《长生之我能置换万物》 第1章 一杆天地秤 大周仙历,七百二十五年。 一场秋雨突如其来,将宿阳城的大街小巷洗刷了个干干净净。 宋辞晚发现自己穿越了。 确认这一点的时候,她手里正拎着一兜豚妖的肥肠,茫然无措地站在长街的青石板上。 四周行人纷纷躲雨,她却静立不动,一双眼睛只盯着长街两边耸立的亭台楼阁,古韵风景,像是一只傻掉的落汤鸡。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大周仙朝,有人,有妖,有神仙鬼怪,还有魔头横行世间! 武者劈山断海,大儒落笔成真,仙人呼风唤雨,佛陀金身不朽。 只可惜强者那么多,却又都是那么远,天灾魔祸依旧不断,百姓皆苦。 她的原身在宿阳城府衙下属的炼妖台领了一份小差事—— 别误会,不是什么斩妖除魔的差事,她真正工作的地方是炼妖台浣洗房,洗的不是旁物,正是妖魔尸身,污秽戾气! 死去的妖魔浑身是宝,不论炼丹炼器,甚至画符做法,都能用得上。 可是妖魔虽死,戾气犹存。如果直接用来炼丹炼器,或者画符,难免会生出各种变故,炼出来的东西也往往会受到污染,无法使用。 这个时候,浣洗房的设置就顺理成章了。 毕竟,丹师符师炼器师们的时间精力多宝贵啊,又哪能浪费在洗妖这等小事上? 设置一个浣洗房,招募凡人洗妖,还能给许多没着落的凡人一条活路呢,如此善举,谁见了不得夸一声在世功德? 只除了,在浣洗房打杂的凡人由于长时间经受戾气侵蚀,身骨神魂被污染损坏,往往都活不过三五年,容易死于非命以外,好像也没别的毛病。 这世道,活不下去的凡人就像雨后的韭菜,没了一茬总还有新的一茬使劲往外冒。总有那走投无路的将心一横,跪在炼妖台外,求着签一份浣洗房的杂役契书。 是的,就这洗妖杂役你都还得求人,等人家管事的看你可怜给你一份工,要不然你还轮不上呢! 毕竟洗妖杂役虽然活不长,可是工钱“高”啊。 只有宋辞晚原身的情况稍微有些不同。 她其实是有家底的,虽然不多:城南积善坊,单门独院两间房,没有所有权,但有居住权。 房子传自她那死去的父亲宋友德,所有权归属朝廷,是公家的房子,专门用来安置府衙各路小吏。 宋友德原是府城衙门班房皂吏,在某一次跟随悬灯司诛魔卫的上师们出行捉妖时,不幸被妖所杀,算是因公殉职。 衙门处理后事,便没有收回分给他的房子,而是仍旧留给了宋友德的妻女居住。 此外又有一笔抚恤金,白银五十两! 照着这个抚恤力度,按理说宋友德死后,他妻女的日子应该也还能过得下去才是。 却没奈何宋妻自来体弱,宋友德的尸身一运回来,宋妻当时就病倒了。 这一病,她就再没起来过。为了给她治病,宋家余下的些许钱财,连着抚恤金在内,短短时间内就如流水般耗了个精光。后来,甚至还举借了不少外债。 可即便如此,她的命也还是没能留住,很快就追随丈夫宋友德一并去了黄泉。 宋辞晚的原身在短短数月内,接连失去父母,又还欠了一屁股外债,再加上坊间慢慢有传言,说她是天煞孤星,刑克六亲,她爹娘就是被她给克死的!她原先定亲的夫家也急忙忙找她退了亲,小娘子频遭打击,不堪重负,至此,真是心如死灰。 只想着还有一堆外债要还,索性便求了父亲从前的同僚,在炼妖台浣洗房谋了个差事。 不管怎么地,留着这条命攒上一些钱,至少也要先将外债都给还清了,才好干干净净一死了之不是? …… 长街上,宋辞晚读遍了原身记忆,不知不觉间,却已是泪湿了眼眶。 她仰着头,雨水冲刷在脸上,也分不清这脸上流淌的究竟是咸还是苦,只觉得大脑里边乱糟糟的。原身心酸她也心酸,原身痛苦她也痛苦,高度共情,宛如一体。 这世道,这世道…… 轰! 天地间,忽然一道白光闪过。 霹雳惊天,雷霆万钧。 “打雷了!快躲!”街道两边,人们惊叫。 有那走得快的,早已经躲好了雨,也有形容落魄的,想要进到旁边店铺去躲一躲,却被店家驱赶:“去去去,什么脏的臭的也往咱家来,这地界是你能踩踏的?还不快滚!” 落魄的被驱赶了,体面的被迎入。 熙熙攘攘,人间百态。 有个穿着灰色杂役服,衣裳袖口滚着红色宽边的人被茶馆赶出来,脚下一扭就倒在街上。 雨水拍打到他全身,他挣扎着抬起头颅,下一刻,天际雷霆犹如狂蛇飞舞,那细长的白光倏然一转,猛然间便落至他头顶。 “啊——”人们尖叫,“有人被雷劈了!” “这个人是浣洗房的杂役!” 浣洗房杂役,受妖魔戾气侵蚀,身带不祥,往往死于非命! “晦气东西,死远点啊……” “啊啊啊!” 人们惊慌而愤怒的叫声中,宋辞晚飞速脱下自己身上那同样带着标志性红边的灰衣外裳,团吧团吧抱在怀里,另一手拎着豚妖肥肠,便往长街角落一间杂货铺跑。 她的灰衣里边是一件麻布孝衣,看起来也不太吉利。 杂货铺的伙计就不耐烦地喊:“干什么,干什么的?一身水,不准进来啊!” 宋辞晚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五枚铜钱,托在手掌上,直接让过伙计的阻拦,冲进杂货铺。 “我买火折子,有没有?” 伙计瞬间眉开眼笑,一把捞过那五枚铜钱:“小娘子早说嘛,咱们这里火折子有的是!” 宋辞晚带来了雨水嘀嗒也不要紧,伙计扯了墙角的布墩子,就勤快地过来擦地。 门外大雨下成了水帘,宋辞晚识趣地站到角落边,眼前却有一阵恍惚。 奇怪,她不是站在杂货铺里吗?怎么她的视野忽然就有些不对劲? 瞧她看到了什么? 杂货铺还在,可就像双层世界里的底图,成了个背景板,背景板的上层,有星云如狂风汇聚。 呼,呼—— 云团聚啸,星河荡漾。 一根修长的白杆就在这时从那深渊般的云团中倏然往前一跳,恍若神龙摆首。 刺啦! 星云被撕裂,天地分界,清光上升,浊气下沉。 白杆的全身便在这时扭动着,终于完全显露。 这是一杆秤,原来竟是一杆秤! 白色的是秤杆,黑色的是秤砣与秤盘。 天地之间一杆秤,秤盘之上却又卧着一团灰白色的气体。 宋辞晚稍加注视,便感觉自己脑海里像是闪过了一行字:【戾气,三两四钱,可抵卖。】 什么? 宋辞晚眨眼,杂货铺还在,黑白的秤也在,只是半虚半实的,像是存在于某段虚无时空的缝隙中一般,模模糊糊,真假难辨。 这、这到底是什么? 第2章 万物皆可卖 宋辞晚在街角的杂货铺里躲了半刻钟的雨,也终于弄清楚了,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原来是一杆天地秤! 这杆秤独独只有她能看见,也唯独只有她能碰触。 别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大约就是冥冥中一种感觉,使她察知到自己与这杆天地秤签订了唯一的关联契约。 契约后,宋辞晚便能利用此秤,称量世间奇物,并将其卖出。 怎么卖? 就比如先前出现在秤盘上的那一团戾气,那是宋辞晚这些时日沾染上身的,天地秤将其抽取,宋辞晚卖出后,得到了三十年寿元。 没错,就是三十年寿元! 当时宋辞晚是惊呆了的,寿元汇入的那一刻,忽忽然只觉神清气明,整个生命力都仿佛上涨了一大截,先前劳作与淋雨带来的疲惫感一扫而空。 缩在角落的宋辞晚微微直起了腰,常人洗妖的确是会短寿,可她洗妖,居然能够增寿! 仅仅只是在浣洗房劳作了数日而已,身上沾染的戾气就能卖得三十年寿元,这买卖谁还能说不划算? 长生大道似在眼前。 当然,如果可以,宋辞晚其实不求长生,她只想回家。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穿越是张单程票,她回不去。 既来之则安之,那就好好生活吧。三年五年也好,百年千年也罢,日子总要过的不是么? 天地秤又隐入了未名的空间中,门外,雨停了。 风雨过后的世界,天空一碧如洗,街道上又有喧闹声渐渐响起。 巡城司的小吏带着帮闲过来,将地上的尸身抬走,人们笑着说:“下了场雨,这秋老虎倒是不热了。” 清清爽爽的天空下,宋辞晚又拎着她的豚妖肥肠,抱着她那一团灰衣,走向了积善坊,她在这个世界的家。 积善坊位于城南,炼妖台其实也在城南,与积善坊之间只隔了三条街,相距不算远。 走进积善坊后,邻里大多相熟。 有人见着宋辞晚一身狼狈,当即拽住自家在街上踩水玩的小孙子,急道:“哎哟我的宝儿啊,扫把星来了,快躲远点!” 也有人对宋辞晚心生怜悯,于捕头家的金花婶子就关切问:“月娘啊,你这是没带伞,淋雨了?那这得快回家,洗个热水澡啊,家里柴火够不够?” 月娘是宋辞晚的小名,熟悉的街坊大多这样唤她。 宋辞晚微笑回应:“多谢婶子,我家柴火够的。” 金花婶子见她笑了,顿时欢喜道:“嘿哟,你这可算是开颜了,真不错,这人啊就得想开点。整日里闷闷不乐,自怨自苦的,你自己难过不说,你爹娘在地下也不能放心不是?” 拉着宋辞晚,金花婶子絮叨了好一阵,宋辞晚都认真听着。 过后两人告别,宋辞晚手上还多了两个热乎乎的饼子。宋辞晚想将手上的肥肠送给金花婶子,这个金花婶子却是不能要。 她又是嫌弃,又是心疼道:“好孩子,这东西你一个小娘子怎么能吃?快快,丢外头喂野狗去吧!” 宋辞晚没丢,拢了热饼子与肥肠一起跑了。 肥肠是原身洗干净了的,戾气也已经去除,虽不好看,其实能吃。 这类型的妖兽下水,炼妖台的大人物们看不上,浣洗房的管事们也不屑吃,杂役们下工时便会分着拿些,这大概算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工作福利”了。 回到自家门前,宋辞晚一手肥肠,一手饼子,腋下还夹着件团成一团的灰衣,头发湿哒哒的,开门时着实有些顾此失彼。 就在这时,她家院墙后方走出来一个人。 来人瘦瘦高高,是个面目清秀的少年,他目光幽幽的,往常总是梳理整齐的头发此刻略微凌乱,神色间带着说不出的忧郁。 宋辞晚与他目光相对,这人便张口,惊讶又苦涩道:“月娘,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从前的宋辞晚,秀美俏丽,是鲜妍如山溪春水般的少女,又何曾有过这样的狼狈? 呵,这位问着宋辞晚怎么变了样的少年,正是原身那适时退亲的前、未、婚、夫,王亦! 试问,面对渣男那句经典的“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该如何打脸才能酣畅淋漓,才算是报仇雪恨? 宋辞晚想了想,决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她当即也语调幽幽:“我去了浣洗房啊,与妖魔戾气为伍,又岂能不变模样?你不也变了么?王亦。” 王亦顿时浑身一震,眼里流露出痛苦:“对不起,月娘,是我没用,我娘她非要退亲,我想阻拦,她就以死相逼,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了!” 宋辞晚温柔道:“那你也可以对你娘以死相逼,绝食,跳河,上吊……想求死而已,什么方法不成呢?” 一边说着,宋辞晚一边向着王亦缓缓靠近:“那是你娘,她终归会心疼你,又岂能当真看着你死?如此,你我便还能在一起,即便我去了浣洗房,会有些不祥,可是那又如何?不论生死,我们总归是在一起了啊。” 王亦:…… 王亦的脸白了,宋辞晚往前走一步,王亦就后退一步,等到宋辞晚一段话说完,王亦的后背便猛然撞上旁边院墙。 “啊!”王亦惊慌大叫,整个人跳起来,大喊道,“不!你不要过来!” 话音一落,他转身就逃。那速度,那姿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后边是有恶鬼在追呢。 宋辞晚:呵呵呵。 她轻轻笑了,笑得花枝乱颤。 眼前天地秤再度浮现,秤盘上卧着一拳青灰色的气团。 仔细注视,一段信息涌入脑海:【人欲,贪嗔痴,爱忧惧,一斤三两零七钱,可抵卖。】 真是有意思,原来王亦对她的感情这么复杂啊,这么复杂的感情,居然还能拿到天地秤来抵卖。 原来天地秤不仅仅可以卖戾气,还能卖人的七情六欲! 宋辞晚没有着急将这团人欲卖掉,而是先推门回家,关上院门,这才操作抵卖。 卖出之后,得到一段经文。 这经文如流水般涌入她的脑海,宋辞晚连忙用心记忆,仔细诵读,读后发现,这居然是一部功法:坐忘心经! 方才得到的内容则包含有坐忘心经的总纲,以及第一层的具体修炼方法。 何谓坐忘? 离形去智,同于大通,是为坐忘! 此心经微言大义,玄奥非常,蕴含有性命之至理,内修心法,外修真气,飘渺浩荡,无有穷尽。 最妙的是,它不着痕迹,无形无相,千变万化,不可捉摸。 简单说,这就是老六修炼的功法,炼后不但可以用它模拟其它法力真气,适用世上多数技法,还能完美隐藏自己。 呵,王亦啊王亦,你可真是个大宝藏! 宋辞晚站在院子里,嘴角往上翘,笑了。 笑着笑着,只见那院墙一角,围着的一个鹅笼内,传出“嘎”一声。 鹅笼的门打开了,先探出的是一颗高傲的头颅,一段修长的雪颈,而后才是端庄又丰硕的身躯。 白毛红掌,踱步而来。 嘿,好一只大白鹅! 第3章 可是她有鹅 宿阳城,积善坊。 沉寂已久的老宋家,这一日,院子里居然传出了清脆的笑声。 还有鹅叫:“鹅鹅鹅,嘎嘎嘎……” 宋辞晚:“哈哈哈!” 院子里,大白鹅扑过来,热情地将头颅不停往宋辞晚腿上蹭,翅膀扑扇着,忽而又将视线定在宋辞晚左手拎着的肥肠上。 然后,鹅头就不动了。 “嘎?” 大白鹅翅膀一扇,整个身体猛地往后一跳。 它好像……是在嫌弃肥肠的气味? 宋辞晚:“呵呵呵!” 好你个大白,此刻你对我爱答不理,过后我便叫你高攀不起。 肥肠又怎么了?不知道肥肠是天下第一等的美味吗?豚妖的肥肠,那也是肥肠! 宋辞晚拎着肥肠走入搭盖在自家屋墙边的那个灶房。 她家一共只有两间屋子,东侧一间原是宋友德夫妇的住所,后来宋辞晚渐渐长大了,夫妇俩就在东屋里边隔出了一个小内间给宋辞晚做闺房。 西屋就做了厅堂,吃饭待客都在这里,重要的粮食等物资也储存在这里。 又挨着西屋的墙面往外搭了个棚子,水缸和灶台都放里头,权当做厨房使用。 宋辞晚往灶膛里添了柴,拿出火折子将火点燃。 草绒散落在木柴缝隙处,明亮的火光噗一下就速燃起来。火光映照在她秀丽的眉目间,她的动作熟练得好似曾经用这样的方法烧火过千百次,全无半点生疏与滞涩。 大白鹅也不怕火,反而挤挤挨挨地靠过来,用自己圆滚滚的身躯拱着宋辞晚,挨来蹭去的,十分亲昵。 这只大白鹅刚满半岁,据说祖上与某只灵鹅有着十八代血亲的微薄关系,是宋友德出事前被人忽悠着抱来给女儿养的。 人家说了,鹅的战斗力超高,是看家的一把好手。小娘子柔弱,有这么一只鹅做陪伴,岂不是正好? 现如今,宋友德夫妇都已离世,倒是这只鹅,还伴在宋辞晚身边。 宋辞晚抱着鹅,有片刻恍惚,似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前世的宋辞晚,还是此世的宋辞晚。 罢了,又有什么要紧呢?宋辞晚就是宋辞晚啊。 她用手顺着大白鹅背上光滑的羽毛,轻轻笑说:“大白,从今往后,便是我们相依为命啦。” 人生何处不仙乡?我心安处即是家。 “我们要低调,要顺时,还要好好工作,好好修行,知道吗?” 大白鹅:“嘎!” 宋辞晚烧了水,洗身沐发,换了衣裳,又从屋子里找出一把油纸伞,准备明天就带伞上工。 雨停了,天色已是向晚。姗姗来迟的夕阳透着倦怠的柔光,在人间洒下余晖,映照着红尘中的小院。 晚上,宋辞晚煮了一个地瓜杂粮粥。肥肠用草木灰又再清洗过数遍,而后抓了一把酸菜给爆炒了。 酸臭的香味刺激得大白鹅不断发出“嘎嘎”声,口水从扁扁的鹅嘴里滴落下来,打湿了它胸前雪白的羽毛。 宋辞晚扑哧笑了,将酸辣肥肠装了盘,逗它道:“你不是嫌弃这个吗?怎么还流口水了?” 大白鹅:“嘎嘎!” 圆鼓鼓的胸脯高高挺起,翅膀扑扇出一阵大风。 宋辞晚揉它的头,又揉它的背,最后给它在食盆里装了一盆地瓜杂粮粥,又从肥肠的盘子里挑出一些酸菜给它。 不是小气,舍不得给它吃肥肠,主要还是这个东西毕竟是妖兽的下水,也不知道白鹅这种家禽能不能吃。鹅本身就不是肉食动物,再乱喂,可别给喂坏了。 宋辞晚没敢拿肥肠喂鹅,但却突发奇想,召唤出天地秤,将一盘子肥肠放到秤盘上,她在做一种全新的尝试。 【豚妖肥肠,酸辣口,爆炒,喷香,可抵卖!】 宋辞晚:“……哈哈哈!” 卖卖卖,这必须要卖! 卖出后,宋辞晚手上多了一颗龙眼大小的丹丸,棕褐色,溜溜圆。 仔细注视,她就得到了这颗丹药的信息:【壮气丸,有壮大气血之功,可以辅助后天武者或引气阶段修仙者修行。】 就是一个字:棒! 当天晚上,宋辞晚就服用了这颗壮气丸,尝试着修炼坐忘心经。 修真炼道这个事儿对于宋辞晚而言,本该是生疏的,但服下壮气丸之后,她却很快就感应到了丹田中有气汇聚。 有了这股明显的气感,宋辞晚便如同受到醍醐灌顶般,忽然就对坐忘心经的经文有了清晰理解。 功行周天,一夜无话。 第二天起来,宋辞晚只觉神清气爽。丹田中,一缕真气已落地生根,正在悄无声息地运转着,如同每一个懂得隐藏自己的老六。 宋辞晚洗漱收拾,吃过早食,带上自己的雨伞,与大白鹅告别,而后出门上工。 她又穿上了浣洗房那标志性的杂役外衫,这件衣服她昨夜洗过,烘干了,如今穿着还算合身。 这件外衫自带退避效果,宋辞晚穿上它走街过巷,那可真是狗都避三尺。 又比如地痞流氓,即便是往常最爱调戏大姑娘小媳妇的那种,见了宋辞晚,也不敢往她边上挨。 可以说是别具一格,挺有意思了。 到了炼妖台,宋辞晚取出身份牌,从后边小门进去。 这一进门,便又仿佛是到了一片别样的天地间。 炼妖台守备森严,十步一护卫,百步一岗哨,又有琼林玉树,仙家造物。纸鹤在空中飞行传讯,道术法铃摇晃叮当,那中心处飞阁流丹,直似天上宫阙。 当然,这些都跟宋辞晚没什么关系。 她要去的浣洗房在炼妖台最后边最角落处,低矮的一排院子被圈出来,其中有分割间,草洗间,二洗间,杂洗间等等各种功能分区。 中心位置则围着一座八卦洗池,里面装满的是用各种灵材炼制的特殊洗液。 宋辞晚到的时候,八卦池边已经站了不少人,吴管事正在点名。 但宋辞晚到的也不算晚,因为照浣洗房的规矩,每日正式开工的时间不得早于辰时三刻。 开工过早,天地间阳气未生,妖魔戾气不但难以洗除,恐怕还会有莫测之事发生。 宋辞晚到的时间不早不晚,中不溜,随大流,泯然众人正正好。 吴管事点完名,杂役们就开始分开上工了。 宋辞晚这次被分到二洗间,二洗间的大多是新人,新人多数都还保留着活力,开工的同时,宋辞晚只听到身边一片热闹,杂役们手上干活,嘴上也不闲着,你一句我一句聊起了天。 有个脸上布满皱纹的大娘说:“我老了,本来就没几年好活,能到浣洗房来辛苦几年,领个工钱,回头给我老闺女攒个嫁妆,我死了也能闭眼。” 旁边人奇道:“周大娘,你这来浣洗房是为了给闺女攒嫁妆啊?倒是少见,多数人是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呢,唉。” 周大娘说:“儿子我也管,就是管在前头。这不老了老了,余点时间再来管管闺女嘛……” …… 大娘与大娘是一拨,她们聊她们的。二洗房里也有青壮,青壮在另一边,他们一时聊天一时哄笑,笑声却多少都有些猥琐。 有个尖嘴猴腮的年轻男人嘿嘿笑着说:“前儿我领到工钱,又走去了滴瓦巷,你们猜怎么着?天明了那春姐儿还抱着我不舍得撒手呢!那腰软得,简直都成了一滩水。” “真那么软?我怎么不信呢……除非,今儿下工,你带我一块去瞧瞧!” “嘿,你们两个,拿命换的钱也不想着攒攒,怎么尽给巷子里的姐儿送?没成算!你们也不亏得慌。” “亏什么啊。”尖嘴男说,“这世道,活一天算一天,我才不攒钱!全家死绝,就剩我一个,攒给谁花?嘿……” 这一声“嘿”尚有余音,说着话的尖嘴男却是忽然白眼一翻,当场就倒在地上。 他旁边的人一边扶他,一边下意识伸手往他鼻子底下一探,然后就颤着声音,尖叫起来:“死、死人了!” 第4章 还有八分隐士气 浣洗房里死人了! 一个人的生命就是这样简简单单地,消逝在了众人眼前。 突兀、离奇、简直都不像是真的。 巡查的管事被惊动,当即就带着几个护卫过来,将地上的死尸拖起,吩咐着送到殓房那边去,超度了好埋人。 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管事的表情淡漠,似乎对于死人已经司空见惯,他甚至都不追查尖嘴猴究竟是怎么死的,只对其余杂役说了一句:“行了行了,慌什么慌,谁没有一死呢?活着就好好干活,知道吗?” 话说完,管事与护卫们就带着死去的尖嘴猴走了个干干净净。 就仿佛……那个死去的人本来就不曾来过一般。 二洗间内顿时一片安静,这批新来的杂役也是在这一刻真正清晰认识到,沾染了戾气以后,人的死亡究竟能有多容易! 传说进了浣洗房的人往往活不过三五年,可照现在看来,别说是三五年了,能再活个一两年都算要是老天保佑吧。 沉寂的二洗间内,大家干活的手都仿佛是在发抖。 宋辞晚的手也在抖,她同样大受震撼。 从来不曾有过的震撼,血液都仿佛凉了半截,有种说不出来的沉重压在心头。 人生自古谁无死?可是这种死法却着实令人心悲凉。 一日就在这样重复而机械的劳动中过去了,接下来浣洗房内没再发生什么“大事”,直到酉时到来,浣洗房下工。 管事的给杂役们结算工钱:是的,浣洗房的工钱是日结。 宋辞晚领到了一百文铜钱,这让她沉重了一天的心情稍稍得到放松。 一日一百文,一个月少说也能得三两银子,这对底层的百姓而言,的确算得上是顶顶高薪了。 她又从管事手上分到了一副羊妖肺泡,当下便决定要拎着这副肺泡,再到菜市场去买些杂粮和配菜,回去做个辣炒肺片。 就花二十文钱,余下的八十文攒起来,等到月底拿去还账。 宋辞晚在有规划地过日子,配菜花不了几文钱,她主要是想屯粮。 也不多屯,只每日屯个两三斗,这样一个月下来也能积攒不少。 再在家里挖个地窖,除了放粮食还能放一些方便保存的菜蔬,以及其它生活用品。 宋辞晚精打细算着,溜溜达达去了菜市场,身上还穿那件“杂役战袍”,维持着狗都避三尺的特效。 南城的菜市场熙熙攘攘,有屠夫将肉骨头剁得咚咚响,叫嚷声洪亮如擂鼓:“三花羊肉嘞,今儿便宜卖了,八文钱一斤……” 也有小贩坐在地上,面前铺着菜品,人却是一声不吭的,要等买家走到面前了才连忙打招呼:“自家种的菜,一文钱两把,大娘你看看?” 还有乞丐弓着背穿梭其间,端着碗伸着手,一声声卑微地低喊:“好心人行行好,给口吃的吧,一口就行……” 拐角有个豆花摊,热气腾腾的豆花从木桶里飘出来,葱香酱香悠悠传荡。 不少的熟客挤在边上,又有一个手端木盅的老头搬了个凳子坐在那里,嘿嘿哈哈地说着书:“要不说,大儒挥笔千军万马呢。那一日,黑云压城城欲摧,衡水龙王一怒,便是浪高千丈。漫天河妖踏浪而来,真是毁城之危,苍灵之苦啊!” “咱们苍灵郡的除妖使们悉数出动,有先天武者一跃百丈,纵行如飞;有仙道真人挥符念咒,飞剑如雨;有佛门罗汉力大托天,一根降魔杵砸下去,便是无数妖物断筋折骨……” 他说得口沫横飞,种种宏大场面简直如同亲见,围在旁边的听客们便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时发出阵阵惊呼。 那些一跃百丈,飞剑如雨的,又何曾是市井百姓能够见到的场景? 凡人的世界,只知睁眼便是生老病死,那些传说中的神仙妖魔,他们或许一生都不得见,却又一生都在畅想。 有人感慨说:“还是听咱们莫老拐说书有意思啊,前明街茶馆里的那些,死要钱不说,讲的也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还没劲儿!” 有人附和:“可不是么,什么落魄少年拜了武馆师父,十日炼皮,百日炼筋,千日煅骨,五年内生出气血达到炼脏,拎了九环刀孤身入魔窟,一把大刀嘿嘿一阵,杀了魔头为父母报了仇,回头加入诛魔卫,有了官身功成那个名就,还娶个美娇娘。都听腻了……” 有人哄笑:“嘿嘿嘿,都听腻了你怎么还说得这么熟练呢?” 又有人急急打断他们:“嗳你们这些人怎么尽打岔呢,咱们不是要听大儒挥笔千军、千军……什么什么一万匹马么?专心点行不行啊!” 不行不行,说书的莫老拐已经生气了:“没劲,不说了,一群伸个脖子坐不住的夯货,回去咯,老头我回去喂鸡咯!” 围着的听客急了,认错的忙认错,留人的忙留人,可莫老拐却是犟脾气,任人怎么说好话也不搭理,只是抱起自己的凳子,端着木盅伸到豆花摊前,大声说:“老陈啊,续一碗,今日我老莫可是说足了一个时辰,赶紧续啊!” 豆花摊的陈老板连忙舀一勺豆花放到莫老拐的木盅里,又给他加上葱花和香油酱菜,结结巴巴道:“老、老莫,那你、你、你明日、明日还、还来!” 莫老拐得了豆花便满足了,当即扬手:“行了,明日还来,两碗豆花不能少啊!” 说完,抱着凳子端着木盅,一瘸一拐地径直走了。 难怪他叫莫老拐,却原来是瘸了一条腿。 旁边站着的宋辞晚白听了一回书,眼见莫老拐瘸着腿从自己身边走过,连忙闪身让路。 却不料有个泼皮留人不成,忽而心生不甘,就在这个时候悄悄伸出一条腿,一下子绊到了莫老拐脚下。 莫老拐顿时失了平衡,整个人往前猛扑。 眼看他便要迎面摔个狗啃食,宋辞晚眼疾手快,一手接住他的木盅,一手挽住他的胳膊,只有他抱着的凳子在这个时候脱飞了出去。 “哎哟!”却听一声痛呼。 还有砰砰声响。 原来那脱飞的凳子竟是砸到了绊人的泼皮,泼皮顿时跳起脚,抱住受伤的脚背痛叫起来。 莫老拐站稳了,怒视泼皮。 泼皮同样怒瞪回来,目光落到宋辞晚身上,见到她身上的灰色外衫和红色滚边,却是一惊,又是一怕:“你、你……你是浣洗房的!” 宋辞晚嘴唇微动,没来得及说话,泼皮又喊:“浣洗房的,哈哈哈,莫老拐,你惨咯!” 说完这一句,泼皮一扭身就钻入人群中逃跑了。 四周围观的人也忙忙散开,浣洗房的人,可不得离远点?刚才莫老拐走着走着就摔,莫不就是受了这浣洗房的晦气影响吧? 宋辞晚却有些愣住,旁人的表现且不提,她也懒得管,她惊讶的是,就在扶住莫老拐的这一刻,她的天地秤再次动了。 虚幻的秤盘和秤杆浮现出来,秤盘上卧着一团浅青色的气:【八分隐士气,大隐隐于市,可抵卖。】 嘿!嘿? 这什么情况?惊喜还是惊吓? 八分隐士气,打哪儿来的? 宋辞晚的目光落到了呲牙咧嘴的莫老拐身上。 第5章 沧海一粟人不识 正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能够拥有八分隐士气的,会是什么人? 宋辞晚的天地秤浮现出来,凭空得到一团八分隐士气,她的第一反应却不是高兴,而是心里一咯噔:莫老拐是隐士?哪种等级的隐士?完球,他不会发现我的天地秤吧? 这个担忧只存在了一瞬间,很快宋辞晚就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感应:天地秤位阶之高,已然超脱于这个世界,担心它被发现?那是不必要,不存在的。 用仙家术语来讲,这个就叫做“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都不是一个维度的东西,莫老拐要真有本事能发现它,那宋辞晚也认了。 当然,天地秤虽妙,这人也不能飘。 迎着莫老拐那张呲牙咧嘴的脸,宋辞晚一时间却是面露黯然,她连忙将手上的木盅重新塞回莫老拐手中,并退步与他拉开距离。 又将脸偏过去用衣袖掩住道:“老丈快走吧,莫与小女子离得太近。” 她本是好心扶人,结果却反被世人忌讳,这副默默承受,独自消沉的模样便显出几分辛酸来。 莫老拐端着木盅傻站了片刻,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伸手挠头,又挠脖子,挠完脖子还挠腮帮子,挠了半天那只空着的手就没个自在。 “哎,哎……”莫老拐说,“有什么大不了的,老拐我天残地缺的,我怕什么了?谁、谁还能比我惨?” 嘿,这还比上惨了? 这不是比惨,这是变相的安慰。 宋辞晚便侧着身给莫老拐行了个礼,她只行礼,却不再答话。行完礼后仍旧将袖掩面,抬脚就走。 很快,宋辞晚就到了菜市场的另一边。 她灰色裹红边的衣裳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似乎带着一种特殊的嘲讽与荒诞,所过之处,行人莫不自动分开。 便是去寻摊贩买东西,摊贩都要说:“你别过来啊,你要什么你说,把钱给咱,咱把东西扔给你!” 是的,钱还是要的,生意不能不做。 管他买东西的是人是鬼,讨生活的人有得选吗? 后方的莫老拐抱紧了自己的木盅,啜了一口里边仍然带着温热的豆花,不由得喃喃道:“还会给老拐我还个礼,瞧来也是个挺懂事挺知理的小娘子嘛,年纪轻轻的,也不知是遭了什么样的变故,居然沦落到浣洗房……” 说话间他在原地怔了片刻,而后又摇头自嘲般“嘿”笑了一声,接着就低下头弓着背,一瘸一拐地走了。 另一边的宋辞晚守着规矩,只挑那些暂时没有客人的摊位,买了些时令菜,买了二斗粗粮,又买了些许杂物。 购物的同时,宋辞晚也在默默观察这时代的物价。 总的来说铜钱的购买力还是挺可观的,粗粮只要五文一斗,普通的时令菜通常一文钱就能买两把甚至三把。 省着点花,哪怕每日只能自由支配二十文,一个月下来应该也足够她屯上不少东西。 宋辞晚买东西很快,她心里头期待着那“八分隐士气”的卖出结果,更是半点也不耽误。 夕阳余晖伴她归家,随身携带的油纸伞没派上用场,今日无雨。 打开家门,大白鹅正扇着翅膀在满院子疾走,仿佛有浑身精力无处发泄。 宋辞晚一出现在它面前,它立刻就放下躁动,收起翅膀,脑袋一歪:“嘎!” “大白!”宋辞晚张开双臂,大白鹅这下可就不矜持了,它蹬蹬蹬地跑过来,扑到宋辞晚身边用翅膀和长颈不停挨蹭。 宋辞晚:“哈哈哈!” 紧绷了一天的情绪在此刻得到放松,她连忙将手上拎的一堆东西放到厅房,而后就洗手,搓手,开盲盒! 是的,宋辞晚觉得跟天地秤卖东西就像是在开盲盒。卖之前天地秤又不会告诉她这东西卖出后能得到什么,只会告诉她可抵卖,这可不就跟开盲盒似的么? 不得不说,这有种别样的乐趣。 “八分隐士气”被宋辞晚卖了,得到一门法术:沧海一粟! 什么意思呢?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生命啊,你的本质就是渺小。天地虽浩大,长河无穷尽,可是这些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你也不需波澜壮阔,你只做红尘中过客。 通俗点来说,这就是一门存在感消失术! 修炼此法,哪怕只是入门级,也能极大降低本身存在感,使人不知不觉就将你忽略。 这这这,这简直就是每一个老六都必须具备的神术啊!虽不同于隐身术,与隐身术相比又别有妙处。 宋辞晚当即认真记诵,一边琢磨着沧海一粟的运行法门,一边再次出动天地秤,卖出今日获取到的妖魔戾气。 天地秤有自动存储功能,它的秤盘自带洞天,宋辞晚获取到的抵卖物如果当时不卖,天地秤就会自行将其存入。 宋辞晚通过天地秤换来的物品,如果是实物,比如说壮气丸之类,她要是不想马上取走,也可以将其寄存回天地秤中。 只是有一点:它只能寄存本身产出于天地秤的物品,而要是外界的东西,例如宋辞晚今天新买的粮食蔬菜等物,又或者是她随身的雨伞,这些东西要想存储进去,却是不可以的。 她要想真正拥有一个可以自由使用的储物空间,那还得慢慢再努力。 【戾气,三两九钱,可抵卖。】 宋辞晚卖出,换来寿元四十年! 她于是就发现,天地秤回馈的寿元居然会四舍五入。 上次卖出戾气三两四钱,得到寿元三十年,这次卖出三两九钱,却得到了寿元四十年。 寿元没有形状,却又仿佛有着一种别样的质感,四十年寿元注入体内,宋辞晚自然生出一种精气完足,活力充盈的美妙感觉。 她便立刻打起精神,开启了接下来的忙碌。 归置东西,烧制晚饭,辣炒肺片做好,再次卖给天地秤,这次仍然换来了一颗壮气丸。 宋辞晚就将壮气丸存着,准备等到晚上修炼的时候再取出来使用。 她又突发奇想,拿出一颗炭烧芋头放到天地秤上尝试抵卖。 卖得了:【粳米一斤,人食五谷之一。】 哇哦,当真是万物皆可卖。 宋辞晚再次打开一扇新世界大门,一颗烧芋头居然能换来一斤大米,这是什么极致贸易差?简直是资本家看了都要流泪啊! 最妙的是,通过天地秤换来的东西仍旧可以存回天地秤中,这种方法就是变相地在将天地秤变成她的储物空间。 这是什么?这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小院中,大白鹅饱食一顿后,昂着脖子引吭高歌:“嘎嘎嘎……” 宋辞晚:“哈哈哈!” 少女的笑声与白鹅的歌唱,一并在这人间烟火中清清脆脆地响了起来。 第6章 大雨倾盆她有伞 【你卖出一件旧衣,获得了麻布一匹。】 【你卖出一盏破旧的油灯,获得了路边的破石头一颗。】 呃…… 【你卖出一把经历岁月的菜刀,获得了精铁匕首一把。】 【你卖出一盆杂粮粥,获得了糯米一斗。】 【你卖出一罐井水,获得了山泉一桶。】 【你卖出一捆干柴,获得了木炭一筐。】 宋辞晚兴致勃勃地尝试着卖了各种东西,最后在第六次抵卖完成的时候,天地秤忽然传出一道信息。 原来加上之前卖出的“八分隐士气”等物,她今天一共进行了十次抵卖。 而天地秤每日可抵卖次数是有上限的,正正好就是十次! 宋辞晚这才意犹未尽地收了手,每日可抵卖十次,这也不少了。只要坚持一段时间,完全足够她将衣食住行等各类所需都囤上一部分到天地秤中。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这也是一种安全感。 宋辞晚对大白鹅说:“大白啊,咱们华夏的老百姓就有一种特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大白鹅:“嘎,嘎?” 宋辞晚:“想知道吗?嘻嘻,我偏不告诉你!” 大白鹅扑扇翅膀一飞三尺高:“嘎嘎嘎!” 鹅毛飞了起来,人在院中疾走。 巳时初刻,宿阳城进入了宵禁中。 夜色逐渐深沉,细雨又淅淅沥沥地与秋风缠绵一场。 积善坊,宋辞晚在家中认真修炼,逐渐物我两忘,不知红尘诸事。 看似平静的宿阳城中,却有种种诡事在阴暗的角落处,无孔不入般放肆滋生。 悬灯司诛魔卫的人手已经是严重不足,寻妖罗盘的指针在疯狂轮转。 有富户家中忽生妖气,接连死了十数个人才好险发现,原来是这家主人新纳的小妾悄悄在闺房中私拜了狐妖; 有更夫在半夜被吸干精魄,追查后得知竟是他那打更的漏壶滋生了魔念; 有夜读的书生沉迷读书竟要杀妻,诛魔卫来人将其捆住了才发现这书生读的哪里是书?原来竟是画中妖! …… 太多太多了,妖魔的存在各种各样稀奇古怪,这些捉妖的事情若是传扬出去,保管宿阳城的百姓每日每夜都能有新谈资,换都要换不过来。 城北徐宅后院中,此时却是尸横一片,现场惨烈无比。 雨水滴滴答答地黏稠在人们身上,诛魔校尉张平一手拎着死掉的狐妖,抬起一脚拨开挡在身前的一具皂吏尸身,哑着嗓子说:“行了,收拾好就都回去安置吧,牺牲的照老规矩,抚恤一百两。” 说完,他拎着狐尸转身就走。 雨水在他脚下散开涟漪,后方的皂吏有的表情麻木,有的眼珠转动。 “张哥等等小弟!”新来的诛魔校尉陶峰连忙跟上,两个人的脚步一前一后在雨夜中远去,陶峰语带惊悸道,“张哥,今日这狐妖也忒厉害了,怕不是要有百年道行,接近通灵了吧!” 张平沉默不语,陶峰又道:“要不说还是咱们张哥厉害呢,百年道行的狐妖也是手到擒来,那一招破血刀,真如霹雳惊天,神鬼辟易啊!刀光那么一闪……” 陶峰越说越兴奋,将张平吹捧得威风无比,张平却越发沉默了。 直到陶峰又感慨:“最近这半个月,妖魔出现得越来越多,稍不留神就能滋生出一堆,清光大阵又只能阻挡大妖进城,那些个小妖就跟耗子似的,不知道怎么就钻进来了,真他娘的烦啊!” 张平忽道:“不对。” “什么?”陶峰有点懵。 张平说:“不是最近半月妖魔才开始增多,是从今年年初起。” 陶峰是今年新来的,不了解往年的诛魔卫其实是个清闲衙门! 张平的声音混着雨声,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含混与低哑:“是从年初那一段时间,衡水龙王含怒做法开始……” 陶峰没听清楚,追问道:“张哥,你说什么?” …… 张平脚步一顿,却见天际忽而一道惊雷劈过,轰隆隆! 白光之下,天河倒悬,大雨倾盆而下。 宋辞晚在夜半时分从物我两忘的修炼状态中惊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就只见到窗外白光霹雳,而大白鹅嘎嘎惊叫着,从自己的小窝里窜出,在院子里扑扇翅膀淋成了一只落汤鹅。 宋辞晚冒雨将它抱回屋中,又披上蓑衣,急匆匆地爬上屋顶去捡瓦修屋。 没办法,屋漏偏逢连夜雨,外头在下大雨,家里又下小雨,要是不赶紧冒雨修一修,只怕今夜是没法睡了。 大白鹅在屋门口探头探脑,叫声焦急:“嘎!” 宋辞晚说:“乖,好好等着。” 一边捡瓦修屋,耳朵却听到左右邻居也都被大雨吵醒了。 纷纷乱乱是街坊们的各种惊呼声、说话声:“天爷!这雨怎么下成这样?” “屋里积水了!孩他爹,快起来修屋顶!” “呜呜呜,当家的……你怎么了?” 远处,更仿佛是有嚎哭声凄然长鸣,划破雨幕。 直到天光将亮时,雨停了。 东方一道初阳,点起云蒸霞蔚,带着万道金光破晓而出。 大街小巷间却仍然是到处积水,湿漉漉一片。 宋辞晚又带上了自己的油纸伞,吩咐好大白鹅看家,而后出门上工。 走在路上听闻街坊谈论:“冯家老大死了,还有郭家的,昨晚上被抬回来,血淋淋的,听说身上都是爪子印呢!” “爪子印?嘶!这是跟宋家那个一样,被妖怪给弄死了?” “是啊,一样一样的,上头还来了人,也都给发了五十两的抚恤金……” 宋辞晚从人们的讨论声中走过,昨夜修炼的“沧海一粟”已经初步有了成效,没有人注意到她,大家自顾谈论。 她便听明白了,昨晚雨夜中那凄厉嚎哭,原来是因为积善坊又有小吏死亡! 宿阳城中,妖祸之猖獗,已经使得快班皂吏变成了一个仅次于浣洗房杂役的高危职业。 是的,还是浣洗房杂役更危险。 宋辞晚来到浣洗房,听吴管事点完名后对另一名管事说:“草洗间少来了五个,分割间少来了三个。巡城司报过来了,都死了。” 另一名胡管事皱眉道:“这些杂役,每逢打雷总要多死几个,当真是麻烦,罢了,便从二洗间再调三人过去。” 他们淡漠地讨论着人命,然后宋辞晚和另外两个新杂役一起,就这样被换到了草洗间。 这是宋辞晚首次进入草洗间。草洗间内放置的,都是尚未分割的妖魔尸身。 说实话,画面冲击有些大。 尤其是在宋辞晚触摸到一具狐妖尸身时,天地秤竟又再一次自动浮现了! 一团虚幻中微微带着红光的气出现在秤盘上:【狐妖惑之精,一两三钱,可抵卖。】 第7章 抚恤金,一百两! 宋辞晚的手从狐妖身上弹开,游目四顾,却有些惊心动魄之感。 不为别的,却原来就在她接触狐妖的同时,草洗间内其余杂役也都开始接触到了分配给他们的妖尸。 有一名杂役分到的是一只黑漆漆的漏壶,那漏壶瞧来只有两个巴掌大,漆黑的壶身上布满了如同血管般的深紫色经络,这外形本来就称得上诡异可怖了—— 那杂役双手将漏壶捧起,浸入草洗药液中,下一刻,他的脚下忽然一滑,也不知怎么他整个人就猛然向前一扑。 “啊!”他右侧的一名杂役惊叫。 只听哗啦水声,洗刷漏壶的杂役就这样一头栽进了他身前的水缸里! 宋辞晚站在他左侧,就这样眼睁睁看见那人露在外头的双脚忽地向上一蹬。 便只是这么一蹬,然后水缸中的人就再没有动静。 “啊!啊!”草洗间内又是惊叫声一片。 还有几名杂役甚至蹲在地上,抱着头吓哭了。 胡管事带着护卫冲进来,有护卫伸手拽出水缸中的人,噗一下将人扔在地上。 “已经死了。”胡管事皱眉说,“又要招人,麻烦!你……” 他伸手一指旁边的宋辞晚,倒不是宋辞晚显眼,主要是就近。 宋辞晚修炼沧海一粟的时间还太短了,入门都算不上,顶多是能降低一些存在感,至于说让人在任何情况下都对她视而不见,那还任重道远。 胡管事指派由宋辞晚接管清洗那魔性十足的漏壶,接着,护卫们将死去的杂役抬走。 草洗间内,还有人在低泣。 胡管事不耐烦道:“哭什么,不愿做即刻走便是,不走就好好干,今天的事情要是做不完,回头抽死了事!” 说着,他从腰间抽出一根鞭子,啪地一下就甩在地上。 只这一下,石板的地面便被抽得裂开了一道足有寸许深的口子。 这是什么力量?杂役们都收声了,宋辞晚也被惊到。 胡管事看起来大腹便便的模样,却原来还有这一手。 宋辞晚一边默默清洗狐尸,又忍不住暗暗对比自身情况。 从修炼功法来说,宋辞晚修炼的坐忘心经应该是等级很高的仙道心法。她现在也有了一缕真气,按照仙道修炼体系的境界划分,是进入了引气入体阶段。 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 这是仙道修行的四大阶段,引气入体,这还只是第一阶段而已,连化气境都还未曾真正踏入。 就这点修为,功法根脚再高级,那也只能是个菜鸡。 更何况,宋辞晚还缺乏攻击法门,又不会什么遁术符法,以及各类仙家手段。 唉,真真是差得远,差太远了! 宋辞晚顿生诚惶诚恐之感,当下越发卖力地干活,心里则暗暗打定主意:世界那么危险,我不苟谁苟? 她低下头,将一具足有四尺长的狐尸整个儿洗刷干净,而后奋起力气将其从水缸中捞起,晾到一旁的晒架上。 洗过妖尸的水滴滴答答往下落,宋辞晚的手擦过狐妖到死都不肯闭上的眼睛,下一刻,天地秤再一次浮现。 咦,这…… 秤盘上这一次没有再出现什么东西,可是有一段画面却模模糊糊地像是老电影般,传入了宋辞晚的脑海中。 什么? ——画面中的主角是一只山间的野狐,它原本不知人间事,只懂得在山野间散漫奔跑,抱天地而眠,食日月之精。 直到某一日它不慎跌入猎人的陷阱,濒死之际,被采药路过的农女翠娘所救。 翠娘是个淳朴善良的农庄少女,生活虽然清苦却从不贪婪,见得小狐可怜可爱,似有灵性,便不忍它受伤害。 她不但将小狐从陷阱中放出,还悄悄将它抱回家中,给它喂食,为它治伤。 如此一段时日,一人一狐感情渐深,慢慢地甚至生出相守之感。 变故却忽如其来,那一天是小狐一生也忘不了的。 有一群气势汹汹的豪奴冲进了翠娘家,有个喜娘打扮的说:“小娘子好福气,咱们城北徐员外与你有一段缘,愿纳你回家做第七房如夫人呢!” 什么如夫人?那不是妾么? 宁为穷人妻,不做富家妾,翠娘自然不愿。 可她未曾料想,家里阿兄在赌坊欠了大笔赌债,只等用她还钱呢,又岂有她拒绝的余地? 父母哭泣,阿兄催逼,锣鼓一动,唢呐一响,翠娘盖上了粉色的盖头,被搀扶着上了花轿。 小狐法力低微,又伤势未愈,对抗不得众多豪奴,只能悄悄藏入翠娘裙底,与她一并上了花轿,而后经受命运摧折。 从此,那斑斓的富贵庭院便成了翠娘陷落的深渊。她起先愤怒不甘,而后眼花缭乱,再后沉溺痴狂。 是啊,这个世界明明那么花团锦簇,她凭什么就不能沉溺呢? 是他们将她抢夺来的,他们又打压她,欺辱她,看轻她,磋磨她!在那些被嘲笑的时光中,在那些被视作玩物的日夜里,她明明身着锦绣,却还要常常忍饥挨饿,披风曝雪…… 这是什么天理? 既然人间只有沧桑,她便宁愿将心饲妖! 法力低微的小狐便在翠娘呕心沥血的喂饲中,迅速成长了起来。 城北徐家开始有怪事频发,一个又一个的仇人离奇死去。直到翠娘怨气愈盛,小狐妖气满布徐府,悬灯司被惊动了! 那一夜,小狐吞噬了翠娘的血肉,与那个手持破血刀的诛魔卫殊死搏斗。 妖气翻滚沸腾,小狐迅疾若风,利爪到处,那诛魔校尉拎起身后一名皂吏就迎面向小狐扔去。 利爪划破了皂吏的身躯,皂吏凄声痛呼,血溅三尺之高。 诛魔校尉的长刀却向前一转,饮过此人热血,刹那间刀光暴涨,破血刀出。 小狐的世界里,这一刀就是它最后能见到的光亮。 此后世界归于黑暗,恍惚似还有翠娘的笑声与哭声,以及那诛魔校尉淡淡的一句:“牺牲的照老规矩,抚恤一百两……” 什么啊,小狐不懂,它也懒得懂了。它死去了,与它腹中的翠娘一起。 晒架旁,似走马灯般读过这一段影像的宋辞晚却是陡然怔住,心跳如鼓。 一些此前被忽略的信息,就在这一刻挣扎破土。 皂吏之死,究竟是为杀妖而死,还是为祭刀而死? 抚恤金惯例是一百两,可是宋友德的抚恤金只有五十两! 宋辞晚后退一步,身前浮现的天地秤秤盘上又多出了一团灰黑色透金光的气:【翠娘的执念,人欲,怨憎会,爱别离……三斤四两,可抵卖。】 第8章 万物皆道,红尘有道! 【翠娘的执念!】 原来翠娘虽已死去,她的执念却留在了小狐身上。 小狐将她吞入腹中,这是妖在吃人。可若仔细品读,单只针对这一段故事来看,吃人的……就真的是妖吗? 或许对于翠娘而言,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落入小狐腹中,反而是一种解脱吧。 来时一团血肉,去时一团血肉。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与其肮脏窝囊,不如赤条来去。 草洗间内,宋辞晚收拾好了狐妖的身躯,又开始清洗魔性漏壶。 坐忘心经在她的体内无声流转,通过小狐的视角,她看到的明明是这小妖的一生,可体悟的,又仿佛是人世的沧桑。 万物皆道,红尘有道! 坐忘心经,性命双修,修真气更要修真心。 有先贤一朝悟道,立地成仙。宋辞晚虽然达不到这个高度,此时此刻却也分明有所触动。 先前服用壮气丸所积累下来的药力在这一刻尽数发散,而后又一并被卷入她丹田内的真气团中。 炼精化气,气聚成液,这便是化气期。 宋辞晚跃然突破一阶,眉心泥丸宫中神明震动,灵窍蒙蒙欲开。 她面上的神情却不露分毫,甚至,她的表情都是麻木的。一如这草洗间内的每一个人,毕竟看过死人太多,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是不是要轮到自己,担忧惧怕的多了,渐渐地反倒是麻木了。 魔性漏壶擦洗时,天地秤再次浮现。 【光阴之苦,人性之怨,怨气一斤三两,可抵卖。】 哦—— 也有一段影像,不过这一次是破碎朦胧的。 是什么?是漆黑的,深长的夜,是看不见尽头的滴漏声,是无穷的阴影,有人在摇晃,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凄厉长嚎…… “活不下去了呀!一家子都要饿死了。” “当家的,不能再供二弟读书了,小郎三天没吃一口粮了!” “去死啊,你怎么不去死,都死啊……” 哐啷啷!漏壶倾倒,一切归于寂静。 宋辞晚后背似出一层冷汗,再看眼前漏壶,草洗过后,壶身上那些狰狞的经络仿佛暗淡了些许,摸在手中有种透彻的冰凉。 宋辞晚的心头便也似水洗过一般,凉意徐徐翻涌,冰清一片。 小小宿阳城,亦仿佛无处不妖魔。是这世上妖魔势力太盛,天意在妖吗? 不,是人心有魔,是这世道逼人成魔。 …… 酉时,宋辞晚下工。她又去了一趟菜市场,这一次她刻意买了些家中不常有的东西。 也不贵,都是些便宜的小零碎,主要是为了拿回去尝试尝试天地秤的多样性。 菜市场东边拐角那里,卖豆花的老陈还在卖着豆花,倒是没能见着莫老拐。也有其他人在说书,说的基本上都是些市井侠客故事,听一听也算是能加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 宋辞晚又听人提到:“前明街的老刘家,就那个开布庄的,他儿子了不得啊,从小在武馆里头打熬苦练,经历过炼皮、炼筋、炼骨,去年进的炼脏期,前段时间考核更是进了诛魔卫!” “嘶,诛魔卫啊,一进去就是官身,九品校尉那个?” “对啊,官身!从此以后可就跟咱们这些苦哈哈不同咯,刘家要飞上去了嗳……” 诛魔卫,最低也要炼脏期才能进入,一进去就是九品官身。别嫌九品低,再低也是官,官与吏别,更不同于平民百姓,从此便是换了天地! 宋辞晚在旁边默默听一耳朵,心里则暗暗盘算,炼脏期的诛魔校尉,到底是个什么水平,有多强呢? 说实话,没有亲眼见过,很难有个具体概念。 这个世界的修炼体系丰富多样,普通百姓常听常新。 市井流传的,大约是有几类:一为习武,二为读书,三为修仙,四为修佛。 习武的打磨体魄,熬炼气血,一旦气血成形,在凡人眼中便是顶顶高手,能够拥有与妖魔对战的资本,这也是后天境界武者所能够达到的巅峰,炼脏期! 至于后天返先天,那就完全是另一重境界了,普通人接触不到,也很难理解。 除却最为大众化的习武以外,读书人练的是才气。 这个才气却不似气血那般,有形有迹,能够捉摸得到。才气需要灵光偶得,偶得嘛……这东西就有点飘渺,很难捉摸。 大部分的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但若能灵光一闪,生成才气,那些念诗阻敌,才气化兵,挥笔千军万马的故事,便都将成为现实。 至于说才气的具体境界,是不是也有什么等级划分?别问,问就是不知道。 这东西普通人接触不到,宋辞晚目前也无从了解。 而修仙,那是比读书还要更飘渺的事情。 市井流传的寻仙故事里,只听闻若要修仙,至少要得仙骨一寸。 仙骨何来?同样是不知道。 求仙靠遇,寻仙靠缘,无缘莫入。 佛门类同此理,普通的佛寺倒是随处可见,和尚也有很多,但大部分的和尚练的其实也是武功。那些,便是武僧。 而真正的佛修,法师,普通百姓也难遇难寻。 他们或许并不是真的少见,可由于圈子问题,普通百姓就是见不到,寻不着。 像宋辞晚这样,凭借一杆天地秤,短短数日内就修仙入门的,不得不说,这种机缘世所难寻。 只可惜,徒有一身法力,却无攻击法门,对比来对比去,宋辞晚还是不知道修仙者的引气境,与武者的炼脏期相比,在战斗力上究竟有什么不同。 行了,不耽误了,回家开盲盒去! 期待这一次能开出一点提升战斗力的东西来,这个世界太危险了。 积善坊,宋家的小院光阴如昨,大白鹅也还是那么热情熨帖,宋辞晚净手焚香,开盲盒。 【你卖出了妖魔戾气一斤七两,获得寿元两百年。】 【你卖出了狐妖惑之精,一两三钱,获得旁门道术,虚空幻魔剑。】 【你卖出了翠娘的执念,人欲,怨憎会,爱别离……三斤四两,获得傀儡术,李代桃僵。】 【你卖出了光阴之苦,人性之怨,怨气一斤三两,获得旁门道术光阴夜遁逃。】 一段段信息涌入脑海,种种奇术在她心海开花。 宋辞晚脸上露出笑容,大白鹅不知她为何而笑,只扑扇翅膀,嘎嘎歌唱,为她伴奏。 宋辞晚:“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9章 替命奇术,李代桃僵 太美妙了,宋辞晚沉浸在种种奇术的精微奥义之中。 先看虚空幻魔剑,这门道术以剑为名,但实际上并不是剑法,而是一门非常奇诡的心魔道法。 虚空幻魔剑,不斩肉身,只杀魔念! 人心若是无魔,此剑毫无用处,人心但凡有魔,一剑既出,便可使心魔丛生,幻魔迭起。 中剑者若是抗得过去,过后或许能够心境修为大涨,神魂稳定,更上一层楼。 从这里看,虚空幻魔剑似乎是一门正向的辅助功法。 可实际上呢,经由虚空幻魔剑引发的心魔往往会呈倍数极限放大,这个世上能够正面对抗同等级心魔的人本来就极少,再要面对魔力倍增的心魔,又有几人能成功渡此魔劫? 虚空幻魔剑,原是真正的诛心之剑! 厉害!宋辞晚将这门道法的修炼诀窍仔细记诵在心,记完后却是长长吐出一口气。 庆幸此术由她掌控,修炼后她对于心魔的抵抗力也会随之增强,否则即便是叫她自己来面对这一招,宋辞晚自认为:大约也是很难抗得过去的。 人心太复杂了,谁又敢肯定自己的心中没有魔念呢? 或许,也只有初生的婴儿才能葆有真正的纯净吧。 宋辞晚记完虚空幻魔剑,又看傀儡术李代桃僵。 这门法术则不但玄妙,更是奇诡。 寻百年桃枝一根,又寻百年李树一段,经由特殊咒法与这桃李二木建立血脉联系,再每日鲜血浇灌,一日注入两年寿元,如此祭炼七七四十九日,便可以获得两只木傀儡。 将桃木傀儡放到僻静的地方妥善藏好,又将李木傀儡随身携带,这一对傀儡便可为主人抵挡一次杀身之害。 在最危险的时候,李木傀儡代替主人死亡,桃木傀儡召唤主人回到藏身处,如此偷梁换柱,李代桃僵。 简单说,这就是一门替死术,一门需要燃烧寿元才能修炼的替死术! 宋辞晚有点激动,燃烧寿元怕什么?她有的是寿元!这门奇术遇到她,那就是天作之合,哈哈哈…… “嘎!”大白鹅扑扇翅膀,飞了半尺高,在宋辞晚身前重重一拱。 仿佛在说:晚晚你有什么事情这么开心,怎么就不给鹅分享一个呢? 宋辞晚抱住大白鹅就是一顿揉,与它分享喜悦。 “哈哈哈!大白啊大白,从今往后,你看我走路都要带风!你明白吗?你懂吗?” 大白鹅:“嘎嘎嘎!”它挣扎着从宋辞晚的怀抱中探出翅膀,噗噗噗就先扇了宋辞晚一脸风。 “嘎嘎,嘎!” 宋辞晚:“哈哈哈!”大白啊大白,你不会懂的,你那么可爱,你怎么可能会懂呢? 最后细看旁门道术光阴夜遁逃:这是一门遁法,这门遁法只能在具备阴影的地方生效,夜色会为其加持,使其速度加倍,隐蔽加倍。 当然,这不是说白天就不能用了,毕竟哪怕是白天,可只要是有光的地方就一定会有阴影相随啊。 只是白天施展此术,效果相比起夜晚的时候来说,会有所减弱。 即便如此,这依然非常美妙。 宋辞晚心情很好,盲盒开完后,就开始下一步工作,炒肥肠。 她今天拿回来的妖兽下水还是豚妖肥肠,浣洗房里的豚妖多数是由炼妖台人工豢养的,每天都要杀一批,是炼制气血丹药的主材。 宋辞晚拿出肥肠,炒得香喷喷的,又换来一颗壮气丸。 壮气丸暂存,然后就开始抵卖今天从市场买来的各种零碎。 【你卖出了针线包一套,获得了缝合粗糙的人皮面具一张。】 【你卖出了桃木簪一支,获得了低级辟邪符碎片一块。】 【你卖出了杂粮一斗,获得了石头饼一筐。】 【你卖出了荷包一只,获得了碎布一箩。】 【你卖出了风筝一只,获得了低级轻身符碎片一块。】 一口气将今天剩余的抵卖机会全部用完,点滴不剩,宋辞晚又开发出了天地秤的新方向。 她顿时若有所思,一支桃木簪,一个风筝,分别换来了辟邪符和轻身符的碎片,那么如果是十支桃木簪或者十个风筝一起上呢?能不能换来完整的辟邪符和轻身符? 又或者,十个不够百个凑? 只不过木簪和风筝这些小东西虽不值钱,以她目前的身家却也做不到敞开来买。 要怎么才能快速挣到一笔足够自由支配的钱财呢? 宋辞晚思索着,一边从天地秤的储物空间里取出了那张粗糙的人皮面具,她尝试着将其贴到脸上,而后揽镜自照。 模糊的铜镜中顿时现出了一张仿佛由碎片拼凑的僵白脸庞,昏黄的油灯下,这张脸上密布的缝线痕迹,诡异到令人心颤。 原本踱步在一旁消食的大白鹅便在此时忽然转头,猝不及防,鹅眼对上了这张脸。 “嘎——!”凄厉的鹅叫长鸣了起来。 鹅飞鹅跳,鹅毛乱飘。 东边的院子里,与宋家相邻的田家大娘不由得哎哟出声:“这宋家小娘子在做什么哟,大晚上的杀鹅?” 她端着个簸箕似乎想要凑到院墙边去探看,她丈夫连忙阻拦她:“你做什么?都说了她家晦气,你往那边看,不怕晦气传给你?” 田家大娘顿时讪讪:“这不是想着她家那鹅个头大,她一个小娘子一时间也吃不完……” 到底没敢提出要到隔壁去讨鹅吃这样的话来,还是心有忌讳的。 宋家西边的院子里,亦同样有人感慨出声,却是语带怜悯道:“这宋家的小娘子,自打去了浣洗房就越发地古怪了,如今连鹅都要杀,也不知她还能撑多久?” 浣洗房,倒是的的确确成为了宋辞晚最好的掩护伞,使得她也实现了一种另类的大隐隐于市。 宋辞晚安抚好鹅,随后埋头修炼,一夜无话。 一个人底气的来源可以有很多种,但实力一定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种,不论如何,努力练功绝不懈怠,这是一定不会错的。 接下来一段时间,宋辞晚的生活开始正式步入了规律的三点一线中。 家、浣洗房、市场、家——这就是她的每日路线。 看起来庸碌、麻木而又枯燥,但实际上对于宋辞晚而言,这样的生活是繁忙、向上,而又充满乐趣的。 她将自己的时间排得很紧,戾气换寿元这个是每日必备,壮气丸也是每日一换,其余的基础物资同样每日必换。 至于某些特殊的气,这个却不是天天都能碰到的。 碰不到宋辞晚也不着急,现有的这些法术和功法够她学了,贪多嚼不烂,先把现在的东西学好了再说。 她重点还是要先收集到百年桃树枝和百年李树枝,这个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她已经知道要怎么才能获得了。 此外,她还瞄到了一个能够帮她挣钱的工具人。 第10章 寻找工具人 宋辞晚思量过很久,她其实有很多的挣钱手段。 生活化一点的,比如说制糖,比如说食盐精炼,又比如说浊酒蒸馏等等,都算得上是实施难度不大,又能快速以小博大的优质项目。 只可惜,这世道挣钱不算本事,拿得住钱才是本领。 不论盐酒还是糖,总之就一句话,不怕死的尽管大胆去碰! 宋辞晚觉得,自己是真没必要给生活制造难度,明明立志苟住,结果却非要去浪,这是图什么? 但是,她现在的的确确缺钱,有些事情该做的还是要做。盐酒糖碰不得,总有东西能碰得。 这一日下工回家,宋辞晚又一次卖出戾气,换来寿元。 【你卖出戾气八两四钱,获得寿元八十年。】 今日入账寿元八十年,再加上前一段时间累积起来的,宋辞晚一共拥有了一千二百三十年的寿命余额。 这不是模糊数据,而是一种明确感应。 使用天地秤的次数越多,宋辞晚就能感觉到自身与其联系越紧密,很多东西她就能越发清晰地感知到位。 比如说寿命余额,又比如说天地秤内部空间中所包含的一切。 宋辞晚又例行卖出一份爆炒肥肠,换来一颗壮气丸,然后就在家中静等天黑。 大白鹅昂着脖子在院中疾走,宋辞晚坐在屋檐下,用手丢着玉米粒,大白鹅“嘎”一声接一口,每当接住,它都要欢喜地拍拍翅膀,显然对于这个游戏很是满意。 直到入夜,万家灯火在城中次第燃起,光影致致,点缀了夜的暗面,宋辞晚回到房间换了身黑衣。 她穿上黑衣,戴上缝线粗糙的人皮面具,最后罩上斗篷。 光阴夜遁逃施展起来,瞬息之间,她整个人就化入了夜晚的阴影当中。 大白鹅刚刚消完食,整只鹅正懒洋洋地趴在自己的鹅笼里,犹然不觉刚刚回房的主人其实就在它眼皮子底下,化成一缕夜风般飘了出去。 城南,柳泉街。 通明的灯火摇曳在星光点点的夜幕下,柳泉街的夜市繁华又喧嚣,有酒旗招摇,有舞姬回旋,有童儿奔跑,更有呼奴唤婢的豪客一掷千金…… “好!” “来一个,再来一个!” 名为醉鲜居的酒楼门前,忽而响起一阵热闹的欢呼,却见那挑高的三层楼台前,有舞姬在旋转翻飞,那身姿窈窕曼妙,腾挪纵跃间直似惊鸿蹁跹,简直不是人间舞者,而仿佛是天宫仙子。 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了过来,人们看得目眩神迷,又忍不住纷纷议论:“这不是寻常舞姬吧,听闻是琼华阁的女弟子,游历苍灵郡时被醉鲜居的人请来了宿阳。” “醉鲜居可真是了不得啊,居然连琼华阁的女弟子都能请来,也不知琼华阁八大家,醉鲜居是不是也能请来一位?” “这就痴心妄想了吧,上宗弟子,能请来三两位都是极为难得了,还想看八大家?要不今儿晚上回家去,叫你婆娘给你把枕头再垫高三寸?” “去去去!怎么说话呢……” 人们哄笑起来,人潮涌动,醉鲜居的门槛险些被踏破。 却无人注意到就在醉鲜居斜对面不远处原来也有一家酒楼,这家酒楼也是三层楼高,五开间的门脸原也修建得宽敞大气,只可惜门庭清冷,就连那屋檐下的连排灯笼,如今都只点亮了一个。 凄冷冷的一盏灯,照着大堂内孤坐的一个人。 此人名叫严含章,是这家鼎丰楼的主人,也是个读书人,更是个落魄的读书人。 严家的祖上其实阔过,甚至出过先天武者,在宿阳城内留下了不小的家业。 没奈何后人不争气,自打那位先天老祖宗死去,至如今不过十来年,这偌大家业却已是败了个七七八八,只余下这一家酒楼,还有严含章在苦苦支撑。 严含章也快要撑不下去了,他枯坐在大堂中,坐着坐着却是毫无征兆地猛一张口。 “咳!咳咳咳!”严含章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咳得泪花直冒,大堂内阴影摇动。 严含章只捂着胸口蜷缩在椅子上,像一条濒死自救的鱼,徒劳无功地弹动着。 “阿姐……”他口中喃喃,“含章怕是支撑不下去了,你在许家、你在许家好好活下去吧……” 话到这里,他从宽袖中一扯一扯,竟是扯出一段白绫。 严含章要在这大堂中悬梁自尽!他期盼自己死后能化身厉鬼,将所有觊觎严家最后产业的人啃噬入鬼腹中。生前无能为力,唯愿死后复仇! 夜风吹起,昏黄的灯笼在门外屋檐下幽幽摇晃。 光亮照不进这片阴森的大堂内,严含章将头伸进白绫结成的锁套中,足下悬空,一瞬间,窒息感铺天盖地,灭顶而来。 严含章:“唔唔、唔……” 他低估了死亡的痛苦,明明下定了决心要死,可等到死亡真正来临这一刻,他竟又本能地挣扎了起来! 有白光在眼前阵阵闪动,有灵魂似要出窍般撕扯飘摇,严含章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嘶吼:“啊!啊——” 他的头颅仰起,眼睛瞪大,暗红的血丝几乎将眼球撑爆。 垂死的挣扎中,他见到有一道如同烟雾般的黑影从身前房梁处飘落下来。 是、是什么? 那黑影似是一缕无形的风,又好似是一段有形的纱,在夜色中自他身前一绕,白绫断了。 砰! 严含章掉落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可他却顾不得庆幸自己劫后余生,又或是懊恼自己没能死成。此时此刻,一切情绪都要为恐惧让路。他控制不住地手脚并用,一边连连往后退,一边颤声说:“你是、是什么?” 什么东西?什么人?又或者是什么妖魔鬼怪? 黑影飘动,向他逼来,有一段空灵飘渺,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吾为至公至正无名神尊,付出你的灵魂、财富、忠诚,你将获得所有。” 这、这…… 严含章睁大了眼睛,被恐惧与混乱占据的大脑终于在这一刻清明一瞬,这个黑影说,付出灵魂、财富、忠诚,他将获得所有? 什么样的所有?包括复仇吗? 其实他已经没有什么好输的了,就连性命他都不想要了,只是死后化鬼毕竟飘渺,反倒是眼前的机会若能把握得住,焉知不是一场转机? 浑身颤抖的严含章瞬间从地上跳起来,他说:“财富,我有、我有……” 他飞速从酒楼的前堂冲进后院,在昏暗的光线下,他冲到后院一间屋子里翻箱倒柜。 床底下、墙缝里、柜子夹层里……严含章一通翻找,翻出数个匣子,悉数打开后,内里空荡荡的是大多数,但还留了东西的几个匣子里却只见到银光闪闪。 归拢来后,这些白银约有三百五十两,还有这间酒楼的房契、地契两张! 严含章却又羞愧忐忑起来:“我、我通共只有这些了……可以、可以换来什么?” 黑影一直如影随形般跟着他,此时倏然一卷,匣内白银瞬间不见,然后有一只瓷瓶和一张陈旧泛黄、写有凌乱字迹的纸条落在匣中。 严含章颤手去拿,瓷瓶上有字:孕子丹! 他心口狂跳,险些惊叫出来。 第11章 纯净的愿力丹 孕子丹! 柳泉街,夜色中的严含章握紧了手中瓷瓶,一种后知后觉的狂喜涌上心头。 他的阿姐嫁入许家十年,身为长房长媳,打理家业,操持内务,孝敬公婆,友爱弟妹……方方面面可以说是做得四角俱全! 她原本应该在许家掌握住嫡长媳应有的话语权,许家也是宿阳城中少有的先天家族,护住一个严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 可无奈阿姐十年无所出,近两年来许家大郎接连纳妾,其中出自陈家的一房贵妾如今更是怀上了身孕。陈家由此水涨船高,严含章这边所遭受到的打压,其中有一大半甚至就是来自于陈家! 陈家如此嚣张,不就是仗着一个孕肚?但若是阿姐也能有孕呢? 不止如此,孕子丹的旁边还有一张配方。 严含章认出,这是一张味精配方,配方写明了,此物实为五味之精,可适配于任何菜肴,能够起到极强的增味提鲜,化腐朽为神奇之功效。 身为酒楼东家,严含章能够明白这东西的价值。 只要配方不虚,这个东西就是他摆脱眼下困境的最佳支点。 当然,严含章其实也知道,陈家之所以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辱上来,明面上是由于阿姐在妻妾之争中落入了下风,可实际上……焉知此事背后没有许家的默许? 一个失去了背后家族的嫡妻,一个多年无所出的嫡妻,占着位置就是一种浪费! 但是不急,慢慢来。他今日有此奇遇,往后便是要出卖灵魂又如何?只要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崛起…… 夜色昏暗,严含章却是心潮澎湃。 幽幽灯火下,他捏紧了手中的味精配方与孕子丹,却发现先前还飘在旁边的黑影不知何时竟已不见了踪影。 严含章有些惊慌,连忙试探问:“神尊,神尊您还在吗?” 没有回应,严含章又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 他便连忙选了个方向遥遥一拜:“弟子恭送神尊。” 而被他恭送的神尊真身,宋辞晚当然是早就走了。 工具人不需过多接触,她只是平平无奇一个洗妖杂役,什么至公至正无名神尊,跟她有关系吗? 积善坊,宋辞晚悄无声息地回了家。 大白鹅没有察觉到她的离去,自然也没能察觉到她的归来,它趴在鹅笼里睡得正香呢。 宋辞晚凑过去看了看它憨憨的睡相,嘴角不禁噙起一抹笑。 严含章是个合格的工具人,不但爽快提供了丰厚的钱财,还让宋辞晚采集到了两种不同的气。 于是,宋辞晚回家后,就又可以开盲盒了。 她回到自己房间,先将收来的三百五十两白银分开藏到自己的衣柜和床底木箱里,然后沐手静心,唤出天地秤。 第一种气:【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人欲,恨忧惧,三斤七两,可抵卖。】 卖出,换来了【一重神通道术:力大无穷】。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门增幅力气的巨力神通,力量啊,它是如此的朴实无华,却又那么地不可或缺。 好,非常好。 宋辞晚想笑,但忍住了,夜深人静的,笑什么笑呢,心里偷着乐就得了! 第二种气:【万物有灵,皆可笃信,愿力一斤九两,可抵卖。】 这团气就有点意思了,它居然是来自于严含章的信仰之力。 宋辞晚装神弄鬼,随意捏造了一个至公至正无名神尊,本意只是不想暴露自身,可谁想居然能够因此而从严含章身上采集到信仰之力! 她尝试卖出,而后得到了一颗无色透明如同龙眼般大小的丹丸:【愿力丹,由信仰者愿力炼制而成,此为纯净级,成丹后不沾因果,服用可助力修炼加速。】 宋辞晚将这颗愿力丹捏在手中,触手后只觉温凉舒适,有种玉珠般的触感。 她揣摩着方才获取到的种种信息,一时间心中思量万千。 这一日天地秤剩余的抵卖次数还有六次,宋辞晚就一边思索不停,一边将剩余的六次机会全部用完。 其中有一次她卖出了一筐石榴,而后得到了一颗孕子丹。 先前给予严含章的孕子丹也就是这么来的,这东西对于普通人而言万难得到,可在宋辞晚这里,居然就是一筐石榴的事儿! 她将卖来的众多物资连同孕子丹一起全部收回天地秤中,而后就拿着愿力丹和壮气丸,开始了今日修行。 纯净级的愿力丹不沾因果,没有副作用,宋辞晚便打算试试,看这东西所谓的助力修行,究竟能助力到什么程度。 如此一夜修炼,又到天明。 拂晓之时,远处的鸡鸣声唤开了天际层云,有道道天光洒落大地。 宋家小院内,大白鹅也不甘寂寞地探出鹅头,昂起长颈,高歌起来:“嘎!嘎!嘎嘎嘎!” 宋辞晚醒过来,内视自身,只觉体内真气汩汩流动,已如山溪之水,活泼圆融,汇入丹田便是一汪清潭,潭深三尺,其容量已超越昨日前的十倍还有多。 愿力丹,这哪里是什么愿力丹,应该叫做十倍经验丹,不……甚至应该是百倍经验丹才对! 炼精化气,宋辞晚感觉到,自己在化气期的修行又长进了一大截。如果将真气法力按年份来计算,她现在起码能有五十年修为在身! 活命的底气又足了一些,真是令人身心愉悦。 大白鹅嘎嘎叫着过来催饭,宋辞晚蹲下来抱它亲昵,大白鹅却惨叫:“嘎!嘎嘎嘎!” 咦?咦咦? 什么情况?小东西忽然矫情了? 很快,宋辞晚就发现,不是大白鹅矫情了,居然是她身上出了一身臭汗,排出了厚厚一层脏污。 那气味,那杀伤力,大白鹅愤然长鸣:“嘎!嘎嘎——” 宋辞晚羞愧遁走,连忙打水清洗。 一夜功力暴涨,带来的结果就是洗精伐髓,去浊存清,只是苦了白鹅大宝贝了…… 宋辞晚当下沐浴更衣,烧火做饭。 做好后,她分了一盆食物给大白鹅,又给自己留了一份,其余的就端到旁边卧室,供奉到了宋友德夫妇的牌位前。 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宋辞晚就生出了一种自己与原主不分彼此的感觉,她继承了她身体她的记忆,自然也要承接她的责任她的义务。 她的意志虽然是以穿越的宋辞晚为主,然而又焉知此世的宋辞晚不是她的一体两面? 或许她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只是在那一时那一刻,她觉醒了前世宿慧,堪破了胎中之迷! 宋辞晚站在宋友德夫妇的牌位前,祭拜后静默片刻,而后低声道:“爹,娘,时间过得好快,一晃眼我都快忘记你们还在身边时是个什么光景了。” “你们在地下团聚了吗?如今是不是正在修行来世功德?” “若有来生,愿二老能生于富贵,长于清闲,平安康健,喜乐一生。” “我……” 她有点说不下去了,但某些话,某些事,却始终压在她心里。 就从那一日,她通过狐妖的眼睛,见到了破血刀下,那个小吏死亡时的场景,又得知捉妖皂吏的抚恤金原来不是五十两,而是一百两——那一刻起,她内心的波澜就已经掀起。 此事不平,波澜不停。 人活在世上,保全自身固然是必须要做的,但有些事情也同样不能不做。 宋辞晚说:“爹,娘,你们不要急,我知道的,我懂的,我明白要怎么做。我也不会急,但我可以开始准备了……” 一缕晨光从窗外透入,照在宋辞晚细白如瓷的半边脸颊上,映出了她嘴角一丝微笑。 又有种别样的静谧,仿佛莲荷半开,静水流深。 第12章 这红尘,这世间 日出后,宋辞晚与大白鹅作别,出门上工,并仍然带上了她的伞。 从巷道间走过,眼睛看着人间的烟火气,耳朵听着街坊四邻的闲谈八卦。 比如:“郭老三家也是惨咧,顶梁柱没了,一个丧事过去,那五十两抚恤金就下去了一大半,他家的大郎就从学堂里退学了,哎哟!” 郭老三,也是一名快班小吏,前不久也因捉妖而死。 他的丧事闹得很大,抚恤金传出来,与当初宋友德死时一模一样,也同样是五十两! 宋辞晚只要是听到他家的消息,总会多留几步,多听几句。 街坊们说:“惨什么啊,哪有宋家的惨?郭家大郎只是不能再读书了,宋家呢,宋友德死了,他婆娘也死了,余下个小丫头孤零零的,又被退婚,还欠一屁股债,没办法只能去浣洗房做工还债……” “倒也是,这进了浣洗房还能有好的?不出两三年,早晚是一个死。啧啧,这是要一家死绝啊!” “呵呵,要我说,这都怪那宋友德娘子,男人死了她就病了,她病就病吧,还花那许多银钱看病!要不是这样啊,这宋家也不至于欠那一屁股债……” “呸!怎么说话呢!谁能想病还是怎么地?” 金花婶子挎着篮子出来了,她张口就啐人,说话声音邦邦响:“都这么好心,当初怎么不多借宋家一些银钱呢?说不准人家多个几十两银子,那人就不用死了,也用不着你们在这说风凉话了是不?” 被金花婶子啐了的葛大娘当时便将手叉腰,待要反驳金花婶子几句,却忽觉后背一凉。 这股凉意太瘆人了,她忍不住回头去看,这一看就正正好对上了宋辞晚漆黑幽深的眼睛。 那可真是……似枯井似寒潭,更似那无底洞般深到摸不着底,葛大娘一与之对视便莫名心慌,她就张口:“你、你……你好心,我不与你多说!”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呢,葛大娘将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抹了抹,就慌慌张张地自个儿走了。 一边走她又忍不住一边嘀咕:才不是我怵谁,老娘我是不稀得跟那晦里晦气的将死之人计较呢……哼,哼哼! 葛大娘走了,宋辞晚身前的天地秤又浮现出来。 【人欲,贪嗔惧,三两二钱,可抵卖。】 葛大娘居然给宋辞晚提供了三两二钱的人欲,并且除了嗔与惧这两种情绪,她提供的人欲中竟还有一个“贪”。 何谓贪?为何有贪?这个“贪”又从何而来? 宋辞晚目视着葛大娘的背影,心中顿有所思。 金花婶子见着了宋辞晚,忙上前关切几句,宋辞晚回她:“婶子放心,我挺好的。等我再攒一攒钱,到月底的时候便还一次账。” 金花婶子立刻“哎哟”道:“你这孩子急什么呢,谁不知道你的光景?谁还能催你不成?可不许这样啊!你这钱攒了不如给自个补补身子,攒俩月就赶紧从那地界退出来……” 宋辞晚安安静静听她唠叨,等她说完了便轻轻问了声:“婶子,你说当初我家若是能再多个几十两余钱,我娘是不是当真就不会死了?” 这个说法其实是金花婶子方才自己提过的,可宋辞晚这么一问,金花婶子却忽然就像是被什么给噎住般停顿了片刻。 片刻后她叹气道:“有可能也没可能,这谁知道呢?好孩子,过去的事情咱就不多想了啊,这人啊还是得往后看。” 宋辞晚点头道:“是,我会的,婶子放心。” 话聊到这里,也就没有太多其它什么好说的了。 但非常有意思的是,天地秤偏在这个时候又再度浮现出来,采集到了一团来自金花婶子的七情六欲:【人欲,爱、忧、惧,七两三钱,可抵卖。】 金花婶子此时此刻对于宋辞晚的情绪十分复杂,除了“爱”,竟然还有“忧”与“惧”,这又是因为什么? 宋辞晚已经知道,天地秤并不会随意采集他人情绪,采集的前提必须是:此人因宋辞晚而具备有强烈情绪波动,这些情绪达到有一定的量以后,天地秤才会出现采集。 换句话说,在日常的人际交往中,一般的情绪其实是很难达到采集标准的。 金花婶子与葛大娘今日的表现都不由得令人深思。 宋辞晚心里其实已经有些猜测了,她暗暗叹息一声,与金花婶子告别。 这回,金花婶子没有追着她塞饼子。 宋辞晚照常上工,洗妖,收集戾气,下工后她没有直接回家,也没有去菜市场,而是施展沧海一粟寻到一个无人的僻静角落,从天地秤的洞天空间里取出一件普通的葛布男装穿上。 她又给自己换了个男式发髻,脸上则用暗色脂粉涂黄,如此,一个面目平庸的瘦弱男人就出现在了小巷中。 沧海一粟加持于身,宋辞晚就以这幅形象慢慢吞吞地从那小巷中走出,而后又如同这世上每一个庸碌之人般,毫不起眼地汇入了人群当中。 她去了前明街,这边靠近炼妖台的位置有几家灵材店铺。 所谓灵材店,主要出售各种灵性之物,也会兼卖一些低等灵符,或是普通人也能使用的低级法器。 当然,高级的人家其实也卖,只是宋辞晚无从去了解那所谓“高级”,究竟能有多高。 她选中了一家名为闵记的灵材店,站在外头稍稍观察了片刻。 有一些看起来不太富裕的武者从中出入,也有衣着光鲜的富家子弟携奴带仆从旁呼啸而过,片刻后,闵记法器店内有些清净了,宋辞晚就抬起脚默默走进去。 有个伙计手拿除尘掸子懒洋洋地在扫灰,宋辞晚走进店铺他也不抬眼睛。 直到宋辞晚问:“伙计,百年桃木有吗?” 伙计一下子直起腰,这才注意到有人进来。 他脸上就多了笑容:“嘿,百年桃木啊,一贯钱一两,客官您要几两?” 一贯钱就是一两银子,这么算来,百年桃木要十两银子才能买到一斤。 相对普通百姓而言,这是真正的天价! 但是桃木有辟邪的功效,百年桃木更为难得,这种售价倒也不能说不合理。 宋辞晚只是瞬间感觉到,自己先前收获三百五十两横财,原以为已经是不错了,却没成想还是穷啊! 穷也要买,宋辞晚当下花费百两银子,买了十斤桃木。 又问到了百年李木的价格,李木不如桃木价贵,只需五两一斤,宋辞晚也买了十斤。 如此,桃木李木终于都到了手中,等到回去以后,宋辞晚就可以着手雕刻傀儡,修炼替命奇术,李代桃僵了! 第13章 初级道术,入梦大法 日落之前,宋辞晚从闵记灵材店离开了。 离开后她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着路在旁边各处巷道转了好几圈。 直到天色渐暗,浓夜降临,宋辞晚确定了身后无人跟随,这才又寻了个僻静处将衣裳和装扮都换回原样。 沧海一粟仍旧加持于身,宋辞晚就这样毫无存在感地拎着她的包袱,安安静静回了家。 回家后,先收拾一番,接着将今日所得逐一卖出。 【你卖出了戾气一斤三两又二钱,获得寿元一百三十年。】 【你卖出了豚妖肚包鸡一盆,获得壮气丸两颗。】 是的没错,就是两颗壮气丸。 今天宋辞晚从浣洗房拿到的下水是一只豚妖肥肚,她回家后突发奇想,没有再像往常那样爆炒肚肠,而是取了一只昨日买回来的拔毛鸡,做了个正儿八经的肚包鸡。 这也算得上是道硬菜了,宋辞晚想试试看换这种做法的话,天地秤是不是能有什么别的回应。 然后结果很惊喜,一道肚包鸡,卖出后竟得了两颗壮气丸。 壮气丸也属于气血丹药的一种,宋辞晚今日在闵记灵材店看过他们店里的丹药价格。 最低级的养气丸,在闵记灵材店要卖十两银子一颗。 至于壮气丸比养气丸的等级又还要更高一些,闵记灵材店售价五十两银子一颗。 一只鸡才多少钱,不超过五十文,而多出来的一颗壮气丸,却能价值白银五十两! 据闵记灵材店的伙计说:“客官别嫌贵,再贵它好歹也是能用银子买到手的,您可知,再往上去,某些灵物是真金白银也买不了呢,要用元珠!” 元珠是什么? 宋辞晚顺嘴提问,可惜这伙计自己也知道得不清不楚。 他吹嘘了一通自己的见识之后,末了也只模糊给出一个解释:“嘿,就是,就是上头大人物们专用的好东西,总之,据说……一颗元珠可以换到一千两银子呢!” 嚯,这么一比那就当真是了不得了。 宋辞晚顿生敬意,敬这世界浩大,敬那财富无穷。 同时她也记住了这个爱吹嘘的小伙计的名字,掌柜的称呼他为三柱子。 三柱子和闵掌柜,这就是宋辞晚接触这个浩大世界的又一道窗口。 宋辞晚继续操作天地秤:【你卖出了人欲,贪嗔惧,三两二钱,获得了低级幻术,点石成金。】 点石成金:这是一门低级幻术,它不能真的点石成金,它只是在欺骗你的眼睛。 哟呵,障眼法,传说中某些江湖骗子的必备技能? 默默记诵完点石成金的使用诀窍,宋辞晚当时便轻笑一声。 这个小法术好像有点没格调,但是不要紧,没有不好用的法术,只有不会用的人。 宋辞晚一边记诵琢磨,一边继续抵卖:【你卖出了人欲,爱、忧、惧,七两三钱,获得了初级道术,入梦大法。】 一段段玄奥的口诀涌入了宋辞晚的脑海中,她又惊又喜,忍不住脚下微动,将手握拳。 居然是入梦之术! 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宋辞晚仔细琢磨着,无声地笑了。 等到半夜,宋辞晚放下手中刚刚雕刻出雏形的桃木傀儡,又换上黑衣,戴上人皮面具,便再度施展光阴夜遁逃,化作一缕夜风出了家门。 这一次,她准备去寻葛大娘好生交流交流感情。 葛大娘家也在积善坊,离宋家约隔了一条半街,有个五间房的小院子,总体面积比宋家大了一半还有多。 葛大娘生育过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最后养活了两儿一女,如今她的长子已经成婚,又给她生了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家里也算得上是人丁兴旺。 只有一点不好,家里人多,纵是五间房的小院子,也难免拥挤吵闹。 牙齿碰舌头的,天天没个消停。此事无解,除非暴富。 夜深了,一缕夜风飘到葛大娘家窗下。 葛大娘睡得有些不太安稳,她老伴爱打呼噜,她还要带着大孙子一块入睡,大孙子也有十岁了,三个人睡在一张窄床上,挤得慌。 葛大娘翻了个身,睡在床对头的老伴却是在睡梦中骂老妻:“遭瘟的婆娘,是不是撞鬼啊,能不能好好睡!” 葛大娘被骂得有些半醒,也不知是不是梦,只习惯性地在嘴里嘀咕:“好睡,好睡你倒是给我换间大屋,给老娘打个大床,老娘给你睡个天边边去……” 葛大娘的老伴黄贵说:“死人钱都给你分三回了,你非攒着一分不动,老子有说不准你打大床吗?” 葛大娘抱怨:“三回也没个几两银子,老宋家那回你倒是拿了三两回来,后来每回都只得一两,够干个什么?老二娶媳妇不要钱?小妹说亲不要嫁妆?同样是分钱,人家分五两,你分一两,你好意思……” 抱怨声尚未绝,忽忽然葛大娘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有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却是在黑暗中徐徐显现,坐到了她的床头。 这身影的形貌绝不恐怖,相反还有几分秀丽,可是葛大娘见着“来人”却只觉得心跳加速,一股惊骇从后脖颈升起! 更有一股古怪的力量,随着“来人”坐至床头而似有若无地压到了她的身上。 葛大娘四肢无力,全身冷汗,只觉得自己像是成了一条砧板上的鱼,她惊恐嘶声:“你、你……你是柳二娘,你是人是鬼?” 这坐在葛大娘床头的女子,原来竟是已经死去的宋友德之妻柳二娘! 柳二娘眨眨眼睛,两行血泪从她眼角滴落下来,一点一点砸在葛大娘身上,砸得葛大娘心头闷痛,只觉得落在身上的不是血滴,而是重锤。 葛大娘起不了身,喘不上气,甚至挣扎不动,只能绝望地喊:“二娘,二娘妹子万勿怪我,不是我要贪你家钱财,实在是不拿不行!于捕头带头拿,户房里的老爷们更是个个要分,谁敢不拿?” 她承认了,那些血滴砸在她身上的力量感便更重了,葛大娘嘶嘶惊叫,不停求饶,不过片刻就报出一连串人名…… 这些,基本上都是跟宋友德同班出任务的小吏,其中为首的于捕头,其实就是金花婶子的丈夫! 随着葛大娘的一声声喊叫,窗外风动树摇,抖落一地暗影。 同一张床上,另一边,葛大娘的老伴黄贵也同样陷在了梦魇中,他脱口而出的一声声惊呼却又与葛大娘有所不同。 “宋老弟,不是我要害你,是那诛魔校尉张平,他的破血刀每回都要饮一个活人鲜血才能威力大涨,是他害的你啊!” “我也不想,我也害怕,我也是提着脑袋在过日子!” “谁知道下回是不是要轮到我,我也怕,我好怕啊……呜呜呜,宋老弟,你难受不?你在下头等等老哥哥……” 一声一声,渐渐幽咽,如在泣血。 第14章 一块石头引发的血案 这一夜,群星低垂。 说梦话的人哭着哭着一声叹息,葛大娘家的小院便逐渐安静下来,一缕夜风从旁飘出,卷起几许落叶,倏忽又消失在星光下。 只有葛大娘房间的窗户下边,留下了一团金色的影子,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似有还无。 那是宋辞晚用点石成金术留下的一块金子,葛大娘和黄贵既然都觉得自己贪人抚恤金实属无奈,那么就让他们再多面对面对“有钱”的无奈吧! 这个世道有很多事情都无法黑白分明,评判个清清楚楚。宋辞晚也自认为不是判官,管不了这天地清明。但她既然来到了这个世上,为人子女,有些事情总是该做的。 葛、黄夫妻二人贪走的看似只是几两银子,但又焉知这不是柳二娘活命的机会? 甚至再更进一步来推断,当初的宋家若是能拿到全部抚恤金,宋辞晚不欠那一屁股债,她也不必被逼得去浣洗房做杂役。 浣洗房是一条死路,甭管如今的宋辞晚是不是已经做到了死中求活,可她被逼上死路的这个事情却不能就这么算了! 活下来的宋辞晚难道不需要为那个“死去的自己”讨一个祭奠? 宋辞晚不求公正,她只站在自己的立场,求一个问心无愧! 她的点石成金术目下还只是初学,点化的黄金也仅仅只能存留三日而已,便且看看,三日内这块黄金会引发怎样的故事吧。 深沉的夜色中,宋辞晚伴随晚风归家。 她换下衣裳,洗漱后又一次唤出天地秤。 这次在黄家,葛大娘和她老伴黄贵又一起为宋辞晚提供了一笔数量达标的情绪值。 葛大娘提供的是:【人欲,贪、嗔、惧,三斤八两,可抵卖。】 宋辞晚卖出,获得了:【修为三年零八月。】 一瞬间,宋辞晚就陷入了一种玄而又玄的入定状态。 三年零八个月的修为,便仿佛是她苦修坐忘心经,朝采紫霞,夜采月华,虽无丹药辅助,却勤勤恳恳一刻不停在修行—— 如此忽忽然不觉光阴快走,再睁眼,丹田中真气又浑厚一分。 坐而论道,坐而忘道,离形去智,同于大通。 一股仿佛水洗过一般的清澈感萦绕在宋辞晚的身心神魂间,使她对于此前所学种种都仿佛有了一种全新理解。 这是时间沉淀的通透,现世是一刻,于宋辞晚而言又仿佛是三年! 宋辞晚轻轻呼出一口气,一缕白练便在此时从她口中轻飘而出,落在身前地上,却听“噗”一声,她床前的青石地板上就这样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白痕。 像是被什么利器刮过一般,痕迹不深,却令人心惊。 仅仅只是一口气,便能造成这样的结果! 这就是气如重华,标志着宋辞晚达到了化气后期,离突破炼气期应该不远了。 这种修炼速度与她的寿命增长速度一样,都非常恐怖。 宋辞晚先前确认了宋父死亡真相时内心其实是非常焦虑的,但经过这一番修炼,这种焦虑却在无形中被抚平。 不急了,不怕了,一切恐惧都是源于火力不足,只要火力充足了,那就什么都好说。 当然,该稳的时候还是要稳。 宋辞晚又将得自于黄贵的那一段七情六欲卖出:【人欲,悲、恐、惧,三斤九两,可抵卖。】 卖出,得到:【初级道术,掌心雷。】 宋辞晚一下子直起腰,一边按捺心中惊喜,一边连忙将掌心雷的所有诀窍仔细记诵。 记诵修炼新法术,又温习之前学过的旧法术,木傀儡的雕刻也不能停,宋辞晚忙忙碌碌,也多亏了坐忘心经修炼出了一身真气,使得她能够拥有足够的精力去肝。 一直肝到天际泛起鱼肚白,宋辞晚才放下修炼,小憩了片刻。 而后起身洗漱、做饭、喂鹅,又照常上工。 打工人的事儿,那是一天都不可以懈怠的。 下工以后,宋辞晚则直奔金花婶子家。 今天是月底了,是宋辞晚原先定好的还账之日,她将这个月攒下的工钱,合计二两银子都带在身上。 照那黄贵的说法,当初贪去宋友德抚恤金这个事情是大家集体做下的,以衙门户房书吏为首—— 这些人都是老刮皮,便是打那寸草不生的地界走过都要刮三尺,上头定的抚恤金由他们经手,那更是没有不截留一层的道理。 一共一百两抚恤金,户房书吏们分走了三十两,还有二十两则由与宋友德共同出班的其余小吏共分。 于家的是捕头,他拿了五两银子,黄贵拿了三两,另外十几人共分了十二两。 等最后宋友德的尸身抬回家,分到柳二娘与宋辞晚手上的抚恤金,便成了五十两。 宋辞晚记着账,她的账本上清清楚楚写着,后来柳二娘病重,宋家钱财用光,宋辞晚去了于家,也就是金花婶子家,正正好又借走了五两银子! 呵,这个事儿,是不是有意思极了? 宋辞晚来到于家的院门外,却见那院门大敞着,金花婶子手上端着笸箩在街上拔腿跑,她前前后后还有好几个街坊,大家都在向着一个方向跑。 一边跑一边有人说:“哎哟喂啊,真是天稀奇啊,黄家院子里真的出金子了?” “可不是嘛,不但出金子了,还出人命了!” “天爷啊,怎么就出人命了?” 宋辞晚走在最后头,跟一道影子似的立刻缀上了众人,她听着街坊们的声声议论,心跳有些加速。 “听说是葛小红这娘们攒了一大块金饼子要给她家老二说亲,被老大媳妇看见了不依饶,这婆媳俩就打起来了。” “嗨哟,什么金贵的媳妇要拿金饼子说亲?那这老大媳妇肯定不能答应,多大家业啊,居然拿金饼子说亲,有这钱做什么不好?” “是啊,听说那金饼子足有二三十两重,少说也能抵个二三百两银子呢!” “可是黄二郎要说的媳妇是柳泉街上陈家的姑娘啊……” 有人顿时惊呼:“陈家?那个占半街的陈家?” 惊呼声未绝,大家一起转过了前边的街道,却是已经到了黄家门前。 黄家的院门也大敞着,一声声混乱的尖叫从那院子里传出,有一个声音在嘶声痛哭:“当家的,当家的啊,你快醒醒,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啊!” 有个青年怒喝:“黄老二,你这个败家子,气坏了爹,今天我这个做哥哥的非打死你不可!” 还有一堆街坊挤在院子外头,有人踮脚探头,有人直往里钻。 往里钻的呼喝说:“大夫来了,快快快,让一让让一让……” 人们让开了,有后来的人没弄清状况,正急忙打听:“怎么回事?不是说婆媳打起来了吗?怎么又是黄贵倒下了?黄二郎做什么了?” “黄二郎骗他老娘啊,他根本就没能说上陈家的姑娘,他是烂赌,欠了几百两银子的帐,骗他老娘拿金饼子出来给他还债呢!” “那然后呢,怎么就暴露了?” “黄大郎媳妇抢走了金饼子,黄二郎又领着混混来抢嫂子,结果被黄大郎撞见,一来二去的可不就暴露了么?” “哎哟这可真是冤孽啊……” 叹息的人叹息声未绝,又听那边院子里传出新消息。 原来黄贵没死,但他也被黄二郎给气到中风瘫痪了! 黄二郎被黄大郎打断了一条腿,葛大娘护着小儿子,当下与大儿子起冲突,结果反倒自己将自己给气晕了过去。 …… 一地鸡毛,一团混乱。 站在人群外旁观的宋辞晚就像是一粒灰尘般,静静缩在红尘的边角,却是心生震动,久久无言。 第15章 修个逍遥仙 宋辞晚站在黄家的院门外,首次如此清晰感觉到,当蝴蝶翅膀扇动时,所能带来的威力。 这不是常规意义上实质可见的力量,而是一种无形的,更近似于因果律的道理。它无处不在,却又千变万化,令人难以捉摸,从心敬畏! 黄家的闹剧还在继续,赌坊的人来了,凶神恶煞地将那块“金饼子”抢了去,葛大娘本来被大夫救醒,醒来后听说金子被抢走,当下便又气晕了过去。 晕倒之前她还吐了一口血,大夫说,经过这一遭葛大娘怕是要短寿。 街坊们有的叹息说葛大娘可怜,有的摇头说她就是活该:若非她一惯偏宠小儿子,把个黄二郎宠得无法无天,又怎么会有今天的遭遇?只是可惜了那块金子…… 却又有人说:“嗐,可别提金子了,要不是葛小红拿了金子出来,今日这赌坊的人未必会上门吧?金子不丢,黄贵也不至于被气到中风。她当家的在,这日子总还能过下去,可现如今她当家的人都瘫了,往后啊他们还怎么过哦!” “那也不能怪金子啊,葛小红就是不拿金子,黄二郎欠了钱,这赌坊的不还是照样会上门?” “那说不准没有金子的刺激,黄贵不会气中风?” 这、这这……这谁知道呢? 更没有人知道的是,那块备受人们关注的金子原来竟是个假货! 百果必有因,宋辞晚目睹一切之后,心里却有些沉甸甸的。 要说可怜黄家人,那肯定不是,但她也并没有获得成功报复的快感。 更多的,还是宋辞晚的内心在审慎。 因果律的力量太可怕了,棋盘外的手只是那么轻轻一拨,凡人的世界就有可能天翻地覆。 难怪古之修仙者,修行的第一要务便是远离尘俗! 弃事则形不劳,无为则心自安。 这不是说修了仙就什么都不能做,而是怕修仙的人掌握了力量就忘却初心,忘却自我啊! 脱缰的力量那便不是力量,而是魔头! ——那么,我的初心又是什么呢? 宋辞晚站在人群外审视自我,坐忘心经的真气自带一股沁凉,悠悠绵绵地在她身体里流转,使她的内心又渐渐寻回平静。 人群中,端着笸箩看热闹的金花婶子忽而一拍大腿,急道:“哎哟,我家锅里还烧着水等着蒸馍馍呢,糟了,我的锅诶,不会烧穿了吧?” 这一急她就顾不得再看热闹了,连忙忙从人群中退出,转身往家跑。 她没看到站在人群外的宋辞晚,宋辞晚默默在她身后跟上了她,等见她冲进家门,欢喜地在灶房里喊:“啊哟吓死个人,原来这水还没烧干呢,可太好了!” 金花婶子在灶房里重新加水蒸了馍馍,宋辞晚就在外头轻轻敲响了她家的院门。 “谁啊!”金花婶子一边喊着一边擦着手走出来,等见到是宋辞晚,她脸上立刻就绽放出笑容,“月娘啊,你来得正好,婶子这里蒸馍馍呢。来来来,你进屋里来坐会,等馍馍蒸好带几个回去做晚饭!” 宋辞晚不进屋,只在院门口说:“婶子,我还带孝呢,就不进家门了。这不是月底到了嘛,我来还钱。” “还钱”二字出口,金花婶子的笑容僵了片刻,但很快她就拉住宋辞晚道:“还什么钱,你这孩子可真是个犟脾气,说了让你有钱了先攒着,给自个补补,赶紧从那地界退出来……” 眼看宋辞晚还要再说些什么,她又连忙虎着脸道:“不许提,真不许提啊,再提婶子就生气了!” 她是真诚地不希望宋辞晚还钱,甚至在这同时宋辞晚还收到了来自她的情绪反馈,天地秤浮现: 【人欲,爱忧惧,一斤二两,可抵卖。】 何谓“爱”?何谓“忧”?何谓“惧”? 这一刻宋辞晚感受到了人性的复杂,再看着眼前金花婶子脸上堆满的笑意与关怀,宋辞晚不由得在心中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终究没有再犟着说要还钱的事了,但她提了其他人:“婶子,您这里咱们够亲近,我可以先不还,可是那其他人家呢?我这攒了些钱总该还给他们吧?” 金花婶子说:“还什么还,谁不知道你难?那些个孬货,谁敢逼你我带上棒槌给你说理去!好孩子,听婶子说,那浣洗房你真不能再去了。退出来,婶子再给你找个活计……” 这个却是不能听的,宋辞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等她说完话就连忙提出告辞。 金花婶子要她再多等片刻,等馍馍出来再走,宋辞晚也不要,她说:“婶子非要我拿了馍馍再走,那我就在这里等于叔回来,直接把钱还他!” 金花婶子道:“你于叔也不能收你钱……” 话没说完,宋辞晚已经是摆手跑了。 宋辞晚一口气跑回家,推开家门,迎面是大白鹅“嘎嘎”的高唱声。 一双大白翅膀扑扇带风,肥硕的身躯冲撞过来,宋辞晚“嗨哟”一声接住,大白鹅就将鹅头往她怀里拱,拱得宋辞晚不由得笑出声:“大白,大白,你别这样,好痒啊,哈哈哈……” 笑过一场,宋辞晚情绪稍稍放松。 此时天色向晚,夕阳却尤带一层金辉,拖曳着天际的云霞,映照在烟火人间。 宋辞晚抱着大白鹅,举目观霞。 她轻声说:“大白,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有些茫然,但是我现在又好像是明白了。” “我又不修与世皆敌,我只求红尘逍遥啊。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若是恩仇难明,那就再看吧。” 大白鹅嘎嘎叫着,鹅头向天,曲项高歌。 宋辞晚回房收拾,闲话不提。 她又卖出戾气八两九钱,获得寿元九十年。 壮气丸今天没有,因为今天清洗的妖兽有些少,据说是炼妖台养殖的豚妖有些突然犯了病,今日便暂停了宰杀。 熄灯后,宋辞晚卖出了得自金花婶子的那一团七情六欲,获得了:【修为一年零二月。】 咦,宋辞晚有些明白了。 如果是同一个人提供的情绪值,初次抵卖时一般会获得小法术,而二次抵卖,则能换来修为! 宋辞晚盘膝静坐,现世虽只一刻钟,于她而言却又如同是一刻不停地修行了一年零二月。 修行完毕,虽不到跨越大境界的地步,功力却又是精深一层。 正好夜深了,功力也涨了,有些事情又该做了。 第16章 把示手中雷霆,且斩心头不平 夜深人静,适合出行。 宋辞晚戴上她的人皮面具,穿上黑衣斗篷,化作一缕夜风,在黑暗的阴影中穿梭离去。 积善坊,于家。 有更夫打着梆子从那门前路过,房间内,躺在床上的牛金花似梦非梦般蹬了下腿,她忽而推动身旁的丈夫于捕头,喊他道:“老于,你醒醒。” 于捕头迷糊道:“你做什么?” 牛金花眼神迷蒙,仿佛是在梦中,但也正因为是在梦中,她忽然就放肆地哭了起来:“老于,我心里难受,想想月娘那孩子已经够可怜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之前还巴巴地送钱过来,说要还我们钱!” “明明是我们贪了她的钱,她借那五两又值当什么?那本来就是她的啊!” “老于!”牛金花哭问,“你为什么非要拿这个钱?咱们再缺,那也是人家的卖命钱,我们怎么能拿,怎么能拿啊……” 她的眼泪流淌,像一段冰晶扎到了于捕头身上,于捕头从迷糊中一下子弹坐起。 有种莫名的惊悸,绕得他的脑袋昏昏涨涨的,于捕头只能捂着额头,痛苦道:“当我想拿?户房的老爷们都要拿,咱们快班的能不拿吗?你不拿户房老爷们能放心?你不拿,信不信这抚恤金一钱都要下不来!” 他太难受了,脑袋里面有股说不出的郁胀,他心头也有一股郁气:“我不但要拿,我还得带头拿,拿了就跟兄弟们分……” “可你别以为是我在欺负人!”于捕头愤怒、低喊,“大家都是提着脑袋过日子,今天我活着,是我分别人的抚恤金,明天我要是死了……别人也必定分我的!” “宋老弟、宋老弟是个好人,可是……他活着的时候也分过别人的抚恤金!” “谁不是这样?谁又想这样呢?” “咱们这一班子,原来有三十个兄弟,现在只剩十五个了,我又能活到哪天?” 一声一声,是控诉,是发泄,更是人到中年,却宛如野兽般的呜咽。 牛金花翻身抱住丈夫,被这噩梦压得喘不过气,她也哭喊起来:“天杀的,天杀的啊,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往年没这样啊,捉妖杀妖不是诛魔卫的事吗?为什么非要让你们这些捕快上阵?” 于捕头嗤一声,似哭似笑:“咱们跟的那位老爷,诛魔校尉张平大人,他有一口破血刀。若只是对付寻常妖物,那破血刀一刀一个,若是厉害的妖魔,那就是对着咱们这些小吏,一刀一个!呵呵,呵呵呵……” 牛金花问:“老于,这个张平住在哪里,有什么来历?他这样,拿别人的命填自己的功绩,上头不管他吗?” “大人们每逢三六九日,会去悬灯司衙门点卯,张大人自然也不例外。但他是咱们苍灵郡大宗七星门弟子……” 于捕头又呵呵一声,半撑着迷蒙的眼皮徐徐道:“捉妖死人又不稀奇,张大人他也不直接杀人,他都是等妖先杀,妖杀了人他再饮血,他的刀威力暴涨了再杀妖,这反而是在帮人报仇,你明白吗?” 明白吗? 谁能明白呢,牛金花不能明白,她只觉得头晕、心悸,她想再说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便只能紧紧抱着丈夫,不知不觉又沉沉睡去了。 梦话一阵的房间内渐渐又恢复了安静,只余窗外夜色越发深浓。 窗外的宋辞晚再度化作暗影遁去,她在夜风中飘入家门,进了房间后猛然拽下身上的黑斗篷,然后又扯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宋辞晚心有郁愤,不比于捕头浅。 但于捕头只能在梦中发泄几句,而宋辞晚,宋辞晚……她,她却可以把示手中雷霆,且斩心头不平! “不、不行,我要冷静。”宋辞晚脱下身上的累赘重新收回天地秤空间里,而后她又走到宋友德夫妇的牌位前。 供桌上有三根线香在袅袅燃烧,宋辞晚目视香雾,渐渐获得平静。 每逢大事必先静气,人,可以勇,但要慎勇。 她要弄清楚,她的手上现在虽然是有了三分力量,但她终究也还只是个化气期! 上头还有炼气真修,化神真人,更有某些在世人仙,炼神返虚,炼虚合道……其渺渺兮浩荡无穷也,小小一个化气期,何来可以自得? 她非但不能自得,她还要常怀敬畏,常怀恐惧。 ——我太弱了。 宋辞晚取出桃李二木,继续雕刻自己的替命傀儡。 不睡了,就是肝! 一共十斤桃木十斤李木,可以雕刻三对替命傀儡,一边雕刻一边注入寿元进行祭拜,不过就是每日损失六年寿元而已,她损失得起。 宋辞晚一边雕刻一边又唤出天地秤,刚才只顾着激动了,从于家夫妇那里获取到的七情六欲还没来得及抵卖呢。 来自于捕头的:【你卖出了人欲,哀、怒、惧,二斤三两,获得了初级道法,炽炎术。】 这是一门火系道法,学习以后可以施展出一股灵焰,随着法力精深道术娴熟,灵焰的温度能够远远高于凡火,是一门非常实用的基础道法。 宋辞晚记诵道法,体悟诀窍,过了一会才又再次卖出得自金花婶子的那团七情六欲。 【你卖出了人欲悲、恐、惊,一斤八两,获得了修为一年零八月。】 玄而又玄的时空快走之感又再次袭来,不过这一次宋辞晚在忽忽流逝的光阴中修炼的不再是坐忘心经,而是其它道法。 诸如虚空幻魔剑,这门道法共有五层,一层心魔幻动,二层魔念迭起……一直到第五层,天魔幻生。 此术修行每精深一层,其威力增长都是成倍递进,等到第五层的时候,受术者甚至有可能化生成天魔傀儡,以供施术者驱使! 宋辞晚现在也只是刚刚从第一层入门而已,以她目前化气期的修为,如果不能突破大境界,她甚至无法修炼虚空幻魔剑的第二层。 即便如此,这第一层也够她修炼的了。 “一年零八月”的光阴倏忽而过,宋辞晚苦修完毕,再睁眼只觉得自己对虚空幻魔剑的理解又精深了许多。 如果说刚开始只是入门,那么现在她应该是能做到登堂入室,熟练精纯了。 非常好,宋辞晚放下虚空幻魔剑,又继续修炼傀儡术李代桃僵。 这门功法有些特殊,因为要注入寿元,按时祭拜,所以无法像其它功法那样,通过天地秤的修为时间来快速精进。 如此一夜苦修,又到天明。 接下来一段时间,宋辞晚便过得格外安稳。 她白天上工,夜晚修炼,心头虽有怒火,她却仿佛是将自身化作了熔炉,怒火越深,她的表面反而越发平静。 偶尔抽空,宋辞晚会关注周围动态,比如说柳泉街上那座濒临倒闭的鼎丰楼,最近竟又起死回生了。 鼎丰楼新来了一位手艺无双的大厨,能将最寻常的菜肴做出极致的鲜美,先天家族许家的某位少爷过来一尝滋味,当时便将鼎丰楼给夸出了圈。 又比如说积善坊的老黄家,自打那日金饼子闹剧过后,他家日子过的就是每况愈下。 老黄中风瘫痪了,黄二郎被打断腿了,葛大娘也病在床上起不来身,黄大郎又要养老婆孩子,又要照管一家病患,本来就苦不堪言…… 忽而某一日,赌坊冲来一群打手,却是乒乒乓乓将黄家搜刮了个遍,留下话来:“你家好个贼胆,竟敢拿假黄金来欺骗我们当家,限三日还钱,否则砸烂你家!” 黄家又哪里还得出钱来? 于是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日子里,黄大郎带着妻儿却是一溜逃跑了。 等到赌坊的人再次上门,见到的除了瘫在床上快饿死的黄贵和黄二郎,就只剩下吊死的葛大娘。 街坊无不唏嘘,打那时起告诫晚辈的话里就必然要加上一句:“可不能沾赌啊!那东西碰不得!” 快班的小吏又死了两个,妖魔仿佛无处不在,宋辞晚快要忍不下去了。 终于七七四十九日过去,入冬的这一日,宋辞晚的三对木傀儡全部雕好,李代桃僵术修炼有成! 虚空幻魔剑在她的心中蠢蠢欲动,隐隐嗡鸣。 第17章 我有一剑,虚空幻魔 壬寅年,十一月二十九,冬至! 层云汇聚,夜幕低垂,有细雪纷纷而下。 宋辞晚在长夜中睁开双眼,她将三只召唤用的桃木傀儡分别藏在别人想不到,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又将替命用的李木傀儡随身携带。 经过寿元祭炼后的李木傀儡形状缩小,每一只都细如黄豆,精致可爱。宋辞晚用一只小荷包将它们装起来,荷包挂在脖子上,贴进衣服里藏好。 宋辞晚能感觉到,自己与这些木傀儡之间拥有了一种血脉相通般的奇异关联。 所以,这哪里是什么木傀儡?这分明是她的三条命! 随身带着三条命,这个感觉还是不错的。 宋辞晚又换上了黑斗篷,戴上了那个缝线粗糙的人皮面具,最后看了一眼在屋中安睡的大白鹅。 她嘴角露出一抹笑,将袖一转,夜风吹起,她整个人便化作了一缕暗影,随风而去。 光阴夜遁逃,共有三层,宋辞晚如今已将第一层修炼至圆满,只等一个契机便能突破! 夜风卷起了细雪,阴影在雪中交替游走。 宿阳城城西,诛魔校尉张平今夜没有出行捉妖。 他的上司诛魔将军田俊洪近日新得了一件上品法器烂柯春秋图,为此田将军特意在府中开宴,广邀四方宾客,亲近友人与下属前来鉴赏。 夜宴十分热闹,烂柯春秋图更是功效玄奇。此图展开时据说延展能有方圆十里,能罩住小半座城,图中有棋盘如星幕,有百美做棋手,一局棋动,既是人间红颜相,又是图中春秋过。 此图原画乃是大儒郁春秋所作,唤作红颜春秋图。 画作成时,万千美人从那画中飞出,或抱琴吹笙,或临水照花,或翩翩起舞…… 当时身在大周京师之人,莫不亲见此万美飞天之奇景,简直是仙境降临人间,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从虚幻照进了现实! 后来大周读书人之间便掀起了一股模仿红颜春秋图的热潮,真正的大儒原作据说是从画成之时起,便已经成为了一件上品灵器,而诸多仿品中,又以郁春秋亲传弟子苏白衣所画最具奇效。 田俊洪这一幅烂柯春秋图,就是以苏白衣画作为底材,后又经炼器大师谭东阁炼制增强,从而形成了这一件上品法器。 宿阳城实属偏远之地,田俊洪虽然是六品的诛魔将军,可若是放到京师,这样的职位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却能得到这样一幅烂柯春秋图,也无怪他如此得意,甚至大肆开宴,向四方炫耀了。 宴席中,田俊洪隐约提到自己家族出了贵人,一时间自然又是引来无数浮想与吹捧。 张平没能进到那个中心圈子里去,但他的人脉也不错,大家围在一起同样是议论纷纷。 有个诛魔校尉的同僚说:“田将军得了这一幅烂柯春秋图,自此震慑力大涨,咱们这个宿阳城周边的妖魔总该少一些了吧。” 也有人说:“少有少的好处,最近兄弟们都快忙得喘不过气来了,可是呢,这太少了也不行……” 为什么太少了不行呢? 此话便不需言明了,不说旁人,只说张平吧,如果没有妖魔,他的破血刀要怎么提升? 又有人说:“张兄,你的破血刀已经是要接近千煅极限,再过不多久便能提升为下品法器了吧?” 张平似有心事,全程都并不十分开颜,但有人提到破血刀,他脸上的神情还是稍稍缓和,有了些许笑意道:“还是差得远,惭愧,若与同门相比,我便是垫底的了。” 他这么说,立刻就有人接话道:“还是你们大宗弟子好啊,传承完整,实在是令人欣羡。像我们这些普通的炼脏武者,要想得到一件下品法器可不知是有多难呢。” 这种羡慕的话一出,顿时又打开了其余众人的话匣子,大家纷纷表达了对七星门之类大宗的向往。 宴席越发热闹,且不多提。 后来张平还被诛魔将军田俊洪叫到跟前说了会话,田俊洪问起了张平在七星门的师承。 张平道:“家师百战刀,符天奕。” 有名有号,至少是先天。 田俊洪哈哈一笑,轻拍张平肩膀道:“好家伙,名家弟子,好生修炼,若是能进先天,本将军保你一个除妖使!” 除妖使最低是从七品,张平立时腰杆微微一直,面露激动。 丝竹声又起,宴厅内热度高升,与外面的细雪纷飞宛然便是两个世界。 直到雪落了一层又一层,夜岚弥漫,更漏深深。 田将军的夜宴终于停止,有人醉步醺醺,勾肩搭背从繁华宴厅踉跄走出,一步踏入雪中。 “哟呵,雪大了,兄弟们,群芳阁还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 诛魔校尉们哄闹着还要转场,只有张平不去,他说要回去修炼。 “要不说呢,还得是咱们张兄,有这精神,何愁先天不成?哈哈哈!” 也说不上这话是反讽还是夸赞,但管它是什么,张平都只是一笑回应。他信念坚定,不为尘俗所动。 同僚们热闹他们的,张平回了家。 他家人口也很简单,有一老仆做门房,有两个小厮跑腿打杂。 张平回家以后就进了练功房,先天之念刺激了他,使他一刻也不想浪费。 拔出腰间破血刀,他眼前虽无人,心中却有妖。 刀光轰然而起,像是一道血色的匹练划过长夜,烛火在练功房的四角疯狂摇曳。 张平说:“杀!” 杀杀杀! 没有什么不能杀,当初他那么幼小的时候,妖物冲进他家,将他的父母亲人悉数吞杀。那时候,没有人来救他们…… 不,有人来,但他们总是来晚一步。 那么多的人,他全家二十三口都死绝了,只有他被母亲护在水缸中,苟且逃得一命。 蛇妖的尾鞭抽过来,将母亲的脊骨都抽断了,她的鲜血滴下,整个人依旧紧紧扑在水缸的口子上,对下方的他说:“平儿,不怕,会有人来救你,你要好好活下去……” 母亲说:“不要……报仇!” 张平大喝:“啊!” 刀光肆虐,烛火灭了一片。 怎么可能不报仇?他要报仇,他要杀尽天下妖魔! 杀杀杀!世人皆可杀! 他嘶吼起来:“我没错,我没有错!” “我只是在杀妖,我练刀也只是为了杀更多的妖,我没有错啊——” 无尽的黑暗中,却仿佛有一声叹息,从遥远的时空传递过来。 张平的视线里,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母亲责怪的、又温柔的眼睛。 “娘,我没错……” 他喃喃说。 但他真的没错吗?他其实也没那么肯定。 他也无法再去追寻答案了,他在练功时血脉逆行,心脏爆裂,他死了。 他砰一下仰面倒地,巨大的声响惹来了家中下仆,一名小厮推门进来,当时便惊恐大喊:“老爷!来人,快来人啊,老爷不好了!” 声音远远传递,在绵绵的细雪中引起一阵簌簌震动。 远处,宋辞晚化作夜风,深藏身与名。 第18章 魔种,破妄! 夜风中,宋辞晚化作了暗影随风而去。 但她的内心其实极不平静,非但不平静,她甚至深觉惊心动魄。 张平有一声声呐喊,她又何尝没有? 张平会在死前回顾家人,她也会在这一刻回顾父母。 有宋友德下值回来,手捧簪花交给柳二娘,说:“晚娘,月娘大了,如今这花儿你分一半,她分一半。” 还有那一日夜巡之前他托人传回来的一句话:“今日轮值,晚归,勿念。” 他果然晚归了,他不但晚归,他还是活生生一个人出去,却回来一具凌乱的尸骨! 如果当真只是为捉妖而死,那是因公殉职,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事实是,他是被张平拎着扔向了妖物,妖爪成了张平的刀,张平再以此祭刀! 宋友德成了张平炼刀的祭品。 这谁能忍? 不知不觉泪水打湿了人皮面具,宋辞晚抹去眼泪,默默体悟那一颗虚幻的心魔种子在识海中翻腾。 虚空幻魔剑第一层,心魔幻动,便是要凝练这一颗虚幻的魔种! 宋辞晚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人生在世,谁又能没有魔念呢? 魔念的真实威力也出乎她的意料,一个炼脏期顶峰,与先天只有一步之遥的武者,就因为那时的宋辞晚在雪中遥遥那么一指,他便就此被种下心魔,须臾爆发。 ——不,不是我杀的人,是他自己杂念太多,走火入魔。 张平因自身心念不定,心魔爆发而死,与我至公至正无名神尊又有什么关系呢? 宋辞晚也只会暗暗放下一个负担,感谢天意帮她灭了害死父亲的仇人罢了。 毕竟真正的宋辞晚那么弱小,那么可怜,她又知道什么? 弱小可怜的宋辞晚飘飞回家,途中在阴影的角落见到有斗大的黑色甲虫从暗巷成群结队地爬出。 宋辞晚一惊。 满地的细雪泛着白光,角落里漆黑甲虫形似蠊蜚—— 什么是蠊蜚? 简言之,这就是放大版的蟑螂。 巨型蟑螂探动触角,在冬至的夜里,在城市的角落,它们像是暗夜的士卒,连排成线。 这个场景,就问恐怖还是不恐怖? 这一瞬间宋辞晚满身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她想也没想就举起手掌。 但下一刻宋辞晚又放下了手,不能用掌心雷,动静太大了。 她变换手势,拇指与中指相扣,指尖弹出一缕细长的火焰。 这缕火焰便仿佛是一道具有灵性的细线,在夜风中游走,从当头那一只巨蟑的口器前端穿梭而入。 正在探动触须的巨蟑便在这一刻忽而浑身僵直,然后巨蟑猛地一翻身,在雪地里打了个滚。 后方,更多的巨蟑骚动起来,它们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就掉头往暗巷深处逃窜。 这一切说来话长,其实动乱都是在瞬息间发生的,电光火石间,宋辞晚心里叫了声不好,不能让这些东西逃脱! 虽不知这些巨蟑从何而来,但既然遇上了,还动手了,那就不能留有余地。 宋辞晚立刻双手连弹,一缕缕纤细的火线如同箭雨般纷纷向前弹射,火线所过之处,一只只巨蟑被钉在原地。 一二三四、九十十一、二十三十…… 宋辞晚甚至都来不及数清楚自己究竟弹出了多少缕火线,只见到一只只巨蟑翻倒在地。 空气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波动在无形荡漾,宋辞晚心惊肉跳,加速催动法力。 终于,最先翻倒的那只巨蟑浑身起火了。 火焰从内而外,倏然爆发。 像是有连锁反应般,紧接着,这些中了火线的巨蟑都逐一起火。 一团团火焰燃烧在深巷的雪地之上,细雪消融,水火相触,间或发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 宋辞晚悄然退远,遥遥观察,直到另一边仿佛有更夫的声音传过来:“什么动静?” 梆梆梆! 更夫敲响梆子:“夜雪两寸,小心屋瓦,三更天嘞——” 深巷中,火焰将那些挣扎的巨蟑全数烧成灰烬,宋辞晚远远地松一口气,夜风卷动,她悄然遁走。 虽然及时遁走了,但从心底里来说,宋辞晚其实还是有些后怕的:我果然还是太弱了,杀个蟑螂都要这么久,居然不能做到秒杀。不行!我要努力修炼,藏得更深些,外面太危险了。 飞速遁走的宋辞晚将夜风中的一切都甩在了身后,她心里有着浓烈的不安,这种不安促使她在城中飞遁一圈后,寻了间无人的小屋将全身衣裳都脱了个干净,包括鞋袜。 她一边重新换了套衣裳,一边将脱下来的衣裳鞋袜点火烧灰。 完成这一切后,她才又再度施展遁法离去。 宋辞晚不知道的是,这一夜城中有巨蟑四起。 她所遇到的只是其中一小股,她将这些巨蟑都杀了,倒是间接救了走那条路线的更夫一命。 回家后,宋辞晚又从里到外洗浴了好几遍,她后来换的那套衣裳也被她重新换下来,也重复前一套的命运,一样烧成了灰烬。 要不是自觉炽炎术修行得不够精深,宋辞晚简直是恨不得把自己也烧一遍。 可惜了,修行不足,烧自己是不能烧的,顶多洗红一层皮。 一切收拾完毕,宋辞晚走到宋友德夫妇的牌位前,又为他们重新上了三炷香。 青灰色的香烟袅袅升起,宋辞晚轻轻呼出一口气,有一种重担放下的轻松感,也有一种惊险过后的刺激余韵。 她就这样静立了片刻,随即鞠躬三次。 回到自己的小卧室,宋辞晚开始唤出天地秤,整理今夜收获。 从死去的张平那里,她得到了两种反馈。 一种是七情六欲,卖出。 【你卖出了人欲,贪、嗔、痴,五斤六两,获得刀法破妄。】 居然是一门刀法! 汹涌的刀诀流淌而来,宋辞晚一边记诵,一边微微皱眉。 这门破妄刀法其实上限很高,与虚空幻魔剑能引动心魔正好相反的是,破妄刀练到极致处,能斩万念! 而一个人一旦万念俱灭,即便身体还活着,从灵魂上来说也或许等同死亡吧。 这是一门非常厉害的刀法,宋辞晚自然不可能嫌弃,她只是从未想过自己原来还可以练刀。 想一想倒也不错,就比如说在所有人都以为你是法师的时候,你其实是个刺客,在人们都以为你是刺客的时候,你却突然又抽出一把近战刀! 宋辞晚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保命的底牌再怎么也不嫌多,近身作战能力就算平常不用,也能拿来防身啊。 她将破妄刀法的诸多口诀牢牢记忆,才又操作天地秤卖出第二件来自张平的抵卖物。 【你卖出了炼脏期武者张平的心魔,获得了奇物通幽镜。】 咦,是什么? 【通幽镜:初级幽冥之镜,可以照见低级鬼物、阴气,以及村庄级及以下诡异本体。】 宋辞晚将两个巴掌大小的通幽镜拿在手中,触手只觉冰凉刺骨,那镜子的背面有一片扭曲如鬼体的纹路,镜面光润如水,却又仿佛一张白纸,什么也照不出来。 她当下便轻轻松一口气,砰砰乱跳的心脏也缓缓平复下来。 这是通幽镜,可通幽冥,什么都照不出才是最好的。 第19章 世界浩大,那么多人 宋辞晚手拿着通幽镜把玩了片刻,又将自家的小院子里里外外都照了一遍。 她的小卧室内确实是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放置宋友德夫妇牌位的小房间里也没有什么,但在外头的院子里宋辞晚却照出了几缕阴气。 这些阴气乍然出现在镜面中时,是灰黑色半透明的,丝丝缕缕上大下小,仿佛是一颗颗漂浮的鬼头拖曳着长尾在游窜,硬是将宋辞晚吓了好一跳。 她当时就施展光阴夜遁逃,回头抱起还在呼呼睡觉的大白鹅,险些就直接跑出家门。 大白鹅在迷蒙中嘎嘎叫出声,翅膀一阵乱扇。 随着白鹅的翅膀扇动,一阵风起,那些“长尾鬼头”便仿佛是随风摇散的烟雾般,竟就这样轻飘飘地四下里游荡开了。 宋辞晚当下又仔细感应,这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什么“长尾鬼头”?原来这些飘摇的“鬼雾”便是阴气! 无主的阴气,尚且够不上鬼怪的标准,倒也不必害怕。 当然,她不是害怕,她只是谨慎。 咳咳……毕竟是没有接触过的东西,心怀三分谨慎又有什么不对吗? 大白鹅:“嘎嘎嘎!” 天杀的,虐鹅啦! 它睡得正香呢,结果就这么被弄醒,人干事? 宋辞晚讪讪地笑,连忙安抚:“乖大白,没事啊,咱们继续好好睡。” 她抱着白鹅,轻拍鹅背,脚步飞快跑回屋子里,将大白鹅重新安置回鹅笼中。 入梦大法的气息只是轻微泄露那么一缕,大白鹅霎时间便又找回了入睡的美妙感觉。这门入梦大法,原来不仅仅能够在梦中勾起人的心事,居然还是一门哄睡神术。 宋辞晚顿觉术法之道,果然是妙趣无穷。 她有种思维被一再打开的美妙感觉,当下走到院子里,细细思量炽炎术,然后抬起手指,从指尖逼出一缕火雾。 何谓火雾?形象点来说,这就是一缕炽热的气息,它与明晃晃的火焰比起来,最大的区别就是没有显眼的红光。 它更像是暗夜中的行者,明明是火焰,却偏要黯淡了光华,它不能熊熊燃烧,却又仿佛是凶猛的饕餮。它追逐着那些飘散的阴气,将其逐一吞噬,消磨殆尽。 小院中,每一缕阴气都被磨散了,宋辞晚收回炽炎术,轻轻松一口气。 她觉得自在多了,而建功立效的炽炎术在她心里的地位一跃而上,直逼虚空幻魔剑。 虚空幻魔剑自然是很厉害,但它往往只能对付有意识的生灵。不像炽炎术,它并无虚空幻魔剑之奇诡,却又仿佛是一位勤勤恳恳的清道夫,不论遇到什么,火焰到处,都能一清而光。 宋辞晚琢磨着自己学到的这些法术,也琢磨着院中方才出现的阴气。 她其实发现了,不仅仅是自己院子里有散逸的阴气,外头街道上也有,甚至是隔壁左邻右舍的院中同样也有! 所以,究竟是阴气这个东西它本身就是常态存在,还是说,在这座宿阳城中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在暗中滋生? 宋辞晚并没有非要追根究底的想法,她现在只能保持警惕,管好自己。 她回到房中,继续操作天地秤。 之前杀死巨型蟑螂,宋辞晚得到了一团黝黑反光的气。 这团气有些凝实感,更像是由数十条线段包裹而成的一个黑色线球,它出现在天地秤中。 宋辞晚将其卖出:【你卖出了低级妖兽蠊蜚的死气三十二缕,获得了低级法器黑甲刀。】 一柄通体黝黑的袖刀就这样出现在宋辞晚眼前,与此同时,更有一段黑甲刀的祭炼法决随之涌入她的脑海中。 宋辞晚手握黑甲刀,险些当场站起身来。 黑甲刀,这是法器! 死去的张平为了炼制出一柄法器,徒饮了多少活人的鲜血。而在宋辞晚这里,仅仅只是卖出了一团来自于蠊蜚妖兽的死气,就获得了一柄成品法器。 宋辞晚虽然早已习惯了天地秤的神奇,在这一刻也仍然难免生出几分心潮澎湃之感。 她当即划破指尖,滴出鲜血,按照配套的祭炼法决将黑甲刀认主。 窗外,细雪下了一夜,宋辞晚在雪落的声音中勤修到天明。 她尚未知晓,为她带来黑甲刀的蠊蜚妖兽这一夜在城中掀起了多大波澜。 一只只斗大的巨蟑从各个阴暗的角落窜出,它们有些扑向牲畜,有些扑向活人。 它们拥有灵敏的身法,锋利的刀足,更有切金噬铁般的口器! 凡是被他们咬中的人,不多时便会丧失活力。运气好的或许也就是个断手断脚的事,运气差的甚至有可能当场被咬成一堆碎骨。 更可怕的是,巨蟑咬了人,人可能会死,而人若攻击巨蟑,这些东西却拥有着极为顽强的生命力。纵是被砍成两截,甚至被打得稀烂,它的残躯也有可能猛然窜起,再度伤人。 而原本随时待命的诛魔卫却大多四散松乏去了,巡城司的府卫们疲于奔命,牺牲惨烈。 后来,人们也发现了或许火攻才是对付这些巨蟑的最佳方法。唯有将这些东西烧成焦灰,它们才有可能真正死去。 只可惜凡火威力有限,而能够施展出灵火的人在这城中却实在太少。 不是没有修行者,是凡人基数太大,相比起来修行者的存在就显得略为捉襟见肘。 当然,这一夜城中也不是没有光辉人物涌现。 天将明时,宋辞晚就听到积善坊东边街尾处忽然响起阵阵恐怖尖叫。 凄厉的尖叫拖曳出惊慌的余音,紧接着,却是一阵感激涕零的惊喜。 “是琼华阁!是琼华阁的仙子们来救人了!太好了……” “仙子大恩,小生无以为报……” 轰—— 却见一阵火光冲天而起,炽红的光芒点亮了黎明前的黑暗。 宋辞晚推门而出,一仰头,便见到那边街尾的火光中有一道曼妙的身影飞上屋脊,在人们仰望的视线中如同惊鸿般掠过。 有人惊呼:“是前些日子停留过醉鲜居的赤华仙子!” 有人痴痴仰望:“赤华仙子真乃天人也,屠妖救人,真是功德无双。”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宋辞晚隔壁邻居家的墙角忽然响起一阵奚奚索索的声音,四处乱钻的巨蟑大军不知怎么就有几个从那边墙角拱了出来。 宋辞晚听到隔壁发出惊恐呼喊,赤华仙子飞掠而至。 第20章 黎明前的黑暗 黎明前的黑暗中,赤华仙子从天而降。 宋辞晚听到隔壁院子里传出了凄厉古怪的虫鸣声,还有女子的呵斥声:“孽畜,还敢伤人!” 接着,是邻居田大娘在放声哭:“当家的,当家的啊,你的手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一蓬火光隔着院墙就在这个时候轰然亮起,更有虫鸣:“吱吱吱!” 火光中,有一团斗大的金黑色身影猛然振翅飞出,越过院墙,像是一颗炮弹般对着宋辞晚这边的院子俯冲过来。 宋辞晚运足目力,看清了那也是一只蠊蜚,一只带着半边残破翅膀的飞天蟑螂! 这还得了? 宋辞晚转身便往屋子里跑,她只是柔弱可怜的一个小杂役,又怎么可能对付得了这种能飞会跑的可怕巨蟑呢? 哪怕这巨蟑看起来破破烂烂,已然是一副身受重伤的样子。 小厅内,原本卧在鹅笼里睡得正香的大白鹅恰在此时被惊醒,它飞速从鹅笼中窜出,嘎嘎叫着同时向宋辞晚冲过来。 宋辞晚唤了声:“大白!” 大白鹅自顾鸣叫,扑扇翅膀便从宋辞晚身边冲过。 那个后方,俯冲落地的飞天蟑螂已经再度扇动自己的半边残翅,挣扎着又一次跃起。 它一边“吱吱”尖叫,断裂的触须不停耸动,扁了半边的身体向前疾冲,显然是想要袭击宋辞晚,以饱尝这眼前的新鲜血肉! 大白鹅一飞而起,俯身长鸣,扁长的鹅嘴对着冲过来的巨蟑猛戳过去。 伤我晚晚,这能行? “嘎嘎嘎!”鹅毛一通乱飞,鹅嘴纵横如剑。 大白鹅果然不愧是天生具有看家的本能的动物,这一下仗着自身精力充沛,而对面的巨蟑又已身受重伤,一时间它一只凡鹅,居然将飞天巨蟑给压着揍了一顿。 东边院子里的尖叫声还未停止,是田大娘在喊:“死了死了,又死了!” 隔着一堵院墙,东邻家火光耀目。 赤华仙子的声音清冷动听:“勿要聒噪!” 这边的老宋家,宋辞晚焦急地站在屋门口,看着大白鹅与伤痕累累的巨蟑斗得极欢。 眼看着大白鹅嘴戳翅扇,羽毛乱飞,一副誓死保护晚晚的架势,她真的是又感动又不敢动,好几次都想悄悄出手,索性助大白鹅一臂之力,弄死这巨蟑得了—— 却又见大白鹅越战越勇,俨然是斗出了几分霸王气。 “嘎嘎!”大白鹅怒而高歌,就在巨蟑将残破的刀足伸出,险险从大白鹅一边翅根处扫过时,它另一只翅膀猛然一扇,这一扇竟是直接将巨蟑扇出了三尺远。 “咦……”不知何时,一道曼妙的身影落在了宋辞晚家院墙上。 赤华仙子手持一张玉符,挥手对着地上犹在挣扎的巨蟑一指,一蓬耀目的火光便从那玉符间轰然飞出,地上的残破巨蟑这一次无法再逃。 它“吱”地叫唤出了最后一声,翅膀挣动,最后在火光中化为了一团燃烧的黑球。 又过片刻,连黑球都没有了,只余一蓬细灰消散在寒风中。 地上的积雪也被火焰消融,一切干干净净,仿佛巨蟑从未来过。 赤华仙子飘然落地,走到大白鹅面前,侧头打量它,笑了:“真是一只凡鹅,不过体格健壮,气血充沛,或许往上数个几代还有些灵兽血脉,倒也难怪能与这蠊蜚妖兽斗上几个回合。” 说话时她的妙目中有浅白色的灵光莹莹闪动,显然她是在施展一门瞳术! 宋辞晚站在檐下有些心惊,这些本土修士的手段当真丰富莫测,她这段时间虽然已经是在努力了解这个世界了,可惜受限于所处环境,所知所觉终究还是贫瘠。 也不知道坐忘心经能不能躲过这位的探测?如果不能……宋辞晚已经在心里做着最坏的打算了。 赤华仙子目光流转,落到了站在檐下的宋辞晚身上,然后她目中光华敛去——赤华仙子居然没有用她的瞳术打量宋辞晚! 在这一刻她收起了瞳术,只对宋辞晚微微笑说:“你这鹅当真是养得不错,我有意将它买去,不知小娘子你可愿割爱?” 她要买宋辞晚的鹅! 大白鹅也不知道听懂没,就在这一刻忽然扇动翅膀跳起来,嘎嘎叫着跑到了宋辞晚身边。 宋辞晚一把将鹅抱住,便如同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凡人小娘子,面露紧张道:“不,我不能卖鹅。” 说完这一句,她又仿佛是害怕自己的拒绝太生硬,连忙补充说:“仙、仙子,这鹅是我爹留给我的,我爹娘都不在了,只有它陪着我了,我不能卖它……” 说话间,宋辞晚面露黯然。 她紧紧抱着鹅,对着赤华仙子虚虚福礼,又有些羞愧道:“仙子奔波救人,我……小女子非但未能酬谢仙子,反倒还要拒绝仙子,我、我……对、对不住。” 最后一句话说完,宋辞晚几乎都要愧疚得哭出来了,她深深垂首,演技险些达到巅峰。 赤华仙子声音清冷,可性格却似乎并不太冷,见宋辞晚这般模样,她面容微微柔和,当即轻轻一叹道:“这有什么,倒是我冒昧了。” 至于为何叹息呢? 主要还是叹这世间凡人太过脆弱,红尘中处处有疾苦。 赤华仙子又说:“你这鹅忠心护主,也有些战力。如今城中常有小妖出没,你将它养在身边也能护持一二,倒是不错。” 宋辞晚听出赤华仙子的言下之意,当即抬起头,眼睛瞪得溜溜圆,似乎受惊般道:“仙子,仙子这是何意?难道说,这妖,往后我们还要常常遇到吗?这、这怎么可能!” 她似乎难以置信,难以接受,又连忙说:“我爹,我爹以前说过,咱们城中有大阵,还有城隍庙清光笼罩。以前,以前也没有这么多妖的啊……” 是的,从前的宿阳城总体环境的确还算安稳。倘若是不安稳,这宿阳城也繁华不起来。凡人们也不可能在这里,一代代地繁衍生息。 纵有诸多疾苦,可至少不似如今。妖魔都在城中横行了,凡人还有生存的余地吗? 第21章 爆粗口的城隍老爷 宋辞晚站在院中,却听赤华仙子道:“你的鹅,可以循序渐进,喂食肉类,以增强其气血。” “人亦如此,若得气壮,则低等小妖也怯三分。” “不可心怀畏怯,否则你消它涨,妖便成气候了。” …… 话到这里,赤华仙子忽然一顿。她眉头微蹙,目光远望向城中心的方向。 随即,一阵轻风飘过,赤华仙子飞身而起。 黎明前的黑暗过去了,此时的东天之上已经隐隐有一团霞光泛起。赤华仙子手挽披帛,裙袂飘飘,真如天人般将手一点,她的足下便有一团赤焰生起。 她踩踏赤焰在城池的上空飞远,下方是凡人们的一声声惊呼:“仙子飞天了!” “神仙们当真会飞,我、我要是也能飞该有多好啊!” “仙子,求仙子救救小人,我家也遭了难,我这里好惨啊呜呜……” 赤华仙子却飞得太快,她眷顾不到红尘中的每一处声音,霞光破云而出时,她的身影也消失在天际。 宋辞晚站在屋檐下,仰视此刻的朝阳,这一瞬间亦难免欣羡神往。 她也不会飞,她也想学飞! 可惜她的功力还有不足,飞行,至少也要是炼气期以后才能做到的。 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她如今才化气而已,且还差得远呢。 坐忘心经的心法口诀她虽然是通过天地秤得到了,但只有化气期的口诀是完整的,后续功法却只有总纲。 再明确点说,目前为止她通过天地秤获得的所有功法与道术,都只有初级部分是完整的。 宋辞晚隐约有种感觉,这或许是因为自己付出的抵卖物本身等级不足,再加上她自身境界限制,所以天地秤的能力也在受限。 她抱着大白鹅,轻轻抚了抚鹅背,随即将它放下。她又从屋子里找出一个小药箱,里面有常用的跌打损伤药。 宋辞晚给大白鹅上药,它身上羽毛秃了很多,还有不少细小的割伤。 一边上药,宋辞晚又忍不住一边念叨他:“大白啊,咱们做人要量力而行,做鹅也一样好吗?” 咳咳,比如说像你主人我这么个猥琐发育的劲儿,你可以学的啊!现成的榜样不是? 大白鹅:“嘎嘎嘎!” 呦呵,它还不服! 它不但不服,它甚至还扑扇翅膀,侧过鹅头,露出了委屈的模样。 宋辞晚看它秃了半边羽毛都还这么神气活现的样子,一时间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当然心疼也是有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想保护我……”话说到这里,宋辞晚忽然一顿,赤华仙子说的很有道理,城中妖祸越来越多,普通凡人朝不保夕,白鹅是看家好手,它这股冲劲固然有些危险,但要是培养成刺客型战士…… 宋辞晚笑了:“大白啊,我不是说你能战不好,但是咱们要有策略。你要利用你的优势啊,你不是有翅膀吗?你要会走位,比如说那个巨蟑来了的时候你可以这样战……” 宋辞晚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关门教鹅的时候,这座城池的中心也有人提到了她的鹅。 宿阳城中心位置是城隍庙所在,此时此刻,往日里闲人免入的城隍庙后殿却是开门迎客,有一道道装扮各异的身影飞身落入那后殿门口。 这些身影都有着一个最大的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是在修行上小有成就的修行者! 比如说武者最低也要是先天高手,修仙者最低也要是炼气境界,读书人至少才气三尺,佛修至少也要是铁骨罗汉…… 这些往日里凡人难得一见的大人物们却在此刻齐聚一堂,大家的目光落在那后殿主位之处,闻听这位御旨亲封的城隍老爷坐在官椅上,拍腿骂娘—— 没错,就是城隍老爷在骂娘。 这位身高体壮,远望去仿佛威武力士的城隍老爷,用着他那如同洪钟般的声音,从上到下将能骂的都骂了个遍。 “他娘的!他奶奶的,他祖宗八辈儿的……” “搞事是吧,老子一来就都给我搞事,打量我的清光镜不能动弹,就什么鬼东西都给我冒出来了!” “要不说还得靠诸位,对了,昨晚上主动清妖的几位,来来来,拿上对牌,都去炼妖台领奖……” 嘿,这一说有奖,堂下众人的表情霎时就都变了。不说其它,至少这脸上的笑容,大家都必然是要真诚几分的。 要不然来了城隍庙,光听城隍老爷骂娘,那也挺尴尬的不是? 城隍老爷不骂娘了,开始跟众人讨论城中妖祸日盛,光是被动地等着挨打再反击,那不是长久之道,他问众人可有治妖之良策? 有人说要去附近寻那有名有号的妖物,清缴几个,以彰显人族之威,有人说要招纳民间武者,扩大夜巡队伍,以丹药作为奖励,必然能引动众人踊跃报名。 赤华仙子说:“妖祸之害,首先在于难以防备。低等小妖神出鬼没,凡人多而修行者少,我等很难及时救援,不如鼓励凡人饲养具有灵性的家禽家畜,比如鹅、犬之类。” 然后她就提到自己之前遇到的大白鹅,说:“区区一只凡鹅,那蠊蜚妖兽虽然早已被我重伤,但这看家白鹅能够与之战斗几个回合,也算是护主有功,十分不错了。” 赤华仙子的话顿时引来了众人兴趣,当即有人问:“哦,仙子是哪里遇到的鹅?这凡人看家,不大多是用犬么?原来鹅也可以。” 赤华仙子说:“对付虫类妖兽,大鹅与公鸡,岂不胜过犬类?” 至于说是在哪里遇到的鹅,这个问题赤华仙子却并不回答。她只说:“东市可以买鹅,诸位若是感兴趣,可以去市场看看。” 嗐,那得有多闲?就为了验证大鹅能不能看家,还特意跑东市去看? 众人兴致被打消,倒是上首的城隍爷记住了这一桩民间逸事,立刻叫身旁文书记在他的宿阳风物记事上。 宋辞晚在家里教育了一顿自己的鹅,随即出门上工。 她拿着伞,踩踏着街巷间的薄雪,听到邻里间,有人痛哭,有人唏嘘。 还有人忧心忡忡,议论纷纷,只说活了几十年,见的人越来越少,见的妖却越来越多,这往后还怎么活? 宋辞晚特意路过了一下金花婶子家,见得她家倒是没有怎么遭难的样子,显然她家昨夜并未遇妖。 昨夜城中妖祸四起,总的来说遇妖之人不少,但因为人口基数大,没有遇妖的人其实更多。而人嘛,见到别人痛苦总好过自己痛苦,有些切肤之痛,只要自己没遇到,日子总还是能照过的。 整座城池又渐渐活跃起来,宋辞晚一路走一路看,慢慢的心情也开始变好。 等走到炼妖台,却发现今天的炼妖台格外热闹。 当然,热闹是在前门那边,宋辞晚要去浣洗房,走的是后边偏角的小门。她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前门的热闹究竟是什么,就被后面那成堆成堆运送过来的妖尸给惊呆了。 城中昨夜妖祸,今日炼妖台发财! 第22章 来自巨蟑的画面 浣洗房今日不仅多了许多妖尸,还新招了不少杂役。 八卦池边闹哄哄的,几个管事飞快分派人手,宋辞晚一过来就又被指派去了草洗间。 她的沧海一粟渐渐修炼到了第一层的小成境界,在管事的眼里,她这个人虽然还存在,却又仿佛不存在。 就是纯纯一个工具,干活就是了。 正如宋辞晚扮作无名神尊,将严含章当做自己的工具人,此时此刻的她在别人眼里也成了工具人。 但这又有什么要紧? 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别人眼中的工具人,付出劳动获取报酬,只要双方都认可自己的价值,谁又能说这有什么问题呢? 今天人手紧张,宋辞晚一个人就分配了十只妖兽。她顿时就觉得,今天发财的不仅是炼妖台,还有她自己。 但很快宋辞晚又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十只妖兽里头,居然有七只是巨蟑! 这些巨蟑大多甲壳破损,外形凄惨无比,它们并不是因火攻而死——火攻死的基本上都被烧成灰了,也很难留下尸体。 这些留下了尸身的巨蟑都是被搅碎了头颅,打得整个身躯完全四分五裂了才死的。 宋辞晚碰触到这些残尸的时候,首先就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扑面而来。 她脸色微变,洗这东西比洗以往的所有妖尸都恶心! 而旁边同样有被分配到巨蟑的杂役,有些已经呕出声来了。 他们是麻木了,但不是死了! 此起彼伏的呕吐声使得宋辞晚立刻屏住呼吸,拎起身边的巨蟑残躯,快速清洗起来。 天地秤浮动,这些残破的妖兽身躯带来了一幅幅凌乱的画面。 画面的整体色调都是昏暗的,扭曲的,甚至是残损的。 有阴沉的地下世界,有水声叮咚叮咚…… 一条暗河汩汩流淌,偶尔溅起的水花仿佛是暗红色,带着血腥气。 巨蟑从中爬出,成群结队,密密麻麻。 宋辞晚在这一瞬间,简直是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她还想再看清楚一点这些巨蟑的来路,画面却又陡然一转。 巨蟑们从地底到了地上,它们冲进了一户户人家。它们没有完整的思考能力,只有追寻食物与生气的本能。 只要是活生生的,能吃的,不论是牲畜还是活人…… 扭曲的画面中,有人在惊恐尖叫,肢体被咬断,恐怖的咀嚼声响起。 宋辞晚手一松,那片巨蟑残尸就这样掉落进了水中。 画面被中断,宋辞晚的心房却是噗通乱跳。 冲击感太强了,她现在就只有一个感觉:这些巨蟑果然都该杀! 这世间有像翠娘与小狐那样,虽然作恶却又难免让人心生怜悯的人与妖,也有如同这些巨蟑这般,几乎没有情感,只有混乱本能,令人见之生厌的妖。 天地秤浮现后,采集了七缕微弱的死气,这些死气都似有若无的,比起昨夜宋辞晚亲手杀妖时所获得的凝实死气要显得淡薄许多。 宋辞晚将这些巨蟑的残躯甲片整理放到一边,接下来清洗的则是一条蛇妖。 这蛇妖约有成人手臂粗,六尺长,头颅被斩破半边,肚腹处破了一个大洞,看得出来死前也是经历过激烈的战斗。 宋辞晚将蛇尸浸入水中,天地秤浮现,一片片残破画面似走马灯般飞速旋转。 同样是阴暗的地下,水声滴答; 又有蛇妖穿梭在潮湿的丛林间; 还有不知怎么,蛇妖入了城; 然后是人们惊慌奔逃,蛇妖凭借本能窜动杀人; 蛇妖奔行如风,游动时飞沙走石,它也没有明显的情感,但它有本能的妖术! 宋辞晚最后看到了蛇妖死前的画面:蛇妖喷吐毒雾,摇动风沙,四周行人纷纷倒地,有户人家院子里种了树,蛇妖毒雾到处,那树迅速枯萎! 却有一名青衣武者大步奔来,他浑身气血鼓荡,在蛇妖视角的画面中简直就像是一个人形熔炉般灼热耀目。 他冲入了蛇妖的毒雾中,能够腐蚀生灵的毒雾与他相触,他的身体里却冒出了赤金光泽。 嗤嗤嗤!毒雾未能将他腐蚀,反而被他炽热的气血烧灼。 蛇妖嘶声鸣叫,风沙卷动,大树倒伏,砖墙断裂。 青衣武者持枪劈砍,怒斥一声:“孽畜安敢放肆!” 枪头化作长刀,他以肉身破风前行,迎着蛇妖的妖术将它的头颅生生斩破半截。 画面到此为止,宋辞晚却像是看了半场人蛇激战的大剧,属实有些惊心动魄。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武者气血之强横,从画面中的战斗强度来判断,对方至少是比死于心魔的张平强多了。 不,何止是强多了,他们应该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这会是先天吗? 宋辞晚只觉大开眼界,包括今早遇到的赤华仙子,都令她对这个世界的高手有了一个更为清晰的认知。 她不能否认,先前轻易暗杀掉张平,之后她虽然小心消除了自身来过的痕迹,同时也一再告诫自己要再谨慎一点,可是潜意识里,她其实还是因为这场成功而有点飘了。 殊不知,张平又算什么? 从九品的诛魔校尉,原来在这个人妖混杂的世界里,只不过是垫底而已。 四舍五入,跟张平的死有点边角关系的宋辞晚自然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这可不行,垫底可就太危险了,要加油努力! 继续洗妖。 宋辞晚将清洗干净的蛇尸捞出来,天地秤上卧着一团气:【妖气,混乱向,一斤六两,可抵卖。】 宋辞晚将这团气暂存,继续清洗下一具妖尸。 今日第九具妖尸也是蛇尸,比先前那具略小些,宋辞晚快速清洗。手碰到蛇尸,这一次倒是没有再接到什么传输画面。 宋辞晚知道,这是因为这条蛇太弱小了。它死了,身上却基本上留不下什么明显信息。 宋辞晚清洗完,得到了一团比之前还要淡薄的白气:【混乱妖气,三分,可抵卖。】 宋辞晚通通收起来,然后快速清洗第十具妖尸。 第十具妖尸同样是残破不堪的,也是蛇尸,同样得到一团气:【混乱妖气,二分,可抵卖。】 第23章 唤起一天明月 这一天,宋辞晚洗了十只妖。 也同样是这一天,浣洗房内有五名杂役暴毙! 管事们还是那副司空见惯、混不在意的态度,死了旧人,又添补上新人。 活下来的杂役们劫后余生,麻木窃喜,当然,也有唏嘘惊恐的,但并不多。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刀不砍到自己的脖子上,活人总会心怀三分侥幸。但也就是这样,活着也才有股劲儿不是吗? 宋辞晚倒不窃喜,都是可怜人,她救不了谁,但至少做到平静尊重。 洗妖的间隙,她耳朵听到外头管事们的说话声。 胡管事说:“上头提高妖尸兑换气血丹药的比例了,以往一只不入流的凡级小妖,至多能换来两颗养气丸,现如今都能换来两颗壮气丸!而要是正式进入到妖兵级的,初期就能换五颗壮气丸!” 又说:“妖兵精锐,一具妖尸就是五颗行气丹!这他娘的,弄得我都眼红,想去杀妖换丹了!” 胡管事就是曾经在宋辞晚面前一鞭子将石板地面都给抽开裂的那位,宋辞晚也不知道他具体是个什么境界,但想来身手不弱。 胡管事话语中透露出来的养气丸、壮气丸,宋辞晚都是见过的,壮气丸她还天天吃,但行气丹却在宋辞晚的知识盲区上。 听起来这行气丹是比壮气丸更高一级的丹药,这使得宋辞晚不由暗生思量:如果她能拿到完整的妖尸,放到天地秤上去抵卖,不知能卖得什么? 这时,却听另一位姓王的管事说:“杀妖换丹,赚取修行资源,步步高升,这谁不想呢?可是胡兄,这杀妖凶险啊!昨夜里死了不少人,诛魔校尉都不够用,还引动了藏在咱们城中的各路高手,这个胡兄你知道的吧?” 胡管事说:“那是自然,既有妖祸,又怎么可能不死人?” 他的语气似是有些不以为然,王管事就嘿地笑了一声,说:“那胡兄可知,昨夜妖祸起时,还有一位诛魔校尉离奇死在家中?” 胡管事说:“是谁?这妖如今都猖狂到不找凡人麻烦,而是直接上门攻击诛魔校尉了?” 王管事道:“那位诛魔校尉名叫张平,乃是上宗七星门弟子,他的死状倒不是被妖所害,而是自身在练功时气脉逆行,走火入魔而死。” 胡管事顿时轻嘶一声:“走火入魔?这……好端端的怎会走火入魔?” 王管事就叹道:“这谁知道呢,这一年一年的,咱们听说过的走火入魔的事情也不少,只不过往常入魔的至少也是先天……”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似乎因提到先天而有所忌讳。 胡管事若有所思道:“所以,王兄的意思是?” 王管事压低声音道:“好端端的,那张平走火入魔,说不得便是因为他杀妖太多,沾染了什么不详……” 草洗间内,宋辞晚听到这里却只觉得自己方才仿佛是经历了一段过山车之旅,高高抛起的心房此时倒是险险落地。 张平之死果然被认定为走火入魔!这样一来最大的好处就是,走火入魔不是他杀,不是他杀那就没有追凶的必要! 连追凶的过程都不必存在,那么宋辞晚暴露的风险自然也就被压到了最低。 她心下稍安。 一日洗妖结束,宋辞晚带着今天分到的一副蛇妖内脏去了菜市场。 菜市场看起来没有往日热闹,来来往往的人群大多数神色有些仓皇,行人议论的也几乎都是与昨夜妖祸有关的话题。 这些倒也没什么,只一点最要紧,宋辞晚发现,菜市场的物价上涨了! 不是涨一点两点,而是翻倍的涨。 只是一夜妖祸,物价就翻涨。 那粮油铺子的门口挤满了抗议的人群,百姓愤怒声声。 粮店的掌柜却站在台阶上高声说:“好叫诸位知晓,不是我们东家坏良心要吃各位的钱财,实在是昨夜里咱主家也遭了灾,有那恶妖将咱们粮仓里的粮食吞去了大半!” 粮店的粮仓竟也遭了妖祸,愤怒人群不由得安静下来。 掌柜又说:“东家本想关店,只是又顾念到老街坊们常来买粮,怕诸位家中存粮不足,硬是叫小的我顶着压力来开店。” 掌柜一叹,擦擦眼角,唱念做打:“诸位啊,这粮……只有这么些了,卖完就没咯。大家都不容易,嫌贵小的我也理解,不然就每斗再让诸位一文钱,能接受的可以来买……” 他吩咐伙计开了门,外头方才还堵着他骂的人群顿时如同潮水决堤,呼啦啦往店里冲。 这个喊:“买啊,怎么不买?给我来十斗!” 那个说:“让让,你让让啊,我买二十斗!” 疯了,简直都疯了。 宋辞晚目瞪口呆,又开了一回眼界。 她默默让到一边,与汹涌的人群分离。 买粮的话,今日是不能买粮了。只能说庆幸她从前有囤积癖,家里和天地秤空间里都攒了不少粮食。 单只是她和大白鹅两个吃的话,管个一年半载也不成问题。 这边粮店门口乱糟糟的,宋辞晚换了个方向走,又听到街对面忽然零零哐啷传来一阵铁器敲打的脆声。 紧接着有个声音高扬道:“街坊们,乡亲们,城隍庙放保家符了,百文钱便能请回家一枚!大家快去请啊,请回挂家里,驱妖辟邪保平安了!” 这一嗓子是真的有效,顿时买粮的队伍就分出大半。 人们激动不已,有人说:“城隍庙当真放保家符了?一百文钱……哎哟,我三舅以前请过,听说至少十两银子起呢!快,快跑!” 当然也有人嫌贵,嫌贵的是真的被贵哭了:“可是一百文,一百文俺也没有啊。家里要揭不开锅了,一百文啊,请了符,这粮还买不买?” …… 宋辞晚将人间百态都当做了背景,拔腿便往城隍庙方向跑。 城隍庙的符,她也想买回家看一看。 此后不必过多赘述,总之就是人山人海。宋辞晚也是到了城隍庙门口才知道,原来宿阳城常住有这么多人。 人真的太多了,城隍庙这边都管不住秩序,只能由着人们去挤,谁先挤进去,谁就能先买到保家符。 这其中,一些习武的,身强体壮的必然是占便宜。但好在这类人总体不算多,毕竟真正的高手早就另有门路,也不至于在这时候跟普通的小老百姓争抢一个买符的机会。 宋辞晚就是个小老百姓,她也不施展什么神通法术,就随着人流前行,听人声鼎沸,然后终于在夕阳落山的某一刻,随着身边人群的欢呼,冲进了城隍庙大门。 有人激动说:“终于进来了,道长,我要十张保家符!” 嘿,十张,可真够贪心。 可惜了没有,城隍庙这边有限制,一人最多只能换取一张。 宋辞晚换到一张保家符,灰头土脸地从另一边门出了城隍庙。 出来后只见夕阳已完全落山,余晖朦胧了天际。城隍庙边连串的店铺都点起了灯笼,灯火蜿蜒在暗淡的天光中,仿佛是将天上星变成了人间星。 宋辞晚身边有一个抢到了符的矮个少年又哭又笑:“我抢到了,哈哈哈,保家符啊,呜呜呜……” 哭啊笑啊,此人花了一张脸。 他抹着眼泪,被旁边拥挤的人群撞得冲向了宋辞晚。 “哎哟哟!”这人又惊呼,“撞人了,撞人了,快让开!” 宋辞晚伸出一只手飞快将他抵住,这人的小身板撞在宋辞晚手上,当下却是摔了一个屁股蹲。 宋辞晚不由得一愣,摔在地上的少年也愣了。旁边还有人潮在拥挤,宋辞晚又立刻伸手一拉,将摔地上的少年扶起。 少年就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又揉了揉自己的手臂,然后他看着宋辞晚,就“呵呵呵呵”地又一次傻笑了:“我抢到保家符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魔现状,堪比范进中举。 宋辞晚不由得神态一松,当时也轻轻笑了声。 第24章 照我满怀冰雪 城隍庙的门口,人潮汹涌。 有人疯魔般傻笑,有人放声惊呼:“哎!下雪了,又下雪了。” 碎星般的人间灯火中,有细雪再度纷纷而下。 宋辞晚又被挤得往侧边让步,方才怀揣着保家符又哭又笑的少年下意识就紧紧跟着她。 人们更急了:“快!快让让,下雪了,我要回家!” 有些人还在执着地拥挤着要买符,有些人已经买到符了,便只想趁着这雪还下得不大,赶紧跑回家去。 为什么竟仿佛是怕这雪呢? 其实人们怕的不是雪,而是如昨夜一般,发生在夜雪中的妖祸啊! 宋辞晚自然不与人潮抗争,她快步疾走,越走越偏,也不知走了多久,又仿佛只是走了片刻,拥挤的人群渐渐稀疏了,前方忽见细雪净洁,长街开阔。 紧跟在她身后的少年还在往前疾冲,见她忽然停下脚步,顿时惊呼:“要撞了,要撞了,哎哟!” 宋辞晚侧身一让,轻轻巧巧地避开他,少年却刹不住脚,砰一下摔了个大马趴。 此时的街道上新雪才下,地面湿漉漉一片,少年便像只落水的青蛙般趴在地上抬起头,冲着宋辞晚咧嘴傻笑。 对着这样一张花里胡哨的笑脸,宋辞晚顿时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 少年呵呵笑说:“月娘姐姐,我、我就是请到了保家符,太开心了。” 他的称呼令宋辞晚挑眉,细思了片刻才终于想起来,原来这个少年也是积善坊小吏人家的孩子,他们少时应该是相识的。 也是有段时间没见了,再加上他脸太脏,宋辞晚才没能一下子认出他来。 “你是杨叔家的阿玄?”她上前伸出一只手,准备将趴在地上的杨太玄拉起来。 憨憨少年杨太玄却连忙将自己的右手背在身后,等用背上那块干净的衣服将湿漉漉的手擦干了,他才将手抓住宋辞晚递过来的手,借她的力气站了起来。 “多谢月娘姐姐。”杨太玄一身狼狈,傻乐道谢。 宋辞晚收回手,说:“你不怕我吗?他们都躲着我。” 说着话,宋辞晚撑开一把油纸伞。她淋过一次雨,从此就养成了随身带伞的习惯,此时细雪绵绵,她也有伞可撑。 杨太玄弓着背,与宋辞晚同路走。宋辞晚的伞微微倾过来一些,帮他也遮着雪。 杨太玄嘴唇微颤,有些激动说:“月娘姐姐,小时候我被我爹打,人人都嘲笑我,只有你安慰我……” 他又说:“前些日子,我爹死了。” 这么一句话,转折得有些令人猝不及防。 宋辞晚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想起来前段时间确实是又死了几个快班小吏,她没太关注具体都有谁,原来其中一个便是杨太玄的父亲啊。 她想说“节哀”,却又听杨太玄道:“月娘姐姐,要说命硬,如今我与你一般命硬了,我当然不怕你。”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可是杨太玄说着说着竟又呵呵地笑:“我爹死了,再也没有人没日没夜地打我跟我娘了,他们都跟我说要我节哀,可是其实我一点都不哀,也没什么好节哀的。” 是的,杨太玄的爹是个十足的家暴男,他会逮着任何机会往死里去揍妻儿。 起初,街坊邻居们见着了还会拦一拦,劝一劝。 后来发现不管怎么拦怎么劝,杨父打老婆孩子的习惯都从来不改,而他每次打完了人,只要对着妻子一通哭泣忏悔,杨妻又总会原谅他。 慢慢地街坊们也就不再劝阻了,都把这事儿当成个余兴节目,不但习以为常,有时候甚至还能看点乐子。 宋辞晚倒不看乐子,她家与杨家虽然同在积善坊,却隔了两条街,杨父爱家暴的事情她听说过,却几乎没有亲眼见过。 她只见过杨太玄身上的伤,小时候似乎是帮他上过药。 此时见杨太玄满脸带笑地说起父亲的死,她不由得想,这个少年或许在日复一日的家暴中,早已被逼到疯魔了。 但这也没什么,你不能要求一个从小就受尽欺辱的人去对施暴者心怀仁爱。 宋辞晚便道:“既不必说节哀,那不如……恭喜你脱离苦海!” 杨太玄弓起的脊背便在这时微微一直,他侧头看宋辞晚,又诧异又欣喜道:“月娘姐姐,你不劝我死者为大,让我多为他哭一哭吗?” 宋辞晚道:“有些人死了,罪孽便消了。可是有些人即便一死,他的罪孽也还是消不掉。我既不曾吃过你的苦,又岂能劝你放下?” 杨太玄看着宋辞晚,刚才还说着不哭呢,结果此时就有两行清泪从他眼眶落下。 泪水冲刷过他脸上脏污的痕迹,露出的肌肤竟是十分细白。 他胡乱擦了擦脸,泪水却越擦越多。 “呵呵呵,哈哈哈……”他眼睛哭,嘴里笑,“月娘姐姐,那些人,他们一边劝我节哀,见我好似不哀,却又指责我,怪我怎么不悲伤!哈哈哈,你说,这些人是不是好好笑?” “你是第一个告诉我,有些人即便一死,罪孽也还是消不掉的……我太开心了!我就是不要为他悲伤,在我心里,他永远都有罪啊!”杨太玄又一次抹去脸上的眼泪。 他说:“但是他死了,我不能哭了,我以后都要笑,我要笑,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他的眼泪真的就止住了,他看着宋辞晚,裂开嘴笑出一口白牙,一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在路旁灯火照耀下,明亮如碎星坠落。 天地秤在此时浮现,一团白底透青光的气团卧在秤盘上。 这是宋辞晚第一次见到这样颜色的气,往常所见大多是灰白,或是青黑,似这般白底透青光,倒不像是气,竟好似是一团青白玉! 【人欲,喜、怒、哀,五斤七两,可抵卖。】 杨太玄的情绪竟如此汹涌,足有五斤七两! 这也是宋辞晚首次采集到如此数量的七情六欲,难道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这团气才显现出青玉般的色泽? 她收起天地秤,看着杨太玄轻轻笑了笑。 两人在雪中同行,一边往积善坊的方向走,杨太玄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跟宋辞晚絮叨自己以后的打算。 “月娘姐姐,我要找个武馆去练武。我爹死了,衙门给了五十两的抚恤金,我娘拿了五两银子出来葬他。” “家里要留些钱,我还有三十两可以拿出来练武。章家武馆首月入学只要五两银子,我要去好好练,等练成了寻个挣钱的活计,以后就什么都好了。” 那确实是挺好的,宋辞晚道:“不错,好极了。” 杨太玄又说:“其实我能继承我爹的职位,但是我娘怕我像我爹一样被妖杀死,不许我去。” 是的,底层小吏的职位是可以世袭的,像宋辞晚,如果她不是个女孩子,那么宋友德的这一份小吏工作她也可以继承。 可她是女孩,因而最初的宋辞晚只能被逼入浣洗房。 这时候,杨太玄又说:“月娘姐姐,你还欠多少债?等我能挣到钱了,我帮你还,你不要再去浣洗房了,那里不是个长久去处。” 这话说的,宋辞晚吓一跳。 但她反应极快,立刻便扬眉反问杨太玄道:“阿玄,你是看不起我在浣洗房做工吗?” 杨太玄顿时慌了,他结结巴巴解释:“没有,我不是,我……” 宋辞晚打断他道:“阿玄,武者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等你以后去了武馆,能够与我好好说说吗?” 杨太玄被打断了话,却反而松一口气,他急忙说:“当然可以!” 说话间两人一路行走,只见前方出现熟悉景象,原来正是宋辞晚家到了。 而就在宋家的院门口,徘徊着一个顶风冒雪的年轻人。 此人瘦高个子,书生打扮,脸庞被风雪扑打得有些泛红,正是宋辞晚的前未婚夫,那位曾经用情绪价值给宋辞晚换来了坐忘心经第一层的王亦! 王亦一抬眼,只见宋辞晚与杨太玄同撑一伞,同行而来,他的脸色霎时就变了。 他伸出手指向两人,张口结舌,似惊似怒:“你、你们……” 宋辞晚一歪头,见到这位情绪激动的宝藏男孩,却是微微笑了。 第25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王亦的戏非常之多! 他在宋家门前徘徊已有半个时辰,苦等这么久也不见宋辞晚回来,他内心深处其实已经是有了种种不妙的猜测。 眼看天色向晚,丛云忽至,某一刻细雪簌簌而落,王亦抬头望天,便有一股悲伤从心而来。 他自觉自己对宋辞晚其实是有情的! 毕竟是鸳盟在前,也曾锦书互托,少年慕艾,那些前情都是如此历历在目,如此他又岂能忘怀? “月娘啊……”风雪扑面,他却不觉寒冷,反而有满腹诗情不吐不快,“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以诗绘情,风雪中,有两行清泪从王亦眼角淌下。 他心潮澎湃,自觉哀毁骨立,此情此景,此风此雪,难道不正该天降灵光一寸,助他才气滋生,成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吗? 谁知,就在这风好、情好、雪好、景好的时刻,泪光中,王亦却只见宋辞晚手撑纸伞,与另一名少年偕同归来。 远远看去,那副画面真是横也荒唐,竖也荒唐。 王亦如遭雷亟,一时风雪加身,只觉冷不堪言。 他伸手指向宋辞晚:“你、你们……” 苦涩半晌,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还是宋辞晚好心,在这个时候对他温和微笑:“王郎君,好久不见。” 她客客气气地称呼王亦为“王郎君”,是为对宝藏男孩的尊重! 王亦看到她这样平静温和的笑,便仿佛是受到莫大打击般踉跄后退一步,一股酸楚涌直冲脑门。 情绪翻涌间,他终于将纠缠在心底的惶恐与愤怒脱口而出:“是,好久不见!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我数月未见,也不过是恍如隔世而已!月娘,我真怀疑自己的眼睛,你的身边是有新人了吗?” 语气痛心疾首,仿佛声声泣血。 可是话音刚落,王亦却又忽然偏过头去,他将袖掩面,以此遮掩自己的羞怒难当。 是真的羞怒啊……王亦甚至觉得脱口而出那样一番话的自己,在此时显得面目难堪极了! 为何他偏要嘴快,说出这样酸溜溜的一番话?如此表现,岂不是活脱脱一个无能妒夫? 王亦又羞又气,天地秤浮现,秤盘上多了一团气。 【人欲,贪嗔痴,爱别离,求不得,二斤一两,可抵卖。】 宋辞晚:……? 这其实是有些始料未及的,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发挥呢! 果然,一只成熟的羊,就应该自己主动掉羊毛。 一个合格的前未婚夫,就应该学会自己脑补,自我攻略? 宋辞晚其实是想笑的,此时此刻的她,有一句“哈哈哈”堵在心里,不吐不快。 但为了尊重这只会自我攻略的羊,她还是略略思索了片刻,找到了一句适合在这个时候给出的答复。 宋辞晚仿佛影后上身,幽幽怅惋:“王郎君,你我既已退婚,前尘便已缘尽。我的身边是不是有新人又有什么打紧呢?便是你的身边,倘若是有了新人,我也没有二话呀。” 这一番撇清的言语使得王亦再次大受刺激,他顿时将衣袖放下,又转回头直盯着宋辞晚道:“可是月娘,上一次你还说,只要我坚定,不论生死我们都能在一起!” 上一次?哪个上一次? 哦,是宋辞晚初初觉醒,通过王亦获取到坐忘心经第一层的那一次啊。 宋辞晚回忆起自己上次说过的话,当即决定延续上次的风格,说最温柔的话,扎最狠的心。 她便温柔回道:“那你坚定了吗?王亦,你是回去绝食了?说服你娘了?还是决定与我同去浣洗房,同生共……” 同生共死的那个“死”字尚未说完,却见对面的王亦红着眼眶,忽然低喊了一句:“我娘死了!” 什么? 宋辞晚瞬间停住话语,有点尴尬。 于她而言只是有些尴尬而已,对王亦而言,他喊出这一句却俨然是用出了此生最大勇气。 王亦又大声说:“月娘,我娘死了!昨夜妖祸,我娘没能逃脱,她死了!” 他的声音隐隐颤抖,仿佛有些哭腔,一边说着话的同时,他又一边抬起脚,一步一步向着宋辞晚走近。 细雪之中,他清瘦的身影两旁仿佛是有凉风相随。 “月娘,我娘死了,我很痛苦,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那种感觉,你知道吗?” 宋辞晚:…… 我知道啊,我不比你惨? 但她没有说出这句话,她有种感觉,这位宝藏男孩又在自我攻略了。 王亦继续说:“伤魂最是家千里,泪看高堂少一人!我娘去世了,我再也没有娘了!我彼时只觉天崩地裂,可过后我竟又隐隐有些欢喜……月娘,再也没有人会阻拦我们在一起了!” 宋辞晚:……??? 说实话,王亦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转折,真是……简直能闪了天下孝子的腰! 他是不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刚在说什么? 王亦的情况跟杨太玄可完全不一样! 宋辞晚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眼看王亦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他还在说:“月娘,你辞了浣洗房的工,我们成婚。从此以后,我主外你主内,我读书苦学,你红袖添香。做天上比翼鸟,地上连理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宋辞晚当然是拒绝的,但她还没来得及将拒绝的话说出口,忽然便见前方夜空之中似有一道金芒闪过。 这一道金芒便点亮在王亦头顶高空处,它像是一颗遗世而来的碎星,划破了雪夜的清寂,又仿佛是一点星火,从天而降,落入红尘。 不,它真正落入的,是王亦的头顶! 王亦的脚步停止了,那一点金色星火落至他身,这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像是被笼罩在了一团清透明净的金色火焰中。 片刻后火焰收缩,从他眉心隐入不见。 王亦摊开手掌,他的手上却是浮现出浅金色的两个立体篆字:不疑! 只是简短两字,这两个字甚至还很虚幻,可宋辞晚站在王亦的对面,却又仿佛是能从这虚幻的文字上感受到一种凝重如山岳般的力量。 王亦站在那里,脸上表情变幻不定,宋辞晚无法形容他此刻神情的复杂,只见他瞪着眼睛,扭动着嘴,嘴角抽动了好几下,才终于张口狂笑起来。 “哈哈哈!我灵光入体了!养气境!原来这就是养气境……我成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了!” 他笑罢了,又哭:“娘,我成功了啊,哈哈!我真的成功了,呜呜……” 宋辞晚:……卧、卧槽? 奈何我辈没文化,一句卧槽走天下! 天地秤徐徐浮现,秤盘上新得一物,却是一个虚幻的文字,一个“疑”字。 【书生幻文,灵光生成,天地交感,取气一道,映射为“疑”,等级养气,可抵卖。】 第26章 读书人狠起来,自己都骗 凉风细雪中,天地秤浮现了,秤盘上的文字却并非“不疑”,而是一个“疑”! 王亦的心情显然十分激动,他还沉浸在天降灵光的狂喜中。 宋辞晚的情绪其实也有些激昂,第一次,她亲眼目睹了传说中的天降灵光。原来这就是坊间所传言的“一点灵光来,才气忽然生”! 天降灵光这个事情似乎当真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言,有些人皓首穷经,苦读一辈子,说不定也还是只能做个普通读书人,灵光不来,徒呼奈何。 有些人虚情假意,自欺欺人,却偏偏能唤来灵光,从此褪去凡身,天地不同! 说来也是有意思,王亦才气滋生,获得书生幻文,第一个词是“不疑”,而天地秤采集到的映射之气,却居然是“疑”。 宋辞晚顿有所思,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偏偏就是王亦可以滋生才气了。 这个人的信念感太强了,强到不但能骗他自己,甚至还能骗来天降灵光。 所以,别看有些读书人口里说着仁义礼智信,就真以为他们一定是仁善道德的真君子,读书人狠起来,那是连自己都骗啊! 看一个人的本质,就该看他做了什么,而不是听他说了什么。 就比如眼前的王亦,狂喜之后他将手轻轻一握,那虚浮的“不疑”二字便仿佛是化作了烟雾般从他的掌心中渗透了回去。 王亦腰杆挺直了,往常只是五分清秀的脸上此刻却绽放出动人的光彩。 人还是那个人,却又仿佛多了一种别样的神采与风度。 “月娘。”王亦说,“你等我,我今日既已获得才气,往后必能平步青云。明日我便去官学入籍,待我取得功名,才气显耀,再来八抬大轿,娶你回家!” 他如此承诺,清瘦的身影在风雪中挺拔如修竹,端地是风度翩翩,情深义重一个好儿郎! 倘若此时此刻站在他对面的不是已经觉醒的宋辞晚,而换作其他任何一名单纯少女…… 不,甚至都不必是单纯少女,哪怕是阅尽千帆的成熟女子,但凡她心中对这世间痴情尚有分毫向往,她只怕都要躲不过,逃不掉,必然会为这样的王亦心动神摇。 好在宋辞晚一心向道,王亦演得再真,在她眼里也只是一只会自动掉毛的歪嘴小羊。 因此心动是不可能心动的,甚至她还有点想笑。 但考虑到这只羊的无限可能,宋辞晚还是配合了他的演出。 她便轻叹一声,幽幽说道:“王郎君又何必如此?你我本来缘尽,如今你又成为了真正的读书人,大好前程便在眼前,而我只是浣洗房的一名小小杂役,满身不祥。你我本来便不匹配,如今更是如此。娶我之言实属荒谬,不必再提,王郎君请回吧!” 她幽幽一番话,明明是拒绝,王亦听来却十分动容。 等宋辞晚“请回”二字说完,王亦忽然就深深看了她一眼,这目光中有痴情,有坚定,有不舍。 “月娘,你今日不信我也是无妨。”他说,“你且等等,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你必会信我,此情不移,此心不改!” 说完,他对着宋辞晚认真拱了拱手,转身大步就走。 风雪为他送行,他走了几步又忽然回头。这一次,他的目光除了在宋辞晚身上多留了片刻,又还轻轻地扫过了站在旁边的杨太玄。 这一眼可就有些难以形容了,说不上是轻蔑还是无视,总之是视线一动,随即移走。 就这样,王亦走了。 天地秤浮现,一团净白中透着青光的气卧在了秤盘上。 【人欲,贪嗔痴,八两七钱,可抵卖。】 宋辞晚:呵! “贪嗔痴”啊,有些人的心颜色是鲜红的,可形状却实在难看。 虽说王亦是宝藏男孩,长毛小羊,但现在的宋辞晚居然有些不想再陪他演了,怎么办? 罪过罪过,她这还是有点飘了。不能这样,君子一日三省,她不是君子,更应该五省、六省、甚至是七八省才是。 这么自觉的小羊,不将他薅秃了就放过,她这是准备改行做慈善吗? 宋辞晚轻轻笑了声,旁边的杨太玄却误以为她这是在伤感。他便连忙安慰:“月娘姐姐,有些人是留不住的,咱们也不必在意,你不用急,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杨太玄居然没有被王亦那口口声声的“月娘等我”给迷惑住,反而告诉宋辞晚有些人留不住。 宋辞晚道:“阿玄放心,我心里有数。” 说完这句,两人之间的气氛竟是有些莫名尴尬起来。 毕竟杨太玄刚刚目睹了一场别人的爱恨情仇,现在再面对宋辞晚,那确实是有点不自在。 他也呆不住了,就连忙向宋辞晚告别。 很快,杨太玄离开了,宋辞晚撑伞回家。 打开院门,大白鹅听到动静,从檐下冲出来欢快相迎。宋辞晚帮它拍了拍鹅毛上的雪,关上院门,抱鹅回家。 屋子里的炭盆还未熄灭,温度比外头要高。大白鹅却是并不怕冷,除了睡觉的时候它都不喜欢在温暖的屋里呆,反而更愿意昂着脖子在屋檐下溜达,仿佛将自己当做了巡视领地的鹅将军。 明明它身上还左秃一块,右秃一块,旧伤未愈呢。 宋辞晚便去忙自己的事情,她的天地秤里现在收了一堆的气,就等着卖出去。 老规矩,还是先卖戾气。 【你卖出了戾气一斤二两,获得寿元一百二十年。】 这是真的很多了,宋辞晚也有所感应,经过这几个月的抵卖,自己现在的寿元总数应该是达到了六千五百二十三年! 这是除去修炼傀儡术·李代桃僵之后剩余的,寿元长到这个程度,对于现在尚且年轻的宋辞晚而言,真就跟一串数字差不多了。 她也没有了最初的激动,反而更期待接下来的抵卖。 接下来宋辞晚做了一个尝试,她将今天得到的蛇妖下水用布袋兜着直接放到了天地秤上。 这东西是真不好做成美食,她做不来,便索性试试原样抵卖。 卖出,天地秤上多出了一团灰呼呼的东西。 【你卖出了无用的蛇妖内脏二斤三两,获得了一级灵植肥料一斤八两。】 一级灵植肥料:能够为低等的灵植生长提供一定营养,长期合理使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低等灵植产量二成到三成,有微弱的几率提升灵植品质。 咦,这个,这个…… 原来直接卖妖兽下水可以得到灵植肥料! 宋辞晚便思量:倒也不是说这肥料不好,但她现在既没有种子,也没有土地,实在是没条件种植灵植。再说了,种出灵植图什么?图再学个炼丹术,然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炼成丹药? 明明只需要一盘爆炒肥肠,就可以换来一颗壮气丸! 呵,天地秤的规则可真有意思。 就是现在宋辞晚的修行到了化气后期,壮气丸的辅助效果已经开始越来越弱了,她得想想办法,看怎样才能获得更高级的妖兽材料。 接下来,宋辞晚继续抵卖。 【你卖出了七缕微弱的蠊蜚妖兽死气,获得了残破的一级磨刀石一块。】 磨刀石:低等的磨刀石,可以打磨刀剑类下品法器,使其变得更为锋利。 残破的一级磨刀石:限使用一次,效果相比完整磨刀石减半。 宋辞晚把玩了片刻这块残破的磨刀石,随即将其收回天地秤的空间中。 再卖:【你卖出了九十年道行的混乱蛇妖妖气,一斤六两,获得黄级奇物乱风珠一颗。】 乱风珠:黄级奇物,可使用三次,以意念催动,释放混乱风刀,威力最高可以达到蛇妖生前最高水平。 这是宋辞晚第二次获得奇物,她拥有的第一个奇物是通幽镜。 相比通幽镜,乱风珠只能使用三次,但它的威力不俗,也是很不错了。 接下来,还有两缕更弱一些的蛇妖妖气,加起来都只有五分重,宋辞晚就合并一起卖了。 蚊子再小也是肉,试试看能卖出什么。 【你卖出了不入流的混乱蛇妖妖气,五分,获得不入流的一级明光符一张。】 一级明光符:照明用符篆,点亮后能持续照明半个时辰。 呃,这东西有什么用?当蜡烛使? 它甚至都没有一根蜡烛的持续燃烧时间长! 宋辞晚也将其收好,倒不嫌弃,毕竟是张符,谁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呢? 继续卖,接下来要卖的是得自于杨太玄的一团气。 【你卖出了人欲,喜、怒、哀,五斤七两,获得了初级神通道术洞照,第一层。】 洞照:修炼此术,可使人洞明开悟,自于天地红尘中获取鳞爪惊鸿,洞照内外。 海量的信息随之涌入了宋辞晚的脑海中,这一瞬间,宋辞晚甚至是有些懵的。 神通洞照的修炼无比艰辛复杂,因为这不是简单一门法术,它是神通道术,伪神通。而这一门独特神通的形成,它将穷尽数术之能事! 庞大的信息流如同海浪洪涛,翻滚冲刷,宋辞晚捂住脑袋,痛苦得险些呼喊出声。 第27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宋辞晚坐在炭盆旁,抱头忍痛许久,才终于从庞大信息流的冲刷下缓过神来。 而这个时候,她已经是浑身汗湿,痛到脱力。 这还仅仅只是接收了神通洞照术第一层的修炼口诀而已,宋辞晚简直都不敢想,如果要学第二层、第三层,再或者更高层,会有多难。她的大脑能承受吗? 当然,更高层什么的只是畅想,她现在连第一层都还整不明白呢。 再说了,后续的口诀要怎么才能得来,她现在也不知道,只是想来并不会像得到第一层这样容易就是了。 这也是冥冥中一种感应,使得宋辞晚明白,她现在境界有限,所能获取到到的东西等级也都有限,因此即便天地秤十分神异,她所卖所得也都是存在有一定上限的。 要想突破上限,就必须她自己先行突破。 宋辞晚轻轻吐息,她取出一颗从前留存的壮气丸,一口吞下,打坐调气。 如此足足调息有两刻钟,她才终于恢复精神。壮气丸如今给她带来的功力增长已经极其微弱了,但如果只是用来帮助调息,恢复真气,倒是十分合用。 宋辞晚开始细细琢磨自己刚才接收到的神通洞照术,究竟什么是洞照呢?宋辞晚觉得这是一门有关于洞察和计算的神通。 说复杂了可能难以理解,宋辞晚便按照自己的思维模式,尝试着以0和1的组合变化来解析神通洞照的运行规律。 洞照术第一层:照见自我! 海量的信息开始在宋辞晚的脑海中排列组合,无数的0与1旋转翻飞,将复杂的世界提纯简化,又再度演变,她的思维中渐渐地便有了星海,有了宇宙,有了自我。 星海尚且茫茫,宇宙辽阔飘渺,唯有那虚无中,一点“自我”纯净明亮,光彩夺目! 是什么? 这就是照见自我啊! 不要以为照见自我会很容易,这个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人,即便是用尽一生也未必能够清清楚楚地将自己看个明白。 倘或当真是人人都能明悟,这世上又怎会有那许多的迷惘痛苦? 宋辞晚的大脑飞速运转,身躯更仿佛化身烘炉,真气在其中飞速燃烧。 终于在某一刻,她闭上双眼。 静默的自我世界中,有一道光幕被她编织成形。 光幕的左侧现出了她本人的立体图像,似乎是一面镜子般将此刻盘膝打坐的她映照其上。 右侧,却以文字的形式列出了她当前的大致信息。 宋辞晚: 年龄:15(寿元6523年) 主修功法:坐忘心经(第一层入门685\/1000) 修为境界:炼精化气(化气后期6230\/) 拥有技能: 1.旁门道术:虚空幻魔剑,第一层心魔幻动(熟练236\/1000) 2.旁门道术:光阴夜遁逃,第一层化影(熟练568\/1000) 3.初级道术:入梦大法,第一层入梦(入门89\/100) 4.初级道术:掌心雷(入门23\/100) 5.初级道术:炽炎术(入门86\/100) 6.法术:沧海一粟(熟练356\/1000) 7.法术:傀儡术·李代桃僵(精通123\/) 8.法术:幻术·点石成金(入门78\/100) 9.初级神通道术:力大无穷(入门69\/100) 10.初级神通道术:洞照,第一层照见自我(入门23\/100) 11.刀法:破妄,第一层斩魂(入门1\/100) 丹药:壮气丸(23),孕子丹(2) 奇物:通幽镜(1),乱风珠(1),残破的一级磨刀石(1)。 法器:低级法器黑甲刀(1)。 符篆:一级辟邪符(9),一级轻身符(8),一级明光符(1),一级保家符(1)。 其余:…… 一切简单粗暴,好似是宋辞晚前世做过的最为初级的那种游戏面板。 她这是通过神通洞照术,将自己的信息排列出了一个数据面板! 这个面板没有什么具体的用处,它不能加点,也无法将宋辞晚的身体数据化,但却能够帮助她更为直观地了解自我! 这就够了,这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修行之路何其苍茫浩大,人若能看清自我,便相当于是多了一盏指路明灯,一切迷惘与歧路都将被这盏明灯照亮。 人,不是难得糊涂,而是难得明白啊! 比如此刻的宋辞晚,她细细查看自己的信息面板,就心有所悟—— 难怪她此前总觉得自己明明学了许多东西,却又仿佛还是很弱,原来是因为她所学虽多,精通却少! 毕竟是初入修行路,还没有老师指导,宋辞晚许多东西都只能依靠自己摸索着来。 天地秤倒是能够提供功法,她通过天地秤学到的东西也往往能够快速入门,但入门之后的修行却还是需要她自己努力。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宋辞晚徐徐吐息,后背又出一层细汗。 她再次吞下一颗壮气丸,调息恢复真气,而后唤出天地秤,继续抵卖。 修行什么时候都可以修行,天地秤每日十次的抵卖机会却不能浪费。 这一次要卖出的气则来自于王亦。 【你卖出了人欲,贪嗔痴,爱别离,求不得,二斤一两,获得坐忘心经第一层修行经验21点。】 一缕明光携带着一段流水般的玄妙意蕴就这样徐徐淌入了宋辞晚的心田之中,她闭目领受,只觉心清神明,获得了一种说不出的透彻感觉,端是美妙。 她的修行没有老师,因此对于坐忘心经的理解其实是存在有许多粗糙与谬误的。 要不是通过天地秤数次换来修为,强行提升了功力境界,这个时候的宋辞晚简直不知道会修出个什么来。 好在王亦这位宝藏男孩送来了及时雨,21点的修行经验没有给宋辞晚的功力境界带来什么太大的变化,却明显帮她理清了修行路上的许多疑惑。 这可真是好极了! 半个时辰后,宋辞晚收功。 她带着一种神清气明的平静美妙,继续操作天地秤。 【你卖出了灵光初成时的书生幻文,“疑”,等级养气,获得了映照文字“疑”。】 什么? 这一下宋辞晚是真的懵了,她明明卖出了东西,却又仿佛觉得自己像是什么也没有卖出。 片刻后,细细体悟自身变化的宋辞晚才有些恍惚地摊开一只手掌。 然后,就在她的掌心中,一个虚幻的“疑”字缓缓升起。 淡薄的金芒挥洒在她手掌的方寸间,照着室内燃烧的炭盆,老旧的家具,将这一切都晕染得似真似幻。 更加魔幻的是,宋辞晚明明不是读书人,她也没有滋生出才气,可拥有了这个“疑”字的她,却又仿佛是当真掌握了读书人所独有的一种力量:幻文! 那么,这个“疑”字有什么作用呢? “吱!吱吱!” 就在这时,静默的夜色中,悠悠远远地传来了一阵鼠类的低叫声。 宋辞晚倏然回神,心下便是一凛。 一种莫名悚然的感觉在她背后生起,她立刻站起身,左右察看。 还没看出什么来,原先在檐下踱步巡察的大白鹅却猛然扑扇翅膀,“鹅”地惊叫一声,一个纵跳就从屋外冲进室内。 它扑到宋辞晚身边,“嘎嘎嘎”大声鸣叫,叫声中竟也带着一股惊慌与焦躁。 宋辞晚连忙弯身要抱它,大白鹅却张开翅膀,大叫着以保护者的姿态昂首立在宋辞晚身前。 下一刻,一道阴影从宋家小院内一处墙角边趴伏着出现了。 宋家小院的院门是关着的,但里面的房门却并没有关。宋辞晚站在屋门口,正好就看见那墙角边的阴影一拱一拱,滚动着从墙角溜出。 片刻后,这道阴影从趴伏变成直立。 是什么呢?这竟是一只摸约尺许高,直立似人形,身上还披着一件怪异花衣裳的大老鼠! 第28章 老鼠背新娘 冬夜,小院,细雪还在下。 宋辞晚的目光落在了那边墙角处,只见那墙角的巨鼠身躯直立,前爪抬起拱在胸前。 “吱吱——” 巨鼠细声叫唤,绿豆般的鼠眼中似有幽光闪过。 然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巨鼠这一声叫唤,宋辞晚的耳边却忽然就响起了一道仿佛人类男子般温文尔雅的声音。 “小娘子,吾乃巨鹿国姻缘花神,因我国二王子身患重疾,故而起卦占卜,得知小娘子原来竟是二王子命定姻缘,唯有聘来小娘子,与二王子成婚,我国二王子方才能重疾痊愈,重获新生。” 这男声温柔哀婉,不仅如此,就在这一瞬间,宋辞晚眨了眨眼,然后,她眼前的景象恍恍惚惚似又发生了改变。 只见那立在墙角的,原先看来是一只鼠类妖物,可此刻再瞧,咦?就怪了…… 这哪里还是什么鼠妖,这不分明就是一个温柔纤瘦的人类男子么? 虽则他的个头有些矮,身上的花衣裳看起来也有些怪异,但他的面目却十分紧凑精致,总体给人的感觉就是带着一种奇怪的俊美。 他的声音也极有诱惑力,见宋辞晚并不应话,他又温柔说道:“小娘子,你愿意救一救我国二王子吗?国主愿出金珠十车,银珠百车,锦缎千匹以为聘礼。” 说话时,他就从自己花花绿绿的宽袖中放出一辆辆摸约巴掌大的木头小车。 这些小车像是下雨般滚落在地,落地即长,瞬息间,小车变成了大车,车上金珠银珠光芒闪动,将宋家的小院堆得拥挤又逼仄。 而宋辞晚的眼中便仿佛是出现了一片金银的海洋,那花衣裳的俊美男子就在海洋的另一边对着宋辞晚招手:“小娘子,今夜即是良辰吉日,你来不来?你来不来?” 一声声问询像是带起一道道钩子,要钩着宋辞晚迈动脚步,自己主动走向对面。 这是宋辞晚第一次遇见这样类型的妖! 此情此景,说实话,真是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奇诡荒诞,光怪陆离,不似人间。 这妖,它竟不动用武力伤人,反而是用金银财宝,荣华权位,还有那遥远的情郎“二王子”来诱惑人。 宋辞晚自然并没有被诱惑到的感觉,她不知道是因为自身功力足够?还是因为坐忘心经性命双修,使得她的灵魂强韧,神智清明,所以才能不受鼠妖幻术影响—— 这些暂时没必要深究,她只是在这一刻有一种明确的感觉,那就是:此时此地,绝不宜对鼠妖强攻反杀! 为什么呢? 理智分析,鼠妖背后的巨鹿国或有可能当真存在,此时打死一只,回头再惹来一窝,那还得了? 而若抛开理智,则是冥冥中有一种直觉,使得此刻的宋辞晚忽然心神一动,她摊开手掌,就在鼠妖那一声声呼唤中,放出了掌心中一个“疑”字。 鼠妖还在温柔诱惑:“小娘子,吉时已到,你若不来,我国二王子便要性命堪忧了,你当真忍心么……” 话音未落,那一个黯淡虚无的“疑”字便已是飘过了金银的海洋,飘至了鼠妖的身前。 鼠妖似有所觉,在这一瞬间忽然瞪大眼睛。它张开嘴巴仿佛想要尖叫,可那一个“疑”字已经是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它的身上。 鼠妖便不叫了,它闭上了嘴巴,脸上露出笑容:“好,好极了,小娘子你来,小神背你上花轿……” 原来这个“疑”字的作用,竟是有些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之奇效。 书生幻文,真是妙极了。 “吱,吱吱!” 鼠妖躬身,仿佛喝醉了般从墙角捡起了一块约有尺许长的黑石头,反手背在了背上。 这石头一上身,鼠妖俊美男子的形象噗一下就像是泡沫般破裂了。石头压身,本来就只有尺许高的鼠妖,还背着一块尺许长的石头,它的脊背霎时间便像是不堪重负般弯了下来。 鼠妖弓着背,背着石头,却浑然不觉有半分不对,反而欣喜地又“吱吱”出声。 然后它就背着它以为的“新娘”,蹦蹦跳跳地从宋家小院墙角处一钻。这一钻,鼠妖消失不见了。 随着它的消失,宋家小院中的金山银山也就此垮塌。 哗啦啦一堆碎纸飘落满空,宋辞晚将袖一扫,弹出一缕炽炎,瞬间将这些碎纸烧成灰烬。 大白鹅如梦初醒,摇晃鹅头。 宋辞晚连忙弯身在它头上轻轻一拍,入梦大法的气息泄露一缕,大白鹅就这样摇晃着鹅头,又再度陷入梦乡。 宋辞晚从怀里掏出今天新买的保家符,她将保家符放在锦囊里,挂到大白鹅的脖子上。 白鹅进了鹅笼,重新入睡。 宋辞晚则换了身黑衣,戴上一只新的人皮面具,在细雪中轻轻一摇晃,随即化作暗影,遁入夜色。 光阴夜遁逃,宋辞晚追妖而去! 雪夜中,妖祸又在城中四处发生。 化作暗影的宋辞晚甚至在街巷之间遥遥见过几次巡城司的守夜人,还有那些纵跃在夜色中,明显与众不同的高手们—— 也不知是民间的高手,还是悬灯司的诛魔校尉。 鼠妖却转往无人处钻,宋辞晚有那一个“疑”字做感应,辗转数条街巷,追得越来越偏,直到某一刻,鼠妖窜身进入到一段被堵死的暗巷中。 暗巷的尽头,有一面看不清颜色的砖墙,就在这个时候,那墙根底下却是幽幽地泛起一道墨蓝色的光芒。 光芒中仿佛有一道矮小的拱门出现,鼠妖窜身往前钻。 到这一刻,宋辞晚就知道不能再追了。 光门的后方会通向哪里? 宋辞晚不想知道,她也深觉此刻的自己并没有追根究底的能力。 她追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杀妖! 先杀此鼠妖为敬。 背着石头的鼠妖尚且未曾察觉到危险降临,它在光门前抖动身躯,摇走身上细雪,而后轻轻一“吱”。 这道“吱”声却并未来得及完全发出,忽然间夜空中有惊雷一道,凭空劈下! 掌心雷。 吱! 鼠妖仰头望天,雷霆加身,却又哪里来得及躲? 它快不过这道雷光,掌心雷劈到了它的身上,将它从头到脚劈了一个透彻。 鼠妖倒地死去,宋辞晚袍袖一拂,唤出天地秤,以秤盘装走鼠妖。 来时无影,去时无踪。 第29章 神仙打架,老鼠遭殃 宿阳城,无名暗巷。 就在宋辞晚离去的下一刻,数道身影飞掠而至。 他们都是被方才掌心雷的动静吸引过来的,赤华仙子速度最快,当她驾驭火光落至暗巷尽头时,正好就见到那墙根下一道光门。 光门已经有些暗淡,仿佛随时都能关闭。 赤华仙子立刻掐指做决,手中玉符一晃,一道熊熊烈焰便化作火龙,龙尾一摆,随即冲入光门之中。 轰—— 火光炸裂开来,隐隐约约的,光门深处似乎响起了无数鼠类的惊叫声。 “吱!” “吱吱!” 后方,有数名诛魔校尉速度略慢,远远见得那熊熊火光,就惊呼说:“仙子,使不得啊,这是蛇鼠道,炸了会引来大祸的!” 可是他们的话已经晚了,赤华仙子法决出手,鼠道被灵火熊熊燃烧,她回头才惊讶地吐出一句:“你们说什么?” 下一刻,那赤焰缭绕的光门之中不知怎么就倏然探出一只巨爪。 光门矮小,不过只有尺许高,火龙冲入其内时,已是将这小小光门堵了个严实。 那巨爪从火焰中探出,却是迎风便长,此时的赤华仙子尚未回头,她只察觉到有一道阴影从头顶落下。 “啊!”一名诛魔校尉惊呼,“仙子小心!” 却是来不及了,电光火石间,巨爪如穹庐般铺天盖地,一拍而下。 砰! 远处,顺着暗影飘到一颗树冠上的宋辞晚看得目瞪口呆。 只见那巨爪拍下,眼看赤华仙子就要落难,黑夜中,却有一声嗡鸣宛如龙吟般自她背后升起。 那是什么? 是一柄剑! 一柄剑的虚影,在这妖魔横行的夜间,在那铺天盖地的妖爪侵袭之下,如惊天之匹练,如虚空之重华,如星河之倒悬,它劈开了那一只巨大如圆盖般的妖爪。 “吱——!” 巨爪瞬间退却,有鲜血点点洒落,降至人间便似血雨倾盆。 更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似从虚无而来,带着愤怒与旷远:“北辰剑仙,你居然私自出手!你要违背誓约吗?” 天空中巨爪在退却,剑影亦在消散,却有悠悠一道男声,亦是似远似近,徐徐响起:“什么私自出手?本仙不过是留道剑影保护家中小辈罢了,难道这还不许?倒是你这个老妖怪以大欺小,以丑欺美,如今被斩伤也不过是活该!” 隐隐约约的,仿佛有爽朗的笑声,在虚空中传递。 “老妖怪,你如今功体见弱啊,竟是承受不住本仙这一剑了么?” 苍老的声音愤怒凄厉:“小辈无知,竟敢火烧灵桥,老夫出手教训又何错之有?北辰子你也莫要猖狂……” 吱—— 然后,然后只听闻鼠叫声四起。 宋辞晚便再也顾不得去看神仙打架了。 事实上神仙们的本体可能根本就不在此处,宋辞晚就是要看也看不出个什么。 剑影消散了,巨爪不见了,赤华仙子又驾驭火光风风火火地满城救灾去了。 而宿阳城的大街小巷中,不知怎么忽然就有无数的鼠类涌出。 大鼠小鼠,妖鼠凡鼠,满城乱窜。 诛魔校尉们在风中留下了骂声,巡城司全体出动,佩刀杀鼠。 就是城中的普通居民,虽然大多都还是凡人,但在这种满城鼠患的情况下,他们也都纷纷从睡梦中惊醒,加入了逢鼠便杀的行列中。 当然也免不了各种尖叫:“啊啊啊,是鼠妖,救命啊!” 普通的凡鼠凡人能杀,而若是沾染了妖气,迈入妖兽行列的鼠妖,一般的凡人与之相对,则只有被屠杀的份了。 宋辞晚便化作了一道游走在夜色中的暗影,若是遇到有人求救,她便远远地劈出一道掌心雷。 不劈凡鼠,专杀鼠妖。 杀完后若是方便,她就将鼠妖的尸身装入到天地秤秤盘中去,若是不方便,她也不贪心,只管放雷就走。 而要是远远见到有其他修行者,不论是巡城司的,还是诛魔卫的,又或者是民间高手,宋辞晚也都通通避开,绝不与之产生过多交集。 如此一晃一两个时辰过去,宋辞晚施展遁术,游走半城,只觉得自己对于光阴夜遁逃的使用越发熟练,而原本只是初初入门的掌心雷,随着这一番实战练习,宋辞晚对其的掌握度也是直线上升。 看一看自制面板:初级道术:掌心雷(入门45\/100)。 熟练度从之前的23进步到45了! 她有些明悟,自己之前一味埋头苦修,其实就相当于是闭门造车,很难走长远。 有些战斗类法术,终究还是要在战斗中才能进步。 宋辞晚不喜欢冒险,可有些时候,手握雷霆也是在保护自己。 人,可以惜身,又不可因惜身而毁身。 带着种种领悟,宋辞晚游走半城,终于在接近子夜时回了家门。 一缕夜风潜入,宋家小院的大门并未被打开,宋辞晚直接进了家门。 大白鹅还在鹅笼中睡得香甜,保家符在它的脖领间散发出暗淡的微光,又仿佛随时都能熄灭。 宋辞晚连忙送了一丝真气进入到这张保家符中,保家符发出的灵光顿时便又稳定了许多。 灵光之下,宋辞晚轻轻舒一口气。 这一口气是吐出来了,但她的心情其实是隐隐有些激动的。 不仅仅是因为见识到了那些塔尖上的高手们一鳞半爪的威势,也不仅是因为战斗使她提起了精神,更主要的还是,今天的战利品令人期待! 她唤出天地秤,秤盘上堆堆叠叠,却是布满了鼠妖尸身。 【低级妖兽鼠妖妖尸,十九只,可抵卖。】 卖,当然是赶紧卖! 一次卖出,看看能得到什么。 第30章 修行,这条路要一直走 宋辞晚盘膝而坐,操作着天地秤。 【你卖出了低级妖兽鼠妖妖尸十九只,获得了行气散十九份。】 什么? 宋辞晚愣了一下,她只听过行气丹,却不曾听闻行气散。 仔细看去,天地秤对行气散有解释。 【行气散,未能成丹的半成品行气丹,每份约有行气丹七成功效。能辅助炼脏期、先天初期、引气期、化气期、铁骨罗汉境,或养气境等同等功力修行者修行。】 宋辞晚取出一包行气散,只见这行气散的粉末呈暗红色,捻在手上颇为细滑,嗅闻起来倒是有些淡淡的熟食香气…… 她不由眉头微蹙,思索起来。 她卖过豚妖的爆炒肥肠,通过此类熟食获得的是壮气丸;也卖过未经处理的蛇妖下水,结果得到了一斤多肥料。 在烹饪的时候,如果她能将妖兽下水烹饪出花样,比如普通炒肥肠做成肚包鸡,她还能得到两颗壮气丸。 那么这一堆鼠妖妖尸卖出,最后却只得了个行气散也是能理解了。 其实宋辞晚在抵卖前并不是没考虑过要将这些妖尸烹饪成菜肴再行卖出,只是天地秤毕竟不是个自由的储物空间,进了秤盘的东西除非将其卖出,不然宋辞晚是不可以再取出来的。 她在城中游走,又不可能背个大包袱专门用来装裹战利品,要是这样的话,她可就没法再轻盈自如地施展光阴夜遁逃了。 因此她选择利用天地秤的秤盘,只是如此一来,好处明显,缺陷也很明显。 只能说是有得有失,端看如何取舍了。 宋辞晚看着手上的行气散,便在这时轻轻一笑。 她私心里倒是有一种强烈的想要获取储物法器的念头,但此番只得了行气散她也并不觉得遗憾。 天地秤采集过那么多次人类的七情六欲,宋辞晚旁观这一路,最大的感触就是:做人做事,适度戒贪,方为长久之道。 贪婪是生命的本性,是人类前行的源动力之一,然而过度的贪婪却只会使人走向深渊! 坐忘心经,性命双修。 命为生之源,是功体,是法身,这不难理解; 那么“性”又是什么呢? 原先宋辞晚认为“性”为神魂,是精神,是意念,可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修炼以后,她又渐渐理解,“性”不但是神魂是意念,更是心志,是性情! 修行,不仅要修大法力,更是要修大定力! 宋辞晚自觉如今的自己还差很远,但不怕,她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一直走。 她将手上的这份行气散又重新收回天地秤的空间中,然后继续抵卖。 现在的时间已经过了子时,算是第二天到了,昨夜里宋辞晚进行了八次抵卖,后来被鼠妖的到来打断了操作。 今天她又重新拥有了十次抵卖机会,卖出了一次鼠妖妖尸后,她接下来要卖的是鼠妖的死气。 【你卖出了低级妖兽鼠妖的死气二十七缕,获得了特殊物品玄铁炒锅。】 宋辞晚:嗯?咦? 卖了死气,居然得到一口锅! 玄铁炒锅:可承受一星至二星的低级灵焰煅烧,能承担炖、炒、煎、炸等多种烹饪需求,是一口不可多得的好锅。 宋辞晚:呵呵呵…… 她是真的在笑,不是讽笑,是哑然失笑的笑。 该说不说,天地秤是真玄妙。 可惜她现在缺的不是锅,而是妖兽食材啊! 不要紧,继续卖。 先前进入到宋家小院,自称巨鹿国姻缘花神的那只鼠妖与其它普通鼠妖并不相同,它的尸身在天地秤中有单独显示:通灵级! 因此宋辞晚将它与普通鼠妖分开来卖。 【你卖出了拥有百年道行的通灵级鼠妖妖尸,获得了丹药血魄丸五颗。】 血魄丸:二星级疗伤灵丹,对于不超过一定等级的各种内伤外伤都有明确效果。 宋辞晚心中惊喜,连忙将血魄丸收好。 这还是她第一次获得疗伤类丹药,还是一次五颗! 疗伤丹药的重要性一点也不比修行丹药低,更何况这还是二星级丹药。 此前不论壮气丸还是后来的行气散,也都只是一级丹药而已。 相比起来,此刻的二星级简直就是跨层次的进步! 宋辞晚又继续卖:【你卖出了通灵级鼠妖死气一缕,获得特殊物品纸魂傀儡一张。】 纸魂傀儡:这一张纸魂傀儡可以幻化鼠妖花神形象,有土遁穿墙,短暂纳物之能。 此物忌水,忌火,忌雷,可用三次,十分脆弱。 宋辞晚看着后面有关于纸魂傀儡的注解,不自觉竟是长舒一口气。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是十分怀疑,那只自称花神的鼠妖莫非真是什么巨鹿国姻缘花神? 但后来她仔细思量,又觉得要真是什么姻缘花神,应该不至于这么弱吧。被她一道掌心雷劈死,这与花神位格不符呀。 宋辞晚又想到了先前从光门中探出的那只铺天巨爪,以及赤华仙子背后那星河倒悬般的一剑。 这种亲眼所见,使她深深明白了,这个世界的高手远比她所能想的还要深不可测太多。 而在人与妖的世界中,或许也有江湖,也有妥协。更有许许多多,如今的她还无法探究的秘密。 鼠妖之物尽数卖完,宋辞晚最后将得自王亦的一团七情六欲提上了秤盘。 这是王亦获得才气后,与宋辞晚告别前提供的。这团七情六欲明显与他凡人时期有所不同,宋辞晚将其留到最后才卖,可以说是对其期待已久。 【你卖出了养气境书生的人欲,贪嗔痴,八两七钱,获得修为八年零七个月。】 宋辞晚曾经抵卖普通凡人的七情六欲,获得修为一斤约抵一年。 而养气境书生的,原来可以十倍抵换! 天地间,顿时有灵气暗涌,虚空生潮。冥冥中一股力量穿透了时空的罅隙,在这幽暗的夜色下悄然而至。 宋辞晚仿佛又陷入了时光的洪流中,一去八年! 这虚幻的八年间她没有丹药相助,只是整个人都沉浸在全身心修炼的美妙情境中。 这一次宋辞晚选择将时间分割,一半用来修炼神通洞照,一半用来领悟掌心雷。 神通洞照之妙不必多说,掌心雷今日更是实战显威,表现出了对妖邪强大的克制力,宋辞晚趁机加强领悟,一夜再无旁骛。 直到天明,宋辞晚查看自己编制的面板。 初级道术:掌心雷,熟练(15\/1000) 初级神通道术:洞照,第一层照见自我(入门37\/100) 掌心雷从入门级突破到了熟练,可是洞照术修炼“四年”,却居然只是从入门的23点进展到37点! 洞照术之难以修炼,可见一斑。 人要照见自我,原是如此艰难。 宋辞晚仍然欣喜,她起身推窗,只见窗外细雪又已停止,东天之上云海翻涌,有一缕紫霞逶迤远去。 宿阳城迎来了朝阳,街坊四邻再度传出人声嚷嚷。 还是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高声惊喜:“城隍庙的保家符是当真有用,昨夜那妖见我拿符,果然不敢凑近,哈哈哈!” “快快快!炼妖台发公示了,手头有妖尸的都能拿过去,炼妖台出银子收呢!” “那还等什么?快走哇……” 笑声与喧闹压制了隐隐的哭泣,正如这阳光下,细雪终将消融。 第31章 令人心惊的一次隔空窥探 清晨,宋辞晚推门而出。 她带上自己的伞走在大街上,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街上却已经很是热闹,有人拿着扫帚在扫雪,有人拎着鼠妖的妖尸兴冲冲往炼妖台走去。 宋辞晚一路走,一路留心听着各种消息。 昨夜鼠妖出没,数量之多比起前夜的蠊蜚妖兽还要夸张。 但昨夜城中的伤亡情况反倒不似前夜严重,归纳起来原因有几点。 一是经历过巨蟑之祸,城中众人都有警惕了,炼妖台又事先在修行者中提高了妖尸与气血丹药的兑换比例,如此更是激发了众多修行者的猎妖热情。 二是城隍庙以低价卖出了大量的保家符,民间许多习武之人,即便功力未曾达到炼脏期,但只要力气足够,手持保家符也往往能与低等鼠妖斗上几个回合。 有那厉害的,甚至可以借此斩妖! 三是……三是什么,便不足为外人道了。但宋辞晚思量,昨夜北辰剑仙那隔空一道剑影,在这场妖祸中是不是多少也起了些正面的作用呢? 这个世界妖魔横行,但人类中也不是没有高手。他们虽然不见得会低头眷顾到每个凡人,但有他们的存在,多少还是能够令人心生一些振奋吧。 总之,今日的宿阳城整个气氛似乎都是激昂的,向上的。 直到宋辞晚走进浣洗房,听到杂役们麻木议论:“昨晚上赖麻子巷捅老鼠窝了,死好大一片诶!” 赖麻子巷,实际上处在城南往西偏角的一片窝棚区,那里是整个宿阳城最为混乱的地界。大多数的浣洗房杂役其实都是出自那里,有些是家业破败,有些是自个落魄,还有些是流民逃难而来…… 不幸的人总是各有各的不幸,而昨夜鼠患,又数他们那里遭难最为严重。 杂役们互相问:“死了好大一片人,那你怎么没死?” “嘿,谁知道?老子命硬呗!反正就是没死,你不也没死?” “是啊,我没死,我昨儿还看了场好戏!你猜怎么着?我家隔壁啊,住的是周家。就是常跟咱们一处在二洗间干活的那个周大娘家,她来浣洗房做工,说是为了给女儿攒嫁妆,记得吧?” 记得,这个宋辞晚也记得。 当初宋辞晚在二洗间干活的时候,旁边站的就是周大娘。 只是后来宋辞晚被分配去了草洗间,就再也没怎么见过周大娘了。 那个谈论周大娘的杂役说:“昨晚上,我趴在墙缝里看得清清楚楚,有个打扮风流的男人来到周家,自称是什么巨鹿国姻缘花神,要聘周家的小娘子去给他们二王子做妃子,哟呵,那个排场!” 他既麻木又兴奋地描述起了当时的场景,比如花神带来的金山银海,比如周大娘的犹豫迟疑,比如周大娘儿子媳妇的兴奋狂喜,比如周家小娘子自身的欢喜向往。 “周大娘到底不愿意放女儿走,结果这小娘子自己跑到那花神身边,说要舍身去救二王子呢!” “那花神背了周家小娘子,嗖一下就不见了,只留了一车又一车的金银珠宝在周家门前,哎哟,这可还得了啊……” 这是真的不得了,众人的精神几乎都放到了这个口谈逸事的杂役身上,听他说着离奇的故事,无不心神向往。 甚至还有杂役当时就捶胸顿足:“嗐,悔不生个女儿!” 旁人笑话:“你连媳妇都讨不到,还生女儿?” 更多人哄笑起来,活着虽苦,倒也不妨找些乐子。 那个说故事的杂役继续说:“你们可别羡慕人家有女儿了,这金山银海虽是堆在了周家门前,可却不见得是好事啊!” “当时还有数不清的老鼠在随处乱窜呢,原本人人都在打老鼠,可这会儿见到了周家门前那一车又一车的好东西,谁还乐意打老鼠啊?大家就都疯啦,一呼啦……嘿,抢金子抢银子咯!” “周家儿子媳妇只有两个人,又哪里护得住那么多的金银?不但东西没护住啊,这人还被打得不轻。” “啧啧,惨啊,太惨了,周大娘当场就被气到半死,倒在地上又被老鼠咬了,眼看是活不成咯……” 棚户区,不似坊内人家大多都有院子。棚户区的街道狭窄崎岖,破烂的窝棚四处漏风,人家与人家之间,不必隔墙都能相望。 周家惨状全落在了这名杂役眼中,他说到后来,便忽忽然叹了一声。 恰在此时,管事们来点名了,这名杂役的这一声叹息便为这一段故事做了个结尾。 这名杂役尚未说完的话是,那些金银被众人哄抢到手后,大家才又忽然发现,原来那些被大家疯抢的又哪里是什么金银?不过都是些红黄二色的碎纸屑罢了! 一段未完结的故事在杂役们心头久久回荡,这是他们干枯人生中难得的一些丰富幻想。 这段故事亦同样在宋辞晚心头回荡,只是她所心惊的点与众人并不相同。 巨鹿国、花神、二王子……还有那鼠妖的新娘,原来昨夜里不仅仅是宋辞晚遇到了鼠妖背新娘之事,这座城中还有其他的小娘子也遇到了! 只是宋辞晚没有上当,而周大娘的小女儿,却极有可能已经是遭了劫难。 还有,宋辞晚昨夜明明杀死了那个“花神”,怎么又冒出了其它“花神”? 那么究竟是有一堆的鼠妖在冒充“花神”,还是说,在巨鹿国中,这“花神”之位本来就不是唯一? 宋辞晚却是没有时间再深思了,很快,她今天的任务就被分配了下来。她今天要洗的,一共是十二只妖,全是鼠妖! 大多数鼠妖都没有留下什么临死前的画面,但是在清洗到最后一只鼠妖时,宋辞晚却看见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不是什么幽暗的地底,也不像是宋辞晚设想中有可能出现的妖怪世界。 反而是有造景精致的亭台楼阁在做旧般的影像画面中来回游荡,这一定是鼠妖记忆中最为深刻的场景! 像是人间最为富贵的锦绣乡,有汤池在花木间掩映,有灵娥歌姬环佩叮当,有放浪形骸的人类男子赤膊走过,抓起身旁美娇娘,露天缠绵。 歌姬们惊叫奔逃,上首一名看起来十分俊美邪异的男子却抬手吸过一名美婢,他一掌拍碎美婢头颅,掌心间吸出一道如龙般的血柱! 宋辞晚看到这里心神震动,再也克制不住情绪的翻涌。 也是在这一刻,鼠妖留存的画面动荡起来,天摇地晃,人间泣声。 混乱破碎的景象中,有那么一瞬间,宋辞晚仿佛看到了一双俊美邪异的眼睛,穿透了重重时空阻隔,似乎是要望穿这红尘一般,望向了她! “二郎……”遥远时空中,恰恰有人在后方轻唤。 一切景象便在此刻断裂开来,宋辞晚心房猛跳,体内真气疯狂涌动,天地秤浮现。一团青金色含着微光的气,虚虚伏卧在秤盘之上。 【化神高手的窥探,二两三钱,可抵卖。】 化神高手! 不好! 宋辞晚却顾不得心惊自己方才隔空望见的究竟是什么人物了,天地秤浮现的这一瞬间,她体内真气便仿佛泄了闸的洪水般,开始不受控制地迅速消耗起来。 宋辞晚修行到化气后期,按照常规的统计方式,她如今已是身怀八十年修为,体内真气不说浑厚无比,却也绝对不浅。 可就是这样足足的八十年修为,却经不起数息消耗。 片刻后,宋辞晚真气耗尽,体内精气开始流失。 这个过程发生得太快了,甚至都没来得及给她反应的时间。 宋辞晚的脸色开始惨败起来,一口鲜血从她喉头涌上,又立刻被她强行咽下。 草洗间内,并没有人在意她的异样。浣洗房死人是常事,她就是当场吐血倒地,旁边杂役也最多是惊呼几声。 又能怎样呢?反正早晚都是死。 宋辞晚趁人不注意,迅速将手捂到嘴上,一颗颗壮气丸被她从天地秤空间中调出,直接就在嘴里吞服。 壮气丸补气的速度却赶不上消耗,宋辞晚立即又改服行气散。 行气散勉强缓解了她的窘境,宋辞晚接连吞服,直到经脉刺痛,天地秤内留存的十九份行气散全数消耗殆尽,她体内真气的流逝才终于得到平复。 而这个时候,宋辞晚已是浑身汗湿,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般,既脱力,又狼狈。 天地秤仍然浮现在她眼前,宋辞晚生出一种明悟:方才她真气突然流逝,其实正是因为天地秤隔空帮她截留了“化神高手的窥探”! 只是她自身修为太低,天地秤受到限制,这才不得已抽取了她体内真气。 壮气丸还有十六颗,宋辞晚却不敢再服用壮气丸来恢复体内真气了,她的经脉在方才的剧烈冲突中受到了极大损伤,如今需要先疗伤,才能后续修行。 她环顾左右,草洗间内仍然无人在意她,宋辞晚便低下头,一边继续慢吞吞地做着清洗鼠妖的动作,一边又悄悄服下一颗血魄丸。 血魄丸入腹,暖融融的药力便四下发散,开始修复她受损的身体。 这个过程坚定又缓慢,宋辞晚暗自估量,这等伤势,至少两三日之内,或许都好不了。 她便不由得暗生一叹,此时此刻,心惊后怕自然不必多言。 原来洗妖时窥探到的某些画面,竟然还有可能引来高手的反向窥探! 若非天地秤玄妙无比,及时做出拦截,这个时候的宋辞晚只怕就不仅仅是受些内伤了。 后果如何,不堪设想! 第32章 你怕他也怕 宿阳城,炼妖台,浣洗房。 尚在洗妖的宋辞晚并不知道,就在她心惊于化神高手的窥探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苍灵郡府城中,亦有一人忽而从席上站起,目露惊疑,向虚空望去。 有一名美丽女子从他身后款款走来,柔声询问:“二郎,怎么啦?” 俊美男子披着一件毛色金黄的灵鼠大氅,一手将身前桌案上的一只古藤酒爵捏成碎末。 他收回虚空张望的目光,眼睑半阖,又若无其事地将桌上碎末碾压成灰烬,随即回头笑道:“无事,偶有所感罢了,亦或是有妙事将要发生……也说不定呢。” 女子眼前一亮道:“二郎有所感,莫非是测算出瀛洲此刻方位了?” 俊美男子笑而不语。 却是无人知晓他此刻心惊,他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方才他恍惚间似是被一双虚空之外的眼睛注视了! 那一瞬间的毛骨悚然之感,仿佛是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给一层层剥开了肌肤骨骼,直透脏腑,甚至是直透灵魂,抓取了他久远的过去,要将所有不可见天日之物曝雪于阳光之下! 他下意识追逐,却又在瞬息间被压制。 那种无可抵挡的沛然恐怖之感,他甚至不想回忆…… 是谁?是什么东西? 会是那位在警告他吗? 他心下凛然,不可言喻。 宋辞晚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认认真真地将今天的任务完成,然后一身狼狈地排在同样个个狼狈的杂役们中间,从管事那里领到了今天的工钱。 今日仍然没有豚妖下水,倒是得了不少的鼠妖肚肠,足有五六副。 宋辞晚便拎着这些鼠妖下水,径直往家走。 她身上有伤,索性就不去菜市场了,城隍庙也不去,回家养伤是正经。 走进积善坊,街坊邻居仍然热闹。 有几户人家通过鼠妖的妖尸在炼妖台换到了不菲的银钱,而后又去城隍庙按人头买了新的保家符,有了保家符,今夜说不定还能杀妖,如此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循环,惹来旁人艳羡不已。 有人甚至踌躇满志地说:“今夜那鼠妖最好再来,爷们我必杀它个屁滚尿流,明儿还去炼妖台,便不换银钱了,换丹药!” 这般志气当下引来街坊众人惊声赞叹。 当然也有不满的,恼火说道:“你倒是不怕,可我家却经不起折腾!我婆娘还躺床上呢,什么鼠妖还来,要真来,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 宋辞晚便像这冬日里最不起眼的一片枯叶,从街坊四邻间走过,听着人声,飘飘摇摇地回了家。 家门前却又有人在等她,是杨太玄。 见到宋辞晚,杨太玄面上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惊。 “月娘姐姐,你、你怎么这般模样?”他见宋辞晚面色惨白,连忙快步上前,就从袖子里掏啊掏地掏出一个油纸包来。 一股酱烧的香气从油纸包里透出,不必打开,宋辞晚都能猜到这里头包着的必然是一块酱肉! “我无事,只是有些累而已。”宋辞晚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手却连忙挡住杨太玄递肉的动作,“不成,这肉我不能收!你不是要练武吗?正该多多吃肉补养身体呢!” 杨太玄的眼睛亮晶晶的,他脸上露出喜气说:“月娘姐姐,我今日去了聚风武馆,拜了陈师傅为师,陈师傅说我筋骨不错,是块习武的料子。这酱肉也是武馆下午发的,我已经吃过了,特意给你留一块,你不要推辞。” 眼看宋辞晚还要拒绝,杨太玄的眼睛忽然下垂,神情低落道:“月娘姐姐,不怕你笑话,其实我原先是想带肉回家的。可是我娘说,我爹头七都还没过,我为人子,她为人妻,若食荤腥是对亡者大不敬。” “我不想与她争吵,她不吃肉,我吃。”杨太玄落寞道,“只是一个人吃太没劲了……” 他看着宋辞晚,宋辞晚顿时有些哑然。 其实宋家父母同样去世不算久,如果严格守孝,宋辞晚也该三年不食荤腥。 她这些日子倒也确实没有吃肉,但抵卖肥肠换取的壮气丸她可没少吃。 想了想,宋辞晚便不说自己也要守孝这样的话了,只道:“阿玄你等我片刻,我有东西给你。” 说着,她打开院门回家。 她没有邀请杨太玄到自己家里来,这是因为她潜意识里会与所有人都保持一种距离感。 很快,宋辞晚捧着个瓷瓶从院子里走出来,瓷瓶里装着的是一种舒筋活络的药油。 这是宋辞晚某一次通过天地秤卖了一篮子杨梅干之后得到的,她也不知道卖杨梅为什么会得到活络油。不过这个药油品质不错,等级不高,倒是适合凡人使用。杨太玄如今初入练武之门,必然用得上它。 宋辞晚一手拿过了杨太玄手中的酱肉包,一边将药油递给他。 杨太玄愣愣接过,宋辞晚说:“这个药油是我自己配的,你不要嫌弃功效浅。” 杨太玄哪里敢嫌弃?他一脸受宠若惊,想推拒又仿佛不舍的神色惹来宋辞晚轻轻一笑。 最后杨太玄还是拿着这瓶药油走了,他的人生中获得的纯粹善意太少了,每一种他都不舍得拒绝。 走之前杨太玄对宋辞晚说:“月娘姐姐,王亦入官学了,他们家给他娘办丧事,放话说要停灵七日。王家老太太又说,王亦如今才气加身,正该潜心向学,且他又要守孝,因此三年内都不考虑婚娶之事。” 说这话时他一边小心观察宋辞晚的神色,似乎是生怕她伤心难过。见宋辞晚神色如常,他又压低声音说:“但我发现,王家似乎是在悄悄物色年轻丫头。要贴身服侍王亦的那种……” 宋辞晚一笑道:“消息不错,挺好听的。” 杨太玄挠挠头,非常实诚地道:“那我往后还常给月娘姐姐探听。” 说完这句,他才真正告辞离开。 宋辞晚便关门回家,赶紧洗漱收拾。 她其实非常期待天地秤截留的那一段【化神高手的窥探】,因为这个她虽然很是吃了一回苦头,但这东西等级够高,如果卖出,所得必然不菲,想来这番苦头不会白吃。 当然,期待归期待,心急却吃不了热豆腐。 宋辞晚现在浑身上下都很不舒服,空气中的冷意在一波一波向她侵袭。往常她有真气护体,还不怎么能感受到天气寒冷的难受,如今这一受伤,冬日的苦楚可就通通来袭了。 她烧了热水,沐浴更衣。 又小心服了一颗血魄丸,试探着调息了一小会。 半刻钟后,经脉的刺痛感再次涌上,宋辞晚便不敢继续搬运真气了。好在这个时候她人已经舒服了很多,她放弃调息,就开始操作天地秤。 一边将今日所得戾气卖出,增加寿元一百二十年,一边烧火做饭,顺便收拾鼠妖下水。 宋辞晚想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得更好一些,再去抵卖【化神高手的窥探】。 主要是担心在抵卖这个的时候万一再有什么不可测之事发生,她怕自己状态不好,难以应对。 第33章 卖出了化神高手的窥探! 灶房里,宋辞晚收拾好鼠妖下水,加上猪油,还有原先买了剩下的五花肉碎,辣椒,生姜,酸萝卜一起炒了两大盘。 大白鹅嘎嘎叫着窜到了灶房,围在宋辞晚脚边昂着脖子不停踱步,湿哒哒的口水从扁扁的鹅嘴两边流下来,简直是能现场拍摄一个舌尖上的大鹅。 宋辞晚心情略微放松,想到赤华仙子说过可以给大白鹅喂食一些熟肉,于是就从两盘下水里挑了些五花肉出来,给它绊到杂粮糊糊里。 至于鼠妖下水,宋辞晚暂时还是不给它吃。 要循序渐进,看看大白鹅吃多熟肉后气血能否明显上涨,再试探着给它喂食低等妖兽材料。 大白鹅已经过被酸香的五花肉吸引了,自顾蹲到一边美滋滋吃起来。 宋辞晚便将两盘鼠妖下水一起放到天地秤上进行抵卖。 【你卖出了酸辣口的爆炒鼠妖下水两盘,获得了行气丹两颗。】 行气丹! 烹饪过的鼠妖下水,两盘就可以直接获得两颗行气丹! 宋辞晚长笑一声,笑声惹来了大白鹅应和般的“嘎嘎”声,宋辞晚:“哈哈哈……” 她蹲下来轻抚鹅背,与大白鹅一起分享喜悦。 大白鹅继续干饭,宋辞晚则清洗锅勺,又做了两个素菜,这才就着杂粮饭一起吃了。 她没有动杨太玄送的那块酱肉,私心里她是还想着要为父母守满三年孝,期盼着他们若能入轮回,来生可以不必苦楚。 酱肉放到天地秤上,卖掉。 【你卖出了四味补气汤熬制的酱肉半斤,获得了行军散一份。】 行军散:适合炼骨期以下凡人武者使用的补给之物,能助人迅速补充体力和精气。 好东西,虽然现在已经不适合宋辞晚用,但收起来,以后或许还能给杨太玄用上。 宋辞晚继续抵卖。 今日从浣洗房收集了鼠妖死气十二缕。 【你卖出了微弱的鼠妖死气十二缕,获得了鼠苔一斤。】 鼠苔:鼠妖伴生物,来自常年不见天日的幽暗地底,研磨煮水后,得二两幽青水,喷洒于身,可以遮盖生人气息,也可以直接磨碎涂抹,效果不及幽青水。 这个东西令宋辞晚眼睛一亮,她马上将鼠苔收好。 以后有需要的时候再来煮制成幽青水,毕竟天地秤的内置空间只能用来收藏抵卖所得,外界的东西变了形态就收不进去了。为了便携,有时候需要有所取舍。 到这里,今天的特殊抵卖物就只剩下【化神高手的窥探】了。 宋辞晚想了想,还是没有急着卖它,而是又起身活动了一会儿。 她在尽量调整状态,先前服下的两颗血魄丸也都还在持续发散药力,宋辞晚便一边行走一边缓慢调息。 如此直到夜色渐深,大白鹅吃饱了又困了,它自己挺胸“嘎嘎”叫着走回鹅笼中休憩。 墨青的天幕下,城中灯火也开始稀疏,左邻右舍尽是休息的声音,人定时分到了。 宋辞晚已经能坚持调息两刻钟,体内真气也能调动两成而不再刺痛经脉,她便回到房中,关门召唤天地秤。 【你卖出了化神高手的窥探,二两三钱,获得了天罡道术三十六法之,胎化易形,第一层。】 天罡三十六法之,胎化易形! 一股磅礴的意念便在此时从天而降,携带有种种玄奥口诀,似解天地之妙,元胎之迷。 宋辞晚盘坐房中,身躯轻颤,体内真气忽忽游走,她经脉刺痛,整个人却仿佛陷入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当中。 她的大脑开始超负荷运转,心脏汩汩跳动,全身气血尽往上涌,所有精神意念都高度集中起来,以此解析记诵这一段玄奥口诀。 如此时光如滴漏,点点游走,直至东方既白,天色微明。 宋辞晚忽然张开眼睛,口中吐出一口淤血。 这一口淤血吐出,她并没有更虚弱,反而是生出一种心怀大畅的轻松之感。 宋辞晚“哈哈”笑出了声,胎化易形第一层的口诀与修炼之法她终于完全记住了。 不愧是【化神高手的窥探】换来的神功妙法,什么是胎化易形?这实际上就是变化之术啊! 胎化易形仅仅是天罡三十六法之一,宋辞晚所得到的这个第一层刚刚好能够使她学到变男变女之法。 至于说变动物,甚至变万物,那还不行。第一层没这些内容,但是,这对此时的宋辞晚而言,也非常够用了。 天地秤居然能给她换来天罡道法,这个世界的上限一定比她所能设想的还要高出许多! 宋辞晚默默运转洞照术,唤出自己编制的面板,查看方才所学。 天罡道术:三十六法之,胎化易形,第一层(入门2\/100) 辛苦一晚上,堪堪入门,拥有了两点经验。 宋辞晚揉揉脸,取来铜镜尝试着施展胎化易形。 眼睛变小一点……咦,成了个眯眯眼。 嘴巴变大一点,完蛋,好像成了香肠嘴…… 脸型……不得了,这个方块精是打哪儿来的? 吓得宋辞晚心脏扑通一阵乱跳,急忙忙散去真气恢复原貌。 太惨了,2点经验变出来的完全就是个人间杰作,抽象派大师都不好意思这么玩。 看来,要想自由变化外形,她且还有得磨呢! 宋辞晚索性也能想得开,如今毕竟天亮了,她又该出门上工,修炼的事只能等到下工回来再继续。 倒是昨夜里安静得很,鼠妖之祸似乎没有继续漫延,有点奇怪,也有些松口气。 宋辞晚便在心中琢磨,妖祸若是能够消停,等到今日下工,她或许应该要往赖麻子巷去走上一趟。 心中定念,宋辞晚起身洗漱收拾。 吃饭、喂鹅,又服下一颗血魄丸,一边在行走坐卧间缓慢调息疗伤。 闲话不必多提,宋辞晚很快带伞出门。 她的伤势已经恢复了五成左右,等今天白天再消化消化,说不定能够恢复到六七成。 这其中,血魄丸功不可没。 可惜五去其三,这个东西宋辞晚已经只剩两颗了。 剩下的两颗她打算好好收着,以防后用。 走在街巷间,又听了一路的早间消息。昨夜果然没有妖祸,至少没有大规模妖祸。 有些人还遗憾说:“鼠妖果然不愧是鼠辈,我这保家符也备好了,精铁大刀也在手里拿着,结果鼠妖居然不来了……嘁!” 此人只见到妖尸之利,却又何曾想妖祸之害? 人与人的立场,本来也并不相通。 第34章 屠夫夜磨刀 宋辞晚早早到了炼妖台,今日的炼妖台远不似昨日热闹。 只能说,没有大规模妖祸的一天,是神清气爽的一天。 浣洗房如常运转,杂役们还在议论妖祸余韵,还是昨天提到周大娘的那个人,好像是叫郑老七的,说:“街角的孙屠子,前夜杀了两只妖,昨儿就在炼妖台换了白银六十两,那个走路都带风哦,啧!” “昨儿夜里还磨刀呢,说要再杀个十只八只,结果怎么着?昨夜里妖怪没来,他自己倒是被不知道哪个王八蛋给迷昏在屋里了……” “今早有人进他屋里一看,不得了,胳膊腿都被砍没了,人也早没气了,那六十两银子,全飞咯……” 郑老七说得起劲,旁人听的则是毛骨悚然,又惊又怕。 但也有人居然幸灾乐祸说:“真死了?嘿,那这人也是该,发财了不好好过日子,居然还瞎嘚瑟,天生穷命,没那个财运……他这不是自找么?” 郑老七连忙就悄悄地站得离这人远了些,打个哈哈,转移话题道:“唉,要不说,还是咱们这些人命硬啊。就周大娘,前夜里遭了那么大的罪,我以为她要挺不过去呢,完了她硬是还活着!” “她不但活着啊,还在家里乱折腾,说要自己出门去找她女儿呢!” 郑老七啧啧说着,又叹道:“可怜她又是被气吐血,又是被老鼠咬,一条腿瘸着动弹不得啊,怎么去找女儿?唉,白嚷嚷一回而已……” 旁的杂役就说:“她便是没瘸腿,能够好好地去找又怎样?那金山银海都是碎纸变的,带走她女儿的花神说不得就是个妖,她便是去找到女儿了,还能把人带回来不成?” 杂役们纷纷感叹:“正是,不过是白搭上她自己!” “何苦呢?” “啧啧啧……” 什么何苦啊,这分明是一个母亲的心,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她只是太想找回自己的孩子,因而忘了自己罢了! 宋辞晚在旁边默默听着,她并不参与杂役们的话题,但这并不代表她的内心没有触动。 管事们过来点好名,又分配任务。 宋辞晚还是被分到草洗间,不过今日要洗的并没有鼠妖了,倒是有两只低级的蠊蜚妖兽,又有一只体格肥大的豚妖。 看起来昨夜虽然没有了鼠祸,可这蠊蜚妖兽还是在城中出没。 但总体数量必然是减少了许多,也没有闹出什么全城皆闻的大动静。 这是好事,虽然宋辞晚能洗的妖变少了,获得的抵卖物必然也会变少,但她的心情却是放松的,愉悦的。 她自认渺小,从没有什么心怀天下的大志向,但也不至于为了一己之私就悄悄期待满城遭祸。 长生,修道,那只是一种自我的追求,并不是要将人性都给修没掉。 人活在这个世上,不论成不成仙,总有一些需要坚持的东西,不是吗? 傍晚的时候,宋辞晚下工。 今日一共获得【戾气三两九钱】,【微弱的蠊蜚妖兽死气,两缕】,还有豚妖肥肠一副。 收获平平,但她的伤势又好了一些,体内真气大约能够动用到八九成了。 这使得宋辞晚安全感大增,心情又舒缓了许多。 她有心又去了一趟菜市场,看看城中物价稍有下降,她便买了些配菜,还去老陈摊上买了一碗豆花。 那位令人印象深刻的“隐士”莫老拐仍旧不见踪影,也不知道近段日子他去了哪里。 今日无雪,宋辞晚在细细的寒风中回了家。 做了个豚妖肚包鸡,卖得【壮气丸两颗】,戾气卖出,获得了【寿元四十年】。 两缕蠊蜚妖兽的死气则换来了【破碎的天青石一两】。 天青石:低级法器炼制材料,大量添加可以增强法器韧性。 至于一两的天青石,其作用则聊胜于无。 宋辞晚也不嫌弃,她的收藏品类又增加了,见识也增加了,这就挺好的。 入夜,细细的寒风在人间飘摇,空气既冰冷又清新。没有了无孔不入的鼠妖灾祸,整个宿阳城都似乎是沉浸在一种平和的安宁中。 更鼓三响,滴漏似远似近,左邻右舍间又有人的呼噜声在寂静中传荡。 宋辞晚便在此时停止了修炼,她的伤势基本痊愈了,那三颗血魄丸没有白吃,效果堪称上佳。 她起身换了一套青灰色的男装,给自己重梳发髻,而后再次尝试捏脸。 胎化易形的妙法施展开来,这一次的宋辞晚更小心,也更细致。 如此一刻钟过后,原本的宋辞晚“不见了”,原地出现的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看起来略有几分清秀与英气的年轻男子! 宋辞晚张口,声音也变了,是略微低哑的男声。 到这一步,只从外形上来看,她几乎就没有了破绽。 当然,实际上还是有很多问题的。 比如说面容虽然变了,但宋辞晚此刻的身躯还是女性身躯。她功力尚浅,目前只能做到这一步。日后修行若再有长进,以胎化易形之妙,是可以完全将她化作男身的。 这可不是幻术,而是实打实的变化。与普通幻化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宋辞晚又给自己戴上了一只缝线粗糙的人皮面具,外罩黑斗篷,如此斗篷一转,光阴夜遁逃施展开来,她整个人便化作一缕夜风,在重重伪装下出了门。 夜风穿街过巷,期间偶尔能遇见巡城司的夜巡人,也有诛魔校尉在城中游走,宋辞晚基本上也还是保持着能避则避的态度。 更夫的打更声最为嘹亮,在夜深人静的城中旷远悠长,使得这座城池又仿佛显得并没有那么寂静。 “天寒霜冷,小心风邪嘞——” “梆梆梆!” 宋辞晚来到赖麻子巷,夜风卷过,赖麻子巷中有蠊蜚妖兽零散游窜,风一动,它们就奔跑出来。 宋辞晚顺手杀掉,不过这次她没有再动用掌心雷,而是用的炽炎术。 她对炽炎术的掌控更为精妙了,一缕细长的火焰逼出,能直接穿透蠊蜚妖兽的大脑,将其一击必杀,又能留下相对完整的妖尸,不至于再像之前,全给烧成灰烬。 宋辞晚将这些妖尸都给收进天地秤中,而后徇着某种感应,一路来到了一户人家的屋门外。 第35章 风雪送远程 宋辞晚停在僻静的拐角处,看向前方那户人家。 为什么偏就是停在这户人家的不远处呢? 因为这户人家的门前,此时正正好跪着一个人。 此人正是周大娘,她手奉三炷香,对天跪拜,模样虔诚到简直让人有些害怕。 只见她头发花白,身躯极瘦,幽幽的夜色下,她的眼睛亮得却好似是烧了两簇明火。 她敬一次香磕一次头,每每磕下必然发出咚一声脆响,她的额前已经血肉模糊了,可她却全不在意,只是不停诵祷:“大慈大悲,普世菩萨,天帝爷爷,土地公,城隍爷,各路神仙……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女儿吧!” “她才十五岁,她那么年轻,她跟着我到这世上,也不曾享过福,她不能就这么没了啊!” “倘或是她命里真该有此劫,便让民妇替她吧!她是个好孩子,也是个苦孩子,是我没养好她,老天爷啊,要罚就罚我吧!” “信女愿自剐此身,奉上所有……求求,求求你们,哪位神仙救救我的女儿吧……” 咚!咚!咚! 她一边求,一边不停磕头。她身前那一小块地面都已经被她的鲜血染得暗红一片,夜风吹来时,她的身躯还在不停发抖,也不知是冻的,还是饿的,又或是伤的,痛的? 不远处的宋辞晚能够感觉到,她的气息已经是十分微弱了。 便仿佛是那风中之烛,随时都有可能被熄灭! 然而即便她本身已经是瘦骨支离,不堪承受的模样,可她偏偏却奇迹般地硬挺了下来。 只可惜,即便如此,那漫天神佛也不曾有谁垂顾她一眼。 这片天地会承认王亦那样的人生成才气,却不会为这泥泞中的普通妇人降下灵光。 究竟什么,才是天地正道? 那些传说中的神仙佛陀,能够听到此时此刻小小凡人的一声祷告吗? 宋辞晚心想,只怕是不能。 世上疾苦太多了,神仙也眷顾不过来,所以最终的最终,“人”还是要靠自己啊。 没有谁可以为别人的人生负责,但她可以雪中送一次炭,暗室点一盏灯。 一阵夜风卷过,又一次伏跪磕头的周大娘忽有所感,她猛然抬头,只见前方一段暗影似流岚烟波般忽忽卷来。 是什么? 是人,是鬼,是神,是仙? 周大娘险些惊呼出声,她张大嘴,一个“啊”字堵在喉咙里。 卷来的暗影绕她身周一拂,一只小小的瓷瓶便在此时落在了她的手中。 与此同时,还有一段雌雄难辨的清冷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吾乃至公至正无名神尊座下清风神使,念尔苦楚,特赐予灵药一份,可解世间伤病……” 一段话飘飘渺渺,绕在周大娘的耳边,又倏忽远去。 周大娘都来不及多喊一声,那黑影便已随风飘散,瞬间不见了影踪。 周大娘激动得嘴唇颤抖,终于在这一刻“啊”地叫出了声。 也就是这一声,却是惊动了她身后屋子里的人。 那屋门被小心打开,探出一颗年轻的头颅。 此人正是周大娘的儿媳妇汤氏,周大娘在门外磕头祷告,汤氏带着小儿子跟丈夫睡在屋里,其实也并没有睡着。 又怎么可能睡得着呢?家里遭了这么大的事。 周大娘在外头又哭又求的,一声又一声,也闹的人心烦意乱。 因而一直细听门外动静的汤氏,便在此时将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视线落到了周大娘的手上。 那手上捏着一只细白瓷瓶,在冬夜这暗淡的星光下,仿佛显出了一种格外不同寻常的气韵。 汤氏知道,这瓷瓶绝不是自家原有的东西。 她不由得惊声细问:“娘!你手上这是什么?打哪儿来的?” 周大娘下意识将手上的瓷瓶藏了藏,汤氏便仿佛是只见到了鱼腥的猫一般,动作敏捷地猛然往前扑去。 她扑得太快了,周大娘身体虚弱,又腿脚不便,眼看便要躲不过去。 她心里急了,忙将身躯弓成虾子般的形状,瓷瓶护在怀里,低喊道:“汤氏你是疯了不成?还要闹出动静再引人来欺辱咱们吗?” 汤氏巴拉周大娘的动作便是一顿,周大娘趁机用大拇指将瓷瓶塞子推开,崩一下,那小木塞子飞落到一边。 汤氏下意识看过去,周大娘便急忙忙推开她,而后一仰头,就将瓷瓶里少少的液体倒进了口中。 这液体带着些微的血气,一入腹便燃起一股暖流,直冲周大娘四肢百骸。尤其是她腿上原先被老鼠咬伤的地方,更是受到了暖流的集中照顾。 不过呼吸间,原先疲惫虚弱的周大娘便仿佛是被注入了琼浆玉液般,她瞬间站直身躯,看看自己的手,又动动自己的腿,面露惊喜与震骇。 站在她对面的汤氏同样满面震惊,汤氏瞪大眼睛说:“娘,你刚才吃的是什么?” 周大娘惊骇中透着恍惚道:“是神使给的灵药啊……” 最后那三个字她说得极轻,但汤氏还是听见了。 她瞬间变脸,先是恍然:“灵药?是什么病都能治的那种灵药?“ 紧接着她惊怒:”娘,神仙给的灵药,你一口就喝光了?天爷啊,哪有这样做娘做奶奶的,大郎他还伤着躺床上起不来呢!宝儿也吓病了,结果神仙给了灵药,你却一口喝光……” 眼看她一拍大腿就要哭唱起来,深夜里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动静。恍惚中的周大娘在这一刻醒过神,万般思量从心头而过,而有的时候做下决定是真的只需要个一瞬间。 周大娘目光深亮,语气却是十分平静道:“荔娘,你说的没错,我是个做娘的,你也是个做娘的。你这个做娘的心疼你的孩儿,担心你的丈夫,这一点也没有错。” 她又说:“可我也担心我的孩儿,大郎还有你照顾,宝儿也有你跟大郎管着,可是我的茵娘,却只有我会管她。” 说着问汤氏:“灵药如果给大郎吃了,你会许他出门去找妹妹吗?” 汤氏顿时闪躲,周大娘笑道:“你看,你不许的。其实我也舍不得,太难了,这一去可太难了,我也不舍得大郎为妹妹受这样的苦。那就只有我去,只有我好起来,我去找孩子……” “荔娘,我知道你其实不坏,你往常爱计较,那也都是穷闹的。你也是为大郎,为宝儿。我不怪你,我只求你也别怪我……” 站直了身躯的周大娘转过头,目光望向旁边的破房子。 破房子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却又隐隐约约有个身影似乎是映在窗前。他的目光隔着破洞的窗纸,与母亲在黑夜里相望。 似乎极近,又似乎极远。 周大娘说:“荔娘,我走了。此行不论能不能找到你妹妹,我都不会再回来,你们也就只当我这个老婆子早死了吧。” 说完她果然转身就走。 黑夜中她的步伐极快,站在门口的汤荔娘几度张口,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周大娘就这样快速消失在黑暗中,她其实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向何方,但恍惚间那后方屋子里朦胧传来的呜咽声,却又使她的脚步更为加快了。 不管去哪里,总是要走的。 没有人注意到,寒夜中有一缕清风随在她身后。 【人欲,爱、忧、惧,六斤九两,可抵卖。】 天地秤浮现在虚无的时空罅隙中,一团青玉一般色泽的气卧在秤盘之上。 这是来自于周大娘的七情六欲,足足六斤九两! 而这还不止,周大娘的情绪翻涌激烈,天地秤从她这里接连采集到了两次气。 第二次:【人欲,喜、忧、惧,爱别离,三斤八两,可抵卖。】 宋辞晚这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她的收获远比送出去的那一小瓶所谓“灵药”,更要有价值许多。 而那一小瓶“灵药”,其实是宋辞晚用山泉水溶解了些许血魄丸的粉末所得。 血魄丸药力强劲,是化气后期以上修行者才能用到的疗伤丹药。如果凡人直接使用,是极有可能造成虚不受补,暴体而亡的。 宋辞晚刮出些许粉末,将其溶解稀释,对于周大娘而言,就是上佳的灵药。 至于她扮作清风神使,倒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无名神尊”作为神尊,如果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未免显得太没牌面了些,于是索性便又捏造出一个清风神使来。 今天她是清风神使,改天她说不定还能变成什么白风神使,黑风神使……胎化易形都学了,还怕什么神使有穷尽吗? 只可惜,神使虽无穷尽,宋辞晚本身的能力却有限。 她能赠予灵药,帮助周大娘站起来,却不能帮她找到女儿,从根源上解她苦厄。 谁又知道鼠妖将周大娘的女儿带去了哪里?她此刻又是否还活着? 这世上也只有她的母亲,会如此不依不饶,执着牵挂于她。 宋辞晚融入在夜风的阴影中,跟随在周大娘身后,取鼠苔研磨稀碎,又随手从天地秤里取了个竹筒做容器,催动炽炎术迅速煮制成幽青水。 幽青水凉后,被随风喷洒至周大娘身上。 周大娘越行越远,宋辞晚又跟了一段路,最后取出那张得自于通灵级鼠妖的纸魂傀儡。 傀儡尚未化形,便似是一张颜色灰暗的普通剪纸。宋辞晚将手指一弹,这灰色剪纸就轻飘飘地沾在了周大娘的后背上。 “清风神使”能力有限,做不到太多,不过是聊以此纸人,护她一程罢了。 敬这世间,还有人爱得如此纯粹。 第36章 一步一步去攀登 长夜漫漫,星光黯淡。 宋辞晚与纸人留下了一点感应,随后又重新飘回了赖麻子巷中。 周大娘离开了赖麻子巷,越走越远,去向未知的方向,去寻找她不知道在哪里的女儿。 宋辞晚目前还没有修炼出明确的神识,并不能真正做到意念跟随周大娘。但她留下的纸魂傀儡上拥有她的印记,一旦周大娘遭遇到什么难以抵挡的危机,纸魂傀儡便会化形相助。 这样的使用机会,纸魂傀儡一共拥有三次。 宋辞晚重回赖麻子巷以后,却是又寻找起了下一个目标工具人。 如同曾经的严含章,那时候宋辞晚缺钱,因而寻找上了他。只不过严含章是一次性的,宋辞晚对此人身后的复杂背景其实有些忌惮,于是她便只出现一次,只要那一桶金。 至于后续,严含章是不是还会在心里继续惦记无名神尊,又或者遇到困难时,是不是要再求神尊相助?嘿……那这些却是不关宋辞晚的事了。 一锤子买卖,你尽管呼唤,我保证不出现。就是这么苟,哦……不对,应该说就是这么稳! 你奈我何? 此时此刻,宋辞晚不知道的是,因为一个味精配方而成功将鼎丰楼起死回生的严含章,恰恰还真是在找她。 他的姐姐已经服下孕子丹怀上了身孕,再加上他的鼎丰楼重新恢复了往昔繁华,他们姐弟在许家的地位便开始直线上升,再不可同往日而语。 但严含章还有一桩苦恼:他没有才气,是个伪读书人! 在这个伟力归于自身的世界,什么利益权衡都终究虚妄。它能给人带来一时风光,却不能带来一世安稳。 严含章想要获得才气,想要拥有力量。 他不想再被姐姐明里暗里劝说:“阿章,那味精配方你便是给你姐夫又何妨?他用了又不是不许你用。你姐夫说了,用东市三间铺子来与你换,回头还另给你两成分红。” “阿章,你拜的那位神尊近日可曾再出现?是不是你不够虔诚,因而神尊才不来?” “阿章,你姐夫为你布置了一套敬神仪轨……” “阿章……” 每一声,每一句,都使严含章越发急迫地想要获得力量。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每日祭拜,祈求神尊降临时,他的住处周围,其实早已被盯梢的高手暗中围满了。 先天境的许家父子有这样一段对话:“什么无名神尊!定是哪个修炼香火道的小神,在胡乱假名哄骗严家小子罢了。” “抓住这小贼,逼他交出愿力修行之法!” “我儿如今已开至第五窍,若能获得愿力修行之法,功力增长必能一日千里。” “那些大门大派,世族子弟,年纪轻轻便能开窍三十六、七十二,甚至是一百零八!或登上万灵天骄榜,或于昆仑神碑上留名,他们当真就有那般厉害吗?我不服!不过是资源不对等罢了!” 在宿阳城中,许家已是大族,可若放到整个大周来看,小小一个许家却也不过是匍匐在地上的卑弱蝼蚁。 下下层的人在仰头看他们,他们也在仰头看更上层。 人心犹如登天梯,无有满足,无有穷尽。 宋辞晚其实也在向上攀登,她在暗影中遁行一段,闻听到有人梦中喃喃:“大馒头,白面馒头,好多,呵呵……我要吃一个扔一个,还有一个挖洞埋了,明儿再长出来……” 梦境虽荒谬,白面馒头倒是能满足。 宋辞晚入梦大法倒着一转,将此人从梦中唤醒。 白面馒头从梦境来到了现实,一筐,足有三十个,就这样出现在了这人面前。 黑暗中就有一声尖叫——没能叫出来。 有一段风拦住了他的口鼻,有个缥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吾乃至公至正无名神尊座下黑风神使,神尊怜尔疾苦,命吾送来食粮。切记不可声张,否则必有灾殃……” 等这段声音远去,风也远去,被惊喜砸中的这个人才哆嗦着腿脚,猛一下跪到地上。 是啊,不能声张! 在赖麻子巷这个与平民窟一般无二的地方,三十个馒头已经足够叫许多人生出恶念了。 孙屠子被杀后的血腥场面还在坊间传荡,短时间内谁还敢不小心? 天地秤浮现,秤盘上多出一团气。 【人欲,喜、忧、惧,一斤一两,可抵卖。】 宋辞晚笑纳这一团气,继续游走。 在赖麻子巷东边角,有一座破烂的棚屋,棚屋中挤挤挨挨缩着三个十岁左右的小少年。 还有一个更小的,瞧来只有四五岁模样,被三个年纪大些的孩子围在中间,却是浑身滚烫,满面通红,原来竟是烧迷糊了! 如今入冬了,天气寒冷,棚屋中的几个孩子缺衣少炭,到了夜间,一个个都冻得难以入睡。 最小的这个更是直接冻病了,眼看着便要熬不过去这一关! 三个大孩子心焦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有人低哭出来:“大林哥,草儿是不是要没救了?” “大林哥,要不然明日你就将我卖了吧,卖了我正好给草儿治病……” 最大的那个孩子被熟悉的人们称作大林,此时这个清瘦少年将牙一咬,横下心道:“都浑说什么,卖你……卖你能得几个钱?不如等明日,明日我自有办法!” 至于到底是什么办法,他却并不明说。 但那一定不是什么好法子就是了。 有什么正常的法子,能让这样穷苦的少年在短时间内挣到大量钱财呢? 夜风吹过破烂窝棚的缝隙,正横下一条心,料想自己明日必然要走入深渊的大林忽觉眼前微微恍惚。 有个飘渺的声音随风送至他耳边:“少年人,吾乃至公至正无名神尊座下白风神使,神尊怜惜尔等苦厄,命吾前来解救。切记不可声张,否则必有灾殃……” 随着这一段飘渺的话音结束,在场还醒着的三个少年俱都眼前一花。 下一刻,一堆的东西凭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最显眼的,是一床捆扎紧实的深色棉被,棉被旁边是一筐黑炭,黑炭旁边又有个篮子,篮子里装满了软乎乎的大馒头! 馒头上方斜放着一个瓷瓶,瓷瓶朴素洁白,又有一段话语传至三名少年耳边:“瓶中灵药,可洒落数滴喂食病患。切记,不可声张,否则必有灾殃……” 轻渺渺的声音像是一段凉风,过耳即逝。 留下棚屋中的三个孩子,面面相觑,如坠梦中。 宋辞晚走了,带走了三团气。 【万物有灵,皆可笃信,愿力二斤三两,可抵卖。】 【人欲,喜、忧、惊,二斤七两,可抵卖。】 【人欲,贪、忧、惧,一斤一两,可抵卖。】 三团气中,有一团竟是愿力! 第37章 圣贤言:论迹不论心 宋辞晚满载而归,带着沉甸甸的收获回了家。 这种既能做好事,又能得好处的感觉还是非常不错的。人心终究向阳,虽则她能力微薄,改变不了世界,奉献不了太多——甚至她的本意也并不是想要奉献什么。 但是先贤不是说了嘛,论迹不论心。 先贤有些话,还是很可以听一听的。 宋辞晚既不苛求别人,也不苛求自己,总之今日有来有往,心情愉悦。 门窗关好,今日用过的衣裳面具等物又重新收回天地秤的空间中,宋辞晚开始操作抵卖。 先卖顺路击杀的几只蠊蜚妖兽。 【你卖出了品相完好的低级妖兽蠊蜚妖尸七只,获得了消金散七份。】 消金散:一级灵药散剂,可外敷可内服,功能止血解毒,镇痛散瘀,增强体魄,对于一般内外伤都有作用,修行者功力越高,则其作用越浅。 宋辞晚有些意外地收好这七份消金散,没想到卖出在她眼里看来除了腌臜别无用处的蠊蜚妖尸,在天地秤这里却能换来疗伤灵药。 消金散的效果虽然明显不及血魄丸,等级也低,但胜在它量大,比血魄丸更容易得到! 再卖。 【你卖出了低级妖兽蠊蜚的死气七缕,获得了残破的一级磨刀石半块。】 又是磨刀石,还是半块! 上回宋辞晚也卖出过七缕蠊蜚妖兽死气,获得的是残破的一级磨刀石一块,没想到这次竟还减半了。 细看解说:残破的一级磨刀石半块,只有半块,已经不能使用,或许可以当板砖垫桌脚。 嘿,天地秤可真有意思! 谁说板砖只能垫桌脚?板砖还能砸人呢! 宋辞晚收下这半块残破的磨刀石,也不管现在深更半夜的,就起身去打水洗手。 不但洗手,她还沐浴更衣。 拿出玄铁锅,动用炽炎术烧足了热水,直将原先打满的一缸子水都用光,宋辞晚洗浴完毕,穿戴清爽,这才又再次回到房间,关门唤出天地秤。 开盲盒! 来自周大娘的那一团青玉般的气:【你卖出了人欲,爱、忧、惧,六斤九两,获得了坐忘心经,第二层。】 坐忘心经! 宋辞晚险些欣喜得站起身来,她的修为已经到了化气后期,但要想从化气期突破到炼气期,她却一直没有方向。 不为别的,只因缺乏具体的主修功法! 没有第二层,宋辞晚纵是将第一层心法修炼到顶,也注定无法突破。 法财地侣,修行无法,一切皆休。 她为周大娘雪中送炭,周大娘又何尝不是为她雪中送炭? 磅礴浩荡的经文便如那天河之水,自虚无中冲刷而下。 宋辞晚闭目承接,亦在冥冥中生出一种感应,坐忘心经不同寻常,也不同其它,得此二层经文,她与周大娘之间便算是结了一段因果! 宋辞晚当即睁眼,立刻凝神感应贴在周大娘身上的纸魂傀儡,傀儡尚未被触动,周大娘目前还是安全的。 宋辞晚便轻轻呼出一口气,开始加快操作天地秤进行抵卖的速度。 希望接下来还有惊喜,能够帮助到她,也帮助到周大娘。 第二段气还是来自周大娘:【你卖出了人欲,喜、忧、惧,爱别离,三斤八两,获得修为三年零八月。】 恍恍惚惚时空快走,现实三刻多钟,而虚无之间宋辞晚已修行三年有余,这一次宋辞晚选择了全心修行坐忘心经! 三年修为,虽无丹药辅助,虚空间却有微薄的灵气涌动而来。 是的,是微薄的灵气,与宋辞晚此刻所处之地的灵气浓度一般无二,但再微薄,这也是三年零八月! 时间游走,便仿佛是一壶醇香在光阴中沉淀。 宋辞晚的修为涨幅并不算大,但有关于坐忘心经的修行却在直线上升。 神通洞照术全面观测到她身体的每一处变化,由此演变而来的那一片数据面板亦在不停变动。 坐忘心经(第一层入门729\/1000) …… (736\/1000) (798\/1000) (828\/1000) …… 这段数字跳动得尤其飞快,如坐忘心经此等功法,苦修在第二,悟道在第一,宋辞晚如今既有苦修,又有悟道,进境便如这时光之流走,又似那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等到她收功,坐忘心经的修行经验则变成(第一层入门976\/1000)。 只差少许,她就能突破第一层了! 她的修为增长则稍有落后,洞照术显示修为境界:炼精化气(化气后期7395\/)。 宋辞晚睁开眼睛,又缓慢调息了一阵。只觉得浑身精气充盈,整个身体都仿佛获得了一种别样的洗刷。 先前还留下的些许内伤,至此也终于完全消弭。 她也不耽误,只立刻唤出天地秤,继续操作抵卖。 【你卖出了人欲,喜、忧、惧,一斤一两,获得了不入流的凡级轻功步法,草上飞。】 草上飞:真气运转,身轻如燕,高深处踏草而行,草叶不折。 解说挺好听的,但也改变不了草上飞不入流,且烂大街的事实。 宋辞晚微微蹙眉,倒不是嫌弃草上飞。主要是在想,这草上飞是武者的入门级轻功,她一个修仙的,能学得来吗? 她细细咀嚼此轻功口诀,尝试着调动体内真气,站起身举步一跨,真气游走间她整个人便好似是插了双翅一般,嗖地一下就从床边上直接冲到了房间门口。 草上飞她能用,且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是了,这就是坐忘心经的神奇之处,也是天地秤的神奇之处。 万千法门,只要出自天地秤,她便必然能够入门。 再经由坐忘心经施展,可以说是无形无迹,无拘无束。 看洞照术面板。 轻功:草上飞(入门36\/100) 低级功法修行容易,只这么一会儿,居然就有了36点经验。 宋辞晚放下草上飞,继续抵卖。 【你卖出了人欲,喜、忧、惧,二斤七两,获得了低级道术,纸鹤寻踪术。】 纸鹤寻踪术:折叠纸鹤施展此法门,辅以关键气息或血脉,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寻找到目标生灵。 一段段有关于纸鹤寻踪术的信息涌入宋辞晚脑海中,她快速记忆,心中又惊又喜。 第38章 愿力丹,突飞猛进 后半夜,宋辞晚将剩下的气卖完。 她还剩了两团气,分别是:【你卖出了人欲,贪、忧、惧,一斤一两,获得了低级法术:摄气术。】 摄气术:一种操控真气外放的初级技巧,是大多数修行者必学的实用小法术。 所以,摄气术与其说是法术,倒不如说是一种操控与锻炼真气的技巧法门。 它不起眼,但很实用,很基础。它也算是御物术的低级简化版,很有学习价值。 宋辞晚用心记诵摄气术的种种应用技法,很快就入门了。 她盘坐在床上,运转体内真气,将其压缩至指尖又倏然弹出,一段爆破般的气音就在这同时响起,噗!一缕真气形成指风,就这样落在宋辞晚床前地上! 石板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凹坑,威力果然不大,但可塑性很强。 以后熟练掌握了,其威力必然还能增长,倒也不急。 洞照术面板上:摄气术(第一层入门5\/100)。 宋辞晚平复了片刻,继续操作天地秤。 【你卖出了来自信仰者的愿力二斤三两,获得了纯净的愿力丹一颗。】 愿力丹,这是宋辞晚第二次获得愿力丹。 这一团愿力是那个名叫大林的少年提供,宋辞晚此行冒充神使也帮过好几个人,其他人提供的都是本身情绪,只有大林提供了愿力! 宋辞晚掐算天色,只见这幽夜深沉,离天亮还早,便拿起愿力丹一口服下。 愿力丹入口即化,像是一团沁凉的光华,瞬间散落入她的四肢百骸间,使得她的整个身体,从气血到真气,从血肉到神魂,都在这一瞬间被调动了起来。 由内而外,自人身而至精魄,俱都形成了一种美妙的和谐共振。 这一次,飞速长进的便不再是坐忘心经,而是宋辞晚本身修为! 坐忘心经(第一层入门979\/1000) (982\/1000) (988\/1000) …… (999\/1000) 一直到999,经验卡住不动了。 坐忘心经的修行本来就是越到后面越难,将近要突破时反而面临停滞,这也并不奇怪。 但宋辞晚的修为,却是真正实现了一个突飞猛进! 修为:炼精化气(化气后期7399\/) (7693\/) (8352\/) (8960\/) …… 纯净愿力丹,不愧是十倍经验丹! 如此忽忽然不觉光阴跳走,天大亮时,宋辞晚才在阳光的热度下惊醒过来。 外间,大白鹅正昂着脖子,与隔壁邻居家的大公鸡一唱一和,斗个不休呢! 大公鸡:“喔喔喔……” 大白鹅:“鹅鹅鹅……” 鸡鸣鹅叫,还有邻居孩童笑。 阳光之下,鲜活的人声驱散了一夜寒寂。 当然,最好要忽略掉东邻家田大娘一大清早就端着笸箩在门边骂街的声音。 骂什么? 原来前回鼠患,她丈夫伤了腿脚,现如今只能躺家养伤,全由她照顾。她丈夫做工的那户主家也不给优待,还要倒扣他家工钱。 城隍庙那边传了消息说,蓄养家禽可以有效防治虫蛇灾害,弄得全城鸡鸭鹅都涨价,尤其是大鹅,给钱都买不到!没奈何,她只得高价抱回一只花公鸡。 结果这公鸡日上三竿了都不按时打鸣,非得等隔壁鹅叫,它才跟人家的大鹅吵起来。 小孩子还不懂事,没心没肺,憨吃傻乐。一大早打翻一桶水,挑水累死个人…… 就问问,就问问这日子谁过谁不烦?谁过谁不骂? 宋辞晚只惊:糟糕,修炼忘时,她今天醒晚了,浣洗房点名的时间已经过了! 那么,是要急忙忙赶过去,迟到挨一顿骂?还是索性就旷工不去,将今天的时间拿出来做别的? 宋辞晚一秒都没犹豫,直接就选择了后者。 浣洗房少她一个不少,管事的根本不会在乎谁去谁不去。她就是旷两天工,后日再去,管事们也懒得多问。 当然,不能连续旷工超过三天,超过三天就在浣洗房除名了。 宋辞晚起身收拾,喂鹅是必须的,不赶紧堵住这家伙的嘴,谁知道它跟人家花公鸡能吵到什么时候? 凡尘烟火,最抚人心。 宋辞晚很快将早上该做的各种事情都做完,又给大白鹅留了一盆食,吩咐它好好看家,便换了衣裳又换了张脸,从后边院墙翻墙出门。 这回她换的是一张扔进人堆里都找不着的蜡黄少年脸,少年穿着件灰衣,像是自带消失光环一般在人声嚷嚷的大街上走过,直奔城隍庙那边去。 宋辞晚也是上回去过城隍庙才知道,原来真正的修行者街道,是在城隍庙那边! 有丹药铺子,有符咒铺子,还有两家大型的灵材店,甚至还有散修会在那边摆摊。 宋辞晚至今也不曾接触过真正的修行者世界,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广阔,今天有机会她决定要走出去看一看。 也是要购买一些符纸材料,纸鹤寻踪术要用到的纸鹤最少需要一级符纸才能制作成功,普通的凡纸是不成的。 宋辞晚随着人流汇入城隍庙街,在这里,见到了络绎不绝前来城隍庙祭拜祷告的普通凡人,也见到了夹杂在人群中的,佩带兵器的各类武者,偶有道门打扮的人走过,人们会连忙让路以示尊敬。 她边走边看,很有些目不暇接之感。同时她也留心路边摊位上各种物件的价格,这里与凡人菜市场最大的不同就是,任何东西都是白银起步,基本上没有用铜钱做交易的。 很多时候修行者们还会以物易物,最常被人们用来当做等价交换物的则是养气丸与壮气丸,这东西比银子还好使。 宋辞晚观察一阵,选定一个生意做得最为和善的摊主摊位。 这摊主被人们称呼为马老四,生着一张微圆的脸庞,眼睛时常带笑,细细弯弯的犹如月牙般亲切和善。看起来年纪轻轻,却俨然一副已经是将和气生财给刻在骨子里的模样。 宋辞晚一走过去,他立刻热情招呼:“哟,小兄弟你来啦!” 语气熟稔得好似两人从前便是旧相识。 宋辞晚倒是沉默木讷,只翻到符纸材料那块,问起一级空白符纸的价格。 马老四笑眯眯地说:“既是兄弟你过来了,老哥我便给个实价。这符纸单买一两银子一沓,一沓十二张,小兄弟要是一次买够十两银子,便能多得一沓,共有十一沓。” 第39章 奇货阁一两市侩气 宋辞晚在马老四这里买了十两银子的符纸,又问起旁边成品符篆的价格。 比如轻身符、辟邪符这类普通一级符篆,马老四笑眯眯地开口说:“轻身符一两银子一张,辟邪符三两银子二张,小兄弟若是能买十张以上,老哥哥我便再多送你一张。” 他这边报价,宋辞晚便做出憨厚的模样笑了笑,一边迅速在心里算起了帐。 空白符纸一两能有十二张,低级轻身符却要一两银子一张!这差价何止十倍? 从这里看,制符这门手艺还是大有可为的。果然知识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这个道理到哪个世界都不会变! 城隍庙的保家符从前也卖一两银子一张,最近却只卖一百文,可见当真是在做慈善了。 而她的天地秤中如今也收藏有轻身符与辟邪符这两种低级符篆,是她用风筝与桃木簪通过天地秤抵卖得来的。 一百枚桃木簪或一百个风筝,分别可换一张辟邪符或一张轻身符,桃木簪去小摊上买,六文钱能买一根,风筝则要十文钱才能买到一个。 这么算,她能用六百文换来一张辟邪符,却需要一两银子才能换来一张轻身符…… 轻身符无差价可赚,辟邪符却显然是赚大了! 宋辞晚心里飞快计算着,目光却又落到了小摊另一边摆着的一排书籍上。 书的种类不算多,但名字都起得挺好听。 什么《混元功》、《虎贲拳》、《追花逐柳步》、《百草谱》、《初级符篆大全》、《大周风物录》等等,前面那些看起来像是功法的宋辞晚并不在意,倒是那本《大周风物录》格外吸引她的视线。 她的目光看向那本书,马老四忙就将摊上的书拿起递给她,笑说:“小兄弟真是好眼光,这册书的后边可是附录了最新一期的万灵天骄榜呢,只要十两银子就能买一本。你看看你看看,这里头什么都有,再没有比这更值的喽!” 宋辞晚接过书大致一翻,发现这书的内容果然十分丰富,人鬼妖魔各有介绍,瑰丽山河尽在其中。 虽则篇幅有限,并不详尽,但这就是宋辞晚急需的,了解世界的好窗口。 她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又问旁边《初级符篆大全》的价格。 这个可就比《大周风物录》贵多了,马老四开价五十两银子一本,宋辞晚摆出憨少年的面孔与他讨价还价,双方便好一通你来我往。 最后马老四无奈道:“罢了,谁叫咱们兄弟有缘呢,就这样吧!你要是拿白银付账,五十五两银子两本书便一并拿去。你要是拿壮气丸付账,那这两本书,老哥我只收一颗壮气丸。” 壮气丸也是市场上的硬通货,宋辞晚手上如今还余下壮气丸十三颗,而白银,她已经只剩下一百二十多两了。 最后,宋辞晚用一颗壮气丸换来了两本书,又还叫马老四搭上了一支最低等的狼毫符笔。 马老四肉疼得直吸气,做出亏大了的模样道:“兄弟啊,老哥我真是诚心交你这个兄弟了,往后你可千万莫要忘记常来照顾老哥生意啊。” 说是这样说,当宋辞晚用壮气丸付账时,他的手却伸得比谁都快。 双方交易,手指与手指有一瞬间的擦碰,就是在这一瞬间,天地秤浮现了出来! 宋辞晚是有些错愕的,天地秤上多了一团气:【红尘炼道,以商入道,奇货阁弟子的市侩气,一两二钱,可抵卖。】 奇货阁弟子! 宋辞晚其实不知道什么是奇货阁,但从天地秤的描述来看,此人跟脚必定不凡。 谁又能想到,这个看起来跟个笑弥勒似的散修商人,原来还有这等来历? 果然红尘处处有隐士! 这满大街的人,其实光从外表来看的话,还真不好分辨谁是修士谁是凡人,谁的境界高,又或谁的境界低。 宋辞晚,缺一双能看透这一切的灵瞳! 她不动声色地收了天地秤,将刚买的东西通通装到随身褡裢里,随即便带着鼓鼓的一包东西离开了城隍庙街。 她在城里绕了一圈路,又习惯性地寻了个僻静处换了身衣裳,再换了张陌生的少年脸,这才终于快速回了家。 在这个过程中,沧海一粟持续发挥作用,四周行人都在有意无意忽视她。 宋辞晚照旧从后边翻墙回家,她甚至都不惊动大白鹅,直似一缕阴影下的风,悄无声息地飘落回房。 房门关上,先将刚刚得来的那团气卖掉。 【你卖出了奇货阁弟子的市侩气,一两二钱,获得了旁门道术,度量衡第一层。】 旁门道术度量衡:此术实为称量之术,施展此术能快速观测到目标物修为等级,判断出对方实力高低。 注意:目标物修为等级若高于施术者太多,则有可能失效,失效时可能形成反噬。 这……简直是瞌睡了来枕头,不是灵瞳术,恰似灵瞳术! 宋辞晚花最短的时间将这门度量衡奇术记诵入门,随即取出空白符纸,开始尝试折叠纸鹤。 纸鹤寻踪术的施展有两个关键点,一是纸鹤,二是目标人物的关联气息。 纸鹤的制作其实还有些难度,因为要在每一个关节点都按照特殊法门注入真气,宋辞晚数次尝试,连续失败,才终于在用到第七张符纸时堪堪成功一次。 就在她打算再多折两个纸鹤,以做备用的时候,周大娘那边的纸魂傀儡忽然被触动了! 宋辞晚忙塞了一把空白符纸在腰间褡裢里,又揣了那张做好的纸鹤放怀中,便立即起身,徇着印记感应的方向,施展光阴夜遁逃,飞速赶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白天施展光阴夜遁逃,速度比起夜晚确实是打了折扣,但隐蔽性倒是不减。 有光的地方就一定会有阴影,宋辞晚在阴影间穿梭,一路却是越发往西去。 西边有什么? 街巷之间,隐约可以闻见脂粉流香,暗河涨腻。偶有丝竹之声,靡靡之音。 仿佛是有女郎在叹息,幽幽咽咽,不知从何而来,又往何处而去。 前方街巷转过,空间忽而开阔。 只见一倾碧波,水天相接,又有画舫连连,彩旗飘飘。 岸边垂柳招摇,行人如织。 一群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却是围着一个苍老憔悴的大娘,在推搡嘲笑。 第40章 今日沐龙血 垂柳岸边,人们发出声声嘲笑。 “你的女儿?你竟说燕姐儿是你的女儿!也不看看你长什么样,燕姐儿长什么样,你配吗?” 周大娘被推倒在地,只是羞愧捂脸:“是我认错了,我认错人了,对不住……” 她当真只是认错人了,只因那女子的侧脸有一瞬间瞧来与她女儿极为相似,她便克制不住情绪,忽而冲上去拉扯。 这一下却是捅了马蜂窝,被她惊扰的这群粉面公子本来就是城中有名的纨绔,他们日常无所事事,除了蓄妓携美,就是招猫逗狗。 现如今忽然冲出来这么一个周大娘,可不就刺激到他们那莫名的兴奋点了么? 这是什么?这是现成的乐子! 有个穿绿衣的公子抬脚就往周大娘心口踹去,他这一脚用力极大,堪称是在将人往死里踢。 旁边与他们伴游的几名美姬便在此时发出声声惊叫,几名粉面公子见状,越发拍手大笑。 眼看绿衣纨绔的脚已经踢到了周大娘心口,几名美姬纷纷掩面不肯看,生死一线之际,周大娘背上忽然升起一道朦胧幽影。 是纸魂傀儡,第二次被触动了! 纸魂傀儡包裹着周大娘,在这一瞬间施展土遁之能,带着她陷入地下。 于是展现在众人眼前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青天白日间,一名消瘦憔悴的老妇忽而身背纸鼠,在众目睽睽下遁入地底,消失不见。 这样一幅场景,说来其实是十分诡异的。 更多的行人惊呼起来,几名纨绔大张着嘴,亦是惊恐难止,手颤脚颤。 那名抬脚去踹周大娘的绿衣纨绔更是因为用力过猛,一下子扯到了蛋,夸擦,双腿撇开,以一种奇怪扭曲的一字马姿势,上身伏拜着滑倒在地。 “啊——” 绿衣纨绔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他的同伴们纷纷四散躲开。 而变故,就发生在这一刻。 当是时,天空中阴云汇聚,原本晴朗明亮的世界在这一瞬间迎来了阴风呼号。 岸边垂柳丝绦狂摆,一根根粗大的树根从地底拱出,像是狂蛇探头,怒龙摆尾。 轰隆隆—— 地面开裂了,岸边的人们,不论是贫穷的还是富贵的,是有意来此的还是仅仅路过的,又或是那画舫上千金买笑的豪客们,一曲红绡的歌女们…… 都无一能够逃脱此时天摇地动带来的灾害。 垂柳岸边大地开裂,碧波湖上浪涛滚滚。 人们惊呼着,或者跌入湖中,或者落入地缝,还有被柳树的根条粗暴卷起,直接拉入地底的,运气不好,当场便血溅三尺。 碧波湖水如同煮沸,虾兵蟹将通红着身体连滚带爬地从水中往出爬,可爬得过波涛,却爬不上岸。 或者一上岸,便又被柳根缠绕,亦被拖入地底。 许多凡人原先都不知晓,这碧波湖中竟还有如许多水妖居住。 一条巨大的水柱便在这片刻间冲天而起,而水柱中间随同一起冲出的,竟是一条鳞片青灰的巨大蛟龙! 这蛟龙身躯之长,一眼之间简直难以计量。它的出现使波涛辟易,更使阴风狂涌。 你以为这蛟龙威风凛凛? 可是下一刻,却听得一声凄厉龙吟。 昂—— 龙吟苍凉凄苦,气急败坏。 “何方妖魔?竟敢坏我?” “你、你是哪里来的诡异?” “啊!饶……” 最后两字余音未尽,蛟龙的呼喊却已是戛然而止。 蛟龙是否在惊呼“饶命”? 没人能知道了,只见那阴风之间不知何时竟飞出无数风刀。 蛟龙一身鳞片亦未能阻挡住这些看似轻薄脆弱的风刀。风刀过处,龙躯之上瞬间便裂开无数刀口。 蛟龙再也说不出话,唯余一声声凄厉龙吟响彻长空。 暗红色的沉重龙血从天空之上倾盆而下,砰砰砰,砸得碧波湖上波浪摇动,那些原本挣扎着要从水中逃离的水妖们却是疯狂了。 “龙血!龙血是我的!” “今朝饮龙血,他日我必化龙!” “吱……吱吱吱!” 能够口吐人言的妖物毕竟是少数,大多数水妖并不会说人话,但它们的疯狂却是半点也不少。 有些水妖直接就在沸腾的碧波湖中被煮死了,还有些水妖根本不能承受龙血之重。明明是狂涌而去,意图沐浴龙血,结果却倒是反被龙血烧灼而死。 然而即便如此,这湖中水妖依旧疯狂向着龙血奔涌而去。 今日沐龙血,虽死又何憾? 哈哈哈—— 妖哭妖嚎,妖叫妖啸。 天空中的蛟龙也必不能想到,往日里他在水族中称王,落魄时底下的小妖却个个都只想将它分而食之。 而疯狂的又不只是妖。 碧波湖上的变故只是发生在顷刻间,说来话长,实则这短时间内,也不过是使得城隍庙中城隍升空,府衙上空一方大印浮起。 下一刻,一道身穿官服的身影驾印而来,二话不说便祭出一只长颈玉瓶,玉瓶口一股吸力涌出。 天空中,那些倾盆而下的龙血便开始大股大股地转换方向,被玉瓶吸走。 城隍爷顿时一声怒叫:“好你个方镜台,碧波湖此时巨变,你不快些镇压,竟还来抢龙血?” 青袍官服的方镜台却淡淡说:“此地动荡如此诡异,连蛟龙都能千刀万剐,本官不过是小小六品而已,又何来本领镇压此事?城隍爷倒是悲天悯人,为何却不镇压?为何也来收集龙血?” 是的,城隍爷的身躯之上不知何时竟分化出一头巨大的马面,那马面从城隍庙的方向狂奔而来,每走一步都能有百尺距离,忽忽然便到了碧波湖边。 它张开一只阴沉沉的口袋,也在毫不客气地狂收龙血呢! 又不只是这两位,还有城中众多修行者。 见得龙血狂涌,谁人又能忍住不来收集? 只不过其他人没有这两位的阵势,还有些速度不够快,又或者离得太远的,只能远远望着龙血狂洒,却迟迟不能奔来分一杯羹,于是当下里捶胸顿足的…… 至于一开始就来到了变故中心地的宋辞晚,她则在一边躲避柳根的抽打,一边施展着熟练度飞速上涨的光阴夜遁逃,唤出天地秤,收集边边角角洒落的龙血。 第41章 大周星殒时代 就在宿阳城中蛟龙剐血,碧波湖上天摇地动时。 远离宿阳城的千万里之外,云雾缭绕的玄灵山巅,忽有一名白须老者睁开了他那双空洞宛若深渊般的眼睛! 他向那无尽云层之外,浩瀚无边,白日不见的群星望去…… 一声低沉话语,自这山巅悠悠传荡:“大周,星殒时代……将要开启了!” 下一刻,十数道璀璨身影从这玄灵山脉的各方升起。 这些身影驾驭着各有特色的遁光,或有御剑,或有踏云,或有灵鹤坐骑,或有云板玉阙,或有花枝绕身,或有星月相随…… 人人仙气飘飘,却又迅捷无比。 宛若这仙山之中群星破空,瞬息之间便不约而同落向了玄灵山脉最中心的那座皓日峰。 这些辉煌人物,便是在整个大周天下,甚至是十万妖国中都赫赫有名的玄灵十三仙! 十三仙中,为首的玄灵宗掌门云鹤真人开口惊问:“希夷祖师,星殒时代,这是何意?” 山巅处,眼神空洞的白须老人伸手向着南方一点,徐徐道:“天之南,蛟龙洒血,祸起情深,罢了!终究是大势,八千年了,谁也不能躲过……” 悠悠的话语,在遥远的玄灵山中,传不出山外。 但就在这同一时间,被惊动的又不仅仅只是玄灵山中的这位希夷祖师。 东海深处,水晶宫中真龙翻身,有鹿角探出,老龙昂首说:“碧波湖中那蛟龙的报应来了!” 龙首吐语,海波震荡,无数水妖在这一瞬间翻白了肚皮。老龙却不在意这些,反倒是忽而将口一张,一股无尽恐怖的吸力便从它口中生起。 啊!啊!啊—— 数不清的海妖尖叫,却又终究还是在深海的漩涡中化身成最卑微的食粮,落入了真龙那宛若无底深渊般的巨口中。 真龙吃了几口,又吐息一声,便又有数十上百道身影从它鼻腔间被喷吐而出。 这些劫后余生的“食粮”在滚滚水浪中甚至都没来得及稳定住身形,亦或者庆幸自己险死还生,便又被真龙吐息的气浪给推出了不知数千上万里的距离。 真龙回潜,海波再平。 一种震荡的余韵,便仿佛从此刻而起,慢慢传播至整个天下。 彼时,有人心惊魄动,有人茫然无知,有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有人见了一鳞半爪便自以为得计,实则不过是如无头苍蝇般在网中乱窜…… 妖国中,群妖聚啸。 魔域内,魔怪乱舞。 还有更多的人只见一斑,并不窥全豹。在这滚滚红尘中不计长远,唯看当下。 长远究竟是有多远? 不站到那山巅上的人,往往是怎么看也看不到的。 宿阳城,碧波湖。 宋辞晚收集了约有百十来斤的龙血便匆匆收了天地秤,只将光阴夜遁逃发挥到极致,整个人飞速往傀儡印记中周大娘所在的方位赶去。 她不是不想多得,只因第三次感应到纸魂傀儡被触动了! 不论如何,保住周大娘,对于此时的宋辞晚而言还是要更重要一些。为此,哪怕是龙血这样的机缘她都能决绝放弃。 这便是取舍! 但这也不能说宋辞晚就亏了,因为就在宋辞晚从湖中位置游开,转而向着岸边那些地缝间潜去时,天空中,正被风刃千刀万剐到失去声音的蛟龙忽然也不知怎么又提起了一口气—— 那龙嘴张开,忽而惊怒凄厉:“是你?明珠……” 一句话却未能完整说出,蛟龙又惨然痛吟。 然后,就只见到金色的血液从龙嘴中滴落而下。 先前万千龙血倾盆而下,那些龙血却是暗红色的。 其量虽多,但其实暗红色的龙血不过是普通龙血,对于身躯巨大,蜿蜒能有数十里的碧波湖蛟龙而言,便是再洒上个数日,其实也最多是伤伤元气,却并不能伤及精魄与根本。 然而此刻的金色龙血却不同。 金色龙血为蛟龙精血,碧波湖龙王看似身躯巨大,其实这数千年间也不过是炼出了数百滴金血。 每损失一滴,都能令他从根本上被极大削弱。 金血之重,更非常人所能承受。 君不见,便是那城隍爷化身的马面,在金血落下之际都怪叫一声,瞬间就收了他那个阴沉沉的灰口袋,转身跑了个屁滚尿流。 马面不讲究形象,吱哇乱叫着跑了。 可怜另一位官员,宿阳城的六品县尊方镜台,反应不及城隍爷快,却是在瞬息间被一滴金血擦身而过,嗤拉,就被腐蚀了一条手臂! 若非他驾驭的官印在瞬息间放出一道辉煌清光,为他阻挡了金血的更多伤害,此时的方镜台说不得便不只是付出一条手臂的代价了。 方镜台顿时也惨叫一声,落荒而逃。 这二位都逃了,其他修士与其余水妖便更不必多说。 金血落下时,碧波湖水被迅速蒸发,先前沐浴普通龙血而幸存下来的那些水妖却承受不起金血之重,片刻间又是死伤一片。 普通修士也是成片惨死,根本逃不过来,躲不过去。 方镜台飞走之际,城隍爷马面归位,他粗豪的声音轰隆隆于长空之上响起,带着些许隐约难查的惊慌:“碧波湖要化诡了!方镜台,还不速速用印起阵!难道说,你还真要让这满城百姓都被诡异吞噬不成?” 方镜台逃得狼狈,又被城隍爷拿话激将,早便失却了先前的从容淡然。 但他敢怒却不敢耽误,当下只是没忍住爆了一句粗口:“放你娘的狗屁!谁说本官要放任百姓被害了?” 话语间被他驾驭的官印高高升空,一阵阵辉煌的清光从那官印中洒落而下。 清光之间,整座宿阳城的虚影恍惚显露,偏西边那一处,碧波湖上风云动荡,却是左摇右晃仿佛要突破清光的笼罩! 方镜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大喝道:“纠纠国运,护我百姓,以我之印,束此方寸……定!” 定住了吗? 定不住! 虚影之间,碧波湖的摇动更为恐怖了,宿阳城周边的山水中都仿佛是要蜿蜒生出无数枝蔓,将这座被群山环抱的孤城摇晃吞噬。 方镜台怒吼:“刘城隍,姓刘的,你还不出手?” 第42章 无法言说的秘境诡异 宿阳城,方县令以官印罩定碧波湖,刘城隍挥舞旌旗,招来八千阴兵,八千阳卒,摆出四方阴阳大阵! 一场空前的较量,只搅得天摇地动,风云变色。 场面之宏大,是多少百姓哪怕在茶楼里听上一辈子书,也无从想象的。 从前,有些人听书时还曾感慨,似宿阳这般南方小城,修行者数量既不多,顶尖高手的存在更是少见,以至于人们生活贫瘠,身边的故事也都是套路老旧,乏味无趣的…… 直到此刻,人们见到了蛟龙受刑,碧湖蒸发。那一枚官印之间,山河如方寸,旌旗一挥,阴兵横行人间,方才知晓,很多时候,平庸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当灭顶之灾降临,什么英雄故事都是虚幻! 那么人们靠什么活下来? 不知道,不好说……或许是看谁的运气更好? 碧波湖周边已是千疮百孔,数不清的房屋倒塌,越来越多的人被疯狂滋长的柳根狂抽乱打,而后在绝望中陷入地缝。 声声哭嚎,天塌地陷。 离得稍远些的百姓们,有尚未被波及的,倒是在亡命奔逃。 至于往哪里逃?也同样是不知道,总归是离那碧波湖越远越好。 “爹啊!救我……” “孩他娘!小郎,二弟……” “呜呜呜,天爷啊,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啊!” 人们惊叫,呼喊。 阴兵过境,又带起阵阵寒意。 有人在不知不觉间僵掉了四肢,然后,或忽然间脚下一崴,或不经意被某处掉落的房梁砸到,或因抢救家中财物,被乱中趁乱的某些恶人打杀了性命…… 人间种种惨剧,世间百千浮屠。 难描难绘,难以尽述。 也有互助互爱,真情动人的。或是父母为子女,或是子女为父母,或是兄弟姐妹间,或是知己朋友间,甚至又或者只是萍水相逢的一伸手…… 混乱中,惊慌的人们却是难以留意到,凡是相亲相爱,互帮互助的那些人,哪怕同样要面对种种惊险,可惊险中,他们又总是能够险死还生。 仿佛无形间,有某种气运的光环将他们笼罩,使他们的命总是更硬些,活着能更长久些。 碧波湖上,飞舞在半空中的蛟龙已经被剐去层层血肉,可见森森龙骨。 金血将湖水烧干,无数水妖死伤成焦炭,铺陈在干涸龟裂的湖底。 一条条暗金色的纹路却是在湖底生成,纹路交叉蜿蜒,乍看去诡异,而若细看来……细看更诡异! 像什么? “像是……一幅人体经络图!” 这句话是赤华仙子说的,她也在蛟龙洒血时冲到了碧波湖中心位置收集龙血。 后来蛟龙金血滴落,她速度略慢一步,没能及时逃离开。 但她的身上有北辰剑仙剑气护体,那些滴落的金血并未能伤到她性命,甚至,凭借身怀至宝,她还成功收集到了一滴金血! 可也仅此而已了,一滴金血已是赤华仙子的极限。 至宝虽强,她自身境界却是有限,她发挥不了至宝的真正威力。 于是就在下一刻,就在她喃喃说出“像是一幅人体经络图”这句话时,那“人体经络图”上,一道暗金色光芒直冲而来。 赤华仙子被这金芒裹住,整个人就陷落到了未知名的空间中。 其实也不仅仅是赤华仙子,事实上是所有在这场变故中被卷入地底,又侥幸未死的人,都在这一刻一同陷落到了那片未名空间中。 那是什么样的空间呢? 是一片红云漫天,赤地千里的世界。 云国一百二十七年,举国大旱。 百姓自北而南,纷纷奔逃。 初时携家带口,后来死伤一路,再后来……活下来的大多都成了孤狼,他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园,失去了赖以为生的一切。 这样的逃荒者又聚集到了一起,像是滚雪球般越往南下越是壮大,最后形成了蝗灾过境一般的恐怖趋势。 每过一地,吃光一地。 当地人要么死了,要么就也成了逃荒者,加入到“蝗灾”群中,继续向着下一个生存地席卷进发。 赤华仙子落入那未名空间中,就这样也成了逃荒者中的一员。 明明她身着法衣,光鲜亮丽,本该与这些逃荒者格格不入,但不论是她自己,还是其它的逃荒者,却都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在旁人眼中,赤华仙子狼狈肮脏,在她自己眼里,亦同样如此。 不但如此,她还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来历,只记得自己逃荒的身份,逃荒的经历…… 又不仅仅是她,在这场“荒灾”中存活下来的每一个人,事实上也都是如此。 是的,哪有什么逃荒者? 这些在“逃荒”中活下来的人,事实上与那些在碧波湖地陷中活下来的人不正是同一批吗? 宋辞晚亦是如此。 金血降落之前,她感应到周大娘身上的纸魂傀儡被三次触动,当下便施展遁术,追寻周大娘而去。 而就在她在一处地缝中寻到周大娘的那一刻,同一时间,碧波湖中心位置,暗金色光芒蓬勃而出,刷过了范围内的所有人! 宋辞晚只来得及捉住周大娘的手,就在恍惚中陷入了时空转换的晕眩中。 再清醒后,她依稀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许多东西。而又有一股原本不属于她的记忆,朦朦胧胧硬是往她脑子里钻! 她是谁?她在哪里? 哦,她是碧溪村的一名普通村民。 父母双亡,日子颇苦,但是平平淡淡,又仿佛还能过得下去。 直到某一日,从北方而来的逃荒队伍冲入了碧溪村中。 那些看着像是人,可实际上又不是人……他们是豺狼,是虎豹,是虫豸,是魔鬼! 他们抢掠了村中的一切,食物吃光,东西抢光,活人杀光……哦,其实没有杀光。 倘或是有人放弃自己原本的一切,揣个破烂包袱加入到他们逃荒的行列,那么这人就成了逃荒者中的一员,自然也就不必被“杀光”了。 宋辞晚就是这样稀里糊涂地活下来的,与她一起活下来的还有邻居周大娘。 周大娘自来对她相助颇多,两人互相扶持,艰难存活。 直到她们揣着破烂包袱,跟着那群“仇人同伴”,大家一起继续南下,又找到了另一个村子! 第43章 杀猪宴 “云国”一百二十七年,这一天宋辞晚在迷蒙中睁开眼。 她的身边人群攘攘,一片沸腾。 前方出现一座小村,青山绿水,生机盎然。村中房屋成排,又有袅袅炊烟在屋顶升起,食物的气息顺风飘摇而至,勾得人腹如擂鼓,馋虫翻天。 “村子,村子……有活人的村子……” 人们尖叫起来,有那穿着厚重的,甚至当场就撕了自己累赘的衣袍外裳,拔腿便往那村庄冲去,神态近乎癫狂。 是的,癫狂的是大多数。 一群逃荒千里的人,在满目疮痍的山河中乍然见到一片绿洲,能有什么反应? 因此癫狂的必然是大多数,只有像宋辞晚和周大娘这样,新近被裹挟入队伍的,或许还能保留三分理智。 但他们也不得不冲,因为身边的人都在冲,如果你不冲,那就不仅仅是被落下的事了。你还有可能被推搡,被踩踏,被当场死亡! 宋辞晚拉着周大娘,周大娘反携着她的手,两个人一起随着人潮涌动。明明周围人很多,她们又像是漂泊在沧海中的一叶小小孤舟,仓皇而又孤独。 人头攒攒,她们被挤得只听到一声声混乱的惊叫,还有其中夹杂的许多兴奋呼喊。 这样的呼喊声,总能勾起人心中某些不妙的回忆。 周大娘一叹,不由悲凉道:“月娘,这个村子,也要与我们的碧溪村一般被毁了……” 话音刚落,前方村中却忽然响起一阵震天般的锣鼓声。 铛铛铛—— 锵锵锵—— 发生什么了? 却闻锣鼓声中,一座高梯被人搭起。 有身高九尺,宛若巨人般的一位壮汉,左肩扛一头猪,右肩扛一头猪,长声阔笑着走上了那座高梯。 这是怎样令人震撼的一副景象? 只见那壮汉咚咚咚地扛猪踏步,每走一步地面都随之震动,那高台更是摇晃不定,直叫人担忧它随时散架。 逃荒的队伍都不由得停住了狂奔的脚步,人们几乎看呆了,各种混乱的声音亦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人群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只有高台上的壮汉,笑罢了,朗声道:“相逢皆是有缘,诸位远行辛苦,今日既然来到了我们富贵村,那么闲话便不必多说,村中必然好生招待诸位,孩儿们,来,杀猪宴开起来!” 话音落下,那村子里头又整整齐齐走出一列壮汉。这些壮汉虽不如高台上的巨人那般壮阔,却也个个身躯精壮。更重要的是,人人身上都扛着一头肥猪。 那么多的猪,足有几十头! 逃荒队伍中开始响起了一声声难以置信的议论:“他们是什么意思?我真没听错?” “好像是没错,他们要杀猪款待咱们呢!” “有这样的傻子?啊呸!有这样的好人?” …… 而现实则是,管他是傻子还是好人呢,不论如何,对面是真杀猪啊! 几十头猪,就这样在村子前方的大空地上,被壮汉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地……全都杀了个干净。 村中男女老少齐齐涌出,有抬水桶过来的,有架锅烧火的,有挥舞着铁勺准备大展厨艺的。 还有不少的孩童在各个灶台间欢叫奔跑,这幅祥和富足,而又热情包容的景象,使得逃荒的灾民们如坠梦中般,无由欢喜起来。 先贤言:仓禀实而知礼节,道理总是不错的。 灾民们原先习惯了打砸抢,那的确是凶神恶煞,能比土匪还恐怖。 但是,人心其实又都是向往光明的—— 或者再准确点说,再恶的人,往往也并不见得就会希望别人当真觉得自己恶。 说不得他们还希望自己在旁人眼中,其实是个体面的好人呢! 因此,倘若能够体面,谁又不愿体面? 也因此,在富贵村村民们热情洋溢的招待下,大部分灾民便在不知不觉间放下了原先的戾气。 他们只当自己是受苦受难的可怜人,而全然忘记自己这一路曾经做过怎样的恶事。 他们在村民们的招待下,上了桌,入了席,欢欢喜喜地吃起了杀猪宴。 席间,推杯换盏,欢声笑语。 大家互相介绍来历,诉说故事,渐渐开始从陌生变到熟悉。 这个村民问:“那你家是真的都没人了?就活了你一个?” 灾民叹息:“从山北郡来,这一路又何止千里哟!老娘撑不住,在路上渴死了。我婆娘偷偷背着我割手指,喂血给小儿喝。结果,她自己流血死了,小儿也发热去了……苦,太苦了!” 说到此处,不免动情哽咽。 村民便劝说:“再多的苦总归都过去了,好在你如今来了咱们富贵村,便在此地落脚。先好好多吃些东西,养足了精神和身体,回头咱们村长再给你安排个屋子,娶个媳妇儿,再生一堆崽子,这日子不就过起来了么?” 村民的劝说十分到位,那灾民不由得惊喜道:“在富贵村落脚?我,我可以吗?” 村民道:“当然可以,不单单是你可以,今儿来的所有人都可以。” 另一边,身形犹如巨人般的那位壮汉又长笑说:“是!相逢都是有缘,相聚都是亲朋。大家既然来了,那就都落脚咱们富贵村!” “咱们富贵村啊,是来者都是客,来者都不拒。来来来!大家敞开了吃,敞开了喝。大肥猪咱们村子里有的是,不够再杀,哈哈哈!” 他便是富贵村的村长。 巨人村长的这一席话,彻底将气氛打开了。 灾民们又激动又感动,食物的香气熏人欲醉,都不必喝酒,只需要香喷喷的猪肉一口一口往嘴里塞,欢笑声就可以绵延不尽。 哈哈哈,哈哈哈—— 村庄里都是笑声。 宋辞晚与周大娘也被带到了桌席上,周围有同路的灾民,也有富贵村的大娘媳妇作陪。 大娘媳妇们的热情与其他村民如出一辙,她们给宋辞晚夹肉,也给周大娘夹肉。 并一个劲儿地劝:“快,快,多吃些。瞧瞧你们这瘦的呀!这一路怕是吃了许多苦吧?” 她们说着话,语气温柔又慈祥。看向宋辞晚的眼神全然不像是在看什么初次相识的人,倒像是在看自家珍爱的物件。 透着一股……物件未曾被保养好的心疼。 第44章 吃白食 桌席上,轻轻地“当”一声响起。 一块颤颤巍巍,肥瘦相间的汆白肉就这样落在了宋辞晚面前的食盆里。 是的,她面前摆放着的不是什么普通大小的碗,甚至都不是常见的装汤海碗,而是一个仿佛脸盆那般的大盆!因此宋辞晚乍看它的第一眼,便在心中将它默念做食盆。 食盆中,已经装满了白花花的冒尖大米饭,旁边的村民还不停帮她夹肉。 一边夹,一边继续劝食:“可怜见的,瞧这瘦的都只剩一把了……来来来,敞开了吃,快吃!” 诱人的食物香气交缠混合,不知是谁的辘辘饥肠在此时发出了应和般的轰鸣声。 与宋辞晚同桌的其他灾民早便忍不住了,都不需人相劝,已经是甩开了腮帮子在埋头苦吃。 他们身前放着的也同样是脸盆一般的大食盆,他们抄起筷子呼噜噜吞食,越吃越香,越香越吃,宋辞晚坐在中间,不由得不自在地晃了下身子。 她的手上也有一把筷子,随时等着她进食。 但宋辞晚却终究是控制住了饥饿的本能,她心中的廉耻感使得她在这一刻维持住了为人该有的礼仪。 宋辞晚摸着肚子,先对劝食的村民感激道谢:“多谢婶子,也多谢村中叔伯兄弟们好心招待,可我、可我身无长物……” 说到此处,她面露羞愧。 她身无长物,拿什么去报答人家的热情?总不好吃白食吧? 宋辞晚左边坐着的周大娘本来都已经拿起了筷子,恰在这时听到宋辞晚这一番话,她顿时就动作一停。 只听对宋辞晚劝食的那位女性村民说:“嗨哟,小娘子啊,怎地你还有这个担心呢?都说了来者是客,瞧你们苦了这一路也知道有多不容易,我这个做婶子的是当真怜惜。你啊,就放心吃吧!” 说着,她抓起旁边一个勺子,仿佛食物都不要钱般下狠手舀了一大勺饭,就这样直接对着宋辞晚嘴边喂! 一边喂,她脸上同时露出了一种满怀期盼的慈爱笑容。 真是太过于慈爱了,慈爱得使人不由得心头发颤,汗毛直竖。 宋辞晚下意识躲了躲,脱口道:“婶子,我知道大家都是好心,可是,可是再怎么样,我也不能吃白食啊!” “吃白食”这三个字一出口,忽忽然满场寂静。 原本在胡吃海塞的灾民们倒仍然是在胡吃海塞,可原本正热情劝食的富贵村村民,却忽地一致转头,齐刷刷将目光往宋辞晚的方向注视过来。 劝食声没有了,欢笑声也没有了,这一片巨大的村前空地上,就只剩下灾民们疯狂进食的咀嚼声。 呼噜呼噜,哐哧哐哧—— 一股看不见的,无法言说的恐怖压力,便随着这些目光一起,全都沉甸甸地压到了宋辞晚的身上。 那是什么? 是一种举世皆浊,于是便邀你同浊的无形力量。 是天上地下,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密实存在的可怕质疑。 那些目光没有声音,可又仿佛是在齐声质问:为什么不?为什么不吃?你看看,所有人都在吃,都在吃啊!只你不吃,那一定、一定就是你有问题! 是你有问题!你有问题啊…… 质疑声如带回音,将宋辞晚牢牢束缚,使她几乎无法逃脱。 只能眼睁睁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女村民伸长手臂,将饭勺再一次往自己嘴里怼。 她想躲,可是无形的压力使她动弹不得,她想反驳,可若是张口,这一勺饭便必然会被喂进她的口中! 不知为何,明明自身犹带三分迷茫,肚腹间的饥饿也火烧火燎,可宋辞晚却在此时越发坚定了一种信念:富贵村的饭和肉,一定不能吃! 电光火石间,眼看那饭勺都到了嘴边,宋辞晚忽然一抬头。 她左右动弹不得,身体闪躲不得,可奇迹般的,这一抬头却居然成功了! 此时的宋辞晚自然意识不到,低头尊严会掉,因此抬头才是出路。 抬头的一刻,她大声重复:“我不吃!我不吃白食,不吃白食!我身无财物,但是我可以做工换酬。我有手有脚,我不吃别人的东西,我也照样可以养活我自己!” 随着她的话语出口,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而那些束缚着她的无形压力却莫名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到后来,她甚至一下子站起了身! 宋辞晚对面,那个递着饭勺的女性村民动作落空,面色一下子就僵硬了下来。 先前的慈爱笑容消失不见,留下来的只有一片阴沉。 而她坐在那里,宋辞晚却是站直了身躯,于是她甚至不得不仰头去看宋辞晚。 “你当真不吃?”她的声音也没有了原先的热情,幽冷的语调重复询问。 宋辞晚站着,坚定说:“不吃!” 就是这样坚定的声音,强烈的信念,终于在这一刻连通点燃了虚空中那一条神秘的细线。 如同手挥琵琶,咚……有余韵悠长。 虚无的空间中,一杆黑白的秤便在此刻徐徐浮现于宋辞晚眼前,秤盘上,卧了一团气:【村庄级诡异幽精,恨、恨、恨,一斤七两,可抵卖。】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的宋辞晚经历了什么! 脑海中的迷雾被拨开,蒙眼的薄纱片片碎裂。 就在天地秤浮现的这一瞬间,原先失落在宋辞晚脑海深处的旧时记忆顿时如潮涌浪奔,尽数回归原位! 宋辞晚清醒了,她恍然大悟:哪里有什么碧溪村村民宋娘子?又哪里有什么云国,什么逃荒?这一切,应当都是来自于碧波湖的那一场灾难! 碧波湖上,那条蛟龙现在死了吗?宋辞晚不知道。 陷入地底缝隙的他们,为何竟又来到了此处?宋辞晚也不知道。 但她至少能够分辨,眼前这个世界,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诡异世界。 诡异啊,顾名思义,那是比妖魔还要不可捉摸,难以名状的存在。在这个世上,不但人会害怕诡异,甚至就连妖魔,也都害怕诡异! 一切莫名的东西,总归都令生灵恐惧。 说实话,原先的宋辞晚其实是不太能够理解诡异究竟是个什么概念的。庆幸先前买那本《大周风物录》的时候,她粗略翻看了一些有关诡异的介绍。 诡异等级从低到高,通常被划分为:荒野级,村庄级,小城级,大城级,破国级,天灾级…… 后面还有没有宋辞晚不知道,《大周风物录》没介绍。 此书粗略介绍的是:诡异虽然不可捉摸,但诡异其实存在规则。一切诡异都要遵循规则行事,因此,一旦陷入诡境,寻找到正确的诡异规则就是活命的唯一方向! 那么,眼前这个富贵村的诡异,其规则又是什么呢? 第45章 清醒死亡与糊涂苟活 宋辞晚站在当下,举目四顾。 只见到青灰色的天空如同一片巨大的穹顶,将眼前的山村笼罩。 连绵的宴席间,原先齐刷刷盯视宋辞晚的村民们不知何时又都收回了他们恐怖的视线。 他们不再注视宋辞晚,只将精力重新放回自己身边的灾民身上,继续对他们热情劝食。 “来来来,快快吃。不用担心粮食不够,有,吃完还有呢……” 热情的声音带着笑意,甚至是带着宠爱! 宴席又重新热闹了起来,气氛和谐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谲。 有些进食速度快的灾民甚至都不再满足于只用筷子吃饭了,他们扔掉了筷子,而后双手齐上,头颅也拱入了盆中。 刷刷刷,他们用手抓饭、塞肉,呼哧呼哧…… 吃着吃着,他们的嘴也变大了,他们的脸面开始有些不太明显的肿胀,他们的肚腹渐渐鼓起。 一种无法言喻的毛骨悚然之感,便自宋辞晚脊背处迅速窜起。 这一眼,她看到了太多东西! 她的旁边,原先盯着她劝食的那名女性村民只是怨恨地看着她,手上的勺子却调转了方向,忽然恶狠狠地往她另一边正在进食的一名灾民口中塞去。 宋辞晚心口一跳,那灾民接了! 那灾民不但接了这口饭,还一边吃一边傻呵呵地笑说:“好、好吃……” 声音憨憨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含糊,仿佛他的语言能力已在开始退化。 明明不久前,宋辞晚还亲耳听他谈论起自己的逃荒经历,那时候的他逻辑清晰,语言灵便得很呢。 宋辞晚逐渐有所领悟,她想她应该是触碰到富贵村诡异的规则所在了。 诡境中,人要遵守诡境的规则,诡异也同样要遵守规则。 目前看来,富贵村村民最大的一种能力应该就是劝食。 他们能够通过哄骗、劝说,甚至是亲喂的手段来令人进食,但他们能够塞饭,却不能强迫。 如果有人能够拥有强大的意志力,强烈的反抗情绪,并且一开始就一口不吃,那么是可以摆脱他们这种控制的。 这看起来倒也不难,但要明确一种前提,那就是:在场的所有人,他们从落入到这个诡异世界起就失去了自己原本的身份与记忆,而化身成为了饥肠辘辘的逃荒灾民。 人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本来就容易失去理智,再被看起来热情大方的村民们一哄一劝,又有几人能忍住一口不吃呢? 宋辞晚能忍住,那是因为她的确有超越常人的意志与信念。 可即便如此,在她站起身的当下,她的记忆虽然恢复了,她肚腹间的饥饿感却仍然没有半分减轻。 非但没有减轻,这种饥饿感甚至还在飞速加强。像是有一个漩涡,在她的胃肠间搅动,吞吸。 大量的胃酸在快速分泌、漫延,宋辞晚五脏六腑都生出了一种火辣辣的痛。 这种感觉简直比挖心挠肝还要令人痛苦,很显然,如果宋辞晚不赶快进食,她的胃肠甚至会反噬自身,促使她自己将自己消化掉! 自己吃自己,那是什么恐怖感受? 宋辞晚的天地秤内倒是存储有食物,但此时此刻,她能拿出来吃吗? 显然不能。 不能,不是因为害怕眼前这些富贵村村民暴动,而是冥冥中宋辞晚还生出了一种感应,在这个诡异世界规则里,外来的食物是不被允许食用的! 要么饥饿到吞食自身而死,要么放下原则和信念,吃下富贵村村民提供的嗟来之食。 一个是清醒着立刻死亡,一个是糊涂着延迟死亡,两个都不是好结果,可大多数人却会本能选择后者! 宴席间,谈话声越来越少了,推杯换盏的交流声也没有了。 大多数灾民已经不需要再有人劝食,他们自动自发地狂吃猛塞,越来越多的人扔下了筷子,直接用手抓饭进食。 呼哧呼哧,滋溜滋溜—— 富贵村的村民们笑了,他们从容地坐在那里,间或动作轻快地帮助吃空饭盆的灾民添食加菜。 宋辞晚站在这样的人群中间,又还注意到一个重点:村前空地上足有桌席九十张,每张席面上都能坐下三个灾民,又搭配有一名富贵村村民陪坐。 这像是什么? 像是每一个村民都能领到“三头”灾民,对他们进行标记与驯养! 宋辞晚面前的这张桌席上亦是如此,灾民有三个,她、周大娘、以及一名陌生的男性灾民。 如今这个男灾民已经在同桌绿衣女村民的喂食下吃得面目肿胀,似有猪相了。 周大娘举着筷子,缓缓做出扒食的模样,但其实她一口都没有吃。 她的动作不似宋辞晚这般显眼,而同桌的绿衣村民一边喂食男灾民,一边又将阴恻恻的目光始终落在宋辞晚身上,竟是没有注意到周大娘一直在假吃。 这是好事! 宋辞晚心念电转,决定不论如何还是要先尝试往宴席外走。 这一抬脚,绿衣女村民的目光又如影随形般跟过来,她低声开口:“你不吃便不吃,但是不能走呢。小娘子啊,走不得,宴开了咱们便只能留在此处啦。胡乱跑开的孩子不是乖孩子,要被村长惩罚的哟……” 村长! 便是那名身形高壮犹如巨人的大汉! 绿衣女村民话音刚落,坐在宴席中心位置的巨人村长便在此时忽然一转头,隔着重重桌席,他的目光就这样落在了宋辞晚身上。 一股蛮荒的气息仿佛在他身周萦绕,使得宋辞晚瞬间又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原来这就是富贵村的第三重危机,离席也会死! 这是死局! 死局何解? 宋辞晚思索自己方才观察到的所有一切,心中提取关键字,当即对女村民回道:“婶子,我不是要离席,我只是打小在家中学得一手好厨艺。你瞧,那边烧饭的叔伯婶子们也累了不是么?我过去帮帮忙……” 帮忙? 对,帮忙不是离席,所以宋辞晚没有违反规则! 绿衣女村民歪了歪头,阴沉的目光还是落在宋辞晚身上,但她似乎无法拒绝这个所谓的“帮忙”。 宋辞晚这一番话说完,她居然没有再回复什么。 宋辞晚一横心,抬脚又往外走。 一边走的同时,她操作天地秤,卖出了先前得自这位女村民的“诡异幽精”! 第46章 富贵村诡异规则 【你卖出了村庄级诡异幽精,恨、恨、恨,一斤七两,获得了修为回馈十七年。】 宋辞晚在离开桌面的一瞬间,成功操作天地秤完成了一次抵卖。 下一刻,原先笼罩在宋辞晚丹田处的迷雾便仿佛是被什么重锤给凿击了一般,飞速泄开了一道口子。 汩汩的真气如同水雾,跳跃着从封锁中奔涌而出,迅速流回她的丹田之中,紧接着又流入她的四肢百骸,被她重新掌控。 在此之前,宋辞晚虽然恢复了记忆,但她一身真气修为却被诡异的规则在无形间压制得严严实实。 她联系不到自己的丹田,调动不了自身真气,体内空荡得好似又重新变成了那个从未修炼过的凡人。 那种虚弱其实也很令人心慌,好在此刻真气回流,宋辞晚顿时又多了几分底气。 尽管回流的只有十七年修为,与她鼎盛时期相比连十分之一都达不到,但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天地秤这一卖,使得宋辞晚看向身边这些富贵村村民的眼神都有所不同了。 绿衣女村民还在阴测测地看着她,宋辞晚的脚步又往外踏出一步。 踏出后的一瞬间,宋辞晚忽而转身,一反手就捞住了还在埋头假吃的周大娘,并快速说:“宴上饭食不够了,我会做饭,周大娘会烧火,我们一同去为村子出力!” 周大娘当即将筷子一扔,忙忙跟着宋辞晚一道站起身,接上她的话头道:“是,老婆子我烧火烧得可好了,我与小宋娘子一道去为村子出力。” 这句话说完,她的脚步也可以动了。 宋辞晚拉着她,半点也不耽误地举步便走,旁边的绿衣女村民目眦欲裂,终于反应过来,便在这瞬息间猛扑过来拽住周大娘的手,森然道:“你也要走?” 她眼神阴森地盯着周大娘,眼白的四角处有道道血丝爬起。 看得出来,每个富贵村村民恰能分到三个“驯养”名额,而绿衣女村民这下子不但要损失掉宋辞晚,还要损失掉周大娘,三去其二,这等亏损如何能忍? 因此她急了,乱了。 她伸手拽住了周大娘,手背上有毫毛如钢针般缓缓生长而出。 周大娘顿生毛骨悚然之感,她下意识地腿一软。 宋辞晚在她身旁将她牢牢扶住,并低声在她耳边说:“周大娘,想想珍娘妹子,你不是要找她吗?” 珍娘便是周大娘女儿的名字,宋辞晚从前听过一耳朵,便记在了心里。 倒是周大娘自己,因为入了这个诡异世界,她的记忆被无形压制,反而忘记了女儿的存在。 但她仍然有着一个母亲的本能,珍娘的名字一被提及,她的心房立时被触动,她的腿就不软了,手也开始奋力往回抽。 “我不是要走!”周大娘不由得扬高声音说,“我是为村子出力!” 一边说,她一边挣扎。 这种挣扎俨然激怒了绿衣村民,她手背上毫毛生长的速度加快了,指甲尖锐暴涨,忽而深深掐入了周大娘的皮肉中! 就在这一刻,一声凄厉惨嚎破空响起。 “啊——!” 发出惨嚎的不是周大娘,却居然是用指甲伤害到周大娘的绿衣村民! 也不是宋辞晚在出手伤她,而是冥冥中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力量。 就在周大娘腕间皮肤被绿衣村民指甲破开的那一瞬间,一道凭空而生的闪电,劈里啪啦地落到了绿衣村民身上。 滋啦,滋啦! 绿衣村民顿时被电得浑身抽搐,口冒黑烟。 周大娘惊了,宋辞晚趁机将她拉开,心下也是暗惊。 但很快宋辞晚又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当前诡境的第四条规则:在来客未曾犯规的情况下,富贵村村民不能主动出手,对其进行武力伤害! 看看这个绿衣村民的下场—— 她倒是未死,只是整个儿僵在当下。她张口,口中不但有黑烟在冒,还有不少细碎的小闪电在来回穿梭。 “你、你们——”黑烟带火花之间,绿衣村民怒目瞪视宋辞晚和周大娘,漆黑的眼珠子在她眼眶中摇摇欲坠。 天地秤再次浮现,又采集到了来自她的一团气:【村庄级诡异幽精,恨、恨、恨,二斤三两,可抵卖。】 二斤三两,可见其恨意之浓郁! 宋辞晚按捺住心中的欢畅,再不停留,连忙拉着周大娘就往空地边缘那一排灶台处走去。 途经众多桌席,灾民们还是在埋头憨吃,富贵村的村民们亦仍旧满面宠爱地看着他们,间或有村民的目光从宋辞晚和周大娘身上扫过,却是立时就变得面无表情,十足冷漠。 周大娘心惊胆战,忙紧紧靠着宋辞晚,以寻求那一份安全感。 两人像是走了极为漫长的一条路,才终于穿过重重桌席,来到边缘灶台处。 灶台这边十分热闹,干杂活的大多是姑娘媳妇,掌勺的有光膀大汉,也有围头巾的妇人,还有不少的孩童在其间奔跑笑闹,间或凑到锅灶旁边,笑嘻嘻地讨一口肉吃。 宋辞晚和周大娘走过来,这些在灶台边干活的人也对着她们笑,像是全然不知她们是“新来的外人”般,对她们亲切招呼: “来了啊,听说宋娘子你厨艺好?来,这口锅分给你们,宋娘子你掌勺,周大娘你烧火。动作快些啊,咱们一刻钟要出一锅大食,出得慢了,可是要被惩罚呢。” 说话的是一个像是监工模样的村民,他生得膀大腰圆,面容虽然亲切带笑,语调也很和气的样子,但他腰间却别着一根黝黑的铁鞭! 不难想象当他执行所谓“惩罚”时,这根铁鞭将会发挥怎样的威力。 这是才脱虎口,又入狼窝? 不,他们本来就一直身处在狼窝中,本来也从不曾真正脱离危险过! 宋辞晚没有二话,埋头就干活。 周大娘也很勤快,她拾掇了旁边的干柴,就开始快速将火烧旺。 有专门的屠夫在另一边案板处剁肉,宋辞晚领了许多肉泥过来烧水搓丸子。 做菜的过程中,她的饥肠辘辘,周大娘也饥肠辘辘,食物的香气勾得她们胃里面翻江倒海。 周大娘忍不住低声问宋辞晚:“小宋,那桌席上的东西,倘是吃白食,那的确吃不得。但咱们这不是干活了嘛,若是用干活……换一口吃的,你看成不成?” 这个问题宋辞晚也思考过,但她同样没有答案。 要是从规则上来理解,宋辞晚觉得周大娘设想的应该没错。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锅里头的这些食物,它们真的能吃吗? 现在她们是被推动着在逃离一处处小危机,但要想真正从这个诡境离开,只这样做却还远远不够。 他们还需要做更多,需要去找到真正解除诡异的方法! 第47章 不劳而获,非人哉;劳有所得,文明也! 宋辞晚挥舞铁勺,将锅中沉浮的肉丸上下搅动。 腾腾热气从锅中冲出,有些熏在她的脸上,带起一阵诱人的肉香。 周大娘蹲在灶下,一边烧火一边不停吞口水。 宋辞晚凝眉思索周大娘方才的问话,同时操作天地秤,将第二团得自于绿衣村民的气快速卖出。 【你卖出了村庄级诡异幽精,恨、恨、恨,二斤三两,获得了当前诡境提示一条。】 这一次她获得的不再是修为反馈,而居然是诡境提示! 一段飘渺的信息便在这同时落至宋辞晚脑海中,诡境提示:【不劳而获,非人哉;劳有所得,文明也!食肉者牲畜,食素者灵长,食气者神明。】 宋辞晚咀嚼这一段话,心中既生惊喜,也生恍然。 在这个诡境的规则里,果然肉是不能吃的! 但通过劳动换取到的素食,应该可以吃。 宋辞晚立刻加快速度,赶在一刻钟的时限到来之前盛出了锅里的肉丸,而这个时候她已经饿到面色惨白,一张口,胃里酸水甚至往食道翻涌的程度。 这期间,周大娘好几次都想要宋辞晚盛肉给她吃。 因她比宋辞晚更不耐饿,宋辞晚还只是食道反酸水,周大娘一开口,嘴里甚至是有血水在往外涌。 是宋辞晚不停对她说:“周大娘,你忍住,这不能吃,你想想珍娘,珍娘在等你……” 提及珍娘,周大娘便有无穷的忍耐与毅力。 她其实并不太明白这个富贵村究竟是一个什么怪地方,但她也拥有朴素的观察能力。 一个村子,村民们见了气势汹汹如同土匪般涌来的逃荒灾民,非但不惧怕,反而还杀猪烧饭,集体热情招待,这就是第一重不合理。 再看席间吃得欢畅的那些人——到如今,那些真的还能再被称之为人吗? 只见其中进食速度最快的那一部分,身躯已经开始出现了扭曲的肿胀变形。 他们的肚腹鼓胀如圆球,耳朵生长如蒲扇,鼻子变长,嘴巴变宽,脸上开始长出浅短又密集的白毛,挖饭的手五指并拢,从灵活的人类手指,变成了动物的蹄爪。 这分明就是猪蹄的模样! 周大娘是少了些见识,但她不是瞎,也不是傻。 看到此处哪里还能不明白? 这个富贵村的陷阱,其实从一开始就摆得清清楚楚! 吃白食的……能有什么好下场? 再细细回头一思量,既然吃白食的人吃着吃着会从人变成猪,那么席间这些喷香四溢的猪肉,它们原先就真的是猪肉吗? 如果不是猪肉,那又会是什么? 周大娘打了个寒颤,一下子就止住了自己脱缰的思维,不敢继续深想。 再闻一闻锅灶间散发出来的肉香……身体的本能作祟,周大娘仍然觉得这些肉香很诱人,可情感上她却已经生出了无限抗拒。 这下子,都不需要宋辞晚再提珍娘来激励她了,周大娘仿佛从一场噩梦中睁眼,从未有如此刻般清醒! 周大娘结结巴巴提醒宋辞晚:“宋娘子……你看、你看……” 她用目光示意,宋辞晚微微点头。 肉丸子都装到盆里了,监工的村民手握钢鞭,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走过来,眯缝着眼睛笑嘻嘻地说:“哟呵,当真不错,宋娘子你这掌勺的速度都当得上一个老师傅了。” 宋辞晚的速度确实是快,至于为什么能这么快,主要还是归功于她体内真气回复有一部分。 有了这小部分真气,宋辞晚自然而然便力气增长,体能变强,速度变快! 烧大锅菜,没有一把子力气,又怎么可能又快又好呢? 宋辞晚微笑回道:“大叔,这丸子烧好了,可是要上菜?” 监工村民道:“自然要上菜,宋娘子啊,你将丸子端到咱们村长那桌去。好好端去,村长会奖赏你,明白吗?” 村长! 宋辞晚目光微动,向桌席中间的巨人村长瞥去,一眼看去,只见那村长倏然回头。 双方的视线便在这一瞬间互相撞上了,巨人村长气息蛮荒,面目狰狞,却竟然在这一刻对宋辞晚挤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这是因为宋辞晚帮他们烧了一锅菜,所以巨人村长的态度才发生改变? 宋辞晚思索着先前获得的那道诡境提示:劳有所得,文明也! 当即应了监工的话,叫上周大娘,两人一起抬着一盆肉丸,便往巨人村长的方向走去。 途经众多桌席,有许多灾民已经完全看不出人的模样,“他们”的食盆也被村民给放到了地上。那些不像人的灾民便拱着头颅趴在地上,伸长嘴巴直接在盆里进食。 宛然已经是猪! 周大娘与宋辞晚一起抬着大盆,走得战战兢兢。 等走到巨人村长面前,周大娘的后背已经全被冷汗湿透,而她的嘴角更是有鲜血不停滴落。 她太饿了,看她嘴角滴血的模样,不难想象这或许便是她的胃肠开始自噬的表现! 鲜血又有些刺激到四周的富贵村村民,周大娘与宋辞晚一路走,便一路有富贵村村民冰冷粘腻的目光相随。 与此相比起来,坐在中间桌席上等待两人到来的巨人村长,他脸上还始终带笑,目光也并不阴森,反倒是态度最好的一个。 宋辞晚与周大娘一起按照巨人村长的指示,将装满肉丸的大盆放到了方桌的正中间。 巨人村长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脸上硬挤出笑容,对宋辞晚与周大娘说:“你们做得不错,咱们富贵村的规矩,做了事便一定要有奖赏,你们要什么?” 周大娘有些局促,但还是按照方才在路上与宋辞晚悄悄商议的说辞,回答道:“我,我想要摘村子边的野菜吃!” 她只要野菜! 巨人村长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哈哈笑说:“几把子野菜而已,你既然想吃,那自去摘取便是!” 周大娘得了准话,轻轻松一口气。 到宋辞晚了,宋辞晚说:“我有个舅舅,乃是富贵村南边有福村村民,我想去投奔他,请村长指条明路。” 事实上,宋辞晚当然没有什么舅舅,也不存在什么有福村村民。甚至,这个诡境中究竟是不是存在有福村这样一个地方,宋辞晚也并不知道。 毕竟,她方才那一段话本就只是杜撰! 虽为杜撰,却又是宋辞晚深思熟虑的结果。 她要试一试,如果她提出的奖赏要求,巨人村长不能达成,会发生什么? 第48章 食气者神明 诡境规则:劳有所得,文明也! 也就是说,付出劳动就一定要获得报酬。 如果巨人村长不能给付报酬,会怎样呢? 巨人村长坐在那里,当时便有些卡壳了的模样,一阵诡魅的青光从他脸上闪过,他原就贲起的肌肉在这一瞬间竟又涨大了一圈。 好似是一头蛮荒的凶兽,强穿了人类的衣裳,明明伪装亲善,却又怎么都遮盖不住那副凶相! 周大娘被吓了一跳,忍不住紧紧攥住了旁边宋辞晚的手。 宋辞晚反握住她的手,眼看巨人村长这副反应,心里却是微喜。 巨人村长一双鼓目,炯炯盯住宋辞晚,瓮声反问:“你要寻人?你不换吃食?你想清楚了?你不怕饥饿吗?” 宋辞晚道:“舅舅是我至亲,一时口腹之欲又如何比得上寻找至亲?不吃,也不过是饿一饿罢了。” 巨人村长肌肉虬结的双手从身侧抬起,搁置到旁边方桌上,声音微冷道:“不吃可是会饿死的,即便如此你还是不要食物?要去寻那个什么有福村?” 宋辞晚道:“村长一再如此追问,却始终不肯告知去往有福村的道路该如何行走,莫非村长是舍不得给出奖赏?事不过三啊村长,既然如此……” 宋辞晚这一句话的声音尚未全落,忽见巨人村长脸上又是一道青光闪过。 也正是在这一刻,宋辞晚明显感觉到,巨人村长气息衰落了! 是因为什么? 因为那一句“事不过三”?还是因为宋辞晚质问的“村长舍不得给出奖赏”? 一缕无形却又仿佛存在有质感的青气,便在这同时从巨人村长身上分化而出,忽忽然向着宋辞晚飘来! 非常奇妙的是,这缕气并非是被天地秤采集而出,而更像是宋辞晚直接从巨人村长身上吸取出来的。可宋辞晚原本并没有这样的能力—— 电光火石间,宋辞晚脑海中又一次闪过先前得到的规则提示:食气者神明! 她明白了,这个诡境的规则:食肉是下下策,等于慢性自杀;食素无功无过,或许能勉强保命;而如果什么都不吃,则有可能在某种情况下倒吸出村中诡异的“气”。 食气,或许才是破局的关键! 眼看那一缕青气就要飘落到宋辞晚身上了,一直坐在桌边的巨人村长便再也隐忍不住。 他忽然一声叫,怒而暴起:“去你娘的奖赏!小贼,还吾精气来!” 暴起的巨人村长整个人都仿佛是化身成为了蛮荒巨兽,他的速度快如闪电,与先前的绿衣村民不可同日而语。 他的力量更不必说,只这一扑,人尚未至,一缕冰冷的劲风已经带起森森寒意,对着宋辞晚当头刮来。 照理说,富贵村中的诡异轻易不能主动攻击未曾犯规的生灵,否则会自行受到规则处罚。 然而巨人村长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处罚尚且未至——宋辞晚不能赌,她既不能肯定这个处罚一定会出现,也不能肯定这个处罚的速度一定能快过巨人村长的攻击速度。 石火光中,生死一线。 宋辞晚一手推开了周大娘,另一只手高高竖起,以掌做刀。 初级神通道术力大无穷加持于身,不算浑厚的真气在她的经脉间快速流动起来,却使得她的力量在这一刻得到了极大增幅。 她的身躯看起来十分清瘦,与高壮的巨人村长完全就是两个极端,可她的掌刀劈下亦有裂风之声相随。 周大娘被推开,踉跄着后退了好些步。 砰! 下一刻,宋辞晚的掌刀与巨人村长凶兽般的身躯相撞了。 “啊!”巨人村长嘶声怒吼。 双方相撞,发出痛呼的却居然是看起来强壮无比的巨人村长。 宋辞晚的掌刀之间握着一束气,这束青色的气,正是从巨人村长身上飘出的那一束! 握住这束气,宋辞晚便好似是握住了一把专门克制巨人村长的神器。她本来就有力大无穷的神通,再有这束气的加持,宋辞晚的力量便在神通道术的基础上,又增幅了十倍有余。 她的初级神通道术本来就能使她的力量增强十倍,十倍再十倍这是什么概念? 这可不是十加十,也不是简单的十乘十。 力量恐怖暴增,宋辞晚从未试过如此拳拳到肉的战斗方式,要知道,她修的是仙家道法,一直以来都自诩是个远程…… 结果在这里,她却用拳头,用掌刀压着一个身高足有自己两倍还多的壮汉,打得对方惨叫连连,满头是包。 巨人村长一再试图反抗,可是有句话说得好,一力降十会! 当力量强横到一定程度,什么战斗技巧,什么道法奇术,通通都是纸老虎。 巨人村长惨叫着,砰砰砰! 拳肉相接,带起一阵阵空气爆裂。 富贵村上方,青色的天穹都仿佛因此而晃动。 桌子边,原本趴伏在地上呼哧进食的几头“肥猪”早就受到了这场战斗影响,它们的饭盆被宋辞晚与巨人村长的战斗余波给扫翻了,几头“肥猪”嗷嗷叫着滚落到一边。 更多的“肥猪”受惊,拱翻了饭盆,四散奔逃。 富贵村的村民们也都纷纷从桌子边起身,他们惨白的脸上露出不同的惊容。 他们也顾不得去管那些奔逃的“肥猪”了,只是挤挤挨挨地聚在一起,似围非围般向着宋辞晚与巨人村长战斗的方向聚来。 天穹晃动的更加厉害了,宋辞晚越打越是起劲,体内真气滚滚流动,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感觉从她身体里生起。 拳拳到肉的同时,天地秤也数次采集到巨人村长的情绪。 【村庄级诡异幽精,恨、恨、恨,二斤六两。】 【村庄级诡异幽精,怨、怨、怨,二斤七两。】 【村庄级诡异幽精,悲、悲、悲,二斤八两。】 巨人村长皮糙肉厚,十分耐打,可即便如此,到了后来他的身上也被打得破破烂烂,手断了,腿折了,腰腹破洞,头颅歪斜。 只是与普通人不一样的是,巨人村长虽则受伤极重,可他的恢复速度也是极快。 前一刻手断,下一刻他的手又能自动长好。前一刻头颅歪斜,下一刻他又能自行将自己的头颅扶正…… 扶正头颅时,天空中青云汇聚,巨人村长怒吼:“我不服!我不服!天意何其不公,我不服啊!” 轰轰轰! 天穹上,青云聚啸,似有雷霆穿梭。 第49章 诡异囚笼 砰! 宋辞晚的手掌在雷霆声中又一次猛力击下。 砰砰! 巨人村长的胸骨被她打得塌陷,与此同时,宋辞晚掌心中有红光与青气微微一闪。 青气是吸取于巨人村长本身的那一缕诡异青气,而红光却是来自于炽炎术。 当宋辞晚发现,不论自己如何巨力,哪怕是压着巨人村长将他打得不成人形,他也总是能够自行恢复时,她便决定要试一试炽炎术。 她想试试看使用灵火攻击,会有怎样的结果。 结果喜人,巨人村长当下惨叫一声,胸口处忽地燃起一团熊熊烈焰。 四周的富贵村村民越聚越近,他们踏着僵硬的步伐,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向宋辞晚合围而来。 这种慢速,说实话,宋辞晚如果有心想躲,那么只需要她立刻放弃对巨人村长的攻击,她便能够瞬间从这个包围圈中脱离出去。 但她决定不躲不闪赌一把,像这种摸不着头脑的诡境,破局之路太难寻了,一旦寻到一个突破口,那就一定要一鼓作气,一试到底! 宋辞晚一手青气,一手灵火,直将巨人村长身上烧得四处起火,越发惨叫不停。 “啊啊啊!” 一声又一声。 直到火焰从巨人村长的胸腔烧到了头颅处,他带着火焰的残破双手举起来,忽然捧住自己的头颅,咔嚓,他的双手一扭,竟就这样硬生生将自己的头颅摘下来了! 一具浑身起火的无头躯干,就这样捧住了自己的头颅,出现在宋辞晚面前。 如此景象,着实是有种说不出的惊悚在其中。 但这还没完,被摘下来的那颗头颅还活着,他又一次对天怒吼起来:“天意欺我,小辈也欺我!凭什么?既入我富贵村,那便是我村中人,谁也别想离开,谁也别想走,啊啊啊——!” 这一声长吼与先前不同,带着更多的混乱与无序。 砰! 头颅掉落下来,滚在地上。 一蓬灰黑色的烟雾便在这一瞬间从那无头的脖颈间翻滚着涌出,像是一张巨口探动,倏然一下又将掉落在地的头颅包裹入其中,咕咚咕咚,恐怖的咀嚼声响起。 天穹上,雷霆还在不停翻滚,却又迟迟不肯落下。 地面上,灰黑烟雾包裹中,巨人村长四肢着地,在灰烟的咀嚼与磨损下,巨人村长的四肢开始产生扭曲变化。 他的手脚躯干之上开始长出钢针般的毫毛,手掌脚掌变成蹄爪,黑烟包裹的头颅又被重新吐出,滚落在地,却分明是从人头变成了一颗獠牙暴突的猪头! 这一切描述说来话长,实则不过是发生在瞬息之间。 也就是瞬息间,巨人村长从一个人的模样,变成了猪的模样! 他与其他普通灾民变成的猪除了在体型上有所区别,獠牙格外长些,瞧来分外凶恶些以外,竟也没有太大的不同。 宋辞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变化,内心其实有些震动。 她有心要动用炽炎术和巨力神通继续攻击变身中的巨人村长,也想要再用手中那束青气压制他,可是对方身上涌出来的那些灰黑烟雾却给她传达出一种极度危险,不能碰触的感觉。 “食气者神明”,这条诡境规则在变身后的巨人村长这里,竟似乎是有些要失效的迹象了! 青气在她手中不停淡化,一种危急惊悚的感觉在迅速滋生。 宋辞晚知道,这种时不时涌来的危险感应是神通洞照术在发挥作用。 虽然洞照术的第一层是“照见自我”,但这门洞照神通一旦修炼,却也会在在无形中提升她感知危险的能力。 宋辞晚有一瞬间心悸,就在这一瞬间,她猛然转身一错步。 一股仿佛能将空气都撕裂的劲风便贴着她身侧擦过! 是巨人村长在发动攻击,他已化身成猪,攻击时也俨然是猪的动作。 野猪冲撞,野猪拱背,野猪怒吼,口吐人言:“小贼休逃!既入我富贵村,若不与我村民同食,那便去死!” 宋辞晚再躲,她体内真气流转,心念微动间,草上飞轻功施展开来,整个人便像是化成了一缕风般格外轻盈起来。 野猪冲撞带起了疾风,她便随风游走。 天空中,雷霆似乎还在酝酿。 四周富贵村村民的包围圈却是越收越紧了,宋辞晚闪躲的余地开始变小。 她体内的真气还在被疾速消耗,眼看着真气将要耗尽。 宋辞晚一边分心二用,继续操作天地秤抵卖:【你卖出了村庄级诡异幽精,恨、恨、恨,二斤六两,获得了修为反馈二十六年。】 修为再度反馈了!一缕绵长的真气便如水流涌来,瞬间填入宋辞晚即将枯竭的丹田。 借这一股真气之力,宋辞晚终于施展出了酝酿已久的另一道术法:虚空幻魔剑! 是的,正是虚空幻魔剑。 对此宋辞晚其实思量已久,早在怎么打都打不死这个巨人村长的时候,她就在心里思索,究竟要怎么才能将其尽除,使其不能再复活。 所学种种在心头流淌而过,既然连炽炎术都不行那还有什么可以呢?宋辞晚细心忖度,最后做出了又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试试虚空幻魔剑! 虚空幻魔剑可以对着诡异施展吗? 如果被反噬,会有什么后果? 宋辞晚皆有权衡,但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此术。 此术施展不易,一剑发出后,宋辞晚体内真气又再度面临枯竭。 而一缕无形的剑影穿透了灰雾的阻隔,便在此时,正正好命中了灰雾中的巨大野猪! 巨人村长没能躲开,他甚至都没有要闪躲的概念。 下一刻,他横冲直撞的身躯僵住了,他的怒吼开始有所停滞。 他忽而仰头,猪脸向天。 没有人知道的是,就在巨人村长中剑的一刻,一股无形的反噬之力也在同时命中了宋辞晚! 魔念之剑,原是双刃之剑。或许只伤敌,不伤己,或许既伤敌,也伤己。 只看这心魔,谁能堪破。 第50章 人间惨淡,心魔无羁 青灰天穹上,雷霆迟迟未定。 而宋辞晚站在当下,现实只是一瞬间,魔念的带动下,她又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度过了别人的一生! “云国”一百二十七年,天下大旱。 北地的灾民如同蝗虫过境,一路奔涌南下。 富贵村坐落在南方的大山脚下,依山傍水,村民的日子原本过得富足安详。 直到那一日,村长的母亲孙氏接到了自己从北方投奔而来的结拜姐妹一家。那一行人沾亲带故,足有三十几口,全都涌入了富贵村,等着身为村长的庞守贵安排。 庞守贵见其可怜,又受了母亲叮嘱,便拿出村长的身份,又自出银钱,将这三十几人分散安排在各户村民家中。 他自家也接待了几个,首要便是母亲的结拜姐妹郭氏与她的小孙子毛蛋。 郭氏极会说话,总能将庞母孙氏哄得眉开眼笑,可她的小孙子毛蛋却是个极其霸道贪婪的孩子。 他吃食要争最多最精,衣裳要争最好最全。 庞守贵有个五岁的女儿小丫,七岁的毛蛋总是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欺辱小丫,抢夺她的玩具、零嘴,撕扯她的衣裳、头发,将她打伤、弄哭。 庞母孙氏重男轻女,自来不喜小丫,总觉得是她挡了自己要孙子的道路。 毛蛋刚开始欺辱小丫时还藏着掖着,后来发现小丫的祖母孙氏不管,自己的祖母郭氏又偏帮,而小丫的父母白日在外劳作,晚间回来后小丫又是由祖母孙氏带睡,根本无从了解这一切…… 最重要的是,小丫自己并不告状! 她是个沉默的孩子,虽然父母从来不缺她衣食,但她是祖母带大,从小受到祖母责打辱骂,她都失去了告状求救的能力。 而旁人还只当她是生性乖巧安静呢! 如此一晃十来日,富贵村表面仿佛还能过得去,内里却是暗潮汹涌,事端频出。 从北地来的逃荒者越来越多,他们见到这片青山绿水,便如同是沙漠中饥渴的旅人见到了绿洲。他们在这里驻扎停留,上山打猎,下河捉鱼,以恨不得刮地三尺的方式破坏掠夺着周边的一切…… 这是其一; 逃荒灾民的行为挤占了富贵村以及周边数个村子村民们的生存空间,由此,又与周边村民产生了大大小小的各种冲突十数起。有人受伤,有人丢物,有人在吵闹中与亲友反目…… 这是其二; 而富贵村本村中,那些与郭氏一道而来的灾民们又在频频生事。 或者与本村的村民生了龃龉,或有人被状告手脚不干净,或有某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忍辱含羞,虽不敢高声言语,亦暗中告知父兄,请求不再收留外来村民…… 再加上村长庞守贵原先给出的银钱早已在这十来日间消耗精光,其他村民总不能白养些不相干的人,损粮失物,没完没了吧? 这既没道理,也着实是养不起! 种种琐碎烦心事都往庞守贵身上堆,值此焦头烂额之际,这一日傍晚庞守贵回家,又发现小丫不见了。 而毛蛋在家中撒泼打滚,却是哭闹着要杀猪吃肉。 庞守贵家养了两头半大的肥猪,那是要等到过年的时候才能出栏,或卖或杀,都有去处的。 毛蛋再是哭闹要杀,庞守贵也不能给他杀。再加上他还要找女儿呢,当下并不想搭理毛蛋。 可不料毛蛋被祖母郭氏与庞母孙氏这两个老太太宠坏了,竟是不依不饶,哭喊震天,如此又引来了村中乡邻与同村灾民的哄闹围观。 当时场面是何等混乱,庞守贵其实都有些记不太清楚了。 他只记得那时候天色昏暗,人很多,到处是吵闹的声音,孩童哭,妇人叫,而他的妻子不知何时一手拎着菜刀,一手拎个小鼓。她眼睛里流着血泪,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恐怖…… 她一步步走到撒泼哭闹的毛蛋面前,问他:“你要杀猪,你真是为吃猪肉吗?你是不是其实是在怕猪?” 毛蛋当下不哭了,似是被吓到般,直愣愣地只是盯着庞妻。 庞守贵的妻子问:“你为什么怕猪?” 毛蛋抖一抖,不答话。 庞妻又问:“你对猪做了什么?” 毛蛋还是不答,只是白着脸,可他的神情已经开始令庞守贵感到了十分的不安。 庞妻继续追问:“你又对我的女儿小丫做了什么?” 毛蛋仍然不答,方才正在与其他村民推攘的毛蛋奶奶郭氏这时回过神,猛扑过来便举手捶打庞妻。 “杀千刀啊!丧良心!你一个大人逼着个小娃吓唬,你吓唬谁呢?老娘当初与你婆母结拜,那是散尽家财地帮她啊……如今我们落了难,你一个小辈就这样欺凌我老婆子……” 郭氏又哭又打,庞妻忽然举起菜刀,似哭似笑:“只是追问几句罢了,便算得上欺凌么?你们一定不敢说,什么才是真正的欺凌!” 说着,她推开郭氏,转身就往猪圈跑去。 猪圈里,食槽空荡荡的,两头半大的肥猪正拱在一起呼哧呼哧,不安哼叫。 食槽下边,似乎掉着一只土红色的小鞋子。 庞妻打开猪圈的门,举刀就向两头肥猪砍去。 这个举动惊呆了众人,须知杀猪不是易事,哪有妇人举把菜刀就冲进猪圈杀猪的?这怕不是杀猪,而是在自杀吧? 追过来的人们有的喊:“守贵家的,你做什么?你别冲动啊!” 有人叫:“快,快给她拉出来……” 也有孩童哭:“爹、娘……我害怕!” “害怕你还来?去去去,赶紧回家去!谁让你来瞧热闹了?”啪啪啪,爹娘赏他两巴掌。 各种混乱的声音中,只听肥猪凄厉长嚎。 也不知庞妻是哪里来的力气,她只举着把菜刀,却居然手起刀落,真将两头肥猪给杀了! 菜刀砍破猪颈,肥猪拱伤庞妻。 凄声乱叫中,人与猪殊死搏斗。 鲜血溅出猪圈,也分不清谁是谁的。 直到某一刻,惨叫的声音停下,两头肥猪都被开膛破肚。 旁观众人的混乱声音也都停止了,人们其实是惊呆了,因而发不出声音来。 他们看见了什么? 只见那被破开的肥猪肚肠中,除了某些腌臜物,竟明晃晃地被挑出了一堆破烂的小孩衣裳,还有零散的碎骨,未能被消化的头发…… 极度的安静中,庞妻发出绝望恐怖的呼嚎。 “啊——!”凄厉长嚎,灰暗的天空中,黄昏的云朵都仿佛是在震动。 “是你!”她浑身是血地从猪圈里冲出,举着菜刀便对着毛蛋砍下。 “是你啊!是你将小丫关进猪圈的对不对?”她一边问一边砍,语速且快,劈砍的速度更快,“晌午我问你有没有见到小丫,你骗我说她去了河边。那时候你还偷笑,我就应该知道你是在骗我啊……” “你骗我,你欺负小丫,你抢她的东西,你还逼她睡猪圈,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恶毒?” 毛蛋被砍中了,他痛叫一声扑到地上,又惊又慌又怕,呜呜直哭:“不要,不要杀我,我没有要害人!是孙奶奶告诉我,丫头片子生来贱,就是用来给爷们玩耍的。” “我只是想跟她玩,她又哭又叫,见到猪才安静,我就让她跟猪呆着。” “孙奶奶也知道,她说没有关系,家猪认人,就让小丫在猪圈里歇一会儿……”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啊!” 他一声声哭喊,边哭边爬,想要逃离庞妻的追砍,可到底人小力弱,庞妻已经杀疯了,大肥猪都给开膛破肚了,又何况是他这样一个小人? 他根本躲不开,逃不掉。 一刀又一刀,更多的鲜血溅开,他的挣扎与哭声都逐渐微弱。 他的祖母郭氏哀嚎着一直在追打庞妻,企图救他性命,可这一切在庞妻的疯狂下,也终究都是徒劳。 世人都爱怜惜眼前的弱者,倒是也有人觉得庞妻做法太过,在一旁叫嚷着要她住手的,但庞妻动作极快,等有更多的人上前来拉扯时,毛蛋已经没了声息,郭氏也在追打中被庞妻砍得伤痕累累。 然后,一切就都乱了。 郭氏和毛蛋并非孤家寡人,他们同行逃难的三十多人都是同宗同族,其中青壮还占大多数。 毛蛋一死,这些青壮便冲过来嗷嗷叫着要庞妻赔命。 庞守贵不肯,首先就站出来拦。 他是富贵村村长,本土本乡,同族更多,如今振臂一呼,本土村民便与三十多名外乡青壮正面冲突起来。 这其实也是一场酝酿已久的冲突,本土村民早就对外乡灾民不满,如今有了由头,有了契机,一场爆发便再也无法阻挡。 杀喊声,便从这一刻起,响彻了整个富贵村。 人们推攘,辱骂,有的动起了拳头,更凶狠的抄起了木棍、锄头、柴刀等一切可以攻击的武器…… 有人见了血战战兢兢,有人见了血却是越发兴奋。 一切都更乱了,而就在这样要紧的时刻,外头窥探已久的更多灾民觑准时机,却是聚集着,哄闹着,如潮水般一呼啦涌进了富贵村中。 这下子,真正的噩梦才真是开始了。 后来还发生了什么来着? 庞守贵的记忆越发混乱起来,他只记得外来灾民冲进了村子,他们涌入各家各户,打、砸、抢…… 而他家这边,他的妻子趁着乱象忽然一刀捅向了他的母亲。 庞守贵当时被陷入群架中,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出言阻止。 便见妻子转身又是一刀,杀死了毛蛋的祖母郭氏。 最后,她再一刀给了自己。 “小丫,是娘对不起你。娘来寻你了,下辈子咱们不做母女,让娘做你家养的一只猫儿狗儿吧……” 庞妻浑身是血,咽气而亡。 庞守贵怔在原地,心魂俱裂,当时便被旁边一灾民的柴刀砍中。 “你……” 他只来得及侧头看一眼砍中自己的人,便含着满腔的郁愤与痛苦,倒地身亡。 第51章 问天,问恨 富贵村的上空,雷霆在云层间穿梭呼啸。 宋辞晚却已是全然沉浸在那段难言的旧事中了,悲愤、痛苦、怨恨、不甘……强烈的情绪在她心头冲突,如此旧情,谁能不恨? 恨!恨!恨! 雷嗔电怒,天悲人哭。 呼星召鬼歆杯盘,山魅食时人森寒。 人间有鬼蜮,不怪天地生魔窟。 这满腔郁愤,如何堪破?怎能堪破? 世上的诡异,原来有那么多竟是由人而生。他成了诡异便已是入魔,宋辞晚设身处地,便仿佛是如这故事中的人一般,也怒他所怒,恨他所恨,见他所见之苦,入他所入之魔。 这便是虚空幻魔剑的凶险之处,念动即伤,一悲同悲。 当然,作为施展此术的人,宋辞晚毕竟还有主场优势。 虚空幻魔剑第一层心魔幻动,修炼入门时她的道心之中便会种下一颗虚幻的心魔种子,此魔种以心魔为名,亦以心魔为食。 她若能战胜心魔,则魔种生长。魔种成长,亦能使她心清意净,护持神明。 此涨则彼消,无形中对于心魔也有克制作用。 如今,在宋辞晚洞照术面板的显示中,旁门道术:虚空幻魔剑,第一层心魔幻动(熟练328\/1000)。 熟练级的心魔幻动,使得宋辞晚泥丸宫中的心魔种子堪堪生长到了指甲盖大小。 小而精,虚幻朦胧,似有剔透之感。 又有微微的清光从中透射而出,照耀在宋辞晚神魂之间,使她纵然满腔愤慨,无穷怒火,亦终究留有一丝清明。 她不是庞守贵,也不是庞妻,不是这富贵村中的任何一人。她也不是背恩忘义的南下灾民,不是戕害弱小的人皮牲畜,他人之恶不能使她惩罚自己! 雷霆声中,巨人村长化身的獠牙野猪人立而起,他仰首向天,浑身灰雾缭绕,瓮瓮的人言从兽首之中发出,语气有无穷的悲愤与不甘。 他向天质问,亦如同在向心魔质问,向宋辞晚质问:“我何曾有错?我怜弱惜苦,救助远道而来的灾民有错吗?” 天空中依旧有雷光电蛇穿梭不定,似乎是在给予回应。 无形的心魔之剑在虚幻与现实间拉扯。 宋辞晚道:“怜弱惜苦,救人危难,你没有错。” 野猪继续人言:“我早出晚归,辛勤劳作,为养家而从不懈怠,对待村民我也多有关切,处理纠纷尽量公正。虽为小小村长,亦从不偏私于谁,我有错吗?” 宋辞晚道:“劳作养家,公正处事,你也没错。” 野猪得了认同,却是越发愤怒:“那我收留母亲的恩人,孝顺长辈,处处善待,这有错吗?” 宋辞晚幽幽道:“百善孝为先,这本也无错。” 野猪前蹄刨动,猪首急欲从灰雾中脱出,愤恨之情越发无从忍耐:“我没有错,那上天为何如此待我?我好心收留他们,他们为什么反倒要戕害我村村民?” “我的小丫,她被猪……吃了啊!”野猪嚎啕大哭,人言逐渐凌乱。 “我是没有儿子,但我又不是不能再生。我见人家的孙儿生得好,平白夸几句而已,我没叫他欺负小丫啊!” “娘子,娘子,你为何偏要如此冲动?” “娘啊……” “天爷,我是有怨气,我死不瞑目,我做了鬼也要倒吃掉那些恶民!” “我是鬼,可那些东西岂不比鬼还恶?我报仇又有什么错?” “为什么,为什么最后反倒是我被困在此间,不得超生?” “我不服,我不服啊!” 野猪长嚎悲吟,天空雷蛇穿梭。青灰的穹顶笼罩在这座遗落于时空罅隙间的小村之上,细看去,这竟像是一座囚笼的模样! 宋辞晚在这一刻恍然明白,富贵村的村民在经历惨剧后化身诡异,反将当初屠村的灾民尽数吞杀。 而这不是结局,却又反而是另一种开始。 诡境形成,于外间来此的生灵而言,这是人间炼狱,是恐怖绝境。可对富贵村的本村村民而言,这其实又何尝不是一座永远无法出逃的炼狱囚笼? 因此他们恨、恨、恨,唯有无穷恨意,或许方能将他们的心情表达一二。 “为什么?”巨人村长化身的野猪还在仰天长问,每一声都仿佛变成巨锤,捶打在宋辞晚心间,“到底是为什么?天何欺我?我不服!杀、杀、杀……都去死,去死啊!” 他奔突起来,身上灰烟滚滚翻动。 狰狞的滚动间,又仿佛是有什么更加恐怖的东西在挣扎酝酿。 宋辞晚奋起丹田中剩余的真气,脚下飘忽闪躲。 巨人村长那满腔的恨意仍在影响她,她的思绪却仿佛是跳脱出了这恨海孽天的纷扰,如被明月照耀,冰清一片。 她语速极快,又分毫不乱,一条条道:“你怜贫惜苦不曾有错,可不自量力却是大错。疏亲而近远,更是大错特错!” “身为村长,在明知北地灾民源源不断,各方冲突时刻增强的情况下,你还执意要引狼入室,你真的没错吗?” “为人父,你一味强调不缺孩子衣食,却从不用心关注她真正的生活状态。她被人长时间欺辱、打骂,你与她日日相见,却毫无察觉,你当真无错?” “为人子,你只知顺从母亲,便以为是孝道。却视而不见母亲的偏私,这当真是善?” “为什么你会死而成诡,而你的妻子连杀数人,最后又自杀身亡,却不在此间,不曾化诡,你可有想过这是什么原因?” 这一句“你的妻子不曾化诡”,倒仿佛是成了一个奇妙的开关,当此言一出,灰雾翻滚间,巨人村长的兽首骤然一偏,他未再仰天,而是凝目瞪视宋辞晚。 第52章 你自怨恨,与天何干 宋辞晚与一双流着血泪的兽眼在对视。 灰雾翻腾,那雾霭中的庞大身躯却呈现出三分佝偻之态,纵有满腔怨恨,有诡异不死之身,亦仿佛不过是一只寻不到来路与去处的迷途羔羊。 他除了恨,他还有凄惶。 宋辞晚的声音开始有了一种静水流深般的坚定力量,她说:“因为你的恨有太多不解,而她的恨目标明确。” “她知道她的仇人是谁,因此她将仇人都杀了。她也恨她自己,因此她将自己也杀了。” “一死百了,恩怨皆休,此间于她,再无可以留恋之处,她为何还要化诡?她怕是恨不得生生世世都与你再不相见!” 灰雾中的兽躯颤抖,天上雷霆虽然引而不发,他却仿佛是被巨雷击中。 “何必问天?又何必怨天?” “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人间悲欢,亦与天何干?” “你不过是不敢承认,因你过失,引来了虎狼入室;因你放任,养大了小儿狗胆;因你冷漠,致使亲女被欺辱;因你愚孝,致使夫妻离心……你敢问天,问鬼,你敢问问你自己吗?” “你不敢,你害怕,你只能怨天怨地,怨一切不公!” “人世纵有不公,恶人也该伏首,报仇的确无错,可是困在此间,使你不得解脱的,又何曾是天地?” “那分明是你自己!” 是你自己,是你自己啊—— 宋辞晚的话其实并没有太多重复,可那最后一句“是你自己”,又仿佛是自然而然生成了无数回音,回音震荡在天地之间,使那灰雾中的巨兽将前蹄捧住兽首,他再度凄厉嚎叫起来。 “啊——” 不是兽吼,是人哭。 人心与人心的较量间,那一柄虚空幻魔剑穿心透魄,刺破了流连此间的久远灵魂,打散了凝结不去的深深执念。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吗?”兽首之中,瓮瓮的人声呜呜哭泣了起来,“小丫,阿爹对不起你,粟娘,我也对不起你……叔公、阿伯、三壮,村里的父老乡亲,是我对不起你们……娘,我也对不起你……” “可是老天爷,你不给人活路呀!” “先有天灾,后才有人祸!官老爷们不赈灾,孽障都要我们还!凭什么?凭什么?” “我还是恨,我好恨,好恨……” 纵使执念消散,仍然意难平。 天穹之上,那一道酝酿许久的雷霆终于噼啪落下! 轰! 电蛇划破天幕,雷霆点亮长空。 灰雾中的巨人村长仰天怒吼,与电蛇同舞。 雷霆到处,熊熊火起。 这一次,火焰中的巨兽未曾再生。他咆哮着,呜咽着,痛哭着,却又自己抱着自己的头,蜷缩在火焰中,最终被烧成灰烬。 纵是意难平,却也终究要放过自己,也放过他人。 多年前致使富贵村遭难的那一群灾民的确是罪有应得,可眼下落入诡境,又被诡境模糊记忆,转化成灾民的普通宿阳城居民,其实却是无辜的。 诡异复仇无错,但若一再杀人,谁又还能说是无错? 随着巨人村长化成灰烬,其他富贵村村民的脚底也逐渐自有火焰生起。 这座诡境应当便是以巨人村长为核心,当他消散,其他的村民诡异自然也就被解去束缚。诡火自燃,渐渐连成一片。 火焰中,有些面孔十分安详,有些面孔却又显得扭曲,还有些面孔在流着眼泪,无声哭泣…… 一段语言质朴的山歌声恍恍惚惚似在火焰中飘荡:“春风三月暖洋洋,杨花落地笋芽长,郎捉篙儿姐放船,不怕江湖行路难……” 歌声悠扬空灵,依稀响彻在时空的另一端。 那时候天青日暖,那时候人面带笑,那时候春花灿烂,那时候日头绵长…… 一朵小小的水滴,包裹一座小小的村庄,在时空长河上,它们随着浪花溅起一瞬间,转瞬便又消散在无情的洪流中。 火焰燃烧殆尽了,天空中的雷霆也不知何时得到平息。天穹还是那片青灰天穹,又隐约像是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但眼前富贵村的景象,却显然是大变了模样。 原先展现在宋辞晚眼中的,是祥和富足的美丽山村,可火焰过后,却只见一片枯黄焦土。 山还是那座山,山上却只见怪石嶙峋,早没了草木苍翠。 河还是那条河,河床却早已干涸龟裂,自然也不见了流水潺潺。 依山靠河的小村唯余断垣残壁,还有些凌乱的房屋框架,风化在久远的时光侵蚀中。 富贵村的诡异也都被烧成了虚无,倒是满地躺倒有不少身躯肿胀的人类—— 这些自然就是先前随着碧波湖大变,而莫名失陷入此间的宿阳城居民了。 诡异消散,有些人记忆得到复苏。 记忆复苏最快的,也正是原先吃肉速度慢,吃得少的那一批。 比如周大娘,她一口没吃,就在诡异消散的一瞬间,她惊呼出声来:“这是哪里?我、我怎地来了这里?不,不对,这不是富贵村吗?我……” 富贵村的经历她也并没有忘记,只是记忆有些混乱,周大娘一时回不过神来。 随着她的惊呼,陆陆续续有更多人站起身来,他们也在惊呼。 与周大娘不同的是,这些吃了肉的人,从吃肉开始记忆就有些模糊了,因此他们复苏的是落入诡境之前的记忆。 大多数人只知道自己在碧波湖边被莫名卷入了此间,至于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们其实都是糊涂的。 有人挺着肥大的肚腹,惊声道:“我为何在这里?我……呕!” 说话间,此人喉头忽然涌上一阵异物感,他便一张口,哗啦啦吐了起来。 随着这一吐,一堆白花花的东西就从他嘴里倒出。 细看去,那些落在地上的肥白物件还在堆叠扭动,一股难言的腐臭气味从中弥散。 有人惊慌地呼喊起来:“啊!是蛆!你、你居然吐出蛆来了……呕!” 惊呼的这人还没来得及说出更多嫌弃的话,紧跟着也是一吐。 哗啦啦,同样是一堆的肥白物件从此人口中倒出。 然后是越来越多的惊呼声响起,伴随而来的,则是此起彼伏的呕吐声,以及越来越多的肥白物件。 周大娘头皮发麻,连忙匆匆向人群外挪步。 却见那人群外,不知何时悄悄站了个面目平庸的小娘子。 这个小娘子正是宋辞晚,她刚才早趁着人群不注意退到了众人身后,并快速给自己捏了张新脸。 周大娘过来时,她则在查看天地秤方才采集到的数重收获。 还有巨人村长化为灰烬时,从那灰烟中透射而来的一点魔焰! 第53章 玄元天地,赤火煌煌 富贵村诡异消散,当时就有一朵豆丁大的细小焰火像是带着灵性般,飞速往宋辞晚眉心泥丸处投射而来! 宋辞晚不知这是何物,因此面对未知的第一反应便是唤出天地秤,摄气术一转,迅速将这一颗豆丁般的小小火焰收入秤盘之中。 秤盘上顿时显露出了有关于此物的简略解说:【幽冥魔焰,等级三星,汇聚人间贪嗔痴恨,执着怨念,于天地污秽处,以诡异精气灼烧而成。魔焰焚魂,自带污染效果,可抵卖。】 看过解说后,宋辞晚顿生一种果然如此之感。 刚才没有直接将这东西收在手中果然是对的!这颗魔焰等级三星,宋辞晚尚且是第一次接触到三星级的东西。很难说它的威力能有多大,但想来在没有正确的应对方法之前,直接碰触必然是危险的。 当然,现在这颗魔焰已经被收入天地秤中,只能抵卖,宋辞晚是没有办法将它再度取出了。 因此也没什么好研究的了,直接卖出就是:【你卖出了三星级幽冥魔焰一颗,获得了三昧真火之其一,心经之火。】 三昧真火,有上昧、中昧、下昧。 其名称虽有不同,功效也有区别,但本质并无高下之分。若三昧合一,定然还有质变!不过那是个遥远的事情,现在倒也不必想太多。 宋辞晚这里获得的是上昧心火,这一瞬间,一缕无形有质的细长火焰自虚无间汇聚,悠悠然便落入了宋辞晚眉心泥丸宫中! 泥丸宫中,神魂居所。 宋辞晚现在还做不到神魂内视,但她却能明确感应到,那一缕火焰落定时,同样坐落在泥丸宫中的心魔种子忽而微微摇动了一下。 这颗心魔种子吞噬过巨人村长的心魔,已经从先前的指甲盖大小生长到了半枚铜钱大小。 其形态仍然是虚幻的,若细细体察去,便能看到种子内里有些许浑浊。 那一朵心经之火落在魔种的下方,火焰无声而温柔地将这颗虚幻的种子包裹,徐徐燃烧之间,宋辞晚便感觉到了一种涤荡尘埃般的轻松舒适。 实在是妙极了。 洞照术面板显示,旁门道术:虚空幻魔剑,第一层心魔幻动(熟练536\/1000)。 中级道术:三昧真火(残缺,心经之火),入门(5\/100)。 这时候周大娘正好从人群中悄悄退出,来到了宋辞晚身边。 她看向宋辞晚,表情有些犹疑惶惑。 只因宋辞晚的面貌变了。 最开始宋辞晚跟随纸魂傀儡的指引,追寻到碧波湖边时,她其实是将自己变化成了黄脸少年的模样。 后来碧波湖巨变,宋辞晚与周大娘一起陷入到诡境中,这个时候她的记忆和功力全都被压制,法术失效,自然整个人就又变回了本来样貌。 本来样貌,没有马甲,这个总让宋辞晚感觉到习惯性的不安,因此方才趁人不注意,她又悄悄给自己换了张脸。 如今她的面容与自己的本来样貌约有三分相似,只是相对原貌,她现在这张脸更显得平庸。再加上沧海一粟的加持,那可真是扔进人堆里都找不着。 但周大娘没失忆,她只是记忆有些混乱,这会儿看着宋辞晚,她就陷入到了一种深切的自我怀疑中。 ——我是谁?我在哪?我方才见过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假?是梦是幻? 那个与我共患难的宋娘子,是眼前这个吗? 宋辞晚冲她微微一笑,竖起手指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入梦大法的气息泄露一缕,在周大娘身边环绕一圈,使她本就混乱的记忆更加恍惚了。 周大娘有点懵,但还是下意识点头,并回给宋辞晚一个笑容。 她现在确定了,眼前这个穿着男装的小娘子,应该就是先前与自己共患难的那位宋娘子。 是她自己稀里糊涂,连人脸都记不真切,也是眼前这一切,实在是太过于惊悚混乱…… 周大娘心惊难平,一边轻轻地往宋辞晚身边靠近了些,一边又小心拿眼偷觑那边趴地呕吐的人群。 有些人吐罢了,连滚带爬从中间往外跑,可是地上的肥白物件太多,这一跑,就只听到遍地肥肉被踩爆的嘎吱声响起。 “啊!” “救命啊!” 噗! 喊着救命的人又摔倒在地,再糊了一头一脸的爆浆白蛆…… 太恶心了,直令人目不忍视。 更多的人惊恐呼喊起来,还有些至今未曾清醒的,翻滚着肿胀扭曲的身躯,拱动着变形的头颅,在那堆白物间哼哧着…… 周大娘偏过脸,又惊慌又茫然:“宋娘子,咱们该怎么办?这些人……还有救吗?” 实话说,宋辞晚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应对,富贵村的诡异虽然都已消散,可诡异所带来的某些负面影响却显然还在继续。 这个奇怪的地方,究竟要怎么才能离开,她也同样没有头绪。 宋辞晚低声道:“周大娘,莫急,你且看……” 看什么? 却见那混乱的人群中,有一名身形纤细婀娜,格外与众不同的女子被推攘着,拥挤着……她的表情先是迷茫,后是恍然,再是惊怒,最后,是满面红霞罩上了她的俏脸。 那是赤华仙子! 她因先前收集金色龙血而受到震伤,以至于陷入这片诡境中时,她完全未能反应过来便直接着了道。 她的记忆和法力全都被压制,迷迷糊糊间,她也被劝着动了筷子——尽管她吃得不多。 呕! 赤华仙子此生都未如此刻狼狈,她手扶胸口,不受控制地干呕了两声。 当然,并没有呕出什么来。 事实上,那些秽物在她清醒过来的一瞬间,就被她体内法力烧灼干净。 尽管如此,一种羞愤欲死的耻辱感还是占据了她此刻的全部心神。她呕了两声之后,将手一抬,手上翻出一枚玉符。 “玄元天地,赤火煌煌,灵宝符命,除秽虚玄……” 她红霞染面,柳眉倒竖,抬指掐诀,口中轻喝:“叱!” 玉符一指,红色的火光从中扑出,在这片青灰天穹下化作无数飞舞的赤红花瓣。 这些花瓣落在地上,地上的肥白秽物便瞬间气化成烟。 这些花瓣又落入人身,身染花瓣的那些人便从伏地的呕吐中直起了腰身。他们肿胀的身躯在花瓣的作用下逐渐消减,脸上痛苦的神情渐渐得到平复。 宋辞晚身侧,周大娘看呆了。 宋辞晚也觉大开眼界,原来火焰还能这样使用! 这就是她这样的野路子和宗门高徒之间的区别了,法术学了不少,却又仿佛总是在某些时候缺了一种应用。 不过不要紧,她还能学! 宋辞晚缓缓调整体内真气,一边继续操作天地秤进行先前未曾完成的抵卖。 第54章 桑田沧海,千年如此 【你卖出了村庄级诡异幽精,怨、怨、怨,二斤七两,获得了二星级奇物五毒罐一只。】 宋辞晚卖出了先前从巨人村长身上采集来的怨念情绪,这一次获得的不再是修为反馈,而居然是奇物五毒罐! 五毒罐:以深渊奇石炼造而成,可收取五毒虫豸,认主炼化后,以其食人吞诡,反哺自身。有一定失控的可能,需谨慎掌握。 【你卖出了村庄级诡异幽精,悲、悲、悲,二斤八两,获得了特殊物品,三星级幽冥路引。】 幽冥路引:诡异世界的通行证,可用一次。 【你卖出了村庄级诡异幽精,悔、悔、悔,三斤六两,获得了鬼门符篆,三星级灵符造畜符一张。】 …… 就在宋辞晚默默操作天地秤,而赤华仙子施展手段以赤火除秽的同一时间,碧波湖上蛟龙金血滴尽,血肉尽去,至此,却已是只余骨架一副。 碧波湖方圆数里都被宿阳县令方镜台以官印笼罩,外有城隍爷八千阴兵结阵相助。 越来越多的百姓拖家带口,逃向了四方城门。 城门并未关闭,百姓们可以自由出城。 但真正逃出城去的人却并不多,大多数的百姓还是故土难离。 最要紧的是,城外并不安全! 别看城中时常妖患,三不五时的还有小吏因妖而亡,但那实际上对于整个城池的百姓而言,还是小概率事件。 人总有侥幸心理,祸事不发生到自己身上,就仿佛可以当它并不存在。 而城外可就不一样了,城外没有大阵守护,荒郊野外尽是小妖小魔,难以计数。 一些村庄中或许是有宗祠守护,可那对于习惯了在城中居住的普通百姓而言,还是问题多多—— 惶恐的人们拥挤在城门边,越聚越多,哭喊、争吵、甚至是推攘、踩踏,乱成一团。 没有人注意到,惊慌恐惧的百姓们头顶,正有一缕缕无形的气在飞往天空,向着城西碧波湖的方向汇聚! 县令方镜台以官印施展而出的清光护罩也分毫未能阻挡这些气的汇聚,它们无影无形,像是水雾渗透泥墙般,悄无声息地便穿透了清光护罩,便好似那乳燕投林,须臾汇入了碧波湖上空的阴云狂风中。 云啸风哭,只剩白骨的蛟龙身躯在风刀的环绕中,徐徐向着下方干涸的碧波湖坠落而去。 他似乎已经全然没有了声息,唯独龙头白骨中,一颗青碧色的龙珠在虚虚沉浮,其上光芒一点,明灭未定。 未名的诡异世界中,宋辞晚进行了这一轮的最后一次抵卖:【你卖出了村庄级诡异幽精,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二斤三两,获得了奇物,溯源追光镜碎片一块。】 溯源追光镜碎片:神奇的光影碎片,可以回溯一段因缘,解开一个迷惑,限用一次。 这个东西使得宋辞晚立时精神一振,心头有了思量。 也正是这个时候,赤华仙子以赤火除尽了眼前秽物,下一刻,她抬手划破了自己右手的食指指尖,逼出一滴指尖精血。 叮! 精血对空弹出,仿佛拨动琴弦。 她手中的玉符对天一指,随即有一缕红光从中射出,瞬息间在半空中追上那滴精血。 轰! 两者相触,发生了奇妙的反应。 红光在空中轰然暴涨,散作一片片火焰刀片。刀片旋转着,嘎吱嘎吱切动有声。 切的是什么? 原来竟是那青灰天穹! 随着火焰刀片的切割,天穹之上开始出现裂缝。随即,有细细碎碎的土石从天上掉落。 稀里哗啦,碎石如雨下。 地上的人们惊呆了,有反应快的连忙抱头躲避碎石,还有人惊呼说:“这不是天?这是什么?是、是……山洞吗?” 天穹剥落,碎石铺陈,原先朦胧的诡境终于显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只见前方断垣残壁的山村还在,可是高高的天穹却变了模样。 它也并没有那么高,只约合三米左右,是某些人跳起来便能抬手碰触到的高度。 荒山不见了,河床也没有了,天穹压下来变作了一条逼仄的隧道,残破的富贵村扭曲在这条隧道间,能看到翻裂的土石,风化的砖墙…… 幽幽的苔藓生长在墙角边、土石上,散发出朦胧的青灰色光芒,这便是这条深长隧道中的唯一光源。 随着隧道上方土石的不断掉落,赤华仙子袍袖一拂,清冷的声音回荡在人们耳边:“桑田沧海,一千年前云国的村庄原来是随地貌变化而被深埋入了碧波湖底。此间或将坍塌,尔等尽快逃离,好自为之!” 话音尚未全落,她紧绷着一张仍旧红霞未褪的俏脸,身躯便化为一道火光,飞速往隧道深处遁去。 后方有人连忙呼喊:“仙子!” 也有人知晓呼喊无用,当下咬紧牙根,抬脚就跑。 哗啦啦,碎石越下越多,人们蒙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只是匆匆忙忙往赤华仙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宋辞晚拉着周大娘,早在赤华仙子消失的那一刻,就当先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周大娘被她带着,有仓惶有感激:“宋娘子,这、这原来还是在碧波湖底么?那我们,要怎么上去?” 宋辞晚道:“一直走,倘若尽头无路,那便再说。” 她说着,又不动声色弹出一张轻身符贴到周大娘身上。 周大娘瞬间只觉脚下一阵轻飘,她就跟着宋辞晚,在幽暗的隧道中穿梭过一段又一段的曲折弯道。 隧道中的景象在不停变化,出了残破扭曲的富贵村地界后,还可以看到有倒伏的土坡,有破碎的石柱,有约合半片的琉璃屋宇…… 各种各样,甚至还有不少残破的佛像,横七竖八地散落在隧道土石中,很难想象这里曾经会是怎样的场景。 唯有那些散发出青灰色幽光的青苔,却是从始至终未曾改变。一直生长在隧道的各处角落,无声地为路过的一切生灵做出照明。 也不知跑了多久,后方土石掉落的声音渐渐不能再听闻,后方其他人的惊呼声、奔跑声也都遥远了起来,宋辞晚忽然脚步一顿。 却见前方一座佛像倒立,有数不清的红色丝绦从其两侧垂落,忽而幽幽一阵风从隧道深处吹来,丝绦拂过洞壁,竟是发出了清清脆脆的泉水叮咚之声。 第55章 所过之处,刮地三尺 宋辞晚与周大娘一起在这倒立的佛像前停住了脚步。 倒佛拦路,前方可还能行否? 叮咚,叮咚…… 丝绦撩拨,清脆的声音晃得人心房怦怦直跳,周大娘手按心口,不由得艰难喘息道:“这、这……咱们还要往前去吗?那位仙子,她方才也是从这里经过吗?” 宋辞晚的应对方式则是手掌一翻,一枚背面带着鬼体花纹的小巧铜镜就此出现在她手中。 正是那枚被她收藏在天地秤中的通幽镜:此镜可以照见低级鬼物、阴气,与村庄级及以下诡异本体! 宋辞晚持镜在手,真气微吐,镜面对着那倒佛一照。 片刻,一团扭曲的阴影从那倒佛头脸处显现出来。 那阴影似是人头蝎尾的形状,就在通幽镜照来的一瞬间,佛像中的阴影似有所觉,忽地蝎尾一动,一道尖锐的,仿佛能直透人神魂般的“呲”声,就在丝绦浮动间猛然响起。 “啊!”周大娘惊叫着往后一退。 宋辞晚通幽镜一转,指尖弹动,一缕炽焰伴随着三昧真火的心经之火就此投射而出。 这一缕火焰色呈炽白,细细一线瞧来实在并不起眼,可它的速度却快到几乎无法计数。 就在周大娘惊叫声未落之际,火焰已是穿透空间,将佛像中的蝎形阴影点燃。 灵火与真火相合,威力奇妙倍增,不过须臾,阴影蝎尾倒竖,就在惊叫声中被烧成了虚无。 噗!那一座倒立的佛像就此倒在地上。旁边垂挂的众多丝绦也纷纷变了颜色,像是失去生机的干草一般,哗啦啦委落在地。 青苔的幽光中,只见佛像漆面斑驳,佛首上,残留有石眼一只,眼瞳无神,望向世人。 周大娘惊魂甫定,不由慌道:“宋娘子,方才这……这是什么?” 宋辞晚收回通幽镜,轻轻一推周大娘道:“一只低级诡异,不必惊慌,已经被我杀死了,你快走。” 佛像是佛像,住在佛像中的却并非真佛,而原来是诡! 天地秤浮现出来:【灰游级诡异幽精,枉死之气,八两二钱,可抵卖。】 周大娘听了她的话,就连忙小心越过倒伏在地上的佛像,往前走了几步。 等她走过,宋辞晚在后方跟上。 而在周大娘目光所未及处,宋辞晚又再度唤出天地秤,摄气术一转,却是没声没息地就将地上倒伏的佛像收入了天地秤中。 除了这个佛像,还有洞壁上变色的红丝绦,也都被她刮地三尺般通通收走。 管它是什么,有用没用,总之都收回去,等方便了再通通卖掉! 也是这一遭,使得宋辞晚再次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她忽然发现自己先前的思维还是太过受限了,天地秤既然万物皆可卖,那又何妨将思路再放开一点? 接下来这一路,宋辞晚拉着周大娘又遇到过几次灰游级小诡,她通通都是一击灭杀,再将周围能够搜刮的东西通通搜刮。 就连沾染了诡异气息的泥沙碎石她都没有放过,这样做也是在为后来的人清路,谁又能说宋辞晚这不是在利己及人呢? 如此又不知走了多远,走了多久,隧道的地势忽然一变,从平缓的曲折变成了曲折向上! 宋辞晚也不耽误,她拉着周大娘提气纵身,攀援陡坡,如此一段路后,忽觉前方有滚滚热浪袭来。 伴随热浪的,似乎还有赤红的光亮,以及一声声似远似近的钟鼓声。 咚!咚!咚! 沉重而又博大,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敲击在这道路曲折的幽深地下,如此震撼人心,又是如此神秘旷远。 周大娘老老实实跟在她身侧,渐渐已经学会不惊呼,不多话,可此时却实在忍不住,还是张嘴道:“宋娘子,那上方……会是出路吗?咱们走的这条路,当真没错?” 她今日所经历之奇诡,已经称得上是能够穷尽她此生所能想象的极致了……可这一切居然还都真实发生了! 以至于周大娘渐渐地也仿佛比从前多了些许不同,她开始有了更多的思考,开始勇于提出疑问。 宋辞晚却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因为她的耳力比周大娘更强,就在那一声声沉重的钟鼓声中,她还依稀听到了一男一女,似在那红光深处对话。 女声说:“萧郎,人妖殊途,终究是我对不住你。既如此,你我今日一别,便作缘尽罢……” 男声立时痛苦挽留:“不,明珠!十年前你我相遇,你说是从前有恩,如今来报,你我合该有一段姻缘。我便为你违抗了嫂嫂的意愿,数度推拒她为我定下的亲事。” “五年前我遭了蝎妖暗算,几乎中毒身亡,是你吐出龙珠剖开一半,甘愿付出千年修为也要将我救回。” “三年前你被召回龙宫,龙王强压你嫁入东海,我与昆仑三仙借来蹈海扇,大闹龙宫方才将你抢回。” “两年前我渡五蕴雷劫,是你又舍去半身精血,将我从魔念焚魂中强行救回……” “明珠,你我相知相识,渊源无数,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如何忍心就此与我作别?” “我绝不能同意,当年海誓山盟,若使与君决绝,便令我剖心挖骨,千刀万剐,血尽而亡!” “明珠,你是当真要我性命吗?” …… 好长一段言语,男声说得句句情真,每一声都是刻骨温柔。 女声便低柔了下来,只凄婉道:“萧郎,我亦不愿与你分别,然而……我……” 她吞吐许久,却是始终说不出真正要诀别的理由。 那男声等得久了,总是得不到一个正面答案,便又急道:“明珠,是不是龙王又在逼你?什么人妖殊途,我偏不信!你别怕,当年我能借来蹈海扇,如今便是再借一次又何妨?” “明珠,要不然,你便为我生两个孩儿吧!” “等咱们的孩儿降世,龙王见着娇憨可人的晚辈,便有再多怒气,也当能消弭。” “明珠,你这便与我回去,我立刻请嫂嫂为我们操办婚礼!” 第56章 该出手时就出手 宋辞晚与周大娘站在隧道的拐角处略微停留了一阵,红光深处,男声与女声的对话正激烈间,忽然,轰隆的擂鼓声猛地一重。 咚! 咚咚咚!闷雷般的震响声打断了男女的对话,紧接着,隧道摇晃了起来。 转角深处,还有水浪翻涌的声音,以及另一道清冷的女声,带着惊怒道:“田俊洪,你堂堂诛魔将军,身怀宝物,却不思救民,反而借机攫取地脉元气,你是要毁了宿阳城吗?” 这是赤华仙子的声音! 另一道男声却是不紧不慢道:“仙子出身名门,也该知晓,今日不论你我如何行事,碧波湖蛟龙身死此间,便注定宿阳城是保不住了。” “既然如此,我何不趁机抽取元气?或许当我这烂柯春秋图升级为法宝,还能护送逃难百姓一程。” “仙子若是心有不甘,也可以抓紧时间来取一段元气,本官又不……谁!” 这边,一个“谁”字话音才落,红光深处却已是有一段墨灰色的藤蔓如龙蛇般卷来,宋辞晚念动之间,强忍住了立刻逃跑的冲动,与周大娘一起被那段藤蔓卷住。 片刻后,藤蔓卷住二人穿过了曲折的隧道,砰一下,二人一齐被摔落在一片土石之上。 周大娘“啊”一声,低呼道:“好烫!”。 宋辞晚扶住她,两人一抬头,却是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这隧道深处的红光,原来竟是来自于一池岩浆! 但见眼前一片开阔,与先前隧道的逼仄不同,眼前这山洞高有十丈余,长宽却是难以计数…… 正前方,有一身着铠甲的男子盘膝而坐,他的面前虚空悬浮着一张展开的画卷,画卷上有山水有竹林,还有数十上百位姿态各异的美人正在悠悠闲闲举棋对弈。 先前将二人卷来的藤蔓正是从那画卷中伸出,二人被摔落在地,那藤蔓便又自行缩回了画卷中。 画卷中的一切,都俨然是鲜活有生命的,隐隐约约,似还有美人的笑声从那画卷中传出。 而画卷对面,则是一片巨大的岩浆池。 池中岩浆翻滚涌动,此前宋辞晚听见了水浪声,原来并非是这隧道深处有水流,而居然是因为岩浆在翻滚! 更深处,还能见到红通通的岩壁,以及贴在那岩壁正前方,呈现出椭圆形,如同水晶薄膜一般鼓起、拱动,又有节奏地收缩,再不断膨胀跳动的一颗巨大的蛋形奇物。 咚!咚咚咚! 说不出来那是个什么东西,但见到此物,宋辞晚顿时便又看明白了,原来先前听到的擂鼓声,正是由此物发出。 灼人的热气在洞窟中蒸腾,赤华仙子手持玉符,站在那身着铠甲的男子对面,只见她面含薄怒,眼蕴冷霜。 至于先前宋辞晚听过的男女对话声——那对话中的萧郎与明珠,却是不见踪影。 这洞窟中,只见到赤华仙子与身着铠甲的诛魔将军田俊洪。 宋辞晚与周大娘被甩在地上的时候,赤华仙子目光微抬,扫过来一眼。 田俊洪则嗤一声道:“原来不过是两个凡人,罢了,这龙血龙心非她们所能承受,倒不如由我送她们上路,免除此番苦厄。” 说着,他抬手一指,悬浮在他面前的画卷中便有一女子忽地拈起一颗黑棋。 棋子穿过了虚幻与现实的屏障,在这一刹那从画中射出! 赤华仙子手上玉符一晃,一道红芒击出,瞬间截住这颗棋子,将其打成粉碎。 田俊洪平稳的声音中开始有了怒意,他恼火道:“赤华,你当真要与我作对?” 赤华仙子道:“请田将军施展烂柯春秋图,拦截龙女化诡,履行你自身职责!” 田俊洪嗤笑:“异想天开,龙女尚未化诡,都能生剐蛟龙,我这手上的莫说只是仿品烂柯春秋图,便是大儒原作红颜春秋图又如何?大儒不来,你我又能做得了什么?” 赤华仙子冷声道:“至少你不该趁此危乱,攫取地脉元气!阳消便阴涨,元气若被吸取殆尽,这宿阳城中还能有活人吗?” 田俊洪道:“龙女化诡,宿阳城本来就不适合再有活人居住了。” 赤华仙子怒道:“强词夺理!弗人也!” 双方对话间,田俊洪数度指挥画卷中女子击出棋子,与赤华仙子你来我往,瞬息间,两人已互相试探、斗争了几个回合。 眼看那洞窟深处,巨蛋的鼓胀频率越发加急了,咚咚咚,一声又一声。 底下岩浆翻滚,隐约间,“明珠”与“萧郎”的对话再度出现。 “明珠,要不然,你便为我生两个孩儿吧!” “明珠,你这便与我回去,我立刻请嫂嫂为我们操办婚礼……” 对话重复了,像是一段机械的留影,飘飘渺渺不知从哪一片时空而来。 宋辞晚左右看去,周大娘毫无反应,她只惊慌地望着赤华仙子与田俊洪的战斗,目中满是焦急。 而赤华仙子微微侧头,目光凝重。 田俊洪脸上则仍旧维持着恼火的表情,只是在他的瞳孔深处,似有暗芒闪动。宋辞晚立刻判断出,“明珠”与“萧郎”的对话,或许凡人是听不见的! 这是不是他们对话中提到的,龙女将要化诡? 情势显然十分危急,宋辞晚目中神光再动,奇门道术度量衡施展而出。 一把虚无的量尺便在此时显现于宋辞晚视野间,度量田俊洪! 田俊洪,开窍七十二,先天武者。 宋辞晚不知道七十二窍的先天武者对应修仙者哪个阶段,但从气机上她能感应出来,田俊洪要比赤华仙子强上许多。 至于她自己,她才化气后期,赤华仙子应该是炼气中期,她连赤华仙子都差得远,更不必说田俊洪。 田俊洪之所以被赤华仙子牵制,看起来像是只能与她斗个旗鼓相当,主要还是因为,他真正的精力其实是放在了那副烂柯春秋图上。 此图不断吸取地脉元气,图中人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得更加鲜活! 说实话,如果是从强弱来衡量,宋辞晚觉得自己现在最适合做的,其实应该是赶紧去死一死。 她身上还携带着三枚替死傀儡,只要一死,她现在立刻就能从地底世界传送出去,不拘是传送到哪只桃木傀儡身边,都算是逃出生天。 但人活在这世上,总该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不随意挥霍自身性命,那是对这个混乱世道的尊重,那么该出手时就出手,则是对自身人格的尊重。 咚咚咚! 眼看那岩壁深处,巨蛋的跳动越发激烈,清透薄膜的包裹中,有什么东西仿佛便要挣扎着破壁而出。 诡异的气息在炙热的空气中蔓延,周大娘面色委顿,渐渐露出一副喘不上气来的模样。 宋辞晚手指一动,那枚收藏在天地秤中的三星级造畜符便于此刻从她指尖弹射出去。 彼时的田俊洪正盘坐原地不能动弹,他操控烂柯春秋图的人物隔空与赤华仙子战斗,另一只手按在地上,又以左手为桥梁,搬运地脉元气。 他根本无处可躲,他也料想不到,这一瞬间,那个不曾被他放在眼里的“凡人”,究竟能对他做出什么。 造畜符是鬼门符篆的一种,主要特性便在于奇诡。只一刹那,看似轻飘无力的造畜符就越过了空间的阻隔,透过了田俊洪身上的气血屏障,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背心大椎穴处! 田俊洪只来得及惊声吐出一个字:“你……” 噗一下,他就原地变成了一只灰白色的巨大飞蛾! 第57章 飞蛾扑火尤未憾兮 田俊洪,大周朝六品诛魔将军,论官职,他甚至比宿阳县令方镜台还要更高一级。 可在造畜符的作用下,这一瞬间,他却从活生生的一个人,变成了活生生的一只大扑棱蛾子! 扑棱蛾子的特性是什么? 毫无疑问,扑火! 以田俊洪的实力,造畜符就算是能够影响到他,原也最多是影响个数息时间而已。 可耐不住田俊洪眼下抽取地脉元气,提升烂柯春秋图正在关键时刻,造畜符将这个过程打断,田俊洪瞬间受到反噬。 他下意识想挥动双手,可真正动起来的却是那一双沉重的蛾翅。 飞蛾扑火! 啊—— 但听闻那飞蛾无声呐喊,猝不及防,飞蛾天性涌现,化身成大扑棱蛾子的田俊洪就这样整个身躯向前一扑。 咕咚,他跃入了前方翻滚的岩浆之中! 赤华仙子都惊呆了,炽热的岩浆裹住飞蛾,田俊洪在其中挣扎沉浮……咕咚,咕咚! “啊!”有凄厉的嘶声响起,他的头颅变回来了,他的身躯也变回来了。 造畜符的造畜作用当真只坚持了一个瞬间,可岩浆中的田俊洪虽然恢复了人躯,他的血肉却也在瞬息间被岩浆消融。 他瞪大着空洞的眼眶,只来得及再吐出一个字:“你……” 终究手指宋辞晚的方向,他整个身躯再次往下一沉。 咕咚! 岩浆将白骨吞没,刹那销骨成灰。 无穷野心,无限风光,终究都与岩浆炽火,一并消融。 只有四团气,在无声无息间被天地秤摄取。 【人欲,通明境先天武者之贪、嗔、痴,二斤二两,可抵卖。】 【人欲,通明境先天武者之恨、怒、憾,三斤六两,可抵卖。】 【死气,通明境先天武者之死,八两三钱,可抵卖。】 【锁魂咒,通明境先天武者的死亡标记,二两七钱,可抵卖。】 宋辞晚在当下连退了四步,锁魂咒无声无息,就在田俊洪气息消失、死亡的那一瞬间落到了宋辞晚身上! 她甚至都察觉不到锁魂咒的到来,是天地秤自发而动,抽取了她体内大量真气拦截锁魂咒,她才猛然明白田俊洪死前那一眼带来的是什么。 没有曾经【化神高手的窥探】那么恐怖,却也将宋辞晚体内真气在瞬息间抽了个一干二净! 而同一时刻,虚空悬浮的那一卷烂柯春秋图因主人死亡而猛然向下一坠,眼看这卷宝图便要落入岩浆之中,赤华仙子抬手从掌中弹出一枚菱形花瓣,花瓣飞速旋转,像一片飞碟般从那宝图下方托举而去。 咚! 洞壁深处,巨蛋又是一震。 就是这一震,赤华仙子弹出的那枚菱形花瓣歪了,而那卷烂柯春秋图,便在此时忽然卷轴一收。 它便似是有了灵性,成了活物般,自行收卷,卷轴一动,一跃划破虚空,瞬间遁走不见。 宿阳城,干涸的碧波湖上,那一副巨大的“人体经络图“还在不停绘制中,龙血游走,留下一道道弯曲的红线。随着红线不断增多,碧波湖底就仿佛是有巨物在拱动般,大地震颤,龙骨下陷。 县令方镜台的脸色青惨一片,他手中的官印亦在不断震动,官印放出的清光护罩同样震动不已。 刘城隍指挥八千阴兵不断变幻阵型,四周阴气滚滚,却也阻挡不住官印护罩的不断削弱。 方镜台急道:“老刘,你我最多还能再撑一炷香的时间,怎么办?” 姓刘的、刘城隍、老刘……方镜台对于刘城隍的称呼已经是三度变更。 刘城隍的身上,牛头马面分化而出,他自身显露城隍法相,鹰目豹鼻,须发怒张,手持一根法锏,口鼻间却是有阴气在不停散逸而出。 “怎么办?”刘城隍粗犷的声音震天而响,“还能怎么……” 话音未落,忽见一根细长卷轴从那碧波湖上方凭空显现,卷轴一动,瞬间又是一个跃迁。官印下方的清光护罩就这样被这卷轴穿过,刘城隍惊怒的声音在这一刻响彻了整个宿阳城。 “烂柯春秋图?” “操!我操他田俊洪祖宗十八代!” 回应他的,却是隐隐约约,重重叠叠,空灵又飘渺的无数女子笑声。 “嘻嘻嘻……” “咦咦咦?” “官爷好生暴躁……” 烂柯春秋图穿过重重阴风,却是不待刘城隍与方县令出手阻拦,一跃一动,眨眼间它即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这件宝物,它真的被田俊洪祭炼到生了灵性,它居然会自行遁走,谁也没能将它拦住。 而碧波湖底,那一幅人体经络图的最后一笔,通向心房位置的那道红线,恰在此刻完成了! 更深处的隧道中,还有先前被卷入地底的宿阳城居民们在沿着隧道仓惶奔行。 人们恐惧惊叫,有人在奔行中跌倒了,反被后来者踩踏而过。也有人扑在地上,却被后来的人奋力拉起。 砰砰砰! 他们一路逃,一路有碎石噼啪而下。 人们绝望道:“前面,前面当真有出路吗?” “为什么,前面好像越来越热了?” “这地势在升高,快!我们爬上去,爬上去是不是就能离开这地底?” …… 绝望中的人们欣喜若狂,奋力攀爬。 此时的他们决然料想不到,前方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岩浆池边,赤华仙子才刚遗憾地收回她的花瓣飞盘,下一刻,她脸色再变。 咚! 岩壁深处,那一颗薄膜巨蛋在震动中轰然破裂。 火光四溅中,有一道柔若无骨的身影从火浪高涨的岩浆飞出。 那女子红衣白发,头生鹿角,一双赤足,一张白脸,最为渗人的却是,她的脸上没有五官! 赤华仙子接连退了数步,一直退到宋辞晚与周大娘身边,宋辞晚扶住周大娘,并撑住她颤抖的身躯。 烂柯春秋图自行飞走了,龙女却已化诡而出。 碧波湖底的震动越发强烈了,宋辞晚三人身在震动最中心位置,周大娘虽被她扶着,却当时就吐出一口暗红的血液。 赤华仙子转头,指尖一动,一枚护甲符从她手中飞出,片刻落在周大娘身上,化成朦胧光罩,将她整个人挡住。 “这枚护甲符撑不了多久。”赤华仙子道,语气有种坦然的淡漠,“你我也同样撑不了多久,眼前这位……” 眼前这无脸女子,谁知道她要做什么呢? 话音未落,却听一道轻柔的声音在这震动的洞窟中响起:“萧郎,你我成婚三载,我却迟迟不能有孕,这该如何是好?” 是“明珠”的声音! 第58章 我成了人,你却成了妖 明珠的声音如歌如泣,幽婉缠绵:“萧郎啊……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 轻柔的泣涕似同一道轻烟,一缕细雾,在岩浆洞窟中飘渺回荡,一再重复,依稀是响在当下,又仿佛来自久远。 赤华仙子提气凝目,一手悄悄背到了身后,而宋辞晚站在一旁,却是默默地继续操作天地秤。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谁知道天地秤的盲盒是不是能给她什么惊喜? 只是天地秤每日抵卖次数上限为十次,而今天,算上先前获得旁门道术度量衡的那一次,她已经卖过九次了! 秤盘中,可抵卖之物堆堆叠叠,眼下她却只有一次机会。 卖什么? 卖哪一个? 宋辞晚没有犹豫太久,很快做出决定:【你卖出了死气,通明境先天武者之死,八两三钱,获得了奇物仿品玄都生死印。】 玄都生死印:此物为仿品,可用三次。若使以精血、寿命祭之,一印之下生死倒倾,可以开山辟海,贯此即彼,天涯咫尺。其威力大小以注入精血寿元而定。 玄都生死印! 这是一件用法奇诡,但同时也威力奇大的奇物! 宋辞晚心中惊喜万分,她立刻手掌一动,借着衣袖的遮掩悄悄从天地秤中取出了这枚玄都生死印。 照宋辞晚的想法,有此奇物当然是要立刻使用,不用的话,难道还要留着等龙女所化诡异再酝酿出更加恐怖的大招么? 而就在她手握玄都生死印,细细体悟印中传递而来的奇物使用方法,一边快速将其祭炼时,另一边,悬浮在岩浆池上的无脸女子幽幽叹息一声。 她没有口鼻,可那叹息声却是如此清晰,使人听得分分明明。 那还是明珠的声音……或许不必再有疑问,她便是如今的明珠! “东海要干涸了,你们说唯有昆仑逝水剑可以相救。” “我迟迟无法与萧郎孕育子嗣,你们说那是因为我龙躯强横,人妖殊途,血脉终不能相合。” “不如请求昆仑三仙,将我妖身化去,伏地为人,再重修大道。” “我之龙血龙躯,可与昆仑三仙换来逝水剑,龙珠留与父王,全我孝道……” “可是萧郎,你在做什么?” “我在昆仑山上受千刀万剐凌迟之刑,化骨褪妖,神魂破碎,你在瑶池之中沐我龙血,服我龙珠!” “我变成了人。” “你却变成了妖!” “呵呵,呵呵,呵呵呵……” 她不再叹息,不再泣涕,只是幽幽而笑。 笑声飘荡,穿透了地底的世界。 碧波湖上,阴风呼号。 那女子的声音从风云中激荡而出,而后响彻全城。 刘城隍勃然变色,只这一刻,八千阴兵便身死三千,剩下的也是非死即残。 城门边上,不少的百姓惨叫着倒地抽搐,还有余力的人们立刻高呼起来:“不好,城里不能留了,我们快跑!” “跑啊!” 不知道是谁先跑,总之是有一人跑开,紧接着便是百人千人相随。 呼啦啦地,人们拥挤着跑出城门。 也有并不想出城的,扯着嗓子喊:“别挤,不要挤,我不走!我不走啊!” 可是人潮大势,却非三五之力可以抵挡,不想出城的也终被挟裹着往外疾冲。 又是一阵阵的哭声,喊声,叫声,还有人抱鸡,有人抱鹅,抱鹅的说:“我这鹅原是大价钱买的,绝不能丢!出了城我还靠它护我全家呢!” 抱鸡的鸡鸣咯咯,又有犬吠,有猫叫……猫咪呜呜喵喵,城墙根下,鼠走虫奔。 守城的兵丁一概不管,随便百姓往外冲。 事实上,不止是百姓想走,守城将士也在害怕,他们又何尝不想走? 城门官目露悲怆,喃喃低语:“宿阳城,自今日便要湮灭在这玄元大地上了么?” 碧波湖底,岩浆池边的宋辞晚又退了一步,她的背靠在了滚烫的一面洞壁上,不过片刻,她背上的衣裳就被烫得卷曲起来。 而被她握在手中的那枚玄都生死印,尚未祭炼完成。 宋辞晚连忙又上前一步,离那洞壁稍稍远了些。 她的这些小动作无脸女子全不在意,她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笑罢了,又说:“萧郎啊,明明说人怕妖,却原来该是妖怕人呢……” “好在天意从不欺我,昔年你曾对天发誓,若使负我,必将剖心挖骨,千刀万剐,血尽而亡!” “天不可欺!” “我成全你啊!” 天不可欺,我成全你啊—— 最后这一句,再度穿透这深深的碧波湖底,刺破了湖上阴云,传荡于全城之中。 城中,有虚弱的凡人暴毙而亡,也有躲藏在阴暗中的蠊蜚与低等鼠妖被震碎神魂,僵死当下。 碧波湖正中心,蛟龙头骨落地之处,大地再度裂开。 轰隆隆! 咔嚓、咔嚓! 地缝越裂越宽,越裂越深,地脉元气疯狂外泄。 无脸女子悬浮于滚滚岩浆之上,仰头笑了。 在她的头顶,那洞壁裂开,直通外界! 一束天光坠落,碧波湖外的景象与此刻沸腾的岩浆池相互连通了。 县令方镜台手持官印的那只手上,虎口崩裂,鲜血落入官印中,他的手臂迅速干枯。 刘城隍的阴兵又死了三千,他怒吼起来:“真的撑不住了!老方,官印给我,你带百姓出城!” 方镜台也吼:“官印给你,你用得了吗?他娘……呸!刘老狗,你坏我道心,竟勾引本官学说污言秽语!还是你滚吧,本官十年寒窗,十年做官,虽非完人,亦绝非弃城而逃之辈!” 刘城隍“呸”一声:“白脸书生,不过十年做官也好意思拿来炫耀。老夫我当年驻守镇妖关足足六十年!我拿出来夸耀什么了吗?我见的妖只怕是比你读的书还多,你他大爷的……” 咔嚓! 话音未落,却见那碧波湖边,官印下方的清光护罩之上,已是开始有细小裂缝,在咔咔延伸。 蛟龙落地处,那龙头骷髅中的龙珠骨碌碌从骷髅缝隙中滚出,一呼啦便向着下方那宛如天坑般的岩浆池落去。 正下方,无脸女子仰头,她那没有五官的脸上不知何时竟生出了一张樱桃小口,小口张开,龙珠正对着那小口,便要滚入。 第59章 人前显圣必当人后受罪(上架求首订!) 龙珠,乃是龙族一身精华之汇聚。 比之普通龙血,乃至于金血都不相同。 已知这无脸女子或许便是曾经自褪龙骨,受剖珠之刑而死去的龙女明珠,碧波湖蛟龙的这颗龙珠,很有可能原本就属于她。 龙女取回自己的东西,这本原本没有什么不应该,但可怕的是,眼前这位却并非在生时的龙女,而是已经死去,化为诡异的她! 她未曾化诡时便已生剐蛟龙,使碧湖干涸,使天摇地动。 若再将龙珠相合,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岩浆池边,观察已久的赤华仙子便在这一刻咬破舌尖,喷出精血,拔出藏在身后脊骨中的那柄仙剑。 是的,她的仙剑藏在脊骨之中! 这不是一柄寻常的剑,此剑以天河之晶、皓月冰魄、昆吾仙砂等天地灵材,经由极境之地,七七四十九年方才炼制而成。 在赤华仙子尚且未曾出生时,就有人着手为她炼制这柄剑。 后来北辰剑仙在其中注入了三道剑气,既以身养剑,更以剑护身。 至宝护体,此剑便是赤华仙子的护道法宝。 此前巨鹿国门户中,赤华仙子放火烧门,引来大妖出手。便是北辰剑仙以此剑气为凭,隔空将那大妖击退。 这一次,赤华仙子喷出精血,主动唤醒此剑。 “请老祖出剑!”她清喝一声。 呛! 剑出,天外阴云破开,狂风暂定。 白日之间似有星现,一条天河倒悬,倏忽击向正欲将龙珠吞入口中的无脸女子。 这样的一剑,龙女能够抵挡吗? 电光火石间,却见天上阴云忽而扭曲化形,一只漆黑的龙爪从中探出,龙爪之间浊浪排空,无穷的浪花中又似乎是有数不清的水族生灵在狂呼叫嚣,虾兵持矛,蟹将弄刀,乌贼喷墨,巨鲸吞天。 杀! 杀杀杀! 万妖聚煞,仙剑劈空。 有一道宏大的声音响彻长空:“北辰剑仙,剑下留人!” 霎时双方交战在一起,倒悬的剑光中又似有无数碎星闪耀,将那龙爪连同龙爪中无数的水妖一并斩却。 可是龙爪这一阻拦,目的却也达到了。 下方岩浆池边,赤华仙子心惊魄动,仰首怒喝:“衡水龙王?” 原来这忽然探出的这一只龙爪,它属于衡水龙王! 衡水龙王竟不知何时于暗中窥探了此间,他在关键时刻的这一阻拦,使得龙珠—— 龙珠被龙女吞了吗? 不,不对!没有!龙珠…… 赤华仙子悚然一惊,龙珠不见了。 而正等待龙珠入口的龙女:…… 她没有眼耳鼻,漆白的一张脸上只有一个樱桃小口,奇绝诡魅,使人见之心慌。 而此时此刻,这张诡魅的樱桃小口却是茫然张着……她的龙珠呢? 龙珠当然是被同样一直在等待时机的宋辞晚施展玄都生死印,以其贯天彻地的挪移手段,挪走收入了天地秤中! 这一刻,没有人知道宋辞晚消耗了多少寿元,只有被赤华仙子以护甲符护在一旁的周大娘注意到,身边的这位宋娘子,青丝之间似乎隐隐约约夹杂了些许白发! 片刻后,龙女终于反应过来,她张口,口中发出一声悠长、尖细,却又仿佛是能直透万物灵窍般的愤怒嘶喊:“啊——我的龙珠!” 龙女的龙珠丢了! 丢得无声无息,无形无迹。 天空中,仙剑与龙爪正在激烈交战,龙爪被数度斩落,却又都化为虚影,而后再度生长而出。 一个巨大的声音,在无穷浪花中将风云震响:“北辰小儿,你不讲武德,以多欺少!是何方鼠辈,偷窃了龙珠?” 仙剑在空中披斩,拖曳星尾,北辰剑仙哈哈大笑。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遥远而又疏狂:“老龙王,你若是真身前来,本尊还当真要试一试以多欺少,围攻衡水龙王的滋味。可惜你这老龙够胆小,只来一具化身,斩你又何需围攻?一剑而已!” 话音尚未全落,那剑身上忽然爆发出无比强烈的光芒。 这光芒遮天蔽日,使天地失声,使当前所有人视线所及都仿佛只有这光。 那是什么光? 是九天之外,星辰的光,是红尘之中,人心的光。 是披荆斩棘,一往无前,战天斗地之光。 剑光生起,龙王静默。 剑光湮灭,龙爪无踪。 天空中,阴云全消,狂风不见。 衡水龙王消失了,不曾再留下只言片语,那一柄仙剑也不见了踪影,仿佛从未来过。 倒是碧波湖底,那一幅蛟龙的骨骼仍然倒伏在干涸的土地上,只是失去了光泽,如同早已风化过千年万年般。 湖岸边,如方镜台与刘城隍等人,早便因承受不住仙剑与龙爪交战的余波而从空中落地。方镜台的官印也被收起来了,他面色惨白,整个人都被消耗得差不多成了一具人干。 可他的眼睛却亮得令人心惊肉跳。 碧波湖危机就此解除了吗? 方镜台与刘城隍对视一眼,两人立刻身形一动——真正动的其实只有刘城隍,方县令早就脱力了,他的脚步才刚刚一迈,人就要往前倒去。 刘城隍骂了句:“白脸书生果然无用!” 他忽略了自己已经从实体变成虚幻的魂躯,捞住方镜台便拖着他一起往湖底中心位置那个巨大的坑洞处走去。 巨坑之中,岩浆池边,随着那一柄仙剑的消失,赤华仙子也消失不见了! 龙女失了龙珠,仿佛还被剑气擦过,现在便整个儿呆滞在那里。 宋辞晚立刻趁机携起周大娘,施展出光阴夜遁逃,身形一晃,便沿着那天坑洞壁的各处阴影,向着上方的坑洞口飞速冲去。 一边冲,她一边闭口吞服行气丹。 干涸的真气在缓慢回复,数息之间,她便从深深的洞底冲了出去! 龙女一直都没有反应,整个天地都在这一刻有了一种别样的静默。 直到宋辞晚与周大娘脚踏实地,落在了碧波湖干涸的湖床上。 一抬头,目光所及不再是压抑的洞窟,而是明净开阔的无垠青空,是有人哭有人笑,有风吹过的人间! 此时,刘城隍拖着方县令刚刚走过来。 他们的目光投向了宋辞晚与周大娘的方向,宋辞晚一惊,立刻奋起余力再度施展遁术,拉着周大娘化作一缕轻风,穿梭过青空下的处处阴影,飞速离开了此间。 第60章 一剑天光,人性妖性 碧波湖,天坑旁。 刘城隍有些懵,他转头看向方县令,声音干涩道:“方才那位是……你可知是何人?” 方镜台绷着脸道:“不知道,看不明白,一个凡人,一个气息含而不露。但是,她们能从龙女化诡中活下来……” 这等险境都活下来了,真的能是普通人吗? 刘城隍又道:“那赤华仙子呢?北辰前辈呢?” 说着,他探首在湖中心的坑洞边,向那下方小心看去。 深深的坑洞底下,只余一池岩浆翻滚,红光从地底透射,险些刺瞎了刘城隍的眼! 刘城隍“啊”地一叫,接连后退几步,魂体又虚弱了几分。 方镜台啪一下,摔在他身边,却是比他还惨。 比惨的两位面面相觑,自然不知,此时此刻被他们记挂的赤华仙子与北辰剑仙,实则竟是比他们更惨! 话说北辰剑仙那一剑,名为“天光”。 简单二字听来朴实,此剑却极难修炼,极难施展。 一剑斩灭衡水龙王化身之后,仙剑裹住赤华仙子,霎时遁出城外百里。 赤华仙子在一片山脚边显露身形,啪一下摔在地上,又接连吐出了好几口鲜血。 神念内视,仙剑似乎回到了体内,却是黯淡无光,宛若失去灵性。 “老祖?”她既有心惊,又有心急,忙忙呼唤,“老祖,老祖!” 老祖没有回应她,老祖在遥远的千万里之外睁开眼睛,吐血跳脚。 “小辈莽撞,害我至深!” “糟了,平星盘又失效了,蓬莱……蓬莱究竟在何方?” “不成,我不能让人知晓我受了反噬,斩他衡水龙王一道化身而已,还有一条半化诡的小龙,本尊居然未能一剑而竟全功!” “丢人!呸,丢的什么人?要丢也是丢赤华这小丫头的人,关我北辰仙尊什么事?” “衡水老龙,老匹夫,妖族败类,我呸!” “倒是那个窃走龙珠的家伙,是哪个老鬼真身出手了吗?” “居然没有气息泄露!嘶,龙珠这东西只要拿在手上,应当无法逃脱老龙感应才是啊……” “究竟是何方高人能有这等本事?难道是奇货阁那几个老东西出手了?” “不,不对,奇货阁那些家伙虽然狡猾,却也不见得有这妙手空空的本事……” “有本事的,当年不是早就死了?难道……那家伙没死?” “……” 嗐,管他呢! 人前显圣,北辰剑仙还是愉快的。 至于人后,谁知道呢? 苍灵郡,平澜城。 衡水滔滔,如同一条巨大的华美玉带在平澜城外奔腾而过。 临水的城门边,一座足有七层之高的定波楼威严伫立。 当日,衡水龙王进攻平澜城,便是在这定波楼边掀起百丈巨浪,又是在这定波楼边被众多人族高手击退。 苍灵郡除妖使七宝灵官叶衡如今更是日夜坐镇此间,一晃已足足半年有余。 衡水奔腾,看似与往常无异,定波楼顶,叶灵官的身侧却忽地走出一个摸约尺许高的绿叶小人。 叶灵官阖目未动,那绿叶小人对他微一鞠躬,随即纵身往虚空一跃,片刻消失不见。 衡水深处,伏卧于水晶宫中的黑龙懒洋洋睁开双目。 一片绿叶在他身侧出现,化作一个绿叶小人,与衡水龙王目光相对。 黑龙张口,水波搅动:“叶灵官,你是来看本王笑话的吗?” 绿叶小人却是一叹道:“不,本官是来向龙王表达敬佩的。” “当日龙王一怒,水淹平澜,我等集合一郡高手,更甚至多方来援,这才将龙王重新请回水晶宫中。” “本以为你我此番达成共识,人族适度捕鱼,龙族适度降雨,使风调雨顺,使苍灵繁华。却不知,你在宿阳城竟是埋下了那样一个大祸!” “龙王啊,凡人化诡不过为祸数人,修士化诡不过为祸一地……但龙女若是化诡,又何止是为祸宿阳?你可曾想,千年积怨,龙珠催化,龙女化诡一旦形成气候,那将是何等大恐怖?” “毁城不过小事,只怕诡境扩大,祸国之危!” “这一郡百姓,无穷香火,甚至是衡水龙宫,龙王你都不要了么?” 黑龙却是嗤笑道:“叶灵官也太过于高看小小龙女了,大周仙朝,强者无数,仙人列殿,圣贤传教,又何至于祸国之危?” “再说了,你们不是派人将龙珠偷走了么?” “龙女化诡,原是昔日因,今日果。谁造的孽障谁来偿还罢了!” “叶灵官又何必拿百姓说事?本王虽吃百姓供奉,日常也领受香火,然我龙族行云布雨,调和天时,却也从未懈怠!” “倒是人族涸泽而渔,穷捕滥搜,这才激怒我水族大将,致使几次三番,冲突扩大。否则本王闲来无事,真当我喜欢掀浪弄潮?本王又不是那总角小龙!” “凡人百年,于本王不过一弹指而已!罢了,此番棋差一着,本王愿赌服输。人间诸多纷争,何如闭目一睡?” 说到这里,黑龙当真便是一个闭目,不再说话了。 定波楼顶,绿叶小人虚空回步,又落入叶灵官的衣角,消失不见。 静室的门外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叶灵官睁开眼睛道:“进来。” 走进来的是一名身量修长,剑眉星目的英挺少年。 这少年头束玉冠,身穿青色斜襟绣竹的大袖道袍,面容虽还稍显稚嫩,却自有一股神采飞扬的勃勃生机,使人见之生喜。 他便是叶灵官最为喜爱的关门弟子,叶晟。 叶晟一走进,便跪坐在叶灵官的身前,开口道:“师尊,宿阳城龙女之事,弟子听闻了。” 叶灵官道:“是山河镜传来的消息?怎么说的?” 叶晟说:“千年前,人族败类萧泓为图谋龙族血脉,而使尽了卑鄙残忍手段,以至于龙女死而不甘,酝酿千年,方有今日之祸。” “师兄师姐们对此都各有看法,师姐说,不论是人是妖,都该有报仇的权利。” “大师兄说,诡异既无人性,也无妖性,只要存在,便是灾祸,绝不可以放过!大师兄有意动身前往宿阳,查看此事后续。” “师尊,弟子只是不解。昆仑三仙德高望重,为何竟会帮助萧泓此等小人?” 他有许多疑问,叶灵官则道:“晟儿可知,水妖诸族与我人族从来摩擦不断,水妖吃人也屡见不鲜,朝廷却为何还要册封各路龙王?招安胜过讨伐?” 叶晟略有不甘道:“师尊,可是因龙族行云布雨之故?” 叶灵官颔首道:“善。” 第61章 她从发髻里摸出了十枚铜钱 宿阳城,宋辞晚带着周大娘穿过一条条混乱的街道。 有许多房屋倒塌了,有各种零碎的东西落在地上,远处又似乎有人类隐约的哭喊声,可街道上却又是荒凉的,空无一人。 她在一个看起来略微干净的拐角处将周大娘放下,周大娘身上的护甲符光罩已经微弱到几乎不见。 落地后,周大娘眼神还有些茫然。 宋辞晚的心情却难掩激动,洞照术面板展开: 宋辞晚: 年龄:15(寿元63年) 主修功法:坐忘心经(第一层熟练359\/) 修为境界:炼精化气(化气后期9566\/) 她的寿命大幅度缩减了,但是没关系,重点是,她的坐忘心经突破了! 从入门级的999点,直接突破到熟练级的359点。 这或许是因为某一刻的舍生忘死,使得那一瞬间宋辞晚的心境契合了坐忘心经的某种道理。 此刻回想,惊心动魄之感犹在,许多感慨也难以避免。 智者不入爱河!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龙女不可怜吗? 很可怜。 可是宿阳城的百姓们,也很可怜。 如果能有两全之法,宋辞晚希望龙女能够恢复神智,希望世间一切,都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她将周大娘扶着靠坐在墙角,从袖口又取出一份消金散和一份行军散。 消金散不似血魄丸那般药性强烈,减少剂量凡人也能直接服用,可以治疗各种内外伤。 行军散补气回精,有点类似辟谷丹,但还没达到辟谷丹的级别。 周大娘身上的护罩彻底消散了,她很顺从地服用了消金散与行军散,片刻后她精力开始恢复,惨白的脸色也有了好转。 天地秤浮现,竟是在这个时候采集到周大娘的一段气。 【人欲,敬爱、感激、忧惧,一斤三两,可抵卖。】 天地秤并不会随意采集他人情绪,须得是此人对宋辞晚生出强烈情感波动,这情绪映射到宋辞晚身上,天地秤才会采集。 周大娘此刻神疲人乏,这一团人欲还能有一斤三两,可见她情绪之激烈。 她转头,看向四面破败的街道,喃喃道:“宋娘子,这宿阳城,还能住人吗?” 这个问题宋辞晚没法回答她,赤华仙子与她的护道仙剑离开后,龙女也消失不见了。 龙女是死了吗?被那位剑仙斩灭了? 如果不曾湮灭,那么失去龙珠的龙女,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据说诡异的本体并不能离开诡异诞生地,但是诡异可以扩散,可能升级! 因此,要么是再来一位大能,将整个碧波湖再仔仔细细扫荡个干净。要么……能离开此城的话,便尽量还是离开为妙。 宋辞晚道:“大娘意欲何往?” 周大娘说:“不论宿阳城还能不能住人,我总是不走的。我有一个小女,她……与我走失了。我总要寻到她,倘若寻不到,我便留在这里等她。” 说话间,她的目光黯淡了下来。 想来在周大娘心中,她的女儿应该是找不到了。 只是她不愿意承认,因此,她宁愿抱着必死的决心留在此城等待! 此时天色微淡,天上没有阳光,但也没有阴云。空气有些冷,一阵风吹过,夹杂着细碎刀片般的酷烈。 人间很好,只是冷暖自知。 宋辞晚悄看了一眼静静躺在天地秤中的那颗龙珠,心中有些许遗憾。 可惜天地秤今日抵卖次数已达上限,是没法知道如果卖掉这颗龙珠的话,能够得到什么了。 人间很好,然而实力为上啊! 宋辞晚掐指一算,现在是申时初刻,也就是下午三点多钟。 她早上出来买符纸,准备制作寻踪纸鹤帮周大娘找女儿。后来符纸是买到了,寻踪符也做好了,可未料碧波湖事变,她与周大娘都被卷入其中。 如今从碧波湖离开,时间明明也才过去半天,可身在其中的人竟不免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宋辞晚道:“周大娘,我有一门法术,名为纸鹤寻踪术。若以至亲之人血脉为引,或许可以寻到你想要见的人。” 周大娘一下子抬起头,惊喜过度,竟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她小心反问道:“宋娘子,你是说……你有法术,能帮我寻人?” 宋辞晚点头。 周大娘蹭地站起身,一张口,语无伦次:“这、这太好了,宋娘子,你帮帮我,求你……血脉是吧,我有啊,我有……对不住,我、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我身上还有些银钱……” 说着,她手忙脚乱地往身上摸。 强烈的情绪涌动,天地秤再次浮现。 【人欲,喜、忧、爱,二斤三两,可抵卖。】 宋辞晚笑纳了这一团人欲,又收了周大娘三文铜钱。 这铜钱还是周大娘从自己包得紧紧的发髻里找出来的,她那发髻里共有十文钱。从里边翻出这十个摩挲得光光的铜子时,她的脸上还满是羞愧。 她心知这小小的十枚铜钱实在算不得什么,不能报答宋娘子对她恩情之万一。 然而,这已经是她的所有了。 宋辞晚于是收了三文钱,而后从怀里拿出事先折好的纸鹤。 她后背衣裳都焦坏了,好在这纸鹤原先是放在腰带里边掖着的,倒是没丢。 四下无人,远处隐约传来人们的哭声与说话声——这些声音从更远处而来,如今则在渐渐靠近。 宋辞晚也不耽误,她从周大娘的食指指尖取了心头血,而后催动纸鹤,掐诀念咒:“因缘一线,千里迢递,纸鹤寻踪,疾!” 真气一指,被她托在掌中的那只纸鹤便仿佛骤然有了灵性般,那颗尖尖小小的头颅微微一动,纸鹤便扇动翅膀,向东飞去。 宋辞晚心中微微松一口气,纸鹤飞起来了,这至少说明了周大娘的女儿没死。 只有人没死,纸鹤寻踪术才会有反应。人要是死了,以宋辞晚目前还很初级的寻踪术来说,这纸鹤根本就不会动弹。 她拉住周大娘,再次施展遁术,飞速蹑上了在前方飞舞的纸鹤。 纸鹤轻盈地扇动双翅,飞舞时灵光隐现,破败的街巷间,一缕微风在暗影中相随。 越往东去,却见房屋倒伏的情况开始减轻,有各种深宅大院次第出现。 城东这一片,是整个宿阳城最为富贵的地界! 权贵的房屋,不但地基打得更深,用料更为扎实,还有些人家,甚至会布阵护宅。 被鼠妖带走的珍娘,不在城外,也不在城中某些阴暗的僻角,却居然是在城东? 第62章 纸鹤寻踪 宿阳城东,许家。 许家一门两先天,在宿阳这座不大不小,偏于天南的城中,着实称得上是权势宣赫的大户。 跃东坊有一整条街都是许家的,从内宅到外宅,从假山到庭院,从园林到道场,无一处不奢华,无一处不精致。 三千家丁,包含护院门客,又有多不胜数的丫鬟婆子,还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将这宅邸装点得锦绣温柔,千娇百媚的众多内眷侍妾。 如此繁盛,如此排场! 可是当碧波湖动荡,宿阳城眼看将有覆灭之危时,如此赫赫扬扬的许家,也免不了在动乱中慌了章程。 其中最直接影响到许家的一点是:蛟龙升空洒血的当时,许家二位先天,从家主许宗良到少主许峰,俱都赶往了碧波湖。 他们先收了普通龙血,后来许宗良又贪心想收集金血。 结果,就是那么一瞬间,他就被金血灼烧而死! 当时只将许峰吓得魂飞魄散,他连父亲的残尸都没敢收回,就连滚带爬离开了碧波湖。 同时许峰也受了重伤,被金血烧掉了半条手臂! 宋辞晚带着周大娘跟随纸鹤寻踪符一路向东,直到那纸鹤停留在许家的院墙外。 纸鹤扇动翅膀,辗转徘徊,却并不飞入墙中。 宋辞晚细细感应,有些明白了,这座宅院中应该是存在有守护阵法,因此纸鹤不能入内。 她当下带着周大娘又快速离开跃东坊,然后在距离跃东坊不远的一处空宅中将周大娘放下。 宋辞晚叫周大娘在这里藏好,并告诉她:“许家不好进,你留在此处,等我消息。” 周大娘有些紧张,但也明白自己不能给宋辞晚添乱。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在身侧攥了攥,一叠声道:“好,好,我便在此处等候,绝不乱走。” 宋辞晚转身时,她又忍不住道:“宋娘子,我那珍娘若当真在许家,你方便的话……能将她带出来,那就带。倘或是有不便,那也是她的命,咱们就不勉强了……” “许家,许家是大户人家,留那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的声音渐渐低弱。语气中满含着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自我怀疑。 宋辞晚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身形一晃便快速遁走。 许家,眼下其实正乱着。 乱到什么程度呢? 碧波湖动荡虽未大面积震毁许家的房屋,却也零零散散地震塌了不少东西。 比如花园中的凉亭,内宅池塘边的水榭,又或是某处园林中的花房架子,再或是建造得稍微不那么牢固的下人房…… 有建筑倒塌就必然会有人员受伤,还有些体弱的,在先前龙女啸叫响彻全城时,当时便被直接震死,丢了性命。 比如说最近正受许峰宠爱的一位娇弱侍妾,她就死在当下。 又比如说许峰的妻子,许家如今的嫡长媳严氏。 严氏正怀着身孕,身体也算得上虚弱。她倒是没死,可当时也动了胎气,如今正倒在床上,一遍一遍吃着加急的保胎药。 深宅中,家仆们奔走一片。 府里的大夫也被拉着到处奔忙,随处可以听闻到各种惊叫声。 即便许峰回来,即便他暂时隐瞒了许宗良已死的消息,可许家的混乱也分毫未能得到梳理。 因许峰断了半条手臂,他一回府就直接钻进了练功的密室中,根本没空去管府里的乱象。 下人们于是更慌了,人心浮动,有人忍不住悄悄说:“许多人都出了城,咱们为何偏要死死留在这府中,却不逃出去?” …… 逃啊,谁不想逃? 可先天家族的威慑毕竟还在,虽有人悄悄出了门,那也不过是零散几个,大规模是没有的。 宋辞晚于是蹲守在许家的院墙外,仔细观察那些从角门溜出的许家下人。 角门这边守门的是几个身怀粗浅武艺的粗壮婆子,有个婆子爱喝酒,有个婆子贪财。但凡有那想往外溜的许家下人,只需带上好酒或是足够的钱财,便能从这角门得到通行。 宋辞晚最终盯上了一个眉眼灵活的清秀小厮,听这小厮与婆子对话,婆子说:“哟,是雨书小哥呀,怎么,你不守公子的书房,这是要往哪里去?你不会也要离府吧?” 名叫雨书的小厮说:“赖婆婆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我也要离府,今日有人离府了吗?小子我不过是见书房里的墨灵香有些短缺了,怕怠慢了公子,因此赶紧出去采买罢了。” 说话间,他自然而然地从袖中溜出一个荷包递给了赖婆婆。 赖婆婆笑眯眯接过,连忙说:“好小哥儿,你说的都对。是我老婆子傻咯,老眼昏花的,万事糊涂。嘿,去吧,去吧,快去快回!” 雨书便整了整衣襟,昂首阔步走出角门。 宋辞晚在他出了角门,又走过一条长巷,而后来到一片拐角处时,悄无声息地打晕了他。 这书童其实是有功夫在身的,他看起来清清秀秀,实则也修炼到了炼筋期。以他这个年纪,这修为放到普通凡人当中来看,其实也颇为不弱了。 只不过宋辞晚亦早非从前的宋辞晚,她不但修为更高,手段也更多,要对付这么一个炼筋期,真是轻而易举,不必多言。 宋辞晚另寻了间空屋,将雨书放进去,然后施展入梦大法,又将此人从梦中唤醒。 迷迷糊糊间,雨书醒了过来。 醒来的那一瞬间,也不知怎么,竟有一种莫名的喜悦将他笼罩。 “我……我这是在哪里?此处,为何如此美妙?” 朦胧间,似闻幽泉汩汩流淌之声,又有玉树成林,烟雾环绕。 花木扶疏时,仿佛可见勾檐翘角,铃声叮当。 再抬眼,又闻鹤鸣晴空,有一黄袍的仙人,骑鹤而来! 雨书看呆了,他不疑是梦中,只觉自己是有奇遇,一脚便凭空踏入了仙境当中。 “仙长!”雨书扑通一下,便屈膝跪地,“仙长教我!仙长可是来指引小子成仙的?” 黄袍仙人骑鹤在空中,一扬拂尘,徐徐说道:“你有罪孽,吾不教身染罪孽之人。” 第63章 入梦寻真,是耶非耶 朦胧的“仙境”中,雨书自然并不知晓,这“黄袍仙人”原来竟是宋辞晚所化。 宋辞晚道:“汝身染罪孽,竟也误入此间,还不速速离去?” 最后这“离去”二字却不一般,出口时竟是有雷霆相随。 霎时间,天上雷云聚啸,闷雷之声滚滚而来,直震得雨书五脏六腑都仿佛是要移位了一般。 雨书慌慌张张地跌在地上,又连忙爬起来,心中对于这位仙长之威,却是既敬畏,又欣羡。 他慌不迭辩白:“仙长,小子自来勤恳良、良……” 也不知怎么,这个“良”字吐出来,雨书的舌头却居然打结了! 他其实是想要说自己勤恳良善的,可是结舌半天,这个“善”字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到这一步,雨书哪还能不明白,仙人洞察秋毫,对于凡人的人生,再没有看不透的。 他空口辩白又有何用? 想到自己明明有了仙缘,却偏要就此擦身而过,一时间,雨书真是悲从中来,又痛又悔。 他有一种自己的小机灵,当下便再度张口,却是嚎啕大哭起来:“仙长,小子并非要做恶事,实在是小子打小便在府中,生来便是下人。主子有命,小子又岂敢不听?小子当真是逼不得已啊!” “仙长,小子知错了!求仙长赐予改过机会,小子自今日起必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黄袍仙人”微微颔首道:“若要改过,必先知过。你说你错了,那你倒是仔细辨明,你错在何处?” “我……”雨书张口,却又顿住了。 在宋辞晚的视线中,天地秤却是徐徐浮现。 【人欲,贪、痴、喜,二斤三两,可抵卖。】 【人欲,忧、惧、悔,一斤八两,可抵卖。】 宋辞晚看着这两团气,并不意外,但也有些喜悦。 她原本只是想抓一个恰当合适的人,搜刮一番他的人生经历,以方便她接下来冒充入府。 这人反倒又给她提供了丰富的情绪价值,那这就是附加的好处了。 附加的好处,不但应该要,还可以要更多。 于是,接下来宋辞晚更是将“黄袍仙人”这个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 她时刻注意引导雨书的情绪,使他一会儿喜,一会儿忧,一会儿惧,一会儿怕。 一会儿是捶胸顿足,悔不当初,一会儿又是痛哭流涕,恨憾无常。 人的情绪怎么能有这么丰富呢? 不,人的情绪还可以更丰富一点。 谁叫眼前这位,他是真的坏啊! 听听他说的什么话? “那小丫头也是自个儿傻,我……我只是给她一把糖,她就跟我来了府里。” “小子其实也是不忍心,可是公子他,偏爱这嫩生的。又不喜欢买进府里的,又嫌弃那下聘礼抬进门的腻歪。只有这十岁左右,拐来的,骗来的,公子说那才有劲儿……” “呜呜呜,小的是当真不忍心!可是小的若不出手,公子便要对我家小妹出手!” “我也是没办法,我不想,我真不想啊!” 他哭得五官都扭曲了,一双手捶打在地上,直捶得皮骨皆烂,鲜血淋漓,一团强烈的情绪再度被天地秤采集到。 可是此时此刻,宋辞晚的情绪却比他还要激烈! 一腔怒火便如那深渊之火山,轰然喷发,直冲天灵。 宋辞晚从未有如此刻之愤怒! 她修炼坐忘心经,向来情绪已是越发稳定。要使她怒火至此,那位许公子当属第一位! 雨书捶烂了自己手,又说:“公子惯爱那些新鲜的皮囊,他用过了人以后,便将皮囊剥下来,做成一件件漂亮的衣裳挂在密室中。小人只负责将肉身运至豸园……” 宋辞晚第一遍并没有听懂,便问了句:“什么是豸园?” 雨书小心道:“是公子开辟的,专门用来豢养各类虫豸。虫豸食人以增凶煞,虫豸互食可以成蛊。小子、小子也不曾亲去豸园见过,只是听闻。在豸园中负责养虫之人,都是公子心腹……” 宋辞晚说:“你不是他的心腹?” 雨书便是一滞,又有些讪讪了。 自然也算得上是心腹,要不是心腹,又怎么可能知晓如此之多的秘事? 宋辞晚又道:“你继续说。” 这一次她的语气平静淡漠了许多,然而熊熊怒火却在她心中越压越深,越压越重。 雨书道:“我家少夫人,原先其实怀过一胎,府医刚查出来,公子不许他声张,后命我送去一炉香。用香之后,少夫人便落胎了。少夫人也不知晓此事,只当是那一月身子不大爽利。” 这一条罪孽也算得上是超出人伦的罪孽,可倘若是与先前那些一比,又仿佛并不算什么。 以至于雨书都说得平平淡淡,只一句带过。 他继续说:“在那之后,少夫人便开怀艰难,此后多年不曾有孕。公子常常命我送香……” “原先严家败落了,后来忽有一日,严家舅爷得了个叫味精的配方。那味精妙极了,任何菜肴随意烧制,只需放上味精便能鲜美十分,便是那手艺并不精熟的普通厨师,有了味精也能做出非同一般的美味。严家因此又渐渐回复了一些生机……” “公子知晓这味精之事以后,便命小子停了给少夫人送香。” “后来,公子说严家舅爷的配方原来是得自于某个神道修士。” “公子又命小子去给严家舅爷送符。” “小子知道……这个符其实不是什么好符,摸约是要用来监视严家舅爷的。” “公子对那位给严家舅爷赠送配方的神道修士非常感兴趣。” “小人……小人也无能为力啊!” 说到这里,雨书又抹起了眼泪。 这回的眼泪却多少有些虚假,毕竟天地秤没动。 或许在雨书看来,他家公子图谋那位“神道修士”,着实算不得什么严重的恶事。 要不是宋辞晚要求他事无巨细,将自己做过的所有“恶事”都说个清楚明白,雨书大约也不会搜肠刮肚提起这个。 雨书自然看不到,就在他提起严家舅爷、味精配方,以及神道修士时,在他面前高高在上,骑鹤飞翔的这位“仙人”,她假面的背后,其实亦有震惊,亦有恍然。 第64章 世间之奇诡荒诞 这天傍晚,宋辞晚用入梦大法将雨书从里到外,仔仔细细都审了一遍,直到薅光他的情绪价值,再送了他一记虚空幻魔剑。 雨书根本抵挡不了虚空幻魔剑,他在魔念中狂呼:“许峰,待我成仙,必杀你千万遍!” “我没有妹子,我骗了仙人,呵呵呵,不过是抓几个小丫头,便能换来公子对我的信任,有何不可?” “我不干,有的是人干啊!” “许峰,去死!都是你,是你逼我犯罪!” “……什么仙人,待我成仙,仙人也要对我俯首……” 宋辞晚调息真气,默默诵念坐忘心经,冷眼旁观,看雨书在癫狂中咽气。 直到他丧失气息倒在地上,宋辞晚弹出一缕炽炎术,燃尽了他在这个世上的罪孽。 天地秤浮现:【死气,炼筋期凡人武者之死,七两九钱,可抵卖。】 人性真是复杂,小小书童也有如此之多的心思。 你不细看他,他便好似只是一个名字,一个符号,一片平板,可若深究,某些人的劣根性令人心惊。 宋辞晚施展胎化易形,摸走了雨书留下的身份对牌,又换上雨书的外裳,摇身一变,就成了这世上另一个活着的“在世雨书”。 天色向晚时,她手上拎着一盒墨条,大摇大摆地又从那角门入了许府。 守门的赖婆婆惊讶中透着忐忑:“哎哟,雨书小哥你这怎么又回来了?” 宋辞晚笑眯眯说:“墨灵香买到了,我这可不就回来了么?” 赖婆婆有些讪讪地,雨书居然又回来了,他可是公子的书童,他既回来了,那先前的荷包她还能收吗? 她的手不由得摸向了自己袖间暗袋,宋辞晚注意到这个细节,也很细节地给她带了一把糖,然后就在赖婆婆满脸堆笑的恭送中,一步一步向许家的深宅内院走去。 一路走,宋辞晚一路记忆地形,并与先前拷问到的内容相互印证。 许峰的练功密室,乃是以天渊重晶为主材打造而成,其中防护重重,除了许家父子,无人知其打开方法。 现在,宋辞晚最主要还是要摸清楚许家护宅大阵的强弱方向。 这个护宅大阵与她身上的身份对牌相互关联,要不是带着这个对牌,胎化易形又非常奇妙,连雨书的气息都能一并模仿,眼下这护宅大阵也不会对宋辞晚毫无反应。 修行的世界真是丰富无穷,功法、法术、奇术、道术、丹、器、阵、符……还有各种各样,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某些人做不到的旁门奇法。 宋辞晚每每觉得自己学到了很多,可转眼却又发现自己还是太过贫瘠。 如此一路观察,她又在同时不断施展旁门道术度量衡,悄无声息地丈量宅中众人。 许家的大部分护卫家丁修为都比她低,倒也不必担心度量衡反噬。 但这其中,也有一部分人的气息格外凶煞,远远地不必仔细打量,便有狂暴血腥之感扑面而来。 这些人身上,大多数都带着一些以各种各样虫豸为标记的武器! 一名豹眼环鼻的大汉,身长九尺,光裸的胸膛处爬动着一条足有人手臂粗的巨大蜈蚣。 他瞪向宋辞晚,粗声喝道:“看什么看!白脸小子,你这眼睛若是不安分,便挖下来喂给我这宝贝金钱蜈,岂不正好?” 这一喝,他身上的巨大蜈蚣便探出半截身躯,竖起恐怖头颅,无数细足在空中张开,对着宋辞晚嗤嗤有声。 宋辞晚也不闪躲,反昂起头,学着雨书的嚣张模样道:“什么多足臭虫也敢在小爷面前晃悠,小爷我随侍公子的时候,你这蜈蚣还连眼睛都没开呐!” 豹眼大汉顿时怒目相向,抬脚就要走过来。 他旁边的同伴连忙拉住他,劝说:“这是公子身边的人,莫要与他置气,快走,晚上还要喂虫呢!” 到底将他拉走,宋辞晚便光明正大地继续逛许府。 此后遇到的大部分许家下人,对她或是恭敬,或是谄媚,或是避让。 宋辞晚将沾染了周大娘鲜血的那只纸鹤寻踪符重新拿出来拢在袖间,在走遍许府的同时也仔细感应寻踪符的动向。 越是往东南边走,寻踪符的翅膀就越是有些发热。 有意思的是,这个东南方向,正是许家豸园所在之地。 远远地,还未靠近,先入目的便是密集连绵的各种高大树木,数不清的深绿浅绿将一方天地团团围住,好似是在大的世界中又独立圈出了一个小的世界。 但那些浓艳的绿树却并未使人感觉到明快清爽,反而在无形中释放出一种阴郁、潮湿、森冷的古怪气息。 隐隐约约,似还有虫鸣啾啾,悉悉索索…… 重重叠叠的,令人头皮发麻。 下一刻,前方闭合的绿树突兀打开了,先前与宋辞晚瞪视的那名豹眼大汉忽地从中冲出。 他嘶声惨叫:“救命!救……” 第二个救字尚未落音,他嘴巴里就哗啦啦涌出一堆的细小蜈蚣。 这些蜈蚣五彩斑斓,千足拱动,缠绕在他精壮的身躯上。那些细足宛如锋利的刀片,飞速旋转,刮破了他的肌肉骨骼。 有数不清的蜈蚣从他嘴里涌出,又有数不清的蜈蚣覆盖在他身上。 嘴里的蜈蚣在往外钻,身上的蜈蚣又在飞速打开他筋肉骨骼,往他身体里挤。 如此内外夹击,不过片刻,这人就被吃了个一干二净,倒在地上只余一副白骨。 而后这些蜈蚣调转方向,又悉悉索索,如潮水般向宋辞晚涌来。 豸园,豸园的虫子,都造反了! 更多的惨叫声从豸园里面传出,而站在豸园门口的宋辞晚则飞速取出天地秤中的五毒罐。 五毒罐:以深渊奇石炼造而成,可收取五毒虫豸,认主炼化后,以其食人吞诡,反哺自身。 这个抵卖巨人村长怨念情绪而获得的五毒罐,派上用场了! 宋辞晚浑身汗毛直竖,她不知道许家豸园为什么会突然失控,或许是因果报应,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但是现在都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她调动真气,将手中的五毒罐一拍,五毒罐倒飞而起,一股吸力从中涌出,地上那些飞速向她涌来的蜈蚣就如同一道彩色的潮水般,汹涌着被五毒罐吸入了其中。 宋辞晚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在许家造反的又何止是豸园的虫子? 世上或许当真是存在有因果报应的,身在地底密室,将自己藏了个严严实实的许峰,就正在经历他的因果报应。 第65章 因果报应 宋辞晚手持五毒罐,在纸鹤寻踪符的指引下,遁术展开,踏入了豸园之中。 豸园乱了,比外头的许家还乱。 数不清的,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虫子从地底下、从房屋中、从树丛里……甚至是从人的身体里钻出来。 原先看守豸园的都是炼筋煅骨的壮汉,现如今,这些壮汉一个个都被虫子啃成了人干。 各种惨叫声此起彼伏,豸园乱时,这些原先炼虫玩虫的人面对疯狂暴动的虫子们,竟无一合之敌。 混乱的人声与虫鸣声中,又还有鼠类的吱吱叫声。 宋辞晚遁术穿梭,气息隐藏,像一缕轻风越过虫海。 所过之处,五毒罐如巨鲸吸水,将触及范围内的虫子尽数吸入罐中。 鼠类的叫声响动在绿树深处,宋辞晚循声而去,一眼就看到一只足有三尺高的巨型灰鼠! 这灰鼠人立而起,鼠爪挥舞着一根哭丧棒,口中一边吱吱乱叫,一边喷吐细沙。 一蓬蓬的细沙被它吐出,大量的虫子在细沙的攻击下死亡。 然而又有更多的虫子,或是跳跃而起,或是挥动翅膀,噗噗噗飞落在它身上,或是啃噬它的皮毛,或是往它眼耳口鼻等一切孔窍处钻去。 鼠妖浑身皮毛破烂,鲜血斑斑,它吱吱叫着,一边用哭丧棒打虫,间或腾出一只爪子捞取身上的虫豸。 一抓一把,它便将这些虫子塞进口中,嘎吱嘎吱地嚼碎了吞进腹内。 而在它身后坐落着一间竹屋,竹屋的门窗都被封死了,墙壁上贴着灵符,只是那灵符如今色泽黯淡。 又有数不清的怪虫贴在那竹屋的墙角根下,拱动着、啃噬着竹墙,竹墙越来越薄,越来越薄。 鼠妖连忙对着竹墙喷吐细沙,墙根的虫子立时便死一大片。 然而这些细沙虽则是杀了虫,可同时也破坏了竹墙,竹墙越来越薄了,一副随时都会破洞倒塌的模样! 鼠妖顿时气急,对着那竹屋边的虫子便是一阵吱哇乱叫。 宋辞晚听不懂妖语,不知道鼠妖在说什么。 可那竹屋内,却在此时传出一道清脆柔和,略带紧张的少女声音:“阿乖,你莫急,我不怕的。只是几只虫子而已,我这么大一个人,还、还能怕小虫吗?” 言语间,那女子竟是在安抚鼠妖。 而鼠妖,则是在保护屋中之人! 深宅、密林、竹屋,数不清的虫豸,还有保护人类少女的鼠妖。 如此情景,真是奇诡荒诞。 更荒诞的是,宋辞晚手中纸鹤的温度便在此时达到了顶峰。 难道说,那屋中女子便是周大娘的女儿珍娘? 一切疑惑,有实力都可解开。 宋辞晚毫不耽误,举起五毒罐开始全力催动。 看在鼠妖的眼里,便是有一阵怪风吹来,紧接着一个朦胧的人形显露,一只颜色黝黑的罐子倒飞空中,一股巨大的吸力传出,然后,那些让它伤痕累累的怪虫,便呼啦啦狂涌着,一波又一波,源源不断地冲入了罐中。 小小的罐子,明明只有两个巴掌大,吸纳起虫子来,竟又仿佛是有着无限容量,不知其深,不知其广。 鼠妖握着哭丧棒,吱吱惊叫起来。 宋辞晚并不理会,只是全力扫荡豸园中的怪虫,不将这些暴动的虫子清理干净,她甚至都找不到一片能够落脚的地方。 竹屋中少女的声音又再度响起:“阿乖,是、是发生了什么吗?” 鼠妖:“吱吱吱!” 它叫嚷着,一边继续喷吐细沙,竟是在配合宋辞晚杀虫! 场面更显荒诞了。 但一人一鼠,杀得了豸园中的怪虫,却拦不住有漏网之虫爬出豸园,爬向更为广阔的整个许家大宅。 大宅中,下人们本就乱成一团。 许峰那个死去的妾室房中,原先服侍她的丫头婆子们眼看救不回这位主子,而妾室的死讯报往主母处,主母正虚弱卧床,却是无力管她。 再报往前院,许峰更是闭关不理人……如此两头不理,人心便开始思动了。 有人尝试偷拿妾室妆奁中的首饰,见无人来管,又偷偷翻她钱匣,见还是无人来管,她的衣柜,她的箱笼,她一切的东西……便再无可以幸免之处。 一个人拿了,另一个人也拿,第三个,第四个……等大家都拿了,那便又等于所有人都没拿。 忙忙乱乱,翻箱倒柜的这些人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抢钱夺物,红眼上瘾的时候,一队细细小小,如同头发丝那么纤巧的蚂蚁列着队爬过游廊,爬过门槛,爬到了一个人的脚背上。 那婆子只觉脚背忽然似针扎般一痛,然后她便浑身僵直,倒在地上。 黑线从她的腿上开始一路漫延,破开了她的肌肤,钻入了她的血脉筋骨中。 她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整个人像是中风般狂打摆子。 旁人抱着东西从她身边匆匆走过,惊讶一声:“咦,张婆你怎么倒地上了?” 至多问这一句,却并不愿扶她一扶。 扶她?那岂不是白白耽误搜刮东西的时间? 黑线在张婆的身体里酝酿,以她的血肉为养料疯狂繁殖,不过转眼间,张婆的身体就鼓胀了起来。一条条黑线在她轻薄的皮肤下游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直到某一刻,忽然轰一声。 张婆的皮肤炸开了,一声声尖叫在妾室房中响起。 许家大宅中,很快黑线成灾。 而地底密室中的许峰,又有一番遭遇。 他断了半截手臂,气血大伤,因而一回府便直奔密室而去。 在他的密室正中心,建造有一座血池。 这血池主体是由年轻新鲜的少女血液灌注而成,辅以各种灵材奇药,炼制之后不但没有血腥气,反而清香莹润,乍看去不似血池,倒似是一片红色的宝石镜面。 许峰最为喜爱浸入这血池中练功,不但能催化气血,最重要的是,这血池能帮他捕捉先天之气,煅灵开窍。 他被困在五窍境界已有一年有余,天才的时间何等宝贵,他等不起! 许峰走到血池边,摸着自己的断臂喃喃道:“不急,我如今有了龙血,今日再灌注龙血入此血池,必能助我迅速开至三十六窍。到那时,自可重塑身躯,断肢再生……” 说话间,他取出挂在腰间的一只玉盒,小心打开盒盖。 过程中,他又有些肉疼道:“可惜,父亲被蛟龙金血灼烧而亡,连随身的储物袋都一起损坏了!储物器具太贵了,父亲都不曾舍得为我购入一只!” 他没有注意到,他打开盒盖的时间太长了,话也太多了,更没有发现,被他挂在密室侧方的一件人皮衣裳,忽然睁开了双眼。 第66章 诡异箱刑 地下密室中,有一束光,照在了许峰的侧脸上。 依稀能分辨明白,那光影中仿佛是有一张女童的笑脸。 许峰将手上装载有龙血的玉盒开到一半,而后小步走到血池旁。 他自言自语,絮絮叨叨:“没有储物袋倒也无妨,这个玉盒难道不比储物袋漂亮?比之储物袋,它与我正正相合。” 说话间,他两边嘴角往上翘,露出了一个甜度正正好的笑容。 瞧那嘴角的弧度,与光影中的女童笑容竟是一模一样! 许峰还浑然不觉,他探头,将自己硕大的头颅往不过两个巴掌大的小小玉盒中伸,一边伸一边又说:“直接住进这个玉盒中,我便能时刻身沐龙血,快速开窍,三十六窍,七十二窍,一百零八窍!” 他的语气渐渐激动起来:“甚至是登上万灵天骄榜,与那些煊赫一时的各族天骄直接对话,光耀一个时代!” “一百零八窍还不止,我甚至能开至二百窍,三百窍,三百六十五窍!” “成就绝世武圣!哈哈哈……” 他尖声笑了起来,笑声回荡时,他的头颅也真正挤进了那个小巧的玉盒中。 巴掌大的小玉盒,内里却俨然是蕴含着与其表体不符的诡魅空间,许峰的头颅挤进去了,肩膀也挤进去了,他完好的左手与断了一截的右臂都扒在玉盒边缘,整个人倒栽着,身躯也在使劲往里挤。 玉盒不知何时跌落在血池边上,密室侧方挂着的那一排人皮衣裳都齐齐转身,目光幽幽看来。 又过片刻,许峰整个身体都挤进了小小的玉盒中。不知何时,那玉盒的盖子阖上了,只在侧边某一处忽然多了一个孔洞。 只听“噗”一声,许峰的头颅倏地从那孔洞里伸了出来。 小小的孔洞,将许峰的脖子卡得死死的,他的头颅又堪称硕大,尤其是与这小玉盒一比。 这样一来,乍看去,倒好似是许峰整个身体都没有了,只剩下一颗头颅光溜溜活在世上。既滑稽,又恐怖。 密室侧边的人皮衣裳们便都笑了起来:“嘻嘻,嘻嘻嘻……” 笑声唤醒了许峰的神智,他眨一下眼,猛然醒悟自己如今处境,当下,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密室中回荡起来。 “啊——!” “嘻!” 许峰叫得惨烈,人皮衣裳们却笑得快活。 笑声与惨叫声一同震荡在密室中,飘飘摇摇,重重叠叠,诡魅无比。 这间密室的密封性又极好,这些声音被包裹在密封的空间里,一丝一毫都传不出去,只有回声一再传荡,仿佛无有穷尽。 最后,是人皮衣裳们,齐齐地,脆生生地说:“许公子,你知道箱刑么?对,你一定知道。箱刑,还是你告诉我们的呢!” “将活人关在一个密封的箱子里,只卡着脖子给他露出头颅。” “他虽然一时并不死去,但他的手脚身躯在箱子里却必须蜷缩着,一丁点儿也不能动弹。” “时间久了,他的气息不畅,血脉不通,人就废啦。” “他却还活着,有人在外头给他喂食,他吃了东西便要排泄。” “他的排泄物会一点点增多,起先只是淹淹脚脖子,后来会堆到膝盖、堆到腰间,直至淹没全身。” “好臭呀,好臭呀……” 人皮衣裳们伸出只有皮肤没有肌骨的雪白手臂,齐齐在鼻子前扇了扇。 “嘻嘻嘻,臭倒也罢了,可是那些腌臜物沉积久了,却是会生虫呢。” “也不知许公子能坚持多久呀,不过公子你是先天高手,想必是能坚持许久吧!” “嘻嘻,嘻嘻嘻……” …… 笑声隐没在密室中。 没有人来救许峰,一如当初没有谁来救那些被他以酷刑凌辱折磨的姑娘们。 他的妻妾们都自顾不暇,他豢养的门客家丁,也都死的死,逃的逃。 许府要被虫灾淹没了,先天高手的威慑力再强大,他又不出现,在生死危机面前,人们当然还是要先顾全自身性命。 此刻,被宋辞晚以五毒罐清空的豸园反倒是成了许府中难得的一片净土。 五毒罐大显神威,飞纵吞吸。如此一段时间后,豸园中再无怪虫。 与她一同杀虫的那只鼠妖耗尽妖力,最后又喷吐完一口细沙,终究腿脚发软,脱力地坐到了地上。 宋辞晚收了五毒罐,看向面前浑身是伤的鼠妖。 鼠妖握紧哭丧棒,无力又紧张地“吱吱”叫唤。 古怪的气氛下,竹屋中再次响起少女轻柔的声音:“阿乖,你怎么样啦?” 虫子都消灭完了,眼前鼠妖似乎也不足为惧,宋辞晚便走向那竹屋,一边道:“屋中的可是珍娘?我与周大娘相识,受她所托前来为她寻女。眼前虫灾已解除,你若是珍娘,那便开门出来相见,我在门口等你。” 说着,宋辞晚在竹屋紧闭的门口站定了。 鼠妖还坐在原地,只是脑袋转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宋辞晚,口中仍然“吱吱”有声。 屋中少女有片刻沉默,而后惊讶又带着些许焦急地说:“你、你是我娘请来的?我娘,我娘……怎么样了?” 说话间脚步声响起,片刻后竹屋的门被人从里侧打开,一名身形窈窕的清秀少女快步奔走了出来。 这便是珍娘! 寻踪纸鹤在宋辞晚袖间滚热发烫,宋辞晚打量珍娘。 只见她二八年华,生得秀丽。脸上虽然有着些许雀斑,肤色却称得上白皙。尤其是一双灵动的眼睛,有着少女的柔怯与清纯,很是引人注目。 她身上穿的应该是许府丫鬟们常穿的月白短衫与檀色襦裙,头上发髻也梳得干净顺滑,看起来并不像是受过什么折磨的样子。 这比宋辞晚原先料想的要好太多了,她脸上便露出了一个放松的表情。 正要说话,又想到自己如今正顶着雨书的脸呢,这就有点尴尬。 宋辞晚于是从袖中取出周大娘惯用的那根旧发带,珍娘惊呼:“是我娘的发带!” 她脚下一动,忍不住又上前了一步。 宋辞晚收了发带,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先随我离开,我带你去见你娘。这位鼠……” 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鼠妖,说到这里便顿了顿。 不料珍娘张口道:“是阿乖救了我,这两天也一直是阿乖在护着我。这位郎君,求你带我去见我娘,也将阿乖带上吧!” 第67章 世间苦难,不抵穷字磨人 宋辞晚无声无息地施展奇术度量衡,将珍娘和鼠妖都丈量了一遍。 鼠妖的修为大约在七八十年之间,离通灵境还略有些距离。珍娘是普通凡人,但身体健康,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她便隔着衣袖携住珍娘的手,遁术一展,立即穿梭过许府的重重阴影,化风而去。 鼠妖落在后方,它可以自行跟上。 至于鼠妖与珍娘的关系,宋辞晚尚且未知前因后果,因此无意评价。她只负责帮周大娘找女儿,其它方面则是尊重祝福。 许府安静得有些失常,宋辞晚带着珍娘穿过许府围墙时,感受到了护宅大阵微弱的阻力。 这一次宋辞晚没再选择迂回,而是伸手一弹,炽炎术与三昧真火的心经之火同时射出,两火相加,威力数倍增长,噗一下,仿佛是有气爆声响起,前方阻力无形中微弱了一瞬。 宋辞晚带着珍娘离开了许府,很快便穿街过巷,去往了周大娘所在之处。 街角的空屋子里,周大娘正弓着脊背踱步在房门边。宋辞晚带着珍娘落地时,她似有所感,忽然便转过头去。 然后就看到朦胧的光影中,两道人影逐渐显现。 其中一道,正是她日思夜想的珍娘! 周大娘张口,想要欢喜大喊,可是声音到了嘴边,一时竟又无法吐露。 她只能将嘴巴开开合合,激动无声,倒是有两行滚烫的泪水从她眼中流出,沾湿了她的脸颊。 直到珍娘忐忑又轻弱地唤了声:“娘……” 周大娘才终于哭出来:“你、你这孩子,娘找你找得好苦啊!” 哭一声,转头要寻宋辞晚致谢,却见屋前空空荡荡,又哪里还有宋辞晚的身影? 宋辞晚其实并没有走远,她只是目前还顶着许府小厮雨书的脸,又不愿意当着周大娘与珍娘的面换脸,也不想去与她们解释自己这变化之术,索性便趁着母女相见,施展遁术从她们眼前离开了。 在与二人相隔数重屋宇的一面墙后,宋辞晚停下了身形。 天地秤浮现,方才母女相见时,周大娘又为宋辞晚提供了一团七情六欲。 【人欲:爱、忧、喜,五斤三两,可抵卖。】 气越五斤,抵卖时往往能有惊喜。 宋辞晚收回天地秤,只等半夜十二点一过,她就能将今天收藏的各种抵卖物好好卖出了。 她在屋墙后略微听了听周大娘母女的对话,先是周大娘惆怅又懊恼说:“哎哟,宋娘子竟是走了!她将你寻回来了,却并不多留片刻,连听我一声道谢都不曾,这可真是……” 真是什么? 周大娘却说不出来了,她言语有些贫乏,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又说:“常听说书人讲道,这市井间亦有游侠,踏遍人间的山水红尘,只做好事,不留姓名。宋娘子必然便是这等游侠!” 珍娘问:“娘你请托的是一位娘子?不是一个小哥儿吗?” 周大娘道:“是与我共患……路上偶遇的一位娘子,她人极好,极好……” 她本来想说宋娘子与自己共患难过,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不该提起患难之事,免得说多了引来女儿担忧。 因此立刻将话头一转,又说:“宋娘子是极好的人,她于我母女有大恩,回头我要为她立一面长生牌。往后早晚供奉香火,祝愿宋娘子修行有成,仙福永享!” 她合掌对空拜了拜,而后声音一肃,道:“珍娘,你与我好生说说,原先那巨鹿国花神将你带走之后,你都经历了什么?你……唉!” 她叹了声:“你这孩子,你想想那天上能有掉馅饼的好事么?什么花神,什么二王子,珍娘啊,那十车聘礼,原来都是碎纸片变化而成的!你还主动要嫁,你……” 周大娘历经磨难,早不忍过多责怪女儿,可提起前情,却仍然忍不住懊悔痛苦。 她又追问珍娘与鼠妖花神离开后的经历,珍娘道:“花神的确是鼠妖假扮,原也不怀好意。但后来我被阿乖所救……娘,阿乖虽也是鼠妖,但与花神那等恶妖并不相同……” 她简略说了自己在一条暗巷中见到了花神鼠妖的原型,正吓得魂飞魄散之际,另一只鼠妖阿乖却适时出现了。 阿乖与花神鼠妖似有旧怨,两鼠当时便起争端。好在阿乖身形更大,妖力更足,一番争斗后将花神鼠妖打跑,而后阿乖就带着她去了许家。 周大娘觉得奇怪,不由道:“这妖,原来竟也有好妖恶妖之分么?妖还会救人?它为何救你?救你以后又为何不让你回家,而是带你去了许家?” 这也是宋辞晚的疑问,也正是因此,她才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藏在墙后听了一回壁角。 却听珍娘跺脚嗔道:“娘!女儿被救你还不高兴么?人既有好人坏人,妖又怎么不能有坏妖好妖呢?阿乖便是救了我呀!” 嗔一句她声音又低落下来道:“娘,女儿及笄已有一年,却始终未曾许得人家,阿兄阿嫂早便嫌我在家碍眼,都逼得娘你狠心去了浣洗房……我又岂能继续在家多留?” “我既是将自己嫁出去了,娘,你也能松一口气,不必再有负担,不必再日日去浣洗房做工。我没想到,我不知道……娘你会出来找我。” 说到这里,珍娘有些哽咽了。 “娘!对不起!” 她扑到了周大娘的怀里,母女抱头痛哭。 远远地,鼠妖阿乖的吱吱声渐渐近了。 宋辞晚在墙后暗暗一叹,世间万事,都不抵一个“穷”字磨人。 既然珍娘没什么问题,那么她们再做什么选择,就是她们自己的事情了。 宋辞晚也不可能负担别人的一生。 她听见鼠妖敲门,听见珍娘开门。听见珍娘欢喜地向周大娘介绍鼠妖,听见周大娘拘谨而又忍耐地道:“多谢这位,阿乖先生……” 鼠妖“吱吱吱”,也是小声又拘谨。 最后,宋辞晚在那间空屋的厨房里留下了一篮筐干面饼子,饼子下面压着一小包约有五两重的散碎银子。 她便再次施展遁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她想念家中的大白鹅,也想时间快些走到明天,好愉快地开盲盒,看看天地秤能卖出什么,得到什么。 第68章 修行,也要九十九分努力与一分灵感 宿阳城,知县衙门。 明镜高悬的匾额下,方县令断了一臂,刘城隍魂体黯淡。 从前互不待见的两个人,如今竟成了难兄难弟。 方县令掐着法诀,扔出一把晶莹剔透的元珠。元珠撞到了明镜高悬的匾额上,看似是木质的匾额却如水波般忽然一阵荡漾,这一把元珠就顺着波纹陷进了匾额中。 这自然不是一块普通的匾额,而是一件具备有山河镜气息的人道法器。 大周天下,每一块悬挂在官府衙门的“明镜高悬”都有此功能,主要用来传递讯息。 只不过因为宿阳只是一座小城,所以宿阳县衙的这块“明镜高悬”算是个超级阉割版。 每旬只能传递一次信息不说,每次传递还要吞入足量元珠。 方镜台已经不在意形象了,他白着脸喘了口气,又等了好一会,才哆哆嗦嗦地从明镜高悬的匾额中摄取到一道讯息。 讯息投射下来,落在他手中一张空白符纸上,方镜台看完了,递给刘城隍看。 “郡府除妖使,段星魂!” 刘城隍的声音微微一重,似有微喜,似有感慨:“这位,据说年初时突破至了化神。万灵天骄榜上,以人族之名号,排行第三十七!” 方镜台也松一口气道:“龙女不知所踪,生死难辨。宿阳城地脉元气泄漏严重,碧波湖底诡异气息仍在,本官是无能为力了,还得是这位前来。” 这句话才刚说完,外头却有衙役来报,说是已经出城的百姓大部分仍然执意要离城远去,只有一小部分实在舍不得家业的才愿意回来。 方镜台顿时沉默一瞬,眼睛看向刘城隍。 刘城隍摆手,方镜台“呵”一声,瞪了他一眼。 随即回头对衙役说:“派人去劝一劝,告诉百姓们,城里的危机如今已是解除了。野外并不安全,请大家不要盲目在夜间行走。便是要走,也最好等明日,收拾好行囊,白日再远行。” 衙役得了命令却并不离开,脸上只露出迟疑为难的神情。 方镜台皱眉道:“怎么?” 衙役忙说:“大人,是炼妖台的几位丹师,也都说要离城。小的们不敢劝,您看这……” 方镜台:…… 他娘的!这七品县令谁爱干谁干,他不干了! 当然,“不干了”只是气话,做了一方父母官,手拿这官印,该他的事情就跑不了。 不像宋辞晚,小小一杂役,什么都不是,自然也就无挂无碍。 尤其是在周大娘的事情告一段落以后,宋辞晚忽觉神魂之间有了一种极致的放松。 体内真气活泼泼,圆融融,如同得到了一场别样的洗练。 人生在世,见过了苦难,才尤其知晓岁月静好之可贵;明白了柴米油盐,才格外懂得诗和远方当真能涤荡心灵。 为什么要修仙? 这修的分明便是一种不羁于世的底气啊! 坐忘心经的种种经文与奥义在宋辞晚心间流淌而过,洞照术面板展开。 宋辞晚: 年龄:15(寿元63年) 主修功法:坐忘心经(第一层熟练1968\/) 修为境界:炼精化气(化气后期9999\/) 她还没修炼,只是在回家的路上,坐忘心经的经验就自然而然蹭蹭蹭往上涨,一直从原先的熟练级359点,涨到了1968点! 难怪常有人说,一朝顿悟,立地升仙。 修行之路,九十九步靠练,关键一步却还是得悟。 至于修为境界,此番增长倒是不多,从9566到9999。 卡在后期这个点上没有突破,一则是因为宋辞晚在遁术赶路中,另外则是因为宿阳城中的灵气着实有些稀薄了。 宋辞晚真气流转,感觉到从外界吸纳灵气比原先困难了许多,她心里便有些明白:碧波湖巨变中,龙女打开了地脉,诛魔将军田俊洪则趁机偷取了大量地脉元气。 以至于宿阳城的地脉从根基上就受到了损害,如今灵气变薄或许还只是开端。 往后,也不知还能不能修复? 如此清风拂过,宋辞晚穿街过巷,不多时便回到了积善坊。 往日里热闹繁杂的积善坊如今有种格外的冷寂,有些人家房梁塌了,有些人家屋门垮了,街上掉落着不少零零碎碎的物件,甚至还有锅碗瓢盆摔落一地。 也不知是谁家掉的,想必要逃难,这么多东西实在是拿不下。 这就是人世无常,谁也不知道明天会面对什么,甚至不知道下一刻会面对什么。 宋辞晚又穿梭过两条街,终于停留在自家院门前。 院门还好好的,没有塌,算得上坚挺,院子里则是静悄悄的,不见有什么动静。 宋辞晚轻轻吸一口气,解了门锁,推开院门。 只听嘎吱一声,院门忽然向后晃荡。 紧接着那门后猛然扑来一阵风,然后就是高亢的鹅叫:“昂!昂昂昂——” 雪白的翅膀扇起来,高傲的鹅颈扬起来,大白鹅如此激动,连叫声都变了,从往常的“嘎嘎”变成了“昂昂”。 宋辞晚本来觉得自己应该是要平静淡然的,可是大白鹅的热情却直接让她破了功。 “大白……”她说。 一句话没说完,这只肥硕的大鹅已经是飞起来冲进了她的怀里。 宋辞晚连忙将鹅抱住,大白翅膀乱扇,戴着红冠的鹅头则不停往她怀里拱,鹅脸挨挨蹭蹭,惹得宋辞晚再也忍不住,清清脆脆地笑出了声。 她笑:“大白,哈哈!你……你背上的毛还没长齐呢,你不要这样扭行不行……哈哈哈!” 大白鹅上回与蠊蜚战斗,身上秃了好些羽毛,如今都还是坑坑洼洼,不曾完全恢复。 宋辞晚不说时它全不在意,宋辞晚这么一说,那可不得了了,大白鹅顿时翅膀一伸,鹅颈反起,长长的鹅嘴便反向自己后背秃毛的地方啄去。 这气性,真不是一般大! 宋辞晚连忙捉住它的扁嘴,刷地从天地秤里取出一筐豆粕,大白鹅的眼睛就直了,鹅嘴也不乱啄了。 “嘎!”它挣动翅膀从宋辞晚身上跳下来,飞快奔向自己心爱的美食。 宋辞晚见它吃得欢畅,便走到一旁动手收拾院子。 她家的院门没塌,但是灶房塌了,院子里原先搭的晾衣服的架子也塌了。 还有些七零八碎的东西,不做尽述。 宋辞晚这边收拾好,那边大白鹅也吃饱喝足。宋辞晚今日不想动手做饭,就从天地秤中取了些原先积存的食物吃了。 是她从前用蛋炒饭抵卖得来的碎米粥。 碎米粥吃不饱,宋辞晚如今也还没辟谷,因此她又吃了颗壮气丸。 休整好以后,宋辞晚又逗弄着大白鹅玩耍了一会。入夜时,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坐修炼。 调息真气,沉淀收获。 如此直到夜半时分,子时一过,宋辞晚立刻睁开眼睛,唤出天地秤,开始进行期待已久的,新一日的抵卖! 第69章 龙生沧海,月出云间,卖出龙珠 宋辞晚的天地秤中,如今收获极多。 她一日只能抵卖十次,这些东西一日之内是卖不完的,她便挑拣起来。 先卖什么? 对了,龙血! 先前蛟龙洒血时,宋辞晚也收集了不少。虽无金血,但普通龙血也是宝物。 天地秤中共有龙血一百三十二斤,宋辞晚想了想,决定先卖一斤试试。 【你卖出了化龙期千年蛟龙龙血一斤,获得了三星级灵丹赤阳丹十颗。】 赤阳丹:炼气中期或先天三十六窍以上修士可用丹药,补气第二,补血第一,能辅助修行,能有助于煅体强魄,功力不足者慎服,妖类可用。 宋辞晚轻轻吸气,她目前用来正好合适的行气丹,也才是一星级灵丹! 血魄丸倒是二星级,但那是疗伤丹药。 至于壮气丸、养气丸之类,甚至都够不上入星,倒不必拿来对比。 这个赤阳丹虽好,宋辞晚目前却根本用不上。 她想了想,又换了一种卖法。 【你卖出了化龙期千年蛟龙龙血一两,获得了二星级丹药扶元丹十颗。】 扶元丹:化气圆满或炼气初期及先天武者可用丹药,可补益真元,强化体魄,妖类可用。 区区一两龙血,就能换来十颗扶元丹。 蛟龙的身躯何等庞大,宋辞晚收取到的这一百多斤血,不过是其中九牛一毛而已,大部分的龙血实际上都被龙女回收了。 如此想来,龙女之强简直不可估量。 那么北辰剑仙又有多强?衡水龙王又有多强? 无法想象,正如夏虫之不可语冰也! 不过不急,慢慢来,总有一天她也能去看看他们那山巅的风景。 继续操作天地秤。 【你卖出了人欲,通明境先天武者之贪、嗔、痴,二斤二两,获得了煅体功法,雷火噬身诀前二层。】 这是诛魔将军田俊洪提供的人欲。 顿时,便有一段段功法口诀如潮水般涌入了宋辞晚的脑海之中。 她体内真气飞速流转,洞照术面板打开。 煅体功法:雷火噬身诀(第一层入门0\/1000)。 这门功法的修炼堪称残酷,宋辞晚目前还只记住了口诀,要想修炼的话,却还需要另外寻找安全之处。 【你卖出了人欲,通明境先天武者之恨、怒、憾,三斤六两,获得了修为三十六年。】 轰! 宋辞晚如同进入时光跳走之中,现世区区一刻,可在某一片虚无的境界中,她却毫不停歇地足足修炼了三十六年。 虽然没有丹药辅助,四周灵气淡薄,与现世一般无二,但这毕竟是三十六年! 三十六年间,宋辞晚的修为突破了。 从化气后期直接突破到化气圆满,并还在不停增长。 在她的丹田内,粘稠的真气几如铅汞,每一滴,每一缕,都仿佛是有了别样的重量。 这些真气在经脉中流淌着,汇聚着,每当周天搬运完毕,便在丹田中冲撞流动,仿佛是要打破某片枷锁。 其实到这一步,宋辞晚是可以尝试突破炼气期的。 但从化气到炼气之间,这个根基非常重要,宋辞晚既不需与时间争命,便完全不必着急,可以再将根基打牢一点。 洞照术面板打开。 主修功法:坐忘心经(第一层熟练2120\/) 修为境界:炼精化气(化气圆满1035\/) 一种圆融之感在宋辞晚心间流淌,她闭上眼睛又默默体悟了片刻,这才重新收拾好心情,继续操作天地秤。 【你卖出了锁魂咒,通明境先天武者的死亡标记,二两七钱,获得了三星级阵盘,两仪护心阵。】 两仪护心阵:开启后可生成防护罩,防护罩范围越大则防护力度越分散,范围越小则防护力度越强。需以真气或元珠催动,若有阵旗配合,则力量更能增强。 宋辞晚一喜,不愧是田俊洪,这位诛魔将军的价值当真非同一般。 她立刻将两仪护心阵的阵盘取出,拿在手上细细体察其用法。 这个阵盘只有半个巴掌大,主体呈现太极两仪之形,黑白色,有种水墨般的灵动美感。 太极鱼的两个鱼眼处分别存在凹洞,宋辞晚可以在凹洞中放入元珠,也可以在此处注入自身真气。 她当下尝试从黑色鱼眼处注入真气,随着真气注入,鱼眼渐渐亮起。 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吸力也从鱼眼处袭来。 宋辞晚的面色顿时微微凝重,她感受到了,这阵盘的鱼眼竟似个无底洞般,她一身真气都快用光了,鱼眼似乎也未满足。 宋辞晚立刻服用扶元丹,一边补充真气,一边继续尝试启动阵盘。 如此接连吞服了三颗丹药,鱼眼处的吸力才终于停止。 随着宋辞晚意念引动,这个阵盘轻盈飞起,最后落在了她头顶房梁处。一个光罩垂下来,将她身周三尺处都团团护好。 这下好了,打坐练功都特别有安全感。 宋辞晚接下来又继续卖了三次龙血,每次都是卖出一两,又得了三十颗扶元丹。 加上前面剩下的,一共三十七颗扶元丹被收藏在天地秤中,安全感于是又一次得到加强。 宋辞晚却站起身来,她先前就沐浴更衣过了,此番又打了盆水净面洗手,然后宋辞晚还在桌上点了一支香,这才重新盘坐回两仪护心阵的护罩中,卖龙珠! 【你卖出了化龙期千年蛟龙龙珠一颗,获得了特殊灵宝,沧海洞天。】 沧海洞天! 【龙生沧海,月出云间。桑田如可见,沧海几时空。一粒毫珠,一片洞天。】 两仪护心阵的笼罩之下,宋辞晚翻掌取出一颗至多只有小黄米那般大的细小珍珠。 这珍珠何止是毫不起眼,它根本就是小得令人不细看,都要完全看不见了! 但在这同时,一大段精微细致的祭炼口诀又如海浪般汹涌投入了宋辞晚的识海之间。 宝物自晦,此物看似细小,内中却蕴含有一片洞天! 宋辞晚立刻划破指尖,滴出心头精血,同时口含扶元丹,开始调动真气,祭炼这颗洞天。 洞天内部初始只有三个立方大小,其四面云雾缭绕,底下有一片湿润土地,中心位置则虚虚悬浮着一滴重水。 何谓重水? 一滴水可抵万斤重,可化为洪水滔天,可掀起巨浪狂澜。 也可以化劫护道,与水天相接。 还可以……还可以什么? 宋辞晚睁开眼睛,一瞬间发现,时间过得太快,转眼竟已是天明。 而她家门外,竟咚咚咚地响起了敲门声! 第70章 萧萧离故土,风雪送远程 咚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回荡在有些空寂的街道上,宋辞晚睁开双眼,意念微动,一种微妙的感应便向门外延伸而去。 坐忘心经性命双修,到了化气期圆满,宋辞晚不但真气更为浑厚凝实,就连自身神魂也隐约有了一种要从虚无中生出形体的感觉。 她于是便拥有了一种比之肉眼更为广阔,更无拘束的视角。 坐忘心经的术语中将其称之为“明视”。 虽然目前来说,这个明视还很模糊,感应范围则在宋辞晚身周百尺左右。 那么,是谁在敲门? 她的明视延伸而出,朦朦胧胧生出感应,原来此刻敲门的竟是金花婶子! 宋辞晚立刻将手掌一翻,那粒毫珠般的沧海洞天便从她掌心消失,转而被她纳入了丹田之中。 她起身走出去,打开院门。 门外的金花婶子正举着手,一见宋辞晚出来顿时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月娘你当真在家,这可太好了!快,你赶紧收拾行李,跟婶子一起出城,四通镖局的镖师们说好了,辰时二刻便走。” 宋辞晚惊讶道:“婶子你说什么?” 金花婶子急匆匆道:“宿阳城不能再留了,太多人都走了,我家老于说不宜夜间赶路,咱们才硬是多留了一晚。好孩子,动作快些,咱们必须得跟上四通镖局一道走。” 嘱咐完了,她转身一边离开,一边又多加了一句话:“月娘啊,别犹豫知道吗?炼妖台的丹师们都走了,那地界你往后也不必再去。快些,快些啊!收拾好了就到婶子家来!” 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留下的消息却令宋辞晚一时有些惊怔。 不是因为炼妖台的丹师要走,这个虽有些出乎意料,但其实也是在情理之中。 真正令宋辞晚五味杂陈的是,金花婶子居然会在这样的时刻特意跑到她家来找她,并邀她一起走! 宋辞晚在原地停了片刻,随即转身回家就快速收拾东西。 先将宋父宋母的灵牌拿好,包起来收到沧海洞天中。 她得庆幸自己先前得到了沧海洞天,要不然没个储物器具是真的很不方便。 天地秤收取的东西,放进去就只能卖掉,宋辞晚总不能将父母灵牌也给卖了吧! 她的地窖里屯了不少粮食和各类生活用品,宋辞晚也将其收入沧海洞天中。 再简单收拾家里,一些需要放到明面上的,她便打成包袱,装入到一个深长的竹背篓中。 其它分成两类,用处不大又占地方的,通通扔到天地秤里,等方便了再卖,其它则有选择性地装入沧海洞天。 沧海洞天目前只有三个立方,宋辞晚需要有规划地使用。 她将家里收拾一空,通共就只花了半刻钟时间,而后便背起竹背篓,抱起大白鹅,锁门离家。 离开的一瞬间,宋辞晚回望家门。 这个地方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家,也是唯一的一个家,这里有她熟悉的一切,也承载了她前世今生的太多回忆。 但自今日起,她终究是要离开了。 一个人,一只鹅。 去向谁也不知道的未来,去寻找仙的逍遥,与人间的诗篇。 从今往后,她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大白鹅在她怀里伸出脖子,忽地扯着嗓子“扎扎扎”地叫了一通。 宋辞晚才知道,原来鹅的叫声这么丰富。 有“嘎嘎”,有“亢亢”,有“昂昂”,还能“扎扎”…… 它“扎扎”叫的时候显得格外严肃,仿佛也是明白自己将要离开,于是便与旧家告别呢。 宋辞晚轻抚鹅头与鹅颈,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她转身大步离开,将惆怅甩在身后,将快乐挂在心间。 我今将远行,何不报以歌? 很快,宋辞晚到了金花婶子家。 还未走近,就见到那门前停着一辆靛蓝围布包裹的马车,一匹体魄健硕的棕马踏着蹄子在原地不安地等待。 金花婶子来来回回从家里搬运东西,她身边跟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也忙忙碌碌与她一起搬运。 还有一名身材高大的少年,他抱着一个足有半人高的大包袱,砰一下塞进马车后,便立刻跳到车辕上,回头喊:“娘,别搬了,月娘妹子来了,咱们快走吧!” 大冬天的,金花婶子鬓发微乱,额头上还出了一层细汗。 她忙忙碌碌,一边冲着走过来的宋辞晚招手:“月娘来了啊,快来!” 一边将最后一个包裹塞进马车里,而后一咬牙道:“罢了,便只带这些。月娘,快上车,咱们赶紧走!” 街道上是真的空,坊间倒也有几户人家在装东西,但大多数人只是自己背包袱,也有拖板车的,可赶马车的却只有金花婶子一家。 有街坊拖着板车往这边看,颇有些眼红说:“于捕头家的,你们这马车连那天煞孤星都能载,怎么便不能载一载我家的小娃?都是街坊邻居,出门在外不得互帮互助?” 金花婶子麻利地“呸”道:“什么互帮互助,只我帮你,你可曾帮我?月娘,上车!” 宋辞晚立刻上车,还顺手拉了一把金花婶子身边跟着的小姑娘。 这是金花婶子的小女儿,小名叫阿蝉,因她左边脸颊上生来便带着个黑色胎记,所以她自来很少现身于人前。 便是现身人前时,也往往怯生生的,很是惹人怜。 金花婶子的长子名叫于林,于林跟阿蝉是两个极端,打小便被送到一位老师傅家中习武,苦练多年颇有功力,是于家夫妇的骄傲。 宋辞晚倒也认识他,只是不熟悉。 上车以后,于林很快甩动马鞭驾车疾走。 宋辞晚抱着鹅,坐在被各种包裹挤得狭窄的马车里,左右一顾,发现不对,她问:“婶子,怎么不见于叔?” 是的,金花婶子一家,她与她两个儿女都在,可于捕头竟不在! “你于叔啊……”金花婶子又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叹口气,却是苦笑道,“月娘,你于叔说他走不得。县令大人还在呢,他是捕头,端着官府的碗,哪能说走就走?” 说了这一句她又强打起精神道:“他叫我带着你阿林哥和蝉儿妹子先走,咱们去郡城,去平澜城。平澜城中高人无数,阿林习武,到了平澜必然能有所突破!” 说到于林能突破,金花婶子黯淡的脸上顿时便又有了光彩。到了她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所求?不就是图个儿女有前程? 马车行走,城门畅通。 不多时便见前方一阵开阔,城门口却是聚集了不少人。 一种热闹的感觉重新扑面而来,四通镖局的旗帜猎猎伸展在风中,有人忽而惊呼:“下雪了!” 辰时初刻,细雪纷纷而下。 第71章 前面寒丘山,千万别回头 一场细雪,温温柔柔,带着些微的凉意,为远行的人们送别。 该走的终究会走,不愿走的,有些站在城门口哭泣。 宋辞晚坐在马车上,听着车轮滚滚而动的声音,还有世间百千种人,百千种对话。 “阿弟,你去郡城,我留宿阳,咱们虽是分家,却不分根,只是多一条道路。爹娘这里,便由我照顾了……” “老大啊,你是个狠心的,你既非要走,那便走吧,老头子我老了,就留宿阳,这里是我的根!” “赵郎,我不能丢下我的爹娘,这玉簪我便还你,从今一别,愿君安好……” “……” “唉,走了走了,再不走耽误了行路的时间,天黑前可就到不了下一个城了!” 四通镖局的车队走在最前头,打起镖旗,领路前行。 后面跟着的,先是城里的大户,带满了家丁护卫与行李——当然,这样的大户多半是第二梯队,真正第一梯队的顶尖人家,早在昨日便走了。 像许家那样的情况,其实是很少见的。 如金花婶子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则走在队伍的大后段,至于处在最后位置的,却是一些什么车都没有,只能靠双腿行路的人家。 这样的人实际上也是最多的,而对此,四通镖局的人则表示: “能跟上的都跟上,跟不上的也不要怪咱们镖局不等人。咱们总镖头愿意在前边领个路,那是他老人家仁义,若有那拖后腿的,生事的,您自个走好便是,不要扰了大家前行的路,明白吗?” 有人闹哄哄的应好,也有人回应着讨巧的话。 但没人注意到,就在队伍的最后方,不知何时悄然跟来了一行三人。 有一个年长的妇人,一个秀丽的少女,还有一人身量格外矮些,只有三尺高,全身上下都裹在一件遮得严严实实的黑斗篷里,手上拿着根怪模怪样的棍子,却是跟在少女身旁,亦步亦趋的,似是护卫,也似是追随。 少女叫他“阿乖”。 在出城门时,少女脚步踉跄了一下,阿乖立刻冲上前扶她。 阿乖身量虽矮,力气却大,能将少女扶得稳稳当当。一行三人顺利出城,也跟上了四通镖局的队伍。 有镖局带路的好处就是,一路上大家都不需要为岔路发愁了。 镖师们都是活地图,且经验丰富,知道走什么路最近便,什么路最安全。 他们还有一个原则,那便是逢山绕山,逢水过桥。 总之就是绝不走山路,也不坐船蹚水。 宋辞晚默默在队伍里跟着,觉得学到了很多东西。 中午休整用饭的时候,细雪早已经停了,镖师们选的是河边的开阔地。 扎营之前要先在河边敬上三炷香,扔上三牲熟食入河,祭拜过了才许大家埋锅造饭。 当然,实际上生火做饭的人并不多。 现在是冬天,食物经得住放,大家又才刚刚出城不远,基本上身上的干粮都是充足的,没有必要的话,一般人并不想过于折腾。 金花婶子也不想折腾,她从马车里拿出炊饼来分给于林和阿蝉,也分给宋辞晚。 宋辞晚并没有推拒,但她接过炊饼后,立即从自己的背篓里拿出四个熟鸡蛋,也分给金花婶子一家三人。 金花婶子惆怅了一路的脸上顿时露出嗔怪的笑:“你这丫头,怎么?生怕多吃了婶子一个炊饼,回头婶子把你卖了不成?” 宋辞晚笑道:“不怕,婶子卖不了我,我有大白保护呢!” 大白鹅挨在宋辞晚身边,昂着头发出“嘎嘎”的叫声。一边叫,它的胸脯还高高地往上挺。做完这个动作后,它又低下头伸出有力的鹅嘴咔咔咔戳地上的草叶子吃。 吃了几口,草丛里忽然跳起一只小虫。 大白鹅一张口,就叼住那只小虫,然后鹅嘴一阵开合,那小虫就被它咔嚓咔嚓地吞进嘴里,吃入了腹中。 这幅神气活现的模样,一时可是惹来不少目光。 金花婶子很是稀罕道:“你这白鹅当真是养得不错,不枉你出城还将它抱着。” 阿蝉也用羞怯又好奇的目光打量大白鹅,一只手在身侧动了又动,似乎很想上手摸一摸鹅,却又羞于靠近。 宋辞晚却在此时心头微动,她发现大白鹅原来很爱吃虫! 之前她将大白鹅养在家中,喂食的一直都是五谷杂粮,后来赤华仙子提醒她可以给大白鹅吃肉,她开始也只是喂一些煮熟的鱼肉给大白鹅吃,却没想过喂虫。 她到底是缺乏经验,忽略了禽类的天性。 鹅,不是纯素食动物,它吃鱼,也吃虫啊! 而宋辞晚的五毒罐中,收纳的虫豸之多,却简直数不胜数。 这不正好是大白鹅的后备粮库么? 宋辞晚当下意念一动,便即从五毒罐中调出一只气息最为微弱的小虫,借着地上矮草的遮挡,悄悄从身侧放出。 这小虫在五毒罐中被其它虫豸厮杀得伤痕累累,甫一来到外界顿时便是一跳。 宋辞晚摄气术运转在手边,随时准备捕捉这只小虫,却见小虫跳跃的一瞬间,大白鹅翅膀一扇,头颅一伸,当下已是十分敏捷地叼住了这只小虫。 “嘎嘎!”小虫入腹,大白鹅骤然兴奋起来。 它似乎十分喜欢这小虫的滋味,吃过一只后立时便拍动翅膀,激动得简直团团转。 宋辞晚也不让它失望,接连又放了五只小虫出来,见大白鹅一只一只地吃,每每动嘴,都必然能够准确捕虫,当下便又奖励了它一碗豆粕。 岂知大白鹅吃过了虫子,却居然连豆粕都不爱了。 它吃一口豆粕便往四处张望一眼,俨然是还对刚才的虫子念念不忘呢! 但宋辞晚却不准备再喂它了,许家豸园的虫子有种格外的凶性,就算要用这虫子来促成大白鹅的蜕变,也应当循序渐进,不可急躁。 下午马车继续行进,车队的气氛比之先前却是放松了许多。 前前后后都有人攀谈闲聊起来,直到马车一路前行,在傍晚时分路过一座山。 镖师们在前头喊:“前面是寒丘山,大家记得跟上队伍一路往前走,不许回头也不许说话,谁叫谁喊都不要搭理,也绝不可以入山。总之要一口气冲过山脚下的路。冲过此路,前方不远便是怀陵城,明白了吗?” “明白也不要答话!不要点头,大家心里知道就行。” “好了,从现在起,谁也不要说话,开始了,我们走!” 镖旗在前方引路,车队滚滚而过,前方的天色却忽然暗了下来。 第72章 天地秤又丰收 天暗下来的一瞬间,队伍其实便有了些许骚乱。 风吹起时,有一只手凭空伸出,搭住了队伍后方一人的肩膀。 这人没忍住,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只是在回头的那一瞬间,他忽然瞪大双眼,然后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喊出了一声:“啊——!” 恐怖的叫声响彻在队伍后段,人群霎时动乱起来。 尽管四通镖局的镖师才刚刚提醒过,不要回头不要说话,谁喊谁叫都不要搭理,不能入山要一口气往前冲…… 但是人的本能却并非简单可以控制,有些人就是意志力不足,他即便心里明白,行为上也还是会忍不住犯错。 一声尖叫带动了更多的尖叫,混乱中,惊慌的人们开始乱跑乱冲。 暗沉的天色下,镖旗在冷风中猎猎而动,四通镖局的镖师与趟子手们护着自己的镖—— 什么镖呢?便是交付过大量金银与宝物的几家富户。 这些人在前方催动坐骑,驾马驾车,毫不停歇往前狂奔。 总镖头浑身气血鼓胀,犹如狼烟升腾,一手持着一杆长枪,枪尖上寒芒闪烁,而他的另一只手上,却居然端着一根纤细的白蜡烛。 这根纤细的白烛顶端有豆丁大的一点火光在幽幽燃烧,众人疾奔时风摇影动,那白烛顶端的火光便也随风摇曳,仿佛随时都能熄灭! 一种恐慌开始在队伍中漫延,这是不可避免的。 有些人在混乱中违背了镖师们的提醒,被某种无法形容的恐怖感觉逼得慌不择路冲入了山中,这也无法言说。 而身在马车中的宋辞晚,一把掀开了前方车帘,只见坐在车辕上的于林浑身肌肉贲起,拉车的棕马四蹄乱突,眼看着他们这辆马车便要偏离方向! 于林却浑然未觉,他牢牢记住了镖师们的话,不能回头不能喊叫,不能入山要一口气往前冲。 他做到了,他的确是一口气在往前冲。 有各种混乱的声音响动在他耳边,似乎是有人在惊呼惨叫,也似乎是有莫名的声音在幽幽哭泣,低低呢喃,还仿佛有一双双温柔的手在拖拽他,有甜蜜的声音对他呼喊:“来呀,郎君,过来呀……” 于林浑身气血翻腾,只是紧紧闭住嘴巴,一概都不理会。 然而朦胧间,他的眼前却竟然出现了两条路,一条路笔直向前,另一条路分岔向左。 于林面红眼花,浑身燥热,当下想也不想便一抽马鞭,驱马向前疾驰。 希律律—— 马儿惊叫,扬蹄狂奔。 于林却没有发现,马叫以后方向便已经开始偏离了。 他以为马车还在向前疾奔,可实际上马车却是冲向了旁边的山上! 电光火石间,宋辞晚抬手一弹,摄气术运转而出,一缕指风弹在了马首之上。 马儿吃痛,不由自主便扬起前蹄又将方向调转回了正途。 宋辞晚手指再动,轻轻掐诀。 一缕炽炎连带着三昧真火的心经之火随即射出,火焰便如红丝带,行云流水般在空中伸展。 空气中顿时传出一阵“嗤嗤”的烧灼声,还有模糊难辨,古怪到难以形容的痛叫声。 于林骤然惊醒,下意识便一张口想要喊叫。 又有一缕气,轻轻点在于林咽喉间,于林的喊叫声便又被迫咽回了喉咙中。 他当下紧紧闭嘴,后背却是惊出一身冷汗。 轱辘辘,车轮滚动,车队疾驰,于林驾着马车重回正途,他再也不敢去听周围的声音,只是握紧缰绳,奋力驾车。 于林发现,前路似乎没有那么难行了,朦胧昏暗的天色中,又恍惚是有一点明光,在前方指引方向。 他自然不知道,他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主要还是因为宋辞晚在后方不断施展炽炎术与心经之火。 马车里,宋辞晚坐在最门边的位置,在她的侧后方,金花婶子搂紧阿蝉,一手捂住她眼睛,一手捂住她嘴巴,母女两个都惊骇得瑟瑟发抖。 但她们也牢记着镖师们的提醒,做到了不转头,不呼喊。 马车在疾驰,她们不需要赶路,至少比起后方那些还要靠双腿走路的人好过许多。 宋辞晚也同样做到了不呼喊,不回头。 她虽然有些修为,但并不会因此就自大到无视镖师们的提醒。 这个世上有许多古怪,对于不明白的事情,最好还是保持敬畏心比较好。 这座寒丘山给宋辞晚的感觉非常压抑,那山深处仿佛是存在着什么不可名状的禁忌,绝不能轻易碰触。 但宋辞晚也不是什么都没做——镖师们只说了不能回头不能说话,却没说不能放火。 那总镖头自己在前面开路,一身气血灼热滚烫,所过之处,空气中亦隐隐传出古怪的焦糊味。 宋辞晚便先试探着小股小股地弹出火焰,后来,在她又一次弹出火焰时,天地秤浮现了。 采集到一团气:【散乱山魅幽精,二两三钱,可抵卖。】 空气中那些看不见摸不着,又扰人混乱的东西原来是山魅? 神秘一旦揭开,仿佛便不再那般可怕。 宋辞晚接连放火,天地秤连连采集:【散乱无序幽精,一两五钱,可抵卖。】 【散乱无序戾气,三两二钱,可抵卖。】 【散乱山魅死气,二两一钱,可抵卖。】 【散乱无序阴气,三两一钱,可抵卖。】 …… 宋辞晚目光微亮,悄悄加大火势。 一片灵焰形成的光带,飘摇在朦胧昏暗的山道间。 后方的百姓见到前方火光,有反应快的便立即循着火光奔跑。 也有抑制不住情绪激动的,惊喜呼喊:“那边有光亮,快……” 惊喜呼喊的一句话没说完,人就忽然没声没息地倒下了。 有人吸取教训,连忙捂着嘴跑,也有人越发惊慌,一时尖叫连连,又制造出更多混乱。 山中,似乎是有惆怅的呼喊声在空灵回荡:“来呀,人间有什么好?全是庸碌哀苦,何不留下,与奴家共享这山间清灵?” “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嘻嘻嘻……” 朦胧的山影间,似乎是有一道身影幽幽浮现,华服大袖,肌肤僵白,头挽高髻,口涂黑唇。 足下一双云台履,手中摇着金团扇,看似轻盈飘渺,又似沉重僵硬。 她一步一晃,从山巅走到山脚。 但她却走不出山脚下那条线,走不到人间的道路上,只能在烟雾中惆怅顾盼,摇扇叹息。 又不知过去多久,仿佛那些混乱的挽留还在耳边,前方天空忽然一亮,阴云散去了。 总镖头手中的白烛恰在此时燃烧一空,他轻轻一叹,目光向后看去。 他身后的镖师们便高声喊道:“寒丘山过了!诸位,休整片刻,前方不远便是怀陵城!” 第73章 道心坚定,一往无前 怀陵城马上就要到了! 劫后余生,有人笑,有人哭。 队伍只在原地休整了大约半刻钟,镖师们便又重新打起镖旗,喊路出发了。 留在寒丘山下的,便永远留在了那里。 活下来的人们还要继续前行。 好在怀陵城是真的不远了,一众人大约再往前行进了十里路,便见到前方开阔处有一座城池拔地而起! 它不算高大,也并没有格外宏伟,但它沐浴在黄昏的霞光中,又是如此的稳重、端凝。 远远地,可以看到城门口除了站着守城兵丁,此外竟又还站了五六个书吏与衙役打扮的人。 城门侧方还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后边坐着一名身穿浅青色官服的人,浅青色,是九品。但甭管九品还是几品,再小,那也是个官。 四通镖局的人打头先过去问询,不过片刻,镖局传递回了消息。 镖师们催促大家:“快,咱们都抓紧时间,赶紧拿了户帖兑换号牌进城去,莫要让老爷们久等了!” 什么情况呢? 原来,怀陵这边的官府,竟是早已做好了接收宿阳百姓的准备! 坐在城门边的这位,便是县衙派来的一位典使,专为安置宿阳百姓而来。 据镖师们说,这是因为就在百姓们辛苦跋涉的同时,宿阳县令方镜台亦早已派遣人员奔行数地,与周边城池做好了沟通,请求当地官府安置百姓。 这个消息使得刚刚经历大劫的百姓们霎时被击中内心最柔软处,人群中传出一阵欢呼。 金花婶子却是一下子就哭了,她将于蝉紧紧搂在怀里,对旁边的宋辞晚说:“月娘,咱们离开宿阳明明还只有一天,可不知怎么,我竟觉得自己像是过了许久。” “仿佛,仿佛竟像是有半生那么久……” 她怀中的于蝉在颤抖,她也有些颤抖道:“咱们这一批,跟着四通镖局出来的人原来至少要有两三千,然而如今在此处排队的,你仔细数数,是不是少了有一大截?” 具体少多少,金花婶子是数不清的。 前面车辕上的于林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在此时说:“娘,大约几百人没了,后方光腿走路的,少了有一大半。” 金花婶子又哭又笑道:“少那么多人,但至少咱们是活下来了。” “怪不得都说出门难,倘是早知如此,大家伙儿是不是宁可死留在宿阳,也不会想要离开?” 宋辞晚问:“婶子可是有后悔离城?” 金花婶子叹气说:“悔不悔的,也没得选。你于叔是一定要我带孩子离开,他说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在后头追上我们……”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越发低落,整个人已经没有了原先的精神利索。 只是从宿阳到怀陵就已经这样难,若再要越过数座城池,去往平澜城,那又得有多难? 他们真的,一定非要去平澜不可吗? 有这样思想的,实际上并非只有金花婶子一个。 队伍中大部分的百姓,在从寒丘山下死里逃生的那一刻起,便已是生出了要留在怀陵的想法。 都是背井离乡,去往哪里不是去? 倒不如留在怀陵,至少离宿阳近些,两城之间口音差别不大,也更方便融入。 最重要的是,怀陵官府,它是真的安置百姓啊! 后来,百姓们在城门口领到了各自的号牌,囊中羞涩的,没有住处的,基本便都跟着官府去了官办的邸店。那里可以暂住,有大通铺,价格非常便宜。 怀陵这边给了好几种安置百姓的方法,准备留在怀陵的有三日时间选择方案,不准备留的也能拿号牌去换路引。 于林驾车也往邸店赶去,路上,金花婶子对于林说:“阿林,一会儿车停了你拿银子去买两样礼品。再将咱们家那根十年老参也拿过去,去问问四通镖局你韦叔叔,看看留在怀陵的人有多少。” “还有,再问问镖局还有没有法子再往宿阳传消息。要是能传,请他帮忙给你爹传句话,这个平澜城咱们先不去了,就在怀陵这边等他!” “他什么时候过来找咱们,咱们再决定要不要去平澜。” 金花婶子的这个决定堪称果断,于林呆了下,很快便高声应好。 马鞭甩动,于林驾车的动作都仿佛是更轻快些了。 金花婶子也松了口气,她像是放下了心中一个巨大的包袱,脸上又重新带了些笑模样,对宋辞晚说:“月娘,你也留怀陵吧。是婶子原先考虑不周,不该叫你去平澜。这出门的远路,真不是咱们普通小老百姓能走的啊。” 宋辞晚道:“婶子说的有道理,不过前方既然有路,我便还是想走一走。” 她的话使金花婶子和于蝉都惊呆了,她说:“婶子,我是捡回来的命,如今离了宿阳,那便是四海为家。既如此,那何不走远些,去看看更远处的风景,更广阔的世界?” “你说,平澜有各大仙门,有无数高手,我去走一走,说不定还能得个仙缘呢,对不对?” 她转过头,对着金花婶子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金花婶子惊得无言以对,好半晌她才结结巴巴道:“咱们、咱们小老百姓,你、你还是个小娘子,你不寻个安稳地界,嫁人生子?你……” 仙缘!谁人梦中不曾有过? 然而又有几人真敢舍却身家性命前去追逐? 这颠覆了金花婶子的人生观,尽管她让于林习武,但那是于林,她可从未想过让于蝉习武! 于蝉在金花婶子的怀里露出了半颗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如同小鹿般好奇又钦佩地看向宋辞晚。 天地秤浮现,接连采集了两团气。 【人欲,惊、忧、惧,三斤二两,可抵卖。】 【人欲,喜爱、崇敬、向往,二斤一两,可抵卖。】 一团来自金花婶子,一团来自于蝉。 这是真的意外。 早知道略略发表些违背世俗的言论便能得到如此浓烈的情绪反馈,宋辞晚可不是早发财了? 金花婶子伸手指着宋辞晚,几乎是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丫头,何必如此疯魔?你这般不爱惜自己,你爹娘泉下有知,只怕都恨不得跳起来捶你几下!你,哎哟……你可真是!”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一副说不出话,喘不上气的模样。 宋辞晚哭笑不得,连忙扶住她,给她拍背顺气。 并一边说:“婶子,我既去过浣洗房,嫁人生子之事,往后便不考虑了。虽则我不说,你不说,往后或许并无人知晓此事。但我骗得了别人,却不能骗自己。沾染了妖魔戾气还去嫁人生子,那是害人害己,又何必呢?” 这话其实是宋辞晚胡诌的,她身上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戾气,真要有也早被她卖给天地秤了。 但不打算嫁人生子,这话却是真的。 长生是一条注定孤独的道路,宋辞晚已经走在这条路上,并还将一往无前,一直走下去! 那么有些事情便必然要被她摒弃。 宋辞晚或许尚未道心圆融,但她至少道心坚定! 天地秤再次浮现,这次又得到了一团气:【人欲,爱、忧、憾,一斤二两,可抵卖。】 这团气来自车外的于林。 他也听到了宋辞晚的话,因而贡献出一团强烈情绪。 少年慕艾,此时此刻,年轻的于林有了一瞬间的心动。 但他显然也明白,有些时候,情意在它萌动的一瞬间就该死去,因此他除了遗憾,还有沉默。 金花婶子却没有沉默,她接连叹气,叹完了只说:“罢了,你既心意已决,那过后于林去寻他韦叔叔的时候,你也一道跟去吧。” “跟着四通镖局走,请他们多照顾你一些,好过你莽莽撞撞,不知方向。” 宋辞晚应了声,心下有暖意流淌。 从前她因于捕头拿过宋友德的抚恤金而心生芥蒂,但此时想来,凡人活在世上,真是有太多无奈。 抚恤金的五两银子,金花婶子其实早就变相还给她了,此后的多番照顾也是真心实意。 这个世界毕竟不是非黑即白,学会释然,或许也是一种修行。 马车行驶到了邸店边上,有店小二过来牵马卸车,却见前头人挤人,热闹得不行。 于林问了一句,店小二热情回答:“是万灵天骄榜,年前最后一次换榜,今日正好有抄录的榜单传到咱们怀陵了,大家都在争相传看呢!” 店小二兴致勃勃,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道:“这一次,有出自咱们怀陵城的一位天骄上榜了!” “万灵天骄榜,收录万族百位天骄。人族只取五十岁以下,妖族只取百岁以下,每三月换榜一次。在咱们大周国都的长生台上,天骄榜日夜悬挂。每到换榜日,那榜上名单便如瀑布冲刷,无需有人处理,它便会自行更换。” “神异得不得了!谁也不知道万灵天骄榜是如何采集到的各路天骄信息,但它一定是最为公正的!” “今次,咱们怀陵城有一位天骄上榜了,便是赤华仙子!” 居然是赤华仙子! 赤华仙子原来是怀陵人? 宋辞晚心下才刚生出疑问,那边于林已经问出了声:“赤华仙子我也知晓,前段时间她曾去过宿阳降妖除魔。但听闻仙子是从郡城而来,怎么?” 店小二却是脖子一昂,立刻大声说:“赤华仙子虽是琼华阁真传,但她祖籍怀陵,天骄榜上都有记录。你若不信,尽可以买一份榜单来看,白纸黑字,我还能骗你不成?” 于林倒是个好脾气,当下憨憨挠头道:“也不是不信,随口一问罢了。也不知这榜单哪里能买?在下想买一份。” 店小二顿时从身后抽出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字迹的榜单纸,笑眯眯说:“正好,小的这里就有卖,承惠,两文钱。” 于林:…… 第74章 万灵天骄榜,孰能登顶 于林最后还是买了一张万灵天骄榜,宋辞晚也买了一张。 拿到手她就顺势展开,一眼扫去,果然在后方第九十八名的位置看到了赤华仙子的名号。 方盈夏:炼气后期,道号赤华,琼华阁真传,北辰剑仙直系后代。 主要法宝:天悬剑,灵剑级。 战绩:升至炼气后期,诛灭百魂窟妖鬼七十二名,以炼气后期修为对战结丹期山蛛妖鬼,战力玄级,可入万灵天骄榜第九十八名。 …… 赤华仙子昨日才经历过碧波湖大战,那时宋辞晚动用旁门道术度量衡,测量到她的修为是练气中期。 不想才只过了一日而已——甚至或许还没有一日。 据店小二说,万灵天骄榜的传递存在有一定延迟。 总之,此时此刻的赤华仙子不但修为大涨,并且实力飞升,再不可同往日而语。 也不知这短短时间内,她经历了什么?但宋辞晚还是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再看榜单前列的人物。 排行第一的,赫然是妖族天骄九尾天狐涂山竞! 涂山竞:狐族圣子,万化之身,天妖血脉,妖王初期,修为六尾。 主要法宝:万类霜天,四象轮回盘。 战绩:战胜人族返虚,逆伐同族妖王后期…… 排行第二的,则是人族天骄云流光! 云流光:化神后期,道号扶光,玄心门道子,纯阳剑体,修无情道,灭心剑法。 主要法宝:仙剑度厄。 战绩:以化神后期诛杀妖族天骄,妖王级金翅大鹏…… 云流光的战绩非常之多,宋辞晚一眼看去基本上全是诛杀各类大妖。而其中最为醒目的一道成绩,自然是诛杀金翅大鹏! 再往下,第三的还是妖族,第四的是人族,第五到第八也都是人族,第九第十是妖族。 总的来说,在万灵天骄榜上,排行前十的人族有六位,妖族有四位。 可是第一名却是妖族! 宋辞晚不能否认,见此榜单的一瞬间,她心里其实有片刻是当真“咯噔”了一下。 有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一种沉重与压力。 这份榜单说是万灵天骄榜,其实真正上榜的主要还是人妖两族。 人族,却未能占据这天骄榜上第一名! 身而为人,又岂能毫无情绪? 是人族弱吗? 不见得。 怪云流光?那倒也不必,他能登至榜上第二,谁能怪他? 怪他的,倒不妨自己登顶第一试试! 宋辞晚放平了情绪,开始从更客观的角度来细看这份榜单。 这份榜单的内容十分丰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它也分明是一份万族介绍书。 宋辞晚从中看到了许多妖怪的种类。 譬如九尾狐、金翅大鹏、龙族、金乌等等,那是神话故事中常被人们说得耳熟能详的,虽则十分厉害,但却缺少一份神秘感。 真正神秘的,奇诡的,有譬如梦貘、蜃精、山魅,又或是夜行灯、书神、纸鬼、无面虫之类的…… 看得宋辞晚大开眼界,只觉自身想象终究还是过于贫乏,这个世界之丰富、之精彩,目前的她或许还连冰山一角都未曾窥见。 此外,人族修行方向也是五花八门,种类繁多至极。 宋辞晚在榜上见到了众多法体,如云流光的纯阳剑体,也有其他人族天骄,譬如玄冥魔体、先天圣体、大日雷体、星辰道体等等,拥有出色法体的人,往往更容易脱颖而出。 但也有人既无法体,也不修仙,只单纯习武,以武者之身,开窍一百六十八,跻身天骄之列。 亦有读书人榜上留名,譬如人族进士,探花郎苏白衣,排行万灵天骄榜第四名! 还有纯粹的女武者,凌武宗真传弟子杜星横,一力破万法,一双肉掌劈山赶海,斩妖除魔,排行万灵天骄榜第五名! 也有佛门罗汉灵空佛子行走人间,天下留名。 又有墨家弟子墨行一,以机关之术而使天下瞩目。 …… 这每一个名字,每一项事迹,只要上榜便必然是光耀万分。 看得宋辞晚目不暇给,就连金花婶子和于蝉也忍不住凑到她身边与她一同观看。 金花婶子基本不识字,于蝉能认得几百个常见字。 于蝉就一边看一边小声读给金花婶子听,碰到有不认识的字便立即询问宋辞晚。 两人看得一时惊呼一时感叹,神态之丰富,简直都可以上台做捧哏。 于林竖着一只耳朵听,一边盯着店小二牵马卸车。 那边店小二得了四文钱,高高兴兴地将于家的车马都妥善安置好,又领着人去大堂分房间。 大堂里,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人间的喧嚣立时便将万灵天骄榜带来的畅想与遐思又都给拉回了红尘中。 金花婶子回过神,当下就“哎哟”了一声,拍了下大腿。 挤进邸店的百姓极多,大通铺都要靠抢,单门独间的天字号房倒是有空,但是很贵。要半两银子一间,且还只能住一晚。 金花婶子正犹豫着,宋辞晚就悄悄走到一边与掌柜的订好了两间房,并付了三天的房钱。 金花婶子知道后,再顾不得去畅想那些什么天骄,只着急忙慌地对宋辞晚道:“你这孩子,这出门在外的,哪里不要省?你……” 宋辞晚将手指竖起到嘴边,轻轻一笑道:“嘘!” 她做了噤声的手势,拉住金花婶子的手道:“婶子,出门在外,咱们安全第一。” 这就让金花婶子无话可说了,过后她要给宋辞晚塞钱,宋辞晚道:“婶子,我从前借过你的钱,你不让我还,那如今这房间我也要住,你又不让我出钱,您是准备让我跟爹娘上香的时候被他们怨怪死么?” 金花婶子:“呸!什么死不死的,可不许说胡话!” 她的关注点挺有意思,一下子就被放到了宋辞晚脱口而出的这个“死”字上头。 宋辞晚扑哧一声笑了,金花婶子叹了口气。 入夜后,几人一起用过晚饭。晚上吃的还是干粮,是金花婶子从家里带出来的炊饼。 这次宋辞晚大方接过了她给的炊饼,没再从背筐里掏出鸡蛋来分。 金花婶子反倒是松了口气,连忙挑了两个肉馅的炊饼给宋辞晚吃,又劝她:“你放心吃,原打算远行到平澜,婶子这炊饼可是备得足足的呢!” 宋辞晚说:“婶子,我原先说好了要为爹娘守足三年孝的,既说过了,那便必然要做到。婶子,我吃素馅炊饼,素馅的你给我三个。” 金花婶子无话可说,只能将两个肉炊饼拿走,换了三个素炊饼给宋辞晚。 等用过饭,收拾好,怀陵城中各处都燃起了灯火,夜色既深沉又热闹时,金花婶子将于林叫到身边,给他拿了人参和银子,并嘱咐他带上宋辞晚一起去见四通镖局的韦镖师。 宋辞晚将背筐和大白鹅都留在邸店,另外背了个褡裢和于林一起出门。 出了楼上的房间,一下到大堂,首先又是一阵热闹与酒气扑面而来。 旅途中的人们或许有过落魄,但不妨碍他们此刻就着酒意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有人高声说:“咱们人族的天骄主要就是吃亏在修行时间太短了些,否则再过三五载你们看,咱们这位扶光真君必然能登顶第一!” 这是议论万灵天骄榜的。 也有人不说这个,却是悄悄低声,与周围人说起了寒丘山的故事。 第75章 酒酣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宋辞晚在走过大堂时听人说道:“前朝时候,那寒丘山原本可是一座佛山!山上一个连一个的,建了不知多少富贵人家的家庙。家庙里住的,都是那些朱门人家,出家清修的女眷!” 这简单一段话,听来平平常常,可不知怎么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悚然之感,使得听者不由自主便停住了脚步,想要再听一听故事里的究竟。 于林便是那停住脚步的其中一人。 宋辞晚见他站在原地,不自主地侧耳倾听,便也停下脚步,与他一同细听。 讲故事的人生着一张沧桑的脸,饮了几杯浊酒,乱糟糟胡子上沾了几滴酒液,旁人叫他洛三爷。 洛三爷醺醺然坐在桌前,拿手一拍桌案,“嘿”一声道:“家庙啊,你们知不知道住在里头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冬日着单衣,夏日穿棉袄,挑水劈柴,浇园种菜,再没有了从前的富贵奢遮,呼奴唤婢,这且不说……” “那对着青灯日日念佛,敲了木鱼又还要抄经,罚跪面壁是家常便饭,竹笋炒肉是日常佐餐。新来的总要受旧来的欺负,岂不知那旧人,原也曾经是新人,也曾被她们那时的旧人欺负过呢!” …… 洛三爷讲古流畅,用词造句宛若身临其境,更重要的是,他的话语间总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异样氛围,使得大堂中种种喧闹暂停,越来越多的人放下了自己的话题,转而认真听起了此人讲古。 这时却有个憨人突兀一问:“竹笋炒肉?这不是家庙清修,怎地还能炒肉?” 人们更安静了,片刻后,大堂内响起了一阵哄笑声。 憨人还正莫名呢,有人告诉他说:“竹笋炒肉,那可不是当真炒肉吃,是拿竹条子抽人打人,打得人面上无伤,可身上痛死个人哩!” 痛死个人,那也是前人在痛,不是如今大堂中的这些人在痛。 因此这人话音落下,顿时又引来一阵“哈哈哈”的哄笑声,诡魅的气氛莫名又有些回暖。 大堂中依旧酒气醺然,洛三爷也哈哈地笑了一声,接着道:“竹笋炒肉其实还只是寻常,还有些手段你们且想不到呢!诸如那指甲盖下插入细针,眼耳口鼻被蒙上湿纸,蒙得你啊,喘不上气来,眼看要死了,这纸才勉强撤下。” “也有那撤不及时的,人当时就没了。没了怎么办?嘿,那也不是个事儿!” “入家庙清修,对外都说是主动修行,为家人祈福,其实啊,那些全都是被罚入深山的罪人。罪人死上几个,又有什么打紧么?” 有人听着打了个寒颤道:“洛三爷,这被罚入家庙的,你说原先都是富贵人家的女眷,既如此,想必出身都是不俗。她们究竟是犯了什么错,怎地竟要如此遭罪?” 洛三爷饮了一口酒,似醉似笑说:“那罪名可就多了去啦!嫁了人的或是嫉妒不贤,或是多年无子,或是不敬尊长,或是妨害夫君……还有些,也不必非得有什么名目,只说一个生肖不符,属性相克,因此叫你去家庙里修行一段时间,你能不去么?” “也有没嫁人的,有庶女受嫡母打压,有嫡女受继母打压,有父母双亡的受亲戚打压,那也有无数个名目。” “还有一些父母俱在的,受亲生父母猜忌。命不好,嘿,就是命不好!” “那时候的玄元大地可不似咱们如今,天下一统,九州共主,那时候,咱们怀陵这地界是一个叫云国的国家在治理。” “云国末年,天逢大旱,三千里赤地啊,从北到南,那叫一个乱呀!” “不知道有多少英雄人物,举起义旗。杀得哗啦啦的,血流成河……” 洛三爷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寒丘山中有一位清修的小姐,某一日后山砍柴时,遇到了一个受伤的年轻人。她见这人浑身是伤,虽则自身处境艰难,却也生出侧隐之心。” “小姐将这年轻人救了,人藏在后山中,她又每日里省下自己的饮水和吃食,只等砍柴时悄悄藏在怀里,带到后山给那年轻人食用。” “从年轻人这里,小姐听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听说有人因路见不平,拔刀而起,当时斩了恶人自身却被通缉,于是索性反了朝廷加入义军。” “有士族女子因见小儿可怜,便赠了那小儿一个面饼,一壶饮水,结果却反被人告到族中,说她私见外男,私相授受,族中判她沉塘而死!” “虽有人提及那小儿只有八岁,可是男女七岁不同席,女子赠送给八岁小儿面饼,便是私相授受!” “呵……” 他笑了声,听得入神的人们不由追问:“后来怎么样啦?” 洛三爷道:“年轻人告诉小姐,那女子奋力反抗了宗族,身上藏着匕首,当时便将判她沉塘的族长刺死了。” “刺死族长后她趁乱外逃,随后不久在外获得奇遇,练武引气,后又加入了义军队伍。” “那女子便是后来在义军中赫赫有名的水云将军,赤眉娘娘!” 人们又发出赞叹,还有人说:“赤眉娘娘庙,我们那里如今还有呢。” 洛三爷继续说:“小姐时常与年轻人交谈,因而得知了,人若受到压迫,原来是可以反抗的。也明白了世界之大,原来不仅仅只有后宅的庭院,与阴森森的寒丘山。” “小姐与年轻人约好了,等年轻人伤一好,便要与他一同逃出寒丘山,去加入义军,去看看天下的风景,去瞧一瞧,没有宗族约束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只可惜,一切畅想虽好,小姐却在年轻人伤好之前,被同屋的比丘尼跟踪发现了端倪。” “后来你们都知道了,小姐被宗族判了沉塘之刑。她倒也想学赤眉娘娘刺杀族长,趁乱逃命。然而有了赤眉娘娘的例子在前,后来这些人可学精了。他们事先挑断了小姐的手筋脚筋,将她剥得身上轻薄一片,又捆得严严实实。” “小姐饱受羞辱,沉塘而死,年轻人倒是逃走了。” “不久后,义军攻破了当时的顺陵城,将周边几个大族都整治了个底儿掉!又有人在寒丘山放了一把火,将山上的家庙烧了个干干净净。” “从此,寒丘山上再也不闻比丘尼诵经之声,山巅上却有迷雾从上而下。” “有人若从寒丘山下经过,又隐隐约约总能听见有女子呼唤,留下来吧,留下来陪我呀……” 最后这一句,他是捏着嗓子,学着空灵娇弱的女子声调说的。 大堂中众人一听,纷纷掉落一地鸡皮疙瘩。 有人恐怖惊叫:“啊!” 洛三爷“砰”地一声一拍桌案,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几声他忽地打了个酒嗝,咕咚就趴到了桌上,打起了酒鼾,竟是就此熟睡了过去! 大堂中的众人都还听得意犹未尽呢,可是洛三爷醉死了过去,又有谁能在这时叫醒他? 人们不能叫醒洛三爷,但能继续议论道:“咱们这些泥腿子,虽说也知晓男女有别,但好在不似某些大族那般恐怖,如此说来,咱们的日子竟是还要更好过些!” “嘿,你做梦,你吃的什么,人家吃的什么?你吃一个炊饼,人家可是能吃一筐炊饼呢!” “哈哈哈!” 人们又哄笑起来。 于林如梦初醒,连忙抬脚往外走。 走到邸店门外,他红着脸对宋辞晚说:“对不住,月娘妹妹,是我耽误了时间。” 宋辞晚笑道:“阿林哥岂不知我也想听?” 于林便挠了挠头,这一次是放松的笑。 两人先去外面的店铺买了点心干果,酒水烧卤等礼品,宋辞晚又趁着于林不注意,悄悄在点心盒子里放了个小瓷瓶,里面装了一颗行气丹。 四通镖局没有在官办邸店落脚,而是去了他们在怀陵城开办的分局。 实际上,四通镖局的总局是在平澜城,他们的分局遍布了苍灵郡各地。也正是因为如此,四通镖局才有着敢于跨越数城之地,千里迢迢带人前往平澜的底气。 到了四通镖局,于林报了韦镖师的名号,倒是没过多久就见到了人。 镖局的人虽是都在休整,却无人饮酒,无人放纵。 镖局内灯火通明,大家都井然有序地在补充收拾路上要用到的东西。 于林与宋辞晚跟着韦镖师进了镖局待客的小厅,韦镖师扫了一眼于林带的东西,笑道:“世侄这可是在馋我,咱们镖局有规定,行镖路上不许喝酒。” 于林略微局促地道:“那韦叔带着,等到了平澜再喝。” 韦镖师顿时哈哈一笑:“世侄吉言,那你韦叔我便收下了。等到了平澜,必与你同饮这一坛酒!” 于林又面露赧然道:“韦叔,对不住,小侄此番前来,是因家母做了决定,咱们、咱们便不去平澜了。家母想托韦叔问问,镖局可还有往宿阳传消息的道路?若是方便,求您帮忙给我爹带个话。” 说话间,他从怀里取出了包人参的锦袋。 锦袋不需打开,人参的香气便已是透袋而出。 韦镖师面色一肃道:“你们要往宿阳带话?” 于林脸上全是忐忑与羞惭,束手束脚的不好意思多话。 韦镖师手放在小桌上,手指轻轻敲响。 片刻后他一叹道:“罢了,你们不再去平澜,也是在情理之中。但这前往宿阳传话之事,我却不能与你打包票。只能说你将要传的话写下来,若有机会,消息能传过去,自然便能过去!” 于林一喜,忙站起来恭敬道:“多谢韦叔!” 他又提起宋辞晚需要继续前往平澜之事,请求于韦镖师在方便的时候能够给予几分照顾。 这个韦镖师倒不为难,痛快答应了。 全程宋辞晚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当个挂件站在一旁。 韦镖师与她认了个脸熟,并不问她一个小娘子为何不像于家人一般索性留在怀陵,而偏要千里跋涉去往平澜。 最后,他叫身边跟着的趟子手徒弟送了于林与宋辞晚出门。 等两人离开,韦镖师在小厅里顺手打开了那盒子点心,他信手拈了一粒三花糕扔到嘴里吃,才吃了一口就注意到盒子里的小瓷瓶。 他皱眉将瓷瓶打开,倒出里面的丹丸一看,然后……他嘴里的三花糕就惊得掉到了地上! “啊哟!”韦镖师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护住在手里弹跳的丹丸。 只怪他方才太过于漫不经心,以至于这一下惊得好险丹丸落地。 好在他终究是炼脏后期,虽则险些同手同脚,可手上的武技一发挥,到底是快速又轻柔地将这颗丹丸重新装入了瓶中。 恰好他的徒弟送完了于林回来,见到师父着急忙慌的模样,不由问道:“师父,你这怎么了?” 韦镖师连忙将瓷瓶塞进怀里,脸色一肃道:“我那于世侄,你可是亲自将他送回了邸店?” 徒弟“啊”一声道:“我、我,弟子只送了人到门口,要送到邸店去吗?” 韦镖师立刻板着脸道:“自然是要送回邸店!虽是在城中,你当这夜晚就一定安全吗?还不快去!” 徒弟见他认真,当下连忙应诺,赶紧往外跑。 他去追人了,留下韦镖师在小厅里呲牙咧嘴。 韦镖师将其余礼品带回自己房间,然后开始积极问询为于家传话之事,又去找了其他相熟镖师,帮宋辞晚在镖队里要到了一个坐马车的位置。 宋辞晚和于林被韦镖师的徒弟追上了,于林当时只觉受宠若惊。 于是,一个严格执行师命,一个心怀感激刻意逢迎,再加上安安静静的挂件宋辞晚,三人一路轻松愉快地回到了邸店。 韦镖师的徒弟告辞离去,于林脚步还有些轻飘。 只见邸店内高谈阔论的人群散去不少,寒丘山的话题也已经被人们掠过了,又有人在啧啧说:“听闻妖王级原是对应炼神期,可咱们扶光真君化神后期便能逆斩妖王,那还不是普通妖王,而是金翅大鹏!” “咱们扶光真君就是吃亏在修行时间太短啊,人族只有五十岁以内可以入榜,扶光真君有三十岁没有?” “妖族是百岁以内入榜,真不公平!” 人们你说我论,挥斥方遒间,仿佛自身也成了站在尘世巅峰的绝代天骄。 夜色是如此喧闹,红尘的灯火总是使人流连。 宋辞晚与金花婶子和于蝉一间房,等到夜深,两人入睡,她又施展入梦大法使她们的梦境更美妙更深沉些,而后便一边修炼,一边等待子时。 子时以后,她便又能操作天地秤进行抵卖了! 第76章 惊喜,总在不经意间出现 夜色深沉时,宋辞晚祭出两仪护心阵,将自己身周三尺牢牢护住。 两仪护心阵的光罩可以隐形,并具备一定的警示作用,可谓是旅途修行中不可或缺的一样必备之物。 而后宋辞晚开始盘点天地秤,天地秤中如今收藏有许多抵卖物。 其数目远超十件,她两三天都卖不完。 宋辞晚于是仔细挑拣,总的来说,初次被天地秤采集到情绪气团的人,往往会给她提供一个小法术。 根据对方修为层级的不同,抵卖来的法术等级也有区别,实不实用则看运气。 除去初次以外,同一个人提供的情绪气团,后续再卖,则往往能够卖得修为时间。 凡人的话,气满一斤,能换一年修为。 修炼者则不同。 譬如宋辞晚曾经从田俊洪身上采集过气,这位开窍七十二颗的先天武者,则以三斤六两的恨、怒、憾,为宋辞晚提供了三十六年修为! 可惜,像田俊洪这样的人物不好遇见,一般的高手也很难似他这般,提供如此强烈的情绪。 田俊洪要不是死得太过憋屈,估计也不可能在死前泄露出那么强烈的情绪。 君不见,宋辞晚与赤华仙子在碧波湖底相遇,两人虽无正面交流,但其实也算得上是共患难过了。可赤华仙子在此期间,却硬是连一分一两的情绪也未曾被宋辞晚采集到过。 高手抱元守心,纵然是有情绪波动,但要想达到天地秤的采集标准,却是难啊! 此时此刻,宋辞晚便不免有些怀念起那位曾经被她当做歪嘴小羊,一薅再薅的前未婚夫王亦。 也不知道王亦如今怎样了,是不是还活着?他的修为有没有进步? 如果王亦能够更上一层楼,那他的情绪价值可就大了! 至于现在,那自然是高手不够,凡人来凑。 宋辞晚先卖出了此前得自于周大娘,却一直没来得及卖出的情绪气团,共有三团,她先卖了前两团。 分别得到了【修为一年零三月】,【修为二年零三月】。 时空跳走间,现世两刻钟,在虚无的修行空间中,宋辞晚却已是修炼了三年零六月。 而这一次,或许是因为怀陵城的灵气未曾受损,她的修炼效果比起昨夜在宿阳城时,明显更好些! 虚无的修行空间中,灵气浓度与她现世所在环境是完全相等的,只是虚无空间中不能使用丹药辅助。 如此接连两段修行,等到宋辞晚再次醒来,打开洞照术面板一看。 宋辞晚: 年龄:15(寿元63年) 主修功法:坐忘心经(第一层熟练2210\/) 修为境界:炼精化气(化气圆满1859\/) 与原先一对比,就相当于,毫不停歇三年苦修,宋辞晚的坐忘心经熟练度上涨了90点,修为上涨了824点。 宋辞晚也不知道这个速度算快还是算慢,但想一想万灵天骄榜上的天骄,比如云流光,他还不到三十岁,却已经是化神后期修为! 不到三十岁,就算他从娘胎里开始修炼,也至多是修炼了三十年。 而宋辞晚,如果算上在虚无空间中修炼的那些时间,她花去的又何止是三十年? 是她的资质有问题? 还是说天骄们另外有不为人知的修炼方式? 宋辞晚有许多的疑问,她期待去到平澜以后,能用一种更新的视角解答这所有疑问。 继续抵卖,这一次宋辞晚决定要卖出来自于寒丘山的一些收获,看看能得到什么。 【你卖出了散乱无序戾气,三两二钱,获得了寿元三十二年。】 寿元终于又开始增加了! 年龄:15(寿元95年) 【你卖出了散乱山魅幽精,二两三钱,获得了二星级奇物傀儡纸衣一件。】 傀儡纸衣:披上这件纸衣,你就隐形了。纸做的衣裳,限用一次,限时一刻钟。 宋辞晚顿时心一跳,山魅幽精有惊喜! 再卖:【你卖出了散乱山魅死气,二两一钱,获得了二星级奇物白蜡烛一根。】 白蜡烛:点燃它,诡异会不自觉向你退避,蜡烛燃烧速度视诡异强弱而定,燃尽即不再可用。 继续卖:【你卖出了散乱无序阴气,三两一钱,获得了一星级低等阴魄珠一颗。】 阴魄珠:一种炼器材料,消耗品,邪道修士常用之物。 至此,今日抵卖次数已用去六次。 宋辞晚缓了缓,决定换种卖法。 之前在许府门外,她抓住了许府的小厮雨书,这只小羊被她薅秃了,提供的情绪之多,宋辞晚接下来几晚的修炼都不用愁。 并且在初次卖出此人“人欲”时,宋辞晚应该还能得到一门技法。 【你卖出了炼筋期凡人武者的人欲,贪、痴、喜,二斤三两,获得了旁门道术,传法,第一层。】 旁门道术:传法(第一层入门5\/100) 一段段玄奥口诀注入到宋辞晚的脑海之中,她的双手顺势开始掐诀,一边体悟记忆,一边细细思索这门道法的作用。 传法,顾名思义,这门道术施展时,可以令施法者获得一种类似于师道光环加持的被动能力。 在传法的光环笼罩下,她所讲述的一切法门、道理,又或者是技巧、功法,都将拥有使人颖悟倍增的特殊功效。 至于说,这个增幅究竟能有多强,主要还是看宋辞晚能将传法修炼到什么程度。 这门道术,乍一看似乎是专门利人,并不利己,但实际上,它如果运用到生活中,将是一门极强的说服技能。 如果运用到战斗中,它是不是能动摇敌人道心? 如果再配合那个得自于王亦的“疑”字诀,嚯,那这门道术可就有意思了。 更进一步,再将格局打开一点的话,传法之术,这分明就是一门教化之术啊! 如当世大教,又或是那些神仙佛陀,谁成道时不开坛讲法? 讲它个天花乱坠,讲它个日月升腾,讲它个星辰奔走,讲它个沧海桑田! 不能畅想,一想简直可怕。 惊喜这个东西,当真是总在不经意间出现! 当然,仅仅是第一层的传法,肯定什么都不是……啊不,肯定离那些天花乱坠还差十万八千里,但这个东西总归是美妙的。 宋辞晚默念心法,修炼了一会儿传法之术。 发现这门道术虽然可以通过苦修有所长进,但速度极慢,其真正的修炼方法,还是得通过实际运用才能实现。 今日抵卖已有七次,还剩三次机会。 不急,先全部卖完,再去试试这门“传法”! 第77章 传法授业,神使再现 宋辞晚接下来卖出了一团从于蝉那里得来的“人欲”。 【你卖出了人欲,喜爱、崇敬、向往,二斤一两,获得了低级道术甘霖咒,第一层。】 甘霖咒:以真气化作甘霖,降雨时能具备有一定的修复治疗作用,对人、对妖皆能有效。 咒法口诀自虚无中降下,宋辞晚很快就一股脑儿记住,并领悟入门。 洞照术面板上显示她会的技能又多了一种: 初级道术,甘霖咒:(第一层入门2\/100) 宋辞晚缓了缓,默默消化了一阵这个新收获。 随即转身对着在床上熟睡的于蝉掐了个手诀,指诀之下,有细细一小团鸡蛋般大小的云团出现,来到了于蝉头脸处。 很快,清透的甘霖淅淅沥沥落了下去。 睡梦中的于蝉似乎感受到了一种分外的舒适,紧闭着眼睛发出了轻轻的哼一声。 甘霖没有将她的头脸打湿,反而是无形无迹地融入了她的肌理之中。 于蝉脸上原先因为天气寒冷而生出了一些细小的冻痕,这一刻在甘霖的滋润下迅速被抚平。 只是她脸上那半片青黑色的胎记,这甘霖却无法治疗。 宋辞晚默默体悟了片刻施展甘霖咒的感觉,这门道法不难,消耗的真气也不多,只是初级入门状态下,治疗能力有些弱。 也不知道以后练到深处,它的治疗力能够增幅多少? 宋辞晚又对着金花婶子施展了一次甘霖咒,体悟间,甘霖咒的经验增加了1点。 她最后对着自己施展了一次甘霖咒,温柔沁凉的感觉令她在瞬间舒展了眉目。 总之,滋味很妙就是了。 宋辞晚心情愉快地继续抵卖。 【你卖出了人欲,爱、忧、憾,一斤二两,获得了黄级武技功法,破山拳。】 破山拳:此法由外而内,沉重质朴,开合之间皆有法度,练至高深处拳可破山。 比起不入流的草上飞,破山拳可就厉害太多了,它与宋辞晚的初级神通力大无穷正好相合! 宋辞晚最后卖出了仍然是来自许府小厮雨书的又一团人欲:【你卖出了人欲,忧、惧、悔,一斤八两,获得了修为一年零八月。】 时空跳走间,宋辞晚再次进入了虚无的修炼状态。 这一次她没有再选择修炼坐忘心经,而是在那难以形容的虚无空间中全力修炼起了破山拳! 破山拳第一式,破山拳第二式,破山拳第三式…… 一门黄级武学,宋辞晚虽然没有完整的练武基础,但坐忘心经适配于世上绝大多数技法,也包括武技。 她毫不停歇地连续练修炼一年零八月,对破山拳早已从刚开始的生疏到后来的熟练。 先贤有言,读书百遍其义自见,练武其实又何尝不是如此? 等宋辞晚再次睁开眼,从虚无的奇境中跌落出来,打开洞照术面板一看: 武技:破山拳(精通2158\/) 种种拳法奥义在心间流淌,宋辞晚站起身来,徒手又为自己换了张脸。 再戴上缝线粗糙的人皮面具,衣裳装束也都换好,又披上了“批量神使”那标志性的黑斗篷。 一掐诀,光阴夜遁逃施展开来,她便化为了夜色中的一道阴影,从窗户缝隙游走而出。 怀陵城的夜风很冷,深夜的街道都陷入了宵禁之中,只有巡城司的人与打更的更夫在寂静的街道间跫跫行走。 那缕夜色下的阴影绕城半周,最后从官办邸店的另一个侧边,另一扇窗户口穿梭进入。 房间里,于林睡得略有些不安稳。 这一日间他经历了太多,不论是被迫离开家乡还是落脚怀陵,这都使得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深深感受到了一种命运的无常,与现实的无奈。 寒丘山的经历更是诡魅骇人之极,因此于林的心中其实一直压抑着一股深深恐慌。 他只是无处倾诉,因为他更明白,从离开故土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可以安心待在父亲庇护下的少年了! 相反,他还要张开自己的羽翼,挺起自己的肩膀,成为那棵可以为母亲和妹妹遮风挡雨的大树。 他能做到吗? 于林不知道,于林很惶恐。 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于林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的前半段很不好说,似乎是有浮空的岛屿,飞天的大船,有缭绕的仙雾,有深不见底,深不见底的万丈深壑…… 还有什么? 还有那山巅处一道清癯的身影,银面具,短劲装,站立笔直,如松柏树立,如渊停岳峙! 于林听那人道:“吾乃至公至正无名神尊座下星光神使,因神尊怜世间疾苦,特命吾下界,寻有缘人传道授业。今日传尔破山拳法,尔可细看,不许声张,不许多言。” 说完,也不等于林答话,那山巅处的星光神使便手掌一伸,捏掌成拳,一套气势煌煌的拳法就此施展开来。 当时飞沙走石,地动山摇,当真是雷怒疑山破,电掣青峰骨。只疑此人非尘世,原来果然是神使! 于林本来深知自身资质一般——在普通人中算是不错,甚至可能还有点优秀,可真要放到广大的修行界,他又算什么? 自小习武,他至今也只是炼筋期。 一般的拳法,他看一遍是不可能学会的。若是高深些,他更加难以理解。 可如今,此刻,只听那神使一边演示拳法,一边诵念口诀:“拳贵神速,劲发宜促。势如扩弩,节如发机……” 砰砰砰! 拳风起处,空气中都响起了重重爆裂。 当真是势如扩弩,节如发机! 于林看得目眩神迷,如痴如醉,更仿佛像是领悟了什么。 ……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那神使忽而袍袖一拂,于林眼前一花,猛然从梦中惊醒。 他直直从床上坐起,却觉浑身湿透,而方才梦中的岛屿、大船等玄奇景象似乎是模糊了,可观看过的拳法,听过的口诀,却居然清清楚楚地印在了脑海! 神尊是真的神尊,神使也是真的神使。 他当真从梦中获得了奇遇! 于林一时心潮澎湃,狂喜难言。 而适时离开的宋辞晚亦得到了充足的收获。 【人欲,喜、忧、惧,一斤五两,可抵卖。】 【人欲,喜、忧、痴,二斤三两,可抵卖。】 【人欲,喜、忧、痴,三斤一两,可抵卖。】 …… 除了于林提供的情绪气团,还有传法之术,也有了明显进步。 旁门道术:传法(第一层入门15\/100) 一次传法,增强了10点经验。 夜风穿梭过邸店,宋辞晚一边体悟着传法之术的种种诀窍,同时准备着再往外绕上一圈就回房休息。 便在此时,忽然迎面一阵凉风吹来。 风是从前方吹来的,越过了她所化的暗影,却有一道幽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神使,你既说神尊怜悯世人,为何却见不到我的疾苦呢?你传了那人武技,又能传我什么?” 凉风在颈后轻拂,宋辞晚顿生毛骨悚然之感。 第78章 向诡异传道,自救方为天道 宋辞晚心惊肉跳,居然有“人”无声无息地靠在了她身后! 这一瞬间,宋辞晚下意识地做出了两个举动,一是遁术加速,一是立刻调动神魂之力,施展明视。 明视可以使她不必回头,也能自然感应到身周百尺之内的各种气机状态。 然而恐怖的是,不论是遁术加速,还是明视的施展,在这一刻却居然都失灵了! 她像是陷入了一片无形的泥沼之中,粘稠的空气仿佛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水箱,沉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向她挤压而来。 明视被压制在了身周一尺左右,使宋辞晚仅能模糊感应到,身后像是有一道女子的虚影,其华服高髻,白面乌唇,一身娇袭,眼含哀戚……她像是没有骨头般,整个儿往宋辞晚背上趴。 一股难以言说的诡魅气息徐徐弥散。 宋辞晚感受到了,这是诡异! 这诡异的气息与车队途经寒丘山时,所接触到的诡异气息俨然十分相似。 怀陵城中,诡异夜现? 可是,诡异不是不能离开它的诞生地吗? 寒丘山,既是诡异的道场,也应当是她的囚笼才是! 她是如何脱离囚笼,夜行入城的? 心念电转间,宋辞晚的左手在身侧虚握成拳,一边做好了随时唤出玄都生死印的准备,一边默默搬运传法之术。 她不再试图回头,而是站在原地,忽然一声叹息:“痴儿!” 简单二字,却仿佛晨钟暮鼓,带着一种古朴的悠长,向夜色传荡。 传法之术徐徐运转。 在宋辞晚身后,女子神色似有怔愣。 宋辞晚道:“神尊降下,有下道,中道,上道,不知居士要闻何道?” 女子问:“何为下道,何为中道,何为上道?” 她语调幽幽,声腔诡魅,但竟又仿佛有着一种分外的温文尔雅。倒像是一位真正的迷途之人,在向先生问道。 但宋辞晚知道,身后这位可不是善茬,自己若是一个回答不好,必遭反噬。 夜风从旁飘荡而过,带起阴冷寒意,宋辞晚凝神静气,放缓语调说:“下道为祈祷咒怨之术,当世人无能为力时,祈祷神明,祭祀上天,咒怨仇人,以求天降神迹……当然最后结果也只能看天意。” “这是下道?”诡异女子蹙眉说,“天意既凉薄,又虚无,难怪说求天为下道。” 接着她又怔怔说:“可是那些人,她们日日求天,她们还日日拜佛,她们还日日怨天尤人,她们竟不知这是下道么?” 宋辞晚不评价,只说:“中道为求人之术,人若能求对该求之人,借助他人之力,或许也可脱离困境,解除苦厄。然则他人心意亦同样飘忽难定,他一时念起既可助你,也可害你。他虽有心,也或许可能无力。” 诡异女子说:“是啊,他虽有心,也或许可能无力……他是当真有心无力,无能为力啊!” 最后这一句,声调渐趋尖锐。 空气中,寒意愈发森冷。 诡异女子的情绪波动了起来,方才的温文尔雅便仿佛是一张轻薄的纸面具,随时都有可能被撕碎。 宋辞晚不知她什么时候会失控,只立刻说:“因此居士可知?天雨虽大,不润无根之草;道法虽宽,只渡有缘之人。人不自救,天也难佑!” “你说什么?你说吾不自救?”终于,女子眼珠转动了一下,片刻后,她忽而惊叫起来。 她趴在宋辞晚背后,原本飘渺的身躯瞬间变得无比沉重,像巨石,更像是山丘,要将宋辞晚的脊背压弯,身骨压碎! 宋辞晚却牢牢站在了当下,力大无穷的神通道术奋力运转,她挺直脊背,昂然道:“自救,便是天道,是上道,亦是吾等神使要向世人传播之道!”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天劳我以形,吾逸吾心以补之。” “天扼我以遇,吾亨吾道以通之。”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居士,道法虽宽,只渡有缘之人。” “你是怨天尤人?还是自强不息?你是一心只求他人?还是心向正道,明悟求人不如求己?” “你问神尊有何道可以传你?神尊传你上道,你听是不听?” 一声声,一句句。 在宋辞晚体内,坐忘心经的真气在飞速消耗,传法之术所形成的无形波动却几乎要将她周身经脉都悉数震裂。 她在向诡异传道,可又何尝不是在向自己传道?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这,才是真正的上道啊! 宋辞晚听了,她身后的诡异可是要听? 天地秤浮现,接连采集到几团气:【大城级变异诡异幽精,恨、哀、恶,一斤九两,可抵卖。】 【大城级变异诡异幽精,迷茫、喜悦、悲恨,二斤一两,可抵卖。】 【大城级变异诡异幽精,悲恨、苦痛、喜悦,二斤八两,可抵卖。】 【大城级变异诡异幽精,悟、悟、悟,三两七钱,可抵卖。】 …… 宋辞晚却快要撑不住了,诡异是有所悟,可宋辞晚背后的压力却愈发沉重。 像是从一座山,变成了两座山。 她低声,几乎是从齿缝间喝出:“痴儿,放下过往,救赎自身,亦为自救之道!你若自苦,天不怜你,你若自救,天亦敬你,你明白了吗?” 轰! 最后这一句话说完,那幽暗的天空中,不知何时竟有一道雷光隐现。 深沉的夜幕上,墨云汇聚。 在宋辞晚身后,诡异女子发出了一道无声的尖叫,她伸手捂住脸,不停地叫:“啊啊啊——” 叫声凡人不可听见,却几乎将宋辞晚的耳膜刺破。 天地秤又浮现:【大城级变异诡异幽精,悲、喜、悲,一斤一两,可抵卖。】 诡异逃跑了,在雷光点亮夜色之前。 那一瞬间,诡异女子消失不见。 宋辞晚踉跄一下,身躯前扑,险些摔倒在地。 然后,只见那天幕之上,惊雷落下,伴随这雷光电闪的,还有一道仿佛并不起眼的灵光,倏一下,落到了宋辞晚身上。 宋辞晚浑身都痛,但她惊呆了。 这从天而降的,是什么? 居然是天降灵光! 第79章 宋辞晚的本命幻文 宋辞晚不是读书人! 但在这一刻,在这夜色下,在灵光降下时,她的识海灵台之中,却居然有一道明透的青光摇曳生起。 她的识海中,有三昧真火的心经之火,有虚空幻魔剑的虚幻魔种,还有她自身尚未成型的神魂之力,以及如今,她的识海中竟又多了一寸灵光! 灵光生成时,属于她的本命幻文亦在同时出现了。 宋辞晚摊开手掌,掌心中两个浅金色的篆字徐徐浮现:道、强。 不是自强,而是道、强。 这是天地也认可她那上道为“自强”之说? 是啊,天地又为何不认可呢? 天地生万物,无不奋勇向上。 譬如小小蚂蚁,为觅食生存,可以抬起数百倍于自身体重之物质;譬如野草,它能生长在无遮挡的大地上,也能生长在重重压迫的石缝中; 又譬如蜉蝣,虽则朝生暮死,然而其短暂一生,又何尝不是时刻都在追求光阴的刹那璀璨? 碧波湖上,蛟龙洒血时,那些哪怕是身死魂消,也要争先恐后沐浴龙血的水妖,它们也在奋力向上。 此为妖性,亦何尝不是物性? 道、强二字落回了宋辞晚的掌中。 “道”字悄无声息地隐没不见了,“强”字却放射出一道奇异的力量,落入宋辞晚的全身,使她疼痛的躯体渐渐得到抚慰,她的肌肤、骨骼、血肉、经脉……也无一处不受此滋润,并迅速得到增强。 包括她识海中那一朵心经之火,那一颗虚幻魔种,以及那一寸灵光,甚至是她本身神魂。 都在“强”这个本命幻文归位之时获得了明显增强。 宋辞晚缓了一口气,立刻再度掐诀,光阴夜遁逃施展开来。 她遁入了夜色下无处不在的暗影之中,飞速从原地消失不见。而她的速度,比之原先又明显更快了三成有余! 天空中雷收云散,只余夜色下的邸店,仍旧如原来模样,伫立在红尘之中。 邸店后方,那些野蛮修建的通铺客房中,忽然有一名满身酒气的沧桑大汉翻身坐起。 他卧倒时醉态朦胧,可这一坐起,眼神却居然十分清明锐利。 “你方才去了何处?”他的手轻抚到了腰间一只色泽古旧的葫芦顶端,低声问。 葫芦没有动静,满面沧桑的洛三爷沉声道:“大周的所有城池中都有法阵监测,山河镜无处不在,你若太过放肆,必然要被捕捉,到时我也无法保你!” 这一句话说完,葫芦忽然轻轻震动了一下。 这才有一道幽幽的声音从中传出:“有人告诉我,天之道,有上道,中道,下道。求人只是中道,却非上道。你保不住我也是天道之理,我又岂能寄望与你?” 洛三爷一怔,顺口问:“那上道是什么?” 幽幽的声音轻轻笑了:“我不告诉你呀!” 洛三爷:…… 遁术离开的宋辞晚又在城中游荡了半圈。 她的内心其实还未平静,颇有些草木皆兵的感觉。 先前那诡异的出现可着实是太过惊悚了些,也不知她是从何而来,又是怎么知道神使传法之事的。 要知道,宋辞晚传授拳法给于林,可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梦中! 现实中,不过是“神使”站在了于林这个凡人少年的床头,静默了一段时间而已。 是诡异也入了于林的梦中,还是诡异从外界窥探到了于林的梦? 她除了知晓宋辞晚是“神使”,她另外发现了宋辞晚的现实身份了吗? 宋辞晚当时虽是通过传法将她哄走了,那么过后她还会再出现吗? 种种疑问,无不令人焦灼。 这是一时悟道也无法抚平的。 宋辞晚只能先离开邸店,在游荡中思索。 书生幻文中,那一个“道”字在无形间流转,在冥冥中形成了一种异样的气机,抚平了宋辞晚内心的种种不安。 是了,诡异应当是未曾发现她真身,惊动诡异的,不是其它,而分明是宋辞晚于梦中传授于林拳法时,所施展的那一道传法之术! 法不可轻传,先贤诚不我欺。 半个时辰后,宋辞晚再度回到了邸店的院门外。 这一次,她没有再展开明视,也没有施展什么度量衡,亦不曾拿出通幽镜——通幽镜只能照出村庄级及以下诡异和阴气本体,本来在面对高深的对手时也是无用。 这一次,宋辞晚只用了肉眼去看,但天地在她眼中却又有了不同。 她觉得自己像是看见了什么,就在那邸店后方,那一排建筑了大通铺的院落中! 但只看了一眼,宋辞晚又立刻移开了视线。 她身形一转,再度施展光阴夜遁逃,从邸店遁走离开。 片刻后,宋辞晚披上了自己新得的那一件傀儡纸衣,又重新施展遁术回到了邸店之中。 她的声音、气息,甚至是施展遁术所形成的那一道暗影,都在夜色中隐形了,真正做到了无形无迹! 这就是傀儡纸衣的效果,它虽然只有二星级,但它的隐形能力其实本来就要超越本身星级。再加上宋辞晚“强”字幻文的加持,这件傀儡纸衣的能力还是十分令人满意的。 唯一可惜的是,此物只能使用一次,一刻钟后它便会自动作废。 好在今夜虽有惊险,所获却是不菲。 宋辞晚无声无息地回到了邸店房间中,客房内,金花婶子和于蝉还在安睡。 这一夜,真是又丰富又奇妙。 洞照术面板上,旁门道术:传法(第一层,熟练515\/1000)。 向大城级诡异传道后,她的传法之术直接从入门跳到了熟练! 至于所收获到的那些诡异幽精,则又只能等到明晚子时过后再卖了。 翌日,宋辞晚与金花婶子等人告别。 四通镖局在怀陵只会停留一夜,第二日便又要踏上前往平澜的旅途。 人与人的交集有的时候就是如此短暂浅薄,风一吹,便互相成了过客。 金花婶子有不舍,但没有再挽留。她将包袱里剩余的十多个素馅炊饼都塞给了宋辞晚,这一次宋辞晚没有推拒,而是痛痛快快地算全盘接受了。 她抱着鹅,从褡裢里取了两个荷包出来。 她将荷包塞进金花婶子手里说:“荷包里装着辟邪符,是我原先在咱们宿阳城隍庙求来的,婶子,你与阿蝉妹妹一人戴一个。” 金花婶子张着嘴,正要推让,宋辞晚将荷包一放,就抱起自己的鹅,转身大步离开了。 她向四通镖局的车队走去,在人群中见到了昨夜讲古的洛三爷。 宋辞晚没有在意,她只是漫不经心地随便扫过,随即迎上了亲自来接她的韦镖师。 倒是天地秤又浮现,再次采集到了来自金花婶子一家的情绪气团。 【人欲,喜、忧、憾,一斤二两,可抵卖。】 【人欲,喜、忧、爱,八两九钱,可抵卖。】 【人欲,爱、忧、憾,六两三钱,可抵卖。】 …… 人间有离别,亦有真情在。 第80章 旅途精彩又奇诡 苍灵郡,蜿蜒的衡水南岸,一条官道自西南而至东北,遥遥向远方延伸而去。 那官道的转折处,却有一支绵延足有数百米的车队,从西南的城池边浩浩荡荡驶将出来。 打头的镖旗上,“四通”二字笔墨酣畅,下方用金线绣成的云纹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宋辞晚坐在四通镖局后方装载货物的一辆马车上,抱着白鹅欣赏沿途风景,只见这山长水阔,天地博大,心中便自然生出一种旷远豁达之感。 赶车的是四通镖局一位女武者,韦镖师特意将宋辞晚安排到这辆车上来坐,也是因为这女武者实际上算是韦镖师的一位师侄。 女武者名叫蓝秋燕,修为在煅骨期,只等再多跟着镖队跑上一两趟,她就能正式成为一名铜牌镖师。到那时,赶车这样的活计,她自然便不必再做了。 她的脾气爽利,性格虽不热情,但为人好恶分明,这种人其实是挺好相处的。 韦镖师将她与宋辞晚介绍相识,两人同车至今也有半月,已经相处得颇为熟稔—— 是的,从离开怀陵城的那一日开始算,宋辞晚跟着四通镖局已经又走了半月有余。 这半个月的时间,镖队接连经过了七座城池。 有些城池之间相隔较近,像是宿阳和怀陵,两城之间便只隔了百里距离,一日可至。 也有些城池之间相隔较远,往往需要在野外行走上两三日甚至是四五日,这种情况下,野外扎营就极有讲究。 夜间尤其有些禁忌,必须遵守。 比如说入夜的篝火必须点足九堆,要有人在篝火边守夜,保证其彻夜不可熄灭。 有的时候夜间会有些无意识的灰游级诡异受到活人气息吸引,懵懵懂懂靠近车队。 这个时候不要与其对视,只需抱守心神,控制情绪波动,再不断往火堆里丢一种名叫香回草的植物,慢慢地这种低级诡异便会自行游走离去。 这也是普通凡人应对低级诡异,最有效,最平和的一种手段。 蓝秋燕会常常与宋辞晚做解说:“乡间有些百姓,到了夜晚无可避免要走夜路时,往往也会点燃掺有香回草的火把。” “当然,一般他们是不走夜路的。你看咱们路过的那些庄子,基本上都会修建围墙,又有宗祠守护。” “要不然就是土地庙,也有拜山神的,还要常常去附近城池的城隍庙请灵符回去供奉。” “倘或是极为偏僻的那种穷乡僻壤,那种地界咱们走镖的却是根本不去。阿晚,我劝你也不要去。” 宋辞晚听得连连点头,这半个月她跟着镖队,只觉开了许多眼界,学到许多东西,经历也堪称丰富。 又比如说有一次,镖队在黄昏时分扎营。 闹哄哄的数百人又是洗刷又是烧饭,正热闹间,远处那山脚边的路上走来一对看起来极为可怜的夫妻。 那丈夫眼盲,妻子断腿。 眼盲的丈夫背着断腿的妻子,妻子给丈夫指路,两个人宛如一体,端着饭钵走近镖队。 镖师们未得指令只是警惕以对,与镖队同行的一家姓张的大户家中却有一小郎君,当时便恻隐心起,连忙对身边仆人说:“这一对夫妻虽然身处苦难,却显然有情有义,快,端一盆粥,一盆鸡蛋去赠这二位。” 这话说得极快,等四通镖局的镖师们想要说话反对时却已经晚了。 眼盲断腿的夫妻已经跨入了镖队的守护圈,忽然,妻子张开口,口里喷射出无数如同细蛇般的长条肉索,第一个就对着那想要赠粥的小郎君卷去。 好在这张家是四通镖局的大客户,小郎君身边随时都有一位银牌镖师守护。 那镖师当时便鼓荡气血,拔出腰间一对流星棍,噼里啪啦打开了那些飞来的肉索。 然后,镖队便与这对不速之客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宋辞晚站在圈外,既见识到了民间武者战斗的多种多样,更见识到了妖怪的奇异诡谲。 是的,这一对奇怪的夫妻是妖,而并非是诡异。 妖的种类也很多,不单单是有动物成妖,也有器物成妖,植物成妖,甚至有的时候,一些莫名其妙稀奇古怪的东西也能成妖。 就比如宋辞晚曾经在炼妖台清洗过的,更夫的漏壶,又或是听说过的,书生的画卷,妆娘的铜镜等等。 这种类型,基本上都算是器物成妖。 妖有妖气,诡有诡气,这往往便是区分他们最根本的方法。 后来,镖师们打杀了那一对断腿眼盲的夫妻妖,这一对妖物死后落在地上,却是化成了两副纠缠捆缚在一起的骸骨! 四通镖局宿阳分局的寇总镖头走过来,叹一声说:“竟是骸骨成妖,想来这两副骸骨的原主人生前必定也是极为恩爱的,死则死矣,这两副骸骨咱们还是好生埋葬了吧。” 镖师们听了吩咐在不远处寻了块偏僻的空地,将这对妖物的尸骸深深埋葬进去。 寇总镖头又亲自走到那尸坑旁,往里面洒了一坛烈阳酒,洒得那一对骸骨上方滋滋冒烟,焦臭的尸妖气息尽数被驱逐。 这才叫人盖上泥土,真正合葬了这对妖夫妻。 如此,在各种变幻莫测的奇诡遭遇下,镖队走过了一程又一程,直到风雪又停,阳光露出云层,他们从穗元城离开。 穗元城边衡水环绕,再沿此河往前百里,便是苍灵郡的郡城,平澜城! 到这一步,镖队众镖师的脸上基本上都露出了放松的笑意。 蓝秋燕在赶车时也笑着对宋辞晚说:“阿晚,今日黄昏前,咱们镖队应该便能到达平澜。从穗元城到平澜这一路,基本上都是安全的,咱们全然不必再担忧什么了。” 宋辞晚也带笑点头,正要与她答话的时候,前方车队却是忽然停了。 为什么停? 却见前方宽阔的官道上,不知何时竟背对着镖队,负手站立了一个“人”。 这不是寻常的“人”,而是一名狐首人身的妖! 此妖身长七尺,穿着一件古朴的大袖道袍,腰间束着杏黄丝绦,颇有些长身玉立,仙风道骨之感。 倘若不看他那颗狐首,谁又能怀疑他不是人,而竟是妖呢? 狐妖负手背对众人,声音温文道:“诸位旅人,吾有一惑不解,特来相询。” 第81章 与狐妖论道 衡水河边,天晴日朗。负手站立的狐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这样一副场景落在镖队众人眼中,不知为何,竟有一种格外的瑰丽烂漫之感。 但狐妖问话,却并没有人敢给予回答。 不论他表现得如何温文有礼,可他毕竟是妖! 能够口吐人言的,那都不是寻常妖物。这样的妖物问话,能够随便回答吗? 镖队这边,众人静默良久,就连向来有些莽撞天真的张家小郎君,此时也是安安静静地呆在人群中。 气氛便渐渐开始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镖队中,最开始发出声响的,却是那些拉车的马儿。 动物的触觉有时候比人类更灵敏,也不知是哪一匹马先不安地打了个响鼻。紧接着,有些马儿就开始摇头晃脑尥蹶子,又有马儿忽地扬蹄嘶声:唏律律—— 马嘶阵阵,有一名赶车的趟子手忽然没控住马,也不知怎么就从车辕上摔下来了! 他“啊”地痛叫一声。 前方官道上,一直耐心安静等待的狐妖缓缓开口说:“这位赶车人,你为何惊慌,为何受痛,为何惊叫?” 摔到地上的趟子手被点了名,也不知怎么,心里虽然不想答话,口中却不自主地回答说:“我……我见着你害怕,又被马颠了,自然便会惊慌。” “惊慌了我便控制不住自身,因而摔在地上。我是血肉之躯,又不是毫无知觉,摔在地上自然便会受痛,受了痛那自然就惊叫了。” 这一连串的话说完,狐妖背对众人颔首道:“你说得极有道理,人有所惧,自有所怕,此为人性。人身血肉,受痛惊叫,此为天然反应,亦是人性。” “然则惊慌、痛楚、叫嚷,又不仅仅是人会如此,你瞧,你身旁的马,身下的虫,不也是如此么?” 身下的虫? 这几个字颇有些莫名,倒在地上的趟子手听了狐妖这莫名的话,下意识便挪动臀部低头去看自己身下。 这一看,只见方才被他坐倒的地方正躺着一只断了半边残腿的小蚂蚱! 显然,这蚂蚱就是被他给坐伤的。 受伤的蚂蚱原本被压得快要断气了,趟子手这一挪开,倒是立刻给了它一线生机。 它顿时奋力振翅,发出嗡嗡的鸣叫声,一呼啦就从趟子手眼前飞开了! “啊!”趟子手没忍住又发出了一声惊叫。 他心里莫名发慌,撑着手连滚带爬就从当下爬开。 他摔的地方就离宋辞晚不远,这一爬立刻爬到了宋辞晚所坐的那辆马车边。 他还撞到了车辕,又被蓝秋燕一把扶住。 蓝秋燕没忍住说:“冯师兄,你还好吗?” 姓冯的趟子手结结巴巴:“我、我……”他舌头打结了半天,竟是慌得答不出话。 前方,狐妖轻轻一声叹息说:“你们瞧,人慌了会惊叫,小虫慌了也会惊叫。人与虫豸、与走兽、与飞禽,与一切被毛戴角之辈又有何不同?” “为何天生万物,却偏要以人为灵长?” “为何飞禽走兽,生于山野,长于自然,却不受自然之眷顾?凡兽要开智,千千万万只也未尝有一只能成。” “而人,却天生灵智!” “天生灵智的人族,于幼年时期便能学习说话走路,能开智明理,能懂得穿衣以遮羞,建房以御寒。能点火烧制熟食,能以飞禽走兽,万物为食谱!” 说到最后一句“万物为食谱”时,狐妖一直以来平静温文的语调终于略微有了些高扬。 他的情绪似乎开始激荡起来,官道两边,草石震动,西风渐烈。 “人之一生,便是随意提脚一踩,要踩死多少虫豸生灵?人食草木,食飞禽走兽,那是天地自然,是生命之道。” “可为何,妖食人肉,却是天理不容,是邪魔外道?” “为何?为何?” 他的声调越发提高,“为何”二字飘扬在镖队众人所在的这一片小小天地间,带起狂风猎猎,吹得人神迷眼花。 镖队后方,有人忍不住再次惊慌叫喊起来。 人群中,发出了阵阵喧嚣的混乱。 狐妖未曾回首,只说:“赶车人,你既踩断一只虫足,便以你手臂与此虫足交换罢。” 这一句话尚未说完,被蓝秋燕扶住的冯师兄那一条右手就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条绿油油的放大版虫腿。 蓝秋燕惊得“啊”一声大叫起来,狐妖说:“那女子,你叫得如此大声,你是怜悯他么?” 蓝秋燕一张口,就要如同冯师兄般作答,斜刺里,宋辞晚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在了蓝秋燕的肩上。 这一拍,着实是有些惊心动魄的。 也不知怎么,蓝秋燕满腔想要作答的冲动顿时便被拍回了腹中。 宋辞晚的手撑在蓝秋燕肩上,人则从车上走下。 她站在车前,传法之术在无形间展开。 “道友。”宋辞晚说,“你既问,天生万物,为何偏要以人为灵长,便当知,怜悯之心亦为人性。请问草木虫豸,飞禽走兽,可有怜悯之心?” 这一问,可将狐妖给问住了。 狐妖一滞,说:“羊知跪乳,鸦知反哺,飞禽走兽何尝未有怜悯之心?” 宋辞晚说:“寻常飞禽走兽尚且知晓怜悯,道友以狐躯而修人身,如今口吐人言,寻道寻真,想来自然便更有怜悯之心。既是如此,你可知,你将人臂换为虫足,对此人伤害之大,将会造成何种后果?” 狐妖道:“不过是他罪有应得,不论有何后果,难道不都是他原本便应当承受的吗?” 宋辞晚于是一叹:“道友,请问羊、兔、牛之类,为何要食草?请问虎豹等猛禽,是否要捕猎?请问道友你,难道食素不吃荤?” 她问完一段话,后又加一句:“道友,你不爱吃鸡么?” 狐狸就没有不爱吃鸡的,狐妖顿时便又被问住了。 他竟反驳不了宋辞晚的话。 宋辞晚便又说:“阳光雨露以滋养草木,牛羊兔类食用草木,虎豹猛禽又食牛羊,万物腐败,亦成春泥,来年春风一吹,草木便又勃勃生长。如此,便是天道循环,道友以为如何?” 狐妖“啊”一声,说:“竟是如此。” 宋辞晚道:“人,亦是万物生灵中的一环,因此人食草木,食飞禽走兽,亦为生命之道。地上虫豸,生来亦在此道之中,道友以为如何?” 第82章 宋辞晚接连问狐妖,狐妖被问得节节败退,然而有一点,他却始终坚持。 狐妖道:“吾曾闻,人族佛教中有一典故,有老鹰追捕猎食白鸽,白鸽求饶,老鹰却说,今若饶你,我即饿死。” “老鹰不肯放过白鸽,释尊怜悯白鸽,赶来将其救下。又因救了白鸽之故,怕鹰饿死,释尊便割肉以喂鹰。” 狐妖问:“释尊既怜悯白鸽,又怜悯老鹰,可见在人族神佛眼中,天地生灵原该是平等的。老鹰可怜,白鸽也可怜,释尊遂选择救下白鸽,又割肉喂鹰。既然如此,地上虫豸与人类难道不也该平等?” “赶车人踩断虫足,吾便以其肢体与虫肢相换,吾之所行,难道不正该是道之所行?” 话音落下,官道上风沙再起,旁边草丛里忽然响起一声巨大的虫鸣。 却见一只足有半人高的绿虫忽而自那草丛中蹦起,它翅膀张开,虫口嗡鸣,形貌原本已是极为狰狞。 而更加诡谲的是,它那狭长的虫躯上,除却下肢四条虫足,上肢处竟有一条虫足不是虫足,而是人臂! 这幅景象谁能说不骇人? 镖局中的镖师们训练有素,倒还好些,可后方随队行走的许多百姓却受不住这等惊吓,当时便惊慌喊叫起来。 宋辞晚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压力,她立刻调动了沧海洞天中的那一滴一元重水。 旅途行走的这半个月来,宋辞晚不单单是在见识上收获很大,实际上她本身修为增长也十分迅速。 在她的天地秤中,原本便存着许多情绪气团。 有来自于许府小厮雨书的,也有来自金花婶子一家的,这些情绪气团每卖出一次都能为她提供不菲的修为。 如此经过半个月抵卖,天地秤中存留的诸多情绪气团虽则是消耗一空,可宋辞晚的修为也一直涨到了化气圆满顶端! 只等一个契机,她便能突破化气期,正式成为一名炼气阶段的修仙者! 她的坐忘心经经验也增长十分迅速,洞照术面板显示: 宋辞晚: 年龄:15(寿元95年) 主修功法:坐忘心经(第一层熟练8916\/) 修为境界:炼精化气(化气圆满9978\/) 到这一步,宋辞晚体内真气不但是黏稠如铅汞,且丹田之上还隐隐约约似有积云成雨之兆。 她的真气量又再次暴涨,因而沧海洞天中的那一滴一元重水她已能初步驾驭。 拦路的狐妖只凭她本身实力或许很难战胜,但若能调动这滴一元重水,那结果必然能有不同。 宋辞晚将这滴一元重水作为后手时刻准备好,右手一动,忽然掐了个全新的指诀。 她的指尖有一缕清光射出,落到那只巨大的绿虫身上,只听噗一下,一瞬间那绿虫竟又变小了。 这门法术名叫日月换形术,是宋辞晚卖出那位大城级诡异幽精后得到的! 此术与造畜之术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它的范围更广,作用更多。而最妙的是,或许因为提供此术的那位诡异等级极高,因此这个日月换形术不再如宋辞晚此前得到过的一些术法般,只有第一层。 日月换形术,是完整的全篇法术! 只是宋辞晚目前境界低,这门法术在她手上还做不到真正的日月换形。 与其说是换形,倒不如说是幻术。 比起狐妖凭空将人手变成虫足,那还是要差得远。 当然,差得远这一点,只有她自己和狐妖知道。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此时此刻的镖局众人眼中,宋辞晚这一手术法已经堪称惊艳。 人群的骚动与混乱便渐渐停了,种种情绪气团如飞般向宋辞晚涌来。 人们在意外,更是在惊喜! 天地秤浮现一旁,宋辞晚抬手掐诀,法术又生变化。 只见那地上的小虫扑扇着翅膀,忽然一头扎进了一片虚空漂浮的幻影之中。 幻影中有绿原,有田野,有明媚的春风,有生机喜人的沃土千里。 一切看似十分祥和,直到那一只小绿虫出现。 小虫欣喜地一头扎进了这片繁盛的土地之上,它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面对着丰盛的食物开始欢快啃噬。 它吃作物,吃果实,吃草叶,吃一切。 吃饱后它开始飞速产卵,那些虫卵又很快破壳成虫。 由于没有天敌,这些小虫开始在绿原上飞速繁殖起来。它们的繁殖能力,可怕到任何生灵见了都要头皮发麻。 就这样,小虫不停吃,不停繁殖,再吃,再繁殖……无限循环。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须臾。 那片绿原变了! 它从繁盛到荒芜,小虫们吃尽了所有能吃的一切,包括草根。最后大地开裂,小虫们再也无物可吃,于是它们便开始了互为食物,互相吞噬。 简单的小虫并无思考能力,它们只有生存与吞噬的本能! 就这样,它们吃啊吃,直至某一刻,那片荒芜的大地上,只剩下最后一只活着的小虫。 而那只小虫,正是最初那只,生着一条人臂的小虫。 它孤独地立在辽阔的荒原上,再没有食物,没有同族,也没有敌人。 最后,它也死了。 倒在那片被它破坏殆尽的土地上,再也无法如最初一般,振翅嗡鸣,鲜活跳动。 宋辞晚收了法术。 全场却是鸦雀无声。 一种无法言说的巨大震撼,开始在所有目睹这场光影变换的人们心中回荡。 又不仅仅是镖队的人在沉默,前方的狐妖也在沉默。 他虽则一直是背对众人,但显然他也将宋辞晚的法术“看”了个清清楚楚。 又不知过去多久,衡水河边有清风吹来。 宋辞晚徐徐说:“万物生灵,皆不能独活,皆有循环。道友,若是如此,你还坚持要以人臂而换虫足吗?” 狐妖道:“吾仍不心服,但吾有所悟。” 宋辞晚说:“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论道,其实无有胜负。闻道则喜,是求道者境界。” 狐妖说:“吾既有所悟,便怜悯此人一番又何妨?” 说完,狐妖缓缓回首,看了宋辞晚一眼,随即如一道烟云般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随着它的消失不见,镖队中,那位被迫换了虫足的冯师兄,忽然惊喜叫喊:“我的手!我的手又回来了!” 蓝秋燕松一口气,喜悦中连忙转头要寻宋辞晚致谢。 可是左右一寻,却又哪里还有宋辞晚的踪迹? 随着狐妖的消失,宋辞晚竟也不见了! 第83章 清点收获 宋辞晚消失在了镖队中,是她自己主动离开的。 人前显圣是挺爽,可惜爽完后要面对的许多事情却必然很麻烦。 宋辞晚自认为现在的自己还弱得很,因此与其深陷在世俗的光耀中,不如及时抽身离去。 手一抹,变张脸,便又是另一个人生! 宋辞晚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离开后,镖队中段,混迹在人群中的洛三爷掐着手指,苦恼地皱起了眉头。 他发现,他竟算不出宋辞晚的来历与去处! 洛三爷一手摩挲腰间葫芦,一手在身前的车辕上徐徐敲击。 葫芦忽然微微一动,一道只有洛三爷本人能够听见的细幽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些尖锐与嘲笑:“有些人可真有意思,不论见着什么,都必定要算个来龙去脉,否则他心里不舒坦。你还算,你倒是算试试呀……你算不出来的!” 洛三爷顿时微微变色,传音道:“是你在施术蒙蔽我的感知?” 葫芦中的细幽声音嘻嘻笑道:“是又如何?你来打我呀,嘻嘻……” 洛三爷:…… 每日都要被这调皮家伙气上一气,早晚气死得了! 苍灵郡,平澜城以南,穗元城以北,广大的秀丽山川间,却有一名狐妖在山野间漫步而行。 他身着一件古朴的大袖道袍,虽则是狐首人身,却自有一股温文气韵,瞧来十分和谐,竟仿佛是山间精灵,而非人间妖怪。 他的步速似慢实快,每走一步间他的身形都会轻轻一闪,这一闪,他整个身躯就到了百丈之外。 这种奇妙的场景却又不曾惊动山间任何生灵,狐妖越走越快,一开始还只是一步百丈,到后来就能够一步三百丈、五百丈、甚至是上千丈! 那些奇峰秀壑,瑰丽山川,在此时此刻狐妖的脚下,竟都仿佛成了微小的模型一般。 眼看再走几步,狐妖就要走入平澜城中,忽然那前方云起处凭空走出了一道身着七星道袍,手中拂尘猎猎生风的挺拔身影。 此人踏空而行,一步也有数百丈,瞬间就拦在了狐妖身前。 “涂山氏,前方平澜,非尔所能踏足之地,速回罢,我不与你起争执!” 狐妖飘飘欲仙地停在一座山巅处,也不急躁,反而是拱手微微一礼道:“原来是段星魂道兄,吾在族中曾闻道兄名列万灵天骄榜第三十六位,实在欣羡已久,此番千里迢迢前来平澜,原本也正是为了与道兄一见。” 段星魂,平澜城中叶灵官亲传大弟子,化神期天骄! 他站立云端,拂尘轻动,面不改色道:“你来见我,是为挑战?” 万灵天骄榜,第一位虽是六尾天狐涂山竟,然则这世上又不是所有狐妖都是天狐,也不是所有狐妖都是涂山竟,更不是所有狐妖都能登上万灵天骄榜。 涂山竟,整个狐族也只有这一个罢了。 至于眼前这位涂山氏,他在万灵天骄榜上,名列七十九! 他的名字,叫做涂山克己。 涂山克己彬彬有礼道:“原本在下的确是为挑战而来,然则方才,吾得遇一位先生,先生教我,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圣贤之言,微言大义,吾虽仅知其皮毛而已,今日却应当实习践行。” “道兄,武斗难免要伤和气,不若你我今日文斗如何?” 段星魂沉吟片刻,拂尘一挥道:“可。” …… 山巅处,一人一狐盘膝而坐,相对文斗,或论道,或讲法,或演示手段,或暗藏机巧,不多时已是渐入佳境。 风吹过来,却又仿佛是在为这一场无人观看的精彩论斗而暗生喟叹。 这世间,总有太多的瑰丽并不现于人前。 同一时间,宋辞晚接连烧毁数套衣裳,又数度换了面容与身形,才终于在离平澜城约有三十里路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里其实不算荒僻,一边是浩浩荡荡的衡水,另一边是广袤的肥沃田地。 田地间有不少农庄伫立,青色的屋瓦与更远处群山的青影交相辉映,仿佛成了水墨勾勒的田园山水画。 宋辞晚坚守着从镖队学来的几点禁忌:逢林莫入,逢水莫涉。 因此那些野外的僻静之处她根本就不去。 当然,僻静处虽不去,但障眼法却可以施展。 那日月换形术其实又是一门高深的障眼法,宋辞晚便凭借此障眼法幻术遮掩,又用胎化易形之术,给自己捏了张清秀少年的脸。 她换了脸,又利用幻术和两仪护心阵的遮挡,从头到脚将衣裳鞋袜都换了个全新。 最后,她趺坐在原地,一边用入梦大法安抚大白鹅,使其酣然甜睡,一边开始唤出天地秤,清点方才的收获。 方才那狐妖虽离去,天地秤却给宋辞晚采集到了一团奇妙的东西。 【狐惑,结丹期大妖之求索,嗔、痴、悟,一斤七两,可抵卖。】 卧在秤盘上的,是一团青白中隐隐透着紫光的气,宋辞晚只是稍加注视,竟然便生出目痛之感。 这使得她连忙收回目光,一颗心房却是怦怦直跳。 这个东西,一定能换来绝妙之物! 可惜……她今天的抵卖次数已经用完了,还得等到半夜子时,才能揭晓谜底。 宋辞晚服下一颗扶元丹,调息回气,一边又调动洞照术面板,查看自己如今的状态。 直接看重点: 旁门道术:传法(第一层,精通1106\/) 传法上升到了精通层级! 与狐妖论道,使得宋辞晚这门道术的熟练度实现了跨越式的进步。 此外,在先前那半个月的旅途中,宋辞晚卖出了原先在怀陵城时,得到的那一批【大城级变异诡异幽精】。 除了那门日月换形术,她其它方面的收获也是不菲。 计有:【你卖出了大城级变异诡异幽精,迷茫、喜悦、悲恨,二斤一两,获得了奇物天罗罩。】、 天罗罩:四星级奇物,认主后可自行抵挡任意测算之术三次。三次后,此物失效。 【你卖出了大城级变异诡异幽精,悲恨、苦痛、喜悦,二斤八两,获得了奇物紫金吞海葫芦。】 紫金吞海葫芦:四星级奇物,可以装载一海之水,可于瞬间倾泻而出。海水倾泻完毕,则此物不可再用。 …… 第84章 天骄级同款洞府 宋辞晚的收获还有很多,十几天的时间,足够她将之前所有积存都卖个精光。 【你卖出了大城级变异诡异幽精,悟、悟、悟,三两七钱,获得了三星级奇物,红衣纸傀儡一张。】 红衣纸傀儡:三星级奇物,披上这件红衣纸傀儡,你可以短暂化形为小城级红衣诡异,限时一刻钟,限用一次。 这张纸傀儡,实际上当属宋辞晚此番收获中,攻击力最强之物! 尽管它只能使用一刻钟,但是一刻钟的小城级诡异,那是什么概念? 这张纸傀儡,因此也成了宋辞晚的底牌之一。 至于其它各种情绪气团,提升了宋辞晚不少修为,这个倒是毋庸赘述。 宋辞晚还将原先在碧波湖底搜刮到的各种残破佛像,诡异物质,也全部都卖空了。 这些东西量大,可惜本身等级低,宋辞晚尝试着分三次卖出。 第一次卖得了【阴魄珠三颗】,第二次卖得了【一星级奇物,诡异视线一段】,第三次卖得了【营养丰富的肥沃泥土一立方】。 其中,“诡异视线”是个很抽象的东西。 它没有明显的形质,但被用出时,能够让宋辞晚在数息时间内获得一定的诡异视角。 最神奇的是,这个诡异视线虽然只是一星级奇物,可它居然不是一次性的! 便如同通幽镜,如同五毒罐,这个“诡异视线”也能够被重复使用。 只是每使用一次,它需要喂食一颗阴魄珠,才能再次恢复原来功效。 宋辞晚盘坐原地,细细清点,如此日头渐渐移动,直到半上午的时候,对面田地阡陌间忽然走来一群挑担的身影。 这些人或穿麻衣,或穿短打,担子里有的挑着柴,有的挑着菜,有的挑着草编的各种蚂蚱蜻蜓之类的小玩意,也有人挑着入冬前晒好的干货,一边行走,一边说话。 有个少年说:“六叔,咱们今天不赶早市,偏赶晚市,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不是真能卖个更好的价?” 为首的汉子身躯精壮,他也挑着一担干货,腰间却别着个拨浪鼓。 他一手扶着扁担,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放到拨浪鼓上轻敲,一边说:“赶晚市的不如赶早市的精明,多半是能行情更好些。” 这个说法挺有意思,同行的人们笑了起来。 他们操着略带乡土口音的官话,就着“城里人精不精明”这个话题展开了讨论,一路走一路说得口沫横飞,兴致昂扬。 就在这些人从田野阡陌间走了出来,走上官道时,宋辞晚在队伍的末尾处悄悄站起了身。 她的两仪护心阵,以及日月换形术都在无声无息间被她撤下了,她就这样直接排在了队伍的末尾,肩上也挑着个担子——担子是她从前囤货兴致高涨时,通过天地秤卖竹篓换来的。 宋辞晚在左边箩筐里随意装了些木炭,右边箩筐里却装着仍在酣睡的大白鹅。 就这样,宋辞晚缀在这一行人的后方,挑着担子,晃晃悠悠往平澜城的方向走去。 队伍中的人们还在一边走一边热火朝天地说着话,没有谁注意到队伍后方突然多了个陌生人。 如此走过一程路,眼看日头将要偏西时,后方的官道上忽然传来一阵车马粼粼的声音。 挑着担子往城里赶的农家汉子们顿时纷纷驻足,往后方看去。 远远地,首先见到有数支镖旗在由小放大。 挑担的农家汉子们惊呼:“是镖队!好大一支镖队,快,咱们快让让路!” 人们挑着担子退到了官道两边,宋辞晚也随着大流,退到了人群的最后方。 还是没人注意到她,直到镖队经过。 宋辞晚见到了蓝秋燕,她在镖队中段位置,正一边赶车一边随意向道路两边张望。 人群中,蓝秋燕的目光从宋辞晚身上一扫而过,她没有认出宋辞晚,甚至没有注意到这里原来还站了个人。 这是因为宋辞晚一直在运转道术沧海一粟,一种另类的存在感消失术! 效果很好,镖队离开了,来自农庄的汉子们也挑起担子重新出发。 宋辞晚仍然缀在这行人的身后,一直到日偏夕霞,红云漫天的时候,前方,忽见一座雄城。 镖队在前方排队入城,宋辞晚挑着担子,足足等了有半个时辰,才跟在农家汉子们的最后方,与他们一同入城。 城门兵丁下意识将宋辞晚当成了农家汉子们的同伴,只是查看过为首那名壮汉手上的村里正结保书,便将他们一同放入了城中。 进城的那一瞬间,宋辞晚抬头看了一眼。 城门洞上,高悬着一面不知是什么特质的铜镜,那镜面光润如水一般,可寻常百姓从下方走过,被其照耀时那镜面却分毫不动。 别说是像一面寻常的镜子般清晰映照出百姓形貌,就是照个模糊的轮廓,它都不曾。 宋辞晚从下方走过时,那镜面却忽然像是水波般晃了晃,下一刻,宋辞晚随身带着的天罗罩忽地轻轻一震。 一种奇妙的感觉传荡开来,高悬的铜镜在瞬间恢复平静。 城门口的兵丁们并无人注意到这个小细节,他们反而在不耐烦地催促前面的人快走。 宋辞晚于是很快走过城门洞,走入了城中。 一进城,首先感觉到的是一股浓郁的灵气包裹而来。 宋辞晚体内真气瞬间蠢蠢欲动:糟糕,她好像是要突破了! 但是,总不能在这城门口就地突破吧? 宋辞晚立刻努力压制体内沸腾的真气,同时拔腿就走,她其实没有特别明确的目标,只是略微一思索……或许应该先找一个客栈? 但很快,宋辞晚就知道自己刚才对于客栈的想法,有多浅薄了。 她在城门口才只是略微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就忽然见到,对面街上迎面走来一只足有三米高的巨型机械傀儡。 傀儡一边迈动着缓慢僵硬的步伐,在它的头顶处,坐着一只似妖非妖,似兽非兽的奇怪生物。 它通体滚圆,只在头顶生着两片绿油油像是草叶般的东西。 草叶下方没有眼睛,倒是生出了一张布满利齿的小嘴。 此时,那小嘴张着,正在热情地重复劝说:“租洞府嘞,天骄级同款洞府,客官您要租一租吗?” 第85章 千姿百态平澜城 宋辞晚站在平澜城的街道上,双目圆睁,看着那巨大的铁傀儡在身边走过。 听那小球般的怪异生物小嘴巴巴,不停卖力吆喝。 “天骄级同款洞府嘞,只要一颗元珠起,便能体会到极致充裕的灵气洗礼,打开您周身十万八千灵窍,这等好事往哪里寻?客官,您当真还不来试一试吗?” “天骄级同款洞府嘞,平澜城中心,摇光山上顶级洞府。仙灵居处,神明自生,道友,不论您修仙还是习武,这都绝对不可错过!错过今日可就难寻咯!” “……” 那一声声,一句句,小球在铁傀儡光溜溜的头顶上不停蹦跳着,翻着花儿,百般说辞,说得路边不少行人纷纷驻足。 人们指指点点,有人目露欣羡,有人摇头叹息。 “嘿,说什么一颗元珠起,听明白这个‘起’字没有?我敢肯定,那一元珠一日的,定是最差的洞府。若想要租赁天骄级,呵呵,别想,别问,问了也是徒惹伤心!” 宋辞晚留了一耳朵听着路边行人的谈话,一边看着那铁傀儡招摇过市。 它走到城门口,绕了一圈又沿着中间的大道,向着来时的方向返回走去。那只绿耳朵小球始终在它头顶不停蹦跳,不停吆喝,像是一只比那铁傀儡还要不知疲倦的可爱机器。 宋辞晚立刻无声无息地跟上了这对有趣的组合。 而平澜城中,有趣的又不仅仅是这样的铁傀儡与绿耳朵小球。 宋辞晚觉得,自己走在平澜城的街道上,俨然便像是在古典与奇幻的世界间不停穿梭。 那些栉比鳞次,繁华喧闹的沿街商铺,那些有大有小,仿佛萤火虫般围绕在商铺匾额之间回环飞舞的晶莹光点……还有参差高低各不相同的勾檐翘角,夕阳下的晚风轻轻吹起,带起屋檐下铜铃叮当作响。 有些商铺门口,会有人面兽耳的小妖站在台阶处不停冲着行人鞠躬卖好,兔耳与猫耳最是常见,都有种别具风情的美感,很是吸引人目光。 宋辞晚不敢胡乱打量,但也有些忍不住多看几眼。 平澜城的街道很宽,很多,很复杂,宋辞晚跟着铁傀儡与绿耳朵小球的组合一路行走,途中她顺手就将挑着的担子放到了路边一个小贩的摊位边。 那小贩身穿补丁摞补丁的衣服,背上用背带绑紧了,背着个脸蛋儿冻得通红的胖娃娃。 他时不时用手托一托后背的孩子,一边则对着行人在热情邀客,根本就没注意到宋辞晚从他的摊位边走过。 更没有注意到宋辞晚将装满了木炭的一对箩筐放到了自己摊位边。 而卸下箩筐的宋辞晚一身轻松,她抱着鹅,无声地来,又无声地走了。 前方仍然是那一对铁傀儡与绿耳朵。 有趣的是,这样的组合原来在平澜城中是随处可见的,宋辞晚走了几条街,便碰到了好几对相类似的傀儡组合。 傀儡的外形大多相似,但那些傀儡头顶上的小球却各有颜色。 有的是白球球,绿耳朵,有的是黄球球,红耳朵,还有蓝球球白耳朵的,紫球球橙耳朵的…… 总之是五颜六色,足够人看得眼花缭乱。 更令人眼花缭乱的还有城中各种功能,又风格古典统一的奇妙建筑。 譬如有那楼阁高达七层,正中悬挂匾额,写作“七宝楼”! 那是在整个大周都赫赫有名的灵材商楼,宋辞晚听路人在不远处驻足慨叹说:“闻说七宝楼中甚至有灵宝出售,可惜我等囊中羞涩,莫说是进楼去观灵宝了,便是在那第一层走一走,且都要心怯呢。” 又譬如,距离七宝楼不远,有一座沧澜阁。 据说,凡是能成功走过沧澜阁边上那一条求真路的人,都能免费进阁中阅书三日! 而沧澜阁中,收录了整个苍灵郡品类最齐全,质量最精品的各类书籍。 其中,甚至还包括有某些门派世家不外传的功法道书! …… 还有许许多多,诸如万兽楼、洗剑阁、品缘居、沉沙苑等等,有些单凭名字就能看出来是什么地方,有些乍看一眼根本都看不出是做什么的。 而平澜城中,原来也有炼妖台! 宋辞晚跟着铁傀儡与绿耳朵球球,又从占地极为宏阔的炼妖台外走过,最后绿耳朵傀儡组合停在了一片幽雅秀挺,数峰罗列的青山边。 这山的确是坐落在平澜城中心位置,一眼望去着实难以窥其全貌。 而平澜城中心位置坐落着这样一座大山,又可想而知此城之阔大宏伟! 宋辞晚抱着自己的鹅,在一片热闹喧嚣中安安静静地走进了山脚下一座高大深阔的庭院中。 那庭院前方挂着匾额,上书:望江洞府! 是的,宋辞晚要来租洞府。 她虽则“一穷二白”,身上一颗元珠都没有,但她的天地秤中却是保存着上百颗扶元丹。 在宿阳城的时候,壮气丸和行气丹能够被当作通用货币使用,那么想来在平澜城,扶元丹也应该同样能起到货币作用。 租洞府的人很是不少,其中有修仙者也有武者,宋辞晚毫无存在感地站在后方排队,一边听着前面的各种动静,逐渐弄清楚了望江洞府的各种收费规则。 洞府收费,有日收,有月收,也有年收。 洞府分等级,普通低等级的黄级洞府,是一颗元珠一天。 而玄级洞府则需十颗元珠才能租赁一日,地级洞府更是夸张到需要一百颗元珠才能租赁一日! 至于那些小球们吆喝着的“天骄级洞府”,果然如原先的路人所说,贵到不必问,不必想。 真正的天骄级洞府,那是寻常修士能够享用的吗? 宋辞晚排了大约半刻钟的队,在这个租赁洞府的过程中,又见到了底层修士们的百态。 有人取出元珠,小心翼翼地租了一日黄级洞府。 有人拎出钱袋,昂着下巴租了十日黄级洞府。 也有人面无表情,抓出一把又一把的元珠租了三日玄级洞府。 …… 宋辞晚来到队伍前端,没有数出元珠,而是问询了扶元丹的价值。 果然,扶元丹可以直接当做元珠来使用。 一颗扶元丹,计价一元珠! 宋辞晚当即租了五日黄级洞府,准备抓紧时间实现突破。 第86章 举重若轻,突破! 平澜城,望江山,黄字第一百六十三号洞府。 宋辞晚将洞府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用明视感应和通幽镜将其看了个透彻,确定内外都无问题后,便立即打开了洞府自带的防御阵法,又祭出了两仪护心阵盘,并将天罗罩仍然随身携带。 大白鹅被她留在洞府的外间,宋辞晚早将它唤醒,又给它喂食了一小把虫子,嘱咐它好好看家。 经过这段时间的细心喂养,大白鹅身上秃掉的羽毛已经重新长好了,它的个头比之原先要大了有三分之一左右,一身气血十分充沛。 当它站在地上张开翅膀,并挺起胸膛“扎扎”叫唤时,当真有种威武不凡鹅将军的气魄。 它显然十分喜欢这洞府的环境,宋辞晚一嘱托,它便立即扑扇翅膀,呼哧呼哧地在洞府外间疾走,一边走一边叫,模样骄傲又神气。 仿佛是在说:分内事一桩,放心交给鹅呀! 逗得宋辞晚愉悦地笑出了声,整个心态都被调整得极好。 如此万事俱备,就连丹药宋辞晚也取了一堆放在手边,很快她便走入洞府里侧的练功室中,盘膝趺坐,放开了对体内真气的压制。 四周浓郁的灵气顿时蜂拥而至,将她整个人牢牢包裹。 宋辞晚没有犹豫,她立刻借助这股灵气的助力,运转坐忘心经第二层,向那一道无形的屏障发起冲击。 轰轰轰! 内丹田中,真气池波涛翻涌,丹田壁的四周开始出现了道道裂缝。 从化气到炼气,这其实是一个逐渐褪去凡躯的过程。 一旦成功,人的生命本质便要发生飞跃式的变化。 宋辞晚一边细细体悟这种变化,同时与坐忘心经第二层的种种经文相互印证,渐渐地,她整个人便陷入了一种既玄虚又真实的物我两忘状态。 此为收心。 夫心者,一身之主,百神之帅。 收心而生智,智动则神明,洞府中,一种无形的玄妙气息渐渐开始在宋辞晚的身周弥漫。 宋辞晚先前数次施展传法,而被她传法讲道的对象,既有人,也有妖,还有诡异! 这个过程,看似是她在向其它生灵“输出”了什么,但其实她得到的更多。 与人讲道,又何尝不是在与己讲道? 与人论道,又何尝不是在与己论道? 修为的突破,有些时候的确是千难万难,可当其火候足够,水到渠成时,却又仿佛是如此轻易。 又不知过去多久,只仿佛是在某一个瞬间,宋辞晚抓住了那一点灵光。 她的丹田壁便终于在这一刻轰然散开,真气池决堤,破碎的丹田壁则又开始在这汹涌翻滚的真气冲刷下,重组,再生! 宋辞晚的身上,“道”、“强”二字本命幻文自动浮现。 她原先所学种种,不论是识海中的那一颗虚幻魔种,还是魔种下方的心经之火,又或者是她新近的学到的诸如甘霖咒、破山拳、传法之术等等各类技法,亦都飞速汇聚在“道”与“强”的本命幻文周围。 所有一切,如同漩涡龙卷般旋转翻滚,在这瞬间形成一种玄妙力场。 宋辞晚突破了! 如蚕蛹破茧,如日出云海,如一切新生。 丹田重组成功,真气浩瀚如湖泊,从原先铅汞般粘稠的状态又生变化,变得像是云雾般轻渺。 由重到轻,这并非是真气的质量在下降,相反,能举重若轻,那才是练气阶段相比于化气期最明显的不同。 也正是因为这种轻渺,炼气期修士才可以开始修习飞行之术! 宋辞晚从修炼状态中退出,一边徐徐调息收功,一边睁开双眼。 心中喜悦自然不必多言,再掐指一算,这次突破刚刚好花去三日时间。 宋辞晚立刻起身,先从随身的沧澜洞天中取出一面铜镜——咦,不对! 她的洞天,变大了。 宋辞晚的意识探入洞天中一看,只见那洞天竟是生出了极大的变化。 原先这洞天只有三个立方左右的空间,虽则其本质是洞天,并非普通储物法器,但受到宋辞晚修为限制,它的种种妙用却是无法发挥。 至多,在面对大危机时,宋辞晚能够勉力调动那洞天中的一滴重水。 可如今,随着宋辞晚的突破,洞天内的云雾又散去不少,再一丈量,这洞天内的空间显然是直接从三个立方,变化成了三十个立方! 这还不止,更重要的是,宋辞晚能够感觉到,自己与洞天中的那一滴一元重水,联系更深厚了。 如果说原先的她需要付出十二分的力才能够勉强调动这滴重水,即便调动了,可能还要受到反噬。那么现在的她,或许只出八分力,就能轻松调动这滴重水! 宋辞晚收回铜镜,给自己又从里到外换了身衣裳,然后手拿一筐从前煮好的豆粕,轻松愉快地大步从练功室中走出。 洞府外间,大白鹅正扑扇着翅膀,满洞府地追逐着飘飞在半空中的一片白色羽毛。 那显然……是它自己掉落的羽毛? 它一边追一边“嘎嘎”大叫,那白羽却始终是在它前方飘飞,不论它如何扇翅跳跃,竟都无法将其捕捉。 可大白鹅也是个犟脾气,越是捉不到的东西它越是非要捉到,费力不成它便气得昂起脖子,用各种“扎扎”、“嘎嘎”、“亢亢”的声音,发出鹅骂。 宋辞晚本来心情就很好,再看到这一幕,哪里还能再忍得住? 她“哈哈”笑出了声。 笑声惊动了大白鹅,好家伙,只见这鹅的脖子一扭,看了宋辞晚一眼,再一眼,最后它忽地再度跃起,一个倒栽便将自己的头撞向了洞府的地板。 砰! 好好的鹅头,硬生生撞在青石的地面上不说,它还用一双翅膀直将自己的头脸捂住,一副无颜面对江东父老,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的模样。 这神态之生动,惹得宋辞晚又笑了一通。 她走到大白鹅的身边,看向落在它身边的那片羽毛,又好气又好笑,轻叹一声说:“大白,你抬起头来瞧瞧,你方才追逐的东西,你不追它,它便自己落下来啦。” 第87章 昔日因,今日果,与天骄隔空论道! 黄字第一百六十三号洞府中,宋辞晚拈起地上那根鹅毛,将它轻轻放到了大白鹅的面前。 她笑说:“镜花水月,缘起性空,琢磨不透时便不妨停下来,静静等一等,说不定花会开呢?” 大白鹅双翅摊开,脑袋一歪,张嘴发出“嘎嘎”的叫声。 仿佛是在反问:晚晚你说什么?鹅鹅听不懂呀! 宋辞晚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它的鹅头与鹅颈。 与此同时,距离平澜城约有六十多里路程的那道无名山巅上,接连论道三日的涂山克己与段星魂以言语做刀剑,以讲法为手段,你来我往交战数百回合,终于在这一刻,双方论点的碰撞达到了顶峰。 涂山克己说:“昔年人族败类萧泓以私情为手段,骗得东海龙女敖云身心俱毁。如此卑鄙小人且不论他,吾只有一问,人族昆仑三仙在此事之中,究竟扮演何等角色?” 段星魂盘坐原地,纹丝不动道:“你只说萧泓手段卑鄙下作,又可知他如此行事,实则也有前因?” 涂山克己道:“倒要请教,是何前因?” 段星魂道:“昔年龙女敖云年幼,因不堪忍受化形之苦而从龙宫溜出。她以真龙之身,从东海畅游至了拂云湾,却不知,浅水又如何容得下真龙?” “敖云游身而至的那一刻,拂云湾港口掀起了滔天巨浪。那海湾上,无数船只因此损毁,数不清的生灵丢失了性命,那其中,便有萧泓的父亲、兄长、族叔、堂兄等至亲十几人!” “敖云只是无意一顾,她在这浅海湾上摆了摆尾而已,却惹得凡人生死倾覆,多少家庭因此遭受灭顶之灾!” “而她,却在闯祸之后终于打通妖灵天窍,化形成功!” “化形后的敖云精疲力尽,被海水冲刷着晕倒在了拂云湾的海滩上。” “萧泓那时刚从县城书院休沐回家,发现拂云湾发生了巨大的海难。他与同村的幸存者们徒步奔上海滩,退潮后的拂云湾遍地狼藉。” “有船只的残骸,有死人的尸身,还有晕倒在海滩上,看起来像是一个凡人小姑娘的敖云。” “萧泓见她苍白可怜的样子,将她救下,并带回了家。” “敖云失去了闯祸的记忆,于是安心跟着萧泓回家休养了一段时日。” “期间,萧泓因经历丧亲之痛,而陷入了十分的颓废痛苦中。敖云却反而在一段时日的相处中,对萧泓生出了朦胧的情意。” “后来敖云为了巩固修为回到龙宫,如此两人分别,再相见便是数年之后……” 说到这里,段星魂顿了顿,才又道:“数年后的故事,道兄想必也是有所听闻,段某便不赘述了。” “既是如此,道兄还认为敖云无辜吗?” 涂山克己静默良久,段星魂的话语,使他产生了一种深陷因果,无处可逃的震撼与恐怖之感。 他虽是狐妖,其实从内心深处却是深深地钦慕着人族的文化,他喜欢讲道理,更喜欢将道理穷根究底,掰开揉碎了去探究。 许久之后,涂山克己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说:“吾曾听闻人族圣贤有言,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龙女掀起海浪,原是无心之失,可萧泓手段卑鄙,却是处心积虑!” “还有昆仑三仙,段兄,吾只问,昆仑三仙在此事之中,究竟扮演何等角色?” 段星魂道:“前辈行事,我等晚辈又如何知晓?更何况……此事已过去千年。” 一千年的时间,什么不能掩盖? 涂山克己便哈哈笑了声。 他一直都是十分温文克制的模样,只这一笑,却居然显露出三分疏狂。 笑罢了,涂山克己抬起手掌,在身边施展了一个小小的幻术。 这真的是一个极小的幻术,它所展露出来的光影也仅仅只有一颗鹅蛋大小而已。 然而这个小小的光团中,又展现出了一个奇妙的,充满绿意的世界。 这个世界,先是一片充满生机的原野…… 倘或此时此刻,宋辞晚在此处,又或者是当日亲眼见到宋辞晚与狐妖论道场景的镖队之人在这里,那么他们便一定能看出来,狐妖此刻的幻术场景,其实恰好复制了宋辞晚那时的日月换形术。 这两门法术本质并不相同,可外在的表现却极为相似。 幻术的最后,也是小小一只蚂蚱,繁衍一个族群。 族群啃噬完了它们赖以生存的绿原,终究,它们切断了自己的后路,又不得不在自相残杀中,将所有的辉煌与繁盛,都与这片土地一并埋葬。 幻术到此为止,狐妖手中的光影被他点灭。 而这一次,被震撼到久久无言的,却变成了段星魂。 他说不出话来,于是涂山克己道:“段兄,须知这世界,从来不是一族一群之世界!” 段星魂抬起双目,控制住内心的震动,只道:“是何人点拨了你?” 他不信,这样的见地,能是眼前狐妖自身领悟! 涂山克己长身而起,落拓一笑道:“民间高人,吾亦不知姓名,吾亦曾是其手下败将。然而吾此前却偏偏嘴硬不肯认输,失了风度……” “段兄啊,你非是败于我手,然而你也不曾得胜!” “天骄榜三十六名又如何?” “天下之大,竟有无名高人,使你天骄哑口无言!” “哈哈哈!” 他放声笑了,一身的温文气韵在此时尽数褪去。 虽是狐首人身,然而这妖物身上,却偏偏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灵动潇洒。 “白云黄鹤道人家,一琴一剑一杯茶,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段兄啊段兄,你们人间真是有趣,吾欣羡之极,实向往之,哈哈哈……” 他一跨步,于瞬息之间便走出了千丈之远。 只片刻,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段星魂的目光所及之处。 徒留下仍然盘坐在山巅的段星魂,不言不语,许久之后,他忽然一张口。 竟是一大口鲜血喷出! 段星魂抬起手,轻轻擦过唇角鲜血,一声长叹。 第88章 天下之道,吾已尽透,悲叹散人! 宋辞晚在望江山的黄字洞府中又潜心修炼了两日。 期间,她将原先得自狐妖的那一段“狐惑”也给卖出了。 【你卖出了狐惑,结丹期大妖之求索,嗔、痴、悟,一斤七两,获得了《倒转七星阵道书》一册。】 是一册书! 这是实实在在的一册书,而并非是如从前那般,或者一篇经文虚空而降,或者一段法术映照投射。 它非常与众不同。 宋辞晚将其从天地秤中取出,发现这书册约有半指厚,摸上去不像是由寻常纸张制成,而是有一种如同丝绡般的绵滑之感。 翻开,扉页有一句话:天下之道,吾已尽透,今取天上星,演吾道之意! 第二页,又有一句话:人间道途尽矣,与吾结缘者,尽读此书,必得天下阵道巅峰传承,亦受无穷道尽之苦! 下面有落款:悲叹散人。 看到这里,宋辞晚翻书的手立即顿住。 她的目光又往上移,再次看向了上方那一句:尽读此书,必得天下阵道巅峰传承,亦受无穷道尽之苦! 不知为何,她的眼前却有片刻恍惚。 依稀似是见到,一片无穷的虚空,一个荒芜的世界。 群星坠倒,日月无光。 大地片片翻裂,沧海尽数干涸。 十万年的古树断裂枯萎,天柱般的高山风化为尘埃。 神明般的巨大身影伏在地上,最终血肉脱落,白骨成灰。 一切生灵都消失不见,唯余一声叹息,宛如道韵般,在虚空中轻轻一叹。 回音袅袅,余响在宋辞晚的耳边。 宋辞晚手一颤,这一册阵道书忽然便向地上坠落。 坠落时的气流涌动翻起了书页,宋辞晚立刻抬手一指,摄气术施展而出,瞬间裹住了这本书册,好险没有使那后续的内容被真正翻开。 宋辞晚连忙将其重新拿起,紧紧阖上。 一种后怕开始在她心间回荡,还是那一句:亦受无穷道尽之苦! 太震撼了,也不知这位“悲叹散人”究竟是何人,能够有这样的口气,说出这样的话。 而方才在恍惚间,宋辞晚透过那一行文字所看到的画面,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是过去还是未来?是此世还是他世? 说不出来,分辨不出。 宋辞晚只能控制住内心的震动,更是克制住再次翻开这册阵道书,去仔细研读其阵道奥秘的冲动。 她平复情绪,将这册书重新收回天地秤中。 不敢看了,至少现在的她,是不敢再继续看下去了。 宋辞晚站起身来,在洞府中踱步良久。 大白鹅伏卧在一旁,抬起鹅颈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一副吃饱喝足,万事不愁的舒适模样。 宋辞晚最喜欢大白鹅这副无忧无虑的样子,眼下被它这么一看,她就笑了。 “大白呀,还是你的日子过得好。”宋辞晚走到大白鹅身边,蹲下身来轻抚它的鹅颈与鹅背,白鹅的羽毛光滑顺溜,还带着人间生灵鲜活的温度,手感好极了。 宋辞晚撸了一会儿鹅,烦恼便也消去。 人心总是漂浮不定,若无远虑,必有近忧。若是远虑近忧皆无,偶尔也说不定会冒出一些虚无缥缈的烦恼。 要时刻维持情绪稳定并不是一件易事,这需要修持,更需要一种豁达的态度去面对这种反复与漂浮不定。 因此道家要收心,佛家要入定,习武者还需要降服其心猿意马,读书人要养浩然之气…… 宋辞晚撸完鹅,又起身到洞府的另一间静室去收拾自身。 还是拿出铜镜,先捏脸。 她将自己的脸又捏成了原先租赁洞府时,对外展露的那副清秀少年模样。 不丑,也没有顶好看。 泯然众人的同时,若是仔细瞧来,又似乎还有些亲和力。 很好,以后这个身份就叫辛免,炼气期家传散修,深山老林里走出来的人物,如今正在入世。 宋辞晚需要这个身份,去接触到真正的大周修行界! 她不能永远都以凡人的视角,苟在独成一统的角落里,这样扮猪的时间久了,很可能她就真的成了猪了。 当然,该苟的时候还是要苟的。 因此她又不能仅仅只有这样一个身份。 她还需要两个身份,一个普通的凡人少女,略有几分家资,会几手不错的武功,有着煅骨期的修为,远行来到平澜城,只为城中能有更好的修炼资源。 一个穷困潦倒的落魄青年,没有家底没有来路,也没有什么好的去处。但“他”会在平澜城的炼妖台寻一份工,做一个过了今天不管明日的洗妖人。 以后,凡人少女宋寻,就是宋辞晚明面上的身份。 落魄青年木大郎,是宋辞晚正经的职业马甲。 最后这位炼气期散修辛免,则是宋辞晚马甲中的底牌。 至于真正的她自己,因为有过与狐妖论道一事,短时间内她是不打算再现于人前了。 怎么着,至少也要苟到……化神,再说吧? 总之,感谢胎化易形这门天罡道法,其玄妙非凡,使得宋辞晚能实现身份的自由切换。 而如今她突破到炼气期,胎化易形之术也随之突破成长。 洞照术面板显示: 宋辞晚:年龄:15(寿元200年) 主修功法:坐忘心经(第一层掌握\/,第二层入门312\/1000) 修为境界:炼气化神(炼气初期\/) 旁门道术:胎化易形(第一层精通1512\/) …… 精通级的胎化易形,足以使宋辞晚在化形时一次维持时间超过三十六个时辰,最重要的是,这种化形是从头到脚,从内而外的! 它是真正的化形,而非幻术。 这个阶段,宋辞晚甚至还能够连着人物的修为气息都一并捏造,要是凡人便是凡人,要是化气便是化气,要是炼气便是炼气…… 当然,气息的捏造有极限,超过炼气后期,宋辞晚就捏造不出来了。 她目前也没法模仿化神高手的气息,那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一切都规划好,宋辞晚最后再收拾了一遍这个黄字第一百三十六号洞府,又用炽炎术将洞府中所有漂浮过的气息都烧了一遍。 在她的识海中,有一道身影已是虚幻成形。 那便是她自身神魂! 化气期时,她神魂无形,尚且是完完全全的凡躯,就连寿命,若非通过天地秤抵卖戾气获得寿元增长,她本身寿命也就是凡人级别。 可突破到炼气以后,即便此番她并无戾气可卖,寿元却也自然增长到了200年。 同时发生质变的,还有她的神魂。 神魂化形以后,宋辞晚发现自己又多了一种比之明视还要玄妙的视角。 坐忘心经将其称之为灵觉。 有此灵觉,她不需格外再施展什么法术,就能直接看出来,眼下的洞府是当真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留下了。 宋辞晚于是收起自己的两仪护心阵盘,抱起大白鹅,踏出洞府。 第89章 苍灵郡之大,方圆三千里 宋辞晚抱着白鹅,从黄字号洞府走出。 却见天色微淡,渺渺细雪在半空中飘落。 高耸的望江山被一片蒙蒙的白雾笼罩,细雪纷飞中,山上树木倒是苍翠依旧。 宋辞晚踩着细雪,从山上走下。 一路走来,也碰到了几个同样在黄字号山峰租赁洞府的修士,其中有武者,也有修仙者。他们有的在上山,有的在下山。 这一次,不需要特意施展旁门道术度量衡去丈量,宋辞晚也能大致感应到这些修士的修为高低! ——这就是灵觉的妙用。 当然,灵觉的感应相对模糊,不及度量衡准确,并且倘若对方有高明的遮掩之法,灵觉也有可能被蒙蔽。 但是相比起度量衡,灵觉更加无形无迹,适合日常使用。 这种使用灵觉来看世界的感觉非常奇妙,就好像是一个从前隔着幕布看世界的人,如今终于学会了掀开幕布! 山脚下,上书“望江洞府”的那座执事殿依旧非常热闹。 修士们来来往往,繁忙穿梭,乍一瞧来,与那些在尘世中奔忙的凡人竟仿佛也没什么不同。 但仔细一想,这些修士既未成仙,也未成圣,修行界与凡人界也从未剥离,既是如此,那修士们本来便也身在红尘中。因此,奔波忙碌又何尝不是一种鲜活? 这一次,宋辞晚没有了急于突破的压力在,便得以更加从容地观察着执事殿中的一切。 很快她就发现,原来这座执事殿不仅仅管着租赁洞府的事情,他们还负责发布官府的一些悬赏。 平澜是郡城,大周天下共有九州,每州又有九郡,合共八十一郡。 一郡之地往往又统治城池数十座——这些,都是宋辞晚从那本《大周风物录》中看来的。 在跟着镖队赶路的那段时间里,她时常翻看这本书,不仅见到了沿路的风景,也从书中见到了天下的广阔。 大周究竟有多大? 八十一郡的概括其实还是略显模糊,但若是换一个角度,只看苍灵郡:例如,苍灵郡共有城池七十二座,总体面积在千年前多国混战时,能相当于一个大的国家! 苍灵郡人常说苍灵之地,方圆三千里…… 其实,在宋辞晚的前世,她所身处的那个国家,令她骄傲的华夏,其国土面积刚好就是方圆三千多里! 而在大周,方圆三千里的苍灵郡,却仅仅只是那八十一郡的其中之一! 这其中,必然还有一些大郡,是比苍灵更大的。 如此,便可以想见大周之广阔浩荡。 而大周之外,据那风物录上说,还有天妖九国,还有四海之广,还有……还有什么,风物录上就没说了,但宋辞晚总觉得,应该是还有某些不可言说之地,它们存在于这个世界,广袤无边。 在如此广袤的世界中,苍灵郡,则是宋辞晚眼下的起点。 她站在望江洞府的执事殿中,一边排队准备归还黄字第一百三十六号洞府的令牌,一边看着旁边的修士们在交接各种悬赏任务。 有五成的悬赏任务是为调查各种怪事。 例如:城南五月坊中,有一书生明明身体康健,也未生病受伤,却忽然双目失明; 百桂坊中,有一老翁上报说夜间常常见到有漂浮的人影在坊前柳树下徘徊; 明月坊中,有一名为遇春风的乐妓魅力之强,已经引得数家子弟为其争风吃醋,最近甚至还闹出了人命……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事情基本上都是在城内发生的,而城外之事目前未见悬赏。 除去此类怪异事件的调查,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悬赏。 比如说某些灵材的收集,某些消息的提供,某些问题的征集等等。 这类任务虽然说是官府发布,但在宋辞晚看来,却不太像是官方任务。 或许,是某些个人也能借助官府的渠道发布任务? 宋辞晚一边旁观一边安静思量,很快,就排队到她了。 她怀里抱着鹅,这方面其实挺有记忆点,在交还黄字第一百三十六号令牌时,那个负责做登记的执事忽然惊讶说:“是你,你突破了!” 宋辞晚目前顶着“辛免”的形象,并刻意将自己的气息外露在炼气初期。 炼气期可不是什么大白菜,辛免看起来又是如此年轻,这登记执事一惊之后立刻变了笑脸,他连忙哎哟一声说:“原来竟是前辈,前辈您收好,这是您原先做押金的三颗扶元丹。” 他满面带笑,恭敬又热情地将一个玉瓶交还给宋辞晚。 宋辞晚扮演的辛免很有亲和力,她微笑将玉瓶收好,和和气气地说:“侥幸突破,道友客气了,我名辛免,你我平辈相交,互称道友便好。” 这份亲和并没有白费,面前这位执事的笑容顿时便更真挚了些。 他十分欣喜道:“原来是辛免道兄,在下谢云祥。辛道兄勿要着急走,申时我便交接下值。今日你我兄弟如此有缘,必要共饮一番。夜间小弟做东,便去明月坊,辛道兄可千万莫要推辞!” 他这是见到辛免年纪轻轻便有炼气修为,且其恰好是个生面孔,又瞧来亲切,因此有意结交呢! 正好宋辞晚也有心要详细了解平澜城的各种信息,眼前这位谢执事就是个最为方便的渠道,她当下爽快道:“既是有缘,道友盛情,不敢推辞!” 谢云祥顿时哈哈一笑,满脸都是畅快。 他实际上已经是三十几岁的人了,光从外表上来看,他就比辛免年长不少。 但在修炼者的世界里,从来都是达者为先,谁的修为高谁就是前辈。因此他对着比自己年少的辛免,却是口口声声自称小弟。辛免答应了他的邀约,他反而比辛免还要高兴。 宋辞晚能够理解他的这种高兴,当下默默站到一旁,一边等候谢云祥,一边继续不着痕迹地观察这大殿中的一切。 大殿中以武者居多,多数武者都是炼脏期,其一身气血,皆已是充沛成熟。 只是先天并没有那么好突破,大多数的炼脏期,或许在二三十岁时就已经达成了炼脏,可后来终其一生,到最后也仍然还是一个炼脏! 申时,谢云祥与望江洞府的其他执事做了交接,这就邀上“辛免”,请“他”坐上一辆傀儡车,二人这便直奔明月坊。 第90章 奇妙世界 宋辞晚跟着谢云祥坐上了一辆傀儡车,当时便觉十分新奇。 她也毫不掩饰这种新奇,谢云祥于是问她:“辛道兄从前可是不曾来过咱们平澜城?” 宋辞晚说:“我从前与家中长辈避居山中,一心苦修,的确甚少见到此等风光。” 谢云祥立即一正色道:“原来辛道兄竟是隐修家族子弟,难怪年纪轻轻便有这般修为!” 说到这里,他就算是打开了话匣子,当即热情地向宋辞晚介绍起平澜城来。 先说他们正在乘坐的傀儡车。 这傀儡车造型奇妙,从外观看像是一只巨大的四方宫灯。宫灯下四只车轮,在大街上不紧不慢地行驶着。 宫灯顶上琉璃翘瓦,四角处垂挂着清透的玉铃铛,谢云祥拿出一颗元珠,激发其中元气,对着傀儡车招手的时候,那玉铃铛发出叮铃铃的声响,傀儡车便自行停靠到了谢云祥的身边。 傀儡车造型古典的车门自动打开,里面没有车夫,只有左右两排座椅,中间立着一个方几。 谢云祥请宋辞晚就坐后,便将手中元珠投入到了方几中间一个八卦盘中。 那八卦盘乍看起来像是实体,可是元珠一放,却又像是落入了一片深水般,自动陷入了八卦盘中,瞬间消失不见。 谢云祥再伸手去触摸,八卦盘上亮起了一个个闪着微光的文字。 ——那是平澜城中各个里坊的名号! 谢云祥的手指点到了“明月坊”三字之上,傀儡车车门自动关闭,车轮再次滚动,骨碌碌地便开始行驶起来。 这种自动化,说实话,其实是有些令人震撼的。 饶是宋辞晚有着前世的记忆,经历过那个科技高度发达的时代,在见到这种傀儡车时,也不免生出万分奇妙之感。 科技与道术的发展,在某些时候竟然会存在殊途同归吗? 不,它们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谢云祥介绍这个傀儡车,语气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他说:“辛道兄从隐修中入世,选择来咱们平澜城,那可真是来对了!如今大周八十一郡中,除去咱们苍灵郡平澜城,可再没有哪座城池能有如此种类繁多的傀儡存在。” 说到傀儡这个东西,的的确确是平澜城的一大特色。 不仅仅是眼下的傀儡车,还有先前指引宋辞晚来到望江洞府的铁傀儡与绿球球组合。 谢云祥竟用一种浑不在意的语气说:“那是颂音傀儡,看着块头巨大,其实都是些没用的铁疙瘩,行进速度极慢,也毫无灵智。” “不及咱们乘坐的五御傀儡,投入元珠后便能御风而行,速度之快,穿行平澜城一百八十坊毫无问题!” “颂音傀儡上方的那个小东西,叫做音兔,倒是会重复念诵一些固定话语。这些颂音傀儡和音兔多半都是傀儡宗弟子的练手之作,咱们府主瞧来有些意思,便通通买过来沿街引路。” 宋辞晚听到这里,不由感兴趣道:“傀儡宗?” 谢云祥立时便又从浑不在意变成了面露向往,他叹一声说:“是啊,傀儡宗!” “大周天下,共有一百零八上宗,在咱们苍灵郡境内便有三大上宗!便是傀儡宗、琼华阁与七星门……若是能入这三大上宗,修行之路至少能顺畅八成。” 说到这里,谢云祥既有激动,又有落寞。 他年少时也曾梦想加入三大上宗,可惜多年蹉跎,梦想终究还只是梦想。 人到中年,修行之路已无畅想,还能如何? 却听宋辞晚说:“谢道友能在望江洞府担任执事,已是胜过寻常修士无数。谢道友说上宗好,岂不知又有多少人,羡慕谢道友呢!” 这话说的,可真是太动听了。 尤其说这话的“辛免”又是一位炼气修士,谢云祥一怔之下,当时竟有几分被感动到。 天地秤浮现,采集到一团气:【人欲,化气中期修仙者的喜、痴、惘,一两三钱,可抵卖。】 谢云祥,原来也是一位性情中人! 宋辞晚其实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这么容易就采集到了一位化气修士的人欲。 她不知道,谢云祥所处的环境使他见过太多世故与冷漠。他结交辛免,原是为了多条人脉,这种结交不能说有什么坏心思,但毫无疑问,他的动机却是功利的。 不想辛免此人涉世未深,言语间竟有一种寻常练气修士身上难以见到的赤诚与体贴。 …… 谢云祥同样不知道,宋辞晚的赤诚其实有条件也有限度。 他以为的“涉世未深少年郎”,实则不过是宋辞晚数重马甲中的小小一个。 当然,这些都不耽误两人相交。 正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有些人有缘分,就是可以一见如故。如谢云祥与宋辞晚,两人乘着车,说着话,车行一路,渐渐地就真有了那么些好友的感觉。 谢云祥说完了傀儡宗的傀儡,又开始说起了平澜城之大。 又说到了明月坊,明月坊坐落在平澜城东南方向,是聚集了整个平澜城最多千娇百媚的一座里坊。 整个平澜城合共有一百八十坊,这些坊有大有小。 大的里坊,人在其中行走,若是以普通凡人的速度,那是一天一夜都未必能走得到头。而小的里坊,即便再小,其南北纵横也至少能有千丈! 谢云祥就啧一声,感叹说:“辛道兄远道而来,可能难以想象,在咱们平澜,大多数的凡人其实这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城池。” “莫说是走出这座城了,便哪怕只是要走出他们所在的那个里坊,有许多凡人,也一生都难以做到。” “唉!其实这走不出去,也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 谢云祥说:“在城里,在坊间,多少图个安稳,就算眼一睁,一辈子看到头,也好过闷头闷脑地往外冲,不知怎么就撞个头破血流要来得好。辛道兄你说是不是?” 宋辞晚觉得,他这话似乎是意有所指。 他说的究竟是凡人,还是他自己? 人心,不论作何选择,总会有三分意难平罢! 宋辞晚道:“人生在世,我等所在意者,或许并非是留下来还是走出去……而是,自身是否拥有那自由选择的权利与能力。” 谢云祥一怔,正要说话,忽听那外头玉铃铛一响。 傀儡车的古典雕花木门自动打开,外间喧闹一拥而入。 只见那前方门楼高耸,人潮来往,谢云祥一下子就欢喜道:“辛道兄,明月坊到了!” 第91章 传说中的异洞天,再见韭菜王亦! 在平澜城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此生不见明月坊,仙寿三千也惘然。 这话或许有些夸张,但明月坊之美,却的确是一眼可见,毋庸置疑的。 人站在明月坊的牌楼之前,第一眼便是要仰望那坊市深处的一轮巨大“明月”。 此时天色近晚,但太阳其实还并未落下。 天气虽然有些凉,天空中的金辉却如烟尘般漂浮在钩檐翘角的建筑间,将这人间的盛景映衬的仿佛天上宫阙。 斜挂的夕阳与那街景深处的巨大明月交互映衬,展现出的便是一副日月同辉的奇景! 不必宋辞晚提问,谢云祥就好似是她肚里蛔虫般的架势,用得意赞叹的语气道:“辛道兄,这浮空明月它可不仅仅只是一个装饰,它甚至还是一座异洞天,在明月坊,有些客人能够得到明月洞天的邀请,若是进入其中,据闻一日修行可抵寻常一年!” 宋辞晚惊奇道:“何为异洞天?” 她想起了自己的沧海洞天! 谢云祥说:“真正的洞天往往至少也是灵宝级,那都是最顶级的上宗才能拥有的珍藏,根本就不可能显现在凡尘俗世间。异洞天据说等级会略低一些,需要依附地脉才能成形,不能似真正的洞天般自成独立世界。” “不过异洞天也十分了不起,每一座异洞天中都至少能生成一种洞天特产。” “比如这座明月洞天,它的特产便是碧华泉,据闻碧华泉有洗涤资质的特殊效果,往往一滴便能拍卖出千颗元珠以上的价格!” “真是泼天富贵啊!”谢云祥最后感叹说,“若非明月洞天的幕后东家是琼华阁,这碧华泉,怕是能叫人连脑袋都打破……啧!” 宋辞晚认真听着,适时捧哏,一时惹得谢云祥越说越起劲,更多的信息就被他滔滔不绝地吐露出来。 宋辞晚一边听,一边与自己的沧海洞天做对照,心中则生出惊异。 她的沧海洞天,如今其内部空间大约有三十个立方。 相比起正常成熟的洞天而言,这个空间实在是小到可怜。 但沧海洞天是独立的洞天,它不需要依附地脉元气便能独立存在! 从这里看,沧海洞天的根基是比明月洞天更加完善的,它是真正的洞天,而并非是如明月洞天这般,名为“异洞天”,实则是“伪洞天”。 而沧海洞天中,也有洞天特产。 一元重水,应该就是沧海洞天的特产! 这份特产,尽管产出量极少,产出速度——宋辞晚也不知道沧海洞天中什么时候能够生出第二滴一元重水,但它的等级同样是远远高于碧华泉。 一元重水,毕竟是先天十大神水之一! 如此想来,沧海洞天的前景着实令人难免激荡。 宋辞晚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与谢云祥一边闲聊,一边走入明月坊的街区之中。 明月坊占地极为广阔,其中光是能够并行十六驾马车的正街就有八条,其余次街、小巷更是多不胜数。 能够走进明月坊的,除去原先便在坊市中生存的凡人,其余不是小有家资的富户,就基本上都是修炼者。 当然,凡是家中小有资财者,一般都会踏上修炼之途。 哪怕是没有资质,修不了仙,也至少要练练武,或者读读书。 在这个伟力归于自身的世界,谁人能不向往更加的强大的力量? 没有力量,纵有万贯家财,也都不过是如那水中浮萍,空中飘絮,说不定什么时候便是一场空。 谢云祥说:“辛道兄,你看那前方,便是瑶芳院,近来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惹得好几个大家子弟争风吃醋的那位春水姬,后来甚至还闹出人命的,便是出自这瑶芳院。” 他的语气有些猎奇,声音倒是压低了,嘿嘿笑说:“辛道兄,如何?这春水姬咱们是不是也去见一见?” 宋辞晚微挑眉,见春水姬? 说实话,她的好奇心并不强烈,谁知道这春水姬是不是有什么玄机?都有好几个大家子弟因为她而闹出人命了,结果这位不仅没有门庭冷落,反而还惹来了更多看客! 该怎么说,这是人的劣根性? 宋辞晚正要开口婉拒谢云祥,就见前头瑶芳院的大门口忽然冲出来一群年轻人。 这群年轻人基本上都做书生打扮,个个是头戴四方巾,身穿青直裰,乍看去人人气质不凡。 其中有一个又格外显眼些,他怒气冲冲地从人群中奔出,有人似要拉扯他,他一下子将人推开,甩袖恼火道:“盛兄,小弟既然早已言明,要为未婚妻守孝三年,自然便该信守承诺,专心一意!” 他愤怒得眼眶都红了,声音甚至带着颤抖:“我与月娘自幼相知相识,既有青梅竹马之情,更有未婚夫妻之义。只是没奈何世事无常,缘分终浅,宿阳城遭了大难,月娘未能幸免……” 他动情了,哽咽着。 然后,站在十步之外的宋辞晚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天地秤在此时浮现。 采集到一团气:【人欲,养气境读书人之哀、痛、憾,八两九钱,可抵卖。】 宋辞晚都惊呆了,这团气,来自前方那位书生,她的“前未婚夫”王亦! 前不久她还暗自念叨过王亦呢,王亦是她薅过的所有小羊中,自动掉毛掉得最为爽快的那只。 这种成长型的优质羊毛,如果能够一直存在,宋辞晚是真的希望他能不要长歪…… 但宋辞晚也当真料想不到,王亦的涨势能够这样猛——他何止是没有长歪?他简直是长得太过于茁壮茂盛了些! 要知道,“宋辞晚本人”现在毕竟不在这里。 站在这里的,出现在人前的,是“辛免”! 王亦都不曾真正面对她本人,也没有注意到旁边站着的“辛免”。他只是对着旁人一番倾诉,就情绪激烈到引动了天地秤。 胎化易形之术能够欺骗得了世人的眼睛,却不会影响到天地秤采集“人欲”。 只能说,王亦真不愧是信念感强烈到骗天骗地,甚至连自己都能狠狠欺骗的绝世好演员。 他太令人感动了! 第92章 这场独角戏,终究是充实了天地秤 王亦的确是令人“感动”。 他不但感动了他自己,也感动了与他拉扯的几名书生同窗。 这几人被他指责了,原本是要生气,可谁知王亦说着说着话,竟自己哽咽起来。 他红着眼眶,继续诉说着:“我与月娘虽然终究错过,然而在我的心中,却始终是要将她放在最为要紧之处。她遭受劫难这才多久?我若是当真为全同窗情谊,今日收一个舞姬,明日又收一个美婢……” “那我成什么人了?月娘若是泉下有知,又该如何伤心?” “几位好友今日与在下嬉笑,改日知此旧情,只怕也要鄙夷王某薄情寡义,在下又岂能还有颜面与诸位相交?” …… 说到动情处,王亦偏过脸去,微微仰头,努力收回眼眶中的泪花。 与他拉扯的几名书生听到这里,一个个脸上便都露出了既感动又羞惭的表情。 尤其是方才被王亦推开的那名书生,他收敛了脸上的怒容,反而是羞愧叹息道:“是小弟唐突了,王兄高风亮节,情深义重,实在不该被世俗玷污。” “王兄,对不住!”说话间,这书生对着王亦躬身拱手,诚恳道,“王兄,请你原谅。往后我等也应当改一改作风,赠妓携美虽为雅事,然则人生在世,若当真能得一位一心人,岂不胜过万紫千红无数?” 王亦连忙让过他的躬身行礼,从侧边托住他的手肘将他扶起道:“崔兄实在言重了,不知者不罪。况且,人与人着实并不相同,一心人不好寻,即便有缘也或许无份……” 说话间他面露黯然,只是紧接着,他又很快打起精神道:“万紫千红的风光,我虽无心去赏,却也不能不许旁人去赏。这瑶芳院中,不知多少苦命女子。几位兄台怜香惜玉,有心为可怜人寻一个归处,又何错之有?” “只是在下心有所属,方才反应过激了些,还请诸位见谅。” 说到这里,王亦也躬身拱手,对着几位同窗赔礼道歉。 如此你向我道歉,我向你道歉,一时间人人谦和,个个有礼。 方才的争执便在这一刻消弭于无形,而几位读书人之间的感情却反而是更好了些。 大家都觉得,王亦此人既有情义,又并不迂腐,既令人钦佩,又令人亲近,着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人物。 难怪他能在宿阳那般偏僻的地方生出才气,而来到平澜城以后,又能以跳跃般的速度,飞快进入养气境。他有如此品性,如此胸怀,又如何能不令人心生钦佩呢? 宋辞晚就这样,旁观了王亦唱念做打,收服同窗。 又在这期间,接连采集到了两次他的情绪气团。 一次是在他说到“月娘泉下有知,又该如何伤心”的时候:【人欲,养气境读书人之痛、憾、哀,九两七钱,可抵卖。】 另一次是在他说到“一心人不好寻,即便有缘也或许无份”的时候:【人欲,养气境读书人之别离苦、求不得、爱忧思,三两五钱,可抵卖。】 …… 说实话,见到王亦能够自我欺骗到这种程度,宋辞晚都是感动的。 天底下哪里还有这样尽职尽责的小羊? 他不但自动掉毛,他还自我攻略! 宋辞晚什么都不必做,她只需要保持自己“死了”的假相,并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在王亦身边一定范围内,就能源源不断收割到一位养气境读书人的“人欲”。 在宋辞晚身边,同样旁观了王亦表演的谢云祥却在此时感慨道:“此人当真是极有风度,君子和而不同,现实中便当如是。” 宋辞晚:…… 恰在这个时候,与同窗们交流完毕的王亦忽然一转头,看到了站在旁边台阶边的宋辞晚。 宋辞晚此时是“辛免”的形象,但她的怀里抱着鹅。 大白鹅安安静静地卧在她怀中,只将鹅颈伸着,间或抬起目光打量四周。 这个组合其实有些怪异,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携带灵宠的人并不少见,但抱着鹅来逛明月坊的,却着实是稀有。 王亦的目光落在宋辞晚怀里的大白鹅身上,忽然面露三分怔愣。 片刻后,他与同窗说了几句话,就转身大步走到宋辞晚面前。 王亦拱手道:“这位兄台,是在下唐突了,你这鹅……” 大白鹅的模样比之原先在宿阳城时,其实已经有了明显变化。 首先是它的个头比从前更大了一圈,鹅冠鲜红欲滴,其中仿佛是有什么不可言说之物,在酝酿生长,只待某日一跃而出! 再则如今的大白鹅气息凝实,一身凶煞之感若隐若现。虽然它安安静静地伏在宋辞晚怀中,但很显然,它再不是从前那只普普通通的凡鹅。 宋辞晚还没有说什么,王亦打量完大白鹅,面上却是露出了怀念遗憾与失落相夹杂的复杂表情。 他对宋辞晚拱手说:“对不住,是在下的未婚妻从前也喂养过一只鹅,小生触景生情,这才忍不住上前来,打扰了……” 天地秤浮现,王亦的情绪又一次被采集到:【人欲,养气境读书人之遗憾、感动、喜悦,八两七钱,可抵卖。】 王亦,被他自己感动到了! 宋辞晚只觉啼笑皆非,这是一场王亦个人的独角戏,旁人不必参与表演,只需安静欣赏,顺便接收羊毛便好。 她于是没有说话,只是面带微笑,轻抚白鹅脊背上温暖顺滑的羽毛。 王亦表演完毕,又面露痛苦与不舍地看了一眼宋辞晚怀中的鹅,这才拱手告辞,掩面而去。 此后,谢云祥与宋辞晚进入到瑶芳院中。 瑶芳院是勾栏,每日有正戏十场,偏戏二十场,杂戏乐舞不定数。人在其中,先看到的是无数古典风情与繁华热闹。 茶博士与兔耳侍女穿梭其间,大堂中间有正戏舞台,穿过前厅,后方是高耸的连楼,一个个偏戏与杂戏的舞台设置在连楼中间,人在上方观看,投花打赏,金银飞舞。 宋辞晚看得眼花缭乱,苍灵郡人的娱乐生活如此丰富,这鲜活的一切也无不显示着凡尘之美。 谢云祥问到了春水姬将在何处登台,就在一个方便观看的位置,花费百两白银购入两壶茶水。 茶刚上好,几碟小菜就位,两侧就传来阵阵喧闹:春水姬来了! 第93章 勾栏名妓的秘密 春水姬,艺名又叫遇春风。 近些时日来,这位可以称得上是名声大噪,尤其是在望江洞府的悬赏榜上,居然有人挂出了探寻春水姬秘密的帖子,悬赏花红一百颗元珠! 春水姬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秘密,这不得而知,但望江洞府悬赏榜上的花红数目,却无疑是为这位美人又凭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宋辞晚与谢云祥坐在二楼凭栏的一张桌边,两人向下看去,就见下方庭院中有一条小溪自那园林深处蜿蜒而至。 小溪两边怪石堆砌,花木扶疏。尚且未见人影,却有一道歌声,轻灵飘渺,袅袅而来。 那歌声便仿佛是夕阳下的一道轻雾,又宛然是密林中的烟岚,温温柔柔透着沁凉,隔着云端,缠绕在了每一个听众的耳边,浮动在人们的心间。 那女子唱:“送郎送到五里墩,再送五里当一程。本待送郎三十里,鞋弓袜小步难行……” “哎哟哟喂,断肠人送断肠人……” 唱词间,那一声声“断肠人”,可真个是如泣如诉,缠得人心房尖儿都在颤抖。 终于,水声一响,一道婀娜的身影立在小舟上,撑着青竹篙,从那深处的花木间露出身形,顺着这庭院中的小小溪流徐徐来到众人眼前。 只见那舟上之人芙蓉粉面如莲开,一把细腰似柳条。 她蹙着一双如烟似雾般的细眉,娇声呖呖,眼波流转。 只这一亮相,一抬眼,忽然间便使得一切因她而起的争端都仿佛拥有了理由。 宋辞晚听到隔壁桌有人“啊哟”一声道:“春水姬原来竟是这般人物,倘若是这般美人,便是惹来再多争端又有什么稀奇?值当什么悬赏?那一百颗元珠,怎么就没人挣下?” 与宋辞晚同桌的谢云祥也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在春水姬身上,口中喃喃道:“不虚此行,不虚此行。辛道兄,果然传言再多也不及亲眼一见。似春水姬这般人物,不惹得几个纨绔子弟争风吃醋才是古怪吧?” 宋辞晚诧异地看了谢云祥一眼,只觉得他这幅色授魂予的样子仿佛有些过了。 再看四周的人,只见人人神态似乎都与谢云祥相似,与之相比,谢云祥反倒像是相对比较收敛的那一个。 至于如宋辞晚这般虽也觉得春水姬极美,却仍然理智清醒占据上风的人,却是极少。 总之宋辞晚一眼扫过去,仿佛是一个都没见到。 春水姬撑船而来,袅袅唱罢了,便将双手放在身侧,屈膝向众人斜斜行了个福礼,随后一言不发,握住竹篙将那小舟一撑,小舟便又行云流水地向着她来时的方向返程而去。 人们都没反应过来,便只见到她的背影纤纤楚楚,温柔又惆怅地消失在夕阳深处。 片刻后,两旁看客发出齐刷刷的叹息。 有人高喊了一声:“怎地这就走了?” 这一声呼喊便仿佛是按动了什么奇妙的开关,人们恍惚似从梦境中醒过了神,立刻有更多的人高喊起来。 一声声嘈杂的话语中,下方花木庭院中有一名管事的带着一队捧花侍女走出来,他将手中玉鼓轻轻一敲,声音微扬道:“诸位,凭花会友。今日赠花最多的那位郎君,便能有一个时辰与春水姬相约独处……” 他的话音还没落,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大声说:“我!我赠花十支!” “小生赠花二十支!” “在下赠花五十支!” “本公子赠花一百支!” “……” 一支支犹然凝着露珠的鲜花被侍女们送上来,十两银子一支,人们纷纷慷慨解囊,那一支支鲜花便又被人们从二楼投射而下,庭院溪流的上方鲜花如同雨下。 谢云祥受到这热烈气氛的感染,也不禁站起身,一下子就从随身的纳物符中取出百两黄金,一口气买了一百支鲜花。 宋辞晚只见他手捧花篮,满面激动。他倚靠在栏杆边,将花篮对着前方一倒,那满篮子的姹紫嫣红便仿佛成了一道散开的鲜花瀑布般,哗啦啦向着下方倾泻而去。 下方有人唱记:“丙字第二十三号桌客人,计鲜花百支!” “丁字第七十一号桌客人,计鲜花五十支!” “丙字第五十六号桌客人,计鲜花两百支、三百支、四百支……” “五百支!” “……” 谢云祥便是丙字第二十三号,他一看有人赠花数目远超自己,顿时提起一口气,立即大喊:“再来一百、不三百、四百支!六百……” 话未说完,旁边伸来一只手,轻轻拍在谢云祥肩上。 是宋辞晚! 她伸手轻拍谢云祥的肩膀,意图阻止他越陷越深。 却不料就在她手掌与谢云祥肩膀相触的那一瞬间,天地秤又一次动了。 【天魔音声,化气期修仙者心动之气,一钱三分,可抵卖。】 居然是天魔音声! 宋辞晚惊讶了片刻。 天地秤主动采集的情况有好几种,最为常见的一种是在对方情绪激烈的情况下——且这情绪是因宋辞晚而产生,在情绪气团达到一定量后,天地秤会主动采集; 但眼下谢云祥的情绪虽然十分激动,却显然并不是因为宋辞晚而产生。 那么另一种情况则是对方身上散逸有气,在宋辞晚与对方有肢体接触时,这些散逸出来的气会被天地秤采集到。 比如曾经被天地秤采集过的“八分隐士气”,便是由此而来。 只不过能够被宋辞晚通过接触采集到的气,往往只是浮于体表,一段时间后哪怕无人动它,它也会自动散逸而去。 就算天地秤采集走,对于对方本身也并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因此宋辞晚这一拍,虽然采走了对方的一部分“心动之气”,可谢云祥却仅仅只是回过头来看了宋辞晚一眼,很快他就又像是喝晕了头一般,张嘴高喊:“六、六百……嗝!” 宋辞晚再次一拍,掌心雷运转,一缕极为细微的雷电之力无声无息地传递而出,这一次谢云祥摇晃了一下身躯,当场打了一个嗝。 他张口,转头惊讶地看向宋辞晚。 宋辞晚说:“谢道友,早前你我曾约好,戌时要去七宝楼,你忘了吗?” 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走。 她快步从热闹激动的人群中穿过,像是一滴水珠,穿过了无数随风摆动又喧嚣的荷叶。 谢云祥如梦初醒,连忙拔腿跟上。 第94章 世家子弟,又算什么 出得门来,谢云祥忽然打了个寒颤。 此时夕阳已经完全落山,原先晕染在天际的大片火烧云全都沉寂到了山的另一边,只余下墨青的天幕,还有天幕下灯火璀璨的明月坊。 明月坊深处,那一轮巨大的明月仍旧悬于半空,它散发着皎洁的白光,离人间极近。 人间依旧是热闹的,谢云祥站在瑶芳院的台阶前,心里头忽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骇怕。 宋辞晚一直走在他前面,见他忽然停下脚步,便转过身来提醒:“谢道友,你怎么不走了?” 谢云祥打着哆嗦道:“我、我……” 吞吐了几个字,他急忙追上宋辞晚。 宋辞晚便转头继续走,她并不多话,只是似慢实快地穿梭过一条条热闹街道。 不多时,她就走出了明月坊! 出得那座彩绣辉煌的坊门,转头一看,谢云祥倒是牢牢跟上了。 只是他跟得极为艰难,宋辞晚转头看他时,只见他浑身冒汗,脸色苍白,一双腿脚一边走动,一边却是不停地在打哆嗦。 “辛、辛道兄。”谢云祥颤着声音说,“我、在下方才,仿佛昏了头。” 宋辞晚微微一笑说:“乱花渐欲迷人眼,色授魂予倒也是人之常情。” 谢云祥有些脸红,他微微调息了片刻,又连忙跟上宋辞晚,一边走一边说:“辛道兄,这春水姬,你可是看出了什么玄机来了没有?” 宋辞晚不答反问:“请问谢道友,在望江洞府悬赏春水姬秘密的,是哪一位?方便透露吗?” 谢云祥一怔,说:“悬赏榜上的东西,原本照规定,是不许透露背后信息的。不过既然是辛道兄提问,那自然又有不同。” 说话间,他身上的尴尬与局促渐渐褪去,神情间终于恢复了原先的三分圆熟。 他用一种诉说秘密的语气,悄悄对宋辞晚传音道:“下悬赏的是董家第七房的一位夫人,她的独子,原先因为春水姬而与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结果丧了性命的那位……就是董十八郎。” 宋辞晚对于平澜城各个家族是完全不了解,当下疑惑道:“董十八郎?” 谢云祥立刻解释道:“在各地小城中,许多家族只需有那么一两个先天十窍以内的高手,甚至有些都不必开窍,只需要跨入先天期,进入一转虚实境,便能被称作先天家族。” “可在咱们平澜,至少需得是有开窍一百零八颗的高手坐镇,方才能被称作先天家族。” “董家,便是咱们平澜城十大先天家族之一!” 在大周,武者其实比修仙者数量更多。 两者相比,武者胜在基数庞大,初期战斗力强横,武圣的战力上限也非常之高。有许多甚至能够越级战斗,吊打同级别修仙者! 但修仙者的手段往往会更加丰富,这一点也是毋庸置疑的。 更重要的一点是,修仙者的寿命更长。 低级武者的生命力虽然看似比普通人旺盛,可由于习武伤身,纵然是有秘法与各类药物滋养,有时候也难免会留下种种暗伤,因此其能够活到百岁的,大约都能算得上是寿终正寝,运气极好了。 进入先天一转虚实境以后,武者的寿命也最多是能超越凡人极限,达到120到150岁之间。 只有先天二转,进入炼窍境,武者寿命也才能再度增长。 但倘若不能先天三转,进入造化境,那么二转先天武者的寿命极限往往也就在200岁左右。 哪怕是先天三转的造化宗师,战斗力堪比化神到返虚之间的顶级武者,其寿限也很难超过300。 这与修仙者很不相同,“只争朝夕”这个词,在武者身上往往更能体现得淋漓尽致。 有一部分武者便十分热衷于繁衍子嗣,壮大家族。 比如董家,他家共有五位开窍一百零八颗以上的二转先天武者,算得上是平澜城的老牌先天家族,代代相传,实力雄厚。 可是他家子弟之多,却往往是叫外人数也数不清。 董家七房原是庶出的庶出,董十八郎之死对于七房夫妇而言是天塌地陷般的灾难,可放到整个董家,愿意直接为他出头的却并不多。 董家七房夫人于是捧着元珠到望江洞府来下了一个悬赏,寄望于找出春水姬有问题的证据,从而请动董家上层高手出面,为儿子报仇。 谢云祥从瑶芳院出来后,原本是头重脚轻,浑浑噩噩,这时候对着宋辞晚说了一大通董家的局势后,倒是头脑越来越清醒。 他忽然一叹说:“似董十八郎这般世家子弟,看似出身不凡,锦衣玉食呼奴唤婢地长大,可其实又算得了什么?呵,什么都不是!” 这话似有深意,而谢云祥打开了话匣子,根本不必宋辞晚追问,立即又说:“说来惭愧,小弟我……与这十八郎居然处境相似。” 他解释了一番,原来谢云祥也是出身大族,谢家是平澜城有名的地仙家族。 何为地仙? 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神期便被世人称作在世仙人! 谢家是比董家更为强盛的大族,谢家老祖宗至今已有仙寿将近千岁。谢云祥一家却是庶支的庶支,距离嫡系早已不知隔了山水多少重。 谢云祥神色黯淡,说什么处境相似,其实那都是他自己在往自己脸上贴金,真正的现实是,他的处境比起董十八郎原本还要更为尴尬些! 地仙老祖宗再厉害,说出去的确是人人崇敬,欣羡向往,可那都是表面风光,内里艰难根本不足为外人道。 他说:“这望江洞府执事之位,也是小弟费尽千辛万苦方才得来。倒是也不枉费这一番辛苦,结识了辛道兄这样的好友。” 说完,他对着宋辞晚郑重一拱手道:“辛道兄今日相救之恩,小弟铭感五内,道兄往后再来望江洞府,小弟旁的本事没有,给道兄寻个最好的位置,租赁洞府打九折倒是可以。” 宋辞晚对他回礼拱手道:“那便多谢道兄了。” 谢云祥哈哈一笑:“辛道兄当真是爽快人,你我兄弟,何必言谢!” 话到这里,他先前的郁气终于尽去。 天地秤浮现,谢云祥的一团情绪满溢:【人欲,化气期修仙者的喜悦、释然、感激,二斤一两,可抵卖。】 宋辞晚不动声色,将天地秤收回。 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聊,谢云祥没有再叫傀儡车,但沿街景色依旧十分丰富。谢云祥信口指点,不但点评城中的各处店铺优劣,有时还会引申到店铺背后的人,以及其背景,又或是逸闻。 平澜城中诸事,他虽不见得事事知晓,算不得万事通,但一个“百事通”的称号,他多半还是担得起的。 宋辞晚正缺这些信息,与他相谈极欢。 第95章 列子御风行 这一天,直到戌时三刻,平澜城中大多数的街道与里坊都开始实行宵禁了,宋辞晚才与谢云祥告辞离开。 两人分开后,宋辞晚施展遁术,很快就来到了城南方向的一座客栈旁边。 平澜城中,客栈其实随处可见,但要说到客栈最多最平价的地方,却还是要数城南勤学坊。 勤学坊与学书坊挨得极近,而学书坊中各类私塾极多,不远处还有一座东风书院,乃是整个苍灵郡数一数二的书院。 有太多的读书人怀着朝圣般的心情从苍灵郡各地赶来,以学书坊中的各大私塾为起点,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够才气自生,进入东风书院,从此乘着东风,平步青云! 由此,连带着隔壁的勤学坊都形成了一个产业带。 勤学坊中,不但客栈多,书斋也多。 但宋辞晚选择勤学坊,最主要的原因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在勤学坊的另一边,靠近着炼妖台! 炼妖台周边,又有一套完整的产业。 诸如各种丹药铺子,灵材铺子,兵器铺子,衣食铺子等等。 再往西南方向去,不远处还有凡人的坊市,以及居民住宅聚集之地。 总之有人的地方往往就不会缺乏热闹,嗅觉敏锐的商贾们总是能将一切机会都利用起来。 宋辞晚抱着鹅,顶着辛免的脸,选了一家客栈暂住了下来。 她准备今夜先住客栈,明日则将大白鹅留在客栈中,自己换上凡人少女宋寻的身份,悄悄遁出客栈,再通过牙人在勤学坊西南边的善人坊租一座小院。 此后,宋寻这个身份就会成为宋辞晚的主要身份。 至于说大白鹅……以后辛免有鹅,宋寻也会有鹅,这是个破绽,但是无妨。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修仙者辛免和凡人武者宋寻,“他们”之间的关系外人又怎么可能猜得到呢? 就算有人能够猜到,可宋辞晚拥有胎化易形之术,随时都能再换无数马甲。 马甲在手,天下尽可去得,她有什么好怕的? 至于大白鹅的问题也不急,宋辞晚每日都在进步,只要她变强的速度够快,破绽的困扰就追不上她! 夜深了,宋辞晚在客栈中安顿了下来。 大白鹅已陷入了梦乡,宋辞晚则服丹修炼。 直到半夜子时一过,她打开天地秤,开始抵卖今日所得。 这是每天最为令人期待的时刻! 先卖得自于谢云祥的几个气团,一共有三团,初次抵卖此人气团应当能获得法术。 【你卖出了人欲,化气中期修仙者的喜、痴、惘,一两三钱,获得了初级道术,列子御风行第一、二层。】 是飞行类的道术,列子御风行! 玄奥的道法口诀似流水般冲刷而至,宋辞晚盘膝趺坐,当下以最快的速度修行起了这篇道法。 洞照术面板显示:初级道术,列子御风行(第一层入门21\/100)。 这个经验条却是在不停跳动,宋辞晚感悟的速度简直超出常理。 列子御风行(第一层入门35\/100) (入门56\/100) (入门78\/100) (入门99\/100) …… 时光飞逝,天将蒙蒙亮时,宋辞晚睁开眼睛,她的列子御风行经过这一夜的感悟修炼,竟已是达到了入门级的顶点位置,只差临门一脚,她就能突破入门级,进入熟练阶段! 这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宋辞晚天然悟性顶级? 不,诚然宋辞晚从前悟性并不差,可很明显,她也达不到此刻这般程度。 宋辞晚的悟性分明是被增强了! 是因为,她的修为突破到了炼气期,坐忘心经第一层的熟练度达到了掌握级,第二层也已经成功入门。 坐忘心经,这门修行功法本身自带一种奇效,当宋辞晚神魂成型,灵觉滋生时,她的悟性自然而然地,便也得到滋养,她的领悟能力自然也就直线飙升。 列子御风行只是初级道术,对于此刻的宋辞晚而言,要一夜之间将它修炼到入门顶峰,完全不成问题。 宋辞晚站起身,只觉得有一缕风在身周上下轻盈流转。她伸手去捉,它调皮地从指缝间溜走,她步伐轻动,它又挨蹭过来,依依缠绵。 一种美妙的颖悟在心间流淌,朝阳的霞光从窗外透入,更是照得宋辞晚心间仿佛通透一片。 天地秤中还有不少收藏未曾卖出,但这个时候宋辞晚却不打算再卖了。 天既然亮了,她就该出去先将正事忙完。 宋辞晚换了一套利落的女装,将自己的脸捏成“宋寻”的模样。大白鹅还在呼呼大睡,宋辞晚给它度入了一缕入梦大法的气息,使它继续酣甜的美梦。 她又拿出一个锦囊,塞了一张辟邪符挂在大白鹅的脖子上。 随后,宋辞晚便施展列子御风行,打开客房后面的窗户,飘飘然从后方窄巷落地。 平澜城禁飞——至少,在非战争时期,官府明令禁制化神期以下的修仙者,以及其他同等能力修士飞行。 宋辞晚也没有得意忘形到非要飞,她只是体验了一回御风落地的感觉。 小小窄巷,其风也善; 飘飘乎兮,未数数然也。 这一刻,风动了,心也动了,宋辞晚便仿佛是听到耳边有细微的风声,“噗”一下吹过。 列子御风行,突破。 (第一层熟练12\/1000) 宋辞晚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但很快,她又收敛了这份笑容。 她现在不再是宋辞晚“本人”,也不是脾气亲切和善的赤诚少年“辛免”,而是一心习武的女武者“宋寻”! 宋辞晚收敛了全身气息,施展轻功草上飞,身轻如燕般出了小巷,很快便去向了今日的目的地,善人坊牙店。 此时晨光熹微,宋辞晚在为自己的修炼与生活勤恳奔忙。 她隐在红尘中,如同每一个身在尘世间,甘愿入樊笼的小小工蚁,如此孜孜不倦,又是如此地毫不起眼。 她甚至不知道,与她有过一场隔空论道的段星魂因为道心受损,赶到宿阳城的时间便不由得又晚了两日。 宿阳城已经萧条得仿佛成了一座荒城,不愿离开故土的人们虽然数目不算少,但碧波湖大乱的后遗症却终究是在他们心中留下了创伤。 这创伤需要时间来缓慢愈合,而非朝夕之功。 段星魂来到宿阳城后,便直奔碧波湖地底而去。 第96章 审判诡异 段星魂在碧波湖地底仔细查探了数日。 出来后他对宿阳县令方镜台说:“龙女形迹全无,地底也不再有诡异气息,宿阳城如今尚算安全。” 意思就是,宿阳城如今又成了一座宜居城市? 但很快,段星魂又话锋一转道:“碧波湖底,地脉元气如今还有些许残余在持续泄露,大约一两年内会完全贫瘠。到那时,宿阳或许便会成为一座完全只适合凡人居住的城市。” 是的,没有地脉元气,连最低级的诡异都难以滋生依存,妖怪也不会愿意过来。 修行之人就更不必说了。 譬如武者,在先天阶段以前基本是锤炼自身气血为主,对于地脉元气的依赖相对较低,倒也还好。可一旦进入先天,武者也须与天地交感,引动外界元气,这才有可能破开灵窍,继续进步。 读书人亦是如此,没有元气滋养,才气便难以越过三寸,达到显耀杀敌的程度,纵有有满腹才华,亦如龙困浅滩,或如无根之木,终究都要虚无。 至于修仙者,那更不必多言。 没有元气,修仙者寸功难进! 宿阳城,或许将会变成一座没有妖魔,没有诡异,也没有修行者的真正凡人城池…… 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大周朝廷会怎样对待这样一座城池? 县衙大堂,那块明镜高悬的匾额下,县令方镜台看向自己空荡荡的左边衣袖。 那日蛟龙剐血,金色龙血落下时,方镜台贪心想取,结果却被金血腐蚀掉一条左臂! 但没有人知道的是,虽然付出了一条手臂的代价,可方镜台也切切实实收集到了一滴金血。 这一点,即便是与他共患难过的刘城隍,也并不知晓。 段星魂同样不知这一点,他说完自己的探查结果后,又将刚才的信息通过“明镜高悬”的匾额直接传递到了平澜城。 而后段星魂向方镜台告辞,方镜台想留,却留不住这位叶灵官的高徒。 年轻的化神高手,天骄榜第三十六名,又何曾是小小一个七品县令所能望其项背? 离开县衙后的段星魂却并没有直接出城,而是独自走入了宿阳城的街道中。 与狐妖的那一场论道,对段星魂而言,影响太过于深远,直到如今,他虽觉自己的道心在缓慢修复中,可当时的震撼与疑惑却始终留在他心底,久久无法抚平。 一千年,哪怕是对于许多的修行者而言,都算得上太过漫长。 不入炼神,不成地仙,哪怕是化神期,也没有千载寿命! 因此,年轻的段星魂其实也无法解答龙女与萧泓之间,究竟孰对孰错。 但既然来了宿阳,他便想再深入地看一看,在这场纠缠千年的人龙恩怨中,无辜遭受牵连的宿阳百姓,如今又是何模样? 段星魂于是从衰败萧条的街道间穿梭走过。 他见到了有人在整理自家店铺的门脸,这是一家布庄,布庄生意萧条,店前门庭冷落。 那店掌柜看一看门外,叹一口气,又回头用布巾细心擦拭店前柜台。 柜台一角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弄出了一个小划痕,店掌柜便对着那处划痕,又是呵气又是揉搓,摆弄半天,那痕迹却总也去不掉。 段星魂从旁走过,又见到有人合力抬着一箩筐碎石从街角走过。 两个中年男人都走得满头大汗的,显然很累,同时他们又彼此沉默,并不交谈。 段星魂还看见有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自家院门前,手里捧着个小炭炉,呆呆望着街头一株倒落成半截的柳树。 那柳树半干半枯的,断肢残叶,委实并不好看。 老人却能观看许久,半天也不挪动视线。 段星魂脚步微顿,而后又走一段路。 前方似乎是有森森屋宇连绵成片,一处拐角小巷间却忽然传出一阵女童嬉笑。 “一颗球,圆溜溜,一脚踹起笨啾啾!” “啾啾笑,啾啾哭,啾啾张嘴气咻咻……” “嘻嘻嘻,许公子,大官人,你好气呀!但是你没有办法呢……” 咚! 忽然,有圆球弹跳的声音响起,转过那巷角,只见一颗毛蓬蓬的圆球猛然飞起撞在深巷的一边墙壁上。 一声细微的惨叫从那圆球间传递而出。 砰! 圆球撞在墙上又滚在地上,最后骨碌碌落到了段星魂的脚边。 段星魂停下脚步,这才看清,这落地的哪里是什么圆球?这分明是一颗毛发蓬乱的古怪人头! 换成其余普通人,此时便必然是要骇个魂飞魄散了,但段星魂有本事,有底气,倒是不怕。 他只是低下头,看见那颗人头蓬乱的脏发间,有一双干枯的眼睛猛然爆发出精亮的光芒,然后,有虚弱的声音,用一种极致惊喜的语气,颤抖说:“救我……” 小巷深处,传出女童的尖叫声。 有几道半虚半实的女童身影从后方奔出,这些女童俱都有着苍白的肌肤,又都穿着极致鲜艳华丽的衣裳。 她们尖叫着,有的冲着段星魂撞过来,一边喊:“坏人,抢囡囡玩具,你走开!” 有的冲过去“捡球”,口中说:“球球是我们的,坏人不许抢!” 冲着段星魂撞过来的女童,在他拂尘轻动间,忽然就像是穿梭过虚影般,明明撞到他了,却又其实并没有撞到。 至于“捡球”的女童,她们也并没有捡到“球”。 段星魂抬手一指,万千白丝从他的拂尘间射出,倏一下裹住了地上的人头。 这颗人头便被拂尘丝裹着,漂浮在了段星魂身后。接着他又指诀一变,更多的拂尘丝向四面射出。 咻咻咻! 不论是巷子口还是巷深处,四面八方奔跑的女童亦都被这些拂尘丝紧紧裹住。 段星魂便仿佛是放风筝般,带着这一连串“东西”,倏一下,整个人遁入地底。 为何去地底? 因为他发现,在这地底深处,似乎是有诡异的源头。 宿阳城地脉元气消散,龙女都痕迹全无,其余妖魔鬼怪要么是尽数离开,要么即便是有些诡异被困在诞生地无法远离——它们也该逐渐虚弱才是。 可是这一次遇到的,却又仿佛有些不一样。 段星魂因此决定要将诡异双方都带入地底,听一听他们的故事,再决定如何应对。 龙女与萧泓之事的确有些难分对错,可这世上的所有事情,难道便都是如此? 不能有个分分明明,清清楚楚? 平澜城,宋辞晚经过一日奔忙,不但给自己在善人坊找了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做暂住地,中途还又切换身份,换成落魄青年木大郎的模样,在平澜城的炼妖台谋了一份洗妖人的差事。 炼妖台是官府下设的机构,基本上每一座城池中都会设立有炼妖台。 宋辞晚虽然离开了宿阳,但洗妖人这份差事她却不想丢弃。 如果可以,她愿意默默无闻在炼妖台中洗上百年、千年的妖,那又何妨呢? 能够苟到地老天荒,那才是真本事。 接近傍晚的时候,宋辞晚施展光阴夜遁逃,悄无声息地回了客栈的房间。 然后她又换回辛免的身份,光明正大地下楼,在客栈续了一个月的房。 续房归续房,半夜时,宋辞晚却是再次从客栈离开了。 这一次她抱着自己的大白鹅,切换成了宋寻的模样,无声无息地,就直接回了自己在平澜城的“家”。 一个小院子,共有两间正房。 与宋辞晚在宿阳的家极为相似,一间做厅房,一间做卧房。 卧房又用多宝柜隔了个内外两间,里间是卧室兼修炼室,外间是起居室。 此外,小院的正房侧边还有东厢西厢各两个小屋子,一个便做柴房兼杂物房,另一个则做灶房使用。 宋辞晚将大白鹅放在地上,点着灯巡视完自己的家,心情十分愉快道:“大白你看,这般布置是不是挺亲切?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新家了,你要看好家,知道吗?” 大白鹅挺着胸膛,虽然半夜三更有些犯困,但它还是尽力打起精神,扑扇翅膀,以一种格外稳重的姿态,踱着方步跟着宋辞晚。 跟着跟着,不必宋辞晚再多说什么,它自己倒是渐渐兴奋起来。 直到某一刻,它看到厅房东侧的墙边摆着一个鹅笼。 “嘎!”大白鹅再也不矜持,当下便欢喜地直冲那鹅笼而去。 它一下子冲进鹅笼中,片刻后,它又从鹅笼口探出一颗头颅来。 “吭吭!”大白鹅叫嚷。 仿佛是在说,这里就是鹅鹅的住所啦! 宋辞晚轻轻一笑,走过来拍了拍她的鹅头道:“行了,这自然是你的住所,你既然喜欢,那便歇下吧。” 她叫大白鹅歇息,自己当下也回到卧室。 趁着子时还没到来,先将今天剩余的天地秤抵卖次数都用完。 第97章 那些热闹终究与她无关 宋辞晚盘膝趺坐在小卧室中间的蒲团上,祭出两仪护心阵盘,然后开始抵卖。 先卖出了一次来自于谢云祥的情绪气团——这个气团有些特殊,它不是简单的“人欲”。 宋辞晚此前已经卖出过一次谢云祥的“人欲”了,因此想试一试,这一次能得到什么。 是修为?还是其它? 【你卖出了天魔音声,化气期修仙者心动之气,一钱三分,获得了二星级符篆,惑心符一张。】 是符篆,不是修为! 不过想来这一次的气仅有一钱三分而已,谢云祥又不是什么高人隐士,能卖得一张惑心符,其实也不错了。 惑心符:使用后,中此符术者将不知不觉移心换意,顺应施术者指引,为其所用。 咦,这个惑心符,与宋辞晚得自王亦的那个“疑”字幻文看起来相似,但其实作用还是有些不一样。 它也不同于日月换形术,它的作用更接近于纯粹的迷惑人心,对于目前的宋辞晚来说,这张符也是一种不错的补充手段。 宋辞晚将其收好,接下来卖出了得自谢云祥的第三团气。 【你卖出了人欲,化气期修仙者的喜悦、释然、感激,二斤一两,获得了修为二年零一月。】 修为二年零一月! 这与从前不同,从前宋辞晚抵卖凡人“人欲”,获得的修为往往是一斤换一年。 而提供情绪气团的,如果是化气期或者修为类同的武者,她能卖得的修为还要成十倍增加。 一斤“人欲”,通常能卖得十年修为! 现如今,这修为却缩水了,想来是因为宋辞晚自身突破到炼气期,化气期修士的“人欲”价值才开始降低。 又或者说,降低的并非是化气期修士“人欲”的价值,而是宋辞晚本身一年修为所包含的内容增加了! 光阴跳走间,宋辞晚进入到了一个奇妙的虚无境界。 现世一刻钟,奇妙的修炼世界里,宋辞晚却已是苦修了二年零一月。 而这一次的修炼效果比之从前又大不相同。 最大的不同是,平澜城的元气浓度,比之宿阳城,要强上太多! 哪怕不是在望江山洞府中,只是在城中普通区域修炼,也给宋辞晚一种如鱼得水般的畅快之感。 虽只修炼了二年零一月,可宋辞晚却只觉得,这二年零一月的效果,即便是与从前的二十年相比,仿佛也并不差! “道”、“强”二字幻文在她身周如同星子般萦绕流转,使得宋辞晚越发沉醉于修炼的奇境之中,几乎忘却今夕何夕。 何谓坐忘? 每修一次,便必然要有更新一层的感悟,这也是坐忘。 至道之中,寂无所有,神用无方,心体亦然。 这,也是坐忘! 冥冥中,一刻钟时间过去,宋辞晚修炼收功,徐徐调气。 她现在有一种修为得到沉淀的充实感,打开洞照术面板,其上显示: 宋辞晚:年龄:15(寿元200年) 主修功法:坐忘心经(第一层掌握\/,第二层入门516\/1000) 修为境界:炼气化神(炼气初期\/) 坐忘心境第一层的经验值长进了将近三千多点,第二层长进两百多点,修为境界则直接长进了八千多点! 这个修炼速度不可谓不快,便是一般的天骄只怕也难以相比。 宋辞晚调息完毕,心中有种淡淡的喜悦。 但同时她也非常明白,像谢云祥这种情绪提供对象,其实并不是那么好遇的。 修行之人,修为越高,情绪越难外泄。 即便是谢云祥,要不是宋辞晚这次拉了他一把,他也不见得能提供那么多次的情绪气团。 往后,宋辞晚又不可能尽逮着谢云祥一个人薅,薅不薅得到不说,薅多了那也不厚道。 要想维持修炼速度,她就还得继续开源。 宋辞晚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踱步几圈,活动活动了手脚,又打开窗户向外望了望。 窗外夜幕深沉,月光不知何时已是隐入了云层中,但平澜城的灯火却仍旧明亮。 那些浮光掠影飘动在远处的重重屋宇间,像是要将寂静的夜幕也一并拖入人间的喧嚣中。 这座城池,即便是夜色,也是不甘寂寞的。 它是如此热闹,但它又是如此陌生。 那些热闹终究与宋辞晚无关,她还需戒骄戒躁,缓缓图谋。 不急,不能急。 宋辞晚关上窗,重新盘坐回屋中蒲团上。 她的天地秤中还剩余有几团来自于王亦的“人欲”,但宋辞晚不打算再卖了。 王亦的“人欲”,卖出以后所增加的也多半还是修为,宋辞晚今夜修为增长已是不少,她必须要缓一缓。 既然无事,趁着子时还没到,那就再卖一卖龙血吧。 宋辞晚又接连卖了两次龙血,每次都只卖出一两,然后得到扶元丹共计二十颗。 她手上的扶元丹经过这次补充,便又回到了一百零六颗。 龙血还有一百多斤,目前很是够用。 天地秤剩余抵卖次数还有五次,宋辞晚于是又发散思维,卖了些七零八碎的东西。 比如大白鹅的羽毛。 【你卖出了不入流的妖兽白鹅羽毛八钱,获得了一星级符篆铁羽符一张。】 铁羽符:化用此符,能增长自身防御能力五成,万物生灵皆可使用,羽族生灵使用效果更佳。此符一旦化用,如不激发,二十四个时辰后自动失效。 咦,还有这种东西? 宋辞晚拿过铁羽符,走到厅堂,来到鹅笼边。 大白鹅睡得正香,宋辞晚并不吵醒它,只是将这铁羽符托在掌中,掌心真气微微一吐。 铁羽符顿时化作一道白光落入了大白鹅圆滚滚的身躯之上,瞬间隐没不见。 大白鹅似有所觉,轻轻动了动翅膀。 当然它并没有醒来,它一惯睡得香甜,并不易醒。 宋辞晚便是一笑,她的目光透过鹅笼的缝隙,看向了大白鹅细密的羽毛,不由得开始思考。 大白它……爱掉毛吗? 它每日掉毛几钱? 往后是不是该给它寻些旺盛毛发的东西来使用? 唔,这个……似乎的确是该提上日程,用心记下。 第98章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你卖出了线香十斤,获得了不入流的食灵香一两。】 【你卖出了老旧的木架子一副,获得了木炭十斤。】 【你卖出了无用的碎土十斤,获得了灰尘八斤。】 【你卖出了铜钱一贯,获得了世人信仰一钱。】 宋辞晚赶在子时之前将这一日剩余的抵卖次数全部用完。 乱七八糟的东西卖了一通,最后她甚至还尝试着卖了铜钱。 然后,得到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东西:信仰一钱! 这是什么? 信仰本该无形无质,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在天地秤中,这一钱信仰却似一缕玉白色的朦胧细线般,飘渺又淡薄地浮动其间。 它就这样被量化,被实质化了! 仔细查看,信仰一钱:世人最纯粹的信仰,可用于洗练法力与真气。 但因其总量过少,洗练效果或许极其微弱。 若能凝练成愿力丹,则既可洗练真气,又可增进修为。 这样一段解释,宋辞晚看后,不由久久无言。 铜钱竟能换来信仰,这既有些出乎意料,又仿佛是在情理之中。 这个世上,人可以有万般信仰,但是,真正能视金钱如粪土的又有几个呢? 不是世人要爱财,委实是柴米油盐,生老病死,皆离不得它啊! 子时过了,宋辞晚又有了新的抵卖次数。 但她却没有再继续抵卖。 如果没有什么特别急需要卖的东西,便不如将这抵卖次数留到晚上。 这一夜,宋辞晚也没有出门闲逛。 总之最近一段时间内她都不会随意在夜间出门,即便是有想要“开源”的需求,她也打算随缘。 反正就是要稳,稳中求胜! 一夜无话,后半夜宋辞晚也没有再修炼。 她布置好两仪护心阵,在收拾得清爽又温馨的小床上睡着了。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最近一段时间她将自己的弦都绷得太紧了,好不容易突破境界,又在新家安定了下来,宋辞晚决定奖励自己一晚甜睡。 权当是恭贺自己,乔迁之喜! 翌日,天光破晓。 宋辞晚及时从床上醒来。 她睡得非常舒服,醒来后只觉得身心俱爽,渺如轻烟般的真气在体内飘飘欲飞,她起床迈了一步,一下子清风相随,整个人便仿佛是要飞上屋顶般。 宋辞晚“哎哟”一声,连忙落下来。 这是列子御风行! 一夜甜睡,她的列子御风行竟又在不知不觉间获得长进了。 列子御风行:(第一层熟练210\/1000) 修道,悟道,这个东西当真是毫无道理可讲。 有时候是厚积薄发,有时候却是瞬间颖悟。 但更多的时候,大部分人,其实是一生都参不透,悟不到的。 因此,能够有所悟,其实便已经是超出世上大多数了。 宋辞晚认为,自己这一刻的有所悟,应当离不开昨夜的酣然甜睡。 天生万物,既要学会力争上游,也务必不能忘记在恰当的时候停下来,慢一慢,给自己片刻放松。 还是那句话,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此道可以品,更应当身体力行之。 宋辞晚从自己的沧海洞天中取出了原先存留的一些食材和调料,趁着天色还早,熬了一个清甜的小米粥。 她又亲自动手和面做饼,还拌了一个麻油萝卜。 最后,拿出豆粕与虫子,与大白鹅一起享用了一次美味的早食。 大白鹅吃饱喝足,一边嘎嘎叫着一边摇晃到宋辞晚身边,对着她挨挨蹭蹭,十足亲昵。 宋辞晚逗弄了一会儿鹅,忍了忍才忍住直接从它背上拔毛的冲动。 最后宋辞晚告诉大白鹅:“大白呀大白,你主人我要出门上工,挣钱养家,你留在家中便好好看家,明白吗?” 大白鹅扑扇翅膀,挺起胸膛:“嘎!嘎嘎嘎!” 仿佛在说:嘿,鹅鹅看家那不是老手么?这还用嘱咐? 瞧它这骄傲劲儿! 宋辞晚笑着撸了一把鹅背,没拔毛,当真只是撸了撸。 最后她随手拿了把伞,而后脚下一动,光阴夜遁逃施展开来,她便直接化作阴影从院中遁出。 一直向着南边遁出几条街,直到出了善人坊,来到了更南边的四全坊—— 这边虽然也叫坊,也有坊门,有坊墙,但里头其实就是个贫民窟。 脏乱差都不足以形容这地界的混乱状态,四下若有盲流入城,或是那些失了家业的、落魄的、又或是祖祖辈辈便贫困的…… 总之,有太多的苦命人聚集在此处,日渐地,便组成了四全坊如今的状态。 宋辞晚化身落魄青年木大郎,从四全坊深处一条混乱的蜘蛛巷里走出,一言不发,浑身阴郁地一直走出坊门,走上大街,最后走到了炼妖台。 这就是她的差事:洗妖人! 平澜城中的炼妖台比之宿阳炼妖台,原是大出不知多少倍。 宋辞晚赶早走,以“木大郎”的速度,硬是走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才终于走到了炼妖台的后门处,拿着昨日获取到的令牌,排着队入了浣洗坊的门。 这一套流程,有些熟悉。 不太熟悉的是,平澜城浣洗坊的规模也更大了,什么八卦池、草洗间、二洗间之类,全是巨大型。 而宋辞晚在走进浣洗坊排队的那一刻,一瞬间却是被那中心八卦池边的一副巨大妖尸给吸引了! 那真是一个庞然大物,打眼看去,那物即便是俯卧,也足有五六丈高。 一颗虎头,一具牛身,通体黝黑,毛光发亮。 人都不必走近,只是远远一看,便能感受到这妖尸身上传出的凶猛血煞之气。 妖虽已死,煞气犹存。 它的身上有数十处血洞,如今那些血洞中还有血液在汩汩流动。 又有数十名身穿软甲的兵丁,手持特制的玉瓶在那些血洞处收集血液。 宋辞晚站在远处,只听到身边排队的洗妖杂役们惊骇议论:“这是哪里的妖,为何竟然这般古怪,这般庞大?” “今日我等要洗的,莫不竟是这只妖?” 然后,不知哪里传出一声嘲笑:“你倒是高估自己,这可是通灵级,已经炼化横骨的虎牛,凡人也敢近身?还敢洗它?” “你们抬得动么?哈哈哈!” 第99章 天地秤的新方向 宋辞晚站在队伍的中后段,听着人们一声声惊叹。 有几个老油条护卫兵丁在外圈低声谈话:“这虎牛可是由五位诛魔卫合力捉来,送到咱们浣洗房来的时候还活着呢,后由张大人亲自出手,当场将其斩杀。” “啧啧,这现杀的虎牛,才真叫做气血充沛。一会儿拆卸完了,这些杂役们上手去洗,怕不是又要死几个?” …… 兵丁们的谈话声很轻很细,在嘈杂的大背景下旁人极难听见。 但宋辞晚灵觉敏锐,别说是这些兵丁的小声谈话了,就是更远处风吹草叶的声音,虫豸爬动的声音,甚至是那八卦池中灵药沉浮的声音,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方圆百丈的声音,基本上只要她愿意去细听,便都能入耳。 宋辞晚听着兵丁们的谈话,微微皱眉。 方才似乎还有管事说,这虎牛不需要杂役来洗。 凡人杂役洗不了这样巨大的妖,这一点,宋辞晚是相信的。 当然,如果可以,宋辞晚很愿意去摸一摸这虎牛妖尸。 如果能够摸到,那可就不仅仅是开眼界了—— 正思量间,前方队伍的点名速度飞快。 大量的杂役被分派了出去,有些去了草洗间,有些去了二洗间,有些去了分割间…… 这一部分流程与宿阳城的浣洗坊基本一样,倒也不必过多叙述。 有所不同的是,平澜城浣洗坊规模更大,杂役人数之多似乎能有上千个。 人们站在八卦池边的巨大环形广场上,分了十支队伍在排队,足足排了有一刻钟后,只见那些收取虎牛血液的兵丁忽然四散而开。 下一刻,一道身影从八卦池的另一边直冲而出。 那人身着玄铁色劲装,一跃十丈高,他人在半空,双手则向着身后一拔,一柄足有两米长的春秋大刀就这样被他从背后拔了出来。 呛! 刀刃出鞘,在青空之下划过一道璀璨的银光,恰如流星坠落,轰然而至。 刷刷刷! 刀落下了,八卦池边,那一头巨大的虎牛便随着这刀光的降临而在瞬息间被分裂成无数块。 砰砰砰! 数不清的尸块四散落地,震得八卦池边竟是一阵颤抖。 全场寂静无声,旁观之人无不深觉震撼,有一种心神都被这一道刀光所夺的神迷之感。 也不知过去多久,直到那玄铁色劲装的刀客从空中落地了,他收刀入鞘,一言不发,转身向外走去。 才有一名浣洗房的管事连忙追上去感谢道:“张大人,多谢张大人出手剖妖!” 被称作张大人的刀客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很快离去。 这边,浣洗房的管事们继续点名。 “你、你、你……” 队伍中后段的洗妖杂役们几乎都被点到,包括宋辞晚在内,她也被点到了。 “你们过来,搬尸块,去地字九号房的草洗间!” 原来,这虎牛的妖尸最后果然还是要洗妖杂役来进行草洗,只不过,他们洗的不是完整妖尸,而只是破碎的尸块。 宋辞晚混在乌压压的人群中,跟着众多杂役一起捡尸块。 管事们给每人发了一个箩筐,宋辞晚拾起一截沉重的断骨,脑海中瞬间便闪过一个破碎的画面—— 是什么? 好像是绿茸茸的田野间,一头牛在犁地? 天地秤浮现,采集到极度微弱的一团气:【通灵期变异虎牛妖兽之死气,一钱三分,可抵卖。】 死气十分微弱,可宋辞晚却只觉得心中一喜,这浣洗房,果然是来对了! 她连忙加快动作,勤勤恳恳地捡起尸块来。 大些的尸块往往都能采集出微弱的死气,若是太小的那种,虽无死气,宋辞晚捡到手时却也会有些破碎的画面闪过。 多半是一些老牛耕地的画面,也有孩童牧牛的画面,总体来说,这些画面都是明亮的,有一种田园生活的叙事之感。 很快,宋辞晚手上的箩筐就被装满了,她端着箩筐正要离开,眼角余光却瞥见身旁一名杂役的手伸向了一片破碎的头骨。 这妖兽虎首牛身,大半尸块都是牛躯,唯有那头骨却是虎骨。 杂役的手伸过去的一瞬间,宋辞晚灵觉触动,忽觉一阵煞气隐约涌来。 她心头暗叫了一声不好,脑中自然而然地回放起先前听到的一句话,那些围守在远处的兵丁们用满不在乎的语气笑着说:虎牛啊,这些杂役们上手去洗,怕不是又要死几个? 杂役的手已经碰触到了虎牛头骨,眼看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青白,宋辞晚端着箩筐似乎不经意般从他身旁走过。 砰! 杂役手中的碎骨被撞得落到了地上,这杂役本身也被宋辞晚刮得踉跄了一步。 “你……”此人回首,正要怒骂,却忽觉头脑一阵晕眩。 他骂不出声了,只得心悸着一屁股坐到地上。 宋辞晚捡起被他落在地上的虎牛头骨,天地秤接连采集到两团气。 【凡人煞气,二两三钱,可抵卖。】 【通灵期变异虎牛妖兽之血煞,一钱一分,可抵卖。】 这其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那团凡人煞气。 按照一般规律来说,宋辞晚即便通过接触能够采集到旁人身上的气,这个气往往也是散逸的,天地秤采走以后,并不会对此人产生任何影响。 不论是坏的影响,还是好的影响,都不会。 因此,从前宋辞晚在宿阳城浣洗房的时候,从不会通过接触去采集其他洗妖杂役身上的戾气。 反正也采不到,没必要浪费精力,还容易惹来怀疑。 只这一次,情况有所不同。 宋辞晚与这杂役相撞时,这杂役刚刚好接触到虎牛碎骨。 从虎牛碎骨上传递而来的煞气亦是刚刚染上了此人之身,宋辞晚在这一瞬间与之接触,便采到了这一团不稳定的煞气。 煞气被宋辞晚采走,此人便相当于是做了个媒介。 经过这个媒介之后,煞气产生了变化,从妖魔煞气变成了人身煞气,其重量则奇异地增加了。 宋辞晚不知道卖出这样的煞气之后能够得到什么,但很显然,她采走煞气的这个举动却是间接救了那名杂役一命。 这是一种奇妙的变化,使得宋辞晚隐约像是察觉了天地秤的一种全新可能。 她心下正思量间,忽闻身侧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第100章 虎死危犹在 八卦池边,惨叫声起。 有一名杂役捡到了一枚虎牛犬齿,他的手才刚刚将这枚犬齿放入身侧篮筐中,他整个人便惨叫着一个倒仰。 砰! 此人仰面倒地,脑后沁出一滩鲜血。 他当场死亡了。 真正应验了先前那兵丁的话语:虎牛啊,这些杂役们上手去洗,怕不是又要死几个? 宋辞晚救得了一个,却救不了所有。 随着这一声惨叫起来,便仿佛是打开了什么恶魔的匣子般,接连又有数道惨叫声起。 惨叫过的人,无一不是捡过虎牛头骨的人。 这些人俱都是一声惨叫,仰面倒地。 死法亦是统一的后脑磕破,碎首而亡。 虎牛虽死,其余威却依然能震死几多凡人。 这惨烈的现状震骇到了其他还在劳作的杂役们,人们纷纷直起腰往左右顾盼,生怕身边再死一人,更怕这死亡漫延到自己身上。 浣洗房中,从来没有岁月静好,这里全是世间各种惨剧。 宋辞晚在宿阳城的时候其实已经是见惯了这样的惨剧,如今再面对,她既有悲悯,亦有平静。 管事们纷纷出声,叫已经捡足尸块的杂役们速去草洗间。 他们说:“叫什么?不许叫!走,快些走!捡满一筐,立刻离开!” 管事们都在赶人了,杂役们哪里还敢多留?他们可是巴不得赶紧走呢。 大批的人迅速离开,宋辞晚也混在人群中一起去向了地字九号房的草洗间。 她倒是有心多留片刻,想要再捡几块虎牛头骨。这东西凡人触之即死,在宋辞晚这里却是煞气的上好来源。 但理智分析,捡一时煞气终究还是不如长久留在浣洗房中来得重要,因而此时她便必须克制贪欲,迅速离开。 等到大批的杂役全都离开,留在八卦池边的除了一些零散碎肉,便只剩下最重要的虎牛头骨。 各种碎骨散落在地,几名管事互相对视一眼。 有一名看起来像是头领的管事说:“罢了,已经死了五个杂役,这些贱民虽然不值什么,但若是一次死太多,也终究不好。” 说着,他满脸肉疼地从怀里取出一副薄如蝉翼的手套戴上,口中说:“诸位,该你我出手了。” 其他管事见他动手戴手套,便立即也从自己的怀里取出手套。这些手套统一都是蝉翼般透明,大家一起小心将手套戴上,同时开始清理池边留下的各类碎骨。 一双双半透明的莹白手套伸过来,捡起了地上的碎骨。 随着碎骨的减少,手套伸过来的次数增多,却见有些手套上面竟是开始出现了淡黄色的焦痕。 有一名管事忽然恼怒说:“贱民该死,我这寒酥手套,再有数次怕是便要作废了!” …… 杂役们不知道八卦池边后续又发生了什么,活下来的人只是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进入草洗间后,开始按部就班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也有人麻木得意:“虎牛虎牛,老子早便想明白了,这妖兽虎头牛身,那牛身倒还罢了,虎头却是决不能碰的!嘿,果然我没想错,这不,碰了虎头的都死了吧?” 他身旁有人连忙追问:“你早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得意的杂役说:“老子在浣洗房可是足足待了有一年半,一年半呐,全靠我这脑子和我这眼睛,你说我怎么知道的?我活下来了就是知道!” 他居然在浣洗房待了一年半都还活蹦乱跳的,也难怪他敢得意吹嘘。他是当真有得意的资本! 宋辞晚亦不由得多看了这人几眼,听着他与旁人的谈话,同时记下了此人的名号:旁人称他树麻子! 树麻子是个多话的人,只要有人追问,他就能滔滔不绝地将话说个没完。 宋辞晚一边旁听,一边埋头清洗虎牛碎片,洗完后,她身上沾染了戾气一斤一两! 宋辞晚也不耽误,当场就将戾气卖掉,迎来了久违的寿元增长。 【你卖出了通灵期妖魔戾气一斤一两,获得了寿元一百一十年。】 一百一十年的寿元注入,宋辞晚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活力涌现。 她身在地字九号房的草洗间内,耳边是杂役们各种各样说话的声音,入目所及除了麻木的人,就是妖魔碎尸,这幅场景其实是恐怖又荒诞的。 可是宋辞晚在这种荒诞中却又仿佛是获得了一种分外的宁静,生命质量的提升似乎能令人连神魂都一并受到洗涤。 半下午的时候,活儿干完了,管事们过来结算工钱。 同样是日结,每人每日二百文,比在宿阳城的时候,这工钱足足高了一倍! 那些死去的杂役们则被管事派人拖出去掩埋了,一死百了,没有抚恤金。 宋辞晚顶着木大郎的马甲,怀揣着新收到的工钱,还有一副羊妖肺泡,独自一人离开了浣洗房。 她目前在外行走的马甲共有三个。 一个是炼气期男修士辛免,一个是煅骨期女武者宋寻,还有一个则是落魄的洗妖人木大郎。 至于那些各种各样的神使和神尊则不必多提,那些都是随机扮演的,没有什么具体人设,神使的名号,分分钟能切换无数遍。 此时的宋辞晚尚不知晓,她那些乱七八糟的马甲,看似混乱又随意,可其实有许多都在被人惦记。 甚至不止是“人”在惦记。 譬如曾经向于林传授破山拳的“星光神使”,就不止是于林在感念“他”。 平澜城外,洛三爷腰悬葫芦,一步三晃,走得醉步醺醺。 他腰间的葫芦也在晃,葫芦里的女声细细幽幽,纠缠在洛三爷耳边,吵得他头疼脑涨。 “你去平澜,再帮我寻一寻神使,我想起来我还有个问题不曾向他问得明白呢!” 洛三爷醉眼朦胧,没好气道:“都说了寻不到,况且平澜是大城,叶灵官在城中,那是你能去的吗?你当真是胆子肥啊!” “那不是有你吗?你带我去呀!那叶老头若当真什么都能算到,他能让龙女将宿阳祸害成那样?” “他连衡水老龙都比不得,嘁!” 洛三爷:…… 反正早晚被气死。 同一时间,平澜城中的谢云祥则在惦记他的好兄弟“辛免”。 第101章 幻冥城名额,谢云祥的选择 谢云祥是平澜城有名的地仙家族谢氏子弟,说起来也是世家出身,但他早先便与宋辞晚说过,他虽是世家子,却是与嫡系隔了十万八千里的偏远旁支。 这是实话,谢云祥身上有一种既豪爽又落魄,既高傲又世故的矛盾气质。人到中年,郁郁不得志,想要有所成就,偏被现实所困,想要挣脱现实,可又如何能够挣脱得了? 反倒是宋辞晚所扮演的辛免,因为她的身上有一种赤诚的少年气,更有一种区别于天真的简单尊重,使得谢云祥与她相处时间虽短,却对她的印象十分深刻。 人的本能总是会向往自己所缺失的部分,宋辞晚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平和与赤诚,便是谢云祥所向往的。 这一日他下值回家——是的,谢云祥虽然年纪老大不小,但他却一直与父母同住,并不曾分家别业。 在平澜,大部分世家子弟都是如此。 不见得是买不起外头的房子,或是不能有其它产业,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大家族所占据的地界往往元气更为充沛,灵性更加明显。 地仙家族,又有聚灵阵法,又有防护大阵,族内还有各种各样外界所不能享有的特殊资源。 诸如灵光池、万法碑、上师讲道之类的,种种设置,俨然便如同一个小型宗门。 谢云祥虽然是旁支子弟,但只要他与父母同住一处,留在谢家,谢家子弟的基本待遇他总归是能沾点边。 哪怕其它什么都没有,谢家族地的元气充沛度也能够比得上最差劲的黄字号洞府。 租赁黄字号洞府需要一元珠一日,谢云祥哪舍得搬出家族浪费这个钱? 谢云祥从族中演武场边走过,有少年脆生生地喊:“二十三叔!” 声音传来,谢云祥转头去看。 在那一瞬间,却有一道水柱迎面滋来。 此时晚霞漫天,那水柱所形成的曲线在夕阳下折射出了七彩的光,谢云祥被刺痛了眼睛,这一刻竟没反应过来。 水柱便兜头冲击在了他的脸上,生疼! 谢云祥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并立刻转头抹了把脸,就听那边演武场上传出一阵阵乐不可支的哄笑声。 “二十三叔,对不住啦,小侄方才在练习水龙舞,一不小心居然射偏了!” “小侄也委实不曾料到,二十三叔你居然躲不过小侄这随手一击,真是对不住呀。” “二十三叔,你不会怪我吧?” 少年嘻嘻笑着说,他只有十三岁,但他已经突破了引气期,如今是化气初期修为。 他的名字叫谢璋,算是谢云祥的堂侄,他的父亲与谢云祥有着同一个祖父。 谢云祥茫然转头,演武场上并不只是谢璋在笑,事实上,是几乎所有人都在笑。 这些人中,有与谢璋同辈的小少年,也有与谢云祥同辈的族兄弟,还有一些归附于谢家的外姓客卿。 所有人都笑得那么自然,那么随意。 他们混不在意谢云祥此刻脸上火辣辣的痛,因为在所有人眼里,谢云祥都只不过是一个年过三十依然在化气中期徘徊的庸人。 他太平庸了,平庸到没有被人在意的资本。 “哈哈哈……” “嘻嘻嘻……” 一声声,这些夕阳下的笑脸糅合在演武场边树木的阴影中,谢云祥又抹了把脸,终究是微微弯了肩背。 他也笑了,他呵呵呵地,施了个小法术,蒸干了脸上身上的水。如同每一个慈祥的长辈面对调皮的晚辈般,温和又大度地道:“璋哥儿好本事,我这做叔叔的只有欣慰,又岂能怪罪?呵呵,呵呵呵……” 他笑完了,对着场上其他同辈们拱了拱手,便转过身,微微缩着肩,一步步走了。 更多的笑声与说话声被他甩在了身后,他也并没有再刻意去听身后的人们在说些什么。 也许是还在嘲笑他,也许并不是。 毕竟如此平庸的谢云祥,又值得谁一直嘲笑呢? 他走过了演武场,走过了家族中一个又一个或典雅精美、或恢弘大气、或神秘玄奇的建筑与场地。 最后,他走到了谢家西北角那一大片古旧到有些腐朽的建筑中。 那边挨挨挤挤地建造了一座又一座小院,那些院子院墙相对,门户相见,一座摞一座的,数量之多,足足有上百座。 一眼望去,几乎叫人看不到边。 居住在这片地界的,全是谢家的偏远旁支,又或者是因为种种原因而被发配过来的嫡支…… 到了这边,跟谢云祥打招呼的人又变多了。 有人喊“二十三哥”,有人喊“二十三弟”,也有人喊“二十三郎”,还有人直接喊“云祥”,或称“小二十三”。 谢云祥听到一个消息:“幻冥城要开了,这一次咱们家的子弟五十岁以下的都可以进去,每人还可以请两个外援,二十三哥,你去不去?” 谢云祥听得一愣,正脱口要说一声不去,话到嘴边他忽然想起“辛免”,那一句“不去”便被吞回了肚中。 但他也没有明确说去,只是含含糊糊将这个话题混了过去。 好不容易一路走一路混,他终于回到了自家的小院中。 院子里头,他爹谢让正瘸着一条腿在磕磕绊绊地打着五禽戏,而他娘的房间里先是传出砰的一声,紧接着则是婢女小芽的尖叫:“太太,太太你怎么了?” 谢云祥吓得连忙拍了张轻身符在腿上,整个人便像是一缕风般刮进了小院正房的居室中。 推开门一看,只见他娘坐在地上,一手拿着一幅画轴,另一手拿着一张帕子。 她将帕子按在嘴角,正咳得撕心裂肺,泪花儿都要冒出来了。 谢云祥一个箭步冲上去扶她,刚说了句:“娘,你怎么……” 话音还没落,就见他娘奋力展开了手上那幅卷轴,她一边咳一边说:“云祥你看,我托你十六婶给你做媒,结果这就是她给你寻的女子!” 画轴展开,谢云祥下意识一瞥,这一瞥却是惊住了。 只见这画中绘着威武雄壮的一位女子,她生着一张棱角分明的坚毅脸庞,头戴一朵红花,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只黑虎妖兽的背上。 画师不但将她凛冽的气势画了出来,还以烘托的手法在她脚下画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扭曲妖魔,她将万般妖魔尽皆踏在脚下,一股睥睨之意由此扑面而来。 谢云祥:…… 他不可否认,他看呆了! 这是谁? 谢母已经哭了起来:“杀千刀啊,你十六婶说是给你找媳妇,这是找媳妇吗?这是要你的命啊!” 谢云祥立刻站起身道:“娘,我有一位好友,修为十分不俗,此番我必入幻冥城,便邀这位好友同行!” 第102章 充实的修炼生活,孤独的自洽 宋辞晚可不知道谢云祥这边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位新朋友找她快找疯了。 她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过起了居家、上工、下工、再回家修炼的平稳生活。 虽然在这个平稳生活的过程中,她总是将木大郎与宋寻这两个马甲来回切换,但切换马甲只是为了维持隐蔽,宋辞晚既不打算搞事,也不打算找事。 她现在有许多自己的事情要做,第一点,譬如说钻研厨艺。 天地秤的规则对于美食似乎总是格外优待些,这方面宋辞晚经过多番尝试,已经是有明确结论了。 她曾经甚至还抵卖到过一口玄铁炒锅,只是从前总有各种不便,导致这口炒锅的利用率极低。 现在宋辞晚的生活平稳了下来,她就决定要好好利用这口炒锅,学会细水长流。 其二,宋辞晚还想学习制符之术。 虽说通过抵卖,她常常能从天地秤中得到各种符篆,但这些符篆的种类往往有些离奇,具备太多的不确定性。 宋辞晚还是想自己学会制符,以此丰富自己的手段种类。 她之前在宿阳城的时候买过一本初级符篆大全,如今安定下来,也要好好学习。 其三,宋辞晚要认真修炼雷火噬身诀。 这门炼体功法是通过抵卖诛魔将军田俊洪的人欲得来,宋辞晚已经拥有前二层的完整修炼方法。 她打算好好练,不求炼体成圣,也至少不能是个一碰就死的脆皮。 雷火噬身诀的修炼并不容易,需要用到雷霆与火焰淬炼自身,还需要大量的资源来做补剂。 好在宋辞晚既会掌心雷,又会炽炎术,天地秤中还存着一百多斤龙血,目前来说,修炼雷火噬身诀的资源是不缺的。 于是,她就更没有理由出门找事了。 修炼的时间且还不够呢,最好谁都不要来打扰她。 其四,宋辞晚要安置自己的替死傀儡。 在离开宿阳城的前夕,因考虑到宿阳城有破灭之危,所以当时的宋辞晚是将自己原先埋藏在各处的桃木傀儡又都给取回了身边。 她一共拥有三对桃李二木傀儡,可以通过李木傀儡替死三次,桃木傀儡传送三次。 倒不是宋辞晚不想多炼些傀儡出来,多给自己备上几条命,主要是这种逆天的东西它存在有极限。 三为万化之数,三对,就是宋辞晚目前的极限。 要想突破这个极限,除非宋辞晚将李代桃僵之术的第一层修炼到顶点,并获得第二层口诀,那么以后她便或许有可能拥有六对傀儡,甚至是九对、乃至更多的傀儡…… 可是李代桃僵的修炼,是必须要通过死亡、替死、传送这样一个实战过程,才能有所长进。 无缘无故,宋辞晚是真做不到通过“死”来修炼这门法术。 或许以后……某一日她有可能可以做到,但总之目前,她暂时是不会这样做的。 她要先将已有的这三对傀儡安置好。 李木傀儡仍然是随身携带,桃木傀儡,她将其中一只挖坑藏在自己卧室的地底下。 另外两只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也都被她找地方藏好了。 其五,宋辞晚还拥有许许多多各类法术、神通道术、甚至是武技要修炼,譬如虚空幻魔剑、炽炎术、掌心雷、甘霖咒、御风术等等,太多了,不逐一赘述。 总之,宋辞晚的日子充实得不得了。 她虽身在闹市,又仿佛是与世隔绝。 她虽与世隔绝,可又自然而然地与孤独形成了一种自洽。 当然,其实她也并不孤独,她有大白鹅的陪伴。 每日修炼的间隙,喂鹅、逗鹅,便成了宋辞晚的余兴节目。大白鹅被她用五毒罐中的虫豸养得越发的油光水滑,一身气血,凶煞十足。 宋辞晚以灵觉感应,总觉得它处在一个随时都能蜕变的边缘状态。 她还常常逮着机会从大白鹅身上薅鹅毛,存够几钱就卖出去,换到铁羽符后,有些直接用在大白鹅身上,有些则存在天地秤中。 如此忽忽十来日过去,宋辞晚的日子越过越平静,她的修为长进却是一日未曾停歇。 后来几天里,她基本上每日都要卖一次王亦的“人欲”,换来的修为时间,则都用来修炼雷火噬身诀。 雷火噬身诀(第一层入门120\/1000) (第一层入门579\/1000) (第一层入门968\/1000) …… 后来,宋辞晚的雷火噬身诀不知不觉就突破了。 雷火噬身诀(第一层熟练2231\/) 从入门到熟练,宋辞晚能感觉到,自己的掌心雷施加到身上时,能够给自己带来的伤害越来越小了。 她的肌肤骨骼看起来还与常人无异,甚至若是伸手去抚触,还会有一种格外温润细腻的触感,但从本质上来说,她身躯的坚韧度却已经是达到了超凡的程度。 只是龙血消耗得格外迅速,原先宋辞晚用扶元丹辅助修炼,后来雷火噬身诀进入熟练阶段,宋辞晚的身躯承受能力极大增强,她就改用赤阳丹来补充修炼消耗。 赤阳丹是三星级丹药,一斤龙血能换来十颗。 宋辞晚每回结束修炼时间都有虚脱感,都能服下至少五颗赤阳丹。 王亦的“人欲”,则是在第六天的时候被消耗完毕的。 此后宋辞晚没有了一斤抵一年的加速修炼时间,她的主要精力便从功法的修炼转换到了符篆的绘制上。 宋辞晚在此期间学会了好几种不入流到一星级的简单符篆。 有轻身符、辟邪符、护甲符、避尘符、明光符、止血符,等等。 值得一提的是,她每日都能从浣洗房获得一大笔戾气。因此,她原先缩水严重的寿元,到如今又渐渐充盈起来。 只是有一个问题,或许是由于她修为突破,现在她沾染的戾气也分了等级。 如果是普通不入流小妖戾气,宋辞晚沾染一两,已经只能换来一年寿命。 不似从前,一两戾气能换十年寿命! 唯有通灵期以上的妖物戾气,才能维持从前的一两换十年,一斤换百年。 这十来日的时间里,宋辞晚通过抵卖戾气,则寿元增长至五百一十二年! 如此,忽然年关将至,宋辞晚静极思动,决定要去望江洞府走上一趟。 第103章 诡异的元寿珠 宋辞晚施展胎化易形之术,切换到了辛免的马甲。 不过这一次,她将大白鹅留在了家中,给它身上注入了铁羽符,又给它佩戴了辟邪符、护甲符。 还给它留了不少的豆粕和虫子。 这些虫子基本上都是从许家豸园得来,其中有不少剧毒之物。 后来经过五毒罐的培育,虫子们互相厮杀、啃噬,宋辞晚又往其中投入过壮气丸、行气丹等灵药,虫子们获得了充足的能量,在厮杀和吞噬后进行繁衍,至此已是繁衍过两三代。 大白鹅从初代的虫子吃起,逐渐适应以后,它的抗毒能力也在逐步增强,到如今,寻常毒虫都毒不到它,它仿佛拥有了一个铁胃,可以肆意消化各种毒物。 宋辞晚在临行前轻抚鹅背,说:“大白,你要看好家,虫子你可以吃,但不能让它们跑出来,跑出来任何一只你都必须捉住吃掉,明白吗?” 大白鹅扬着修长的鹅颈,“嘎嘎”叫着,俨然是在说:鹅鹅看家,晚晚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宋辞晚笑了起来,又揉了一把鹅头,这才换好行装出门。 来到望江山,宋辞晚没有排队去租赁洞府,而是径直去了赏金悬赏处。 她站在外围细看那悬赏大幕上滚动着的各种任务,明月坊春水姬的任务仍然高挂其上,并没有人解开。 只是那赏金,从一百元珠,竟是上升到了二百元珠! 宋辞晚眉梢微动,正待再看一看其它任务,忽然就听身后响起一道惊喜的声音:“辛道兄,许久不见,你、你今日可算是来了!” 话音落下,未等宋辞晚做出什么反应,一团汹涌的情绪已经是随之而来。 天地秤采集到:【人欲,化气期修仙者的惊、喜、忧,二斤三两,可抵卖。】 宋辞晚都吃了一惊,她转过身一看,便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谢云祥! 谢云祥脸上都是喜悦,宋辞晚转身的一瞬间,只见他拱手,又说:“辛道兄,最近可是事忙?今日前来是要租赁洞府还是想看一看这些赏金任务?” 他热情得不得了,第二团强烈情绪扑面而来。 【人欲,化气期修仙者的喜、忧、喜,二斤六两,可抵卖。】 宋辞晚:…… 这些涌动的,被天地秤采集到的,又哪里是谢云祥的情绪?这分明都是她的修为啊! 宋辞晚都被感动到了,心知他或许是有所求,当下并不绕圈子,只说:“修炼了几日,静极思动,倒也无甚明确目标,随意走走看看而已。” 谢云祥顿时一喜,立刻道:“辛道兄既然无事,不如与小弟到一旁走走如何?” 宋辞晚颔首答应了,谢云祥就连忙到一边去,先将自己的事情与人交接了,然后带着宋辞晚走出执事大殿。 望江山脚下的人来来往往,热闹得刚刚好。 宋辞晚与谢云祥沿着山脚下一条小路走,谢云祥按捺住激动,先与宋辞晚寒暄了几句,接着就迫不及待地提起了幻冥城。 他这段时间以来被十六婶足足催婚了近十次,几乎是每日一催,催得谢云祥险些魂飞魄散。 谢母亲自出面拒绝都不管用,十六婶真是铆足了劲儿想要将那位威武雄壮的好女子说给谢云祥。 谢云祥是真没想到自己人到中年还能有这福气。 他消受不起,因而越发对好兄弟“辛免”望眼欲穿。 宋辞晚疑惑道:“幻冥城?这是哪里?” 谢云祥忙解释说:“大周天下,每一座郡城背后都有可能对应一座幻冥城。” 他语调悠悠地念了一句话:“幻冥城,人之极境,世之深渊,囿于红尘,离于红尘。” 念罢了,又详细展开解释了一遍幻冥城的由来。 原来在这个世上,天生一物,便必然会有另一物与之相对。 譬如元气,天地元气滋养万物,亦如阳光雨露之于草木,或如天空之于飞鸟,或如江河之于游鱼…… 这些存在既是不可或缺的,亦是正向的。 与之相对的便是,这世上还有一些事物,生来便是反向的,是浑浊的,是混乱的。它没有滋养,只有破坏! 譬如冥气,便是如此。 冥气,与元气相对。 但凡元气格外充足之地,便必然会伴生有幽冥泉眼的存在。 幽冥泉眼又会吸附世间之贪嗔痴、恨恶欲等一切负面情绪,最后聚集酝酿,形成巨大灾难。 谢云祥说:“幻冥城不在现世,而是在与现世相对应的混乱空间中,幻冥城能拘束幽冥泉眼的爆发,将其所吸附的混乱恐怖都困在城中。” “你看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虽然也有种种苦难困厄,但这至少是人间。” “幻冥城,那却是诡异魔怪的世界。幻冥城中的诡异魔怪又与人间的并不相同。” “但若是五十岁以下,生命力旺盛之人进入其中,诛杀幻冥城中诡怪,能有一定几率获得元寿珠。此物有增长寿元之奇效,一颗村庄级诡异元寿珠,便能使人增寿一年!” 说到这里,谢云祥的表情微微激动了起来。 宋辞晚在旁边听着,心中也是一跳。 谢云祥又说:“元寿珠价值极高,随意拿到哪个商家去卖,一颗元寿珠至少也能换得千颗元珠!” 说到这里,他的情绪再度涌动。 天地秤竟又采集到了他的一团气:【人欲。化气期修仙者之喜、忧、痴,一斤八两,可抵卖。】 宋辞晚被谢云祥的“大方”给惊到了,她今日来到望江山,从本意来说,真不是奔着薅羊毛来的…… 可谁叫谢云祥竟如此大方! 谢云祥讲述到这里,则终于将自己此番的最终目的说了出来:“辛道兄,不仅仅是元寿珠,幻冥城中还有许多特色资源,是外界所不能见到,而城中独有的。” “辛道兄,还有三日,今年的幻冥城开放日便又要到来。小弟我拥有三个进入幻冥城的名额。不知辛道兄是否有意,与小弟同去游历幻冥城?” 还有三日…… 三日后,分明便是大年三十,今年除夕! 第104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宋辞晚自从觉醒宿慧,与前世记忆相贯通,至今也已是有小半年了。 刚刚觉醒时尚且是初秋,而如今已是深冬。 她因为修炼到炼气期,对于寒冷已经不是十分敏感,不论是宿阳的冬天还是平澜的冬天,在她看来都不算是太冷。 但是,谢云祥提到幻冥城会在三日后开放,却使得宋辞晚忽然便生出一种寒意来袭的感觉。 年关与严冬这两个词不由得便在这一刻关联了起来,它们格外匹配。 于此同时,更加匹配的一个词,还有:寂寞。 是的,是寂寞,不是热闹。 宋辞晚与谢云祥告辞后才发现,原来平澜城的街头不知何时竟已是处处张灯结彩。 大年三十虽然还没到来,但大多数人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年货。 各个商铺的门口往往都悬挂起了各色彩灯,街上随处可以看见卖春联的小摊。还有各种特色的年节美食、衣装,也都热热闹闹地摆到了街上。 甚至就连那些满街溜达的颂音傀儡,那笨拙的铁质身躯上往往都要贴上一两个红艳艳的福字花纹。 而这些,前段时间修炼上瘾的宋辞晚竟都没有在意。 这真应了那句话:热闹都是他们的…… 与我,又有什么相干呢? 当然,热闹虽然都是旁人的,但宋辞晚自觉自己其实也很富足。 她发现,有的时候自己是真的会享受孤独与寂寞。 内心平静,便是她的财富。 不过,岁月静好的前提是要有实力,有底气。因此幻冥城的资源,宋辞晚也觉得自己可以试探着去取一取。 当时她问过谢云祥:“年节时,民间有放鞭炮驱赶年兽的习俗,这与幻冥城的开放有关吗?” 谢云祥说:“的确有些关联,除夕夜新旧交替,天地元气与幽冥泉眼都会迎来一次剧烈的爆发,幻冥城不见得能将所有冥气都拘束到位,偶尔有泄露在外,便会形成各种诡怪事件。” “民间燃放爆竹,活人阳气聚集,都能在一定程度上驱赶这些诡怪。” “每逢年关,悬灯司与巡城司都要忙碌。即便不是在郡城,或是在一些偏远的小城、村庄中,那些地界没有幽冥泉眼,但除旧迎新之时,天地元气依然会有动荡。” 说到这里,谢云祥忽然嘿笑了一声道:“大年三十的时候,咱们进幻冥城,杀诡诛魔,其实也是在减轻外界压力。” “不过辛道兄,小弟要与你说一句实话。自从十年前小弟我进入化气期,每年便都能从族中得到一次幻冥城的通行名额,可是小弟我胆子小啊,这幻冥城,实则我一次也没去过……” 谢云祥的肩膀又有些微微缩了起来,眼睛往下垂,目光无处安放般,有些不安地往两边扫视着。 他在害怕辛免瞧不起他! 宋辞晚只是又问:“这幻冥城可是十分危险?因此谢道友出于审慎才不愿去?” 谢云祥惭愧道:“危险是危险,但若只是在幻冥城外围,一般诡异等级都不会超过村庄级,谨慎一些,也并非没有活路。只是在下自小……怕诡!” 竟是这个原因。 宋辞晚转头看向谢云祥,谢云祥羞愧掩面,无地自容。 宋辞晚:…… 她噗嗤一声笑了,别管什么厚道不厚道,好兄弟不就是用来嘲笑的吗? 谢云祥摸着自己的脸,觉得这皮挺厚,便也呵呵呵的笑了。 天地秤再次浮现,秤盘上卧着一团气。 【人欲,化气期修仙者的忧虑、迷茫、羞惭,二斤一两,可抵卖。】 至此,短短这一小段时间的相见,谢云祥竟已是给宋辞晚接连提供了四次足量的“人欲”。 他虽然不似王亦一般会自我攻略,但他的真诚也是一种必杀技。 他更是比王亦还要大方许多,情绪汹涌而来,动不动就是一斤二斤!这种好兄弟,谁能不希望他长长久久,仙途绵延? 谢云祥后来还说:“辛道兄,小弟只出一个名额,修为比之道兄却是要差上太多,此番幻冥城中若有收获,你我兄弟便二八分账。辛道兄八成,小弟二成。” 进了幻冥城以后,谢云祥这修为不拖后腿都算好了,要想收获资源,基本上都得靠“辛免”做主力。因此,谢云祥自认为这个分配是合理的。 再则,这也有感谢辛免上回在明月坊拉他一把的意思在里头。 事先说好分配方案,也是在给对方吃定心丸,以免后来产生纠纷。 宋辞晚没有对这个分配产生什么异议,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在幻冥城中必然要尽全力保住谢云祥的性命。 谢云祥如此大方,又何尝不是在花钱买命? 不如痛快收下,同样也是在让他放心。 果然,宋辞晚答应以后,谢云祥缩着的肩膀便在不知不觉间又舒展了开来,他的腰也直了,又笑着与宋辞晚说了许多有关幻冥城的注意事项。 与此同时,天地秤再次采集到他的情绪气团:【人欲,化气期修仙者的喜、忧、喜,一斤八两,可抵卖。】 谢云祥眉目舒展,满面喜气,又轻松热情地向宋辞晚推荐了几家灵材店铺。 并说:“辛道兄,这几家店比之七宝楼,虽不如其规模大,但信誉也不错。有些小物件,能比七宝楼便宜上一两成,辛道兄若要添置物品,不妨去看看。” “此去幻冥城,辛道兄最好能多换些元珠与金银在身上。” 说着,他压低声音,用一种神秘的语气道:“有句老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辛道兄,这幻冥城中,钱也是管用的……” “这些,是我在家族藏书楼的杂记上看到的,寻常人都无处得知,辛道兄可千万要当回事。” “有那铜钱,或是前朝的铜钱,说不定更管用……” 宋辞晚看着他挤眉弄眼的样子,笑了。 不久后,宋辞晚与谢云祥告辞分别,又与他约定好,三日后,大年三十那一天,申时一刻,两人再在望江山下相会。 幻冥城的开放入口原来便在望江山,开放时间则在年三十那一日傍晚,日落时分! 第105章 去玄级洞府,体验一日十年 日落时分,逢魔时刻。 宋辞晚上回与谢云祥分别后,当即便又寻了个僻静处,给自己换了张脸,又从头到脚将衣裳鞋袜也都换了。 她临时给自己重新捏了个马甲,这个马甲是全新的,次抛型,因此也不必想什么名字,做什么人设。她只是将自己的气息显露在炼气初期,然后就顶着新马甲去了谢云祥所推荐的那几家店铺。 宋辞晚将谢云祥的话听进了心里,此去既是为了采购一些物资,也是为了换取一些金银和元珠。 过程不必赘述,只看结果,宋辞晚还是有七八分满意的。 她身上原有的物资中,譬如玄都生死印、紫金吞海葫芦之类,虽然很珍贵,甚至称得上是奇珍,但这类奇物却是不能往外卖的。 这不是宋辞晚舍不舍得卖的问题,这是一旦买卖,便难免遭祸! 至于其它的,诸如磨刀石、灵植肥料之类,倒是能卖,可惜却都不值钱,卖了也没什么意义,还不如留着自用。 最后宋辞晚卖出的,也就是一百颗扶元丹。 赤阳丹她没卖,但她在买卖过程中顺便打听了赤阳丹的价格。 在天地秤的规则里,一两龙血能够卖得十颗扶元丹,一斤龙血则能够卖得十颗赤阳丹。 相当于,赤阳丹的价值是扶元丹的十倍! 可在平澜城的灵材店中,一颗扶元丹的收购价是三元珠两颗——没错,就是三元珠两颗,比起望江洞府的兑换比例,在灵材店这边,扶元丹要更值钱些。 而如果不是收购,而是零售,灵材店这边扶元丹的卖价则是两元珠一颗。 至于赤阳丹,收购价十元珠一颗,零售价二十元珠一颗。 上哪儿说理去? 人家就是这么低买高卖的! 宋辞晚卖了一百颗扶元丹,获得了一百五十颗元珠,又花去五颗元珠,买了一张二星级的纳物符。 这东西是低级修士常备的,内里通常能有五尺见方的储物空间,能够存取物品合共三百次左右,之后就会崩溃作废。 它有种种缺点,它还不能认主,但它胜在便宜。 宋辞晚买一个在身上,算作是掩护。 她又买了不少修士外出的常备物品,比如说用来安营扎寨的墨云草帐篷,这种草编的帐篷韧度高,隐蔽性强,非常适合低级修士外出使用。 又或是作为阵盘辅助物的阵旗,宋辞晚的两仪护心阵盘还有很多妙用她未曾开发,加上阵旗以后,许多变化就能用上了。 又比如白蜡烛、红蜡烛、引魂香、迷魂香、安魂香、青木香等各类常用的诡异物品。 还有一些等级低,但特性稀奇古怪的符纸。 比如说净水符、香火符、迷雾符、臭气符等等。 这些低级符篆不需要用元珠买卖,只用金银就能买到不少。 宋辞晚于是又拿两颗元珠换到了一千两白银,一百两黄金。 以市场价格,元珠换金银很容易,金银换元珠却往往要溢价。 这一番采购,宋辞晚最后总共花去元珠六十七颗,白银五百八十两。 她后来又换了几家店,分开卖出了扶元丹三十颗,重新换回元珠四十五颗。 最后,宋辞晚发现了灵材店里原来居然有灵兽袋可以买! 顾名思义,灵兽袋就是用来装灵兽的。 将灵兽放入其中,能够使灵兽进入到一个沉睡修养的状态,如果辅以元珠或是某些特定灵材注入灵兽袋中,还能加速灵兽的成长进化。 这东西很好,只有一个毛病,就是太贵! 最低级的灵兽袋也要五百元珠一个,稍微好点的,像模像样一点的,就要一千到两千一个! 宋辞晚不是买不起,但如果要用大量的扶元丹来兑换元珠,那就太亏了。 扶元丹对她而言也是有用的修炼资源,卖出去容易,以后要再买回来,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也是到这一刻,宋辞晚才深刻地产生一种“原来我很缺钱”这样的感觉! 此去幻冥城,势在必行。 那些价值一千元珠一颗的元寿珠,宋辞晚自己用不上,但如果拿出去卖,却是好大一笔收入! 她将一切收拾停当,又回家去看望了一回大白鹅。 此后又换了张脸,换了个一次就扔的新身份,重回了望江山。 而这个时候,时间也才过去三个时辰。宋辞晚一直都用御风术和草上飞轻功相结合赶路,平澜城虽大,她来来回回速度却也极快。 再回望江山的时候,刚好是人定时分,望江洞府的执事们正好要闭门下值。 宋辞晚紧赶着花了十元珠租赁了一日的玄级洞府,当晚便在洞府中将今日收获到的所有“人欲”全部卖出。 这些“人欲”全部得自谢云祥,通共有五团,共计十斤六两。 宋辞晚全部都用来堆坐忘心经的修为! 光阴跳走间,浓郁的元气汹涌而至。 在天地秤的修炼时间中,虚无空间的元气浓度与宋辞晚当前所处位置的元气浓度是一致的。 这就相当于,宋辞晚毫不停歇地在玄级洞府中修炼了十年有余!! 玄级洞府修炼十年,那是个什么概念? 即便是头猪,或许都能起飞了。 这种资源,譬如谢云祥,他这种旁支世家子,是完全享受不到的。 宋辞晚又以“道”字诀和“强”字诀加持,十年修炼时间中,她的灵感和颖悟不停涌现,不知不觉她就突破了炼气中期。 修为不停上涨,直到将要突破炼气后期之前,这才停下来。 洞照术面板展开。 宋辞晚:年龄15(寿元567年) 主修功法:坐忘心经(第一层炉火纯青\/,第二层精通\/) 修为境界:炼气化神(炼气中期\/) 只差少许,她就能突破到炼气后期了! 而坐忘心经第一层进入到炉火纯青阶段以后,宋辞晚感觉到,自己的灵觉与悟性又得到了极大增强。 一种飘渺的灵感似乎使得她对于自身的每一个选择,都有了更加明确的判断。 这好像……是一种模糊的,趋吉避凶的感应能力! 坐忘心经作为一门顶级的修行功法,它对于个人的战斗能力似乎没有明确的增幅作用。 它并不锋锐,也不霸道,它甚至没有配套的战斗技法。 但它的隐蔽性却是天下第一等,它对于气息的模拟宛如一种本能,它能够使宋辞晚毫无阻碍地施用天下各种技法,而不必受到属性限制。 它还能够增强修炼者的灵觉与悟性,现如今,它又多了一种趋吉避凶的能力! 可见其天下第一等,并非虚名。 宋辞晚“修炼十年”,一刻收功。 掐指一算,离天亮还早,她便先调息了一阵,接着开始修炼草上飞、摄气术、御风术这类低级道术。 哦,草上飞不是低级道术,它仅仅只是一门不入流的轻功身法。 宋辞晚先用它来测试自己如今的悟性。 第106章 惊喜:谁人不在争渡 第二日清晨,腊月二十八的这一天,宋辞晚从望江山的玄级洞府中走出。 这个时候,她的修为已经稳固在炼气中期,接近于炼气后期。 后来她尝试修炼草上飞,只花了大约两个时辰的时间,她就将草上飞从原先的掌握阶段直接修炼到了返璞归真境界! 依据洞照术面板的划分,各技能熟练度可以分为:入门、熟练、精通、掌握、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出神入化,返璞归真! 到返璞归真这一境界,基本上就相当于是大圆满了。 事实上,大部分的低级技法其实是到不了返璞归真的。 低级的技法它存在有一定上限,能够到达登峰造极这一境界,其运用能力就几乎能与当初的技法创造者持平。 再要往上去,则需要修炼者自身对其进行补充理解,甚至是二次创造! 草上飞是不入流的轻功身法,它的上限很低,宋辞晚强行拉高它的上限后,使得草上飞最后达成了一种步伐特效:风影! 特效施展时,宋辞晚能在一瞬间化身出十道虚影。 这十道虚影从表面上看都能与她当时的形象别无二致,极具迷惑性。 以草上飞的最高速度,若再与御风术相结合,再加上“强”字诀的强化,更是能达到一瞬间在十丈之内闪烁穿梭的效果—— 宋辞晚目前的战斗经验还很不足,经历过的对手也不够多,说实话,她其实也不太明白这样的速度算是一个什么水平。 姑且审慎些,便算是一般水平罢,那总归也比她原先强上许多。 不与对手相比,只与自身相比,三不五时总能有明显进步,这就够了。 宋辞晚离开了望江洞府,奇门道术沧海一粟施展开来,红尘世间都在有意无意间将她忽略。 很快,她又在一个无人处将自己的身份切换了。 这一次她换成了“木大郎”的马甲。 宋辞晚通共只准备了三个固定马甲,一个洗妖人“木大郎”,一个煅骨期凡人武者“宋寻”,一个炼气初期修仙者“辛免”,其余马甲要么是神使,要么是用一次就丢掉不管的次抛型,因此都不必在意。 她换上木大郎的马甲后,又安安静静去了浣洗房做工。 洗妖,她是认真的,保证能不懈怠就绝不懈怠。 这其中还有一个要点需要她特别在意:她发现了,随着她修为境界的突破,普通小妖戾气所能给她带来的收益在极大降低。 只有通灵期妖物的戾气,才能还如从前一般,一两戾气可换十年寿元。 否则若是普通小妖戾气,一两已经只能换得一年寿元。 宋辞晚因此需要尽力抓住这个空档,在自己再一次突破大境界之前,将寿元堆到一个足够的高度。 否则,等到以后进入化神期了,要想继续增长寿元,必然不能再似如今这般简单。 寿元这个东西,谁会嫌多呢? 修为再高,若是千载寿尽,那也枉费这争渡一场。 当然,反过来也可以说,寿命再长,若无护道之法,终究也不过是梦幻泡影。 因此,这其中的度该如何掌握,是个大学问。 宋辞晚认真劳作一日,获得了普通戾气二斤三两,换来寿元二十三年。 通灵期妖物并不是每天都有,临近年关时,普通低级妖物则在增多。 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养殖妖兽,炼妖台的炼丹师炼器师们也要过年,他们需要在年前大量地炼丹制器,等到年后便能轻松一段时日。 宋辞晚当晚回家后,用羊妖肺泡挖空心思做了一大份面肺子,使用天地秤卖出后,竟一次获得了两颗行气丹! 不要小看这两颗行气丹,行气丹也是一星级的正经丹药。 要知道,从前宋辞晚爆炒肥肠,通常也就是能够卖得一颗两颗壮气丸而已。 她拿到的羊妖肺泡,那羊妖等级仅仅是比豚妖高出些许,本质上也还是不入流,又凭什么一个面肺子就能换两颗行气丹呢? 只能说,宋辞晚这个面肺子是当真体现出了手艺! 此后,宋辞晚又卖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诸如大白鹅的羽毛,大白鹅的鹅粪——鹅粪半斤卖出后,居然得到了五份解病驱毒散! 【解病驱毒散:一星级驱毒散剂,内服可以治疗化气期及以下修士阳火类病症,祛毒消滞,消肿解郁,除疮治疖。外用泼洒,能驱赶五毒蛇虫,对五十年修为以下蛇虫皆有一定克制作用。】 宋辞晚:…… 这是真的出乎意料! 大白鹅本身尚且还未完成蜕变,并不曾真正蜕凡为妖,可是它的鹅粪,居然能换来一星级的解病驱毒散。 宋辞晚最初当真只是随意一卖,只为不浪费每日抵卖次数而已。 谁曾想,这鹅粪……似乎还是个宝贝? 转头一看,大白鹅正伸着鹅颈,一下一下甩动鹅嘴,在啄虫子玩耍呢。 咳,它的鹅粪原来十分有用之事还是不要告诉它了,以免它骄傲! 腊月二十八日就这样充实地过去了,二十九日同样如此。 一直到大年三十之前,宋辞晚都照常规律上工。下工以后就回家修炼,顺便尝试着抵卖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她的寿元又增长了四十年,至此,她的寿元总数达到了六百三十年! 大年三十这一天,宋辞晚只上了半天工。 午时一到,浣洗房管事就召集杂役们结算工钱,并向大家说明了,浣洗房要休沐十五日。 下一个上工日,则要等到明年正月十六。 领头的管事嘿嘿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今日结算工钱,每人可领铜钱六百文。诸位,年节安康,但愿明年十六,与诸位还能相见!” 下方杂役群中,则是轰然一下,热闹开了。 基本上没人在意管事说的那一句“但愿明年十六还能相见”,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六百文”工钱上头。 原来即便是低微如洗妖杂役,也有浣洗房发放过节钱! 杂役群中,尽是声声畅想。 有人说:“有这六百文,我要过个肥年!” 有人说:“三钱街的热豆浆,不得买一碗扔一碗?老头子我,晚上就要去试试咯!” 也有人说:“我家妮子和她哥的新棉袄有着落了,下工我就去买棉花,叫孩他娘给孩子做棉袄去!” 还有人说:“你们居然有家室?这有今天没明天的,图什么?嘿嘿嘿,下工了你们老哥我,就要睡戏楼子里去咯……” 人间百态,艰辛喜悦悲凉,与浣洗房门口的红灯笼,相映成趣。 宋辞晚有沧海一粟的道术加持,站在人群中便静默得如同一道并不存在的影子。 她只安静旁听,并不出声。 等管事们发完工钱,解散人群,她就快步走出浣洗房,然后重新寻了个僻静处,切换到辛免的马甲。 与谢云祥约定时间快要到了,前方幻冥城! 第107章 望江山,山阴。 时近黄昏,整个天空都被晚霞渲染得绚丽无边,那些千奇百怪的火烧云,又如一切张牙舞爪的荒诞笑面,在俯瞰人间的光怪陆离。 平澜城中很热闹,千千万万户,炊烟在黄昏中袅袅升起。 望江山上也很热闹,数千名修士,踏足山巅,于猎猎风中仰首看天。 涉足此间的,不仅有各大世家的年轻修士与他们邀请到的同侪,还有来自于朝廷悬灯司的诛魔卫与除妖使们。 也有一些来自于各大门派的优秀弟子,当然,这里指的各大门派,全都是苍灵郡本土门派。 大周之大,门派太多了,光是上宗就有一百零八个,其余普通宗门更是多不胜数。 除了宗门,还有帮派,有书院等等,势力组合之多,足够一个从小专门学习这些事务的人都学得眼花缭乱。 宋辞晚听谢云祥介绍这些的时候,一边认真记忆其中各种要点,心里却是另有一番思量: 坐忘心经有言,弃事则形不劳,无为则心自安。 与之相对的解读便是,尘俗诸事劳心,汲汲营营劳形,筹谋算计劳神。 人若在尘俗中劳心劳形劳神,又怎么可能还成得了仙? 但若诸事不管,你不算计别人,别人却来算计你,又该如何? 因此说到底还是要修个人伟力,修成一个在世真仙,修它一个天青日朗!当你凭个人伟力而超脱时,一切世俗争端便都将渺如尘埃。 说起来,谢云祥所知所学都非常广泛,这固然与他世家出身有关,但实际上却也并非每一个世家子弟都能如他一般博闻广识。 所以谢云祥其实真不是庸才,他也有他的长处与优点。 但他的修为低,这就是原罪,一切优点亦都将为这一条原罪让路! 他于是带着宋辞晚站在谢家阵营的最边缘位置,倒也有人与他打招呼,对他客气的,他便也客气交谈,对他阴阳怪气的,他就“呵呵呵”憨笑应对。 有一个名叫谢璋的少年,身边带着两名先天一转的护道武者,趾高气昂地从谢云祥身边走过。 谢璋眯着眼睛瞥向谢云祥,对他装模作样地拱手说:“咦,这不是二十三叔嘛。听闻二十三叔往常从不参与幻冥城开放之事,怎么如今竟是改作风了?” “哦,我明白了,二十三叔进入化气期已有十年,却始终困在化气中期不得寸进。唉,也是无法,再不来幻冥城寻一寻机缘,只怕是这辈子都无望突破炼气咯!” “不过二十三叔修为低,此番……” 话音没落,谢璋的目光瞥到了旁边的“辛免”。 宋辞晚塑造辛免这个马甲的时候,刻意将气息控制在了炼气初期,没有遮掩。 这份气息看在年轻气盛的谢璋眼中,便仿佛是黑天中的一蓬火光般,明亮炽烈,刺得他忽然浑身一滞。 谢璋的话语停顿了,他愣了一下,才用一种不敢置信的语气脱口道:“二十三叔,这位是你邀请的护道人?” 他用一种警惕而审慎的目光看向宋辞晚,一团强烈的情绪,在这一瞬间被天地秤采集到。 【人欲,化气期修仙者的惊、怒、嗔,一斤六两,可抵卖。】 嘿,幻冥城的大门都还没进呢,开胃菜它就自动先上了! 这一趟旅程,果然没有来错。 正在这个时候,忽见天空中的火烧云层层翻涌起来。 云生层鳞,似波浪滚滚,似洪涛堆雪。那一种壮观与瑰丽从天穹之上直冲而下,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气势,使得当时站在山巅上的众人在这一瞬间竟都失声了。 谢璋没了言语,片刻后,他被一声低喝叫走:“璋儿,快回来!” 谢璋惊得一跃而起,猛地一下跳到出声那人身边。 便在这同时,却见那层云间,不知何时竟有一道缥缈的身影虚空漫步而来。 那身影乍看起来像是只有常人般高大,可恍惚间他又仿佛是有无限大,像是顶天立地一般的大! 他头顶云层,脚踏山巅,巍峨气势扑面而来,人们再度集体失声了。 这究竟是何等人物? 又或者说,这是哪位仙家? 他也没有言语,只是在这一瞬间从他的手中弹出一片绿叶。 绿叶旋转飘飞,破开了漫天红云,将整个天空与群山都撕裂出一个巨大的黑洞! 那又不只是黑洞,那更像是一处无法窥探的深渊,在人间的对立面,幽幽俯瞰这尘世间。 “诸位,幻冥城开了,去罢。” 天空中,一道苍老又缥缈的声音响彻至众人耳边。 宋辞晚一低头,不知何时,她手中竟也多出了一片绿色树叶! 这树叶的模样,与方才破开云层的那枚十分相似。只是它要更小些,颜色似乎也要更淡些。 再抬头时,宋辞晚忽觉光影变幻,整个人有了片刻的失重感。 下一刻,宋辞晚踉跄着往前一步,她施展巨力神通,猛然站稳了身形,再游目四顾,眼前的场景却居然是变了! 火烧云不见了,这里也不再是仙气缭绕的望江山巅。 这里……这里的天空是昏暗的,整个世界都像是笼罩在一层被胡乱涂鸦的暗色画纸之下,有种脱离现实般的扭曲之感。 空气中也没有了浓郁的元气,相反,一种说不出的阴冷气息开始在宋辞晚身周环绕。 使她有了片刻的不适。 宋辞晚立刻屏住呼吸,并继续打量四周。 她心里已经明白了,这应该是幻冥城到了。 原来方才那一步,她就踏入了幻冥城! 可是,周围没有其他人,也不见了谢云祥。 其他人去哪里了? 是一入城,便所有人都自动分开了,还是只有她与谢云祥分开了? 另外……宋辞晚低头看向手中的树叶。 这枚树叶因何而来? 它有什么作用? 她要将这枚树叶随身携带吗? 宋辞晚思量了片刻,到底没有将树叶丢掉。但她也做不出将这树叶塞进怀里之类的动作。 她便随手从纳物符中取了个荷包出来,然后将树叶塞进荷包里,又将荷包挂在手腕上。 宋辞晚如今灵觉强盛,她本能感觉到,要在幻冥城中行走,这枚树叶最好还是随身带着。 再看四周,四周没有什么明显的城池街道,前方倒像是有一片高耸的山影。 山道上影影绰绰,似乎有人在伫立。 第108章 它来自亘古,卖出元寿珠! 宋辞晚仰首向山道上那隐约的人影走去。 她发现这里能见度很低,甚至哪怕是灵觉明视,都被压制在了身周三尺左右,使她的视线不能远及。 阴冷的空气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呢喃声,似远似近,朦胧萦绕。 这声音吵的人心烦意乱,气血翻涌。 好在宋辞晚本身神魂稳固,灵台清明,在她的识海中,虚空幻魔剑所形成的心魔种子只是轻轻一动,那些令人烦躁的声音便都尽数远去。 宋辞晚若要仔细去听,自然还能听见,但这些声音已经不能再影响她情绪分毫了。 她叠了十张护甲符,十张辟邪符在身上。 尽管这些都只是低级符篆,其作用或许都没有她本身炼体所得来的防御力强,但也无妨,质量不够,数量来凑。 两皆不足,那也是聊胜于无。 宋辞晚审慎地缓步前行,离那山道上的身影越发近了,便能隐约看清楚,那灰雾中伫立的身影,似乎……没有着衣裳? 不! 那身影何止是没有衣裳,“她”甚至没有皮肤! 如同枯木一般的肌肉覆盖在比例优美的骨骼之上,枯木虽然腐朽,可“她”的每一块肌肉又似乎都是饱满的。 “她”有曲线完美的腰臀,固执又轻盈的站姿,灰雾中“她”下颌微抬,完全木化的眼眶中,那并不存在的眼珠,似乎是在眺望远方。 与其正面相对的一瞬间,宋辞晚感受到了一种古老的沧桑与震撼。 她不由得停住脚步,目光与那双并不存在的眼睛相对。 迷雾中的呢喃声恍惚又变得剧烈起来,一种无法明辨的语言在宋辞晚耳边反复诵念。 “呐呢吂呢嗡……” “西呜!” “西呜!” …… 不知不觉间,宋辞晚脚下再动,她向前走着,与这木人的身影越发靠近了。 双方头对头,肩对肩,手对手,脚对脚。 宋辞晚的身躯往前一倾,眼看便要栽到这木人身上。 关键时刻,她识海中的心经之火忽然一动。 宋辞晚猛然警醒,她脚下用力,上身后仰,右手却下意识地捏成指诀向前一弹。 一缕炽炎连着心经之火一起被弹出,倏忽间落在了前方的木人身上。 木人遇火即燃,只见轰一下,那火焰迅速高涨。 宋辞晚脚下轻动,返璞归真级别的草上飞轻功施展开来,她的身躯在这瞬间一化为十。 然后,只听到一阵凄厉的喊叫:“西呜!” 惨叫声中,有一点寒意闪烁的幽蓝光芒从那火焰中透出,瞬间射向了宋辞晚化身的其中一道虚影。 嗖! 寒芒透过虚影,什么都没有击中。 而宋辞晚身形一闪,本体早已离这木人超过十丈远。 虚影们尽数如云烟消散,这时的宋辞晚见到,那寒芒在穿过了一道消散的虚影以后,骨碌碌滚落在地上。 而不远处,那个燃烧的木人则在火焰中咔嚓咔嚓,身断骨折,木人的残躯簌簌散落,只过片刻,便全被烧成了灰烬。 火焰在灰雾中摇曳着,又与这灰烬一起,萎落成虚无。 “西呜……” 呢喃声还在继续,只是终究微弱了。 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由此滋生,惆怅无法形容。 宋辞晚连忙屏息定神,将这种莫名的感觉驱散。 天地秤浮现,一团如同深渊般漆黑的气,卧在了秤盘之上。 【变异枯荣冥气,失落时空的悔恨怅惘,八两七钱,可抵卖。】 变异枯荣冥气? 这是个什么东西? 宋辞晚收回天地秤,心中思索片刻,转而走到了先前那寒芒落地的地方。 烧灭这木人之后,除了天地秤主动采集到的那一团气以外,先前那一点掉落在地的寒芒,应该才算是此番真正的战利品。 宋辞晚走过去仔细一看,只见灰雾笼罩的土石地上,正正滚落着一颗约有拇指指肚大小的蓝色圆珠。 她没有直接伸手去捡,而是掐诀一弹,摄气术施展开来,瞬间卷起这颗蓝珠子,将其送入了天地秤中。 管它是什么,先用天地秤测一测! 天地秤上果然浮现了有关于这颗小珠子的解说:【元寿珠,幽冥奇物,黄级,服用可增寿一年,可抵卖。】 这就是谢云祥提到过的元寿珠! 宋辞晚有种果然如此的喜悦感,她也不犹豫,立刻尝试将这颗元寿珠卖出。 看看这种可以增寿的奇物,卖给天地秤后能够获得什么! 【你卖出了幽冥奇物,黄级元寿珠一颗,获得了祖龙铸钱,十枚。】 祖龙铸钱:来自上一个文明纪元的神秘铸钱,承载了天地潮汐的奇异力量,与历史长河中残留的古老气息。随身携带,可以占卜吉凶,挡灾灭害。 具体作用随佩戴者当前气运高低,与所面临之灾害强弱而定。 它也是幽冥世界的通行货币,价值随缘。 价值随缘? 有意思! 宋辞晚当下从天地秤中取了三枚祖龙铸钱在手。 只见这铸钱呈现出外圆内方的形状,与如今周朝流行的铜钱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它也分字面与花面,字面上的文字宋辞晚原以为自己会看不懂,谁知这一看之下却居然与她前世所见过的篆字十分相似! 仔细辨认,其文字为:乾坤天地。 口气很大,如今的铜钱上,早已不如此铸字。 要铸也基本上都是某某通宝。 宋辞晚沉思了一瞬,说实话,她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与她原先记忆中的前世,与她心心念念的华夏,在文化风俗上,一直是有着一脉相承般的一致。 此前她并未思考过这种一致的由来,她是觉醒宿慧也好,是穿越也罢,总之这是一个神话世界。神话世界中,一切皆有可能。 这种文化的一致,焉知不是宇宙发展的奇妙合一? 位卑时又何必探寻世界本质?正如蜉蝣只需知朝暮,而无需知春秋。 从前的宋辞晚虽然一心向道,追求长生,但因为修为低微,在面对这个世界本质的时候,她的观念的确就是这样的。 有的时候,真不是说你知道得越多就越好。如果实力不能与之匹配,过度认知则不但有可能带来痛苦,还有可能带来危机! 但是,这枚据说是来自于上一个文明纪元的祖龙铸钱,其上方文字却居然是篆字,这一刻宋辞晚还是忍不住多想了。 大周如今的通用文字其实也是方块字,只是其具体的笔画组成与宋辞晚记忆中的华夏文字差别很大。 这两者,可以说是同类文字,却并非是同一种文字。 可为什么,偏偏这篆字,却是如此相同呢? 这枚祖龙铸钱,按照天地秤的解说,它甚至是来于自上一个“文明纪元”! 宋辞晚一边思索着,一边将手中的铸钱翻面。 就在这翻面的一瞬间,只见那铸钱花面所雕刻的龙纹竟仿佛是活了般。 漆黑的龙首于刹那高昂,龙头张口,一声长吟! 昂—— 亘古的沧桑穿透时空,宛若虚幻穿透现实。 宋辞晚心房猛跳,险些脱手将铸钱丢出。 第109章 震卦:失落的世界 昂—— 龙吟声辽阔而又旷远,宋辞晚手掌翻飞,在电光火石间又将那险些抛走的三枚铸钱重新捞回了掌中。 铸钱落回掌中的一刻,漆黑龙首重新隐没。 宋辞晚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不知为何,龙吟虽去,一种惊心动魄的余韵却始终是萦绕在她的神魂间。 这个幻冥城中,秘密当真太多。 也不知道那所谓的“失落时空”,又或是“上一个文明纪元”,究竟是什么时空? 总归,应当不会是前朝云国。 云国是千年前的朝代,虽然是前朝,但如果是对标“上一个文明纪元”,云国应该……还不够格吧? 宋辞晚拨动掌心中的三枚铸钱,种种念头在脑中逐一流淌而过,但所有问题都没有答案。 当然,她也并不是一定要求一个答案。 情绪平复以后,宋辞晚将所有疑惑都压在了心底。 她合掌摇动手中三枚铸钱,心中则暗暗念动谢云祥的名字。 按照天地秤的解说,祖龙铸钱有占卜之能。宋辞晚其实并不会什么占卜之术,她顶多就是懂一点六爻占卜的基本规则。 但她打算尝试一下,只凭祖龙铸钱的占卜本能,能不能帮她找到谢云祥所在的位置。 三枚铸钱在宋辞晚掌心摇晃了片刻,随后,她将铸钱散落在身前土地上。 灰雾中,只见字面朝上的铸钱有两枚,花面朝上的有一枚。 以字面朝上为阳,以花面朝上为阴,此即为二阳一阴。在六爻占卜中,这第一卦,便是少阳。 宋辞晚收回三枚铸钱,再次放在掌中摇晃,片刻后铸钱散落地上,这次得到的卦象却是少阴。 …… 如此接连数次,又反复占卜,取其中间数,最后得到了震卦为结果。 依宋辞晚这个半吊子水平,她也就能判断判断震卦在正东方向——至于其它的,比如吉凶,比如卦辞,那些且不考虑。 宋辞晚将占卜过的三枚铸钱随身携带,其余七枚仍旧存放在天地秤中,便循了山道,向震卦所指方向走去。 灰雾弥漫在山道间,若非有铸钱指引,宋辞晚其实都分不清东南西北。 她的视线所及,大约也就是身周五十米左右。 如此走了一段路,只见山势越来越高,行走间宋辞晚又在山道边遇见过两次木人!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两次遇到木人前,被她放在怀中的三枚铸钱都有轻微震动。 宋辞晚本来常怀警惕,有了祖龙铸钱提示后,她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道旁的木人仍旧是那般伫立眺望的模样,模糊的呢喃声,声声动人心弦。 但宋辞晚再也没有被这些呢喃声迷惑过,她心清若冰,在见到第二具木人时,她远远便手掐指诀弹出了火焰。 火克木,木人顷刻燃烧,化为灰烬后留下元寿珠。 这第二颗元寿珠,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宋辞晚将这一颗元寿珠拾起,存入了随身的纳物符中。 很快又遇见了第三个木人,这个木人与前两个略有些不同。从体态上判断,前两个木人都偏于女性化,而第三个木人则偏于男性化。 他们之间的相似之处则在于,不论男女,他们的骨骼肌肉都呈现出一种超脱于世俗的完美状态。 腐朽的老木掩盖不住他们骨相的优越,每一个木人伫立的姿态,都仿佛是在诉说一段古老的故事。 “嘛兮咕呢呐噫呀……” “西呜!” “西呜……” 火焰燃尽,呢喃声又由清晰而变得模糊。 宋辞晚得到了第三颗元寿珠,但她的心情却并没有十分愉悦。相反,那种奇异的怅惘挥之不去。 她调整好情绪,将第三颗元寿珠收到了自己的沧海洞天中。 继续向东走,转过一道弯,忽见前方出现一片凹陷的迷雾世界。 那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迷雾深谷! 宋辞晚站在山上居高临下,却只见到那深谷迷雾间,有无数高耸的塔楼,一座连一座,冲破了谷底迷雾的封锁。 将那些风格奇诡,勾檐翘角,而又连接着镜面廊桥、暗色灯火的辉煌塔顶,以及仿佛是星空科幻般的钢铁建筑,尽数呈现在宋辞晚的眼前! 幻冥城,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站在山上的宋辞晚几乎看呆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在这一刻将她击中。 而就在宋辞晚被幻冥城迷雾中的一角震撼到几乎失声时,进入到幻冥城世界的数千名修士,亦同时有了他们不同的遭遇。 有些人直接进入到了城中,他们手中的绿色树叶在散发着微光。 有些人亦如宋辞晚一般流落在荒山,那些四面起伏的山上,总有呢喃声声,有木人伫立。 有一名武者被呢喃声魅惑,他走到了木人面前,与“他”头对着头,脸对着脸,身躯对着身躯。 然后,他整个身体往前一倾,下一刻,他面前的木人就仿佛是变成了一团水雾般,将他包裹住了! 不,更准确说是,他自己就好像是变成了一道影子般,重叠着走入了木人的身躯。 这一走进,这名武者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木人仍旧伫立于山道边,不言不动,沧桑执着。 只除了,从武者身上有一片绿叶飘落,绿叶在半空中自燃成了灰烬。而木人腐朽的木质身躯,却又仿佛是多了些许光泽。 山道上,宋辞晚又占了一卦。 这一次祖龙铸钱所指的方向,正正便是前方的幻冥城! 宋辞晚立刻动身下山。 她施展轻功草上飞,身轻如燕般向前疾驰。 重重灰雾在她两侧远去,灰雾中的呢喃声时远时近,宋辞晚通通都不理会。 只要不是正好出现在她前行路上的木人,她都不会主动去招惹。 如此前行一程,不知过去多久,灰雾渐渐有些稀疏了,宋辞晚脚下的路则开始变得平坦起来。 那些冲出灰雾的塔尖,她原先是居高临下便能看见,而如今却需仰首,方才能见到那些灯火在灰雾的上空闪耀。 又过片刻,一片巨大的城墙在略见稀疏的灰雾中出现了! 城门口,成排成排,足有三五丈高的守城兵丁手持巨型尖枪,沉默而又木然地站在那里。 第110章 赌命:何谓此间永恒 宋辞晚站在城门口,仰首看向那些宛如风化石雕般的高大守卫。 最高的那个,身高五丈,已经与城楼的高度相平齐了,简直能令人在瞬间犯起巨物恐惧症。 与之相对比的是,站在城墙脚下的宋辞晚,简直渺小如尘埃。 宋辞晚尝试着缓步走入城门,她发现,这些巨人并不低头来看她,也没有谁在意她入城的举动。 穿过城门洞的一瞬间,她手腕荷包里那枚绿色的树叶轻轻震动了一下。 宋辞晚便仿佛是穿透了一层冰凉的水膜般,一步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城市的景象展现在她眼前,入目的,首先是一种灿烂的腐朽。 破烂的青石街道,颓败的房屋,空气中却漂浮着无数暗红色的闪亮光点。 光点浮动,向宋辞晚身上飘落,宋辞晚随身带着的一张辟邪符便在此时忽然一动。 辟邪符散发出灼热的气息,将宋辞晚身周笼罩,光点纷纷后退。 这些光点,原来便是幻冥城冥气的具象化。 幻冥城中,冥气无处不在,活人如果沾染,生机便要受到压制。 好在这些无主的冥气威力有限,一张低级辟邪符就足以将其震开。 宋辞晚沿街向前走,街道两边那些破烂的店铺里却传出种种古怪声音。 有呼噜呼噜的声音……像是什么巨兽在进食; 有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锯子在切割什么东西; 有吚吚呜呜的哭声……说不出是人还是其它什么莫名的诡异物种在哭泣。 ——这并不是一座真正的空城! 这座城池的街道看似破败冷寂,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可两边的店铺内,其实却是十分热闹的。 宋辞晚走在街上,甚至能感觉到,道路两旁仿佛有无数道幽冷目光,或透过窗户,或透过门缝,一点一滴黏在她的身上,紧紧将她跟随。 又过片刻,前方街景却是忽然一变。 只见这暗色调的城池中,有一条漆黑的河流在前方横亘。 河流上方,有一座石板桥高高拱起。石桥的左岸边上,挑高建筑了一座斗拱翘檐的八角亭台。 这亭台极大,每一个翘角之下,都幽幽悬挂着一只暗红色的纸灯笼。 灯笼在幽冷的风中摇晃,亭台里面挤挤挨挨却是不知站了多少个人。 宋辞晚走近时,亭台中有一个声音叹息说:“又来活人了。” 那些站立着的“人”便齐刷刷向宋辞晚看来。 下一刻,在这些拥挤“人群”的正中间,忽然有一只手高举探出,紧接着,一道身影奋力将四周的“人”推开,他高喊:“救命!救我……” 咕咚咕咚,四周拥挤的“人”重新将他压下。 有个声音说:“愿赌服输,你既已将性命赌输给我们,那你便是我们的了。” 接着是七嘴八舌的声音:“加入我们又有什么不好?留下来,此间便是永恒……” “三灾九劫,生老病死,皆可抛却,长生大道就在眼前!你竟要不识好歹么?” “痴人,快些来,我与你了却尘缘……” …… 宋辞晚站在这亭台边上,只见那亭台正中间悬挂有一匾额,上书篆字:永恒阁! 好大的口气,竟然以“永恒”命名。 亭台的边缘处,有一“人”忽然转身。 只见这人面容干枯,皮肤惨白,一双眼睛更是只有眼白,没有瞳孔。 他反手向着亭台中心位置一抓,那中心位置,原本还有一个人在挣扎着向宋辞晚高喊“救命”,而随着他这虚空一抓,“救命”的喊声彻底消失了。 这人手掌中却多了一把珠子,一把蓝幽幽的珠子。 他徐徐说:“十颗元寿珠赌一场,过路人你赌么?” 宋辞晚一时尚未答话,被她随身带着的三枚祖龙铸钱,在她怀中发出了滚烫的温度! 下一刻,有数道身影从沿河的另一条道路上狂奔而来。 奔跑在最前方的那人满面狂热,他手上也捧着一把蓝幽幽的元寿珠,远远地,他便高声喊:“我与你赌!十颗元寿珠赌一场!” 而这个人,宋辞晚居然认识,他正是谢璋! 在他的身后,却是有数道身影在追逐。 那些身影有男有女,有修仙者也有武者,追得最快的一名修仙者手上拿着一面造型古朴的铜镜。 奔跑间,他不时掐动手决,铜镜在他手中转动,每转一圈就会射出一道冰冷的清辉,清辉落地,地面上于是便结起了层层冷霜。 这面铜镜,名叫寒霜镜,是一件下品法器! 手持寒霜镜的修仙者一边追逐一边怒声喝道:“谢云祥,你好狗胆!这元寿珠又岂是你一人所得?你害我师弟,今日薛某必为师弟报仇!” 宋辞晚:…… 等等,谢云祥? 前面那个,不是谢璋吗? 宋辞晚默默地站在一旁,一边施展奇门道术沧海一粟,尽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她现在有一种极度荒谬的感觉,祖龙铸钱还在她的怀中发烫,她于是脚下轻动,退了一段路,又退一段路。 前方亭台边,谢璋灵活得像一只兔子般躲过了寒霜镜一次又一次的袭击。 终于,他狂奔着冲进了“永恒阁”的檐角范围之内。 他又一次高声大喊:“十颗元寿珠,我出十颗元寿珠与你对赌!你赌不赌?” 亭台边缘,枯脸人叹息一声。 说:“既然对赌物价值相等,那又岂有不赌之理?” 话音落下,只见那亭台八角边上忽然垂落下八道灰白的光柱。 光柱将谢璋笼罩在了“永恒阁”高翘的屋檐下,使他与站在亭台边缘位置的枯脸人正好相对。 至于后方追逐谢璋的众人,比如追在最前方的薛姓修士,他手中的寒霜镜还在不停出击,当是时,寒霜镜的清辉正正好与那垂下的光柱对撞了。 一瞬间,清辉反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噗一下反将薛姓修士罩在其中。 薛姓修士完全没有闪躲余地,顷刻间,他就被定在当下,冻成了一座冰雕! 更后方,与薛姓修士一起追逐谢璋的人们纷纷停下了脚步。 前车之鉴,谢璋进入了赌局,反倒是获得了诡异世界“永恒阁”的保护! 第111章 谁才是真正的苟道中人 宋辞晚悄步退到了众人视线所未及之处,一边远远观察“永恒阁”那边正在进行的诡异赌局。 她怀中,三枚祖龙铸钱的温度越发灼烫,宋辞晚心中隐约有所觉,忽然,她转过身,手掐指诀,摄气术一动,便化作一只无形之手,抬起了身后一块斜压在地上的破烂木板。 木板抬起的一瞬间,木板下方有一颗头颅也随之抬起。 “辛……”木板下方的人只吐出了一个惊喜的气音,这人就连忙又伸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宋辞晚在寻找的谢云祥! 该说这是巧合,还是祖龙铸钱占卜之能果然强大? 谢云祥见到宋辞晚,那简直就如同是迷途的羔羊见到了羊群的首领,这一瞬间惊喜得险些都要喜极而泣。 汹涌的情绪扑面而来,天地秤浮现:【人欲,化气期修仙者的喜、惊、忧,三斤一两,可抵卖。】 这一次,谢云祥提供的情绪气团,居然足足有三斤一两! 他欢喜得嘴唇接连颤动了几下,才像是下定决心般,忽然一咬牙道:“辛道兄,快,你也与我一同进来罢!这些破木板虽然瞧着不好看,但用来遮掩气息却是十分方便。” 宋辞晚抬手打出一张辟邪符到谢云祥身上,驱散了周边一些零碎的暗红色冥气光点。 她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给谢云祥留了面子道:“谢兄这……可是在闪躲这些冥气光点?” 一边说着,宋辞晚又递了两张辟邪符给谢云祥,并说:“谢兄随身带符,冥气光点自然便不能近身。” 谢云祥连忙接了符,他小心将符塞进衣襟内,这才掀开身上盖着的木板,轻手轻脚爬起来。 虽是爬起来了,他却并不站起身,只是蹲在那块木板边上。 他自己蹲着还不够,又悄悄拉扯宋辞晚的衣角,催促她说:“辛道兄,咱们还是藏着些,前边那亭子你看见没?那东西邪气得很,就刚刚半个时辰,已经折进去六个人了!” 宋辞晚后退一步,也在谢云祥身边蹲下道:“谢兄,你在这里藏了很久吗?” 这一问,却是将谢云祥的情绪又给问上了头。 谢云祥面露羞赧,斟酌措辞说:“辛道兄,不瞒你说,小弟我,小弟我不见你在身旁,着实慌得很,因此、因此……” 他期期艾艾地,到底是忍着羞愧,将自己先前的经历详细说了一遍。 原来,谢云祥又何止是在这里藏了很久?他根本就是……打从被传送到幻冥城起,他就一直藏在原地,除了找了块破木板将自己盖住外,他此外硬是一动也没动! 谢云祥,居然是这样的谢云祥! 宋辞晚听得哑然了片刻,啼笑皆非之余,又觉得这似乎是在情理之中。 谢云祥却带着后怕道:“辛道兄,小弟幸亏是一直躲着,这幻冥城里头,处处都是危险,便例如说咱们这隔壁……” 他指向离自己约有五尺远的一家破店道:“一个时辰前,有一名先天武者走入了这家店铺。我听闻,店内传出声音说,叉烧包两文钱一个。” “那武者没钱,他进店,便是存了心思,奔着诛杀店中诡异,夺取元寿珠的念头去的。” “先天武者,他不是一转,他是二转开窍境。我认得他,他是七星门出身,如今在悬灯司担任除妖使,上一回衡水龙王作法,他也登上了城头参战。” “一口七星刀,星罗纵横,好生厉害。” “他已经练出了刀气,虽然开窍不多,但战力之强甚至能够超过一般的炼气初期修士!” “结果,他拿刀砍诡异,诡异未曾受伤,受伤的却反而是他自己!” “每一刀,刀气伸展,全都应验在了他自己身上。” “最后,他是活生生的,自己将自己砍死的!” 说到这里,谢云祥似是回忆起对方死去时的恐怖画面,当下竟是打了个哆嗦。 天地秤又采集到一团气:【人欲,化气期修士的惊、恐、忧,二斤五两,可抵卖。】 宋辞晚:…… 她听着谢云祥的诉说,忽然感觉到,自己进这幻冥城似乎根本就不需要去拼杀争夺什么资源,她只要守在谢云祥身边,保证这位不死,仿佛便能源源不断地收获各种情绪气团。 幻冥城,真是一处荒唐妙地。 谢云祥说起了兴,虽然他的心情似乎还沉浸在先前的惊恐与骇怕之中,但越是惊恐骇怕,他的话匣子就似乎越是无法控制。 他滔滔不绝地将自己先前观察到的各种要点逐一往外倾倒: “辛道兄,小弟发现,这城中虽然处处是诡异,但这些诡异都被关在各种店铺房屋之中,你我只需加倍谨慎小心,不随便进店,不贪念元寿珠,只在城池街道中行走的话,屋中的诡异也拿咱们毫无办法。” “你看,那叉烧包店是一家,前头的永恒阁,也是一家。” “还有这里、这里、这里……” 谢云祥挨个指点,说出了自己观察到的幻冥城规则。 是的,幻冥城虽然是混乱之城,但其实它也是有规则的。 更甚至,它的规则还偏向于一切活着的生灵。 活人来到幻冥城中,最大的危机一则是来自于那些漂浮的灵气光点,另一个却是来自于自身的贪念。 诡异都被困守在屋中,活人如果不是强行闯进去,诡异又不能跑出来抓捕他们。 所以才说,幻冥城中最大的危机反而是人的贪念。 谢云祥感慨说:“可是咱们这些人,千辛万苦进入幻冥城,求的又是什么呢?还不是更多的元寿珠,更多的幽冥灵材……否则,只是保命而已,咱们又何必进入幻冥城?” 说到这里,他情绪低落下来。 他就是那个哪怕进了幻冥城,依旧只想着保命的庸人。 现如今,哪怕是“辛免”这位炼气修士来到了他的身边,他的第一反应也还是保命为先。 谢云祥蹲在地上,浑然没有半分世家子弟的风采,他反而像个市井小民,缩着肩膀,又看向前方永恒阁,忽而嗤笑一声说: “辛道兄你看,我那好侄儿谢璋,打着我的名号讹人元寿珠,如今竟还敢与诡异对赌。” 第112章 惊世一赌:诡异长生道(二合一章) 宋辞晚顺着谢云祥的指点,看向前方的永恒阁。 永恒阁中,谢璋已经与枯脸诡异一同进入了赌局。 赌注是各自手中的十颗元寿珠,原先追逐谢璋的几名修士不敢追进永恒阁中去抓捕谢璋,便纷纷停了脚步,围在这永恒阁外,观看赌局进行。 至于最开始手持寒霜镜的那位薛姓修士,他仍然被冻在冰雕中,看不出是死是活。 谢璋站在永恒阁亭台的外侧,与枯脸诡异面面相对,枯脸诡异抬起一只手道:“过路人,永恒阁意为世间永恒公平公正之阁,赌注由我提出,你承接,赌法便由你来挑选。” 说着,他抬起的那只手向前方一抛,便有数十道白莹莹的光球向着谢璋扑飞而来! 这些光球中很明显就装载着各种赌法,不同的赌法,其偏向必然有所不同,要怎么才能选中一个对自己有利的赌法呢? 谢璋目光一凝,左手缩在袖中,悄悄动用真气,点燃了一张助运符,而后伸手一捞,其中一只翩飞的光球便被他捞在了手中。 这只光球一入手,其余光球顿时就如同轻烟般纷纷消散在了四周。 只余下谢璋手中这一只,在他的手中化作字卷,字卷跃至空中,自动展开,一行大周文字浮现在众人眼前。 博戏:永恒者离于世俗,当尔目睹世间之一切悲伤苦痛,亲朋离散,依旧能端坐明台,不出言不相救,尔便为胜者。 时限,一炷香。 谢璋看完这一行字,内心顿时悄悄松一口气。 他看明白了,这一局要赌的,应该就是定力! 赌局开始计时以后,谢璋的眼前或许会出现种种恐怖幻境,而他要做的便是,在任何幻境面前都坚守清明,不出言不相救。 如此一刻钟后,谢璋自然就胜利了。 之前那一张助运符果然没有白用,在谢璋看来,区区幻境的考校,应该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许多幻境强在出其不意,而谢璋对此都已经是早有心理准备了,又怎么可能还被迷惑? 谢璋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自信满满道:“赌法我已选好,可以开始了。” 没有裁判,永恒阁的八角亭下自动浮现出了一支虚空燃烧的香。 一炷香的时间,便以此香为判定。 谢璋渐渐开始感觉到头脑昏沉,他控制不住地微微阖上了双眼,脑袋一点一点。 片刻后,谢璋的身体向前一栽,他猛然惊醒过来。 ——我……这是在哪里? 哦,谢璋想起来了,他在幻冥城中与诡异对赌,赢得了二十颗元寿珠。 凭借这二十颗元寿珠,他又与诡异复赌了一场。 这一场,他出二十颗元寿珠,永恒阁中的诡异也出二十颗元寿珠,赢了以后,他就能获得四十颗元寿珠。 谢璋又赢了,他拥有了四十颗元寿珠。 如此,谢璋反复与诡异对赌,他们之间的赌注越来越大,而谢璋每次都赢,他所拥有的筹码也越来越多。 从四十颗元寿珠,到八十颗、一百六十颗、三百二十颗…… 如此滚雪球,到最后,谢璋竟足足身怀元寿珠一万零二百四十颗! 而永恒阁中,与谢璋对赌的诡异换了一个又一个,赌到后来,再无诡异敢于下场,谢璋便身怀巨量元寿珠,仰天长笑出了永恒阁。 永恒阁,当真不愧是称号永恒之地,只这小小一座阁楼,就给谢璋产出了一万零二百四十颗元寿珠。 这哪里是元寿珠?这分明是一万多年的寿元!更是海量的修行资源! 谢璋怀揣着一万多颗的元寿珠,在幻冥城中又经历了数日搏杀。他很幸运,先前他虽然是落了单,可从永恒阁出来不久后他就遇到了自己的父亲谢云峰,又遇到了两名先天二转开窍境的护道武者。 有了这些人的保护,他顺利在幻冥城中呆足了十五日。 虽然在这期间,两名先天武者护道人都为救他而死去了,但谢璋也向他们做了保证,他们在世俗中的父母妻儿,他都一定会好生照看,他们的功劳他谢璋不会忘记! 正月十五以后,谢璋从幻冥城出来了。 他将身上巨量的元寿珠大半都献给了谢家的地仙老祖宗,只给自己留了一千多颗。 闭关多年的地仙老祖宗本来已经有了寿元将尽的困扰,谢璋带出来的元寿珠便仿佛是一场及时雨,在关键时刻稳住了老祖宗衰退的生机。 老祖宗当下便将他亲自带在身边,并拿出无数资源,细心将他培养。 一年、两年、三年、十年过去了,谢璋从小小的化气初期,一举突破炼气,更是在二十三岁那一年,踏入了化神期! 他成了整个大周天下,最年轻的化神。 他登上了万灵天骄榜,无数的生灵向他仰视,为他欢呼。 一百零八大上宗的各路天骄,亦皆为他俯首。 那些出尘绝艳的仙子们,在世人面前冰清玉洁,高高在上,可到了他谢璋面前,却一个个温柔低眉,只为换来他青眼一顾。 甚至就连人族年轻一辈的第一天骄,修炼无情剑道的玄心门道子云流光,也向他发来邀约,请他共赴玄灵盛宴,去玄灵山巅,向天下高手讲道! 谢璋春风得意,在玄灵山巅讲道十日,讲了个天花乱坠,讲了个顽石点头。 在无数的夸赞声中,他载誉回归。 荣归那一日,却见谢家中门大开,门中尸横遍地。 谢家的护宅大阵竟不知为何失灵了,家中族人与仆役死伤无数。鲜血在地上流淌,将往日里他所熟悉的一切尽数染红。 谢璋见此,当时便有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 又听到大宅深处似乎是有凄厉的悲呼声在远远传来,谢璋立刻施展遁术,三两步越过重重空间的阻隔,来到了整个谢家的中央核心处。 然后,接下来见到的一幕,却在瞬间使得他整个人定在原地。 仿佛是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将他的满腔怒火在瞬息间浇了个透心凉。 谢璋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了,站在那满地血腥中间的,居然是他一直以来仰望追逐,是被整个谢家当做神明在虔诚供奉的……老祖宗! 谢璋如同遭受晴天霹雳,他看见老祖宗伸出一只沾满鲜血的手,那只手正好掐在他的父亲谢云峰脖子上。 “璋儿……”谢云峰艰难转头,吐出两个字,“救我!” 谢璋打了个哆嗦,正要向老祖宗求情,却见老祖宗轻飘飘瞥来,并以他惯常的语调,不温不火道:“璋儿,你可知今日本尊为何出手屠戮亲族?” 谢璋脑袋里面像是有无数个小人在打架,他痛苦又迷茫地说:“老祖宗,我……璋儿不知!” 谢家老祖道:“那便是本尊往日教得还不够透彻,你且好生看着,本尊再教你一遍。” 说话间,他的手一指,不远处一名倒在地上哀嚎的谢家族人瞬间被隔空洞穿眉心,身死当场。 谢家老祖只是轻描淡写地收回手指,说:“世间一切皆如苦海,凡人不可渡,因而挣扎半百,最终亦如尘埃逝去。修仙者苦海行舟,倒是能够多渡半程,然而也还不够,因为他们到达不了长生彼岸。” “世间修士,多数都是无法到达彼岸的。即便是在世真仙,能活数千年,上万年,亦有寿限。” “纵然以仙为名又如何?那也还是无法长生!” “璋儿啊,吾今日杀戮亲族,你以为当真只为杀戮?” “不,本尊是在帮助他们解脱!” “与其汲汲营营,苦苦追求,求来求去皆是虚妄,又何不早日脱离苦海?亦可成就你我!” 谢璋听呆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老、老祖宗,成就你我……是什么意思?” 谢家老祖说:“吾近日悟通了一条直指彼岸之道!” “人活于世,必与红尘产生无数纠葛,其中纠葛最深,必然来自亲族。所有亲族皆为肉身之苦甲,血脉之疮痈,除恶务尽!” “璋儿,这直指彼岸第一道,便为屠戮九族。” 说话间,他随手一指,又杀了一个人。 谢璋咽了咽口水,他、他是老祖宗的直系后代,难道不也是九族之一? 谢家老祖仿佛一眼便看透了他的内心,他淡淡道:“你为我真传弟子,若自愿除去谢家子弟身份,自然便不再是本尊之亲族。”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又瞥了一眼被他捏在掌中的谢云峰。 谢云峰被老祖掐着脖子,听了他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谬论,却仍然留存着心中最后一线希望。 他睁大了眼睛,用尽全身力气看向谢璋。 他虽然未能再有言语,可他奋力扭转的头颅,青筋暴起的脖领,枯寂中又闪着微光的眼睛……他所有的肢体语言,却无一不在表明:救我!救我! 他不想死,尤其不想当着儿子的面被人杀死。 谢璋嘴唇哆嗦,一种强烈的情感促使他就要开口,却又听谢家老祖道:“璋儿,你若还当自己是谢家子弟,此时向本尊求情倒也无错。然而谢家子,皆在本尊杀戮名单之上。” 一句话,将谢璋的满腹言语重新堵回了口中。 他该做何选择? 不! 他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老祖宗已经帮他将路都铺好了,他只需要,睁着眼睛…… 谢璋其实想闭眼,但一股无形的力量却促使他双目大睁,根本就闭不上。 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谢家老祖当着他的面,像拧断一只小鸡般,拧断了谢云峰的脖子。 咕咚,头颅滚落,发髻在地上蹭满了血污,只那一双眼睛,在满地脏污中执着地睁着,仍然与谢璋相对。 谢璋“啊”地惊叫一声,猛然从那噩梦般的场景中挣脱出来。 他再左右一看,只见前方昏昏暗暗一条黑河,黑河上拱桥横跨,旁边高耸立起一座巨大的楼台。 正是永恒阁! 与他面对面的枯脸诡异在此时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他说:“恭喜你,过路人,此局是你胜了。” 旁边,那一支凭空悬浮的线香已经燃烧殆尽,只余一截裹香的木棒还遗留在空中,证明这香曾经燃过。 又有二十颗元寿珠从空中漂浮落下,直直落入了谢璋的手中。 谢璋抓紧了手中这二十颗元寿珠,才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给灼伤了一般地回过神来。 但他非但没有扔下这些滚烫的元寿珠,反而将其越抓越紧。 他张着口,似哭似笑,脸上表情扭曲了好半晌才终于笑出声:“我、我赢了!哈哈哈,我赢了!我没错,我就知道,我没错!哈哈!哈哈哈……” 谢璋笑得癫狂,因此他全然没有注意到,原本围在永恒阁附近的几人此时全都悄悄退远了。 这几人远看谢璋,目光中却全是一致相同的鄙夷。 谢璋以为幻境中的东西只有他自己能看见,却不知,他在幻境中所经历的一切,所有的选择,竟是全数被投映到了永恒阁前方一片凭空出现的光幕中。 且又不仅仅是永恒阁前,在与幻冥城相对应的正向时空,人间,望江山巅,亦有同样数块光幕展现。 这些光幕分别映照了幻冥城中数处标志性建筑。 其中之一,就有永恒阁。 此时,谢璋所经历的幻境同样被山巅留守的一众修士看了个清楚。 修士们原本正议论纷纷,因为幻冥城向人间投射影像这种事情,这么多年来还是首次发生! 再联想到近段时间来,大周各处发生的种种意外与灾害,一种忧虑便自然在众人间生起。 有人说:“谢长老,还是你们地仙家族好啊,有地仙老祖宗坐镇,纵然是天地生劫,老祖宗总归是会庇护后辈……” 话音还没落,其中一片投影光幕中就显露出了谢家老祖屠戮满门的场景。 顿时满场皆寂,人们看向光幕中的种种,尤其是听闻谢家老祖口口声声说着“亲族皆为疮痈,除恶务尽”时,现场更是安静到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看呆了,失去了语言能力。 幻冥城中,谢璋还在抚摸着手中的二十颗元寿珠,听那枯脸诡异问:“过路人,如今你有了二十元寿珠珠,可要再赌一场?吾愿出二十元寿珠,与你对赌。” 谢璋顿时手一紧,牙齿咬着腮帮子,发出了响亮的一声:“赌!” 稍远处,谢云祥又失望又痛恨地看着谢璋,他将手捶在身侧木板上,也是咬牙道:“辛道兄,你说这人究竟是生来便恶,还是娇纵成恶?我从前只当谢璋是恨我,但对他父亲总归是真心孺慕,我真没想到……” 汹涌的情绪扑来,虽然是由谢璋引起,但因为谢云祥也在对宋辞晚发出疑问,因此天地秤还是采集到了他此刻这团“人欲”。 【人欲,化气期修仙者的恨、怒、嗔,四斤一两,可抵卖。】 宋辞晚:…… 第113章 生死枯荣诀:看那轮回路 宋辞晚默默地将新一代羊毛之王的称号颁发给了谢云祥。 此时此刻的谢云祥在她眼中已经不再仅仅只是一位可以交好的道友了,他根本就是一个活着的修为大礼包! 而前方那永恒阁中的谢璋,则是不停刺激谢云祥掉羊毛的最佳催化剂。 谢云祥还在咬牙切齿地看着前方永恒阁,只见那永恒阁的八角光柱之下,谢璋已经开始了与诡异的第二轮对赌。 因为第一轮是由谢璋选择的赌法,第二轮便由枯脸诡异选择赌法。 仍然是有数十个光球被抛飞起来,枯脸诡异随手抓了一个,打开,一行字卷跃上半空。 博戏:天地阴阳长相对应,正如死与生,枯与荣。今有生死枯荣诀第一卷降落世间,一炷香内,尔若能领悟入门,则此局胜出。 当是时,永恒阁中居然落下了一卷道法! 谢璋如何狂喜且不提,他自认为自身悟性绝佳,一炷香的时间,只是要将这道法学习入门而已,他还能做不到不成? 而又不仅仅是谢璋狂喜,在望江山的山巅上,几处光屏显露之处,目睹了这一幕的众多留守修士,亦同样是又惊又喜。 原来永恒阁中落下的那卷道法并未掉落在谢璋手中,而是直接在半空中展开了。 长卷之上,一行行墨色的文字带着种种玄妙意蕴落入众人眼中。 谢璋仰首观看道法口诀,努力记诵理解,望江山上,身处人间的众多修士便也在这同一时间诵读到了这篇口诀。 同样,身处幻冥城,离永恒阁并不算太远的宋辞晚与谢云祥,亦与之一同默读起了这篇口诀。 生死枯荣诀是一门高级道法! 宋辞晚通过天地秤抵卖无数,至今所获,也多半都是初级道术。 谁又能料想到,在这处处充满诡异的幻冥城中,居然能有一门高级道法被如此公开? 须知法不可轻传,道法的获得从来都非易事。 像这样的机遇,有多难得便可想而知。 凡是修仙者,当时便记诵口诀,都生出如痴如醉之感。 就连谢云祥,他也顾不得再去鄙视谢璋了,他也沉浸在生死枯荣诀的种种玄妙之中。 道法有言:“凡生者必死,死入轮回亦可复生。” 这门道法,不仅仅是一门强力的攻击法门,修炼到高深处,甚至可以使寿元将尽之人携带记忆,转世复生! 在大周,在这片玄元大地上,虽然有诡异,有阴兵,有城隍的存在,但转世之事却仍然是虚无缥缈的。 地府九泉只是传说,亡者若不曾化诡,亦不曾保留英灵化为阴兵,最后的结果往往便是身死魂消,重归天地。 这是一种自然的规矩,凡人躲不过,高等级的修士也未必能躲过。 修仙者与武者,又或是读书人,都只修今生,只修此身,不修来世! 而眼下这门生死枯荣诀,却居然提及来生,提及轮回。这又如何能不令观者震撼? 其法诀中有种种微言大义,又有行气之术,连环成道,在那一个个墨色的字迹中,形成一种说不出的意蕴,妙不可言。 如此,一炷香的时间忽忽而过。 线香燃尽,最后一点香灰脱落。永恒阁中,那一幅自行悬挂在半空中的字卷便就此收回,而后隐没不见。 人间,望江山上的修士们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声叹息。 有人遗憾说:“可惜,这字卷中只有生死枯荣诀第一层的内容,后续却无法得见。那轮回之术也不知是真是假,是否当真能够实现?” 也有人忽而惊道:“糟糕,怎么回事?我方才明明记下了口诀,似有诸多领悟,为何此刻……” 此刻如何呢? 这人没有再说话了,却又有人惊声道:“奇怪了,这口诀我明明记得,可是为何,却仿佛不能再继续感悟了。我……这篇法诀无法施展?” “这难道是假的法诀?” …… 幻冥城,与谢云祥一起蹲在一堆破木板边上的宋辞晚抬手轻轻掐诀,在谢云祥目光所未及之处,她的指诀无声无息落在了身侧一片灰暗的土地上。 这是幻冥城的地面,破烂的青石板被散落得随处都是,灰糟糟的泥土地寸草不生,乍看来,这片灰暗的土地上真是没有半点生机。 可随着宋辞晚指诀落下,在那深深的地底,却不知为何竟有一股力量在拱动着,萌发了。 片刻后,那股力量挣扎破土,在灰暗的泥地上展露出了些许细嫩芽尖。 这芽尖不是绿色的,相反它呈现出一种灰黄。 但这也无法掩盖它的勃勃生机,它就像是荒芜世界里的第一点光亮,在这瞬间,点亮了宋辞晚的眼睛。 洞照术面板上显示: 高级道法:生死枯荣诀(第一层入门22\/1000) 宋辞晚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成功领悟这门生死枯荣诀,并入门施展道法成功了! 这种喜悦,不足为外人道。 谢云祥不知宋辞晚这里发生的一切,他只是盯着那副收回的字卷,也与望江山上的修士们一般遗憾叹息,他甚至哎呀了一声:“怎么就收了!” 接着他又说:“唉,我且还不曾看得明白呢。这、这道法莫不是假的吧?” 宋辞晚听他所言,脱口道:“不是假的。” 谢云祥说:“什么?” 话刚出口,就见那永恒阁下,枯脸诡异问谢璋:“过路人,如何?你可曾领悟入门?” 谢璋:…… 谢璋的脸色有些扭曲,他咬着牙不发一言。 枯脸诡异便道:“既是如此,过路人,此局便是你输了,你且将元寿珠还来罢。” 谢璋根本无法反抗,原先还被他紧捏在手中的二十颗元寿珠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他手中。 枯脸人手捧四十颗元寿珠,依旧语气平和道:“过路人,你还要赌么?这一次,吾以四十颗元寿珠与你相赌,便赌你四十年寿命如何?” 四十颗元寿珠对应四十年寿元,乍听起来此事公平公正。 而脸色扭曲半晌的谢璋在这一刻才终于回过神来,他顿时狂呼起来:“不,不对,我不服!什么生死枯荣诀,这门道法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够学会!” “你们不公平,你们拿假的道术骗我!” 狂呼间,他抬手打出一件法器,便猛地向着枯脸诡异攻去。 第114章 出人意料的反转 谢璋神态癫狂,被他从袖中抽出的那件法器形似短鞭,鞭稍闪烁着一点幽暗的金芒。 随着这短鞭落在对面诡异的身上,忽然便听闻这诡异发出一声惨叫。 只见那诡异的身躯触及到金芒,便仿佛是细雪碰触了火源,开始无可抵挡地飞速消融起来。 谢璋这件短鞭法器,似乎对于诡异有特殊的克制效果! 那位看起来深不可测的枯脸诡异,居然抵挡不住这金芒的一击。 谢璋一把捞住掉落的四十颗元寿珠,脸上刚露出喜色。 永恒阁内部,挤挤挨挨混在一团的其余诡异顿时纷纷尖叫:“过路人,你愿赌却不服输!是你先坏了规矩,你该死!” 重重叠叠的声音高低呼喊:“坏了规矩的,都要死,去死啊……” 轰! 原本被束缚在永恒阁中的众多诡异便似泄了闸的洪水般,呼啦啦从亭阁中冲出。 他们伸出了一只只惨白的手,或扯谢璋头发,或拉谢璋四肢,或抓谢璋身躯…… 谢璋奋力挥舞手中的短鞭法器,可这件法器顶端的那一丝金芒在灭杀掉先前那只枯脸诡异时,就已经随之一同消融了。 没有了那丝金芒的加持,这法器的威力顿时便显得普通起来。 谢璋修为不高,眼看便要抵挡不住众多诡异的抓捕,却听他一声怒吼:“时机到了!” “出手啊!你们怎么还不出手?爹!爹啊!爹救我!” 然后,就在宋辞晚与谢云祥险些惊呆了的注视中,只见先前追杀谢璋的那几名修士出手了。 有武者纵步挥刀,有修仙者掐诀念咒,他们将自己的攻击纷纷落在了围攻谢璋的那些诡异身上。 ——是的,就是先前那几个一边追杀谢璋,一边口口声声说是谢璋讹了他们元寿珠的修士,他们眼下却是反过来在帮助解救谢璋。 并且不只是他们,黑河两岸的街道边,瞬息间又有数名修士奔出。 当先一人沉声说:“璋儿别怕,为父来了。” 接着又扬声喊道:“守阁人已死,诸位,快杀!” 原来这人竟然便是早早就躲藏在另一个隐蔽处的谢璋之父,谢云峰! 说话间,他抬手扬起一件竹筒形状的法器,一手在竹筒后方一推,只见砰一下,一蓬细如牛毛,闪着微光的毫针便如天女散花般向前飞去。 噗噗噗! 顿时便有一排诡异化作灰烟消散在幽暗的空间里。 这些诡异中,有一个爆出了元寿珠。 元寿珠骨碌碌滚落在地上,又被后续增补涌上的诡异们踩踏得不见了踪影。 外围的修士们眼睛都红了,一时间各施手段,既是奋勇击杀诡异抢夺元寿珠,也是解救谢璋。 蹲在角落处旁观这一幕的谢云祥看呆了,他不由低声喃喃道:“他娘的!原来谢璋与诡异对赌竟是个诱饵,这一切都是他们早有预谋……我才是那个天字第一号大傻瓜吗?” 宋辞晚也颇觉出乎意料,但仔细想来,这一切其实又都是有迹可循的。 下一刻,她又听谢云祥道:“不过,我这好侄儿谢璋怎么还好意思在危险的时候喊爹救命?辛道兄,你说,谢璋他是不是不知道他在幻境中的表现,其实都被我们看在眼里了?” “倒也是,这家伙要是知道这一点,只怕就不敢喊爹了。哈哈哈!” “就是不知道,我那位平常最是道貌岸然的好堂兄,如今是以什么心情,这么认认真真地喊着口号来救他的好璋儿的?” 他压着调子,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强烈的情绪涌动间,天地秤又一次浮现。 【人欲,化气期修仙者的喜、嗔、忧,二斤一两,可抵卖。】 宋辞晚笑叹了一声,从天地秤中取出两个做工粗糙的人皮面具,一个扣在自己脸上,另一个扔给谢云祥。 “谢兄既然胸有不平,何妨截个胡?” 谢云祥愣道:“辛道兄,你这是何意?” 宋辞晚道:“谢兄邀我同入幻冥城,不会当真只为了躲在这僻角,看一回热闹罢?” 话到这里,她不再多说,只是站起身来,忽然向前轻轻抬脚。 她的动作幅度并不大,可她的速度却快得仿佛化成了一缕疾风。 不过须臾,她便跨越了十数丈的距离,出现在了永恒阁外不远处。 修士们与诡异正在混战,谢璋则被众多诡异压得叫声渐渐虚弱。 可是从永恒阁中涌出的诡异太多了,多得仿佛就如那长河之浪,一浪接一浪,外围的修士们再是奋力击杀,也无法及时挽救谢璋。 谢璋越来越慌,他焦急地哀呼:“爹!爹救我!” 谢云峰只喊:“璋儿,你撑住!爹马上就来了!” 越来越多的诡异涌来,即便这些都只是低级诡异,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完整的灵智,只会遵循本能的规律行事,其单体实力大约也就在灰游级,可是,架不住它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谢云峰即便是练气后期,都仿佛杀得有些力不从心。 其他修士修为皆不如他,就更是显得手忙脚乱,捉襟见肘。 正当这危急时刻,一步赶至的宋辞晚开始了她的收割诡异之旅。 她抬手掐诀,指诀动处,一缕缕炽炎在她的手指间如同灵蛇般被弹出。 火焰飞舞,穿梭之际,凡是被其碰触的诡异,无不在当下被洞穿身躯,随即化作灰烟,消散无踪。 间或有元寿珠掉下,则又有清风拂过,将那元寿珠一卷。 宋辞晚就这样站在远程的位置收割起了元寿珠。 一颗颗元寿珠落入她的掌中,不仅如此,天地秤还时时浮现在她身边,不停采集。 【灰游级诡异幽精一钱,可抵卖。】 【灰游级诡异幽精二钱,可抵卖。】 【灰游级诡异幽精三钱,可抵卖。】 …… 越来越多的诡异幽精被天地秤采集到,宋辞晚指尖的火焰便也越发灵动肆虐。 渐渐地,一缕缕细炎变成了漫天火雨,一种种有关于火焰的明悟涌现在了宋辞晚心间。 洞照术面板的显示中,炽炎术的经验条正在不停跳动,见证着宋辞晚此刻的飞速进步。 她自修行以来,因为足够谨慎,其实正面的战斗经历并不多,也是难得有机会,使她如此酣畅淋漓,尽情释放。 第115章 城中遍地是小羊 宋辞晚挥洒漫天火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大杀四方。 这种战斗力当时便将前方正在与诡异混战的谢云峰等人惊呆了,一个念头不约而同地从众人心头冒出:糟糕,有人截胡! 其中一名武者更是当场爆出粗口:“他娘的,哪里来的过江龙?” 他奋起一腔怒火对着前方挥出一刀,这一刀正好将谢璋身前的诡异堆劈出一道口子。 谢璋当时便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外冲。 更多的诡异在他身后拉扯,他尖叫着伸出一只手,大喊:“爹!救我!” 谢云峰自顾不暇,忙乱中扔出一枚黑黝黝的小球,并一边说:“璋儿,快开启护罩,为父以玄雷珠助你开路!” 砰! 那一枚玄雷珠飞到半空,却不知怎么,竟是正正好撞上了另一边一名修士打出的一件飞盘法器。 两者相撞,玄雷珠瞬间倒飞,倏地向着宋辞晚的方向飞来。 它飞来的速度极快,堪称是迅雷不及掩耳。 瞬息间,只听轰一声! 玄雷珠炸开了。 一团漆黑中隐隐闪烁白光的雷霆对着宋辞晚当头轰下。 后方的谢云祥顿时啊哟一声惊叫:“辛道兄!” 他又急又怒,这才回过神来,当下再不犹豫,连忙将宋辞晚扔给他的那一件人皮面具往脸上一罩,接着给自己贴了张神行符,便跨步飞奔,直冲宋辞晚而来。 这一瞬间,宋辞晚身边的天地秤浮现。 一个强烈的情绪气团被采集到:【人欲,化气期修仙者的惊、怒、忧,三斤二两,可抵卖。】 谢云祥还在痛声呼喊:“辛道兄!” 宋辞晚:…… 真是谢谢了。 电光火石间,谢云祥只见那雷霆中心的年轻人身上忽然冒出一层又一层的细白光罩。 这些光罩涌现得飞快,也消散得飞快。 可虽然它们消散得快,却架不住它们的数量多呀。 那一层又一层的,层层叠叠,简直无有穷尽。 谢云峰阵营的武者惊呆了,当下又忍不住吐出一句:“他娘的,这是什么乌龟?他……” 话音未落,宋辞晚倏然往前跨出一步。 她身上其实一共也只叠了十张护甲符,十张护甲符,是有穷尽的。 但在这瞬息间,护甲符的光芒接连闪烁,从视觉效果上来说,却是十分能够唬人。 而最重要的是,高手过招,有的时候需要争取的往往也就是这一个瞬息。 于是在十张护甲符接连破灭掉六张时,宋辞晚跨步上前了。 她施展的是御风术,精通级别的御风术。 御风术的修炼并不似不入流的草上飞那般容易,但宋辞晚凭借自身绝佳的悟性,还是在短时间内将其提升到了精通级。 她身形移动时,已经不止是身随风动,而简直就像是在自己的身后生成了一股飓风。 飓风吹过,宋辞晚瞬间脱离雷霆范围。 她抬起手飞速掐诀,手指在片刻间形成残影,一道粗如儿臂的火龙在她的指掌间成形,其中暗藏一缕心经之火。 宋辞晚清喝一声:“去!” 瞬息间,那火龙昂起头颅,穿越空间的距离,带起一股炽烈的凶煞之气向着前方呼啸而去。 昂—— 恍惚间,似有龙吟。 为何有龙吟,这其实是因为宋辞晚曾经亲眼见过长达数十里的蛟龙萧泓被千刀万剐之现状。 别看萧泓在当时的龙女手下似乎毫无还手之力,但实际上他能化身蛟龙,并存活千年,龙躯之强横也早已超脱于世俗理解。 宋辞晚当时目睹屠龙盛况,心中其实对此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此时此刻她亲历战斗,忽觉灵机触动,当时那巨龙腾空的场景便仿佛化作了一种特殊意象,与她此时此刻施展的炽炎术产生一种奇异共鸣。 龙腾的一刹那,整个空间都仿佛有了片刻迟滞。 离得近的十数名低级诡异在瞬间发出尖叫,然后轰一下,当场散成轻烟。 谢云峰阵营的修士都没来得及反应,谢云峰本人也来不及反应。 他本是炼气后期,修为比宋辞晚还要高一个小境界,可这一道火龙袭来时,他却只来得在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完了…… 是真的完了,他躲不开这夺人心魂的一击。 火龙撞击而来时,他身上的法袍散发出阵阵光晕。 可这法袍的防御能力也仿佛纸糊,一瞬间,法袍碎裂,谢云峰惨叫着倒飞而出。 火焰在他的身上熊熊燃烧,他倒飞时撞倒数十诡异,最后砰一下跌落在谢璋身前。 现场一时寂静,就连只有简单本能的灰游诡异们都仿佛受到了某种惊吓。 后方,谢云祥再度惊呆。 他只是发起一个冲刺的时间,前面的“辛免”道兄就已经完成了一场堪称惊艳的反杀。 宋辞晚又收到一个情绪气团:【人欲,化气期修仙者的惊、喜、忧,一斤五两,可抵卖。】 其实并不仅仅只是谢云祥贡献出了情绪气团,还有被她反杀的谢云峰,他的情绪更激烈。 【人欲,炼气期修仙者的惊、怒、恨,三斤六两,可抵卖。】 又有目睹了这一幕的其他数名修士。 【人欲,先天二转开窍初期武者的惊、怒、惧,一斤二两,可抵卖。】 【人欲,先天一转武者的惊、忧、惧,二斤二两,可抵卖。】 【人欲,炼气期修仙者的惊、忧、喜,一斤一两,可抵卖。】 …… 也不知是谢云峰阵营的哪一位,居然除了惊与忧,还有喜? 却听谢璋一声惨叫,谢云峰撞到了他,又将身上的火焰沾染了一部分在他身上。 谢璋痛得一把抱住谢云峰,哭喊道:“爹!” 在他身后,更多的诡异涌上来,诡异们将谢璋压在了身下,又连带着将谢云峰压在更下方。 低级的灰游诡异只有本能,它们本能地学会欺软怕硬,又本能地遵循永恒阁的规则,不知疲倦般继续试图同化谢璋。 “你该死,你坏了规矩,你该死……” “你去死吧,不,你不必死,你与我们一处吧。” “嘻嘻嘻,归入永恒吧……” 越来越多的诡异压下,倒在下方的谢璋渐渐没了声息,更下方的谢云峰身上火光消散,也不再动弹。 人间,望江山上,目睹这一幕的留守修士们一时间亦是没了言语。 第116章 奈何我辈没文化 望江山上,气氛有种微妙难言的尴尬。 今日,注定是谢家要丢尽脸面的一日了。 很快,谢家阵营的一位长老呵呵笑道:“如今这世道,有些小辈当真是了不起啊!也不知是哪家的麒麟子,此番收获真可谓是羡煞旁人!” 四周无人接话,眼看谢家这位长老的脸色从和煦渐渐变成冷淡,才有一位来自悬灯司的老牌除妖使接话道:“这一位光从身形上来看,的确看不出是哪家的,瞧来似乎并不眼熟。不过,他应该很年轻。至少,不会超过二十岁!” 谢家长老微微眯起眼睛道:“哦,张大人为何有此判断?” 张除妖使淡淡笑道:“悬灯司观人,自有一套特殊方法。不看脸容,只看气韵。一张人皮面具,又能阻挡什么?” 谢家长老立时道:“张大人近日可有空闲?明日初一,老朽去给张大人拜年如何?” 张除妖使道:“谢长老客气了,你是接近化神的真人,岂有亲自来给张某拜年的道理?明日张某要去崇兴坊除煞,谢长老若是有闲,倒是不妨同行。” 谢家长老哈哈一笑说:“好得很,那便如此说定了!” 望江山上,其余各家修士皆不言语。 偶尔有视线相对者,都默契地微微摇首。 幻冥城,永恒阁边,宋辞晚一道火龙清空了一片,谢家阵营的其他修士们在呆愣了一瞬间以后,有一个忽然说:“阁下手段如此了得,必非寻常修士,又何必脸戴面具,如此藏头缩尾?” 宋辞晚眼睛看过去,这人正是手持长刀,先前呵斥宋辞晚,说她截胡的那名武者。 在宋辞晚看过来时,他忽然一挺胸,微抬手中长刀,昂然道:“某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武者郝震便是某家!阁下若是好汉,便报上名来!” 宋辞晚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微转。 只见那永恒阁中还有诡异在源源不断涌出,而先前压住谢璋与谢云峰的诡异们正在纷纷起身。 随着这些诡异的起身,下方的“谢璋”也站了起来。 他起身的动作非常奇特,不似是常人那般翻身站起,或者屈腿起身,而是直挺挺地忽然就从扑倒状态竖立站起,过程中,他的每一个关节都是僵直的,僵直到甚至十分突兀。 当他站起后,脸一转,忽然面向宋辞晚。 这时,一张僵白的脸就显露在了众人面前。 两行血泪从“谢璋”眼下流出,他张口,下颔咔咔咔动弹,没有起伏的语句从他口中说出:“痴惘十数载,我今日竟得永恒。” 这神态,这语言,真是有种说不出的诡怪。 而正在众人深觉毛骨悚然之际,下一刻,更下方的“谢云峰”也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与“谢璋”一般僵直,站起身后,他头颅转动,一阵机械扭动的“咔咔”声响起,紧接着,“谢云峰”的嘴裂开了。 是的,是裂开,而非咧开。 他做的是咧开的动作,他仿佛是在笑,而实际上他达到的却是裂开的后果。 两条深深的裂缝从他嘴角两边延伸,一只延伸到他的耳下。 血液从裂缝间流出,侵染得他血肉下的骨骼更显森白。 “谢云峰”骨骼动弹着,咔咔地说:“痴惘数十载,我今日竟得永恒。” 说罢,他与“谢璋”相视一笑。 父子二人说罢了,忽然就齐齐向前一跳。 这一跳,真可用动如脱兔来形容。 不,他们还要更快。 快到如白驹过隙,似流星坠空,几乎是刹那间,“谢云峰”便纵跳到了宋辞晚面前。 他深深裂开的口中猛然喷出数十道血肉触手,每一道触手顶端都张开一张牙齿细密的嘴巴。 所有的嘴巴都向着宋辞晚扑咬而来。 宋辞晚虽惊不乱,她早在目睹“谢璋”与“谢云峰”父子起身的那一瞬间,满心的警惕便已是提起。 “谢云峰”的扑咬正正好便迎上了她早就准备好的雷霆一击。 那是一道掌心雷,是炉火纯青级的掌心雷。 又有宋辞晚的道字诀与强字诀加持,其威力早已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 掌心雷也早已不再局限于掌心,而是霹雳惊空犹如铁树银花,电蛇肆虐。 绚烂的雷霆中,那些涌动的肉须便仿佛是泥做的一般,瞬间被劈成一团团血雾。 后方的“谢云峰”也被波及,他惨叫一声倒飞而出。 下一刻,“谢璋”扑了过来,正正好与“谢云峰”撞了个正着。 “谢璋”也惨叫一声,“谢云峰”身上缠绕的雷霆也传染给了他。 一切仿佛历史重演般奇妙,只不过这一次“谢云峰”中的是雷电而不再是火焰。因此“谢璋”被传染的也就变成了雷霆,而不再是火焰。 雷霆在父子之间穿梭,片刻后,“谢璋”惨叫着化成了一团灰烟。 他彻底魂消魄散。 现场留下了一颗元寿珠。 …… 整个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般僵硬,下一刻,“谢云峰”也在惨叫中化成一团灰烟,而后彻底在这个世界消散了痕迹。 永恒阁内外都安静了,包括那些正在不断向外涌出的诡异。 下一刻,诡异们忽然回流。 紧接着,原先谢云峰阵营的几名修士中忽有一人喊道:“道友,冤有头债有主,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这便再会!” 话音还没落,甚至在那一句“冤有头债有主”刚刚说完的时候,这人便已是足下生风,整个人仿佛化成了一团影子般飞走了。 宋辞晚没有阻止,也没有去追。 不仅如此,其他几名修士也都如梦初醒般纷纷逃走。 宋辞晚同样没有阻止。 只有谢云祥,他险险跑到宋辞晚身边——是的,别看前面谢云祥追得那么急,可架不住他修为低微,速度一般,而宋辞晚这边的一切描述虽长,其实却不过是发生在瞬息间。 瞬间,诡异们都倒退了,那些修士们也都遁走了。 谢云祥停在那里,先是惊道:“辛道兄,你……你的雷法,为何竟是如此厉害?” 宋辞晚还未回答,谢云祥又有一句话脱口而出:“刚才那里有个人,他用法器帮助过谢云峰,辛道兄你为何不将他也留下?” 宋辞晚转头看向他,瞬间微微挑眉。 第117章 无人知晓的永恒 宋辞晚收获了一堆战利品,“谢云峰”烟消云散后,留下了三颗元寿珠,再加上之前获得的那些,从永恒阁这里,宋辞晚这一次就获得了六十三颗元寿珠。 这些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宋辞晚收获了一大堆的情绪气团。 就在刚才,谢云祥又贡献了一个:【人欲,化气期修仙者的惊、喜、忧,一斤一两,可抵卖。】 似谢云祥提供的那些,最后都会化成宋辞晚的修为,而其余修士提供的,因为他们是“新人”,宋辞晚抵卖后,则有很大的概率能够得到新的功法或者法诀。 只是眼下不是抵卖的好时机,宋辞晚便仍然只是将这些宝贝收藏在天地秤中。 她带着谢云峰离开了永恒阁一带,人间,望江山巅,那一面映照着永恒阁这边场景的光幕便也随着他们的离开而自动消散了。 永恒阁依旧如往常般伫立在黑河边,黑河滔滔流动,永恒阁中的诡异们仍旧挤挤挨挨,如同蛆虫般一个贴着一个,拱动在这片诡异的阁楼中。 又过一会儿,亭阁的中心位置,有两个诡异站了起来。 一个生着“谢璋”的模样,一个生着“谢云峰”的模样。 两个诡异脸上都露出奇异的笑,他们互相对视着,一个说:“痴惘数十载,我今日竟得永恒。” 一个说:“痴惘十数载,我今日竟得永恒。” 说罢了,又一齐道:“善甚!” 更多的诡异站起来了,倘若宋辞晚等人还在此处,必然便能发现,这些重新站起来的诡异竟仍是熟悉面孔。 那些原先被众人灭杀成灰烟的诡异,全部重新出现了。 他们仿佛从未消散过,僵白的脸上俱都露出笑容,口中亦是同声说道:“世间何处得永恒?便如我等呀!” “嘻嘻嘻……” 笑声与黑河的水涛声一起,回荡在那一道仿佛亘古的拱桥边。 宋辞晚与谢云祥一起离开黑河范围,走上了另一条街道。 谢云祥的精神分外振奋,他的话多到不行:“辛道兄,未曾想你不但精通火法,竟还精通雷法。这雷法可比火法难练多了,天然需要一缕雷系灵光。辛道兄的雷法有如此水平,必然是雷系天才。” 说到“辛免”是雷系天才的时候,谢云祥语气中那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简直都要满溢出来了。 天地秤再度浮现:【人欲,化气期修仙者的喜、乐、忧,八两二钱,可抵卖。】 谢云祥又贡献了一个情绪气团,只是重量开始减轻,这倒也不奇怪。人的情绪波动总有极限,他自然存在一个疲劳期。 宋辞晚转头又看了谢云祥一眼,心里只觉得,真该让他好好歇一歇,毕竟涸泽而渔不是好习惯,可不能让这位好道友掉毛掉得太厉害,自己将自己给掉秃了。 再看四周,幻冥城的街道还是一如既往的昏暗破败,街道两边的房屋中依旧传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 灰雾蒙蒙的天穹顶端,那些宛如飞天的建筑也依旧存在,顶峰处光影闪烁,怪诞得仿佛一场诡梦。 宋辞晚走在街道上,却忽然生出一种被什么奇异的东西给缀住般的感觉,街道上虽然并无其他行人,可灵觉的触动却使宋辞晚陡然生出一种难以言述的不自在。 她微微皱眉,忽然一拉谢云祥道:“谢兄,我们……” 话音未落,宋辞晚忽然抬手向身后一弹。 一蓬火雨从她指间弹出,漫天的火雨混杂着三昧真火的心经之火,将她与谢云祥四周虚空都烧了一遍。 空气中,隐隐约约似乎有一声凄厉的尖叫传出。 仿佛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被这蓬火雨给烧灭了。 天地秤浮现,采集到一团颜色莫名虚无的气:【浮动的诡异幽精,不知其主,一钱三分,可抵卖。】 宋辞晚脸色微微一动,当即将身边火雨拂开。 她拉起谢云祥,御风术施展开来,一缕暗风相随,当时便将两人带向了街道的远方。 一直又走远了很长一段路程,直到前方街景有所变化,破烂的房屋似乎在减少,两旁店铺中古怪的声音也似乎是在减轻,宋辞晚才停下了御风术。 她站住脚,在这街道中间回身一望。 自然,什么都没望见。 幻冥城的街道还是既混乱又荒寂,空气中的冥气光点幽幽浮动,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是什么都有。 总之,令人莫名不安。 谢云祥捂住胸口,他被宋辞晚带着跑了一程,虽然他自己不必费力,可他毕竟修为低,自身却有些难以承受这种速度。 他喘着气,惊问道:“辛道兄,这……方才是发生了什么吗?为何?咱们为何要忽然奔走?” 宋辞晚皱眉,一时并未答话。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前方的街道深处,忽然又传出一阵跫跫的脚步声。 然后,被宋辞晚放在纳物符中的那一小部分元寿珠开始莫名发烫起来。 虽然是隔着纳物符,可是那种烫度却分明洞穿了符篆,直接传递到了宋辞晚的整个触觉神经中。 下一刻,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几名手持各种武器的武者出现在了宋辞晚与谢云祥面前。 这些武者见到二人,口中只呼喊了一声:“在这里!他们身上有元寿珠,快!” 不等话音落下,最前方的一名武者忽然抽出背上一柄长枪。 这一抽,他整个人便仿佛是化成了一头猛虎般,猛虎扭腰,猛虎纵跃,猛虎投枪! 那长枪便携带着一股冲天的凶煞之气,对着宋辞晚迅猛袭来。 这一切的发生堪称突兀,至少谢云祥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 他根本都没弄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也想不明白这些对面走来的人为何一个照面就直接动手,一出手就仿佛是要置人于死地! 哦,对,他们还提到了元寿珠。 他们是怎么知道他与“辛道兄”身上有元寿珠的? 电光火石间,谢云祥脑中念头才刚转过,就见宋辞晚一拂袖。 轰! 一道灿烂的雷霆当空劈下,与那长枪相撞。 雷霆之下,那一杆携带着冲天凶煞之气的长枪瞬间便倒飞出去,在半空中发出了断裂的咔咔之声。 第118章 世间有趣之事,有趣之人 雷蛇电走,霹雳弦惊。 连绵纵横如同丝网般的雷光中,天地秤一再浮现。 【人欲,先天二转开窍境武者的恐、惊、恨,二斤一两,可抵卖。】 【人欲,先天一转虚实境武者的惊、恐、怒,一斤二两,可抵卖。】 【人欲,先天一转虚实境武者的惊、怒、嗔,一斤八两,可抵卖。】 【死气,先天二转开窍境武者之死,三斤一两,可抵卖。】 …… 这一回,谢云祥亲眼目睹了他的“辛免”道兄是如何大杀四方。 强!强者之怒如天倾! 何以竟有如此之强? 当时,只闻见雷霆轰鸣,霹雳声声,来袭的数名武者瞬间便一死一伤。 死的自然是最先投枪的那一名武者,伤的则是紧随其后冲在第二位的那一个。 更后方的数人一看这情况,惊叫几声转身就跑。 受伤的那一位也拖着伤躯急急忙忙逃跑了。 一场莫名的冲突来得快去得也快,干脆利落到谢云祥俨然像是做了一场梦般。 梦醒以后他才恍惚道:“辛道兄,这些人……他们是不是能感应到元寿珠所在?” 宋辞晚走向倒地死亡的那人,掐了个诀施展摄气术轻轻检查这人尸身。 她一边道:“应当便是如此,因为我……同样也能感应到他的身上藏有不少元寿珠。” 她经历过先前的永恒阁一战,收获了不少的元寿珠。这些元寿珠按照原先的约定,理应要分润二成给谢云祥。 宋辞晚当时没有急着分给谢云祥,倒不是说要毁约,主要是没必要着急。 而如今看来,这些元寿珠先不分给他倒是个明智选择。 这东西既是宝物也是催命符,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谢云祥这个脆皮还是不要承受太多为好。 至于宋辞晚自己,她将元寿珠存放了十颗在纳物符中,剩下的数十颗则全部放在自己的沧海洞天中。 由此,她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 在一定范围内出现其它元寿珠时,纳物符中的元寿珠会明显发烫,这是一种感应提示。而沧海洞天中的元寿珠却毫无反应,这是否说明了,沧海洞天恰好能够隔绝元寿珠之间的感应? 所以,宋辞晚如果有心避免斗争,她就应该选择将所有元寿珠都转移到沧海洞天中。 但是……这样做就真的能够确保自己的安全吗? 宋辞晚不必过多思索,就能够想明白,在幻冥城这样的大环境下,一味低调或许能够求得一时安稳,但要想完全杜绝斗争,那却是不可能的。 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一切退让都只能换来更加强力的吞噬行为。 有的时候,你是不是怀璧其罪其实都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弱小,你就注定要被碾压。 而经过方才这接连两场的战斗,宋辞晚对自身实力也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 练气后期的谢云峰,在她的炽炎术之下,竟非一合之敌。 那位气血雄浑犹如猛兽下山般的凶恶武者,在她的一击之下也仿佛如同纸糊。 先天二转开窍,真有那么脆弱吗? 不,这明显是因为宋辞晚变强了。 这无疑使得宋辞晚压抑许久的情绪得到了极大舒展,她当即默默决定要在纳物符中时常保持住十颗元寿珠的存量。 她虽不会主动找人麻烦,但若是有人心怀恶意,自行找上门来,她也不会介意反手赚它一笔! 就比如眼下这位,宋辞晚一番搜索,从地上的武者尸身上找出了两枚纳物符。 她先将这两枚纳物符都扔给谢云祥,谢云祥受宠若惊般接在手中,连忙捧了纳物符就到一边去尝试着施法将其解开。 普通的纳物符并没有什么强大的认主功能,一般只会存在一个简单的原主烙印。 它的好处主要还是在于造价便宜,此外,不论是武者还是修仙者,又或者是读书人、佛修,都能自如使用。 不像储物袋,一方面价格昂贵,另一方面则通常只能是修仙者专用。其它类型修士要想使用,往往还需要寻找炼器大师进行定制。 当然,也正是因为如此,安全解锁纳物符的方法就成了大部分修士都必定会掌握的基础技能。 谢云祥在旁边认真解锁手中的两枚纳物符,这边宋辞晚则又抬手对着地上的武者尸身打出了一团火焰。 炽炎术与心经之火双重运转之下,地上的武者迅速被烧成了一团黑灰。 宋辞晚不知其姓名,不知其来历,只知道这是想要自己性命的敌人。 毁尸灭迹,处理干净。 风一吹,那地上黑灰更在瞬息间扬向了远方。与幻冥城中亘古的残破相伴,与那些漂浮的冥气光点一并沉浮在虚幻的现实间,直到再也难以寻其踪迹。 谢云祥终于解开了手中的两枚纳物符,他激动地正要叫宋辞晚来查看其中物品,宋辞晚将他一拉,御风术施展,却是在急速间将他带得远离了此地。 搜索战利品以及毁尸灭迹,这些属于必要的事情,因此浪费一些时间也就罢了。 可查看纳物符这种,如果还非要停留在原地进行,那就纯属是心大了。 宋辞晚就算是觉得自己变强了,也有心在某些时候钓它几回鱼,但该谨慎的地方她也不会忘记谨慎。 有趣的是,就在宋辞晚与谢云祥离开后不久,方才那武者死亡之地,忽然又走来了数人。 如果宋辞晚还在这里,必然就能认出,回来的这些人中,其中有三人正是先前从宋辞晚手下逃走的那几位! 这三名武者的情绪都有点激动,他们恭敬地跟随在一位身形威武,气势雄浑的女子身后,近乎谄媚地指点道:“真人,便是在此处,那两名小贼见着我们兄弟手上存了几颗元寿珠,便立即狠下杀手强行夺取,当真是可恶之极!” 另一名武者抹着眼泪恨声说:“都说幻冥城中无视人间秩序,可这才是入城第一日啊……这恶贼也太过于贪婪,太过于胆大包天了些!孰不知我等竟还识得颜真人您这般嫉恶如仇的侠义人物。幻冥城虽非人间,我等却还是人间之人,又岂能当真没个天理公道?” 话说到这里,这人抹了一把眼泪,目光坚定地看向前方,然后惊呼一声说:“咦,是这里没错,我大哥的尸身呢?” 第119章 子时至,钟声响 宋辞晚并不知晓在自己离开之后发生的那些事情,但她出于谨慎的习惯,一直带着谢云祥绕了十数条街这才停下。 这个时候,他们离先前的事发地点已经是有数十里之远。 幻冥城太大了,谢云祥回忆自己曾经看过的资料说:“幻冥城虽然每逢年关都要开放,但出来的人似乎从未提过幻冥城究竟有多大。只说未曾见到尽头,能见之处似乎不比平澜城小。” 接着,谢云祥又苦笑道:“他们也几乎不肯细说自己在幻冥城中的经历……此番看来,难怪他们不肯说,倘或换成是我,我也不愿说。” 除了杀诡就是杀人,有什么好说的? 说多了还容易招惹仇家,回头再被什么狠角色给悄悄惦记,那不是自讨苦吃? 想到这里,谢云祥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有些后怕又有些庆幸道:“辛道兄,多亏你给的这个面具,否则咱们这两回杀人……人是杀了,可是他们的同伴却都还活着呢,这要是出去被人给认出来,那可就糟了。” 宋辞晚点点头,谢云祥真不愧是真正的苟道中人,他的顾虑一点儿也没错。 所以在幻冥城中,他们的人皮面具是一定不能摘的。 不但不能摘,宋辞晚又指点谢云祥道:“谢兄,回头你寻个遮挡,咱们除了人皮面具,最好再将身形也改一改。你若是不会缩骨功之类的功法,那便多穿几件衣裳。” 谢云祥立刻心领神会,他先将解开的两个纳物符递给宋辞晚,又说:“辛道兄,我带了帐篷,你且等我片刻。” 他钻帐篷去换衣裳了,宋辞晚则探动灵觉,一边在不远处等候,一边查看纳物符中的战利品。 这是两枚初级的纳物符,容量都在五尺见方。 其中一枚颇为空荡,里头单独存放了十六颗元寿珠,以及一些稀奇古怪的诡异材料。 诸如阴魄珠,倒算是常见的,宋辞晚自己原本也拥有几颗。 其它还有一些比如说颜色森冷的骨笛、图案模糊的印章、黏黏糊糊像是泥土又像是苔藓的不知名物品…… 都不必尽述,宋辞晚只是从这枚纳物符中取了元寿珠出来,其它的,包括那枚纳物符在内,她都一股脑地全部将其转移到了天地秤中。 另一枚纳物符也是如此处理——这枚纳物符里头的东西倒是不少,除了部分食物、丹药、符篆、衣物,还有不少经过精炼的妖兽血液、酒水,以及武者常用的飞蝗石之类的暗器等等。 管它是什么,总之连着纳物符一起通通喂给天地秤。这种黑吃黑得来的东西,宋辞晚是不会直接使用的。 等回头有空了,她会将这些东西全部抵卖掉。 毁尸灭迹,再加“销赃”,一条龙处理,保管谁也别想找到她头上来。 至于那些被放走的“活口”,不急,如果真的有危险,宋辞晚会再行处理。 她仔细收拾自己的战利品,又将自己原先存放在纳物符中的十颗元寿珠转移到沧海洞天中,方才新得的十六颗元寿珠则存放到自己的纳物符中。 接着,宋辞晚计算了一下自己今日的抵卖次数。 从来到幻冥城中以后,她还只抵卖过一次,卖了一颗元寿珠,获得了十枚祖龙铸钱。 剩余还有九次机会,宋辞晚于是决定先卖出一张纳物符。 【你卖出了低级纳物符一张,获得了二星级奇物慑空珠一颗。】 慑空珠:此物可用一次,激活时将会自动形成一个空间护罩,此护罩具有抵挡并转移范围内攻击的作用,其转移能力直至能量耗尽则自动消散。 宋辞晚看完慑空珠的解说顿时一喜,她立刻便将另一枚纳物符也卖掉,当即得到了第二颗慑空珠。 等到谢云祥出来,宋辞晚便笑微微地递给他一颗慑空珠,并说:“谢兄,所有元寿珠先由我来保管,离开幻冥城后你我再二八分。至于方才得到的其它战利品,你那二成,便由这一颗慑空珠抵了如何?” 谢云祥换了衣裳又戴着面具,身形比之原先果然是臃肿了几分,他还弓着背,如此个头也显得矮了几分。 这样一来,虽然也不见得就能百分百隐藏身份,但至少是比之前要好上许多。 他接过了慑空珠,又惊喜又惭愧道:“辛道兄,此物是否太过贵重?小弟本就全靠辛道兄保护,又怎好意思再分润其它战利品?” 说话间,天地秤再动,一个情绪气团被采集到:【人欲,化气期修仙者的喜、惊、忧,五两六钱,可抵卖。】 一日之间,他能提供的情绪气团在越变越小。 这倒不是说谢云祥虚情假意,主要是人的情绪波动本身就存在极限,似谢云祥这般接连掉毛,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天赋异禀了。 宋辞晚觉得他真该好好养养,于是安慰说:“谢兄安心收下此物,既是保护自己,也是为我减轻负担。” 谢云祥于是收好这颗慑空珠,果然心下稍安。 宋辞晚后来也换了件衣裳,又当着谢云祥的面施展“缩骨功”,将自己的身形调矮了一寸,从瘦高少年变成了身高中等的清瘦少年。 接下来,宋辞晚与谢云祥经历了一段相对平稳的时间。 幻冥城极大,此番入城的修士虽然也有数千人,但散入城中后,人与人之间要相遇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容易。 宋辞晚胆子大了些,就带着谢云祥尝试着进了几次街边的店铺。 这些店铺中通常都会关着一些数目不等的诡异,大多数诡异等级都不高,属于宋辞晚反手可灭的那种。 灭杀诡异后,宋辞晚除了能够获得丝丝缕缕的诡异幽精,隔三差五地,她也能爆出一到两颗元寿珠。 谢云祥跟着她,碰到实力最差的那种诡异时,也会施展法术,出手战斗。 接连数次过后,谢云祥的战斗能力居然有了些明显的提升。 这主要体现在,见到一些奇形怪状的诡异时,他至少能够做到不再是闭着眼睛乱放法术了。 ——谢云祥原先说过他怕诡,如今可算是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怕诡! 如此时间飞走,就在宋辞晚与谢云祥都快习惯了幻冥城中的节奏时,人间的时钟却是渐渐走到了半夜子时。 子时至,而阴阳轮转,而新旧更替。 忽忽然,幻冥城顶峰处,那些高耸到冲出灰雾范围的塔楼尖端,竟是“咚咚咚”地响起了一连串的悠长钟声。 第120章 八千年天地潮汐 咚!咚!咚—— 钟声三响时,宋辞晚刚好抬手一道雷霆,将面前一只手拿屠刀的青脸诡异劈成了黑灰。 她侧头看向门外,身旁的谢云祥却忽然捂着头痛呼道:“辛道兄,这钟声……啊,好痛!” 咚!咚!咚—— 钟声六响时,幻冥城东侧一间店铺内,一名身形壮阔的女子正举起一只巨锤法器,哐哐哐将一只诡异砸成烂泥。 她砸完诡异,脸色忽变。 只见跟在她身旁的几名先天一转武者忽地捂头痛呼起来,其中一个更是痛得蜷缩到了地上,七孔之中有鲜血在一缕又一缕地往外渗出。 咚!咚!咚—— 钟声九响时,幻冥城又一处标志性地点,一个名叫人兽屠场的地方,正与诡异混战的修士中,有几人也猛地捂住头,痛声尖叫起来。 …… 钟声越响越多,在整座城池中连绵成一片,越来越多的人倒在地上。 当钟声十五响时,宋辞晚眼睁睁看着谢云祥倒在地上七孔流血,他的眼睛茫然又痛苦地睁着,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宋辞晚自然有试图在救他,不论是喂食血魄丸还是对他施展甘霖咒,这些宋辞晚都做了,可谢云祥的痛苦还是在持续,并且无法缓解。 如此直到钟声十八响,宋辞晚脑袋里头忽然也是一痛,便好似是有一柄无形的重锤,忽忽然凭空出现,砸在了她大脑的正中心。 宋辞晚捂住头,下意识轻哼一声,随即反应过来。 在这一瞬间,她头脑中的灵光被点亮,忽然就想明白了,钟声三响时谢云祥为何会头痛,而钟声十八响时,她又为什么会头痛? 这……或许与她随身携带的元寿珠有关! 她在纳物符中放置了十六颗元寿珠,前面钟声十五响时,因为她纳物符中的元寿珠一直比钟响次数多,所以她没有遭受头痛侵袭。 后来钟声十八响,她随身携带的元寿珠已有不足,因此她便也陷入了钟响头痛的怪圈—— 这个逻辑乍听起来其实有些牵强,但只需简单验证一下便可以知晓宋辞晚的猜想是否正确。 宋辞晚当即便从沧海洞天中转移了两颗元寿珠在自己的纳物符中,果然,头痛立刻止住。 她又连忙从沧海洞天中取了十八颗元寿珠出来,而后将这些元寿珠一股脑塞到谢云祥身上。 谢云祥哆哆嗦嗦地捧着这十八颗元寿珠,猛地长吐一口气,整个人就像是一条终于从旱地回到水中的游鱼般,啊哟一声大喊道:“天爷,我又活过来了!” 他的好转再次证明了,钟响头痛之事果然与元寿珠有关! 宋辞晚怕钟声再响,便立刻又塞了三颗元寿珠到谢云祥手里,她自己也同样又多转移了三颗元寿珠到自己的纳物符中。 如此,直到半刻钟过去,钟声没有再响,而谢云祥头痛的后劲也终于过去了。 宋辞晚又接连给他施展了两次甘霖咒,自从修为突破到练气期以后,宋辞晚甘霖咒的威力也比从前大有长进,两次甘霖咒过后,谢云祥面色红润,气息平缓。 他口中则赞叹一声道:“辛道兄,单凭这一手法术,你便足以被称之为修仙者中的医道高手了。你若是愿意,那四平街上的仙家医馆,必将以最高礼遇,请你上门坐诊。这是最为稳妥的生财之道!” 说到稳妥二字,谢云祥眼中的艳羡真可谓是真心实意到了极点,他的情绪涌动,天地秤又采集了一次: 【人欲,化气期修仙者的喜悦、向往、叹息,二两三钱,可抵卖。】 宋辞晚:…… 这一次谢云祥的情绪气团已经只有二两三钱,可见他的情绪波动当真是要到极限了。 宋辞晚思及方才钟响之事,说:“谢兄,方才钟响,你可知是为何……” 话音未落,已经停顿足有一刻钟未曾再响的钟声,在这一刻竟又再次敲响了起来。 咚!咚!咚—— 钟声二十一响,谢云祥瞬间一个哆嗦。 宋辞晚看向他,谢云祥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没有头痛!辛道兄,小弟不曾头痛!” 是,他没有头痛,宋辞晚也没有。 宋辞晚又拿了三颗元寿珠给谢云祥,同样,她自己也又一次转移了三颗元寿珠到纳物符中。 她将店铺中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通通扫开,举步从破烂的店门间走出。 钟声二十一响以后,幻冥城的天穹上忽然投下了一道道犹如飘带般的清光。 紧接着,一道朦胧而又刻板的声音在整座城池上空响起:“八千年潮汐,天覆地载。二十一度阴阳,胜者作舟。天地灵宝,有德者居之。人间之人,汝可踏清光而来……” 朦胧的声音只响动了一遍,却俨然是在一团暗流中投入了无数巨石。 轰隆隆的水花被一处处惊起,一个又一个的修士从躲藏处奔出,有人浑身是伤,依旧挣扎向往,惊声高呼:“天地灵宝?八千年潮汐?这是……幻冥城中要有灵宝出世吗?” 也有人放声大笑:“天地灵宝,有德者居之!何谓有德?有能便为有德是也!这等灵宝,合该为本公子所有!哈哈哈……” 笑声中,这人一步踏入清光。 那一道清光便带动此人,瞬间向那五彩斑斓的高高天穹而去。 飘动的光带,飞天的修士,若非这一幕的背景是昏暗诡怪的幻冥城,乍看起来这简直像是有高人在举霞飞升一般! 这一幕又刺激到了太多太多人,随着那第一道清光带人飞天,紧接着,立刻又有数十道身影踏入了那些散落满城的清光之中。 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高歌欢呼,自然,也有人默默退避。 整座幻冥城,亦仿佛是在一瞬间活了过来。 人间,望江山巅。 通过山顶光屏实时观看到这一幕的留守修士们更是展现出了人间百态,惊讶自不必说,更多的人站起身,或是喜形于色,或是激动内敛,更有人控制不住大喊:“灵宝!” 灵宝出世! 是真是假? 顾不得仔细辨别了,有人立刻当场放出传讯符。 第121章 吉卦,前路可行! 除夕夜,子时。 当夜半钟声敲响的那一刻,旧年过去,新年到来。 动荡的便不再仅仅只是幻冥城,还有人间的平澜城。 一张张传讯符从望江山顶飞出,一道又一道焦急的身影向着平澜城四方奔走。 滔滔奔流的衡水河中,一颗巨大的龙头在深深的河底微微探动,巨龙睁眼,河面上瞬间风浪湍急。 河边伫立的定波楼顶,闭目修持的叶灵官亦在这一瞬间睁开了双目。 静室外,有人安静停留。 叶灵官拢在袖中的手微微一动,那静室的门自行滑开了,一名身形峻拔,面色微微有些冷淡忧郁的青年便立时举步而入。 他跪坐在叶灵官对面,行礼道:“师尊。” 此人正是叶灵官座下亲传大弟子,天骄榜第三十六名段星魂! 叶灵官道:“此去宿阳,可有收获?” 是的,段星魂前去宿阳查探龙女之事,至此将近月余,方才在除夕夜赶回平澜。 他回来时恰好目睹了望江山顶那些光幕的变化。 叶灵官先问宿阳,段星魂也不着急提起幻冥城之事,便道:“龙女气息已完全消失,弟子以星辰九术推演过,得到结果是空白。倒是宿阳,地脉残损,元气流失,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 叶灵官的手在衣袖中轻轻掐动,片刻后他微微蹙眉。 但很快他又舒展了眉目,只说:“既是如此,此事便就此放过罢。终究是因果两清,只是可怜了宿阳一地。” 片刻后,他又说:“为师会上表朝廷,请求减免宿阳赋税,抚恤赈灾。” 段星魂脸上的忧郁之色微微淡了些,他道:“师尊,弟子在宿阳还经历了一事。弟子遇到了一群正在消散中的诡异,她们将一名武者封在箱中……” 他讲述了曾经在许家街巷边遇到的一切。 那位许大公子被自己酿造出的人皮诡异施以箱刑,下场凄惨无比。 段星魂遇到此事以后,却并未对他施以援手——按照段星魂从前的理念,诡异既然害人,不必去探究原因,直接杀诡便是。 可是这一次,他却违背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理念与原则! 他非但没有去救那箱刑中的人,反而还与那些诡异一起在地下共处了十来日。 直到宿阳城的元气消散到一定程度,诡异无法继续依存,段星魂便亲自出手,将箱刑中的人灭杀成灰烬,使其当场魂飞魄散! 人皮诡异们手牵着手,围绕着他幽幽唱起了歌谣。 歌声消散时,那些白面红唇、鲜衣华服的诡异们亦是消散了。 可那一张张惨白带笑的面容,那些缥缈忧郁的歌声,却始终萦绕在他心头,不曾离去。 段星魂不知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正如他无法回答涂山克己,在龙女与萧泓事件中,究竟谁对谁错? 段星魂讲罢了自己在宿阳城经历的一切,却下意识隐瞒了自己曾经与涂山克己论道之事,他用一种不自知的忧郁与孺慕眼神看向了叶灵官。 叶灵官沉默片刻,道:“痴儿!你入魔了!” 段星魂顿时浑身一震,他双目微瞠,一时无言。 叶灵官抬手道:“道心受损,唯明月泉可以洗涤。你且好生调养,道心恢复前不可修为突破。” 他的手指尖有澄澈一点柔光,似露珠似水雾。 这点柔光被点在了段星魂的眉心处,段星魂立时便觉头脑一阵沁凉,先前的迷惘与痛苦都在此刻恍惚淡去。 心中种种疑惑虽然未曾得以解答,但有那么一刻,段星魂又仿佛觉得,那些疑惑其实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感受到了一种最初的纯净与通透,仿佛万灵初生,仿佛朝阳破云。 这使他精神大震,先前因为道心受损而带来的暗伤都似乎是在这一刻被全数抚平了。 段星魂当下目光微亮,脊背微微挺直。 叶灵官道:“此番幻冥城开放,晟儿也有进入其中,你可以亲去望江山巅等候接应。倘若当真是有灵宝,以晟儿之能,幻冥城中应当无人能是他敌手。” 望江山巅,夜半时分。 这一刻,有太多的身影从山上下去了,又有太多的身影从山下上来了。 有些人在明,有些人在暗。 有些人受万众瞩目,也有些人静默无闻。 …… 平澜城中,万家灯火依旧。 跨年的鞭炮被重叠点燃,一道道绚烂的烟火冲天而起,硝烟的气息中,似有孩童在欢叫,有大人在呼喝,还有人在一声声喊着:“打年兽了!打年兽了!” “年兽驱离,富贵到家,过年咯,过年咯!” 城池的角落处有各种低等小妖在乱窜,似兔妖猫妖之类往往无人理会,若是蛇妖、鼠妖,又或是某些形貌可怖的虫类妖兽,那必定是人人喊打。 也有各种灰游级的低等诡异,不受诡境束缚,在各种灯火的阴影下游荡。 但它们必然不敢游荡到人群聚集、灯火通明的地界去。 今夜,在平澜城,是人类的世界。 人们点燃爆竹,欢聚一堂,阴气被压制,阳气飞速升腾,噼里啪啦,就是新年。 欢笑声中,没有人注意到,亦有各种人眼难见的无形之气,随着热闹的持续而连绵飘飞。 它们有的飞向了天上,有的钻入了地下,有的飞至半途,凭空便消失不见了。 幻冥城,世间一切负面情绪汇聚交汇之地。 何谓负面情绪? 贪嗔痴怒是如此,爱恶欲妒也是如此,甚至大喜过量也是如此…… 甚少有人知晓,原来在冥气泉眼的规则中,一切过量情绪都该归属于负面。 父母之爱、夫妻之爱、情人之爱、知己之爱,哪怕爱意如何赤诚,有爱必将有欲,有欲必将生魔。 这些,都是幻冥城冥气泉眼的资粮。 包括身在幻冥城中的修士们,当他们听闻“灵宝出世,有德者居之”这样的说法时,他们心旌荡漾,他们意动神摇。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走入那些飘飞的光带中,一团团人眼难见的气亦在疾速向空飞升。 幻冥城的街道上,宋辞晚看着飘飞在前方不远处的一道光带,却没有急着走入其中。 她拉住了谢云祥,在街边取出三枚祖龙铸钱,引动真气,心中一边默念吉凶,一边将三枚铜钱往地上一扔。 如此接连数次,阴爻与阳爻得位都正,是吉卦! 第122章 来自华夏的文字 宋辞晚收起了手中的祖龙铸钱,抬脚走进街边一道清光之中。 谢云祥鼓起勇气,一闭眼,也踏入了离她不远的一条光带。 此时,二十一声钟响的余韵似乎仍在城中回荡,灰雾蒙蒙的世界中,无数暗红色的冥气光点在光带四周飘飞,将整个世界都衬得光怪陆离,既可称奇绝,又可称烂漫。 宋辞晚随着清光上升,一低头,便将这一幕收入了眼中。 这是人间所无法见到的景象,宋辞晚的瞳孔将其映照,亦在同时将这一幕映在了自己心中。 她想:见识世间不同风景,不论人间还是异界,或许这也是长生的意义之一。 思绪游走间,忽然,宋辞晚的目光向下一凝。 咦……她看到了什么? 由于清光越升越高,下方幻冥城的全貌便几乎尽数显露在宋辞晚的眼前。 她忽然感觉到,幻冥城的格局似乎有些眼熟。 虽然在这座城池的周边,还有不少黑雾在持续笼罩,但城池的主干却分明像是……像是一个倒过来的“夏”字! 是华夏的“夏”,是宋辞晚前世记忆中的汉字“夏”,而非此世的大周文字“夏”! 宋辞晚这一刻的感受除了震撼便是恍惚,她几乎疑心自己看错了,可潜意识里有种念头,却又始终促使她对此给予肯定:是这样的,这便是“夏”,简体汉字“夏”,她没有看错! 继祖龙铸钱上的篆字“乾坤天地”之后,她竟又在这个世界看到了简体汉字…… 如果说篆字的相同还能够理解为奇妙时空的某种文化相合,那么简体汉字又该作何解释? 迷雾中,宋辞晚的大脑在片刻间转过了无数念头。 正当每一个念头都混乱无比时,接引宋辞晚的清光忽然一个停顿。 清光飞升,落到了城池顶端一片巨大的浮空平台之上。 宋辞晚目光随意一扫,视线才刚从平台里侧那座高耸的巨塔顶端扫过,混乱的头脑中却有一个念头终于脱颖而出:“夏”这个字,它的简体与繁体难道不正是同一个写法么? 一个念头落下,宋辞晚紧绷的情绪便莫名获得了一种奇异的放松。 她暗暗吐出一口气,只觉得方才那一瞬间的自己真是又好笑又古怪。 思绪回笼,宋辞晚仔细打量四周景象。 四周是无数道清光落下,巨大的浮空平台上,有一座连一座的高塔,带着犹如星环般的弧光,伫立在天穹顶端。 再往远处看去,那些耸立在城池远方的山影迷雾环绕,犹如墨剑列阵一般倒插在这片奇诡的天地间,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沧桑之感。 而巨大的浮空平台上,除了那些随同清光一起落下的人间修士,还有无数具向着远方眺望的木人! 是的,平台之上,高塔前方,有数不清的木人在昂首伫立,眺望远方。 那些木人,与宋辞晚原先在城外荒山上见过的那些,几乎都是一般模样。 与之相类同的,还有一声又一声萦绕在这些木人之间的古怪呢喃声。 “西固嘟呢呐呢噶呐啊……” “呜尼古几嘟……” “西呜!” “西呜……” 宋辞晚凝心定神,已经能够做到几乎不受影响,却见落在平台上的一些修士忽然大喊:“西呜!” 也不知道这个“西呜”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是那些大喊着“西呜”,并冲向木人的修士,却往往在与木人头脸相对的一瞬间,整个身躯便仿佛是化成了水雾般——他们就这样冲进了木人的身体里! 如同是人间之人与虚幻的木人合二为一了,也仿佛是木人将活人吞噬了,又仿佛是活人通过木人冲向了什么不知名的世界。 不亲自去冲一冲的人,自然不可能知晓这一冲的真正结果究竟是什么。 可是目睹了这古怪一幕的其他人,但凡是还未曾冲向那些木人的,却无不心生警惕。 没有谁会想要拿自己的小命去试一试这诡怪场景。 譬如谢云祥,他乘着清光落在宋辞晚不远处,在身旁一声声“西呜”响起时,谢云祥就贴着神行符使出了全身的劲儿,以此生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宋辞晚身边。 他用惊魂未定的语气向宋辞晚说:“辛道兄,这些木人……好生可怕。” 宋辞晚让他站到自己身后,又嘱咐他:“谢兄记得将慑空珠贴身放好,随时激活。” 谢云祥将头点成了残影,非常自觉地牢牢跟住了宋辞晚。 此时此刻,浮空平台上落地的清光已经越来越少了。 满平台的修士,定力强的都站在原地审慎观察四周,而受到木人呢喃迷惑的那些,控制不住自身的,基本上都已经与木人融为了一体。 谢云祥问宋辞晚:“辛道兄,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幻冥城天降清光,将城中众多修士引导飞上这座平台。可是等到众多修士真正到来以后,原先响彻全城的那道声音却反而再也没有出现了。 所谓“灵宝出世”,灵宝会在何方? 是就在这些木人中间,还是在平台后方,那些高高耸立的尖塔之间? 又过片刻,满平台的修士中,忽有一人足下一点。此人身形格外灵敏,他以一种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向着那些耸立的高塔飞去了! 后方,修士中有人低呼道:“是悬灯司的除妖使,人称神行疾电的焦左,焦大人!” 焦左飞速前行,不过片刻便穿梭过了堪称拥堵的木人群体,他来到了一座高塔之下。 谢云祥站在宋辞晚身后,紧张道:“辛道兄,焦左先行了,他或许是想赌一把。” 赌什么呢? 幻冥城中存在有各种稀奇古怪,它有规则,但又似乎没有规则,修士身处其中,每走一步都或许是在拿自己的小命对赌。 但那又如何?总有人会想要赌! 焦左站在正中间的一座高塔下方,昂首向那塔尖高声说道:“后进晚辈,平澜焦左,请求获取灵宝。晚辈今年三十又二,修行二十一载,斩妖除魔,护持百姓,自认有功有德。” “灵宝有灵,有德者居之,晚辈愿以此功德,换取灵宝!” 说罢了,焦左向前一抬脚,他的一只手就按在了前方塔底那一对巨大的雕花木门之上。 木门紧闭,焦左将全身力量压在右手之上,向前推门。 第123章 谢某人垂死病中惊坐起 幻冥城,清光环绕的浮空平台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焦左身上。 人人都在注目,想要知晓焦左是否当真能够推开这一扇门! 数息过后,巨大的木门纹丝未动。 人群静默了,人们耐心等待。 又过半刻,木门还是未动,浮空平台上的修士群中于是渐渐有了些许骚动。 木门前,推门的焦左紧紧绷着脸,无人知晓他此刻的尴尬羞恼。 眼见这尴尬还要持续,忽然,又一道清光落到了平台上,清光之中,一名身形昂藏的少年迈步走出。 他四下扫视一眼,随即脚下一动,整个人便化作了一道光影,瞬间从林立的木人群中穿梭而过。 那些木人的呢喃声分毫未能影响到他,他在眨眼间来到高塔下的巨大木门前。 正在尴尬中的焦左侧头一看,瞬间惊道:“叶晟!” 来人正是叶灵官最为宠爱的关门弟子,叶晟。 叶晟与焦左同在悬灯司任职,只不过一个是老牌高手,既有深厚功力,又有圆滑世故。一个是名门高徒,虽是道法不浅,却从来清高自持,目下无尘。 两人虽然早就互相认识,可实际上却并不相熟。 焦左在见到叶晟的第一个瞬间,一股强烈的难堪之感便直冲天灵,仿佛是此生最为尴尬的狼狈,被最不乐见的对手见到了。 眼前若是有个地缝,焦左必会毫不犹豫即刻冲入! 焦左本以为叶晟会嘲讽自己,却不料叶晟什么都没说,他只是上前一步,抬手施力。 数重法术加持,叶晟这一推之力,早已是重逾万斤。 可眼前的木门在他的推力下同样是纹丝不动。 叶晟也不过多坚持,反而对焦左说道:“焦兄,不如你我一同施力,再行尝试一番如何?” 他这么一问,焦左满心的难堪便奇迹般地被抚平了些许。 焦左立刻说:“好得很,叶兄请!” 叶晟说:“请!” 两人当下一左一右,一同施力。 焦左不是修仙者,而是先天二转开窍一百零八颗的武者,在寻常时候,当他奋起全力时,甚至能够做到一掌开山! 眼下他与叶晟联手,两个人,两种不同的力量,莫说是打塌一座小山峰了,就是打个三座、五座的,想来也不成问题。 可是眼看焦左身上气血鼓荡,叶晟亦是施展法术,以种种巨力压上,被他们同时施力的那扇木门,却居然还是纹丝不动! 它又岂止是一扇门?眼下看来,这简直就是一座巍峨的雄关,一道不可逾越般的天堑! 焦左用力过猛,忽地被反震到后退一步。 叶晟便也在瞬间收手后退,他将右手背负在身后,一边朗声说:“诸位,灵宝虽则只有一件,但幻冥城中各种机遇与资源却是无有穷尽。如今灵宝之说尚且缥缈,我等不如同心合力,尝试解谜如何?” “先开此门,再看塔中能有何物。倘或真有灵宝踪迹,到那时大家也是公平竞争,各凭本事!” “宝物不仅有德者居之,亦是有缘者居之,诸位以为如何?” 叶晟的号召力不必多说,当他从容不迫地提出这一点时,原先各怀心思分散在浮空平台各处的修士们顿时便好似是找到了主心骨般,大家纷纷聚集,一道道应和声接连响起。 这个说:“好得很,怎么不好?” 那个说:“叶公子真不愧是灵官大人高徒,依我看,幻冥城中若当真有灵宝,合该便由叶公子所得!” 也有人说:“灵宝之说,如今尚且不知是真是假,我等众人自然应当齐心合力,先过眼前关卡。” 还有人说:“幻冥城乃是诡异之城,我等人族身在此间,自当以团结为先,道友们,你我一同出手,集合十人、百人、千人之力,不信还有打不开的门!” …… 众人还在七嘴八舌地说着呢,蹬蹬蹬!忽闻一阵脚步声响起。 人群中,有一道野性壮阔的女子身影肩抗一柄巨锤,当先踏步向前走去,她朗声长笑说:“什么百人千人,这么扇门容得下那许多人么?诸位或许不急,那便由我颜某当个二先锋吧!” 这位女子身量之高已接近九尺,莫说是在女子当中,便是与天下诸多男子相比,她也算是顶顶的高个儿。 可她的个头虽高,体态却极是凹凸有致,宽肩长腿,猿臂蜂腰,行动间不必言说,一种犹如蛮荒凶兽般的野性魅力已是扑面而来。 她有着粗犷的五官,剑眉虎目,一笑之间双眸熠熠生辉,牙齿白到反光。 她一说话,一行走,忽然满场皆寂。 这是谁? 浮空平台一角,谢云祥躲在宋辞晚身后,目瞪口呆,心跳加速,片刻后,直到那女子大步走远了,他才结结巴巴地对宋辞晚传音道:“辛道兄,这、这位便是在下的相亲对象,颜、颜竹真人!” 天地秤再次浮现,一团气被采集到:【人欲,化气期修仙者的惊、恐、惧,一斤五两,可抵卖。】 宋辞晚:…… 真是出乎意料,几乎已经被薅秃羊毛的谢兄,居然还能再次提供一团如此激烈情绪。 谢云祥打着哆嗦,简直要哭了,如果不是眼前情况不允许,他甚至想要拽着“辛免”的衣角,速速逃离此处。 宋辞晚只能传音说:“谢兄,在下说句实话,谢兄不介意吧?” 谢云祥哆哆嗦嗦地传音道:“辛道兄,有话尽管直言,在下,在下没有什么不能听的。” 宋辞晚于是说:“谢兄,我观那位颜……真人,她年纪轻轻修为已是练气,她又有一身气魄,谢兄虽好,颜真人却未必会将谢兄视作良人。” “毕竟,相亲并不等于结亲,缘分之事往往总是容易一波三折。” “谢兄以为如何?” 谢云祥便茫然地“啊”一声道:“是啊,她是练气真修,那又何必与我相亲?” 天地秤再次浮现,还是采集到一团气:【人欲,化气期修仙者的惊、忧、惧,八两六钱,可抵卖。】 宋辞晚:…… 她顿时无话可说。 第124章 宋辞晚顾不得过多去关心谢云祥的状态,她只见到越来越多的人穿过木人群体,走向了高塔底部的那座木门。 她便一拉谢云祥,立刻随着人流向前走去。 谢云祥连忙小心跟上,不论那位颜竹真人的存在给他带来了多大震撼,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跟随辛免道兄。 幻冥城太危险太莫测了,谢云祥根本没有单独行动的勇气。 木人的呢喃仍然朦朦胧胧萦绕在他耳边,谢云祥胆战心惊地跟着宋辞晚走,只见附近左右总有修士在穿梭木人群体时忽然脚步一错,人就冲到了某一个木人面前。 这些忽然冲动的修士们统一都做了一个动作,他们与木人脸对脸,脚对脚,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倏然向前一栽! 他们就这样栽进了木人的身体里,像是变成了一蓬轻烟,一团水雾,又或者是直接就变成了木人本身…… 这样的情景原先远远发生时,其实就已经显得十分奇诡。而如今大批修士穿梭其间,这样诡怪的一幕缕缕近距离发生在众人眼前,则更是令人心惊肉跳。 谢云祥慌得不行,原先干涸的情绪又一次涌动起来。 天地秤采集到:【人欲,化气期修仙者的惊、恐、忧,七两九钱,可抵卖。】 宋辞晚手一动,从袖间甩出一根软鞭,软鞭绕到了谢云祥腰上,将他紧紧缠住,宋辞晚握着软鞭的手柄,低声道:“谢兄,跟紧了。” 谢云祥亦步亦趋地跟上,心里的慌乱顿时变少了许多。 其余修士见识到木人的诡怪,亦有各种不同表现。 有人冷漠一瞥,浑不在意,只是继续前行; 有人立刻封闭双耳,慌慌张张闷头往前冲,却往往慌不择路,反倒又冲入了某一个木人身前,最后与木人脸对脸、脚对脚,轰一下与木人融为了一体; 也有修士试图挽救同伴,可是救人的后果往往是与前一个受害者一起,直接被同一个木人吞噬。 大批量的修士与大批量的木人相汇聚了,超过半数的修士都被木人吞噬! 原来前面的焦左与叶晟,还有颜竹等人虽是轻松穿过了木人阵,那只是因为他们本身实力突出,却并不是说这个木人阵当真就能轻松易过。 谢云祥闷头闷脑,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走的,只知道腰上软鞭一直拽紧了他,使他每每头脑发昏,想要对着木人冲去时,都能有一股力量将他瞬间拉回。 他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知道仿佛是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他终于穿过了那个带着无尽呢喃的木人阵。 谢云祥的头脑有一瞬间忽然格外清明,他仰着头,只见前方一座足有百尺之高百尺之宽的巨大木门,在上百名修士的共同推力之下,轰然洞开了! 有人高呼:“门开了!” 门后的景象却是漆黑一片,谢云祥站在门外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能刚好看见前方“辛免”做了一个收回手的动作。 原来方才推门,“辛免”也有出力! 更前方,叶晟的声音朗朗道:“诸位道友,宝物有缘者居之,此门既开,我等便各凭机缘!” 当然是各凭机缘,他的话音刚落,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往前冲了。 上百人,有人谨慎,自然也就有人莽撞。 还有一些人深知,想要天大的机缘,就必然要豁出性命去争抢。 纵使前方有可能是万丈深渊,那也要不惧粉身碎骨,只为争夺那一个可能的先机。 漆黑的木门前,一个个在人间都称得上是地位非凡的修士便好似是成了逆流中的群鱼,他们迎着漆黑的风暴,冲向了未知的前方。 这一幕,对于宋辞晚而言其实是震撼的。 她从修行以来就一直是以稳妥为原则,几乎可以说是从来没有豁出性命冲动过。 长生之路那么漫长,谨慎一些过分吗? 宋辞晚从来不知道,原来为了争一个上游,修士们可以如此疯狂。 但仔细一想,这好像又并不奇怪。 譬如当初碧波湖上蛟龙洒血时,湖底水妖们不也争先恐后地疯狂涌上?哪怕爆体而亡也要沐浴龙血! 在追求强大的道路上,人与妖,与万物生灵,又有何不同? 后方,一些原先落在宋辞晚与谢云祥身后的修士,也穿过了木人阵,他们比前方的修士们还要更为激动,他们高呼着:“门开了!快走!” “快些去!快冲啊!” 更多的修士从后方涌上前来,他们越过了站在木门角落外的宋辞晚与谢云祥,亦是纷纷冲入了前方的黑暗中。 谢云祥呆站着,拉了一下缠在腰间的软鞭。 宋辞晚默默感应灵识,检查了一遍自己随身带着的三个李木傀儡,又给自己叠了十张护甲符,还给谢云祥也叠了十张护甲符。 至此,她随身带着的所有护甲符便都用光了。 她传音问谢云祥:“谢兄,你要进还是留?” 谢云祥连忙传音回答说:“我与辛道兄一起。” 宋辞晚于是握紧软鞭,当先一脚也踏进了前方的黑暗中。 进入这片黑暗以前,宋辞晚设想过许多黑暗中有可能会出现的场景。 比如说一个漆黑的,又布满诡异魔怪的世界? 又比如说,一个深长的,光怪陆离的迷宫? 又或者说,是一个类似于富贵村的恐怖诡境? …… 许许多多,真是穷尽想象。 可是等到真正踏入这个世界,宋辞晚才发现,自己的想象终究还是太过匮乏了。 她看到了什么? 或者说,她进入了什么? 这……这居然是一个万家灯火繁华,处处欢声笑语的世界! 抬头可以见到天空中群星璀璨,星光与人间的灯火相遇,一天一地交相辉映,连接起的便是一个十丈软红的繁华世界。 这里……似乎正是平澜城! 他们从幻冥城离开了?又回到了平澜城? 真正的灵宝并不是在幻冥城,而原来就是在平澜城? 还是说,他们推门进入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存在有灵宝的世界,而只是单单从幻冥城回到了人间? 宋辞晚又转头往后看,顺便拉了一把手中的软鞭,她的手却只觉得一空…… 后方,谢云祥也不见了! 第125章 门后的世界,奇异的相遇 谢云祥不见了,软鞭却还在宋辞晚手中。 宋辞晚抬头望向夜空中闪耀的绚烂火光,嗖嗖嗖!一支支造型各异、颜色各异的烟花冲天而上,爆竹声响,震彻夜空。 更有人类的欢声笑语,忽远忽近。 这分分明明,的的确确是人间的气息。 但若仔细感应,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宋辞晚摩挲了一下手中的软鞭,当下立刻掏出三枚祖龙铸钱。 管它有哪里不一样,总之先占卜一遍。 这一次宋辞晚占卜的是机缘的方向,这个机缘包含有重新遇到谢云祥的可能性,也包含有获取灵宝的机缘方向,又或者是其它机缘—— 总之,宋辞晚的占卜是模糊的,大而化之的。 她没有什么高深的占卜技法,索性便模糊占卜,碰到什么是什么。 这种模糊占卜的好处是不需要付出什么特别的代价,也不存在什么明显的反噬,顶多损失一些真气和精力。 而坏处则是占卜的准确性没有保障,灵不灵全看这祖龙铸钱能给宋辞晚带来几分运气。 宋辞晚接连占卜了六次,最后取中间值选中一个方向,迈步走了出去。 奇门道术沧海一粟加持于身,宋辞晚的步履轻盈,整个人便好似是一缕夜风在人间飘荡而过。 风吹过处,前方喧闹的街道处忽然踉踉跄跄走来一道身影。 宋辞晚迎面与这身影相遇,起初她并没有在意对方,直到与对方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对方腰间的拨浪鼓忽然发出咚咚一声轻响。 这个脚步踉跄的汉子猛然直起腰,手扶在拨浪鼓上,口中则爆喝一声:“谁!” 没有人答话,宋辞晚就站在这汉子的身边不远处,可是汉子游目四顾时,视线却往往直接从宋辞晚身边擦过,他看不到她! 宋辞晚微微蹙眉,这……似乎并不是道术沧海一粟的效果。 沧海一粟只是会降低她的存在感,却并不能让她隐形。 此外,这个手扶拨浪鼓的汉子,宋辞晚仔细一瞧,更是忽然发现自己原来认得他! 当初宋辞晚从四通镖局的队伍离开,为了能够低调混入平澜城中,她选中了一支从附近村庄出行的队伍,缀在队伍后方进了平澜城。 彼时,那一支队伍的领头人就是这个汉子,他被同行的晚辈称作六叔,其他相熟的人则称呼他为牛老六。 牛老六在乡野间颇有威望,原先是个精神头十足的人,宋辞晚记得他此前的模样。 可是眼下的牛老六却一身酒气,神情颓废。他方才手扶拨浪鼓时,那一声爆喝倒是颇显力气,而喝完这一声后,眼见四周无人,牛老六则又迅速垮下了肩膀。 他缩着肩,满脸苦笑说:“我又发癔症了,哪里有什么人?什么都没有!” “妞妞,妞妞,你在哪里……阿爹找不到你!” 牛老六喃喃数声,脚下又是一晃。 宋辞晚走到了他的对面,彻下奇门道术沧海一粟,手在他的眼前摇了摇。 牛老六仍然没有看到宋辞晚,他口中喃喃着“妞妞、妞妞”,一边抬脚,踉踉跄跄地又往前走去。 这一次,宋辞晚刻意没有让路。 然后,更加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牛老六就这样,像是穿过一道虚影般,直接从宋辞晚所在的位置穿了过去! 不,宋辞晚仔细体验,感受明白了,并不是她当真变成了虚影,而是看起来像是处在同一片位置的两个人,实际上却根本就是分属在两个不同的时空! 宋辞晚看起来像是站在牛老六的面前,但实际上她根本就是站在另一片空间。 她虽然接触不到牛老六,可她能够看到他,而牛老六则不但接触不到宋辞晚,更是看都无法看到她! 这种奇妙的体验一方面令宋辞晚颇觉新奇,另一方面也使她对自己眼下的处境有了更深一层的思考。 显然,门后的世界既是人间,又非人间! 那么,与牛老六的相遇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 他的身上又有什么故事呢? 宋辞晚决定跟随牛老六一段时间,看一看究竟。 只见牛老六踉踉跄跄,摇摇晃晃,他一路走着,从昏暗的街角穿过热闹的街头,口中又哭又笑,喃喃不停。 “妞妞,你要的拨浪鼓,阿爹给你买了啊,你怎么还不回来?” “妞妞,你回来啊,你要拨浪鼓阿爹给你买,你要红头绳阿爹也给你买,阿爹再也不打你,不骂你了……” “孩子!孩子!” 跨年的夜里,烟火仍在不停燃放,欢声笑语里,没有谁在意这个穿行过街头的失意人。 牛老六走过了一条街,又穿过了数条巷子,他看似是醉步醺醺,毫无目的,但跟着他走了一路的宋辞晚却发现,他分明是有意走到了这里! 这是哪里呢? 宋辞晚对平澜城不算十分熟悉,但好在听谢云祥讲过,六喻坊,乃是平澜城三教九流汇聚最多之地。 这里或许没什么正经了不起的修行人,但却一定存在着各种常人想也想不到的稀奇古怪。 牛老六醉醺醺地撞入六喻坊时,六喻坊中只见到各种小妖乱窜。 这些小妖大多未能完全褪去兽型,他们或是顶着猫耳,或是顶着兔耳,也有其它一些兽类特征,比如螳螂足、蜻蜓翅之类的,总之奇奇怪怪。 有些小妖神情懵懂,有些小妖精明狡猾,有些小妖拽着行人便娇声呼喊:“好人,可要来奴家房中一叙?奴家只收五百文度夜资呢!” 宋辞晚险些看呆了,她可从未见过这般场景,明月坊中也不是这样的! 这究竟是人在荒唐,还是妖在荒唐? 她连忙转了视线,不敢多看这些小妖,只是紧紧跟着牛老六。 只见牛老六从拥挤的街道间穿过,避开了一只只伸过来的手,有时候也低声喊:“我没钱!” 顿时就有小妖“嘁”声嫌弃,反倒将他推开。 牛老六被推得倒在地上,惹来一阵阵哄笑声。他也不管,只是低着头从地上爬起来,又抱着自己腰间的拨浪鼓,一溜走进了里侧一条小巷。 第126章 被截胡的信仰之力 宋辞晚跟着牛老六,只见他拐进了小巷以后,又踉踉跄跄走了一段路,最后停在一扇颜色既丰富又老旧,宛如缀满补丁的矮小木门前。 木门上方插着各种羽毛和贝壳,一眼看去,这些小东西呈弧形排列,仿佛组成了一张诡怪的笑脸! 宋辞晚只看一眼就觉得,自己仿佛是嗅到了某种难闻的腥气。 牛老六停在这扇木门前,却仿佛是嗅到了什么美妙的馨香般,竟是闭目沉醉地嗅闻了片刻,然后他才又扶着腰间的拨浪鼓,轻轻敲响了木门。 他以三长两短的节奏连敲了五声门,门内便传出一道低哑似乌鸦鸣叫般的声音:“进来!” 牛老六摩挲着腰间的拨浪鼓,一咬牙推门进去了。 一进门,首先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说不出的腥热气息,腾腾热气中,一室红光晃得人头晕眼花。 牛老六小心翼翼地绕过了满地燃烧的炭盆,对着小屋正中间一面鸦青色的布幡跪了下来。 布幡后影影绰绰地似乎是端坐着一个身影,那身影肩膀高耸,头脸却尖秃,他用低哑的声音说:“凡人,你心中可是已经有了决断?” 牛老六已经做下了决定,因此脸上醉态尽去,他认真恭声说:“回禀乌真人,小人回去仔细调查了,我家妞妞遇害之事与鸿盛武馆绝对脱不了干系!求真人相助,小人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恶人血债血偿!” 说完话,牛老六就咚咚咚地,对着布幡后的身影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随着这一番磕头,宋辞晚分明看见,一缕细白中夹杂着猩红的气,从牛老六头顶升腾而起。 这缕红白之气袅袅飘动,忽而就穿过了那一面鸦青色的布幡,落到了布幡后方那一道身影的手中! 不,更准确地说是,那一道端坐的身影手中捧着一只净瓶。这缕红白之气,分明便是落入了这只净瓶内。 宋辞晚视线及此,心头忽动。 这缕气……与天地秤采集过的“人欲”何其相似。 此等“人欲”,原本应当是常人肉眼所不可见,宋辞晚从前即便是修炼出了灵觉,也依然无法直接见到“人欲”的存在。她只能通过天地秤,才能见到人欲被采集后的形态。 而眼下,她见到了,这说明了什么? 是她自身修为又有了什么奇妙的突破? 还是说……这与宋辞晚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眼下她之所以能拥有特殊的视角,能够以肉眼而观察到“人欲”的存在,其根本原因,全在于她原先所穿过的那扇“门”? 幻冥城的浮空平台上,修士们合力推开了那扇“门”,进入门后,宋辞晚却反而来到了“人间”。 宋辞晚心想,来到“人间”的也必然并不独独只她一个,应该是所有穿过那扇门的修士,都来到了“人间”。 他们既身在“人间”,又与人间隔离,他们还拥有了特殊的,能够以肉眼而观察到“人欲”的视角! 这一切……都不得不说,真是又奇异,又令人颇为茫然。 肉眼见到了“人欲”,那么接下来,他们又该怎么做呢? 宋辞晚不知道别人会怎么做,但她自己却忽然触动了一个念头。 她决定要试一试。 于是她轻轻迈步,穿过了布幔的遮挡。 布幔的另一方,跪在地上的牛老六还在不停磕头祈求,他一边磕头,头顶则有气在不停冒出,这些气一缕一缕地穿梭过布幔,最后都飞向了布幔后那身影手中的净瓶之内。 宋辞晚见到了布幔后身影的真实面貌。 这一位,很难说他是人还是妖。 只见此人身披一件鸦青色的羽毛大氅,明明是端坐着,他的背却高高拱起,花白的乱发零散地披在他身后,他的脸上皱纹横生,一张嘴却尖尖凸起。 乍看起来,那竟不似是人的嘴唇,而仿佛是禽类的鸟喙! 此等面貌,足称惊悚。 这位乌真人的眼睛则更是白多黑少,绿豆般细小的瞳孔深处有莫名的红光在诡魅般闪动,一种奇异的慑人之感在他身上凶猛涌动。 有那么一瞬间,宋辞晚甚至都要觉得这乌真人看见自己了! 但很快,宋辞晚又否认了这个猜想,她认为自己眼下的“隐形状态”应当还是安全的。 为什么这么确认呢? 因为就在牛老六不停磕头,当又一缕“人欲”飘飞而来时,宋辞晚忽然伸出手,捉住了这缕“人欲”! 天地秤浮现,则在宋辞晚手捉“人欲”的一瞬间,将其干干净净地截走了。 【人欲,凡人的恨、惧、忧,二两一钱,可抵卖。】 【人欲,凡人的恨、惧、忧,一两五钱,可抵卖。】 【人欲,凡人的恨、惧、忧,一两三钱,可抵卖。】 【人欲……】 宋辞晚手掌挥动,接连捉走了六缕“人欲”。 端坐的乌真人全无反应,他只是手捧净瓶,忽然微微摇动净瓶,然后皱眉说:“凡人,你当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牛老六连连恳求道:“小人愿意!求真人相助!” 乌真人道:“那你的心为何不虔诚?” 牛老六只能喊屈:“小人万般虔诚,绝无分毫动摇,求真人相助!” 乌真人道:“既是如此,你应当受炭刑,走火路,以此证明你之虔诚。” 什么叫做受炭刑,走火路呢? 宋辞晚先还不明白,但很快,她就看懂了。 只见牛老六二话不说脱下了自己的鞋袜,抬起一脚便踩到了地上的一个炭盆上。 滋滋滋! 人足踏上的一瞬间,火肉相触的焦香气就冒出来了! 牛老六痛得满头大汗,一团强烈的人欲直扑而出。 这一团人欲白气少,而红气多,穿过了布幡,直冲乌真人手中净瓶而去! 宋辞晚眉头微皱,手掌动了动,但这一次,她没有选择再继续截胡。 她默默观察。 只见手捧净瓶的乌真人摇了摇手中净瓶,一张皱纹密布的脸上忽地露出舒展的笑容。 而布幔的另一边,牛老六赤足踩踏炭盆,足下火星四冒。 他抬足,走过了一个炭盆,又向前方另一个炭盆走去。 红白之气不停地从他头顶冒出,他口中则在不停呼喊:“真人,小人万分虔诚,求真人相助!” “求真人相助!” “求真人相助!” …… 一声又一声,汗水与鲜血一起滴落,又在瞬间混入了火炭的焦灰中。 第127章 二王子再现 宋辞晚站在布幔后方,就此目睹了一场“牛老六百般经受折磨,乌真人频频收取人欲”的好戏。 这一幕,对她而言,其实有种奇妙的熟悉! 乌真人手持净瓶收取“人欲”的手段,换个角度来看,与宋辞晚凭借天地秤采集“人欲”,谁又能说没有相似之处呢? 只不过,宋辞晚不会通过刻意折磨他人的手段来激发他人情绪,她甚至都很少主动刻意去采集这种东西。 就算针对某些人,她偶尔会有引导之举,宋辞晚的举动也顶多是能算个因势利导,顺势而为。 与这位乌真人相比,宋辞晚简直都能算是天字第一号大善人了! 她的不刻意、不主动,也显得效率十分低下。 但宋辞晚并不后悔自己从前的效率低下,还是那个道理,人活在世上,总该有些底线。即便不是君子,也应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放开底线的力量那将不再是力量,而必然会变成魔鬼! 宋辞晚修炼虚空幻魔剑,又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牛老六被乌真人折磨得满身焦痕,奄奄一息,最后他一头从一个火盆上栽下了地,乌真人见再也榨不出他的情绪气息,便装模作样叹息一声道:“火刑三十六遍,倒也算是有些虔诚。罢了,这一件宝物便暂且借你一用。” 说着,他抬手一掷。 一只银灰色,像是小梭子一般的东西便轱辘辘滚落到了地上。 小银梭从布幔下方径直滚到了牛老六手边,牛老六趴在地上探着手,连忙将这小银梭捉在手中。 银梭入手的一瞬间,只见一蓬微微透着红芒的银光忽地将牛老六整个人罩住,他身上原先受的那些伤,便在红芒的渗透下飞速好转了起来。 牛老六“啊”地呻吟了一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 他捧着手中的银梭,脸上露出了如获至宝的狂喜表情。 “多谢真人!真人大善!” 砰砰砰! 他近乎疯狂地猛烈磕起了头,不过片刻,额头上又磕出了血。 一缕细微的红白“人欲”再次从他头顶冒出,微微袅袅穿过布幔,落入了乌真人手心的净瓶之中。 小银梭则在牛老六手中持续发出银光,一边将他额头的血液尽数吸收,一边又放射出红芒,抚平了他的伤口。 布幔后方,乌真人的声音低哑又高昂:“凡人,你且去罢。将此至宝投入水中浸泡三刻钟,习武之人饮用后必将气血躁动,暴阳而亡,如此,汝可复仇矣!” 牛老六连忙又再次磕头,恭敬谢过乌真人。 他带着银梭离开了,宋辞晚倒没有着急去追他。 鸿盛武馆,宋辞晚知道在哪里,因此不怕过后寻不到牛老六。 宋辞晚又在乌真人的居所多留了一刻钟,只见这乌真人在牛老六走后忽地从原地一跃而起。 一跃之下,宋辞晚就看清楚了,这位乌真人玄青色羽毛大氅下方露出的竟不是正常的人腿,而分明是一双细长的鸟足! 鸟足不便穿鞋,从那空荡荡的裤管下伸出,一对鸟爪,八个鸟趾,弯钩的尖爪寒光闪闪,使人见之心惊。 这位乌真人,分明便是一副兽性未褪的妖人模样! 但奇异的是,宋辞晚却未能从乌真人身上感应到半分妖气。 也不知道是他用什么特殊的法子掩盖了自身妖气,还是说……这位乌真人的确并不是妖?他这幅模样……或许另有其因? 宋辞晚耐心观察,只见乌真人跃起后便踢踏着鸟足在地上胡乱行走了一番。 他一边走一边将满地的火盆都踹了个遍,炭火四溅,落到他身上,他身上的羽衣未损分毫,他脸上却露出陶醉的神情。 “凡人何其愚蠢,居然还能天生灵智,上天太过不公!” 乌真人脸上陶醉,喃喃自语间,语气却是凶狠又刻薄。 “我不服!我要这天下蠢人,都做我成神资粮!” “愚夫!汝不入地狱,孰人入地狱?哈哈哈!哈哈……” 乌真人笑了起来,笑声又哑又怪,犹似乌鸦低鸣。 听得宋辞晚眉头微皱,耳膜都仿佛刺痛了起来。 好在乌真人并没有笑太久,他发泄一通之后,转而将所有火盆都踢到一边,然后捧着手中的净瓶将其放入了屋中悬挂的布幔中。 是的,布幔明明是平面,这净瓶却轻轻一碰就落入了布幔中。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画笔,将净瓶瞬间点画在了布幔的鸦青色背景之上。 端是神奇无比。 紧接着,这布幔犹似水波般晃动起来。 布幔后方有一道声音似远似近,飘飘渺渺地响了起来:“乌羽,你近日收集信仰的速度似乎是在变慢?” 这道声音隐约透着责怪。 布幔这一边,乌羽密布皱纹的脸上顿时有了片刻扭曲。 他嘶哑着声音道:“蛮使莫怪,毕竟是年节,便是极恶之人尚且要过年,怨念足称之人又岂是那般好寻?老乌我也是尽力了,还望蛮使能够多多在二王子面前为我老乌美言。” “蛮使若能通融,老乌我也不是那不知礼数之人……” 乌羽扭曲着面容,口中则说着谦卑的话语。 这些都不是那么重要,对于此刻的宋辞晚而言,令她深觉震动的却是乌羽口中忽然提到的“二王子”! 宋辞晚又岂能忘记那所谓的“二王子”? 对于这个名号,她可是太过熟悉了。 当初宿阳城鼠妖成患,还有自称巨鹿国花神的鼠妖想要掳掠宋辞晚,将她“献给二王子为妃”。 虽则宋辞晚当时施展手段将那花神鼠妖劈成了灰灰,可是过后在浣洗房洗妖之时,宋辞晚恰恰又因为洗妖时的窥探,而与一位被称作“二郎”的化神高手有过一次隔空交锋! 不,事实上那都不能被称作交锋,那是单方面的碾压。 要不是天地秤十分神异,当时便抽取了宋辞晚大量的真气与寿元截住了对方那隔空一探,彼时的宋辞晚或许就没有以后了! 对于这位“二王子”,又或是“二郎”,宋辞晚又怎能不印象深刻? 第128章 所过之处,一室皆空 宋辞晚站在布幔旁,听着乌真人与所谓“蛮使”的对话,心中却是一念动荡,百念丛生。 “二王子”,这一位毫无疑问是她的仇家! 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在宋辞晚的观念里,如果能够报仇在当下,又何必再等十年? 乌真人与蛮使的对话还在继续,宋辞晚只见那布幔上,净瓶口有一缕缕红白之气在向外散发。这些细如丝缕的气发散之后便径直汇入了布幔中,又通过这布幔流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宋辞晚便伸出手,捉向那些气。 她的手掌渺如烟云,似是虚无般穿透了布幔,轻轻巧巧将那些无形之气捉在了掌中。 天地秤浮现,直接将这些气收走。 【人欲,凡人的喜、怒、忧,一两二钱,可抵卖。】 【万物有灵,皆可笃信,愿力一两三钱,可抵卖。】 …… 一缕缕红白之气被收入了天地秤中,其中有一些,红白中还能夹杂浅淡金芒,这种气便非普通“人欲”,而是愿力! 愿力这个东西,宋辞晚就算是在扮演无名神尊,或者神使的时候,也很少能够直接采集到。 而这一次,她一口气收走了净瓶中三十六缕气,其中普通“人欲”二十三缕,愿力则有一十三缕! 纵然每一缕的量都不算大,那也是白得的愿力。 宋辞晚收得眉目舒展,片刻后,忽闻布幔后方传出一声怒吼:“乌羽,你敢欺我!” 乌羽其实有点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也没有时间反应。 瞬息间,一只毛绒绒的巨爪从那布幔后闪电般探出。 灰黑色的兽爪足有磨盘大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乌羽的头脸、脖颈、包括上半身,都整个儿捏在掌中! 乌羽后知后觉,直到整个上半身都被捏住了,他才尖声呼喝道:“混账东西,兀那蛮奴,你要做什么!” 呼喝的同时,乌羽身上的羽毛大氅上瞬间脱落出无数铁羽,这些铁羽是锋利的,尖锐的,它们爆射开来,旋转破空,切割巨爪。 双方生死相搏,就在瞬间。 宋辞晚刚刚在心中判断:乌羽虽有反击,只怕却并非蛮使对手…… 就见那灰黑色的兽爪被铁羽割破,瞬间鲜血四溅。 蛮使怒声痛叫,发出一声野性悠长的兽吼:“叱啊——” 兽爪收紧,噗! 乌羽都没来得及发出第二声呼喝,整个上半身就这样被兽爪捏成了碎泥。 血肉爆开,乌羽瞬间身亡。 蛮使胜了,但他的痛叫声却更为凄厉了。 只见那兽爪上有无数碎肉沾附,而碎肉间又恍惚是有无数细微的红色线虫,在兽爪灰黑的皮毛间穿梭拱动。 他大喊:“啊!救命!是什么鬼东西?” “主子!主子救我!啊——” 兽爪瞬间向布幔深处收去,蛮使越发大喊大叫:“主子救我,主子救我!” 宋辞晚站在布幔外,拿出一张纸鹤寻踪符沾染到了一点蛮使的鲜血—— 这一点也很奇怪,人间的许多东西宋辞晚都是碰触不到的,比如说先前在街道间落魄行走的牛老六,他与宋辞晚交错穿过,两人互相无法碰触。 又比如说这乌真人屋中的许多东西,那些炭盆、羽毛、器具等等,宋辞晚也都无法碰触。 但她能够徒手捕捉“人欲”与“愿力”,此时此刻,她也能够借用纸鹤寻踪符沾染到蛮使的鲜血。 更有意思的是,宋辞晚有种感应:她觉得,眼前这一面鸦青色的布幔,她应该也能碰触! 宋辞晚却并没有鲁莽地去碰它,而是在蛮使声音彻底消散的一瞬间,唤出天地秤,将面前的布幔直接收入了天地秤中。 布幔被收入的那一刻,宋辞晚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拉扯感。 在遥远时空的另一端,恍惚似是有人在惊怒:“谁?” 冥冥中,像是探出了一只肌肤苍白,指甲锋锐的手,欲要拨开时空阻隔,向宋辞晚所在的方向追踪而来。 宋辞晚却在空间动荡的前一刻将袖一扫,天地秤被挥出,那秤盘滴溜溜满地转了个圈。 瞬息间,屋中散落的各种血肉碎块,包括乌真人奇形怪状的鸟足残躯,以及那些散发出诡魅气息的各类羽毛装饰,全都被天地秤一扫而入。 是的,人间的许多东西宋辞晚虽然无法直接碰触,但是天地秤却可以。 她的修为突破以后,与天地秤之间的联系也更为紧密了,在一定范围内她可以主动控制天地秤直接收取物品! 宋辞晚在片刻间将满屋子能收之物尽数收走,天地秤隐入虚无,宋辞晚将身一晃,整个人便化风而出,须臾即远离了这座小屋。 这一切描述说来话长,实则宋辞晚速度之快当真可以用弹指刹那来形容。 一弹指后,她远离小屋,一弹指后,屋中发出了一阵诡魅妖异的怒啸之声。 啊—— 那啸声常人肉耳难以听闻,宋辞晚远望去,只见一阵无形气浪似是从那屋中喷薄而出。 片刻间,那座颜色既古旧又鲜艳的小屋便在这无形的气浪中化为了灰灰。 轰,灰尘漫天扬起,又无声落下。 远处,那些热闹的街道上,人们的欢声笑语还在继续。 天空中的烟花也仍然次第绽放,无人注意到,小巷深处有这样一座小屋,从此刻起便在这世上湮灭了踪迹。 宋辞晚只驻足了片刻,在发现感应中的那只手似乎无法离开小屋范围太远,更加无法追踪到躲在不远处的她时,她便微微弯了眼睛,无声地笑了笑。 这个“既在人间,又不在人间”的状态,当真是奇妙非凡。 宋辞晚很快转身就走,行走间她直奔鸿盛武馆的方向而去。 追踪蛮使之事并不急在一时,宋辞晚决定要先寻到牛老六,看一看牛老六那边的后续。 宋辞晚便施展御风术,飞速穿过了一条又一条街巷。 穿行赶路的同时,她再次唤出天地秤,她要将刚才从乌羽小屋中得来的那些东西抵卖出去一部分。 尤其是那一件神奇的布幔,宋辞晚想看看,若是卖出此物能够得到什么! 第129章 奇、绝、诡、怪,夜游神 宋辞晚操作天地秤:【你卖出了三星级神道法器蕴灵幡,获得了三星级法器缚神索。】 缚神索:此物无形有质,既缚肉身,更缚神魂,缚神而走,则仅余行尸走肉矣。 是个好法器,宋辞晚一闪身在一个僻角停留下来,当即便取出这件缚神索,将其祭炼认主。 到目前为止,她得到过不少奇物,但正儿八经的法器手上却其实很少。 譬如玄都生死印、紫金吞海葫芦之类,虽则威力非凡,可玄都生死印已经只剩两次使用机会,紫金吞海葫芦更是一次性物品! 奇物与法器不同,奇物大多都有使用次数限制,需要计算次数,谨慎使用,法器却没有这个限制,它是长长久久的护道之物,有些法器甚至还能够成长升级。 宋辞晚半点也不耽误,花了两刻钟的时间将这件缚神索初步祭炼成功。 缚神索宛如一缕烟雾般缠绕在宋辞晚的手腕间,须臾又从她腕间肌肤隐入。 宋辞晚晃了晃手腕,再次化风而行。 满城的烟火与她作伴,空气中有丝丝缕缕无形之气在交错盘旋,离得近的,三尺之内的,宋辞晚往往既能看到也能摸到,离得远的,宋辞晚能有一些模糊感应,但很难具体触摸。 她倒是也动过飞身而上,直接飞到半空去捕捉大量无形之气的念头,但当她首次飞至十丈高时,一种说不出的惊悸之感却直接袭上了她的心头。 宋辞晚瞬间便明白了,平澜城禁飞! 纵使她如今的状态非常奇妙,似在人间又非在人间,也依然不能冲破平澜城的禁飞限制。 宋辞晚当即使了个千斤坠,飞速落地。 却见那天空中忽有一道细线般的流光从她方才飞身之处划过,流光带起的劲风隐隐约约直似是要割破空间! 紧接着,一道半虚半实,足有丈许高的巨大身影从一旁街上飞奔而至。 这身影花脸豹眼,一身彩绣金甲,右手拿着个大蒲扇,左手却托着一块如意铜牌。 那铜牌上书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周文字:夜游。 这是平澜城的夜游神! 宋辞晚尚且是首次亲眼见到夜游神的存在,只见这夜游神拿着蒲扇在空气中一顿乱扇,扇完之后皱眉说:“这也没人啊,禁空大阵怎会忽然间就自个儿动弹起来?” 片刻后,巷道的另一边奔来一群巡城司的兵丁,双方互相见过,这一队兵丁的领头人是一个接近先天的凡人武者,他恭敬与夜游神交谈道:“回禀大人,属下等也不曾见有谁飞空。” 夜游神不耐烦地摆手道:“罢了罢了,这大阵或是年日太久,偶尔有些太过灵光倒也不稀奇。尔等总之记得格外警醒些,明白吗?” 面对夜游神,巡城司的兵丁们自然没有一个敢不明白的。 众人诺诺应是,夜游神这才迈着他的超级长腿,摇晃着蒲扇在夜色中走远了。 旁观这一幕的宋辞晚压下了心中的惊悸之感,但她却没有急着离开此处,而是又在原地等候了摸约一刻钟。 一刻钟后,巡城司的兵丁们早已走远,那原先离开的夜游神却不知怎么竟又无声无息地回来了。 身高过丈,宛如巨人般的夜游神在街巷间一阵踩踏,有几次他都几乎要碰到宋辞晚,宋辞晚只是轻轻一晃,身随风动,便又与他拉开了距离。 夜游神还是没能找到引动禁空大阵的罪魁祸首,但他却忽然伸手一捞。 这一捞,他的手掌便直接穿过了旁边一座民宅的院落,从其中一间房里捞出了一只肌肤森白、四肢处露出青灰色骨骼的小妖。 小妖只有四尺高,但却分明生着一张美人脸,被夜游神抓走的瞬间它似乎还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片刻后,它才四肢并用,挣扎尖叫起来:“哪里来的莽神?吾乃青山姥姥座下侍童,自来城中安分守己,从不触犯大周律法,你这莽神为何抓我?” 夜游神瓮声说道:“安分守己?日夜吸食妇人男子精气,如今连血肉都快要生全了,你这骨妖竟还敢说安分守己?今夜本神抓的便是你!” 小妖继续尖叫:“是这家人自个要请的我,小妖何错之有?” 夜游神道:“食人精气便是不对,恶妖休要狡辩!更何况你这小妖得意忘形,竟敢自顾升空触犯平澜城禁飞令,真当我平澜城是你白青山的后花园了?恶妖,入刑罢!” 话音尚未落,夜游神捉着这小妖便将其塞入了腰间一面黑漆漆的八卦镜中。 小妖的尖叫声便戛然而止,一缕青黑色无形之气冲天而出。 宋辞晚眼睁睁看着那缕气划破夜空,飞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一如从这城中飞出的,千丝万缕的无形之气,万千生灵的贪嗔痴、爱恶欲…… 夜游神捉走小妖后,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宋辞晚站在人间的另一面,只觉今夜所见所闻,单用一个“奇”字已经完全无法形容。 这个世界的秘密太多了,从幻冥城推开的那扇门,究竟代表什么? 她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因此只能将满心的疑惑按捺下来,朝着原先的目标鸿盛武馆继续御风而去。 一路上,若是遇到一些近在三尺内的无形之气,她会随手捕捉,这个时候,天地秤就会浮现出来将这些气收走。 譬如:【人欲,喜、乐、忧,一钱两分,可抵卖。】 【人欲,喜、忧、痴,二钱六分,可抵卖。】 …… 这类没有目标,随处散逸的气往往都很轻,宋辞晚将其捉走,也就是图一个聊胜于无。 宋辞晚所不知道的是,就在她捕捉“人欲”收入天地秤,图一个聊胜于无的时候,与她一同推开幻冥城那扇门,进入到这个“既是人间、又非人间”境地的其他修士们,却是为了些许散逸之气,几乎个个都红了眼。 这些修士并没有天地秤,但他们自从推开那扇门,也同样拥有了徒手捕捉无形之气的能力。 刚开始,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这些无形之气到底代表什么。 后来,当有人见到城中有神道修士手持特殊法器,收纳无形之气,再将其投入某些香火神像中,炼成愿力丹时,场面便开始渐渐失控。 第130章 神道修行之谜 神道修士,这是一条特殊的修炼道途。 在大周,习武修仙,读书修佛,都算主流,唯有神道,却是朝廷专属! 大周朝廷在天下各地修建城隍庙,又分封英灵义士为各地城隍主官,允其招募阴兵,吸纳香火,自此以后,民间神道便渐趋没落。 除非是朝廷额外册封的一些山神土地,河伯龙王之类,不然民间修士群中,是当真难以见到神道踪影。 究其原因—— 宋辞晚其实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此前捏造过无名神尊的存在,也稀里糊涂得到过凡人信仰,甚至还通过天地秤换取过愿力丹。 但这种种举动她都是悄悄进行,对外却从未宣扬过什么。 结果到后来,她又从当初的许府书童雨书那里得知:许家大公子在觊觎她的“神道修行之法”! 宋辞晚哪里有什么神道修行之法? 她有的,分明是一件超脱于三界之外的特殊神器:天地秤! 宋辞晚自身对于所谓神道,尚且是一知半解呢。但通过当初许家人的反应,她至少明白了一点:神道之法,在大周应当是既珍贵,又少见,并且十分惹人觊觎的。 此后,宋辞晚便尤其注意保护“无名神尊”的真身,她不但随时随地能够切换出无数个神使马甲,来到平澜城以后,她甚至连神使都不再扮演了。 可谓是低调谨慎到了一定境界。 但这世间有些事情却总是存在有一个奇妙怪圈,宋辞晚有意避开神道之事,最后却反而又接触到了神道修士乌羽。 而那位神道修士乌羽的背后,竟又是她当初的仇家“二王子”! 宋辞晚抄了乌羽的家,见识了平澜城禁空大阵与夜游神的厉害,她心中有万念波澜,但这一切都不耽误她一边飞速穿行,一边又继续操作天地秤进行抵卖。 子时已过,她今日的抵卖次数还有九次。 宋辞晚当下卖的第二件东西是从乌羽屋中得来的那一只玉净瓶。 玉净瓶原先虽然嵌入在了蕴灵幡中,但天地秤在收取此物时却自行将玉净瓶与蕴灵幡区分成了两件物品。 蕴灵幡是三星级法器,而玉净瓶并非法器,却是一件奇物! 【你卖出了二星级神道奇物净心瓶,获得了二星级奇物净元石一颗。】 净元石:投掷此石,能够驱逐邪祟污秽,破灭虚邪类幻阵。此石不能认主,可用三次。 作为奇物,净元石仍然是有使用限制,它只能使用三次! 倒也很难评判它与净心瓶的价值究竟是谁大谁小,但对宋辞晚而言,净元石却是要有用太多了。 净心瓶虽然也是神道奇物,但是宋辞晚着实用不到它。 不管怎么样,卖了都不亏。 思量间,宋辞晚又穿过了一座里坊。 她顺便还操作天地秤进行了今日的第三次抵卖:【你卖出了经受妖血改造的神道修士变异残损血肉,获得了三星级灵丹赤血丹五颗。】 赤血丹:三星级疗伤丹药,对于不超过一定等级的各种内伤外伤都有明确效果。对于神魂修复亦有作用,作用稍逊于同级别阴魂木。 就在宋辞晚将要进行第四次抵卖时,忽见前方烟花绽放处,两名武者持刀挥剑,在长街处杀得气血冲天。 燃放烟花庆祝新年的人们却丝毫未曾受到这两位杀神的影响,只见那两人战斗时明明气劲四溢,有时也会撞到行人,可是每当他们与人间之人相撞时,双方却偏偏就能互不干扰地从对方身上穿梭而过。 他们与宋辞晚拥有同等的特殊状态:既在人间,又非人间! 不,或者应该说,他们与宋辞晚才算是真正地处在同一个时空。 宋辞晚见到这二位时,两名武者除了真刀真枪地战斗,同时也在言语对质。 剑客说:“张兄,你我多年相交,也曾同生共死,今日当真只为这一盏净魂灯,便要反目成仇,刀剑相向么?” 刀客道:“说好了各凭本事,谁先斩杀鼠妖,这净魂灯便归谁持有。是我一刀斩了鼠妖头颅,董七你号称赤诚剑,却不顾规矩抢先夺了净魂灯,我张某人若不与你反目,这净魂灯你会归还吗?” 净魂灯,也是一件能够收取“人欲”与“信仰”的神道奇物! 剑客董七说:“你我兄弟,张兄你竟不信我。净魂灯中愿力你我又不能直接使用,总归都要再寻法子将其炼化。张兄你却宁愿偷袭也要抢夺,何至于如此心急?” 说到这里,董七的语气痛心疾首:“愿力炼化以后,获得了愿力丹,你我大可以平分使用。老张,停手罢,你当真非要与我打生打死,哪怕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不成?” 刀客老张只道:“不愿打,那你便归还净魂灯!” 眼看刀客出招,招招又凶又狠,滚滚气浪之下,董七节节后退。 最有意思的是,两个人都没注意到,就在他们殊死战斗时,一缕缕无形之气从他们头顶冒出,各自在他们头顶盘旋了片刻,紧接着便一齐汇入了董七腰间悬挂着的净魂灯中。 忽然,董七大喊一声:“张兄,快,有外人来了,你我先合力将他擒住……” 话音未落,两人的目标已经一致调转。 他们默契非凡,刀客一刀劈出,一缕炽白刀气便猛然向着宋辞晚袭来。 而剑客手中长剑更是在瞬间脱手飞出,宛如一柄飞剑般穿过了虚无人群的阻隔,对着宋辞晚直射而来。 宋辞晚虽惊不乱,她的脚步只是轻轻一动,整个身躯便已是化风而起。 草上飞炉火纯青之特效:风影! 风影施展,宋辞晚的身躯瞬间一化为十,十道一模一样的身影,似真似幻般穿梭空间,出现董七与老张面前。 十道身影同时一张口,对二人吐言:“二位,在下不过是毫无价值的一个过路人,二位寻我出气又有何用?此时此地究竟应当如何行事,还望二位能够思量明白。” 说话时,她识海中的心魔种子同时一动。 虚空幻魔剑发动了! 时隔数月,宋辞晚终于又再次以虚空幻魔剑出手对敌。 这一次,她同时对两人发动了无形的心魔之剑! 第131章 生命之脆弱,灵光顿悟 心魔无形无迹,无影无踪。 它似是从外引发,又其实从心生起。 当宋辞晚跨越空间,瞬间出现在董七与老张二人身前时,董七的剑尖上正有一团冷光汇聚,这是他的第二剑,剑气生成,就要变招再度刺向宋辞晚。 与此同时,老张的刀也被高高举起了,他蓄气凝神,口中亦是大喝:“贼子,吃我这一记八方风云刀!” 两人本为好友,他们联手对敌的默契从来不缺。 作为先天二转开窍境的武者,当他们这一刀一剑合力面向同一人时,那种天上地下、四面八方都无处可逃的压迫感,更是犹如狂风骤浪,使人甫一照面,便立时生出一种神为之夺的惊心之感。 宋辞晚以风影之技在这瞬间跨越空间,与两名武者近距离相对,这一刻,倒不似是她在反击进攻,反而像是她在自投罗网。 电光火石间,眼看那一刀一剑就要同时加诸于宋辞晚之身,忽然剑尖转向了! 同一时刻,刀劈的角度也产生了变化。 刺向宋辞晚的剑刺向了老张,劈向宋辞晚的刀则劈向了董七。 一刀一剑从极限处同时转折,剑如怒电,刀似劈风。 刹那间,似有白驹过隙,流星坠空。 “啊!” “你……” 双方同时发出一声惨叫。 与先前留有余地的互相试探不同,这一次的这一击,董、张二人都是拼尽了全力的! 只不过,拼尽了全力的两个人,明明看起来是要一起进攻宋辞晚这个“敌人”,却偏偏在关键时刻两人都调转了方向,并且不约而同地又一次选择了将最凶猛的攻击面向自己的好友。 剑入胸腔三寸,剑气狂乱四射。 中剑的老张一张口便是鲜血直流,他瞪大眼睛看向对面的董七,嘶声说:“你、你好狠毒……” 董七则被一刀劈开了胸膛,他的身体几乎被斩成两截,刀气亦在飞速毁坏他的身躯与神智,他只留了最后一口气,模糊说道:“彼此彼此,我不及、你……” 话音未落,两半身躯砰砰倒地。 老张随后也仰面倒在地上。 两个人就这样干脆地死了,两团浓烈的气于瞬间扑出,天地秤浮现,这一次不需要宋辞晚主动捕捉,天地秤便飞速将两团气收走。 【死气,先天二转开窍境武者之死,三斤六两,可抵卖。】 【死气,先天二转开窍境武者之死,三斤七两,可抵卖。】 他们虽是死于互相残杀,可其实又是死于心魔浮动。 因此从因果上来说,他们死于宋辞晚。 天地秤也正是因此才能自动浮现,不必宋辞晚去手动捕捉,它便自发将两人的死气收走了。 但实际上,即便宋辞晚不发动虚空幻魔剑,这两位就不会互相残杀吗? 不,宋辞晚出现以前,他们明明也正斗得激烈呢! 街道上,还有孩童在欢叫追逐。 一个大孩子手持一支细长的烟花筒,嬉笑着在前方奔跑。 他蹬蹬蹬跑着,从倒在地上的老张与董七两人身上踏过,两人像是虚影,又像是空气,如同不存在般被孩童踏身而过。 后方还有更多的孩童追来,他们嬉笑着、叫喊着,一张张稚嫩的脸颊被欢乐侵染得通红一片。 谁也不知道,有两名先天武者就倒在他们脚下。 宋辞晚等孩童们全都跑过去以后,便立时走上前去,唤出天地秤将地上两人一齐装走。 不论他们身上有什么,宋辞晚都是不打算直接碰触的,总之天地秤装走,通通地一股脑卖掉。 哪怕是有元寿珠也是如此。 收走两人,宋辞晚随即再度化风而去。 她的心态又有了一些变化,原先当她发现人间之人都见不到自己时,心里其实是不自觉地便产生了一种隐秘的安全感。 毕竟“我能看得见你,你却看不见我”,这种设定在某些时候是当真能令人昏头。 宋辞晚即便不昏头,即便早有猜想,清醒认识到这种设定应该是所有从幻冥城推门而出的修士共有,可彼时的她身边并无旁人,那种隐秘的愉悦便仍是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她。 直到这一刻,她遇到了董、张二人,与两人在瞬息间产生了一场生死之分,那种隐秘的愉悦才像是泡沫一般,轰一下破碎了。 生命之脆弱,便在于即便你爬得再高,上方也往往还会有比你更高的存在; 人与人相比,成不了最强; 人心与人心相比,成不了最稳固; 而有限之人生若与无常之命运相比,则更加难以追逐命运之变幻莫测。 那该如何呢? 索性放下长生之念? 不,宋辞晚不会有这样的念头,她只会更加坚定地追求长生,并在这条长生路上寻找到自己的道! 不论人世如何无常,我有定念,便自岿然不动。 每一天我都比前一天更加坚定一点点,每一刻,我都比前一刻的自己更加强大一点点,常怀敬畏,常怀警惕,尽自己所能,走得更加长远。 倘若真有哪一日不慎而道途崩殂,尽力而为过,便也不必遗憾了。 御风而行间,宋辞晚体内真气汩汩而动,无数念头闪过时,坐忘心经的修为亦在飞速上涨。 修行之事,最喜顿悟。 苦修人人可得,而顿悟全凭灵光。 闻道则喜,便是如此。 不知不觉间,宋辞晚将御风术与光阴夜遁逃结合施展了起来,她不只是化作了夜空中的一缕风,更是成了风中的那片阴影,阴影中的那道虚无。 她在人间穿梭,人间之人见不到她。 她路途中也数次遇到了从幻冥城推门而出的那些“同类修士”,这些人也往往同样将她忽略。 她还见到了许多争斗,能够避开的她都尽量避开。 由此,宋辞晚又发现了,原来在平澜城中,神道之法虽然寻常难见,可是在世界的另一面,追逐此法之人却从来不少。 那些你以为阳光下见不到的东西,在某些阴暗的角落里却是肆意滋生,从不断绝。 从幻冥城推门而出的修士们,凡有争斗,多半都因神道法器而起。 宋辞晚无须为此争斗,她只化作阴影中的风,忽而在某一刻一抬眼,只见到前方鸿盛武馆到了! 第132章 以极简而求破妄! 宋辞晚站在鸿盛武馆侧边的角落里,从袖中又取出了三枚祖龙铸钱。 没有目标,闲来无事,随性占卜。 此时有个情况值得一提,那就是宋辞晚虽然比牛老六后出发许久,中途又遭遇了一些事情一再耽搁,但如今此刻,她却反而要比牛老六更先到达鸿盛武馆。 这也并不奇怪,平澜城很大,凡人只凭双腿走路,又怎么可能走得过既能御风又会遁术的修仙者? 前情诸事描述虽长,可实际上,眼下真正的时间也才子时三刻呢。 人间的烟火依旧繁盛,并没有半点要落幕的迹象,鸿盛武馆中也遥遥传出各种欢声笑语。 似乎是有丝竹笙歌在助兴,有美人在起舞,有醉意醺醺的武者在高谈阔论,还有不知哪一个,一跃跳至演武场上,虎虎生风地打了一趟拳,顿时惹来轰然叫好声。 宋辞晚的灵觉延伸,无声无息地将鸿盛武馆中的诸般场景勾勒,别样的视角,奇妙非凡。 她手中的三枚祖龙铸钱落到了地上,叮叮咚,发出了细微的清脆声响。 第一卦少阴。 第二卦老阳。 第三卦少阴。 第四卦…… 第四卦三枚铜钱忽而齐齐竖立而起! 宋辞晚后背的汗毛便也在这一刻猛地倒竖而起,一种说不出的悚然感由心而生。 她一张手,地上三枚铜钱瞬间倒飞回她掌中。她灵觉探出,目光左右顾盼,只见左右角落皆是隐蔽而安静……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那么祖龙铸钱为何忽然竖立? 照理说,铜钱竖立应当是吉顺之兆,可偏偏宋辞晚却在铜钱竖立的这一刻忽然心生悚然之感。 宋辞晚可不会忽略自己的感觉,她的坐忘心经第一层突破至炉火纯青境界后,自然而然便获得了一种危机感应能力。 这种能力不见得次次都灵,可但凡它自行发动,宋辞晚都应该重视。 她便又检查了一遍自己随身携带的三只李木傀儡,同时在脸戴缝线人皮面具的情况下,摸索着给自己又换了一张脸。 她站在原地,身体却咔嚓咔嚓又往上长高了三寸,如此她便从中等身量的少年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身材高大标准的青年。 宋辞晚祭出两仪护心阵盘做遮挡,给自己从里到外换了衣裳,又从天地秤中将那一柄得到了许久,却一直很少使用的黑甲刀法器取了出来。 这柄刀宋辞晚基本不用,但认主祭炼却是早就完成了的。 她将刀柄转在手上挽了个刀花,随即握住刀柄,盘膝坐下,从天地秤中选择了一份得自于谢云祥的情绪气团,卖出! 【你卖出了人欲,化气期修仙者的喜、惊、忧,三斤一两,获得了修为三年零一月。】 鸿盛武馆旁边,灵气浓度不好也不坏,与宿阳城相比算是强盛数倍,与望江山上的那些洞府相比却又堪称贫瘠。 照理说,她在这个时候卖出“人欲”是很不划算的。 宋辞晚此前在幻冥城中时,从不着急将天地秤中的各种“人欲”卖出,也正是因为幻冥城中灵气稀薄,冥气强盛,实在不是一个适宜的修炼之地。 她一来不想浪费,二来也确实不是那么方便,因此索性不卖气,只卖各种实物。 此刻,她卖出了一团得自于谢云祥的气,却是另有主意。 这一次,她不准备将这些修炼时间分配到主修功法坐忘心经上,而是要将这些时间用来修炼破妄刀法! 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更何况是三年的修炼时间! 现世一刻钟,盘膝而坐的宋辞晚在虚无的修炼空间中却已是练刀三年。 她自觉并无练刀天赋,当初获得破妄刀法以后虽然也曾做过练习,但相比起其它道术或是技法,破妄刀法的总体修炼时间总归还是最少的。 这还是第一次,她如此沉浸地长时间连续修炼刀法。 劈、砍、撩、剁、挑、截、推…… 一招一式,刀道从简。 唯有极简方才破妄! 挥刀、挥刀、再挥刀。 渐渐地,宋辞晚挥刀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可是运刀的路径却反而越发简洁了。 她的破妄刀法原先有基础十三式,可是练着练着,这十三式仿佛是变成了十二式,十二式又变成了十一式…… 正当宋辞晚沉浸在刀法精炼的美妙韵味中,想要一鼓作气将其从十一式变成十式时,忽然,盘膝而坐的宋辞晚睁开了眼睛。 三年零一月的修炼时间结束了,宋辞晚一恍神从那种酣畅而又简约的刀道意境中跌落了出来。 她惊醒后竟有了片刻遗憾,黑甲刀被她横放在膝上,她手抚黑甲刀,心中忽然生起一种对刀的喜爱。 宋辞晚是有心想要一鼓作气再抵卖一次“人欲”,换取一次修炼时间的,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听到了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跫跫跫…… 踉踉跄跄,既沉重又飘忽。 是牛老六,他终于走到鸿盛武馆来了! 宋辞晚只得放下继续修炼的念头,她将两仪护心阵盘收好。接着便手持黑甲刀,长身而起。 阴影中,便有一名存在感极低的黑衣刀客,缓步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抬眼,向长巷深处看去。 便只见那街道的另一边,有一醉汉,手扶拨浪鼓,一步一步,渐渐地由远及近。 醉汉不曾看到站在巷道边的黑衣刀客,刀客也安安静静,只是静默旁观。 鸿盛武馆中,热闹还在继续。 醉醺醺的牛老六来到了一扇侧门边,哐哐哐地将门敲响。 门后传出不耐烦的声音:“是谁啊,大半夜的来敲门!成什么样子?” 牛老六瓮声说:“是我,马哥,给我开门。” 守门的护卫原来与他相识。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牛老六被放了进去。 马护卫还在惊奇说:“咦,我说老六,你什么时候出去的?大过年的,大家都在庆贺,你不去吃酒,怎么倒往外跑?” 牛老六说:“我想妞妞了,过年了,我倒是能在武馆里热闹吃酒,可是我的妞妞呢?她又在哪里?” 说话时,他的语气失落又沉重,马护卫顿生怜悯:“你啊……唉!我还说,他们热闹吃酒,只我老马守门喝风,我他娘的凄凄惨惨呢!结果呢,老六,你比我还惨啊!” 牛老六只苦笑:“马哥,我妞妞要是还在,我也可以不吃酒,马哥,这门便由老弟我来守吧!” 马护卫先是一喜,继而又不好意思道:“这不成,不成,哪能让老弟你守门?你……” 他忙推让,牛老六又坚持,来人就在这门口推来让去起来。 谁也看不见,在他们视线无法企及的另一片奇异空间中,有一名黑衣刀客站在角落里,正静静地将视线投射在他们身上。 第133章 暗潮汹涌,一件惊悚的礼物 鸿盛武馆的侧门边,站在角落处的黑衣刀客自然便是宋辞晚。 她施展胎化易形之术给自己改头换面,彻底换了个人设,而后便站在一旁静静地观看着牛老六的一举一动,极有耐心地等待着下一幕的变化。 祖龙铸钱指引她来到此处,自身灵觉又使她忽生悚然之感,这一切都表明了鸿盛武馆并不简单。 这座看似寻常的武馆中究竟有什么秘密? 宋辞晚思量间,却并不知晓,此时此刻,注目鸿盛武馆的原来并不只她一个,还有许许多多其他修士。 望江山,山顶。 山顶的光屏如今又分化成了数片,光屏中的主要景象也从幻冥城的浮空平台切换到了平澜城。 只不过,光屏的视角并非是简单的人间视角。 通过光屏,山顶的修士们不仅能见到人间的景象,也能见到那些存在于奇异空间中的幻冥城修士,以及漂浮于虚无之间的种种无形之气。 这些气的存在着实令人震撼,因为在此前,从未有人以肉眼亲见过它们——或许有,但毫无疑问,它不是被大众所熟知的。 大部分的底层修士,甚至哪怕是很大一部分的高层修士,别说是亲眼见到这些气的存在,就是听……他们都不曾听闻过。 而这其中即便存在有某些神道修士,这些神道修士此前其实也不曾亲眼见过无形之气的真正模样。 他们以种种异法,或借助特殊的神道法器,或以特异通道为引,虽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摄取到某些气,但这种摄取往往也是盲目的、模糊的。 模糊摄取与亲眼见到满屏无形之气的存在,那种感觉能是一样的吗? 望江山顶,高高悬浮的几片光屏下,修士们或仰头静看,或悄声议论。 有的人内心翻江倒海,表面波澜不惊,有的人表面浮躁激动,内心却是静水流深。 自然,也有内外一致的,有些是真草包,有些是真性情…… 百人百态,千人千态。 但所有人都不曾见到的是,就在他们因为光幕中漫天无形之气而情绪翻涌时,他们的头顶,其实也有一缕缕无形之气在摇曳飘飞。 因为光屏的视角有限,通过光屏他们所能看到的只有光屏所展示的几幅场景,所以他们看得到别人,却看不到自身。 光屏目前共有四面,一面展现的是鸿盛武馆,一面展现的是明月坊瑶芳院,一面展现的是南城贫民窟,还有一面展现的却是平澜城最大的监禁之所,府狱。 最开始,大家的注意力基本都放在瑶芳院与府狱之间,对于鸿盛武馆与南城贫民窟,多数是有所忽略的。 当然,也有人会悄悄传讯,叫人立即赶去光屏所展示的四处地点。 反正不论这些光屏场景的背后会有什么秘密,提前摇人总归不会有错。 鸿盛武馆的画面最为平庸,武馆大堂的演武场上,武师护卫与学徒们混在一处,欢声畅饮,庆贺新年。 也有乐师在抚琴吹笙,也有舞姬在翩翩起舞。 但这些都不稀奇,大过年的,请个乐舞班子又算得了什么? 直到众人宴饮至酣处,武馆副馆主冯春才忽然一拍手掌,笑呵呵说道:“诸位兄弟,冯某我近日新得了一件宝贝。此物拌酒而饮,极具延年益寿之效。老冯我啊,是珍爱得不得了,不过……” 他脸上笑眯眯的,话锋一转之间,忽然便对着高坐主位的老馆主拱手道:“冯某人自来深受馆主赏识提携之恩,馆主如今年事已高,这益寿之物冯某又岂能独享?当然是要献给馆主了!” 话音落下,场中乐舞之声恍惚似是稍稍静了静。 主位上,鸿盛武馆的老馆主坐着一把大圈椅,他的一只手正撑在额头上,整个人则半蜷着,头也一点一点的,分明是困意正浓呢! 冯春才对他拱手说话,他也像是没有听到,未曾搭理。 直到下方的冯春才忽然将声音一扬,又说了一遍:“馆主,小冯我这里有一件宝贝要献给馆主,馆主可要看一看呐?” 老馆主被这声音惊得手腕子忽然一拐,他的手撑空了,脑袋便猛地往身前一栽。 眼看这一下他就要栽到地上,随侍在他身边的一名青年眼疾手快,一伸手忽似闪电般将他扶住,他才猛然醒来。 “哎哟!”老馆主惊声说,“年纪大了,跨个年都撑不住咯!这是怎么地?方才我好似是听闻,有谁要给老朽我献礼?” 老馆主身边随侍的青年弯腰道:“师父,是冯叔,说有一件延年益寿的宝贝要献给您。” “宝贝?”老馆主睁开一双昏花的老眼,嘶声道:“春才呀,一向数你最是有心,这过年过年的,不该我这个老家伙给孩儿们派红包么?就你,居然还惦记着给我这个老家伙献礼,你这是铁了心要感动我啊!” 冯春才站在下方,一双精明的眼睛笑眯眯着,他微微弓腰道:“馆主虽然不自居,但在小冯我心中,馆主之恩却如同半师。为师尊献礼,又算得了什么?” “馆主,小冯我……这便命人将礼抬上来?” 老馆主的背有些驼,他脖颈微微前倾,一双皱纹耷拉的眼睛努力撑开,声音则仍是嘶嘶哑哑的,只道:“小冯啊,真有益寿之物,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也不值当用它咯!你的孝心我收到了,回吧,回吧,不收你的礼……” 他摆手,叫冯春才将礼物拿回去。 冯春才只说:“馆主万勿推辞,请先看礼。” 说罢了,他再次拍拍手。 原先淡去的丝竹之声不知怎么又细细奏响了,只是这乐声不似先前喜庆热闹,反倒是带着一种轻缓的忧郁,使得场上种种喧闹在不知不觉间便都停止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练武场东侧被徐徐推来的一辆小车上。 只见那小车上架着一只婀娜多姿的青花瓶,青花瓶足有三尺高,瓶腰细长犹似美人蜂腰,瓶口下方伸出一道弯嘴,又似美人举臂,远望去便有绰约之态。 众人目视着这只青花瓶越来越近,起先心中是有疑惑的。 瞧这花瓶美则美矣,可不论它的工艺再如何精美,它毕竟也只是一个花瓶。冯春才又凭什么说它是宝贝?至于延年益寿之说,则更显无稽…… 而后,青花瓶从远处的阴影中被推出来了,它来到了场中最为明亮的一片灯火下。 它的全貌便也在灯火的照耀下陡然显形,乃至纤毫毕现。 先还有些不以为然的人们猛然间便好似是被什么恐怖的东西给扼住了咽喉,一瞬间,从言语到思维却是有了刹那空白。 他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眼眶之狭窄似乎装不下眼前惊悚! 这、这到底是什么? 第134章 诡异的杏林美人春 望江山,山巅。 四片光幕同时展现,原先众多的视线都集中在明月坊瑶芳院,以及苍灵郡府狱这两处。 忽然有一刻,却有人指向鸿盛武馆的那片光幕,惊呼道:“这、这是什么!” 只见那光幕正中间,画面最为集中的演武场中,有一只青花瓶被推了出来。 乍看去,这仿佛只是一只造型精美的普通青花大瓶。 可是在场的修行者们是何等眼力,他们又怎么会看不清,这只高不过三尺,细口处则最多六寸方圆的青花瓶中,分明另有玄机。 有一对肌肤瓷白的美丽少女,被剥了衣裳,剜了眼睛,割去了双耳,剃光了青丝,而后折断了筋骨,硬生生地塞进了这一只细口处最多只有六寸方圆的青花瓶中! 六寸,那是什么概念? 若以双手掐去,则两掌足以合围。 便是最为纤细的少女,在正常情况下也不会有这么细的腰身。 可如今,腰口这般纤细的一只青花瓶中,却被同时塞进去了两名豆蔻年华的美丽少女! 两名少女背与背相贴,头颅露在瓶口外,微微隆起的胸口则刚好贴在花瓶顶边的斜坡处。 因为她们的肌肤太过白净,与这花瓶瓷白的底色几乎完全一致,她们又没有了眼睛,也没有了青丝,以至于最开始离得远时,许多人甚至都没能发现她们的存在。 直到这一刻,满场灯火照耀,众人目光汇聚,一种无法言说的惊悚与恐怖,才从这一片瓷白中蔓延了开来。 光幕前,饶是见识过众多大风大浪的修士们,在这一刻都集体失声。 而鸿盛武馆中,冯春才还在笑意融融地解说:“这种美人瓶,行家称作杏林美人春。为何叫作此名呢,好叫诸位得知,这瓶中的美人原是精心喂养,以雪阳花、清灵草、灵芝泉、清明露等珍稀之物细细调理……” “要喂足九九八十一日啊,其间半点凡物都不能吃,也不可见外人,要目视雪原,身处冰窖……” 他用一种介绍珍奇的语调,兴致勃勃、滔滔不绝地向众人解说着这只美人瓶的制作由来。 “喂好以后,再需以符阵刻画其身,定其神魂,护其心脉,而后才折断其四肢,粉碎其每一寸筋骨,使其柔粉如酥,这才装进这只特制的青花瓶中。” “瓶内装满特制元液,元液中又放入千丝妖虫,此虫极细,钻入人体后可以代替人体经脉,释放独特虫液,使人体感官被数倍放大。” “唉。”说到这里,冯春才忽而轻轻一叹,语带怜悯说,“也是可怜见的,身骨如酥本就痛极了,再甫以千丝妖虫之虫液,这两只花瓶美人该有多痛啊。诸位,你们说是不是?” 满场无人答他,众人都说不出话。 种种情绪激荡,已是难以形容,难以尽述。 冯春才偏还自得道:“可是不痛不行啊,需知这杏林美人春便正该是美人落泪。以其泪水接入盏中,再共酒而饮,便是延年益寿之上佳好药!” “诸位请看!” 他举起一只酒盏端在身前,走到了那只青花美人瓶边,选了左边一位少女,轻轻地在少女空洞的眼眶中一按。 少女身躯微颤,两行清泪顿时便从破碎的眼角溢出。 冯春才连忙将冰冷的酒杯杯沿凑到了少女瓷白的脸颊处,从左转到右,又从右转到左,直将这两行泪水尽数接完,这才欢欢喜喜地端了酒杯,送到主座的老馆主身前,谦卑笑道:“馆主请用。” 酒杯凑到了老馆主身前,老馆主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 他堆满皱纹的一双眼睛微微下垂,仿佛是在仔细看眼前的酒杯,又仿佛是在仔细看眼前的人。 气氛忽然间便莫名紧绷起来,垂垂老朽的老馆主,与正当盛年的冯春才,还有老馆主身边被他视作亲子般培养的年轻徒弟! 三个人,三个年龄段,仿佛三角般共同出现在演武场上通明的灯火下,灯火下方,则是被他们踩在脚下的影子。 老馆主没有言语,却有眼神,还有他多年积累的余威。 此时无声胜有声! 冯春才的眼睛动了动,手却纹丝不动,只是固执地将手中的酒杯举在老馆主身前。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许久——久到在场诸人似乎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又仿佛只是过了片刻,因为一眨眼间,只听冯春才说:“馆主,饮此一杯至少能添寿一年,馆主当真不饮吗?” 蜷在椅子上,脊背都完全弯下来了的老馆主便是忽而一叹,道:“你有如此孝心,我又岂能不……” 说话间,他一边伸手来接身前的酒杯。 酒杯到手,他又继续说:“我又岂能不欣然笑纳?” 冯春才的脸上于是堪堪露出了一丝释然的微笑,下一刻,酒杯在老馆主的手中变了。 它像是变成了一颗炮弹,一柄武器,一段出鞘的怒火,一道直击丑恶的雷霆! 酒杯脱手飞出,以雷霆之怒撞向站在老馆主身前的冯春才。 冯春才完全无法闪躲,但他在直面雷霆的一瞬间忽而大喝一声,他叱骂:“老家伙不识好歹!” 然后他双手一捏拳,整个身体便在瞬息间突突暴长起来。 他长得极快,不过片刻间就从正常的七尺身高一直长到了两个七尺高。 衣裳崩坏,肌肉暴凸,丰沛的气血犹似狼烟般冲天而起。那一只雷霆般击来的酒杯砰一下撞击在他胸口处,将他的胸口撞出了一个碗口大的血坑。 冯春才蹬蹬后退两步,又“呀”地大叫一声。 怒吼道:“兄弟们,动手!老家伙逼我!” 他胸口鲜血直流,他却混不在意,只是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粗暴地向老馆主抓来。 场上丝竹之声顿时一变,从徐徐温柔的忧郁变成了疾风骤雨般的敲打。 舞姬们尖叫着向外奔逃,体态骤变犹如巨人般的冯春才与垂垂老朽的老馆主激战在一处。 而同一时间,武馆中的武师与学徒们也都混战在一起。 有前一刻还称兄道弟的好友瞬间反目相向,一个怒声质问:“洪兄弟,你做什么?往日里我可有半分对不住你,你为何竟如此……” 一个梗着脖子回答:“谁叫你一意孤行非要犟着脑袋跟着那个老家伙,老家伙都老成一滩烂泥了,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我不跟着冯馆主我还能跟着谁?是你自己不识时务!” 有人说:“咱们还有少馆主……” 也有人嗤笑:“少馆主?哼!他毛都没长齐,他能斗得过咱们冯馆主?冯馆主经营多年,劳苦功高,一身功力早已突破先天二转……” 先天二转真不是什么大白菜,鸿盛武馆并不是什么高位格的大武馆,老馆主原先的功力据说也只是刚刚突破先天二转。 却见那场中,老馆主不知何时从何处抽出了一杆长枪。 齿摇发落的老人抽枪一抖,枪出如龙。 第135章 有些人即便死了,也是脏的 演武场上,老馆主一杆长枪,与身躯鼓胀如同巨人般的冯春才激斗在了一处! 馆中其他武师与学徒们也都混战起来。 方才还和乐融融的宴饮场景瞬间便如同一幅虚假的旧画般,被时间的风刀轻轻一撕,就成了粉碎。 破碎的场景中,又有人茫然在喊:“七师弟,你为什么……”为什么对我出刀? 这人未尽的话尚且没能出口,对面的人就大声说:“三师兄,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不投向冯馆主,今日你我兄弟便注定只能是敌人!” 三师兄一边架住七师弟的刀,一边吼叫说:“谁说的我不投向冯馆主,你们倒是来个人问我啊,他娘的都不问我就对着我砍!” 七师弟一愣道:“没人问过你吗?那三师兄你愿不愿意……” 三师兄说:“我愿意啊!” 七师弟的刀势顿时便是一滞,于是就在这一瞬间,三师兄猛然拔出腰后一杆短枪,对着露出破绽的七师弟似巨浪排空般轰然射去! 只一枪,便正中七师弟胸口,穿透了他的心房。 七师弟瞪大双眼,口中发出短促的惊呼:“你……” 三师兄骂道:“蠢货!我愿意你个仙人板板!你他娘的也不看看冯春才是个什么烂人,这种烂人你跟他混在一处,你能有什么好下场吗?与其日后被蠢死,不如今天就叫你三师兄我再教你人生最后一课!” 七师弟胸口渗血,喉咙咯血,只能在喉中发出咔咔咔的声音:“你、你骗……” 他被骗的怨念未能诉说完毕,整个人便仰面一倒,当场身死。 一团肉眼难见的怨气冲天而上,就在即将冲出夜空,汇聚入那不知名的冥冥之处时,忽然又像是受到某种感召般,一个转折,猛然向着下方坠落。 望江山,山巅。 光幕下的修士们分明看到,那一团怨气似有形质,倏忽一下,便坠入了被摆放在演武场正中间的美人瓶中! 山巅的修士们不由得互相对视,彼此都在旁人眼中看到了不同的东西。 而鸿盛武馆的演武场上,似七师弟与三师兄这般杀人与被杀之事还在不停持续。 有时是冯春才阵营的人赢了,占了生机,也有时是老馆主阵营的人赢了——敌死我活。 还有冯春才阵营的一些人,在混战中竟被策反了。 劝说他们背离冯春才的主力便是三师兄。 他有理有据:“此人貌柔心奸,残忍无度。这美人瓶是人能做出来的东西吗?能弄出这玩意的,你说他是畜生都侮辱了畜生!” “能与此等晦物为伍,你们往后就是阴沟里的老鼠,这辈子还想翻身?” “脑子不清醒,枉生了人身!” …… 三师兄满场游走,轻功之高,功力之深出人意料。 有人被他策反,当时便也跟着大骂:“娘的!憋屈死我了!不是人的鬼东西!今儿便是舍了这百八十斤又怎样?冯春才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玩意儿,拿小恩小惠收买老子,老子以前跟着你,那是因为老子是个人!老子现在要叛了你,那也是因为老子是个人!” 也有人固执道:“冯馆主对我恩重如山,我廖某绝不背弃!” 还有人含泪低声:“兄弟,不是我非要一头扎进去,实在是冯馆主的手段你不懂,我是真不敢啊!便是我不怕,我的家人会怕……” 此人含着泪,一掌击杀了曾经要好到同穿一条裤子的兄弟。 倒下的人瞪大眼睛,死不瞑目。 一团怨气同样冲天而起,最后在夜空中一个转折,又落入了下方的美人瓶中。 后方,一杆短枪似星火直射而来,砰地将方才的杀人者直钉在地。 三师兄一声咒骂:“垃圾,借口一堆,死了也是脏的!” 忽有一只飞爪从旁飞来,瞬间勾中了三师兄的左臂。他虽然立时闪躲,却也终究有所不及。下一刻,飞爪钩走了三师兄手臂上一团血肉。 一蓬鲜血四溅,三师兄痛骂一声:“他娘的!” 混战愈演愈烈,不时有人死亡,一团团怨气直冲天际,又如同烟花般萎落向下,最后落入了摆在中心位置的美人瓶中。 此时的宋辞晚却正站在武馆的侧门口,看着牛老六与守门的马护卫两个互相扯皮。 不料两人推让间,话还未曾说完,鸿盛武馆的中心方向就忽然传出了震天的杀喊声。 那杀喊声来得又急又猛,又恍恍惚惚像是隔着一层遥远的纱罩般,令人一时难辨真假。 站在门口的牛老六顿时有些无措起来。 他本是个乡下汉子,平生最大的勇气也就是听闻了市井传言,然后在乌真人手下吃尽了苦头,得到了一件“异宝”。 可是这“异宝”虽然在手,牛老六却着实有些不知该如何使用它。 照理说,他只需要寻一个机会将小银梭投入武馆的饮用水源中,一段时间后,武馆众人自然都要中招。 今夜武馆上下聚集宴饮,本来也是一个极好的时机。 可是谁料这水源投毒的机会尚且未曾寻到,武馆里头却忽然就闹出了不寻常的动静。 马护卫停下了与牛老六推让的动作,遥遥看向了武馆的中心方向,惊道:“这是怎么了?牛兄弟,你听听,那里头……怎么好像不对劲?” 牛老六一只手握紧了腰边的拨浪鼓,另一只手则捏着个小银梭。 银梭的棱角硌得他手心生疼,他按捺着自身的紧张道:“是有些不对劲,马哥,要不然我们去看看?” 马护卫咽了咽口水,眼珠子一转,却是说:“牛兄弟,我这职责所在,不能擅离啊,要不然,还是牛兄弟你先去看看?不管有没有问题,牛兄弟看了都来知会一声。有什么情况,你我兄弟也好商量。” 牛老六听了立刻点头,当下与马护卫拱手告辞。 辞别了马护卫,牛老六便不耽误。 他握紧手中的小银梭,快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宋辞晚立时紧紧跟上他,只见他专门挑拣着偏僻的小路飞快奔走,很快来到了一片巨大的演武场边缘。 演武场四周几乎没有守卫—— 不,或者说,原先即便是有守卫,此刻这些守卫也都参与到场中的混战中去了。 混战中最显眼的便是一位手持长枪的老人,和一名足有丈许高的巨人。 老人枪出如龙,忽一下腾空跃起,刺中了巨人的胸口! 第136章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宋辞晚跟着牛老六来到演武场边缘,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中枪的巨人。 那一杆长枪直接将他当胸贯穿,冯春才瞪大眼睛,喉咙里咔咔道:“你、你不是已经气血退化了吗?怎会还能有如此……” 老馆主挺直了原先苍老到有些佝偻的脊背,将那长枪如疾风般抽出,一抬手又猛然向他扎刺而去,口中则一声长叹:“小冯啊,你太令我失望了!” 第二枪,却没能再次刺中冯春才。 后方,老馆主的亲传大弟子胡辉忽然一声惊呼:“师父!救我……” 原来就在方才的混战中,胡辉被冯春才阵营的数名老牌武师追杀,双方一追一逃,胡辉就逃到了老馆主身后。 眼看自己的亲传大弟子命在旦夕,老馆主瞬间变招,回枪一扫。 他变招是为了救胡辉,目标指向了旁边最近距离追杀胡辉的一名武师,可也就是因为这一变招,他的肋下露出了破绽。 被追杀得狼狈的胡辉瞬间从侧方扑过来,一边哭喊:“师父,他们都叛变了……” 话音尚且未落,胡辉的袖间滑出了一柄亮如秋水的短剑。 短剑犹似灵蛇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霎时间刺入了老馆主的左侧腰肋。 后方,巨人般的冯春才“呀”地一声大喝,亦在同一时间举起了一只不知从哪里滚来的石锁,从老馆主后方对他兜头砸下。 情势瞬间反转,背叛与卑鄙同行,老馆主前后皆受重击,只得将手中长枪竖在身侧。 枪比他高,勉强抵住了从后方砸下来的那只石锁。 石锁与长枪进入了角力状态,老馆主单膝半跪,奋力抵挡。 他微微抬头,一双皱纹稀松的眼睛怔怔看向了身侧的胡辉。 这位年轻的大弟子眼眶中布满了泪水,哭着说:“师父,对不起……” 老馆主嘶声问:“……为什么?” 胡辉拔出了扎在老馆主腰侧的短剑,又再次挺剑向他刺来。 他一边刺一边哭道:“对不起,师父,我不敢!你护不了我太久了,可是冯叔他还正当盛年,我不能与他作对,我不敢……对不起!对不起!” 剑刺三次,老馆主已是奄奄一息。 他的头顶也有一团又一团的无形之气在飞速汇聚,他的长枪甚至有些弯了,在他的身后,冯春才狰狞的表情渐渐开始变为戏谑。 冯春才的语气又柔和又阴险:“老馆主啊,这便是你悉心培养的大弟子啊,你的眼光当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好呢,嘿……” 一声笑,未曾落音,忽然他手上一空——被他举在手上,正往下压的石锁不见了! 是的,就是他手上的石锁,凭空消失不见了。 这个变故堪称惊悚,一瞬间,冯春才呆了,在他对面,目睹这一幕的胡辉也有些呆。 这两人自然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此时此刻,正有一个“身在人间,又非人间”之人,抬手一挥,便使用异宝收走了冯春才手上的石锁。 做这件事情的,自然便是宋辞晚。 宋辞晚其实并不清楚这场中一切变故的来龙去脉,但她看明白了老馆主与胡辉,以及与巨人般身躯的冯春才之间的形势。 一个欺师叛祖的徒弟,一个犯上逆行的下属。 不需要过多纠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这一瞬间,宋辞晚不仅仅是利用天地秤收走了冯春才手上的石锁,紧接着她又收走了胡辉手上的短剑。 胡辉看不见宋辞晚,只能感受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手中短剑强行吸走。 很多时候,未知的往往才是最恐怖的,胡辉本就心虚,此时一念升起百念动荡,他顿时就惊恐呼喊起来:“是谁!啊——” 当空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掉下来,扑簌簌滚落到他脸上,他忽觉脸颊一痛,当下伸手往脸上一摸,就捉下来一只扭动的多足小虫。 这虫子自带一股腥味,触须探动,甲壳黏腻,不论是捏在手上的触感,还是攀爬在脸上挣扎扑咬所带来的奇异感觉,都令人感到十分可怖。 胡辉顿时激动得一跃而起,一边往脸上乱拍。 拍动间有一些更细的虫子从他鼻腔钻入,胡辉感觉到鼻腔刺痒,他连忙做出擤鼻涕的动作想要将鼻腔中的虫子挤压出去。 可是他不知道,这些虫子早在钻入他鼻腔的一瞬间,便已是分泌出了无数微小如尘埃般的虫卵。 虫卵与血液相融,随着他挣扎动作的加剧,从他的鼻腔开始,飞速流经他全身。 胡辉惨叫一声,瞬间倒地。 与此同时,同样受到虫豸攻击的还有冯春才。 只是冯春才的功力明显比胡辉更要高出许多,那些一蓬又一蓬当头落下的虫子往往是才刚刚靠近他的身体,就被他身上蒸腾的气血轰击得簌簌掉落。 但也有许多的虫子滚落到了他胸腔伤口处。 他的胸腔处原先有一个碗口大的贯穿伤,那是老馆主先前一枪刺出的成果。 冯春才的巨人身躯自愈能力极强,老馆主拔枪后他伤口处就有肉芽开始蠕动,不过片刻间,碗口大的伤就变成了茶杯大。 只是他毕竟还是血肉之躯,伤口虽有缩小,却并不能在顷刻间实现痊愈。 一些小虫于是趁此机会往他血肉处钻,冯春才一边喊叫一边捶击自己的伤口,在他鼓荡的气血烧灼和凶残的捶击动作下,肉眼可见的,大批虫子或被烧成灰烬,或者身断命折,噗噗落地。 冯春才同样不知道的是,大批的虫子虽然被他杀死,可有些肉眼难见的细小虫卵,却也同样流入了他伤口的血液中,再随着他浑身气血的运行而飞速游遍了他全身。 这些虫子可不是普通的虫子,而是由宋辞晚利用五毒罐悉心培育而出。 她原先在许家豸园收了一批怪虫,这批怪虫胜在品种奇异,只是等级过低。而经过宋辞晚的培育喂养之后,到如今,五毒罐中的虫豸早已是不知道繁衍蜕变过多少代。 其中有一批虫子,甚至是被宋辞晚拿稀释的龙血喂养过! 这些虫子从前是大白鹅的资粮,而如今,在宋辞晚无法直接接触到人间之人时,虫子们则成了她影响现实的急先锋。 第137章 千丝万虫显奇威 宋辞晚手持五毒罐,不时往罐中投入数滴稀释过的龙血,激得五毒罐中的虫子们越发躁动。 她一身黑衣,腰悬黑甲刀,做刀客打扮,似一道幽灵般站立在鸿盛武馆的演武场中。 巨人般的冯春才还在拍打自身伤口处的虫子,他的形貌凶残又恐怖。 胡辉已经倒在地上,挣扎着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老馆主也委顿在地上,不知生死。 更多的,在旁边混战的人们有些停下了混战,开始想办法往演武场外奔逃。 还有些有心想躲,却因为对手杀红了眼而根本逃脱不开。 也有些人频频将视线往老馆主和冯春才这边张望,宋辞晚其实很难分清楚他们的立场。 她只见到有一个青年伤着一条手臂,正施展轻功大步向老馆主这边赶,并一边焦急呼喊:“师父!” 旁人称呼他为三师兄,也有连名带姓叫他“萧恕”的。 宋辞晚本来当真只是路见不平,随性出手,可是很快她的视线又落到了演武场正中间那一只被所有人都绕着走的青花瓶上。 第一眼的时候,宋辞晚其实并没有看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 直到一直徘徊在演武场边缘的牛老六忽然一声大喊:“妞妞!” 牛老六的眼睛瞪大到了极限,脸上表情僵硬又古怪,他从演武场东边角落的花木后方狂奔而出,一直跑到了那一只四尺高的青花瓶边上。 然后他便绕着这花瓶转了好几圈,抖着手,又惊又怒,又痛苦又无措地颤声喊:“妞妞!妞妞……” 他接连喊了好几声,青花瓶中,左侧的那名少女空洞的眼眶忽然微微一动。她本来一直是半垂首的状态,美丽的脸上毫无表情,不似是真人,倒像是一只白瓷的人偶。 是牛老六,接连呼喊了数声之后,瓷瓶左侧的少女眼角边上忽然就淌下了两行血泪。 宋辞晚陡然反应过来,瓷瓶左侧的少女便是牛老六一直苦苦寻找的女儿“妞妞”! 妞妞,一个活生生的人,和另一名与她一般大的少女一起,被不知道用什么样的邪恶手段,硬生生地给塞到了一只半人高的青花瓶中! 认知到这一点的时候,一股仿佛是来自于极寒深渊般的凉意,忽然从宋辞晚脚底升起,瞬间直冲天灵。 凉意冲顶而出后,紧接着燃起的便是熊熊怒火。 祖龙铸钱数次占卜,皆指引她前来此处,是否便是因为这一对瓶中美人? 这一刻,宋辞晚的大脑里几乎是在瞬间达到了一种白光冲顶般的空白,她脚下一动,身周便有风相随,眨眼间,宋辞晚来到了那只青花瓶边。 她抬手,摄气术运转,她的指节便在这青花瓶上似轻实重地一扣! 宋辞晚本意是要打碎这只青花瓶,可是—— 这一扣之间,她的手却分分明明地穿过了瓶身,最后甚至还直接触摸到了被困在瓶中的妞妞身上! 触感沁凉又光润,妞妞的肌肤仿佛冷玉般,冻得宋辞晚的手背上瞬间生起一片鸡皮疙瘩。 宋辞晚顿时反应过来,她“不在人间”,因此她无法直接触摸到人间的器物:这个青花瓶。 可是她虽然触摸不到青花瓶,她的手却能穿过青花瓶,直接碰触到瓶中的少女! 为什么她碰不到花瓶,却偏偏能够碰到瓶中少女? 宋辞晚抬眼往四下一看,下一刻,她看到了能令她终身难忘的一幕。 只见这演武场中,一缕缕灰白中夹杂着猩红的无形之气冲天而起,气上半空之后,又纷纷转折,如同流星般一道又一道地当空坠落,落入了演武场正中的青花瓶中。 或者更准确地说,那些气是落到了青花瓶中的一对少女身上! 这两个女孩,在这一刻俨然是成为了一件、两件能够吸纳“无形之气”的特殊容器。 她们是活生生的人,结果却被邪术给做成了类似于神道法器的物件! 同时,旁边不远处正用力拍打胸前伤口的冯春才目光一转,看到了妞妞流下血泪的一幕,他忽然就狂喜起来:“美人泣血!哈哈哈,太好了,美人泣血,杏林奇珍,我有救了,我有救了!” 他再不理会胸前伤口处那些挣扎拱动的虫子,而是一抬脚便大步狂奔而来。 奔跑的过程中,他还不忘挤开混战的人群,从旁边最近的一张桌案上随意拿了一只装满酒液的酒杯。 蹬蹬蹬! 这巨人足踏青石板,三两步间便已是跨越了十来丈的距离,来到了青花瓶边。 他像是推抹布般一把推开了站在青花瓶边的牛老六,而后弓起高大的身躯,将酒杯凑至妞妞脸颊边,欲待要接她眼角流下的血泪。 这一幕,宋辞晚看明白了,望江山上,光幕前的众修士也看明白了。 传讯符的流光在山上四处乱飞,山下,各家各派接收到传讯符的修士们早已是纷纷向着鸿盛武馆的方向赶去。 当然,实际上有着惊悚一幕幕发生的并不仅仅只是鸿盛武馆。 在望江山顶的四片光幕上,四处场景都同时发生着各自的曲折故事。 明月坊瑶芳院中,从前一曲动平澜的春水姬忽然在众目睽睽下足化蛇尾,头生魔角,一张口,便是魔音穿脑,听闻魔音之人便会自行飞身投入她张开如同黑洞般的口中; 南城贫民窟中,有一个少年从前被盗窃帮派控制,他被逼迫着用种种残忍手段苦练盗窃技艺,等到技艺大成的那一日,他的肋下忽然生出了无数双似虚似实般的魔手。 这些魔手有的能劈风,有的能吐火,还有的可以直接从他肋下脱飞,抓向身前一切活人,将他们撕扯成碎片,吞食那些四溅的血肉; 府狱中,则有一名犯人不知何时从好好的人变成了一滩阴影。 那阴影游动,但凡落入到一道影子中,便能与那影子融为一体,而后反噬其主,将其吞食。 影子每吞食一人便壮大一分,不多时便已是在狱中满场游走…… 相比之下,鸿盛武馆中的青花瓶虽然诡异,却也是极致的可怜。 瓶中的两位美人始终未能做出分毫反抗,妞妞眼角的血泪甚至越流越多。 这等情景,谁人能忍? 宋辞晚站在一旁,袖中指诀轻轻一变,那些深入到了冯春才血液深处的虫卵终于吸够了足量的养料,开始纷纷破窍钻出。 冯春才端着酒杯的手忽然一抖,他惨叫一声,整个人便砰一下栽倒在地。 第138章 因果反噬,善恶有报 冯春才倒在地上惨叫起来。 一只只细小的妖虫在他的血脉骨髓间乱窜,从外表看去,只见到他外露的皮肤上有一道道青筋高高鼓起,青筋游动,仿佛毒蛇乱窜。 冯春才大喊:“是谁!到底是谁?啊!好痛……” 他看不见宋辞晚,根本想不明白自己所遭遇的这些究竟从何而来,他分明已经是胜利在望,眼看便要将老家伙杀死—— 冯春才痛得几乎动弹不得了,一身充沛的气血却毫无用武之地,反而成了满身妖虫的资粮。 但他还是奋力抬起头颅,看向老馆主所在的方向。 只见老馆主的三弟子萧恕半跪在他身边,正一把又一把地往他口中塞丹药。 但老馆主的身躯却仍然一动不动,那些大量的丹药似乎也未能将濒死之人重新救回。 冯春才满身的痛苦便仿佛是在此时得到了一丝宽慰,他仿佛自语,又仿佛是在对着老馆主喊:“老家伙,我不一定会死,但你一定活不了!啊!” 他一边喊话,一边痛呼。 万虫噬身究竟是个什么感觉? 冯春才往日只见过别人经受各种酷刑,却从不知当亲身体验时,这种痛苦会有多么难以形容。 是谁?到底是谁在害他? 冯春才怎么也看不见,宋辞晚原来就站在他身边。 他的头顶有一团团强烈的无形之气冒出,天地秤浮现,将其尽数采集。 【人欲,先天二转开窍境武者的恨、怒、嗔,三斤一两,可抵卖。】 【人欲,先天二转开窍境武者的怨、怒、痴,二斤二两,可抵卖。】 【人欲,先天二转开窍境武者的恨、怒、怨,一斤一两,可抵卖。】 …… 宋辞晚又不止是在采集冯春才的气,还有其它的,那些纷纷扬扬投向瓶中美人的无形之气,她随手就全部捉住,再由天地秤一股脑收走。 这些气在宋辞晚这里能换来修为和各类技法,是个好东西,可若是直接落入到活人身上,那就毫无疑问会成为致命的毒药! 宋辞晚不知道青花瓶中的两名少女之前究竟是怎么承受这些气的,但也能够猜想,这类邪术对于载体的伤害一定极大。 她一边捕捉从天而降的种种无形之气,一边思索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打破这只青花瓶,将瓶中的两名少女救出。 忽然间,却见倒在一旁的牛老六从地上爬起来了。 他一手摩挲了一下腰间的拨浪鼓,另一手攥紧了手中的小银梭,大吼一声向着冯春才直冲而来。 冯春才巨人般的身躯正像一条濒死的鱼一般,弹动在地上奋力挣扎。 牛老六吼叫着冲到他面前,先对着他的脸颊狠狠砸了一拳。 砰! 冯春才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可是痛叫的却反而是牛老六。 “啊!”牛老六大吼,他的拳头奋力砸在冯春才脸上,却仿佛是砸中了一块铜墙铁壁,凡人之躯与先天武者强悍的体魄相比,差距太大了。 “烂人!混球,畜生!”牛老六却不管不顾,他双拳攥紧,如同疾风暴骤雨砰砰砸下,一边砸一边怒骂,“是你害我妞妞!她才十五岁,你怎么下得了手?你也有女儿,你怎么配有女儿?畜生!你不是人!不,你畜生不如!” “你怎么配?你怎么配活着?” “你去死!不!你不得好死!啊啊啊……” 牛老六奋起了全身力气,忽然一拳头砸入了冯春才微微张开的口中。 冯春才正被万虫噬身,是因为实在太痛了,他才忽然张口痛呼,然后就被牛老六趁机将拳头砸入了口中。 而牛老六的拳头里边,又攥着他得自于乌真人的小银梭! 牛老六收拳,小银梭则留在了冯春才的口中。 冯春才只感觉到口中有异物,却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想将口中的异物吐出,可那物一进入他口中,却忽然就牢牢吸附在他口腔唾液中,他想用舌头去推,却居然推之不动。 “你……”他含含糊糊怒声,却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一边含糊一边痛呼,“啊!宵小害我……” 话音未落,忽然只听“砰”一声。 他的口腔中发出了一声完整的爆炸。 是的,正是爆炸。 这小银梭是一件奇物,原本正确的用法是要将其浸入水中,水中便会生出奇毒。 武者饮用银梭之水,一时三刻便会气血躁动,暴阳而亡。 结果牛老六将它直接塞进了冯春才的嘴里,小银梭接触了武者的唾液后,忽然间便猛烈爆开。 冯春才的半边脸颊顿时被炸烂,他发出嘶哑含混的惨叫。 砰砰砰! 气血流动间,一个个细小的爆炸点在他身体各处爆开,脖子、胳膊、腿、胸膛、腰腹…… 片刻间,冯春才身上就被炸开了数十处。 他巨人般的身躯迅速缩小了,很快他就回到了自己原先的正常身高。 爆炸还在持续,冯春才瘫在地上,除了含混惨叫,什么也做不了。 一只只扭动的黑虫从他爆炸的伤口处爬出,有些黑虫受到小银梭毒液侵蚀,当下便倒在冯春才身上,触须一收,当场死亡。 有些黑虫经过激烈挣扎,却反而昂起头颅,生出双翅,嗡一下振翅飞起,又俯冲到冯春才身上,继续啃噬他带着毒液的血肉。 “啊啊啊……” 冯春才的惨叫声越来越低弱了,一团团重量同样骤减的无形之气从他头顶飞出,又尽数被宋辞晚捉走。 【人欲,先天二转开窍境武者的痛、恨、怨,八两三钱,可抵卖。】 【人欲,先天二转开窍境武者的恨、痴、惘,三两六钱,可抵卖。】 …… 人欲的激发有极限,越到后来,冯春才的情绪波动就越微弱。 牛老六却是痛快之极,也有一团团人欲从他的头顶飞出,每一缕的重量都只在三两左右,可胜在次数够多,一小会儿时间便冒出了足足十二缕。 宋辞晚还是尽数捉走。 她不知道的是,她捕捉人欲的动作全被光幕映照,又被望江山上的修士们看在眼中。 只不过即便是通过光幕,那些人也只能看到她每每伸手,旁边的“无形之气”便尽数不见,却看不明白她究竟是用的什么方法,又或者是通过什么器具收走的这些气。 天地秤的存在,除了宋辞晚谁也看不见。 即便是通过特殊的光幕,那些光幕也映照不出天地秤。 望江山上,渐渐有了些细微的交流议论:“此人是谁?” “不曾见过……” 第139章 潮起潮落,枯荣轮转 望江山上,修士们议论纷纷。 太多的视线看向宋辞晚所化身的黑衣刀客,有人叹息说:“可惜了,此人身在界域另一端,我等虽能见他,却无法触摸他。” 一个碰都碰不到的人,对方身上纵然是有再多秘密,那也够不着,又能怎么办呢? 也有人低声问:“传讯出去了吗?” “传出去了,但是那边的人,也摸不着,看不见。” 望江山这边,光幕下的修士们还能通过光幕看到各处场景变化,而离了光幕的其他人间修士,却根本就是什么都看不见。 他们离了光幕,所视所见便与普通人间之人一般无二。 忽然,四片光幕中,明月坊瑶芳院的场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有人低呼道:“叶公子去了瑶芳院!” 叶公子,便是叶灵官的关门弟子,叶晟!他也不在人间,而是身在界域的另一端,同样他的身影也被望江山顶的光幕映照了出来。 提到叶晟,在场所有人都有了片刻沉默。 太多的视线,一时间纷纷投向叶晟。 他们所关注的,既是叶晟,其实又不止是叶晟。更是叶晟背后的,叶灵官! 又有人低声说:“焦左去了府狱。” “颜竹,她去南城了……” 还有人忽然语带羡慕说:“谢长老,来到鸿盛武馆的这几位都是你家子弟罢?他们运气不错啊,都相遇结伴在一起了,此番进入鸿盛武馆,必有所获。” “只是……”有人又惋惜道,“他们这些从幻冥城推门出来人,却是无法收到我等传讯。” 简单点说,现在的情况就是,望江山这边的人能拥有完全视角,可以遥控传讯各自阵营之人,但这个传讯仅限于人间。 而身在界域另一端,从幻冥城推门出来的那些,他们虽然能够互相碰触,可以产生战斗与影响,但是他们又收不到人间这边的传讯。 这就造成了各个层次的信息差,使得所有人的行为都更加充满了不可控与不确定性。 包括身在望江山顶的这些修士们,他们其实也是不可控的一环。 更加不可控的是,此等变化,自幻冥城存在之日起,就从来不曾在记载中出现过。一个全新的变故,那就意味着未知与风险! 所谓灵宝,它是真正存在吗? 幻冥城中,那道指引众人追逐灵宝的声音,究竟从何而来? 它是公正的、诚实的,还是虚假的、邪恶的? 这些问题,谁也不知道答案。 包括此时此刻身在定波楼中的叶灵官,隐身于望江山巅的段星魂,又或者是闭目静伏在衡水深处的衡水龙王。 水波深处,老龙王紧闭的双目微微颤动。 他听到了一道传音,那传音虚虚渺渺,自定波楼而来。 “龙王,苍灵郡内,数你年岁最长,今日小道有一疑问请教长者,不知长者可愿解惑?” 衡水龙王双目微颤,眼睛却并不睁开,但他的声音还是徐徐响起,回应了这道传音:“虚长岁数而已,徒活万年,不抵人族千载修行。叶灵官尽管问,至于是否当真能解惑,吾却也不知。” 叶灵官道:“八千年一次灵气潮汐,当真只是潮涨,而非潮落?” 衡水龙王道:“若言潮落,八千年间皆在潮落,至而今比之八千年前,天地间灵气元气浓度皆已是落至谷底,叶灵官难道不知?” 叶灵官道:“灵气在谷底,天下间尚且有如此之多人神妖魔佼佼在世,倘或是灵气暴涨,突至顶峰,世间又该如何?” 衡水龙王道:“那便是大世,是天骄辈出,妖孽横行之大世!叶灵官,你我如今虽称尊长,然而大世一至,必有无数璨星横空出世,到那时尊长又如何?” 衡水龙王悠悠一笑,苍老的声音似慨叹、似惆怅:“潮起潮落,枯荣轮转,今日荣耀尊华,他朝零落成泥……” “叶灵官,如何自处啊!” 叶灵官久久无言,就在衡水龙王将龙头一伏,整个龙躯都深深沉入河床底部时,才又听见叶灵官的传音:“龙王,新星耀空,必有旧星陨落,此亦为潮落潮起之规律,无可避免,可是如此?” 衡水龙王道:“叶灵官已有答案,何必问我老龙?” …… 衡水河底,暗流滔滔。 一场无从被外人知晓的对话,便亦随此水流而滚滚消散。 鸿盛武馆中,宋辞晚尝试了数次,还是无法将青花瓶打破,救出被困其中的两名少女。 她微微蹙眉思索,正在考虑直接用天地秤将这只青花瓶收走的可能性—— 此前之所以不这样做,主要是宋辞晚担心天地秤一动,万一直接将青花瓶、连带着瓶中两名少女都一起收走了,那可如何是好? 这个事情还真不是没可能,宋辞晚此前虽然没有直接用天地秤收过活物,也有种感觉:活着的、有意识的生灵,天地秤应该是无法直接收取的。 但是,瓶中的这两名少女,分明是被邪术给做成了一种极为特殊的神道容器。 她们在宋辞晚眼中,是活生生的可怜人,可在天地秤的判断里,她们究竟还算不算“活着”,这个却不好说。 宋辞晚不敢轻易下手,她不能随意拿这两名少女的性命去赌。 她用手虚抚青花瓶瓶身,心念一转,正要催动地上的怪虫上前来撞击此瓶,旁边,紧盯着冯春才的牛老六忽然一转头。 冯春才的身上还有细微的爆炸声在不时响起,一个个细小的血洞从他身上各处炸开,他的痛呼声全部消失了,密密麻麻的黑虫爬满了他全身。 只余他一双眼睛,空洞地暴露在夜色与灯火中。 他没救了,必死无疑。 牛老六脸上涕泗横流,似哭似笑,他大喊:“恶贼,你要死了,你终于要死了!你活该,你活该啊!” “呵呵呵,哈哈哈……”他又哭又笑,一转头却是合身冲向那只青花瓶。 他一边冲一边喊:“妞妞,这世间太苦了,阿爹带你一起走吧!” 很显然,他是想将青花瓶撞倒,打碎这只花瓶,与瓶中的少女一同死去。 这一切都发生得极快,电光火石间,演武场外传出一声怒喝:“住手!” 第140章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演武场外,怒喝声起时,牛老六正做出俯身前冲的姿势。 等到牛老六跨前一步,便有一道白光如同匹练般破空而来。 那是有人在演武场外掷出了一枚素圈手环,那手环带起一道白光,旋转飞来时还在迅速放大,眼看便要将牛老六套住。 宋辞晚站在旁边手诀一动,地上的黑虫们顿时一拥飞起,嗡嗡振翅,如同一片乌云般正面迎上了这只手环。 砰砰砰! 黑虫环绕撞击,将手环牢牢截住。 不时有黑虫受到冲击落地身亡,可往往又有更多的黑虫从冯春才的身上振翅飞起,加入到了对这手环的拦截当中。 冯春才彻底没了声息,但他的身躯却成为了黑虫的养料。 先天二转开窍境武者的血肉,使得这一批黑虫完成了一次新的蜕变! 密密麻麻的黑虫似浪潮般一波又一波地冲击而出,牛老六不再受到手环拦截。 他便大跨步冲到了青花瓶边,拼尽全力,合身将其一推。 砰! 青花瓶倒地。 牛老六大喊:“妞妞!” 砰砰砰! 青花瓶在地上接连滚了数圈,可是这瓶身却并没有如同预想般碎裂。 瓶中的两名少女面色觥白,直被震得泪水四流。 青花瓶并没有被打碎,受苦的反而是瓶中人! 演武场外,一道声音传来,气急败坏:“蠢货!这杏林美人春岂能被如此对待?此物已然将要成熟,那瓶衣与瓶中人合而为一体,瓶碎人亡,人死瓶裂,蠢货,简直是暴殄天物!” 浩浩荡荡一行人从演武场外冲入了场中,为首的一人身披鹤氅,头脸上却溅着鲜血,也不知道他先前经历了什么。 他大步而行,身化闪电,瞬息间冲向了牛老六。 牛老六听闻了所谓“瓶碎人亡”的话语后,却立时从地上爬起,他大喊道:“那就一起死!活着这般受苦,还有什么好活的?妞妞,阿爹带你一起走!” 说话间,牛老六再次冲向地上的青花瓶。 他一手扯下了腰间的拨浪鼓,另一手捏成拳头高高抡起。 砰!砰砰砰! 牛老六以一只肉拳,狠狠砸向了地上的青花瓶。 很快,他的拳头被砸出了鲜血。 鲜血触及瓶身,原先纹丝不动的青花瓶竟在此时忽然发出了细微的一声裂响。 这一声裂响仿佛按动了什么奇妙的开关,只听砰砰砰,咔咔咔,牛老六的拳头越砸越急,青花瓶上开始出现了明显的裂缝…… 与此同时,鹤氅青年一拳轰开了挡在他身前的黑虫大军,气急败坏道:“贱民找死!” 他抽出腰间一根软鞭,蹭一下软鞭被绷直,便似钢枪般刺向了牛老六。 宋辞晚站在旁边掐诀指挥,被轰开的黑虫大军又在瞬间蜂拥而上,密密麻麻覆盖上这条软鞭。 黑虫飞舞,犹似乌云聚集,又有一部分黑虫直接罩上了鹤氅青年的身躯。 鹤氅青年被迫停下了脚步。 便是这一耽误,青花瓶边的牛老六又在瞬间抡拳砸了十数下。 砰砰砰! 他拳头上的鲜血越流越多,逐渐覆盖满整个瓶身。 轰! 青花瓶裂开了。 这一瞬间,不论是演武场上,还是望江山巅,无数的视线都落向了那只裂开的青花瓶。 青花瓶裂开,瓶中少女真的会死去吗? 有些人脸上露出了不忍的表情,也有些人倏然一声叹息。 宋辞晚一手抬起,指尖蕴含一道甘霖咒,早已是做好了随时要以甘霖咒救治瓶中少女的准备。 可是青花瓶裂开后的景象,却还是使得宋辞晚都怔了片刻。 只见那瓶身碎裂,最先涌出的是一蓬巨浪般的血水,血水冲天溅起,溅到了离得最近的牛老六身上。 牛老六“啊”地一声惨叫,瞬间捂住脸面,滚落一旁。 他的身上发出了“嗤嗤嗤”的腐蚀声音! 这些血水原来是有剧毒! 宋辞晚手指一动,那一团甘霖咒顿时如细雨般落到了牛老六身上,然后又从牛老六身上穿透,最后溅至地面,消散无踪。 ——是了,宋辞晚与牛老六并不在同一个真实世界,她施展的甘霖咒,根本就无法对牛老六产生任何效果。 而裂开的青花瓶碎片中,那一蓬血水溅开后,忽然便有一条肉色的蛇尾高高扬起,那蛇尾携带着血雨腥风,轰然一下,便向着正在与黑虫作斗争的鹤氅青年击打而来。 是瓶中的两名少女,她们背对着背紧紧贴在一起,而她们的下肢,却不知怎么早已非人身,竟是合二为一变成了一条蛇尾! 两名连体少女的眼睛依然空洞,口中也是一如既往地并不发出任何声音,她们瓷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血泪如珠,不停从她们眼角滴落。 那新来的鹤氅青年倏然被她们的蛇尾一扫,便是一声怒吼:“混账!美人瓶被毁了,你们都该死!” “来人!还不快来人?救我!” 啪! 黑虫捆缚啃噬,蛇尾横扫竖劈,鹤氅青年被打得在地上翻滚了一圈。 他的身上也沾到了一些美人瓶中溅出的血液,凡是沾血之处,亦都发出了嗤嗤声响。 但他的体魄显然是比牛老六要强上太多,尽管被如此多面夹击,他也依旧在瞬息间翻身跃起。 他脱手扔掉手中被黑虫裹满的软鞭,合掌一声大喝,全身气血升腾。 浓郁的气血生成熊熊烈焰,将所有依附在他身上的黑虫燃烧。 嗤嗤嗤! 不断有黑虫掉落,但同时又有更多的黑虫从冯春才的尸身上飞起。 冯春才的尸身渐渐干瘪,血肉流失,骨骼干枯…… 与此同时,再次横扫在鹤氅青年身上的蛇尾忽然一个倒摔。 啊—— 两名连体少女无声痛呼,她们雪白的脖颈高高昂起,空洞的眼眶中不断有血泪涌出,火焰燃烧到了她们的蛇尾上,蛇尾上一片片血肉龟裂,鲜血滚滚而落。 瓶碎人亡! 鹤氅青年所言,或许并非虚假。 牛老六倒在地上,颤声痛呼:“妞妞!” 宋辞晚闻声,立刻将手势一转,她再次掐动甘霖咒,一片甘霖随云而生,瞬间便降落在连体少女的那条蛇尾上方。 她不知道这一次的甘霖咒是不是能够生效,但总归要试一试。 第141章 世间之所不能为 鸿盛武馆的演武场中,宋辞晚的甘霖咒淅淅沥沥如细雨降落。 望江山上,修士们正在点评:“这个年轻人太鲁莽了,他不该说什么暴殄天物,如此岂不是刺激那凡人?” 所谓年轻人,指的是鹤氅青年,所谓凡人,指的则是牛老六。 不论牛老六,还是鹤氅青年,又或者是青花瓶中的两名少女,他们都是局中人。 人在局中,所思所想所为,皆是瞬息万变,自然不能如外界点评那般,不急不缓,利弊权衡。 又有人道:“这个年轻人瞧来眼熟,是不是七星门张家的弟子?” 七星门中如今也有一位长老坐镇在望江山上,当人们的视线纷纷向他投来时,这位名叫钟庆的长老立时手捏颔下短须,打了个哈哈道:“是有些眼熟,不过门中弟子众多,老朽我年老眼花,却也并非个个都相识啊。” 他不愿承认演武场上的鹤氅青年是七星门张家人,旁边却有个声音笑着道:“便是张家人,此人我见过,是张家嫡系的第六子,年纪轻轻已是先天二转,好像是叫张添。怎么,钟长老竟不识得他么?” 又有人说:“先天二转,开窍几何?三十六,七十二,还是一百零八?这等青年才俊,怎么没进幻冥城?” 还有人说:“谢长老,你家那几位,为何在演武场外徘徊,却不进入场中?” 这个指的则是谢家有几个从幻冥城推门而出的子弟,他们聚集在了演武场边缘。他们的身影旁人看不见,但望江山上这些通过光幕观察一切的人,却是能够看见的。 谢长老也做了个手抚短须的动作,呵呵笑说:“他们与张家世侄又不相同,张家世侄是人间人,进场尚且能做些什么。我家那几个小辈,却是身在界域另一端,他们便是进场又能如何?” 他指向宋辞晚所扮演的黑衣刀客道:“难道要似此人这般,自身本事如何,半点也瞧不出来。倒是养了一堆虫子,可以人仗虫势……” 话音未落,只见宋辞晚施展的甘霖咒淅淅沥沥降落在了那条蛇尾之上。 蛇尾上的熊熊烈火先被浇灭了,紧接着是蛇尾上的众多伤口。 伤口上崩裂的鲜血被浇开,甘霖融入蛇尾肌肤之中,隐隐约约,那些翻卷的伤口竟是有了向内愈合的迹象! 望江山顶的诸人一时失声,这黑衣刀客明明并不身在人间,“他”的甘霖咒先前也分明并不能对牛老六起效,可眼下此刻……却竟然当真能够治疗瓶中美人的伤势! 望江山顶众人皆惊,演武场上,宋辞晚自己其实也有些惊讶。 惊讶、惊喜,只觉此事既在意料之外,但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从美人瓶中脱身而出的这一对少女,她们早已经不再是寻常生人,她们具备了某种神道法器的特质,前面宋辞晚就试过:她能碰触到她们! 既然肉身能碰触,那么法术能生效便也不稀奇了。 细雨淅淅沥沥,宋辞晚当即不断加强对甘霖咒的施展,她的真气如同浪潮般源源不断投入其间,只见前方翻滚挣扎的蛇尾啪啪几下,终于从高高翘起而逐渐变成平缓舒展。 两名少女空洞僵白的脸上,第一次似乎有了些许暖色。 牛老六倒在旁边地上,他一身都是伤,也看不见宋辞晚的存在,但他能够看见有一团甘霖凭空出现,浇落在了他的妞妞身上。 牛老六顿时喜出望外,又生感动:“天爷!这是哪位神仙路过?” 喊了一声,牛老六一翻身做出跪拜的动作,他合十叩拜,头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多谢神仙!多谢神仙慈悲!求神仙赐下尊号,小人必定早晚三炷香,每日虔诚供奉!” 一团团浓郁的气从他头顶升起,天地秤自动浮现,采集走了这些气。 【万物有灵,皆可笃信,愿力二斤一两,可抵卖。】 【万物有灵,皆可笃信,愿力一斤九两,可抵卖。】 【万物有灵,皆可笃信,愿力八两七钱,可抵卖。】 …… 比之原先在乌真人那里,乌真人使尽手段也才从牛老六身上收取到几两、甚至是几钱的愿力,这一次宋辞晚从他这里收到的愿力分量却是十足丰厚。 旁边,还在与黑虫们纠缠的鹤氅青年张添却是红了眼睛,他看向了甘霖来源的方向,脸上露出了瞬间恍悟的表情。 他大喝道:“可是来自幻冥城的道友在此?阁下是哪家子弟?你有如此本事,竟能从彼世而影响现世,便该知晓,如今的时代应当是神道的时代!” “这一对瓶中美人是救不活了的!阁下如此作为,究竟是为何?” “阁下莫要太过,须知你之所作所为,望江山顶皆能闻见。今日阁下行事太过,不怕他日回归现世,再被清算吗?” 张添声声呼喝,每一句话都透露出了大量的信息。 尤其是最后那几句,宋辞晚听了,当时便在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宋辞晚没有疑心自己听错,而是忽然从心中生起一种恍然。 难怪在此前将要走入鸿盛武馆时,她的心底里会生出那样强烈的警兆! 原来不仅仅是因为在这个鸿盛武馆中,当真有世间之大恐怖,更是因为一旦进了这个鸿盛武馆——她的所作所为就都能被望江山顶的人看见! 这一瞬间,恍悟了这一点的宋辞晚又展开了许多联想。 如果说,她进了鸿盛武馆,就会被望江山顶的人看见所有行为,那么,在进入鸿盛武馆以前呢? 她的所有行为也都能被看见吗? 再往前推一些,在幻冥城中时,她的一切作为是不是也都被看见了? 是幻冥城中存在有某一种“天眼”,使得城中一切俱都透明化,还是说,只有某些特定的地域存在“天眼”? 说实话,“天眼”的存在,光是稍稍一设想,就能令人感到十分的恐怖。 这不仅仅是隐私,又或者说是边界的问题,也不仅仅是说宋辞晚有许多秘密,因此不能被人窥探全貌。更重要的是,这种设定,容易使人陡然生出一种被困笼中的枷锁之感。 你在笼中,而有一批人在笼外。 笼中的人,又如何能够甘愿被笼外之人指点操控? 第142章 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宋辞晚站立在原地,她的手拢在袖中掐诀,甘霖咒所形成的细雨甘霖依旧绵绵不断,有种从容不迫的火候。 却无人知晓,此时此刻她的内心是如何的骤雨疾风,地覆天翻! 若将红尘做囚笼,人这一生其实无时无刻不在笼中挣扎。 为何修行? 便是要挣脱牢笼,脱离窠臼,掌控自身命运,做一个逍遥自在仙! 可是命运的线段无处不在,当真就是那般好掌控的吗? 譬如宋辞晚进入幻冥城后,首先遇到了呢喃木人,她将木人打碎,获得了元寿珠,通过天地秤卖出元寿珠,又获得了祖龙铸钱。 祖龙铸钱有占卜之能,宋辞晚遂以祖龙铸钱而占卜前行方向。 或许,从使用祖龙铸钱进行占卜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踏入了幻冥城的深渊。 此后,不论是再遇谢云祥,还是击杀诡异收集元寿珠,又或者是踏入清光飞上浮空平台,再从那平台之上推门而出,每一步,她都极有可能是走在一条被规划好的命运线上。 又不仅仅是她,还有所有进入幻冥城的修士们,谁又不曾被引导,被规划? 如此,再回忆曾经,从觉醒宿慧以后,她这一生最为逍遥自在的日子,竟似乎……还是曾经在宿阳城,每日洗妖、练功,看一看人间百态,独品一冬风雪之时。 正所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那时的宋辞晚虽不说是无欲无求,但至少,她的追求也都是小小的,是伸手便能够得着的! 偏安小城,自有一种安稳。 一旦走出那条安全线,走出那个舒适区,你看这大千世界,何处不是风光?可这风光背后,又何处不是危机? 然而要问宋辞晚后悔了吗? 她扪心自答:是不后悔的。 一切自由都有代价,没有实力的自由,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梦幻泡影,朝生暮死,这绝非她之所求! 宿阳太小了,自从碧波湖之变后,更是地脉断绝,元气不复。那时的宋辞晚因为使用玄都生死印,寿命已经只剩六十几年。 留在宿阳,不知天之广,地之大,白费了天地秤的机遇,就算寿终正寝,那也是窝囊而死。 苟道,不是要将好好的一个人,苟成一只猪! 宋辞晚手掐指诀,一边不停施放甘霖咒,同一时间,她体内的真气却也是翻滚浮动,真气池内,气动如浆。 沧海洞天的载体明珠犹如一轮圆月般,沉浮在翻滚的真气中,宋辞晚洞照术的面板亦是在同时打开。 她的修为开始了缓慢上涨,而坐忘心经的修行经验却像是乘上了飞剑般,以极快的速度直线上升。 宋辞晚:年龄16(寿元567年) 主修功法:坐忘心经(第一层炉火纯青\/,第二层精通\/) 修为境界:炼气化神(炼气中期\/) …… 她的修为处在炼气中期,将要突破到后期的界限位置。 这个突破不能说很难,主要是她目前没有时间。 如果有时间,她的天地秤中如今收藏有许许多多的“气”,等她回到现世,只需在望江山上租个几日洞府,再不停兑换修炼时间,别说是突破到炼气后期了,宋辞晚甚至觉得,就算是炼气圆满,应该也不成问题。 真正的难题在于,宋辞晚目前还没有坐忘心经第三层的功法。 此外,第一层和第二层她也都没有修炼至圆满。 功法的修行和修为的增长,这两者之间既互相关联,但其实又并不完全一致。 可以说,功法是筋骨,修为是血肉。 打个比方,人要吃胖不难,只需足够勤恳,不停补养,再瘦的瘦子也总有慢慢长胖的一天。 不胖?那除非是筋骨有问题。 而人要增长筋骨,那难度却大多了,勤修苦练还只是一方面,更要紧的是,需要机缘,需要顿悟! 似坐忘心经,这等玄之又玄的绝妙功法,则更加、尤其需要顿悟。 不能悟道,苦修百年又如何? 若能悟道,旦夕之间竟圣贤。 宋辞晚自觉离圣贤还差太远,但这一刻,思及眼前处境,回忆过往种种,她的脑海中忽然就冒出了曾经读过的一段词: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一股豪情顿时从胸中生起。 那是一种无惧一切磨难,直面世间风雨,依然能够固守自我,超然豁达的高士情怀。 世间庸人太多,便有片刻超脱,已是迥异俗流。 这,就是修心! 洞照术面板上,坐忘心经的经验值跳动得好像成了一条竖立向上的直线:(第一层炉火纯青\/,第二层精通\/) (第一层炉火纯青\/,第二层精通\/) …… (第一层出神入化\/,第二层精通\/) 突破了! 就在这一刻,宋辞晚坐忘心经第一层终于突破到了目前功法所能拥有的最高境界:出神入化! 何谓出神入化? 那就是入了化境,超脱原来框架,推陈出新,以至于达到另一种意义上的圆满。 并非每一种功法的修炼都能达到化境,也不见得所有人的修炼都一定是圆满以后才更进一步。 在这个世上,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才是大多数! 宋辞晚将坐忘心经第一层修至出神入化,便忽觉自身好似是在白茫茫中生出了筋骨、生出了躯干、生出了四肢与头脸…… 她有太多的感悟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唯有化作资粮,源源不断汇入了识海中心。 在她的识海中心,有心经之火在幽幽燃烧,有心魔种子在摇曳舒展,还有一点灵光—— 这一点灵光原本是她模糊而未能成型的神魂,可就在这一刻,她的神魂忽然就有了清晰的模样! 那一道神魂从火焰中微微仰首,蓦地睁开双眼。 神明至,而天地通。 宋辞晚从未有哪一刻,似如此时般目光清晰。 她的神明开眼了,透过这无尽虚空,沿着那些四面八方,仿佛无处不在的目光,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望江山巅,四片光幕。 光幕之上,四幅场景。 而光幕之下,则是无数目光! 那人群中,有人微微皱眉,似是不安道:“不对,我为何忽然生出被人窥探之感?” 第143章 刀法破妄 隔空窥探,那是化神之能! 何谓化神? 正所谓:气而明之,神而生之。 识海开,神明出,神明睁眼,便能在某一瞬间,忽生灵机,隔空一窥因果。 这便是道家神仙常说的“心血来潮”,也就是说,当你修炼到一定境界,对世间的了解到达一定程度,便能够自然而然地对所有与自身切实相关之事产生感应。 顺着这种感应,修士可以窥探到某些东西。 当然,这种窥探有条件也有代价。 一来它具有随机性,不见得次次都准确,二来它还存在有反噬的可能。 当是时,宋辞晚只是隔空多看了一眼,这一眼之间,她与无数视线交错而过。 片刻后,身在鸿盛武馆演武场的宋辞晚忽然神色微变。 她体内的真气就像是泄了闸的洪水,在瞬息间流逝到了几近枯竭的地步! 她毕竟不是真的化神,她只是因为修炼坐忘心经第一层到达出神入化境界,而奇妙地,提前诞生了神明! 神明的诞生使得宋辞晚忽然生出了一种奇妙的透彻感,只可惜,动用神明的消耗却绝非此刻的她所能轻易承受。 宋辞晚立刻嘴唇微动,她从天地秤中调动赤阳丹,一颗、两颗、三颗……五颗赤阳丹直接吞入腹中。 真气滚滚而动,干涸的丹田像是变成了一座无尽熔炉般,飞速吸收起了丹药中的能量。 宋辞晚的识海中,那一尊神明又徐徐闭上了双眼。 望江山上,有人猛然松一口气。 似惊似怒道:“窥探感消失了,方才……究竟是哪位化神不讲武德……” 化神不讲武德,说话之人终究也只能这般简短抱怨一句。这还是仗着背后有家族撑腰,否则,便是这等抱怨,也不是化神以下修士所能轻易出口的。 但抱怨的言语不必多说,众人互相对视间,各种传讯符的投递却是更加频密了。 化神又如何? 在座的各位背后,谁还能没有几个化神? 而鸿盛武馆的演武场上,宋辞晚忽然转头,目光看向了还在与众多黑虫纠缠的鹤氅青年张添。 方才一切描述,包括宋辞晚的突破,说来话长,其实都是发生在瞬息之间。 她一手掐诀,对于甘霖咒的施展从未停止,地上人身蛇尾的两名少女背对着背,身躯紧贴着。 只见那蛇尾舒展,她们脸上的表情也隐约有了几分祥和。 她们的眼眶依旧空洞,喉咙也无法发出声音,甘霖咒显然并不能使她们断肢再生,也没有办法将她们的身躯分开,使蛇尾重新变回人身。 但至少,她们身上龟裂的各处伤口都在愈合。看起来,所谓“瓶碎人亡”的魔咒,是可以打破的! 张添一拳又轰开一团黑虫,他踏步前行,却越发怒声:“杏林美人春,瓶碎人亡,无法逆转,你便是此时强行将她们救活又如何?那也不过是多活一时三刻,她们的寿限已经到了!” “阁下不如将这些虫子撤开,待我收了这一对美人,或还能在她们临死前取些灵血。炼成曝雪丹,再与阁下五五分成如何?” 说话间,他往自己口里塞了一颗不知道是什么的丹药,轰然间,他的气血再度高涨一大截。 越来越多的黑虫受此气血冲击而死,而冯春才的尸身已经完全被黑虫们汲取干枯了,黑虫大军少了这一团血肉资粮,繁衍再生的速度眼看就要追不上消耗。 后方,原先与张添同行的那些人,他们的速度略慢些,有大部分还被演武场上的其他人拦截了——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冯春才被黑虫啃噬而死后,鸿盛武馆其他武师们的反应了。 武馆的武师与学徒原本分为两派,冯春才阵营的人最开始是占据上风的。 尤其是在老馆主被大弟子胡辉背刺,倒地失去声息时,老馆主阵营的武师们更是在瞬间士气大跌,相对而言,另一方则士气高涨。 当时,唯有老馆主的三弟子萧恕奔到了老馆主身边,将他扶起,并试图用丹药将他救活。 其他人,有的想要逃离这场混战,却越逃越是逃不掉,有的在混战中一个失神,当时便丢了性命,还有的被拖在混战的漩涡中,不得不亲朋反目,余悲余叹…… 二度反转发生在冯春才倒下后,当时便有一名冯春才阵营的武师,忽然高喊:“冯春才死了!这个杀贼、混球、恶棍他终于死了!我们为什么还要为他卖命?杀啊!” 此人一反手,杀死了冯春才的亲传二弟子。 这一下,就仿佛是按动了一个反转的开关,很快,冯春才阵营非嫡系的武师纷纷倒戈,他们杀向了冯春才的嫡系亲信。 冯春才嫡系的人数更少,无可抵挡。 纵然也有人求饶,但到了这一步,求饶显然也不过是徒劳。 总之,就在宋辞晚用黑虫阻挡张添捉捕那一对瓶中少女时,鸿盛武馆的武师们也在顷刻间又分了一回生死。 张添身后还带着一行人,这些人速度没有张添快,从穿着上也看不出什么具体身份,等他们想要追上张添,为他助力时,鸿盛武馆这边,已经分出生死的武师们被萧恕聚集在一起。 萧恕大声质问:“来者何人?你们与冯春才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也知道杏林美人春这种邪恶奇诡的东西?” 张添的从人们并不答话,只是呼喝:“滚开!” 滚开? 这可捅了马蜂窝了,鸿盛武馆的武师们经历过方才的混战,一个个的,早就在心里不知道憋了多少火气。高手他们对付不了,可面对这群明显是跟班的家伙,还能让他们在面前嚣张? 武师们人数占优,数十人齐心协力,瞬间一拥而上。 两方当即斗在一处,斗得人人眼花耳热,宛若一股酒气,直冲天灵。 张添于是失了助力,只能孤身面对一切。他服药冲开部分黑虫后,忽然又一咬舌尖,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血液喷洒处,燃起熊熊大火。 张添大喝一声:“死!开!” 轰! 火势蔓延,原先落在地上,被众多黑虫挟裹的那根软鞭上立刻发出嗤嗤声响,众多黑虫散开。张添一伸手,软鞭从地上一跃而起,再度落入他的掌中。 他手持软鞭,一挥鞭仍然直冲前方的蛇尾少女而来。 牛老六不磕头了,连滚带爬地喊:“妞妞!” 张添疾冲,生死一线间,宋辞晚识海中的神明再度睁眼。 神明张目,直射张添,宋辞晚于是看见了,就在张添奔跑时,现世与彼世之间原来存在有流动的、一闪即逝的线段空隙! 宋辞晚瞬间拔出腰间黑甲刀,一刀斩去。 破妄! 第144章 风卷残云,畅快之极 破妄刀出,愿斩世间一切妄念。 此时此刻的张添在宋辞晚眼中,便仿佛是一团浓郁妄念的集合体。刀锋从现世与彼世的缝隙间挥洒而过,似羚羊挂角,白驹过隙。 “啊——” 张添只来得及喊了这么一声,甚至就连这一声惊呼他都仿佛只是发出了一半,整个人便忽而在原地呆立,没了声音,也没了其它动静。 啪! 他手上的软鞭掉在地上。 望江山上,正有人对着宋辞晚指点:“此人身在彼世,却要对现世之人挥刀,他莫非是昏了头了?” 话音刚落,最后一个“了”字刚好与张添软鞭掉落的声音相重叠。 指点之人顿时神色一滞,旁边诸人皆是静默。 过了片刻,张添还是站在原地未动,像是成了一个木头桩子。 光幕显示下,只见那黑衣刀客收了刀。 “他”另一只手继续掐诀,甘霖咒源源不断。 望江山顶,又有人轻咳一声道:“这刀客看似是武者,可他这一手甘霖咒却当真是出神入化。究竟是哪家子弟,既能有不弱的武技,还能有一手医家法术,此人甚是有些秘密在身上啊。” 下一刻,却听七星门长老钟庆一声怒喝:“混账,好胆!” 只见那光幕中,黑衣刀客一手施放甘霖咒,另一手在地上一点,那些零零碎碎、死伤大片的黑色小虫忽而又纷纷跃起。 小虫们震动着翅膀,呼啦啦飞落到张添身上。 张添还是没有动弹,他真成了一个“木人”,不言不动,不说不话。 黑虫将他的身躯覆盖,啃噬他的血肉,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明明看起来并没有死去,可他的灵魂,他的意念却已经死了。 破妄刀,斩的从来便不是肉身,而是精神意志,是人心妄念! 张添的妄念越强烈,他的精神就“死”得越干脆。 他“死”了,于是他的皮囊便成了一具空壳,黑虫啃噬之下,不过眨眼间,这皮囊也被虫豸吃光吸干,成了一片枯骨。 天地秤采集到一团死气:【死气,先天二转开窍境武者之死,一斤二两,可抵卖。】 哐当,枯骨稀碎一片,掉落在地。 黑虫群体得此资粮,迅速繁衍再生。 宋辞晚手指一动,无数黑虫振翅飞起,像是一团又一团的乌云掠空而过,飞向了还在与鸿盛武馆武师们混战的其他人—— 那些跟随张添而来的武者,大多数人是完全没能反应过来的,他们被武师们纠缠着,甚至都没来得及注意到张添的死。 然后,就在下一刻,有一名武者忽然凄声痛呼:“啊!” 黑虫飞来,似风卷残云。 远处,还有迎接新年的烟花偶然升空,绚烂的人间烟火与天上群星交相辉映。 转瞬间,烟花又消散了。 鸿盛武馆中,大获全胜的武师们看着面前空荡荡只剩衣裳的对手,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惊喜,还是该惊恐。 牛老六也呆站在那里。 一团团死气与无形之气持续升空,大部分是因宋辞晚而起,天地秤于是自动浮现,将这些气尽数采集。 也有一些气与宋辞晚没有明显因果关系,天地秤不能直接采集,宋辞晚便抬手捕捉。 甘霖咒停了下来,两名少女背对着背,蛇尾轻轻摆动,美丽的脸上同时露出了一个略带疑惑的表情,似乎还有三分娇憨。 她们说不出话,也没有了眼睛,她们的脸上甚至都做不出什么明显的大表情。 但这种娇憨还是传达了出来,宋辞晚甚至能够感受到她们这一刻的舒爽与惬意。 甘霖咒抚平了她们身上一切的痛楚,尽管她们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模样,但是两名少女对此似乎都并不在意。 她们在这个世上承受了太多的苦,以至于只要一丁点的甜,都能使她们感受到万分的熨帖与喜悦。 黑虫大军完成了任务,又如潮水般蜂拥退却,宋辞晚五毒罐一开,将这些虫豸重新收回罐中。 五毒罐在宋辞晚手上的分量越来越重,等到所有黑虫全数退回,宋辞晚甚至生出一种五毒罐之重,她单手无法掌握的错觉。 或许,这并不是错觉。 五毒罐等级有限,而方才这些黑虫经过多次繁衍与进化,已经是要超过五毒罐所能承受之极限了! 宋辞晚直接将五毒罐收入了自己的沧海洞天中,借用洞天之力压制罐中虫豸。 做好这些,她又游目观察四周场景。 便是在这一刻,只见方才还神情惬意,面露娇憨的两名少女,忽然间表情一变。 她们的脸上展现出了一种空洞的、无法言喻的痛苦。 星空还是那片星空,远处的烟花也仍然在不时绽放,两名少女脸上的痛苦像是一段割裂的皮影,撕开幕布,忽然上演。 望江山上,钟庆本来因为张添之死而失态到站起了身,他原先不肯承认张添是七星门弟子,可等到张添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用人恐怖的手段直接杀死,他的愤怒却反而不再掩饰。 眼见两名少女面露痛苦,钟庆顿时冷笑一声:“瓶碎人亡,这蠢物还当只是说说而已吗?说了会死,就必然会死。” 演武场上,宋辞晚也想到了这一点。 瓶碎人亡的魔咒没有那么容易破解,只凭甘霖咒的治疗,纵然是能治好她们身上的伤势,可却显然救不了她们的性命。 眼见两名少女光洁的肌肤上忽然开始生出一道道犹如碎瓷般的裂缝,宋辞晚一个箭步冲至二人身前。 演武场上的人看不见宋辞晚的存在,望江山上,修士们却是皱眉:“此人还不放弃?” 电光火石间,却见那光幕中的黑衣刀客忽然一反手,掌中托举出了几颗莹润内敛的小元珠。 有人不可思议道:“元寿珠!难道他要……” 演武场上,宋辞晚没有分毫犹豫,直接动用摄气术,一弹指便将两颗元寿珠分别喂给了两名少女。 元寿珠入口即化,落入两人腹中后,两人空洞的眼眶忽忽然一齐睁大。 她们身上的痛楚消失了! 那些肌肤上的裂缝也停止了蔓延,甘霖咒只能治伤,救不了命,元寿珠却是真正的救命奇物! 一颗元寿珠等于一年寿命,宋辞晚给她们各喂了一颗还不罢休,她又接连弹出元寿珠。 嗖嗖嗖!元寿珠直落入两名少女口中,看得望江山上的修士们简直是痛心疾首:“暴殄天物!暴殄天物!此人、此人竟如此浪费!可恨,当真是可恨啊……” 直到给两名少女各自喂服五颗元寿珠,一共消耗掉十颗元寿珠时,宋辞晚才若有所思地停下了动作。 她停手,当然不是因为听到了望江山上修士们的骂声,而是因为她的灵觉感应到,两名少女对于元寿珠的承受,达到了极限。 凡人之躯,承受不了太多这样的奇物。 给她们各自延寿五年,已经是元寿珠所能做到的极致。 宋辞晚停了手,却见两团极为浓郁,净白中微微闪烁金芒的气,从两名少女头顶升起。 天地秤浮现,自行采集走了这两团气:【春华露,世间极苦、至诚、于绝处而生之信仰,五斤六两,可抵卖。】 【春华露,世间极苦、至诚、于绝处而生之信仰,五斤六两一钱,可抵卖。】 …… 气蕴成露,重逾五斤! 第145章 我这一生,不说也罢…… 宋辞晚看向身旁自动浮现的天地秤,这一刻,内心其实是有些震动的。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即便受尽苦难,依旧心怀温柔。 而世间之苦难,偏偏又专爱寻这些苦命人,十倍百倍加诸其身,使弱者愈弱,直至零落成泥,最后随风尘逝去。 谁又会在意他们是否来过,最后又去向何方呢? 但也无妨,不需旁人在意,他们自己在意也就够了。 宋辞晚站在蛇尾少女身侧,又施展了一遍甘霖咒,为她们将身上碎裂的伤口尽数治愈。 两名少女便将蛇尾盘起,她们共用一条蛇尾,上身则背靠背连在一起。当她们神情安详,双手合十时,竟仿佛是有一种神性的光辉从她们身上逸散。 演武场上,鸿盛武馆幸存的武师们呆呆看着这边的一切。 他们看不见宋辞晚,只能看见漫天的黑虫被吸入一片黑梭梭的空间中,瞬间消失不见。 又看见蛇少女身上的伤势痊愈,还看见牛老六又一次跪在地上,虔诚磕头,感谢上苍,感谢神明。 后来,两名少女蛇尾扫动,忽然将牛老六身躯卷起,而后蛇尾一弹,瞬间跃起。 他们的身影便开始向着演武场外疾驰而去。 武师们互相对视,有人小声问萧恕:“三师兄,怎么办?咱们要追吗?” 萧恕没好气道:“追什么?用你的脚指头想想,这是咱们能追的吗?追回来干嘛?是供着还是你也想要学那姓冯的蠢材制造邪物?” 那武师瞬间一哆嗦,练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怎么可能?我不敢,我不敢的!” 萧恕“嗤”一声,而后却是一叹。 他的目光随着蛇少女的身影远去,很快,蛇少女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萧恕便只能微微仰首,见到那远方的夜空中,烟火依旧与璨星辉映,时而升空,时而坠落。 “诸位。”他说,“今日之事看似了结,然而祸端却已经种下。冯春才能制作杏林美人春这等邪物,背后人物能量必定不浅。还有方才那一行人,显然出身不凡,他们却死在我们鸿盛武馆……” “不是我等所杀!”一名武师立刻道。 萧恕说:“的确非你所杀,然而方才,你不曾动手么?” 这人顿时后脖子一缩,有些气短。 萧恕看出了他神色间的不甘,不由得冷笑道:“兄弟们也不必埋怨我老萧方才招呼大家动手,来者不善,这一行可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都闯进来了,我等即便不动手,难不成那些人就会放过咱们?” “咱们现在要庆幸,有神秘高手插手此事,救了我等一命!否则你我还能有什么好下场不成?” 他说的话道理是很明显的,众人当下便又沉默了。 片刻后,有人叹着气道:“三师兄,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萧恕……其实也不知道。 他的目光看向了被扶起来放在椅子上的老馆主,老馆主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了,先前萧恕给他喂服了大量丹药,他也没有半点要醒来的迹象。 但就在萧恕转头的这一刻,忽然便听闻一道苍老低弱的声音响起:“三……老三……” 众人皆惊,萧恕连忙冲过去,其他武师们也立刻围上来。 萧恕欣喜激动道:“师父,你醒了,太好了!” 老馆主的手指轻动,萧恕连忙伸手扶上去。 只见老馆主双眼微开,浑浊的眼睛扫视过在场众人,似乎是在留恋这眼前最后的鲜活。 他艰难道:“武、武馆从今、解散!” 众人惊呼,有的喊:“师父!”有的喊:“馆主!” 老馆主继续道:“即刻解散,不要停留。尔等各寻……大势力,投靠!切记,可以明哲保身,但不能走……邪道!邪道之祸,毁身灭族,使人将不人。谁也……不能!” 萧恕半跪在老馆主身前,强忍悲痛道:“师父,您说的我们都记住了,您先歇息片刻,待我再去寻药……” “没用了。”老馆主苍老的手紧紧捉住了萧恕的手,道,“老三,是为师对不住你,如今却还是只能向你托付。我死后,便由你为我披麻戴孝罢。不必有葬礼,你只需打一具薄棺,将我与你师娘合葬!” 他喘了口气,又说:“库房中还有些许资财,尔等合力打开,按人头平分便是。老三多拿一份,只当是治丧之财。” “我这一生,我这一生……呵,不提也罢!” “娇娘呀,我来寻你啦……”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又轻又缓,话音徐徐落下后,他的双眼便也彻底闭上。 他握着萧恕的手松开了,手腕一动,滑在椅子上,整个人再无声息。 武馆中顿时传出阵阵哭声。 “师父!” “馆主!” …… 宋辞晚摄走了飘飞而出的一团团气,气的重量都不重,但胜在数量够多。 其中最重的一团来自萧恕,足有三斤,宋辞晚将他的气单独捉走。 她最后又看了一眼这个鸿盛武馆,武馆中尽是悲声,与先前欢声宴饮的模样再不相同。 那些笙歌燕舞的乐师与舞姬们早就悄悄逃离了,演武场边上,树影重重,还有躲在树影旁的一群极为特殊的人—— 为什么说这些人特殊呢? 因为这些人都是与宋辞晚一般,身处在世界的另一边。 宋辞晚能看见他们,他们也能看见宋辞晚,但现世之人却既看不见宋辞晚,也看不见他们。 这些人一直躲在旁边,大约比张添等人晚来片刻。 来到这里以后,见到场上的混战,他们既不参与混战,也不立刻离开,只是悄悄躲在一旁,静观一切变化。 直到蛇少女离开,老馆主逝去,宋辞晚足下一动,施展轻功飞速来到他们躲藏的树影旁。 这一群人当即闪身往旁边让路,一边让,其中一人还连忙高喊:“兄台,我等并无恶意,请兄台冷静!” 冷静什么? 这些人以为宋辞晚要对他们开战? 宋辞晚并不理会,只是目光一扫,视线扫过这一群所有人,当然,也扫过了缩在人群中的谢云祥。 谢云祥原来就在这里,他已经摘下人皮面具,恢复了自己原来的模样,宋辞晚便也不与他相认。 视线扫过后,宋辞晚不发一言,像是一阵风般飞速与这群人错身而过。 她离开鸿盛武馆,循着牛老六与蛇少女的气息追去。 第146章 开盲盒令人上瘾 宋辞晚在夜色中身化残影,飞速前行。 前行中,她识海中的神明再度开眼,循着方才记忆过的望江山的气息,自冥冥中投去一瞥。 轰! 视线投射中,无数混乱的线条射来,数不清的、奇异的、光怪陆离的画面如同巨浪般,自上而下,一拥而至。 宋辞晚心下一惊,都没来得及主动撤离,识海中霎时传出一阵尖锐的痛感,睁眼的神明立刻闭上双眼。 当! 宋辞晚一个踉跄,她在原地停下脚步,手抚前额,心惊肉跳。 她方才……催动神明睁眼,本意是想再看一看望江山上的那些人。她想知道,当她离开鸿盛武馆后,望江山上的人是不是还能继续窥探她。 这本是谨慎之举,可没想到实际施行起来,却反而得了个鲁莽的结果。 神明睁眼,被反噬了! 宋辞晚强忍住识海中的痛楚,当下快速吞服了几颗丹药。 其中有两颗赤阳丹,这是为了补充方才神明睁眼那一瞬间所带来的真气消耗,另外还有一颗赤血丹。 赤血丹她一共有五颗,是此前卖出乌真人的残损血肉得来的。 宋辞晚服下丹药,一边快速调息,一边默默思索。 神明睁眼,倘若拥有明确路径,其实并不会那般容易被反噬。 方才她睁眼看向望江山时,之所以会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只能说明她与望江山之间的路径被封堵了,截断了。 这种截断不像是人为,而像是一种自然反应。 也就是说,望江山上的修士们,通过光幕而对她形成的窥探,随着她离开鸿盛武馆,也自然结束了。 这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宋辞晚一边梳理,一边在心里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经过方才的反噬,她对于神明睁眼的利用也有了更深的思考。看起来这一招很好用,但真正使用起来,还是需要再三谨慎才行。 宋辞晚于是一边调息,又一边在心中默默复盘方才在鸿盛武馆中的所作所为。 小半刻钟后,宋辞晚调息完毕,她立刻继续赶路。 同时,她又算了一下自己今天剩余的抵卖次数。 还有六次,宋辞晚于是一边赶路,一边又进行了一次抵卖。 这一次,她卖的是鹤氅青年的死气。 死气与人欲不同,卖出后往往有可能获得各类奇物。 宋辞晚现在不方便修炼,但卖些物件傍身倒是无妨,说不定就能开出什么惊喜盲盒呢? 【你卖出了死气,先天二转开窍境武者之死,一斤二两,获得了三星级奇物封刀玉符。】 封刀玉符:此物只可使用一次,掷出后可以封印一柄等级不高于中品的刀类法器。 嚯! 还有这种东西! 有意思的很,开盲盒果然使人身心愉快。 封刀玉符别看只能用一次,又不似玄都生死印那般威力奇大,但它的使用也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用得好了,这就是一件上佳的奇袭神物。 此外,中品法器其实很难得,宋辞晚手上现在除了新得的缚神索,就只有一柄下品的黑甲刀。 要是能用封刀玉符夺来一柄中品法器刀,那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宋辞晚一边赶路,一边琢磨这个封刀玉符,以至于路途中当她又一次遇到几名从幻冥城推门而出的修士时,看向对方的眼神都有那么一瞬间,显得非常不怀好意。 遗憾的是,这些人中间,并没有谁带刀。 更令人遗憾的是,当这些人的目光与宋辞晚相接触时,第一反应竟不是来找她这个“落单修士”的麻烦。 相反,他们还主动地迅速避开宋辞晚! 宋辞晚听这些人低声对话:“师兄,刚才那只有一个人,咱们为什么不冲上去?能到这里的,身上至少都能有二十一颗元寿珠,咱们不动手吗?” 他的师兄回答:“你都说了那只有一个人,如今在这世外行走,还敢孤身一个不与人结伴的,谁不是硬茬子?可别抢劫不成反倒遭劫,快走!” 宋辞晚:…… 算了,她才不是那等主动出手抢劫他人之恶徒! 宋辞晚与这些人分开,又继续赶路。 路途中她又卖出了一次得自于冯春才的死气。 【你卖出了死气,变异的先天二转兽血武者之死,获得了残缺的三星级奇物,铁木傀儡人偶。】 铁木傀儡人偶:此物木质,无使用次数限制,但因为残缺,无法更改其形貌。此傀儡缺乏灵智,炼化后需以神魂之力沟通指挥,不能离开主使者百丈之远。 傀儡特技:隐身。 宋辞晚顿时在心中发出了轻轻的一声惊叹,一个会隐身术,还没有使用次数的奇物傀儡! 开盲盒不但令人喜悦,简直还能令人上瘾。 宋辞晚都要忍不住再开一回了,但考虑到今日抵卖次数已经只剩四次,她到底还是忍住了。 这出门在外的,总要留几次抵卖机会,以备不时之需。 克制,方为长久之道。 宋辞晚穿街过巷,如此又过了小半刻钟,忽闻前方发出一阵求肯之声——这声音还挺熟悉,是牛老六的声音! 她终于追到牛老六与蛇少女了! 宋辞晚立刻足尖轻点,一边保持住奇门道术沧海一粟对于自身存在感的消减,一边翻上前方一片屋墙,悄悄走到了声音发出地。 只见前方出现几道熟悉的身影。 一个是牛老六,另外两个则是连体而生的两名蛇少女,还有一个竟是宋辞晚此前遇到过的那位夜游神! 夜游神身高足有丈许,生就一副巨人模样,与原先冯春才的形象其实竟有些相似。 牛老六却跪在夜游神的身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纵情纵意,好不可怜。 他仰着头,手抱着夜游神的裤腿,哭道:“神仙,求您救救我的女儿!” “她们还那么年轻,不能就这样过一辈子啊!” “那杀贼将她们祸害成这般模样,如今我竟不知该将她们带去何方才好!” “村子,咱们也回不去了,村子里的乡亲们纵然都有旧情,可是……谁又能接纳我的女儿?” “神仙,你是城隍庙的神仙,求你救救我们!” 第147章 慈恩广布城隍庙 宋辞晚悄悄蹲在一边,听牛老六哭得好不可怜。 夜游神倒是好耐心,牛老六哭得鼻涕泡泡都出来了,他也一直安静听着对方哭诉。 但更有意思的是,牛老六每哭一回,头顶上都必然要冒出一股或者两股的无形之气。 这些气有小部分飞向了夜游神左手托着的那枚如意铜牌中,还有一大部分,竟自动飞向了宋辞晚。 天地秤自行浮现,将这些气采走。 【万物有灵,皆可笃信,愿力三两九钱,可抵卖。】 【万物有灵,皆可笃信,愿力二两一钱,可抵卖。】 【万物有灵,皆可笃信,愿力一两二钱,可抵卖。】 …… 牛老六虽然是在向夜游神求助,但他的信仰却居然一分为二,小部分给了夜游神,大部分自行分配给了宋辞晚。 这些愿力可不是宋辞晚手动捕捉来的,天地秤会自动采集,就证明了牛老六在向夜游神求救的时候,心里头真正念叨的其实还是原先帮助过他们的宋辞晚。 宋辞晚有种又一次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奇妙感觉:长见识了!愿力居然还能这样分配? 夜游神看不见愿力的真正走向,只能感受到手上铜牌中有愿力在不停汇入,因而他的耐心越发十足。 直到牛老六哭得嗓子都哑了,直拽着他的裤脚,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他,却不再说话,夜游神才瓮声道:“你求本神相救,是要如何救?倘或是要将你女儿恢复成原本的人身,本神却也无能为力。” “但若只求一个安置,本神可将你父女三人带回城隍庙,求一求我们城隍老爷。庙中倘若还有空闲职司,安置你这两个女儿倒也未尝不可。” 两名蛇少女,明明只有妞妞才是牛老六的女儿,可在这里,夜游神却说两个都是他的女儿。 蛇少女不能说话,那想必便是能说话的牛老六,也将另一名少女认作自己女儿了。 都是可怜人,这是可怜人对可怜人的怜悯,怜他人亦如怜自身。 这样也挺好…… 宋辞晚静静立在旁边屋宇上,眉梢微动,却还注意到另外一点——城隍庙的职司? 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牛老六懵懵懂懂,只是听闻“安置”二字便已是欣喜若狂。 他只是连忙磕头道:“多谢神仙!多谢神仙!” 砰砰砰,头磕得砰砰响。 蛇少女也在旁边屈起了蛇身,深深伏拜。 好几个无形的愿力气团从他们头顶升起,又是分成两拨,一拨投向了夜游神的如意铜牌,另一拨飞向了宋辞晚。 天地秤采集:【万物有灵,皆可笃信,愿力六两七钱,可抵卖。】 【春华露,世间极苦、至诚、于绝处而生之信仰,愿力九两一钱,可抵卖。】 【春华露,世间极苦、至诚、于绝处而生之信仰,愿力九两二钱,可抵卖。】 蛇少女的愿力并非寻常愿力,而是奇妙的春华露! 夜游神蒲扇一扇,呼喝道:“走也!” 一阵大风狂卷而至,蛇少女忙将牛老六卷起,蛇尾一动,便弹跳着迅速追上了夜游神。 宋辞晚足尖一点,立刻施展返璞归真级别的轻功草上飞缀在后方。 一行人速度都很快,蛇少女虽然受尽苦难,但她们的身躯发生变异,如今不但拥有了极强的力量,还有了敏捷的速度。 众人在夜色中疾驰,偶尔还能在路途中遇到一些来不及闪躲的小妖。 寻常妖物,只要没展现出明显的危害,夜游神一般是不搭理的,有时也会喝一声:“兀那小妖,为何夜间游荡?还不速速归家?若敢为祸人间,小心本神拿你主上是问!” 小妖们跑得极快,其中以猫妖、犬妖居多。 若有外形丑恶的,譬如蜈蚣妖、鬼火妖、黑藤妖之类的,夜游神通常一个蒲扇呼呼扇去,就将这类妖物给直接拍死了。 拍死后,他收了妖尸放入腰间储物袋中,一边对后方的牛老六与蛇少女解释说:“旧年新年交替日,这些个妖魔鬼怪气焰高涨,跟中了毒似的非要往外跑,要到正月十五以后才能恢复往常。” 路途中,他们还遇到过满城巡视的巡城司兵丁,也有正在捉妖的诛魔校尉。 平澜城上空的烟花渐渐稀少了,跨年时的繁盛开始沉寂,百姓们各自归家,徒留下夜空中星光点点,有种旷远的寂寥。 不知何时,城隍庙到了。 远望去的那一瞬间,宋辞晚几乎疑心自己是看到了一座光辉耀彩的神宫。 有漫天的无形之气从天而降,像是在下一场光雨般,细细绵绵落入了那片庙宇殿群之中。 宋辞晚此前只见到有各种无形之气飞往天空,彼时只是猜想这些“气”在飞天之后又该去向何处,如今可算是解惑了,原来这满城无形之气的最终归属竟是城隍庙—— 不!也不对! 宋辞晚多看几眼后,发现了端倪。 平澜城很大很大,满城无形之气,纵然大多数的无形之气都是稀薄微弱的,但累积起来以后,却不该仅仅只是城隍庙上空这样的量。 这个量,是细雨微绵,并且,这“细雨”每下数息,还要停顿数十息。 看起来,像是城隍庙在通过某种秘法,从某一个真正的神秘之地,抽取其中散逸之气! 那么,这个真正的神秘之地,会是什么? 是幻冥城? 还是传说中的幽冥泉眼? 宋辞晚心绪微动间,只见夜游神带着牛老六与蛇少女们走进了城隍庙大殿。 城隍庙屋宇重重,那大殿被深深地套在一重又一重的门阁之中,宋辞晚站在庙外是看不到内中场景的。 她思索了片刻,到底并不亲身踏入庙中,而是放出新得的铁木傀儡,并为其加持隐身术,驱使铁木傀儡蹑步而入。 铁木傀儡可以共享视角给宋辞晚,宋辞晚当即获得了一种非常奇妙的观感。 “慈恩广布”,是正殿上方的牌匾刻字。 其两侧各悬一联,连起来是:作事奸邪任尔焚香无益,居心正直见吾不拜何妨! 一股煌煌正气扑面而来,宋辞晚驱使的铁木傀儡当即止住了脚步,竟只能站在正殿门口,而无法继续踏入! 第148章 与城隍结善缘 铁木傀儡停留在了正殿之外,悄悄弯身看向内中场景。 首先入眼的是大殿正中那一座金身彩塑的神像! 这神像身穿赤朱官服,腰横紫玄金带,手持祥云如意,剑眉长髯,凤目含煞,虽只是工匠雕塑的神像,却分明是凛然有神,使人毫不怀疑,那神像背后应是有城隍爷在垂目。 他顾盼人间,既有慈恩广布,又有威灵显赫。 宋辞晚原先在宿阳城时也去过宿阳城隍庙,也曾拜过宿阳城隍,但那位城隍爷的威仪与这位竟是完全无法相比。 只是隔着铁木傀儡这么一看,有一瞬间宋辞晚甚至心生震慑之感! 宋辞晚立刻驱使铁木傀儡,拱手弯腰,对着殿内的神像行了一礼。 也是有趣,这一礼之后,等铁木傀儡再次站起身来直视殿内神像时,那一种荡人心魄的威仪之感当即便消减了许多。 威仪仍是威仪,却不再令人心慌。 宋辞晚站在城隍庙外,眉眼微动,心中有所思。 她垂手肃立着,规规矩矩。也不多看其它,只是驱动铁木傀儡,视线专注在牛老六父女三人身上。 牛老六跪在地上,蛇少女在他身旁伏拜。 夜游神高达丈许的身躯在进入城隍正殿后,竟变作了常人身高,他手持铁如意,在瓮声瓮气地向城隍神像讲述牛老六父女三人的遭遇。 讲完后,夜游神求道:“老爷,咱们这儿若是有那适宜的职司,便腾一个出来给这蛇女吧,她俩这般模样,若是没有老爷庇护,在外头可怎么过日子?” 神像并不答话,他既是神明,也是雕塑。 夜游神便连忙又拉扯牛老六,叫他虔诚奉香。 “快,快给老爷上香,求老爷慈悲!” 牛老六慌忙将一双手在衣裳上擦了又擦,这才接过夜游神递来的线香。 他膝行上前,一边行走一边跪拜,一个本就红通通的额头被他磕得血迹斑斑。 他磕一下,喊一声:“求老爷慈悲!求老爷慈悲!” 一直膝行到了供桌边上,他将线香插入香炉中,而后便将身躯深深伏下,不再多话。 蛇少女游走在他身边,当他跪拜时,她们也将身躯伏下,当他伏拜不再言语时,她们也同样伏拜不言。 当然,蛇少女本来就丧失了语言能力,因此不说话也是常态。 一团团略显疲态的无形之气从父女三人头顶逸出,径直落入了高坐的神像体内。 通过铁木傀儡的视角,宋辞晚能看到蛇少女头顶的气似乎也没有了先前光亮。 不够光亮,这并不是说蛇少女就不虔诚了,而极有可能是因为—— 春华露是极为特殊的高等级愿力,蛇少女只会将其进献给宋辞晚。 因为将她们从极尽的痛苦与屈辱中解救出来的,既不是夜游神,也不是城隍爷。 当面对其它神明时,蛇少女无法激发出极致的情感。 没有极致的情感,就没有春华露…… 宋辞晚站在僻角处,目视夜空,心中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几乎没有痕迹的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那大殿中线香燃尽,其中一炷香的香灰特别完整,忽而就轻轻往下一坠,掉落了下来。 夜游神欣喜道:“线香点头,老爷答应了,快!快答谢老爷!” 牛老六懵懵懂懂,立刻欢喜磕头,蛇少女便也跟着磕头。 不多时,大殿侧方一尊童子神像忽然睁眼。于是从那神像身上便走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童子,童子手持拂尘,在蛇少女与牛老六身上扫过。 微光浮动,蛇少女与牛老六身上的一些浅浅伤口立刻全数愈合。 童子微昂下颔道:“老爷怜尓悲苦,许你进侧殿做一个奉香小神,随我来罢,自今日起,你便入我城隍庙职司了。” 一枚令牌从童子手上挥出,化作一道白光射向两名蛇少女。 两名少女同时伸手,那白光又在瞬间一分为二,分别落入了两名少女手中。 细看来,这令牌分明是木质,小小的,两个巴掌大,竟是两枚木如意! 蛇少女当真入了城隍庙的职司,就连牛老六,也被安排到了后殿,与庙中杂役一起做些洒扫琐事。 也就是说,这父女三个苦命人,在经过一番求神之后,一转眼,竟是混上了朝廷的饭碗! 世事之奇妙,莫过如是。 而宋辞晚通过大殿门边的铁木傀儡视角,又分明看到,那高踞宝座之上的城隍神像,不知何时竟微微转动了眼珠! 城隍爷的眼睛落到了铁木傀儡身上,而后,那金漆的神像做了一个微微颔首的动作。 看起来,竟好似是城隍爷在向宋辞晚致意! 木傀儡拱手还礼,很快悄然离去。 宋辞晚收回铁木傀儡,也很快离开了城隍庙。 但她人虽离开了,心中的震撼却久久不曾平复。 城隍爷收留牛老六父女三人,既是慈悲,又仿佛……其实是在借此与宋辞晚结一个善缘? 宋辞晚倒不奇怪城隍爷为何能感知到自己的存在——虽然她身处彼世,可是平澜城的城隍爷,至少也是地仙级别。 地仙级的城隍爷,在自己的主场,若是还看不破一个小小练气的存在,那还叫什么地仙? 纵然宋辞晚身在彼世,只怕也难以完全隐遁。 真正令宋辞晚震撼的是,高高在上的城隍爷,为何竟会向她一个小小练气结善缘? 此事当真,不是她的错觉? 宋辞晚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离开后不久,那位童子就向城隍爷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一重重殿宇深处,城隍爷的虚影端坐在一面巨大的明镜之上,童子安顿好牛老六父女三人后,叩门而入,向城隍爷汇报了方才的安顿细节。 而后,他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城隍爷的声音却似乎是从辽远的虚空传来,他答了一句:“大变之世,或是未来天骄,与其结一个善缘又何妨?” 童子震惊道:“老爷,那父女三个背后,竟是有天骄?” 城隍爷笑道:“今日尚未是天骄,他日若是不死,至少有八成可能登上万灵天骄榜。” 童子道:“可是,登榜又如何?以老爷之尊,昔年又何尝不曾登榜?” 第149章 幻冥城的秘密 城隍庙,大殿深处。 童子的疑问并未再得到的解答,城隍爷的虚影像是置身于某种虚无的水波中一般,忽而水波微晃,城隍爷久久无言。 童子便不敢再打扰,他甚至是有些惶恐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口中轻声自语:“夯货,老爷行事,用意之深,何时竟轮到你这小子来置疑了?去去去!” 打了自己一回,童子便弯着腰,背对着门,躬身退出了这座深远的大殿。 殿门被轻轻关上,童子看不见的是,大殿深处,那一片水波原是连着另一个旷远世界。 像是有无穷的星光在虚空中挥洒,深墨色的天幕上,有一团星云格外与众不同。 它似是天上深渊,梦中星河,更有数不清的无形光点,像是疾风骤雨般,噼里啪啦向内投入。 城隍爷的虚影站在这一片星河外侧,几番试图靠近,前方却仿佛是存在有一道无形屏障,以其地仙之能,竟也无法跨越。 目的无法达到,但城隍爷倒也并不焦急,他虚空漂浮,站立于这片星云之外,遥遥地,便伸手对着这片虚空点了四下。 东南西北,其中东、南、北,三个方向的光点炽热宏大,若再仔细看去,甚至还能看清楚那光点内部似乎是有无数奇怪的意象在其中扭动挣扎。 很难说清楚这些意象究竟是什么,像是扭曲的人脸,狰狞的魔怪,猩红的眼睛,铺散的乱发…… 还有扭曲变形,像是变成了线段般的人间景象。 似是无声的欢呼,转瞬即逝的烟火,粘腻的血液……嘀嗒嘀嗒。 更有说不清的,无法用具体言语来形容的种种混乱情绪。 贪嗔痴、爱恶欲、喜怒哀乐悲恐惊、嫉妒、执迷、痴惘、苦痛…… 这些混乱扭曲的情绪中间偶尔会有洁白的光点漂浮,可要不了多久,白色亦必然会被染成五颜六色的灰黄浑浊。 城隍爷目视这些浑浊,尽力多看了几眼,但很快,他自己都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自控的冲击。 他便立刻将目光收回,然后手一伸,捏到了自己颔下的长髯之上。 “哎哟!” 城隍爷轻轻地呼喊了一声。 娘咧,都成地仙了,这手扯胡子,下巴还是会痛啊。 虽然下巴痛,但城隍爷脸上的表情却渐渐开始有了奇妙的变化——那绝不是在吃痛,而在强忍愉悦。 因为这四个光点中,其它三个光点虽然是在混乱中壮大,可余下的,西方的那个光点却反而是在迅速湮灭中。 那个光点已经缩得极小了,再小,都要彻底灭除形迹了。 也正是因为有这一个光点的牵引,以至于其余三个光点虽然是在不停壮大,却每每要在壮大到一定程度时,又泄露出缕缕气息,投向那个即将湮灭的光点。 城隍爷用手梳理胡须,一边轻轻地捋,缓缓为自己抚痛,一边呵呵笑了:“天地大变,逢魔时刻,虽是如此,可人间代有天骄出,四大泉眼喷发点,如今已被拔除一处,幻冥城……你欲覆盖人间,当真可行?” 虚空中没有声音应答他。 只有剧烈旋转的星云,忽然迸发出数不清的混乱呢喃,连带着,那些飞落的光雨也越发劲疾起来。 无形的波动冲击而来,像是在瞬间具象成了一头法天象地的恐怖巨兽,巨兽无声嘶吼——吼! 虚空中的城隍爷陡然变脸,他骂了声:“杀贼!变!” 说话间,他手上的玉如意一个旋转,顷刻,如意脱手飞天,迎风见长,一个刹那,便大如穹庐! 虚无世界中的动荡外界无人知晓,但行走在外的宋辞晚却分明见到,那些天空中,向虚无处飘飞的无形之气,似乎是在瞬间有了一个暴涨。 她路过一户人家,听闻那院墙之内传出了男女主人的互相责骂声。 男主人说:“都是你这个蠢物,说了明日晨起我要穿这件锦衣去街坊拜年,你倒好,这衣裳后头破了个口子你都不说,还偷偷给我缝起来,哪有大年初一穿补丁衣裳的?你这是准备让我倒霉一年?” 女主人尖声怒道:“陈老二,就老娘好骂是吧?这衣裳是怎么破的你怎就不说了?还不是你那个好姐姐,粗手粗脚还非说要摸摸这衣裳的好料子,结果就给后腰那儿刮破了!” “大过年的,我不想一家人闹出难堪,硬生生给她瞒下了这事儿。我自己再悄悄将衣裳补了,我不是为你们一家好?你倒好,张口就骂我,你不是人啊!” 说着说着,女主人哭了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捶打男主人,男主人大声说:“那你也不该悄悄缝,悄悄缝了还不告诉我,说一声有那么难?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当家的吗?混账,你居然还敢打你男人!” “说!你白日里对着过路那个少年笑,是不是看上人家年轻,生了二心了?” 女主人顿时一声嚎:“不是人啊,陈二蔫,你是个畜生啊!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有这样往自己婆娘身上泼脏水的吗?” “我不活了!嫁到你们家当牛做马,受婆婆磋磨,大姑子欺负,今天还要被你这个混账东西往身上这样泼脏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砰! 女主掷出重物,狠狠扔到了男主人身上。 男主人一声惨叫,挥开重物,当即不甘示弱地扑了上去。 “恶婆娘,连你男人都敢打!你是找死!” 夫妻两个说出了怒气,打出了火气,大过年的,半夜三更,顷刻便你来我往,扔东西、挥拳头、扑咬撕扯,混战在一处。 接着,是孩童哭,老人喊,鸡鸣犬吠,左邻右舍,全都哄闹起来。 宋辞晚站在这户人家的门外,看到左右邻居开门的开门,探头的探头,有人意思意思地劝架:“哎哟,这是怎么地?大过年打成这样,夫妻俩有什么仇过不去呢?” 也有人反倒架桥拨火:“嘿!打得好,这有的婆娘啊,就是欠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 这人痛呼一声,是他婆娘给了他一榔头。 一缕缕无形之气从这些人的头顶升腾而起,并迅速向空飞去。 第150章 凡尘中最奇绝的烂漫 宋辞晚站在彼世界,静静听着那院门内的吵闹,近距离感受到了当矛盾激发时,人心是如何种魔的。 又或许,这并不是人心在种魔。 凡尘俗事,至多苦恼,都从微小而起。 人的世界,只要有情感就有偏向,只要有偏向就有矛盾。人心与人心并不相通,所见、所思、所想也都不相同。 吵闹争执岂非寻常? 只不过,平常的吵闹一般会受到理智克制,而脱了缰的吵闹却容易走向不可测的悲剧。 那房屋中的男女主人越吵越凶,宋辞晚灵觉延伸,那一瞬间隔着院墙看到,女主人拎了菜刀,男主人抡起棍棒,两人互相向着对方挥动武器。 这倒还罢了,最要紧的是,有一个梳着垂髫小髻的童子,哭着冲到了两人中间。 他一手挡向父亲,一手挡向母亲,哭喊:“爹爹!阿娘!不要打啦,不打,呜呜……小郎害怕……” 这一瞬间,两边趴着院墙起哄的邻居,有人惊呼:“小心孩子!” 也有人愈发兴奋:“打啊,怎么不打?通通打死,这不是反正活腻了么?嘿……” 眼看悲剧就要发生,挥刀与舞棒的男女主人两个脸上同时露出了惊骇的表情。 可是,他们都已经来不及收回手中的菜刀与棍棒了! 生死一线间,宋辞晚张手一弹,五毒罐打开,两蓬漆黑的虫豸如同两道黑龙般当空飞出,一左一右越过院墙,瞬间撞向了持刀握棒的夫妻二人。 两人同时被黑虫大军撞中手臂,哐当,哐当!菜刀与棍棒同时落地。 女主人尖叫:“啊啊啊!” 男主人惊恐大喊:“什么鬼东西?” 长龙般的黑虫瞬间散开,又震动翅膀往中间的垂髫小童撞去。 小童瞪大眼睛,哇地大哭:“爹!娘!救小郎!” 男女主人两个顿时心胆俱裂,两人同时扑上去,大喊:“小郎!” 黑虫嗡嗡飞舞,绕着夫妻二人一顿乱冲。 两人便拿手拍虫,奋力拨开这黑虫的洪流。这个过程其实并不是特别艰难,但却有种格外的惊险。 当这些密密麻麻,凭空出现的黑虫像是乌云般升空飞舞的时候,试问谁人能不头皮发麻,胆战心惊? 尤其这还是在半夜三更,逢魔时刻! 因此夫妻二人齐心合力,别无旁骛,只是奋起全身能量,不停地拍虫、赶虫,用尽全力往前冲。 他们不知道的是,飞舞在他们身边的这些黑虫,早已是凶残到连先天二转武者都能吞噬干净。他们二位,凡人之躯,真要比对起来,随便哪只虫子他们都惹不起。 眼下他们拍打、冲击,甚至还能将这些黑虫驱散,都只是因为宋辞晚放出黑虫本就不是为了伤害谁。 有宋辞晚的控制与指挥,这些黑虫不过是与他们一起玩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游戏。 当夫妻二人终于将所有黑虫都尽数拨开,见到站在黑虫中间的小郎时,那一瞬间极致迸发的情感顿时直冲天灵。 天地秤自动浮现,采集到几团无形之气:【人欲,惊、恐、忧,五斤二两,可抵卖。】 【人欲,恐、惊、惧,四斤六两,可抵卖。】 【人欲,惊、喜、爱,五斤八两,可抵卖。】 有惊有恐的自然是这个院子的男女主人夫妻,而又惊又喜又有爱意的却是站在中间的垂髫小童。 小童身边正围绕着一群泛着萤火微光的虫子,这些虫子在他面前环绕飞舞,一会儿排成星星的形状,一会儿又排成笑脸的形状,驱散了他被黑虫包围的恐惧,为他在漫天黑潮中营造出了一个奇异烂漫的空间。 小童看着身前飞舞的萤火虫们,清脆地笑出了声。 “爹,娘!”他似乎完全忘了先前父母争吵摔打的恐惧,眼睛里已经只有这些飞舞的萤火虫。 他伸出双手,有数十只萤火虫顿时飞落至他掌中,夜色之下,使他的掌心里像是捧了一把星河。 小童将这把星河捧到了父母面前,欢喜笑说:“爹爹,阿娘,你们看,这是神仙娘娘送小郎的星星呢,是不是特别好看?” 他的父母二人却是呆站在那里,双双睁大眼睛,无法接应他的话。 这夫妻两个方才经历了大怒、大悲、大恐、大惊,这一刻看着完好无损的孩子,听着他童稚的话语,心中却是万般情绪翻涌难定,一时间竟不知该怎样反应才好。 直到小童又将双手往他们面前送,还踮高着脚尖,又努力抬高着手臂,一再说:“爹爹,阿娘,你们快看呀!” 男主人顿时啊哟一声道:“是,好看!” 女主人也忙道:“好看!” 小童嘻嘻笑了,他将手掌散开,落在他掌心的萤火虫们霎时又四散飞起。 星星点点的莹光布满了整座小院,那些先前冲出来的,像是乌云般的黑虫早已不知何时尽数消失不见了,只余下这满院子的萤火虫,轻盈飞舞,美妙得像是偷了一场来自星空的梦。 左右邻居中原先看热闹的人们亦都忍不住被其吸引,人们停止了哄闹与叫嚷,眼瞳中只是静静倒映此时星光。 而在宋辞晚的眼中,则只见到人们头顶上原先疯狂飘摇的那些无形之气,此时便仿佛是被温柔的水波轻轻抚过了一般,徐徐平缓下来。 无形之气变少了,甚至渐渐都没有了。 这证明人们的情绪波动都已趋于平稳,不会再如先前一般高昂动荡。 其实,最开始在发现这家男女主人吵架,并引来左右邻居疯狂起哄的时候,宋辞晚是手动捕捉过这些人头顶上散逸而出的无形之气的。 正所谓不捉白不捉,离得远的那些也就罢了,这近在咫尺的倘若也不去捉,那就纯纯是资源浪费,傻够劲儿了。 但宋辞晚却也绝不会为了多捉一些无形之气,就期盼眼前悲剧发生,又或是期盼人们的疯狂再持续得更久一些。 这些无形之气,她捉得顺手,却也放得干脆。 凡俗太苦了,何妨片刻伸手,造这一场绮梦,使眼前尽是开心颜? 小童对面,他的父亲期期艾艾,对妻子说:“媳妇儿,方才是我不对,往后咱们还是不吵了吧?” 女主人道:“你若不与我吵,我还能喜欢吵架不成?” 小童张开双手,欢畅跑开,只在院中一边追逐萤火虫,一边放声笑:“咯咯!抓星星咯!小郎抓星星咯!” 左右邻居家的小孩们顿时急了,有人伸着脖子喊:“小郎,给我留一些,我也想来捉萤火虫!” 有人甚至一溜翻墙:“小郎,等等我,我来啦……” 第151章 初次遇魔 宋辞晚在半刻钟后离开了那户人家的小院,带着孩童们的欢笑声,与漫天的星光一起,继续她的旅程。 夜色下的平澜城,给人一种既安静又喧闹的奇异矛盾感。 安静是因为夜太深了,燃放烟花庆贺跨年的人们也都疲累归家,喧闹却是因为类似于方才那户人家的争吵,在城中各处竟是时常上演。 在宋辞晚的视野中,能够看到满城无形之气似若沸腾一般,前赴后继升空而去。 宋辞晚还是维持原来的做法,一路行走,随手捕捉。 若是碰到某些人家吵得太凶,在方便的情况下,她也会放出黑虫,随手相救。 宋辞晚心知肚明,这满城的无形之气忽然疾速增多,百姓人家争吵不休,人人恶念放大,必然不是寻常状况。 年节时分,幻冥城开,冥气对人间的影响在明显加剧了! 宋辞晚其实也有过片刻犹豫,她考虑过要再次拿出祖龙铸钱进行占卜。但这个念头在心中转过之后,却又很快被她放弃了。 以她目前的粗浅占卜术,着实是占卜不出什么特别的东西来,祖龙铸钱纵然能给她指引方向,但又焉知这种指引不会受到冥冥中某些力量的影响? 宋辞晚越是修行,对于命运与人生就越是有了更深的思考。 想一想前世常听的那句话语:命,越算越薄! 怎么才算是命运牵引? 又怎么才算是自由自在? 思来想去,或如坐忘心经所言:不着一物,入于虚无。 换句话说,顺其自然罢。 水利万物而不争,故莫能与之争。 那么究竟是“争”,还是“不争”呢? 宋辞晚随性行走,又看了一回人间百态。 世人贪嗔痴,或为柴米油盐,或为爱恨情仇。 衣食不足时,柴米油盐、铜钱大子便占据了矛盾的主旋律;而若是吃穿不愁,甚至家财丰厚,那又有新的烦恼。 比如说,有一户人家,祖辈经商,颇有余财。跨年时一家人齐聚一堂,妻妻妾妾、嫡嫡庶庶,正支旁支……从表面上看,无不和乐融融。 结果其中一个庶子却是暗藏了祸心,他用了秘法在众人饮食中做了手脚,等到宴席将要散场时,除庶子外的所有人全都来了个中毒身亡! 当时场面是极为惨烈的,庶子看着满地尸身,张狂大笑起来:“死了……全都死了!死得好!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了,家财、权利、土地,还有我的小钏儿,全都是我的啦,哈哈哈……” 笑着笑着,也不知是因为先前的秘法,还是因为这一夜的人间本就太过疯魔,瞬息间,这庶子忽然头生犄角,口长獠牙,四肢生出了疙疙瘩瘩的麟角与厚毛,一双手变作了密密麻麻的触须。 当是时,深宅中狂风大作,魔气冲天! 这庶子在这一瞬间化身为魔,一跃而起,就推倒了一座房屋。 轰隆隆! 砖墙崩塌,宅中活下来的仆役们顿时惊慌失措,纷纷尖叫奔逃。 宋辞晚刚好路过,灵觉一扫,见这些仆役中还有不少尚未梳发的男童女童,而巡街的诛魔校尉离此尚远,并无一个赶来,她便足尖轻踏,身化残影般穿墙而入—— 是的,因为身在彼世,宋辞晚行走在现世时其实是可以随意穿墙的。 甚至不仅仅是穿墙,只要她愿意,她还可以“穿人”。 当然,这个做法容易引起不适,宋辞晚一般不这么干。 她施展返璞归真级别的草上飞,瞬息间来到了化魔的那名庶子身前,手一伸,五毒罐打开,密密麻麻的黑虫冲击而出,须臾便将这化魔的庶子包围。 庶子化魔,力大无穷。 他一张口突出一蓬蓬魔气,更是在瞬间便熏死不少黑虫。 黑虫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地上草木成片焦枯。 宋辞晚一手按在腰间的黑甲刀上,做好随时出刀以支援黑虫的准备。 却见那化魔的庶子在与黑虫斗过数个回合之后,忽然间身体一瘪,就好像是一个充了气的人偶被猛地扎了个大孔般,忽忽然他就大叫一声,缩成了一团。 他头上的魔角消失了,他身上鳞甲、厚毛也都随之消失不见。 他干瘪瘪得缩在地上,看着身边环绕飞舞的恐怖黑虫,忽然抱住自己的头,痛哭流涕:“不、不要过来,父亲、嫡母、大哥……放过我吧,文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原来不知怎么,他竟将这些突然出现的黑虫当成了亲族亡灵。 宋辞晚站在一旁,当时着实有些惊讶,她是真没想到还能有个这样的转折。 天地秤自动浮现,采集到一团气:【魔欲,凡人化魔,亦为人中之魔,惊、恐、惧,三斤六两,可抵卖。】 这还是宋辞晚第一次采集到“魔欲”这种东西。 而地上抱头痛哭的庶子口中又吐言:“你们别怪我,你们不能怪我!谁叫你们非要分家,凭什么大哥能得九成,而我们余下几个兄弟加起来都只能得一成!” “都是父亲的孩子,凭什么!凭什么?” “啊!好痛!放过我,放过我!父亲,嫡母……啊!” 黑虫冲击了上来,痛哭中的庶子丧失了魔化后的特异能力,被黑虫啃咬得满地打滚。 他一边打滚一边哭喊,时而口吐悔恨之言,时而又是满嘴怒骂。 骂着骂着,他头上的魔角又有再度生出的趋势。 但黑虫啃噬的速度太快了,他的那对魔角终究未能成功长出。最后,他缩在地上完全没有了声息。 宋辞晚召回了恋恋不舍的黑虫们,不许它们继续吞噬眼前血肉。 不是宋辞晚舍不得,而是五毒罐能量趋于饱和,黑虫如果继续壮大,宋辞晚担心五毒罐会失控! 她再次将五毒罐镇压在沧海洞天,随后一挥手,天地秤飞出,那秤盘滴溜溜一转,便收走了地上的魔尸。 【变异魔化之残损血肉,二星级,可抵卖。】 宋辞晚收走魔尸,在原地又略微站了会儿,只见到四周乱窜的大宅仆役们忽然停下脚步,有人惊呼:“三爷死了!不,三爷不见了?” 然后,又有人哭着欢呼:“真不见了?呜呜呜……我们不用死了,太好了!” 远处,似乎是有巡城司的兵丁们发现了这边动静,正在列队赶来。 宋辞晚便身形一闪,飞速离开了这座宅院。 第152章 卖出魔欲 宋辞晚与巡城司的兵丁们错身而过,她在彼世界,无人见她存在,也无人知她来过。 便如诗仙所言: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这种随心所欲的潇洒与快乐,谁懂? 城中,各种无形之气仍在飘荡。宋辞晚就像是一个勤勤恳恳的墙角工人,东挖一墙角、西挖一墙角,主打一个多多采集,填满天地秤。 当然,实际上天地秤是填不满的,她现在一堆的抵卖物,而今日却已只剩四次抵卖机会,且要计划使用,不急不躁呢。 她于是就又不急不躁地使用了两次抵卖机会。 先卖“魔欲“:【你卖出了魔欲,凡人化魔,亦为人中之魔,惊、恐、惧,三斤六两,获得了基础熔炉炼器大法,一星篇。】 居然是炼器之法? 这还是宋辞晚首次通过天地秤获得这种技艺类的法门,她尚且未曾来得及惊讶,一瞬间,便有无量的信息自虚空中冲刷而下! 无数难以用言语尽述的图文自虚空中旋转着、飘飞着,印入了宋辞晚的脑海之中。 宋辞晚立刻用心记忆,在她的身上,“道”字诀与“强”字诀微光浮现,悟性加持,道理加持!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晃眼,又仿佛其实过了许久—— 是当真过了许久,等宋辞晚从这庞大的信息流中回过神时,再一抬眼观望四周,只见天上星月俱隐,平澜城上空,那些飘飞动荡的无形之气也趋于平稳了。 天空中的光,少了太多。 整个世界都仿佛是陷入了一种至为深沉的黑甜当中,天时推进,像是达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面对这种黑暗,宋辞晚忽然在平静中生出了一丝心悸。 上一次出现这种心悸,还是在她将要踏入鸿盛武馆的时候。 难道说,鸿盛武馆那边又出了什么事? 夜风中,宋辞晚衣摆微动,但很快,她又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想。 应该不是来自鸿盛武馆,鸿盛武馆那边的问题早已告一段落了,武馆中余下的武师们也都不是傻子,老馆主都说了要解散武馆,他们还能不跑? 宋辞晚于是又想到了,那一次她修出神明,神明睁眼时所见到的景象—— 望江山上,有四片光幕! 除了鸿盛武馆,还有三处是哪里来着? 一处是在明月坊瑶芳院,一处是在府狱,还有一处……宋辞晚微微皱眉。 她不是不记得当时光幕上显露的场景,到她如今的修行境界,过目不忘已经只是基本素养。 只要是她用心看过的东西,照理说,她都不太可能遗忘。 她弄不清楚那个地方是哪里,主要还是因为,那个地方她不认识。 瑶芳院她去过,甚至还在里头听过曲、赏过舞;府狱她虽不曾去过,但府狱有标志性建筑,也不难判断,唯有第三处地点…… 当时光幕上只显露出一道巨大的身影,还有无数的魔手,另外,更有灰雾蒙蒙,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断垣残壁。 宋辞晚一时间有些无从判断那是在何处。 她便在原地琢磨了片刻,首先第一个问题:这些地方,她有必要逐一跑过去查看一遍吗? 答案是否的。 理由很简单,光凭这四片光幕能够被望江山上所有修士随时观望,宋辞晚就不太想往这些地方跑。 非要跑的话……那就再开一次盲盒,先愉悦一下自己再说吧。 宋辞晚于是按照原计划,再次操作天地秤:【你卖出了变异魔化之残损血肉,二星级,获得了特殊材料,天魔骨残片五钱。】 天魔骨残片:世间魔化之人,皆可提取一片天魔骨。此物拥有极强污染,能使人心动荡,亦能使魔头增强。 注意:此物不能认主,可能无差别污染,慎用。 一个有趣的东西,但目前来说,好像对宋辞晚没什么太大用处。 这算是开盲盒失败了吗? 倒也不算,只是目前没用,不代表以后没用。 总之,“慎用”就对了。 宋辞晚将这一片天魔骨仔细收在天地秤中,在解决自身也有可能被污染的问题前,这东西是她是不打算随便拿出来了。 收好天魔骨后,宋辞晚就随便选了个方向,又继续踏上了自己的挖墙脚之旅。 天空虽然黑暗,各种漂浮的无形之气也在减少,但宋辞晚又不贪心,她还是遵循之前的原则:近距离的,能捉就捉,不能捉就放。 随意捕气,偶尔行侠仗义,在漆黑的天幕下行走,去向城池的远方。 如此,又过半刻钟,黎明前的黑暗越发深沉了,宋辞晚却忽觉眼前一亮:她从幽静深邃的里坊街道走出来,忽见前方有座大坊市,灯火通明,喧嚣阵阵,仿佛不夜城! 宋辞晚呆了下,这是哪里? 这分明是明月坊! 明月坊有四道坊门,宋辞晚此前与谢云祥走过的只有西门。 因而仔细说起来,她虽来过明月坊,可对这座满城最为繁华盛大的坊市,她也并不真正了解。 所以,她没想到,她只是随意行走,走着走着竟走到了明月坊的北门边上! 北门边上此时却堵了一群人,有巡城司的兵丁拦在北门口,也不知因为什么,竟不许里头的人出来。 里边却是人头攒攒,人潮汹涌。 有人高呼着:“放我们出去,你们这些贱役,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还有人怒骂:“混账,蠢物!谁给你们的命令,胆敢阻拦我等?可知这明月坊中聚集有多少大家贵子?你们再拦,当心回头全数填命!” 巡城司的兵丁们尽数不为所动,最重要的是,有几位先天二转的高手在门口沉默坐镇。 于是又有人哭求:“大人们行行好吧,我又不曾去过那瑶芳院,也与春水姬毫无交集,我绝不会入魔。我家中还有八十老母,又有娇妻幼儿,我不能困在这里啊,求大人放我出去吧……” “大人,大人放我出去,回头我给大人们立长生碑!” 混乱的各种声音中,忽然就有一道高亢的声音,千娇百媚地婉转着,又响亮清脆直冲天灵,唱:“垂髫年岁裹小脚哟,哎哎呀呀哟……” 第153章 魔化的裹小脚 宋辞晚站在明月坊的北门外,听着那一道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高亢歌声,只见到数不清的无形之气从人们头顶扭曲升腾。 那些气,透着“五颜六色的白”,与漆黑的天幕形成了强烈对比。 忽然,只见前方那拥挤的人群中,有一名头戴员外巾的肥硕富商,刷地一下踮起了自己又胖又圆的一双大脚。 他踮着脚,步伐摇晃,一双手臂高举挥舞,当下竟是似醉非醉般笨拙舞蹈了起来。 他张口,接住了先前高亢女声的唱腔,对着唱道:“裹呀裹,裹小脚,三十而立裹小脚哟,裹了个尖儿尖,裹了个巧又巧……” 他的声音也十分高亢,既粗犷,又高亢,一行歌声排空而起,竟有那直冲云霄之势。 这倒还罢了,诡异的是,他这高亢粗犷的歌声里,隐隐约约竟有几分娇媚之态。 那媚态似有还无,却又偏偏令人无法忽视,再结合这富商痴肥的形貌,一时间闻者无不恶寒。 而离富商最近的一些人,更是惊恐尖叫起来:“他、他的脚!” 宋辞晚站在明月坊的北门外,灵觉如同丝线延伸,瞬间穿透人群,看到了那富商的一双脚。 只见他那双肥胖的脚上,不知何时攀上了两圈白色的丝带。 这丝带如同活物般缠到了他的鞋子上,片刻,他的鞋子就像是受到了什么恐怖腐蚀般,脱落成了一片片腐朽的灰烬。 他的袜子也同样受到了腐蚀,在须臾间脱落成灰,接着就是他的脚。 他的脚本来又白又胖,丝带裹来时,肥肉都被勒成了凸起的一圈又一圈,等那丝带倏然收紧,只听——咔、咔、咔! “啊!”富商一边媚声歌唱,一边惨叫。 一阵阵骨骼断裂的声音持续响起,那白白胖胖的一双脚,就这样硬生生被丝带给裹成了两只粽子般的小尖尖! 鲜血渗透了丝带,将白色的丝带染成了花朵般的殷红。 剔透的血液一滴一滴顺着丝带向外流淌,富商惨叫不停,歌声不停,踮着脚尖舞蹈的动作竟也不停。 “啊啊啊!” “快跑啊,他被魔女制住了!” “魔女上身了,救命!呜呜呜,我不想死,我不想裹脚,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人们哄叫逃窜,一窝蜂般向着坊门直冲,旁边坊门压力陡然增大。 富商的歌声依旧不绝,他一句句唱着:“裹脚呀裹脚,裹了脚,难过活,一步一生疼呀,行路像刀尖呀,你瞧我一步一晃,步步似生莲,岂不知,我足尖在滴血,心儿在泣血……” 歌声与惨叫相混合,越发地高亢尖锐,响遏行云。 他挥舞手臂,跳跃旋转,一个瞬间跃出三丈远,伸手就拉扯住了一名做书生打扮的男子。 那书生一个哆嗦,刚喊叫出一声:“啊!放开——” 声音未落,这边裹脚的富商将一张丰足的大脸凑至他面前,捏着嗓子问:“郎君,你瞧我这小脚儿裹得俊么?” 书生吓懵了,张口结舌不敢回答。 富商瞬间变脸:“你不答话?怎么,你是嫌我这小脚儿不俊?你可知裹这小脚要受多少苦?你居然嫌它不俊,那你便也裹一回罢!” 说刚说完,便听书生惨叫:“啊!啊啊!我的脚,我的脚!” 他的脚也受到了与先前富商相同的遭遇。 白丝带凭空出现,如同活物般将他的双脚缠上,顷刻,他的脚骨便被生生缠断,成了一双小巧的尖尖儿! 人们越发惊恐地四散奔逃,却又绝望地发现这缠足是会“传染”的! 只要被缠过双足的人碰触到,哪怕只是被碰触到些许衣角边边,当下那人便必然难逃一个被丝带缠足的命运。 人群中当然也并不仅仅只有普通凡人,还有许多人是习过武的,其中甚至还有先天高手,或是修仙者,或是拥有才气的读书人。 然而不论是怎样的修行中人,不论男女老少,只要被“传染”,最终便都免不了被裹上一双尖尖小脚! 坊门外,手持长枪,列队成阵的巡城司兵丁们见此情景,一个个亦不由得脊背发寒,身冒冷汗。 他们目前还未被“传染”,这却不是说他们的修行有多精深,而只是因为他们列成了阵势,暂时受军阵庇护,又有数名先天二转的高手充当阵眼,将整段坊墙与坊门都守得严严实实。 可是,这种守卫还能坚持多久,却没人知道。 先天二转,在巡城司中亦是不可多得的高手了,论官阶,有些人甚至比当初的田俊洪还要更高。 可这些先天二转的高手们同样是精神紧绷,不敢有分毫松懈。 “郭将军,咱们最多只能再坚持两刻钟了,里面的人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找到魔女真身?” 军阵最核心位置,几名先天高手低声讨论。 讨论中,他们的视线都紧紧定在坊门边上,眼看着那人群中的混乱越来越严重,又有人道:“再这样下去不行,郭将军,咱们是不是应该……” 说话间,此人竖起掌刀,做出一个劈砍的手势,目光中露出狠厉道:“杀他几个又何妨?” 郭将军站在阵势最中间,她手扶一杆长枪,那长枪深深插在地上,枪头下红缨飘扬,枪尖处寒芒闪烁,一道道无形的波动从她身上弥散。 她一张口,声音清甜中透着几分倔强的冷意:“不能杀,越杀魔女能力越强,要想寻到她的真身就越难。眼下这些人,从来混迹风月场,他们既然喜欢赏小脚,那如今便叫他们自个儿赏个够,又有何妨呢?” 这话一出,其余几名先天武者顿时便不能再反驳了。 他们又谈论了一会,说话间透露了许多信息。 站在旁边默默观察这一切的宋辞晚,便终于大致弄清楚了明月坊中的混乱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简单说,这场动乱最初是由春水姬而起。 而现如今,春水姬不见了踪影,她的奇诡能力却开始了滚雪球式的暴增! 明月坊中每死一人,魔女能力便能增强一分,而在之前的数个时辰中,明月坊内早已是不知死了多少人。 数百、上千,甚至是数千! 化身为魔女的春水姬如今究竟有多强? 这谁也不知道。 第154章 一场注定载入苍灵史册的战斗 没有人知道如今的春水姬究竟有多强,人们只能猜想,那一定是非常恐怖。 巡城司的先天高手们甚至还透露出了一个消息:有一位先天三转明台境的高手,深入了明月坊中,在带头寻找春水姬的真身。 先天二转开窍境,往往开窍一百零八颗以下,其战斗能力大致能与练气期修士相当——之所以说大致,主要还是因为修仙者与武者的战斗方向往往南辕北辙,两者之间很难有一个明确的对比。 有些武者追求极致,专修战斗,尤其是近战。 其一身血煞之气生成狼烟,甚至能形成真意,开窍至一百颗以后,以二转武者之身,逆伐修仙者中的化神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然,这不是说修仙者的战斗力就一定低于武者。 也有很多修仙者,拥有种种常人难以想象的手段,不需近战,轻轻松松就能将武者压制得团团转。 战斗力这个东西,本来就是因人而异的。 回到正题,再说先天三转。 先天三转至少需要开窍一百零八颗以上,并在自身膻中穴中修成明台。 从常规意义上来说,先天三转对标化神! 宋辞晚迄今为止,还未曾与化神级别的高手正面对战过。 从前她通过天地秤,截取过“巨鹿国二王子”的窥探,但那一回,她其实是吃了大亏的。 彼时的化神,在宋辞晚眼中便如那遥不可及的高山,深不可测的渊海,别说是反击了,就是想要看清对方都难如登天。 而如今的宋辞晚在识海中修成神明,她自己也体会过神明开眼,隔空窥探是个什么感觉了,化神高手的神秘顿时在她心中大打折扣。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听闻明月坊中有三转明台境武者存在时,宋辞晚此时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先天三转,对战无法揣测的春水姬,这一定是一场足以载入苍灵史册的精彩战斗! 她要留下来,看一看化神级别以上的高手们究竟是何等水平。 这是珍贵的战力信息,正好宋辞晚如今身在彼世,现世之人难以目睹她真身,有此等良机与优势,这种开眼界的机会又如何能够错过? 心动间,宋辞晚足尖轻轻一点,却是在瞬息间翻身越过了明月坊的坊墙。 然后,她挥动双手,向着混乱人群的头顶快速捉去。 这些人惊慌、激动、惶恐、愤怒、怨怼……种种情绪纠缠交错,其无形之气浓郁疯狂。 对于幻冥城而言,这应该也是一笔不错的资粮。 而对于宋辞晚而言,便更是如此了。 还是那句话,不捉白不捉。 挖幻冥城的墙角,叫什么挖墙脚呢? 这分明是战略夺取! 大战还未开始,宋辞晚一边等待,一边毫不浪费地选择了充实自身。 当然,在这个充实的过程中,她始终是以奇门道术沧海一粟加持于自身的。 无形之气要捉,自身的存在感也要降低。 同时,宋辞晚的神明又一次在识海中微微颤动。 她在感应,望江山那边的光幕,究竟是仅仅只展露明月坊瑶芳院中的景象,还是会连着整个明月坊都一起显露呢? 眼下的她……是不是又一次踏入了望江山顶修士们的窥探中? 如此,一圈圈无形的波动从宋辞晚识海中徐徐透射,忽然在某一刻,她看到了—— 不是看到了望江山,而是看到了一名面色惨白的少年,他从长街的另一端徐徐踏步而来。 他与宋辞晚一般,身在彼世,因此当他徐徐走来时,他的身影便存在有一种格外的朦胧感。 四周无人能见他,他一边走一边随意抬手,在他身侧,离他较近的那些无形之气,便仿佛乳燕投林般纷纷投入了他的手中,又被他塞到了腰间的一枚玉牌之中。 这人……居然与宋辞晚一样,能够随手捕捉无形之气! 不,或者应该说,凡是从幻冥城推门而出的这一批修士,当他们身在彼世的时候,其实都应该具备有这种能力。 只不过,大部分的人虽然能够捉到这些无形之气,但他们却无法存取,也没有办法实际利用到这些无形之气。 这也是最开始,宋辞晚遇到的那一对刀客剑客,他们虽然互为好友,却为了某一件神道法器的归属而非要打生打死,至死不休的原因所在。 而眼前,被宋辞晚神明波动,近距离看到的这名少年,却显然拥有一件上佳的神道法器。 宋辞晚也认得他,这一位,正是叶灵官的高徒:叶晟! 叶晟的脸色白得十分异常,与此前身在幻冥城,飞身落至浮空平台时的意气风发相比,真是截然不同。 宋辞晚透过神明,只是略略多观察了他几眼,忽然就见他猛地一抬头。 叶晟的感官显然十分明锐,神明观测,无影无形,可这一刻的叶晟却分明感应到了宋辞晚的存在,忽地停住了捉捕无形之气的动作,猛然向着宋辞晚这边看了过来! 宋辞晚还是黑衣刀客的形象,她便不闪不躲,一边收回自身神明波动,一边毫不避讳地瞥了叶晟一眼。 叶晟却是忽地眼睛一张,目光中露出喜悦。 他足下带风,忽忽然身形一闪,便跨越了数十丈的距离,于瞬息间到达了宋辞晚面前。 叶晟拱手,对黑衣刀客形象的宋辞晚喜悦道:“这位兄台,你也来了!” 宋辞晚其实跟他半点不熟,她直白道:“你认识我?” 叶晟一笑说:“不必曾相识,只需兄台来到了此间,你我此时再互通姓名,不就是认识了么?” 哟呵,叶晟还是个自来熟。 宋辞晚没想到叶晟是这样的叶晟,她一边继续捕捉手边的无形之气,一边道:“在下无名小卒,姓鲁名钟。叶兄倒不必自我介绍,叶公子其人,苍灵郡中无有人不相识。” 叶晟听闻此言,脸上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口中却道:“原来是鲁兄。” 他对着宋辞晚拱了拱手,又说:“鲁兄抬爱了,苍灵郡中无有人不相识又如何?而今身在这现世的异端,使我纵然亲见了春水姬在何方,可却偏偏不能将其正法。” “可见,再大的名号,有时也终究不过是一场空。” 第155章 与叶晟论道 叶晟说:“再大的名号,有时也终究不过是一场空!” 说话时他一声叹息,配着他苍白的脸色,竟显得有几分可怜。 还是那句话,没想到叶晟居然是这样的叶晟。 坊门边,人们的哄闹还在持续,诡异的歌声亦与那诡异的裹小脚一般,同样会传染。 一群嗓门各异的男人捏着嗓子,学那女声娇媚,在种种痛呼声中高亢歌唱:“裹脚呀裹脚,你瞧这裹的是个脚儿,岂不知我裹的是个坎儿,不裹这坎儿,我便是糟糠儿,裹了这坎儿,我才是金莲儿……” “郎呀郎,那丝带日日缠我身,便如你日夜缠我行,嗐!入此缠足门,再无自由身……” 间或还有各种痛叫:“啊!救命!” “放过我!好痛!呜呜呜……不是我要你缠脚的啊,救命,救命!” “你别过来,别过来!啊,你去死!” 嗤! 拥挤的人群中,不知是谁人先拔剑。 鲜血溅开了,有数人被剑刺死。 坊门外,巡城司的先天武者们急了,有人按住手中武器,蠢蠢欲动道:“郭将军,里面的人都动手了,咱们是不是也应该动手?” 又有人应和劝说道:“是啊将军,你我再是坚持又如何?里面早晚会越杀越凶,还不如由我等先杀几个,震慑这帮愚民,免得越闹越大,更加不可收拾。” 手持红缨枪的郭将军秀眉微蹙,她生着一张好似苹果般的俏丽脸蛋,乍看起来,即便不笑也有几分甜意。 她的身形也略有几分纤瘦,与体态威武高大的颜竹相比,她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宋辞晚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只见这位郭将军右手持枪不动,左手却忽然竖成掌刀,对着前方虚空一劈。 这一劈之下,空气中忽然响起一阵强烈的气爆声,一道掌影脱飞而出,带起浪涛般的恐怖声音,轰隆隆冲向了前方。 前方拥堵的人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这一道仿佛巨浪翻涌般,滔滔不绝的掌影给击中了! “啊!”有人惨叫。 还有一些人却甚至是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倒飞着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声息。 也不知是昏迷,还是死了。 又有些人瞬间从地上爬起,大喊:“跑!快跑!郭阎王发疯了!” 旁边的先天武者们甚至都没有发挥余地,就眼睁睁看着方才还疯狂拥堵在坊门口的人群瞬间向坊内散去。 列阵的巡城司兵丁们一时欢呼:“将军威武!” 郭将军甜美的俏脸紧紧绷着,一边徐徐收掌。 站在她身侧的其他先天武者看着她那只秀美纤细的小手,一时间都忍不住喉咙微动,脚下微缩。 有人麻着胆子道:“将军方才施展的,是郭氏家族的绝学,翻江倒海掌吧?原来将军竟已修成此等绝学,末将佩服!” 也有人接话道:“将军既然修成此等绝学,此前为何不早早施展?也好过这混乱扩大……” 郭将军转过脸,又脆又冷地说:“我方才出手,是因为收到了里头传讯。尔等难不成还当真以为,本将军是因为撑不住,所以才忍不住出手的吗?” 说话间,她又将自己的左手举起。 方才质问她的那名先天武者脚下才刚刚往后一退,就见到郭将军手掌中松松夹着一张闪烁亮光的传讯符,果然是传讯符又有新消息了。 那名先天武者后退的脚步顿时一停,他就这样缩着肩膀站在那里,讪讪地笑了。 旁观了这一幕的宋辞晚与叶晟都将视线落到了郭将军手上,叶晟脸色忽然轻轻一变道:“不好,他们莫不是上了春水姬的当了?” 宋辞晚不知道叶晟是因为什么才有此判断,只见他脚下一动,双臂一展,一对巨大羽翅的虚影便在他背后一闪而逝,他整个人已是变了方向,对着明月坊深处飘飞而去。 这是叶晟的绝学:大鹏一日同风起。 在整个苍灵郡,这门疾行之术亦如叶晟本人一般,都是极为有名的。 据说其速度之快,已是直追化神。 叶晟方才主动与宋辞晚所扮演的黑衣刀客结交,表面上谦逊有礼,可在这一刻,他身为名门弟子的高傲还是在无形间显露了出来。 他速度极快,并没有要等一等宋辞晚的意思。 很显然,倘若此番宋辞晚不能跟上他,方才的结交便毫无意义了。 宋辞晚摇头一笑,足下轻轻一点,返璞归真级的草上飞施展开来,她整个人便仿佛是变成了一道黑夜中的精灵。 精灵划破夜空,几乎不带风声,便轻飘飘地跟在了叶晟身旁。 叶晟一转头,他目光晶亮,似是惊讶道:“鲁兄,你跟上了!” 宋辞晚一笑道:“若不跟上,见不到此番盛事,岂非可惜?” 叶晟便也笑了起来,他说:“可是见到了又如何?你我毕竟身在这彼世,所见所知纵然再多,亦不能影响现世分毫。” “亦如此刻,我明知春水姬真身在何处,可我却无法告知现世中的任何人。” “我以为巡城司诸位或许会为春水姬所欺骗,可我同样无法提醒到现世中的任何人。” “我亲见春水姬在明月坊作乱,坊中死者无数,鲜血将那些灯笼都染成了红色,可我也无法相救任何人。” “这其中,固然有许多人并不无辜,可一定也有许多人罪不至死,更有许多人完全是遭了无妄之灾。” “我通通都无能为力,鲁兄,你说,见此盛事又如何?” “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 叶晟速度极快,语速却是徐徐缓缓。 他的语气也并不激烈,反而带着一种极有修养的和缓,但他的每一句话,却又分明是在向自己内心最深处叩问。 宋辞晚一下子听出来了,这些话一定是在叶晟心中反复回响过无数遍了! 他看似是在问宋辞晚,但或许他并不真正期盼宋辞晚能够给予答案。 因为在他的眼里,宋辞晚分明与他处境一致! 或许他只是想要寻求一种共鸣,又或者是听一听不同的声音。 宋辞晚如影随形跟在他身边,当下反问一句道:“叶兄此言,可是因为不甘?不甘于……往常都是你做主角,今日你却只能作配?” 第156章 准天骄级修仙者的气 叶晟呆了一下。 夜风在喧闹的明月坊中疾速吹拂,明月坊中,既是灯火通明的繁盛,又是人间失措的混乱。 最有意思的是,除了最为混乱的街道,道旁有许多宅院中却依旧是歌舞升平。 宋辞晚施展轻功穿行,又听了满耳朵的笙歌燕舞之声。 其中还夹杂着各种唱裹脚的诡异小曲儿,这不是先前从明月坊北门边冲入坊市深处的那群人在唱。事实上那群人速度不够,早已被宋辞晚和叶晟远远甩在了后方。 这只能说明,春水姬的影响早已遍布了整个明月坊。 光怪陆离的世界,各种奇诡的声音中,叶晟穿行的速度有片刻迟缓,他像是被宋辞晚方才的那句话给问住了。 片刻后,他目光深深地看向宋辞晚道:“鲁兄,我自修行之日起,便深知我辈修行者当以人间苍生为己任。我们不是凡人,只需碌碌一生,过好自己就足够。” “我等寻道修真,夺天地之资粮,壮自身之伟力,又岂能当真只顾自身修行,而无视这人间妖魔横行?” “鲁兄说我是做惯了主角,因而不甘于作配,叶某却是不能认同。” “我只是想做一点什么?这有什么不对吗?” 最后这一句,叶晟问得又轻又重。 轻的是他说话的语气,重的却是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他苍白的脸上,那浓烈到挥之不去的茫然。 他虽然是在反驳宋辞晚的话,可又仿佛,就连他自己都并不敢肯定,自己的反驳就一定是理直气壮的。 他已经在质疑他自己了! 不,更准确点说,应该是,他很早就在质疑他自己了。 因此宋辞晚此番见到他时,才会觉得他格外矛盾。 他又说:“我想了许久,我们从幻冥城中推门而出,进入到如此一个奇异的境地中,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这是幻冥城的考验?还是幻冥城的诡计?” “鲁兄,当你无能为力时,你不会难过吗?” 夜风轻悄地从两人身侧滑过,叶晟一句又一句地,或是自问,或是向宋辞晚提问。 当然,不论怎么问,他的速度都没有再慢过。 反而是越到后来,他的速度还越快。 隐约间,这似乎也是一场他与宋辞晚之间的较量。 但很显然,至少在比拼速度的这一个回合,他赢不了。 宋辞晚始终都存在着一种举重若轻的姿态,她施展的明明只是低级轻功草上飞,这是一门烂大街的功法,但达到返璞归真境界以后,这门功法却显然是完成了一个奇妙的质变。 她的足尖每每只需轻轻一点,整个人就能飘飞数十上百丈,这使她不太像是在施展轻功,而更像是一种空间穿行。 叶晟提出了一个又一个问题,宋辞晚始终都是安静听着,等他问完了,宋辞晚才道:“叶兄,你忽略了一点,我等虽非普通凡人,但我等也是天下苍生的一员。” 叶晟又是一呆。 宋辞晚微微一笑道:“怎么?难道叶兄并不认同自己也是天下苍生之其一么?” 叶晟苦笑道:“今日之前,叶某的确并不如此认为,然而鲁兄这般一提,叶某竟是无法反驳。” 宋辞晚道:“叶兄说,想不明白这是幻冥城的考验还是幻冥城的诡计,其实在我看来,这个问题勿需深入思考。” “我等只需明白一点,任何时候,不论是你、是我,还是站得更高的那些前辈们,仙佛神圣,都会有无能为力之时。” “承认自己有时也会无能为力,又何尝不是一种修行,一种莫大勇气?” 一番话说到此处,叶晟便仿佛是被什么响鼓给重重地震了一下。 这一瞬间,没有人能想到,他的思绪飘向了何方。 他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在这一刻他的思维忽然发散,竟是联想到了叶灵官曾经提及的昆仑三仙! 仙佛神圣也会有无能为力之时! 当初,宿阳城大难的消息传到平澜,叶晟前去向叶灵官求教龙女之事,他不能理解昆仑三仙为何要帮助萧泓定下毒计,以那等极端无耻之法对付龙女。 龙女有错,萧泓可以报仇,但报仇的方法有千百种,又为何偏偏是这一种? 叶灵官却没有正面回答叶晟,他从另一个方向解释了此事。 那时的叶晟勉强被说服了,为人族长远之大计,有时候某些牺牲是必要的。 昆仑三仙德高望重,他又如何能够质疑? 然而今日此时,忽闻宋辞晚一言——仙佛神圣也会有无能为力之时! 叶晟忽然就控制不住地冒出一个念头:既然仙佛神圣也会无能为力,这就说明了,他们也并非完人,那么是否……他们也会犯错? 一念既起,便如浪涛百叠。 翻滚的巨浪冲击在叶晟心间,轰隆隆,仿佛是要将他一直以来营造的那些无形壁垒通通都撞成粉碎。 宋辞晚身侧,天地秤浮现,于倏忽间采集到一团气:【人欲,准天骄级炼气后期修仙者的痴、惘、惊,二斤一两,可抵卖。】 这一次,天地秤采集到了叶晟的气。 而叶晟的气,在天地秤这里得到的描述也格外不同,他的气有前缀:准天骄级! 叶晟行进的速度未减,他目视前方,也不看宋辞晚,只是声音很轻地道:“鲁兄,你说承认无能为力也是一种勇气,那么承认之后又要如何,是要就此认命吗?” 宋辞晚道:“自然不是,只是承认以后,你我便可以用更为平和的目光,去看一看这个世界的其他主角。” “便如此时,坊间歌舞,夜间清风,世间恩怨,不论你我在与不在此处,又是否能够参与,它们该在的,也总归还是在。方才那位郭将军,她不厉害么?她也在。” “郭将军提到的三转高手,难道不是十分了不起?那一位也在。” “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巡城司的官兵,悬灯司的诛魔校尉与除妖使,还有民间的许多高手……他们也都在。” “世界离了你我,也不会停止转动。” “叶兄,急躁也好,茫然也罢,自责更是无益。直视你我的无能为力,再另寻出路,寻得到是惊喜,寻不到也能坦然接受,如此岂非好过颓然痛苦?” “你看……” 他们穿行过一条条街道,不知何时到了一片混乱倾倒的建筑前。 那一片稀烂的建筑中,有一名读书人,正手持斗笔,当空挥毫。 一个个闪烁着金光的文字从他笔尖飞出,落向了前方废墟中,那里有数不清的长尾妖魔,在四肢着地,尖叫着满场逃窜。 第157章 那一声声遥远的西呜 宋辞晚指向前方那位正在挥毫泼墨的读书人,说道:“叶兄请看。” 看什么呢? 宋辞晚却不继续说了,她的手已经指向了前方,未尽之言,便可以不言。 世间万物,在不同的人眼中都有不同的意义。 譬如那月光,诗人抬头,言说看到了思念与远方,商人抬头,言说看到了铜钱与元宝,乞丐抬头,却说今夜天好,可以去城东善人家讨半块月饼吃…… 叶晟能看到什么? 叶晟看向前方,只见那读书人口中诵念:“轩轩苍角鹰,杀气凌高秋!” 一个个金色的文字飞出,化作了一只只头生苍羽,铁翼伸展的雄鹰。 无边杀气从那些伸展的羽翅间扑飞而出,鹰啼声声,只听见——唳!唳! 而后,那些原本满场乱窜的长尾妖魔们便纷纷蜷下身,捂住头,痛得在地上打滚尖叫:“啊!呜……西呜!西呜!” 叶晟顿时一惊,他转头看向宋辞晚,惊疑道:“鲁兄,你听方才那些妖魔的声音,可是耳熟?” 宋辞晚也觉心惊,她微微皱眉道:“是幻冥城中,那些木人时常发出的声音。” 那些分散在幻冥城中的木人,似是诡异又非诡异,它们常常有远眺的姿态,木质的身躯虽无活人灵动,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优美轻灵。 若是靠近它们,一些混乱的呢喃便能将人整个耳膜充斥,而这些呢喃声中,最令人印象深刻,重复最多的一个音节,却毫无疑问就是“西呜”。 所谓“西呜”究竟是何意? 是远古的文字,还是某种求救的讯号? 又或者只是木人们痛苦的哀鸣?无意义的重复? 宋辞晚对此其实从来不曾少过畅想,但因为所知太少,最终那种种畅想也都只能是畅想。 叶晟一叹道:“幻冥城,这莫非是在入侵人间?” 他这边叹息声罢,却见那位挥毫泼墨的书生笔尖一点,半空中那一只只飞舞的苍鹰便倏然挥动羽翅,划破夜空。 眨眼间,它们羽翅伸展,便像是利刃般穿透了那些痛苦打滚的长尾妖魔,嗤嗤嗤! 只听见一道道利刃破肉的声音响起,长尾妖魔们倒在地上,就此全数毙命。 “西呜”的声音也全数停止了,站在废墟中的读书人一声长笑道:“撮尓小妖,不过如此。也敢在平澜城中大开杀戒,今日不过是小生路过,便不由得多费了片刻功夫才将尔等诛灭。” “倘或换做城中不论哪一位高人在此,要灭尔等岂非弹指一挥?” 他的话音落下,这边,叶晟的表情有些怔然。 他在咀嚼这位读书人方才说的那句话:倘或换做城中不论哪一位高人在此,要灭尔等岂非弹指一挥? 咀嚼片刻,叶晟笑了,他道:“说来说去,竟还是我不够豁达。鲁兄你说得对,天下间高人无数,倒是我……太过将自己当回事,呵。” 他笑了,站在一旁的宋辞晚却是陷入了另一种啼笑皆非的奇异境地。 因为她又听方才那位读书人继续说:“王亦兄,快出来罢,随我打扫战场。” 王亦出现了。 这位每每出现,都必然伴随种种意想不到的奇怪情境,他就像是一个丑而不自知的怪面小丑,努力为所有知情者提供着荒诞的笑料。 使人每每见他,都不由得产生一种道德与情感上的优越。 但更有意思的是,便是如此荒唐又滑稽的王亦,却偏偏总是能一次更比一次站得高,活得好。 就比如所这一次,王亦从旁侧的废墟中一骨碌钻出来。 他的怀中抱着一只虚弱可怜的小奶猫儿,他一手揣着小猫,另一手小心护着它可爱的小脑袋,冲到了方才挥毫泼墨的读书人面前,认真唤了声:“周博兄,幸不辱命,你这狸奴小弟护好了。” 说着,他将怀中的小奶猫儿捧起来,小心送到了名叫周博的读书人面前。 叶晟道:“周博,原来这位便是今秋乡试第一的解元公周博!他不是在荆州府游历么?何时竟回了苍灵!” 解元公周博! 说实话,宋辞晚先前并没有听过这一位的名号。 虽说她来到平澜城也有一段时间了,但平澜太大了,苍灵更大,荆州还要更加更加大,这其中,璀璨的人物,耀眼的名字不计其数。 就算是有谢云祥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地通常常向她解说各种消息,宋辞晚对苍灵郡平澜城的了解也仍然是十分有限的。 但解元公这三个字,宋辞晚总归是能够听得懂。 真没想到,上一次还只是听说王亦入了官学,结交到了官学中不少的同窗好友。而这一次,王亦居然连解元公周博都结交到了,看起来,这两位交情还不错! 王亦,可真是一个神奇的人物,宋辞晚都不知该怎么评价他才好。 周博接过了王亦手中的小奶猫,看得出来,这并不什么了不起的妖兽灵兽,而分明只是一只虚弱的凡俗小猫。 可周博对待这猫儿的态度却是十分温柔小心,他将猫儿捧在臂弯中,脸上表情带着一种只有猫奴才懂的沉醉与心疼,他伸出毛笔,对着猫儿虚虚写了一个字:愈。 闪烁着细微白光的愈字飞入了猫儿幼小的身躯,原本虚弱的小猫忽然便抬起头,冲着周博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喵!” 周博连忙应道:“哎!” 猫儿又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手掌,周博就哈哈大笑起来:“好得很,我的狸奴好了!” 他的手掌一动,毛笔从他掌中消失不见,他便一手抱猫,一手轻抚猫背,并对王亦感激道:“王兄,你今日相助周某,他日周某必有厚报。” 王亦连忙说:“周兄客气了,今日若非周兄及时赶到,小弟只怕是早已命丧此处,周兄是我救命恩人,方才又是为斩妖除魔之故……我这微末之力,何敢居功?” 周博目光扫视四周,一手抚猫不停,直将这猫儿抚得眼睛都舒服得眯起来了。 他随口问:“王兄,你说这里便是原来的瑶芳院?春水姬毁了此处以后,便随即消失不见了?” 第158章 为何他们都死了,偏你不死 宋辞晚站在彼世界,只见身在人间的王亦忽然抬起袖子,一擦眼角。 他的眼角有着细微的泪珠,他的语气也十分哀戚真诚道:“是啊,譬如刘兄、张兄、简兄等人,往常对春水姬何等怜爱,他们日日前来掷花捧场,真真是……若非资财有限,简直恨不能合力将春水姬赎身回去。” 王亦一叹道:“往日百般恩爱,岂料春水姬一朝魔变,一个照面便以至为恐怖手段朝向了昔日的枕边人。” “刘兄、张兄、简兄三位,当时便站在那二楼的凭栏边……”王亦伸出手,比划着,十分详细地述说了最开始春水姬魔变时的场景。 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那女子正婉转唱着曲儿,她唱说:“郎君何以爱金莲?哎呀呀,金莲儿胜个翘尖尖,嘻……” 春水姬当时这一笑,真是笑得百媚横生,千娇低眉。 整个瑶芳院,上上下下无不色授魂予。 刘、张、简这三位既是城中有头有脸的家族出身,自身又读书有才气,他们更是站在了离春水姬最近的位置,为她痴痴鼓掌。 春水姬那轻盈飘逸如同繁花盛开的裙底,忽而就伸出了一道尖尖的蛇尾。 蛇尾迎风便长,瞬间伸展到数十丈,啪一下冲出来,一下子就拍死了刘、张、简这三位。 是的,真的就是一个照面,一个瞬间。 快,太快了,快到别说是站在这三位身后的王亦没能反应过来,就是瑶芳院中,当时在场的其他所有人,也都没能反应过来。 人们甚至都还沉浸在春水姬至美的歌声之中,痴痴醉醉,不知天时几何。 刘、张、简这三位其实不是弱者,但奈何读书人的特性就是如此,在才气冲破三尺,达到正气境之前,读书人的身躯比之武者与修仙者而言,简直就脆皮得堪称纸糊。 要不民间又怎么会常常有人玩笑说: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呢? 才气不破三尺,读书人的身体比之普通凡人都并不会有任何不同。 不,如果没有防备的话,他们甚至还有可能会更加脆弱些。 刘、张、简这三位就这样死了,直到他们的鲜血从他们破损的身体里流出,浸到了旁边一名执壶的童子,那童子大喊:“啊!血啊!” 瑶芳院上上下下才都被惊动,然后才有人反应过来,死人了。 人们骚动、慌乱。 但最开始,这种慌乱其实也是有限的。 为什么呢? 因为近段时间以来,瑶芳院死人其实不是什么稀奇事。 有人喝着喝着茶,忽然被茶叶卡死了; 有人打着打着拍子,忽然就从二楼栏杆处摔下去,啪一下摔在地上摔死了; 也有人互生口角,双方情绪激动,忽然就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掌,倏忽间就互相将对方给打死了…… 总而言之,种种死法,看似偶然,已经很是持续了一段时间。 甚至前段时间,在望江山下的执事殿中,还悬挂有关于春水姬的悬赏呢。 董十八郎死在瑶芳院,他的母亲认为此事与春水姬脱不了关系,于是将悬赏发到了望江山执事殿,期盼能有哪位高手将春水姬正法。 可是世事偏就如此荒唐可笑,明明在春水姬的身边死了不少人,董夫人的悬赏还闹得人尽皆知,可瑶芳院这里的热闹却分毫不减,每日里掐着点来看春水姬的人还越发增多。 王亦叹一声道:“我当时站得有些远,又站在三位兄台后方,也未曾看清楚春水姬魔变出了蛇尾,还当三位兄台是如此前某些人般,遭遇了什么莫名的不测。” “我想去为三位兄台收殓,可我尚未碰触到人,三位兄台忽然就变了形貌。” 说到这里,王亦的语调有些艰涩起来,他道:“刘、张、简三位,往常是何等风度翩翩之人,却在那时忽然生出了蛇脸、蛇鳞,他们的腿脚倒还是人腿,只是脚掌不知何时竟裹得如同女子的小脚般,尖尖的,成了一对粽子。” 那三位生着粽子一般尖尖儿小脚的读书人,嗖一下就直挺挺地翻身站起,然后分散跃入人群中。 瑶芳院中,人群密集。 大部分人都没能反应过来,就被刘、张、简三人或是捉了手,或是摸了脸。 也有人被碰了手臂,碰了臀部,碰了衣角等等。 总之只要是被刘、张、简三位碰过的人,不消片刻,就都会生出一双尖尖小脚。 生出了小脚的人们惨叫着,激动地推攘着,一瘸一拐地四散奔逃着,如此,他们又碰到了更多人。 而所有的人,只要是与小脚之人产生碰触,最终都会受其传染,也在片刻后生出一双小脚。 小脚之苦,无法言喻。 王亦当时见了,简直都要吓傻了。 幸亏他的本命幻文“不疑”,是一种上佳的防御文字。 他咬牙为自己书写了“不疑”,随即定心正神,躲避人群,逃离了瑶芳院。 其间,经历了许许多多的苦楚与惊险,这些王亦倒是并不多提,他只说:“小弟惭愧,救不了三位同窗好友,也救不了当时的其他人,只能以不疑二字,明哲保身。” 刚刚魔化的春水姬或许是魔力有限,又或许是因为春水姬并未特别关注王亦,因此王亦的逃离虽然惊险,却终究成功。 周博抱着猫儿,点头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勇,明知不可为而不为,是智。明哲保身,君子之道,王兄不必惭愧。” 王亦听了他的夸赞,脸上一时露出既是受宠若惊,又是如释重负的表情,他正要谦逊一句“周兄过奖”之类的话,又听周博道:“不过当时众人皆为春水姬神魂颠倒,因此或是身死,或是被迫裹脚,为何王兄却能始终清醒?” 王亦:…… 只能说,周博太会问话了。 王亦怔了一下,随即苦笑道:“不瞒周兄,小弟我虽也时常与同窗前来明月坊,不过听曲而已,读书人的事,周兄懂的,这是雅事。” “而小弟心中,因为住着一位故人,所以,绝不会为春水姬神魂颠倒。” 第159章 是春水姬的试探呀…… 宋辞晚站在瑶芳院的废墟旁,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王亦头顶升起一团气。 天地秤自动采集:【人欲,养气境读书人的念、忧、惘,五两五钱,可抵卖。】 宋辞晚:…… 啼笑皆非? 不,没有啼,只有笑。 小羊太主动了,着实令人无奈。 宋辞晚不是非要薅他不可,实在是正好碰上了,他又偏偏要自我贡献,这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却见周博面露动容,他似是自语,又似是反问王亦道:“因为心有故人,所以不论如何都不会为春水姬神魂颠倒?” 王亦怅然一叹,却是苦笑道:“不瞒周兄,我的这位故人已经逝去,她在我心中,便如那天上月,镜中花,她永远不会再褪色,却也永远遥不可及。”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能做到,不被春水姬迷惑。” “然而倘若时光能够倒流,小弟却宁愿我的那位故人永远活着。” “她不必铭刻在镜中,也不必高挂在那天上,她若能够相伴在我身边,岂不胜过良辰美景无数?” 这一番话可真是太动人了,天地秤又浮现,采集到一团气。 【人欲,养气境读书人的哀、忧、痴,三两五钱,可抵卖。】 毫无疑问,能够有这样一团“人欲”涌出,这足以证明王亦是真诚的。 但这“人欲”的重量却着实是轻得有些可怜,这又足以证明王亦纵然真诚,这真诚也十分有限。 真不愧是能将“疑”字化作“不疑”,骗天骗地,甚至就连自己都能骗过的超级大骗! 而后,王亦又说:“周兄,有一事小弟猜测许久,却始终不敢定论,如今周兄来了,还请周兄参详。” 周博立刻道:“愿闻其详。” 王亦便详说起来道:“一月以前,春水姬在这瑶芳院中忽然名声大噪,而这名声大噪的主要原因,则是来自于有两名富家子弟为她争风吃醋,最后造成一死一伤。” “这明月坊中,美人无数,每日里争端也是无数。若说是有什么风流人物为美人相争,最后造成死伤,这倒也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一般的美人,若是裙下之臣有所死伤,这美人的名声,不论如何,多多少少也总是要受到一些不好的影响,过后,也总是要门庭冷落一段时间。” “只有春水姬,她这里越是发生事故,她的名声反而越发旺盛,她的魅力……也似乎更为增强。” “此其一,其二,今夜春水姬魔化之时,目标十分明确,刘、张、简三位兄台首当其冲。莫非是这三位从前将春水姬得罪得十分严重?小弟思量,倒也并非如此。” “真正的原因,或许是因为这三位兄台对春水姬仰慕最深!” “春水姬,只杀为她心动之人!” “小弟此番能够侥幸逃脱杀劫,亦并非只是因为小弟保持了清醒。更重要的,或许还是在于,小弟不曾心动,因而春水姬之魔功,对小弟无效!” “周兄,遏制春水姬魔气增长的最佳法门,或许不是杀,而是静!若使人人心静,那小脚之祸,或许便再也无法蔓延。” 这个结论使得周博一怔,他抬手轻抚怀中狸奴,正思索间,忽然,四周的空气中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细幽的笑声。 “郎君当真有趣,岂不知,世间万灵,六根最为不净的,便是人呀!” “莫说是人人心静了,便只叫你自个儿心静,你只怕也是做不到呢……” “嘻嘻嘻,不信,郎君来试试呀!” “来试试呀……” “试试呀……” 细幽的笑声轻柔回荡,像是一段缥缈的丝带,浮动在夜色与废墟之中,又像是一段倏然而起的风,自幽微处穿梭而出,掠过了人们的耳边,心间。 没有人能够不心惊,周博一手抱着猫儿,另一手当空一伸,一只斗笔从他掌中凭空出现。 周博执笔低喝:“春水姬,出来!” 细幽的笑声像是只有一个声音,又像是有无数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嘻嘻嘻,我出来了呀,郎君,周郎君,王郎君,你们不曾瞧见么?” “嘻嘻嘻……” 重重叠叠的笑声中,一道又一道曼妙的身影从虚无的空间中走出。 “她们”莲步轻移,翩翩起舞,举手投足间,带起香风阵阵。 可“她们”又分明都生着同样一张脸,这脸儿娇媚秾艳,一个笑容,一个抬眉,都是风情万种——“她们”,都是春水姬! 然后,这些春水姬们也不给周博与王亦反应时间,她们足下踏着舞步,口中唱着歌谣,一边嘻嘻笑着,一边合身往前冲。 便仿佛是乳燕投林,又仿佛是飞蛾扑火,她们扑向了王亦与周博! 王亦的反应竟是极快,甚至比周博还要快。 他伸手咬破了自己的指尖,以鲜血在自己身上书写“不疑”二字。 金光浮动,“不疑”的光芒照射王亦满身,王亦大喝道:“魔女,你迷惑不了在下!” 话音尚未落,一张千娇百媚的脸忽然就从王亦身下钻出,猛地一下,那美人脸便凑在了王亦面前,与他脸对脸,眼对眼。 春水姬吐气如兰,细声笑:“郎君,你当真不心动么?嘻嘻嘻……” 王亦站在原地,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睛却是立刻闭上了。 春水姬一把抱住他,柔荑抚摸他脸颊,樱桃小口在他耳边吐息细语:“郎君,郎君……” 又不止是王亦有此待遇,那边,周博的身边却是围了更多的春水姬。 一个、两个、三个……五个春水姬围在周博身边,有美人徐徐宽衣,有美人蹁跹舞蹈,有美人凑至他身旁,似要为他捶背,结果却在碰触到周博的一个瞬间,周博身上忽然冒出强烈的青光。 那名凑过来捶背的春水姬便娇弱地痛呼:“啊!好痛……” 青光过处,这个春水姬的身躯便仿佛是细雪遇见了烈阳般,瞬间消融了。 可是消融了一个春水姬,又还有更多的春水姬凑了上来。 整个瑶芳院废墟,一时间简直成了春水姬的世界。 第160章 读书人的赌约 无数的春水姬幽幽笑着,在漆黑的天幕下,她们像是变成了这个世界最亮的光源。 残破的废墟,满地的鲜血,还有远处,那些似乎散发着诡异色泽的灯火,以及空气中浮动的,若隐若现的各种浮躁声音,像是有丝竹乐舞,又像是有人在惨叫痛呼…… 一切场景,都犹如荒诞绘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映照,最后传回了望江山巅。 山巅上,有四片光幕浮动。 其中一片有关于鸿盛武馆的光幕最是安静,那画面定格在武馆的演武场中,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了。 演武场中亦是空空荡荡,没有人,倒是有满地未曾收拾的狼藉。 还有一片光幕,则以瑶芳院的旧址为中心,辐射出了方圆三里内的大致景象。 方圆三里而已,事实上明月坊之大,远不止如此。 但这方圆三里相对于那片小小的光幕而言,则又显得太大太大了。 这种超比例的显示使得光幕中的一切都显得十分渺小奇异,观测此景的修士群中,有人忽然一惊道:“不对,这春水姬是不是又在壮大?你们看一看,这些春水姬的虚影,是否总数始终维持在三百六十五?” 有修士则凝重道:“三百六十五,周天星斗之数!这春水姬如此变化,必有深意。” 谢家的那位长老身旁,有人于是低声问:“长老,春水姬壮大至此,咱们是不是要再传讯家族?此前的传讯,家族是否有回应?” 谢长老亦低声回道:“明月坊本是琼华阁的地盘,琼华阁那边不曾求助,我等尚且只能远远观望。” 顿了片刻,他又轻嗤一声道:“那巡城司,不是有人进去了么?且看看那位的本事罢!” 谢长老身边的人道:“长老,叶公子竟是与这黑衣刀客混在了一处,此人神秘得很,也不知……” 也不知怎么,后面的话他却是说不下去了。 不是说不出口,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叶晟,与神秘黑衣人,这样的组合,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谢长老同样没有再说话,两人一时沉默。 光幕中的所谓黑衣人,自然便是宋辞晚。 她披着黑衣刀客鲁忠的马甲,与叶晟站在一旁。眼看这废墟之上,数不清的春水姬翩翩舞动着,有几个还从他们身边穿梭而过。 甚至,有春水姬如同迎面相拥一般,对着叶晟与宋辞晚走来。 宋辞晚往旁边轻轻让步,不与春水姬相拥。 叶晟却是站在原地并不动弹,直到那春水姬与他面对面,并穿过了他的身体——相对现世而言,叶晟是不存在的虚影,而相对叶晟而言,春水姬也是不存在的虚影。 双方互为不存在,这种感觉端是奇妙非常。 叶晟苍白的脸上有些许泛红,他一手抬起,拇指扣着中指,做了一个道家修持的手势,口中则不停诵念:“无量天尊,佑我心清,无量天尊,佑我心清……” 宋辞晚还当他不躲不闪是因为什么,却原来叶晟竟是在锻炼自己的定力。 再看废墟中的周博与王亦二人,王亦紧闭着双眼,任由无数的春水姬在他身上摸索,他始终都不睁眼。 有意思的是,春水姬们虽然盘绕在他身侧,可是隔着那“不疑”二字的金光防护,其实两者之间还是存在有细微距离的,春水姬们并不能真正得碰触到王亦! 而周博这边,周博并不闭目,他反而是定定地睁着双眼,一边在口中低诵:“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相者,红粉骷髅,白骨皮肉……” “红粉骷髅,白骨皮肉……” “魔女,你迷惑不了我!” 他一声低喝,身上青光再度暴涨。 狸奴被他抱在怀中,随着他身上青光的浮动而轻微拱动身躯,发出细弱的喵喵声。 离得周博最近的几名春水姬纷纷发出娇弱的痛叫,砰砰砰! 再度有三道春水姬的身影砰一下当空炸开,化作了虚无的烟雾。 四周虚空中,很快又有同样数目的春水姬凭空走出来,有春水姬在哭,有春水姬在笑。 哭的只道:“郎君好生心狠,昨日还卿卿我我,今日竟要卿卿性命,世间最为善变的,原来竟是男人么?” 笑的则细细幽幽地说:“郎君你不是读书人么?为何竟要靠佛经来修持心性?郎君,你的心乱了,是也不是?” “郎君,你来看看奴家呀,奴家不美么?” “郎君,你们读书人常说书中自有颜如玉,那你便来瞧瞧,究竟是你那书中的颜如玉美,还是奴家这般活生生的更美?” 一声又一声,各种声音,如同魔音贯耳,每一声都务必穿透人耳膜,直击人心灵。 周博不答话,春水姬则道:“郎君你果真是要背弃儒门么?你只知诵经,竟不敢答我,你心虚了呀,嘻嘻嘻……” “红粉骷髅,白骨皮肉……”周博的诵经声忽然一停,他抱紧了怀中的狸奴,直视其中一名春水姬道,“魔女,你动摇不了我!你若不信,不如你我便对赌一场。” “你若是输了,便现出你的真身!” 春水姬笑嘻嘻道:“那奴家若是赢了,郎君也要现真身吗?” “咦,可是不成呢!郎君的真身本来便在此处,以此为赌注,奴家却是亏了呢。” “郎君,你若是输了,奴家也不要你性命,只需你也裹一裹小脚便成,如此可好?” 周博立刻道:“好得很,便以此誓约为凭,文书为证,学生周博与魔女对赌……” 说话间,他掐着道诀的那只手忽然一变手势,从他宽大的袖间就飞出了一张空白文卷。 那文卷瞬间当空展开,周博指间斗笔一挥,蘸取了腰间墨囊中的一点文墨,眨眼间就在文卷上书写了一篇赌约文书。 这一系列动作,描述起来似乎话长,可实际上周博的手快到几乎生出残影,只是眨眼间,写好的文书飞出,又在片刻分化成无数份,每一份,都飞向了一个春水姬! 四面八方的春水姬们,顿时纷纷尖叫起来。 第162章 那些无法摘下的枷锁 春水姬们与周博的赌约成立了! 废墟上数不清的文书挥洒,每一份都落入到一个春水姬身上,然后在她们身上长出了一道道泛着青光的枷锁。 春水姬们无处可躲,无处可逃,她们尖叫也好,往虚空中奔走也罢,那些青光枷锁都始终相随。 砰! 砰砰砰砰! 废墟上,有数十名春水姬尖叫着,当场自行爆开。 很快,虚空中又还是有同样数目的春水姬走出,然后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这些再次从虚空中走出的春水姬们身上,竟还是套着青光枷锁! 周博收回斗笔,抬手轻抚怀中狸奴,微笑道:“赌约成了,怎么,在下敢赌,诸位反倒是不敢赌么?” 春水姬们纷纷扯着身上枷锁,一个个脸上露出愤怒表情。 她们的头上生出了魔角,裙下蛇尾嗖一下,齐齐长出。 数不清的蛇尾如同长鞭般,齐刷刷向着周博抽去,还有更多愤怒的声音,被她们嘶吼出来:“混账!读书人,你敢欺我!” 又有温柔细幽的女声可怜低泣:“这是何等枷锁?郎君竟不知,奴家生平最恨此物么?” “你以枷锁待我,我为何还要与你对赌?” “便是当真赌你一个心动又如何?你好有趣么?” “你去死,去死去死吧!” 砰砰砰! 啪啪啪! 周天之数,三百六十五名春水姬齐齐将蛇尾抽在了周博身上。 “啊!” 同时发出惨叫的,却不是周博,而是三百六十五名春水姬。 原来,那些落在她们身上的枷锁,随着她们伸出长尾抽向周博,亦在同一时间忽而向内收缩。 枷锁内缩,卡住了她们雪白的脖颈,春水姬们痛得叫喊出了声。 然则虽是如此之痛,春水姬们的蛇尾却仍然是固执地抽向了周博。虽然很明显,这些枷锁忽然内缩,是因为春水姬们违背赌约—— 按照赌约,她们此时最应该做的,必然是使劲浑身解数迷惑周博,使其心动。 可是春水姬们偏不如此,她们违约了,选择了以暴力的手段直接伤害周博。 砰砰砰! 噼里啪啦,更是有电光火石般的声音响起。 蛇尾抽在了周博身上,抽得他身上青光乱晃。不过数息,那些原本浓郁的青光已是淡薄到摇摇欲坠。 一直安安静静旁观这一切的叶晟终于忍不住了,他低声道:“鲁兄,周博要撑不住了。他身上的正气护罩很快就要破碎,一旦破碎,周博必死无疑。” 宋辞晚道:“叶兄是想要救这位解元公?” 叶晟道:“都是人族英才,今日一见,周博果然有其过人之处。倘若能救,叶某自然是想救的。” 说着,他伸出手掌,虚空做了个推掌的动作,却是苦笑道:“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 “鲁兄,你说这世界不论是少了谁,都不会不可或缺,我等应当学会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然而,真到了此时,若叫我眼睁睁看着一位人族英才死在面前,叶某心中仍然不是滋味。” 只见那废墟中,周博一手护猫,另一手捏成君子指,紧紧竖立在身侧。 他口中诵念:“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相者,红粉骷髅,白骨皮肉……魔女,汝为虚假,我为真实,你伤不了我!” 这一声声诵念并非无用,随着他诵念声的持续,他身上的青光渐渐又有上涨趋势。 但短暂的上涨却抵不住魔女蛇尾的不停抽打,很快,周博身上的青光便又微弱起来。 很显然,双方进入了一个此消彼长的拉锯状态。 叶晟又在原地静默了片刻,眼看周博越发处在下风,他忽然一抿唇,抬脚就向瑶芳院的废墟深处奔去。 叶晟的速度还是一如既往地快,一阵风掠过,他瞬间已是远去数十丈。 宋辞晚如影随形般跟上,也是一如既往,不落下风。 她问:“叶兄,你这是要去何处?” 叶晟道:“我知晓春水姬真身在何处,鲁兄,此事说来惭愧,此前我有意隐瞒,实在是因为……” 因为什么呢? 叶晟没有再解释,只道:“鲁兄,请随我来。” 宋辞晚跟着叶晟在瞬息间奔行过数百丈。 数百丈,对于两人的速度而言,其实不过是眨眼间,但数百丈,又足够两人以直线距离穿行到了瑶芳院的废墟边。 废墟的另一边,有一条街道在黑暗中延伸。 远处,还是有灯火在夜色中沉浮,那些灯火中,又有丝竹乐舞,更有醉生梦死。 当然,更远处似乎还有各种奔跑与慌乱,这个明月坊中,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宁愿享乐至死,也有人在慌忙奔逃,只为求得一线生机。 叶晟在瑶芳院废墟的最边缘位置停了下来,他沉声道:“鲁兄,春水姬的真身或许便在此处。” 他指向了一堆破破烂烂,像是碎木头、破画框、烂卷轴之类的奇怪东西。 然后他说这里有“春水姬”! 望江山上,有修士见此一幕,皱眉道:“叶晟……叶公子莫不是压力太大,说胡话了?” 当然,也有人轻瞥此人,心中暗嗤—— 嗤什么呢? 当然是嗤笑此人庸俗短浅,叶晟是何等人物,他会乱说话吗? 他说出来的话,不论是真是假,都至少要给予一定重视。 暗中嗤笑的人立刻悄悄放出一道传讯符。 他自然不会提醒那位,熟不知,被他嗤笑的那位,口中说着叶晟是在“说胡话”,可事实上,他也悄悄放出了传讯符。 一时间,望江山上各种各样,或是光明正大,或是暗中进行的传讯符,又一次像是雪花般飞向了山下。 明月坊瑶芳院,废墟边缘。 叶晟指着那一堆破烂,他说出了春水姬“真身”在此处。 然后他看向宋辞晚,道:“鲁兄,叶某一直还有一个疑惑,叶某对现世,的确是无能为力,然而鲁兄,当真也是如此么?” 宋辞晚回看叶晟,叶晟笑了,他又道:“鲁兄,你比叶某从容,因此叶某私心里总以为,你或许其实是有办法的。请问鲁兄,是否当真如此?” 第162.章 春水姬真身之迷 宋辞晚站在叶晟所指的那堆废墟旁,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抬手一张,打开了五毒罐。 罐中黑虫瞬间涌出,像是变作了数条黑色的长鞭,噼里啪啦便拱开了地上那团乱七八糟的杂物。 杂物中,并没有什么特别殊异的东西。 至于所谓春水姬的真身,则更加难以见到了。 春水姬是个人,这里难不成还能埋着春水姬的肉身不成—— 不,不对! 春水姬还真未必是个人! 电光火石间,宋辞晚灵觉扫视,在灵觉的特殊视角中,只见到旁边的叶晟忽然在某一刻,眼神微动。 宋辞晚立刻指挥眼前飞舞的黑虫们变幻队形,化作一片尖锐如同铲刀般的形状,轰一下,黑虫们向着眼前的地面冲去。 坚硬如同铁石般的泥土地,瞬间被凿开了一个海碗般大小的浅洞。 五毒罐中的黑虫们虽然个个体型细小,但它们经过数次进化,其本质却是强韧无比。 黑虫们还拥有几乎可以媲美先天高手的强大力量,虽然其个体还存在有种种缺点,但当它们组合在一起,穿山裂石却完全不成问题。 砰砰砰! 一片片碎裂的土石飞溅而出,噼里啪啦落向四周。 中间的浅洞飞快深了起来,另一边,还在与周博纠缠的春水姬们瞬间脸色齐变。 三百六十五名春水姬,刹那就有一百八十个飞速转身,她们甩动蛇尾遁入虚空,又在片刻后出现在了宋辞晚周围。 但她们看不见宋辞晚,她们只能见到前方那片废墟之地,上方有无数黑虫在铲动土石,嗡嗡飞鸣。 “啊!”春水姬们尖叫起来。 一百八十条蛇尾,立刻同时伸出,如同漫天蛇网,扫向了正在铲土的黑虫们。 “恶物!尔等从何处而来?”尖锐的女声重重叠叠,大声呵斥,“恶物,速死!” “恶物,速死!” “速死!” “速死啊!啊啊啊——” 重重叠叠的声音,带起阵阵音浪,将整个空气都震动得仿佛翻滚起来。 地上那些正在挖掘泥土的黑虫们受此影响,霎时就有数十上百的黑虫当场爆裂开来。 碎裂的虫尸悉悉索索,片刻间便落得满地都是。 紧接着,蛇尾所组成的巨网从天而降,向着剩余的黑虫们劈扫而来。 这一切描述说来话长,实则不过是发生在电光朝露间,便用弹指一挥来形容,或许都嫌稍长。 眼看着宋辞晚的所有黑虫都要全军覆没,她的手已经抚至了腰间的刀柄处,地上,那一片深坑中,却有一道卷轴的圆筒,漏了出来。 叶晟目光一亮,他在瞬间穿行,越过了漫天蛇尾与黑虫们——这或许也不能说越过,因为叶晟并未绕行,双方本就处在不同空间,与其说是越过,从视觉效果上来说,这更像是一种重叠穿梭。 一个刹那间,叶晟穿过了所有。 他来到了中心坑洞处,一把握住了那张卷筒! 是的,叶晟握住了卷筒。 他在彼世,却能握住现世中的卷筒,这只能说明,这卷筒或许也是一件特殊的神道法器,又或者,它具备有神道法器的某些特性。 叶晟握住卷筒,将其一把从地上抽出。 他像是抽一柄剑,又像是抽出了某个奇妙的开关。 卷筒离土后,瞬间迎风展开。 然后,只见那些尖叫的、甩动蛇尾的、戴着枷锁的、充满愤怒的春水姬们,就这样,在这刹那间,化作了虚影,化作了轻烟。 这些轻烟,纷纷扬扬,似是细雨归海,落入了那张展开的卷轴中! 原本空白的卷轴上,渐渐便出现了各种各样美人的身影。 她们或抚琴,或吹笙,或临水照花,或推窗望月,也有捻针拿线的,也有红袖添香的,还有提笔挥墨的…… 各种形态的美人儿充斥了这一张图,图上更有大片竹林在泼墨中出现,竹林下,有一对对美人,在拈子对弈。 竹林旁边,又有一位美人正做出且歌且舞的妍丽姿态。 随着那数十上百、直至三百六十五星斗之数的春水姬们落入图中,竹林旁那一位且歌且舞的美人忽然就在画中一仰首、一转脸。 她在画中,看向了画外! 可以看得出来,她的脸上有着愤怒。 一道枷锁,凭空出现在了她的脖颈间,而她的面容,则分明是春水姬的面容! 这一幕,其实是有些奇诡的,宋辞晚却在这一瞬间脱口而出,说了一句:“烂柯春秋图……” 是了,这分明便是曾经在碧波湖底自行逃脱,飞跃而走的那一件宝物:烂柯春秋图! 烂柯春秋图原本只是一件上品法器,由大儒郁春秋之高徒,大周仙朝的探花郎苏舜苏白衣亲笔绘制。 此图绘成后,由田氏家族竞拍得到,后来又被送到了某位炼器大师手中,经过其进一步的祭炼打造,最后变成了一幅不限使用人群的上品法器。 田俊洪得此法器,还曾在宿阳城大摆宴席,遍邀城中好友前来赏图。 宋辞晚上一次见到这幅图,则是在碧波湖底。 那时的田俊洪疯狂至极,他将烂柯春秋图悬浮于地脉节点进行祭炼。 宿阳城地脉元气损失殆尽,除了有龙女之祸,与田俊洪祭炼烂柯春秋图这一举动也脱不了干系。 烂柯春秋图吸收了大量的地脉元气,又经过特殊祭炼,当时便灵性大涨,产生变异。甚至脱胎换骨,从一件材质有限的上品法器,一跃而成为了变异的、难以判断其具体等级的灵性法宝! 当时,宋辞晚在地底没能拦住这幅宝图,赤华仙子也同样没能拦住它。 宝物有灵,自行遁走。 彼时的宋辞晚是真没料想到,遁走的烂柯春秋图原来竟藏在平澜城这毫不起眼的一片地底。 她更想不到,时隔不久,自己竟然又再次见到了这幅宝图。 而这幅宝图,此时握在了叶晟手中! 望江山上,一个个修士站起了身,他们都忍不住向着光幕的方向走动了几步。 人群中,有数名修士,在这一瞬间异口同声,脱口惊呼道:“原来是烂柯春秋图!” 第163章 我这一刀,叶兄试试又何妨 烂柯春秋图现身了,它一展开,便将瑶芳院废墟中所有的春水姬们全都吸走了。 春水姬之祸,似乎便在这一瞬间,得到了全面的解决。 这种转折,又何止是出人意料? 它更像是一张拉满的弓,还未得到释放,前方的箭靶却忽然奇异地绷断了; 又像是有人拼尽全力挥出了一拳,结果这拳头还未来得及落至对手身上,对手就自己倒地身亡了…… 然而事情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事情才刚刚开始。 叶晟手持卷轴,与宋辞晚面对面。 夜风吹来,宋辞晚轻轻一笑道:“叶兄,好算计。” 叶晟面露惭愧之色,烂柯春秋图在他的手上自动收卷,他从腰间锦囊中取出一根红绳,瞬间将这幅宝图扎紧。 他说:“鲁兄,对不住,在下并非有意如此。然而这一幅烂柯春秋图,于我着实是有大用。” 宋辞晚没有说话,叶晟又道:“今日得蒙鲁兄相助,春水姬之祸既解,改日回到现世,叶某必有厚报。那明月洞天中的明月泉,叶某每年能有一次名额,此后十年,全都让与鲁兄如何?” 宋辞晚眉梢微动,仍不说话。 叶晟握紧了手中的烂柯春秋图,又道:“定波楼中,我有三件上品法器的名额,可以请大匠级炼器师量身定制,这三个名额也都让与鲁兄如何?” “一应材料,全由叶某私库划拨!” 宋辞晚还是不说话。 …… 天空越发漆黑,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仍未过去。 远处,明月坊中的丝竹歌舞之声亦从未停止。 倒是隐隐约约,似乎是有人在欢呼:“我的脚!我的脚不痛了!太好了!” 接着,又有人在愤怒喊叫:“不!怎么会这样?不是不痛了吗?为什么我的脚还是不能恢复成原来模样?” “混账!可恶,我的脚,不!我不要这样一双脚,救命,真人救命啊……” 稍近些的地方,则听闻王亦如梦初醒般的声音,他似喜悦,似困惑道:“咦?春水姬呢?怎么……似乎都不见了?” 周博也是如梦初醒,他有些迷惘,有些惊讶:“春水姬,当真都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都看不见宋辞晚与叶晟的存在,也不像望江山上的修士们那般,拥有全面的光幕视角。 再加上烂柯春秋图埋存的位置其实是在瑶芳院旧址后门边,而周博与王亦先前被众多春水姬们围住,那时他们是身处在瑶芳院废墟的前门处。 瑶芳院很大,两边相距有些远,当时的周、王二人视线受阻,真正是什么也没看见。 因此春水姬们的突然消失,对这二人而言着实是一大异事。 王亦紧张道:“周兄,事有反常必为妖,我等还需继续警惕才是。” 周博对此十分认同道:“不错,正是如此,春水姬虽则消失不见,然而我等却不可放松警惕。” 他又说:“王兄,你先前的推断十分正确,我等只需保持不心动,春水姬果然便无法直接伤害我等。临妖见魔,心静第一,书中所言诚不我欺。” 对于他的话语,王亦认真表示了赞同。 然后两人又言语商议了一番,便决定相携着,再去四周看一看。 周、王二人渐渐走远了,还有些声音零星飘来。王亦说:“周兄,那边的叫嚷声格外突出,我们不如去那东边看看。” 周博道:“王兄所言极是。” 经过方才一番共患难,周博与王亦之间的交情显然更好了。 周博又道:“我方才书写的契约文书材质特殊,照理说,被此契约束缚的春水姬,逃不出我的感应才是,却也不知为何,此番却是感应中断。” 王亦道:“那你我二人便更要小心了!这春水姬果然是十分不同寻常的变异妖魔……” 周博认同:“不错,正是如此……” 两人的声音也渐渐远去,最后模糊在远处的丝竹笙歌之中。 夜色下,沉默许久的叶晟终于动了。 他转身,背后一对成型的羽翼在瞬间展开。 这是他的绝学:大鹏一日同风起! 先前施展时,叶晟背后的羽翼分明是虚影,可这一刻,他的鲲鹏羽翼却清晰宛若实质! 原来叶晟一直都在隐藏自己的实力! 当他背后这一对实质化的羽翼展开时,他的速度又何止是直追化神? 他根本就是能媲美化神,甚至是超过一般化神了! 羽翅一动,天遥地远。 虚无的空间被跨越,漆黑的天光都似乎是要被破开。 幽暗又光怪陆离的世界中,泄露出了一缕仿佛苍狗白云的光。 如此之快,宋辞晚的草上飞即便达到返璞归真境界,也要无法追上。 毕竟,草上飞的等级太低了。 再怎么修炼,再怎么长进,它的上限摆在那里。 又怎么可能比得上真正的绝学的速度? 光泄露时,叶晟叹息道:“鲁兄,在下无意与你为敌。抱歉了……” 在他身后的宋辞晚还是不说话,她只是拔出了腰间的刀。 宋辞晚并不轻易出刀,她更喜欢动用五毒罐中的小黑虫们。 但她一旦出刀,那就一定是至为简约,直指目标。 这一刀,似羚羊挂角,白驹过隙。 刀,劈下来了。 破妄! 人心总有太多妄念,这是时间与空间都无法抹除的生灵本性。 只要有妄念存在,就躲不开破妄这一刀。 于是,刀中了! 这一刀没有光,却又仿佛是追上了光。 追上了大鹏的羽翼,时空的飞逝。 它在人心之上,轻轻划了那么一下。 叶晟的那一句“抱歉了”尚未真正落音,他就在遥远的一条道路上,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呆站在了原地,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后,宋辞晚草上飞的极限态风影将她带到了叶晟面前。 叶晟站在原地,眼睛微微睁着,没有声音,没有动静。 当然,他也没有死亡。 宋辞晚再次站在了他的对面,她伸出手,握住了他手中的那幅卷轴,将其轻轻从他掌中抽出。 这一幅曾经在宋辞晚面前遁走的烂柯春秋图,便在这一刻,奇妙地落入了宋辞晚的手心中。 她握着烂柯春秋图,轻轻一叹。 第164章 怪诞荒谬,请你笑一笑 宋辞晚手握烂柯春秋图,她看向了对面的叶晟。 叶晟没有死,破妄一刀,破的是人心妄念,而非血肉身躯。 人的妄念如果太多,多到一颗心都装不下,那么中了破妄以后便有可能会像曾经的张添,瞬间死亡。 但叶晟显然并未如此,他的心中还有许多空隙,破妄杀不死他的灵魂。 当然,叶晟的心不似张添污浊,这或许是一个方面,此外,叶晟本身的修持也比张添强出太多。 他的灵魂稳固,而宋辞晚关于破妄刀法的修炼境界目前还只达到精通级,第一层精通,一刀杀不死准天骄级的叶晟! 不过,宋辞晚可以再出第二刀、第三刀,甚至是更多刀…… 生死相搏的话,她还有许许多多其它的手段。 现如今,只看她想不想杀叶晟,是不是非要杀叶晟不可。 高手过招,瞬间的优势是非常重要的。 而宋辞晚拿走了烂柯春秋图以后没有再乘胜追击,却只是站在叶晟面前,等了他片刻。 片刻后,呆滞的叶晟如梦初醒。 他听到了宋辞晚方才的轻叹,于是他苍白的脸上便渐渐爬上了一丝羞愧的红晕。 破妄之后,心似洗练。 叶晟飘飘忽忽,似有无数情绪将要冲出天灵,偏又空空荡荡,无依无着。 他张口,说了一个字:“你……” 宋辞晚将烂柯春秋图拢入袖中,实则放入了沧海洞天以作镇压。 她道:“叶兄,承让。” 说完,她转身就走。 返璞归真级别的草上飞施展开来,风影特技一闪,宋辞晚即刻远去数十丈。 她的身影瞬间便消失在灯火漂浮的夜色中。 明月坊深处,天空中的明月洞天依旧皎洁高挂,叶晟站在原地看着宋辞晚消失,他没有去追。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终究露出一丝苦笑。 宋辞晚在走远以后,却迅速遭到了三轮劫杀。 劫杀的人都是从幻冥城推门而出的那一批,他们与宋辞晚同样身处彼世界,因此能够互相碰触,可以生死搏杀。 第一批人,在见到宋辞晚的那一刻,脱口便呼喊道:“是黑心魔刀,快,烂柯春秋图在他手中,杀!” 宋辞晚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知晓烂柯春秋图原来在自己身上的,那所谓的“黑心魔刀”又是个什么称号,但对手既然都已经打上门来了,那也没有什么废话好讲。 杀人者人恒杀之,你要杀我,便莫怪我反杀。 宋辞晚手起刀落,破妄刀法招招纵横,瞬间便将这些自行冲上来的劫杀者反杀殆尽。 一共四人,宋辞晚放出天地秤,将这些人的尸身连带着其它物资,包括他们身上的元寿珠,都一股脑装入其中。 除了那一幅烂柯春秋图,其它从旁人身上得来的东西,宋辞晚通常都不会自留。 通过天地秤将其卖出,才是最佳选择。 而烂柯春秋图之所以不卖,倒不是说宋辞晚舍不得这幅宝图的玄奇。 事实上,像这种等级的宝物,不论怎么卖,天地秤都不可能会让宋辞晚吃亏,将其卖出,是一定合算的。 宋辞晚不卖,却是因为烂柯春秋图中那些拥有了灵性的生灵。 此图已经有灵,倘若卖它,那与贩卖活人又有什么区别? 宋辞晚始终拥有一种底线,她也会谨守着自己的底线,有所为有所不为。 贩卖活人,便为“不为”! 沧海洞天中,那一幅烂柯春秋图被红线紧紧捆扎,其沉浮在洞天深处的波涛之上,遥望去,仿佛一件凡物。 宋辞晚收回对它的关注,只留了一丝警惕在心间,随即又继续在明月坊中行走。 明月坊很大,醉生梦死的人们不知日月春秋。 宋辞晚又还听到一些荒唐的声音。 譬如先前,有人又哭又笑,说自己的双脚终于不再滴血了,春水姬的祸害仿佛消失不见了…… 但是,他们那一双双已经被裹好的小脚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接下来,于是有人调笑:“还真别说,这魔女手艺当真不错,经她之手裹的脚儿,真是又娇又俏,又尖又美……卓兄啊,你看,你这小脚不裹也裹了,不如便给兄弟们品玩品玩如何?” 所谓卓兄大怒,当下一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打过去。于是打斗、争执、推攘、叱骂等种种声音随之响起。 混乱的声音从那些光线深深浅浅的庭院中传出,卓兄一人之力不敌众人之手,再加上他被裹了脚,就算这脚上不再时刻痛楚流血,但裹成尖尖的小脚却已经是行路艰难。 不多时,卓兄便被压制得再无反抗之力。 丝竹乐舞声中,有人在陶醉,有人在挣扎,还有人端起自己的小脚,疯魔般狂笑:“好脚儿,似个金莲,若个笋尖,真是娇俏可爱,美妙至极!” 有人慌道:“疯了,都疯了,你们这群疯子!” 他跌跌撞撞推开人群奔逃而出,却又在即将逃离时再度被卷入这满场的荒诞中。 他伸出手,抓在地面上,还是奋起全力想要继续逃脱,可是他身后的手太多了,轻轻松松便又将他拖了回去。 混乱的庭院边沿,有几名侍女手提着花灯,保持着装饰品一般的姿势,静静立在那些花木扶疏的墙角下。 她们不言语,但是有人忍不住悄悄垂首,轻轻笑起来。 笑什么呢? 不知道,或许是笑这眼前场景荒谬又滑稽,或许是笑这世间终有因果报应,又或许……不为什么,就是想笑。 宋辞晚脚步轻移,步入了这片庭院,她看到了这混乱庭院中满场飘飞的无形之气。 于是她便抬手捕捉,捉了两轮。 这些气大多不重,有时能有二两,大多数时候都是八钱、九钱、五钱、六钱这样。 但捉了两轮以后,零零碎碎加起来,也能有个三斤多。 宋辞晚便不再继续捉了,她无声地来,又无声地走,那些混乱的声音,荒诞的场景,通通都被她留在了身后。 离开此处后,宋辞晚又碰到了两批劫杀者。 第二批有三个人,第三批有五个人。 宋辞晚这次以五毒罐中的小黑虫们为主力,只要对手不是太强,黑虫们足以通通杀穿。 杀过第三轮以后,宋辞晚收走战利品,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忽见前方转折处有两人奔行而来,他们一边低声对话道:“方才山上传来消息,黑心魔刀应是往那个方向去了,我们真要追过去吗?” 第165章 云破日出,天光正好 宋辞晚一个侧身,奇门道术沧海一粟稳稳加持,她站在墙角的阴影处,几乎没有声息。 那转角处奔行而来的两名修士对话道:“黑心魔刀开了杀戒,只我们两个,还有什么好追的?追上去送死吗?” 另一人低声道:“可是族中发来了传讯,若是不去,那上头看得见呢……” 宋辞晚听了一会,倒是听明白了。 所谓“黑心魔刀”,原来指代的便是她所扮演的黑衣刀客鲁钟。 不得不说,“黑心魔刀”这个诨号难听到宋辞晚压根就不想承认这个人是自己! 不过仔细一想其实也无妨,反正鲁钟是鲁钟,宋辞晚是宋辞晚,鲁钟本来就不是她…… 至于这些身在彼世的修士们,能够与现世中人联系成功,倒也并不奇怪。 望江山上的四片光幕就是现世与彼世的连接口,现世中人离了光幕虽然就会失去特殊视角,看不见彼世之人,但他们其实也不需要看见。 山下的人只需要接收到来自望江山上的传讯,然后通过传讯的指引,来到彼世之人面前,再直接将信息隔空展露在他们面前既可。 毕竟现世中的人虽然见不到彼世中人,可是彼世中人,却能够听见,也能够看到现世中人的一举一动! 哪怕双方并不能直接地、面对面地交流,但只要双方都有心,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后,这种信息的传递就不会是问题。 现如今,黑衣刀客鲁钟获得了烂柯春秋图的消息就已经在现世与彼世两方都传开了! “他”一刀击败叶晟的消息也同样被传扬开来,彼世中的修士们,其实已经有些心怯。 宋辞晚只听那二人商议:“望江山上,其实也并不能观测到整个明月坊,那黑心魔刀只需远离瑶芳院旧址,山上的人又怎么可能再轻易知晓他身在何处?” “倒也是,咱们慢些走,这烂柯春秋图,不抢也罢。此等宝物,便是抢到手,最后也还是要上交。” “是极,图是他们的,命是咱们的。旁人如何,你我也管不着,但咱们自己的命,还不能自己珍重些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话,脚下速度就越慢,到后来,他们完全就从急速奔行变成了缓步慢行。 二人极有默契地慢行着,一边眼神交流,达成共识。 宋辞晚就这样跟在二人身后听了一肚子对话,跟到后来,直到两人许久不再说话,她才又无声无息地从两人身后远离。 两人完全不知道,要不是听到了他们这番对话,此番杀人杀顺了手的宋辞晚说不定就会连他们都一起送上西天。 好在宋辞晚并不是真正的杀人狂魔,这两人既然并不是当真有心与她为敌,她也没必要非得造此杀劫。 她调转了方向,与这两人背道而驰,不多时,她就来到了明月坊的边缘位置。 期间,她又远远地遇到了几次身处在彼世的修士们。 其中有武者也有修仙者,甚至还有读书人。 能够避开的时候,宋辞晚一般都是主动避开的。 若是狭路相逢,一时避无可避,她也并不会主动出手。但只要对方对她表露出杀意,宋辞晚同样不会手软。 如此,不过短短几刻钟的时间内,宋辞晚接连便又杀了两批人。 其中一批人数少,只有三个,但三个都是高手,其中有两名先天二转的武者,开窍数目看得出来都在七十二窍以上,其气血之浑厚,升腾时有若实质,使人心惊。 那名修仙者的修为也在炼气后期以上,甚至还有可能是接近圆满。 三人都非无名之辈,组合起来以后更是战力非凡。 这也是他们敢于向宋辞晚出手的底气所在。 可惜,即便这三位远战近攻皆有长处,宋辞晚的破妄刀法配合黑虫,其威力却更是恐怖。 尤其是破妄刀法,完全不讲武德。 它专攻人心,乍然相遇时,着实令人难以防御。 三名高手都死了,死前还给宋辞晚贡献了几团无形之气。 【人欲,先天二转开窍境武者之惊、怒、恨,二斤一两,可抵卖。】 【人欲,先天二转开窍境武者之怒、恐、惊,三斤四两,可抵卖。】 【人欲,练气后期修仙者之恨、怒、憾,三斤八两,可抵卖。】 …… 人欲是因为几人临死前情绪剧烈波动,这才被天地秤自动采集到。 接着,天地秤又采集到了三人的三团死气,数目分别是二斤六两、二斤八两、三斤九两。 那位修仙者的死气分量最重! 宋辞晚仍然唤出天地秤,将几人的尸身连同他们身上的所有物件都一并收入其中。 等待过后抵卖机会充裕时,她会再将这些东西通通卖掉。 接下来是第二次狭路相逢,这一次宋辞晚遇到的敌人就很多了。 三、五、八、九、十二! 粗略一数,只见一共十二人! 就在宋辞晚将要离开明月坊时,这些人飞身阻拦到了宋辞晚身前。 为首一人大喝:“黑心魔刀,交出烂柯春秋图,饶你不死!” 说话时,那人手一指,一道卷轴放出,那卷轴化作一个清光牢笼,瞬间便罩向了宋辞晚。 宋辞晚身形一晃,整个人便一化为十,一道虚影被这清光牢笼罩住,同一时间,她的真身却瞬间来到了放出牢笼的这名修士身前。 她轻笑一声:“饶我不死?都要杀人夺宝了,你想饶我,我却并不想饶你,这又如何是好?” 她的手从腰侧拔刀。 速度之快,便仿佛是这深沉黑夜中倏忽而至的天光。 刀出了,又好似是偷来了时空组合中的一道罅隙,那光阴一跳,便是生死之隔。 在宋辞晚身前,那名为首的修士仰面一倒。 他瞪大眼睛,甚至都没来得及情绪翻涌,天地秤也没来得及采集到他的人欲,他便已经是倒地身亡。 看来,此人便属于是妄念极多的那一种。 因此他比旁人死得都要更干脆些。 剩余十几人在片刻后反应过来,顿时有人怒声:“黑心魔刀又杀人了,诸位,我们合力出手,摆阵!” 第166章 北斗七星阵 明月坊的西门边缘处,一场现世中无人能见的大战便在此时展开了。 狭路相逢,战斗来得犹如疾风骤雨,惊雷掣电。 坊门边,有兵丁守护,有重重法阵。 还有一些人堵在坊门口,向值守的官兵们询问究竟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明月坊,但底层的官兵也都不过是听从上头命令行事,他们是没有决定权的。 春水姬之祸看似是告一段落了,然而因其消失得太过突兀,确切的消息根本就没能来得及向底层传递。 当望江山上的修士们在为烂柯春秋图而穷尽算计时,明月坊中,还有太多的人依旧如同闷头苍蝇般,不知该去向何方。 这种迷茫与混乱,便与此刻似暗似明的天色交相映照。 而身在彼世的宋辞晚,只听到一声“摆阵”,在她面前,那十几名修士霎时间便似磨盘般在她身周飞速轮转起来。 这一批修士中没有武者,全是修仙者! 其中修为高者,如炼气后期,足有三名,余者大部分也都是练气中期,练气初期的则共有四名。 不要小看练气初期,这世上,多数的底层修仙者都是引气期,能够突破引气进入化气的,其实都算得上优秀,而要想突破化气期,进入练气期,则更是优中择优,千里挑一。 便是宋辞晚,别看她击杀某些后期如同切瓜砍菜,但她的真实修为其实也才练气中期。 她要想突破后期,都要有一个门槛,这个门槛必须拥有合适的契机才能冲开。 修为不能代表修士的所有战斗力,但修为的比重也绝对不可忽视。 当这十几名练气修士在宋辞晚身周轮转时,那半明半暗的天空中忽然便有七道如同匹练般的星光投射而下,其恰好便是北斗七星的形状。 十一名修士,真正踩到七星正位的只有七名,剩余四名练气初期,显然都不过是掠阵的替补。 这一群人,很明显是有备而来!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他们的北斗七星阵在这一瞬间合成阵气,那庞大的阵法煞气中,有一道巨熊的虚影人立而起。 那巨熊一声狂吼,当下便抬脚向着宋辞晚冲击而来。 宋辞晚目光凝重,她感受到了一种被强势锁定的巨大压迫感。 仿佛远古蛮荒,混沌初开,冲天而起的巨木森林中,有无数神话般的巨兽,它们放肆奔腾,有时候巨木倒伏,有时候山石碎裂,有时候前方无路,有大河横亘。 恐怖的远古巨兽便会扬起粗壮的上肢,猛地一下将身旁的高山推倒。 轰隆隆! 山塌了,天倾了。 这是何等骇人之势? 人力又如何能与这等神话般的怪物相比? 虚实之间,宋辞晚始终将手握在刀柄处,那些骇人的巨兽压下,那宛如天柱的巨熊抬起一只倾盖天穹般的脚掌,眼看便要将她踩踏至脚底! 这种感觉……实话说来是非常恐怖的。 只因人类生来在面对巨物之时就会自然而然生出渺小之感,便如蜉蝣见巨鲸,或如井蛙见沧海…… 那些浩荡的,无穷的,看不到尽头的巨大,能使人在一瞬间卑微到心死。 宋辞晚抬起头,仰望这似虚似实般,难描难绘的一幕。 她的心湖中,心旌摇曳,她的识海中,神魂动荡。 这等巨物压下,她是要死了吗? 不,这不能。 识海中,宋辞晚的意念只是动荡了那么一瞬间。 很快,甚至或许都没有十分之一、甚至是百分之一个刹那,她就自己告诉了自己答案。 她不能! 她不能被巨物压死,不能被宵小杀死,更不能自己将自己吓死。 丹田中,真气如同浪涛,忽然有巨浪一个翻滚,沧海洞天沉浮在真气湖上,同一时间便也随着这巨浪一并翻滚起来。 于是,宋辞晚的识海中,她的神魂便也在同一时间发生了轻微的震颤。 震颤中,宋辞晚的神明睁眼了! 她不能死,至少,她不能接受这样死。 睁开双眼的神明在这一瞬间穿透了无数巨兽的虚影,透过那一股蛮荒的煞气,寻到了煞气对面,那一道北斗七星阵的轨迹。 便也是在这一刻,宋辞晚出刀了。 此刀至为简约,只有一劈。 可是这一劈,却在瞬间穿透了无穷的阻碍。 不论是时间还是空间,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又或者是星斗的力量,阵法的玄奇…… 这些,通通都不是问题。 宋辞晚仍然只需要出这一刀而已。 当然,这一次出刀的时候,她同时给自己的刀法加持了“道”字诀与“强”字诀。 吾道,破妄! 人心但凡有妄念,便必然逃不过这一刀。 嗤! 刀劈中了,声音小到甚至都没来得及传递到对面那一群人的耳中。 然后,下一刻便只见到主持北斗七星阵的那名炼气后期修士动作忽然一个滞涩。 北斗七星阵,使七名主阵者与四名掠阵之人一起,将气机连成了一片。 一人未能跟上,另外数人便必然是要步法混乱,同时受到反噬。 不远处,有两人悄悄藏在阴暗的角落里,看向这边的战斗。 这两人,正是宋辞晚先前见过的,商议着要远离“黑心魔刀”,口口声声保命要紧的那兄弟二人。 他们也确实是将保命要紧的理念贯彻了下来,只是他们的运气不是那么好,虽则他们有心远离“黑心魔刀”,却料想不到当自己数度变换路线,终于走到明月坊的西门边上时,竟还能远远地再遇到一回黑心魔刀! 这两人一个叫路辉,一个叫路远。 两人本是同宗兄弟,感情颇好。此时两人一起躲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正小心传音对话。 路辉说:“这黑心魔刀此次怕是在劫难逃了,这些七星门的家伙,居然连北斗七星阵都祭出来了,黑心魔刀再厉害又怎样?北斗七星阵可是能使主阵者跨越大阶层战斗……” 路远却打断道:“辉兄,咱们绝不可小看黑心魔刀,此人杀性之重,依我看,未必会被阵法辖制……” 两人的对话尚未分出高下,却只见到那边战斗的地方,被宋辞晚一刀隔空斩中的那人,忽然张口,吐出了大口鲜血。 第167章 北斗注死,星光纵横 被宋辞晚一刀劈中的那人,便是北斗七星阵中占据主阵位置的那一个。 按照北斗七星阵的特性,本来是存在有完善的替补循环。 七个阵位中,纵有一人受伤或者身死,只要有备阵之人及时完成替补,阵法也并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然而,眼下此刻的问题却是: 中了宋辞晚一刀的天权位修士,他一时未曾死亡,他也没有倒下,他只是很明显中刀受伤了。 可是他整个人却忽然处在呆滞中,鲜血从他口中不停涌出,他机械地按照北斗七星阵的步法继续踩踏罡步,却偏偏,他的速度比照正常速度总是慢人一步。 他占据着天权位,没有丝毫要让开的意思,使得替补者始终不能正位。 天璇位的女修士焦急地喊出一声:“郑师兄!你醒醒……” 第二个醒字尚未完全落音,北斗七星阵的运转就遭到反噬。 天权位的郑师兄再度张口,吐出鲜血。 他转头看向宋辞晚,伸手一指:“你!你不是……” 他想说“你不是”什么? 他说不出口了,更加强烈的反噬来了,天穹之上投射而下的七道星光,随着下方北斗七星阵的紊乱而彻底扭曲起来。 一道星光扫过,从郑师兄的头顶落下,瞬间便将他的头颅连带着上半个身躯一起,都切割成了虚无。 角落里,路辉与路远兄弟两个都惊呆了。 路辉说不出话来,路远低声传音道:“北斗七星阵反噬了,跑,我们快跑!” 两兄弟手拉着手,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一边跑,他们间或回头。 只见那明月坊的西门边,天空中依旧有混乱的星光不时投下。 但凡星光扫过之处,若有活人,此人便必然是要损身伤命。 这些扭曲的星光具有太过强大的杀伤力,所过之处能将一切活物都扫成虚无。 修士们的身躯就好似是纸糊般,被扫中胳膊,胳膊没了,被扫中腿脚,腿脚没了,而若是被扫中头颅,那就会像是天权位的郑师兄一般,直接死无全尸。 宋辞晚都不免心惊肉跳,因为她方才催动神明睁眼,一瞬间,满身真气便消耗掉了将近八成。 她的识海中,睁开眼睛的神明又飞速将眼睛闭上了。 可是消耗掉的真气却没有那么容易重新补完! 宋辞晚嘴唇微动,便有一颗颗赤阳丹直接出现在她口中,被她快速吞服。 与此同时,亦有数道,甚至数十道星光从她身周纵横而过。 宋辞晚还见到一个奇景,她看到,明月坊上空,无形之气摇曳升空,而天空之上,混乱星光投下。 星光过处,那些飘摇的无形之气亦被冲击成了虚无! 原来,无形之气也能被击灭。 北斗星光之威,竟至于此。 而布置阵法,引动星光的那些修士们,经过方才一个瞬间,已有五人身残,三人身死。剩下的那些,有的向不同的方向逃散,有的试图拯救同伴,却又反被星光击中。 快,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快到宋辞晚也未曾料想到还有这样的转折,快到以她的速度也几乎未能躲过这些星光的侵袭。 她的手臂被扫掉一片血肉,她也没时间查看,她将极限速度施展开来,甚至都顾不得维持黑衣刀客的武者人设。 草上飞加持御风术,她整个人都化成了一团风中的光影,倏忽之间,她便遁走近百丈。 后方,有人在星光下直接湮灭,甚至都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呼,有人奋力呼喊:“救我,救命!” 这些人,有修为高的,也有修为低的,有男修士有女修士,也有成熟的,有青春的…… 他们可能是别人的兄弟、姐妹,也可能是别人的儿子、女儿,他们不论如何,年龄总归在五十岁以下,本该都有大好前途,无限未来。 然而修行之路就是如此,有的时候一着不慎,便是身死魂灭。 还有的时候,甚至你极度的小心了,谨慎了,也有可能逃不过一场忽如其来的无妄之灾。 比如路辉与路远两兄弟。 紊乱星光的扩散速度快到不可思议,路辉与路远两兄弟虽然是最先逃离的,但他们的速度却不够快。 眼看后方的星光就要将他们追上,兄弟两个心胆俱裂。 忽然,有一道暗影从两人身侧飘然拂过,路辉嘶声大喊:“道友救命!” 这一声喊,对于路辉而言,纯粹是死马当活马医,他虽然看不清,但心里其实明白刚才从身侧越过的那道身影应该就是“黑心魔刀”。 向这位魔头求救,他会救人吗? 路辉对此完全不抱希望,却不料那前方的身影虽未停顿,暗影中却有一卷绳索倏然射来。 这绳索宛若灵蛇般将路辉与路远兄弟二人飞速捆住,而后,两兄弟就像风筝一般被人带得离地飘飞起来! 路辉大喊:“啊!” 路远亦是大叫:“啊!啊啊!” 死亡的星光还在后方追逐,路家兄弟二人经历了此生从未有过之奇异情境。 他们被人当成风筝,捆着放飞了! 偏偏他们还不敢反抗,不能反抗,他们甚至还要对将他们当成风筝放飞的人感激涕零。 他们同时还要努力压着些身形,不敢飞太高,至少,不能超过两侧屋宇的高度。 平澜城中,可是有禁空大阵的! 飞太高,那也是找死。 路辉奋力扭头往后看,只见那后方的世界,几乎就要变成一片星光的海洋。 星光之下,那么多飘摇的无形之气通通亦都成了虚无。 而奇异的是,现世中的建筑与生灵却完全不受这些星光影响。 他们不知道,这彼世界中正有怎样一场奇绝的星光雨,它落下无声,却能收割无限生命。 不知道什么时候,路辉与路远兄弟被带飞着离开了明月坊。 他们还看到,明月坊中有不少的彼世界修士,像是仓皇的虫豸般,从一个热锅中逃窜而出。 哦,他们也在逃命,不止是路辉兄弟在逃命…… 路辉还看到有两个读书人,一人头发散乱了,一人冠帽歪斜了。可那冠帽歪斜之人,即便是亡命奔逃,怀中却还死死抱着一只猫,片刻不肯撒手。 猫儿凄声叫:“喵!喵喵喵——” 这是喜剧?还是闹剧? 第168章 日出东方,明光煌煌 漫天星光倏忽远去,路辉兄弟被宋辞晚的长索牵着,像是两只人形的风筝,低空浮沉在猎猎的风中。 风,灌满了他们的胸腔。 连带着,是满腔劫后余生的惊险与庆幸。 相比起许多将性命都留在了那片星光中的修士们,路辉兄弟无疑是幸运的。 虽然他们此刻的状态有种说不出的滑稽与狼狈,但至少,他们活下来了! 路辉正感慨:“兄弟,这明月坊中原来藏着那么多彼世中人呢,原先这些家伙一个个都躲的严严实实,我还以为他们都不来明月坊呢,嘿……” 正说着,旁边的路远却忽然惊道:“不对,那两个书生,他们明明是现世中人!” 漫天星光所造成的恐怖杀伤分明只对彼世中人生效,现世中,不论是生灵还是建筑,照理说都不应受其影响才是…… 所以,那两名书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路辉奋力扭头,在呼呼的风声中,他大声说:“是那只猫!一定是那只猫有问题!” 他的声音,路远听见了,前方的宋辞晚也听见了。 但因为星光还在蔓延,因此宋辞晚片刻也不回头,她只将身法施展到极致,继续向前飞掠。 后方,被路辉指点的两名书生却半点也不知,前方,在他们看不见的那个世界中,有人正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百般剖析。 有句话说得好:世上谁人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 世事便是如此,倒也并不稀奇。 宋辞晚的速度太快了,路辉与路远兄弟二人很快就被迫与后方的两名书生拉开了距离。 又过片刻,书生与猫儿的身影都消失在了他们眼中,那些紧随其后的星光也似乎是越来越稀疏了。 再过片刻,明月坊也完全不见。 前方似乎是一条宽敞的主街,一条大道延伸而去,更远处,是望江山的轮廓在挺拔伫立,山影清峭,如同泼墨写意般梦幻。 路辉与路远兄弟被放飞了一路,只觉得呼呼的凉风将自己的五官都给冲得变形了,某一刻,那前方的绳索倏然被抽走,路家兄弟砰一下就直直摔在地上。 路辉哎哟一声,模模糊糊喊道:“哎,怎么?怎么?到了吗?” 路远也有点懵,他说:“到什么了?辉兄,咱们是要到哪里?” 要到哪里? 路家兄弟对视一眼,这才稀里糊涂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兄弟二人方才竟是被“放风筝”给放得脑子都浆糊了。 他们这可是在逃命啊,又不是在搭谁的顺风车。 逃命是没有目的的,逃到哪儿算哪儿,活下来就是赢。 那么,他们现在此刻究竟是到了哪里? 稀里糊涂的兄弟二人一起抬头,举目四顾。 路远呼喊道:“辉兄,快看!” 路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眼一看,忽然便见到那东方天际有一点亮光,撕破了深沉的黑夜。 火红的金阳,带着张扬的热烈,从那黑暗的豁口处,猛然一跃而出! 路辉“啊”一声,惊喜道:“日出了!” 日出东方,明光煌煌。 从深沉黑夜与恐怖星光中逃离的兄弟二人,在这一刻也不知为何,忽然就觉得鼻头发酸,心海翻滚,一时间胸中有无限情绪涌动。 路远更是大喊一声:“是啊,日出了!” 路辉说:“日出了,我们活下来了!” 兄弟二人猛然张手将对方抱住,便一齐大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他们的眼角又都涌出了泪花。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当真情绪涌动到极致时,男人也是会哭的。 路家兄弟又哭又笑,一团团强烈的情绪气团喷涌而出,被前方的天地秤采集到。 【人欲,炼气期修仙者的惊喜、恐慌、后怕,五斤六两,可抵卖。】 【人欲,炼气期修仙者的喜悦、迷惘、后怕,五斤六两,可抵卖。】 气逾五斤! 居然是来自于炼气期修仙者的气逾五斤! 而这还不止,这两兄弟情绪之激烈,真是压也压不住。 路辉说:“未曾料想,被人人喊打的黑心魔刀,居然会好心相救我兄弟二人。” 路远说:“是啊,真是出乎意料,辉兄,我当时都已经做好速死的准备了。我真没想到,黑心魔刀听了我们的求救,居然当真会救我们。咦……不对,黑心魔刀呢?” 兄弟二人抬头一看,却见前方街道纯净空荡,之前用绳索将他们救下的那位黑衣刀客,不知何时竟不见了踪影。 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路家兄弟又有点懵,路辉道:“黑心魔……啊,不对!黑道友,他这就走了?” 路远道:“我们兄弟连一声道谢都不曾对他说!” 路辉则怔怔道:“多少正道高人,虽则为善,却也求名,可是这一位黑道友,他却当真是极致的潇洒。行侠仗义,不留形迹。这哪里是什么魔道行径,这分明……不对!阿远,黑道友他,做了什么恶事吗?为何就被评为魔道?” 路远道:“他杀人了。” 路辉说:“那他为何杀人?” 路远道:“因为他拿到了烂柯春秋图,许多人想从他手中夺得这张宝图,于是劫杀他!” 路辉便冷笑一声说:“人们劫杀他,他反杀而已,就因此,那些家伙便给他起个绰号,叫做黑心魔刀?呵,究竟谁才是魔?” 路远:…… 他没有说话,片刻后,对着路辉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兄弟二人情绪激荡,稍远处,宋辞晚走在无人注意的街角,身边天地秤浮现。 【人欲,炼气期修仙者的感激、迷茫、惆怅,三斤六两,可抵卖。】 【人欲,炼气期修仙者的感激、迷茫、愤怒,三斤八两,可抵卖。】 两团浓烈的人欲再次被天地秤采集到,宋辞晚仰望前方日出,微微笑了。 她施展了奇门道术沧海一粟,又刻意避开路家兄弟,因此他们没有看到,原来宋辞晚离他们并不远。 前方,有一户人家的角门忽然被打开,那门户内,有一道女声清清脆脆地欢呼:“娘子,日出了!快,我们快起来,夫人说,今早日出,还要再放一次爆竹呢!” 第169章 世界的两面 宋辞晚站在无人注意的街角,只见到前方有一户户人家次第开门。 人人脸上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他们迎着朝阳,说着恭喜,每每见人,总要互相拱手,道一声:“新年大吉!” 噼里啪啦,爆竹声声。 庆贺新年的种种欢声在街坊邻里间响起,还有孩童在快乐地欢叫:“哦,新年到啦,吃糖咯,糖好甜,甜蜜蜜!” “新年到,穿新衣,祖祖阿父不红脸,婆婆嬢嬢笑嘻嘻!” “哦,派红包咯!” “瓜子我要两把,果子我也要两把,左边装一口袋,右边装一口袋,走咯,放爆竹去咯!” …… 孩童们冲出了家门,有的跟在大人身边,带着红扑扑的笑脸一起走街串巷去拜年,有的脱离了大人的管束,自顾与小伙伴凑在一起,欢天喜地地玩着各自的游戏。 还有些兜里有钱,于是便揣着红包凑到了街头的货郎摊前,叽叽喳喳,欢声笑语,享受起了购物的乐趣。 货郎脸上也是乐滋滋的,大年初一,虽则不能陪在家人身边欢度新年,但开年就有好生意,这难道不值得开心吗? 人间种种繁盛景象,在这阳光下都仿佛是被渡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般,漂亮得闪闪发光。 与夜间的光怪陆离形成了鲜明对比,使人一时间竟仿佛是要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 又或者,这些其实都是真实的,只是世界有两端,人间亦有两面。 那么如果可以,谁又不想站在阳光下,看这岁月静好,山河繁盛? 宋辞晚又回过头去,只见明月坊的建筑已经消失在远处,目光所及,此时是看不见了。 昨夜种种变故,此刻仿佛幻梦一场。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奇门道术沧海一粟自行运转着,将她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宋辞晚信步而行,从里坊街道间穿梭而过,继续向着城池中心,望江山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她一边将左手放在自己右臂的伤口处。 这里之前被那些失控的星光擦过,因此失去了大片血肉。 宋辞晚便施展甘霖咒,不停为自己洗刷伤口,企图将它治愈。 值得一提的是,宋辞晚的甘霖咒如今等级并不低,一般情况下,不说生死人肉白骨,但若只是治疗一些血肉缺失的小伤口,甘霖咒是完全不会有问题的。 可是此刻情况却有些不对,她指尖甘霖落下,缺了一块血肉的右臂伤口处却始终徘徊着一股奇异的力量,使得甘霖咒的甘霖即便落下,也无法完全渗入。 而哪怕是渗入的那一小部分,也很难对这片缺失的血肉起到正面作用。 这是怎么回事? 不必过多思索,宋辞晚就能够想明白,这一定是因为那些星光属性奇异,能够不停撕扯破坏血肉的生成,干涉伤口愈合。 怪道说是北斗注死,这就是死亡的力量! 宋辞晚倒也不着急,她一边持续施展甘霖咒,一边沉下心思,细细体悟着这股力量的死亡特性。 行走间,忽然听到前方一户人家中传出高亢激动的女童声音:“我不要!阿爹,阿娘,我不要裹脚!你们放过我,放过我吧!” “裹脚”二字落入宋辞晚耳中,使她瞬间一个激灵,灵觉立刻转向,穿过数重院墙,去到了那女童所在的方向。 宋辞晚真是未曾料想到,民间居然也有人裹脚——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裹脚一事,在宋辞晚从前十几年的认知中,民间几乎是见不到的。 普通百姓间并不盛行这个,真正盛行这个的,是在勾栏瓦肆间。 那些被命运捉弄的苦命女子,沦为了富贵消遣的玩物,才会有人为了迎合某些特殊癖好,压着她们小小年纪便将双足裹断。 从而人将不人,竟成了三寸金莲的载体。 可是民间……不应该也有这个的! 春水姬之祸还未曾使人警醒么? 不,春水姬之祸远在明月坊,而平澜城那么大,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远隔了数个里坊之间的消息,要想传递起来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这可不是在信息传播高度发达的“地球村”,而是在阶级差距悬殊的大周仙朝! 宋辞晚抬脚穿墙,走进了这户人家。 这户人家有数重庭院,总的来说算得上是个富贵人家。 宋辞晚还看到,这庭院中有不少身怀武艺的家丁护卫在来回穿梭,其中修为低的在炼筋期,一些看起来像是队长级别的人物则大多都有着炼骨期修为。 其中甚至还有几个练脏期的武者,看其气血鼓荡程度,或许都已经接近先天了! 这不是什么普通人家,这户人家能够养得起这种等级的护卫,至少其家世根底也要与当初的宿阳城许家相似才是。 宋辞晚微微皱起眉,越发不解这样的人家为何也会让女儿裹脚! 却见前方花木重叠处,忽然冲出一个矮墩墩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看起来最多四五岁,小小的个头,粉妆玉琢般的可爱脸蛋,梳着两个丫髻,两边的小发包上还坠着喜庆的金铃铛。 小姑娘一边奋力奔跑,她两个发包上的铃铛则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她哭着喊:“祖母救我,祖母救我!丽娘不要裹脚,呜呜呜……祖母,阿娘好可怕,我不要裹脚哇……” 后方,有三五个丫鬟婆子在焦急地追逐,有婆子边追边哄:“小娘子,裹脚好看的,咱们不跑啊,老爷与太太又岂会害你?” 有丫鬟着急劝说:“小娘子,早晚都要裹,太太说了,您定亲的张公子最是爱好小脚美人,您此时若是不裹,往后大了可如何是好?” 还有婆子半是劝哄般是威胁:“小娘子,咱们此时乖乖裹了,还不必受太多的苦,可您若是坚持不裹,回头那些个碎瓷片、玉石子之类的可就都要上来了,小娘子,真不必如此,咱们一气儿把事儿办完不好么?” …… 一声声劝说,还有四面八方围上来的下人们。 名叫丽娘的小姑娘虽然名义上是这个家的主子,可她实在是太过幼小了,又怎么可能逃得过这四面八方的追逐? 终于某一刻,丽娘被人堵在一座精美的四角亭边,一把抱住了。 第170章 念头通达! 抱住丽娘的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嬷嬷。 这老嬷嬷虽则年老,可她的力量却十分巨大,小小的丽娘被她拢在怀中,竟是半点也无法逃脱。 丽娘伸手踢脚,奋力挣扎,她带着哭腔,愤怒喊叫:“放开我!我命令你放开我!我要找祖母,我要祖母为我做主!” 抱住她的老嬷嬷纹丝不动,只是眯起了自己满是褶子的老脸,带着笑意劝说:“小娘子,当真不必如此,裹脚之事,老太太又岂会不知?若非是老太太那边点了头,太太这边又怎好私自做主?” 老嬷嬷抱了丽娘,示意其他追逐的下人们跟上。 她的腿脚则十分利索地抱着人飞速往西边一个小院子走去,原来那里便是丽娘居住的庭院。 她在这座大宅中有自己单独的院子,院子布置得精美可爱,院中下人排开,各种丫鬟婆子加起来竟足足有十六人。 看得出来,往常丽娘在家中是受尽宠爱的。 可即便如此,她却始终无法动摇裹脚之事。 不论她如何哭闹、挣扎、反抗、逃离,她也逃不出这深深庭院的二门。 她甚至都看不到前门的世界是怎样的,她就被年老的嬷嬷抱回了自己的綉榻。 那里,有她的母亲,这个家庭的女主人在等着她。 丽娘看到母亲顿时哭得更厉害了,清脆的童声中夹杂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她大喊:“娘!我不要裹脚,你真的是我娘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娘,我不要嫁张公子了,我不嫁行不行?” “娘,为什么要给我定这样一门亲?娘,我不想离开你们,娘,你放过我……” 丽娘哭着喊着,她其实甚至都不太明白定亲嫁人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只是打从记事起,就有人在她耳边念叨,说她生来命好,还在娘胎里时就与城中有名的大族子弟张公子定了亲,张公子虽然比她大十岁,但他小小年纪便已是先天有望,是真正的少年英才。 人们还告诉她,她既然定下来要做张公子的妻子,便必定要从小循规蹈矩,学好德言工容,及笄以后才好匹配夫婿,从而帮扶家族,顺畅一生。 这些……又岂是一个四岁的小姑娘所能够听得懂的? 她听不懂,她只知道哭喊,挣扎,抵死不从。 与某些温顺的小姑娘不同的是,丽娘虽然什么也不懂,但她至少有一股倔强,有强烈的反抗精神。 她的母亲便坐在那张綉榻上,只将脸别过去,轻轻一叹道:“罢了,丽娘既然如此不愿,便喂她服用一剂安神散,再由孙嬷嬷出手裹脚吧。” “裹得好些,她年纪小不懂,我们做大人的不能不为她考虑。” “她往后长大了,得了夫婿欢喜,总归便要明白父母当年的苦心……” 说着,这位太太便轻轻闭眼,一个摆手。 立刻有丫鬟端来了一碗汤药,当下便要喂到丽娘口中。 丽娘被孙嬷嬷抱在怀里,小脑袋被牢牢固定,小嘴也被迫张开。 “呜呜呜……”她被捏着两颊,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于是便只能呜呜哭泣。 旁边,宋辞晚做好了随时出手相救的准备。 其实照理说,宋辞晚还能够更早出手。 她并无必要等一个关键时刻,她完全可以在一开始就将丽娘救下来。 她之所以迟迟未曾行动,却是因为即便她此时出手,或许也不过是治标,却无法治本。 丽娘还只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小孩童,只要她还在这个家中,宋辞晚纵然是能够救得了她一时,却又如何能救她一生? 她上头压迫着她的,看似是她的父母,但又不仅仅是她的父母。 宋辞晚总不能将她的父母杀了吧? 杀了丽娘的父母,然后让丽娘变成孤儿? 那究竟是在救她,还是在害她? 又或者将她带离这个家,另外再给她找一个家? 便如同此前的蛇少女一般,蛇少女托身城隍庙,此时的丽娘或许也可以托身城隍庙? 种种念头都曾经在宋辞晚心中走过,但又被她逐一否决。 宋辞晚向来自觉并不优柔寡断,可面对眼下情景,却居然有些难以下手。 直到这个关键时刻,眼看事态无法再拖延,宋辞晚正要放出黑虫暂时救下丽娘—— 便在此时,那庭院的外头却急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厮。 这小厮跑得气喘吁吁,远远便喊:“太太,太太,张家出大事了!” 闭目坐在綉榻上的丽娘母亲忽地身躯一颤,她连忙睁开眼,惊道:“什么?张家出什么事了?” 小厮红着脸,一口气道:“太太,张家公子,咱们准姑爷,他……他在明月坊,不知怎么被裹了脚。他……他不堪受辱,回家后自尽了!” 什么? 这个荒唐的消息使得丽娘母亲猛地从綉榻上站起,她怔怔回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小厮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语。 然后他又道:“瞒不住了,左近街坊都传遍了,老爷说了,要太太赶紧准备准备,咱们回头便要上门,去与张家商讨退亲呢!” 丽娘母亲却是站在原地,身躯一阵摇晃,然后她猛地向后一软,当下便晕倒在綉榻上。 满院子的下人顿时就乱了。 有人惊慌大喊:“太太,太太你怎么了?” 有的着急往外跑:“快,快去通知老爷,太太晕倒了。” 也有人说:“快,快去请大夫啊!” 还有人问:“孙嬷嬷,那小娘子这脚,咱们还裹吗?” 孙嬷嬷是丽娘母亲的心腹,此刻她匆匆将丽娘放下,只是连忙凑到丽娘母亲身边去推她,并喊:“太太,太太你快醒醒!” 又哪里还有人去管丽娘? 小小的丽娘回望了一眼晕倒的母亲,一咬牙便倒腾着自己的小短腿,很快,她就趁着混乱离开了这座院子。 小院子外头还有大院子,丽娘虽然逃离了自己的小院,却又在外头的大院中慌乱迷失。 她找不到出去的路,只有在一通乱跑之后,终于找到一座假山。 她便躲入了假山的缝隙中,像一只离巢的雏鸟,将自己紧紧蜷缩。 恍惚中,丽娘又痛又怕,又冷又饿,她小小年纪想不明白太多东西,只觉得脑中昏昏沉沉,忽然,耳边响起一道缥缈的声音:“丽娘,你醒醒……” 第171章 造梦,造一个美梦 丽娘听到有声音在呼唤自己,蜷着的身体顿时微微一颤。 她将小手放在自己耳朵边紧紧捂着,口中喃喃:“不醒不醒,我不醒。丽娘不在这里,呜呜呜,放过我,丽娘不在这里……” 小小的人,似梦似醒,可是恍惚昏沉中,她的恐惧却是清晰传达。 宋辞晚站在假山旁,看着自己身边浮现的天地秤:【人欲,惊、惧、忧,三斤五两,可抵卖。】 小小一个人,居然在昏沉间爆发出如此浓烈的情绪,可见她的内心此刻有多彷徨。 宋辞晚轻轻一叹,她其实很难直接接触到丽娘,方才施展入梦大法呼唤她,还是借助了神明之力。 神明睁眼,觑得一丝现世与彼世的空隙。 宋辞晚体内真气飞速消耗,她又不得不立即服用大量赤阳丹,以快速补充消耗。 她将自己的左手虚虚放在了丽娘头顶,入梦大法的气息再次泄露。 昏沉间,丽娘忽然感觉自己像是跌入了一片松软的云床中。 她抱着脑袋不敢睁眼,口中还在不停喃喃:“不要不要,我不听,我是在做梦,没有人喊我。呜呜呜……丽娘不要出去,就让我在这里睡下吧,外面好可怕,好可怕……” 她的恐惧绵绵不断,天地秤再次浮现,又采集到一团气:【人欲,惊、恐、哀,三斤五两,可抵卖。】 忽然某一刻,满心惊恐的丽娘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人轻轻抚摸了一下。 这一下轻抚与她此前感受过的所有抚触都不相同,像是湖心中投下了一片温柔的树叶,像是暖阳下吹过了一缕沁凉的微风,像是冬日里伸过来了一只可爱的暖炉…… 有一道轻缓的女声在她耳边再次絮语:“丽娘,你抬起头来,仔细看一看,这到底是哪里?” 宋辞晚施展入梦大法,加持“道”字诀与传法之术,又动用了“疑”字诀。 “疑”字诀得自于王亦,王亦此人虽然有种种滑稽,但他也拥有常人所难以企及的一种奇妙感染力。 这个“疑”字诀施展以后,能使人不自觉便怀疑起自己原先的认知。 丽娘原先认定了所有声音都充满恶意,因而不肯抬头。是“疑”字诀的出现,使她忽而心生动摇,不知怎么,她便放开了紧紧捂住耳朵的双手,一下子将脑袋抬起。 这一抬眼,丽娘霎时便惊呆了。 她看到了什么? 这里不是狭小的假山内缝,也不是那一座她怎么走都走不出的大院子; 这里没有无处不在的家丁护卫,也没有四四方方的高大围墙; 丽娘睁眼之后,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看了! 那是一片绵延无穷的云海,云海看不见尽头,只是在那无穷的远方似乎是有霞光万道。 霞光与云海逶迤,浮动的彩光之间,有天宫般的建筑在云上列阵。 仙鹤飞舞,仙童采花,还有数不清的可爱仙兽在云上奔跑。 这分明便是梦中的世界,又分明是丽娘做梦也梦不出来的世界。 她还只有四岁,孩子的想象力虽然是丰富的,但小小的丽娘生命中所能接触到的信息却实在是太过逼仄了。 她连听故事都不曾听过这样的天宫,只是依稀有人告诉过她:“小娘子,你往后的夫婿可是要做先天宗师的,或许还有望武圣,你可一定要学好女戒女则,万万不可有分毫松懈……” 丽娘也不知道什么是先天宗师,不明白什么叫做武圣,她只知道,她讨厌女戒,也讨厌女则,连带着,她其实也讨厌那位只在人们口中出现的未来夫婿! 她只是不敢说出来,但她的心不会欺瞒她自己。 丽娘看呆了,她在云上站起来,又试探着走了几步。 云朵比棉花还松软,丽娘每走一步都只觉得轻飘飘的,整个人好似是要飞起来一般。 远处嬉戏的仙兽群中忽然有一只小小的仙鹿被队群落下了,其它的仙兽们都跑得极快,它们有些四蹄生风,有些风驰电掣,还有些甚至是直接背生双翅! 只有那只小仙鹿,它个头小小的,四肢短短的,一颠一颠怎么也跑不快。 不过片刻,方才还在与它嬉戏的同伴们就通通都跑不见了。 只留下这只小仙鹿,昂着可爱的头颅在原地“哟哟”呼唤。 可是没有仙兽等它,它唤得一阵,便只得低下头颅,在原地落寞地轻轻踱步。 丽娘远远见此,便不由得对它心生怜悯。 她迈动自己的小短腿,不自觉向它走去。 初时,丽娘还不习惯走云路,走得有些慢,后来她走习惯了,便渐渐奔跑起来。 云上的凉风迎面吹拂,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却也吹散了她心头的惶恐。 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却见前方的小仙鹿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忽然前蹄一纵,就往前方一片彩光环绕的仙草丛中奔跑而去。 丽娘不自觉便也继续加快速度,但她是个小孩儿,小短腿速度有限,即便她自觉加速了,可实际上她却离前方的小仙鹿越来越远。 丽娘急了,她连忙喊道:“小鹿,小鹿,你等等我!” 小仙鹿并不听话,它非但不等丽娘,反而突入仙草丛中,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丽娘又焦急又失落,一时间鼻头一酸,竟难过得想要再哭一场。 便在此时,那道缥缈又轻缓的女声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丽娘,你听一听这风,你仔细感受感受,看这风儿是不是随在你身边,你是不是能将它捉住?” 丽娘“啊”一声,有些不太明白要怎么听风。 但下一刻,风的声音却是自动灌入了她的耳中。 她忽然便感觉到,自己不但听到了风,还听到了各种各样不同的风。 有微风,有凉风,有和缓的风,也有急骤的风……还有什么?还有风吹向的远方,那么遥远的,无垠的世界。 一段玄奥的口诀与此同时在丽娘耳边响起,小小的丽娘似懂非懂,却恍惚间像是拥有了一种特异的感觉。 她迈步,带着风向前奔跑。 清风将她环绕,使她的身体更为轻盈,脚下更为迅捷。 她感觉自己像是飞起来了一般,前方小仙鹿的身影又一次在仙草丛中显现。 丽娘顿时欢呼一声:“小仙鹿,你等等我,我来啦!” 第172章 传法与传承 丽娘脚下生风,人在云上低低飞起,不过须臾,她就越过了一丛又一丛的仙草阻隔。 小仙鹿在前方纵跃,可它的速度却再也快不过丽娘。 丽娘数度飞纵,很快就扑到了它的身边。 “小仙鹿!”她一把将奔跑中的小鹿抱住,欢喜地咯咯笑了起来,“小仙鹿,我捉住你啦,我捉住你啦!我与你做朋友呀,好不好?” 小仙鹿回过头,冲她“哟哟”叫唤,似有惶恐,似有不安。 丽娘一下子被它这个神情击中,她连忙将小仙鹿放开,脸上也露出惶恐的神情,她向小仙鹿道歉:“对不起小仙鹿,是我吓到你了吗?我不该捉你对不对?” 小仙鹿后退了一步,但并没有再度离开,而是歪着小脑袋,又冲她“哟哟”唤了一声。 这一声“哟哟”叫唤,其实很难分辨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丽娘却仿佛听懂了什么,她顿时高兴起来:“你不怪我,我向你道歉了,你就不怪我了,是不是?” 丽娘欢喜道:“小仙鹿,你真好!你真善良!” 她试探着又上前走了一步,见小仙鹿没有再度逃跑,于是她伸出自己的小手,轻轻抚摸在了小仙鹿的头顶。 小仙鹿轻轻歪了下头,幼嫩的鹿角在丽娘手心细细地摩挲了一下。 丽娘再次“咯咯”笑出了声,她放心地将小手从小仙鹿头顶一直抚摸到脊背,一手轻抚,她一边蹲坐到了小仙鹿身边。 小仙鹿小小的,丽娘的个头也矮矮的。 小小的两只靠在一起,看起来有着如出一辙的可怜与可爱。 丽娘挨着小鹿,又一次对它道歉说:“小仙鹿,我只是想要跟你做朋友,我真不是故意要捉你,要吓你的,对不起。” 道完了歉,她又说:“我看见你的伙伴们都离你远去,只觉得你与我好像,那么孤零零的,好可怜,我可怜你,我也可怜我自己……” 小仙鹿:“哟哟!” 它说不出人语,但它的叫唤声似乎是带着别样的安慰,有种说不出的清澈与温柔。 丽娘便抱着它,又说:“小仙鹿,我从前是有伙伴的,你知不知道?我家隔壁有个姐姐,她只比我大四岁,她带着我爬树,还带我数蚂蚁窝,还带我用泥巴建房子,特别好玩。” “她还有好多好多各种各样的泥捏花瓶,泥捏小动物,还有泥捏的刀枪剑戟,每一样都很有趣,她将她的宝贝都分给我看,也教我怎么做这些东西。” “她特别特别好,我喜欢看她笑,她笑起来前面会缺两颗牙,她告诉我,那是因为她在换牙,等以后,她缺的牙会再长出来。” “我以后也会换牙,也会有缺牙的时候,但是我不用害怕,因为我的牙也会再长出来。” “她好温柔,好有趣,小仙鹿,你说她是不是特别好?” 小仙鹿:“哟哟!” 它似乎是听懂了,又将自己毛绒绒的小鹿角在丽娘身侧顶了顶。 丽娘便又欢快地笑了起来,可是笑完了,她又叹息一声。 小小的人,叹着小小的气,她说:“可是后来,我娘忽然就不许我再与她玩了!我娘说,她爹死了,她家没有了先天高手,我与她便不能够再做朋友……” “我娘还说,她整日里就知道玩泥巴,不是正经大家闺秀的模样,我与她一处必然要被带坏。” “她这样,是野丫头的行径,以后长大了,没有好郎君会要她的!” 丽娘的头颅低下来,眼角有了泪花:“但我还是想跟她玩,玩泥巴有什么不好?好郎君会让我裹脚,姐姐不会,姐姐会教我认识什么是花儿,什么是鸟儿,姐姐还教我背诗,教我拿刀……” “我不想听我娘的,我想去找姐姐玩,可是我翻不过我家那堵墙。” “小仙鹿,我好想我云姐姐啊!” 小鹿又轻轻蹭她,并发出“哟哟”的声音。 丽娘哭着哭着,于是又笑了。 她笑说:“不过刚才我学到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东西,我好像会飞了,小仙鹿,你知道什么是飞吗?” “就是,就是这样……” 说话间,丽娘站起身,在小仙鹿面前踮起脚尖,伸展双手,做出了要飞的动作。 徐徐的清风在她身周缠绕而起,丽娘足尖一踏,整个人便立刻向前飘飞了十来尺。 十来尺而已,相对于宋辞晚这样的高手根本就不算什么,她随便走一步都能比这不知远上多少倍。 但相对于小小的丽娘而言,这一点距离却仿佛是跨越了天渊。 丽娘一个瞬间飘飞了十来尺,于是她又再次轻点双足,继续飘飞。 每飞一下,她都必然要落地一次,她一边如此重复飞行——这其实并不是真的飞行,它顶多只能算是稍微轻盈一点的纵跃。 但在丽娘眼里,这却已经是飞了。 她越“飞”越上瘾,一边飞一边欢喜道:“小仙鹿你看,这个飞飞叫做列子御风行,是一位……一位仙女姐姐教我的!” “咦?仙女姐姐呢!” 丽娘左右顾盼,但她始终并未见过宋辞晚正脸,她只听过宋辞晚传授口诀的声音。 “仙女姐姐,我将列子御风行再教给小仙鹿好不好?” 丽娘仰着头对着前方云海呼唤。 云海中,宋辞晚并不现身。 但她的声音却轻轻缓缓地回应丽娘,她甚至是带着笑意地道:“可以,你教便是。” 列子御风行并不是什么高等级的功法,它只是一门初级的飞行法术,大周许多道门都收录有此法。 因此宋辞晚可以放心传播它。 其实最开始传授丽娘列子御风行的时候,宋辞晚甚至都没想过她能学会。 宋辞晚最初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如果丽娘能够学会列子御风行,那么证明她应该有仙骨,可以修仙。 倘若丽娘学不会此法,那么宋辞晚便会改教她破山拳,给她种下一颗习武的种子。 似丽娘这般处境,宋辞晚与其救她一次两次,不如传她力量。 授人以鱼何如授人以渔? 救人百遍不如教人自救! 当初宋辞晚向诡异传道,告诉她怨天尤人不如自强不息。 那时的宋辞晚似乎只是在用话术控制诡异,但如今的她,却在践行此道。 第173章 世人两张脸 宋辞晚后来又在丽娘这里收到了好几次的情绪反馈。 【人欲,喜悦、欢乐、感激,三斤八两,可抵卖。】 【人欲,感激、向往、崇敬,二斤六两,可抵卖。】 【人欲,宁静、喜悦,感激,一斤九两,可抵卖。】 …… 小孩子的心思简单直接,丽娘将列子御风行第一层的全篇背诵记忆了下来,又逐一传授给自己的伙伴小仙鹿。 她不知道这个小仙鹿其实只是宋辞晚入梦大法的幻术所化,她将其当做了仙境中的好友,传授其法术。 对于这篇法术,丽娘本身其实也是一知半解,但她教起小仙鹿来,却偏偏似模似样,好像一个真正的小老师,与它探讨。 “小鹿小鹿,你跟我念口诀,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 她摇头晃脑,稚嫩的童声一字一句地念着,清清脆脆的声音在云海间回荡,渐渐地,天之广,地之阔,亦随着这声音的传荡而越发展现在她眼前。 不知道什么时候,丽娘忽然发现自己脚下的云海似乎透明了。 她一低头,就看到了云海的下方。 那是无限广阔的山河,绵延的青山仿佛巨龙起伏在大地上,奔腾的河流浩浩荡荡,日夜不休; 明净的湖泊仿佛宝石般镶嵌在各种各样的地貌间,无垠的山河间,有些地方白雪皑皑,有些地方大漠黄沙,有些地方四季长春,有些地方奇绝清幽。 有人在长道上踽踽独行,有人在闹市间呼朋唤友,有人绫罗绸缎,有人破布麻衣…… 而这些,都是人间。 丽娘又一次看呆了,她的世界只有一重又一重,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院子,又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象? 不知不觉间,她背诵法诀的声音停止了,她问:“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吗?外面的世界原来这么大?” 小仙鹿当然回答不了她的问题,小仙鹿只会“哟哟”应声。 丽娘又自语道:“外面的世界这么大,我一定不能被裹脚,我要学好法术,我要飞,咯咯……我要飞!” 小孩子不记愁,说着说着,她又忘记了先前的烦恼,欢畅地笑了起来。 列子御风行是一门非常奇妙的法术,它不仅是飞行之术,其实也是一门能够积累真气的修行之法。 只不过相比起大多数正统的修行法门,它在积累真气和突破境界方面的能力都有些弱。 宋辞晚不打算将自己的主修功法坐忘心经随便传出去,她又没有其它的正统修行功法,便暂且传授丽娘列子御风行,开启她修行的灵窍。 小小的丽娘感受不到,但宋辞晚却分明能够看见,丽娘开窍以后,每当她念诵列子御风行,都能有些许稀薄的元气从四周汇入,最终落入她小小的身体里。 这就是一颗种子,总有一日,它要开出无限未来。 离开前,宋辞晚又传授了丽娘一道炽炎术。 炽炎术等级低,入门容易。 丽娘灵窍已开,身上有一缕细微的真气入体,再加上宋辞晚传法之术加持,使她很快又将炽炎术记诵了下来,并成功入门。 宋辞晚便悄无声息地收回了入梦大法,此番入梦,因为需要借助神明之力穿透现世与彼世的阻隔,宋辞晚的消耗其实很大。 她收回法术便立刻避到一旁,同时快速补充起了自身消耗的真气。 丽娘在假山缝隙里酣然入睡,睡梦中,她时而念诵几句列子御风行的口诀,时而又呼唤几声:“小鹿小鹿,我们一起飞啦……” 没过多久,院子里又响起一阵阵焦急的声音:“老爷回来了,太太还昏迷着没醒,小娘子也不见了,这可怎么是好?” “要快些找到小娘子,快!” 下人们声声呼喊:“小娘子,你在哪里?小娘子!” “小娘子你快出来,老爷说了,咱们不裹脚啦!” …… 还有下人窃窃私语:“真不裹脚了吗?” “嗐,谁知道呢?总之先将小娘子骗出来再说……” 忽然,人们一阵慌乱:“老爷,老爷来了!” 一名满面端肃的男子大步而来,他手上放出一只灵蝶,那蝶儿在庭院中飞舞,不过片刻便绕过重重花木,直往假山缝隙这边飞来。 丽娘的父亲名叫邱山,他跟随灵蝶,瞬间寻到假山缝隙边。 他弯腰,“呵”一声笑道:“小妮儿原来是藏在此处,倒是挺犟,可见此番当真是吓着了。” 说着话,他将丽娘从假山缝隙中抱出来。 丽娘被这动静弄醒,一下子睁开眼,便惊呼道:“爹!” “阿爹!”她慌乱喊,“你是来抓丽娘吗?不要,丽娘不要裹脚,我不要,呜呜呜……” 她慌得直哭,两只小手左挥右挡,想要从父亲身上挣扎下来。 邱山眉头微皱,正要批评她,忽然,慌乱中的丽娘一只小拳头打到了他头脸间。 照理说,邱山也是先天武者,而丽娘不过是小小孩童,她这一拳头别说是无意中挥到了邱山脸上,她就是拼尽全力对着邱山挥拳,那力度,对于邱山而言大概也不过是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因此邱山毫无闪躲之意,他现在只想好好教导女儿做大家闺秀的道理。 可就是这一疏忽,电火光石间,只见丽娘的小拳头中间忽然迸出一丝火苗。 那火苗细细的,偏偏具备有灼热的力量,噗一下便迎着风落到了邱山脸上。 猝不及防的邱山顿时痛得大叫一声,他在瞬间松开了抱着丽娘的双手。 丽娘小小的身躯眼看便要摔到地上,忽然,平地一缕风起,她就乘着这缕风,一个翻身,稳稳落在当下。 邱山惊呆了,丽娘自己其实也有些惊呆了。 她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自己的腿,看来看去,喃喃自语:“我方才原来是真的见到仙女姐姐了吗?我不是在做梦?” 邱山顾不得自己脸上被烧出的大水泡,又惊又喜地追问:“丽娘你说什么?你在梦中遇仙了?” 丽娘懵懵懂懂道:“是有神仙呀,神仙还教我法术呢!” 说着,她喜滋滋地伸出手,手指一搓,一缕细细的火焰便再次在她指尖生起。 邱山再次呆了片刻,随即他背着手在原地来回一阵踱步。 他皱眉苦思,想了许久,终于在某一刻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好!我儿原来竟有仙骨在身!我邱山一介武夫居然生出了一个小仙童!张五郎啊张五郎,你死的真是时候,你又何曾配得上我家丽娘?” 第174章 宋辞晚突破 丽娘家的故事以一个又滑稽又现实的结局暂时告一段落了。 她的父亲邱山一朝发现丽娘竟有仙骨,且还能在梦中遇仙,当即便改变了将丽娘培养成裹脚小娘子的主意。 他大喜说:“我儿竟有如此天资,又岂能是凡夫俗子所能匹配?好孩子,好生修行,为父要送你上青云!” 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还顶着一个被烧出来的大水泡。 那一个红通通的大水泡怎么看怎么可笑,又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严肃模样? 宋辞晚“嗤”地笑了一声,又观察了一会儿,随即离开邱家。 世人功利是常态,因而才尤其显得高尚的灵魂珍贵难得。 但不论如何,至少丽娘的命运应该是会发生改变了。 宋辞晚不能救人一生,她只会种下一颗颗种子,至于这些种子最后究竟是长成参天大树,还是在生长中泯然俗流,那都是种子自身的造化。 拿得起,放得下,看得开,这也是宋辞晚在修行中渐渐体悟到的另一种道理。 随喜行善,随缘收获,此便为传道者亦终将为道所喜。 渐渐地,宋辞晚只觉得念头通达,浑身舒畅。 她离开邱家以后,继续向着望江山的方向走去。 离望江山越近,她的身体里,一直堵塞在冥冥中的那道瓶颈便越发地蠢蠢欲动,宋辞晚感觉到,自己将要突破了! 人间的朝阳越发光芒耀眼,如此炽烈的阳光下,夜晚时候一直招摇飘飞的满城无形之气也似乎是销声匿迹了。 它们或许并不是当真不存在了,但至少此刻,宋辞晚看不见它们。 她能看见的,只有人间的繁华,还有大年初一,阳气升腾,一切邪诡俱都藏入地下。 就连原先时不时会遇到的那些彼世中人,宋辞晚也很久没有再遇到了。 不过,这或许是因为她离望江山太近的缘故。 毕竟谁能想到,被满城追杀的“黑心魔刀”,居然敢带着烂柯春秋图反而来到望江山呢? 那些从幻冥城中推门而出的彼世中人,也大多是在城中寻找各种机会,或是趁机收取神道法器,或是盲目地寻找所谓灵宝的线索,或是收到家族通知,舍生忘死地追杀“黑心魔刀”…… 谁也不会到望江山这边来。 望江山是整个平澜城元气最为充裕之处,却也是平澜城与幻冥城的交接节点。 在这里,有数不清的修士在围守清场,望江山上的一草一木,只怕都早已被平澜城的高层们扫得一清二楚。 因而在潜意识里,人们便暗暗认定,望江山是不可去之处。 这里什么都被查清楚了,都被分配好了,又还有什么好来的? 宋辞晚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她顶着黑心魔刀鲁钟的脸,就这样来到了望江山。 山脚下,执事殿的修士们照常守卫,照常当值。 宋辞晚身在彼世,这里没有人能够看得见她。 她便又沿山路上行,一边走,她一边继续施展甘霖咒,用极为缓慢的速度治疗着自己右臂的伤口。 同时,她不停调整自身气息,为即将到来的突破做着准备。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出现了玄级洞府。 有些玄级洞府中,还有修士在闭关修炼。 这类修士是真正的苦修士,就连过年都不出门,也不参与幻冥城开这样的盛事,更不理会一切俗物。 他们只管修炼,只管突破! 宋辞晚并不打扰这些人,她沿着半山腰的道路向着望江山的两侧行走。 往东约三十里后,她终于找到了一座空置的玄级洞府。 宋辞晚便像是一缕轻烟般,飘飘然走入了这座洞府中,然后她放出了自己的两仪护心阵盘,在阵盘的守护下盘膝而坐。 突破,便如水到渠成,开始了。 宋辞晚甚至都没来得及通过天地秤抵卖一个修炼时间,她丹田中的真气便仿佛涨潮般再也克制不住,呼啦啦往前一冲,轰! 壁垒破开,宋辞晚从练气中期突破到了后期! 便如月涌江流,百川入海。 丹田中,沧海洞天的载体明珠虚空浮动,沧海洞天内,那一卷烂柯春秋图却是簌簌颤动,亦仿佛是受到压制,在表示臣服。 而宋辞晚的识海中,三昧真火的心经之火忽然上涨一大截。 心经之火的下方,那一刻虚幻的心魔种子亦似乎是有壮大。 心魔种子这个东西来源于虚空幻魔剑,它越强大,宋辞晚的神魂之力便也越强,如此又可反哺神明,使得宋辞晚初生的神明也似乎比之先前更为坚实了些。 宋辞晚接连服下十颗赤阳丹。 轰隆隆真气奔腾,浑厚的真气从丹田冲出,飞速汇入她的四肢百骸,流经她所有经脉,将其拓展、壮大。 宋辞晚专心突破,只觉自身无限舒畅,每一分进步都使她万般喜悦。 这种感觉不必多言,那自然是十分美妙的。 她却不知,就在她沉浸在突破的愉悦中时,望江山外的世界里,人们寻找“黑心魔刀”却是快要找疯了。 望江山上,一道道传讯符来回飞纵,内外消息传递之快,如同疾风骤雨。 风雨已至,却偏偏无处倾泻。 倒是城隍庙中,曾经被宋辞晚数度惦记的城隍爷,今天过了个愉快的春节。 城隍爷的愉快还要从那太阳出来前,明月坊上空的星光肆虐开始。 当是时,北斗七星阵失控,引来无数星光将明月坊内的众多修士击杀。与此同时,被这些星光所湮灭的还有在明月坊上空飘摇的无数无形之气。 在平澜城中,要说什么地方的无形之气最为浓郁,毫无疑问,当属明月坊。 因此当明月坊上空的无形之气被大片湮灭时,城隍庙深处,坐镇在虚幻星空中的城隍爷便仿佛是凭空捞到了一块大饼。 城隍爷都险些惊呆了。 他扯了一把自己的胡子,当时便“哎哟”一声,痛得跳起了脚。 然后城隍爷大笑起来:“哈哈哈!这叫什么?这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不!这是天眷!” “是上天也要覆灭疯狂,使人间正道大放光明!” “他娘的,你再狂,你再狂试试看?” 玉如意趁机再次放大,深深插入了虚空顶端那一片扭曲的漩涡之中。 第175章 黑与白的无形较量 望江山上,宋辞晚在巩固自己的突破。 而平澜城中,有一场不为外人所知的较量其实一直都在进行。 这便是幻冥城与人间的较量,亦或者说是正气与邪气的较量,生气与死气的较量,元气与冥气的较量。 定波楼上,叶灵官手拈一颗棋子。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张棋盘,棋盘上黑白二子厮杀正烈。 但奇怪的是,他的对面却并没有人。 他仿佛在与谁对弈,可对弈的人却并不见踪影。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面前的棋盘上落下了一颗颗黑子。 叶灵官举着白子的手则很快紧随其后,抢夺气眼,扩大地盘。 很明显,他的棋风是激烈而锋锐的,这与他惯常云淡风轻的高深形象却是并不相符。 而他的对面,那一位无形的执黑之人,棋风更是酷烈激进。 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厮杀中,棋局陷入胶着。 在叶灵官的身侧,跪坐着一名少女,这一位则是叶灵官唯一的女弟子,被叶晟称作大师姐的季清风。 季清风虽是大师姐,但却生着一张幼嫩的脸。 她跪坐在叶灵官身侧,一边认真观察棋盘,一边如同所有认真好学的学生,恭敬地问叶灵官:“师尊,您方才说,世有阳,则必有阴,世有白,则必有黑,世有正,则必有邪……如此说来,正邪之争,岂非永无穷尽?” 叶灵官一边与对面的黑子激烈厮杀,一边回答道:“若未有邪,则如何能知正?若未有黑,又如何能知白?自然世有阳,则必然有阴,否则烈阳炙烤,人间不得生息,世人又岂能还有活路?” “清风,刚不可久,你可能明白?” 季清风眨眨眼睛,指着面前叶灵官的棋路道:“那么师尊,您这是要一鼓作气,压制黑子吗?” 叶灵官刚猛的棋路如同猛虎出匣,随着季清风这一指,忽然一个纵跃,便截住了对方一条大龙,将其瞬间吞噬殆尽。 叶灵官扔下一颗棋子,手抚短须哈哈一笑:“好徒儿,你说得对!你师尊我这可不正正好,便是乘了一股气,以白压黑,以正压邪了么?” 这一瞬间,人间的太阳大放光明。 定波楼外,江山万里无云,衡水河上,浩浩碧波无澜。 这其实也是无形较量的一环。 有些时候,不是身在局中之人,不可能看明白此番较量。 不,即便身在局中,也还是会有太多人看不明白。 幻冥城与平澜城其实是一体两面,幻冥城之存在,依傍于平澜城而生。 若平澜城中,人人心清气明,无杂无虑,则幻冥城亦将被无限削弱,直至幽冥泉眼再无爆发之能,则幻冥城亦将不再打开。 然而,但是,这可能吗? 人心是这个世上最最复杂的东西,若要使人人心清气明,那人又如何能再被称作“人”,岂不是个个都要变成神仙佛陀,至贤至圣? 可是圣人尚有嗔心,佛家亦有怒目金刚,指望神仙无心无情,则属实是自欺欺人。 指望凡人无心无情,更是不可思议。 平澜城与幻冥城,人间与幽冥,只能是一个此消彼长,你强我弱,东风西风之间的关系,却谁也不能彻底消灭谁。 不过,虽然不能彻底消灭哪一方,但东风压倒西风,却显然是可行的。 日出了,天亮了。 平澜城外,遥远的山岚间,一袭麻衣宽袍的狐妖站在山间的青影中,眺望远方。 徐徐山风将他的衣袂吹得飘然拂动,他的声音温文尔雅,沉稳有度:“大周之大,八十一郡,委实是太大了。人间英才层出不穷,而今平澜城平安度过此劫,实非偶然,而是必然。” 在他的身后,有一道尖细的声音带着诡怪的笑声,嘻嘻道:“公子之意,终究是计划不能实行?” 涂山克己不急不躁道:“时机未到,何来计划?不过是观望而已。雉妖,你莫不是要得意忘形?” 雉妖细声说:“小妖岂敢?嘻嘻嘻……” 笑声在山风间回荡,吵得涂山克己微微皱眉。 望江山上,宋辞晚从练气中期突破到炼气后期,此后她调息数个时辰,等到再次从入定中醒来,却见洞府外侧霞光漫天,一抬眼,竟已是夕照! 原来这一个巩固,她便整整消耗了一个白天。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相比起往常兑换修炼时间,常常一练就是数年,这一个白天的时间简直都可以忽略不计。 但宋辞晚还是走到了洞府外侧,站在这半山腰,静静欣赏起了夕阳夕照的美景。 此番突破,使她的内心获得了一种格外的宁静。 先前的种种奇绝经历,都在此时化作了一段段镌刻般的旧时版画,它们必然存在,必然影响深远,但却又仿佛与此时的宋辞晚并不相干了。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宋辞晚需要这种宁静来进行沉淀。 她甚至都有些懒洋洋的,还有些想念大白鹅。 或许,此时的大白鹅也在思念她吧? 宋辞晚决定,要在望江山上好好苟上一段时间。 她此番收获极多,就算连着卖上十天半月,以天地秤每日十次的抵卖机会,她也不可能将秤中存货轻易卖完。 既是如此,再出门去满城晃荡就没什么意思了。 不如先借此时机提升自我,万一真有灵宝出世,她也好有更多的底气去争上一争。 如此,宋辞晚静观晚霞,等到太阳完全落山,她才又重新回到洞府中。 这一回,宋辞晚没有修炼,而是悠悠闲闲地卖出了一样东西。 她卖出的,是此前得自于叶晟的那团气! 【你卖出了人欲,准天骄级炼气后期修仙者的痴、惘、惊,二斤一两,获得了天罡三十六法之,呼风唤雨,第一层。】 天罡三十六法! 霎时间,无穷的玄奥法诀自虚无处倾泻而下,天时地变,风云汇聚,尽皆化成一个个锁链般的意象,涌入宋辞晚心海之间。 她的整个神魂,意念,思维,尽数沉浸其中,忽忽然不知时辰过。 直至日落月升,又是星光漫天。 第176章 盲盒之外总有更多盲盒 宋辞晚沉浸在修炼中,完全不知天时变化。 她其实并不是第一次获得天罡三十六法,此前,她还通过卖出【化神高手的窥探】,从而获得了天罡道术胎化易形的第一层。 此番,算是她第二次获得天罡道术。 但与胎化易形不同的是,呼风唤雨可是实打实的攻击道术! 它的攻击力究竟有多强? 短时间内,宋辞晚其实没有机会验证。 但当她沉浸在修炼中时,她却自然而然在无形中生出一种感觉,譬如炽炎术这种低级道术,哪怕她是将完整的炽炎术修炼到了返璞归真境界,只怕也不及呼风唤雨第一层威力之强。 恍恍惚惚间,宋辞晚似是窥见了一片无穷之海域。 海上密云积压,狂风忽至。 轰! 雷霆电闪,骤雨倾盆。 密密麻麻在顷刻掀起的便不再仅仅只是风雨,还有无穷的海浪。 浪高浪急,波澜狂卷。 无穷的风雨在海上掀起了凶猛波涛,无数的海妖从水中纵跃而出,有些被雷霆击中,血洒当场,有些迎着风浪而上,在瞬息间越过风雷阻隔,到九天之上,穿云而过! 穿云破雨的,便不再只是普通海妖,而是成了蛟,甚至是化了龙。 宋辞晚在那风雨间,恍惚似是见到了一鳞半爪—— 风行云动,鳞爪之间,一股宛如远古洪荒般的苍茫气息扑面而来。 宋辞晚陡然间神魂一阵刺痛,猛地便从那修炼的情境中跌落而出。 她身形向前一栽,睁开眼睛。 嚯! 这一睁眼,只觉浑身真气枯竭,好端端一个炼气后期,竟连盘膝趺坐都险些坐不稳。 宋辞晚连忙又吞下一大把赤阳丹,飞速将体内消耗的真气补充回来。 一边服药,她一边查看天地秤中的龙血积存。 目前来说,这些龙血还有五六十斤左右。一斤龙血往往能换十颗赤阳丹,看起来在短时间内她还是不会缺乏丹药。 但事实上宋辞晚修炼速度快,消耗也极大,这五六十斤龙血倘若敞开来用,还真不见得能用上多久。 毕竟宋辞晚突破到练气后期,修为增强了,每一次补充消耗时,她对丹药需求量也极大增加了。 她需要开源! 宋辞晚缓缓调息,而后掐指一算。 这一算可就不得了,她方才接收呼风唤雨并将其初步修炼入门,居然就足足花费了三天时间! 再打开洞照术面板一看,天罡道术:呼风唤雨(第一层入门12\/100)。 修炼了三天,她也只将呼风唤雨修炼出12点经验。 无穷风雨的余韵似乎还在宋辞晚胸中回荡,这使她总有一种放下一切,继续去修炼呼风唤雨的冲动。 宋辞晚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她只觉得有些心疼。 失误了,接收呼风唤雨消耗了太多时间,有这三天,她满可以通过天地秤抵卖出好多次修炼时间,仔仔细细地沉浸式修炼呼风唤雨。 可现在,全浪费了…… 宋辞晚只能安慰自己,此事无解,毕竟顿悟来了,你也不能强行克制住,不让自己悟,不是吗? 她徐徐平复了心情,又细细算了一番此刻的具体时辰。 洞府外,漫天星光格外招摇,仿佛与此前的某个夜晚别无二致。 但这其实是正月初三的亥时末刻,将要接近子时了。 宋辞晚索性抓住子时未到的这个时间,赶紧将今天的十次抵卖机会全都用完。 她不打算再卖人欲,而是尝试着卖了一回尸体。 首先卖出的,是曾经阻拦宋辞晚去路的那一对刀客剑客。 那两位互为好友,却为一件神道法器而反目成仇。 他们看似是因宋辞晚而死,但在宋辞晚看来,他们其实还是死于自己的贪念。 【你卖出了残破的先天二转武者尸身,获得了三星级奇物玉血石五颗。】 玉血石:此物可以浸泡水中使用,以玉血石浸水沐身,有助于锻炼体魄,打熬筋骨,适用于各种炼体之法。 注:玉血石为消耗之物,具体消耗速度视具体情况而定。 宋辞晚有点意外,她没想到卖出普通的先天二转武者尸身,会获得玉血石这种东西。 不像此前,她卖过乌真人的血肉,那时获得的是疗伤丹药。 说实话,这两种东西都有点邪,但宋辞晚拿到手后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 她还是那个观念,杀人者人恒杀之。 人若不想杀她,她又不是杀人狂魔,并不会无缘无故杀人。 但要是有人先行冒犯于她,她也不会介意痛下杀手。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毫无疑问,勿需多想。 宋辞晚收了这五颗玉血石,又将那名剑客的尸身也卖掉了。 最后还是获得了五颗玉血石,宋辞晚就明白了,寻常武者尸身卖出后,得到的大概率都是玉血石。 宋辞晚于是一共有了十颗玉血石,她便没有再继续卖出武者尸身,而是将原先得自于那刀客剑客二人的神道法器净魂灯卖掉了。 【你卖出了二星级神道法器净魂灯,获得了奇门符篆菩萨咒,十张。】 菩萨咒:此符篆特殊,凡人也可使用。撕碎此符咒,可以净化怨气,安抚亡灵,使亡者超脱,使生者明净。 宋辞晚暗暗有些吃惊,她以为神道法器卖出以后,必然会得到一件新的神道法器。 就比如说她手上的缚神鞭,便是因此而来。 倒是未曾料想,卖出神道法器原来也会得到奇门符篆。 一件神道法器,换取十张菩萨咒。 很难说这究竟是赚了还是亏了,毕竟菩萨咒有其特殊性,而净魂灯,它只有二星级。 宋辞晚收好这十张菩萨咒,又继续抵卖。 这一次,她卖出的是得自于那刀客剑客二人的刀剑武器。 【你卖出了下品法器明光刀,获得了天外陨铁十斤,北辰精金一两。】 【你卖出了下品法器君子剑,获得了下品法器飞天索。】 飞天索:下品飞行法器,拥有一定的飞行能力与攻击能力。两者均衡,互不突出。 换句话说,这件法器是个没有特色的万金油。 但它好也好在是个万金油,毕竟对于宋辞晚而言,这还是她首次拥有飞行法器! 第177章 炼气期,宝贵福利期 宋辞晚爱不释手地把玩了片刻飞天索,这才将其收好。 她决定了,在没有得到新的飞行法器之前,这件飞天索以后只给自己的修士身份“辛免”使用。 接着,宋辞晚继续进行今天的第五次抵卖。 【你卖出了死气,先天二转开窍境武者之死,三斤六两,获得了奇物,黄级灵兽袋。】 黄级灵兽袋:低等级的灵兽袋,内中生成特殊环境,可以收纳灵兽,使其得到一定蕴养。放入足量元珠后,最长时间,灵兽可连续在其中生存十八日。 居然是灵兽袋! 宋辞晚有点意外,有点惊喜。 她原先还打算好,等此番离开幻冥城,要拿出部分元寿珠到外界换取元珠,再去七宝楼购买灵兽袋呢。 只能说不愧是天地秤,真个包罗万象,无所不有。 宋辞晚继续第六次抵卖。 她卖的仍然是死气,这两道死气也是得自于反目成仇的刀剑二人。 这二位的价值,到这一步可谓是被宋辞晚榨了个干干净净。 【你卖出了死气,先天二转开窍境武者之死,三斤七两,获得了三星级奇物幽冥书。】 幽冥书:翻开此书,写下问题,你可能会获得一切有关于幽冥与人间问题之答案。 注:此幽冥书等级有限,可提问三次,三次后此书自毁。 幽冥书! 一件神奇到超出常人想象范围的奇物! 宋辞晚这下可是真的惊喜了,她无声地笑了,按捺住立刻拿起笔向幽冥书提问的冲动。 时间不早了,她要抓紧时间将剩下的四次抵卖机会用完。 【你卖出了人欲,凡人的恨、惧、忧,二两一钱,获得了修为二日。】 这一次,宋辞晚卖的是牛老六的人欲。 说起来,这尚且是宋辞晚首次卖出牛老六的人欲,可这一卖,她获得的却不是什么功法道术之类的东西,而居然是两日修为! 这其实是宋辞晚的一个尝试。 最初,她修为低微。 还在化气期的时候,她只需要得到人欲,即便提供这一团人欲的是凡人,在初次卖出某人“人欲”之时,她往往也都会得到一门功法道术,又或者是武功技法。 技法获取完毕以后,宋辞晚再二次、三次……又或者是更多次地卖出此人“人欲”时,她能够得到的,往往就是修炼时间。 那个时候,凡人的人欲一斤往往能够换得一年修炼时间,一两则能换得一月修炼时间。 而如今宋辞晚修为到达练气后期,她再次卖出凡人“人欲”,却不能再获得任何技法。 天地秤给出的,是大大缩水后的修炼时间! ——这个变化,其实倒也并不突兀。 它可以说是在宋辞晚的预料之中,只是此前她没什么机会验证。 如今验证完毕,她有着些微遗憾的同时,对自己往后的修行路线,当下也有了更为清晰的规划。 宋辞晚清醒认识到,自己应该要珍惜练气期的自己! 化气期与练气期这两个阶段,对于拥有天地秤的她而言,其实应该是一个福利期! 不难想象,她日后一旦突破到化神期,要再想获取各类法术,又或者是抵卖到大量修炼时间,那难度必定是要呈递进式增长的。 又比如,她在化气期的时候,在宿阳城炼妖台随随便便沾染到一点妖魔戾气,便能换来大量寿元。 可突破到练气期以后,寻常妖魔戾气所能给她提供的寿元却是在呈十倍数减少,须得要通灵境以上的妖魔,宋辞晚才能够以其一两戾气而换取十年寿元。 也正是因此,这一段时间她勤勤恳恳洗妖,再加上自己也辛勤修炼,修为还不断突破,可她的寿元上限至此也才只有六百多岁。 比起原先的六千多岁,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寿元这个东西,真可谓是花用如流水,挣来千般难。 如此也不难想象,修士们在面对元寿珠这类增寿奇物时,为何要如此疯狂了。 这个世界虽然也有神仙妖魔,可这个世界的神仙们,却修不得长生! 几百岁、数千岁,与凡人相比的确算得上漫长,可是与天地之广阔,岁月之旷远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长生!何处可以觅长生? 宋辞晚抵卖牛老六的人欲,获取了两日的修炼时间,修炼时间达成后,进入到虚无修炼空间中的宋辞晚却并没有选择功法修炼,而是在专注思考! 两日的修炼时间,足够她仔仔细细、前前后后将自己的道路思考个清清楚楚了。 从修炼时间出来以后,现世刚好过去一刻钟。 子时马上就要到来,宋辞晚抓紧时间,又随便抵卖了三样东西。 这三样,全是修士的死气。 先前被追杀,宋辞晚一共杀了十八人,这十八个人就是十八道死气。 宋辞晚先卖出了其中修为最高的那一个,某位练气后期修士的死气。 【你卖出了死气,练气后期修仙者之死,三斤三两,获得了奇物筑梦小居。】 筑梦小居:这是梦中的小木屋,有须弥芥子之奇妙能力,缩小时精巧不过三寸,放大时合围能至三丈。木屋虽小,斗室俱全,可以遮风挡雨,是修行者出行历练之佳品。 注:此物未损毁前可无限使用,缩小放大需注入足量元珠。 筑梦小居防御能力偏弱,需配合阵法对其进行保护。 这个东西,大概算是无限阉割版的随身住宅? 它的等级确实不高,但因其性质特殊,倒也真不愧是抵卖练气后期修仙者死气的产物。 【你卖出了死气,练气中期修仙者之死,二斤六两,获得了三星级奇物霹雳珠。】 霹雳珠:一次性用品,有雷霆之威,威力堪比练气后期修仙者全力一击! 咦? 不得不说,霹雳珠使得宋辞晚眼前一亮。 虽然它是一次性的,但它能抵得上练气后期修仙者全力一击,而它是由练气中期修仙者的死气抵卖而来。 所以说,天地秤抵卖东西虽然一般不会让宋辞晚吃亏,但其实也存在有一定的随机性。 价值偏差,或大或小。 【你卖出了死气,先天一转虚实境武者之死,获得了二星级奇物通草簪。】 第十次抵卖机会用完,天时忽忽游走,子时到了! 第178章 幽冥书一问一答 宋辞晚把玩着手上这支通草簪。 此簪极为精美,乍看起来便仿佛是一枝半开的秋菊般,瓣叶灵动,栩栩如生。 天地秤对其有所解说—— 通草簪:诡异所用之物,佩戴后能使女性诡异获得短暂平和心境,增添其容颜魅力。 这居然是一件诡异专用物品! 不得不说,也挺稀奇就是了。 奇物之奇,果然也是五花八门,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奇物不存在的。 宋辞晚将这支通草簪收好,随即踱步走出洞府,站在洞府外看了看外面的世界。 夜半子时,天色幽静,这使得宋辞晚此刻心情也格外宁静。 她仍然是黑衣刀客鲁钟的打扮,“鲁钟”仰首遥望山巅。 很难说山巅上现在都有些什么,三天过去了,如今子时已过,便算是正月初四。到了初四,望江山顶上,那些围守在光幕下方的修士们,还在围守吗? 人们对于“黑心魔刀”鲁钟的追杀是不是还在持续? 平澜城如今怎样了? 幻冥城又怎样了? 修士们找到回去的路了吗?灵宝是否已经出世? …… 这些宋辞晚通通都不知道,但她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苟,那就必须苟到位。 于是很快,宋辞晚又回到了洞府中。 两仪护心阵盘仍然被她打开,对于如今的宋辞晚而言,这个两仪护心阵的威力其实已经是太弱了。不过宋辞晚主要并不靠它来防护,而是靠它示警。 在没有获得更好的阵盘之前,两仪护心阵也还得继续使用。 宋辞晚在阵中心盘膝坐下,净手焚香,然后她取出了刚才得到的那件奇物【幽冥书】! 幽冥书,一共可以提问三次,要问些什么才好? 宋辞晚将书摊开,只见这书中内页俱是空白。 她从自己的纳物符中取出笔墨,思索片刻后,提笔在空白的书页上写出了第一个问题: 【要如何从幻冥城的彼世回到真正的现世?】 是的,这个问题其实一直在困扰宋辞晚。 那么多的修士从幻冥城推门而出,而后来到了如今这个奇异的状态中。 看起来大家是都从幻冥城回到人间了,可实际上,这一批修士却分明是被流放到了幻冥城与人间的罅隙之中。 他们既回不去幻冥城,也不知该如何才能回到真正的人间,真正的现世。 这难道不是宋辞晚此刻最该解决的难题? 提问后,宋辞晚屏息等待。 很快,她的问题下方凭空浮现出了一行黑色的文字:【望江山巅,四幕悬镜,幽冥通道,可回人间。】 答案出现了! 宋辞晚一喜,这莫非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望江山顶上的那片光幕,原来就是回归人间的通道! 宋辞晚立刻又提笔写下第二个问题:【灵宝是真是假?】 她没有问灵宝在哪里,因为先前天地秤的鉴定说得很清楚,幽冥书“有可能会给出答案”,也就是说,在某些情况下,对于宋辞晚提出的问题,幽冥书也有可能不给答案! 幽冥书只是三星级奇物,灵宝却是超品的宝物,宋辞晚权衡之后,不想浪费幽冥书的提问机会,索性便将问题定得低一点。 片刻后,在她的问题下方,幽冥书又给出了一行回答:【灵宝半真半假。】 半真半假? 宋辞晚轻轻吐出一口气,提起笔,当即又准备继续追问:何谓半真半假?灵宝的真正形态是什么? ——但最终,宋辞晚却没有将这个问题写出来! 她心里转动着念头,却反而收起了手上的幽冥书。 灵宝的问题,没有再问的必要了。她要将宝贵的第三次提问机会,留到以后! 为了防止自己冲动,宋辞晚还将幽冥书收到了天地秤的深处。 随后,笔墨也都被她收入了纳物符中。 宋辞晚又在心中不停默念:戒贪、戒贪、戒贪…… 一切痴惘苦恨,皆由贪念而起,若能戒贪,则灵台清明,如此方是上等修行! 宋辞晚默默背诵坐忘心经,足足过了半刻钟,才真正平复了情绪。 她缓和了心情,接下来,就开始了真正的“苟在洞府”。 任它外界天翻地覆,我自洞中岿然不动。 宋辞晚开始了大量抵卖各种“人欲”。 首先还是以当初谢云祥的人欲为主,谢云祥是化气期修仙者,宋辞晚目前是练气后期,因为尚未突破大境界,谢云祥的一斤人欲往往也还是能够换来一年修为。 宋辞晚就先卖了两次,也不做别的,只是用来巩固自己练气后期的修为。 一共换来三年又六个月的修炼时间,将浮动的修为彻底巩固好,使其稳定沉凝,又飘飘欲仙。 这仍然是练气期的特征:举重若轻! 接着,宋辞晚又进行了两次抵卖。 用的还是谢云祥的人欲,分别换来了一年零六月,二年零三月的修炼时间。 这两个修炼时间她则并不用来修炼主修功法,而是一个用来修炼破妄刀法,一个用来修炼虚空幻魔剑。 破妄刀法与虚空幻魔剑虽然一个是武技,一个是道法,但两者却颇有共通之处,越是修炼深入,宋辞晚便越是感觉到它们能够相辅相成。 此外,这两门技法的特性与坐忘心经也十分匹配。 宋辞晚心里总认为,此二法上限之高,或许将不低于天罡道术,更甚至,它们还有可能高于天罡道术! 唯一令人可惜的是,她目前对于这两门技法,都只拥有其第一层的修炼方法,至于后续修炼法门,她暂时还未能得到。 宋辞晚现在做好了打算,要将坐忘心经的修炼暂且延后,推迟其优先级,同时,将各类法术武功等技法的优先级提到前方。 这样一来,她的战斗力可以不断提升,而她的修为进步又能得到延缓。 对于目前的宋辞晚来说,这种分配方案显然才是最优解。 如此,忽忽数日过去,宋辞晚在洞府中修炼,各种法术法门等级稳步上升,谢云祥的“人欲”早已被她兑换完毕,她甚至还兑换了不少凡人的“人欲”,用以堆砌修炼时间。 她手臂上,那一道因为北斗死气而迟迟不能愈合的伤口,也在不知不觉间愈合了。 最有意思的是,宋辞晚还因此而对枯荣生死决有了更深的理解! 第179章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正月十四,入夜。 宋辞晚在望江山的玄级洞府中修炼,至此已是十日有余。 这段时间里,她卖出了大量的人欲,将每日十次的抵卖机会都用了个干干净净。 换取来的修炼时间她大部分都用来修炼术法与武功,由此各项技法都获得了极大提升。 诸如虚空幻魔剑与破妄刀法,这都不必多说,像是炽炎术与掌心雷这类基础法术,她也进行了深入修炼。 掌心雷的等级达到出神入化以后,宋辞晚甚至都不需要做出手势,只需要心念一动,便能够使得雷生电起,虚空霹雳。 掌心雷衍生出了一项特技:雷卷残云! 原本宋辞晚抬手一劈,只能劈出单道雷霆,在领悟出雷卷残云后,她却能在瞬间施展出连绵电网,使掌心雷从单体攻击的初级法术,变成一道群攻之术! 此外,还有神通道术力大无穷。 这门神通一共分为四重,第一重力大无穷,第二重巨力托天,第三重搬山赶海,第四重捉星拿月。 毫无疑问,力大无穷的上限不论是与掌心雷相比,还是与炽炎术相比,都要高出许多许多。 修炼此术,走的便是一力破万法,以力证道之路! 宋辞晚目前还只拥有第一重道术力大无穷的修炼方法,经过各种修炼时间的加持,她将力大无穷修炼到了掌握级。 掌握级,比起出神入化还差很远。 这倒不是说宋辞晚不够勤奋,又或者说她在力大无穷上分配的时间太少,而是力大无穷的修炼难度与其上限成正比。 上限越高,修炼越难。 掌握级的力大无穷,已经使得宋辞晚生出了一种单掌可以劈山的朦胧感觉! 她所欠缺的,是对身体的打磨。 这里就不得不提到宋辞晚的另一门主修功法,雷火噬身诀。 雷火噬身诀一共有五层,宋辞晚目前拥有其完整的前二层功法。 她还只修炼了第一层,达到精通境界。 作为一门炼体功法,雷火噬身诀的修炼比起其它功法都要更“痛苦”些。 这个“痛苦”,是一种实际的描述。 顾名思义,此法修炼需要雷火噬身! 于是,宋辞晚这段时间常做的另一件事情就是:拿掌心雷劈自己,拿炽炎术烧自己…… 再以大量资源填补消耗,以甘霖咒疗愈自身—— 经受万般苦,蜕此凡人身。 此外,还有天罡道术胎化易形与呼风唤雨。 宋辞晚将呼风唤雨从入门修炼到了熟练,洞照术面板显示:呼风唤雨(熟练69\/1000)。 这门道术的修炼难度比之雷火噬身诀亦不遑多让。 宋辞晚于是又发现,自己这段时间虽然收集了不少人欲,能够兑换出大量的修炼时间,可是她要修炼的东西太多了,即便她暂停了坐忘心经的修炼,可这些修炼时间竟仿佛还是有些不够用。 只能说,修行之路,永无止境。 难怪经书有言: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以有穷之身,而追寻无穷之道,“只争朝夕”,可不就成了一种必然? 对此,宋辞晚是幸运的。 因为有天地秤,她能以更轻松的方法获取到更多的寿元。相比起来,她就少了一些只争朝夕的紧迫感,有了更多从容。 不过,宋辞晚也有她的苦恼。 她最近抵卖人欲,其中大部分人欲都被她卖做了修炼时间,可还有一部分人欲,因为是单独对象的初次抵卖,最后,天地秤所反馈的便是各类功法。 其中道术有五种。 三种初级道术,分别是:定身咒、云雾诀、游身术。 这三种初级道术宋辞晚都一次性获得了完整修炼方法,但除了定身术她认真练了练,另外两门道术暂时还只是简单入门。 倒不是她看不上这些道术,主要还是一个问题,贪多嚼不烂。 她现在时间不够,不能漫天撒网将每一种法门都往深处去学,短时间内她必须有所取舍! 至于说以后……那是以后的事,现在不必着急。 正所谓,只要活得够久,人就可以全能。以后……以后那么长,谁知道呢? 总而言之,过多的法术对宋辞晚而言是甜蜜的苦恼,当然,这其中也有直白的惊喜。 比如说,宋辞晚又获得了一门高级道法:五行遁术之水遁! 还有一门特殊的道法:祭刀术! 这门道术,主要是通过抵卖谢璋之父,谢云峰的人欲得来的。 祭刀术,顾名思义,这门道法可以动用各种特殊材料以祭刀,而从后天提升刀类法器的品质。 譬如曾经的张平,他每每饮人血以祭刀,再借此提升自己百战刀的品质,这其实就是祭刀术的一种。 只不过,张平的祭刀术粗浅邪异,而宋辞晚获得的这门祭刀术,等级要更高些,祭刀的法门也更加丰富多样。 宋辞晚学习此术之后,当即就将先前获得的天外陨铁取出一部分,熔了两斤,祭炼到了黑甲刀中。 黑甲刀韧度提升,虽然未能就此升级——法器升级,本来也不可能那么容易。 但宋辞晚决定,以后没事就拿黑甲刀来练祭刀术,慢慢磨练,黑甲刀总有升级的时候。 除了五门道术,宋辞晚又还获得了三门武技。 其中有一门是暗器之法,这门暗器的手法叫做返魂针,宋辞晚记诵了法门,暂时还未修炼,因为她目前还不曾获得针类法器。 以后真想练的话,她就必须自己打造返魂针。 还有一门武技叫做无相飞花掌,这门掌法比起低等的破山拳那可就厉害太多了,它是一门先天武技! 宋辞晚时间不够,暂时只将无相飞花掌修炼到入门境界。 又有一门武技叫做玄武观山印,这是一门特殊的印法类武技,其主要作用在于防御。目前,宋辞晚也只获得了玄武观山印的第一层。 宋辞晚着重修炼了这门印法,将其修炼到了熟练境界。 短短十来日,有收获也有沉淀,相比起外界的风云变幻,偏安在洞府中的宋辞晚简直就像是构筑在了一片风雨不侵的桃花源中。 亥时初刻,宋辞晚收功。 她走出洞府,忽见天上一轮圆月,洒下了洁白光辉。 而那望江山的山脚下,不知怎么,竟朦朦胧胧像是传来了一阵唢呐吹向的喜乐之声。 第180章 夜半红灯笼,山呼海啸 唢呐声咿咿呀呀,从四处暗影重重的山脚径直往上延伸。 那山脚下,往常灯火通明的执事殿,此时竟是模糊昏暗,给人一种沉甸甸的、仿佛是浸在墨水中的奇异感觉。 宋辞晚微微皱眉,以她的灵觉,竟忽生不安之感。 可是这里是望江山,是平澜城修士最为聚集之处,还会有什么邪祟,竟敢到望江山上来不成? 宋辞晚站在原地静听了片刻,只听那唢呐声中,隐隐约约又似乎是伴随有细微的童声的唱腔。 这童声尖尖细细,很难分辨男女,又似乎是有许许多多,男童女童一并在幽幽唱诵:“岁有三载嘞,天干大旱嘞,龙王不降雨,言道是凡人触神灵嘞……” “它叫你上贡,我上贡,初时贡香火,后来贡三牲……” “三牲还不足,要与爹娘换孩儿嘞……” “咿咿呀呀,哎嗨哟哟……” “我又要唱呀,又要跳呀,天阴数十日,不降一滴雨。” “七尺壮汉不下河,偏要拿我祭天台……” “你看那河水又不干,你看那天爷不睁眼,孩儿入了水,难道天爷便下雨?” “哎嗨哟哟,爹爹娘娘……” “……” 一声又一声,童声又尖又细,清清脆脆,忽然,其中有一道格外幽怨的女声调子传荡而出。 那女子唱:“二八芳华,去了勾栏。口口亲尝,都是砒霜。你喂我一颗糖,哎哟,糖好甜……” “吃了糖,染了病,繁华只三载,转眼裹破席……” “山上风好冷呀,野狗成群来呀……” “有人捉野狗,也有人捉我身……” “他屠夫一把刀,何曾分人与狗……” “狗肉滚三滚,谁不胜神仙?” “哎嗨哟哟,神仙开开门,神仙开开门……” “……” 一声声唱腔,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个支离破碎的故事。 故事没有画面,又仿佛是有画面。 宋辞晚站在这半山腰,竟恍惚是听入了神。 整座望江山,都陷入了一种格外喧闹,又格外寂静的奇异情境中。 喧闹的是那些唢呐的声音,那些重叠的唱腔,寂静的却是此时的望江山。 山上那么多修士,不说那些在洞府中闭关的,就说山下的执事殿,为何竟毫无动静? 还有山巅之上,那些守候在四片光幕下的修士们—— 这一批修士宋辞晚曾经通过神明隔空看过一眼,其人数之多,足有上百! 其中没有一个是弱者,不说个个是炼气后期,或者是先天二转开窍至一百颗以上,但这类修士的占比起码也能有三分之一。 他们也没有动静。 更远处,平澜城的建筑在山脚的四面延伸。 宋辞晚站在半山腰,居高临下,能够清晰看到那些绵延的街道,纵横如同棋子般的灯火,灯火之下,行人的身影依旧穿梭来回,人间的繁华仿佛亦是分毫未变。 看起来,倒像是宋辞晚陷入了某种听觉与视觉的幻境一般—— 那么,到底是她听错了吗? 山脚下的唢呐声与歌唱声仍在继续,男声、女声、童声……各种声音汇聚一起,其中偶尔夹杂着怪异的笑声:“咦咦咦?嘻嘻嘻……” “哈哈哈,呵呵呵……” “我来啦,神仙神仙我来啦……” 笑声与歌声越发清晰了,那影影重重的山脚下,泼墨般的昏暗中,不知何时,竟徐徐升起了一只廓形古旧的红灯笼! 那灯笼越飞越高,越飞越清晰,数息之后,红灯笼便从山脚一路往上飞,而后飞到了宋辞晚面前! 宋辞晚站在原地没有动,她感受到了一种深沉的压迫,从四面八方而来。 洁白的月光,昏暗的山影,深红的灯笼…… 灯笼孤零零的,看起来独一个,它的左近什么都没有。 但宋辞晚又分明感觉到,这灯笼的周边仿佛是存在着无数生灵,数也数不清、说也说不明白的生灵。 它们没有影子,没有形貌,甚至以宋辞晚的灵觉,和她身在彼世的特殊视角都看不见它们! 她只能感觉到,像是有一种山呼海啸般的力量,从望江山的山脚下,又或者是从整座平澜城中,四面八方、密不透风地席卷而来。 宋辞晚默默摆动玄武观山印,她站在当下,岿然不动。 她将自己观想成了一块海边的礁石,一座浪边的高山,一只亘古的玄龟。 敌动,我不动,风急,我不急! 直至某一刻,那一股山呼海啸般的奇异力量,翻滚着、呼啸着,从她的身侧,从她的四周,甚至是从她本身所在的位置,完全冲击而过。 这种冲击真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那是一种铺天盖地的,毁灭般的全面力量。 那一瞬间,时间都仿佛停滞了,一个刹那,却又似乎是被拉得无限漫长…… 但它终究又还是过去了,在这个过程中,宋辞晚也真正做到了不动如山。 风浪没有伤到她,它们与她本来就并不处在同一个世界! 宋辞晚猛地松一口气,才惊觉自己背后竟被冷汗浸湿。 她立刻转过身,目光跟随那一只红灯笼。 只见灯笼持续上升,缥缈的歌声亦跟随在那红灯笼的四周,继续幽幽唱着:“老爷赏我三文钱,叫我回家卖了田,田坝坝里头挖出金疙瘩,阿爹守田坝,一锄偏了头……” “三月要征税嘞,四月要开渠,五月要征粮嘞,六月要征兵……” “征得五个壮丁丁,家留半个独苗苗,哎嗨哟哟……” “神仙呐,天上只要仙兵,何苦要我个傻阿丁……” …… 童声唱罢女声唱,女声唱罢男声唱,男女老少、高声低声、哭声笑声,各种声音混合。 渐渐地,那红灯笼似乎便要升到山巅上了。 望江山上,四处树影摇曳,狂风突起。 天空中一朵阴云忽至,皎洁的月光被浓云笼罩。 山巅上,响起一声沧桑轻叹:“正月十四,上元将至,幽冥洞开,百鬼夜行!” 沉厚的声音像是带起一股无形气浪,瞬间向四面扫射而去。 天空中顿时响起阵阵凄厉呼啸:“啊!” “啊啊啊!” “人间,人间本为地狱,何不回归本真?” “神仙!神仙也都坠下山来罢!” “哈哈哈!嘻嘻嘻……” 第181章 百鬼夜行,反其道而行之 半山腰处,宋辞晚仰望上方的红灯笼,识海中神明动摇,无端心悸。 正月十四,百鬼夜行! 聚集了整整十四日之后,幻冥城的冥气终究还是冲开了两个世界的壁垒,将沉寂千年的无数怨灵从时光长河中唤醒。 城隍庙,那片虚无空间中的城隍爷却是大喜道:“图穷匕见,幻冥城这是连老底都翻出来了,太好了!顺利度过今夜,至少数年之内,幻冥城都将再也无法翻起风浪!” 他抬手作法,虚空中的玉如意大如天斗,牢牢抵挡住了在前方扭曲浮动的那一片巨大漩涡。 定波楼中,叶灵官低声道:“清风,百鬼夜行,你可以出手了。” 季清风手持一双飞剑,秀丽的眼眸闪闪发光,她道:“师尊,大师兄可是也要出手?” 叶灵官却道:“你师兄,他有他的任务,你不必去管他在何处,实在到了必要的时候,他会出手。” 季清风顿时便放心了许多,她抬手一指,一支飞剑从定波楼顶破窗而出,季清风身形一纵,瞬间便化为剑光,飞向了高高伫立的望江山。 衡水河底,老龙王将自己的头颅深深埋在泥沙之下,只余一对龙角,还有一双竖立的耳朵,有一半从泥沙中露出。 龙鬃飘摇在幽深的河底,倒有些像是河底的水草在随同暗流起舞。 偶尔有些小鱼小虾从那些飘摇的龙鬃间游过,还有小鱼甚至会将龙角当做食物,张开嘴没完没了地啃噬,老龙王也依旧是纹丝不动。 他像是变成了一座与河床融为一体的古老雕塑,外界万千变化,终究都不再能影响他分毫。 宋辞晚站在望江山的半山腰等待了片刻,只见那红灯笼越升越高,忽然,山巅处有一道剑光如同银河倾泻般向着四面八方猛然散开。 有道女声清喝:“诸位道友,结阵!” 又有一道沧桑的男声徐徐道:“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 “千载已过,诸位又何必自误?” “莫要再来,否则化为虚无!” 沧桑的声音从山巅回荡而下,带起阵阵气浪,使黑夜中烟尘滚滚。 轰隆隆,望江山顶忽然土石俱动,一座又一座的石柱,从山巅处开始,像是雨后的春笋般,歘欻欻……列阵而出,冲天而起! 宋辞晚又看到,离自己东面不远处,有一名苦修士忽然从洞府中冲出,他驾驭着一件蒲扇形状的法器飞行了约有二十来丈高,待还要继续飞天时,天空中忽然有电光隐隐闪过。 这修士顿时忍不住一缩头,骂道:“他大爷的,这是……呸!禁空大阵,行吧,老子惹不起!” 他连忙按低飞行高度,口中又忍不住嘟囔:“山上都是高人,小修我这微薄之力,也做不了什么,还是赶紧下山……” 话音未落,这人已是驾着法器,向着山下低飞猛冲。 左近又有修士从洞府中一跃飞出,这回出现的是一名中年女修士,她与蒲扇法器的修士显然是旧识,当时便惊问:“汪掌门,你这是去何处?” 汪掌门火急火燎道:“回去,回家去!家里的小子丫头们怕不是要吓死了?柳道友,你也与我同去如何?老汪我许你百颗元珠!” 女修士眼珠子一转说:“今夜这般情境,百颗元珠如何能够?至少千颗!” 汪掌门顿时惊道:“一千颗,你怎么不去抢劫?最多五百!再多没有了,老汪我裤兜都给掏干净了!” 女修士嘿一声说:“五百就五百,说话算话,定金先付一半,快……” 两人一边对话一边飞速往山下赶,不过须臾,他们的身影就连着声音一起远去了。 宋辞晚:…… 她有种受到提醒的感觉——汪掌门担心家里的丫头小子,宋辞晚又何尝不担心家里的大白鹅? 当下她便不再耽误,一转身就回了洞府。 手一搓,宋辞晚给自己换了张脸,连着衣裳、法器,她通通都换了一遍,随即黑心魔刀“鲁钟”消失不见,修仙者“辛免”重现世间。 宋辞晚放出新得的法器飞天索,那长索一卷,化作了一道青绿色长虹,带起宋辞晚,瞬间飞身下山。 飞天索的飞行高度被压得很低,速度也算不得快。宋辞晚以御风术加持其上,极大地提高了飞天索的飞行速度,这才在数息之后追上了前方远去的汪掌门二人。 然后,却见这赶路中的二人忽然停在了望江山脚。 望江山脚发生了什么? 宋辞晚按下飞天索,顺着汪掌门二人的视线往执事殿的方向一看,同时便也惊了。 只见那执事殿的方向,从前繁华旺盛的殿宇亭台不知怎么,便像是被时间的力量冲刷过一般,忽然形成一种风化的姿态,倾颓在昏暗的天幕下。 那些老旧斑驳的断垣残壁前,却垂首弓腰,跪倒着十数名身穿执事服的修士。 这些修士统一头颅断折,肌肤干瘪,暗红的血液从他们五孔滴落,滴滴答答,在执事殿前的巨大广场上蜿蜒汇聚。 汪掌门在原地呆站了片刻,随即压低声音拉扯身边的柳道友道:“不好,这是都死了,快,我们快走!” 两人再不多看执事殿的方向一眼,当下各施手段,将速度提到了极限,猛地便向着平澜城的街道冲去。 他们从广场边上疾冲过去了,因此便无从见到,那些被他们甩在身后的,垂首跪地的执事殿修士们,忽然,一个个又重新抬起了头颅! 咔咔咔,骨骼挣动的声音响起。 断裂的头颅们抬起以后,又齐刷刷扭脸向东,那正是汪掌门与柳道友离开的方向! 宋辞晚在后方将这一幕看了个正着,当下更不敢耽误,亦将速度施展到极限——她甚至放弃了飞天索,飞天索太慢了,不如她的御风术与光阴夜遁逃。 夤夜的凉风迎面吹拂而来,平澜城的灯火在她身侧更仿佛是连成了一条条光带。 城中几乎没有行人,只有巡城司的兵丁们手持铜锣,声声敲响:“上元将至,闭好门户,百鬼夜行,切莫出头!” “啊!” 坊间门户中,却仍然时不时传出声声惨叫。 第182章 世人多有贪婪 宋辞晚飞纵在平澜城的街道上,时不时会偶遇巡城司官兵。 当然,现世中人见不到她。 偶尔,她也会遇到赶路的彼世中人,因她施展光阴夜遁逃,这一门遁术受到夜色加持,速度越发快到极致,彼世中的修士们往往也只能见到一道暗影瞬间从身侧飘忽而过。 双方互不交集,宋辞晚只是专心赶路。 道路上,时常有诡怪的身影出没。 有巡城司的官兵在施放符咒,列阵杀诡,也有悬灯司的诛魔校尉在四处奔忙,低级的诡物普通官兵可以对付,稍微等级高一些的那种,就需要出动诛魔校尉。 但诛魔校尉的数量毕竟有限,巡城司的官兵数量也同样有限,总有某些诡物突破了街道房屋的限制,突入到百姓家中,制造惨案。 宋辞晚越发不敢耽误,她在两刻钟的时间内穿过了一重又一重的里坊,走过了普通凡人十天半月也走不完的路程,终于,在冲过一条诡怪聚集的街道后,宋辞晚遁入了善人坊。 她租住的小院就在善人坊,这里是宋辞晚临时的家。 进入善人坊以后,宋辞晚见到街道上有不少的武者在背靠背杀诡。 这些武者对于宋辞晚而言,大多数其实还算是熟面孔。 因为善人坊算得上是平澜城中最大的平民聚集地之一,在这里居住的凡人,大多数小有家底,日子过得虽说是比上不足,却也比下有余。 善人坊中便开设了不少武馆——习武,终究是普通凡人向上晋升的最常见的一条道路。 宋辞晚在善人坊中的对外身份是武者少女宋寻,虽然自从来到善人坊,她除了早出晚归,去浣洗房上工,平常并不怎么与邻里交流,但多多少少,也将附近武馆的武者们认了个脸熟。 这时候,见到这些面孔熟悉的武者们,不知怎么,宋辞晚竟恍惚生起了一种朦胧的归属感。 不是对特定的某一个人,而是对这个世界。 这个光怪陆离的,妖魔横行的世界,这个世界上纵然有那么多荒唐,那么多卑鄙,那么多苦难……可也总有一些人,会在不经意间展露出别样的光辉。 街道上有无头鬼飞纵呼啸,有几名年轻的武者吓得涕泗横流,惊慌喊叫。 他们的师傅破口大骂:“哭什么哭?兔崽子有这力气喊,往常练功怎么不肯再加把劲儿?蠢货,拿起你的刀,砍上去啊!使劲儿砍!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 “你一身阳气,你怕什么?” 有一个年轻武者便闭上眼睛,抡起一把长柄大刀,口中一边大喊着:“杀!杀杀杀!我不怕,我不怕,啊!诡物去死!去死去死!” 他一刀砍偏了,眼看那一只呼啸的鬼头便要咬到他身上,路过的宋辞晚在夜色中放出一队黑虫,黑虫从旁冲击,瞬间便将那只鬼头冲到了年轻武者的刀下。 砰! 鬼头被砍中,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年轻武者顿时睁开眼,又哭又笑:“我砍中了!我砍中了!师父,徒儿不是废物!诡物,再吃我一记破云刀!” 忽然,斜刺里又有一柄刀伸过来,瞬间将方才被他砍开的鬼头斩成灰烬。 出刀的是一名年轻的女武者,少女得意地笑一声道:“八师兄,你这破云刀速度还是不够快呀,看师妹我这追风刀如何?” 刷刷刷,她在一瞬间出了十八刀,每一刀都带起凌厉劲风,将四面八方围堵而来的鬼头尽数砍碎。 这些碎裂的鬼头一旦落到地上,便在瞬间化成了灰烬。 宋辞晚悄无声息地又收走了黑虫,在彼世中与这些武者擦身而过。 她在瞬间又穿梭了几条街道,数息后,回到了自己的家门前。 然后,宋辞晚见到了有意思的一幕。 她见到了她家隔壁,有一位楚楚可怜的美人在殷殷敲门。 “郎君,郎君你开开门呀,昨日你从那前街路过,还曾夸赞奴家风情无限,今夜为何便如此狠心?” “郎君,我好怕呀,你开开门好不好?救一救我,外头尽是些吓人的东西!” …… 这美人一声又一声,每一声都带着一种格外勾人的意味,便仿佛是潺潺春水间拂动而过的一片枝头新芽。 一下,又一下。 可是那门内自然无人理她。 正月十四,上元将至,百鬼夜行,谁不闭户? 巡城司的官兵们早已将锣鼓敲响了一遍又一遍,纵然他们不能将每一处街道都占满,但这些声音总是会远远传来。 城中百姓但凡有家可归的,无不在家门口贴着春联,挂着桃符,还供奉了门神。 这些东西多少还是有些作用的,百姓虽是凡人,但大周国运未衰,国土之内,城池之中,既有官府正气庇护,又有城隍土地护持,门户内的百姓,在一般情况下多半也都有些自保之力。 那么,什么是非一般的情况? 譬如妖魔诡异之流,实力过线,能够强行破门,这往往就是非一般的情况。 又或者是那门户之内,因受天地冥气与戾气影响,自生妖魔,或者自生诡异,这也算是特殊情况…… 再或者是,那门户内的主家,非要受到门外异物诱惑,自行将门户打开,那、那这叫做自寻死路,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些常识,平澜城中百姓们大多数也都是心里有数的。 因此,一般的诱惑,人们还是能够忍得住,拎得清。 却见那门户外的美人见到这家人始终不开门,忽然语调一转,又凄声说:“孙郎,是我呀!方才我家那死鬼被妖精吃了,还好我见机快,拿了家里的银钱好险跑出来了!” “孙郎,你快开开门,奴家不求你与大妇决裂,奴家甘愿做妾,服侍你与夫人,你快开开门好不好?” …… 这美人一声声诉说,渐渐地,那门内便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对话声。 这家的男主人说:“娘子,那是刘瘸子的老婆,她往常的确对我抛媚眼来着,她说她男人死了,她带了钱财来投奔我,我看,咱们还是开开门吧……” 女主人低骂:“你这花花肠子,当我不知道么?嗳,你做什么?你做什么?” 第183章 妖孽,看我鹅嘴! 宋辞晚听到,那屋中的男主人与女主拉扯起来。 男主人急道:“既是刘家娘子,便该救她,她带了家里细软,你忘了她家卖豆腐,家底必定不薄了么?” 女主人怒说:“怎么?你这是嫌我家底薄?那我这家底薄是怎么来的?还不是你这死鬼不上进,说什么要读书,要考功名,要生才气,结果呢,功名没考上,倒将老娘我这些年辛苦挣的家底都耗了个干干净净!” “如今你倒来嫌弃我家底薄?你有没有良心啊?你怎么好意思呢?这书读的,敢情不是读功名,倒是专门修脸皮?” 女主人的嘴皮子十分利索,顿时将男主人骂得脸红脖子粗。 男主人也恼怒起来道:“你这人,怎么这般胡搅蛮缠!我何时说过我嫌你家底薄来着?我只是说了她家必定家底不薄。这既能救人,又能得一番钱财,有什么不好?难不成,你不想做诰命夫人了?” “你不想我出息?不想我再读书?” 女主人一时哑口:“我……” 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立刻说:“你……你纵是要读书,就非要人家钱财不可?人家钱财凭什么给你?哦,对了,她口口声声说要给你做妾呢!你说,你快说,你是不是往常便与她勾搭了?” 男主人便推她,与她甩手道:“你、你混账,岂可如此往我脸上泼脏水?君子不欺人之妻,我堂堂读书人,在你眼中,难道竟是如此不堪不成?” 女主人便立刻道:“那你发誓,便是接她进来,也只当是做好事,绝不可纳她为妾!” 男主人立刻指天发誓:“这有何难,那刘家娘子乃是刘兄遗孀,君子不可妻人之妻,我自然不会对不住刘兄!娘子放心,我若骗你,便遭万诡穿心……” 女主人立刻用手捂住他的嘴,啐道:“尽胡说,谁叫你发这种誓言了?快,快去开门吧!” “好,好!这才是我的好贤妻!娘子稍等,为夫速速便回。” …… 于是,那小院中便响起了阵阵脚步声,那男主人果然急急忙忙来开门了。 宋辞晚站在门外见此一番变化,心中滋味着实有些一言难尽。 说实话,她是真没想到,门外的诡异都还没出什么高招呢,仅仅只是两段语言变化,那门内的夫妻就自行将逻辑理顺,然后自动自觉地来开门了。 该说是诡异的骗术高明吗? 然而毫无疑问,诡异的骗术一点也不高明! 非但不高明,这甚至还能够称得上是粗糙。 又或者说是巡城司的官兵们提醒还不到位?再或者说是周边各种诡异惨案的例证还不够多? 这显然也说不上,妖魔的世界,谁人心中能不存三分警惕? 这只能说,人们往往还是过于低估人性的贪婪了。 对于这种自寻死路的,宋辞晚即便将要亲眼见到对方走入深渊,可一时间竟提不起相救的兴致。 世上苦难之人太多,而这种……这种虽说罪不至死,但是,好像她也没有非救不可的理由。 宋辞晚脚下轻动,她准备穿过自家的门户,直接回家去。 就在这个时候,邻居家的门打开了。 这位姓孙的读书人脸上带着笑,正说:“是刘家娘子么?这便进来罢……” 一句话尚且未曾落音,那门外的美人便直直往他怀里撞。 一边撞,她一边柔声说:“孙郎,你可算是来啦……奴家好怕呀!” 话音刚落,这美人瞬间抬起一只手。 她的手指尖寒光闪闪,尖锐的利爪瞬间伸出三寸长,猛地便对着孙家读书人的胸口掏去。 这诡异是要掏心! 孙郎君瞪大着眼,张大着嘴,一时惊慌太过,竟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喊出来。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眼看他便要命丧当场。 忽然,隔壁院墙一道白光闪过。 白影跃墙而出,于千钧一发之际对着那一只利爪直冲而去。 电光火石间,孙郎君没来得及惨叫,对他出手的美人却凄厉惨叫起来。 “啊!” “嘎!” 歘! 白影撞倒了那美人的身躯,而后,伴随着一道道“嘎嘎”声,紧接着响起的便是鹅嘴戳刺的歘欻声。 歘欻歘! “嘎嘎!” “亢亢!” “昂昂!” 这竟是大白鹅横空出世,跃过了院墙,拯救了邻居。 大白鹅的叫声十分丰富,诡异只会“啊啊”尖叫,大白鹅却会威武霸气地变换着声调,一会儿嘎嘎,一会儿亢亢,一会儿鹅鹅,一会儿歘欻! 它的鹅嘴锋锐有力,羽毛坚硬如铁。 诡异的利爪抓不破它羽毛的防御,诡异的身躯更是抵挡不住它鹅嘴的戳刺。 “啊!啊!” 诡异不停尖叫,一边尖叫一边喊:“郎君救我,孙郎君救我!” 可孙郎君却是吓傻了。 他呆站在原地,整个人连魂都几乎飞掉一半,又哪里还能有力气来救她? 诡异的身上被大白鹅戳出了无数个血洞,哗啦啦的鲜血如同大雨倾盆般在院中四处洒落。 这根本不是正常人会有的出血量,片刻后,孙郎君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后知后觉地惨叫:“啊!有鬼!娘子救命!” 他踩在满地的血水中,连滚带爬地往屋中跑。 孙家娘子也不停惊叫,她边骂边喊:“死鬼你喊什么?这里,到这边来!” 孙家娘子抡起一根擀面杖,咚咚咚冲到院子里,大白鹅还在与诡异战斗,孙家娘子口中喊着:“死鬼,快到后面去啊!” 一边喊,她一边使出全身力气,在大白鹅与诡异战斗的空隙间,觑准机会便对着这诡异的头脸使劲猛砸。 砰砰砰! 擀面杖一下一下重重砸在诡异身上,这诡异的头颅顿时被打掉了。 轰! 一腔殷红的鲜血喷出,眼看便要溅到孙家娘子脸上,旁边大白鹅飞起来,翅膀一扇,便将这一蓬鲜血扇开。 嗤嗤嗤! 被扇开的鲜血重新落回到诡异身上,瞬间,便在这诡异的身上燃起一阵火焰。 “啊!” 诡异无头的身体落在地上,打着滚。 而她的头颅则凭空跳起来,一边惨叫一边又向着孙家娘子猛地扑咬而去。 第184章 妖心,白鹅之欲三斤二两 孙家娘子后退一步,眼看便要被诡异的头颅追上,大白鹅斜刺里又是一个纵跃。 它双翅连连挥动,如同斩刀般将那诡异的头颅一通乱斩,片刻便将那颗惨叫着的头颅斩了个七零八落。 最后,这碎裂的头颅滚落在地,沾染到了地上的无处不在的血液,又发出一阵嗤嗤声。 火焰自燃了起来,碎裂的头颅只来得及张口,说出最后一句:“孙郎,你何以如此负我……” 那一双脱了眶的眼珠子吊在脸颊边上,直对着站在屋檐下瑟瑟发抖的孙郎君,吓得他双腿一软,当下就跪坐在地。 火焰烧得更大了,隐隐约约的,火焰中又仿佛是响起了一声空幽的嗤笑…… “哎呀,死也……” 满地鲜血燃烧,终于将地上的诡异尸身连同头颅都一并烧成了灰烬。 最后,那些鲜血不见了,诡异的尸身与头颅也同时不见了。 孙家娘子跳着脚,躲着火,直到那些火焰如同薪柴燃尽般,同样消失不见。 数息之后,整个庭院一片清爽。 要不是院子里还滚落着各种乱七八糟的物什,比如说被不经意推倒的笸箩,又或是零零散散掉了一地的碎砖,只怕都要令人恍惚,这里……方才当真遭遇了诡祸? 似真似幻,似梦似魇,使人仰望中天,竟不知今夕何夕。 大白鹅拍了下翅膀,昂着头“亢亢”叫了声。 孙家娘子如梦初醒,“哎哟”一声,忙道:“鹅,白鹅……不,白鹅大仙,多谢,多谢你相救!” 她将擀面杖随手丢在身后,又将双手放在身前的衣裳上擦了又擦,脸上堆了笑,用一种又惊奇又敬畏的神情看向大白鹅。 她尝试靠近,对大白鹅拱手说:“白鹅大仙,你……还未请教你在哪处高就?你方才救了咱家,我、我这……信女是,信女该怎样供奉你才好呢?” “你饿不饿?我家还留着些饭食不曾吃完,有鱼有肉,大仙可要吃些?” “哎哟,不对!”孙家娘子语无伦次地一顿说,说着说着又猛地给自己拍了一嘴巴,“哎哟哎哟,瞧这张嘴,尽胡说!怎好给大仙吃剩饭?” “大仙,您……” 大白鹅昂着脖子“亢亢”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它的翅膀收在身侧,一双鹅腿在地上踱起了四方步,如此姿态,虽无言语,然而一种骄傲与威严却俨然是满溢而出。 宋辞晚站在旁边,却只见到大白鹅的头顶有一缕无形之气飘出。 这还是宋辞晚首次见到大白鹅的无形之气—— 当然,在从幻冥城推门而出之前,宋辞晚并不拥有特殊视角,即便大白鹅情绪波动,能够生成无形之气,宋辞晚也不可能用肉眼观察得到。 不过从前的宋辞晚虽然并不拥有特殊视角,但她有天地秤呀! 天地秤也从来不曾采集到过大白鹅的“人欲”……哦,不对,大白鹅不是人,它没有“人欲”,那么它拥有的是什么? 宋辞晚随手将大白鹅头顶的这团无形之气捉走。 天地秤将其收入:【妖心,引气期鹅妖之喜悦、骄傲、自得,三斤二两,可抵卖。】 不知何时,大白鹅化妖了! 从不入流的低等凡妖,变成了正正经经的引气期妖兽! 凡兽化妖,这是何等不易,大白鹅的生命,从此刻起终将走向蜕变。 宋辞晚顿时也生出惊喜之感。 她如今还身在彼世,大白鹅并不能看到她在身边。 只见这鹅妖昂着脖子一顿踱步之后,随即将翅膀一扇。 刷! 它铁羽般的双翅在夜色中掀起一阵大风,随即它就像一只骄傲的天鹅,在双翅的扇动中飞了起来。 须臾,它便飞到了隔壁的院墙之上。 越墙而过时,它昂首回头,又冲着孙家娘子“亢亢”叫了一声。 这一声仿佛是在骄傲地宣称:行侠仗义,又何尝索要报酬?嗐,凡人,你可太过看轻本鹅了! 它的翅膀轻盈扇动,白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院墙之后。 这边,宋辞晚顺便又在孙郎君与孙家娘子的头顶捉了好几团气。 有孙郎君的:【人欲,惊、恐、惧,五斤二两,可抵卖。】 轻轻松松,这位孙郎君便气逾五斤,可见他是真怕。 他还不止一团气,宋辞晚甚至还从他这里捉到了第二团超过五斤的气:【人欲,恐、惊、忧,五斤一两,可抵卖。】 孙娘子也有一团超过五斤的气:【人欲,后怕、惊恐、感激,五斤六两,可抵卖。】 宋辞晚通通捉走,随即挥一挥衣袖,不留一丝痕迹地穿墙而过,回到自家。 隔壁,孙娘子一跺脚,又是一声“哎呀”道:“这,这白鹅大仙,莫非竟是隔壁人家那只鹅么?” 接着,她一边匆匆忙忙地跑过去关了自家院门—— 这院门先前被孙郎君打开,放了诡异进来,至今还没关呢。 关院门时,孙娘子真是害怕极了。她脚步急促,身躯躲在门页后方,头颅则伸出去慌慌张张地向着门外探看。 门外空荡荡的,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难描难绘的恐怖。 孙娘子一颗心脏扑通乱跳着,慌忙将院门猛力一关。 砰! 院门被关上了,孙娘子又连忙锁上门栓,再拿石墩子堵在那门后。 做完这些,她嘴里又念叨:“往常只知隔壁搬来个小姑娘,小姑娘养了只鹅,却不知,这鹅竟如此厉害!嗳,当家的,死鬼,你说,那鹅飞回去了,明儿我……” 她转过身,继续道:“明儿我要不要捡些东西,去谢谢咱家邻居?” “说来也是奇怪,这十几日,大过年的,也不曾见到隔壁那小姑娘的身影。要不是她家偶尔会传出鹅叫,我还以为这家没人呢。” “你说,她一个小姑娘,怎么那样奇奇怪怪的……” 絮叨至此,孙娘子忽然一声尖叫! 她喊:“啊——” 你道她为何尖叫? 宋辞晚还以为她是又遇到什么危险了,当即灵觉一动,感知延伸。 然后,她就发现,孙娘子并不曾再遇到危险,是孙郎君,他不知何时,竟软在地上失禁了。 孙娘子怒骂起来:“你、你这死鬼!孬货……” 隔壁,宋辞晚立刻收回灵觉,哭笑不得。 她顺手将方才得自大白鹅的那一团“妖心”卖掉。 第185章 神妙养灵术 宋辞晚一边随意在家中走动,一边卖出了方才得自于大白鹅的“妖心”。 【你卖出了妖心,引气期鹅妖之喜悦、骄傲、自得,三斤二两,获得了奇门道法:养灵术。】 养灵术:此法区别于寻常御兽之术,可择取灵性之物,与其建立主仆联系。双方联系越深,蕴养越厚,则灵物反哺,亦可助力修行。 宋辞晚站在原地,于虚无间接收到一篇详尽的法诀。 这个过程总共持续了半刻钟左右,半刻钟后,宋辞晚睁开眼睛,她回味记诵着法诀中的种种内容,至此,一种后知后觉的喜悦亦终于在此刻徐徐生起。 只能说,真不愧是抵卖大白鹅“妖心”而得到的法诀。 灵兽袋加养灵术,从此,宋辞晚再也不必将大白鹅独自留在家中,让它做个孤孤单单的留守鹅啦! 更甚至,有了这篇养灵术,大白鹅亦可从妖兽而蜕变为灵兽—— 在大周,妖兽与灵兽其实并没有太过严谨的区分。 但很明显的一点是,妖兽往往是无主的,而灵兽是有主的。 也很难说有主与无主,哪一种更高级一些。 只能说,妖兽往往更随性,更野性,而灵兽往往要温顺许多,具备更多的秩序性。 但不要忘了,玄元大地又不仅仅是大周的天下。 在这个世界,除了有人族的大一统王朝,还存在着九大妖国。 妖国之中,妖兽便是妖民。 通灵期以下的小妖往往灵智未开,只能受到各类上级妖兽驱使,这不必多说,而通灵期以上的妖物,它们虽然初步拥有了灵智,可是妖的社会,比之人的世界更加等级森严—— 妖族实力为尊,又以血脉称圣,所以,要说妖没有秩序,这也说不过去。 但总的来说,大白鹅如果可以变成灵兽,从宋辞晚的角度来看,这终归是能够令她欣喜的。 她一边细细琢磨着这一篇养灵术,一边走到大白鹅身边。 大白鹅似乎还沉浸在方才“行侠仗义”的得意与喜悦中,这个时候还在拍着翅膀,满院子乱转呢。 转了一会儿,它又跑到小院的门边上,将鹅头贴到门缝边往外左瞧右瞧。 仿佛……它是在期盼着宋辞晚的回归。 宋辞晚的内心一下子就像是被什么给击中了,她感受到了一种黑夜中的温暖与柔软。 她走到大白鹅身边,大白鹅看不到她,她便尝试着调动神明。 一瞬间,神明开眼。 宋辞晚的法力透目而出,射中了大白鹅。 入梦大法! 是的,这就是宋辞晚所能想到的,能够方便与大白鹅交流的最佳方法。 现世中,大白鹅站在原地歪着头如坠梦乡。 梦中,大白鹅却忽地一跃,它高高跳了起来,欢喜地拍着翅膀扑到了宋辞晚身上。 那扇院门开了,宋辞晚走进门,将沉甸甸的大白鹅双手一环,便立刻抱在了怀中。 大白鹅激动得直叫唤:“嘎嘎!亢亢!鹅鹅!” 宋辞晚笑了一声,她一手抱鹅,另一手轻抚鹅背,道:“大白,你最近身量又长了许多,再如此长下去,要不了多久,我可就抱不动你啦。” 不得了,这句话可算是捅到了马蜂窝。 大白鹅顿时脖子一昂,翅膀一扇,瞬间就扑腾着从宋辞晚的身上跳了下来。 宋辞晚松开双手,大白鹅落在地上围着她不停打转。 一边转,它一边拍动翅膀,昂着长颈,口中则不停发出“昂昂”的声音。 它没有人类的语言,但与它相处越久,宋辞晚越能解读它声音中的各种含义。 此时此刻的大白鹅在宋辞晚眼里便仿佛是在说:晚晚的眼力怎地如此不好?你居然看不到鹅鹅的威武霸气吗? 宋辞晚便不由得噗嗤一下,又笑出了声。 嗐,天色如此黑暗,可是她家的大鹅,却总是如此可爱。 她便蹲下身,将手轻抚鹅颈与鹅背,又说:“大白呀,你越长越大,我抱不动你也不奇怪。但是你从前不还说过要保护我吗?我还等着你再长大些,长到可以将我背起来,带我飞上青天那一日呢!” 大白鹅昂着脖子,瞪大鹅眼,一双晶亮的眼睛中仿佛倒映着青空的光芒。 它应该是听懂了宋辞晚的话,它仿佛便当真畅想着自己身形巨大,大到足以背负宋辞晚飞上青天的那一日。 “鹅鹅!嘎嘎!” 大白鹅又张开嘴叫了一通,似乎是在应和宋辞晚的话语。 宋辞晚笑道:“不过你也不必着急,等你日后法力精深,说不定还能学到法天象地,又或者是大小由心的变化之术。你若是想要我抱你,努力修行便是。日后变小了,我还将你抱在怀中。” 大白鹅顿时便将眼睛瞪得更大了,它伸着头颅,当下就着急忙慌得将脑袋往宋辞晚怀中挤。 看得出来,比起变大,变到能将宋辞晚背负起来的样子,如今的它,还是更想要钻到宋辞晚怀中,被她拥抱。 宋辞晚搂着它,安抚地撸着鹅背,一边又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论你变到多大还是多小,我总归都能抱起你,可好?” 大白鹅便低下头,一边将头颅在宋辞晚怀中挨蹭,一边继续“嘎嘎”出声。 宋辞晚与它交流了一会儿,随即问它:“大白,如今我手上有一篇法诀,施法之后,你我便可产生神魂联系,从此以后,你会成为我的灵兽,你可愿意?” 不等大白鹅回应,她又说:“成为我的灵兽,便是从此以后,你要为我生,为我死,我若死去,你也不能独活的意思。” “你明白吗?” 大白鹅只将头颅继续挨蹭在宋辞晚手边,丰硕的身躯越发往她怀中拥挤。 宋辞晚笑了声,道:“罢了,我知你愿意。” 说着,她咬破了右手中指,逼出一线心头血。 血液从她指尖脱飞而出,在空中形成了一道玄奥的符号。 大白鹅似有所感,当即挺起胸膛,在宋辞晚面前张开双翅。 它的身躯向前一迎,瞬间将便那一枚血符迎入了滚烫的胸膛之中。 第186章 远距离的愿力 两刻钟后,大白鹅沉睡到了宋辞晚的灵兽袋中。 打从梦中施展养灵术,与大白鹅契约认主以后,宋辞晚与大白鹅之间的现世屏障便在无形中被打破了。 自此,宋辞晚能碰触到大白鹅,而大白鹅又能接触到现世,这与五毒罐黑虫的存在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有所不同的是,黑虫是蛊虫,在经历过数次战斗与进阶之后,其真实战力早已远超大白鹅。 但是大白鹅拥有灵智——这是物种特性决定的,虽然它并没有蜕变到通灵期,但鹅的智商天生就比较高,宋辞晚家中这只大白鹅又更是天赋异禀,格外具有灵性。 因此大白鹅与黑虫其实并没有可比性,在宋辞晚这里,黑虫是彻头彻尾的工具,大白鹅却不仅是宠物,更是伙伴。 将大白鹅带在身边以后,宋辞晚便没了后顾之忧。 她又在家中踱步行走了一圈,随即身形一动,光阴夜遁逃施展开来,数息之后,宋辞晚便离开了这一条街区。 这边她刚刚离开,另一边,邻居家的孙郎君终于从惊恐中回过了神,他在孙娘子的帮助下,浑浑噩噩沐浴定惊,换好衣裳后夫妻两个点了盏灯在卧室中对坐。 孙郎君用一种犹带仓惶的语气道:“娘子,这灯可一定不能灭,夤夜燃到天明,外头的……东西必定不敢再来。” 说了这一句,他又问:“娘子,那门窗你确定是都关好了吧?桃符也都挂住了?门神……对了,咱们是不是要再好好拜一拜门神?” 他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孙娘子其实已经很疲惫了,当下便忍不住高声道:“我哪一日不拜了?这方才家里进……那东西,是我没拜神,没关好门窗吗?那不都是你色迷心窍……” “嗳,娘子啊!”孙郎君忙扑过来捂她嘴,眼看她柳眉倒竖,一副怒气上冲的模样,顿时心里一急,脱口道,“娘子你听听,隔壁的鹅叫声是不是没了?” 这话可捏到孙娘子命门了,孙娘子顿时便顾不得跟他生气,只连忙竖起耳朵细听隔壁声音。 听了片刻,她有些慌道:“真、真没有了,似乎是有一段时间……那白鹅大仙都不曾再叫了。” 孙郎君急了,他嚯一下从桌子边站起来,焦虑道:“那可如何是好?这白鹅大仙不叫,夜里若再有怪东西来敲门,我们、我们又如何应对得了?” 孙娘子稳了下心神,却是安慰道:“许是夜深了,白鹅大仙也要休息呢。人家往常也并不整夜叫唤呀,不怕、不怕,白鹅大仙最是好心肠不过,倘是我们再遇危险,白鹅大仙必定还会再来相助。” 说着,她一转身,却是对着隔壁宋家的方向合掌拜了起来。 她拜得还挺虔诚,一边拜,她口中一边念叨:“大仙保佑,大仙保佑。信女不敢相扰,只求大仙危急时护佑一二,保我夫妻二人性命,信女愿早晚上香供奉,瓜果进献……” 说着说着,一缕颜色白中透青的无形之气从她头顶忽似流光射出。 宋辞晚刚刚转过一条街,忽然只觉一缕清气投来,她遁术一停,身旁天地秤浮现,自动将那一缕投来的清气采集。 【万物有灵,皆可笃信,凡人的虔诚愿力二斤六两,可抵卖。】 竟是凭空获得了一缕愿力! 自来人欲易得,愿力难有,宋辞晚怔了下,一回头,灵觉延伸,似有所感。 这……这愿力似乎是来自于孙娘子。 虽则孙娘子虔诚笃信的并非是宋辞晚,而是大白鹅,但是,因为大白鹅如今已成为宋辞晚的灵兽,所以投向它的愿力,也被天地秤自行采集了。 这其中的因果联系其实也是顺理成章的。 大白鹅成长至今,离不开宋辞晚的倾力培养。 光是给它吃过的灵丹与蛊虫,不必去计算能值多少灵珠,只说这些资源——这些资源绝非常人能够拥有,更不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凡鹅能够接触到的。 再加上养灵术,将大白鹅牢牢绑定在了宋辞晚的战车上,如此关联,便可知天地秤的主动因何而来了。 宋辞晚若有所悟。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夜色中,她如今所在的位置其实已经与孙家相隔有两条街了。 往常,天地秤采集无形之气,有明显的距离限制。 气蕴之时,宋辞晚所处位置不能与其超过十丈。 到如今,这个限制似乎也并未解除。 但愿力,尤其是“虔诚的愿力”,却似乎有些特殊。 它能跨越空间的距离! 只是不知道,这个“跨越”,最长到底是能跨越多远? 宋辞晚在原地等了数十息,却没有再接收到新的愿力,于是她又继续原定的行程,施展遁术再度穿梭过一条街。 这个时候,第二次愿力还是没有到来。 很难说第二次愿力究竟还会不会再来,宋辞晚只又等了片刻,便不再浪费时间。 她身化暗影,继续穿梭远去。 宋辞晚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等待思索的片刻时间里,孙娘子与孙郎君之间又有了一番新的故事。 孙娘子虔诚地拜了白鹅大仙之后,她身边,孙郎君却是眼珠子一转,忽然说:“娘子,你看你拜得这般认真,你可曾想过,咱家隔壁这白鹅,原是人家小娘子家养的看家鹅?” 孙娘子皱眉不解道:“怎地?郎君这是何意?” 孙郎君搓了搓手,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道:“既是人家家养的,咱们明日上门去,问那小娘子将鹅买过来岂不是正好?花它个一两银子、不!花十两银子!十两银子买只鹅,谁还能……哎哟!” 只见,孙娘子抬手一个大拐肘撞到了孙郎君嘴巴上! 一股痛意顿时便直冲他天灵盖,他跳起了脚,大声呼痛起来:“哎哟好痛!你这恶婆娘,你做什么……哎哟你做什么啊!” 孙娘子劈头盖脸手挠肘撞,打得孙郎君抱头鼠窜,呼痛不已。 “呸!就不该与你好声说话!”孙娘子怒道,“没良心的死鬼,人家救了你,你倒惦记着买人家,还十两银子,打量很多吗?我呸!” “你当天下就你一个聪明人?其余都是蠢货?” “呸呸呸!大仙的主意你也敢打,你不要命了?” 孙郎君哭天喊地:“饶命,娘子饶命,别打了,哎哟别打了!” …… 声声呼痛,在夜色中传荡开去。 竟是吓退了好几拨黑夜中的低等诡物。 说不出的滑稽。 第187章 世界那极致的寂静 正所谓鬼怕恶人,这话竟是半点没错。 低等的诡物没有清晰的灵智,只知遵从本能行事。 而诡物的本能,也是欺软怕硬。 宋辞晚一路穿梭,这一次,她在街道间停留的时间比起先前赶路回家时要稍长些。 她就发现,诡异其实也欺贫寒苦弱之人。 有些大户人家,门前张贴的门神金光闪闪,桃符灵气四溢,又有护院家丁巡逻驻守,纵然是百鬼夜行之时,那充沛的生气与阳气亦使得大多数诡物望而生畏,竟不敢靠近。 而寻常百姓家,则明显更容易被诡物敲门。 孙家不是特例,在整个平澜城中,被骗开门户的又何止是孙郎君? 只不过,孙郎君算是不幸中有大幸,他虽受惊吓,却到底是捡回了一条性命。 整座城池中,似他这般不幸中有大幸的,也有一部分。 这些人或是被巡城司的兵丁救了,或是被巡视周边的夜游神救了,又或是被其他民间修士救了…… 然而平澜城太大了,被救的虽然不少,可是没有来得及被救的更多。 更甚至,还有许多人悄无声息死在家里,都不曾被外界知晓。 城池上空,一道道无形之气如同云雾般袅袅升腾,最后,一部分涌向了望江山的方向,一部分却是涌向了城隍庙。 宋辞晚仔细观察,她还记得大年三十的那一晚,她分明看到过满城无形之气飞向空中,落入虚无的奇景。 那个时候,城隍庙的上空也同样有无形之气汇聚。 只不过城隍庙上空的无形之气相对于整座城池而言,显得很稀少,很无力—— 说得不客气点,当时的宋辞晚甚至有种感觉,她觉得城隍庙似乎是在通过某种手段,偷偷窃取本该飞向幻冥城的无形之气。 这种窃取,甚至显得有些可怜。 哪里像此刻,无形之气似乎实现了四六分。 四分涌向城隍庙,六分涌向了望江山。 若将这无形之气的分配视作一场拉锯战,那么原本毫无胜算的城隍庙,此刻至少是在快速拉平颓势,拥有了一战之力! 大战,则必定是要发生在望江山。 宋辞晚也必须赶去望江山,她如今身在彼世,但她不能一辈子都在彼世。要想回归到现世中去,她终究还是要通过望江山顶的四片光幕,才能找到回去的路。 赶路途中,宋辞晚又见识到了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诡异。 多数诡异其实都没有具体形态,它们随性变化,有些无头,脸长在手上,有些无腿,下身却全是触须,也有些没有人形,却好似是各种古怪的物件。 譬如绣花鞋、金丝剪、旧纸片…… 此类诡异,说实话比人形的还恐怖。 它们也不必发声说话,只需要出现在人前,就足够令人毛骨悚然,魂都吓飞。 相比起来,敲响孙家大门的那位“美人儿”,简直都能得一个形象大奖。 宋辞晚一路飞遁,间或会在某些人家危急时出手相救,放出黑虫撕扯诡异—— 但不得不说,黑虫对付诡异并没有那么顺手。 相比起来,对付有血有肉的生灵,黑虫明显优势更大。 诡异的性质很特殊,它们不怕黑虫的撕咬,怕的是正气、阳气、生气、元气等各类正向的气。 原先,大白鹅之所以杀诡异能杀得那么顺畅,主要也是因为它气血充沛,吃多了蛊虫后尤其煞气十足,这才使得它的攻击充满力量。 只是大白鹅接受了养灵术的蕴养催化,如今还在灵兽袋中休憩沉睡。 宋辞晚身在彼世,总有种种不便。 后来她就停留得少了,只是一鼓作气向前飞遁。 又过了不知多久,或许有半个时辰,只见那前方天际,原先被重重密云遮挡的明月不知何时竟又探出了半边冰轮。 皎洁的月光与漆黑的云层相互拉扯,在那中天之上形成了一幅泼墨般的奇景。 夜色飞溅,将前方的一切都浸染得朦胧而虚幻,似乎遥远,又似乎极近。 宋辞晚飞遁过一重又一重的里坊,终于在某一刻,重新踏入了望江山的范围。 这一脚踏入,她却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范围外的世界是奇诡的,又是喧嚣的,有各种人类与诡异的故事在闹哄哄的发生。 可是范围内的世界,却寂静得不可思议。 明明宋辞晚此前离开望江山时,还听到过无数的声音在山呼海啸,齐声呐喊:“神仙,坠下山来罢……” 山上的修士们虽非真正的神仙,但亦有回应。 那时候群星列阵,大战一触即发。 可此刻的望江山却居然如此寂静,那些山呼海啸的声音不见了,那一只冉冉飞升的红灯笼也不见了,那些在山巅上,呼喊着列阵、列阵御诡的声音也不见了。 山脚下,那一座风化般倾倒的执事殿倒是还在。 执事殿前,那些跪倒的修士们也同样还在。 半片月光洒下,映照得这些死去的修士面色青白,他们断裂的骨骼仿佛在轻轻摇动。 宋辞晚不愿多看,她按下遁术,改为施展御风术,开始轻轻向着山上飘。 她飘飞的速度也并不快,一边飘她一边观察望江山上的各处洞府。 大多数的洞府都是关闭状态,很难说里头是不是还有修士在闭关。 毕竟不论是空置的洞府,还是有人在内闭关的洞府,从外面看起来都是一个闭合状态。 不熟悉这里的人,很难分辨出其中的细微区别。 宋辞晚飘飞了一阵,只觉得耳边的寂静越发浓重了,不单单是没有了人声,甚至,就连风的声音,又或是树影摇动的声音、山间虫豸的声音,也都通通消失不见了。 越往上行,元气亦似乎开始变得稀薄—— 这明显不对,照常理来说,越往上行,元气应该是要变得更加浓郁才是。 四周还是没有任何生命出现,现世中人没有,彼世中人也没有。 宋辞晚走啊走,走着走着,忽然穿过一片树墙,然后眼前霎时光线大亮。 她看到了什么? 她竟是在极致的黑暗中,走进了一个纤陌纵横,屋舍俨然的田园世界! 第188章 颠倒奇诡桃花源 宋辞晚站在明亮的天光下,面对着前方的田园阡陌,屋舍炊烟,脑海中不自觉竟冒出了一段话——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这是哪里?这里的一切为何竟仿佛都如《桃花源记》所描述的那般? 那般祥和,愉悦,生机盎然,俨然便是世外桃源! 宋辞晚踏进了这个世界,听着那前方传出了一阵阵青年的笑闹声,又听见那远山脚下,湖泊之上,有渔夫摇橹行船,放声高歌:“阳春三月嘞,农桑事事忙,打得鱼儿赛金鳞,风调雨顺仓仓满……” 歌声飘扬在明媚的晴空之下,春风徐徐吹拂,吹尽了人间浮躁,吹出了无限祥和。 宋辞晚站在当下,目睹此景,脸上亦不由得露出了些许微笑。 便在此时,忽见那左边阡陌之上遥遥走来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他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在小路上,后方蔫头耷脑地跟着一群白发苍苍的老者。 孩童一边走一边教训身后的老者们,话语老气横秋:“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我这一日日地苦心教导你们读书,是为了害你们吗?若非是为着你们好,想要你们往后能有大出息,夫子我劳心费力,图什么?” 后方的老者们有的垂着脑袋,认真听训,有的将袖捂脸,羞愧难当,还有极个别,却是眼珠子转动,悄悄冲前方的孩童做鬼脸,显然并不服气。 孩童背着手走在前方,后脑勺上却仿佛生出一双眼睛,一瞬间,他回首冲着身后做鬼脸之人瞪了一眼,口中则呼喝:“怎么?你不服?狗子,咬他!” “喵——汪!” 孩童身后忽地跃出一道矫健的身影,那是一只足有两尺高的巨大狸花猫。 狸花猫一个纵跃,便如离弦之箭般,猛地扑中了做鬼脸的老者。 老者一声惨叫:“啊!夫子,夫子饶命,学生知错了!” 可是已经晚了,喊叫间,狸花猫已是严严实实将他扑倒在地,并在瞬间张口,咬下了他一只耳朵! “啊!好痛,我的耳朵……”老者缩在地上惨呼,狸花猫却叼着那只耳朵,又在瞬息间返回了孩童身边。 孩童威严的神色稍稍缓和,他伸手轻抚猫儿毛绒绒的头颅,夸奖道:“好狗子,这眼睛便赏你了……” “喵——汪!”狸花猫含糊地叫出了声,欢欢喜喜蹲到一边,形态动作就仿佛是一只狗一般,将口中鲜血淋漓的耳朵一咬一咬,嘎吱嘎吱吃进了腹中。 …… 不远处的宋辞晚目睹了这一切,一时间只觉得大脑中似乎生出了一片迷雾般的混沌。 田间微风依旧和煦,天上阳光亦是明媚和暖,可这眼前情景却又是如此荒谬扭曲,扭曲到微风徐来时,宋辞晚忽觉一阵寒颤。 她居然觉得好冷! 以她如今修为,要达到寒暑不侵的一般境界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可是此刻,在这和暖的阳光下,她却感觉到了冷……这自然不是正常现象。 哦,还有更不正常的。 宋辞晚发现了,她一身真气法力,忽然就沉淀在丹田经脉中,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沉重的禁锢,竟是动弹不得了! 因为真气无法调动,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她的纳物符也用不了了,还有沧海洞天,她也无法联系。 倒是天地秤,不受任何限制,宋辞晚意念一动,只觉仍能自如控制。 所以,这里……这哪里是什么世外桃源,这分明应该是一处诡境! 是了,这必然是一处特殊的诡境。 宋辞晚原本身在彼世,她来到望江山,是想要通过山上的光幕回到现世。 照理说,正月十四即便是百鬼夜行,身在彼世的宋辞晚与现世中的诡异们,也不该产生交集才是。 可是就在她穿过树墙,来到这一片诡境中的那一刻,她却忽然就像是从一个反面的世界,来到了另一个反面。 很难说,究竟是这片诡境的等级太高,将现世与彼世都串联成了一片,还是说宋辞晚穿过树墙,实际就是从彼世回到了现世—— 她站在原地,一时之间着实是有些懵,竟分不出今夕何夕。 另一边,那狸花猫吃完了耳朵,孩童则迈着步子,又继续向田地的这边走来。 他身后那一群白发老者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就连失去耳朵,痛得在地上打滚的那位,也连忙翻身爬起来,捂着残耳跟在队伍后方。 他脸上的神色变得悲苦又恭敬,再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满。 孩童背着手,带着队,溜溜达达走过一条条纤细的田埂,终于从那大片的水田中走了出来,来到了宋辞晚面前。 随着他的走近,宋辞晚只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凉意扑面而来,有一丝丝奇诡的森寒之感,从脚底板直直延伸到了宋辞晚心底。 孩童歪着头看向宋辞晚,声调稚嫩却语气成熟道:“咦,你是哪家子弟?吾怎地未曾见过你?你今年几岁了?为何不到学堂来读书?” 他的问话有着一种奇异的魅力,宋辞晚张口便要回答——她准备要回答的自然是自己捏造的辛免履历,照宋辞晚的设定,辛免应该是二十五岁。 可就在一句“二十五”将要脱口而出时,宋辞晚心中忽然又生出一股警觉。 电光火石间,她看到了,她通过对面孩童的眼睛看到了! 只见那一双漆黑的眼睛映照着,在那瞳孔里显露出了宋辞晚缩小的形象:这形象,又哪里是什么温文清秀的年轻修士?竟分明是一个两鬓花白的老头儿! 宋辞晚顿时惊住了,眼看对面孩童微微皱眉,似有不满显露。 他应该是要责怪宋辞晚回答太慢,心念电转间,宋辞晚立刻张口道:“回夫子话,小的今年五十二了!我……我家里遭了难,如今只剩我一个。我也并非不想读书,实在是、是囊中羞涩!” 说罢了,宋辞晚脸上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羞愧表情。 第189章 入诡异学堂 诡境中,宋辞晚面露羞愧,发挥出了毕生演技。 她的心脏却是扑通扑通跳着,不知道自己的应对究竟是否恰当,紧张的情绪在无形中蔓延。 说实话,打从修行起,宋辞晚就基本上没有过情绪如此不稳之时。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好,它一方面是新奇的,可另一方面,它更显得诡异而失控。 数息之后,宋辞晚对面的孩童微昂下巴,从鼻腔里嗯了一声道:“五十二啊,虽不算十分年轻,但也正是该读书的好时候!你说家里没人了,那你原先可是住在山那边西园村?” “听说西园村遭了山洪,倒也是可怜见的……” 孩童自顾自说了一通,三言两语就将宋辞晚的来历定好了,然后他道:“你如今既是该读书的年纪,那便到老夫的学堂来读书罢!” “圣人教谕,有教无类。你这般年纪成了孤儿,既叫老夫遇见了,便没有不管之理。” “也是你的幸运,行了,你去队伍后方候着,与你的师兄师姐们一起,跟随老夫游学诵读。” 说完,孩童微微偏头,示意宋辞晚跟到队伍后方去。 宋辞晚连忙向孩童躬身道谢,紧接着飞快走到队伍最后头,规规矩矩排好位置。 她初来乍到,完全摸不清这个诡境的情况,再加上自身修为被锁,一时间真是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孩童看她表情恭敬,神态诚恳,当下暗暗点头。 远方,渔夫还在放歌,孩童面露微笑,背着手沿着这边一条蜿蜒的土路,带着他的学生们便继续向前走。 一边走他一边说:“今冬天色实美,合该背诵先贤诗词,谢云祥,你来,便以渔歌为题,先背一首。” 谢云祥! 宋辞晚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心下又是一惊。 她目光微动,只见那前方队伍中走出一名弯腰弓背,白发苍苍的老者。 这人比起宋辞晚还要显老许多,只见他面皮松弛,齿摇发落,布满皱纹的脸颊上甚至还生着星星点点的老人斑。 要不是孩童称呼他为“谢云祥”,宋辞晚仔细观察后,又发现此人的五官果然便是谢云祥的模样,她只怕是根本就没有办法认出——这一位竟会是她认识的那个世家子谢云祥! 谢云祥也变老了,这模样,说他如今是凡人的八十岁都毫无问题! 谢云祥同样并没有认出“辛免”,他只是弓着腰,恭恭敬敬地对着前方的孩童拱手,然后朗朗背诵道:“回夫子,学生背诵一首渔歌。” “自得元无趣,悠然与世忘。一声来欸乃,孤棹在沧浪。云断暮空碧,江清秋思长。欲将湘笛和,无调入宫商!” 他背得顺畅,前方的孩童便拍手抚掌,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谢云祥你进步不少,当赏!” 赏字说完,孩童将手一挥。 只见一团蒙蒙绿光在孩童手掌间拂过,片刻落入谢云祥身体之中。 数息之后,谢云祥原本屈得厉害的腰背忽然微微一直。 是的,他的腰背挺直了不少! 这种挺直并非是他主观上做了“挺直”这样的动作,而竟是因为随着这绿光的注入,谢云祥的身体明显变好了。 从齿摇发落,白发苍苍,满脸老人斑,到斑点变少,头发转乌——虽然转得并不多,但也能够明显看出来,谢云祥在这一瞬间似乎是年轻了十岁左右。 这是何等神技! 队伍中,其余白发学子们纷纷红了眼。 人人目光灼热看向前方的孩童,一个个简直恨不得当场背诵无数首渔歌,以获得夫子的奖励! 孩童治学却显然十分严格,他不主动点名的话,其余白发学生们即便再想表现,也并无人敢主动站出来。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些人根本就背不出诗,他们还要庆幸孩童并未点中自己。 前方,孩童收回了手指,他又背负起双手,继续老气横秋地向前方走去。 走着走着,前方的道路上忽然窜出一只扑扇翅膀的大白鹅! “咕咕咕!”白鹅欢畅地叫着,一边叫,一边伸着扁扁的嘴巴,一点一点地满地乱啄。 宋辞晚顿时心生古怪,白鹅身影出现的那一瞬间,她几乎疑心看到了自家的大白鹅。 当然,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并不是她的大白。 大白还躺在她的灵兽袋里,好生休养着呢。 眼前这一只,似是白鹅,可它一边“咕咕”叫着,一边满地乱啄,真可谓面貌是鹅,可行为上,却居然像是一只鸡! 而孩童指着前方的鹅,口中则道:“诸位请看,这鸡如何?” 白发学生们没有谁主动答话,大家只是立刻纷纷看向那只“鸡”。 指鹅为鸡,却无人反驳。 孩童脸上噙着笑,道:“这第二题,大家便对鸡背诗,如何?” 他出的题其实都很简单,毕竟他只叫大家对着鸡背诗,又没叫人作诗。 要说作诗,这个不见得人人都能做,但如果只是背诗,还能有人不会吗? 不,还真有人不会! 毕竟这一批人,可不见得个个都是读书人。 其中有些修仙者还稍微好些,比如谢云祥之流,出身世家,总要多读些书。 可还有不读书的,又或者说,虽然读书,但却并不涉猎读诗的那种……武者当中,这类人是占多数的。 尤其有些武者出身底层,他们就更没有读诗的条件了。 孩童带着笑,手指一动一动,忽地向着队伍后段的某人一指。 “张佑,你出来。” 名叫张佑的白发学子当下身躯一颤,他站在队伍的后段,脸上露出了惊恐与犹豫。 孩童顿时眉头一皱,沉声说:“怎么?张佑,只是一首与鸡有关的诗,你都背不出来么?” 张佑牙齿打颤,犹豫半晌,忽然一咬牙,低下头道:“回夫子,学生……学生末进,实在力有不逮,请夫子责罚!” 他居然老实承认了自己不行,孩童皱着的眉头便微微松开了。 但他的脸色还是有些不虞道:“你也太过松懈了,不过念在你勇于承认过失,便罚你回去学堂以后,今夜抄诗百遍!” 说着,他的手又向着更后方一指,便指到了宋辞晚身上,道:“新来的学子,你姓甚名谁,可能背诗?” 第190章 颠倒世界中,敢于清醒的人 宋辞晚被点了名,顿时心头一凛。 众人的视线齐齐落到她身上,前方孩童更是目光专注,紧紧盯着她。 孩童的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却曲在身前,手指似有意若无意地轻轻动着。 天光好极了,前方的白鹅歪着脑袋,扁嘴张开,发出“咕咕咕”的叫声。 指鹅为鸡,还要对“鸡”背诗。 宋辞晚自然不是背不出一首与鸡有关的诗,而是她忽然心生一种疑虑:此时此刻,顺着孩童的意思,指鹅为鸡,就一定是正确的回应吗? 这个诡境十分特殊,内中的一切都奇怪颠倒。 八十老翁被被称作年轻学生,小小孩童却成了学堂夫子。好好的猫,要学狗叫,撕下来的耳朵却被孩童说成是眼睛! 白鹅以为自己是鸡,咕咕咕,咯咯咯,还要世人陪他一起眼瞎耳聋,谁若不从……谁若不从会怎样呢? 前面没能背出诗来的张佑被罚抄诗一百遍,说实话,这个惩罚看起来还好,似乎是常人可以承受的那种。 宋辞晚却见到,张佑一头一脸的汗。 随着汗出不止,他头顶上有细细的白发在随着汗液的滋生而根根脱落。 一阵清风吹来,缕缕白发随风飘走。 肉眼可见的,张佑的头顶变秃了,他脸上的皱纹也变深了。 如果说谢云祥背诗成功,年轻十岁,那么张佑就是背诗失败,苍老十岁。 张佑受到的惩罚,绝不仅仅只是抄诗百遍! 眼看前方的孩童微微侧头,似乎是在疑惑宋辞晚为何还不给出回应,宋辞晚当下上前一步,她缓声道:“回夫子话,学生辛免,见过夫子,见过诸位同窗。” 孩童嘴角翘起,一双眼睛黑黝黝的,似是天真,又似是十分深沉地盯着宋辞晚。 一种说不出的悚然之感从宋辞晚背后升起,她脑中念头千回百转,同时将意念分出一半,探入天地秤中飞速查找。 她想看看天地秤中是不是能有什么恰当的东西,可以应对此时情境。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一切说来话长,实则却不过是发生在瞬息之间,摸约一两个呼吸而已。 眼看对面孩童带笑的嘴角似要拉平,宋辞晚沉入在天地秤中的那半分意念则刚好扫过一样东西,她的心神一动—— 便在此时,前方村庄口忽有一物狂奔而出。 哐哐哐,那物四肢着地,直像是一阵狂风般带起一地烟尘,对着这边的道路飞速奔来。 后方,却有几个十来岁的少年村民举着钉耙与锄头在追逐喝骂:“孽畜,站住!再跑,再跑我等即刻便禀报村长,扒了你的皮!” “混账东西,好好的驴不做,竟学那疯狗咬人!还敢打翻磨坊,真是活腻歪了……” “站住!畜生,停下!” 一声声喝骂声中,狂奔中的那物却是离宋辞晚等人越来越近了。 宋辞晚也终于看清楚了,那哐哐哐狂奔的,又哪里是什么驴?这分明竟是一个人! 一个身穿银色铠甲,满脸尘土的男人。 他四肢着地,脊背弯折,奔跑的姿势的的确确并不像人,而是有着明显的驴相。 但他脸上的神情却布满了疯狂与不屈,他大声回应后方的喝骂:“我乃大周朝悬灯司诛魔将军焦左,自来杀诡无数,为护我百姓安宁立下汗马功劳,我是人,不是驴!” “尔等诡异,虽能迫我身形,却绝不能使我意志屈服,我是人,不是驴!” 他一声声大喊着自己是人,而非是驴。 随着这声声喊叫,随之而来的却是他身上的铠甲在片片风化脱落,哐哐哐,他一路狂奔,脱落的铠甲部件亦是掉落一地。 前方道路上,大鹅拦路,孩童夫子带着一群白发苍苍的学生站在稍后方,亦是形成又一道路障,将焦左奔逃的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焦左疯狂的脸上露出了扭曲与不甘,他狂笑,他大喊:“我是人,不是驴!前面这里,它是鹅,不是鸡,指鹅为鸡,指人为驴,指老为少,指少为老……你们以为颠倒了这一切你们便能解脱吗?” “不!你们解脱不了!你们以为你们为的是自己?哈哈哈……” “一群蒙心蔽目的下等诡异,做人时你们是下等人,便是做了诡……你们也都不过是下等诡异!走狗,畜生,你们何曾翻身做自己?” “我不甘心,我不是驴,我是人……啊!” 狂奔疾呼中的焦左忽然一声惨叫。 只见那前方,被他指名道破了是鹅,而不是鸡的那一只白鹅,忽然间就脖子一仰,“嘎”一声,猛地当场爆炸开来。 是的,那鹅当场就自爆了。 只听砰一声! “啊!”焦左惨叫。 数不清的血肉碎末在爆炸的瞬间飞溅,嗤嗤嗤,一部分溅到了迎面冲来的焦左身上,瞬间就在他身上烧灼出了无数个细小的洞窟。 焦左顿时被炸了个满脸麻子,同时,他身上更是多处渗血,他的一双手臂忽地一阵弯曲,他整个身体就猛地向前一扑。 砰砰砰! 他便如同一只失了前蹄的驴一般,惨叫着当场扑倒在地。 现状之惨烈,使得孩童后方的白发学生们一个个又惊又怕,现场一时诡异寂静,人人噤若寒蝉。 这就是反抗者的下场! 须知,这一位焦左,他在现世的时候可不是什么寻常修士。 悬灯司,诛魔将军,官居七品,这些倒还罢了。 重点是,焦左这位老牌诛魔将军,原本,在整个平澜城他都是声名赫赫的。 他甚至有与叶晟齐名之势。 在场的这些白发学生,实际上每一个都是来自于平澜城的修士,他们的身体虽然是受到了诡境束缚,但很显然,大家并没有失忆,因此,在场无人不识焦左。 便是宋辞晚,她也认得焦左。 当初在幻冥城的浮空平台上,焦左便是第一个走出木人阵,并主动出手去推门之人——虽然焦左出手,也未能将门推开,但宋辞晚还是深深记住了他。 如今这位诛魔将军却以这样的姿态倒在了众人面前,众人即便并不个个悲怆,却也难免生出同病相怜的伤怀之感。 第191章 有钱竟使诡推磨 焦左倒在地上,修士们无不静默。 这个混乱颠倒的诡境世界,所拥有的诡异力量简直强大到不可思议。 对面,那些从村庄中冲出的少年村民纷纷呼喝:“嘿,这倔驴是真倔啊,害死了刘三婶家的鸡不说,竟把自己也给折腾了个半死不活!” “罢了,这驴是没法好好干活了,既都伤成这般模样,索性杀了吃肉!” “都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驴肉吃了赛神仙啊!伙计们,走,咱们夹板凳杀驴去!” 也有村民远远冲着孩童夫子打招呼,他们喊:“高夫子,您这是带学生们游学呢?要不咱们便先不游学了,走走走,吃驴肉去!” 村民们欢欢喜喜地,眼看是越奔越近,而倒在地上的焦左身下却有鲜血不断渗出。 他还没有死,只是扑在地上,一双眼睛惨淡地望向了远方天空。 这个诡境世界的天空明净而又晴朗,蓝的天,白的云,乍看起来分分明明,清清爽爽。 谁又能想到,它距离现实原是那般遥远,遥远到甚至无法捉摸呢? 高夫子,也就是那一位孩童模样的夫子,他微微皱着眉,似乎是嫌脏一般后退了一步,而后他又侧过头看向宋辞晚,道:“畜生愚不可及,竟硬生生指鸡做鹅,倒是害了刘三婶家的鸡。” “百姓人家,养些家禽又何尝容易?唉……” 高夫子一声叹,他对宋辞晚道:“辛免,这鸡竟是死去了,老夫若再叫你背诵咏鸡之词,未免有些不厚道。既是如此,你便为这鸡作一篇悼词吧!” 他的眼睛幽幽地盯着宋辞晚,无形的压力升级了。 从背诗到作悼词,高夫子出的题目难度也在这同时升级了。 很难说这是不是一种惩罚。 宋辞晚压着情绪,将右手伸进了自己左手的袖间。 片刻后,她从袖间摸出了三枚铜钱。 这不是寻常铜钱,实则是她从天地秤中取出的祖龙铸钱! 当初获得祖龙铸钱时,天地秤曾经做过注解:此钱亦为幽冥世界通行货币。 祖龙铸钱在手,宋辞晚将手掌摊开,看着高夫子道:“夫子,学生以为,再多悼词不如铜钱祭奠,夫子以为如何?” 高夫子:…… 高夫子会以为如何呢? 只见高夫子陡然瞪大了眼睛,他的脚下忽然一动,整个人便在瞬间跨越了十来丈的距离,从学生队伍的最前端,他忽忽然便来到了队伍的最后端,来到了宋辞晚面前! 他伸手指了指宋辞晚,又指了指宋辞晚手上的钱,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调道:“你、你居然有钱!” 说了这一句,他紧接着又面色一冷道:“怎么?你要以金钱玷污逝者?鸡都死了,你竟还要用钱祭奠?你……你竟是如此读的圣贤书?啊?你说,这圣贤书是这般读的吗?” 最后一句,高夫子的声音陡然升高了! 他不但是声音升高了,他整个人还直往宋辞晚面前扑。 那一双被他瞪大的眼睛里,眼珠子几乎便要脱眶而出! 他张开口,大声说话时,咽喉间隐隐约约似乎是有无数细微的触手在伸缩浮动,仿佛随时随地,这些触手就要冲出咽喉,刺向宋辞晚! 一直以夫子形象示人的高夫子,终于在这一刻,隐约显露出了他恐怖的真面目! 沉甸甸的压力扑面而来,宋辞晚只觉得脊背发冷,头皮发麻。 她努力控制情绪,尽力缓声道:“夫子,学生才疏学浅,怕作不好悼词。既如此,倒不如将这铸钱当做润笔费,请求先生帮忙悼念如何?” 说着,她将手伸向前方,铜钱被递到了高夫子面前。 高夫子的个头很矮,他甚至只有宋辞晚一半高。 宋辞晚伸手递铜钱时,那铜钱便正正好出现在高夫子眼睛底下。 高夫子瞬间变脸。 他将摇摇欲坠的一对眼珠子推回了眼眶中,霎时一仰头,哈哈大笑:“好!好得很!不错不错,辛免啊,孺子可教!你是个好学生,再没有比你更好的学生了。” 宋辞晚说:“请先生赐教。” 然后,她蹲身,将三枚铜钱排开放在高夫子身前的地上。 等铜钱落地,宋辞晚站起来以后,高夫子便立刻也蹲下身。 他将手摸在地上,摸摸索索地捡起了三枚铜钱。 铜钱到手后,高夫子又是一阵大笑。 大笑声中,他咽喉里头隐隐约约的触手尽数不见了,他笑着笑着,上牙掉了,高夫子推回去,下牙又掉了,他也推回去。 他将三枚铜钱摸了又摸,然后小心放回怀中。 高夫子用慈祥的目光看向宋辞晚,并对她招手道:“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来,到夫子身边来。” 说话间,他背着手,一边又往前方走。 对面,村民们已经来到了焦左身边。 他们放板凳的放板凳,抗锄头的抗锄头,还有人作势要将地上的焦左抬走,甚至有人在商量这“驴”该怎么杀,怎么做才能好吃。 宋辞晚忙对高夫子说:“夫子,驴肉当真好吃么?” 高夫子道:“怎么?你也想吃驴肉?” 宋辞晚当然不想吃“驴”肉,她措辞很谨慎,避免直接将焦左说成是驴,她说道:“夫子,学生以为,圣贤之道,仁者为先,万物生灵,若是能救,便应当救。” “夫子,学生这里还有三枚铸钱,不知可否请先生当这一回仁者?” 高夫子转头,眼珠子又要从眼眶里脱出来了! 宋辞晚又一次蹲下身,将三枚铸钱排开了放在地上。 高夫子似乎是没料到她这样爽快,愣了一下之后才又大笑:“哈哈!好!好孩子!你说得对,万物有灵,仁者为先!圣贤书便该如此读!” 宋辞晚站起身后,高夫子立刻又蹲下身,他飞速将地上三枚铜钱扫走,而后又仔细收入怀中。 得了六枚祖龙铸钱以后,高夫子整个人都仿佛是隐隐长高了,他怀揣着钱,昂着头背着手走到了村民们面前。 有村民正在搬焦左的腿,又有村民在搬焦左的腰,焦左眼神空洞,身上鲜血四流。 高夫子按住了其中一个村民的手,微微昂首说:“圣贤都言,有教无类,沙四兄弟,你可知这是何意?” 第192章 诡境中的仁者无敌 高夫子按住了村民沙四的手。 这一瞬间,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便都集中在了这两人手掌相交处。 高夫子个头小小,满脸堆笑,然而眼中却是寒光诡谲,卓有威严。 沙四似乎是愣住了,他用一种惊讶的,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高夫子,声音微扬道:“高夫子,你这意思,是叫我等不杀驴?” “可是高夫子。”沙四又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道,“这驴它不服管教啊!做不得活儿也就罢了,它还尥蹶子,还害死了刘三婶家的鸡,这般恶驴,咱们总不能白养它一场吧?这不杀了吃,难不成还要将它当祖宗供起来?” 说着话,他用一种“你别逗了”之类的神情看着高夫子。 后方,其余村民闻听此言,忽忽然便都笑了起来。 原本紧绷的气氛一时间得到了奇怪的放松。 沙四便要挥手示意村民们再去抬“驴”,然而他的手被高夫子牢牢拢住,这一挥,却只是小幅度挥动了些微的距离。 沙四的手动弹不得,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后方其余村民的笑声亦在同时停止,气氛再度紧绷。 沙四的脖颈上,有蛇纹般的红色经络开始一颤一颤地鼓了起来,他的眼睛则变得黑多白少,他的声音更是陡然僵硬! 他阴冷地低问:“高夫子,你今日当真是铁了心非要阻我等吃驴不可么?” “驴肉之美,高夫子你又不是没经过没见过,怎么?今日却要做圣人,不吃驴了?” 高夫子张开嘴,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 密密麻麻的触须在他咽喉深处若隐若现,他的舌头上有一粒粒尖尖凸起的倒刺,随着他的舌头舔动,他嘴唇皮肤开始有被擦破的迹象,一道道显眼的红血丝出现在他嘴唇周边。 无形的压力传荡而出,高夫子的声音亦是阴冷了下来,他板着脸说:“沙四,你放肆!老夫虽非圣贤,教的却是圣贤书!你如此荒唐无知,开口闭口竟拿圣人当玩笑,此等行径已是违逆天道人伦!” 一句句话语说出,便如金科玉律,更如泰山压顶,一山又一山。 “圣贤有言,仁者无敌!老夫今以仁爱之心,教化尔等愚民,尔等却一再冥顽不灵,何其可悲,可叹啊!” 高夫子伸手指向了沙四,沙四忍不住退了一步。 高夫子步步紧逼,越发气势旺盛,他大喝:“沙四,你自己不学无术也就罢了,莫非竟连子孙后代往后的进学之路,你也要一并堵死?你安的什么心?愚夫!” 一声又一声,简直是每一声都如晨钟暮鼓,震得人耳中轰隆不绝。 沙四被迫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退得离焦左足有十丈远,他才猛然张开口大喊一声道:“我错了,夫子!” “我不吃驴了,这驴便让于夫子!”沙四大喊着,一边喊他口里一边吐,数不清的,形状粘腻恶心,五颜六色的怪虫被他从口中吐出。 怪虫们落在地上挣扎扭动,又在片刻后身上冒火,忽地自燃成灰烬。 沙四吐了一地的怪虫,怪虫又烧了一地的灰。 他大喊:“啊!我错了!我错了高夫子!我不要驴了,我不要了!” 声音渐渐凄厉,又渐渐远去。 很快,其余村民亦纷纷退走。 他们扛着锄头,拖着钉耙,有的转身喊:“沙大哥,等等俺!” 有的近乎谄媚地对着高夫子客气说:“其实还是夫子说得对,仁者无敌,这圣人又怎么会错?错的肯定只有我们。” 这些人对着高夫子陪着笑,匆匆忙忙说:“夫子啊,我家有两个孩子,今秋便能入学,还望夫子好生教导,多多管教……” “夫子,小的走了……” “夫子,我家小儿今年六十又三,盼望能与您相见。” “高夫子,高夫子啊……我家……” 我家我家我家……村民们一声声我家,每一声“我家”背后都饱含有无限期许。 将期许都表达完,村民们这才一个个转身回家。 焦左这头“驴”,最终被村民们留在了高夫子身边,高夫子背负双手,一时志得意满,意气无限。 他怀揣着六枚祖龙铸钱,微微昂首,十分高兴地将宋辞晚叫到身边。 “辛免啊,这驴你夫子我可是救下来了,将驴抬上罢,走!我们回学堂!” 宋辞晚连忙应诺道:“是,夫子仁心仁意,学生佩服。” 说完她装作随意的模样对站在队伍中段的谢云祥招了招手,叫他过来帮忙一起抬焦左。 谢云祥连忙奔上来,他早就认出“辛免”了,只是一直不敢出声相认。 这个时候宋辞晚点名喊他,他真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抑制住了脸上的激动。 但当他走到宋辞晚身边时,宋辞晚的天地秤却忽然自行浮现了出来。 【人欲,化气期修仙者的喜、惊、忧,三斤九两,可抵卖!】 一个照面,谢云祥就提供了三斤九两重的情绪气团!其作用堪比三年半以上的修行时间! 宋辞晚:…… 有些出乎意料,但又觉得果然便是如此。 谢云祥可真不愧是谢兄,他这毛掉得也太爽快了些。 当然,他掉毛虽然爽快,人却并不傻。纵使他内心有许多情绪波动,面上却与宋辞晚维持住了恰到好处的生疏。 他客客气气地与宋辞晚说话,然后与她一块儿抬起焦左。 众人跟在了高夫子身后,去向他口中的学堂。 焦左本来已经是一副心灰若死的模样,此番在濒死时被救下,便抬起一双干枯的眼睛看了看宋辞晚,又看了看谢云祥。 谢云祥冲他扯开一个布满皱纹的难看笑容,焦左撇开眼睛。 宋辞晚与焦左对视,则对他露出了温文平和的表情。 焦左怔了下,随即垂下眼睑。 众人跟着高夫子,并没有直接进村,而是绕着村子的西边沿,一路行走约有三里路程,忽然,只见前方道路渐渐湿泞,又片刻,湿泞的道路变成了成片的泥淖。 一只鸟落到了湿泞的泥淖地上,泥窝瞬间颤动,片刻间便将这只鸟吞噬进了无限深沉的泥地之中。 高夫子对此视若无睹,只是将手一挥,欢喜道:“孩儿们,回学堂了,快来,老夫方才偶得了一篇仁者,正该教导诸位!” 第193章 桃源诡境的漏洞 泥淖地边,众学生无不心生寒意。 诡境中,一切似有逻辑,又毫无逻辑。 高夫子指着陷阱般的泥淖地,开口便将其称作学堂。他不但这样称呼,他还背负双手,昂首阔步走入了这片泥淖中。 湿软的泥地却并未将他陷进去,他的一双脚掌在接触到泥淖的那一刻,瞬间就变异生长出无数散射的触须! 那些密密麻麻的触须穿透了他黑色的千层底布鞋,织成了两个蒲团般的圆盘,将他矮小的身躯稳稳承托在湿泞的泥淖之上,使他非但不会陷落,还在泥淖之上如履平地。 他快步走到了泥淖的中心位置,而后转过身来面对一众白发学生。 他先指向张佑道:“张佑,你先不入学堂,去,抄诗百遍再回来!” 张佑身躯微震,一下子抬起了有些弯折的脊背,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惊还是该喜。 抄诗百遍,这自然不是什么好选择。毕竟他现在一身功力全被封印,随身的储物袋与纳物符全都无法打开,手上既无笔墨也无纸砚,这种情况,就算他老老实实准备去抄诗,他也实在无从抄起。 而看高夫子这模样,也不像是会给他准备笔墨纸砚的样子。 诡境中的诡异,还真当他有仁慈不成? 张佑已知自己陷入的是绝境,然而万事万物就怕对比。 抄诗无纸无笔的绝境与眼前泥淖地的绝境比起来,却又显得温和许多。 毕竟抄诗这个事儿,高夫子可没说什么时间限制,而眼前的泥淖,却分明是一处巨大的陷阱地! 在场的众修士,如果功力未失,那么在场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怕这泥淖。可现在的状况却是,众人功力全失,除了本身思维,整个人都已与寻常凡人无异—— 不,他们甚至比起大多数凡人都还要更弱一些。 这一个个齿摇发落,白发苍苍的,还能指望这样的身板能做些什么吗? 相比起来,宋辞晚在这一群人里头,看起来到反而是最年轻的那个。 这其中,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宋辞晚没弄明白。 想当初,她陷入富贵村诡境的时候,因为功力全失,以至于她胎化易形的变脸术在一开始就失效了。 进入富贵村诡境前,她顶着的是一张陌生的黄脸少年的脸,可进了富贵村诡境以后,她却变回了“宋辞晚”自己! 如今这个奇怪的桃源诡境对于活人的功力有着同样的压制作用,宋辞晚的满身真气也的确是被压制到完全无法调动了,可是,她的胎化易形之术却居然还能继续保持着! 胎化易形没有解除,因而“辛免还是辛免”,并未因此就变成了“宋辞晚”。 这很奇怪,不是吗? 到底是因为宋辞晚如今的修为高了,以至于诡境对她的压制不够全面,所以漏了胎化易形?还是说这个诡境太过“智能”,智能到甚至拥有筛选能力,所以漏掉了她的胎化易形? 总之……总不能是说,这个诡境的等级比起当初的富贵村更低吧? 想也知道,这不可能。 富贵村与眼前这一片桃源诡境相比,或许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宋辞晚心中有万般思索,皆在以胎化易形为基点,企图寻找出这个诡境的漏洞。 同时,她也没忘记应对眼前的困境。 过泥淖,甚至是踩在泥淖中上课,对如今的修士们而言,委实是太过于为难。 宋辞晚便只数出三枚祖龙铸钱递给谢云祥,对他说:“谢师兄,夫子命我等回学堂上课,然而我等此前过于粗糙,竟连蒲团都未能备上一个。师兄不妨拿钱到村中去买几个蒲团回来……” 她要谢云祥去买蒲团,蒲团面积足够扁平,或许便能承载众人安然踏足泥淖。 可是宋辞晚的话尚且未曾说完,前方身处在泥淖中的高夫子却是忽然一瞪眼,他的眼珠子便扑通从眼眶中滚落了出来! 是的,这一次高夫子的眼珠子是当真实实在在滚出了眼眶。 他尖叫着打断了宋辞晚的话:“辛免,你还有钱!你竟还有钱?” 一边尖叫,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接住了一只滚落的眼珠。 他慌忙将这颗滚落的眼珠塞回眼眶里,可是另外一只眼珠却从他的指缝间溜出,最后竟是直直落入了下方的泥淖中! 咕咚,泥淖中仿佛存在有不知道多少张深不见底的小嘴。 高夫子的眼珠子一经掉落,便直接被无数湿泥包裹,而后飞速陷落。 一个眨眼、一个刹那、甚至是一个生灭间,高夫子的那一颗眼珠便落入了泥淖的无底洞中,再也不见了踪迹。 高夫子仰天尖叫,他的眼眶中生出了无数触须,这些触须翻滚着,将他托举着瞬间脱离泥淖。 刷! 高夫子仿佛瞬移般到了宋辞晚面前。 他仅剩一只的眼珠死死盯住了宋辞晚,问:“你还有钱?你竟还有钱?你究竟有多少钱?啊!你说,你说清楚,你究竟还有多少钱!” 凄厉的声音隐隐约约,竟似乎是带着回音般荡响在广阔的泥淖地之间。 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压得在场众人无不精神紧绷,头皮发麻。 宋辞晚轻抚心口,平复心跳,她缓声道:“回夫子话,学生还有一些钱。” 一些? 一些是多少呢? 其实宋辞晚手上还真有不少祖龙铸钱。 通过天地秤她抵卖元寿珠,一颗元寿珠可以卖得十枚祖龙铸钱。 最开始宋辞晚卖过三颗元寿珠,后来她杀过不少从幻冥城推门而出的修士。这些修士的尸身大多数都被她顺手收走了,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也都存在有不少元寿珠。 以每人最少二十一颗为例,宋辞晚通过收尸,天地秤中最后积存了超过两百颗的元寿珠! 这些元寿珠进了天地秤,除了抵卖是不可能再取出来了,宋辞晚此前便接连卖了两把,一共二十四颗,这便是二百四十枚祖龙铸钱。 所以,她身上其实并不缺少祖龙铸钱。 再加上她今天的抵卖机会还有六次,如果有需要,她大可以再卖几把元寿珠,这都不成问题。 此刻的问题是,宋辞晚发现,祖龙铸钱在这桃源诡境,看起来是十分值钱的样子。 那么,该如何利用这些铸钱,就是一门大学问了。 第194章 高夫子的规则与漏洞 宋辞晚将三枚祖龙铸钱交给了谢云祥,嘱咐他去村中购买蒲团。 谢云祥答应了,拔腿便要走。 高夫子尖声叫:“等等!” 他再顾不得询问宋辞晚究竟还有多少钱了,只连忙道:“若要买蒲团,又何需去村里?你们夫子我这儿便有蒲团啊!” 谢云祥于是停住脚,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宋辞晚。 宋辞晚故作为难道:“可是夫子,学生要买的蒲团超过二十个,夫子这里也有吗?” 高夫子右眼瞪大,眼眶里剩余的那颗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左边失了眼珠的那个眼眶中则是布满了密密麻麻,摸约寸许长的纤细触手。 这些触手亦在他的左边眼眶中乱飞乱绕,带着一种仿佛随时都要失控般的恐怖活跃。 气氛骇人,高夫子昂首说:“二十个蒲团而已,老夫自然不缺。可是这钱……嘿,三枚铜钱却是太少了些,至少也要四……不!要五枚铜钱!” 说话间,他伸出一双短短胖胖的小手对着宋辞晚比划了一个五! 倘若不看他恐怖的眼睛和布满触须的双脚,只看他短小可爱的一双胖手,谁又能想到眼前这个小小孩童,本质上竟是那般诡异莫测? 但高夫子的实力虽然很难估量,通过方才的层层试探与高夫子此时的反应,宋辞晚却是确认了几点: 首先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祖龙铸钱在这个诡境中,的的确确价值很大。 不能用外界铜钱的价值与祖龙铸钱相衡量,两者没有可比性! 其次,高夫子虽然是实力极强的一名诡异,但身在诡境中,他却与宋辞晚这些外来者一样,同样必须遵守诡境的规则。 诡境,它不仅会压制外来的活人,它也会压制其中诡异! 这一点与当初的富贵村是一致的,诡异也同样需要遵守诡境规则,否则必将遭受诡境反噬! 因此,高夫子虽然很厉害,他能够随随便便一指,就让谢云祥年轻十岁,又能随口一句话,就让张佑苍老十岁,可是,他却不能在极度贪财的情况下,主动出手抢夺宋辞晚手上的钱财。 为什么会如此呢?宋辞晚猜测,这或许与高夫子学堂夫子的身份特性有关,就比如高夫子对付他们这些学生的所有手段,亦都并不脱离学堂夫子范畴。 既是学堂夫子,又怎么可能出手抢劫呢? 再次,高夫子本身对于钱财的认知其实似乎有些朴素。 就比如方才,他开口说三枚铜钱太少,不够换二十个蒲团时,也并没有狮子大开口,直接就提出要六枚、十枚……甚至是更多的,比如说二十枚、三十枚铜钱之类的话。 他为什么不随意将三枚铜钱翻倍?甚至是翻十倍、二十倍,乃至于上百倍? 是因为他足够仁慈吗? 宋辞晚思量,诡异自然没有仁慈一说,但是,这些诡异既有诡性,又似乎还同时拥有一些扭曲的人性…… 人性……人嘛,是看不到自己认知之外的东西的,也挣不到自己认知之外的钱。 便如那田间地头的农夫,当他畅想帝王生活时,也至多不过是敢想一想,皇帝锄地要用金锄头,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卷大葱,衣食无忧,万般不愁! 他能想到,真正的皇帝每日里坐在那至尊之位上,究竟是想的什么,做的什么吗? 他想不到的,他甚至没这个概念。 便如此时的高夫子—— 高夫子在讨价还价时,只敢将三枚铜钱提成四枚或是五枚铜钱,这般地堪称小心翼翼……这无疑是表明了,他的认知局限非常大。 这是一个关键的信息点,很值得宋辞晚注意。 宋辞晚便又在高夫子面前做出为难的模样道:“可是夫子,学生还要留着银钱给夫子做束修的,这五枚铜钱买二十个蒲团,学生委实做不到。” “夫子……”宋辞晚又带着小心惭愧的表情,问道,“学生只拿三枚铜钱,当真买不到二十个蒲团吗?” 高夫子:…… 高夫子的口水早在听到宋辞晚口说“束修”二字时,便已是如同一座小型瀑布般,稀里哗啦流了满地。 哗哗哗,水流溅开,淌在地上,偶尔那水流中仿佛还能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小鱼小虾在挣扎游动。 宋辞晚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避开这恐怖的口水瀑布。 只见高夫子抬手擦了一遍嘴边的口水,勉强止住这哗哗水流。 然后他就张口笑了:“哈哈,哈哈哈!好,好得很!辛免啊,还是你想得周到。行了,三枚铜钱便三枚铜钱吧!” 他这边话说完,那边手上拿着钱的谢云祥便非常有眼色地又将铜钱递给了宋辞晚。 宋辞晚蹲下身,将三枚祖龙铸钱放置在高夫子身前的湿泥地上。 高夫子笑得嘴角裂开,立刻便蹲身将三枚铜钱捡走。 他笑呵呵地说:“辛免你稍等,二十个蒲团这就来。” 说着,他嘬嘴,当空打了个呼哨。 哨声一出,天空中忽然飞来一群尖嘴小鸟。 这些小鸟一个个通体黝黑,每十只鸟儿组成一组,团团围成一个圆圈,共同叼着一只蒲团。 如此,共有二十组鸟儿,浩浩荡荡叼来了二十个蒲团。 它们从天边飞来,越飞越近,像是一群从天而降的精灵,带着蒲团盘旋在了宋辞晚等人面前。 这样的一幕,说实话,真是既诡谲又烂漫,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撼。 宋辞晚伸手,从鸟群中接走了两个蒲团。 她又提醒其他同窗也将蒲团接走,白发学生们于是纷纷效仿。 不多时,蒲团都到了学生们手里,每个人手上都有了两个蒲团。包括之前被高夫子排除在外,被要求先去抄诗百遍的张佑,他也拿到了两个蒲团。 只有躺在地上的焦左,他手上没有蒲团。 因为他受伤严重,动弹不得,甚至是处在将死的边缘。 只见高夫子笑眯眯的,心情极好道:“辛免,这驴怕是有些难救啊。你如今欲待如何?是要先想办法救驴,还是先随夫子我回学堂听课?” 宋辞晚手拿着蒲团,也是微微一笑道:“请教夫子,若将救治生灵也做课堂的一环,夫子此番教授的,是否便是仁者篇章?” 第195章 与诡异论辩 宋辞晚问高夫子,救治生灵是不是仁者篇章。 她的言下之意,便是将高夫子的课堂直接定义成了仁者课堂。 高夫子瞪着眼睛,左眼眼眶中的触手来回伸缩吞吐,右眼眼珠子则滴溜溜不停转动着,他似乎是不甘于被宋辞晚牵着鼻子走,可一时间却又偏偏想不到合适的反驳之语。 又或者,他不是没有办法反驳,而是舍不得宋辞晚方才言语中提到的“束修”。 对于一个总是能给自己提供钱财的学生,高夫子总要多几分宽容。 他双脚上的触须噼里啪啦地在湿泥地上不停拍动着,口中则收敛了先前的欣喜,只是嘿一声,盯着宋辞晚道:“怎么?辛免,你这莫非……是想要夫子我亲自出手来救这驴不成?” 无形的压力再次袭来,诡异再好说话,那也是诡异,高夫子再贪财,相处间一种恐怖的感觉也总是在四周萦绕不休。 宋辞晚无视他身上触须乱动的诡怪景象,声音温和道:“夫子,君子抱仁义,不惧天地倾。” 这一句很轻又很有力量,她接着又说:“生而有利于众生,行而施恩于万物,如此方为与天同寿之道。夫子教授我等遵循圣人之意,学生愚钝,自然期盼夫子身体力行,再对我等多番言传身教。” “夫子,学生学会了真正的仁义,再准备起束修来,想必也会更加得心应手。” 高夫子:…… 他的右眼珠子又掉下来了,不过这一次他的左眼触须非常灵活,不必他再手忙脚乱地去接,左眼触须伸出,飞快就将这右边的眼珠子接了个正着。 触须们挨挨挤挤地将右眼珠子重新装回了眼眶中,高夫子强行矜持道:“仁者无敌,这个道理老夫自然是会身体力行,始终贯穿。” “不过……”说到这里,高夫子的话语微微停顿,他又哼一声道,“这驴分明是活不久了,太过难救。救他,便是与天争命,仁者能干这个事儿?” 宋辞晚道:“夫子,天既不语,何来逆天?只要能救,便是顺天!” 高夫子:…… 他一下子似乎又有些结舌。 于是他张着口,咽喉深处的触须们飞速探出,急急忙忙将他有些纠结的舌头撸顺了。 高夫子:…… 舌头顺了,但一时间似乎还是有些说不出话。 …… 宋辞晚与高夫子就“仁者”这个概念来回拉扯了一番。 她最后发现,高夫子虽然口口声声说圣贤,十分具有学识的样子,但实际上,他的满腹学识又仿佛掺杂了有太多水分。 说句不好听的,他这个学堂夫子做得,似乎还不如宋辞晚这个学生有水平。 这就有意思了…… 最后,高夫子被宋辞晚说服,真的出手救了焦左。 焦左一身是伤,尤其他的身躯反弓,完全成了个驴的形态,这对他的伤害是致命的。以宋辞晚目前的情况,说实话,她救不了焦左。 高夫子出手却是不同。 只见他当空一招手,空中那些尚未飞远的鸟儿们忽然排着队飞落到了焦左身上。 然后这些鸟儿们张着嘴,你一口我一口地,吐出了一口口带着血丝的口水。 这些血水十分神奇,它们落到焦左身上以后,便仿佛是甘霖落入了大地,一瞬间,焦左干枯的身躯便得到了滋润。 他躺在地上,本来眼神空洞,几无生机。 宋辞晚将他从村民们的围攻中带出来,他毫无反应,宋辞晚与高夫子辩论周旋,他也毫无反应。 直到鸟儿们带血的口水落到了他的身上,他打结的经脉,反弓的身躯,逐一得到了舒展,这一刻,他才终于将眼睛一抬,他看向了宋辞晚。 他的目光中有了波动,仿佛是死寂的湖心处终于溅起了一丝涟漪。 高夫子却是满脸肉疼,直道:“亏了亏了,老夫这些宝贝飞蚁可着实是将养不易,好不容易攒了些归元露,竟都给浪费到了这头驴身上,辛免徒儿啊,这做仁者的代价竟是这般大么?” 他将鸟儿称作飞蚁,这种颠倒已经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宋辞晚只又取出三枚铜钱,她将铜钱铺到地上,微微一笑说:“夫子,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夫子以为如何?” 高夫子还能怎么以为呢? 他以为这非常好! 他在瞬间变脸,而后又一次亲自蹲身,将手往地上一捞,地上的三枚铜钱便飞速落入了他的掌中。 高夫子铜钱在手,立刻便又哈哈大笑起来。 他挺着脊背,身高似乎又比原先更高了些。他眼看着焦左从奄奄一息到气息回顺,再片刻,焦左忽然弓着身体,摸摸索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高夫子将手掌一拍,直对着焦左哈哈嬉笑道:“有趣,当真有趣,这驴竟学着人,站起来了!” 趴在焦左身上的鸟儿们纷纷振翅飞起,片刻间便列着队飞入空中。 高夫子再一摆手,很快,鸟儿们便飞得不见了踪影。 焦左站在当下,尴尬得脸色青白一片,只有眼睛微动。 高夫子还在不停嘲笑:“这事儿可真是有趣极了,诸位学生,你们说,这驴非要学人,又是个什么意思呢?” 学生们都不答话,宋辞晚道:“夫子,有教无类,人为万物灵长,夫子便是再收一个学生又如何?” 她始终避免将焦左真正地称作是“驴”,言语间有序回避。 这个时候,天地秤浮现,采集到一团气:【人欲,特殊的先天二转百窍境武者之苦恨、茫然、感激,四斤九两,可抵卖。】 这是焦左的气! 天地秤对于他的评价又与旁人不同,他带的前缀是“特殊的百窍境武者”。 注意,这是先天二转百窍境,而非是简单的先天二转开窍境! 焦左真不愧是在整个平澜城都赫赫有名的诛魔将军,他的气若卖出,一定能收获到非同一般的惊喜。 只可惜,现在不是抵卖的好时机。 却见高夫子又是哈哈哈一阵笑道:“收驴做学生,辛免,你会给它出束修吗?” 宋辞晚平静道:“夫子,学生只能给自己出束修,不能给别人出束修。” 第196章 言语如刀,说哭诡异 宋辞晚不肯给焦左出束修,高夫子的脸色一下子又变了。 他左眼眼眶中的触须倏地往外伸展,须臾便来到了宋辞晚面前,高夫子尖声高喊道:“为什么?你不是要仁义吗?你既救了这驴,还要本夫子收驴为徒,难道不该负担这驴的一切?” “如今只叫你给它出束修而已,你反倒是不肯了!凭什么?说!你快说,你其实是假仁假义对不对?” 高夫子尖叫着,触须挣动,带起阵阵腥风,几乎便要贴到了宋辞晚的脸上。 他口中不停尖声重复:“说!你快说啊,你说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一声声“是不是”,带起无尽回音,宛如晴空之巨浪,呼啸着,轰鸣着,从天而降,震耳欲聋。 它主要压向了宋辞晚,但与宋辞晚处在同一个方向的其他学生也同样难免受其影响,这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将要灭顶般的灾难。 谢云祥脸色剧变,几乎都要冲过来站到宋辞晚身边了。 但他的腿在发抖,神魂在动荡,他虽有心要冲过来,动作的速度却难免力不从心,被这阵阵声浪给压制得过于缓慢。 却见站在声浪最中心的宋辞晚神色不变——宋辞晚其实已经明白,高夫子这是在逼自己承认自己是假仁假义。 如果她承认,那么高夫子作为夫子,就有了惩罚她的理由。有这一个开头,宋辞晚过后就会像张佑那样,遭到高夫子的层层打压,最后再无翻身之力。 而宋辞晚要想不承认,那么她就必须要拿出铜钱来替焦左交了束修! 如此,高夫子自然也不亏。 诡异的世界,步步惊心。不要以为你拿捏住了谁,就可以一劳永逸。须知,诡异无常,这东西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翻脸的! 近距离之下,宋辞晚已经可以看到,高夫子仅存的那一颗右眼眼瞳中,似乎是倒映了她凋枯的身影。 宋辞晚开口了,她的语气仍然平静道:“夫子,君子之仁,虽有扶人之危,周人之急,却不可尽人之力,渡人一生。凡事皆有度,若是过度,学生便不是在助人,而是在害人了。” 这一番话,虽然平静,但却充满力量。 高夫子的触须带着阵阵腥风与重重压力,挥舞在宋辞晚的面前,几乎都要贴到她的脸上。 但宋辞晚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她的双眸直视着眼前的一切恐怖,目光坚定,似与此时天光遥相辉映。 那般的明亮,灿烂! 宋辞晚其实是在试探这个诡境的具体规则,但同时她又坚信自己是正确的。 修行至今,她已经明白信念的重要,人如果连自己都不能相信,那就不能怪罪外界将其动摇。 此时的她看似只是在与高夫子辩论,但实际上这又何尝不是意志的较量? 高夫子的触须挥舞着,蠕动着,贴在宋辞晚的眼前,每一道触须的尖头都伸出了细密粘腻的利齿,那些利齿不停翕合着,一张一动,恐怖至极。 但宋辞晚的不动摇却如同一道无形而又坚实的屏障,将高夫子的触须牢牢抵挡在了她身前的方寸之间,使得那些触须不论如何挥舞,却始终不能真正将她碰触。 高夫子不停尖叫道:“什么君子之仁,不能过度!你这是什么屁话,难道说,帮人还能有错不成?” 宋辞晚快速道:“扶人之危,周人之急,适度帮人没有错,但若是无穷无尽地帮人,那的的确确就是害人。” “先贤都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亦言,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可见助人一时不能长久,助人自立,自强,掌握生存之道,立身之本,方才是真正的仁义!” “夫子,便是父母为子女,尚且不能相扶终身。真正爱子之父母,为其计长远,便须教授其爱人、爱己,更须教授其勤奋、自立,有好学之心,无懒惰之意。” “今日我若为同窗交束修,岂非便是纵容同窗不劳而获,依赖于我?长此以往,人心变坏,这哪里还是救人?这分明便是害人!” …… 宋辞晚一句一句,声音不大,可以说是远不如高夫子的尖叫声大,然而字字句句却又仿佛闪烁金光,无形之间排空破浪,振聋发聩。 高夫子放肆伸展的触须越缩越短,宋辞晚却缓步前行,走到后来,她与高夫子越发接近,高夫子却反而不自觉地抬脚后退起来。 宋辞晚倾身道:“夫子,有理不在声高。请您扪心自问,学生之言如何?” 高夫子的手不自觉就按到了自己的心口上,当时大叫一声:“你、你说得对!” 大叫之后,他一下子就坐倒在地上,不知怎么,眼泪却是从眼眶里冒了出来。 他的脚上、眼眶里、咽喉中,各处的触须都倏地一下自动收了回去,然后他就变成了一个独眼的孩童—— 眼泪从他的眼睛里不停地流,他就像每一个情绪上头的孩子那样,忽然间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你说得对!你说得太对了!” “为什么,为什么从前竟不曾有人对我说过这般言语?” “没有人告诉我啊,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阿爹,阿娘,你们为什么也不告诉我?也不教教我?呜呜……哇哇……” 他越哭越大声,眼泪在身前几乎流成了两条小溪。 又哪里还有先前那半分的恐怖威严模样? 站在对面的学生们面面相觑,大家互相对视着,最后,又齐齐将目光定在了前方的宋辞晚身上。 宋辞晚身边,天地秤浮现,接连采集到了两团气:【小城级诡异幽精,恨、欲、惘,二斤六两,可抵卖。】 【小城级诡异幽精,哀、怨、嗔,三斤七两,可抵卖。】 这是高夫子的诡异幽精! 原来高夫子是小城级诡异! 宋辞晚心绪微动,小城级诡异,说实话,如果要论绝对实力,在场可能无人能比。 按照通俗的实力对照规则,村庄级诡异可以对应修仙者的炼气期,以及普通武者的先天二转,还有读书人的正气境。 而小城级诡异,则对应修仙者的化神期,普通武者的先天三转,以及读书人的浩气境。 眼前的高夫子,别看他此时哭得可怜,可他却是堪比化神的高等诡异! 第197章 一个重要的抉择 高夫子嚎啕大哭,宋辞晚心念电转。 堪比化神的高等诡异究竟能有多么恐怖,这可能,都要超出在场众人的想象。 毕竟在场众人,没有一个先天三转,也没有一个化神修士。 人对于自己不曾达到的境界,总是很难有一个准确估量。 更何况,在诡境当中,诡异往往具有主场优势,而修士的实力反而受到压制。 这很危险,但作为活人的一方,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生机。 就比如当初宋辞晚在富贵村,那个时候的宋辞晚还只是化气期,可她在找到规律以后,却能伤害到村庄级的巨人村长! 固然,后来破除诡境的时候少不了炼气期的赤华仙子相助,但宋辞晚也不妄自菲薄,她认为当初的富贵村能够被破解,她所起到的作用也同样至关重要。 由此可以想见,只要找到诡异的漏洞,或者说诡异的弱点,再强大的诡异也具有战胜的可能。 宋辞晚就这样站在当地静静看着高夫子哭,同时心中万般推测,次第涌动。 摸约过了小半刻钟的时间,眼看那天上的暖阳行至中天,坐在地上的高夫子哭声渐弱。 又过一小会儿,他哭着哭着,却是睡着了! 是的,高夫子居然将自己给哭得睡着了。 只见他闭着眼睛,蜷着身子侧躺在湿泞的泥土地上,稚嫩的小脸上溅着灰突突的泥点子,一身脏污,看起来真是弱小又可怜。 要不是经历过先前的恐怖,谁又能想到这居然是个可怕的诡异呢? 在场的学生们都沉默着,众人互相对视,没有谁肯先打破这种沉默。 最后还是谢云祥没忍住,他小心问宋辞晚道:“辛兄,这、这眼下……我等该如何?” 宋辞晚见众人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焦左也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当下便反问焦左道:“焦兄你进过村,不如请你说说我等该如何?” 焦左是进过村,但焦左在村里却是被村民给当成驴在驱使! 这对焦左而言,无疑是此生莫大耻辱。 但焦左的心理素质倒也当真不错,他原先心如死灰,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此生都要被当作是驴,甚至是要以驴的形态死去,这是焦左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现在宋辞晚将他救出,在高夫子的治疗下,焦左还恢复了人的形态,他原先的求死意念自然也就淡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之前刚刚从驴的形态下脱离出来,能够像人一样直立站起的时候,焦左的背其实还是有些不自觉弯曲的。 这不是他不想站直,而是他站不直。 他也不会告诉别人,那个时候的他其实无时无刻不存在着一种弯下背,并且四肢着地的冲动。 他不说话,也是因为他一直在与那种冲动对抗。 到后来,宋辞晚与高夫子对话,高夫子一直将焦左称作是“驴”,宋辞晚却刻意回避驴的说法。 说着说着,当宋辞晚提到“扶人之危,周人之急”,而后高夫子认同了她的“扶人之危”时,那一刻,焦左忽然就感觉到,一直压着他弯下腰的那种冲动,开始减轻了! 等到宋辞晚与高夫子的辩论越来越深,乃至于高夫子竟嚎啕大哭,说宋辞晚“说得对”,到那一瞬间,焦左才真正有一种从畜生道的束缚中解脱出来的轻松感。 他的身体越站越直,脊背越来越挺,他的心情自然也是越来越昂扬。 他终于从变成驴的危机中解脱了出来,他重新做回了人! 焦左不意外宋辞晚称呼自己为“焦兄”,能够准确说出自己的姓氏,他面对宋辞晚的提问,面上淡淡道:“我在村中,见过高家的住宅。” 这句话有点玄虚,旁人尚且未曾理解到焦左的意思。 宋辞晚身边,天地秤却是再度浮现,采集到一团气:【人欲,特殊的先天二转百窍境武者之喜悦、忧虑、感激,九两八钱,可抵卖。】 这一次,气不多,可见焦左的情绪控制能力比起谢云祥可真是要强出太多了。 但百窍境武者的气,就算是斤两再少,也应该有所不同。 宋辞晚笑纳了这一团气,任由天地秤将其收好。 她看向焦左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将高夫子送回家中?” 这句话落音,焦左尚未答话,旁边一直沉默的学生队伍中终于有人忍不住道:“将高夫子送回家中?这、这诡……哎哟,呸!” 他截住了自己的话,没敢将“诡异”二字完全说出口。 诡境这个东西,虽然每一个都有不同,但有一些常识却是通用的。 譬如说,身入诡境,莫说诡异,这便是通用的诡境规则。 这人没忍住吐了个“诡”字,忙将手在自己嘴巴上重重拍了下,才又压低声音道:“这一位,如今正弱势,咱们难道不该趁机……” 说着,他抬手做了个“杀”的手势。 正所谓趁他病要他命,高夫子既然睡着了,这难道不是送上门的被杀的机会吗? 活人对付诡异,那完全是不需要犹豫的,杀就是了。 此人的意思一经表达,在场其余学生不由得纷纷点头。 唯有焦左皱眉,谢云祥犹豫难决。 宋辞晚轻笑一声道:“诸位,莫要忘记我等如今身在何处,是何身份!学生对夫子,可以辩论,可以质疑,此乃学术之辩,无关高下。但是,我们可以不敬吗?” 她问,其余学生不语,焦左答道:“不可以。” 宋辞晚点点头,她往前走一步,就准备弯下身将地上熟睡的高夫子抱起来。 焦左却拦住她道:“辛兄,我来。” 说着,他快步走来,不惧脏污,果然弯腰将地上的高夫子抱了起来! 高夫子一动不动,可爱得就像每一个睡熟的普通孩子,乖乖蜷在焦左怀中,只是睡梦中偶尔似有轻轻抽噎。 他好像还没有哭够,梦里都在可怜地哭泣。 就这样,焦左抱着高夫子,白发学生们虽有无奈,也无人再反对此举,众人一起回了村。 村子的名字倒是并不叫桃源村,宋辞晚先前将其称作桃源诡境,那只是因为此处乍看起来美丽祥和,宛如世外桃源。 村边有一块界石,上书“槐溪村”。 一个似乎普通,又隐约带着鬼气的地名。 第198章 村中的奇形怪状 进村之前,众学生互通了姓名。 这一队学生包括宋辞晚在内一共十人,若再将焦左加进来,则一共十一人。 其中有五名修仙者,六名武者。五名修仙者中除了宋辞晚以外,另外还有一名女子,六名武者中同样也有两名女子。 只不过宋辞晚现在披着“辛免”的马甲,在旁人眼中她便并非女修士,而是男修士。 宋辞晚修为在这一批修仙者中也是最高的,她是炼气后期。但在大家互报修为的时候,宋辞晚只道自己是炼气初期。 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辛免,辛免的“底细”,谢云祥知道得一清二楚。 在谢云祥的认知中,辛免分明才刚刚从化气期突破到炼气初期不久。又怎么可能突然就进步到炼气后期?真要是这样,那不就摆明了此人有问题吗? 宋辞晚纵然与谢云祥交情颇好,也不会愿意将这样的破绽露在他面前。 于是,明面上修为最高的就是一个名叫谢云崇的修仙者。 此人也是谢氏家族子弟,同样是谢云祥的堂兄。他是炼气中期,在宋辞晚与焦左出现之前,这一群白发学生原本便是以谢云崇为首。 另外还有两个修仙者,一个化气后期,与谢云祥同等修为,一个炼气初期,与“辛免”同等修为。 炼气初期的是女修士,名叫虞淼淼。她很沉默,只偶尔会悄悄地用特异的目光看一眼焦左。 余下的六名武者中,则以焦左修为最高,其他五人中,先天二转有三个,先天一转有两个。其中,二转女武者有一个,一转女武者有一个。 这两位总是挨在一起,似乎是师姐妹。 被高夫子惩罚抄诗百遍的张佑,他也是先天二转。 如此,众人互通了姓名与修为,相互间有了初步的熟悉,整个队伍的氛围便在无形间变得积极了起来。 对于成功脱离这个诡境,大家都似乎是有了更加明确的信心。 谢云祥是个很好的调和剂,进村前他仿佛后知后觉般,忽然又特意问了遍焦左:“焦兄,进了村子以后,不论是高夫子的身份,还是我等学生的身份,对我们而言,其实也是一种保护,是否如此?” 焦左看向他,似有些诧异,但他很快回答道:“正是如此。” 谢云祥松一口气,顿时笑道:“那便请焦兄一定小心护卫好高夫子。” 焦左淡淡道:“自然。” 谢云祥嘿嘿一笑,得了回应便很高兴,并不因为焦左的冷淡而生半分不悦。 但他与焦左一问一答,却惹得其他学生们若有所思。 大家其实都不是傻子,已经听出来了谢云祥与焦左的对答实际上是话里有话。 谢云祥这还是在委婉地表达,要大家遵守诡境规则呢! 焦左抱着高夫子,当先踏入了槐溪村。 只见那村前一条溪流蜿蜒而过,溪边垂柳招摇,学生们踩着溪上石墩通过小溪时,那上游的溪边顿时便传来一阵洪亮粗犷的女声:“哎哟,这是学堂的才子们回来了?哎?高夫子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那上游溪边正在举着棒槌捶打衣裳的一名白发妇人忽地便站起身,她手拿棒槌大步一跨,瞬间带起一阵残影,忽忽然便到了众人面前。 走在最前面的焦左一惊,顿时停下脚步。 焦左绷着脸,不说话,谢云祥立刻上前笑道:“是啊,夫子累了,正歇着,我们送夫子回家。” 说话时,谢云祥的腿其实有些抖。 因为突行而至的这名妇人,她手上的棒槌竟不是死物。 只见那棒槌四周长满了寒光闪闪的锋锐尖刺,顶端处却生着一张毛茸茸的怪脸! 那怪脸是颠倒扭曲的,鼻子长在脸的最上方,下面是嘴巴,嘴巴下面则是眼睛,眼睛下面是眉毛,怪模怪样,挤眉弄眼,正冲着谢云祥阴森森地笑呢! 谢云祥几乎要把持不住,落荒而逃。 辛、辛道兄作证,他谢某人是真怕鬼啊! 一切奇形怪状的,他都怕啊啊啊——谢云祥内心尖叫,几乎无法自控。 宋辞晚身边,天地秤浮现,又采集到一团气:【人欲,化气期修仙者的惊、惧、忧,三斤九两,可抵卖。】 宋辞晚:…… 又菜又爱,说的就是谢云祥了。 她还能说什么? 只见那妇人单手摇晃着那只怪模怪样的棒槌,人却对着谢云祥,声音洪亮,面露娇羞道:“原来夫子是累着了呀,哎呀,诸位公子真不愧是读书人,还知道细心送夫子回家。” 说着,她又看向焦左,冲着焦左抛了个媚眼。 焦左险些一个踉跄,还是宋辞晚在旁边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他。 在这一瞬间,天地秤浮现,宋辞晚又接连收到了几团气。 【人欲,特殊的百窍境武者之惊、恐、嗔,六两二钱,可抵卖。】 【人欲,化气期修仙者的惊、恐、慌,二斤一两,可抵卖。】 【人欲,炼气初期修仙者的惊、怒、忧,九两八钱,可抵卖。】 …… 前面两团气都很好理解,一团来自焦左,一团来自谢云祥。 而后面那团气,宋辞晚判断出来,应该是来自虞淼淼。 很奇怪,天地秤居然会采集到虞淼淼的气。 这里必须要说明一点,自从进入到这个颠倒诡境后,宋辞晚就失去了以肉眼观察到无形之气的能力了。 失去这种特殊视角以后,她就不能再主动捕捉他人“人欲”。 而要是依靠天地秤自动采集的话,却有一个前提,此人“人欲”之诞生,或多或少都必须要与宋辞晚有些关联。 毫无关联的话,天地秤是不会主动采集的。 宋辞晚一边暗暗留意虞淼淼,一边见那白发妇人拎着棒槌扭了下腰,又对众人说:“诸位公子,奴家还要洗衣裳,便不留诸位啦,回头奴家烙了饼,送与诸位公子吃,公子们可莫要嫌弃呀!” 她捋了捋自己花白的头发,堆满皱纹与灰斑的脸上带着深深的笑纹,留下了一地鸡皮疙瘩,扭着丰硕的腰肢走远了。 学生们心有余悸,焦左抱着高夫子,众人簇拥在他身后,连忙又跟着他往小村深处走去。 村庄里,村民着实不少。 众人一路走,一路与村民们打着招呼。 大多数村民都是白发苍苍的,但这类村民往往以年轻人自居,反倒是要称呼那些年轻力壮的人做长辈。 村中孩童则更是个个趾高气昂,他们背着手从道路间走过,白发老人与其相见,往往还要躬身弯腰,或称叔公,或称太爷,也有叫姑婆、太婆的。 好在众人抱着高夫子,高夫子辈分大,村民们看在高夫子的份上,对学生们倒还要客气几分。 直到前方一人,扛着锄头,板着脸大步走来。 远望去,此人正是先前追杀焦左的沙四! 第199章 黑棺袭人 沙四的到来,宛若一阵狂风,瞬间吹皱了众人本就并不平静的心湖。 宋辞晚脚下微动,似乎不经意般斜斜站到了焦左身前,正好挡住了沙四方向的视线。 却不料沙四只是往这边随意扫了一眼,然后对着众人一哼,便昂着脖子扬长而过。 他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焦左的存在,也不曾发现此人原来竟是他曾养过的“驴”! 就这样,沙四很快走远了。 这边,学生们刚刚松口气,忽然间,却见沙四倏地一转身,他“咦”了一声,抬脚便又大步往这边走过来。 宋辞晚身边,焦左的脊背瞬间僵硬。 只见沙四越走越近,他边走边问:“这是怎么地?你们夫子……这怎么还叫人驮着呢?” 宋辞晚立刻又斜步上前,侧对焦左道:“回长者的话,我们家夫子这是辛劳过度,睡着了。学生们正准备送夫子回家。” 沙四是少年模样,按照这个颠倒诡境的规则,总之称呼他为“长者”应该不会出错的。 果然,沙四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些,脸上甚至有了些笑模样。 他踱步绕到了焦左对面,眼睛则盯着熟睡的高夫子不停打量,口中“啧”一声道:“我就说嘛,高夫子年纪大了,合该是要好生歇一歇。” 说着,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更带三分笑说:“行了,你们赶紧回去吧,可千万莫要将高夫子吵醒了,他向来操劳,也是难得睡得如此香甜。” 宋辞晚回应说:“是,请长者放心。” 沙四摆摆手,笑眯眯地示意众人快走。 众人自然不再停留,急急忙忙便簇拥着焦左离开了。 如此一波三折,众人绕过了大半个小村,才终于在一处山脚下见到了高家。 高家的房屋在这座小村中着实算得上气派,只见那绵绵的青山下,有一溜五间的青砖大瓦房端端正正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个三尺高的青砖围墙将这五间瓦房围成了一个宽敞的院子,院门口则卧着一只身形硕大的狸花猫。 对了,这是高夫子的猫! 只不过,它虽是猫的形态,却处处发出狗叫,高夫子也将它称作“狗子”。 这只狸花猫此前一直跟在高夫子身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它竟回家了。 它先前还咬掉过一名白发学生的耳朵,这名学生是先天一转武者董思梁。 如今,董思梁见到这只狸花猫,竟还有些腿抖。 随着众人越走越近,狸花猫倏地从趴卧变成站起身,它一个纵跃,迅速奔向高夫子,口中则发出了气势十足的“汪汪”声。 “汪!汪!喵呜……”狸花猫叫着,眼看便要一巴掌拍到焦左脸上。 焦左脚下立刻灵活地一闪! 他是百窍境武者,如今虽然被封印了功力,身体素质也有所下降,但他对于武技的理解却仍然是远超常人的。 这一个错步非常奇妙,以至于狸花猫一掌拍空。 它当时便在半空中将身一扭,猫儿的身体灵活得好像一条水带,瞬息之间,它扭身而过,抬起一只爪子便要再次往焦左脸上拍去。 “喵呜……汪!” 同时,它的口中发出了愤怒的吼叫。 这一切都发生得极快,电光火石间,宋辞晚大喝出声:“狗子你住手!夫子好不容易睡着了,你这是要将他吵醒吗?” “呜呜……汪!”狸花猫的扭着脸,似乎终于是在这一刻看明白了,高夫子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而果然只是睡着了。 啪!狸花猫轻轻巧巧地四肢着地,然后,它就仰着脸跟在焦左身边团团转圈。 它毛绒绒的身体还时不时从焦左腿边擦过,一时间,便仿佛是一只再可爱不过的小宠物,态度之温顺,变脸速度之快,与它的主人高夫子简直如出一辙。 学生们都悄悄松了口气。 宋辞晚亦是心头微松,她连忙又道:“狗子,我们送夫子回家,你让让路,我们将夫子放到床上去。” 狸花猫听懂了宋辞晚的话,它又轻轻“汪”了声,转身便摇着尾巴一个纵跃冲回了院门边。 它抬高前足人立而起,学着人的动作,吃力地将院门门栓解开了,然后它跳跃进门,主动在前头带路。 一边带路,它还一边回头看向抱着高夫子的焦左,口中则“呜呜”催促。 焦左连忙跟上它进了院门,其余学生紧随其后,鱼贯而入。 等到众人都进门后,只听刷一下,院门在后方无风自关了! 众人顿时又都被吓一跳,无形间,一种说不出的不安袭上了众人心头。 谢云祥忍不住低唤了声:“辛兄!” 接着他又喊了声:“堂兄,我们……” 谢云崇神色凝重,轻轻摇头,不说话。 宋辞晚也没有说话,她只对谢云祥摆了摆手。 狸花猫带路,首先进入了五间青砖大瓦房正中间的那个堂屋。 众人紧随其后,迎面看到的却是好大一个神龛! 是的,那是一个巨大的神龛,占据了堂屋里侧的一整面墙,神龛下方则是密密麻麻呈现阶梯式排列的数层灵牌! 火红的蜡烛燃烧在灵牌两侧,将整个堂屋映照得仿佛是沉浸在一片火海中。 焦左首当其冲,只感到一阵恐怖的烧灼感袭来,他甚至都没忍住低呼了一声。 片刻后,灼烧感褪去,又仿佛刚才的痛感只是错觉。 焦左长舒一口气,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其余众人亦同有此感。 狸花猫却是浑若无觉的模样,它轻轻巧巧穿过堂屋,跃入了堂屋东侧的一间房中。 那是东间主室,便是高夫子的住所。 焦左连忙跟上,其余众人亦随同进入。 一行十一人,瞬间便将原本还算宽敞的东间给拥挤得狭小逼仄起来。 然而东间主室的摆设却又再一次惊到了众人,只见那屋子的靠墙处,端端正正地摆放了一只漆黑的棺材! 雪洞洞的屋子里,独有一只黑棺,这幅场景真是说不出的诡怪渗人。 纵然在场的都是修士,此时此刻,仍然有种难以言述的恐怖感觉袭上了众人心头。 “汪!”狸花猫在黑棺旁边跳来跳去,示意焦左将高夫子放入棺中。 第200章 猫吃饼,狗吃肉,高夫子的书房在哪里…… 焦左弯身,将高夫子放入了黑棺之中。 这一只黑棺,便是高夫子的“床”! “汪!”狸花猫又轻轻地叫了声,随即踩动四肢,做出驱赶众人的动作。 这是要大家离开这间屋子,不要打扰高夫子睡觉呢。 宋辞晚目光扫动,又仔细记忆了一遍屋中的情景,尤其是摆放在屋子正中间的那只黑棺。黑棺上有些花纹,宋辞晚看着十分眼熟。 她都认真记在心里,而后便随着众人一起离开了这间屋子。 走出东间的卧室,众人又重新到了堂屋。 狸花猫仍然驱赶,大家只好继续往外走。 当然,就算狸花猫不驱赶,其实也没人会喜欢呆在这间满是灵位的屋子里。 最后,学生们被狸花猫赶到了外头的小院中,它又冲着大家“呜呜汪汪”地叫了一阵。 众人不懂猫言,也不懂狗语,很难明白狸花猫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倒是谢云祥,他小心地、试探着问:“狗子,你这是……要我们在院中等待,等候夫子醒来吗?” 狸花猫又“呜呜呜”地叫了一阵,猫脸上似乎是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它好像真的是这个意思! 叫完后,它甩着尾巴,昂着头,随即将身一纵,这猫儿又趴开了院门的门栓。 它跳过门槛,将身躯卧在院门外,看起来就像是每一只忠心耿耿的看门狗那般,自顾地继续守起了门。 一时间,院门内的众学生又相顾无言起来。 不是大家不想说话,实在是这经历的一切都太过于奇诡怪诞了,以至于大家虽有满腹心事,可这一时之间,竟又都无法言语。 此外,高夫子虽然睡着了,可那门外的狸花猫却似乎是能够听懂人言。 诡境里的东西,甭管是什么物种,多防着几分总归是没错。 众人各怀心事,面面相觑,如此安静了好一会儿,谢云崇忽然道:“夫子向来劳累,如今好不容易熟睡片刻,我等做学生的是该好生守候。不过……” 他话语一转,又道:“我等是否应该要为夫子准备些饭食,以免夫子醒来后饥饿?” 谢云崇的话一出,有些人脸上还露出了茫然不解的表情,可有些人却是立刻就领悟了他的意思。 虞淼淼瞬间回应,她眼睛一亮道:“是该如此,我等虽是要等候夫子醒来,却不能单在此处干等着。我会做饭,谢师兄,我们立刻去找找厨房在何处。” 两人一唱一答,说话间一边留意着院门外狸花猫的动静。 狸花猫没有动静。 而事实是,在此时此刻,没有动静就算是好的动静。 毕竟众人护送高夫子回家,可不是当真只为送他回家的。 一方面,按照这个诡境的规则,高夫子是师长,学生们是弟子,众人要尊师敬师,送他回家便是应有之意。 而另一方面,大家其实也是想要在村子里,或是在高夫子家中寻找到一些破除诡境的线索。 一个成型的诡境,甭管有多奇怪,其底层逻辑都必须是存在的。 如果没有一定的逻辑,那诡境便极有可能自行崩溃。 而破除诡境的关键,往往便是要寻找到这个逻辑的漏洞,又或者是寻找到这个逻辑的弱点,再或者是要破解这个逻辑的谜题…… 总之,方法有多种,而每一种都必然无法脱离逻辑的约束。 在场的众人其实都不傻,道理大家都懂,只不过有些人反应快,有些人反应慢。有些人喜欢出头,有些人喜欢主导,又有些人喜欢浑水摸鱼…… 十来个人,便有数十种姿态。 宋辞晚恰当地退居了二线,她沉默地站在一旁,众人眼神对视,而后又四下分散开—— 眼下去不了堂屋,也去不了高夫子的房间,大家便以寻找食材为借口,将小院内的其它房屋给整个儿好好转了一遍。 这个院子共有青砖瓦房五间,其余三间房则分别是西间起居室、厨房,以及东边一个书房。 东边的书房是众人重点观察之地,而奇怪的是,这间书房的布置竟显得十分正常。 里头有三排通顶的书架,一张雕花的书桌,书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摊在正中间的一张纸上则书写着一篇尚未被写完的“千字文”。 书架上的书大家也都仔细看过了,里头大多是启蒙书籍,这些启蒙书的纸张都被翻得起毛边了,看得出来书主人是经常阅读它们的。 比较引人注意的一点是,在这些书架的顶端,还摆放着少少几本兵书。 一个在小乡村教书的夫子书房里,居然还有兵书存在! 这到底是无逻辑的混乱,还是另有玄机? 这些兵书被每一个学生都仔细翻了几遍,一时间却又并未找出大家想象中的玄机所在。 后来大家又仔细翻找了西间起居室。 西间的起居室摆设也很“正常”,里头有架子床,有罗汉榻,还有雕花的箱笼,桌椅锦凳等物,皆是齐全。 宋辞晚盯着箱笼的雕花仔细看了几眼,焦左走在她身边悄声问她:“辛兄,你看出什么了吗?” 宋辞晚轻声道:“这些箱笼上的花纹与那边黑棺上的花纹有八分相似,并且我看在眼中都觉眼熟。可是,我却又想不起来从前在何处见过这些花纹。” 不是她记性不好,而是眼前总好似是有重重迷雾,要将她的感知与记忆都一并蒙蔽。 焦左顿时一怔,喃喃道:“辛兄觉得这些花纹眼熟?奇怪,我竟也觉得眼熟……” 焦左也觉得眼熟? 宋辞晚看向他,二人便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相似的凝重与疑惑。 就在这个时候,虞淼淼在厨房找到了米面与蔬菜。 只听虞淼淼的声音欢喜道:“太好了,我给夫子做个蔬菜粥!” 外头,狸花猫却忽然叫了起来。 正在众人心惊时,那院外头又响起了一道苍老粗犷的女声。 这声音是大家都熟悉的,似乎正是原先在河边遇到的那位白发妇人的声音。 她老远便欢欢喜喜地呼喊:“哟,狗子,看门呢!真是好狗!来来来,快看看我给你带什么了?这可是肉馅儿饼呢!快吃,快吃!” 狸花猫:“汪汪!” 它喊叫了数声,白发妇人又劝道:“好狗子,你也该饿了,快些吃,吃好了才有力气守着你家主人不是?” 劝着劝着,狸花猫没有再叫了,白发妇人了声音里带了笑:“好,真好。哎,不急不急,好狗子,这些饼都给你吃,吃,快吃吧!” 狸花猫竟真吃了白发妇人带来的饼! 第201章 公子当真不吃 院门外,狸花猫欢畅地吃着饼。 学生们则分散呆在屋子里,有人在书房,有人在西间起居室,有人在厨房。 大家都产生了同一种疑惧,有人低声问:“谢师兄,我们要出去看看吗?” 这是与谢云崇同在书房的武者董思梁,也就是被狸花猫咬掉了一只耳朵的那个人。 这一批学生共有十一人,照理说大家应该都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此时便该齐心合力破除诡境,以谋生路—— 当然,现在的众学生之间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矛盾,只是人心太复杂了,没矛盾归没矛盾,这却并不代表大家就都能齐心一意了。 人心太复杂,即便是同一个人,他的心思尚且有可能一时三变,又何况是那么多人?且还要应对如此诡异莫测的局面? 因此,在悄无声息间,人心就生出了偏向,十一个人的小队伍中又不知不觉出现了小团体。 宋辞晚之前的表现虽然突出,但在村口自报修为时,她却只报了一个炼气初期,这无形中使得她的威信大为下降。 焦左的修为倒是高,原先的名声也很足,但他被村民们当做是驴来追杀的模样实在是太狼狈了,这同样使他丧失威信,甚至还会有人在无形中对他生出轻视。 只有谢云崇,他既有较高的修为,又有良好的出身。在宋辞晚出现以前,他就是这个小队伍的领导人物,于是到如今,有心跟随他的人反而更多些。 有意思的是,焦左很信任宋辞晚,他总与宋辞晚走在一起。大家分散在各个屋子查看的时候,谢云祥也自然而然地跟在他们身后。 只听书房里的谢云崇说:“董师弟,你去看看。” 青砖加木框结构的屋子隔音效果并不好,大家虽不在同一间房里,但说话时只要声音并不刻意压低,彼此就都能听见。 董思梁应了声是,随即走到书房门边,小心往外看了几眼。 这一看,却是隔着院子与那院门外的白发妇人将视线对了个正着。 董思梁一惊,白发妇人已经摆着手笑开了:“哎哟,公子呀,你来看奴家啦?来,快瞧瞧奴家给你带了什么?” 被迫与妇人对视的董思梁张着口,脸涨得通红。 他答不出话,书房中的谢云崇则走出来,他走出门,站在屋檐下遥遥对着白发妇人拱手一行礼道:“多谢姑娘好意,夫子教导,君子之为,无功不受禄,这饼我们不能收,还请姑娘见谅。” 他一张口就又是夫子,又是君子的,其实是学到了宋辞晚先前说话的精髓。 谢云崇发现,不论是宋辞晚此前拿捏高夫子,还是高夫子先前喝退村民,用的都是圣贤之言。 由此可见,在这个颠倒诡境中,所谓圣贤之言既是武器,也是通行证。 谢云崇于是默默学习,心中亦暗暗演练,终于在这一刻,他将心中演练已久的对策施用了出来! 只见那院门外的白发妇人果然无言以对,过了一小会,她才似有悻悻道:“什么君子不君子的,公子们虽是君子,却远不似狗子爽快哩!” 她将君子们比作猫狗,顿时惹得董思梁脸色又白又红。 谢云崇脸上也隐约有着不悦,他不答话,只是站在屋檐下,用静默的态度表示坚定。 白发妇人不死心,又问了句:“公子当真不吃奴家带来的饼?” 诡境里的东西,谁敢乱吃? 谢云崇淡淡道:“圣贤之意,学生们不敢有违。” 白发妇人道:“你真不吃,那你过后可莫后悔哩!” 谢云崇道:“多谢姑娘好意,我等心中有数。” 白发妇人劝来劝去也劝不成,当下便“哼”一声。她又从随身的篮子里掏出了更多饼来,一股脑都堆在狸花猫面前。 狸花猫舒服得“呜呜”叫,用爪子按住地上的饼,吃得更欢畅了。 白发妇人便对谢云崇与董思梁翻了个白眼,又哼一声道:“不吃便不吃,总归你们莫要后悔便是。” 她一再提到要大家不要后悔,言语中似有深意。 董思梁有些紧张地摸了摸左耳边的伤口,险些便要喊住白发妇人请她赠饼了。 白发妇人说完这一句,却终于不再停留,只挽着篮子将身一扭,随即摆着丰硕的腰身走远了。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犹豫未决的董思梁顿生悔意。 董思梁没忍住问谢云崇道:“谢师兄,我们……那饼,我们真不要拿来试一试,看一看吗?” 谢云崇叹息一声,只说了一句:“拿过来,你敢吃吗?” 董思梁顿时便不再说话了。 谢云崇一转身,没有回书房,倒是进了西侧间,他问还在西屋中的宋辞晚与焦左道:“辛兄、焦兄,方才谢某直接拒了那妇人的饼,二位以为如何?谢某应是不曾做错罢?” 谁能说他做错? 宋辞晚一笑道:“谢兄应对高妙,我等只有佩服。” 焦左没有说话,但他也没表示反对。 自此,谢云崇在众学生中的主导地位隐约又被拿回几成。 一时间各人相安无事,虞淼淼在厨房里熬好了粥,众人也在各个房间里外都查看了一遍。 高夫子还没醒来,而不知什么时候,趴卧在院门外的狸花猫吃饱喝足,竟也睡着了。 天空中,夕阳西垂,绚丽的晚霞将整个小村都涂染成了一片温暖祥和,众人从高家的各个房间出来,仰望此时美景,一时间俱都无言。 最后,是张佑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打破了此时的沉默。 两名女武者中,先天一转的那位师妹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她叫名字叫做汤小琴,她师姐名叫庄敏。 汤小琴失笑以后倒是有些羞赧,她所在庄敏身边,轻声说:“抱歉,张师兄,我、其实也饿了。” 事实上,大家都饿了! 功力被封印以后,众人似乎是全然回归了从前的肉体凡胎,如此经过一日不吃不喝,谁能不饿? 可是再饿,诡境中的东西也没人敢吃! 大家的目光不由一致看向西边的厨房,那厨房里,还有着虞淼淼煮好的粥在冒着袅袅热气呢。 张佑没忍住,吞了下口水,紧接着,董思梁也吞了吞口水,然后是汤小琴,再然后是所有人! 火烧火燎的饥饿,在这一刻袭上了所有人的胃肠。 第202章 卖出小城级诡异幽精 饥饿犹如燎原之火,很快,便成了此时此刻,学生们眼前最为严峻的一道考验。 大家主观意志上都不想吃东西,可是那一种饿得好像五脏六腑都要融化的感觉,谁又能仅凭意志克制? 又或者说,即便是有人能够克制得了一时半刻,那么,时间拉长以后,人的忍耐极限又在哪里呢?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犹犹豫豫地提议:“要不然……我们还是试着去吃一些粥吧?” 谢云崇严厉制止:“不行,你不要命了?” 董思梁则忽而懊悔:“谢师兄,我们之前是不是不该拒绝那妇人的饼?她说了要我们别后悔,是不是早料到了此刻?” 谢云崇绷着脸道:“料到又如何?早知此刻,你当时就敢吃那饼了吗?你若当真想吃,那院门外,地上有的是饼,你要不要去捡些来吃?” 是的,狸花猫身前的地上还散落着好些饼呢! 董思梁顿时便不说话了。 谢云祥则悄悄站在宋辞晚身后,默念清心咒纯靠意志止饿。 他还是喜欢靠近宋辞晚,相比较起同族的堂兄谢云崇,宋辞晚所扮演的“辛免”,在谢云祥心中无疑更为可靠。 众人沉默间,那天上夕阳徐徐落幕,很快,夜色笼罩了村庄。 于是,这诡境中的第二重严峻考验,便跟随夜色一起,降临了。 众人忽然就感觉到了冷,很冷,极致的冷。 一种阴透骨髓的寒凉之感,随同夜色一起,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般袭来。 有人低喊了声:“好冷!” 大家都忍不住冻得打起了哆嗦,董思梁再也无法忍耐道:“谢师兄,我们没有找到线索,难道就要在这院中冻一夜吗?” 张佑也忍不住道:“纵是能冻上一夜,那明日天亮以后,我们又该如何?” 董思梁说:“是啊,找不到线索,我们总不能就这样熬吧?既要受冷,又要挨饿,我们还能熬多久?” 谢云崇的脸色难看起来,他也很冷,而比起冷,更为渗人的则是,夜幕中,那一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是的,很黑。 夜幕降临的天空中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不像白天阳光高照,那时的槐溪村纵然古怪,可明面上看至少是祥和的。 而此时此刻,伴随着夜色而来的黑暗却简直能磨得人发疯。 整座小院中唯一的光源就是那堂屋里的红蜡烛,但那也很微弱,只有一点极其细微的红光,微弱到仿佛随时都要熄灭。 怎么办? 此时此刻,没人能有答案,谢云崇不能,焦左不能,宋辞晚也不能。 不过,比起别人要稍微好一些的是,宋辞晚的天地秤可以打开。 而天地秤中又存储着许多她从前获取过的抵卖物,其中有不少的食物,还有可以应对此时黑暗的明光符。 食物的话,宋辞晚不打算拿出来。 因为这很难解释,大家的储物器具都被封了,在宋辞晚这里,甚至就连沧海洞天都被封了。 沧海洞天的等级之高,毋庸置疑。 连沧海洞天都被封,可想而知,还能有谁的储物器具不被封? 但明光符倒是无碍,毕竟轻飘飘的几张符纸,随身揣兜里那也能说得过去。 宋辞晚于是将手摸到了自己侧边的衣袖中,同时她心念电转,一边又在思量着,此时此刻,她是否该尝试着卖一卖高夫子的诡异幽精? 之前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卖幽精这个事儿不太好操作,而眼下的黑暗反倒是成了她的保护伞。 宋辞晚于是调动天地秤,正要抵卖高夫子的诡异幽精。 忽然,喋喋不休,不停抱怨的董思梁猛地大吼一声:“不行,我忍不了了!我要吃东西,我要取暖,啊——” 他大喊大叫着,整个人的情绪被饥饿与寒冷逼到完全崩溃。 甚至,他还在同时挥舞手臂,推开了身边的同伴。 离他最近的是谢云崇,可怜谢云崇一介修仙者,不修体术,也不似焦左那般拥有极高的武功底子。 失去功力,身躯孱弱的谢云崇根本就经不起董思梁这一推,他痛呼一声,当即就被推倒在地,砰!摔了个屁股蹲。 董思梁推开了谢云崇,又在黑暗中拨开了两外两个同伴,整个人便好似是一道排空破浪的利箭般,冲向了厨房所在的位置。 没有人拉得住他,谢云崇怒吼:“董思梁!” 董思梁听而不闻,他横冲直撞,在屋子的台阶处跌了一跤,又在厨房的墙壁上碰得摔了一回。 只听见乒乒砰砰一顿乱响,伴随着董思梁的痛叫声,呼喊声,然后,终于在某一刻,他冲进了厨房。 厨房里,很快就响起了稀里哗啦的进食声,似乎是董思梁端起菜粥在吃。 紧接着,厨房里又传出董思梁的夸赞声:“好吃!嚯,当真是好吃,美味极了,哈哈哈……我吃,我要吃……好饿,好饿……我吃!” 呼噜噜,董思梁越发狼吞虎咽。 外头,院子里则是一片沉默,唯一清晰的,只有众人越发急促的喘息声,以及各种各样吞咽口水的声音。 张佑低声,艰难地说:“我、我也想吃,我也快忍、不、住、了……” 宋辞晚手一抖,从袖中取出一张明光符,并又拿出一只火折子。 她现在功力被封印,动用不了真气,只有使用火折子点燃符篆这种最粗暴的方法,来运用灵符。 好在明光符只是最低等的一星级符篆,火烧也能起作用。 于是,黑暗中宋辞晚一边卖出了高夫子的一团诡异幽精:【你卖出了小城级诡异幽精,恨、欲、惘,二斤六两,获得了太上炼丹术,第一层。】 太上炼丹术:相传为金仙道祖太上老君炼丹之术,其包罗万象,上可炼青云,下可炼幽冥,灵丹宝药无所不能。 注:第一层可炼地仙以下丹药。 轰! 一段又一段玄奥信息如潮涌般疯狂冲入宋辞晚脑海之中,受此大量信息冲击,宋辞晚甚至都有片刻恍惚。 她居然通过抵卖高夫子的诡异幽精而获得了太上炼丹术! 虽然只有第一层,但是……这可是太上炼丹术啊! 这一次,宋辞晚的运气好到简直令人心惊。 只是,太上炼丹术再好,对于此时此刻突破诡境却显然并无帮助。 从这里来看,宋辞晚的运气又似乎并不好。 她站在原地,大脑受到巨大冲击,思维都仿佛是有了片刻僵滞。等她回过神来,捋顺这一篇太上炼丹术的第一层,清醒之后,却忽然发现四周竟是一片安静了。 厨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董思梁的进食声没有了,身边众人吞咽口水的声音也没有了。 大家的呼吸倒是都还在,又过片刻,那外头,却是隐隐约约响起了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 似乎是有人在压着气音说:“快,过来,这狗子睡死了,咱们不用翻墙,直接进院子。来,注意啊,脚步轻点……” 第203章 五枚铜钱引发的血案 黑暗中,宋辞晚心房一跳。 她有一种被黏稠泥浆裹住的恐怖感觉,虽然眼睛能动,耳朵能听,思维也在运转,可是四肢却十分僵硬沉重,一时间居然难以动弹。 只听那外头有数道脚步声,轻轻的,幽幽的,由远及近。 夜风吹过村庄,黑暗中似乎存在着无数双眼睛,又似乎是有无数的声音,在呢喃,在呐喊,在滚动,在呼啸。 但是那一切又都似乎十分遥远,像是隔着重重纱幔,蒙着层层幕布。 宋辞晚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剧烈了,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外头的脚步声越过了门槛,有隐约的腥风袭来。 脚步声走入了院中,有谁像是踢到了什么,只听“噗”一声,鞋子与肉体相撞击的声音传来。 “啊哟!”有个瓮瓮的声音说,“什么玩意儿?这些读书人可真是不讲究,竟睡在院子里!” 另一道粗犷些的声音,压低了,宋辞晚听着有些耳熟。 只听那声音道:“他们要不在院子里,咱们这返魂香还不好施用呢!别说话了,快走!小心点,绕过这些人,再发出声音,回头要是吵醒了姓高的,我扒了你们的皮!” 瓮瓮的声音讪讪说:“嘿嘿,四哥……” 四哥严厉地拍了他一下,那声音顿时就不敢再发出了。 而宋辞晚也终于听出来了,所谓“四哥”,应该就是槐溪村的沙四! 沙四居然夜闯高家,原来虽然同在诡境,同是诡异,可是这些诡异之间竟也并不和谐。 也不知道这高家有什么,竟惹得沙四费那么大功夫来夜探。 还有,返魂香又是什么东西? 是迷烟还是别的什么?它有什么危害?能不能解? 宋辞晚思维越转,就只觉得大脑越是清晰。 那种泥浆包裹般的沉重感觉也渐渐似乎有些松动。 她心中微喜,越发打起精神。 沙四应该是带了两个“人”,宋辞晚从他们的脚步声中听了出来,这一行一共三“人”。 “三人”小心越过了倒在院中的学生们,循着红光摸进了高家的堂屋。 从堂屋里头走过时,瓮瓮的声音又没忍住抱怨了一句:“娘的,这高家也忒烦了,一天到晚摆着这许多死人牌位在家里,当谁不知道他们家死了人似的,用得着嘛?” 沙四低斥:“王柱!” 王柱不说话了,三个脚步穿过堂屋,摸进了高家的棺材房。 下一刻,宋辞晚忽然感觉到眼皮有些发烫,只觉得那边似乎是产生了什么亮光。 有种热度远远传来:像是沙四几人在高夫子的房间里点起了火把! 沙四轻声指挥:“大家一起上手,摸!摸出了铜钱咱们三个平分,谁也不许私吞,明白了吗?” 另两人齐声说:“明白!” 然后就是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这三人果然在高夫子身上摸了起来。 而站在外头院子里的宋辞晚却是有些惊住了,她以为这些家伙大半夜的跑到高夫子家里来,定是高夫子家里有什么了不起的宝物,又或者是他们有什么险恶的阴谋…… 可事实却是,这三个,似乎只是为高夫子身上的祖龙铸钱而来? 祖龙铸钱,在诡异的世界里,居然有这样大的诱惑?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三个村民,岂不相当于……其实是宋辞晚引过来的? 果然,下一刻又听那三人对话道:“那个学生,身上颇有钱财。他既然给钱给高夫子,那自己手头肯定也还藏着不少,回头咱们摸走了高夫子这里的钱,再去找那学生去!” 宋辞晚:…… 又听那里头,瓮瓮的声音惊呼:“我摸到了!” 王柱欢喜说:“两个,两个铜钱,哈哈哈……” 紧接着,是另一个尖细的声音说:“我这里,有三个,三个!” 沙四则皱眉怒道:“我竟一个也没摸着,岂有此理!” 外头,宋辞晚一怔,才想:不对,高夫子手上应该至少有十五枚铜钱才是,怎么沙四说自己一个也没摸着? 这个念头才刚转过,电光火石间,宋辞晚脑中灵光一闪,她想到了:沙四这哪里是什么也没摸着?他一定是在刻意隐瞒自己得到了铜钱的信息! 果然,下一刻只听沙四说:“既如此,咱们这里一共是摸出了五个铜钱,嘿,五个铜钱,咱们三个人,要怎么分呐?” 王柱立刻嘿嘿一笑说:“五个铜钱,我摸了两个出来,莫猴儿你摸了三个出来,四哥,你却一个也没摸到。那不如叫莫猴儿分你一个,咱们谁也不亏,是不是?” 这个分配方案照理来说是没错的,结果却瞬间就惹来了两个人的不满。 莫猴儿带着尖细的声音恼火道:“怎地偏叫我分一个给四哥?王柱你却不分?” 沙四亦在同时怒道:“王柱,说好了拿到铜钱平分,你却一个也不肯给我,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可别忘了,方才那返魂香,还是你四哥我带过来的呢!” 王柱瓮瓮的,似乎十分憨厚道:“可是我也给四哥你一个铜钱的话,我就只有一个了啊,这也不是平分。那要不然,叫莫猴儿再多给四哥一个?反正莫猴儿摸了三个出来不是嘛。” 此言一出,莫猴儿更怒道:“好你个王柱儿,光欺负我不会算账是吧?合着就你他奶奶的一毛不拔!” 王柱只说:“说我一毛不拔,那莫猴儿你倒是拔啊,你拔毛……呸,你现在给钱给四哥啊,你怎么就攥着不动呢?” 话音没落,他脚底抹油,一溜就跑! 他是真跑了,脚步声都到了棺材房的门边,只听沙四一声爆喝:“王柱儿,你找死!” 沙四的速度更快,他哐哐一阵奔跑,瞬间追上了王柱,劈手就去夺他手上的铜钱。 王柱自然不肯,然后两个“人”就打了起来。 宋辞晚看不见,她只能听见双方角力,拳拳到肉的声音,偶尔夹杂有王柱的惨叫和沙四的怒喝。虽然一时间双方似乎未分胜负,但想来沙四应该是占据上风的。 然后是莫猴儿细细的嗓子不轻不重地劝架:“哎,哎,怎么就打起来了呢?王柱儿啊,你可莫犟了,再这样下去,当心四哥将你打死啊。” 宋辞晚一边听着,一边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沉重感越来越轻,似乎很快,她就能自如地动起来了! 便在此时,忽闻王柱一声惨叫,紧接着便是浓郁的血腥味传出。 “啊!”王柱撕心裂肺地喊,“我的手,我的手啊!我的手断了,啊——” 惨呼声未绝,下一刻,那房屋内响起一道清脆的童声:“咦,怎么回事?我这是睡着了?我回家了?你们……你们怎么在我家?” 第204章 恐怖的修为反馈 高夫子醒来了! 东间棺材房里的整个气氛都似乎为之一滞,宋辞晚虽然看不到,但光是听着那边传出的各种声音,便仿佛能想象到那里头的画面。 沙四惊得腿都在发抖,他手扶着门框,忙不迭笑说:“高夫子啊,我、我们……嘿嘿,我们只是听说你先前累得都睡着了,这个,怕你老人家身体出什么事儿,特意来看看你……” 莫猴儿紧跟着附和:“是、是,我们就是看看,呵呵,看看!” 一边说话,沙四一边小心往门外退,莫猴儿也同样如此。 只有先前受伤的王柱,他因为伤情而动作略慢。这个时候,坐在棺材中的高夫子一声尖叫:“啊!三个小贼,我的钱!我的钱都不见了,是你们,你们偷了我的钱!” 沙四跨过了东边棺材房的门槛,转身就跑。莫猴儿也连忙加速,跟着他一起跑。 还是王柱,他的速度最慢,便留在了最后。 说时迟,那时快,高夫子左眼一瞪。 他那空洞洞的眼眶中立时便生出了无数触须,高夫子尖叫着,声浪与触须同时冲击而来,在须臾间便绞住了落在最后的王柱。 王柱一声惨叫,甚至都没来得及做出分毫反抗,就被那些触须给绞成了稀碎。 肢体与骨骼断裂的声音咔咔传出,血液飞溅,带起一股浓重的腥臭气息。 紧接着是细细碎碎的咀嚼声响起,仿佛是有无数张小嘴在同时进食。有时候还会传出吸食液体的吸溜声,这些声音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又融入风中,与风一起吹来无数阴寒。 沙四与莫猴儿亡命奔逃,高夫子太恐怖了,根本就不是他们这种普通村民可以比拟的。 宋辞晚也再一次切实感受到了高夫子的厉害,其实在宋辞晚的角度看来,沙四亦非善茬,想来就算不是小城级,也至少是村庄级里面比较厉害的。 但沙四也不敢正面与高夫子对抗。 触须从后方追来,沙四大声求饶:“高夫子,放过小弟吧,我……” 话音未落,眼看那些恐怖的触须都缠到他身上了,沙四一声闷哼,下一刻,棺材中的高夫子却是忽然一声大喊:“啊哟!我的头!怎么回事?我……” 砰,高夫子又一次倒下了。 缠绕在沙四身上的触须瞬间脱落,缩小不见。 空气中一片寂静。 半晌,呆站在东侧间门口的沙四才小心低声道:“莫猴儿,这……这高夫子,他好像是,又睡着了?” 莫猴儿也有点呆,他咽了咽口水道:“好像、好像是……” 沙四便道:“那要不然,你去看看?” 莫猴儿呵呵笑,细细地说:“四哥,我胆子小,你知道的,我不敢啊。” 沙四怂恿道:“方才摸钱的时候怎不见你胆小?猴儿啊,你是什么人我知道的,你是真豪杰,肚里有量的,与王柱那混球全不一样。你去看看,你身上的铜钱我一个不要,都归你了。” 莫猴儿顿时就精神一振,道:“真的?沙四哥,你可不许骗我!” 沙四立刻说:“怎么可能骗你?咱们兄弟,一条裤腰带上的人,我是什么人你还能不知道?” 莫猴儿就又呵呵笑:“四哥啊,你是什么人,小弟我确实是太知道了。总归就这一桩事儿,咱们都是一条裤腰带上的人。所以,真要看高夫子,咱们兄弟就一起去看。” 莫猴儿作势要离开,并道:“四哥,只叫小弟一个人去的话,小弟是真不敢。那还不如回家去睡觉呢!” 沙四这下可就没办法了,他知道说服不了莫猴儿。 “两个人”就这样推推扯扯,说了一通,最后谁也没能说服谁,到底只能一起手挽着手细步往高夫子那边走去。 他们走得不快不慢,一会儿之后,两人走到了高夫子的棺材边。 沙四小心道:“看起来,他好像是当真……又睡着了?” 莫猴儿点头道:“是,倘若不是真睡着,这高夫子……应当不至于在咱们面前做假罢?” 说白了,就他们两个的水平,还不值得高夫子做假引诱。 沙四顿时就有些激动起来,他忙道:“那咱们,一起出手,绝了后患?” 他做出狠狠刺入的手势,火把照耀下,莫猴儿怔道:“四哥,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要杀了高夫子?” 沙四恶狠狠道:“不杀吗?经过此事,高夫子必定已与咱们结仇。此刻不杀,等他再醒来,咱俩还能有活路?” 莫猴儿期期艾艾说:“可是,可是他毕竟是高夫子,这要是杀了他,往后咱们的孩儿,还怎么上学堂?” 沙四怒声道:“那就不上学堂!不上又怎样?上了又如何?他娘的!这世道,读这破书一点鬼用也没有!真要有用,他姓高的怎么就还窝在这么个破村子里?” 说着说着,沙四仿佛是被触动到什么,他声音渐高,情绪上涌,越发激昂道:“读书,读书,读书能比得上眼前的活命吗?杀!杀啊!” 沙四近乎疯狂地将手往身后一摸,就凭空摸出了一把锄头。 他抡起锄头,便要对着棺材中的高夫子一锄砸下。 与此同时,莫猴儿被他情绪感染,亦是红了眼。他也将手往身后一摸,却是凭空摸出一把钉耙。 “杀!”莫猴儿同时高喊。 两把凶器带起阵阵腥风,一前一后猛然砸向了棺材中熟睡的高夫子。 而如此危急关头,高夫子却半点也没有再被吵醒的迹象。 千钧一发之际,在外头旁听许久,并思量许久的宋辞晚终于能动了! 她当然不是凭空能动的,她一直都在努力与身体的僵滞做抗争,就在先前,沙四与王柱打得正激烈的时候,宋辞晚又卖出了一次高夫子的诡异幽精。 她想得很明白,诡异幽精这个东西,第一次助她获得了太上炼丹术,那第二次,应该是会解封她一部分修为才是! 总之按照在富贵村的经验,应当如此。 先前宋辞晚隔了许久才想起这一点,倒不是她有意拖延,而主要是不知道从哪一刻起,她的思维像是有些僵化了。 以至于平常能够敏锐思考到的东西,在此时却需要多绕许多圈。 宋辞晚操作天地秤,进行抵卖:【你卖出了小城级诡异幽精,哀、怨、嗔,三斤七两,获得了修为反馈,三百七十年。】 不是三年零七月,也不是三十七年,而居然是三百七十年! 简直不可思议! 第205章 究竟鬼是人,还是鬼是鬼 一种浩荡的力量自虚无间汹涌而来,宋辞晚凝神体悟,只听见“咔咔咔”三声响。 这不是真正的声响,而是一种意象般的声音。 随着这三声响起,她的上丹田泥丸宫,中丹田膻中穴,下丹田气海穴,便在这同一时刻轰然而开。 内中被牢牢封印的真气便仿佛是开闸之水般,哗啦啦自封闭间冲出,瞬间便向宋辞晚四肢百骸倒灌而来。 三百多年的修为反馈,并不是说宋辞晚就能直接获得三百多年的修为,也并不似她从前获得的那些修炼时间,修为反馈这个东西有些特殊—— 它首先是针对于诡境中修为被封印这个特殊情况而存在,因此修为反馈的第一个瞬间是将宋辞晚原先被封印的修为返还给她! 宋辞晚原先的修为达到炼气后期,若以真气的浑厚量来计算,她原有修为大概在三百二十年左右。 于是,这三百七十年的修为反馈首先就冲开了她的封印,使她一身功力完全恢复! 这还不止,宋辞晚功力完全恢复以后,虚空中又有五十年功力汹涌冲来。 这五十年功力不需要宋辞晚修炼,它就是一种纯粹的元气,在冲入宋辞晚身体里以后,又自然而然地迅速转化成了她自身真气。 宋辞晚立刻主动运转坐忘心经,以最快的速度同化控制这些真气。 说实话,这是有些困难的。 毕竟这与“修炼时间”有很大的不同,平常宋辞晚抵卖人欲,获取修炼时间,那其实是一种特殊的时间加速与空间摄取。 在修炼时间的特殊空间中,宋辞晚所增长的每一分修为都是她自己苦修得来的。 如果在那些一年、两年,甚至是十年以上的……更加漫长的修炼时间里,宋辞晚发呆睡觉,浪费时间并不修炼,那她的修为也无法增长。 因此,通过“修炼时间”修炼出来的功力,宋辞晚通常都能自如掌控,并不存在什么意识跟不上修为这种问题。 眼下的修为反馈却相当于凭空得到一大笔真气,这种瞬间的加码却需要极其强大的控制力才能承受。 五十年修为,可不是什么大白菜! 宋辞晚感觉到,自己全身经脉都在隐隐作痛,大脑甚至有一瞬间的晕眩。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用最大的控制力,勉强吸收这一大笔凭空得来的真气时,黑棺中的高夫子却是紧闭双目,身躯微颤。 如果宋辞晚能够看到这一幕,必然就能明白,哪有什么凭空得来? 她通过“修为反馈”获取到的大笔真气,显然与高夫子脱不了关系! 甚至,高夫子忽然头痛倒下,也与宋辞晚的“修为反馈”有着密切关联。 但宋辞晚若不落入诡境中,若不是被高夫子辖制,她也不会被封印功力,她先前也不会想尽千方百计去挑动高夫子情绪,而此时,她也不会得到“修为反馈”。 只能说,世间万物,一饮一啄,皆有奇妙。 这一切说来话长,其实都不过是发生在转瞬之间。 转瞬间,宋辞晚正在吸收新得的五十年功力,同时,沙四与莫猴儿的锄头钉耙堪堪扬起,便要砸向高夫子。 宋辞晚一边控制着自身汹涌的真气,一边听着那边动静,同时心念电转:要救高夫子吗? 从活人与诡异的立场来分析,诡异这个东西,自然没有救的必要。 他们自相残杀,对于活人一方的宋辞晚而言,正好坐收渔翁之利。甚至,高夫子本身其实应该也是宋辞晚的敌人! 原先碍于这个诡境给他们分配的身份,宋辞晚与众学生都不敢主动伤害高夫子,可眼下,却是同为诡异的沙四与莫猴儿在伤害他。 这简直就是瞌睡送枕头,难道不是正正好吗? 但若从长远来看,事情又有不同。 毕竟活人落入诡境,其存在目的可不是要看诡境中死了多少诡异。宋辞晚真正要做的,是要破解诡境,是要离开此处! 高夫子死去的话,宋辞晚就能离开吗? 这可未必。 宋辞晚总有一种感觉,在这个诡境中,高夫子是特殊的,核心的存在,破解诡境的关键很可能就在他身上,他不能随便死! 此外,高夫子是小城级诡异。 就算他现在躺在棺材里,不能动弹,没有意识,但小城级诡异真的是一锄头一钉耙就能杀死的吗? 那可未必! …… 如此一个动念,千回百转,宋辞晚想了很多,却又在瞬间做下决定。 东间的棺材房里,沙四与莫猴儿还在大声呼喝“杀”字,他们喊叫不停,似乎是在为自己壮胆。 锄头与钉耙落下的风声凛冽凄厉,沙四大喊:“啊——” 声音未绝,黑暗中忽然有个身影在瞬息间欺身而至。 一只手伸出来,先抓住了落速稍快的那柄锄头,紧接着,一股巨力传出,沙四大喊:“啊!什么东西?起开!起开啊——” 那一股巨力却宛如山崩般沛然宏大,无可抵挡,锄头连着锄柄一起被夺走了。 下一刻,那锄头的长柄往上一挡,又在瞬间接住了紧随其后落下的那只钉耙。 莫猴儿根本就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同样感觉到一股恐怖的巨力,那一股山崩般的力量由下而上,瞬间将他握着钉耙的双手震得骨酥筋软。 莫猴儿也没忍住大喊了一声:“啊!” 钉耙脱手,瞬间被夺。 蹬蹬蹬! 莫猴儿接连后退数步。 沙四倒是没有后退,但他被反震的巨力给推得当下便坐到在地,狠狠摔了个屁股蹲! 他的尾骨被震裂了,鲜血从身下流出。 莫猴儿惨叫着喊:“鬼啊!快跑!” 他的脚底板一滑溜,喊叫着,哭嚎着,立时便转身向门外跑去。 虽然,其实他自己才是鬼,而夺走他钉耙的宋辞晚是人。 但是很有意思的是,诡境中的这村民,显然并不认为自己不是人。宋辞晚神出鬼没,又力大无穷,黑暗中反倒被诡异给当成是鬼。 不得不说,这很现实,又很荒诞。 宋辞晚用的是神通道术力大无穷,此术简单那粗暴,又威力明确,相比起某些声势浩大的法术,倒是这门力大无穷更适合眼前使用。 宋辞晚还能用它来冒充天生神力。 第206章 熊熊烈火,焚谁残躯 宋辞晚左手钉耙,右手锄头。 她挥舞手中锄头,正要将地上的沙四一锄头砸死,却见那锄头手柄的顶端忽然裂开,一条生满利齿的长索倏然从中冲出,对着宋辞晚的面门便冲击而来。 这长索来得太过迅速了,它不但快,还悄无声息。 要不是宋辞晚功力恢复,拥有了一定的夜视能力,这一下就要被打中。 她当即一偏头,脱手扔掉锄头。 砰! 锄头砸中了地上的沙四,沙四又惨叫一声。 宋辞晚一脚踩踏在锄头的锄柄之上,连着沙四一起踩在脚下,另一手一把拽住那根带刺的长索。 与此同时,她也是一声痛哼。 这长索带刺,宋辞晚的手在与其接触的一瞬间便被这长索上的倒刺扎破。 鲜血一滴滴渗出来,宋辞晚低喝一声,猛然用力,只听一道凄厉古怪的尖叫声响起,这一道带刺的长索就这样被宋辞晚生生扯断了! 地上的沙四不可置信地大喊起来:“嗜血藤,你扯断了我的嗜血藤,你怎么敢?你怎么能?啊啊啊,你去死!” 断裂的长索被宋辞晚抽在沙四脸上,她同时怒声呵斥:“竖子,恶贼!竟敢夜闯夫子家,行凶作恶,死不足惜!我辛某作为学生,今日护卫夫子周全,便是毁了你这作恶的帮凶又如何?” 她的一只脚重如山岳,牢牢踩踏在沙四身上,使他不能翻身。 宋辞晚更是疾声道:“此时此刻,我便是将你就地杀死,那也是天经地义!你还敢嚷?” 沙四不服,他身体动不了,双手双脚便使劲乱划。好似那岸上失水的鱼,他在不停弹动,却又徒劳无功。 他越发叫喊:“嚷又如何?你这个无知的外村人,杀贼,蠢货,你敢动老子一下试试?今日我沙四要是死在这里,回头我整个槐溪村的人都必不会放过你!” “你一人之力,便是再厉害,你能抵得过几十人,几百人,甚至是上千人吗?” “我们槐溪村是大村,千口人丁,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将你吐死。小子,识相的就赶快放过你爷爷我。回头我便不追究此事,否则你敢动我,必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叫喊着,怒骂着,声音不但激烈,更是隐约癫狂。 诡异这种东西,本来就毫无逻辑可言,他的癫狂更像是活人恶念的放大。 然而讽刺的是,现世中,有些时候,有些活人甚至可以比诡异还要更加癫狂可恶。 宋辞晚冷静地看着他,她一边脚下用力,只听咔咔两声。 首先是被她踩在脚下的那柄锄头,锄柄被宋辞晚踩断了,接着是更下方的沙四,沙四的脊骨也被宋辞晚踩断了。 更多的鲜血从沙四身下涌出,血液流淌之多,简直像要汇成了一条河。 沙四惨叫:“啊!啊!好痛!混账,你敢伤我!” 他的脊骨断了,但手脚却依旧挣动,惨叫声也仍然凄厉洪亮,断掉的那条脊骨对他而言显然并不致命。 宋辞晚又双手握住钉耙一掰。 咔咔! 钉耙的手柄也被她掰断了,宋辞晚道:“沙四,你夜闯民宅,既偷盗又行凶,罪大恶极,今日我便要将你绑了,回头等候夫子发落,或与夫子一起将你送官。” “你不必再嚷,嚷也无用。你便是再凶,进了官府以后,你那一千多同村也无法救你。” “他们一人一口唾沫可以淹得了我辛某人,还能淹得了官府不成?” “你留着力气,安心受死罢!” 说着,宋辞晚抽了沙四自己身上的腰带,又抬起脚将他胸骨踩断。 沙四越发惨叫,同时用恶毒的目光看着宋辞晚。 天地秤浮现,接连采集到几团气:【村庄级诡异幽精,恨、怒、惧,三斤九两,可抵卖。】 【村庄级诡异幽精,恨、怒、嗔,二斤三两,可抵卖。】 【村庄级诡异幽精,恨、惧、恐,一斤八两,可抵卖。】 …… 接连收集到三团诡异幽精,宋辞晚眼前一亮。 她立刻抬脚,又将沙四的双手踩断。 沙四不停惨叫:“啊啊啊!” 【村庄级诡异幽精,恨、恨、恨,二斤一两,可抵卖。】 【村庄级诡异幽精,惧、惧、惧,二斤五两,可抵卖。】 …… 等宋辞晚踩断了沙四的左腿,准备再踩他右腿时,旁边的堂屋里却忽然传出一声动静。 是莫猴儿在惊呼:“啊!不要,高家太爷,小的不是故意的,放过我,放过我,啊——” 砰! 像是什么东西倒下了。 紧接着,一蓬热浪轰然袭来。 宋辞晚已经恢复了功力,她的识海中神明跳跃,灵觉虽然受到诡境的特殊力场压制,不似是在外界那般敏锐,却也立时有了朦胧感应。 是堂屋中那些红烛倒下了! 倒下的红烛落在地上没有熄灭,却反而如同烈火沾了油——不,这就是烈火烹油,实质上的烈火烹油! 轰—— 熊熊的火焰在瞬间升起,并冲过了墙壁的阻隔,于电光火石间掀起火焰巨浪,向着黑棺边的宋辞晚汹涌扑来。 恐怖的灼热在这片刻将宋辞晚身上的衣裳边缘烧冒烟了,她的头发上也传出了焦糊的气味。 “啊!”地上的沙四瞪大眼睛,甚至都顾不得再怨恨宋辞晚。 他的瞳孔放大,双眼在火光中几乎便要充血爆裂。 宋辞晚也顾不得再去踩断他的右腿了,她一个转身便去抱那黑棺中的高夫子。 “夫子,学生带您离开!” 眼看大火便要直接烧到身上,宋辞晚一身浓烟,俯身将双手放到了棺材中的高夫子身下。 她一手托在高夫子的颈后,另一手托在他腿弯下,完全就是用抱小孩的方式在抱他。 当然,高夫子本也是小孩身形,这种抱法并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也正是这个姿势,使得宋辞晚在一瞬间重心前倾。 黑棺中的高夫子骤然睁开双眼,他的眼中含了泪水。 “阿爹!”他喊,“你来救我了吗?” 他的双手伸出,一把抓住了宋辞晚的双臂。 一股巨力涌来,宋辞晚被黑棺中的高夫子一拽,随即那黑棺下方猛地一空。 就这样,宋辞晚被高夫子拽入了黑棺中,而那黑棺底下落空,宋辞晚又紧随着高夫子一起,落入了深深的空洞之中。 第207章 你看这世界黑白分明 跫跫跫!人体在幽深通道中滚动的声音不停传来。 黑暗中,宋辞晚忍着浑身不适,将小小的高夫子牢牢抱住。 高夫子没有出声,只是乖乖缩在她怀中。 一人一诡异不停下坠,不停下坠,最后也不知坠落了多远,只是忽然某一刻,下落的通道开始变得平缓了,宋辞晚灵觉感知,已知自己是落到了一片枯叶堆积的地面上。 刷刷刷,人体滚落到了那一片厚厚的枯叶中,顿时响起一连串枯叶碎裂的悉悉索索声。 昏暗的空间中徐徐起了光亮,宋辞晚睁大眼睛,只觉得鼻腔里充斥着浓郁的焦糊味,眼前景象一片深红浅红,还有焦枯的断垣残壁,以及天边层层叠叠,犹如天宫起火一般的火烧云! 这深深的通道底下,竟不是什么地底世界,而是另一片天空。 宋辞晚又细看了几眼,只见那火烧云下,远山灰黑,近水干涸。 山脚下,错落的房屋大多倾颓,但是,那些倾颓的房屋布局,在宋辞晚看来,却是眼熟的。 这分明便是槐溪村的布局,这是另一个世界的槐溪村,是俨然遭逢大难的槐溪村! 天空中,火烧云随风延展,像是形成了无数面血染的旗帜。 在烈烈风中,那些旗帜飞舞、呐喊,一会儿像是人的模样,一会儿又像是鸟的模样,更有一刻,似乎是化作了千军万马,在云上奔腾! 一时间,又仿佛是有一把火,从天上烧到了地下,从遥远的时空烧到了人间。 宋辞晚放开高夫子,她忍着浑身的剧痛从满地枯叶间站起身,一时间竟有些被眼前景象给震撼到。 这是一种说不出的瑰丽,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悲伤。 宋辞晚张了张口,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高夫子随即在她身边爬起来,但他没有站直,而是直接在原地坐了下来。 他用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小小的脊背微微弓着,头颅却仰起来,望向了天边的火烧云。 “辛免。”高夫子问宋辞晚,“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的声音清清脆脆的,是很典型的童声。但在此之前,高夫子的声音虽然稚嫩,语调却总是老气横秋的,使人听在耳中总觉得别扭古怪。 而此时此刻,他说话时那种拿腔拿调的违和感却不知怎么竟淡去了许多,使人乍听起来只觉得这就是一个正常的孩童在发问。 然而殊不知,诡异的世界,表面越正常,实质却反而越不正常。 宋辞晚听他问话,立刻打起精神,回答道:“学生救夫子,这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哪里需要什么为什么?” 这个回答本来很稳妥,却不料高夫子竟忽地嗤笑一声:“呵呵,你们人间之人可真是有意思,活人要骗,死人要骗,如今竟连自己,你们也要骗!” 宋辞晚顿时一惊。 诡境中的诡异往往都有一个统一的特征,那就是在规则之下,他们并不会认为自己不在人间。 就像先前的沙四和莫猴儿,明明他们自己不是人,却还说宋辞晚是鬼,这上哪儿说理去? 可眼前的高夫子,却开口就是“你们人间之人”,这就好像是一个经年迷糊的酒鬼,忽然在某一刻清醒了起来。 这乍看是好事,可在它实际发生的这一刻,却没来由令人忽生悚然之感。 宋辞晚心念电转,却并不答话,她只是转过头去,静默看向高夫子。 她的眼神明澈而深幽,总是具备一种向上的力量,似乎充满生机与顽强。 被她用这样无言的眼神看着,本来满腔嘲讽的高夫子也不知怎么,渐渐地竟莫名心虚起来。 他坐在地上,目光微微闪躲,又继续努力贬损道:“你救我,可是以为我能带你离开此处?呵,不必想了,我自己尚且不知该如何离开呢!你……你们既然来了,那就等着殒身在此处吧,早晚有一日,你们也会忘记自己从何而来,又要向何处去。” “你们会变成槐溪村的村民,同化在这个黑白颠倒的世界里,指鹿为马,指鹅为鸡,浑浑噩噩,又沾沾自喜,呵呵,哈哈!” 说着说着,高夫子又笑了起来。 他笑得两眼直冒泪花,明明是笑,可又分明是在哭。 他前所未有地清醒,再没有哪一刻,如此时这般清醒过! 这个地底的世界,似乎存在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它将另一个槐溪村的颠倒全都捋清了,理顺了。 宋辞晚仍然静静听着高夫子的每一句话,又过片刻她才徐徐道:“夫子,这当真是你想要的吗?” 高夫子没有说话,宋辞晚又道:“我猜,夫子一定想要一个人人有恩义,情字在前,利字在后,万物有序,黑白分明的世界。” “可是,它太难了!”宋辞晚轻轻一叹。 她也仰望天边的火烧云,又道:“夫子,世上不如意事,十常有八九。我们确实很难改变世界,但我们可以坚持自己。每一点坚持,都将成为混沌世界中的星火。星星之力纵然微小,长久汇聚亦可燎原。” “如此,夫子以为如何?” 高夫子抱膝坐在地上,听着宋辞晚的每一句话,他沉默了片刻,而后又笑了起来。 “呵呵呵……”高夫子笑说,“辛免,我瞧你年纪不小,原来你竟比我一个小小孩童还要天真?” “呵呵,哈哈!”他笑得身躯都颤抖了起来,“坚持自我?哈哈哈,坚持自我真有那般容易,世上又何来浑噩?” “你知道,知道这一片废墟是怎么来的吗?你知道我们高家原来有多少人吗?” “高氏族人,一千八百!” 他伸手一指,天空中火烧云陡然变幻。 那些无穷的红色中仿佛出现了一片钟鸣鼎食,天宫般的恢宏园林。 高夫子又道:“高氏族人,一千八百,高氏部曲,十万八千!” “云国宏盛十四年,我高氏一族,撑起云国半壁江山!” 天宫中,火烧云碰撞扭曲,时而撕裂,又时而聚合。 似有无数的身影在那天上飞奔回环,洒落漫天悲欢离合。 “那一年天下大旱,我家曾祖说要赈灾!皇帝爷却说,受灾的都是逆民,那是天要锄奸,赈灾反而是谋逆!” “皇帝居然说赈灾是谋逆,你敢信?” 第208章 千年风云,来世今生 高夫子跟宋辞晚讲了一个故事。 云国末年,天灾不断,八千里山河中,干旱、洪涝、虫灾、瘟疫……各种疾苦占据了云国的大半土地。 高夫子说:“我在京城,阿爹带我出门,京城的街道上,只有御街是干净的。出了御街,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百姓,他们有的趴在地上断了手脚,有的头上插根草标要将自己卖了,有的拖着妻儿哭着去那羊肉店……” “你知道什么是羊肉店吗?” “呵呵呵,你不会想知道的。”高夫子坐在地上,手指一动,天上的红云就变幻演绎。 深深浅浅的红色中,有人形的影子奔跑着,被屠刀从身后一砍,片刻后,那些影子就变成了羊,变成了猪,变成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奇奇怪怪的食物。 酒肉高挂,罗刹微笑。 “这还是京城,出京以后会是什么样的,我阿爹说,他都不敢想!” “但京里也不是没有好地方。” “有些人呐,身上要穿缂丝,饮水要喝玉露,所过之处,连那铺地的布料都得是云锦。他们还要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日日赏新猎奇,歌舞升平。” “坐在家中,钟鼎一响,丫鬟小厮会套着车去厨下提来食盒。” “想在屋子里吃便在屋子里吃,想去水榭家里有水榭,想去假山家里有假山,也能与同族共聚,花厅相会……” 说到这里,高夫子小小的脸上竟奇异地露出了一丝迷蒙。 他没有明说,但其实也表现出来了,在当年云国还在,高家尚且繁盛的时候,高夫子其实过的也是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 百姓有疾苦,那个时候的高夫子也看在眼里,但小小年纪的他同情归同情,可要他为了百姓的疾苦而放弃自己的富贵生活,其实他就真的愿意吗? 这很难说,宋辞晚从高夫子脸上看到了一种深沉的复杂。 一切变故皆源于朝堂上的一场争执。 宏盛十四年,云国南部的洪灾刚过,流离失所的百姓之间忽然便流传起了一个被称作往生教的教派。 往生教的教义简单粗暴,顾名思义,他们就是不修现在,只修未来。 现在过得越苦,未来就过得越好。 今生经受人间炼狱,来世便可享天堂富贵。 往生教的存在,乍看起来其实对朝廷是有利的。 因为经受过往生教教义洗礼的百姓能够忘记今生苦痛,甘愿在最艰苦的环境中做牛做马。 甚至哪怕是舍去肉身,将自己当做是牛羊猪狗供人肉食,他们也往往会高呼“今生百苦,来世极乐”,然后慨然赴死。 这种教义,对于只愿意享受眼前富贵,而懒得去理会真正百姓疾苦的云国上层而言,简直是一种稳定民心的利器。 刚开始往生教出现的时候,皇帝甚至是大喜,他还夸奖那位自称教主的昼生娘娘,称其为国之肱骨,言下之意是要召那往生教主入京,将她封作皇妃或是国师,进而在整个云国推广往生教! 高家老爷子当时身为云国左相,统领百官,他带头反对了皇帝的荒谬主意。 高宰相直言往生教祸国之处,称那昼生娘娘是在断绝国之根基,请求皇帝一方面出兵讨伐往生教,另一方面立即开仓赈灾,稳定百姓,安置流民。 只可惜,高宰相虽是忠心为国,他的两条提议却遭到了皇帝的强力呵斥。 讨逆是叛国,赈灾也是叛国!自古以来,何曾有如此荒唐的朝廷? 高夫子说:“那一日,我家曾祖是带着枷锁回家的。据说他在朝堂上触怒了皇帝,自己摘了官帽,皇帝便赐他一副枷锁,呵……” “曾祖回家后,只说了一句话。” 高夫子仰望天空的火烧云,声调几乎没有起伏地说:“国之将亡,必生妖孽,此为天意,非我之罪。” 然后他又在瞬间变脸,大笑起来:“哈哈哈!天意!天意便是要我高家一千八百口全都为这昏君陪葬吗?” 天空中,风驰云奔。 “武陵关告急,三十万边关将士粮草断绝,陈将军一封封急报送上京来,曾祖父竭尽全力调集粮草,可是皇帝要抽调户部资粮为他爱妃修建行宫,太子要搜集天下奇珍,以博取他母妃欢心……” “礼部要修缮大典,要祭天告神,需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工部叫苦连天,各处河道溃堤,一车车材料拨下去,却都像是填了无底洞。户部实在拨不出银钱,户部尚书在那个夜里,一根绳子将自己吊死了。” “那一夜,曾祖父戴着枷锁,又收到了陈将军的血书。” “曾祖父在书房里枯坐了一夜,我在旁边为他磨墨点灯,问他是不是从今以后就不做官了。” “他拿走了我手上的墨条,在宣纸上摁了一个印子。”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可是半个月后,武陵关却有消息传来,说是我高家暗藏了一支十万人的私军,意图夺取武陵关,割裂云国。” “武陵关被隔壁的燕国攻破了,三十万守关大军,包括陈将军尽数战死,我们高家的十万私军也同样都死在这场战役中。” “云国上下都将武陵关失守的罪过安放到了我们高家头上。” “曾祖父为官四十五载,临到头竟得了一个叛国罪!” 天空中风云变幻,千军万马哀泣嘶鸣,高家的十万私军又何曾叛国? 他们其实也不是什么私军,他们是高家分散在各地的部曲故旧,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些是高家农庄里的种地老农,有些是高家店铺里的搬运伙计,甚至还有绣庄里的绣娘,善堂中的孩童…… 他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只因听闻了一个消息,有了一个共同目标。 不为别的,他们只是不想做亡国奴! 高家本族出了一千三百人,便以这一千三百人为首领,十万杂兵赶赴边关。 他们自带粮草,自备武器,一心支援武陵关。 但是没有用,结局就是,武陵关中出了奸细! 这个破烂的云国,有人想尽力挽救,有人事不关己,还有人却恨不得它立时消亡。 燕国大军长驱直入,消息传来第二日,皇帝下旨将高家九族尽诛! “我们逃了出来,是曾祖父事先安排的。但是叔叔伯伯、阿爹、祖父、曾祖……他们没有逃。只有我们,只有我们同辈的兄弟姐妹十人,被堂兄带着,逃了出来……” 高夫子声音轻颤,而后又笑了:“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你知道吗?你肯定不知道,你也想不到,我也不会告诉你,呵呵呵……” “后来我们来到了槐溪村,住到了村子里。刚开始,这里一切都很好,平静祥和,远离战火,简直像是世上最后一片净土。” “直到后来……” 高夫子一直看云的眼睛忽然一转,他转头看向宋辞晚,目光中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森冷。 第209章 世上最后一片净土 宋辞晚被高夫子的眼睛紧盯着,虽然她的功力已经完全恢复,甚至还有所提升,可这一瞬间,一种彻骨的寒意却仍然从她脊背升起,并瞬间贯穿全身。 宋辞晚没有言语,她只是尽量平静与高夫子对视。 高夫子“呵呵”笑了声,又转头望天。 这一次,他也不再继续说话了。只有那天上的红云在风中摇曳变幻,云影倏忽来去,演绎人间的悲喜荒诞。 像是一场皮影,一出默剧,那云上的故事无声开启。 高家一行十人到了槐溪村,这十个人里,年纪最大的大堂兄也只有十六岁,最小的高夫子则只有八岁。 其中男孩有六个,女孩有四个。 女孩中,十六岁的有一个,是他们的大姐姐,十五岁的有一个,是他们的二姐姐,此外还有两个小姑娘,一对双胞胎,年纪在十岁。 这些人,高夫子通通都要叫哥哥姐姐。 一路逃难,高夫子多受兄姐照顾,到了槐溪村以后,他也仍然是被照顾的那一个。 刚开始,一切好像都很好。 村民们对于他们这一批年轻小小的外来者虽然难免保有几分警惕,但总的来说,也还算和善。 大堂兄带着礼物去了村长家,经过几番求肯以后,村长便给他们入了户籍,还卖给了他们一块宅基地。 当然,高家被皇帝下旨诛九族,这一批高家子弟逃离出京以后,当下也是隐姓埋名的。他们另外捏造了身份来历,只说自己是受了旱灾的难民,一路逃荒这才到了槐溪村。 闭塞的山村虽然穷苦,好处就是与外界的联系足够稀少,高家十人得以顺利落户。 落户后,大堂兄便做主拿出部分银钱,请村里人帮忙出人工,然后热火朝天地在宅基地上盖起了房子。 秉承着财不露白的原则,大堂兄初步只准备盖五间青砖瓦房,并在瓦房外砌了一溜围墙。 五间瓦房,中间是堂屋,西厢的卧室给四个姐妹住,东厢的卧室给六个兄弟住,此外还有一间厨房,一间书房。 这样的分配方案在大堂兄看来,当真已经是寒酸之极,穷苦之极。 像他们这样出身的人,从小到大别说是与兄弟,与姐妹共同挤在一间小房子里了,就是共同挤一个院子,大家都几乎没有经历过。 谁在家里不是一脚出八脚迈? 锦衣玉食,呼奴唤婢,高门大宅,重重庭院…… 虽然说这一路逃难,他们也看过太多的人间疾苦,自身更是遭受了世间最为苦痛的大悲大难,但是,十个人,五间房,这放到哪里都是穷苦啊! 大堂兄就这样敲定了盖房方案,大家也一致通过了这个方案。 却不知,不说别的,光只是青砖瓦房这一项,在这个偏僻的槐溪村就已经算得上是明晃晃的炫富了! 哪怕这只是五间青砖瓦房,哪怕这五间房里要住十个人,哪怕真正的卧室只有两间,处处不便,处处艰难,可高家房子还是惹来了村民们的艳羡。 开土动工那一日,几乎是半个村子的人都来看热闹了。 在人们的哄闹叫好声中,大堂兄扬起锤子一砸,就此开启了高家十人在槐溪村建房定居的第一步,却也在同时,在村民们心中埋下了祸端。 建房一共持续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兄弟们负责干重活,搬砖砌瓦,被有手艺的村民指挥得团团转。 姐姐们则抬起了她们从前不沾阳春水的纤纤十指,系上了围裙,开始学会下厨做饭,洗衣缝补。 没有一个人不辛劳,但是因为有了新的生活,大家心中也都有了新的憧憬,新的干劲。 他们开始期待着在这个祥和的村庄中定居扎根,而后读书习武,再然后嫁娶生子,开枝散叶。并终于在未来的某一天积蓄到足够的力量,再回京城,重振高家! 高夫子虽然只有八岁,他也没有偷懒。 只不过因为他年纪最小,每当傍晚时分,哥哥姐姐们总会特意催促他出去玩耍一会儿。 这既是给高夫子的放松时间,大堂兄也认为,高夫子若能在村中多多结交同龄伙伴,对于他们融入槐溪村,也必然是能有一定好处的。 就这样,高夫子带着使命,开始了与村中孩童们混在了一起。 他们上山打鸟,下河捉鱼,有事没事都能玩得跟泥猴一样,不必多久,高夫子就融入了孩子群中。 渐渐地,他打听到了村子里的很多事情,同时他也在无形中透露了很多自家的事情出去。 比如说高夫子身上偶尔会揣着饴糖,他将饴糖分给小伙伴,小伙伴们就会羡慕地对他说:“你家里对你可真好,竟常常给你带糖。你分糖给我们,你哥姐也不打你。” 高夫子就会脱口道:“几块糖也要打人?” 他的不可思议,与伙伴们的理所当然形成了鲜明对比。 当伙伴们很肯定地说是时,高夫子对他们产生了同情。 小伙伴也会聊到自家的兄姐,并问高夫子:“你家哥哥姐姐们都定亲了吗?有没有想要说人家?” 其实高夫子的哥哥姐姐们,大多数都是订过亲的。 像他们这样的出身,自小定亲一点也不稀奇。 只是高家一朝败落,从前的亲家对于他们大多都是避之唯恐不及,有些是当即就传信来退亲了,也有不曾传信退亲的,但不必多想,双方从此以后也必然缘尽。 既然如此,高夫子自然回应道:“没有定亲,我家兄弟姐妹都没有定亲的。” 过不多久,高家的房子盖好了。 又没过多久,开始有媒婆频繁地踏足高家。 一开始,大堂兄对于这些媒婆都是婉拒的。虽说到了槐溪村以后,大堂兄早就做好了从此要扎根此处的心理准备,但要说立时嫁娶,与此地的农户结亲,这对于高家十人而言,也还是太过为难了些。 那一段时间,家里的气氛总是很凝重。 高夫子年纪小,参与不了太多,只听见某一天,大姐姐忽然说:“还是我嫁吧,村长家的二郎,可以与我匹配。” 第210章 酒过三巡,百转千回 高家大姑娘要嫁给村长家的二郎! 这个消息很快在槐溪村传开了,一时间引来无数注目。 宋辞晚仰头望天,只见那天上的云朵奔走招摇,热闹得简直沸腾一般。 高家十人自以为伪装得当,殊不知人的出身气质,行为谈吐,总会在不经意间泄露出端倪。 他们来到槐溪村,虽是以难民的身份,可在槐溪村村民们眼里,他们又何尝有半分难民气象? 尤其是高家大姑娘,她原先在京时,甚至一度是太子妃的热门人选! 她的美貌、气度,那是无论如何荆钗布裙也掩盖不住的。哪怕满身灰土,哪怕满手水泡,甚至她即便是站在垃圾堆里,也自有一股常人难以企及的高雅情态。 说得夸张点,槐溪村的小伙子们见到高大姑娘,那是没有一个不心跳加速的。便宛如是亲见了仙子降世、神女临凡。 若非亲眼所见,以村民们的见识,甚至是做梦都梦不到这样出众的姑娘。 而就是这样的高大姑娘,她却居然要嫁给村长家的二郎了,二郎虽然也不错,可是他毕竟只是村子里的二郎,不是县里的二郎,更不是府城的二郎,他凭什么? 村民们奔走相告,议论不休。 有人愤愤不平:“凭什么就是他刘二郎!他哪里就好了?就因为他是村长的儿子吗?可是我还是族长的儿子呢!” 有人蠢蠢欲动:“高家也不只一个大姑娘啊,还有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我也不差啊,他刘二郎能求娶大姑娘,那我是不是就能求娶二姑娘?” 也有人恶意难掩:“嘁,还真当这高家是什么天上的人物呢,原来只是一个村长家提亲他们就乖乖应了,那……那这高家也不过如此嘛!” …… 当时,村民们并不知道,虽然在村长家前来提亲时,高家大姑娘是对家人们说了愿意嫁给刘二郎,可是他们的大堂兄却是直接将此事给否了。 高大哥总还有些不甘,高大姑娘原先是照着国母教养的,如今沦落山野,却要与一村夫结亲,这怎么能够? 他不愿意,却不想那刘家也是狠人家。 这边高大哥拒了婚事,那边刘家却直接就在村子里放出了两家将要结亲的传言。 女儿家的名声何等重要,如此这般传言一出,高大姑娘几乎无从澄清。 摆在高家众人面前的便只剩两条路,要么吃下这个哑巴亏,认了这桩婚事。要么便与村长一家撕破脸——可是撕破脸又谈何容易? 作为外来户,他们好不容易在槐溪村落了脚,一旦得罪了村长家,往后还如何在这村中立足? 难不成他们又要离开槐溪村,再次走上逃亡之路? 两难之际,高大姑娘再一次站出来,向兄弟姐妹们表明了自己愿嫁之心。 她冷静地表示:“这刘家人能有此计策,虽然手段卑鄙了些,但也正好表明了,刘家并非寻常乡野愚夫。槐溪村乃是大村,这村中一千多人口便是我们往后起事的基石。” “云国一定是保不住了,上有天灾,下有人祸,不必多久,天下必将义军四起,处处割据。” “如今我嫁与刘二郎,正好借此收拢槐溪村,再图后事。此等便利除刘二郎以外,槐溪村中无人能为我提供。” 她又对高大哥说:“大兄难不成还以为,以我之人品手段,会收服不了刘二郎不成?” 没有人会认为高大姑娘会收服不了小小一个刘二郎,她的言语计划也使得高家众人无不心潮动荡,暗生神往。 高大姑娘绝非寻常女子,她早已不将姻缘情爱看在眼中,而一心只有宏图大业。 哪怕是零落成泥,她也愿意在泥泞中寻找任何一个微小机会,再撮泥成塔,翻身直上九重天! 最后,高大哥默认了她的计划。 高大姑娘与刘二郎的婚事便在后来的数度拉扯中,成了。 之所以说后来还有数度拉扯,这主要是因为高大姑娘虽然愿意嫁,但她却不能轻易嫁。 刘家使了卑鄙手段,高家就算是有心相合,也必然是要有所表示才能松口。 否则日后高大姑娘嫁入刘家,还如何拿捏刘二郎? 天空中,云团变幻,故事很快就进展到了高大姑娘嫁入刘家那一日。 那一日红光漫天,喜庆的红云在风中飞荡,隐隐约约,宋辞晚简直像是能听到那遥远时空中,喧嚣繁忙的喜乐声。 唢呐咿咿呀呀,吹奏人间悲欢。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礼成了,这其中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刘家有个小儿子叫四郎的,他见哥哥成婚,一时喜不自禁,竟冒冒失失地跑到高家的双胎姐妹面前,大言不惭说自己长大以后要娶她们两个为妻。 这可把两个小姑娘给吓坏了,高家姐妹立时拔腿就跑。 刘四郎涎着脸慌忙追赶,眼看阻隔的人群太多,就要追不上,刘四郎匆忙间竟与他本家一个老太爷撞了个正着。 那老爷子八十多岁了,哪里经得起这样一撞? 当下他便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眼看便要不行了。 就在这喜事将要变丧事的紧要时刻,高二哥连忙站出来,以一手精湛的针灸之术,将濒死的老太爷救了回来! 这一下化险为夷,当时便为这场喜宴又添了一桩佳话。 喜宴结束后,整个槐溪村都还在议论着高二郎这神乎其神的医术。 高夫子亦因此而享受到了同村小伙伴们的无限景仰。 一切都似乎是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喜事初成,村民友善,高家众人被频频劝酒,压抑许久的高大哥都在这一刻端起了酒碗,敞开了心怀,痛饮起来。 酒过三巡,喜宴散去。 高家众人回家,已经出嫁的高大姑娘则留在了刘家。 此后二日,高家众人却顾不得惆怅于大姑娘的出嫁,只因村民们太热情了。 高家众人日日忙于接待村民—— 络绎不绝的村民几乎将高家的门槛都踏破了,一时间大家几乎将高大姑娘遗忘。 第211章 满腔壮志,皆作荒唐 宋辞晚抬头看天,只见那天空中云团变幻,高家一片繁盛景象。 有人带着野味,带着山货前来求高二郎看诊,高二郎欣然接诊,悉心开方; 有人拎着点心,捧着浊酒前来求高大郎教书,高大郎也欣然接受,而后承诺会在村中开设学堂,为村童启蒙; 也有人带着女儿来找高二姑娘,高二姑娘有一手顶好的绣技,村里的姑娘随便学到一星半点都受用不尽。 而高二姑娘也从不推拒,只要是有心求学的,她都会认真教导。 如此一晃,就到了高大姑娘三朝回门那日。 这天一大早,高家仍然是热闹不断,村民们早早便在高家聚集,还有那好事者老早就等在高大姑娘回门的路上,嚷嚷着:“今日便叫我等俗人再开一回眼界,看看高大姑娘这般神仙人物回门,她婆家会给带些什么好东西?” 人们哄笑说:“再是好东西,那也不是给你的,你看了又有什么用?” 那人道:“我看了,我今儿晚上能做梦,那梦都香呐……” 顿时惹来更多哄笑,云中尽是欢畅一片。 很快,时辰到了。 刘家那头却居然没有动静。 人们的笑声便渐渐有些稀疏,大家开始奇怪:“这高大姑娘怎么还不过来呢?” “嗐,叫什么高大姑娘,如今该叫刘二媳妇了。” “哦,是,刘二媳妇怎么还不来呢?” “刘二郎也没来……” 人们悉悉索索,渐生议论。 又过了一会,日上三竿了,刘家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别说是应该回门的新婚夫妻了,就是刘家其他人,也没一个出来的。 刘家的院门紧闭着,院子里也安安静静,便连那打鸣的公鸡,都好似是在熟睡中不曾醒来。 有种不安,便隐约传递。 高家众人也开始急了,大家都没有心思再招待村民,高大郎更是带着弟弟妹妹们走出来,也来到了从刘家到高家必经的那条路上。 “人呢?” “怎么还不来?不会是不来了吧?” 村民们细声议论:“这不对啊,不会是高大姑娘出什么事了吧?” 高夫子闻此,立时怒道:“你说什么呢?” 话音还没落,只见路的那边忽然现出一队身影。 打头的是刘家大哥刘大郎,紧紧挨着他的便是刘大郎的母亲沙氏。她也是刘二郎的母亲,自然也是高大姑娘的婆婆。 后头还跟着几个刘家人,这些人一前一后抬着两个蒙了麻布的担架,匆匆忙忙往高家这边走。 一边走着,沙氏老远就尖着嗓子喊:“高二郎,快来救救我家二郎!” 原来那两个担架上,居然有一个是刘二郎! 高家众人一惊,连忙越过村民们的阻隔,匆匆跑向对面。 高二郎正说:“亲家大娘,我姐夫是在这里吗?他怎么了?” 说着,高二郎伸手去掀前面一个担架上的盖布。 却不料刘大郎伸手,竟拦了拦他。 高二郎不解道:“刘大哥,你这是怎么?” 他就是医术再厉害,隔着块布他也没法给人看病啊。 刘大郎的阻拦有些古怪,高二郎一时没来得及多想,这边沙氏倒是说:“大郎你让开,让你高二弟治病。” 高二郎于是得以顺利掀开了这块担架上的麻布。 麻布掀开,现场却是立时传出一阵阵倒吸凉气的惊悚声。 只见这麻布下方首先露出了一张破破烂烂的人脸。 那人脸上不但布满了各种咬痕抓痕,他甚至连两边耳朵都没有了! 原先耳朵的位置血糊糊的,有些参差不齐的伤口。 看起来这竟像是被人咬的! 高二郎脱口道:“是谁,竟将我姐夫咬成这般模样?” 说着,他伸手探到了刘二郎的鼻子下方,一时又惊道:“没了呼吸!亲家大娘,你们怎么不早些送人过来?这……这都没了呼吸,我要怎么救人?” 这句话出来以后,一直面色古怪的沙氏顿时再也忍不住了,她尖叫一声:“什么?你说没救了?” 高二郎道:“人都死了,还怎么救?” 说话时,他心中尚且为刘二郎和姐姐悲哀,又忍不住责怪了一句:“你们怎么不早些送人过来?这么晚……” “啊!庸医!”沙氏的尖叫声打断了高二郎的话,她整个人就好似是化成了一只疯兽般,猛地直扑过来。 她举着双手,张牙舞爪,一边直直对着高二郎挠过来,一边尖声怒骂:“杀千刀啊,怎么就与你们这一家丧门星结了亲,庸医,恶贼,还我二郎命来!” 高二郎都被骂懵了,一时间忘记闪躲,被沙氏尖利的指甲挠了个正着。 顿时,一切就都乱了。 高二郎捂脸逃开,沙氏追逐厮打,村民们旁观议论,也有人劝架:“这是怎么了?这怎么就打起来了呢?” 另一边,高家的其他兄弟姐妹挤上前来,高夫子仗着个头矮,身形小,忽地窜到了后边一个担架旁,他一边喊:“这里躺着的是谁?怎么不叫我二哥来救?” 说着,他的双手快如闪电般,刷一下就将后方那担架上盖着的麻布掀开了。 这一掀开,现场便又是一静。 只见那担架下方露出了一张比之高二郎更显可怕的脸。 这脸上纵横有无数道血痕,同样,这张脸上也没有了双耳。 甚至不但是双耳,她喉咙正中间还破了一个被人撕咬出的大洞,她的眼睛则空洞洞地睁开着,一双已经失去了光泽的黑瞳对着天空,像是在诉说着什么未尽的话语。 这……这分明是高大姑娘的脸! 即便她已经毁容,高夫子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寂静半晌,高夫子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张开口,嘶声喊了一句:“大姐姐!” 这一声像是按动了什么开关,高夫子浑身热血上涌,他就像一支恐怖的利箭般,倏然调转了箭头,猛地就对着前面担架上的刘二郎冲去。 “是你!是不是你害了我大姐姐?” “你还我大姐姐命来!” 高夫子嘶吼着,眼看他便要冲到刘二郎的担架边,那头,正在追着高二郎撕打的沙氏忽然张口一呸,道:“你们怎么有脸?你们养出这等不贞不洁的女儿,还敢要我儿赔命?” “我看,要叫你们全家赔命才是!” 沙氏的话便仿佛晴空一道霹雳,将现场所有人的意识都几乎劈裂。 高夫子还有些懵懂,他回了句:“什么?” 第212章 小城级诡异幽精,气逾五斤! 不贞不洁,这样的屎盆子被扣在了高大姑娘头上! 高夫子年纪还小,对于名节这东西尚且理解得不够深刻,他似懂非懂,只觉得非常疑惑:大姐姐明明冰清玉洁,她是正正经经地嫁人,这妇人为何一张口就说她不贞不洁? 可围观者们却在瞬间轰动起来。 自古以来,与贞洁有关的话题往往最能挑动人心,生活贫瘠的村民们乍然听闻如此劲爆之事,一个个便仿佛是闻到了腥味的鬣狗般,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巴,露出了牙齿…… 他们闹哄哄地往高大姑娘的尸身旁边挤,有人扯着嗓子问:“不贞洁?怎么个不贞洁?他婶儿啊,你快说说,你这儿媳妇做什么了?她怎么就不贞洁了?” 也有人眼冒绿光,又是兴奋又是鄙夷:“这小娘皮,整日端着张脸,我还真当她是什么天上的神仙人物呢,原来还抵不上咱们村里的姑娘……” 斜刺里有手伸过来要拉扯高大姑娘身上的盖布,这行为似乎暗含了侮辱之意,高夫子下意识便伸手挡住了。 但他人小力微,从前在家中时习武也不够勤勉,一时间挡得了一只手却挡不住第二只手,更挡不住第三只手,甚至是更多的手。 那一只只手伸过来,高夫子便仿佛是陷入了泥淖中一般,尽管奋力挣扎,却偏又是那般无能为力。 天上红云剧烈动荡,宋辞晚看到那些变幻的云彩深深涂染,像是生成了一个又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高家大哥变了脸色,他返身从家里取出了这些日子自制的一杆长枪,当时便将身一纵,挺枪刺向了其中一只伸向高大姑娘的手。 嗤! 鲜血四溅,那人顿时捂着手掌惨叫起来。 高家大哥将枪横扫,又看向沙氏,怒喝道:“卑鄙!无耻!我家妹妹自来谨慎守礼,再是贞静不过,绝无可能做出不贞不洁之事!如今才嫁入你们刘家不到三日,竟落了个身死魂消回来!你这老虔婆还要凭空往她头上破脏水,今日你刘家必须给出交代,否则——” 否则要怎样,高大哥却没来得及将话说完。 只见那沙氏忽然将手探入袖中,抽出了一块染着些微黄斑的白布出来。 沙氏打断了高大哥的话,尖声道:“洞房花烛夜,这小娘皮竟没有落红!你还敢说她贞洁?不要脸!一群不要脸的腌臜货!” 白布在风中忽忽摇动,它明明是那么小,却偏又像是一片遮天蔽日的巨大幕布,将愤怒的高家众人牢牢盖住了。 高大哥张着口,握着枪,一时间完全接不上话。 村民们也都静默了,大家的眼珠子都险些瞪出眶,一双双眼睛直盯着那块白布。仿佛那又不是什么白布,而是一面写着无数奇怪故事的荒谬文章。 故事里,有人咿咿呀呀,怪诞歌唱。 所有人都不再出声,唯有沙氏,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亮。 “这小贱蹄子,腌臜货!不知道在哪里会了野男人,失了身,还敢觍着脸嫁给我儿,我儿发现真相后,她又抵死不认!” “她好生烈性啊,我儿心软,本来只要她认个错,磕个头,我儿也不是不能饶过她。可她倒好,硬说自己冰清玉洁,东西都甩脸上了,她还敢嘴硬!她凭什么?凭她这一张假脸吗?” “我儿不过是气急了稍稍对她动手,她就敢扑上来跟她男人对打!” “她下手好狠啊,那么多人拉扯,劝架,我儿这样一个大好儿郎,都硬生生被她给打死了!这个丧门星,毒妇!她怎么忍心?她怎么下得去手?呜呜呜……” 说着说着,沙氏涕泪横流。 她张着口,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儿啊!你好命苦啊!都是为娘的错,偏给你说了这么户人家!这些外来户,哪里能有个好?都是马屎蛋儿表面光,都不是东西!” “你们该死,你们是真该死啊!” 沙氏哭着,喊着,振臂狂呼:“乡亲们,这姓高的一家分明是欺我们槐溪村无人,打量着咱们都是好心肠,这才敢干出这样的歹毒事!乡亲们,不能放过他们,要高家偿命,赔钱!” 赔钱二字一出,霎时便挑动了在场所有村民那一根敏感的神经。 于是,混乱再也无法收拾。 数百村民涌来,高家兄妹又如何抵挡? 尽管高大哥高二郎都有习武,高二郎甚至文武双全,是养气境读书人。 三、四、五这几个也不弱,甚至就连高二姑娘,她也有一手飞针绝技,绝非寻常弱质女流。 但是,当初逃离出京时,为了确保兄妹十人能够骗过封禁大阵的预警,高老爷子亲自出手,封印了他们的气海。 这个封印,至少需要十年才能解开! 如今的高家兄妹,空有武功技巧,自身气血却是不足,这使得他们的能力上限难超凡人。 十几个、几十个村民冲上来时他们能对付,可是几百个,甚至上千个村民呢? 尤其是这些疯狂的村民还在源源不断增加,沙氏不停高呼着煽动村民,而有些用心险恶的人似乎找到了高家兄妹的弱点—— 他们打不过高家人,就想方设法去拉扯高大姑娘的遗体。 高家兄妹又岂容大姑娘遗体被人侮辱?如此,他们便难免处处受到掣肘,纵有满身本事,竟然难以施展。 直到某一刻,最为弱小的高夫子被刘家一个青壮年给捉住了。 刘家人威胁高大哥放下武器,高大哥犹豫了一瞬间,当时就被村中一名猎户从身后砍了一刀! 高夫子红着眼睛呼喊:“大哥,走!你们走,来日再为我与大姐姐报仇!” 呼声一定,他当时便猛地往前一窜。 村民手中的菜刀割破了高夫子的咽喉,高夫子一时未死,只是有汩汩鲜血冒出。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呢? 高夫子仰头望天,只听到大哥嘶吼,二哥痛呼:“小郎!” 再然后,一道才气冲天而起。 是高二郎在无限悲愤中冲破了封印,甚至是冲破了当时养气境的界限,而在一瞬间冲入了正气境。 他悲声高呼:“悲莫悲兮生别离……” “小郎啊!你何以竟离世而去?” 高二郎以为高夫子死了! 他一声声痛喊:“小郎啊,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昔为七尺躯。今成灰与尘。金玉素所佩。鸿毛今不振。” “小郎啊——” 浩荡的才气如同狂风卷起,一声声悲呼响彻天地。 无穷的悲声将疯狂的村民们震得一个个心痛欲裂,有村民当时便捂着心口跪倒在地。 在高二郎的呼喝中,更有一个个文字凭空浮现,化作无穷的金光与利箭,射向了四面八方。 须臾,村民们便死伤了一大片。 但这并不是结束,槐溪村的村民太多了,而高二郎的爆发却很短暂。 混乱的当下,死的人很多,也有人吓破了胆,转身要逃。 可人群中却始终有几个声音在不甘煽动:“不能走,必须杀死他们!” “高家的都是妖孽,不能放过他们,否则过了今日,他们回头再来报复,我们谁能承受得起?” 更有一道声音狂笑起来:“抓到了,我抓到了!哈哈哈!” 只见那高家的院门前,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一手一个,将高家的双胞胎姐妹捉在了手中。 两个小姑娘才只有十一岁,兄弟姐妹中,除了高夫子最弱小,接着就数他们。 她们也深知自己的能力,因此在混战起来的时候,两姐妹虽然着急,却在当时就谨慎地躲回了屋中。 岂料早有人在旁边悄悄地盯着她们,如今这人更是翻进了高家的院子,直接将两姐妹捉了出来。 更多的村民围到了这人身边,他们有的伸手来扯姐姐,有的伸手来捉妹妹,还有人眼眶通红道:“快!快进院子里去!看那院子里头是不是有钱财?” 这些村民挟裹着高家姐妹就此冲入了高家的院子里。 这一切说来话长,其实都不过是发生在瞬息间。 可以说,与高二郎的爆发几乎是在前后脚出现。 这些人往高家院子里冲,有些的确是为了钱财,可还有些却纯粹是为了躲避高二郎的恐怖手段。 宋辞晚抬头望天,只见天空中红云奔突,如同群兽乱窜。 红云演绎,故事到这一步忽然有了一个模糊的跳跃。 紧接着,就见那画面中,高家的院子中忽地起了一场大火! 大火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火光中,村民们的笑声与骂声一并飘摇扭曲起来。 隐约似乎是有人在狂喜说:“在这里,这里好多铜钱!” “还有银子,居然有银子!” “这是什么?这丫头身上居然有金锁?是黄金?真金!” “娘咧,真金啊……” 啧啧的惊叹中,又有模糊的声音说:“小丫头虽没长成,皮子倒是白……” 高夫子倒在地上抽搐,他起不来,他要死了。 他只看到满目的红光,熊熊的烈焰,还有听到人在火中争抢钱财的声音…… 而短暂爆发过的高二郎被不知道什么人一锄头锄倒在了地上,高夫子也听到了他最后的声音:“小郎,大哥,姐姐,阿妹……以吾之名,敬天徇礼,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杀!” 轰—— 火光从高家的院子里冲出来,随着高二郎的声音传荡至整个槐溪村上空。 大火之下,烧灭了这个世界所有的混乱与罪恶。 火光中,一切尽成废墟。 唯有天色向晚时,在一片灰黑中,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从废墟中踉跄着爬起。 他没有了五官,没有了血肉,唯余一身枯骨,在夕阳下闪动着苍白的光芒。 这个小身影蹒跚地走在焦土之上,他弯下腰,从数不清的黑灰中翻找起来。 他不知从哪里拿到个小布兜,然后满地乱翻。有时候找到一把灰,有时候又找到一根残破焦黑的骨头,他将这些尽数收集到自己的小布兜里,又将小布兜嵌进自己的枯骨中。 天空中,那一具小小的枯骨就这样走啊走啊,渐渐地他走远了,走入了漫天红云的深处,最后终于消失无踪。 地上,高夫子坐在宋辞晚身边,他轻声说:“其实我们这一辈并不是只有兄弟姐妹十个,大哥也不是真正的大哥,大姐也不是真正的大姐……” “我们这一代,堂兄弟堂姐妹太多了,但曾祖父最终只选了我们十个出来。” “其中最出众的就数大哥和大姐姐,大哥在家中真正排行第十九,大姐姐排行二十六。” “二哥排行二十九,三哥排行三十一……” “原先在家中时,我们也并不是个个都熟悉。” “这其中,只有我与大姐姐是曾祖父的嫡孙儿,大哥他们都是旁系子弟。” “不过虽是旁系,但大哥当真是极好的人,曾祖父选他带我们出逃,一点也没选错。” “还有二哥,他虽然也是旁系,可如今,他就是我真正的二哥……” 高夫子絮絮叨叨,言语间似乎有些混乱,但宋辞晚还是听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他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通,说着说着,忽然问出一句:“辛免,你信我大姐姐吗?” 宋辞晚顿时心口一跳,她侧头看向高夫子,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夫子何以有此一问?此事不论庙堂还是江湖,细瞧来,除了手段粗糙与细致的区别,其余倒也并无太大不同。” 高夫子的表情却很迷惘,他双手抱膝,直直地望着天空道:“可是那块白布……那是刘家的那些东西在有意作假吗?为何我瞧着竟有些不像?” 宋辞晚忽然就明白了,高夫子化诡至今,还有一个心结始终未曾解开。 他似乎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那块白布到底是怎么成为高大姑娘不贞的证据的? 这个问题,宋辞晚想了想,道:“夫子,不知从何时起,民间竟有了以落红而验证女子贞洁的做法,此事在我看来,纯粹是为剥削。” “它不为别的,只为将女子束缚,变为工具,变为利器。” “唯有弱者方才如此行事,而真正的强者从不如此。” “凤凰落于泥泞,非凤凰之错,只是低估了人心险恶。” 第213章 传法:道的方向! “凤凰落于泥泞,非凤凰之错,只是低估了人心险恶……” 漫天红云下,高夫子坐在地上喃喃重复了一遍宋辞晚的话。 他像是自问,又像是问宋辞晚:“既然不是我大姐姐的错,也不是我们的错,那最后为什么偏偏死的是我大姐姐,是我们?” “我曾祖只是想赈灾,他错了吗?” “我们高家人只是想边关阻敌,我们错了吗?” “为什么犯错的那些人不死?死的偏偏就是我们?”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圣贤的道理明明应该是这样,可我们看到的为什么偏偏不是这样?到底是谁在骗人?” “什么圣贤,什么天子,什么百姓……通通都是骗子!还有你,辛免,你也是个骗子!” “说什么学生救夫子,天经地义!谁是你夫子?演得这般起劲,你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呼喝间,高夫子陡然变脸。 他转过头一张口,顿时便有数不清的鲜红触须从他的咽喉间闪电般射出。 只在瞬息间,这些触须就来到了宋辞晚身前,眼看便要将她捆住,宋辞晚脚下一动,当即施展特技风影,便要躲过这些触须的捆绑。 然而古怪的是,就在她风影一动,身体要向后退去时,偏有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奇异力量,于虚无间轻轻一拨,宋辞晚的方向就变了! 她本来是在后退,是要远离高夫子,结果受这力量影响,下一刻,准备后退的宋辞晚反倒是瞬间前行了十来丈。 刷! 宋辞晚向着高夫子直冲而来,眼看就要与他面对面直直撞上了,宋辞晚立刻调动真气,御风术一转,刹那间,她将自己强行往左一扭—— 然后,那一股虚无中的诡异力量又出现了!宋辞晚的身体因此而扭向了右方。 当然,不论是扭向右方,还是扭向左方,经此一扭,至少宋辞晚不会再与高夫子面对面撞上了。 下一刻,宋辞晚出现在高夫子后侧方。 她心下狂跳,顿时明白了:颠倒世界的诡境力量,原来不但会在事物的认知上产生颠倒,到了这个地下的焦土世界以后,还会连着宋辞晚本身的法术力量也一起颠倒。 她要往后,诡境却促使她往前,她要往右,诡境又促使她往左。 那么如果是她要伤害高夫子呢? 她的攻击最后是不是反而会落到自己身上? 电光火石间,只见高夫子嘶声怒吼:“你还躲?你躲什么?你不是要尊我为师吗?为师训你,你如何能躲?” 怒吼中,他倏然转头,目光同时瞪向宋辞晚。 他咽喉间那些一击落空的触须便好似是脱离了根系的藤蔓般纷纷凋落,但他空洞的左眼眼眶中又有无数触须在此时电射而出。 这一次,宋辞晚没有再闪躲了,她站在原地,抬手对自己释放了一个甘霖术。 同一时间,一团灵云忽至,却是出现在了高夫子头顶。 果然,宋辞晚的猜测是对的! 她如果攻击高夫子,那么她的攻击必然会落到她自己身上。但她要是对自己施展什么,最终结果就是,她所施展的力量又反而会作用于高夫子。 宋辞晚无视了冲向自己的那些阴森触须,只见到前方甘霖簌簌而落,化作点点灵光,落到了高夫子的身上。 宋辞晚的甘霖咒经过后来一番修炼,如今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高夫子虽然是诡异之身,但出神入化级别的甘霖咒却拥有极致的柔和。 在这个诡异的世界中,甘霖咒的存在便仿佛是偷来了人间的一缕微光,它蕴含的生机力量使得高夫子霎时怔在当下。 他是诡异,人间的生机对他而言本该与他身上的冥气产生冲突,使他感到万分痛苦才是。 可是宋辞晚的甘霖咒却似乎是拥有一种超越生死的温柔,高夫子受此甘霖,非但没有痛苦,反而在恍惚间生出了被抚慰的错觉。 不,这不是错觉,他是当真被抚慰了! 譬如他身上有一种剔骨焚身的痛,这痛楚无时无刻不存在,烧灼着他的身体,也烧灼着他的心灵,使他千年以来无有片刻安宁。 滋润、舒缓、抚慰——这些感觉究竟是个什么滋味,他已经有太多太多年不曾感受过了。 他甚至都忘记了,原来自己也是能够感受舒适的。 “阿爹,阿娘,大姐姐……”一滴眼泪从高夫子的右眼眼角滑落。 高夫子心神震动,他张着口看向宋辞晚。 而就在高夫子被这甘霖咒震撼的同一时刻,他左眼眼眶中电射而出的那些触须也狠狠将宋辞晚捆住了。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却当真不过是发生在朝露电光之间。 甘霖咒的落下与触须的捆绑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发生的,双方的速度都快得好似能追过光阴。 只不过高夫子受到甘霖咒滋养,累积千年的痛楚竟因此而得到缓解,而宋辞晚被那些布满利齿的触须捆住,却立刻便如受酷刑! 她闷哼了一声,这一瞬间,全身上下似受千针攒刺,万蚁啃咬。 虽然她修炼了雷火噬身诀,肌骨强韧远超常人,这些触须并不能在瞬间冲破她的防御,但那种痛苦却仍然被清晰传达。 宋辞晚更有一种感觉:以她如今雷火噬身诀的层次,要想防住小城级高夫子的攻击,只能说是防得了一时,却必定防不了一世。 她甚至可能连半刻钟的时间都防不住,她感受到了针刺的锋芒,只觉得自己的肌肤骨骼仿佛随时都能被刺破! 高夫子睁着眼睛,怔怔看着宋辞晚,问:“你……为何?”他说不出完整的话,甚至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 宋辞晚身受触须捆扎,神色却从容平静。火红的云层从天空中投下深深浅浅的光,落在她身上,使得这一刻的她仿佛身具神性—— 就好像是身受酷刑的古之圣贤,筚路蓝缕,披荆斩棘,只为去向道的方向! 这一种神性甚至脱离了皮囊的束缚,也脱离了世界的颠倒,它具备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力量。 高夫子不知道,这一刻宋辞晚不动声色地对自己施展了一次“传法”。 第214章 小郎啊,你看这历史车轮滚滚 传法:传道受业之术,使受术者无形中受其影响。若以道理交织,则以道理还之。 宋辞晚对自己施展了传法之术,可事实上,这一道传法又真正落在了高夫子身上。 红云漫漫的霞光中,宋辞晚轻叹了一声:“小郎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又岂能不懂?” 高夫子张口结舌,越发说不出话来。 他有一种像是重新回到了族学课堂上的惶恐感觉,这种感觉使得他不自觉便站直了身体,并将一双手掌规规矩矩地紧贴在了身侧,不敢有分毫的逾矩动弹。 高夫子顿时有些愤怒,又有些不舍。 愤怒的是他不理解自己为何要被辛免这样一个外来之人训导——他凭什么?他懂什么? 不舍的却是……倘若时光能够倒流,使他当真重回课堂,他便是再做一回学生,纵使会有愚钝顽皮,还要再被先生训导,可是那又如何? 他想回去啊,他愿意回去! 高夫子便仰着头,双目中晶莹闪烁。他巴巴地望着宋辞晚,似乎在期待着她的进一步解惑。 他的个头小小,身躯很瘦,脑袋有些大,左眼虽然没了,那眼眶里甚至还延伸出无数恐怖触须,但他此刻的模样却居然显露出一种奇异的可怜可爱。 宋辞晚徐徐道:“小郎,你可知在如今的人间,是何朝代?是何世界?千年以降,当年的云国、燕国如今又在何处?” 高夫子有些怔愣道:“云国,燕国?” 他顿了顿,语气似有艰涩道:“云国是被燕国灭了吗?” 却见宋辞晚摇头,说:“不是,据我所知,燕国出征云国以后,反倒是被从云山脉以西的永国从后方抄入了老巢。燕国因此而灭!” 这个结果是高夫子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他贴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便紧捏成了拳。 “燕国竟被永国灭了?呵呵,呵呵呵……” 高夫子笑了,他仰着头笑,双目中晶莹流动,又被他硬生生逼回了眼眶中。 “燕国竟被永国灭了!呵呵呵,哈哈哈!”高夫子越笑越是激动,笑得脚底下触须又伸了出来,在身侧胡乱一阵拍动。 笑罢了,他才终于又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那云国呢?云国还在吗?燕国没了,云国是不是反而又活过来了?” 这一回,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着,仅剩的那一只右眼又紧紧盯着宋辞晚。 他虽然在努力克制激动,可他脚下的触须却纷纷停止了先前的胡乱拍打。那些触须一条条内收着,细细密密地蜷缩回了他脚掌两侧。 宋辞晚没有卖关子,她只缓声道:“不是,云国也灭了。但既不是被燕国所灭,也不是被永国所灭,而是天灾太多,大旱十载,赤地千万里,即便是云国京城亦未能幸免。” 因为当初在宿阳城经历过富贵村诡境,所以后来宋辞晚在方便的时候查探过当年云国的一些旧事。 虽然她查得有些粗糙,对于那段历史也并没有深入探究,但那些粗糙的知识却终究是在今日此时发挥了作用。 捆扎在宋辞晚身上的那些触须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松动了,原先针扎般的疼痛自然便也随之远离。 宋辞晚倒也没有刻意扯开这些触须,她混不在意地维持了目前古怪的形象,只是淡淡道:“旱灾时,百官逃离出京,云国皇帝却没有逃。” “他在皇宫中服用仙丹,仙丹未成,皇帝在朝堂上当场枯身而亡。” “而服丹之前,云国皇帝还曾下令将宫中所有妃子吊死,所有公主赐了毒酒,所有皇子与他一起服丹。” “此事被后世记载为魃丹之乱。” “后世又有一个传说,说是当年旱灾之所以长久不尽,实则是因为当年殇帝服丹,死后化身旱魃,流连云国故土,这才导致了大旱十年,始终难平。” “当然,这些传说听听就好,究竟是真是假,却着实有些难以考证。” 宋辞晚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只见高夫子脸上的表情古怪之极。 他听着宋辞晚一句句说话,每听一段,他的神色便必然要产生不同的变化。 有时他像是在笑,有时又像是在哭,到后来,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涕泪交加,啼笑皆非…… 高夫子又“呵呵呵”地笑出了声,他说:“活该啊!真是活该!呵呵,殇帝?这是后人给那狗皇帝的谥号?倒是高看他了!他连殇字都不配,他就该叫狗帝!” “不,他连狗字也不配,说狗帝那都是侮辱狗儿!便该叫他蠢帝,又蠢又坏,他活该,他活该!呜呜呜……” 骂着骂着,高夫子又哭了起来。 他仰着头哭道:“阿爹,阿娘,曾祖……云国还是灭了,云国还是灭了!但我们也不曾做谁家的亡国奴,云国是灭于天灾,是天灾啊!呵呵,哈哈!” 他哭啊笑啊,宋辞晚身边,天地秤浮现,接连采集到几团气。 【小城级诡异幽精,迷惘、苦恨、哀痛,五斤九两,可抵卖。】 气逾五斤! 这是小城级诡异的气逾五斤! 而这还不止,还有:【小城级诡异幽精,痛快,迷惘,哀痛,四斤二两,可抵卖。】 【小城级诡异幽精,迷惘,思念,哀痛,三斤六两,可抵卖。】 【小城级诡异幽精,哀痛,迷惘,思念,二斤三两,可抵卖。】 …… 高夫子又哭又笑,所有缠绕在宋辞晚身上的触须尽数收回。 他仰着头,右眼的瞳孔漆黑如同被水洗,左眼的眼眶空洞洞,似不见底。 宋辞晚等他哭完了,笑完了,天地秤不再能采集到诡异幽精,而高夫子一直呆呆望天,她才又道:“其实不只是云国,也不只是燕国、永国,当时的九州大地上,大国小国多不胜数……” 高夫子道:“是,我家族学的课上,先生说过,九州大地国度之多便如天上星子。但当时的大国,只有二十一个,云国是其中之一!” 宋辞晚道:“那你可知,从云国大旱那十年起,此后整个九州便又陷入战乱长达三百载?” 第215章 英雄豪杰,都作尘土 逶迤的红云下,宋辞晚向高夫子讲述道:“九州四百八十国,混战三百六十年。期间,数不清的小国被灭了,又有不知道多少大国反向分裂成了小国。” “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无论帝王将相,英雄枭雄,又或是贩夫走卒,黎民百姓,谁也不曾逃脱战争的绞杀!” “期间,也有许许多多了不起的人物乘大势而起,意图一统九州,但也都失败了。” 说到这里,宋辞晚顿了顿。 只见高夫子脸上露出了几分不以为然的表情,宋辞晚看向他,高夫子撇嘴道:“九州之大,我阿爹说,仙人十日都难以飞到尽头,要想统一,这是不可能的!” 宋辞晚便笑了笑,道:“是,统一九州太难了,因而此前数千年都不曾有人成功。直到七百六十年前,天妖诸国冲破了十万里雷羽大泽的阻挡,从归墟上岸,来到九州。” “从那时起,九州大地妖祸大于人祸……” 她的话音未落,高夫子却是惊声道:“妖祸?” 高夫子难以置信,继而又说:“天妖诸国?什么天妖诸国?妖……民间倒是偶尔会有小妖出现,但那都不成气候,又如何能为祸人间?” 他表情里的不可思议显得如此真切,宋辞晚见了亦有片刻疑惑。 对于这个世界的历史,说实话宋辞晚虽然是大致了解过,但她觉醒的时间毕竟不够长,更多时候,她的精力要么是花在修炼上,要么就是花在浣洗房。 这个世界太庞大了,有多少人皓首穷经都钻研不透,又何况宋辞晚只是粗略看看? 她带了几分迟疑道:“你从前不曾听闻过天妖诸国吗?” 高夫子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惊声说:“不曾!天妖诸国,那是什么国度?是只有妖的国度吗?” 宋辞晚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高夫子年纪小,所以见识少,还是说在七百六十年前,天妖诸国的存在对于人间而言,本来就是秘密。 但现在追究这个,既不能立刻得到结果,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她道:“天妖诸国,听说是以妖来主导的国度……便如同我们如今所在的九州,天下一统,大周王朝主宰九州,便是为玄元大地上唯一存在的人道王朝!” 高夫子又惊道:“天下一统,唯一存在的人道王朝?” 他的身体前倾,脚下触须也不自觉地向着宋辞晚的方向延伸,他急急忙忙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九州一统了?这、这、这怎么可能!” 宋辞晚说:“原本或许是不可能,但七百六十年前,天妖诸国入侵九州,反倒促使了人间的混战结束。那一年,太祖横空出世,率领一百零八天将,横扫九州,击退诸妖。” “这一百零八天将,原本出自九州各国,他们各有各的来历,各有各的故事,有些天将家中也如同你们高家一般,在原本的国家被奸佞所害,身负血海深仇……” “有些天将出身底层,于绝境中挣扎奋起,在目睹了人间的混乱与妖魔的祸害以后,立誓追随明主,要改换日月,建立真正统一的人道王朝!” “还有些天将……” 宋辞晚漫漫讲述,将自己了解到的那些微薄的历史往事徐徐说给高夫子听。 听得他从先前的难以置信渐渐地竟变成了慨然神往。 宋辞晚说:“人族天性,无外敌时便喜好内战,然而一旦有了外敌,面对种族之战,天下之人,却又会奋起团结,一致对外。” “小郎,你看这历史车轮滚滚,多少英雄豪杰,最后都做浮云。雨打风吹,零落成尘。” “不论是嚣张一时的君王,还是煊赫一时的国家,亦都终将随时光而去。” “云国早就没有了,燕国也没有了,永国也没有了。殇帝在历史上成了一个笑话!但是你的曾祖父,高丞相,却反倒在史书上留下了美名,成为了古之名臣。” “小郎,与其坐困愁城,不如学会放下。” “一千年了,你的曾祖,你的阿爹阿娘,你的那些哥哥姐姐们,倘若在天有灵,见你始终困于往事不得解脱,岂不心痛?” 高夫子脚下的触须又蜷缩回了脚边,他的双脚在原地轻轻踩动,空洞的左眼中所有触须都缩在眼眶深处。 他微微低下头,轻声说:“可是放下以后,我又能做些什么?” 宋辞晚道:“如果不放下,你原本打算做什么?” 高夫子看着自己变形的双脚,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好恨,我好恨啊……我太恨了,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就是又恨,又痛,哪里都痛……” “我的眼睛也看不见,什么都是黑暗的,我就这样在黑暗中等啊,等啊……” “忽然某一刻,好像有个声音催促我,你该起来了,去,去将所有见到的生灵都杀死!” “杀,我喜欢啊……” “反正我们都死了,那就大家都去死,去、去死……”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他明明是怨念的集合体,是至恶的诡异,就在他一声声说着“去死”的这一刻,他的声音不但越来越轻,甚至还隐约有些哽咽起来。 他又问:“辛免,你说如今的人间是统一的王朝,那这个王朝怎么样?百姓可还好?有天灾吗?有战乱吗?妖,妖都退了吗?” 这个问题,宋辞晚沉吟了片刻,道:“如今的大周,在九州与雷羽大泽的边界线建立了四大天关。分别是镇妖关、戮妖关、陷妖关、绝妖关,以此将天妖九国阻拦在人界的边境之外。” “大周将九州分为八十一郡,每郡之地又有城池若干,每一座城中都设有城隍庙,悬灯司,巡城司。” “城隍护佑一地,通阴阳之事,悬灯司除妖诛魔,巡城司查漏补缺,山河镜悬挂官衙,连通政令……” “至于百姓,不能说百姓从此无疾苦,但至少大周统一后的如今,再也不会有大大小小无数国家连年征战。” “历史总在向前,百姓们受过战乱的苦,再也不想打仗了。” “小郎,如此,你觉得好还是不好?” 高夫子抬起头,睁大眼睛说:“好,好极了……” 说着说着,他的嘴唇颤动,脸侧青筋鼓起,身体也发起抖来。 宋辞晚一惊道:“小郎,你怎么了?” 第216章 雷火噬身,一日千里 宋辞晚脚下一动,这一次她没有施展功法武技,而只是正常行走。 那一股颠倒扭曲的力量倒是没有再出现,片刻后,宋辞晚顺利走到了高夫子身边。 高夫子却颤抖着身体向她摇头说:“你……你不要过来!” 宋辞晚已经有所觉,虽然高夫子并没有直接说出什么,但很显然,他目前的状态并不好。而这种不好……似乎是、是从他先前坦白自己“原本的打算”开始的! 宋辞晚立刻抬手,又对自己施展了一个甘霖咒。 很快,颠倒的力量作祟,这个甘霖咒又落到了高夫子身上。 细细密密的甘霖落下,化作光雨融入了高夫子的身体。 高夫子的眉眼略略舒展,但他还是道:“没、没有用的,辛免,我、我违反规则了,我应该是好不了了……我要去啦!” “你说的没错,我该放下了,仇人都死了,不用我再报仇,我还记挂着做什么呢?” “云国也没有了,高家也没有了,一千年了,什么都没有了,我怎么就不能放下呢?” “阿爹,阿娘,曾祖,哥哥姐姐……” “你们还在吗?我、我……” 高夫子的声音越来越轻,身体却忽然一软,他倒在宋辞晚怀中,猛地浑身抽搐起来。 天地秤浮现,接连又采集到两团气:【小城级诡异幽精,惆怅、释然、哀痛,一斤二两,可抵卖。】 【小城级诡异幽精,哀伤、迷惘、留恋,八两七钱,可抵卖。】 高夫子能提供的诡异幽精越来越少了,但是,宋辞晚却察觉到,他对这个世界……或者说他对于自身的存在其实应该还是有留恋的。 他并不是真的甘愿就此消逝! 宋辞晚不知道,如果说这个时候的高夫子忽然暴起,对她实施伤害,那么诡境规则的力量是不是就会放过他—— 对于诡境力量的细则,宋辞晚尚且是在摸索中,她不能肯定这一点。 可是……假设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高夫子他很显然并没有要再伤害宋辞晚的意思。 即便他如此痛苦,又心怀留恋。 高小郎,撕开他诡异的躯壳,原来还是如此善良的小孩。 宋辞晚又接连对自己施展了两次甘霖咒,她加大了真气的注入,几乎可以说是用尽全力了。 然而高夫子的痛苦只是稍稍有所减轻的样子,他的左边眼睛里却有细细的、干枯的触须开始往外掉落。 他完好的右眼定定望着宋辞晚,眼睛里的光芒好似穿越了时空,又带回了曾经最纯粹的喜悦。 他说:“辛免,你是在担心我吗?” 宋辞晚连忙回答:“是的,小郎,我在担心你,我希望你好。” 高夫子青紫的嘴唇往两边咧开,露出一丝笑意,他说:“真好,除了我的阿爹阿娘,曾祖,兄姐们……还有人担心我。” 宋辞晚将手轻轻放在他脸上,温柔地抚了抚,轻声说:“小郎,让我再试一试好吗?” 说话间,她识海中神明微动,这一次宋辞晚没有再施展甘霖咒,而是在神明睁眼的刹那施展了生死枯荣决! 生死枯荣决,逆则死,顺则生。 虽然她目前还只学会了生死枯荣决的第一层,但那一种生死之间的道念与意蕴却深深烙印在了她的心底。 她想试一试,凭此法诀,能不能找到高夫子的生机所在。 若对诡异行注死之道,会否置之死地而后生? 于是,宋辞晚对自己施展了生死枯荣决,取死之道! 颠倒的力量再次出现,这一次在神明睁眼的刹那,生死枯荣决又一次落到了高夫子身上。 抽搐着的高夫子陡然低呼了一声,他喊道:“好痛!啊——” 下一刻,却见天空中那些漂浮的红云猛然堆叠汇聚,然后,雷鸣之声轰然响起。 怎么回事? 生死枯荣决落到高夫子身上,居然引来了诡境天雷? 轰! 宋辞晚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天雷的由来,便见那一道狰狞的雷光已经是从天而降。 雷霆万钧,恍惚是要撕裂这一方天地。 隐约间,宋辞晚惊鸿一瞥,只觉得自己识海中神明睁眼,仿佛像是看见了裂缝的另一边。 那是什么? 是一盏徐徐上升的红灯笼? 一刹那,那恍惚的红光便又消逝了,速度快到让宋辞晚几乎要疑心自己是看错了。 而这电光火石间,雷霆已经落下。 宋辞晚想也没想,抱住高夫子便合身接住了这一道雷霆。 轰! 诡境的天雷落到她的身上,而被宋辞晚护在怀中的高夫子一声叫喊:“辛免!你放开我!” 天地秤再次浮现,采集到一团气:【小城级诡异幽精,感动、痛苦、哀伤,一斤六两,可抵卖。】 宋辞晚瞬间操作天地秤,将这一斤六两的诡异幽精卖出。 天雷加身,宋辞晚浑身皮开肉绽,电光直冒。 雷火噬身诀炼就的玉骨法身也抵挡不住这诡境天雷一击,宋辞晚血肉崩溃,连脸都被劈变形了。 但与此同时,刚刚被她卖出的那一斤六两诡异幽精也起了作用。 【你卖出了小城级诡异幽精,感动、痛苦、哀伤,一斤六两,获得了修为反馈一百六十年。】 一百六十年修为! 充沛的元气如同潮流般滚滚涌入,宋辞晚全部将其堆在了雷火噬身诀上。 目前,她一共拥有雷火噬身诀前两层的修炼方法,但这门功法的进展却一直远低于其它功法。 究其原因,在于雷火噬身诀必须具备特殊条件才能修炼。 光只是通过抵卖“人欲”而获得的各种修炼时间,如果用来修炼其它功法,那问题都不大,可是雷火噬身诀却不行! 在这门功法上,宋辞晚半点也取不得巧。 曾经的她当真是怎样也料想不到,有朝一日这个取不得巧的雷火噬身诀,居然会被她用这个方法给修炼起来。 洞照术面板上,雷火噬身诀的经验值在疯狂往上跳转。 从第一层掌握,到第一层炉火纯青,宋辞晚仅仅只用了数十息而已。 宋辞晚全身的经脉骨骼在诡境雷霆的作用下飞速崩毁,又在疯狂涌入的修为作用下,被迅速修复。 雷火噬身诀运转,如此循环往复。 天上的雷云越发汇聚,轰隆隆,似是天怒了! 第217章 脱胎换骨,以御无常 万钧雷霆,如同瀑布一般疯狂倾泻而下。 这一次,站在雷光下的宋辞晚只来得及将挣扎中的高夫子再次往怀中一压,那一片恐怖的雷雨便再次落到了她的身上。 轰! 雷光之后,是烈火熊熊燃起。 天上的红云开始大片大片脱落,他们从天空坠下,化作一朵朵炽烈的火焰,沾到宋辞晚身上,将她的血肉纷纷烧融。 雷劈火斩,这种痛苦光只用言语的话是很难形容的。 只能说,在这一瞬间,宋辞晚的大脑都痛到几乎一片空白了。 从前,她苦恼身边没有合适的环境让她修炼雷火噬身诀,然而此刻,当她真正经历世间至为酷烈的雷火噬身时,方才知晓,炼体之法为何没落。 恍惚中,她像是听到高小郎的声音在虚弱呼喊:“辛免,辛免,你放开我,让我去吧,我与阿爹阿娘团聚……” 有浓烈的气飘出,天地秤又一次浮现,也不知道采集了什么。 宋辞晚甚至都没有办法分出半点心思去查看一眼,她只是奋力运转雷火噬身诀,当先前抵卖高小郎诡异幽精而得来的一百六十年修为全数消耗殆尽,她又立刻操纵天地秤抵卖了一次。 【你卖出了小城级诡异幽精,惆怅、释然、哀痛,一斤二两,获得修为反馈一百二十年。】 虚无中,有滚滚元气再次传递而来。 宋辞晚得此元气助力,顿时精神一振,她轻轻抚了抚怀中高小郎圆乎乎的脑门,随即将他往旁边一推。 眼看那天上的雷霆方向一转,硬生生在天空中劈了个叉,便要再次往高小郎追逐而去。 电光火石间,宋辞晚飞身纵起,主动迎上了那些轰鸣倾泻的雷霆与火焰。 此时此刻,天地间无有风,而只有漫天雷火。 却有一缕清风凭空而起,此便为御风术。 是为——浩浩乎如凭虚御风,飘飘乎如遗世独立。 宋辞晚的御风术在这一瞬间表现出了出神入化的极致,她不仅仅是御风,更像是化身成了风。 天上地下,风到之处,便有她的存在。 所有雷火亦都为她所吸引,落到了她的身上。 下方,被推到一边的高夫子呆愣愣地望着天空中那一道飘飘然恍若羽化的身影,一时间连自己身上血肉剥离的痛苦都给忘了。 宋辞晚的雷火噬身诀便在这一刻从第一层突破到了第二层! 第一层修炼的是玉骨法身,第二层修炼的便是无常之体。 受雷火噬身,而御人世无常。 简单说,连人世之无常都能抵御了,那这法体该有多么坚不可摧? 此便为无常之体。 经受无穷雷火,无穷痛苦,脱胎换骨,以御无常! 天空中,宋辞晚身上的血肉还在不停撕裂,甚至不只是血肉,还有经脉骨骼,甚至包括她的头颅心脏,这所有的一切,都在不停消融,又在不停重组。 唯有她识海中神明端坐,始终坚定且毫不动摇地镇压这一切,才使得这场脱胎换骨的重组得以持续进行。 有一只灵兽袋从天上滚落了下来,落到了高小郎身边。 高小郎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下意识小心护住。 只见天空中的宋辞晚还在不停御风向上,高小郎怔愣间,不由得伸手按住自己的心房,喃喃道:“你究竟要做什么?是要、要……” 到底要什么呢? 高小郎却说不出来了,他只是仰着头,只觉得自己的心口越来越热,眼睛越来越湿。 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澎湃与期待,感动与悲伤。 宋辞晚还在向上,天空中所有的雷火都被她强行收走。 先前抵卖得来的一百二十年修为,则又一次被消耗殆尽了。 宋辞晚又卖了一次:【你卖出了小城级诡异幽精,哀伤、迷惘、留恋,八两七钱,获得修为反馈八十七年。】 元气涌入,宋辞晚的洞照术面板上,雷火噬身诀的经验条则继续飞速上涨。 但是说实话,雷火噬身诀的经验虽然是飞速上涨了,可这种能量耗损速度,与宋辞晚的收获其实并不成正比的。 无他,这消耗是真的太大了。像这样巨量的元气消耗,换到任何一个普通修仙者身上,说不定都能将其堆到化神了。 就算是宋辞晚,如果将其用来修炼坐忘心经,说不定这个时候也能从初入炼气后期,到直接跨入炼气圆满。 只能说,炼体功法的特殊性决定了它的高成本! 但宋辞晚却并不后悔,炼体是必须炼的,高小郎也是必须救的。 她坚定目标,终于在某一刻,轰一下,她直接冲入了天空雷云之中! 高小郎的声音遥遥传来,应是惊呼:“辛免!” 宋辞晚没有应答,她只是在恐怖的雷云中大脑一阵嗡鸣。 头颅以下,她的整个身体似乎都消散了! 天地秤又一次抵卖:【你卖出了小城级诡异幽精,哀痛,迷惘,思念,二斤三两,获得修为反馈二百三十年。】 二百三十年修为! 若非高小郎如此慷慨,宋辞晚只怕也没有冲入云层的勇气。 浩荡的元气仿佛是无穷无尽般滚滚而来,雷火噬身诀运转,又一次重组了宋辞晚的身体。 在这种飞速的新生中,宋辞晚在云层中伸出了手,她清喝一声,一双手掌顿时幻化成了无数幻影,向四面八方倏然拍出。 这是她之前新得的武技无相飞花掌。 无相飞花掌是一门先天武技,单论等级来说比起破山拳可真是不知要高到哪里去。但宋辞晚因为精力有限,这门无相飞花掌其实也才只是入门不久。 此时此刻她之所以使出这门掌法,却是因为她真正要用的其实不是无相飞花掌,而是神通道术力大无穷! 正所谓一力降十会,在宋辞晚所拥有的所有攻击法门中,要论奇诡,自然首选虚空幻魔剑与破妄刀法,但是这两门奇术都只能针对有灵性的生灵使出。 若对手是无情无性之物,则不论虚空幻魔剑与破妄刀法再如何厉害,也毫无用处。 于是这个时候,宋辞晚所能够用出的,单体攻击力最强的,就是神通道术力大无穷了。 第218章 一力降十会 轰! 地上的高小郎仰头望天,只见那漫天雷云竟在某一刻猛地一颤。 然后,那红云连绵的天空,便在那一瞬间,忽然破了一个洞。 高小郎连忙伸手捂住了自己张大的嘴巴,一个“啊”字被他吞在咽喉边,竟是吐不出去。 神通道术力大无穷,配合宋辞晚如今由雷火噬身诀重塑的无常之体,再以无相飞花掌施展而出,便如摧枯拉朽般,轰隆隆—— 雷云如山。 又似推金山倒玉柱,连绵的云山就此崩塌。 漫天雷火垂死挣扎。 宋辞晚御风而行,她的身体却好似是变成了一处漩涡的中心,那些飞舞的雷火一个也无法逃脱,通通像是飞蛾扑火般,呼啦啦就往她身上涌去。 雷火噬身诀第二层从精通到掌握,再到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无常之体,大成了! 神通道术力大无穷的经验亦是飞涨,宋辞晚从来不知道,修炼这门神通道术竟有这般容易的。 要知道她之前可是在这门神通道术上花费过许多的修炼时间,只是此术极难,即便宋辞晚十分勤奋,也只是磕磕绊绊将其修炼到掌握级。 却不料,在此番实战中,力大无穷却是轻松突破瓶颈。 从掌握级到了炉火纯青! 炉火纯青级的力大无穷又有多恐怖? 宋辞晚甚至生出一种感觉,她觉得这个时候的自己能够一掌拍碎一座大山! 雷收云散的那一刻,天空的破洞中泄露出了一缕星月般的光辉。 宋辞晚正要从天上落下,忽然她心生警兆:不好! 进入雷云后,宋辞晚的身体数度重组,而这一次的重组与先前的小打小闹不同,她是整个身体,除了头颅都消散了的。 自然,她身上那些本就破破烂烂的衣裳更加不能幸免。 所以说,重组后的宋辞晚现在没穿衣服! 好在之前有雷云有火光阻挡,而现在,雷收云散的一刹那,宋辞晚迅速从天地秤中调出了斗篷与新衣。 她在千钧一发之际用斗篷裹住了自己的身体,并迅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穿好了衣裳,避免了在高小郎面前社死。 雷收云散,星光洒落。 宋辞晚亦乘着清风从天而降,一切都仿佛很好。 她脸上带着微笑,正要从高小郎手上接过自己的灵兽袋,却见高小郎抱着灵兽袋忽然后退一步,紧张地看着她道:“你、你是谁?你不是辛免?” 宋辞晚懵了一下,她皱眉道:“小郎,你……” 声音吐出,有些清脆。 宋辞晚才忽忽然回过神,自己这一番脱胎换骨,原来不仅仅是换了筋骨与衣裳,连带着原先她胎化易形的变化之术,也因此而解除了。 她竟在高小郎面前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习惯了无时无刻不以面具隐藏自己的宋辞晚,亦不由得在此时生出了些许的无所适从。 眼看面前的高小郎十分警惕,宋辞晚张了张口,忽然她伸手在自己脸上一抹,当下她的脸就又变回了辛免的模样。 高小郎:…… 宋辞晚又将脸一抹,再次变回了自己的本来样貌。 她轻轻笑了声,笑声里有着畅快,也有了释然。 掩藏太久,竟忘记自己本该是何模样了。 然而,这又如何能忘呢? 正如一个人,她扮猪吃虎太久,久而久之极有可能就当真成了猪。 宋辞晚不愿如此,她想,自己纵然可以有无数面孔,但也永远不可畏惧自己的本来面貌。 弱小时,她一无所有,只能以面具来保护自己。如今她依然要常怀谨慎,但同时,她更加不可失去勇气。 失去勇气,就失去了坦然,失去坦然,就失去了自我。 那还修炼做什么? 宋辞晚念头通达,只在一瞬。 她笑道:“小郎,只是换了一张脸而已,你便当真不认得我了吗?” 高小郎感知敏锐,很快他就发现了眼前的宋辞晚与他所认识的辛免的确是同一个人。 但虽然明知是同一个人,高小郎仍然紧张道:“你,你这么年轻!我该叫你姐姐,还是叫你哥哥?” 宋辞晚:…… 其实应该是她叫高小郎前辈才是…… 不过,谁叫这个存在千年的诡异偏偏如此小可怜,宋辞晚便道:“我姓宋,你可以叫我宋姐姐。” 高小郎的眼睛更亮了,他左眼眼眶中所有触须都消失不见,右眼湿漉漉的显得很是温润,他小心地向着宋辞晚靠近了几步,一边将手中的灵兽袋递给她,一边十分乖巧地喊:“宋姐姐。” 宋辞晚接过灵兽袋,仍然仔细将其系在腰间。 她抬手轻抚高小郎圆润的脑袋,应了声:“嗳,小郎。” 高小郎便弯起双眼,瘦巴巴的小脸上笑出了两弯月牙。 便在此时,天上星辉徐徐洒落,宋辞晚一转头,只见那星辉下似乎牵连出一条光带,光带中又有红灯笼的影像若隐若现。 宋辞晚心中警兆忽起:不对! 她喊:“小郎,不对,你快躲开!” 雷劫过了,高小郎仍然无法摆脱诡境束缚吗? 不,不仅仅是这样,是诡境要崩溃了。 然而,若诡境当真要崩溃,身为被束缚在这诡境中的诡异,高小郎不论向何处躲去,他都应该也都无法躲开这崩溃时的恐怖力量才是。 那光带落下,不远处村庄的房屋被撕裂了。 光带又游移蜿蜒,更向着宋辞晚与高夫子的方向蛇行而来。 宋辞晚伸出手,一把拉住了高小郎,电光朝露间,她想起了曾经拥有的一物。 那是她从前在富贵村诡境,卖出某一份诡异幽精而得来的一件奇物:幽冥路引! 这件幽冥路引宋辞晚一直不知道究竟该怎么使用,但在这一刻她却忽生灵感,是不是幽冥路引其实应该给诡异使用才对? 天地秤对于此物的解说是:幽冥路引,诡异世界的通行证,可用一次。 宋辞晚决定赌一把。 她当下毫不犹豫,一抬手,幽冥路引便被她从天地秤中取出。 高小郎尚且说:“宋姐姐,你离开吧,这是通往人间的路。你是生人,可以从此处通过。” 宋辞晚就将幽冥路引一把拍在高小郎身上,并将他对着那条缝隙一推。 第219章 诡境崩塌 颠倒诡境中,高小郎只来得及摘下腰间一支锈迹斑斑的破旧笔刀,转手抛给宋辞晚,他整个身体便落入了裂缝中。 人间,望江山。 夜色下的望江山幽静一片,正月十四的月光已经接近正圆,它高挂空中,清辉漠漠。 一切都看起来很好,除了这山间风不动,虫不鸣,人声不见,生灵全无,与稍远处城池中百鬼夜行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 丈二高的夜游神在城池的街道间奔跑,黄巾力士抬着各种诡物残躯,有的奔向城隍庙,有的奔向炼妖台,还有的奔向了其它不知名的方向…… 人类的世界中,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瑟瑟发抖,有人酣然安睡。 奔跑中的夜游神忽然一转头,他抬眼看向了望江山的方向,口中轻轻嘀咕:“怎么怪怪的?望江山上的那些家伙们,到底能不能行?” 忽然,却见那遥遥伫立的漆黑山影间,有一道明亮之极的幽光闪过。 那光芒似雷霆,似电闪,它从天空中斜劈而下,又像是有一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无形巨手,扯住了一张寻常生灵无法以双眼目视的壁垒—— 那巨手一撕,刺啦! 天,裂了。 刺耳的声音明明并不存在,却又偏偏在这一刻自无形中蔓延。 夜游神不自觉地惊叫了一声:“啊!” 他痛叫着捂住了自己的双耳,只觉得心神皆震,耳内一阵刺痛。 斜劈的缝隙中有一道瘦小的身影一闪而过,随即跌落在山影间,转瞬消失不见。 夜游神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只觉得一阵心悸:“那是什么?” 没等他看明白,想明白,只听那望江山的方向,一道又一道刺啦刺啦的撕裂声随即接连响起。 数不清的光纹出现在浓墨般的山影间,像是闪电,像是裂帛,像是无数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了! 下一刻,夜游神大喊:“护城大阵,快!起阵!起阵!” 他丈二的身躯猛地向天空一跃,天空中却有一道宏大的声音徐徐传出:“不必惊慌,原地待命,城中百姓,随吾诵祷。” 不急不缓的念诵声便此刻自天空中飘飘然落下,细细密密,响在了整座城池,每一个人耳边。 “天保定尔,以莫不兴。如山如阜,如冈如陵……” 那宏大的声音在念诵。 他念诵片刻,停顿片刻。 而后,城中便渐渐有了更多的声音在跟随他念诵。 “天保定尔,以莫不兴。如山如阜,如冈如陵……” “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 嗡嗡嗡,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了,其中间或夹杂着些许激动欣喜的声音:“是城隍爷,是咱们的城隍爷,快,快跟着城隍爷念!” “天保定尔,以莫不兴。如山如阜,如冈如陵……” 有人站在当下,有人跪在地上,有人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眼睁睁看着眼前—— 前一刻还狰狞恐怖的诡异,下一刻,忽然便在这念诵声中噗一下,便如冰雪消融在了阳光下,忽忽然消散不见了! 望江山上,越来越多的裂缝展开,持续有各种身影从那些裂缝中跌落出来。 有人喜极而泣:“我出来了!太好了!我活着走出诡境了……” 有人还在茫然:“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有人嘶声惨叫:“啊,我的腿!我的身体,我、我……” 惨叫的,是先前在颠倒诡境中,没有耐住饥饿,而冲进了高夫子家厨房的董思梁。 此时的董思梁却几乎已经丧失了人形,他的双腿变得极短,形状不太像腿,却有些像手,他的双手消失不见了,头颅也消失不见了。 只有一副滚圆的身躯,五官出现在他胸口,他像是变成了一个臃肿的圆饼人! 谢云祥也从裂缝中跌落了出来,出来的这一刻,他迷迷糊糊尚且未曾弄清楚状况。 直到一转身,撞到了臃肿圆润的董思梁,谢云祥顿时就跳起脚,惊叫一声:“娘咧……” 他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徒留下董思梁在身后,痛苦又怨愤地看着他跑远的背影。 而仍然留在诡境中的宋辞晚又快速给自己换了张脸,这一次她没有换回辛免的脸,也没有换成黑心魔刀鲁钟的脸,却是换了一张谁也没见过的,全新的脸。 这张脸很平凡,肌肤微黄,看起来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年轻人。 她又将显眼的斗篷脱了,只留下一件常见的灰衣,最后,宋辞晚施展奇门道术沧海一粟,在又一条裂缝将要延伸到自己身边时,她将方才高小郎扔过来的笔刀往沧海洞天一收—— 恢复功力以后,宋辞晚就能联系到沧海洞天了,纳物符也已经可以正常使用。 宋辞晚怕纳物符不牢固,于是将笔刀收入了沧海洞天。 她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也不知道高小郎将它扔给自己的目的,但不论如何,这东西她总归是要保管好的。 崩裂中的世界如同一块不停被撕扯的诡怪画布,大片大片的画面像是被水渍消融般纷纷掉落,宋辞晚不再耽误,抬脚便从其中一道裂缝冲出。 像是穿过了一条充满激烈水流的逆行通道,宋辞晚在片刻后冲出通道,忽觉身周一凉,夜风吹来,月光洒落,又是人间! 一刹那,各种声音也都重新入耳了。 只见整个望江山上随处可见各种裂缝的幽光,裂缝如同蛛丝,一条条蜿蜒在夜空下。 有些裂缝很短,有些裂缝很长,有些裂缝一经出现便又立即消失,有些裂缝能在夜空中停留数息时间。 时不时有人从裂缝中冲出,但也有些人永远都出不来了…… 透过裂缝间或可以听见一声声遥远的惨叫。 “我的眼睛,啊!我的眼睛!” “我的头!还我头颅……” 刷!裂缝合上。 遥远的声音便逐一消弭,崩塌。 宋辞晚静立在夜色中,立刻向左右查看。 当她敏锐的灵觉发现,谢云祥等人纷纷从裂缝中出来,四散在望江山上下时,顿时便放下了记挂。 四周裂缝还在不停出现,又重复闭合,可以想见,此时崩塌的绝不仅仅只是槐溪村这一个诡境…… 或许在这座望江山上,同时存在了无数诡境。 而槐溪村的崩塌,只是一个牵引,一个开端。 这一刻,无数的诡境同时崩塌了! 宋辞晚反手取出三枚祖龙铸钱,她将铸钱抛在地上,准备寻个方向去找高小郎。 也不知……他是不是当真顺利脱离诡境了? 第220章 尘埃落定,灵宝归属 嗡,祖龙铸钱落地,宋辞晚选定了西南方向。 这是下山的路,她收回祖龙铸钱,当即抬脚就往西南方的山下走。 山上还有各种杂乱的声音在响动,更有人声重重响起,宋辞晚通通将之抛诸脑后。 奇门道术沧海一粟加持在她身上,再加上夜色的掩映,她整个人就好似是化作了山影间的一缕微风,飘飘乎往山下而去。 却忽闻,那后方山巅处猛地爆发出一阵巨大的轰鸣。 宋辞晚一回头,只见那山顶裂缝间轰然炸开一片巨大烟尘,紧接着,有数道身影从那烟尘中飞出。 其中一道,正是令宋辞晚印象无比深刻的红灯笼! 在这红灯笼出现的那一刻,无数的模糊呢喃声再现了。 男声、女声、孩童声、少年声,老人声……各种各样的声音响彻整座望江山。 那些模糊的声音嬉笑着,怒骂着,哭着,闹着,哗啦啦,轰隆隆,最后汇聚成一声:“神仙!神仙,你从前既不曾来,如今也不必在……” “神仙,都坠下山来罢!” 宛若场景重现,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次,当这无数声音爆发时,望江山以东,平澜城东城的方向,忽然便有一道白虹划破夜空,如流星赶月般瞬间击中了那一只浮空的红灯笼。 这一幕发生得极为迅速,迅速到完全可以用刹那生灭来形容。 不,事实还要更快。 白虹击中红灯笼时,那些呢喃声还在整座望江山上回荡。 那些混杂了男女老少世间百态的声音还在嘻嘻笑着:“神仙,神仙,你们逃不掉了,便是能逃一时,却也逃不了一世……” 笑声余音未歇,那些话语却是戛然而止。 白虹将红灯笼完全压下,下一刻,似乎是有一道嘶吼从深深的、无尽的地底传出,那嘶吼声又痛又怒,拖长音调喊:“啊——” 东城方向,城隍爷宏大威严的声音随即响起:“聒噪!” 白虹压在山巅,随即串起一只红灯笼,当空一晃,便再度划破空间,带着那只红灯笼一并消失在了夜空中。 宋辞晚如今修为大涨,眼力也是大涨,这才看清了,那一道所谓白虹,原来竟是一只修长莹白的玉如意! 红灯笼随着玉如意消失了,呢喃声也消失了,望江山上,那些不停出现,又不停消失的裂缝也都没有了—— 没有新的裂缝再生起,旧的裂缝则纷纷弥合。 又过片刻,寂静了片刻的望江山上忽地响起一道惊声。 这声音如梦初醒般,恍然道:“这、这是……方才是城隍爷出手,带走了那诡物?” 这人所谓的诡物,指的自然就是那一只恐怖之极的红灯笼! 也有人压低声音说:“那是诡物吗?那应该就是诡异吧?某一种特殊的,十分可怕的诡异……” 空间一时静默,又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忽似感慨道:“原来城隍爷这般厉害……” 有人则立即道:“多谢城隍爷相救,等明日我必然要亲自去城隍庙,为城隍爷奉香祝祷!” 也有人还在恍惚说:“这、这就结束了?我们,这算是彻底从幻冥城出来了?那、那灵宝呢?” 此人有种后知后觉的迟钝,似乎他根本就没能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家打生打死,为一个没影子的所谓灵宝争了个头破血流,争来争去,又将自己给陷入了种种诡境当中。 还有许多人永远消逝在了诡境,而活着出来的这些也只觉得莫名其妙,竟不知是该说自己幸运,因而死里逃生好,还是该愤怒于自己的一无所获才对…… 宋辞晚其实也有些混乱,但在这一瞬间,她忽然心神微动,福至心灵。 她想,她或许是弄明白了! 幻冥城中的所谓灵宝,极有可能就是那只红灯笼! 但正如宋辞晚先前向幽冥书提问所得到的某个答案:灵宝之说,半真半假。 那只红灯笼纵然当真有可能是灵宝,其应该也是一个“半真半假”的诡异灵宝。 宋辞晚有种感觉,望江山上的这无数诡境,还有平澜城中的百鬼夜行,应当都与这红灯笼脱不了关系。 这种东西,最终被城隍爷取走,倒也算是得其所哉了。 宋辞晚便没有在望江山上过多停留,她转回身继续往山下走。 山上的那些人,不论他们是如何的议论纷纷,是惊诧、是不甘、是茫然……还是如何,都与宋辞晚没有关系了。 大年三十进入幻冥城,如今一晃半月,宋辞晚却只觉得自己在这场历练中经过了太久太久。 她的内心其实已经开始向往曾经的平静,正好,城隍爷将红灯笼取走,最大的作乱源消失了,城中的百鬼夜行应当也会很快平复。 这就很不错了,不是吗? 宋辞晚飘然下山,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离开望江山后不久,那山顶虚空间,忽然缓缓走出一个人。 此人剑眉星目,手持拂尘,一袭青衣,正是叶灵官的大弟子段星魂。 紧接着,又一人从段星魂身后走出。 此人须发皆白,一身仙风道骨的气质,亦是一身道袍。 段星魂称他为“谢仙尊”,原来此人正是谢家的地仙老祖! 此前段星魂被叶灵官派出,他的任务是隐藏在望江山巅,伺机谋取灵宝。 却不料同样隐藏在望江山巅的还有谢家的地仙老祖,只不过,地仙老祖不会真身出现,他出现在此处的,实则只是一具分身—— 当然,若非是分身,倘若真是本尊,那对方早就大杀四方了,眼下也不会跟在段星魂身后。 有意思的是,当段星魂与谢家老祖同时出现在望江山巅,山巅上的种种大战他们反而谁都不曾出手。 当红灯笼升起,无数诡境被布下时,两人互相对峙,也放任了这些诡境的肆虐。 如今,疑似灵宝的红灯笼被城隍爷取走,谢家老祖一捋长须,反倒是对着段星魂一叹道:“世侄啊,这人生在世,为人处事,倘或太过不知变通,最后便容易一无所有,你看可是如此?” 第221章 人间宁和 望江山顶,段星魂回答谢家老祖道:“谢仙尊,晚辈亦有一言,请仙尊听一听。人生在世,不论是人是仙,倘若想要得到的太多,最后亦容易一无所有。” 谢家老祖便哼笑一声,嗤笑道:“小辈,此言该当奉送尊师才是!” 段星魂面不改色,只是将手中拂尘换了一个方向端持。 他垂首,只见山下各种喧闹似在散去。 段星魂淡淡道:“师尊为国为民,所思所想早已非寻常人物所能理解,师尊亦不求世人理解。” 谢家老祖呵呵一笑:“贤侄果然好生天真!真不愧是年轻人啊!” 说完这一句,他抬脚一跨,转瞬间他便跨入虚空,不见了踪影。 宋辞晚没有开天眼,不知山上对话,她只是循着祖龙铸钱的指引,在下山以后又往西南边行走了一段路。 只见山下的世界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安详,圆月的清辉从天空洒落,将平澜城的各个街道里坊照射得既清幽又明净。 巡城司的兵丁们间或分散在其中行走,偶尔低声议论:“还得是咱们城隍爷,一出手什么诡怪都得完!” “那可不,要不然我爹怎么说,像咱们这样的虽然是提着脑袋在干活,但只要是在城里,其实也不用太过害怕,咱们有城隍爷呢!” “明儿十五,我们全家都去城隍庙烧香。” “嗐,只有十五才去吗?初一十五都得去啊!我还得叫我媳妇备上银钱,多去城隍庙求些灵符回家!” “咱们不是发灵符吗?你怎么还要你媳妇去城隍庙求?” “那咱们发的只够我用啊,我用都还不一定够呢!灵符这个东西谁嫌少?多备些辟邪符、保家符之类的放家里,如今这世道,一年比一年更叫人发慌,保命的东西越多越好,有这个,人心里才踏实。” “倒也是,谁有都不如自己有……” …… 巡城司的兵丁大多数都是低等武者,他们有些是世代承袭,有些出身平民,但不论哪一种,大部分普通兵丁其实也都是很有市井气息的。 宋辞晚随意在街道里坊间行走,听着这些人的对话,才真正有种回到人间的真实感。 只见这些兵丁手拿罗盘,一边走一边还在不停探测着什么,有时罗盘指针飞速转动,便会有人喊:“这里,快来!” 兵丁们小心围过去,有人打开一个画满符文的盒子将地上的小圆珠捡起,然后装到盒子里,宋辞晚才看明白,这原来是一颗阴魄珠。 满城诡异消散后,有些留下了阴魄珠,也有些留下了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其它诡物,巡城司的兵丁们如今便是在收集这些。 偶尔有些百姓家中受到残余诡物气息的影响,似乎还有些不安宁,巡城司的兵丁们也会拍门进去,拿出特殊的器具将诡异气息扫走。 当然,巡城司人手有限,他们做不到真正覆盖全城,也不可能将城中所有问题都尽数扫灭。 总还有些百姓家中会生出各种事端,这是百鬼夜行的后遗症。 在这个时候,宋辞晚若是碰巧遇见,她也会在暗中悄悄出手,扶危济困,做个顺手的好事。 这般走走停停,其间碰到过许多的分岔路,宋辞晚又数度取出祖龙铸钱进行占卜。 如此三番两次之后,她渐渐离巡城司兵丁们巡察的主要道路越来越远了,忽然前方一窄,宋辞晚走入了一条暗巷中。 这一瞬间,她心有所感,一抬眼,果然见到那暗巷深处靠墙坐着一个小身影。 那身影蜷缩着,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整个儿几乎与夜色完全融为一体。 要不是宋辞晚灵觉敏锐,又刻意查探,此时此刻都不可能发现得了他。 幽暗的夜色下,宋辞晚以灵觉视角“看”到,蜷缩着的小身影一边将耳朵贴在一面墙上。 只听那墙内传出一户百姓人家的说话声,像是有个母亲在说:“大慈大悲城隍老爷,您别见怪啊,这小孩不懂事饿傻了,他不是有意要拿供品的,他是真不懂啊……” “信女这就叫他给您赔罪,您万勿怪罪!” 接着,就响起了一阵孩童咿咿呀呀的声音,那真是个极小的孩子,甚至都还不曾学会说话呢。 那母亲抱着孩子接连磕了几个头—— 宋辞晚灵觉延伸,只“见”那户人家供奉的城隍神像前,有三缕轻烟忽然袅袅上升。 那母亲就喜道:“太好了!城隍爷大慈大悲,原谅这孩子了!” 不一会,孩子的父亲端着一盘果子走过来。 男人小心将果子供奉在供桌上,然后在妻子身边跪下,道:“城隍爷大度,咱们明天该去庙里烧香还愿。” 他妻子连忙说:“这是自然,还用你说么?我明天还要杀只鸡带过去呢!” 男人赞同说:“是该杀只鸡带过去,咱们住城里,多亏了有城隍爷啊,要不然这三不五时的,尽见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日子可还怎么过啊……” 这么一说,却是惹来了妻子的沉默与忧虑。 片刻后,妻子似有低落道:“当家的,我担心村子里我爹我娘。” 男人安慰说:“村子里也有宗祠,还有土地庙,不用担心。你要是还不放心,明天咱们多拿些银子出来,去城隍庙多请几张灵符,再送些回去给岳父岳母。” 妻子抱着孩子,顿时转忧为喜,连忙感激说:“当家的,你真好。” 男人憨厚笑了:“还是娘子好。” 夫妻俩个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互夸互赞,互敬互爱。 不多时,他们又拜了一遍城隍,而后便带着孩子回了卧室,熄灯睡觉了。 人声消失,平静的呼吸声渐起,整个世界都似乎是进了一片安宁中。 这种宁和既真实又难得,使人的内心在不知不觉间亦随之平静祥和起来。 宋辞晚恢复了自己的本来面貌,在此时走近了那个贴墙坐着的小身影,轻轻唤了声:“小郎。” 是的,坐在墙角的这道小身影正是高小郎,察觉到宋辞晚的出现,他在瞬间一抬头,带些忧郁,带些惊喜道:“宋姐姐,你果然找到我了。” 宋辞晚发现他的气息很微弱,顿时担忧道:“小郎,你好像不太好。” 高小郎却脸带笑容,轻轻道:“不,我很好。宋姐姐,我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好过。” 第222章 向诡异传法 宋辞晚走到高小郎身边蹲下,听他说:“宋姐姐,原来这就是九州一统的世界。” “虽然也有贫病,有疾苦,有灾难……但是,这个世界至少没有那么多战争。” “妖魔诡异作乱时,普通百姓也有人管,有人理。就算很难、很难、那么难……可至少还有一点点希望,哪怕是那么一点点……” 他的声音又轻又弱,他的脸上带着笑,可说到后来,竟又不自觉哽咽起来。 天地秤浮现,又采集到一团气:【小城级诡异幽精,惆怅、迷惘、释然,七两三钱,可抵卖。】 宋辞晚没有说话,只静静听着。 她觉得,此时的高小郎或许也并不需要听她回应什么,他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 高小郎将自己的脸贴在身侧墙上,像是在隔着这堵墙与遥远时空的谁在互相依偎。他又低声道:“宋姐姐,我在这个城里呆不久了,城中总有一种令我心悸的气息,十分恐怖。” 宋辞晚顿时明白了他的虚弱因何而来。 大周王朝的护城大阵,对于一切达到一定等级的非人生灵都存在压制。 高小郎的等级不上不下,他既没有强到足够摆脱这种压制,也没有弱小到能够被这种压制忽视,刚刚好他就卡在那条线上,他确实不能在城中久留。 宋辞晚道:“小郎,今夜城门已关,明早我送你出城。” 高小郎应了声,随后扶墙站起。他看着宋辞晚,小心又乖巧地问:“宋姐姐,那我今夜可以去你家做客吗?” 宋辞晚微笑说:“当然可以,小郎请。” 说着,她还很有风度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高小郎顿时便也笑了起来,他少了一只左眼,脑袋大大的,身躯很瘦,形象略微有些古怪,但当他眯起眼睛笑起来时,又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宋辞晚伸手,在他头发略微凌乱的脑袋上轻轻抚了抚。 高小郎又睁大眼睛,呆呆地仰头看她。 宋辞晚笑了笑,牵起这只小诡异的手,带着他走过一条又一条街巷,在夜色中静悄悄地回了家。 她在槐溪村的颠倒诡境中足足经历了一整个白天和大半个黑夜,但这些时间放到现实中来,实际上却不过是过去了一两个时辰而已。 不同的时间流速总是令人恍惚间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宋辞晚一边走一边徐徐搬运自身气息,调匀情绪。 如此,一夜过去,难得平静。 第二天一早,宋辞晚是听着隔壁邻居的吵闹声起来的。 鸡鸣三遍,那东邻家的孙郎君被他家娘子揪着耳朵喊:“死鬼还不起来!快快快,去烧热水,老娘今早要和面,正月十五,还要摆点心呢!” 孙郎君哎哟哎哟,抱怨着:“你做什么?你这是要翻天?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妇人……哎呀!你你你,你放手!痛啊,娘子!哎哟,你放过我吧,行了行了,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他挨了他娘子狠狠一顿揪,挣扎过后到底还是老实了,只能一边抱怨着一边起身去烧热水。 这个时候,住在另一间房的高小郎也醒来了,他也听见了隔壁的声音,当下一睁眼就跑到灶房去,特别主动地自觉烧火烧水。 宋辞晚见了,顿时哭笑不得。 她索性便也去了灶房,由着高小郎烧火,宋辞晚则取出食材,煮了个阳春面。 阳春面简单到甚至有些过于朴素,高小郎见到两碗热腾腾的汤面出锅,却立刻就眼巴巴地看过来,一边看还一边吸溜口水。 宋辞晚将面摆到桌上,对高小郎招手说:“小郎,快些洗漱,洗漱完了过来吃面。” 高小郎却先给宋辞晚打了盆热水,然后又自己端了盆热水到一边去。昨夜宋辞晚给了他一些生活用品,他就快手快脚地拿着这些用品将自己给洗漱好—— 虽然他是诡异之身,或许根本不需要洗漱。 宋辞晚如今修为不浅,且还炼成了雷火噬身诀的无常之体,早已能够不沾尘埃,其实也不需要洗漱。 但宋辞晚同样没有丢下洗漱的习惯,她动作极快地将自己给收拾好了,同时又给自己换了张脸,这一次她换成的是女武者宋寻的脸。 高小郎见她又一次变脸,这回却是见怪不怪了,他反而还羡慕地围着宋辞晚打量道:“宋姐姐,你这法术真是绝妙,不但能变身形,连气息都能一并改变。” 他说:“我从前也见过一些人的变化之术,但一般的变化通常都只能改换容貌,却无法改变根本气息。这种变化也没什么太大用处,能瞒得过谁呢?唯有宋姐姐你这门变化十分不同……” 高小郎夸着宋辞晚变化精妙,说话时,他的神情仰慕,可以看得出来,他对胎化易形之术当真是十分推崇。 宋辞晚见此,顿时心下一动。 她突发奇想,便问:“小郎,你想学吗?” 高小郎又惊喜又迟疑道:“我能学吗?” 宋辞晚道:“试一试也无妨。不过此法今日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不论你能不能学会,此后都绝不能外传,你能做到吗?” 高小郎立刻将腰板挺直了,他起身来到宋辞晚身前,端端正正地对她磕头行了个礼道:“多谢宋姐姐,我懂得规矩,绝不外传秘法!如有违背,必遭消散之劫!” 天地秤浮现,宋辞晚又采集到一团气:【小城级诡异幽精,欢喜、感激、震动,一斤六两,可抵卖。】 宋辞晚:…… 有点意外,但好像又可以理解。 高小郎虽然是诡异,可他的诡异幽精如此容易采集,容易到宋辞晚简直都要生出念头,留他在身边以备随时采集了—— 当然,宋辞晚又不是黑心商人,这种事情是万万不能做的。 她提出传授高小郎胎化易形,本来也只是想试试,看自己动用传法之术的话,是不是能够教会诡异道法而已。 倘若诡异也能修道,那最后会修成什么呢? 说做就做,宋辞晚一边将高小郎扶起,同时暗中运起传法之术,接着便细细向高小郎讲述起了胎化易形的修炼窍门。 只不过,目前宋辞晚自己也只掌握了胎化易形的第一层,因此她便也只向高小郎传授了入门之法。 “变化之术,在于先天。返归先天,同于一体……” 小小灶房里,宋辞晚的声音却仿佛是蕴含着某种道意。在阳春面的袅袅热气中,高小郎极为认真地听着宋辞晚传道授业。 洞照术面板上,宋辞晚传法之术的经验开了明显上涨。 第223章 冥气散逸 洞照术展开,面板显示:传法(第一层精通2965\/) 宋辞晚所有功法中,修炼速度最慢的其实不是像力大无穷这样的神通道术,也不是洞照术本身,而其实是“传法”! 传法需要对象,这个不是凭空苦练就行的。 而传法对象的修为越强,传法越成功,传法之术的经验上涨速度就越快。 这门功法对于宋辞晚而言,算得上是一门以弱控强的绝技,宋辞晚对它还是非常上心的。 只见传法经验稳步上涨,从2965,到2998,到3012,到3089…… 宋辞晚细细讲述,高小郎听得如痴如醉。 不知过去多久,阳春面都凉了,认真盘坐的高小郎闭上双眼,开始尝试着运转胎化易形。 他调动了体内的冥气,想要像宋辞晚传授的那样去感应先天。 如此数息过去,高小郎忽然浑身一颤,下一刻,他的身体就开始抽搐起来,有凌乱的触须从他身体下方胡乱伸出。有些触须迅速拉长,又有触须从后方探出来,猛地将那些拉长的触须拖拽回去。 触须与触须互相打结,很快就乱成一团。 这还是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高小郎身上散乱而暴动的冥气开始向外蔓延了! 宋辞晚感应到,有些冥气飘到隔壁,那隔壁的孙郎君夫妻两个忽然就暴躁起来。 先是孙郎君,他一把甩下手中的干柴,对孙娘子吼道:“你这个恶妇,欺辱夫君,作威作福,今日我必休你!” 孙娘子二话不说,抡起旁边一根烧火棍,对着孙郎君当头就是一棒。 砰! 烧火棍打得孙郎君头上一缕鲜血流下,他惨叫一声,当下倒地。 孙娘子冷笑说:“休我?没良心的孬货,老娘这些年给你做牛做马,昨夜还舍命护你,你倒好,开口就是休妻,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你再说试试!” 一边说,孙娘子手上亦是不停。 烧火棍砰砰砰地打在孙郎君身上,直打得孙郎君声声惨叫,躲也没处躲,反抗又反抗不了,简直是万般可怜,难描难绘。 隔壁宋辞晚:…… 她暗叫一声不得了,连忙抬手弹出一缕炽炎术。 暗红色的火焰在空中无声漫延,飞快将四周逸散的冥气燃烧干净。 同时宋辞晚又放出两仪护心阵盘,以最快的速度将高小郎笼罩在阵盘的防护下,以防他身上逸散的冥气飘出更远。 抽搐中的高小郎低喊了一声,猛一下就放开了结印的双手,扑倒在地上。 他抬头睁眼道:“宋姐姐,我感应不到先天,对不起,我学不会你的法术!” 说话间他爬起来,又着急忙慌将自己脚下所有触须塞回身体里。 一边塞,他一边又很羞耻地低下头,满面都是惭愧的红色。 宋辞晚暗叹一声,她将两仪护心阵盘直接塞到了高小郎手里,让阵盘的护罩直接贴合他全身。 “这不是你的错。”宋辞晚伸手虚虚抚了抚高小郎的脑袋,又牵起他的手道,“小郎,你冥气逸散,只怕要触动到护城大阵,我们快些离开此处。” 高小郎知道问题严重,当下只是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两碗还未曾动过的阳春面。 宋辞晚挥手将这两碗面收入了沧海洞天中,拉起高小郎遁术一动,瞬间就从屋中离开。 离开时她还没忘记将自己与高小郎用过的洗漱用品也都收进沧海洞天中,这样做倒也没什么别的目的,就是一个习惯性的谨慎。 光阴夜遁逃追逐暗影而走,宋辞晚带着高小郎片刻间就穿梭过数条街道,很快,她离开了自己租住的善人坊,带着高小郎窜进了四全坊。 四全坊是整个平澜城的三不管地界,这里聚集了城中的脏乱差,还有各种贫病、疾苦、阴暗、混乱…… 简言之,四全坊虽然名叫四全坊,实际上却是贫民窟。 这种地方,甚至都不必妖魔诡怪前来作乱,坊内就无时无刻不充斥着着各种阴气、冥气、晦暗之气。 宋辞晚将高小郎带到四全坊一处阴暗的角落中,他的诡异气息立刻就被坊间各种混乱的气息掩盖住了。 角落里有沾了妖气的几只肥硕老鼠吱吱乱叫着,倏然四散逃窜。 宋辞晚将这几只老鼠捉住,随手捏晕了扔进灵兽袋中。 大白鹅如果醒来,它要是有兴致的话可以拿老鼠当点心吃。 宋辞晚传音道:“小郎,我这里有几颗阴魄珠,你先藏身其中,我即刻带你出城。” 诡异的存在形态特殊,可以说得上是虚实参半,因此高等级的诡异往往拥有化气之能。 宋辞晚取出阴魄珠,高小郎低低应了声:“多谢宋姐姐。” 当下他身躯一晃,便化作一缕轻烟,钻入了其中个头最大的一颗阴魄珠中。 却见那阴魄珠上瞬间就多出了数道细细的纹路——这是因为高小郎等级高,而这颗阴魄珠的等级却太低了,两者着实不能适配。 宋辞晚估算,高小郎在这颗阴魄珠里最多能呆两刻钟。 她当下又给自己换了张脸,变化成修仙者辛免的模样,而后同时施展光阴夜遁逃与御风术,飞速向平澜城的南城门赶去。 不久后,宋辞晚穿过了四全坊,又绕过两条主街,来到了距离南城门不远的地方。 还是一条深巷角落处,宋辞晚再次给自己换了张脸。 这一次她是仿照着牛老四的形象,将自己给调整成了一副憨厚老农的模样,她又换了一套浆洗到发旧的麻布衣裳,同时身高体型也变了,这才踏出深巷。 宋辞晚就这样缩着背,拢着手,毫无存在感地走上了大街。 奇门道术沧海一粟无时无刻不运转着,宋辞晚汇入了人流中,向着敞开的城门走去。 南城门这边,人还不少,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趁着月圆夜,特意到城中来摆摊的普通百姓。 不料昨夜百鬼夜行,害得许多人钱没挣着,东西却在混乱中丢了不少。还有些倒霉的受了伤,还有更倒霉的甚至丢了命…… 丢命的不必多说,都被巡城司处理了,此时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侥幸活命的则有许多不愿再在城中停留,当下趁着天亮赶紧出城。 宋辞晚便走到人群后方,悄无声息地排起了队。 第224章 神话世界,死亡并非终点 宋辞晚排了小半刻钟的队,也在排队中再次见识了一番平澜城寻常百姓的生活。 她听人们议论着昨夜谁死了、谁又受伤了,谁运气好一大早在城隍庙求来了三张灵符,谁倒霉蛋辛苦带到城里的山货全毁了,回家怕是不好交代…… 然后有人说:“有什么不好交代的?非得连人带货一起没了才叫好?捡回一条命就是大喜事了,还有啥不满的?” 这话又引来纷纷应和:“正是如此,活着呢,这不比什么都好?” 然后却有人说:“这城里昨夜都乱成那样,咱们村里能好吗?我现在……就是担心家里。” 这话一出,顿时左右尽皆沉默。 片刻后,有人说:“村里也有土地爷呢,怕什么?” 有人却说:“你们村有土地爷,我们村可没有,我们村只有宗祠!” 接着有人道:“你是不是陈家村的?陈家宗祠的厉害,那可是十里八乡都有名哇。” 那陈家村的人顿时呵呵笑着,谦虚道:“哪里哪里,都是族老们维护得好!” 就这样,话题不知道怎么歪了。 大家开始从议论城里,渐渐变成了议论各家各村。 宋辞晚旁听了一阵,倒是对苍灵郡的乡村风土更多了几分了解。 她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基本上就一直在城里生活。后来离开宿阳城,又来到了平澜城。 中间虽然是跋山涉水,经历过许多城镇,也路过许多村庄,但有四通镖局带队,镖局都是尽量往大路走,关于这个世界的乡村具体是什么样子,宋辞晚基本上是没有近距离看过的。 她站在队伍中听着人们说话,便听得很有趣味。 听的过程中她了解到祭祀宗祠和祭祀土地都很有讲究,而其中最有意思的一个点是:某些村子的土地,原来还能由当地村民死后当选! 有些村民生前威望高,有本事,十里八乡的人都对其信服。 这样的人物如果非正常死去,村民们又对其产生强烈的惋惜情绪,如此,若有九成村民以上愿意集体祭祀,再有里正上报朝廷,请求册封,那么被祭祀之人是有可能在死后诞生神灵,而后成为一方土地的。 宋辞晚听得暗生惊奇:这不就是造神吗? 原来大周朝廷甚至还有造神之力! 惊奇过后,宋辞晚又想到了宿阳城的刘城隍。 刘城隍自己说过,他曾经在镇妖关驻守多年,是战死之后,他才被册封为宿阳城隍,转而来到宿阳的。 他这样的,其实应该也是造神的典型。 以前宋辞晚没往这个方向想过,是因为刘城隍本身就是修士,他死后化身城隍,容易让人下意识忽略掉朝廷在这其中起到的作用。 却原来,大周朝廷连凡人都能册封为土地! 宋辞晚听得有些入神,一时又忍不住发散思维,暗暗揣测:却不知平澜城的那位城隍爷又是个什么来历? 能被册封为平澜这样的郡城城隍,实力又那般深不可测,那一位在生前也必定是了不起的人物。 而这其中还有一个信息令宋辞晚忽然留意:在这个世界,死亡并非是真正的终点。 虽然并不是每一个人死后都能化诡,又或是能够被朝廷册封成为神灵,但既然这两种出路它存在,那宋辞晚就该有所注意。 说起来,她自修行起,虽然自觉良善,但实际上却也没少杀人。 宋辞晚便不由得仔细考量起来,她此前杀过的那些人里头,会有能够化诡的那种吗?又或者,有能够被册封为神灵的那种吗? 如果人死不是终点,那么该怎么确保她的仇家能够干净死亡,而不是死后又翻身? 这些问题宋辞晚思来想去,一时却得不到答案。 说到底,还是她的知识面太过狭窄了。 通过天地秤抵卖物件而学到的那些东西,还不足以使宋辞晚真正全面了解这个世界。抵卖的随机性太强,也不够系统,宋辞晚现在虽然不弱,其实却是个实实在在的野路子。 这是个大问题,必须要解决掉。 此外还有个问题:人族是短生种,这一点毫无疑问。 先天一转的武者往往至多能活到一百五十年,修仙者的寿命要稍长些,炼气期通常能有寿命二百到三百载,化神五百到七百不等,而地仙—— 纵然是被尊称一声地仙的炼神期,往往也最多能活一千到一千五百年。 比如谢家的那位地仙老祖,相传他已有千年寿数,因而坊间隐隐流传,谢家老祖寿数将近,随时都有坐化之虞。 谢家为何那般重视元寿珠?这自然是与谢家老祖天寿将近脱不了关系! 人类虽为万物灵长,天生灵智,可要想脱离天数,却也太难了。 宋辞晚有天地秤可以抵卖戾气,获得寿命相对而言算是十分轻松,对于这个,她的感触倒是不深。 但此时她却觉得,自己很该重视这个问题。 由此又衍生出的一个问题则是:人族寿短,那么,人若化身诡异,又或是死后封神,寿命会有多大变化呢? 诡异有没有寿限? 神灵有没有寿限? 宋辞晚想了想,这两个问题她竟都一无所知。 对此,民间也几乎没有流传。 …… 宋辞晚念头百转,正思量间,前方队伍一空,却是轮到她出城了。 出城比入城容易,宋辞晚的存在感又很低,守城的兵丁们随口催促着:“走走走,下一个!” 宋辞晚便跟在前方几个百姓身后,缩手缩脚地穿过了长长的城门洞。 城门洞上,一面宝镜高悬。 宝镜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但在出城的那一刻,宋辞晚贴身带着的天罗罩,却是忽然一动! 天罗罩,三星级奇物,拥有被动抵挡天机测算之能。 此物一共可以使用三次,此前宋辞晚已经消耗过两次天罗罩的使用次数,现如今,这是第三次! 谁在算计她? 宋辞晚快步离开城门,当即便汇入前方人流,跟着他们一起向着远离城池的方向走去。 她识海中神明跳动,似乎隐约想要回应那来自不知名之处的遥远测算。 但终究,宋辞晚还不是真正的化神期,且缺乏这方面的具体功法,神明的跳动便只能被她深深压下。 第225章 追查诡异 宋辞晚按捺住了回望城门的冲动,跟随着人流很快就走出了离城三里地。 官道依旧宽敞,有些百姓却开始向着两边分岔的道路走去。宋辞晚随意寻了一个方向跟上,又走过一段路,她渐渐脱离人流,独身来到了一片僻静无人处。 宋辞晚抬手施展了一个日月换形术,这是宋辞晚现今唯一拥有的一个高等级全篇法术。 其它的要么是等级低,比如像草上飞和破山拳那样的,宋辞晚虽然拥有全篇,但这种低级的技法上限就摆在那儿,等以后宋辞晚修为再高些,它们的用处就不大了。 要么比如虚空幻魔剑和破妄刀法,这两个倒是十分厉害,可惜宋辞晚目前都只拥有第一层。 完整的日月换形术价值还是很不一样的,当初也是卖出了某位大城级诡异幽精,宋辞晚才得到了它。 这门法术从目前来看没有什么明确的攻击力,但它独特的幻化之能,以后练到高深处,据说甚至可以改天换日! 虽然那还很遥远,现在的宋辞晚甚至都无法想象那究竟会是一种怎样的境界。 她的日月换形术目前在第一层精通(2356\/),施展时,宋辞晚已经很是得心应手。 渐渐地,她四周的野草像是疯长起来,而她本人,却像是化成了一棵草、一缕风,甚至是一团空气般,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当然,实际上宋辞晚并没有消失。 只是若有人经过此处,只以肉眼、甚至是一般的灵觉感应,都将无法察觉宋辞晚存在此处。 平澜城,善人坊,宋宅。 此时有两拨人出现在了宋宅当中,先来的一拨,带头的正是宋辞晚曾经见过的巡城司女将郭海池,后来的一拨则是悬灯司的除妖使。 这些除妖使中也有一个宋辞晚的熟面孔,正是曾经与宋辞晚一起陷入过槐溪村诡境的先天二转武者,张佑! 张佑曾被高夫子时期的高小郎惩罚过,他在颠倒诡境中显露出来的是老人模样。但实际上他原本二十几岁,正值青年。 可如今离开颠倒诡境,他样貌像是恢复了,却又并未完全恢复。 如今的张佑,黑发中夹着白发,眼角堆着皱纹,看起来比他原本的模样竟是苍老了十岁还不止! 两人同在宋宅相逢,郭海池当时便是一惊道:“哟,这不是悬灯司的张大人吗?你这模样是怎么回事呢?莫不是在幻冥城伤了身?那你们洛大人也太不近人情了些!怎么还叫下属带病出值呢?” 张佑头发花白,一脸沧桑,呵呵笑了声说:“郭将军出身大家,却是不懂我们这些穷苦武者的难处。带病又如何?带病不更是应该勤奋一些,多多争取资源,才能将病治好么?” 郭海池顿时吃惊道:“张大人,你们除妖使受了伤生了病,竟要靠自己赚取资源才能治病么?治伤治病这种事情,你们上头居然不拨款?” 说话间,她清冷俏丽的脸上露出了怜悯的笑容,叹道:“这不对啊,我们巡城司这边,都有专门的道医坐镇,谁若是因公受了伤,在咱们巡城司衙门里,那都是直接免费给治的。” 说着,她皱眉:“悬灯司凌驾府衙六司之上,独成体系,直达天听,对内,却居然是这样治理的?” 这番话可谓是将悬灯司的脸面狠狠撕扯在地上踩了,张佑顿时脸色一白。 他怒道:“郭将军,我敬你官阶高,对你多有几分客气,但我们悬灯司究竟该如何治理,却轮不到你一个外官来置喙!怎么,你这是要对长公主殿下制定的条例进行批改吗?” 一顶大帽子扣下,郭海池当即拂袖,也怒道:“不知所谓!张大人,郭某好心帮你,你却口口声声搬出长公主殿下来压人,殿下乃是天上皓月,又岂容我等凡夫俗子随口挂在嘴边?” 话音没落,她转身就走。 她身边带着的下属们连忙快步跟上,有个武者着急问道:“将军,咱们这就走了吗?方才青冥罗盘转动,咱们还什么都没查到呢!” 郭海池一边走一边说:“此处虽是传出过诡异气息,然而如今却什么也没有了。还查什么?什么都查不到,白白浪费时间!” 很快,她就带着一众下属离开了宋家。 等到离开宋家约有几条街的距离,郭海池的下属中才有一个人低声问:“将军,咱们之前用了回光溯影符,结果却遭到反噬,此事不用告知悬灯司吗?” 郭海池瞥了他一眼,眉头微皱却不答话,只是抬脚就继续往前走。 后方,另一名武者忙拉住这人:“哎,我说朱兄啊,咱们不用那么实诚吧!你看这悬灯司,凡是有好处他们就抢,有那脏活累活,倒是全都推给咱们,就这样,你还真跟他们一家亲啊?” “那如果不说,万一以后出大事……” “出大事那也是悬灯司的事儿,这可是他们自己抢走的活儿,可跟咱们没关系!” …… 宋宅,张佑带着人将宋辞晚租住的小院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果然是什么有效线索也没找着。 他略微有些烦躁,思索了片刻,便叫属下去将这小院旁边的邻居带过来问话。 因为宋辞晚当初租的是一个靠边的宅子,西边是堵死的院墙,并没有邻居,所以张佑的下属便只带了宋家东边的孙郎君夫妇过来。 两人一被带过来,张佑腰间悬挂着的一张玉牌就忽地微微颤动起来。 张佑的一名下属惊道:“大人,这二人曾被诡异气息沾染过!” 张佑走上前,对着二人一人轻拍了一掌,瞬间便将二人身上带着的诡异气息摄走了。 他拿出一只玉瓶,将这两缕气息装入瓶中,随即扔给一名下属道:“问清楚,这两日他们接触过什么,经历过什么,昨夜可有遇诡?” 说完,他便在宋家的厅堂中随意选了张椅子坐下。 平澜城,南郊。 此时的宋辞晚则刚好将高小郎从阴魄珠中放出,高小郎打了个滚落在地上,他一骨碌爬起来,却是瞬间一晃身形道:“宋姐姐,我感觉有些不对,你快回去吧,我要即刻远离平澜城!” 第226章 心中神明不败,唯此可堪长生 平澜城中,孙郎君口沫横飞地对着悬灯司诸人讲述了昨夜遇诡之事。 尤其是讲到那诡异扮做美人,敲门掏心,眼看他便要身死当场,结果隔壁却忽然飞来一只白鹅。白鹅大发神威,将诡异打了个七零八落,于生死危机中将他给救了。 孙娘子数度想要打断他说话,却都被他无视了。 莫名的,孙娘子觉得这有些不好,便气得想捶他。 不料孙郎君说完白鹅的事,忽然又对着坐在主位的张佑拱手道:“大人,那白鹅大仙救了我们夫妻的命,如今却不知它老人家去了何处。我们夫妻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心里有些念想,您这若是知晓白鹅大仙在何处,烦请替咱们转达转达谢意。” 张佑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这个孙郎君,随即摆摆手,道:“罢了,眼下无事,你们先回去。记得随时留意你家邻居动静,若是有人回来,或是有鹅回来,即刻便报与悬灯司,有赏,明白吗?” 孙郎君一惊一喜,忙拉着他妻子一起谢过张佑等人。 很快,孙郎君夫妻回家了。张佑等人又在宋家宅子里转了一圈,并在不起眼处留下几张符,随后也快速离开。 平澜城,南郊。 宋辞晚与高小郎低声告别,高小郎有些不舍道:“宋姐姐,我送给你的笔刀,曾与我相伴千年。哪一日你若是有事,可以折断笔刀,任何时候我都会出现在你面前。” “不管有什么事情,你叫我做,我都会做到!”他认真承诺。 宋辞晚只微微垂下眼来,伸手抚了抚他圆滚滚的小脑袋,然后给了他一把阴魄珠。 这些阴魄珠加起来足有五六十颗,算是宋辞晚目前手头上全部拥有的阴魄珠了。 她又取了一荷包的碎银和金豆子给高小郎,还给了他十颗修行界的通行货币元珠——元珠只有十颗,倒不是宋辞晚小气,而是她手上元珠也剩不了几颗了。 宋辞晚现在正处在一个说穷不穷,说富裕,但似乎又很穷的状态。 她的天地秤中其实收藏着不少好东西,有法器、有奇物、有丹药、有符篆也有各种材料。 但这些东西一时间却并不是那么方便变现,此外还是那句话,她天地秤里的东西随机性太强,有很多东西好是好,却不见得能符合她眼下的需求。 真要解决这个窘境,宋辞晚还需要有一个稳定的生财之道。 她又在天地秤里翻了翻,没有翻出什么诡异能用的法器,倒是翻出了几枚祖龙铸钱。 宋辞晚顿时心中一动,她立刻将天地秤中剩余的六枚祖龙铸钱都取出来。她每次抵卖元寿珠换取祖龙铸钱,都是有需要才抵卖,并不会一股脑全卖掉。 因此祖龙铸钱现在只剩了六枚,元寿珠倒是还有很多。 六枚铸钱摊开在宋辞晚掌心中,高小郎见了立刻就瞪大眼睛张开嘴巴,晶莹的水珠从他嘴角流了出来。 嘴角的湿意惊醒了他,高小郎抬起手连忙擦掉嘴角口水,红着脸低下了头。 宋辞晚不由一笑,她问:“小郎,我瞧你对这铸钱十分在意。此物对于你们而言,可是有什么特殊功效?” 她以为高小郎会给出一个什么明确答案,岂料对方却只是咽着口水,面带羞惭道:“我也不知,宋姐姐,我只是感觉到,这些铸钱对我有特别大的吸引力。” 说着话,他又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那把铸钱,口水再次哗哗地流,咽喉深处,触须若隐若现。 高小郎连忙伸手捂住嘴巴,红着脸紧闭了双眼。 天地秤浮现,采集到一团气:【小城级诡异幽精,羞惭、迷惘、不舍,一斤五两,可抵卖。】 宋辞晚哭笑不得,她拉起高小郎的手,将六枚铸钱放到他手心里。 高小郎的手顿时就好像接了个烫手山芋一般往后弹,宋辞晚连忙一用力,神通道术力大无穷施展开来,高小郎纵是小城级诡异,这猝不及防之下,竟也无法挣脱。 高小郎诧异地看了宋辞晚一眼,宋辞晚道:“我不缺这个,你拿着就是。” 她将六枚祖龙铸钱塞进高小郎手里,随即又抚了抚他圆滚滚的脑袋,说:“小郎,你是个好孩子,此去山长水远,我虽不知你要去向哪里,但我相信你永远会坚守自己的是非善恶。” 高小郎仰着头,手里攥着那六枚祖龙铸钱,呆呆地看着宋辞晚,眼眶里有着微微的晶莹。 宋辞晚笑了笑道:“去吧,人的皮囊也并不是那么重要。有些人虽有人身,可心是黑的,既不如妖魔,也不如诡异。而有些人即便身化诡异,但只要人心还在,那就永远是人。小郎,只要你还在,高家就没有灭绝,后会有期。” 她抱拳拱手,高小郎便连忙也抱拳回她一礼。 天地秤浮现:【小城级诡异幽精,惆怅、迷惘、不舍,二斤三两,可抵卖。】 高小郎说了一句:“宋姐姐,后会有期!” 话音落下,他转身离开。 南郊的山林绵延而长远,高小郎小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树木掩映间,仿佛从来不曾来过。 宋辞晚极目远眺,亦难免生出些许惆怅。 修行之路终究是一场告别之旅,旅途风景再好,也总归都要互为过客。 人生百年,这样的过客便已经难以计数,又何况宋辞晚的目标是千年万年,乃至长生? 要走长生路,先修孤独心。 习惯孤独,享受孤独,心中神明不败,唯此可堪长生。 宋辞晚转身回程,坐忘心经在她体内默默运转,无声无息,又经验飞涨。 她施展日月换形术,以此为遮挡,悄无声息地又给自己换了张脸。 这回换的是一张平凡的武者少年的脸,她选定了一个远道而来的车队,混在人群中毫无存在感地进了城。 进城以后,宋辞晚却不打算再回积善坊宋宅了。 她料想那座小院必然要遭受种种查探,因此索性便舍了那处。反正大白鹅在灵兽袋里待得好好的,那院子里也没什么值得她特意跑回去拿一躺的家当。 宋辞晚便在南城这边晃了一圈,后又寻了个僻静处,将自己的面貌变化成修仙者辛免的模样。 从此以后,凡人少女宋寻消失了,辛免将成为宋辞晚的主要形象! 她要开源进财,打造身份,想办法弥补自己如今的短板。 第227章 八方风雨,一隅安定 宋辞晚化身辛免,不紧不慢地在平澜城找起了房子。 她不知道的是,她这边风平浪静,可幻冥城开放这十几日来造成的余波,却在整个苍灵郡都形成了动荡,并久久不能平息。 正月十五,城隍庙外殿的门槛都几乎要被前来上香求符的百姓给踏破了。 而城隍庙内殿,却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不速之客。 这些人有来自苍灵郡各大世家的,有来自各大门派的,也有来自朝廷悬灯司、巡城司的,还有来自钦天监定波楼的…… 有些人级别不够,便由城隍爷下属的各级阴官接待。 而有些人,却走进了城隍爷居住的天幻殿中。 天幻殿最深处,那一片虚空漂浮的扭曲星云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只大如谷仓的巨大红灯笼! 虚空中延伸出四道锁链,将那漂浮的红灯笼牢牢捆缚。 那灯笼似在挣扎,又似乎纹丝未动。 只有各种朦胧而又混乱的呢喃声,在灯笼的四面环绕传荡。 “阿呢卡无息无奴……” “哈噶嘛呢乌鲁乌鲁……” “西呜!西呜!” 尖锐的西呜声时高时低,有时又传出几道明显的人声。 “天黑黑啦,不下雨啦,娘打孩儿爹打娘……” “呜呜呜,神仙、神仙救我!” “都要死,谁也躲不掉,你们早晚都要死!” “嘻嘻嘻,下地狱吧……来陪我呀……” “呵呵,呵呵呵……” …… 各种各样的声音,混乱、扭曲、纠缠、浮动,似远似近,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清晰时仿佛便响动在人耳边,模糊时又似在天边,它带着一种古怪的魔力,勾得人心烦意料,使人不自觉便想要倾听,然后随之痛苦,与之沉沦! 这样的声音寻常人连听都不能听,一听就要发疯,要死去。 便是有修为的人,定力强些,能听一时半刻,却难以倾听时时刻刻。 而此时,那漂浮的红灯笼下方,却正正端坐着一道身影。 这身影黑发长须,一袭锦绣官袍,足蹬云台履,手持玉如意,正是平澜城的城隍爷! 城隍爷端坐在红灯笼的下方,浑身上下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一片树叶飘进了殿中,片刻后化作一道清癯的身影。 来人直接盘膝坐在了城隍爷对面,城隍爷睁开眼睛,呵呵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是叶灵官大驾光临!怎么?百鬼夜行时你不来,如今这东西被我老崔给收走了,你倒是来了。” 原来这位平澜城隍,他姓崔! 叶灵官被他阴阳怪气地顶了一句,也不生气,只道:“崔兄,叶某以为你应当知我。吾不能离开定波楼,不仅是因为那衡水老龙。崔兄,东临郡失守了,你可知?” 崔城隍皱眉道:“怎样失守,怎么个失守?” 叶灵官叹道:“那临渚山上,有一群雪妖,生得形貌昳丽,往常总被山下的百姓称作圣雪娘娘。一向来她们也听从东临郡官府管教,两边相处还算融洽。” “却不知怎么,打从前年,陛下将东临郡分封给三太子殿下做封地,这些雪妖与官府之间的关系就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此番年节交替,各地幻冥城尽皆开放,东临郡这边全力应对之际,那些雪妖却忽然下山袭城!” “延临城的护城大阵被打破了,三太子殿下在战斗中被赋雪妖女打成重伤,如今不知踪迹。延临城百姓死伤超过三成,延临城隍当场战死!” 话说到这里,崔城隍八风不动的神情终于猛地一变,他惊道:“你说什么?延临城隍战死了?” 叶灵官郑重道:“此等要事,叶某自不可能假传消息。崔兄啊,这山河镜你懒得管,但要说消息灵通,却还是得看山河镜。崔兄,妖性莫测,决然不可信任,如此你说,幻冥城开时,我可能离开定波楼?” 崔城隍面上却有几分悲凉道:“徐谡那人,我与他虽不算十分相熟,但当初同样镇守过四大关,我崔某与他也曾隔空神交,联手拒敌。昔年一别,一晃三百载,不料如今再得消息,竟是故人身陨!” “战死殉城,这的确是徐谡会做的事情……” 说到这里,崔城隍一叹。 他直视叶灵官道:“此等大事,朝廷有何应对?” 叶灵官道:“此乃今早天明前发生之事,这个时辰早朝都尚未结束。朝廷如何应对,如何决议,我又如何能知?” 崔城隍一时间便陷入沉默。 大周太大了,消息的传递只在高层间迅速,放到整个九州,有些时候却如隔山海,如隔天堑。 平澜城的早市,一片生机勃勃。 昨夜虽然死伤不少,但局部的伤痛显然不能影响到这整座城池的繁华。 宋辞晚似慢实快地在街上走着,又看到傀儡宗的颂音傀儡在街上一声声喊着:“天骄级同款洞府,只要一元珠起租咯……” 仿佛昨夜望江山不曾遭劫,望江洞府也都还好好的。 真有种难辨今朝的梦幻感。 宋辞晚没有搭理那些颂音傀儡,而是很快在距离沧澜阁相隔一个里坊的位置,找到了另一座名叫七音坊的里坊。 七音坊占地极大,比起以普通百姓居多的善人坊,七音坊这边居住的则大多是修士。 有武者,有修仙者,还有各种小家族,小帮会,总的来说,称得上是鱼龙混杂,色色俱全。 宋辞晚选择这里,主要也是看中七音坊人口复杂,信息流通大,这方便她更加深入地了解这个世界,补全认知短板。 她走进七音坊的官牙,通过牙店在七音坊二胡巷租住到了一个小院。 小院比宋辞晚原先的家要稍大一些,有三间正房,两间厢房,进门的门厅还有个倒座房。 那官牙的牙人还笑眯眯地问宋辞晚:“仙长,您要不要买丫头小厮?小的这里新来了一批好货,个个乖巧伶俐,要不领过来给您看看?” 宋辞晚摆手,对于人口买卖毫无兴趣。 但她突发奇想,便问:“我瞧着,这街上的傀儡众多,你们牙店可有那侍从傀儡可以出售?” 牙人转动着眼珠子道:“仙长,机灵些的傀儡倒不是没有,不过要寻傀儡宗弟子定制。仙长若是不弃,小的愿为仙长做个中人,帮您寻到可以定制的傀儡宗弟子。” 说着话,他冲着宋辞晚露出了一口笑得整齐的白牙。 第228章 全新生活,意料之外的际遇 宋辞晚最后还是婉拒了那个牙人的提议,但她打赏了牙人一瓶三颗的壮气丸做小费。 然后又在牙人热情的指点下,找到了一条售卖各种修炼物资的街道。 牙人收到打赏,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更热情了。 宋辞晚将辛免的修为定在炼气初期,这个修为走出去,已经足够得到大部分人的友好与尊重。 她在牙人指点的那条三坡街转了一圈,卖出了五十颗扶元丹,换来五十颗元珠,又购买了一些常用的炼丹、制符、炼器材料。 其中还包含有一个低级的炼丹炉。 都是很基础的东西,量也不算大,加起来花了四十三颗元珠。这其中,花销的大头是那个炼丹炉,其价值二十五颗元珠。 此外,宋辞晚还在一个小摊上买到了一些妖兽血肉,主要是豚妖血肉,还有獐子妖,蛇妖。 通过交谈,宋辞晚得知,城中宰杀的豚妖基本上都是人工养殖,像獐子妖、蛇妖这种一般就需要上山打猎才能得到。 低等级的妖兽也没什么灵智,它们繁殖又快,城中修士日常所需的肉食,大部分便由这类妖兽提供。 卖肉的摊贩名叫谭老五,是个炼脏期的武者。 他主动对宋辞晚说:“前辈气质不俗,我这摊子上的东西,嘿,说起来不好意思,衬不上前辈您呐。前辈,要吃那真正的好东西,得去品缘居!品缘居中,莫说是低等妖兽肉了,便是龙鱼、妖蚺,都应有尽有呢……” 宋辞晚没有说话,只又听谭老五嘿嘿笑说:“前辈去了,报我谭老五的名字,能打九折!” 宋辞晚顿时失笑道:“多谢谭兄弟,待我哪日有空去了品缘居,必然报你名字。” 谭老五当下多给她搭了一根豚妖骨头,欢喜道:“前辈果真品位不凡,往后常来啊!” 真有意思,炼脏期武者,放到宿阳,都能在诛魔卫谋个不错的差事了,可是在平澜城,却一身市井气,且还怡然自得。 宋辞晚将各种东西都收进纳物符中,而后在街上摊贩们艳羡的目光中回到了自己租住在二胡巷的小家。 还别说,她低调惯了,偶尔当一当底层修士的前辈,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很难说这究竟是什么感觉,但是好像她又从寂静清冷的状态中获得了另一种自洽。 宋辞晚回到小院后,先用清尘符将这院子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后又施展炽炎术,贴着整座院子烧了一遍。 真正做到了只烧空气而不损家具,技巧之高妙,控制之精微,只能说,不愧是出神入化的炽炎术。 扫也扫完了,烧也烧完了,宋辞晚还不罢休。 她又卖了一颗元寿珠,在天地秤中重新获得了十枚祖龙铸钱。 取出三枚铸钱,宋辞晚以自家小宅院为目标,占卜了六次。 最后,占卜到小院右侧的井边似有异样。 宋辞晚当即调动神明,在刹那间促使了识海中神明睁眼! 神明的目光在瞬间穿透重重物质阻隔,不但将整个院子都扫了一遍,还在瞬间扫到了深埋井下的一堆乱七八糟的碎石。 穿过那些碎石,神明目光继续向下透射,又过了约有五六丈的距离,噗一下,神明目光忽地一陷,像是穿过了一层特殊的隔膜——宋辞晚感应到,那像是一种天然的屏蔽。 是什么? 宋辞晚体内真气在飞速消耗,她连忙服下一颗赤阳丹。 然后,宋辞晚就看到了那个深埋在地下的东西。 那是一团冰蓝色的烟雾,被埋在深深的泥土中,乍看像是雾球,又像是一团流动的冰水,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极致寒意。 宋辞晚只是多看了一眼,识海中的神明竟然就生出了仿佛是要被冻结般的刺痛感。 她脚下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识海中神明闭上双眼,一股刺痛由上而下,激得宋辞晚立刻给自己施展了一个甘霖咒。 但这似乎用处不大,甘霖细细密密落在宋辞晚身上,她却冻得浑身一个哆嗦! 要知道,她现在拥有无常之体,体质之强,就是极地寒冰来了,也不见得能冻伤她。 这井边泥土里深埋着的也不知是什么宝物,只是隔空探看,竟然就有这般威能。 宋辞晚又退了两步,当下便趺坐在檐下台阶上,运转坐忘心经,深度驱散体内寒意。 随着寒意褪去,宋辞晚脑中的刺痛也才渐渐消退。 她站起身,目光看向院子角落的那口井,一时惊疑不定。 不得不说,际遇这个东西是真的太过于莫测了,她只是随随便便租个房子,居然就在院子里发现了这么个东西。 宋辞晚思索了片刻,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走在路上发现了宝藏的小孩。宝藏上面布满了尖刺,又烫手又尴尬。 但是,遇宝不取,那与暴殄天物又有何区别? 她得想个法子,做好防护,然后行动。 宋辞晚倒也不急,她打扫好了院子,再将房屋略作布置,接着就开伙暖居。 没有人陪她一起,大白鹅也还在灵兽袋中,似乎是在进阶沉睡,宋辞晚也不寂寞。 她拿出自己的玄铁炒锅,做了一个酥炸豚妖大排,煮了个灵米饭——是的,三坡街有灵米饭卖,价格小贵,十两黄金才能买一斤灵米。 一颗元珠大约价值百两黄金,宋辞晚便花了一元珠,买了十斤灵米。 又炒了几个素菜,蒸了一碗蛋羹,几样素菜摆上桌,酥炸大排则抵卖给天地秤。 然后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低等豚妖食材做出的酥炸大排,在天地秤这里,居然卖得了两颗行气丹! 想当初,宋辞晚拿豚妖下水做出的爆炒大肠,往往一份只能卖得一颗壮气丸。而行气丹的价格,足足是壮气丸的三倍! 同样是低等豚妖,大排就比大肠高贵? 好吧,就当大排更高贵些,毕竟大排要花钱买,而宋辞晚从炼妖台带回猪下水,却往往是免费的。 不过这个性价比,宋辞晚仿佛看见了一条崭新的致富之路,在眼前闪闪发光! 就这,还学什么炼丹? 当然,太上炼丹术不能浪费,谁会都不如自己会,宋辞晚既然获得了这门绝技,就不可能不去好好学习。 她很快用过饭,等下午天色不是那么明亮了,便再度动身。 这一次,宋辞晚准备去望江洞府找到谢云祥。 一是要按照当初说好的比例,与他分配元寿珠,二来,宋辞晚也需要通过谢云祥的渠道卖出一些元寿珠。 此外,宋辞晚也想看看望江洞府还能不能再租赁。 她的天地秤中尚且收藏着许多高小郎的诡异幽精,在外界随意抵卖的话,似乎有些不划算,若能在洞府中抵卖,或许效果能够更好。 第229章 从前有只羊 申时,天色略有些黯淡,宋辞晚从家中离开,溜溜达达去了望江山。 远远地,只见那望江山下,颂音傀儡成群结队,来来回回。 有些傀儡的机械铁臂上,竟还挂着造型各异的上元花灯,夜色虽未降临,花灯尚未点燃,但节庆的气氛却已经布满。 倒仿佛昨夜的百鬼夜行只是虚幻一场,人间的热闹并不被它影响。 宋辞晚觉得这也不错,积极向上总比愁云惨淡要来得令人愉快。 跟随着颂音傀儡们的行动轨迹,宋辞晚来到了望江洞府的殿宇外,一眼看去,却是吃了一惊。 曾经熟悉的建筑不见了,一夜之间,望江洞府的执事殿变成了一座足有九层的八角高塔,那塔前有巨大的广场延伸,广场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修士在摆摊。 宋辞晚走在广场上旁听了几耳朵,很快就弄明白了。原来昨夜望江山上诡境横行,原先的执事大殿遭受了摧毁。 于是今天一大早,苍灵郡郡守苏大人就带来一座宝塔。 他飞至半空,官印一照,那宝塔便在瞬间吸足了国运之气,从巴掌大小变成了一座巨塔,而后稳稳落地,便形成了如今全新的执事殿! 包括这一片广场,都是这巨塔法宝所化。 修士们为此纷纷议论,既兴奋又神往。 “这能够以小化大的法器,市面上也不是没有流通。什么帐篷、木屋、小筑,都不算什么,随身庄园也不是没有,只要舍得出元珠,什么随身洞府买不到?可是,这需要吸取国运才放大的宝物,那却是稀奇了。” “这……莫不是明月洞天那等奇宝?” “嘶!不可能吧,明月洞天那可是洞天,与洞府又不可同日而语,没得可比性,不可能,不可能!” “那为何要吸取国运才能放大?” …… 这个问题一时无人能够回答,宋辞晚旁听了一会儿,见众人的议题渐渐偏移,有些讨论起了功法,有些讨论起了私事,还有些人竟悄悄传起了音,不再对外议论了。 宋辞晚便移开脚步,继续往前走去。 走到塔前,她正要进去,那塔门一侧却有人大步而来,老远便惊喜道:“辛道兄!” 宋辞晚转头一看,来者正是谢云祥。 谢云祥见到宋辞晚的第一个瞬间,人还未至近前,一团人欲却是扑面而来,天地秤将其采集:【人欲,化气期修仙者之喜、乐、忧,二斤一两,可抵卖。】 羊毛质地虽浅,胜在分量足够,且源源不断。 谢云祥一如既往地热情赤诚,弄得宋辞晚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抱了抱拳,谢云祥便已经是滔滔不绝地自顾说了起来:“辛道兄你果然来了,我便猜你不会有事,一定会来,果然,你这就来了!” 宋辞晚还没说话,谢云祥又说:“昨夜那诡境崩溃,大家分头逃离,当时太乱了,我又被董思梁那家伙给吓着,跑得太急了。后来回头想找辛道兄你,却是找不着了。” 他脸上露出几分惭色,又说:“倒是遇见了焦左焦兄,焦兄也担心你,我便与他商议,回头我们两个,不论谁先遇到了辛兄,都务必转告对方一声。” “当然,这都需要辛兄你同意。”谢云祥拍胸脯道,“咱们兄弟,这交情必然无人能及。辛兄你要是不同意,我谢云祥就是骗他焦左一回又如何?这老小子也就那样!” 谢云祥唱念做打,好长一段话语,宋辞晚听到后来那真是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就剩一个哭笑不得。 两人从诡境出来,此番再见,那一种恍如隔世般的隔阂感也就自然而然地消弭了。 宋辞晚道:“不必隐瞒,谢兄往后若是见到焦兄,可以告知他我的消息。” 她既然打算以辛免的身份在外行走,那么各种可以建立的人脉自然也要建立起来。 像焦左这种人物,别看他在诡境里落魄过,放到外头却也是需要许许多多普通修士仰望的。 然后宋辞晚对谢云祥传音,向他说明了自己这次的来意。 她来望江山,有两个主要目的,一是遵守承诺,与谢云祥分配元寿珠,二则是要通过谢云祥售卖元寿珠。 元寿珠的市价是一千元珠一颗,但这种东西往往有价无市,最终究竟能卖到多少元珠,却还要看售卖者的水平! 谢云祥听过宋辞晚来意,顿时就有些激动起来。 他张口,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忙忙就做出压低声音状,同时也施展传音道:“辛兄,咱们原先是说好了二八分成。可是我这手上,你原先就给过我二十一颗元寿珠,这……难不成,你的元寿珠总数,竟还超过了一百颗不成?” 宋辞晚手上的元寿珠何止超过一百颗? 如果再算上杀人越货的那些,她所拥有的元寿珠总数甚至超过了三百颗! 不过,杀人越货那一部分,宋辞晚不打算拿出来与谢云祥分。 那些都收在天地秤里,天地秤只进不出,除非是抵卖过后的物资,才能在天地秤中自由存取。 因此其虽有储物之能,这种储物却是受到限制的,需要宋辞晚摸清规则再加以利用。 同时通过天地秤抵卖得来的东西,也无法再进行二次抵卖,这又是一重限制。 不过天地秤有着极强的隔绝能力,是个杀人越货,毁尸灭迹的神器。 当初宋辞晚化身黑心魔刀鲁钟,在彼世中大肆杀人时,为了避免被追踪,凡是被她杀过的人,她都是直接连人带物一起收进天地秤。 等有时间了,她会再将其逐一卖出,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倒一手后,什么问题都能被处理个干干净净! 宋辞晚遂在袖间一抹,她取出了一枚新的纳物符。 这纳物符中装了十四颗元寿珠,宋辞晚将这纳物符递给谢云祥道:“谢兄,算上我原先分给你的二十一颗,再加上这纳物符中的十四颗,以及我手头剩余的一百四十四颗,共计一百七十八颗。” “将一百七十八颗元寿珠二八分成,我占个便宜,抹去零头,算两成的话谢兄便可得三十五颗。” “谢兄原有二十一颗,应当再得一十四颗。” 这一番算来,直将谢云祥算得眼睁目瞠,舌头都险些掉出来。 第230章 计划拍卖元寿珠 谢云祥的情绪激动到几乎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唯有天地秤在这一刹那又采集到两团气! 【人欲,化气期修仙者之喜、惊、喜,二斤三两,可抵卖。】 【人欲,化气期修仙者之喜悦、感激、喜悦,三斤四两,可抵卖。】 宋辞晚笑了笑,她将纳物符放入了谢云祥掌中。 谢云祥手一颤,腿一抖,险些将这纳物符给落到了地上。 宋辞晚抬起手指,做一个嘘声状,仍然传音道:“谢兄小心,财不外露,你可千万莫要露了形迹。” 谢云祥颤着手,忙忙就将这枚纳物符收进怀中,贴身放好。 他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口中哆嗦了好几遍,也只是重复说:“我、我……辛兄,你、你……” 天地秤又浮现,采集到一团气:【人欲,化气期修仙者之喜悦、感激、惆怅,一斤六两,可抵卖。】 他大喜之下居然生出惆怅?也不知是个什么心理。 宋辞晚无意探究,只等谢云祥平复了情绪,才道:“谢兄,此物若要卖出,你可有门路?” 谢云祥还是有些飘飘然,他连忙道:“辛兄,此事若要细谈,咱们还是寻个好去处!那品缘居,辛兄可是知晓?品缘居的鱼龙乃是天下一等美味……” 眼看他说发了兴,又有要滔滔不绝的架势,宋辞晚连忙叫谢云祥打住。 她道:“谢兄,明月坊、瑶芳院,前车之鉴呐!” 此言意味深长。 谢云祥顿时就想到了自己当初带着“辛免”去逛瑶芳院,结果却被春水姬迷惑,险些当场就来了个一掷万金的故事—— 须知那春水姬后来化身魔女,可是在整个明月坊上演了好一出裹脚大戏。 谢云祥顿时就又打哆嗦了,不过这回可不是激动的,而是后怕的。 不得了,不得了,谈事情哪里不能谈呢?反正都是传音入密,又不往外招摇。 品缘居与瑶芳院可是齐名的,谁知道那里头是不是能有个什么? 谢云祥顿时讪讪笑,笑罢了忙说:“辛兄,这个……幻冥城结束了,每年正月十六的夜晚,七宝楼有拍卖会,便专为拍卖元寿珠而开设!辛兄若是有意,咱们不妨同去七宝楼。” 宋辞晚知道七宝楼,当初游览平澜城时,谢云祥也曾介绍过七宝楼。 七宝楼之大,遍布大周,不仅仅是平澜城有,这天下间,九成九的郡城都有七宝楼! 可见其势力之广,实力之雄厚。 谢云祥传音说:“七宝楼拍卖,最是严谨不过,也不必担忧拿不到款项,或是在楼中出什么安全问题。不过,七宝楼抽成也高,足足要十成一呢!” 十成一,也就是说,如果一颗元寿珠能够卖出一千颗元珠,那么七宝楼就要抽走一百颗。 可别觉得这一百颗不多,要知道宋辞晚有着龙血,常卖扶元丹,她手头都尚且紧巴巴,从来没有哪一次,她身上的元珠余额能够超越一百颗的。 像谢云祥这样的“穷困”世家子弟就更不必说了,他在望江洞府做执事,月俸仅有一颗元珠! 以此来看,七宝楼的抽成简直就是暴利。 谢云祥也十分肉疼道:“太贵了,太狠了,辛兄,不瞒你说,我自己尚且犹豫这元寿珠要不要拿到七宝楼去出手。” 他继续传音:“且还有个问题,元寿珠这个东西,人人都想要,谁都不嫌多,辛兄,炼气期最多可以消化六十颗元寿珠,你要卖多少,心里可有准备?” 宋辞晚道:“自然是要先留足自用,其后再考虑出手。” 事实上,元寿珠这个东西宋辞晚一颗都不会用。 她根本不缺寿命,只要浣洗房的工作不丢,随随便便她的寿命就能快速增长,完全没必要用元寿珠来堆寿命,这性价比可太低了。 不过宋辞晚也不可能一次卖出太多元寿珠,卖多了就是自找麻烦,收藏一些放手中,以备后用也无妨。 谢云祥则道:“化气期最多可以使用三十颗元寿珠,不瞒辛兄,小弟我……准备自留二十颗,十颗上交家族,其余五颗则全部卖掉。” 说到上交家族,谢云祥的语气略微有些苦涩。 关于这个,宋辞晚并不多问,谢云祥身为世家子弟,在有些方面享受了家族的便利,譬如说进入幻冥城的名额—— 若非他谢家子弟的身份,他也不可能进得了幻冥城,更遑论将“辛免”带入城中。 没有这个前提,谢云祥一颗元寿珠都拿不到。 便如宋辞晚要分元寿珠给谢云祥,而今谢云祥又要上交元寿珠给家族,那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什么好多说的。 却见谢云祥咬了咬牙,忽然他又将藏好的那枚纳物符递还给宋辞晚,并传音道:“辛兄,小弟求你一事,此物你且帮我保管可好?” 宋辞晚“哦”了一声,没有多问,很爽快地接回了那枚纳物符,并答应帮他保管。 谢云祥顿时松口气,连忙对宋辞晚道谢,并且他的情绪也彻底平复了下来。 他微微思索,片刻后传音道:“辛兄,七宝楼抽成虽高,但小弟以为,若要拍卖元寿珠,还是该去七宝楼。此后一段时间里,城中虽然会有各种物资交易会出现,但不管哪一个,都不可能有七宝楼安全。” “不过辛兄元寿珠多,也可以先在七宝楼拍卖一部分,先拿到一笔收获,等过个两三月,元寿珠稀缺起来,再去其它地方拍卖,到那时,便是收入翻倍,或许也有可能!” 说到这里,谢云祥的眼睛就有些放光了。 他又说:“辛兄,今年是元寿珠的大年,往年……幻冥城即便开放,大家带出来的元寿珠也极少极少,咱们留着些,不急。” 宋辞晚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谢云祥又问她来了望江山是不是要租赁望江洞府。 宋辞晚确实想租,不租多了,就选一个玄级洞府租赁一日。 至于地级洞府,乃至于天骄级洞府,宋辞晚虽也有意,可是地级洞府的元气以她目前修为尚且无法消化,而天骄级洞府,照谢云祥的话来说就是:“不瞒辛兄,那就是个噱头……” 原来望江山上虽然的确有着天骄级洞府,可天骄级洞府每一个都很特殊,若没有护道人,且没有身份实力足够之人举荐,寻常修士是不可能租到天骄级洞府的。 宋辞晚最后还是花费十颗元珠,租了一日玄级洞府。 第231章 气动神明,天地秤的规则 宋辞晚租到了玄字第七十九号洞府,随后带着洞府令牌,独自上了望江山。 望江山上草木苍翠,完全没有半点昨夜曾经遭遇诡异过境的痕迹,这种恐怖的恢复力,也不知是该说望江山神奇,还是该说其背后的管理者手段神奇。 据谢云祥说,望江山的真正东家,其实应该是朝廷,是官府。 不过苍灵郡的各大家族,各大门派也都在其中有着牵扯。若非如此,谢云祥也无法借着谢家子弟的名头,在执事殿谋到一个差事。 宋辞晚料想,这其中的根底无非就是一个利益分配,倒也没有什么太多好探究的。 她进了洞府,照例先用灵觉查看了一圈洞府内外,又施展炽炎术将整个洞府的空气烧了一遍,再调动识海中的神明,于刹那间睁眼—— 很好,洞府里头干干净净,什么问题也没有。 宋辞晚这才安心地闭合了洞府的阵法,至于两仪护心阵盘,她送给高小郎了。 这东西的防护力,不论是对如今的宋辞晚而言,还是对高小郎而言,其实都已经太过弱小了。高小郎拿着,也最多是借助其隔绝气息的能力,隔绝自身诡异气息。 至于防护,那是没什么用的。 宋辞晚索性就也不再多做布置,她盘膝趺坐在洞府的修炼室中,瞬间打开天地秤,调出了当初得自高小郎的一团气:【小城级诡异幽精,迷惘、苦恨、哀痛,五斤九两,可抵卖。】 是的,是气逾五斤的这一团气。 气逾五斤,便生质变! 之前在修炼雷火噬身诀以抵挡天雷时,宋辞晚卖出过很多团高小郎的气,但这一团超过五斤的气她却一直留着。 她总觉得,气逾五斤,一定会有所不同! 按照天地秤的规则,在初次售卖同一对象的情绪气团时,往往能够获得各类功法,或道术、或武技、或神通,不一而足,这个是随机的。 经历过初次售卖以后,再有第二次、第三次……或是第不知道多少次,一般就会获得修炼时间。 这个修炼时间的多寡,视抵卖对象的修为、以及其情绪气团的重量而定。 当然,也跟宋辞晚当前的修为等级相挂钩。 宋辞晚化气期时,卖一斤凡人的人欲,能够获得一年的修炼时间,等她修为到达炼气期,一斤凡人人欲便只能提供一个月的修炼时间。 像谢云祥那样的化气期修仙者,一斤人欲她便能获得一年修炼时间。 但诡异幽精与人欲又有些不同,宋辞晚初次抵卖高夫子的诡异幽精,获得的是太上炼丹术第一层。 此后再抵卖,获得的则是直接的修为反馈! 以前在富贵村诡境时,她抵卖那些村庄级诡异幽精,也同样获得了修为反馈。 这且不提,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当初在怀陵城,宋辞晚遇到过一位大城级诡异。 那一位,也逸出过好几次诡异幽精。 而宋辞晚将那些诡异幽精抵卖后,获得的却并非修为反馈,而是各种奇物。 其中有一个紫金吞海葫芦,其威力之大,宋辞晚认为应该是自己目前手头上所有宝物之首——玄都生死印这种氪命的除外。 但是奇物往往都是一次性用品,就算不是一次性,也总会有各种次数限制。 因此对于玄都生死印和紫金吞海葫芦这种宝物,宋辞晚都是慎用的。 当然,现在宋辞晚要考虑的不是这个,而是——为什么在诡境中卖出诡异幽精,能获得修为反馈,而在诡境外卖出,获得的却是各类奇物? 这是一种规律,还是随机? 它到底是跟宋辞晚当前所处的位置是否在诡境中有关,还是跟诡异对象的境界高低有关? 这个问题关系到宋辞晚以后再遇到诡境时,若采集到诡异幽精,是应该选择尽快在诡境中将其全部卖出,还是收藏好,等到离开诡境再行抵卖。 天地秤的许多规律都很模糊,需要宋辞晚去仔细理解,慢慢摸索。 它也没有什么器灵,不存在什么与主人之间的明确沟通,又或者是问答解惑,真要说起来,这件神器更像是一种规则的聚合物。 它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以一种奇妙的规则存在于虚无,宋辞晚恰好与其有缘,在宿慧回归时与这件宝物完成了绑定与契约。 她坐在洞府中,神思千回百转,一番权衡后,终于不再犹豫,选择了卖出那团诡异幽精。 却不料,操作抵卖的指令刚刚发出,冥冥中宋辞晚却感应到了一种朦胧的反馈—— 小城级诡异幽精,气逾五斤时,可以指定抵卖方向! 宋辞晚顿时又惊又喜,重量大于五斤的气,她以前不是没有获得过。这种气卖出后往往的确是会有不菲的收获,比如洞照术,就是卖出杨太玄的五斤人欲所得。 但是,可以指定抵卖方向,这种操作宋辞晚以前却从未接触过。 她料想,这必是因为高小郎的等级够高。 凡人的五斤气,与小城级诡异的五斤气,那能一样吗? 宋辞晚当即就要指定天地秤,用高小郎的五斤气换取坐忘心经第三层。 这关系到她的进阶—— 然而就在指令将要下达时,宋辞晚却又犹豫了。 坐忘心经第三层,真的是她目前最急需的东西吗? 不,宋辞晚其实不着急进阶。因为她还需要在炼气阶段多多获取妖魔戾气,以换取寿命呢! 如果早早进阶,进入化神期,往后她再要增长寿命,所需的妖魔戾气可就得呈十倍百倍上升,这哪有炼气期时增寿来得容易? 不囤个千年万年甚至是十万年的寿命,就这么进阶的话,那不是亏大了? 想当初宋辞晚还是化气期时,囤个六七千年寿命跟玩儿似的,而如今到了炼气期,难度却是直线上升,弄得她现在寿命都只有七百多年。 还有玄都生死印这个氪命大户,譬如李代桃僵这等奇术也是氪命的,这么一想,宋辞晚就更加否了进阶的念头。 小城级诡异幽精的气逾五斤又不是绝版,往后再想办法获取就是。 眼下宋辞晚最需要的,应该是——虚空幻魔剑第二层?破妄刀法第二层?又或者是力大无穷第二层?胎化易形第二层?呼风唤雨第二层? …… 不,都不是。 她真正紧迫需要的,是一门精通测算、抵御测算、又或是抓捕灵魂、彻底隔绝敌人化诡、又或者是转化英灵之类的法术技能。 缺一门这样的技能,宋辞晚总还是缺乏安全感。天地秤就算是能毁尸灭迹,还能隔绝敌人化诡不成? 如此心中定念,宋辞晚当下便指定方向,控制天地秤进行抵卖。 【你卖出了小城级诡异幽精,迷惘、苦恨、哀痛,五斤九两,获得了奇门道术,大衍化生术全篇。】 是全篇,而非简单一二层! 第232章 占卜测算,天机之争 宋辞晚满怀喜悦,飞速将大衍化生术全篇记诵了下来。 大衍五十,其用四九,遁去有一! 这一门大衍化生术,便是正正经经的测算之术。 测天时、测地利、测人运,若至高深处,可观山川河流,地脉走势,过去未来,甚至是大族气运! 当然,那还很遥远,越是高深的道法,修炼难度就越大。 宋辞晚虽然一口气获得了大衍化生术的全篇,但除开第一层,后续的内容她目前别说是修炼了,就光只是看看,她都会觉得头晕眼花,难以看懂。 而第一层的大衍化生术,目前就有两个最简单的能力:一是感应测算,二是隐蔽气机。 宋辞晚当即趺坐修炼,她以道字诀加持自身,更有坐忘心经增强悟性,但大衍化生术的经验还是增长极缓。 洞照术面板上显示:大衍化生术第一层(入门3\/100) 仅仅入门而已,宋辞晚就花去了大半天的时间,很快夜色便深了。 宋辞晚清醒过来,当下又卖出了一团来自高小郎的诡异幽精。 【你卖出了小城级诡异幽精,惆怅、迷惘、释然,七两三钱,获得了奇物阴阳颠倒镜。】 不是修为反馈,而是奇物! 果然,一旦离了诡境,再卖诡异幽精,修为反馈就没有了,只能获取奇物。 不过当初宋辞晚在颠倒诡境中为了修炼雷火噬身诀,本来就将诡境中获得的诡异幽精几乎都给卖光了,如今再卖的这些,是高小郎离开诡境以后才提供的。 倒也不必遗憾说,错过了大笔修为反馈。 宋辞晚查看阴阳颠倒镜,只见天地秤显示了对此物的鉴别与解说。 阴阳颠倒镜:三星级奇物,可用三次。 以法力注入,被此镜照射之生灵将随机变换颠倒形态,此形态持续时间内,一切颠倒皆为真实。此形态持续时间长短受限,一般根据受术对象修为,以及施术之人法力强弱而定。 嘿!是个有意思的东西。 宋辞晚没忍住笑了笑,随即她将阴阳颠倒镜收好在天地秤中,又立刻卖出了一次来自谢云祥的气。 【你卖出了人欲,化气期修仙者之喜、乐、忧,二斤一两,获得修炼时间二年零一月。】 虚无中光阴跳走,宋辞晚当即进入了特殊的修炼空间中,她便开始全力修炼起了大衍化生术! 两年时间须臾而过,修炼中,宋辞晚似见了天地初开,鸿蒙区分,又恍惚像是经历了一场悠长的梦。 梦中,如有长河生灭,世相万千。 有潮起潮落,无数浪花。 而后,在那一瞬间,宋辞晚醒来了。 恍惚间,她又觉得自己像是什么也没看见,唯有一点灵光闪烁在她的心头,与她识海中的神明,自身的灵觉,还有她的无常之体,她的法身肉眼交相连动。 这一瞬间,宋辞晚似有所感。 她打开洞照术面板,面板显示:大衍化生术第一层(入门37\/100) 两年的刻苦修炼,她一丝一毫都不曾分心,可是大衍化生术也只是长进了这么一丁点经验! 宋辞晚又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手腕,虽然大衍化生术才仅仅只是入门37点经验而已,可这却足够使她冲破迷障,恍然回忆起,在当初,进入幻冥城的那一刻,天空中曾经落下过无数片绿色的树叶。 每一片树叶都飘向了一个将要进入幻冥城的修士,因而宋辞晚也曾得到过这样一片树叶。 当时她还将这片树叶装在一个小荷包里,后又挂在了右手的手腕上。 再后来,进入幻冥城以后,也不知怎么,不知不觉间,她就将手腕上的这片树叶给忘了! 想必不止是宋辞晚忘了,应该是许多人,许许多多修士都将这片树叶给忘了。 这不是他们健忘,而是这片树叶有玄机!有问题! 那么现在,这片树叶呢? 去了哪里? 宋辞晚只见自己右手手腕空空荡荡,上面什么也没有。 那片树叶是毁在诡境破裂时的天雷之下了? 还是说?它仍然藏在宋辞晚身上,只是她看不到它? 莫名地,宋辞晚起了一层冷汗,她心中忽然有种强烈的警兆生起,这警兆促使她不停催动大衍化生术,里里外外测算自身。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居然什么都算不到! 宋辞晚又取出三枚祖龙铸钱,借助祖龙铸钱之力,以六爻占卜法再次测算。 叮叮咚,铜钱落地,一阴二阳。 再次落地,一阳二阴。 再次落地,三阴…… 再次落地,三阳…… 宋辞晚占卜不停,大衍化生术极限运转,洞照术面板上,这门奇术的经验在缓慢增长。 第六次占卜时,宋辞晚心念一动,在那一瞬间她咬破了舌尖,喷出了一口心头精血,以寿命为祭,再占! 噗! 鲜血洒落在祖龙铸钱上,这三枚古朴的铜钱一跃而起,宋辞晚抬起右手,铜钱落至手腕,她的腕间便有一只刺绣的小荷包若隐若现。 宋辞晚立刻抬手,炽炎术加心经之火燃动,一缕红到发白的尖锐光芒猛地向前飞射,烧向了那只荷包! 轰,火焰燃起来了。 小荷包瞬间被烧成灰烬,而后绿光一闪,一片绿叶的虚影当空一跃,眼看便要破开空间消失在宋辞晚眼前。 宋辞晚左手一动,一道掌心雷当空劈出! 这不是寻常的掌心雷,因为宋辞晚修炼雷火噬身诀时吸收了太多天雷之力,所以这一道掌心雷劈出时,一种恍若天怒般的气息亦在同时显现。 嗤! 绿叶之上雷火燃起,宋辞晚却在这一刻猛地又吐出了好几口鲜血。 隐隐约约,她像是听到了一道遥远的声音,在陡然惊怒:“谁?” 虚空中,天机涌动,一种强烈的、被窥探的感觉传来。 宋辞晚催动大衍化生术,抬手一遮,便好似是在自己头顶拉了块幕布。 天机暂时被蒙蔽,宋辞晚却心知这绝非长久之策。 她的大衍化生术还是初学,目前坚持不了太久,此地不宜久留了。 宋辞晚当即拂袖起身,她给自己接连施展了几轮甘霖咒,这一番应对下来,她的寿命损失了三十年。 但宋辞晚心知,这只是开始,而绝非结束! 她必须要想个办法,一劳永逸,解决此事! 第233章 开盲盒增强实力 宋辞晚在夜色中静悄悄地离开了望江洞府。 她施展光阴夜遁逃,贴着地面飞速穿过一条条街道,而后找了一家客栈,最后又给自己换了张脸,这才在这家客栈住了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宋辞晚找客栈的过程其实并不是很顺利。 先头几家都是客满,没有空房,后来好不容易碰到一家,其中有两名客人因为一些口角打了起来,后两人双双受伤,客栈掌柜出面叫人将他们送去了医馆,这才空出了两间房。 宋辞晚就顺便定了其中一间房,这才在拥挤的坊市间寻到一个住处。 毕竟,这一夜的平澜城仍然过分热闹。 昨夜百鬼夜行,死了很多人,死者的家属或许还在悲痛中,但这少部分人显然并不影响大环境的繁盛。 正月十五,上元灯节,也并不会因为少部分人的悲痛就停止举办。 宋辞晚锁上房间门,又施展了一遍大衍化生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消失了。 人间,十丈软红至深处,亦是躲避窥探与测算的绝佳场所。 各种各样杂乱的气,还有变幻的人心,无穷无尽的贪嗔痴、爱恶欲,人情交织,喜怒哀乐,神仙来了都难免束手。 宋辞晚稍稍有了片刻放松,然后她盘膝趺坐到床帐中,打开天地秤,继续进行起了抵卖。 今夜子时之前,她还有五次抵卖机会,不能浪费。 看看可以抵卖什么—— 对了,她之前在槐溪村诡境时,其实不只是获得过高小郎的诡异幽精,还有其它诡异。比如,沙四…… 【你卖出了村庄级诡异幽精,恨、怒、惧,三斤九两,获得了独立布阵之法,颠倒迷踪。】 虚空间,一段段阵法知识如同细雨纷纷投入了宋辞晚的脑海中。 宋辞晚按捺住惊喜,连忙凝神记诵。 颠倒迷踪阵是独立阵法,说得直白点就是,宋辞晚获得了这一篇布阵之法,就单只有这一篇的法门。 至于说什么阵道基础,阵道理念,又或者说什么灵活的阵道应用之法,那是通通没有的。 想当初,宋辞晚曾经获得过一册《倒转七星阵道书》,此书单从内容来说,毫无疑问应该十分全面,十分了不起。 只是着书者悲叹散人曾经在书页中写明:人间道途尽矣,与吾结缘者,尽读此书,必得天下阵道巅峰传承,亦受无穷道尽之苦! ——亦受无穷道尽之苦! 这一句箴言,便在当时打消了宋辞晚学习此书的念头。 神话世界里,有些禁忌该注意还是得注意! 宋辞晚再想学阵法,也没必要为了这一门阵道传承而去跟某些神秘的存在死磕。 果然,当初按压下的机会此刻又渐渐找补回来了。 这一门颠倒迷踪阵就是一个极好的开始! 宋辞晚满怀喜悦记下了此阵,虽说是有些不求甚解,不过宋辞晚也不急。 她甚至当时就从沧海洞天中取出了三面阵旗,开始尝试着布置颠倒迷踪阵——当然,不太成功。 阵旗太少了,颠倒迷踪阵至少需要二十一枚阵旗才能初步布置! 这门阵法的等级算是三星级,但其真正的威力上限却不止三星级。它是跟宋辞晚布阵时的状态强弱、阵旗的多少,以及阵旗的等级材质、阵眼的等级材质,等各方面都相关的。 宋辞晚也不收回那三面阵旗,她将三面阵旗插在身边,且当做聊胜于无,而后又一次操作天地秤,卖出了沙四的一团气。 【你卖出了村庄级诡异幽精,恨、怒、嗔,二斤三两,获得了奇物恨海剑符。】 恨海剑符:二星级奇物,一次性物品。使用时若附着恨怒之气,则威力可以十倍乃至百倍暴涨,最高可以直追化神。 这个东西让宋辞晚一个激灵,霎时精神一振。 恨海剑符的描述词可太出人意料了,仅仅只是一件二星级奇物,其威力居然可以直追化神? 而其重点,是要有恨有怒? 那么究竟是要什么程度的恨才能使它真正能达到威力直追化神的效果? 宋辞晚带着思量将此物收好,接着继续抵卖。 说实话,那绿叶之事令她总有忧虑,这种忧虑促使宋辞晚用尽一切手段在极限提升自己的实力。而此刻操纵天地秤开盲盒,既是提升实力的一种方法,也算是一种不错的放松手段。 盲盒的惊喜,多多少少总还是令人愉快的。 【你卖出了村庄级诡异幽精,恨、惧、恐,一斤八两,获得了奇物,幽冥丝。】 幽冥丝:二星级奇物,限用五次,具备操纵村庄级及以下诡异,使其沦为傀儡之能。 东西不错,可惜当前用处不大。 【你卖出了村庄级诡异幽精,恨、恨、恨,二斤一两,获得了奇物,怒海石。】 怒海石:二星级奇物,这块石头没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因其生长于幽冥深渊中,故此具备容纳大量恨怒气息之能。 怒海石的出现让宋辞晚怔了片刻,随即她便大喜起来。 开盲盒开盲盒,开了那么多次盲盒,用不上的东西开出一堆,真是好不容易,宋辞晚开出了如此合心合意之物。 她简直都想要大笑三声以表喜悦了,怒海石看似无用,然而若与恨海剑符相搭配,岂不是天作之合? 莫非是大衍化生术给她转运了? 正好,今日所有抵卖次数都已用完,宋辞晚眼看离子时还差一刻钟,她索性也不惦记修炼了,只是取出祖龙铸钱,又快速占卜了一回。 再算天机,窥探之感不再。 想必,随着先前那片绿叶的烧毁,再加上宋辞晚及时转移阵地,那冥冥中的窥探者,终究还是断了线路。 宋辞晚不知道的是,就在她数度占卜,想要寻找出窥探者的踪迹来历时,平澜城一座烟雾缭绕的侧殿中,却有一名侍女手捧一片树叶在来来回回地数着。 “二九、三十、三十七、四十二……五十六!怎么办?还是少了一片!” 这侍女数来数去不得其果,终于在某一刻,她一咬牙,一跺脚,只将那一捧树叶又放回了一个青翠欲滴的箩筐中。 然后,她悄悄从其中拿了一片,便将袖一笼,瞬间,她施展土遁术,身躯消失在了侧殿中。 第234章 狭路相逢! 后半夜,宋辞晚留在客栈中,等子时一过,她又卖出了一团来自沙四的诡异幽精。 【你卖出了村庄级诡异幽精,惧、惧、惧,二斤五两,获得了奇物精工木傀儡。】 精工木傀儡:二星级奇物,无使用次数限制,拥有较大的力气,认主后能简单根据主人指令完成各类日常杂务,是上好的机械苦力。 这……这是什么神奇宝贝? 宋辞晚一挥手,将新获得的精工木傀儡取出,只见眼前地面上当即便站了一具木傀儡。 这木傀儡身高八尺,被雕刻成了精壮男子形象,木质的面庞极具原始感,身上穿着褐灰色的短打力士服,眼睛木木的,没有神采。 宋辞晚招了招手,摄气术施展,这木傀儡便好似是木偶被提了线般,一步一步僵硬地走到了宋辞晚面前。 宋辞晚一抬手,手掌按到了木傀儡背心大穴处,同时灵觉涌动,很快,找到了木傀儡胸腔中的控制核心——一枚画满了奇异符文的晶石。 在这枚晶石下方,还有一个圆形的小空格。宋辞晚将真气注入晶石,打下自身印记,很快就炼化了这只木傀儡的控制枢纽,同时也明白了木傀儡的具体使用方法。 很简单,在晶石下方的空格里放入元珠,木傀儡就将获得行动能量。 在能量耗尽前,宋辞晚想要它做什么,都只需要下达指令就行。一旦能量耗尽,再放入新的元珠,这具木傀儡就又能启动。 宋辞晚当即塞了一颗元珠放入木傀儡的能量舱中,然后吩咐它:“甲木,倒水。” 是的,甲木,这是宋辞晚给这具木傀儡取的名字。 随便取的,没有什么意义,只图方便省事。 甲木当下动起来,只见他身形一闪,就去到了前面的方桌边上,拎起桌上一个水壶,轻轻巧巧倒了一杯水,而后双手捧着水杯,又快速来到宋辞晚身前,将水奉给她。 宋辞晚接过水并没有喝,又吩咐甲木将水送回去。 接下来,她大略测试了一遍这个木傀儡的用法。木傀儡没有灵智,不会说话,复杂的指令也无法回应,但日常杂务他都能胜任,宋辞晚感觉,自己这是开盲盒开了个机器人仆从出来,挺有意思。 此外,宋辞晚还测试了一遍木傀儡的力量。 以她力大无穷的神通之力做对比,甲木与宋辞晚比拼臂力,大约在宋辞晚用到十分之一力量的时候,甲木砰地一下倒在地上,无法再继续抵挡。 虽然甲木是输了,但宋辞晚的神通之力何其恐怖,即便只是十分之一,这具二星级傀儡也足以称得上是身怀巨力了。 毕竟,他只有二星级。 他还是永久使用型,只要不毁坏,有元珠,这东西就能一直用。 简直是绝佳仆役,难怪连天地秤都评价他是“上好的机械苦力”。 这样的东西居然只被评价为二星级,也不知道天地秤的评级标准究竟是什么,宋辞晚都有些难以理解了。 宋辞晚又查看了一遍甲木对于元珠能量的消耗情况,发现在应对日常指令时,元珠能量的消耗很浅,但在其动用巨力时,能量的消耗则呈直线上升了。 目前,甲木能量舱中的那颗元珠大约消耗有五分之一,这主要也是因为他动用了巨力。 宋辞晚检测完毕,随即叫甲木站到一边给自己护法警戒,她则又继续操作天地秤。 这一次,来自于沙四的诡异幽精全部卖完,宋辞晚于是又选择卖出了谢云祥的一团气:【你卖出了人欲,化气期修仙者的喜、惊、忧,三斤九两,获得了修炼时间三年零九个月。】 说起来,大周的秤是十进制秤,三斤九两,如果按照一斤等于一年修炼时间,而一年又有十二个月来兑换,那九两便不该只能换来九个月才是。 可偏偏天地秤就是如此,这上哪儿说理去? 规则的东西,它既讲道理又不讲道理,完全没有沟通余地。 宋辞晚也只能欣然接受。 她将这三年零九个月的时间全部都用来修炼大衍化生术,这种道术的修炼在不在玄级洞府都无所谓,因为它并不增长修为,而是重在领悟。 如此光阴跳走,一晃便是将近四年。 宋辞晚刻苦修炼,毫不停歇。虚无的空间中,她将大衍化生术琢磨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某一刻,她仿佛在无尽纷繁的世界中触摸到了一线灵感。 洞照术面板上,大衍化生术的经验在徐徐攀升。 奇门道术:大衍化生术(入门42\/100) (入门56\/100) (入门63\/100) …… 宋辞晚睁开眼睛,修炼时间用尽! 而她的识海中神明跳动,同一时刻,她的神明亦睁开了双眼。 神明的目光穿透了虚空,掠过了无数光怪陆离的扭曲意象,扫过了一座烟雾缭绕的大殿,在飞速变幻的无数景物片段中,惊鸿一瞥,看到了一个箩筐中,被胡乱堆放的层层绿叶。 宋辞晚精神一振,正欣喜间,忽然识海一阵刺痛。 糟糕! 被反噬了。 宋辞晚识海中的神明连忙闭上双眼,大衍化生术同时施展,一块幕布在她头顶拉开,遮蔽天机。 然而,晚了! 幽暗深邃的地底,有一名手持绿叶的女子忽然抬眸,惊喜道:“太好了,果然便在此附近,找到了!” 宋辞晚坐在客栈中,才刚刚吞下几颗赤阳丹,补充了神明睁眼所消耗的大量真气,她面前的地板上忽然就窜出了一颗人头。 紧接着,是一道婀娜俏丽的身影,那女子含喜带嗔道:“便是你,竟敢毁坏翠玉令,竖子,快快束手就擒,本姑娘饶你不死!” 一边说话,她张口一喷,便是一股凌厉风沙当头袭来。 这一团风沙既轻且重,轻则在于其迅疾,而重却是因为风沙起时,宋辞晚当时便感觉到一股恐怖的重力,虽然无形,却仿佛是大山大岳一般狠狠压在了她的身上。 咔咔咔,宋辞晚身下,床榻碎裂,地板一空。 哗啦啦碎木板纷纷掉落,下方,是客栈的一楼。一楼也是客房,当时便传出一阵阵恐怖惊慌的尖叫声。 “啊!杀人啦,有鬼,救命啊!” 木傀儡也掉在地上,捞起地上的无辜住客就往外疾冲。 宋辞晚站起了身,她迎着风沙虚空漫步,倏忽间跨越了数丈距离。 第235章 摧枯拉朽,声震平澜 宋辞晚从未与如此高手正面战斗过。 她在风沙中一边催动奇门道术度量衡,一边掐指卜算助力,灵觉延伸之下,对面的女子在她眼中便仿佛不再只是简单一个人,而成了一个耀眼的光团! 度量衡的线段不停往上升,瞬息间定格在突破炼气,接近化神的某一个刻度上。 眼前这突如其来的绿衣女子,只论修为原来已是无限接近化神! 宋辞晚的修为则是炼气后期接近炼气圆满,与她仍然有着明显差距。 风沙中,绿衣女子眼看宋辞晚似乎并未因为重力压制而失去行动能力,却反倒是飘身而起,似闲庭信步般瞬间来到了自己面前。 电光火石间,两人几乎是面对面。 绿衣女子眼中怒火高炽,她喝道:“竖子不知天高地厚,着!” 说着伸手一指,一张寒芒闪烁的光网凭空出现,对着宋辞晚便是兜头着来。 宋辞晚根本没有闪躲余地,瞬间便被这光网罩住。 光网之上,有无数的刀片瞬间弹出,对着宋辞晚狠狠切割。 然而,却听一阵嘎吱声响起,宋辞晚的无常之体坚若磐石,这些光网中的刀片别说是切开她肌肤了,甚至在两者相触时,那些刀片反倒有要崩毁的迹象。 而下一刻,宋辞晚抬手一撕。 只听嗤嗤声接连响起,炉火纯青级别的神通力大无穷瞬间加持,此等力量,山岳可崩!又何况是眼前这一张轻薄的小网? 嗤嗤嗤!光网线段崩裂,顷刻损毁。 宋辞晚抬手抹去了这光网与其主人之间的印记联系,再顺手将破碎的光网收进天地秤中。 虽是破烂,也可回收。 谁知能卖出什么呢?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不过是发生在瞬息间。瞬息间,这绿衣女子的种种手段便被宋辞晚以摧枯拉朽般的态势尽数击毁。 绿衣女子惊怒:“你……” 天地秤浮现,采集到一团气:【人欲,准化神期修仙者之惊、怒、嗔,七两九钱,可抵卖。】 宋辞晚怀中,怒海石则在微微发烫,似乎也吸收到了一股怒气。 宋辞晚立刻眼前一亮,她抬手,抓向了惊怒中的绿衣女子。 绿衣女子身形一扭,整个人顿时便化作一片细沙簌簌而落,宋辞晚抓了个空。 片刻后,绿衣女子出现在宋辞晚身后十丈外,她怒斥道:“莽夫,可恨,天地囚笼,杀!” 说话间她双手合并,做了一个奇怪的指诀,下一刻,一股更加可怕的禁锢力量从宋辞晚四面八方凭空生起。 这一瞬间,宋辞晚的四面八方不但是有无穷无尽的重力挤压出现,更恐怖的是,她感觉到,自己四周的元气亦开始在这种挤压之下飞速变得稀薄起来。 试问,一个修仙者若是没有了元气,那还要怎么维持修行,施展法术? 仅凭自身元气,又能支撑多久? 这些问题自然都是大问题,但宋辞晚的神通道术却有不同。 神通道术虽然都只是后天神通,但一旦修炼到出神入化境界,便自然会具备有先天神通的一部分特性—— 其中最显着的一点就是,神通发乎于身体之本能! 修炼神通者,先异化体魄,而后有神通。 说得直白点,达到出神入化级别的神通它不依赖外力! 宋辞晚的力大无穷如今达到出神入化级别,便等同于她自身拥有了无穷之巨力。 此巨力足以使她在元气被隔绝的情况下抬手一撕:刺啦! 那囚笼被撕开了些许。 绿衣女子越发惊怒:“你……” 刺啦刺啦! 囚笼被一再撕开,宋辞晚双手猛地向着两边一拉,哗啦啦,虚空间,那一片看不见的束缚力量便在此刻土崩瓦解,劈里啪啦碎落一地。 一股无形的气浪向着四面八方猛烈排开,绿衣女子被冲击得接连退了数十步,当场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吐出了大口鲜血。 气浪还在不停向四周掀动,连带着四周一切景象都仿佛被慢放了。 譬如破碎的客栈,奔跑的人群,还有忙着救苦救难的木傀儡,以及闻声向这边奔跑的夜游神。 丈二高的夜游神老远便闻声向这边怒吼:“何方妖孽?竟敢在城中如此闹事?” 绿衣女子的声音微微扬高,含着委屈道:“夜游神,吾乃二公子坐下女婢绿云,这恶贼偷盗了我家公子至宝,小婢不过是前来追索,此恶贼却反手伤人!求夜游神为我做主,救我!” 夜游神的速度快若闪电,他长腿一迈便是数十丈,不过数息间他就来到了战斗现场。现场一片烟尘四溢,夜游神抬起手中蒲扇轻轻一扇,所有的烟尘与气浪尽皆向着四周徐徐落定。 然而这四下里除了奔跑的百姓,与破烂的客栈,又哪里还有什么“恶贼”? 自然,恶贼脸上并不会写着“恶贼”二字,但是高手的存在总归是会格外显眼的,若是不显眼,那要么是高手已经离开了,要么是对方刻意隐藏了。 总之夜游神扇开烟尘,便只见到了落在地上满脸委屈的婢女绿云,以及某些壮着胆子向着这边大喊的百姓:“神仙来了,求神仙救我等!” 至于绿云口中的“恶贼”,夜游神没有看到。 夜游神扇动蒲扇,嗅闻风中的气味,同样什么也没闻到。 宋辞晚自然是早在夜游神到来之前便趁乱离开了,她还收走了自己的精工傀儡甲木,同时,大衍化生术遮蔽了片刻天机,断绝了她来时的一切气息。 虽然有些遗憾,夜游神来得太快,没能将那绿衣女子捉住或是杀死,不过宋辞晚觉得自己此番也不亏。 首先她经历此番战斗,忽然发现自己原来比自己之前所以为的,更要强上许多! 对于宋辞晚而言,这种信心的树立,其实比什么都重要。 其次宋辞晚知道了,绿衣女婢原来名叫绿云,她口中那所谓的“二公子”在这城中有名有号。有了这个线索,那幕后之人迟早都能浮出水面。 只是对方一个婢女都能有接近化神的修为,那所谓二公子的来头必然大到可怕,目前宋辞晚还不能正面与此等人物作对。 她需要从长计议,先确保自身安全,再徐徐图之。 宋辞晚很快在城中绕了一大圈,又数次施展大衍化生术,确保自己没有被追踪到。在天亮之前她回到了家中,然后再次卖出了一团谢云祥的气,继续修炼大衍化生术。 【你卖出了人欲,化气期修仙者之喜悦、感激、喜悦,三斤四两,获得了修炼时间三年零四个月。】 再一次修炼三年,这回宋辞晚的领悟却比之前都要深入许多。 三年过后,大衍化生术终于从入门突破到了熟练! 一个小境界的突破,便仿佛是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质变,宋辞晚再次睁开眼睛,只觉得自己所看到的世界与之先前又有不同了。 如同揭开了一层朦胧薄纱,一切都更为清晰直观。 黎明前的风,夜风中漂浮的各种气,人间的喜怒哀乐都仿佛化作种种具体意象,涌入了宋辞晚的信息收集册中,令她心清神明。 宋辞晚又施展了一次大衍化生术,为自己遮蔽了一次气息。 而后她变作木大郎的模样,悄悄离了家,再次从南城四全坊出发,去向炼妖台。 正月十六,炼妖台该再次开放了。 浣洗房洗妖人的这份工作,宋辞晚是一定会坚持做下去的。 此时的宋辞晚还不知道,昨夜她与绿云一战之事,却是在平澜城的修士圈中忽似一阵飓风般传扬了开来。 以未足化神的修为战胜绿云,这等战绩足以声震平澜。 第236章 神秘二公子,六合学宫! 宋辞晚勤勤恳恳地在浣洗房劳作了一日。 这一天,颇有些丰收的意味。 炼妖台休沐十五日,本就积攒了许多妖魔尸身未及处理。 再加上开年这一段时间新旧气息交替,各地妖魔鬼怪都有增多,正月十四百鬼夜行,出行的其实也并不只是诡异,还有许多灵智未开的小妖在其中浑水摸鱼,祸害人间。 对此,巡城司杀了个痛快,悬灯司也没闲着,再加上民间一些修士击杀妖魔后也有将妖尸送来炼妖台的习惯,如此一来,累积到正月十六炼妖台重开这一日,浣洗房的库房都险些是要堆放不下了。 浣洗房为此甚至还多开了一道门,专为加聘洗妖人。 宋辞晚勤奋一日,小妖洗了三十多只,此外还有两只通灵级妖物,清洗时宋辞晚通过它们的残肢也观看到了一些它们生前的画面。 小妖不必多提,倒是那两只通灵级妖物,原来竟是自城外抓捕而来。 正月十四百鬼夜行时,有妖物混入村庄,大肆吸食活人精血。城外的村庄虽有土地守护,但土地只是小神,总有力所难及之时,便被恶妖钻了空子,生吃了不少百姓。 后来上报到郡府,还是悬灯司的除妖使出城,这才击杀了恶妖,使惨剧未再继续扩大。 看到这样的画面,宋辞晚是沉默的。 要不怎么说这个世界的百姓苦呢,灾难和危机随时都有可能降临。 虽说朝廷会给予庇护,但人不能永远期盼一个救世主,求谁都不如求己。 这一刻,宋辞晚没有什么别的念想,只是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求道之心。 下午下工的时候,宋辞晚的天地秤中足足积攒了普通戾气八斤七两,通灵级妖物戾气三斤五两。 在宋辞晚还是化气期时,一两普通戾气可以换来寿命十年,一斤则可抵卖一百年。 如今她修为到了炼气期,就变成了一斤普通戾气可换十年寿命,通灵级则乘十倍。 她半点也不耽误,飞快将这些戾气卖出:【你卖出了妖魔戾气八斤七两,获得了寿元八十七年。】 【你卖出了通灵级妖魔戾气三斤五两,获得了寿元三百五十年。】 转眼间,宋辞晚的寿命上限就从之前的七百一十二年变成了一千一百四十九年! 此等寿限,堪比地仙。 之前占卜而损失的三十年寿命分分钟补回来不说,甚至还大有长进。 只能说,炼妖台这十五天的妖魔没白积攒。 而这还只是开始,浣洗房的管事们当时是这样说的:“大家加把劲儿,辛苦十来日,这些日子谁要是能撑下来,工钱通通翻倍!” 果然,当天下工的时候,杂役们都领到了翻倍的工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宋辞晚领工钱时就听身边的杂役说:“拼了,反正老子这辈子也就活得这个鸟样!能好过一天是一天,工钱翻倍了,回头我就去戴记摊上买它十斤卤肉,做个饱死鬼,好过饿死鬼!” 谁不是呢? 还有人说:“就是,谁知道哪一天就死了?前夜里,我家邻居还死了一片呢,嘿,偏我命大,活下来了。可见天都不收我,这工钱活该我拿!” …… 对此,宋辞晚的应对就是,洗妖时速度尽量再快些。 她多洗些妖,便能多沾染些戾气,身边人沾的就少了。 旁人沾了戾气会短寿,会猝死,她沾了戾气却能增寿,她不多沾谁多沾? 要不是为了长长久久,宋辞晚能一个人把浣洗房的妖物都给洗了! 下工时,宋辞晚又分到了一副豚妖下水,还有一堆鼠妖的内脏。 豚妖下水照例爆炒后换成壮气丸,鼠妖内脏则直接卖了变成灵植肥料。 这两样东西价值小,对如今的宋辞晚而言其实已经没什么大用了,不过秉着勤俭持家的原则,宋辞晚也都不会浪费。 反正天地秤每天都有抵卖机会,总有些机会需要让出来,用来抵卖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值得一提的是,宋辞晚之前顺路收走了绿云的那件法器光网,她将撕碎的光网也给卖了。 【你卖出了残破的上品法器百刀网,获得了金缕妖蚕丝十丈,北辰金精二两,无定飞晶一颗。】 原来绿云扔出的那件法器光网居然是上品法器,宋辞晚这一卖,居然收获了一大堆材料! 这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入夜,宋辞晚将一切都收拾好,天地秤还留了三次抵卖机会,她化身辛免,又趁着夜色悄然出行,去向七宝楼,与谢云祥赴约。 白天是木大郎,夜晚是辛免,有时候还可能再化身其他身份,宋辞晚可算是将胎化易形这门天罡道术的作用发挥了个够本。 谢云祥见到辛免,一如既往地热情,一个照面就给天地秤送了一团气:【人欲,化气期修仙者之喜、忧、愁,五两七钱,可抵卖。】 “辛兄。”他压低声音喊,然后拉着宋辞晚往角落里走。 到了角落,谢云祥给宋辞晚递了件特制的黑斗篷。 “辛兄,披上这个,此物能短暂隔绝灵识与各类探查法术,隔绝作用能持续三个时辰!” 宋辞晚将东西接到手,习惯性地用大衍化生术过了一遍,发现没什么问题,当即便披上。 谢云祥自己也披了个黑斗篷,忙忙对宋辞晚说:“辛兄,昨夜城里出了件大事,你可知?” 宋辞晚疑惑道:“什么大事?” 谢云祥道:“有人胆子忒大,将二公子的侍女给打了,二公子今日便在城中放出话,谁若是能捉到昨夜那人,二公子举荐他一个六合学宫的读书名额!” 宋辞晚并不知晓六合学宫是什么,只问:“这……二公子究竟是何人物?为什么打了他的侍女……” 她要说的是“为什么打了他的侍女便算大事”,但谢云祥却打断了宋辞晚的话。 “嘘。”谢云祥竖起手指,传音道:“辛兄,不能说。你只需知晓,二公子他是上边来的,在咱们苍灵郡,他便是真神……他老人家也不爱管事,咱们平常也接触不到他,总之,敬着、远着,明白了吗?” 宋辞晚顿时有所思,她又问:“那这六合学宫……” 谢云祥当即面露向往之色,一脸欣羡与郑重道:“六合学宫在中州,在帝京!辛兄,人族天骄,十有七八都去过六合学宫!” 说着,谢云祥向着北方的某个位置,遥遥拱了拱手。 第237章 拍卖会上掠过的那阵风 宋辞晚带着满腔思量,与谢云祥一起走进了七宝楼。 七宝楼富丽堂皇,这不必多提。比较有趣的是,楼中穿梭的除了许多立着兔耳朵与猫耳朵的妖族少女,还有身披彩帛的各种机械傀儡。 有些机械傀儡被特意做成了婀娜俏丽的少女模样,虽则从面容上看,有些许木块或是铁块拼接的痕迹,但其体态丰美,凹凸有致,反倒有种别样的美感,十分赏心悦目。 也有面目俊秀的傀儡少年,也都做得很精致,有种特异的风格,既古典又奇幻。 宋辞晚跟着谢云祥直接上了三楼,途中也有许多身披黑斗篷的人在他们前前后后行走着,显然在这场拍卖会上,隐藏形迹是大流。 自然,有人隐藏就有人并不隐藏。 比如说叶晟,宋辞晚上三楼时,就见到了叶晟一闪而逝的身影。 叶晟飘摇的衣角在楼阁间闪现又消失,像是一只蹁跹的鹤,飘然而来,孤独而去。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宋辞晚并不认识的生面孔。有些也是独来独往,有些则被从人簇拥,气派不凡。 在这种场合,谢云祥这个话痨倒是安静了。他沉默地领着宋辞晚一路行走,上了三楼以后,他取出一个盒子交给站在八角柜台后方的一名七宝楼执事。 这执事打扮的人就笑眯眯地递给了谢云祥一块木质令牌,上边有个数字,刻着:兑三五六。 全程双方都不说话,像是在上演哑剧。 宋辞晚早在进入七宝楼前就被谢云祥交代过,这时不必谢云祥再提醒什么,她也跟着取出一个盒子,并与这执事交换到一块令牌,令牌号为:兑三五七。 “兑”指的是方位,三五七是拍卖会的座位编号。 至于那盒子里装的其实是元寿珠,七宝楼主持元寿珠的拍卖,私下里早就放出了不知道多少个特制木盒。 拥有元寿珠的修士倘若有意在七宝楼进行拍卖,便可以将元寿珠装入盒中,直接拿到七宝楼来,换取拍卖令牌。 如此双方不必有过多接触,拍卖会结束后,元寿珠主人再凭借令牌取走拍卖收益,其信息亦能够得到最大程度的保全。 当然,这其中问题其实也不少。 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信任问题,木盒交接时,双方既不开盖确认盒中元寿珠数量,又怎么能够保证拍卖结束后,七宝楼给出的收益能够与盒中元寿珠价值相符合呢? 这保证不了,赌的就是一个七宝楼的信誉。 在进入七宝楼前,谢云祥也说了:“辛兄,虽说七宝楼信誉极好,往常也不曾有流言说出过什么问题,但谁也说不准,他们是当真不出问题,还是有可能……其实出过问题,只是都被掩盖了。” 言下之意,他是在向宋辞晚阐明七宝楼拍卖的风险。 但这个世上,做什么是没有风险的呢? 只是有些风险不可以冒,有些风险尚能承担,那么便可以一试。 宋辞晚当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接过了谢云祥递来的盒子。 拍卖会在三楼一个侧厅举办,厅门上方挂牌“风”字厅。宋辞晚与谢云祥步入其中,一脚踏入后,进入了一个装饰古雅的拍卖大厅。 此拍卖厅十分巨大,与其原本面积并不相符,颇有种须弥芥子的奇妙功效。 宋辞晚与谢云祥根据自己的号牌找到了座位,两人坐下时,场中已经有了不少的人。 整个拍卖厅粗略一看,约有座位七八千。又过一会,更多修士陆续入场,渐渐地竟是将这七八千座位都填满了! 平澜城原来有这许多修士—— 但这还不是平澜城修士的全部,这甚至只是其中相对出众的极小部分。 密密麻麻的人,无疑能够给人带来一种另类的安全感,混在这样的人群中,恍惚都感觉自己像是被隐藏了。 七宝楼风字拍卖厅上层,天字一号雅间中,此时却有人看着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皱起了眉头。 婢女绿云跪在此人脚下,此时正信誓旦旦:“公子,那恶贼取走了百刀网,百刀网上留有奴婢印记,这印记是不论怎样抹除都一定会有痕迹留下的。今夜只要他敢来七宝楼,奴婢便一定能将他找出来!” 二公子披着一件华贵貂裘,长身而立在雅间特制的窗边,他背对绿云,乌黑的长发从雪白的貂裘上垂落,整个人看起来似在眼前,却又仿佛是在天边。 有一种遥不可及的慑人之感,令人不由自主便心生畏服。 绿云赌咒发誓,二公子却并不言语。 直到半晌过去,绿云脸都发白了,立在二公子身侧的另一名粉衣婢女才似嗔似怒般叹息一声,道:“行了,你这丫头,光赌咒发誓有什么用处?既是说要找那恶贼,那你倒是找啊!光只嚷嚷,叫公子如何饶你?” 绿云当即抹了把眼睛,讪讪说是。 而后她也不改换姿势,就跪在当地,忽地将手往心口一捶! 一口鲜血被绿云喷在了身前,那血液聚集半空,汇聚成一团透红的圆球,绿云伸出手指变换指诀,口中则发出低幽朦胧的声调,不似人族语,十分古怪:“阿巴尼卡戚卜鲁……” 嗡嗡嗡的声音渐渐在整座拍卖大厅中无形传荡,绿云身前,那一团透红的圆球则不停颤动着,无数扭曲的线条在其中高速变幻。 拍卖大厅中,宋辞晚心下忽然一动。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她忽然就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述的不自在。这使她陡然生出一种冲动,要再施展一遍大衍化生术,或是调动神明开眼,去看看这种古怪的来路。 但很快,宋辞晚就按捺住了自己的冲动。 神明开眼不可轻易施展,太容易反噬了,此时身在七宝楼中,她若随意调动神明,那简直就等同于在自己身上按个灯笼,向所有人叫喊:快来看我呢! 此举绝不可行! 那么,要如何应对这种忽如其来的感应? 宋辞晚似若无意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谢云祥,谢云祥正略带兴奋地翻看着座位上的一卷拍卖详图,对于宋辞晚的感应显然是一种毫无所觉的样子。 不仅仅是谢云祥,宋辞晚发现,自己周围的人全都是一副浑若无觉的模样,好像并没有谁感觉到了什么不对。 宋辞晚当即低下头,也拿起自己座位上那一卷拍卖详图,只做无事般翻看了起来。 在一个所有人都浑然无知的环境中,什么都不做,才是真正的泯然众人! 第238章 人族天骄杜星横! 宋辞晚坐在拍卖厅的座椅上静静等待,空气中似有一缕无形的风,一阵又一阵,徐徐掠过。 厅中数千人,无人有所反应。 宋辞晚亦是八风不动,她翻看着手中的拍卖画册,发现这本册子很有意思。 画册上有着关于元寿珠的介绍,但并没有具体写明今夜究竟会有多少元寿珠参与拍卖。 这个数量是未知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未知,显然更能调动竞拍者的紧迫情绪。一颗元寿珠等于一年寿命,谁会嫌命长呢? 增寿的东西当然是多多益善。 就算有使用限制,化气期三十,炼气期六十,化神期一百二十……武者亦等同类推。 但这也不算什么,它只会越加激发人们对于元寿珠的追逐, 拍卖会尚未正式开始,拍卖厅中渐渐地却是有各种低低的议论声响起,气氛逐渐烘托到位。 宋辞晚继续往后面翻看画册,又发现了,这一次的拍卖虽然是以元寿珠为主场,但其实也不是没有其它拍卖物。 丹药、法器、符篆、甚至是功法,各类精品,尽皆出现在这本画册之上,看得人颇有眼花缭乱之感。 倒是奇物很少出现,拍卖画册上仅有一件,是一把伞,但这把伞的具体功效,画册上并未写明。 设计画册的人,显然是一位擅于洞悉人性的高手,将“犹抱琵琶半遮面”这一招玩了个透彻。 宋辞晚细看画册,权当是增长见识。 又过了一会儿,那一缕无形的风,消失了。 更多的人甚至不知道,那一缕风来过。 一场无形的较量,还未开始,便已落幕。 拍卖会正式开始! 主持拍卖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武者,她身姿矫健,气血勃发,行走时宛若虎兕出于柙,未及言语,一股说不出的凶煞之气便已是扑面而来。 在场七八千修士,有修仙者也有武者,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读书人。 这七八千人可以说是没有一个弱者,然而当这位女武者走上台时,场下众人却无不生出神为之夺的惊险感觉。 她甚至都不需要言语,只是行走上台,简短几步路,就足以震慑全场。 在宋辞晚身边,谢云祥甚至一个手抖,刚刚还被他翻看着的那本拍卖画册,就这样掉落在地上了。 谢云祥竟不敢弯身去捡,他哆嗦着嘴唇,数度想要向宋辞晚传音,可是他的嘴巴张张合合,却始终一个字也未曾说出口来。 天地秤浮现,又在此时采集到了谢云祥的一团气:【人欲,化气期修仙者之惊、畏、怯,二斤三两,可抵卖。】 宋辞晚:…… 大可不必如此。 女武者走上台,目光向下轻轻一扫,全场鸦雀无声。 她的视线又微微上行,似乎是在拍卖场的二层扫了一圈。 二层各个雅间中,叶晟握紧了手中的剑,将自己的脸色逼到苍白,亦不肯在这目光下后退一步。 段星魂与他并肩站在窗边,这时拂尘一扫,万千尘丝自叶晟身前轻轻掠过,无形的威压便被扫去。 段星魂轻轻一叹道:“阿晟,自从离开幻冥城,回归现世,你说你悟到了放下的道理,然而如今看来,你依旧不能放下。” 叶晟问:“大师兄,她是谁!” 段星魂道:“凌武宗真传,万灵天骄榜第五名,杜星横。” 叶晟顿时浑身僵直,说不出话来。 一动不动的叶晟没有看到,段星魂的拂尘扫过之后,有一缕极为纤细的雪白尘丝,亦于此刻飘然掉落。 尘丝没有落地,只是飘在半空时便已是无火自燃,于顷刻间化作了虚无。 天字一号雅间,杜星横的目光亦从此处扫过。 站在窗边的二公子正微微将眉一扬,跪在他身后的绿云却不知怎么忽然惊叫一声,猛地就倒在地上,眼耳口鼻处俱有鲜血渗出,形貌凄惨无比。 二公子顿时面生怒色,低喝道:“杜星横,你疯了吗?连本公子的侍女你都敢欺压?” 拍卖台上的杜星横没有动嘴,但她懒洋洋的声音却带着笑意响在了天字一号雅间中:“二公子,做人不可以太嚣张。下回动怒前麻烦先看看你身在何处。” “七宝楼中,你这小婢也敢随意动用法术寻人搜物,这是全然不将你七叔放在眼中?” “由我出手,小惩大诫,却是在帮你啊!二公子,不必谢,呵呵呵……” 说不出是不是嘲讽的笑声传入耳中,二公子猛然将袖一拂。 他的身后,绿云跪地之处顿时掀起一股劲风。 劲风过处,绿云猛地向后翻滚数丈。这一回,她却连惨叫声都没敢发出。 只见她翻滚过的地方地板翘起一片,那些地板原本都是玉质,看起来格外坚硬。而随着这一翘起,玉质的地板飞到了空中,又在转瞬间纷纷气化成虚无。 露出了玉质地板的下层,却是纵横交错、难描难绘的无数阵法纹路! 二公子身旁,粉衣女婢忙忙上前,她从腰间储物袋中取出了一块块灵光闪烁的材料,又取出了一只约有尺许高的炼器鼎。 粉衣女婢将炼器鼎架在空中,又从下方的燃料口投入了一块块火红的晶石,随后生火炼器。 是的,她竟在这雅间中当场炼器! 但她炼的却不是什么法器法宝,而居然是一块块地板。 很快,一块块地板从粉衣女婢的炼器鼎中飞出。 她抬手掐诀,将这些新炼成的地板逐一飞铺在地面上阵纹裸露的地方。不过一眨眼,地板重新铺好,先前气化的那些地板就这样被她尽数补齐了。 可谓是严丝合缝,颜色质地全都与原先一般无二。若非亲眼所见,又有几人能看出来这些地板竟是被修补过呢? 粉衣女婢这才轻轻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她动作轻柔地将自己的炼器鼎与其余材料尽数收回储物袋中。 而后又退回了二公子身边。 全程,这粉衣女婢都一言不发。 她就像一朵轻柔的花,侍立在二公子身旁,与狼狈的绿云形成了鲜明对比。 下方拍卖厅中,拍卖都已经进行了两轮。 这两轮被拍卖的都是元寿珠。 元寿珠论组卖,一组十二颗,第一组卖出了一万八千元珠,第二组卖出了一万六千元珠。 第239章 虽然……但是很有收获 拍卖厅中,元寿珠卖了两组,气氛渐渐被炒热了。 等到第三组拍卖物再上台,就不再是元寿珠,而是一件上品法器。 在这个世界,法器很是难得。 底层的修士,比如曾经的张平,为了炼制一件与自身契合的下品法器刀,不惜一再以凡人精血为祭,杀生害命,苦苦炼刀。 然而直到最后张平身死,他的刀也并未真正炼成。 而身为诛魔将军的田俊洪,只因得到了一件上品法器级别的烂柯春秋图,就在全城大肆摆宴,得意到恨不得宣告全世界。 当然,如今烂柯春秋图已经到了宋辞晚手里。 并且经过当初的地脉元气洗礼,烂柯春秋图早已不再只是上品法器,而是升阶到了灵性法宝级别。 这个不必多提,只说这上品法器一出,拍卖厅中的气氛更是如同着了火般,轰然热烈起来。 谢云祥的情绪反倒在这时得以平复,他终于提起了力气,能够对宋辞晚传音了,虽然他的声音仍然难掩激动:“辛兄,辛兄,那位、台上那位,是、是、是……是杜星横啊!” 宋辞晚一时尚未反应过来杜星横是谁,谢云祥又传音道:“万灵天骄榜,第五,杜星横,凌武宗的杜星横!” 天地秤浮现,又采集到谢云祥的一团气:【人欲,化气期修仙者之激动、迷茫、向往,一斤八两,可抵卖。】 宋辞晚:…… 情绪如此激动,这羊毛掉的,她简直都恨不得伸手安抚安抚谢云祥了。 宋辞晚无奈一笑,倒是想起来,自己之前购买过一份万灵天骄榜。 原来此时此刻,站在这七宝楼拍卖台上的,竟是一位人族天骄! 宋辞晚顿时生出了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又听谢云祥道:“只是奇怪了,杜星横这等人物,为何竟会给七宝楼主持拍卖?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宋辞晚传音道:“谢兄,我记得凌武宗乃是中州的大宗。” 谢云祥说:“是,不但是在中州,即便放到整个九州,凌武宗也是一等一的大宗。杜星横不在中州,居然跑到了咱们苍灵郡来。辛兄,虽说不该灭自己威风,不过……” 他传音,语调有些赧然道:“中州灵气之浓郁,资源之丰富,又远非其它八州可比。咱们苍灵郡,在中州人眼中看来,无异于穷乡僻壤。若非咱们苍灵郡也出了段星魂这位天骄,小弟我简直都不敢想,竟能亲眼见到天骄在前……” 谢云祥的语气又有些飘飘然了:“莫非,杜星横竟是为段星魂而来?这二位名字有些相近,都含一个星字……” 话音没落,也不知怎么,谢云祥忽然打了个哆嗦。 谢云祥忙抬头去看,只见那拍卖台上,杜星横已经唤来了第四件拍品,正在用简短有力的语言介绍这第四件拍品。 那是一件法袍,道袍样式,杜星横说:“八卦鹤纹袍,自带金甲法阵、避水法阵、避火法阵、避尘法阵,虽是中品法器,不过已经接近上品,且法袍难得,各位可以放手一拍。” 说到这里,她的嘴角含了笑意,语调似有些漫不经心,又道:“此法袍可以抵挡我三成之力的随手一击,起拍价一百灵珠。诸位,请。” “请”字轻轻落音,却不知怎么,竟仿佛含着一种莫名的杀气。 谢云祥又打了个哆嗦,拍卖厅中却有些沸腾。 一件中品法袍,拍卖师当众评价说能够抵挡自己三成之力的随手一击——三成之力!随手一击! 这是太轻蔑,还是太自信?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会买这件法袍? 事实却是,拍卖厅中一阵骚动后,忽然就有人高声道:“一百五十元珠!我出一百五!” 虽然并非人人都认得杜星衡,但认得她的也是不少。 很快又有人说:“一百五算什么?我出二百!” “三百!” “三百五!” 气氛渐渐热烈,区区一件中品法袍,其价格却是越炒越高。 高到宋辞晚简直都要生出一种元珠不值钱的错觉。 谢云祥都忍不住心动,他询问宋辞晚道:“辛兄,这件法袍,小弟将其拍下,你觉得如何?” 宋辞晚道:“谢兄若是有意,可以一试。” 反正只要拍卖会结束,谢云祥就不穷了。 他准备卖出的元寿珠有五颗,即便扣除七宝楼的抽成,最少应该也能得到将近五千元珠。 买一件法袍应该还是能买得起的…… 宋辞晚结论下得太早,后来这件法袍直接被炒到了一千五百元珠。 谢云祥发热的头脑就冷静了下来,他自动放弃了竞拍,一抹头上冷汗道:“当真可怕,此物非我所能消受。辛兄,还是你沉得住气,小弟应当向你学习。” 同时,天地秤又采集到一团气:【人欲,化气期修仙者之惊、忧、愁,七两九钱,可抵卖。】 宋辞晚:…… 她劝谢云祥道:“谢兄不妨在拍卖结束后,去七宝楼中购买一些用得上的丹药,以助修炼。” 谢云祥连连点头道:“是极是极,拍卖之物难免溢价,如非必要,当真无需拍卖。” 接下来,谢云祥果然不再一惊一乍。他沉下了心来,与宋辞晚一起静等拍卖结束。 期间,宋辞晚其实也遇到过两件心动之物。 一是一把上品法器刀,其威力十分了得,杜星衡都评价说“此物由高手持刀或可与我一战”,起拍便是两千元珠,一时惹得台下竞争无比激烈。 另外则是一册阵道书,据说是出自于某一个崩溃的上古秘境,被七宝楼评定为天级阵道书残篇——虽为残篇,其实完整内容占据十之八九,只有一两成残缺而已。 宋辞晚早就想学阵法,自然为此心动。 但最后这两个心动她都按捺了下来,不买的原因有太多了,不必尽述。总之宋辞晚最后什么也没买,倒是谢云祥终究没忍住,买了一件被动防御的中品法器。 是一件腰带形状的法器,藏在衣裳里头,装入元珠便可使用。 谢云祥花了九百元珠才买下这条腰带,拍卖成功后,他后背一层冷汗,整个人都仿佛虚脱般靠在了椅子上。 同时又给宋辞晚提供了一团气:【人欲,化气期修仙者之喜、惊、忧,一斤九两,可抵卖。】 拍卖会结束了,宋辞晚虽然什么也没买,但又好像收获了很多。 第240章 资本家也流泪 七宝楼,三楼。 拍卖会结束后,宋辞晚与谢云祥在三楼敞厅中凭借自己的拍卖令牌各自取到了一个木盒,这个木盒里装的,就是他们此次拍卖的所有收益。 这个木盒具有须弥纳物之功能,看似只是巴掌大的一个小盒子,内里的储物空间却至少有一个立方。 只不过这功能是一次性的,里面的东西一旦取出,其拓展空间就会失效,木盒也就成了普通木盒。 宋辞晚与谢云祥在本次拍卖会上获得的所有元珠都会被装在这个木盒中,包括谢云祥在拍卖会上拍到的那条腰带,也会被放在木盒中。 当然,因为拍走了一条腰带,所以谢云祥的拍卖收益也会被自动扣除。 总之这种拍卖模式简单、省心,最重要的是,减少了你来我往的复杂交流,也就减少了财富露白的风险,从而减少了各种劫杀事件的发生。 试问,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大家统一都是黑斗篷,统一都是拿了木盒就走,谁又知道谁是谁?谁又知道别人的木盒里装了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打劫也就无从劫起了。 闭着眼睛劫的话,劫到穷鬼也就罢了,万一不小心再劫到什么大佬,还要命不要? 当然,万事无绝对,人的心理千变万化,即便如此防了又防,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依旧是绝难预料。 只能说相比起许多地方,七宝楼已经算得上是极为安全了。 至少,这种安全能够对得起它的抽成。 宋辞晚拿到自己的木盒,灵觉往其中一探,当即探查出,木盒中足足装载了一万八千颗元珠! 此次拍卖,宋辞晚通共拿了十五颗元寿珠出来,按照常规市价,元寿珠一颗能够价值一千元珠。但这毕竟是拍卖,溢价是必然存在的。 因此扣去抽成后,宋辞晚反倒获得了一万八千颗元珠。 也算不错了,宋辞晚甚至觉得,自己哪怕是私底下拿出去卖,都不一定能卖到这个价格。 难怪七宝楼的生意能够做到遍布大周各郡县,其名声如此响亮,总有其响亮的道理。 而谢云祥,他尚未修出灵觉,便袖着手在自己的木盒边缘打开一条缝隙,悄悄探出目光查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他又连忙将木盒盖上,随即小心藏入怀中。 他强忍住了满腔的喜悦,一张脸紧绷着,又被面具和斗篷双重遮挡,只有外露的眼睛里,难免透出闪亮的神采,无法掩盖。 大厅里还有许多人在排队,宋辞晚与谢云祥谁都没有说话,两人各自收好自己的木盒,便一起退出人群,而后静悄悄地离开了七宝楼。 月上中天,十五的月儿十六圆。 漠漠清辉自天空洒落,七宝楼的热闹仍在,宋辞晚与谢云祥却很快就远离了这种热闹。 离开七宝楼后,谢云祥又回头望了一眼,忍不住传音问道:“辛兄,咱们当真就此离开了吗?这拍卖会虽然结束,但七宝楼中仍然有许多往常难见的宝物,这一楼、二楼,咱们就不去看看,逛逛?” 人性如此,新得了一笔财富,难免就会想要去花费。 不消点儿出去,总会忍不住心痒痒。 比如谢云祥,他虽然向来量入量出的,很少有大笔花销元珠的时候,但那是他不想花吗? 他那是没有! 有了还不花,那是真的很难受。他毕竟世家出身,耳濡目染的,见过太多一掷千金的场景。 宋辞晚似笑非笑道:“谢兄当真心痒倒也不必忍,去就是了,辛某还能拦着谢兄不成?” 谢云祥顿时讪讪挠头,惭愧道:“辛兄不去,小弟是不敢去的,辛兄,走罢,咱们这就走。” 他这么识时务,宋辞晚还能说什么? 她道:“谢兄想买什么,也不必急于一时。今夜不买,过几日再买,七宝楼又不会跑。” 谢云祥当即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谨慎些总归错不了。似辛道兄这般高手都常怀谨慎,像他这样的居然还敢飘,真真是嫌命太长,日子太好过了。 谢云祥诚惶诚恐,只觉得自己方才真是太不应该了,他要是有辛兄的实力,他飘一飘也就罢了……不,纵然是有辛兄的实力,那也是不能飘的! 要向辛兄学习,以审慎之心而怀修道之念,一日三省吾身,如此才可长久。 这般心念转动间,谢云祥沉心静气,却只觉得困扰自己许久的瓶颈竟是隐约有松动之意。 他大喜,一转头看向宋辞晚。 天地秤浮现,采集到一团气:【人欲,化气期修仙者之喜悦、惊诧、感激,二斤六两,可抵卖。】 宋辞晚:…… 发生什么了? 她也转头看向谢云祥,有种惊奇堵在口中,简直不吐不快。 宋辞晚正想关心一下谢云祥的精神状况,只听谢云祥说:“辛兄,小弟不知怎么,隐约间竟似乎是有要突破之意。” 宋辞晚顿生惊喜道:“哦,你要突破了,那太好了!谢兄,突破不能耽误,最好是去洞府突破。你是不是要去望江洞府?我护送你去!” 谢云祥见宋辞晚如此喜悦的模样,只觉得自己这位辛兄弟真是个顶顶赤诚的好人,只有真正的好友才会为对方的每一个进步而如此欣喜。 他将万千感动藏在心中,只连忙道:“如此正好,多谢辛兄!” 天地秤又浮现,采集到一团气:【人欲,化气期修仙者之喜悦、感动、感激,一斤二两,可抵卖。】 宋辞晚有点无奈,她觉得自己真不是资本家,从不干涸泽而渔的事情,可奈何有些小羊他就是恨不得脱光了毛,连皮都给掉下来! 宋辞晚一把拉住谢云祥,一缕清风从四周生起,宋辞晚清喝一声道:“谢兄,抱元守一,凝神感应,抓住突破的契机,不要松懈!” 说话间,她带着谢云祥便要向远方飘然而去。 恰在此时,前方的路上却忽然跳出了三道头戴狰狞面具的身影。 这三人喝道:“小子,交出空影盒,饶你们不死!” 空影盒,便是宋辞晚与谢云祥在七宝楼得到的那个木盒,那种特制的木盒统一都叫空影盒。 这三人是早就盯上了谢云祥,早在先前,谢云祥手拿木盒时虽然极力克制了情绪,但他眼中那些许的神采外露还是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如今他们跳出来的时机也刚刚好,谢云祥气机涌动,似要突破,这种时候不但他自己不方便出手,他的同伴也要受到干扰。 三个面具劫匪,有人举起了手中的刀大步往前冲,有人取出一个葫芦,对准宋辞晚与谢云祥吹出一股烟雾,还有人举手扔出一张符篆。 宋辞晚却只是脚下微顿,她一言不发,将手一抬,一弹指。 第241章 一弹指无数生灭 宋辞晚仅仅只是抬了下手,轻轻一弹指而已。 一弹指间,便有一缕火线从她的指尖射出。 那当真只是极为纤细的一缕火线,然而这缕火线的速度却又仿佛是如天光破晓,白驹过隙。 一呼吸,一刹那,这火线便蜿蜒着穿过了数个节点。 首先,葫芦法器放出的烟雾被火线穿过了,所过之处,一阵嗤嗤嗤的声音响起,便有无数细小的烟灰从那轰然散开的烟雾中落下。 其后,火线穿过了持刀奔来的武者。那武者身形一顿,他的刀便碎了。砰!他整个人往前一扑,就此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接着,火线绕到了释放符篆的那人身上,彼时那人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将手中的符纸真正放出,就被这缕火线穿透了咽喉,他的头颅一歪,人也紧随其后倒在地上。 最后,火线又回到了手持葫芦法器的那人身上,一缠一绕,火线切割过他的脖颈,这人的头颅便比身躯更先落地。 砰砰砰! 不过瞬息间,来袭三人尽数身亡。 真正是一弹指无数生灭,这一切的一切,快到谢云祥一声惊呼仍然含在口中未及喊出,快到远处见到这一幕的有些人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真正眨眼。 一切就都开始了,也结束了。 宋辞晚拂袖,轻风卷起,地上所有的一切,不论是破碎的法器、符篆,还是敌人的尸首,都被尽数收入了天地秤中,在人前消失不见。 一缕火焰再度蜿蜒而过,烧尽了此处残留的一切气息。 只一瞬间,宋辞晚便带着谢云祥飘然而走。 御风术送人远去,他们像是来过,又好似从未来过。 远处,一双双目光收回,有人惊骇道:“哪里来的高手,怎么这般可怕?” 有人后怕:“果然,不随意出手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你会惹到什么人……” 也有人怜悯:“修行不易,既是高手,怎么这般没风度?便是遇到这等没眼色的,小惩大诫不就好了?何必下此杀手?” …… 七宝楼高处,更有人将发生在周边的一切乱象都尽收眼中。 每逢拍卖会结束,类似劫杀总会在各处发生。 七宝楼会保证在楼中不能有任何杀人夺宝之事存在,但出了七宝楼,他们就管不着了。 同一时间,有人劫杀失败,自己死了,有人劫杀成功,别人死了。 也有人只是抢了东西就走,还有更多的争斗在人们目光所未能及之处发生,谁死了谁活了,谁得到了什么,谁失去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七宝楼,第五层。 杜星衡的目光落在宋辞晚离去的方向,停留久久,不曾收回。 她身后不远处,有人盘膝坐在蒲团上,前方摆置了一个矮几,矮几上茶烟袅袅。 一双修长的手拂过,洗茶、煮茶、沏茶,动作轻渺,宛若行云流水。 只看这双手,一般人绝难想到,沏茶者竟会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 鹤发童颜,仙风道骨,说的便是此人。 老人徐徐道:“世侄女,主持拍卖的滋味如何?好玩吗?” 杜星衡斜倚窗边,一手抬起,有一支微型的红缨枪在她掌心中悬空转动,滴溜溜的,仿佛隐约有风声呼啸。 “既不好玩,也有些好玩!”杜星衡转着枪,语气漫不经心,总带着些与她这一身煞气全不相符的随意。 “金鼎师叔,你说有蓬莱的消息,莫不是忽悠我师尊的吧?我瞧着,你们平澜城也没什么不同。蓬莱过境,会停留在此处?我怎么不信呢?” 金鼎真人叹一声说:“世侄女啊,北辰剑仙上回现身之事你总该知晓罢?他一直在追逐世外仙山,可前不久,他却出现在苍灵郡,这两者岂能毫无关联?” 杜星横斜过视线,挑眉道:“师叔,若只是如此牵强附会,你别说是说服师尊,便只是说服你侄女我这个粗人,嘿,怕都说服不了!” 说着话,她抬手端起桌面上一杯茶,一口饮尽道:“师叔,有好货就该拿出来。要不然这苍灵郡也没什么好呆的,与其在此消磨时间,我何不去四大妖关玩耍?” 金鼎真人摇头:“年轻人……世侄女,你且附耳过来……” 杜星横倾身,金鼎真人嘴唇微动,传音入密。 此时,宋辞晚已带着谢云祥远去,离七宝楼足有十里之远。 又过片刻,她又行十里,而这时,望江山已经在眼前了。 宋辞晚的注意力却分了一半放在天地秤上。 路遇劫杀,宋辞晚弹指间连杀三人,却接连收获到了不知道多少团气。 【死气,炼气初期修仙者之死,二斤一两,可抵卖。】 【死气,炼气中期修仙者之死,三斤二两,可抵卖。】 【死气,先天二转开窍境武者之死,三斤六两,可抵卖。】 【人欲,先天二转开窍境武者之恨、恨、恨,一斤九两,可抵卖。】 【人欲,炼气中期修仙者之恨、怒、怨,二斤三两,可抵卖。】 【人欲,炼气初期修仙者之恨、苦、哀,一斤六两,可抵卖。】 …… 然后才是来自于谢云祥的一团气,这团气姗姗来迟,有种后知后觉的应对。 【人欲,化气期修仙者之惊、恐、喜,一斤一两,可抵卖。】 谢云祥的气终于后继乏力了,虽然看得出来他的情绪仍然很激动,但他的情绪气团却很难再超大量外泄。 宋辞晚除了收获到一堆气,还收获了三具修士的尸身,以及他们随身带着的各种家当。 其中有法器、有符篆、有元珠,也有元寿珠,还有其它各种零碎,不必逐一尽述。 总之这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宋辞晚通通收好,打算等下回去再一起抵卖掉。 她将谢云祥送到了望江山下,便与他道别。 谢云祥感激了一番,也不敢过多耽误,忙忙就去租赁洞府,准备突破。 临分别前,宋辞晚给了他一瓶三颗赤阳丹,为他的突破助力。 谢云祥感动道:“辛兄大恩,小弟不敢或忘。” 宋辞晚将他一推,不与他废话。 双方很快别过,宋辞晚绕路回家,带着满满的收获,也开始了自己的修行。 第242章 杀人放火金腰带 夜间,宋辞晚盘膝坐在家中,趁着子时未到,决定先将今天剩余的三次抵卖机会用完。 她直接将先前那三名劫匪的尸身血肉抵卖掉,而后得到了三颗玉血石。 玉血石这个东西,可以用来炼体,是增强气血的好物。 不过宋辞晚现在已经修成了无常之体,玉血石的作用在她这里便不大了。 加上之前抵卖掉的一些修士尸身,宋辞晚现在一共拥有二十六颗玉血石,其中二星级的有八颗,三星级的十八颗。 宋辞晚打算有机会的话,就全部拿到外头去卖掉,换成元珠或是其它修炼资源。 子时以后,新的抵卖机会来临,宋辞晚又将那三名劫匪死亡时释放的死气逐一抵卖。 【你卖出了死气,炼气初期修仙者之死,二斤一两,获得了奇物生死镜。】 生死镜:三星级奇物,专摄刚死之灵,驯服炼化后可以驱使其为己作用。 注:当前生死镜仅可装载一灵,灵体死后,此生死镜亦同时崩毁。 这……宋辞晚之前还担心,被自己杀死的敌人在死后如果化灵化诡该怎么办,后来她虽然学到了大衍化生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测算魂体,斩草除根,但是,生死镜毕竟又有不同。 对付灵体,它是专业的! 【你卖出了死气,炼气中期修仙者之死,三斤二两,获得了奇物破星锥。】 破星锥:三星级奇物,可用三次,拥有极致的速度,能在瞬息间致敌人于死地。 【你卖出了死气,先天二转开窍境武者之死,三斤六两,获得了符篆,厚土护身符三张。】 厚土护身符:三星级符篆,拥有极强的防御能力。 宋辞晚看着新得的两件奇物加三张符篆,一时陷入沉思。 难怪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仔细对比,在天地秤抵卖的所有气中,除了高手的气逾五斤,倒是杀人后的死气往往最能出好东西。 宋辞晚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评价才好。 而此番杀人的收获还不止这些,除了尚未卖出的三团人欲,此外,宋辞晚随身带着的怒海石里,也积攒了不少来自三人临死前的恨怒之气。 凭借这枚怒海石,宋辞晚恨海剑符的威力必然又能提升许多。 还有,这三人刚刚从七宝楼出来,身上既带有各种符篆、法器,储物道具,也还带着不少的元珠。 这些东西也都通通被收进了天地秤中,储物道具比如纳物符,抵卖以后应该能够换得遁空符,这个宋辞晚倒是不急着卖。 她之前杀人积攒的遁空符还有二十多张,眼下当然是要将抵卖机会留给其它物件。 比如……元珠! 这尚且是宋辞晚首次在天地秤中收入大批量的元珠,细数之下,这三人随身携带的元珠加起来足有五千六百一十七颗! 元珠到达这个数量,宋辞晚于是收到了天地秤的一个新反馈。 她……可以消耗元珠,在抵卖人欲时,从一定程度上指定人欲所换功法方向。 这跟高小郎的气逾五斤有些相似,但又存在有细微不同。 最重要的一点,高小郎的气逾五斤没有限制,通过此“气逾五斤”换来的大衍化生术不但是全篇,并且大衍化生术本身的等级就非常之高,是天级以上的奇门道法,与炽炎术、摄气术这类低级道法完全没有可比性。 而通过消耗元珠换来的指定方向,却必须要受到“人欲”提供对象其本身的修为等级限制。 比如,宋辞晚卖出一团炼气中期修仙者的人欲,再消耗一定元珠,则至少可以指定一门玄级道术,或是其它同等级功法。 但要超过玄级,却是不能。 以此类推,假如提供“人欲”的对象,其修为只有化气期,那么宋辞晚再怎么消耗元珠,也最多可以指定一门黄级道术,或其它同等级功法。 好处则是,消耗的元珠越多,得到的功法可以越完整。 而不再像之前,卖来卖去也常常只有个一两层,后续功法很难得到。 那么,消耗元珠与“人欲”可以指定补全之前的残缺功法吗? 这也是可以的,只是还是同样的规则,能补全的功法等级必须受到“人欲”提供对象的修为限制。 比如说坐忘心经第三层,宋辞晚想要通过消耗元珠与卖出炼气中期修士的“人欲”以获取——那就只能想想,实现是不可能实现的。 但如果“人欲”提供对象的修为能够达到化神期,又或是如高小郎那般的小城级诡异,再或是其他同等级生灵,那么,坐忘心经第三层就可以获得! 领会至此,宋辞晚的心中便不由得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昂扬情绪。 她感受到了自己与天地秤的联系在不断加深,天地秤虽然不会说话,没有器灵,也没个说明书,但随着宋辞晚对其操控的深入,天地秤的一些新功能也在慢慢向她解锁。 这无疑是个大好事,宋辞晚很高兴。 她趁热打铁,当即便尝试着消耗元珠,卖出了一团炼气中期修仙者的气。 【你消耗了五十颗元珠,卖出了人欲,炼气中期修仙者之恨、怒、怨,二斤三两,获得了指定功法,炽炎术后续全篇。】 原来炽炎术的后续全篇,在天地秤这里价值五十元珠! 这算低还是算高呢? 如果以宋辞晚这两天收益的元珠总量来看,这无疑是很低的。 但元珠本身的价值不该这么衡量,真正该算的是,宋辞晚如果拿着元珠到七宝楼去买功法,五十元珠能够买到什么功法? 七宝楼这里的功法,宋辞晚不知道,但她知道如果是去三坡街,五十元珠大概能够买到一部初级道法的第一层。 法不轻传,法术这个东西,就是这么贵! 但在天地秤这里,五十元珠再加上一团炼气中期修仙者的人欲,却能换来炽炎术全篇。 不得不说,这还是非常划算的。 但这里还有一个问题需要注意,那就是,能够用来与元珠搭配,一起抵卖并换取功法后续的“人欲”,它必须是由某个对象初次提供。 超过初次,其人欲则只能用来抵卖修炼时间。 纵是再加上元珠,这一规则也无法更改。 倒也无妨,宋辞晚手上现在还有两团“新鲜的人欲”未曾抵卖,她于是开始思考,接下来的两次机会,又该选择什么抵卖方向呢? 第243章 逝者如斯,谁人能及 宋辞晚盘坐室内,窗外有月光如同轻纱般透入。 她身披着月光,心中感受到了一种格外的充实与宁静。 很快,她就做下了决定。 贪多嚼不烂,她目前所拥有的功法与各类法术已经足够她深入学习许久了。 低级轻功如草上飞,一旦练到返璞归真境界,也胜过那些掌握得不够精深的高级轻功。 当然,草上飞的上限太低了,宋辞晚当初得到就是全篇,再深耕也没必要,因此,宋辞晚选择的第二篇道法是:遁术,光阴夜遁逃! 【你消耗了三百颗元珠,卖出了炼气初期修仙者之恨、苦、哀,一斤六两,获得了遁术光阴夜遁逃全篇。】 宋辞晚顿时又明白了,当抵卖对象修为降低,其“人欲”的斤两减少,那么再想获得同等功法的全篇,则需消耗更多元珠。 原来如此! 宋辞晚一边快速记下光阴夜遁逃的全篇内容,一边细细体会着天地秤所反馈的种种信息。 她心有思量,很快又卖出了第三团人欲。 【你消耗了五百颗元珠,卖出了先天二转开窍境武者之恨、恨、恨,一斤九两,获得了掌心雷全篇,掌心雷升级,为五雷正法之风雷篇。】 五雷正法之风雷篇—— 这五百颗元珠,没白消耗! 虚无间,种种浩荡经文如同风雷滚滚,汹涌着冲入了宋辞晚心间,宋辞晚立刻宁心定神,全力接收。 五雷正法,是高级道法! 风雷篇虽然只是五雷正法的其中一个篇章,单独的风雷篇还算不上高级,但比起初级的掌心雷,其威力又不可同日而语。 宋辞晚其实一直还是觉得自己缺少一些正面的、大破坏力的攻击手段,风雷篇的出现正好弥补了这一缺陷。 她的马甲太多了,有些功法,比如说破妄刀法与虚空幻魔剑,这都不好暴露。 对于辛免这个身份而言,力大无穷也最好少用。 以至于到如今她最常用的还是炽炎术,可是炽炎术对付对付某些乌合之众还好说,若要用其来与天骄竞技,那毫无疑问可就差太远了! 是的,宋辞晚虽然并没有明确表现,但实际上在杜星横出现的那一刻,她的内心深处还是隐约生起了一种要与其较量的冲动。 不止是杜星横,还有段星魂,又或是赤华仙子方盈夏,更或者是天骄榜上,人族榜首云流光,乃至万灵第一的涂山竟!宋辞晚都隐约将他们视作对手。 这种“雄心壮志”,宋辞晚不会与任何人言明。 她甚至也很少在自己心里明确去思量这些问题,但潜意识中,她却始终存在有一种要攀上巅峰的坚定意念,从未动摇。 万灵天骄,舍我其谁? 不敢想?不该想? 不,既要走上长生这条路,那么她的目光甚至都不应该仅仅只定在万灵天骄榜上。 她还要走到更高,更远,远到时光流逝都难以企及。 风雷之法在宋辞晚心间翻滚,她的神明动荡,真气游走。渐渐地,所有杂念尽皆消除,一种疾速的意念开始在宋辞晚神魂间生起。 风雷之法原来不仅仅是一门攻击法门,掌控风雷,亦如风驰电掣,这本身还是一门疾行之术。 快、更快、越来越快,快到连风都追不上,快电光雷闪,超越一切! 洞照术展开,面板上,风雷篇的经验也在疾速上涨。 (入门10\/100) (入门35\/100) (入门76\/100) …… (熟练23\/1000) 不知过去多久,忽而东方既白。 宋辞晚睁开眼睛一看,月光换做了日光,而她的五雷正法风雷篇已是从初初入门,直接修炼到了熟练境界。 她应该要抵卖几次修炼时间来修炼五雷正法才是,但初初接收此法,她当即便陷入顿悟,竟是连抵卖修炼时间这个事情都给忘了—— 也不是忘了,而是陷入了顿悟当中,自然而然就摒弃了其它一切。 或许是宋辞晚本身属性与风雷篇极为契合,又或许是因为她修行越深,悟性越强,总之,风雷篇的修炼十分顺利,这让宋辞晚沉浸式体验了一回高速修行的快乐。 总算不是像大衍化生术那样难了…… 宋辞晚收功,又略微调息片刻,而后快速给自己换了张脸,又切换到了木大郎的模样。 她换了衣裳,换了气息,只在片刻间便摇身一变,便又从修仙者辛免,变成了凡人杂役木大郎。 日夜两个身份,宋辞晚从不错乱。 白日来临,“木大郎”再次从四全坊的角落里走出,而后走入炼妖台。 这一天,炼妖台的任务还是很繁重,堆积的妖魔尸身仍然非常非常多。 虽说是在招聘新杂役,但新来的人终究不够熟练,招来的那点新人,也完全不够缓解炼妖台任务的繁重。 宋辞晚于是越发勤劳了,她勤勤恳恳洗妖,总是承担更多的任务,接触更多的妖魔。到了下午下工的时候,她一共获得了普通妖魔戾气九斤二两,通灵期妖魔戾气三斤九两。 比之昨日,竟还有增多! 如此,这一日间她新获得的寿元则是九十二年,加三百九十年。 大丰收,很好。 宋辞晚感觉自己步入了一个非常规律的良性循环中,白天洗妖,晚上修炼。也不需与谁交流,也不需与谁来往。世事纷杂皆不入眼,风云变幻与她无关,她只管前进,只管向前。 这种专一的感觉很难描绘,但很有滋味。 如此一晃,便是十来日过去。 谢云祥还没出关——或许是出关了?总之宋辞晚没有见到他,就权当他没有出关。 而宋辞晚经过这段时间的修炼,所学的各类功法都有极大提升。 尤其是风雷之术,这段时间以来,宋辞晚常常抵卖谢云祥的情绪气团换取修炼时间,加起来她修炼风雷篇已经超过“十年”,如此“十年”间,风雷篇直接就从熟练境,提升到了出神入化境! 大衍化生术的进展却是仍然不大,宋辞晚也已经学会了不与此术死磕,偶尔,她会抵卖修炼时间炼它一段,但也仅此而已。 这门道术必须长长久久,慢慢磨练,急也急不来。 总之隔三差五练一练,不荒废也就是了。 这一天,宋辞晚查看自己的寿命,只见自己的寿元总数达到了四千六百五十二年! 但最近,炼妖台的妖魔却开始变少了,开年的高峰期似乎就此过去了。 整个平澜城都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平静当中,这种平静又难免使人生出一种暴风雨即将来临的错觉。 第244章 白鹅生蛋 宋辞晚每日下工,虽然不会刻意去寻谁交流,但也都会去街头巷尾走一走。 她不说话,就安安静静的,像一缕游离在世外的清风,静看这尘世喧嚣,人间悲喜。 市井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气氛在弥散,敏锐的人能捕捉到这种异样,而大部分人却只当是寻常。 这也没什么,普通凡人,满怀忧虑过日子是过,稀里糊涂过日子也是过,反正不管那一种,他们都只能管到自己眼前的柴米油盐,而管不了天塌地陷,更管不了过去未来…… 既然如此,倒不如少些烦恼。 正月二十二,大白鹅从灵兽袋里出来了。 经过养灵术的培育,再加上它在灵兽袋中休养时,宋辞晚还隔三差五往袋子里投入灵珠,等到大白鹅出来时,宋辞晚就发现,它的体型比之先前又大了两圈还不止。 站立时,它的身高已经能够达到三尺,而当它的翅膀展开,它的翼展甚至达到了六尺! 宋辞晚初见时只觉十分夸张,只见大白鹅扑扇翅膀,高高的昂起了修长的脖颈,瞧它这白羽生风,神气活现的模样,真是要多生动有多生动,要多骄傲有多骄傲。 它还拿翅膀在宋辞晚身边拱来拱去,虽不能人言,但它的意思却表达得十分明确:它这是要宋辞晚坐到它背上去,它要驮着宋辞晚飞呢! 宋辞晚有些心动,但理智仍存,她解释道:“大白,平澜城禁飞,你若是飞矮点,只翻一翻墙之类的或许还无事,但要是真正飞到天上去,那禁空大阵可是要生出感应的。” “到那时候,日游神、夜游神,还有巡城司、悬灯司,甚至所有民间修士都会出手,满世界追捕你……就问你怕不怕?” 宋辞晚的话音还没落呢,大白鹅就打了个哆嗦,当下“噗”一声,又听得咚一响,似乎……是有什么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宋辞晚眼力极好,就在这一瞬间,她将目光一扫,然后……她看到了:大白鹅,它竟在这哆嗦的一瞬间,生了一颗蛋! 是的,大白鹅生蛋了。 宋辞晚当时都呆了,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但又好像一切都很正常。 试问,你家养的鸡鸭鹅,谁不生蛋? 白鹅生蛋,又有什么稀奇吗? 而生了蛋的大白鹅却在下一刻忽然“嘎”地一声惊叫,白鹅引吭高呼:“鹅鹅鹅,昂昂昂!” 它扑扇翅膀,嗖地一下飞起。 “嘎!”它又凄厉大喊,它的翅膀虽然变大了,但它的体型也变大了,以至于这一飞,它完全没能把握好自身体重与平衡。 噗噗噗,眼看它飞得歪七扭八,当时便要掉落在地,并压到自己生的那颗鹅蛋上—— “亢!”大白鹅尖叫。 宋辞晚眼疾手快,手掌一张,摄气术运转,当即便将地上那颗足有皮球般大小的鹅蛋摄在手中。 她护住了鹅蛋,大白鹅则砰砰砰弹跳着落在了地上。 落地后它的身躯仍然东倒西歪,翅膀一阵乱扇,卷起呼呼风响,惹得宋辞晚家院子里的那颗枣树扑簌簌落叶。 “亢亢亢!”大白鹅气急败坏,羞恼直叫。 宋辞晚身边,天地秤浮动:【妖心,初级妖物白鹅之羞、怒、恼,一斤一两,可抵卖。】 有意思,天地秤对大白鹅的评价,从最初的凡妖、到不入流小妖,到如今,则成了初级妖物! 宋辞晚不禁莞尔,她微微笑着看着大白鹅好一阵恼,到后来,大白鹅见宋辞晚非但不安抚自己,反而还站在那里笑,当即便将身子一扭,它嘎嘎叫着,用肥硕的鸟臀对着宋辞晚。 “嘎!”大白鹅恼得不行。 宋辞晚再次失笑,她走到大白鹅身边,一手托着它的鹅蛋,另一手则顺着它的鹅颈与鹅背,轻轻安抚着。 “好了,大白,不生气啦。咱们什么关系,我笑……那可不是笑话你,是喜欢你呢。” 宋辞晚的语气柔和又轻快,大白鹅很快就沉醉在她的安抚之下,只觉得晚晚是天底下最好的晚晚,举世之间再没有比她更好的了。 世间还有哪只鹅,能如它一般,找到这样的主人呢? 做晚晚的鹅,真是好幸福啊。 天地秤又采集到它的一团气:【妖心,初级妖物白鹅之喜、乐、喜,九两八钱,可抵卖。】 大白鹅的所有羞恼尽被抚平,它转回身,歪着自己的头颅在宋辞晚腰间拱来拱去—— 是的,一米多高的大白鹅,扭着脖子撒娇时已经能碰到宋辞晚的腰了。 宋辞晚被它拱得不由得又是一阵轻笑,她许久未曾笑得如此畅快,一边笑,一边觉得自己心境松动,坐忘心经的修为经验则在蹭蹭蹭直往上涨。 坐忘心经第一层宋辞晚已经修炼到了出神入化境界,第二层也已修至炉火纯青,至如今,则开始接近出神入化。 正所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宋辞晚苦修这些日子,享尽了孤独与清寂,此刻与大白鹅一阵嬉闹,正好松缓心境,如此对于坐忘心经的修行得到提升,也是意外之喜。 以宋辞晚的修炼条件,她不缺修炼时间,因此修为的提升不算什么大问题,她不需过多担心。 对宋辞晚而言,真正的难点从不在于她拥有了几百年的修为,其修为境界又是不是从炼气后期提升到了炼气圆满——这些,总有一日会水到渠成。 真正难的,反而在于宋辞晚对坐忘心经的修行理解。 这门功法深奥玄妙,将其修炼到精深处,不但能提高宋辞晚的悟性,有助于她突破种种瓶颈,还能使她的真气纯净度得到一再提升。 由此,她的丹田容量会比同等级修士更深更广,她真气的质量会更高,各类道法与武技施展时,威力也会更大…… 这是一种几乎没有上限封顶的正向循环,只能说,这非常好,好极了。 宋辞晚微微蹲下身,抱住了大白鹅,将它轻柔拍抚。 大白鹅又拱着身子在她怀里撒了一阵娇,然后它探出脑袋,将自己的扁嘴戳向了宋辞晚手里的那颗鹅蛋。 宋辞晚顿时吓一跳。 第245章 风雨欲来,赤华出事 宋辞晚吓了一跳,她忙将托着鹅蛋的那只手往后一缩,惊道:“大白,你做什么?” 大白鹅却扇着翅膀将那颗鹅蛋直往宋辞晚身前推,一边推它一边“亢亢亢”地叫,叫声又清脆又明快。 宋辞晚早先与它建立了灵兽契约,能够相对清晰地感应到大白鹅的种种表意,这下子,宋辞晚就有些懂了。 虽是懂了,但她却只觉得难以置信,她反问大白鹅道:“大白,你的意思是,要我处置这颗鹅蛋?” 大白鹅:“嘎嘎嘎!” 它仰着脖子,一顿狂叫。 宋辞晚艰难道:“你不孵它,你的意思是,要我吃掉这颗蛋?” 大白鹅:“亢亢亢,嘎嘎嘎!” 叫声高扬,颇有表功之意。 宋辞晚总算回过味来了,她为自己刚才的话感到一种哭笑不得的荒谬—— 好吧,她家这只鹅,是只单身鹅。单身鹅生的蛋,它就只是一颗蛋。它又没有受精,怎么可能孵出小鹅? 那么,真的要吃掉这颗蛋吗? 仔细想来,家鹅生蛋,主人吃掉,这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只不过因为宋辞晚家的鹅如今已是化妖,宋辞晚既将它视作宠物,更将它视作家人伙伴,这才一时间难以接受“吃掉大白鹅的蛋”这种设定。 但是大白鹅却极力推荐宋辞晚吃蛋,眼看宋辞晚似乎是有不想吃的意思,它还急得直拍翅膀。 宋辞晚终究推拒不过,只能说:“行了行了,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大白鹅顿时显露出欢喜的神态,它拍着翅膀昂着脖子“鹅鹅鹅”地叫,一边叫一边推着宋辞晚往厨房里走。 宋辞晚还能怎么办? 她本来就下工回来准备做晚饭来着,索性就一边煮上灵米饭,一边蒸上了鹅蛋羹。 这颗鹅蛋很大,蛋液打到碗里就足有一大海碗,再加上水蒸成蛋羹,则更多了。 宋辞晚足足蒸了两大海碗,蒸好后,她按捺住将其中一碗蛋羹卖给天地秤的冲动——这毕竟是大白鹅的心意,她这给卖了算怎么回事? 当然,虽不卖蛋羹,却也有别的可卖。 宋辞晚顺手就将大白鹅先前泄露的两团气给卖掉了。 【你卖出了妖心,初级妖物白鹅之羞、怒、恼,一斤一两,获得了一星级符篆,避水符五张。】 【你卖出了妖心,初级妖物白鹅之喜、乐、喜,九两八钱,获得了一星级磨刀石,三块。】 聊胜于无的东西,也不错。 也就是大白鹅如今的等级还是低了些,等它以后成长起来,它的情绪气团必然也会价值升高,到那个时候宋辞晚再卖,想来就不止是卖得这些东西了。 宋辞晚又拍了拍大白鹅,然后端起灵米饭,以鹅蛋羹作配,香喷喷地吃了起来。 同时她也没忘记给大白鹅准备饭食,大白鹅的饭盆里同样有着灵米饭,此外还有一些出自于五毒罐的黑虫。 这些虫子繁衍太多,宋辞晚的五毒罐都快要装载不下了。如今分出一部分来给大白鹅做资粮,却是刚刚好。 大白鹅吃虫子吃得极为欢畅,黑虫有时会高高弹跳,大白鹅将扁嘴一伸,便叼住了虫子吞入腹中。 这边厢,宋辞晚吃着灵米饭,就着鹅蛋羹,却只觉得有一股柔和的暖流从丹田中徐徐生起。 鹅蛋羹蕴含的能量纯正又绵长,其虽非丹药,亦无丹药之药效猛烈,但却胜在醇和,更充满生机。 最重要的是,鹅蛋羹不是药物,不管吃多少这东西都只有进补之效,而不会像某些丹药那样,吃多了容易积累丹毒。 宋辞晚只吃了一口就明白了为何大白鹅非要她吃鹅蛋,她暗叹一声,抬手轻轻拍了拍鹅背道:“大白,谢谢你的蛋,很好吃。” ——呃,这句话怎么听起来哪里怪怪的? 大白鹅却在瞬间昂起脖子,又欢喜地“鹅鹅鹅”一阵叫,它边叫边拍动翅膀,似乎是在说:那肯定呀,鹅鹅的蛋能不好吃吗? 同时,它又传达出一个意念:往后,隔三差五它都有可能下蛋,它现在,是一只下蛋鹅啦。 “嘎嘎嘎!昂昂昂!”大白鹅得意地叫着,俨然是在说,晚晚快来夸我呀! 瞧它这得意样儿,宋辞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夸你,大白真棒!”她一边笑一边说。 大白鹅:“昂昂昂,亢亢亢!” 得意开心,无以复加。 于是,宋辞晚接下来的日子就过得更规律了。 她白天化作木大郎去浣洗房上工,下工后立刻就找到僻静处,悄悄变回辛免的模样。 有时候她会去三坡街买些低级材料——最近宋辞晚除了修炼,也还在练习画符与炼丹,太上炼丹术是一门非常高深的炼丹技法,宋辞晚每天都会抽出一定时间进行钻研。 当然,回家后宋辞晚也不会立刻投入修炼。 她会由大白鹅陪着,先将晚饭做好。有妖兽下水的话,妖兽下水她也会用玄铁炒锅炒了,然后卖给天地秤,以换取丹药。 这种低等妖兽下水炒出来的东西,一般只能换来壮气丸,偶尔宋辞晚会将菜式做得格外复杂精美些,这就有可能换来更多壮气丸,或是行气丹。 宋辞晚每日与大白鹅一起吃晚饭,她常常去三坡街,最近囤了有一千斤灵米在沧海洞天中。 入夜,撸完鹅,大白鹅去院子里护法看家,宋辞晚才会真正投入修炼中。 只有一个问题,她原先囤积的各种人欲,可以抵卖修炼时间的那种……如今基本上都被消耗殆尽了,宋辞晚很难再有修炼时间来加速修炼。 当然,如果是炼丹、画符这种技艺,是没办法使用修炼时间的。 宋辞晚只能在正常的时间内,一点点练习。 好在她的悟性上佳,不论是炼丹还是画符,只要肯下功夫去钻研,进步就一定会有。 这一天,宋辞晚照常去浣洗房上工,却听到一个新鲜的消息。 有浣洗房的管事在议论:“琼华阁发消息了,说是赤华仙子丢了,如今,满苍灵郡都在找呢!” 宋辞晚几乎怀疑自己听错:赤华仙子丢了?天骄榜上的赤华仙子?她认识的那个赤华仙子? 第246章 人总要有梦想…… 炼妖台,浣洗房。 宋辞晚听着管事们的议论,心中渐渐生起了波澜。 当初,宋辞晚才刚刚觉醒宿慧,还窝在宿阳城做凡人时,就已经认识了赤华仙子。 那个时候,赤华仙子是救苦救难的神仙中人。在宿阳城妖祸时,她驾驭火光从城池上空飞过,既惹来了满城惊叹,亦是在宋辞晚心中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宋辞晚初初见识到这个神话世界的绚丽多姿,其中便有赤华仙子的一环。 后来,宋辞晚与赤华仙子共同经历了富贵村诡境,宋辞晚才又认识到,其实面对世界诡谲时,赤华仙子亦有许多无能为力之处。 不过,赤华仙子出身不凡,是个彻头彻尾的修n代,遇到生死危机时,人家还能使出终极大招:呼唤老祖! 被她呼唤的老祖宗北辰剑仙能一剑斩灭龙女,能轻松逼退巨鹿国大妖,更甚至还能与衡水龙王对峙……这等人物,足以让赤华仙子在整个大周横着走都不成问题。 后来赤华仙子突破到炼气后期,还曾在瞬间登上万灵天骄榜,其战绩是,以炼气后期修为逆斩结丹期山蛛妖鬼。万灵天骄榜上,赤华仙子排名第九十八。 而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赤华仙子却居然失踪了? 消息是琼华阁放出来的,到这一步,怕不是早就传得满大街都知道了。 琼华阁是苍灵郡三大上宗之一,想来以其地位,也不大可能在这种消息上作假。 宋辞晚只听管事们又说:“琼华阁那边说了,但凡提供赤华仙子消息者,一旦确定消息真实性,便能直接获得一个明月洞天的洗灵名额。” “何止,谁要是能够提供赤华仙子的准确位置,并协助将人救出,甚至可以在琼华阁的传法殿中,挑选一门传承秘法呢!” “那传承秘法又不算什么,如果有人能直接将赤华仙子送回琼华阁,琼华阁甚至能奖励他一件灵器!” …… 几名管事议论着,其间不免响起啧啧惊叹。 在这个世界,宝物等级从最初级的法器,到法宝,再到灵器,而后则是灵宝—— 灵宝的诱惑力有多大,这不必多说。 此前幻冥城开,一个灵宝的消息就牵动了城内城外不知多少修士的心。到最后,那个疑似灵宝的红灯笼要不是被城隍爷取走,还不知道要惹来多少争斗呢。 不说灵宝,那毕竟太遥远了,只说宋辞晚手上的烂柯春秋图。 此物最开始只是一件接近极品的上品法器,后来经过地脉元气淬炼,其突破限制变成法宝,再后来,这件法宝生出灵性,画卷中的春水姬偷偷从画中溜出,来到人间制造灾祸…… 这个时候,烂柯春秋图其实仍然还是只有法宝等级。 只不过,因其生出了灵性,所以便突破了普通法宝的限制,拥有了继续成长为灵器的可能性。 而仅仅只是一件准灵器的烂柯春秋图,便已经足够引来叶灵官高徒叶晟觊觎。 在宋辞晚将其取走后,更有数不清的修士纷至沓来,追逐抢夺,那时候,宋辞晚所化身的黑心魔刀鲁钟光是杀人,都险些将自己的黑甲刀给杀秃一层皮。 要不是宋辞晚的胎化易形太过精妙,能随时随地切换身份,使得鲁钟这个身份从此销声匿迹,烂柯春秋图所带来的动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平息呢。 结果在这里,琼华阁直接就悬赏了灵器! 哪怕就只是下品灵器,也足以令无数人疯狂。 浣洗房的管事们不停议论着,有人的神态开始带上了焦灼与激动,此人仿佛是代入自己救回了赤华仙子,当下忍不住着急道:“救回赤华仙子,奖励灵器,那这灵器,琼华阁就只管奖赏?奖赏以后的事情他们管不管呢?” 这个问题乍听起来逻辑古怪,很是有些莫名的意味,但更古怪的是,居然有人认同这个奇怪的逻辑。 有人接话道:“是极是极,这若是奖赏了灵器,过后琼华阁就不管了,以我等实力……咳,这拿了奖赏的人,得要是什么实力,才能护得住这灵器呢?琼华阁除了奖赏灵器,是不是还要有其它什么措施才好?” 这人的话立刻又引来了一片认同与深思,其余管事纷纷附和道:“正是如此,是该有其它措施,要不然这灵器就不是奖赏,而反倒是毒害了。” 管事们说着话,叹着气,一个个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中。 他们说话时其实是远离了众多洗妖杂役的,普通杂役们一个个都在埋头洗妖,无人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宋辞晚耳力突出,灵觉惊人,却是将这一切尽收耳底。 听到此处,她心中便不由得生起一种啼笑皆非的荒唐之感。 正所谓当局者迷,这群管事们议论得太过投入了,人人深度共情,以至于都忽略了一个问题:能够直接救回赤华仙子,并将其送回琼华阁的人,那该是何等修为? 救得回赤华仙子的人不会保不住一件灵器,而大部分的底层修士,对于琼华阁的奖赏,其实当真只需看看便好。 想也没用,不是徒增烦恼,就是徒增笑料。当然,也可能是给自己的生活增添一点乐趣。 宋辞晚听够了消息,又听到有管事在问:“赤华仙子不见了,琼华阁那边怎么就能肯定她是被困在什么地方,而不是根本就……” 这名管事做了一个“死”的手势。 他没敢直接将“死”字说出口,但大家都看懂了他的意思。 当下有一名管事说:“大宗真传弟子,都会在宗门留有魂灯的,这人只要还在,那魂灯就不会熄灭。而人若是没了,那魂灯也会噗一下……自个儿灭咯!” “对啊,原来是这样……” 于是,管事们的话题渐渐偏移,从担忧灵宝,到猜测赤华仙子到底是被困在哪里,再到大宗真传弟子的种种优势,管事们越聊越是起劲。 宋辞晚时常旁听,大多数时候听到的都是废话,偶尔会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其中有真有假,有些是夸大其词,有些是实实在在。 这些管事们聊天,也与市井闲汉别无二致。 倒是别有一种生活气息,也算有意思。 第247章 若不做人,何必为仙 这天下工,宋辞晚抵卖今日戾气,只见自己的寿元总数将将达到了四千六百六十九年! 最近妖魔变少,戾气变少,宋辞晚的寿命增长速度便也开始变得有些缓慢起来。 原先从一千多到四千多,仿佛也就是十来天的事——这个时间短暂到甚至给人一种须臾即过的错觉。 而如今从四千多到五千,却只怕是要经历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 当然,宋辞晚绝不会为了寿命的快速增长,就去期盼浣洗房妖魔增多。 除去养殖的低等妖兽,其余每一个妖魔的存在都往往意味着一场凡人的苦难。 宋辞晚自然知道这些苦难其实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但她也不至于为了私欲就期盼凡人苦难增多。 真要这样的话,那她修的就不是仙,而是魔了。 何谓仙? 宋辞晚认为,要成仙,先做人。倘或是连人都不做了,那又何必成仙? 宋辞晚以木大郎的身份走出了浣洗房,又在无人处切换成了辛免,而后去往三坡街。 三坡街算得上是平澜城中又一个修士聚集之地,只不过聚集在这里的修士成分相对复杂。 有散修,散修数量还不少,也有小家族、小门派、小帮会小势力的种种修士,这里可以说是鱼龙混杂,也是修士销金的好去处。 宋辞晚隔三差五都会去一趟三坡街,她喜欢在三坡街上的各种摊位前闲逛,也爱默默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以奇门道术沧海一粟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后旁听三坡街的修士们各种指点江山,激昂文字。 通过这种方法,她一点点填充了自己的信息库,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也肉眼可见地在增长着。 然后最近宋辞晚又发现了一个好处,那就是:当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增多,当她的信息库逐步得到完善,她再修炼起大衍化生术来,效率却似乎增高了,难度也仿佛是在不甚明显的有所降低。 宋辞晚经过思考与对比,由此而得出一个结论:大衍化生术的修炼,或许本就不该闭门造车。 测算之法,测的即便是她自身,亦必须与世间之万事万物相关联。 毕竟宋辞晚又不是生活在真空中,她也在这世间,亦是世间人! 所以,何为大衍? 大衍就是这个世界的无穷变化啊,增强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才是修炼大衍化生术的真正途经。 宋辞晚隐有所悟,坐忘心经似要出世,大衍化生术又似乎是要入世,那么这两门功法就必须是对立的吗? 不,世间万物,任何对立都是相对的,既有对立,就必然有统一。 出世非出世,入世非入世,至于这一个度,真正该如何掌握,如何求索,还需宋辞晚自己在这漫长修行路上,反复体会,反复领悟,反复探寻,反复修持。 总有一天,她会拥有自己的答案。 洞照术面板上,宋辞晚的坐忘心经修行经验又涨了,大衍化生术也从(熟练190\/1000),开始正式迈入(200)点经验大关,并仍在稳步、缓慢增长。 宋辞晚走在三坡街,又听了一肚子有关于赤华仙子的议论。 有人说:“听闻赤华仙子原先捣毁横练山妖窟,一不小心发现了一座五千年前的秘境,这才陷在了秘境里头出不来!琼华阁发出消息说是要寻人,其实又何止是寻人?根本就是在寻那秘境呢!” 也有人说:“什么秘境,秘境是那么容易出来的吗?还五千年前,你怎么不说一万年前呢?依我看,必是赤华仙子原先杀妖太多,如今便被妖族的大妖给捉去了!啧啧,凶多吉少啊,难怪琼华阁那么着急悬赏。” 还有人说:“什么大妖,那是从前追求过赤华仙子的邪修堕入了魔道,因爱生恨,这才强掳了人,琼华阁丢不起这人,才按捺下消息不说的……啊!哎哟!” 说着闲话的这人忽然一声惨叫,砰一下就趴到在地上。 却原来是有一名女修士从旁路过,听闻此人大放厥词,当下便伸出手来,以土系法术强捏了一个泥做的巴掌,狠狠将这人扇了一顿。 倒地的修士丢了个大脸,当下抬起头就要放狠话,那女修士将泥土巴掌挥散了,簌簌的泥灰直接落在此人身上,女修士冷哼道:“赤华仙子你也敢编排,真当我们琼华阁无人了是吗?” “你、你是琼华阁弟子!”倒地的修士顿时捂着脸大惊。 女修士昂着下巴哼道:“明白就好,以后嘴巴放干净点,还不快滚?” 倒地的修士当下不敢再多话,只连忙从地上爬起,带着一身泥灰,非常形象地灰溜溜地跑走了。 事实上,这女修哪里是什么琼华阁弟子? 宋辞晚认识她,此人正是曾与宋辞晚一起经历过颠倒诡境的炼气修士虞淼淼! 虞淼淼出身的虞氏家族在平澜城算得上是一个中等修仙家族,家中有化神高手。但要说虞家能与琼华阁相比,那可就完全没有可比性了。 虞淼淼这分明是拉着琼华阁的虎皮,在给自己扯大旗呢。 唬走了那名修士之后,虞淼淼显得非常开心。 她的目光左右顾盼,数度从站在旁边的宋辞晚身上滑过,都因为受到沧海一粟的影响,而无形间将宋辞晚忽略了。 直到宋辞晚心有所动,忽然将沧海一粟撤下来,虞淼淼才陡然发现她的存在。 这个时候宋辞晚顶着的是辛免的形象,虞淼淼顿时就惊喜道:“辛道友!” 她脚下生风般快步走到宋辞晚面前,神态间颇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恍惚与喜悦。 虽然她与“辛免”分别其实也才过去没多久,甚至原先虞淼淼与辛免也算不上有什么浓厚交情——说交情都是在贴金,萍水相逢,过路即忘的关系,约等于没有关系。 但即便如此,或许是因为毕竟共患难过,此时的虞淼淼看着“辛免”,还是生出了一种格外的亲切。 宋辞晚拱手道:“虞道友。” 虞淼淼叽叽喳喳地问:“辛道友,你来三坡街,也是准备购入一些物资,去城外寻找赤华仙子么?” 第248章 散修辛免 宋辞晚与虞淼淼一番交谈,才知道赤华仙子失踪的消息不但是已经传遍了平澜城,更是在平澜城掀起了一股寻人的浪潮。 消息是下午未时左右传出的,宋辞晚在浣洗房听到管事们议论的时候,正是申时末刻。等到申时过去,酉时到来,宋辞晚下工来到三坡街,这中间其实也仅仅只是过去了两个时辰而已。 在这个神话时代,底层百姓走路靠腿,说话靠吼,一道书信从城南传到城北,说不定都要辗转数日,各种信息的传播都极为困难。 可是修士出行,要么有神行符,要么有法器,要么会飞,要么还能有傀儡车,甚至还有些高手能够虚空遁步,瞬息千万里…… 他们又有传讯符,有留影石,有灵犀玉,有各种传递消息的宝物,有些宋辞晚在最近这段时间了解到了,见识到了,可还有更多品类丰富的神奇物件,必然是宋辞晚听都没有听过的。 信息的壁垒太强大了,大家虽然像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又好像并不是在同一个世界。 许多动作快的修士甚至都已经出了城,像虞淼淼这样还在城中打转,在各家店铺间计算着要购置哪些符篆与物资,要做出哪些准备……然后再出城的,其实都已经算得上是速度慢的那一批了。 虞淼淼问宋辞晚要不要也出城去,宋辞晚反问说:“虞道友,许多人都往城外去,这是大家都认定了,赤华仙子这是失陷在城外,而不是留在城中么?” 虞淼淼便将目光往左右一望,而后凑近宋辞晚,压低声音说:“辛道友,赤华仙子在城外的消息,是善星楼传出来的,现在大家都倾向于,赤华仙子其实是陷在秘境中呢。” 说到这里,虞淼淼热心邀请:“怎么样?辛道友要不要与我们一起出城?咱们都带上各自的传讯符,出了城以后分头寻找,谁若是找到了什么线索,便放出传讯符来通知大家,人多力量大,既是消息共通,也是互助。” 原来虞淼淼虽是独自在三坡街添置物资,但实际上她却是早就与几名同伴约好了,到时候大家一起出城,出城后守望互助。 虞淼淼的同伴,除了两名虞家的姐妹,还有一个竟然是悬灯司焦左! 虞淼淼又道:“辛道友,你若是与我们一处,那焦大哥可就要高兴啦,他近些时日常常念叨你呢。十分遗憾当时未曾与你互留传讯符,他还说要邀你共饮论道,再续前情呢。” 传讯符这个东西,需要修士们在符上留下自己的独特印记,再将留有自身印记的传讯符分发给预备通讯之人,如此,当传讯符被放出时,才能准确找到指定收信人。 否则要是没有印记,那传讯符满天下乱飞,又该到哪里去找收信人去? 也正是因为印记这个事情,宋辞晚以前才没有定制过独属于自己的传讯符。 她不太愿意将留有自身气息的东西送给别人,不论传讯符这东西在修行界有多么普及,宋辞晚对此总归是忌讳的。 就连谢云祥,宋辞晚与他那么相熟了,两人相互间都没有留过传讯符。 有意思的是,谢云祥表面上憨傻又话痨,实际上却是一个真正人情达练之人。 他与宋辞晚交情虽好,但越是如此,他越是能体会到宋辞晚骨子里存在的一种疏离。 又温柔又疏离,虽与人交好,本质上却始终保留着一种孤独的底线。谢云祥察觉到了这种底线,因此他从不会问譬如“辛兄你住在哪里”之类的话,也从来不主动提出要与宋辞晚交换传讯符。 以至于一直到现在,宋辞晚与谢云祥之间都只存在一种单方面的联系。 宋辞晚若是有意要见谢云祥了,就会去望江洞府寻人,寻得到就是有缘,那就见一见,若寻不到则罢了,也不必强求。 此番虞淼淼却说:“辛兄,不然你留几张传讯符给我,我也留几张传讯符给你,我这里还有焦大哥的传讯符呢,我也给你留几张,到时候焦大哥与你联系上,必定十分欣喜。” 说话间,她的手就在自己腰间那精美绣云纹的储物囊上一抹,顿时便有数张传讯符出现在她手上。 虞淼淼拿着传讯符就要递给宋辞晚,宋辞晚全程甚至都没有插话拒绝的机会。 宋辞晚无奈道:“虞道友,我不曾炼制自己的传讯符,此番却是要辜负你的美意了。” 虞淼淼瞪大眼睛,一时间气氛着实有些尴尬。 宋辞晚倒不尴尬,她道:“虞道友,出城之事,在下还需仔细考量,多谢你的消息,若是有缘,你我城外再见。” 说完,她向虞淼淼拱拱手,转身即走。 直到宋辞晚走远了,虞淼淼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半晌,她在原地跺脚,并传讯回家族道:“莲姑姑,今日我偶遇那辛免了。可他这人却是个十足的木头疙瘩,油盐不进,我抬出了焦大哥他都不爱搭理我,要招揽他怕是难得很。” 原来虽是偶遇,可虞淼淼对宋辞晚竟是存了招揽之心。 而实际上不止是虞淼淼,谢云祥也在面对同样的问题。 宋辞晚所化身的辛免虽然一向不爱引人注意,但她毕竟又不是生活在真空中。只要在这世间行走,就总会留下种种痕迹。 尤其是在颠倒诡境中,宋辞晚与高小郎辩论,救下了焦左,当时她的表现其实已经称得上是十分显眼了。 就算后来她逐渐低调,但同在诡境中的众修士却依然是深深记下了“辛免”这个名字。 离开诡境以后,某些有背景的修士自然就会想要调查:辛免此人来自何方?他究竟是个什么身份背景?他还做过些什么事?他是散修吗?他有没有被招揽的可能性? 谢家的谢云崇就查到了,辛免果然是散修! 而最重要的是,他居然是通过谢云祥拿到的幻冥城名额,从而进了幻冥城。 谢云祥原来与辛免早就相熟! 为此,谢云崇数度追问谢云祥有关辛免之事,并明确表露出想要将辛免招揽到谢家来做门客的意思。 谢云祥多番拒绝,为此还与谢云崇渐渐生了些龃龉。 第249章 死书与活书 宋辞晚与虞淼淼分别后,身旁的天地秤却是浮现了出来。 采集到一团气:【人欲,炼气初期修士之羞、恼、嗔,六两九钱,可抵卖。】 虞淼淼的情绪控制能力显然比谢云祥要强上太多,她的情绪不但极为不易外泄,很难被天地秤捕捉到,即便捕捉到了,分量也很轻。 宋辞晚收下这团气,一边继续在三坡街行走。 她没买传讯符,但却走进一家店,当即买了五对灵犀玉。 灵犀玉这个东西算是高配加密版传讯符,它分阴阳两版成对出现,不需要留下使用者的个人印记,只需有人分别持拿同一对灵犀玉的阴玉和阳玉,就能通过这两枚玉石进行传讯沟通。 玄级的灵犀玉每日可以传讯三次,三次机会使用完后,就必须要静置十二个时辰以后才能再次使用。 三十张传讯符通常能价值一元珠,而一对灵犀玉就要十元珠。 此外,不论是传讯符还是灵犀玉,都有通讯距离限制。 一般传讯符只能在百里之内传讯,玄级的灵犀玉则能在千里之内传讯。 但不要觉得百里千里就很广,须知这苍灵郡之大,方圆三千里,例如这百里距离,别说是难以出郡,就是出城有时候都难。 不过宋辞晚也没指望这灵犀玉能传讯多广,她所看重的,主要还是灵犀玉的加密能力。 不需要留下自身印记,还随时可以切断联系,这就是灵犀玉最大的好处。 宋辞晚买来后,打算有机会遇到谢云祥,便送他一枚,若能再遇高小郎,也可以送他一枚。 其余三对则留着备用,说不定以后什么时候能遇上。 此外,还有赤华仙子之事,宋辞晚听了这么多消息,其实也在心里仔细考虑过了要不要参与到寻找赤华仙子的事情当中。 出城寻找? 宋辞晚其实不太倾向这个方面,赤华仙子真的会在城外吗?善星楼放出的消息就一定准确? 善星楼,又被修士们别称为天机楼,还叫做饕餮楼……这么南辕北辙的称号,却是因为善星楼一则以消息灵通,精通测算而成名,另一方面,他们的死要钱也是非常出名的。 死要钱到什么程度呢? 据说善星楼甚至可以为了钱财而售卖假消息! 如此自砸招牌,看似是寻死之道。 但若是有人因为收到了不准确的消息而找善星楼麻烦,那边又会给出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测算之事,本来就不可能事事都准,善星楼的准确率能有八成,这不就够了么? 谁若是拿到了不准的,那也不是善星楼的问题啊,那只能怪买消息的人运气太差,老天爷都要欺瞒他,善星楼还能如何? 这等无赖作风,在大周也是独一份。 偏偏就冲着这八成的准确率,善星楼的消息生意却是一直价屹立大周,从来不倒。 当然,善星楼这么无赖,还能不被各路修士揍死,他们能狡辩这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理由……真正的原因是,善星楼有地仙,更或者是天仙坐镇! 在伟力归于己身的神话世界,什么才是硬道理? 拳头才是硬道理! 拳头说话,山海可平。 宋辞晚又在三坡街采购了不少东西,譬如布阵的阵旗,加上她之前囤的,她现在共有了阵旗一百二十八面。 一面阵旗五元珠,加起来这就是六百四十颗元珠。 难怪都说修仙六艺,无一不是烧钱之道。 就这种花钱水平,宋辞晚要不是卖了一批元寿珠,根本支撑不住。 买足了阵旗之后,她还在三坡街的一家店铺中买到了一卷基础阵法大全—— 说是大全,这卷书册里头实际上只包含了基础阵法一十三个。 因为“大全实际不全”,这卷书宋辞晚实际花费五百元珠。 也说不上是占了便宜,还是没占便宜。 但这种书贵也有贵的理由,一是法不轻传,在大周,知识是宝贵的,有关于修炼的法门则更是如此;二来却是因为像这种拿出来售卖的技艺书,其内中往往蕴含有一些轻微的法引! 这种法引很难用言语来解释,只能说这是一种法门的气韵。 若没有这种气韵,那书册就仿佛是“死的”,常人就是将其抄上十份百份,那抄写成的也都是“死书”。 死书毫无意义,世间传言,尚且未曾有人能根据死书学到法门。 死书只有拥有法引,获得气韵,才能变成“活书”,才能被人学习。 这就是阵法书贵的理由,当然也不仅仅是阵法书,是所有与修行有关的书,它都贵,它都必须拥有法引。 法引,也是促使法不轻传的一道锁,一册书,一旦被人学过,法引就会消失,此后,这书到了别人手里也还是死书。 如此,则最大程度地保证了知识不二泄。 关于修行界的这些东西,宋辞晚是越接触越觉得神奇。神奇到有时候她都简直要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一个神话世界,还是玄幻世界? 总之是无穷绚丽,风景既在险远,也在眼前。 宋辞晚还在三坡街新购入了一个储物囊,储物囊是纳物符的升级版,纳物符中的空间不稳定,往往存取百次就要报废,储物囊则可以无限制使用。 宋辞晚需要明面上的储物道具,以前用纳物符,那是因为囊中羞涩,如今换成储物囊,一个下品储物囊价值六十元珠,一个中品储物囊则价值二百元珠。 宋辞晚各买了一个,其中下品储物囊的储物空间有二十立方,中品储物囊的空间则有一百立方。 容量不算小了,宋辞晚将以前纳物符中的各种物资都转移到了下品储物囊中,并在认主后将其挂在腰间。 中品储物囊她则收在沧海洞天中,沧海洞天是真正的洞天,等级之高可以容纳其它空间道具。 关于沧海洞天,宋辞晚的开发其实很是不够。 真正的洞天照理说是可以容纳生灵居住的,宋辞晚的沧海洞天却暂时不能住人,其根本原因在于沧海洞天中五行不平衡,以至于洞天中只有海,而没有陆地。 五行不均,完整的洞天则难以形成,宋辞晚也一直都在想办法弥补其缺陷。 不知怎么,或许是因为修炼了大衍化生术,在今日,宋辞晚越是听闻有关于赤华仙子的种种消息,就越是生出一种预感:或许沧海洞天补齐的机缘,便要从今次而始。 第250章 无意钓鱼青木眼 夜深了,宋辞晚在家中修炼。 先例行占卜一番,卦象显示今夜平安无事。至于赤华仙子的行踪,大衍化生术则无法占卜到。 不是此术不够厉害,而是宋辞晚对于此术的修炼还是不够精深。现阶段,她主要也就能算一算自身的安危,以及反向防止自身被他人测算。 算完以后,宋辞晚便拿出今日购买的阵旗,将其逐一炼化。 当然,炼化的过程中她也没忘记将这些阵旗都仔细算一遍,没别的意思,也就是习惯性谨慎。 外头买的东西,谁知道商家是不是会在上面做什么手脚?为安全起见,通通扫一遍。 “咦,不对……” 扫视间,宋辞晚倏然一惊。 她本是随性扫视,相当于一个例行公事,毕竟照常理来说,这种拿出来卖的通用阵旗不该有什么问题才是。 可谁知就是这么一扫,一算,宋辞晚的灵觉却忽然察觉到,一百二十八面阵旗中,有一面似乎是存在着一些异样的东西。 宋辞晚识海中的神明又一次跃跃欲动,似是要跳出来,再一次穿透这面阵旗去查看究竟。 但这一次,宋辞晚按捺住了这种冲动,她现在毕竟还是炼气期,本该是化神期才能孕育出的神明虽然被她提前练成,但这神明的力量毕竟有些不足,容易遭到反噬。 前面几次的经历告诉宋辞晚,在她还不够强的时候,最好少做隔空窥探之事。 宋辞晚取出这面阵旗,简单粗暴地将其放入天地秤中,卖出。 【你卖出了被炼器师留有后门的阵旗一面,获得了法器青木眼。】 青木眼:下品法器,炼化认主后可将其佩戴在左眼之中,具有隐形、窥探、见阴、辨气之功效,因其具备一种特殊灵性,因而拥有可成长性。 宋辞晚拿到这颗青木眼,当时真是有些惊呆了。 这个青木眼,虽然只是下品法器,但其根底好像有些了不得! 她注意到了两个信息,一是天地秤评价那枚阵旗,将其称之为:被炼器师留有后门的阵旗! 宋辞晚这些日子在三坡街行走,也曾听闻过,说是有些炼器师品行不端,会悄悄在自己炼制的各种器物中留下一个独门漏洞。 这样的器物卖出后,不论最后被谁炼化,到了关键时刻,只要炼器师有心,都能利用这个漏洞反过来将其控制。 如此一来,认主的法器也有可能在紧要关头反噬主人,炼器师则赢家通杀! 这无疑是非常恐怖了,留后门的事情甚至一度在整个天下掀起过反炼器风暴,当时天下修士皆对炼器师群起而攻之,大家宁可不用法器,也不愿意使用存在后门风险的法器。 直到后来,大周朝廷成立炼妖台,炼妖台中又分别设立了正器司、明丹司、清符司等部门,其中正器司除了负责为朝廷炼器,也担负着监管天下炼器行当的职责。 如此,有了朝廷监管,这种修士与炼器师之间的信任危机才终于得到缓解。 渐渐地,人们只将“炼器师在法器中留后门”一事当做是传说中的旧闻,偶尔谈及,也不再闻器变色。炼器这一门传统的修行技艺,这才得以在大周天下继续保存发展。 而对于仍然敢顶风作乱,暗中在器物中留有后门的炼器师,朝廷的惩罚也是非常恐怖。 重则镇压炼魂狱,使其受苦百年再被雷击而死,轻则废除道基,贬为凡人,使其永生永世再无上升之阶。 这么严厉的惩罚,宋辞晚没想到居然还有炼器师敢犯此大忌。 但是这位犯大忌的炼器师,反倒是让宋辞晚卖得了一颗拥有成长灵性的青木眼,也算是有意思了。 宋辞晚当即炼化这枚青木眼,将其佩戴在自己的左眼之中。 青木眼被炼化后便仿佛是变成了一团透明的烟雾,宋辞晚将其佩戴后,这法器立刻直接融入了她的瞳孔之中。 宋辞晚取出镜子一看,左眼依旧如常,仿佛什么变化也没有,青木眼隐形之能果然不是虚话。 但宋辞晚又明确知道,自己的视野果然是大有不同了。 最不同的是,当她的灵觉再度延伸,触及到自家小院右侧时,院子右边那口井,此时在宋辞晚的眼中竟是散发出了格外不同的幽蓝光芒! 这是一种肉眼难见的灵光,宋辞晚知道这灵光应该是来自于井底那件奇物。 只可惜那奇物所拥有的气息太过恐怖,以至于宋辞晚虽然明知井下有宝,却一直未能将其挖掘。 宋辞晚还在测试青木眼,她所不知道的是,就在先前,在她将那枚留有后门的阵旗送入天地秤中,直接卖掉时,同一时刻,平澜城中却有一人忽然心神俱震。 平澜城,在距离望江山不远处有一座神秘的深宅,其虽为宅邸,却又俨然具备宫殿的规模。 这一座宫殿般的深宅中,其实正居住着神秘的二公子。 二公子的来头太大了,平澜城中,那些老一辈的顶尖人物不愿与他过多接触,索性便将他供着,许多年轻些的子弟惧怕其来历根底,于是又将他捧着…… 以至于二公子虽然在平澜城拥有极为特殊的地位,不论走到哪里都被高高抬举,但他又仿佛是隐形般,被供在了神坛里。 大家似乎都知道他,却又若有似无地远离他。 二公子对这一切倒也不是无所知、无所察,只不过他目下无尘惯了,本身就懒得折节下交,因此对于这种被供着的状态反倒是十分习惯。 谁要不供着他,他说不定还要生气呢。 就比如杜星横,自从杜星横来到平澜城,二公子不但在七宝楼拍卖会上被杜星横直白无误地打了一回脸,后来他放下愠怒与仇怨,数次对杜星横下帖相邀,结果没想到这个杜星横竟敢比他还傲—— 二公子下了几回帖,杜星横就直愣愣地拒绝了他几回,这种嚣张,这种傲慢,直将二公子的忍耐逼到了极限。 他在府中暴怒起来,红、蓝、绿、白、紫、青、橙等几名贴身婢女轮番上阵,劝了又劝,都劝不住二公子的暴怒。 “混账!竖子尔敢!腐奴,吾命你,命你即刻出行,诛杀杜星横!” 冷白的殿宇中,二公子所过之处,有无数女奴被冻成了冰雕,倒在水晶般的地面上。 而殿宇外,被赶出了殿宇的几名婢女个个满怀忧虑,红衣婢女忧愁道:“公子下令诛杀杜星横,可是腐奴虽是炼神期,却未必真能杀得了她。这些排行前十的天骄都太恐怖了,此事若能成功还好,若是不能……” 纵然是二公子,难道就不会惧怕杜星横的报复吗? 这些忠心的婢女们面面相觑,紫衣婢女咬牙道:“我却是不信,公子何等身份,她杜星横往常嚣张些也就罢了,真要到了那一步,她还能怎么报复?她还敢当真杀上来不成?” 这句话说出来,其余众女却是答不出话。 照常理来说,一般人当然不敢这么做,但是人与人的性情并不相同,杜星横她是一般人吗?此人之狂,在京城甚至敢将驸马直接打死! 驸马死了,公主还要向她道谢,为她向皇帝求情。 而最后,皇帝除了罚她外出寻找蓬莱仙岛,不见仙岛永世不可回京……此外,便再无其它惩罚! 他们二公子再是身份不凡,碰上杜星横这么个鲁莽女子,只怕纵然是满身锦绣,有时候也都要化作无可奈何。 婢女们无不忧心忡忡,她们纷纷议论着,既有心想要再冲入那水晶殿中,劝一劝二公子,又怕劝说不成,反倒惹得主子更加暴怒。 便在此时,众婢女中一直沉默的一名白衣婢女忽然张口,却是凭空吐出一口暗红色的鲜血。 白衣婢女忽然吐血,惊到了站在旁边的绿云,绿云顺手将白衣婢女一把扶住,惊道:“白秋,你怎么了?” 白衣婢女的身躯向下软倒,在这一刻,她的身体沉重到宛如最为顶级精密的陨铁,以绿云的修为一时间竟都没能扶稳她。 “啊!”绿云惊呼,她被白秋带着一起往地上倒去。 眼看两人就要同时摔个屁股蹲,从面容上看最为年长的青衣婢女忽然将手一抬,她的手腕间顿时飞出两条纤细飘逸的青蛇,青蛇瞬间飞扑,落在了两人身下,将险些就要倒地的二人一并托起。 白秋有蛇垫着,终是避免了直接落地的尴尬。 但她的神色还是十分萎靡,她一张口,一口鲜血再次从她口中喷出。 蓝衣婢女立刻上前,她的手掌心浮现出蓝幽幽的朦胧光芒,这片光芒落到了白秋身上,终于使得白秋缓过一口气。 “是、是我炼制的某一件法器……”她说,“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给反制了,我、我……” 说着说着话,她又哇地张口,吐出了第三口鲜血。 三口鲜血一吐,白秋立刻面如金纸。 其余众婢女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绿云尖声说:“你炼的器,居然会被人反制?对方是谁?” 蓝衣婢女持续给白秋治疗,白秋勉强提起一口气道:“不知道是谁,但我感应到了方向,那里、那里有宝物。青风姐姐,我们去将那宝物取回来,公子或许便不再生怒……” 名叫青风的青衣婢女顿有所思道:“是什么样的宝物?公子见此物便能不生怒?白秋,你仔细说说,腐奴调动需要半个时辰的准备,倘若当真是奇珍,我等便有半个时辰可以去取。” 白秋颤声说:“青风姐姐,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宝物,但你且信我一回。” …… 二胡巷,宋宅。 宋辞晚在炼化完青木眼,又将先前得自虞淼淼的那团气卖掉了。 不过虞淼淼的气重量太轻,宋辞晚便没有再选择消耗元珠指定功法。 她随意地开了一回盲盒:【你卖出了人欲,炼气初期修士之羞、恼、嗔,六两九钱,获得道法,庚金剑指。】 咦? 这盲盒开的,好像有点出乎意料的好。 一缕绵长的信息恍如匹练般,在瞬息间冲入宋辞晚的脑海中。 她的意识间,便有一柄锋锐之极的小剑,在虚无间横冲直撞,刺啦一下破开了认知与不知之间的壁垒,使得宋辞晚深深记住了这柄小剑的每一分气息。 庚金剑指:中级道术。 因其独特的杀伐之能,虽然只是中级道术,在某种程度上,其却可以媲美高级道术。 当然,毕竟虞淼淼的气重量太轻了,所以宋辞晚此番获得的庚金剑指只有第一层。 虽然只有第一层,宋辞晚修炼起来却毫无障碍。 她飞速记忆着庚金剑指的所有要诀,一边不停搬运体内真气。 渐渐地,宋辞晚沉入到一种极致的锋锐意境中。 庚金剑指的调性与她极为相符,比起修炼大衍化生术的慢速,宋辞晚修炼庚金剑指竟然极为迅速。 不多时,洞照术面板上,庚金剑指就从入门而一跃进入熟练境界! 庚金剑指(熟练172\/1000) 庚金剑指(熟练293\/1000) 庚金剑指(熟练423\/1000) …… 宋辞晚甚至都没有抵卖修炼时间,她只是沉浸在剑光飞舞的世界中,忽然某一刻,宋辞晚心下一动,她猛然惊醒过来。 这种惊醒有些没来由,就是莫名其妙,她就忽然从修炼状态中跌落出来了。 然后下一刻,宋辞晚听到了院子里大白鹅传出了“亢亢亢”的鹅叫,叫声略微急促,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焦躁。 宋辞晚甚至都没有抵卖修炼时间,她只是沉浸在剑光飞舞的世界中,忽然某一刻,宋辞晚心下一动,她猛然惊醒过来。 这种惊醒有些没来由,就是莫名其妙,她就忽然从修炼状态中跌落出来了。 然后下一刻,宋辞晚听到了院子里大白鹅传出了“亢亢亢”的鹅叫,叫声略微急促,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焦躁。 这种惊醒有些没来由,就是莫名其妙,她就忽然从修炼状态中跌落出来了。 然后下一刻,宋辞晚听到了院子里大白鹅传出了“亢亢亢”的鹅叫,叫声略微急促,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焦躁。 第251章 阴阳颠倒,奇诡妙招 宋辞晚静静等待,渐渐地呼吸皆无。 她不但是变成了院角下的暗影,更仿佛是变成了暗影中的一粒微尘,微尘下的一片虚无。 夜色幽暗无边,原本还高悬在空中的下弦月不知何时被一片阴云遮挡,风吹过境,整座城池都由此而带上了一种寂静的旷远。 二胡巷,“辛家”小院。 “辛免”的住处就坐落在巷子的最深处,最里边。 随着宋辞晚的藏匿,这整座小院也好似是被遗落在世界的光影里,渐渐地,不知时间流逝。 远处,好似是有更夫在敲打着梆子。 “梆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嘞——” “夜半三更,人定人息嘞——” 更夫的声音似远似近,下一刻,有一道细幽的光从其身边穿过,更夫的声音戛然而止。 没有任何征兆地,更夫倒地身亡了。 从旁穿过的绿云轻轻道了声:“吵死了。” 黑暗中,紫衣婢女低声责备道:“何必节外生枝,绿云,你不要忘了我们此行是为何而来。误了正事,看你回头怎么向青风姐姐交代!” 绿云哼道:“我又不是傻子,心里还能不明白么?红杉,不要以为我前些日子犯了错,如今你就能随意教训我了!论战斗,你且还不曾赢过我呢!” 声音落下,绿云飘然而过。 她的速度极快,像是超脱了世间一切重力的束缚,不过瞬息间就将同行的另外两人甩在身后。 片刻后,绿云来到了巷尾,她将手中一个罗盘状的物件一收,而后抛起一只白玉般的小碗。那小碗迎风便涨,瞬间化作一个巨大的透明碗罩,将小巷尽头的那座院子罩在了碗中。 这是一种专门用来隔绝声音与气息的法器,除此之外,它还具备一定的困锁作用。 绿云等人根据感应与卜算来到辛免住处,既要取宝,同时也不愿取宝的动静向外扩散。 二公子虽然身份特殊,平澜城这个小地方无人敢于不敬,但最近杜星横来了城里。这人太疯了,绿云担心此处若真有至宝,回头再引来杜星横,那却不妙。 绿云迈步向前,身形一闪,那前方的院门便无风自动,自行在她面前敞开了。 进了院子,却见四下一片幽静。 绿云又翻出了被收进储物囊的罗盘,她将罗盘托在掌中,只见那罗盘指针滴溜溜一阵乱转,一时间竟仿佛是错乱了般。 绿云顿时明白:不会错了,白秋所感应到的至宝,果然是在这座小院中!只是进了小院以后,或许是离至宝太近,以至于罗盘居然失灵。 绿云扫视四周,其实不必动用眼睛去看,光只是听声音、闻气息,再有灵觉感应,她就已经可以确定这院子里没人。 但是……这院子里真的没人吗? 没人的院子还会如此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绿云冷哼一声道:“屋中的贱民,躲得倒是严实,可惜,你能自欺欺人,却瞒不过本姑娘的目光。” 她喝道:“出来!你不用躲了,我已经知道你在哪里,快些出来,本姑娘饶你不死!否则……” 话音未落,她的脚在地上轻轻一跺,顿时,整座小院土石翻滚。 地上的一切都仿佛是涌起了波浪般,轰隆隆,一波又一波,此起彼伏。土石次第炸开,小院的地基瑟瑟发抖,屋顶瓦片震落,眼看着这整座院子都要被绿云一击震倒。 这种简单粗暴,直接高效的做法,可以说,比的搜查都管用。 就在院墙将要坍塌,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轻渺的白光忽然凭空生起,宛若流星追月,倏忽一瞬,便落到了绿云身上。 这白光来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以绿云的修为竟然也没来得及闪躲。 但她虽惊不惧,经过上回被杜星横欺压之事,二公子当时虽是罚了她,可后来却反而赐下了极品法器给她护身。 有此法器,她当然……当然是极品法器又如何? 只听“噗”一声,下一刻,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绿云身上冒出一缕轻烟。 轻烟过后,绿云的衣裳发饰法器等物尽数凭空掉落,而那一团掉落的衣物中间,嗡地一下,却是钻出了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飞虫! 这一只小飞虫自然就是绿云所化,绿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遭到攻击后身上的防护法器居然完全不起作用。而这诡异的攻击也并没有让她的身体受伤,却是将她变作了一只飞虫。 绿云惊诧、愤怒、恐慌,想要怒吼,想要尖叫。 但她却无法发出声音,她只能歪歪扭扭地挥动翅膀,以期逃离这古怪的境地。 可是都已经到了这一步,绿云又怎么可能还逃得掉呢? 黑暗中一只手伸了过来,看似轻飘飘地一捏,就将化作飞虫的绿云捏在了掌中。 绿云只感觉到一片巨大的阴影袭来,下一刻,她就被碾压在了一片无法撼动的黑暗中。 她继续无声地尖叫,挣扎,疯狂的愤怒、嘶吼……可还是那句话,一切都不过是徒劳无功。 灭顶的绝望将她牢牢笼罩,使她半点也无法挣脱。 小院中,宋辞晚将绿云所化的飞虫捏在掌中,第一时却并不将其杀死。 毕竟,天地秤在宋辞晚身边浮现,打从绿云化作飞虫那一刻起,天地秤上采集到的气就没断过。 【人欲,准化神期修仙者之惊、怒、恨,一斤二两,可抵卖。】 【人欲,准化神期修仙者之恨、怒、惧,一斤五两,可抵卖。】 【人欲,准化神期修仙者之恨、怒、恐,二斤一两,可抵卖。】 【人欲,准化神期修仙者之恨、怒、慌,二斤九两,可抵卖。】 …… 绿云的气越冒越多,同时她也越来越慌张。 她料想不到自己究竟是被什么人物,又是被什么古怪手段给变成了飞虫,短短数息之间,她的内心却已经是经历了无数的惊涛骇浪,恨海翻涌。 绿云自然不可能知道,宋辞晚手上有一件奇物叫做阴阳颠倒镜。 此镜一照,可使世间生灵颠倒。 但阴阳颠倒镜其实也并不无敌,它有诸多限制。 这件奇物一共只能用三次,并且它所能造成的变化亦受到施术与受术双方修为影响。 绿云的修为比宋辞晚高,照理宋辞晚困不了她多长时间! 第252章 宋辞晚看似轻松地将绿云捏在掌中,但其实她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阴阳颠倒镜在她的怀中微微法烫,宋辞晚却在当下摇身一变,胎化易形施展,她变作了绿云的模样! 当然,不是绿云飞虫的模样,而是绿云真实的样貌。 宋辞晚的胎化易形至今已达到炉火纯青级别,虽说她只有胎化易形第一层,第一层只能变男变女、变老变少等等。 譬如化作飞禽走兽、草木鱼虫等一切生灵,这等千变万化之术,宋辞晚还没学会,但第一层的胎化易形也已经足够厉害了。 宋辞晚化作绿云后,不但身形面貌与其一模一样,就连根本气息也与其别无二致。 最重要的是,真正的绿云如今还被宋辞晚捏在手中,有真绿云的气息在手,试问还有谁能分辨得出,眼前绿云竟是虚假。 宋辞晚又穿上了绿云的衣裳,佩戴了她所有法器,并捡起了她的罗盘拿在手中。 时间一分一缕地过去,这一切描述说来话长,但实际却不过是发生在转瞬之间。 宋辞晚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了自己的形象,一转身,只见那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一紫衣、一橙衣两名婢女冲入了院中。 紫杉与橙衣婢女两人来得略晚,她们的速度要比绿云稍微慢些,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她们方才遭到了拦截! 宋辞晚扮做绿云手拿罗盘,皱眉怒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来得这般晚,事情还做不做了?” 紫杉没好气解释道:“方才路上也不知怎么竟然钻出了一只铁傀儡,力气大得很,打又打不烂,也不知是傀儡宗哪个弟子在捣乱。回头我禀了青风姐姐,必要上傀儡宗讨个说法!” 橙衣婢女则道:“好了,紫杉,不气,正事,要紧。绿云,这院子,里有,什么?你找到,白秋,说的,宝物了,吗?” 她说话或两字一顿,或三字一顿,听起来似乎有些口吃。 宋辞晚略感惊异,她只是扮做了绿云的模样,也大致推断出绿云脾气不好,骄纵易怒,但对于橙衣婢女竟然口吃之事,宋辞晚是不可能事先知道的。 她没想到那神秘的二公子身边居然会有口吃的婢女,此人能留在二公子身边,必有过人之处! 宋辞晚心中对此人格外提高了警惕,一边仍做皱眉状,回答道:“能找到就好了,你们看!” 说着,她将手中指针乱转的罗盘往紫衣与橙衣两名婢女面前一晃,又恼怒道:“乱成这般模样,叫我还怎么找?” 紫杉立刻转头看向橙衣婢女道:“橙心,你来。” 橙心上前,伸手来取宋辞晚手中罗盘。 宋辞晚左手掌心里,真正的绿云越发挣动得疯狂了,但宋辞晚以左手无名指将她牢牢按压。 同时,宋辞晚右手一抬,不等橙心的手直接接触过来,她便将手中罗盘一抛,就此抛入了橙心手中。 橙心目光一闪,眉心微蹙。 她总觉得像是有哪里不对,但一切又都仿佛十分正常。 宋辞晚催促:“你快些,时间不等人。” 橙心顿时不敢耽误,她将罗盘拿在了手中,然后手掌一翻,下一刻,她的掌心里出现了八面阵旗。 她抬手掐诀,八面阵旗立刻凌空飞起,嗖嗖嗖向着小院正中的位置飞去。 刷刷刷,八面阵旗落地,在小院中心位置排成了八卦方位。 接着,橙心又将罗盘祭出。 这面罗盘算是特殊型的奇物,它不需要固定认主,看起来也没有使用次数限制,谁拿到手上都能使用。 橙心将罗盘祭入了八面阵旗中心位置,下一刻,那罗盘便在阵旗中心疯狂旋转起来。 同时,八面阵旗亦开始了缓慢的反方向旋转。 一时间,这罗盘与阵旗的组合倒像是变成了一个放大且变异版的磨盘,磨盘中心的轴在疯狂快速转动,磨盘外围的圈则在缓慢定位,寻找方向。 橙心不停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八方,神通,引我,灵机,疾!” 她指尖连弹,一缕缕真气飞速涌出,很快,外围转动的那些阵旗忽然间也转速加快了。 毫无疑问,橙心是个阵法高手,她的优势便在阵法之上。 那位神秘二公子,他身边的婢女不但有绿云这样战斗力超群的,也有橙心这样阵法娴熟的,眼下这紫杉,宋辞晚尚且不知她的特长在哪里……但想来也一定会有她的优异之处。 像这样的婢女,还不知那二公子身边有多少。 与这样的人物做仇敌,宋辞晚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嗖嗖嗖! 却见那小院中间,外围的阵旗转速渐渐追上了中心罗盘转速,橙心还在不停施法,她一边手指掐诀,一边脚踏罡步。 宋辞晚仔细观看她的每一个动作,记忆她的指诀,更用灵觉感应她的每一道真气流向。 橙心是个阵法高手,宋辞晚正在自学阵法,此时只觉得像是看懂了什么,又仿佛还有更多的不懂。 正当她看得略有入迷,眼花缭乱之际,忽然只听咔哒,内中罗盘与外围阵旗的转速终于达到统一了! 橙心喝道:“定!” 阵旗与罗盘一齐停下,所有阵旗的旗帜则高高扬起,一致指向了一个方向。 那正是宋辞晚家水井的方向! 橙心喜道:“找到,了,宝物,便在,此处。” 她步履轻盈,脚下一动便来到阵旗中心罗盘位置。她弯腰将罗盘捡起,接着又袍袖一拂,众多阵旗又齐齐飞回她掌中。 紫杉脸上笑意盈盈,夸道:“果然还是我们橙心妹妹最为了得,快,我们快些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宝物,叫白秋那般激动。” 宋辞晚默默记下了白秋这个名字,从名字推断,这或许又是二公子身边的另一名婢女。 橙心手托罗盘来到水井边,紫杉紧随其后,宋辞晚亦是紧跟着,走在紫杉身后。 紫杉探头向水井深处看了看,橙心则举着罗盘站在水井边细细感应。 片刻后,她说:“宝物,应是,在井底,只是,宝物,有灵,我有,感应,此物,十分,不好,挖掘。” 第253章 做最假的人,挖最真的宝 水井边,橙心手托罗盘,围着井沿细细转了一圈。 她以步伐测量,又带着苦恼说:“此物、深埋、井下,看似是、随意、生成,天然、存在,然而……” “怎么了?”紫杉急道,“埋在井下,挖出来不就好了?挖土这个事儿,绿云且擅长得很呢!绿云,你……” 说到这里,紫杉转头看向宋辞晚,正要催促她动手。但在这片刻间,紫杉的目光却又在四下地面扫视了一圈。 此时的小院其实有些狼藉,院子的地面因为遭受了绿云掘地三尺般的施法,导致地上尽是凌乱的土石,有些地皮还翘起来裂开了。 后来宋辞晚以阴阳颠倒镜照射,虽是打断了绿云的施法,但造成的破坏却是回不去了。 紫杉与橙心早就习惯了绿云的坏脾气,先前倒是没有在意这满地狼藉。但在此时,也不知为何,紫杉忽然就看不下去了,她皱眉说:“绿云,你做什么呢,怎么就将这地面弄成了这般模样?” 宋辞晚学着绿云的语气,哼道:“你们来得慢,我先进来了,可不就要好生查探一番,看这院子里究竟有什么玄机。” 紫杉道:“那你查到了什么没有?这院子里……没人?”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这个问题,宋辞晚暗暗调动了自己识海中的才气,在无形中勾勒“疑”字,一边回答道:“没有人,什么都没有。” “疑”字诀出,无形中,紫杉与橙心的认知便会受到宋辞晚引导,她们会怀疑自己原本的判断,改而倾向于相信宋辞晚的一切说辞。 当然,这种引导是有限度的,它只能是无形中产生偏差,而不能是明显地南辕北辙。否则,紫杉和橙心就算是事先未曾料想,此刻也该发现宋辞晚所扮演的绿云有问题了。 绿云还被宋辞晚捏在掌中,仍在剧烈挣扎。 但宋辞晚拥有力大无穷的神通,此神通已修至出神入化境,无穷之巨力便已是融入在了宋辞晚本身的筋骨血肉之中,化作了她的神通本能! 不论绿云如何挣扎,宋辞晚的手依旧纹丝不动,无名指将她牢牢压制,使她的一切挣扎皆是徒劳。 对于此刻的宋辞晚而言,压制绿云不是难事,最难的反而是控制阴阳颠倒镜。 阴阳颠倒镜的颠倒之力快要失控了,宋辞晚不停地在向其中输入真气,尽力坚持。 一时半刻间,宋辞晚还不打算杀死绿云。 像这种大家婢女,谁知道她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特殊记号。万一绿云一死,二公子那边即刻就感应到了……那宋辞晚就是在凭空给自己增加难度。 她还想打个时间差,看一看自家井下的宝物究竟是什么。 且绿云不死,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宋辞晚的天地秤还能源源不断地继续收割其“人欲”。 【人欲,准化神期修仙者之恨、怒、怨,二斤一两,可抵卖。】 【人欲,准化神期修仙者之恨、怒、慌,一斤九两,可抵卖。】 【人欲,准化神期修仙者之怒、恨、怨,九两八钱,可抵卖。】 …… 绿云情绪之激烈,像是要将这辈子积攒的愤怒都在此刻倾泻而出。 到这一刻,天地秤已经接连收集到十团来自绿云的人欲了,其中重的有二斤九两,轻的也有一斤多。 虽说越到后来,这些人欲气团的重量已经开始有了明显下降,但也无妨,准化神期修仙者之人欲,价值之高,必然远超常人,她的九两,说不定抵得上谢云祥的九斤! 橙心还在井边细细测量,她步伐轻动,继续苦恼道:“不能、直接挖,此物、应当是、牵连、到了、地底、更深处……我也、不知、会是、什么,但总、感觉、还有、其它、秘密。” “我们、或许、应该、回去、禀告、青风姐、姐、再做、定夺。” 紫杉顿时不甘道:“来都来了,也不试一试,就这样灰溜溜地打道回府,纵是青风姐姐不责怪,我且脸上无光呢!橙心,你布阵呀,哪有试都不试就走的!” 橙心道:“那要不、然,我先、传讯、一道、给青风、姐姐、定夺。” 紫杉听她这样说,一时倒也生出犹豫,她正要说话,宋辞晚在旁边适时插口道:“你们两个,磨磨蹭蹭,瞻前顾后,再耽误时间,这宝物说不定便跑了!橙心,还是听紫杉的吧。” 橙心的意志本来就并不十分坚定,这时被轮番劝说,也不知怎么,紫杉说话时她尚能坚持自我,而“绿云”一说话,她却忽然觉得很有道理。 “好。”橙心说,“那你们等我布阵。绿云,你准备好元磁大法,紫杉,你准备好定星术,待我指令,你们便立即出手。” 宋辞晚与紫杉连忙一齐退后数步,将位置让给橙心。 橙心站在井边沉思了片刻,然后开始布阵。 这个过程不必多说,总之是精密的、高妙的。宋辞晚有心学习阵法,照理说这个时候就该仔细观察橙心布阵,学习其中的手法与玄机。 但退至一旁的宋辞晚此时却顾不得研究橙心的阵法,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要在橙心布阵完成之前,学会绿云的招牌功法,元磁大法! 在修仙界,扮演一个人,怎样才能真正做到极致相似,毫无破绽? 光只是表面上的样貌与气息一致的话,那必定是不成的。 一个人,真正难以模仿的,还是她的修为,她的功法! 宋辞晚捏住绿云在掌心,当下选择卖出一团气。 【你消耗了一千颗元珠,卖出了人欲,准化神期修仙者之恨、怒、慌,二斤九两,获得了指定功法元磁大法前二层。】 元磁大法原来竟是地级极品功法,宋辞晚消耗了一千颗元珠,又卖出了来自绿云的最重的一团气,竟也只得到了这门功法的前二层。 磅礴的信息冲入了宋辞晚的脑海中,使她的眼前几乎出现一片模糊的白光。 宋辞晚分心数用,一边努力控制阴阳颠倒镜,压制绿云,一边快速记忆着元磁大法的所有窍门。 第254章 世上最恐怖的事 幽暗的夜色下,橙心在水井边布下了一枚又一枚阵旗。 紫杉神情专注地盯着她,宋辞晚站在紫杉身后不远的位置,坐忘心经在体内悄然运转,一丝气息也不外泄。 但实际上,她却已经在修炼起了元磁大法! 元磁大法其实也是一门内修型的功法,也就是说,此法是可以用来筑道基的。 这与炽炎术、风雷术这种应用型的道术完全不同,换句话说,元磁大法能修真气,能提升修为,能指向修行的更高层次,它是一种根本法,与坐忘心经甚至是同类型的东西! 绿云惯常施展的各种土行法术、重力操控,也都是基于元磁大法而产生。 宋辞晚通读此法以后才知晓,原来世上多数修行之法,等级低的、烂大街的那种且不说,但凡是稍有特色的、玄级以上的,其实都会自带各种攻击与防御的法门。 这些法门与修行功法属性匹配,根源契合,往往施展起来也会拥有更加强大的力量。 而坐忘心经身为天级以上的超品级功法,反而只有光溜溜的修行法门,只修真气,却无应用之法——宋辞晚所拥有的各类法术运用,都是另外学的,不是坐忘心经自带的。 但这并不是说坐忘心经就很弱,或是说它的实力与它的品级不相匹配。 相反,坐忘心经的强大之处正好就在于它没有应用。 无应用,亦为天下之法尽为我所用之意! 坐忘心经它增强的不是人的某个方面,而是方方面面。包括灵觉,包括神魂,包括悟性……这些最为虚无缥缈,难以捉摸,极难提升的东西。 便如此刻,宋辞晚修行元磁大法。 照理说,她已经修炼了坐忘心经,再修元磁大法的话,此法所产生的真气便必然要与她原先的筑基功法产生冲突。 然而奇妙的是,宋辞晚运转元磁大法的那一瞬间,她体内所有真气便已是自发转变了性质。 真气如流水般在她的经脉中汩汩而行,渐渐地,无属性的、无声无息的坐忘心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厚重的、坚硬的、有时又动荡漂浮、轻如烟雾一般的元磁大法真气! 是元磁大法取代了坐忘心经吗? 当然不是,实际上,是坐忘心经模拟了元磁大法! 坐忘心经之妙,今日始现。 宋辞晚到这一刻亦是忽生灵机,她突然发现,她找到胎化易形的真正用法了! 胎化易形就该与坐忘心经相结合,有胎化易形为用,有坐忘心经模拟功法,如此她可以变成世上任何一个人! 包括她的仇家—— 这简直是一门祸乱大法,假如宋辞晚有意,她现在走出去,分分钟就能在大周任何一个地方都掀起大乱。 当然,宋辞晚目前没这想法,她没那么无聊。 她只是在将气息调整好以后,立刻又卖出了一次来自绿云的气。 【你卖出了人欲,准化神期修仙者之恨、怒、恐,二斤一两,获得了修炼时间二十一年。】 短时间内,宋辞晚不可能将元磁大法模仿到多么精深的地步,那么现实时间不够,就用修炼时间来凑。 她站在紫杉身后,身上气息若隐若现,除了留了一丝警惕在外,其余大半意识却已是遁入虚空,在虚无的修炼空间中全力修炼起了元磁大法。 重点是元磁大法中的几门经典道术,如:地元术、五行遁术之土行术、五岳咒、厚土搬运术等等。 二十年的时间一晃而过,现实中不过是一刻钟而已。 这期间,宋辞晚身上的气息偶尔泄露,惹得紫杉有时会转头看她,并抱怨不解道:“绿云你做什么?” 宋辞晚虽然留了一丝心念在外,却无法回答紫杉的问话。 但紫杉也没想到眼前的“绿云”其实已经不再是真正的绿云,毕竟宋辞晚身上外泄的元磁大法气息是如此真实,元磁大法修炼条件极为苛刻,若非是有二公子的资源供给,外人万难学会。 紫杉自然料想不到,竟然有人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将绿云的招牌功法学得如此深入! 紫杉更加料想不到的是,被宋辞晚捏在掌中的真绿云此刻的心情究竟有多崩溃。 本来被人变成虫子捏在手里这就已经够让人难以接受了,结果捏着她在手里的这个人,居然还能在顷刻间练成自己的绝学。 这个恐怖的人将自己取代了,而自己的同伴竟无一人识破这伪装。 绿云只觉得自己经历了此生最为可怕之噩梦,她甚至都分辨不清楚,究竟是被人变成虫子捏在手里更为恐怖?还是被人在顷刻间练成了自己的绝学,继而完全取代了自己的存在更为恐怖? 这人是谁,她来自哪里?她将自己捏在掌中还要到什么程度?她会永久取代她吗?她会杀她吗? 她……还有没有未来? 原本天地秤都已经采集不到绿云的人欲了,毕竟人的情绪波动有极限,超过这个极限便很难再有气外泄。 然而这一刻,由于绿云心潮起伏,过于激烈,以至于天地秤又一次浮现,接连采集到了她的数团气。 【人欲,准化神期修仙者之迷茫、惊恐、慌乱,一斤九两,可抵卖。】 【人欲,准化神期修仙者之恐惧、悔恨、痛苦,一斤二两,可抵卖。】 …… 等到宋辞晚从修炼空间中脱出,一睁眼看到天地秤上那么多团气,这一刻都不由得唬了一跳。 发生了什么? 紫杉恰好转头,又责备宋辞晚:“绿云,你到底在做什么?橙心不是叫你随时做好准备,我叫你那么多声你却一声不应……” 没等宋辞晚答话,那边橙心已经将阵不好,她抬手,最后一面阵旗落入井中。 橙心喝道:“绿云,地元术!” 宋辞晚飞身上前,抬手一指,一道无形的光波便如流星赶月般,紧随跟在那面阵旗之后,亦飞速投入井中。 井边土石翻涌,深井中,几人目光虽未能及,但那些漂浮在井外的阵旗却忽然旗面舒展,下一刻,井口上方倒映出了一团半透明的光影。 这正是井底的影像,被阵法反射到了井口! 第255章 红颜枯骨,弹指刹那老 只见那深井之中,水波幽蓝。 阵旗穿水而过,地元术所形成的光波连接在阵旗之上,便像是一条细长的丝带,穿入了水中。井水随即向着四面排开,在中间形成了一道竖直的漩涡。 瞬息间,阵旗继续向下,来到了井底。 井底的泥土亦如这水波——它们本来是凝实的、坚硬的,却在这一刻,坚硬化作了柔软,凝实变成了散沙。 随着阵旗的钻入,这些泥土竟亦仿佛是如那上方的井水一般,柔波涌动,也在这时向着四面排开。 道路就此畅通,阵旗带着地元术光波,一路向下,直奔那地深处,散发出冰冷光芒的异宝而去。 这就是地元术之妙用,它能控制大地,改变其相性,使土地中的一切皆为施术者意志所控! 这一刻,橙心与紫杉面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紫杉更是直接惊奇道:“绿云,你这地元术,何时竟修炼到这般精妙的境界了?” 原来宋辞晚经过在虚无空间的二十年苦修,对于元磁大法,以及元磁大法中诸多配套法门的掌握,竟已是超越了绿云! 这其实也不奇怪,绿云才多大?她甚至还不到三十岁,就算是从小苦修,她也只修炼了二十几年,而这二十几年中,除了修炼,她还有太多的时间需要分配到其它事务上。 而宋辞晚在虚无空间中修炼的二十年,却是实实在在,不受一丝一毫其它干扰的二十年! 再加上宋辞晚本身的悟性不知道要超越绿云多少倍,就算绿云有二公子的资源供给,拥有诸多修炼便利,以及常人想也想不到的加速秘法,但这些,也都抵不上宋辞晚的二十年。 悟性的差异,对于修炼者的影响太大了。 宋辞晚迄今为止,都总觉得自己资质普通,但她其实只是缺少对比。倘若能有明确的对照组,她就会知道,她的资质其实一点也不普通,她的悟性更是惊人的恐怖! 有意思的是,在这一刻,宋辞晚还收到了来自紫杉的一团气,天地秤采集:【人欲,炼气期大圆满修仙者之喜、妒、嗔,一斤一两,可抵卖。】 井边,橙心以阵旗引导了地元术的方向,地元术则作为助推,为阵旗的前行辟开了重重阻拦。 一切都比她们原先预想的更要顺利许多。 橙心喜悦道:“绿云,你的、地元术、精进了,我本、以为、此番、只有、六分、成功、几率,如今、看来,成功率、至少能、上升、到八分、以上。” 阵旗继续前进,很快,就碰触到了一层无形的阻碍。 橙心的脸色变了,她站在原地,双手联合掐了两个指诀,口中则低叱一声:“变!” 那阵旗前端便在此刻忽而延伸出一段锋锐尖锥,橙心又变指诀,喝道:“破!” 于此同时,她喊宋辞晚:“绿云,加速!” 宋辞晚其实不必橙心提醒,她早已自动自觉加大了地元术的输出。 就在橙心喊出那一个“破”字的同时,井下的阵旗便犹似流光终于点燃了星火,雷霆乍然迸裂出电光,轰隆隆,无形的声波炸响。 后方,地元术实时助推,前后衔接,分毫无错。 无法形容的,没有实质的一种恐怖波动,便在这一刻,似雷云破雨,更似山呼海啸,又如排山倒海,破开了地底的重重封锁,以摧枯拉朽,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最后的通道! 地深处,一团扭曲浮动的幽光就此裸露在阵旗前端。 眼看阵旗就要冲到那团幽光面前,并伸展旗面将其包裹,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幽光倏然一个跳动。 不好,宝物生灵,它要逃跑。 橙心立刻喊:“定星术!” 一直在一旁紧张准备的紫杉立刻将手中一颗星星状法器向前一抛,那一颗皎洁的星星中,立刻便有微淡的星光投射而下。 此星光如水银泻地,虽然清淡,却有着一种无孔不入般的微妙粘性。 电光火石间,定星术生效了,地底那一团莫可名状的幽光立时便陷入了一种无法动弹的粘滞状态中。 橙心再变指诀,道:“裹!” 阵旗舒展,旗面如云伸出,瞬间便将那一团幽光裹在旗中。 宋辞晚立刻施展地元术反向助推,井下的阵旗就好似是装了个弹簧般,在这一刻猛地向上弹跳而起。 嗖! 瞬息间,阵旗出井了! 一切都顺利到不可思议,橙心欢喜地就要伸出手来接住这面阵旗。不料便在此时,紫杉出手了。 她笑嘻嘻道:“究竟是什么宝物,橙心,先给我看看如何?” 话音未落,她的手已经碰触到了那面阵旗。 速度之快,用朝露电光来形容也不过是刚刚好。 然而就在紫杉的手碰到阵旗的那一刻,那阵旗的旗面却忽然发出裂帛般的一声响。 刺啦—— 旗面裂开了,一道冰冷的幽光在这一瞬间透出,击中了紫杉。 紫杉“啊”地一声尖叫,猛然后退三步。 而就在这退步的过程中,她的面容身形迅速发生了变化。 她原本有一头青丝,可就在退第一步的时候,她满头青丝成了白发。 她的肌肤原本光润莹白,而就在退第二步的时候,她俏丽青春的面容霎时变作了皱纹密布、干枯蜡黄的模样。 她的身形本来婀娜秀丽,而等到第三步退出,她整个人却已是佝偻了脊背,苍老到仿佛成了一团风吹就散的黄沙。 而这,还不是结束。 与此同时,阵旗裂纹的反噬也开始了。 橙心一声呼喊,破裂阵旗中的幽光延展到了阵旗持有者橙心身上。 她迅速掐诀抵挡了片刻,但也同样是徒劳无功。 瞬息间,橙心遭遇了与紫杉相同的遭遇! 不,她的情况甚至比紫杉还要更严重些。 她的头发不但全成了灰白,还脱落了大把,她脸上沟壑纵横,身躯干枯瘦弱,她甚至站不稳了,哐当一下,就摇晃着一身松散的骨头,坐在了地上! 橙心抬头,苍老的声音低哑惊呼:“此物,原是,传说中,的……韶光、虚度!” 第256章 逝者如斯夫,万物皆平等 乱把浮云揉碎,应是韶光虚度。 此时此刻,水井边,被阵旗包裹的这件异宝原来便是传说中的“韶光”! 在此之前,宋辞晚其实听都不曾听过这件异宝的名号。 当然,她虽然已经是在努力吸收这个世界的各种信息了,但相比起许多大家出身的子弟而言,在见识方面,宋辞晚依旧是有许多不足。 就好比眼前的橙心,她不是什么大家子弟,她只是二公子的婢女,可她的见识之广,却仍然远超宋辞晚。 但那又如何呢? 见识再广,修为再高,在“韶光”这件时间异宝面前,她的一切身份、来历、修为、见识,都成了虚妄,她抵挡不了时光的流逝。 更甚至别说是她了,就是她的主子来了,难道就能逃脱时光的制裁了吗? 紫杉倒下了,橙心也倒下了,紫杉面露痛苦,橙心奄奄一息。 而硕果仅存的宋辞晚—— 其实宋辞晚也同样没能逃脱“韶光”幽芒的照射。 它既重创了紫杉与橙心,自然也不会放过宋辞晚,它平等地对待眼前一切生灵。 甚至,宋辞晚中招,与橙心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非要说有时间差的话,也大概只是比橙心晚了半个弹指间而已。 但宋辞晚虽然平等中招了,甚至她也平等地流逝了大量寿元,但与紫杉橙心不同的是,宋辞晚的寿命……长啊! 四千七百多年,幽光照射的刹那,宋辞晚的寿命便失去了五百年。 但相比起四千七的总寿限,失去的五百年又算不了什么了。 这点损失甚至都不足以使宋辞晚脸上增添哪怕一丝皱纹。 电光火石间,宋辞晚伸出了手。 她隔着裂纹越发增多的阵旗,将“韶光”握在了手中。 同一时刻,天地秤浮现,她又接收到了来自橙心与紫杉的两团气。 【人欲,炼气期大圆满修仙者之惊、急、惑,一斤三两,可抵卖。】 【人欲,炼气期大圆满修仙者之惊、妒、嗔,一斤六两,可抵卖。】 …… 一切说来话长,实则都在同时发生。 并且,在这同一时刻,被宋辞晚捏在另一个掌心中的绿云,她也遭受到了“韶光”的照射。 绿云本来就被宋辞晚压制得很惨,“韶光”的幽芒袭来时,她毫无反抗余地地直接从一只半死不活的虫子,变成了一只几乎全死的虫子。 宋辞晚原先还要稍微分心来压制她,现在也都不必了。 是的,完全不必了。 “韶光”入手的那一刻,宋辞晚的寿命又损失了五百年。而与此同时,绿云则在宋辞晚的手心里,以虫子的形态完全死去了! 一缕死气投射而出,天地秤再次浮现:【死气,准化神期修仙者之死,三斤六两,可抵卖。】 这些东西,宋辞晚通通都没理。 她以最快的速度,在握住“韶光”的一刹那,便将这“韶光”,连着包裹它的破烂阵旗一起,送入了天地秤中! 如电光火石,流星赶月,一丝一毫也不敢耽误。 宋辞晚的寿命虽长,可也经不起连续连续,一个又一个五百年的损耗。 好在,加起来两个五百年,她还是损失得起的。 这一刻,宋辞晚的寿命上限从四千七百多年直线下降到了三千七百多年,但是,她的天地秤中却多了一件“超品级奇物韶光”! 韶光不见的一瞬间,也就是绿云死去的一瞬间,倒在地上的紫杉与橙心忽然同时面色一变。 其实,此刻的两人尚且有些思维混沌,未曾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下一刻,一直以虫子形态被宋辞晚捏在掌中的绿云忽然砰地一下,身躯复原了! 宋辞晚的手掌一松,一直被她紧紧捏住的“小绿云”此刻变成了“大绿云”,自然也就从她掌中脱身而出。 砰! 绿云的尸身落在了地上。 紫杉惊了,橙心也惊了,两人瞪大了眼睛,这一切却都还是有些后知后觉。 只因此时的绿云不仅被扒了外衣,她的面容身形也早就因为韶光而变得苍老无比。虽不再是小虫形态,可是苍老的绿云也同样不是紫杉橙心所熟悉的绿云,以至于她们两个都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绿云来。 但这种后知后觉也只存在了片刻,下一刻,紫杉便惊呼:“你,你不是绿云!你骗了我们!为什么……” 天地秤再次浮现,采集到两团气:【人欲,炼气期大圆满修仙者之惊、恐、惧,二斤一两,可抵卖。】 【人欲,炼气期大圆满修仙者之惊、惧、忧,二斤三两,可抵卖。】 宋辞晚根本不答话,也并不变回自己的本来面貌,她甚至在这一刻施展起了绿云的招牌法术,地元术! 她抬起手,两道白透明的白色光波与此同时,猛地冲出。 已无反抗之力的紫杉立刻中招,她的身躯往前一扑,瞬间死去。 【死气,炼气期大圆满修仙者之死,二斤六两,可抵卖。】 与此同时,一道肉眼无法注视的虚影,亦在紫杉死去的同时忽地从她身上升起,以极致的速度向着宋辞晚扑来。 这是什么? 左眼中融入了青木眼的宋辞晚立刻看明白了,这是一种死亡记号! 就如当初在碧波湖底,田俊洪死时,也有这样一枚死亡印记冲出,宋辞晚当时便险些中招。 如果被这印记击中,毫无疑问,宋辞晚身上就将带上一个显眼的定位。不论是当初的田俊洪,还是此刻的紫杉,他们背后的势力就能凭此印记而轻松找到杀人者! 当初,田俊洪的死亡印记飞出,宋辞晚是放出了天地秤将其收走。 而此刻,宋辞晚故技重施。 她对天地秤的操控更强了,紫杉身上死亡印记冲出的一刹那,天地秤往前滴溜溜一转,这印记就被收走了。 橙心也被地元术的光波击中了,但在这同一时刻,井边的诸多阵旗 当初,田俊洪的死亡印记飞出,宋辞晚是放出了天地秤将其收走。 而此刻,宋辞晚故技重施。 她对天地秤的操控更强了,紫杉身上死亡印记冲出的一刹那,天地秤往前滴溜溜一转,这印记就被收走了。 橙心也被地元术的光波击中了,但在这同一时刻,井边的诸多阵旗 第257章 人人追光 宋辞晚施展地元术,真气纵横,一股无形的波动向四面飞射,不但抵挡住了众多阵旗的力量,更是在下一刻控制住了那些井边的阵旗,使其攻击方向忽而一转。 嗖嗖嗖! 数十枚阵旗横空飞起,旗杆的尖端齐齐排列,猛地射向了倒在前方的橙心。 阵旗反噬了! 橙心的眼中仍然带着强烈的不甘与难以置信,她死死盯着宋辞晚,问:“你、到底、是谁?” 话音刚落,那些阵旗就呼啸着射到了她的身上。 噗噗噗! 一枚枚阵旗钉入了她的身体,本就濒死的橙心顿时再也坚持不住。 她最后一仰头,一道极为纤细的光影忽然从她口中喷出,在这一瞬间升空而上。 其速度之快,堪称是星驰电掣,宋辞晚居然都没能来得及将其拦住。这光影便已是穿透了原先笼罩在小院上空的那道护罩,直直飞上了辽远的夜空。 下一刻,橙心闭上双眼,彻底死去。 一团死气混合着死亡印记向着宋辞晚猛烈扑来,天地秤飞出,接连将这两团气收入秤盘。 【死气,炼气期大圆满修仙者之死,二斤九两,可抵卖。】 【生死印,来自化神高手种下的生死因果之印记,一斤二两,可抵卖。】 至此,橙心、紫杉、绿云,这三名婢女尽皆死亡。 紫杉和橙心都留下了死亡印记,而绿云因为并非宋辞晚所杀,却是受到“韶光”这异宝冲击,直接寿尽而亡,她身上的死亡印记便未曾得到触发。 宋辞晚一挥手,天地秤再转,地面掀起一股旋风,霎时间,这地上的所有一切:包括橙心等三名婢女的尸身、她们遗留下来的法器、满地破碎的阵旗…… 甚至还包括地上乱七八糟的各种碎石,乃至于这间小院——宋辞晚地元术一施展,小院便连着地基一块儿拔地而起! 这所有的一切,宋辞晚通通都将其收入了天地秤中。 说一句刮地三尺,那都不是什么夸张的形容词,而是一种切切实实的描述。 做完这些,宋辞晚再施展大衍化生术将自身所有气息都清扫了一遍,遮掩天机,隐藏自身。 随后,她的身体遁入地下,土遁术施展,她深入地底,向东而行,瞬间便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连地皮都被刮走的土坑,在夜色下凄凄凉凉,唯有三分尘土,随风漂浮。 绿云生前留下的那个护罩法器,因为橙心临死前一击而自然破碎了,宋辞晚遁走前自然也将其收入了天地秤中。 此刻没有了法器的遮挡,这一片突兀的空地出现在二胡巷尽头,就显得格外扎眼。 四周的住户也基本上都是修士,这时候旁边有户人家的灯火忽然就亮了,一名修士从自家院中纵身而起,猛地一转头看到了隔壁的景象,此时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惊道:“这、这是什么情况?” 只见二胡巷尽头,那一片如同被挖空了的土地上,也不知怎么,忽然有一道奇怪的、冰冷的光芒亮起。 那一道光芒像是出现在地深处,又像是漂浮在半空中,其像是一片虚无,又像是实质存在。 光芒从一个点,变成了一条线,线段延伸,倏然指北。 跃在半空中的修士见到这一幕,只觉得心房砰砰跳动了起来,也不知怎么,莫名地,他就觉得眼前这一幕对自己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不由自主地,他便身形一动,跃上了旁边一片屋脊。 然后,他跟随着那一条细线延伸的方向,快速追逐了起来。 他的大脑甚至都没来得及思考,那光点究竟是什么,这细线又为何向北延伸?他又为什么非要追逐? 这一切,都在此人心中自然被忽略。 唯余下一种强烈的意念,指引他追逐,不停追逐! 而不止是此人,更有许许多多其他修士,不论是修仙者,还是武者,又或者是读书人,但凡是在深夜惊醒,见到这一条光线之人,都不由自主受其吸引,加入了追逐的行列。 更甚至,此时此刻,倘若有人飞到了整个平澜城的上空去查看,就必然会看到,从二胡巷延伸而出的那道光线原来并非唯一。 它只是最开始打头阵的……或者说,它更像是一条导火索。 从它向北延伸,点亮在人前的那一刻起,整座城中,便有数不清的众多细线纷纷亮起。 这些细线纵横交错,有些曲折蜿蜒,有些直来直往。 但不论是横平竖直还是弯曲延伸,这所有细线又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通通都指向了北方! 城东,二公子府邸,见空殿侧殿,忽然传出叮咚一阵瓷器碎裂的声响。 紧接着,便有一名平头侍女跌跌撞撞,惊慌失措地跑出来。 “青风姐姐,青风姐姐,绿云、紫杉、橙心三位姐姐,她们、她们的命牌都碎了!” “什么?”仍然守在正殿门外的青风等人猛地上前几步,青风惊悸道,“你说什么?绿云、紫杉、橙心……她们命牌碎了?这、这怎么可能?” 话音刚落,那边一直紧闭的正殿殿门忽然自动打开。 身披貂裘大氅的二公子宛如一阵疾风般瞬间从大殿内刮出,他仰头,目视夜空,惊怒道:“宵小之辈,竟敢害我侍女,这是全然不将本公子放在眼中!青风……” 他正要吩咐青风去南城查看,那夜空中忽有一缕幽光凭空垂下。 二公子熟练地将其接在手中,顿时面色微变道:“韶光出世了!便在城南、七音坊、二胡巷!不对,那是什么?” 说话间他将手在身前一划,一面水镜便凭空展现在他面前。 水镜中映出的,正是满城光线向北而行的画面。 青风立刻上前,惊道:“公子,这是……这莫非便是杜星横要寻找的秘境?这是蓬莱仙岛要现世了吗?蓬莱仙岛当真是在平澜城?” 二公子道:“不是,仙岛现世,只会在绝于人迹之处,而不可能出现在人口繁密的大城之中,这不是蓬莱仙岛。” 青风怔怔道:“不是蓬莱,那是什么?为何,我见此光线,竟觉十分心悸,顿生追逐之念?” 第258章 卖出韶光 宋辞晚还在土遁中,全然不知,从她土遁离开的那一刻起,平澜城中发生了什么。 满城皆动,无数光线向北延伸,凡有修为在身之人,见此光线,无不痴迷沉醉,跃跃欲动。 人们追光而行,渐渐地,汇聚成了一条条人流,从各个方向起,最后又统一向着城池的北方,如同浪涛般汇集奔行。 场面之宏大,有读书人为此留下笔墨,称其为:夤夜星现神意动,满城谁人不追光? 城隍爷被惊动,他在城隍庙的内殿中抬起头,身上一道玉如意的虚影脱飞而出,在瞬间化作一个缩小版的城隍爷。 这个小城隍钻入了繁复的内殿穹顶,站在屋脊上眺望四方,扯着胡子啧啧有声:“平澜城当真有秘境?娘咧,这下有点不好办了。这秘境出现得不是时候啊,上回百鬼夜行,那玩意我都没处理好……” 城隍爷说的正是上回百鬼夜行时,被他取走的那个红灯笼。 此物邪性得很,虽有灵宝资质,却又并非真正的灵宝。城隍爷将其取走,如今还在施展水磨工夫,以期将其完全收服呢。 但是,这种积聚了千年怨气的东西,就算是以平澜城隍金册神明的实力,要想将其完全炼化成功,也绝不是轻易可以成就的。 反正十天半月绝对不可能,十年八年的或许有希望,但也还有可能需要更长时间。 “秘境现世,也不知是好是坏。”城隍爷一叹,“叶灵官这老小子,总说这般不可以,那般没奈何,如今秘境现世,倒要看看他会如何应对。” 小城隍就此一掀衣袍,坐在了屋脊上。 他不过半尺高,浑身上下都黑漆漆的,在这幽暗的夜色下,像是一片不起眼的烟尘,与屋脊渐渐融为了一体。 这一切,宋辞晚都不知晓。 她正在体会土遁术的奇妙,说起来,宋辞晚此前还曾通过天地秤获得过水遁术,不过一般情况下她很少施展水遁,最常用的要么是光阴夜遁逃,要么是御风术。 光阴夜遁逃属于光影遁术,也是遁术的一种。 水遁术与土遁术则属于五行遁术,倒也说不上究竟是哪种遁术更厉害些,总之遁术这种东西,当然是会的种类越多越好。 毕竟人要面对的环境永远都不可能是单一的,谁知道在什么情况下,会需要施展什么遁术呢? 如果可以,宋辞晚希望自己能将五行遁术都学全,再合成大五行遁术。如此一来,再加上胎化易形,天下何处不可去? 当然,还是那句话,贪多嚼不烂,在已经拥有的这些法术尚且未曾全部修炼到高境界以前,宋辞晚短时间内是不打算再新学什么了。 除非是她需要特意去扮演某个人,再不得已的情况下需要去学习那人的招牌绝学,那就另当别论。 而此时,身在土遁中的宋辞晚一边解除了绿云的形象,又将自己化作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少女。 这一次,她将自己的气息定在了炼气中期。 宋辞晚又将先前穿着的所有衣裳都放进了天地秤中,她自己又从里到外重新换了新衣。 而后,宋辞晚便准备将先前收藏的韶光给卖掉。 她今天还剩余抵卖次数五次,等将这五次用完,子时一过,她又能拥有新的十次抵卖机会。 宋辞晚十分期待韶光能给自己带来什么——但就在将要抵卖的那一刻,宋辞晚心头忽然一动,她又将韶光从抵卖的秤盘上撤了下来,转而换成了一把阵旗。 宋辞晚这是突发奇想:她想试一试,如果并不仅仅只是放韶光,而是放上韶光,连同其它各类材料,如此一起抵卖,能够卖得什么呢? 就比如从前,她卖一盘子爆炒肥肠,天地秤会给她一颗壮气丸,而当她卖出一盘肚包鸡,天地秤却会给她两颗壮气丸。 须知,那肚包鸡里的鸡,只是普通凡鸡,而并非什么妖兽材料。 真正的妖兽材料只有豚妖肚,一幅豚妖肥肠,能够换到一颗壮气丸,一幅豚妖肚,却能换来两颗壮气丸,这凭什么? 自然凭的是肚包鸡的做法比爆炒肥肠复杂,材料更为丰富。 哪怕其辅料——那只鸡,只是一只普通的鸡。 如此这般思量,宋辞晚忽然就想试试,当各种器物材料组合时,又能卖得什么? 【你卖出了残破阵旗十二面,获得了材料北辰金精五两,天蚕妖丝一斤,幻云竹五尺。】 这些阵旗卖出后,获得了各种炼器材料。 这不奇怪,宋辞晚又拿出一百颗元珠,加上十二面残破的阵旗,再卖。 【你卖出了一百颗元珠,残破阵旗十二面,获得了中品法器养魂幡。】 咦,这次居然直接得到了法器! 这还是宋辞晚首次得到中品法器! 说来也是可怜,宋辞晚拥有天地秤这么久,各种奇物获得不少,其中也不乏高品级的宝物,可是说到法器,她却始终只有下品法器在手。 以至于到如今,宋辞晚都甚少使用法器。 不是她不爱用,是在是下品法器与她的修为早就不相符了。 用来用去反倒是拖累,还不如她直接释放法术威力大。 宋辞晚忽然感觉到,自己以前对天地秤的使用,似乎都错了! 她立刻进行新的测试,这一次宋辞晚取出了两百颗元珠,加上了两件来自绿云的残破法器。 一件是绿云原先用来阻隔声音的碗形法器,还有一件是绿云随身的伞形法器。 碗形法器被橙心打破过, 不是她不爱用,是在是下品法器与她的修为早就不相符了。 用来用去反倒是拖累,还不如她直接释放法术威力大。 宋辞晚忽然感觉到,自己以前对天地秤的使用,似乎都错了! 她立刻进行新的测试,这一次宋辞晚取出了两百颗元珠,加上了两件来自绿云的残破法器。 一件是绿云原先用来阻隔声音的碗形法器,还有一件是绿云随身的伞形法器。 碗形法器被橙心打破过, 她立刻进行新的测试,这一次宋辞晚取出了两百颗元珠,加上了两件来自绿云的残破法器。 一件是绿云原先用来阻隔声音的碗形法器,还有一件是绿云随身的伞形法器。 碗形法器被橙心打破过, 第259章 绚丽地底,皆亦向北 宋辞晚又一次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在子时来临之前,将今天的最后一次抵卖机会用完。 【你卖出了元珠两千颗,上品法衣玉莲衣,具有灵性的奇物如意罗盘,获得了下品法宝百变如意混元袍。】 百变如意混元袍:下品法宝,在符合特定条件时,可以进行二次炼化升级。 此法袍质地坚韧,能随心变化,具有一定掩藏气息、感应灵物,抵挡伤害之能。 抵卖结果又一次升级了,这一次宋辞晚获得的不再是法器,而是下品法宝。 并且,这件下品法宝是可成长性的! 宋辞晚立刻将这件百变如意混元袍从天地秤中取出,此法袍并无特定形状,捏在手中时仿佛就是一片轻飘飘的素布。 但在宋辞晚将其滴血炼化,认主锁定之后,却立刻明悟了此物妙用。 混元袍像是一段流水般覆盖到了宋辞晚身上,变作了一件纯白的内衫。如此,她现在外衣穿的还是普通布衣女装,内衫却变作了上品法宝百变如意混元袍。 对此,宋辞晚最大的想法就是:再有像上次那样经历雷劫之事,想必她至少不用再担心雷劈之后浑身光溜了…… 那一次,虽说是宋辞晚反应快,用别的方法遮挡了自身。 可是又谁能保证她每次都能有那样的反应速度呢? 万一哪回慢了,社死怎么办? 强不强,那只是时间的事,可如果社死,那却是一辈子的事! 这件法袍来得正好,宋辞晚很是欢喜。 她又将新得的星云梭也取了出来,在地底下滴血认主,并加以炼化。 这期间,也不知是什么情况,许多次有低等妖兽从宋辞晚身边窜过—— 是的,地底下也有妖兽。 并且这地底下的妖兽数量还不少,甚至可以说,比起在城中光明正大所能见到的那些,这地底下的小妖兽数量之多,简直数都数不过来。 其中最大的种类,就是鼠类妖兽。 什么黑家鼠、褐家鼠、黄胸鼠、田鼠、鼹鼠、土拨鼠…… 各种各样,还有许多变异的,奇形怪状的,宋辞晚根本认都认不出来,她也懒得去认。 她在土遁状态中,自带一种与土壤融为一体的奇异效果,一般的小妖根本发现不了她的存在。 对于这种不招惹自己的小妖,宋辞晚是懒得去理会的。 虽说人妖两族天然对立,宋辞晚也不吝杀妖,但还是那句话,她既不是杀人狂魔,也不是杀妖狂魔,在妖物并不作乱,或者并不招惹自己的情况下,她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杀性大开。 除了鼠类妖兽,宋辞晚还见到了不少沾有妖兽气息,介于妖凡之间的蚂蚁类妖兽、蚯蚓类妖兽,还有厉害一些的蛇类妖兽,甚至还有蜈蚣、蠊蜚等虫类妖兽。 地下的世界可太丰富多彩了,与地面上的世界相比,那是另一种超乎于世的绚丽。 渐渐地,宋辞晚又生出了一种猜想:当初在宿阳城时,鼠妖作乱,数度提到了巨鹿国,那巨鹿国究竟是在何方? 平澜城的地下世界这般丰富,巨鹿国是否就在平澜的地底? 就算巨鹿国不是在平澜城的地底下,然而这地下妖兽如此之多,他们还都这般自在地生活着。尽管蛇会捕鼠,鼠会吃虫,蛇死而后又被虫吃—— 这种看似弱肉强食,实则生机勃勃的状态,莫名却给人一种恐怖有序的感觉。 宋辞晚修炼了大衍化生术,再加上坐忘心经修炼到高深处以后,存在有一定的趋吉避凶之本能,到这一刻,思绪转动至此,宋辞晚忽然就自顾自地打了一个激灵。 是了,这地下世界这般丰富,妖兽种类如此之多,可它偏偏还一直存在。 能够存在就一定有理由,至于这个理由是什么,那也一定不是此刻的宋辞晚所能深究的。 宋辞晚忽就释然了:要说原先她还因为自己见妖不杀,心中略有几分自我怀疑,到这一刻,那可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幸好没有随便动手,她这要是因为老鼠、蜈蚣、蠊蜚等妖长得丑,就非得动手杀上几只——也许杀得少还没事,杀多了你再试试看? 宋辞晚彻底没有了要在地底下杀妖的念想,但当她发现许许多多的妖兽从自己身边窜过,全都向着北方奔行时,另一种怪异感觉又从她的心底里生了起来。 今天的抵卖机会都已用完,此刻距离子时大约还有半刻钟的时间,宋辞晚索性便将法诀一展。就这样,她跟随着妖兽们奔行的方向,也开始向北方遁去。 不过为了避免危险,宋辞晚遁行的速度略微有些慢。 她一边施展遁术,还一边不停用大衍化生术消弭自身气息。她没忘记自己还要躲避二公子的追踪,总之,不管别人追不追,她这有事没事的,大衍化生术用起来准不会错。 质量不够,数量来凑,修为不够,谨慎来凑。 如此这般,宋辞晚一路向北,却只见得四面八方,有越来越多的妖兽们向着这条往北的路线聚集起来。 途中,蛇鼠相遇甚至都不战斗了,蜈蚣也不咬蛇了,老鼠也不捉虫了,所有的妖兽们都如同着了魔一般,自顾自地向着北方,前赴后继,奋力奔行。 有时候没有通道,会有老鼠打洞,打开通道。 宋辞晚甚至还见到了一只妖力十分浑厚的蚯蚓,只不过蚯蚓此物格外难以通灵,其妖力虽厚,却显然并无灵智。 于是,这蚯蚓在前方如同利箭般窜过,后方就有许许多多的其它妖兽,尤其以蛇鼠居多,它们紧跟在蚯蚓的路线后方,便似利箭化龙般,牵成了一条长线,从宋辞晚身侧嗖一下窜过了。 宋辞晚侧身避让,等这一长龙过去,她再紧随其后。 越是往前走,只见土壤越是湿润,又不知过去多长一段路,忽然,子时到了! 宋辞晚遂不再跟随长龙,而是在这地深处对着自己施展了一遍除尘术,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净净手,掸掸灰。 然后她飞速唤出天地秤,并在秤盘上放上了五千元珠,加韶光,再加三件上品法器。 第260章 星光浮动浪生烟 新的抵卖机会到了,宋辞晚看着天地秤秤盘上的几件东西,陷入了片刻的思忖中。 宋辞晚此前收走了绿云、紫杉、橙心三人的尸身,这三人随身的所有法器,包括储物囊等等,自然也就全部都到了天地秤的储物空间中。 值得一提的是,绿云等三人是当真富有。 上回宋辞晚从七宝楼出来,遭遇了三名修士打劫,此后宋辞晚清点战利品,那三人全部身家加起来,也一共只有五千多元珠,外加一件中品法器,两件下品法器。 就这,还都是残破的,宋辞晚后来将其卖出,残破法器也都只是换来了材料。 而天地秤的规则是,经过其抵卖得来之物,不可再进行二次抵卖。 因此,宋辞晚此刻虽然拥有诸多上佳的炼器材料,但这些材料她要么是拿出去卖了换元珠,要么就是自己拿来炼器,倘或是想要将其组合,再用来换其它东西,那却是不成的。 那么,异宝韶光,配上五千元珠,再加上三件上品法器,一口气卖了,就一定是最佳组合吗? 宋辞晚思忖了片刻,终究还是决定既然要卖,那就要再大气一点。 她又加了五千元珠,如此整整有一万元珠被放上了阵盘。 这些元珠,其实基本上也都是绿云等三人提供。 这三人的储物囊中,加起来一共携带了一万五千多颗元珠,她们还有各种符篆、丹药、灵果、灵酒等物。 这些东西宋辞晚暂时没有功夫处理,她的关注点还是在异宝韶光上。 接着,宋辞晚又往秤盘上加了一个、两个、三个储物囊。 储物囊是空间类法器,韶光是时间类异宝,它们的搭配或许能有惊喜。 至此,宋辞晚终于不再乱加东西——其实她还想添加一些情绪气团上去试试,但尝试以后,宋辞晚发现这样不行。 按照天地秤的反馈,情绪气团与法器、异宝这等实物物资,属于是完全不相容的两类物质。 宋辞晚可以用情绪气团搭配元珠进行抵卖,却不能用情绪气团搭配法器进行抵卖。也不能同时抵卖两个情绪气团,而只能一次一次分开来卖。 这些都是天地秤的本质规则,无法更改。 宋辞晚有再多的突发奇想,此刻都不能实施了。 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卖:【你卖出了元珠一万颗、上品法器太极玉符、上品法器灵蛇手杖、上品法器云隐玉戒,异宝韶光,储物囊一、储物囊二、储物囊三,获得了可成长型下品灵器日月无相生死轮。】 是下品灵器,并且是可成长型的下品灵器,不愧是以异宝“韶光”为主材换来的宝物! 无相生死轮一出,其虽仍然只是存在于天地秤中,然而哪怕是隔着天地秤的秤盘,宋辞晚都仿佛能感受到此物身上所存在的那种奇异力量。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时空错乱之感,只看了一眼,宋辞晚当时便感觉自己生命都仿佛是颠倒了! 轮盘转动,其上日月星辰扭曲变幻,一个照面,宋辞晚险些从土遁状态中跌出。 她顿时明白,这件宝物,此刻绝不能轻易从天地秤中取出炼化。 必须要寻到一个万全之地,有了周全的防护之后,才能对其实行认主。 宋辞晚既是喜悦,又是遗憾。随即她将这件无相生死轮深深地藏入了天地秤中,有天地秤压制,倒不必担心此物逃跑。 她则继续向北,施展土遁。 一路上,向北而行的妖兽还是源源不断,宋辞晚又跟了一段路之后,忽闻前方传来流水轰鸣之声。 虽然不能透过厚厚的泥土目视前方太远,但只听这水流声,宋辞晚便立即明白,她这是来到了某条地下暗流边上了。 宋辞晚当即结合土遁术,又同时施展了水遁术。 以她目前的能力,同时施展两到三个,甚至是四个掌控境界以上的法术,都不成问题。 流水汤汤,洪流滔滔。 宋辞晚化身成了一滴水,一片雾,一团虚无。 忽然,在某一刻她仿佛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奇异的隔膜,但很快,她身上的法宝混元袍忽忽一动。 宋辞晚本来就气息微淡,几近于无,混元袍忽然自行发动以后,她整个人就更是轻渺到仿佛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噗,水滴融入了水中,穿过了隔膜。 水滴继续向前,忽然在某一刻,前方土石再现。 于是这水滴又融入了泥土中,变成了泥沙,变成了土石,变成了深埋在地底的一道地气,一缕穿梭过世界的波动…… 这一刻,宋辞晚心有所感。 她连忙又对着自己施展了一遍大衍化生术,然后是奇门道术沧海一粟,土遁术再动,宋辞晚便身躯上行。 忽然间,只见星光漠漠,自天穹徐徐洒落,而四周密林重重,人妖混杂,宋辞晚已经是从地底世界出来了! 更甚至,她不仅仅是从地底世界出来了,她还离开了平澜城。 原来先前她水遁时感受到的那层隔膜,竟是护城大阵的水底护罩! 而那一片深水,也不是什么地底暗流,而竟然就是平澜城的护城河。 宋辞晚站在谁也不曾注意的一棵大树旁,回头向身后看去,那是与北方相对的南边。 因为密林阻隔,宋辞晚其实看不到太远,她只看到了从南边有无数道光线穿行而来,灵觉延伸时,还能看到有更多的修士,源源不断地追着那些光线,他们在向这边奔行! 许多的光线从宋辞晚身边穿梭而过,更多的修士,还有满地奔腾的低等妖兽,亦都追着那些光线,继续向北穿行。 宋辞晚目视这光线,心中顿生蠢蠢欲动之感。 她也产生了一种想要追逐光线而行的冲动! 不过这种冲动宋辞晚能轻易压下,她便调息了片刻,而后才选了一条光线,亦跟随在人流中,随光线而动。 这一次没有追逐很久,只大约走了数十息的路程,忽然,只见前方一阵开阔。 漫天星光下,大地在此时出现了一片广阔的断层,远处,也不知是从哪里起始,有一片奔腾的浪涛从群峰万壑间穿梭而来。 无数的光线交织,在宽阔而跌宕的水面上纵横飞舞。 只见白浪生烟,光影浮动,巨大的水声震响,终于,某一刻,有数百道刻满奇异符文的巨大石柱,从那奔腾的水底轰隆生起! 水边,有修士站住了脚,惊呼:“当真有秘境!这是,是……是什么风格?” 第261章 改天换地出奇境 星光下,白浪滔天。 那宽阔的水面延伸远方,仿佛将远处的山峰都从水天相接处切断了,造成了一个又一个蜿蜒连接的巨大切面,匹练般的瀑布如同天河倾泻,滚滚而来。 数百道符文巨柱既接天,也接地,高入天穹,深入水底。 神秘难解的种种符号既古朴又方正,时而端庄仿佛山岳凝重,时而又如此刻水流,汪洋恣肆在那些接天巨柱上,散发出难以言说的苍莽气息,令围观者无不目眩心悸,神为之夺。 水岸边的修士们齐齐仰头注目,凝视前方。 一时间,几乎都丧失了语言的能力。 不仅仅是为了眼前这鬼斧神工般的奇景,更是因为……因为什么呢? —— 某一刻,震惊到失语的人群中,终于又有人脱口道:“这、这瀑布,这山峦,这地界……这里,原先似乎并不是这般模样!这是移山造海?是桑田沧海?是物换景移?” 是的,眼前这一片宽阔宏伟的水域,原先是并不存在的。 平澜城边虽然也有衡水环绕,但衡水的路线不在北边,而在平澜城东南方向。 眼前这片水域竟是凭空生成,又或者说,是从地底涌出。 巨浪奔腾,流经了平澜城北边的山地,使山道成了河川,使峰谷成了瀑布,这等改天换地的壮阔景象,谁人见了能不心神震动? 震惊中,忽然又有人惊呼道:“不对,快看,那又是什么?” 人们纷纷注目而去,只见那些从平澜城延伸而出的光线,终于在前方的水域中央,那数百道接天而起的石柱中间,汇聚凝结了! 而那凝结的光团中,不知何时出现了数也数不清的生灵。 这些生灵,有人也有兽,有花鸟虫鱼,也有各种低等的妖物精怪。 人类往往是做普通百姓打扮,看起来就是凡人。他们安详地沉睡在那一片巨大的光团中,对于自身所处之变故,仿佛懵然无知。 其余花鸟虫兽,又或是妖物精怪等等,亦都与那些沉睡的人类一般,也同样沉睡着。 虽是沉睡着,但他们显然又都一齐保持着沉睡前的状态,这使他们看起来并不像是自然沉睡的,而明显是有某种奇异的力量,使得他们在某一刻忽然就都陷入了沉睡中。 沉睡中,有些鸟儿的尖喙中还叼着虫子,然后鸟睡了,虫也睡了。 有些猛兽的嘴里还咬着猎物,然后猛兽睡了,猎物也睡了。 还有些妖怪的手中正撕扯着人类……同样,妖怪睡了,人类也睡了。 看到这一幕,宋辞晚的眉头皱了起来。 再看去,光团中自然也有人类的手中拿着各种器具,呈现出了种种生活状态。譬如有人手拿锄头、有人手拿锅铲、有人手拿碎布与针线,还有人正端着盆做出泼水状,还有人正在更衣…… 各种姿态不一而足,无需尽述。 只见那光团在数百巨柱间缓慢升空而起,围观者看着这一幕,大多数人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的。 忽然,有一道低哑的男声带着凝重道:“这些百姓……衣着风格皆为本朝,他们,原本就是生活在这北郊一带的百姓!” 这声音宋辞晚听来有些熟悉,原来此人正是焦左! 焦左的身边,还站着几名同样身穿悬灯司除妖使服饰的人,倒是没有虞淼淼。 听到焦左分析,宋辞晚的心里当时其实咯噔了一下。 那光团中,沉睡的百姓原来就是北郊的百姓? 有人应和焦左道:“是了,眼下秘境出现,凭空造景,自然,这一片地界原有的生灵便都要为此水域让路。” 也有人疑惑道:“秘境出现,难道不该如幻冥城一般,出现在彼世界,出现在世界的另一端么?为何竟会这般凭空造景,这化山为川的手段,这究竟是什么等级的秘境?” 焦左道:“秘境也分许多种,有些如同洞天一般,会单独存在于某一段空间罅隙中,秘境天地不与现世重叠。而有些秘境,却会从不知名的空间中迸裂而出,来到现世。” 停顿片刻后,他道:“你们发现没有?此处元气浓度开始直线上升了。” 是的,平澜城本来就算得上是元气充裕之地。 毕竟是一郡之郡城,至少相比起宿阳那般贫瘠之地,平澜城简直就是元气的海洋。 而整个平澜城,元气汇聚最为明显之处,又当属望江洞府。 望江山上的各个洞府,在平澜城,是极具标志性的。 这个时候就有人用望江洞府来做比喻,那人惊喜道:“正是如此,元气浓度上升了,此处元气之浓郁,已经堪比望江山上黄级洞府!” 这人的话音才刚落下,当即便有人盘膝在水岸边坐了下来。 坐下的修士中,有个大汉豪爽一笑,欢喜说:“奶奶个熊,平常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攒几颗元珠,到了望江山上还换不了多少洞府修炼时间,如今倒好,此处元气已堪比黄级。那还找什么机遇?这就已经是机遇了!哈哈!” 是啊,对于许多底层的小修士而言,能白嫖到黄级元气,那就已经是天大好处。 还要争什么? 争来争去倒容易把性命丢却。 有不少头脑清醒的修士当下纷纷盘坐修炼,有些人在这样做之前还会说几句嘴,大多数人却是一声不吭。 但有好处,拿就是了。 至于其它的,且看着办呗。 人们议论着,也观察着。越来越多的修士汇聚在这水岸边,千人千态,各有应对。 比如焦左等人,他们看不上这区区黄级元气,便继续等在岸边,静观秘境继续变化。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这水岸边其实也存在着不少妖兽。 但是这毕竟是在平澜城边, 是啊,对于许多底层的小修士而言,能白嫖到黄级元气,那就已经是天大好处。 还要争什么? 争来争去倒容易把性命丢却。 有不少头脑清醒的修士当下纷纷盘坐修炼,有些人在这样做之前还会说几句嘴,大多数人却是一声不吭。 但有好处,拿就是了。 至于其它的,且看着办呗。 人们议论着,也观察着。越来越多的修士汇聚在这水岸边,千人千态,各有应对。 比如焦左等人,他们看不上这区区黄级元气,便继续等在岸边,静观秘境继续变化。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这水岸边其实也存在着不少妖兽。 但是这毕竟是在平澜城边, 第262章 呼风唤雨,天摇地动 宋辞晚跟随着后来的人流,缓步向水岸边靠近。 那数百石柱中间,包裹着众多生灵的光团还在持续升空中。 水岸边,气氛渐渐有些焦灼时,忽然间,只听哗啦啦一声,石柱中的光团猛地炸开了! 那些炸裂的光芒挟裹着众多的生灵,开始向着水域外围,砰砰砰地四处发射。 随着这一发射,光团中的生灵们都醒来了。 于是,一时间鸡鸣犬吠、鸟兽相闻,妖物啸叫,百姓嘶喊。 “救命!娘啊,呜呜呜,救救我!” “这是哪里?我不是在家吗?这是怎么回事?我家呢?” “怎么就到晚上了?天上这么多星星,刚刚不是才傍晚吗?我为什么会睡过去?”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呜呜呜,我好怕啊,救我……哎哟!” 只听砰砰一阵响,在各种混乱的声音中,那些被发射在水岸边的光团落地了。 光团中的生灵们摔在了地上,有个手拿锅铲的大娘手里还拿着锅铲,此人原先叫得正惨,那时候身在半空中,只以为自己是要被摔死了。 岂料这一摔,光团却是保护了自己,除了脸朝地的姿势有些吓人以外,全身上下却是纹丝未伤。 锅铲大娘惊喜得一骨碌爬起来,转头就喊:“孩他爹!我幺儿,你们在哪里?哎哟,幺儿你也摔了,快起来到娘这里来!” …… 一时间,落地的百姓们呼喊着,奔赴着,百姓们拥挤在修士群中,将这一片水岸哄闹得简直成了一个菜市场。 围守在水岸边的修士们都被这一幕弄得有些猝不及防,虽说大周仙朝,仙凡混居,但是像这种……修士被拥挤在百姓群中的场面还是少有的。 其中偶尔听闻妖兽啸叫,正是一头狼妖,那狼妖在沉睡前原本正捉了个凡人做血食。它拉着凡人的身躯正要将其撕扯开来,谁知一股神秘的力量就出现了。 狼妖因此而被迫陷入了沉睡中,连同它爪下的猎物一起,也都陷入了沉睡中。 此刻陡然醒转,狼妖简单的思维尚未来得及理会其它,就下意识要继续沉睡前的举动——将爪下的猎物撕开,吃掉! 这一切描述说来话长,其实都是在同时进行的。 都在同一刻,都在瞬息间,水域光团中的生灵们脱离水域落地了,万千种生灵,万千中情态,人找人是一种,妖吃人也是一种。 狼妖抓着凡人,由于双方距离太近,旁边的一些修士都还没反应过来,眼看那凡人就要当场身死,斜刺里有一缕电光如风雷怒射,倏忽而至。 狼妖一声惨叫,爪子尚未来得及使力,它的半边身体就在这一缕电光下被气化成了虚无。 砰! 还余半边残躯的狼妖倒在地上,瞬间没了声息。 下一刻,宋辞晚身形一闪,随风而来,她将狼妖残尸拎起来收入了随身的一个储物囊中。 与此同时,天地秤浮现:【死气,八十年修为狼妖之死,一斤一两,可抵卖。】 【人欲,凡人的惊喜、感激、敬畏,二斤三两,可抵卖。】 此外,还有【妖魔戾气二两一钱】! 是了,对于宋辞晚而言,只要是有妖魔尸身,且宋辞晚与其实际接触了,基本上就都能吸取到戾气。 所以,要想获得妖魔戾气,并不是只有去浣洗房洗妖这一个途径。只不过,浣洗房洗妖是最便捷,性价比也最高的那一种。 眼下,这片水域旁还有不少妖兽。 这些妖兽大多数都是山中低等妖兽,性情相对温顺的那种,比如兔子、山羊之类,这种食素的妖兽,那是一见人就跑。 有些离得近的修士会顺手就将妖捉了,也有修士并不理会这等小妖,随便任由其奔逃。 而如狼妖那等食肉妖兽,尤其是捉了凡人正要撕吃的那种,不但宋辞晚会出手灭杀,大多数离得近的修士也都会顺便出手。 当然,不是所有修士都有宋辞晚的修为,能够随手一击便似摧枯拉朽般,轻易将凶狠的狼妖诛杀。 一瞬间,宋辞晚的出手就像是打开了一个什么奇异的开关一般,原本还相安无事的人与妖之间,混战只在瞬间便生起了。 还有修士高呼:“道友们,此乃我人族秘境,岂容异类觊觎?凡是在场之妖,不离开,便赴死!” 人族修士们纷纷响应,秘境出世,人与人之间尚且免不了互相厮杀,又何况是人与妖? 先前无人起头,人与妖之间便维持着一个奇怪且微妙的平衡,大家都有心等待变化,于是便在短时间内放任了这种平衡。 如今平衡被打破,人妖混战便在顷刻间陷入了激烈中。 妖性残暴,先前畏惧人族势大,妖兽们多半躲藏。如今厮杀起来了,妖物自然是比人类更容易失去理智。 一时间,只听闻妖吼妖叫,嘶鸣阵阵。 人与妖,都杀红了眼。 没有人注意到——不,宋辞晚注意到了。她的左眼中,透明的青木眼微微跳动,这使她左眼视野格外不同。 她看到,水岸边上,但凡是有人杀妖,那些水域中的巨大石柱间,便会有青色的光芒于瞬间投射,落到了杀妖之人身上,使其脑后出现一道青芒。 杀一妖,为一道青芒,杀二妖,为二道青芒,以此类推。 既杀妖,又救人的修士,倘或是救了人,则此人脑后还会多出一道白芒。同样,救一人为一道白芒,救二人为二道白芒,以此类推,不必尽述。 短短时间内,宋辞晚身上就已经有了十一道青芒,五道白芒。 至于说妖魔的戾气与死气,更是收集许多,不必多言。 她的储物囊容量有限,装不了太多妖尸,多余的她就都给收到了沧海洞天中。 激烈的混战中,奔腾浪涛中的数百石柱还在不停长高。谁也不知道这些石柱究竟要长到多高才能停下,但石柱的生长未停,秘境的门户也不曾真正出现,人们便都下意识地以为,秘境还在启动中。 唯有视野不同的宋辞晚心有所感,她想,表面上秘境看起来是还在启动中,但实际上,秘境的争夺或许早已开始了! 宋辞晚虚空踏步,抬手掐诀,天罡三十六法之呼风唤雨施展开来。 水域边,飓风凭空而起。 第263章 人前显圣,看谁主沉浮 这是宋辞晚第一次在人前施展呼风唤雨。 作为天罡道术,呼风唤雨的品级本身就非常之高,宋辞晚如今又将其修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念动之时,只见天地变色,狂风呼啸间,水岸边的凡人百姓纷纷倒飞而起。 一声声惊呼从人们的口中发出,但宋辞晚此举,自然不是要伤害这些百姓。 当这飓风狂卷而起时,数百、甚至上千的百姓被狂风托起,而后,他们倒飞着越过了密林,越过了高坡,只在瞬息间,他们就脱离了水岸边的混乱战场,被狂风托举着,落在了距离平澜城不远的官道上! 那飓风,看似狂放粗疏,拥有恐怖巨力,可当百姓们从风中落地时,一个个却至多是踉跄几下就站稳了。 人们“哎哟哎哟”叫着,却发现自己非但没有如同预想那般,被狂风甩到地上,甩得七零八落,相反,他们被这狂暴的风轻柔托举,最后,人人安全着陆,死里逃生。 死亡般的风中,却有着生命的温柔。 惊慌呼喊的人们安全落地,片刻后,才有人率先反应过来,喜极而泣:“活了?我又活了?天爷,你开眼了啊!” “是仙子,是那位仙子救了我们!” “仙子慈悲,仙子好人有好报,仙子仙福永享……” 人们哭着、笑着,有人大呼老天,也有人跪在地上,对着密林水域,宋辞晚所在的方向磕头祝祷起来。 水域旁,宋辞晚飞身在半空,她的身旁飓风相随。狂风仍在不停呼啸,吹走了一批人后,很快又开始吹动起了第二批。 天地秤在她的身旁浮现,一时间有密密麻麻的愿力气团从远方投射而来,这些无形之气带着微微的金光,被天地秤鲸吞海纳。 【愿力,凡人的祈福、祝愿,二两三钱,可抵卖。】 【愿力,凡人的虔诚、感激,一两五钱,可抵卖。】 【愿力,凡人的祝祷、诵念,二两七钱,可抵卖。】 …… 一团团愿力,挤挤挨挨蜂拥而来。 虽则每一团愿力的重量都很轻,可是架不住愿力团的数量够多。 这于宋辞晚而言,大概算得上是额外惊喜的收获。 愿力这个东西,相比起普通的人欲而言,其实是非常难得的。宋辞晚以前也不是没有做过好事,但她却很少收到愿力,一般能够多得到几团人欲,都算是不错了。 而此番,她施展呼风唤雨,狂风一吹,就是上千凡人被吹走。 这些被吹得远离危险地带的凡人,虽不见得个个都能虔诚到立刻给宋辞晚提供愿力,但是……架不住他们人多啊。 人口基数大,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人提供了愿力,这一次,也就是上百团愿力。 而宋辞晚的呼风唤雨却并不仅仅只是施展这一波,她甚至还只施展了这门道法的前半段:呼风! 狂风呼啸,很快又有第二批百姓被吹走了。 这一批仍然有上千人之多,百姓们在空中呼喊着,惊叫着,再加上水域旁的人妖混战,以及稍远处,那通天的石柱,奔腾的瀑布,轰鸣的浪涛……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场面之宏大,便宛如说书人口中的神话再现。 宋辞晚首次有种,原来自己也仿佛成了神话传说中一员的奇异感觉。当她脚踏虚空,呼风唤雨,她忽然意识到,相比起从前那个战战兢兢,躲在角落的小修士,她好像,真的开始走出去了。 像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轰鸣的浪涛声中,正当宋辞晚要再次施法,将第三批百姓吹走时,平澜城的方向,忽有一道剑光划破了星辉与夜幕。 那剑光如星驰电掣,如长虹经天,转瞬即至。 有一道清脆的女声带着笑意,轻轻地说:“倒是奇了,平澜城中何时竟有了这等高手?道友,你这一招可有姓名?” 声音虽轻,却又奇异地响在了每一个人的耳边。 等这一声问罢了,宋辞晚尚未回答,那剑光一动,紧随剑光之后,一道人影便浮现在了水域旁的半空中。 少女驾驭着剑光,身披着星辉,飘然若仙般的衣袂一动,便有一只灰色的布袋从她袖间坠落。 这灰色的布袋迎风见长,一瞬间张开了一道无法形容的巨口,呼啦啦便将水域旁剩余的凡人百姓尽数吸入了袋中。 少女抬手施诀,手指一动,口中喝了声:“去!” 那布袋立刻随风而动,电射而出,向着平澜城的方向疾速飞去。 少女收了手,转头笑盈盈地看着宋辞晚,说:“道友,吾名季清风,方才那一只乾坤元气袋乃是师尊赏赐。有此物做运输,所有百姓尽可在顷刻间回归城中,再有官府出面接收百姓,施行赈灾。” 原来这一位,便是叶灵官唯一的女弟子,季清风。 宋辞晚早前其实见过她。 但此时此刻,宋辞晚的关注点却并不在于季清风身份上,而在于……季清风身后,就在方才,季清风施展乾坤元气袋将剩余百姓全部移走的那一刻—— 水域中,那些通天的石柱间,便有一道道无形光团,纷纷扬扬投入了季清风身后。 片刻间,季清风的身后就密密麻麻地生出了无数道白芒。 当然,这些白芒常人无法目视。 宋辞晚之所以能看见,还是因为她的左眼中融入了青木眼。 毫无疑问,在这水域旁,只要救人能就身染白芒,而但凡杀妖,则会沾染青芒。 救一人为一道白芒,救十人为十道白芒,救前人,就有千道白芒。 季清风方才那一下,又何止是救了千人? 她身后的白芒因此而密密麻麻,数都数不清。 宋辞晚身后其实也同样如此,不过宋辞晚救人依靠的是自身法术,她前后吹走了两批百姓,此时身后约有近三千道白芒。 至于青芒,宋辞晚身后也有,只是数量不多,寥寥十几道而已。 宋辞晚看向了季清风,正要回答她的问题,却见远处忽然一道火光飞来。 电光火石间,有人手持长枪,肉身飞行,如星火纵横,如山岳奔腾。 此人不必近前,季清风已经转头低呼:“杜星横!” 是杜星横来了。 第264章 石柱通天,天门开 杜星横语声带笑,人未至,声先到:“诸位道友,杜某来迟。无他,先杀百妖,聊表歉意。” 话音未落,虚空飞渡间,杜星横手中长枪向前一点。 霎时间,便有数百上千道有若实质般的枪影从她长枪顶端射出,澎湃的气血之力犹如火山爆发,嗖嗖嗖,无数星火电射。 只在一瞬间,那些飞纵的枪影便穿入了水域旁的混乱战场。 一声声妖呼妖叫,便在此刻响起。 但还有更多的小妖甚至都来不及惨叫,便已是瞬间身死在了那些飞纵的枪影下。 杜星横这一击,她虽然口称是“先杀百妖”,但实际上被她杀死的又何止是百妖? 若真要细数,这一下死去的妖兽起码在两千以上! 整个战场一时都沉寂了,不论是人族修士还是侥幸活命的残余妖兽。 片刻后,残余的妖兽们嘶叫着,悲吼着,撒开了蹄爪,转身就逃。 杜星横飞身来到了混乱战场的半空中,随意将枪一收,微微垂首,淡漠地看向了地上那些亡命奔逃的妖兽。 地上,妖兽们在奋力逃跑,也有修士回过神来,立刻乘胜追击。 杀妖嘛,没什么别的意思,没有优势的时候也就罢了,这都有优势了,那还能不杀么? 杀到就是赚到,妖血妖肉妖骨,都是财富。 也有修士在下方欢呼:“不亏是我人族天骄,多谢杜宗师!” 是的,杜星横虽然年轻,但她的修为却早已突破先天三转,达到三转煅明台的境界,在武者中,这等修为,已足够被称之为宗师! 万灵天骄榜前五的天骄妖孽,他们的真正战力,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可以媲美地仙。 杜星横的出现,就是断层式的碾压。 连骄傲的季清风在见到杜星横以后,都不由得微微气短。 她降低了飞行的高度,将双手抱在身前,行了个道礼,语气郑重道:“小修季清风,见过杜宗师。” 杜星横一手虚抬,一杆缩小版的红缨枪在她掌中如飞旋转,她的姿态飒爽中透着几分慵懒,季清风对她行礼,她却笑道:“杜某生平最好美人,季师妹生得美,便不必如此客气。” 她随口调笑,季清风当时便有些羞赧上脸,一时间竟是接不上杜星横的话语。 杜星横也不在意,她又侧头看向宋辞晚,啧了一声道:“道友这般模样,必定不是真容。道友修为不弱,只凭方才那一手法术,天骄榜上应当留有姓名才是。为何却不愿以真容示人呢?” 这话顿时使得季清风一惊,季清风连忙也看向宋辞晚。 宋辞晚如今的模样是她随意捏造的,为了与辛免区分开来,宋辞晚将自己捏成了一个面目清秀的平凡少女模样。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略微清秀,不招人烦。 这等模样若是混入人群中,必定是极不起眼的那一个。 比起辛免来,还要显得不起眼许多。 当然,这种不起眼是宋辞晚习惯使然。实际上,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只要修为足够,再不起眼的容貌也足以在人前闪闪发光。 除非宋辞晚一直不出手,任何时候都将自己苟到最角落的位置,如此才有可能将“泯然众人”这一状态真正贯彻到底。 但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大争之世,该出手时就要出手,否则扮猪扮久了就真成了猪了。 一头猪,纵然是有再长久的寿命,若毫无抗风险能力,随随便便来头猛兽便能将其踩踏,那这寿命又有何意义? 等着被吃? 宋辞晚笑了笑,直面杜星横这般等级的天骄,她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拘谨畏怯。 杜星横断定她此刻不是真容,宋辞晚便好奇反问道:“杜宗师这是凭何判断,眼下非我真容?在下自认这易行之术应当毫无破绽才是。” 言下之意,她是承认了自己眼下这模样的确并非真容。 其实不承认也没用,被杜星衡叫破的事情,再怎么嘴硬也不过是徒惹笑话。 杜星横侧头一笑,对着宋辞晚挑起一个大拇指说:“爽快!” 笑罢了,杜星横又说:“你方才的法术漂亮极了,有这般漂亮的法术,又怎么可能会是这般平庸容貌?我只一眼便看出来了!道友必定是个美人儿……” 话音尚未落,远处却是传来一阵嘲讽的笑声。 “杜星衡,你这女流氓,当真是一如既往好色无耻。在中京,你为争风吃醋,胆敢当街打死驸马,如今被陛下发配出来,到了外头竟也还死性不改!” 这一段话,信息量太足了,堪称是轰动。 顿时引得下方一些正在追杀残妖的修士心神震颤。有些人手一抖,就将正在追杀的妖给放走了。 杜星衡在中京打死了驸马,此事虽非机密,但也从没有被大范围宣扬。 中京离苍灵郡太远了,有些消息大多的修士根本无从听闻。 就连季清风,她也不知道这个消息。 当下,季清风的身形悄悄一退,便离杜星衡远了些。 远处,只见一架云车由飞马拉乘,四名美婢侍立左右。这一行人好大的派头,驾云御风,倏忽而至。 转瞬间,那飞车的车门自动打开,一道身披貂裘的身影便如白虹经天,电射而出,猛然间,此人来到了宋辞晚的身前。 “找到你了!”他阴森一笑,“杀我侍婢之人,便是你,错不了了……” 毫无疑问,此人便是二公子! 二公子一伸手掌,五指齐张,指掌间阴风呼啸,一种阴阳颠倒,星月无光,毁天灭地般的恐怖便在这一刻猛地向宋辞晚袭来。 太快了,他的速度快到超越宋辞晚生平所见。 虽说杜星衡是第五天骄,号称实力能比地仙,可是杜星衡与宋辞晚无冤无仇,又不曾这般针对过宋辞晚。 眼前的二公子,便是宋辞晚生平仅见之大敌。 一切变化,如朝露电光,顷刻便是生死之危。 危急时刻,宋辞晚抬手掐了个印诀:玄武观山印! 危急时刻,宋辞晚抬手掐了个印诀:玄武观山印! 第265章 人、妖、魔,三道门 玄武观山印,这是一门非常神奇的功法。 其介于武技和道法之间,不论是武者还是修仙者都能学习使用。 观想此印,冥冥中似能沟通上古,自虚无间窥见那混沌之时,遨游在无尽星海中的古老神兽,玄武! 玄武之势,最重守护。 二公子伸手一击,便如天覆地倾。而宋辞晚玄武观山,又恰似山岳擎天。 电光火石间,双方的力量接触在了一起。 宋辞晚忽然身形一退——她不是凭空退却,而是在她后方,那一片狂澜怒卷的水域中,那些通天的石柱,终于长到顶了! 是的,那些石柱高耸数千丈,在这一刻便宛如天梯般,直直插入了星辉点点的夜幕中。 直入云霄,在此时便不再只是一个夸张的形容词,而居然变成了一种实实在在的描述。 数百道石柱的正中间,无数光线交织,组成了三道高矮一致的奇异门户。 三道门户上方,各有一字。这文字造型古朴,形似符文,常人难以辨识。 但宋辞晚只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分明是她曾经学过的,来自华夏文明的古老文字:篆书! 大周世界,在文化特性上与宋辞晚前生所在的华夏极为相似。 但这毕竟是异世界,而不是真正的华夏。不说别的,单只说文字,大周文字就与华夏文字绝不相同。 唯一曾经有过相同的,是宋辞晚在祖龙铸钱上看到过的文字——天地、通宝。 祖龙铸钱上的“天地通宝”四字,亦为篆书! 当时,乍然见到祖龙铸钱上的篆书时,宋辞晚是震撼的。 她也曾探究过祖龙铸钱上的篆书来历,猜测过,这究竟是因为冥冥中,两个世界在文化发展上本就存在一种奇异的相合?还是说,大周世界,曾有与她一般的异人,穿越了时空,来到这个神话世界? 又或者,这两个猜想都不准确,那些神秘的篆字另有其它来历…… 这一切,当时的宋辞晚很难得到答案。当然,此时她也仍然未有答案。 但这并不妨碍她产生一种预感,她想:这个答案越来越近了。 答案会在石柱的门户后方吗? 只见那三道门户上,所书篆字分别为:人、妖、魔! 人在中间,妖在左侧,魔在右侧。 宋辞晚认得这三个字,因而她在三道门户出现的一刹那,便立即飞身后退。 电光火石间,宋辞晚撞入了人字门户。 她的速度快逾闪电,所用身法便是五雷正法风雷篇中的风驰电闪! 风驰电闪,顾名思义,真是有风雷电闪之势,快到仿佛是能直接划破空间般,使宋辞晚在瞬息间实现了一个疾速的跃迁。 二公子都未能捉住她,她便在退后的这一刻,直直撞入了光线交织的门户中。 入门的一刹那,宋辞晚背后的白芒与青芒一起浮动。 宋辞晚的身影便在这白芒与青芒的包裹下,顺利通过了“人”字门户。 刹那消失不见。 慢她一步的二公子愤怒低斥:“混账!” 他含怒而动,当即飞身追逐,亦在这一瞬间冲向了“人”字门户。 二公子的速度同样非常之快,快到他只动了一步,就立刻跨越了自己与门户之间的所有距离。 然而与宋辞晚不同的是,宋辞晚冲入“人”字门户,门户交织的所有光线都立即与她相融,仿佛这些光线都具有灵性般,在迫不及待地迎接她的进入。 而二公子冲入时,“人”字门户的所有光线却忽然齐刷刷扭曲变动起来。 这些光线交织成了一道巨网,在与二公子相触的一瞬间,猛地造成了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 “啊!” 一声惨叫传出。 气势汹汹又高高在上的二公子,竟在这股反震之力下,嗖地反弹倒退了数百丈之远。 就这样,二公子被“人”字门户反弹出去了。 下方,修士们都看呆了。 要知道,二公子可是化神高手! 眼下这水域旁,能有几位化神? 抛开杜星横不谈,杜星横的修为是先天三转,从常规对比上来说,武者的先天三转正相当于修仙者的化神期。 然而杜星横身为万灵天骄榜上赫赫有名的天骄,却天然具备越级战斗的能力! 她的修为虽然相当于修仙者的化神期,人们却默认她至少具备炼神期地仙的战斗力。 因此还是那句话,杜星横的存在是断层的。 修士们也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与她做对比的心思。 大家不敢与杜星横比,只敢悄悄地与季清风比,与焦左比—— 有意思的是,就在二公子被弹飞的下一个瞬间,季清风动了。 季清风御剑飞行,眨眼间她便重复了宋辞晚先前的道路,她驾驭着剑光,穿过了三道门户正中央的那一道“人”字门户。 穿门而过的刹那间,季清风身后白芒闪动,于是,那些交织成门户的光线亦跳跃闪动着,如有灵性般将季清风轻柔包裹,而后,季清风也没入了门户中。 这就是说,练气期的宋辞晚穿过了光线门户,进入其中了,同样是练气期的季清风,她也穿过光线门户,进入了其中。 值得一提的是,不论是宋辞晚身后,还是季清风身后,那些白芒与青芒,旁人都是看不见的。 他们也并不认识那三道光线门户上方的篆书文字,不知道中间门户的是“人”字,左边门户的是“妖”字,右边门户的是“魔”字。 因此在大多数修士的概念里便是:秘境门户出现,练气期的进去了,化神期的却没进去。 下方,有修士议论起来:“这秘境莫不是有等级限制?修为不超过炼气期的能进,超过了便不能进了?” 人们的议论声未落,半空中以肉身飞行的杜星横忽而一笑。 她在半空中踏步前行,脸上含笑,便似闲庭信步般,只一步,她走到了石柱中间的“人”字门户前,然后,她也顺利穿过了这道门户。 只一瞬间,杜星横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光线门户中。 下方修士们的议论声便不由得戛然而止,有人讷讷道了一句:“咦,不对,不是说修为超过练气便不能进了吗?杜宗师可是先天三转……” 远处,被弹飞的二公子尴尬羞恼,脸色阴沉之极。 第266章 二公子发疯 滔滔水域中,石柱通天,门户乍开。 水域旁的许多修士绞尽脑汁,纷纷猜测,却因为看不到那些白芒与青芒的存在,以至于怎么也猜不到,这进门原来与杀妖救人有关。 当然,这是不说他们笨,只是有些时候,信息差所能造成的谬误太大了。 大多数人一时间猜不透这玄机也并不奇怪。 同样,有人后知后觉,就必然会有人格外精明敏锐。 一直默默观察这一切的焦左忽然手起刀落,斩杀了原先被他捆缚的一头兔妖。 然后,带着这兔妖的血腥气,焦左一个弹跳飞身,下一刻,他出现在了石柱中的三道门户前。 焦左也选了中间的门户,他不认识那门户上方的“人”字,他只是认为,既然杜星横与季清风都选了中间这道门,那么他自然也会选择中间这道门。 焦左跨步向前,身躯融入光线中。 很快,他就消失在了光线组成的门户后方。 紧接着,与焦左同行的其他几名悬灯司修士亦如法炮制——有些人甚至都不必再当场杀妖,先前人妖混战时,他们本来就杀了不少的妖兽。 带着妖兽的血腥气,这些人也同样穿过了石柱中央的那道门户。 这下子,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 修士群中,有声音欢呼道:“是杀妖!原来杀妖便可入中间门户,太好了!” 唰唰唰! 残存的妖兽们遭了殃。 杀过妖的修士纷纷飞身而起,冲入了石柱中间的门户中。 倒是也有人逆推道:“不对,季清风她……她先前也不曾杀妖,为何也进了那门?” “是了,季清风虽未杀妖,但她救人了!” “杀妖,救人……”原来这才是进入那秘境门户的条件。 有修士后悔不迭:“遭了,妖兽不够了!” 大多数妖兽都被杜星横杀死了,还有许多妖兽逃跑了。 而大多数百姓要么被宋辞晚用呼风之术给吹走了,要么被季清风用乾坤元气袋给装走了。 这两条路,对于此刻的许多人来说,都已经是行不通。 那么,没有了杀妖与救人的便利,就再也无法进入秘境吗? 就在部分修士懊恼后悔之际,有一名修士忽然道:“快看,那位……那位又动了!” 原来是二公子,他先前虽然被“人”字门户弹飞数百丈,但也仅仅只是被弹飞——或许他还因此受了些小伤,但是些许小伤,也算不得什么。 二公子随身携带有上等的灵丹妙药,一般的小伤,他随便服上几颗丹药,当场就好了。 服丹之后的二公子既气恼又不甘,但他的思维又与旁人不同些。 一般人若是撞了南墙,要么是立刻回头,要么就是在旁听到答案之后,立刻按照答案行事。 那么此刻进入秘境的答案,显然便是“救人”或“杀妖”。 可二公子不同,他听了“答案”,却偏不想按照答案行事。 于是看在下方的修士们眼中,便只见到二公子又一次飞身进入了石柱的范围,然后,在既不“杀妖”,也不“救人”的前提下,二公子冲向了左边的那道光线门户! 那道门户上,写着的正是一个“妖”字。 二公子又一次被弹飞了。 …… 但这还不算什么,恼羞成怒的二公子开始了第三次冲击门户。 这一次,他随手一抓,当即便隔空抓住了地上的一名修士。 被他抓住的是一名先天二转的武者,此人气血充沛,若是放到平澜城中来看,也算得上是有数的高手。 可是二公子这一抓,却仿佛是拎鸡仔一般,将这名武者拎在了手中。 很快,二公子第三次来到了石柱门户前。 他冷笑说:“救人,杀妖?这秘境倒要控制本公子不成?吾又岂能受制于人!” 说话间,他抬手一撕。 二公子手中的武者“啊”地一声惨叫出来。 鲜血滴落,二公子将手中的武者凭空撕开,宛如是撕扯了一只玩偶般,武者被撕成两半。 二公子随意将死去的武者扔到了下方的滚滚白浪中,而后,他向着右边的第三道门户一个跨步。 这一次,二公子顺利跨过了第三道门户,很快就消失在了交织成门户的光线之后。 第三道门户上,篆书的“魔”字闪烁幽光,光芒中,似是有无数的扭曲面孔,在欢呼啸叫。 下方,看呆了的修士群中,有人如梦初醒道:“原来不仅仅是中间那道门可以进,右边的门也能进。” “若是要进那中间的门,须得杀妖或是救人。” “若是要进那右边的门户,却是要杀人……” …… 要杀人! 很快,二公子的四名侍婢都动了起来。 她们或出法器,或出法术,顷刻间便手染人命。 然后,她们带着这些人命,飞速冲入了右边那道“魔”字门户中。 “公子,等等奴婢,奴婢来了!” 鲜血滴落,二公子将手中的武者凭空撕开,宛如是撕扯了一只玩偶般,武者被撕成两半。 二公子随意将死去的武者扔到了下方的滚滚白浪中,而后,他向着右边的第三道门户一个跨步。 这一次,二公子顺利跨过了第三道门户,很快就消失在了交织成门户的光线之后。 第三道门户上,篆书的“魔”字闪烁幽光,光芒中,似是有无数的扭曲面孔,在欢呼啸叫。 下方,看呆了的修士群中,有人如梦初醒道:“原来不仅仅是中间那道门可以进,右边的门也能进。” “若是要进那中间的门,须得杀妖或是救人。” “若是要进那右边的门户,却是要杀人……” …… 要杀人! 很快,二公子的四名侍婢都动了起来。 她们或出法器,或出法术,顷刻间便手染人命。 然后,她们带着这些人命,飞速冲入了右边那道“魔”字门户中。 “公子,等等奴婢,奴婢来了!” 要杀人! 很快,二公子的四名侍婢都动了起来。 她们或出法器,或出法术,顷刻间便手染人命。 然后,她们带着这些人命,飞速冲入了右边那道“魔”字门户中。 “公子,等等奴婢,奴婢来了!” 第267章 秘境还是仙境? 白云、流水、小桥。 摇橹的渔夫放声歌唱:“老渔翁,一钓竿,靠云崖,傍水湾。扁舟来往无牵绊,沙鸥点点清波远,荻港萧萧白昼寒,高歌一曲斜阳晚……” 他悠悠唱着,在白云之上,在霞光之中,清风徐来,姿态闲逸,俨然便是出世之人。 宋辞晚又看了看云侧的那片暖阳,只见那斜阳懒懒散散地挂在天边,清清淡淡的光芒将附近的云彩都染成了温柔的橘红。 她原先以为这是朝阳,但此刻看来,这分明是夕阳。 虽是夕阳,却并不颓废,在渔夫的歌声里,这里的一切倒反而是有了一种宁静致远般的壮美之感。 正所谓鸟鸣山更幽,在此处,便是渔歌水愈静。 此情此景,胜过世间万千喧嚣。 使浮动的人心都仿佛是寻到了停靠的港湾,不由自主便生出一种平静的愉悦。 宋辞晚于是就在水岸边停了下来,静静欣赏眼前这宛如诗画般的一幕。 渔夫悠悠唱罢,歌声才歇,忽然,前方那平静的流水中猛地溅起一片巨大的浪花。 浪花中,有一条丈长的水蛇摇晃长尾,嘶嘶有声,猛地卷向了船上的渔夫。 眼看这渔夫就要遭殃,却见他不慌不忙,吐气开声,喊了两个字:“嘿!着!” 话音落,手一指,一道半透明的寒芒突出,飞卷而来的那条水蛇便被这寒芒击中,而后啪一下,僵直了身体,落到了渔夫的船板之上。 渔夫哈哈笑了声:“小蛇啊小蛇,你说你,这调皮是不是有些太过了?老朽我每次都将你放过,你却每回都要来挑衅。唉,你赢不过我的,又何必呢?” 落在船板上的水蛇昂起头,将蛇信吐出,嘶嘶有声。 虽则并非人言,那嘶嘶声中却亦仿佛是在传达种种不甘。 渔夫只是摇头叹息,也不怪罪这水蛇的挑衅,反而是伸手在蛇头上摸了摸,然后他又捧起蛇身,将其往水中一丢。 “去罢!”渔夫道,“老朽今日还是不捉你,你也回你的水中去,好生修行,莫要再来了。” 水蛇啪地一下落入了水中,只扭头又对着渔夫一阵嘶鸣。 渔夫摆手,水蛇不甘地将蛇尾在水中一拍,随即低首潜入了水中。 很快,那水中便只余一道细线,细线迅疾如箭,转瞬远去。 渔夫目送了片刻,随后将目光转到了站在岸边的宋辞晚身上。 “小娘子,你从何处来?要向何处去?”他笑问。 宋辞晚只觉得这渔夫身上仿佛有种仙韵,听到渔夫问话,她忽然心中一动,便回答道:“回老丈话,我从云起处来,要向水穷处而去。” 说话间,她叉手行了个礼。 渔夫当下叉手回礼,咦了声道:“要去水穷处?嗳?这水穷处在何处,我竟然不知?” 宋辞晚笑说:“云生而日出,水穷而石落。水落石出之处,便为水穷之处,老丈以为如何?” 渔夫呵呵笑了:“你这小娘子,倒与老头儿我打起了机锋。吾知了,你啊,这是要来寻仙,是也不是?” 宋辞晚夸赞道:“老丈真知灼见,敢问此处可是有仙?” 渔夫就邀请宋辞晚到他的船上去,并说:“自然有仙,我们雁翎镇啊,人人都可修仙,小娘子你此番,可算是来对了地方咯。小娘子不如上船来,老朽我带你过河,去寻仙去,哈哈!” 原来河对岸那一片连绵的屋宇街道,便是雁翎镇。 一座云上的小镇,屋舍行人,色色不缺。而这渔夫开口便说,雁翎镇中有仙! 宋辞晚只觉得眼前一切皆是奇情奇景,难描难绘。 她当即足下一动,便施展轻功草上飞轻盈落入船中,并谢过渔夫搭载。 渔夫呵呵一笑,说:“相逢即是有缘,不必道谢,老朽我啊,摇船便是修行,你便不来,我也是要过河的。载你一程又何妨?不值当道谢。” 说着话,他悠悠哉哉地摇船过水。 宋辞晚道:“请问老丈,摇船是修行,那你先前放过那条蛇,也是在修行吗?” 渔夫说:“摇船是日常修行,至于放过那蛇儿,且算是半个修行罢。” “哦?”宋辞晚问,“为何说是半个?” 渔夫悠悠答道:“咱们人族与妖族本该势不两立,杀妖是为人应尽之义。然而我已遁入仙门,却可不必再做世俗行事。这捉妖与放妖全凭自我心意……” 说到这里,渔夫停顿了一下。宋辞晚安静听着,通过渔夫的逻辑,慢慢在心中勾勒这秘境风貌。 秘境与诡境是不同的,诡境由诡异的怨气交织而成,往往也会因为诡异生前经历的不同,而生成各种诡境规则。 诡境的规则乍看起来会偏向诡异,但同时也会限制诡异。 又或者说,它无差别地限制着存在于诡境中的一切生灵! 破解诡境,往往需要参透诡境的规则,再利用规则,反制诡异。 当然,如果拥有绝对的力量,能够直接打破诡境,那什么废话都不用说。一力破万法就是,毕竟,拳头大才是永恒的真理。 可是秘境显然与诡境绝不相同,修士间也常常流传,诡境是危机,秘境是机遇—— 秘境也不是用来打破的,遇到了秘境,想方设法获取其中机遇才是正理! 宋辞晚不由猜想:那么眼下这秘境,所谓机遇会在各处呢? 只听渔夫笑叹一声说:“我与那蛇儿相识也有数载,如今倒处得像是个老伙计了,我也不舍得杀它。它爱挑衅便挑衅,它一来我便对它施展寒冰指,权且算是半个修行罢。” 宋辞晚一挑拇指道:“老丈真是雅量高士,洒脱非凡。晚辈佩服!” 渔夫顿时哈哈一笑说:“算不得什么高士,老朽我呀,也不过是多听了几场赤眉大仙的讲法课,这才有了些许微薄心得。” 他又拱拱手道:“说来还是惭愧,老朽我修行三百载,如今却才堪堪筑基,距离金丹大道且还不知有多远呢,唉!” 他叹了一声气,虽有一股洒脱,此时却也面露惆怅。 宋辞晚却惊道:“老丈竟已修行三百载?前辈说到金丹大道,敢问前辈,何谓金丹大道?” 第268章 上古金丹大道,长生之道 白云之上,小河流淌。 宋辞晚在河上听渔夫讲法,讲的则是上古金丹大道! 只听渔夫悠悠说:“这金丹大道呀,便是升仙之道,是长生之道!” 开明宗义,只这一句,若放到外头的大周修行界,立时便能引起轰动,甚至是掀起滔天巨浪。 毕竟,大周的修行界,虽有仙人在世,却从无长生之说! 大周的修仙者们,也不修金丹,他们修的是神明! 一切修行,皆为心中神明。 所谓长生,反倒成了虚妄。 宋辞晚不由得便追问:“前辈,你说金丹大道是长生之道,那这世上,真有长生吗?” 说实话,宋辞晚的修行目标虽然一向来就是长生,但这只是因为她拥有天地秤,寿命来得容易,因此她从一开始便将自己的目标定在了高处。 但实际上,堆砌寿命就一定能够长生吗? 多长的寿命算是长生? 一千年不算,一万年算不算? 若是一万年还不够,那么十万年、百万年、甚至千万年呢? …… 可是,世间万事万物,都是会随时变化的。 千万年,那可太久了。 譬如宋辞晚,她即便是能有千万年的寿命,可是这个世界……它能存在千万年吗? 甚至别说是千万年了,就说一万年,以如今的大周来回望万年以前——万年前的历史都仿佛如同空白一般。 宋辞晚近段时间来,也看过不少书,收集过不少资料,可至多,她也就能收集到五千年前的史料。 再往前去,则不是模糊、便是谬误,要么就是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 宋辞晚只是不深究,但其实,她有些时候也会隐约地在心底生出疑惑:到底什么是长生?这个世上存在永恒吗?无尽的寿命是否便能等同于永恒的生命? 种种疑惑,没有人能够回答她,她自己也不能。 渔夫却说:“世上自然有长生,我等寻仙者,先闻仙法,再求仙丹。吞服仙丹,筑就道基,而后感悟天地灵气,以自身为熔炉,以天地为薪火,内炼金丹一颗,此便为长生之基!” 说到长生之道时,渔夫的脸上神采飞扬,一双眼睛神光湛湛,他虽然是在摇橹,他本人也尚未成仙,可天地间却仿佛有一缕仙气,从无尽云海中渺渺而来,将他环绕托举。 此时此刻的渔夫,俨然便如仙道表征,一言一行,莫不令人陡生神往之感。 宋辞晚连忙细细追问,渔夫则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渔夫的口中,金丹大道的修行之法与宋辞晚认知中的神明之法是完全不同的两条道路。 所谓神明之法,第一步修炼是炼精化气,即为炼化自身精微,引入天地元气,以自身精微为引,以天地元气为用,而生成真气自行,此即为炼精化气。 炼精化气成功以后,人才能算是真正地迈入修行之路。 但此时此刻,“人”仍旧是“人”,并不能脱离肉体凡胎,因此,炼精化气阶段,人身寿命依旧受到凡人极限的影响。 也就是说,化气期修仙者最多能活一百岁到一百二十岁。 这个受限,保养良好的一些凡人也同样能够达到。 炼精化气以后,则是炼气化神。 炼气阶段,便是宋辞晚如今的阶段。 要将体内真气炼至圆转如意,轻重自若。 既能举重若轻,又能举轻若重,使真气满溢,神明自生,使凡人的生命得到本质的升华,如此,便为练气期! 因此练气期的寿命上限是两百至三百年。 然而肉体凡胎,再如何脱胎换骨,神明若是不能成长,则肉身始终受限。 这个时候,就需要进行修炼的下一步,化神! 神明自生,是化神的初步阶段——这一步,宋辞晚其实已经提前达成了。 所以对于宋辞晚而言,从练气期修炼到化神期,其实应该是没什么悬念的。 能不能化神,只在于时间早晚而已。 以及,她尚且缺乏坐忘心经的第三层。 但这些都不算大问题,总之,关于炼气化神的修行,宋辞晚心中早已有着明确的道路。 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 这便是大周修行界如今的通用道路,不修金丹,只修神明! 金丹大道却截然不同,按照渔夫的说法,他们的金丹大道,须得先寻一颗仙丹,筑就道基,再以此为根基,采天地灵气而炼就金丹。 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飞升! 听到这里,宋辞晚可算是听明白了。 所谓金丹大道与神明大道最大的不同是,金丹大道存在着一条飞升之路,而大周修行界的神明大道却并无飞升这一说法。 大周的修仙者们不需要飞升,他们只需要修炼到炼神期,就自动被称之为地仙。 返虚期,则为天仙。 炼虚期,是为真仙。 而合道期——据说天下间并不曾存在过合道期修仙者,因此,合道是不是当真存在,这一直都只是猜想。 大周仙朝,是仙凡混居之世界。 只是大周的神仙没有长生。 宋辞晚不由得又追问渔夫道:“请问前辈,你说合体以后要飞升,是飞升至何处?仙界吗?此间、此间难道不是……” 说到这里,宋辞晚忽然停住了口。 她差点就要问:此间难道不是仙界吗? 一种莫名的冲动促使她如此问话,说不出这种冲动是因何而来,或许是因为他们此刻所处的世界分明是一片云上世界? 云上的世界,倘若不是仙界,还能是哪里? 当然,宋辞晚很快就理智回笼。 她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也说不上究竟是她在引着渔夫答话,还是渔夫在引着她问话…… 总之,这个秘境中的一切都十分奇妙。 渔夫倒是全不在意宋辞晚的停顿,他呵呵笑说:“自然是要飞升至仙界,那是与我等灵界截然不同之世界。” 原来这个云上的世界,被他们称之为灵界! 渔夫面露神往之色:“仙界之仙,无一切烦忧,一切苦厄,一切挂碍。一旦成仙,自得长生。有无穷之生命,天地不灭仙不灭,天地长存仙长存!” 第269章 风动雷动人心动 天地不灭仙不灭,天地长存仙长存! 渔夫口中的仙,便是以“天地”为寿限。 宋辞晚问:“请教前辈,那这天地又是否有寿限?倘若是天地要毁灭……” 这句话尚未问完,只见渔夫眼睛一瞪,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恐怖,极为不可思议的话语。 “小娘子,话不可乱说!”渔夫低声怒道,“天地永恒不变,又怎么可能毁灭?你……” 他怒容上脸,像是还有什么斥责的话语要脱口而出。 但话到了嘴边,他又立即收敛住了。 “罪过罪过。”渔夫叹一声道,“修行三百载,日日练心,吾却仍是如此易怒,这不好,太不好了!” 他摇了摇头,放下船橹,先对宋辞晚拱了拱手道:“对不住啊,小娘子,原谅老朽则个。” 没等宋辞晚答话,他又对着河那边小镇的方向忽然一跪,磕头说道:“请求仙尊见谅,弟子今日修行有缺,渡河之事,再自行加罚十年,求仙尊原谅!” 渔夫在船板上砰砰磕头,宋辞晚在旁边都有些看呆了,很想说:这有必要吗? 初见这渔夫时,毫无疑问,渔夫在宋辞晚心中的形象便如那红尘仙人一般,虽在世间,又仿佛是在世外。 他的洒脱大度、恣意悠然,便仿佛是华夏文明中,求道者永恒追求的境界。 宋辞晚修炼坐忘心经,这功法虽然是此世之功法,但实际上,宋辞晚在修行上,还是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前世记忆影响。 尽管她前生所在的世界走的是科技路线,并不存在修仙这回事。所有有关于“仙”的故事,都只有传说流传。 然而世界虽然改变,一个人所经受的文化烙印却很难改变。 从骨子里来说,宋辞晚对于“仙”的理解,便如华夏传说之神仙,既有悲悯,又有洒脱,能入世,能出世,拿得起放得下,如此才可匹配为“仙”。 像这种意象中的“仙”,她在大周仙朝很少看到,可此番入了秘境,她却仿佛是在眼前的渔夫身上看到了—— 当然,这种看到,又在这一刻,在渔夫向着远方忽然下跪的这一刻,轰然之间,土崩瓦解了。 很难说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总之就是古怪得很。 渔夫跪在船板上磕了三个头,而后弓着腰侧头做倾听状,也不知他听到了什么,只见他脸上露出了诚惶诚恐的拘谨神色。 片刻后,渔夫从船板上爬起来,又对着宋辞晚弯腰拱手。 宋辞晚立即侧身让过,并连忙弯身,手放在下方,对着行礼的渔夫做出托举状,道:“前辈万万不可如此,这可真是折煞晚辈了。” 渔夫顺着她的手势站起来,只将袖掩面,羞愧道:“吾不该动怒,一朝动怒,十年修行皆毁于一旦。小娘子,是老夫的错,多亏你大度能够体谅。” 宋辞晚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她心里还有许许多多的疑问,可此时却完全不知该从何问起。 同时她忽然又发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譬如此刻,她正在渡的这条河,这其实是一条蜿蜒清澈的小河。 小河在云上流淌,总共不过三丈宽。 这么一点距离,渔夫在河中摇船,又与宋辞晚对话许久,小船却始终都在河流的中央打转,怎么也去不到对岸。 是渔夫有意拖延渡河,还是这小河另有玄机? 总之,这个被渔夫称之为灵界的秘境太奇怪了,其中充斥着种种令人难解之处。 但不得不说,渔夫口中的金丹大道着实诱人。宋辞晚虽然不缺寿命,此刻也仍然对渔夫描述的大道与长生充满了好奇,充满了向往。 她想,任何一个求道者,面对长生之说,永恒之说,都必然会生出探究之心,而绝不会轻易放弃。 这是一种态度,修行的态度。 宋辞晚便也不急,她顺着渔夫的思路,对渔夫说:“前辈,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是圣贤,则更该有容错之心。不论对人,还是对己。前辈以为,可是如此?” 这是顺着渔夫的话,承认渔夫方才动怒有错。 虽然宋辞晚根本不觉得那是什么错,她就觉得莫名其妙。 但她口中却道:”不瞒前辈,小可向有求道之志,此刻虽是凡躯未褪,却也想效仿先贤,宽容大度。还请您不要再自责了……前辈,何妨宽容他人,亦宽容自身?” 这句话顿时触动了渔夫。 渔夫怔了,他接着宋辞晚的话,喃喃道:“宽容他人,亦宽容自身?” 宋辞晚微微笑说:“是,宽容自身,又何尝不是一种修行?” 渔夫道:“是该如此,吾非圣贤,却有向圣之心。吾非仙人,却有成仙之志。若欲成仙成圣,又岂能不修宽容?三百年间,那蝰蛇无数次挑衅于我,吾却从不对其动怒……” 说到这里,渔夫哈哈一笑,神态轻松,似又恢复了先前的洒脱:“而今日,吾又有幸得小友你宽容以待。因而,吾宽容他人,亦有他人宽容我,而今吾再宽容自身……” “蛇为生灵,尓为生灵,吾亦为生灵,此等奇妙循环,便是天道之妙。” 渔夫仰首望天,道:“我悟了!” 白云之上,尚有白云。 便如天外更有一重天。 因而当渔夫仰首时,只见那云天之上,更有层云汇聚。瞬息间,云聚风生,雷鸣隐隐。 又过片刻,雷火电蛇穿梭在层云之上。 渔夫仰天长啸,欢喜道:“修行三百载,始迎金丹劫!小友,你速速退开,吾要渡劫了!” 与此同时,宋辞晚身边天地秤浮现。 秤盘之上卧着一团浅金色,并浮动着细微红芒的气:【人欲,筑基期寻仙者之喜悦、感激、振奋,三斤六两,可抵卖。】 天地秤采集了渔夫的气,并给出鉴定。 首先,渔夫被鉴定为“人”。 不知怎么,宋辞晚莫名松了口气。 至于其他的,不论是筑基期还是寻仙者,都没什么问题。 宋辞晚脚下轻退,便欲在雷劫下来之前飞身上岸。 然而奇怪的是,就在她提气纵身的那一刻,一种莫名的禁锢之力却忽然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宋辞晚发现,自己离不开这艘船了! 第270章 法,人人可传 宋辞晚站在船的另一头,眼睁睁看着那天上雷霆轰然落下。 小船仅仅只有两丈长,雷霆落下时虽然是对着站在船头的渔夫劈来,但是站在船尾的宋辞晚仍然难免受到影响。 轰—— 船头的渔夫仰首望天,高呼:“雷来,吾愿受天劫洗礼,以成金丹大道!” 砰! 雷霆劈落,渔夫硬生生受此一击,身上顿时电光直冒。噼里啪啦,稀碎的小火星子如同电蛇般在他身上乱窜。 与此同时,站在船尾的宋辞晚默默运转了雷火噬身诀。 她并不想帮别人挨雷劈,然而这雷非得要来,避都避不开,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自然就只能再度搬出雷火噬身诀,继续在这门炼体功法上深耕了。 对于宋辞晚而言,修炼雷火噬身诀如今早已是轻车熟路,熟极而流。 她于是一边引导雷电之力在自己的血肉筋骨间流转,一边又还分出一丝注意力在船头的渔夫身上。 宋辞晚感受到,渔夫的雷劫与从前高小郎的雷劫虽说都是雷劫,但这两次雷劫,从性质上来说又似乎是有极大的不同。 高小郎的雷劫酷烈阴冷,其中还伴随火劫,具备极为强烈的毁灭之感。 渔夫的雷劫同样酷烈,却并不阴冷。 相反,此雷劫还具备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堂皇气息。 并且,这雷劫的威力也似乎是在循序渐进地自行提升中。这与高小郎雷劫的混乱,亦是截然不同。 第一轮,九道雷劫,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威力平平。渔夫既无法器护体,也没有什么法术抵抗,就这样稳稳地承受住了。 同时,宋辞晚也相对轻松地承受住了这九道雷劫,雷火噬身诀则因此而有了些许进步。 是的,些许进步的意思就是,进步不大。 很明显,这渔夫雷劫的威力,与高小郎的雷劫相比,在初始的时候是要弱上不少的。 由此,宋辞晚又难免在心中生出对比——渔夫自称修行三百载,如今是筑基期,此刻则在渡金丹雷劫,那么,渔夫的筑基期,若是与大周修仙者相比,又能对应到什么境界呢? 目前从这雷劫威力来看,金丹大道的筑基期似乎便应该对应大周修仙者的炼气期。 至于说与高小郎那般的小城级诡异相比,显然是比不上的。 但是,当第一轮九道雷劫过后,到第二轮九道雷劫降落,宋辞晚却发现,一切都变了。 相比起第一轮,第二轮的九道雷劫威力开始成倍增长! 渔夫挨了第二轮的一道雷,当下张口吐出一口淤血。 他踉跄了一步,依旧仰首望天,并口中诵诀道:“夫采天地之精,乘气灵之变,御人身造化,成五蕴金丹……” 渔夫念诵的,似乎正是从筑基而化金丹的口诀! 他口中念诵不停,数不清的,玄之又玄的道理从口诀中传达而出,天地间,雷霆降落时,亦渐渐生出一种奇妙韵律。 渔夫的身体还在雷霆之下不断受损,但他念诵口诀的声音却居然愈发响亮。 渐渐地,站在船尾修炼雷火噬身诀的宋辞晚都听入神了—— 这不怪宋辞晚,她本不欲偷学旁人秘法。毕竟,按照修仙界的基本逻辑,法不可轻传,未经允许,随便学别人的法门,那是要结仇的。 宋辞晚虽然对所谓金丹大道十分好奇,却也不打算偷学。 但渔夫的诵念并不避人,不知不觉间宋辞晚听得多了,她又悟性惊人,莫名地便仿佛是懂了许多有关于金丹大道的修行原理。 她无意引导,然而忽然某一刻,她身体里真气的运行方式就产生了变化! 从托举自身,轻重自如,而忽然变成了沟通天地,闻听天地之声。 瞬息间,宋辞晚便欲引这灵界灵气入体。 ——不!不可如此! 千钧一发之力,宋辞晚却又忽然惊醒,并硬生生止住了这种冲动。 不知不觉,宋辞晚后背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但她并没有太多时间来思考方才的变化,只是遵循自身的本能,于此紧急时刻调出天地秤卖出了一团气。 【你消耗了一千颗元珠,卖出了人欲,炼气期大圆满修仙者之惊、急、惑,一斤三两,获得了雷火噬身诀第三层。】 原本宋辞晚只拥有雷火噬身诀前两层,第二层的无常之体她已经修成。 但她并没有太多时间来思考方才的变化,只是遵循自身的本能,于此紧急时刻调出天地秤卖出了一团气。 【你消耗了一千颗元珠,卖出了人欲,炼气期大圆满修仙者之惊、急、惑,一斤三两,获得了雷火噬身诀第三层。】 原本宋辞晚只拥有雷火噬身诀前两层,第二层的无常之体她已经修成。但她并没有太多时间来思考方才的变化,只是遵循自身的本能,于此紧急时刻调出天地秤卖出了一团气。 【你消耗了一千颗元珠,卖出了人欲,炼气期大圆满修仙者之惊、急、惑,一斤三两,获得了雷火噬身诀第三层。】 原本宋辞晚只拥有雷火噬身诀前两层,第二层的无常之体她已经修成。 但她并没有太多时间来思考方才的变化,只是遵循自身的本能,于此紧急时刻调出天地秤卖出了一团气。 【你消耗了一千颗元珠,卖出了人欲,炼气期大圆满修仙者之惊、急、惑,一斤三两,获得了雷火噬身诀第三层。】 原本宋辞晚只拥有雷火噬身诀前两层,第二层的无常之体她已经修成。 但她并没有太多时间来思考方才的变化,只是遵循自身的本能,于此紧急时刻调出天地秤卖出了一团气。 【你消耗了一千颗元珠,卖出了人欲,炼气期大圆满修仙者之惊、急、惑,一斤三两,获得了雷火噬身诀第三层。】 原本宋辞晚只拥有雷火噬身诀前两层,第二层的无常之体她已经修成。 但她并没有太多时间来思考方才的变化,只是遵循自身的本能,于此紧急时刻调出天地秤卖出了一团气。 【你消耗了一千颗元珠,卖出了人欲,炼气期大圆满修仙者之惊、急、惑,一斤三两,获得了雷火噬身诀第三层。】 原本宋辞晚只拥有雷火噬身诀前两层,第二层的无常之体她已经修成。 第271章 血肉浮屠,再悟 宋辞晚避开了劫雷的正中心,只见渔夫从船底爬起,他摘下了斗笠,解开了蓑衣。 这两样东西都被劫雷给劈成了焦炭,渔夫将这些外物全部扔开后,露出了光裸的上半身。 他的身躯紧实精壮,肌肉线条流畅,块垒分明,看起来十分年轻,这与他苍老的面容全不相符。 当然,这也并不奇怪。修仙者也好,寻仙者也罢,总之他是修行中人,拥有超出凡人的力量与长久的寿命,他的身体自然不可能差。 宋辞晚注意到的是,渔夫的肚腹中间,丹田之处,有一团隐约的红光,在雷霆之下不停旋转,收缩,跳动。 天地间,有灵气源源不断地向着那团红光汇聚。 劫雷落下,在渔夫身上蜿蜒分散,形成无数道玄奥的线条。线条流动,雷光闪烁,这一切又都连接在渔夫的丹田中间,与那一道红光互成循环。 红光跳跃,如同呼吸。 因其正处在渔夫的丹田中间,并且形状浑圆,宋辞晚便猜测,那应该就是渔夫的金丹,一颗正在成型的金丹! 而那一颗成型中的金丹,又仿佛是拥有着独立的生命般。 它的存在光彩夺目,鲜活生动。其四面八方气机牵引,隐隐约约似是与天地同在。 总之,此物十分奇妙! 难怪渔夫要说金丹大道才是长生大道,宋辞晚修炼神明,都从未有过自己的神明能够拥有独立生命的感觉。 神明之路,炼神为主,炼体为用,更多的是在修炼自身。 而金丹之路,却俨然是在修炼天地。 又仿佛,是在修炼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生命! 宋辞晚的目光不由得紧紧落在渔夫丹田的红光处,天上雷霆仍在不停往下落,渔夫昂首继续诵诀:“吾乘天地而知精微,见阴阳而明过往,修明德以正自身,取万物而通仙道……” 雷霆落在渔夫身上,他的血肉一块块剥落,经脉断裂,鲜血四溅。 丹田处红光放出,一条条纤细的红线生长,又将他断裂的筋骨重新连接,新的血肉由此生长。 这个过程,与宋辞晚的雷火噬身诀,亦有奇异相似之处。 宋辞晚同时修炼雷火噬身诀,她并不与渔夫争抢劫雷,只是会在劫雷余波扫荡过来时,利用雷火噬身诀第三层的炼化之法,化解雷劫的伤害。 雷火噬身诀的种种精要在她心头流转,她本来有许多难解之处,可是此时见了渔夫身受雷劫,血肉重生的模样,她又仿佛是读懂了什么。 此处值得一提的是,雷火噬身诀共有五层,宋辞晚目前拥有了前三层的完整修炼方法。 第一层为玉骨法身,第二层为无常之体,第三层则是血肉浮屠。 何谓血肉浮屠? 意思则是,修成此身,将自行拥有断肢重生,血肉重铸之能! 到这一境界,雷火噬身诀所需要吃的资源就非常恐怖了。 而其威力,若以修仙者的境界来作对比,雷火噬身诀的第三层对应的,其实应该是修仙者的化神期。 当然,这只是一个简单粗略的对比,实际上谁强谁弱,这种事情很难说得准。 毕竟在如今的大周,体修已经基本绝迹。 其难成主流的原因很简单,就一个:太耗资源! 并且,炼体之苦,也非常人所能忍受。 而体修的攻击力,又往往受到限制—— 体修没有绚烂的法术,没有狂暴的武技,也不像读书人那般,可以吐字成咒,御纸作舟……总之很多局限,投入太大,与收获难成正比。 就比如此刻,宋辞晚借用渔夫的雷劫修炼血肉浮屠,洞照术展开,面板显示: 雷火噬身诀(第三层血肉浮屠,熟练236\/1000) 虽有雷劫相助,看似能量充沛,可是血肉浮屠的修炼进展却算不得很快。 至少,比起当初在颠倒诡境时,宋辞晚修炼无常之体的速度,要慢太多了。 这一来是因为此处的劫雷有大部分都劈到了渔夫身上,宋辞晚只是接受了雷电余波,二来也是因为雷火噬身诀到了第三层,比起第二层,其修炼难度本身就在成倍增长。 那么,真的不要去跟渔夫抢夺劫雷吗? 宋辞晚站在船头,看着船尾的渔夫,自然而然,毫不犹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她没那么无耻,渔夫现在的情况与高小郎那时,可全不相同。 最重要的是,旁观渔夫渡劫,真正的收获不应当在于劫雷本身,而应当在于——渔夫渡劫时,气机的运转,道诀的念诵,以及当他丹田中那一颗金丹跳跃时,所浮现出的种种道韵。 宋辞晚不打算在此时改修金丹大道,但这并不妨碍她借此机会领悟金丹大道的种种精微奥妙。 她一边吸收劫雷余波,修炼血肉浮屠,一边细细体悟渔夫金丹成型时所展现出的种种道韵。 道韵这个东西,本来应该是玄之又玄,难以捉摸的,但在这里,宋辞晚又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 只见那渔夫丹田处,成型中的金丹放出了一条条纤细红线,那些红线乍看起来只是组成了人体经脉,可若仔细看去,宋辞晚又觉得,那些红线分明是组成了一个字,一个篆字:禁! 是的,那应该就是篆书“禁”字。 乍然看明白这一点时,宋辞晚心中既是震撼,又隐约掺杂了一些难以言说的恍然之感。 是该恍然,毕竟这已经不是宋辞晚第一次在这个世界接触到篆字了。 首次接触时,还是见到了祖龙铸钱上的“天地通宝”四字; 第二次接触,则在此番秘境的三道门户之上,宋辞晚分别见到了“人”、“妖”、“魔”三字; 再到这一次则是第三次—— 正所谓再三而竭,宋辞晚就是有再多的震撼,到了第三次时,也该学会自洽了。 她便怀着种种复杂而又奇妙的心理,在不经意间抬起了右手。 而后,宋辞晚隔空描摹了这个“禁”字。 每一笔,每一个线条转折,每一道曲折回环,都形成了一种奇妙韵律。 最后,“禁”字成型,宋辞晚虚空一点,落在她身前的一道雷劫余波,忽然就被这个“禁”字给圈住了! 凭借观看渔夫渡劫,宋辞晚竟在不知不觉间,自行领悟了一种新的法术! 第272章 无穷灵感纷纷落 宋辞晚看着眼前的“禁”字,有些惊讶,更有无穷灵感如同火山喷发。 她招手,被“禁”字圈住的那一团劫雷便扭动着飞到了她的身边。 宋辞晚伸手一握,“禁”字在她手中爆开,那一团劫雷余波便亦随之爆开。 雷火噬身诀运转,飞快将劫雷吸收。 宋辞晚的身体没有受到一丁点伤害,目前的三九雷劫且还伤不了她。 但很快,渔夫那边,第三轮的九道劫雷都劈完了。 第四轮雷劫持续酝酿,这个时候,渔夫的身上已经布满了红色线条,就连他的脸上,也有一条条红色的细线延伸—— 他已经停止了诵诀,只在口中不停念着最后一段重复的话语:“天公地母,助我成丹,天公地母,助我成丹……” 第四轮,第一道劫雷轰然劈下。 轰隆隆,砰—— 渔夫身上红线狂涌,在半空中交织成一道巨大的保护伞,挡住了这一道劫雷! 连带着,宋辞晚也在这张伞的保护下,未再经受劫雷余波。 宋辞晚心中灵感愈发涌动,她抬手又写,这一次写了个“木”字! “木”字成型后,站在船头的宋辞晚,脚底下忽然生长出了一条细细的藤蔓。 藤蔓蜿蜒生长,顶上的两片小绿芽忽地向上一顶,就开出了一朵月白色的小花。 小花娇娇俏俏,虽然是由宋辞晚法术生成,却又仿佛自带一股灵性。 当宋辞晚低头向这小花看去时,那花骨朵儿忽然往前一动,就摇晃着枝叶,在宋辞晚手边轻轻拱动起来。 可以说是有趣得简直过分! 宋辞晚吓了一跳,心神动间,“木”字散去。 很快,她脚下的藤蔓也就随着她对“木”字的撤销,而一并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渔夫经历了四九雷劫的第三道劫雷—— 当然,准确来说,渔夫其实并没有受到雷劈,所有雷霆都被红线组成的巨伞给挡住了。 渔夫盘膝坐在了巨伞下方,忽然一张口。 一团红光从渔夫口中冲出,忽而穿过细线组成的巨伞,一跃来到了巨伞上方。 第四道四九雷劫,便由这团红光,也就是渔夫的金丹直接承受了! 轰! 雷霆落下,巨伞下方的渔夫身躯剧颤,而巨伞上方的金丹则忽然一动。 下一刻,金丹上的红光开始向内收缩起来! 看得出来,这颗金丹是在雷霆的劈斩下,进行一种奇妙蜕变。 红光收缩,金丹不停颤动,每一次颤动都充满灵性。 宋辞晚目睹着这一切,不由自主又伸出手,这一次她写了一个“林”字。 “林”字成型后,宋辞晚身前的船板上刷刷刷地就长出了一排刚好与她齐高的小树! 小树生长在她的身前,宛然便如一面坚固的树木盾牌,将她身前的一切危机都阻挡在外。 这下子,宋辞晚更加接收不到雷劫余波了。 雷火噬身诀已经没法再继续修炼,但宋辞晚心中的道韵却还在不停闪现。 一道又一道,这些道韵组成了奇妙的篆字,又仿佛是化身成为了人与天地相沟通的桥梁。 它们纷纷扬扬地出现在了宋辞晚的脑海中,使她略过了从前所学的一切繁杂,在这一刻,俨然便拥有了直接与天地沟通的奇妙灵感。 继“林”字之后,宋辞晚又写出了一个字。 这一次,是“示”。 什么“示”? “把示”之示,便如宋辞晚初次杀人时,那一刻心中所想:把示手中雷霆,且斩心头不平! 这一个“示”字,便是要释放一切可释放之物。 当这一个“示”字成型,并被宋辞晚捏入手中后,宋辞晚忽然就有了一种感觉:从此以后,她施展各类法术,只要能够熟练到一定程度,大约就可以不用再掐动那些繁复的指诀了。 有了这个“示”字,宋辞晚从此便有了念动施术之能! 她心中一动,忽然间一股风起。 风声之中夹杂了雷声,这便是五雷正法之风雷法。 风雷法既是攻击之法,亦是疾速之法。 雷是什么? 雷即是光。 而世界上最快的速度,正应当是光的速度! 渔夫的金丹依旧漂浮在红线组成的巨伞之上,小船上的禁锢之力也仍然无处不在。 轰! 第四轮的第七道劫雷劈下。 这一刻,宋辞晚却忽然间福至心灵,不必念咒,不必掐诀,甚至都不必再刻意去调动真气。 风雷法施展,站在船头的宋辞晚忽地飘飘然一跨步。这一步,她便跨过了小船的禁锢,有雷光跟随在她身后,下一刻,她直接出现在了河的对岸! 轰! 同一时间,第四轮的第八道劫雷落下来了。 宋辞晚却已经是飘然上岸,原来不必小船相渡,她也可以自行上岸。 岸的这一边,正是渔夫先前所说的雁翎小镇。 站在岸上,再看渔夫渡劫,却又是另一种全新的感受。 宋辞晚忽然发现,自己全身毛孔都似乎是打开了,她能明确感应到空气中浓郁的灵气——是的,是灵气,而非元气。 灵气与元气要说有什么具体的不同,宋辞晚其实也说不上来,但这一刻,她却偏偏能细微地感受到,它们确实不一样。 如果一定要比较的话,或许灵气更纯粹,而元气更包容。 宋辞晚没有急着主动去吸收四周的灵气,而只是任由这浓郁的灵气自行往她肌肤毛孔间钻。 灵气钻入了,她体内的坐忘心经悠悠运转,不疾不徐,又逐一将这些灵气炼化成了真气。 不知怎么,宋辞晚松了口气。 灵气能够被转化成真气,这个消息似乎令宋辞晚浮动的心,在瞬间安定了下来。 这个时候,船上的渔夫开始面对第四轮的第九道雷劫了。 这一道雷劫与前面的所有都不相同,它在雷云中格外酝酿了一小会儿。 渔夫头顶的红色巨伞仍在,他却又从盘膝而坐的状态变成了站起身。 他张着口,似乎在无声地对着天空说着什么。 轰! 雷霆落下。 巨伞上方的金丹猛地向上一冲,直接迎上了劫雷。 轰隆隆,金丹在雷霆中沐浴翻滚。 金丹外围所有红光尽数收缩,最后雷光散去,金丹上的红光亦全数消散了。 天空中所有喧闹尽皆不见,一颗圆溜溜的金丹在半空中化作红褐色丹丸的模样,忽地向下一坠。 渔夫仰头张口,接住了这颗坠落的丹丸,将其吞入腹中。 雷消云散,天空中落下了一丝丝奇妙的光雨。渔夫在光雨中张开双臂,他头顶那道红丝巨网落下,顷刻落在他身上,又重新化作了一件蓑衣。 第273章 挥之不去的违和感,筑基丹! 宋辞晚站在岸上,一边继续体悟着自己方才悟到的种种法术,同时将目光落在水中央的渔夫身上。 渔夫重新披好了自己的蓑衣,天上雷云消散,光雨亦渐渐淡去,渔夫便再度撑起自己的船杆,忽而哈哈一阵畅笑。 宋辞晚的视野中,洞照术面板展开,面板上多了一门特殊的法术:古灵咒! 古灵咒:以上古言灵而成咒,一字一术,字字皆术。 顾名思义,古灵咒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篆书作为一种古老的文字体系,在这个世界,它天然具备了沟通天地能量的特殊能力。 掌握了篆书,便等同于掌握了无穷法术。 而古灵咒,便是化术为用的一种方法。 这也就难怪,宋辞晚先前看到的那些篆字,不论是祖龙铸钱上的“天地通宝”,还是秘境光门上的“人”、“妖”、“魔”,都具备有极其特殊的意蕴。 这只是因为,它们本身就不仅仅是文字,更相当于是咒语,是言灵! 而渔夫渡雷劫时,身上金丹射出丝线,所延伸出来的“禁”字,亦是如此。 不识此字之人,只当这是神秘的古老符文,只知照猫画虎,机械描摹,要学此文,自然是千难万难。 而宋辞晚认得这个字,却能直面其本质。 她读懂了“禁”字的道韵,不但将“禁”字拓印了下来,学会了“禁”字咒,甚至还能将“禁”字拆分,又从中学会了“木”、“林”、“示”这三个古灵咒! 到这一刻,宋辞晚虽然仍旧没能弄明白,华夏文明中的篆字为何会出现在这个世界,并在此世拥有如此奇异之力量,但是……管它是怎么来的? 这个问题也不是非要探究不可,总而言之,识得部分篆字的宋辞晚因此而得到了极大便利,这个就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那么,宋辞晚认识的所有篆字,她此刻都能写出来,将其变成古灵咒吗? 宋辞晚暗暗尝试了一下,她想写“人”字,结果发现,第一笔她就写不出来。 她想写“妖”字,结果还是写不出。 再试一试“魔”、“天”、“地”……目前在此世见过的篆字,宋辞晚都写了一遍,最后的结果就是,除了“木”、“林”、“示”、“禁”,什么也写不出。 认得篆字,只是给了她一种直指字文道理的便利,但要说因此就无所不能,那显然……她还差着太多火候。 不急,慢慢来,此番收获已经很大了。 宋辞晚洞照术的面板上,雷火噬身诀第三层血肉浮屠(熟练679\/1000),离突破熟练,到达精通境界又进了一步。 坐忘心经第二层(登峰造极\/),不知不觉间,坐忘心经第二层就进入了登峰造极境,离最高等的出神入化,已经不远了。 至于她自身修为,莫名其妙就练气圆满了。 一朝悟道,胜过无数苦修。 皓首穷经,不敌灵光三尺。 没办法,修仙之事,首重在“悟”。它看似是那么地不讲道理,而事实上,这就是它的道理。 宋辞晚前世有位名人说过一句名言: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 曾经,这句名言总是被贴在三尺讲台的两侧,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学子,努力向上,勤奋拼搏。 但是大家都忽略了这句名言后面还有一句——但那百分之一的灵感最重要,甚至比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更重要。 换句话说,没有那百分之一的灵感,你就啥也不是! 呵,残酷吧? 没事,现实还能更残酷。 不过宋辞晚认为,如果自己仍然停留在前世,那么,这句名言的后半句她其实是可以不用听的。 和平社会里,是不是真正的天才也不是那么要紧,能够拥有勤奋和努力,做个后天的天才,有时候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只是没奈何,大周不是华夏,在这个人神妖魔共存的世界,所有岁月静好都必须要靠自己争取。 宋辞晚便不由得庆幸,还好自己从来不缺那百分之一的灵感。 不得不说,作为时常顿悟的那个人,其实还挺爽的。 渔夫撑船驶向了岸边,宋辞晚在岸上对他拱手道喜:“恭喜前辈,一朝突破,大道之上又行一程!” 渔夫畅快笑道:“离得远,且还离得远呢!此丹虽名金丹,实则又并非金丹,修行之路,吾尚且不可松懈啊!” 船靠岸了,渔夫虚空踏步,步步生云,直接上了岸。 那船儿则化作了一块黑色的小木牌,出现在渔夫手上,渔夫将木牌挂到了自己腰间。 他身穿褐衣短打,披着半拉蓑衣,脸上仍然带着风霜与皱纹,只看这幅模样,谁又能想到他居然是一位金丹期的高人? 但宋辞晚还是能敏锐感觉到,渔夫身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韵律,这使他一举手一投足间,都仿佛与四方天地,脉搏相连。 他无需刻意释放什么,便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在四周浮动,使人不由自主便生出一种审慎。 这就是金丹期! 宋辞晚细细感受着他的不同,心中虽无惧怕,亦有赞叹。 渔夫又道:“今日小友一言,点破吾心中困惑,小友于我实有大恩。如今老朽已突破至金丹期,也拥有了举荐名额。 小友不妨与我同入雁翎镇,过几日赤眉大仙又将开坛讲法,若能在大仙讲法之前,为小友谋得一颗赤金级筑基丹,小友金丹之路必将宽阔辽远。” 宋辞晚连忙谦逊,并言称不敢当大恩之说,又问渔夫什么是赤金级筑基丹。 渔夫道:“我辈金丹大道首重筑基,筑基之事,又首重筑基丹。需得先有筑基丹,筑得道基,再采纳天地灵气,壮大道基。 至一定程度,领会各种道法,悟得成丹精要,如此才算踏上大道。否则,金丹不成,筑基也终是虚妄。” 又告诉宋辞晚:“筑基丹有六大品级,分别为火树级、银花级、赤金级,白玉级、紫绶级、仙灵级。 当初老朽筑基,仅为火树级筑基丹,只需完成几个任务,镇上便免费发放。即便如此,老朽亦花费三十年光阴,方才成功完成所有任务,获得筑基丹。 而筑基之后,又蹉跎三百年。始有今日,金丹初成! 小友天资聪颖,万望勿如老朽一般。求道之事,若能勇猛精进,谁又愿意蹉跎呢?” 他一边说,一边叹。 宋辞晚认真听着,听到后来只觉得自己是有更多不解了。 她问:“请问前辈,筑基之事,一定要有筑基丹方才能成吗?” 是的,这就是最大的不对劲! 难怪她从进入这个秘境起,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金丹大道那么好,可却离不开初始的那一颗筑基丹,那么,第一个修炼金丹大道之人,他的筑基丹又从何而来? 第274章 欲修金丹,先断尘缘 白云之上,宋辞晚与渔夫一起走上了雁翎镇的河堤小路。 渔夫回答宋辞晚:“我等人族,天生灵智,却无灵根。若不服用筑基丹,又如何感应天地,吸取灵气?” 这个说法将宋辞晚听懵了,她有些疑心自己听错了,脱口便说了一句:“什么?” 在大周修行界,修行同样是具备有一定门槛的。 若欲修仙,则首先要具备一定灵性,一段仙骨,或是一种特殊体质,如此方才能完成修仙的第一步,感悟自身循环,从而炼精化气。 若要读书——当然,读书谁都能读,只是要想更进一步,滋生才气的话,则必须唤来天降灵光。 有此灵光相融,才气的存在才能够扎根进人体,而不再如无根之木、无水之萍,漂泊无依,无处生长。 只有习武的门槛最低,人人都能习武,只要舍得吃苦。 有资源的,身强体壮的,悟性好的,在习武之路上往往能走得更远些。 没有资源的,纯靠自身硬练的,虽然很难练出什么大成就,但多多少少也能学成些功夫,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 遇到最低等妖魔时,说不定还能够杀妖自保。 此外还有佛修,不过宋辞晚目前还没有真正见过佛修,因此无从对比。 总之,在大周,修行虽然讲究天赋,但从本质上来看,修行又终归是自身的事。 不论是自身拥有仙骨,能够炼化自身精微而生成真气; 还是自身足够勤勉,能够通过打熬筋骨来充盈气血,成为武者; 又或者是苦读苦学,忽然在某一刻,学通了,学懂了,学明白了,从而获得天降灵光,生成才气…… 不论哪一条路,往前走的首要条件都在于自身。 而不似金丹大道这般,一切前程竟都寄托在一颗筑基丹上! 宋辞晚百思不得其解,她有很多疑问,但在渔夫理所当然的种种解答中,却又仿佛无从问起。 最终,她只能又反问:“前辈,人族天生无灵根,这又是从何判断而来?筑基丹的作用,便是令人生出灵根,而后再修炼吗?” 渔夫道:“自然,服用筑基丹,便能自丹田中生出灵根。灵根的等级高低,皆由筑基丹决定。所以,小友,老朽此番定要为你谋得一颗赤金级筑基丹!” 至于宋辞晚的前一个问题,渔夫没有再回答。 也不知道他是无意中忽略了,还是觉得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一再回答的必要,所以才不答。 宋辞晚暗暗在心中吐出一口气,莫名地,后背竟是沁出了一层冷汗。 她总觉得,不论是灵根之说,还是筑基丹之说,都存在有种种逻辑不通的地方,可是这个问题的根本在哪里,她虽然百般思索,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金丹大道,长生之说,的确无比诱人。但在这一刻,宋辞晚却下定了决心,在真正弄清楚筑基与金丹的秘密之前,不论如何她都一定要守住自身。 绝不可轻易踏上金丹之道! 当然,借鉴、印证,还是没有问题的。 宋辞晚便劝说渔夫道:“前辈,听你所言,筑基丹获取实在不易,或许其中还存在有种种考验。既是如此,晚辈这一颗筑基丹,便应当由晚辈自身努力获取,而不是依赖前辈,投机取巧。”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面露三分惭愧之色道:“晚辈自知自身资质有限,不怕筑基丹不好,只怕筑基丹太好,若因此而德不配位,岂不是更加罪过?” 这说法使得渔夫又愣了下,片刻后,他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神色,道:“小友境界之高,已有修士风范。实在不必妄自菲薄。 老朽观你身上原也有一段修为,虽说是修行岔了路,但也足以证明小友资质绝对不差。小友不必担忧,在我们雁翎镇中,人人皆可领受筑基任务。 只是寻常灵民,至高也只能领取火树级筑基任务。小友有我举荐,可以直接领取赤金级筑基任务。若能完成那是最好,若不能完成,降级再领便是。” 说话间,两人走过了河堤,只见前方街道延伸,在白云之上,有一座古典而精巧的牌坊竖立在云烟浮动间,牌坊上书“雁翎镇”三字。 牌坊后方,是小镇的门楼。 有青砖黛瓦,有粉墙碧树,有行人悠悠,还有寻仙者在门楼前驾云而来,又或是骑鹤飞行,也或是乘坐飞马等等,各种姿态,不必逐一描述。 只见那街道宽阔,云桥生烟。古典而精美的云街两旁,亦有小摊小贩,摆摊吆喝,使得眼前这仙家气象中,又凭添了几分真实的生活气息。 还有个中年人,手持一根竹扫帚,走在云街上来来回回清扫着并不存在的灰尘。 两旁行人似乎都与他相熟,有人笑问他:“老金啊,你这街道扫了多少年了?怎么还没完成任务,还没领到筑基丹呢?” 扫街的老金并未答话,倒有旁人替他答道:“老金的第一任务是断尘缘,三十年了,结果他却硬是断不了尘缘,舍不下妻儿。嘿,那还有什么办法?照我看啊,只要他断不了尘缘,纵是扫再久的街,那也不可能完成任务啊!” 宋辞晚踏入云街,第一个瞬间就被断尘缘三字给吸引了。 她怔了下,正仔细往那老金看去,忽又听闻长街尽头处传出一阵畅快的笑声:“哈哈哈!筑基丹,筑基丹到手了!也没那么难嘛,好极了,哈哈哈!” 那长街尽头,是一座醒目的高塔! 高塔被建造在一座环形的广场上,广场上错落地站着不少人。 其中一人格外引人注目,只见他披头散发,手舞足蹈,手上则高举着一个玉盒。 玉盒中装着的,必然是筑基丹无误了。 但这都不是重点, 那长街尽头,是一座醒目的高塔! 高塔被建造在一座环形的广场上,广场上错落地站着不少人。 其中一人格外引人注目,只见他披头散发,手舞足蹈,手上则高举着一个玉盒。 玉盒中装着的,必然是筑基丹无误了。 但这都不是重点, 第275章 仙凡一动,咫尺天涯 宋辞晚站在长街的这一边,只见身旁的渔夫忽然转头,一声长叹。 三百年前,渔夫筑基用的是火树级筑基丹。 那是最低等的筑基丹,如今,他对宋辞晚说,要帮她筹谋一颗赤金级筑基丹,这在渔夫看来,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然而此刻,在那长街尽头,高塔脚下站立的年轻人,却轻而易举得到了一颗白玉级筑基丹! 有白玉级筑基丹做对比,赤金级便又算不得什么了。 长长的云街上,扫街的老金放下了手中的扫帚,呆呆看向那长街尽头。 有道是,你一生所追逐之物,在某些人那里却连尘埃都不如,这滋味,又该怎样形容? 云街两旁,有一名骑鹤的寻仙者感慨:“竟是白玉级筑基丹,想当年我若能有此人机遇,得到白玉级筑基丹,后来又何至于花费百年方才结丹?有此筑基丹,也不至于直到如今,突破元婴亦是遥遥无期。唉!” 原来这一名骑鹤的寻仙者也是金丹期! 金丹期,若与大周修仙者相比,则相当于化神期。 只不过在大周,化神是很稀有的,而在这里……宋辞晚忽然生出一种金丹满地走的古怪感觉。 这是真的?还是错觉? 真的金丹满地走?金丹那么不值钱? 宋辞晚心念电转,几乎生出一种要用奇门道术度量衡去将这满大街的人都度量一遍的冲动—— 但不过是一瞬间,这种冲动就被她压了下去。 没有度量衡,要准确判断出各人境界,那的确是有点难。但宋辞晚还有灵觉感应,多多少少的,她总也能得出些结论:金丹满地走应该不至于,但金丹不在少数,这是一定的。 此处不是世外桃源,也不是天上仙宫,这是一个需要宋辞晚审慎,紧惕的地方! 长街尽头,手举玉盒的人还在笑,忽然,也不知是从街角的哪个方向,斜刺里冲出来两个人。 那是一个头包巾帕的灰衣妇人,她手上还牵着一个不到三尺高的小女孩。 虽然牵着人,但妇人奔跑的速度却很快,快到那后方的小孩儿被她拉扯得哇哇大哭:“娘!呜呜呜,心儿好痛,心儿跑不动了!我不要跑了,呜呜呜……” 妇人却不管,只是拉着女儿冲到了扫街的老金的身旁。 然后她转身抱起女儿,将她直往老金怀里塞。 一边塞她一边嘶声大喊:“金老二,你女儿哭呢,你女儿在哭你看见没有?求什么仙?你还求个什么仙?你求了三十年还是什么都没求到,人家这里却是随随便便就能求到一个白玉级!” 她满面泪水,吼出声:“你没那个命!你就没那个命啊,你明不明白?那仙不是咱们该求的,老金,你就听我的,听听我的吧!” 吼完了,她又泣声哀求:“纵是求到一颗火树级的,又有什么用?筑基往后,三百年,五百年都不一定能结丹。别到那个时候,你仙也成不了,我和女儿却早早化成了枯骨一片。 到那时,你还有什么?你还能有什么啊?回去吧,老金,跟我回去……” 她生拉硬拽,老金将女儿胡乱抱在怀里,上半身虽是被妇人拉扯得摇摇晃晃,一双脚却牢牢粘在地上,像是打了钢钉般纹丝不动。 老金的脸色有些苍白,有些麻木,他的一双眼珠子嵌在瘦到凹陷的眼眶里,却是亮得出奇。 他说:“蔓娘,你仔细想想你说的话,若不寻仙,三百年、五百年后……不,都不必三百年,只是三十年或是五十年后,你我便都将化作枯骨!做凡人,百年即死,你愿意吗? 而若是寻仙去,哪怕不能结丹,我们也至少可以再多活五百年!蔓娘,我又何尝忍心与你分离?然而我也必不能放弃寻仙!倒不如……倒不如你也寻仙,咱们一同去寻仙!” 说到这里,老金麻木的脸上绽放出了惊人的神采。 他被岁月摧折的脊背在此时忽然便直立了,他一身郁气也尽皆消散。念头通达的这一刻,他平庸的身躯上像是陡然间便多了一种什么力量。 他将女儿从怀里放下来,拉起妻子的手说:“蔓娘,你与我一同去寻仙。今日我们斩了尘缘,不再做夫妻,来日你我同上仙途,却能再做道友。从此世上少了一对凡人夫妻,却多了一对寻仙道侣,如此岂不是一段佳话?” 说话间,老金的脸上带了笑。此时,众人再看他,便只觉得这人眉清目秀,身如松竹。 满是风霜的脸也掩盖不了他此时的风采,被岁月偷走的那些青春气息,在此刻似乎都重回他身上了。 这哪里还是那个扫街三十年的平庸老金?这分明便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寻仙者! 即便,他此刻尚未筑基。 蔓娘被他拉着手,又听他在自己面前缓声细语,便不由得微微仰起头,痴痴看着他,欢喜道:“你说的极是,只是我们都去寻仙了,女儿又该怎么办?” 老金看向了被放在地上的小女孩。 小孩儿三岁了,被蔓娘养得很好,粉妆玉琢的小脸蛋儿上虽然还带着委屈的神色,一双大眼睛却像是被水洗过似的,乌黑明净,懵懂又清澈。 老金的脸上不免露出了三分不忍,但更多的是坚定。 他道:“心儿虽小,但等她长大以后,她也总是要踏上寻仙之路的。今日你我去寻仙,便是为她斩去父母羁绊,使她尘缘更少,日后仙途更畅。” 蔓娘顿时便惊怔说:“可是,可是她才三岁……” 老金道:“不怕,咱们雁翎镇有慈育院,心儿去了,反而能得到更好的照顾。你我先行一步,为她铺路,日后见面互称道友,岂不胜过百年之后黄土一抔?” 蔓娘只觉得很有道理,脸上神色不由得松动起来。 直到被两人放在中间的小女孩仿佛明白了什么,忽然张口大哭起来:“呜呜!心儿不要,心儿要爹娘!” 她扑上前,抱住了蔓娘的腿。 蔓娘顿时浑身一颤,宛如过电般。 “娘!娘!”小女孩撕心裂肺地大哭大喊起来。 蔓娘再也忍不住,一弯身将大哭的女儿抱了起来。 她将孩子抱在怀里,紧紧搂着,泪眼迢递,又望向面前咫尺天涯的男人。 第276章 寻仙塔上去寻仙 老金终究是走了,走之前他对蔓娘说:“蔓娘,你今日舍不下她,岂不知来日她必要舍你。然而到那时,你已垂垂老朽,纵然是得了筑基丹,也再不能筑基。” 蔓娘含泪不语。 老金叹道:“今日不走,你的仙途便就此断了。五百年后,心儿若寻仙有成,又岂知,她会否还能记得到你坟前敬上一炷香?” 蔓娘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闭口不言,只有双颊被一再濡湿。 被她搂在怀里的小心儿脸上也沾满了泪水,小姑娘微微抬起头,转脸去看老金,可爱的小脸蛋上却布满了惶恐与不安。 她的一双小手紧紧环抱住蔓娘的后脖子,口中小小地、一声又一声地唤:“娘,娘,娘……” 蔓娘将脖颈垂下,脸贴住她的脸。 老金便摇头一叹:“罢了!” 说罢他不再停留,转身就走。 很快,他的身影就去到了长街尽头。 尽头处的环形广场上,得到了白玉级筑基丹的武者已经停止了他的放纵大笑,他手握玉盒,冷眼看着老金一步步走过来。 环形广场的中央,有一片四面梯形的高台,高台之上,又高高耸立着一座八角宝塔。 此塔,便是雁翎镇最重要的建筑:寻仙塔! 寻仙塔是一座奇异的仙家宝物,所有想要获得筑基丹的人,都必须要到寻仙塔上来领取自己的筑基任务。 成功了,便能在塔中得到一颗筑基丹。 这名大周武者的筑基丹,也是从寻仙塔中得来。 老金与大周武者擦身而过,开始一步步攀爬上塔的台阶。 此台共有九十九阶,老金一步一走,一阶一跪,虔诚之极。 长街的另一端,蔓娘抱着孩子离开了。 两旁看客或是摇头,或是叹息。 “倒是这蔓娘想不开,老金的向道之心还是坚定的。” “老来得女,有什么办法?照我说,要么不生,要么早生。这会儿孩子要是长大了,她想寻仙,只管去寻就是了嘛。” “哪有那么容易?斩尘缘、斩尘缘,总有一桩尘缘,是你割舍不断,却又必须斩去的,嘿!” “是是是,谁不是呢?” 谁不是呢? 宋辞晚听闻此句,忍不住目光一扫。 一眼扫去,只见这街上拥有仙韵气息的人非常之多。 或是摆摊的小贩,虽为小贩,但那摊位上卖的东西却是个个灵气盎然。自然,摊位后的小贩便也不可能是什么凡人摊贩,他是一个寻仙者。 或是店铺的老板,看他坐在柜台后,手摇蒲扇、大腹便便,虽是一身市井气,但他坐在摇椅上,身躯却是漂浮的,这也是一个寻仙者。 或是前方酒肆中的女掌柜,只见她腰肢浅露,玉足轻点,手环铃铛,媚眼如丝……一副风情万种的模样,但她是真真正正在一个个或精美或古朴的酒器上飞舞,她也是一个寻仙者。 又或是道路上手提花篮的年轻姑娘,白事店门口扎着纸花的老婆婆,推着推车当街卖烧饼的老汉…… 这些,这一个个,都是寻仙者。 寻仙者,有些虽然寻仙筑基了,但他们身上的生活气息也还是很重。 还有一些,便如那骑鹤的、驾云的,倒是一眼看上去就很有仙家意味了,但不论外在形象如何,他们的本质应该都是相近的。 宋辞晚只着重注意一点,那就是:这里的每一个寻仙者,他们真正都斩过尘缘吗? 倘若是真的,也不知该怎么说,宋辞晚忽然就觉得后背凉气直冒。 这明明是一个仙气飘飘,看上去十分堂皇正派的世界,可身处在这个世界中的宋辞晚,却只觉得自己好像是站在一个四面漏风的悬崖边。 宛如骄阳曝雪,真个是无处不融,恐怖得很。 她沉默了,倒是她身边的渔夫,忽然也感叹一声说:“吾当年亦斩尘缘,万幸吾妻理解支持,为我奉养父母,照顾儿女,倒是比老金幸运许多。” 宋辞晚:…… 无话可说。 渔夫又笑了笑道:“不过,自我出家,妻便不再是妻,子亦不再是子,父母也非父母了。不提了,不提了,走走走,小友,老朽带你去寻仙塔。” 宋辞晚一言不发,跟着渔夫向长街尽头走去。 渔夫还在不停介绍:“咱们雁翎镇的寻仙塔,主要是赤眉大仙在管。三百年间,大仙开坛讲法有五次,吾曾有幸听法四次。只是遗憾,百年前那一次,竟是未曾听着。” 又叹说:“最近百年,赤眉大仙皆不曾再开坛,也不知何时,才能再次有幸聆听大仙讲法了。” 这一刻,天地秤伸展,又采集到一团来自渔夫的气:【人欲,金丹期寻仙者之遗憾、惆怅、怀念,九两八钱,可抵卖。】 金丹期,九两八钱气! 终究是渔夫已成金丹,他的气也更为凝固,难以外泄。 宋辞晚目前拥有渔夫的两团气,一团是筑基期是提供的,有三斤多,一团是方才出现的,九两多。 宋辞晚很想立刻将其卖掉,看看能得到什么,只是在这大街上,显然多有不便。 宋辞晚问渔夫:“前辈,你说雁翎镇的寻仙塔是有赤眉大仙掌管,那寻仙塔中的筑基丹……” 她话未说完,渔夫便语带骄傲道:“正是,寻仙塔中的筑基丹全都是赤眉大仙赐下!大仙虽有百年不再开坛,但大仙也从未放弃我们雁翎镇!” “小友,你此去寻仙塔,一定好生表现,此番既有人能获得白玉级筑基丹,以小友之悟性与道心,说不定也能获得。” 宋辞晚立刻问到一个关键问题:“前辈,赤眉大仙会时刻关注寻仙塔吗?” 渔夫摇头道:“那怎么可能?寻仙塔是仙家至宝,自有灵性,能自行运转。除非有人获得仙灵级筑基丹,那么大仙必然会降临垂顾,说不定还会亲自收徒,哈哈!” 说到这里,渔夫又笑了声,仿佛自己都在觉得不可思议。 宋辞晚放心多了,如果赤眉大仙时刻关注,那这寻仙塔,她还真不想进了。 即便此刻,宋辞晚要进寻仙塔,其实本意也不是想要获取筑基丹。她对金丹大道已经万般存疑,甚至生出忌惮。 只是,若不进寻仙塔,又怎么破解这灵界的秘密?又如何离开此界? 不论如何,至少应当去看一看,再图后事。 宋辞晚站在了环形广场高台的台阶下,那名手拿玉盒的大周武者走到了她的身边。 他用余光瞥着宋辞晚,看似不经意说:“自今日起,我便要筑基了,从今往后,仙武双修,天下何处不可破?哈哈!” 说话间,他再度踏上了寻仙塔下的台阶,重新一步步走上了寻仙塔。 渔夫见此人如此张狂,顿时呵呵一声笑,摇头道:“仙武双修,好生厉害,可惜如此放纵狂傲,又岂是长久之道?” 宋辞晚并不就此发表意见,她向渔夫道别,而后跟随在武者身后,转身便踏上了前方的台阶。 台阶一上,忽有一股压力,从四面八方,绵绵而来。 第277章 跪着寻仙与站着做人 宋辞晚站在台阶上,只觉得四周空气沉重。 此时此刻,她虽然是在走台阶,却又仿佛像是走在一片沉甸甸的泥淖中。 这台阶有古怪! 难怪前方的老金,要走一步磕一个头。 宋辞晚抬眼看去,只见老金已经走了有三分之一的台阶了,显然这一步一叩首,是化解台阶压力的最为便捷之法。 宋辞晚顿有所思:叩首求仙,这是寻仙塔在考验寻仙者的虔诚,还是……纯粹就是下马威? 如果金丹大道没有问题,那么宋辞晚自然就会认为这是考验虔诚的一种方法。 可是,经过这一路的了解,宋辞晚对于所谓金丹大道已经心中存疑,既是如此,她自然便不惮以恶意来揣测这一切。 一步一叩首,若不是为了考验虔诚,考验道心,那就是为了打断寻仙者的脊梁骨! 她不跪! 故君子之德,上善若水。 水固能至柔,更可以至刚。 宋辞晚不跪! 她挺直了脊梁,不卑不亢,不疾不徐,迈步前行。 恐怖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像是有重岳压身,好在宋辞晚无常之体已经修成,身躯之强韧远超寻常修士。 她抵挡住了这股压力,开始一步一步通过台阶向高处走去。 第一阶、第二阶、第三阶…… 一直走到第十阶,都没有什么问题。 直到踏上十一阶,前方压力忽然猛涨。 若说原先是有一座山压在宋辞晚身上,此刻便仿佛是两座山! 宋辞晚继续不急不缓地走着,保持着自己的步速。 她不但有无常之体,更有神通力大无穷。 力大无穷修炼至出神入化境界,则可化神通为本能。 此时的宋辞晚究竟有多大的力气?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因为她尚且未曾全力出手过。敌人要么太强,不便出手,要么太弱,不值得她全力出手。 她也想看一看,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当前方的老金一步一叩首,踏上第四十六道台阶时,宋辞晚这边则走到了第二十九道台阶。 倒是那个手拿玉盒的大周武者,他却是三步并作两步,轻轻松松就跨过了寻仙塔前的九十九个台阶。 想必此人已有筑基丹在手,连筑基任务他都早就完成过了,自然也就不必再经受这台阶的考验。 因此,如今他走台阶只作寻常。 只是不知道,此人初次登塔时,他选择的是叩首入塔,还是一如宋辞晚一般,直面压力,站立登塔? 宋辞晚却是没有精力去猜想这个问题了,很快,她就跨过了第三十道台阶,开始踏上第三十一道台阶。 她所承受到的压力也从最初的一山之力,变成了如今的四山之力! 登此台阶时,一到十阶为一山,十一到二十阶为二山,二十一到三十阶为三山,三十一到四十阶则为四山。 看起来,这个增长似乎并不是每层翻倍,而只是递进增长,仿佛还留有余地。然而须知,生灵在极限时,往往一根稻草的压力增长,都足以使其崩溃,又何况是三山变四山? 只能说,宋辞晚尚且未到极限,因此四山之力她也稳稳承受住了。 环形广场上的渔夫见此一幕,不由得脚下微微一动,他似要上前。但很快,渔夫又停住了脚步,他似惊叹,似欢喜道:“这位小友,比我当年强百倍不止。此番善缘,却是结对了,哈哈!” 另一边的长街上,人们亦对此有所指点。 “老金是当真虔诚,他既已斩断尘缘,又有如此坚定向道之心,此番筑基,必定能成。” “那个小娘子,好大的气性,她居然不跪!” “呵,老夫来往雁翎镇与诸多寻仙小镇已有五百年,五百年间,未曾见不跪而登塔之人!此时不过是三十几阶而已,她不跪,也算不得什么。若是等到八十几阶,九十几阶,此人还能不跪,老夫便敬她为雁翎镇寻仙者第一人!” “是老江带她来的,老江约是想举荐她。嘿,结果此人登塔不跪,也不必举荐了,她若真能一直不跪,直到真正登上寻仙塔,大仙不得亲自降临,来为她筑基?” “嘘,说什么呢?大仙行事,也是我等能够妄议的?快住嘴!” …… 宋辞晚踏上了第四十一道台阶,而这个时候,老金在前方刚好叩首走过了第五十九道台阶。 那一名拿到了白玉级筑基丹的大周武者,他却是已经完全走过了九十九道台阶,如今正站在寻仙塔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的宋辞晚与老金。 此人的注意力重点还是在宋辞晚身上,他见宋辞晚一步一行,半点不跪,不由喃喃自语道:“你不想跪,岂不知最初我也不想跪。可是既要寻仙,又哪有不跪的?” 口中虽然是这样说着,可是武者的脸上终究还是流露出了些许不甘。 就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自己脸上挣扎扭曲的神色,而在片刻后,他又对自己说:“我在门中,虽被称为天才,可是与那些真正的天骄相比,却又实在差得太远!季清风、杜星横,还有你……” 原来此人在外界秘境门户打开时,也曾亲见宋辞晚乘风御空,以呼风唤雨之术吹走上千百姓。 这等术法之力,已经完全超出了他这等普通二转武者的能力极限。别说是做到了,就是想一想,简直都不敢想。 那时候,季清风主动与宋辞晚搭话,杜星横更是开口称赞其法术之力“漂亮之极”! 还有神秘的二公子御空而来,似要向其寻仇…… 武者不知道飞在天空的宋辞晚究竟是谁,他只知道,这个生面孔一出场就似有天骄之势。 敢与二公子结仇,那能是寻常人物? “你们都飞在天上,我就注定只能在地上追逐吗?”武者的目光逐渐从迷茫变成坚定,“师尊,非是弟子要改换门庭,弟子也并不改换门庭。我只是筑基,寻仙,仙武双修而已!” 武者终于下定决心,他也不想再继续等候观看下方的女修士是否当真能——成功站着,登上九十九道台阶。 他决定要抓紧时间,做第一个成功筑基之人! 武者转身便走,他站在高耸的寻仙塔下,举起手中的玉盒,恭声呼唤道:“弟子张继勇,请求塔灵,开放修炼室,弟子欲筑基!” 寻仙塔下,一道门户无风自开。 张继勇大喜,连忙捧着玉盒,迈步走入。 因此他便没能看到,下方正在向着第五十九道台阶迈步的宋辞晚,忽然膝盖一晃,险些跪倒在地。 天地秤在宋辞晚的身边突兀浮现:【人欲,先天二转武者之贪、嗔、痴,三斤二两,可抵卖。】 宋辞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团气给惊得晃了一下,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哪里来的气? 第278章 不可能,这不可能! 寻仙塔下的台阶上,突然收到一团莫名其妙的气,宋辞晚被其干扰,好险没当场滑跪。 好在她很快反应过来,又稳住了心神。 此时、此处,离她足够近,又是二转武者的,除了先前拿到了白玉级筑基丹的那位,又还能有谁? 贪、嗔、痴? 宋辞晚哂然一笑,六山之力压在她身上,她稳住身形,坚定落步。 抬眼之间,只见老金已经走到了第七十二道台阶,而高台之上,那一名大周武者的身影则恰好消失在某道门户之后。 宋辞晚收回目光,踏过了第五十九道台阶、第六十道台阶,而后迈步走向了第六十一道台阶。 呼—— 直线上涨的压力犹如飓风般从四面八方向她逼压而来,到了第六十一道台阶上,这种威压已经足有七山之力了! 宋辞晚的无常之体都开始出现了裂痕,她的脏腑最先承受不住,咽喉处瞬间涌出一股腥甜。 宋辞晚闷哼一声,强行将这股腥甜压了下去,吞入腹中。 同时,她直接调动天地秤,吞服了一把赤阳丹。 登塔归登塔,没说不能服丹,宋辞晚自觉自己也没那么老实。 她身上还穿着一件下品法宝级别的百变如意混元袍,这件法衣的防护力毋庸置疑,能够抵挡许多正面的攻击。 只可惜眼下宋辞晚所要面对的并不是什么正面攻击,而是无处不在的压力。 这种透骨透髓的压力,混元袍抵挡起来就没有那么方便了。 便如隔山打牛,山且未破,牛已碎骨。 此技法与宋辞晚眼下所面临的处境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的血肉浮屠尚未修至大成,目前还不能做到断肢重生,不过精通级别的血肉浮屠,已经使她具有一定的自愈能力。 服下大把的赤阳丹后,宋辞晚站在第六十一道台阶上缓了缓,直到身体彻底适应此处的压力,方才的内伤也逐渐自愈,她才又继续迈步。 迎着无形的飓风,看不见的大山,宋辞晚以力大无穷之神通,再次踏上了第六十二道台阶。 六十二、六十三……直到七十! 远处长街上,议论的人们都停止了议论,原本热闹的长街便仿佛是被什么奇异的力量给施法定格了一般。 人们停止了所有活动,只是呆呆看向那高台之上,还在持续向上攀登的某道身影。 全场鸦雀无声。 直到某一刻,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纸鹤落到了那一名骑鹤道人的手上。 道人展开纸鹤,一道传讯的微光投入他耳中,道人惊讶地脱口道:“什么?云山镇上也有人站立登塔?那人竟已登至了八十九道台阶?” 寻仙塔下的台阶,共有九十九道。 前面八十九道是一个难度,而后面十道又是一个难度。 因此这名骑鹤道人才在一开始说,纵使有人能登上七十道、八十道、甚至是八十九道台阶又如何? 她能登得上第九十道、九十一道……乃至于最后的九十九道台阶吗? 这不可能! 道人原先是如此斩钉截铁地,在众道友面前做下定论。 安静的长街在这一刻便又“活过来”了,人们惊讶、不解,甚至有些不忿。 “云山镇也有人站立登塔?” “这……究竟是哪里来的一群人?好生狂傲!” “我等寻仙者,谁不知要一步一叩首,虔诚谦卑以寻仙,这些、这些人凭什么,他们怎么敢?” “云山镇的人登上了八十九道台阶,那第九十道呢?那人也登上了吗?” “这鹤真人也不知道呀,消息不是才传到第八十九道吗?你们催问什么?” “哼!纵是登上第九十道又如何?九十九道台阶不可能全部走完的!古往今来,谁也做不到!” “不拜、不拜又凭什么寻仙?” “这些人若真能筑基而出,我等必定羞于与其为伍!” …… 人们七嘴八舌,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群情激奋,说着说着,那骑鹤道人眼神一阵变幻,忽然,他喝一声道:“诸位!” 一声清喝,传荡长街。 如同清风洗地,金丹期大圆满的威压在此刻显露无疑。 长街上,所有的嘈杂声音顿时又再度静寂了。 骑鹤道人才一声长叹道:“诸位道友啊,戒骄戒躁,戒嗔戒怒,戒急用忍,吾辈寻仙者,又岂能如市井俗夫般嗔怒忿恨?” 众人都怔怔看他,有些人还羞愧地低下了头。 骑鹤道人又道:“寻仙之路千万条,不论是站立登塔突破自身,还是步步叩首以示虔诚,但凡是寻仙塔认可之路,有人能走通,那便是正路。君子和而不同,我等切不可因他人之路与众不同,便予以抨击,此等行径,又岂是仙道?” 这一段话,与其原先斩钉截铁的“不可能”相比,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改弦易张了。 骑鹤道人自打脸,但因为他的转折非常自然,大家都忽略了这一点。反而只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非常有道理,简直可以说是振聋发聩。 长街上的一些人越发羞愧,甚至还有人当场垂手肃立,连连道:“鹤真人说的是,我等的确应该反省。” “眼下登塔的这一位,她若当真能自行走过九十九道台阶,那便是走出了一条属于她自己的仙路。只需寻仙塔认可,她便是我等道友!” 鹤真人捋着胡须,笑了:“善哉!大善也!” 人们互相对视,纷纷含笑点头。一时间,长街上又是一片和谐,人人仙气飘飘,好个仙家气象。 忽然,有人喊:“快看,那女子登至第八十一道台阶了!” 宋辞晚踏过了七十到八十道台阶,又一次突破,踏上了第八十一道台阶。 这个时候,前方的老金反而是伏跪在第九十一道台阶上,久久无力起身。 一步一叩首,看似是只要跪过九十九步就行,全无压力,但其实,跪着走,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跪到这一步,老金有些体力不支,所以越到后来他的速度越来越慢。而后来者宋辞晚的速度却反倒是一向平稳,甚至还有了要迎头赶上他的趋势。 宋辞晚此刻的精神高度紧绷,从踏上第七十一道台阶起,她的无常之体已经处在一再崩裂的状态。 法体自愈都跟不上受伤的速度,神通力大无穷虽然使她能够抗住这巨力的压迫,但她的身体强度却跟不上! 到这时,宋辞晚才知道炼体功法有多重要。 终于,在又一次到达极限时,宋辞晚心中默念:观。 玄武观山印! 她以玄武观山印防护加持,走过了第七十一,至八十道台阶。 至于说身旁的天地秤一再浮现,纷纷扬扬的气落入其中。 诸如:【人欲,筑基期寻仙者之惊、怒、嗔,一斤三两,可抵卖。】 【人欲,金丹期寻仙者之喜、惊、嗔,二斤三两,可抵卖。】 【人欲,金丹期寻仙者之怒、惊、嗔,一斤一两,可抵卖。】 …… 这些气宋辞晚看都看不过来,也无暇分心去看。 当然,这些突如其来的气也再一次振奋了她。 闭门造车果然不是长久之道,这不,一旦走出来,收获就无处不在。 宋辞晚越发定念,她以玄武观山印护持,又一口气走过了第八十一,至九十道台阶。 直到踏上第九十一道台阶,轰! 恐怖的压力,从九山之力而至十山之力,又有山呼海啸,巨浪奔腾,垂天之力,从天而降。 宋辞晚的身形一晃,险些便要仰天一倒,从高高的台阶上摔下! 老金正跪在第九十一道台阶上,这时转头看向从后方赶上来的、摇摇晃晃站立着的宋辞晚,整个人都呆了。 【人欲,凡人之惊诧、茫然、茫然,五斤九两,可抵卖。】 宋辞晚身躯摇晃,数度似欲跌下台阶。 遥遥望去,她便如那海浪中的一道纤细桅杆,任是风高浪急,摇摇欲坠,然而浪过之后,你再看,她偏又始终伫立,绝不真正倒下。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宋辞晚经历了什么。 她全身筋骨俱裂,识海中神明动荡。 恍惚间,她仿佛听到耳畔有一道尖锐嘶鸣。要令她沉寂、令她屈服,令她低下头颅,再不能直立起身! 恐怖的压力,如连绵山岳,如深渊巨壑。 宋辞晚的识海中,神明都似乎产生了裂缝。 她有一种立刻操作天地秤,抵卖一次人欲,以获取修炼时间与巨量元气,来短时间提升雷火噬身诀的冲动。 但宋辞晚又将这种冲动压下了,天地秤的存在虽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应该不会被谁察觉到,但是,修炼时间的存在,却是会有痕迹的。 宋辞晚快速卖出了一大把来自于紫杉等三人留下的丹药:【你卖出了嗜元丹一百颗,获得了暴雪丹一颗。】 暴雪丹:五星级丹药,一颗可抵化神修士十年修行。 这是何等神丹? 宋辞晚立刻直接从天地秤中调动丹药,将其一口服下。 此丹入腹,宛若烈阳曝雪,瞬间消融。 而后便有雪崩般的浑厚元气纷纷扬扬,轰隆入场。 宋辞晚快速吸收元气,同时施展风雷术与炽炎术,将其化作雷火之力。 雷火交加,锤炼自身。 她神情隐忍,挺直脊背,再度踏前一步。 第279章 你在窗口看世人 噗! 宋辞晚一口鲜血喷吐而出,但她却终于从第九十一道台阶,踏上了九十二道台阶。 鲜血洒落在她身前衣襟上,与她身躯肌骨间渗透而出的血液混杂一起,俨然是将她整个儿都染成了个血人。 第九十二道台阶比之从前似乎又有不同,有一种压力不再是由外而内,却居然是由内而外,细细绵绵,看似是轻描淡写,温吞和缓,实际上却如水滴石穿,如雪崩前兆,颤颤巍巍,千钧一发! 压力之大,无可形容。 又仿佛是有一种力量,不停在她耳边呼喊:跪下吧,跪下呀,为长生而跪,又有何不可? 古怪的嘶鸣声又响起来了,宋辞晚识海中神明动荡,脑瓜子里头嗡嗡嗡的,整个人都仿佛是要从内而外地土崩瓦解,又何况意志乎? 到这一步,这登塔之路所给出的已经不再是纯粹的肉身压力,它是要连人的精神也一并摧毁! 宋辞晚停在了第九十二道台阶,在他身后的老金便趴着身子抬起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那个血人。 他数度张口,似欲说些什么,然而百转千回,却又终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天地秤又一次在宋辞晚身边浮现:【人欲,凡人之震惊、迷茫、怜悯,三斤九两,可抵卖。】 震惊、迷茫、怜悯…… 这一刻,宋辞晚仿佛是被什么奇妙的东西给触动了。 她看到了自己身边的天地秤,盯着天地秤上的那团气,嘴角露出了些微的笑意。 怜悯啊!老金在怜悯她…… 宋辞晚没有回头,心中却有着种种微妙情绪,翻滚涌动。 跪着的人怜悯站着的人,一如闭着眼睛的人怜悯睁着眼睛的人。 你在窗口看世人,岂不知世人也正站在窗口看你? 孰是孰非? 孰梦孰真? 恍恍惚惚,宋辞晚像是悟到了什么。 她体内依旧有充沛的元气在绵绵不绝地涌动着,得益于那一颗暴雪丹,此刻的宋辞晚其实不缺元气。 但在这之前,宋辞晚一直都是奋力将这元气转化为雷火之力,而后以其锤炼自身,再吸收其中能量来修炼雷火噬身诀。 九山之力,十山之力,到这一刻,虚无间十二座大山压在宋辞晚身上,她所做的应对自然而然便是疯狂炼体,以至为强大的体魄来抵抗这种压力。 这个思路自然不能说有错,毕竟肉身是一切之根本与基石。 然而此时此刻,肉身的增长速度有极限,它不见得能跟得上这台阶压力的增长梯度。 而神魂的力量却更为玄虚微妙,无远弗届。 宋辞晚先前不该忽略它才是,当然,此刻醒悟也不晚。 丹田中,源源不断的元气开始更改了涌动方向,宋辞晚识海中,那动荡的神明忽然间便仿佛是获得了某种平静。 神明下方,有两样非常奇妙的东西,宋辞晚近来甚少动用它们,但是,它们的存在却绝对不可忽略! 其一,为心魔种子。 其二,自然便是心经之火。 三昧真火其中之一,心经之火。 这缕火焰一向成长极慢,却在这一刻,忽忽然似乎是攫取到了无数薪柴般,猛然高涨起来。 心经之火摇曳燃烧,纤细的火苗轰然涨大。 宋辞晚的神明端坐其上,便仿佛是一尊正在经受烈火炙烤的琉璃像,火焰越浓,则琉璃越发通透。 神明之上又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透射而下,逐渐笼罩宋辞晚全身。 得到这一股力量的宋辞晚便仿佛是从一根巨浪中的通天巨柱,而渐渐化成了逆流中的一叶扁舟。 坐忘心经在她体内依旧是不疾不徐地运转着,却拥有了一种奇妙的律动。 这使她整个人虽然是逆流而上,却又仿佛是掌握了所有波涛的韵律与破绽。 便如那口诀所言: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过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刚柔并济,天人合一! 坐而忘道,并非是真正无道,而是使“道”之所存融于一心,使其一举一动莫不近乎于道,至如此,天下又有何道可阻? 宋辞晚进入了一个奇妙的悟道状态中,于是下方长街上的人们便一个个长大嘴巴,仰起头颅,目瞪口呆地看着—— 那台阶上的女子,分明一身是血,看似狼狈可怜、摇摇欲坠,却忽然健步如飞,大步向前。 她走了,她当真走了! 一步、两步、三步……再行数步,她跨过了第九十二道台阶、又九十三道、九十四道……直到,她站在了第九十八道台阶上。 还有最后一步,只需走过这最后一步,她便能真正走过所有台阶。 是的,是站着走过去,登上寻仙塔! 远处的长街上,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下方,老金一直跪在第九十一道台阶上,亦是仰着头,说不出话。 这九十一道台阶,他已经跪了很久了,却始终没有力气爬起来,站到第九十二道台阶上,然后再跪、再走。 真是奇怪,明明一跪一站,似乎并不困难。然而事实就是,跪下去容易,站起来难! 而前方的宋辞晚,她迈出脚步,走出了九十九步的最后一步。 咚! 像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被打破了,整个寻仙塔都恍恍惚惚摇晃了一下。 “啊!” 突如其来,老金一声惨叫。 他从台阶上滚下来了,从第九十一阶,一直滚一直滚,直到滚到了中间的四十五阶,他张口大喊:“大仙!大仙慈悲!弟子寻仙之心坚定无二,绝无动摇,求大仙慈悲!” 老金的手牢牢攀在了其中一个台阶上,没有再往下掉。 他涕泗横流,却顾不得擦一把眼泪鼻涕,他连滚带爬,整个人匍匐在台阶上,再也站不起来。 但他跪着,趴着,爬着,身后却又仿佛是装了一股强大的推力,就这样,他嗖嗖嗖,从第四十五阶,又飞速爬上了九十一阶。 然后再往上、继续飞速往上。 宋辞晚站在台阶的最顶上,亦同时是站在寻仙塔下的长廊上,转过身,目光向下,看向老金,亦看向了长街更远处。 没有人知道,就在方才成功踏过所有台阶的那一刻,她耳边又一次听到了那一道模糊嘶鸣。 还有一道遥远、古老、宏大、却又断断续续的声音。 第280章 人族,不跪! 那声音仿佛是响在虚无中,又依稀是响在时空长河的另一端。 虽然断断续续,听不完全,但其中有几个关键词,却又分明是那么地清晰,那么地震撼人心。 “老贼……人族……不跪!” 还有一声长笑,响遏云端,又转瞬淡去,说不出的洒脱、苍凉。 紧接着,只听闻一阵: 啊啊啊—— 尖锐,却并不实质存在的嘶鸣传来。 宋辞晚耳膜刺痛,识海中神明摇晃,明明先前悟道了,可是这一刻,所有的道韵又都仿佛被打乱了。 她的身躯一个摇晃,在极致的痛苦中,天地秤被催动。 天地秤本来就一直浮现在她身边,就在她成功走过九十九重台阶时,四面八方的气便仿佛是发疯了一般,沸腾着疯狂向她涌来。 【人欲,凡人的惊诧、恐惧、绝望,五斤六两,可抵卖。】 【人欲,筑基期寻仙者的震骇、惊恐、茫然,三斤九两,可抵卖。】 【人欲,金丹期寻仙者的震惊、狂喜、茫然,五斤一两,可抵卖。】 【人欲,筑基期寻仙者的惊骇、恐惧、愤怒,三斤六两,可抵卖。】 【人欲,金丹期寻仙者的震撼、惊骇、茫然,二斤三两,可抵卖。】 …… 许许多多,难以尽述。 其中气逾五斤者,有二。 加上先前老金贡献的那一团,这一次宋辞晚一共收到了三个五斤气团。 总的来说,有两个就是老金提供的。 但他只是凡人,金丹期的五斤气团,则有一个。 宋辞晚后来判断,此气团来自于渔夫。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判断,此时此刻,宋辞晚当然是没有功夫来理会这些。 她的整个心神都被那一道尖锐嘶鸣给占据了,头痛欲裂。 无形的音波不知从何处而来,又恍如实质般冲击在她的心魂间。 啊啊啊—— 嘶鸣声还在疯狂冲击,晃得人头痛心烦,整个神魂都仿佛是要因此而炸裂。 天地秤动了,宋辞晚以自身精气、寿元灌入天地秤中,就如当初还在化气期时,她动用天地秤截取了“化神高手的窥探”那般,此刻宋辞晚便欲动用天地秤截取那无形音波。 但是意外,又一次发生了。 当然,这一次是好的意外。 就在宋辞晚寿元快速流失,天地秤吸力涌动,即将要与那一段无形音波正面相对的刹那—— 先前消失的那一道苍凉声音又一次响起:“老贼偷,岂敢……毁约!” 虚无间,有一股力量截住了那段音波。 双方相撞。 嗡——! 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震颤,从无尽长河、茫茫远处,轰然发出。 这一刻,天地失声。 宋辞晚透过虚空,左眼中青木眼自发转动,似乎是想要看到什么,但是她什么也看不到。 只有左眼球内,发出咔咔一声响。 青木眼,似乎是要爆裂了! 宋辞晚一惊,立刻奋力控制住这一刻似要脱眶而出的青木眼。 她捂住了自己的左眼,心房砰砰跳动。 这个时候,天地秤飞回她身边,秤盘上多了一团微小到几近于无的气:【来自时空长河,神秘存在的吞噬,一分,可抵卖。】 时空长河、神秘存在、吞噬? 只有一分,那是因为来自对方的绝大多数力量,都被另一位人族大能给截走了。 至于为什么就认定了另一位是人族大能:很简单,人家都说了“人族不跪”,那肯定得是自家人。 所以说,方才那一刻,宋辞晚分明是与死亡擦身而过! 若非是那一位人族大能,阻挡住了那个神秘存在,此刻的宋辞晚很难说会是个什么下场。 即便宋辞晚有天地秤,可现在的她操纵天地秤汲取外界攻击还是太过勉强,就刚刚那一下,她就已经是消耗了千年寿命。 她先前总共都只有三千多年寿命,而眼下则已经只剩两千多年了,够干个什么? 这个秘境背后所蕴含的秘密太深了,而登上寻仙塔,绝非此行之终点。 所幸她不是孤军奋战。 宋辞晚不会忘记那个声音,那个声音说:人族,不跪! 这使得宋辞晚在一身是伤的茫然恐怖中又分外迸发出了一股力量,她挺直了脊背,垂眸看向下方仍然在连滚带爬、跪着攀登的老金,以及远处长街上那些寻仙者。 忽然间,只见天清神明。 寻仙塔的震颤消失了,那些尖锐的、愤怒的嘶鸣声也消失了,自然,那一道说着“人族不跪”的声音也消失了。 好似他们都不曾来过,只有宋辞晚,站在高台之上,压下了心中所有的波涛汹涌,而后不急不缓,施展甘霖咒,治疗自身伤势。 远处的长街上,人们还有些没能反应过来,有人低语问鹤真人:“方才发生了什么?” “发生什么了吗?不就是……不就是那女子当真站着登上了寻仙塔?” “她没跪……原来不跪,当真也可以登台吗?” “她既然登上去了,那便证明了,不跪也的确是可以的。” “可是,可是她不虔诚!” …… 白云飘过了寻仙塔的塔尖,下方环形广场上,渔夫如梦初醒般大笑起来。 “小友,你登塔了,快快快,快去看看你的筑基任务是什么,快去领取筑基丹!” 宋辞晚尚未回应,倒是老金加快了攀爬的速度。 他用膝盖做脚,一步一爬,飞快爬过了剩余的十来个台阶,终于也登上了寻仙塔下的高台。 老金撑着手,站起身,抹去脸上的鼻涕,又哭又笑:“我上来了,哈哈哈!我终于上来了。” 宋辞晚没有说话,而是取出一张除尘符,将自己身上的所有血污都尽数清理掉。 老金站了起来,昂首挺胸。 他转头看着宋辞晚,目光中带着紧惕与慎重,脸上却是笑呵呵的,他对宋辞晚拱手说:“道友,你既然不急,老金我便先走一步咯!” 宋辞晚微微一笑,颔首道:“你请。” 老金立刻昂首阔步,当先向寻仙塔敞开的正门走去。 寻仙塔之高,很难说究竟有多高。他们方才走过了九十九级台阶,也只是走过了高台基座,来到了寻仙塔的第一层。 此刻,老金所有的狼狈尽去,他大步向前,径直走进了那一道极为敞阔的大门。 宋辞晚便跟在老金身后,亦是缓步进门。 大门没有什么反应,前方也并不曾再有什么阻碍。 两人一前一后,都顺利进门。 第281章 宋辞晚的筑基任务 宋辞晚走在老金身后,仔细观察寻仙塔的大殿。 这大殿十分敞阔,不说其它,先说穹顶。 抬头看去,那穹顶似是真实存在,又仿佛是一片虚无星空,有无尽之高远,令人一见之下便不由得生出一种莫名的神秘与敬畏之感。 大殿的四周则呈八角形耸立着一些布满奇异符文的立柱,每一道立柱旁边都浮动着一道光圈,乍看之下,很难分辨这些光圈是用来做什么的。 而大殿正中间,却是倒置着一副巨大的阴阳图! 一黑一白,阴阳双鱼,两者交错,紧紧抱成了一个圆形。 在那黑色阴鱼的鱼眼上,生长出了一段宛如冰雕般的洁白龙首与丈许长的龙颈;在那白色阳鱼的鱼眼上,又生长出了一段宛如深渊般的漆黑龙首与同样丈许长的龙颈。 这两段龙颈蜿蜒竖立,待得有人步入大殿,脚步声传出,忽然间,便只见黑白两颗龙首齐齐一转向。 只听,嘶——!一声。 龙首嘶鸣,两颗龙首,两对龙眼,便一齐盯住了走在前方的老金。 老金顿时腿软,险些又跪在了当下。 当然,这一次他并没有真跪。 他就是软着腿,哆嗦了好久,然后扶着腰,强行捋直了自己的脊背,而后走到了大殿正中的两颗龙首前,躬身抱拳道:“弟子雁翎镇金愚,今日斩尘缘,特来交付筑基任务,请二位使者通鉴。” 这两颗龙首,从地板上的太极图上生长而出,看起来似是活物,又仿佛是机械造物。 而若说是机械造物,偏偏其又具备有着活物才有的灵动鲜活,总之有种说不出的震撼力。 当老金对它们抱拳说话时,黑色的龙首口中便放出了嘶嘶嘶的怪啸声,不似龙吟,倒似蛇鸣,又仿佛是某种古怪的嗤笑,令人听来不免头皮发麻。 而那白色的龙首微微前倾,龙首张口,却居然吐出了温文的人声。 那还是一道听起来便令人心神宁静的女声,女声徐徐道:“金愚,雁翎镇人士,自五岁记事起便有寻仙之志,十五成家,而后领取筑基任务。至今扫街三十载,从不懈怠,今日断尘缘,叩首登塔,可以获得银花级筑基丹。” 白色龙首的话声刚落,旁边的黑色龙首便伸过一段脖颈来,嘶嘶怪啸,重复道:“银花级筑基丹,银花级筑基丹,嘻嘻嘻,嘶嘶嘶……” 黑色龙首的声音像是男声,只是十分僵硬怪异,绝不似白龙首那般温文动听。 宋辞晚先前还以为黑龙首不会人语呢—— 当然,黑龙首这声音,就算它会说人话,倒还不如不会说呢,太难听了。 寻仙塔内这一对古怪龙首,真是有些超出想象。 前方的老金已是似欢喜、似惆怅道:“银花级筑基丹?原来是银花级筑基丹……” 语调悲喜难辨,但他先前强行挺直的脊背,此刻倒是有了些自然舒展。 白龙首温柔道:“是,你去取下筑基丹,便选一个修炼室,好生服丹修炼罢。” 黑龙首怪异嘶鸣:“服丹,修炼,嘻嘻嘻,嘶嘶嘶……” 随着这一对龙首的话音落下,大殿四周,那些错落排列的立柱旁,有一道光圈便在此时忽地格外明亮了起来。 下一刻,那光圈中心,就凭空多出了一个雕工精美的银色方盒。 毫无疑问,那银色方盒里头装着的,应该就是属于老金的筑基丹。 老金的眼睛便在这一刻似铜锣般瞪大了,他当下对着黑白龙首又匆匆行了一礼,而后便快步向那银色方盒。 接下来一切都很顺利,老金没有任何阻碍地轻松拿到了银色方盒。 他抱着方盒在手,只在原地又怔愣了片刻,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片刻后,老金转身,对着站在殿门方向的宋辞晚拱了拱手,呵呵一笑:“道友,老金我此番,又先行一步咯,再会。” 说实话,宋辞晚是真不明白,他这几次三番地非要跟自己说这些较劲拧巴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但同一时间,宋辞晚又收到了一团来自老金的气:【人欲,凡人的嫉妒、嗔怒、茫然,二斤三两,可抵卖。】 天地秤,有些时候仿佛还兼顾了情感探测器的功能。 宋辞晚还能说什么?她只能又一次微微颔首道:“你请。” 寻仙塔中的一切,对于宋辞晚都是需要审视与警惕的。老金认为自己是先行一步,在宋辞晚看来,却是这位好人在替自己打头阵。 老金哼一声,这回没再犹豫,他抱起着自己的银色方盒,昂首阔步踏入了侧后方一道光圈。 并对竖立在阴阳鱼上的一对龙首说:“二位使者,弟子申请使用黄字第二十六号修炼室。” 白龙首依旧语调温文道:“预祝道友筑基有成,道友请。” 黑龙首嘶鸣重复:“道友请,嘿嘿嘿,嘶嘶嘶……” 一女声柔和,一男声怪异,两道声音交织在大殿中,一轻一重,来来回回,真是说不出的古怪。 随着两道声音的落下,光圈中的老金身上瞬间有一条光带闪过。下一刻,老金就消失不见了。 很明显,那光圈应当是有传送之能,其不但能传物,甚至还能传人! 这种传送阵法,在宋辞晚的认知中,应该是比大周修行界先进。至少在宋辞晚的认知中,在大周修行界,尚且未曾见过这类传送之法被广泛运用。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宋辞晚见识太浅。 她没见过的东西多了去了,可不代表人家就一定没有。 宋辞晚对这些传送光圈很感兴趣,她默默观察、并细细体悟着那些光圈运行时的波动,一边缓步走向大殿正中的阴阳双鱼。 光圈的波动很短暂,宋辞晚体悟了片刻就走到了阴阳双鱼前方。 她也学着渔夫抱拳拱手,客客气气道:“晚辈宋秋,前来领取筑基任务,请两位使者示下。” 宋秋,这个名字是宋辞晚随便取的。 一张新脸一个新名字,没别的意思,就是主打一个千变万化。 黑龙首与白龙首在阴阳双鱼上一通乱转,转动期间,黑龙首嘶鸣声声,狰狞愤怒。白龙首倒是依旧温文尔雅,片刻后,那温柔女声道:“宋秋,凡间女修士。你的筑基任务,便是身入魔界,摘取五百年份鹿鸣草三十株。” 第282章 魔界魔界 宋辞晚领到了自己的筑基任务,居然是身入魔界,摘取五百年份鹿鸣草三十株! 这个任务,重点倒不是鹿鸣草,而是身入魔界。 宋辞晚想到了在踏入此秘境之前,那三道光门上分别书写的三个篆字:人、妖,魔! 魔界在何处?要怎么去?又该怎么回? 宋辞晚还注意到了白龙首方才话语中提到的另一个关键信息:凡间女修士宋秋。 她立刻问:“请问二位使者,凡间是何意?我又当如何身入魔界?” 白龙首温柔回应:“凡间,便是你的来处。宋秋,你虽来自凡间,却也不必焦虑。仙尊传道,有教无类,不论你来自何处,只需完成筑基任务,都可以获得筑基丹。” 黑龙首嘶鸣重复:“完成任务,获得筑基丹,获得筑基丹!嘻嘻嘻,嘶嘶嘶……” 两颗龙首在阴阳鱼上交缠飞舞,黑龙首狰狞拥挤,白龙首温柔推拒。 一黑一白,上下来回,个中诡怪,难描难绘。 纵使白龙首的声音再如何温柔和缓,说实话,这幅场景都是怪诞恐怖的。 这寻仙塔的大殿之内,虽有仙名,实则却又宛然若魔。 宋辞晚见这白龙首有问必答,又见它对自己的来历十分清晰——虽则在白龙首口中,大周修行界被称作凡间。 当然,大周是不是凡间这不是重点。 随便怎么称呼,大周总归是大周。虽然大周这个凡间不怎么“凡”,而眼下这个秘境灵界其实也不怎么“仙”…… 宋辞晚试探着追问白龙首:“请问使者,此番我若取得筑基丹,能否再回凡间?” 白龙首继续温柔说:“你既来自凡间,想回自然是可以回的。待你完成筑基任务,获得筑基丹,筑基完成后,回程门户自生。当然,你若不愿回去,便留在灵界修行,也无不可。” 黑龙首重复:“留在冥界修行,也无不可,也无不可、无不可……嘻嘻嘻,嘶嘶嘶!” 两道龙首继续纠缠,宋辞晚却是愣了一下。 她还真没想到,回程的答案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得到了! 但是,若再仔细思量,又觉得,这个看似轻易得到的答案,实际上……其实很有深意。 回程的门户,必须要在筑基完成后,才会出现! 而经过这一程又一程的考量,宋辞晚内心,其实早就有了倾向,她不想走金丹道。 但不论走不走金丹道,筑基丹总归是要先拿到手的。至于此后要怎么办?如果光拿筑基丹,不筑基,又要怎么回大周? 这些问题都可以容后再议。 她于是不再浪费时间,只道:“请问使者,魔界如何前往?” 白龙首温文道:“此间有灵界与魔界之通行令牌,汝可自取。此令牌可来回双向通行,一共可用两次。鹿鸣草不易寻得,或有魔头守护,修行者此去千万小心。” 白龙首温柔叮嘱,黑龙首依旧怪异重复:“魔头守护,千万小心,嘻嘻嘻……嘶嘶嘶!” 说不出的阴阳怪气,诡异冰寒。 宋辞晚摒弃了对这一对怪异龙首的古怪感觉,转头看到侧边立柱旁,有一道光圈亮起了。 一瞬间,随着这亮光的阔大,光圈中多出了一枚漂浮的令牌。 宋辞晚立刻走上前去,一探手,她用真气包裹手掌,小心将令牌取在了手中。 令牌入手,顿时有一股奇妙的波动传来。 宋辞晚甚至顾不得去观察这令牌具体是什么模样,首先就感应到了一种明确的使用信息。 令牌的使用很简单,只需向其中注入一定能量,不拘是元气、灵气还是真气,甚至哪怕是魔气、冥气都可以,而后再念一个“去”字,令牌便可以带人穿梭两界。 虽然说,这东西一共只能用两次,也就是说,一来一回之后,它就会自动失效,但是这种穿梭功能,依旧是奇妙到不可思议。 这个灵界,虽然有许许多多古怪违和的地方,金丹大道也有许多令人生疑、令人诟病之处,但不得不说,在空间的奇妙运用上,灵界手段之神奇,是十分值得人去学习的。 宋辞晚仔细体悟了片刻有关于这块令牌的使用,只听白龙首催促:“修行者,你可以去了。此去魔界,任务虽无时限,然则魔气易噬人心,逗留太久总归不好。” 黑龙首又重复:“易噬人心,逗留不好,逗留不好……嘻嘻嘻,嘶嘶嘶!” 两条龙首纠缠着,在黑龙首的怪异笑声中,宋辞晚不再耽误。 她回应白龙首道:“多谢使者提醒,晚辈去了。”随后向令牌注入真气。 真气注入后,令牌很快亮了起来。 一种奇妙的波动再次将宋辞晚笼罩,宋辞晚刻意放慢了真气的注入速度,延长了波动的笼罩时间。 趁此时机,她仔细体悟了这种波动的每一处细节。 若将此波动比作齿轮,则齿轮的每一处高低参差各有玄妙,而每一道齿轮的深浅,又仿佛是钥匙一般。当这钥匙转动到两界同频之处,只听——咔一声。 其实并没有声音,但无形中,宋辞晚又只觉得自己分明是听到了声音。 咔一声之后,宋辞晚眼前一亮。 无法形容的一种光,笼罩了过来。 像是天空漏了洞,又仿佛是深渊中泄露了一缕光。 光芒中,宋辞晚有一瞬间当真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但这种极致的光亮仅仅只是持续了十分之一个刹那,那瞬间的极致光亮后,宋辞晚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咔一声。 随即,所有光亮如水波褪去。 宋辞晚眨了眨眼,眼前光芒都消失了,她来到了一个此前从未见过的世界。 该如何形容? 有那么一刻,宋辞晚又觉得,不该将此处称作是一个世界,而应当将其称作——一个树窟? 是的,宋辞晚站在了一棵无法形容的巨树之上。 树冠之大,遮天蔽日。 又或者说,这树冠便是这片世界的天! 抬头看去,除了浓荫还是浓荫,幽绿的树叶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深暗的绿色。 而脚下的地面,是深褐色的树木枝干,连绵延伸,无穷无尽。 第283章 魔界的奇怪收获 魔界,比宋辞晚原先设想的,还要奇异许多。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参天巨树、连绵的树干、无穷的枝杈……人站在树枝上,便好似是站在一道道宽阔的悬空大桥上,这桥是原始的,又是立体的,不知其高,不知其深。 也不知这层层叠叠的枝桠,究竟有多少层,尽头在哪里。 宋辞晚的第一个反应是,先摸了一下还被自己握在手中的通行令牌,确定这令牌没有问题。紧接着,她反手一动,便将令牌收入了自己的沧海洞天中。 此物必须妥善收藏,否则只怕回程艰难。 与此同时,宋辞晚施展奇门道法沧海一粟,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魔界的奇异还不只是在于这近乎贯穿了整个界域的大树,更在于空气中无处不在的一种幽暗气息。 打个比方,当宋辞晚身处在大周、身处在真正的人间之时,她的感觉便仿佛是鱼儿游在水中——如鱼得水,自然而然,不必多言。 而当宋辞晚通过秘境的“人”字大门,去到灵界,此时感觉又有不同。 若要对比,便仿佛是从寻常普通的人世间,陡然进入了仙山灵境之中,一种清灵、沁凉,格外畅意的感觉,顿时便将人团团环绕。 要不是金丹大道总有古怪之处,灵界的灵气其实是令人非常舒适的。谁也不能说,灵界不是一个宜居之地。 而当宋辞晚从灵界来到魔界,明面上像是平移,从体感上,她却像是从清灵纯净的山巅处,瞬间跌入了浑浊幽暗的深渊中。 魔界的空气是浮躁的,大树的枝桠间,乍看起来像是没有生灵存在,可当宋辞晚一落地,首先就有一股股无形躁动的气息向她涌来。 浮躁的空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燥热,从最隐秘处,勾得人心动乱。 隐隐约约的,又像是有许许多多无法形容的古怪声音,宛如虫类嗡鸣、又像是人声呐喊,更仿佛是哭泣呢喃……这些古怪的声音忽远忽近,似有若无,缠缠绕绕。 宋辞晚落地以后,在迅速观察四周环境的同时,也听见了这些声音。 她的本能反应便是想要去听清这些声音究竟是什么,然而当她下意识倾听时,这些声音偏又远去了,她什么也听不清。 而当她放弃倾听,一边施展沧海一粟降低自身存在感,并轻轻迈步,准备向前查看更多时,那些模糊的声音偏又一下一下地,勾缠上来了。 宋辞晚不经意间再次倾听,下一刻,便有一股极致的燥意涌上心间,她浑身气血一阵翻涌,一时间竟生出一股想要吐血解燥的冲动! 难怪先前的白龙首说,魔界不可久留。 宋辞晚身具无常之体,肉身何等强韧,结果一进魔界,那些传说中的魔物尚未见着,自己的身体倒是受到影响,险些当场吐血。 宋辞晚立刻压下了吐血的冲动,并运转坐忘心经,全力收敛自身气息。 她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开始小心在魔界行走。 此时的宋辞晚,可以说是将魔界的危险等级在心中提高到了极致。 毫无疑问,魔界比幻冥城恐怖多了。 想当初,幻冥城的冥气压人,宋辞晚只用了几张护甲符就轻松解决了这个问题。 如今她已身具无常之体,护甲符的防护能力对如今的她而言,或许连她自身防御的千分之一都比不上……可是魔界的恐怖噪音却居然在一个照面间,就令她的无常之体几乎失去控制。 宋辞晚只能尽力回忆此前在寻仙塔下登台时,领悟到的种种道韵。 悟道这个事情,首先要明确一点,它不是一个常态。 人在悟道状态下,有种种灵性,种种感悟,或许可以在修行上突飞猛进,但也有可能一旦脱离此态,就立刻被打回原形。 因此,悟道结束之后,该如何最大量保持悟道的成果,这其实也是一门非常重要的功课。 宋辞晚是个野路子,一路走来,除了有杆天地秤,其余不论是名师指导,还是系统学习,她都不曾有过。 因此她便在摸索中形成了自己所独有的一种朴素方法:无他,唯反复练习而已。 便好似是她前世曾经经历过的题海战术,找到一个感觉,捉住一个题型,于是反复地刷、往死里刷! 恐怖威压、无穷大山……无常之体抗不过去,怎么办? 坐忘心经上,寻找韵律,解析题干,以柔克刚; 便一如此刻,魔音贯耳、气息躁动,无常之体又抗不过去了,怎么办? 还是由坐忘心经上! 坐忘之道,以无常态,而解有常态。 以水之无形,而克万物之有形。 魔音贯耳,亦如清风拂面。 气息躁动,便当心平气和。 还是那一句口诀: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渐渐地,宋辞晚似乎又找回了先前的奇妙状态。 她在连绵的树杈间穿行,整个人却仿佛是化作了这连绵树海间的一缕清风,一道微光——不,她甚至不存在。 她就好像是变成了一团既存在又不存在的气,她漂浮在魔界的空气里,她在一切有形又无形的物质间快速穿行着。 而后,她见到了魔界的生灵。 那些她原以为并不存在的生灵其实无处不在! 譬如说,一条蛇缠在树枝上,远看去,那蛇不是蛇,便仿佛与树枝同体。 可当宋辞晚从那一片枝桠处穿过时,忽然就发现,那一段树枝猛然分叉了。 分叉的树枝变成了一条深褐色的长蛇,长蛇昂起身躯,猛然向上一飞。 只见上方一道树枝中间,挂着一枚奇异的红色果实。 此前离得远时,宋辞晚是当真未曾见到这枚果实,而此刻离得近了,也不知怎么,一见之下,宋辞晚就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要将这果实摘下,并吞服的恐怖冲动。 显然,有此冲动的又不只是宋辞晚一个。 而是数也数不清的魔界生灵。 譬如那暴起的长蛇,又譬如那些在树叶间猛然振翅飞起的蝴蝶——是的,是蝴蝶,是一种伏在树叶上,便仿佛与树叶融为一体的蝴蝶! 又有形似蜘蛛的长脚怪虫、还有多足的蜈蚣、生着翅膀的飞鼠、躲在厚厚青苔下方的蟾蜍、以及一种吱哇乱叫,宛如剥了皮的猴子一般的古怪生灵…… 种种奇异,无法逐一尽述。 看似安静的树世界,便在这一刻沸腾了起来。 长蛇摆尾、蜘蛛吐丝、蜈蚣飞天、蟾蜍吐冰……所有生灵各出奇招,无皮猴所过之处,树叶纷纷落下,化作重重血雾,将那些沸腾着向红果冲去的生灵尽数淹没。 于是长蛇嘶鸣起来,蜘蛛从树上掉下,被自己吐出的丝线全数裹住。 飞天的蜈蚣当场僵直身躯,吐冰的蟾蜍怪叫一声,化成一滩绿液…… 无皮猴尖叫着冲向了上方的红果,眼看它便要将红果摘下,那些纷飞着如同树叶般的蝴蝶忽然扇着翅膀连成一线。 绿叶蝶们环绕着无皮猴,翩翩飞舞,一丝丝绿色的光雨落下。 兴奋的无皮猴瞬间从飞纵的状态落到了下方一条粗壮的树枝上,而后,无皮猴躁动的神情开始变得祥和。 它长长的尾巴甩动,身躯渐渐蜷缩。 便仿佛是一只剥了皮的魔,忽忽然回到了初始状态。 它蜷缩着,片刻后,它的身上竟重新长出了皮毛! 又过片刻,原本约有五尺高的无皮猴身躯缩小了,它的上肢抱着下肢,头颅缩在胸间,整个儿,便仿佛是回到了母猴的胞宫当中。 它死了。 气息全无,一动不动,就这样在绿叶蝶的光雨下,失去了魔性的生命。 此前,混战起时,谁又能料想到,最后的赢家,竟然会是那些看起来最为脆弱的蝴蝶呢? 宋辞晚就这样,站在红果下方,以一种似存在又仿佛不存在的状态,旁观了一场瞬间暴起,又瞬间落幕的混战。 与此同时,天地秤在宋辞晚身边浮现,又采集到了不少的死气。 【死气,骷髅魔蛛之死,一两二钱,可抵卖。】 【死气,魔化司蛇之死,二两一钱,可抵卖。】 【死气,魔化无皮猴之死,一斤一两,可抵卖。】 …… 照常理,不是被宋辞晚亲手所杀的生灵,又或者说,倘若对方的死与宋辞晚毫无关联,在这种情况下,天地秤一般是不可能会去主动采集对方死气的。 天地秤的规则,一向来就是,不论是情绪气团还是其它什么,至少其出现要与宋辞晚有所关联,如此,宋辞晚才能将其采集。 若无各种关联,至少也要碰触——或者说,碰触,应该也是一种关联。 就比如宋辞晚在浣洗房清洗妖魔,那些妖魔的死本来也与宋辞晚无关,但通过清洗,宋辞晚沾染到了妖魔身上的戾气,如此,宋辞晚能够将这些沾染到自己身上的戾气进行抵卖。 这就是碰触规则下的关联。 似此刻这般,仅仅只是旁观,就将这些魔物的死气全都给采集走的情况,宋辞晚尚且是首次遇到。 一时间,宋辞晚先是有些惊喜,而后,她便陷入了思索中。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天地秤的规则变了?还是说,魔界的性质特殊? 不必多想,这一切应该就是魔界的特殊造成的。 只可惜,魔界不能久留。 宋辞晚心念电转,同时,她也没忘记仔细观察那些绿叶蝶如何继续采摘红果。 片刻后,宋辞晚顿了一下:不、不对…… 还有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下一刻,宋辞晚便发现,天地秤不仅仅是采集走了那些魔物的死气,连着它们的戾气,天地秤也在瞬间采走了一团又一团。 【戾气,将灵级魔物司蛇之戾气三两四钱,可抵卖。】 【戾气,将灵级魔物无皮猴之戾气五两六钱,可抵卖。】 【戾气,将灵级……】 …… 这些魔物通通都是将灵级,按照宋辞晚此前在平澜城中查阅到的一些资料,将灵级应该等同于妖物的通灵级。 也就是说,这些魔物的修为应该是与人类的练气期相当。 仅仅这一个瞬间,宋辞晚就收走了将灵级魔物戾气共计八十七团,合共重量四十二斤! 这么重的戾气,能够卖得多少寿元? 最近寿元只跌不涨的宋辞晚当下便生出了一种想要立即将这些戾气通通卖出的冲动,当然,她忍住了。 灵界很古怪,魔界更古怪,在这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如非必要,宋辞晚是不会随意动用天地秤进行抵卖的。 除非逼不得已,寿元将尽。 要不然,不到绝境的话,宋辞晚都决定要将谨慎进行到底。 她继续留心观察。 只见那些绿叶蝶纷纷飞上,蝶翅连成一圈,轻轻地覆盖在了枝杈上方的红果外圈。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一颗被众多魔物争夺的红果或许当真是有非常了不起的能力,但至少在短时间内,宋辞晚看不出这东西究竟有什么妙用。 她不欲再浪费时间继续等待,也无意出手与那些绿叶蝶争夺红果——未知的地界,未知的奇物,宋辞晚当然不会随便冒险。 她不再等待,便继续飘然前行。 顺着树叶生长的方向,去往前方,一方面继续收集魔界的各种信息,一方面自然是要寻找鹿鸣草。 风吹过,绿叶蝶们仍然覆盖在红果之上,而宋辞晚已经飘然远去。 接下来这一路,宋辞晚越发见识到了魔界物种的多样性。 前面她看过的各种奇怪的魔灵都还不算什么,最古怪的是一些漂浮在空中的、发出微光的悬浮菌类,这种魔灵,才是最可怕的。 宋辞晚亲眼见到一只无皮猴在树杈间纵跃而过,忽然,一朵漂浮的菌花与无皮猴擦身而过。 下一刻,那无皮猴便倒在了下方的树枝上。 无皮猴吱吱叫着,一双前爪攀扯到了自己的咽喉间。它像是在与什么恐怖的东西做着殊死斗争,但是所有斗争都是徒劳。 很快,一些纤细的、雪白如蚕丝一般的菌丝开始从无皮猴的五官孔窍间飞速生长而出。 不过一个瞬息,这些菌丝就覆盖了无皮猴全身。 又过片刻,菌丝变黑,变小。 最后,菌丝缩成一团,又长成了一朵漆黑的菌花。 菌花漂浮在空中,向远处飞去,而原先被菌丝笼罩的无皮猴不见了。 原地只留下一团黑灰。 目睹了这一幕的宋辞晚当时便在瞬间远离了那朵菌花,并立刻将外呼吸转为内呼吸。 从这一刻开始,魔界的空气她是一口都不敢呼吸了,别管无常之体的抵抗力有多强,那都不行。 好在无常之体的大成足以令宋辞晚屏息十日也不成问题,这大概是魔界的恐怖中,难得的一点足够令人欣慰的东西。 而宋辞晚又收集到了一团死气,与一团戾气。 这一路走,一路收,恍恍惚惚,收集戾气之多,已足够比拟在浣洗房洗妖数年。 魔界之奇妙,真可谓是祸福相依,难描难绘。 第284章 红绡,蓝沁 宋辞晚继续前行,又走过了一段路程,收集到了许多戾气与死气,忽然在某一刻,只见前方出现一根笔直巨柱。 不,那不是巨柱,那分明是一根粗壮到无法形容的树干! 一条条繁忙的、错综复杂的树木枝杈,都从这根巨大树干的四周延伸而出,当宋辞晚顺着枝杈行走而来,远望去时,第一眼甚至都没能看出来这是一根树干。 她还以为那是一堵树墙,直到走近了,忽一仰头,只见树干四周层层错空,那些纵横的树枝缝隙乍看起来毫无规律,细看去,却仿佛是一道八卦扶梯。 交缠的八卦扶梯沿着中间的通天巨柱旋转生长,宋辞晚只看了一眼,忽然便觉头晕目眩。 她立刻收回目光,一边凝心定神,一边环顾四周。 在这时,那树干的上层却忽然传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像是有人踩着枝叶行走了过来,宋辞晚立刻一侧身,身形轻轻飘飞,离这树干远了些。 上方的声音仍然继续传下,这一次,宋辞晚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有两道女声在对话,一人忧虑说:“这树梯,我们已经上上下下,接连寻找过十层,可依旧没能寻到公子,红绡姐姐,这可如何是好?” 红绡,公子…… 这两个关键词一下子就让宋辞晚提起了所有精神。 先前在水域边,飞身投入“人”字光门时,因为宋辞晚走在前头,所以她其实并没有看到二公子在后来冲入“魔”字光门的那一幕。 但这些其实都不是重点,不论二公子等人是因何而进入了魔界,对于此刻的宋辞晚而言,她只需要知道,二公子和他身边的侍女们,此刻很有可能都在魔界,这就够了! 最妙的是,他们还都失散了。 原先,宋辞晚对二公子十分避讳。毕竟,不论她的修为长进有多快,相对于这整个浩大的修行界而言,她又始终是渺小的,微弱的。 二公子此人,来历神秘,背景深厚,能不正面招惹,当然还是不要正面招惹为好。 岂料水域旁惊鸿一面,也不知怎么,二公子却是在瞬间就认定是宋辞晚杀了他的侍女—— 关于这一点,宋辞晚其实是很难理解的。 她自认为自己的扫尾工作做得十分周密,既有天地秤毁尸灭迹,又有大衍化生术一再洗刷气息、蒙蔽推算,二公子究竟是凭什么,一眼就认定了是她杀人? 宋辞晚不知道破绽究竟出在哪里,而二公子认定敌人显然不需要讲究证据,他只需要自身认定了,当时便立即出手,欲将宋辞晚斩杀。 宋辞晚在那一瞬间遁入了“人”字光门,躲过了化神高手的一击。 她毕竟从未与这般等级的高手正面对战过,从内心深处来说,这种下意识的回避,其实就是对自己的不自信。 当然,不论自大、自负,还是畏怯、退缩,这些都是人类与生俱来便拥有的情绪,宋辞晚倒也并不因此而感到羞愧。 战术回避,这不叫怯懦,这叫谨慎。 过后再复盘,能够正视自己的所有情绪,并重拾勇气,这就够了。 而此刻,在魔界乍遇二公子的两位侍女,宋辞晚心中忽然便燃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二公子此人,疯癫狂躁,一旦与之结仇,若有能够一劳永逸,解决后患的机会,谁又能够拒绝? 一瞬间,宋辞晚心念电转。 只听上方,另一道女声,应该是名叫红绡的侍女说:“蓝沁,此树……十分奇异,找寻十层之后,我心中已有猜测,不知你可有同感?” 蓝沁的顿时带些小心与羞愧道:“什么?红绡姐姐,我、我什么也没看出来,你说的猜测是什么?这与我们寻找公子有关吗?” 红绡一叹,无奈道:“你不觉得,此树,恍似传说中的建木么?” 蓝沁“啊”一声道:“建木?可是建木之属,百仞无枝,而此树却是枝叶复杂,繁多无数。建木乃是通天神木,气息清灵,飞禽走兽无不身具仙韵。又怎么可能……” 不必多说,这魔界的魔树唯有恐怖污秽,又哪来的气息清灵? 所以蓝沁不信这是建木,她的反驳也是有理有据。 红绡却道:“若非建木,你看这树干上,为何竟然会刻有传说中先民祭祀的画面?” 蓝沁惊道:“什么?你说这树干上有刻画?刻画在哪里?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 红绡不理解道:“你看不见?这怎么可能?便在此处呀?” 蓝沁说:“可是……这里就只有树皮。哎,红绡姐姐小心,不要靠近,有虫!” 两人一起后退,迅速离中心的树干位置远了些。 而静静站立在下层的宋辞晚却是运足目力,依着红绡所言,仔细去观察树干上的每一处细节。 建木,传说中的东方神木。 有鉴于大周修炼文化与宋辞晚前世的华夏神话存在许多共通之处,宋辞晚倒也并不奇怪红绡提到建木。 她只是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悲怆之感,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红绡一说建木,宋辞晚忽然就鼻头一酸。 原先,魔界空气中无时无刻不存在有各种忽远忽近的奇怪呢喃声,这些声音勾得人心烦意乱,气血躁动。宋辞晚为了避免受其影响,遂以坐忘心经定心凝神,使一切怪声皆如过耳云烟。 等于说,这些声音是被宋辞晚摒除在了自己的听觉之外。 然而这一刻,随着建木一次被频频提起,莫名地,那些古怪的混乱声音,就在宋辞晚耳边放大了。 “救救我……” “不,我不要,放开!” “我不、修炼,你们走……” “人族、人族不跪!” …… 什么? 最后一道熟悉的声音,震动了宋辞晚的心灵。 她目光落在前方,忽然间只觉自己视线一阵模糊,然后她就看到了,前面那树干上,真的有画! 那是一些十分简约古朴的线条,有一片遮天蔽日的怪云,宛若山岳倾覆般飞纵而来,下方奔逃的,则是手持各种工具、又或是驱赶着各类动物的人类。 宋辞晚待要再细看去,却只觉眼前一花,忽然间,她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第285章 上古神秘,孰恶孰善 树干上的画面消失了,宋辞晚忽觉一阵莫名心悸。 却听上方对话继续,红绡道:“建木,上有九欘,下有九枸,其实如麻,其叶如芒……蓝沁你看,此树除了枝叶过密,魔气森森以外,其它的形象是不是与传说极为相似?” 又道:“《九州古纪》上曾有记载,建木之实,有聆古通今之能,每上一层,其道韵越足,生灵吞服,必然开智,修行者服之,则能悟道。甚至,顶上几层的果实,服用后还有可能生成各种道体,法体。提升资质,使之与先天别无二致。” 蓝沁怔了下道:“《九州古纪》?这本书,覃先生不是说谬误太多,不可当真么?如今各大商会都禁止传售《九州古纪》,红绡姐姐你怎么还看?” 红绡却轻笑一声道:“蓝沁啊,你要知道,有些东西,某些人越不许看,其实才越是值得去看呢。” 蓝沁道:“红绡姐姐,那我们是要去采摘……这树的果实吗?可是,即便此树的确是建木,然而这建木生在魔界,如今这幅模样,只怕早已受到污染。” 红绡便有些遗憾道:“我们不摘果实,我们继续往上层寻找。此树若当真为建木,建木的顶端或许会有通往各界之门户。公子博学广知,比我又不知厉害多少倍,以公子的见识能力,一定会向上攀登!” 说到这里,蓝沁才恍然道:“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应该分散四处寻找,而是应当径直向上。” …… 两人对话一阵,终于不再耽误,红绡手一伸,一道红绫从她袖间飞出,将两人一齐裹住,而后两人小心迈步,开始沿着树干两边旋转错层的树枝,向上攀登。 这个过程并不容易,只因魔化巨木的上下错层间,存在着一种十分古怪的斥力。 如九幽之风,更如深渊之海,巨大的斥力从四面八方疯狂挤压,要将所有向上攀登者都驱逐往下,使其绝然不可逾越鸿沟,飞跃阶层。 在这种情况下,两人虽有飞行之能,却只能一步一步凭脚力攀登。 巨树之大,使得二人不像是在爬树,倒像是在攀岩。 红绡用红绫裹住自己与蓝沁,才能在这个过程中与蓝沁连成一体,二心同力。 这件红绫同时也是一件无限接近于法宝的极品法器,有强大的防护能力。 树干上存在有许多奇异的魔化生灵,虫、兽之类都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一种发光的黑菌,还有树干上的青苔,以及枝杈间倒挂着的……看起来像是花朵的古怪铃铛。 红绡与蓝沁每走十步,上方枝杈间的花朵铃铛便必然要叮咚自响。 叮铃铃—— 铃铛一响,蓝沁便惊呼:“红绡姐姐,树上果真有画,我也看见了……不行,我的头好痛!红绡姐姐,我的丹田好像要裂开了……” 红绡连忙拉扯住她,并从储物囊中取出丹药给她吞服。 蓝沁缓过来以后,一手拉住红绫,紧张道:“红绡姐姐,这魔界没有元气,我们丹田中的真气用一些便少一些,虽有丹药与元珠可以使用恢复,但是消耗太快了,我怕跟不上。” 红绡咬牙道:“一鼓作气冲上去,尚且能够少些消耗,此时退缩,才当真是浪费。蓝沁,你封闭五感,不要听不要看,我带你上去!” 蓝沁应了声,感激道:“红绡姐姐,你真好。” 说完,果然立刻封闭五感,由红绡带着她继续前行。 两人专心攀爬,虽也在同时留意着四周的魔界生灵,却全然未曾注意到,身形若虚若实的宋辞晚亦在此时悄悄缀在了他们身后。 相比起红绡蓝沁爬树的艰难,宋辞晚走在她们身后,却是走得相对轻松。 这并不是因为两人走在前方,所以为宋辞晚挡住了什么——这是不存在的,踏上这条路,每个人所面对的压力都相对一致。 但在此前,宋辞晚攀登过寻仙塔下的台阶。 说来也是奇妙,寻仙塔下站立登塔的压力,与此时攀爬这巨大魔树所面临的压力,居然十分相似。 宋辞晚有一种自己正走在第四十几道台阶上的错觉,只不过旁边多了一些魔界生灵的干扰。 但这都不成问题,九十九阶她都走过了,四十几阶的压力对如今的宋辞晚而言,已足可称作稀松平常。 最重要的是,她已经学会了不再硬扛,而是以柔克刚,无形卸力。 她就像一缕虚无的轻烟,悄然跟在两个艰难攀爬的人身后,只在上方铃铛花响起时,转头去看树干。 树干上那些忽隐忽现的画面才是最令宋辞晚在意的。 除去先前看到的,怪云忽至,人群奔跑,宋辞晚后来还看到了两幅画面。 一幅是在一片连绵起伏,仙气缭绕的山巅之上,有人跪在地上,忽然生剖金丹! 这幅画面只存在了一瞬间,真正是一闪即逝,看得宋辞晚心惊魄动,只觉得自己的丹田都仿佛是在隐隐作痛,险些当场从那种虚无的半隐身状态下跌出。 她很快稳住心神,不多久又看到了第二幅画面。 第二幅画面出现在宋辞晚眼中时,红绡与蓝沁终于在重重压力下,翻身爬上了巨树的上一层。 红绡松一口气,欢喜道:“我们上来了!” 叮铃铃—— 恰在此时,铃铛花又响。 宋辞晚便见到,树上的人物忽然变出了一幅幅狰狞的怪相。 明明这些人高冠博带、大袖飘飘,衣着风格极具仙气,但在画面中,他们却生着一张张邪恶狰狞的怪脸。 或是煞白的面容,毛发全无,宛如先前的无皮猴一般血肉模糊…… 或是巨眼狂眉,长牙如犬,高额狮鼻,面如彩漆; 又或是脸生鬃毛,五官俱无,脸侧却长出了一支支宛如虫足般的诡异触角…… 还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形象,难以尽述。 这些怪相人身的东西,伸出了一条条扭曲的肢体,重叠着、呐喊着,一齐扑向了正在举霞飞升的一名仙人! 画面中,那仙人的脸上犹带惊恐…… 然后,这画面又消失了。 宋辞晚待要再看,忽听上方红绡一声惊怒:“蓝沁,你做什么?” 下一刻,红绡惨叫:“啊!” 蓝沁的声音仍然带着些畏怯,响起:“红绡姐姐,对不起……” 那上方的红蓝二婢,竟是在顷刻间反目成仇! 第286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宋辞晚闻声抬头,隔着一重重的树荫遮挡,只见上方光影变幻。 瞬息之间,共同裹着同一张红绫的两道人影便交错而过。红绫收紧,蓝色的那道人影抬手,穿过了红色人影的心房。 红色人影似要反击,却被那蓝色人影将跳动的心脏挖出胸腔,举在了手中。 幽蓝色的光芒如同泼墨般将那一颗犹在跳动的红色心脏逐层侵染,红色人影便很快失去了反击的力量。 但她还没有死,她只是捂着自己空掉的心口,痛苦怨愤,难以置信:“蓝沁,为什么?” 蓝沁流下了两行眼泪,低声道:“对不起,红绡姐姐,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是,你为什么不能对我姐姐也好一点?” 红绡似还没有反应过来般,道:“什么?” 蓝沁呵了一声,道:“当年公子挑选贴身侍婢,一百二十八人,我们整整选了六轮。第五轮的时候,我姐姐还在,她也是火属灵性达到八十分,比起你来,并不低,甚至还能高出些许!” 红绡没有说话了。 蓝沁继续道:“我以为姐姐一定能选上的,只要能选上,我们就可以一起脱离那个地方,再也不必日夜担忧,被吸食,被吞噬,被当做炉鼎,人不人,鬼不鬼……” 说话间,她手上的幽蓝色光芒还在漫延,很快,便将红绡的心脏侵染了大半。 红绡呼吸微弱,裹在两人身上的红绫亦开始缓慢脱落。 蓝沁有很多话,她的脸上渐渐多了一种癫狂,她滔滔不绝地说着:“是你,悄悄找到姐姐,不知与她交谈了什么,结果隔日,她便在考核中失误,当场丢掉大半条命! 姐姐从此失去了上进的机会,她再也不能离开那个鬼地方了! 红绡,我叫你一声姐姐,可你不可能真正成为我的姐姐。你以为我不知道,但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是你抢夺了姐姐的机会,姐姐失误,你便正好替补。 这些年来,你表面上对我好,笼络我,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拉拢我,好在公子面前与青风争宠。 我与你虚与委蛇,又何尝不是为了麻痹你,好寻找一个报仇的时机?你修为日进,我几乎以为我要找不到这个时机了,但好在……老天爷也在帮我! 我们进了这个魔界,魔界奇异,一切传讯之法尽皆失效。今日我便是在此将你杀死,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真相,公子也不会知晓。” 蓝沁的脸上神色扭曲,既幽暗又鲜艳的魔气将她整个面容都染得光怪陆离。 幽蓝的光芒终于将红绡整颗心脏都完全侵染,她的身体开始向后倒去,她的手微微抬起,虚指蓝沁。 蓝沁畅快道:“今日,我为姐姐报仇!” 几乎是同时,红绡终于说出了一段完整的话:“你与你姐姐,一母双胎,族中自有规则,公子身边的侍婢,绝不可有如此亲近的两人同时存在。你们两个,本来就只能留一个!” 蓝沁惊呆了一下,她说:“什么?” 红绡道:“你说是我害了你姐姐?你可笑……我凭什么?这怎么可能?是她……不愿与你相争,宁可将脱离芳尘阁的机会让给你。她与我密谈,不过是求我往后多照顾你几分。你才是害她的罪魁、祸首……” 最后一句话说完,她终于再也坚持不住。 蓝沁的手一松,那颗被完全染成墨蓝色的心脏就此跌落。 心脏骨碌碌滚在铺满了青苔与落叶的树皮地面上,旁边有一只微小的、蜥蜴模样的魔界生灵探头探脑,似乎是做好了随时扑上去将其吞吃的准备。 便在这一刻,看起来像是要倒在地上的红绡忽然反身弹射而起。 她的速度太快了,双方又离得极近,便仿佛是时空交错了一瞬间,星驰电走,光阴眨眼,蓝沁完全没能反应过来,便被红绡迎面喷了一口气。 这是一口火红色的气,带着极致的炎热,顷刻便将蓝沁笼罩。蓝沁一身本事全然未曾来得及施展,她身上的防御法器也失了作用。 轰—— 火焰燃了起来,将蓝沁烧成了火人。 绝地反击的红绡轻叹:“好妹妹,这么多年了,你还未曾记得,若是敌人,便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赶尽杀绝,犹犹豫豫,废话太多,可是要被反杀呢!” 蓝沁在火焰中飞快化成了一团灰烬,她只来得及嘶喊出一声:“你骗我……” 而后,所有声音尽数消逝。 与此同时,位于二人下方的宋辞晚身边天地秤浮现,又收到了一团死气。 【死气,魔化的练气后期修仙者之死,二斤一两,可抵卖。】 魔化的修仙者! 上层,红绡摇摇晃晃,走向了落在地上的那颗墨蓝色心脏。 她弯下腰,正要将这颗心脏捉回手中。 心脏旁,探头探脑的那只蜥蜴魔灵亦是昂起了头颅,蓄势待发。 与此同时,下方的宋辞晚足下轻跃,她穿过了重重压力的阻隔,来到了巨树的上层,在这电光火石间,对着弯腰的红绡虚虚一剑指。 许久不曾动用的虚空幻魔剑在此时轻轻一动,一道无形的剑光便在虚无间划破了时空的阻隔,悄无声息落到了红绡心上。 不,红绡的心并不在她胸腔里,这一剑,准确说应当是落在了红绡的心魂间。 人心非人心,却是意念,是魂灵,是此时此刻,魂灵间的悲喜痴嗔。 红绡捡拾心脏的动作顿时一滞,她停在了原地,一时间瞪大了眼睛,双目中闪过无数复杂情绪。 也不知怎么,那个深埋心底许久许久,哪怕是蓝沁死在她面前,她亦不曾说出的秘密,在此一刻,却不由得被她脱口而出。 “是……我骗了你。”她低低地,对着已经化为飞灰的蓝沁道,“我骗了你,我也骗了你姐姐。是我告诉她,公子身边,绝不会留下一母双胎的同胞姐妹,二者只能留其一!” “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如果我不能走出来,谁又能救赎我?” “没有人,呵呵呵……所以,我不会道歉……” “我不会道歉呀……” 砰! 红绡一头栽倒在地,话音尚未全落,人已没了声息。 她迟疑了,浪费了时间,没能及时取回自己的心脏,以至于就在这生死一刻的紧要关头,消耗了生命。 前方,作势已久的蜥蜴魔灵便在此刻一跃而起,猛地扑向了那颗心脏。 后方,宋辞晚一抬手,天地秤飞出,一个瞬间便将地上的红绡尸身,连着那颗墨蓝的心脏都一并收入了天地秤中。 纵身跃起的蜥蜴魔灵身上却是凭空燃起了一团火焰,那是宋辞晚放出的炽炎术。 如今宋辞晚释放这等小法术,早已不需掐诀,只是心念一动,这蜥蜴魔灵便被出神入化的炽炎术给凭空烧到了气化。 第287章 意外的惊喜 宋辞晚做了一回捕虫的黄雀,又接连收到了好几团气。 【死气,将灵级魔灵之死,一斤三两,可抵卖。】 【人欲,魔化的练气期大圆满修仙者之痛苦、悲伤、迷茫,三斤六两,可抵卖。】 【死气,魔化的练气期大圆满修仙者之死,四斤九两,可抵卖。】 红绡提供的死气分量格外重,或许是因为,这一刻她死得沉重?可惜,还差一点,未足五斤。 宋辞晚其实不太能明白,死气这个东西的重量依据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有些人死去,死气能照几斤几斤的算,而有些人死去,死气却只有几两几钱。 还有些生灵死去,死气甚至微弱到只有几分……比如,宋辞晚以前杀蠊蜚,一杀一大片,死气连绵飞来,结果总的一算,加起来还不足二两。 当然,蠊蜚妖兽的死气微弱,原因倒是不难猜测。 毕竟这东西等级低,生命力弱,自然死气便弱—— 等等,宋辞晚好像有些明白死气的重量依据是什么了。 这应该是多方面的,一来要看死者生前的修为等级,修为越高,生命力越强,其死气应该就越重; 但这只是一个方面,同时还要关联死者生前的躯体完整度,或者说,应该要关联死者在死前的那一刻,躯体能量的充沛度——其身躯能量越足,死气就应该越重。 红绡死前,除了心脏被掏出去了,本身真气消耗、体力消耗都很低。 她之所以会死,一来是没有及时取回自己的心脏,另一方面,很显然是被心魔反噬而死。 宋辞晚的虚空幻魔剑,在这一刻起到的其实只是一个助推作用。 倘若红绡心中本身无魔,虚空幻魔剑也就是一记空剑,将毫无作用。 但是,虚空幻魔剑又怎么可能会无用呢?这世上谁人心中无魔?谁又敢保证自己的内心就一定纯洁剔透,毫无破绽? 甚至就连宋辞晚本身,她也不敢保证自己心中无魔。 不过她比许多人好的一点是,她的识海中有一颗心魔种子。 这颗心魔种子依靠吸收魔念而壮大,其吸收范围,既面向外界,也面向宋辞晚本身。 它既是虚空幻魔剑的后盾,能够在宋辞晚施展此剑时,为宋辞晚抵挡对方魔念冲击带来的反噬,也是宋辞晚内心的一道坚固防御。 自从进入魔界后,宋辞晚无时无刻不在承受魔界气息的冲刷与污染。 当她施展坐忘心经“无常态”之道时,这种污染大半被卸开了,但同时,也总会有些“漏网之鱼”,从边边角角,溜着缝儿悄悄往她身上入侵。 这个时候,心魔种子的存在就是宋辞晚的另一道保障。 心魔种子会将那些魔念吸收,化作自身养料。 到这一刻,宋辞晚更是发现,自己的心魔种子似乎有些饱胀了,仿佛随时随地,它都有裂开、发芽,进入生命下一阶段的可能! 识海中,心经之火幽幽摇曳,将那一颗饱胀的心魔种子持续煅烧。 宋辞晚有种大脑微微胀痛的感觉,她期盼心魔种子发芽,但又似乎……这发芽并不那么容易。 对了,红绡与蓝沁,天地秤给她们的前缀是“魔化的修仙者”。 也不知她们在魔界呆了多久,竟然已经被魔化! 想来,若非是在不知不觉中被魔化了,这二位也未必会那般轻易陷入自相残杀中。 宋辞晚收拾好一切,又查看了一下刚才收入天地秤中的所有战利品。 主要是红绡的尸身,以及她随身带着的法器与储物囊,其它的各种气团倒是没什么好看的,气团这个东西一般要么是换功法,要么是换修炼时间,要么就是换寿命,现在都不方便抵卖。 此外,红绡掉在地上的那道红绫也被宋辞晚收走了。 还有地上的一些枯枝落叶,除了树皮……宋辞晚没有剥掉,其它的东西……凡是这一片所有,宋辞晚通通都给收到了天地秤中。 蓝沁的尸身被烧成了灰烬,宋辞晚连那一把灰都没放过。 可惜蓝沁的储物囊也被一起烧没了,不过那把灰……宋辞晚将蓝沁那把灰与红绡的尸身一起放到秤盘上,决定随意卖出试试。 她查看了今日抵卖次数,还有完整的十次。 各种气团不方便卖,卖卖实物倒是不成问题。 宋辞晚于是一边施展大衍化生术,冲刷自身气息,一边操作天地秤,卖卖卖。 【你卖出了魔化的练气期大圆满修仙者尸身一具、魔劫之灰一把、获得了特殊物品,三昧真火之明神之火。】 下一刻,宋辞晚的识海轻轻一动。 心经之火旁边就这样凭空多了一团火焰:明神之火! 意料之外的惊喜将宋辞晚烧得整个人都有片刻晕乎,不知何时,空气中飘来了一朵闪着幽光的黑菌,宋辞晚一睁眼,便见此物漂浮到了自己面前。 而这个东西的恐怖,在宋辞晚心中,此前可是留下了相当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一惊,识海中的明神之火与心经之火瞬间扑出,一个照面便将那黑菌团团笼罩。 空气中顿时发出了极为尖锐的一声怪叫,噗噗噗!数不清的细微粉尘,一蓬蓬从那黑菌中喷出。 眼看这些粉尘就要落到宋辞晚身上,包裹着黑菌的纤细火焰忽然大涨。 轰! 火焰炸开,整个空气都燃了起来。 四周,青苔里、枝叶间,一瞬间便悉悉索索跑出各种虫豸类魔灵。 它们背着火焰,亡命奔逃。 宋辞晚却不打算放过这些东西,她施展炽炎术,引导心经之火与明神之火,一团团将四周目光所及的所有魔灵尽数烧灭,然后又将所有的青苔枝叶等物全部搜刮了一遍。 总之就一个原则,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心经之火与明神之火两相结合,威力之大已经远远超过简单的一加一效果,火焰中间,那一团不停喷射粉末的黑菌终于停止了喷射。 在不断的吱哇怪叫中,黑菌左突又冲,却终究还是被宋辞晚这道残缺的三昧真火给烧成了灰烬。 宋辞晚亦将所有灰烬都尽数收走,这才法术一展,脚下一动,整个再次冲向中央处的树干。 她带着自己的战利品,向着这巨树的上层继续攀登。 红绡与蓝沁想要找到二公子,宋辞晚亦何尝不是如此? 第288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宋辞晚不再走其它路线,而是专注向着巨树的上层攀登。 如此不过几刻钟的时间,她就接连向上攀越了五层。 期间她当然也没忘记自己来到魔界的主要任务是寻找鹿鸣草,但是宋辞晚忽然又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她不认识鹿鸣草! 先前在寻仙塔中的时候,她居然也忘记了要向白龙首询问,鹿鸣草究竟长什么样。 这个失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宋辞晚在思索片刻后,发现自己暂时无解,就索性将其丢开。 其实,如果这一棵魔树当真是建木,而建木的顶端又当真能够拥有通往各界之门户,那么宋辞晚倒也不必非要从魔界回到灵界,再想办法从灵界回到大周,回到人间。 以她此刻所拥有的种种收获,她完全可以直接从魔界回人间,此行便可算是大赚特赚。 至于说筑基丹——宋辞晚本来也没打算服用它,她只是想走一步看一步,先将东西拿到手,看看里头究竟有什么奥秘。 如果拿不到,那就拿不到,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般想来,思路顿时开阔。 权衡利弊,对于宋辞晚而言,此时要务,一来是要去看看巨树顶端会否当真存在门户,二来则是顺路寻找二公子。 若能找到,便想办法将其诛杀在魔界! 魔界不宜久留,宋辞晚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到最多的事。 值得一提的是,在攀越魔树的过程中,宋辞晚将方才收集到的所有枯枝败叶,包括乱七八糟的各类青苔、灰烬一起,都给放到了天地秤的秤盘上,又给进行了一次抵卖。 【你卖出了魔化的上古神木,建木的枯叶、残枝,覆木青苔、魔灵死灰……获得了邪灵寒砂,三两。】 邪灵寒砂:三星级炼器材料,是炼制各类负面属性法器的特殊材料。 炼器材料,邪灵寒砂! 这个收获其实不差,毕竟这也是三星级的炼器材料,放到外头去卖,想必也能价值不少元珠。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天地秤给出了这棵魔界巨木的具体信息:建木! 此树当真是建木! 一直以来,猜测其为建木,和得到确切信息,明确其当真是建木,这种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 传说建木为通天之木,不论枝叶还是果实,皆为重宝。 建木主干之坚硬,可做天柱,又非人力所能砍伐。 它代表的,是人可以通神,可以通仙,可以有无穷上限,可以见天外之天,世外之世。 建木之神妙,难以尽述,可是眼下这一棵建木,它却被魔化了。 为何建木竟也会被魔化?如此神木,究竟是什么样的生灵,什么样的力量,使其从神木而变成了如今魔气森森的模样? 魔化后的建木,具体又还有哪些变化? 种种疑问,宋辞晚不由得一个念头,百转千回。 没有谁能回答她的问题,但在沿着建木主干向上攀越的过程中,宋辞晚又在树干上见到了三幅不同的画面。 其中一幅,内容与宋辞晚先前见到的有所重复,画面中展示的,仍然是众多修士,生剖金丹的模样。 只是剖金丹的修士主体,比之前一幅在形貌上略有不同。 这样内容相似,主体不同的两幅画面,仿佛是在说,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有不同的人们,大家又都在做着同一件事——剖金丹! 一种说不出的鬼气与邪气,便从这一幅幅时隐时现的画面中,森森展露。 另外两幅画面,一幅展示的是:天上雷霆汇聚,有一修士在渡雷劫,那雷云的背后,却居然躲藏着一张獠牙狰狞的笑脸! 那不是人脸,那张脸上,獠牙倒长,毛刺鲜艳,那颗狰狞的头颅后方,隐约像是延伸着一片无穷的漆黑。 最后一幅画面展示的是:有数不清的凡人,衣衫褴褛,伤痕累累,他们有些背着包裹,有些推着板车,在一条荒芜的道路上辗转迁徙。 后方的半空中,似乎隐约有衣角飞起,看得出来,那似乎是一片修士的残影。 只是很难分辨,这修士究竟是在驱赶凡人,还是在……护送凡人,为其断后? 不知为何,当看到这幅画面时,宋辞晚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极致的悲伤。 那悲伤从遥远的曾经绵延而来,穿透了重重时空,使得远隔不知道多少个世界的宋辞晚,在此一刻亦不由得与其产生共鸣。 宋辞晚很快远离了刻画着这幅画面的那片树干,攀上了建木的又一层。 她突发奇想,弹出一缕气,以摄气术化作手掌,摘走了上方枝杈间的那朵铃铛花。 叮铃铃—— 铃铛花响,刺耳的魔铃声似乎是要贯穿宋辞晚脑髓一般。 宋辞晚识海中心魔种子一动,却是吸走了那段魔音。 摄气术再无阻碍,一下子就摘走了那朵铃铛花! 铃铛花周围,零散的树叶顿时簌簌而动,甚至还有纤细的藤蔓化作利剑,刷刷刷射向了宋辞晚。 宋辞晚以摄气术化作大掌,将这些东西通通捏断,再顺势一齐收入天地秤中。 不多时,附近的枝叶就再无动静。 宋辞晚继续向上攀爬,顺便将方才那些东西全部装到秤盘上进行抵卖。 【你卖出了魔化建木之回音铃、破碎枯叶、破碎的黄泉藤碎片……获得了万里传音符十张。】 接下来,宋辞晚就一边继续向着建木的更上层攀越,一边顺路采摘回音铃。 她也不是每一层的回音铃都采,她只采那些虽然叮铃铃响,但魔化建木的树干上却什么画面都不显露的那种回音铃。 采摘以后,宋辞晚就将其积存在天地秤中。 直到攀越十三层,存满七朵回音铃,宋辞晚才操作天地秤,将这七朵回音铃,混着各种乱七八糟的碎叶树藤一起卖掉。 【你卖出了魔化建木之回音铃七朵,碎叶枯枝废料等若干,获得了寻灵符十张。】 寻灵符:燃烧此符,唤其名号,可以寻找一切有性生灵。 有性生灵? 宋辞晚顿时眼前一亮,包不包括鹿鸣草,包不包括二公子? 第289章 寸草不生是一种风格 建木之高,不知其数。 宋辞晚站在不知道哪一层的宽大树枝上,点燃了一张寻灵符,先尝试着在符烟燃起时轻声呼唤:“鹿鸣草,去!” 寻灵符化作一缕近乎透明的袅袅轻烟,当时便蜿蜒向上。 宋辞晚仔细感应了一下,顿时心中生出一种灵性的回应。 寻灵符果然可以指引寻找鹿鸣草所在的方向! 宋辞晚只需要跟随这缕轻烟而行,便能寻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片鹿鸣草生长地。 她当即跟随轻烟,先又顺着建木的主干攀爬了三层。 三层之后,轻烟忽然向着宋辞晚的右后方一转。宋辞晚立刻转身跟上,如此又行一程路。 却见前方的景象开始渐渐变得奇诡怪异起来,这一层的建木枝杈与她原先在下面见过的很不相同,树枝延伸,宽阔倒是照样宽阔,一眼望去,若将这些纵横交错的树枝当做是道路,则最窄也有五丈宽,真正宽阔的那些,甚至能有十丈、二十丈的总宽。 上方一条条藤蔓垂下,浓重的绿荫下,有点点金芒在深暗的幽绿空间中浮动。 宋辞晚时刻搬运坐忘心经,一边继续保持内呼吸,一边施展玄武观山印防护自身,她整个人也仿佛是化作了一缕轻烟,跟随在寻灵符所化的那道烟雾后方轻盈飘飞。 再往前去,只见那些纵横交错的树枝道路两边偶尔会出现造型古怪的残破房屋—— 是的,是房屋!是残破颓败,像是荒弃已久,并经过无数年时光侵蚀的那种房屋。 什么样的生灵会在这魔界建房?是古老的人族?还是灵智开启的魔界生灵? 宋辞晚进入魔界也算是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里,她见过的所有魔界生灵都几乎是无智的,它们虽然有修为,有力量,但同时它们又身具兽性与魔性。 似乎除了邪恶、吞噬、混乱的本能以外,它们的脑袋里再无其它。 说句实在话,甚至比不上宋辞晚曾经见过的某些低等妖兽。 宋辞晚还深深记得从前在宿阳城许家见到的鼠妖阿乖,那个时候的阿乖,论实力甚至离通灵级尚有一线之隔,但它却深具灵性,有情有义。 若非是披着一层鼠皮,谁又能说它没有人性? 那么,这个魔界中,也曾有着人性尚存的魔灵吗? 宋辞晚跟随轻烟又行一阵,忽见前方树枝交错处纵横凹陷出了一道浅谷,在浅谷的正中央出现了一座保存相对完好的建筑! 这是一座同时兼具钢铁与奇幻风格的建筑,与宋辞晚曾经能在幻冥城中见过的那些机械房屋有些相似。 既机械,又古典。 只不过,眼前的建筑还要更颓败一些。 那些组成屋墙的铁块都已经锈化了,有些铁块上爬满了绿色的青苔,有些铁块上占满了黄褐色的锈斑…… 其中又不止是有铁块,应该还有铜块,或者是其它金属。 因为有些地方会出现绿色的铜锈,有些地方又出现了红褐色的切面…… 各种稀奇古怪的颜色组合在一起,将这座奇怪的房屋映衬得及古老又梦幻,宋辞晚甚至还有一种像是看到了什么硬科幻的奇怪错觉。 譬如,那房屋顶端,倒立着斜斜指向前方的,看起来像是火箭?是炮筒? 房屋门窗处围着的,像是升到一半的电网? …… 宋辞晚停留在这座房屋前方不远处,内心深处其实有一刻是深受震撼的。 她的心房又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乱跳起来,只恨自己想象力不够丰富大胆,无法解开眼前谜团。 这样的机械感,总让她有一种自己不是在神话世界觉醒了前世宿慧,而仿佛是穿越到了什么未来科幻世界的错觉。 她的手不自觉捂到了自己胸口,又想起了此前在平澜城大街上见到的各种铁傀儡——而后,宋辞晚便长长吐出一口气。 傀儡术,古已有之。 墨家机关之术,更是天下知名。 神话世界中出现机械傀儡,也不该大惊小怪。 宋辞晚在这座机械房屋前停留了片刻,正准备跟着寻灵符的轻烟在继续前行,却忽然发现,那轻烟绕过了眼前的房屋,却居然飞向了房屋后方,而后便消失在了树枝凹陷的谷地深处。 一种灵性的感应传来,宋辞晚知晓了,鹿鸣草,原来就在这房屋后面! 而这间屋子,恰恰好将树杈谷地遮掩了一个严严实实。 宋辞晚要想取到鹿鸣草,要么是走进这间屋子,从其中穿过去,看看这屋子是不是能有道后门,要么就是从上方飞跃……总之,不论是走哪条路线,她都无可避免要与这屋子近距离接触。 从其中穿过去的话,也不知道这古怪的屋子里头是不是会有什么古怪的危险。 而若是从上方飞过,说实话,这虽然是一座废弃的房屋,看起来像是死物,但宋辞晚又总有一种奇妙的感应:她感觉到,这房屋顶端那些犹如炮筒,又似是巨箭一般的东西,煞气凛然! 修行到她这一步,在面对未知事物的时候,若无危机感应,这不见得就是说前方一定没有危险,但要是产生了危机感应,则前方多半是当真危险。 宋辞晚于是怀着一种审慎的心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她放出了天地秤。 秤盘滴溜溜飞转,宋辞晚以真气灌入其中,操纵秤盘直接收取眼前房屋! 两者相接触的一瞬间,宋辞晚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反震力。 果然,眼前的房屋虽然已经被时光腐朽,但或许是某些残存的力量仍旧蕴含在其中,又或许是此物在漫长的时光中又产生了什么魔化变异,其虽无生命,却果然具有防护与攻击的本能。 房屋顶端,那些炮筒似乎是在咔咔转动。 电光火石间,宋辞晚的手猛然向前一推。一股无形的力量如山崩海啸,从她的四肢百骸,筋肉骨骼间透出。 出神入化的力大无穷神通再次奏功,天地秤往前一倒,顿时形成一股巨大吸力,将眼前的房屋拔地而起。 轰! 一个巨大的空洞留下,而这座房屋则终于被收入了天地秤中。 第290章 一闪新世界大门被打开了 宋辞晚操纵天地秤,使其飞回身边。 这一刻,她心中除了喜悦,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振奋之感。 终于有这么一次,她动用天地秤强行收取某些超规格物品时,不必再消耗自身寿元了。 毫无疑问,这是宋辞晚的综合实力进步了。 综合实力这个东西,当然不仅仅是指修为,更重要的,还有她对各种术法应用的掌控、理解,她对自体本身的掌控、理解,以及她对天地、环境、道韵的掌控与理解…… 此时此刻,宋辞晚本身的修为长进似乎并没有太大,至少她还是炼气大圆满,并未突破到化神期。 但其实,她体内的真气容量比之从前却是在不知不觉间,翻倍了。 这或许是因为悟道,因为对坐忘心经的领悟变深了,于是真气的质量提升,丹田扩充,一切进步便如水到渠成,自然诞生。 宋辞晚怀揣着这种喜悦,倒不耽误时间。 那房屋已经被天地秤收走,宋辞晚也不急于去查看,她只是将袖一扫,一阵风吹过,眼前所有烟尘与浮动的金芒尽皆退散。 露出了一个明显的大坑,以及在坑洞边缘,最里侧的一蓬蓝色细草。 那就是鹿鸣草! 鹿鸣草纤细柔软,乍看去便仿佛是一丛丛倒生在水中的蓝色丝线,风吹过,有一种柔波荡漾般的韵律感。 宋辞晚却并不亲自过去采摘,而是依旧施展摄气术,变化出一双灵巧的真气手掌,手掌向前,将这些柔软的鹿鸣草一丛丛采下。 因为不确定白龙首要的是全草还是只要草茎,宋辞晚采集鹿鸣草时,索性便采用连根拔起的方式。 期间,草丛里跳出了一只只细小如同瓢虫一般的魔化生灵,这些东西“哟哟”叫着,凶狠地向着宋辞晚的空气大掌袭去。 宋辞晚起先是快速避开,她的主要目标是采摘鹿鸣草,当然不想节外生枝。 后来在某一刻,有几只魔化瓢虫忽然加速,轰一下就从宋辞晚抬高的一只真气手掌中间冲击过去。 宋辞晚的真气手掌这一次没能避开,然后她就感受到了极为轻微的一下刺痛—— 是的,明明被冲击的是她的真气手掌,她本人并未受伤,可通过这只真气手掌,宋辞晚却恍惚感觉到,好像自己也被叮了一下! 紧接着,她的真气开始通过那只“受伤”的手掌,飞速流动起来。 便仿佛是经过这一叮,那只真气手掌上就破了一个洞,然后她的全身真气便开始向着这个破洞飞速流逝。 看似平平无奇的魔化小瓢虫,原来竟有隔空吞噬真气之能! 宋辞晚面色微变,立刻变化手势,便有一蓬细密的风针从她指尖如同流星飞逝般,迅疾弹出。 这是天罡道术呼风唤雨,这门道法到了宋辞晚手上,不仅可以召唤狂风与暴雨,也能聚风成针,聚雨成河。 这也是坐忘心经在于练气阶段的奥妙运用:举重若轻! 风针飞射,只听嗤嗤嗤一阵响,所有的魔化小瓢虫就都被这些风针射中了。 “哟哟!”空气中再度传出了一阵阵犹如鹿鸣般的叫唤声。 怪不得鹿鸣草要叫鹿鸣草,原来是因为与此草伴生的魔化生灵会发出鹿鸣般的声音。 但这一次,鹿鸣声仅仅只是持续了片刻。 魔化瓢虫们被风针射中之后,簌簌簌地便纷纷往下落。 与此同时,宋辞晚又收到了一团团像是雨点般飞来的死气:【死气,将灵级魔物鹿角虫之死,八两七钱,可抵卖。】 【死气,将灵级魔物鹿角虫之死,一斤二两,可抵卖。】 【死气,伪屠灵级魔物鹿角虫之死,三斤九两,可抵卖。】 【戾气,三两五钱,可抵卖。】 【戾气,六两七钱,可抵卖。】 戾气…… …… 一团团死气与戾气飞来,重量有轻有重。 不说戾气,单只说死气,最轻的约有七八两,最重的甚至有三斤多。 宋辞晚只是感觉到其中有一只鹿角虫比之其它鹿角虫格外难杀些,一根风针不够,宋辞晚接连对其起码放射了上百根风针,那鹿角虫才咕咚一下落在地上,贡献出死气与戾气。 毫无疑问,这一只就是伪屠灵级魔物! 魔物的等级,将灵级可以对应修仙者炼气期,屠灵级则可以对应化神期。 伪屠灵级,想必是离屠灵级尚有一线之隔,但比起寻常将灵级,却又厉害许多。 但不论是将灵级,还是伪屠灵级,这些东西最后都被宋辞晚如摧枯拉朽般全部灭杀。 宋辞晚的实力,比之从前,确实是强出了一个等级。至于具体有多强,此时的她由于缺乏强有力的对比,竟是有些没底。 没有了鹿角虫的阻碍,宋辞晚采走了此地所有的鹿鸣草。 她数了一下,共计有六十二株。 筑基任务需要交付的鹿鸣草是三十株,宋辞晚于是将这些鹿鸣草分装在两个玉盒中。 两个玉盒各装了三十株鹿鸣草,又一齐被她收入了沧海洞天。 最后还剩下两株鹿鸣草,宋辞晚则将其放入了天地秤中。 她想试试看,如果卖出鹿鸣草,可以得到什么? 包括那些鹿角虫的尸身,宋辞晚也全部都给收入了天地秤中。 她此前动用火焰杀敌,结果众多魔尸都给烧成了灰烬。残缺的三昧真火是很厉害,就是杀得太干净了,容易做赔本买卖。 此番宋辞晚便特意弃火而用风,收走了众多鹿角虫魔尸后,她又将附近地面都刮了一遍,连着生长鹿鸣草的泥土都没放过。 很快,宋辞晚化风而去,离开此处。 然后她一边继续在藤蔓四垂的树枝路上穿行,一边操作天地秤,尝试着排列组合,卖出方才的收获。 【你卖出了完整的鹿鸣草两棵、鹿角虫魔尸两具、建木腐土一把,获得了奇物凝神玉盆景一个。】 凝神玉盆景:三星级奇物,此物无使用限制,摆放后长期与之相对,可自然获得定心凝神之功效。 一些魔物加两棵鹿鸣草,居然卖得了一件定心凝神的奇物。 或许,这鹿鸣草便是具备凝神之功! 宋辞晚没再继续尝试,转而却将先前收走的那一座钢铁房屋放到秤盘上,连带着五千颗元珠一起卖出。 【你卖出了元珠五千颗,残损的上古奇物,战争堡垒神意斋残片一角,获得了防护型奇物晗光琉璃居。】 第291章 魔界这座宝藏 宋辞晚查看了秤盘上的晗光琉璃居。 晗光琉璃居:防护型奇物,有大小如意之能,可以随身携带。小时如芥子,放大可为住宅。 此物可自行吸收日月星斗之能量,自带两仪微尘阵、地煞星光阵,阵法开启时,有隐形、聚灵、防护、攻击之能。 防护与攻击能力基础为化神级,可升级。 当能量消耗过大,能量储备不足时,可以消耗元珠或其它能量体进行快速补充。 晗光琉璃居被放置展开,阵法开启时不可移动。若要移动,需将其收归为芥子状态。 …… 宋辞晚查看了所有解说,当时便有浓浓的惊喜涌上心头。 这个晗光琉璃居,好到超乎她的预料。 有了这东西,她就相当于是拥有了一座安全的随身洞府!不论是闭关还是修行,都不必再如此前那般,时刻小心谨慎,就担心有什么气息外泄,引来危机。 她之前一直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好炼化日月无相生死轮,这下子,所谓的安全之地也有着落了。 还有什么地方,能比晗光琉璃居,更安全,更方便? 宋辞晚简直恨不得当场就在这建木之上找个地方,放出晗光琉璃居,然后立即将日月无相生死轮取出来,炼化! 最后,宋辞晚还是按捺住了这种冲动。 晗光琉璃居再好,魔界的环境却不好。此处也无法吸收日月星光补充能量,宋辞晚只怕自己带的那点元珠根本不够晗光琉璃居消耗。 要炼化生死轮,还得再等等。 此外,晗光琉璃居本身也是需要炼化认主的。 这就不由得让宋辞晚陷入了一个悖论中,魔界环境不好,宋辞晚甚至都找不到足够令她放心的地方炼化晗光琉璃居。如此一来,后续一切计划便都只能是空想。 宋辞晚遂不再过多纠结,她只是又取出了一张寻灵符,这一次,她点燃寻灵符以后,却是灵机一动,选择呼喊:“战争堡垒神意斋,残片,去!” 先前那一座奇形怪状的钢铁房屋,被天地秤解说为“战争堡垒”,顾名思义,此物必是为战争而生,又以堡垒命名,这件奇物倘若未曾损毁,它的威能又该有多么强大? 宋辞晚只需稍稍畅想,胸中便不由得生起一股无限神往之感。 一块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残片,再加上五千元珠,都能换来晗光琉璃居,若是能够收集到更多残片呢? 宋辞晚决定抓住机会,她认为,在这棵魔化建木之上,既然能够找到一块神意斋残片,那么就极有可能她还能找到第二块、第三块,甚至是更多的残片。 寻灵符燃烧了,轻烟袅袅升起,但这烟雾却是漂浮在半空中,并未移动。 宋辞晚不由得皱眉,寻灵符居然没反应,这是什么意思? 是说……她的猜测是错误的,魔界当中已经再无神意斋残片?还是说神意斋不属于有性之生灵,所以寻灵符无法指引寻找到它? 宋辞晚有些倾向于后一种答案,她心中遗憾顿生。 看来,走捷径是不成了。 那不如便再寻一次鹿鸣草! 宋辞晚当下改换意念,手指轻动,重新呼唤:“鹿鸣草,去!” 这一次,寻灵符所生成的轻烟立刻便跟随指令,动了。 轻烟向前,宋辞晚当即跟上。 她飘然相随,同时不断以玄武观山印抵挡四周蜂拥而来的魔念,又以坐忘心经的奥秘口诀镇压自身魂灵之纯净。 如此跟随轻烟走过一程,一路上又碰到了好几次魔灵战斗,顺路吸收了一些魔物的戾气与死气。 到这一刻,宋辞晚盘点自己天地秤中积存的所有魔物戾气,将灵级魔物戾气已经重达三百九十二斤,伪屠灵级魔物戾气也有了二十一斤。 至于说真正的屠灵级魔物,宋辞晚尚且未曾遇到过。 这些戾气如果一次卖出,宋辞晚所增长的寿命毫无疑问,必能在瞬间超越天仙、真仙,甚至是某些长生种的上古妖仙! 而这样的戾气,还在源源不断地增长着。 对于宋辞晚而言,魔界不是魔界,魔化建木也不是魔树,这简直就是一座天然的大宝藏! 只可惜……不能久留。 宋辞晚跟随轻烟,一路走一路收,而后又一次来到了建木中央的主干位置。 轻烟向上,宋辞晚便亦跟随向上,继续向着建木的上层攀越。 如此接连又上升了五层,在这上升期间,宋辞晚又在铃铛花响时,看到了建木树干上一闪而逝的两幅画面。 不过这两幅画面仍然与她先前看过的画面有重叠相似之处,一幅仍然是有修士在生剖金丹,另一幅则是修士护送难民远走迁徙—— 是的,这一次宋辞晚看清了,当各种凡人难民迁徙奔逃时,飞行在他们后方的那名修士,的确是在护持、保护他们。 因为在画面的更后方,有乌压压一片、黑气森森、不知其具体形貌的恐怖东西,在向着前方滚动追逐! 那衣袂飘起的修士,飞在半空,展开双臂,她的全身发出耀眼的光芒。 她在自爆! 以自爆而阻挡后方恐怖的追逐物。 这一幅画面,虽然是前一幅画面的接续,照理说宋辞晚是第二次见到,不该再有初见时的那种震撼感才是。但实际上,当这幅画面完整呈现时,宋辞晚当时所受到的心灵冲击,却反而更大了。 修士护送凡人迁徙,与修士以自爆保护凡人,这其中的差距可太大了。 前者是有余力的保护,后者却分明是在牺牲自我。 宋辞晚自问,如果要她牺牲自己去保护并不相干的大多数人,她能做到吗? 答案是,很可能,她做不到。 她自认为自己不是恶人,有时也并不缺乏几分良善,路见不平,顺手而为的好事……这些她都愿意做,但要牺牲自己,她可能真的做不到。 不但是宋辞晚做不到,就是宋辞晚目前见到的所有修士,大概都没几个能够做到的。 大周世界的主流,从来都不提倡修士为凡人牺牲。 相反,修士是高高在上的,是踞于云端的,修士如天上月,凡人便如地上泥,谁人会在意几只蝼蚁的生死? 当然,大周朝廷也不是没有尽职护民的官府中人,比如曾经的宿阳县令、宿阳城隍,还有平澜城的这位城隍,还有宋辞晚曾经见过的某些巡城司兵丁等等。 但是宋辞晚总感觉,这还是有些不一样,很不一样。 灵界、魔界、金丹、建木……这一切都连成了一个巨大的谜团,令人稍稍窥见只鳞片爪,都不由得心惊肉跳,亦不由得生出无穷窥探之心。 第292章 徒手杀魔,摧枯拉朽 宋辞晚跟随寻灵符的轻烟,一直又向上攀越了六七层。 她不知道建木究竟有多高,只知道这样一层又一层,真正仿佛是永无尽头一般。 等到攀越过上方第七层,再要向着第八层往上时,忽然某一刻,宋辞晚就感觉到,上方的压力猛地成倍增强了。 不,不止是成倍,这分明是数倍,乃至数十倍地在增强! 宋辞晚又一次感受到了当初在寻仙塔下,艰难走过每一级台阶的感觉。 此刻的压力,已经与当初的第九十九级台阶相当。 好在宋辞晚如今对于卸力之法的领悟已经基本上稳固在了常态,压力虽然变大,她攀越的速度却只是稍稍变缓了些许。 不多时,她便跟随着轻烟,来到了上层枝杈的交接处。 宋辞晚一个翻身向上,却在这一刻,忽见一蓬幽芒兜头射来! 那幽芒来时,既是猝不及防,又是疾逾闪电。 更恐怖的是,这东西有一种绝强的气势。 一种禁绝时空一般的掌控感,在这一刻将宋辞晚笼罩。有那么一瞬间,受此突袭,宋辞晚的大脑几乎是空白的,意识一片僵滞。 这不能说她太弱,也不能说她缺乏警惕,实在是对方太强,强到……强过宋辞晚目前遇到过的所有敌人! 在那绝对掌控般的幽芒之下,一条长索倏忽袭来,咔!便卷住了宋辞晚的脖颈。 幽暗的光线下,宋辞晚感觉自己像是看到了一双泛着森白光芒的眼睛。 魔性的嘶吼,伴随着长索收拢的咔咔声,还有各种尖锐无序的叫声:“莫!咴!啊……” 宋辞晚闻到了浓郁的腥气,听到无数混乱的尖啸,还有彻骨的寒冷——这一瞬间,不论是视觉、嗅觉、听觉,还是体感,她受到的侵袭是全方面的。 长索还在收拢,腥臭的怪味混杂着湿冷的粘腻感,缠绕在她颈项间,仿佛下一刻,她的整个脖颈就要被这恐怖的长索给绞成两截! 宋辞晚身上本来还穿着一件下品法宝级的法袍,然而在那长索来临时,她的法袍却仅仅只是光亮了一瞬间,就被某种诡异的力量给压制得失去了作用。 连法宝都无用,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抵挡这生死危机? 魔性的啸叫还在四周持续响动,缠绕在宋辞晚脖颈间的长索越发内收,咔咔咔,咔咔咔……只听这一阵骨骼爆响的声音传来。 然后……然后却是,那长索居然绞不动宋辞晚的脖子! 她身形秀丽,此刻用的虽然是胎化易形后的假面,但总的看起来,她的外貌依旧是清清瘦瘦的。 这样的宋辞晚,乍看起来,谁也料想不到她居然是一个炼体高手! 雷火噬身诀,宋辞晚已修至第三层。 她既有着大成级别的玉骨法身,又有着大成级别的无常之体,至于第三层的血肉浮屠虽未完全修成,也已经修至了精通级别。 雷火噬身诀第三层,对应的便是修仙者中的化神级。 因此宋辞晚虽未化神,但她的体魄,却堪比化神——不,一般的化神期修仙者,如果不炼体,甚至都不可能拥有宋辞晚这样等级的法身。 只是说,在攻击力上,炼体修士或许会不如修仙者那般手段繁多,法术通天。 但是,宋辞晚还有力大无穷神通。 有些时候,当法宝无用,头脑空空,那么,蛮力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长索绞不动宋辞晚脖颈时,幽暗的光线下,那一双泛着白芒的眼睛便在瞬间瞪大了。 宋辞晚趁机伸出双手,抓住那条长索,奋起全身力气,猛地一扯。 足以劈山赶海一般的巨力使出,那长索顿时便被宋辞晚撕裂了! “啊!”惨叫声起。 长索便在这一刻倏然往回收去,因其太过滑不溜丢,宋辞晚居然没能将其捉稳。 漆黑的魔血纷纷喷洒,那长索就像是一条受了伤的弹簧绳,猛地回到了一张獠牙交错的血盆大口中。 原来,这哪里是什么长索?这分明便是一条长达数丈的恐怖长舌! 而在这一刻,宋辞晚也终于看清了长舌的主人究竟是何模样: 只见这魔物生着人形,其躯体高大,足有一丈仿佛,一头蓬乱的灰发,加上破烂的衣裳,还有长长的、尖尖的,像是虫类触角一般的耳朵。 最恐怖的还是魔物的眼睛,因其白多黑少,乍一看去便生出一种极为阴森的气场,使人一见之下,顿觉心魂被慑。 宋辞晚先前感受到的那种全面压制,正是由这双眼睛而来。 此番描述说来话长,实则不过是发生在瞬息之间,一个照面,那魔物的长舌缩了回去,宋辞晚便立刻踏前一步,反手又向那回缩的长舌捉去。 她的出手速度也是极快,那长舌才刚刚缩回到魔物的嘴边,宋辞晚便又一次徒手将其捉住了。 这一次她动用了武技千幻神掌,这门武技宋辞晚平常很少使用,当然不是因为不喜欢武技,而是因为宋辞晚要维持自己修仙者的人设—— 她那么多个马甲,在人前,每个马甲最好都有一套擅长的风格,武技是她的底牌,平常能不用当然是不用最好。 这一门千幻神掌乃是天级武技,与力大无穷相搭配,威力更强,可以说是相当适配。 宋辞晚捉住了魔物的长舌后,魔物眼中再次射出了诡异的幽芒。 一种绝对压制的恐怖感觉再次袭来,使得宋辞晚体内真气又一次陷入冻结。 电光火石间,宋辞晚捉住那长舌,双手拉向两边,猛力一撕。 这一次,那滑溜的长舌没能再从宋辞晚手中逃脱。 只听刺啦一声,魔物再次惨叫起来:“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声中,那长舌被宋辞晚以巨力撕成了两截! 这还不止,趁着魔物浑身颤抖,不停惨叫之际,宋辞晚一脚将其踹翻在地。 魔物惊诧嘶喊,居然在这一刻口吐人言:“不可能!唔唔唔……” 其声调扭曲怪异。 同一时刻,宋辞晚身边天地秤浮现,收到一团气:【魔念,屠灵级魔物之愤怒、惊诧、怨恨,一斤九两,可抵卖。】 屠灵级!这居然是堪比化神的屠灵级魔物! 第293章 魔物爆金币 宋辞晚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压着一头屠灵级的魔物,只凭一双肉掌,便将其打得血肉横飞。 她将这魔物踹翻在地,而后一脚踩在魔物背上,一手揪住那魔物蓬乱的灰发,另一手则抡起拳头,拳拳到肉。 砰砰砰! 魔物被打得吱哇乱叫,数度想要反抗,或是伸出断裂的舌头,或是用那一双诡魅的眼睛不停对宋辞晚施压。 这魔物最恐怖之处,除了长舌,便在于那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拥有一种禁绝时空般的奇怪威压,能够压得宋辞晚一身真气几乎无法动用,就连识海中的神明都仿佛是被万年寒冰给冻结了一般,僵滞到几乎无法动弹。 若非宋辞晚炼体有些成就,只怕是一个照面间便能被这魔物全面压制。 而事实上,最开始宋辞晚也确实是被这魔物给压制住了。 屠灵级魔物,便相当于修仙者中的化神期! 而宋辞晚却还只有练气期,两者之间本身就存在等级压制,宋辞晚若有不敌,也是理所应当。 好在她的炼体功法已经突破到第三层,力大无穷的神通更是已经化作本能。 修仙纵有千般手段,又怎敌力大无穷,一力破万法? 宋辞晚感受到了蛮力破解一切的愉悦与畅快,她下手越发凌厉了,魔物强韧的身躯亦不敌她这重如山岳般的拳头,不多时,这魔物的叫喊声便渐渐低弱起来。 那双恐怖的魔眼,有时候会半睁半合。 每当其阖上的一瞬间,宋辞晚便能感应到自身被压制的真气开始松动。 如此反复数次,原先一直笼罩在她身周的那种奇怪威压便开始飞速减弱。 宋辞晚越发大力捶打这魔物,魔物声声惨叫,口中则不停发出各种含糊古怪的音节。 有时候像是人语,有时候又像是野兽嘶鸣。 砰砰砰! 渐渐地,宋辞晚的捶打,除了蛮横的物理打击,还带上了凶猛的雷电之力。 她在心中默念五雷正法之风雷篇,体内松动的真气便如那开闸的洪水,轰隆隆冲击而出,化作道道雷光,缠绕在地上的魔物身上。 魔物持续怪叫,宋辞晚身边,天地秤则不停浮现,收到了一团又一团的魔念。 【魔念,屠灵级魔物之怨恨、愤怒、惊恐,二斤一两,可抵卖。】 【魔念,屠灵级魔物之怨恨、愤怒、毒咒,二斤三两,可抵卖。】 【魔念,屠灵级魔物之……】 …… 宋辞晚越打越起劲,毕竟暴力镇压,有的时候是真的有益身心健康。 最重要的是,打的时间越长,收获的魔念气团就越多。 魔物一边惨叫还能一边爆金币,这种好事上哪儿找去? 直到某一刻,魔物又一次口吐人言,似乎是在喊:“放过我……我有宝藏……” 宋辞晚不理,什么宝藏能抵得上天地秤收割魔念? 魔物又凄声尖叫:“人族,杀我者……不祥!放过我……” 砰! 这一次,宋辞晚对准了魔物的脑袋,猛地一拳砸下去。 魔物的叫喊声戛然而止,只有那一双怨恨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宋辞晚。 下一刻,只听轰一声—— 这魔物的头颅,竟在这一刻自行炸开了。 轰然四散的漆黑魔血如同尖锐利剑般,嗤嗤嗤射向了宋辞晚。 四周的树皮地面上,垂落的藤蔓,密布的青苔,皆在此时泛黄枯萎。 于此同时,在这漫天血雾中,有两点白光忽如流星破空,猛地向着远方激射而去。 那是……是魔物逃脱的一双魔眼! 宋辞晚立刻抬手一掷,扔出了一面奇异的铜镜,正是阴阳颠倒镜! 此镜曾经在击杀绿云时立过奇功,镜光一照,便将绿云这位练气大圆满的修士给变成了一只小虫。 阴阳颠倒镜,奇绝诡怪,不可以常理计。 而此刻,阴阳颠倒镜飞出的一瞬间,一道虹光便自那镜面射出。 这世上,又有什么速度能快的过光的速度呢? 飞逃中的那一对魔眼,便在此刻,被那道光给射中了。 空气中,依稀又传出一声怨恨的尖叫。 啪! 魔眼落地,从会飞的活物变成了一对死物般的僵白石珠。 宋辞晚立刻又唤出天地秤,将袖一扫,身前那些飞溅的魔血便全数被她收入了天地秤中。还有魔物的无头残躯,她也给收到了天地秤中。 包括还飞在半空中的阴阳颠倒镜,宋辞晚亦将其收在了怀中。 这个宝贝可不能丢,只可惜阴阳颠倒镜一共只能使用三次,至此,她已经用过两次了,只剩最后一次使用机会,真真是且用且珍惜。 紧接着,宋辞晚身形一动,来到了那一对掉落的石珠旁边。 石珠滚动,似乎随时都要重新变成一双眼球再度飞走。 宋辞晚上前,试图直接将其收入天地秤中,却发现——这不行! 看来这石珠还有意识有生命,这种程度的活物,天地秤是不会收的。 至于说先前那魔物的无头残躯能被她成功收走,却是因为这魔物的所有活性都已经被转移到了眼珠里头。 残躯便如同蝉蜕,谁抢到便归谁,宋辞晚抢到,自然就归宋辞晚了。 宋辞晚没有犹豫,石珠既然不能直接收走,她就立刻又上前一步,然后抬脚一踩。 真气一动,雷霆之力透体而出,只听咔咔两声。 这一对石珠就这样……被宋辞晚给踩爆了! 【死气,屠灵级魔物之死,三斤九两,可抵卖。】 魔物死了,最后,那一对石珠化为原形,又变成了一对残破的眼珠。 宋辞晚通通都给收到了天地秤中,接着,仍然是采取刮地三尺的策略,将所有能够搜刮的,都给搜走。 再来一套大衍化生术的冲刷套餐,洗刷自身气息。 等到所有一切都给收拾好了,宋辞晚这才离开。 寻灵符的轻烟向着宋辞晚的右前方飘摇而去,宋辞晚紧紧跟上。 如此行过一程,宋辞晚很快就发现,这一层的魔界生灵特别少,除了先前她攀越到这一层时遇到的那只屠灵级魔物,此外竟是什么也没遇到。 这一层的空间色调也格外灰暗,空气中时刻浮动的古怪魔音也格外令人不适。 宋辞晚甚至偶尔会生出莫名的心悸之感,忽然某一刻,宋辞晚见到前方一道白影倏忽飘过。 第294章 二公子发疯 见到那道白影时,宋辞晚正被空气中的魔音给扰得有些心烦意乱。 这魔音之剧烈,与宋辞晚此前在下方接触过的那些都不相同。其烦扰程度,说一句十倍百倍都不为过。 宋辞晚料想,这魔化建木的危险程度或许也正如寻仙塔下的那些台阶一般,越往上去便越恐怖。 到这一层,不但开始出现了真正的屠灵级魔物,就连空气中的魔音,都隐约有种要将宋辞晚神明刺穿一般的尖锐感觉。 哪怕她识海中还有心经之火与明神之火的双重镇压,有时候亦难免烦躁。 宋辞晚甚至都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要退回到下层了——毕竟,她的目的只是想要再多找一些神意斋碎片,上层下层哪里不是找? 寻灵符带她寻找的也不是神意斋碎片,而只是鹿鸣草而已。 鹿鸣草她都已经采集够了,是不是再采集到更多一些,也不是那么重要。 只需要激活两界令牌,此刻的宋辞晚随时可以离开魔界。 她又何必继续冒险?这不符合她的审慎原则不是吗? 然而再多的利弊权衡,却又在宋辞晚见到那道白影的那一刻,呼啦啦便如空中楼阁一般,轰然瓦解了。 那道白影,尽管只是一闪即逝,宋辞晚却总觉得,那就是二公子! 二公子就在这一层! 他方才飞速闪过,是在做什么? 宋辞晚心下顿时便仿佛是燃起了一团熊熊烈火,这火焰被积压已久,被时刻按捺,却又终于在这魔念遍布的世界中,轰然窜高了。 宋辞晚当下又施展了一遍大衍化生术,她不确定方才飞速闪过的二公子有没有注意到自己,毕竟这是在魔界,一个大活人出现,照理说应该是非常显眼的。 纵然宋辞晚同时施展了沧海一粟降低自身存在感,可二公子毕竟是化神期,谁知道他究竟能有多强?能不能无视沧海一粟的错觉消失术? 虽说宋辞晚都已经徒手生撕过屠灵级魔物了,照理说,她现在应该也已经拥有了化神级的战斗力,但她还是在心中尽量高估二公子。 当下,宋辞晚不做别的,却是又给自己换了个模样。 她摇身一变,又化作一名陌生少年。 同时,她身上的下品法宝级如意袍也被她变作了一件男装。 此番变化,不为别的,只为在狭路相逢时,哪怕是能令二公子产生片刻疑惑,也是好的。 高手交战,有的时候一个瞬间的疏忽,都有可能造成截然不同的战果。 随后,宋辞晚继续催动寻灵符的轻烟,轻烟开始向侧后方飘动,飘动的方向,毫无疑问仍然是鹿鸣草所在的方向。 这倒不是说宋辞晚就不打算理会二公子了,而是方才那人消失得太快,她就是想追、想找,也无从找起。 况且,这种追逐寻找也是很危险的。 宋辞晚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不论接下来能不能再遇到二公子,总之做好遇到的打算,然后再继续——该做什么还做什么,该找鹿鸣草就还找鹿鸣草。 她于是跟随轻烟,又行一程,忽闻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片水流声。 建木之上,居然有水流? 宋辞晚立刻提高警惕,又穿过一片丛林般密集的藤蔓,只见那藤蔓后方忽地出现一个巨大的坑洞。 而坑洞上方,却是有一道小型的瀑布。 那瀑布整体呈现出暗绿色,暗绿色的液体飞溅时,带起一片沁凉的气息。 见到这瀑布的一瞬间,宋辞晚竟有片刻恍惚。 不为别的,只因这瀑布的沁凉透着一种格外的幽静与柔和,与之相见的刹那,宋辞晚便觉得,自己方才被魔音给侵扰得有些烦乱的心绪似乎是……得到缓解了。 她又抬头看去,这才看清楚,原来那小型瀑布的上方,横生着一根断裂的树枝。 而所谓瀑布,正是这树枝断口流露出的汁液! 一截树枝,一个断口,流出的汁液居然组成了一道瀑布般的水流。不得不说,能有如此奇景,真不愧是建木了。 而寻灵符的轻烟亦在此刻停止了飘动,那轻烟最终落在了瀑布下方那道深坑的左侧岸边。 在那左岸处,摇曳生长着一片幽蓝色的细柔草丝,这便是鹿鸣草! 鹿鸣草出现了,采草这个事儿,宋辞晚一回生二回熟,当下先感应了一遍四周,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便立即放出一对摄气术组成的真气手掌。 这手掌飞出,对着草丛一扫。 刷刷刷! 草丛中顿时便有数十只细小的鹿角虫跳出,噗噗噗,便对着宋辞晚的真气手掌冲击而来。 宋辞晚不慌不忙,又抬手一弹,电光射出,顿时便将这些鹿角虫尽数电倒在地。 她悄步上前去,袍袖一扫,收走了所有鹿角虫尸身,而后再以摄气术化成的手掌采集鹿鸣草。 一丛丛鹿鸣草被宋辞晚连根拔起,过程之顺利,都不必赘述。 就在宋辞晚将最后一根鹿鸣草都收走,准备再上前去查看一下树液瀑布时,忽然,只听哗啦一声响。 刷! 那树液所组成的小坑中,竟是忽然冒出了一颗头颅,一道白影! 是二公子! 原来二公子竟一直躲藏在这树液小潭中,宋辞晚方才放出灵觉感应,却未曾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这一出现,真是来得万分突然。 好在宋辞晚早就做好了随时再遇到他的准备,于是便在双方相见的一刹那,电光火石间,宋辞晚翻开了一直被藏在掌中的阴阳颠倒镜。 镜光一照,宋辞晚低喝:“变!” 光的速度太快了,这一个照面,宋辞晚便用了全力,她将自身所有真气都注入到了阴阳颠倒镜中。 二公子被这道光芒射中,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怒喝:“谁?” 便听噗一下,一袭白衣的二公子,当场变成了一只浑身白毛的巨鼠! 是的,二公子变成了一只老鼠。 但这不是一只小体型的小老鼠,却居然是一只足有三五丈高的巨鼠。 巨鼠之大,一下子就将树液小潭给整个塞满了。那一颗带着金线的头颅,甚至还顶到了上方那一截断裂的树枝。 第295章 一场奇幻的较量 就在二公子变成巨鼠的一瞬间,宋辞晚身边的天地秤收到了一团气。 【人欲,魔化的化神中期修仙者之惊诧、迷茫、愤怒,一斤二两,可抵卖。】 魔化! 二公子与此前的红绡二人一样,也是魔化状态! 电光火石间,变成了巨鼠的二公子将头颅一抬,在他的头顶上,那一截断裂的树枝顿时便放出簌簌一阵响。 更多的绿色树液哗哗流淌而下,将下方的巨鼠整个儿浇了个透心凉。 巨鼠愤怒地大吼一声:“吱——!” 吱完以后,二公子呆了。 如果这个时候二公子的身边能有一个旁白,那么必然是要出现一行字:我是谁?我在哪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此刻,宋辞晚抓住了对方呆愣的一瞬间。 她抬手掐诀,一弹指:虚空幻魔剑! 缕缕建立奇功的虚空幻魔剑在顷刻间射出,穿透了时空的距离,落入了巨鼠的眉间。 巨鼠瞬身一颤,顿时僵在原地。 于此同时,宋辞晚识海中那一颗心魔种子颤动着、摇摆着,无穷的魔念,便在这一刻,尽皆沿着虚空幻魔剑破开的路线,如同潮涌一般纷至沓来。 这些,都是二公子的魔念! 虚空幻魔剑虽然厉害,却也并非天下无敌。 其虽然能够引动中剑之人心中魔念,使其死于心魔,实现一种杀人于无形的恐怖效果,但同时,虚空幻魔剑的反噬也是非常厉害的。 一般情况下,宋辞晚能够压得住这种反噬,就比如此前击杀红绡,虚空幻魔剑只是轻轻一动,便引得红绡失去战力,自取灭亡。 至于说红绡魔念所带来的些许反噬,宋辞晚识海中的心魔种子只需轻轻一动,便能尽数将其化解、吞噬。 如此一来,那点反噬不但对宋辞晚没有效果,反而还给她带来了壮大自身的资粮。 但二公子却不一样,或许是因为他的修为太高,又或许是他的魔念太强,总之便在他中剑的一瞬间,无穷的魔念反噬,便如山呼海啸般,轰隆隆冲入了宋辞晚的脑海中。 一个刹那间,两人便进行了一场无形的生死较量。 无数破碎的画面,亦随着这魔念的涌动,在宋辞晚识海中冲刷。 这些画面有些显得很扭曲,有些显得很古旧,还有一些泛着漆黑的幽光,像是被什么邪恶的东西放在了墨水中浸泡过一般。 宋辞晚只是惊鸿一瞥,看清了些许碎片,便只觉得恶心欲呕。 那是什么? 是一座阴森的地宫,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血池。 血池中,有人的肢体被浸泡着,也有妖兽的残肢血肉在其中沉浮,有污秽的皮毛脏器,甚至还有沾染着漆黑秽物的鳞爪。 等等等等,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都被泡在里面。 还有……还有一个凄厉惨叫着的男童! 这男童至多六七岁,他生着一张苍白清秀的面孔,虽是小小年纪,却有一双长眉斜飞入鬓,还有一双标志性的狭长眼睛,显得既可怜,又邪气。 不必多想,只看了一眼,宋辞晚就看了出来,这一定是小时候的二公子! 他的眉毛眼睛都很有特色,以宋辞晚如今的修为,对于人体特征感应都是十分敏锐的,不可能认不出来这是二公子。 只见年幼的二公子被泡在血池中,血池中有一双双惨白的手臂向他伸来。 不只是手臂,还有一些残损的头颅、森白的利齿,数不清的扭曲物件,尽皆牵扯到了二公子身上。 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拉扯着他、撕咬着他、有些还从他的鼻孔、耳道、咽喉间钻入……但凡他身上具备孔窍之处,那些奇怪的诡物,都不曾放过。 二公子惨叫着,喉咙里又被塞满了漆黑的蠕动物。 这使他的惨叫声被堵住,他于是只能呜呜叫着。一双狭长的眼睛里布满了绝望、空洞、仇恨。 …… 宋辞晚便仿佛穿越时空,与这一双眼睛对上了。 这一瞬间的震撼,无法用言语形容。 无穷的痛苦便如潮水般向着宋辞晚侵袭而来,逼迫她,要她沉入这一幅画面,与二公子共情。要痛他所痛,苦他所苦,恨他所恨! 这一瞬间,宋辞晚几乎都要动摇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过来说,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 二公子此人,疯癫凶残,原来也不是没有因由。 他年小时竟然遭遇过如此非人折磨? 这谁能想到呢? 表面上看来他出身不凡,身边的婢女修为最低的也是练气后期,并且人人修炼上等功法,个个具备独特才能。 这些婢女甚至个个骄傲之极,她们只需要往那里一站,谁都能看得出她们出身豪门。 而拥有这样一群婢女在身边的二公子,他能是什么平凡人物吗? 谁会怀疑他的出身?谁不会觉得他是天生的天之骄子?谁又会觉得他不受宠? 世间凡人纵有无数平庸,可谁又会在年小时经历他这样的痛苦? …… 宋辞晚的动摇,便在这一刻,自然而然地诞生了。 她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识海中,那一颗翠绿的心魔种子上,某一个角落处,开始染上了奇怪的黑斑。 心魔种子下方,心经之火与明神之火幽幽燃烧,奋力摇动,她体内的真气亦是自发向上注入,为这两团火焰带来无穷能量。 但是,那黑斑还是如同跗骨之俎般,沾染在心魔种子上,顽固得半点不掉。 当然,短时间内,黑斑也没扩大。 宋辞晚虽有动摇,亦是努力坚守本心。 她不停告诉自己:不,不对,不是这样的。年幼时遭受苦难,二公子的确很可怜,但他此后若是取得了力量,尽可以去报复伤害他的人,又岂能因此便向其他无辜之人下手? 这个念头出现时,却又有一个声音在宋辞晚耳边反驳说:“二公子向什么无辜之人下手了?他伤害谁了?他做什么大恶事了吗?你凭什么审判他?” 宋辞晚便是一怔:是啊,二公子做什么大恶事了吗?他伤害谁了?他为什么非死不可? 有那么一瞬间,宋辞晚的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 而很快,她又看到了新的破碎画面! 那是在一处华丽的寝殿中,二公子浑身是血地被人提溜着,扔在了一双晶莹润白的玉足下方。 第296章 硕鼠硕鼠,吃瓜大法 宋辞晚仿佛又一次穿越了时空。 她的整个意识沉浮,视线便仿佛是跟随着二公子的视线,先是落到了那一双莹白的玉足之上。 那真是一双骨肉匀亭,线条完美,宛如天工精雕玉琢一般的美丽赤足。 二公子受了无穷的痛苦,可是在这一刻,当他的视线落在这双玉足上时,他又不由自主地,生起了无限痴迷。 那双完美的玉足,轻盈落在一片猩红的地毯上。而后,这双玉足居高临下,伸出来,轻轻抬起了二公子的下巴。 “小可怜儿……” 一道慵懒温柔,便仿佛是从春水中捞起一般的声音响起,只听那女声懒懒散散的,却又带着轻嗤,带着笑:“小可怜儿呀,瞧这凄惨模样,真叫人看了不忍呢。” 二公子被迫抬起头,视线上移,而后便看见了一张巧夺天工般的脸! 真是无比绚烂,无比瑰丽,说是繁花盛开却嫌太俗,若比作清风明月,又嫌太淡…… 那女子的面容,清中带艳,艳中带柔,柔中带媚,真真是美到仿佛可以成为一种武器。 此刻,这把武器便直直地射中了二公子,哪怕他还那么小,可是小小的他,似乎已经懂得了什么是天真的痴迷。 他仰着头,一身狼狈,听着女子轻声笑语,他却只是痴痴道:“母妃高兴,我便不苦。母妃若是可怜孩儿,便赐孩儿在宫中再多服侍母妃两日吧。” …… 宋辞晚本来沉浸在二公子的悲苦可怜中,莫名其妙地已经为他找了无数借口开脱,甚至都生出了不该杀他的念头…… 所幸便在这一瞬间,二公子一句话,又将她所有的动摇都给击打成了粉碎。 方才那一幕,信息量太大了。 宋辞晚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吃到了一个惊天大瓜! 只可惜,瓜没吃完整,方才那一幅画面却又如同失了水的河床般,在一瞬间四散龟裂。 画面消失了,宋辞晚没能看到后续。 但是无妨,这一幅画面看不完全,很快,却又有更多的零散画面旋转飞来。 漆黑的隧道中,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一点点蠕动着攀爬。 他已经爬了许久许久,可是却怎么也爬不出这无穷的迷宫。 迷宫中什么都没有,没有食物、没有光亮、没有方向、没有其他人,也没有那些奇形怪状的恐怖怪物。 唯有一点幽静的水声,在这个没有方向的漆黑世界中嘀嗒嘀嗒…… 嘀嗒! 嘀嗒!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是一种被全世界抛弃,随时随地都要疯狂的感觉。 那一下又一下,平和悠远的水声,乍听起来仿佛能够使人内心宁静,然而谁若是长时间去听,没完没了地听,那却一定是要疯掉的。 尤其是在这个没有方向、没有光亮,更仿佛没有尽头的迷宫世界中。 宋辞晚原本都已经渐渐地脱离了对二公子的共情,毕竟方才吃到的那个瓜有点太精彩,她一下子吃猛了,于是光记得吃瓜的震撼感了,又哪里还记得要继续同情二公子? 在宋辞晚未曾注意到的地方,她识海中那颗心魔种子,那翠绿的魔种一角,黑斑亦开始有了淡化的迹象。 但这种淡化,就在这个漆黑的,迷宫世界出现的那一刻,又立刻停滞了。 现实中,宋辞晚与二公子的无形较量还在继续。 而变化莫测的心魔世界中,宋辞晚又仿佛是再一次经历了二公子的痛苦,感受到了他的仇恨与绝望。 嘀嗒! 嘀嗒! 恐怖的水声不知持续了多久,就在二公子四肢磨损,头痛欲裂,痛苦到他再也无法沉默,于是他开始哭泣,开始嘶吼,开始呐喊,又开始求饶—— “母妃,救救孩儿!” “母妃,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不是人,我便是你的小鼠儿!” “母妃,放我出去,我不会再做人了,我便是小鼠,你放过我,放过我……” 这一刻,那道温柔的女声又响起来了。 那女子轻轻笑着,温柔又带刀:“好孩子,既是小鼠,又岂会怕这黑暗?” “乖鼠儿会自己爬出来的,乖鼠儿会打洞呢,你说,是也不是?” 漆黑的迷宫中,二公子四肢染血,浑身溃烂。 他仰着头,跟随着那一道声音,机械一般道:“是……正是如此,乖鼠儿会自己打洞,我能出去,母妃,我能出去!” 说着说着,他莫名地欣喜起来。 于是宋辞晚便见到,他的身体伏在地上开始产生了明显的变化。 他的头颅变尖了,身体长毛了,尾椎骨下生长出了一条细细的长尾巴,四肢变成了鼠爪,两颗大门牙突出在了尖尖嘴巴的前方。很快,他就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黑老鼠! 黑老鼠出动四肢,飞快刨土。 嗖嗖嗖! 他将物种的天性发挥到了极致,不多时,他就在漆黑的迷宫中钻出了一个深深的大洞。 大洞竖直向上,又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很久,也或许只是一小会儿,更仿佛只是一眨眼间,挖洞的黑老鼠就将整个迷宫都给挖穿了! 黑老鼠顺着通道,一溜烟跳出去。 前方,至为光亮处,便出现了一张美貌至极的芙蓉面。 黑老鼠就好像是见到了世界上最最近亲之人,嗖一下他就跳到了那人张开的一双雪白手掌中。 白腻的手掌捧起了小小的黑老鼠,那女子温柔夸赞:“真是好孩子,你果真做到了呢!” 黑老鼠陶醉地倒在了女子温暖馨香的手掌上,用小小的头颅蹭了蹭她细腻的掌心,一边吱吱吱,一边口吐人言,欣喜哀求:“母妃,孩儿做到了,求母妃垂怜。” 宋辞晚:…… 总有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冲动想要脱口而出,那似乎是一句:握草……一种草。 画面又破碎了,而接连吃到奇怪大瓜的宋辞晚,只觉得自己的脑容量都仿佛是有些不够了。 这个世界太过千奇百怪,总有些东西是正常人无法理解的。 沉浸在心魔世界中的宋辞晚仍然没有注意到,经过这一幅画面以后,她识海中的黑斑又一次变淡了。 对于那些破碎的画面,她也渐渐从沉浸式体验,变成了旁观式体验。 无数的奇怪画面仍然如雪花般纷纷飞来,宋辞晚越看,积累的“草”就越多,多到后来,她连“草”都失去了,只剩下满腔的无言。 第298章 你来我往,兔起鹘落 宋辞晚与巨鼠形态的二公子短兵相接,贴身对战。 这一幕,倘若有其它生灵在场目睹,必然便会觉得是无比怪异的。 毕竟宋辞晚太小了,而巨鼠形态的二公子又太大了。 接近五丈高,那是什么概念? 身高堪堪一米七的宋辞晚,在这巨鼠脚下,简直就像是一只脆弱的蝼蚁。 然而在此一刻,偏偏这只脆弱的蝼蚁实则却拥有着无穷的巨力。 一山之力、二山之力、三山之力……五山之力,甚至是十山之力,皆于此时凝聚一点,而后轰然爆发。 一力破万法,千般法术,皆不如此刻之真实巨力。 化神期的二公子,一则心魔紊乱,神智昏聩,二则由人身而变成了鼠身,许多法术法宝都处于混乱状态,简直不知该如何施展。 他像是只剩下了兽类的本能,于是便在宋辞晚拳力爆发的一瞬间,只听砰一声。 “吱!”二公子惨叫。 十山之力,未曾击破巨鼠的皮毛,却以极为精妙的武技,隔空震碎的巨鼠的五脏六腑。 巨鼠狂奔的身躯倏然停滞,于此同时,宋辞晚身边天地秤浮现,一团团气纷纷投入其中。 【变异的人欲妖心,魔化的化神中期修仙者之怨恨、愤怒、杀念,二斤三两,可抵卖。】 【变异的人欲妖心,魔化的化神中期修仙者之愤恨、恐惧,怨毒,三斤一两,可抵卖。】 【变异的人欲妖心,魔化的化神中期修仙者之怨恨、恐惧、迷茫,三斤六两,可抵卖。】 …… 二公子的怒与恨,越来越深。 砰! 砰砰砰! 宋辞晚接连出拳,千幻神掌虽然以只掌法命名,实际上却是一门以绝对速度而着称的拳掌之法。 此法讲究快如闪电,一拳再叠一拳,拳拳相加,犹如浪涛千变,山崩海啸。 轰然巨力之下,二公子巨大的鼠躯体终于再也无法抵挡。 砰! 鼠躯倒下了,鲜血如同泉涌一般从其口中喷出,不过片刻,这巨鼠便瘫在了树液浅潭中,再也没有声息。 他死了吗? 不! 没有,宋辞晚没有收到死气! 二公子没死,但是他的鼠躯死了。 在无数重优势叠加的情况下,宋辞晚飞速杀死了二公子的鼠躯,但是,天地秤没有收到二公子的死气,那么他就一定不是真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辞晚立刻将袖一扫,刷一下,地上的巨大鼠躯就被她收入了天地秤中。 她目光如电,同时向着树液已经溅出一半的小潭扫视。 石火光中,星驰电走,一瞬间,宋辞晚灵觉感应到了,在小潭边缘位置,恰恰躺着一个拇指大的小小草人。 宋辞晚再次挥袖,将这草人亦收入了天地秤中,天地秤显示:【失去灵性的残破替死草人,可抵卖。】 这是替死草人,二公子果然没死! 以其出身来历,保命手段果然不容小觑,这替死草人,简直就是随身带着的一条命。 与宋辞晚的桃李傀儡相比,亦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么,真正的二公子此时又去了哪里? 这替死草人是否也如宋辞晚的桃李傀儡一般,拥有传送之能? 二公子,这是传送逃走了?还是仍然身在此间?只不过他是将自己藏起来了? 宋辞晚默默抬起一只手,以拇指抵住中指,快速掐算。 大衍化生术飞速运转起来,宋辞晚同时以灵觉感应,细查四周。 还是什么也查不到,冥冥中,像是有什么污秽的东西蒙蔽了天机,这使得宋辞晚不免生出了一种极度不适之感。 她心头微动,当下却是自言自语般嘟囔起来:“嗐,化神期又怎么样?也不是那么难杀嘛。还是多亏了我的宝贝儿……” 说着,她从自己袖间取出了那枚已经失去功效的阴阳颠倒镜。 此物一共只能使用三次,到这一次,宋辞晚恰恰好将它的三次机会全部用完。 但是宝镜虽已失效,却不妨碍宋辞晚拉它的虎皮,扯它的大旗。 她摩挲着手中的阴阳颠倒镜,脸上露出极为珍爱欢喜的笑容:“真是个好宝贝,照谁谁变异,好好个人,竟成了个大老鼠?哈哈!有趣……” 说着,宋辞晚转过了身,毫无防备般向着远离树液小潭的方向走去。 如此不紧不慢,她走出了十来步。 眼看着,就要完全走出这小潭所在的范围了。 忽然,四面八方的绿色树液仿佛拥有灵性般,飞快蠕动了起来! 树液掀起浪潮,以迅雷不掩耳之势,哗啦啦向着宋辞晚飞溅而来。 暗绿色的树液中,同时还挟裹着一股说不出的腥甜气息,铺天盖地地,往宋辞晚的所有感官处钻,直熏得她头晕脑胀,险些连站都要站不稳。 她脚下一滑—— 说时迟,那时快,无穷的绿色树液中,终于有一道血雾般的人影,带着愤怒,带着阴狠,带着怨恨,尖啸聚集:“竖子,受死!” 血雾与绿液一起挟裹而来,将宋辞晚整个包围,吞噬。 血雾中,更是伸出了一只只奇形怪状的苍白骨骼,它们拉扯宋辞晚,啃咬宋辞晚,还有一些骨骼,则向着宋辞晚手中的阴阳颠倒镜抓取而来。 这一切描述说来话长,实则不过是发生在瞬息之间。 速度快到宋辞晚根本就没有反应时间,直到一只残骨抓住了阴阳颠倒镜,将其硬生生地从宋辞晚手中拽——咦,没拽走? 宋辞晚却是终于动了。 她的手指一弹,出神入化级的炽炎术施展而出,熊熊的烈焰,连同她曾经领悟到的“强”字诀,“道”字诀,再加上后来领悟的“示”字诀,“木”字诀,“林”字诀。 木生火! 轰! 从一缕火苗,到狂猛烈焰,途中也不过是经历了一个瞬息的转折。 火焰散开了,呼啦啦向着四周燃烧而去。 深红色的火光中,一声声怪异的鸣叫响起,而后却是一道扭曲的声音:“火法?火法又如何?以吾血神大法,竖子,你伤不了我!” “吞、吸、嗤,去!” 血雾蠕动,卷起绿色的树液,在宋辞晚身上点起了一个个伤口。 宋辞晚拥有无常之体,以及精通级别的血肉浮屠,可是那些无处不在的血雾却偏偏拥有着一种极为诡异的力量。 当血雾附着于宋辞晚躯体时,连带着被宋辞晚自己放出的火焰也都在此刻倒卷而来。 顷刻间,宋辞晚身上的伤就开始了大面积的溃烂。 血雾中,扭曲的声音大笑:“竖子,以死谢罪!” 宋辞晚目光一动,终于像是找到了什么。 下一刻,被她深藏在识海中的心经之火与明神之火,便如青云之出岫,猛然扑出。 第299章 谁是谁的陷阱 宋辞晚放出了识海中的两团火焰。 心经之火与明神之火,皆为三昧真火的组成部分,虽则三缺其一,如今的三昧真火尚未完整,但两相结合,其威力也绝对不容小觑。 与普通火焰尤为不同的是,此火对于妖魔之属具备特殊的克制作用。 宋辞晚先前放出炽炎术,出神入化级别的炽炎术所生成的火焰虽然温度极高,可是烧在那些铺天盖地侵袭而来的血雾之上,却非但毫无作用,反而还如火上浇油般,瞬间助长了血雾的气焰。 血雾中,二公子漂浮不定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越发得意与癫狂。 “呵呵呵……”他笑,“竖子,蠢物,徒劳而已……啊!你做什么了?不,这不可能!好痛,啊!” 心经之火与明神之火交缠扑出,一瞬间,原先在火焰中安然游弋的那些血雾便仿佛是遭遇了克星,顷刻萎缩起来。 血雾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地扭曲的骨骼,怪异的虫豸,奇特的异种…… 这些东西暴露在绿色的树液中,立时便打着滚,吱哇乱叫起来。 凄厉尖锐的叫喊声,直刺得宋辞晚全身伤口血肉翻滚,简直便像是有开水在沸腾。 宋辞晚立刻定心凝神,施展甘霖咒。 淅淅沥沥,甘霖落下,温柔地抚平了外绽的伤口,使宋辞晚受损的躯体迅速恢复。 而血雾退去之后,那些打着滚的扭曲骨骼之类,便在一声声尖叫中,化为了烟灰。 烟灰之下,宋辞晚看到有一道血色的虚影,如同轻烟般嗖一下,就钻入了近乎干涸的浅潭之中,而后迅速消失不见。 不好! 二公子要逃。 兵法云,穷寇莫追。按照常理,这个时候的宋辞晚便该放任二公子逃走,不该去追他。 但也有古语说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错过此番,一旦离了魔界,宋辞晚再想要没有后患地杀死二公子,却是千难万难了。 而这等危险敌人,绝不可再放任他多活上哪怕一时一刻。 今日今时,二公子非死不可! 宋辞晚没有犹豫,立刻便向着二公子消失的地方追去。 这里原本是树液浅潭的一片洼地,但因为宋辞晚与二公子的大战,浅潭中的树液几乎都被驱散殆尽了。 没有了树液的阻挡,宋辞晚立刻便发现,这片小小洼地下方,原来竟藏着一个深深的树洞! 二公子方才便是从这树洞遁走了。 宋辞晚收回心经之火与明神之火,当即摇身化风,循着二公子消失的气息,紧追其后。 一边追,她一边施展大衍化生术,持续测算二公子逃走的方向。 其实倒也没什么好算的,因为这树洞虽然曲折回环,却并没有分岔存在。宋辞晚只需要沿着一条道路追去,就不怕追丢对方。 不过大衍化生术具备诸多妙用,也不仅仅是能测算对方方位,同时还能帮助宋辞晚更加明确地感应吉凶。 值得一提的是,先前血雾横行时,大衍化生术似被蒙蔽,宋辞晚数度施术,都始终无法奏效。而如今血雾退散,大衍化生术却是瞬间灵敏起来。 就像是一面镜子,千难万险被洗去了污秽,从而真正展现其明照四方之能。 数十息过后,宋辞晚忽然心中一动。 她感应到了,二公子就在前方! 树洞转折,宋辞晚化风穿行。 她却没有看到,就在那转折树洞的后方,血影一般的二公子正手持一个巴掌大的小葫芦,并悄悄地将葫芦口对准了宋辞晚追来的方向。 宋辞晚虽然施展了大衍化生术,却竟然未曾预料到此刻吉凶。 只听一声:“请宝贝斩敌,着!” 双方正面接触的一瞬间,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才姗姗来迟。 也就是说,大衍化生术,虽不再被蒙蔽了,但它却有延迟! 电光火石,生死一线间,一道长虹般的光芒,从那葫芦中射出。 其速度之快,简直超越了流星破空,白驹过隙。 宋辞晚的玄武观山印加上无常之体,都未能抵挡住这一道光线。 嗤! 千钧一发之际,宋辞晚的身体亦如风雷变幻,在这朝露电光间,她的身形往右稍稍侧过了些许。 光线于是穿过了宋辞晚的胸腔,距离她的心脏,仅仅只隔了半寸! 剧痛袭来,宋辞晚仰天往后倒去。 二公子大喜,他血影般的身躯顿时飞卷而来,嗖一下就往宋辞晚的识海中钻。 宋辞晚艰难喝问:“你做什么?” 二公子扭曲的声音带着愤恨:“夺舍!竖子毁我法躯,便拿你这法身来换罢!” 话音未落,他血影般的身躯便已是直接钻入了宋辞晚的识海中。 砰! 宋辞晚的肉身倒在了地上。 而她的识海中,突兀闯入的二公子却是惊呆了。 只见宋辞晚的识海宽阔无比,星空般的穹顶下,神明端坐,魔种萌发,魔种下方,心经之火与明神之火幽幽摇曳…… 这是正经修士的识海吗? 不,这分明是一个森严的堡垒,一个可怕的陷阱! 二公子血影般的身躯惊怒:“不!怎么可能?你不是炼体修士吗?你的识海中怎么会有神明?” 何谓神明? 神明亦为人身精气神之汇聚,神而明之,便是精通、气通、神通。 如此神识集会,意志凝聚,便成神明。 有此神明,修仙者才叫化神。 而化神以后的修士,不但肉身可以独立存活,倘若肉身被毁,留下神明,神明亦可再寻肉身,复本还阳。 先前,二公子虽然依靠替死草人多得了一条命,但他的原本肉身却终究在死去的当时就被宋辞晚给夺走了。 失去了这片肉身的二公子,将自己的神明寄托在血雾中,血雾便为他的第二条生命。 结果这第二条生命,又被宋辞晚的残缺版三昧真火给烧没了,最后,他只得再次寄托神明,转移生命。 死了两条命以后,二公子转身就逃。 宋辞晚追来,二公子趁机布下陷阱,以法宝消耗宋辞晚生机,再趁机神明入体,夺她肉身。 曾经,二公子以为是自己在设置陷阱捕捉宋辞晚,然而这一刻,二公子却又深深怀疑起来,莫非,他才是被陷阱捕捉的那一个? 第300章 来都来了,气逾五斤 电光火石间,惊呆了的二公子转身就逃。 然而既然来都来了,宋辞晚又岂能容他再次逃跑? 识海中,宋辞晚的神明睁眼了。 一道神光射出,精纯的力量如同天光洗练,将二公子血影般的身躯瞬间笼罩。 随后,心经之火与明神之火飞扑着跟上来。 再而后,端坐的神明以掌做刀,在识海中劈出了一记掌刀。 此刀,名为破妄! 破妄刀法与虚空幻魔剑便宛若是一体两面般的存在,虚空幻魔剑引动魔念,而破妄刀法却是专斩生灵妄念。 一刀既出,使其万念俱灰。 不论是执念还是魔念,正面还是负面,破妄刀出,尽皆斩灭。 而万物生灵,一旦失去所有念头,那不论是谁,或许都将失去存在意义。 这是另一种层面的死亡,在宋辞晚看来,破妄刀法甚至有可能是比虚空幻魔剑还要更加可怕的存在。 这也是她的底牌,是她绝不轻出的一记绝杀! 破妄刀斩中了二公子,一而再再而三被削弱的二公子显然已经无法再承受这一刀,他只来得及吐出一句:“放过本王,不可杀我,否则你必死无疑……” 刀光降临了,血影般的二公子僵在原处。 在此之前,宋辞晚与二公子激烈对战,不论是二公子血雾被破,还是后来二公子飞身投入宋辞晚识海中——这种种时刻,宋辞晚身边的天地秤漂浮摇动,就没有被收回去过。 只因二公子有无数激烈情绪,几乎可称是连绵不断。 【变异的人欲妖心,魔化的化神中期修仙者之怨恨、愤怒、杀念,二斤一两,可抵卖。】 【变异的人欲妖心,魔化的化神中期修仙者之怨恨、愤怒、杀念,一斤九两,可抵卖。】 【变异的人欲妖心,魔化的化神中期修仙者之怨恨、愤怒、杀念,一斤三两,可抵卖。】 …… 各种各样的怨与恨,纷纷扬扬投入了天地秤中。 二公子情绪之外泄,完全不像是正常的化神修士,他成了一头优质的长毛羊。若非是他的身份太危险,太不可控,宋辞晚简直都要舍不得杀他了。 这种修为既高,情绪又不稳定的敌人,岂不正是薅羊毛的绝佳对象? 当然,羊毛再好,宋辞晚的杀心始终不会动摇。 有些人是留不得的,当其应该要死的时候,便要如这破妄刀的存在一般,毫不拖泥带水,结束一切生命。 于是,破妄刀出之后,二公子的血影呆住了。 他所有的妄念都没有了,自然,天地秤也不再能收到他任何情绪气团。 血影呆滞时,心经之火与明神之火将其笼罩,细细地烧,直到烧得再无生命气息,只剩下一团原始血气,浮沉在宋辞晚的识海中,似乎要将宋辞晚星空般无垠的识海也给染成通红…… 【死气,魔化的化神中期修仙者之死,五斤六两,可抵卖。】 气逾五斤! 而收到死气,证明二公子真正死去了。 宋辞晚立刻又出动天地秤,将识海中那一团粘稠的血气给收入秤盘中。 值得一提的是,在收取这团血气时,宋辞晚感受到了一种凝滞的艰难。 仿佛这血气是极为沉重之物,其沾染在宋辞晚的识海中,便如跗骨之俎,绝不再肯轻易离开。 好在有天地秤,宋辞晚催动这件宝物,源源不断地向其中注入真气,最后甚至还燃烧了十年寿元,才终于通过天地秤将那一团血气从识海中剥离,收取了个干干净净。 【血神种,血神大法修炼者的印记,三斤九两,可抵卖。】 接着,天地秤对这个血神种又有解释:凡此印记存在,修法者便可借种复生,血神种,亦为复生之种。 也就是说,如果宋辞晚不是通过天地秤将识海中这团血气收走了,那么即便她能杀死二公子,二公子也随时都有可能通过她的识海复活! 这东西,说它是定时炸弹,都高估定时炸弹的了。 其诡异恐怖程度,堪称宋辞晚生平仅见。 她只有一种感觉:长见识了! 当然,后怕也是有的。 深深树洞中,倒在地上的宋辞晚睁开了眼睛。 方才在她识海中发生的一切,描述起来极为繁琐,但实际上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发生在瞬息之间。 有道是一念有千变,一刹那又能有千念。 识海中的天翻地覆,放到现世中来,却不过是倏然而过。 现世中,魔界中的宋辞晚睁开眼睛,当即服下数颗疗伤丹药,而后她艰难起身,一边给自己施展甘霖咒,一边捂住胸腔的伤口。 宋辞晚快速给自己疗伤,她从未伤得如此严重过,此时此刻,竟忽忽生出一种命在旦夕的感觉。 然后她就飞速翻找天地秤,她想看看二公子的储物法宝中,能不能存留有什么高等级的丹药,可以让她抵卖疗伤。 不,不对!不在! 二公子的储物法宝……他的储物法宝其实还没有被宋辞晚收入天地秤。 因为先前那鼠躯并非是二公子的完整真身,所以鼠躯倒下时,就只是光光一具鼠躯。 二公子的宝物都被他化身的血影给挟裹着带走了。 而这血影方才投入了宋辞晚的识海——血影能进识海,拥有实体的储物法宝却不能够,所以,二公子的储物法宝应该是落在了这树洞的地上。 那么,此物如今到了何处? 宋辞晚心惊肉跳,立刻以灵觉扫视。 却只见四壁茫茫,这树洞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死气,至于所谓的宝物,却是完全没有感应到。 是宋辞晚猜测错误,二公子的储物法宝其实根本就没有在这里?还是说,这树洞另有古怪? 一瞬间,宋辞晚想了很多。 而后,她飞快做了一件事,她调动天地秤,抵卖了血神种! 打开思路,试试看抵卖血神种能够获得什么? 【你卖出了血神种,血神大法修炼者的印记,三斤九两,获得了紫绶级纯净筑基丹一颗。】 紫绶级,纯净筑基丹?何谓纯净筑基丹? 难道还有什么不纯净的筑基丹? 此外,血神种竟可换来筑基丹? 这算是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301章 从今往后,人族不修金丹 宋辞晚站在树洞中,怔了片刻。 但很快,她的思维就从方才的种种情绪中脱离了出来。 她的胸腔剧痛,先前的伤口尚未愈合,甘霖咒只是缓解了这种痛楚,对于伤口的愈合却似乎很难起作用。 那个伤害到宋辞晚的葫芦法宝,毫无疑问,必然存在有特异之处。 这东西,存在有一种奇异的破坏力,能够阻止伤口的愈合! 而方才抵卖血神种获得的紫绶级筑基丹,此物固然非同一般,却没有疗伤作用,无法应对眼前的危机。 宋辞晚重伤的问题,还是没能解决。 要怎么办? 是立刻离开这树洞,离开魔界,回到灵界去? 不,不行! 一身重伤,回到灵界,怕不是去送菜?而在这个通道中,二公子那件葫芦法宝又失去了踪迹,没找到这东西,宋辞晚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此物的存在终究是个隐患,既然杀了二公子,宋辞晚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具备相关遗留气息的东西全部解决干净! 宋辞晚心念电转,继续感应。 很快,她又发现,这树洞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晦暗气息,这些晦暗气息的存在,使得四周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 原本在树洞外头,各类魔界生灵其实是非常之多的。 这些东西邪异、混乱、幽暗、恐怖,然而其纵有种种负面之处,却终究,它们又都是鲜活的,是生动的。 而这个树洞中,却只有干枯一条通道,其余什么也没有。 没有魔界生灵,没有草木枝叶,没有混乱的人声与魔音……通道内,一切都是幽静的。 这一瞬间,宋辞晚甚至生出一种感觉:似乎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这一条通道,而整个通道中,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一种莫名的悲凉便在此刻幽幽袭来,正如天地茫茫,举世独立,当全世界的生命都消逝了,独留她一个,纵然长生久视,又能有什么意思呢? 不知不觉间,宋辞晚带着这种悲凉,捂着受伤的胸口,又往树洞深处走了一段路。 眼看着越走越往下,树洞深处,干枯沉寂的气息也越来越浓郁,宋辞晚胸腔之内,心房忽而一跳。 沉浸在悲伤中的宋辞晚陡然惊醒:不对,她刚才是想做什么来着? 哦,她其实是想试一试,看能不能用天地秤吸收这树洞中的死气。 结果她却莫名其妙被这死气牵引,忘记了自己的真正目的,反而稀里糊涂又往树洞深处走了很长一段路。 宋辞晚当下唤出天地秤,尝试吸纳四周死气。然后她发现,此法行不通,天地秤吸不走树洞中的死气。 …… 宋辞晚不气馁,她感觉自己刚才想岔了,她吸什么树洞中的死气? 她分明应该想办法吸取自己伤口处的死气才是!外界的气息她吸不了,自身的气息还能吸不了么? 接着,宋辞晚再次将手按在自己胸前伤处,又操作天地秤吸取弥漫在自己伤口周围的僵滞气息。 果然,这一次宋辞晚成功了。 很快,秤盘上多了一团气:【星光死气,因被天星极光类法宝伤害而生出的死气,一斤五两,可抵卖。】 原来,弥漫在宋辞晚伤口周围的古怪气息,叫做星光死气! 这团死气被天地秤吸走以后,宋辞晚忽然就感觉到浑身沉重陡然一散。 像是有一层严密的枷锁从她身上断开了,宋辞晚直起腰,再次施展甘霖咒。淅淅沥沥的甘霖落在她身上,浸入她的伤口处,她身上的各处伤口便开始飞速愈合起来。 尤其是胸口那一道贯穿伤,比起其它细碎的小伤口,这道最为严重的大伤,反而愈合得最快! 不过数十息的时间,气息奄奄的宋辞晚就重伤痊愈。 她站直了身躯,伤势痊愈,这还只是一重惊喜,更多的惊喜是,经此一遭,宋辞晚又找到了天地秤的新用法。 重伤痊愈以后,宋辞晚的底气更足了,一种神清气明的感觉令她的思维格外清晰起来。 她再度施展大衍化生术,这一次,她选择了燃烧十年寿元来卜算二公子法宝所在位置。 寿元燃烧以后,大衍化生术的威力直线上涨,先前那种朦朦胧胧,仿佛被什么蒙蔽的滞涩感一瞬间就没有了,宋辞晚当即跟随自身灵觉,又继续向树洞深处走去。 这一次的卜算并不多余,至少它给宋辞晚吃了一颗定心丸。 宋辞晚的步伐先慢后快,再到后来,她又重新化作了一缕风,如此顺着树洞直线向下。 风吹过寂静一片的树洞,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过数里、数十里……甚至是数百里,乃至于根本无法计数的里程—— 就在宋辞晚要认为这树洞根本就是一片无底深渊时,树洞深处,居然传出了朦胧的对话声。 宋辞晚瞬间停止穿行,她虚虚悬停在了一片黑暗的转折处。 朦胧的对话有些混乱,像是有许多人一齐在呐喊着什么。 “从今往后,人族不修金丹,只练自身!” “纵然天塌地陷,建木倾倒,仙路断绝!” “从今往后,人族不做傀儡,只做自身!” “纵然山川枯萎,纪元消逝,长生不再!” “从今往后,人族不敬仙神,只敬自身!” “纵然永世沉沦,岁月枯寂,道途崩殂!” “从今往后……” 一声又一声,先时模糊朦胧,后来渐渐清晰,再后来逐步激昂。 最后,那些声音便仿佛是穿过了无穷岁月,慷慨豪迈地响彻在了宋辞晚耳边。 使她不由得转过了那片黑暗,迎面先是见到了一片灰白色的杂物堆——当然,第一时间,宋辞晚的注意力并未放在那个杂物堆上。 她的目光向上,见到了在杂物堆上变幻的一团光影。 光影中,像是浓缩了一个宏大的世界。 那是无边的云海,是无穷的电光,又有山川掠过,有湖海纵横,有大漠狂沙,有茫茫绿野…… 可是在那电光下,山峦倒塌了,湖海干涸了,大漠上掀起的风沙,埋葬了一个又一个奔逃的人类。 有人在哭喊中倒下,有人咬着牙,转身奋起抗击,有人顶在疯狂倾泻的雷霆之下,举起双手,力挽天倾。 还有人列成人海大阵,以人身血躯,组成了一把血肉巨斧,对准一座通天大树,轰然砍下! 第302章 那些宏大往事 宏大的画面,使得宋辞晚在见到的一瞬间,便不由自主地,被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涌动,伴随着那一声声: “从今往后,人族不修金丹,只练自身!” “纵然天塌地陷,建木倾倒,仙路断绝!” …… 宋辞晚心潮起伏,只见那遥远纪元的天空下,人族组成的血肉巨刀轰然落下。 巨刀前,通天的神树亘古伫立,默然无语。 它虽无言,又仿佛是在悲哀哭泣。 神木有灵,又何尝愿意舍弃自己的生命? 但同样,神木有灵,其性灵的存在,又仿佛使它明白了,那时那刻,为何偏偏是它,要被砍伐,要被倾覆。 云海狂雷之下,人族的声音越发汇聚。 那些声音从四面八方、从五湖四海、从高山、从深渊、从大漠、从天涯…… 千里迢递,万众一心,铿锵传来: “从今往后,人族不做傀儡,只做自身!” “纵然山川枯萎,纪元消逝,长生不再!” …… 天空的顶端,似乎是漏了一个洞。 洞口后方有一只只毛刺悚然的巨足,跃跃欲试,几番试图从天空落下,落入下方人群之中。 天洞内,更有数不清的怪异啸叫,在挣扎、扭曲、狂吼! 那些怪异的声音明明不成语言,可是恍惚间,宋辞晚又像是听懂了。 它们好像是在说:“人族,信奉吾,得永生。” “人族,建木通天,若是自伐天木,必将自取灭亡。” “人族,自今日起,尔等背弃仙神,便将非人,必自成魔。” “人族!” “非人也……” …… 无数道狂乱的声音,从那天洞口传出,传到人间,风云呼啸,顷刻又是无数生灵消亡。 神木没有动,唯有暗绿色的树液从顶端纷纷落下,像是从天而降了一场天哭。 人族组成的血肉巨斧终于砍中了神木的主干,明明是无数年前发生的事情,可宋辞晚又只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响彻天地的一声:呜呼! 神木有灵,终究要为众生哭一场。 咔咔咔!神木被砍断。 砰——! 神木倒下了。 宋辞晚心神俱震,不由自主上前一步,伸出了手。 却只见那废墟之上,光影的世界中,随着神木的倒下,天地震颤,地覆天翻。 砍伐神木的所有人族,皆在那一刻血肉崩毁,无数的人族魂灵消散,也有很大一部分投入了神木之中,而后,化作神木的残枝败叶。 最后,孕育成了新的魔灵。 神木化作了魔树,阻断了天与地的交界点,天空中,那个破裂的天洞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奇异规则的阻隔,天洞后方,那些巨足纵然疯魔躁动,却终究无法突破这片阻隔。 天洞之后,那些尖锐的声音愤怒嘶吼:“人族,吾等永不消亡,吾等必将复生!” 轰轰轰! 建木倒下后的余波还在震颤,果然应了天洞后方那些声音的定言:建木倒了,砍树的人族却并未因此就得到新的生机。 相反,越来越多的人族在死去,大漠成了湿土,沧海干涸成了桑田,高耸的山峦变成了平地,平原裂开,又形成了一道道深壑…… 在这个过程中,不论这大地上的人们如何挣扎、如何求生,可是死亡依然如影随形。 废墟之上,光影仍在剧烈变幻。 宋辞晚又看到了,看到了先前看过的,熟悉一幕:有残留存活的修士,在剖金丹! 他们将自己的金丹剖出来,碾碎了,取出了深埋在金丹正中心的一个模糊的血色细点—— 宋辞晚心跳剧烈,不由自主地运足了目力,想要看清楚那个血色细点究竟是什么。或许,这就是金丹大道为何会拥有种种恐怖的秘密所在! 可是,那个细点又实在是太细了,宋辞晚即便催动了左眼中的青木眼,都始终未能看清细点的秘密。 青木眼的等级终究还是太低了些,对于此刻的宋辞晚而言,已经很不够用了。 她没能看清楚细点究竟是什么,眼角余光却是看到了,那些生剖金丹的修士,在取出血色细点以后,又将剩余金丹融化在水中。 真是奇怪,金丹明明应该是能量的聚合体,可在那时,却能像是丹药一般被融入水中。 而后,有一些强壮的凡人站了出来。 这些凡人有男有女,无一例外,体魄矫健。他们端起了融化过金丹碎片的能量水,各自饮尽。 然后,有些人当场就爆体身亡了。 还有一些人,忽地仰天长啸,狰狞发狂。这些发狂的人,有些长出了长毛,有些长出了鳞甲,有些肌肤变得漆黑,有些甚至还生出了三头六臂…… 总之是各种奇怪形态,各种不一样的发疯。 这些发疯的人,又给幸存的少许人族带来了深刻的灾难。 但好在,终究有那么一小撮人,他们在饮用了金丹碎片水以后,忽然间,就好像是领悟了什么。 这一小撮人,体内气血勃发。充沛的能量滋润了他们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在周天运行中,轰轰轰地冲开了他们身上的一个个窍穴。 由此,他们的体魄更加强壮了,他们搬运气血,甚至还拥有了种种巨力。 能一跃数十丈,能徒手生撕妖怪,能扶山填海,能…… 画面变化太快了,宋辞晚没有太过仔细地看他们,只是在心中生出一种恍然:原来这金丹修行之法,当真是上古修行之法!是上一个纪元的修行法门! 金丹修行法之后,是武者的气血修行法。 在那一段最为艰难的上古岁月中,是人族武者续起了人族的脊梁。 那么,那些自剖金丹的寻仙者们呢? 他们后来又如何了? 如今的大周,修行法门百花齐放,修仙者、读书人、炼体、修禅……这些,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宋辞晚解决了一个疑问,可是很快,胸中又生起了更多疑问。 就在她一个念头百转千回时,忽然,她眼角余光却是看到了,在那些飞速变幻的光影中,有一个血红色的细点,被一个懵懂的孩童捡了起来—— 对了,那些血红色细点,之前被剖出来时,明明是被自剖金丹的寻仙者给当场销毁了。 这个漏网之鱼,又是哪里来的? 宋辞晚又见,那孩童捡起红点,忽然一张口,就将红点吞入了腹中! 第303章 金丹中不可说的秘密 宋辞晚心惊肉跳,她将目光紧紧定在了吞吃红点的那个孩童身上。 只见这孩子吞下红点以后,忽然对天一声长啸。 无穷的天灾中,有一片滚滚巨石忽然从旁边山坡上落下。地上的人们纷纷惊慌奔逃,唯有那孩童,长啸之后忽然将左臂一伸,他的手臂就变化了形状,成了一条足有数丈长的强韧触须。 这触须像是长鞭挥动,啪一下,就将从山上滚落下来的巨石打碎了。 孩童又将右臂一伸,很快,他的右臂下方却是长出了一整排纤细修长的钩足。 这还不止,他在瞬间弹跳而起,弹跳间,他的双腿也变了,正正好变成了一对弹力极好的纤长虫足。 他轻轻一跃,便跃起了数十丈高。 山上的那些巨石虽是纷纷滚落,似乎没有穷尽,变异后的男孩却飞纵如风,他在山间来回跳跃,嗖嗖嗖地,整个人都好似是化成了一条穿梭的闪电。 很快,他就触须飞动,将所有巨石都击成了粉碎。 下方,奔逃中的人们发现了这一幕,不由得纷纷回头。 有人欢呼:“太好了!我们得救了!” 也有人警惕、恐慌:“不、不对,你们看,你们快看,这郁家三郎变化的模样是不是有些眼熟?” 有人颤声回答:“是,是眼熟,便好似是,是那些……那些……” 回答的人尚未将话说全,旁听者却立刻纷纷领会了他的意思。 一时间,众人无不心惊肉跳。 他们说不出具体的答案,但却无人不心生恐惧,颤抖。 有人忽然大喊起来:“那些东西不是都被封堵在天门外了吗?怎么还会出现?郁三郎又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啊……” 大喊大叫的这个人喊声尚且未落,对面山上的郁三郎已经在瞬息间从山上纵跃而下。 他的身形快逾闪电,嗖一下就跳跃到了这个喊叫的人身前。 然后,他的嘴巴一张,口中瞬间吐出一根纤细中空的长管。这根细长的管子通体呈现出血红色,便像是一道血色的细线,倏地插入了对面叫喊之人的口中。 叫喊之人立刻收了声,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呜呜地挣扎。 可是没有用,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只在半个眨眼间,探入其咽喉深处的那根细管,便将此人体内一切——包括他的能量、血肉、魂灵,都给吸取一空。 下一刻,此人直接化作一堆枯骨,叮铃哐啷摔倒在地。 全场皆寂,只有那个吸走了旁人所有生命的郁三郎,他的模样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他的头颅变得尖凸起来,原先人形的眼睛,瞬间变成了虫类的复眼,微白的肌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绿色,上头开始生长出一块块细碎的甲片。 更别提,还有一段段虫类的节肢,从他的身前、他的腿弯、他的腹部……总之是各种奇奇怪怪的地方,宛若春笋破土般,刷刷刷破体而出。 他的背后,更有一对薄透的虫类翅膀,噌一下伸展而出。 至此,宋辞晚也终于看明白了,他口中先前伸出的细管,又哪里是什么细管?那分明便是虫类的口器! 一个念头从模糊到清晰,原先一直觉得朦朦胧胧,哪里没能想通的宋辞晚,终于在这一刻,感觉自己像是看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她不由自主地口中喃喃:“原来这所谓金丹,金丹之中居然包裹着一颗虫……” 虫字后面的那个字尚未完全说出口,宋辞晚忽然就感觉到浑身一颤! 像是有一种莫大的恐怖,从遥远的虚无世界降临了。 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阴森、混乱、逼仄、威压,携带着重如浓墨一般的无穷死气,如山崩海啸,轰隆隆向着宋辞晚所在的位置狂猛席卷。 树洞深处,一切都在颤抖。 “地面”在颤抖,那一团漂浮着的宏大光影也在颤抖,光影下方那一堆废墟般的残片也在颤抖。 宋辞晚从来没有哪一刻能如此刻这般清晰地感受到,死亡……在降临! 她立刻明白了,虫字后面的那个字,不能说出口! 至少不能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下说出口。 这是禁忌、是恐怖、是死亡之路! 她当然立刻就闭嘴了,同一时刻,她又看到,那一片颤抖着的宏大光影,亦如梦幻泡影般,噗一下,碎裂成了虚无。 至于下方,那一堆破碎的残片,更不必多说。 其本就破烂得不成样子,经此一刻,更是纷纷碎成了粉末。 只有上方寥寥几物,比如一个惨白并生满了裂纹的葫芦、一个铁锈斑斑的炮塔、一块覆盖着深红色异物的门板…… 这几样东西,碎裂得稍微慢一些,没有在一个瞬间就被震成齑粉。 说时迟,那时快,深感危机的宋辞晚放出天地秤,刷一下就将那一堆粉末连同上方残留的几块碎片,都一齐收入了天地秤中。 紧接着宋辞晚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通行令牌,意念一动,便启动令牌。 嗡—— 令牌上放出一道细微白芒,瞬间将宋辞晚笼罩。 宋辞晚的身形一晃,当即便从树洞深处消失无踪。 她走得太快了,自然便无从看到,就在她离开后的下一个瞬间,树洞中凭空卷起一阵狂风。 狂风之下,原本坚如磐石的洞壁便如同纸屑般纷纷碎裂开来。 直到露出更下方,一条深长的树根,紧紧扎入无尽虚空。 …… 灵界,凭借令牌及时逃离危机的宋辞晚只觉得浑身一阵剧痛。她知道自己与一场风暴擦身而过,则风暴虽未能真正撕扯到她,但仅仅只是一些错身的余韵,就已经令她深感不适。 宋辞晚站在当下,心中徐徐生起一股后怕。 上古纪元的真相明明已经近在眼前,可这真相却居然恐怖到不可言说! 宋辞晚游目四顾,只见自己已然回到了寻仙塔的一层大厅中。 两界令牌的白芒从她身上消失了,她站在大厅偏左些的位置,只需稍稍向中心处抬眼一看,就能看到熟悉的白龙首与黑龙首。 宋辞晚当即站在原地调息了片刻,等身上的不适消散后,她便快步走上前去,向着黑白龙首轻轻一拱手道:“两位使者,晚辈前来交付任务。” 第304章 第二颗筑基丹 宋辞晚在黑白龙首齐刷刷的注视下,交付了三十株鹿鸣草。 她的沧海洞天中,如今已积存了足足八十七株鹿鸣草。 除了先前在下层采集到的那些鹿鸣草是五百年份的,后来,到了屠灵级魔物出现的那一层,宋辞晚采集到的鹿鸣草却是千年鹿鸣草! 像这种超标的东西,宋辞晚当然不会交付出去。 她只交三十株五百年份鹿鸣草,其它的,多交一点她都感觉吃亏。 白龙首显然非常满意,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如水:“好极了,魔界中采摘鹿鸣草,原本便是极为艰难的任务,你既已完成,寻仙塔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黑龙首怪声重复:“完成任务,不亏待!嘿嘿嘿,呵呵呵……” 古怪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但在魔界中,连各种魔音都已经听惯了的宋辞晚,再次听到这黑龙首的怪声,却是见怪不怪了。 白龙首取走了三十株鹿鸣草,将其放到了旁边一个光阵中,片刻后鹿鸣草消失不见。 “恭喜你,来自凡间的修士。”白龙首温柔又喜悦,“任务完成,你可以获得紫绶级筑基丹。去罢,取走你的筑基丹。筑基完成以后,你便能回到凡间。” 黑龙首怪声重复:“筑基完成,回到凡间!呵呵呵,嘻嘻嘻……” 白龙首继续柔声说:“凡间毕竟污浊,你若不喜回凡间,便是留在灵界也是可以的。灵界之中,气息清灵,更利修行。” 黑龙首继续重复:“灵界清灵,更利修行,更利修行呀,嘿嘿嘿,嘻嘻嘻……” 他摇晃长颈,时而伸过龙头,探向宋辞晚,漆黑的龙首上,一双泛白的眼珠子闪烁着古怪的光芒。 宋辞晚按捺住了心中的种种情绪,礼貌谢过两只龙首。 很快,她就在旁边一个光阵中拿到了一个紫色的漆盒。毫无疑问,这漆盒中装着的自然就是紫绶级筑基丹! 一切都很顺利,再无半点波折。 白龙首又让宋辞晚选一间修炼室,宋辞晚随便选了一个地字六号修炼室,而后询问白龙首:“请教使者,你说筑基成功后晚辈可以自行选择回到凡间。使者可是仍有令牌发放?” 白龙首一如既往,语调温柔,言无不答:“回到凡间不需令牌,你若筑基成功,修炼室中自会出现通往凡间之门。穿过此门,便是凡间。 你若不去凡间,则只需等候一刻钟。一刻钟后,此门消失,从此你便可以留在灵界修行。” 黑龙首尖叫:“留在灵界,留在灵界,嘿嘿嘿,哈哈哈……” 宋辞晚听明白了,又问:“若是留在灵界修行,往后还有机会再去凡间吗?” 言无不答的白龙首这一次却是沉默了片刻,而后微笑道:“时机若是成熟,自然能有机会。” 宋辞晚听在耳中,心下却是微微一沉。 时机成熟?什么叫做时机成熟? 她心念百转,而后以一种毫不经意的语调,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请教两位使者,若晚辈不能筑基成功,又将如何?” 这个问题再一次使得白龙首沉默了,一直重复着白龙首说话,而自己绝不主动言语的黑龙首,却在这一刻忽而将龙躯伸长,同时张大龙口,对着宋辞晚猛地一声大吼。 昂—— 古怪的龙吟,在大殿中掀起了阵阵风浪,黑龙首暴躁大喊:“不能筑基,要你何用?滚滚滚!” 滚字出口,掀起的风浪几乎将宋辞晚直接吹走! 宋辞晚立刻将身形微微摇晃,卸去了这一股风浪之力。 同时,她心中亦是在默默计算,这黑龙首的一吼之力,几乎有着与化神相当的战力。 当然,宋辞晚目前真正战斗过的化神只有二公子,而二公子的死,说实话,宋辞晚其实还是取巧了的。 如果只凭自身实力正面战斗,而不依靠种种计谋与削弱,宋辞晚究竟能不能战胜二公子,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所以,对于自身战斗力,宋辞晚仍然缺乏一个具体评估。 她只是迎着黑龙首吹过来的风,又接连晃动了几下身形,并在晃动中展现出了将要后退的姿态。 白龙首幽幽一声叹息,她轻声道:“罢了,又何必动怒?” 话音一出,黑龙首吹起的狂风便在霎时停止了,白龙首伸长半截龙躯,轻轻与黑龙首交缠。 两条龙首在半空中交流了一会,当他们互相交流时,龙口中会发出种种音调古怪的低吟。这似乎是他们的特殊语言,宋辞晚听不明白。 她只是默默将这黑白二龙的音节都记在心中。 片刻后,二龙交流完毕,白龙首探过龙颈,温柔面向宋辞晚,徐徐道:“服下筑基丹后,若是筑基失败,你将有可能遭受灵气反噬。修行者,筑基之事,千万谨慎,切莫失败。” 她又殷殷叮嘱宋辞晚:“修炼室中,刻有筑基之法。若有不明,可反复诵读,能增强筑基成功几率。” 这连番的话语可以说是体贴到极致了,宋辞晚听罢了,淡淡一笑。 她终于不再多问什么,只是抬脚走到了左侧的光阵边上,取走了漂浮在其中的那个紫色漆盒。 漆盒在手,通往地字第六号修炼室的光阵也亮了起来。 宋辞晚快速踏入其中,一阵光芒闪过,她便通过传送,出现在了一个四面密封的修炼室中。 这个修炼室乍看起来十分简朴,其四面八方皆为石壁,内中一片空荡,只有石板地面的正中间摆放着一个蒲团,这大概算是这修炼室中唯有的一件“家具”。 至于说,四面石壁上刻画着的种种文字——这些文字造型古朴,其中间或夹杂有一两个华夏篆字,但总的来说,其主体还是大周文字。 居然是大周文字! 宋辞晚的目光顿时微微一凝,眉头轻蹙,心生疑惑。 人的想象力亦是有时而穷,而这个世界上,实实在在发生的许多事情,又往往是比人所能想象的极限还要更为荒诞曲折许多。 宋辞晚先将眼前的疑惑甩开,不再穷思竭虑,转而却是打开了手中的紫色漆盒,开始仔细观察起了漆盒中的那颗紫绶级筑基丹。 毫无疑问,这一颗得自于寻仙塔的筑基丹,一定是有问题的。 现在,宋辞晚则要弄明白它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第305章 别有所悟,不同寻常 宋辞晚手托漆盒,她并不直接接触那颗筑基丹,只是运足了目力,展开灵觉,仔细观看。 同时,宋辞晚又施展了奇门道术度量衡,她想试试看,用度量衡可否度量出这颗筑基丹的秘密? 奇异的神光在宋辞晚双目之间闪烁,她的身周像是弥漫起了一缕无形的风。坐忘心经在经脉中流淌,宋辞晚的整个身心都沉浸到了一种极为微妙的情境中。 坐忘之道,先有我,后忘我,再又有我。 在有我无我之间,修行者极容易进入到一个超脱寻常,甚至是超脱现世的视角当中。 只是这种视角的转变往往需要很长时间酝酿,并且还未必次次都能成功,因此在日常的战斗中,宋辞晚基本上很少利用这种视角。 倒是此刻时间充裕,别无旁骛,宋辞晚酝酿一番后,却是很快就找到了状态。 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像是忽然拥有了一种别样的穿透力—— 只见那紫色漆盒中的筑基丹,乍看起来混元如意,光泽盈盈,一种灵气缭绕其间,更甚至,在那丹药表面,还生长着一条条玄奥古朴的深紫色丹纹! 便是不品、不闻、不吃,单只是细细看去,这丹药表面的一道道丹纹便已是足够令人心驰神醉。 不愧是紫绶级筑基丹! 在所有筑基丹的品级中,除去传闻中一颗便能立地成仙的仙灵级,便属紫绶级为最高等级。 此丹之玄妙,光只看丹纹,便可见一斑。 宋辞晚沉吟着,心中忽又一动:不对,这丹纹……这丹纹竟也是篆字的形状! 只见那一道道弯曲如流水般的纹路首尾相接,缠绕在这圆鼓鼓丹药上,因其纹路难免变形,乍看起来这丹纹便像是什么奇怪的符号,以至于宋辞晚没能一眼看出其中奥秘。 此刻看得明白了,宋辞晚也就很快分辨出来,这一颗筑基丹上,丹纹书写的篆字,正正好便是一个“休”字。 休! 何为休? 休是休止、是恢复、是休憩,也是停滞! 宋辞晚认得的篆字不算少,但到目前为止,在这个世界,她能够成功将其当成一种道韵符号施展出来的,尚且还只有木、林、示、禁……这几个字。 其它的篆字,她就算心知肚明其笔画形态,却总是受到一种奇异力量的阻隔,以至于书写不出,也施展不了其中奥妙。 宋辞晚明白,这应该是因为她缺少模板,缺少桥梁,又或者说,缺少领悟…… 此刻,“休”字出现了,宋辞晚细细领悟之后,灵感忽至。 于是她抬起手虚空书写,片刻后,一个“休”字写成,宋辞晚将其推入自身。 霎时间,“休”字入体,宋辞晚只觉得浑身精神一震,因先前经历而产生的种种疲惫皆于此刻尽去。 这个“休”字,对于体能和精神的恢复,比之甘霖咒还要有用许多。 甘霖咒的作用是以疗伤为主,“休”字却主打恢复精力与体力。两者之间,倒是可以形成一个很好的互补。 而比起甘霖咒这等后天学来的法术,宋辞晚在施展各种篆字字符时,却总有一种字符更简单,却又更精微,并且,更加能够直指道理本身的奇妙感觉。 简单说,宋辞晚学习甘霖咒以后,尚且需要经历一个从入门到熟练再到精通、再到掌握、再到炉火纯青、出神入化……这样一个过程。 而“休”字符,宋辞晚一旦领悟,却似乎直接就能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要么不领悟,既然能够领悟,那就是悟通了道理,懂得了玄奥。 这种近乎于直指本质的变化,倒也难怪寻仙者们总是骄傲地说,金丹大道才是真正的仙道了。 譬如此前渔夫渡劫,那时候渔夫身上也曾显露出篆字符号。 宋辞晚对于木、林、示、禁等字符的领悟,也正是来源于渔夫身上的“禁”字图文。 筑基丹、金丹,这东西一脉相承,似乎都拥有一种得天独厚的道韵。 只可惜……金丹大道有诡怪。 宋辞晚暗叹一声,她领悟完“休”字符,只觉得自己的灵觉越发敏锐了。 这一次,她没有再受到什么阻碍,只是灵觉沿着“休”字丹纹,不知不觉便穿透了丹药外围浓厚的灵气层,看到了这颗筑基丹的正中心—— 那中心位置,蜷缩着一个细如尘埃般的红点。 而这红点内部,又如须弥芥子般,分明容纳着一个蜷缩的生命! 那生命,宋辞晚一眼看去,完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其全貌。她只是在乍见其存在的一瞬间,忽然便感受到了一种无限古老、无边浩大,却又无比诡怪、森严如深渊般的恐怖感觉。 而先前在魔界时,那一句未曾被她完全说出口的话,此时此刻,终于又在宋辞晚的心中,被她暗暗吐露了出来:筑基丹、包括后来的寻仙者金丹中,果然都包裹着虫卵! 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震撼感,如同古老的巨钟,在宋辞晚耳边轰然敲响。 她心房剧烈跳动,这一次她自然是吸取了经验教训,没敢再脱口自语出什么话来。但心头巨钟敲响的那一刹那,她却立刻熟极而流地做了一个动作: 她将手中的筑基丹与紫色漆盒,一并脱手扔到了天地秤中! 这一切描述说来话长,实则不过是发生在瞬息之间。宋辞晚如行云流水般做完这套动作以后,又立刻反手取出了先前通过血神种换来的那颗“纯净的紫绶级筑基丹”。 灵光隐隐的纯净筑基丹被她托在掌中,宋辞晚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没有耽误,立刻又操作天地秤,将方才收入秤中的那颗筑基丹卖掉! 【你卖掉了被古神虫族寄生的紫绶级筑基丹,获得了五星级奇物,金蝉玉蜕。】 筑基丹就这样卖掉了,宋辞晚的注意力却首先定在了“古神虫族”这几个字上。 古神! 虫族就虫族,可是天地秤给出的前缀却居然是古神! 古神虫族,这四个字,何其耐人寻味。 宋辞晚默默咀嚼,只觉得心惊肉跳,意动神摇。 第306章 筑基,七等筑基法 寻仙塔,地字六号修炼室中。 宋辞晚将“古神虫族”这几个字牢牢记在了心里,而后她很快调整好情绪,将注意力转到了方才卖出紫绶级筑基丹后得到的东西上。 五星级奇物:金蝉玉蜕! 此物不愧是五星级的宝贝,天地秤给出的解说是:炼化此物融入自身,可以由金蝉玉蜕替代死亡一次,本体则当场复生,复生后本体一切伤害皆可恢复,并获得短暂灵融状态。 灵融状态时,本体修为上升一阶,活性翻倍,战力暴涨。 具体持续时间则视本体生命底蕴而定,灵融状态结束后,本体亦将陷入半月至三月的虚弱状态中,后续可逐步恢复。 宋辞晚:…… 她心里自然是很高兴的,只是这种高兴此刻不便溢于言表。 金蝉玉蜕,比之二公子此前的替死草人,明显还要更加奇妙许多。 替死草人替死一次,本体明显是要被削弱的。而金蝉玉蜕替死一次以后,本体反而能够狂暴开大。 一来一回,这其中的差距简直不可以道里计。 甚至就连宋辞晚的桃李傀儡,都不见得能与金蝉玉蜕相比。 桃李傀儡的原理,是宋辞晚随身携带李木傀儡,遭遇致命危机时,李木傀儡可以替死。 而后桃木傀儡发动传送能力,将宋辞晚本体传送至桃木傀儡所在的位置。 这其中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桃木傀儡的传送能力—— 宋辞晚如今修炼至炼气后期,比起当初的化气期简直都不知强出多少倍了。 而桃李傀儡却是宋辞晚化气期时修炼出来的产物,以桃木傀儡之能,要想传送如今的宋辞晚,只怕颇有难度,存在失败的风险。 若将人体看做能量体,将从前的宋辞晚能量状态比作一,那么如今的宋辞晚或许能相当于一百,甚至三百、五百还不止! 这么巨大的差距,桃木傀儡的能力已经跟不上宋辞晚的成长速度了。 只有李木傀儡,若只做替死之用,以奇妙的因果律而抵挡一次致命攻击,倒是仍然有用。 总之,宝贝都是好宝贝,就看怎么用了。 宋辞晚收好了新得的宝贝金蝉玉蜕,按捺住心中喜悦,转而捧着那颗筑基丹,走向修炼室的四面墙壁,开始默记起铭刻在墙壁上的筑基之法。 她打算抓紧时间筑基成功,然后回到人间。 灵界这鬼地方,探究到这个程度也该够了,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欲修仙法,先明自身。】 只见这墙壁上铭刻的筑基法上,开篇先写了这样一段话。 【凡人庸碌,先天灵识蒙蔽,灵根断绝,修行第一篇,需以筑基丹之力打通奇经八脉,生成灵根仙脉,而后感悟灵气,引气筑基。】 看到这里,宋辞晚的眉头便不由得微微皱了起来。 透过这一段段分明是贬低凡人的文字,她恍惚像是看到了,上古纪元时期,一名虔诚的寻仙者吞下了所谓“上赐”的筑基丹,而后在不知不觉中引动了筑基丹中的虫卵。 虫卵中的古神虫族伸出了它们的虫丝与触须,从丹田中蜿蜒四散。 那些细密的虫丝,扩散在了人体的每一处,编织成了所谓灵根,占据了人体的所有经脉,将他们牢牢掌控,紧紧束缚。 筑基筑基,筑的是什么基? 这哪里是在修仙?这分明是在将人体自身变作虫族的土壤、养料、寄体!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恐怖的事情吗? 倘若天下人人皆寻仙,倘若世人无不求筑基,倘若金丹大道成主流,虫族高高踞于天,那么这个世界又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 明明只是引导筑基的文字,可是宋辞晚一看之下,恍惚又像是透过这文字,看到了无穷恐怖的种种画面。 一切似真似幻,宛若发生眼前。 甚至有那么一刻,宋辞晚又觉得自己的丹田隐隐作痛起来。 她恍惚惊醒,后背一层冷汗。 再看四周,文字还是那些文字,她方才隐约看到的那些画面又都好像只是一场幻觉,一场臆想。 当然,宋辞晚知道,那些不是幻觉,只是发生在远古之时。 而如今的时代,终究不是金丹主流的时代了。 随着一代又一代先祖的牺牲与努力,人族已经摆脱了对所谓灵根的依赖,转而开辟出了一种种独属于人族的修炼之法。 不论是练武、修仙、炼体、读书,又或者是修佛,都是独属于人族的,不需要灵根的修行之法! 真正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宋辞晚起伏的心潮逐渐平复,忆古思今,对于如今的大周,她忽然就生出了一种别样的归属感。 一个人族独大的人道王朝!一个不需要被妖族驱赶,被虫族奴役,而是能够自己站起来,在这万灵齐放的大争之世,有着自己一席之地的人道王朝! 难道不值得人心生归属,甚至生出骄傲与自豪吗? …… 宋辞晚放开种种遐思,继续去看筑基之法。 筑基也分等级,一如筑基丹,不过筑基丹只有六个等级,而筑基之法,有七个等级。 【一等筑基,丹田生石基。】 【二等筑基,石基蕴真火。】 【三等筑基,真火炼银花。】 【四等筑基,银花生金液。】 【五等筑基,金液涌玉树。】 【六等筑基,玉树通楼阁。】 【七等筑基,楼阁筑天路。】 …… 宋辞晚拥有纯净的紫绶级筑基丹,照理说,她应该可以完成第六等筑基,在丹田中打造一座玉树楼阁! 只是,纯净的筑基丹里没有虫卵。 而没有虫卵以后的筑基丹,还能够使人生成“灵根”,并成功筑基吗? 关于这一点,不经实践,其实宋辞晚也没有把握。 但她也没有纠结太久,只是在通读完全篇筑基之法以后,很快就走到了修炼室中央。 她取走了修炼室中间摆放的那个蒲团,将其扔到了天地秤中,而后又取出了一个自己随身携带的蒲团。 并将之前得到的凝神玉盆景取出来放到身边摆放好,这个东西有定心凝神的功效,适合此时使用。 很快,宋辞晚就服下了筑基丹,开始尝试筑基! 第307章 筑就奇妙世界! 宋辞晚将得自天地秤的纯净筑基丹吞入腹中,而后细细体悟药力发散。 她很快就感觉到,自己的灵觉似乎因为筑基丹的药力而生出了一种奇妙的变化。 原本,她看这个世界是蒙昧的—— 这种蒙昧,并不是说宋辞晚眼瞎,而是她生而为人,以人类的肉眼,很难直接看到世界的本质。 在修炼坐忘心经,并炼成神明,踏上炼精化气的神明道途以后,她又诞生了灵觉。以灵觉感应世界,比之单纯的肉眼又多了一重敏锐,但即便如此,灵觉观世,依旧存在许多隔阂。 有时候,宋辞晚能够在悟道状态下打破这种隔阂。 只是悟道非常有,非常态。 这种不常规的东西,倒也不必拿出来说。 此时此刻,令宋辞晚震惊的是,受到筑基丹药力引导以后,她忽然就发现,自己灵觉感应下的世界,霎时间竟从隔着朦胧薄纱般的蒙昧,而变成了多彩的高清! 她闭上双眼,肉眼不睁,只有灵觉展开。首先,灵觉便感应到了,漂浮在空气中的,那些五颜六色的灵气。 有一种玄色的灵气,灵动沁凉,这是水灵气; 有一种白色的灵气,锋锐肃杀,这是金灵气; 有一种褐色的灵气,厚重端庄,这是土灵气; 有一种绿色的灵气,生机勃勃,这是木灵气; 有一种赤色的灵气,炽热亢奋,这是火灵气; …… 五行灵气,在这地字六号的修炼室中,清晰排布,纯澈浓郁,每一种,都仿佛是带着一种直至大道的韵味,令人一触之下,便不由得心神沉醉。 这是宋辞晚在大周,在人间时从未有过的感觉。 大周修行界,也不讲究灵气分野。大周修行的主流,在于元气! 宋辞晚此前查阅过一些零散的资料,知道灵气和元气的主要区别在于,灵气更加五行分明,而元气更为混沌原始。 要说哪一种更高级,这其实很难分辨。 因为不论灵气还是元气,都属于天地之气的一种,都是天地之气的组成部分。 就比如,宋辞晚前世学过的空气组成。 空气是什么?空气是一种气体混合物。 其主体有氮气、氧气、稀有气体,二氧化碳以及其他物质,等等等等。 看看,空气多么复杂,天地之气自然也不能示弱……不是吗? 空气的成分随着地域的变化也会产生变化,天地之气同样亦是如此。 …… 宋辞晚细细体悟着灵气的奥妙,渐渐地,也顾不得再去分辨灵气和元气的区别了。 她只感觉到,自己好像是变成了一个充满兴味的筑巢者。她伸出灵觉,以灵觉做触手,搬运空气中的种种灵气,将其引入丹田,而后将其排列组合,使其生成种种变化。 土灵气可为基石,以土灵气堆砌,宋辞晚的丹田中便渐渐出现了一片宽阔的石台。 石台筑成了,宋辞晚又嫌弃其不够坚韧,于是她在石台中引入水源,引入树木,以水生木,以木固土! 植树造林,乃是保持水土的科学方法,这个认知是刻在宋辞晚骨子里的。 她就是再穿越几世,再觉醒几回宿慧,也不可能忘记。 于是,宋辞晚的丹田石台渐渐地变得竟不像是是石台了,其恍惚是成了一片广袤的森林! 森林中有草木茂盛,有水流蜿蜒。潺潺的溪流之间,间或有金石露天,可以想见,在那深深的土层中,必然还会有更多的,各种各样的金属矿脉存在。 土生金,一片肥沃的土地中,决然不能缺少的必定是各种金属矿藏。 这个理念对于宋辞晚而言,同样是自然而然,必须生成。 又过不久,这广袤的森林中,徐徐隆起了一座高高的山峰! 山峰的尖顶之上,又间或有青烟生起。 这是地火,亦是火山! 无穷矿藏必由真火炼就,大地之内,又岂能缺火? 千锤百炼,万磨千击,如此,方才是真正的筑基! 筑就成道之基业,筑就为人之脊梁,筑就人身之堡垒,筑就“唯我”之信念! 咚咚咚! 千锤万凿,宋辞晚的丹田森林之中,渐渐地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敲击之声。 烈火焚烧,金光四溅。 一块又一块的精铁被炼造了出来,一座森严而又阔大的高塔很快便在这森林中拔地而起。 这高塔布局严密,既有古典建筑之美感,又有力学支撑的精妙。 宋辞晚渐渐地,甚至都不觉得自己是在筑基了,她感觉自己像是在玩一个熟悉的沙盒建筑游戏。 说到玩这个,那宋辞晚是真不累。 修炼室中,盘膝而坐的宋辞晚双目紧闭,神情严肃认真,任谁在此时见到她,都不会怀疑她是不是在做一件极为严肃紧要之事。 谁也想不到,她现在玩游戏正玩得万般起劲。 简直比当初构建洞照术面板的时候,还要动力十足,趣味十足。 当然,抛开游戏的态度不谈,其实……筑基也确实是一件严肃紧要之事,值得认真对待。 如此,不知过去多久,修炼室中,忽忽不知岁月流逝。 紫绶级筑基丹为宋辞晚提供了近乎无穷无尽的能量,地字六号修炼室中充沛的灵气又给宋辞晚提供了足够多的五行精华。 她不停吸纳灵气,筑造自己丹田中的世界,渐渐地,整个人的气息亦从先前的清灵缥缈,而变得森严厚重起来。 坐忘心经蛰伏在她的四肢百骸,奇经八脉中,自顾默默流淌,绝不影响她丹田中世界的筑就。 但坐忘心经所形成的真气又仿佛是一支默默隐形的军队,环绕在她的世界周围。如果你以为它当真隐形,那就大错特错了。 须知,蛰伏的,往往才是最有力的。 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会忽然暴起,守护一切! 最后,宋辞晚将自己丹田中的宝塔筑造了九层,当她还想要筑造第十层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阵心悸。 便在这一刻,宋辞晚恍惚睁开了眼,她的筑基结束了! 是的,筑基结束了,一切如此奇妙,真是恍然若梦一场。 第308章 刮地三尺 宋辞晚睁开眼睛后,第一反应是再次内视丹田。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的丹田经此一番以后,竟已是阔大到了几乎难寻边际的地步。 原本她修炼坐忘心经时,丹田生出了大湖一般的真气池。 池中真气,先是聚气成液,后又液化成气,反复数次,达到举重若轻的境界,也正是在此时,她的修为进入了炼气后期。 再后来,她的真气不断充盈,举重若轻的境界一再提高,真气池容量翻了数倍,如此,她又达到了练气大圆满的境界。 只等丹田中真气满溢,丹田壁再次扩张,真气重如铅汞,同时能够直入脑髓,与她识海中的神明完成沟通与循环,如此,她便能突破练气,进入化神境界! 这条路,是清晰的,明确的。 虽说宋辞晚还没拿到坐忘心经第三层,但最近她搜刮到了那么多的气,尤其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化神期的二公子。 有了二公子的气,宋辞晚完全可以操作天地秤指定换取坐忘心经第三层。 突破化神,只看时机合不合适,而绝不应该存在阻碍才是。 当然,没有阻碍,那是先前,而眼下,宋辞晚看着自己的丹田,却是陷入了沉思。 她丹田中的真气池依然存在,只是此刻,她已经不好意思再将其称作是“池”了。看看这近乎于无边无际的一片,说“湖”都似乎有些委屈,怕不是要称之为“海”,才能算做恰当? 唯一与“海”有些出入的地方在于,一般的海,都不可能缺水。 海中浪涛汹涌,那是常规。 而宋辞晚的真气海,虽然宽阔到近乎无边,可其中的“海水”,也就是真气液,却只有薄薄一层。 浅浅的一层真气液荡漾在宽阔的真气海中,乍看去,简直可怜极了。 而在那真气海的正中央,又有一座海底山脉拔地而起。 那山脉之宽阔,除去正中央的高耸部分,下方的低谷山脊向着四面八方蔓延,最远处,几乎能抵达丹田壁所在的位置。 很明显,就是这山脉,将宋辞晚的丹田撑大了! 而如此巨大的丹田,又该怎样才能以真气液将其全部填满? 至于说真气满溢,突入脑髓,则显然……更加是一件遥远无比的事情了。 看到这里,宋辞晚一时间便不由得生出了一种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奇怪情绪。 唉,哭笑不得,啼笑皆非,复杂难言呐! 当然,宋辞晚其实也知道,经此一遭,自己看似是离化神期更远了,可实际上,她的修为却是上涨了不知道多少倍! 她有一种充沛的力量感,丹田的扩张,绝不仅仅只是增加了化神难度而已,这更多的,还是增强了宋辞晚的底蕴。 譬如,那些万灵天骄榜上的天骄,他们凭什么将逆伐上层修为的生灵当做家常便饭? 宋辞晚不知道天骄们的秘密,但想来,他们必定是各有特异。例如,似她这般丹田容量远超常人,应该也是其中一种。 筑基筑基,好处倒是不少。 金丹大道,筑基之法,果然有其可取之处! 宋辞晚又细细体察自身的其它变化,对于这个筑基法,她其实仍然心存警惕。 原先的想法是,不论如何,先筑基成功,等离开灵界回到人间,她就赶紧找个地方炼化晗光琉璃居,然后再藏身于晗光琉璃居中,慢慢解决筑基问题。 或是先将雷火噬身诀的血肉浮屠完全修成,再以血肉浮屠的血肉重生之法做依托,自毁丹田,挖出筑基法筑成的道基…… 或者,是先全力修炼坐忘心经,突破到化神期,再以化神之玄妙,抵抗丹田中的道基…… 再或者……总之就是,宋辞晚有过种种念头,种种方案。 可这所有的方案,在发现自己此刻筑基的成果以后,宋辞晚又不由得生出了些许犹豫。 她服用的,是经过天地秤抵卖得来的纯净筑基丹,其中并不存在虫卵,照理说,她的筑基是没有问题的。 既是如此,她还一定要毁掉这个道基吗? 此外……宋辞晚又想到了灵根问题。 她没有灵根,这一点,宋辞晚是可以确认的。 同时,筑基以后,她也并未生成所谓灵根。毕竟她的筑基丹中没有虫卵,没有虫丝,又怎么可能生出灵根? 她之所以能捕捉空气中的灵气,是因为她先修炼到了大周修仙者的练气境界,修出了自身的灵觉。 而后她灵觉变异,拥有了清晰看世界的全新视角,又拥有了接触灵气的异力,如此,宋辞晚才能拥有捕捉灵气之能。 想到这里,宋辞晚又微微松了口气。 要是真的没有其它后患,那么这个道基,似乎还当真不必毁掉。 毕竟,道基筑成以后,除了丹田扩张,灵觉变异,宋辞晚还发现,自己的悟性似乎又提高了。丹田中那一座九层高塔,此外还拥有种种玄妙,只是此时的宋辞晚尚且来不及再具体研究。 只见这地字第六号的修炼室中,已经凭空出现了一道光门。 光门之后,便是人间! 按照白龙首的说法,一刻钟内宋辞晚如果不选择踏入人间,从此便将留在灵界。 宋辞晚决定且行且看,总之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 反正这灵界是决不能再留了! 思及此,宋辞晚不再耽误,她站起身,一边收走了自己的蒲团与凝神玉盆景。而后,她便走到了这个光门前,就在将要一步踏入光门中时,宋辞晚忽然又一转身。 她挥袖,一道飓风吹过,刮在了修炼室的四面墙壁上。 这是天罡道术呼风唤雨中的呼风之术,强烈的飓风形成了高度精密的风刀,风刀忽忽刮过,顷刻便将这修炼室的四面墙壁都给刮下了一层石板。 紧接着,无形无质的天地秤迅速飞出,宋辞晚将这些刮下来的石板快速收入了天地秤中。 收取成功,她转身就跑。 一步跨过光门,宋辞晚只觉得眼前一黑,再一亮,她就从四面封闭的修炼室,从无处不诡异的灵界,回到了人间! 第309章 世上岁月倏然过 成功回到人间的这一刻,宋辞晚只觉得浑身一阵轻松,先前在灵界时的种种紧绷尽皆散去。 再看眼前景象,这是一个白天。 游目四顾,宋辞晚发现,眼前的景象十分陌生。 她没有出现在最初进入灵界时的那道光门前,却居然是出现在了一条从前不曾来过的小路上。 原先的浩大水域不见了,原先的巍峨山脉也不见了。 此前站在秘境光门前,宋辞晚飞身而起的时候,是可以回望看到平澜城城墙的,而此刻,站在这条陌生的小路上,宋辞晚却恍然生出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天光倒是正好,日头偏东,看时辰应该是巳时刚过不久。 小路的远方有村庄错落,再远处也有远山的青影,而小路的另一边是一条大路。 这小路很明显是从大路分岔出来的,大路自南向北蜿蜒而来。那南边的路尽头,却是悠悠响起了一阵阵的呼号声:“长路漫漫,四海通达,借过嘞!” 这呼号声,听在宋辞晚耳中,有种遥远的熟悉感。 她站在原地微怔了片刻,方才恍然回想起来:这不正是四通镖局趟子手常用的话词吗? 宋辞晚没想到,自己在灵界一番耽误,出来以后居然又重遇了四通镖局的队伍。 按照宋辞晚原先的想法,回到人间以后,她最先要做的事情,必然是赶紧找个地方炼化晗光琉璃居,然后再炼化灵器日月无相生死轮! 至于其它一切,都可以容后再说。 但眼前陌生的景象,以及四通镖局的到来,却令宋辞晚改了主意。 她于是站在原地,等候了片刻。 不多时,四通镖局的镖旗便迎风招展着,绕过了道路尽头的转折处。 只见打头的是由五人五骑组成的一个队伍,领头的骑士一身劲装,成熟秀丽,英姿勃勃,却是宋辞晚的老熟人,蓝秋燕! 宋辞晚心中顿时一动,她原本是以胎化易形之术,化作一副陌生女修士的模样,此刻因为远远发现了蓝秋燕的出现,她当即便将衣袖掩面。 片刻后,她将衣袖放下,却是恢复了自己的原貌。 当初离开宿阳城,宋辞晚跟随在四通镖局的队伍中一路北上,便是以自己的本来面目与蓝秋燕相交的。 虽然说萍水相逢,也算不得什么大交情,但毕竟也是故人。 此刻还能再见,又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宋辞晚沿着小路,似慢实快地走到了大路边上,静静等候镖局队伍的接近。 只听马蹄声声,镖队前方,有个少年低声问蓝秋燕:“蓝师姐,那路边上站着个人,咱们要理会吗?” 蓝秋燕道:“路遇旅人,若非老少妇孺,该如何?” 少年连忙说:“行镖之途,逢林莫入,闲时莫管,但有那老弱病残孕,妇孺僧道之类,更是要尊重,要远离。师姐,这年轻的女子站在这荒野路边,尽管是大白天,咱们还是不要理会的好。” 蓝秋燕点头道:“正该如此,须知行镖在外,老弱妇孺之类,极有可能比之青壮还要可怕……” 说话间,她锐利的目光扫视过来,忽然停留在宋辞晚脸上。 蓝秋燕的话便没能说完,她张着口,声音顿住了。片刻后,她脸上露出了既迷茫又惊喜的神色。 再过片刻,蓝秋燕忽然将手一抬,做出了一个停止前行的手势。 “吁——”她提缰勒马,翻身而下。 跟在她身后的少年骑士惊呼:“蓝师姐!” 而蓝秋燕已经飞身下马,几步走到了宋辞晚面前。 “宋、宋……”蓝秋燕数度张口,唤了几回“宋”字,却居然无法完整唤出“宋娘子”三字。 她如此激动,自然是有缘由的。 当初四通镖局的队伍路遇狐妖拦路,当时众人都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被别到裤腰带上了。 哪怕是有先天期的总镖头挡在前方,可在天骄级的狐妖涂山克己面前,总镖头也不过是一只稍微强壮些的蝼蚁而已。 忽然动动手指,便能将人臂换成虫足,这是何等奇诡可怕的能力? 简直都已经超出人力所能想象…… 可偏偏又是在如此怪诞恐怖的危机下,一直被大家视作普通凡人、看成是柔弱小娘子的宋辞晚站了出来。 她三言两语搅乱了狐妖心神,一手精妙法术,更是令狐妖退却—— 当然,事实上令狐妖退却的并不是宋辞晚的法术,而是双方论道时,狐妖真正受到了触动。 此为攻心之计,却并不表示宋辞晚的修为当真有多高。 那时候宋辞晚甚至都还没突破到练气期,又怎么可能以法术震退狐妖? 狐妖离开,是因为他在道心上输了,并非是他在法术上输了。 但这其中的曲折与根由,以四通镖局等人当时的眼力,是完全不可能看出来的。 他们只知道自己的镖队中原来竟出了一位能够震退狐妖的神仙人物,而在狐妖退走后,宋辞晚也随之消失了。 于是,这一段故事自然便更加具有传奇性了。 此后,“女仙退狐妖”之事,便一直在四通镖局的旅途故事中流传,此事甚至还被写入了镖局行纪中,成为了当时经历那一幕的所有镖队中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这些,宋辞晚都不知道。 她只见蓝秋燕来到自己面前,又见她手足无措地激动了好半晌,才终于完整地唤出一声:“宋仙子!” 第一次被人称作“仙子”,宋辞晚感觉还挺奇妙。 而后,宋辞晚又发现,此时的蓝秋燕,似乎与自己当初见到的蓝秋燕,差别有些大——这个差别,主要是大在年龄感上。 当初的蓝秋燕,分明十七八岁模样,虽然说因为经常跟随镖队走镖,她看起来要比同龄少女稍成熟些,但年轻就是年轻,这种青春是再怎么成熟的表现都掩盖不住的。 而如今的蓝秋燕,倒也不是说老,但比起当初的少女姿态,她如今看来,至少也有二十七八,甚至三十往上了! 可是宋辞晚记得,自己从离开宿阳城,再到在平澜城修炼生活,又到翻过年进入灵界秘境,其中所经历的时间,分明还不超过半年。 半年而已,蓝秋燕就二十七八了?是谁偷走了这段时光? 第310章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骄阳半挂,小道横斜,青荇路边,故人相见。 宋辞晚听了那一声“宋仙子”,默然片刻后,笑说了一声:“数年不见,蓝镖师风采依旧。如何?你如今只怕不只是铜牌镖师了,该是银牌镖师,甚至是金牌镖师了罢?” 是的,宋辞晚又还注意到,蓝秋燕浑身气血勃发。都不必再动用奇门道术度量衡,以宋辞晚如今的眼力,只一眼就能看出来,蓝秋燕已经突破到先天期了! 虽只是先天一转,但比之当初的锻骨期,早已是天壤之别。 毕竟,这个世上大多数的底层武者都几乎不可能突破先天。终其一生,他们能修炼到炼脏期,都已经能够算得上是资质突出,优于常人了。 宋辞晚后来经常性地遇到先天二转以上武者,甚至杀他们还如切瓜砍菜般轻松,这却并不等于先天二转就真的是大白菜。 别说先天二转了,就是先天一转,在平民武者中也极为难得。 蓝秋燕能有此等成就,宋辞晚很是为她感到高兴。 却见蓝秋燕脸上微微飘过红晕,而后,她郑重对宋辞晚行了一礼道:“还要感谢宋仙子,当初,当初仙子与晚辈同行,因仙子格外关照晚辈几分,后来回到平澜城,总镖头便收了晚辈为亲传弟子……” 原来这其中居然还有这样一番因由! 至于说“宋辞晚当初关照蓝秋燕”,这个……说实话,纯纯就是蓝秋燕在美化过往了。 那个时候,宋辞晚还在维持自己凡人小娘子的人设,她与四通镖局同行,被韦镖师安排着与蓝秋燕同坐一辆马车。 所以,真正的现实是,宋辞晚不可能关照蓝秋燕,而蓝秋燕却实实在在关照过宋辞晚。 她还为宋辞晚讲解过许多出行常识,在宋辞晚开眼看世界的路上,她也算是留下过有名有号的一笔。 但也正是因为有过这么一段香火情,后来宋辞晚暴露了自己“修为非凡”的一面后,四通镖局总镖头才特意将蓝秋燕带在身边,悉心培养。 而如今,蓝秋燕得入先天,更是与这一段经历脱不了关系。 不得不说,因缘之奇妙,比世上一切说书人的笔调还要来得有趣太多。 宋辞晚与蓝秋燕叙旧,几番交谈之后,两人之间的生疏隔阂便在无形间消去了一些。 很快,宋辞晚便通过几个侧面的问话得知,蓝秋燕今年二十九岁,果然,距离当初两人分别,至今已过去将近十一年了! 也就是说,宋辞晚在灵界一番修炼,筑基回到人间,忽忽竟已是十载春秋。 难怪世人关于仙道,总要流传这样一句话: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宋辞晚这一回,虽不是瞬息经历千年,但是瞬息经历十年……这也足够奇妙就是了。 明确得到答案以后,宋辞晚不由得便有了片刻恍惚。 也不知怎么,明明她还很年轻——不论是以她前世宿慧里的记忆,还是以她如今的感觉来说,她都应该是很年轻的。就算筑基一回,经历十年,以她的寿元总量来比,她也仍然很年轻。 可是,宋辞晚的心中,却在恍惚间生出了一种沧桑感。 只听蓝秋燕说:“十年春秋,晚辈也算是经历了岁月,倒是仙子容颜依旧,当真令人神往。” 是呀,宋辞晚还是当初的少女模样。 她现今还有两千多年的寿命余额呢,别说是经历十年了,就算是经历百年千年,从容颜上来说,她也不会老上哪怕一丁点。 尤其,宋辞晚的天地秤中还积存着许许多多来自于魔界的魔灵戾气,等将这些戾气全部卖出,她还不知道能得到多少寿命。 这一刻,宋辞晚才格外切身体会到,长生之路注定是孤独之路这一明确事实。 世上一切人与事,都终将在她身边成为过客,而她明明只是一晃走过十年,又好似在瞬间经历了过去与未来的参差。 蓝秋燕又大致说了一番自己的经历:这十年,蓝秋燕过得简单又精彩。 被总镖头收为亲传弟子,这只是一个开始。 当初镖局中也有许多人对她表示不服,而蓝秋燕的应对方式简单粗暴,她没有其它的应对,唯有一点,不停苦修,不停进阶! 走最艰苦路线的镖,经历最为艰险的战斗,胆大心细,一往无前,直到……当初说闲话的许多人还在炼脏期徘徊,而蓝秋燕却在人们的一个恍神间,突破到了先天。 蓝秋燕又说:“仙子当初的话语,晚辈始终铭记在心。也多亏了仙子的激励,晚辈方才在后来的一场又一场考验中,始终坚持住了自我,不曾辜负仙子教导。” 宋辞晚有点疑惑,她当初说什么了?让人这么记了又记? 蓝秋燕道:“晚辈修行到炼脏期时,刚好过了二十岁。家中父母便要求晚辈出嫁成婚,还为我相看了许多人家。晚辈其实也曾有过动摇,毕竟,人这一生如此短暂,归宿总归要有。 但我又想起了当初仙子说过,世界浩大,即便无法走遍所有,也总归要看得更远一些,方才不枉此生。我若是按部就班,与人成婚,再生几个孩儿,这辈子只怕都再不可能走出去了。 如此一来,岂不是辜负了总镖头收我为徒?也辜负了与仙子相遇一场的缘分?如今我成为了先天一转,家中父母再也不催我成婚了,我在人前一言九鼎。 成不成婚都不是什么要紧事,原来人生没有什么按部就班,只看我们能不能走出去。” 说到这里,蓝秋燕欢快地笑了起来。 先前那一种手足无措的拘谨也终于淡去,她看向宋辞晚,眼睛亮得犹如天上璨星。 宋辞晚便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她道:“你说的对,也做得对。世上有无常之命运,若要以无常而求有常,则需非常之坚定,恒常之信念。你做到了!” 蓝秋燕被她夸得霞飞双颊,一双眼睛便仿佛是明珠落入了秋水中。真个是心花怒放,心神昂扬。 两人继续闲聊,宋辞晚言称自己当初直接离开了苍灵郡,去了相隔无数远的一处福地修行,所以要问一问这十年间的大周旧事。 这也不算说谎,蓝秋燕当然也不可能怀疑宋辞晚说谎。 她于是随口道:“要说这十年间,最最引人注目的一件事,便是大周境内,出现了许多通往灵界的秘境。” 第311章 笨鸟先飞,唯专注而已 青天白日,宋辞晚听到蓝秋燕以随意的语调说了一句:“大周境内出现了许多通往灵界的秘境!” 明明是骄阳明媚的天气,可是这一刻,宋辞晚却只觉得自己像是迎面遇到了一场雷阵雨,一种彻骨的凉意扑面而来,霎时间使她从头冷到了脚。 她脸上的笑意便不由得收住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在瞬间扑出。 对面的蓝秋燕感受到这种压迫,又见宋辞晚表情变化,还以为自己无意间冒犯了她。 蓝秋燕不知道自己刚才是说错了什么,还是做错了什么,她怔了一下,慌忙道:“宋仙子,我……在下……晚辈……” 这磕磕绊绊的惊慌,使得宋辞晚很快回过神来。 天地秤浮现,甚至还收到了蓝秋燕的一团人欲:【人欲,先天一转武者之惊慌、茫然、忧虑,一斤二两,可抵卖。】 此前,蓝秋燕与宋辞晚对话间,也提供过一团人欲:【人欲,先天一转武者之惊喜、感激、怀念,一斤六两,可抵卖。】 …… 天地秤上,两团人欲一左一右地团卧着,提醒着宋辞晚。 宋辞晚立刻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收敛好自身气息,安抚蓝秋燕道:“抱歉,方才是我忽然感应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与你无关。你继续说。” 蓝秋燕却十分灵醒,她思来想去,自己方才一提到“灵界”之事,宋辞晚就立刻生出不寻常的反应,想来,这位宋仙子的不愉快即便并非是针对于她,也多少会与灵界相关。 原本,有关灵界之事蓝秋燕都只是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谈资,她随口说出,也不过是因为灵界的事情确实算得上是这十年间比较新鲜的趣事。 这时蓝秋燕却不由得慎重起来,她搜肠刮肚,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与灵界相关的消息都逐一说出。 她道:“据说,大周八十一郡,十年间已有三十六郡之地出现过灵界的门户。” “这些门户有些出现的时间长,能够持续一两月都始终存在,有些却出现的时间短,或许数日之内便立刻消失不见了。” “有缘人得遇灵界门户,进去之后只要再出来,多少都能获得奇遇,修为长进。” “像咱们苍灵郡的灵界门户,当初便只持续了五日,而后却消失不见了。” 说到这里,蓝秋燕顿了顿,只恨自己对于灵界之事关注还不够多,以至于这时候有心想要多说一些,一时间却居然想不出来要怎么继续说才好。 好在宋辞晚会引导问话,宋辞晚道:“你说有缘人进了灵界往往都能获得奇遇,都是些什么奇遇,有消息传出吗?” 蓝秋燕忙道:“听闻似乎是……金丹?是一种,此前在咱们大周从未出现过的修行之法,很有其独特之处。当初灵界门户在平澜城周边出现,虽说过不多久那门户便关闭了。 但是最近,两年前,却传出了季仙子修成金丹的消息。” 说到这个,蓝秋燕的情绪又有些激动起来,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格外的兴致勃勃,道:“宋仙子,季仙子据说是金丹与化神同修。 叶仙尊为她做主,联姻神川派的灵犀真君,季仙子却扬言要亲上神川,与灵犀真君比斗一场,分个高下。 若是灵犀真君能胜过她,季仙子便与他结为道侣。若是此番比斗,灵犀真君不能胜出,这场婚事遍要作罢。” 很显然,八卦才是人类永恒的谈资。 即便是以蓝秋燕这等独立坚韧的心性,她对宋辞晚又很有一种特殊的感激与尊重,但是,在提到季清风要与灵犀真君比斗这件事情时,蓝秋燕的兴奋还是显而易见。 宋辞晚却在心中暗叹一声,季清风果然中招了。 想来以灵界的霸王条款,不筑基不得出,又有几人能不中招呢? 甚至就连宋辞晚,她不是也筑基了么? 只不过她用的是纯净筑基丹,即便筑基也不会轻易被古神虫族制约。 此刻,宋辞晚只能暗暗期盼如季清风等人也能有其它办法拿到纯净筑基丹。又或者,他们能有办法剔除筑基丹中的虫卵。 虽然说,这个概率必然很低,很低。 现下,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是,灵界的筑基丹中都隐藏有虫卵这个秘密,季清风等人……知道吗? 叶灵官据说是接近天仙的顶级地仙,他又是否能看出自己徒弟身上的问题? 大周境内,频频出现灵界秘境,大周仙朝中的那些神仙佛陀,他们又是否明白这背后的惊天陷阱? 如果明白,他们为何不出手阻止秘境的出现? 如果不明白……那么,古神虫族的存在就比宋辞晚所能设想的,还要恐怖太多了。 有些事情不能深想,越深想越难解。 宋辞晚观察蓝秋燕的种种情绪变化,似不经意般问她:“蓝镖师,便连季仙子都修炼金丹,你是否也有意想去灵界秘境寻觅奇遇,筑基寻仙?” 却见蓝秋燕面露赧然道:“不瞒宋仙子,晚辈还当真想过仙武双修。不过,一来这秘境难寻……虽说秘境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但其实也并不好遇呢。一郡之地何其浩大,晚辈走镖多年,如今也算是进入先天,可是却也从来不曾走出过苍灵郡。 九州八十一郡,谁知道下一次秘境会在哪里出现? 二来,晚辈自知自己资质有限。以我之力,能够在武道上再走得更远着,便已是十分了不起了。若说仙武双修,只怕非但没有好处,反倒还要分心。往后要是再荒废了武道,反而得不偿失。” 蓝秋燕十分清醒,她又说:“师尊也说我并非天资特异之人,之所以能够进入先天,比之许多庸碌之辈,也不过是多了一个专注而已。” 宋辞晚听了,心中顿生一种触动。 她脸上便不由得又露出了微笑,又夸蓝秋燕道:“蓝镖师不要妄自菲薄,须知专注才是最为难得的天赋。” 最后她似有深意道:“秋燕,记住你今日的决心,往后不论如何都不要去走金丹道。若逢秘境,也千万不可进入。” 第312章 后来,宋辞晚又与蓝秋燕同行了一小段路,最后在这天傍晚与她分别。 分别前,宋辞晚悄悄给蓝秋燕留了一张纳物符,纳物符中放着五瓶扶元丹,每瓶装有丹药十颗。 扶元丹这个东西,对如今的宋辞晚早就不起作用了,哪怕只是用来补充真气,宋辞晚都要嫌它药力太浅,但若是送给蓝秋燕,却是正合她用。 对于先天一转,又出身平民的蓝秋燕而言,五十颗扶元丹甚至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这足够使她的二转之路轻松许多。 宋辞晚也只能帮她到这里,至于往后蓝秋燕究竟能走多远,还是要看她自己。 与蓝秋燕分别后,宋辞晚便开始一路向北而行。 她远离了官道,开始走入山林,并在行走时一边操纵天地秤,抵卖各种魔灵戾气。 【你卖出了将灵级魔灵戾气二两九钱,获得寿命二百九十年。】 【你卖出了将灵级魔灵戾气一斤六两,获得了寿命一千六百年。】 【你卖出了将灵级魔灵戾气二斤三两,获得了寿命二千三百年。】 …… 一路走,一路卖。 宋辞晚并没有一上来就一口气将这些戾气都合并卖出,而是先试探性地卖出单独一小团,看一看将灵级的魔灵戾气能够换来多少寿元。 很显然,将灵级的魔灵戾气可以说是非常值钱了。 比起宋辞晚在浣洗房辛辛苦苦洗妖获得的那三瓜俩枣,将灵级魔灵戾气简直就像是金子那样在闪闪发光。 而宋辞晚的天地秤中,剩余的将灵级魔灵戾气,还有四百七十九斤! 这是多么恐怖的一笔寿元储备? 宋辞晚甚至不敢一次将其全部卖出,而只敢一斤两斤这样地卖。 不是小气,也不是不拿天地秤的每日抵卖次数当回事,实在是一次涨寿太多,宋辞晚也要受不住。 别看寿元这个东西无形无质,看起来好像也不似修为那般需要炼化适应,但其实,寿元的每一次大幅度增长,对于宋辞晚而言,都应该是一次生命本质的洗练。 她又不是个木头人,不可能毫无知觉的。 所以要想不失控,她就只能分批次卖。 经过测试后,宋辞晚发现一次卖出两斤多的将灵级戾气,就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再多,她就要“飘”。 这个“飘”,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飘,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描述,而非是夸张形容词。 至于高于将灵级的伪屠灵级戾气,宋辞晚也测试过。 【你卖出了伪屠灵级魔灵戾气九两一钱,获得了寿命九百一十年。】 伪屠灵级魔灵戾气,对宋辞晚而言,在寿命的增长上与将灵级并无不同。 【你卖出了屠灵级魔灵戾气一两九钱,获得了寿命一千九百年。】 而屠灵级魔灵戾气,则又真正实现了一个质的飞跃! 宋辞晚的天地秤中,屠灵级魔灵戾气,至今则仍然余存有三十八斤。 这些戾气如果全部卖完,宋辞晚简直都不敢想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这天傍晚,在入夜之前,宋辞晚一共进行了八次有关于戾气的抵卖,最后她的剩余寿元直接来到了一万零二百三十年! 当寿元余数突破到一万年的那一刻,宋辞晚人在山林中,却忽忽然又觉得自己仿佛是升华到了一个现实无人能及的境界。 她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有哪里不同了,但在那一刻,她又分明感觉到了一种脱胎换骨般的轻盈。 坐忘心经在她体内静静流淌,彼时夕阳西下,月光未出,天际的晚霞将整个山林都涂染成了一片浪漫的橘红色。 宋辞晚身边窜过一只气息淡淡的小小兔妖,小兔妖未曾察觉到宋辞晚的存在,却偏又在那一刻忽然回头。 而后,这兔妖也不知为何,竟对空坐下,前肢并起,而后虔诚叩拜起来。 宋辞晚站在原地一动未动,身边的天地秤却莫名收走了一团气:【妖之灵,不入流的小兔妖之虔诚祈愿,无、无、无、六两七钱,可抵卖。】 ……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宋辞晚今日只剩余两次抵卖机会,但她心有所动,直接就将方才得到的那团妖之灵给卖掉了。 【你卖出了妖之灵,不入流的小兔妖之虔诚祈愿,无、无、无、六两七钱,获得了纯净的妖流浆,一钱。】 纯净的妖流浆:特殊物质,妖类使用,可以纯净妖力。 这个东西,倒是可以给大白鹅使用。 宋辞晚轻抚腰间的灵兽袋,却并不着急将大白鹅从灵兽袋中放出来。 她转过身,抬手弹出一缕“强”字诀的元气回馈给方才路过的小兔妖。 小兔妖并未察觉到元气入身后身体有什么变化,或者说它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刚才得到了什么。但它却在瞬间轻盈跃起,而后又欢快地奔入了前方的草丛中。 宋辞晚笑了笑,等这兔妖远去,她便也继续向山林深处走去。 不多时,宋辞晚寻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 这是在一片山溪的东侧,溪水东侧有悬崖伫立,崖壁之上怪石嶙峋,有各种凹凸之相。 宋辞晚便如履平地般走上了这片崖壁,而后在其中一块大石头后方施展土遁术,遁入了石壁中。 照理说,单纯的土遁术只能遁土,却破不开这样的石壁。 但宋辞晚筑基成功以后,对于五行道术的理解却自然而然地上升了不知道多少个台阶。 她如今身具一种奇特的道韵,以土遁术遁入石壁,也不过是轻而易举。 深入石壁约有三百米以后,宋辞晚在山体中给自己筑造了一个修炼室。 她手指轻动,修炼室四壁的土石便格外凝实起来。坚硬的土石竟生出了金属的质感,宋辞晚随意伸手一戳,也只是在上头戳了一个浅浅的小坑。 这就够了,毕竟以她如今的巨力,能够只戳出一个小坑,这就足够证明这间修炼室的坚固。 她又拿出阵旗布置了几个简单的隐匿阵法,而后才盘膝坐下,又以大衍化生术冲刷自身数遍,最后,宋辞晚取出晗光琉璃居,开始炼化! 晗光琉璃居被她捧在掌中,她咬破舌尖,以心头精血喷出,霎时间,一蓬血雾笼罩了这件奇宝。 第313章 浩大世界里,家的方向 宋辞晚炼化晗光琉璃居,一共花费了三天的时间。 整个过程比她原先设想的其实要顺利许多,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什么明显的阻碍。 至于说花费了三天时间,这个时间倒也不算长,当然,也不短就是了。毕竟,宋辞晚以前炼化一些小法器,通常都只需要一两刻钟而已。 包括她身上的法袍,百变如意混元袍,作为下品法宝,宋辞晚曾经炼化它也只花了小半个时辰。 倘若以此炼化时间做对比,便可想而知这晗光琉璃居品阶之高。 这宝贝自带两仪微尘阵、地煞星光阵,阵法开启时,能隐形、能聚灵、能防护、能攻击,可以说是居家旅行,全能之物。 比起宋辞晚上辈子996,拼死拼活也只是在某一线首付了一个蜗居,晗光琉璃居简直就是房屋界的顶配,豪宅中的仙品。 炼化完此宝以后,宋辞晚甚至觉得自己的精神又得到了另一种意义的升华。 什么是有房一族? 一座能够随身携带,随时落地,可攻可守,宜居宜战的房子,那才是真正的房子啊! 有了晗光琉璃居,在这茫茫大世界,宋辞晚竟格外生起了一种有家的感觉。 她将微缩型的晗光琉璃居捧在手中把玩了片刻,而后便站起身。照例,还是先用大衍化生术冲刷了一遍自身,又冲刷了一遍四周。 很快,宋辞晚身形一动,就离开了这间临时修炼室。 在她离开的那一刻,这间临时修炼室便如水波揉动般瞬间扭曲坍塌了。宋辞晚土遁离开,直线向上,来到了这片山崖的顶端。 只见这崖顶之上正好有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天上月华洒落,夜色正好。 地上草木微霜,晚风沁凉。 远山青影起伏,林间虫鸣隐隐,这山野间明明生灵众多,夜色却显幽静。 宋辞晚的心情亦仿佛是在这明净的月色下得到了洗练,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 她先施展日月换形术,以此幻术扭曲四周视野。 再将晗光琉璃居放置在崖顶的空地上,这宝贝便迎风长大,不过片刻就变成了一座占地摸约二百平方的精巧房屋。 其实晗光琉璃居还能变得更大,如果连院子连所有区域都一起开放的话,这宝贝最大可以放大到一千平方。 只是这山崖顶上没有那么大的空地,宋辞晚一个人居住,最多再加一只大白鹅,她也用不上那么大的地盘,所以她也不着急将其放到最大。 其实,按照宋辞晚的习惯,晗光琉璃居如果在芥子状态下也能提供居住,那么宋辞晚甚至能够做出直接将其变成灰尘,然后自己住到“灰尘里”去这样的事情来。 只可惜,不行。 此外,晗光琉璃居的主要充能方式,还是在于吸收日月星斗之能。 今夜月色正好,合该她这宝贝要落地此崖,在这山间好生晒一回月亮。 宋辞晚欣赏了片刻晗光琉璃居精美古朴的造型,很快便控制其内部阵法,将这宝贝隐形。 片刻后,她迈步走入其中,回家! 山野间,便只余微风轻摇,崖顶上依旧是碎石、空地,草短木长,松花飞旋。 还有月华如水,星辉漠漠,寂静洒落,一如亘古。 谁也不知道她来过,谁也不知道她还在这里。 宋辞晚在晗光琉璃居中随心所欲,自由布置。 她将目前开放的部分分为了三片,一部分有六十平,是房屋前的小院子,这个小院子需要留给大白鹅,宋辞晚还特意控制阵法,按照大白鹅的习性,在此处变出了一个鹅舍。 大白鹅要是愿意,以后就能住这里。 它要是不喜欢,里头的房子里也可以给它留一个窝。 鹅舍旁边,宋辞晚又起了一个小花坛,这花坛中可以放入种植土,等回头方便了,宋辞晚还打算移栽一棵果树放里头。 以后还能种些灵草,兼顾装饰性与实用性。 晗光琉璃居其实就是一个随身洞府,芥子状态下虽不能住人,但种植花草树木却没有问题。 只要内中能量充足,宋辞晚不要忘记隔段时间给它晒晒太阳和月亮就行。 若是实在没有日月星光补充能量,投入元珠也是可行的。 只不过这样做消耗会很大,不划算,没必要。 宋辞晚又给自己设定了三个房间,一个餐厨厅占三十平,可以用来烹饪妖兽材料。一个修炼室,足有八十平,修炼室中摆张桌子,也能用来画符。 若是想要炼丹炼器,只需取出丹炉和器炉。以晗光琉璃居的坚固,随便她怎么炼,就算一天炸个十回八回炉的,也保管没问题。 还有一个起居室,同样三十平,起居室里她摆放了床和衣柜,还隔了一个洗漱间。 虽说宋辞晚可以随时用法术给自己除尘,更甚至,以她如今的修行,早已达到了污秽不生的境界,根本就不需要像凡人那样洗漱—— 不过按照自己的习惯,她还是这样设置了。 一切都设置好以后,屋中还是显得有许多空荡。 宋辞晚倒也不急,她决定以后要多多采购各种家居用品,慢慢地将自己的家好好布置起来。 她从灵兽袋中放出了大白鹅,沉睡许久的大白鹅似乎还沉浸在一种酣然的美梦中,被放出来的那一刻,它歪着头,摇晃着圆滚滚的身体,一双鹅掌在地上乱踏,简直好比喝了十斤二锅头,宿醉未醒呐。 “嘎?”它还懒洋洋地抬翅膀,冲着宋辞晚懵懵懂懂地叫唤。 宋辞晚见之欣喜,不由得抬起手将它整个儿从头到脚好好撸了一遍,撸得大白鹅更晕了,简直就想要躺在宋辞晚怀里不肯起来。 宋辞晚笑微微道:“大白你看看,这是我们的新家,那里有你的鹅舍,你喜欢吗?要是不喜欢……” 话音还没落,方才还一副醉醺醺模样的大白鹅拍着翅膀一跃而起,嗖地就重进了它的鹅舍中。 “亢亢亢!昂昂昂!”它欢喜地大叫起来,一会儿拍着翅膀飞起来,一会儿又从半空中俯冲而下,有时冲到屋子里去查看里面的居室,有时又围着前边院墙撒欢疾走,简直兴奋得堪比五岁小童。 五岁小童的精力,那是神仙也难以招架的,宋辞晚索性便由得它发泄。 其实,大白鹅活力满满的样子,宋辞晚见了也欢喜。 等它兴奋够了,宋辞晚又丢给它一盆活蹦乱跳的虫子,由它继续撒欢捕食。 宋辞晚则吩咐它:“大白,你好生看家,我去修炼了。” 大白鹅:“嘎!昂!”它精神十足,拍着翅膀表示包在它身上。 宋辞晚又给大白鹅留了一些元珠,还有各种食水,这才回到自己的修炼室中。 她准备要做第二件大事,先炼化金蝉玉蜕,而后炼化灵器,日月无相生死轮! 第314章 吾儿之仇,总该有报 宋辞晚花费了大约两个时辰,成功炼化了金蝉玉蜕。 然后,她又将今日的十次抵卖机会全部用完。 其中有五次她用来抵卖戾气,将灵级的魔灵戾气卖过五轮以后,她的总寿元来到了二万零二百三十年! 总寿数又增一万年,不过这一次宋辞晚不再如先前总寿数初次超过万年时那般,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了。 当然,每一次寿元大增所带来的那种清灵活力,仍然令她觉得十分美妙。 有了两万多年寿元打底,宋辞晚还觉得不足,她又将天地秤中剩余的四十多斤龙血全部卖空。 不过这一次,她是以十斤龙血为单位进行抵卖。 十斤一卖,每次可以获得暴雪丹三颗! 暴雪丹:四星级丹药,化神期常用修炼之物。 四十斤龙血,也才换来十二颗暴雪丹。 当初在宋辞晚眼中便仿佛是一团无尽宝藏般的蛟龙血,原来也有穷尽之时。 最后,宋辞晚选中了一团来自蓝燕秋的人欲,随意抵卖了。 【你卖出了人欲,先天一转武者之惊慌、茫然、忧虑,一斤二两,获得了修炼时间一年零二月。】 区区一年多的修炼时间,宋辞晚特意在炼化灵器前进行一次这样的抵卖,主要目的不为其它,就单纯只是为了梳理气息,填充真气,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 从修炼时间出来以后,宋辞晚不再耽误。 她取出了一直被收藏在天地秤中的日月无相生死轮,这宝物一落入她掌中,当时便恍若一团清光般,倏然一扭,而后就从宋辞晚的指缝间溜走了! 它走得太快,真个是疾逾流星,迅如闪电,当空一跃,就冲向了远方—— 好在宋辞晚早有准备,只见晗光琉璃居上方那明净的天空处,忽然产生了一种水波般的动荡感,下一刻,两仪微尘阵发动了! 此阵之奥妙,追根溯源,实乃上古仙阵。 能以混沌化两仪,以两仪化无相,藏杀机于无形间,蕴无穷入微尘中。 晗光琉璃居上方的天空看似是青天白云,纯净高远,可实际上这所谓的蓝天白云根本就不过是阵法幻化。 日月无相生死轮一逃,正正好就撞入了阵法中。 当然,实际上在晗光琉璃居内,阵法是无处不在的。两仪微尘阵之妙,又在于蕴有形于无形之间。 处在其中的一切灵性之物,不论往哪个方向逃,都不可能逃离阵法的笼罩。 石火光中,宋辞晚抬手一招,口中低喝:“着!” 那逃离中的清光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反向弹射,瞬间又穿过了晗光琉璃居的屋顶,重新被宋辞晚捉回了手中。 日月无相生死轮,虽然是灵器,可惜未有认主,却不能发挥自身全部能力。 宋辞晚以无穷之巨力将其紧紧压制,同时另一只手不停掐动指诀,并弹出一滴滴心头精血,将这灵器所化的那团清光牢牢笼罩在精血的包围中。 她口中低诵:“乾为日,坤为月。日月无相,生死无常。如天人之玄通,如长河之倥偬……” 一声声,一句句,这便是日月无相生死轮所自带的总纲。 若要炼化此宝,更需理解它、明白它、超越它,而后才能控制它。 而在这个炼化过程中,宋辞晚又忽然发现,自己的寿元……竟然随着炼化的进行,而在缓慢流逝! 想来倒也并不奇怪,日月无相生死轮的前身,那件异宝韶光,那可是清光一照,谁见谁丢命。 韶光之奇妙,在于韶华之流逝,能使人瞬间光阴消散,寿元耗尽。 日月无相生死轮,虽与其略有不同,却又一脉相承。 好在宋辞晚寿元充足,一刻钟流逝百年寿元而已,这样的消耗,她耗得起! 还有一个时辰便是今夜子时,等过了子时,宋辞晚的天地秤又将拥有全新的十次抵卖机会。 万一这一回她没法及时将日月无相生死轮炼化成功,炼到后来寿元不足了,那也不怕。她完全可以再继续抵卖魔灵戾气,与这宝贝来个持久战! 宋辞晚以大量真气注入了日月无相生死轮中,同时又口含暴雪丹,炼化此宝,渐入佳境。 如此时间流逝,倒也不必赘述。 中州,上京。 一处被错落建在上京郊外的庄园中,有一名女子陡然从浓郁粘腻、宛若牛乳般的元气池中惊起。 她有着一张宛若被仙神精心捏造的完美容颜,秾艳的脸上,一双浅色的瞳孔波光盈盈,倒映在烟气缭绕的池水间,那瞳孔中,便仿佛是蕴含着一片无穷深渊般的世界。 她出水而来,四周侍立的宫女与太监顿时无不静默下跪。 无人敢抬头与她对视,不敢直视她的容颜,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唯有一名身穿灰白色道袍的老道,他背对元气池站着,臂弯间挂着一杆拂尘,那雪白的拂尘细丝在他油腻腻的衣摆边上细细摇动,听到后方动静,他陡然转过身,便与这女子对视了。 老道士“嘿”笑一声,却是粗声说:“娘娘啊,你非要传讯将老道叫过来,说什么心血来潮,有大事发生。什么大事?莫非是叫老道我欣赏娘娘你出浴?” 这个老道士,形貌既邋遢,言语又粗俗,开口闭口倒好似调笑,实在有些冒犯。 女子却并不生气,她反倒是抬起一只纤细白腻的手,拈过了老道士臂弯边上一缕雪白尘丝,眼波流转,似喜似悲道:“道长,吾儿之仇,总该有报,你说……可是如此?” 老道士无奈道:“报仇倒是没问题,然而仇家是哪个……老道我却是尽力了,算不到又能如何?” 女子道:“天下之事,只要有过,便必定存在痕迹。一时算不到,不等于时时算不到。从前算不到,又或许今时能够算到。道长,你说可是如此?” 老道士的脸色却变了,他只将脑袋摇得好似拨浪鼓:“不成不成,老道我寿命有限,再算下去,命都要没了,娘娘啊,不是老道我不肯再算,实在是算不起,又有什么法子?” 女子只是轻轻一笑道:“那若是算得起呢?” 第315章 时光长河中,刹那生与死 苍灵郡,无名山崖。 宋辞晚依旧安稳坐在晗光琉璃居中,对于日月无相生死轮的炼化已经到了尾声,她的整个心神都沉浸在对这个宝贝的感应中,其余一切皆无所知。 子时已过,宋辞晚的寿元已经减少了三千年。 倘若是寻常修士,即便是炼神期,地仙级别,这个时候只怕都已经是要寿元耗尽了,但宋辞晚却依旧是活力充沛。 非但如此,她甚至还一鼓作气,在一瞬间对着日月无相生死轮注入了自己全身的真气,以及两千年寿元。 寿元燃烧,如同熊熊烈火。 生命流逝的瞬息间,一种种关于时间、关于生死,关于过去,关于未来的奇妙感应,尽皆如流光飞旋,又似光影旧画,以一种星驰电走般的速度向她冲刷而来。 轰隆隆—— 明明没有声音,宋辞晚的耳边却又仿佛是响起了密集的鼓点声。 那一声声,便仿佛是敲打在时间长河的每一道浪尖上。 哗啦啦,长河冲刷,有那么一刻,宋辞晚仿佛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无尽长河的另一端,以一种无法言说的目光与自己对视! 那是谁? 那么熟悉,熟悉到似乎她每日能见千百遍,又那么陌生,陌生到那似乎是她全然忘却的容颜…… 遥远长河的另一端,只见那模糊的身影脚踩浪涛似在奔跑,狂浪之下又见她跌跌撞撞,风波涌来时她纵身一跃…… 宋辞晚陡然惊醒,心脏狂跳。 就在她运足了目力,只觉得自己像是终于要看清楚对方容颜的那一刻,这一切却又被另一道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打断了。 时光长河的浪涛中,一片水花溅起。 那水花既轻又重,在长河中弹射而起的那一刻,便仿佛是一片冰晶、一面水刀、一支利箭,猛然穿过无穷波涛,向宋辞晚激射而来! 水刀折射,隐隐约约像是映照出了两道身影。 一道是如花美眷,一道是灰衣道袍。 影像扭曲,一闪即逝,如同光线穿梭。 什么东西? 宋辞晚还是没来得及完全看清楚这一切,她只是在这一瞬间,遵从自己本能的反应,抬起右手,对着自己左手上的那抹清光倏然一弹。 被她握在左手掌中的,便是即将被炼化成功的日月无相生死轮,此宝无形无相,又有形有质,能照日月,能见生死! 锵—— 清脆的一声响起。 宋辞晚明明是弹射在一抹清光之上,却又只觉得自己像是弹在了一面锋利的刀锋之上。 刀光明亮如镜,迎面便与那一片射来的水刀相撞。 锵! 无穷浪涛中,双方相撞时激起的尖锐力量直接形成了一片如同雪崩般的恐怖声波。 轰! 轰隆隆! 长河崩毁了,无数浪花飞溅,形成了一片片扭曲的古怪光影,有些撞入了宋辞晚胸口,有些消散在无尽虚空,还有些向着远方迸射。 宋辞晚盘坐在修炼室中,猛地睁开眼睛,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 洞照术面板上,她的寿命余额分明显示:宋辞晚26(寿元年)。 就在刚那一个瞬间,她的寿命又多消耗了三千年! 与此同时,远隔千万里的遥远中州,上京。 老道喷出一口鲜血,面色瞬间委顿。 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宫装女子陡然站起身,皱眉问:“怎么回事?你……” 话音未落,只见老道原本光润的脸上瞬间添了数十道皱纹,他一头青丝也在顷刻间变得灰白。 就在这一瞬间,他好像是老了数十岁! 当然,实际上可能还不止数十岁。毕竟以他们这等修为,会在顷刻间老成这般模样,起码应该是数百年的寿元损耗才是。 宫装女子向来从容高傲的脸上,这一刻亦不由得露出了惊诧恐怖之色。 须知,这老道士可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以其返虚地仙的修为,并且精通卜算,却在卜算中遭遇到如此强烈的反噬,他究竟算到了什么? …… 苍灵郡,端坐在修炼室中的宋辞晚亦是心有余悸,是后怕,更是生死一线的惊骇,与险死还生的庆幸。 日月无相生死轮被她炼化成功了! 过程中一共消耗了寿元八千余年,当然,原本或许可以不用消耗那么多。最要紧的是,就在她炼化此宝进入佳境的那一刻,冥冥中一种穿透时空阻隔的卜算发动了。 那是一种突入时光长河,拨开种种迷雾,直面因果的力量。 当时双方相争的过程中,宋辞晚其实还有些没能弄清楚状况,她只是本能地要抵抗那种力量。 但此时一切结束,她手握着已经与自己连为一体日月无相生死轮,却是隐约有些明白了,那种力量,是在追查二公子的死因! 十年前,宋辞晚在魔界将二公子诛杀,当时有着魔界的阻隔,一切因果都被模糊,二公子背后纵然是有着极为庞大的一片势力,可是那时双方都不在人间,对方纵然想要追查,只怕都无从查起。 而十年后的如今,宋辞晚回到了人间—— 宋辞晚本以为经过十年,期间自己又无数次使用大衍化生术冲刷自身气息,对方应该不可能再追查到她的存在才是。 如今想来,还是她将一切看得过于简单了。 值得庆幸的是,方才对方的追查刚好撞上了她炼化日月无相生死轮的关键时刻。 在炼化此宝的特殊情境下,宋辞晚借助一股奇异力量,竟窥见了时光长河。 她乘着长河的风浪,手握日月无相生死轮,又以燃烧寿元为代价,这才在时光长河中将那一次危险的卜算给成功击退。 时光长河不可轻见,这种机缘可遇不可求。 这一次宋辞晚能在长河中御敌,着实是非一般幸运。 一切好像都结束了,一切又好似才刚刚开始。 …… 宋辞晚盘膝坐在修炼室中,一手轻抚着被炼化成功的日月无相生死轮,这宝贝被她握在手中,一会儿变成了月光的模样,一会儿又变成了日光的形状。 有时候这光芒附着在她手上,又像是变成了透明的一道清泉…… 她的思绪却在瞬间发散了无限远。 对方的卜算这一次虽然是被她反击回去了,但很难说对方是不是会再进行下一次卜算。 即便不再卜算,当初在平澜城郊的灵界光门前,二公子也曾切身与宋辞晚发生过冲突。 那一次冲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许多人都亲眼目睹。 虽然这并不能证明就一定是宋辞晚杀了二公子,但她的嫌疑却很难洗脱。 在这种神话伟力归于己身的世界,有些时候给人定罪,并不一定需要确凿的证据。 好在,宋辞晚当时披着的是一个陌生的马甲,随便捏造的身份,除了与杜星横说过几句话,此外也并不曾与谁有过什么明确交集。 这种马甲,可以随时次抛。 只不过,当初在灵界光门前施展的呼风唤雨术,以后需要少用了。 宋辞晚一边思索,一边又唤出天地秤,刷刷刷地给自己补寿元! 第316章 山河壮丽,自由的远方 子时已过,新的一天到来,天地秤又有了完整的十次抵卖机会。 宋辞晚拿出五次机会用来抵卖各种魔灵戾气,刷刷刷地又给自己补上了一万年的寿元。 她的寿命余额于是就变成了:宋辞晚26(寿元年)。 两万年寿元打底,宋辞晚这才稍稍安心。 她站起身,在修炼室中随意踱步,活动了片刻,然后又盘膝坐回蒲团上,准备继续操纵天地秤,将今天的抵卖机会全部用完。 此去灵界与魔界,现实时间虽说是过了十年,但在宋辞晚的感觉里,这十年又分明是须臾而过。 她的天地秤中积存了无数了收获,此前也没机会进行抵卖。 眼下她准备先挑一些出来抵卖掉,将今天的抵卖机会都用完。 此后,她就会行路北上,游历大周河山,再每日分出机会,一边抵卖戾气增长寿元,一边漫步修行。 之所以会想要北上,主要是宋辞晚想去中州,又或是去四大边关看一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她不可能一直呆在一个地方闭关死练,那样容易灵感枯竭,丧失悟性。 若是能有机会,最好是将金丹大道的秘密宣扬出去。这个东西太可怕了,很难说这背后的水到底有多深。 无论如何,宋辞晚都不会愿意看到如今的九州天下,也如上古寻仙纪元那般,仙不成仙,人不成人。 最终,仅存的上古人族只能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毁灭自身,也毁灭一切。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宋辞晚纵然是有长生久视的可能,也绝不会忘记自己是一个人! 她翻找天地秤,挑选今天想要抵卖的东西。 好东西有很多,比如……那个屠灵级魔物的尸身? 这是宋辞晚首次正面击杀屠灵级、又或者说是化神级的敌人,她将魔物的无头尸身放上了天地秤。 【你卖出了屠灵级魔物残尸、屠灵级魔物碎屑、灰烬若干,获得了四星级奇石乾坤一掷。】 乾坤一掷:掷出此物后,能短暂形成一个特殊的封锁领域,领域之内,一切敌对目标都将受到真气与气血的双重封锁。 能否冲破封锁,视双方修为高低而定,施术者拥有一定的压制优势。 封锁时间长短,视施术者修为高低而定。 此物可用三次,掷出后自动回收,三次以后作废。 是个好东西,想当初在击杀这魔物时,宋辞晚也曾受到对方带来的真气压制。 如今卖出这个魔物的尸身,宋辞晚获得了奇物乾坤一掷,竟也拥有了压制敌人真气的能力,可以说是形成了一次完美的循环,很有意思。 【你卖出了屠灵级魔物的破碎晶珠一对,元珠一千颗,获得了下品法宝青冥之眼。】 青冥之眼:上照碧落,下观黄泉,佩戴此眼,将拥有观气溯源,照见诡异之能。 宋辞晚顿生惊喜,她立刻取出了原先佩戴在左眼中的青木眼,这个下品法器可以淘汰了。 同时,她以最快的速度炼化了新得到的青冥之眼,并同样将其融入自己的左眼中。 至于已经被淘汰的青木眼,宋辞晚则重新收回了天地秤中。 像这种被她自己长久使用过的法器,就算是淘汰了,宋辞晚也会好生收藏。 倒不是说对这些东西有什么特殊感情,纯粹就是宋辞晚谨慎的天性使然。 她怕这些常用的法器上沾染了自身气息,一旦流露出去,若是被什么有心人拿到手,万一再对她产生什么不利,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虽说,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毕竟市面上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的二手法器在流通,但是……谁知道呢?谁知道这个世上是不是有什么古怪的手段可以借用法器进行追踪? 总之小心无大过,宋辞晚打定了注意,必将谨慎进行到底。 她甚至觉得,这算不得什么特殊的做法,这就是一种习惯成自然。 继续抵卖,这一次宋辞晚选择的是得自于婢女红绡的两件法器。 【你卖出了极品法器飞仙绫、极品法器锁心环,获得了下品法宝无忧钟。】 无忧钟:摇动此钟,可使人乐而无忧,忘却烦扰,失心失神。 好宝贝! 宋辞晚立刻将无忧钟炼化,她觉得再卖几次的话,自己手头原先拥有的所有法器大概就都可以淘汰了。 全部换成法宝! 【你卖出了残破的法衣一件、上品法器如意灯、极品法器寒鸦金精索、储物囊两只,获得了下品法宝遁空剑。】 遁空剑:法宝飞剑,有疾速遁空之能,能飞行如意,大小变化,有锋锐之气。 一对乱七八糟的东西,居然换来了一把遁空剑。 虽说宋辞晚目前并不会什么剑术—— 虚空幻魔剑是法术,不是剑术,只是此法以剑命名而已。 但宋辞晚也不介意,她直接就将遁空剑炼化了,不会剑术便直接将这法剑当做是普通的法宝来使用,也能如臂使指,方便得宜。 毕竟是法宝,每一件完整的法宝都会自带基础操控法诀,会不会剑术不重要,重要的是,宋辞晚需要更多的法宝来打造自己的新人设。 她接连得了四件宝物,最后又选择了卖出一团来自于蓝秋燕的人欲。 【你卖出了人欲,先天一转武者之惊喜、感激、怀念,一斤六两,获得了修炼时间一年零六月。】 一年零六个月的修炼时间,宋辞晚全部用来调理气息,填充丹田。 至如今,她虽是筑基成功,丹田中拥有了一座奇异的海岛森林,以及森林中的九重宝塔,但她的丹田海太大了,要填满却非朝夕之功。 宋辞晚只能是慢慢填充,慢慢增强。 一年零六月的修行,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不过修行长路,本来就缺不了一点一滴的水磨工夫。 聚沙终能成塔,宋辞晚也不急,她每天增强一些,有“修炼时间”做打底,总有一天能填满这个“真气海”。 月落日升,黑夜褪去,天际朝霞徐徐越过山岭,忽忽然又见一个艳阳天。 苍灵郡北部的无名山脚,不知何时走来了一人、一鹅。 少女青衫秀丽,白鹅羽毛丰硕。 人与鹅相偕着走在山间小路上,阳光下鹅鸣鹅叫,人也带笑。 她们去向了远方。 第317章 奇怪的相遇 宋辞晚给自己重新捏了一张脸,这一次她化身的少女生了张颇为明媚的秀丽面庞—— 只见她长眉凤目,顾盼生辉,皓齿朱唇,鲜活灵动,这模样与她自己的本相甚至有着三分相似。 而宋辞晚这一次之所以摒弃平庸,不再一味向着没有存在感的方向捏脸,主要却是因为她的身边带着大白鹅。 既是带着大白鹅,那存在感就怎么都不可能低到哪里去,平不平庸的也就没有太大的必要了。 白鹅是显眼的,甚至是标志性的,宋辞晚还能永远都将它装在灵兽袋里,不放它出来不成? 宋辞晚也同样不会永远都只靠捏脸过活,她总要有些时间专门用来做自己。 当然,这是在普通游历的情况下。 如果需要搞事情,那么该换马甲换马甲,该立人设立人设。 这种时候,做不做自己……就没什么必要了。宋辞晚又不是专修铁头功的,非得头铁,图什么? 她带着大白鹅,漫步北行,穿过了一座山,又走过了一条河,分不清地域地界,只知仍在苍灵郡,山山水水,一切都还是南方的风格。 宋辞晚以一种新奇又期待的目光看着这个世界的山水,她走了一程,眼见日头渐渐向上,前方也没有城池,倒是有村庄的影子开始出现了。 一条宽阔的马道,尽头处渐渐传出骡车滚滚行走的声音。 有人挥着皮鞭欢快地吆喝,扯着调子高唱:“秋影儿日头长嘞,铃铛儿唱着歌嘞,我赶着车儿带着戏班,回村唱百戏嘞!父老乡亲都来看一看咯,聚一聚咯……” 这声音来得有趣,宋辞晚回头一看,只见后方浩浩荡荡来了好几辆骡车。 骡车上歪七扭八地坐着各种打扮花哨的人,有人穿着五颜六色的衣裳,头上带着各种乱七八糟的羽毛装饰,也有人玄色衫子滚白边,又给自己涂了个大白脸、酒糟鼻,更有人…… 总之是各种稀奇古怪的装扮,但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风格统一,很是引人注目。 宋辞晚看到这个奇奇怪怪的戏班,不由得驻足了片刻。 那赶车的人穿着短竭,带着小帽,甩着皮鞭从宋辞晚身边路过,过路时他侧着脸,热情招呼道:“嘿,小娘子你打哪儿来?可是要往咱们月牙村去?” 宋辞晚尚未答话,她身边的大白鹅却是昂首挺胸,铿锵有力地叫唤了一声:“亢亢!” 赶车人便嘿一声笑:“哟,这鹅可生得真好!小娘子,你这是带鹅来探亲吗?” 宋辞晚这才回答:“不瞒这位大哥,我是修行人,此番奉命下山,游历红尘。大哥你这是……回乡摆戏?” 因这赶车人看着像是三十来岁的模样,面目黝黑朴实,很有乡农的典型风貌,宋辞晚便称呼一声“大哥”。 她直言自己是修行者,毕竟一个年轻姑娘,只带着一只鹅就随便在外行走,若非修行者,那不是奇怪么? 这个世界的百姓也早都习惯了修行者的存在,宋辞晚这么一说,赶车人就更热情了:“是,我家小女明日便要满百岁了,这不,咱们这边满百岁的孩子若能请到百戏班子,可是有大福气呢! 然后他称呼宋辞晚为“小仙子”道:“小仙子,咱家明日摆宴,你既是游历红尘,可要顺路过来瞧瞧?再吃个席?” 宋辞晚知道,有些地方会将婴孩的百日宴称作满百岁。 但是满百岁还要摆个百戏宴的,却是少见。 宋辞晚从觉醒宿慧修行以来,基本上都在城市生活。 中途虽然有段时间跟着四通镖局翻山越岭地走了一段长路,但镖局的路线都是以稳妥为上,逢林不入,过村不留。宁可在空地上安营扎寨,轮流守夜,也绝不轻易进入村庄,与人交流。 因此宋辞晚是真不知道大周的乡野究竟是个什么风光。 此番既然是要开眼看世界,在红尘中修行,宋辞晚便客气答应了赶车人的邀约,同时又问这赶车人姓名,又问他此处地名,又问他村子里的情况……总之就是一通提问。 然后宋辞晚才知道,原来这里已经是苍灵郡与风灵郡的交接处。 前方的村庄叫做古家村,村子里的人家多数姓古,因而村子便以此命名。 赶车的这一位名叫古大宗,他前些日子刚生了个女儿,正欢喜得不得了。 听闻前头不远处的琉璃镇上新来了个百戏班子,于是立刻满心欢喜地套了骡车,赶着车去了镇上将戏班子请回村中。 古大宗兴奋道:“百岁宴上,人越多越吉利,小仙子你是修行者,若能来咱家小妞儿的百岁宴,咱家小妞儿的福气可就更大了!” 宋辞晚道:“令爱有家人百般疼爱,便是生在有福之家,本就是有福之人,有福之人自招福运。” 古大宗听了这话,顿时高兴得呵呵直笑,宋辞晚与他随口闲谈,他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还因为宋辞晚夸赞小妞儿本就是有福之人,而在瞬间冒出了一团人欲被天地秤收走:【人欲,炼筋期凡人武者之喜悦、欢欣、期待,九两八钱,可抵卖。】 对,这个古大宗虽是村中小民,但他也练了一手武功。 关于这个,古大宗自己就有解释:“咱们村子里的青壮都习武,不练武的话,村子守不住,练武的人多了,附近的村子都不敢欺。” 对于古大宗的话,大白鹅俨然十分赞同。 不必宋辞晚言说些什么,大白鹅又先拍着翅膀大叫起来。 它昂着脖子:“昂昂昂!亢亢亢!嘎嘎嘎!”一通乱叫。 古大宗听了直欢喜道:“瞧,这大鹅听得懂人话,果然是只好鹅!” 大白鹅越发得意了,扇着翅膀,踱着步子,在前方大声鸣叫:“昂昂昂,鹅鹅鹅!” 宋辞晚由得大白鹅与古大宗牛头不对马嘴地一统瞎聊,她自己的目光却落到了后方几辆骡车上。 这些骡车上挤挤挨挨,坐着不少着装古怪的戏班成员。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第三辆骡车上,被众人围在中间的一只皮口袋,袋子敞开着,内中却发散出一种极为古怪的波动。 第318章 忽见眼前山水色 宋辞晚的目光在那只古怪的皮口袋上停留了片刻,守在皮口袋边上的是一个面涂白漆的伶人,他似乎感应到了宋辞晚的目光,当时便偏过头,面上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如此一来,不但是宋辞晚注意到了他,就是他身边的同伴也有人忽地转头,诧异地看向他。 古大宗却是个粗枝大叶的,几人的目光变幻全然不曾影响到他,他还在滔滔不绝地与大白鹅说着鹅言鹅语。 一人一鹅虽则语言不通,却居然聊得热火朝天,也是有趣。 古大宗还邀请宋辞晚与大白鹅同上骡车,宋辞晚客气地拒绝了。 大白鹅也不愿坐车,它神气活现地走在骡车前方,始终保持着领先那骡子一个身位的距离,骡子虽是四条腿,却跑不过它这个两条腿,为此,大白鹅的得意与骄傲全都写在了脸上。 古大宗越发夸赞:“真是好鹅,这体格了不得,必然是看家好手!” 大白鹅昂首挺胸,不停欢叫:“昂昂昂!” 宋辞晚似闲庭信步般轻飘飘走在大白鹅身旁,见它这般开心,脸上亦不由得露出微微的笑意。 至于那个状态有异的伶人,以及那只古怪的皮口袋,宋辞晚留了三分心思暗暗关注。 一行人走得不慢,很快,前方的村庄就清晰在望。 那小村坐落在数座山林之间,山山相连,山脚下又蜿蜒生长着无数的河道。 这河道有些地方宽似池塘,有些地方又窄如玉带,纵横交错的河道之间被勤劳的人们开垦出了一片又一片的水田。 水田中,稻谷新栽,浅草绒绒,乍看去竟叫人有些分不清哪里是田,哪里是水。 又见那远山脚下房屋错落,炊烟袅袅。 还有正午的阳光如同洒落金屑般自天空中飘摇而下,水面反射金光,直将这村庄映照得好似漂浮于镜面般。 不知是山在水中,还是水在山中。 亦不知是村庄如画,还是画中的村庄出现在了人间。 有那么一瞬间,走在最前方的大白鹅是看呆了的。 可怜这只鹅,自打出生以来要么是被养在城中,那时候它的天地就只有四角的小院子…… 要么它就沉睡在灵兽袋里,沉睡时虽然它的妖力是有长进,但是、但是……那与此刻是不能比的! 为什么不能比?怎样的不能比?这些大白鹅都不知道。 它只知道,有这么一刻,当它跟随着宋辞晚,走过了一条路,忽见眼前这秀美河山时,它胸中的欢喜就陡然满溢了出来。 它拍打着翅膀,欢喜地冲向了前方的村庄。 “昂昂昂!亢亢亢!”它大步奔跑,蹬蹬蹬地冲到了在村口玩耍的几个孩童身边,昂着头冲他们一通叫唤,在吓哭了几个小孩之后,它又“嘎嘎”叫着,呼啦一下半飞半跑,冲回了宋辞晚身边。 村子口,有孩童哭:“哇哇!大鹅吃人了,好可怕,爹、娘,救我!呜呜呜……” 也有孩童欢叫:“大宗叔回来了!大宗叔真带着戏班子回来了!可以看戏了,哟!咱们村也有戏看了!” 有些孩子一溜往村子里跑,既是呼朋唤友,也是呼爹喊娘。 “三蛋、四柱,快出来看戏班子了!” “阿爹,阿娘,三叔,小姑,快来看戏咯!” “快跑快跑,那大鹅是妖怪,妖怪吃人的……呜呜呜!” “怕什么,胆小鬼!怎么可能是妖怪?大宗叔怎么会带妖怪回来?你怕,我偏不怕,我要去看大鹅!” …… 又有一批孩子呼啦啦地对着古大宗一行人围过来。 然后,孩子们就七嘴八舌,纷纷询问:“大宗叔,这就是你请来的戏班子?咱们下午就摆戏台子吗?” “大宗叔,上柳村的人可以到咱们这来看戏吗?你准吗?” “这是哪里来的鹅?好大,好威风,我可以摸一摸吗?” 大白鹅“昂昂”叫着,对于夸赞它威风的孩子,它扇动翅膀掀起一股风,将孩子轻轻扇得离地约有三寸。 虽只是离地三寸而已,但这突如其来的风力托举还是让那孩童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轻盈感。 孩子也是惊呆了,片刻后,他欢喜大叫起来:“我飞了!大鹅给我扇飞了!哈哈哈!飞起来好好玩儿……” 整个村口都欢腾起来,宋辞晚也沾了大白鹅的光,被后头赶来的村民们热情又恭敬地邀请进了村。 村民们的逻辑很直白:既然宋辞晚随身带着的大白鹅明显有灵性,还会逗小孩玩儿,那么这位女修士也一定不会是坏人。 不过,大部分人的注意力还是放在戏班子身上。 古大宗说:“今儿下午搭戏台子,明天,明天咱家开一天的流水席,唱一天的戏!” “哇哦!吃席咯,看戏咯!”孩童们越发欢呼起来。 村民们议论纷纷:“真不愧是大宗家,两个儿子都在镇上武馆当武师,这家底厚实啊,又是流水席又是戏班子的,这大宗对小闺女也太好了。” “嗐,毕竟是老道士批过命的,说这闺女命里带福,有了小女儿呀,他们家往后的日子必定越来越红火。这样的宝贝疙瘩,大宗能不重视吗?” “倒也是……” 宋辞晚听了一耳朵的议论,渐渐地,既弄清楚了古大宗家七大姑八大姨的各种事情,也弄清楚了古家村的各种旧事新事。 是的,村子里的八卦就是这么肆意发散,天马行空。 宋辞晚先前只知道,古家村是处在苍灵郡与风灵郡相交接之处,经过这番交谈才又知晓,说是交接处,其实走过古家村,再往北一百里还有一座蜿蜒横亘足足万里之长的天龙山,过了天龙山,才是风灵郡。 也就是说,真正的两郡交接,应当是天龙山。 天龙山上又有一条被当地百姓称作天路的官道,其越天险而过,是大周官府修建,为政令通达而形成的一条神奇线路。 宋辞晚听了,暗暗就确定了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线。 这天下午,她在村子里凑了好一番热闹,跟着村民们搭建戏台,闲谈各种民间故事。 期间还收获了零零散散共计八团人欲,重量都不大,最重的也只有九两多。因是凡人的人欲,一两至多也只能换来一天修炼时间,只能说是聊胜于无,有好过没有。 大白鹅则与村中的孩童们打成了一片,玩得特别开心。 傍晚时候,宋辞晚坐在戏台边,一边闲闲听着人们肆意发散的各种谈话,一边看着大白鹅在前方场地上与孩童们一起撒欢的身影,忽然就感觉到了游历的意义。 坐忘心经,从红尘中来,到红尘中去。 若不见红尘,又如何离于红尘? 夜间,宋辞晚便借宿在了古大宗家。 大白鹅与她同住一间屋子,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宋辞晚睡床上,它就自发蹲守在床边,特别认真地履行自己“看家护卫”的职责。 子时过去,宋辞晚又有了新的抵卖机会。她照例便先抵卖五次魔灵戾气,给自己又增添了一万年寿元。 如此,她的寿元余额便来到了三万多年。 增寿完成后,宋辞晚的耳廓却是忽然微微一动。她听到了外头,古大宗家房屋后面发出了不寻常的声音。 第319章 小村见闻,诡异皮口袋 宋辞晚乍闻怪声,却并不自己亲自起身去查看。 她只是双目轻轻一动,佩戴在她左眼中的青冥之眼便被发动了。 同时,宋辞晚灵觉延伸,渐渐地,一重又一重的屋墙在宋辞晚的眼中便仿佛是虚化了一般,灵觉所过之处,前方一切景象尽皆汇入了她的感应之中。 古大宗家的这座房子,在古家村可以说得上是乡间豪宅,其一共有两进,青砖瓦房二十四间。 大宅子里除了居住着古大宗一家五口,还有他三个弟弟三家人,合共十八口,再加上古大宗的父母老两口,以及三个没有出嫁的妹妹,二十四间的青砖瓦房,满满当当住了二十八口人。 再加上还要分些房间出来做柴房、灶房、厅堂之类,古家的房子其实也说不上宽裕。 当然,比起有些人家,十几口人挤在两三间房里那种,古大宗家的条件又算得上是非常好了。 这毕竟是在乡间,能够拥有这样的宅子,古家着是非常体面的那种人家。 宋辞晚来留宿,住的就是古大宗三个妹子让出来的房间。 古家腾挪了几下,三个妹子去与古老娘同住,古老爹跟拥有独立房间的大孙子挤一晚,也就安排妥当了。 宋辞晚也不让古家吃亏,她出了十两银子当借宿费。 这点银两在如今的宋辞晚这里就好比是尘埃洒水,可放到普通百姓眼里却仍然是一笔巨款。 古家人又紧张又兴奋地接了,更将宋辞晚当贵客看待。 一切原本都很好,但此刻……宋辞晚看到了什么? 灵觉延伸的视角下,如同霜雪一般被月光覆盖着的古家后院出现在宋辞晚眼前。 这里需要特别提一下,被古大宗带回来的戏班子,他们居住在古家村清水溪边上的一处旧宅中。 那旧宅共有五间土砖屋,原本是由姓廖的一户外姓人家居住。后来这户人家不知怎么又集体搬迁到了外地去讨生活,这个旧宅就空了下来留在村中。 此后这旧宅又来来回回住过几户人家,统一都是短住无事,倘若长住便必定出事—— 住在里头的人不是摔断腿,就是掉进河,要么走着走着要平地跌一跤,要么喝口凉水都能将自己呛得死去活来。 总之都要经受各种倒霉事,后来,也就没人敢在这旧宅长住了。 只有偶尔来了外村人,会被安排在这旧宅短住几日。 管这村子的里正倒也向上边城池的悬灯司报说过此事,悬灯司派下诛魔卫前来查看过一趟,却不曾查出过什么结果。 反正按照诛魔卫的说法就是,没诡没妖,你们看着办。 看着办……还能怎么办? 那就凉拌呗! 诛魔卫的大人都说了没诡没妖,那也就不必理会了。 如今,戏班众人被安排住进了这间廖家旧宅,大家倒也不觉得会出什么问题,毕竟只是短住的话,这宅子本就从未曾出过问题。 值得一提的是,这旧宅离古家约有一百米路程。 宋辞晚灵觉延伸,轻松越过了古家的后院,然后落定在后院中与那廖家旧宅浅浅相望。 区区百米而已,在宋辞晚的灵觉视野中,与近在眼前也毫无分别。 青冥之眼加持下,宋辞晚只见到这一座在诛魔卫口中不必理会的宅院上空,却是漂浮着一团团幽暗沉郁的灰色气团。 有一道白影出现在了宅院外,这白影瘦小灵活,手上拖着一个软塌塌的皮口袋,攀着廖家旧宅的后墙嗖嗖嗖爬上了屋顶。 他蹲在屋顶上空小心将手中的皮口袋展开,皮口袋展开后,那幽深深的口袋内部就开始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波动。 过了片刻,漂浮在廖家旧宅上空的那些灰色气团动了起来,它们徐徐调转方向,开始向着下方的皮口袋飘去。 青灰色的皮口袋便好似是一个青灰色的人,张开了血盆大口,慢悠悠吞食灰气。 是的,虽是张着大口子,皮口袋吞食灰气的速度却很慢。 在宋辞晚看来,若将那屋顶上的灰气比作池塘,皮口袋便好似是在池塘下方偷偷凿开了一个细孔。 丝丝缕缕的灰气缓缓往下流动,以这速度,那些灰气只怕是三天三夜都流不完。 白影明显看不到这些灰气的存在,他只能通过皮口袋鼓胀的程度来判断皮口袋吸纳灰气的速度。 他一会儿一探头,细细向内查看,可惜皮口袋里幽深深一片,什么也看不出。 而皮口袋外头却是干瘪瘪的,白影查看了无数回,那干瘪也依旧未有分毫缓解。 白影便渐渐有些急躁起来,他搓着手守在皮口袋旁边,要不是因为人在屋顶上不方便走来走去,他简直都要在屋顶上奔跑起来以表达自己的急切。 如此又过片刻,从古家后院小心走出一个人。 这人梳着个斜髻,穿了件桃红衫子灰绿裙子,鸟悄着步伐向那百米外的廖家旧宅走去。 她先走后奔,不过一小会儿就到了廖家旧宅后方。 “喵、喵……” 这女子躲在旧宅后的一棵大树下,捏着嗓子学起了猫叫。 猫叫声吓得屋顶上的白影一个哆嗦,他忙就直起身,一边恼怒地向着后头猫叫的方向瞪了眼,一边暗暗咬牙,轻轻跺脚。 “喵喵……” 猫叫声还未绝,白影只得无奈将皮口袋留在屋顶,他则转过身小心从屋顶跃下。 这白影的身体倒是轻盈,落地也不曾发出什么明显的声音。他着地在四下打了个滚,又仔细观察了一遍四周,确认屋子里的人不曾被吵醒,这才急急忙忙奔到那棵树后。 树后的女子眼前一亮,白影就一把拽住她,压着嗓子用气音低斥道:“你做什么呢?不是说好了明日事成之前咱们绝不相见吗?” 树后的女子宋辞晚白日见过,知道她是古大宗的二弟媳妇,被村里人称作小姚氏,是古大宗老娘大姚氏的娘家侄女儿。 白日里,宋辞晚见到的小姚氏是朴实乖巧的,此番在月色下,却只见小姚氏面色红润,眼波流转。 她像是带着钩子般将目光钩在白影身上,低柔声音道:“人家害怕呀,明日里那事儿若是成了,过后若被大哥大嫂发现是我做的,我该如何是好?” …… 故事,似乎有些复杂?这小姚氏要做什么? 小小村庄也有诡怪曲折,宋辞晚遥遥旁观,微微挑眉。 第320章 庙小妖风大 幽幽月色下,宋辞晚盘坐屋中,闲听小村诡谲。 只听那白影耐着性子劝慰小姚氏道:“你也是白担心,你做什么了?你什么都不用做,至多是我在台上表演口袋戏法时,你上前来配合我一番,这就完事了,出了什么事情,谁还能怪到你头上不成?” 小姚氏仍不放心道:“那若是怪你……” 白影斩钉截铁道:“又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在台上唱戏呢!” 小姚氏拍拍胸口,呼气道:“那到也是,总归与我们都不相干。” 白影这才点头道:“正是如此,你只记住一点,那东西你一定要攥在手里,切切不可有失,若是失了那物,进了口袋出不来的可就会变成你自己!到时候可别怪我害你……” 小姚氏立刻伸出一只细白的手掌轻轻掩住白影的嘴唇,低柔道:“你又怎会害我?可莫要胡说!云哥……” 最后那“云哥”二字,可真是叫得一波三折,宛若一汪春水缀在一片嫩草尖儿上一般。 春水颤颤巍巍,草尖儿一上一下颠来倒去,那水珠欲落不落,却是每一下都敲打在了听者心中。 白影顿时便软了神色,也放柔了声音道:“是,我又怎会害你呢?既是如此,你也不必担忧,快回去歇息吧。事成之后,三百两银,一丝儿都不会少你的。” 小姚氏颤着睫毛道:“云哥,你知我心意,我又何尝在意这银两俗物?我的心中……我只是为你啊,云哥……” 每一声“云哥”她都叫得荡气回肠般,白影就叹一声,终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掌。 他将这手掌放到唇边轻轻碰了下,低声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好妹妹,你且回去,等我此番事成,得了银两,便将你接出来。此后我们离了这地界,山长水远的,所有束缚我们的东西便都没有了。” 小姚氏终于得了他的承诺,激动得眼眶里都蓄满了泪花。 她含着泪道:“云哥我信你,那云哥你一定要及时来接我!你不知道,那古老二,他、他是个天阉!我那姑姑心太狠了,古老二这般模样她不去祸害别家姑娘,偏要上娘家说了我,我也是没办法,呜呜呜……” 说着说着,她低泣起来,肩膀一颤一颤的。 白影连忙伸手搂着她,焦急劝道:“别哭,别哭,你这一哭,可叫我如何是好?” 小姚氏靠在他怀里,半抬头道:“云哥,你让我再看一眼你的脸罢,我想再见见你的真实模样,心里踏实。” 白影怕她再哭,这回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他低叹说:“罢了,你要看便看……可别哭了。” 说着,他掀开衣领,低头从自己脖子底下一撕。 原来他这全身惨白的,主要是因为他在自己脸上戴了个面具。 宋辞晚先前看到他白漆涂脸,其实他是戴了一个涂满白漆的面具。这面具说是面具,其实不但将他整张脸都覆盖住了,还连带着将他的脖子肩膀也都盖住了。 他便将手伸到了衣领里面去,快速将这张重工的大面具掀起来。 面具一开,小姚氏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只见这面具下露出的面容又俊又妖,黛眉秀目、琼鼻樱唇,整个儿透出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云哥的肌肤尤其白腻,在月光下,这白腻的肌肤甚至泛出珍珠般的冷光,莫说是寻常男子了,就是一般的美丽少女都几乎不可能拥有这般完美的肌肤。 小姚氏看痴了,她伸出手去似乎想要碰触云哥的雪肌。 云哥却连忙又将面具戴回了脸上,他还将面具下部分连着肩头那一边细细按压,确保每一处都压实了不会出现翘边的情况,他才长出一口气。 又低声劝慰小姚氏:“静儿妹妹,来日方长,你快些回去罢,莫要漏了馅儿,那咱们的计划可就成不了了。” 小姚氏看也看了,虽未摸着,但被人这样劝哄着,终究不好再纠缠。 她不舍地应声道:“云哥,那我回去了,事成以后,我等你来接我。” 云哥伸出手,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小姚氏拥在怀中轻轻拍了拍,低声道:“你放心,我不负你,你快去罢……” 小姚氏终究恋恋不舍地走了。 云哥始终站在那棵大树后方目送她,小姚氏走到半途忽又回头,只见那大树后方白影遥遥相望,小姚氏心里便仿佛吃了蜜一般。 她暗道:“云哥心里当真有我……” 如此这般,小姚氏终于安心了。 她不再耽误,疾步走回家。 回到古家院外,小姚氏从后门进屋。她静悄悄落锁,全然未曾发现,从她的身影消失在自家院门后的那一刻起,大树旁的云哥便忽而掉过头,有些嫌弃地将自己全身上下都拍了一遍。 尤其是之前搂过小姚氏的那只手,云哥更是搓了又搓,厌恶之情溢于形表。 当然,离那么远,小姚氏又不会神通,自然不可能发现这一切的。 唯有宋辞晚始终旁观,目睹了这一切。 她有种自己在看现场版诡异电影的感觉,大周之大,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真是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发生。 民间流传的那些故事,都未必有现实发生的真事来得曲折离奇。 当然,大多的故事都离不了爱恶欲、贪嗔痴,人心之诡谲,原也不分朝堂乡野,是仙是凡。 庙小也能妖风大,池浅亦是王八多。 怪谁呢? 宋辞晚没有收回目光,她继续看。 灵觉分视两边,只见小姚氏悄悄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将自己的发髻放下,桃红衫子和灰绿裙子也都脱了。 只穿着一套白色的中衣,小姚氏悄悄爬回了自己的床上。 与她同睡一张床的古老二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突然回归,不由在睡梦中嘟囔:“你怎么回事,起夜也要这么久?” 小姚氏低声道:“我肚子疼……” 古老二半梦半醒道:“懒人屎尿多,你这婆娘真个矫情!”说着他“啪”一下,重重地将手掌扇在小姚氏脸上。 小姚氏捂着脸瞪大眼睛,不敢哭也不敢闹,甚至一句多话也没有。 直到古老二翻个身又重新睡实了,小姚氏才在黑暗中落下两行泪来。 她咬着牙躺回被子里,又侧转身背对着古老二。 黑夜寂静无言,演绎人间悲欢。 第321章 气逾十斤? 宋辞晚在静夜中继续将灵觉四散在外。 只见另一头,云哥在屋顶上又守了约有小半个时辰。 被他守着的皮口袋却始终干瘪瘪,眼见时间过得太久,月光都躲到了云层后方,天际的星光反倒有着渐渐明亮的趋势,或许离天亮不会太远了。 云哥无奈,只能将仍旧软塌的皮口袋小心收了。 他带着皮口袋回到自己房间,房间里有与他同住的戏班伶人。不过云哥的动作可比小姚氏更加轻巧数倍,同住的伶人都睡得很熟,无人被他惊醒。 一夜再无波折,宋辞晚却身化清风,越窗而出。 她飘飞到了廖家旧宅的上方,唤出天地秤,这秤盘滴溜溜一转,就将她目光所及的所有灰暗气团尽数收入了秤盘中。 【人间幽冥气,自然生成,因世人七情六欲而壮大,十斤八两,可抵卖。】 咦,十斤八两? 宋辞晚第一次收到这种重量的气,可真是意外之喜。 她并不在廖家旧宅上方过多停留,收走气团后便立刻又回到了古家。 大白鹅还卧在她的床下给她做护卫,全然不知宋辞晚已经外出了一个来回。 宋辞晚亦不耽误,她毫不迟疑地将这十斤幽冥气一口气卖出,看看能得到什么。 【你卖出了人间幽冥气,十斤八两,获得了奇门道术偷天换日全篇。】 偷天换日:移形换位,偷天换日之法。初时能改换低等小物件,隔空取物,换石移金,视修为精进,所换之物等级可逐步上升,直至以尘埃换星辰,是为偷天换日。 这是何等可怕的神功?真不愧是由十斤幽冥气所换! 宋辞晚尚未来得及惊喜,一段段玄奥莫测的功法口诀便如星斗翩翩,自无尽虚空中向她投射而来。 玄奥幽深的法诀带着一种种莫可名状的奇异道理,汇入了宋辞晚心魂之间。她再也无暇思虑其它,只连忙收摄心神,全力消化吸收这篇法诀。 渐渐地,宋辞晚有些明悟了。 相比起她原先所学的其它所有法诀,不论是小如炽炎术,还是大如呼风唤雨——此类法术,其基本上都是以阴阳五行为基础的。 哪怕是神通道术力大无穷,表面上看不与阴阳五行沾边,但实际上它作用于人体,是一种能够改变人身根源力量的神通术,既作用于人身,便仍然难以脱于阴阳五行。 这些,不论法术还是神通,尽皆有形有质,有迹可循。 而偷天换日的奇妙在于,这门法术,它更加近似于因果的力量,又或者说是规则的力量。它与大衍化生术有些相近,但本质仍然不同。 宋辞晚尚且是首次接触到这种层面的东西,一时间,哪怕她悟性极高,仍然只觉此法难以捉摸。 直至东方既白,漆黑的天幕上开始投射出第一缕朝霞的明光,沉睡的小山村中鸡鸣犬吠,人声嚷嚷,宋辞晚才从修炼的情境中惊醒过来。 这一醒,种种法诀从她心头流淌。 宋辞晚有种余韵难消的冲动感,她便拈起了身边床上不知何时掉落的一根棉线,乘着这种冲动对着脚踏上的大白鹅轻轻一指。 大白鹅似有感应,陡然惊醒。 它扑扇翅膀,“昂昂”叫唤了一声。 一小撮虚浮的鹅毛从它身上消失了,下一刻,那鹅毛凭空出现在宋辞晚手中。 而一根棉线则取代了鹅毛的位置,出现在大白鹅身上。 棉线的重量极轻,大白鹅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少了东西又多了东西,毕竟宋辞晚换走的那根鹅毛本来就是自然脱落的那种浮毛,她又不是暴力地从大白鹅身上拔毛—— 但宋辞晚手上凭空多了一小撮虚浮的白鹅绒毛,这个大白鹅却是看见了的。 它一下子就跳起来,惊奇大叫:“亢亢!昂昂!” 宋辞晚被它这一惊一乍的样子逗笑了,她将那鹅毛顺手收入了天地秤中,转手一卖:【你卖出了伪通灵期鹅妖浮毛一撮,获得了二星级符篆铁羽符一枚。】 大白鹅从最初的凡鹅,到不入流小妖,再到如今的伪通灵期,进步着实不小。 宋辞晚将那枚铁羽符打入了大白鹅身上,这铁羽符有加强防护的作用,用在如今的大白鹅身上,如果没有战斗,这防护力可以持续一天一夜。 大白鹅每每掉毛,宋辞晚都会收起来,方便的时候就将其卖出,换来的铁羽符如今还余十张。 宋辞晚轻抚鹅头,又抚鹅背,好生撸了一把鹅,直将“昂昂”乱叫的大白鹅撸得浑身舒畅,整个儿都温柔起来以后,她才将大白鹅放开。 结果,大白鹅转身就“噗”一下,当着宋辞晚的面又下了一颗蛋。 宋辞晚:…… 她嘴角噙着笑,在大白鹅的催促下捡起了这颗蛋。 大白鹅得意又激动,还如初次下蛋那般催促宋辞晚将这颗鹅蛋煮熟吃了。 宋辞晚忙劝它:“大白,眼下不方便呢,这蛋我先收起来,等回头我们回了自己家咱们再蒸蛋吃好吗?” 大白鹅倒也听话,它得了宋辞晚的承诺便乖乖得依偎她,不再叫嚷。 宋辞晚将这颗鹅蛋收入了沧海洞天中,又施展了一个清尘术将自己与大白鹅一起清理了一遍。 这时候外头有人来喊了,是古家人做好了早饭,叫宋辞晚去吃。 有趣的是,来叫人的正是古老二的媳妇小姚氏。 宋辞晚与小姚氏随意对话了几句,见小姚氏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便也不多说什么。 但她手指一动,随意取了一粒尘埃弹到了小姚氏身上,又换走了小姚氏肩上一根头发。 这头发上蕴含了小姚氏的根源气息,有这气息为引,能够更加方便宋辞晚接下来监视小姚氏的一举一动。 这天的早饭宋辞晚并没有跟古家人一起吃,她不太习惯跟不熟悉的人共同进餐,于是告诉古家人自己在修行辟谷。 接下来一整个上午,古家人都很忙碌。 他们要为古大宗的小女儿摆宴,流水席从晌午开始吃,要一直吃到天黑。 第一批开席的时候,戏班子也要开始登台表演,古家人为此忙得团团转,古家村的乡亲也纷纷过来帮忙。 宋辞晚一直注意着小姚氏,小姚氏同样跟着大家忙碌了一上午,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动。 直到接近晌午开席的时候,小姚氏忽然找借口去了古大宗夫妻的房间,并支走了古大宗的妻子戴氏。 第322章 可怜之人可恨之处 午时,宋辞晚手上的发丝微微发烫。 她便将灵觉延伸,同时又一次打开青冥之眼,隔空看向小姚氏。 只见小姚氏将戴氏支走后,又故作不经意般左右看了看,等确定了房间四周再无他人,她才走到了放置小妞儿的摇床边上。 小妞儿今天满百日,其实也就是一个三个多月的小婴儿。 她刚刚才被母亲喂饱了奶,此刻躺在摇床里睡得正香甜。 小姚氏站在摇床边目光复杂地盯着小妞儿看了小片刻,而后她咬牙低声:“小妞儿,你别怪婶子,要怪就怪你命太好。凭什么都是女孩,你生下来就是家里的宝,而我却连棵草都不如?” “我不服,要怪就怪你奶奶,怪你二叔欺负人。怪你爹、你娘太显摆,都是他们害了你……” 她低低自语间,手一伸,就扯走了小妞儿脑门上的一根细软胎毛。 小婴儿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不适,一下子就瘪起了嘴。 小姚氏连忙伸手,一边在小妞儿胸口轻轻拍哄,一边又伸出另一只手。 她另一只手的手心里却是藏着一根针,那针的尾端还连着一颗小如绿豆般的圆球。 小姚氏拈着针,对准了小妞儿右手中指,飞快一扎—— “哎哟!” 她自己却发出一声轻轻的痛呼。 是的,发出痛呼的是小姚氏,而不是睡梦中的小妞儿。 小姚氏却不知道,她已经被宋辞晚的偷天换日术给隔空蒙蔽了。她以为自己方才那一针是扎在小妞儿手指上,可实际上,那一针却根本就是扎在她自己手指上! 她以为自己以银针取走了小妞儿指尖一滴心头血,却不知,那银针取走的,根本就是她自己的血。 小姚氏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灰扑扑并带着一丝奇异气息的荷包来,她将沾了血的银针塞进了荷包里,连同她先前扯下来的那一撮小妞儿的毛发。 当然,那同样并不是小妞儿的毛发,而是被宋辞晚以偷天换日之术,换下来的小姚氏自己的头发。 小姚氏此人,毫无疑问有她可怜之处。 她若将自己的恨意与报复对准那些使她苦痛难过之人,宋辞晚是不会管闲事的。可小姚氏却将自己的手伸向了一个无辜的婴儿! 这谁看见了能做到不理不管? 人间总有许多憾恨事,宋辞晚固然管不了所有,但是近在眼前的,伸手就能够得着的,她还是很愿意伸一伸手的。 伸了手念头通达,浑身舒畅。 小姚氏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更改扭曲了,她收了荷包塞回自己怀中,又看向熟睡中的小妞儿,这时候她脸上倒露出三分愧色。 “可怜的孩子……”她一声叹息,又伸手去轻抚孩子的头颅。 睡梦中的小婴儿仿佛感应到了一种恶意的靠近,也不知怎么,忽然就鼻头一皱,哇哇大哭起来。 孩子的哭声惊动了被短暂支开的戴氏,戴氏急急忙忙奔回屋子里,口中“哎哟哎哟”地喊:“哎哟我的小妞儿,不是睡着了吗?怎么就哭了呢?” 坐在摇床边的小姚氏见戴氏冲进来了,连忙站起身,面带三分局促道:“大嫂,真是对不住,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孩子……唉,我想拍拍她,哄哄她来着,她倒是越哭越厉害了。” 戴氏忙从摇床里抱起小妞儿,一边搂着她轻轻摇晃拍哄,一边说:“嗐,不怪你,都是这孩子精乖得很,一天到晚只知道粘着我。我不在,她才哭闹呢。” 小姚氏顿时收了局促,面上带笑道:“这是孩子聪明,知道要娘呢!我这个婶婶呀,她都不喜欢……” 戴氏笑起来说:“什么聪明,她就是逮着我了,可劲儿累我!” 妯娌两个说说笑笑,小妞儿很快被哄好了,不哭了,小姚氏便告辞离开了,留下戴氏仍在屋中寸步不离地守着小妞儿。 …… 晌午,百岁宴开席了。 戴氏抱着小妞儿在人前露了个面,跟着仪式接了一堆各种各样的吉祥物件。 譬如小荷包、小铜钱、小葫芦之类的,戴氏用盆装着这些村民们送来的百家礼,其中有一个是宋辞晚送的护身玉符。 因为她是修士,她送的护身符被古大宗和戴氏郑重谢过。戴氏还连忙拿红绳将这玉符挂在小妞儿脖子上,并又将玉符塞进她衣服里。 最后,戴氏将小妞儿也放进盆里,而后连盆带人地一起抱回了房中。 这一幕看起来,说实话还挺可爱,挺有趣的。 紧接着,只听“咿呀”一声,戏台上的百戏演绎也开始了。 所谓百戏,在大周的民间又被称作杂戏。剧情演绎较少,主要是以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热闹戏法而着名。 譬如变脸、喷火,火中坐人而人身不焚、踏水如平地,中刀却无伤等等。 各种各样的戏法,即便是宋辞晚有着前世的记忆,本身又修行法术,都觉得挺有意思,更不必说本就娱乐生活十分匮乏的古家村村民了。 每一个戏法出现,村民们在台下都看得愣神又惊诧。 “好!” “来!再来!” 村民们激动得又是拍手,又是跺脚。数百号人席面都吃不香了,大家纷纷叫嚷,直将整个场面烘托得热火朝天。 台上的戏法一个又一个地过,不知哪一刻,脸戴白漆面具的云哥上场了。 他脸涂白漆的诡异形象又引来了一片哄然惊叫声,台上,云哥拎起自己手上干瘪瘪的小皮口袋—— 只见这皮袋子约有一尺长的模样,宽度大约在半尺,不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小口袋。 云哥将这个小口袋扯着展示在众人眼前,他又将小口袋倒过来拍了又拍,向村民们表示这口袋里确实没有任何东西。 然后他涂着白漆的脸冲着大家古怪一笑,他伸手一引,一个脸上涂满了彩绘的高大伶人站上戏台,来到了他的身边。 云哥扯着口袋罩向那彩绘面容的高大伶人,高大伶人愣愣站在台中间,瞬间就被这小口袋罩住。 小口袋向下压,先是套住了高大伶人的头颅,再是其肩膀、身躯,最后是腿脚。 一个瞬息间,小小的口袋里便仿佛是蕴藏着一个无限深渊般,就这样将那高大伶人给整个儿装走了! 这一幕,又何异于蚂蚁吞大象? 台下的村民们顿时便又一次轰然惊呼起来。 第323章 口袋戏法奇、诡、绝 小小口袋却吞下了好大一个人,这诡异的一幕一下子就激得众多观众汗毛直竖。 戏台下,村民们惊叫声声。 “人,人呢?” “这人去哪儿了?” “真被口袋吞了?这……这……这岂不是杀人?” “怎么可能,这不是在演戏吗?” “那要不是杀人,人又去哪儿……” 议论着的人们话音未落,只见台上的云哥又扯着他干瘪瘪的皮口袋对着众人一顿展示。 皮口袋被敞着口子面对众人,村民们看得清楚,那皮口袋里面漆黑空荡,分明空无一物。 云哥又如先前那般将皮口袋倒过来,口子对准地上一顿拍打,同样,他什么也没拍出来。 连番展示后,他拎起皮口袋开始在台上绕圈走路,并做出种种舞蹈祭祀动作。 他的步伐奇异又神秘,带着一种特殊的韵律,举手投足间皆带着一种古老而诡秘的吸引力。台下议论不绝的村民们不知不觉便放下了议论,个个皆仰着头、张着口,出神地看着他。 云哥又是一阵舞蹈,同时,戏班子里的其余伶人或拉琴、或吹笙,或敲动铜钟荡起一阵阵神秘音律。 嗡—— 嗡—— 嗡! 神秘的乐声之下,满场飞舞的云哥忽而止步,他站在了戏台中央,踮起脚,高高地倒掂起自己的皮口袋,忽而一声大喝:“呀!出来!” “哇——!” 台下惊呼。 只见那空荡荡干瘪瘪的皮口袋里,不知怎么竟一骨碌掉出一个人影。 这人影像根杆子似的着地打了个滚,仔细看,这杆子似的人影竟只有一腿一手,比之先前四肢健全,他此刻竟是残疾了! 但这还没完。 很快这独臂人便从那倒挂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条手臂,他啪地用左手将自己的右臂接上了。 一会儿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右腿,他又将右腿接到了自己右边大腿根的断口处。 如此不过片刻,他又从手腿残疾变成了四肢健全。 四肢健全的人影呼啦一下一个倒空翻,便重新端端正正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此人不是别个,正是先前被皮口袋吞走的那个彩绘伶人。 满场皆寂,台下的村民们呆愣得几乎连呼吸都不会了。 直到那个高大的彩绘伶人走到云哥身边,与云哥并排站在一起,两人一齐向着台下的众人弯腰行礼,台下村民们才轰然惊叫起来。 “啊啊啊!”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几乎能将戏台子都给掀翻了,其间夹杂着一声声:“好!太好了!” “精彩!好看!” “这是什么戏法?这戏法也太有意思了!” “德春班!德春班!了不起!了不起!” “啊啊啊——” 种种尖叫声中,偶尔会传出一两声高亢的:“昂昂昂!亢亢亢!” 这是大白鹅在欢叫,它也看戏看得欢畅。 鹅鹅此生皆未曾经历过这般有趣之事,它只是一个家养的鹅,又何尝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不但能跟着主人走出去,走向无尽河山,还能在人间看到那么多的精彩趣味呢? “昂昂昂!鹅鹅鹅!” 大白鹅扬着脖子,直接飞至半空,坐享绝佳视野。 它欢乐得不行的时候,也不忘隔一会儿便回头看一看宋辞晚。只要见到宋辞晚微微带笑地站在自己身后,它便安心了。 于是它又冲到孩童群中,与孩子们一起奔跑叫嚷。 有时候它甚至还会抓起一个孩童将其一起带到半空,用自己翅膀扇起的风带着这小孩儿在半空中忽忽起落。 大白鹅法力有限,当然并不能完全令孩童御风悬空。 但哪怕只是这样短暂的一个轻盈托起,然后再落到地上,经历了大白鹅这番青睐的孩童也会欢喜得惊叫连连。 “哇哇!白鹅,白鹅大仙,你太好啦,哈哈哈!” “白鹅大仙,我也要,让我试试!” “我也想飞,飞起来咯,咯咯咯!” 孩子们的欢叫声,大人们的惊呼声,和着戏台上光怪陆离的戏法变换,在这个坐落于山水之间的小村中喧嚣传荡,连天上的云彩都仿佛被这人间冲出的热浪而连带得稍稍停滞。 阳光洒落,垂顾世间。 在这样的天光之下,云哥的戏法纵然显得诡魅无比,却竟然又有种说不出的喜剧感。 热闹冲淡了惧怕,眼看着云哥与那彩绘伶人在行礼之后似乎是要准备下台,有些好事的村民便不由得高喊起来:“别走,再来一次!” “不要走,再来一次!” “来一次,来一次!” …… 村民们齐刷刷叫嚷起来,挽留的声音一阵接一阵。 这样的热闹也令主办这场宴席的古家人极为欢喜,既是主家办宴,当然是越欢乐越好。 古大宗见自己请来的戏班子如此有实力,更觉十分长脸。 他的父亲古老爹亦是乐呵得不行,在人们的恭维声中,他催促古大宗:“老大啊,你去跟那班主说说,让这口袋戏再加一场。” 古大宗应了声,走过去向守在戏台边的戏班班主说话。 班主听了音,便对站在台中央的云哥打手势。 云哥点头表示明白,他拎着自己的皮口袋,扬声对台下村民们说:“乡亲们,若是再照原样加一场也没什么趣味。不如咱们换点新鲜花样如何?” 村民们十分捧场,有人扬声在下面应和:“好啊,什么新花样?” 云哥道:“有没有哪位豪杰愿意上台,与我同演这口袋戏法,试一试在下这口袋的趣味?” “哇!”台下众人顿时哗然。 自己上台去试口袋? 这可不得了,那口袋瞧来便诡秘古怪,大家在台下看看热闹也就罢了,若要自己凑过去跟着演,那可就、那可就…… 那真是可怕得很! 人们不由得生出怯意,倒是有几个十来岁半大小子眼睛发亮,跃跃欲试。 还有少年嚷出来:“我来,我……唔唔唔!” 他被自己的姐姐捂住了嘴,少年想挣扎,却挨了一个脑瓜崩:“骨头轻了是吧?这么得瑟你怎么不上天?什么都喜欢试,你倒是去童试院试,考个秀才回来光宗耀祖啊!” “哎哟……姐、姐!我错了你放开我……” 少年被镇压了,眼看云哥的提议无人应答,戏台就要冷场,一直在戏台边缘候着的小姚氏终于趁机走出来。 她蹬蹬蹬地踩着侧边的台阶直接上了台,扬着首脆生生道:“我来!我与你试试!” “是古老二媳妇!”台下又一次哗然。 古家人都惊了,小姚氏的丈夫古老二变了脸,他大吼:“姚二妹,你这婆娘做什么?” 却也有村民起哄:“古家人仗义啊!好!来一个,来一个!” 第324章 失控的方向 村民们的起哄,终究打消了古老二强行上台去将小姚氏拽下来的念头。 “仗义还得是古家人啊!” “古老二媳妇好胆气,快快快,演一个,给大家演一个!” 甚至还有些胆子大的好事者扬声叫着:“古二嫂,你快着些,你试完了也给咱试一试成不?这皮口袋到底是怎么装的人,咱也想试一试!” “哦哦哦!开始,快开始!” 大家哄闹着,欢叫着。 一声声热闹的叫喊声中,正午三刻,姚二妹主动站到了云哥面前,微微颤着声音说:“我来了,你……你开始吧!” 原来到这一步,姚二妹竟也是有些害怕的。 戴着白漆面具的云哥表现出一副与姚二妹全不相识的模样,他拎着皮口袋绕着姚二妹转了几个圈。 戏班的乐师们配合着适时演奏出各种紧张的音乐。 二胡幽怨,鼓点急促。 琵琶声声如同催心。 台下的起哄声不由得便渐渐小了,气氛越发紧张,大家屏息看戏。 绕着姚二妹转了几圈的云哥忽然将手一抬,皮口袋敞口朝下,猛地便从头顶将姚二妹罩住。 熟悉又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那小小的皮口袋里头便仿佛是藏了个无底深渊般,这深渊先吞了姚二妹的头,又吞了她的肩,再到她的躯干、她的手臂、她的腿脚…… 最后,她整个儿被这皮口袋一装,人就消失不见了! 云哥将皮口袋顺过来一掂,只见那袋子口还露着一双粉红色绣花鞋的尖尖。随着这一掂,最后那尖尖也完全消失不见了。 皮口袋又变成了干瘪瘪空荡荡一个,云哥扯着皮口袋给大家看。 袋子里黑黝黝一片,没有人,什么也没有。 屏息看戏的村民们这才一个个又重新呼出气来,有人长喊一声:“哎哟!” 然后,热闹与欢呼声再次回来了。 “好!” “精彩!” “太好看了,哈哈哈!” …… “昂昂昂!亢亢亢!”大白鹅也拍着翅膀,大声欢叫,与人应和。 这回倒没人质疑云哥是不是将姚二妹给装丢了,大家都兴奋得不得了。人们不停议论,或是诉说着对这戏法的欢喜之情,或是穷尽脑汁地探讨着这戏法的根底与原理。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可太神奇了!” “那伶人是当真会法术吗?” “不能吧……这要是真会法术,还能跟着戏班子到咱们这乡下来演戏?必定是戏法,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戏法。” “那袋子里头必定是有机关,要是没机关,我……我……我倒立吃屎!” “噗!” 人们又哄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只见台上的云哥再次表演起来。 表演的路数仍与先前相类似,倒不必赘述。 云哥手舞足蹈,形同祭祀,乐声结束后,那长钟一敲,云哥便踮起脚,将皮口袋口子朝下地高高拎起,然后他开始抖动皮口袋。 到这一步,大家都知道,姚二妹应该是要被云哥从口袋里抖落出来了。 这是十分精彩的一幕,是整个戏法的精髓所在。即便先前看过一次,这时候戏台下的村民们仍然忍不住一个个悬起了心。 大家不再说话了,都安静地等着姚二妹出现。 如此,一个呼吸、两个呼吸……数十个呼吸过去。 云哥的手都快抖成筛子了,可是应该从皮口袋里滚出的姚二妹却居然没有出现! 皮口袋依旧空荡荡,口袋下也是空无一人。 全场皆寂,大家都呆了。 云哥被白漆面具覆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他的眼睛却在不正常地飞快眨动。 敲钟的伶人停止了敲钟,二胡声也停止了。 不知过去多久,又恍惚只是一瞬,台下忽有个声音问:“人呢?” 是啊,人呢? 姚二妹呢? 眼看着场面要失控,台上的云哥连忙将步子一抬,他又拎着皮口袋满场游走起来。 戏台边上的班主一个激灵,连忙打手势催促乐师们再次奏乐。 “当当当!” “锵锵锵!” 乐声又起,班主急忙说:“诸位稍安勿躁,戏法尚未完成,大家再等等,再等等,精彩在后头呢……” 班主的安抚起了作用,村民们又短暂安静了下来,但一种难以言说的惊慌气氛却渐渐在众人心中蔓延。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戏台上的云哥手舞足蹈,跳得浑身汗湿,他又一次尝试将口袋倒立起来,想要将姚二妹从中放出。 但是没有……口袋里始终空荡荡的,他什么也倒不出来。 到这一刻,云哥是当真慌了。 他心中亦冒出一种巨大的恐惧: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啊! 照他们原先的计划,他这边将姚二妹装入皮口袋中,姚二妹怀里藏着的诡物荷包便会发动。 因那荷包中装有小妞儿的胎发与精血,咒术便会在此时成立。 小妞儿会代替姚二妹消失在皮口袋中,去向她该去地方!而姚二妹则会被云哥从皮口袋里放出来,在众目睽睽下完成这个戏法。 如此,小妞儿消失了。但是,那是古家人自己的事情!小妞儿是在她自己的摇床上消失的,而云哥与姚二妹始终都在戏台上表演戏法,两边隔得那么远,小妞儿的消失又与云哥有什么关系呢? 过后,戏班众人脱身离开。古家虽是丢失了一个孩子,但那要怪只能怪他们自己看管不严,却是怎么也不能怪到戏台上的云哥身上—— 这个计划不能说毫无破绽,但在云哥看来,这个计划又几乎是无解的。 反正孩子就是没声没息地丢了,古家人能怎么办? 只能说,如果计划当真成功,古家人会怎么办……这个已经无从得解。而现在的事实却是,计划失败了! 戏台上,不论云哥如何努力,他都始终放不出姚二妹。小妞儿到底有没有丢,这个现在还没有消息,但姚二妹却是实实在在地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 村民们能被安抚得了一时,却无法被欺骗太久。 眼看姚二妹始终不见踪影,台下一直被拉扯的古老二终于一声怒吼,他猛地一下跳上戏台,向着云哥冲去:“恶贼,奸人,你还我媳妇来!” “老二!”眼看拉不住古老二,古大宗一着急,索性也随之奔上戏台。 然后整个场面就乱了,古老二揪住了奔跑中的云哥,冲他抡起了硕大的拳头。 戏台下的村民们也七嘴八舌呼喊:“人呢?人真的不见了?这戏子莫不是个妖人?他将古老二媳妇怎了?” “快!那边有人要跑,快去追!” “不许跑,好胆啊,一伙子妖人,竟敢到咱们古家村撒野!” “围住了,围住了……” 村民们纷纷乱乱,却是无人注意到,一直在人群中欢叫的大白鹅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宋辞晚身边。 宋辞晚伸手摸了摸大白鹅的头,便将它装回灵兽袋中,而后她身形一闪,顷刻便循着姚二妹的气息,向她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口袋戏法的背后明显还另有秘密,甚至云哥都未必是那皮口袋的真正主人。 宋辞晚感觉到,姚二妹消失的方式更近似于一种隔空传送,这与宋辞晚的偷天换日之术甚至有些微妙的相似。 只是姚二妹的消失更诡魅,更幽暗。 第325章 皮口袋后面的世界 宋辞晚手捏着姚二妹的一根头发,施展大衍化生术,测算她的方位。 姚二妹只是凡人,这种测算对如今的宋辞晚而言,照理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 但事实上,宋辞晚在测算时还是遇到了些许阻碍。便仿佛是一条本该清晰的道路上,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薄纱。 不过宋辞晚今非昔比,面对这层薄纱,宋辞晚只是稍稍定神,细查了片刻便轻松解开了。 她身化暗影,一呼一吸间便遁出数百米远,不多时她便穿越了数十里的距离,越过了古家村附近的一座山峰,去向了山外之山。 古家村一带,连绵数百里都是山。 只不过近处的山大多比较矮,山与山之间远看是连绵在一起的,近看却能发现,每一座山又都相隔有数里的距离。 山脚下,水路蜿蜒,稻田处处。 于是便在这些山与山的空隙间,又形成了一座座极具当地特色的小村。 这就是苍灵郡的边界处,此地乃是山水县管辖范围。山水县城池小,山村多,风景优美。可惜没有什么灵地,因此便也始终没有大的发展。 但对于大多数凡人而言,生活在山水县其实是十分舒适的。 毕竟是水土丰茂之地,人民富裕,民风开化,还有什么比这更宜居的吗? 只是凡事有好的一面,有时候便又难免有坏的一面。 山水县地处苍灵郡边界,与隔壁的风灵郡又隔着一座天龙山。可以说是两边不沾,爹不疼娘不爱的,也没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强力高手坐镇。 如此一来,山水县一带三不五时地便会滋生出一些邪派东西,扰民害命,欺压百姓。 山水县山多村多,这些邪派东西又有了躲藏之利,如此一来便更加猖獗了。 可以说是来了一茬又一茬,灭了一茬……过不多久,又总有新的一茬滋生。 当地百姓也因此十分崇武,比如说古家村,古大宗就是个炼筋期的武者,他有两个儿子,一个也是炼筋期,另一个甚至修炼到了锻骨期! 古家村青壮不少,祠堂有力,颇能震慑外邪。 这也是云哥背后那邪修觊觎小妞儿身带福运,却不愿直接来抢,反而派遣云哥,施展鬼蜮伎俩悄悄倒换孩子的一大原因所在。 此时,山水县西北边一座无名山峰的半山腰处,此地生着一连串的天然洞窟,洞窟或纤细或嶙峋,内中九曲回环,道路无数。 洞窟最深处,却是盘膝坐着一个身穿白袍的干瘦修士。 这修士一身干枯,薄透的皮肤覆盖在骨骼上,皮肤下方,青紫色的血管蔓延生长,每一处都清晰可见。 乍看起来,这简直都不是个人,而根本就是一具活着的骨骼! 而比简单的骨骼更可怕的是,这骨骼上方还有一条条鲜活的血管连接,这幅形貌,若是黑夜里走出去,都不必再做装扮,一眼就能吓哭七尺大汉。 骨骼修士显然也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外貌,她盘膝修炼结束以后,当下便捧出一个水钵。 水钵映出她的容颜,她抬手轻抚自己干瘪的脸颊,口中喃喃道:“快了,只需再集齐一个阳月灵时出生之女,我便能重塑血肉……” 是的,从外貌上来看,她的模样虽然很难分出男女,但她口中发出的是女声,这声音甚至还十分清柔甜美。 话音未落,在她身后,一座看起来像是祭坛模样的摆台上,哗地就跌落一个人。 骨骼修士听到动静顿时一喜:“来了!” 她迅速转过身向那祭坛冲去—— 过快的速度与强大的惯性使她只在一个瞬间便来到了祭坛边,但骨骼修士脸上的喜悦却在霎时变成了惊怒。 “你是谁?”她愤怒质问。 岂不知,祭坛上凭空跌落的姚二妹更是惊怒惧怕,无以言喻。 姚二妹怎么也想不到,云哥的皮口袋一装,就直接将她装来了这样一个鬼地方。 明明他们之前说好的,进了皮口袋以后,她只需在黑暗中独处片刻的时间,云哥很快就会将她放出来,而古大宗家的小妞儿也会在瞬间被调换转移走。 可是现在,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样恐怖的地方?皮口袋后面的世界竟是这样的么?云哥呢?他又在哪里? 姚二妹看着近在眼前的骷髅人,大脑呆滞了片刻,紧接着她便遵循本能张大嘴,惊恐地大声尖叫起来:“啊!” 姚二妹大喊:“啊!鬼啊——救命!” 骷髅修士瞬间变色,她扬起巴掌隔空一扇,摔在祭坛上的姚二妹便被扇得整个人倒飞而起。 砰! 姚二妹飞出祭坛,摔在旁边怪石凹凸的地上,被撞出了一身伤口。 她的脸颊也被扇肿了,嘴角破裂,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骷髅修士嗅到血腥气,脸色稍缓。 她移步又一次来到姚二妹身前,弯下腰在她嘴角沾了一丝鲜血,放到自己鼻端嗅了嗅。 “竟是处子血……”骷髅的脸上露出了迷离而又干枯的笑容,她上下打量姚二妹,有些嫌弃,又有些喜悦道,“二十来岁,生命力也算旺盛,妇人打扮,却居然还是处子,勉勉强强,续我三日法身。罢了……” 说着话,她张开手,指甲尖锐的五指做爪状,便似闪电突出,猛地向着姚二妹心口抓去。 姚二妹被吓得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奋起力气,尖声大喊:“啊!啊!救命!救——” 喊救命时,姚二妹其实根本就不觉得是不是当真会有谁来救自己。 她只是本能叫喊,灭顶般的绝望与恐惧中,她只觉得自己好似是连魂都飞了。 然后,便在这魂飞魄散一般的迷离间,姚二妹忽见眼前有一道光闪过。 是什么光? 好像是火光,不……那光又分明是白色的,像是一圈圈细索,就这样将那面目恐怖至极的骷髅人给紧紧缠绕住了。 一团人欲迸射而出,宋辞晚身边,天地秤浮现,收到了重重的一团气:【人欲,凡人之惊恐、喜悦、感激,五斤七两,可抵卖。】 第326章 新的羊毛来源 气逾五斤,虽然只是一个凡人的气,但应该也算是不错的收获。 宋辞晚用炽炎术所化的火绳将那骷髅修士捆得牢牢的,通过感应,她发现这邪修的修为大约是在炼气初期到中期之间。 这种等级的对手,宋辞晚能够轻松碾压。 不但轻松碾压了,在捆住这邪修的那一刻,宋辞晚同时又收到了一团来自这邪修的气:【人欲,魔化的练气中期修仙者之惊、怒、恨,一斤五两,可抵卖。】 果然是练气中期! 值得一提的是,此前在幻冥城时期,宋辞晚杀炼气中期虽然也很轻松,但那轻松也是有限度的—— 比如普通的练气中期战力是二,她那时通过种种加持,尤其是有破妄刀法这门奇特的神功,她的战力便能有五。 以五杀二,当然是毫无悬念。 尤其这破妄刀法还擅长突击暗杀,突袭之下,别说是以五杀二了,就是以二杀二,对方猝不及防,也同样容易一招饮恨。 不过,这种突击需要多种条件配合,而以五杀二的极限就是,宋辞晚顶多能同时对战十来个……就这,她还必须依靠身法游走分击,如此才能占据优势。 但眼下宋辞晚却有一种感觉,她觉得火绳下的骷髅修士弱小到简直如同一只蝼蚁。 对方仍然是二,可她却不再是五了。 她从五变成了十,甚至是二十、三十、五十……乃至于更高更高。 至于究竟有多高,此刻没有足够强力的对手具体对战,以至于宋辞晚也无从判断。 她只是在这一刻恍然生起一种明悟:原来,自某一刻起,她便真正地从初初觉醒宿慧的那个窘迫凡人,成长到很大一部分小修士都要仰望的阶段了。 在追查皮口袋背后的秘密时,她曾经万分谨慎,甚至心底下做好了自己要再次面对一个强劲的准备。 她将对手看得很高很高,直到实际面对这骷髅邪修,宋辞晚有那么一刻却生出一种大炮打蚊子的错觉——就这? 不好意思,不是她飘了,实在是…… 她好像有点强到了出乎自己的预料,她都没出什么绝招呢,就一个小小的炽炎术,就将对方捆得动弹不得。 只能说这个世界太大了,分散到整个九州来看,真正的高手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容易遇到。 随意在乡野间撞见的一个邪修,能够有炼气中期,都应该算得上是很厉害了。 宋辞晚觉得,正确定位自己,这是很有必要的,她应该慢慢调整心态才是。 当然,该有的谨慎仍旧不可以丢失。 炽炎术将骷髅修士牢牢捆住了,在宋辞晚眼里的“小小炽炎术”,在骷髅修士的感受里却简直是深渊一般的炽热与恐怖。 细细几道白色的火线将人捆着,甚至这火线的温度还是含而不发的,骷髅修士凭着本能稍稍挣扎了一下之后,忽然就不敢动了。 她只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条砧板上的鱼,随时都有被烧焦的可能。 “你、阁下……”她在片刻惊怒之后,很快调整语气,小心出声询问,“阁下何方高人?为何与我作对?” 宋辞晚没有理会这邪修,她随意扫视,打量这个洞窟。 这洞窟乍看起来十分天然,四面洞壁凹凸,怪石嶙峋。除了那祭坛像是人工修筑,其它一切都简陋得可怜。 但宋辞晚很快发现了端倪,她便抬手向祭坛后方的一面石壁弹出一缕气。 这一缕气劲弹出,便仿佛是有重箭如雷霆出击。 只听砰一声响! 轰! 那石壁就此炸开,无数碎石粉尘飞溅,倒在地上的姚二妹尖叫起来:“啊!啊——” 第一声尖叫她是惊慌,第二声尖叫则是惊恐。 只见粉尘散开后,那石壁后方又出现了一个大约三丈见方的洞窟。 洞窟中影影绰绰站立着数十具骷髅,浓郁的血腥气在这同时传出,于此相伴的还有一些暗红色的雾气在粉尘中飘扬。 这幅情景之恐怖,对于姚二妹而言可以说是穷尽她一生也难以想象的。 此刻亲眼见到了,她除了惊叫便还是不停惊叫。 她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一团团人欲如同疾风骤雨,不停从她头顶冒出,又被天地秤收走。 【人欲,凡人之惊慌、恐惧、骇怕,五斤二两,可抵卖。】 【人欲,凡人之惊骇、恐惧、绝望,三斤四两,可抵卖。】 【人欲,凡人之恐惧、惊慌、绝望,二斤一两,可抵卖。】 …… 许许多多的气,虽然是越到后来越轻,但这并不是说姚二妹的情感波动就不激烈了。只是人的情绪外泄有极限,越到后来姚二妹越疲惫,等到极限到来的那一刻,她白眼一翻,人就倒在地上晕死了过去。 骷髅修士见姚二妹晕了,又见宋辞晚拂开烟尘,似乎是在侧目打量骷髅洞窟中的一切,她便将头一低,忽然张口吐出一截枯木。 那枯木瞬间取代骷髅修士变作了一个她,而骷髅修士的骷髅身躯却诡异地从宋辞晚的火绳圈中消失不见,转而出现在祭坛上。 祭坛上光芒一闪,一种奇异的空间力量发动,便要将其传送出去。 宋辞晚再次抬手一指,偷天换日术发动,这一回,她以火绳圈中的枯木化人换走了祭坛上的骷髅修士。 于是仿佛倒带般的一幕发生了—— 骷髅修士以枯木取代自己,换自己逃至祭坛,她以为自己能够逃出生天了,结果就在传送发动的那一刻,她与枯木的位置又换过来了! 人干事? 骷髅修士张着口,这一刻她有无数激烈情绪想要吐出,她想要骂天、骂地、骂人,然而话到嘴边,她却只能匆忙吐出一句:“前辈饶命!” 然后骷髅修士就哭了起来,她干枯的脸上涕泗横流:“前辈饶命啊,小修老老实实躲藏深山修炼,委实不知哪里得罪了前辈,求前辈高抬贵手,放过小修罢!” 与此同时,天地秤浮现,一团又一团地气被天地秤采走。 【人欲,魔化的练气中期修仙者之惊、怒、恨,二斤三两,可抵卖。】 【人欲,魔化的练气中期修仙者之恨、怒、忧,二斤一两,可抵卖。】 【人欲……】 …… 宋辞晚看着自己的天地秤,又看了看眼前的骷髅修士,却在这一刻生起了一种诡异的欣慰感。 要说她的天地秤中此刻着实还有许多存货未曾卖出,尤其是魔灵戾气,以及各种魔灵死气。 但这些气都不是修士的人欲,要用来换修为却有些困难。 而如今的宋辞晚,丹田扩张如海,她偏偏就缺修为、缺真气。 缺许多许多,特别特别多。 第327章 是非恩怨转头空 幽深的洞窟中,宋辞晚开始了自己的常规操作。 她拂袖一扫,天地秤飞出,便将前方祭坛,连着祭坛上的所有东西—— 包括那些黝黑诡异的阵旗、元珠摆设的符号、连绵扭曲的骷髅台阶,还有祭坛上刚才被宋辞晚置换的枯枝等等,全部收入了天地秤中。 轰隆隆,洞窟一阵颤动。 痛哭中的骷髅修士呆了,她痴痴望着前方消失的祭坛,枯瘦的脸上流露出绝望崩溃的神情。 “我的祭坛!”她凄声大喊,喊叫中,她合身向宋辞晚扑来。 但下一刻,捆住她的火绳立刻收缩,弹身而起的骷髅修士猛地又跌回地上。 恐怖的高温在瞬间将她仅存的血肉烧穿大片,她浑身冒烟,再次痛哭:“放过我!求前辈放过,小修错了!我错了,呜呜呜……” 一团团人欲浮现:【人欲,魔化的练气中期修仙者之苦恨、愤怒、绝望,二斤九两,可抵卖。】 【人欲,魔化的练气中期修仙者之恨怒、绝望、迷茫,一斤七两,可抵卖。】 【人欲……】 …… 骷髅修士的情绪起伏很大,看起来目前尚未有枯竭之相。 宋辞晚便耐心反问:“你错哪儿了?” 骷髅修士被这一问,立刻又激起一丝求生的希望。 她连忙仰起头道:“前辈,小修错了,小修不该反抗,求前辈饶恕!前辈,这祭坛乃是小修千辛万苦修筑而成,耗费小修半生心血。小修方才不是故意,实在是心痛啊……” 说着说着,骷髅修士又哭了起来。 她哭得实在太可怜了,哪怕她此刻的形象既狰狞又诡异,这一声声痛哭仍然具备极强的感染力,真个是闻者心酸,见者落泪。 奈何宋辞晚是个铁石心肠,任由这骷髅哭得再是可怜,她也分毫不为所动。 宋辞晚用火绳拉着骷髅修士,将她拖拽到了方才被打破的那面石壁后方。 此时烟尘已经完全散去了,石壁后方的景象令人触目惊心。 只见这新的洞窟内,不但错落排列着数十具骷髅—— 必须说明的是,这些骷髅都是真骷髅,真骨骼,是完完全全的死者残躯。 每一具残躯的骨骼上都遗留着不同的伤痛痕迹,有些像是被火烧过,有些像是生前曾被车裂,死后又被缝补,有些骨骼上坑坑洼洼,又像是被什么怪物啃噬过…… 总之各种各样,还有许多,以宋辞晚的想象力甚至都想不出来他们生前遭遇过什么酷刑。 而在这些骷髅的前方,横放着一个粘稠的紫黑色血池。 血池内,尚有残存的血肉沉浮。 骷髅修士被宋辞晚拖拽到此处,不由得便身躯颤抖了一下。 宋辞晚问:“这些,都是你做的?说说你这邪功究竟如何修炼?” 骷髅修士不肯言语,宋辞晚取出五毒罐,放出了久未见天日的黑虫。 这些黑虫如今宋辞晚已经很少使用,五毒罐的等级太低了,有要压不住罐中黑虫的迹象。宋辞晚需要将其镇压在沧海洞天中,五毒罐才不至于失控。 她也时常将黑虫取出来给大白鹅做零嘴,大白鹅吃多些,黑虫数量减少些,如此也能降低压力。 但眼下,黑虫又派上了新用场。 密密麻麻的虫豸覆盖上身的那一刻,骷髅修士崩溃了。 【人欲,魔化的练气中期修仙者之震骇、惊恐、惧怕,三斤七两,可抵卖。】 【人欲,魔化的练气中期修仙者之恐怖、惧怕、惊骇,四斤三两,可抵卖。】 【人欲,魔化的练气中期修仙者之恐惧、恐惧、恐惧,三斤五两,可抵卖。】 …… 一团团人欲,如浪涛一般起起伏伏,纷纷涌动。 幽深的洞窟中响起了如下对话: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是……” “为何杀人?” “他们该死!他们都该死!”骷髅修士的语气激动起来,“家里又不是断粮,只为给哥哥娶亲,父兄便要卖我去青楼。云哥说要带我离开,他们却追上去打断了云哥的腿!我只是不想落到那腌臜地,我有什么错?” 原来,面目如此狰狞的邪修曾经也只是小山村的一个可怜人。 问话中的宋辞晚怔了片刻,她想起了从前,她才刚刚成为一个洗妖人没多久的时候,洗过一只狐妖。 狐妖与翠娘相依为命,翠娘出身乡野,后被父兄卖与城中富户为妾…… 翠娘在富户家中受尽欺压,最终选择以血饲妖。 狐妖杀光了富户全家,后又将翠娘吞入腹中,最终与所有罪恶一起消亡。 这一段旧事曾经给了宋辞晚很大震撼,即便她后来修行日深,亦从未忘记过这种最初的震撼。 她对敌人从不手软,但若是顺手为之能够解除的悲剧,她也一直愿意伸一伸手。 这个世界这么好,有阳光灿烂,有鸟语花香,有无穷旷远,有烟火喧嚣,若能少些悲剧,岂不更好? 可惜,不幸的人总有那么多相似,而幸运能够解除悲剧的,从来只是极为微小的一部分。 宋辞晚轻叹一声道:“你杀的这些人里,当真全部都是该死的?这些,都是你的父兄?你有这么多父兄?” 骷髅修士梗着脖子道:“还有许多是青楼的人!” “没有无辜的人吗?” …… 骷髅修士沉默了片刻,宋辞晚手指一弹,“疑”字诀在无形间出动,使对方信念动摇,不知不觉答了真言。 “张九娘也该死!她嘲笑我,每每得了新衣必要到我面前炫耀,还将自己的旧衣裳丢给我穿!她口口声声说是对我好,将我当做好姐妹,为何不给我新衣,却要给我旧衣?这分明便是施舍!” “松山村没有一个好人,所有人都看我笑话,他们凭什么?” “我被那些腌臜东西拉走了,没有一个来救我的!一个也没有!” “王六婶假惺惺劝我娘放过我,可是有什么用?她只是动动嘴皮子,我却是当真被拉走了!” “没有人救我,没有人救我,他们谁不该死?谁不该死?” “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有个假书生,他暗修邪法,到馆子里来采阴补阳,每每伺候过他,楼里的姐妹总要虚病一场。后来没人肯接待他了,只有我,只有我啊……” “我舍了性命将他哄地服服帖帖,终于有一日,他在醉后将他的修行法门吐露给了我!” “采阴补阳,颠倒一个儿,不就是采阳补阴么?我成功了,哈哈哈,我成功了……” “他来时我便哄他,他不来时,我便哄旁人。臭男人来来去去,各个都做了我的资粮!” “我又杀人了,好多好多人!我还要杀更多更多,毕竟一个两个的,不能供我修到练气期啊……” “杀人的滋味真是美妙极了,死的人越多,我就越强。那些人,往日里光鲜亮丽,死的时候他们被我扒皮抽筋,我单留着他们的脸留到最后,我喜欢看他们脸上的表情……” “只有我最喜欢的人我才留下他们的尸骨,不喜欢的可都被扬成灰灰咯!” “我最喜欢张九娘。唉,她生得可真好看啊,她那么好看,为什么她不去青楼,偏偏只有我去?” “她被我抓走了,她还假惺惺地问我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谁欺负呢?怎么?我被谁欺负了,她还能帮我报仇不成?” “呵呵呵,呵呵呵,我偏要将她的皮剥下来穿到我身上,我就成了她!” “做张九娘真好,真好啊……” …… 说到后来,骷髅修士的神智开始崩溃,语言颠倒混乱。 宋辞晚又收到了三团人欲,加上原先收到的那些,到这一刻,她在骷髅修士身上总数竟是收走了十一团人欲。 但随着骷髅修士一声声话语吐露,宋辞晚却全无了丰收的喜悦。 她低声问:“你后来的邪法是从何而来?口袋戏法是从哪里学到?背后还有没有人?你为何要捉古家的小女儿,你要拿她做什么?” 骷髅修士怪声怪气地咯咯笑:“古家的小妞儿,出生时辰不一般,虽是个女娃娃,身上却是阳气十足。我只要炼了她的血肉,便能重塑我自己的血肉。我便再也不用顶着这幅丑模样啦!哈哈哈……” 两行血流从她的眼眶里流淌而出,她努力将头颅勾下,在火绳的束缚下奋力伸出锋锐的指甲,以奇怪的姿势抓到了自己的脸上。 一片片干枯的皮肤被她揭下,露出里头惨白的骨骼。 “我有奇遇,我有奇遇你知道吗?” “你放过我!放过我,我告诉你我的奇遇在哪里!” 她又伸着头,急切地将自己的眼睛对上了宋辞晚的眼睛,一声声似是哀求似是威胁:“我拜神的!吾神庇佑,你今日纵使杀我,我亦能在神座之下重生!” “前辈不要杀我,小修也引你见神!” 【人欲,魔化的练气中期修仙者之恨、恨、恨,九两七钱。】 骷髅修士的情绪气团重量开始明显减弱了,但她的意识里全都是恨。 全都是恨,她都还不忘用言语迷惑宋辞晚,欺骗她,诱导她。 宋辞晚立刻问:“你的神在何处?” 骷髅修士道:“不要杀我,我带你去……” 宋辞晚转过身,却又指向里侧洞窟,那里站立着数十具骷髅,宋辞晚问:“哪具尸骨是张九娘的?” 骷髅修士呆了一下,没有答话。 宋辞晚却立刻就顺着她目光转动的方向,敏锐地锁定了其中一具尸骨。 大衍化生术检测因果,没有错了,是这一具。 宋辞晚御风将那具尸骨移到一边,然后放了一把火,将洞窟中其他的尸骨连带着尸骨前方的血池都一并焚烧成了灰烟。 她又点燃了一张普度符,净化此间所有污秽。 骷髅修士倒在地上仰着头,呆呆看着这一幕,显然很不明白宋辞晚这是要做什么。 普度符所过之处,洞窟中幽暗的血腥气顿时一清。 倒在另一边的姚二妹扶着头颅,又一次幽幽转醒。 “啊!”姚二妹惊叫着,从地上一骨碌坐起,她坐倒在地,却是手脚并用往宋辞晚身后爬。 “仙子救命!仙子救命!”她满脸泪水地爬到了宋辞晚身后,将自己蜷在宋辞晚纤长的身躯后方,一迭声求她救命。 姚二妹倒是没傻,知道自己应该求谁。 宋辞晚没有理会这些,她扯动火绳将骷髅修士的身躯掰起来,让她正面面对张九娘的尸骨。 宋辞晚道:“我非判官,从前是非皆为你一面之词,非我所能评判。我只问你一句,你当真认为张九娘对不起你?你扪心自问,你杀她,报复她,究竟是你错了,还是她错了?” 骷髅修士瞪大眼睛,张口就要说当然是张九娘错了。 然而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她却忽然心悸起来。她虽是骷髅模样,其实脏腑里却仍然是有心的。 她的声音了就变了,带着些不自知的颤抖:“我、我……我不想的,谁叫她总是一副那么好的样子?她既然要对我好,为什么不再更好一点?她为什么不替我去青楼?为什么?为什么?呜呜呜……” 她喊了一声声,终于在某一刻,她放声大哭起来。 “我错了!我错了!呜呜呜,九娘,我错了……你再对我好一回吧!你抱抱我……” 骷髅伏在地上,火绳束缚之下,她向着张九娘的尸骨,扭动似蠕虫。 宋辞晚却用火绳扯着她,阻止她爬过去。 骷髅修士转过头,哀求地看着宋辞晚。 天地秤浮现:【人欲,魔化的练气中期修仙者之苦恨、哀痛、兴奋,七两二钱。】 宋辞晚挑眉,苦恨与哀痛尚能理解,这“兴奋”却属实诡怪。 她拽着火绳,道:“说一说罢,你的遗言。” 骷髅修士呆呆道:“我带你去见神,你还要杀我?” 宋辞晚道:“不说便罢了。” 下一刻火绳收紧,骷髅修士陡然变脸,她还待再喊叫些什么,可是她的声音却快不过宋辞晚火焰的高温。 极致境界的炽炎术一旦将温度全部爆发,不过顷刻,骷髅修士就被烧成了灰灰。 宋辞晚却心有所感,忽然发动青冥之眼。 只见就在骷髅修士成灰之处,一蓬微弱到几近于无的灰气,倏忽一转,便向远处逃逸而去。 邪修虽弱,手段却多。 天地间不知何时涌来一股股幽暗的怨气,向那团飞逃的灰气包裹而去。 宋辞晚以青冥之眼透过重重山体阻碍,观察到这一切,忽然便生起一股明悟:这是那邪修要化诡! 修行以来,宋辞晚遇过诡也杀过诡,遇过魔也杀过魔,可是亲眼见到有人化诡,这却是首次——龙女那次不算。 第328章 跨越山河见真意 宋辞晚站在洞窟中,隔着重重山体,静默观察外侧山谷间风云变幻般的化诡过程。 在很久以前,宋辞晚灭杀敌人时就曾有过担忧,经她所杀之敌,在死后若是化诡又该如何应对? 毕竟这个世界上神神鬼鬼的东西太多了,有的时候你将一个对手都挫骨扬灰了,过个不知道多少年,说不定又能在莫名的时间段遭遇对方报复。 要问人都死了,报复还从何来? 那来源可就多了—— 有可能其实人没死,人家是表面上死,实际上灵魂早已在千万里外复活了。 当然,假死这个事情在宋辞晚面前一般不太可能发生。她有天地秤这个神器,人要真正死亡,天地秤才会收取对方死气,没有死气的一律都可视作假死。 既然不必担忧假死,那就要重点关注化诡。 化诡这个事情就很莫测了。 宋辞晚此前从未亲见,只通过查阅资料得知,死去的人哪怕魂飞魄散,但只要尚有一丝怨念残存天地,多年后的某一日仍有可能滋生诡异。 一般的诡异,灰游级可以移动,但很弱小,基本上只要是气血充沛之人,哪怕是凡人武者,不入先天,也能凭借种种手段灭杀灰游。 而到了村庄级,往往就会生成诡境。 诡境中的诡异一般是不能移动的,会终身受困当地诡境。 那么,诡异不能移动,这就不必担心诡异报复了吗? 这个只能说……不好说。 总之就是很神秘,很奇怪,很挑战人的想象力。以宋辞晚此前所能查到的那些资料来看,着书者也是语焉不详。 或许是人家也不知道,或许是知道,但无法用言语准确表述。 这个世上,无法用言语表述的东西也从来不少。 比如宋辞晚很想将金丹中蕴藏虫卵的秘密说出去,但她却不能说—— 不是为了掩藏什么,而是有一种虽然遥远但却森严浩大的力量,在阻止她说! 她知道,如果她非要说,哪怕她现今功力大涨,又有雄厚的寿元与天地秤打底,也必然会在顷刻间遭遇身死道消的毁灭打击! 人死了,该说的话却说不出,这种纯粹自找死路的事情,是正常人能干的吗? 反正宋辞晚肯定不干。 那么,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另辟蹊径,换一种方式将秘密传达出去呢? 这一点宋辞晚此前一直在思索,只是朦朦胧胧很没头绪。 而此刻,亲眼见到一片村庄级诡境的诞生,宋辞晚忽然就觉得自己像是抓住了什么灵感。 是的,洞窟外、山谷间,怨气喷涌,很明显是一座村庄级诡境要成型了! 一直以来极为神秘的诡境在宋辞晚眼前掀开了面纱的一角。 这一角,原本是人类肉眼、修士灵觉,乃至于一般的瞳术都无法窥看的,若非她佩戴了神秘特异的法宝青冥之眼,也绝不能亲见。 只见一团团怨气,从深深的地底涌出,从四面八方的遥远村庄间乘云飞来,这些怨气大多是灰色的,偶尔也夹杂有深深浅浅的红蓝色泽。 只是不论什么颜色,都带着一种浓郁的晦暗与不祥之感。 这些怨气与骷髅修士飘飞出的那团诡异气息相遇,相互之间产生了纠缠、交织,而后,以骷髅修士的那团诡异气息为中心,种种气息纵横挥洒,渐渐地,一幅幅画面出现了。 这些画面似虚似实,落在山谷间,形成了错落的房屋、交织的阡陌、远山近水……还有一个个面目狰狞的村民! 画面变幻,犹如走马灯旋转。 一群高瘦似竹竿,腿脚犹如虫肢的“人”闯进了村中,将正被村民们围在中间的一个白脸少女捉走了。 画面很快又变,白脸少女生出了蛇尾,她在一个猩红的洞窟中吐出蛇信,蛇信狂卷,捆住一个个“竹竿人”,将他们所有血肉吞吸一空。 …… 种种古怪画面,像是现实,又离于现实。 画面中几乎没有“人”是正常的,当然,宋辞晚的重点也不是在观察那些古怪的“人”,以及这些画面中流转的古怪故事。 她看到了更深处。 这一刻,宋辞晚灵觉轻颤,识海中的神明、丹田中的九重宝塔、神明上方的才气、字符,包括她经脉中潜伏的坐忘真气,都在随着灵觉的颤动而一齐发出了规律的动荡。 尤其是那九重宝塔。 这宝塔生于海岛之上,坐镇丹田之中,每一重都有特异属性。 从下至上依次分别是:土、金、水、木、火、阴、阳、宇、宙。 九重道基铸成后,宋辞晚对于五行的感应已是远超从前,所以现在,哪怕是炽炎术这样的小法术,在她手上也能发挥出种种玄妙作用。 由此而衍生出的,不论是御风术,还是掌心雷等五行之术,宋辞晚也都能施展得极为得心应手。 金丹大道,对于天地万物的感应,毫无疑问远超炼神道。 就好比一个是要通过复杂的推导、要绕过无数的陷阱,甚至是假动作、假条件才能达成的术法应用; 而另一个却能绕过重重推导,简化步骤,直接看到公式,甚至是答案! 这两者相比,金丹大道能没有优势吗? 当然,宋辞晚之所以能有这样的感受,或许也与她当初筑基时用的是纯净的紫绶级筑基丹有关。 普通的金丹修士没有这样的筑基丹,是不是也能直面公式,那就不好说了。 只说此刻,宋辞晚通过种种玄奥共鸣,又一次在诡境形成时,直接看到了一个公式! 那是一个华夏古篆字,由无数怨气交织组成,虽则扭曲破碎,时隐时现,但宋辞晚通过仔细分辨,还是认了出来,这是一个“空”字! 空? 什么样的空? 是空空如也的空,虚空的空,空无的空,一场空的空,还是空间的空? 山谷中,无数的怨气线条持续交织,一座诡境似有还无,仿佛是生成在这个世界,又仿佛是隐没在世界的另一端,在人间的反面,在世人所无法触及的虚无间。 宋辞晚忽有所悟,她人在山体内部的洞窟中,此时此刻身躯一晃,却在下一刻,她突兀便出现在了这座初初形成的诡境中! 空字符,拥有无数含义。 而这一刻,宋辞晚领悟的,是跨越空间! 第329章 六斤怨气! 跨越空间的感觉非常奇妙。 宋辞晚灵觉触动,只觉得自己像是穿梭在一片虚无的星光之中。 空荡的世界里没有其它,只有无数的细碎星光。这些星光乍看起来形状一样,都是细微的小点,但若仔细观察,却又能发现每一个光点其实都不相同。 每一个光点后方,都会出现截然不同的空间画面。 这些空间画面,代表的也就是光点所能触及的地点! 宋辞晚若要从此处去向彼处,便需要在能够产生共鸣的两个光点间进行跨越。 有些时候,有些地点远隔千万里,她也能一步跨越过去,只因她找寻到了两个光点之间的共鸣规律! —— 当然,所谓远隔千万里的跨越,事实上只是宋辞晚在领悟空字符时恍惚生起的一种臆测。 如今的她,尚且无法做到一步跨越千万里。 她只能跨越自身灵觉延伸范围内的空间,而此时的宋辞晚,灵觉延伸的单线距离最远能达到三十里! 空间的观测与空间的共鸣原来才是空间跨越的本质,宋辞晚带着一种顿悟的喜悦,降临在这座正在成型的诡境中。 无穷怨气掀起的风暴仍在持续呼啸,一种种光怪陆离的画面像是刀片般向着宋辞晚切割而来。 宋辞晚穿梭在一个个空间的光点中,时而身处现世,时而又身处诡境,当她身处诡境时,那些怨气向她冲刷而来,眼看她便要被浓郁的怨气重重包裹了,她偏又一个跨步走入现世。 如此,诡境中的怨气与宋辞晚虽然看似是处在同一位置,实际却相隔在不同空间中,怨气的冲刷自然也就失效了。 宋辞晚如此来回数次,身法之奇特,简直比诡境中的诡异还要显得神出鬼没无数倍。 呼啸的怨气始终无法与她真正相触,一时间,这座成型中的诡境简直都要崩溃了。 也就是诡境没有具体意识,否则诡境若是能说话,此刻也必然要抓狂喊叫:“你是谁?你在哪儿?你倒是出来啊!” 怨气呼啸,扭曲成团,越来越多的破碎画面旋转出现。 有时候是恐怖血腥的幽暗房间里,一名白脸少女撕扯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蛇尾; 有时候又是阳光晴朗的村庄中,白脸少女与另一名身穿粉白衫子的少女一起行走在青翠田野间,粉白衫子的少女笑容明媚,捧出一把红果子,递给白脸少女; 白脸少女伸手去接,那些红果子却又在一瞬间变成了纷纷飞起的蝴蝶,蝴蝶呼啦一下,就全部飞走了…… 白脸少女于是捂脸哭泣。 “呜呜呜……”她的哭声初时幽咽,后来悲切,再到后来便全是绝望与茫然。 “谁来救救我?九娘,你来救救我好不好?” “对不起,是我错了,九娘,你原谅我,你再原谅我一回罢!” “九娘,我记住了你的话,日后你若比我早死去,我一定给你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葬下,不立碑,但会在你的坟前插一朵小花。” “呵呵呵,九娘,我骗你的,你又救不了我,我为什么还要遵守承诺?我要将你做成枯骨,要让你永远沉沦!世上所有脏的、臭的、丑的、恶的都与你相伴!” “你那么爱美,爱干净,一定很痛苦吧?嘻嘻……” 旋转的画面、无穷的魔声,还有铺天盖地的腥臭气息,伴随着那些无穷冲刷的怨气,因为始终找不到发泄的目标,终于在某一刻全数冲撞在一起。 一缕黑光冲天而上。 宋辞晚抬手,也不知是领悟到了哪一个点,摄气术挥出,瞬间竟捉住了那缕黑光! 是的,她徒手捉住了那缕黑光。 这一缕黑光,分明便是这诡境的核心。 这座成型中的诡境虽然只是村庄级,宋辞晚如果是按照常规途径进入其中,便有可能像是当初进入富贵村诡境那般,解读一段旧事,抓住一个规律,然后抽丝剥茧,破除诡境。 这种破除方法,是常规的,也是取巧的,通常来说不会需要太强的力量,如果方法得当,甚至还有以弱胜强的可能。 但此刻的宋辞晚,却不是在用常规方法。 她是直接抓住了诡境核心,以绝对的力量,一力破万法! 这种直面核心并与其发生碰撞,所需力量是非常恐怖的,需要比诡境核心强出数倍、乃至十数倍! 更需要对空间、对阴阳有着极深的理解,才有可能在纷繁变幻的诡境虚相中准确捉住核心,将其摧毁。 砰! 但宋辞晚做到了,她捉住那缕黑光,手掌收力,一捏。 在无人能见的深谷中,宋辞晚徒手捏爆了一座村庄级诡境的核心。 就这样,只见黑光消散,四周的无穷怨气也都恍恍惚惚,因为失去了可以依附的核心,而自然而然,又如潮水般四散消退而去。 不过,来都来了,还碰到了,宋辞晚不可能放任这些怨气就这样全部消散。 天地秤挥出,滴溜溜一转,就将四周所有散逸的各种气团全部收走。 【死气,魔化的练气中期修仙者之死,一斤五两,可抵卖。】 这个是先前骷髅修士死时就已经被天地秤收走的,宋辞晚将其转入秤盘空间中,暂不理会。 【诡异心核,村庄级诡异之规则消亡,特殊之气,九两八钱,可抵卖。】 【怨气,吸附于村庄级诡异之无主怨气,六斤七两,可抵卖。】 …… 被骷髅修士化诡时吸引来的无主怨气竟有六斤七两,又是一个气逾五斤! 宋辞晚今日还余两次抵卖机会,她索性便直接将这团无主怨气卖掉,看看能得到什么。 【你卖出了吸附于村庄级诡异之无主怨气,六斤七两,获得了四星级奇物,幽冥雾障。】 幽冥雾障:此雾障放出,雾障笼罩范围内可以短暂屏蔽天机,可用一次,可持续时间一刻钟。 宋辞晚见此解释,心头顿时微微一跳。 她将幽冥雾障收好,脑海中却已是千回百转,在考虑这个幽冥雾障的绝佳用法了。 当然,此刻不是使用幽冥雾障的好时机,宋辞晚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她要去为此次事件收尾。 宋辞晚脚下一动,身形一闪,便再次跨越空间回到了先前的山腹洞窟中。 这洞窟中,被单独留下的姚二妹已经在无数种胡思乱想中快将自己逼疯了。 重新见到宋辞晚出现的那一刻,姚二妹双腿一软,就扑通跪倒在地。 她激动得全身都在打哆嗦,张开口,声音又颤又急:“仙子、仙子救、救、救……” 姚二妹说不出完整的话,却有一团浓烈的情绪气团于瞬间扑出:【人欲,凡人之恐惧、惊慌、激动,五斤一两,可抵卖。】 第330章 人之初,性善乎?性恶乎? 洞窟中,宋辞晚收到了一团浓郁之极的人欲。 这团人欲来自姚二妹,但宋辞晚却并不理会姚二妹,她只是径直走到了张九娘的尸骨面前,静默站立了片刻。 洞中的尸骨,除了张九娘这一具,其余所有,早在先前就都被宋辞晚焚烧成灰烬了。 是非恩怨今已难辨,最终也都不过是枯骨成灰,随风而去。 人世太无常,爱恨情仇、贪嗔痴怨,无时能休。难怪古往今来,仙佛神圣尽皆谓求超脱。 宋辞晚倒不求超脱,她求的是始终能在红尘中从容地做自己。要想做到这一点,就需要变强,再强一点、更强一点,无止境地去走向强大的极致。 这是她的初心,亦是她的道心。 她需要时时刻刻,反反复复地提醒自己,如此才能在这变幻莫测的道途中,一路向前,坚持初心,而不至于走偏走歪,最终走向不可知的莫名境地。 张九妹的尸骨前,宋辞晚负手而立。 她的背影清秀挺拔,看似近在眼前,却竟又没来由地给人一种如山如岳般的巍峨浩荡之感。 使人见之,既生景仰,又生心悸。 后方,紧张忐忑的姚二妹迟迟得不到宋辞晚的答复,在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后,她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恐慌,她跪在地上,膝行着爬到了宋辞晚身后。 她深深伏跪,又再次恳求道:“仙子,求你救救小民,救救小民吧!” 又一团人欲飞出:【人欲,凡人之紧张、迷茫、惊恐,三斤六两,可抵卖。】 宋辞晚微微沉吟,道:“姚二妹,我有一问。” 姚二妹一愣,只是惊喜于宋辞晚终于肯搭理自己了,连忙说:“仙子请问。” 宋辞晚道:“请你回答,一个人,倘若心怀恶念,将手伸向了无辜婴孩。虽则对方诡计未曾得逞,但此人行恶却是确凿事实。 婴孩未曾受害,也并非是因为对方良心发现,在关键时刻幡然悔悟,而不过是因为有过路人不忍见此恶举,出手救了婴孩一命。 如此,这恶人行事虽未酿成恶果,甚至她还自食了恶果,但是,此人当真值得去救吗?” 姚二妹紧张仔细地听着宋辞晚问话,初时她只担心回答不好,引得仙子不满。 直到宋辞晚将一番故事娓娓问出,姚二妹听到后来,便只觉得这暗窟之中好似平地起了一声惊雷,又仿佛是霹雳当头,雷霆万钧! 宋辞晚语气温和,可又字字句句,如刀如剑。 姚二妹被问呆了,问傻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不是云哥做法失败,也不是她姚二妹行事不周,而是,而是…… 有那么一刻,姚二妹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恍惚,晴空霹雳之下,她的思绪全然成了乱麻,她几乎无法思考了。 凌乱的人欲扑出,天地秤又采走一团气:【人欲,凡人之迷茫、愤怒、痛苦,三斤二两,可抵卖。】 姚二妹张口,想要惊叫,可叫不出,想要痛哭,又哭不出。 直到那负手而立的人影轻轻叹息一声。 姚二妹便仿佛是被什么巨钟给隔空震了一下,在她的满头乱麻中便终于有一道利箭突出,给她所有的混乱劈开了一条道路。 “仙子!”姚二妹扑在地上,又羞又急道,“既是未曾得逞,那便是行恶未遂。衙门、衙门判案,若是行恶未遂,那罪名也要减轻,不能依照行恶既遂来办! 仙子、仙子,我错了,但求您看在我已经吃了许多苦头的份上,救我一救吧!原先,云哥只说要偷盗小妞儿,因是有一位贵人看上了她,要将她接在身边养。 此事若是能成,那位贵人许他白银三百两。我只是,只是想得了钱财与云哥远走高飞。我男人他是个天阉,日子过不顺心,他就常常将气撒在我身上。 我忍不了,我真的忍不了,我只是想离开,我只是想离开啊!我没想到云哥说的贵人,原来竟是那么可怕的一个、一个……” 她又说不出话来了,关于骷髅修士的可怕,姚二妹只需稍稍回想都只觉得灵魂巨颤,一种灭顶的恐惧几乎将她淹没。 【人欲,凡人之恐惧、迷茫、后怕,二斤一两,可抵卖。】 宋辞晚道:“你倒是有些辩才。” 姚二妹趴在地上,后怕之中,一种懊悔姗姗来迟。 她迷迷蒙蒙,口中喃喃:“遇到这种恐怖的魔人,我这么大个人,都险些死了……若非仙子出现,我是必死无疑的。倘若是小妞儿,她那么小,又怎么承受得了?” “我虽然嫉妒她,但我也并没有想害死她呀……” 说到这里,姚二妹又一次伏地哭了起来。 她在泪眼迷蒙中抬起上眼睑,奋力仰头去看宋辞晚。 只觉得仙子的身影虽是近在眼前,却又仿佛隔在云端。 仙子不似人间人,更像是照在黑暗洞窟中的一束光,将此时的她映衬得如此污浊不堪。 姚二妹终于剖开自己的心迹,将所有腐烂尽数摊开在阳光下。 她伏在地上,弓着背,蜷起身子,又说不出话来了。 宋辞晚道:“先圣孟子曰,人心皆有四端,即是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有此四心,即为人性之善。 先圣荀子却言,法无常法,亦有“生住坏灭”。是谓人之生也固小人,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皆为人之天性。此便是,人之初,性本恶。 圣人关于善恶尚且有诸多争论,我非圣人,又有何资格评判你之秉性? 我只提问,你的回答却无法说服我,使我不能随心而行救你,这便是你的答案……” 她话音未落,姚二妹却高喊一声:“不,仙子,这不是我的答案!” 宋辞晚的圣人之言,姚二妹其实听不太懂,但宋辞晚的最后一句话,姚二妹却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知道自己的种种辩解之言终究不能为自己带来生机,说一千道一万,她就是做错了,死罪的那种错—— 没道理她不受惩罚。 姚二妹目光侧移,见到左后方的地上落着一块尖锐的石头,她立刻伸出右手抓过那块石头,而后高高将石头扬起,对准自己的左手猛地一砸! 砰! 石头落下了,姚二妹痛得浑身打哆嗦。但她却咬着牙,右手不停,砰砰砰地继续猛烈砸击。 不过片刻,她就将自己的左手砸得血肉模糊,五个指头骨烂筋断。 如果没有特殊治疗,以她凡人之躯,这只左手必然便是废了。 姚二妹扔开那块石头,不顾疼痛又跪在地上求肯道:“仙子,小民错了,废此左手,以为赎罪!求仙子救命……求仙子,救我离开古家村!” 宋辞晚转过头,看向姚二妹,一时却是哑然。 最后,宋辞晚将张九娘的尸骨与姚二妹一并带出了这座洞窟。 离开此地后,她对着这个曾经充盈罪恶的山洞隔空挥出了一拳,破山拳! 山峰轻摇,山体表层无伤,内中的洞窟却在顷刻间从内坍塌,毁于一旦。 宋辞晚又施展大衍化生术冲刷此地一切遗留气息,等处理完这些,她才带着姚二妹一起,选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将张九妹的尸骨安葬在一处有繁花盛开的地方。 是的,宋辞晚没有像烧毁其它尸骨那样也将张九妹的尸骨烧掉,相反,她还亲自选了墓地,将其好生安葬。 对于这一幕,姚二妹其实有许多不解。 不过她深觉自己是戴罪之身,心中虽有疑问,却到底没胆子问出口。 没想到站在张九娘墓前,宋辞晚却仿佛是能看透她心事一般,竟是主动说了句:“世间恶人极多,张九娘在那魔修心中留下的形象却始终是纯善的,这极为难得。” 姚二妹“啊”了声,连忙小心道:“仙子之意,是敬这善人吗?” 宋辞晚微微一笑,却不答她了,姚二妹顿时若有所思。 后来,宋辞晚又带姚二妹回了一趟古家村。 只不过,不论是宋辞晚还是姚二妹都没有直接现身,宋辞晚来古家村主要是想看一看云哥的现况。 此次事件,若说魔修是第一主犯,姚二妹是不明真相的第二从犯,那么云哥就是实打实为恶的次要主犯。 没道理魔修死了,姚二妹残了,云哥却什么事都没有。 结果极具戏剧性的是,云哥死了。 他是被古老二打死的,因他一个口袋戏法硬生生将古老二的媳妇给变没了,古老二冲动上台,抡起拳头就将云哥给打死了。 这下子事情可就闹大了…… 戏班班主扬言要报官,古家村这边则揪住了姚二妹丢失的事情不放:毕竟,你说报官那可以,我们这边打死了人是我们这边不对,可是你们戏班子玩戏法把请戏的主人家给玩丢了,这就很对么? 那必然也是不对,不但不对,甚至是大错特错的! 相比较起来,戏班子的错处甚至还要显得更严重些。 毕竟是靠戏法行走江湖的,口碑比什么都重要。 一个戏法弄出这样的失误,姚二妹始终不见踪迹,这责任,戏班子这边无论如何都推脱不开。 哪怕是云哥死了,只要姚二妹找不回来,德春班就始终要被钉在耻辱柱上。 如此这般,最后两边协商,古家不再追究姚二妹丢失之事,而戏班这边也不再追究云哥死亡之事。 一场双方都伤筋动骨的大惨剧,结果就这样平平淡淡的互相消弭了。 真不知该如何评价此事,真是说荒唐又现实,有时现实竟比戏剧还荒唐! 而此次事件中的另一个小主角,小妞儿,她毕竟太小了,又始终安安稳稳待在自己的摇床里,以至于谁也不知道她在此期间,其实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险死还生。 见到这一幕幕,藏身一旁的姚二妹神情复杂,久久无言。 最后,宋辞晚将姚二妹带到了山水县县城中。 进入此城,对于姚二妹而言便算是离开古家村了。姚二妹好像想通了什么,她拿石片划破了自己的脸,然后跪倒在山水县的慈幼堂前,求到了一份在慈幼堂做杂工的活计。 慈幼堂乃是朝廷开办的抚育之所,会在一定程度上抚育孤儿,救济老弱。 姚二妹寻的这个地方,倒是正正好。 这些,宋辞晚并没有干预。 她只是将姚二妹送入了城中,也没料到姚二妹过后会有如此行事。 宋辞晚以空字符悄无声息地进了山水县城,后又以空字符隔空跨步,悄无声息地出了山水县城。 不论是入城还是出城,皆未惊动护城大阵。 虽说山水县是贫瘠偏远之小县,但宋辞晚能够在此来去自如,也足以见得如今的她修为之精进,比之从前,实在是达到了一个莫测的境界。 离开山水县以后,宋辞晚便继续北行,径直走上了去往天龙山之路。 山路空茫茫,宋辞晚轻轻跨步,一个闪身就是二三十里,再一个闪身,又到了一处山巅。眼看天龙山就在视野之中,远处的山脊高耸入云,云山雾罩,宋辞晚忽然在这山巅停住了脚步。 她悄然玉立,对着山风声音清朗道:“阁下跟随一路,如今见此山景,何不移步观景?” 山风悠悠吹拂,明明四下并无人影,宋辞晚却笃定自己身边是有人的。 不,准确说来,这在她身边跟了一路的,应当不是人,而是妖! 片刻后,山风中虚虚走出一道身影。 这身影明明是从风中走来,又像是从虚无的另一个世界走出。 其身量颀长,宽袍大袖,颇有儒雅之气。 然而他却生着一张俊秀的狐狸脸! 是的,这身影人身狐首,便是宽袖中伸出的一双手也并非纯粹的人手,这手背上生着一撮尖细的狐毛,带着别样韵味。 而这身影,宋辞晚分明是熟悉的—— 当年宋辞晚跟随四通镖局去往平澜城,路遇狐妖拦路,眼前狐妖便是当年狐妖:妖族天骄涂山克己! 涂山克己狐脸之上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疑惑,他看向宋辞晚,问出一句话:“你……念头通达了么?” 第331章 想做就做,念头通达 狐妖竟然询问宋辞晚,是不是念头通达了? 宋辞晚大约是在处置骷髅修士所形成的诡境时,感应到了身旁有狐妖路过。 此后她所有行事,狐妖都藏身一旁,悄悄跟随观看。 宋辞晚当时其实并不知晓旁观者就是涂山克己,她只是察觉到了四周空间中存在异样,这才在将一切处理结束后选择了这座山巅停留,而后出声将跟随者唤出。 不料这跟随者竟是妖族天骄涂山克己! 对于涂山克己,宋辞晚的印象其实十分深刻。 这位游走在人间九州的妖族天骄,虽为妖身,却竟然一心追逐求解人族之道。为求人间道,他读的圣贤书甚至胜过世间多数人类。 涂山克己的身影遍布九州各地,许多民间故事里也常常会有这位狐妖的存在。涂山克己喜好论道,在整个九州都是出了名的。 他论道时温文尔雅,常有翩翩风度,这一点在整个九州同样十分有名。 但你若因此就觉得涂山克己必定是无害的,是对人族友善的,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当然,也不是说涂山克己就一定是恶妖。 只是与其相处,务必有度。 宋辞晚被涂山克己提问,心知他问的“念头是否通达”,指的还是与姚二妹相关的诸事。 这位妖族天骄绝不会无故提问,一场别样的论道或许已经随着他的出现而在无形中展开。 宋辞晚沉吟了片刻,诚实答道:“不太通达。” 她回答得如此诚实,涂山克己反倒惊讶了。 这狐妖笑问:“哦,如何不通达?” 宋辞晚道:“不知为何不通达,但总归有些不大顺畅。” 涂山克己顿时微皱眉,面露不解之色:“如此而已?” 宋辞晚道:“自然不是如此而已,既有不通达,又不知如何解,那便索性行动起来,去向行动中寻求破解之道。” 涂山克己于是认真问:“这是何道?” 宋辞晚说:“践行之道,阁下以为如何?” 说着,她向涂山克己轻轻拱手,抱拳致意,而后一个跨步,她便又向着山水县的方向,往回走了三十余里。 当然这并不是说宋辞晚的速度达到了一步三十里,而是在这一步之间她实现了空间的跨越,因而一个晃身她就到了三十里外。 这一门空间跨越之术可以说是神奇之极,涂山克己若不能跟上,那么宋辞晚自然也就没有了后续与其论道的必要。 毕竟修行者的世界永远都是强者为尊,你若技艺有差,那还论个什么道? 羞都羞死了,不必宋辞晚多言,涂山克己自己就要退走了。 但这一步空间跨越却显然未能难住涂山克己,这狐妖于空间一道上显然也有自己的独特理解。 宋辞晚一步三十里,涂山克己亦如影随形,飘飘然便跟随在了宋辞晚身后。 他所施行的不像是空间跨越,更像是一种没来由的闪现,宋辞晚到哪里,他就到了哪里! 这种跟随无疑也是一种较量。 宋辞晚又向西南方向走了一步,这一步她越过了山水县城,却是又重回了古家村。 涂山克己亦步亦趋,始终相随。 宋辞晚来到了古大宗家,此时天色已晚,太阳虽未完全落下,晚霞却逶迤在天际,带着一种迟疑的暗淡。 古大宗家的流水席早已撤了,门前的戏台子被拆得七零八落,还有不少杯盘狼藉摔在地上,也没有被收拾干净。映衬着此时晚霞,显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 古老娘大姚氏躺在床上直抹眼泪,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对不起娘家。 姚二妹是她的娘家侄女儿,姚二妹失踪了,大姚氏显得十分伤心。 古老二就更不必提了,他没了媳妇,又打死了人,现在被古老爹锁在堂屋里,对着祖宗牌位罚跪思过。 宋辞晚并不理会多余的事情,她只是站在这间堂屋边,就在古老二对着牌位又一次磕头时,她忽然伸手向正中间的那面牌位一指。 牌位啪地落下来,撞倒了古老二手上。 古老二一声震天惨叫:“啊!” 其余古家人听到动静,顿时匆匆跑过来。 古大宗速度最快,他一个箭步冲到古老二身边,急喊:“老二,你怎么了?” 古老二抬起血肉模糊的左手,原来方才那一砸,竟是将他的左手就这样直接砸断了! 祖宗牌位将古老二的手给砸断了,这还得了? 古大宗心惊肉跳,连忙低头去看那牌位,这一看又是一惊。 只见那牌位砸下的位置,香灰洒落一地。 弯曲的细灰组成一行字:命中无妻,娶妻不详。 后续跑进来的古老娘一看这字就惊得一跤跌在地上,她尾椎骨剧痛,手扶在腰上迭声哀叫起来:“哎哟我的腰!哎哟啊,怎么这样,怎么这样?祖宗啊,呜呜呜……” 她拖长调子,在香灰中哭声蜿蜒。 而悄悄主导了这一切的宋辞晚却是不再停留,她转身走了。 一步,又跨出了三十里。 晚霞在风中涂染,涂山克己紧随其后,轻轻笑出了声:“道友,此番,你念头通达了?” 宋辞晚道:“好许多了,但仍未完全通达。” 涂山克己疑问道:“为何?” 宋辞晚却并不直接答话,她反问涂山克己:“道友,你的念头又是否通达了?” 涂山克己奇道:“吾又不似道友,竟对凡人怀有悯爱之心。吾之念头,从未有过不通达。道友此问,竟是以己度人,略失修行者风范。” 宋辞晚顿时失笑,她微微摇头道:“道友此言差矣,你若当真通达,又何必游历九州,反复流连人间?必是心有所惑,方才身入红尘,迟迟难归。” 她转头注视身旁狐妖,说了一句话,平淡却有力:“道友,何妨坦陈?” 涂山克己怔住了,他先问宋辞晚:“道友知我来历?” 是了,这一次的涂山克己并没有主动向宋辞晚介绍过自己身份。 而宋辞晚上一回虽然与涂山克己见过面,但当时宋辞晚用的是自己的本来面貌,而此番她改换了容颜,大白鹅又被她收在灵兽袋中,涂山克己并不曾见。 所以从理论上来说,宋辞晚不应该认识这狐妖。 第332章 巍巍天龙山 从理论上来说,宋辞晚不应该认识涂山克己,涂山克己也应当是“初见”宋辞晚。 不过,宋辞晚主动叫破涂山克己的来历也并非口误,她直言道:“妖族天骄涂山克己,游历九州,天下谁人不识?” 这话倒也没错。 毕竟上一次狐妖拦路,宋辞晚身在四通镖局中与其论道,双方虽有一番奇妙交锋,然则上一次的狐妖其实也不曾主动介绍过自己。 他从没有对宋辞晚说过“我是涂山克己”这样的话,他只对段星魂自我介绍过。 当然,这一段是宋辞晚所不知的。宋辞晚更不知,涂山克己还曾用宋辞晚的物种平衡论与段星魂讲过道。 涂山克己能自我延伸一段歪理,这段歪理甚至将段星魂给说到了吐血! 这些宋辞晚通通都不知,她只有自己的视角,有些时候有所缺失,这也是难免的。 宋辞晚笃定这一位是涂山克己,也是因为后来去到了平澜城中,她刻意查找了一些妖族的资料,这才得以准确判断出这位的来历。 涂山克己道:“道友识吾,吾却不识道友。论理说,道友修为非凡,不该是无名之辈才是。” 这位妖族天骄,虽未与宋辞晚正面交战过,然而先前双方追逐行走,实则已是无形较量。 在宋辞晚跨越空间,涂山克己如影随形,始终不曾将宋辞晚追丢这一点上,涂山克己胜了;但在此前,宋辞晚一语道破涂山克己藏身在山风中,这一点,却又是宋辞晚胜了。 能叫破涂山克己行藏,这本身便已是一种实力的证明。 双方你来我往,看似温和平淡,实则却是暗潮汹涌。 宋辞晚微笑道:“天下之大,凡可逞一方之雄者,多如天河沙数,不值一提。道友今日称我非凡,不过是因为道友非凡,因而见我非凡。” 涂山克己道:“我见青山多妩媚?” 宋辞晚道:“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涂山克己顿时便抚掌笑了:“原来如此!道友可真是妙人,既是如此,吾更当见道友非凡才是!” 两人说话间,宋辞晚又一步跨越了三十里。 这一次,她直接来到了天龙山脚下! 翻过浩荡天龙山,前方便是风灵郡。 涂山克己紧随其后,也在天龙山脚下站定。 只见天龙山之高,堪称是直插云霄。山上倒是修建了一条栈道,只是这栈道随山体而行,真个是陡峭如刀削,颤颤巍巍,一步一险。 这般险峻的天龙山,绝非凡人所能攀爬。 能够翻山越岭的,最低也是拥有一定境界的武者。 天龙山另有一个特异之处则在于,其山体不仅险峻,更有一股说不出的煞气由内向外,如芒散发。 一般修行者哪怕是会飞,都很难飞跃天龙山。 要过此山,唯有攀爬栈道——也就是走大周朝廷设置的这条官道。 大周官道,国运通行。 天龙山纵然煞气难消,有官道通路,也必然无法阻隔两郡交通。 宋辞晚站在天龙山脚下的官道前,只见天色虽晚,这官道上竟仍有一行十数人在向着山上前行—— 此处,宋辞晚特别注意到这一行人,主要是因为,大周百姓间流传着一个常识:夜间最好不要出行。 倘若是长途出行,到了夜间不得不在外过夜,一般正确的做法也是原地扎营,点火守夜。 而绝不会说,到了傍晚还在攀爬天龙山。 这种做法有违常理,宋辞晚才多看了一眼。 涂山克己注意到宋辞晚的目光,却道:“前方那是行商,这些行商南北倒卖,有些货物讲究时令,路上耽搁不得。商人惜物爱财,宁可抛却万全之法,也要提着脑袋赶路。吾初见不解,如今见得多了,却也见怪不怪了。” 原来如此! 涂山克己游历九州多年,比起宋辞晚这个尚未走出过苍灵郡的人,涂山克己对于人间诸事,反而还要显得更为熟稔。 宋辞晚收回目光,轻步踏上前方栈道。 在这条特殊的官道上,她虽然不能再随意施展跨越空间之术,但她的脚步仍然疾若清风、快如闪电。 一眨眼她便能走出数十丈的距离,涂山克己仍然紧随其后。 一人一妖很快就超过了那一行商人,行商们挑着担子,一边赶路一边热热闹闹地聊天,全然未曾发现有两道身影从自己身边快速穿过。 涂山克己道:“道友,吾有一赌约,十分有趣,不知道友可有兴致?” 宋辞晚问:“是何赌约?” 涂山克己道:“便赌一赌方才那一行人,能否顺利翻越天龙山。若是不顺利,又将死伤几何。推测越准,便为胜者,道友以为如何?” 宋辞晚内心并不喜欢这个赌约,她道:“以他人性命为赌注,意为轻视生命。不瞒道友,天下悲伤之事常有,我虽不会常见常理,却也不会以他人性命作赌。此等行事,长久以往,人心便无人性了,又何尝还是人?” 涂山克己没料到宋辞晚会拒绝,更没想到她会拒绝得这么直白干脆。 他全然不解道:“道友为何不听一听赌注?” 宋辞晚说:“道友可以说一说赌注。” 涂山克己便笑道:“吾有一捧灵茶,采自昆山,此茶有仙品根基,名为昆山云雾,服用能升悟性三等。昆山云雾乃是五星级灵茶,道友当真不赌?” 五星级! 迄今为止,宋辞晚也只得到过一件五星级奇物,便是金蝉玉蜕。 而涂山克己随便拿出来的赌注便是五星灵茶,这等诱惑,莫说寻常修士难以抵挡,便是家底丰厚的世家子弟,都不一定会舍得拒绝。 毕竟哪怕我有,我也完全可以不嫌多。 宋辞晚却还是拒绝了,她说:“好叫道友知晓,我之所以听一听赌注,并非是要权衡利弊,以此来决定是否答应作赌。而是要叫道友心甘情愿明白,不论何等赌注,不能作赌之事,我便一定不赌。” 这个态度,说的不好听点,可以说是近乎愚弄了。 宋辞晚都做好了涂山克己动怒的准备,岂料这狐妖却仍是从容平和。 涂山克己只是微微笑:“不,道友,你还未将赌注听完,不必如此尽早做下结论。” 第333章 兔起鹘落,你来我往,图穷匕见! 天龙山上,宋辞晚与涂山克己一边行走一边对话。 涂山克己的赌注一再加码,宋辞晚倒也并不打断他的话语,她只说:“道友请讲。” 她给予涂山克己说话的机会,涂山克己语调轻缓,徐徐诱惑道:“昆山云雾一捧,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道友,太玄天的不老圣山上,三千年一产还魂果,若再加上此物为注,道友还不愿赌?” 还魂果! 虽则宋辞晚是个野路子修行者,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总有诸多欠缺,但关于还魂果,宋辞晚仍然是听说过的。 顾名思义,此物之强,在于能使死者复生。 纵然身死百年,只余枯骨一具,只需还魂果药力覆盖,枯骨都能重新生出血肉,魂灵也能重归肉身。 还魂果毫无疑问是妖族圣宝,人间难得一见! 当然,如果被挫骨扬灰了,这还魂果还能不能起作用……这个宋辞晚就不知道了。 她只是仍旧回答涂山克己:“不赌。” 简简单单两个字,轻描淡写,又斩钉截铁。 昆山云雾加还魂果都不能诱惑得了她!甚至她没有分毫犹豫,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直接否决了。 涂山克己怔了片刻,随即目光凝重起来,他道:“化雪渊中,螭龙一族龙筋三丈,可以炼制灵器。” 宋辞晚道:“不赌。” 涂山克己轻吸一口气道:“乐游山花精,百花仙酿一斤,服之可增进百年修为。” 宋辞晚道:“不赌。” 涂山克己呵呵一笑道:“那便再加金翅大鹏,灵虚之羽一根。” 宋辞晚仍是道:“不赌。” …… 接连几个不赌,涂山克己的情绪层层递进,而宋辞晚的回答却始终坚定。 双方对话至此,早已不再是一场普通的对话,而是又一场无形的较量。 涂山克己转头目视宋辞晚,他的目光在夕阳的霞光下如同披上了太阳之星辉,看似温文尔雅,实则蓬勃炽烈。 妖力在山风中鼓动,一如这天险栈道,陡峭惊险,危机暗藏。 宋辞晚便似这风中之竹,晚风猎猎吹动了她的衣摆,竹枝恍惚摇曳,却又始终坚定不移。 狐妖好论道,一举一动便莫不是以道而论。 坐也论道,行也论道。 其道险恶内蕴,处处行诛心之实。 说起来,狐妖手段与宋辞晚的虚空幻魔剑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然,比起虚空幻魔剑,狐妖的论道之举,行为更缓和,本质更艰险。 一人一妖互相对视,目光似惊鸿掠过,涂山克己又忽地收回自己的目光,他缓缓说:“道友,你只说不赌,可是担忧自己无法拿出同等价值的赌注?” 宋辞晚微微笑道:“道友既有此言,想必对于我方赌注,道友心中已有论见。既如此,还请道友指教。” 涂山克己道:“道友若胜,方才所言宝物全归道友所有,吾之赌注既定,只会增不会减。而道友若是输了,吾也绝不为难道友,道友只需承诺,为吾行事三次即可。” 也就是说,涂山克己要用一堆价值难以估量的宝物,换取宋辞晚三个承诺! 宋辞晚的承诺,能与这些宝物的价值相比吗?这个对赌,它值得吗? 在宋辞晚自己看来,自然是值得的。甚至是过于超值,因此宋辞晚绝不会答应这个赌注。 但还如她先前所言,她之所以愿意听一听涂山克己的赌注,不是因为她要权衡利弊再做决定,这只不过是她正面迎战涂山克己的手段! 对方已经出招,宋辞晚若听都不听就直接拒绝,那是避不应战,是不战而退,是即便胜利,也为假胜。 她愿意听,她敢听,那才是胸襟,是格局,是底气。 而听了以后还能坚定拒绝,这场对赌中,宋辞晚便已是不战而胜了。 涂山克己的“三个承诺”之说,毫无疑问是真正诱人。 从表面上看宋辞晚简直是在做一桩无本买卖—— 她在大周名声不显,涂山克己却是妖族天骄。对方以天骄之身,还愿以如此丰厚宝物来换取宋辞晚的承诺做对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岂不是刚好证明了涂山克己对宋辞晚的看重? 这要是换一个人,即便不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只怕也要被这狐妖感动几分。 又或许哪怕是不感动,也至少会生出几分好感。 宋辞晚却仍然不为所动,但就在她要再一次开口拒绝之际,涂山克己又补充:“道友放心,吾所提三个要求,绝不会违背人族道义,更不会强道友之所难。如此,道友还不愿赌吗?” 这何止是无本买卖,这简直就是涂山克己在强行搜刮自己,想尽千方百计给宋辞晚送宝了。 当然,宋辞晚也有赌输的可能。但即便输了,她似乎也完全不需要付出什么有力的代价。 这种好事,还不答应? 宋辞晚微微抬眉,正要说话,涂山克己又说:“道友,吾之赌注,还能再加一件,下品灵器森罗剑。” 下品灵器森罗剑! 涂山克己的身上原来也带着下品灵器,他更是将此宝拿出来作赌! 天龙山上,晚霞徐徐下坠,仿佛下一刻就要落到行走在山间之人的身上了。 宋辞晚摇头,回答涂山克己:“道友,我不赌。” 话音刚落,只听对面的涂山克己朗声一笑。 他像是对此早有准备,他竖起右手剑指,向着下方的山道一指,口中道:“吾曾听闻人族圣贤有言,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吾常觉难解,人族为何能将义之一字放于生字前方?生死当头,难道不该是除死无大事? 道友,所谓道义,当真如此重要?” 说话时,他的指尖有一道剑光飞出。 这剑光之疾速,堪称是星河坠空,白驹过隙。 剑光起时,四周巽风呼啸,似有无数杀机,森罗棋布。 这一剑下去,下方山道上的行人必定无可避免,必死无疑。 更准确说,这又何尝是用来对付凡人的一剑? 这一剑,便是人间的化神高手,寻常也不可能承受得住。 此剑不但出自于天骄级狐妖涂山克己之手,他这抬手间放出的,更非普通剑招,而是灵器森罗剑! 第334章 日月无相生死轮,初试锋刃 天龙山上,一刹那剑光纵横。 宋辞晚却心知肚明,狐妖出剑,不为杀凡人,实则意在于她! 正如那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狐妖此举,或许只是要看一看,她宋辞晚……这个人族修士,在此时此刻是否会愿意为凡人而出手阻拦这一剑? 看似温文尔雅的狐妖,实则亦从未将他人性命放在眼中。 妖风浩荡似天河倒卷,剑光煌煌如群星齐坠。 电光火石间,宋辞晚抬指一弹,日月无相生死轮从她指尖飞出。 此宝自从炼化,尚且未曾面世,今日便以天骄之血试其锋刃! 日轮经天,犹如圆满之盘,呼啸间后发先至,以一种绝对不可思议的速度截住了森罗剑。 两件灵器相遇,森罗剑可借星河之力,星光炽烈,森严的能量带着命中注定般的死气,横扫前方一切。 日月无相生死轮的锋利却并不明显,日轮旋转时只有明亮清辉洒过,然后下一刻,那威严浩大的森罗剑却仿佛是脱缰的野马遇到了明主般,在这一瞬间听从主人教诲,它调头了! 是的,森罗剑调转了方向,宛如利箭反射,于顷刻间跨越时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反射向了站在山道上方的涂山克己。 这种速度是哪怕妖族天骄也未能抵挡的,甚至可以说,涂山克己完全就没能反应过来,那一剑已是临身。 利剑临身的这一刻,涂山克己纵然是有千般手段,万般能耐,又或是有无穷防护,却也都失了效。 他被自己的森罗剑反向斩中了! 云海下,响起了一声近乎贯彻天地的妖鸣兽吼,狐妖啸叫:“嗷——” 山道下方,正在山道上奋力行进,并一边谈话,聊得热火朝天的商人们听闻妖啸之声,一时间都不由得变了脸色。 人们停住了话头,纷纷仰首。 有商人骇然惊呼:“快看,那是什么?” 也有人语气迟疑:“是……是狐狸吗?” 只见那夕阳云海下,近乎于耸立在云天之间的山巅处,忽有一道高达数十丈的狐狸身影,在凄厉啸叫中向着某个方向猛然一冲。 这一冲之威势,即使相隔不知多远,下方的行商们依旧无不惊恐。 有个年纪稍小的年轻商人甚至“啊”地一声叫,脚下一个踏空,一下子就从栈道的斜坡上向下滚落了数丈。 要不是站在下方断后的一人身手敏捷,连忙将他拉住了,这年轻人只怕是还不知要滚落到哪里去。 年轻人惊魂未定,连忙道谢:“罗大哥,多谢相救!” 罗大哥没有回答他,此时此刻,所有人都顾不得理会他。 大家都仰着头,被那上方的狐狸身影吸引得看呆了。 那巨大的狐狸似虚似实,深深浅浅的晚霞映照下,狐狸身后的四条狐尾迎风飘摇。 狐尾摇动,随着巨狐的扑击,同一时刻有无数虚幻影像随着这狐尾的摇动而飞速生成。 那是什么? 像是有塞北江南,有大漠荒原,有无尽海域,有深深丛林,有长街瑰丽; 有深宅中歌舞欢宴的富贵豪门,有风雪里踽踽独行的背柴老人,有寒窗下苦读的书生,有白日里狎妓的纨绔,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残忍有人温柔,有种种种种人间百态…… 无数的幻象组成了狐狸的绝技:森罗万象!众生相! 此妖法与其森罗剑相辅相成,画面越多,森罗剑的威力越大,而森罗剑的存在,又使得这所有画面都如浪潮汇聚,如碧涛汹涌,万象合一,澎湃向前。 一张张人脸在剑中浮现,有人脸扭曲如鬼,有人脸慈悲如佛。 千手万手向前伸出,下方观看到这一幕的商人们一个个都完全丧失了语言能力。 他们呆呆仰望着此生所未见之宏大场面,只觉得自己像是置身在了无穷威压的浪潮中。他们不仅仅是说不出话来了,他们甚至都忘了呼吸,忘了心跳,忘了自己,忘了所有的一切…… 是的,他们不过是凡人,又如何能够做到观看狐妖一击而不受伤? 这不可能。 他们不但会受伤,他们甚至还会死亡。 思维的存在都像是在这一刻停滞了,不知过了多久,他们也都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他们只知道,似乎是在某一个瞬间,他们听到了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好似是一道温柔月光,破开了黑暗的凝滞,将清辉洒向了人间。 山道下,商人们又都恢复了思维,恢复了视力。 他们于是便见到,那山巅上,狐尾摇动间的所有画面忽然就从正常的转速而变成了百倍千倍的疾速运转。 画面连成一线,时间的流逝像是有了具体的计数。 商人们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是恍惚像是看到,那山巅上的黄狐,狐尾尖尖上的毛发,像是有那么一刻,从温润而富有光泽的黄色变成了灰白。 巨狐惊怒:“道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道友今日非要如此行事么?” 山巅处,有悠悠的女声道:“心之所存,道之所在。道友,我的念头通达了。道友口口声声问道,我此番践行,道友却反而不解。莫非道友之道,全是假道?” 话音未落,山巅的巨狐却是四尾一晃,转身就逃。 他逃得极快,总之下方的凡人们是完全看不清的。 他们只看到有影子一晃而过,最后,在巨狐的长啸声中,一条毛茸茸的巨大狐尾从天而落。 狐血喷洒,在夕阳的光照下折射出红宝石一般的光彩。 山道下的商人们都呆看着,他们以为狐血会从天洒落,而事实上那些喷洒的狐血之在半空中晃了片刻,紧接着就尽数消失不见了。 商人们自然不知道,狐血与狐尾都被宋辞晚收入了天地秤中。 狐妖遁逃,宋辞晚本欲追击,只是顾虑到下方凡人气机脆弱,她被牵制了片刻,狐狸的身影便消失无踪了。 既是如此,那便不追也罢。 似涂山克己这般等级的妖物,很难说他身上还留着什么保命的后手,这又不是在魔界,也不是在追杀二公子,宋辞晚见好就收,并不执着。 双方对战,她看似全程都占上风,其实也并不轻松。 第335章 妖与人,妖与妖 宋辞晚险胜狐妖一筹,其实消耗极大。 日月无相生死轮是灵器,灵器最少也需要化神期修为才能催动。当初为炼化此宝,宋辞晚甚至耗费了万年寿命,由此可想此宝应用之难。 当然,炼化完成以后,宋辞晚再动用此宝,便不再需要时时消耗寿命了。 除非是她丹田中真气不济,功力不足,那么日月无相生死轮仍然可以燃烧寿命以作催动。 此番便是如此。 涂山克己乃是妖族天骄,他的真实功力已达到妖丹中期,这与人族修士对比,便相当于化神中期。 宋辞晚尚且还是练气大圆满,甚至都没突破到化神,她与涂山克己正面战斗,这可不仅仅是跨境界那么简单。 涂山克己毕竟是天骄级,天骄作战,跨境界本来就是日常操作。 寻常人族修士,化神后期、化神大圆满、甚至是半步炼神,涂山克己都可以战而胜之,不在话下。 若是碰到某些虚弱的炼神,或是本身不擅长战斗的炼神期,涂山克己不说战而胜之,至少保个性命不成问题。 要知道,炼神与化神的区别,比起化神与炼气的区别可还要大上不知多少倍。 炼神返虚,炼神期便可称作地仙! 相对比化神,这不止是大境界的跨越,更是生命本质的跃迁。 涂山克己能够在弱一些的炼神手上保命,已经是一等一的厉害。 宋辞晚才只有炼气大圆满,她在功力上比不过涂山克己,也并不奇怪。 好在日月无相生死轮是一件极为特殊的灵器,其等级虽然只有灵器下品,但却具备有特殊的光阴神技。 一如曾经宋辞晚手握韶光,光照之下,被她捏在掌中的绿云直接老死那般,日月无相生死轮也继承了一部分韶光的特性,能够在瞬息间催动光阴,使得被此神技笼罩的生灵在瞬间丢失大量光阴。 只不过比起韶光的粗放式无差别攻击,日月无相生死轮在宋辞晚手上是可控的。 最后,这一次宋辞晚消耗了五百年寿命,带走了狐妖一千五百年寿命! 相比起短生种的人族,妖族其实相对长寿许多。 一般的化神修士,寿命极限也就是八百年到一千二百年,练气期更不必说,五百年顶天了。哪怕是加上各种增寿之物,也很难突破六百年。 而妖丹期的妖族,却最少能有三千年寿命。 有些特殊品类的长生种,甚至是活个数万年都不成问题。 比如木本类植物妖,又或是玄龟、太岁这等天生异种,都十分长寿。 而涂山克己身为九尾狐族,如今炼出四尾,其寿限则在五千年。 一瞬间丢失一千五百年,哪怕是五千年寿限的狐妖也承受不住,涂山克己最后不得已,只能选择断尾保命。 他自断一尾,修为大损,远遁千里之后,顷刻便钻入了一处深潭之中。 这深潭底下三百米,有狐妖的一处巢穴。 这处巢穴是涂山克己秘密建造,向来不予其它生灵知晓。 却不料此番归家,竟有一玄蛇游荡在家门口。 涂山克己立刻从狐妖原身化作狐首人身的人形,隐藏住自己断掉一尾,功力大失的事实,同时趁着那玄蛇尚未反应过来之际,转身便要离去。 那玄蛇的感应却是十分灵敏,就在涂山克己转身之际,玄蛇将身一弹,顷刻游至涂山克己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玄蛇身长十丈,漆黑的身躯在潭水中蜿蜒飘荡,乍看去便仿佛是一条黑色的缎带,丝滑中透着沁凉的寒意。 涂山克己不愿表现出自己的虚弱,当下不再强行往外突出,只是故作平淡道:“玄寅,你来做什么?” 玄寅吐出蛇信,声音轻细,竟是略带几分娇憨,是一个动听的女声。 其温柔道:“阿克,我心有所感,因而来到此处,此前我并不知这里原来竟能遇见你。” 言下之意,玄寅来此,并非是为了堵涂山克己而来,双方此次相见,有很大的偶遇成分。 说着话,玄蛇在水中轻轻摇晃身躯,片刻后化作了一名人身蛇尾的黑纱女子。 她面容柔媚,双颊处略有数片黑色蛇鳞未能化去,如此更是凭添几分妖异之感,显得又美又妖,具备一种极为特异的魅力。 涂山克己随意将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只说:“那如今来了,见了,你又待如何?” 玄寅并不因涂山克己的冷淡而难堪,只是柔声道:“阿克,你自从离开太玄天,在人间游历至今也有二十余年。涂余山的星辰花都谢了,你还不愿回去么?” 涂山克己哂笑道:“星辰花便是再谢十次,又与我何干?太玄天中难不成还真有谁记挂我不成?众妖只知涂山竟,我涂山克己是哪个牌面上的妖?倒惹得你来劝说?” 这般的夹枪带棒,阴阳怪气,顿时惹得玄寅目光一黯。 玄寅略过先前的话题,又问道:“阿克,你来人间二十年,如今你的森罗万象可有大成?” 这却是戳到涂山克己的痛处了! 他在九州游历,四处寻人论道,从根本上来说其实就是为了修炼森罗万象。 可惜求道多年,涂山克己自认为读了一肚子人间的书,却竟然始终摸不到真正的“道”之门槛。 他就像是一个明知前方有无数珍馐的饥饿旅人,他也想尽了千方百计,使出了无数方法,恍恍惚惚他也似乎是吃到过什么…… 可实际上,他又只觉得自己像是吃了一场空! 他与那真正的盛宴之间像是永远隔着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鸿沟,两者之间明明好像只有一步之遥,他却偏偏无论如何也无法跨越。 而今,被宋辞晚斩去一条狐尾后,这鸿沟就更大了。 涂山克己有满心愤懑,又无数痛苦,但他却偏偏一丁点也不能向外吐露。 他要始终维持自己给自己定下的圭臬,便如他的名字:克己。 因而涂山克己最终道:“森罗万象博大精深,吾天资愚钝,大成又岂能那般轻易?玄寅,你若只说这些废话,那你我今日便不必再交谈了。” 说完这句,涂山克己转身要走。 玄寅在他身后幽幽道:“阿克,九州出现众多金丹秘境之事,你可知晓?我此番踏入九州,便因族中听闻此事,大王命我前来探查。” 涂山克己顿时又转头问:“什么?” 第386章 出人意料的奇妙回环 天龙山上,宋辞晚收走狐尾与狐血后,又继续向山巅行了一程。 然后在天龙山栈道的最高处,她发现了一座山神庙。 宋辞晚便在这山神庙外停留了下来。 她并未直接进入山神庙,只是站在庙外的道路上,静静思索方才之事。 关于涂山克己离开之后遇到了玄蛇的事情,宋辞晚自然并不知晓。她也不知道涂山克己游历九州,原来主要是为了修炼森罗万象。 宋辞晚的注意力还在天地秤中。 天地秤中,除了狐妖的狐尾与狐血,还有四团来自于狐妖的气! 【妖心,妖丹期大妖之惊诧、疑惑、隐忍,一斤一两,可抵卖。】 【妖心,妖丹期大妖之惊诧、愤怒、痛楚,二斤一两,可抵卖。】 【妖心,妖丹期大妖之愤恨、惊怒、恐惧,二斤四两,可抵卖。】 【妖心,妖丹期大妖之惊恐、愤恨、迷茫,二斤六两,可抵卖。】 …… 涂山克己大约是宋辞晚遇到的敌人中最能收敛自身情绪的一个,哪怕是最后,他被斩掉一条狐尾,他在惊怒中遁逃,他的情绪气团也始终未曾达到三斤。 最重的,都只有二斤六两! 这狐妖寻道多年,虽然可能根本就没弄明白道是什么,但他的养气功夫却是当真厉害。 宋辞晚今日抵卖次数还余一次,她有心想要卖些什么将这最后一次抵卖机会用完。 看来看去看到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抵卖实物。 便卖一卖狐妖的狐尾,试试看能得到什么。 至于狐妖的气,包括先前宋辞晚在魔界时收取到的二公子的气,这些较为“贵重”的情绪气团,宋辞晚目前都未抵卖。 不卖,主要是因为在荒郊野岭卖它们,划不来。 这些气,除了初次抵卖有可能换来各类功法以外,同一对象的二次以上抵卖,最后一般都能换来修炼时间。 二公子是化神中期,涂山克己是妖丹中期,这二位的气,一次能给宋辞晚提供多少修炼时间? 这简直是稍稍一想都能明了的——那必然是海量! 在这种情况下,宋辞晚若不找个元气浓郁洞府再进行修炼,那纯粹就是在暴殄天物了。 【你卖出了天狐族四尾狐妖之狐尾一根,获得了奇物寻灵镜。】 寻灵镜:四星级奇物,无使用次数限制,以真气催动,可以查找附近一定范围内各种灵性之物。 宋辞晚看着天地秤中有关于寻灵镜的解释,一时真是有些惊到。 四星级奇物倒没什么,这种等级的奇物宋辞晚现在有了好几个。 重点是,这个寻灵镜,它居然没有使用次数限制! 一般的奇物都有使用次数限制,限用一次是常态,能用三次的算是难得,至于像这样没有使用次数限制的,则算得上是稀少了。 其明面上是四星级,而实际价值却远超寻常四星级。 寻灵镜本身的功效也很奇妙,它居然能帮助宋辞晚搜寻宝物! 原先涂山克己提出一样又一样的宝物来诱惑宋辞晚,宋辞晚通通拒绝了,却不料此番以狐尾换来的寻灵镜,偏就具备了寻找宝物之功效。 这算是什么?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宋辞晚有些怀疑,涂山克己拥有那许多宝物,该不会他的某条狐尾本身就拥有寻找灵物的特殊能力吧? 如今狐妖断掉一尾,这能力……是不是就此失去了? 这个猜测宋辞晚暂时是没办法验证了,但她的心情却因此而变得极好。 她将灵兽袋里的大白鹅放出来,拍了拍大鹅的脑袋。 大白鹅:“嘎?” 它稀里糊涂又在灵兽袋里睡了一觉,睡醒后就发现自己又到了一处新的美景地带。 白鹅飞了起来,在夕阳西下的天龙山巅兴奋到几乎要与天上的晚霞肩并肩。 宋辞晚轻轻笑了,她弹指挥洒,一边以大衍化生术冲刷自己与大白鹅的气息,一边拿出那面寻灵镜,快速将其炼化,而后输入真气试探着使用寻灵镜的特殊能力。 这种灵物非是法宝,宋辞晚的炼化速度很快,基本上就是个瞬息间的事。 至于说关于大衍化生术的使用,宋辞晚倒也不为别的,纯粹就是习惯使然。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身边只要带着白鹅,往后的隐藏难度会越来越大,那重重马甲似乎也会渐渐失去作用—— 但是九州之大,我可以不再没完没了地换马甲。 却不能容得别人轻易算我跟脚,算我来路,算我方位…… 这一点,宋辞晚是一定要坚持的。 寻灵镜亮了起来,将方圆三十里的一切映照在小小镜中,镜子里像是出现了一幅微缩版的立体地图。 而这三十里的范围,正好是宋辞晚灵觉延伸的极限距离。 宋辞晚顿有所思,看来寻灵镜的搜索距离,与她的灵觉强度是挂钩的。 想必,往后她灵觉强度增长,寻灵镜的搜索范围自然也会跟随扩大。 此物竟还是个成长型的宝物! 寻灵镜中,以天龙山栈道为分界,显露出了壮阔的山景。 郁郁葱葱的丛林中,分布着繁星般的各种白点。 宋辞晚明白,这些白点就是寻灵镜搜索出来的各种灵性之物。 她向着最近的一个白点走去,只迈了一步而已,宋辞晚往左行进三丈,就来到了那个细细的白点旁边。 她倾身一看,地上生着一簇紫色的小花,这花儿散发着细微的灵性。 宋辞晚虽然并不认得这是什么花,但从这灵性判断,这应该是一种一星级灵草。 宋辞晚就明白了,原来寻灵镜的最低显示限度,是一星级灵物。 从寻灵镜中的白点来看,这一星级灵物所代表的白点真是又细又小,简直小如针尖。 而寻灵镜中,此刻所有展露的白点中,又以这些小如针尖的白点为主,其大约占了白点总数的百分之九十。 宋辞晚意念微动,尝试着控制寻灵镜屏蔽这些一星级小白点。 这下子,寻灵镜中的画面瞬间就清爽了无数倍。 繁星般的众多针尖白点消失了,还留在画面中的,除了数十个稍大些的白点,还有两个浅红色的小点。 第337章 鹅鹅也有一颗想要保护晚晚的心 宋辞晚查看那两个颜色浅浅的小红点,发现其中一个距离自己很近。 再仔细一看,原来最近距离的那个红点竟是在山神庙中! 天龙山上的山神庙,绝不能仅仅只将其当做是一个泥塑的庙宇,毫无疑问,这种庙中是当真存在山神的! 这也是宋辞晚过山神庙而不入的原因所在。 大周的神灵体系,在宋辞晚眼中一直显得极为神秘。她唯独有些接触的,也只有宿阳城与平澜城的两位城隍爷。 但城隍往往是由死去的人族英灵担任。 某些具有杰出成就的人物,死后英灵不灭,再由大周皇帝玉旨册封,借国运而凝聚,成就一方城隍。 这种城隍基本上都具备有一定的爱民意识,就算不见得十足正面,能够大爱无疆到庇护治下所有百姓,但至少,应该也不会特别奸恶。 换句话说,与城隍爷打交道,只要你不恶意招惹他、挑衅他、冒犯他,或者是做出什么明显违背朝廷律法,又或是招惹城隍相关人物之类的事情…… 一般情况下,城隍爷对人总会留有三分余地。 至少不会无缘无故喊打喊杀,城隍爷毕竟是官面上的,应当是有序的,讲逻辑的。 而山神却很不相同。 虽然同样拿着朝廷编制,可山神往往由当地山精担任。 还有一部分,据说是某些精怪在当地掀起大难,造成不知多少伤亡,朝廷派出来的除妖使们折了一批又一批,最后除怪成本过大,索性招安—— 这些,虽说是某些野史稗记所记载,明面上朝廷对这种说法从不承认,但实际上怎么样,谁心里还能没点数? 九州疆域实在是太大了,朝廷也不可能细节到每一寸土地。 只要那些精怪在被招安后大面上能够过得去,那大家也就都能过得去,这不就成了么? 宋辞晚歇了探寻山神庙的心思,又看向稍远处的那个小红点。 却发现,远处的小红点在移动——在由远及近,以一种相对缓慢的速度,一点点移动! 宋辞晚很快看明白了,这浅浅的小红点应当是被行商们随身携带之物。 或许,这些行商此行所运送的最为值钱的货物,便是这小红点所代表之物。 人家辛辛苦苦,拿命拼来的东西,宋辞晚当然不会眼红。她只是有片刻惊讶:没想到这些气血之力最高也只在炼脏期,连一个先天都没有的凡人武者,也能千里迢迢贩卖这等“宝物”。 这个“宝物”,宋辞晚猜测,浅色小红点所代表的应该是三星级灵物。 三星级,对如今的宋辞晚而言其实算不得什么,因此她心里将“宝物”二字打了个折扣。 但对未入先天境的凡人武者们而言,却几乎是高不可攀的。 宋辞晚惊讶过后便不再过多关注,她轻轻移步,带着兴奋的大白鹅,按照寻灵镜的指引,向着附近的诸多“大白点”而去。 这三十多个大白点,代表的就是附近的二星级灵物。 一星级的宋辞晚懒得一个个去采集,二星级的还是能收一收。 过后可以拿到城中去售卖,正好她身上的元珠都花费得差不多了。钱这个东西,没有的时候你才知道一定还是要有一些才好。 一个大白点、两个大白点、三个大白点…… 宋辞晚在山中如同闲庭信步,收获了灵草一株、灵草两株、灵草三株…… 山上的无主灵物,绝大多数都是灵草。 有些灵草生的位置并不险僻,但本身“其貌不扬”,会混迹在大批普通凡草中,若非寻灵镜指引,单靠普通搜索模式,是很难找到的。 有些灵草则专挑各种犄角嘎达、或是险绝之处生长,例如悬崖的缝隙中,妖兽的兽洞中等等。 悬崖之类,对于宋辞晚而言与平地也没什差别,她往往轻松采集。 而妖兽兽洞中的那种,宋辞晚则会有意避开。 倒不是怕了洞中的妖兽,主要是无冤无仇,就为一株二星级灵草就要跑到人家的家里去,不但强采人家东西,还要将人家扒皮抽筋、烹炒煎炸……换位思考的话,这是不是挺过分? 妖兽与普通兽类不同,到了通灵期就相当于是有了灵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与人无异。 连朝廷都没说要将天下妖兽赶尽杀绝,宋辞晚自然不至于比朝廷的底线还凶。 她不吃素,但也不是强盗。 除非有妖犯到她手上,那就不止是扒皮抽筋了,说不定还要连魂都给扬了。 期间,悬崖采药时碰到过一条通灵期的蛇妖。 蛇妖从斜刺里窜出,似霹雳般直攻宋辞晚要害。 宋辞晚不动,她身边的大白鹅却是呼啦一下飞起,扁扁的鹅嘴歘地戳击过去,一个照面便精准地戳到了蛇妖的七寸要害之处。 蛇妖的等级比大白鹅略高一筹,虽然要害被击中,但却只是受伤而一时未死。 非但未死,蛇妖还被激起了妖类的凶性,当下甩动蛇尾,崩碎了身旁一片山石,便使出浑身解数与大白鹅死斗起来。 大白鹅一下子也被激起了斗志,当下便昂着头颅“亢亢”连声,翅膀一展,疾风呼啸,它扑了过去。 宋辞晚刻意不插手,放任了大白鹅与蛇妖的殊死搏斗。 大白鹅先天根脚太过平凡,若要不停蜕变向上,便必须从家鹅的方向走出去,经历一场场战斗,披荆斩棘,从野性中寻找灵光。 否则即使是有宋辞晚提供大量资源,无限堆砌,它的成长也必然要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到最后,或许它也只能在灵兽袋中做个宠物。 宋辞晚一旦有事它便只能沉睡,除非宋辞晚有闲有暇之时,才能将它唤出陪伴。 这是大白鹅想要的吗? 很明显不是。 否则就它就不会每逢宋辞晚“有难”时,都积极主动冲上前去了。 鹅鹅也有一颗想要保护晚晚的心,做一只勇猛的看家鹅便是它的使命它的初心,既是如此,为何不成全它? 大白鹅与蛇妖在峭壁间游走飞跃,一鹅一蛇斗得是飞沙走石,碎土乱溅。 “昂昂昂!亢亢亢!” 一声声鹅叫中,夕阳终于完全落山了。 山道上,行商们也终于爬到了接近山巅之处。 第338章 人心忽起波澜 天龙山上,群星低垂,夜幕如同一幅静谧的画,点缀在群山万壑的青影间。 宋辞晚为大白鹅掠阵,每每在它力气将尽,似乎无法抵挡蛇妖时,都会悄悄为它注入一线生机。 或是一缕细微的元气,或是稍稍梳理它混乱的气机—— 这些都是养灵术中的应用之法,能够使主人与灵兽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互通。 不过宋辞晚与大白鹅等级相差过大,这种互通目前还很难体现。 宋辞晚悄悄帮助大白鹅,还尤其小心注意,半点也不让它察觉到自己有在帮它。 毕竟,在大白鹅心中,晚晚且还有些弱,尚且需要它的保护呢。 谁叫宋辞晚大杀四方的时候从来不带大白鹅,就算带着它,也是让它在灵兽袋中沉睡,以至于大白鹅一直对宋辞晚饱含忧心。 总觉得自己要是不多努力些,晚晚遭遇危险时谁来救她? 一人一鹅,有时候也有种别样的和谐。 而天龙山官道上,距离山神庙约十里路程左右的地方,一直团结互助的行商们,却是莫名地起了争执。 众人行进至此,离山顶已经极近,大家都鼓足了劲,想要奋起余力一口气爬上山顶。 山顶上有一座山神庙,走惯了这条路线的行商们自然无不知晓。 行走间,大家已经开始畅想在山神庙中歇息的畅意了。 一行人中,首先有个声音说:“娘的,累死了,爬个天龙山,总觉得好像要丢半条命,比丽春楼的那些娘们还来劲,精气神都给吸走了。等下去了山神庙,敬了山神以后,老子起码要吃十个包子!” 说话之人名叫张庆,他说了这段话以后,队伍中有个声音顿时迟疑着说:“张大哥,你……你常逛丽春楼?” 问话的是先前落在队伍后方,崴了脚的年轻人。 年轻人名叫廖秀,看起来弱,其实也有锻骨期的修为,在队伍中算是得力的高手。 他这一问,很有点意思。 队伍中离廖秀较近的一个瘦长青年顿时便掀起眼皮,看了张庆一眼。 这一眼似有不满,更有怨愤之色。 张庆大大咧咧,还对着廖秀呵呵笑道:“小廖啊,你张哥我……那可是丽春楼的常客,怎么?你小子也想去楼子里看看?是不是年轻面薄不好意思,要哥哥我带着?” 这话一说,廖秀顿时就涨红了脸,他一时脸红一时脸白,好一会才鼓起勇气道:“张大哥,我不去青楼的,我娘不许!你……你去青楼,嫂子许你去吗?” 最后这一句问出来,一下子就在队伍中引出长串哄笑声。 大家都觉得很好笑,只有廖秀不觉得好笑,廖秀旁边不远的瘦长青年显然也不觉得好笑。 瘦长青年名叫周锋,他的脸色僵冷阴沉,众人明明笑的是廖秀,可是周锋的愤怒却反而更加明显剧烈。 明显剧烈到甚至有一股煞气在此人身上蒙蒙透出,于是笑着笑着,大家也就都不觉得好笑了。 气氛开始莫名尴尬起来,走在最前方的行商领头人,人到中年的郭老姜打了个哈哈,和稀泥道:“行了行了,你们这些个老油条,笑什么呢!小廖说的哪里不对了?这些个青楼赌坊,是要少去才好。拿命换来的钱,干点什么不好?结果就稀里糊涂全给送到那销金窟去,你们不嫌亏得慌?” 有个叫常卫的精瘦汉子嘿嘿笑道:“不去才亏得慌呢,拎着脑袋换来的钱,不拿出来图个乐呵,还能图个啥?咱又不缺家里的婆娘吃穿,哪回也没少拿银子回去。咱们在外头累死累活的,还不兴咱们去找点乐子了?” 这话刚落,一直脸色阴沉却不说话的周锋终于开口道:“拿了银子,你就觉得自己是对得起媳妇,对得起家里了?” 常卫莫名道:“当然对得起!咱们挣的这个银子,哪一点不是血汗钱?我挣钱养家,怎么就对不起……” 话音未落,周锋忽而暴起。 他的手在自己腰间一抹,雪亮的刀光就此划着半弧闪耀而过。 刷! 其速疾若闪电,下一刻,常卫精瘦的身躯中间就喷出了一道血线。 再然后,那血线激射,溅到了离他相近的几名同伴身上。 砰! 血线模糊了众人视线的那一刻,常卫的身躯裂开成了两半,砰砰分开落到地上。 更多的血液喷涌了出来,人群中近距离发出几声尖叫。 但这还没完。 周锋的动作不但快,还很连贯。 就在众人惊呆了,完全没反应过来的当口,周锋一刀划过,在半空中转了个圈,很快又落到了离常卫极近的张庆身上。 这是拔刀术的下半招,一招刀气未尽,下半招又似浪涌般重叠而起。 顷刻间,张庆也中刀了。 一如常卫,先是一道血线在张庆身上划过。 纤细的血丝爆发出来,张庆比常卫略强半分,他转过头,瞪大眼睛,对着周锋问出了一句:“为什么……” 这艰难的一句问出后,啪! 张庆的嘴唇先被爆开,接着是他的头颅,他的身躯。 砰砰! 张庆也被竖直劈开两半,两边身体齐齐分开,砰砰倒在地上。 张庆没能等到周锋的回答,但周锋还是回答了。 他低冷道:“你在青楼快活的时候,你的妻子在家中遭受虐打,你知道吗?你去赌坊挥霍的时候,有人在风雪中,穿着芦花填的袄子,还要去冰河边为人洗衣换钱,你又知道吗?你不做人,那便索性不要当人!” 这段话,张庆是听不到了,常卫也听不到了。 而听到了的其余行商,却是各自散开到不同位置,又不约而同地对着周锋形成了合围。 大家纷纷将自己的手摸到了腰间的武器上,目光各异地看向周锋。 一时间,气氛紧张之极。 郭老姜嘶哑声道:“周锋,这就是你杀人的理由?” 周锋紧紧握住自己手中的刀,将刀侧放身边。 他道:“这难道不够?” 郭老姜道:“去年,我们途经雷雨泽时,你被铁齿鳄咬伤,是张庆救了你。你无父无母,家里只有个年小的弟弟,无人照顾你,也是张庆,将你收留家中,悉心照顾。 我们大家伙儿都不是什么有家底的人,大家都各有各的苦。我们也都知道各自的苦各自的难,因而才抱团在一起。 可是如今,你却在行路途中,暴起杀人。不论是什么理由,你真的觉得应该?” 第339章 免费的饭不好吃 窄细而陡峭的官道上,众人围紧周锋,战斗在瞬间爆发。 正如郭老姜所说:“大伙儿聚在一起,是因为信任。大家都相信身边的兄弟是过命的兄弟,是敢将后背交付的自己人,你做出这样的事情,以后谁还敢信你?” 郭老姜还有一句更严重的话没有说出口,但这一句却无疑是回荡在每一个人心中:你做出这样的事情,往后大伙儿不但是不敢信你了,就是身边的每一个人,只怕都要怀疑三分,不敢再信。 如此一来,信任崩塌,从今往后大家还要怎么结伴行商? 如果商路不能再走,那就不仅仅是断人钱财了,这根本就是杀人父母! 生死大仇,不论是为兄弟,还是为自己,都必须决断。 郭老姜斩出了第一刀,然后几乎是同一时刻,所有人都使出了自己的兵器。 周锋纵然是有一手狠绝的拔刀术,比身边许多同伴都更厉害些,却也抵不过这么多人同时出手。 惊险的战斗中,他身法游走,奋力抵挡,一边嘶声喊:“今日我周某杀人纵然是有错,但你们这些……就一个个全部清白无暇,一丁点儿问题都没有吗?” “罗京,你自恃修为最高,炼脏期圆满,在队伍中出力最多,可是最后分配收益时,你却只能与我们这些庸人平分。 而郭老大,明明修为略输于你,气血已经开始下降,可就因为他担着个领头的名号,每每都能比我们多拿两成。 你不甘心,你不满,你全是牢骚,好几次私下里联合人,想要将郭老大拉下去,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看见了,我早就看见了! 你悄悄拉拢小廖,小廖有事你最积极。小廖,你说,你说是不是这样?” 人群中,年轻的小廖脸上都是惊慌,他结结巴巴摇头:“没、没有……你胡说!” 说话间,他手上的短棍都使不圆了,一种明显的心虚气短,即便他言语否认,可是……谁又看不出来呢? 众人的合围不由得就产生了破绽,周锋觑准空隙,猛地向着小廖冲去。 锋利的刀刃在星光下反射出冰水一般的寒芒,小廖脚下一软,侧身躲开。 “死!”周锋怒喝一声,像是一头蛮牛般带起一阵疾风,从小廖身侧冲出。 眼看他就要投入前方小路中,郭老姜大吼:“追!” 他口中说着追,手却从自己腰间一抹,瞬间掏出一把铁蒺藜。 铁蒺藜闪烁寒光,在夜色下嗖嗖嗖地向着四面飞散。 其中一枚铁蒺藜正中周锋后背,而另外几枚铁蒺藜,居然同时射向了廖秀与罗京。 廖秀分得一枚,罗京分得三枚。 “啊!”廖秀与周锋惨叫,同时倒地。 飞向罗京的三枚铁蒺藜则一前两后分别笼罩了他的上中下三路,每一枚铁蒺藜上都蕴含着沉重而充沛的气血。 罗京原本手持一杆长枪,要向周锋追击,结果郭老姜的铁蒺藜来得迅疾刁钻,猝不及防,他纵步飞奔间失了闪躲的余地,当即便将身一转,回枪扫击。 这一枪,他于电光火石间挡下了先至的两枚铁蒺藜,可是最后一枚,对准了他面门的那一枚,他的枪却无法够到! 长枪之强,在于一寸长一寸强。 纵横捭阖,横扫千军,能够大开大合以长距离的优势,势大力沉地打击敌人, 可是长兵虽好,弱点也很明显。 毫无疑问,在面对一些近距离的攻击时,长兵必然腾挪不开。 便如此刻,罗京的长枪挡不住迎面而来的那枚铁蒺藜。 千钧一发之际,罗京将下巴微微一昂,便以微妙至毫巅的精准速度,张开口以牙齿叼住了那枚铁蒺藜。 砰! 铁蒺藜与人口相撞击,罗京炼脏至巅峰,浑身气血蓬勃,浓郁的气血包裹之下,他的嘴唇只是被割破了少许,一口白牙却是硬生生咬紧了这枚铁蒺藜。 鲜血从他嘴角流下,罗京呸地一下,连着血沫一块吐出了这枚铁蒺藜。 他恨声道:“郭老大,我敬你是老大,信你最为稳重公正,结果你倒好,随便什么人挑拨两句,你便下此狠手,你待如何?今日当真要与兄弟你死我活?” 周锋倒在了路边不远处,廖秀倒在了罗京身侧,再加上先前死去的张庆与常卫,如今这十一人的队伍,已经是去了四个。 罗京又在与郭老姜对峙,他们俩又是整个队伍中功力最高的二人。平常他们便是众人的主心骨,如今二人反目成仇,剩下的五人便手足无措地僵在那里,一时间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夜风吹来,吹起众人心中一股慌乱与悲凉。 罗京的质问使得郭老姜沉默了片刻,郭老姜的手在腰间摩挲着,那里不仅挂着他的暗器口袋,还围着一根乍看去与腰带一般无二的软鞭。 每个人都在等着郭老姜的回答,谁都明白,这个队伍接下来的命运,究竟是完全走向消亡,还是勉强缝合一起,都将在郭老姜的一念之间。 郭老姜哑声道:“罗老弟,你天资比咱们都好,又能吃苦,除了出身差些,再没有别的什么问题。 然而这个世道,出身差,没门路,偏就是天大的错。资质再好又怎样?你也没好到顶了天。 若是去那些大帮大派,人家纵然收留,可是,这个世上又哪里有什么不要钱的好饭吃?吃了人家的饭,用了人家的资源,那是要给人家卖命的! 你最后找到我老郭,不就是不想给别人卖命,宁可自己拎着脑袋过么?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老郭的时候,你是个什么样儿么?你那会儿多瘦啊,别说是练武了,吃饭的力气你都没有! 是谁供养你度过了最开始最难的那段时间?是我老郭!肉食、功法、丹药,你最开始练功,那一样不是我老郭提供? 咱们早前便说好了,我老郭不要你还钱,只要你在突破先天以前待在队伍里,好好出力,所得与旁人一样便是! 大老爷们说过的话,一口唾沫一口钉,罗京,你要反悔吗?” 这段话说完,队伍中人人动容。 事实上,又何止是罗京受过老郭恩惠,这队伍里谁不曾受过老郭恩惠? 罗京握枪的手松了又紧,他沉声道:“我没有要反悔……” 话音未落,他的脸色却是忽然一变。 只见一道深紫色的奇异痕迹瞬间从他的人中处倒生而起,一个呼吸便从人中越过鼻梁,而后占据了他的额头。 罗京看不到自己脸上的变化,但他却能感受到自身忽然遭遇到的诡异痛苦。 他瞪大眼睛,指向郭老姜,口中嗬嗬道:“你、你居然……用毒!” 是的,罗京中毒了。 显然这毒来自于那一枚被他叼入口中的铁蒺藜,他再怎么也想不到郭老姜不但对他发射暗器,还在那暗器上淬毒。 罗京张着口,瞪着眼睛,仰天一摔,便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 整个队伍,所有的人心,在此刻皆是一凉。 第387章 山神庙 宋辞晚带着大白鹅战胜了蛇妖,后来又接连采集了十几份二星级灵草。 至此,寻灵镜中所展示的那一批灵物除了有主的那些,就都被采集得差不多了。 宋辞晚又发现,这寻灵镜一天之内大约可以确定一次灵物范围。 也就是说,先前定位了那一次,过后宋辞晚要想再一次利用寻灵镜搜寻灵物,进行定位,就必须要再等一天。 寻灵镜中有一种奇异的物质,每进行一次搜寻都会产生损耗,这种损耗需要时间来恢复。 想来倒也不奇怪,倘若寻灵镜可以无止境搜寻灵物,那可就太逆天了!它的等级又岂能还会是四星级? 而就算是有每日一次的限制,寻灵镜的能力依旧是十分卓越的。 毕竟寻灵镜的搜索范围与宋辞晚的灵觉挂钩,以后宋辞晚灵觉范围增长,寻灵镜的搜寻范围自然也会增长,哪怕只是每日一搜,天长日久以后,其收获之大也将是海量。 宋辞晚收了寻灵镜,带着大白鹅重新向天龙山的官道走去。 大白鹅十分开心,虽是披星戴月,但是天也辽阔,地也壮美,方才还有许多收获,因此哪怕是月光覆盖之下草叶上的白霜,在大白鹅眼中也是可爱的。 鹅鸣声:“嘎嘎!” 远处也不知是妖类还是凡兽,也发出嗷嗷哟哟的各种声音,还有虫类的啾鸣,在远山的青影间此起彼伏,形成此刻的山间画面,有种别样的静谧。 此种静谧,与“鸟鸣山更幽”之说,异曲同工,分外相谐。 至于传说中天龙山的危机四伏、诡秘危险,宋辞晚与大白鹅倒是没怎么体会到。 这也不是说天龙山其实不危险,而是宋辞晚下午与狐妖那场大战后带来的威慑其实还在,附近的精怪除非是灵智极低的那种—— 不然一般都不会靠近宋辞晚。 一人一鹅走着山间的小路,偶尔宋辞晚会回应一下鹅鸣声。 “大白,你瞧这夜色极好,那是因为此时你是你。” “倘或此时的你我,要为生活负重前行,要翻山越岭只求衣食饱足,你必然便不会再觉得夜色极好了。” …… 但是不得不说,不必为生活奔波,而只是一心求道的这种感觉,确实挺美的。 人这一生,能如此纯粹地追求一件事情,真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大白鹅:“昂昂昂!” 它无忧无虑,只要守在晚晚身边,它就是有家的鹅。 有家的鹅,还能有什么烦恼?更何况它今天还变强了不是一点两点,这就更美了! 大白鹅扇着翅膀在前方为宋辞晚开路,走着走着,她们又重新走回了先前的官道上,前方山巅处,一座庙宇的轮廓清晰显现。 那是伫立在山巅处的山神庙。 有微微的火光从山神庙敞开的门口透露出来,橘黄色的光芒在这秋夜里显现出一种分外的温情。 仿佛这便是旅途中最温暖的港湾,它是如此柔和,吸引着每一个过路人的目光,勾动着每一颗漂泊的心。 “嘎?”大白鹅扇着翅膀,很是高兴。 它迈动脚步向着山神庙冲,一边冲一边还不忘回头招呼宋辞晚快走。 宋辞晚抬手一吸,往前冲得正欢的大白鹅顿时身躯一滞,下一刻,大白鹅倒飞着落入了宋辞晚怀中。 “嘎?”大白鹅惊得连声叫,“昂昂昂,亢亢亢!” 宋辞晚抱着这只硕大的白鹅,从鹅背上撸鹅毛,直将大白鹅撸得整只鹅都晕晕乎乎了,才微微笑道:“大白,不急好吗?” 大白鹅当时就不急了,它侧着身躯,直将鹅头往宋辞晚怀里蹭,一边还发出不好意思的“昂昂昂”的声音。 宋辞晚与大白鹅来到山神庙边,隔着敞开的庙门口,只见那庙宇中间点燃着一个橘红色的火堆,火堆边团团围坐着十来个人。 这十来人皆是风尘仆仆的汉子,大家一起围坐在火堆边上,拎着酒葫芦喝着酒,说着话。 时不时有人互相敬酒,有人起哄叫好。 火堆正中间烤着一只肥得流油的兔子,那金黄的兔肉带着微微焦香,在火焰的照耀下显露出动人的光泽。 时不时地,那兔肉上方还会冒出些许油脂。 油脂滴落火堆,间或发出滋一声,每逢这时,那火堆上的火焰便会猛然涨高。 顿时引来四周一阵夸张的哗然声,人们流着口水,闻着肉香,拿闲谈当佐餐,津津有味,又饥渴万分。 大白鹅便张开自己的鹅嘴,隔着一扇庙门,也在庙门外流起了口水。 许是口水声惊动了庙中人,火堆边的汉子们忽然齐齐转头看向门口的一人一鹅。 十一双目光齐刷刷定在宋辞晚与大白鹅身上,其中一个汉子忽地长身而起。 他瞧来中年模样,面容有些沧桑,神态却是十分慈善亲和,他向宋辞晚招手道:“小娘子,夜深露重,你怎地一个人在外头行走?快些进来烤烤火,等度过此夜,明早再启程也不迟。” 宋辞晚不进庙门,只是微微面露疑惑道:“诸位是?” 中年汉子笑道:“老汉我名郭老姜,这些都是我的兄弟们。这一位是罗京,这一位是张庆,这是廖秀,这是常卫……” 他将身边的人都逐一介绍了一遍,每个人都介绍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罗京,他还重点说:“我这位罗兄弟十分了得,他天资卓越,如今已是炼脏期大圆满,随时都能踏入先天。我等敢于结伴夜走天龙山,都是因为有罗兄弟同行。 小娘子放心进来,我们大伙儿都是有家有口的,不是坏人。再有罗兄弟保护,更安全。” 他如此诚恳,站在门外的宋辞晚倘若还是不肯进门,倒是显得小肚鸡肠了。 可宋辞晚偏偏脸皮厚,说不进门就不进门,她只站在庙门口,推辞道:“多谢诸位好意,男女有别,毕竟不便,小女子便在这屋檐下歇歇便好。” 说着,她抱着大白鹅,竟果然是在屋檐下坐了下来。 郭老姜顿时哎哟一声道:“小娘子,这可是山神庙,进了庙里山神爷爷看着呢,小娘子还怕我等对你不利不成?外头风冷,你一个小娘子在外头呆一夜可怎么成? 快来快来,来,兄弟们都往里头挤一挤,给小娘子让个位置。” 第388章 人心中最深的恐惧 山神庙内,郭老姜等人殷殷切切,山神庙外,宋辞晚却是铁石心肠。 任凭郭老姜怎么劝,她硬是不肯走进山神庙。 郭老姜最后没奈何,只得摇着头说了句:“小娘子这戒心委实是太重了,孰不知许多时候该信人还是得信,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咯,唉……” 他叹了叹,仍然招呼兄弟们紧挨着坐在靠近山神像的方向,而将门口的位置留给了宋辞晚。 并还对她说:“小娘子,你对咱们兄弟有戒心,这也都是寻常事,咱们都能理解。总之,这位置咱们都给你留好了,你若是在外头呆得不方便了,随时进来山神庙便是。” 这话说的可太动听了,宋辞晚对着山神庙内的众人拱了拱手,以表谢意,而后抱着大白鹅在庙门边坐下。 荒郊野外,山神庙边,少女抱鹅而坐,似在望天,似在休憩。 大白鹅靠在她身上,沉甸甸的,一人一鹅之间有种分外的温情。 宋辞晚一只手垂在身侧,有时候手指一弹,会有几只黑色的小虫从她指尖弹出。那些小虫蹦跳着飞起来,大白鹅伸着修长的脖颈张嘴一叨,便能在瞬间将那些飞散的小虫尽数叨入口中。 大白鹅扁嘴开合,吃得欢畅。 少女随性喂鹅,喂着喂着,她似乎在暗夜中感受到了困意的来袭,于是,她弹射黑虫的动作停止了,她的眼睛也开始半阖起来,头颅微微垂下,在胸前一点一点的,俨然已是在熟睡的边缘徘徊。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又只是一瞬间。 忽地一阵微风吹来,空气中似乎有一道极细的喘息声在靠近。 宋辞晚没有抬头,她搂着大白鹅,一人一鹅互相依偎着,似乎都睡着了。 又过片刻,那喘息声越来越近了,似乎已经是近在咫尺。 伴随着的还有一道似轻似重的奇怪脚步声——跫、跫、跫…… 让人不由得便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只大脚,大脚的后方,似乎还拖着一条沉重的锁链。 然后便在某一刻,宋辞晚抬头了。 她抬头的一瞬间,大白鹅也抬起了自己的头颅,紧接着,大白鹅张开鹅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嘎——!” “嘎嘎嘎!” “昂昂昂!” “亢亢亢!” 大白鹅仰着头,扯着嗓子奋力大叫。 抬头睁眼的瞬间,它是当真害怕。 可怕,太可怕了,任谁睡得正香的时候,猛一抬头看到面前伫立着一个巨大的、毛刺刺的、上面长满了古怪凸起、凸起上还布满了扭曲眼球的脚,都要害怕到尖叫。 大白鹅也是肉长的心脏,又怎么可能不害怕? 它简直都要吓死了,最可怕的还不只是那只脚,而是那是单独的一只脚—— 对,就是说那只有独独一只脚,没有一双脚,脚上也没有身躯。 这只足有三尺高的巨脚齐腕而断,上方切口处则有鲜血在不停滴落。 滴落的鲜血流淌在那些凸起的眼球与毛刺之上,眼球一睁一闭间发出细细的喘息。 喘息吹拂在大白鹅的鹅毛之间,大白鹅鹅毛炸开,双翅竖起,整只鹅就要往后方的山神庙里冲。 当然,狂冲的同时,大白鹅也没忘记宋辞晚。 它用自己的头颅拱、翅膀推,催促宋辞晚快快跟它一起躲到山神庙里去。 宋辞晚:…… 要说面对这样一只突兀出现的怪脚,宋辞晚的心中就没有一丝波动吗?那当然不是。 她修行至今,见过的古怪虽然已经是多种多样,数也数不清,但她也并没有将自己的心脏修炼到麻木。或许与大白鹅相比,她的定力要强上许多,胆气也更足,可是她……其实也是会害怕的! 毕竟,喜、怒、忧、思、悲、恐、惊……这是人的基本情绪。 宋辞晚尚且未将七情六欲全都修炼至虚无,她也并不想将自己的所有情绪都修炼到没有。 求道归求道,总之不论在道途上走多远,宋辞晚都依旧想要做人。 …… 不做人,修炼还有什么意思? 只是要做人,就难免会有惧意存在。 曾经,前世的宋辞晚,年少时听过的最可怕的恐怖故事,就是有关于“毛脚板”的恐怖故事。 她的婶婶最喜欢拿“毛脚板”的存在吓唬她,只要她做的事情有一丁点不合婶婶心意,婶婶必然便会阴测测地在她耳边一遍遍描绘有关于毛脚板的可怕。 “晚晚。”婶婶说,“毛脚板会在幽蓝蓝的夜色里出现,毛脚板会守在小孩子的房门外头,你要是想起夜去上厕所,毛脚板就会在你蹲下来的时候,从后面扑过来,吃掉你!” “呵呵呵,吃掉你哦……” 阴森的毛脚板,成了宋辞晚的童年阴影。 而此刻,她童年阴影里的毛脚板,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跨越时空,便如同她记忆中最可怕的那个形象,出现在她面前! 宋辞晚又怎么可能毫无波动? 她的内心深处,当真是有那么一瞬间,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 如果可以,刚才那一刻,她几乎也要遵从本能跳起来。 但好在大白鹅比她先跳,也比她先叫。 大白鹅撕心裂肺的叫声惊醒了宋辞晚,使得宋辞晚在瞬间克服恐惧,她抬手,劈出了一道掌心雷。 轰! 极致高温的雷霆点亮了漆黑的夜幕,将那一只凑到宋辞晚面前的毛脚板瞬间劈成焦炭。 咔咔咔,焦炭般的毛脚板四散开裂。 毛脚板上,那些毛刺与眼球也都随着毛脚板的开裂而纷纷掉落在地。 眼球落地一滚,沾上了毛刺,瞬间就变成了一只只古怪的刺球。 这些以眼睛为核心的刺球弹跳在地上,又都纷纷扬扬借着地面的弹力,猛地冲向宋辞晚。 大白鹅张开翅膀,想要以翅膀为盾牌保护宋辞晚。 宋辞晚手指一弹,地上的种种细草忽而疯长。 细草们交叉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将那些刺球捆绑进了细草编织的牢笼。 宋辞晚再一抬手,五雷正法之风雷法出动! 这一次,她放出的便不再只是一道两道雷火,而是一片雷霆的海洋。 甚至这海洋还连后方的山神庙都一并笼罩了! 第389章 见山神,见咒怨 轰隆隆,雷光电闪,如狂浪奔涌。 宋辞晚的风雷术已经到达了一个常人无法想象的境界,登峰造极、出神入化,更有她原先天降灵光而得到的道字诀、强字诀,以及九重筑基宝塔的加持! 雷霆起时,又何止是地面上那些刺球般的眼珠,又或是旁边的山神庙?便是整个天龙山巅,都仿佛被笼罩在了雷霆的海洋中。 大白鹅惊呆了,它昂着脖子,僵着脑袋,直勾勾地看着宋辞晚。 地面上,那些形貌狰狞的恐怖刺球在经受雷霆的第一个瞬间,便尖啸着被雷霆劈成了灰烟。 “啊!啊!啊——” 山间传出一阵阵怪异的啸叫。 天地秤浮现:【死气,山精梦蠹之死,一斤一两,可抵卖。】 原来方才那只形状可怖的毛脚板,乃是山间之精怪:梦蠹! 何谓梦蠹? 即是梦中之虫,梦中恐怖之物。 也就是说,一个人心中,什么东西最可怕,它便会在冥冥中抓取到一鳞半爪的信息,而后化作那形态,出现在人前。 《九州风物志》中记载,梦蠹有形无质,是人心之魔,极难击杀。 所幸雷法专克世间邪物,宋辞晚有五雷正法的风雷篇,以雷霆破邪除祟,方才成功杀死梦蠹。 旁边的山神庙上,却是忽地腾起一道冰冷的暗金色光芒。 那光芒从山神像上透出,瞬间笼罩了整座山神庙。 雷霆的海洋击落在山神庙上,立刻便被这一道暗金色光芒挡住。 冰冷的金芒如同水幕,雷霆击落其上,倒好似是水线落入了水中,除了激起水幕上的一圈圈涟漪,此外对那水幕便再无其它负面影响。 山神庙翘角的琉璃顶上,有一道虚幻的身影徐徐升起。 那身影大致是人形,却生着一颗虎头,黄毛黑纹的虎头中间印着一个白毛“王”字,一双虎目在金光水幕的笼罩下显得炯炯有神,带着一种可怕的穿透力。 这是山神? 宋辞晚透过山神庙的大门,又分明看到,天龙山山神像——是完全的人形! 只不过这人形青面獠牙,狮鼻虎目,虽是人形,其实又迥异于普通人类。 如此看来,山神庙上这道身影虽然与庙中的山神像并不完全一致,但也并不能因此就说,他们不是同一个。 山神庙上,虚幻的虎头人说话了:“兀那修行者,好生没道理!雷劈山神庙,你可知何罪?” 声音宏大,简直与此刻的雷声一般轰鸣。 这轰隆隆的声音,森然又威严,直将扭着脖子的大白鹅唬得浑身一颤。 大白鹅立刻迈动脚掌冲到宋辞晚身前,而后将自己硕大的身躯直往宋辞晚怀里缩。 缩了两下它又昂着脖子、扬起头颅对准了庙顶上的虎头人。 它虽无言语,那神态又俨然是在说:知罪什么知罪?当我们晚晚怕你?哼!有晚晚在,本鹅也不怕你! 鹅假人威,说的就是此刻的大白鹅了。 宋辞晚抱着鹅,四周雷霆未歇,她在雷光中对庙顶的虎头人道:“请问阁下以何身份质问于我,莫非,你是这天龙山山神?” 虎头人哼一声道:“吾若非山神,难道还能你是山神不成?” 一声之后,他又怒喝道:“修行者,还不速速停下雷法?再敢逾越,吾便当场将你斩杀!” 说话间,山神庙震动起来。 与此同时,四周地面亦随之震动。 山巅上,所有的土地都在震颤,仿佛便有什么恐怖之物,随时要从地底冲出。 这是一种威慑! 大白鹅张着嘴,将一声鹅叫咽回了喉中。 宋辞晚倒是不惧,她非但不惧,还忽然从天地秤中调出了二两星辰金晶。 这是一种不错的三星级灵材,灵材在手以后,她将手对着庙中的山神像忽地一指。 瞬息间,奇门道法偷天换日发动! 这门道法诡异强横,不讲规则,又似乎自成规则。 宋辞晚以星辰金晶换取山神庙中的山神像! 这一刻,只听到极为凄厉的一声尖锐呼啸,山神庙中,山神像动摇了。 轰隆隆,神像摇晃不绝,庙顶忽地坍塌。 砰! 庙顶上的虎头人狂猛嘶吼,发出虎啸:“混账!小小修士安敢欺我天龙山神?汝张狂颠倒,倒行逆施,今日必死!” “山间不祥,世上污秽,一切晦暗必将加注汝身,使汝灵慧尽消,永堕幽冥……” 这是诅咒! 狂风在此时忽忽卷出,神像还在庙中摇晃,宋辞晚脚下的地面却裂开了。 咔嚓咔嚓,裂开的地底下,探出了一只只青灰色的干枯手臂。 这些青灰手臂并不仅仅只是人手,还有许多兽爪,更有一些奇奇怪怪像是浸泡着鲜血一般的扭曲树根…… 种种怪物纷纷抓向宋辞晚。 与此同时,随着虎头人诅咒的落音,宋辞晚忽然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上一重。 像是有什么无形的恐怖之物,在这一刻落到了她的身上。纵然她有力大无穷,可是却居然无法背负这种沉重。 这是一种与正常力量完全不同的沉重,宋辞晚的思维灵觉,甚至都在这一瞬间有了片刻迟滞! 这一切描述说来话长,实则都几乎是发生在同一时间。如星驰电走,石火光中,光阴跳丸,长河蒙昧…… 大白鹅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它还在昂着头,激动地看着山神庙的震颤。 下一刻,大白鹅低头见到宋辞晚脚下的种种怪手,它再次尖叫起来:“嘎!” “嘎嘎嘎!” “亢亢亢!” 吓死鹅了! 晚晚救命! 一边尖叫着,大白鹅一边奋力扑扇翅膀。 它的双翅间刮出了锐利的风刃,它倒倾着身子,奋力伸着长颈,同时张开自己的扁嘴,猛烈向着宋辞晚脚下那些怪手戳去。 “昂昂昂!” “亢亢亢!” 大白鹅的怒叫再次惊醒了宋辞晚,她一个激灵,霎时反应了过来。 轰! 一蓬火焰从宋辞晚身上四散而出,熊熊燃烧。 这是三昧真火! 虽非完整的三昧真火,但已有心经之火与明神之火此中两昧,两相结合之下已足够克制世上多数邪晦。 三昧真火烧灼之下,宋辞晚沉重的身体顿时一阵轻松。 第343章 三昧真火,幻中之幻 宋辞晚竟以三昧真火消除了虎头人的诅咒,当下,战况便发生了关键性的颠倒。 虎头人嘶声怒吼,不可置信:“你竟然有三昧真火?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那座一直在摇晃中的山神像,忽然便在摇晃中消失了。 下一刻,山神像直接出现在宋辞晚手上! 这一幕其实显得非常古怪,山神像有着类人高度,是一座足足两米高的威武神像。 而宋辞晚虽说并不算矮,但也只是寻常高挑女子的身形,摸约一米七而已。 她一米七的个子,却手托着一座两米高的巨大神像,乍看去,一时间竟很难分辨究竟是她托着神像,还是神像下“长”了个人? 但此刻这一切都不是重点了,同一时间,随着神像的离位,山神庙上空那一道暗金色的光罩也终于消散了。 轰隆隆! 雷海之下,山神庙哐啷一下,瞬间倒塌。 庙顶上的虎头人虚影在怒吼声中轰然跌入了山神庙的废墟中。 与此同时,废墟的烟尘里飞奔出了十数条身影。 仔细说来,这一共是十一条身影:正是郭老姜等商队十一人! 这十一人奔出庙来,脸上尽是种种怪异神情。 或是惊恐,或是讶异,或是迷茫,或是痛苦……不一而足,交互复杂,实难形容。 尤其是郭老姜,他转身看着那座在雷霆下倒塌的山神庙,脸上竟落下了两行血泪。 下一刻,所有“人”脸上都落下了血泪。 鲜艳的血色泪痕送这十一人惨白的脸上直直流下,划过他们的脖领,蜿蜒流入他们的衣裳里头。 看起来,他们的衣裳里头又都是空荡荡的,明明是十一条壮汉,此时站在山神庙前,却“人人”都生出一种“人在衣中晃”的奇异感觉。 倘或是秀丽的美人儿“人在衣中晃”,那自然是弱不胜衣的柔弱美,可是十一条壮汉“人在衣中晃”,却只会令观者觉得,这些人的衣裳底下,似乎已经没有了活人该有的血肉! 那衣裳底下,或许是一具干枯的身躯,更或许,根本就只余了一具枯骨…… 至此已经十分明了了,这十一个,通通都不是人。 那么,他们是什么? 大白鹅再次扑扇翅膀,“亢亢”大叫起来。 不过这一次它不再是惧怕地叫,而是在示威地叫,斗志昂扬地叫! 宋辞晚还抱着大白鹅,轻拍鹅背安抚它。 雷霆的海洋仍未停止,不过刻意避开了冲出山神庙的十一“人”。 说来也是奇怪,这山神庙塌了以后,虽然废墟凌乱,虎头人也不见了踪影,可是在持续的雷霆雨下,那些凌乱的废墟材料却依然坚挺存在,而居然没有被这漫天雷霆劈成齑粉。 郭老姜等“人”怔怔看着雷雨下的山神庙,血泪流尽以后,郭老姜忽地回头,对着宋辞晚苦笑说:“原来小娘子竟是如此了得的仙家人物,怪不得不愿进山神庙。” 宋辞晚未答话,大白鹅“嘎嘎”叫,对郭老姜这些非人的异类始终保持着十二万分的警惕与排斥。 宋辞晚轻抚鹅背,似是安抚,似是纵容。 郭老姜见宋辞晚始终不答话,便两手抱拳,忽地对着宋辞晚弯腰躬身,一揖到底。 “对不住,仙子。”郭老姜诚恳道,“小的们原先并非有意欺瞒,只因有眼不见真人,吾将仙子当做了凡人小娘子,这才一再相邀。 但小的们绝无恶意,我等家中也是有妻有子,有儿有女的。见了小娘子年纪轻轻独身在外,不免担忧一二。是小的们多事了,求仙子勿怪。 先前我等不表露自身非人,也并非是恶意欺瞒,只是担心吓到小娘子……仙子若不信,也请勿责罚旁人,便责罚小人罢!” 说着,他的腰弯的更低了。 宋辞晚道:“你们都死了,家中怎么还有妻有子,有儿有女?” 这话可太戳人肺管子了,真不是一般的难听。 一下子就惹来了队伍中脾气暴躁的常卫道:“便是死了,活着的时候我们也是人!既是人,有妻有子,有儿有女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宋辞晚道:“人鬼殊途,既是死了,你们生前的妻子儿女自然就不再是你们的妻子儿女了……” “呸!”常卫暴躁地怒吼,“什么鬼话?我们虽是鬼,却还没有你鬼!你、你、你……你是修仙者,高高在上,一言便断了我们的妻子儿女,断了我们的家,你凭什么?” 说到后来,他暴躁渐去,却是悲从心起。 想着自己终归死了,从此要与家人、与人间阴阳相隔,便再也按捺不住。 他带着哭腔,又流下了两行血泪。 这等情态似乎打动了宋辞晚,宋辞晚不再人鬼殊途之事,只是一叹,道:“对不住,属实是我不该。只不知诸位是因何而死,又因何在这山神庙中徘徊不去?人有人道,诡有诡途,诸位如此流连,只怕对人对己都非好事。” 常卫抹了一手血泪道:“我是被自己兄弟杀死的,我不甘心,我怨气难平,我无法不流连。” 是的,有的时候诡异逗留人间,还真不一定是诡异的“本意”。或者是,这并非是他们显性的本意,而是他们隐性的本能。 怨气不平,本能难消。 但是郭老姜这十一人又有许多古怪。 一般的凡人,死了以后纵然化诡,最初的时候也都是灰游级诡异。 灰游级诡异是不可能拥有完整神智的,这种诡异就像是一个混乱的怨气团,在天地间四处漂荡。 他们往往不知来历,更不知生前为何,又要去向何方。 而像郭老姜等人这般,等级低,却神智完整的,几乎没有。 至少宋辞晚没听过,也没见过。 说实话,初来山神庙时,宋辞晚第一眼就看出了庙中诸位不是人。 她当时虽未表现出来,但其实是惊讶的。 宋辞晚问起常卫众人死因,常卫哭了一通以后,便详细描述起来。 他道:“仙子既问,也为我等评评理。小的当时不过是说了几句不中听的大话,结果却被自家兄弟一刀砍了!这究竟是何道理?小的当真便罪大恶极,至于要死么?” 第344章 没有人能在晚上翻越天龙山 山神庙的废墟前,宋辞晚倾听起了十一个非人存在的轮番诉说。 一边听着,她一手掐诀,仍然维持风雷术的运行,使雷霆的海洋持续淹没前方废墟。 雷劈至此,这废墟依然“坚挺”,所有的废墟材料—— 诸如破烂的墙板、零散的砖石、碎裂成不知道多少瓣的瓦片屋脊等等,这些东西,照理说早该被雷霆给劈成碎末了才是…… 而事实却是,雷海之下,这些东西虽然是在缓慢的损毁中,可损毁速度却实在是慢得出奇。 宋辞晚知道,这是一种无形的角力。 她与那暗中的对手,实则已是陷入了一种无形角力的状态。 同时,她另一只手仍然托着那具山神像。 高大的山神像被她托在掌中,从上至下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波动。 这波动无法言说,有一种人力难以承担的沉重感,与宋辞晚先前经受虎头人诅咒时的感受颇为类似,但又并不完全相同。 在宋辞晚的理解中,这应该就是“神灵”体系所独有的一种力量。 其跳脱于阴阳五行之外,至于具体究竟是什么,宋辞晚目前却仍是有些忖度不明。 她只是以沛然之巨力,牢牢抓住了这座沉重的山神像,使其无法飞回山神庙中。 至于说这山神像的沉重,明明很难以常规人力来托举,宋辞晚却偏偏能将其牢牢抓住,她凭的是什么? 此处说来却有些玄机——她凭的,竟是自己识海中的心魔种子! 是的,那一颗伸展出细细芽尖的心魔种子,忽在这一刻散发出了一种奇异的力量。 这种奇异的力量带着一种触动人心的灵敏感觉,使得宋辞晚牢牢抓握住了那座山神像! 更使得此刻的她明明是在倾听着常卫等“人”的诉说,可实际上她的心魂又仿佛是脱离了眼前的情境,站在另一种高度观看这一切。 常卫说完了自己的死亡,随后带着恨意看向周锋,又带着哭腔问宋辞晚:“仙子评评理,小的当真该死么?” 宋辞晚摇头道:“只从此事来看,你说不上好人,也说不上完人,你有错,但要说该死,倒也不至于。” 十一“人”中,常卫是第一个死的,接着就轮到了张庆。 张庆也说了自己的死亡经历,他说得更苦,更恨,然后他同样流下两行血泪,问宋辞晚:“也请仙子评评理,小的便罪大恶极到该死吗?” 宋辞晚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张庆吼道:“但不论如何,小的罪不至死,更不该被他周锋杀死!难道不是这样吗?” 宋辞晚没再说话,十一“人”,除了周锋自身,其他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聚集在周锋身上。 大家再一次问出了生前未能得到解答的疑惑: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周锋本来面色僵冷,此刻只是呵一声,冷笑说:“原因我早就说了,你们非觉得不应该,非要不依不饶不停追问,总觉得自己应该得到一个其它什么样的答案。 呵,诸位,做人何必如此虚伪?你们觉得罪不至死的原因,在我眼中便是罪该万死,便是如此,诸位非要不信,难不成还非得要我再编个乱七八糟的假理由骗一骗你们? 你们与其不停追问我,倒不如问一问你们自己。我周锋死了,你们也都死了,这究竟是因为什么?你们倒是说说看啊!” 他用一种说不出的、古怪的、像是同情、像是怜悯、又像是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自己生前的同伴们,眼神中流露出的讥讽,复杂到难以言喻。 罗京道:“我是第五个死的,仙子,小的死于中毒。死亡当时,小的有许许多多不解、不忿、疑惑、不甘,但小的死去又醒来后,此时倒好似是想明白了。” 是的,他是第五个死亡的,照理说,他死亡以后,其他人又是因何而死,他们的队伍究竟为什么会全员死亡……这些,他不应该知道答案才是。 可是罗京却俨然是拥有了一种洞彻一切的敏锐,他淡淡道:“郭老大,我罗京的为人,你明明知道却不肯相信。对于曾经说的分配,我从无不满之心。 只因正如你所说,我罗京能有今日,离不开郭老大你的栽培。我罗京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可是你却不信,只因旁人三言两语挑拨,你便非要置我于死地。 你当真是那般容易被挑拨之人么?不,你不是。你必定是早便对我暗生猜忌,周锋挑拨以后,你才顺势而为,趁机杀我!郭老大,我罗京死于你的处心积虑之下,我不冤!” 这话说出后,所有的目光又都看向了郭老姜。 郭老姜原本沧桑又和善的脸上开始出现一片沉凝,他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是罗京又打断了他。 罗京继续道:“至于我死后,我猜……张阿善、宁刚、石猛,你们三位为我报仇了吧,可是如此?” 张阿善、宁刚、石猛……三“人”被罗京点名,不由得便齐刷刷转头看他。 罗京叹一声道:“你们果然为我报仇了,你们甚至实施了偷袭,但即便如此,你们仍然斗不过郭老大,最后都被他反杀了,可是如此?” 罗京猜得太准了,张阿善等三人,包括郭老姜骤变的脸色都表明了罗京的猜测十分正确。 这时候,郭老姜才终于问出了心中一直难以释怀的一个疑惑:“张阿善、宁刚、石猛,你们三个,我老郭自认待你们不薄,纵然罗京对你们有过恩惠,我老郭难道就没有? 你们为什么偏偏要为了罗京对我老郭出手?为什么?” 最后一个“为什么”,郭老姜声音嘶哑,甚至带了怒吼。 张阿善等三人尚未回答,罗京却讥讽一笑道:“因为他们害怕啊,他们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罗京!郭老大,你不该动手,从你动手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你也绝不能善终! 让我再猜一猜后续,我想……张阿善等三人纵然斗不过你,但至少会让你受伤。然后,你受伤了,郑义、洪真这二位,少不得便要趁火打劫。 郭老大,你杀了那么多人,最后却终究是被郑义、洪真给杀了。” 罗京说得笃定,郑义与洪真却神情尴尬。 一直情绪牵引难平的郭老大则终于在此刻找回了自己的从容,他也呵呵笑了:“罗京啊,这你却猜错了。” 郭老姜有了片刻的得意。 大白鹅伸着脖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听着,神情专注又好奇,俨然一幅听故事听到转折处,便不由得格外打起精神的认真表情。 只见郭老姜说:“郑义、洪真二位的确是趁火打劫,可是我老郭对此又岂能毫无防备?他们虽是出手偷袭,可惜姜还是老的辣哟!呵呵……” 他呵呵呵地笑,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得意与悲伤。 罗京不由得皱眉道:“你将他们也反杀了?那为何,最后你也会死?” 郭老姜道:“因为我们都忽略的廖秀。” 是的,因为廖秀。 所有人都不曾在意的、年轻的、看似怯弱单纯的廖秀,居然才是最后赢家。 谁能想到呢? 最开始,郭老大撒出一把铁蒺藜,杀了周锋与廖秀后,同时使得罗京中了毒。 廖秀就那么“死了”,死得毫无存在感,谁又曾在意他?注意他? 谁也没想到,廖秀原来竟是假死! 周锋都没抗住的,铁蒺藜穿胸一击,廖秀却在关键时刻将身躯偏移了半寸。 因而那铁蒺藜并没有真正穿过他心脏,却是射偏了,使他有了装死的机会。 他在最后那一刻,暴起偷袭郭老姜,并成功将其杀死。 郭老姜描述了这一切,又对廖秀说:“小廖啊,我承认,是我们小瞧了你,你是最后赢家,我也觉得不冤。可是你连我都杀了,最后。你怎么自己也死了呢?” 是的,如果小廖是最后赢家,照理说他就该带着他的战利品,此行所有人的货物,扬长而去才是。 为什么,最后小廖也死了? 一直站在“人群”中,显得毫无存在感的廖秀终于上前一步,他站了出来,幽幽道:“因为没有人,可以在晚上成功翻越天龙山啊。” 此言一出,纵然郭老姜等“鬼”此刻都已是非人,大家亦都不由得齐齐打了个寒颤。 不知道为什么,小廖的话,莫名有种瘆人的诡谲气质。 连大白鹅都不由得将伸长的脖子缩了缩,整只鹅继续往宋辞晚怀里钻。 大家都看着小廖,小廖清清淡淡地笑着说:“诸位,大家心中纵然都各有各的不平,各有各的立场与好恶,但是……我们本该将各自的不平都藏在心底,就算终有一日谁要爆发,原本也不该在翻越天龙山时爆发才对,请诸位仔细想一想,可是这个理?” 小廖说得十分有理,大家纵然并没有个个都仔细想,但哪怕只是随意一想,答案也很明显。 而反应最快的郭老姜已是紧张脱口道:“我们……当时是被什么邪物蒙蔽了心志吗?” 小廖似叹非叹道:“是啊,那邪物还是郭老大你勾引来的呢。” 郭老姜惊道:“你说什么?” 廖秀道:“郭老大,你随身带着的阴灵晶,三星级,应当是咱们此行最为贵重之物。但你并没有公开到咱们这一批货物中,而是选择了私自运送。郭老大,这阴灵晶你没忘吧?” 郭老姜沉着脸,脱口道:“不可能!这阴灵晶早先就有三重封印,后来我又将其装入了纳物符中,早该气息隔绝才是,又怎么可能引来邪灵觊觎?” 廖秀道:“郭老大,你太高估封印的力量,也太低估邪灵的敏锐了。是邪灵出手了啊,放大了我们所有人心中的恶,大家才自相残杀……” 紧接着,他转头看向宋辞晚,又是幽幽问道:“仙子,那时你也在山中吧?” 大白鹅:“昂昂昂!” 这段声音带着恼火,似乎是在不满廖秀用如此语气向宋辞晚提问。 廖秀的语气其实乍听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才问了这么一句,大白鹅就莫名不舒服。 宋辞晚将手轻抚鹅背,淡淡道:“你若说今日傍晚时分,我的确是在山中。” 廖秀立刻道:“仙子当时既是在山中,此前可有看见我等?” 宋辞晚诚实回答说:“看见了。” 廖秀于是问:“既然看见了,仙子为何不稍稍多加垂顾两分?于你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你为何不救救我们?为什么?” 问着问着,他的语气渐渐激昂。 大白鹅:“嘎嘎嘎!”它大叫。 廖秀流下两行血泪,更是大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仙子先前既然拒绝与狐妖打赌,说明仙子不但注意过我们,甚至还对我们心怀怜悯。 仙子也知天龙山极难翻越,其中必定危机重重,既是如此,仙子为何不稍微多注意我们几分?为何不稍稍护持我们一程? 你不但不护持,竟还在后来漫山行走,宁可去采集那些对仙子而言可有可无的灵物,也不愿意多看我们哪怕一眼! 仙子,为什么?为什么? 你的悲悯只是一段自欺欺人的空话吗?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救我们,为什么!为什么啊?” 廖秀一声一声地喊,越喊到后来声音越大。 这一声声的“为什么”回荡在天地雷霆间,渐渐地,竟生出一种天地齐鸣之感。 仿佛整座天龙山,甚至是整个世界都在质问宋辞晚。 那明明是她可以避免的悲剧,那明明是她动动手指头就可以救下来的人,她为什么不救?为什么冷漠? 只因她修行有成,高高在上,便再也看不见凡人疾苦吗? 振聋发聩般的声音,随着山体的震动而不停向宋辞晚冲击过来。 如同山呼海啸,惊涛骇浪。 宋辞晚手上,山神像愈发沉重了,她的识海中,那颗心魔种子却是不停跳动。 无穷的质问声中,宋辞晚的声音又仿佛是海浪中的一道清波,徐徐在浪潮中涌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又如此清晰。 宋辞晚道:“你问为什么?我也想问一问为什么?小廖,请问你是如何知晓,我拒绝了狐妖的赌约? 你又如何知晓,我后来漫山行走,去采集了灵物?你……究竟是谁?” 第345章 非人哉,一个也没有 天龙山上,天地震动如同山呼海啸。 宋辞晚问罢一声,停顿了片刻。 小廖,究竟是谁? 没等小廖做出回应,宋辞晚又继续道:“不论你是谁,但总归你不是小廖。倘若我不曾猜错……那么你便是山神。不,或者应该说,你是窃据山神之位的邪灵!” “你是邪灵!” 宋辞晚重复了这四个字,四字说出,直如雷霆万钧,从天而降。 “你是邪灵!” “你是邪灵……” 一声声,一句句,带动了雷霆滚滚而落,轰隆隆,几乎要将整个黑夜劈成白昼! 当“小廖”质问宋辞晚时,声震如天动,使得四周空气中尽是怒浪滚滚,如此声势,真可谓是骇人至极。 而此刻当宋辞晚质问“小廖”时,情况则又实现了一个奇妙的颠倒。 她声带雷霆,反问“小廖”时的声势便与他先前一致—— 不,宋辞晚的声势还要更强。 天龙山顶,土石飞溅,一块块坚硬的、甚至是带着某种“神性”的土壤被狂雷劈得尽成焦灰。 郭老姜等“人”纵然并没有被雷霆直劈,此刻受此雷电余波,亦不由得个个脸色大变,身形不稳。 他们原本都是“人”的模样,虽说脸色苍白些,身躯干瘦些,但乍看起来,他们至少是像人的。而此刻受这突然狂暴的雷霆影响,他们的身躯忽忽然便开始变得三分虚幻起来。 于此同时,宋辞晚抬脚,向前轻轻跨了一步。 这一步看似简单,实则却是在进行一种玄奥的空间跨越。 她跨越的也并非是肉眼可见的那段小小距离,毕竟宋辞晚与“小廖”之间原本便只相隔了大约两丈的而已—— 这两丈,在高手眼中,与面对面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宋辞晚真正跨越的,是一个错层的空间,是现实与虚幻之间的奇异壁垒,是人间与幽冥的距离,是生与死、人与神的深渊隔阂! 她原本寻不到跨越的契机,找不到自身与“小廖”错层空间之间的节点。 是她方才的质问,使得两方世界出现了片刻的共鸣与震动,她这才抓住这一丝契机,于石火光中实现跨越。 一步跨越以后,宋辞晚的手一张,便似神龙探爪,惊鸿一现,她抓住了小廖。 这个举动是完全出乎“小廖”本身预料的,从他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被宋辞晚抓住。 下一刻,一团扭曲的像是灰雾凝结的奇怪虚影被宋辞晚从小廖身上抓取了出来。 “啊——!”诡魅的尖啸声响了起来。 “啊啊啊——” 恐怖的尖啸之下,原本摇摇晃晃站在雷霆下的郭老姜等人忽然就变了模样。 他们原本无一不可怜,然而随着这尖啸声起,他们苍白的脸色忽然就一个个变成了青灰模样,他们的嘴唇里面长出了尖锐的獠牙,他们的咽喉深处伸出了青灰色带着黏液的触须…… 他们的身躯从干瘪,到忽然仿佛充了气一般鼓胀起来。 一块块坚硬如铁石一般的青灰色肌肉高高隆起,原本是正常人身高的众“人”,忽忽然便一个个身形暴涨,变成了身高将近三丈的恐怖巨人! 十个巨人挨着站在一处,一下子就显得山神庙前这一整片地方都变得拥挤起来。 他们大跨步,如同十座肉山一般向着宋辞晚冲撞而来。 于此同时,未尽的尖啸声中,又有一道森严的声音高声怒斥:“人族修士,你胆敢渎神,你该死!你该死!啊啊啊——!” 宋辞晚身形一闪,再次跨越空间,十座冲撞而来的肉山一瞬间相互拥挤,撞在了一起。 砰砰砰! 十座肉山一齐倒地,现状之惨烈,堪比陨星天降。 “嘎嘎嘎!”大白鹅扇着翅膀跳出来,扯着脖子冲那一堆惨烈的肉山“嘎嘎”大笑。 在大白鹅愉快的伴奏声中,宋辞晚抬手掷出一直被她托举着的山神像,那山神像猛地砸中了十座肉山。 砰! 烟尘四起,明明臃肿无比,真实无比的肉山,竟在山神像的砸击下,瞬间消弭成了虚无。 而另一边被宋辞晚捏在手中的“小廖”虚影,则终于停止了尖叫。 当然,这并非使他主动停止的尖叫,而是宋辞晚徒手撕裂他的虚幻身躯,他的尖叫便戛然而止。 宋辞晚第一撕,将他撕成两截,片刻间,他身上烟雾延展,又重新连接成了一道完整的烟雾身躯。 只是这烟雾明显淡了些。 宋辞晚第二撕,又将他四肢尽数扯断。同样,他身上烟雾延展,又将四肢接续完整,然后,他身上的烟雾又更淡了些…… 如此,第三撕,第四撕,宋辞晚将这古怪的“烟雾邪灵”撕了一遍又一遍。 邪灵从尖叫变成了哀嚎,又从哀嚎变成了求饶。 “仙子饶命!小的知错了,求仙子饶命啊……” “仙子,小的不过是偶尔吸一些过路人的精气,从不敢做大恶,仙子饶过小的吧……” 眼看多番求饶宋辞晚都不为所动,这烟雾又立刻还换说辞,再度威胁起了宋辞晚。 “人族修士,不论如何,吾总归是天龙山神,你敢杀我,朝廷的神灵册上立刻便能有所映照。你会被打上通缉犯的标签,你必死无疑啊!” “人族修士,放过我,否则你的下场一定会比我更惨,啊啊啊!呜呜呜……” 他又叫又哭,又痛又惨。 与此同时,宋辞晚却是收到了一团团情绪丰沛的气。 说来也是奇怪,宋辞晚的这场战斗,一早便已是陷入了十分的激烈中。 照理说,她早该收到各种各样的气才是。 不论是先前虎头人出现,宋辞晚与其对峙,甚至还换走了山神像,还是后来郭老姜等十一个非人走出山神庙,向宋辞晚讲述先前死亡经过—— 照理说,这一个个节点,宋辞晚都该收到重量不菲的各种情绪气团才是。 这些非人个个情绪激动,没有哪一个具备超脱淡然的心态,应当是很好的情绪提供体。 可事实却是,他们没有哪一个飘出情绪气团被天地秤采集到。 一个也没有! 这是何等古怪? 第346章 万灵天骄榜,动了 宋辞晚一边继续手撕烟雾邪灵,一边查看天地秤中新收到的一个个气团。 【邪灵之怒,山间飞灵级野神之怒气一斤一两,可抵卖。】 【邪灵之怒,山间飞灵级野神之愤恨二斤一两,可抵卖。】 【邪灵之怒,山间飞灵级野神之痛苦二斤三两,可抵卖。】 【邪灵之怒,山间飞灵级野神之悔恨二斤五两,可抵卖。】 【邪灵之怒,山间飞灵级野神之愤怒二斤七两,可抵卖。】 …… 一团团气,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般向着天地秤倾泻而来。 天地秤八风不动,只管承接这一场堪称狂猛的收获。 而宋辞晚的目光却定在了天地秤的关键解说之上:飞灵级野神? 原来,这邪灵果真是山神! 只是这山神是“伪山神”,是邪神,是野神。而并非大周真神! 宋辞晚对于神灵体系了解极少,也分辨不出所谓“飞灵级”究竟算是什么等级,能够对应修仙者中的什么境界——或许是化神? 虽说宋辞晚手撕这烟雾邪灵,看起来一撕一个准,好似毫不费力。但实际上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撕裂这邪灵,她真正使用了多大的力量。 这东西是当真诡怪莫测,极难对付。 在宋辞晚看来,这飞灵级邪灵实在是比起小城级诡境都还要更难对付一些。 其真正难以对付的点甚至都不在于其力量有多强横,当然,这邪灵的力量本来就十分不俗,这倒也无须质疑。 这邪灵真正恐怖的地方却是在于,他能制造幻境,制造一重又一重的幻境,制造让人分辨不清真假,始终在虚幻世界里无穷穿梭的恐怖幻境! 刷—— 随着宋辞晚最后一撕,烟雾邪灵在她的手中彻底消散成了一片虚无。 只余一道哀叹的余音,在波浪般动荡的山景中袅袅细弱。 宋辞晚眼前一亮,只觉得自己像是撕开了一层层朦胧面纱,面纱撕裂过后,世界终于重新清晰地回到她的面前。 再看过去,眼前景物却是变了。 山神庙还是那座山神庙,山神庙却未曾倒塌,也没有被宋辞晚的雷霆劈成废墟。 宋辞晚的雷法也收了,天空中繁星低垂,山神庙前,草木染霜,植被丰茂,原先雷劈的痕迹竟是分毫未存! 所以,先前宋辞晚以为自己来到了山神庙前,实际上她也确实是来到了山神庙前,只是彼山神庙,却非此山神庙。 从见到庙中的郭老姜等人开始,她就已经是陷入了一场幻境中。 幻境中的山神庙被毁,又与现实中有什么相干? 因此现实中的山神庙还是完好无损。 只除了……隔着敞开的庙门,宋辞晚看到,庙宇中的山神像眉心处,似乎是裂开了一道细缝。 乍看去,这细缝似是山神生了眼,又仿佛是山神在哭泣。 一种淡淡的悲戚萦绕左右,难描难绘。 值得一提的是,现实中的山神庙中,并无郭老姜等“人”。 宋辞晚施展大衍化生术,掐指一算。 识海中,她的心魔种子跳动,神明亦是睁眼。终于,在重重迷雾中她看到了那一点惊鸿般的真相! 原来,郭老姜等人早就死了。 早在许久许久以前,他们就都死了。 从最初,宋辞晚与涂山克己夜登天龙山,并远远见到郭老姜等人的那一刻起,宋辞晚与涂山克己其实就已经是陷入了一场幻境中。 那时候,他们见到的所谓“商队登山”,其实就已经是一种虚幻的重复,而并非是真实的存在。 郭老姜等人曾经夜登天龙山,结果却是死于邪灵的挑拨与他们自身的妄念当中。 这种死法,委实是太过于憋屈痛苦了。 郭老姜等人于是个个怨气难消,这些怨气在邪灵的控制下又形成了一个奇异的力场。 他们于是在天龙山上每夜每夜地重复着曾经发生的事情,他们或许也期盼着,旧事一再重演,是不是终有一次,他们能够获得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可惜,没有。 每一次他们都是全员必死,一个幸免的也没有。 怨气纠缠,郭老姜等人早已非人,甚至,他们连诡异都不是。他们成为了邪灵幻境中的怨气凝结体,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因为他们甚至连诡异都不是,也并没有完整的生前意识,所以不论在幻境中他们的情绪如何波动,宋辞晚的天地秤都采集不到他们的气。 整个幻境中,只有那邪灵才是真正的生灵。 虽则其是死性生灵,是生的反面,但只要其具备完整的意识,就能被宋辞晚采集到他的“邪灵之怒”。 宋辞晚掐指算来,明白了所有前因后果,至此亦不由得暗叹一声。 大白鹅在宋辞晚身边歪着脑袋“嘎嘎”连声,似乎完全无法理解一座已经毁了的山神庙,究竟是怎么重新变完整的—— 对于幻境与真实,大白鹅显然是通通没感觉的。 “嘎嘎嘎!” “昂昂昂!” “亢亢亢!” 大白鹅激动、奇地扑扇翅膀叫! 一边叫它一边围着宋辞晚不停踱步,似乎想以此表达它难以按捺的情绪。 宋辞晚先前没能收到郭老姜等非人的情绪气团,此刻却是收到了大白鹅的一大堆“妖心”。 【妖心,伪通灵期鹅妖之惊奇、激动、茫然,一斤六两,可抵卖。】 【妖心,伪通灵期鹅妖之惊险、激动、欢喜,一斤九两,可抵卖。】 【妖心……】 …… 宋辞晚完全没弄明白大白鹅为什么惊险激动完了还能欢喜,但见大白鹅叫了一通之后情绪重新恢复,宋辞晚也觉欢喜。 她重新抱起大白鹅,道:“大白,这世上还有许多奇异之事,是我未曾经历,也难以想象的,此番我们又经历了一桩,你说是不是还挺有趣?” 大白鹅:“昂昂昂!” 宋辞晚抱着鹅,不再继续在山神庙前停留。 她能感应到,这山神庙中的某种奇妙灵性,似乎是消散了。 虽然看起来山神庙仍旧是完整的,但实际上这山神庙已经只剩了一具空壳。 宋辞晚遂抱着鹅继续向前走,她越过了天龙山山巅,脚步似慢实快,走上了下山的路。 她继续对大白鹅道:“大白,人心叵测,这一点人人都知道,但真正面对起来,却又有几人能真正看透这种叵测呢?人连自己的心都把握不准,更不必说别人的心了。” 大白鹅:“亢亢亢!” …… 一人一鹅,在夜色中远去。 遥远的中州、上京,那一面高高伫立的万灵天骄榜,却是在某一刻,忽然翻过一行字,动了。 第347章 抱山间清风,天上明月 深夜,京师。 万灵天骄榜动时,那阶下的守榜人正抱着双臂,缩着脑袋坐在台阶上睡意绵绵。 因这榜单十分特殊,乃是不知道多少年前开始便存在的一块九丈玉璧,其高踞于上京中心地带,当初大周建造京师时,还曾有高人出手欲将其移走,结果却发现这玉璧看似毫无灵气波动,实则坚硬堪比神器灵宝。 哪怕是真仙武圣出手,都无法撼动这玉璧分毫! 其好似与那片土地连成了一片般,九丈玉璧所在之处,方圆百丈皆无法损坏。 而刻画着万灵天骄榜的九丈玉璧也同样如此,无法移动,无法损坏。 只是每隔百日,这天骄榜会自动刷新一次。 其通过冥冥中人们无法理解的某种神秘力量,隔空抓取了世上最为了不起的百名天骄信息,将其刻画于榜单之上。 久而久之,这榜单竟成了天下生灵心中最为权威的一种评判。而万族生灵,皆以登上天骄榜为荣。 至于说,那些最初动过念头要将万灵天骄榜移走的真仙武圣们,那可不必细说了……反正这种无疾而终的黑历史,不论哪位高人都是不会承认的。 再后来,大周朝廷甚至在九丈玉璧的下方建造了一个武侯铺,武侯铺中常年驻守着一个守榜人。 这个守榜人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要做,毕竟万灵天骄榜既不可损毁,又不可移动,还能有什么好守的? 大周朝廷派出守榜人,不过是在名义上表明朝廷的主权地位而已。 直白点说就是:这个万灵天骄榜,虽然它存在神秘、来历未知,又无法掌控,但既然它坐落在京师中心位置,那它就应该是朝廷官有的。 大周朝廷,有名义管理它! 此处又有些逸事值得一说,比如说最初大周建朝时,派遣在万灵天骄榜下的守榜人其实个个都是高手。 但或许是因为万灵天骄榜它不仅仅收录人族天骄,它还收录万族天骄,所以妖魔诸族都对这个榜单十分关注。 这就导致了在最开始那上百年的时间里,总有妖魔诸族的高手潜入大周京师来到榜单下方,与守榜人产生种种冲突。 有时候是守榜人死了,有时候是妖魔诸族的高手死了。 更有许多时候,还要引发大周这边的真仙武圣出手,与妖魔诸族的老妖怪、老魔头们做过一场。 期间,也发生过种种惨烈的大斗争。 或是为榜单之争,或是为人族独立之争,又或许……还有各种无法言说的理由。 总之最初的百年间,流血从未停止。 惨烈的斗争发生得太过频繁了,真仙武圣们也要疲于奔命。 再后来,大周边境的四大妖关得到了短暂的平定,也不知人族与其余诸族是如何协商的,总之从某一天开始,守在万灵天骄榜下的守榜人就变成了先天以下的凡人,而妖魔诸族也不再没完没了地派遣高手前来京师。 战争像是进入了大规模消弭、小规模冲突不止的相对平稳阶段。 而人族在这九州大地上,则真正地拥有了自己的国,自己的家! 九州一统,这片土地上第一个有完整记载的、大一统的人道王朝,出现了。 后又经过数百年发展,形成了如今的大周。 如今的大周人,已经习惯了人族统治天下的感觉,对于妖魔的敌意并不是那么深刻,反倒是内部斗争与倾轧似乎更为严重些。 万灵天骄榜下,只有炼筋期修为的守榜人困意绵绵,睡得正香,全然不曾注意到身后的榜单变动了。 谁叫这榜单已有将近五年未曾有分毫变化呢? 五年了都不变一次,使得每每关注榜单的人们都不由得感慨如今这世道,新生代人才凋零。 榜单上的“老人们”五年未变,再过几年,等榜单上某些人超出天骄榜的年龄限制,自动下榜以后,新上榜补位的那些,岂不是要质量大打折扣? …… 宋辞晚带着大白鹅在夜色下走下天龙山,下山的路倒是无比顺畅。 山间清风幽幽,天幕繁星点点,山体的深处偶尔兽吼,偶尔虫鸣,皆是自然生灵的色彩。 一人一鹅下了天龙山,又继续趁着夜色向远处走去。 大白鹅其实不太理解宋辞晚为什么非得在夜间赶路,不过只要晚晚走,它就跟着走,走夜路也很快乐。 宋辞晚趁夜赶路,事实上也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目标,比如说一定要在某个时间点赶到某个地方—— 她走夜路,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或许是心中终究有那么些情绪充盈,所以她在夜间行走,又在行走中寻找一种自洽; 更或许,她只是想走而已。 想走就走,走向远方。 看天大地大,无穷广阔。 拥抱山间清风,天上明月,与繁星为伴,以四海为家。 还有大白鹅,与她一唱一和,一问一答。 “鹅鹅鹅!” “昂昂昂……” 走过天龙山后,是一片长长的荒野。 宋辞晚在荒野间很是遇到了一些灰游级诡异,这种低级诡异没有灵智,甚至没有具体形态,它们就是一个个虚浮凝结的怨气团。 一般的凡人遇到,往往并不能以肉眼见到它们,但只要与这类诡异有所接触,人体就会自然生出一些反应。 或是在回家后大病一场,或是因此产生种种幻觉,做出种种奇诡之事……更有可能的是,当场就暴毙了! 所以在夜间,荒郊野外的路上,几乎是不可能遇到凡人的。 倘若遇到了,要么那就不是真的人,要么那人就是实实在在有难处,不得不走夜路—— 便如此前的郭老姜等人,他们可谓是两者都占。 宋辞晚遇到灰游级诡异,她会顺手以炽炎术将其除掉。 收获到一些聊胜于无的低级诡异幽精,少少的,几钱几钱那种分量,她也不嫌弃。 走着走着,荒野尚未走完,子时却是过了。 子时一过,就算是新的一天到来了。 宋辞晚又拥有了新的十次抵卖机会,她一边行走一边调出天地秤,选中了那团邪灵死气,选择将其卖掉。 第348章 气逾五斤的邪灵死气 宋辞晚调出天地秤,看到了邪灵死气的分量:五斤一两! 是的,邪灵死气有五斤一两。 或许是因为先前那邪灵死时,是被宋辞晚捉住了其本体,一条胳膊一条腿那样……生生撕扯而死的。 这邪灵死得实在凄惨,死气亦格外充沛。 气逾五斤,便有不同,宋辞晚对这团邪灵死气有些期待。 【你卖出了飞灵级邪灵野神之死,获得了三昧真火之气定之火。】 心经之火、明神之火、气定之火,这便是三昧真火的完整三昧。 虚无间,一团奇异的火焰落入了宋辞晚识海之中。并在瞬息间与她识海中的另外两朵火焰互相交缠,又开始融合。 心经、明神、气定三昧,每一种都拥有不同的内涵,不同的意蕴。 最初宋辞晚只拥有心经之火时,其实根本体会不到心经之火的意蕴,后来她又拥有了明神之火,才渐渐感受到,明神的特殊内涵。 而此刻,当三昧真火收集齐全,宋辞晚忽然就感觉到自己仿佛是在瞬间进入了一个无法形容的奇异情境。 她识海中的神明,在这一刻似乎是得到了一种大无畏、大护持、大通透。 神明睁眼,虽无明确目标,却在冥冥中向着某处一望。 这一望,宋辞晚再次望穿了虚空,顺着某一条常人无法触动的因果线,望到了虚空另一边的一道身影。 那是……狐妖涂山克己! 涂山克己身处在某处深潭中,正与一名蛇妖对话。 蛇妖道:“族中听闻人族境内出现种种灵界秘境,特命我来九州,若我能与你相见,你我便一同进入灵界秘境一探究竟。” 涂山克己皱眉反问:“灵界秘境?” 蛇妖道:“你为何总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难道你游历九州,却不曾听闻灵界秘境之事?” 涂山克己冷笑说:“吾自然有所听闻,吾只是未曾料想,族中竟会贪图人间秘境。尔等难道不知,所有进入灵界秘境之人,离开秘境回到人间以后,必定会改修金丹?” 蛇妖凝重道:“自然知晓,正是因为知晓,族中才格外重视此事。我等妖族修妖丹,因而不但能获得妖力妖法,还能产生种种妖躯蜕变,妖丹吞吐,自获天地之法,此乃我妖族优势! 而人族从前要么修气血练武,要么修神明练气,只能凭借前人之法,须得有重重困难,走种种弯路,非悟性惊人之辈难以有大成就。即便有大成就,人族也总有各种缺陷。 可如今,这金丹之道眼看便要在人族盛行,阿克,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涂山克己道:“你们是在担心,人族修金丹以后再无短板?” 蛇妖道:“族中更担心,人族有野心……” 话到此处,远远窥探到这一幕的宋辞晚忽然感觉到丹田中真气一阵枯竭! 蛇妖霎时惊道:“谁?” 一种沛然巨力在深潭中涌动,猛然向着四面八方震颤。 虚空间,神明睁眼的宋辞晚只感觉自己好像是受到了一闷棍。 她倏地在夜色中退了一步,与此同时,她识海中的心经之火、明神之火、气定之火忽而齐齐一摇曳。 宋辞晚震动中的神明便在这刹那间重新闭上了眼睛,切断了隔空相望的那条来路。 宋辞晚长舒一口气,经此一遭,她除了丹田中真气枯竭,且头脑稍微有些发闷以外,竟未再受到其它任何伤害。 三昧真火保护了她脆弱的神明! 想当初,宋辞晚刚刚修成自己的神明时,还曾数度动用神明之力,使神明睁眼。可每一次神明睁眼,她即便能隔空窥探到一些什么,这个时间也必然是极为短暂的。 更重要的是,她往往还会因此受到严重反噬,遭遇种种惊险。 后来宋辞晚学乖了,就很长一段时间不再动用神明睁眼。 有此对比,便可想而知此番获得完整的三昧真火以后,宋辞晚神明所得到的保护力度有多强了。 她有一种枷锁尽去的感觉,又生出一种自己仿佛是获得了一座安全屋般的安定感。 气定之火悠悠摇曳,宋辞晚激越的心绪又渐渐平复。 三昧真火的好处且不必多提,倒是蛇妖与涂山克己的对话需要重视。 想到这里,宋辞晚又有点皱眉。她是散修,虽说逍遥自在,可是在碰到某些需要与上层沟通的事情时,却总是缺乏通道。 只能说,得到一些就必然要失去一些,凡事总有两面,这个是天然规律,却是难解。 宋辞晚服了几颗丹药,一边快速恢复自身损耗的真气,一边带着大白鹅继续向前赶路。 事情要做,路也要走,空担忧无益,人要学会自己找平衡。 荒野中,宋辞晚一步飘出十来步远——这个速度其实不慢,但对比她真正的速度而言,其实又是很慢的。 她说是赶路,实际上又真如是闲庭信步。 宋辞晚其实是在配合大白鹅的速度,大白鹅与她同行,她不抱鹅时,大白鹅迈着鹅掌大跨步走着,也很快乐。 一边走,宋辞晚又杀了十来个灰游级诡异,而后在某一刻,忽见前方道路边上出现一座热热闹闹办着喜事的宅邸。 这宅子远看去便很是规整气派,走近了只见那五开间的大门口挂着一排排红灯笼。 有穿锦着绣的各种人物络绎不绝地向那门内走进,只是有些奇怪的是,那些络绎走进宅邸的人们都分明是凭空出现—— 他们并不从某条道路走来,就是凭空出现在这宅邸门口,然后喜气洋洋地在门前迎客人的迎接声中,跨进了宅邸大门。 那门前的小童拖长着调子,一声声喊:“滁州章氏到——” “并州李氏到——” “空州江氏到——” …… 除了喊谁谁谁到,宅院里头还有一个女迎客,也在拖着调子喊:“滁州章氏送百子千岁屏风一对,送瑶池玉如意一对,送金光明珠一对……” “并州李氏送南海鲛珠一对,送蓬莱金线绣扇一对,送……” 这女迎客喊出了一件件宝物,大多数宝物都是宋辞晚听也不曾听过的,而听过的那种,比如南海鲛珠,则极为珍贵,价值难辨。 第349章 喜宴中的送礼客 夜色茫茫中,一座突兀出现的宅邸,一群凭空现身的怪人,还有一场在幽夜中举办的喜事。 任是谁,远远望见这一幕,都必然要生出诡魅惊悚之感。 尽管这前方的喜宴看似平和热闹,半点危险也无。 大白鹅本来在宋辞晚身边“嘎嘎”叫着,与她问答相合,气氛十分和乐,一切都显得刚刚好。 却在见到前方喜宴的那一刻,它忽然就夹紧翅膀,缩起脖子,整只鹅僵在原地,像是呆傻掉了一般。 这并非是大白鹅的心性有问题,实在是前方喜宅所传递出的某种气息太过可怖。 大白鹅是妖类,它具备妖类的灵敏,在遭遇到自己所无可抗力的对象时,动物的本能会让它不自觉地便做出降低自身存在感的动作。 虽然事实上,大白鹅这一举动毫无作用…… 宋辞晚立刻抬手将大白鹅收入自己的灵兽袋中,然后一转身、一抬脚,换个方向就走。 她施展了空间跨越,欲待以最快的速度远离这座喜宅。 却不料这一跨步,下一刻,宋辞晚却是迎面见到一张笑脸! 这正是喜宅门口那迎客童子的笑脸,童子喜气洋洋,笑容满面,万分欢畅地说:“九州天骄,万灵天骄榜第十名,庸州宋氏到——” 宋辞晚心下又惊又骇,万般情绪于顷刻涌上心头。 她听到了什么? 九州天骄,万灵天骄榜第十名? 庸州宋氏? 她? 宋辞晚? …… 但这些过量的信息,又万万抵不过她明明是反方向的空间跨越,结果却一步跨到了喜宅门口来——这一恐怖事件所带来的惊悚。 宋辞晚按捺住自身剧烈波动的种种情绪,调整心情立刻学着身旁那些凭空出现的人,对着守门童子客气拱手,而后从喜宅大门跨入。 她有种种惊骇,但却也不至于惧怕。 如今的宋辞晚早非当初的宋辞晚,她拥有种种底牌,自身底气足,便自有一种无惧的从容。 又或许,即便此刻自己一无所有,宋辞晚也再不会有当初的彷徨与茫然。 不是因为她已经无敌于天下—— 当然,事实上她离无敌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是因为宋辞晚一路走来已经经历了太多,她在泥泞中挣扎过,也因为得到奇遇而昂首阔步先前走过。 她见到过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见到的风景,经历过种种跌宕起伏的奇绝诡怪之事,看过人间悲欢离合,妖心魔念,神神鬼鬼…… 至如今,不论再经历什么,又或者是要面对什么样的未来,宋辞晚都觉得自己应该能够坦然了。 她只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既求生存,也求无愧,既求远方的道,也求眼前的路。 至于说结果如何,那又怎样呢? 那都不是重点了,重点是她走在自己的道上,若是回首,从不后悔,这就够了。 宋辞晚跨过了喜宅的门槛,这一瞬间也跨过了自己心中的一道门槛。 求道之路便是如此,日三省吾身绝非夸张,每时每刻,人的心中都可能有万千念头转过,倘或某一时某个念头走上岔道,那也毫不奇怪。 因而道路之上,求道者便不仅需要纠正一条又一条的岔路,还需要越过一道又一道的门槛。 每越过一次,道路便更坚定一份,修为便更精进一层。 跨过门槛时,宋辞晚体内坐忘心经悠悠流淌,恍惚便像是触摸到了化神的门槛。 这里说的化神门槛,主要是指宋辞晚的坐忘心经第二层,修为已达到出神入化将要满溢的程度! 若要再更进一步,宋辞晚便需要运转第三层的心法。 只可惜,现在不是突破的好时机。 一则是此刻身处奇异境地,不便突破,二则是宋辞晚宽阔如海洋般的丹田中,真气尚未填满,此时突破就算不会根基不稳,也必定损失极大,这不是明智之举。 三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宋辞晚天地秤中收藏的那些魔灵戾气还有许多不曾卖完。 她必须在化神以前将这些魔灵戾气卖完,到时候有个几十万年的寿元打底,那才真是天下都可去得。 而若是早早突破化神,在化神以后,那些魔灵戾气所能抵卖到的寿元必然是要大打折扣的。到时候本来可以卖到几十万年的寿元,最后却变成几万年,宋辞晚向谁哭去? 人嘛,这未知的危险可以坦然面对,亏本买卖却绝对不能做。 宋辞晚跟在人群后方,绕过一面影壁,而后只觉眼前忽然开阔,就到了一个处处张灯结彩的热闹花园中。 花园一角有座凉亭,那凉亭边上竟是排满了人。 那些个什么并州李氏,滁州章氏之类的,排着队在凉亭边上送礼。 凉亭两边除了各有一排侍女侍立,中间则摆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了个身穿红衣,满头珠翠,云鬓高堆,笑靥如花的唱礼官, 便是宋辞晚先前在喜宅外头听到的那道女声,每每有人上前送礼,这女子便高声喊:“幽州刘氏,送神木精元二两,蟠龙果两颗……” 声音极具穿透力,似乎是能响彻整座宅邸。连带着附近整个空间,又或是更远处的,虚空外的空间,都仿佛是在隐隐震动。 本就热闹的花园中,却是响起了一阵阵骚动声。 人们轻嘶:“幽州刘氏?好大的手笔!” “神木精元,能令世间任何灵药,甚至包括天级灵药死而复生,生而复生,这,二两神木精元,足以催生一个灵药园了!” “蟠龙果岂不是更厉害?一颗便能增长五百年寿元,这世上,如此等增寿之物可有几何?” …… 宋辞晚站在队伍后方听着一声声议论,心中亦生震动。 别看她自己寿元涨得容易,但她其实也很明白,这世间绝大多数生灵要增寿有多困难。 能令人增寿五百年的蟠龙果,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不信,你拿一颗蟠龙果去与大周皇帝换座城池试试? …… 宋辞晚越发觉得眼前这一场喜宴神秘到深不可测。 究竟是何等生灵成婚,能够拥有这般规格的喜宴? 那些滁州章氏、幽州刘氏之类,又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第350章 送礼吃席 凉亭前的队伍中,宋辞晚听着前方唱礼官高声唱名,心中却是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思索中。 大周天下,共分九州。 这九州分别是冀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庸州、瀛洲。 这其中,冀州又为中州,乃是九州之中心,京师坐落之地,是大周仙朝最最核心的一大州。 至于像宋辞晚如今所在的庸州,其实是偏远之地,这倒不必多说。 此外青州、徐州等,宋辞晚了解不多,虽是在九州风物录上看过各种记载,但寥寥数页的文字描述,又如何说得尽天下之大? 又有瀛洲—— 这瀛洲却是隐州,据说瀛洲远在海外,不生凡人,凡人难见。 便是修仙者、先天武者之类,也很难见到瀛洲,去向瀛洲。 其神秘非凡,非寻常笔墨所能记载。 …… 因而具体说来,宋辞晚只知九州之名。 但只从这九州之名来看,这九州里头,可没有什么并州、滁州、幽州之类…… 而大周的地名规则,却是以州为尊。 天下九州,是仙朝划分的九州,也是自古以来便有的九州。 除去九州以外,其余所有地界,大的区域以郡为名,每州有九郡,九州各九郡,大周天下合共便有八十一郡。 至于郡以下的县级城池,则多不胜数,不必穷举。 总之就是,并州、滁州、幽州等名,实在古怪。 如果放在宋辞晚前世所在的华夏,“州”是一个寻常地名,没什么好值得特别注意的。 可放到了以“州”为尊的大周仙朝,这“州”却不能不令人在意。 宋辞晚思绪千回百转,一边忖度着那些某州某氏,同时又发散思维,度量眼前处境。 说实话,刚开始见到前方荒野的道路上出现一座喜宅时,宋辞晚是认为自己遇到了诡境的。 但此番接触下来,宋辞晚又觉得这绝不是一座诡境。 诡境不是这样的,诡境中冥气森森,怨气满布,就算表面祥和,也总有蛛丝马迹的诡境规则,能够令人感受到气息的不同。 宋辞晚经历过那么多诡境,不会认不出诡境的存在。 这应该也不是秘境,秘境不是这样进的。 进出秘境时的空间错落感,十分特殊,因而宋辞晚也能肯定这不是秘境。 那这喜宅究竟是什么? 宋辞晚眼下竟是判断不出。 且不说这喜宅究竟是什么,只又说到前面的队伍。 宋辞晚现今是排列在一个送礼的队伍中—— 这个像是参加喜宴的正常流程。 毕竟人家摆宴,你来赴宴,除了在门口报出自己的名号以外,进了门以后,直奔送礼的地方送上自己的贺礼,这也是应有之意。 总不好两手空空,就这么跑过来吃个霸王席吧? 那多没礼貌,多没风度? 所以,参加喜宴送礼没毛病,现在的问题就是,宋辞晚该送个什么礼? 她的手里头,其实有着一堆价值不菲的宝物,天地秤抵卖万物,宋辞晚就算有时候会缺元珠,却绝不会缺物资。 宋辞晚原本也不觉得自己穷,可是随着送礼队伍的缩短,前方唱礼官报出了一件件宝物,渐渐地,却是令宋辞晚都生出一种囊中羞涩的窘迫感来。 除了前面引起轰动的神木精元、蟠龙果之类,后面还有圣灵泉水、八宝浮屠之类的宝物,也都十分惊人。 圣灵泉水可以令坐化的天仙转世重修! 八宝浮屠乃是佛家至宝,可以在轮回中庇护佛性真灵…… 两样宝物,都是一般的奇异强大。 甚至比起那能够增寿五百年的蟠龙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圣灵泉水和八宝浮屠,应该更有价值。 当然,这些宋辞晚也都是听花园中众多声音议论才得知,她对于这些顶尖的宝物还是缺乏一些见识。 轰动是一波又接一波,宋辞晚则逐渐从送礼队伍的末端排到了中段。 她还是没能想好自己该送什么才好。 天地秤中一堆宝物,然而此时此刻的宋辞晚,竟只觉得一样也拿不出手! 她总不能将自己的灵器日月无相生死轮都给送了吧? 不可能,这当然不可能。 眼看着队伍越来越短,前方的唱礼官又唱出一段:“九州天骄,万灵天骄榜第十三名,荆州殷氏,送礼百兵剑骨一件、万年肉芝一枚!” 宋辞晚顿时神情一动:九州天骄? 荆州殷氏,万灵天骄榜第十三名? 宋辞晚看向前方,只见那队伍前方走出一人。 此人一出现,先有一段落拓潇洒的神韵,行出于世,萧疏轩举,分外不同。 他瞧来二十几岁近三十岁的模样,面容有些风霜,背上却是背着一个比常人还高的黑棺! 是的,是一个黑棺,一个窄窄的,一尺宽,却足有八尺长的黑棺。 黑棺有一部分从他头顶露出,乍看去显得很是沉重不协调,与他神态的潇洒一对比,有种说不出的矛盾意味。 此人,便是荆州殷氏,殷循一! 宋辞晚曾经在坏陵城时买过一次万灵天骄榜,在当时的万灵天骄榜上,殷循一排名第五十九。 万灵天骄榜赋予的名号是:莽山背棺人,荆州殷循一! 以宋辞晚的记忆力,要将万灵天骄榜上一百个名号全部记住也毫不困难。 只是未曾料想,十年前排名第五十九的殷循一,如今竟成了万灵天骄榜第十三名。 殷循一送完礼后,又有两人上前送礼。 这两位与先前那些个滁州、并州等相类似,他们所来自的“州”,都是九州所不曾有的“州”。 他们送的宝物也都价值不菲,当然,比不上前面的圣灵泉水、八宝浮屠来得轰动。 这两人送完后,就轮到宋辞晚了。 思量已久的宋辞晚先拿出了一件宝物筑梦小居,筑梦小居是一件可以放大缩小的随身房屋。 当然,筑梦小居没有防护能力,仅仅只是房屋而已,与宋辞晚心爱的宝贝晗光琉璃居全无可比性。 所以自从得到筑梦小居以后宋辞晚便从未用过它,此刻拿出来当吃席的贺礼,她也毫不心疼。 筑梦小居不算什么,接着,宋辞晚拿着一个托盘,又送出了一托盘、总数一百二十八枚的祖龙铸钱。 唱礼官唱礼的声音霎时间激昂到接近破音:“九州天骄,万灵天骄榜第十名,庸州宋氏,送礼筑梦小居一座,祖龙铸钱一百二十八枚!” 第351章 佳山佳水佳风佳地 张灯结彩的宅院里,唱礼官一句“祖龙铸钱一百二十八枚”一出,满场喧闹霎时一静。 片刻后,那花园里侧,荡漾着柔波的湖心中倏然传出一阵爽朗脆笑:“哎哟哟!” 一道女声如同滚着豆子般,人未见,声先至:“原先龟老便说,今日喜事之上必定还有喜事,是喜上加喜的好时辰,我还奇怪,这双喜何来?哎哟,原来是咱们三妹妹的喜宴上,来了这样一位顶顶贵客呀!妙,当真是妙,妙极了?” 随着这清清脆脆的一段话快速蹦出来,湖中心亦有一女子,杏眼桃腮、云鬓雾鬟,她笑意盈盈地手挽花篮,踏波而来。 那湖面在夜色下如同一面深色的镜子般,倒映着天上繁星与湖上彩灯,灯火与灯火相对间,这女子的目光简直是比湖心的水波还温柔动人。 花园中,散落的宾客间便不由得又响起了一阵阵轻轻的吸气声。 “是大公主,竟是大公主亲自来了!” “一百二十八枚祖龙铸钱啊……” “哎哟!”也不知是谁轻呼了一声,随即所有的喧闹又都静了。 湖心的女子走过了水波,走到了岸边的花径上。 这位人们口中的大公主轻移莲步,便好似是一朵天上的牡丹般,飘飞到了宋辞晚面前。 她热情地挽住了宋辞晚的手。 宋辞晚没有抗拒,人家给了笑脸,她便也对这位大公主回了一个微微的笑。 大公主更是欢喜,她挽着宋辞晚道:“好妹子,你姓宋,我便叫你宋妹妹如何?” 宋辞晚说:“客随主便,大公主请随意。” 大公主笑盈盈道:“妹妹当真大气,怪不得我与你一见投缘呢!来来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界,妹妹随姐姐来,咱们呀,前头还有小宴!” 说话间,她拉起宋辞晚,脚步向前轻轻一跨。 只见面前场景变化,这一瞬间,宋辞晚被这位大公主带着,走上了一条光怪陆离的特殊通道。 通道两边是飞速变幻的各种场景,有先前宋辞晚见到的喜宅花园,也有宋辞晚来时斩杀邪灵后留下的那座残破山神庙,还有更多……是宋辞晚见也未曾见过的场景。 仿佛是褪色的人间,有僧人衣衫褴褛、踽踽独行; 又仿佛是焦土一片的大地上,有怪异的虫豸如同潮水般在远方奔涌; 有道人驾云飞来,摆出了笼罩整片土地的大阵,而后其剑指一挥,只听轰隆连声,那一刻便是天翻地覆! 又有一些山洞里,落满了各式各样面相斑驳的神灵头颅…… 至于为何说这些断裂的头颅属于神灵? 只因宋辞晚在惊鸿一瞥间,分明见到那些残破的断头个个色彩丰富,形貌特异——倒不是丑,也不是妖,就是极为符合宋辞晚前世见过的,某些华夏神灵的绘像! 是的,那些残破的断头,单从外貌上看,分明与华夏神话传说中的神灵分十分相合。 不过这似乎也并不值得奇怪,毕竟在这个世界,宋辞晚见到过太多与前世相近的文化痕迹了。 连篆字都有了,几颗神灵断头又算得了什么? 大周的神灵体系,譬如城隍爷、土地神、夜游神、日游神之类,不也与华夏神灵十分类似? 惊鸿一瞥间,又有更多的奇怪画面闪过,到最后,所有的画面都拉长成了两道混彩的线条,宋辞晚终于在下一刻脚踏了实地。 这一踏入实地,宋辞晚却发现,原来方才走了“那么长”一段路,她却并没有被大公主挽着走到什么天涯海角去。 只见四周水波靓丽,隔着水波竟还能看到先前那来时的花圆。 原来宋辞晚被大公主带着,仅仅只是走到了湖心小岛而已! 小小的一片湖,看似简单平静,可走过这湖面却仿佛是走过了无数个世界。 这是何等玄奇? 宋辞晚若有所悟,只见这湖心小岛上,处处布置精美。 譬如那闪着彩光的花树、氤氲着仙气的池塘—— 是的,湖中有岛,岛上又还有水。 各种形状的水池,宛若天然生成一般,错落着排布在这小岛各处。 水池边上各类花木,高低错落,色彩妍丽,各有不同。 至于那些水池中冒出来的仙气,那是真的仙气! 对,那不是形容词,就是真真实实的仙气。 宋辞晚踏足这小岛,仅仅只是吸了一口仙气而已,立刻就发现,自己那空荡荡的、仿佛怎么填也填不满的丹田海上,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一场小雨。 小雨仅仅只是落了片刻,宋辞晚就感觉到自己丹田中的真气海,上涨了细微一小层。 这还不是仙气的话?又还有什么是仙气? 大公主笑靥如花地站在宋辞晚身边,略带三分得意地问她:“宋妹妹,你给品品,咱们这地界如何?” 宋辞晚诚实道:“是一处宝地。” 大公主笑盈盈道:“这且还不过是寻常,宋妹妹,来,前头还有更好的去处呢。” 她一手挽着花篮,说话间抬手向前一引。 宋辞晚便跟着她绕过众多花木与水池,又向前走了一程。 行走间,宋辞晚又呼吸到了几口仙气。 这一回她的丹田中倒是没有再下雨,丹田中的真气海也不似先前那般有着明显增长。 但没有明显增长、不等于没有增长。 这仙气的好处仍然毋庸置疑。 不过宋辞晚也并不贪心,不会因为这仙气效果超卓,就狂吸猛吸。那吃相可太难看了,倒也不必如此。 她与大公主走过众多水池包裹的小岛外围,绕过一片花木,只见前方出现了一座精巧的房屋。 真可谓是宅中有湖,湖中有水,水中又有宅。 奇妙佳地,回回环环,看似极小的一片地界,又分明是有着须弥芥子之奇境。 那宅院门口有众多侍女在匆忙奔走,见到大公主带着宋辞晚走过来,侍女们腿脚微弯,远远地便向大公主行了个礼。 然后有个侍女急道:“大公主,不好了,您方才走开那一下,三公主又产子了!” 什么? 什么什么? 宋辞晚几乎怀疑自己幻听,她听到了什么? 第352章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三公主又又又……又产子了! 可这位三公主不是今日成婚么?这不是她的喜宴么? 这过量的信息使得宋辞晚惊了片刻,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 不论眼前这座喜宅,这奇怪的地方到底是不是诡境,总之这都明显不是什么正常地界。 有古怪的地方发生再古怪的事情,都不必大惊小怪。 这就是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宋辞晚跟在脚步匆匆的大公主身后,随着她一起从廊下穿过。 穿过这条走廊时,宋辞晚又一次产生了一种在穿梭时空般的奇妙感觉。 眼前这明明只是一条平直的走廊,可宋辞晚却仿佛是在瞬息间穿过了无数跌宕起伏的世界。 一时间,她仿佛是在天上。 云雾缭绕的天宫中,有九州四海的神仙人物……或驾云、或御风、或是乘坐宝轿、或是脚踏莲台,或是潇潇洒洒独身而来,或是被无数侍从簇拥,乘龙跨凤,纵跃天地。 当虚幻的意象中出现龙凤拉车的情景时,宋辞晚仅仅只是远远一观,便陡然生出双目刺痛,心惊肉跳,整个身躯都仿佛是要解体消融般的恐怖感觉! 她的意识陡然一沉,整个人一脚踏空,又在瞬间跌入了一片无尽深渊中。 深渊内的世界是漆黑但又有光的,那是一种既幽暗且光亮的奇异视角。 幽暗的光亮中,牛头马面咧嘴憨笑,油锅里的鬼物尖声大叫,老鼠搬着南瓜在地洞中穿行,南瓜里有人族在呼呼大睡,鬼卒抬起一头巨虫,瞬间将其四分五裂…… 宋辞晚却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一种切肤彻骨般的刺痛。 就好像,那一刻被四分五裂的并不是什么深渊中的巨虫,而居然是她自己! 她在极限的惊险中一抬头,却见前方大公主已是穿过了长廊。 宋辞晚的双脚,也正好踏出了长廊的最后一块廊板,她又从时空交错般的古怪地界回到了现世中。 大公主回头,似乎有些诧异地看了宋辞晚一眼。 宋辞晚的识海中,三昧真火幽幽摇曳。 气定之火护持心神,她便对大公主微微笑了笑。 大公主连忙哎哟一声,又挽住宋辞晚的手语声清脆道:“哎哟,瞧我,只顾着担心那孽障,竟险些怠慢了贵客。好妹妹莫见怪,我这个三妹呀人不坏,只是有时候难免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她似埋怨似纵容道:“你说,这大喜的日子总该忍忍不是?” 宋辞晚道:“有些能忍,有些忍不了却也无法。” 这话可说到大公主的心坎里了,她连连道:“可不是么!要不说,还是宋妹妹最体人意呢!” 她挽着宋辞晚,脸上重新挂上了笑。 门被推开,宋辞晚跟着大公主走进一间花厅卧室。 说是花厅卧室,是因为这房间很大,四周摆满了各色奇异花卉,房中花香袭人,乍看去完全不像是住家之所,倒像个花房。 但在这花厅般的房间里,偏又摆放着一张足有三米宽,五米长的大床。 大床上侧卧着一道金色的身影,细看来,只见这床上的女子肤色金黄,且又身披金纱,一时间竟叫人分不清究竟是她的肤色更金黄,还是身上的金纱更耀眼。 这金色的女子上半边是人身,下半边却居然生着一段肥大好似蠕虫般的肉尾! 肉尾从金纱中探出,底部开了个口子,有一颗颗金色的肉球从这口子里不停产出。 宋辞晚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也曾一再告诫自己:不论看到什么奇怪的场景,都应该要见怪不怪,可是眼前这一幕还是有那么一刻,令她震惊到几乎失去了言语。 不,失去言语都不算什么,更准确说,有那么一刻,宋辞晚还是觉得,自己高估了自己的想象力,也低估了这个世界的稀奇古怪。 数不清的金色肉球骨碌碌滚在花厅地上,将地面几乎都要淹没了。 大公主无奈一叹,她抬了抬脚,将面前挡路的肉球随意踢开,一边责怪道:“三妹你可真是,如今这般,一会儿吉时到了,你还要不要去成婚?” 三公主金色的脸上晕出一丝粉红,她侧卧床上,一手撑在自己脸侧,神情似慵懒似陶醉道:“大姐姐,今日欢喜,我忍不住嘛。” 说着,她那巨大的肉尾下,又噗一下产出一颗肉球。 肉球滚落在数不清的金球世界中,一瞬间便好似是水滴汇入进了海洋,叫人再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三公主与大公主似乎都不在意这些肉球,虽说三公主是在“产子”,但是像眼前这种情况,三公主“孩子”多到瞬间能生出无数个—— 孩子多了,谁又还能稀罕呢? 但接下来大公主的一个举动又令宋辞晚明白,这些“孩子”,不仅是不稀罕,其甚至还忒不值钱。 大公主微微高声道:“来人!” 门外涌来一堆侍女。 大公主先是皱眉道:“你们这些小蹄子,你们三公主在房内产子,你们倒好,一个个全往外头跑。叫我的时候倒是叫得积极,怎么就不留个人在里头清理这些金樱子?” 侍女们竟也不怕大公主,她们只是拥挤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叽叽喳喳:“大公主,三公主不许我们陪在里头哩!” “大公主,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呀……” 大公主道:“罢了,你们快些进来,将这些东西通通扫走。也不必等开宴了,都拿出去,每一个来赴宴的客人,都给送上十颗。” 她三言两语就将满地金球给分配好了,侍女们于是飞快涌进花厅中,各自拿出随身的储物法宝,或是小盆、或是小葫芦之类的,将地上的金球一股脑地给装进去。 大公主也亲自动手打捞,她在金球的海洋中挑选了十颗最大号的,她一抬手,这十颗大金球便被她吸取得漂浮在半空中。 然后,这十颗大金球被她推到宋辞晚面前。 大公主笑盈盈道:“宋妹妹,这金樱子可是我家特产,你是贵客,合该送你十颗最好的,你快收下。” 宋辞晚:…… 每次觉得这个世界到了极限,结果就发现它还能更魔幻。 第353章 遥远的时空,奇妙的穿透 宋辞晚的手上被塞了十颗金球。 金球入手的那一瞬间,她的双手十指都忍不住跳动了下,有种像是触碰到鲜活肌肤的奇妙触感。 宋辞晚极不适应这种触感,险些就脱手将这十颗金球给直接扔出去。 当然,最后她忍住了。 促使她忍住的原因,一则是不好当着主人家的面,转手就扔掉人家的赠礼,二来却是因为这金球除了触感怪异,此外竟还有着触动灵觉的奇妙作用。 是的,触动灵觉。 金球入手时,宋辞晚识海中神明跳动,同时,她忽然就感觉到,自己的整个灵性都仿佛是在这一刻得到了一种微妙的提升。 原本,宋辞晚的悟性就十分突出。 虽然与其他修士接触不多,缺乏明确对比,但宋辞晚自己也不是毫无所觉,她知道自己的悟性必定是上佳的。 可是这一刻,宋辞晚又发现,原来自己原先的悟性其实还是不够好,只因她还能更好,还能再好,还能好到一个她原先都不敢设想的程度。 她手握着金球,这一刻,识海中灵感纷呈。 首先是来时穿过的那道长廊,先前穿过那长廊时,宋辞晚总有种行走在错乱时空中的奇妙感觉。她每走一步,都仿佛是走过了一个时空。 目光所及,皆是时空变幻。 长廊仿佛变成了一条时空通道,通道中倏然出现、又倏忽隐没的那些破碎画面,便仿佛是无数时空的缩影。 这些缩影飘飞在宋辞晚面前,是一种她仿佛触手可及,但实际上又遥不可及的距离。 当时,宋辞晚只觉得这长廊神奇非常,至于说这长廊的原理是什么,所谓大公主究竟是何方神圣,三公主又到底是什么种族……这些种种疑问,宋辞晚当时都是参不透的。 而这一刻,手握金球,宋辞晚虽然仍旧未能直接看透大公主与三公主之迷,但她却忽然就对先前经过的那道长廊有了一种奇妙认知。 她的识海中,“空”字符光芒大盛。 原先,宋辞晚通过“空”字符领悟的只是简单的空间跨越。 三十里的范围内,她灵觉所能延伸到的最长距离中,她可以寻找到时空的折叠点,一步跨出,从而实现一种简单的空间跨越。 而这一刻,当“空”字符光芒闪耀时,宋辞晚忽然又发现,“空”,应当不仅仅是简单的空间重叠,“空”字符,还应当是……是什么呢? ——这一刻,宋辞晚的视野忽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模糊。 除了眼前目光所及的花厅,花厅中的大公主、三公主、以及捡拾金球的侍女们,她分明又看到了更加遥远,更加不可捉摸的奇异远方。 眼前的花厅像是变成了一幅平面的大背景,更远方,有袅袅青烟出现在宋辞晚的视野中。 青烟缭绕间,有一名妇人在恭敬跪拜,虔诚叩首:“多谢壶中仙子慈悲,我家小儿今日痊愈了,信女特来还愿。奉上白银十两,三牲果蔬若干,求仙子莫嫌寡薄。” 说话间,她又咚咚咚一阵磕头。 与此同时,宋辞晚这边,天地秤浮现,竟是直接收到了一团气:【万物有灵,皆可笃信,愿力一两七钱,可抵卖。】 天地秤居然收到了遥远时空,不知哪位信众的一团愿力! 愿力之难得,毋庸置疑,宋辞晚身怀天地秤这等神器,到目前为止人欲收过不知多少,愿力却甚少获得。 对此她一向随缘,很少特意收集。 但这不是说愿力不好,只是因为其太过难得,所以宋辞晚才不强求而已。 如今隔空这一收,宋辞晚惊诧之余,险些就直接从对“空”字符的奇妙领悟中跌落出来。 但很快,她又发现了玄机。 首先是所谓壶中仙子—— 只见那妇人跪地磕头时,袅袅散开的青烟后方,竟是显露出了两张白如细瓷一般的美丽脸庞。 这两张美丽的脸庞紧挨在一起,下方,是两具同样紧紧挨在一起的玲珑身躯,再下方,那两具身躯的细腰合并在一处。 最后,细腰更下方,却是延伸出了一条雪白的蛇尾! 原来,这虽是两名少女,但她们却分明是连体生长,她们有着不同的上半身,却共同拥有着同一条蛇尾! 这蛇尾少女,宋辞晚认得,其正是当初在鸿盛武馆时,被宋辞晚救下的那对蛇少女! 宋辞晚惊怔了片刻,既惊喜,又惊疑。 惊喜的是,这一对蛇少女经历过世间极致的苦难,后来虽被宋辞晚救下,宋辞晚甚至还拿出元寿珠给她们续过命,可那个时候以蛇少女的身体根基,至多只能承受五枚元寿珠。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的蛇少女最多还能有五年寿命。 而如今距离当初,却已是十年过去。 蛇少女还活着! 宋辞晚为她们感到惊喜。 再仔细看去,这青烟袅绕之处,分明是一座神庙侧殿——这是城隍庙的侧殿! 是了,当初蛇少女无处可去,夜游神遇见后,将她们带到城隍庙,却是平澜城的城隍爷收留了她们。 宋辞晚不知道城隍爷收留蛇少女,其实是有看她的面子,是在有意与她结善缘。 但虽不知因由,城隍爷收留蛇少女的事实却摆在这里,宋辞晚因此对这位平澜城的城隍爷是很有好感的。 这一刻,在发现原本只有五年寿限的蛇少女不但活过了五年,如今甚至还成了提壶仙子,被凡人供奉膜拜,宋辞晚更是由衷为她们感到高兴。 她只是惊疑,神殿中的妇人明明是在向着蛇少女叩拜,为何最后她的愿力却反而被天地秤给隔空收取了? 天地秤的收取范围,原本只在宋辞晚目光所能及之处。 收取对象,则不论是人欲还是其它什么,其首先必须与宋辞晚产生交集,建立因果线。 否则天地秤也不能无缘无故收取人家的“气”。 而此刻,天地秤却隔空收取了蛇少女信众的愿力,这分明,是金樱子所带来的灵感造成! 所谓金樱子,究竟是何等神奇之物? 宋辞晚简直恨不能当场将这些金樱子扔几个进天地秤,再看一看天地秤的解释! 第354章 无名神尊 宋辞晚最终还是忍住了当场收取金樱子,进行抵卖的冲动。 她捧着这些单颗大小约如鸡子的金球,“空”字符发散,倏然间,她隔空透视的场景又发生了变化。 袅袅青烟的神殿消失不见了,蛇少女也不见了,时空变幻,宋辞晚再一次定睛,这一回见到的却是一扇破窗户。 残破的旧窗,斑驳的油灯,刺骨的寒风从那破烂的窗户口吹入,吹得那油灯本就微弱的灯光越发飘摇不定,仿佛随时都能熄灭般。 这窗边还摆着一张桌子,这桌前坐着一个瘦弱的中年人,他手持书卷,一边细细咳嗽,一边勤读不辍。 “咳咳咳!咳咳咳!” 他干瘦的手指翻着书页,翻一页咳三遍,咳了数次之后,那屋外忽然传出一阵粗哑的叫骂声:“读书读书,严含章你是读书读傻了吗?人都快要瘦没气了,还想着点灯熬油的读书!我看你不是要读书,你这是要老子的命!” 严含章! 这又是一个曾经在宋辞晚记忆中存在过的名字。 宋辞晚的记忆力很好,有过具体接触的人她基本上不会忘。 只是她的生命中有太多的过客了,大多数的过客她虽不会遗忘,却也不会刻意去记得。 如此既不会再回忆,又与忘记有什么区别? 因此宋辞晚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再一次见到严含章。 并且,是在如此奇妙的场景下见到严含章。 说起来,这一位还曾给宋辞晚提供过她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那个时候的严含章虽落魄却不算贫穷,宋辞晚经过多番考察以后,选定了严含章为目标,在他最最绝望,准备自杀赴死的时候,随便给自己捏造了一个无名神尊的身份,而后救下了他。 然后宋辞晚给他提供了味精配方,换取了他数百两白银做供奉。 同时,宋辞晚还在当时得到了严含章的一斤愿力! 因而严格说起来,严含章其实是宋辞晚的信徒。 只不过宋辞晚这个神尊奉行的是钱货两讫的行事原则,她只与严含章交易一次,过后就再也没有理会过他。 后来宋辞晚只是隐约听说过严含章凭借味精配方过得很好,至于再后来严含章怎么样了,宋辞晚却是不知道了。 ——毕竟碧波湖大变,宿阳城忽然就变成了一座元气断绝之城。 凡人有再多富贵,却也终究不过是如梦幻泡影般,只要外界稍稍风吹草动,有所变故,他们的财富身家便会在瞬间随风消散。 十年后的严含章原来落魄成了这副模样。 严含章捧着书,仍然固执地坐在窗边,任由外头那声音叫骂,他只是口中喃喃,不停诵读着自己手中的圣贤书。 “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为何,天地日月盈亏轮转,我却始终只有亏,而无盈?” “我已经历人生至苦、至难,跌落到了最低谷,为何我还是不能悟?” “天降灵光,天降灵光,寒窗苦读数十年,终究只能是一场空么?” “为什么?为什么?” 严含章先是低喃,后是呐喊——他压着声音,在嗓子眼里呐喊。 “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富贵不学武,身家全成空!我知道,我知道的!我不能习武,我也读书不成,我便是挣下再多身家,最终也都是一场空,什么都不是我的,什么都不是!” “呜呜呜……”他竟低低地哭了起来。 “神尊,当年您怜悯弟子一场,为何却只有那一场?弟子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对?求您说一声,您指点一声,哪怕只是骂一骂弟子也好啊!” “神尊!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痛哭到后来,严含章忽然将额头磕在自己身前破旧的桌板上。 与此同时,时空这一端的宋辞晚身边天地秤浮现,忽然收到了一团浓郁之极的愿力:【万物有灵,皆可笃信,愿力五斤六两,可抵卖。】 汹涌的愿力澎湃而来,并且源源不断。 【万物有灵,皆可笃信,愿力三斤九两,可抵卖。】 【万物有灵,皆可笃信,愿力二斤七两,可抵卖。】 【万物有灵,皆可笃信,愿力一斤八两,可抵卖。】 …… 宋辞晚接连收取了接近十团愿力,天地秤中愿力充沛到她自己都惊到了。 她是真没想到,严含章对于当年曾经惊鸿一现的无名神尊居然如此虔诚。 这般丰厚的愿力使得宋辞晚在这一刻忽然心神微动,她仿佛找到了一道口子。 于是在这奇妙的视角下,宋辞晚伸出手指,忽然隔空一点。 这一点之下,一道缥缈的声音倏地响在了严含章耳边:“痴儿!” 简单二字,缥缈无定,不知来时方向。 然而其又偏偏蕴含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端肃,使得痛哭中的严含章猛地直起腰,惊诧到几乎失语。 他抬着头,眼睛瞪大了,只怀疑自己是耳朵出了问题,又或是念想太多,以至于都生出幻觉了。 却在此时,那威严又缥缈的声音再次响起:“痴儿啊,你既然明白,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富贵不学武,身家全成空!如此,便应当深悟空字之理才是。” “为何你口说无数遍,却偏偏无法领悟?” 严含章:…… 严含章失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又惊又喜,以至于脑子里所有的情绪冲击在一起,有那么一刻,他是没有思考能力的,只有本能地回答:“神尊,神尊,可是您又来了?您终于愿意垂顾弟子了吗?” 这一句话脱口而出后,严含章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不但没有好好回答神尊的问题,竟还反问起了神尊。 他连忙又说:“神尊,弟子,弟子愚钝,悟性太差,实在无法,求神尊垂怜!” 虚空中,那威严的声音却是叹息。 “痴儿,你口口声声只求神尊垂怜,岂不知,求神不求己,亦是一场空!” “当年,吾竟不是救你,而是在害你不成?” 第355章 世间何事能得永恒? 怀陵城,城南三胡巷。 一声叹息穿越时空而来:“当年,吾竟不是救你,而是在害你不成?” …… 凄冷的夜风吹过了破旧的窗格,坐在窗前的严含章浑身一激灵,一股说不出的激烈情绪忽忽从他脚底板升起,只在顷刻间便直通天灵。 严含章压抑着激动道:“不!神尊,若无您当初相救,弟子早在当初便化作一捧枯骨了。弟子苟活至今,虽然事事无成,但弟子、弟子……” 他结结巴巴,似乎是要脱口说出:但弟子终究是想活的—— 这样一句话。 然而话到嘴边,回想起自己这些年的遭遇,严含章却又忽觉悲伤无尽。 他当年自杀过,后来被救了,就再也没有生起过自杀的念头。 但是,活着,就真的那么好吗?他忽然便生起一股心怯,再也无法脱口说出那一句:我想活! 可是他虽然不是那么想活,但又确实并不想死。 活,也活得不痛快,死,又终究有种种不舍。 人生在世,为什么这么难? 严含章不由得放下书本,拉开凳子,双膝一屈,对着虚空跪下了。 他伏跪在地上,上半身贴地,双手垫着额头。 “神尊。”严含章迷茫道,“当年您赐下妙方,弟子也曾凭此风光过。可是后来,弟子经不住姐姐的哭诉,将味精配方透露给了姐姐,再后来,弟子便被许家给监视了起来。” 他似是回忆,似是诉说:“弟子虽然挣了些钱财,可是文不成武不就,手无缚鸡之力,受到监视却无法反抗分毫。那些钱财于我,不是富贵,而是灾祸! 弟子被软禁在了家中,姐姐数度前来,哭哭啼啼却毫无办法。 从前,弟子只要见到姐姐哭泣,便必然心疼心软,可是那段时间,任是姐姐哭得再可怜,弟子却再也无法似从前那般,为她心伤痛楚。 神尊,您说这世间还有什么是长久的呢?弟子幼时体弱,全赖姐姐细心照料才能长大。姐姐为我吃了许多的苦,为我,她以柔弱的身躯,撕打过泼皮顽童,也对骂过街坊恶邻。 还曾在冬日里为了替我求一份城隍庙的护身茶,跪在雪地三天三夜。姐姐后来受孕艰难,也是因为当初受过太多寒,吃过太多苦。 她为我缝衣,将手指都扎破了,她为我读书,能在三更时早起烧火,点灯熬油,下厨做饭。我苦读一场,她竟是比我还苦…… 当年我便发誓,不论如何都一定要倾尽一切好好对待姐姐!” 说到这里,严含章停顿了一小会儿,他似乎是在平复自己剧烈波动的情绪。 与此同时,远隔不知道多少时空的宋辞晚又收到了一团来自严含章的情绪气团。 【人欲,凡人之痛苦、迷茫、哀伤,三斤九两,可抵卖。】 这一次宋辞晚收到的不再是愿力,而是人欲。 虽然严含章毫无疑问是宋辞晚的信徒,但他倒也不是次次都能提供愿力。 严含章伏在地上,静静呼吸了一阵,才又道:“弟子曾以为,不论是姐姐待我,还是我待姐姐,都必定是永恒不变的。 当年我毫不犹豫相信,倘若有性命之危,姐姐一定会愿意为我付出生命! 弟子亦同样如此,若是姐姐有难,弟子也愿意以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姐姐活命。 可是为什么?有那么一天,忽然就什么都变了呢? 我与姐姐,互相愿意为对方去死,但是我们也都变了。姐姐的生命里不再只有我,我甚至都不知道被排到了第几名。而我……也不耐烦再看到姐姐哭泣,甚至就连她出现在我面前,我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神尊,世间之事如此易变。纵然是血脉相连,同甘共苦,亦是不成!这世间,又有谁人能够永恒?” 他发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 隔着不知道多么长远的空间,宋辞晚虚空传音,施展传法之术,徐徐说:“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生,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 此所谓,以无常而为永恒。世间无所谓永恒,唯有无常变化,方是恒久道理。” 这段话,简单解释就是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又或者说,变化的,才是永恒的! 你一个在变化中的人,却执着于永恒的不变,这又怎么可能成功呢? 寒风吹过了窗缝,那桌上的油灯摇摆,忽然便在这一刻,噗地一下熄灭了。 严含章呆呆地跪在地上,听着那虚空中的缥缈声音,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耳边似是响动着洪钟大吕。 他的胸中有无数情绪翻滚,仿佛随时都要找到一个突破口,可是偏偏这突破口被堵得严严实实,他在门外徘徊,又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他捂着胸口,感受着自身汹涌的情绪,鼻头酸道:“神尊,弟子只能接受变化是吗?” 虚空中的声音道:“便如此时寒风,吹灭你窗前油灯,又如此时秋夜,使地覆白霜,天移时易;更如城池倾覆,十年前之宿阳城,又岂是如今宿阳城?当年云国,亦早随雨打风吹去。 国家尚且有翻覆之时,时代亦有变更之理,又何况人心,何况人情? 痴儿,你早已悟了,不过是不愿接受现实,才时刻拖拽自己沉湎过去,痛苦不堪。你若还不悟,便不悟罢。人不自渡,神仙难渡!” 人不自渡,神仙难渡…… 这一句话深深回荡在严含章的耳边,更是回荡在他心间。 他的迷茫、痛苦、沉湎、不甘……以及无数次自暴自弃,无数次在沉沦边缘徘徊……又强行将自己拔出的惊险苦痛,终于在这一刻,和着他汹涌的情绪,形成了一股澎湃的浪潮。 浪潮冲刷、撞击,终于在这一刻将他心中的迷障狠狠冲开。 轰! 情绪流泻,一瞬间,便是千里滔滔。 汹涌的情绪在这一刻引动了天上的某颗星辰,触动了冥冥中的神秘力量。 不知不觉,那幽暗的夜空中便降下了一道清光。 清光流泻而下,瞬间将跪拜中的严含章笼罩其中。 四周一切声音都似乎远去了,又有种说不出的灵性在这清光中流转。 跪拜中的严含章微微抬起头颅,伸出双手。 他的手掌承接,大脑中,无数的文字与画面流淌。 那是他读过的书,经过的事,人生的低谷、高光、痛苦、怀念……又或是此刻的释然。 严含章仰起头,一股力量从他初开的识海中涌出,结合着天地间的奇异灵光,终于于此一刻,在他的掌心中生成了一个“变”字。 天降灵光! 读书数十载,如今人已中年,蹉跎半生的严含章,终于在这个寒冷的秋夜中,在这破旧的房屋里,以最落魄的姿态,得到了天降灵光,生成才气,成为了一个真正的读书人。 而骤然顿悟的严含章还不止如此。 似乎是这些年积累太厚,灵光之下,严含章心中情绪翻滚,识海中那一缕灵光便从细微的萌动而起,至才气翻滚,汹涌生长。 从半分、到半寸、再到一寸! 一寸灵光,便是养气境。 跪在地上的严含章似喜似悲,似哭似笑。 他又笑出了声,长歌当哭:“人世有无常,天下有恒常,痴人执着,智人洒脱。神尊,弟子悟了!呵呵呵,哈哈哈……” 他低低地笑,然而笑声还是惊动了隔壁的人。 当严含章识海中的才气从一寸变成两寸,两寸变成三寸,最后变成一尺时,他的房间门被拉开了。 隔壁的邻居站在他家门口,粗哑声音脱口便道出一句:“卧槽,他娘的!严含章你飞了?” 灵光熠熠,照亮了这个凄冷的秋夜。 遥远的时空外,站在花厅中的宋辞晚识海中神光微微动荡。 天地秤在她身边浮现,她又收到了一堆的气:【万物有灵,皆可笃信,养气境读书人之愿力,二斤一两,可抵卖。】 【万物有灵,皆可笃信,养气境读书人之愿力,三斤二两,可抵卖。】 【万物有灵,皆可笃信,浩气境读书人之愿力,四斤三两,可抵卖。】 【万物有灵,皆可笃信,浩气境读书人之愿力,五斤六两,可抵卖。】 到最后,严含章变成了浩气境读书人! 浩气境,若与修仙者相对比,约能与练气期相当。 想当初,影帝级别的王亦骗天骗地骗自己,情绪汹涌到极致,也只是获得了些微灵光,艰难进入到养气境,成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 而这一刻的严含章,厚积薄发,却居然一次天降灵光,就成功进入了浩气境! 才气一尺,这是当年的王亦孜孜追求,却始终未曾达到的境界。 当然,如今十年过去,王亦是不是变成了浩气境,又或者是不是进入到了更高的境界,这些宋辞晚都不得而知。 对于这位已经过时的羊毛大户,宋辞晚也并不在意。 她只是有些感慨,读书人的灵光,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讲理的东西。 据说有些读书人,一朝顿悟,甚至可以立地成圣! 比如史书上记载的格致圣人,这一位便是立地成圣的典型人物。 似严含章这般,一次天降灵光便自然进入浩气境,与之相比倒也算不得出奇了。 不过,与圣人相比,这本身就是非常耍流氓的一件事情。 宋辞晚感慨中,先是笑纳了一大堆浩气境读书人的愿力,紧接着,透过冥冥中的神秘联系,宋辞晚又见到,怀陵城中忽然有数道法术的亮光从城池中心亮起。 紧接着,是一道道长笑声从那些亮光中传出。 “天降灵光?才气过尺?哈哈哈!我怀陵城中原来还有这等才子,若叫姓陈的那个老匹夫知晓,可还敢笑话我怀陵城为才气荒地?” “是哪位读书人?天将灵光,快快出来一见,本官怀陵县令!” 随着这一道道声音的接近,遥远距离外的宋辞晚忽觉压力大增,她的识海中神明一阵刺痛,三昧真火幽幽燃烧,护住了宋辞晚真灵不动。 她一个恍惚,遥遥流落在远方的真灵便终于在这一刻回到本身。 时空之外的所有影像都在这一刻消失不见,宋辞晚恍惚回神,再看眼前,花厅依旧是花厅,侧躺在大床上产子的三公主不知何时停止了产子。 更神奇的是,她原先下半身臃肿巨大,好似一条蠕虫巨尾。 而这一刻,宋辞晚又分明见到,三公主裙下伸出的是一双修成的人腿。 三公主产子完毕,又变成了完整的人身。 宋辞晚以转头,又正好对上了大公主灿烂的笑脸。 大公主声音清脆,笑意盈盈说:“宋妹妹,如何,这十颗金樱子在手,你悟到了什么?” 宋辞晚顿生恍然,原来金樱子的功效,便是助人悟性增强。 她再低头一看,只见被她捧在手中的十颗金樱子,原先明明都是金光闪闪的模样,而这一刻,这些金樱子表面的金光全数淡去。 十颗圆溜溜的金球,这时竟成了十颗色泽暗淡的白球。 如此,即便不用天地秤鉴定,宋辞晚也该明白了,这金樱子果然是非同一般的宝物。 她却是有些无言以对。 若不是亲眼见到金樱子的产出过程,对于这等能够极大程度增强修士悟性的宝贝,宋辞晚自然是应该十分喜欢的。 可是,这金樱子的来路实在是奇诡怪异,宋辞晚捧着这宝贝在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然,不论如何,金樱子终究是助力宋辞晚悟到了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东西。 人要尊重事实,宋辞晚对此还是感激的。 她顿了片刻,到底回应大公主道:“领悟了些许空间法术,此物实在绝妙,多谢二位公主相赠。” 说着,宋辞晚转手将十颗变得黯淡的金樱子收入随身储物囊中。 然后她对着大公主与三公主拱手道谢。 之所以不将这些用废掉的金樱子收入到沧海洞天又或是天地秤中,主要是宋辞晚对这大公主与三公主仍旧心存防备。 还是放到储物囊里,普普通通不起眼,更能有效保护自身。 与此同时,宋辞晚对这二位的种族与来历更是好奇了。 第356章 今日鸿运当头 宋辞晚收藏了十颗已经变得黯淡的金樱子,而后又与大公主一起在花厅中陪伴了三公主片刻。 满花厅的金樱子都被送走了,以大公主与三公主的态度来看,这些能够帮助生灵增强悟性的金樱子,她们却俨然视为累赘,毫不在意。 也不知道是该说她们财大气粗,还是说好东西太多了,以至于物以多为贱。 大公主重新为三公主梳妆,宋辞晚闲站一旁,开始操纵天地秤进行新一轮的抵卖。 子时过去后,她又拥有了全新的十次抵卖机会。 不过之前她已经用过一次,现今便还剩九次。 先前那一次卖出邪灵野神之死,令她得到了完整的三昧真火,那么此刻,她要卖什么呢? 身处在这奇诡的喜宅中,面对着来历未知的大公主与三公主,一般的情绪气团,宋辞晚是不方便卖了,最好还是抵卖实物,更为安全些。 宋辞晚于是想到了当初离开灵界修炼室时,她刮下的那几层墙皮。 墙皮刮下了,她此后却一直没什么机会去抵卖它,眼下倒不如卖一卖,看看能得到什么。 【你卖出了得自寻仙塔的筑基石材残篇,获得了中品法宝,仿制三山印。】 三山印:这个三山印是仿制品,此印镇压,有三山之力。此三山分别为蓬莱、方丈、瀛洲,世外之仙山,虽仅能借其投影一角,亦有莫大威力。 宋辞晚看着天地秤中的三山印,有种惊喜突如其来的感觉。 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 莫非参加这三公主的婚宴,还有气运加成不成? 寻仙塔中的几块砖石,虽说是刻有筑基法,但再怎么刻有筑基法,那也只是一些碎砖。 一些碎砖,居然能卖得一枚中品法宝级别的三山印! 这世上,普通的化神期,尚且有许多未曾能够拥有中品法宝。 毫无疑问,这也从另一方面反应了,寻仙塔根脚之深,实在是深不可测。 宋辞晚甚至怀疑,这建造寻仙塔的部分材料,不会就是取自于蓬莱、方丈、瀛洲三山吧? 传说中的蓬莱、方丈,乃是世外仙山,据传此仙山之上存在有真正的长生之法,许多修士亦在苦苦追寻这两座仙山,然而仙山缥缈,委实难求。 以至于仙山的传说流传了多年,可真正登上仙山的生灵,在现实中又几乎没有。 或许有,但登山者并不宣传…… 那么,外人便无从得知了。 至于瀛洲,虽说是天下九州之一,但瀛洲又为隐州,也很难寻。其虽是被划分在大周的版图之中,可是朝廷究竟能不能管得着瀛洲,这也很难说。 宋辞晚发散思维,联想了很多。 在这同时,大公主一边为三公主梳着妆,一边与宋辞晚闲聊。 大公主语气脆爽:“宋妹妹,一会儿我还要介绍一些好朋友与你相识。这其中有一位龙女,还有两位青瓶山的山神,你必定喜欢。” 宋辞晚听到龙女二字,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心中一跳。 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此龙女必非当初宿阳城之龙女,毕竟那一位已经消散。 而这天下间,龙族数十位,谁知道大公主说的是哪一位龙女呢? 但这三公主的喜宴,不但请来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某某州某某氏,更甚至还有龙女与山神赴宴。却不知是这青瓶山又是什么山?为什么有两位山神? 宋辞晚随口与大公主闲谈回应,一边又进行了两次抵卖。 【你卖出了魔化的建木枯枝败叶等各种碎片十斤,获得了魔界令牌(限用一次)一件。】 魔界令牌:这是一面可以令人往返魔界的令牌,只能使用一次。 建木枯枝竟能换来魔界令牌! 宋辞晚顿时就觉得,自己今日果真获得了气运加持。 魔界令牌代表着什么? 对于旁人而言,或许不好说,但对于宋辞晚而言,却是大量的魔灵戾气。 也就是说:这等于大量的、海量的寿元! 寿命这东西,谁能嫌长? 宋辞晚不动声色地将这枚魔界令牌收藏在天地秤中,一边继续与大公主闲谈,一边抓紧时机再次抵卖。 【你卖出了魔化建木根部的大量残破宝物灰烬,获得了言灵符咒一张。】 言灵符咒:凭此符咒,可以施展一次诅咒之术。此术成功几率与对方修为强弱有关,此术威力大小与施术者付出代价有关。 宋辞晚收好言灵符咒,心中陷入了片刻沉默,以至于大公主与她说话,她都停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原来大公主已经为三公主重新梳妆完毕,还为她放置好了合欢扇。 三公主一身金色肌肤,面上泛着红晕,她模样生得妖冶,性情却似乎有些娇憨迟钝。 总之大公主叫她做什么她都认真听着,特别乖巧。 大公主叫她拿扇遮脸,端坐梳妆台前,又嘱咐她:“今夜你可万万不能再产子了,若是忍不住,到时候你这真身复原不过来,可还怎么与妹夫成婚?” 三公主红着脸道:“大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呀,我是当真忍不住嘛!” 大公主叹气说:“生一堆金樱子,灵性都给旁人了,你自己个儿倒是个憨憨,这可怎么是好?” 三公主只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大公主。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大公主便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又哼一声说:“罢了,懒得再管你,我带宋妹妹去前头参加小宴,你莫误了吉时就成。” 然后她喊上宋辞晚。 宋辞晚与她一起穿过花厅,又过了一道长廊,忽闻前方一阵热闹声。 却见湖心小岛之上,有一个摸约三尺高的小童子在飞纵跳跃,他一边比划手势做出种种光影造型,一边用法术在天空中放烟花。 砰砰砰! 一朵朵火花冲天而起,在夜空中时而幻化成漫天花雨,时而又变作各类飞鸟虫鱼,在花雨中徜徉游荡。 童子的四周有一个个宴桌摆开,人们坐在桌后,发出阵阵叫好声。 “来一个,再来一个,好!” 那些来历神秘的各路宾客,亦仿佛是如同凡间之人,在喜宴上热闹欢叫。 第357章 眼花缭乱,龙女龙女 宋辞晚站在长廊一角,看向前方的小宴场。 只见那夜空中,烟火的花样越来越多。 从漫天花雨绽开,到飞鸟虫鱼穿梭,片刻后,烟花纷纷坠落,又似银河之光,自九天流泻。 眼看着漫天的火光如同一条火焰之河,纷纷扬扬地都要坠落到宴席场中了,那童子将手一扬,倏然间,那些纷扬的火光便如同倦鸟归巢般,一个瞬间便尽数投入他手掌中,变成了一条盘旋在他掌中的火龙。 那火龙昂着龙头,虽非真龙,只是火焰凝聚,却又栩栩如生,俨然具备一种格外的威严之感。 这火法变化之妙,真是绝了。 宴席中,众人更是叫好夸赞起来:“好!小青神这一手火法,可谓是尽得青神真传!不愧是家学渊源,妙啊!” 目睹这一幕的宋辞晚,脑海中却是灵光涌动。 终于,一个“变”字姗姗来迟,在她灵台之上,徐徐生成。 当然,与其说是因为目睹了小青神的火法而领悟了“变”字,倒不如说是因为先前那隔空一探,宋辞晚接收到了严含章的愿力,因而才在此刻形成了“变”字。 虽然宋辞晚只将严含章的那些愿力都收在天地秤中,目前尚未能有机会进行抵卖。 但是严含章能够获得天降灵光,生成“变”字幻文,首先却是源自于宋辞晚的隔空传法之术。 一番传法,严含章有所悟,宋辞晚受其反馈,自然便也得到了“变”字幻文。 只不过在严含章这里,“变”字乃是本命幻文,而在宋辞晚这里,“变”则只是众多普通字符中的一个。 当然,说普通,只是相对于某些字符而言,但实际上这“变”字其实又并不普通。 宋辞晚站在长廊尽头,领悟了变字。 接着,她目光向远处看去。 只见这所谓的“小宴”,其实还在湖心小岛上举办。 方才宋辞晚跟着大公主绕了一个又一个大圈,其实也并不曾脱离这湖心小岛。 而站在小岛上,隔着柔波荡漾的小湖,又仍然能看到湖外的大花园。 这小岛上的道路真如是一个环,环内环外环环相扣,走来走去,眼前既好似是变化无数,又总仿佛是走在原位。 宋辞晚品着这种奇异感觉,继续远望。 至于为什么要说是远望—— 毕竟湖心小岛很小,花园中的内湖也并不大,以宋辞晚如今的修为,隔着这么个小湖去看湖边的花园,原本不该以“远望”来做形容词才是。 但是宋辞晚偏偏就生出了一种远望的感觉,这只能说,这座喜宅,又或者说喜宅的主人,大公主与三公主或许才是真正玩弄空间之法的顶级高手。 咫尺天涯、天涯咫尺; 须弥芥子、壶中乾坤。 种种奇妙,难以言尽。 宋辞晚只见那大花园中各种依旧热闹,时不时地还有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宾客在从外界进入花园。 花园中,那唱礼官仍然是在不停唱着礼。 若有那礼物特别珍贵的宾客,亦会被宴席中的管事们请到湖心小岛的小宴中来。 只不过像宋辞晚这样,被大公主亲自请来的,却是再也没有了。 大公主又与宋辞晚介绍着小宴中的各种人物,同时,这些“人”也都笑容满面地与大公主打着招呼,并在她的介绍下与宋辞晚互相认识。 大公主说:“这位是青瓶山大山神青神妹妹,那一个调皮的小家伙,是青神妹妹的孩子小青神,宋妹妹,你瞧,这孩子是不是招人喜欢极了?” 宋辞晚点头道:“小青神聪明伶俐,人见人爱。” 她诚恳地夸了人家孩子,大青神顿时笑得双眼都弯成了月牙。 只见这位大青神明明生着一副雍容端方的模样,此刻却笑得好似是天底下最最普通的慈祥老母亲。 宋辞晚一夸小青神,就迅速与大青神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大青神笑容满面地说:“宋家妹妹,你是人族天骄,往后来了青瓶山做客,要多帮我教一教小青这孩子才是。” 宋辞晚只微笑道:“小青神灵性非凡,晚辈只怕班门弄斧。” 大青神于是笑得更欢畅了。 宋辞晚跟着大公主,接下来又认识了几为来历古怪的“人”。 其中有一位河伯,一位土地,还有两个竟是人族的佛修。 是的,就是佛修! 宋辞晚修行至今,武者、修仙者都见得不少,读书人她也没少见,可是佛修,她却是首次见到。 这两位佛修都端端正正地坐在宴席中,乍看起来倒也与普通宾客无异。 只除了他们不饮酒,也不吃宴席上的任何东西以外。 另外,他们也不大声喧哗。 但在小青神表演到精彩处时,他们也会口宣佛号,说一声“妙哉”。 宋辞晚倒不好意思盯着他们多看,大公主也只简单介绍了这两位。 一个佛号灵空,据说来自寒觉寺,一个佛号性平,据说来自大悲寺。 两位僧人双掌合十,只是各说了句:“阿弥陀佛,见过居士。” 宋辞晚合掌回礼。 而后转过一小片花树,大公主忽然脆生生地欢叫了一声:“哟,好你个敖云,原来竟是躲在此处呢!” 宋辞晚乍听“敖云”二字时,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敖,乃是龙族大姓,大公主先前既然说了这宴席上有一位龙女,那么眼前这位敖云,必然便是大公主所说的龙女了。 只见那龙女负手站立在一片开着零星蓝色小花的花树前,她的背影纤长,腰身极细,有种说不出的柔弱倔强之感。 她又是一袭红衣,黑发如同瀑布般垂落在她身后。在她的头顶上,带着一串金花。发饰精美,并不庸俗,反而显得鲜艳与清冷兼具。 这装扮,一时间倒有些比花厅中的三公主还更像是新娘子一些。 大公主的声音传出时,负手而立的敖云转过头来,露出了一张秀丽中透着鲜妍的面庞。 后方,见到敖云面容的一瞬间,宋辞晚先是觉得眼熟,再而后,她脑海中却似是有一道霹雳闪过。 眼前敖云,分明与宋辞晚曾经救过的,周大娘的女儿珍娘,有七分相似! 第358章 朝朝辞幕,尔尔辞晚 火光在夜空绽放,照见在龙女敖云妍丽的脸庞上。 四周花树影影重重,宋辞晚在这花树下惊鸿一瞥,只一眼,便恍惚生出一种时光轮回般的奇异感觉。 这一瞬间,她险些以为自己重回了当年。 当年在许家大宅中,满园虫豸围攻下,从木屋中推门走出的落难少女珍娘,与此刻花树下的女子竟是重叠了。 然而眼前这位,究竟是龙女,还是珍娘? 亦或者既是龙女也是珍娘? 宋辞晚心中风起云涌,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她当初在珍娘面前展露的并不是自己的真容,因此即便如今这位当真是珍娘,珍娘见了她,也多半要与她对面不识。 倘若这位不是珍娘,自然就更不可能认识她了—— 当然,现在的宋辞晚露出的也不是自己的真容,而是一张与自身真容略有几分相似的陌生脸庞。 总之,宋仙子马甲千千万,要想恰恰好每回都能认出她,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不过这喜宅却是自有一种古怪,比如宋辞晚一进来,人家就喊“人族天骄雍州宋氏”。 宋辞晚猜测,她之所以能上天骄榜,大概率还是因为她此前打败了涂山克己。 涂山克己十年前是天骄榜第七十九名……却不知如今的他是多少名?以至于宋辞晚战败他一次,居然就直接上了天骄榜第十名! 宋辞晚从战败涂山克己到此刻都没有再换过脸,短时间内她也不打算再换脸。 天骄榜与此刻的喜宅都有诸多古怪,这令宋辞晚生起一种世界如此神秘多娇的奇妙感觉。 她向花树下的敖云看去,只见这位龙女面露微笑,回应大公主道:“你知道我,我自来姻缘不谐,今夜却是三妹妹喜宴。我不来,你说我不够朋友,可我来了,若是光明正大现于人前,又难免有些不吉。总之,横竖都是我理亏,你叫我如何是好?” 敖云说话的腔调也莫名与珍娘有些相似,然而一个是龙族之女,一个却只不过是沉浮在这世间的小小凡人,又为何竟有如此之多的相似? 宋辞晚不信世间没有巧合,但也不信这世间处处都是巧合。 一件事情若是巧合得过分了,往往总该有些缘由。 此间龙女敖云与当初的珍娘,很难说没有任何关系。 但她们的关系究竟是什么?于宋辞晚而言,又是不是非要探究?这就又是另一说了。 宋辞晚存在感极弱地站在一旁,听着大公主与敖云来回对话。 大公主脆生生地“呸”了声,哼道:“什么吉不吉的,我与三妹妹既然请你,便不可能在意这些。再说了,我们这等生灵,哪有什么命运吉凶?天地之间,逍遥自在。我只不去触犯那些不能触犯的,说句实在话,什么天妖九国,人道大周,都不见得有我们活得久哩!” 她笑得灿烂又恣意,敖云也不好过分扫她的兴。 敖云只是淡淡笑道:“金姐姐,命运之说之所以存在,便是因其叵测。如今这些年我再回顾当年经历,便只觉得,冥冥中是有一双手在推动着什么。 我以为罪魁祸首是昆仑三仙,然则细细追查之下,真正的祸首就当真是他们吗?只怕他们也成了旁人棋局中的棋子却不自知呢!” 原来大公主姓金。 但这些却不是此刻的重点,重点是宋辞晚从敖云的话语中,倏然间又得到了一个极其重点的信息。 敖云提到了昆仑三仙! 为何提昆仑三仙? 敖云、龙女、珍娘、昆仑三仙、因缘不谐、命运叵测…… 种种关键词联系在一起,已经令宋辞晚不得不生出推测:此刻敖云,是否便是当年那碧波湖底的龙女明珠? 当年在碧波湖底几近化诡的龙女原来并没有真正消亡? 以北辰剑仙之尊,都未能斩灭她? 她何以得生? 又何以生如珍娘模样? 是夺舍? 是寄生? 是化身? 还是说,当年被宋辞晚救出的珍娘,或许早在那时,便已不再是真正的珍娘了? 龙女不是消失了,只是借珍娘的凡人之身,避开了各方面的搜捕,从此离开宿阳城,再获新生? 种种猜测都仿佛十分合理,但又都仿佛充满矛盾与漏洞。 猜测容易,定论却难! 至于说当年碧波湖底的龙女名叫明珠,而如今却被称作敖云,这却算不得什么了。 一个人可以同时拥有无数个名字,也可以不停更换名字,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有的人连脸都能随时随地换,又何况是名字? 甚至,眼前的敖云虽然在言语间处处表现出她就是当年的明珠,但是因此而有了种种猜测的宋辞晚,也不能肯定她就是明珠。 这话听起来前后矛盾,颇为饶舌。 总结起来就是,世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不到图穷匕见之时,还是少做定论比较好。 宋辞晚一个瞬息心念如电转,又在顷刻间平复了自己波动的心绪。 她以一种审慎的态度面对眼前出现的所有的古怪。 大公主不爱看敖云落落寡欢的模样,只是拽着她的手,将她往人群中引。 又将宋辞晚引荐给她道:“这位妹妹,乃是人族天骄,雍州宋氏。对了,宋妹妹,你的名字我等尚未知晓,宋妹妹,可否告知芳名呢?” 她问宋辞晚的名字。 这也令宋辞晚知晓了,那万灵天骄榜上,大约只显露了她姓宋,却并未真正显露出她的真名。 为何会如此? 万灵天骄榜既然能够无视距离,无视阻隔,任何时候都实时刷新天骄战绩,并对其进行排名,又怎么会连宋辞晚的名字都显露不出? 宋辞晚回忆起自己曾经买过的那一份抄录版万灵天骄榜。 当时那天骄榜上关于天骄的记录都可以称得上是极为详尽—— 比如当时初初上榜的赤华仙子,天骄榜上记录:赤华仙子,方盈夏,炼气后期,道号赤华,琼华阁真传,北辰剑仙直系后代。 主要法宝:天悬剑,灵剑级。 战绩:升至炼气后期,诛灭百魂窟妖鬼七十二名,以炼气后期修为对战结丹期山蛛妖鬼,战力玄级,可入万灵天骄榜第九十八名。 …… 关于这一段,宋辞晚的印象那是真正的十分深刻。 以她的记忆力,只要是印象深刻的事情,就不可能忘记。 万灵天骄榜不但会记录上榜天骄的外号、道号、本名等等,还会记录其修为、主要法宝,主要战绩等各种内容。 说实话,这个东西有点可怕。 其便仿佛是一面透照镜,将所有的上榜天骄都照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从里到外,令人仿佛不能拥有分毫隐私。 即便是普普通通的凡人,都不会喜欢自己毫无隐私的状态。而拥有种种突出战力的天骄们,则更是如此了。 尤其有些高手还喜好暗藏底牌,可是万灵天骄榜这样一出,却分明是毫不讲理地就将大家的底牌给漏了个干净,这还得了? …… 当然,原先宋辞晚是如此认为的,此刻她却又觉得,事实仿佛并不真正如此。 如果万灵天骄榜真能将人所有底牌都漏光,那么此刻的大公主就不该不知宋辞晚真名才是。 宋辞晚又回忆起了万灵天骄榜关于榜上第一名涂山竞的描述:狐族圣子,万化之身,天妖血脉,妖王初期,修为六尾。 主要法宝:万类霜天,四象轮回盘。 战绩:战胜人族返虚,逆伐同族妖王后期…… 不对,还是很详细。 宋辞晚沉吟片刻,她有意试探万灵天骄榜,因此回答道:“我名宋昭。” 朝朝辞幕,尔尔辞晚。 宋辞晚不算骗人,宋昭是她的大名,也是她前世的名。 辞晚是她的字,也是她今世的名。 待离了此处,必要去亲眼看一看万灵天骄榜,究竟会如何显示她! 大公主夸赞道:“宋昭、宋昭,宋妹妹真是有个好名字,昭,明也,光也,我就喜欢宋妹妹你这样的敞亮人!” 宋辞晚回礼道:“不及大公主华彩照人。” 大公主便又脆脆甜甜地笑起来:“万灵天骄榜上,哪一个不是眼睛朝天,目下无尘?只有宋妹妹是当真妙人,又谦和又可爱,我可真是喜欢极了。要不然,怎么就说我们投缘呢?” 宋辞晚微笑回应。 大公主拉着敖云与宋辞晚说话,又将她们两个安排在了隔壁桌。 这湖心小岛上的宴桌照的是古礼摆放,也就是单人独桌,饮食都是分开的。 桌子后面摆的也不是如今流行的凳子,而是坐几。 当然,坐几与坐席虽然是摆了,宾客们愿不愿意跪坐,却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与宴的颇有些独具个性的生灵——还有很大一部分甚至都不是人。 甚至就连这宴席的主人,大公主与三公主,宋辞晚虽不知她们具体种族,但也敢肯定她们都不是人。 既然都不是人了,那么大家的坐法也都是五花八门。 盘膝坐的都算是非常客气的那种,也有放浪形骸箕踞的,那也不算什么。 甚至还有一头看起来像是黑熊的超级大高个,他就蹲坐在小小的宴桌后方,抄起桌上一头头妖气四溢的烤大腿,就吃得喷香流油。 完全不管宴席中间正以火法当做烟花,表演得十分气劲的小青神。 也不理会四周其余宾客间的言谈交流,亦或是偶尔有些鄙夷的目光投去,这黑熊一般的大汉也都全不在意。 他坐在那宴桌后头,三尺长的烤大腿都吃了几十个了。 吃一个他后头的侍女就重新给他添一个,作为主家一方的大公主这边,可以说是招待十分到位。 宋辞晚认不出那究竟是什么妖兽的大腿,但光是从那上头逸散的妖气来判断,也能推测这上桌的妖兽至少是通灵期。 此处就不得不提一提妖类的价值观了。 总的来说,妖族虽然被人类统称一族,但其实他们自己内部的种族划分却是比谁都细。 狼吃羊、蛇吃鼠、大鱼吃小鱼之类的,都是稀松平常。 妖类就算拥有了灵智,也绝不会拒绝对同样拥有灵智的同类下手。 甚至不但是敌对种族会互相吞吃,就是吞吃同类的那种,在妖类中也并不少见。 所以说,妖吃妖,也都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有人族,才会绝对禁止食用同类。 一旦触犯,人便非人,人人得而诛之! 但是,你要说妖吃妖错了……那好像又确实没错? 毕竟动物的世界就是这样的,狼吃羊、蛇吃鼠、鼠吃虫……那有些虫,也吃蛇。 人也还吃肉呢,你若叫人不要吃肉,看看世上几人愿意? 只是人的理智往往更能控制本能,而妖就算拥有了灵智,很多时候却依旧难以脱离物种天性。 但在宴席中,宋辞晚又发现,原来高等的妖族,其实对于天性难驯的一些妖类,会存在有一定程度的鄙夷。 便比如龙女敖云。 敖云是龙族,但龙……好像也不能说不是妖? 敖云坐在宋辞晚隔壁桌,她的目光从那黑熊般的大汉身上扫过,很快又仿佛是看到什么脏东西般移开了。 大公主满场游走,去与其它宾客相见。 敖云目光扫过那黑熊般的大汉以后,便淡淡说了句:“这熊妖兽性难褪,纵使修成妖丹,此生也休想再更进一步。” 宋辞晚接话道:“兽性难褪,会影响修行?为何?妖族不是追求血统返祖么?” 敖云道:“只修血脉,不修天性,终究一场空而已。” 说了这一句以后,敖云又不说话了。 她的身上总有一种淡淡的忧郁难以退去,先前大公主虽说是主动给她与宋辞晚做介绍,很有些引荐两个好朋友也做好朋友的意思,但敖云的性情显然却是很难与人相交。 宋辞晚见她疏淡,自然便也与她保持一定距离。 倒是坐在另一边的大青神,这位山神对宋辞晚十分热情。 她将大公主未曾介绍完全的在场生灵都逐一介绍给宋辞晚认识,甚至她还隔着小湖,与宋辞晚一起指点湖边花园中的其余宾客。 “那并州李氏,都销声匿迹三千年了,也不知道怎么又冒出来了。呵,一场灵气潮汐,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咯!” 第359章 天降乱世,必生灾殃 宋辞晚在宴席上又听到了一个新的关键词:灵气潮汐! 她的视角有限,往往只能了解到自己听过看过的东西。从大青神的语气来看,灵气潮汐之说,在某些层面早已流传多时,并不是什么大秘密。 但宋辞晚此前却从未接触过,因而在乍然听闻到这四个字的这一刻,她的心头忽然便生起一种激荡的恍然。 有些时候,对于思维敏锐的人而言,不需要太多完整的话,只需要轻轻一个起头,就足够发散太多。 宋辞晚心底里便好似是有一团漩涡骤然在急流的冲撞下被激发了,有那么一刻,起伏跌宕。 从前不经意流淌过的某些画面,又都在此时回笼,从她的意识中如同白驹过隙,飞闪而过。 譬如她初初接触炼妖台时,浣洗房中总有人感慨:近年也是怪得很呐,妖魔越来越多了,死人也越来越多,唉! 积善坊中,与宋父宋有德互为同僚的小吏们同样是越死越多…… 宋辞晚洗妖时手抚妖魔尸身,偶然回看到那些妖魔生前画面,妖且不说——世上最常见的还是动物妖,动物成妖,只需所处之地元气充沛,多修些年份,祖上有点血脉,从基数来说其实也不算是太难。 而异物成魔,才真是虚无缥缈。 可是凡间的魔,却着实是越来越多。 譬如宋辞晚洗过的第一个异物魔:一只来自更夫的漏壶。 那漏壶是如何成魔的来着? 哦,似乎是因为沾染了凡尘的太多杂乱气,贪、嗔、痴、恨、爱、恶、欲……人心无穷尽,漏壶也成魔。 那个时候宋辞晚才刚刚接触到这些东西,只以为器物成魔乃是常态,并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毕竟那只是极其低等的魔物,也就是能祸害祸害身体虚弱、心志不坚的凡人,但凡是换个意志强大些的,哪怕只是一个精神完足的小孩,那等低级魔物,都影响不到人家。 因此,从前的宋辞晚将这些尽数忽略了。 她将不常态的东西看做了常态,后来才渐渐知晓,凡人的世界里,妖魔其实不应该是常见的。 倘若妖魔变得常见了,通常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乱世将至! 天降乱世,必生灾殃。 又如碧波湖底龙女化诡、寒丘山下诡异离境、幻冥城中异变频生、平澜城外仙灵秘境…… 不,那些灵界秘境,如今甚至都不再只是平澜城专属,而根本就是满大周的,遍地开花了! 宋辞晚心中千回百转,种种迷惑皆于此刻生出恍然:原来,原来是因为灵气潮汐! 她来到了一个大世。 又或许,正是因为灵气潮汐,大世到来,宋辞晚方才能够觉醒前世宿慧,于绝境中走出另一条道路。 再思及天地秤的出现,宋辞晚心中更是生出一种命运轮转,大势滔滔的浩荡之感。 关于天地秤,宋辞晚虽然从一开始就接受良好,但要说她对这个宝贝没有任何疑虑——其实不是的。 宋辞晚有过猜想,有过疑虑,亦有过担忧。 她只是很快寻找到了一种逻辑上的自洽:最初的宋辞晚,父母双亡,沦落浣洗房,实则已经是一无所有了。 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的她,骤然觉醒前世宿慧,又凭空获得了天地秤这件跳出三界五行的惊世神器。于那个时候的宋辞晚而言,天地秤既是奇遇,更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人可以怀疑很多东西,唯独不能怀疑绝境中救命的那一个。 原因很简单,因为一旦离了那个唯一,绝境中人就要被绝境吞噬了。 一个连当下都很快就要没有了的人,又何谈将来? 这个时候的救命稻草哪怕有毒,都一定要吃下去! 好在目前来看,天地秤非但无毒,还着实是一件真真切切的超位格神器。 宋辞晚哪怕疑虑过,都一定会牢牢握住它。 她会尽一切所能,拼尽全力去成长。求自己的道,坚定自己的最初,在自己想走的路上一直走下去。 直到某一刻,或许遇到阻碍,那么便披荆斩棘,乘风破浪。 若是殉道,也无悔! 坐忘心经在宋辞晚体内流转,静悄悄的毫无存在感,她识海中,那一个“道”字幻文,却是光芒悠悠,似乎在这一刻又多了一种分外的神韵。 她坐在那里,看起来像是没有任何变化,但她的身上,又仿佛是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正滔滔不绝指点眼前风云的大青神忽然就闭住了嘴巴,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了宋辞晚一眼。 此时,宋辞晚若是拥有足够看透神灵的读心术,大约就能听到大青神暗中嘀咕的一句:没天理,我就是随随便便说了一句话,这个人族天骄怎么就好像是悟道了似的?她究竟悟了什么?她怎么就随随便便都能悟? 大青神心中憋气,无法言喻。 人族身为万物灵长,天生就有灵智也就罢了,其中一些天骄人物还往往悟性出众到气死其它种族。 凭什么? 就凭天道厚爱? 大青神虽然喜欢宋辞晚跟她一起夸赞小青神,但是在这个时候……她还是好气好气,好气啊! 宋辞晚身边,天地秤骤然浮现,收到了一团气:【神念,飞灵级正神青瓶山山神之嫉妒、迷茫、愤恨,二两五钱,可抵卖。】 宋辞晚:…… 发生了什么? 我就坐在这里安静当听众,明明一句话没说,怎么就引来大青神的嫉妒愤恨了? 虽然说,这嫉妒愤恨的分量很轻,才堪堪只有二两五钱而已。 一时间,宋辞晚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哭笑不得,啼笑皆非。 甚至她面上还要保持原来的神情,一丝儿其它意思都不能表露。 只能说,这个世界上不但人心难测,妖心难测,这神灵的心,也一样十分难测啊! 飞灵级正神,纵是正神,也并未完全神化,依旧有着七情六欲,爱恶倾向。宋辞晚甚至觉得,这位大青神的性情,比起某些“人”,还要显得更加人性化。 宋辞晚心中若有所思,面上不动声色。 大青神调整情绪的速度很快,她提了一句灵气潮汐,又指点那大花园中其他人: “那滁州章氏,近些年活跃得很,最近九州多次出现灵界秘境,这滁州章氏的人都有参与其中。出来以后他们就四处宣扬金丹的好处,据说他们族中颇有几位高手获得了白玉级筑基丹,如今不但筑基成功,甚至还修出了金丹!” 大青神的语气很有些看热闹的意思。 宋辞晚听在耳中,一则对于滁州章氏频修金丹之事感到震动,二来更有一番思量。 她沉吟片刻,很快做出决定,她直接问大青神:“滁州章氏……请问青神姐姐,我们大周仅有九州而已,这些滁州、并州、幽州之类,又是从何而来?” 宋辞晚其实更想问,那所谓滁州章氏、并州李氏、幽州刘氏等等,他们……是人吗? 但有些问题可以直接问,有些却不需要直接问。 大青神似乎并不奇怪宋辞晚问了这个问题,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 片刻后,大青神微微向着宋辞晚的方向侧身,对着她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人道王朝,九州一统,至今只有七百多年,宋妹妹你年纪小,又是九州人士,从来只见九州,不见外州,不知这些倒也并不奇怪。” 宋辞晚点点头,做出认真倾听状,一双眼睛更是望着大青神,眼神中透露出求知若渴的光芒。 谁能抵挡得住这样一双真诚求知的眼睛呢? 至少大青神不能。 她不但不能,甚至还在这一刻从心底里生起了一股奇异的满足感:瞧瞧,任你是人族天骄又如何?最后不还是要向我这个小小山神求知么? 大青神不再卖关子,她似竹筒倒豆子般,哗啦啦诉说:“小妹子有所不知,如今的大周,区区七百多年,嘿……且算不得什么哩。再往前去,上一个灵气潮汐,那才真是疆域辽阔,无穷无尽。” 她一声感慨,宋辞晚听在耳中,不免生出一种即将要揭开上古纪元神秘面纱的激动感觉。 也不知这一位青瓶山山神究竟有多古老?如今的大周已经建朝七百多年,可是在大青神口中,却居然只是“区区七百多年”而已! 她知晓上一个灵气潮汐的事? 那么,她是不是也知道金丹的秘密?知道建木的倾塌?知道那天上之天,天外世界所存在的无穷大恐怖? 宋辞晚适时捧哏,轻轻惊声道:“上一个灵气潮汐?” 大青神获得了一位能够恰当有所回应的听众,顿时就“嘿”一声道:“可不是么?上一个灵气潮汐,天下有四十八州。不过这四十八州并不全部属于人族,其中大多数地域都是人妖混居。” 宋辞晚疑惑道:“如今……不也是人妖混居么?” 大青神当即掩嘴笑说:“宋妹妹年轻,这是将如今大周境内并不少见妖族之事,当做是人妖混居么?呵呵,这叫什么人妖混居?真正的人妖混居,那是人管一城,妖管一城,岂能似如今的大周这般,朝廷就是天理,人族占据绝对主导呢?” 在大青神的口中,虽则凡间常常有凡人受到妖魔侵害,甚至,不少有修为的修士往往最终也是死在降妖伏魔的路上,但哪怕是这样,以大青神的说法来说,九州境内,人族依旧是占据绝对优势的。 那么苦的人间,在大青神看来,却居然已经算得上是数千年未有之人道盛世! 这只能说,神灵观世的角度,永远不可能与人族类通。 又或者说,大青神认为如今的大周是前所未有的人道盛世——这才是世间主流观念。 至于像宋辞晚这样的,常常看见民生多艰的,反倒是少数。 宋辞晚默默在心中记下了这些,又问:“那请问青神姐姐,从前的四十八州,如今为何又变成了九州?” 大青神道:“八千年一次灵气潮汐,潮落至低谷时便如三四十年前那般,妖也清净,魔也清净,便是我们这等山间精灵,也自清净。说来也不怕妹子你笑话,前些年若非朝廷供奉,你姐姐我呀,窝在青瓶山中都要虚弱到睡着啦。” 宋辞晚疑惑道:“虚弱?” 大青神感慨道:“是呀,七千年前,上一轮的灵气潮涨至最高峰以后,便一直往下低落,一直到四十年前,跌至了最低谷。宋妹妹生得晚,却是不知,四十年前我们这些精灵过得有多苦。” 她又一次提到了“我们这些精灵”,关于这种书佛啊,宋辞晚倒是能够听懂。 所谓山神,虽然有很大一部分是朝廷招安了当地大妖,以天子谕旨将其册封为山神,使其拥有一定的庇护乡邻之职权,但是,这类山神往往并不是真正的山神。 真正的山神乃是山川伴生之灵,天然便拥有执掌当地的权柄。 不论是调理当地风水,还是接收当地香火供奉,都不在话下。 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真正的山神既类似于山川成精,更有些像是山川生子,总之,简单说就是:人家是真的嫡系。 与先前宋辞晚接触过的天龙山野神,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哪怕朝廷不册封,人家也是正神。 朝廷若是册封,那就更得一分国运加持。 当然,这等山神一旦接受朝廷册封,也同样会给大周大气带来加固与反馈。这是一种双赢,基本上朝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正神不给册封,也没有哪位正神会拒绝朝廷的册封。 毫无疑问,眼前的大青神就是这种性质的山神。 如此说来,倒也难怪大青神动不动就是“妹妹你年纪轻”了。 毕竟人家是山川精灵,凭山而生,可想而知她的寿命能有多古老。在她看来,别说宋辞晚这样二十多岁的是小年轻,就是换做七百多年的大周朝廷,也是个小年轻呢! 宋辞晚道:“如此说来,真正的灵气涨潮,其实是在四十年前便已经开始了?” 大青神道:“是呀,足足涨了四十年,如今才总算是有了些气候。不过妹妹也莫急,每轮灵气涨潮至少要一千年才能到最高峰,此后七千年,便都会慢慢跌落,一直跌一直跌,再到最低谷。” 第360章 大世到来,是缘是劫 宴席上,宋辞晚细听大青神讲古。 这是一段她此前从未接触过的历史,是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大青神又感慨说:“不过这灵气涨潮以后,日子虽然好过了,可惜各种危险也多了。短短四十年而已,死去的老伙计……我这伸出十个手指头呀,竟都数不过来。” 说话间,她还当真伸出了自己的一双手,然后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 “定风渊的老家伙前不久也死了,小妹子你知道么?”大青神歪着身子凑至宋辞晚身边,用一种神秘的语气问她。 宋辞晚哪里知道什么定风渊的老家伙? 但她倒是听说过定风渊。 在九州风物录中有过记载,大周往北有四大边关重镇,分别是镇妖关、陷妖关、绝妖关、戮妖关。 而四大边关的第一边关,镇妖关前,则伫立着一座天险,世称定风渊! 定风渊处在天妖九国与镇妖关相交接之处,地理位置之重要,便仿佛是镇妖关的前置卫星城一般—— 当然,定风渊不是城,它是一座深渊,一座遍布着各种风刀与各种风魔风妖的深渊。 定风渊中的妖魔没有灵性没有理智,只知本能渴望鲜血与杀戮。 不论是人还是妖进入其中,都必然要遭受到各种风妖风魔的无差别袭击。 其虽名为定风,但实际上定风渊一点也不定风。相反,定风渊是风的世界,风的海洋,是世间风暴的汇聚处,是拥抱着无尽死亡的杀戮场! 一定程度上,定风渊既阻拦着妖族入侵人族,也阻拦着人族突入妖族。 宋辞晚不知道大青神口中“定风渊中的老家伙”指的究竟是哪位,但大青神这么一说,她立刻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种风雨欲来的恐怖。 她继续恰当捧哏道:“青神姐姐,我什么都没听过。我一向只知埋头苦修,又哪里比得上青神姐姐消息灵通?还请青神姐姐教我。” 大青神十分受用道:“你年纪轻轻便能登上万灵天骄榜第十名,自然需要花费大量时间苦修,有些东西不知道也不奇怪。 你既然问了,你青神姐姐我,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就说那滁州章氏,最近几年他们族中修成金丹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还在九州布道,从民间选取资质优异的年轻人,或是收为门客,或是收为弟子,还有些直接纳入族中进行联姻…… 总之,世家的手段嘛,就是那么些。这个倒不必我多言,小妹子你自然明白。 他们收了人,便将人绑在自己的门庭上,然后对其传授金丹之法。这金丹之法,首要门槛便在于筑基丹。这章氏族中也不知是从哪里得到了大量高等筑基丹,传播出去后,又快速造就了一批高手。 如此滚雪球一般,章氏收人越多,势力便越大,九州各地,越来越多出现章氏的身影。 大周朝廷却是甚少理会他们,虽说偶尔在地方上他们也会遭遇阻拦,但争斗过后,这章氏往往也能占据上风。 再回到先前,定风渊中的老家伙死咯,小妹子,你可便知晓,大周朝廷为何懒得下大力气去阻拦这滁州章氏了吧?” 大青神七拐八绕说了一通,宋辞晚听懂了,定风渊中某位关键人物死去,导致大周边关局势紧张。 大周朝廷摸约是要集中力量布防镇妖关,因而对于境内的章氏之流,却是采取了放任的态度。 或许是因为以朝廷的角度来看,滁州章氏再怎么蹦跶,他们至少也是人族—— 是的,听了这么久以后,宋辞晚至少得以肯定了,那些不在九州之内的什么滁州章氏、并州李氏之类,其实也都是人。 虽说大公主姐妹不是人,但这喜宴上,人族宾客却也不少。 滁州章氏既然是人,其在人族境内收纳门徒,散布道统,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毛病? 当然,这只是宋辞晚的猜测,至于朝廷究竟是个什么意图,宋辞晚毕竟离得远,倒也不好定论。 她在心底里暗暗叹了一声,当下试探道:“青神姐姐,那些灵界秘境忽然在大周境内四处出现,只要进了秘境,往往都能获取到筑基丹出来。 筑基之后,不论是武者还是修仙者,往往都能实力大涨。使人既能同修武道与金丹,也能同修神明与金丹,这等好事,委实是太好了些。 对此,竟无人觉得奇怪么?对于这个金丹大道,大家竟不曾抗拒怀疑么?” 宋辞晚在试探说出金丹的秘密! 大青神却理所当然道:“是呀,这修金丹好处极多,大家又为何要抗拒?” 这话好有道理,宋辞晚竟无法反驳。 她想要直接说金丹有问题,可是话到嘴边,冥冥中一种无形的力量却在瞬间降临。 宋辞晚就只觉得自己的双唇之间好似是沾了无数层拥有无穷强力的胶水,这使她数度张口,却始终无法脱口说出那一句:金丹非金丹,金丹中藏神! 是的,宋辞晚甚至都没打算直接说金丹里头有虫。 她只是想以一种猜谜的句式,暗示出金丹中藏着古神虫族! 可即便如此,竟也不成。 而这一次,宋辞晚明确感受到了,那冥冥中的无形力量,不是有什么神明当真在虚空中俯瞰世界,这更像是一种禁言咒—— 一种遍布在整个大千世界中的禁言咒! 此时此刻,宋辞晚竟判断不出,究竟是一种能够遍布整个世界的禁言咒更恐怖些,还是有一位神灵在天空中无时无刻不俯瞰世界……来得更恐怖些? 只能说不论哪一种,都很恐怖。 是大恐怖,是比生与死更大恐怖。 宋辞晚立刻调整心中滚动的情绪,换了一种说法道:“事有反常必为妖,青神姐姐,对于金丹,我始终心存疑虑。” 大青神笑微微道:“小妹子性情谨慎些,是你的优点哩。然而如今大世到来,机缘与劫数委实难定,有时候过度谨慎又容易错失机缘。 宋妹妹呀,你是人族天骄,须知万灵天骄榜上,不论哪一位,只要上榜,都必然是气运加身。各种机缘,即便你不主动去寻,它们也必然会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地,一股脑往你身上撞。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宋妹妹,气运加身不可错过。若是错过太多,只怕气运下滑,到时候若再名次跌落,那可就得不偿失咯! 须知这大世之争,是分毫必争。有些时候一步落后便是步步落后,再要追赶可就难啦。” 大青神的语气似有深意,她看着宋辞晚,说了一通后忽然示意她吃宴桌上的东西。 宋辞晚只从大青神的话语中又提取出一个重要的信息:气运! 大青神说:万灵天骄榜上,一切上榜生灵,都将气运加身! 这个说法,有些击中了宋辞晚心中某一根敏感的神经。 她立刻又生出一种恍然:难怪她只觉得自己今夜似乎特别鸿运当头,难不成,这鸿运当头果然不是错觉,而正是因为她在今夜登上了万灵天骄榜? 宋辞晚默默回味着自己今夜的种种收获,很快就有了判断。 大青神的“气运”之说应当不是虚假,而是确实如此! 原来如此! 大争之世,果然处处要争,时时要争,一丝一毫也不能相让。 今夜宋辞晚上榜,涂山克己要么落榜,要么即便不落榜,名次也必定是要下跌许多。 如此,宋辞晚气运上涨,涂山克己气运下降。 宋辞晚这边便会如长虹经天,越升越高,而涂山克己却会似水银泻地,越坠越低。 此消彼长,涂山克己若无绝地翻身之法,必定遍要坠落了! 宴桌边,大青神端起了一只酒樽,向着宋辞晚举杯致意。 宋辞晚这回没有犹豫,她也端起了自己宴桌上的那只酒樽,向大青神回了一礼。 双方隔空互敬,然后相对而饮。 酒樽中,微微泛着琥珀色泽的酒液像是一缕丝缎般滑入了宋辞晚口中。 入口,先是丝滑,后是醇香,再然后便是一种说不出的回甘。 这酒毫不辛辣,醇厚中却是带着柔滑的甘甜。 一刹那,宋辞晚脑海中便不由得闪过一个念头:天上若真有琼浆玉液,大概便该是这等滋味了罢。 酒液入喉,再入肺腑。 宋辞晚未醉,却是莫名感受到了一些微醺的畅快感觉。 而她的隔壁桌上,大青神饮了一杯之后,已是当场大喊了一声:“好酒!” 喊了声好酒之后,她也不等身后的侍女为自己执壶添杯,却是自己端起了桌案上的酒壶,然后她仰头,那酒液便如一缕细线般从细长的壶嘴中倾泻而下。 酒液流淌,浇入了大青神口中,惹得她欢喜连连,不停叫好:“好酒,好酒。今日当饮三百杯,哈哈哈!” 她一手撑在桌案上,宽大的华服凌乱四散。她的姿态慵懒随意,欢畅之极。 她仿佛便是醉了。 同一时间,宋辞晚饮了一杯酒下肚,美酒的滋味过后,紧接着便是一股无比醇厚的能量在她的丹田中如同火山般喷发了! 是的,浑厚元气,正如火山喷发。 一直安静运行的坐忘心经在这一刻便仿佛是一位老饕遇到了心爱的美食,于安静中瞬间沸腾起来。 坐忘心经飞速流转,以一种好似万千流星坠空一般的速度与激情,鲸吞般快速吸取了起了这股浑厚的能量。 宋辞晚丹田中,空荡荡的真气海上细雨沥沥而下。 初时,沥沥的细雨绵绵长长。 后来宋辞晚见旁边的大青神执壶狂饮,当下她将手一点,摄气术施展而出。 她桌案上的那只酒壶便凭空飞起,壶嘴处洒落一缕细线,宋辞晚亦痛快畅饮。 酒液连续入喉,宋辞晚丹田中的细雨便变成了大雨。 雨水哗啦啦飞落而下,宋辞晚空荡荡的真气海上,水面渐渐又有了明显上升。 如果说最开始进入到这喜宅时,宋辞晚的真气海大约是被填满了百分之五,后来她在湖心小岛上吸取仙气,真气又上涨了百分之一,那么如今,随着这大雨倾盆而下,不多时,宋辞晚丹田中的真气海就足足被填满到百分之十了! 不能小瞧这进度,若非此刻灵酒相助,单只是宋辞晚自身埋头苦修的话,即便是有修炼时间相助,只怕也不知是要花费多久才能将真气满到百分之十。 这世上的宝物真是太多了,多到宋辞晚甚至都认识不过来。 如此看来,倒也难怪那些天骄能够年纪轻轻就拥有种种突出修为。 那些背后有着大势力支撑的天骄,他们的修炼方式,怕是宋辞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当然,拥有天地秤的宋辞晚,她的修炼方式,大约也是其他天骄们同样想破脑袋也无法想到的。 不论是人,还是其他任何生灵,往往都只能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内打转,要想突破认知限制,总归是千难万难。 宋辞晚饮得痛快,不多时,悬浮在她身前的那只酒壶中,酒液却是忽地断了。 原来这一壶酒已经被她饮完。 上首的大公主见此,立刻吩咐身边侍女再去为宋辞晚添酒。 大公主说:“虽说此仙酿难得,每桌原本只配一壶,但这桌上的却不是旁人,而我宋妹妹。宋妹妹要饮酒,必定管够!” 大青神畅声笑道:“那我呢?大金呀,我又如何?” 大公主笑说:“你又不是旁人,我还能不管够你的酒不成?” 大青神便又大笑起来。 倒是原本在宴席中间拿火法当烟花玩耍的小青神忽然放下法术,三两步奔到大青神身边。 小青神一把抱住了大青神的手臂,直嚷嚷道:“娘!你做什么?你又要喝醉吗?我不许你再喝,再喝我就不要理你啦!” 大青神反手搂住小青神,醉眼迷离地笑道:“傻孩子,你太小了,可不知道能够醉一场有多畅快呢!小青呀,如今这世道,甭管是谁,谁也说不准,说不准啊……什么时候就……” 她停顿了一下,打了个酒嗝。 “嗝!”大青神笑呵呵地说,“任你是什么人物,什么根脚,都有说死就死的可能啊!” “今朝有酒便且今朝醉罢!能醉一场,谁不愿意呢?哈哈哈……” 第361章 天下风云,尽在湖中 宴席上,人们欢畅醉饮。 先前独自歪坐在宴桌后方狂吃烤大腿的熊妖忽然站起身,他腆着肚子走到宴席中央的空地上,手一挥,在他的面前便凭空出现了一组大鼓。 熊妖拎着根吃得干干净净的妖兽股骨,对着那鼓面放肆一捶。 咚! 沉重而极具穿透力的鼓声响起,有那么一刻,竟仿佛是万年冰川之下,来自远古蛮荒的一声兽吼——响彻在了众人耳边。 小湖对面,花园中的其他宾客们也都闻听此声,不由得便在这一刻将头转过,视线纷纷落在场中熊妖身上。 熊妖一边击鼓,一边哈哈大笑:“酒饮三巡,该我老熊来助兴了,哈哈哈!” 咚咚咚! 他将身前的重鼓敲得如骤雨疾电,又似春雷滚滚。 一声声,咚咚咚,轰隆隆! 鼓声响到急切处,只见那岛外的小湖上,一蓬蓬浪花当空而起。 浪花溅起至半空中,白浪连排成片,乍看去,倒像是在这湖面上炸开了一片水幕。 水幕升起时,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便在这些水幕上显露了出来。 湖心岛上,以及湖外花园中,不由得便又响起了一连串的惊呼。 宾客们呼喊:“快看,那是什么?” 只见那些飞速闪过的画面中,除了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难以言说的扭曲画面以外,亦有一些零散的画面是清晰的、场景明确的。 “那是定风渊吗?” “不错,正是定风渊,错不了!” 花园凉亭不远处的一张宴桌上,正与一名魔怪推杯换盏的殷玄一停下了饮酒的动作,他端着酒杯,侧头看向那些飞溅的水幕,以及水幕上滚动的画面,一时却是怔住。 与殷玄一同坐的那只魔怪生着一张人脸,却是个猿猴身躯,其浑身毛色金黄,唯独一张人脸却是漆黑。 猿猴的身躯被乱蓬蓬的毛发覆盖着,毛发下肌肉虬结,分外高大精壮。 与普通猿猴不同的是,这魔怪猴左右两边又各生着两只耳朵,原来这是一只四耳猴。 这是猴子,是猴妖——对的,其分明便是妖的形象,为何却又说其是魔怪呢? 只因此妖并非纯种妖族,其竟是猕猴妖吞吃魔果,而后在众怨之地诞生而出的半魔半妖。 血统不纯,在妖族便是原罪。 这魔猿自打出生起,便被同族妖类排斥鄙夷,虽说是修为长进极快,不多时便拥有了出众的力量,但即便其战力长进,猴妖们表面上对他客气了,但这种客气不过是源于对力量的畏惧。 有畏而无敬,有惧而无爱,魔猿虽是魔体,却又有妖性—— 妖性是什么? 妖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与人性其实也有几分相似。只是妖性更原始、更直白、更蛮荒许多。 但从本质上来看,拥有妖性的魔猿,仍然会在一定程度上渴望温情,渴望认可。 只可惜这种温情与认可,从前数百年从未有谁能够给他。 不论是他的母族猴妖,还是其他种类的妖族,又或是其他种类的魔物,他们都会从本能上排斥他。 魔猿受尽冷眼,经过杀戮,被其他生灵跪过,也跪过比自己更强大的生灵…… 就在他逐渐将内心修炼到坚固冷漠时,却不料在这一场特殊的喜宴上,遇到了人族天骄殷玄一。而殷玄一为人豪爽恣意,既不在意种族,也从不随意去轻贱谁。 宴席上,魔猿孤零零独坐着,谁也不肯搭理他。 原先殷玄一端着酒杯在满场游走,他是人族天骄,有身份有实力有地位,当他满场与众结交时,几乎没有谁会拒绝他。 而就是这样热热闹闹,半点也不缺朋友的殷玄一,在场中转了一圈后,最后却端着酒杯来到了魔猿面前。 魔猿先是冷言冷语说:“殷玄一,你是人族天骄,吾却半妖半魔,世间生灵都言,魔性迟早混乱,你到我面前来做什么?不怕我哪一时魔性大发,直接将你吃了?” 殷玄一哈哈一笑,混不在意道:“你发个狂试试?看看最后是你吃了我,还是我斩了你?” 他要是直接说自己不怕被吃,又或者是假仁假义地表达对魔猿的信任,说一些相信魔猿不会发狂之类的话,魔猿或许倒懒得理他。 但殷玄一开口却是满身的骄傲与自负,这种充满力量感的回答,极具江湖豪侠的洒脱气息,竟是有种别样的人格魅力。 不知不觉间,魔猿与殷玄一交谈几句过后,就与他生出了一种倾盖如故之感。 明明是初识不久,可有些人只是坐在那里,就总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好朋友。 半妖半魔的魔猿也未能例外。 湖心小岛上,熊妖击鼓助兴,小湖上水幕四起的那一刻,殷玄一看着水幕上飞速滚动的定风渊画面,一时间怔在那里。 旁边的魔猿却是四耳轻动,忽然说:“定风渊中,风妖王经历人劫死了。众风妖实力跌落,风魔又全无灵智,天妖国万妖联盟突破了定风渊的防线,来到了镇妖关前。” 湖心水幕上滚动的画面不但场景变幻极快,且还没有任何声音。 这种零碎的场景变化,本来是很难传达出什么具体连贯信息的。 但是魔猿天生四耳,却有一种格外超出常理的听力,这种听力使他不但能够通过水幕中的无声画面听到其背后的声音,甚至不仅仅是画面中对应的声音,还有更遥远一些的声音,他也都能听到! 四耳魔猿,一耳听现在,一耳听过去,一耳听远方,还有一耳听人心! 殷玄一握着酒杯的每一根手指都用力到有些发白了,乍闻定风渊告破,他心中的震动与此前的宋辞晚是几乎相同的。 更甚至,殷玄一心中的震动还要更多一些。 他低声道:“魔猿兄,照你的说法,镇妖关岂不是危险了?朝廷为何却未曾发令?” 湖心小岛上,熊妖还在一边击鼓一边狂笑。 咚咚咚! 急促的鼓点声中,湖上水幕间的画面变幻越发急促。 花园中的宾客们议论纷纷:“方才那是金翅大鹏吧?金翅大鹏竟也亲自带队突入定风渊!” “快看,巽风大阵!” “那是谁?” “是人族天骄苏白衣!” “苏白衣与这金翅大鹏相遇了……谁胜谁负?” “哎呀,看不见,画面又变了,可惜!” “此蹑空湖当真是奇妙之极,咱们此行虽是为三公主成婚而赴宴,宴上却能见天下事,也是有趣。” “是极,今日所见之广,胜过万里跋涉。” “可惜了,蹑空湖又不受控制,看不全太多东西。” “真是急死个人,这苏白衣与金翅大鹏到底谁更厉害些?” “应是苏白衣罢,苏白衣排天骄榜第四,金翅大鹏却是第九。万灵天骄榜前十名,每一个名次的差距,都大到常理无法揣度,第四与第九,简直都不知差了多少档了。金翅大鹏虽然血脉异禀,定然也比不过苏白衣。” “可是金翅大鹏在定风渊中有风灵加持,极具优势。他又带着一堆妖兵妖将,而苏白衣不知怎么,却是孤身一人。并且,苏白衣是受伤状态,你们发现没有?” 宾客们又纷纷吸气:“正是如此,苏白衣半身染血,气色萎靡,是受伤状态!” “那这结局,却是难说了。” “嘶!难道说,今夜过后,万灵天骄榜的榜单又要再变?” …… 宾客们议论纷纷,却始终无法得出定论。 而被殷玄一询问的魔猿则做出侧耳倾听状,半晌,湖心水幕中的画面换过了一轮又一轮,苏白衣与金翅大鹏狭路相逢的场景也早就过去了不知多久。 甚至,就连定风渊中的各种画面也早就从水幕中逝去了。 如今占据这些水幕的,却是大周京师,不知哪个场馆中的飞雪舞画面。 画面中,数十名婀娜多姿的舞姬身披彩帛,在漫天风雪中或飞或跃,时而纵身上天,时而俯仰回环。 彩帛在风雪中交错飘扬,曼妙的美人们间或眼波流转,回眸一笑。 真是天地虽雪,春意却浓。 偶尔,水幕中还会出现各种衣着富贵,悠游自在的观舞者身影。 好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模样,与此前定风渊中苍茫惨烈的种种战斗场面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显然,此刻喜宴场上的宾客们也更愿意见这歌舞升平,而非是惨烈战斗。 熊妖的鼓声都更起劲了,他大声叫道:“好!好!哈哈哈!蹑空湖,倒是知我意!美酒佳肴,自然是美人助兴才叫上佳呢!哈哈哈!” 殷玄一放下了酒杯,有些无趣地呵了一声道:“将军阵前半生死,美人帐下犹歌舞。呵呵,这蹑空湖倒是知人性。” 他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对魔猿道:“魔猿兄,定风渊居然告急,这等消息我不知道便也罢了,既已知晓,索性无事,这定风渊的热闹我却必定要去凑一凑。罢了,这喜宴……” 他正要说这喜宴不参加了,侧耳倾听半晌的魔猿却是忽然说:“殷兄弟不必着急离席,苏白衣与金翅大鹏一战,却是苏白衣胜了!” 殷玄一“啊”一声说:“什么?” 魔猿淡淡道:“金翅大鹏输了,一对翅膀都被割走了,妖族大军也退走了。不过,金翅大鹏并未身死,他以双翅为代价逃走了。” 殷玄一便张着口,惊怔半晌后吐出一句:“娘的!苏白衣这小白脸这么猛的吗?” 骂了一句苏白衣以后,殷玄一脸上重新露出了欢畅的笑容。 他立刻又给自己满上酒,也给魔猿满上酒,大笑说:“好兄弟,你这本事非同一般,你有如此有趣的本事,身旁结交者却居然寥寥,这只能说大伙儿都太客气了,这是特意要将兄弟你留下来,单留给我殷玄一结交呢,哈哈哈!” 殷玄一只要有心,说的话真是无一句不有趣。 魔猿听了,当下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一双毛绒绒的猿猴手端起了酒杯,与殷玄一的酒杯叮地一碰。 这一对异族兄弟便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湖心小岛上,宋辞晚则与大青神相对着连饮了两壶酒。 在饮酒的最初,宋辞晚其实做了一个小动作。 便在那些酒液落入咽喉的一瞬间,她收取了一缕酒液放入天地秤中。 天地秤给出解说:【蹑空族玉仙酿一钱,可抵卖。】 玉仙酿:由天地异族蹑空族采蜜酿成,凡人饮之,能延年益寿,修士饮用,能增长真气或气血等能量。 注:能量增长有上限,以修士资质而定。 天地秤的解说很简单,但信息量却不少。 宋辞晚由此知晓了,大公主与三公主,摸约便是蹑空族成员! 只可惜,蹑空族是什么,宋辞晚此前却从未听闻。而天地秤只解释玉仙酿,却并不解释蹑空族。 玉仙酿毫无疑问是个好东西,宋辞晚饮得痛快,心中对大公主与三公主虽然仍有戒备,但也不由得生出了感激之意。 她送出的那一百二十八枚祖龙铸钱,究竟是有何等价值,能值得让她吃上这样的席面? 可惜,关于祖龙铸钱的具体功效,天地秤的解说也同样是十分模糊。 宋辞晚接连饮了两壶玉仙酿以后,丹田中的真气海直接被填满了三成。 再饮第三壶时,玉仙酿带来了真气洪流则开始渐渐细微起来,宋辞晚便知晓,自己此番是到了上限。 她于是放下酒壶,只往自己的酒杯中倒满一杯,又与大青神碰了一杯。 说起来此番遭遇是当真玄奇,初遇这喜宅时,宋辞晚以为自己又要遭遇什么诡异危机,以为此番进入这喜宅中,免不了是要遭到什么惊险的战斗,可实际上,她好像当真就是来吃了个喜酒? 吃个喜酒还不止,好处一大堆,连带着还听到了不少外界难以得知的惊人消息。 热闹的鼓声中,大青神似乎有些醉了。 她与宋辞晚碰了一下杯,声音朦胧地喊了声:“小妹子,咱们满饮此杯!” 宋辞晚笑说:“青神姐姐请。” 大青神带着醉意道:“小妹子,与你饮酒真是痛快,离了此席以后,你我还要常来往,行不行?有没有问题?” 宋辞晚道:“自然没有问题。” 两人又同饮了一杯。 第362章 虺龙拉车,虚空接亲 宋辞晚与大青神举杯相碰,对饮了一杯又一杯。 酒过三巡,宴到酣处。 宾客们互相结识,三五成群,形成了一个个大圈子中的小圈子。 各种热闹的声音纷杂在宴席上,熊妖击鼓,人偶跳舞,灵果仙酿纷纷呈上,欢畅间,忽闻天际一阵丝竹之声,飘飘摇摇,绵延飞至。 这丝竹之声实如仙乐,既优美且喜庆,便仿佛是从那遥远的天空中,有一段柔纱飞扬而来。 喜宴上的迎宾童子高声喊:“新郎来迎亲嘞!” 话音落下时,只见那绵绵丝竹之声的来处,忽有一个喜庆的队伍从遥远天际凭空出现。 那队伍飞在空中,打头的便是两条虺龙拉车! 虺龙,虽非真龙,亦非蛟龙,严格说来,其应当是蛇,而非是龙,龙族也并不承认虺龙是同族。 但即便如此,虺龙的名号里头既然带有一个龙字,那么这虺龙从根本上来说,多多少少仍然带有一些龙族血统。 经过灾劫与进化之后,虺龙甚至也能具备真正化龙的可能。 这迎亲的队伍竟能以虺龙拉车,这排场,这气派,一个照面便震慑得下方宾客们几乎齐齐失声。 就连表现清冷的龙女敖云,都不由得在这一刻转过了头,目光移向那空中的迎亲队伍。 虺龙拉车是为先锋,而后是六匹飞马,再是簪花侍女分列两侧,虺龙乘风,飞马振翅,侍女驾云,后方喜轿连绵如城堡。 更后方,有锦旗猎猎飞扬在风中,还有三百重甲天兵,铁衣寒光,威风凛凛,以作后翼。 宾客中有人轻声说:“那是飞甲军,是允王麾下最为精锐的一支先天军队。虺龙拉车,飞马六匹,这是允王世子迎亲的架势啊……” 原来今日的喜宴,三公主的成婚对象,竟是人族,是大周仙朝允王世子! 关于朝廷的那些事情,宋辞晚身为民间散修,基本上是无从了解的。就算是听过一些只鳞片爪的消息,也都是坊间传闻,既没有准确性,也没有连贯性。 她不知道允王是何方神圣,譬如在朝廷地位如何,辈分如何,封地在哪里,实力又怎样等等,这些,宋辞晚全都是一头雾水。 当然,不论知不知道这些,都不妨碍她作为参宴的宾客在这奇妙的时刻凑这一回热闹。 只能说,今夜这一回喜酒吃的,可真是太值了! 喜宅中,迎客的童子还在高喊:“新郎来迎亲嘞!亲友拦门咯!” 童子的一声声呼喊,惊醒了下方看呆了的宾客们,大家回过神来,听着童子呼喊“亲友拦门”,顿时纷纷发出应和声。 “是极是极,允王世子又如何?今日要迎走咱们三公主,也须得过咱家这一关!” “不过世子若是红包发得够大,咱们也可以不拦,哈哈哈……” 热热闹闹的轰笑声中,天空中的迎亲队伍开始按下云头,向下飞舞。 先飞下来的自然是那打先锋的两头虺龙。 当虺龙摆尾,俯身向下飞冲时,坐在宋辞晚另一侧的龙女敖云忽然将手一抬。 她的掌心处便有一片碧波,忽地倒卷而出。 碧波突出时,乍看去像是一片微缩的小湖,再看去却又仿佛是浩大如海,而再定睛一看,却又能发现,这哪里是什么海?这分明便像是一片无穷的大洋! 看不清边际一般的海洋上方,忽然密密麻麻伸出了无数暗红色触须。 这些触须纷纷扬扬,捆向了打头的两条虺龙。 虺龙虽然威风,又怎能抵得过敖云这位真正的龙女?更何况龙族之间,依照血脉纯净高低不同,上位者会对下位者自然存在一种震慑。 当敖云出手时,天空中那两头虺龙便不由自主哀叫起来。 虺龙的叫声很是奇怪,不像是龙,竟有些像是老鼠一般“吱吱”—— 眼看着那些触须就要将两头虺龙五花大绑捆个结实,却见那天空中,飞行在花轿两侧的侍女们忽而齐齐扬手。 下一刻,纷纷扬扬的花瓣如同雨点般从她们的掌中飘下。 花瓣降落在宾客们的身上,有些直接融入他们的肌肤中,化作灵液滋润了他们的体魄,有些落在他们的掌中,却是变成了各种各样的灵性物件。 有灵果,有灵符,有丹药,甚至还有玉简! 小湖外侧的花园中,便有一名来自幽州刘氏的宾客手持一根玉简,惊呼道:“竟是万木逢春术!世子好大的手笔,这等法术竟也说传就传了!” 湖心小岛上,大青神拈着一颗花瓣变成的丹药,醉蒙蒙的声音陡然扬高,她笑起来:“愿力丹!竟是愿力丹……允王世子,今日娶咱们金三妹妹,可见是当真用了心,好啊!妙啊!哈哈……” 大青神收起这颗愿力丹,衣袖一甩,便在天空中两条虺龙被敖云触须拉扯得直往下坠的这一刻,忽地生出一股稳重的力量,如山似岳般在两条虺龙身下一托。 大青神对敖云笑道:“云姑娘,大喜的日子,咱们便不与这两条小蛇计较了罢?可别乱了喜轿,误了吉时。” 敖云被这一拦,却也干脆。她立刻便将手指一弹,收回了束缚在两条虺龙身上的鲜红触须。 “大青神姐姐说的是。”敖云淡淡笑着答了声。 两条虺龙重新飞回天空拉车,下方的敖云则捏着一枚由花瓣变化而成的灵符,幽幽一叹,随即又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宋辞晚也接到了两朵花瓣,其中一朵花瓣一如大青神手上那枚一般,变化成了一颗愿力丹,另一枚则是变化成了一片树叶形状的奇异灵符。 宋辞晚将两样东西都收进了随身的储物囊中。 迎亲的这个小插曲将喜宴的气氛彻底烘托了起来,接下来喜轿降落,而后,一箱箱聘礼被当中摆开,又送入了湖心岛上的花厅小筑当中。 大公主亲自上前迎接,从那喜轿中走出一名龙章凤姿、器宇轩昂的男子。 这一位便是允王世子,也是今夜的新郎,三公主的夫君! 允王世子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面目颇为英俊,极具特色的一点是,他竟有一双浅金色的眉毛! 第363章 这一夜,允王世子迎娶蹑空族三公主的排场足足延伸到了十里开外。 此处的十里开外乃是实指,而非虚数。 指的是当允王世子落地后,那后方的聘礼从天空中降落,连连绵绵竟足足排出了十里之长,乍看去便似是一条长龙跟随在允王世子身后。 其中珍宝之多,能闪花在场所有宾客的眼。 跟随允王世子一起来迎亲的还有王府长史、礼官等人物,宾客们纷纷说恭喜,在礼官的一声声唱礼声中,身穿红色大礼服,手持金色团扇的三公主以扇遮脸,被众多从人簇拥,款步走出。 真正的婚礼并不在这边举行,譬如拜天地这些环节,都要到允王府才会开始。 三公主持扇走出,只露出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 隔着热闹的人群,允王世子遥遥对她做了个揖,笑说了一句:“娘子,小王来迎娶你了。” 围观人群中顿时又发出了一阵热闹的叫好声。 小青神依偎在大青神身边,适时放出火法,让一蓬蓬绚丽的火光冲上天空,在夜空中层叠绽放。 他的火法烟花越发精美,在夜的幕布上像是开出了一座灿烂的花园。 此情此景,良辰醉人,佳期如梦。 世间一切烦扰都仿佛是在这奇异又梦幻的场景中远去了,宋辞晚甚至都有些遗憾自己竟将大白鹅给收到了灵兽袋中。 修行的意义之一,不就是要见一见这世上所有未见之事吗? 能见而未见,便是一种错过。 不过宋辞晚的遗憾也只持续了片刻,既然错过,便当是无缘。 今日的风景大白鹅虽未能见,但来日还有更多、更长、更远的风景,她们可以一起经历。 生命的道路,本来就是要不停地经历遇见与错过,相识与分别。 允王世子将三公主迎走了,同时跟随的还有一个长长的送亲队伍。 侍女从人多不胜数,嫁妆连绵成长龙,比起允王世子送来的十里长的聘礼还要更长些。 花精奏乐,侍女散花,漫天的烟火中,大公主的声音响亮清脆:“步景行,我家三妹妹今日托付与你,你可千万莫要辜负。若有所负,此后不论天涯海角,三界内外,吾必摄空而至,取你性命,绝不食言!” 允王世子朗声道:“长姐请放心,今日我与娘子成婚,日后必定夫妻齐心,共扶共持,绝无辜负。景行若有不当之处,还请长姐随时前来责罚。” 烟火中,允王世子做下了承诺。 三公主登上了花车喜轿,十里红妆,御空而去。 最后,天际有一颗明亮的星辰升了起来。 那是启明星。 启明星亮了,月光渐渐落于云底,云海翻腾间,天边有朝霞徐徐升起。 喜宅中,宾客们纷纷告辞离去。 大青神也带着小青神与大公主告别,大公主道:“今日虽别,来日随时又聚。待我灵仙酿酿好时,再开宴会,几位妹妹可一定要再来相见。” 这里说的几位妹妹,除了大青神,还指龙女敖云,以及宋辞晚。 此处有个细节又很值得一提:大公主不但称宋辞晚为妹妹,称敖云为妹妹,甚至称呼大青神,她也称妹妹。 大青神乃是青瓶山的伴生之灵,岁月之古老,很可能她还经历过上一个灵气潮汐。 一次灵气潮汐便是八千年,如此说来,大青神至少也有八千岁了! 而这位蹑空族的大公主却口口声声称呼八千岁以上的大青神为妹妹,那么她究竟是什么年岁?活了到底有多长? 八千年啊,炼虚期天仙都够死上两轮了,大公主的存活年限真能有这么漫长? 三公主与大公主同族,她却嫁了短生种的人族,也不知道允王世子今年的实际年龄到底是多大? 这些发散思维的胡思乱想在宋辞晚脑子里转了个圈,随即又被她抛在了脑后。 她与大公主、大青神等几位好姐姐约好了来日再会,大公主又送了两壶玉仙酿给她。 大青神则送了一只葫芦给宋辞晚,并对宋辞晚说:“这是我那山上的特产,这一枚酒神葫芦专司酿酒,放入灵花灵草与山泉水,使其吸足日月精华,三日可酿一壶酒。 酿出来的酒虽不及玉仙酿那般灵效非凡,但在口味上却是各有各的惊喜。你收下,来日咱们再同饮。” 小青神嘟嘴说:“阿娘,你太过分了,就知道喝酒……” 大青神抚着他的小脑袋嘻嘻笑:“是呀,阿娘就爱饮酒,这可怎么办呢?” 眼看小青神嘴巴噘得都能挂油壶了,大家不由得便又一齐笑了。 笑声中,宋辞晚送了一件极品法器星云梭给小青神当做回礼。 这是一件飞行法器,当初好像是卖出了二公子某位侍女的法器才得到的。 宋辞晚如今拥有了空间跨越的能力,对于空字符的领悟更是又上一层楼,这种法器级别的飞行物,她已经用不上了。 说起来,她现在标配都是法宝,原先获得的众多法器如今都在天地秤中吃灰,此时拿出一件来送给“小朋友”,倒是刚刚好。 如眼前的大青神等人,大家都是见惯了宝物的,一件极品法器,放在外头能在练气期级别的修士中掀起血雨腥风,在此处,大青神也只是拍拍小青神的脑袋,笑说:“既是你宋姑姑送的,那便收下罢,拿去玩,别乱跑。” “众人”说说笑笑,直至东方既白,朝霞漫天。 喜宅的场景在朝阳的光芒下如同一片泡影般,渐渐淡化褪色,直至某一刻,忽然消散。 大公主的清脆笑声似乎还残留在空气中:“酒神葫芦的酒呀,改日我也要尝一尝,看看人间的日月晒出来的能是什么滋味?嘻嘻……” 笑声滚滚而落,如同玉珠跳动,倏忽间又隐没在空气中。 宋辞晚恍惚像是穿过了一层什么奇怪的薄膜,再抬眼一看,只见眼前荒郊野岭,绿树成荫。 天空中的阳光灿烂又温暖,此前的那场婚宴倒好似是幻梦一般。 一切踪影皆不见。 人声远去,烟花空绽,是耶非耶?是真是幻? 第364章 凡尘中有人心上开花 宋辞晚在朝阳下将大白鹅放了出来。 大白鹅睡了一觉,眼前的天色莫名就从深夜变作了早晨,它踉踉跄跄在地上拍了几下翅膀,扭过头冲宋辞晚懵懵懂懂地发出“亢亢”的叫声。 宋辞晚微笑轻抚鹅背,给它顺了顺气,道:“大白,天亮了呀,你睡够了吗?” 大白鹅:“亢亢亢!昂昂昂!” 它扑扇着翅膀在清晨沾满露水的草地上打了个滚,雪白的鹅毛上顶着几根细碎草屑,虽无人言,又仿佛是在说:我是那等贪睡的鹅吗?哼哼,晚晚可别小看了鹅! 它昂着脖子,神气活现。 鹅掌踱步,鹅翅轻扇,它间或扭转脑袋,用自己扁扁的鹅嘴叨住宋辞晚的衣角,催着她前行。 似乎又是在说:晚晚快走呀,你看那前头阳光正好,我们快冲! 在它的世界里,没有什么真真幻幻,只要跟在宋辞晚身边,前路就是真实的。 迎着朝阳的方向,宋辞晚被大白鹅拉着奔跑了一段路。 以她的速度,原本是根本不需要奔跑的,她能轻轻松松便以闲庭信步的姿态瞬间前行数十丈、甚至是数百丈的距离。 若是用上空间跨越之术,她甚至能一步三十里—— 不,现如今不是三十里了。 宋辞晚昨夜参加那喜宴,既获得了浑厚的真气,填补了丹田的空虚,又在不知不觉间顿悟到许多东西。 两相叠加以后,她的灵觉范围又有扩大。 宋辞晚有种感觉,她确定此刻的自己只要愿意,甚至可以一步跨越到六十里以外。 当然,日常行路,所见皆是风景,空间跨越这种事情,没有必要的话宋辞晚也不会随便施展。 她被大白鹅拖着走,迎着朝阳大步奔跑,像是一个还未曾修炼的凡人,以自己的一双脚,一步一步地去丈量这旷野的风光。 大白鹅兴奋呼喊:“昂昂昂!鹅鹅鹅!” “大白!”宋辞晚在后方唤它,也与它一同,在朝阳升起的路上留下了长串的笑声。 岁月若是漫长,亦当为此刻笑声铭记。 穿过旷野,穿过河滩,穿过前方葳蕤的秋芦苇。 远处城池的轮廓已经肉眼可见,还有摇荡在四面八方水路上的一艘艘大大小小的船。 大白鹅停下奔跑的脚步,站在一处水滩边,看呆了。 原来翻过天龙山以后的世界是这样的! 可怜大白是小城里长大的家鹅,从前只当自己是一只旱地鹅,又哪里见过这样纵横发达的水世界? 当宋辞晚带着大白鹅从一片芦苇荡后方穿过,站立在一条小河的河头时,远远地便有摇船的人操着一口当地的乡音在喊:“小娘子要渡河吗?” 大白鹅:“嘎嘎嘎!昂昂昂!” 它欢喜无限,不论人家说什么,喊什么,它都回应得无比积极。 站在这一片连绵的水域边上,大白鹅恍惚竟有种血脉沸腾之感,仿佛是身体某种本能的东西,在此刻萌动着、冲撞着,要向上生长,要开出细芽。 它是鹅,鹅是亲水的呀! 另一边,问着宋辞晚是否要渡河的船家摇动着船橹,已是咿咿呀呀地向着这边靠了过来。 离得近了,只见那站在船头上摇船的是个面有风霜的中年妇人,这妇人拿灰色的布巾包着头,脸上露出乡民的淳朴笑容:“小娘子,渡河吗?我这里送到汇江城,只收五文铜钱。” …… 风灵郡,汇江城。 这是一座水上的小城,虽然只是县城级别,但因为其水系发达,四面八方总有远道而来的人们在此处交汇,时日一长,汇江城便格外繁华了起来。 与宋辞晚当初呆过的小城宿阳相比,汇江城之气象,不可同日而语。 最有特色的是,汇江城中水路多过陆路。城中的建筑大多建在水上,城外的道路也多为水路。 一条又一条,纵横交错的水道,若非是有当地人带路,极有可能是人在水上转个半天也转不到进城的入口。 宋辞晚便带着大白鹅上了船,稍远处徘徊的一些船上,顿时便发出了似惋惜又似打趣的各种声音:“又叫虎子他娘抢了生意,我说,他文婶子,你这手脚咋那么麻利呢?咱们这些人里头啊,就数你摇船速度最快!” 被称作“文婶子”的摇船妇人笑回了句:“我多生了两只手啊,要不怎么就我最快?” 这一句调侃立刻便激活了水上的气氛,各处船中都传出了笑声。 文婶子当然并没有多生两只手,但她的手脚格外麻利倒是真的。 宋辞晚带着大白鹅上船以后,从那船篷里却是探出了一颗秀秀气气的小脑袋。 紧接着,一个小身影从那乌篷里钻出来,原来是个看起来约有八九岁的女童。 女童细声细气招呼宋辞晚道:“姐姐,这里来坐罢,我娘摇船大约一刻钟便能将你送到城门口。” 宋辞晚下意识启动了自己眼中的法宝青冥之眼,将船上的妇人与女童都扫视了一遍。 这一扫,确认无误,两位都是凡人。 宋辞晚心中对于自己方才的举动却是生出了哑然失笑之感:人的心理也真是有意思,以她如今的修为,哪怕不动用法宝也能轻易分辨出眼前是人是诡。毫无疑问,汇江城就是正常的汇江城,汇江城边上的凡人也都是正常的凡人。 可是宋辞晚稀奇古怪的事情遇多了,以至于如今遇到一些正常的,她竟还会莫名生出怀疑。 总觉得太正常了倒好似是不正常! 可见人的潜意识是当真会驯服自己,危机经历得多了,什么时候不危机了,竟还不自在。 但实际上大周仙朝的统治如今依然有力,真要是到了处处遇诡的程度,这大周怕不早就崩塌了? 宋辞晚并没有跟着小姑娘进到船篷里,却是站在船蓬外边,看着里头的布置,面露惊异之色。 只见那乌篷之中,有两只蒲团一只小几,小几被擦得干干净净,蒲团是用芦草编的,如今都脱了毛边—— 这些且都不算什么,真正令宋辞晚惊异的是,挂在乌篷两边有几块粗织的土麻布,那些麻布全是以各种碎布头拼接而成,而在那一片片拼接成片的麻布上,却是连绵绘制着一个个活灵活现的飞天女仙! 这些女仙或是飞身举云,或是临水照花,或是竹林下棋…… 每一个都独具特色,或是娴雅、或是娇俏、或是端庄……种种姿态,不必枚举。 绘制她们的线条统一都是墨色,看得出来,这墨色不像是水墨,倒像是被烧得碳化的枯枝子给削成了尖细的笔头,而后才绘成了这些形态各异的美人儿。 绘画者笔法精美有致,炭枝的线条有粗有细,有轻有重,远近勾勒,组成了这一幅幅生动的美人图。 似这等美人图,不论是在其他什么地方看到,或者是富贵家宅中,或者是街边店铺里,又或者哪怕是在落魄书生的书摊上,都没什么好稀奇的。 可是,眼下,宋辞晚分明是随意搭乘了一艘凡人的小船。看得出来,这小船出自民间底层的渔民家,摇船的妇人眼神虽然亲切,可她的脸上沟壑纵横,每一道皱纹都仿佛是写满了岁月的艰辛。 船舱里走出来的小姑娘身上衣裳虽然浆洗干净,但袖边磨毛,鞋头顶脚。她见宋辞晚不进乌篷,于是从船舱的另一边拎起个小水壶。 水壶被温在一个简陋的泥炉上,小姑娘拿出一个杯子,倒了杯温水,双手举杯呈给宋辞晚道:“姐姐,你喝水。” 看得出来乖巧懂事,家教很好。 宋辞晚接过了水杯,目光又落在了乌篷两侧挂着的那些画上。 这等画作,与眼前的乌篷船实在是格格不入,难以想象这些画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尤其是,这些画上的美人,宋辞晚其实看着熟悉得很! 其形态面貌,分明与宋辞晚当初收走的那幅“烂柯春秋图”上的美人们极为相似! 眼见宋辞晚的目光一直落在乌篷两边的挂画上,乌篷中的小姑娘不由得小心问:“姐姐,你看这些画,这些画……是不是画得挺不错?” 宋辞晚点头,给予赞誉道:“的确画得很不错……不,不是不错,是很好,是极好!” 烂柯春秋图是有灵性的法宝,原画乃是探花郎苏白衣所作。 当然,苏白衣又是仿照大儒郁春秋的江山美人图作的画。 这些渊源且不提,只说这乌篷船上的画。 在宋辞晚眼中,这些画中美人已经堪称是鲜活之极。 只除了作画之人或许只是凡人,因而画成之后无法如同烂柯春秋图那般生成异象以外,若单单只论画作的灵性,宋辞晚甚至觉得,这乌篷船中的几幅画,完全不输苏舜之画! 这是十分不可思议的。 须知苏白衣不但是当朝探花郎,他还是万灵天骄榜上排行第四的顶级天骄! 这等人物,他的才华已经足以沟通天地,他的画,若是注入才气,必能如传说中的神笔马良之画那般,在现实世界中生生活过来。 拿苏白衣与民间不知名的画手相比,若非此刻亲眼所见,宋辞晚都要觉得这怕不是有人在说梦话? 却见对面的小姑娘忽然欣喜起来,她微微仰着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宋辞晚,脆生生道:“姐姐,你当真觉得这些画,画得极好?” 与此同时,宋辞晚身边天地秤浮现,却是收到了来自小姑娘的一团气。 【人欲,凡人之欢欣、喜悦、激昂,一斤一两,可抵卖。】 宋辞晚:…… 只能说,可真是个小孩子,这么容易激动。 她笑道:“是画得极好,是谁画的?是你吗?还是你亲近的人?” 宋辞晚随口笑问,当问到“是你吗”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的语气是带着善意调侃的。宋辞晚潜意识里并不认为这画会是眼前的小姑娘所画,她毕竟太小了。 却见小姑娘笑弯了眼睛道:“姐姐,这些画是我娘画的呀!是我娘画的,她画得可好可好啦!” 一边说,小姑娘一边将双手放在身前,比划了一个夸张的姿势。 大白鹅昂起头,与她应和:“昂昂昂!” 宋辞晚却是惊住了,她转头立刻看向站在船头摇船的文婶子。 这位文婶子头包灰帕,身穿灰衣,皮肤黑黄,腰身有着劳动人民的粗壮,当她转过头来时虽然笑得亲切,但她脸上的风霜是掩也掩不住的。 这样一个形象的中年妇人,无论她出现在哪里,只怕都不可能有人能将她与画师这样的称号联系在一起。 便是普通的画师都不可能,又何况是仿照烂柯春秋图,绘制出如此生动画作的大画师? 文婶子见宋辞晚看自己,当即面露赧然,对她笑道:“小娘子,你莫听我家这妮子胡扯,我这画呀,也就是自己瞎琢磨,随便画的,哪里敢当什么画得好?” 言下之意,她是承认了这些画的确是出自她手。 宋辞晚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是脱口问:“婶子,你为何会画这样的画?” 这个提问,主要是在于文婶子的画中美人居然与烂柯春秋图中的美人极为相似。 文婶子倒是老实回答道:“嗐,我这不是,打小就好颜色,喜欢画美人儿嘛……小的时候就爱捡着树枝子在地上乱画,也画不出个什么好看来。” 她一边摇船,一边呵呵笑说:“我也不画旁的,单只画美人。前段时间,那城里头到处传,许多书生都仿着苏探花的美人图,画出了能够从画上走下来的美人呢!” 文婶子惊叹:“那可真是不得了,我送人进城时,也远远地瞧见过,当时就心痒难耐了,回来就照着那画儿呀,画了这么几幅画。” 一说起画画的事,文婶子就打开了话匣子。 天地秤浮现,也采集到文婶子的一团气:【人欲,凡人之喜、痴、爱,三斤九两,可抵卖。】 文婶子还在滔滔不绝说:“我都是瞒着家里人,带着我家妮子在船上的时候,我才悄悄画的,要不然他们倒要骂我闲得慌。” 她又笑吟吟地:“小娘子,得你今日一夸,我这画呀,就没白画!” 第365章 人要学会成熟,并不是不喜欢天真 宋辞晚在文婶子的船上又见识到了这个世界奇妙多彩的一面。 倘若不是亲眼所见,以宋辞晚从前的认知,是真的想不到这世上原来还有这样的人。 她明明生活在最贫瘠的乡野中,无人托举,无人教导,甚至在她的四面八方可能还遍布着种种无人能见,却又习以为常的枷锁。 宋辞晚问文婶子:“婶子,你画得如此这般好,难道从前就无人夸你么?” 文婶子一边摇船,一边笑答道:“夸什么呀,不当吃不当穿的,画这东西还耽误时间,还费炭,还费布。嗐,我家里那些人呀,见了不骂我都是好的咯,哪里还有夸我的?怎么可能?” 说到从来无人夸赞的时候,文婶子的语气中虽有叹息之意,但她的神情中却又分明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豁达。 或许是从未有人如此真诚热烈地夸赞过她的画,文婶子有了倾诉欲望。 打开话匣子以后,都不必宋辞晚再多问,她自己又说:“我小的时候啊,我阿奶叫我到灶间烧火,我蹲在那个灶头边上,见到了烧黑的柴禾,就忍不住拿柴棍儿在灶台边上画小人。 那时候我们村里最好看的姑娘要数孙童生家的小女儿,我就爱偷偷地画她。 刚开始画得不像,我阿奶骂我鬼画符,又骂我不好好烧火,拿着笤帚将我从村头追到村尾。村子里的人就笑话我,说我生得像柴棍人,也爱画柴棍人,长得丑想得美! 小娘子啊,不瞒你说……” 说到这里,文婶子脸上又露出几分羞赧之色,道:“我也有羞耻心的,从此就算是再怎么忍不住,也不好在人前画画了。顶多是悄悄躲着在沙子地里,泥巴土里……各种背人的地方画一画。 就算还有人撞见我在画画,我也不承认,我阿奶打我,我就躲,我阿娘骂我,我啊……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如今,我也成了别人的娘,别人的奶。我大儿子都二十岁了,小孙子也有两岁咯! 年轻的时候,因为我爱画,耽误干活,我男人就没忍住想对我动手。我呢,也不怵他,就跟他对着干。两口子天天干仗,干得多了,他管不着我,就唉声叹气。 成天对着一个爱叹气的,这谁忍得住?那我就、那我就还是只好躲着画啦!现今,我儿媳妇生了孙子,她也忙,她也难,家里家外什么都不少做,这不,她也看不惯我爱画。 我思来想去,最后找到一个营生。我啊,就找艘船,带着我这小妮子躲到船上画,又能画画,又能打鱼,有时候也载客,挣个三瓜俩枣的,有进项拿回家去,总算是能对这一大家子有个交代了!”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因见宋辞晚听得认真,她便说得格外起劲。 要说什么样的倾听者最能令人敞开心扉? 细想来,倒未必一定是句句能有言语回应的那一种。 如此刻的宋辞晚这般,神情认真,句句倾听,目光中有温度,眼睛里有善意的,有的时候反而更容易直击到倾诉者的心灵。 宋辞晚在倾听中又接连收到了文婶子的两团气:【人欲,凡人之喜爱、苦闷、执着,四斤一两,可抵卖。】 【人欲,凡人之苦闷、迷茫、执着,三斤二两,可抵卖。】 …… 原来,文婶子的内心深处其实也并不像她此刻所表现的这样豁达。 她的心中更存在有许多的苦闷与迷茫! 只是她将一切生活中的苦涩都深深压在心底,这种自然而然的自我开释能力,甚至可以称得上胜过世上多数修行者了。 修行之路,不论习武、修仙,还是读书修佛,都难免要经历种种心境的洗练。 只是不同的道路对于心境的要求或许高低不同,方向也有差异,此处不必赘述。 此刻宋辞晚感慨的是,世间有太多的修行者圆融不了心境,以至于到后来要么修为永无寸进,要么早早枯萎而死—— 这些都还算好,最可怕的一种是,正道入邪、入魔! 逃不脱心中的贪嗔痴恨,躲不开意识深处的执念纠缠,最终走上种种恐怖道路。 这样的人宋辞晚见得太多了,不论是高高在上如二公子,还是乡野民间,譬如古家村的那个骷髅修士。 又或者是久远一些的,那些在幻冥城中被种种魔念痴缠的生灵…… 开释是需要大毅力,大智慧的。人心动念,一个瞬间尚且可以有千百种变化,更不必提,在生活的种种纠缠下,人的念头会有多少种变动了。 要保持一种纯粹的初心与热爱,不因世俗低头,也不被戾气沾染,既在对抗中生存,又在生活中融入,这是何等珍贵难得! 难怪先贤要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宋辞晚只觉得,自己此刻在路上所见所遇,果然胜过听无数故事,念百千经书。 正所谓见贤思齐焉,便如此刻。 宋辞晚听着文婶子说话,收到了她的几团人欲,但这些却并不是宋辞晚真正的收获。 甚至可以说,这些微不足道的收获,对此刻的宋辞晚而言其实是完全不值一提的。 坐忘心经在她的体内默默流转,宋辞晚只觉得,这门功法从未有哪一刻,如此刻这般圆融过。 她的身体里,她的经脉中,甚至是她的灵魂深处,都仿佛有许许多多的暗伤被抚平了。 虽然在此之前,宋辞晚从未觉得自己受到过什么暗伤,又或者说是,她从未察觉到自己从前受过的一些伤原来还积存在身上,未曾痊愈。 但实际上,这些伤确确实实存在。 不论是她为修炼雷火噬身诀而受到的种种肉身损害,还是……她这一路走来,听过、见过、经历过的那些东西在她心上留下的痕迹—— 是的,她其实并没有自己从前所认为的那么坚不可摧。 初初洗妖时,见到种种人间惨剧,她虽自我告诫要明哲保身,然而内心深处又何尝没有伤悲? 化作神使时,见到种种人间疾苦,她亦遵从原则,只管眼前伸手能及之事,只救有心自救之人,然而世事多艰,生而为人,她又岂能毫无触动? 至于后来所经历的种种,就更不必多提了。 人要学会成熟,并不是人不喜欢天真,只是这个世道容不得天真罢了。 宋辞晚道:“婶子,从小到大,甚至如今年过半百,都还要受到种种管制,你不觉得难过吗?” 文婶子眨了眨眼睛,似乎是要眨去眼角的些许干涩。 她呵呵笑说:“实在话,也不是没有难过的时候。有的时候我还想着干脆将那一大家子扔下,带着我这小女儿跑到再没有人管束我们的地方去。 从此以后,我想怎么画就怎么画,我家这妮子也不必被她嫂子嫌弃……” 说到这里,文婶子似乎自觉失言,语气就停顿了下。 然后她又道:“可是这不成的,如今这世道,咱们这里可算是难得的太平地界。靠水吃水的,饿不死,已经胜过许多可怜人咯! 再说了,我就这点力气,我家妮子更是小人一个,出去了能有什么好?那外头,又是妖又是魔,又是什么鬼鬼怪怪的,我能护得了她什么?我连我自己的护不住! 嗐,大半辈子了,也就这样。都算不得什么,总归我如今还能偷偷在这船上画呢。” 说到这里,文婶子更是乐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得像是一个偷到了蜜糖的老小孩,一个看似憨厚笨拙,其实又灵巧之极的老小孩。 或许生活于她而言,处处都是枷锁。 这些无处不在的枷锁,就像是一片片沉重的泥泞,拽着她、拉着她、想要将她永远沉毙在黑暗中,不能探出头来,自由生长。 可即便如此,她的眼睛里却似乎永远能都看到黑白世界里没有的色彩。 她在深沉的黑夜中奋力向上探出了自我的芽尖,在贫瘠的土壤中,于无人能见处,悄悄开出了自己的花朵。 她的抗争也是无形的,看起来悄无声息,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对抗,也没有什么荡气回肠的精彩故事,但这种无形,又是如此的平凡而有力,如此的绚烂多姿! 宋辞晚曾经深深认可一段话: 如果天空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 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 如果自觉无力发光的,那就蜷伏于墙角; 但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 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 不要嘲讽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热情的人们; 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 宋辞晚在这个世界见过太过的黑暗与扭曲,不论人、妖、诡、魔,都曾因世事纠缠而变得面目全非,可是,这个世界上,也永远都不缺少那些真正懂得热爱的人! 从此以后,她或许会一如既往坚持自己的原则。以明哲保身为前提,只做力所能及的善良。 但她想,有了这样珍贵的遇见,至少她要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麻木! 当她抬起头去看看这个世界的天空时,她要永远都能见黑暗中的一丝光亮。 坐忘心经无声流淌,第二层的心法被宋辞晚修炼得熟极而流,不知不觉便形成一种圆融满溢的状态。 一种将要突破到化神的强烈感觉再次来袭,宋辞晚又尽力将其压制。 现存的魔灵戾气抵卖完成之前,总之她是不可能突破的。 早早突破了,那有可能抵卖到的几十万年寿元岂不就白瞎了? 更何况她的丹田仍然没有填满,所以,突破是不可能突破的,只能一再压制,让根基再浑厚一点了。 宋辞晚问:“婶子你的画画得这么好,从前你就没想过要卖画换钱吗?” 这一问,文婶子顿时一怔道:“卖画换钱?” 她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连船都顾不得摇了,只连忙腾出一只手来,急忙摆手道:“哎哟,小娘子你这可真是太过抬举了,我这画……我这画你夸一夸也就罢了,旁人哪里看得上眼?” 这话说的,宋辞晚顿时反问道:“旁人看不上眼的东西,我却夸了又夸,婶子这意思,莫非是我的眼光远不及旁人?” 文婶子立刻手忙脚乱:“啊呀,小娘子啊,婶子不是这个意思!嗐,你你你,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呀……” 宋辞晚当即一笑:“那婶子的意思便是,旁人的眼光远不及我咯?” 文婶子:…… 她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便只能左手把住船橹,右手在自己头巾上抹了又抹。 而后换了一只手,又将右手把住船橹,左手在自己头巾上抹了又抹。 天地秤再次浮现,采集到她一团气:【人欲,凡人之喜悦、欢欣、羞惭,四斤三两,可抵卖。】 宋辞晚微微笑道:“事实便是如此,旁人眼光远不及我。婶子,你这画愿意卖吗?若是愿意,我出钱买了如何?” 文婶子“啊”一声道:“小娘子,你可莫要逗我了,我这画,你看这画布都全是碎布头拼起来的,我也没有那些什么墨啊彩啊的,全凭几根炭枝子乱画一通。虽说是画得有些像吧……” 说到这里,她一咬牙,一跺脚道:“小娘子,实话不瞒你,前不久,其实我、其实我悄悄进了汇江城,试着卖过画。那些看画的,无有人不笑话我的……哎呀,总之你不要买,这画不值当什么! 你若是,若是当真喜欢,我送你几幅……不、一幅,一幅就好!” 话音一落,文婶子却是满面通红。 宋辞晚只道:“婶子,你可太过于低估自己了。总有一日,你的这些画会是无价之瑰宝。我看你呀,不肯卖我,非是觉得自己画不好,这分明是舍不得卖呢! 婶子你开个价,不然我不信你愿意送画。” 文婶子又“啊”道:“这、这……”她便呆呆地,冲着宋辞晚伸出了五根手指。 伸了五根之后,她又慌忙缩回去两根,最后比划了三根手指在宋辞晚面前。 宋辞晚便从自己的储物囊中取出了三个小银锭子,她道:“三十两一幅吗?婶子愿意卖几幅?” 第366章 从来没有道与理,会规定才华一定属于谁 小船上,当宋辞晚说出“三十两一幅画”时,她的身边却是陷入了一种久久的安静中。 一直过了好一会儿,当水面一阵风吹过,水中有小鱼忽而跃起,溅起一片水花落到了船板上,大白鹅兴奋地冲到船沿边上,伸出鹅颈张嘴一叨,便精准无误地将那条小鱼叨在口中。 这个时候,宋辞晚才听到先后两声惊呼。 “啊?”惊声反问的是文婶子,“小娘子你说什么?” “啊!”惊喜尖叫,然后又连忙捂住自己嘴巴的则是文婶子的女儿小妮。 紧接着,是两团汹涌的人欲。 【人欲,凡人之惊喜、迷惑、茫然,五斤二两,可抵卖。】 气逾五斤,文婶子激动又茫然。 【人欲,凡人之惊喜、欢欣、鼓舞,四斤三两,可抵卖。】 心思更简单的则是小妮,她几乎只有喜悦。 宋辞晚故意皱眉道:“婶子,三十两一幅是不是太便宜了?其实也是……倒是我冒昧了,我该说三百两才是……” 事实上,如果单单只用金银来衡量,宋辞晚认为这些画是无价的。 但以文婶子目前的境地,宋辞晚也不宜在画上开价太高。 太高的话,反而有可能是害了她。 不论是穷人乍富,还是小儿抱金都很危险。 好在他们此刻是在船上,旁边没有其他人,而在向文婶子开价的时候,宋辞晚便已是施展御风术将四周风声都屏蔽了。 这种关于风的小妙用,有些类似于声音传播阻断术。 宋辞晚在最近悟性萌发后便自然而然领悟了,都不需要再新学什么法术。 文婶子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只能连连摆手,结结巴巴:“不、不用,不用三百两!三十……小娘子,三十两就好,很好了。” 说着说着,她的脸烧了起来,又是叹又是羞道:“亏心的嘞,这画,破布拼的,还卖三十两一幅,哪好意思哦,三两一幅都不好意思啊……” 宋辞晚摇头道:“婶子,你看这眼前水域,茫茫百千船帆,远看水天一色,美不美?” 文婶子一怔道:“美,自然是美极了。” 宋辞晚道:“那请问婶子,这水下的河床是什么样的?” 文婶子是水边长大的人,见过汇江城边水域的枯水期,当即脱口道:“这河床,不是淤泥便是深洞。” 说完这一句,她想到了什么,自个却是一惊道:“小娘子,你莫不是想下水去看看?哎哟,这可下不得呀,这水底下的危险,咱们这河边上最厉害的水猴子都不敢说能控得住呢!这水是真下不得,千万下不得!” 宋辞晚道:“婶子误会了,我不是想下水,是要请婶子想一想,这河底下虽然尽是淤泥与深洞,但也不耽误水上风光的美妙,婶子想想,可是这个理?” 文婶子一怔道:“是,还真是这样。” 宋辞晚道:“大自然尚且如此,似那织锦华美,吐丝的春蚕却要经历种种小虫形态的丑陋,似那蜘蛛斑斓,可越是色彩艳丽斑斓的蜘蛛便越是有毒。 山川大地,每一寸泥土都不是好看的,可世间的秀美苍翠,姹紫嫣红,都要从泥土中结出。 美丽从来就没有规定一定要来自哪里,凭什么拼接成的画布就画不出一等一的佳作?” 她的语气只似寻常闲聊,一点儿也不激昂,但听到这里,文婶子却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像是有一片洪钟大吕,在连绵响起。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从来没有! 【人欲,凡人之喜悦、迷茫、激动,四斤九两,可抵卖。】 文婶子不知道,宋辞晚在与她说话时,亦在无形间施展传法之术。 她听到的,并不仅仅只是普通的激励,而是一位万灵天骄榜上的天骄在向她传法! 她的事迹触动了宋辞晚,宋辞晚也在黑暗中向她探出一缕光,为她传播道的种子。 这亦是缘法。 宋辞晚道:“从来没有道与理会规定,世上一定要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拥有价值。婶子,才华没有定向。 有些人生来金娇玉贵,拥有种种上好的条件,能用上等的宣纸,最好的笔墨,在家有奴仆,出行有车马,可谓是烦扰全无,只需一心进学。 可是这样的人就一定能画得出惊世的画作,写得出锦绣的文章吗?” 文婶子想说:当然可以!有这么好的条件,那不是地主老爷家的公子小姐,就是神仙门派的弟子,怎么能不可以呢? 但是她的话到了嘴边,却不知怎么竟反驳不出来了。 只因到这一刻,她心中情绪激荡,已经有一种情感在酝酿萌发。 这使得她虽有万千言语,可又偏偏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只能微微张着口,双手撑在船橹上,呆呆地看着宋辞晚。 宋辞晚道:“婶子你其实也知道,再好的条件也不一定能结出锦绣的果实。毕竟这世上从来不缺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而庸庸碌碌读一辈子书,最后却什么名堂也读不出的读书人,更是多不胜数。 否则,这世上又哪来的落魄书生?呵,落魄的、庸碌的、一事无成的读书人可太多了……那么多人学书画画,能够脱颖而出的却终究只是少数,婶子你说是不是?” 文婶子连连点头,虽然说不出话,可是神情之激动,已经不需言语表达。 宋辞晚道:“婶子,世之奇诡瑰丽,常在险远,在人所不能及,不能想,不能见。而这些,其实你都有。 你只是因为自己做到了,便只觉得稀松平常。你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多难得啊! 但你只想想,你身旁的那些人。且不论男女老少,只说与你同村的乡邻们,又有谁能数十年如一日地坚持热爱一件事情,不论何等艰难险阻、世俗压迫、生活磋磨,都始终保持热情,苦心钻研,从不动摇? 你质疑自己,质疑你的画,又可曾问过你手中的笔,你执笔的手,你笔下的人?” 文婶子只呆在原地,船也不摇了,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激荡潮流中。 她就好像是一个身处在波涛最深处的人,明明已经乘着一股浪,来到了浪尖的顶端,只需要一个俯身,她似乎就能冲过那高高的浪潮,去向更为广阔的远方。 可是在那浪涛的最前方,又分明是存在着一层无形的隔膜。 这层隔膜轻薄无比,可是站在隔膜这一边的文婶子,却是不论如何焦急,亦始终难以将其穿透。 宋辞晚以“道”字诀加持她身,又取出十八个小银锭子塞到了她手里。 文婶子呆呆接过,眼睛睁得老大,嘴唇哆哆嗦嗦,只是仍然说不出话。 宋辞晚微微一笑道:“这是一百八十两银子,照三十两一幅,买你六幅画,婶子,这没问题吧?” 文婶子哆哆嗦嗦道:“没、没……” 她的情绪激动到了一个顶峰,在某个临界点汹涌澎湃着,以至于半点也不外泄,一时间天地秤都难以采集。 倒是旁边的小妮目睹了这一切,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人欲滚滚而来:【人欲,凡人之激动、欣喜、害怕,三斤九两,可抵卖。】 【人欲,凡人之喜悦、激动、担忧,二斤六两,可抵卖。】 【人欲,凡人之喜悦、激动、忧愁,一斤九两,可抵卖。】 …… 小妮小小年纪,这时候除了喜悦,竟还有害怕担忧,也是有意思。 宋辞晚走到她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小妮,姐姐买了你娘六幅画,你便将这船舱中的画都取来给姐姐好吗?” 六幅,正好是船舱中挂着的,所有用碎布拼接成的画。 小妮一下子跳起来,激动道:“姐姐,我这就去取,你等等我!我马上就好!” 她一弯身回到船舱中,立刻就像是一只勤劳的小蜜蜂般忙碌起来。 很快,她就将挂在船舱里的六幅美人图都收拾了出来,递给了宋辞晚。 一边递,她还脆生生说了句:“姐姐,你的画!” 宋辞晚含笑接过,欣赏了片刻后,便将其收入了自己的储物囊中。 这个全过程,文婶子都情绪汹涌,说不出话。 宋辞晚收好了六幅单张的美人图,又从天地秤中取出从前囤的几匹麻布,以及一捆干柴—— 这些东西都是宋辞晚在宿阳城中时,通过各种人间的零碎抵卖得来的。 最开始,她刚得到天地秤没多久那段时间,身边也没有太多的、有价值的可以抵卖的东西,为了不浪费天地秤每日刷新的抵卖次数,她便抵卖过许多乱七八糟的凡俗物品。 什么大米干粮、木炭碎布之类的都还算正常,当初为了测验天地秤的具体功效,宋辞晚甚至还卖过街边的破石头,以及大白鹅的粪便! 咳……鹅粪什么的,便不必过多言说了。 宋辞晚取了麻布与干柴,轻轻抬手一点,其中一根干柴就被凭空抽了出来,然后那柴禾顶端燃烧起来,烧到炭化,火焰熄灭,宋辞晚便将其送给文婶子。 文婶子呆呆接过,宋辞晚先前拿十八块银锭子换取她的六幅画,那时候文婶子就是呆呆的,但那时候的呆,与此时的呆,从情绪上来说,其实又是截然不同的。 此刻,文婶子的呆更多是体现在一种“这个小娘子原来是个小神仙”这样的惊诧念头中, 她都懵了,极致的惊讶中,又生出一种“原来如此”的喜悦感。 宋辞晚塞了树枝给文婶子,又抬手一点,一匹长而阔的麻布便凭空在这船上展开了。 她没有说话,只对着文婶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文婶子咽了咽口水,放开了手上的船橹,一步步走到这匹展开的麻布面前。 她伸出自己的粗糙的手掌摸了上去,麻布是凭空悬浮的,但文婶子伸手摸到上面,却只觉得触手十分稳当。 摸起来,这麻布就好似是展开在一张平整的桌面上那般,半点也没有凭空飘浮的空荡感。 手拿着炭枝,又摸到了熟悉的麻布纹理,文婶子纷乱的情绪终于渐渐平复。 一种深刻在骨子里的热爱,却在这一刻,冲破了所有疑虑,所有复杂,所有胆怯!翻山越岭,跨海浮浪,冲到了她面前。 这可是一整块麻布! 一整块展开在她面前,没有碎布拼接,没有老旧痕迹,没有深浅不一,没有脏污斑驳的……可以任由她自由作画的麻布! 文婶子再也按捺不住,她举起手中的炭枝,开始大笔勾勒。 是的,是大笔勾勒。 她的画作线条看似精细有致,可是在作画的最初,她的笔法却是狂放恣意的。 没有框架,没有规则。 是的,本来就没有人告诉她,一定要怎么画。 她于是便天马行空,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画出她黑暗世界里的所有美丽影像,从汪洋恣肆的笔调,到精雕细琢的成型。 渐渐地,这画布上,一个身姿隽永,丰神如玉的美人形象便跃然而出。 这女子站立在水波之上,茫茫烟波中,她衣袂飞扬,踏波而行。一只身形丰硕的大白鹅扑闪着翅膀,神气活现地跟随在她身边,她目中含笑,眼神顾盼,竟仿佛是随时随地,都要从画中飞出来一般! 文婶子这一次画的,竟是宋辞晚与大白鹅! 画中的宋辞晚与真正的宋辞晚其实说不上完全相似,当然,这里指的是宋辞晚此刻易容的形象。 但宋辞晚此次的易容与她的本相原本就有七八分相似,经由文婶子一画之后,画中人与她的本相对比,则又有五六分相似。 与真正的宋辞晚最大的不同点便在于,画中的宋辞晚要更为亲切和善许多,颇有一种明眸善睐,仙气飘飘的感觉,而真实的宋辞晚其实略多几分清冷。 画中人在水波中渺渺行来,顾盼间眼神灵动,大白鹅与其一对视,当即惊得“嘎嘎”大叫出声。 文婶子画至最后一笔,浑身颤抖,大汗淋漓。 忽然,她将那点在睛珠上的笔尖移开,口中喃喃:“四十几年痴迷于画,今日方知画为何物,原来是这般滋味……” 须臾,一道灵光从天而降。 第367章 来自平凡,去向平凡 灵光天降,文婶子以画入道了! 在这一艘小小的船上,一个满身风霜,看似已经被生活磋磨得尽是沧桑的贫穷妇人,却以一张麻布,一支炭笔,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绘出了世间独一无二的画中人。 因极于情,而极于道。 点点灵光在阳光下挥洒,似乎是将此时的朝阳都尽数渡上了清辉。 光芒落入到文婶子眉间、心口、膻中、丹田……还有一小部分落在了她的手上,以及她笔下的画布之上。 画布上的美人越发灵动起来,一种奇妙的光晕流转其间。 隐隐约约,似乎有风暴,有浪涛在无形间汇聚。 与此同时,站在旁边的宋辞晚收到了一连串不停歇的回馈。 【人欲,凡人之喜悦、恍然、了悟,七斤七两,可抵卖。】 【人欲、凡人之喜悦、欢欣,开释,八斤二两,可抵卖。】 …… 这些,是文婶子入道前的情绪。 延后至此,终于痛快释放,被天地秤采集到了秤盘之中。 【顿悟,养气境画师之明心见性,三斤六两,可抵卖。】 这一段顿悟,则是文婶子入道后的情绪气团—— 或许,这个不该被叫做情绪气团。 “顿悟”,应该是一种更奇妙、更纯粹、更加不可捉摸的气,与普遍可见的人欲相比,顿悟可就太过难得了。 宋辞晚通过天地秤采集过那么多、各种各样的气,但是“顿悟”这种气,却是她首次获得。 从前她亲眼目睹王亦入道时,没有获得过“顿悟”,后来她通过冥冥中的空间引导,隔空以神尊的身份,又一次引导严含章入道时,也不曾获得过“顿悟”。 王亦与严含章,虽然都做过落魄书生,但他们其实也都是正正经经读过书的,是传统的书生,只是入道艰难,才气难生。 而眼前的文婶子与他们相比,看似同样是通过天降灵光生成才气,但文婶子是以画入道。 她从前也不曾读过书,或者准确说,她甚至就连大字都不识几个! 一个没有读过书的中年女性,只凭借对于绘画的天赋灵性,以及极致热爱,还有数十年绘笔不辍的坚持,竟然做到了许许多多读书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顿悟”,是她应得的! 灵光天降,仍未断绝。 天空中,那一颗明亮的朝阳光芒大放,冥冥中在那明亮的日光背后,在云层另一边的遥远星空中,更有无数星辰涌动,似山呼海啸,似巨浪迭起。 一蓬蓬灵光源源不断地向着小船上的文婶子身上灌注,这使她识海中的灵台迅速成型,灵台之上,才气闪耀。 从初始的一寸,到三寸、到一尺、到三尺、再到十尺! 才气甚至还在涨,数十年,仅有此一种热爱,一种坚持,此刻厚积薄发,又岂能轻易断绝? 文婶子的笔更是停不了。 宋辞晚为她摊开的那幅麻布极长,她在麻布上画了宋辞晚此刻的形象,画了大白鹅,接着又画了她的女儿小妮。 小妮梳着两个小小的丫髻,靠在半片小船的乌篷上,睁着一双天真又充满渴望的眼睛,面对水波,眺望远方。 谁也不知道当她如此远眺时,她眺望的究竟是什么,她渴望的又是什么? 画面留白了,唯有这一个人物的形象,鲜活地出现在画布上,充满无限可能。 真正的小妮也站在小船的乌篷边上,她却是捂着嘴,瞪大着眼睛,踮着一双小脚,伸长了脖子在看自己阿娘作画。 她并不懂得什么是才气天降,也不明白此时此刻,她娘身上为什么竟然好像是在发着光—— 小妮甚至以为这种发光是错觉,是因为自己此刻太激动了才产生的错觉。 可是她又觉得,发光的阿娘实在是太好看了,好看到此时此刻近距离目睹这一幕的小妮,不由得有满腔滚烫在胸膛间涌动。 她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激动,或许是因为阿娘的画,方才一口气卖出了一百八十两银子的巨款? 不,小妮又深知,不是这样的,又或者说,绝不仅仅是这样的! 至于到底是怎么样?她说不出来,讲不明白,只有双目圆睁,热泪盈眶。 【人欲,凡人之喜悦、茫然、悲伤,五斤一两,可抵卖。】 奇怪,她竟然还有悲伤? 这又是因为什么? 小妮踮着脚,捂着嘴,看着阿娘手下的画布、手中的笔,还有笔下的自己,一时间满腔激动,泪水滚滚而落。 文婶子画完了小妮,又继续作画。 才气仍然持续增长,并无衰落迹象。 这一次,文婶子画的还是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矮矮的、小小的,看起来甚至比小妮还要略小几岁,似乎只有三四岁的样子。 她蹲在一个灶台边上,一手拿着扇子对着灶眼下的火焰心不在焉地扇着,另一只手却是拿着一根烧到半截炭化的树枝,在灶台边上绘画涂鸦! 她烧火烧得心不在焉,可画画的神态却无比认真。 认真到宋辞晚一眼就看出来了,这画上的小女孩看似陌生,但其实,分明就是文婶子自己。 是幼年的她! 【顿悟,正气境画师之明心见性,四斤一两,可抵卖。】 才气超过十尺,并还在持续上涨,文婶子便已是从最初的养气境,到越过浩气境,如今进入了正气境。 连跳三级! 比之王亦天降灵光只得了一个养气境,严含章天降灵光,初入是浩气境,此时的文婶子,却是初入便是正气境! 不,或许还不止正气境,因为她的才气还在上涨。 十尺、十一尺、十二尺、十三尺…… 文婶子挥笔再绘,从幼年的自己、到少年的自己、到中年的自己、再到如今的自己。 她画了那么多个“文婶子”,画中的文婶子,或是在烧火、或是在拾柴、或是在下田、或是洗衣…… 她扫地、她做饭、她带孩子、她被人指着鼻子骂、她躲在角落里哭、她半夜爬起来在刺骨的冷水中洗尿布、她饿着肚子给孩子喂饭、她在夜间辗转反侧、在白日里强打精神…… 她家贫无钱,自己满身补丁,孩子也满身补丁。 端起饭碗,碗中的米粒却是清晰可数,稀饭稀得水可照人。 她又从被人责骂,到变成与人对骂。 她学会了竖起尖刺、武装自己。 她从鲜活明媚、到苍老憔悴、满面风霜。 但不论她变成什么模样,哪怕是脚下带着镣铐,颈上套着枷锁,她却始终要伸出一只手来,那只手握着画笔,从一开始,就永不放下! 长长的画卷,似乎在讲述她半生的故事。 平凡、沧桑,又不平凡,甚至是充满了浪漫与瑰丽! 画的末尾与首部相连接,满身风霜的摇船大娘,在人到中年将近老年的时候,一手摇船、一手执笔,与踏波而来的宋辞晚遥遥相望。 那少女宛若凌波仙子,身旁白鹅飞翔。 她眉目含笑,伸手轻点。 这一点,带来的是混沌初开,是鸿蒙分辟,是日月星现,是灵光无数,是无限未来! 一点灵光入怀,才气三十六尺。 文婶子收笔,一手抚画,一双眼睛则含着热泪看着宋辞晚。 【顿悟,正气境画师之明心见性,五斤七两,可抵卖。】 气逾五斤! 只是才气三十六尺,终究未能突破正气境,进入到下一个境界中去。 三十六尺,乃是三丈六。 而要想突破正气境,进入浩然境,则需才气至少十丈。 那太难了,世间绝大多数读书人都不可能进入这个境界。 宋辞晚回望文婶子,并不为她感到遗憾。今日三十六尺,只是初始而已,她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双方对望中,千言万语,又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天地秤又浮现,收到了接连两团气:【人欲,正气境画师之感激、喜悦、欢欣,五斤六两,可抵卖。】 【万物有灵,皆可笃信,正气境画师之虔诚信仰,三斤六两,可抵卖。】 第二团气,居然是文婶子的愿力信仰! 一个正气境画师的信仰! 宋辞晚没想到文婶子居然除了感激,还突然就信仰上了自己,这着实是出乎意料。 文婶子手抚着画,笔还在她手中,她万分欢喜,认真问:“仙子,小民方才感觉自己忽然获得了一种奇妙的力量,是您特意下凡来点拨小民了吗?” 宋辞晚:…… 她脑子里硬是停顿了片刻才转过弯来。 文婶子这是……这是在哪里听了什么仙人下凡点拨凡人成仙的话本故事,所以才忽然有此一问吗? 根据文婶子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信仰之力,可想而知真相大约便是如此了。 一位以画入道,正气境的画师,居然颇有几分奉话本故事为圭臬的天真,宋辞晚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沉默了片刻,正思索该如何回答。 毕竟文婶子出身贫寒,就算她以画入道了,在画道上她独成一派,堪称大师,可在其他方面,她该欠缺的还是欠缺。 ——便在此时,从那汇江城的方向忽然升起几道飞行法宝的灿烂光芒。 有人驾云,有人御风,还有人乘舟,忽忽然便越空而来,远远即喊:“方才是哪位大家,引来天降灵光?立地入道?” 这一幕,与此前严含章入道成功后所发生的一幕何其相似? 天降灵光,那么大的动静,瞒得过谁? 只不过文婶子这边,因为有宋辞晚先前用御风术挡了一挡,所以天降灵光的动静在一定程度上被延迟传达了。 以至于汇江城中的高手们倒是反应有些慢,直到此刻文婶子这边灵光全部降完,他们才升空而起,追逐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天空中的高手们一边遥遥呼喊,一边互相对答。 为首一人指向文婶子小船所在的方向道:“方才灵光降落,是那个方向,我们过去!” 文婶子呆呆地,看向远处天空中的一切。 她的手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画布,那一块巨大的、漂浮在船舱半空的画布上方便忽然发出了一阵奇妙而又无形波动。 画布顷刻收缩,落入了文婶子掌中。 最后,化作一道无形之气,从她的掌心钻入。 原来这画秉承一股天降灵气,竟是发生了变异。其此刻钻入了文婶子的掌心中,便好似是书生的本命幻文那般,这一幅画,便成了文婶子的本命灵画。 她还不只是拥有了一幅本名灵画,同一时间,被她握在另一只手中的树枝,也忽然化作点点星芒,倏地钻入她掌心,片刻消失无踪。 这根炭化的树枝,则成了文婶子的本命灵笔! 紧接着,天空中的数人飞行而至。 众人停下飞行法宝,看向下方水域。 只见这纵横交错的水道之上,行使着一艘艘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船。 文婶子的小船在这其中并不显眼,她船上的动静方才大则大矣,但因为有宋辞晚习惯性的遮掩,周围船上的人们其实并没有发现船上的种种奇妙变化。 当然,宋辞晚遮掩得了船上的动静,却遮掩不了天上的动静,因此城中众位高手才在此时御空而至。 为首的,正是汇江县令! 县令颇有几分直觉,他在众多船只中,一下子就选中了文婶子的小船。 飞行中,那县令遥遥抱拳道:“这位大娘,我乃汇江县令,请问方才天降灵光,你可有看见这灵光指向之人,身在何处?” 船上的文婶子用手在衣摆上擦了又擦,惊慌茫然又透着几分憨实地答道:“啊,啊,回大人,民妇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啊……” 县令皱眉。 他身旁的县丞道:“罢了,县尊,这乡野愚妇,能问出个什么来?她便是看见了,只怕也要看不懂,我们不妨到那边去问问。那边的船,是似水帮的船。” 县丞一劝,县令也认同有理。 当即众人便越过了文婶子的船,继续向前飞去。 那边大约百丈开外,果然停着一艘大船。 等这些人飞远了,文婶子立时松一口气,接着,她就慌忙忙在自己身上摸。 她摸的,正是先前被自己揣进了腰兜里的十八锭银子。 摸到了银子,文婶子就慌忙将银子往宋辞晚面前送,一边送她一边道:“仙子,这些银子小民不敢收,你还是……” 她想让宋辞晚将银子收回去,可是这一抬头,却只见眼前空荡荡的。 船上除了小妮与她自己,又哪里还有宋辞晚的影子? 若非是手中的银子实实在在,文婶子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方才所谓的“遇仙”不过是一场幻想了。 宋辞晚,竟是不知不觉地,消失离开了! 第368章 天地异种蹑空族 汇江城外,纵横交错的条条水道中,宋辞晚便如文婶子方才画中所绘那般,在茫茫水域间踏波而立。 秋风吹过芦苇,带起簌簌水声,宋辞晚在风中回望文婶子所在的方向。 那边,还有方才离去的汇江县令等人。 宋辞晚先前就在汇江县令等人的眼皮子底下离开了,可众人却竟然无一个发现这一幕。 她的日月换形术也不知不觉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此术有模糊视线,扭曲感知,制造幻觉之能。 在亲眼见到汇江县令等人因为轻视文婶子的民妇形象,而错过了才气天降的真相这一幕时,宋辞晚便不由得心中一哂。 她抬起手,摸了摸身旁翅膀扑扇的大白鹅。 大白鹅对于什么才气不才气的全然不懂,它现在满心满眼的都是身下的水。 鹅类的天性已经使它难以抑制对水的渴望,只需宋辞晚一个点头,它便立时能扑入水中去,戏水、翻腾,捕鱼给晚晚吃! “昂昂昂!” “亢亢亢!” 大白鹅激动地绕着宋辞晚飞,时不时还拿自己的头颅蹭她,又用肩颈处最为光滑的那一处羽毛不停往宋辞晚手边拱。 拱了一阵后,将宋辞晚拱笑了。 “大白呀。”宋辞晚笑道,“你只知眼下这水好,却不知水深处的世界有多少的暗流汹涌,你当我是不许你碰水么?我只是……” 话未说完,因见大白鹅又是扇翅膀,又是昂脖子,它还挺起胸脯在宋辞晚面前摆出骄傲神气的模样。 “昂昂昂!嘎嘎嘎!” 鹅言鹅语,分明是在说:晚晚,鹅鹅不带怕,不带怕的呀! 大白鹅见了水,便如文婶子见了画布与画笔。 宋辞晚拒绝的话于是就止住了,顿了片刻,她道:“也是,倒是我偏见了。便如世人偏见文婶子,我若不许你下水,又与那些充满畏怯与偏见的世人何异?可笑……” 可笑什么呢? 可笑汇江县令等人口口声声称呼文婶子为“愚妇”,岂不知他们才是愚夫。 也可笑宋辞晚自己,自以为通透,其实也有一叶障目,同样充满偏见的种种时候。 人在世上,谁不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观世?谁又能脱离世俗天性? 有的时候,接受自己也有庸俗的一面,亦未尝不是一种豁达。 宋辞晚抬起手指,接连叠加了十层铁羽符给大白鹅,又通过养灵术给它设置了危机感应,而后便放它下水。 大白鹅欢叫一声,展开翅膀俯冲入水中,整个上半身在水中一阵扑腾,瞬间便叨出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它“嘎嘎”欢叫,张口将鱼甩飞而起,鱼儿在半空中弹着身躯,被扔向了宋辞晚。 大白鹅大叫:“昂昂昂!” 晚晚,快接住!鹅鹅捉鱼给你吃啦! 宋辞晚五指一张,隔着一层真气,以摄气术虚虚将这鱼儿接住。她笑道:“好肥的鱼,大白好样的!晚些烤了,我们一起吃!” 说着,她直接将鱼收入了一个储物囊中。 大白鹅欢喜极了,当下又是“亢亢”一阵叫,它扇动翅膀,鹅掌在水下飞速游动,在水中欢畅地转起了圈圈。 宋辞晚见它高兴,也觉高兴。 另一边,汇江县令等人接连将周围显眼些的大船都问了个遍,却硬是没能找到方才引动灵光的“才子”。 而文婶子在接受了宋辞晚已经离去的事实后,手捧着那一百八十两银子,却是在船上跪了下来,对着天空磕了几个响头。 小妮跟在她身边,与她一起磕头。 文婶子虔诚祝祷:“多谢仙子高看小民,仙子馈赠,小民收下了,往后必定常祝常祷,期盼仙子仙福永享,道途通畅。” 念叨完了,她这才安心将手上的银子又重新收回自己腰间的布包里。 远远地,宋辞晚在数里之外的水面上又收到了两团气:【万物有灵,皆可笃信,正气境画师之虔诚信仰,三斤九两,可抵卖。】 【万物有灵,皆可笃信,凡人之虔诚信仰,二斤一两,可抵卖。】 这母女两个,俨然都成为了宋辞晚的信徒。 文婶子带着小妮磕完头,小妮忽然扑到文婶子怀里,而后,她才终于敢表达自己的欢喜道:“阿娘,我们有钱了,冬天终于不用再受冻了,嫂嫂也不用再总是惦记着,将我送到地主家去做丫头了是不是?” 她那么开心,开心得眼睛里又蓄满了泪水。 文婶子粗糙的手掌抬起,温柔地擦过她的眼睛,坚定道:“阿娘不会让任何人将你卖出去做丫头的,小妮放心。” 说了这句,她又告诫小妮道:“今日咱们得了银子的事情,回去以后不能告诉任何人,你爹不能说,你哥哥嫂嫂那里也不能说,明白吗?” 小妮“啊”了声,不解道:“阿娘,你的画能卖钱,这是好事呀,为什么不能说?说了以后,阿爹再也不会阻拦你画画了……” “仙子愿以高价买我的画,那是仙子仁慈。”文婶子叹一声道,“换做旁人,又怎么可能还如仙子这般大方?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的画,旁人看都不看一眼,别说是出三十两了,就是三两,三文,人家都不要呢。” 小妮不服气道:“可是,阿娘,咱们如今有钱了,可以买到好的画布,有了完整的画布,娘的画再也不是碎布头拼的,就应该可以卖得起价钱了呀!” 文婶子却忽将脸一板,郑重道:“小妮,做人万万不可以贪心,什么叫我们如今有钱了?又什么叫卖得起价钱?你想卖个什么价?卖给谁?卖了画以后,又要如何?” 小妮就接不上话了,她这样的年纪,文婶子提的这些问题,她一个也答不出来。 但文婶子说的做人不可贪心,这个道理她却是听得懂的。 小妮顿时便羞愧起来,她低下头道:“阿娘,我知道了。今天是我们幸运,得了好处,但是这样的幸运不能常有,我们,我们……” 文婶子接话,将她无法表达的语言表达出来道:“是,幸运不能常有,所以我们不能拿幸运来过日子。” 她将小妮搂在怀中,拿袖子将她的眼泪又擦了一遍,说:“小妮,你不知道,阿娘现在,心里是又高兴,又有些慌。咱们小老百姓,没钱了怕,可是有钱了,也怕啊……” 小妮抬头,又“啊”了声,声音里满是不解。 没钱怕也就罢了,可是有钱了为什么也怕呢? 文婶子喃喃道:“钱,是个好东西,可是钱太多了……要怎么才能守得住?”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在她的心中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在涌动。 这是方才画完画之后忽然得到的,这一点,她没敢告诉小妮。 数里外的水面上,宋辞晚灵觉延伸,目睹了文婶子教女,听着她的每一句言语,只觉得文婶子果然不愧是能够顿悟画道的天赋奇才。 其表面愚笨,实际上却当真有种大智若愚的隐士风范。 她有自己的坚持,也有自己的生存智慧。 虽则如今初初入道,她或许还弄不明白道是什么,也无法理解才气在体内的运行规律,更加没有什么系统的运行之法…… 但这些,其实都不是问题。 时日一长,似文婶子这等自行悟道之人,渐渐地自然就会明白画道的妙用了。 宋辞晚作为她的引路人,不可能时刻跟在她身边,没完没了地关注她的成长,但在今日,却也不妨再护她一程。 于是宋辞晚的手指动了动,偷天换日术发动。 她取了两张护身符,以偷天换日术,分别从小妮与文婶子身上换来了一根碎发。 护身符无声无息地落到了二人身上,在她们的后背隐没。 宋辞晚收走两根碎发,而后收回目光,不再关注二人。 大白鹅还在水里面扑腾,但基本上它并不深入水底,而最多只在水面上层三尺左右的位置活动。 鹅鹅还是很有分寸的—— 当然,鹅是禽类,虽然亲水,但对于潜水却并无执念,它不往水深处去,其实也是一种本能。 这就挺好的,宋辞晚于是一边安心看着大白鹅在水中扑腾,一边开始操作天地秤,进行起了新一轮的抵卖。 从翻越天龙山,到进入三公主的喜宴,再到如今引导文婶子入道,宋辞晚天地秤中的好东西多到她一时半会儿根本都卖不过来。 原先她是计划每天要留出五次机会来进行魔灵戾气的抵卖,以此循序渐进增长寿元。 但今天好东西实在太多了,有一部分她还很好奇,很想卖出去看看究竟能得到什么,因此原计划还是要有所改变。 今日剩余抵卖次数还有七次,宋辞晚先拿了两次出来抵卖魔灵戾气,如此,寿元又涨四千年,达到了三万五千年。 接着,宋辞晚就卖出了一颗先前一直想买,却一直没能找到合适机会的金樱子! 这金樱子虽说是三公主所产——当时大公主说的是,三公主在产子,但实际上金樱子算不得完整的生命,因此严格说起来,其不算是三公主的孩子。 这东西的性质,宋辞晚后来想明白了,应该是跟大白鹅蛋差不多。 只不过大白鹅一次最多能下两三颗蛋,大多数时候它还只能下一颗蛋,并且它不能每天下蛋…… 而三公主却动不动“产子”,一产甚至能产出数千颗。 当然,不能因为金樱子产量高就觉得金樱子不值钱。真要对比起来,金樱子可比大白鹅的蛋价值高多了。 一颗金樱子进入秤盘,天地秤有了解释:【金樱子,天地异种,时空异类蹑空族之空卵。此卵不能孵化,有一定的增强悟性之能,可抵卖。】 这一次,关于蹑空族,天地秤加了关键的前缀解释:天地异种,时空异类! 蹑空族究竟是什么? 原来蹑空族是天地异种! 关于天地异种,宋辞晚从前看过一些资料,民间流传的说法是:天地异种非血脉繁衍,却是禀异气而生。 也就是说,蹑空族不是妖! 天地异种多半天生神通,天生长寿,比之妖类,其更为神秘莫测。 【你卖出了天地异种、残损的时空异类蹑空族之卵金樱子一颗,获得了奇物伪落宝金钱一枚。】 伪落宝金钱:传说中落宝金钱的仿制品,能够无条件打落下品法宝及以下等级法宝一次,限用一次。 第367章 新晋天骄 一颗残损的金樱子,竟是换来了一枚“落宝金钱”! 虽说这落宝金钱是“伪”字号,一颗只能使用一次,但其功效之绝妙,也不由得使人见之心喜。 宋辞晚手头还剩余十颗金樱子,她略略思索片刻,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将剩余的九颗金樱子都一次性卖出。 只能打落下品法宝的“落宝金钱”对宋辞晚而言其实意义不大,她的主武器是灵器级别的日月无相生死轮,此前与狐妖涂山克己战斗时,涂山克己也用出了灵器—— 宋辞晚不知道灵器是不是天骄标配,但既然她有灵器,涂山克己有灵器,那么在战斗方面,宋辞晚就要对标灵器来做设想。 【你卖出了天地异种、残损的时空异类蹑空族之卵金樱子九颗,获得了奇物伪金色神光一缕。】 伪金色神光:神通五色神光仿制品,对天下宝物皆有黜落吸取之能,成功率根据宝物等级的不同而各有不同。 注:下品法宝及以下,十成几率成功,中品法宝八成几率成功,上品法宝六成几率成功,极品法宝三成几率成功,下品灵器一成几率成功。 下品灵器以上,有微乎其微的几率成功。 …… 水面之上,江风袭来,宋辞晚踏波静立,在这一刻却是有些呆了。 蹑空族,金樱子,通过天地秤卖出以后,换来的竟是这等奇物! 这究竟是因为宋辞晚今日仍然鸿运当头,还是说,蹑空族的存在实在是太过奇妙,因而金樱子的抵卖物才能如此神奇? 不必多想,答案必定是后者。 蹑空族,当真不愧是天地异种! 宋辞晚今日抵卖次数还余三次,那些各种各样的“气”,如今在外头并不方便抵卖,她便试着将先前截留的些许玉仙酿卖出,看看能得到什么。 【你卖出了蹑空族玉仙酿一钱,获得了真元丹一颗。】 真元丹:四星级丹药,服用后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恢复真气与气血等各种能量,为化神期常用丹药。 一钱玉仙酿,换来一颗真元丹。 与之相比,当初宋辞晚获得的那百斤龙血便显然是算不得什么了。 一斤龙血约能换十颗赤阳丹,而赤阳丹只是炼气中期常用丹药,如今宋辞晚也已经不再能用得上。 刚好天地秤中龙血全都消耗殆尽,宋辞晚盘点自己的物资,只见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堆,但是合用的丹药却少之又少。 她归拢了一些自己用不上的低级符篆与材料法器等物,决定等下进城去卖掉一部分,换些元珠,再购买一些丹药。 至于她用得上的东西,法宝级别的除了此刻穿戴在身上的百变法袍,炼化在左眼中的青冥之眼,此外还有下品法宝无忧钟、下品法宝遁空剑。 这两样她都炼化过,至于没有炼化的,还有一件中品法宝三山印。 三山印是个好东西,宋辞晚准备找机会也炼化掉。 另有奇物乾坤一掷、幽冥雾障、寻灵镜、金蝉玉蜕,还有被她收藏已久的四海吞天葫芦,魔界令牌也算是奇物的一种,这东西在关键时刻能够顶大用,宋辞晚每回整理都要多看一眼。 另外有晗光琉璃居,这宝贝也算得上是一件特殊的奇物。 符篆方面,此刻得用的则主要是一张言灵符咒—— 这东西有点诡气,乃是诅咒类符篆,宋辞晚暂时没想好要怎么用它,总之先收着,肯定有用得上的时候。 至于方才得到的伪落宝金钱与伪金色神光,则更不必多言。 宋辞晚整理好这些,又操作天地秤:【你卖出了附带标记作用的灵符青犀符一张,获得了奇物锁魂爪一只。】 锁魂爪:三星级奇物,可用一次,能锁拿魂灵,作用魂灵等级不能高于练气期。 宋辞晚对着这件新得的锁魂爪沉吟了片刻,只觉得天地秤方才的解说很微妙。 刚刚被她卖出的青犀符,实则来自于昨夜喜宴时迎亲队伍那边撒出来的那些花瓣红包。 宋辞晚当时接到了两片花瓣,其中一片化作了一枚树叶型的灵符。 原来这造型奇异的灵符便是青犀符! 青犀符,宋辞晚听过,这是一种防护型灵符,使用后能够守神镇灵,算是一种非常不错的灵符,若在灵材店购买,一张至少能值五十元珠以上。 作为漫天发散的接亲红包来说,青犀符的等级堪称豪华,不论是谁收到了都要赞一声允王世子好大方。 但是天地秤的解说却漏了青犀符的底,这一张来自于允王府的青犀符,居然附带标记作用! 先是二公子,后是允王世子,这大周皇室可真有意思。 宋辞晚又将另一个红包也给卖掉:【你卖出了充满杂质的低等愿力丹一颗,获得了玉清露一钱。】 玉清露:三星级灵液,人妖皆可服用,能纯净真气等各种能量,具体效果视服用量而定。 这个东西的效果倒是与愿力丹相差不大。 愿力丹宋辞晚曾经也获得过几次,都是通过天地秤抵卖信仰之力才得到的,基本上她都会当场吃掉。 不过她每次获得的都是纯净的愿力丹,不像这一次的愿力丹,低等而充满杂质。 宋辞晚又回想起喜宴上,大青神与其他宾客们在获得愿力丹的时候那种惊喜的表情—— 她猜想,愿力丹应该不容易获得。 宋辞晚立刻在心中告诫自己,往后更需多加注意,纯净的愿力丹绝不能轻易显露于人前! 今日的十次抵卖机会全部用完,宋辞晚随意行走在水面上,又陪着大白鹅玩了会儿水。 直到大白鹅玩够了,才带着它沿水飞行。 一直飞到了汇江城的城门口,宋辞晚脚踏实地,轻盈上岸。 大白鹅张着翅膀,欢喜地扑到她身边。宋辞晚拍了拍它的头颅,带它来到城门边,与等待入城的百姓们一起排队入城。 宋辞晚没有路引,当初的户籍书也已经不再方便使用。但她进城并无阻碍,只需一个小法术,守城的兵丁便自然忽略了她与大白鹅的存在,她轻松入城,根本就没人来查她的路引。 汇江城很热闹,城中石板街与水道并行的景象极具特色,看得大白鹅一惊一乍,翅膀拍个不停。 宋辞晚喜欢它的活泼,并不管制它。 走过几条街,看过一遍景,前方忽然响起一阵热闹的呼喊声:“万灵天骄榜,万灵天骄榜更新了!” “只需五百文一份,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万灵天骄榜最新消息,昨夜有一位新晋天骄入榜,客官们,想不想知道是谁呀?” …… 这呼喊声充满了吸引力,偏却引来几声叫骂:“什么奸商,一张破纸,就算上头印着万灵天骄榜的名字,也不能值当五百文。五百文,你们怎么不抢呢?” 先前喊客的掌柜却是能言巧辩,立刻说:“客官呀,这五文当真不贵。要知道这消息是半点儿也没延迟,今天一早通过上头的法宝山河镜传出来的。 山河镜是什么,诸位知道么?那是咱们官家的法宝,要不是有重大事件,这山河镜轻易不能动用的。 咱们铺子里,要不是上头有位东家是官衙的人,又怎么可能拿到一手消息?嘿,这等消息,真要等商队从上边一层层传下来,起码要几个月。 等几个月过去,这榜单的消息怕是早不知道又变成什么样咯!大家早买,早见识新晋天骄的风姿呀!” 掌柜的话当时便迎来一片惊呼,人们纷纷说:“新晋天骄,万灵天骄榜不是许久未动了么?这一次居然有新晋天骄?” “快,掌柜的,给我来一份,既是有新晋天骄,今日的榜单又怎能不买?” “我也要,我也要,掌柜的,来一份!” …… 有人挤过人群,蜂拥而上。 场面霎时被炒热,掌柜的笑得合不拢嘴。 第370章 似水帮为宋公子贺 宋辞晚站在人群后方,等先头的人潮过去了,便也上前购买了一份万灵天骄榜。 有前面拿到榜单的人迫不及待展开榜单,当时便高声惊呼:“果然有新晋天骄!不得了,原先榜单第十的狐妖涂山克己怎么不见了?” 立刻,有一部分不愿意花五百文冤枉钱的人便凑上前去,焦急询问:“榜单真变了?第十的涂山克己不见了?那是谁上来了?” 这拿了榜单的人却是将榜单一收,嘿嘿笑说:“不急不急,走走走,咱们去旁边茶馆里细看去,我啊,好好给大伙儿说一说!” 当即便有人向他簇拥,还有人殷勤叫嚷:“走嘞,给咱们张五哥开路,点坐,上茶,听榜单咯!” “嘿,张五哥,您慢点走,这边儿……” 一群人挨挨挤挤,热热闹闹,被簇拥在中心位置的张五好不神气得意。 这般风光,花五百文买一张榜单的意义一下子就呈现出来了。 整个场面越发热闹,像这样的小团体聚集成了一堆一堆,大白鹅跟在宋辞晚身边,探着脖子、转着脑袋,眼珠子一会儿往这边盯,一会儿又往那边盯,看都要看不过来了。 那书铺掌柜站在台阶上,笑得合不拢嘴。 宋辞晚展开自己方才得到的那份榜单,站在街边角落里,目光径直往榜单前十的方向看去。 万灵天骄榜,第一名:狐族涂山竞! 第二名:人族云流光; 第三名:金乌族陆炆; 第四名:人族苏舜; 第五名:人族杜星横; 第六名:人族步天之; 第七名:人族碧丹心; 第八名:人族姜虞; 第九名:龙族敖风; 第十名:人族宋昭! …… 一连串的人族,乍见第一眼,宋辞晚内心着实生出一种震撼。 十年前的万灵天骄榜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天骄榜前十名,虽然是人六妖四,但在比例上人族虽然占据优势,可是天骄榜的第一名却始终被狐族的涂山竞牢牢占据,而如今—— 细看如今,天骄榜前十,人族已占七名,而妖族则仅有寥寥三名。 这种强烈的对比,使得身为人族的宋辞晚不由得在这一刻微微扬起了嘴角。 旁边也有人们在惊呼:“嚯!天骄榜上前十名,如今都是人族啊!” 都是人族……这自然是夸张之语,但七比三的数据实在好看,些许夸张大家便都不在意了。 但也有人叹道:“原先这榜上有妖族六名,人族四名,第十名本是狐族的涂山克己,如今他被咱们人族的天骄取代了,这才显得前十名人族多。但是第一名,始终是狐族涂山竞……” 这般一叹,顿时便使得四周的热闹静了静。 大家的喜悦似乎是都被这一句“第一名始终是涂山竞”,给压得无处摆放了。 宋辞晚手持榜单纸张,亦在不远处轻轻一叹。 她细看榜单上关于自己的解说:宋昭,炼气大圆满,来历神秘,法体未知。 主要法宝:灵器日月无相生死轮,拥有掌控时光之能。 战绩:以未入化神之修为,逆伐妖丹期天骄级狐妖,诛灭飞灵级邪灵野神,越级战斗,潜力无限,评定战力天级,可入万灵天骄榜第十名。 这般看下来,宋辞晚并不为自己的“天级战力评定”而感到喜悦,首先却是为前面的“来历神秘,法体未知”而松一口气。 万灵天骄榜,居然只收录了她的大名“宋昭”,而并未收录“宋辞晚”! 宋辞晚不是觉得自己现在的名字见不得人,而是通过这一点看出来,万灵天骄榜果然并不是当真能做到无所不知。 但松一口气归松一口气,有关于万灵天骄榜对于各路天骄信息的采集,宋辞晚心中仍然存在种种疑虑。 其既然并非无所不知,那么所知的那些又是从何而来? 万灵天骄榜也没有收录天地秤,那么……是天地秤保护了她的信息吗? 若是天地秤与万灵天骄榜相比,谁的位阶会更高? 种种疑虑在宋辞晚心中忽忽滚动,但她并没有思量太久,这些疑问如今显然很难得到答案,与其费神纠结,弄得心神不安,倒不如豁达些。 疑问可以存留在心中,宋辞晚也可以留个心眼,至于往后究竟能不能得到解答,那便且行且看罢。 宋辞晚继续看榜,由于天骄榜会对每一位上榜天骄都做一个基础的战力评估,以此来看,这天骄榜的价值其实也并不仅仅只在于榜单排名上。 榜单排名只是一部分,更大一部分则在于,榜上所泄露出来的那些天骄们的战力信息! 比如第二名的云流光,他的信息比之当年又有变化。 十年前,云流光是化神后期。 而十年后的如今,云流光在榜上的信息则变成了:化神圆满,半步炼神,道号扶光,玄心门道子…… 云流光已经修炼到了炼神期边缘,随时可能突破。 但他仍然是第二名,至于第一名的涂山竞,其修为仍然是妖王初期,六尾也还是六尾,但他的主要战绩却被刷新了。 战绩:斩杀人族返虚! 云流光还未成炼神,而涂山竞却已经斩杀过人族返虚。 返虚期究竟是个什么境界呢? 单说返虚可能显得太过模糊,但若说“天仙”,则人们必将再无疑问。 再将仙人的等级排一排,可知炼神为地仙,返虚为天仙,炼虚为真仙! 也就是说,涂山竞居然杀过天仙! 是的,是斩杀,不是战胜。 这个战绩,令人单单只是一观,都要生出心惊胆寒之感。 难怪又有人说,天骄榜前十名,一个名次一个断层。 书铺门口,凑着看榜单的人们还在纷纷议论:“虽说第一名还是涂山竞,但这涂山竞在第一名都呆了十几年了,也没什么好稀奇的。还得是咱们人族的天骄,宋昭,初入天骄榜便是第十名,这还不了得么?” “是啊,宋昭不但初入便是第十名,你们看看他的法宝,灵器日月无相生死轮,掌控时光之能啊……这是什么本事?” 由于万灵天骄榜虽然会标注天骄的基础战力信息,但是却不会特意点名上榜天骄的性别,而宋昭这个名字又男女皆宜,以至于大家竟都下意识地认为宋昭是男性。 长街上,人们啧啧称叹:“厉害,了得!” 一声声惊叹中,又有人振奋畅想:“如今天骄榜前十名,人族妖族七三分际,此必将是人族大兴之兆!” “是极是极,正是如此。” “太好了!” 人群中,还有个声音忽然喊起来:“人族当大兴,诸位好汉,我们似水帮今日又开新堂口,咱们帮主说了,新堂口设宴三日,好汉们赏脸,都来凑个热闹,吃个席!” “庆贺人族大兴,庆贺天骄榜上人族又添大将!” “似水帮,为宋公子贺!” 最后这一声大喊竟是形成了回音,人群中立时便响起一连串轰然叫好声与接话声。 “人族当大兴,好好好!为宋公子贺!” “今日这席,我朱某必定要去吃。” “我王某也必定要去吃!” “走走走,吃席去,似水帮好气派,好魄力……” “哈哈哈,那是当然,我们帮主可不是一般人物,大伙儿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人们口中的宋公子、宋辞晚:…… 她手捧榜单,抬起头,目光转向热闹的人群,一时间却是久久无言。 人间代有英才出,她这位“宋公子”终究还是不抵天下英雄新鲜有趣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才能想出以这种名头开宴? 大白鹅并不知道宋昭即宋辞晚,人群中的热闹话语它是每一个字都听清楚了,可又完全没听懂。 眼看这街上的人群都向着一个方向走,它那一颗想要凑热闹的心便生了起来,当即鹅嘴一叨,扯住了宋辞晚的衣摆,大白鹅想拉着宋辞晚也去吃席。 “昂昂,亢亢!”肥肥壮壮一只鹅,扑扇着翅膀,却像极了讨糖吃的小孩儿。 宋辞晚才刚刚吃过一场席,对于似水帮的这场席并不感兴趣。 但她也不直接拒绝大白鹅,她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鹅头,示意它放开嘴。 大白鹅虽然爱凑热闹,却很乖,宋辞晚这一拍,它就立刻放开了,只是一双眼睛仍然渴望地看着宋辞晚。 宋辞晚迈步顺着人流往热闹处走,大白鹅当即欢喜地跟上。 一边走,宋辞晚继续细看天骄榜上的各种信息。 第十三名殷循一,是与她一同参加过三公主喜宴的那位。 不过当时的宋辞晚在湖心小岛的中心宴厅处,而殷循一却一直都在外围的大花园里呆着,双方打过照面,却并无实际交集。 宋辞晚对殷循一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只见天骄榜上写着: 殷循一,化神中期,别号莽山背棺人。拥有莽山葬剑传承,然则出道二十一载,却无人见过殷循一的剑。 主要法宝:棺中剑,未知。 主要战绩:以化神中期修为,诛杀万妖谷王级妖族十一名,多年转战九州,杀妖难以计数。 宋辞晚看到这里又是一怔。 殷循一是化神中期,他也杀过妖王级的妖,还是十一个! 他背后那黑棺中原来葬着剑,但他的剑从未出鞘过,因而天骄榜给的评价是“未知”。 这个信息,在这一瞬间给宋辞晚的最大感触是:天骄榜有些无耻。 殷循一棺中葬剑,但既然他的剑从不现于人前,便可想而知这本该是殷循一的秘密。 可是天骄榜将其收录,却毫无遮拦地就将他的秘密给暴露了。 而与宋辞晚情况相类似的是,天骄榜虽然暴露了殷循一棺中葬剑,但对于他黑棺中的剑究竟是什么,却又“未知”。 这种说不出的矛盾感,再次证明了天骄榜并非无所不知。 宋辞晚还有一种疑惑:殷循一的战绩强到连妖王都杀过十一个,可是他是天骄榜十三名。 而宋辞晚,她只打败过一次涂山克己,就成了天骄榜第十名。她还是练气期,甚至都没突破到化神期。 ——我竟有这么强吗?区区练气,甚至强过同族天骄的化神中期? 没有具体战斗过,宋辞晚认为,自己还是要审慎面对天骄榜的排名。 但不可否认,有这么一刻,她心底下是愉悦的。 人前暗显圣的某种爽感,谁爽谁知道。 此后,宋辞晚又特意在天骄榜上找了找涂山克己与赤华仙子的排名。 经过一场失败,涂山克己的排名直直跌到了八十七名,比之他十年前的七十九名还要低些。 但涂山克己毕竟被宋辞晚斩断过一条狐尾,断掉一尾后他仍然能够排名八十七,这狐妖也是厉害得很了。 至于赤华仙子方盈夏,她还在天骄榜上,并没有跌出榜单。 方盈夏:化神初期,天骄榜排名八十八。 这个排名,首先证明了十年前那场失踪,方盈夏果然没死! 宋辞晚还挺为她感到高兴,故人无恙,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吗? 榜单上一百个名字,宋辞晚全部细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将榜上天骄们的信息全都记在心中。 前方,走过数道小桥,又转过数条街道,在一片城中的河岸边,似水帮的宴席场到了。 整个宴场人声嚷嚷,三教九流各色人物穿梭其中,来来去去。 既是开放的流水席,那便是谁都能来吃。 宋辞晚对这宴席不感兴趣,便只带着大白鹅上前去礼簿处送了三两银子,而后选了个空位,让大白鹅上桌吃席,宋辞晚却去了旁边的一家灵材店,准备将先前整理好的一些零碎一股脑卖掉。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宋辞晚以日月换形术遮掩,以至于人们竟全然不知,在这热闹的席面上还有只鹅。 大白鹅很乖,只吃宋辞晚给它指定的那一部分,并不与旁人抢食。 一边吃,它有时候还会引颈歌唱几句:“昂昂,亢亢!”很是欢乐。 宋辞晚去了灵材店,先前想将零碎全部卖掉的计划却是打了折扣。 她高估了汇江城的吞吐力,原来在她看来只是零碎的许多法器,尤其是到了上品以上级别的法器,在汇江这样的小县城已经算得上是顶级的宝物。 这种情况下,有些东西就不方便大批量出手了。 宋辞晚最后卖出低等的符篆丹药若干,下品的法器数件,换来了元珠一千二百颗。 交易完成后,她将大白鹅从宴席上接走。同时,她还收走了大白鹅吃过的碗盘。 连碗盘都收走的这个动作,旁人并未察觉,那边河道中却是传来一阵笑声:“白鹅吃席,天骄打包,妙哉妙哉!世界之大果然无奇不有,殷某今日又长一回见识!” 第371章 我有好酒,你有故事吗 宋辞晚在石板街上回头看去,只见旁边的河道上飘来一艘竹木小船。 小小竹筏青碧之色,竹筏中间,身背黑棺的殷循一长身而立。 宋辞晚回过头时,殷循一举起了手中的酒葫芦,潇洒一笑道:“山长水远,江湖又逢,宋道友,何不上船来,同饮一杯?” 他身上仿佛仍然带着三分酒气,天际的阳光如同星火洒落,沾染在他身上,使他眼角的细纹都仿佛带了些故事的味道。 他身上背着的黑棺既轻盈,又沉重,既矛盾,又似乎浑然一体。 整个人都极具个人特色,任谁只要见过他一面,都不可能将他错认。 宋辞晚脚下一动,飘飘然便似冯虚御风般落到了他的竹筏上,大白鹅亢亢叫着,张开翅膀跟在宋辞晚身后,咚一下也紧跟着落到了竹筏上。 随着大白鹅的落下,竹筏的一面却是一沉,些许河水浸上了竹筏。 殷循一“哟”了一声,笑说:“好鹅!宋道友,你这鹅,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啊!养得好,必是常食精粹,气血充沛,才能有这等体重。” 大白鹅昂着脖子,“亢亢亢”地叫,仿佛是在回应:那是,我不但体重很有分量,我在晚晚心里更有分量呢! 宋辞晚笑着轻轻拍了拍它,她从腰间储物囊中取出了大青神赠送的酒神葫芦,向着殷循一举起葫芦示意道:“殷道友邀我饮酒,我这里却是不缺好酒!怎么样?我有好酒,你有故事吗?” 这个酒神葫芦,虽然宋辞晚才刚刚得到不久,还没来得及用它酿制自己的灵酒,但酒神葫芦中原本便存储着不少美酒,皆是大青神从前所酿。 宋辞晚对于酒这个东西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但她也不介意在合适的时候与有趣的人共饮一杯。 殷循一的眼睛一亮,当下便将自己的酒葫芦挂回腰间,喜道:“宋道友,你这酒葫芦我可瞧出来了,很不一般啊!饮一杯,必要饮一杯! 宋道友放心,你有好酒,我必不会缺了你的故事,哈哈!” 说着,他的手一伸,手上便凭空出现了两个酒杯。 这两个酒杯通体纯净无暇,乍看起来像是玉石,但宋辞晚接过去一个以后,拿在手中却只觉得触手冰润,带着水一样的触感,这似乎又并不是玉石。 殷循一道:“此乃无灵冰晶特制的酒杯,因其浑然一体,毫无杂质,不似有些酒杯能增益酒中灵气,有些酒杯能增益美酒风味,有些酒杯能添加酒质特异…… 如此,在天下纷繁酒具中,无灵冰晶杯最不起眼,最为垫底。 然而殷某我呀,却是最最喜欢用这无灵冰晶杯。因为也唯有它,不增不减,不垢不伤,纯粹质朴,还原美酒原味。 这世上,又有多少东西是能够在流出去以后,仍然始终保持原味,而从无更改的呢?此中难得,值得浮一大白,宋道友认为可是如此?” 宋辞晚摩挲着手中的无灵冰晶杯,一笑道:“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殷道友质朴之念,能得其长,是该浮一大白。” 话中有话,机锋暗藏。 殷循一听了,当即又是哈哈一笑。 双方分明是友好交谈,却又隐约间仿佛你来我往,过手了一轮。 一轮之后,殷循一的表情显得更悠闲了。他将手中剩下的那只酒杯递到宋辞晚面前,宋辞晚轻点手中酒神葫芦,一缕芬芳的酒液当下便从小小的葫芦口倾泻而出。 酒液细长如线,落入杯中时隐隐约约竟像是串联着众生之相。 有形形色色,各种打扮,各种年龄,各种容貌的人—— 不论男女老少,都在酒水的折射下忽忽然一闪而过。 他们膝行在山道上,一步一叩首。 有人面容愁苦,声声念叨:“求山神保佑,下一场雨吧,再不下雨,庄稼都要枯死了,今年的收成可怎么办才好啊!” 有人百般焦虑:“求山神怜悯,赐我一个孩儿吧,成婚八年,生不出孩儿,夫君要纳妾可如何是好?” 有人忐忑羞涩:“求山神保佑,我与媛娘婚事相谐,来年媛娘能顺利嫁入我家,我必定会好生相待。求山神保佑我们夫妻百年好合,相敬如宾。” 有人踌躇满志:“求山神护持,我此去青山派拜师,必能顺利入门,来日功力长进,先天不在话下!” 有人风尘仆仆:“山神,小人要去千里外,也不知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求山神照看小人家小一二,唉……” 一声叹息,酒液落下,众生万象流转。 殷循一端起酒杯,毫不犹豫将杯中酒液饮入喉中。 美酒入喉,初时却是火辣辣的,并没有想象中的醇厚。 片刻后,一种忧愁涌上心头,再过片刻,酸甜苦辣种种滋味齐齐上线,又过片刻,甘辛苦涩咸……百味尽去,最后却又只余些许回甘,带了一缕极为细微的香火气,在如水一般的平淡中,袅袅远去。 无灵冰晶杯,果然完美还原了这一缕酒液的原滋原味! 殷循一饮罢,久久无言。 宋辞晚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她细尝酒液,亦是无声。 也不知过去多久,竹筏驶过了城中的河道,不知不觉间竟是出了城。 原先宋辞晚进入汇江城时,走的是南城门,而此刻竹筏出城,出的却是北城门。 有意思的是,北城门这边明明没有河道可以直接出城,若要出城应当是要从城墙的另一边绕过才是。 但这竹筏却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出城了,若非宋辞晚一直就在竹筏上,简直都要无法理解这种奇怪的出城方式。 说是空间跳跃,却又更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水中转移。 殷循一,他的称号是莽山背棺人,但以他此时的表现来看,此人必是一位水法高手。 其对水的运用,宋辞晚都要自愧不如。 殷循一放下手中的酒杯,终于说话了,他问道:“宋道友,你这葫芦中的酒,竟是有一股香火味,是何物所酿,为何如此神奇?” 宋辞晚一边默默调动坐忘心经,徐徐消弭方才品酒带来的余韵影响,一边回答说:“这酒神葫芦,原是青瓶山大青神赠送与我,宋某也不知大青神用的是何物酿酒。” 说起来,这葫芦中的旧酒也挺有神奇功效。 酒中似有众生相,这种酒,寻常凡人一定不能饮用,但凡饮用,就算不当场爆体而亡,也必定是要被酒液中的种种虚相冲击,落得个神智混乱,疯癫衰弱的下场。 莫说是凡人了,就是一般功力低一些,定力差一些的修行者喝了,也很难有什么好结果。 但若是功力足够,定力够强者饮用,却反而能从这一杯众生酒中品出种种红尘之意。其效果不亚于身入红尘修行一场,不论是对于修士本身功力的增进,还是心神的提炼,都有好处。 大青神这是给宋辞晚送了份大礼! 宋辞晚先前没有动用过酒神葫芦,还只当这葫芦果真如大青神所说,只能随便酿些普通灵酒,没有什么其它功效呢。 未料想大青神的惊喜竟是暗藏其中,这份厚礼,宋辞晚受了,也记下了。 竹筏出城,殷循一惊了一下道:“原来,这便是酒神葫芦!大青神竟是将此物赠予了宋道友!” 听得出来,酒神葫芦有些名气。 宋辞晚道:“殷道友此前听说过酒神葫芦?” 殷循一顿了一下,笑道:“偶有耳闻,毕竟青瓶山山神好酒,在小圈子里也有流传。谁叫殷某我呀,也是个好酒之人呢?我还曾想亲上青瓶山,去向大青神讨一回酒喝呢。 不料今日偶遇宋道友,这愿望啊,不必去青瓶山,竟也实现了。” 收到这里,他将双手合拢在胸前,虚虚地向宋辞晚拱了拱,做了个感谢的手势。 拱手罢了,宋辞晚还没有回应,他自己倒是哈哈一笑。 宋辞晚便也笑了声,她抬手轻点,酒神葫芦倾斜,又为殷循一斟了一杯酒。 宋辞晚也再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两人互相执杯,虚虚互敬,没有言语,又共饮了一杯。 遥远的青瓶山上,大青神从自己的山神殿中翻身坐起,却是难耐地犯了酒瘾。她抄起身边的一缸酒,咕咚咕咚便是一通痛饮,结果饮罢了只觉没滋没味。 她便将酒缸踢翻,无奈地哼了声。 窗外探过一个小脑袋,小青神扒着自己的眼睛冲她做了个鬼脸,笑话她:“阿娘自讨苦吃,明明嗜酒如命,还要将自己的酒神葫芦送人,嘻嘻嘻,你活该!” 气得大青神探手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对着窗外的小青神便是一掷。 “哎哟!”小青神大叫一声,却在瞬息间一个闪身。 只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从窗外到了山的另一边,这等挪移速度真可称得上是神鬼莫测。 小青神躲过了大青神的一击,当下便得意地在山坳里回转头,对着山神庙所在的方向又扮鬼脸。他嘿嘿笑:“略略略,阿娘打不着我……哎哟!” 第二声“哎哟”喊过,却原来是有一个透明到毫无存在感的圆球气泡,便在这一刻忽地从小青神身后出现,噗一下,这气泡伸过来,就将小青神团在了气泡中。 小青神反应不得,更是挣扎不开,一个瞬间就被气泡包裹着,又一次出现在了大青神面前。 只见大青神侧卧在自己的床榻上,一手拎着个新的酒缸,正在咕咚咕咚灌酒。 哐一下! 她喝完了缸中酒,又将酒缸扔在地上摔碎。 小青神在气泡中抖了抖身子,气得大喊大叫:“你太过分了,阿娘你偷袭!你以大欺小,你不讲武德,你你你……你这个坏蛋!” 大青神一手斜斜撑着自己的侧脸,醉眼朦胧地看着小青神,似笑非笑道:“便是欺你又如何?谁叫你就是比我小呢?” 小青神:…… 小青神气死了,他开始在气泡中施展各种法术,于是这气泡中瞬间便是烟火齐放。 奈何种种火焰烧灼,气泡却是纹丝不动。 小青神恼火得哇哇直叫:“阿娘你太坏啦,我叫你不喝酒,你不听我的,我看你戒不了酒瘾,替你心疼酒神葫芦,你又不听我的。你总是不听我的,你图什么嘛,呜呜呜……” 说着说着,眼看着怎么都损不到大青神,小青神竟是气哭了。 这下可就戳中大青神的死穴了,她喜欢逗孩子,却也心疼孩子,眼看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气泡中泪水与火焰齐飞,不过片刻,那气泡里头就冒出了阵阵白烟,直将这气泡折腾地好似是要沸腾了般。 大青神就叹了口气,她将气泡招到自己面前抱住了,一边隔着气泡轻抚小青神,一边放柔声音道:“小青呀,我们往常在这山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仿佛无所不能,你就以为阿娘是世上最厉害的阿娘,是也不是?” 小青神抹着眼泪,哼道:“你是最厉害,你欺负小孩儿最厉害!” 大青神无奈一笑,道:“你虽然还小,阿娘如今却还是要让你知晓,灵气潮汐上涨,大争之世来了,我等山中精灵看似依山而生,不腐不朽,实则亦脆弱如风中细沙。 青瓶山的上限决定了我们的上限,而若放到整个世界,青瓶山又算得了什么呢? 早晚有一日,你会发现你我皆如此渺小。而人族,却有无限成长可能。宋昭此人,更是天骄中的天骄!其以练气之身,却一步跨入万灵天骄榜第十名,你可知这代表着什么?” 小青神张着口,眼泪挂在睫毛上,答不出话。 大青神一叹道:“此番结交,不求其它。但求他日若有一丝机缘,宋昭能救你……也好。” 最后一句话,大青神的声音极轻极模糊。 轻到小青神与她,明明近在咫尺,可竟然都有些听不清的程度。 幽幽的叹息模糊在了山风中,飘向了未知的远方。 汇江城外,竹筏上,宋辞晚与殷循一对饮了数杯众生酒。 竹筏在水道中徐徐漂流,又过一道弯,殷循一道:“宋道友,你可知允王世子为何要与蹑空族联姻?” 第372章 虚空开门蹑空族 竹筏游过了一道弯,殷循一提到了允王世子与蹑空族的联姻。 宋辞晚老实道:“允王世子与三公主既然成婚,想来必是两情相谐,还有其他的原因么?殷道友若有高见,还请教一教我。” 殷循一摇头一笑:“宋道友可真是滴水不漏啊,呵呵……” 一边笑着,他一边又饮一口酒,随即道:“蹑空族,乃是天地异种,生就蜂王形态,一夕之间可以产卵七千二百颗,每一颗都能沟通天地,持卵者修行,必然获得悟性加持。” 说到这里,殷循一啧啧一叹:“悟性这东西,可太没有道理好讲了,有些人修行一辈子,都未必能有片刻开悟。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被困于化气期,甚至连练气都达不到。 至于说化神、乃至化神往上,就更不必提了。而蹑空族所产的金樱子,又不仅仅只是对修仙者起作用。习武的、读书的、修佛的,但凡手持金樱子,都能在短时间内悟性大涨。 若有人被困于瓶颈,因此而一朝突破也不是没有可能! 金樱子产量大,不论是对于个人,对于家族,对于门派,甚至对于国朝,都能有大用。宋道友,你说,这般宝藏,谁能不喜欢?” 殷循一转头注视宋辞晚。 他的身上总有一种落拓风霜之感,眼角的细纹使他看起来并不年轻。像是三十岁,又像是四十岁,当然,也可能更大,也可能更小。 毕竟修行之人,驻颜之术总是常有。 而像殷循一这样,身在万灵天骄榜,算起来应该是年轻一辈,可面容却沧桑的,反倒是少见。 但他的眼睛却很有特点,一双瞳仁黑漆漆的,瞳孔深处又隐约泛着些蓝光,当他专注地向着某个方向注视的时候,总是容易给人一种此人极为有情的错觉。 正所谓看狗也深情,说的就是殷循一的眼睛特质。 宋辞晚当然不可能自作多情,她道心坚定,对于这种眼神只当是清风拂明月,无好感也无恶感,风过处半丝儿痕迹也不会留。 殷循一说到了金樱子,宋辞晚顿时有所思道:“喜宴上,大公主却是分发过一批金樱子。” 她并没有直接提到是三公主在喜宴上当场产子,毕竟这是人家的隐私,就算大公主与三公主似乎并没有隐瞒之意,宋辞晚也不可能在旁人面前大刺刺说出“三公主喜宴产子”之类的话。 却见殷循一将手一翻,一枚金灿灿的小颗粒金樱子就这样出现在他手掌中。 这颗金樱子金光熠熠,明亮照人,看得出来这是一颗还没有被使用过的金樱子! 殷循一将金樱子摊在手掌上晃了晃,很快又收起来,道:“正是,所有参宴宾客,人人分得十颗。我这里有十颗,宋道友手上,想必也有十颗罢?” 宋辞晚微微颔首道:“是,有幸得赠。” 至于说她的金樱子都被使用过了,并且还都被她给扔到天地秤里给卖掉了,这些话宋辞晚当然不会提。 殷循一“嘿”一声笑道:“大公主分发的那批金樱子,也不知是从前积存,还是从何而来?” 接着,他意味深长道:“金樱子,蹑空族十年也只能产一批。” 宋辞晚“哦”一声道:“那倒是有意思得很。” 殷循一道:“是啊,此番误入蹑空族的喜宴,我也未曾料想,她们居然大方到拿出这许多金樱子来宴客。” 宋辞晚注意道“误入”二字,顿时奇道:“殷道友也是误入的喜宴?” 殷循一道:“是,不瞒宋道友,殷某昨日还在梁州,夜间与友人相会,告辞之后走在长巷里,结果不知怎么,一步就踏入了喜宴之中。” 这个经历与宋辞晚原先的经历何其相似,宋辞晚默然片刻,随即告诉殷循一:“原来如此,殷道友,昨夜我亦类同。” 殷循一呵呵笑了:“蹑空族,之所以其名蹑空,除了是因为她们盛产金樱子,天然便能纳须弥于芥子之中以外,更在于蹑空族的王族拥有虚空开门之能。” 宋辞晚道:“虚空开门?” 殷循一见她对此似乎缺乏了解,便又详细解释说:“是,蹑空族,寻常不在人间出现,而是生长在冥冥中的虚空裂缝间。蹑空族辗转虚空,能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在人们料想不到的地方任意开门。” 这种能力,比起宋辞晚的空间跨越,还要可怕许多倍。 也就难怪在昨夜的喜宴上,随时随地似乎都有各种各样来自其它空间的画面传输而至。 原来昨夜那喜宅,本身便处在某一处虚空裂缝中! 大千世界,经纬纵横,空间无数。 身处虚空裂缝,随时捕捉天下各地动态—— 虽然从昨夜的情况看起来,蹑空族的这种捕捉能力似乎还有些不稳定,但是,谁知道这个不稳定是真不稳定,还是只是人家想给他们看到的不稳定? 就算是真的不稳定,这种捕捉仍然十分恐怖。 难怪允王世子要与蹑空族联姻,娶到这样的妻子,这天下间还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住允王世子的耳目? 天下之大,又有何处不可去得?这简直就是一种无解的能力! 宋辞晚站在竹筏上,默默感应四周,这一刻竟生出了一种四周虚空,无处不存在耳目的荒谬之感。 明明四周只有荒野再无其它,但她却不由得产生了一种仿佛被监控的感觉。真是站也难安,坐也难安,行也难安,静也难安。 这种感觉是人的本能,但只是片刻,宋辞晚就从这种不安的本能中缓解了过来。 有没有被监控,到了她这种境界,其实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倘或是当真有种监控可以避过她的感知存在,那么说句实在话,她就是不安也没用。相反,还容易乱了方寸,失了心境,最后乱中出错,走向不可测的结局。 宋辞晚轻笑一声,吐出一口气道:“厉害!” 只说了两个字,一种无法言喻的惊险感便在这两个字中弥散开来。 殷循一看着宋辞晚,又向她举杯。有些话不用说透,双方自然就懂了。 蹑空族的能力,其实只是理论上无解,但实际上具体运用起来,肯定还是存在有能力限制。 修行者境界高深以后,往往存在有一种奇怪的能力,道家将其称之为“心血来潮”。 也就是说,修行高深的人,往往在面对与自身相关的事情的时候,存在一种特殊感应。 某一刻,这种感应倘若突然生起,那么便是冥冥中的知觉在自我提醒,这个时候一定要给予重视。 因此又常常有种说法,地仙以上能胜难杀。 为何? 皆因到了地仙境界,天然便会对自身劫数存在感应。趋利避害,趋吉避凶,这是地仙以上修士的本能。 当然,这种本能也并不万无一失,要不然就不会有在劫难逃这种事情存在了。 与这种本能相对的,又还有各种蒙蔽天机与测算天机之法。高手过招,若是感知被蒙蔽,又或是因为感知的存在而做出了错误的选择,那么一招失误便有可能满盘皆输。 其中种种杀劫,此处倒也不必深谈。 而宋辞晚早先修炼大衍化生术,也正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 她的思绪穿梭如光,在一个瞬间发散开来,猜想了许多许多。 殷循一似乎并没有直接解释允王世子为何要与蹑空族联姻,但他说了这么多,又好像是将一切都解释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宋辞晚又给他斟了一杯酒,而后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忽然反问道:“殷道友,你只说了允王世子为何与蹑空族联姻,那么三公主又为何要嫁给允王世子?殷道友可是知晓?” 殷玄一愣了下,没料到宋辞晚居然换了个角度这样提问。 他怔愣片刻后,笑了。他仰头饮酒,盘坐竹筏,一只手越过竹筏边缘,探在了水中。 那水流如同丝线般从他的指缝间溜走,他似醉非醉,呵呵笑道:“诗有云,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谁知道呢?或许便是如此?” 宋辞晚看他一副意态疏狂的模样,顿时也笑了。 她道:“殷道友自己似乎都不信这句话?” 殷循一道:“是啊,世事无绝对,我年少时还曾迷恋师姐,海誓山盟,要死要活,只差没将心肝都挖出来给师姐看看。可是我师姐上一刻还与我情深义重,转身却又能另投他人怀抱! 世人都言,痴心女子负心汉。然而种种世人言语,都不过是偏见罢了。 女子中有痴情者,也有负心人,男子中有负心人,也有痴情人。宋道友,你说……可是如此?” 这一段话,堪称是自爆情史! 说实话还挺劲爆,原来天骄榜排行第十三的殷循一,年少时居然被人负心过。 最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位天骄直到如今,似乎还对他师姐念念不忘的样子。 既然他都自爆了,宋辞晚自然就好奇问:“殷道友,你既然心有不平,为何不索性将你师姐追回来?” 殷循一举起酒杯,酒入肺腑。 他迷蒙着眼睛,手在水中轻轻弹动,像是打起拍子,哼起了一个古朴的小调。 “她既无心我便休,人家都不愿意了,我还死缠烂打,那像个什么样子?殷某是那等纠缠不休的人吗?不行,不能够啊!呵呵呵……” 他一边笑,一边哼,果然应了原先的那句话,宋辞晚有酒,他有故事。 虽然说他这故事俗气了点儿,模糊了点儿,没有完整的起承转合,也没有什么跌宕起伏。 但因为是发生在天骄身上的事情,纵然是俗套的片段故事,也仿佛被染上了一层别样的传奇色彩。 殷循一真像是醉了,他道:“当年,我没有修行资质,是个流窜在城池最边缘处,与野狗争食的小乞丐,是师姐救了我!她将我捡回山上,教我习剑,带我杀妖……” 他东一句西一句,基本上只说师姐的好。 “我因何而成了乞丐?呵呵呵,那是因为……我的家人,全都被妖给吃了啊!” “上了莽山,旁人都能引气入门,只我纵然练剑千百遍,却始终连真气的门槛都摸不着。 山上的同门都笑话我是个不开智的小傻蛋,人人都劝师姐放弃我。但是师姐告诉我,这个世上,从来没有谁天生就一定没有修行资质。只要是人,生有灵智,便一定可以修行! 常人练气百日,引气入体,我若不成,便练气千日,练气万日……当然,我没有那么长的寿命,真要是练气万日,只怕还没引气入体,人就先老死咯! 于是师姐又帮我想到了新的办法,她说我有剑道天赋,既然纯粹练气不成,那便以剑入道!” 说到这里,宋辞晚正听得起劲,殷循一却竟然停顿了下来,他不说了! 他转而又道:“当今天子共有九子,分封为九王,允王是其中之一。” 这种有关于大周仙朝的消息,宋辞晚此前所知极少。 朝廷的事情,在民间向来显得十分神秘。 殷循一这般一提,宋辞晚也就不在意他转移话题了。当然,实际上相比起殷循一的情感故事,宋辞晚本来也更愿意听一听这天下局势。 殷循一道:“天子在位,已有一百三十余载了!此前不论哪一位天子,在位时间均未有超过九十九年者,当今天子乃是仙朝建立以来,第一个特例。” 宋辞晚认真听着,心中微微震动。 大周朝,既被称作仙朝,那便是因为朝堂中切切实实有仙人在朝! 皇帝也都修仙,纵使不修仙,也会练武。 自然,修仙练武的皇帝,要活过百年是轻而易举,毫不奇怪。而皇帝长寿了,他们的在位年限长,也就更加理所应当了。 但是殷循一却说,没有哪一位天子在位时间超过九十九年的,除了今朝天子! 凡有特例,必生妖异。 原先宋辞晚身在民间,只觉得这大周仙朝虽有种种弊病,但总的来说其统治应当还是稳固的。 可是此刻听得殷循一三言两语,一种风波跌宕之感,却在不知不觉间忽忽来袭。 大周仙朝的统治,真的有那么稳固吗? 第373章 七百年风云倥偬 大周仙朝,建立至今已有七百三十六年! 如今在朝的每一位仙人,都几乎可以书写出一部波澜壮阔的史诗。 七百三十六年,若是放到真正的时光长河中似乎不算什么,但是对于数十年便能换一代人的人世间而言,又着实是太长了。如此漫长的时光,又有什么样的统治可以常存常新,一直保持活力呢? 宋辞晚站立在竹筏上,迎风负手,大白鹅歪在她身边,一会儿将头颅在她腿上蹭一蹭,一会儿又伸出一边翅膀在旁边的河水里探一探。 大白鹅听不懂宋辞晚与殷循一对话中藏着的那些深意,也没有忧国忧民的心思,它有它的快乐,这快乐也很珍贵。 殷循一意味深长道:“宋道友可知?九为极数……” 是的,九为极数。 所以自从大周建朝以来,历任皇帝就没有在位超过九十九年的。 他们总有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要么是在临朝即将超过九十九年的某一刻,忽然死亡,要么就是自己主动退位…… 当然,还有些皇帝甚至都没能做到九十九年,这个就不必多提了。 殷循一点了几位道:“高宗一世英雄,气吞山河,仙朝由他建立!却在御极九十九载后,忽然某一日,留下遗诏,登上问星台,于星光下坐化而亡。 高祖乃一代武圣,武功之强天下无双,在位时曾多次亲身闯入妖族太玄天,屠古妖如杀鸡。有他在时,天妖九国龟缩蜷服,四大边关稳如泰山。 然而高祖武圣之尊,却在盛年时不知为何与妖仙相恋。最终,便在高祖御极九十九载那一年,高祖与妖仙携手登临天妖山,在山巅上同归于尽! 成祖既是君父,亦是大儒,在位时编写多部农书,颁发诸多律法,使仙朝之恩布泽百姓,由上而下,国力昌盛。然而成祖御极九十九载后,忽然某一日在未央殿中大彻大悟。 那一日,成祖弃儒成佛,遁入空门。皇位传递,由当时的太子登基接任。” 他不疾不徐,以简略的语言连说了三位帝王。 虽然每一位帝王都只分得寥寥数句,但一种说不出的传奇之感,却已是在三言两语间显露无疑,令人闻听在耳,只觉得历史苍茫,荡气回肠。 宋辞晚不由得追问:“那如今这位?” 殷循一左手拎着酒杯,右手在竹筏上轻轻叩击。 一种无形的波动向四周弥散,宋辞晚能够感觉得到,这应该是一种隔绝之术。 有些话可以敞开说,有些话却不能。 你以为四周无人,但在这个处处可以有神话的世界里,四周不需有人,或许是鱼虫鸟兽,或许是树木草籽,更或许哪怕是风、是水、是天光、是空气……都有可能传播消息。 平常无异样时,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动。 山是山、水是水、风是风、云是云…… 而一旦触及到某些敏感词汇,冥冥中的大人物生出感应,那么山水风云,一切的一切,便都有可能变幻。 这些,还只是宋辞晚所能想到的变化,还有许许多多变化,甚至是她想都想不到,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捉摸的。 就比如说万灵天骄榜,万灵天骄榜究竟是怎样捕捉天骄信息的? 这一点,莫说是宋辞晚找不到答案,大周仙朝建立这些年,来来去去的真仙武圣们,竟也没有答案。 殷循一手扣竹筏,眼睛虚虚望天道:“当今天子啊,便是成祖出家后,继位登基的那位太子!一百三十三年,御极至今,安然无恙。甚至于陛下修行日盛,天威浩荡,还有愈发有勇猛精进之相。据闻,陛下已停留在天仙境多年,不日将能突破真仙。 若陛下突破真仙,由真仙统领国朝,我大周或将成为真正的仙朝!” 这段话说得有些古怪,宋辞晚不解道:“殷道友此话何解?仙朝一直以来,难不成还不是真正的仙朝不成?” 殷循一笑了声道:“当年高宗创立大周,虽则名为仙朝,高宗也修仙,但高宗却并未修至真仙境界,他老人家也只修到了天仙境。” 天仙境至少也能有三千年寿命,虽然算不上长生,但高宗登基后却只活了九十九年。 宋辞晚不知道他登基前能有多少岁,只凭借民间一些传说可知其年纪不会太大。 民间关于大周皇室的消息虽说是流传甚少,但流传少的,主要是指如今的皇室。开国皇帝的各种事迹,在民间还是颇有传说的。 高宗于草莽中崛起,少时曾在昆仑山修道,下山时英姿勃发,俊美翩翩,惹来众多红颜追随—— 这等故事,至今仍是说书先生们糊口的利器。 甭管其中谬误有多少,反正老百姓爱听。 当然此时的重点不是高宗活了多少年,而是…… 宋辞晚有些吃惊道:“高宗未成真仙?那他当年如何平定九州?” 高宗与众多红颜知己的故事百姓们爱听,高宗横扫六合,驱妖夺土,挽大厦于将倾,救黎元于危难的故事百姓也爱听。 神话的世界里,个人伟力就是横扫一切的标杆,任你纵横谋略之术再强,若无高出于世的顶级战力,又怎么可能在那样的乱世中建立起九州天下第一个统一的人道王朝? 殷循一道:“高宗建朝前,自有真仙护持,建朝后,九州归心,人皇气运加身,九州浩宇之间,天子开口便是金口玉言,天子谕旨便是天道法旨。携九州之力,纵万妖无惧!” 好一个携九州之力,纵万妖无惧! 殷循一寥寥数言,仿佛又将当年的波澜壮阔拉开了冰山一角。 七百年光阴,英雄豪杰都被浪淘去,留下声声传说,无尽迷思。 他杯中的酒饮尽了,宋辞晚轻点酒神葫芦,葫芦悬空飞起,又给他倒了一杯酒。 殷循一饮了口酒,似醉非醉,呵呵笑说:“仙朝虽有真仙,真仙境的天子却是从未有过,从未有过啊!” 真仙境的天子从未有过,御极九十九载以上,超越九九极数的天子也只有如今这一个。他是第一个,是唯一一个! 萧萧风来,水波渐涌。 宋辞晚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第374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 宋辞晚与殷循一在竹筏上同行了半日。 这半日间,殷循一除了提到大周皇室的一些事情,讲述了国朝现状,也略略提了提各大宗门,以及四大边关。 他很随意,似乎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说完了当今天子似有突破真仙之兆后,他又说了句:“九皇子瑜王殿下是当今年纪最小的皇子,如今却是先天三转,万灵天骄榜上排名第六。” 万灵天骄榜第六名! 宋辞晚立刻调动记忆,是了,第六名步天之,天骄榜只说了步天之出身大周皇族,原来这位皇族不是普通宗室,而是当今皇帝亲子。 他甚至已经被封王! 回想天骄榜上,“步”这个姓氏除了步天之以外,还有三人。 其分别是天骄榜第二十九名、四十八名、九十二名。 天骄榜在信息描述上都给他们加上了后缀:大周皇族! 万族万灵共同上榜,榜单仅仅只取一百名,其中人族上榜者拢共五十七名。而这样一个榜单上,大周皇族就足足占了四个名额。 若说大周皇族乃是九州第一世家,那真是半点也没错。 殷循一说了句步天之,转而又忽然冒出一句:“九皇子年岁轻,虽然封王但人还住在京中,并未外出就藩。此外,还留在京城的皇子便只有最得当今喜爱的二皇子,晖王殿下,以及东宫太子了。” 晖王,宋辞晚此前从未听过。当然,这不奇怪,就连当今皇帝有九子这个事情,她都是刚刚听了殷循一的话才知道呢。 野路子,信息有欠缺,这都很正常。 不过太子的一些传言,宋辞晚还是听过的。 民间关于皇室的消息流传再少,太子的消息多多少少总还是要传出一些。 毕竟是储君,在民间若全无声望,那还当什么储君? 据说,太子是当今陛下的长子。当今皇帝登基后曾多年无子,直到元熹二十三年,皇长子才终于降生。 此后又过十数年,一直到元熹三十六年,很长一段时间里,陛下都再无子嗣诞生。 而皇长子长到十六岁,已是翩翩少年,英伟不凡,初具人君模样。 如此,在各界的呼声之下,当今皇帝便直接将皇长子封为了太子! 说来也是有趣,太子被封为太子后不久,皇帝后宫中便传出喜讯,多年不见动静的后宫里,终于又有嫔妃怀孕了。 又过大半年,二皇子降生! 此后,皇帝陛下的后宫就像是乘上了东风,盛开了花儿般,接二连三有各种喜讯出现。 多年无子嗣的皇帝陛下,不但有了大皇子、二皇子,还有了大公主、二公主…… 甚至是三公主、四公主…… 至于说皇帝陛下究竟有几位公主,百姓们倒不知晓。就知道公主多了,皇子也多了,总之就是一下子就开枝散叶、子嗣丰盛了起来。 民间不由得流传出了太子是福星的说法。 而这位太子殿下也从未令人失望,据说他十分关心民生,喜爱农事,常常深入民间为百姓解决各种疾苦,很有先帝成祖的大儒风范。 太子殿下礼贤下士、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太子殿下怀仁爱民…… 种种赞誉,皆为正向。 太子在民间,声望几乎没有瑕疵。 宋辞晚却在这一刻掐指一算,忽然道了句:“殷兄,太子殿下被封为太子,至今也有九十七年了罢?” 殷循一原先是盘坐在竹筏上,一手举着酒杯,用手肘乘着身体半倚半靠的模样。 后来说话间,也不知怎么,他就从半撑身体到变成了歪躺竹筏。 他好像是真的醉了,略带风霜的脸颊上醺染着酒醉的红晕,一双眼睛迷迷蒙蒙的,好似是睁不开一般。 但他说话的逻辑又清晰得很,他呵呵呵地笑道:“是呀,正是如此,太子殿下做太子,也有九十七年咯!” 顿了下,他又道:“太子殿下虽是做了九十七年太子,但九十七年的光阴中,他从未出过中州。非但是不出中州,便是京师,他也甚少离开。 最近这些年,太子常驻京师。学着成祖编写农书,倒是颇有几分着作。” 宋辞晚问:“殷道友,太子殿下也是读书人?走的也是儒道之路?” 殷循一道:“是啊,太子殿下是读书人。既是儒道,又是农家。朝堂中常有大臣评价,太子极为肖似成祖,呵呵……” 他一边笑,一边饮酒。 那个小小的酒杯只要空了,悬在半空中的酒神葫芦就会自动为他续酒。 宋辞晚比他喝得少,喝到后来,殷循一几乎是一口一杯酒,而宋辞晚则只是小口慢酌。 但宋辞晚的脸上也略微显露了三分醉态,她徐徐饮酒,又问道:“陛下最喜爱二皇子?” 殷循一道:“是啊,必须爱最最喜爱二皇子,给他最富饶的封地,亲自将他带在身边,手把手教他修仙练道。甚至,陛下曾多次公开言论,亲口说最爱二子! 呵,若非陛下亲口所言,谁又敢做这样的定论?谁又敢妄议天家?” 话说到这里,殷循一忽然转过话题,却是问宋辞晚:“宋道友,天骄榜上,人人皆是时代天骄,可做当世英豪,道友如今初登榜单便是第十名,一夕之间,你的名号便将传遍大周。 不止是大周,便是天妖九国、离海之渊、世外之世,都必将响彻你的名号。天下之大,宋道友不论去向何处,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成为任何一方势力的座上宾! 宋道友,你如今可有想去之处?” 问得这么直白,宋辞晚都愣了下。 然后宋辞晚笑起来道:“殷道友今日与宋某畅谈,表面上是为交友,实际上莫不是要为哪方势力做说客来了?” 这一反问,殷循一顿时哈哈笑道:“宋道友却是高看殷某了,我自己尚且没有势力呢!还为某方势力做说客?哈哈哈,我这等落拓浪子,哪家势力敢将这等要事托付于我?” 宋辞晚奇道:“殷道友不是出身莽山?” 殷循一道:“莽山是世外门派,又不参与天下之争。不瞒宋道友,方才殷某胡话许多,可实际上这天下纷争,诸多破事,我却是一点儿也不想理会!” 宋辞晚回道:“说得好像谁想理似的。” 殷循一:…… 第375章 山河万里,对坐说荣辱 后来,殷循一说:“宋道友,覆巢之下无有完卵,许多事情要想不理,那便一定要具有绝对的实力。 然而,什么样的实力才算是绝对实力?真仙?武圣?只怕也未必能够啊……” 宋辞晚道:“真仙武圣都未必能够,你我如今却连地仙都不是,殷道友,思虑太远有时候也未必是好事。” 殷循一躺在竹筏上,手伸在了水中,碧蓝的水流从他玄青色的袖间拂过,他的衣袖飘在水上,像是轻纱在水中流逝。 他迷蒙醉眼,低吟浅唱:“英雄聚散阑干外,今古兴亡欸乃间。 燕子不知红尘事,还入斜阳古道边。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万里,对坐说荣辱。 千秋功业皆作了尘土!” 唱罢了,他又轻轻笑起来:“呵呵呵,哈哈哈,千秋功业皆作了尘土,皆作了尘土啊……” 笑着笑着,他说:“此番离了雍州,我便要去镇妖关了。人间无趣,不如杀妖。反正几百数千年后,一切都要化作尘土。 宋道友,你呢?你又要去向何方?” 宋辞晚没有回答他的话,只在他问话之后远眺前方山水。 只见远山如雾,黛青的颜色在天地间起伏,金色的阳光自天际挥洒而下,照射在山间云雾处,将整个世界都折射出一重重辉煌的彩芒。 这是九州的山水,人间常见又不常见。 它们数百年、数千年,甚至数万年地屹立在这天地间,人这一生,即便是修成真仙,于这天地山河而言,也不过是短暂如尘埃。 可宋辞晚不同,她有更长久、更长久、甚至有可能是无尽长久的寿命! 千万年后,如今这一代的天骄都化作尘土了,她必定也还在。 时代兴亡,朝政更迭,这些对于此刻的她而言似乎都很重要,因为她还年轻,她还弱小。 但若是千万年后呢?谁又知道一切都会变成什么样子? 因而此时此刻遥想往后有可能存在的漫长岁月,即便宋辞晚向来道心坚定,在这一瞬间,竟亦不由得忽生了片刻茫然。 时光如若足够漫长,那么长生,究竟是幸运还是惩罚? 前方一道急弯,竹筏蹁跹而过。 蔚蓝的天穹上,一行鸿雁振翅飞过,在天空中留下了袅袅的鸣叫声。 宋辞晚身边,大白鹅亦不由得伸长脖子,引吭高歌,与天上大雁酬唱相答。 “昂昂昂!” “亢亢亢!” 宋辞晚在瞬间回过了神,忽地哑然失笑。 此前她开导文婶子的时候说得挺好,世之奇诡瑰丽常在险远,在人所不能及……人在世上,要想达成常人所不能达成的成就,必然便要经受常人所无法经受的考验。 这是亘古长存之道理,若是想不明白,那还修什么仙,问什么道? 宋辞晚当然一向来都是想得明白的,只是人心如魔,心猿意马时刻存在,即便一时降服成功了,不多时它又会重新出现。 人心变幻,如白云苍狗,无时无刻,无处不在。 何谓修行? 便是要且修且行,行一程问一程,不停地降服内心的心猿意马,使之千般变幻亦不动摇。 宋辞晚站在竹筏上轻轻吐出一口气,气若烟蛇,须臾破开前方数十丈的空间,落在了水岸边弹跳而起的一只青蛙身上。 那青蛙伸长舌头本来在捕虫,不料那小虫十分灵活,蛙舌伸出,眼看那小虫便要从旁穿梭而过,青蛙的这次捕虫即将失败—— 便在此时,那缕烟气落到了青蛙身上。 这青蛙便忽然多生了一股力气,只见那绿油油的小身躯在半空中忽然形成了一个二段跳,凭空前移半寸。 青蛙舌头一卷,倏地便将那只飞虫给卷入了舌中! “呱呱!” 重新落回水岸的小青蛙将虫儿一口吞下,随后欢畅叫喊起来。 风吹水岸,稻田沙沙。 蛙鸣蛙唱,如歌如画。 宋辞晚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她转头向身后看去,只见身后的殷循一不知何时竟是躺在竹筏上,就这样睡死了过去。 他的衣袖越过竹筏,缀在水中。水流将他托起,亦仿佛是要将他送向远方。 一只酒杯落在他的衣襟处,倒扣在他胸膛,随着他呼吸的起伏,酒杯骨碌碌在他胸前滚动,却不知怎么始终也不掉下来。 宋辞晚轻笑了声,临着水,迎着风,说了句:“殷道友,别过了,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她拍了拍身边的大白鹅,白鹅振翅飞起,欢畅高歌:“昂昂昂!” 大白鹅会飞,虽然它的身躯沉重丰硕,但它蜕凡成妖,振翅飞行已不在话下。 宋辞晚轻步上前,凌波而行,不多时便在水面上远去。 此后数日,宋辞晚都在一路北行。 她其实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也不是说非要去到什么地方不可。 只是想要在这大好河山看一看,看看过了雍州以后,荆州的风,扬州的月,青州的碧海,徐州的雪…… 她不需要匆匆赶路,也不必理会江湖险恶,朝堂风波。 谁起势,谁上位,谁衰落,谁跌倒,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吗? 世事变幻,我心不移。 当然,朝堂的权势更迭她可以不感兴趣,但有些事情她却势必还是要挂心。 比如说灵界秘境之事,金丹生虫,这个事情事关种族,甚至是事关天地秘密与真相。 一旦宋辞晚闭目塞听,为了一时安逸而假装此事与己无关,那么天长日久以后,她就有可能变成那传说中的瓮中之鳖。 一如某位前辈所言,在漆黑的世界里,蒙上眼睛,糊涂死去。 毕竟,她虽是拥有了长久的寿命,却并没有天下无敌! 而虫族之事,既然冥冥中有大恐怖在世间布下禁咒,不能说,不能提,使宋辞晚无法在世间传递消息,那么宋辞晚的应对之法,便唯有勇猛精进—— 此时不能天下无敌,那便修成天下无敌。 以举世莫敌之伟力,应对世上一切危机,如此岂不快哉? 数日行走,宋辞晚捋清思路,念头渐渐通达,心志又更坚定几分。 期间,她每日抵卖魔灵戾气,寿元很快增长到了七万六千年。 第376章 载着晚晚飞上天空,去向远方 宋辞晚从苍灵郡走到了风灵郡,又从风灵郡走到了留仙郡……如此又过数郡,径直走出了雍州。 雍州的深秋过去了,到了扬州,迎面便是一种冬季的湿冷。 这期间,宋辞晚每每入夜便放出自己的晗光琉璃居,在修炼室中一边修炼,一边进行各种抵卖。 除了每日固定要卖的魔灵戾气,她还会卖出各种各样的其它的气。 前段时间的收获着实是太过丰厚,许多好东西宋辞晚都需要时间才能逐一消化。 比如说:【你卖出了邪修的转灵祭坛,获得了可成长型极品法器血玉甲。】 血玉甲:炼化佩戴后,可融入血脉,形成护甲,防护己身。此甲可以吸收生灵精血以成长,具有战斗中嗜血创敌之功效。 宋辞晚看后,沉吟片刻。 这东西有点邪性,等级也未到法宝级。她是用不上了,倒是适合给大白鹅使用。 宋辞晚便直接炼化,而后通过养灵术将其打入大白鹅身躯之中。 大白鹅是宋辞晚的灵兽,在一定程度上,它可以直接承受宋辞晚的真气法力。 它如今等级低,宋辞晚可以帮它炼化法器,等以后它的修为涨上来了,它也能对宋辞晚有所反馈。 宋辞晚又将此前获得的妖流浆给大白鹅消化掉,大白鹅饮下妖流浆后,忽然在某个夜晚对月长鸣。 而后它从室内冲到院子里,宋辞晚故意放开了晗光琉璃居的禁制,它便张开翅膀一飞冲天。 “亢昂!” 鹅鸣之声在夜空中悠远传荡,激起山野间数声妖鸣妖叫,还有低等诡异游荡而至。 灰游级的诡异大多没有灵智,会闻人声而行,宋辞晚如果碰到了,会随手将其诛灭,也算是为附近的百姓扫一扫路障。 不过这种清扫只能短时间有效,时日稍长,十天半月以后,这种低等诡异又会重新生出。 正所谓扫之不尽,灭之不绝,说的便是灰游级诡异。 只因世上人心生欲,种种妄念从难断绝,因而只要有人的地方便必然会生出诡异。 只不过如今人类聚居,大处有城池,小处有村庄。 城池村庄内皆有种种防护,低等的诡异无法穿透这种防护。所以说,城池村庄内,百姓的安全基本还是能有保障。只要大家不随意在夜间出行,又或者不是特别倒霉…… 特别倒霉的那种,反正肯定有,而且还不少……当然,此处不必赘述。 宋辞晚护持大白鹅,等它飞上天空,对月长鸣,直到在星月之下盘旋数圈,才见其倏然收翅,又自天穹俯冲而下。 俯冲间,大白鹅身上气息暴涨。 只是一个瞬间,它便冲破阻碍,彻底闯过了通灵的关卡,成为了一只通灵期鹅妖! 通灵期,对应的,其实便是修仙者中的练气期。 “亢昂!”大白鹅欢喜鸣叫,声声畅快。 “亢亢亢!” “昂昂昂!” 它大喊着,直接冲入了宋辞晚怀中。 须知,此刻的大白鹅真是好大一只鹅。突破到通灵期后,它的身躯骨架又比先前更大了,双翅展开,两边翼展加起来能有一丈! 若是收翅站立,能有六尺高。 这么一只大鹅,从天而落,径直向着宋辞晚俯冲而去,要不是宋辞晚炼体有成,雷火噬身诀已修至第三层无常之体,大白鹅这一冲,简直就相当于是在谋杀主人了。 好在宋辞晚仙武双修,表面上看来她的身姿亭亭如玉,实在不是力量型,可实际上大白鹅俯冲下来的这点力度,对宋辞晚而言比之鸿毛飘落也没甚区别。 她轻飘飘地接住了大白鹅,将这好大一只鹅虚虚抱在怀中。 鹅太大了,宋辞晚的力量虽然足够,双手环抱却有困难,大白鹅伸长脖子在她脸颊边一顿乱蹭以后,发现自己实在是大得不协调,于是便又高叫着,然后噗一下—— 也不知道它是触动到了哪里,下一刻它便忽忽然在宋辞晚怀中缩小了! 这显然便是大白鹅突破后获得的一种血脉本能,妖类的修行就是有这点好处,虽则开智困难,可每每突破却总能自动获得一些血脉本能。 不像人族,还要苦修万法,才能掌握种种运用之道。 不过天生灵智的人族所拥有的创造力,却又是妖族所无法比拟。可以说双方各有长短,具体下来到底谁更厉害,还得具体对待。 便如此刻的大白鹅,它虽然掌握了一种变大变小的血脉本能,可这种本能有时候也会出现调整失误的情况。 只见大白鹅在宋辞晚怀里疾速缩小到了巴掌大,好好的大白鹅,竟成了一只鹅宝宝! 大白鹅顿时急了,太大了固然不方便,可太小了也不威风呐。这怎么能行? 它伸着脖子一顿急促叫唤,急忙忙又是一变——噗! 这一次,大白鹅变成了一只足有两丈高的超超级大鹅,哪怕宋辞晚还是能轻松托举它,可大白鹅却羞得立刻张开翅膀滚到一边。 巨鹅翅膀拍打,呆头呆脑地弄了一身土灰,一时显得呆笨极了。 惹得宋辞晚也是噗嗤一声,笑了。 大白鹅:“昂昂昂!” 它扭着脖子,羞恼大叫起来。 宋辞晚走上前去,伸着手轻拍它的身躯道:“大白,你好威风啊,这么大只,驮着我飞可再没有问题了罢?” 大白鹅:…… 惊怔了片刻的大白鹅瞬间扭回头,欢喜无限。 “昂昂昂!” “亢亢亢!” 它拍着翅膀,高兴得掀起一阵尘灰。 四周有莫名被吸引过来的低等灰游级诡异,沾了大白鹅一顿扇,顷刻便如尘雾般消散在空中。 “昂昂昂!” “鹅鹅鹅!” 大白鹅大声鸣叫,催促宋辞晚到它背上来,它要载着晚晚飞上天空,去向远方! 宋辞晚抬手收走了隐形如尘埃的晗光琉璃居,足尖轻点便飞身而起,落到了大白鹅的背上。 大白鹅双翅一展,迫不及待一飞冲天。 呼呼的风声从两侧拂过,白鹅振翅的一瞬间,天上明月与星空都在瞬间放大了,近得仿佛抬手可摘。 而地上山水与城池则在瞬间缩小,月光之下,九州如画。 第378章 人生处处有惊喜 这一夜,宋辞晚骑鹅飞行,是“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是“迅疾月边捎玉兔,迟回日里拂金鸡”。 大白鹅在空中过足了自由飞翔的瘾,它的飞行高度较之寻常鸟类妖兽更要高上许多,这应该也是它的一种天赋。 如金翅大鹏,拥有世间之疾速,振翅一飞能须臾万里,大白鹅的天赋则主要点在飞行高度上。 当然,此刻的大白鹅虽然飞得高,但那只是相比于一般的鸟类妖兽而言。 若与金翅大鹏这等天赋异禀的妖中之妖相比,那还是不要比了,没有什么可比性。 而宋辞晚对于大白鹅,目前主要是持鼓励态度。就算大白鹅没有顶级的血脉天赋,可是那又如何?它今日只是飞得高,改日就能飞得又高又快。 总有一日,白鹅振翅也能瞬息万里,朝游北海暮苍梧将不再是梦想。 今日大白鹅驮着宋辞晚飞上天空,他朝宋辞晚亦将托举它飞得更远。 宋辞晚只要进步,就一定会带着它进步。 夜幕飞逝,期间一人一鹅也曾在空中偶遇其它飞行物,比如某些驾驭法器在空中飞过的修士—— 这种偶遇基本上双方遥遥见到了便会互相避开,纵是大白鹅不避,对方也是要避的。 至于说因为偶遇而生出龃龉,这种事情其实很难发生。 天空那么广阔,又不是在地面的窄道上狭路相逢,有什么好争执的?就是最为恶劣的纨绔子,在偶遇夜间飞行的陌生修士时,也不会轻易挑衅。 大家都不傻,谁知道偶遇的陌生人是个什么来路?万一踢到铁板呢? 当然,也不是说夜间飞行就很安全。 有理智的人互相遇到,基本是会远远避开,但这世上还有一部分人……或者说不是人的东西,是没有理智的。 这种遇到了没别的好说,就只有一个字:打! 宋辞晚盘坐在宽阔的鹅背上,并不轻易出手,她为大白鹅掠阵。 期间,大白鹅施展风刀之术,接连撕碎了两头忽然撞上来的飞禽妖兽,又遇到了一个墨云滚滚的魔修。 魔修眼见白鹅载人飞行,口中吐出一句:“好妖兽,气血充沛,合该入我大药!” 墨云一展,瞬间袭来。 大白鹅被墨云中的神秘声音震慑住神魂,在那一瞬间,整个鹅都呆滞住了,眼看便要被墨云吞噬,宋辞晚手一挥,当时便有万道雷霆从天而降。 轰隆隆,雷霆到处,瞬间劈死了对面的魔修。 那魔修一个照面都未能撑过,整个人就化成一具焦尸向下坠落。 天地秤浮现,收走一团人欲与一团死气:【人欲,魔化的化神初期修士之惊诧、恐惧、怨恨,四斤六两,可抵卖。】 【死气,魔化的化神初期修士之死,三斤九两,可抵卖。】 原来这偶遇的魔修竟是化神期! 难怪这魔修胆敢如此嚣张,动不动见到活物便是喊打喊杀。 只因大白鹅初入通灵境,虽然体型庞大,可相对于化神期而言,着实是个软柿子。而盘坐在大白鹅背上的宋辞晚又气息不显,照常理来说,坐骑通灵期,主人的实力也不会高出太多。 魔修性情暴戾,张狂无忌。 再加上入了魔道,本身战力还要远超同期修士。 却没料想到,尚未突破到化神期的宋辞晚在面对这等魔修时,依然能够轻松秒杀! 不知何时起,从前在宋辞晚眼中遥不可及的化神,此刻再看,竟是脆弱如同纸糊。 其实不是化神弱了,是宋辞晚本身已经进步到了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境界。 宋辞晚又放出天地秤,将那魔修的尸身连同其身上各种零碎都一齐收入了天地秤中。 随即,大白鹅欢畅地鸣叫一声,翅膀一挥,瞬息间又向前方飞出了数百丈。 白羽轻扇,一人一鹅的身影在夜幕中迅速远去,方才雷霆杀魔之事,到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不过须臾,一切动静便都消散在空气中。 刚好子时又过,宋辞晚顺便将方才收走的魔修尸身连带着其身上各种零碎一起卖了。 【你卖出了化神期魔修尸身一具、储物囊十件、储物法宝云海纳戒一枚、练气期傀儡魔尸九十二具、化神期傀儡魔尸三具、七煞迷魂烟五百立方、霹雳魔珠二十颗……】 天地秤列出了一个长长的清单,宋辞晚当下看得眼花缭乱。 原来那魔修身上竟然缀着那么一长串的东西,光看天地秤的描述,尤其是那些各种各样的魔尸,便可知这魔修死得着实憋气—— 堂堂化修,却倒霉遇到宋辞晚,一身本领全然未能来得及使出分毫,结果就那么干脆之极地丢了性命。 宋辞晚甚至还在清单上看到了返魂玉、魔解血珠之类的东西,这两样明显是魔修的保命之物,可惜他也没能用上。 此外还有各种魔道宝物、仙道宝物,甚至还有读书人的才气笔、佛修的袈裟等物,以及大量的、尚未来得及被炼制成傀儡魔尸的各种修士尸身…… 又有元珠一万三千颗,其余零碎不赘述。 总之就是,这位化神期魔修,身家好不丰厚,宋辞晚杀他一回,抛开各种人欲不谈——毕竟这位死得太快了,没来得及为宋辞晚提供大量人欲。 只说实物方面的收获,杀死这个魔修竟然还胜过当初的二公子许多。 真是时移世易,奇妙难言。 这些东西一股脑卖出后,天地秤提示:【你获得了五星级奇物,天煞化身一具。】 天煞化身:这是一具没有灵智的化身傀儡,炼化认主后可以投射魂灵印记入驻,实现远程操控。 其本身拥有沟通天地,吞吐元气之能,具备一般化神后期战斗力,远程操控距离在千里之内。 注:此天煞化身,最少需化神期才能使用。此天煞化身可培育,可成长。 宋辞晚看完这一段解说,一时间不由得陷入沉默。 所谓天煞化身,原来便是身外化身的一种——对,就是地仙级别以上大佬所专属的那种身外化身! 宋辞晚居然现在就拥有了,虽然暂时还不能用,但是,她毕竟拥有了! 这算什么?人生处处有惊喜? 第379章 骑鹅少女 宋辞晚意外获得一具天煞化身,一时间却是惊喜三分,审慎七分。 通过这次的魔修之死,宋辞晚得出一个结论:人在天上,切忌发飘。一旦发飘,死神来找。 做人啊,真的是莫嚣张,嚣张遭雷劈! 此外,天煞化身至少需要进入化神期才能操控,宋辞晚为了能够兑换到更多的寿元,以及打下更为深厚的根基,这一时半会却是不能突破。 不得不说,这种宝物在前却不能使用的感觉着实是一种大考验。 宋辞晚只能不停告诫自己,戒骄戒躁,戒急用忍,才能按捺住迅速突破的冲动。 一时不突破,不是实力不进步,一时不突破,是为了更加深厚的根基,以及更为长远的未来! 忍得常人所不能忍,方至常人所不能至。 忍忍忍,忍耐尊前持一笑! …… 宋辞晚以忍作念,又洗练一回心境。 大白鹅却不知她的千回百转,惊涛骇浪,它只管欢畅地飞。 飞过万水千山,绕过座座城池,飞到月落西山,飞至东方既白。 当朝霞再次破云而出时,前方一座雄城在山水环绕间现出了辉煌的轮廓。 远望去,那恍惚是一座甚至比平澜城还要更大的巨城! 大白鹅知道大周的城池上空都有禁飞令,因此眼看着离那城池只有二十来里的路程了,大白鹅便准备从城池侧边绕过。 岂料就在这时,远方天空倏地飞来一队脚踏飞剑的修士。 为首修士远远便喝问:“何方修人士,竟敢在广陵城上空骑兽飞行?速速按下坐骑,等候审查!” 说话间,那领头修士手上现出一块令牌,其将令牌对着宋辞晚一照,一缕浩荡清光便在此时从令牌中射出。 这清光中隐隐现出了一座雄城的轮廓,其间,有种种浩荡气息加持。 远远地,清光尚未至,大白鹅就被这种沛然莫可抵御的浩荡气息给压制得呆在了远处,动弹不得。 眼看这清光便要连着大白鹅与宋辞晚一齐笼罩住,宋辞晚抬手轻轻一拍鹅背,下一刻,她便与大白鹅一起出现在了二十里之外。 这种瞬间挪移之能,显然已经是超出了清光的压制范畴。 为首修士惊“咦”了一声,正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远远地,前方那座雄城的上空处忽地却又飞出数人。 飞在正前方的是一名衣袂飘飘的彩衣女子,那女子脚踩一件长绫飞帛,于瞬息间飞行而至,老远便扬声喊: “可是天骄宋仙子当面?宋仙子慢行,这些巡城司的莽人不知是仙子驾临广陵城,竟做这大水冲了龙王庙的糊涂事,仙子莫怪,回头我家主人必罚他!” 这话声清脆温柔,语调谦卑有礼,宋辞晚本欲离开,结果被人这么远远地一喊话,一时倒是不好意思转身就走了。 她轻拍鹅背,大白鹅悬停在半空中。 远处的彩衣女子瞬息即至,眼看双方离得近了,她袅袅娜娜地便向着宋辞晚屈膝行礼。 宋辞晚正欲答话,天地秤却在这时浮现,接连收到了好几团气。 【人欲,练气初期修士之惊诧、茫然、担忧,一斤二两,可抵卖。】 【人欲,练气中期修士之惊诧、疑惑、担忧,二斤一两,可抵卖。】 【人欲,练气初期修士之惊诧、稀奇、担忧,一斤九两,可抵卖。】 …… 一连串的人欲,显然是来自于二十里外的巡城司那批人。 为首修士手持令牌,此刻真是惊呆了。 他身后的同伴们围拢上来,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天骄,宋仙子?这是……这一位莫非便是那位新晋的第十天骄,宋昭?” “定是宋昭,寻常天骄,咱们这位王府长史又怎么可能亲自来迎?” “原来宋昭是女子,头儿,这下可该怎么办才好?刚才咱们可是拦了她!” “天骄榜第十名,怕不是动动手指头就可以摁死咱们吧?” “她敢!她就是再厉害,咱们却是朝廷的人,拦她也都是奉命行事。也不是单为了拦她一个,凡是出现在广陵城二十里范围内的,一切飞行人士,本来就都要接受调查……” “那你调查一个天骄试试?” …… 议论纷纷的几人顿时便都哑然失声。 而悬停在远处空中的宋辞晚,短短时间内,却是接连收到了九个情绪气团! 这收获来得又猛又烈,简直令人哭笑不得。 有这些情绪气团打底,远处悬停的宋辞晚脸上表情都缓和了几分,有种漫不经心的随意与轻松。 飞行至她面前的彩衣女子细细观察她表情,见她并不言语,似乎是在漫不经心地走神,一时间便暗暗在心中为这短暂的接触做下评价: 宋昭,这位第十天骄显然很有几分天骄常有的傲气,虽则这傲气并不明显,其表面看来甚至还有些平和,但此人其实并不好接触。 彩衣女子顿时在心中提起一口气,忙又自我介绍说:“下官云重,忝为允王府长史,前些日子自世子接亲回来,便常常提起宋仙子,言谈间只说当日忙于迎亲,未能与宋仙子相交,实在遗憾。 咱们世子妃对宋仙子也很是挂念,常常说若有机会,定要与宋仙子再聚呢!” 原来这位名叫云重,是允王府长史。 宋辞晚却是记得,当日跟随允王世子迎亲的也有一位长史,但那一位却并非眼前这一位。 是短短时日内允王府便换了长史,还是说允王府本来就不止一位长史? 猜想应该是后者。 宋辞晚直到云重又提了一遍世子妃,这才回应道:“世子妃与世子新婚,我却是不好叨扰。” 蹑空族的三公主,如今到了人间被称作世子妃,还别说,宋辞晚这一句世子妃说的,只觉得竟有三分别扭。 只能说世事真奇妙,原来允王府便在广陵城。 当日婚宴一别,宋辞晚本以为自己短时间内不可能与蹑空族姐妹再相见了,却不料大白鹅一通飞行,竟又飞到了三公主所在的城池。 云重明艳的五官上带着满满的笑容说:“宋仙子是贵客,不论谁见了都只有欢喜,又怎么能说叨扰?我们世子妃也早有吩咐,若是王府中有谁见到了宋仙子,务必要请宋仙子进府作客。 否则谁若见而不迎,必然便要遭受惩罚呢。” 第380章 当你入榜,身边都是好人 广陵城,青羽山,青羽洞府。 宋辞晚最终还是拒绝了王府长史云重的邀约,并没有答应她去王府与世子妃相见。 不去王府的理由有很多,不必赘述,宋辞晚只说了一句:“不瞒云长史,我近日修行,只觉似有所悟,急需觅地闭关,此时却是不便拜访世子妃。” 这种拒绝,看似委婉,其实直白。 但云重却是半点也不生气,她只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不变,态度仍然热情道:“宋仙子这是又有突破?那可真是太好了!宋仙子若要觅地闭关,下官这里倒是有个好去处推荐。” 她细细解说:“咱们广陵,乃是州城,青羽山拥有天级元气,其中洞府亦可对外租赁。我们王府在其中颇有几个长租的洞府,宋仙子若是不弃,下官可以为宋仙子安排闭关洞府。” 言语周全,行动有礼,熟稔亲切,真叫人生出宾至如归之感。 宋辞晚微微一笑道:“那便请云长史带路。” 云重一喜,这下子脸上的笑容都更真切了几分,她连忙带着宋辞晚往广陵城内飞去。 当然,在路过先前那一批巡城司的拦路人时,她又板着脸训了那些人一顿,并勒令他们对宋辞晚道歉,又请宋辞晚对他们进行责罚。 宋辞晚道:“几位校尉也是按律行事,倒是我,不知广陵城周边二十里原来禁飞,触犯了禁令在先,是我该向几位说声抱歉才是。” 巡城司的几名修士顿时人人面露惶恐之色,为首的中年修士脸上露出又感动又惭愧的表情,连忙道:“广陵城禁飞令只颁发至化神以下,化神以上,或是有特殊身份令牌,都可自由飞行。 宋仙子乃是天骄榜上天骄,可在巡城司登记,领取一枚特行令牌。这禁飞令也禁不了宋仙子,是我等冒昧了。宋仙子高人雅量,不与我等计较,卑职几人感激不尽。” 几名巡城司修士纷纷抱拳躬身,主动致歉。 总之,没有人态度不好。 就算先前有人悄悄地在远处说了抱怨的话,这时候宋辞晚当面,也无人再表露分毫。 尤其是先前抱怨得最凶,口里说着自己“只是奉命行事”的那一位,这个时候当着宋辞晚的面,他脸上的感动反而表现得最明显。 总之,双方态度俱都极好,一番接触没有波折,只有和谐。 云重便也不再揪着几人不放,只哼道:“尔等今日幸运,并非当真只是幸运,着实是宋仙子高人雅量,不与尔等计较而已。几位可千万铭记在心,下回莫要再犯。” 巡城司几人纷纷点头,连忙表示以后一定擦亮眼睛,绝不再犯错。 大白鹅伸着脖子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眼珠子转来转去,对于几人的态度却是表现出了明显的惊奇。 它就是不会说话,要不然这个时候必定要惊叹一声:人的变脸速度怎么就这么快呢?鹅鹅望尘莫及呀。 巡城司的人不但表示以后一定牢记宋仙子样貌,绝不再鲁莽行事,有关于宋仙子的特行令牌,他们也能帮忙办理,绝不劳烦宋仙子多跑路,他们可以将令牌办好了再给宋仙子送过来。 云重哼一声,似乎要反驳什么,但话到嘴边她又收住了,反将目光看向宋辞晚,询问她:“宋仙子,您看这……” 宋辞晚颔首道:“那便劳烦几位了。” 巡城司几人顿时大喜,领头的修士忙说:“不劳烦,不劳烦,仙子此言,真是折煞卑职了。” 他又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原来这位名叫佟庆忠,在巡城司中,说是校尉,其实是从七品提辖官。 其不但有官身,官职还不低。 若是放到一些偏远的下等县,从七品足以担任一县之县令。 当然,文官与武官的体系并不相同,倒也没有太多的可比性。 与几人分别后,宋辞晚跟着云重,直接飞上了广陵城的城楼。 广陵城城墙高达十丈,一眼看去十分雄伟,人在其下,往往会不由自主生出渺小之感。 若是放在普通的古代世界,这种高度的城墙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建筑。但在神话世界,有了修行者的参与,十丈则成为了州城城墙的标配。 再高,其实也不是不能做到,只是没有必要。 毕竟修行达到一定程度的高手,就是再高的城墙也很难真正防住。 神话世界的战争也与普通冷兵器时代很不相同,城池的防护,城墙只占据很小一部分,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得看护城大阵与上层高手的对决。 宋辞晚在进城时,只感觉到自己像是穿过了一层无形无相的水样隔膜。有云重在前方开路,护城大阵安静平和。 虽然宋辞晚不走寻常路,没有经过城门洞,而是从天降落在城头,护城大阵也并未对她生出任何阻拦。 先前跟在云重身后,速度却慢了一截的几个从人连忙上前来行礼。 云重吩咐他们道:“速去报与世子和世子妃知晓,宋仙子今日来城,我与宋仙子此去青羽山,将为仙子开启天级洞府。” 几人连忙分头行动,有直接回王府的,有先去青羽山的,也有跟在云重和宋辞晚身后,继续站位当随从的。 下了城头,前方街上驶来一辆华彩点缀的飞马宝车,云重又邀请宋辞晚上马车。 只见那拉车的马儿四蹄生云,背上羽翅雪白清晰,根根分明,马车奔行而至,车轮无声,只有那马儿扬起前蹄,唏律律一声叫。 阳光下,这飞马通身雪白,细腻的毛发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整匹马,每一处肌肉都显得优美而流畅,堪称是神骏之极。 这么威风的马儿,如此华美的马车,即便是在广陵城这样的大城显然也并不十分常见。 路边,已有行人纷纷驻足,回头惊叹:“看,那是允王府的飞流宝车,这宝车今日竟然出动了,还有云长史亲自相陪,接的是谁?” 也有人指向宋辞晚与大白鹅,道:“嚯,那是什么人物,骑了好大一只鹅!” 第381章 广陵城没有打打杀杀 广陵城,好大一只的大白鹅昂起脖子,却是生出了浓重的危机感。 它张开扁嘴,“亢亢亢”一顿叫,紧接着翅膀猛地一扇,威风的白马被扇得身上鬃毛飞扬。 大白鹅得意地“鹅鹅”叫,然后不等云重再领路,它双翅一展,便再度在广陵城的上空一飞而起。 “昂昂昂!” “亢亢亢!” 大白鹅欢喜畅快,压根不理会什么飞流宝车,只管带着宋辞晚向着城池东北边那一片标志性的高山直飞而去。 宋辞晚只能无奈地唤了声:“大白!” 而后向着被甩在远方的云重等人传音致歉:“云长史,实在抱歉,我这鹅呀,气性大,见不得我乘坐其它灵兽拉车,也怪我,将这小家伙宠坏了。” 最后,她的尾音带着些许苦笑,袅袅消失在云重等人耳边。 云重与她的随从们张着口,一时间无不呆滞。 片刻后,云重反应过来,她连忙喊:“快快快,快追上宋仙子。宋仙子尚未拿到特行令牌,这便在城中飞行,若再被哪个不长眼的给冲撞了,那可如何是好?” 说话间,她也顾不得什么飞流宝车了,身上长绫飞起,她立刻便驾驭这长绫向着宋辞晚消失的方向追去。 她能飞,被她甩在身后的几名随从却不敢飞,几人只能施展其它手段,在地上快速穿行。 而这一路上,云重口中所设想的“宋辞晚会被某些不长眼的出手阻拦”这种情况,却根本没有发生。 有在城中巡视的日游神远远地便向着宋辞晚打招呼:“可是天骄榜第十,宋仙子当面?” 日游神身材高大,与宋辞晚曾经见过的平澜城夜游神一般,足有两丈高。其声音洪亮,身着锦袍的身躯在日光下半虚半实,奇异而又惹人注目。 平日里,日游神在城池中几乎都是隐形状态,此刻乍然现身,当即被各方关注。 大白鹅昂首鸣叫:“昂昂昂!” 宋辞晚轻抚鹅背,微笑回应:“正是晚辈,宋仙子之称不敢当。” 日游神哈哈一笑,声如洪钟般在城池的半空处震响:“我家老爷托我给宋仙子带个好,宋仙子几时得空,可以来城隍庙一聚。” 宋辞晚立刻说:“长者相邀,得宜时必来。” 大白鹅“亢亢”鸣叫,等宋辞晚这句话说完,日游神回了句:“好极好极,哈哈哈!” 洪钟般的声音如同擂鼓,震得附近声浪滚滚。 大白鹅翅膀一扇,便就着这股声浪,又向前飞行了一段。 广陵城上空,白鹅振翅飞过。 而自这一刻起,城中便无人不知天骄降临。 街道边,房屋里,或公开处,或隐蔽处,响起声声议论:“宋天骄入城了?” “天骄榜第十,宋昭原来是女子。” “这位第十天骄好大的排场!” “比之咱们城中的那位,不知如何?” “嘁,这可没法比,一个是第十名,一个是四十三名,这若是非要比的话,岂不是自、自取……” “嘘!” 有人打断了旁边人的议论。 自取、自取什么?自取什么都不能说! 更多议论声与商讨声,消散在广陵城沸腾的空气中。 与此同时,宋辞晚又收到了一团团气。 包括先前来自于巡城司佟庆忠等人的,先前佟庆忠等人的气又收到三团。 【人欲,练气中期修仙者之惊诧、小心,放松,一斤二两,可抵卖。】 【人欲,练气初期修仙者之惊诧、羡慕、向往,一斤六两,可抵卖。】 【人欲,练气初期修仙者之压抑、轻松、矛盾,一斤五两,可抵卖。】 …… 延迟收到的气且放到一边,实时收到的那一团团气则大多是来自凡人,太多了,数不过来,毋庸赘述。 大白鹅带着宋辞晚,飞至青羽山,并在那绵延的山脚下停了下来。 青羽山比之宋辞晚曾经去过的望江山,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青羽山上温泉处处。 冬日天寒,温泉的热气却将整座青羽山蒸腾得烟雾缭绕,使得这一座城中之山远望去便如仙境般。 那一座座温泉错落着镶嵌在青羽山上,便仿佛是一颗颗雾蒙蒙的水光宝石,点缀了修行的清寂。 其间繁花盛开,绿树葱葱,还有不少拖曳着长长尾羽的青色鸟儿在山间飞行。 鸟鸣清脆,声声唱响。激得落在山脚下的大白鹅昂着脖子,躁动得不得了。简直恨不能立刻飞上山去,与这山间飞禽玩耍。 宋辞晚受到了青羽山洞府管理人的热情招待。 青羽山是朝廷的产业,管理洞府的也有官身,其官阶五品,被称作青羽山司业。 司业姓刘,这位刘司业不等云重从后方赶来,直接就开了一间天级洞府租给宋辞晚。 天级洞府的租赁价格是每日二百元珠,刘司业做主,给宋辞晚打了五折,也就是一百元珠可租一日。 这个价格其实仍然是天价,毕竟修行者闭关往往随便一闭就是按月按年起,一天一百元珠看似不多,一个月三千元珠,一年三万元珠,还不多么? 如先前被宋辞晚意外杀死的那个魔修,除去各种零碎物资,其身上的留存的元珠总数也只有一万三千多颗。 就这魔修,若是来租天级洞府,照原价的话,他拢共也只能租两个多月。 穷,太穷了! 宋辞晚搜罗身上所有元珠,还余六千七百颗,她便先交了三千颗做租金,租赁了天级洞府一个月。 刘司业笑眯眯地收了,请宋辞晚登山。 等云重赶来,宋辞晚都已经来到了山顶。 倒不是云重速度慢,也不是大白鹅飞得快,而是此番飞行,宋辞晚给大白鹅做了弊。 宋辞晚刻意拉开了与云重之间的距离,就是不想被她赶上。 包括先前大白鹅见了飞流宝车便恼怒生气,自顾驮着宋辞晚带她飞走。这看似是大白鹅冲动之下自作主张,可实际上,若没有宋辞晚的默许,大白鹅又怎么可能飞得走呢? 宋辞晚根本就无意使用允王府租赁的那些洞府,这个人情,没必要去欠它。 第382章 阵中之阵,环中之环 青羽山,天级洞府,凤鸣朝阳—— 这是宋辞晚租赁的洞府名。 与低等的洞府全是某某字、某某号不同,例如黄级、玄级洞府往往被称作黄字几几几号、玄字几几几号……天级洞府在取名上却是格外讲究。 没有天字一号、天字二号等等,只有凤鸣朝阳、云雾山间、清风明月……之类,保管每个名号都要透着雅致,还不能有一二三四的区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矛盾。 宋辞晚带着大白鹅一起进了凤鸣朝阳,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施展大衍化生术,先将整个洞府都清扫一遍。 此清扫非是打扫卫生之清扫,而是通过测算感应,厘清洞府中可能存在的一切隐患。 同时,她左眼中的青冥之眼也打开了,视角顿时不同。 凤鸣朝阳中阵法处处,首先是空间扩大的乾坤阵法,此洞府实际面积摸约是在二百平,而经过乾坤阵法的扩大后,这二百平竟然达成了五百平的效果。 好大一片空间,说是洞府,人在其中却绝无进入山洞之感,反而像是走进了一座温泉别庄之中。 洞府中有一处泉眼,乳白色的泉水自泉眼中汩汩冒出,流淌至四周泉池之中,池边花树掩映,阁楼妙立。穿过了阁楼的连廊,则是一处造型古雅的屋舍。 人站在屋舍外,抬头向天顶看去,看到的亦非什么山洞之顶,而是真实之极的蓝天白云,晴空一片。 洞府之中自然不可能出现真正的晴空,很显然,这洞府中除了扩大空间的乾坤阵法,又还布置了足够以假乱真的幻术阵法。 温泉是真的,花树是真的,屋舍是真的,甚至就连飞翔在花树间,清清脆脆、声声鸣唱着的青羽鸟儿,也是真的。 但那天空中的蓝天白云,却无疑是假的。 是以假乱真的幻术幻化而成。 只能说不愧是天级洞府,这规格,这布置,果然远非低等洞府可比。 此外,天级洞府中还标配有防护阵法一座、隔绝阵法一座、传音阵法一座,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可以说是全方位无死角,周到之极,配得上它高昂的价格。 至于说什么特殊的漏洞、后门,或者说隐藏的监视角之类的,宋辞晚测算几遍后,均未发现。 其干净程度,也配得上它的身价。 大白鹅早已早洞府中撒起了欢,洞中的青羽鸟小的约有巴掌大,大的能有成年公鸡那般大,它们围绕在花树间翩翩飞舞,时而发出动听的鸣叫,仿佛亦是在为温泉叮咚之声而欢快伴唱。 花树间同时还有蜂蝶在高低飞舞,嗡嗡采蜜,青羽鸟穿梭其间,画面生动之极。 大白鹅将自己缩小到寻常家鹅大小,欢快地扑过去,一边发出“亢亢亢”的叫声,快乐地扑鸟追蝶,简直比熊瞎子见了蜂蜜还要激动。 宋辞晚见它这样开心,便交代了它一句:“大白,我去修炼,你好好看家,可以玩耍,但不要忘记修炼,明白吗?” 说完,留了一个干净的储物囊给它。 储物囊中除了装着一些大白鹅常吃的五谷杂粮,还有被宋辞晚重新压制过的五毒罐。 宋辞晚通过养灵术,将五毒罐的印记转移到了大白鹅身上,有了这个印记,大白鹅就能自行打开五毒罐,选取罐中毒虫随时吞吃。 突破到通灵期以后,大白鹅的灵智其实大有长进,虽然看起来它还是一副七八岁小孩般的心性,但其实它的智商远不止于此。 一些法器,只要宋辞晚教导,它是能够懂得运用的。 大白鹅扑扇翅膀,昂起头颅,表示白鹅看家,晚晚只管放心! 宋辞晚笑了笑,交代好一切,她便走进了屋舍静室中,准备潜心修炼。 进了静室之中,一股浓郁到有若实质的元气霎时间便扑面而来。 宋辞晚上一次感受到这般浓郁的元气,还是在蹑空族喜宅的湖心小岛上! 原来天级洞府中的元气浓郁到如此地步,那些有着各种背景的世家天骄,若是从小能在这等环境下修炼,倒也难怪他们的修为长进总能与普通修士拉开天堑般的距离。 当然,天级洞府中的元气虽然浓郁之极,宋辞晚感应了一下之后,却又明白过来—— 元气太浓郁了,修为不够的修士是无法承受的。 因此,所谓的“世家天骄从小在天级洞府的元气浓度下修行”,这个设想其实还是存在谬误。 天骄也不是生来就是天骄,在天骄弱小时,天级洞府的元气浓度他们且还承受不住。如此想来,天骄们究竟如何修炼,且还成迷。 宋辞晚站在静室中,浮想联翩了片刻后,自己却是摇着头,为自己方才的胡思乱想而感到好笑。 或许,能够成为天骄,每一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机遇与秘密。 与其探究别人的秘密,不如守好自己的秘密。 宋辞晚在宽阔的静室中行走了片刻,目光却是倏然转向静室外,温泉池所在的方向。 虽然静室是全密封的,只通过肉眼,她这一转头什么也看不到。但这一刻,宋辞晚灵觉延伸,神明联动,她又分明看到了,那些飞舞的蜂蝶中,偶有一两只会在飞行时将复眼朝向静室所在的方向。 这本是极为寻常的一幕,乍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 可宋辞晚却在这一刻猛地明白过来,这一座凤鸣朝阳的洞府中,所有阵法的确毫无问题,那些青羽鸟、那些花草树木也全无问题,有问题的,或许是花树间的蜜蜂与蝴蝶! 一种恍然袭上心头,宋辞晚怔了片刻,哂笑一声。 她并没有要出去处理掉那些蜜蜂蝴蝶的意思,只是在静室中默默放出自己的晗光琉璃居。 晗光琉璃居可大可小,落在静室中隐形如尘埃。 宋辞晚一步跨入,身形便如一缕烟气般隐没在了空气中。 两仪微尘阵开启,地煞星光阵开启,宋辞晚走进了静室中的静室,开启了此次修行之旅。 趁此元气浓郁,她决定要将收藏已久的,二公子的那些气都给卖掉! 第383章 潜心修炼,一日千里 晗光琉璃居的修炼室中,宋辞晚又摆出了自己的凝神玉盆景。 一种静谧将她笼罩,她静心凝神,操作天地秤。 【你卖出了死气,魔化的化神中期修仙者之死,五斤六两。气逾五斤,你通过指定,获得了雷火噬身诀第四层修炼之法。】 轰! 浩荡的功诀携带着无尽玄奥,如同雷火天降一般滚滚落入宋辞晚识海心魂之中。 她盘坐原地,身躯轻颤,调动全副心神,奋力接受这篇功法。 雷火噬身诀乃是炼体之术,第一层玉骨法身对应修仙者中的化气期,第二层无常之体对应练气期,第三层血肉浮屠则对应化神期! 因而,宋辞晚在主修功法上虽然一直压制自身,迟迟未曾突破到化神期,但在炼体术方面,她却早早进入了第三层血肉浮屠境。 也就是说,作为体修的宋辞晚,其实早已经拥有了与化神期修仙者相同等的炼体境界。 甚至因为炼体方向的特殊,宋辞晚的体质甚至还要强过绝大多数的化神期修士。 只是这方面她很少表现,毕竟用不上,能用法术解决的,没必要动用武功和体术。 多藏点底牌,当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术法型修士时,转头却发现她其实拥有着魔神般的强悍体魄。 如果是敌人,那得有多绝望? 雷火噬身诀,第四层开元万象。 一旦进入第四层,则视同与炼神期修仙者同境界,也就是说,这是地仙境! 而到达第四层境界的炼体修士,除了体魄强悍以外,则终于能够拥有种种神异战斗只能。 其中雷火噬身诀的第四层,主要在于,修行者本身可以自然生成一种万象雷火领域。 领域一成,对于一切同等境界及以下者,都将存在一种特殊压制。 这是有别于炼神地仙的力场掌控,这种掌控若是用在战斗方面,无疑将具备超常优势。 炼体术其实不弱,体修之所以在各种修行大道中逐渐走向没落,一方面是因为炼体太吃资源,资源不足,炼体难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体修是一种后期发力的修行道路。 在前期,由于体修除了体魄强悍以外,手段单一,运用粗暴—— 九州世界,人妖尽皆诡谲,手段单一的体修太容易被各种奇诡手段制服了。 体修体魄强悍,一个个又像是行走的人形大补丸,如此,极易引来妖魔与邪修的捕捉。 如此一来,体修生存环境变得极差,就算到了后期体修能够翻身,可是又有多少体修真的能够修炼到后期呢? 前期就活不了,后期也只是一句空话。 天长日久,体术一道只能走向没落。 宋辞晚这里,要不是坐忘心经可以自然隐藏一切气息,以她修至第三层血肉浮屠的炼体境界,只怕也要变成人形丹药般,被各路妖魔觊觎。 第三层血肉浮屠,宋辞晚目前修炼到了掌握境界。 洞照术面板显示:雷火噬身诀(第三层掌握\/). 血肉浮屠尚未完全修成,第四层的口诀虽然下来了,宋辞晚短时间内却也难以修炼。 但她不急,她此时获取雷火噬身诀第四层,为的也不仅仅是口诀,而是要卖掉二公子的一团气,以此将二公子剩余的气都化作修炼时间,从而将天级洞府利用到最大化! 【你卖掉了人欲,魔化的化神中期修仙者之惊诧、迷茫、愤怒,一斤二两,获得了修炼时间一百零二年。】 果然! 由于宋辞晚目前尚未突破化神,因而此时她卖出化神修士的气,足可以获得百倍修炼时间。 一百零二年,一刻不停地进行修炼,并且在虚空修行时,虚无空间中的元气浓度与此时外界的天级元气浓度相一致。 这般一番修炼,能够得到什么? 毫无疑问,这场修行不止酣畅,甚至可怕。 宋辞晚并未趁机填充丹田真气,相反,她是在全力修行雷火噬身诀。 虚无空间中,她一边催动自身三昧真火,一边不停释放风雷之术。雷劈火烧,辛勤炼体,百年不辍! 如此时光跳跃,不知光阴流逝。 渐渐地,宋辞晚炼体深入。 纵使体术再难修炼,等到百年过去时,她的雷火噬身诀也已修炼到了第三层的出神入化境界! 出神入化修至圆满,血肉浮屠便等于大成。 圆满大成的血肉浮屠,可以使炼体者断肢重生,血肉再塑,甚至可以说,到这个程度,哪怕宋辞晚被伤到只剩一颗头颅,只要她头颅还在,元阳未灭,她也完全可以为自己重塑法身! 炼体修士,牺牲了种种手段,只为在体魄上做到极致,必然是有其长处所在的。 宋辞晚站起身,在修炼室中行走活动,一边细细感应自身体魄。 太过于强横的体魄,使她此时行走都有些不协调。 她知道,方才修炼百年,现世时间虽然才过一刻,但本质上她也是真正的连续修炼了一百年。 这种时间上的落差太大了,以至于此刻回到现世,宋辞晚竟然还不适应起来。 看来,短时间内不宜再如此修炼。 于是宋辞晚在活动了一段时间以后,改而抵卖魔灵戾气化作寿元。 原先她每日里最多可以抵卖获得万年寿元,再超出不是不能卖,而是她自身会觉难以承受。 而如今血肉浮屠大成,宋辞晚接连获取了五次的两千年寿元以后,忽然就觉得,自己似乎还可以继续承受寿元的增长! 她的上限,从原先的每日万年寿元,又获增长了。 宋辞晚立刻继续抵卖,这一次,她直接换取到三千年寿元。 三千年寿元加身,从前的轻飘之感并未袭来,也就是说,她还能加! 宋辞晚立刻进行第七次抵卖,这一次,她足足换取了五千年寿元。 轻飘之感再度袭来,宋辞晚便知晓,如今一次获取五千年寿元便是她的极限了。 至此,宋辞晚今日还剩一次抵卖机会,她没有犹豫,又一次直接换取到了五千年寿元。 也就是说,今日此刻,她一次性又增长了两万三千年寿元! 增长至此,似乎极限到达。 第384章 元会之伤,知今见古 宋辞晚在洞府中潜心修炼,炼体到达血肉浮屠第三层圆满,进而感觉到身体有些偏向严重,似乎不协调时,她便改修法术。 法术修炼一段时间,大脑似乎充盈过度,有了疲惫之感,她于是又改练武功。 总之就是各种修持轮番进行,既保持活力,又保持上进。 二公子的气有很多团,每一斤都能抵换到百年修炼时间,宋辞晚常常一修炼就是百年,这个时间看似十分充裕爽快,但其实也很磨人。 动辄百年的修炼,需要十分强大的心志与毅力做支撑。若是心志不够强大,有些在这种情况下直接疯掉都是可能的。 至于说什么修为进步,那更不必提。 不走火入魔都是好的了,还进步? 这世上又有几人能一修百年,而毫不懈怠的? 尤其宋辞晚还需要尽力压制自身真气,不使丹田满溢,以免在某一刻,不知不觉就突破到了化神。 这种控制尤其艰难。 虽然说在每一次的修炼时间中,她都故意忽略坐忘心经的修炼,从不主动填充真气,但毕竟身处天级洞府,哪怕她全身心的都在修炼其它技法,丹田中的真气也仍然会自行上涨。 原先她的丹田海约被填满了一半,如此几轮百年修炼而过,她的丹田海在不知不觉间就被填充到了九成多。 只差些许,她就能填满丹田,达到练气期的完美状态! 宋辞晚开动思维,在这种极限的情况下又想出了新的办法。 她不修炼其它法术了,在抵卖到修炼时间以后,她将这所有的修炼时间都用来炼化日月无相生死轮! 这件灵器虽然说宋辞晚早已炼化成功,但上到这种级别的宝物,就算炼化成功,这个成功也有程度深浅之分。 初步的成功与如臂使指般的成功,再到炼器入魂般的成功,都是有区别的。 宝物需要温养,需要开发,需要理解,需要融合,需要升级。 初时,宋辞晚将日月无相生死轮纳入丹田,进入修炼时间后,在特殊的修炼空间中,她只能以意识沟通丹田中的生死轮,并以真气将其冲刷。 但要想将其取出来,在修炼空间中施展此宝,却是不能。 只因这个时候,日月无相生死轮实体大过灵体,因而在特殊的修炼空间内,这宝贝只能存在于宋辞晚的丹田,若想取出,却是会被修炼空间排斥。 后来,宋辞晚坚持不懈地以真气对其进行冲刷、洗练,反复地沟通、温养,如此数十上百年,忽然某一刻,日月无相生死轮就从她的丹田中冲了出来,化作一团奇异的清光,在她身周飘摇沉浮。 这清光时而上升,时而下降,时而化作太阳,时而化作月亮。 有时候是一对圆盘,有时候又完全隐形。 种种玄奥气息萦绕在宋辞晚心间,而日月无相生死轮这件宝物,却恍惚是消失到无影无踪了! 真正做到了无形无相,无着无往。 此非禅道之物,却仿佛有了禅意。 又或许,这并不是禅意,而是一种不论成住坏空,时光皆如流水奔腾,永不停息的逝者之叹。 在又一个百年的修炼时间中,日月无相生死轮升级了。 从下品灵器,升级成了中品灵器! 这期间,宋辞晚没有添加任何宝物材料在其中,她仅仅只是依靠自身真气冲刷、温养,依靠自身神明沟通、理解。 这种炼化方法其实是最笨的,效率最低的。不过用这种最最浪费时间的笨方法炼化出来的灵器,其实又恰恰是最纯粹的,效果最好的。 大家其实也都知道这种法子好,只是没奈何人生苦短,光阴有限,材料可以浪费,时间却经不得浪费。 不像宋辞晚,对于此刻的她而言,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宋辞晚与日月无相生死轮,从某种程度来说,就是绝配。 日月无相生死轮升至中级灵器后,宋辞晚又一次抵卖魔灵戾气。 这一次的魔灵戾气抵卖完成后,她的寿命径直达到了十三万年! 不,实际上并不是十三万年,中间似有数百年被一种天地间的奇异力量给抽走了,宋辞晚的真正寿命达到了十二万九千六百年。 寿元达成的那一刻,盘坐在修炼室中的宋辞晚忽然浑身一颤,冥冥中一种奇异的力量笼罩而下,使得宋辞晚在顷刻间明白了,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实为一元会! 一元会意为天地一循环,当一个人,以人族血肉之身,而拥有了天地循环的寿命时,其生命本质便自然而然会形成升华。 冥冥中,宋辞晚在这一刻似乎生出了魂飞天外之感。 她的神明,在身体里一种源源不断的生机供养下,倏忽间跨越无穷距离,飘飘渺渺,一跃而出。 轰! 浩荡天地,尽于此刻展开。 她看到了什么? 那是……那是无穷大,大到无边无际,恍惚是被一团团五颜六色的各种气体包裹的……一颗卵形球体! 球体太大了,球体中有无尽高山,有广阔大漠,有浩荡海洋,更有连绵的深渊,或飞、或跑,或在水中游弋,或在大地奔行的……多姿多彩的无穷生灵。 一切都看起来如此美好,充满生机。 虽则这颗球体上每时每刻都有死亡,但也每时每刻都有诞生。 生与死,皆是生命一环,生死都存,生命便是正循环,一切都刚好。 而倘或是只有死,没有生,那么世界便会逐渐走向枯寂,循环尽被破坏。 而若只有生,没有死,那样的世界看似极为美好了,可实际上只有生没有死的世界,只会更恐怖,更绝望! 飞升中的神明远望大地,见这球体之上生死循环有序进行,一瞬间不由得忽生欣慰之感。 然而下一刻,这上升中的神明忽地魂体一滞。 不对,她看到了什么? 恍恍惚惚间,宋辞晚疑心自己看错了,但仔细看去,又只觉得自己分明没有错。 她飞得足够高,太高太高了,因而在这一刻终于恍然有所觉:下方的那颗巨大球体,其上方海洋密布,陆地分野,细看去,其格局分明与她前世所在的蓝星十分相似! 宋辞晚受到了无穷震撼。 第385章 世界的秘密,天外之天 玄元大地,九州世界,这个无穷浩大的神话世界—— 当宋辞晚神明上升,飞至无远弗届的星空之中,进入玄妙奇异的冥冥空间,这一时,这一刻,却发现如此神奇的九州世界,也处在一颗星球上。 而这颗星球,不论是从其海洋的分布,还是从其陆地的分布,不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分明与她前世所在的蓝星极为相似! 要说有哪里不同,也就是玄元大地比之从前的蓝星,要被放大无数倍。 但不论放大多少倍,该相似的还是相似。 这种相似,使得宋辞晚数度疑心自己是看错了。 她修至如今境界,能够令她震撼的东西已经太少了,而此刻的震撼却是如此绵绵不绝。 宋辞晚明明已经是神明出窍,却只觉得自己冥冥中似是还有一道魂,恍惚也在出窍。 她想要再看清楚一些,仔细分辨七大洲、四大洋,可是她的神明上升得太快,以至于除了方才乍然间的惊鸿一瞥,等她回过神来再要仔细分辨时,她的神明却忽然间像是冲破天际,冲到了一个无可名状世界之中! 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这个世界扭曲,怪诞,没有明确的光,但又像是有无数的光线存在。 这个世界似乎也很难分辨上下左右,四周全是无穷的、深渊一般的漩涡。 这些漩涡不是死的,却是活的。 漩涡在移动,在旋转,在无穷的怪诞光线中横冲直撞,漩涡深处更有各种怪异扭曲的尖啸声,在不停输出,碰撞。 时不时,这些声浪撞在一起,立刻便形成一团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宋辞晚的神明突入此处,在这一瞬间简直弱小到如同一只突入狼群的绵羊般。 她那么小、那么弱,可怜兮兮地团在一角,惊呆了。 脆弱的神明动弹不得,唯有看着一团团漩涡碰撞爆炸。 那些爆炸的声浪中,分明有无数古怪的生灵在哀鸣,在怒吼。那些声音十分奇怪,像是人声,又不像人声,像是人语,又不似人语。 牠们在呐喊:“死、死……都去死!” 牠们在痛呼:“啊,不要啊,放开,快放开,吾不敢了!” 牠们又在诅咒:“吾等诅咒,尔等人族……世世代代,被困此星,不得脱离,不得飞升,不得寻根,不得溯古,不得记该记之事,不得见该见之人,无法解脱,永生怨恨,为吾资粮!” 声浪如潮水迭起,一声又一声:“为吾资粮,为吾资粮!” “死啊,你们都该死!啊……好痛!” “饿,好饿,都来吧,都飞升吧,我好饿……” “我要吃,我要吃……” “哈哈哈!” “桀桀桀……” “咯吱咯吱……” 混乱的声音中,又似乎是有一阵阵咀嚼声响起。 渺小的宋辞晚漂浮在这片无穷混乱的恐怖世界中,似乎没有谁能够看见她。 她却恍惚又看见了,在苍茫大地之上,有一棵通天神树,在茫茫漆黑的世界中,奋力向上,伸出枝桠。 忽然某一刻,那神树的枝桠穿透了漆黑世界的隔膜,到达了天外之天。 可是天外之天中,没有纯净的星海,没有无穷浩大的世界,却有一片恐怖的封锁,有无穷的怨恨,还有一根根伸展出来,等候猎物的狰狞虫肢! 画面一转,神树倾塌了。 一场堪称史诗的大战在天外之天爆发。 与宋辞晚从前以为的,人族一面倒的退败画面不同。 此刻出现的影像中,那些飞升上天的人族每一个都身形伟岸,气势磅礴。 这些人,有些丹田空荡荡,只余一副骨骼般的身躯,可这骨骼般的身躯上,却装载着一个个雄浑恐怖的机械炮口。 那肩膀上导弹般的炮台,那手臂上一个个自动旋转的混圆炮口,那锃亮的,被无穷钢铁支撑的机械长腿,还有机械长腿下,脚底板处喷着火焰的反动力装置…… 这一切的一切,都充满了魔幻的机械感,诡异的科技感。 当那些挪动着庞大身躯,伸展着虫肢,张开了狰狞口器撕咬而来的巨虫,飞速旋转到这些血肉机械面前时,血肉机械们张开森白的牙齿,放肆大喊:“恶畜受死!” 砰! 砰砰砰! 铺天盖地的巨炮开火了。 明亮的火光几乎要将整个扭曲世界都给笼罩。 一个个毛刺刺的虫子被打得断肢横飞,吱哇怪叫。 古神虫族,在败退! 宋辞晚看得热血沸腾。 …… 当然,又不仅仅是这些血肉与机械的结合体在扭曲空间中放射光辉,杀虫如麻。 还有一些人物,衣着锦绣,彩帛飘扬,或戴华冠,或捧宝器,其分明都拥有着种种神明般的形象。 这些似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手持净瓶挥洒、一点莲蓬飞去、一片彩光刷下,又或是有飞刀飞射,又或是棍棒横扫,也有单凭拳头说话的,也有呼风唤雨,吐火吞风的…… 总而言之,各色手段齐出。 每一个都精彩至极。 虫子们被打得节节败退,宋辞晚看得眼睛都简直要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忽然,有一道手持莲花的身影在虚空中静立了片刻,那身影忽地转头,一双妙目透射而来。 透过遥远的,无穷的时光,仿佛与宋辞晚产生了对视! 那双眼睛似乎会说话,那女子明明没有出声,可那双眼睛又仿佛是在说:“不要放弃,找到……回家的路!” 遥远时空,无尽光线,没有声音的声音…… 宋辞晚这一次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她的心砰砰直跳,她的神明则不由自主向前飞行了一段路,仿佛是要与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产生碰触。 去问一问她,回家的路,是什么路? 便在这一刻,忽然一根巨大的虫肢伸出。 虚幻与现实得到了交接,遥远的时空与真实的如今发生了碰撞。 轰! 宋辞晚的神明被虫肢阻拦,便在这一刻忽受震动,从天而落。 九州,广陵城,修炼室中的宋辞晚忽地浑身一颤,惊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只觉浑身大汗淋漓。 方才一切,似梦非梦,似真非真。 第386章 故我,有我,唯我,我道长存 青羽山,修炼室中,宋辞晚盘坐静默,久久无言。 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一元会的寿命究竟能有多长久,此刻尚且年轻的她其实感受不太出来。 她只能明确感觉到,寿满一元会后,自己的整个身躯,从血肉经络到神魂意念,都获得了一种奇妙升华。 一种格外清灵、透净的感觉将她细细包裹,令她从里到外都觉得十分舒适。 但这种种舒适却无法化解她内心的震撼,方才神游天外,所见所觉之一幕幕,虽然此刻回想,总给人一种真假难辨的奇幻感,但宋辞晚知道,那一切其实应该都是真的! 是真实发生过的! 只不过,并未发生在如今,而是发生在从前。 宋辞晚唯独不能确定的是,这个从前究竟是八千年前,还是一个元会前? 又或者,是每一个八千年都必然要轮回一次? 九州浩宇,究竟是人族的神仙之国,还是古神虫族的……狩猎场? 不敢深想,又不能不深想,思维每多发散一次,便仿佛是要经受一场恐怖考验。 更有一种明明知晓真相,却偏又不能言语,举世之间唯我清明的孤独之感,在这一瞬间将她深深笼罩。 当然,也有可能知道真相的其实并不只是她一个,只是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不能言语,以至于你举目四顾,仍然只有茫然—— 天地浩荡,却几乎无法分辨,哪里是敌,哪里是友。 这种感觉很难言说,却足够让人在片刻间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空茫之感。 宋辞晚足足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才将心境调整过来。 君子日三省其身,她的心境未能恒定,便只能常常自省。 不省旁的,只省自身,看看自己胸腔里的这颗道心,是否依然故我。 故我,有我,唯我,便足矣。 自省完了,心境调整回来,宋辞晚的注意力则重新放到了自身的寿元之上。 先前她抵卖一次魔灵戾气,真正的寿命上限明明应该是达到了十三万年,但无形中却有四百年丢失了,只余下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一个元会的时间。 难道说,当她的寿限达到一元会,天地秤抵卖的寿命便无法再生效了? 一个元会,就是极限? 这个问题很重要,毕竟照宋辞晚原先的计算,她天地秤中剩余的那些魔灵戾气,足够她将自己的寿命堆到四十几万年往上。 为此,她甚至一再压制自己的等级,不敢轻易突破到化神期。 就怕境界提升后,寿元的抵卖大打折扣。 思索片刻,宋辞晚也不纠结,她直接就打开天地秤,又进行了一次魔灵戾气的抵卖。 【你卖出了将灵级魔灵戾气一斤,获得了寿元一百年。】 一百年寿元! 宋辞晚盘坐当地,原本就觉得清灵之极的身躯,在这瞬间忽然凭空漂浮而起。 是真的凭空漂浮,她没有施展任何法术,也全无轻身跃起的举动。这种漂浮完全是自发而生的,就好像她的身体已经干净到成了一股清气。 在这个元气混杂的世界里,清气自然上升,如仙在世。 宋辞晚运转坐忘心经,硬是适应了好一会儿,努力进行控制,这才使得自己的身躯重新落地。 而即便是落地了,宋辞晚的身体仍然存在着一种特殊的失重状态。 她每走一步都会不由自主地漂浮上升,她甚至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左右方向。一时之间,她好像……连路都不会走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高手之所以是高手,就应当对自身的身躯神魂,每一寸都掌控完美,就算不完美,也应当是极致精微、极致熟练的。 像宋辞晚此刻这般,连路都不会走,哪怕是会飞,也绝不是什么好状态。 宋辞晚于是又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重新学习走路,学习控制方向,控制重力。 在这期间,她也渐渐弄明白了。 寿限达到一个元会以后,天地秤抵卖戾气换取寿元的能力倒是仍然存在,她的寿命也确实还能再涨。、 只不过,抵卖的比例大幅度下降了! 原先,她卖出一斤将灵级魔灵戾气,可以直接获得一千年寿元,而如今却只能获得百年寿元。 今日抵卖机会仍有三次,宋辞晚又卖出一次魔灵戾气,不过这一次她卖的是屠灵级魔灵戾气。 【你卖出了屠灵级魔灵戾气一斤,获得了寿元一千年。】 果然,这个比例是随之而降的。 屠灵级魔灵戾气,原先一斤可换一万年寿元,如今则变成了一千年。 她的生命本质上升了,产生了与突破境界相类同的效果。 只是不知道,等她突破到化神期以后,这个比例究竟是会维持此刻,还是又会继续下降? 宋辞晚不能赌,她决定最近几日暂且停止抵卖修炼时间,她要先将天地秤中剩余的所有魔灵戾气都全部卖完,然后再考虑其它! 天地秤中还剩余有将灵级魔灵戾气二百多斤,屠灵级魔灵戾气十几斤。 以宋辞晚目前的承受能力,她单次可抵卖的寿元上限在一千年,再超出的话,她可能又会“飘”。 因而她一次最多可以卖出将灵级魔灵戾气十斤,或屠灵级魔灵戾气一斤。 一日抵卖十次,要将这些戾气全部抵卖完成,总共也只需要三天多一点的时间。 三天多一点,便按照四天算。 如此,宋辞晚每日寿命上涨一万年,等到第三日的时候,她的寿限达到了十五万九千六百年。 等到第四日,所有的魔灵戾气全部抵卖完成,她的寿限则变成了十六万七千三百年。 至此,宋辞晚“无债一身轻”,再也不用心心念念惦记着天地秤中未能抵卖完成的那些魔灵戾气了。 这一刻,宋辞晚盘坐在修炼室中,忽然轻轻呼出一口气,笑了起来。 寿限虽然未能达到原先设想的四十几万年,但宋辞晚同时还有所感应。她的生命本质跃升了,因而这十几万年的寿命,倘若还用来战斗—— 比如说催动日月无相生死轮,那么,她如今的寿命毫无疑问会比原先的寿命“值钱”很多! 这算是一种另类的不亏。 之所以说是另类的不亏,那是因为这个不亏主要体现在生命根本和战斗上,但她寿命时间的损失,却是实打实的,这个没法弥补。 毕竟,本来预计可以得到的,结果却没得到,说是“损失”也不过分不是吗? 不过宋辞晚想得明白,戾气这个东西又不是一锤子买卖,也不是说此番天地秤中的存余戾气都卖完了,她过后就不能再补充了。 魔界就在那里不说,九州世界中,妖魔之流也从来不缺,她如今修为大涨,获取戾气再不是难事。 就算兑换比例降低,以后……大不了多杀些屠灵级魔灵,又或是结丹期妖族—— 总有可杀之魔,与可杀之妖。 怕什么? 十几万年的寿命,足够宋辞晚在此后漫长的岁月中,真正走上长生之路。 这一刻,抵卖掉所有存余戾气的宋辞晚,又忽觉自身抵卖掉的仿佛不仅仅是戾气,更是一个无形的包袱,一段不着痕迹的执念! 原来如此,早在她执着于利益最大化,因为天地秤中戾气未曾抵卖完成而始终不敢突破化神时,她其实就已经是在无形中陷入了执念的包袱。 她以为自己无处不通透,但其实心魔无处不在! 即便是修炼坐忘心经的宋辞晚,也未能免俗。 宋辞晚盘坐当下,再次哑然失笑。 她轻轻呼出一口浊气,那浊气如同雾剑一般吐出,夺地一下落至了前方地面。 修炼室中,顿时便有种种阵法光芒层层荡漾。 晗光琉璃居中的两仪微尘阵瞬间自发运行,一阵阵玄奥波动四散开来,将方才受到的冲击迅速抵消,使得整座修炼室安全无虞,而宋辞晚自身气息的变化更是严密紧实,半点也未曾往外泄露。 外界,广陵城,允王府中。 允王府华美广阔,府邸之中有一座四季园林。 所谓四季园林,便是一座园林之中,同时汇聚了春夏秋冬四季之景。 一步之间,可以既见繁花盛开,又见夏日葳蕤,同见秋风萧瑟,还见白雪皑皑。 所谓移步换景,移景换季,便正好形容这四季园林之妙。 能够将四时气候微缩至此,圆融控制,显然是超卓的仙家手段,非凡俗所能拥有。 此时此刻,允王世子正高坐在一面临水阁楼之上,阁楼的东边是鲜花盛开,阁楼的北边却是冰雪覆盖。 允王世子亲自煮水煎茶,在袅袅热气中为三公主续杯添茶,一边细心照顾新婚妻子,一边听着云重的汇报。 云重道:“宋仙子入洞府修炼,至今已有九日,未有气息传出,未有出关之意。” 允王世子脸上的神情矜贵温文,他将茶杯端到了斜倚花榻的三公主面前,一边似是漫不经心说:“既是闭关,区区九日而已,根本算不得什么。” 又道:“莫说是闭关九日,以那宋昭天骄之能,便是一口气闭关九十日,甚至九百日,想来也是稀松平常。只是九十日倒也罢了,倘或闭关九百日……却是有些劳累我家娘子多等,殊为不美。” 这幅处处以三公主为先的姿态,使得慵懒靠在软塌上的三公主转过头来,明艳的脸上倏地露出笑容。 她伸出一根脂玉般的纤长手指,轻轻点在允王世子额头上,嗔道:“你呀,惯会油嘴滑舌,什么叫作劳我多等?区区九百日而已,我千万年都活过来了,九百日又算得了什么?” 允王世子立刻便伸出手掌,轻轻在自己嘴上拍了下,失笑道:“是是,娘子说得极是。娘子是长生种,区区九百日不过是一晃而过,想来的确算不得什么。” 说到这里,他又是一叹:“只是娘子生命长,为夫生命却短。原先说好了,你我相守,哪怕只有短短千年,若能互爱一生,我也心满意足。 然则如今得与娘子缱绻,我有时又生出贪念,只觉千年太短……一日一朝,都当珍惜。这九百日,若只在允王府闲等,岂不是浪费了我与娘子相守的时光?” 这个逻辑,倒也不能说不对,但是又好像就是有哪里不对。 三公主歪着头,一手轻轻撑住自己下巴,另一手接过了允王世子端来的茶盏。 她侧头思考片刻,忽然道:“但是阿景,宋昭未必便要闭关九百日呀!” 允王世子:…… 三公主又噗嗤一笑道:“说不定,她九十日便出关了呢?” 然后她歪着头,迷蒙着眼睛,似做回想道:“不过,我才见过她不久,为什么又要再见她来着?我若是不见她成不成?阿景,您说要与我同去鲛人渊游玩,我们仍然可以去呀!” 她看向云重说:“宋昭出关了,你再传讯给我们,不就成了么?也不耽误我们随时从鲛人渊赶回来。” 这个逻辑也是毫无问题,允王世子一时间更加无言以对。 三公主不等云重回答,也不等允王世子回应,当下拍了拍手,脸上露出欢喜神色道:“阿景,便是如此,好极了!阿景……” 她凑过去,明艳的脸庞瞬间在步景行的眼前放大。 一缕甜蜜的香风迎面袭来,步景行忽生片刻恍惚,便在这片刻的恍惚间,三公主一把将他抱住,然后四周空间开始了急速变幻。 这种变幻可以说是来得毫无征兆,但又圆润丝滑,毫无迟滞。 无数光影在两人身边迅速消散,变幻的画面连成了一条神秘不可言说的时空通道,恍惚似是只过了一瞬间,一切影像消散,下一刻,允王世子脚踏实地。 然后他定睛一看,只见四周光线幽暗,水波重重。 所谓的实地,却是一片软绵绵的海底细沙。 有水草在细沙上方招摇,又有彩光艳艳的细小游鱼在水草间欢快穿梭,远处似乎还有巨龟负城,悠游而来。 眼前一切光怪陆离,分明不再是人间,而是在海底! 允王世子失声片刻,脱口道:“你……这里是,鲛人渊?” 三公主嘻嘻笑道:“是的呀,阿景,是不是很惊喜?” 第387章 浮云朝露,枯荣岁月 允王世子惊不惊喜宋辞晚是不知道的。 修炼室中,宋辞晚洗脱了执念,此后便不再执着于压制等级。 当然,虽不再刻意压制,但她也同样并不急于突破。 她的心境发生变化,好似是终于寻找到了一种足够从容的节奏。 寿命达到十六万七千三百年以后,她发现自己对于日月无相生死轮的掌控又更进一步了。 在某一刻,她甚至都不需要动用日月无相生死轮,而只是心念一动,她随手抛出一盆此前在天龙山上收集的灵草盆栽,那盆栽落地,宋辞晚的手指虚虚一点,一种奇异的波动发射而出。 下一刻,那盆落在地上的灵草便忽然疯长起来。 灵草狂乱生长,一个瞬间便似乎是经历了数十上百年的光阴流转。 它从小小的幼苗,到顷刻间气息大涨,灵气四溢。 再过片刻,这灵草竟然结籽了! 草籽在灵草顶端脱落,啪嗒落在下方花盆的泥土中。 泥土中又有嫩芽拱动,重新伸展出叶片,从而又长出了几株新的灵草。 但与此同时,先前结籽的那株灵草却在瞬息间从丰茂强盛,到叶片灰黄,最后枯萎败落…… 短短数个呼吸的时间里,它便经历了从幼年到盛年,再从盛年到凋零的整个生命过程。 等到结籽的灵草枯萎腐烂,而新生的灵草又茂盛向上,疯长至最为强盛的阶段时,宋辞晚忽觉丹田中一阵刺痛。 她的手一顿,瞬间从先前沉浸施法的美妙状态中跌出。 宋辞晚收回手,心脏怦怦跳。 她将手捂住心口,此处的怦怦跳不是情绪上的形容,而是实打实的描述。 真气消耗过度,精神运转过度,以至于她的心脏不得不加速跳动,以此来维持方才她对自己身体的高负荷运转。 平息了片刻以后,宋辞晚体内坐忘心经自发运转,开始快速恢复真气。 她弯身探手,仔细上前查看地上的盆栽。 这盆栽中的灵草是一种二星级灵草廿须草,顾名思义,廿须草通常二十年可以成熟一轮—— 当然,若有灵田,再加上特殊的培育方法,廿须草的成熟时间是可以大幅度缩短的。 这个倒是不必多提,只说廿须草的自然成熟时间,是二十年。 而宋辞晚方才灵光触动,便是在一指之下使得廿须草在瞬间度过了二十年甚至是三十年、四十年的光阴。 光阴太长,灵草也要枯萎。 一枯一荣,一凋零,一生长。 这是生命的轮回,也是时光的叹息。 宋辞晚细细体悟其中变化,同时也默默测算方才的消耗。 廿须草作为一种普通的二星级灵草,本身蕴含的灵气其实只能说一般,即便是完全成熟的廿须草,捆上一百根,若将其内蕴的灵气与药力提取出来,给宋辞晚补充真气,摸约也只能给她补个九牛一毛。 相对于宋辞晚庞大的丹田海来说,廿须草的药力可能微弱到连一滴水花都激不起。 但宋辞晚方才一指点下,“催生”廿须草,却几乎将自己丹田中的全部真气都给耗光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宋辞晚方才灵光闪现而领悟的这种能力着实是鸡肋。 倘或是依靠这种能力来“催生”灵草,那么成熟后的灵草不论是拿出去卖,还是拿来自用,宋辞晚都得亏死。 但需要注意的是,灵草之所以在宋辞晚的一指之下成熟了,实则并非是因为宋辞晚当真拥有了木系的“催生”之能,从本质上来说,她刚才的举动也不是“催生”。 那不是“催生”,而是时间加速,是光阴夺取,是岁月冲刷! 寿命越长,宋辞晚对于时间的理解就越深。 到这一步,即便脱离了日月无相生死轮,她也能小范围掌控时间了。 当然,若是使用灵器,她的消耗能够小上许多,运用方式也能够更加的多种多样。只是自身拥有能力,与通过灵器拥有能力,在意义上有所不同。 这相当于是一种质的跨越! 宋辞晚默默为自己方才领悟的法术取了一个名字,就叫:朝露。 浮云朝露,顷刻即逝。 朝露之术目前还很粗糙,这不是宋辞晚初次自行领悟法术,却是她领悟的所有法术中,使用最为艰难的一个。 宋辞晚却在当下露出了一个笑容,她将地上的盆栽重新收起,心神却转而沉入到了一直漂浮在丹田海上的沧海洞天中。 沧海洞天,本该是天下第一等的随身空间,是比宋辞晚曾经听闻过的明月洞天这类“次洞天”,从本质上来说还早更高一层的真正洞天。 奈何这洞天本质虽高,初初获得时等级却低。 龙珠再厉害,也提供不了一整个完整洞天所需的能量。 宋辞晚卖出龙珠,获得洞天,最初时,沧海洞天内几乎混沌一片。 只有一片茫茫沧海,海中一座小小孤岛,孤岛上方悬浮重水一滴。 因沧海洞天中能量偏差,五行不能齐全运转,以至于一直以来宋辞晚仅能将沧海洞天当做一个特殊的储物空间来用。 进了沧海洞天的东西,不但能够最大程度隔绝外界的气息感应,同时还会受到沧海洞天的镇压。 同时,沧海洞天能够保持植物活性,带着灵植土的盆栽能在沧海洞天中完好生长。而不像普通的储物囊,灵植进入必须以玉盒封印保存,否则药效必定流失。 只可惜植物性生灵能够进入沧海洞天,动物性生灵却不行。 宋辞晚通过天地秤抵卖到了一堆堆材料,却很少有东西能够用来补全沧海洞天。 她细细感应着沧海洞天中的一切,然后就开始翻找天地秤。 带着一种平和的心情,宋辞晚将今日剩余的抵卖次数尽数用完。 她不卖别的,主要是选取从前收取过的,来自于单独某人,但尚未抵卖过的各种人欲。 这种人欲,在初次抵卖时可以获得各类功法,此后再卖得自于同一人的人欲,便只能获得修炼时间。 【你卖出了顿悟,正气境画师之明心见性,五斤七两,获得了坐忘心经第三层。】 这是来自于文婶子的顿悟,因其气逾五斤,正气境的画师又相当于修仙者的炼神期,本来这次的顿悟,宋辞晚是可以指定抵卖方向的。 但她并没有进行指定,没想到这一次的抵卖,却是直接就获得了坐忘心经第三层! 第388章 夫心者,一身之主,百神之帅 修炼室中,盘膝而坐的宋辞晚双目紧闭,神情宁和。 一道道经文冲刷而下,无数种玄妙的奥义将她环绕包裹。 还是坐忘心经,是坐忘心经第三层。 但是这一次,宋辞晚却不再似从前那般,每每接收经文直如接收洪涛浪涌,她的内心必要受到种种重大冲击,方才能够将这经文铭刻进心中。 这一次的经文自冥冥中降下,却似一泓温柔月光,不骄不躁,不急不缓,清清淡淡地,就这样流淌进了宋辞晚的心魂之间。 夫心者,一身之主,百神之帅。 静则生慧,动则成昏! 人生于世,能“静”,有时候更比能“动”要难上许多。 身离生死之境,心居至道之中。 …… 故离于生死,超脱恐怖,筑道为家,心居其中,方为道途。 宋辞晚的识海中,原本虚浮的神明便在此时渐渐产生了凝实之相。 她的整个心神都沉浸在了一种悟道般的平和喜悦中。 每一句经文都带给她天音降临般的美妙感受,使她细品之下,生出种种茅塞顿开之感。 这种道途疑惑得到解答的感觉,可比三伏天饮冰,寒冬里温粥更不知舒爽多少倍。 不知不觉间,宋辞晚听经诵经,心神沉醉。 恍惚不知光阴走,忽忽便是十日过。 一个九日,再加一个十日,至此,宋辞晚闭关已是十九日了。 晗光琉璃居外,大白鹅已经是将洞府中的青羽鸟与蜂蝶等生灵全数“折服”了。 如今的大白鹅就是这洞府中的老二,至于老大是谁? 当然得是宋辞晚! 大白鹅十分有心,牢牢地将这个位置留给了自己的主人。 如今老大闭关,老二老家,大白鹅每日勤恳巡视,一忽儿追鸟捕蝶,一忽儿探寻蜂窝,一忽儿钻入水中—— 可惜的是,水中无鱼,大白鹅因此便没能再次享受到捕鱼的乐趣。 不过捕鱼的乐趣虽然不能享受,游水的快乐却是毫无疑问,没有问题。 大白鹅最喜在水中扑腾,扑腾一阵,高歌一曲,引得青羽鸟与水边的蜂蝶纷纷逃跑,它便乐得“嘎嘎”直笑。 笑完了,对着宋辞晚修炼室所在的位置又是一顿嚷。 似乎是在催宋辞晚出关,又似乎是在说:晚晚你瞧,我看家看得可好呢,你只管放心闭关呀。 宋辞晚醒来的时候,身旁天地秤浮现,恰恰好隔着两重修炼室,收到了来自大白鹅的一团气;【妖心,通灵期鹅妖之思念、欢喜、愉快,一斤二两,可抵卖。】 宋辞晚识海中神明睁眼,瞬间便越过了重重空间的阻隔,于虚无中跨越现实,在冥冥间透过两重修炼室,看到了游荡在温泉池中,扑腾得正欢的大白鹅。 大白鹅完全未能察觉到宋辞晚在虚无间默默观察自己,它自顾玩耍,偶尔眺望,自在得很。 宋辞晚的神明看了一阵,很快就移开视线,转而向更远方看去。 这一次,她的视线轻易穿透了天级洞府凤鸣朝阳的重重阵法阻隔,无声无息地定位到了那一缕半陌生半熟悉的气息—— 那是青羽山管理者,刘司业的气息。 宋辞晚与这位刘司业只有一面之缘,因此对他的气息说不上熟悉。但是到了她如今境界,哪怕只是不熟悉的气息,只要有过记忆,又绝然不会再有忘记。 她的神明睁眼,视线似不经意般一瞥,瞥到了青羽山脚,那一座形似温泉山庄般的执事殿中。 允王府长史云重又来了,刘司业亲自接待了她。 宋辞晚神明睁眼,恰好便见到了云重与刘司业对话的画面。 不但有画面,还有声音。 云重问:“刘司业,十九日了,宋仙子还未出关么?” 刘司业态度平静,混不着急,只是笑呵呵地回答云重道:“十九日而已,哪有那么容易出关的?云长史莫急,此事急不得啊!” 云重微蹙眉,停顿了片刻,又问道:“听闻宋仙子原先租赁的洞府时间是一月?” 刘司业便叹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微微收了收,道:“云长史呀,个人洞府的租赁时间,都是个人隐秘,按照朝廷的规矩,这租赁时间是不得往外泄的。云长史如此一问,可是有何见教?” 云重被不轻不重地顶了下,面色顿时露出片刻不悦。 但很快,她又调整好了情绪,只是微昂下巴道:“我家世子说了,不论宋仙子闭关多久,这后续的租赁费用,我家世子与世子妃都给她续了!” 然后她嗤地一笑:“刘司业也不必开口规矩,闭口规矩的,本官又不是那等坏人,还能瞎打听不成?不过是要转达世子指令,才顺口提了一嘴。刘司业,这里是三千元珠……” 她将一个储物囊直接放到了旁边桌上,手指轻敲,然后转身就走。 全程,不论是云重还是刘司业,两人都不曾发现到宋辞晚的神明在远距离观察二人。 比之从前神明初生之时,宋辞晚但凡稍稍动用神明睁眼便必然要被反噬,到如今,宋辞晚的实力进步,已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尤其是,这一次被宋辞晚窥视的二人。 一个云重,她是切切实实的化神期,一个刘司业,其虽非化神期,但也有浩气境的实力。 是的,刘司业是浩气境读书人。 浩气境对应修仙者的练气期,说起来修为要比云重更低一层。 但刘司业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即便只有浩气境,因有官身护体,他的实力也绝对不容小觑。 宋辞晚收回视线,神明再次缓缓闭眼。 看过了云重与刘司业的这一段,使得宋辞晚再次清醒认识到,广陵城中各方势力错综复杂。 允王府虽是王府,但广陵城中的某些官员背靠朝廷,显然也不惧允王府。 想来也是,当今的皇帝陛下御极一百三十三载,眼看着春秋鼎盛,说不定再当两百年皇帝都没问题。 这个时候被分封在九州各处的那些皇子们,处境其实应该是尴尬的。 大家做官,于情于理都该做皇帝陛下的忠臣,若是对于各地藩王太过谄媚,那么,你究竟是皇帝的臣子,还是藩王的臣子? 刘司业又不似云重,乃是王府属官。 他身在广陵城,如果立场不明,那才真是找死呢。 第389章 一力破万法! 宋辞晚在修炼室中琢磨了片刻。 她对于大周仙朝内部的王权斗争并没有任何兴趣,但不感兴趣归不感兴趣,该了解到的信息却还是需要有一定了解。 至少不能做个睁眼瞎,举目四顾皆茫然,再弄得哪天被谁算计了都不知道,那就不是超脱,是愚蠢了。 通过这些日子的了解,如今的大周在宋辞晚心里俨然便是一座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活火山,在表面的平静下皆是暗潮汹涌。 但广陵城这里,尤其是允王府这里,宋辞晚至少已经可以肯定,这当下,自己明确拒绝的态度是正确的。 大周,仍然是当今皇帝陛下,元熹帝的大周! 什么夺嫡之争,什么公子王孙,都是虚妄。 在元熹帝没有任何崩塌迹象的如今,甭管是哪个皇子,该夹起尾巴做人的,都得夹起尾巴做人。 京城的那两位且不好说,似允王这等被分封在外的,再不老实点,你想怎么着? 就算私底下不老实,明面上也一定要足够老实。 而宋辞晚作为新晋的第十天骄,不但是九州瞩目,说句自信点的话,便是那九州之外,天妖之国,四海八极,亦当是万众瞩目。 正如殷循一所说,从那时起,不论宋辞晚去向哪里,聚焦在她身上的试探与目光,招揽与算计,便绝对不可能少! 对此,宋辞晚心有成算。 她可以有千百种富有技巧的应对方法,但不论哪一种,都逃不脱一个根本,那就是—— 一力破万法! 拒绝允王府有错吗? 没错! 不怕拒绝了对方翻脸吗? 你翻脸试试? 到这一步,哪怕对方出动地仙,宋辞晚心中都夷然不惧。 但在明面上,允王府却未见得敢因为宋辞晚的拒绝而翻脸。 至于说出动地仙以上的力量,天仙—— 宋辞晚不知道允王府有没有天仙,但是天仙已经是真仙之下最为顶级的人物了,这等人物身上所经受的关注绝不会比宋辞晚少,只会更多、多到在另一个层面上,凡俗所不能理解。 天仙出动,那可不是小事。 允王府要真敢因为宋辞晚的拒绝招揽,就将天仙都给搬出来,那么如今还在位的那位皇帝陛下该怎么想? 那时候,危险的就不是宋辞晚,而该是允王府了! 再三捋清一切后,宋辞晚的心境越发进入到一种圆融无缺的坚定中。 修仙者的世界,也是人的世界。除非一直闭关不出,否则人与人之间的恩仇纠葛,利益交缠,永远都不会少。 要想超脱,不是靠你躲得有多远,而是要看你拳头有多硬。 宋辞晚细查自身神明,默默体悟坐忘心经第三层带来的种种奥妙。 洞照术面板上显示:坐忘心经(第三层入门86\/100) 是的,宋辞晚坐忘心经第二层早已达到出神入化的大圆满境界,但是从第三层经文降下至今,她修炼了数个日夜,明明自觉对功法奥义深有理解,却甚至都还没能突破入门境界。 在此之前,宋辞晚丹田中真气渐满,她许多次都产生有突破化神的冲动,之所以没突破,还是因为她强行压制。 没料到如今功行圆满,连第三层都开始修炼了,她的突破却反而像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卡住了。 宋辞晚倒也不急,她心里明白,从练气到化神不可能毫无壁障,这东西讲究灵机。 从前她拥有种种突破机会,却一直强行压制,这其实也是在消耗灵机。灵机被消耗了,要再出现必定需要时机。 这个事情顺其自然就好,反正就算不突破,她的实力长进也是一日千里。 等下一个临界点到达,突破之事,自然而然就能来了。 【你卖出了人欲,魔化的化神初期修士之惊诧、恐惧、怨恨,四斤六两,通过消耗元珠一千颗进行指定,获得了五雷正法之祛邪篇。】 宋辞晚目前所拥有的各种道法与武功,通过她后来多番指定抵卖,基本上都已经获得了全篇。 没能获得全篇的,比如坐忘心经、雷火噬身诀这等主修功法,因其根底太高,需要通过抵卖更高层次的气才能获得后续篇章,这个没有办法,不必多提。 而其它的,比如大衍化生术和偷天换日这样的,宋辞晚本来就拥有全篇。 其它的也大多都拥有了全篇,就剩一个五雷正法,此前宋辞晚一直都只有风雷篇。 她本来以为五雷正法的其余篇章摸约是火雷、阳雷、阴雷之类的,却没想到不是。 五雷正法的第二篇,居然是祛邪! 此祛邪,非诛邪杀恶之类的祛邪,却是祛除诸邪弊病之祛邪。 说直白点,五雷正法的祛邪篇,原来是一部治病救人的基础功法。 其中不但包含有祛除各种疾病的灵符绘制方法,还有一篇完整的内炼口诀! 依此法修行,能够壮气固本,提神炼心,走上修仙之路。 宋辞晚主修坐忘心经,当然不可能因为获得了祛邪篇就改修功法。不过祛邪篇的参考价值还是很大,尤其是其中包含了许多有关人体奥秘的解读,宋辞晚细读之后,时不时便生起触类旁通之感。 另外,就算不修炼祛邪篇的基础功法,宋辞晚也能随时以坐忘心经模拟其运行路线,以及真气属性,再以此施展祛邪篇中的各种灵符之法。 祛邪篇中的灵符之法,可以绘制成实物灵符,也能以真气虚空画符。 只是虚空画符对修为要求高,常人很难做到。 宋辞晚则毫无问题,她抬起右手食指,指尖灵光点点,轻盈一画,便凭空画出了一枚复原咒。 复原咒在空中闪烁金芒,虚虚一弹,随即落入宋辞晚身体中。 宋辞晚只觉浑身舒适,体内损耗的些许真气一方面在被快速填满,同时,还有一种疲惫尽去的美妙之感,落在她的身心神魂之间,使她立时精神一振。 复原咒的效果好得出奇,不愧是出自五雷正法的神奇符术。 祛病篇看似寻常,其实有大用! 【你卖出了死气,魔化的化神初期修士之死,三斤九两,获得了四星级奇物画地为牢。】 画地为牢:四星级奇物,可用三次。施展此物,圈定范围后,范围内一切生灵无法外出,范围外一切生灵无法进入。 具体强度与圈定力度,视内外生灵修为而定。 【你卖出了人欲,正气境画师之感激、喜悦、欢欣,五斤六两,获得了……】 第390章 十年前因,今日硕果 【你卖出了人欲,正气境画师之感激、喜悦、欢欣,五斤六两,获得了奇门道术拟灵术全篇。】 正气境画师之感激、喜悦、欢欣…… 这还是来自于文婶子的一团气! 宋辞晚此前卖出过来自文婶子的一次顿悟,顿悟重逾五斤,当时便获得了坐忘心经第三层。 这一次再卖人欲,宋辞晚便下意识认为这一次的人欲会换来修炼时间。 不料真正得到的却是一篇拟灵术! 何谓拟灵术? 冥冥中口诀降下,宋辞晚细读细品,方才明白了,这个拟灵术原来是一门专门用来模拟天下各类灵物的法术。 模拟灵物能有什么用呢? 比如说你有一株十分珍贵的灵草,你想将它炼成丹药,但是你又担心一不小心失误将这灵草炼坏了,丹药还没炼成。 这个时候拟灵术就能派上用场了。 通过灵物模拟,在一定范围内构筑幻境。此幻境若能修炼至高深,不但可以拟化出灵草,还有丹炉、丹火、辅药等一切物质…… 在幻境中,修炼拟灵术之人便能通过幻境模拟炼丹。 十遍、百遍、千遍,直到拟灵术难以为继,又或者是成功将此丹药的炼制过程学习到熟极而流的地步,再自行解开拟灵术。 拟灵术又不仅仅是能运用到炼丹上,其余炼器、画符等也完全可以模拟。 这门拟灵术,要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就是一则难以掌握,二则模拟的结果有可能会与现实存在偏差,三则是对于真气的消耗不但大、对于真气的掌控运用也极度要求精微。 总之就是难会、难练、难用、难精! 但是这又如何呢? 对于可以抵卖修炼时间的宋辞晚而言,拟灵术简直就是天下第一等的神术! 不愧是卖出文婶子人欲才得来的奇门道术,果然够奇、够绝,仿佛还有些符合画师的调性。 宋辞晚记诵完拟灵术后,心有所感,又立刻操纵天地秤,继续抵卖。 【你卖出了万物有灵,皆可笃信,正气境画师之虔诚信仰,三斤六两,获得了神通道术,画境。】 画境:点画成灵,方寸乾坤,以画为境,以虚见实。 注:画境维持时间与当前修为相关,修成此神通,对一切画道法宝具备超强控制力。 此神通亦奇、亦绝、亦妙! 宋辞晚在当下将手一展,她取出了一直被镇压在沧海洞天中的烂柯春秋图。 此图内中生灵,众灵中有一春水姬,曾在平澜城中惹下大祸。 春水姬害死过许多该死之人,但也同样害死过许多不该死之人。其一身戾气与魔气,倘若宋辞晚是法官,也必要判她一个死刑。 虽则春水姬未必没有其情可悯之处,但若当真怜悯春水姬,那些在变故中受到牵连而身死的无辜百姓又该如何? 有些生灵可以怜悯,有些生灵不能怜悯。 宋辞晚镇压烂柯春秋图,忽忽十数载,今日再看,图中十美同存,然而其中有一个美人,却是色彩消散,五官全无,仅余了一个纯线条的美人轮廓。 春水姬的恶灵,不知何时完全消散了。 宋辞晚施展大衍化生术,掐指一算,推演来由,当下明白了,春水姬的恶灵竟是被沧海洞天上空那一滴重水给吸收消化了! 此恶灵,其实本来也不是完整的生灵,而是明月坊中众多怨气邪气汇聚,再与烂柯春秋图这一幅准灵器相结合,于微妙间诞生了邪恶的春水姬。 如今春水姬没有了,烂柯春秋图便又从准灵器变成了极品法宝。 十年镇压,烂柯春秋图降等了,再也没有了当年随时都要晋升为灵器的那种惊人灵性。 但是此图本质仍存,宋辞晚思索片刻,直接将烂柯春秋图放入了天地秤中,又翻找天地秤,添加了一大堆其余物件,其中甚至还大手笔地包含了三十颗元寿珠! 试试看,极品法宝加元寿珠,能够得到什么。 【你卖出了极品法宝烂柯春秋图一件,元寿珠三十颗,将灵级魔灵残躯若干,屠灵级魔灵残躯若干,各类物资若干,获得了下品灵器戮妖镇魔图。】 又一件下品灵器! 宋辞晚将心神沉入到天地秤的秤盘空间内,目光移动,一个瞬间,整个人便被沉入在秤盘中的那一幅宝图给完全吸引了。 戮妖镇魔图,此时尚且是一幅空白画卷。 虽为空白,其中却存在着种种浩如深渊般的恐怖气息,那无穷的空白不似空白,却似是蕴含有无数诡异漩涡的扭曲牢笼。 这些牢笼隐形在空白的长卷之上,张开着栅栏,便仿佛是张开着大嘴的远古凶兽。 只待有妖魔魂体进入,立时便能将其收押。 戮妖镇魔图,原来是一件可以收摄妖魔、镇压妖魔,并驱使妖魔为己所用的凶煞灵器! 宋辞晚此刻丹田内真气充沛,她的修为比起当初炼化日月无相生死轮时又不知长进多少倍,她便一边做好准备,一边快速将戮妖镇魔图从天地秤中取出。 心血认主、真气炼化、神魂烙印…… 宋辞晚如行云流水般飞速将这三份步骤于顷刻间完成两份。 心血认主与神魂烙印,这都毫无问题。 真气炼化却没有那么快,宋辞晚祭出宝图,催动真气,同时放出三昧真火,以三昧真火助力炼化! 忽忽然一夜又过,等到第二个白天时,宋辞晚将已经被炼化完成的戮妖镇魔图收回丹田。 她长身而起,又摇身一变,瞬间,宋辞晚变作了一个毫不起眼的男修士。 换了脸面与身材还不够,宋辞晚又将自己的衣裳都从里到外也给换了一遍。 气息冲刷,这个陌生的男修士与真正的宋辞晚从外形上看,已经毫无关联了。 宋辞晚虚空一步,瞬间离开了晗光琉璃居,她收走了自己的随身府邸,又是虚空一步,这一次她直接跨出了洞府,来到了青羽山的半山腰处。 宋辞晚光明正大地离开了青羽山,来到广陵城一条专门售卖各色灵材的街道上,购买了从初级到中级的各类炼丹、制符、炼器的基础材料,各一份。 然后带着这一批材料,宋辞晚又虚空挪移,重新回到了青羽山洞府。 第391章 突破,水到渠成,天骄榜震动 宋辞晚回到青羽山洞府以后,便施展拟灵术,将所有材料逐一模拟记录。 这个过程其实并不容易,因为拟灵术初学,在记录灵材特性时失误率很高。而要想使用拟灵术模拟灵材炼制,第一步的记录就不能出错。 为此,宋辞晚花费了大量时间来修炼拟灵术。 这个大量时间是指现实时间,而非修炼空间中的时间。 至于修炼时间,宋辞晚每日里也都会抵卖掉一些人欲,以换取修炼时间,用来修炼其它法术与技能。 这个不必多提,值得一提的是,期间她将天地秤中所有积存的,尚未有过初次抵卖的某些人物人欲,全都给进行了初次抵卖。 比如在灵界,有一个金丹修士的人欲:【你卖出了人欲,金丹期寻仙者之怒、惊、嗔,一斤一两,获得了金丹感应法全篇。】 金丹感应法: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感应到金丹大道寻仙者存在,并通过此法与其产生共鸣。 共鸣期间,双方实力皆能获得一定增幅。增幅强度最低百分之十,最高百分之三十。 增幅时间视双方消耗而定。 宋辞晚:…… 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令人思维发散,知识库又增加了。 又比如,有姚二妹的气逾五斤,其虽是凡人,毕竟气逾五斤,宋辞晚卖出:【你卖出了人欲,凡人之恐惧、惊慌、激动,五斤一两,获得了神通法相:法天象地第一层。】 法天象地第一层:大小如意,小时可至三寸,大时可越十丈。变小时功力并不降低,变大时,力气得到增长。 凡人之气,竟能卖得法天象地! 虽只有第一层,但有了第一层,就方便宋辞晚此后再消耗元珠去指定第二层、第三层,乃至更多层! 宋辞晚又卖出了一个凡人的气逾五斤,这一次来自文婶子的女儿小妞:【你卖出了人欲,凡人之喜悦、茫然、悲伤,五斤一两,获得了基础修炼法养元功第一层。】 养元功:纯正的玄门修炼之法,可以养气壮魂,积蓄真气,最高可修行至返虚期天仙境。 养元功虽不能与坐忘心经相比,但胜在中正平和,无偏无邪,宋辞晚当然不会替换自己的主修功法。但还是那句话,可以印证修行,触类旁通。 接下来,宋辞晚又卖出了几个筑基期寻仙者的气,她通过指定抵卖,获得了法天象地第二层,以及养元功前三层。 其余的凡人之气,未能气逾五斤的,即便初次抵卖也不能再获得功法,而只能卖得一斤比一日的修炼时间。 最后,除去金丹感应法全篇、养元功前三层、法天象地前二层,她还获得了一门天级武技:杀生一指! 此亦为全篇。 如此忽忽又是十日过,一个月闭关时间将要过去时,宋辞晚特意出关一趟,换了个身份在城中卖掉一些零碎,换来八千元珠。 然后她又给自己续了一个月的洞府时间。 至于前面云重说的,允王世子要帮她无限续交洞府的租赁费用,宋辞晚并不理会。 她直接交了元珠续费,反正续多少她就租多久,等她人走了,允王世子就是再交几千几万颗元珠,那也与她无关。 这一点,她也明确告知给了刘司业。 回到洞府后,宋辞晚则开始了规律地修炼。 她将每日十次的抵卖机会全部用来抵卖修炼时间,在冥冥中的修炼空间内,她全力修炼坐忘心经,以及压缩丹田真气。 从修炼空间出来以后,她则全力修炼拟灵术,不停模拟记录各种灵材特性。 如此修行,平静又规律。 破有种读书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滋味。 化神期修士的气,一斤可抵卖一百年,炼气期修士的气,一斤可抵卖十年。 若是每次都百年百年地修炼,滋味其实并不好受,情绪容易失控。因而宋辞晚通常一日间只抵卖一次百年,其余时候,她都只抵卖与炼气期同等级的气。 又是三日过去,这一天宋辞晚终于成功施展拟灵术,将炼制扶元丹所需的全部灵材都模拟成功,她欢欣鼓舞,正准备抵卖一次修炼时间,去到修炼空间中使用拟灵模拟炼丹术—— 却也是在这一刻,她丹田中积存已久的真气海上忽然波澜平生。 水至满溢,气至铅汞。 丹田海上波涛汹涌,宋辞晚福至心灵,当下抵卖了一次三十年的修炼时间,瞬间进入修炼空间。 丹也不炼了,她盘膝趺坐,开始在修炼空间中全力运行坐忘心经。 突破! 突破至化神! 何谓化神? 坐忘心经其实解释得很明白,心与神合,神明自生,而至化神。 说得简单直白点,也就是化神第一步,需得先有神明生出。 要在识海中炼出专属于自己的那一尊神明,这是化神的第一个明确标志。 而这一点,宋辞晚早就提前做到了! 她于是跨过了这最为艰难的一步,直接进入了第二步,使神明沉入丹田,吸纳意识,将自身所有精气皆与神明相连。 以此达到,倘或有一日肉身损毁,亦能神明存世的目标。 世间有许多英灵,朝廷册封为各路神官,往往这类英灵皆是因为有些化神的基础,方才能留存于世,接受册封。 宋辞晚精神与肉身双修,肉身强悍到堪比地仙,到这一步,她方才察觉到自己的路线其实与一般化神大不相同。 怪不得先前真气圆满,她却反而失去了化神的契机,直到此刻方才灵机重现。 她要融合炼体与炼神二道,甚至因为她的丹田中存在着一座筑基宝塔,她还需要同时平衡金丹大道与炼神修仙,以及炼体修仙这三方面之间的各种问题。 修炼空间中,宋辞晚的身周忽地腾起一阵炽热火焰。 这是三昧真火! 以心经之火、明神之火、气定之火,此三昧真火煅烧身魂,搭建桥梁,融合一切。 修炼空间内,无穷元气汹涌而来,宋辞晚闭目冲关,渐入佳境。 外界,正在青羽山执事殿中饮茶坐班的刘司业忽然浑身一震,他抬起头,冥冥中心生一种说不出的危机感应,总觉得青羽山上空似乎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发生。 但是,是什么事呢? 刘司业取下腰间官印,一步跨出执事殿,他来到了执事殿外的广场空地上。 站在这个位置,持官印在手,可以清晰完全地观察到青羽山上空发生的一切。 却只见这殿前广场上人来人往,修士们有些在吆喝摆摊,有些在闲走交谈,有些在匆匆来去,人们或是相约家中论道,或是相约出行探宝…… 总之,这殿前广场上一派繁荣景象,一如此前的许多个日夜。 似乎没有任何人感应到了刘司业所感应到的那股古怪危机,而刘司业摩挲着腰间官印,心中已是明白,自己之所以会有古怪不安,很显然并非是他自身触觉敏锐,而是…… 他的官印在冥冥中向他传达着什么! 又或者说,是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将要发生了,触动了他的官印。 刘司业的官印与青羽山有着极深关联,他仰望天空,隐隐有所悟:莫非……是哪位了不起的人物,将要在这青羽山中进行突破了? 是……是哪位化神要进入炼神期,突破地仙境了吗? 这青羽山上,有这等人物在闭关? 青羽山上有什么人在闭关,若说低等级的,刘司业的确未必个个知晓,但若说高等级的,刘司业却没有一个不知。 他暗自琢磨:若真是地仙,这青羽山的元气只怕还有不足,地仙自身皆有道场,亦不能在青羽山闭关。会是谁?又或者不是地仙的话,是……是那位天骄要突破了? 刘司业不由得手扶官印,整个人在广场上来回踱了几圈步。 周围渐渐有人注意到他,不由得暗生议论:“那一位,是青羽山的刘司业。朝廷命官,为何如此情绪激动模样?” “莫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刘司业在抬头看天,这天上有什么?” “天上……天上除了云,什么也没有呀!” 正当人们一边议论一边不解时,忽然却有一种骚动在广场的东边角传了出来。 那骚动初时只有小范围传播,但很快,一个声音高扬着喊道:“狻猊后裔,金狮妖族,原排名天骄榜第九十四,三日之内便从天骄榜九十四升至了第十五名,这……这怎么可能?” 这等惊呼传出后,渐渐地,大多数人才终于知晓那边究竟是发了什么。 原来是有人带了一份新出炉的万灵天骄榜过来,而这一期的万灵天骄榜显然又与以往大不相同。 万灵天骄榜并非每日更新,一般情况下是三月更新一次,有时候也会忽然更新,但忽然更新的频率很低。 而每当天骄榜忽然更新,榜上则必然会新增一个足以令天下震动的记录。 这一期的榜上,则有这样一条记录令世人震惊。 有人大声念了出来:“金狮妖族,古鹏,三日之内接连挑战万族天骄一十二名,名次从初始九十四,至逐一战胜八十一名、七十三名、六十九名……直至第十五名,人族段星魂,故而取代段星魂。 段星魂名次跌落,至二十七名,古鹏取而代之,如今登榜十五名!” 这一段话出来以后,广场上寂静了片刻。 紧接着是更加明显的骚乱,有人惊呼:“三日之内接连挑战十二名天骄,这是什么速度?这怎么可能做到?” 有人接话道:“怎么不可能?若是不可能,这天骄榜又怎么会如此记录?天骄榜的记录还会作假不成?” 先前惊呼的人道:“我自然知晓这记录不可能作假,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这金狮妖族,又不以速度擅长。这古鹏,是怎么做到三日之内连挑十二名天骄的,这金狮妖,到底有什么特异的地方?” “正是,三日之内连挑十二名天骄,战斗速度就不说了,最奇怪的是,这古鹏是怎么在三日时间内,找到这十二名天骄的?” 这是个好问题,毕竟天骄们又不是泥塑的人偶,不可能都老老实实待在一个地方不动。 大多数的天骄都是满世界游历的,他们速度快,有可能今日在梁州,明日就去了中州,也可能今日在大周,明日却去了妖国,还有可能去海外,去深渊…… 去种种常人所不能至,不能想的地方。 天骄的行踪都不好找,古鹏要想三日内连挑十二位天骄,光是能够迅速找到这十二位天骄的行踪,都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 有人说:“难不成,这十二位天骄恰恰好聚在一起?” 有人脱口道:“不可能,一新法师身在寒觉寺,这个我是知晓的。而段星魂,身在戮妖关,这个也是不久前才传出的消息。” 有人点头道:“正是如此,至于其余几位天骄,散魂刀行踪诡秘,拥有千变万化之身,不说其他,光是能够找到散魂刀这一点,这古鹏就十分恐怖了。” …… 人群忽然便陷入了静默,大家都不说话了,片刻后才忽然又有人提出一句:“这古鹏所挑战的天骄,全是我们人族天骄。” 全是人族天骄! 众人虽非天骄,身而为人,却也有着为人的同理心。 这一刻,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气氛便将众人笼罩了。是难堪、还是焦虑?是羞耻,还是愤怒? 说不清道不明,百人千态,难以尽述。 忽然又有人道:“行踪难寻的那些天骄且不提,咱们城中,却是有一位行踪十分明确的天骄……” 很快有人接话:“第十天骄,宋昭!” 随着“宋昭”的名字被人提起来,忽然又有骚动声从另一边传出。 有人高喊:“古鹏在戮妖关喊话了,此行他要战尽人族榜上天骄,接下来便从第十名宋昭开始,直至第二名云流光!” “古鹏说,要令万灵天骄榜前十,所有人族尽俯首!” 一种愤怒便在人群中传荡开来,一时间群情激奋。 第392章 当世天骄,谁主沉浮? 青羽山广场上,群情激奋。 几乎人人皆生同仇敌忾之心。 古鹏在戮妖关隔空喊话,向整个天下放言,要战尽人族天骄! 这是何等狂妄? 这只金狮妖,全然不将九州人族放在眼中。这等行为,不亚于从天而降一个巨大的巴掌,牢牢扇在人族脸上。 身而为人,这谁能忍? 可是不忍的话,又能如何? 有人低声、愤怒、不解道:“何以竟由得这妖类如此嚣张?我人族……我人族也不是没有高人。真仙不出,武圣不出,天仙、武宗也不得出么?” 有人叹息:“此乃天骄竞技,前辈高人出手算个什么事儿?这天底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妖族那边也不是没有妖仙大圣。真要到那一步,岂不是更丢人?” 更有人点头道:“是啊,丢人也就罢了,就怕打了小的来老的,打了老的又来更老的,最后引发仙级大战,那可就是大灾难了。” 有人将右拳捶在自己左掌上,怒道:“大战便大战,怕个球?真当我人族无血性?七百多年前,我人族能将众妖从九州大地上赶出去,如今这些妖类但凡敢来,必叫他们有来无回!” “是极是极,来就来,战就战!再说了,只兴他们妖族入侵九州,就不兴咱们九州反攻妖族么?这些妖类,真要敢来,咱们就直接打过去!打穿他们天妖九国!” 这等豪情万丈的语言,立时迎来一片鼓掌与叫好声。 “好!好得很,便该如此!” “正是正是,任兄豪情,当为此浮一大白!” “走走走,闭关一段时日,浑身骨头都坐僵了,饮酒松乏去!区区小妖,算得了什么?天骄榜,上到第十名那可就大不相同了。这古鹏大言不惭,真要敢来挑战咱们宋天骄,说不定便如狐妖那般,直接折戟沉沙了。” “就是,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咱们忧虑那许多作甚?走走走!” 话题不知不觉间被转开,有些人勾肩搭背地走了,好似古鹏之事,当真不过是口头谈资上的小事,算不得什么。 但还有更多人对此暗暗摇头,目露轻鄙—— 呵,当真是纨绔做派,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世事艰难。 那金狮妖古鹏既然敢放言要将人族榜上前十的天骄都给挑战一遍,其实力就绝对是在天骄榜前列。 这等妖类,便是再嚣张,那也是因其有着足够嚣张的资本! 宋昭,真能应对得了古鹏的挑战吗? 身在洞府中闭关的宋辞晚尚不知外界风云变幻,三昧真火持续将她煅烧,三十年也不过是恍如一刻。 石火光中寄此身,百炼千锤心不移。 道,既在远方,又在此刻! 青羽山广场上,手持官印的刘司业渐渐从原先那种莫名的心悸中脱离了出来。 他抬头仰望青羽山上方的天空,天空明净一片,有种万里无云的高爽之感。也不知怎么,刘司业方才还有些惶然的心绪,在这一刻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他将官印重新挂回腰间,背着手正要回到执事殿中去,却见前方天际忽地有人驾驭长绫飞来。 在这个广陵城,能够拥有飞行权限的人并不多,而此刻驾云归来的,正是刘司业近些时日的老熟人,云重。 云重匆匆飞落,也不理会广场上那些纷纷扬扬投射而来的各色目光,落到刘司业面前便开口说道:“刘司业,快些通知洞府中的宋仙子,古鹏要过来了!” 刘司业一惊道:“什么?古鹏不是还在戮妖关?” 云重焦急道:“在戮妖关,那是今日清晨的消息,辰时,古鹏便到了雍州,段星魂的师妹季清风主动挑战他,一招便被击败。若非他们的师父叶灵官出手相救,季清风当时便会被直接打死! 但即便是叶灵官出手……据说,当时叶灵官与古鹏过了一招,隐隐有落在下风的迹象。” 季清风只在平澜城当地出名,在整个九州却基本上是排不上什么号的。 但她的师兄段星魂身为人族天骄,却是十分有名,连带着他们的师父叶灵官,其名号也在九州响当当。 刘司业顿时惊道:“叶灵官,据说在天仙中也是一流高手,他居然隐隐落在下风?这怎么可能?” 万灵天骄榜第一名涂山竞,他是杀过天仙的! 但涂山竞是断层式的第一,从来没有人觉得,他这会是正常天骄的水准。甚至大家都公认,第二名云流光应当也远远不及涂山竞。 两者之间虽然只相差了一个名次,但那是因为在第二名前面只有第一。 而绝不是因为涂山竞的战力只比云流光强“一点点”。 刘司业摩挲着腰间的官印,喃喃道:“”古鹏也只是妖丹期而已啊……” 妖丹期对应人族化神期,要说这妖丹期的天骄妖族,能够跨境界战胜人族地仙也就罢了,可要说其连天仙都能战胜,那可就太夸张了。 毕竟涂山竞虽是断层第一,能杀天仙,但是涂山竞他不是妖丹期,他是妖王期! 妖王期,对应的乃是人族炼神期,也就是地仙境。 因而,即便涂山竞,也只是跨一个境界对敌。 总不能说,古鹏的潜力资质甚至比涂山竞还强吧? 数千年来,毕竟也只出了一个涂山竞! 见刘司业心惊,云重叹息一声道:“此事我家王爷亦觉难以置信,但是,当时叶灵官的确退了一步。” 刘司业吞了一口口水,艰难道:“这也不能证明什么。” 云重道:“那此事便且不论,总之,刘司业你快通知宋仙子。毕竟古鹏是妖王中期,而宋仙子尚且只是练气期。” 这句话一出,刘司业顿时沉默了。 云重不刻意去提,其实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会下意识忽视掉宋辞晚还只有练气期这个事实。 毕竟都已经是万灵天骄榜第十了,还只是练气期,这合理吗? 但这个事情毕竟存在,刘司业沉默片刻后,忽地吐出口气,笑起来道:“是啊,宋仙子只是练气期,便已是天骄榜第十。云长史,你且仔细想想,这天骄榜上,还有哪一位的潜力天资能比得过宋仙子? 云长史莫急,我这便传个信息到洞府中去……” 话音未落,忽闻那天际传来一阵闷雷般的长啸:“宋昭,古某来也!吾知你在广陵城中,宋昭,速速出来,吾要借你名头一用!” 第393章 一夜成名,金狮古鹏 “宋昭,速速出来,吾要借你名头一用!” 粗狂的声音如同滚滚闷雷,自天际怒电一般疾射而至。 轰隆隆! 远方的天空甚至忽地响起了一阵霹雳声,那是因为古鹏的速度太快。当他倏忽之间跨越山河,一去不知多少里时,空气都因他的疾速而被引爆了。 又因为他速度太快,以至于直到他远去很长很长一段距离,那后方的霹雳声才如同一串后知后觉的尾巴般,拖曳着跟随而来。 古鹏其实也是一夜成名的典型人物。 甚至相比起宋辞晚,他这一夜成名的方式才更为典型,更为耀眼。 宋辞晚当初是直接击败了万灵天骄榜上第十名的涂山克己,从而取代其排名——这个过程虽然干净利落,但是又因为太过简洁,从而缺少那么些震撼感。 毕竟天骄榜上,宋辞晚的战绩仅仅只有击败涂山克己、击杀飞灵级邪神这两项而已。 哪像古鹏? 三日前他尚且是无名小辈,天下间无人知他。 而这三日间,他却频频引起天骄榜更新,从九十几名开始,接连挑战十二位天骄,直至登上天骄榜十五名! 到此刻,他更是在半日间跨越千万万里。 早晨,还在戮妖关,上午便到了雍州,击败挑战者、逼退天仙叶灵官,此刻巳时刚过,他便到了扬州,到了广陵城,直接开始挑战起了天骄榜第十名的宋昭! 这等潇洒、这等狂妄、这等纵横天下的气魄,众人见之,即便对其心有敌意,或生激愤,也不得不在此同时还对其生出三分敬服。 天下生灵皆慕强,古鹏之强,已经足够令许多人在不知不觉中暗生畏怯。 这是生灵的本能,甚至都与人无关,只要是有灵智有情感的物种,或许都有可能如此。 若要破局,要么心志足够坚定,要么本身足够强大。 便如此刻,当古鹏狮面人身,背生双翅,驾驭着三丈高的雄伟身躯,将要落至青羽山广场上时,那广场外忽地响起一道儒雅的声音:“三山何巍然,飞鸟不可度。小友留步,切莫强急。” 于此同时,随着这声音的传荡,只见青羽山三面高峰之上有巍巍青影忽忽闪现。 这连绵的青影带着遮天盖地般的气势,似无形还有形般向着古鹏倏地压来。 身躯雄伟的古鹏兜头便与这更加雄伟无边的三道山影相撞,眼看着古鹏只有三丈高,再高……其还能高过数百丈甚至上千丈的高山? 此等搬山之能,压也要将人压死了! 古鹏飞在半空中,却是夷然不惧。 他昂着自己毛绒绒的狮子脑袋,在这瞬间嘿然吐气开声,猛地一吼:“老匹夫,以大欺小,吾又何惧之?” 轰! 狮口之中吐出的吼声又何止是强如震雷? 更准确说是,这狮吼声简直堪比地动山摇—— 不,甚至不是堪比,而是事实上就是,古鹏这一吼,当即便引得整座青羽山震动起来。 轰隆隆! 眼看着青羽山似有倒伏之势,虚空中那儒雅的声音又道了声:“定!” 一个“定”字从天而降,牢牢压制住了将要倒伏的青羽山,又使得昂首立在半空中的古鹏在这瞬间似乎失去了声音。 古鹏须发齐张,狮头之上,一双金色的眼睛大过铜铃,他瞪着眼睛,倏地瞥向虚空某处,嘴巴动了动,又是嘿然一笑:“老匹夫,好好的城隍爷不当,不要脸来阻拦吾这小辈!既是如此,吾自当回敬!” 说话的同时,古鹏抬手向那方向一指。 这一次可与先前的小打小闹不同了,古鹏这一指,顷刻带起一股极为奇异的力量。 这力量去得迅疾,去得无形,更是去得诡异。 只听古鹏道:“吾以古神之名,削尔精神、去尔意念、命尔今时今日,如泥塑木雕!” 这段话被他吐出时,他的语速快到大多数人完全都听不清。 不,准确说是,绝大多数人都听不清楚古鹏在说着什么。只有刘司业,因为手持官印,才在这一瞬间听明白了古鹏的话语。 当古鹏话语吐出,刘司业忽然便感觉到有一种绝大的恐怖自冥冥中从天而降。 他看到了四周的山影磅礴逶迤,将青碧的天空几乎完全遮挡,又看到了广场上停留的人们一个个张开嘴巴,瞪大眼睛—— 人人脸上似乎是有千万种扭曲情绪,难以言表。 还看到了远方的虚空中,手持如意驾云站立的广陵城隍身着官服,儒雅的面孔上露出了瞬间惊骇。 刘司业惊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他说不出话,动弹不得,唯有在这心魂震动的恐怖时刻奋力握紧手中官印。 一种与大地,与天下相连接的力量在官印中隐隐释放。 刘司业觉得自己的嘴巴明明没有动,但他的喉咙里又似乎是嘶吼出了一声:“城隍爷,吴大人,走!” 轰! 凝滞般的镜面仿佛咔咔裂开,虚空中一声叹息传出。 遥远的城隍虚影斜斜让了一步,古鹏吐出的话语,那一段奇异力量不知怎么便射空了。 天空中的风猎猎吹起,城隍爷衣摆拂动,他手中如意轻扫,拂开了眼前的风。 人们便看到,城北方向有一道巨大的身影升起。 这身影高大之极,比之古鹏的三丈高,这身影之高,若是降下投影,几乎便能将整座广陵城都完全覆盖。 这般高,高到人们即便是奋力仰着头,都要看不清这虚影的脸。 但虚影身上的服饰十分明显,那是城隍爷的官服! 这忽然就变得高大无边的虚影,自然便是广陵城的吴城隍。 吴城隍的叹息声又似微风吹拂,拂过了整座广陵城。城中原本莫名心悸的人们听了这声叹息,砰砰狂跳的心脏皆随之平复。 古鹏哼一声道:“吴城隍,吾不过是按照规矩,进行天骄挑战而已。你非要阻拦,莫非是对你人族天骄全无信心?” 吴城隍道:“天骄挑战,自有天骄挑战的规矩。而只需遵循规矩,不伤及无辜,战斗范围不出青羽山,本官自无阻拦之理。否则,此处毕竟是大周天下,还请古天骄慎重。” 第394章 我有一招,雷霆天降 青羽山广场上,三丈高的古鹏昂首站立。 他手持一根甚至比他个头还要更高的长槊,这根巨型兵器整体呈现一种质感冰冷的铁灰色,乍看去便仿佛是一线扭曲的灰光,在青羽山长阔的天空下撕开一道深渊。 那深渊不可注视,一旦注视,便立刻令人神动魄摇,生出一种整个人都要被吸入深渊的恐怖感觉。 这等兵器,即便并不是被古鹏这样的天骄拿在手中,哪怕它只是单独存在,也如同禁忌一般令人心悸。 整个青羽山广场忽然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中,城隍爷的虚影高高立在城北,俯瞰青羽山。 从他那一句“此处毕竟是大周天下,还请古天骄慎重”说完以后,古鹏只是轻哼了一声,紧接着便是无言的沉默。 他似是认同,又似是不屑,更似是深知言语无益,不如等待。 等什么? 毫无疑问,是在等待宋昭回应。 宋昭身在青羽山,此事人尽皆知。古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宋昭如果毫无回应,人们绝不会信她是不知古鹏前来之事,而只会认为她是在逃避、在龟缩、在畏战! 广场上的寂静还在持续,原先分散在广场各处的修士们却是在悄然移动着。 大家都在不约而同地,安安静静地往广场边缘走着,尽量离古鹏远些。 安静是表面的现象,汹涌的暗潮则被掩藏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下。 广场边缘,越来越多的修士聚集在一起,私底下传音满天飞。 “宋昭还不出来?她不会是不敢出来了吧?” “方才咱们城隍爷与这古鹏交手一回,究竟是谁胜谁负?我怎么没看懂呢?” “古鹏,好像不落下风……” “呸!瞎说什么,没看咱们城隍爷说了,这里毕竟是大周的天下,让古鹏慎重点,古鹏就沉默了么?” “对啊,要不是因为是在大周,古鹏能沉默么?” “你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那宋昭怎么还不出来?” …… 是啊,宋昭怎么还不出来? 在古鹏等待的最初,大家显然都是很有耐心的,古鹏也很有耐心。 一刻钟过去时,古鹏仍然静立在广场中央,持槊的巨手恒定有力,纹丝不动。 但广场边缘,聚集在一起的修士们,私底下的传音却越发频密了。 外围甚至还有更多的修士在源源不断地赶来,广陵城是顶级的州城,城中修士数量极多,尤其是青羽山附近一带,居住的不是修士便是权贵人家。 古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稍微对自己有些底气的人都想来看热闹。 若能一睹天骄之战,便是遭受些战斗余波的危机,也是值得的。 这其中,甚至还掺杂着一些妖族。 九州虽是人族的天下,妖类多半处在被喊打喊杀的位置,若有大妖,往往也是居于野外,入城极难。 但这并不代表城中就无妖,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会使城中出现一些妖类,有些妖类甚至还能光明正大与人族和平共处。 这是大城池才有的开放气象,也算是大周强盛的一种标志。 此刻人妖混杂,大家共同等待宋昭的出现。 但是一刻钟过去了,宋昭还没出现。 两刻钟过去了,宋昭的身影仍然不见踪迹。 人类修士中,隐隐的骚动越来越明显的,某些妖类则是昂首挺胸,似有得意之兆。 云重悄悄传音催促刘司业:“你传讯了没有?宋仙子可有回应?” 刘司业的额头上冒出了细汗,也传音回答道:“早便传了,但是……但是不知为何,消息传不进去。只怕宋仙子在洞府中另外设置了阵法,隔绝了外界的传音!” 这可如何是好? 云重急得跺脚,只能说:“不论如何,你继续传讯!或者,你敲钟!” 刘司业顿时变色,脱口道:“岂可如此?” 所谓敲钟,是青羽山执事殿对于各大洞府的一种强制传讯手段。 有些修士修炼过头,在闭关中忘记租赁续费,超时许久也迟迟不肯离开洞府,青羽山执事殿却不是做慈善的,不可能任由这类人没完没了地修炼下去,白白吞吃青羽山的元气。 于是每一座洞府中都被设置有强制闭锁元气的阵法,一旦执事殿实行敲钟,被敲钟的洞府就会在一时三刻间元气尽锁,洞府中出现连绵不绝的醒神钟钟声。 在这种钟声之下,不管修士修炼得有多入神,都必然会被打断。 而打断的后果,轻则失去修炼状态,重则真气反噬,走火入魔……反正不管是多严重的后果都有可能出现。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你连朝廷的帐都敢赖呢? 如此不守规矩,不论遭到什么打击都是合理的。 刘司业的神色沉了下来,他险些忘记传音,话到嘴边才好险收回来,然后他又传音怒道:“云长史,话不可乱说,你三思!” 云重脸色微僵,但还是坚持道:“不然又该如何?宋仙子始终不出现,你正常传讯又传不进去。她要是还不出现,这再等一时三刻,可就丢人丢到天妖九国去了!” 刘司业只是沉声说:“本官不知何为丢人,只知职责所在,便要遵守。宋仙子洞府租期未到,不论发生了何事,即便天塌下来,本官都不可能敲钟!” 云重焦急:“你这个榆木脑袋,不知变通!她要再不出现,丢的又不仅仅是咱们人族的人,说句不好听的,咱们同为人族,出了这等事,虽说难免要被妖类嘲笑几句,可是又有什么痛痒呢? 她自己才是最丢人最难受的好不好?你这样坚持,真让她错过了古鹏今日的叫阵,回头她出来了,可不见得会感激你,说不定还要恨你不强制传讯呢!” 说罢了,云重的手一动,也不知使了个什么奇怪的招法,竟是倏地划破空间,抬手便向刘司业腰间的官印夺来。 她的手指碰到了官印! 官印却是忽地自行一震,有一股堂皇的力量猛然生出,带着一种强大的反噬向云重撞去。 云重闷哼一声,身上法袍倏地伸展,衣裳之内红绫窜动,似是铠甲般将她紧紧包裹。 刘司业握住了自己腰间的官印,当下后退一步,另一只手中却是凭空变出一支毛笔,他将笔尖对准了云重。 两人于方寸之间交手了一个回合,刘司业境界虽低一些,官印却自生护持。 他怒道:“云长史,你虽是王府属官,但也在朝廷官册之内。同为官身,你却知法犯法,抢夺官印,你……” 话音未落,却见那广场中央的古鹏似乎终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他身高三丈,闷雷般的声音轰隆隆响在半空:“宋昭,三刻钟已至,你还不出现,莫非当真怯战?若是怯战也无不可,你只需现身当下,向天下生灵承认你不如吾,自愿让出天骄榜上第十排名,吾今日便是放过你又如何?” 说到这里,他忽然笑了。 笑声一如他的说话声一般粗豪:“吾亦不是那等毫无风度之妖,只需你自认不如,吾甚至不需你跪地求饶,俯首叩拜,哈哈哈!” 长笑声在整个青羽山上空传荡,其后甚至还传到了整个广陵城。 偌大的广陵城上空,这一刻尽是金狮妖古鹏的大笑。 这等言语,说是不要宋昭跪地求饶,但要论侮辱性,比之跪地求饶,岂不更甚? “哈哈哈!” 笑声回荡,引来群妖啸叫:“正是如此,认输既可,我等妖族也有妖族的风度,不需你跪地求饶!” “宋昭,认输!” “宋昭,认输!” “哦哦哦!认输!” “哈哈哈!” “嘻嘻嘻……” 妖啸妖叫,群妖手舞足蹈。 人族修士尽皆面色铁青,忍怒难言。 云重急得冒出一脑袋的汗,与刘司业打出了真火。只是没奈何抢不到的他手中的官印,而两人为了不闹出大动静,火气虽是真的,双方交战的动作幅度却都很小。 只有你来我往,方寸凶险。 广陵城州府之中,一名身着二品大员绯袍的男子手捏一对玉球,仰首望天,沉默不言。 四周虚空,皆有人类肉眼难见的身影,或是阴气森森,或是端庄持重,或是探头探脑,或是互相对峙…… 但所有的目光,又都汇聚向了青羽山。 眼看古鹏手持长槊,背后双翅在缓缓扇动,似有即刻离开青羽山之意。 只闻古鹏又说:“人族惜身,也是常理。此乃人族天性,不似我等妖类,生来便知弱肉强食,想要得到什么便一定要付出全部去获取。你们人族坐拥九州富土,生来便拥有太多,倒是失了血性。呵呵呵……” 笑声未罢,广场边缘已有人族修士将要愤而离场。 便在这一刻,终于有一道沁凉如流水般的女声自那青羽山山巅处传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惜身又何过之有?唯有妖族茹毛饮血,有些甚至需要吞食父母血肉而生,方才视惜身为耻辱。 岂不知?人不自爱,万物亦弃之。万物弃之,又何谈问道修行?天下生灵皆是如此,你等妖类却是体会不到我人间之爱,更体会不到天地之道了。” 她轻轻笑了声,又说:“不过,爱惜自身虽然无过,但面对你这只卷毛狮子,却够不上令我宋昭惜身。” 这番话语不疾不徐,也在青羽山上空传荡。 从声音上来说,宋辞晚的话语声当然不及古鹏的声音那般响亮,但是对话辩论这个事情,又不是说谁的声音大谁就一定有理。 宋辞晚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有着空谷溪流般的清澈与清晰,回荡在每一个生灵耳边,使得所有人一听,都不由得在这一刻有些失神。 就连古鹏听了,都有那么一瞬间在暗暗点头。 直到点头三下,古鹏才猛地反应过来:不对,不对啊,我不是来侮辱对方的吗?怎么这人三言两语的,倒说得我点起头来? 反应过来的这一刻,古鹏猛然警醒:不好,我这是着了道了! 这是什么神通?这宋昭好生古怪! 古鹏自然不知,宋辞晚虽是三言两语,却动用了传法之术。 传法之术用到高深时,甚至能令天花乱坠,顽石点头。宋辞晚轻飘飘几句话,此刻也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 古鹏警醒的瞬间,抬头望天,那天空中却有一道雷霆轰然落下! 雷霆来时,似如江河奔腾,怒海狂涌。 其迅疾、其威压,不必说处在雷霆之下的古鹏感觉如何,只说广场边缘的那些人族修士与各族妖类,这一刻都不由得心悸心慌。 甚至有修为低些的,只是看了一眼这雷光,都当场七窍流血,仰头便要倒下。 而这所谓的修为低些,指的是炼气初期或先天二转以下,及同境界的一些修士。 想当初,宋辞晚骑鹅赶路,路遇化修,也只不过是随手劈了一道雷霆,便将那魔修劈得当场身死。 而那个时候的宋辞晚甚至都未曾突破化神,功力比之如今,何止差了一个境界? 那是十倍百倍都难以形容的境界差! 毕竟,今时今日,此时此刻的宋辞晚,已经成功突破化神。 她在洞府中修炼的时间,看似只是短短一月半,实际年月却长到超过许多修士一生的寿命! 此刻的雷霆,已不似简单雷霆,而简直像是天罚。 那雷光之下的古鹏,根本没有任何闪躲的余地。 他手持的那根长槊,甚至像是一个引雷的法宝,招得雷霆纷纷而落。 古鹏仰头,张口:“你……” 砰! 雷劈而下,天空都像是裂了一个口子。 不,不是像裂了一个口子,而是当真裂了一个口子。 噼里啪啦,雷光如天河倒倾。 诗仙言,疑是银河落九天。 此情此景,便恰如诗言。 古鹏的所有话语都被雷霆打断,雷光落在他的身上,连成一片白光,白光似巨浪冲刷,雷霆下的古鹏浑身颤抖。 他数度张口,只见广场边缘受伤流血的修士们被人纷纷抬走。 雷光中人们惊呼:“快!离远点,再离远一点!” 然后终于在某一刻,古鹏断断续续地吐出了一句话语:“你、宋昭……你竟偷袭!你不讲武德!不过……那又如何?” 第395章 天骄之战,举世经典 古鹏说:“宋昭,你这是偷袭!但是那又如何?那又如何呢?” 这句完整的话说完,一直站在天空下,被漫天雷霆压着劈斩的古鹏终于浑身一震。 他手举长槊,将长槊横向天空。 滚滚落雷劈在他身上,先将他劈得浑身颤抖,狮毛卷曲,面目焦黑。 而后,广场边缘处尚未离开的围观修士们却渐渐发现,古鹏虽然看起来是被劈得很惨,但是再惨、再惨他也没有筋断骨折,没有七孔流血,甚至…… 甚至他站在原地都没有移动一下! 然后,慢慢地,他手中的长槊吸收到了更多的雷霆。 他原本一直在颤抖的身体渐渐停止了颤抖,他仰着头,张着口,三丈高的巨大身躯如同鲸吞,将所有劈下的雷霆尽数吞入了身体之内。 最后,不知何时雷云消散了。 而被雷霆劈了半晌的古鹏却在这一瞬间身躯暴涨,从三丈高、到四丈、五丈……最后他竟然一直长高到了十丈! 十丈,在寻常身高的人类面前,已如通天的巨人一般。 刘司业与云重在不知不觉间停止了打斗,两人一起狂奔着退到了广场边缘,有那么一刻,他们甚至忘了自己会飞! 然后,所有人都惊讶地看见,长到了十丈高的古鹏浑身一震—— 只听一阵咔嚓咔嚓声响起,古鹏身上焦黑的皮壳纷纷脱落,焦灰的毛发全成碎屑。 山风吹来,这些碎屑在半空中打了个转,随后纷纷化灰而去。 十丈高的古鹏仰天长笑:“不过如此!哈哈哈,宋昭,你也不过如此而已!” 长笑声传遍了整座广陵城,甚至向着更远更远的九州天下,飞扬飘散。 广场边缘仍然坚持留下的修士们再也忍不住,纷纷惊声道:“怎么可能?这等雷霆,只怕是堪比地仙天劫,我等甚至不敢直视。古鹏直接身受,却不但毫发无损,还……还变得更强了!” “这是什么本事?太可怕了,难怪他能三日之内连挑十二天骄。” “不!什么十二天骄?自今日起,便是十三天骄了!” …… 被震撼到的人们久久无言,也不知过去多久,才有个声音长长一叹说:“你们……都不注意看天骄榜解说吗?天骄榜上有言,古鹏修行天赋神通,吞噬!” “是吞噬神通!” “吞天金狮,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这等天赋,岂非无解?” 广场中央,十丈高的巨妖昂首顾盼,神态睥睨。 更高的山巅上,传出轻描淡写地一笑:“不过是战前热身,小试牛刀而已,古天骄这便做下定论,未免也太过心急了些。古天骄说宋某偷袭,可笑,些许小把戏,赠予古天骄活动筋骨,算得了什么偷袭?” 轻笑声中,白衣青衫的少女拂开一片山风,在山巅的云雾中乘风而下。 她的动作看似从容轻缓,而实际速度却快如光阴一瞬。 瞬息间,山风中犹带着她的轻笑:“古天骄以为,可是如此?” 十丈高的古鹏昂着巨大的狮首,一时间竟是在奋力克制自己再次点头的冲动:…… 对手都这样说了,难道他还能说刚才的雷霆其实很厉害,他也被劈得很疼,差点就没能抗住不成? 不行不行,这自然不可能,绝不可能! 古鹏只能瞪着一双巨大的狮眼,用透照般的目光打量乘风而来的青衫少女。 这便是天骄榜第十,宋昭! 眼前的宋昭,与他曾见过的,画像上的宋昭模样略有六七分相似,但实际上却又全然不同! 画像上的宋昭,不及她本人风姿之万一。 古鹏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瓮瓮的,巨大如雷鸣:“吾以为,人族常有古语云,闻名不如见面,原来便是如此。宋天骄神采英拔,超卓凡世,不枉吾万万里而来,与你一战!此战,必将载入史册。” 说话间,古鹏的腰身更直了几分。 抬高对手便等同于抬高自身,此时的古鹏看宋辞晚的眼神已是发生变化,有了一种格外的认同与慎重。 宋昭并非画像模样,画像上的宋昭虽然看起来也是不俗,但在古鹏眼中却始终觉得缺了几分神采,少了些天骄该有的气韵。 原来如此,画像有误。 真正的宋昭,非画像所能描绘! 古鹏不知道,不是画像有误,而是一直以来宋辞晚都习惯于自晦。 像此刻这般解开伪装,全然释放本相的时候,才是少有。 但她并不后悔。 不后悔今日从重重伪装中走出,真正直面这个世界! 面具戴得太久,宋辞晚有时候又何尝不会生出疑虑,害怕丢失自己? 直至今日,她成功突破化神,又闻山外古鹏叫阵,忽然便萌生了一种不但要应战,还要以自己本来面目应战的冲动! 人在有些时候要克制自我冲动,可有些时候却一定要放任冲动,想做就做。 修行为何? 一为逍遥自在,二为念头通达。 在此基础上,若还能永远年少,恩仇快意,那方才真正是不负修行一遭,人间一场! 宋辞晚体内真气流转,恍似江河奔涌,念头通达,此间畅快,从所未有。 清风将她托举,她足踏虚空,身形降落至与古鹏视线平齐的位置。 广场边缘的修士们都不由得在这一刻纷纷仰头,屏息凝神,注视着她所在的方向。 十丈高的狮首巨妖,与清风明月般的神仙少女,一个粗狂蛮荒,一个风采神秀,光只是这极致的身形对比,就使人不由得在此时心脏揪紧。 有人甚至都忍不住口中喃喃,暗自为宋辞晚担忧:“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 宋辞晚双手结印,虚放身前。 她微微笑道:“古天骄,宋某还有一招请你品鉴,古天骄看好了。” 古鹏手持长槊,狮口大张,粗声道:“好得很,你来,吾接招!还望宋天骄不要令吾失望,可莫要再似先前那般,你这雷法滋味中等,还险些将吾给吃撑了!” 宋辞晚呵了声,手上指印变幻,如同莲花盛放般,向着古鹏轻轻一点。 “去!” 一团火焰,虚空生起。 赤色的光芒,带着天上人间,万千意念。 这是尘俗中的火焰,又是出离于世俗的火焰,是天上的火焰,亦是人心间的火焰。 是三昧真火! 第396章 世间一切,不抵岁月长河 三昧真火熊熊而起。 此火既克妖身,也克魔念,更克人欲。 在天下众多奇火之中,三昧真火虽不是温度最高的,也不是绝对力量最强的,但却是最为难解的。 因为从根本上考究,世间一切生灵之情绪欲望,都是三昧真火的助燃剂! 任你有千般防御,万种手段,哪怕是身躯坚硬超过极地精铁,那又能怎样? 只要是有情绪的生灵,有妖气,有魔气,便必然逃不过三昧真火的灼烧。 古鹏具有吞噬神通,初时,当他被三昧真火包裹时,他只是张开巨口,如同鲸吞般将身周火焰一股脑倒吸入自己口中。 火光中,古鹏的狮脸被染得通红,金色的狮鬃如同火焰的触须,在橘红的光芒中四散张开。 眼看这吞噬渐入佳境,忽然,古鹏大声痛叫:“啊!” 他喊:“好痛!不对,这是什么火焰?” 吞噬神通吸取三昧真火,融入他妖躯之中,带来的却不是充沛的能量,而竟是要连他骨髓神魂都一并燃烧般的灼痛。 广场上,十丈高的巨妖忽地一跃而起。 他手中长槊被高高横举,一边向着飞在半空的宋辞晚狂猛劈扫。 古鹏怒吼:“天载地覆,乾坤颠倒,阴阳混沌,黑白不分,人间无道,天妖履世……混乱!混乱!混乱!” 随着他这一声声怒吼,滔天妖力自他手中长槊狂扫而出。 一种扭曲的、混乱的、颠倒的力量,使得宋辞晚明明是要向后方飞退,却在这一瞬间反而合身冲向了古鹏。 不,她冲向的不是古鹏,而分明是古鹏手中长度超过十丈的巨型长槊。 熊熊燃烧的三昧真火,亦在这一刻带着诡异的金灰色妖气,从古鹏身上反射而出,转而扑向了冲过来的宋辞晚。 广场边缘的修士们无不将心高高吊起,有人脱口惊呼:“混乱!这是天赋神通混乱!是古鹏的第二神通!” 观战者冷汗涔涔:“第一神通吞噬,第二神通混乱。正常能有一个神通便足可以登上天骄榜,古鹏却不但有两个,还是两个都如此无解的神通……” “宋昭危矣!” 眼看三昧真火重新扑回到了宋辞晚身上,电光火石间,宋辞晚的身躯与三昧真火穿插而过。 她明明是存在于这世间,这一刻却又偏偏像是出离于世间。 因而被妖化过的三昧真火虽然看起来像是落在了她身上,可实际上她与三昧真火甚至并不存在于同一现世空间。 如此一来,不论两者的距离看似如何接近,其实他们却是永远也不可能真正形成接触。 这便是空字诀,虚空挪移! 宋辞晚与三昧真火穿插而过,亦与古鹏错身而过。 双方错身而过的一瞬间,宋辞晚回头,抬起手指,指尖射出一抹清光。 那清光如同日月旋转,须臾间拨动岁月,穿透空间,落在了仍然处于混乱状态的古鹏身上。 怒吼中的古鹏立时便呆滞住了。 他不呆滞不行,只因经过数轮试探之后,宋辞晚终于出动了自己的灵器,日月无相生死轮! 日月轮转,生死无相。 时间收割,谁人能挡? 张狂如古鹏,亦无法控制岁月流逝,这一瞬间,他满头的金色毛发顷刻转为灰白,他的寿元被削去了至少千年! 古鹏转头,瞪大眼睛。 广场边缘,张着嘴巴捂着心口的修士们直看得目眩神迷,有人倒吸气道:“来了,这便是天骄榜上所言,宋昭的成名绝技,时间掌控!” “太强了,简直毫无道理可言,一个照面而已,古鹏究竟损失了多少寿元?为何竟连金发都变白了?” “古鹏还能反击吗?” …… 古鹏还能! 朝露电光,惊鸿交错。 回首的古鹏与宋辞晚目光相对,古鹏拼着寿元受损,忽而将长槊当空一抛,然后这只巨妖竖起双掌,将一双巨手合十在胸前。 古鹏的眼睛里迸发出了慑人的精光,他的神态在这一瞬间诡异庄严到使人深深觉得,或许他一直就在等待宋辞晚施展时间之能。 千年寿元的消减,换来古鹏一个眼神:果然来了……来得正好! 只见他双掌合十,口中飞速诵念:“因见昔日因,故取今日果。吾以古神之名,归尔因果,还尔时光,汝以十倍于我,我以百倍还之,去!” 去—— 去什么? 广场边缘的修士群中,有人脱口道:“因果!” “这便是古鹏的第三大神通吗?可是万灵天骄榜上并无记载。” “居然是因果之力,百倍还之,宋昭如何能挡?” “吞噬、混乱、因果……三大神通,古鹏无敌了……” 古鹏无敌了吗? 是的,他在一个瞬间被宋辞晚消减了千年寿命,而后,他又以因果的力量,将这时光的力量十倍百倍还击给了宋辞晚! 宋辞晚只是人身,相比起寿命更长的妖族来说,身为人族的宋辞晚照理来说是个短生种。 哪怕她突破到化神,又吞食果种种延寿之物,再有修为和功法加持,想来她的寿命也至多不过千年。 这是人们意识中的常理,世间自然无人能够料想到,宋辞晚的真正寿限何止千年? 但是,宋辞晚的寿限虽然并非只有千年,她或许是经得起古鹏的反噬消耗—— 这个也说不准,毕竟谁知道这种反噬会到什么程度? 所以,宋辞晚虽然或许受得起,她却并不打算去受。 当古鹏以因果反噬时,宋辞晚不等那一缕诡异力量落到自己身上,抬手便祭出一枚巴掌大的玉符。 这是言灵符咒,是诅咒之符! 此时此刻,一切描述说来话长,实则双方你来我往,可以说是石火光中,昙华刹那,皆不为过。 宋辞晚弹出一指,浮云朝露! 这是她自己领悟的时间道法,既学自于日月无相生死轮,又超脱于日月无相生死轮,是另一个角度的时间力量。 浮云朝露落于言灵符咒之上,宋辞晚以极快的速度默念:我诅咒,一切以因果加诸于我身者,皆受因果之害! 她祭出百年寿元,点燃符咒! 第397章 宋小友,手下留情 言灵符咒祭出,这是诅咒对因果! 青羽山广场,长阔的天空下,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波动自无形间弥散,言灵符咒的尾端飘起了一缕烟气,不着痕迹地将古鹏口诵的因果反噬尽数包裹—— 这种包裹非常奇妙,因为照常理来说,因果反噬的力量是无形的、肉眼难见的、甚至它都并不受空间距离的限制,只要有因果存在,这种力量就会毫不讲道理地倏然落下。 其速度之快,存在形式之诡异,根本不可能会给人反应时间。 但是宋辞晚祭出言灵符咒,却不但捕捉到了这种力量,甚至还在与之相接触的一刹那,如电光火石,如日月跳丸,如天河倒倾,如众星齐坠。 古鹏那不知从何处借来的因果之力,就这样被宋辞晚的言灵符咒顶了回去! 这一次古鹏未能再施展出任何神通来应对此言灵符咒的诅咒之力,不是古鹏没有神通了,也不是诅咒的位格高于因果—— 却是宋辞晚的诅咒,强于古鹏借“古神”之名,而得来的因果神通! 快,太快了。 甚至快过流光瞬息,弹指刹那。 是万万分之一的刹那间,古鹏忽又大叫一声:“啊!” 几乎是同一时刻,远方的天空传来一道悠远苍老的声音:“宋小友,手下留——” 是有人……不,或许是有妖,来救古鹏了! 又或许是,古鹏的身边,一直都暗中有护道者相随。 正常情况下,古鹏与人竞技战斗,不论打得看起来有多么惊险,护道者都不会现身干预,然而这一刻,真到了生死关头,所谓的不干预自然而然也就被打破了。 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同时还有漫天白絮,如同雪花一般纷纷扬扬,自宋辞晚头顶天空处降落。 这白絮落下时,一种空间凝滞般的感觉随之而来。 宋辞晚抬起手,一缕金光瞬间从她掌中飞出,落入了漫天飘洒的白絮之中。 这是她卖出九颗金樱子而获得的伪金色神光,此物对于天下法宝皆有黜落之能。 只是法宝等级若是太高,这黜落成功的几率便会随之降低。 宋辞晚掷出金色神光时,又向其中献祭了百年寿元。以她如今的生命本质,这百年寿元燃烧后所能产生的力量,甚至能够相当于寻常修士千年以上。 轰—— 原本好似线段一般的金色神光在瞬间扩散,迎着那漫天白絮将其兜头罩住。 而后,这些纷纷扬扬的白絮便在瞬间收拢成了一根犹带细芽的柳枝。 柳枝被金色神光带着,落到了宋辞晚手中。 宋辞晚翻掌,将其收入天地秤,金色神光消散。 这个时候,那道苍老悠远的声音才刚刚将阻止宋辞晚击杀古鹏的那句话完整说出:“宋小友,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 余音未歇,可是飞来的柳枝被宋辞晚收入了天地秤,而古鹏则在“啊”地痛叫一声之后,十丈高的巨型身躯忽然迅速缩小。 从十丈、到五丈、到三丈、到一丈…… 最后,小山一般的古鹏变成了一只摸约丈高的大狮子! 他在痛叫中现出原形,叫声未尽,看似雄伟的狮躯却是忽地侧身一倒。 砰! 金狮落在地上,震起一地烟尘。 烟尘中,金狮毛发纷纷脱落,皮肉干枯龟裂,狮眼从眼眶中咚一下掉落出来。 吞噬也好、混乱也罢,便是因果之术,亦不敌岁月漫长,长河流逝…… 三日之内震惊天下,连挑十二天骄,一夕成名的金狮妖古鹏,就这样死了! 如璨星之平地升空,亦如流星之迅速坠落。 只在天际留下瞬息的光亮,惊艳一刻,却又终究消散。 …… 四野上下,旁观者无不静默。 风吹过,都像是没有了声音。 其实也不怪大家沉默,方才所有的一切,描述起来繁复曲折,可实际上却都只在转瞬间发生。 从宋辞晚言灵符咒落地,到远方传来阻止的声音,到宋辞晚收走柳枝,再到此刻古鹏身死,都如兔起鹘落,只在俯仰之间。 宋辞晚一拂袖,亲自为古鹏收尸。 她抓过古鹏的尸身,顺势吸走了这头巨妖身上死亡的戾气,而后又将其扔进天地秤中。 等到她做完这一切,那远处的苍老声音一声叹息,三分怅惘,五分愤怒:“宋天骄,下手如此之狠,却非天人之道。须知世间多数祸端,皆因行事不留余地而起!” 宋辞晚足踏虚空,在风中转头向声音来处望去。 远方的空中似有一道白发的身影,手拄拐杖,脊背微弓,脸上皱纹纵横。他亦抬头向宋辞晚看来,然后他的拐杖一动,一瞬间,那拐杖化作一道经天长桥。 眼看这身影便要踏桥而上,广陵城中,一道剑光冲天而起。 伴随剑光的,还有一道潇洒疏狂的长笑声:“柳老怪,你做妖尚且都做不明白,居然还好意思大言不惭来教训我们人族天骄!真当我人族无人不成?” 长笑声中,那剑光化作长虹,与跨空而来的拐杖长桥在半空中迎面相遇。 这一遇,真似是烈阳遇冰雪,星光化长河。 剑似白日星现,萧萧肃杀。 顷刻间,那拐杖长桥便发出咔咔咔的一阵碎裂声。 远处的白发老者又惊又急:“北辰剑仙!是你!” 原来御剑出手的是北辰剑仙,是宋辞晚十年前曾经在宿阳城远远见过一眼的北辰剑仙! 剑光中,长发高束的北辰剑仙一声畅笑:“便是本仙尊,柳老怪,今日砍你一截树干,好叫你们这些妖类知晓,我人间九州,绝非尔等小妖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之处!” 咔! 咔咔咔! 剑光落下,长桥彻底断裂了,化作片片碎屑,在半空中四散飞开。 北辰剑仙的速度快过星光,人影在剑气中沉浮,穿过远方遮天蔽日般的白发织网。 他的剑气在天幕般的无穷白发中穿梭,白发亦生,剑气亦至。 剑如龙蛇游走,怒电擎空。 一边出剑,北辰剑仙一边说:“天骄竞技,公平而战。你们妖族这只小狮子,来到人间连挑我人族众多天骄,打一个败一个,我人族说什么了吗?没有!” “如今倒好,你家这只小狮子且败一回,你这便火急火燎,输不起的嘴脸,不要太难看!” “呵呵呵!” “呵呵呵!” 第398章 宋昭,不世天骄 天空中,北辰剑仙且出剑,且嘲讽。 剑光纵横,言语如刀。 人前显圣,过足嘴瘾。 “愿赌服输,战败者死!有什么不对吗?” “输不起,就不要来啊!” “什么不世天骄?什么挑尽人族天骄榜?小狮子不要脸,你这个柳老怪也不要脸!真正的不世天骄,是我人族宋昭!” “光明正大,正面败尔!杀了又如何?柳老怪还敢大言不惭,请求我人族天骄手下留情?你们家这个小狮子前面嚣张的时候,又对谁留过情?” “败类,死不足惜,滚吧!” 最后这一句话音落下,九九八十一道纵横的剑光积存成一道完整剑图。 一直奋力抵挡剑光侵袭的白发柳老怪顿时再也抵挡不住,只见这老妖脸上露出了惊骇的表情,下一个瞬间,只听轰—— 一道震天的声响,在无穷剑光中炸开。 无穷生长的漫天白发在这一刻终于全部收缩,碎屑纷纷而下,柳老怪的身影消失不见。 千里之外,这老妖气急败坏,只留下一句:“北辰剑仙,今日之耻,老朽已铭记在心,他朝必有回报!啊——” 最后,这句狠话却是以惨叫收尾。 原来北辰剑仙又隔空劈出了一剑,一剑劈下,剑光却出现在了千里之外。 老妖瞬间远遁,再不叫嚣。 天空中,剑光收摄,晴空又现。 下方,屏息良久的围观修士们直到此刻才终于将憋在心头的那口气猛然一吐。 然后,便是一阵又一阵的震天欢呼声:“太好了,我们胜了!” “人族胜了,宋天骄胜了!” “什么不世天骄?就那小狮子?真正的不世天骄,是我人族宋昭!” “宋昭!宋昭!” 一阵阵欢喜的呼喊声中,自然亦有人在为北辰剑仙欢呼:“仙尊威武!仙尊无敌!” “妖族天骄有大能护持,我人族亦有北辰仙尊!” “呸!那算什么大能?不敌我人族北辰仙尊轻轻一剑!” “今日目睹天骄之战,又亲见仙尊出剑,不论如何,吾不枉此生了……” 说着这句话的人,欢喜到一个极致,忽然就一张口吐出一大蓬鲜血! 旁边的人顿时被惊吓到不行,连忙喊:“兄台!兄台你怎样了?” “不好,他这是修为不足却强行观战,被震伤了肺腑!快,快扶他下去!去望仙医馆,看看还能不能有救!” “糟了,动不了,一动更严重!” 一片混乱中,又有个声音特别突出,这人高喊道:“放下人,快放下!别抬了,抬也没用。我就是望仙医馆的医师,我是炼气后期,现如今明确告诉你们,这人没救了……” …… 所以就是说,这个不顾自身修为低弱,而强行观战的修士,大概真的会因为这一次观战而殒命了。 看个热闹就这样把自己给看死了! 这算是什么惊世奇闻? 而这等惊世奇闻,出现在天骄之战的背景下,则又不由得为这场天骄之战而增添了几分传奇色彩。 有人叹息一声,暗暗摇头;有人啧啧称奇,语带惋惜。 “惊世之战,必有特异之人。这人,这人……唉!” 叹息声未落,忽见晴空之下,有人踏风而来。 张着口叹息的这人便仰着头,嘴巴半开着,合不拢了。 他伸出手指,浑身冒汗,牙齿颤抖,似惊似喜:“她她她、宋、宋天骄!” 踏风而来的少女正是宋辞晚,她并未离这群人太近,而是飞在半空,在离地上的伤员大约有三丈距离时,她虚空停驻,而后伸出手指,向地上那人轻轻一点。 这一点,便有一蓬清澈如水波般的光芒落在了地上伤员身上。 正是宋辞晚此前通过五雷正法祛邪篇而学会的复原咒! 复原咒看起来宋辞晚好像才刚学会没多久,但实际上在闭关期间她抵卖了数百上千年的修炼时间。 这么长的时间,尽管宋辞晚要将其分配开来,用来练习各种技法,其中还包括坐忘心经的修炼,又包含有使用拟灵术模拟炼丹炼器的各种时间…… 可即便如此,复原咒宋辞晚也没少练。 此时此刻,这等符咒法,在宋辞晚这里也早已是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她甚至都不需要画符念咒,而只是隔空一点—— 只见光芒落在地上的伤员身上,地上的伤员先是痛苦呻吟,再然后呻吟渐止,再然后他又哼哼了一声…… 有些人听出来了,只觉得此人“哼哼”的声音,怎么似乎并不痛苦,反而像是极度舒适? 然后下一刻,便见地上伤员“啊”一声,忽地一个鲤鱼打挺。 就这样,他跳起来了。 他不但是跳起来了,他还在旁边众人纷纷退开时,瞬间以自己的力量稳住了身形。 然后他就哈哈大笑起来:“我好了!我好了?我没死!我死了不了了!哈哈,哈哈哈……” 夸张的笑声再次惊呆了围观众人。 呆滞的人群中,有人恍悟似的喊一声:“是宋天骄救了他!原来宋天骄不但战力厉害,这救人的本事竟也如此了不起!” “望仙医馆都说没救的人,宋天骄只是轻轻一点就救回来了,这是什么本事?” “莫非是神通?是新的神通?” 人群再次骚动,大家纷纷往前冲,想冲到宋辞晚身边去。 “宋天骄!宋天骄!” “咦,不对,宋天骄人呢?” …… 须臾功夫,宋辞晚竟是不见了! 不但宋辞晚不见了,北辰剑仙也不见了。 青羽山下的风轻轻吹过,要不是地上处处砖石碎裂,整个大地都是一片被战斗蹂躏过的痕迹,只怕人们都要疑心方才那一场大战,是不是人们的集体幻想了。 消失的宋辞晚此刻正被天地秤中不断涌动着的各种气,给冲击得眼花缭乱。 其中最显眼的,自然要首选古鹏的死气! 【死气,被古神虫族金丹寄生的天骄级金狮妖之死,五斤九两,可抵卖。】 【戾气,被古神虫族金丹寄生的天骄级金狮妖之死后戾气,六斤一两,可抵卖。】 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 古鹏虽然被北辰剑仙口口声声称作小狮子,看起来他好像也没做什么大贡献,但实际上从妖族的角度来说,他就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作为一夜成名的惊世天骄,古鹏之死,分量足重。 第399章 永远青春,永远年少 天地秤中,宋辞晚迎来了一轮新的大丰收! 各种各样的气挤挤挨挨,连绵成片。 此番新得的,除了古鹏的死气与戾气,还有古鹏的几团妖心。 【妖心,被古神虫族金丹寄生的天骄级金狮妖之惊奇、诧异、愤怒,一斤三两,可抵卖。】 【妖心,被古神虫族金丹寄生的天骄级金狮妖之惊惧、恼恨、杀意,一斤九两,可抵卖。】 【妖心,被古神虫族金丹寄生的天骄级金狮妖之惊恐、愤怒、骇怕,三斤八两,可抵卖。】 …… 又有从远处传来的,古鹏的护道者,柳妖之妖心。 【妖心,妖尊级古柳树妖之惊诧、遗憾、叹息,七两二钱,可抵卖。】 原来古鹏的护道者乃是妖尊级别的古柳树妖! 妖族的等级划分很清晰,百年道行以下的被称作不入流小妖,没什么好说的,连等级都排不上。 百年道行以上,能够拥有一定灵智,懂得主动吸取日月精华修行的,被称作通灵期,对应于人族练气期。 结丹以后便是妖丹期,对应人族化神期。 妖王期则对应人族炼神期,也就是地仙境。 妖尊,对应的却是人族返虚期,天仙境! 这古柳树妖竟是妖尊级大妖,宋辞晚先前也算是隔空与妖尊交手过一回了。 虽然是借助了奇物伪金色神光的力量,刷下了这古柳树妖飞射来的法宝,此后又有北辰剑仙出手阻拦住了古柳树妖的后续动作。 但是,毕竟有那么一刻,她与妖尊交手未落下风,甚至她还将妖尊投来的法宝都给收进了天地秤中! 天地秤给出解说:【柳絮禁空簪,上品灵器级妖骨法宝投影碎片,可抵卖。】 所谓妖骨法宝,指的是妖丹期以上的妖族,往往会将自身躯体的一部分截留出来炼化成法宝。 比如说鹰妖的羽毛、牛妖的角、蛇妖的蜕皮、鼠妖的牙……等等各种具备特异性能的部位,妖族将其炼成法宝。这等法宝不但能与自身融为一体,形成一种专属印记,达到如臂使指的灵动效果,经过炼化后,这种妖骨法宝的威力也能呈数倍增长。 有时候甚至还能衍生出新的特性,这种特性近似于妖族神通,比起普通的妖法威力更大,更难抵挡。 宋辞晚查看着天地秤,目光却只在“妖骨法宝”处停留了片刻,她的注意力主要还是被古柳树妖的妖心给吸引了过去。 【妖心,妖尊级古柳树妖之惊诧、遗憾、叹息,七两二钱……】 毕竟是妖尊,情绪起伏相对收敛,古鹏死了,这柳妖也只是轻微地情绪波动了一下,这与他先前所表现出来的极度愤怒大不相符。 宋辞晚稍微琢磨了一下柳妖的心态与表现,一时间不由得感慨,真不愧是老柳妖! 妖界若有表演艺术奖,应当颁发一个给这古柳树妖。 除开这些,天地秤新收到的最大量的气,则是来自于广场边缘观战修士们的各种人欲—— 【人欲,化神初期修仙者之惊骇、担忧、焦虑,二斤一两,可抵卖。】 【人欲,炼气后期修仙者之惊惧、赞叹、喜悦,三斤九两,可抵卖。】 【人欲,先天二转武者之忧虑、惊惧、焦急,二斤七两,可抵卖。】 【人欲……】 种种人欲,太多太多了,总数加起来足有将近两百团。先前宋辞晚与古鹏的战斗有多惊险,旁观修士们提供的人欲就有多么起伏跌宕。 大部分的人都不止一次提供人欲,人们会反复地惊奇、赞叹、焦虑…… 这也就是此番战斗结束得足够快,要不然有这许多观战者,宋辞晚只需再拖延个小半天,说不定收获到的人欲还能再翻个好几倍。 不过战斗这个事情,除非是对手弱上太多,弱到宋辞晚足够遛着他玩儿,不然的话,还是不要随意拖延为好。 毕竟狮子搏兔尚用全力,面对天骄级的金狮妖,宋辞晚更需一鼓作气,乘胜追击,绝不能轻易给他缓冲时间。尤其是,这古鹏的实力来源十分诡异—— 他是被古神虫族金丹寄生过的! 宋辞晚有心要在此时将古鹏的气都给卖掉,看看能够得到什么。但她终究并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忽然一转身,向虚空处一拜道:“晚辈宋昭,见过北辰前辈,方才多谢前辈出手回护!” 虚空中,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一道身影背负双手,缓步走出。 只见此人身形潇洒,长发乌黑,头上束着一个高马尾,斜飞的剑眉下,一双眼睛灿若星辰。 他的面容显得很年轻,神态上更是给人一种强烈的少年感。虽然宋辞晚明知道这位剑仙修炼至如今,实际上他的年龄可能都不知道有几百岁了。 但是人就是这样奇怪,有些人,比如北辰剑仙,老祖宗的年纪,却有着一张永远年少的脸。 而比如殷循一,他的真实年龄不会超过五十岁,相对于能活个千年以上的高等级修仙者而言,殷循一才是真正少年的年纪。 可偏偏他却是满面风霜,看起来比眼前这位北辰剑仙,可不知是沧桑多少倍。 踏上修行路,还得将不以貌取人当做是基础技能,好生学习才是。 青羽山巅,宋辞晚在云雾中请北辰剑仙就坐。 她从自己的储物囊里取出了方桌与蒲团,又拿出酒神葫芦,斟满一杯酒,敬北辰剑仙。 北辰剑仙笑眯眯地端起酒杯,随意一口饮尽,饮罢了将酒杯一放,然后乐滋滋地打量宋辞晚说:“年轻人,年轻好啊!本仙尊最喜与年轻人结交,年轻人不爱瞻前顾后,做什么事情都干脆利落。 就冲你刚才不听那老柳树的话,哐哐两下就砍了那只小狮子,本仙尊便乐意护你一护。好过看某些人这也讲究,那也讲究,最后落了个优柔寡断,什么也做不成……哈哈!” 说着,他的身形往后一仰。 在他身后有云雾汇聚,形成了一个云雾缭绕的座椅靠背,北辰剑仙潇潇洒洒地靠在上面,眯着眼睛,虽是才饮一杯,却竟仿佛是有了几分微醺的状态。 宋辞晚微微笑道:“前辈,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晚辈孑然一身,没有什么好牵挂的,因此行事才能无所顾忌。” 第400章 山巅对话 山巅上,北辰剑仙掀着眼皮,看向宋辞晚道:“孑然一身?你是散修?” 宋辞晚坦诚道:“如前辈所见,晚辈如今的确算得上是散修。” 北辰剑仙便砸吧了下嘴,用手摸着下巴道:“了不得,无欲则刚,原来竟须得是散修才能达成?好有道理啊,本仙尊从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说着,他又忽地坐直身体,目光灼灼地盯着宋辞晚道:“小友,人在世间,处处皆为樊笼,无牵无挂便能无欲则刚?本尊却是有些不信!” 宋辞晚给北辰剑仙续了一杯酒,自己则举杯浅酌。 她略做思索状,而后笑道:“仙尊心中先有定论,既是如此便也罢了。总归此事又无法自证。” 北辰剑仙此生有两大爱好,一好剑,二好嘴—— 所谓好嘴就是,嘴上总喜欢说赢别人。 若能以言语服人,简直比提剑砍人还要爽快千百倍。 练剑为何? 练剑不就是为了在嘴炮赢了别人以后,再用剑堵住对方的嘴么? 免得对方恼羞成怒出动盘外招,这个时候北辰剑仙的剑就会告诉天下人,什么才是真正的盘外招! 可是北辰剑仙嘴刀纵横多年,却从来不知道,当自己嘴刀以后,对方不自证又该怎么办? 初次遇到这样的人,北辰剑仙的胜负欲一下子就被激了起来,他立刻道:“身为散修,人情世故或许是拖累不了你,那修炼资源呢? 宋小友,你可知最近这妖族为何偏偏放了个古鹏出来,要在万灵天骄榜前十的位置多争一个席位?” 这话言外之意很多,宋辞晚立刻明白了,她道:“前辈是说,古鹏一夕成名,从天骄榜九十几名一直挑战到十五名,后来还扬言要挑战前十所有人族天骄,实则并非个人行为,而是妖族计划?” 北辰剑仙笑眯眯道:“小友是个聪明人,可以再想一想,我大周又为何放任古鹏入境,连挑众多天骄,嚣张到如此地步?” 后面还有些话他没说出来—— 总不成,大周是在做妖族的慈善? 又或者,仅仅只为了不破坏天骄挑战的规矩?面子放前头,实惠靠边站? 须知,古鹏此行,虽然并未将所有战败过的人族天骄全数杀死,但被他当场斩杀的,也有七个! 天骄可不是大白菜,三日之内接连损失七个,即便大周是如此泱泱大国,也会觉得筋骨俱痛。 …… 聪明人说话,不需要太透。 宋辞晚思索片刻,念头瞬间发散,她心中暗惊,口中只道:“天骄榜排名,莫非是与什么协议挂钩?前辈,这协议,关乎资源?” 北辰剑仙哈哈一笑道:“正是如此!须知这天下事,不论上层下层,是人是妖,是任何生灵,都逃不开资源二字! 底层百姓,为三餐温饱而辛苦奔波,上层修士,亦为修炼资源而劳碌奔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若是无利可图,谁又愿意争斗呢?” 宋辞晚立刻道:“还请前辈赐教!” 北辰剑仙做出压低声音的样子道:“你凑近些……” 宋辞晚便微微倾身。 虽然实际上,两人的对话被云雾包裹,保管这天地四周,谁也听不见,但是该有的仪式感却不能少。 北辰剑仙悄声道:“近些年,本尊一直都在追查蓬莱仙岛踪迹,找来找去,最后发现……万灵天骄榜,有可能便是出自蓬莱仙岛!” 宋辞晚一抬头,目露惊讶。 北辰剑仙接收到她惊讶的目光,心头别提有多爽快了,他越发压低声音道:“你们这些天骄,或许便是打开蓬莱仙岛的……钥匙!” 钥匙? 宋辞晚微皱眉。 北辰剑仙呵呵一笑:“尤其是天骄榜前十的排名,或许能够决定在仙岛开启以后,人族与妖族所各能派遣进入的生灵数量。这般说,小友可是明白了?” 宋辞晚顿时明白道:“前辈的意思是,晚辈如今处在万灵天骄榜第十名,极是危险?” 北辰剑仙点头道:“孺子可教!” 宋辞晚静默了片刻,只听北辰剑仙又道:“小友啊,有些时候,人在世上,总要有许许多多的身不由己。你说无欲则刚,那即便你不求修炼资源,不求长生之道,可是……当天下妖族都要针对你时,一个自身安稳,你也不求么?” 好家伙,话题又转回来了。 对于每一个话题都锱铢必较,也算是北辰剑仙的一大特色。 天性如此,改不了了,他显然也不打算改。 宋辞晚失笑道:“前辈的意思是,晚辈此时,应当择一势力,以求庇护?” 北辰剑仙笑眯眯道:“小友纵是当世天骄,实力极强,可耐不住有些家伙是真会使盘外招。宋小友啊,须知这死去的天骄……便不再是天骄。而只是昙花一现,是流星坠落。 至于因何而死,谁管呢?总归是人死了,名额空出来了,小友以为,可是如此?” 宋辞晚微微点头道:“前辈说得有理。” 北辰剑仙又道:“所以说,这世间,便是无牵无挂,也不得逍遥。宋小友,人一旦跌入樊笼,便做不得无欲则刚咯!” 宋辞晚道:“但前辈今日却特意来此,护我一程。” 这句话可将北辰剑仙给说跳脚了,他立刻直起腰,瞪大眼睛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宋辞晚一笑道:“前辈今日现身,难道不是有意为晚辈护道而来?” 北辰剑仙指着宋辞晚,似气似笑,只不答话。 宋辞晚道:“前辈既然说了,天骄榜前十的名额十分重要,想必今日即便前辈不能及时赶来护我,城中的诸位仙长,也必不会坐视那柳妖以大欺小,破坏规则。” 她又说:“前辈,如今我的命……似乎十分重要,晚辈悟了。” 说罢一笑。 北辰剑仙恼火道:“你悟什么了?你倒是说清楚你悟什么了?” 宋辞晚道:“晚辈觉得,自己好像更加无所畏惧了。天下之大,我皆无惧,实在痛快!” 说着,她畅怀一笑,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并一饮而尽。 第401章 虚空霹雳,天下皆惊 青羽山巅,云雾袅袅。 北辰剑仙弹剑而歌:“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平澜。恩仇快意需年少,何惧天明一时休?” “哈哈哈!”唱罢了,他笑言,“痛快!果然还得是你们年轻人呐,本仙尊生平最喜英雄少年,宋小友,但愿你千百年后,仍然能有今日意气,便不枉你我今日相识一场。” 宋辞晚见眼前的北辰剑仙一手按剑,一手举杯,山间清风吹过,将他脑后高高束起的发丝吹开一缕。那黛青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他脸颊两侧竟还有着些微的婴儿肥! 不知道活了几百岁的北辰剑仙,仿佛是将少年的自己烙印在了时光中。 岁月匆匆,似不曾在他身上留下分毫痕迹。 他今日祝福宋辞晚,亦仿佛是在祝福同样年少的自己! 宋辞晚立刻放出了一件奇物:幽冥雾障! 此物仅能使用一次,亦只能生效一刻钟,但幽冥雾障展开后,却具备遮蔽天机之能。 更重要的是,此物的威能同样可以燃烧寿元以做加持! 宋辞晚在放出幽冥雾障的这一刻,便立即燃烧千年寿元。千载寿元化作一道白气,翻滚着涌入其中。 若非幽冥雾障的承受有极限,这一刻,宋辞晚其实还能燃烧更多寿元。 但即便“只是千年”,已经令对面的北辰剑仙勃然变色。 北辰剑仙脱口惊声:“你做什么?你疯了?” “千年”寿元这个东西,被燃烧以后其实就很模糊了,人类肉眼一般也看不到寿元的实质。 只因北辰剑仙毕竟是顶级的天仙,对此多少能有感应。虽然他不知道宋辞晚这一把究竟燃烧了多少寿元,但光只是“燃烧寿元”这个事实,就足够令人惊诧骇然。 北辰剑仙本欲出手阻拦,但一来宋辞晚动作太快,二来却是……北辰剑仙已经感应到,宋辞晚放出的东西是遮蔽天机之物。 能够令一位顶级天骄不惜燃烧寿元也要遮蔽的“天机”,会是什么? 北辰剑仙按在仙剑上的手不由得微微收紧,他坐直身体,紧紧盯住宋辞晚。 宋辞晚给自己脸上逼出一层薄汗,坐忘心经完美模拟出细微的虚弱状态,她语速飞快道:“仙尊,晚辈有一要事,须得禀明仙尊。” 北辰剑仙立刻道:“你说。” 宋辞晚道:“十年前我身入灵界,只见灵界之中人人追逐金丹大道。此其二,而后我又入魔界,却在魔界中发现了魔化的建木!” 北辰剑仙认真倾听,神色未动。 可以想见,灵界秘境在九州出现已经有十年了,近几年甚至是遍地开花,还有那所谓的滁州章氏,在九州处处宣扬金丹之好,招揽门客,传播金丹法。 因而不论是灵界金丹,还是魔界建木,想来都不会是什么大秘密。 对于像北辰剑仙这样等级的天仙而言,就更加不可能是秘密了。 宋辞晚很快又道:“建木之上,遍布各类奇异的图录碎片。我数次攀越,积累解析,终于从中窥得一个秘密。” 她压低声音道:“前辈,金丹大道须得筑基丹才能修行,而凡是从灵界传出的筑基丹中,皆有异物寄生。此为古神虫族之……” 她这完整的一句话,应该是“古神虫族之卵”。 然而,不等她将这整句话说完,只待“古神虫族”四字吐出,那高高的云天之外,忽地便凭空生出一道霹雳! 轰隆隆—— 那霹雳如惊弦震动,轰然炸响在九州天空之上。 不,甚至都不仅仅是九州天空。 这一刻,不论是浩大如九州,还是蛮荒如妖界太玄天,又或是浩渺四海,神秘鲛人渊…… 无量量生灵,无一不在此刻闻听惊雷,身受震动。 妖界,太玄天深处,苍老的九尾狐在幽暗的祭坛中抬起了毛发黯淡的狐首,发出微惊的自语声:“天下惊雷,何以至此?” 这九尾狐形态苍老,但声音却很动听,竟是带着淡淡魅惑与甜意的年轻女声。 狐狸微微侧首,叹息一声,她嘬起狐嘴轻轻一吹,当下吹出额前三根毛发。 她是一只赤狐,全身呈现出黯淡的红色,唯有额前眉心处有一片灰白的毛发,圆形的,大约铜钱大小。 此刻飘出来的三根毛发便是来自她额前的灰白毛发,白发飘起,无火自燃,顷刻就烧成了灰,又过片刻,连灰都没有了,全成了一片虚无。 而九尾赤狐双目微阖,忽而浑身一震。 她重新睁开双眼,再次惊声:“生灵劫……” 话音未落,她本就黯淡的狐躯之上忽地飘出一缕烟气。 随着这缕烟气消散,九尾狐又一次伏下身躯。她身上的毛发越发黯淡了,九条原本美丽的狐尾此刻毛发稀疏,分散在身后,竟显得有些丑陋。 九尾狐怔在当下,久久无言。 人间,大周仙朝。 观星台上,数百名列阵做日常观测的弟子忽地齐齐放开了手中的法宝,有修为低些的,大喊一声,当场就七孔流血了。 龙族,水晶宫。 衡水老龙王从深埋的泥浆中抬起了头颅。 若虚谷,鲛人渊。 三公主扔下了手中的一副牌,拉起昏昏欲睡的允王世子起身便走。 …… 九州天下,到处都有古老的存在惊声失语。 虚空一道霹雳,气息犹如天倾。 笼罩在青羽山山巅上的那道幽冥雾障顷刻丧失力量,自行消散。 宋辞晚浑身一震,张嘴便是一口鲜血吐出。 但终究,她还是将“古神虫族”这几个字完整说出口了! 对面的北辰剑仙听见了,张着嘴,耳朵里嗡嗡的,脑子里也嗡嗡的。 他不由得重复道:“宋小友,你方才说什么?” 宋辞晚心跳过速,一时却是被北辰剑仙的反问问得有些懵。 北辰剑仙重复问她,她便反问:“仙尊,你、你没听清?”这可就吓人了…… 好在北辰剑仙回答说:“我听清了。” 宋辞晚立刻问:“仙尊是在问我方才未能说完的那个字?” 北辰剑仙有些呆道:“你方才未能说完的,是什么?” 宋辞晚打了个哑谜道:“是鸡子。” 北辰剑仙疑惑:“鸡子?”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所谓鸡子,不就是“卵”么? 他脱口道:“是古……” 第402章 宋小友,你修金丹了吗 北辰剑仙亦未能将“古神虫族之卵”这几个字完整说出。 宋辞晚迅速截住了他的话道:“仙尊,不可说!” 北辰剑仙当即反应过来,方才虚空霹雳,他也有所感应。 这等霹雳忽现,九州大地上众多凡人见之,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多数凡人灵性蒙昧,感应不到方才霹雳中的灵机,只是忽见虚空生雷,有那性情粗疏些的,便脱口骂一声:“娘的,这什么日子,好端端的怎么就打雷了?吓死个人!” 也有怯弱些的,或信仰天地的,会被吓到腿软,忽而跪地祈祷:“天爷啊,这是怎么了?怎么没风没雨的,忽然就打雷了?求天爷莫怪,天爷莫怪……” 也不知是要天爷莫怪些什么? 或许,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有一些人,活得太卑微了,只需有些许的风吹草动,便会立刻责怪自身。 虽然说,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又为什么会要被责怪。 越是底层,越是无知。 而越是上层,却也并非当真就全知。 有时候底层的无知未必不是一种幸福,而上层的一知半解,反而更令人惶然。 广陵城,就在北辰剑仙因为吐露出一个古字,而忽然心惊肉跳,便又闭口不语时,同在广陵城的吴城隍忽然就解开了自己高大到足以遮蔽整座城池的虚影。 这法相投影太高了,因而方才的吴城隍其实是处在一个无限接近天穹之顶的位置。 当然,所谓的无穷接近其实又等同于无法接近。 天,太高了。 高到至今都未能有人飞出过这天的界限,去见到天外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或许……上个纪元有生灵去过? 但谁知道呢,反正在如今的纪元,有史以来皆未有所记载。 九州生灵,对于天外的世界皆曾生出探索之心。 只可惜,即便人族有真仙有武圣,妖族有妖仙,有大圣,这些称仙称圣的人与妖,依旧未能有谁真正去到天外。 别说是去天外了,仙圣们甚至不能活过自身寿限。 世间曾传说仙人有飞升之举,可九州的仙人们,即便是修炼到一步跨越山海,翻掌能覆邦国的境界,也无人能有所谓“飞升”感应。 吴城隍的法相虚影虽然很高很高,可再高,也高不过天。 他只是因为太高了,忽然就生出一种此雷来自天外,此雷又无处不在,且此雷对于世间生灵皆有深深恶意的感觉。 甚至有那么一刻,吴城隍只觉得自己像是恍惚陷入了一片血色的世界中。 这个世界扭曲、癫狂,充满了无穷的吞噬与被吞噬。 吴城隍陷在其中,险些出不来。 等他出来后,第一时间便是真身奔入州牧府邸,抢来山河镜,脱口道:“老虞,快,山河镜给我一用!” 虞州牧被挤到一边,半点说话的余地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吴城隍抢走了自己手上正在使用传讯的山河镜。 青羽山巅,回过神的北辰剑仙忽然浑身冷汗。 他抚着尤有余悸的心口,先说了一句:“宋小友,那古鹏,数度以古……之名,实施因果术,是否他已修金丹?” 宋辞晚郑重点头道:“是,古鹏修了金丹。” 北辰剑仙立刻又道:“你……那你去过灵界,你是否也修了……金丹?” 最后两个字,他问得颇为艰涩。 这个问题可实在是太过于敏锐了,好在早在有意说出古神虫族秘密之前,宋辞晚对于修金丹这个问题就已经在心中有了腹稿。 她知道自己或许终究难逃这一问,因此立即回答:“我没有修他们的金丹!” 这个回答斩钉截铁,问心无愧。 因为宋辞晚的确没有修他们的金丹,她吞服的是自己得自天地秤的,纯净无暇的筑基丹。 筑成道基后,她也没有继续再往前修炼,修出金丹来。 她只是用道基加固了自己的丹田海。 所以,她真的没有修他们的金丹! 北辰剑仙松一口气,当下连忙起身,他拎起自己的剑当空一扔,那仙剑便在空中化作一道虹光—— 北辰剑仙合身一跃,与剑同光,瞬息远去。 便在剑光跃空的一刹那,天空中忽然落下一枚三寸大小的迷你小剑。 与此同时,还有北辰剑仙的声音,遥遥传入宋辞晚耳中:“宋小友,赠尔剑气符一枚,内中封印我最强一击。他日你若遭遇难以应对之危险,可立刻出动此剑气符。 剑气符一动,我亦将生出感应,可及时以剑遁到来。万望宋小友千万保重自身……” 话音越来越远,直至最后,消失在宋辞晚耳中。 宋辞晚隔空接住剑符,遥望北辰剑仙消失的方向,对其拱手抱拳,以做至谢。 世间有人,纵使千百岁,亦热血未凉。 这一刻,宋辞晚虽然未能产生悬空之剑终于落地的踏实感,但至少,她的心里是当真轻松了许多。 她将剑符收入储物囊中。 之所以不收沧海洞天,是怕沧海洞天屏蔽了这枚剑符的感应。 随后,宋辞晚又查看天地秤。 只见天地秤中又多出了一团气,这团气来自北辰剑仙! 【人欲,返虚期天仙之疑惑、惊骇、担忧,二斤六两,可抵卖。】 作为天仙,北辰剑仙早已修成无垢之体,轻易不再有情绪外泄。 此前宋辞晚大战古鹏,北辰剑仙情绪没有外泄,后来赶走古柳树妖,北辰剑仙情绪也没有外泄,再后来与宋辞晚交谈,虽则有喜有叹,但其情绪也未曾有分毫外泄。 只在这一刻,因虚空霹雳,因“古神虫族之卵”被完整吐露,北辰剑仙一直被封闭得严严实实的情绪才终于有了瞬间外泄。 这情绪量还不小,足有二斤六两。 以天仙的标准来说,二斤六两的人欲,北辰剑仙足可以被称之为真正的性情中人! 宋辞晚轻轻呼出一口气,拂袖将身前矮桌与蒲团重新收入沧海洞天中。 随后她一个跨步,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租赁的洞府,凤鸣朝阳中。 洞府租期未满,还能再住九日。 第403章 时光长河的过去 宋辞晚回到洞府中,重新放出大白鹅。 方才她与古鹏一战时,并没有将大白鹅留在洞府内,而是将其收入了随身的灵兽袋中。 此刻战斗结束,大白鹅从灵兽袋中一骨碌滚出来,先是歪着头,迷迷糊糊冲宋辞晚一阵叫唤。 它在灵兽袋中睡了一觉,此刻乍然被放出来,竟还有些没有睡够的模样。 宋辞晚微笑着轻抚它的脊背,拍拍它道:“大白,去玩罢,我还要闭关,仍要劳你看家。” 大白鹅昂着头叫:“亢亢亢!” 晚晚是个修炼狂,大白鹅早已习惯了适应了,它挺着胸脯,用鹅言鹅语告诉宋辞晚:“昂昂昂,亢亢亢!” 言下之意是:鹅鹅看家,晚晚放心呀! 眼前对话,恍惚似是在从前的岁月中,曾经重复过无数遍。 令人没来由便生起一种时光往复般的熟悉感。 宋辞晚只觉得这种感觉微妙极了,她用心捕捉着这一点灵韵,与大白鹅告别,然后回到修炼室中,再次放出晗光琉璃居。 洞府归洞府,洞府再好,宋辞晚再来一百遍,也还是不会直接就在洞府中修炼。 晗光琉璃居,才是她的家。 修炼室又套修炼室,宋辞晚盘膝坐下来,先给自己用了两遍复原咒,修复了先前因为反噬而受到的损伤。 有幽冥雾障紊乱天机,这损伤不算重,宋辞晚顶多就是被扫到了一点风尾,再加上她已将雷火噬身诀修炼到血肉浮屠的大成境界,眼下就算不用复原咒,这点小伤也很快就能自愈。 当然,用了复原咒以后好得更快,所以……有得用干嘛不用? 损伤修复好了,宋辞晚浑身一阵轻松。 她立刻打开天地秤,先将得自古鹏的戾气卖掉。 【你卖出了被古神虫族金丹寄生的天骄级金狮妖之死后戾气,六斤一两,获得了寿元六万一千年。】 轰! 汹涌的生机与元气,以一种宋辞晚此前完全未能料想到的速度,自冥冥中降下。 如同星河奔涌,光阴急坠。 这一刻,时间与岁月仿佛都有了具象,在宋辞晚的意念中凝结成无数条没有起始、也没有终点的线。 宋辞晚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又飘了起来,身躯轻轻袅袅地向上,神魂更是在某个瞬间,忽然一跃而起,冲破了肉身的阻隔,乘着时间长河的风浪逆流而上—— 这一种逆流,并非是她有意识在控制,而是她的神魂仿佛在这一刻受到了什么奇妙存在的吸引,忽忽然便冲破了风浪的阻隔。 然后她看到了,又一次看到了,在时间长河的来处,在遥远的、久远的、不知有多远的过去,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着一袭白衣,风浪起时,那双灿若星辰般的眼眸中,有泪光盈盈,一闪而逝。 那分明……分明是宋辞晚自己! 巨大的震撼再一次席卷了宋辞晚的身心与神魂,等到长河尽头再一次有浪涛掀起,宋辞晚又依稀看到了一个似熟悉、似陌生的……满目疮痍的世界! 只那么一瞬间,惊鸿一瞥。 她便从乘风逆流的奇异情境中跌出,宋辞晚砰一下摔倒在修炼室的地上! “咳……”她捂着心口一阵剧烈咳嗽,好半晌才平复了心中的跌宕。 坐忘心经自行运转,血肉浮屠修复气血经脉,渐渐地,宋辞晚重新盘坐在了当下。 她摆出修炼的姿势,却无心查看自己寿元余额,而是整个心神都沉浸在了自己方才惊鸿一瞥的画面中。 这一次她看得清楚,也记得清楚! 她没有看错,她的确是在遥远时光长河的过去,看到了自己。 是的,是过去,不是未来! 此时的宋辞晚,尚且未能有窥知未来之能。虽然她似乎是在修炼时光之道,但以时间加速而损消敌人寿元这等手段—— 倘若是放到真正的时间大道上来看,或许也不过是细枝末节的小道而已。 宋辞晚深深地生出了一种,越修炼越渺小的感觉。 她更生出了一种深深的迷茫与迷惑:为什么?她会在时光长河的遥远过去看见自己? 不是说她不能有过去,但是今年的她也只有二十六岁,二十六岁的宋辞晚要如何追溯……或许是几千年,或许是几万年,更或许,还有可能是更加长远时光之前的自己? 那种古老的、苍茫的感觉不会有错,那一定是许久许久以前的自己! 宋辞晚冥思苦想,这一刻,脑海中真是冒出了无数种念头,无数种猜测。 她有宿慧,于是她又想,为什么偏偏是自己觉醒了宿慧? 堪破胎中之迷,觉醒前世记忆。 那么有没有可能,在她的前世,还有更多更多的前世? 不不不! 很快,宋辞晚自己便将这个念头否决了。不不不,绝不是这样的,人若真有许许多多前世,那么前世又前世的自己,就真的会是真正的自己吗? 记忆有了隔阂,性情有了偏差,成长经历完全不同,就算是灵魂一脉相承,那就当真是同一个人? 宋辞晚越想越多,思维越来越发散,直到她脑海中一阵刺痛,识海中神明摇晃,波澜凭生,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不好,她也陷入了自我的迷障中了! 这是心魔,是修行者心中的“堪不破”,是寿元大量疾速增长带来的混乱与偏差。 识海中,三昧真火幽幽燃烧,锻神炼魂,宋辞晚收摄心神,细细磨练许久,终于缓过来一口气,从方才的种种纠结中跳出。 她不再去思考时光长河过去的自己,想不通的事情应当要暂时放过,以免滋生心魔。 宋辞晚打开洞照术面板,去看自己的寿命余额。 洞照术面板上赫然显示为:二十二万七千一百年! 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将宋辞晚笼罩,她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在原地踱步,以此来缓慢熟悉寿元暴涨的身躯。 真是出乎意料,原先经过此前的元会寿限以后,宋辞晚本以为古鹏的戾气最多能卖到一斤一千年。 毕竟,她的修为都从练气期升到化神期了,再加上她生命本质上升,因而她甚至觉得,给古鹏的戾气估算为一斤抵卖一千年都算是高估! 可谁曾想,古鹏的戾气居然是一斤抵卖一万年? 不是嫌弃寿命多,实在是这种暴涨非一般人所能承受! 第404章 哪里来的杂毛? 宋辞晚后来琢磨,古鹏的戾气之所以如此“值钱”,应当是有多方面的原因。 一来他的戾气达到了气逾五斤的标准,气逾五斤,应当有所不同; 二来古鹏毕竟是天骄级的妖物,不是纯种金狮族,他还拥有上古神兽狻猊的血脉; 三来则应当与古神虫族难脱关系,毕竟古鹏修金丹,金丹中寄生着沉睡的古神虫族之卵! 宋辞晚这一卖,卖的应该不仅仅是古鹏的戾气,还有古神虫族的! 而如今,她寿元达到二十二万七千一百年,离两个元会,似乎都不远了。 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奇。 宋辞晚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又发现了一条疾速增寿的康庄大道。 她平复了心中妄念,按捺住情绪,此后接连三天她都不曾抵卖任何东西。 不是非要浪费天地秤的抵卖机会,实在是“吃撑了”,遭不住,得好好消化消化。 这种时候,宋辞晚甚至都不能通过抵卖修炼时间来进行消化。 她必须老老实实地在现实环境中修炼调整,以此达成时间、空间,与神魂身心的一致。 天地秤中,此刻好东西太多了,宋辞晚竟不敢卖,说来也真叫人啼笑皆非。 三日过后,宋辞晚基本上调整好了自己,才又一次打开天地秤。 【你卖出了被古神虫族金丹寄生的天骄级金狮妖之尸身妖躯,获得了妖丹期伪狻猊傀儡一具。】 妖丹期伪狻猊傀儡:此傀儡实力为妖丹期,拥有狻猊神通吞噬、镇静、辟邪,实力可成长。 这个收获,宋辞晚只觉得,有种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感觉。 混乱邪气的金狮妖古鹏,其尸身被卖出后,居然得到了拥有镇静辟邪之能的狻猊傀儡! 天地秤可真奇妙。 宋辞晚将秤中的狻猊傀儡放出,又花费了三日时间将其完全炼化,收归己用。 这狻猊傀儡虽是傀儡,形貌却宛若真正的狻猊在生。 无论躯体毛发,眼目神态,都给人一种活物感,不似宋辞晚曾经拥有过的铁傀儡、木傀儡之流,使人一眼看去就能分辨这是机械傀儡。 但这狻猊傀儡通体毛发是白色的,与传说中的神兽狻猊浑身金色毛发又有区分。 当其静静俯卧在宋辞晚身侧时,竟又有种玉雕般的柔静之感,十分美妙。 宋辞晚命令狻猊傀儡施放镇静神通,而后发现,狻猊傀儡的镇静之能比起凝神玉盆景可强大太多了。 用来修炼静心,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镇压心魔之物。 宋辞晚的心也静了下来,她继续操作天地秤。 【你卖出了死气,被古神虫族金丹寄生的天骄级金狮妖之死,五斤九两,获得了极品法宝,蛊王鼎。】 蛊王鼎:此鼎可养虫、育虫、控虫,化虫为蛊,为己所用。此鼎可升级,当前状态,极品法宝。投以顶级蛊虫九九八十一只,可晋升为下品灵器。 天地秤关于蛊王鼎的解说又简单又详细,因其与虫有关,使人不免浮想联翩。 宋辞晚很快将蛊王鼎取出炼化,以她如今的修为,炼化这极品法宝已只需半个时辰的时间,比之从前不可同日而语。 蛊王鼎内空荡荡的,还什么虫子都没有。 被宋辞晚淘汰的五毒罐里倒是装着不少虫子,不过五毒罐被宋辞晚拿给了大白鹅当粮仓,她也不打算收取五毒罐中的黑虫到蛊王鼎来。 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装入各种虫子。 宋辞晚炼化完蛊王鼎,又将其收起来,然后继续操作天地秤。 【你卖出了妖心,被古神虫族金丹寄生的天骄级金狮妖之惊恐、愤怒、骇怕,三斤八两,获得了妖族修炼功法,天妖镇魔录。】 妖族修炼功法,天妖镇魔录! 一瞬间,无数图录自冥冥中纷纷而下。 伴随着的,还有各种气血搬运路线,妖力运行方式,包括神通的激发,血脉的追溯…… 其中最紧要的,则是那些图录中的各种影像。 或飞禽或走兽,或是山君在林间奔腾跳跃,或是灵狐在月下对月吞吐,或是游鱼自水中跃出,或是神鹰振翅,飞过天穹。 自然的丛林中,兽与兽争,妖与妖斗。 你死我活,弱肉强食,远古蛮荒,凶气森森。 宋辞晚从来没有接收过这样的功法,从来没有! 她是人,不是妖。 坐忘心经纵使能模拟天下人族功法,还能令她以人躯修炼妖法不成? 宋辞晚本来以为是不可以的,然而坐忘心经运行时,却竟然使她在某一刻忽然明悟:妖法,她能修,她真能修! 眼看着体内真气路径改变,似乎便要强行学习某只鹰类妖兽,忽忽然,宋辞晚心头一激灵,硬生生从能修的震撼中跌落出来。 她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生出哭笑不得的感觉。第一次觉得自己悟性太强,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可不缺功法,人族功法都修不过来呢,没事修什么妖族功法? 教给大白鹅修炼还差不多! 宋辞晚站起身,收起了晗光琉璃居,带着狻猊傀儡走出修炼室。 修炼室外,洞府内的世界依旧是鲜花温泉,鸟鸣啾啾。 大白鹅正收着翅膀,踱着四方步,在洞府四周巡视游走。它扬着脖子,雄赳赳气昂昂的,身后跟着一串叽叽喳喳的青羽鸟,模样别提有多神气了。 宋辞晚见了,远远地便笑了一声。 大白鹅对她的声音十分敏感,只一下就立刻转过头颅,扑扇翅膀向她狂奔而来。 翅膀后面有风将大白鹅托起,大白鹅且飞且奔,欢喜直叫:“昂昂昂!亢亢亢!” 结果叫到半途,大白鹅的视线忽然与宋辞晚身边的白毛狻猊对上。 “昂!” “亢!” 鹅叫瞬间凄厉,直冲上天。 吓得原本有序跟在它身后的那些青羽鸟们瞬间振翅飞起,四散逃开。 一时间鸟飞鹅跳,鹅毛乱飞。 “昂昂昂!” “亢亢亢!” 大白鹅气愤填膺,本就圆鼓鼓的胸脯这下子简直就要直接气炸了。 它迈着鹅脚,“亢亢亢”地径直冲向了宋辞晚,不需人言,鹅鸣便已直接表达:啊啊啊!气死鹅啦,哪里来的小杂毛,竟敢与本鹅抢晚晚? 第405章 人的名树的影 大白鹅与狻猊傀儡的战斗最后还是没能打起来。 毕竟等级相差太大了,狻猊傀儡仅仅只是站立在那里,任是大白鹅用尽浑身解数,连它看家的本领,鹅嘴拧击都用上了,狻猊傀儡依旧八风不动。 甚至就连白毛都没掉上一根,属实是有些辱鹅了。 这使得大白鹅近来略微有些膨胀的心态瞬间就像个爆破的气球,干瘪了起来。 大白鹅气坏了,翅膀掀起一阵疾风,最后一头扎进宋辞晚怀里,“昂昂昂”声音又响亮又委屈。 宋辞晚看笑了,她搂着这只委屈的大鹅,伸手轻抚鹅背道:“大白,知耻而后勇,你今日弱小,便要奋起直追,努力修炼。如此天长日久,你只需每日进步,自然终有迎头赶上的那一日。” 这等劝慰与安抚瞬间便将大白鹅给撸舒爽了,它平复了情绪,先是转过鹅头,得意地看了安静立在旁边的狻猊傀儡一眼,而后又在宋辞晚怀里仰起脖子,“亢亢亢”地叫。 叫声清脆,斗志满满。 哼! 杂毛狮子终究是杂毛狮子,晚晚最爱的还是本鹅。你这狮子除了长得硬,还有什么好处吗?笑也不会笑,叫也不会叫,白长了一身长毛! 大白鹅理解不了,狻猊傀儡只是傀儡而已。 就算这傀儡能够灵活应对宋辞晚的各种指令,看起来像是拥有灵智一般,但实际上傀儡不是生灵,没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 大白鹅得意也好,愤怒也罢,终究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狻猊傀儡沉静得像是一块美玉。 三日后,宋辞晚带着大白鹅离开了青羽山洞府。 她在临行前去了一趟执事殿,带着大白鹅与狻猊傀儡,在众多修士的注目下,将开启凤鸣朝阳这一天级洞府的玉符令牌归还给了执事殿。 期间,或许是因为宋辞晚如今名号太过响亮,她还很是享受了一把名人偶像的待遇。 收到了一些诸如:“快看,那是宋昭,宋天骄!” “她还在青羽山,原来她竟不曾离开!她原来喜好养灵兽,既养白鹅,又养白狮。” “这白狮……宋天骄上回才杀了一只金狮妖,如今倒养起白狮来了……” “嘘!别乱说……” 狻猊傀儡的形貌与真正的狮形灵兽别无二致,一般人既认不出这是傀儡,也认不出这是狻猊。 还有人畅想:“宋天骄这是要去哪里?她要做什么?若是我能与宋天骄结交,得她指点一二,那该多好……” 种种种种,各类激动的言语,像是雪花般飞向了宋辞晚。 除此以外,还有零零散散的一些人欲,比如:【人欲,练气中期修仙者之激动、好奇、向往,六两七钱,可抵卖。】 【人欲,先天一转武者之惊奇、激动、鼓舞,一斤一两,可抵卖。】 【人欲,练气后期修仙者之激动、喜悦、贪婪、五两六钱,可抵卖。】 …… 约有百十人见到了宋辞晚,其中提供人欲的有十来个。 虽然总体分量都不重,最重的也只有一斤多一点,但拿来日常修炼的话,却是非常合用。 宋辞晚觉得自己又发现了新世界,原来成为名人竟还有这好处! 长此以往,她是不是甚至都不需要通过其它手段额外获取人欲,而只需时不时地往人前走一遭,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就自然能获得一堆资源? 想来,人的名树的影,名利名利,有名就有利,有时候这道理还真没错。 以宋辞晚如今的名声,她只需往那里一站,就算没有天地秤获取人欲,只要她想,便自然能有种种利益,纷至沓来。 真有意思。 这一次仍然是刘司业亲自接待的宋辞晚,他将令牌收走后,很是热情地问她是否有意在朝廷谋官。 “宋仙子,以您如今境界,只需您愿意,若入悬灯司,随时能封五品将军!日后再够立下功劳,升任四品、三品也都不是问题!” 好大一块饼! 就这么兜头砸下来,宋辞晚一时间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刘司业又说:“当然,宋仙子若是愿意入文庙,六合学宫中必有一席之位,等待宋仙子。” 说到悬灯司的时候,宋辞晚毫无兴趣,但说到六合学宫,宋辞晚却是有些好奇。 她问:“刘司业之意,是说我若入六合学宫,也可以做官?” 刘司业骄傲又激动地挺起了胸膛道:“那是自然,宋仙子杀妖族天骄古鹏如屠鸡杀狗,乃是真正的顶级天骄。若非古鹏自身排名只在十五,此战难以改变天骄榜上排名,想必以宋仙子真正实力,又何止是第十名?” 说到这里,刘司业脸上露出了明显遗憾之色。 对于宋辞晚的排名未能上升,他似乎比宋辞晚本人还要扼腕。 捶胸顿足一阵后,刘司业又说:“只是六合学宫中,纵使天骄榜前十,也只能从六品官起任。比起悬灯司,或许品级要低些。” 说到这里,他脸上又露出了些许苦恼之色。 宋辞晚还没说什么,他倒是先纠结了起来。 这出色的共情能力,极致的感同身受,看了叫人既有些哭笑不得,又免不了感动三分。 刘司业,可真是个好人呐! 这不是调侃,是实话。 天地秤浮现,采集到刘司业的人欲两团:【人欲,浩气境读书人之激动、崇敬、向往,二斤一两,可抵卖。】 【人欲,浩气境读书人之遗憾、激动、纠结,二斤三两,可抵卖。】 宋辞晚问:“刘司业,我并不走读书养气之道,而是修行仙道,如何也能入文庙,去六合学宫中做官?” 刘司业忙说:“宋仙子,咱们大周是仙朝,真正读书人出身的官员,至多只占天下官身的三分之一,还有修仙者、还有武者,虽不走考学之路,但也要学习不是吗? 六合学宫汇聚天下英才,讲究有教无类,自然招揽人才也是不拘一格……” 说到这里,他脸上似乎已经有了明显倾向。 正待做下结论,劝一劝宋辞晚,却只见宋辞晚忽忽然一笑,道:“若我并不想入朝廷,并不想做官,这又该如何?” 第406章 刘司业张着口,呆呆地看着宋辞晚。 宋辞晚道:“在其位便要谋其政,做官,责任太大了。何如闲云野鹤,来得逍遥自在?” 她说是这样说,但其实真正想要表达的是,如今的大周朝廷,看似繁华鼎盛,然而上位者的皇帝身上迷雾重重,九十七年的太子亦令人难免担忧。 大周的繁华背后,像是架着一座迷宫般的火山! 这个时候,多少人想要从火山上跳出来。宋辞晚原本逍遥自在的,若再一时想不开,一头扎进去,那才真是自讨苦吃呢。 不过任何时候,危机亦都伴随机遇,刘司业用意不坏,宋辞晚还挺愿意与他聊一聊。 只听刘司业结结巴巴说:“宋仙子,六合学宫与朝廷其它部门很不一样,六合学宫是文庙自治的。文庙中,如今圣人在座,陛下、陛下也要万分敬重。” 说到这里,他向着中京的方向遥遥拱了拱手,神色显得十分郑重与恭敬。 “文庙掌天下教化,六合学宫中的各位学士、教授,皆为专心治学之士,本来也很逍遥。宋仙子,六合学宫值得去看一看。您若不在意官身,也能外聘讲法。 学宫中时常有高人公开讲法,去了学宫,可以听,可以讲,可以与天下英才同观道途。去一次六合学宫,胜过走千山万水!” 刘司业越说越激动,到后来也不结巴了,腰杆也直了,整个人都好似是在散发一种别样的力量。 宋辞晚见了,心中微动,当下问他:“刘司业可是也曾在六合学宫求学?” 刘司业脸上微微现出三分赧然,道:“下官并未真正入学宫,只是曾有幸在府学书院中得了一个进学宫旁听进修的资格,在学宫中旁听二月有余。” 说到这里,他又抱一抱拳。 天地秤收到他的人欲:【人欲,浩气境读书人之激动、怀念、向往,一斤六两,可抵卖。】 宋辞晚于是又详细问了问刘司业六合学宫中的各种构架。 原先,宋辞晚以为六合学宫是朝廷直属,毕竟学宫中的教授与博士们都有官身,但正如刘司业所说,其实不是的。 六合学宫是文庙下属的、全大周第一等的综合性书院。 不论文、武、儒、道,甚至就连佛家,都能在学宫中寻找到渊源。 六合学宫中的官员不上朝,不因朝廷调令而升迁褒贬。只接受文庙的调遣,能随时辞官挂印,拥有足够的自由。 而文庙,只掌教谕,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事情需要调遣学宫官员。 与之相比,似国子监、太学、各州州学、府学等,那才是真正受朝廷辖制的、官有的学府。 宋辞晚听罢,点了点头。 也不说自己要去哪里,只道:“如此说来,六合学宫的确值得去看一看。” 刘司业立刻说:“正是正是!” 说着,他竟从腰间储物囊中取出一枚玉符,道:“宋仙子,此乃学宫游学令符,下官官阶低,这令符只能在学宫外围游学七日。宋仙子若是不弃,可以先拿在手中。 您日后若是去了学宫,再亮出名号,学宫求贤若渴,必会以高规格接待您。” 宋辞晚没有推辞,收下了这枚令符。 刘司业顿时露出了明显的喜色,甚至就连天地秤,都又一次动了动。 【人欲,浩气境读书人之喜悦、欢欣、忐忑,九两七钱,可抵卖。】 喜悦欢欣倒是好说,这……忐忑,又是因何而起? 宋辞晚看了眼刘司业,没有从他身上感觉到恶意,只是觉得人心果然复杂。 天地秤虽然能采集各种人欲,并给出解说,但很显然,即便是有了天地秤的解说,有时候某些人的某些情绪仍然令人难以理解。 天地秤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宋辞晚收下了刘司业的令符,回赠了他一葫芦灵酒。 这是酒神葫芦后来酿的酒,不是原先大青神留下的那批。 宋辞晚在闭关期间,偶尔也会需要放松心神,于是在闲暇时她便会往葫芦中投入各种灵材。 酒神葫芦三日能酿一壶灵酒,由于当时酿酒的时候是在天级洞府中,因而这段时间酿出来的六葫芦灵酒,每一葫芦质量都很高。 宋辞晚送给刘司业的这一壶,被她取名叫做风溪,有种格外的清洌之感,饮用后能够令人忘忧忘愁,心神舒畅。 修炼时饮用,也可以降低心魔出现的几率,令修炼效率大幅度提高。 这葫芦灵酒价值不低,绝对抵得过刘司业送的游学令符。 刘司业捧着灵酒在手中,却是受宠若惊,有些痴了。 “宋仙子,您、您送我酒?”他欢喜得又有些结巴,直到不知何时宋辞晚离开了执事殿。 而后,一声话语远远飘来:“刘大人,后会有期。” 声音缥缈,等刘司业回过神来时,宋辞晚的身影都消失不知多久了。 刘司业抱着酒,遥遥望远方,三分欢喜,三分惆怅。 不知哪一刻,一道身影从他对面走出。 刘司业哆嗦一下,瞬间将玉质的酒瓶收入自己的储物囊中,大声喊了句:“府君,下官见过府君!” 原来竟是扬州牧出现在了刘司业面前。 当然,这不是扬州牧本人,而是他的一道纸人化身。 剪纸化身,这是读书人到了浩然境以后才有的本事。 从浩气境、到正气境,再到浩然境,其中相差两个大境界。 刘司业在浩然境的扬州牧面前,紧张得像只小鹌鹑。 扬州牧是个小老头儿,有点秃顶,个头还挺矮,甚至比中等身材的刘司业都要矮半个头。 但这个矮个子的小老头背着手站在刘司业面前,却居然颇有种风流名士的气质。 他脚下微微悬空,使自己的个头与刘司业平齐,然后颇有威严地问:“刘彦,本官命你留意宋昭动向,请她加入州府悬灯司,你倒好,硬生生将人往中州引,你这是要做什么?” 刘司业一哆嗦,躬起了身体道:“回府君,下官请了宋仙子入悬灯司,但是没请动。” 扬州牧道:“没请动,你不会再请、三请、四请吗?” 第407章 传道、授业、山魅听讲 宋辞晚辞别刘司业以后,径直便带着大白鹅与狻猊傀儡一起离开了广陵城。 她并不知晓在自己离开以后,扬州牧与刘司业的对话,也不知道,在她离城时,城隍庙中,吴城隍的身影升高十丈,在遥遥望她。 不,宋辞晚其实也不是完全不知道—— 至少她有所感应,明白在自己离城的这一刻,城中有无数的目光,在或远或近地注视她远去。 一朝成名,人的一举一动都仿佛是带了光环。 但有意思的是,虽然有那么多双眼睛在注视,可是亲自上前,来到宋辞晚身边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宋辞晚离了城门后,轻轻一拍大白鹅,大白鹅立刻扇动翅膀,身形变大。 鹅翅展开,翼展五丈之长,大白鹅成了巨鹅! “昂昂昂!”它昂首挺胸,欢喜叫唤。 一边邀请宋辞晚到它背上来,一边用得意又不屑的目光扫视狻猊傀儡,俨然是在说:嘿,小杂毛,你不是很厉害吗?铜头铁骨的,拧也拧不动,捶也捶不烂,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再厉害,再厉害你也不能载着晚晚飞上天呀! 狻猊傀儡:…… 狻猊傀儡什么反应都没有,它只是个傀儡,它还能懂得什么是挑衅,什么是回应挑衅不成? 宋辞晚微微笑了笑,她收起狻猊傀儡,径直坐上鹅背。 大白鹅仰首高歌:“亢亢亢!” 白鹅载着宋辞晚,一如来时那般,飞上了天空。 白鹅振翅远去,所不同的是,这一次宋辞晚在鹅背上轻轻念诵《天妖伏魔录》。 “故谓妖之性,溯本源而寻根基,灵而有性,虚而无象,放纵为兽,体用为妖……” 一段段富有节奏与韵律的念诵声在高高的空中蜿蜒拖曳,大白鹅初时卖力扇动翅膀,纯粹只当宋辞晚在自己耳边念经。 可到后来,随着宋辞晚的念诵渐入佳境,奇异的韵律感将她与大白鹅一并笼罩,渐渐地,大白鹅便仿佛是有些听懂了经文中的真意。 它扇动翅膀的频率越来越低,每每双翅一动时,翅膀的摆动幅度也越来越小,可是大白鹅飞行的速度却并没有降低,反而是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 《天妖伏魔录》,被宋辞晚加持传法之术以后,其中的经文都仿佛是活过来了一般。 宋辞晚一边念诵,一边还给大白鹅细细做解说:“大白,你明白什么是灵而有性,虚而无象吗?” 大白鹅伸着脖子“嘎嘎”叫了两声,仿佛是在说:鹅鹅不懂,晚晚教我呀! 宋辞晚道:“大白,我给你做个比喻。从前你只吃五谷杂粮时,并不知晓自己其实爱吃虫子,也从未捕捉过虫子。直到忽有一日,你从四方的小天地里走出来了,看到了外面丰富的世界。 然后有一只虫子从你身边窜过,你忽然便伸着脖颈张嘴一叨,那虫子被你叨在了口中。这个动作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并不需要你刻意去控制。 你捕虫,也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本能,那一时、那一刻,你胸中忽然便涌动了本能,促使你达成了从前从未做到过的事情,这便是灵性,你明白了吗?” 这一番解说,如果宋辞晚用的是文绉绉的书面语言,大白鹅就算能听清楚她的每一个字,但含义也必然是不懂的。 但宋辞晚偏偏用了最简单直白的语言,还拿了大白鹅自己从前的事情来举例,大白鹅便惊奇地“嘎”了声。 原来这就是灵性?它好像……有点感觉,真的能懂! 大白鹅又“亢亢亢”地叫起来,它的翅膀在空中轻轻扇动,一扇便是数十丈上百丈的距离。 乘风而行,如此轻盈,大白鹅只觉得有种欢喜在胸中涌动。 它好快乐,它好开心,怎么会这么快乐,这么开心呢? 晚晚为什么这么好,这么这么好呀! “昂昂昂!” “亢亢亢!” 间或又有诵经声,与解答声。 白鹅在天空飞过,一人一鹅,言语相答。 人教鹅修行,鹅载人飞行。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中总有飞鸟在与大白鹅交汇时,循着宋辞晚的讲法之声而追逐其后。 有些鸟儿是凡鸟,只听只言片语,虽则瞬间灵机涌动,可终究领悟有限。再则凡鸟的飞行速度也不快,追不上已经通灵期的大白鹅。 这种情况下,凡鸟至多只能紧缀在大白鹅身后,追逐它片刻,而后双方便迅速分开了。 但也有一些鸟儿是妖兽,妖兽的灵性与速度皆非凡鸟能比。 这个时候天空中便形成了一片奇景,只见那晴空之下,一只大白鹅在前方快速飞行,后头竟是乌压压地缀着一群鸟队! 这鸟队中什么种类的鸟儿都有,大的有,小的有,修为高的有,修为低的也有——只是修为低些的,会很快掉队。 鸟鸣鸟叫,蔚为壮观。 真是一场别开生面的修行,听讲者在修行,传法者也在修行。 扬州以北,乃是荆州。 两州之间以十万大山相隔,山体之高,云雾缭绕,飞鸟难渡。 此十万大山,又被称作雁断山脉。 何谓雁断? 便是说,大雁过此,也要难以穿行。 雁断山脉中有种种奇异生灵,相传,甚至是有大妖在山中圈地为王。 至于为什么说大周境内竟有妖王圈地,这个说起来其实也不难理解。 最主要的原因是,九州地域太过宽广了,有各种各样的奇境,人迹罕至。 在这种情况下,大周朝廷的统治力主要是在城池,在村庄,在有着各种城隍庙与宗祠的地方。 至于说那些深长的大山大渊,朝廷便是想管,有时候也难以分出人力来管。 毕竟,山中生灵这种事情,不是说你今日剿灭了所有山中妖灵,这片山脉里头,便不会再有新的妖灵诞生—— 妖灵诞生是无时无刻都有可能发生的,与人间的魔念相类同。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魔念,有诡异;同理,只要是有非人生灵存在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妖灵诞生。 大周朝廷能够统治城池,却不可能将野外一切生灵尽数灭绝。 因此,大山之中必生大妖,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自然的规律。 只要这山中大妖不轻易出山,不大规模残害人类,闹出不可收拾的大动静,一般来说,朝廷也能与山间大妖相安无事,各自平稳。 大白鹅载着宋辞晚一路向北飞行,眼看着越飞越快,前方雁断山脉的巍峨青影已经可以遥遥相见。 宋辞晚在鹅背上站起了身,暂时停止了传法讲道。 她睁开了左眼中的青冥之眼,开始向着前方细细观察扫视。 那山中生灵极多,各种气息杂乱交错,宋辞晚远远扫视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冲击感。 在她肉眼难见之处,有几道半虚半实的身影,这些身影有的虽有人形,却是一身青皮,有的皮肤倒是白净,可头上却盘悬着卷曲深长的羊角,还有些甚至连人形都没有,只似一团团幽蓝火焰在空中漂浮…… 各种异类生灵,凑在一处窃窃私语:“她来了,她快来了。” 声音隐隐激动:“便是这人族天骄,是她杀了金狮妖古鹏!” “她好像很厉害,我们当真要出手去拦她吗?”也有忐忑抱怨的,“那老柳树,自己不出动,倒叫我等出手。我等要如何出手?是直接去拦她,让她交出古鹏的尸身?” 奇异的生灵们你一言我一语,大家挤挤挨挨,你拱我推。 有那青皮妖怪桀桀怪笑:“雁断山,雁断山,来了雁断山,人人都断魂。谁叫她偏偏收了古鹏的尸身不肯归还呢,此番还要经过雁断山,便是直接拦她又如何?我有十山之力,看她如何抵挡!” “哼,十山之力又算的了什么?我若入你梦中,别说是十山,便是一百山,一千山也能翻掌托举。” “那你去拦路?” “……” 生灵们怪声叫着,讨论着,然而说到要正面出手去阻拦宋辞晚,众妖却又各自推脱,始终没有任何一个妖,愿意去做那个出头妖。 众多的古怪生灵中,只有一道身影分外特别些。 这身影乍看起来与普通人类别无二致,若非要与寻常人类相比,只能说这道身影生得格外美丽些。 只见她通体肌肤如玉,静静站在树下时,她的乌发犹似瀑布般垂地而下。 长发包裹住了她玲珑婀娜的身躯,她没有人类的繁复衣裳,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白衣。 乌发雪肤与白衣,还有殷红的嘴唇,这等极致简单的色彩对比,使得这道身影通身带着一种格外惑人的气质。 她听着同伴们乌七八糟的讨论声,忽然在某一刻,却是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天上,宋辞晚收回了青冥之眼。 她轻拍大白鹅道:“大白,我们下去,咱们步行穿过雁断山脉。” 大白鹅十分听话,它扇动翅膀,很快就从天空中落下来,直接落到了其中一座山峰的半山腰。 雁断山脉,乃是山山相连之山。 其中山峰之多,不论是纵向还是横向,一眼看去都难以看到尽头。 山的中间连着涧,连着水,有时候会有深潭,有时候会有溪流,有时候会有谷地…… 还有种种奇异的深洞,又有许许多多宋辞晚叫不出名字的生灵在林间跳跃。 半山腰处,不知怎么,一条蛇忽然从地洞中探出了脑袋。 大白鹅落地时,那蛇头瞬间一缩。 “嘎!” 大白鹅却是伸长了脖颈,忽然将鹅嘴一戳,便叼住了那蛇的七寸,咔一下,大白鹅将蛇甩在地上。 砰! 蛇被摔死了,大白鹅又昂着脖子得意地叫出声。 然后它叼着自己方才打到的猎物,就送到了宋辞晚面前。 宋辞晚:…… 须知,大白鹅捕蛇时,宋辞晚甚至还坐在鹅背上不曾下来。 大白鹅一边驮着她,一边还要顺嘴捕蛇,也是繁忙得很。 “罢了。”宋辞晚一笑道,“既是来了此处,便是有缘。大白,我们便在此处生火暂歇,我给你烤蛇吃。” 说着,她从鹅背上下来。 大白鹅欢欢喜喜地将蛇放到了宋辞晚身前的地上,又忙忙碌碌地奔行到四周,用自己的鹅嘴叼起一根根枯枝。 宋辞晚便用大白鹅叼来的枯枝搭了个火架子,而就在这期间,大白鹅捡拾枯枝的同时,又捉到了两条蛇,一只兔子,一只獐子。 它好像觉醒了打猎的本能—— 虽然说,鹅本不是山林中的鹅,不该有在山林中捕猎的本能才是。 但是宋辞晚方才关于灵性的种种解说,好像在瞬息间打开了大白鹅那颗小小心脏中的某个奇妙开关。 此时此刻,大白鹅虽不言语,它胸中的情绪涌动却是如同浪卷。 它总觉得自己应该要做些什么,再多做些什么,更多做些什么! 叼来了众多猎物不提,大白鹅缩小了自己的身形,将自身变化到与普通家鹅差不多大小,然后它蹲到宋辞晚身边,见宋辞晚用枯枝搭火架,它便在旁边为宋辞晚递枯枝。 一小会儿之后,火架完全搭好了。 宋辞晚伸手轻点,一缕细细的火苗从她指尖飞出,落在了火架上,火焰瞬间升高,忽忽燃起。 大白鹅歪着头,在旁边看得认真。 宋辞晚一边拨动柴火,一边将一只兔子洗剥好,架到了柴火上方。 她与大白鹅闲谈道:“大白,你可知晓,这柴火为何要架空燃烧,为何不能直接堆叠起火?” 大白鹅:“昂昂昂!” 鹅鹅不知道呀。 它歪着头,一双小小的鹅眼中闪动着灵性的光芒。 “昂昂昂!” 虽然鹅鹅不知道为什么柴火一定要架着烧,但是鹅鹅却十分记得,从前在宿阳城的家里,晚晚烧火,也是架着烧的。 大白鹅“昂昂昂”地一通叫。 它的鹅言鹅语,宋辞晚基本上都是能够听明白的。 宋辞晚一边拨火,一边轻拍鹅背道:“因为,世间万事万物,皆有调性。有些东西要实心,而有些东西,一定要空心。若不空心,火焰如何游走其中?木柴架空,这是在给火焰留下道路。” 第408章 那山,那人,那风,那雪 雁断山上,西风幽咽。 宋辞晚架着火堆,烤着兔子,一边与大白鹅闲话家常。 是闲谈,也是传道。 她用最通俗、最日常化的语言,将天妖伏魔录中的种种经典奥义讲述给大白鹅听。 火堆在山风中燃烧,间或发出噼啪之声,远处虫鸟鸣叫。 大白鹅蹲在宋辞晚身边,暖烘烘的身躯紧紧挨着她,转着头颅认真听讲,一双黑豆般的眼睛真是一眨也不眨的,专注极了。 偶尔它也会“亢亢亢”地回应宋辞晚,当它“亢亢亢”时,便表示它听懂了,若还“昂昂昂”地叫,那就没听懂,请宋辞晚再讲一讲。 宋辞晚以养灵术与大白鹅缔结契约,大白鹅是她的灵宠,随着大白鹅灵性渐长,如今它的所有鸣叫声,宋辞晚都能听懂其中含义。 一人一鹅,你来我往,在这水墨般的山间自有一份融洽。 山风很凉,天空呈现出幽淡的青色,火堆被山风吹得忽忽偏向,兔子被架在火上,烤得出了油。 滋啦,一滴油落下,一缕火苗向上舔舐。 大白鹅“亢”地叫了一声,原来是方才听讲听得太过专注,这火苗只是稍微卷了卷,便将它给惊到了。 却在一刻,天空中忽然有一朵朵雪花飘落下来。 柳絮般的雪花毛绒绒的、轻飘飘的,先是稀稀疏疏地往下落。 有雪花落在火堆上,那火焰便轻轻往下缩了缩,片刻却又忽忽高涨。 这点零碎的雪花显然并不能浇灭此时的火堆,寒风中,雪一边落,火一边烧,空气中蒸腾出一片说不出是清洌还是潮湿的雾气。 大白鹅连忙就伸出翅膀,想要给眼前的火堆挡风挡雪。 但它此刻体型太小,什么也挡不住。 于是它砰一下,便催动妖力将自己又变成了一只巨鹅! 巨鹅翼展五丈,翅膀一张,不但将火堆给挡住了,还连宋辞晚都一并被它给遮挡在了翅膀下方。 鹅翅之下,火堆光芒橘红,烤兔子还在滋滋冒油,但四周的风也没有了,雪也不见了,鹅翅下只有温暖的柴火,与肉食的暖香。 宋辞晚坐在火堆边,笑了起来。 大白鹅见到她笑,顿时极受鼓舞。 它昂着脖子,得意高歌:“昂昂昂!” 晚晚讲道,鹅鹅挡雪,我是一只合格的看家鹅呀。 宋辞晚笑说:“灵而有性,虚而无象,大白,你入门了。” 大白鹅欢喜鸣叫,一双翅膀仍然将下方的宋辞晚遮得牢牢的。充沛的气血在它体内流转,生成一缕缕活泼泼的妖力。 宋辞晚道:“大白,都说水能克火,那你可知,为何方才雪花落下,浇在火堆上,这火焰却并未被浇灭?” 大白鹅呆呆地“嘎嘎”叫了声,歪着头想了想,而后喊:“亢亢亢!” 因为雪花小呀!小雪花又怎么可能浇得灭那么大一堆火? 这个道理那么简单,鹅鹅也懂啦! 大白鹅兴奋起来,从来都是宋辞晚教它,宋辞晚问它的问题它却往往是一个都回答不出来。这还是第一次,它那么简单、直白、清晰地回应了宋辞晚的提问。 这就好像是一个时时刻刻都在说“我不知道呀”的笨蛋学生,忽然在某一刻开了窍,终于能够充满信心地回答一次老师的提问—— 老师是那么温柔的老师,学生又特别特别喜欢她,因而总是回答不出老师的问题,学生也会有所愧疚。 此番终于有一个问题能够答出,大白鹅激动的心情根本无法遏制。 它“亢亢亢”地叫了一阵,翅膀一扬——不得了,就是一股大风掀起。 这点风,对于宋辞晚而言是完全算不得什么的,不说她已经是化神期,就单只以她炼体的层级而论,她也早就达到了寒暑不侵的境界。 但这点风,对于一个普普通通的火堆而言,却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碾压式的打击。 刷一下,原本正在炽烈燃烧的火焰,瞬间就被大风吹灭了。 大白鹅惊呆了,它“昂”地一声叫,翅膀又扇了一下。这下却是扇到了旁边一棵小树,咔嚓,小树的枝干就此断裂。 大白鹅:“昂——!” 鸣叫声之大,之凄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宋辞晚这个主人在虐待灵兽呢。 大白鹅火急火燎,跳着鹅脚噗噗噗又将自己的身形变小,它重新变回了正常的家鹅大小,然后蹬蹬蹬地就往宋辞晚怀里冲。 大白鹅“嘎嘎”叫着,几乎哭了。 宋辞晚搂住这只鹅,一边抱着它的脖颈轻轻安抚,一边笑道:“怎么,扇灭了火堆,这是怕我骂你呢?” 大白鹅:“昂昂昂!” 晚晚,对不起。 大白鹅低下了自己修长的鹅颈,宋辞晚笑说:“我若是在意这火堆,你那风便是再大十倍,也不可能扇得灭它。” 她悠悠解释道:“你看,水克火,但是些微的雪花却浇不灭燃烧的火堆。甚至,一些零散的雪花还会被火焰瞬时蒸发,此时你再看,还是水克火吗?” 大白鹅扬起脖子,摇了摇头。 宋辞晚道:“此时便仿佛是火在克水,是也不是?” 大白鹅立刻便点头。 宋辞晚道:“方才风大,瞬间便将火焰给吹灭了。如此瞧来,这风倒是克火的,你看可是如此?” 大白鹅立即又点头,不止是点头,它简直是要连整个身体都一起点动了,可见它对宋辞晚这句话的认同程度。 宋辞晚一笑说:“那你再吹点风出来,要小风、细风……来,顺着这里有些微火星子的地方吹。” 她拍拍鹅背,指引大白鹅找到火堆下方一根仍然带着些微红光的枯枝。 这是残余的火星,仍然依附在枯枝上,一时半刻并不曾完全熄灭。 大白鹅当即伏下鹅背,圆滚滚的身躯向后撅起,然后张开鹅嘴,忽忽往前吹风。 这个动作乍看起来其实挺可笑,鹅嘴吹风也是一件十分古怪的事情,不过随着这一番动作,大白鹅的扁嘴里头还真是吹出了细微的风来。 它又一次做到了以普通家鹅身体完全做不到的事情! 对于如今的大白鹅而言,掀起大风其实一点也不难,真正难的正是如此刻这般,细风轻送。 它吹一下,叫一声,呼呼呼,细风吹过,枯枝上的红光时而向上增长些许,时而又刷地一下缩了回去。 大白鹅:…… 这又是什么新鲜道理?为何会如此这般? 它转过脖颈,“嘎嘎”叫了。 晚晚,我还要吹吗?吹多久?吹多大劲? 它像一个求知若渴的孩子,在向自己的主人、老师、家长,寻求每一个问题的答案。 模样又笨又憨,但却可爱得出奇。 宋辞晚笑了笑,正要说什么。便在此时,那侧方断裂的树干下,不知怎么忽然就出现了一道身影。 这女子白衣乌发,雪肤红唇,幽幽说:“火灭了,做什么要吹风,再点一次火不就成了么?” 第409章 允许旁人做旁人,自己做自己 半山腰,树干下无声无息地多出了一道身影! 这道身影的出现,对于大白鹅的刺激极大。 大白鹅几乎是在瞬间跳起脚,它又一边张开鹅嘴,对着那根零星冒火光的枯枝猛地一吹:呼,呼—— 白衣女子道:“火灭了,做什么要吹风,再点一次火不就成了么?” 而就在这白衣女子的话语声幽幽落下时,却见那枯枝上的火焰“腾”一下,终于烧起来了! 火焰瞬间向上席卷,轰地燃遍整个火堆。 大白鹅见自己竟凭借吹风使得这堆熄灭的柴火又重新燃烧了起来,当下惊喜万分,立刻便转过头,冲着树干下的白衣女子得意鸣叫。 “亢亢亢!” “昂昂昂!” 你懂什么?瞧瞧,这火又烧起来了吧?它真的烧起来了! 一边鸣叫着,大白鹅一边围着火堆欢喜打转,时不时地,它又拿身躯去蹭宋辞晚。 宋辞晚只是含笑问:“大白,此刻你再看,风还克火吗?” 大白鹅立刻又将自己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边摇头它边喊:“亢亢亢!昂昂昂!” 不克了,不克了! 可是这样一来,大白鹅又有了新的疑惑。 这风,它一会儿将火吹灭了,一会儿又将火给吹得燃烧了起来,那它到底是克火还是不克火呢? 这个事情到底为什么这么复杂? 好难懂呀,好难懂! 大白鹅又蹬蹬蹬跑到宋辞晚身边,它挨着宋辞晚转,一边偏过脑袋,似打量、似警惕地盯着那一截断木旁边的白衣女子。 这白衣女子生得极清冷,又极艳丽,在这深深的十万大山中,她的出现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大白鹅注视她,她也注视大白鹅。 顿时便有种莫名的危机感在大白鹅心中蔓延,它不由得张开翅膀,从紧挨着宋辞晚的状态,到改而站到了宋辞晚身前。 宋辞晚拍拍大白鹅丰硕的鹅背,徐徐说道:“水能克火,然而水势弱时,却又反而会被火焰蒸发;风助火势,可是风势若是过大,火焰承受不住,同样会反遭覆灭。 可见世上万事万物,所谓的相生相克都无绝对。水满则溢,过犹不及,修行之道,亦如万物之道,人与妖皆是如此,重点还在于掌控与平衡。 大白,你细细体悟,引导妖力。等到何时,你能将自身妖力细微操控到风吹尘埃,只动一粒沙的境界,你便真正明白通灵的真谛,可以结丹了。” 这一番话对于此刻的大白鹅来说,可以说得上是真正的指路明灯。 宋辞晚总是如此,能以轻描淡写的语句,将修行的道理说得生动又朴实。她不但自己在求道,也是真正在带着大白鹅求道。 从前,大白鹅懵懵懂懂,对此感触不深,此番渐渐开窍以后,才忽忽然感受到了这一种引导的美妙。 它仰起脖子,欢喜鸣叫,有一种闻道则喜,激动难言的情绪在胸中涌动。 断树下的白衣女子亦是如此,原先她问大白鹅为什么非要吹风,为什么不能直接重点一次火——这段话问出时,她的语气是淡漠的。 这虽然说不上什么明显的敌意,但要说善意,似乎也同样没有。 宋辞晚没有理会她,也没有避讳她,而是在她面前以传法之术对大白鹅讲道。讲道时,一种润物细无声般的道理与意蕴在这同时向着四周弥散。 此时此刻,四周听讲的其实又何止是大白鹅与断树下的白衣女子? 还有那树上的鸟儿,树丛里的山鸡,远处有一只猞猁伏着身子、竖着耳朵……宋辞晚身边的地上,一棵带着些许灵气的草叶微微弯折了腰身。 这就是传法! 此术到达最高深境界时,甚至可以说到天花乱坠,顽石点头。 真到那时,别说宋辞晚说的是有道理的话了,就算她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被传法笼罩的生灵只怕也要纷纷点头。 只可惜,传法太难修炼了。 宋辞晚目前所掌握的所有道术与技法,基本上都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可以说是细微操控的顶级高手。 唯有传法之术,目前她还只修炼到掌握级,比之炉火纯青这一境界,甚至都还差着很长一段距离。 这是因为传法的修行之路比较特殊,只靠苦修,传法经验是基本上很难增长的。唯有一次次实践,去向更多生灵传播自己的道与法,传法才能明显进步。 宋辞晚如此不吝讲法,并且讲得恰到好处的做法,也令白衣女子听得渐渐入神,有种向大白鹅靠拢的专注。 宋辞晚与大白鹅说完了话,又看向她,道:“方才道友问,为什么要吹风,为什么不再点一次火,我要告诉道友的则是,我可以吹风,你也可以点火。 世间万事万物,不但生克消长随时都能产生变化,道理交映亦是如此。因而凡事没有标准答案。 道友,何妨允许旁人做旁人,自己做自己?” 最后这一句话说出来,本来表情淡漠的白衣女子,一下子就呆住了。 她红唇微张,口中喃喃:“允许旁人做旁人,自己做自己?那我要做什么?” 与此同时,天地秤浮现,宋辞晚收到一团气:【妖心,种族特异的妖王期山魅精怪,梦妖之清醒、茫然、纠结,一斤一两,可抵卖。】 山魅,梦妖! 原来眼前的白衣女子,便是传说中的梦妖。 妖王期的梦妖! 宋辞晚曾经修行入梦大法,深知梦境攻击的可怕。 这种手段最为惊悚之处在于,其真假难辨,令人很难分清楚梦幻与现实。 那么,梦妖都出现了,此刻的宋辞晚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会不会是从她踏入雁断山的那一刻起,她就在不知不觉间走入了梦妖的梦中? 宋辞晚体内,三昧真火幽幽燃烧,识海中神明睁眼。 神明的视角下,梦妖便好似是一团空气般,安静站在宋辞晚面前。 但四周的空间倒是清清楚楚,很显然,梦妖并未对宋辞晚施展梦境类招数。 梦妖的表情有些呆,她道:“我如今想做的,是告诉你,雁断山上,众妖齐聚,想要截杀你呢。” 第410章 妖族的刺杀 众妖齐聚,截杀宋辞晚! 大白鹅瞬间直起身子,昂起头颅,愤怒地大声鸣叫:“亢亢亢!” 宋辞晚反倒是笑了,她道:“多谢道友提醒,我会注意。兔子烤好了,道友若是不介意吃荤食,不妨来尝尝味道。” 说着,她拎起了火架上的肥兔子,而后翻掌又取出了三个盘子,一把手刀。 刀面明净如月光,宋辞晚的手腕轻轻一动,立时便有片片兔肉如同雪花般纷纷飞落到三个餐盘上。 月光般的刀刃在飘扬的雪花中飞舞,一时竟叫人分不清是天上飘下来的雪更亮一些,还是此时的刀光更亮一些。 三盘兔肉被整整齐齐地码好了,宋辞晚撒上细盐与各色香料,手在肉片上方悬空一抹,一缕细微的火气扫过,细盐香料与肉片被高温结合,顿时发出滋啦一声响。 一股子勾人到了极点的肉香气便在这时被腾地激发了出来。 梦妖呆站在树下,咽了咽口水。大白鹅更是伸长了脖颈,探出了头颅, 宋辞晚抬手一点,其中一盘兔肉凭空飞起,瞬间飞到了梦妖面前。 梦妖连忙伸手接过,迫不及待就张开口。 这一张口,她的两边嘴角竟是直接咧到了耳后! 原本清冷美艳的梦妖,在这一瞬间张开了满口森白利齿,连兔肉带盘子,都被她一股脑地直接塞进了嘴里! 见到这一幕的大白鹅几乎都要忘了自己面前的兔肉,当下转过头,张着嘴,呆呆地看向了梦妖。 梦妖嚼吧嚼吧,嘎吱嘎吱地将盘子连兔肉都一并嚼碎,与此同时,她脸上露出了既陶醉又皱眉的古怪表情。 大白鹅:…… 宋辞晚拍了拍鹅背,大白鹅连忙低头张嘴,吭哧吭哧地讲自己面前盘子里的兔肉快速吃光。 它是真怕梦妖吃起兴了,回头再连它的盘子与兔肉也都一并吃掉。 梦妖吃完了,皱眉道:“人间的食物,既好吃又不好吃,也不知你们人是怎么想的?” 大白鹅:…… 不等宋辞晚答话,梦妖又说:“总归是有妖要杀你,杀了你,再取回古鹏尸身,可以去太玄天妖圣宫获取一滴妖圣精血。妖圣精血,天下的血脉妖类哪个不想要呢?” 宋辞晚问:“道友你也想要吗?” 梦妖眨了眨眼睛,说:“我不想要呀,我又不是血脉传承,我是幻梦成妖呀!我在世人梦中,也在你的梦中,你不知道么?” 说到这里,她掩嘴轻笑一声,然后歪了歪头。 细雪纷纷之下,她的身影开始渐渐变得清淡,眼看就要消失成虚无。 宋辞晚在她彻底离开前告诉她:“道友,人间的食物,不包含餐盘,那盘子是不能吃的,道友可千万记住了,往后莫要再吃餐盘。” 说着,她的手指轻轻一点,还留在她身前的第三盘兔肉也飞了起来,瞬间飞至梦妖身前。 梦妖的身影半虚半实,似乎已经处在真幻之间,而非是人间实体。这餐盘与兔肉却是实体,本来应该无法碰触到梦妖才是。 然而也不知道宋辞晚施了什么法子,这盘兔肉偏偏就飞过了真幻之间的界限,在某个刹那间直线落向了梦妖的手。 梦妖呆呆地伸着手掌,一下子接住了餐盘。 宋辞晚微笑道:“道友,再赠你一盘兔肉,这次可要吃好了。” 梦妖“啊”一声,雪白的肌肤上忽然生出两片红晕,她将衣袖罩住餐盘,一转身,身影彻底消失无踪。 梦妖离开了,但她又似乎还在。 她来如一场梦,去如一场梦,梦过之后,直叫人心里头空落落的,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大白鹅忽然仰头大叫:“昂昂昂!” 宋辞晚轻拍它道:“大白,你在担心我们方才其实还是入梦了是吗?” 大白鹅“亢亢亢”,表示确实如此。 不知怎么,大白鹅觉得自己都有点分不清眼前究竟是梦中还是现实了,它好怕呀。 宋辞晚说:“不要怀疑,要相信自己,这便是现实。” 她问:“你可知梦妖为何入不了我的梦?” 大白鹅“嘎嘎”叫,仰着脑袋回问宋辞晚为什么。 宋辞晚道:“因为我足够坚定。先贤曾言,人生有三大境,第一境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境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第三境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大白鹅歪着头,似懂非懂。 宋辞晚笑说:“我已过了自我怀疑的阶段,任何时候都坚信自身,根本不做动摇,梦妖入不了我的梦,她的梦境之能根本无法展开。” 所以,这也是梦妖出现在宋辞晚面前,为何却如此友善,毫无攻击性的原因之一! 或许梦妖对于妖圣宫的奖赏确实不是那么感兴趣,但若宋辞晚本身心境有隙,梦妖随意就能将其引入梦中,你看梦妖动不动手? 这不是说宋辞晚就已经完美无瑕了,而是梦妖还没能够强到,破开宋辞晚内心的壁障。 说话间,宋辞晚又伸手向前一指。 一指点出,虚空中仿佛起了一层朦胧的涟漪,原本看着极为真切的世界在这一刻又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纱。 宋辞晚轻笑一声道:“小小的虚空蒙蔽之道而已,又如何能阻我?破!” “破”字才刚吐出,她的指尖便有一个“空”字符似惊鸿一现般瞬间飞出。 宋辞晚不仅仅是在时间之道上有所领悟,事实上她更早领悟的,分明是空间之道! “空”字瞬间飞出,比之流光更快。 不,或者更准确地说,这个“空”字甚至都已经跳出了速度的框架,它的飞出是跳跃式的,甚至它只是一种概念。 就在宋辞晚那一个“破”字声音落下的那一刻,只听虚空中隐约传来一道“噗”的声音。 薄纱般的迷雾炸开了! 大白鹅昂起脖子,瞪大眼睛,瞬间生出一种眼明心亮之感。 只见眼前的世界,分明还是原来的世界,但又好似不是了。 最大的不同之处则在于,便在薄纱炸开的那一刻,恰恰有一道黑光,如同天地间的一道缝隙,当着宋辞晚的面直劈而来。 有妖。 有刺杀! 大白鹅“昂”地尖叫出声。 第411章 众妖齐聚,群妖乱舞 黑光劈来的刹那,一种灭顶的危机感亦在同时汹涌而至。 这不是寻常的攻击,对方显然是潜伏许久,有备而来。宋辞晚虽然在一瞬间破开了空间的屏障,但眼前这道攻击却拥有着近乎于极致的速度。 极致的速度究竟是什么样的速度? 若以日月跳丸,白驹过隙来形容,或许都嫌不够。 快,快到超过了人的闪念! 若能连念头都快过,那么,这世间又还有什么能躲得过这样的极致速度? 宋辞晚也没能躲得过,黑光落在她身上,将她从头到脚,竖直劈开! 大白鹅尖叫着想要冲过来,可是晚了。 黑光已经落地,下一刻,半山腰处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轰! 这黑光这一劈,不但将宋辞晚劈开了,还连她脚下的山体都一并劈开了。 “昂昂昂!”大白鹅怒叫着,羽毛飞起,下一刻,大白鹅只觉眼前一黑,浑身一暖,它就又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感受到了熟悉的温暖。 这是灵兽袋!它被宋辞晚收回灵兽袋了。 在灵兽袋中睡过去的那一刻,大白鹅只有惊喜:晚晚没死! 是呀,如果晚晚真的被害了,谁还能将它装入灵兽袋中? 宋辞晚当然没死,只是原地落下了一只裂开的李木傀儡。 李代桃僵! 这一门替死奇术,在宋辞晚修炼多年后的今日今时,终于发挥作用了。 只是如今的宋辞晚比之当初已经强大太多,因而桃木傀儡的传送能力已经失效,只有李木傀儡的替死之能仍然存在。 黑光劈下时,看似是劈到了宋辞晚的真身,可实际上劈的却是自动替死的李木傀儡。 宋辞晚的真身则站在原地,与李木傀儡形成了片刻的虚空重叠。 片刻后,宋辞晚手持日月无相生死轮从虚空中走出。 日月双轮的清光已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她没有言语,只有周身清光向前方涌动。 世间有极速,若这速度快到连人的念头都追不上,那么还有什么能够追上这速度?甚至是将其超越? 此时此刻,于宋辞晚而言,显然便只有时间了。 天地万事,何以与时间比速度? 不,她不必要去比。 时间,会让速度的流逝在不知不觉间产生,也会让速度在不知不觉间慢下来。 清光中,宋辞晚看清了黑光背后的身影。 那是一只……一只螳螂! 一只从虚空中探出,拥有类人的上半身,但却通体漆黑,且下半身拖着虫尾与虫足的,巨大的螳螂妖! 此妖前臂伸展,一柄黑刀自其肘弯下方流线伸出,黑刀之长,甚至与螳螂妖等高。 此时的螳螂妖正做出了再一次出刀的动作。 螳螂妖漆黑的脸上,三对复眼闪烁着古怪的光芒。 它在挣脱,想要挣脱日月无相生死轮对其速度的束缚! 宋辞晚却抬手轻弹,道了声:“昙华朝露,转瞬即逝。” 日月无相生死轮动了,被清光包裹的螳螂妖只来得及张开复眼下方布满森然利齿的嘴唇,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啸—— 这尖啸声也被清光包裹了,实际上都未来得及传出。 而后,便只见这漆黑螳螂节肢脱落,头颅仰起,浑身关节咔咔一动—— 咔嚓咔嚓,一块块虫肢碎片就此脱落。 虫身也干瘪了,漆黑螳螂又低下了头颅,脑袋掉落。 砰! 整个虫躯四分五裂,哗哗碎落一地。 最后只留下一地残躯,以及那柄漆黑的螳螂刀。 这就是时间的力量! 不论是何等高手,拥有怎样的伟力,又或是怎样的极致速度,终究也还是要抵不过时间的流逝,岁月的侵袭。 与此同时,天地秤收到了来自于这只螳螂妖的死气:【死气,妖尊级大妖虚空螳螂之死,三斤九两,可抵卖。】 是妖尊! 这螳螂竟是妖尊! 很显然,妖族深谙“不要掐等级给天骄送人头”这个道理,竟是直接出动了妖尊级的虚空螳螂来暗杀宋辞晚。 妖尊,相当于人族的返虚天仙。 即便这虚空螳螂或许只是妖尊中最差的那一种,也可见妖族此番手笔之大,决心之强。 越两级,就为了能够碾压式的、毫无波折地将宋辞晚杀死。 毕竟是妖尊出手,谁又能想到,妖尊出手都还是杀不死宋辞晚呢? 而原本的事实也证明了,妖尊出手其实是可以杀死宋辞晚的。 若非宋辞晚拥有李代桃僵这等奇术,今日她的危机就大了。 或许,又不只是是李代桃僵,还有金蝉玉蜕,以及北辰剑仙给的剑符。 但是北辰剑仙给的剑符需要激发,虚空螳螂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超过人脑动念,这就是妖尊的厉害! 宋辞晚甚至都来不及激发剑符,以至于最后还是李代桃僵救了性命。 与此同时,宋辞晚感觉到,自己的寿命在冥冥中被削去了三百年! 当初她炼制桃李傀儡时,在每一只傀儡上耗费的寿命是三十年。而如今用李木傀儡替死,无形中消耗的寿命则是三十年的十倍。 这等消耗,寻常修士不可能承受得起。 一切描述说来话长,实则都不过是在瞬息间发生。 宋辞晚将地上掉落的残余虫躯一股脑儿全部扫入了自己新得的法宝蛊王鼎中,至于那柄螳螂刀,则被她收入了天地秤中。 片刻后,前方的山林中亮起了一连串的各色遁光。 也不只是遁光,还有黑云、有妖风,也有各种古怪的法宝等等。 纷乱的逃窜中,还有各种妖啸妖叫:“青雕老哥,我家中还有小崽等我喂养,今日便且不聚了,后会无期!” “黄家妹子,我老咯,最近胳膊老脱臼,要回家补胳臂,我先走一步……” “我家中也还有三百岁的老母亲哇!大哥呀,花豹大哥呀,你等等我,你且等等我呀!” …… 伴随着一声声叫嚷,还有种种妖心聚集成气,最后都被宋辞晚收入了天地秤中。 所谓众妖齐聚,确实是齐聚了。 大家也早就做好了群战宋辞晚的准备,可谁曾想,虚空螳螂的速度太快,大家甚至都没来得及发挥,就亲眼目睹了妖尊级虚空螳螂之死! 这下子,谁还愿意拎着脑袋去找宋辞晚麻烦? 妖怪们也并不都是傻子! 第412章 赶尽杀绝 一众大妖,皆作鸟兽散。 这些大妖每一个都绝非寻常,其中不乏在一个时间段内划地称王的妖! 众妖的修为境界,最低也是妖王初期,这里头甚至一个妖王期以下的都没有。 大家都知道,越级战斗是天骄标配,见天骄便要自动将其算高一个境界,若无天骄之能,谁敢同级去对战天骄? 可即便是如此高估对手,宋昭的恐怖仍然出乎众妖预料。 就连最厉害,最擅长暗杀的虚空螳螂都一招被杀,谁还敢再上前去试其锋芒? 众妖亡魂皆冒,轰然逃散。 但是,宋辞晚会就此罢休吗? 如果照她从前的行事风格,诛杀虚空螳螂以后,其余众妖要逃便只管逃,宋辞晚确实是不会追。 但这一次不一样,杀一个古鹏便引来一众妖王聚集截杀,其中甚至还出动了妖尊级的虚空螳螂!可见妖族之凶戾。 对方是完全不留余地的,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留余地? 挟着诛杀虚空螳螂之势,这一刻,宋辞晚动了。 她身形一闪,当即跨越空间,瞬间出现在了跑在最前头的一只花豹妖面前。 这花豹妖已经化作了原形,是一头身长足足有两丈的巨大花豹。 其周身妖气蒸腾,四周妖风滚滚,伴随在妖风中的,还有一个个哭叫哀嚎的扭曲人头! “呜呜呜……我好恨!” “嘻嘻嘻,好痛啊,但是我还是要笑,我死了也要笑,哈哈哈……” “谁来救救我?让我解脱……” “都死吧,都一起去死吧,哈哈哈!” …… 种种古怪声音,从花豹妖四周黑气间传荡而出。 不必深究,只需要看一眼,宋辞晚便能明白,这些黑气中翻滚的人头,都是被花豹妖杀死的人类怨气聚集而成。 纵使没有今日截杀之仇,见到这等浑身黑气滚滚的大妖,宋辞晚也必定会出手诛杀! 她的身影闪现在了花豹妖前方,驾驭黑云飞奔中的花豹妖停顿不及,只在这一刻嘶声尖啸。 “吼——” 花豹怒吼! 与此同时,天地秤收到了一团浓烈的妖心。 【妖心,妖王后期豹妖之惊、怒、恐,五斤一两,可抵卖。】 浓烈的惊骇与恐惧,使得花豹妖在瞬息间调动了全身妖气,形成了一尊巨大的怨煞,向着宋辞晚狂冲而来。 “宋昭,休得猖狂!吾乃五色山妖王,你敢欺我?” 重重叠叠的声音,形成了雷霆般的狂猛冲击,连带着那一尊巨大的怨煞,一齐扑向了宋辞晚。 “啊——!” 发出凄厉痛呼的却并非是宋辞晚,而是眼前的花豹妖。 宋辞晚仅仅只是让了一步,她便再次踏破虚空,让开了冲击而来的这尊怨煞。 与此同时,她抬手轻挥。 日月无相生死轮的光芒流转,花豹妖被此光芒一扫,当即像是落入了一团时光的沼泽之中。 它凄声尖叫着,再也往前不得。 它陷在了时光的牢笼中,更是挣脱不得。 不过须臾,这只张牙舞爪的巨大豹妖,便筋骨酥软,浑身毛发簌簌而落。 又过一个转瞬,毛发脱落的花豹妖砰地一下,落下了云头。 他没有直接老死,但它却因为跌下云头,而摔在地上,摔死了! 正常的妖王,即便是从再高的高空中摔下,又岂有轻易被摔死的可能? 然而这只花豹妖却是切切实实地就这样被摔死了,只能说时间夺走了它身上太多的生机,到了最后,这花豹妖即便还剩一口气,却也已经是垂垂老朽。 纵然是煊赫一时的妖王,在老到极致时,也要重新变回一只脆弱的老豹子。 老豹子摔在地上,可不就直接摔死了么? 一团死气飞来:【死气,妖王中期豹妖之死,二斤九两,可抵卖。】 死气不算重,只能说这个时候的花豹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分量了。若非其毕竟是妖王中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或许连二斤九两都要不值。 宋辞晚一挥手,将这只摔到筋断骨折、浑身破裂而死的花豹妖尸收入了沧海洞天中。 花豹妖死了,它随身的黑云自然便也散了,那一只张牙舞爪的巨大怨煞轰然散开在空气中,只余下点点怨气流连空中,茫然徘徊。 地上滚落了一串苍白的骨牙项链,这是花豹妖收集死气怨气、炼化怨煞的法宝! 宋辞晚抬手以摄气术将这法宝也收入了沧海洞天中,同时撒出一把菩萨咒,将空气中残余的怨气尽数超度。 做完这一切,时间大概过了三息。 而三息之间,远远目睹了这一切的其余众妖无不心胆俱裂,亡魂皆冒。 其中以速度擅长的一些妖物自然是加速逃跑,而不以速度见长的那些,也同样是铆足了劲儿,拼了老命地逃! 也有妖物巧舌求饶:“仙子饶命!仙子饶命啊!小的今日着实是被骗来的,绝非有意与仙子作对!” 或是哭喊着:“仙子,小妖向来安分自在,守土安民。小妖今日也是被骗了啊,我在安南县的村子里,还被村民们供奉着,村民们求我保他们水土呢!” 又或是说:“仙子、仙子!小妖自来良善,打小食素,不是恶妖,仙子饶命啊……” …… 种种求饶声,妖哭妖叫,又何曾还有半分妖王风范? 自然,有这哭喊求饶的妖,也有极力降低存在感,一声不吭,闷头逃跑的妖。 其中以一只穿山甲跑得最快,行径路线也最特殊。 这穿山甲原来是钻地而逃,就在旁的妖物或驾云、或御风,或以遁光瞬息远去数百里时,这穿山甲只在一个呼吸间,便钻地百丈之深。 再一个呼吸,它在地下穿行又是上百里路程。 这等速度,要不了多久,它甚至可以直接横穿十万大山! 当然,这只是一个概数,实际上十万大山的地底下常常有着各种古怪地形与危机,纵然是妖王期的穿山甲,要说轻易横穿,那也是不可能的。 众妖之中,要说哪一个是最有可能逃窜成功的,在这一刻,几乎每一个妖物,都认为会是穿山甲。 不少大妖表面上哭嚎哀叫,实际上心里却是又妒又恨。 毕竟,同样逃命的一批妖,你也不一定就要最快,能够快得过同伴,不就够了么? 第413章 名动天下! 穿山甲妖走的是地下路线,这就注定了,杀它是最麻烦的。 然而,花豹妖死后,宋辞晚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收取战利品,第二件事情,便是虚空一个跨步,来到了穿山甲逃窜路径的最上方,而后抬手向地下一指。 一个“禁”字从宋辞晚指间发出! 曾经在灵界,宋辞晚领悟了诸多字符,原先她时间紧,这诸多字符虽有领悟,但却全部领悟不深。 后来在青羽山闭关一月,看似只是一月,实际上通过兑换修炼时间,宋辞晚却足足修炼了上千年! 上千年,这是什么概念? 这般长时间的修炼,就算是一头猪都该起飞了! 又何况还是宋辞晚这等悟性绝佳,天资纵横之人? 她主要是所学太多,所学的大多数法门又都极难,同时为了平衡心境,丰富手段,她还会分心去以拟灵术来练习各种炼丹与炼器的技法…… 总之是学的太多,如此长时间,她的修为才被压制在化神初期。 但实际上,宋辞晚的真正战力,在与古鹏一战时,却根本就没能够完全展示出来! 与虚空螳螂那一战同样如此。 不是宋辞晚不想在他们身上用到多种手段,实在是对手太强,容不得宋辞晚与他们你来我往地慢慢出招。 对于这种太过强大的对手,唯有以雷霆手段,用最快的速度,若能一招秒杀,绝不用第二招。 而对于深入地下的穿山甲,宋辞晚“禁”字一出,土遁而行的穿山甲立时便只觉得四周原本松软的土石,瞬间坚如金刚。 穿山甲闷头撞上去,一个瞬间,它坚硬的头颅便被撞得塌下一大截。 深深地地底,传出一阵闷雷般的痛呼声。 天地秤收到一团气:【妖心,妖王初期穿山甲妖之惊惧、愤怒、痛恨,五斤二两,可抵卖。】 在众妖之中,这头穿山甲妖若论修为,其实是最低一档。 可是它的逃生本事强啊! 当然,逃生本事再强,此刻也毫无意义。 终究,甚至还正是因为它的逃生本事强,它反倒是被宋辞晚先给盯上了! “禁”字诀持续施压,下方土地顿时生出一阵波浪般的起伏。 片刻后,一头通身黝黑到泛着冷冽寒光的穿山甲从地底下被挤了出来。 “噗”一声,穿山甲被起伏着的大地如同吐刺般,突突地吐到了地上。 穿山甲着地打了个滚,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自己的攻击,便被从天而降的一道雷霆,给轰成了焦炭! 只听雷声轰隆,穿山甲这一次没有惨叫,它无声无息地死了。 宋辞晚的五雷正法,杀不了古鹏,还能杀不了一只妖王初期的穿山甲? 【死气,妖王初期穿山甲之死,四斤二两,可抵卖。】 死于五雷正法的穿山甲,倒是比死于日月无相生死轮的花豹妖死气还重些。 这不是说穿山甲就强于花豹妖,只能说日月无相生死轮对于精气的吸取,太过厉害了些。 宋辞晚的双目因此而微微一动,她心中有所悟。 看来,要想收益最大化,一般对手,还真不必出动日月无相生死轮。 穿山甲死了,宋辞晚照例将其尸身收入了沧海洞天中。 接着,下一个目标,青雕! 青雕,乃是众妖中速度最快之妖。 其飞行时,一翅扇动,能飞九千八百里,在众多妖王中,青雕也是修为最高的一个。 其修为甚至达到了妖王巅峰,只差一步,便能成为妖尊! 原本众妖齐聚,劫杀宋辞晚,便以青雕为首。 至于说妖尊虚空螳螂,其实是一个意外。 当其余众妖以为虚空螳螂也是青雕请来时,只有青雕自己知道,虚空螳螂其实是自发而来。 又或者说,出动了虚空螳螂的背后人物,或许比古柳树妖还要更强,更深。 因而乍见虚空螳螂时,青雕心中便已是有了无限惊骇。 等到虚空螳螂被杀,这种惊骇更不必提。 青雕转身就逃,逃得最快,最远。 这般远的距离,这样的速度。 青雕两翅膀,甚至就直接到了十万大山的边缘! 若说穿山甲不好杀,那么青雕速度之快,众妖心中更是早已直接认定,青雕必定是安全了。 可谁曾想,宋辞晚的第三个目标就是青雕。 青雕翅膀一扇,便是九千八百里,宋辞晚虚空挪移,却甚至能够超越九千八百里! 正所谓目之所及,皆为领空。 以宋辞晚如今的空间之能,便是足以一步跨越目光所及的最远距离。 倘或是在地面上,有崇山峻岭做阻隔,宋辞晚的目光望不了那么远,那么她的挪移距离自然便要受到影响。 可谁叫青雕的逃跑却偏偏是在空中呢? 空中,此时的天空万里无云,宋辞晚极目一看,远方的青雕如同黑点。 于是她虚空一跨,来到了黑点旁边。 同时,她抬手一指,“禁”字诀出。 青雕翅膀顿时一歪,发出一声尖啸:“唳!” 尖啸中,这一个“禁”字竟是被他挣脱了。 与此同时,青雕翅膀一扇。 顿时便有一道风刃如同天刀一般,自青雕的扇动中发出。 别看只是一道风刃,可是任何功法,被用到了极致,也将近乎于道。 越是简单,越是具备深刻的而质朴的道韵。 风刃,与虚空螳螂的黑刀竟有几分类似。 一则是极致的速度,二则是极致的锋利。 只不过虚空螳螂的黑刀要更为隐蔽,是天生的刺客。 而青雕的风刃,则更为堂皇,走的竟是堂堂正正的速度之道。 只是终究,青雕的修为比起虚空螳螂要低一个等级。 宋辞晚躲不开虚空螳螂那一刀,只能以李代桃僵的替死奇术来实行绝地反击,青雕的这一道风刃,宋辞晚却仅仅只是一个侧身,便如交错空间般,她让过了风刃。 紧接着,宋辞晚将手抬起,抓出一只法宝小钟,忽而一摇。 嗡—— 一道微妙的钟声传出。 这是无忧钟。 是宋辞晚不常用的一件法宝。 虽不常用,其功效却是神奇的。 无忧钟的钟声响起,青雕在空中恍惚了极短的一个瞬间。 然而便在这一个瞬间,宋辞晚抬手弹出了一缕三昧真火。 三昧真火将青雕笼罩,火焰熊熊升起。 第414章 天骄榜排名大变 三昧真火熊熊燃烧,青雕的惨叫声逐渐微弱。 最后,青雕在安详中逝去了。 没错,就是安详。 三昧真火烧到后来,青雕一身妖气尽数收敛,原本暴戾的神魂更是变到纯净无比。它的肉身损毁不算严重,神魂却先一步消融在火焰下。 最后变成了天地间至为纯净的一缕气,袅袅飘摇在空气中。 宋辞晚趁着其尚未完全消散的空档,出动了天地秤将这一缕气收走。 【纯净的神华露,妖王后期青雕妖神魂精华所化,一斤一两,可抵卖。】 这是个新鲜东西,宋辞晚此前从未收到过。 而后,宋辞晚还发现,也不知道是因为被三昧真火净化过了,还是因为被提取走了神魂精华,以至于当青雕死后,宋辞晚为其收尸时,这一尊大妖身上却居然没有戾气! 这还是第一次,宋辞晚接触到没有戾气的妖物尸身。 之前死的那些妖,每一个都为宋辞晚提供了不菲的戾气。 稍后等她腾出空来,再将这些戾气逐一卖掉,必定又能有一笔可观的寿元进账。 而这青雕妖没有戾气,宋辞晚却额外收获到了一斤神华露! 她当即以最快的速度将神华露卖掉:【你卖出了纯净的妖王级神华露一斤一两,获得了五星级净魄丹十一颗。】 净魄丹:此丹可以消除污染,净化神魂,增长神明之力,抵御心魔侵袭。 好东西! 别看描述简单,首先,光只是一个五星级就很耀眼。 此外,这世界因为诡异常在,修士的神魂其实很容易受到污染。别看有些修士等级高,可是等级越高的人,神魂中的心魔与暗伤说不定就越严重。 不爆发还好,一旦爆发便极易入魔。 这世道的魔修,除了有极少一部分是从一开始就走上邪路,还有更大一部分,其实却是正道入魔! 入魔这个事情,谁也说不准。 所以凡是能够消除污染、抵御心魔的丹药都卖得特别贵。 比只能增寿一年的元寿珠贵,甚至比某些上品法宝都还要贵! 于宋辞晚而言,因她识海中有三昧真火在不停煅烧,又有虚空幻魔剑的心魔种子随时加以护持,所以她的神魂本来就极为纯净。 就算偶生心魔,这心魔也往往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被她自己消弭掉。 所以净魄丹对于她的作用似乎并不是很大,但是,这个东西她可以拿出去卖! 卖上几颗,足以令她再暴富一波。 宋辞晚没有取出净魄丹,只是在心里迅速盘算,究竟是用三昧真火杀妖,而后获取神华露,换取净魄丹比较合算? 还是用其它手段杀妖,使妖物尸身的戾气尽量完整保存,以此换取寿元比较划得来? 她很快做出决定,净魄丹有十颗,暂时也够了。 真要论价值,寿元还是强过一切。 接下来,宋辞晚放出了狻猊傀儡。 她与狻猊傀儡一起,分头追杀,将剩余逃窜的诸多大妖逐一追杀。 这期间,她主要使用的还是“空”字诀、“禁”字诀、以及五雷正法。 至于日月无相生死轮,会降低死者死气,没有必要不需出动。 而其它的,三昧真火杀妖会净化戾气,也不轻易出动。 五雷正法就很好用了,正所谓一招鲜吃遍天,一种合适的手段只需要够强,就完全可以重复使用。 而宋辞晚的其它强力手段,比如虚空幻魔剑、破妄刀法、神通力大无穷、雷火噬身诀的法体血肉浮屠等等,宋辞晚都将其当做底牌,不到万不得已,这些手段她打算一直藏下去。 若有人将这些方面当做弱点来针对她,则必然会收获天大的惊喜。 最后,宋辞晚共计杀妖十二头。 其中包括妖尊级的虚空螳螂一头、妖王后期的青雕一头、妖王中期的花豹一头,妖王初期的穿山甲一头,此外另有妖王中期大妖三头,妖王初期的大妖五头。 收取到的各种妖心、死气、戾气,更不必逐一计数。 总之,就算不卖净魄丹,她也达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暴富。 而这一批围杀之妖,则被她杀了个精光。 连一个回去报信的都没留! 之所以不留,主要是因为哪怕不留,万灵天骄榜对于此战也必定会有记录。 如此,留与不留,消息都一定会传开,震慑天下,尤其是震慑妖族的目的也自然能够达到。 此战以后,且看这天下间,还有几个不长眼的,敢随意来挑衅于她? 至于说妖族是不是会出动更加厉害的大妖前来? 宋辞晚不惧。 真当人族高层是吃干饭的? 可以任由妖族随意派遣妖圣入境? 就算宋辞晚在人族高层毫无关系,人族高层不为她宋辞晚,也该看看人族自身脸面。 而只要不是妖圣出动,哪怕是顶级妖尊,宋辞晚自认为,自己就算难以取胜,但要保命,至少应当是可以做到的。 当然,该有信心的地方要有信心,该谨慎的也还是要谨慎。 杀遍众妖后,宋辞晚一步踏出十万大山。 随后,她在前方一座郡城停留了下来。 她变化了身形,将自己变作一个练气后期的中年修士,气息装扮一应都做改变,而后随大流进入了这座郡城,并在城中租赁了一座地级洞府。 她准备在洞府中停留几日,消化此次暴富的收获。 而就在宋辞晚无声隐匿时,远在京师正中心的万灵天骄榜,又一次发生了变动。 只是一个瞬间,天骄榜玉碑上的众多名字忽然开始出现了瀑布般的滚动。 由于这一次的滚动是在白天,因而立刻引起了常年游荡在天骄榜玉碑下方一些人的注意。 这其中,不只是人,甚至还有一些通灵期的小妖。 众多视线纷纷投注,有人张大了嘴,有人不停揉眼睛,有人不自觉地举步上前,仰起头颅几乎将眼珠子都从眼眶里给瞪出来。 终于,有人张着口,结结巴巴,磕磕绊绊,大喊出来:“第、第、第三!宋昭,万灵天骄榜第三!” 这一刻,天下震动。 宋昭! 化神初期,这一日空降万灵天骄榜第三名! 第415章 吾今祭剑而出,当为人族天骄斩妖 这一日,九州声传。 不过一时三刻,万灵天骄榜的玉碑之下,就被蜂拥前来看榜的人群给挤满了! 后来,有皇城司的人敲锣开道,一名穿朱着赤的三品大员乘着朱缨大轿,亲自来到万灵天骄榜下。 人群连忙分开,三品大员,纵使自身未能达到大儒境界,有官身加持之后,也相当于大儒! 读书人从养气境,到浩气境,到正气境,到浩然境,再到知觉境—— 所谓知觉境,便是“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知己身,觉己道,立几言,获己得,是为大儒。 养气境相当于修仙者的化气期,浩气境相当于练气期,正气境相当于化神期,浩然境相当于炼神期。 知觉境,则相当于返虚天仙! 即便是官印加持的知觉境,伪大儒,那也是伪天仙呐。 不一定比不过真正天仙的战力,而若论权势,则更有甚之! 并且,三品大员其本身境界即便不到知觉境,也至少应当是浩然境。 如此大人物,亲自来到了天骄榜下,他仰头看榜。 原本拥挤在榜下议论纷纷、情绪激动,有万种情态的人们,都不由得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不敢言,不敢动。 只有种种激烈的心跳声,混乱失序,无法自持。 咚、咚、咚! 人们心跳加速,亦随同这位三品大员一起,纷纷仰头。 只听这位大人沉稳的声音徐徐响起:“万灵天骄榜,宋昭,元灵道体,悟性顶级。 化神初期,来历神秘。 主要法宝:日月无相生死轮,灵器级;伪神兽级狻猊傀儡,化神期。擅长时间、空间之道,身怀三昧真火,雷法绝强。 战绩:逆伐妖尊初期虚空螳螂,击杀天骄榜第十五名金狮妖古鹏,一次击杀妖王级以上妖众十二名,含虚空螳螂、风斩青雕、五色山妖王绝影豹、黄骨尸妖……” 他一直将十二大妖王的名号全部念出。 每一个名号,对于此刻观看榜单的人们而言,都是熟悉的、甚至是如雷贯耳的! 任何一个名号放出来,都足够令许许多多的人与妖心颤,然而此时此刻,这样一连串的响亮名号,却都成了宋昭的战绩。 她不是击败,而是全部击杀! 在全场的寂静中,这位穿朱着赤的三品大员缓慢而有力地道出了天骄榜上,关于宋昭的最后一句注解:“此等战绩,可入万灵天骄榜第三名!” 声音落下,余音却仿佛回荡无数丈远。 先是处在天骄榜玉碑广场外围,离榜单最远的一部分人,他们再也按捺不住。 有声音慨叹惊呼:“宋昭才化神初期,便连妖尊都斩了,此等战力,天骄榜第三名,只怕根本就不是她的极限吧!” 这个声音一出,顿时就好似是扯下了那块静默的幕布,整个现场再也安静不了,种种声音皆于这一瞬间轰然炸开。 不是人们不敬畏三品大员,实在是此情此景,此时此刻,谁能忍得住不激动,不议论? 想来这位朝廷命官,三品大员,以其大儒修养,应当也不至于因为百姓们的议论便生怒气才是。 又有道声音高扬着,激动说:“宋昭以化神初期,逆斩妖尊,若是与妖族涂山竞对上,是不是甚至能超过涂山竞?” 这道声音格外尖亮,格外突出。 当这道声音落下时,便仿佛是一颗巨石投入了本就激荡的河流中。 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正正好恰如此刻。 人群越发沸腾了,人族,苦涂山竞久矣! 虽说人族有云流光,亦是常年占据万灵天骄榜第二,但第二终究是第二,又如何能与第一相比? 自从涂山竞横空出世,力压同代天骄,便仿佛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一般,沉沉地压在每一个人族心头。 身为人族,又有几人会不希望人族之中也能够出现一位真正的绝世天骄,横扫天骄榜,力压涂山竞? 云流光被寄予厚望多年,只可惜,直到如今依旧无法超越涂山竞。 难,太难了! 宋昭的出现,真的可以实现人族夺榜第一这一壮举吗? 很快,便有人发出此等疑问。 更有人说:“宋昭虽强,然而天骄榜只将其定位为第三,而不曾直接将其定位第二,甚至是登顶第一,便可见,她与扶光道君尚有差距,至于第一,那就更不必提了!” 所谓扶光道君,便是云流光。 自然,也有人对此说法表示不服:“化神初期逆斩妖尊,这还不强?宋仙子此番未能直接登顶第一,不见得便是她不如扶光道君,或是不如涂山竞。不过是因为前三名,或许需要真正战过一场,才能分高下而已!” 还有人说:“正是如此,宋仙子才化神初期,便能有如此战绩,而扶光道君如今是化神圆满,涂山竞更是妖王期,焉知等宋仙子修为达到化神后期、甚至化神圆满时,不能直超这二位?” 此言何等激励人心,霎时间,惹来阵阵叫好声:“是,正是如此!” “正该如此!” “太好了,万灵天骄榜上,我人族又添一位绝代天骄,人族必将大兴!” 人群中,一阵阵欢呼声浪,顿时如波涛一般远远传递。 “人族大兴!” “人族大兴!” …… 种种声音,从万灵天骄榜的玉碑附近传荡开来,迅速传遍整个京师,再如风暴般席卷整个九州,乃至整个天下。 亲自来看榜的那位三品大员沉默无声地走了。 他来时,人群纷纷注目,他走时,却几乎无人再多关注。 公差们也不敲锣了,只有当他的官轿走过时,两边人群会继续默契让路。 直到官轿远离天骄榜玉碑区域,走上一座城中大桥,官轿忽然停下,这位官员从轿中走出。 那桥上,却是有一位少年模样的人,他腰悬长剑,负手而立。 朱袍官员一拱手道:“北辰剑仙。” 北辰剑仙转过身来,面露笑容说:“如何,我人族天骄,不曾令明公失望罢?” 朱袍官员沉默片刻,赞叹说:“横空出世,千年未有。此当为大世之兆!” 北辰剑仙哈哈一笑:“大世不假,然而,却不知是人族之大世,还是妖族之大世!若要为人族大世,还需吾等不惜此身,昂首阔步,为后来者开辟大道。” 言罢,京师的青空下,一道辉煌剑光冲天而起。 清亮而张狂的声音响彻整片长空:“妖圣宫不要脸,竟派遣妖尊劫杀我人族小辈。既是如此,吾今日便祭剑而出,斩他妖族三五天骄又如何?” “哈哈哈,太玄天,吾剑来也!” 第416章 妖前显圣 北辰剑仙御剑而起,一瞬间剑遁八万里。 天妖九国,太玄天。 一名脊背微弓,手持拐杖的老者在一片茫茫黑山边走过。 距离这黑山不远处,便是辉煌如大地熔炉一般的金乌族圣地,汤谷! 熊熊烈焰在汤谷的正中心无尽燃烧,映衬得整个汤谷四周的天空都仿佛是涂染着烟霞一般,深深浅浅的红色,时时刻刻缀在天幕之上。 遥望去,只令人觉得,此间燃烧的又何止是汤谷? 怕不是整个天空都在失火。 一种绚烂到极致的壮美,与四周绵延万里之长的黑山形成了鲜明对比。 此等奇景,足以令观者望之生叹。 瘸腿老者拄着拐杖,也的确在此时停驻了片刻。 四周天空上,有妖气森森的火鸦不时飞过,发出一阵阵威风的鸣叫声,这些火鸦看起来像是汤谷的卫队,在驱赶所有外来的不速之客。 汤谷四周,每一个妖都必要有其来历,若是野妖,一概不得靠近。 至于说人族,则更不必多提。 汤谷之外,没有人迹。 唯独那瘸腿老者却是个例外。 他拄着拐杖一路行来,直到走到了汤谷谷口,四周的火鸦侍卫却一个个都仿佛是瞎了般,无不对这样一个大活人视而不见。 老者拄着拐杖,光明正大地进了汤谷。 汤谷虽名为“谷”,其实占地之大,不小于大周任何一座州城。 正中间一棵扶桑树,高达天穹。 其下方,亦有各种火树生长,火树之上,点缀着各式各样,或大或小的各类鸟巢。 瘸腿老者似慢实快,几步来到了距离扶桑树不远的一棵巨大火树之下。 那火树枝桠的顶端筑着一座巨巢,那巨巢形似圆球,更像是一颗小太阳般挂在这火树顶端,无穷热力从其中放射而出。 与此同时,透过巨巢发散出来的还有种种妖呼妖啸的欢宴之声。 因何成宴? 原来是被金乌族豢养的菜人里头,其中有一个竟是突破到化神期了! 这少女年纪轻轻,肌肤娇嫩,法体纯净。别说是她的筋肉骨骼会有多好吃了,就连头发丝也必然蕴含灵气,能被小妖争抢。 此刻群妖聚啸,便为这化神少女而来。 一头头大妖纷纷口吐人言,欢欣恭维:“天下群妖,何如炆少主?也唯有炆少主,这般年纪轻轻,竟能养得出化神期的菜人,这菜人养成,简直不知要费多少功夫,不可思议,难以想象!” “不止是费功夫,更要紧的是,这般等级的菜人,炆少主竟舍得拿出来设宴,与我等众妖共享。” ”正是如此,若非今日炆少主开办化神宴,我等又怎么可能吃到化神期的菜人?” “敬炆少主!” “敬!” “敬!” 众妖齐声高喊起来。 其中夹杂着一些或尖锐或洪亮的杂七杂八的声音:“此番妖圣宫少帝推选,吾当首推炆少主!” “今日吃得炆少主的化神宴,来日我老妖必为炆少主前驱!” “吃肉,饮酒,来来来,哈哈哈……” 一阵阵呼喊声中,一个巨大的转盘被数十小妖合力推行而来。 那转盘上方,早已装载好了十几口大鼎,大鼎下方烈火熊熊,鼎口热气忽忽冒出,而鼎中烹煮的,却竟然是一个个活人! 有人挣扎攀爬,却被鼎口的阵阵血气拍打而回。 有人痛呼惨叫,然而却成了众妖取乐的谈资。 也有些人,表情麻木,却仿佛被烹煮的根本不是自己般。 众多大鼎的中央,则被绑着一个仅有片缕遮身的少女。 少女的表情冷然而神圣,双目中折射出熊熊恨火。 火光中,一双双垂涎欲滴的妖目望过来,有妖起身欢呼:“化神期菜人!便是此人,果然纯净无垢,充满灵性!” “炆少主,这菜人,咱们该怎么吃?” “炖了、煮了,都易损失风味,不如便直接吃罢!” 这个提议一出,群妖立刻又齐声欢呼起来。 种种混乱的叫声中夹杂着一声声:“直接吃了,吃了!” 上首的金乌族陆炆起身站起,他披着一件黑色大氅,除了眉心有一簇火焰般的翎羽外,其余通身皆是人形,乍看起来,他与正常的人类青年似乎已经别无二致。 陆炆缓步从主位走下,来到了大厅中央的转盘前。 面对着转盘中间的化神少女,陆炆手掌一翻,掌中现出了一柄漆黑短刀。 “诸位,举樽!”陆炆短刀挥出,口中朗声说,“菜人,便是要吃其鲜活。今日,我等先饮血!” 话音未落,那短刀已如一片鸦羽般飞向了转盘中的少女。 眼看着这一刀落下,少女便要血溅当场。腾腾的热气中,也不知是从哪里,忽然伸出了一根拐杖。 这根拐杖来得太快了,快到几乎已经超出了速度的概念,而像是来自于另一个时空。 拐杖点在了陆炆的眉心,这一位凶名赫赫的金乌族少主,万灵天骄榜上原排名第三,如今排名第四的天骄,就这样毫无反抗余地地—— 不,他其实反抗了一瞬间。 有那么一瞬间,他惊怒地瞪大了眼,周身火光腾起,将四周空间都烧到了扭曲变形。 然而这一瞬间的反抗却终究不能改变他被杀的命运。 那根拐杖明明点的是他的眉心,却又好似是点在了他命运的咽喉上。 一缕血线贯穿了陆炆的头颅! 下一刻,他仰天一倒,身躯在倒下的过程中现出了原形。 是一只收拢了翅膀都仍然有一丈高的巨大金乌!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到陆炆都现出了原形,大厅中其余众妖的欢呼声竟还未能收住—— 下一刻,却有一股毁天灭地般的恐怖气息,陡然从汤谷中央,扶桑树的上方升腾而起。 一道威严、宏大的声音震怒:“人族!尔竟敢偷入汤谷,杀我妖族天骄。你找死!” 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同一时间还有一只火红巨爪,穿透空间,倏然出现在瘸腿老者面前。 手持拐杖的老者忽地将拐杖一划,先是抓过了被绑在转盘中间的化神少女。 拐杖在空中挥舞,如同长河涛涛,连绵不绝。 老者放声长笑:“杀的便是你妖族天骄!只许你妖族偷入九州境内,以大欺小,以妖尊之身刺杀我人族天骄,便不许我人族反击么?”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今日且杀一个,好叫尔等众妖知晓,我人族并非无人!我人族天骄,亦有长者护持!” 笑声与拐杖一起,在汤谷的上空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扶桑树上,霎时飞出一道遮天蔽日般的黑影。 汤谷上空,无穷火焰接天燃烧。 远在数万里之外的北辰剑仙遥望东方,忽见那红云烧天,妖气腾空。立时,他遁光都慢了三分。 当瘸腿老者的声音响彻汤谷时,呆住的北辰剑仙不由得就爆了一句粗口:“娘的!哪里来的家伙,竟然抢了本剑仙人前显圣的机会?” 第417章 真仙上场 太玄天,汤谷上空。 一场大战却仅仅只是爆发了一个瞬间。 便在那一刻,扶桑树上的巨大黑影腾空升起,汤谷如坠熔炉,四面火壁封锁,一种毁天灭地的打击,向着昂首立在群妖之间的瘸腿老者精准袭来。 这是妖圣之击! 当此攻击袭来时,与老者同处在同一宴厅内的其余众妖无不匍匐—— 不,匍匐的都是大妖,是至少妖王期的大妖。 而妖王期以下,除去血脉异禀的极少数,其余众妖却是在妖圣攻击来到的那一刻,便不受控制地倏然自焚了! 妖王期以下的普通妖类,承受不住妖圣攻击的余波,连一个照面都没打到,居然就这样自焚而亡。 普通的妖类,竟是连匍匐的资格都没有! 此番描述说来话长,实则可能连万万分之一个瞬间都未曾达到。 处在被精准打击最中心位置的老者,这一刻四肢僵硬,思维凝滞,唯余昂首的一个动作。 不,他还有第二个动作。 他的第二个动作便是,推了原先被当做菜人的那名化神少女一把。 这一推,原本被妖圣伟力封锁的汤谷空间,不知怎么,竟是在无比的森严中裂开了一道口子。 可以看得出来,老者使用其实并不是空间之术。 正如他先前击杀陆炆时那般,看似是空间道术,其实不是。 而是另一种层级相近,但又更加玄奥莫测的奇异力量。 化神少女被凭空传送走了,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任何一声呼喊。 而做完这个动作以后的瘸腿老者,他显然也没有余力再做下一个动作了。 最终,一缕炽白到极致的火焰在老者身上绽开,老者睁大眼睛,面向着汤谷中心扶桑树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笑容。 轰! 火焰炸开,老者被气化成烟雾,宴厅中其余还活着的众妖纷纷连滚带爬,逃窜离开。 扶桑树上,却再次传出金乌妖圣暴怒的声音:“因果化身!狡猾人族,竟以化身欺入太玄天!堂堂真仙,亲自下场杀吾妖子。人族!莫非是要全面开战不成?” 这一道充满了愤怒的声音不单单是响彻在汤谷上空,便是整个天妖九国,都悉数有闻。 数万里之外的北辰剑仙自然也听到了,他震惊得好险没从自己的飞剑上跌下去。 “奶奶个熊!”英俊少年模样的剑仙爆了句粗口,“真仙?是哪位真仙?” 这般疑问了一句,他很快将自己的头颅摇得几乎要生出残影。 “不,不对!” “怎么可能是真仙?咱们的真仙,咱们大周……每一位真仙都有去处,其中没有这般冲动人物。” “未经那位允许,哪个真仙会做出这种事情?” “真仙啊,又不是本剑仙。本剑仙出手,顶多算是剑仙脾气暴躁,修行不到位,可是真仙出手……那问题可就大了。” “大战,不会真就这样开启了吧……卧槽!” 正在暗自忖度的北辰剑仙忽然一抬头,猛地便又是一句粗口爆出。 只见那远方的远方,金乌族汤谷所在的方向,一只巨大的火鸟,腹下生出三足,双翅之间烈焰相随,整只鸟便仿佛是一颗燃烧中的太阳般,向着人族所在的方向飞掠而来。 太阳的飞行虽然比不上某些以极速而着称的种族,但有种熊熊热力,却已是远远传荡。 隔得那么远,整片天空都仿佛是热了三分。 北辰剑仙掉头就跑,剑光快得远超他平常极限。 一直到连喷三口精血,北辰剑仙坠入镇妖关。 守在关口上的众位大将只觉眼前一花,眼前似有剑光飞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立时有将领沉声说:“守关大阵不曾有波动反应,方才飞过的必是咱们人族前辈,只不知……快看!” 人们纷纷仰头,张嘴。 只见那远方的天空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颗太阳! 而那颗太阳,还在以极快的速度接近镇妖关。 热浪袭来,空气中温度直线上升。 镇妖关中,蓦然传出一声叹息,一名长裙飘飘的宫装女子踏空而上,远远地迎上了那颗太阳。 只见那女子摘下了发髻上一根玉簪,忽而虚空一划。 片刻后,太阳与女子一齐消失在了远方的天空中。 城头上,呆滞的将士们才终于找回说话能力,有种种声音轰然炸开。 “那是……那是妖族大圣,金乌妖圣?” “咱们这边,大长公主出手了。” …… 这一日,妖族大圣突袭镇妖关之事,在整个九州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当然,轰动的事情有很多,远不止这一件,但要说到最引人注目,必然还是这一件。 人们不由得关心,妖族与人族,真的会全面开战吗? 以化身潜入汤谷,一击诛杀妖族天骄陆炆的那一位,又是哪个? 其当真是真仙化身? 后来人族给了解释,言称那人自然不可能是真仙化身,因为,其本尊正是一千年前的昆山弃徒,莫应怀! 不是真仙越级出手,事情便还有可以商榷的余地。 宋辞晚在地级洞府中闭关了十日。 这十日间,她将上一回收取到的妖尸戾气都给好好采集了一遍,其中最大的一笔戾气来自于虚空螳螂,足有四斤九两! 其余十二妖,被三昧真火烧死的青雕没有戾气,剩下的十一妖,共计提供了戾气三十二斤。 妖王期的这些大妖,通过天地秤抵卖,一斤戾气可以卖得寿元一千年。 这若是与古鹏的戾气价值相比,自然没有可比性。 要知道古鹏才只有妖丹期,甚至都没到妖王期。从大境界来说,古鹏与宋辞晚是同级的! 不过这其实才是天地秤抵卖戾气的正常比例,妖王期算下来比宋辞晚高出一个大境界,因而一斤戾气可以卖得千年寿元。 若是同境界的,一斤通常是抵卖百年寿元。 如此,三十二斤戾气,宋辞晚一共增寿三万二千年。 这三万二千年寿元一加,宋辞晚的寿命直接就超过了两个元会! 她本以为两个元会的时候又会有什么奇异的事情发生,当时她还提早做了种种准备。 结果这一次却是她多虑了! 第418章 卖出妖尊死气,人皇宣召 修炼室中,宋辞晚盘膝静坐。 两个元会的寿元加持,并无异象发生。 但宋辞晚能明确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本质又一次被增强了! 隔一日,她又将得自于虚空螳螂的戾气也给卖掉。 【你卖出了戾气,妖尊级虚空螳螂死后所留,四斤九两,获得了寿元四万九千年。】 轰! 又是一股庞大的寿元洪流冲刷而下,而这一次,宋辞晚虽然依旧觉得承受起来有些艰难,但她此前卖出古鹏戾气,毕竟一次获得过六万多年寿元。 有过那一次经历做对比,这一次的四万多年……宋辞晚只觉得,虽然艰难,但也还好。 毕竟,这一次宋辞晚的生命本质又有了阶梯式的增强,其承受能力也当随之增强才是。 洞照术面板上显示:宋辞晚(寿命26\/) 她的寿限直接来到了三十万年有余! 寿命长到一定程度,似乎就真成了一串数字般,如今的宋辞晚毕竟还太年轻,无从想象那么长远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不过那么长远的岁月她虽然确实无从想象,但这串数字又是她的底气所在,以她如今的生命本质,若是燃烧寿命施展日月无相生死轮,简直不知该有多么可怕! 妖圣宫尽管再派几位更加厉害的妖尊来试试? 保管来一个她收割一个,来一双她收割一双。 还要感谢妖界为她送来资粮! 宋辞晚认为,自己如今更需要筹谋的,是为自己的李代桃僵奇术升级。 桃木傀儡已经废了,她身上还剩下两个李木傀儡。 这两个宝贝还是她当初最为弱小时炼制的,占了当时弱小的便宜,炼制这些傀儡宋辞晚其实没有耗费太大功夫。 除了耗费了几个月的时间,以及损失了几百年寿元—— 但是,寿命于她而言,又恰恰是最容易得到的东西。 似李代桃僵这类替命奇术,在修行界虽然不算常见,但也没有稀少到绝无仅有。 可是为什么真正修炼的人却并不多呢? 主要自然还是因为,大家没有那么多命来炼傀儡! 当初二公子掉落的那个替死草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得来的呢。 但凡此类物品,必有邪异。邪的不是自己,就是他人。当然,最大的可能是两相皆有损害。 宋辞晚要不是仗着自己命长,也不敢这样炼。 可惜李代桃僵的数目有限制,同一时间存在不能超过三对。正所谓三三之数为无穷,放到李代桃僵这门替命奇术上头,三对便是极限。 超过了,便将不为道之所容,永远也不可能炼成。 现在宋辞晚用掉了一个李木傀儡,桃木傀儡反正是废了,她便还可以再炼制一对桃李傀儡。 只是以她如今的修为,对材料的要求会直线升高,也不知好不好找。 在闭关期间,宋辞晚又将虚空螳螂的死气卖了:【你卖出了死气,妖尊级大妖虚空螳螂之死,三斤九两,获得了下品灵器,星河斩。】 星河斩! 妖尊死气,换来下品灵器一件。 值得一提的是,这星河斩,乃是刀型灵器! 与宋辞晚的破妄刀法,正好适配。 她的底牌,又多了一样。 宋辞晚当即取出星河斩,花费数日时间将其完全炼化。 等到宋辞晚出关,重新走在人间城池的大街上时,只见街道两边处处挂红点彩,积雪被扫开后,青石板街湿漉漉的,却有孩童在其间欢叫奔跑。 时不时还有声音叫嚷:“看,这是我的糖葫芦,我爹给我买的,我过年的红包全都换成了这个,不给你吃!” “略略略,谁要吃你的糖了?小气鬼,当谁没糖似的,我也有糖!不过我们如今都不玩这个了,我们如今要扮妖子玩儿!” “这个我知道,我知道!金乌族少主陆炆,那么威风那么厉害,可是被我们人族的前辈,一下子就点死咯,死咯死咯!” “哦哦!来呀来呀,这一次我要扮演莫仙长,妖怪,哪里逃?” “站住!” “快,站住站住!” 孩童们欢叫奔跑,宋辞晚站在长街的这一头停驻了片刻,才恍惚反应过来,原来这是过年了! 人间,又一次过年了。 宋辞晚从长街穿行而过,来到了这座城池最繁华的地带,静静看着这座雪城中的种种景象。 过了年,宋辞晚该是二十七岁了。 她又在茶馆中看到了说书人活灵活现地描绘着人族天仙诛杀妖族天骄陆炆的场景,那说书人将手上的醒木一拍:“啪!” 脆脆的声响之后,说书人手舞足蹈:“话说那陆炆毕竟是一只鸟妖,这妖,他有三条腿。三腿一蹦,嚯!那便是几十丈远! 眼看着莫仙尊他老人家就要追不上了,嘿,他老人家当下抬起自己的法剑……” 宋辞晚远远旁听了一阵,只见那说书人将一场战斗描绘得跌宕起伏、精彩无比,而后,茶馆中听书的人们亦随着说书人的描绘,一时惊、一时喜,一时愤怒,一时畅快。 真可谓是,喜怒哀乐全在三尺书台,生死恩仇尽付此间笑谈。 偶尔,会有不是那么和谐的声音小声嘀咕:“不对呀,金乌族天骄,三腿一蹦才几十丈远,这听着是挺远,但是不是不符合妖族天骄的形象?” 这种声音却是很快被更多的声音掩盖了,人们七嘴八舌地反驳:“几十丈还不远?你知道一丈多长么?” “去去去,小子不懂别乱说话,耽误咱们听书……” 远远旁听的宋辞晚不由得在此刻露出了一丝笑容。 一个消息,若到了全天下人都在传的程度,要么是这个消息已经确凿到再无可以质疑的程度,要么,就是这个消息会千变万化到离源头十万八千里的程度。 妖族天骄在战斗中一蹦几十丈,那确实是挺离谱的…… 只能说,凡人的想象力很好,下次还可以再大胆一点。 顺着街道两边的烟火,宋辞晚一路走一路听,虽说是听了许多变形谬误的消息,但也提炼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其中最为引起宋辞晚关注的有两点,一是她的天骄榜排名上升到第三名了! 与此同时,在关于她的描述中,多了一个元灵道体。 宋辞晚初听时还以为又是百姓在误传,直到路过一家书铺,她重买了一张全新的万灵天骄榜,才知这并非谬传。 万灵天骄榜对她的描述中,确实是有“元灵道体”这一词! 宋辞晚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元灵道体。 关于法体,她的了解也十分有限。彼时,她心中的第一个明确想法就是:是该去一趟六合学宫了! 而后,宋辞晚又收到了第二个令她关注的消息。 这消息竟是说:皇帝下旨,召宋昭进京! 第419章 昆山弃徒 皇帝下旨,召宋昭进京! 在确定这第二个消息并无虚假的时候,宋辞晚站在原地,静默了一会儿。 既觉得出乎意料,但仔细想想,又觉得皇帝会有此旨意,似乎也并不奇怪。 现在的问题是,她要去吗? 宋辞晚并没有考虑多久,很快就做下了决定,她不去! 至少不能现在就去! 如今的她,在年轻一辈中虽然算得上是顶级的高手了,但与那些真仙武圣相比,还是没有任何可比性。 甚至都不必说真仙武圣,便是顶级天仙,宋辞晚自觉,除非是不惜代价燃烧寿元,否则她也不一定比得过。 皇宫这种地方,谁知道有什么奇异之处? 到这种地方去,跟唐僧走进妖精的盘丝洞有什么分别? 伟力归于自身的世界,皇帝可不是真正的天。别管大周统治有多厉害,她有胎化易形,可以千变万化,不想去的地方谁也别想逼她! 胎化易形有别于寻常易容变化之术,作为天罡三十六法中的老牌道术,胎化易形练到高深处,甚至可以蒙蔽天机。 即便未到高深处,精熟到一定程度,改变自身气息,扭曲根骨形貌,都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宋辞晚在长街上慢慢地走着,一边体验人间的烟火气息,一边默默思索自己的前路。 如今是年节,正旦虽然已经过了,上元却尚未到来。 大街上来来往往都有人相对拱手,喜气洋洋地互称“新岁如意,安康延年”。 讨论天骄榜的人也非常之多,路过一段书院下辖的街道时,只听过路的书生们讨论说: “如今天骄榜前十,虽然仍旧是咱们人族七个,妖族三个,但是除了第一名还是涂山竞,妖族便只剩下第九名的龙族敖风,和第十名的妖书生夜行灯了。” 原来,宋辞晚取代陆炆成为万灵天骄榜第三后,天骄榜上其余排名原是顺延的。 陆炆掉落到第四名,第十名则变成了原先的第九名龙族敖风。 后来陆炆被莫应怀一击杀死,天骄榜上少了一人,于是后排的所有名次又都顺位往上提升了一名。 敖风变回了第九名,第十名则由原先的十一名夜行灯替补。 同时,还有一位新人登上天骄榜,成了新的天骄榜第一百名。 但在前十名变动如此之大的情况下,天下人的目光几乎都聚焦在榜单前十,那位新增的第一百名,倒是没什么人在意了。 书生们欢欣鼓舞,讨论说:“第二至第八名都是我们人族,妖族此番,可谓是颜面大失。” 却也有人提出疑虑:“此番,陆炆被成功刺杀,甚至是在妖圣的眼皮子底下被杀,妖族当真不会开战么?” 当下,有位锦袍书生哼道:“莫前辈亦乃天仙,他们妖族先是派遣妖圣刺杀咱们人族天骄宋昭,咱们人族此番,也不过是以同境界的天仙回敬妖族一回而已,妖族有什么脸面因此开战?” 他的同窗疑问说:“为何都说莫仙尊只是天仙,而非真仙?他能在妖尊的眼皮子底下成功杀死陆炆,最后只是损失一具化身,这等能耐,当真是天仙能够做到的吗?” 那锦袍书生立时露出神秘之色道:“那是因为,你们不知道莫前辈的真正来历,昆山弃徒,诸位可知,这个身份究竟代表何意?” “是什么?周兄快说!” 这位锦袍周兄,显然家世非凡,知晓许多常人所不知的秘辛。他被众人簇拥着、恭维着,也催促着,终于缓慢说出了一段千年前的隐秘。 他先说:“各位兄台,这消息我也是偶然听闻家中长辈闲谈提及,这才知晓一二。诸位听在耳中便是,可千万莫要四处讨论宣扬,否则若是一时不当说错话,恶了某些仙长,诸位可莫怪愚兄今日未曾提醒!” 这话一出,顿时惹得大家更为好奇了。 人的特性就是,越禁忌的越想探究!再说了,真要是隐蔽到完全禁忌,这位周兄又如何敢在大街上提及? 因而,此事虽是秘密,但想来也不过是一定范围的秘密,又或者是一个本来就被许多人知道的秘密。 仅仅是大众不知而已。 众人当下应和的应和,催促的催促,周兄这才道:“此事还要说到千年前一场人龙之恋。” 旁听的宋辞晚原本只是随意听着,她的心神更多的还是放在思索自身前路上。 直到周兄“人龙之恋”四字一出,她这才转变精神,当下亦是提起了万分好奇。 周兄用一种讲故事的语调,娓娓道来:“千年前,莫仙尊本是昆山首席。那时候咱们大周还未建立,九州天下四分五裂,人妖混居,妖族比人族势大! 世间常有百姓被妖族欺压,甚至是沦为血食。昆山派中诸多仙长行走人间,降妖除魔,其中便以莫仙尊为首,在九州天下真是闯下了偌大的名声。 那时候,莫仙尊身为万灵天骄榜榜首,被九州百姓取了名号,却是叫做救难仙尊!” 这段话说出来,众书生一时神往,有人点头道:“降妖除魔,救难仙尊,万灵天骄榜榜首!真可惜,咱们如今这一代,天骄榜榜首却是被妖族占据了。 莫仙尊当真是令人崇敬的人物!只是此等人物,为何后来却成了昆山弃徒?” 周兄卖了个关子道:“那自然是有缘故的,诸位兄台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他继续说:“莫仙尊年少修行,意气风发,当时的九州大地人妖混居,虽有恶妖,但却也有些妖族是亲善人族的。如此,甚至还常有人妖通婚之事!” 人妖通婚! 听到这里,众书生不免摇头接话,亦惊亦叹:“人妖通婚啊,果然是蛮荒混乱时代。此等有违天道之举,如今可无人敢再如此行事!” 周兄却只是笑了笑,并不评价人妖通婚,只继续道:“总归在千年前,人妖通婚原是被准许的。因而莫仙尊在世间行侠仗义,期间并未恋上人族女子,却是与一位龙女……互生了情愫!” 第420章 千年前的人龙绝恋 热闹的长街上,众书生走过一道犹然带着细雪湿意的青石拱桥。 慢慢步行,便到了一片银装素裹的湖堤之上。 天光映雪,行人徐徐,冰雪枝头点缀着一个个红艳艳的年节喜庆之物,冷艳与淡雅共赴这人间一场盛会。正是讲古引今,说一段动人故事的好时候。 书生们的心神皆被讲故事的周兄吸引了,宋辞晚在后方遥遥跟随,也一边赏景,一边旁听。 只听周兄继续道:“龙族虽为妖族,但是与咱们人族的关系倒是不坏。人间需求五谷丰登,便往往祭祀龙神,祈祷风调雨顺。 龙族行云布雨,庇护一方,得了人族香火,也能有助修行。此乃互惠互利之大事,千年前如此,如今也不坏。” 这个倒是不假,众书生纷纷点头道:“是该如此,虽说偶尔会有些小摩擦,但那毕竟是两族有别,倒也并不奇怪。咱们陛下尚且册封龙神呢,大体上咱们人族与龙族的交情不能有误。” 周兄道:“便是如此,因而莫仙尊与龙女敖云相恋,原也被两族看好,龙族那边亦表露出愿意联姻的迹象。 毕竟一位是龙族公主,真龙之女,一位是万灵天骄榜榜首,昆山首席,这两位门当户对,堪称金童玉女! 甚至,当时还有传言说,莫仙尊若能与龙女结合,昆山将与龙族联姻,而后合力开辟全新的九州仙土,摒除恶妖于仙土之外,人族与龙族共享九州浩宇。” 这段话说出来,可就有点震撼人了。 众书生都听愣了,有人嘶嘶吸气道:“这、这……这是要以宗门治天……唔!” 他被人捂住了嘴,众人齐齐互视,一时间皆有惊悸之色。 有人恼道:“你胡说什么呢!” 被捂住嘴的书生便讪讪地低下了头。 但他的话虽然被打断了,可他话语中的未尽之意,到底还是表达出来了。 很明显,他要说的是:昆山派,这是要以宗门治天下! 这段话并不难理解,之所以被如今的书生们视为失言,主要还是因为如今并非宗门时代,而是仙朝时代! 宗门治天下,谁敢说?谁敢提? 没看宗门的各位高人仙长,也大多入了朝廷任职么? 千年前的九州,据说是昆山派独大,而如今的大周天下,却有一百零八上宗。 别以为上宗多了,宗门势力就能倒逼朝廷。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事实是,宗门越多,朝廷的统治力就越强。 朝廷,如今反倒是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最大宗门。 所有其余散碎小宗门,都要听从朝廷调遣,或是上贡钱财,或是上贡人才,大多是两相皆要上贡,以此换取朝廷的各种资格与资源。 宋辞晚对于朝廷的构架虽然了解不深,但经过此前与殷循一、与北辰剑仙的一系列谈话,又结合从前的一些认知,对此倒也能够有所推断。 有的时候,你要知道一些信息,不见得就要知道信息的全部。 通过蛛丝马迹,各种推测,也是可以勾勒轮廓的。哪怕有误差,不够细节,但是大方向是这样,一般错不了。 众书生心惊了一阵,倒是那位周兄不以为意地笑道:“诸位不必紧张,毕竟是千年前之旧事,从前天下混乱,百姓皆苦,若非大周建立,九州焉能有如今盛世? 此等道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咱们讨论从前旧事,乃是鉴古知今,反倒更能体现如今盛世之不易。诸位兄台以为,可是如此?” 这么一说,其余书生果然便都不再紧张了,大家纷纷称是,只道周兄所言,实在有道理。 然后大家又纷纷拱手,遥遥地对朝廷、对陛下表达了一番崇敬,好一顿折腾之后,周兄才又继续讲古。 只有宋辞晚,心里一边思索着所谓宗门治天下,与仙朝治天下的区别,一边回想龙女“敖云”的名字。 她没有忘记,在三公主喜宴那晚,龙女敖云正好出现了,在参宴! 此时再听周兄讲故事,便有种不只是听故事的感觉了,故事已经与现实有了连接。 一种说不出的奇妙之感,在她的心神间轻轻荡开。 周兄继续说:“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后来有一次,莫仙尊与敖云公主一起扫荡千愁谷,拯救被那谷中尸妖掳掠的人族百姓,尸妖厉害之极,莫仙尊一人不敌,敖云公主相助。 最后,尸妖虽是被除,敖云公主却因此被打回了原形!龙族因此而极为愤怒,言称敖云公主修为损失,变回龙身,皆因莫仙尊修行不精。 敖云公主被龙族救回,莫仙尊亦被昆山召回,进行责罚,以此平息龙族怒火。此后上百年,敖云公主在龙族潜修复原,而莫仙尊也未再下山降妖。 他在昆山面壁百年,渐渐地,掉出了万灵天骄榜的排名。百年以后,当时的天下间,几乎都要失去莫仙尊的名号了。” 这段话说得有些惆怅了,书生们听了都不由得沉默了一瞬。 直到有人追问:“周兄,那后来呢?” “后来啊。”周兄才又说,“后来东海岸出了一件大事,原来是龙族有位公主,因难以忍受化形之苦,冲击东海渔村,致使当时的百姓死伤数百!” 立时有书生察觉到这段话中的问题,“啊”一声道:“周兄,那位冲击东海渔村的,不会就是敖云公主吧?” 周兄说:“就是呀。” 这么一句话,顿时又惹来了书生们的沉默。 片刻后,才有人说:“从前敖云公主与莫仙尊一起,降妖除魔,救百姓于水火,可谁知,转瞬百年,她竟成了戕害百姓的恶妖。” 当即有书生反驳:“这个,化形时神智难控,敖云公主应当也不是有意的吧?无心之失,或许不当有罪。” “怎么就不当有罪了?那那些百姓,就白死了吗?” 书生们一时争论,却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或许这个问题本来就很难有标准答案,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角度,每一种角度都不能说有错。 周兄只说:“诸位兄台,此事先不争论,后续,大家还想听么?” 第421章 曲折离奇,无言以对 湖堤上,书生们迎风踏雪,继续讲着故事。 宋辞晚只觉得这故事越听似乎越是有些耳熟,不由得也格外被这故事吸引。 只听周兄继续道:“敖云在海湾化形,或间接或直接地害死了当地百姓数百人,她自己也化形失败了。为何说失败?原来敖云公主虽是重新拥有了人形,却失去了曾经的记忆!” 听故事的书生们都不由得纷纷倒吸气,大家心神关注,又惊又奇道:“竟是失忆了!也就是说,敖云公主二次化形,忘记了莫仙尊?” 有人共情能力极强,顿时代入道:“真是一对多灾多难的鸳侣,敖云公主竟失忆了,莫仙尊若是知晓,该有多难过。” 还有人说:“莫仙尊此刻,应当是还在昆山受罚面壁吧?” 周兄点头道:“正是如此,莫仙尊被隔绝红尘,还在昆山面壁受罚,对于这些俱不知晓。” 顿时有书生道:“不知情也好,倒也不必那般难过。” 周兄却意味深长地“呵”了一声说:“那却未必呢……” 说完他继续讲故事:“敖云公主化形之后晕倒在海滩上,被当时小村的一个渔民之子所救,那个渔民之子,便是后来赫赫有名的碧霄剑君萧衍!” 书生中立时有人说:“碧霄剑君,是碧霄门当年的剑道之子,后来也曾登上过万灵天骄榜,可惜始终不曾登顶,而是徘徊在第二、三名,便如咱们如今的扶光……” 他要说的是扶光道君云流光,但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云流光再是万年老二,那也是人族的顶尖天骄,是他们这些普通书生所远不能及的。 这般做对比,可就太孟浪了。 毕竟,云流光是同时代的人,而碧霄剑君萧衍却是千年前的古人。 说一说古人,那叫讲古阅今,可换做同时代的高手,那却不好讲,不便讲,讲得过分了,有时且要心虚三分。 这书生便讪讪笑着,略过了话题。 周兄也只是微微一笑,而后继续说:“当时的萧衍且不是碧霄剑君,而只是真真切切的渔民子弟。他不知道敖云公主乃是龙族化人,只将她当做普通的落难女子救回了家。” 旁听的宋辞晚听到此处,只觉得这故事的熟悉感越发浓重了。 书生们追问:“那然后呢?” 也有书生敏锐地察觉到了故事转折处,不由得脱口道:“萧衍救了敖云公主,敖云公主又失去了当年与莫仙尊在一起的记忆,不会……后来不会是又与萧衍相恋了吧?” 周兄叹道:“正是如此呀。” 众书生不由得齐齐沉默。 这、这简直是…… 众人说不出话,只有周兄继续道:“萧衍与敖云公主两位,既有救命之恩,又有相濡以沫之情,天长日久以后,自然便也相恋了。 期间也经历了许多故事,亦是行走人间,降妖除魔。只在后来……得罪了一位妖族大圣之子!” 书生中立时有人为莫仙尊慨叹:“莫仙尊可真是……”真是什么?形容不出来,无法言喻,唯有苦笑。 “命运弄人啊!”有人摇头。 也有个书生掠过莫仙尊的话题,只说:“周兄,敖云公主乃是真龙之女,便是得罪一个妖族大圣之子,也应当是无所惧罢?” 周兄道:“或许应当是,不过毕竟是千年前旧事,诸位兄台,愚兄我虽能说些大概的故事,但有些细节却是并不知晓的。” 这话实在,其余书生连忙点头。 周兄才又继续道:“总之,中途萧衍受过一次十分严重的伤,敖云公主为此,将龙珠送给了萧衍,这才将他性命救回。” 龙珠! 龙珠赠人,这是何等牺牲!而得到了龙珠的萧衍,也可以说得上是得到了天大的好处。 听故事的书生们这下子情绪都被点燃了,众人无不惊呼慨叹:“敖云公主如此至情至性,竟舍得将龙珠赠人!” 也有人为莫应怀抱不平道:“龙珠都赠人了,敖云公主必定修行大减,元气大伤。这下子,只怕是更加想不起莫仙尊了罢?莫仙尊又该如何是好?” 还有人说:“莫仙尊还在面壁呢。” 这下子众人又无话可说。 只觉得莫应怀真是惨,太惨了! 周兄继续娓娓讲述:“敖云公主赠了龙珠,虽是元气大伤,但也因此与萧衍越发两心相印。而萧衍得了龙珠相助,不但伤势痊愈,功力还突飞猛进,后来才登上万灵天骄榜,有了碧霄剑君的名号。” 众书生:…… 空气静默片刻后,书生中有人激愤道:“原来堂堂碧霄剑君,竟是软饭起家,我辈羞于为之伍!” 也有书生酸溜溜说:“天骄竟是这般得来,怎地我等就得不到一位龙女如此倾心呢……” 话未说完,立时有人啐他,啐得这位书生不服道:“尽是说我,我却不信,在座诸位不想?” 在座诸位有的其实是想的,有的则是当真不想,这个倒不必多提了。 总之众书生皆有激愤之意,为莫仙尊抱不平的人更是越来越多,周兄硬是板着脸调解了好一通,才得以继续将故事讲下去。 周兄说:“碧霄剑君与敖云公主成婚了,这桩婚事龙族不认,但敖云公主一意孤行,为此不惜与宗族决裂。” 书生们:“啧,这萧衍哪有半点比得上莫仙尊,敖云公主也真是……日后她若恢复记忆,也不知会不会后悔?” 周兄呵呵笑道:“总归,敖云公主并没有恢复记忆不是么?后来,敖云公主与萧衍成婚多年无子,还同上昆山求子呢。” 众书生:…… 没别的,就是可怜莫仙尊。 有个书生更是掩面叹:“吾简直无法想象,莫仙尊若是见此,该当如何面对?” 他的同窗回答他说:“你莫急,莫仙尊还在面壁呢!” 众人:…… 不料周兄却说:“诸位,这次大家却是猜错咯,这一次呀,莫仙尊他终于面壁结束,从闭关状态下出来了。这一出来,便正好撞上了昆仑三仙在为敖云与萧衍施展移脉换血之术!” 旁听的宋辞晚:…… 听至此处,再回忆起当年碧波湖底之事,却是终于恍然串联。 第422章 天下大势,我欲一往无前 湖边寒风萧萧,宋辞晚这个旁听故事的人在这一刻没有别的想法,就是一个五味杂陈。 其余众书生则都不由得为故事里的莫仙尊感到凄凄惨惨戚戚。 惨!还是一个惨!惨到简直无法形容。 明明此刻被换血的是龙女,可是众书生此刻更同情的却居然是莫仙尊。 只能说,人心果然都是偏的。 当然,也有人反应过来问:“周兄,何谓移脉换血之术?” 周兄道:“所谓移脉换血之术,便是将敖云的龙族血脉,换给萧衍。毕竟,萧衍原先也得了龙女的龙珠,如此一来,再得到龙女的龙脉与骨血,说不得便能就此化龙!” 众书生都听呆了,有人连忙追问:“萧衍化龙?那敖云呢?敖云又会如何?” 也有人关注到另一个重点说:“敖云与萧衍上昆山,不是为了求子而去么?怎么又要移脉换血?这是什么缘故?” 还有人不停地在同情莫应怀道:“莫仙尊见此,又该如何应对?” 周兄等众人七嘴八舌地说完,才道:“诸位兄台,敖云与萧衍上昆山求子,昆山仙长给出的解答便是人龙有别,因而需要将敖云公主的龙族血脉完全剥离,使其真正化身为人,这才能够破除生育阻碍。” 这句话说完,立刻有书生说:“不对呀,周兄。如此一来,敖云公主是化人了,看起来他们夫妻是没有生育阻碍了,可是……萧衍他却化龙了呀!这不是还是一人一龙吗?这求子,求的是什么?” 也有书生反应过来,顿时后背汗毛直竖,惊道:“这是一个骗局对不对?是萧衍有意辜负欺骗?” 当下更有书生脱口骂道:“卑鄙!无耻!小人!简直丢尽人族脸面!什么碧霄剑君,简直……简直畜生不如!” 亦有书生始终关注莫应怀,又追问说:“那莫仙尊呢?” 周兄叹一声,说:“这便是莫仙尊成为昆山弃徒的由来了。” 众人立刻纷纷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宋辞晚在旁边也不由得挂心。 她其实也挺想骂人,好在旁边的书生们都帮她骂了。 周兄道:“诸位,这的确便是一个骗局。须知这位萧衍,他原本是海边渔民之子。而当年那场化龙海难中,遇难之人不是萧衍同村,便是萧衍亲族,其中甚至还有他的父亲、叔伯、兄弟!” 众书生纷纷倒吸气,有人恍然道:“原来竟还有这等前因!” 但仍然有人不平说:“无耻之徒为自己的无耻找借口罢了,萧衍若是恨敖云,大可以勤奋练功,修得真法,日后再拼上性命去为亲族报仇。 他光明正大报仇,便是将敖云扒皮抽筋又如何?那也是天经地义的,谁人还能说他不对不成? 可是,可是他却打着报仇的名号,欺骗龙女感情,又不停为自身谋私利。他最后便是化龙成功,也不过是成为世间另一头恶龙!与那些为祸人间的恶妖,又有什么区别? 无耻,无耻之尤!简直是,简直是……” 简直是什么呢,这书生骂到这里,居然词穷了。只怪平常一心苦读圣贤书,少学了几句脏话,骂人不够有劲。 这个时候,旁边有道清朗的声音接话道:“简直是人而无皮,魔头无异!” 那书生被人接了话,立刻感觉到一阵舒畅,当下转过头去,却见到后方站立一名黑衣少年,少年背负长刀,面容冷冽,有种说不出的神秀风采,令人见之心折。 书生们纷纷转头,见到这名少年,立时明白过来,原来方才自己等人听故事听得起劲,被旁边这人蹭听了,竟都不知道。 但虽是被蹭听了,众书生倒也不以为忤。一个扣人心弦的故事,本来就是吸引到的听众越多越有趣,有路人蹭听,正好说明了大家的话题是意义的。 甚至周兄还立刻豪爽一笑道:“这位兄台好见地,不知如何称呼?” 黑衣少年抱拳道:“在下鲁钟,见过诸位仁兄。” 是的,鲁钟便是宋辞晚。 宋辞晚见了皇帝宣召,立刻就打算让自己宋昭这个身份“闭关”一段时日。 反正她都“闭关”了,什么宣召不宣召的,都跟她无关。 行走江湖嘛,她宋某人可以有百千个马甲,之所以提出鲁钟这个身份来,却是因为新得了灵器星河斩。星河斩是刀型灵器,鲁钟曾经得到一个“黑心魔刀”的诨号,正好与其适配。 她倒要看看,等鲁钟在天下间闯出名号,万灵天骄榜又该如何应对? 宋辞晚已经打定了主意,务必要高歌猛进,尽快将自己的修为再提升几个台阶。她要不停攀登,强到天下皆无所惧。 谁也别想阻拦她前进的步伐,皇帝不可以,皇朝更迭也不可以! 至于古神虫族,亦同于此。 只不过古神虫族必然是更高层级的敌人。 宋辞晚要做的便是,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该稳的地方比谁都稳,该猛的时候比谁都猛! 灵气潮汐,大势滔滔,容不得她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鲁钟的面容不算十分俊美,却实在有种说不出的杀伐气质,这种气质,无形中令慕强的人心折。 周兄等书生都纷纷介绍自己,原来周兄的名字叫做周仲秋,乃是这座郡城郡守之子。 郡守之子,难怪连千年前的秘辛都知晓得如此清楚。 只是周仲秋在天资上稍逊,虽然读书多年,却至今未能获得灵光天降,成为一个真正有修行的读书人。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这个世上,读书人的灵光是最难获得的东西。 修仙习武都还好说,尤其是气血武道,人人可修,只是有资质的走得远,没资质的走不远。 而读书人的灵光却不讲道理,大儒之子尚且有可能终身普通,又何况是郡守之子? 当然,实在不行的话,周仲秋完全有资源可以转修武道,如此一来,所有问题都可解决,只是很显然,他目前并无转修武道的意图。 几人互相介绍完,周仲秋又继续讲故事。 他道:“莫仙尊眼看敖云要被移脉换血而死,当下不惜以弟子之身,反抗了昆仑三仙。” 第423章 宋仙子与莫仙尊 湖堤边,一棵落满了雪花的柳树下。 周仲秋说:“莫仙尊眼看敖云要被移脉换血而死,当下不惜以弟子之身,反抗了昆仑三仙。” 弟子反抗了师尊,从古至今,这都是大逆不道,天理不容的! 故事讲到这里,众书生心神受其牵引,此刻皆受震动。 既震动,又沉默。 众人久久无言。 “莫仙尊因为以下犯上,以徒逆师,在那一日的昆仑山上,被打断了全身气脉,挖去了丹田仙基,废除了全身修为,逐出昆仑!” 最后,在白雪素装的湖堤上,周仲秋用这样简单一句话,为这一段故事的讲述划下了句号。 这句话说完的时候,听故事的书生们都还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有人愣愣问了句:“什么?” 有人连忙说:“那后来呢?莫仙尊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敖云如何了?萧衍又如何了?” 周仲秋道:“敖云公主本来必死无疑,经过莫仙尊拼死相救,听说……是得以保留了一点真灵。” 说这句话的时候,周仲秋的语气里也有些许不确定。 他又做出压低声音的模样道:“诸位兄台,莫仙尊原是昆山首席,却为犯错的孽龙做下违抗师尊、背弃教义之事,这个事儿……对于昆山派而言,毕竟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因而当年的细节很少被宣扬。” 众书生便又接不上话了。 好好一个故事,前面听得精彩,结局却模模糊糊,被一笔带过,这谁受得了? 还是周仲秋继续说:“总之,经过此事,莫仙尊被逐出师门,从此消失在了九州大众的视野之中。此后千年,虽则九州一统,大周建立,莫仙尊亦未再现身。 原本,前尘旧事皆消散在时光之中,大家都以为莫仙尊被逐出师门后必死无疑。毕竟他当时的伤势太重了,仙基尽毁,又怎么可能再入仙途? 此番若非是他自己现身,且一出世便做下身入汤谷,更在妖圣眼皮子底下成功刺杀妖族天骄陆炆这等惊天大事,或许,天下间也无人会再提及他,会再记得他罢。 仙基尽毁之人,是不可能再承接大道,达成真仙境界的。” 说到这里,周仲秋轻轻叹息了一声。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大家最初的话题原来是:莫仙尊为何不可能是真仙! 这下子,这个问题可算是有答案了。 原来如此,经历过这等根基尽毁的伤害,莫仙尊仙途已断! 他能活过千年,并在千年后再次修成天仙,还是战力如此了得的天仙,简直都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奇迹了。 若要再进一步,成为真仙,这又怎么可能? 众书生听到这里,只觉得胸中似乎是积郁了一股火焰,这火焰在沉闷的胸膛中流窜不休,却偏偏无一处可以发泄,能够出头,真是憋闷之极! 满腔感慨,该如何表达? 有人愤愤道:“不知为何,真叫人意难平!” 也有人紧着问众人道:“诸位兄台,你们说,莫仙尊都隐藏千年了,此番为何又要忽然现身,还一现身就去到了汤谷,刺杀了陆炆?” 这个问题倒是不难解答,立刻有书生脱口说出自己的见解: “这自然是因为莫仙尊心怀大义,见不得人间不平事!妖族派遣妖尊刺杀咱们人族天骄宋仙子,莫仙尊因此便回应妖族一次刺杀,这等豪情恣意,真不愧是莫仙尊!” 这个答案,有人听了点头,也有人道:“可是不对呀,千年以内,人间不平事多了去了,莫仙尊皆未出手,为何此番却是忽然便出手了?” 立刻有人猜测道:“那或许是因为……咱们天骄榜上,那位来历神秘的宋仙子,与莫仙尊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渊源?” 这话可又激起了书生们的谈兴,大家一下子就都激动起来,一时纷纷言语。 “别说,还真有可能,天骄榜都说宋仙子来历神秘。说不得……宋仙子便是莫仙尊的弟子?” “是极是极,宋仙子如此战力出众,功法玄奇,说不得还真是莫仙尊教导出来的!毕竟在当年,莫仙尊也曾在万灵天骄榜上断层第一,比之如今的涂山竞,莫仙尊还要更加了不起!” 大家越说越起劲,说到激烈处,甚至有人说:“说不定敖云公主未死,宋仙子是敖云公主与莫仙尊的后代?” 旁听的宋辞晚:…… 哭笑不得,无言以对。 感谢大家天马行空的猜测,将她的来历编造得如此离奇,她自己都险些信了。 但是周仲秋,他听了一阵大家的议论,忽而苦笑说:“诸位,龙女当年虽说是留下了真灵,但那也仅仅只是愚兄个人猜测。诸位可知愚兄为何如此猜测?” 书生们自然追问:“为何?” 周仲秋道:“十年前,雍州苍灵郡下辖宿阳城,曾爆发了一件险些造就灭城的化诡之事。” 说到这里,宋辞晚知道,周仲秋必然是要说到碧波湖之变了。 这件事情在当年闹得着实不小,但大周毕竟太大了,荆州与雍州隔得太远,除非是像万灵天骄榜变动这样天下性的事件,否则有些变故也很难传扬到人尽皆知。 至少,不到一定层级,很难做到消息灵通。 书生们惊道:“灭城化诡?这是何事?” 周仲秋叹息一声说:“萧衍当年化龙其实也并未完全成功,或者说,他只成功了大半。敖云公主本是真空之女,亦有真龙之身,萧衍化龙,却成了蛟龙! 这蛟龙还不似其他本源蛟龙,萧衍化龙后,虽有龙族之力,等同于天仙境界,却毫无龙族行云布雨之能。” 书生们便不由得纷纷“啊”一声,有人脱口道:“那这化龙,除了长些功力,又还有什么用?” 周仲秋说:“是呀,似乎无用。总之萧衍在九州原也算风云人物,此番杀妻化龙之后,却不知怎么就沉寂了下来。” 说到这里,他嘴角略微出现了些许讽刺的笑意。 “萧衍在宿阳城碧波湖定居,期间倒也统领了一些水族,有几分龙王威风。如此千年过去,十年前,忽一日碧波湖震动,龙女化诡复仇。” 书生们便又齐齐“啊”了一声。 第424章 命运弄人的真相 周仲秋又对书生们讲述了十年前碧波湖之变。 他讲得简略,不过大致过程与宋辞晚当年所知倒也并无太大出入。 一些细节上的问题或有错漏,但也无伤大雅。毕竟正如周仲秋自己所言:他所讲的只是故事而已,许多事情他又不曾亲见,细节上有些问题那是肯定的,大家都不要介意。 大家当然不会介意,只听周仲秋最后又得出结论:“敖云虽是真灵复苏,在千年后复仇,她也复仇成功了。但是……后来北辰剑仙出手,诸位可以想一想,那一次敖云化诡未成,此后还有可能再次复活么?” 书生们唏嘘:“那怕是不可能了,不过好在她复仇成功,萧衍被千刀万剐而死,千年恩怨就此了结,也算是因果回环,报应不爽了。” 亦有人抚掌说:“痛快!早便看萧衍这伪君子不顺眼,死得快哉!” 还有人问宋辞晚:“鲁兄,你说可是如此?只可惜,莫仙尊再也等不到敖云公主了。” 宋辞晚微微颔首算作回应。 但她的心里想到的却是十年前的另一位故人:莫老拐! 当年初入修行的宋辞晚与那一位在街头偶遇,双方只是互相接触了片刻而已,天地秤便从其身上采集到了“八分隐士气”!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宋辞晚其实都有些忘记了莫老拐的存在。 毕竟这位隐士也只是在宿阳街头出现了很短一段时间,很快宋辞晚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宋辞晚只知这位隐士必定是一位十分了不起的高人,其修为之莫测,即便到了如今,宋辞晚都未必能探究其根底。 当然,好端端的,宋辞晚本来也并没有要探究人家根底的意思。 要不是今日行走街头,将所有前尘旧事一并串联,她都不可能再回想起莫老拐。 而此刻一经回想,宋辞晚心中已有猜测:只怕,莫老拐极有可能,便是莫应怀,莫仙尊! 萧衍藏在碧波湖底,敖云的龙珠与血脉皆在其身,自然真灵也要相随。 莫应怀若真是莫老拐,那他或许便是为敖云而隐居宿阳。 如此一来,逻辑倒是通了。 甚至当年北辰剑仙一剑之后,龙女消失不见了—— 当时宋辞晚也曾疑惑过,龙女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死? 此刻想来,龙女或许是又一次被莫应怀救了罢? 只不过再次被救的龙女状态有些奇怪:总之在三公主的婚宴上,宋辞晚见到的龙女是很奇怪的,似诡非诡,似人非人,似龙亦非龙…… 宋辞晚也弄不明白她究竟是恢复所有记忆了?还是没有? 她与莫应怀再次相认了吗? 这个也看不懂。 总结起来就是,疑问还有很多,但大体脉络倒是全部清晰了。 至于其中一些小节,比如说龙女敖云究竟是叫敖云,还是叫明珠?碧波湖蛟龙究竟是叫萧衍,还是叫萧泓? 当年在湖底,宋辞晚听闻龙女与蛟龙对话,一个称呼对方明珠,一个称呼对方萧泓,这些细节,宋辞晚不会忘记。 不过人可以有很多个名字,有些是名,有些是字,还有些是诨号,有些是化名,有些是道号,有些是法号…… 等等等等,各种各样,这倒是没什么好纠结的。 掠过此等细枝末节且不提,书生们还在一径感慨:“真是命运弄人啊,直叫卑鄙者得意千年,有情有义者却要身受诸般苦痛。说到底,还是人妖之恋,天道不容罢?” 这里说的有情有义,毫无疑问,主要指的是莫仙尊。 书生们纷纷点头,说来说去,最受同情的还是莫仙尊。 还有人说:“即便遭受命运诸多不公,又受千年苦痛,自绝境中重修,然而莫仙尊仍是心怀人族,大义为先。此番刺杀陆炆,真是令人敬佩!” 说着说着,有人问宋辞晚:“鲁兄以为,可是如此?” 宋辞晚点了点头,但她却忽然问周仲秋:“周兄,千年前,莫仙尊与敖云公主游历九州时,你说他们曾经因为得罪一位妖圣之子而遭受追杀,请问这妖圣……是哪位妖圣?” 周仲秋便忽然抬了下眼皮,然后抬手抚住自己的额头,又望天一叹说:“是……金乌妖圣。” 这个回答,关键到令人失语。 所以,莫仙尊刺杀陆炆,究竟是为人族大义……还是一己私怨? 书生们不免埋怨周仲秋:“周兄,这等关键问题,你为何竟不早说?这、我等还将莫仙尊夸了又夸……” 周仲秋却道:“诸位且看,我此前不提莫仙尊当年得罪的妖圣之子,究竟是谁家子弟,这便是缘故。莫仙尊此时刺杀陆炆,总归是成功了,总归是提升了我人族士气,为我人族天骄出了气。 至于他老人家究竟是为了大义,还是为了私怨,又有什么紧要吗? 此等问题,实在不必探究得太过分明。即便是圣人之言,且不论心而只论迹,诸位以为可是如此?” 这个理由也是无懈可击的。 书生们有些哑然片刻,顿时又纷纷点头。 宋辞晚也对此表示认同,不过她忽然问到当年妖圣之事,可不是为了探究莫应怀刺杀陆炆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只是进一步问周仲秋道:“周兄,当年的昆山派如日中天,当年的莫仙尊,亦是有真仙之资,可是如此?” 周仲秋又点头,他似有所悟,看向宋辞晚道:“鲁兄之意,可是怀疑……” 怀疑什么?他没说完。 他的表情里带着迟疑。 宋辞晚说:“我只是在想,一件事情若是太过巧合,是否便当真是巧合?为何敖云当年受一回伤,便要被龙族带回?为何莫仙尊偏偏要被禁闭百年? 为何敖云会失忆?为何她的再次化形不在龙宫之中,而是去了凡人聚集的海岸线?为何……” 最后一个“为何”尚未说完,湖岸边忽有一道威严的声音随风而来,像是一道铿锵的铁线般,震响在周仲秋耳边,亦是回荡在其余众人耳边。 “仲秋,今日功课尚未完成,你不去书院用功,却在这湖边闲散什么?” 第425章 再寻桃李傀儡 湖堤上方的长街上,一道声音将周仲秋唤走了。 来者乘坐一辆青帷马车,车帘被风吹开时,露出了半张满是威严的面庞,众书生纷纷肃立垂目,遥遥行礼,恭声说:“见过郡守。” 风中传来一句:“诸位免礼。” 随后,车轮声滚滚而动,那声音远去了,周仲秋亦随之远去。 其余众书生见此,都不由得感慨:“周兄日常平易近人,与我等仿佛别无二致,然而事实却是,若非同窗,我等又怎么可能结交到似周兄这般出身之人? 此刻他与我等看似相熟,不消十年,却必然身处两个世界。” 这一番感慨引来了一片沉默,直到有人忽地说了一句:“咦,周兄走了,那位鲁兄呢?怎么也不见了?” 众书生侧目去看,果然发现鲁钟不见了。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走了,不过原本就是萍水相逢的过路人,不论是人来了,还是人走了,都没什么紧要。 书生们见此,遂将鲁钟抛之脑后。 大家三俩闲谈,或是意犹未尽地继续谈论莫仙尊的旧事,或是联想自身,发出诸多慨叹……渐渐地俱都走远了。 马车上,周仲秋拘束地坐在周郡守身侧,头与手俱都低垂着,整个人就像只鹌鹑似的,老实听训。 周郡守训了半天,却见这这个次子除了低头还是低头,全无半点在同窗们面前的鲜活意气,也不给些回应,看似是老实听话,可实际上……还不如不老实呢! 太过于沉默木讷了,有时候也是气人得很。 周郡守训罢了,忽然一叹,说:“仲秋啊,须知九州之大,奥秘无穷。你喜好结交朋友,为父也非是要阻止,只是有些话,我们在家中说一说也就罢了,若是放到外头,还需谨言慎行。 你若再是如此无所顾忌,往后在外头惹了口舌之祸,可莫怪为父不给你兜底!” 话到这里,一直沉默的周仲秋忽然抬头,快速说道:“父亲,你常常教导儿子,凡事若有谜团,若欲抽丝剥茧,必先追寻最大得益者。 千年前莫仙尊仙基被断,人族与龙族原本有联姻之势,当时此事若成,其余众妖族必将被排挤出九州,龙族势必坐大,而九州,则很有可能形成宗派天下……” “仲秋!”一声暴喝,打断了周仲秋的言语。 这一次,周郡守可就不再是严肃的愤怒了,他是完全的暴怒。 暴喝之声出口时,周郡守的双目怒睁,眼角青筋突起,身周怒火几乎形成实质,一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几乎就要将周仲秋淹没—— 这甚至不是什么比喻性质的夸张形容,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描述! 周郡守身为浩气境读书人,境界之高,相当于修仙者中的地仙。当他暴怒时,周身才气滚动,形成的压力根本就不可能是周仲秋这个凡人所能抵抗的。 这还是周仲秋从小食用灵物,体质强过绝大多数凡人,身上又佩戴有保命之物,这才不至于当场被自己父亲的暴怒压死。 直到周仲秋脸色惨白,整个人都被逼压得贴在马车角落,几乎要晕厥过去,周郡守这才收敛起了暴动的情绪。 看着周仲秋的凄惨模样,周郡守严肃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动容。 他皱起眉头,似有悔意。 最终,他扶着周仲秋坐起来,从手上纳戒中取出一颗丹药喂给周仲秋服下,又叹一声道:“你这孩子,什么都明白,却偏偏倔强得跟……跟你母亲一般模样,唉!” 周仲秋服下丹药,脸色好看了些,又垂首不语。 周郡守摇头,又遗憾,更有恨铁不成钢的惋惜:“你体质不差,学识不弱,书没少读,人也明白,可却为何……无论如何也引不来天降灵光呢?” 周仲秋更加不语了,又将自己缩成一团。 马车也在繁华的长街上远去。 宋辞晚当了一回顺风耳,在远处竖起耳朵旁听了一场人家父子间的谈话。 周郡守父子皆未发现她的旁听。 旁听到这一步,宋辞晚对于千年前的旧事更有了一番思量。 正如周仲秋所言,任何一桩事情的发生,若要追究根底,抽丝剥茧,皆不如直接探寻最大获益者来得直接快捷。 那么,千年前人龙之恋的这场悲剧,最大获益者究竟是谁? 是妖族? 不,不仅仅是妖族。 真正的获益者,分明应当是后来成为九州共主的大周啊! 宗门天下,还是仙朝天下? 人龙之恋,看似只是一人一龙之间的悲剧,可实际上,在当时那样的时代背景下,却具备有极其特殊的转折意义。 宋辞晚默默咀嚼着这些前尘旧事,看着眼前的繁华街景,烟火人间,又似乎有些明白了,周郡守在打断周仲秋话语时,为何如此暴怒。 当年的事情其实还有许多谜团,譬如昆仑三仙的态度与立场颇有令人难解之处,龙族行事似乎也有些生硬古怪…… 不过也还是那句话,前尘旧事总易在时光中扭曲模糊。有些错漏未必是错漏,也或许是后人对于细节认知不够,才枉生不解。 眼下无从深究,宋辞晚就不纠结了。 只是经过这段往事的前车之鉴,宋辞晚更加坚定了现阶段绝不要直接与朝廷打交道的念头。 当年的天骄榜榜首都被坑成那样了,她这个目前的第三名……呵,可真是,别怪她以最大恶意向上揣测。 那么目前来说,作为鲁钟,她若想以最快的速度修行进步,又该往哪里走? 三日后,宋辞晚出现在荆州的州城,江陵。 她打算在这里尝试购买自己目前最需要的千年雷击桃木与李木,这两样,是雕刻桃李傀儡的重要材料。 江陵作为州城,这等灵材应该不缺才是。 等到雕刻好一对新的桃李傀儡,宋辞晚便要效仿曾经的殷循一,前去四大妖关,杀妖去! 杀妖,尤其正面杀妖,或许才是天地秤的最佳用法。 杀妖,既可获得妖魔死气,又可获得妖魔戾气,还有妖魔材料,更有种种妖心。 现阶段来说,又还有什么比得上杀妖的收益来得更大? 若是能将妖族中修金丹的妖找出来,多杀一些,那收益可就更大了。 第426章 刀客鲁钟 江陵城,这一日大雪又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场。 一名黑衣少年从城中心的天级洞府中出来,“他”背负长刀,面容冷峻,光只是走在街上,就有一种令人忍不住侧目的肃杀气质。 这种气质,使人只看一眼,便会不由自主在心中产生一种“此人必定是个高手”这样的念头! 黑衣少年正是宋辞晚的新马甲,鲁钟。 与她自身的低调随性不同,从鲁钟这个身份重新出现开始,宋辞晚就已经为他做好了一个全新的、完善的人设。 鲁钟是张扬的,鲁钟是肃杀的,鲁钟是武者,身负绝技破妄刀法,还有前不久她新学会的天级武技杀生一指! 说起来,宋辞晚会的武技可真不少。 除了破妄刀法、杀生一指,还有千幻神掌、玄武观山印、破山拳,草上飞。 只不过前四门功法皆为天级,破妄刀法甚至是天级以上,杀生一指也是天级中的顶尖功法,玄武观山印亦是如此。 前四门中,只有千幻神掌算是普通天级。 但是后两门,破山拳与草上飞却是不入流的功法。 以宋辞晚如今的功力,虽说哪怕是施展不入流的功法也会具备种种神异能力,但不入流就是不入流,上限太低了,对宋辞晚而言,她还需要一门顶级身法,以此完善自己的武者人设。 天地秤拥有指定抵卖的功能,她的秤盘空间内目前也还存着不少高等级大妖的妖心,唯一欠缺的,就是元珠不够。 宋辞晚决定,要去卖出一些净魄丹,充实自己的钱囊。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黑衣少年没有撑伞,他在长街上走过,踏入了江陵城最大的灵材商行,七宝楼。 七宝楼遍布大周,凡是郡城级以上的城池中,都少不了一座七宝楼。 宋辞晚从雪中走来,头上没有遮雪之物,身上却并未沾染点滴风雪。那七宝楼前,徘徊的一名执事装扮的少女立刻眼前一亮。 她三步并作两步,热情迎接上来,笑盈盈地行礼道:“郎君来了呀,今日来得正好,咱们楼中恰恰来了一批顶级灵材,有法宝有丹药,还有各种奇物,色色都是精品。郎君可要上楼看看?” 态度之亲切,语气之熟稔,倒好似宋辞晚曾经来过七宝楼千百遍,与她本也十分相熟。 宋辞晚还是首次受到这样的接待呢,不得不说,感受不错。 她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回应了一句:“我要售卖净魄丹。” 穿着鹅黄衫子的执事少女先是盈盈带笑:“郎君是要售卖净魄丹呀,那咱们去三……” 一个“三楼”尚未完全吐出口,执事少女的声音却先被她自己收回了咽喉中。 她张着口,眼睛睁大,声音陡然高扬:“净魄丹,郎君请上五楼!” 这高高的声音,尖锐到几乎都要破音了。 半个七宝楼都动了起来,楼上匆匆冲下来一男一女两名中年执事。两者皆着绿袍,一经自我介绍,这两名执事中,男子是化神期修仙者,女子是先天三转武者。 不愧是坐落于州城的七宝楼,堂堂绿袍执事,一下子就冲下来两个。 据说,七宝楼中的执事往往以服装颜色区分等级。 从最普通到最高级,执事的着装颜色分别对应赤、橙、黄、绿、青、蓝、紫,这七色。 最高等级的紫袍,非真仙武圣不能担任。 也就是说,七宝楼背后是有真仙级别高人存在的! 只不过到了真仙级,任何一个都相当于是国之重器,其轻易不会现于人前,也不可能会参与普通的凡俗事务。 因此,七宝楼背后的真仙武圣究竟有几个,具体又是哪些神仙人物,这个却是秘密,外界不曾公开,宋辞晚也无从知晓。 她只需要知道七宝楼很强大,很神秘,实力够强,信誉有保障,这就够了。 七宝楼五层,宋辞晚踏入的明明是塔楼,却又仿佛是走进了一座曲径幽幽的园林之中。 塔楼之内,假山流水、茂林修竹,皆不必尽述。 总之塔内设置有各种乾坤阵法,空间的利用被折叠、被拔高、被拓展,这都是常态。 这种手段宋辞晚在各城池的天级洞府中见得多了,此刻的感觉就是,手段相类似,细节却各有千秋,可以旁观借鉴,有助于她对空字诀的进一步领悟。 两名绿袍执事,男子姓罗,被称作罗执事,女子姓柳,便叫做柳执事。 罗执事与柳执事将宋辞晚引入一座敞厅般的宽阔亭阁中,先前的黄袍执事叫做小霜,她则跟在宋辞晚身后,亦步亦趋的,充当侍女。 又是上灵果,又是泡灵茶,服务非常热情周到。 落座后,宋辞晚便半点也不耽误地直接取出一个玉瓶,玉瓶中装了三颗净魄丹。 她原先的打算是先卖一颗试探价格,此刻眼见七宝楼服务如此周到,索性便直接拿了三颗出来。 速战速决,多换些元珠,以免有需要时,元珠却不够使。 罗执事倒出一颗净魄丹,只见这丹药莹润剔透,通体氤氲一股灵气,其最特异的一点是,这丹药落在人掌中,却并不与人体直接接触。 这丹药,竟是自动悬浮的! 灵气宝光之中,更有玄奥纹路似流光般若隐若现,回环流转。 药香扑鼻,罗执事与柳执事等,皆只是轻轻呼吸一口,便立时精神一振,识海中神魂都仿佛明净了几分。 修为更低的小霜则更不必多提,她当场就陶醉地呼喊了一声:“呀……” 然后,小霜后退一步,就晕晕乎乎地靠着敞厅立柱坐了下来,就此“醉死”过去。 罗执事脸色大变,手都变成了残影。他飞速将丹药重新装回玉瓶中,而后猛地将瓶塞盖回去。 做完这一切,他自顾瞪大眼睛,双目炯炯地盯着宋辞晚,呼吸一时急促。 与此同时,宋辞晚身旁天地秤浮现,收到了四团气:【人欲,练气期修仙者之惊、喜、醉,三斤二两,可抵卖。】 【人欲,化神期修仙者之惊喜、诧异、贪婪,二斤一两,可抵卖。】 【人欲,先天三转武者之惊喜、陶醉、克制,一斤五两,可抵卖。】 【人欲,炼神期修仙者之惊喜、意外、克制,三两六钱,可抵卖。】 咦,炼神期? 宋辞晚识海中,神明顿时微微一动。 第427章 大有所获 七宝楼,五楼,园林敞厅。 宋辞晚压制住了神明睁眼的冲动,只以自身灵觉细细感应那位暗中的炼神高手所在方向。 武者没有没有神明,但修为达到先天二转以后,灵台之中会自然生出一种神异感知,这种感知,被称作元魄,与修仙者的灵觉有异曲同工之妙。 宋辞晚如今的人设则是先天三转武者,鲁钟,修为境界对应修仙者的化神期。 照理来说,她所拥有的感知比起元魄应当又要更进一层,达到元神级别。 只不过,本质是修仙者的宋辞晚并未拥有元神,她拥有的是神明。 那么,神明与元神又有什么区别呢? 修行过玄武观山印以后,宋辞晚对此也有总结,元神乃武者气血精神之所汇聚,是武者本身神魄与意志的反应。 元神加持时,武者的武道真意能在现世中获得显形,武技的威力亦能获得跳跃式的提升。 也正是因为如此,民间才总是流传着同级武者战力往往强于修仙者的说法。 不过万事没有绝对,修仙者的手段比武者丰富,这也是毋庸置疑的。更重要的是,修仙者往往比武者长寿! 所以,但凡能修仙,一般修士也并不会愿意习武。 不过修仙讲究仙缘,若无仙骨,领悟不了炼精化气的真谛,成不了修仙者,那也是枉然。 武道的普适性毕竟又强于仙道,因而这天下间终究是武者多于修仙者。 宋辞晚修仙,她的神明所拥有的最大特性,一则在于卜算天机,二则在于遥望冥冥,三则在于聚灵长寿—— 这一点对于生命本质已经跃迁的宋辞晚而言倒是并无太大作用。 说到底,武者的元神侧重于战斗,修仙者的神明侧重于辅助! 瞬息之间,敞厅中的宋辞晚心念电转,她一边思索自身如今的问题——她没有元神,只用神明的话,又要如何凝聚武道真意,并以此提升战斗力? 或者说,她的神明可以模拟元神吗? 一边思量,宋辞晚更在同时探查清楚了暗中的那位“炼神”所在。 原来那位炼神其实并不在五楼,对方应该是在七宝楼的更高层。对方是在居高临下,暗中俯瞰五楼中的一切! 宋辞晚猜测,这炼神高手或是七宝楼的青袍执事,或者是江陵城七宝楼楼主,又或是副楼主之流。 净魄丹的价值太高了,不但引得绿袍执事失态,亦引来了七宝楼更高层的关注。 敞厅中,罗执事将手牢牢地按在了装有净魄丹的玉瓶上,轻轻呼吸,平复情绪,并在脸上挤出了一个热情的笑容,说:“极品净魄丹!郎君,这净魄丹……敢问郎君欲待如何出售?” 宋辞晚的风格还是一如先前直接,她道:“有几种出售方式?” 罗执事快速解说:“郎君可以直接将净魄丹卖与我们七宝楼,或是参与下个月初的拍卖。每个月初,我们七宝楼都会组织一场拍卖。极品净魄丹,足可以在拍卖会上压轴!” 说着,他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宋辞晚。 宋辞晚点点头,却不答话。 这种不答话瞬间带来了一种无形的压迫,使得对面的罗执事因为她的沉默而顿生焦虑。 气氛凝滞了片刻,但很快,对面的柳执事打破了这种僵直。 她笑了起来,声音如春风化雨般,既轻柔又明亮,带着一种动听的脆响。 “郎君,这净魄丹乃是极品,倘若直接卖与我们七宝楼,照品级可以获价十万元珠一颗。若是拍卖,照规矩,起拍价我们会定在八万元珠,最终成交价可能会更高,不过咱们楼中需要抽半成佣金。” 说到这里,柳执事的神情显得格外恳切起来,她道:“郎君若是不喜拍卖麻烦,不妨直接将净魄丹卖与我们七宝楼。价钱上,楼里有规矩,不好增加,但在小修权限范围内,可以赠予郎君一枚玄级七宝令。 持此七宝令,郎君每月可以免费在我们楼中获取三道秘讯,同时购买五星级以下物件,皆可以九折购入。” 话说完,她认真看向宋辞晚。 而旁边的罗执事摁在玉瓶上的手依旧紧紧的,手指用力到指节都有些泛白。 宋辞晚目光扫视,而后微微颔首,道了一句:“可。” 是的,可。 她选择了将三颗净魄丹直接卖给七宝楼,换取到元珠三十万颗! 这等天价,说实话其实已经是出乎宋辞晚原先的预料,更不必说还能在此基础上获赠七宝令。 不过无商不奸,这个价钱虽然已经很好,但宋辞晚相信,这三颗元珠在七宝楼手上的价值绝对远超三十万元珠! 她不追根究底地去追求利益最大化,不过是不想浪费时间而已。 不过她虽不想浪费时间,此事却未必没有波折。 果然,就在宋辞晚与柳执事将此番交易完成,柳执事唤来了楼中账房与掌宝,与宋辞晚交割了净魄丹、元珠,以及七宝令等物件时,罗执事忽然多问了宋辞晚一句:“请问郎君,这净魄丹,郎君手中可是还有?” 问这话时,宋辞晚手中正拿着七宝令在把玩。 柳执事也刚好问到了宋辞晚的名字,宋辞晚则说出了鲁钟这个名号。 罗执事这么突然一问,宋辞晚沉吟了片刻,才回答道:“罗执事,我只卖三颗。” 只卖三颗! 这简短四个字,可太有深意了。 说完这一句似有意似无意的话,宋辞晚转而又向柳执事问询千年雷击桃木之事。 果然,作为一种既常见又珍稀的灵材,千年雷击桃木,七宝楼中的确有卖! 只是价格比较贵,要价一千元珠一两。 宋辞晚雕刻一个桃木傀儡,需求三十三两雷击桃木,便是三万三千元珠。 打个九折,也要两万九千七百颗元珠。 最后,宋辞晚却是直接购入了一百两雷击桃木,花费元珠九万颗。 柳执事的脸上都快笑出了花,热情赠送宋辞晚一打存灵玉盒,态度体贴到无懈可击。 可惜的是,七宝楼虽然拥有千年雷击桃木,却并无千年雷击李木。 第428章 且试锋刃 七宝楼中,柳执事遗憾道:“郎君,千年雷击李木我们楼中实在未有。百年的倒是有,可是郎君也看不上。” 相比起桃木的用途广泛,李木作为灵材却是要少见许多。要达到千年,并且具备灵性的雷击李木,则更是少见。 主要是千年易得,雷击难求。 不过柳执事的服务确实周到,虽说七宝楼没有千年雷击李木,但她后来又再次请来楼中掌宝,请其翻阅楼中灵材记录书简,帮助宋辞晚查找雷击李木的下落。 查了小半个时辰,宋辞晚一直耐心等待。 终于在某一刻,柳执事捧着一份玉简出来,喜气洋洋地说:“郎君,有个好消息。在豫州以东,有洛河横跨,洛河尽头三千里处,又有一山岭名为雷击岭。 雷击岭上,但凡是能够存留之物,莫不带有雷击属性。千年雷击李木,雷击岭上或许能有!” 九州浩宇,地大物博。 有许许多多的特色之地,若非是拥有足够灵通的消息,广博的堪舆知识,一般人实在难以尽知。 而在任何一个时代,知识与认知都是珍贵的,柳执事给出的这个消息,令宋辞晚又颇有种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感觉。 看来,以后要想获取某些消息,尽可以去寻各地七宝楼。 七宝楼也有书卖,类似于九州风物志之类的书,成套成套的,种类还不少。 最后,宋辞晚在七宝楼除了买到千年雷击桃木,又买了二十几册书,一堆的二星级、三星级炼丹灵材,以及一个下品法宝级别的炼丹炉鼎。 又还购入了一个全新的地级灵兽袋,这个是给大白鹅用的,地级灵兽袋对于灵兽的蕴养功效更强,防护能力也十分不弱。 这些东西,加上千年雷击桃木的九万元珠,一共花费元珠一十四万六千三百。 真正叫宋辞晚体验了一把,什么叫财富来得快,去得也快。 买到后来,宋辞晚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只卖三颗净魄丹是不是错了。 毕竟她还需要更多的元珠用在天地秤中,用以进行指定抵卖。 现在剩下的十五万多元珠,还不知道够不够用呢。 当然,念头虽然是这样转着,但实际上就算元珠再不够使,在江陵城的七宝楼,宋辞晚也不打算再卖净魄丹了。 她收拾好一切,该买的买了,最后满载离去。 离开七宝楼以后,宋辞晚便径直出了江陵城。 大雪覆盖了江陵城内外,在如此素装一片的茫茫天地中,宋辞晚踩着雪,嘎吱嘎吱走着。 她没有施展任何踏雪无痕的轻身之法,相反,她像个凡人一般,踩着雪走向远方。 向着远方的山,远方的水,远方的冰雪,远方的春天,还有远方的热闹与孤独。 唯独与凡人不同的,也不过是她的速度极快。 茫茫冰雪中,山民在村庄中取暖,飞鸟在巢穴中窝冬,虫蛇在土层下蛰伏,背负长刀的黑衣少年却在雪中踽踽独行。 少年从大雪纷纷,走到了细雪萧疏。 从天光浅淡,走到了暮色四合。 忽然某一刻,只见前方道路中断,一条冰封的大江横跨了茫茫山野,将远处雄城环绕拦截。 江面之上却并非是寻常如明镜一般的冰块,而居然是一朵朵叶片锋利的冰花! 冰花一朵朵,挨挨挤挤,倒生着,怒放着,堆满了整片江面,散发出森冷的寒气,越是天色向晚,越是幽幽冰寒。 使人一见之下,顿生一种,此江不可横渡之感! 宋辞晚翻开新得的九州异地志考,找到了关于这一条大江的描述:荆水! 这便是荆州境内最大的江河,荆水。 荆水之神异,不在于其下游居住龙王。 事实上,九州境内,哪一条长河主干之中会没有龙王呢? 每一条都有! 只不过寻常境况下,龙王不会现身人前。百姓们行走河川,信奉龙王的,会有各种仪式,不信的,则只管不理会便是。 有朝廷监管着,龙王一般也不会随意兴风作浪,害人害己。 这其中,荆水龙王却是格外憋屈些,因为其往往只在荆水下游活动,上游中游却是去不得! 原来,荆水中游处,尤其是距离江陵城五百里远的那一段河流,其内中存在有一种特异的寒气。 这种寒气不但能够冻结人的肉身,甚至还能冻结人的思维神魂! 夏日里,飞鸟不渡,河鱼不生,冬日里,人畜难近,近则必有灾殃! 宋辞晚翻阅完这一点,便知晓自己要么是去往下游渡河,要么是去往上游渡河。总之,是要绕过荆水中游这一段。 当然,她也可以选择飞起来,飞到九万里以上的高空中。 高到那种程度,下方河流寒气便再也不可能影响到她了。 或者,她也可以头铁地去试一试,看看以自己如今的功力,能不能抗住这荆水中游的古怪! 宋辞晚不打算试,她只是远远地欣赏了片刻前方冰河,便负刀向荆水上游走去。 略走两三步,忽然,前方的雪地里拱起一道巨大的雪龙! 那雪龙翻滚着,掀起刀刃般的雪花,猛地向着宋辞晚撞击而来。 其力度之强,速度之快,称得上是流星撞地,山崩海啸。 与此同时,更有一种说不出何等古怪的禁锢力量,悄无声息在宋辞晚身周降临。 这种力量在无形中束缚她,要使她动弹不得,被雪龙撞击! 千钧一发之际,眼看雪龙便要临身,宋辞晚站在原地未动,口中却轻轻吐出一声:“镇!” 轰! 一道玄武的虚影在她背后闪现,蛇首龟身,似山岳般直立而起。 不过瞬间,便崩碎了那一道在无形中束缚住宋辞晚的力量。空气中甚至传出了似有形似无形的一道“啵”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在这同时碎裂了。 而同一时刻,迎面撞来的雪龙,更好似是撞在一座无比巍峨的大山上一般。 这大山之雄伟坚硬,纵使雪龙煞气滔天,竟也不能撼动分毫。 这便是玄武观山印! 雪龙碎裂的那一刻,无数雪花似碎玉般飞溅开来,前方空气中传出凄厉一声惨叫:“啊!” 朦朦胧胧的漫天碎雪中,便滚出一个人。 第429章 鲁钟与天骄榜 荆水河边,碎雪中滚出一个人。 这人一落地,便像是一条死鱼般摊在地上。 与此同时,天地秤收到了一团气:【人欲,化神期修仙者之惊惧、愤恨、狡诈,三斤九两,可抵卖。】 宋辞晚的脚步微顿,隔着大约三丈远,打量地上的这个人。 这一打量,她便吐出了两个字:“是你?” 是谁呢? 原来地上这人,正是先前在七宝楼与宋辞晚有过接触的那位罗执事。 虽然,罗执事的脸上戴着一张狰狞古怪的青铜面具,并且这面具似乎是具备有一定隔绝气息的功效,但宋辞晚左眼中青冥之眼一动,立时便敏锐捕捉到了罗执事身上的特殊气息。 所谓特殊气息,不是说这个人有多么特殊,而是指每一个人……都具备自己独特的气息。 又或者再说得更准确一点:每个人,都应当具备有自身的独特力场。 便如同世上不会有两片相同的树叶,这世上也同样不会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 在这个神话世界里,变化之术可以有千百种,修行者判断对方身份,向来便不会仅仅只是依靠容貌。 气息、神韵、力场、印记等等,才是判断一个人身份的真正方向。 而宋辞晚的胎化易形乃是天罡道术,其最为厉害之处便在于,施展此术不但能变化外形,还可以连着气息、神韵、力场、印记等独特之物都一并变化! 再加上坐忘心经的无尽模拟,宋辞晚的每一个马甲便都能形成一个鲜活的人物。 待她将胎化易形修至出神入化的圆满境界,试问这天下间还有谁人能看破她的真实身份? 这份本领不敢说独一无二,但想来也应该是极度稀有的。如眼前这位罗执事,仅仅依靠一件法宝级的青铜面具,就想掩藏住自己的真面目,却是太过高看自己了。 不知道眼前这位,才是玩伪装的祖宗! 宋辞晚认出了罗执事,立刻就想明白了他是为何而来。很明显,她在七宝楼中露了富,于是便招来了贪婪的恶狼。 对此,宋辞晚其实是早有心理准备的。 修行界可不是什么理想界,抱金过市而招来恶狼,那都毫不稀奇。 稀奇的是,此番只来了罗执事一个,这才是真的出乎宋辞晚预料呢。 她原先甚至都做好了要面对一堆敌人的心理准备,她也打算好了要将敌人尽数斩灭,试试看一战之后,鲁钟能不能上万灵天骄榜。 不料对手竟不来,宋辞晚便轻笑了声,对地上的罗执事道:“看来,此番乃是你个人行动。你的那些同僚们,倒是都能遵守规矩,可见七宝楼终究还是正经做生意的地界。” 摊在地上的罗执事一动不动,只是口中艰难吐出一句话:“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宋辞晚道:“罗执事,你不必再装,我一眼便看穿了你是谁,伪装又有何意?” 罗执事被堵得一口气上不来,天地秤又收到了他的一团气:【人欲,化神期修仙者之恼怒、愤恨、诡谲,一斤二两,可抵卖。】 宋辞晚默默扫了眼天地秤新收到的这团气,觉得自己可以在罗执事这里好好补充一笔人欲。 化神期,像他这样沉不住气的并不多。 大多数修士到了化神境界,已经很不容易情绪外泄了。除非是生死之间,不然就算情绪有起伏,往往也能被收摄住。 当然,眼下的罗执事也正好就是在生死之间,倒也不能怪他此刻这般不冷静。 只是他的修为恰恰好不高不低,情绪恰恰好足够激动,人又恰恰好撞在了枪口上。 宋辞晚不收割他都要觉得对不住他独自送上门来的深情厚谊! 罗执事不说话,宋辞晚只继续不紧不慢道:“我有些好奇,你是凭什么独自一人就敢来劫杀我的?你我修为境界相当,你是化神期,我是先天三转,你怎么就敢独身前来?你不怕我反杀?我瞧着,你也不是个新手了……” 罗执事:…… 罗执事死鱼一样的胸口剧烈起伏了起来。 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哑着嗓子说:“天骄榜上的少年,八十几名的,罗某也并不是没有杀过!若非,若非我年岁已长,这天骄榜上,何尝不能有我姓名?” 【人欲,化神期修仙者之愤怒、妒恨、不甘,二斤六两,可抵卖。】 所以,罗执事说的是真的! 宋辞晚不由一惊道:“你杀过天骄榜上的人物?” 罗执事恨恨道:“终日打雁,终被雁啄了眼!我罗某人时运不济,判断错了你的实力。少年人,罗某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如今你强我弱,要杀要剐悉随尊便!可是言语羞辱,却大可不必了! 我罗某也是一世英雄,你这般不尊重前辈,小心哪一日也失了时运,害人害己!” 这番话说得宋辞晚笑了起来。 她心中一时还有些惊奇奇妙之感,罗执事的逻辑她也捋明白了。 原来不是罗执事太弱,而是她太强了啊! 罗执事为什么敢尾随鲁钟,独自前来劫杀?原来他此前便杀过天骄榜上的天骄! 虽然罗执事并非天骄,但那只是因为他的年纪大了。 想来,此人惯常做些杀人越货之事,又往往都能成功得手,这才生了骄矜之心。眼看鲁钟年纪轻轻,虽然也有先天三转实力,可是这个年轻人连天骄榜都未能登上—— 他罗某,可真没有什么不敢杀的! 宋辞晚嗤笑起来:“欺软怕硬之辈而已,想来以你之战力能够劫杀榜上天骄,一则不过是因为对方排名不高,二则……你这一身实力,多半是打劫得来的罢? 小小鼠辈,借用职务之便杀人越货,填充自身,你这般的,也敢大言不惭自称英雄,真是侮辱英雄二字!” 说到这里,她更是道:“今日我便是欺你又如何?我强你弱,欺的便是你!” 一边说,宋辞晚脚下徐行,缓缓走到了罗执事身边。 地上,罗执事青铜面具下的眼睛恨恨瞪大了,他的胸膛起伏,天地秤再次收到一团人欲: 【人欲,化神期修仙者之紧张、愤怒、期待,三斤九两,可抵卖。】 第430章 杀生一指 宋辞晚脚步靠近,地上的罗执事则是在紧张,在期待! 可以想见,别看此人眼下躺在地上,一幅已经失去战力的模样,但实际上他大约是一直在做着绝地反击的准备。 宋辞晚站在了离罗执事三尺远的地方,缓缓从袖中抽出一根长鞭。 罗执事的眼睛倏然瞪大,他紧张偏头,看向宋辞晚道:“你要做什么?” 宋辞晚淡声说:“你不是说要杀要剐,悉随尊便吗?我这人对于将死之人总有几分怜悯,十分愿意达成你们的愿望。既是如此,先刮三千鞭,再杀你不迟!” 说着,她抬起手,闪电般抽出一鞭。 啪! 这长鞭落在了罗执事身上,抽得他身上金光乱晃。 原来是罗执事身上的护身法宝在震颤,宋辞晚手上的这根鞭子其实却仅仅只是一件上品法器而已,论理根本就不可能破得开罗执事身上护身法宝的防御。 但鞭子在宋辞晚手上,她以真气模拟气血,再灌入鞭中,无穷浑厚的力量却瞬间就使得这长鞭的威力呈数倍增幅。 如此,仅仅是两连鞭之后,罗执事身上本就破烂的护身法宝便轰然一下,彻底被破开了。 两鞭而已,说来话长,其实当真只是在瞬息间发生。 用一句眨眼间来形容都要显得太慢,真正是刹那顷刻,罗执事身上的法宝就被完全破裂了,然后他惨叫出来。 “你……”他喊。 “啊!”他又痛叫。 宋辞晚二话不说,先抽了他三十鞭。 这根法器长鞭没有什么别的特性,重在一个抽人特别疼,疼到可以令人生出骨髓寸断,气脉逆流般感觉的痛! 这期间,天地秤又接连收到两团气:【人欲,化神期修仙者之愤怒、恼恨、痛苦,二斤六两,可抵卖。】 【人欲,化神期修仙者之愤怒、怨恨、紧张,一斤九两,可抵卖。】 三十鞭眨眼而过,罗执事提供了两团气。 等宋辞晚再要继续抽,罗执事便终于按捺不住,换了言语,他大喊:“郎君,是我错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该劫杀你,你给个痛快,给个痛苦啊啊!” 他死鱼般的身躯在地上打起了滚,同时似有意似无意般在向着宋辞晚靠近。 本来两人之间就只相隔了三尺,等到罗执事滚动起来,很快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开始变成两尺,再变成一尺…… 而偏在这一刻,宋辞晚后退了一步。鞭子再抽,啪啪啪! 疼痛加剧,罗执事仰着头,脖子弓了起来。 他又喊:“鲁钟,你今日虐杀与我,七宝楼知晓,必定追杀你至天涯海角……” 宋辞晚呵地一声笑:“七宝楼追杀我?那正好叫天下人知晓,七宝楼执事是如何利用职务之便,劫杀持有七宝令之贵客的!” 鞭子继续抽,罗执事滚动间靠近一步,宋辞晚便又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 期间,天地秤又收到了罗执事的两团人欲。 但这两团人欲的重量比之先前,却是开始直线下降了。 一个是一斤一两,一个是六两三钱,很显然,罗执事即便仍然痛苦愤恨,可他的情绪却开始高度收摄起来。 眼看这压榨便要到了尽头,罗执事涕泗横流,犹在大喊:“那你给我一个痛快,我有藏宝图一张,愿意奉上!” 便是这一句话,使得宋辞晚抽鞭子的动作稍微停顿。 宋辞晚说了一句:“什么?” 罗执事连忙道:“是天仙秘境藏宝图,有口诀,你听我……” 他要说的是“你听我说”,但他这句话却终究未能完整吐出口。 只因便在最后一个“说”字将要吐出时,宋辞晚忽然抬手向他一指。 这一指抬起时当真是毫无半分烟火气,就好似是平平常常的一抬手,没有杀气,没有威压,没有任何征兆—— 可就是这一抬指,忽然间,罗执事的一切话语都被咽回了口中。 他仰着头,眼睛中似乎还投射着紧张、期待等种种情绪,这一指却在顷刻断送了他所有生机。 这便是杀生一指! 宋辞晚新得的天级武技。 虽说是新学会不久,但在杀生一指的修炼境界上,宋辞晚却已经达到炉火纯青阶段。 之所以尚未到达出神入化,欠缺的也不过是一些实战而已。 她有充足的修炼时间,上一次闭关看似只有十来天,可通过兑换修炼时间,她却将自身各种功法都修炼到了极高的境界。 如今的宋辞晚,早已不将修炼重点放在直接的修为提升上。 她根本不需要直接去提升修为,只要不停修炼各类道术武功,她的修为便会在这种修炼中随之逐步增长。 不刻意去修炼的话,还能压一压境界,变得修为上升太快造成失控。 而修炼各种武技与道法则完全不会存在这种问题,相反,武技与道法的提升能够使得宋辞晚对自身修为的掌控达到精微级别。 使她每一点滴的进步都自然生出一种熟极而流、如臂使指的效果。 到这种程度,她就完毕不必再担心修为失控了。 杀生一指之后,罗执事侧身一倒。 一个细线般的血洞出现在他眉心,他的神明在瞬间湮灭,气息迅速萎靡。 不刻意去修炼的话,还能压一压境界,变得修为上升太快造成失控。 而修炼各种武技与道法则完全不会存在这种问题,相反,武技与道法的提升能够使得宋辞晚对自身修为的掌控达到精微级别。 使她每一点滴的进步都自然生出一种熟极而流、如臂使指的效果。 到这种程度,她就完毕不必再担心修为失控了。 杀生一指之后,罗执事侧身一倒。 一个细线般的血洞出现在他眉心,他的神明在瞬间湮灭,气息迅速萎靡。 而修炼各种武技与道法则完全不会存在这种问题,相反,武技与道法的提升能够使得宋辞晚对自身修为的掌控达到精微级别。 使她每一点滴的进步都自然生出一种熟极而流、如臂使指的效果。 到这种程度,她就完毕不必再担心修为失控了。 杀生一指之后,罗执事侧身一倒。 一个细线般的血洞出现在他眉心,他的神明在瞬间湮灭,气息迅速萎靡。 第431章 戒贪、慎行,天下风云 宋辞晚将罗执事的尸身收入了天地秤中,包括他随身携带的所有东西,也包括他口中的“藏宝图”。 有意思的是,宋辞晚原以为那所谓的“藏宝图”或许只是罗执事为了引诱她放松紧惕,而特意放出的虚假诱饵,哪怕这东西当真存在,罗执事也未必会将其随身携带。 毕竟与宋辞晚独身逍遥的状态不同,罗执事身为七宝楼执事,他是有家有业的。 一般来说,只有散修才会将自己的全部家当一直带在身上,有家有业,职务稳定的人……通常不太可能这样做。 可谁知,当宋辞晚将四周一切全部收入天地秤以后,通过天地秤清点其中物资时,却发现这藏宝图竟是当真存在! 此物被罗执事随身携带,最后又到了宋辞晚手中,也真是有意思得很。 不过宋辞晚的行事风格,向来是战利品通卖。罗执事虽说是随身携带了藏宝图,宋辞晚获取此物以后,却是看也没看就直接将其收入了天地秤中。 收入了天地秤中的东西,除非是抵卖掉,否则是不可能再取出来了。 在天地秤中,能够自由存取的只有抵卖后的物资。 因而,这一份藏宝图虽然是到了宋辞晚手里,可她却根本就不可能将藏宝图取出来,至于说后续再根据藏宝图去寻找到其中的所谓“天仙秘藏”,就更不可能了。 这个事情……有点难以评价。 要问宋辞晚后不后悔手脚太快,将藏宝图收入了天地秤? 宋辞晚的答案是,不后悔,再来一百次,她也还是会这样做。 戒贪! 这应当是她修行伊始便明白的道理,该勇猛精进时勇猛精进,该谨慎小心时更要谨慎小心,两者务必互依同存,平衡有度。 总而言之就是,修行路上,任何时候都不能飘。 否则,万次谨慎不抵一次疏忽! 要将某些原则融合进自己的行为习惯中,使其自然存在,无需刻意,仿佛天生般与宋辞晚本人融为一体。 到这一步,她的无畏无惧,便又可以更加牢固了。 宋辞晚刮地三尺,除了收走了罗执事的尸身与所有随身物资以外,包括四周残留了他们战斗痕迹的残雪——连带着雪地下的泥土,她都一并起出一大片,收入了天地秤中。 紧接着,便是大衍化生术冲刷此地气息。 再然后,她施展千幻神掌,引动风雪飘来,将缺了一片的雪地重新复原。 最后,宋辞晚才飘然离开此间。 黑衣少年负刀远行了,却终究遗漏了远处的雪峰上,有飞鸟飞过,深深的地底下,有虫蛇翻身,树梢间猿猴探头,枯叶下林蛙一跃…… 宋辞晚不可能每战斗一场,便将方圆百里所有生灵全数灭绝。 在她飘然远去的那一刻,远在京师的万灵天骄榜又动了。 只不过,这一次变动,并不似此前惊心动魄。 虽然说,万灵天骄榜上通共也只有一百个名额,理论上每一个名额都应该是引人瞩目的才是。 但就算都是“引人瞩目”,这个瞩目也往往分有等级。 如果说此前宋昭入选万灵天骄榜第三,引发的是举世沸腾般的瞩目,那么此番“鲁钟”上榜,却相对来说,起码黯淡十来个层级。 首先,是那常年驻守在万灵天骄榜玉碑下的守榜人。 在这个风雪飘摇的黄昏,守榜人带着寒意与困意,抬起头,怔了一下,嘟囔了一句:“咦,这原先的第一百名,不见了?” 嘟囔完了,守榜人才反应过来。 他立刻明白“第一百名不见了”是个什么意思,当下先惊道:“这是又有新人上榜了?将第一百名挤下去了?” 而后感叹一声:“嗐,最近这可真是,万灵天骄榜三天两头的变啊,前两年几个月都不带变一次,最近却是总变总变。这世道,也不知是怎么了?” 守榜人的话语惊动了其他一些围守榜下的闲人—— 所谓闲人,其实也并不当真是闲人。 这些人大多数是来自于各方势力的底层跑腿人,没有被派到别的活计,却是被指派着守在万灵天骄榜玉碑之下,以便于随时获取到天骄榜的第一手消息。 这个任务,说重要又很清闲,说清闲,却又似乎有些重要。 端看万灵天骄榜的变动次数,究竟是稀疏还是频繁了。 众多看榜人纷纷围过来,大家先是从上往下看,发现上层的榜单并无变动,又有人反应快些,立刻从下往上看。 然后,终于有一道声音高扬起来:“看到了!我看到了,是多了一个新人上榜,在第八十二名!” 哗! 一堆人齐刷刷将视线移向了榜单后方的位置。 有人高声念起了榜单上新添加的这一道信息:“鲁钟,先天三转武者,来历神秘,负刀而行。 主要武技:杀生一指,杀气凛然,生死翻覆。 战绩:以压倒性优势,击杀具有天骄战力之老牌化神后期修仙者,实际战力可入天骄榜,评定战绩玄级,为天骄榜第八十二名。” 一番话念完,榜下先是沉默了一阵。 紧接着就有议论声爆发了开来:“先天三转,来历神秘,负刀而行?这个鲁钟,是个刀客,但是天骄榜上关于他的主要武技却居然不是刀法,而是指法?” 立刻有人说:“此人的刀,必定是如同莽山殷循一背后的黑棺那般,从不轻出,因而天骄榜上没有关于他刀的记载!” 这个说法似乎也有道理。 但在当下,却有人笑起来说:“殷循一乃是天骄榜第十三名,这一位,却仅仅是第八十二名,如此巨大的名次差距,有什么可比性?” 这种笑声立时传染了众多看榜人,顷刻间,大家就都笑了起来。 这些人常年围守在榜单下,虽然自身实力低微,其中的武者甚至有一多半连先天境界都难以达到,但他们看榜看多了,莫名其妙地对于榜单后半部分的一些天骄竟是轻视了起来。 不到前六十名,甚至是前五十名,都要被这些“见多识广”的看榜人小瞧三分,也是有趣。 鲁钟新近上榜,掀起了水花,水花却不大。 看榜人们纷纷点燃了自身势力的传讯符,将天骄榜的新变动第一时间传递了出去。 京师,皇宫。 未央宫,养灵殿。 时值黄昏,大雪染白了这一座恢弘的宫殿,宫室内部,却是暖意融融,如同暖春。 袅袅的龙涎香在殿中燃烧,将整座宫殿都浸润在灵气盎然的异香之中。隐隐约约,殿中似有神龙盘旋,飞天起舞。 种种异象,若隐若现。 宫人们三三俩俩,垂首肃立,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皆是安静到毫无存在感。显然对于大殿中的种种异象皆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今日朝会后,皇帝留了几位近臣在养灵殿下棋。围棋落子声既安静又清脆,殿中的气氛倒是闲适又热闹的。 皇帝陛下虽然御极一百三十三年,近些年来威严愈发强盛,乾纲独断时几乎无人敢对他有所质疑—— 但除去在某些大事上的专断,一般情况下,这位陛下比之从前,却反倒还要更显得平易近人了许多倍。 不说别的,就单说下棋这一项。 在从前,皇帝要下棋,几乎无人敢赢他,而如今,皇帝要下棋,却反而喜欢有人赢他。 当然,这种赢,必须是真材实料地赢。 只要是真材实料地赢,赢上一回,皇帝往往不吝奖赏。这奖赏有时候丰厚到,便是二品、三品大员都会心动的程度。 下朝以后,皇帝陛下也常常会留下三五大臣闲谈娱乐。 有时候是下棋,有时候是绘画,有时候是垂钓,也有时候会是打猎…… 总之,种种休闲,气氛轻松和乐,比起三十多年前,陛下如今真可称得上是一位爱臣之君了。 但不要以为皇帝陛下脾气好了,大家就都松散了。事实却是恰好相反,皇帝陛下脾气越好,大家反而越发谨慎。 当然,该谨慎的时候谨慎,闲谈之间,气氛该放松的时候也务必放松。 这其中的度,该如何掌握,也颇是一门学问。 就比如此时,陛下今日选了两位官员下棋,先赢了一局,后又输了一局。 第二局输了时,陛下畅笑一声,投子起身道:“痛快,此局甚是精彩,有赏!” 下棋赢了的这位,正是上一回万灵天骄榜变动时,亲自到榜下去看榜的那一位三品朱袍。 皇帝称呼他为“娄爱卿”。 娄锡永先是面露喜色,谢了赏。 皇帝便随意闲聊起来,他问:“娄爱卿,前些时日说要寻找莫应怀,如今可有这位的消息?” 娄锡永面露惭愧道:“回陛下,莫应怀当年仙基俱毁,后来也不知是怎么将修为重新修回来了,如今即便是问星阁测算,也寻不到此人踪迹。 张天师似乎有意上表,请求以国运测算此人!” 皇帝便皱眉说:“竟到了要以国运测算的地步?可有传讯各地龙宫,探寻莫应怀踪迹?” 娄锡永答道:“皆有探查,莫应怀亦不曾在任何水域出现。” 对答到这里,娄锡永反过来问皇帝道:“陛下,妖族虽是叫嚣一定要我等交出莫应怀来,然则国朝之威不可侵犯。我们……当真要将莫应怀找出来,交付妖族么?” 皇帝和和气气地笑起来说:“娄爱卿啊,你这是偏帮莫应怀?” 这一句话,当下引得娄锡永直起了腰身。 但他也并未表露出明显的紧张,因他十分知晓,如今的陛下不喜臣子在他面前流露出紧张之色。 娄锡永拱手,面上露出几分惭愧笑容道:“陛下,臣虽年老,也有三分热血气。不论千年前莫应怀如何,总归此番他刺杀陆炆,是长了我人族威风。臣私心里,对此人竟有几分嘉许。 毕竟,莫应怀虽是昆山弃徒,却并非大周叛徒。陛下,臣以为,这位虽然无法进阶真仙。但在天仙之中,以其战力,说不定还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陛下既然宣召天下英雄入朝,何不也将莫应怀放入宣召之列?想必,莫应怀受昆山所弃,千年以来无所依从,也未必不想寻个安稳。” 这句话可是说到皇帝心坎里了,顿时惹得皇帝又是一声长笑。 皇帝指着娄锡永道:“娄爱卿啊,你可真不愧是爱才大儒,爱才之名,名不虚传。” 娄锡永忙道:“皆因陛下知人善任,爱民如子,惜才有量。臣等这才上行下效,朝堂之中皆有爱才之风。” 说到了爱才之事,皇帝便顺口道:“万灵天骄榜上,如今我人族占据多半优势。天骄榜前十,人族七人,其中六人皆曾入朝觐见,如今便只余第三名宋昭。也不知是何等风采,朕竟不曾得见,也是遗憾。” 皇帝宣召宋昭,大约是在二十日之前。 可至今,也未有宋昭接旨的消息传出。 甚至从上回那一战,接连斩杀十二大妖以后,宋昭此人几乎便在九州销声匿迹了! 宋昭究竟是何意? 她这个不回应、不出现,问题可就大了。 这个话题,不用皇帝说透,他只消稍稍一提,在场众人便无不凛然以对。 娄锡永又连忙道:“陛下,宋昭二十几日不曾出现,臣等私下却是有个猜测。想来上一回与十二大妖一战,宋昭或有可能……遭受了损伤!如今极有可能还在闭关疗伤。” 皇帝微微扬眉道:“是吗?” 娄锡永拱手说:“陛下,宋昭再如何了得,对方也毕竟是十二大妖,其中甚至还有妖尊。臣后来问过云流光,云流光亦曾言说,倘或是自己遇到此等刺杀,亦极难全身而退。” 皇帝便拿起一颗棋子,轻轻地在棋盘上敲击了起来。 他叹道:“涂山竞斩我人族天仙,自身不伤分毫,我人族天骄越级斩杀妖尊,却是千难万难。日后蓬莱若现,我人族纵是占据七个名额,只怕也未必便当真能有绝对优势。 众位爱卿,关于此事,尔等可有良策?” 这个问题却是将殿中众臣都给问沉默了。 第432章 长河玉带,千里冰雪 远在京师发生的事情,宋辞晚是半点也不知。 她在三日之内沿着河岸从荆水中游走到了上游,期间路过了数座城池。 不过宋辞晚俱未入城,夜间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她就在路边放出晗光琉璃居,有这座宝居做守护,她走到哪里,家就在哪里。 这种随身携带着家的感觉,使她虽然是江湖独行,却并没有四海为家的飘零之感。相反,宋辞晚在天地的旷远中感受到了分外的自由与畅快。 便连空气中的寒意,呼吸起来都是沁凉的、舒爽的。 长河玉带,千里冰雪,山川裹素,草木覆霜。 这等冬日的景象,带给宋辞晚的感觉是清洌多过于萧疏。见过了天地的开阔与自由,当真是没有人会再愿意被困于方寸之间,汲汲营营,却不知前路何方。 心灵的放飞,有时候便需要这样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行走,便是修持。 这些时日,宋辞晚坐忘心经第三层的经验也涨得很快。 她的丹田长阔如星辰大海,突破到化神以后,原本聚集如水滴的真气又被进一步压缩了,再一次形成了粘稠如铅汞的形态。 在这种情况下,她的丹田海中水位又一次下降。 她需要再度将看似空荡的丹田海填满,才能更进一步突破到化神中期。 至于说突破到后期乃至圆满,甚至更进一步进入炼神期,就不仅仅是真气积累的事了。更需要神明蜕变,使神明强大如实质,能够脱体而出,抵御天地罡风与红尘百念,如此,才能摸到炼神门槛。 不过宋辞晚的神明早在炼气期时就已经被修炼而出,此后坐镇识海,时刻经受三昧真火煅烧,如今要说到神明强度,她其实早就不输一般炼神期。 所欠缺的,不过是一种自由自在将神明脱体而出的能力。 值得一提的是,炼神期所独有的身外化身,宋辞晚通过天地秤抵卖物资,其实也早就获得过一具类似之物。 这些日子里,只要有机会她就会将从前得到的那一具天煞化身取出来,然后在晗光琉璃居的修炼室中修行炼化。 如今,那一具天煞化身已被她炼化到了如神临照的程度,方圆千里之内,她都可以指挥这具化身自由行动,随时分心二用,以化身代己身,行所有不便之事。 当然,一般没必要,宋辞晚并不会动用这具化身。 化身这种东西,还是用在关键时刻比较好,平常没事就藏着当底牌。 三日内,沿河北上,宋辞晚既悠闲又繁忙。 在此期间,她卖出了先前击杀罗执事而获得的种种战利品。 譬如那张藏宝图,她最先将其卖出。 与之搭配的还有一万元珠,这一万元珠也是从罗执事的储物纳戒里搜刮出来的。 不得不说,罗执事是当真富得流油,其随身物资之丰厚,居然超过了曾经的二公子! 倒不是说二公子就一定比罗执事穷,主要是杀二公子的时候宋辞晚修为还弱,双方战斗太激烈,以至于二公子的随身物资被毁坏了太多。 而到了罗执事这里,宋辞晚杀他纯粹就是碾压局,轻松击败,自然也就不存在物资损毁的问题。 再则,二公子的身家并不会全部随身携带,而罗执事这里,很显然他是大部分身家都是随身携带着的。 其中除了藏宝图,另有上品法宝两件,中品法宝三件,下品法宝五件。 另有元珠六十万颗! 四星级丹药各个种类加起来上百颗,三星级丹药各种类加起来六百颗,其余各种符篆、材料等零碎,倒是不必多提,总之就是既多且杂,数目不少,价值不菲。 光是储物囊,罗执事身上就带了五个。 还有纳戒,还有储物腰带,还有乾坤篓之类的。 宋辞晚更是在罗执事尸身的手中发现了一种叫做换伤令的四星级奇物,此令只可以使用三次,使用时,需要一手将换伤令拿在手中,另一只手只需随意碰触到换伤对象的任何一个部位—— 注意,是任何一个部位。 这所谓的任何一个部位,甚至包含了衣角、鞋底之类的物件。只需对这些物件有哪怕一瞬间的碰触,再催动换上令,双方伤势就能互换。 清点到这里,宋辞晚也算是明白了,此前罗执事重伤濒死时,为何其人欲中竟还包含有“期待”这种情绪。 很显然,罗执事这是期待宋辞晚靠近到自己身边。 届时他便会突然暴起,与宋辞晚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相碰触。 只要碰触一瞬,双方伤势就能互换,到那时,双方攻守形势立刻便能逆转! 这是罗执事的杀手锏,只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将其施展了。 奇物这种东西,真是稀奇古怪到毫无道理可讲。 罗执事如此富有,宋辞晚此后几日里每日卖卖卖,卖得十分痛快。 【你卖出了具有特殊标记的天仙秘境藏宝图一张、元珠一万颗,获得了中品法宝纳元图。】 纳元图:收纳元气之物,日常放置在外可自行吸收并存储海量元气。图中元气精纯温和,可随时取用,亦可一次大量取出。 这、这是一件补充真气的绝佳宝物,并且适合在战斗中使用! 宋辞晚当时便将纳元图认主炼化,并分批次快速向其中填充了元气。 【你卖出了品相完好的四星级奇物换伤令一件,元珠一万颗,获得了中品法宝意念镰刀。】 意念镰刀:此刀无形无相,只在意念之中,意念所指,以伤换伤。 这是一件十分奇异的法宝,其级别虽然只到中品法宝,功效却古怪到近乎于规则! 这件法宝宋辞晚也很快便将其炼化,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要么不用,一旦使用起来,效果也往往能给人意外惊喜。 带着一堆的收获,宋辞晚来到了荆水河上游。 将要渡河时,却是忽然碰到一鱼一鸟在互相追逐。 鱼妖跃水,鸟妖俯冲,双方往来战斗间口吐人言,骂声不断。 其中鱼妖吐露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其扎入水中,且骂且喊道:“兀那恶鸟,只知欺我,却不知边关将有大事发生。你不去寻机缘,尽与我这小鱼纠缠,便如同人族所言,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你为何如此蠢笨?” 第433章 鱼鸟 荆水的上游不似中游那般冰花挤满。 或许是因为上游更接近于荆水的源头博浪雪山,以至于上游之水更加活泼纯净,哪怕是在千里冰雪的冬日里,亦有浪涛奔腾,流水汤汤。 宋辞晚沿岸行走,远远地便见到鱼鸟互骂。 那鱼妖形貌很是怪异,顶着一颗红通通的大脑袋,一双鱼眼鼓胀透明,宛如两颗巨大的水漾宝珠,其背脊之上却尽是倒生的尖刺,每一根尖刺都足有三尺长,远远瞧去便显得十分狰狞。 宋辞晚也认不得这鱼妖是个什么品种,只能够凭借其气息感应到,这鱼妖乃是通灵后期之妖。 若只论境界,通灵后期的鱼妖在宋辞晚眼中不值一提。 但这鱼妖别有殊异之处。 首先,鱼妖只有通灵后期,尚未修至妖丹期,居然就能口吐人言。 当然,妖类能不能说人话,这个有的时候也不一定就非得看修为。人言之事,机缘顿悟大于修为。 有些妖,甚至不需要到通灵期,只需其具备特殊血脉,便极有可能在未入通灵时便口吐人言。 而有些妖,哪怕是修到妖丹期,都不一定就能说人话。 当然,大部分的妖,到了妖丹期以后,自然炼化横骨,口吐人言便不再是难事,这是约定俗成的一种能力。 人言之事于是便被宋辞晚略过,只当这鱼妖格外聪明些罢! 其次,这鱼妖是通灵后期,而与其追逐逃杀的那只鸟妖,却居然是妖丹期。 妖丹期追杀通灵后期,通灵后期还能活蹦乱跳,可见这鱼妖不凡。 鱼妖叫嚷着:“戮妖关前方,风雾平原上新近被发现了一座元石大矿,其中不但存量有不少的上品元石,还伴生了多种幽精矿脉,笨鸟,你只知追我有何用? 便是吃上十个百个我,顶得上获得一颗幽精石得来的好处大么?” 鱼妖在狂卷的白浪中跳跃,鸟妖一个俯冲与其错身而过,听得鱼妖叫嚷后便是一呆,当下尖声惊问:“你说什么?元石大矿,还有幽精矿?怎么可能?风雾平原已贫瘠千年,其中如何能够生长矿脉?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你是不是骗我?” 鸟妖的声音有种格外的尖锐,尖锐到甚至刺人耳膜。 鱼妖被这声音震得有两行血泪从一双鱼眼中滴落,红色的泪滴落在浪涛滚滚的荆水河中,顷刻便被河水融走,不留一丝痕迹。 但不留痕迹的只是河水,鱼妖却显然是因此而受到了巨大损伤,只见其气息迅速萎靡了下来。 鱼妖哑着嗓子怒声说:“天下水系,表面各行其道,实则却是四通八达,关联无数。我在水中,自然有水中的消息。你这恶鸟,不信便罢了,竟还仗着修为如此欺我! 你这等凶恶,我便是有再多消息,也不要再说与你分毫。” 说着,鱼妖一个扭身,鱼头一扎,鱼尾一摆,当下竟是要往深水中潜去,显然是不打算再与鸟妖纠缠了。 鸟妖尖叫:“不许走!” 尖叫声中,这鸟妖翅膀一扇,双翅之间立时便有黑风滚滚。 风中有一道道灰黑色的雾影钻入水中,从水底复又向上潜游,然后向着浪涛中的鱼妖冲击而去。 鱼妖掀动水波,将这些水中的雾影尽数赶开,一边越发动怒道:“恶鸟,我偏要走,你奈我何?” 说着,它赶开了所有雾影,扭头扎入水中。 这一扎入,动作之快甚至是快出了残影。 水中的雾影们已经来不及再阻拦鱼妖,而天上的那一只长嘴鸟再也按捺不住。 只见那鸟妖尖叫着收住了双翅,而后尖嘴朝下,猛地向着水中俯冲而下。 鸟妖之极速,又与鱼妖不可同日而语。 其速度之快甚至使得空气中都爆出了点点火光,还有火光呼啸爆炸的噼啪声。 鸟妖俯冲捕鱼,原本便是其天性本能! 在空气爆炸的尖啸声中,一个眨眼——不,甚至都不到一个眨眼。 只如石火光中,流星疾坠。 鸟妖的身躯冲入了水中! 尖长的鸟喙啄到了鱼妖的身躯,水中立时又爆出了一个巨大的血洞。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鱼妖便要就此毙命。 却见鱼妖忽地一摆尾,噗噗噗! 它背上那一排尖锐的倒刺,便在这一瞬间终于完成了等候已久的蓄势。 嗤!嗤!嗤! 鱼妖的倒刺,就在这一刻,全数倒飞而出。 如同劲弓疾射,恰似流星赶月。 与鸟妖的疾冲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对仗。 下一刻,只听鸟妖发出了凄厉的哀嚎。 鸟妖叫声震天,而鱼妖的所有尖刺,尽数没入了鸟妖身体。 与鸟妖将鸟喙刺入鱼妖体内不同,鱼妖仅受了一道刺伤,而鸟妖却受到了无数道刺伤。 数不清的血洞在鸟妖身上爆开,纵是妖丹期,可鸟妖的妖丹甚至都没来得及从口中吐出,就在鱼妖这一轮尖刺齐射中,鸟妖双目一翻,失了性命。 鱼妖忍着伤痛强行将自己的身躯从鸟妖长长的尖嘴上拔出,再一个扭身,转头张开血盆大口,将死去的鸟妖一口吞入腹中。 原是鸟捕鱼,最后的结果却是鱼吃了鸟。 远远目睹这一幕的宋辞晚感受到了一种原始而野蛮的残酷,这便是妖类的世界! 弱肉强食,物种天性。 因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妖族的统一着实是比人族更要难上太多。 毕竟,你不能指望老虎与兔子同行,也很难令对立的物种放下对立,友好相处。 人类也是擅长内斗的种族,但在对外战争时,比起物种繁多的妖类,人族显然还是要更容易团结许多。 这无疑,是人族的优势。 远远地,宋辞晚只见鱼妖吞了鸟妖,而后其身躯一摆,又继续向水中沉去。 宋辞晚信步上前,抬起一掌,掌心中一股绝大吸力传出,就将那水中的鱼妖从巨浪中吸取而出。 啪! 鱼妖落在了岸边的草地上,鱼尾在地上弹了一下。 鱼妖懵了,弹跳中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你是何人?缘何无故抓我?可知我乃荆水龙王麾下水族,你人族竟然随意抓捕,莫非是想恶了龙王不成?” 第434章 山川异形,天地大变 滔滔的荆水河边,宋辞晚将鱼妖扔在地上。 鱼妖蹦跳叫嚷,口口声声自称龙王麾下,惹来宋辞晚一笑。 这天下水系,哪一条大河中没有龙?又有哪一处水域中没有妖?所有水妖都能自称龙王麾下,但却并非是所有水妖都能惊动龙王。 就比如九州人族皆能自称大周子民,但你看看,又有几个大周子民能够拥有直达天听之能? 这鱼妖口口声声抬出龙王扯大旗,却不言,九州终归是人族天下。 一般情况下,只要人族不在水中滥捕乱伐,肆意破坏水中物种平衡,恶意招惹佩戴有特殊印记的龙宫部系水妖,寻常的争斗杀戮,龙王是不可能去管的。 龙王哪有那么闲? 就比如鸟妖与鱼妖之争,鱼妖胜了也并非是因为它身在水中,有龙宫水妖相助,而是这鱼妖实实在在本领强过鸟妖,这才有了逆伐反胜之局。 鱼妖的叫嚷体现了它的色厉内荏,与此同时,天地秤浮现,又收到了这鱼妖的一团气:【妖心,通灵期鱼妖之惊惧、忐忑、骇怕,一斤九两,可抵卖。】 以宋辞晚如今的修为,境界比她低的,不论是人欲还是妖心,对她的助力都已经很小了。 不过有比没有好,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不管是什么收获,宋辞晚总归都能笑纳,都不嫌弃。 鱼妖此刻焦急的叫嚷,与她浅淡的笑意形成了鲜明对比。 渐渐地,鱼妖不叫了。 它硕大的身躯伏在地上,一种越来越沉重的压力压得它浑身气脉僵滞。 鱼妖低下了头,某一刻忽然就生起了一种恍悟的颓然。 它的声音也低了下来:“你、你……阁下,阁下捉我,总不成是要捉了去打鱼汤罢?我、我形貌丑陋,也不好吃……” 宋辞晚:…… 她淡淡地笑出了声,声音又有种切金断玉般的冷冽,这是她为鲁钟这位刀客少年特意设计的声调,十分冷峻英朗,仿佛自带杀气。 因而她不笑还好,一笑,鱼妖更怕了。 宋辞晚问:“你说风雾平原中发现了元石大矿,所谓大矿,究竟有多大?所谓新发现,具体又是何时发现?” 鱼妖见她终于问话,倒是松开一口气,连忙竹筒倒豆子般回答道:“据称是三日前,人族神霄军与狮驼国练兵时,双方交战过于激烈,轰破了风雾平原中一座深鳄沼泽。 那沼泽被炸了,却没有出现坑洞,反而是平地拱起一座巨型山脉。山脉中元气浓郁到几乎形成元气雨,山脚下各种纯净元石四散,都不必具体勘探,显而易见这是一座元石大矿啊!” 说到这里,鱼妖的语气自己就激动起来。 它仿佛亲见一般绘声绘色地说着:“当时,双反便又激烈打了一场!什么妖丹妖王尽数出动,人族这边,先天三转、先天合窍、化神、地仙之流,那也是不要钱一样尽数往战场上头。 那哪里是战场,就是一个绞肉大磨盘!阁下这等高手,很不必与小妖在此处纠缠,倒不如投身战场,那一座凭空拱起的元石山脉据称足有三万里之长! 不论是在九州还是天妖九国,三万里长的元石大矿,都是从没有出现过的!更不必说,这元石大矿中还伴随有好几处幽精矿。 大家都在猜测说,若是往细里勘探,说不定还能从这元石大矿中挖出更多的宝矿!” 说到这里,鱼妖那一双灯泡般的眼睛忽忽然便鼓得更大了,有种格外激昂的神采在鱼妖身上闪动。 天地秤又收到一团气:【妖心,通灵期鱼妖之激动、期待、遗憾,二斤三两,可抵卖。】 通过天地秤关于鱼妖妖心的描述,宋辞晚可以判断出鱼妖没有说谎。 有些时候,天地秤竟是能当半个测谎仪来使用,也是有趣。 宋辞晚对于所谓元石大矿,其实并没有太过强烈的想往之心。 还是那句话,身怀天地秤,她的资源获取方式丰富无比,元石大矿再好,若是一座绞肉场,她也完全没必要去这种地方蹚浑水。 宋辞晚的关注重点,实际上根本就不在元石大矿本身,而在于这一座突然出现的元石大矿,会给人妖两族格局带来怎样的变化? 再则,元石山脉平地拔起,这种山川异形的奇事总该有个缘由。 宋辞晚面露思索,又似是询问般对鱼妖道:“你说风雾平原上,沼泽被炸以后,平地拱起一座山脉,可知这山脉因何而出?各方水域,可有消息传达?” 鱼妖却是被问茫然了:“便是深鳄沼泽被炸,而后好大一座山脉拱起。至于是什么缘由,这、这,小妖……小妖我不知呀!” 红头大眼的鱼妖,在这一刻看起来竟有些憨实的模样。 宋辞晚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便道了声:“罢了。” 然后她抬脚移步,踏入了前方的荆水波涛之上。 荆水河滔滔翻滚,白浪接天,巨浪中黑衣少年踏波而行,如履平地。 被遗落在水岸上的鱼妖呆呆看着那身影在波涛中飘然远去,直到浪涛模糊了人影,鱼妖才猛然反应过来,先前束缚在自己身上的无形威压全数不见了。 原来,这少年已是放过了自己。 鱼妖又惊又喜,猛然间将鱼尾一弹,慌忙忙重新跃入水中。 死里逃生,惊险后怕,难以尽言。 踏波远行的宋辞晚却又收到一团气:【妖心,通灵期鱼妖之惊喜、后怕、向往,三斤一两,可抵卖。】 宋辞晚看着这团新收到的气,有些小小的不解。 鱼妖死里逃生,惊喜后怕都很正常,可是这个向往又是从何而来? 只能说,这世间不仅人心难测,妖心也很难测。 因而天地秤也只能当得半个测谎仪,就算是天地秤将世间生灵情绪尽数解析,可得到解析的人,就一定能凭此看破世间万灵之心吗? 不行的。 万灵之心奥妙难解,一如这天地间,秘密无数,亦是难解。 宋辞晚施展着新学会的身法逐渐跨越荆水,去向了对岸。 第435章 烹妖! 【你卖出了人欲,人欲,化神期修仙者之紧张、愤怒、期待,三斤九两,消耗元珠两万颗,进行指定抵卖,获得了天级轻功身法云海踏波前三层。】 云海踏波:天级轻功身法,修行至高深处,可以一步跨越云海三万里。 宋辞晚踏波而行,来到了荆水对岸。 她施展的这门轻功身法,则是通过抵卖罗执事的人欲得来。 宋辞晚不缺身法,她的虚空挪移之术已经超越普通身法范畴,达到了技近乎道的境界。 但她却缺一门武技类的身法,毕竟,从前的轻功草上飞早就跟不上她的修为了。 如今的宋辞晚不是天骄宋昭,而是刀客鲁钟,因而她老早便有计划,要通过指定抵卖重新学一门轻功身法。 只能说罗执事来得正好,简直是天字第一号送宝财神。 不论是法宝、丹药、元珠等实际物资,还是人欲这等情绪物资,他都没少提供,直接给宋辞晚充实了一大波物资。 后来,宋辞晚又通过抵卖罗执事的人欲,在最近这几日的夜间修整时间里,抵卖出了大量的修行时间。 有此修行时间,宋辞晚的云海踏波经验提升飞快,如今已经将第三层都修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只等某次深刻领悟,便能跨越层级,进入到出神入化境界。 罗执事,当得上一声罗大善人的称号。 跨越荆水以后,宋辞晚仍然是保持着原本的节奏,一边赶路一边修行。 每到夜间她便放出晗光琉璃居,开启晗光琉璃居的两仪微尘阵与地煞星光阵。有这两座大阵加持,晗光琉璃居中元气浓度一则强于外界,二则隐形效果极佳。 便是偶有生灵从中穿梭而过,都将无法察觉这座宝居的存在。 正所谓寄大千于微尘,这便是两仪微尘阵的奇妙功效,比之寻常隐形迷踪,无疑层级更高,两者甚至都没有可比性。 在晗光琉璃居中,宋辞晚也会将大白鹅放出来,与大白鹅嬉戏放松一会儿,并教导大白鹅天妖伏魔录,为它讲道,助它修行。 大白鹅修炼,宋辞晚也修炼。 等到白日赶路时,宋辞晚才会将大白鹅又收回灵兽袋中。 新换的地级灵兽袋拥有十分突出的养灵功效,灵兽身在其中,只需投喂大量元珠或其它修行物资,其功力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快速增长。 不过比起从前闷头赶路,这一次度过荆水以后,再路过城池时,宋辞晚会隔三差五进入城池中。 她不会过多停留,但会在城池中探听一些时下最新的时事消息。 就比如鱼妖所说的,风雾平原中凭空拱起一座元石大矿,此事在人间也有传言。 不过普通凡人的消息并不如鱼妖灵通,也可能是大周朝廷对此特意做了控制,总之,风雾平原出现大矿,城中有人会谈论此事,但谈论者大多是修士—— 而凡人们,对此则多半是无知觉的。 不像万灵天骄榜,其中每一个变动都堪称全民盛事,上至公侯将相,下至平民百姓,对于榜上天骄,皆能述说一二。 在此期间,宋辞晚也发现自己的马甲号鲁钟上榜了。 虽然只是第八十二名,但这个上榜对于宋辞晚而言别有意义。 此番上榜,至少证明了万灵天骄榜果然无法检测胎化易形! 她欺瞒天机成功了!胎化易形的变化之术,连万灵天骄榜都能迷惑,这天下又还有何处不可去得? 当然,宋辞晚的原计划是要先取千年雷击李木,再炼制桃李傀儡,再去四大妖关。这个计划,目前宋辞晚不会变动。 去四大妖关,不为风雾平原,只为妖族众妖之妖心妖躯,妖血妖骨! 说起妖族的妖躯,此前宋辞晚诛杀十二大妖,收取了不少妖尸。这些妖尸她并没有直接收入天地秤中,而是收在沧海洞天内,当时她对此其实就有计划。 这些妖躯,她要取之烹饪! 想当初,一盘豚妖肥肠,卖给天地秤便能换得壮气丸一颗,如今宋辞晚获得的这些大妖尸身,可是没有一个低于妖王期的。 这等顶级食材,倘若囫囵个儿地直接就往天地秤里卖,那不是暴殄天物么? 浪费,太浪费了! 不使出百十个烹饪方法,将其变着法子煮出来再卖,那简直都要对不起自己。 于是,宋辞晚在赶路途中,每当放出晗光琉璃居,她又要多做一件事,那就是在晗光琉璃居中解妖烹饪! 对此,大白鹅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热情。 宋辞晚最先取出的是穿山甲妖的尸身。 在十二大妖中,穿山甲修为最低,宋辞晚先取此妖,纯为练手。 穿山甲去皮、骨、筋、膜,甫以灵材茱萸、山姜,放入法宝丹鼎之中,以武火爆炒,再以文火慢炖。 三昧真火烧鼎,甘霖咒做水,灵雨淅淅沥沥而下,如此足足两个时辰。 其间,香味引而不发,宋辞晚一边掌火一边为大白鹅讲道。 她讲:“妖气根本,在于血脉,生灵根本,在于性灵。” 大白鹅:“昂昂昂!” 似乎听懂了,但其实半懂不懂。 不过无妨,总之就是茫茫然听,听懂几分算几分。哪怕只是明白些许皮毛,也能修为进步,这就够了。 总归今日不懂,也总有一日要懂。 宋辞晚又讲:“妖仿于人,学人之言,只学其形,不学根本……” 大白鹅:“亢亢亢!” 一边叫,一边摇头晃脑,以鹅言鹅语背诵经文。 宋辞晚微微一笑道:“人修性命,妖亦当修性命,性命双修,魂体同行,方为上道。” 大白鹅:“鹅鹅鹅!” 忽然它就高兴起来,扑扇翅膀,鹅掌飞舞,似有所悟。 宋辞晚轻轻抚摸鹅背,忽地一拍身旁丹鼎。 鼎盖飞起,一股香气直冲天灵。 大白鹅惊呆了,站在原地,鹅嘴张开,口水飞流直下,几乎将鹅脚淹没。 宋辞晚盛了一些汤汁出来,拌在灵谷饭中,端给大白鹅吃。 不能给多了,否则大白鹅根本承受不起。 余下的,她则分批放入天地秤中进行抵卖。 【你卖出了妖王期穿山甲肉羹一碗,获得了五星级丹药金茧丹三颗。】 五星级丹药,三颗,仅仅只是一碗肉羹而已。 而那丹鼎之中,至少能装出百十碗肉羹! 烹妖,果然才是抵卖妖族的最佳方式。 第436章 黑心魔刀有多黑心? 宋辞晚细看天地秤关于金茧丹的解说。 金茧丹:五星级,服用之后可以真气或气血做茧,引动气脉,形成防御茧壳。茧壳生成后,壳中之人不可移动。 此壳极难攻破,三刻钟内能吸收各种外界攻击,人在壳中凭此修炼,能精纯修为,增益筋骨。破壳而出时,修为长进视当时吸收能量而定。 注:攻击过量时,茧壳中人将存在无法承受的风险,此时可以提前破茧,否则有一定几率爆体而亡。 一番解说看完,宋辞晚当下最大的感觉就是:真神奇! 如果说净魄丹是常规理解中的顶级灵丹,那么金茧丹,就是超出想象的奇门灵丹! 到底是什么鬼才炼丹师钻研出的这种奇异灵丹? 此丹不能说不厉害,只是以宋辞晚如今的战斗力,用到的机会可能并不多。 宋辞晚简直都要不舍得将所有穿山甲肉羹全数放到天地秤中抵卖了,全卖成金茧丹的话……她真的需要那么多金茧丹吗? 她在丹鼎旁轻笑了声,惹得正在埋头苦吃的大白鹅忽然转过头,眨巴鹅眼看向她。 宋辞晚当下选择了将三分之二的穿山甲肉羹放入天地秤中,最后抵卖得到了金茧丹一百八十颗。 剩余的三分之一肉羹,她则放入封灵玉盒保存,并收到了一个专门给大白鹅存放食粮的储物囊中。 储物囊又被放入了沧海洞天,沧海洞天如今虽然还在初级状态,内中五行不全,活人不能进入其中,但其空间本质毕竟是洞天级别—— 一般的储物道具都不能互相装载叠加,否则会有空间崩溃的风险,沧海洞天却可以承载各类储物道具,且毫无压力。 妖王期的穿山甲肉羹留给大白鹅做粮食吃,哪怕一天只能吃下头发丝那么细的一丁点,大白鹅的修为气脉都将大为精进。 甚至说直白点,有这种资源培养,便是换头猪来,猪都能起飞了。 咳,大白鹅自然是比寻常猪妖聪明千百倍。 前景大好,宋辞晚心情舒畅。 又是一夜修炼,不必多话。 此后十来日,宋辞晚都在赶路。 一边赶路一边进城探听各种时事消息。 鲁钟的名号渐渐在民间有所流传了,不过流传不多,相比之下,宋昭虽然销声匿迹的一段时间,可宋仙子虽不在江湖,江湖却始终都有着她的传说。 此外,还有好几个大事件值得宋辞晚关注。 一则是灵界秘境。 宋辞晚此番要去的目的地,乃是豫州东部,洛河下游。 而坊间传出消息,豫州东部又新出了一座灵界秘境,其中,有一位来自雍州的年轻天才进入了灵界秘境。 十日后,这位年轻天才离开秘境,挑战了豫州当地一位天骄。 那位天骄排名七十五,当场战败。 若非有当地高人出手相救,他甚至会被当场打死。 而这位年轻天才的名号,也是宋辞晚曾经有过交集的:其正是平澜城叶灵官的关门弟子,叶晟!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宋辞晚怔了一下。 当场便有种凉意从脚底生起,直击天灵盖。 此番情绪波动大约持续了两三息,宋辞晚很快平复心情,当时却是暗道了一声:来了! 在此之前的十年间,九州大地虽然多次出现灵界秘境,其中也不乏大宗弟子进入其中,但要说哪一个人刚一出来,就直接拥有了战胜某位天骄之能—— 这种事情此前是没有的。 当年与宋辞晚共同进入过同一座灵界秘境的杜星横不算。 杜星横本来就是万灵天骄榜第五名,十年过去了,她仍然是第五名。表面上,并不容易看出她的战力变化。 而叶晟,原本未入天骄榜,此番却一步跨入天骄榜,还名扬天下了! 只此一例,便足以令天下沸腾。 宋辞晚彼时刚刚好跨越了又一重山川,进入了豫州地界。 在豫州边界的一座小城中,她在茶馆就坐,听一名身穿皮甲的先天武者拍着桌案,口沫横飞地说着:“原先都说灵界秘境能大幅度助人增长修为,某还有些犹豫,毕竟灵界神秘,也有人身入其中便再也出不来的! 可是如今,大伙儿听听、瞧瞧,一位原本无望进入天骄榜的普通天才,去过一趟灵界秘境以后,他便直接跨入了天骄榜!不是第九十九名,而是第七十五名啊……” 桌子被这武者拍得砰砰响,立时惹来众多应和声。 其中有男有女,大多是底层武者。 武者气血丰沛,当时便有一种格外热血上头的激烈情绪冲上了众人的天灵盖。 茶馆中响起了纷纷的叫嚷声:“这灵界秘境如此了得,我等何不向东行去,也去这灵界秘境闯一闯?” “正是如此,富贵且要险中求,又何况是修行之路?” “就是,有什么好怕的,咱们大家伙儿一起结伴而行,去一趟灵界秘境,就算是成不了天骄,能够进入先天二转也是好的!” “同去,同去,即刻便行!” 众人越说越是激动,说到后来,那位领头的皮甲武者更是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来。 眼看他便要振臂一呼,拉起一个队伍出行,忽然,那茶馆角落里有一缕白光如同匹练般射出。 这白光电射而来,顷刻从领头的先天武者颈侧穿过,倏忽之间似雷鸣电闪,又射破了武者身侧的一个高大花瓶摆件。 而后,这白光穿过摆件,擦着一位茶博士的身体射破了他手中的茶壶,又射穿了后方的茶馆墙壁。 轰! 墙壁破了一个直通通如碗口般的圆洞。 这还不止,茶馆隔壁是一家布庄,布庄相对的两面屋墙也被射破了。 布庄另一边是一家武馆,武馆的厅堂被射破。 再往后穿去,是更远更远的,排列在这一条街的一家家店铺……太多太多了,茶馆这边的人即便是跟着那一缕白光射穿的洞口去看,也看不了那么远,看不透那么多复杂的景物。 当时,整个茶馆有片刻寂静。 而后才是哗啦一声,花瓶碎裂的声音响起。 再然后,是茶壶砰一下落在地上。 噼里啪啦,屋墙洞穿,里里外外传出阵阵尖叫。 茶博士大喊一声倒在地上,叫嚷着要去灵界秘境的皮甲武者手捂脖颈,一缕鲜血从他指缝间流出。 他转过头,惊骇看向后方白光来时的角落。 角落里,一名黑衣少年正慢条斯理擦拭自己的手指。在武者看过来时,黑衣少年亦是剑眉微挑,抬眸看向武者。 有种漫不经心的凌厉,似是怒电射破红尘。 武者又惊又怒又怕,强撑一口气道:“你……方才是你!你是何人?在下自认与阁下素不相识,无冤无仇,阁下为何如此?” 第437章 做不到的叫狂妄,做得到的叫告知 茶馆中的黑衣少年,自然便是宋辞晚。 方才就是她,指尖弹出一缕气劲,从皮甲武者颈侧射过,继而又射穿了数十重屋墙,一直穿向了远方的远方。 这个举动来得突兀诡魅,又可怕又惊险,简直就是毫不遮掩的反派行径。 皮甲武者壮着胆子质问宋辞晚为何如此,宋辞晚当时淡淡一笑,声音似切金断玉般凛冽清冷。 她道:“的确无冤无仇,然则这天下间,任何一个意图闯入灵界秘境者,不论是人是妖,是任何物种,都将在我三尺刀锋之下。 尔等可以出行试试,不出行则已,一旦出行,看看谁的大好颈项,可以快过我手中的刀! 当然,诸位土鸡瓦狗尔,或许倒也不必使在下出刀,毕竟都是废物,弹指可灭而已。” 说完这段话,她竟又轻轻笑了声:“呵!” 她的语气淡淡,笑声也很淡,可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又都狂妄到令人心底发寒。 简直能令佛陀都气炸! 瞧瞧,瞧瞧,这都是些什么话? 什么叫土鸡瓦狗,什么叫都是废物? 尤其是最后那一笑,对方不笑还好,这一笑,实打实的就是火上浇油,瞬间就将在场所有武者的情绪都给点爆了! 天地秤自动浮现,一团团人欲好似暴雪一般纷纷投来。 最先提起灵界秘境的那位皮甲武者,他壮阔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起来,颈侧那一缕细微的血线原本将他胆气削减大半,可是这一刻,冲天的怒火涌上灵台,皮甲武者再也按捺不住自身的情绪。 他抬手猛地一拍,砰! 他身侧那一张足有三寸厚的铁木茶桌,就这样被他一掌拍了个稀碎。 哗啦啦,铁木茶桌碎裂一地。 皮甲武者随即转身踏步,一个瞬间冲至宋辞晚身前。 他的修为是先天一转,这等修为在宋辞晚眼中不算什么,但实际上,先天武者在民间,在普通大众眼里,却已经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皮甲武者冲锋时,众人纷纷奔逃散开,其中还有不少先天以下的普通百姓在惊慌叫喊。 尖叫声此起彼伏,仿佛形成一场独特的伴奏。 茶馆中有众多茶桌挡路,皮甲武者一路冲来,所有挡路的茶桌要么被踢开,要么碎裂满地,一股灼热的气血之力仿佛狼烟般在他身上直冲而出,四周观者见此,无不心跳加速,深感压迫。 大家的尖叫声更激烈了。 “啊啊!” “救命!” “快躲,快躲开!” 更多的人欲汹涌投向天地秤。 【人欲,先天一转武者之愤怒、忌惮、恼恨,五斤二两,可抵卖。】 【人欲,先天一转武者之愤恨、羞恼、疯狂,四斤三两,可抵卖。】 纷纷飞来的众多人欲中,又有两团格外显眼。 虽只是先天一转,然而气逾五斤,有其殊异,也算是意外的收获。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皮甲武者冲到了黑衣少年面前,那黑衣少年却依旧是平静地坐在桌前,只见其面庞清冷如雪,神情微淡冷峭。 茶馆中,有人正畅快脱口:“这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必是吓傻了。” 而冲到了宋辞晚面前的皮甲武者蓄势已成,他怒吼一声:“竖子,如此狂妄无边,吃你爷爷我一拳!” 轰! 他身上的气血如同火焰一般滚滚聚集,笼罩在他那一只沙钵般阔大的拳头之上,在拳头顶端,翻滚着竟是形成了一颗狰狞的虎头。 先天一转武者,凝聚气血,竟已是达到气血拟形的境界。 可以想见这位先天一转虽然只是一转,但其修为必定已经达到一转巅峰,接近二转。 围观众人无不纷纷屏息鼓气,亦有人欢欣鼓舞道:“好啊,武老大真不愧是咱们三道街的扛把子,揍趴这小子,看他还如何嚣张!” 拳头临身了,黑衣少年仍然坐在原地没动。 劲风吹起了少年脸侧一缕发丝,茶馆中的围观者们甚至都已经忍不住大叫了起来:“好!” “太好了!” “打!” “狠狠打!” …… 下一刻,那一只气势汹汹的虎头拳,却是被一根手指轻轻抵住了。 那根手指甚至都没有实质性地接触到武老大的虎头拳,众人看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只见那黑衣少年轻描淡写地抬手虚虚一点。 然后,什么气血狼烟,什么虎头拟形,通通都成了纸糊一般,在这轻松写意的虚空一指之下,偃旗息鼓。 所有气势,都如泡沫般幻灭。 噗! 武老大站在原地吐出一口暗红色的血液。 他张着口,只说了一个“你”字,高大精壮的身躯又是忽地一晃。 然后他就啪一下坐倒在地,整个人的气息急剧萎靡了下来。 喧闹的茶馆一时间落针可闻,所有叫嚷声纷纷停止,只见黑衣少年收回手指,目光轻扫,淡淡道:“做不到的事情说出来,那的确是叫狂妄。而做得到的……那叫事实,叫告知。” 少年垂目看向坐在地上的武老大,又问了句:“如何?灵界秘境,你还要去吗?” 武老大面色惨白,又是气愤又是不服,他甚至深感委屈。 因而哪怕是被武力屈服,他也实在是按捺不住满腔的不甘,忍不住质问:“为什么?你究竟是谁?为何不许我去灵界秘境?” 宋辞晚不答,只将目光扫视其余人等,又问了句:“你们呢?也一定要去灵界秘境吗?” 其余武者有些目光闪躲,有些低下头颅,也有人慌忙回答:“不去,我们不……” 话音未落,茶馆外的大街上忽地传来一阵纷纷扬扬的嘈杂声。 有人高声喊:“是这里!就是这里!方才便是从此间传出一击,洞穿了我们武馆的门庭!” “还有我们布庄!” “我们客栈也被穿了!” “我家铺子也是……” 更有人骂骂咧咧:“他娘的,哪里来的混球,敢在城中如此肆意行事,不要命了?” 亦有人喊叫:“快,快,大家都让让,巡城司的大人们过来了!” 哗! 茶馆中原本挤挨在各处的人们纷纷动身,一并聚集到里侧的墙角边,将大门前道路完全让开。 一队整齐的脚步声自远而近,快速奔行而至。 第438章 谁又会与一捧劫灰计较呢? 巡城司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三明大街的茶馆外传出一声爆喝:“何方狂徒在此闹事?还不快些出来,束手就擒,公堂之上尚有一线生机,否则押入天牢,关尔十万八千载!” 嚯! 十万八千载! 茶馆内传出一道清冷的少年声音:“好大的威风,十万八千载?阁下可真敢想呐!说大话时当真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不过也无所谓是吗?反正十万八千载以后,阁下也只剩一抔黄土……” 那声音又带着笑:“不,或许连黄土都没有了呢!因而即便是说了大话也无妨了,毕竟谁又会与一捧劫灰计较呢?” 这一段话虽是讥诮,却又说得有趣,一时间竟惹得围观人群中爆发出了零散的笑声。 笑声轰然四散,奔行在巡城司众兵丁最前方的一名银甲武官当即怒目圆睁,他气沉丹田,陡然怒吼:“竖子!” 怒吼声中,此人抡起了手中一杆长枪。 这长枪乃是实打实的极品法器,一被此人举起,四周立时狂风大作。 围观人群的笑声立刻便都止住了,还有些人悄悄地往人群后方躲,更有一大部分房屋受到损坏的苦主激动叫好。 “好!” “大人出手了,恶贼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在人群的种种声音伴奏中,那一杆长枪宛如惊雷怒电,携带着长长的风尾,呼啸着穿破了空间的距离,射入了茶馆之中。 进入茶馆后,那长枪便仿佛是长了眼睛般,又在疾速中倏然调转方向,猛地往右方一个侧转—— 毕竟闹事的黑衣少年并未坐在茶馆大门的正后方,而是坐在茶馆门脸的右侧边角位置。 这个位置,长枪进入茶馆以后如果不转向的话,是不可能攻击得到的。 而眼下这长枪隔着门扉,在远距离的情况下,转向仍然如此丝滑,可见此时出现的这位银甲武官着实不是弱者。 果然,能够进入巡城司,成为一方将官的,总有些真本事傍身。 与此同时,宋辞晚身边天地秤浮现,又收到一团气:【人欲,先天二转武者之愤怒、激昂、冷静,一斤七两,可抵卖。】 很显然,这团气便是来自于巡城司的那位银甲武官。 宋辞晚心念电转,见到天地秤解说中的激昂与冷静,当下不由得又轻轻笑出了声。 来人如此愤怒,却又能在愤怒与激昂中带着冷静,可见有些时候,有些人的愤怒你还真别信。 看在旁人眼中,便只见到黑衣少年坐在茶馆角落里,面对着忽然怒射而至的那一杆长枪,他不躲不闪,却居然轻笑出了声。 这等狂妄,这等场景,与先前武老大一拳击来时所发生的一切竟有种奇异的相似。 只不过武老大的一拳,被黑衣少年一根手指轻易反制了,而银甲武官的这一枪,这少年还能轻易化解吗? 此番过程说来话长,实则一切发生都只在瞬息之间,人们眼睛都不敢眨,只是紧紧盯住角落里的黑衣少年。 长枪轰鸣,震破了茶馆的窗棂,似怒龙般来到了黑衣少年身前,直射其面门! 茶馆中的人们瞪着眼睛,捂着耳朵。 长街上的人群则或是踮着脚尖,或是伸长脖子,奋力将视线透过破烂的茶馆窗口,看向窗口后的一切。 便在这一刻,黑衣少年一如先前那般,又一次伸出了手。 只不过,上次这少年只伸出了一根手指,而这一次,被伸出来的却是两根手指。 两根修长的手指,像是夹筷子一样,这般轻轻一夹。 夹住了! 就是这样两根看起来十分修长漂亮的手指,轻描淡写地夹住了一根怒射而来的极品法器长枪。 长枪来时,似惊雷怒电,天暗风狂,茶馆窗棂碎裂成片,簌簌而落。 长枪被收时,却如海晏河清,风平浪静。 那两根手指夹住的,不像是一杆要杀人的极品法器长枪,而简直就像是一件小孩儿的玩具般! 长枪被宋辞晚夹在了手中,她两根手指又是轻轻一转,当下竟是将这长枪夹在手指间转了个枪花。 外间,就在长枪被夺的同一时刻,正紧随在长枪后方,大步向着茶馆奔行的银甲武官,忽然便止住了脚步。 他正正好站在了茶馆的门口,一脚踏在那茶馆门槛上。 然而他却再有没有踏进茶馆的力气了,因为就在长枪被夺的同时,他自身气脉倏然一滞。 法器被夺,其原主人必然要受到极大损伤。 银甲武官面色一白,继而眼睛瞪大,再然后他僵在原地,口唇一张。 噗噗噗! 几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 又不只是口中在流血,还有他的双目、双耳、鼻孔等处,也都在流血! 所谓七孔流血,便如此刻。 银甲武将摇晃身躯,他身后的巡城司兵丁们一拥冲上,扶人的扶人,叫喊的叫喊。 围观百姓几乎都没有了声音,唯有银甲武将勉力摆手,一边吐血一边艰难道:“传讯,放金色讯光符,快!” 外头长街上,一名副将模样的巡城司校尉扯下了腰间一枚竹符,飞速将其点燃。 砰! 符光瞬间飞上天空,竹符爆炸声响彻全城,金色的符光将这座小城的半片天空都给照亮了! 这便是讯光符,乃是朝廷紧急传讯的一种。 一旦金色讯光符被点亮,便表明城中出现了化神级以上的巨大危机。 巡城司的银甲武者自身便是先天二转后期的武者,在一座县级的小城中,这等修为其实已经足够称之为顶端人物。 眼下这茶馆中的少年在他法器射来时,却能轻而易举地徒手将他法器夺走,其实力之强,至少应该是化神以上。 至于更高,银甲武者却是根本就不敢揣测了。 而茶馆中的宋辞晚,一个枪花转完,她单手持枪,站起了身。 嚯! 一片吸气声响起。 茶馆中的看客们立刻纷纷贴墙,恨不得自己此刻变成纸片,嵌进身后的墙体里。 门口,扶着银甲武官的几名巡城司兵丁立时做出要带着上司一起闪避的动作,银甲武官制止了下属的闪躲,勉力抬起一只手掌,吐气开声道:“你……究竟是何人?在城中如此闹事,意欲何为?” 只见黑衣少年一声轻叹。 第439章 天摇地动:我是鲁钟,我说的! 宋辞晚走到了银甲武官面前,轻声一叹道:“意欲何为?” 众人看在眼中,只见黑衣少年嘴角轻轻动了动,比起讥嘲,那一张年轻的脸上更多的却是露出了一种“你们怎么这么笨的”无奈之色。 然而这种无奈,却分明是比明晃晃的讥诮更具嘲讽效果。 巡城司的几名兵丁扶着银甲武官,皆不由得将脚步微微往后挪,同时他们的脸上又都统一显现出忿怒的神色。 再然后,又听黑衣少年道:“很简单,此事我已言说数遍。无他,只一点要求,灵界秘境,诸位不许去,谁也不许去,若有去者……” 说到这里,只见这黑衣少年跨过了茶馆的门槛。 巡城司的兵丁扶着银甲武官连忙侧身闪躲,将自己等人挤在一起,几乎扁扁一团。 黑衣少年自顾跨过门槛,手持长枪走到了大街上。 大街上,更多的目光投射过来,亦有更多的看客纷纷向四边移步退开。 有些人甚至退进了对面的店铺里,还有些人不舍得眼前的热闹,又害怕危险,便将自己缩到街道对面一些店铺的檐角下。 挤挤这个,又挤挤那个,明明是将自己缩成了小小一个,还要始终保持前列的观看位置。 一时间,亦是有种别样的忙碌。 黑衣少年所过之处,无形间竟仿佛是海浪排空般,人群尽皆退避。 而后,众人才听到黑衣少年将方才未曾说完的那一句话,完全说出口。 只听黑衣少年道:“若有去者,秘境门口,鲁某横刀以待!” 说完这一句话,这道修长的身影在大街上忽地腾空而起。 围观者纷纷仰头,只见其将手中长枪一举,然后持枪向天。 那天空原本是蔚蓝的、明澈的,接连数日大雪,将大地侵染得一片素裹,亦将天空洗练得蔚蓝空灵。 天上明明什么也没有,却在黑衣少年持枪飞天的刹那间,忽然凭空交织出一片幽蓝色的电网。 滋滋滋! 电网霹雳,冒出阵阵噼啪的火花声。 围观人群中,有人惊呼:“这是、这是护城大阵!护城大阵开了!” 也有人欢喜:“太好了,这狂徒竟敢在城中肆意飞天,护城大阵已开,狂徒这下必死无疑!” 欢喜的话语尚未完全落音,冲天而起的黑衣少年已是一举手中长枪,忽而将这长枪脱手掷出。 这长枪一出,整个天地竟在刹那间寂静了。 若说先前银甲武者掷枪,恍似怒龙惊电,那么此刻的黑衣少年掷枪,却俨然就是倒卷了星河,偷窃了天光,收摄了世间一切红尘杂念。 围观者无不双目圆睁,大脑却在这一刹那有了片刻空白,完全丧失思考能力。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只能看见那一枪。 那惊天动地,亦惊艳时光的一枪。 刷! 长枪飞过。 有声音吗? 像是有,又像是没有。 枪尖如聚峰峦,抵在天空中闪烁的那一片电网之上,嗤! 像是刺破了一张扣碗般的薄纸,那电网,那一张连接全城的电网,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撕裂了。 远处,县令府衙的方向,似乎还传出了一声:“纠纠国运,聚我灵台,织我天网,护我浩土。封!” 天空中,被撕裂的电网之上立刻又疯狂生长出无数道颜色青灰的线条。 与原先不同的是,这些线条上所附着的已不只是幽蓝的电光,更多的还有各种纠缠延伸的,意味不明的能量。 有深黑的光,凄冷如深渊; 有赤红的光,灼热似岩浆; 有灰暗的光,扭曲粘稠,沾之便似泥浆沼泽; 还有一些光是苔藓般的绿色,又有一些光边角四散如同羽毛,更有许许多多数也数不清颜色,难描难绘的各种光影…… 这所有的光,俱都如藤蔓疯长,向着飞天而上的那道身影疯狂捕捉而来。 与此同时,又还伴随着一道道浩大又模糊的声音。 这些声音似是从天上传来,又似是来自人间。 无限广阔,无限空灵,既遥远又辉煌,似在尘网中,更似在威严的远方。 这,是国运的汇聚显像! 遭遇强敌,护城大阵开启,这一番调动的又不仅是护城大阵中常年积蓄的力量,还有国运! 下方的围观者大多数都在这一刻跪下了。 甚至不只是茶馆周围的围观群众,更有全城百姓,受到这忽然被调动的国运之力影响,一个个不由自主地便心惊心悸,一种无形的恐慌笼罩而来,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跪下了。 噗通! 噗通! 天上扭曲的光线中,似乎传出声声呐喊:“封!封!封!” “镇!镇!镇!” “死——!” …… 尖啸传出,光线伸展,似群魔乱舞。 其中伴随着模糊的呼喊:“啊啊啊!” …… 但即便如此,一切亦都毫无意义。 毕竟国运虽强,但也要看此时调动国运的究竟是什么人,而其所面对的对手,又是哪一个! 长枪冲破了天穹,又在更远方的天空中一个倒转,枪头再对准地面,倏然急坠下落。 快! 太快了! 快到那些疯长的光影都完全跟不上这一杆长枪的速度,快到所有辞藻描述都尽皆成了苍白背景。 轰! 长枪二度刺破了国运织成的护城天网,所有一切疯长而来的光线皆在此时被刺成虚无。 所有声音又都消失了。 长枪从那巨大的空洞口落下,而天空中黑衣少年的身影则如一道黑色的利箭,倏忽间顺着空洞冲向天外。 长枪与黑衣少年的身影交错而过,黑衣少年冲天而去,长枪则带着长长的焰尾,落向地面。 一切兔起鹘落,皆在电光火石间发生。 县衙方向,县令痛哼倒地,护城大阵失去控制,天上电网倏然消散。 城西传出一声闷钟,钟声如波涛震荡,城隍的声音随之传出:“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如此闹事,可敢留下姓名。” 空中,则回应了少年的长笑声:“有何不敢?我乃鲁钟,此番非为闹事,不过是好心劝诫诸位,灵界秘境不可去!去则不祥,尔等切切铭记!” 鲁钟! 长笑声中,黑衣少年云海踏步,飘然远去。 只留下久久的震撼,回荡在这座豫州边境的鹿影城中。 还有那一杆长枪,穿破天网,带着焰尾,落在地上。 并深深插入了三明大街的青石板中。 石板四散龟裂,如同此刻神魂俱裂一般的所有城中人。 第440章 尔等庸碌,岂知天骄之心? 鹿影城,陷入了久久的沉寂。 人们的心脏都在剧烈跳动,耳朵里则是嗡嗡的,一时间似乎失去了所有听力,更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 三明大街的茶馆门口,巡城司的银甲武者还在被下属们搀扶着,他原本勾着背,脸色惨白,直到某一刻,他忽然就直起腰,抬了一下脚。 搀扶他的一名下属惊呼:“头儿!” 银甲武者喃喃惊声:“鲁钟,鲁钟……” 接连念了好几句鲁钟,他才如梦初醒般大喊了一声:“鲁钟,是万灵天骄榜,第八十三名,鲁钟!” 随着这一声喊出,便好似是一滴沉重的水陡然溅进了发泡的油锅里,刹那间,无数油花重叠飞起,哔哔啵啵地便在锅内爆炸了开来! 宛如鞭炮齐响,油花开会。 呆立在街道两侧,失去声音的人群恍惚便都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种种话语如同浪潮,在此刻汹涌翻滚,惊涛拍岸。 “天骄榜鲁钟?原来是万灵天骄榜上的天骄!” “唉!新一期的万灵天骄榜我此前倒是看过,可那时候却未想过要背诵名单,原来那位……竟是天骄!是天骄啊……” 人们惊悸,骇然,又有种说不出的战栗感,难以言喻,无法形容。 有声音喃喃:“我……我竟见着活的天骄了!” 更有人莫名其妙,喜极而泣:“我、我竟然见了天骄,还在天骄的战斗余波中活了下来,活了……我活下来了,呵呵呵,哈哈哈!” 欢喜的人手舞足蹈,又哭又笑,俨然疯魔。 但这种疯魔在此时此刻却居然并不显得突兀,因为所有人在这一刻几乎都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疯魔状态。 不是人们心理脆弱,见识短浅,着实是,有些震撼不亲身经历,你永远无法体会到那一种风波跌宕的惊险与刺激。 尤其是先前护城大阵被破,县令抽调国运,官印一起,全城百姓精神气运便都不由自主随之消耗。 即便每个人的精气都只是被抽取到一丁点,但这一丁点抽取所能带来的震荡,却显然并非顷刻便能平息。 寻常百姓受此抽取,至少也要三五个时辰才能自然平复损耗,恢复精气。 在精气未复的这个时间段,人的心神本来就要更加容易动荡许多。 在潮涌般的激动与议论声中,茶馆门口的银甲武者忽然推开了身边搀扶自己的下属。 被他推开的下属们都是又惊又急:“头儿,你要做什么?你小心……” 话音未落,却见银甲武者忽然就迈开步子,像只猎豹一般敏捷地从茶馆门口窜到了三明大街上。 银甲武者原本脸色惨白,七孔流血,一幅站都站不稳的凄惨模样,他的下属们也实在是担心他才来搀扶他。 可哪曾想?前一刻还凄凄惨惨戚戚的这位,忽然间他就又生龙活虎了! 他大步奔行,身似闪电飞射,蹬蹬蹬三两步便从三明大街的这头窜到了前方数十丈远的另一头。 街上并没有百姓挡路,早在先前黑衣少年持枪飞至空中时,街上行人便都自觉地躲闪到了街道两侧去。 人们挤在大街两侧的店铺屋檐下,眼睁睁看着银甲武者飞奔数十丈,而后猛地停下脚步。 而就在他脚步的前方,正正好插着一杆长枪! 这杆长枪,正是先前从天飞落的那杆长枪。 这杆长枪,被天骄少年鲁钟所持,惊艳过在场所有人。 但这杆长枪,其实原本是属于这银甲武者的法器! 银甲武者站在长枪边上,略微踌躇了片刻,而后他伸出手掌,触摸向了眼前这一杆既熟悉、又仿佛陌生的长枪。 这杆长枪,原本是他的武器,可如今,还能是他的武器吗? 银甲武者甚至都做好了这杆长枪必然被毁的心理准备,毕竟……先前那样的战斗,那刺破天网的一击,想来应该是远远超出这杆长枪的承受极限才是。 能破天网,并且一破再破,强的也不是这杆长枪,而是持枪的人。 经历过那样超极限的攻击,这杆陪伴他多年的长枪,或许已经无法再使用了。 银甲武者颤抖的手终于摸到了长枪,而后他手掌收拢,用力持枪一拔。 出乎意料的,这长枪竟被他轻松拔出来了! 与此同时,就在手掌与枪身相接触的一刹那,银甲武者忽然就感觉到有一股沛然莫当之雄浑力量,如名川大河般汹涌一冲,轰!便冲进了他的全身气脉间。 银甲武者当时便暗叫了一声:糟糕! 然而预想中的凶残冲撞并没有到来,那一股雄浑力量冲进他的全身气脉之后,居然并没有造成任何的蛮横破坏—— 相反,银甲武者只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片干涸龟裂的土地,而冲进来的那股力量,却成了浇灌土地的倾盆大雨。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下来,重重散落在他原本千疮百孔的躯体内。一时间,却是飞速修复起了他身体的损伤。 银甲武者不由自主便直起了腰,干涸的躯体如被甘霖,全身上下都涌起了一股极致的舒爽之感。 他甚至轻轻地、愉悦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可吓坏了紧追在他身后的几名巡城司兵丁,他的下属们焦急呼喊:“头儿,头儿!你怎么了?” 如此接连喊了好几声,直到声音越来越急促,甚至还有人伸手来拉他,银甲武者这才浑身一颤,恍如隔世般醒过神来。 醒过神后的第一时间,他忽地将双臂一张,浑身气血便似长虹一般冲天而起。 旁边的几名下属皆被他震开,银甲武者仰天长啸,忽而大喊:“我明白了!” 下属目光骇然,旁边的百姓亦不由得将目光纷纷投注。大家都觉得自己经历过方才那一场,似乎是有些疯了,但此刻看来,一般的疯与十分的疯,显然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巡城司的这位大人,莫不就是十分的疯? 银甲武者不理这些世俗的目光,他只是手持长枪,激动呼喊:“鲁公子真无愧天骄之名,世俗庸碌,如何能懂公子之良苦用心?我悟了!多谢公子相教,灵界秘境,绝不可去!” 话音一落,他将手中长枪一抛。 长枪如风龙飞旋,下一刻,银甲武者纵身立于枪上。长枪与他,一并飞虹而去。 第441章 枪中传意,神乎其技 银甲武者就这样飞走了,因他是低空飞行,倒是并未触动城中的禁空令。 留下了后方的巡城司兵丁们几乎崩溃,有人甚至喊出了声:“头儿!头儿!你悟了,你到底悟了什么?你倒是说呀!” 还有几个腿脚快的,索性拔腿就追。 速度慢的那些被留在后方,眼看着街道两边的百姓们各有千百种神态。 大部分百姓还沉浸在各种震撼中回不过神来,但也有百姓似乎将目光转向了街上的巡城司众人…… 毕竟,方才那一场轰动全城的大闹,百姓们无所适从,可不就得去找在场的官兵们善后么? 可是官兵们也都是一头雾水呢,毕竟大家也都是普普通通的人选拔上来的,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其中既没有顶尖高手,甚至连个先天都没有—— 先天的都有官身,都属于腿脚快的,眼下都跑了。 留下来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间有一个人先醒悟,当下便是一抬脚,口中留下一句:“快!此事必要上报,我等速回衙门,上禀县尊!” 话音没落,这人便是抬脚快跑。 其余众人立时不再迟疑,当下各个撒开了腿,只恨爹妈没给自己生个风火轮,那是一个个使尽了吃奶的力气,都只管往县衙跑。 至于被留在现场的其余百姓,仔细想想,留就留罢,其实也没什么好管的。 毕竟现场既没死人,也没有拘着谁说不让走,大家都是自由身,还要怎么办?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呗! 就那边一排屋子,最先被那位天骄的指劲给戳得破了个洞,这其实也没什么。 小小破洞而已,糊个泥堵上不就成了? 等巡城司的兵丁们跑过了三明大街,其中有一个系着蓝腰带的忽然就一拍大腿,哎哟了一句:“嗐!三明大街那一排破了洞的铺子……我要是那些铺子的东家,那洞我就不堵了!也不修了!” 他的同僚一愣,连忙问:“怎么就不堵不修了?这墙破了个洞还不修?” 先前的蓝腰带兵丁年岁略长,看着就十分老成有阅历,只见这位啧啧摇头,说:“这你就不懂了吧?那洞,它不是普通的洞啊!那可是被天骄戳过的洞,明白了吗?” 立刻有人恍然,接话道:“正是正是,那还不是普通的天骄,那位天骄举手投足,轻而易举撕破护城大阵,这等本事……不,今日之事全城震动,必然要被写入县志!” 众人一边跑,一边越说越激动。 “实在不可思议,万灵天骄榜第八十二名,便有如此威势,如此本领,若是那些排行靠前的,又该有多厉害?岂不是举手之间,城池可灭?” “排行前十的,没有一个修为低于化神或先天三转,甚至第五名凌武宗杜星横,据说已经修至先天合窍境了!先天合窍啊,那便相当于地仙……” “不得了,地仙之威,莫说是灭城,便是移山倒海也不稀奇罢?” “那怎么可能?移山倒海该是天仙的手段才是?” “太厉害了,简直想都不敢想。我这辈子,有没有可能再稍稍前进一步,或是亲眼见一见天仙出手……” “嘿,老陈啊,那你可太敢想了!” …… 众人一边激烈讨论着,一边倒是哄笑了起来。 但他们毕竟都属于底层兵丁,讨论来讨论去也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胡乱猜想。 倒是先前那位蓝腰带兵丁,琢磨着说了一句:“大家有没有觉得,那位鲁天骄,他的真正实力其实应该远不止八十二名?” 他的同僚们不解:“怎么就远不止八十二名了?” 蓝腰带说:“今日,鲁公子虽然是和和气气地走了,也没当真欺害了谁,但是以那位表现出来的手段,大家想想,他要是有意,是不是甚至可以一手灭了咱们鹿影城?” 说到这里,蓝腰带的语气都变了,声音格外压低着,好像在说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他的同僚们都被这个猜想吓到,被吓到的主要却原因不是因为这位说得夸张,而是因为……他说的这个,确有可能实现! 有人惊骇:“这般说来,鲁公子的真正实力,还真有可能不止是八十二名!” 也有人迟疑:“可是,有没有可能,前面排名的,确实还要更厉害……” “那倒是,咱们也没见过,说不准。” “自今日起,咱们要更加关注万灵天骄榜!” “哎,前面……快,衙门到了,咱们快回去!看看头儿是怎么说的。” 众兵丁冲进门去,却被告知他们的头领,那位银甲武者进了后堂,被县尊叫去了密谈。 县衙后堂,鹿影城县令神色凝重地询问银甲武者:“广林,你究竟悟了什么,你且仔细说来。” 银甲武者手握自己的长枪,面上犹然带着三分激动的红色。 他的另一只手伸了出来,在县令面前轻轻捏拳,这一捏,手掌之中却有一股浓郁凛冽的雷霆之力爆开。 刺目的金光在他掌中四散发射,一种浩荡威严的正气,随着轰然上涨的气血之力而飘摇直上,险些直接冲破县衙的屋顶! 之所以没能冲破,却是因为县衙上方有特殊的能量护持。于是,这一股雄浑的力量便又在顷刻折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落回到银甲武者彭广林身上。 彭广林后退了一步,因为被自己射出的雷霆折返劈中,他脸上瞬间冒出了一股青气。 不过影响不大,毕竟都是他自己的力量。 他张嘴,嘴里先吐出了一串小小的电花,而后他才压抑着激动的情绪道:“县尊,此乃雷霆镇狱功,地级极品武技功法,此法有极强的诛邪、破魔之特性。 先前属下握住这杆飞龙枪,飞龙枪中传来一股力量,瞬间便引导属下完成此法初步修炼。 借枪传功,这是何等神技?县尊,这位鲁天骄若论真正实力,绝对不止八十二名! 以法观人,这一门雷霆镇狱功正气浩荡,凛冽刚毅,能够将此法修炼到可以附着法器,传授他人的程度,鲁天骄也必定是一个心怀正义与大义之人。 县尊,枪中此刻尚有真义流转,你可要一观?” 第442章 八十一郡,红尘万千 鹿影城,县衙后堂,县令将手缓缓伸向了那一杆飞龙枪。 彭广林双目炯炯地睁着,目光期待地盯住他。 县令的手沉默地握住了枪,一时间并无言语。 这一幕乍看是很平淡的,只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气氛,在两人之间无形流转。 彭广林的手在自己身侧动了又动,不断猜测县令那此时心中所感。 如此摸约过了半刻钟,县令的手忽然一松,那杆飞龙枪便在瞬间倒飞而起,倏地自行飞回了彭广林手中。 而方才摸枪的县令,却是微微闭上双眼,双手负在身后,眼角则不知何时,竟流淌着一丝晶莹! 原本是彭广林邀请的县令观看枪中遗留真意,可彭广林却怎么也想不到,县令观此真意之后,居然失态到双目流泪? 彭广林握着自己的飞龙枪,这件极品法器此时传来一种卓有灵性的亲近之感。 至于枪中原本遗留的那种浩大、堂皇、凛冽不屈之意,却是已然消散。 天骄鲁钟所留下来的那道真意,在被两人接连观看、体悟之后,意境消耗殆尽了! 彭广林按捺不住询问:“县尊,你、你看到了什么?” 县令长长吐出一口气,而后睁开双目道:“我……看到了一片荒土!” 一片荒土? 这是彭广林此前所未见的,他不免惊奇道:“属下此前所观,并非如此,属下所见,唯有雷霆浩荡,群邪辟易,凛冽刚毅,不屈不挠……” 说到这里,彭广林的话语忽然顿住。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领悟了雷霆镇狱功。很显然,同样的一杆枪,同样的枪中真意,县令领悟不到雷霆镇狱功。 而鹿影县令,他有万千种情绪涌动在胸中,此刻却无法向彭广林言说。 他甚至说不清楚自己除了看到焦土,还看到了什么。 只是在焦土之上,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荒凉、悲怆、枯寂之感,在茫茫游荡,在乱人心肺。 片刻后,县令一叹说:“广林,今日之事,吾已确信鲁天骄并无恶意,或许的确如他所言,他是好心提醒。然而,本官今日调用国运,开启了护城大阵,此事却必然是要上报!” 话到这里,彭广林先是一惊,后是一急:“县尊,这……这要是上报了,鲁公子会如何?” 县令摇头道:“我亦不知,不过,上报之言语,或可斟酌……” …… 鹿影城一事,在三日后传遍了整个大周。 最先发生变动的,还是万灵天骄榜。 那一日,万灵天骄榜上的排名又悄无声息地变动了一回。原先第八十二名的鲁钟,在某一刻,忽忽然就变成了五十一名! 而原先在鲁钟前方的那些名字,自原本的五十一名起,尽皆顺位向后降了一名。 天骄榜刚发生变动时,消息传得其实并不是很快。 因为这毕竟不是如宋昭那般空降第十、后来甚至直接跳跃到第三名的惊世战绩。 从第八十二名到第五十一名虽然也算是跨度很大的进步,但这个进步多少还算是常规范畴。 而万灵天骄榜的版本传播,一般都是从京师到州城,再从州城到郡城,最后才会到县城,至于县级以下的乡野,不必多提。 有些人一辈子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村庄里,守着一亩三分地,睁眼是生,闭眼是死,其实并不会太过于关心天下大事。 那些闪耀的名字,精彩的事迹,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宋辞晚自己,也是在离开鹿影城后,又过了一日才在豫州延泽郡郡城中听闻到万灵天骄榜的变化。 城中自有好事者念榜:“鲁钟,来历神秘,负刀而行。 主要武技:杀生一指…… 战绩:击杀具有天骄战力的老牌修仙者,破县级护城大阵一座……” 破县级护城大阵—— 这个事情也被万灵天骄榜记录了! 初时,还有许多人不大理解这个记录表示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宋辞晚在城中听看榜人互相讨论说:“破县级护城大阵,这是什么?什么叫破县级护城大阵?” 说话的人很茫然,直到人群中有声音惊呼:“好端端的,有什么人会去与护城大阵作对?除非,除非……” “除非这人被城池封锁,被衙门捉捕,这才需要破阵!” 这一句推测出来,全场哗然! 人们面面相觑,忽然就开始紧惕起了身边每一个背负长刀的刀客。 当有人的视线转移到站在旁边的宋辞晚身上时,只见此时的宋辞晚化作黑衣少年摸样,背负长刀,清癯冷冽,顿时,站在她旁边的几人立刻就挪动脚步,离她远了些。 其中自然有人悄悄讨论:“你们做什么?干嘛避人像避蛇蝎似的?” “这人……黑衣,少年,还背负长刀,当然要离远点。你不怕,你怎么也要离远?” “嘿,我这是本来就站得远好不好?再说了,真当天骄是什么大白菜呢,路上随随便便都能遇到?黑衣、少年、刀客,这形象又不稀奇,十个刀客里能有三个这么打扮,你至于吗?” “我至于啊,我反正就离远点!是不是我都离远点……你等着,要不了多久,上头指不定下通缉令!” “你可真敢猜啊……” 说是这样说,可同一时间,远离宋辞晚的人却是更多了。 宋辞晚哂然一笑,转身离开。 她飞快出了城,出城时,那城门上高悬的山河镜似乎是微妙地颤动了一下。 宋辞晚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恍惚穿透此镜,看向了大周的无尽山河,八十一郡,红尘万千,离合悲欢。 她收回视线,黑衣负刀的身影在大地之上踽踽远行。 郡府,府衙。 那明镜高悬牌匾下伏案的官员忽然将笔墨一收,站立在她身侧,正与她议事的师爷立刻将心提起,探问了一声:“府君,这通缉令,咱们何时张贴?” 府君道:“不急。” 说了这两个字,她面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反问自己的师爷:“明澈啊,如果有一个人,他来历神秘,行事神秘,战力神秘。 上头说要捉他,可捉了他既没有什么大好处,又极可能需要出动你身边八成以上的力量…… 你还不一定捉得到!你该如何应对?” 第443章 秘境入口,冬雪初化 宋辞晚离开延泽郡后,又过两日,穿行洛水,来到了雷击岭外围一带。 这期间,她仍然维持了原先的习惯,白天赶路,晚上放出晗光琉璃居与大白鹅,一边教大白鹅修炼,一边取出丹鼎烹妖。 烹一鼎妖兽肉,再抵卖几次修炼时间,潜心修炼各种技法。 雷霆镇狱功是宋辞晚新得的,上回她在七宝楼中接连获得了三团人欲,一团来自罗执事,一团来自柳执事,还有一团来自于七宝楼高层某位不知名的青袍执事。 罗执事的贡献很大,宋辞晚最近抵卖修炼时间,用的都是他的人欲。 一斤可以抵卖十年,非常适合日常修炼。 柳执事单只提供了一团人欲,如果直接卖出,必然会随机获得一份功法。宋辞晚自身并没有特别想要的新功法,因而选择的是指定抵卖一门拥有镇邪效果的武技功法。 【你消耗了元珠一万颗,卖出了人欲,先天三转武者之惊喜、陶醉、克制,一斤五两,获得了地级极品武技功法雷霆镇狱功全篇。】 就此,雷霆镇狱功全篇到手! 虽然只是地级极品,而非天级,但却不可轻忽这门功法的价值。 首先,在这个法不轻传的时代,大把的武者练的仅仅只是凡级武技功法而已,甚至都不入流! 能够有一门黄级功法,都足够一个资质不错的武者步入先天了,若是有玄级功法流传在江湖,那甚至能够引来先天二转的争抢谋夺。 而假如是地级功法,甚至都能镇压一个不错的宗门,非宗门亲传不可修习! 更不必说地级极品,尤其雷霆镇狱功还带有镇邪特性,这就更加显得品质非凡。 若非这门功法价值极大,当时的彭广林在隔空获得这门功法的传授后,也不会突然生出那么大的感动与信任。 这等传道受业之恩,足够彭广林感激涕零,抵死追随。 雷霆镇狱功与宋辞晚此前获得的种种天级武技还有一个极大的不同,主要在于,雷霆镇狱功是全篇的修行功法,而宋辞晚此前所拥有的所有武技,都只是武技运用! 说直白点,一个是根本大法,一个是技巧使用。 当然,宋辞晚拥有坐忘心经模拟一切,交融一切,并不需要其它根本大法。就算是修炼了其它功法,其它功法也会自行融入坐忘心经,需要时又能随时调用。 但对于普通武者而言,根本大法的意义毋庸置疑,此乃指向大道之路,万万不可或缺! 雷霆镇狱功还有一个好处,因其性质刚烈,群邪辟易,因而心有邪念者绝不能将其修炼至高深境界。 若是秉邪而修,视邪念大小,轻则进境艰难,或是邪念反噬,重则逆脉而亡! 不能保证每一个修炼雷霆镇狱功的,都是毫无瑕疵的正直完美之人——毕竟圣人尚且不能完美无暇,苛求完美,那就太过了。 但至少此功能够自行扫灭大奸大恶,是一门十分适合传播天下的奇功异法。 以其镇邪之特性,或许对付古神虫族也能有针对性效果。 宋辞晚后来又将那位不知名绿袍执事的人欲也给卖了,因其重量太轻,这一次宋辞晚便没有进行指定抵卖,主要是她偶尔也会想试一试开盲盒的乐趣。 【你卖出了人欲,人欲,炼神期修仙者之惊喜、意外、克制,三两六钱,获得了天级极品武技步法,寸心天涯,前三层。】 寸心天涯:方寸之间,咫尺天涯。 又是一门步法,但比起云海踏波的长距离奔袭,寸心天涯无疑是一门更加灵活、难以捉摸的战斗步法!其明显更适用于战斗中的闪现变幻。 这一次的盲盒开得非常成功,存心天涯虽非全篇,但这不重要,过后宋辞晚可以再通过指定抵卖获得全篇。 至此,宋辞晚的天地秤中,除了在鹿影城收获到的大批人欲以外,其余最有价值的抵卖物,一则在于十二大妖的死气妖心,二则便是当初的柳妖之妖心,以及被宋辞晚用伪金色神光刷下来的灵器柳枝碎片。 三来,便是北辰剑仙的一道人欲了。 北辰剑仙的人欲应该价值最大,宋辞晚在消化掉其它东西、并将修为提升到一定程度前,甚至都不敢轻易尝试抵卖。 不过宋辞晚也暗中有所规划,北辰剑仙的人欲终究是要卖的,并且抵卖之前她的修为不可高于化神期! 若是非要等到突破化神,进入炼神期再卖,那就没有意义了,纯粹是枉费此等高阶人欲。 最近,宋辞晚在丹鼎中烹饪的妖尸全部取自妖王中期花豹妖。 与穿山甲的一锅炖不同,花豹妖的原形巨大,其体长一丈七,身躯高如巨牛,宋辞晚连着两晚变着法儿地烹煮,也只将这花豹大妖烹至一半。 第一晚做的是红烧豹子肉,卖与天地秤,一碗卖得五星级丹药灵元丹五颗。 灵元丹的主要功效很常规,就是用来辅助修行,能够提供大量纯净元气,也能用于补充真气消耗。 宋辞晚一次性卖了七十碗红烧豹子肉,得到灵元丹共计三百五十颗。 剩下约有二十碗分量的豹肉,则留给大白鹅当做资粮,以后慢慢吃。 第二晚做的是卤煮大骨头,卖与天地秤,一碗卖得五星级灵丹血神丹五颗。 血神丹功能壮气养血,更加适用于武者使用,也有一定的煅体壮骨功效,同样算是常规丹药,若是用来炼体,以宋辞晚现今血肉浮屠的境界,也能有所助益。 宋辞晚连汤带骨一次性卖出了八十碗,得到血神丹共计四百颗。 同样留下了二十碗的分量,以特制玉盒封好,存入专门给大白鹅放食粮的储物囊中。 烹妖有瘾,能吃能卖,尤其是三昧真火煮出来的妖,那叫一个香。 要不是晗光琉璃居自带玄奇阵法,能够隔绝内外,宋辞晚每烹妖一回,估计都能引来大量不速之客。 不过她向来谨慎,这种事情是很难发生的。 就连大白鹅,因她最近都以鲁钟的身份在外行走,所以要不是身处在晗光琉璃居中,有这宝居做阻挡,她也不可能将大白鹅放出来。 二月十五,冬雪初化。 豫州东部的灵界入口处,走来了一批又一批意欲探索灵界秘境之人。 这一日,秘境入口同样来了一位黑衣少年。 第444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叶晟挑战 灵界秘境,入口处。 宋辞晚化作黑衣少年鲁钟,云海踏波而来。 之所以未曾按照原先的计划先去雷击岭收取千年雷击李木,而是先来到了这边的秘境入口,却是因为雷击岭与这道新出现的秘境入口,原来就在同一个地方! 三千里雷击岭,滚滚落雷之中,有一道耀目的光门闪现在无穷的雷霆之间。 幽蓝的、深紫的、碧青的、暗红的……各种颜色的雷霆交织在如同龙脊般起伏的巨大山岭间,在一声声的雷霆轰鸣中,人在其间,耳朵里几乎时刻都是轰隆隆的。 若是没有一定的对抗雷霆的能力,甚至无法在其中穿行。 但即便如此,依然有人不惧环境恶劣,一茬又一茬地奔向这一座充满种种传说的灵界秘境。 其中最诱人的一个传说,便来自叶晟! 进入一番灵界秘境,再出来时便是万灵天骄榜第七十五名,这等事迹,谁人听闻能不心动神往? 即便另一位天骄鲁钟,曾在豫州西部的鹿影城闹出轰动的大事—— 据说,为了警告鹿影城武者不去灵界秘境,这位鲁天骄甚至以个人之力对抗了整座城池。满城官兵,县令城隍,护城大阵……皆未能制服这位天骄分毫。 亦有说书人将当时的事迹编成精彩的话本,在街头巷尾宣扬流传,惹来市井声声惊叹。 但这些,也都阻挡不了一部分修士想要变强的热切心情。 最有意思的是,由于灵界秘境入口来往的修士越来越多,在这漫天雷霆的雷击岭外围,甚至衍生出了不少的灵材摊位。 摊位之多,甚至在雷击岭外围形成了一条小小的灵材街。 有修士顶着轰隆的雷鸣声,高声吆喝:“卖符了,卖符了!避雷符、坚甲符、蹑踪符……各式符篆应有尽有啊!” 也有修士会高喊:“如意商会收灵材,什么灵材都收啊!不管是来自灵界秘境,还是来自雷击岭。主收霜雷晶,一颗霜雷晶能换元珠十颗,全场最高价……” 宋辞晚到达时,见到的就是这幅热闹场景。乍见的第一眼,她着实是惊了下。 这等野外的灵材街,是她游历大周许久也从未见过的。 街角边有个摊位尤其醒目,只见那摊位上方高高挑着一面黄底黑字的幌子,那布旗迎风招展,四周灵光倾泻,上书三个大字:奇货阁! 那飞扬的幌子旁边,又凭空漂浮着一把撑开的油纸伞。 当然,那并不是普通的油纸伞,而是一件极品法器。 伞下的修士亦是高喝:“奇货阁出品,极品法器玄天五雷伞,既能收摄雷霆,又能释放雷霆,今日独一份,只此一把,卖过就没有了! 八百元珠起卖,出价时限一刻钟,价高者得!现如今,这位神雷宗的道友出价最高,一千一百元珠了,还有更高的吗?还有吗?” 热闹的灵材街后方,是轰隆之声绵延不绝的雷击岭。 在其中一片高耸的山峰上,灵界秘境的光门像是一面虚空悬浮的无底深镜,镜面如水波旋转,上方则正正好书写了一个巨大篆字:人! 是的,灵界秘境的光门上方,写着的却是“人”字。 当初平澜城外灵界秘境现世,一次性出现了三座光门,中间一座上书“人”字,便是灵界秘境。 左边光门上书“妖”字,右边光门上书“魔”字。 魔字光门内实为魔界,至于妖字光门里面具体是什么,宋辞晚没有去过,却是并不知晓。 而如今,雷击岭这里却单只有一座人字光门出现,另外两座光门并未同时现身,与当初平澜城外三座光门齐现的情景相比,略有不同。 宋辞晚也听闻过,除开当年平澜城的那一次,此后九州各地虽则灵界秘境时有出现,但此后的每一次,都单单只出现了人字光门,其余两座光门似乎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当初平澜城的三座秘境光门,通共只是存世了五日而已。 五日之后,三座光门俱都消失了。 不像后来出现的那些人字光门,存世时间短的,往往能有十来日,长的则有月余。 就比如眼下雷击岭的这座人字光门,自其出现至如今,也有十来日了,看起来这座光门仍然没有要消失的迹象。从目前的状况来看,这座光门的存世时长,应该也是不会少于一月。 宋辞晚在思考,这些光门的出现是不是有什么规律,为何此前三座齐出,此后却往往只出一座? 随着人字光门的出现越来越频繁,如今九州大地上进入过灵界秘境的生灵也越来越多,很难说这其中究竟有多少人修了金丹,在丹田中种下了古神虫族之卵! 不论是预防还是清理,这都必然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而最糟糕的是,除了宋辞晚,旁人对于此中危机似乎都一无所知。 宋辞晚上回倒是成功泄露过一次天机,将这其中的秘密说给了北辰剑仙,可是如今月余过去,北辰剑仙对此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明显应对。 热闹的雷击岭外围,宋辞晚缓步从这一座临时聚集的灵材街上穿行而过。 她初来时,注意到她的人其实并不多,毕竟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 但随着她走入人群,渐渐地,她身上那种凛冽肃杀的气质开始触动到了四周修士们敏锐的神经。 不知不觉间,便有越来越多的视线往她身上投注。 来往的修士们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紧张感。 先是吆喝着卖符的那一位麻衣修士,他本来正在滔滔不绝地给客人介绍着自己摊位上的灵符,尤其是避雷符,被他吹得天花乱坠:“道友啊,我这可是三星级的上品符篆,我师兄亲自画的。我师兄你知道吧……” 说得正起劲,他的话语忽然就顿住了,他的视线则直愣愣地定在了一个方向。 正站在他摊位前听他说符的几名修士不免催他:“你师兄是……哎,你怎么?” 只见麻衣修士的脸容忽然刷地惨白! 站在他摊位前的几名修士连忙就顺着他的视线,向着街道外侧的一个方向看去。 那里人群热闹,热闹之中却又有一黑衣少年,背负长刀,缓步行来。 少年乍看寻常,细看来其周身却仿佛自带一股凡俗无法形容的慑人神采。 若非要解释,或许可以称之为某种高手风范。 又或是当一头狮子闯入了羊群,羊群中即便有一部分懵然无知的存在,也必然会有知觉敏锐的一部分,在一瞬间生出汗毛倒竖,如逢天敌一般的悚然之感。 卖符的麻衣修士僵在原地,忽然就浑身冷汗直冒,不过片刻,他的衣裳便被打湿了一层。 这种夸张的表现不由得便使他身边的人也跟着紧张起来,他摊位前的修士连忙低声问:“道友,你这、这是……那位、那位又是……” 这一问,直问得稀里糊涂,语无伦次。 麻衣修士却仿佛十分懂他,当下张口,声音中犹带惊怔道:“那位的形貌,你瞧瞧,与前些日子传言中的鲁天骄,是否十分相近?” 这一句话脱口说完,麻衣修士脸色更白了,白到简直就好像是成了一张纸片般。 他想起了自己师兄的告诫! 摊位前的几名修士还在迟疑:“鲁天骄?不能罢……少年刀客,爱穿黑衣的不在少数,未必便一定是鲁天骄。” 麻衣修士却快速道:“那倘若就是呢?” 摊位前的几名修士于是面面相觑:“这……” 不是几人非要心存侥幸,实在是会到这个路边上来,还认认真真挑选避雷符的,本来就是下定了决心,对灵界秘境抱有极大希望的人。 这种人,到这一步已经是不知不觉就生出了赌徒心理。 既是赌徒心理,又如何能够接受传说中的鲁钟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毕竟,这位鲁天骄曾经可是扬言要在灵界秘境口横刀以待,杀尽天下所有意图进入秘境之人的! 事实上,宋辞晚只说过要在秘境口横刀以待,却从未说过后一句“要杀尽什么什么人”之类的话。但任何消息,只要进行过三次以上的传播,就往往会被传播到面目全非。 似这般只是在宋辞晚的原话上加了一句夸张解读的,简直都算得上是高度还原,十分尊重事实真相了。 几名修士既生慌乱,又存侥幸,因而梗着脖子嘴硬道:“即便是他又如何?他还真能拦得住我们所有人吗?他……” 话音未落,只见缓步行来的黑衣少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将目光投射了过来。 下一刻,摆摊卖符的麻衣修士当先发出一声大喊:“道友,我家师兄召唤,命我速速回城,这雷击岭,小弟便不再来了!诸位道友保重,告辞!” 一边喊叫着,他袍袖一扫,已经是动作飞快地将身前摊位上的一切,包括支摊的那张桌子都一并收回了自己的储物囊中。 真应了那一句迅若疾风,动如脱兔。 不到一眨眼,麻衣修士一跺脚,他脚下托起一个飞梭形状的法器,此人驾驭法器冲天而起,瞬间便向着雷击岭相反的方向,飞远了。 原本站在摊位前的几名修士根本就没能反应过来。 几名修士有男有女,其中一个年轻人尚在倔强:“这、这人简直胆小如鼠、可笑之极!不过是一形貌相近之人而已,何至于此?再说了,便是当真那位现身又如……” “如何”二字尚未完全出口,与他同行的一名中年修士忽然就拉住了身侧的少女,只低声吐了三个字:“如儿,走!” 同样是话音未落,中年修士拉着少女一起联手施展御风术,一阵风吹起,两人便在瞬间飞上天空,裹风远去。 中年修士的声音从风中传来:“诸位道友,我们父女家中亦有要事,此番便先回了,诸位告辞!” 其余众修士:…… 有人目瞪口呆,有人口吐芬芳,有人反应快些,脑子一转,当即忍痛割下贪念,亦是火急火燎地冲天而起,施展各种飞行手段快速远去。 当然,在场的修士,并不是每一个都会飞! 修仙者要会飞,至少须得练气期,武者若是要会飞,则至少需要先天二转。 而此番前来雷击岭寻找机缘者,显然并不仅仅只是练气期或者先天二转,其中还有大量的化气期以及先天一转! 麻衣修士与中年修士父女两个的离开就好像打开了某个奇怪的开关,下一刻,全场视线忽忽然便齐齐向着宋辞晚聚焦起来。 骚动如同世间最为可怕的瘟疫,顷刻传染。 “这是……是鲁天骄吗?” “不可能罢,他不是被通缉了吗?怎么还敢光明正大出现?” “怎么不可能?他若是在被通缉的情况下还敢出现,岂不是更可怕了?” “我、我不信!” 可事实却是,口口声声说着“我不信”的人,竟还是跑得最快的! 不,或许不应该说是最快,毕竟先前已经有人跑了。 但在第二梯队中,这个口口声声说着“我不信”的人,却是实实在在跑得最快的那一批。 一时间,雷击岭外围的小小灵材街便如同是风中散沙一般,忽忽然便四面散落,乱成一团。 有人从天上飞行遁走,有人在地上加速奔跑。 有人手忙脚乱收取自身摊位,结果却被摊位前心怀鬼胎的人趁机伸手薅走了一把灵材。 薅走灵材的人转身就跑,丢了东西的一时间动作不及,只得先收了自己的东西,然后才火急火燎去追。 有人的视线或许与站在这一团乱象中间的宋辞晚惊鸿一触,便又急忙忙躲开,而后再使出全部手段,飞快奔逃。 宋辞晚打从来到这片地界,未发一言,也未曾有任何出格动作,甚至都不曾真正表明身份,可这片地界的所有修士却无不将她视为洪水猛兽,只在顷刻便做鸟兽散。 这等威势,这等声望,若非此刻亲身经历,宋辞晚自己简直都要不敢信。 但当她真真切切站在这里,默默观赏眼前这一幕时,不得不说,她心里头其实倒是觉得挺爽的。 有种身为大魔王一般的奇妙观感,令得此刻静默站在当场的黑衣少年,冷峻面容上忽带三分笑意。 第445章 风花雪月,天骄年少 宋辞晚静默站在当地,身旁天地秤浮现。 前后左右都是如同鸟兽哄散的修士,而与此同时,还有数也数不清的各色人欲,如同暴雪一般纷纷向她投来。 天地秤微微摇晃,宛如微醺。 【人欲,练气后期修仙者之惊惧、忐忑、审慎,三斤九两,可抵卖。】 【人欲,先天二转武者之惊惧、恼恨,不甘,五斤一两,可抵卖。】 【人欲,先天一转武者之惊惧、慌乱、愤恨,五斤六两,可抵卖。】 【人欲,练气期大圆满修仙者之惊惧、愤恨,不甘,五斤九两,可抵卖。】 …… 一团团人欲,总数至少达到八十团以上,大部分人欲都是一两斤重,其中又有三团气逾五斤。 人太多了,也很难分清楚这些人欲分别都是由谁提供,但来自于练气期大圆满修仙者的那一团却是分外清晰。 毕竟在场的练气期大圆满并不多,很容易就可以对号入座。 宋辞晚清楚看到,人群中有一名灰衣修士,就在其余人等纷纷向着雷击岭的反方向逃走时,这人却是忽地一反手,从衣服后面掀了个斗篷戴在自己头上。 这斗篷一戴之后,这人的气息一下子就微弱了,整个人像是化作了一团烟气,风一吹便悄然飘进了雷霆不断的雷击岭中。 除了这人,混乱的人群中又还有十来个人也是如他一般,并未向雷击岭外逃走,而是趁着人群骚乱,施展出各种各样的手段,同样冲入了雷击岭。 宋辞晚并未着急去追,而是站在原地又等待了数十息的时间。 直到在场所有人都全部走光,最后时刻,那一个打着奇货阁招牌布幌的修士,收走了布幌与摊位,忽然转头弯着腰、弓着背,冲着宋辞晚露出了一个充满市井气的讨好笑容。 只见这位个头不高,身上的衣裳由各种大小的碎布拼成,硬生生组成了一个暖色系的五彩斑斓。 其头上戴着个瓜皮小帽,帽子下面露出一张白净秀气的脸蛋,额头边上碎发凌乱,乍看去似乎有些脏,其实并不然。 这分明是个秀秀气气的小姑娘,她的眉眼尤其生得灵动,当她冲着宋辞晚露出讨好笑容的时候,一双黧黑的眼睛里隐隐闪烁狡黠光芒。 于此同时,宋辞晚的天地秤又收到了一团格外有些特别的气。 【人欲,化神中期修仙者之惊讶、好奇、探究,八两七钱,可抵卖。】 在遍地的练气与先天一转、二转当中,忽然冒出一个化神中期来,可就是十分特别么。 灵界秘境虽然极是诱人,但一般情况下,会到此处来探寻机缘的,修为往往不会高于化神或是先天三转。 到了化神这一境界,一般的修士都会寻找到自己的道路与方向,并且轻易不会动摇。 并不是随随便便一点诱惑就能够轻易让他们改修金丹的。 当然,事无绝对,这个倒也不必多提了。 面对奇货阁彩衣修士的笑容,宋辞晚微微颔首,以作回应。 彩衣修士连忙就抱着自己奇货阁的布幌子,眨巴着自己灵动的大眼睛,嘿嘿笑出声道:“鲁天骄,小女子连珈,奇货阁弟子,我们奇货阁,天下奇珍应有尽有。您看,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在下可以为您服务。” 宋辞晚并不是首次遇到奇货阁弟子,想当初在宿阳城的城隍庙街边,宋辞晚就曾经在一位奇货阁弟子身上获得过“一两市侩气”,抵卖给天地秤后,还换来了一门奇门道术度量衡。 这是一门度量生灵修为与根脚的奇异道术,不过修为易看破,根脚却难寻,此术与大衍化生术一般易学难精。 宋辞晚至今对于此术的利用率都不算高,因为她灵觉敏锐,一般情况下不需要动用度量衡,也能轻松看破想看之人的修为。 至于对方的来历根脚,需要测算天机。这个如果不是十分必要,宋辞晚也并不会轻易去算。 命越算越薄,天机越算越乱,随随便便,算它作甚? 宋辞晚当初特意指定学习大衍化生术,也不是为了算别人,而主要是为了修习算法,以遮掩自身气机,防止被算。 她对奇货阁弟子印象深刻,眼看连珈抱着幌子,虽是一幅谦卑市侩,招揽生意的模样,但对方的一只脚却是微微后撤的,这是一种随时方便逃跑的防御姿势。 宋辞晚微微停顿了一下,道:“我不买东西,雇你传个话,如何收费?” 连珈眼睛一亮道:“那要看您想要传的是什么话,又准备传给谁了?” 宋辞晚道:“传入叶晟耳中,你只需让他知晓,天骄鲁钟,便是黑心魔刀鲁钟即可。” 是的,万灵天骄榜上关于鲁钟的描述,并无黑心魔刀这个诨号。虽然宋辞晚不喜欢这个名号,但是仔细想想,被称作黑心魔刀的又不是她宋辞晚,是鲁钟! 既是如此,那这名号也就没什么不好接受的了。 连珈当即搓手、弯腰,又伸出手掌,嘿嘿笑说:“鲁天骄,叶晟也是天骄,传话与天骄,承惠一百元珠。这是咱们的首单生意,小女子给您打个九折,您出九十元珠就好。” 鲁钟是个冷峻的少年,宋辞晚于是并无多话,只是将手一弹,一连串九十颗元珠便如雨点般纷纷飞落至了连珈手中。 做完这个动作,宋辞晚微微颔首,转身便走。 连珈喜笑颜开,将所有元珠尽数捞入自己的储物囊中,眼看黑衣少年的身影都已经开始深入了雷击岭的万千雷霆中,她欢喜挥手:“鲁天骄,咱们奇货阁弟子做生意童叟无欺,你等着啊!” 带着愉快的笑声,连珈抱着自己的布幌子,左右顾盼一下,而后手指一晃便凭空点燃了一张不知从何出现的黄符。 黄符燃烧,烟雾冒起。 连珈的身影瞬间便在原地消失不见,下一刻,洛水河边,青石城的一条小巷中,连珈的身影带着袅袅烟气出现了。 青石城,咏梅街,风花楼。 叶晟在此处与城中各家天才子弟论道已有三日了,不论是文比还是武斗,三日间叶晟未逢敌手,风采传遍整个豫州。 甚至豫州各地,还有越来越多的各家天才赶来与他相会。 风花楼下,看热闹的百姓与修士来了又去了,一批又一批,始终将整个咏梅街都衬托得格外繁盛。 忽然,某一刻,咏梅街上响起了一连串清脆的童声:“天骄鲁钟是黑心魔刀鲁钟,鲁钟是黑心魔刀,是黑心魔刀……哟哟哟!” 清脆的声音飘扬在街上,在无数的混乱嘈杂中,又精准无比地随风潜入了叶晟耳中。 第446章 十年后的一战 咏梅街上,风花楼中。 叶晟持拿冰镜的手忽然微微抖动了一下,与他以冰斗法的另一位豫州天才见他居然手抖,顿时一惊道:“叶兄,你这是……” 叶晟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微带激动之色的红晕,他抬手一点,手中冰镜陡然一散,化作万千冰凌,像是万道金阳破开云层一般,自风花楼的顶楼四散而出。 霎时间,四面空气都仿佛结冰了一般。 在场所有观战者无不面覆白霜,吐气成冰。 “嘿!”有人吐出了一个音,结果身前就掉落一段冰凌。 叮叮咚咚,无数冰花从天而降,堆叠在风花楼四周,将整座风花楼都映照成了一片冰雪般的幻梦建筑。 所有观战者无不倒吸凉气,他的对手立刻撤回自己的手,面露颓然,自愧不如。 而此刻的叶晟,却是忽然仰天一笑,激动道:“诸位道友,鲁钟现身雷击岭,吾欲前行,与其一较高下,诸位道友还请自便,今日叶某便失陪了!” 说完这句话,他长身而起。 眼看他就要别过众人,独身而去。风花楼中的众多修士又如何能愿意? 当然,大家不是要阻拦叶晟,不许他去。 而是纷纷表示,叶公子要走,莫忘众道友。 自然,外面咏梅街上传出的“鲁钟是黑心魔刀”这样的话语,楼中其余众人也都听见了。 大家不免心神动念,亦有人直接问:“天骄鲁钟原来竟还有黑心魔刀这等诨号?叶兄,你这……莫不是曾与鲁钟有过旧识?” 叶晟长笑一声,抬袖拂开旁边一扇半开的雕花窗,下一刻,他的身形已是化作一道长虹,疾射而出。 长虹飞跃天际,并不回答众人问话。 叶晟自然不会告诉任何人,曾经在平澜城的明月坊,他被神秘的鲁钟小小摆过一道。 当时双方交手虽然只是浅尝辄止,但那种失败的滋味,叶晟却永远也不会忘记!还有那一幅无限接近灵器的烂柯春秋图,他意欲收入囊中,却也被鲁钟截走。 此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叶晟的心结。 后来他告别师尊,离开平澜城,也有极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心结难解,以至于始终无法突破练气,进入化神期。 若非后来机缘巧合进入灵界秘境,又修金丹,又破化神,焉能有他叶晟今日? 今日鲁钟来得正好,昔年恩怨,皆可由今日作解! 长虹划破天际,飞过了青石城。 叶晟如今身入天骄榜,在大周的绝大多数城池中,他都可以获得免除禁飞的特殊身份令牌。 而与他同在风花楼中论道的其他天才却并不是人人都能有此特权,大多数人只能从楼上跃下,或低空飞行,或索性施展轻功直接在地面飞掠。 但所有人都不忘向叶晟离开的方向追去! 如此动静,当下惹来了越来越多的注目,街道边自然有声声询问:“这是怎么了?” “道友往哪儿去?” …… “去看叶天骄与鲁天骄一战!” “去雷击岭!” …… 越来越多的人流汇入,自然也有人心知肚明自己速度太慢,或许等自己慢吞吞地奔行到目的地,叶天骄与鲁天骄的战斗早就结束了——这是极有可能的。 于是人流中,又出现了很大一部分掉队的。 不料就在这时,前方的街道口忽然驶来一辆闪烁着银色流光的高大傀儡车。 傀儡车上有一名彩衣少女执鞭控缰,扬声呼喊:“超高速傀儡车,出行观看天骄之战了!” “时速八千里,雷击岭瞬息可至!” “天骄之战,错过不再,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速速上车,车位有限咯!” “二十元珠一位,速来速来,满座为止!” …… 嚯,这一通呼喊,时机堪称是极限精准。 二十元珠一个座位,大部分人自然是舍不得,亦有许多人并不相信这傀儡车的速度,但偌大城池,总有速度不够快的,胆大愿意赌的,咬牙便掏出二十颗元珠,抬脚窜入傀儡车中。 浩浩荡荡的人群奔出了青石城。 青石城名字普通,但实际上也是一座郡城,与平澜城等级相同。 城中不乏高手,也在同时被这一盛况惊动。 悬灯司中,一人闻声惊起:“鲁钟来了?好大的胆子!当真视朝廷通缉令于无物么?” 当叶晟跨越重重雷霆,穿过万千落雷来到雷击岭深处,灵界秘境光门前的时候,刚好便见到秘境光门前一名黑衣少年在与数名修士对峙。 说是对峙,但实际上更准确讲,这应该是单方面的碾压。 只见黑衣少年站在那光门前,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只是轻描淡写地隔空出掌。 少年的掌法看似简朴,实则却拥有种种难以理解的神奇力量。 在这轻飘飘的隔空挥掌之下,几名炼气后期大圆满的修士,其中还包括有先天三转武者,数名修士,或是法器与法术齐出,或是气血如火山冲击爆发,齐齐向黑衣少年攻去。 可是这所有的攻击,在黑衣少年看似寻常的掌法下,却都如泥牛入海般,竟每一个发挥得了作用。 最可怕的是,这些法器与攻击还会在半途凝滞,再尽数倒飞回施展他们的主人身上。 加倍反制回击! 秘境光门前发出了一声声惨叫,数名修士先后倒飞倒地,受伤吐血,手断脚折。 其中有武者愤怒不甘,惨淡反问:“鲁钟,你真是个疯子!无冤无仇为何非要干涉我等进入灵界秘境?阻我机缘与杀人何异?你如此恃强凌弱,倒行逆施,真不怕天打雷劈吗?” 话音刚落,天上一道雷霆落下,刚刚好却被黑衣少年抬手一接,便好似是攥棉花一般攥入了手中。 黑衣少年手持雷电,电蛇环绕,他却嘴角噙笑,神态睥睨,这副模样简直如同。 倒在光门前的数名修士一时间都看怔了,有人不敢再顶,虽是受伤严重,却忍痛悄悄后退。 叶晟远远见此,一股郁气便不由得冲上心头。 他一袭白衣飞虹而至,喝问声从天降落:“鲁钟!十年未见,你还是如此狂暴凶残,肆无忌惮!真当天下人皆如土狗,任尔屠杀不成?十年前,平澜城中,你还未杀够?” 这一段话的信息量使得倒地受伤的几名修士且喜且忧,有人惊喜呼喊:“叶天骄,救命!” 也有人不声不吭,仍然只管悄悄退却。 叶晟飞虹降落时,宋辞晚则掐灭了手中那道雷霆,如同掐灭一缕虚浮的烟灰。 她黑衣肃立,只淡淡说了五个字:“叶晟,你来了。” 叶晟落在雷击岭颜色质地尽皆极为殊异的青紫色地面上,说了一句:“是,我来请你见一见,我如今的道法会否还如当年那般,无能为力!” 他落地时,脚下冰霜四起。 一瞬间,便好似是有一个冰雪的世界以他为中心,向着方圆百里,整座山头,如同墨汁洇开在水中那般,迅疾蔓延。 一种彻骨的、连人灵魂都要冻僵的寒意,于此同时,四散发出。 那些受伤的修士根本经不住这样的冰冷,不过顷刻就在宋辞晚面前尽数化作了冰雕。 以宋辞晚的速度,甚至都没能来得及为他们做些什么。 宋辞晚的面色顿时微微凝重。 当年,叶晟并不擅长冰法! 这等手段,极有可能便是学自灵界秘境。 第447章 玄武剖丹,惊世骇俗 雷击岭,灵界秘境光门前。 千里冰雪顷刻覆盖,漫天雷霆坠落时,又有满地冰块被雷霆劈开,溅起无数碎冰。 碎冰如琼珠,闪烁着锋刃的寒光,在电光火石间劈头盖脸向宋辞晚击打而来。 宋辞晚心神动念,施展玄武观山印。 山岳的防守力量顿时将她笼罩,与此同时,她脚下微微一动,寸心天涯施展,一眨眼,她就直接穿透漫天碎雪,来到了叶晟面前! 是的,瞬息间,宋辞晚就与叶晟对了个照面。 一名修仙者,被武者近身了,会是什么后果? 通常来说,修仙者是要极力避免这种近身的。 然而此刻的事实却是,眼看对手已经贴近到了身前,身为修仙者叶晟脸上却反而露出了一个如有所料般的得意笑容。 他手足皆未动,口中却似是无声地吐出了一个“映”字。 何为“映”? 只见宋辞晚抬手一指,原本是要对叶晟施展杀生一指。 杀生一指,拥有极致的肃杀力量,是恐怖杀机的凝聚体。修行此法门者,杀生越多,死在其手上的生灵实力越强,杀生一指的威力便会加倍强大。 可以说,杀生一指是纯粹的杀伐术。 而宋辞晚自修行以来,死在她手上的强大生灵若是堆砌起来,简直都可以堆成一座小山。 杀生一指在她手上早已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这一指,叶晟本来很难幸免。 然而奇妙的是,随着叶晟这一个“印”字的吐出,原本正对着叶晟眉心而去的杀生一指,却居然在瞬间调转了方向。 雄浑而凝聚到了极点的死亡力量,直接就反方向穿向了宋辞晚自己。 一个“映”字,原来是要映照对手的力量,使其乾坤颠倒,攻击倒置,自己杀自己! 后方,以连珈的傀儡车为首,追逐在第一梯队的修士们穿梭雷霆赶来,远远地他们来到了灵界秘境光门所在的山峰下,正好便见到了叶晟以“映”字颠倒乾坤的这一幕。 人群中,霎时爆发出一阵轰然的叫好声。 “好!” “真不愧是叶兄!此等乾坤颠倒之术,试问天下间还有谁人能敌?” 能够称呼叶晟为叶兄的,自然便是这些时日与叶晟一同在风花楼论道的豫州天才们。 天才也分等级,真正能够达到天骄级的,世间少之又少。 毕竟九州八十一郡,再加上天妖九国无数部族,甚至还包含邪灵魔族在内,通共也只有百名天骄。 不到天骄这个级别,其实很难理解真正的天骄究竟有多强大。 至少在叶晟身边的这些豫州天才们看来,叶晟“映”字之强,简直都已经到达了无解的地步。 试问你虽有千百种手段,可是每一种手段都要被“映”字倒转,又该如何破解? 近些时日,叶晟身边这些被他折服的天才们甚至隐隐生出感觉,只觉得叶晟的真正实力应该远超七十五名才是! 今日叶晟与当前排名五十一的鲁钟一战,众人路上亦有讨论,只道:“过了今日,叶兄必定便要取代鲁钟,登上万灵天骄榜第五十一名!” 大家说着说着激动起来:“我等快些追赶,今日目睹天骄之战,或可载入史册。此乃叶兄崛起之关键一战!” …… 到此时,亲眼目睹叶晟“映”字诀出,可以说是恰恰赶上了名场面。 在下方一片轰然的叫好声中,山峰上的宋辞晚硬生生便承受了一记反向映射而来的杀生一指! 这是她自己的一击,正所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便是如此。 电光火石间,山峰下的人们甚至都屏住了呼吸,做好了要亲眼见证天骄之死的准备,却见那杀气凛然的一指流光,接连破开了宋辞晚身上三道山体虚影—— 这是玄武观山印,宋辞晚修炼已久,已经达到极高境界。 三道虚影破碎之后,宋辞晚的背后,却陡然出现了一面凝实的龟壳! 不,那不仅仅是龟壳。 那是一道凝实的玄龟身影,玄龟巨大,蛇首龟身,蛇首额头之上生出了一支尖角。 如深水一般的黑色玄龟昂起头颅,乍看似是出现在宋辞晚背后,实则却是完整与她融为一体。 恐怖原始的蛮荒气息,在这一瞬间仿佛攫取了纪元前的神话碎片,穿梭时光而来。 山峰下,顿时响起一阵阵噗通跪地之声。 太恐怖了,无穷的压迫感充满了天上地下,通天彻地一般的神兽玄武张开巨口,发出了原始苍茫的悠然龙吟。 呜—— 长吟中,杀生一指的力量早已消耗殆尽,竟未曾伤到宋辞晚自身分毫。 而玄龟的龙吟声却似深海巨浪,在悠长的过去与逝水般的如今相互交织,形成了一重又一重无法阻挡的绝望浪潮。 浪潮中的叶晟面露惊恐,他调动了丹田中的金丹,一再大声呼喊:“映!映!映——” 他认为自己此刻应该是声嘶力竭的,是拼尽全力的,是全身真气、灵力都在疯狂沸腾燃烧的。 而事实上,此刻的叶晟确实是全身真气与灵力都在鼓荡,甚至在他的丹田中,那一颗浑圆的金丹还在不停散发出沟通天地的奇异力量。 这种力量促使叶晟全身毛孔都近乎涨裂,密密麻麻的血珠从他身躯四面渗出。 而他们所在的这座山峰,包括覆盖在山峰上的寒冰,以及天空中无穷的雷霆,亦皆于此刻狂暴震动起来。 可是没有用。 这一切,在面对玄龟的龙吟时,都毫无作用。 “映”字映射攻击,颠倒乾坤,的确十分强大,强大又诡异,仿佛无解,但是,天上地下古往今来,任何力量都应该是有承受极限的。 “映”字看似无解,叶晟的力量却有极限。 他能反射得了宋辞晚的杀生一指,却反射不了此刻的玄龟长吟。 无穷的浪潮中,黑衣少年仿佛轻叹了一声。 玄色的身影再度踏前一步,一脚将满身是血的叶晟踢倒在地。 轰! 大地震颤,光门下的山峰上,冰层簌簌而落。 下方跪地的观众们一个个都冻得全身发抖,他们奋力仰着头,眼睁睁看着叶晟倒在地上,而黑衣少年却张手成爪,噗一下,手指抓入了叶晟的丹田中,从中掏出了一颗金灿灿的圆丹! 第448章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金丹入手的那一刻,宋辞晚却感觉自己的手仿佛是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不,此刻金丹的温度,以烙铁来形容甚至都嫌太轻。 倘若是真正的烙铁,以宋辞晚血肉浮屠的炼体境界,其实根本不会有任何反应。 甚至别说是烙铁了,就算是钢炉铁浆,地下火海,以她血肉浮屠境界的强悍体魄,也足可以抵挡。 可是手上这一颗新鲜挖出来的金丹,却在这一瞬间,带给了宋辞晚极致灼热的感觉!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还下意识地生出了一种要将这金丹塞进口里,吞入腹中的恐怖想法。 识海中,三昧真火熊熊燃烧,下方的心魔种子挣扎拱动,种子顶端的小小芽孢倏然一弹,便好似是在无穷的扭曲与混乱中劈开了一道光! 宋辞晚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醒过神的这一刻,她识海中神明跳动,一双肉眼如蒙神辉,在心魔与神明的世界中借得了一点灵光。 于是,她看到了! 看到了常人肉眼、法眼,甚至是灵瞳都难以看见的,万千丝线。 一条条纤细的、血红的,像是血管、脉络,又像是足经、触角的丝线,从金丹中延伸而出,连接在下方的叶晟身上。 这些丝线组成了一幅无比复杂的网络,将叶晟的四肢百骸,包括头脑心脏都一并连接在一处。 丝线们深深地扎根在了叶晟的全身脏器中,尤其是丹田。 他的丹田在这一刻简直都无法再被称之为丹田了。 那分明、分明是一个恐怖至极的深渊! 一个缠满了丝线,生长着无数肉瘤的深渊。 这深渊丹田中肉瘤跳动,气息发散,恐怖的感觉传出,便仿佛那些跳动的又不是肉瘤,而是—— 是一个充满了无穷风暴、无穷混乱、无穷恶念、无穷贪婪……似乎遥远,又似乎尽在咫尺的世界! 这一瞬间,宋辞晚甚至恍惚觉得,自己又像是透过这肉瘤的世界,看到了……看到了天外之天,世外之世,星云流转,虫肢挥舞…… 嗡—— 宋辞晚下意识地想要扯断那些密密麻麻纠缠在叶晟丹田中的血红丝线,仿佛以此就能屏蔽其背后的深渊气息。 又或者,她应该要施展手段,例如日月换形术之类的光影幻术,将此刻叶晟丹田中的恐怖情景展现给山峰下的世人看到。 可是仅仅一个动念,她手上的那颗金丹,却忽然动了起来! 是的,金丹动了。 金丹如同活物般,倏忽鼓胀。 不好,这颗金丹,要爆炸! 在亿万分之一的某一个瞬间,快过了人心动念,光阴明灭,如同星河变幻,宇宙重启,金丹要炸了。 宋辞晚便唯有在这光阴跳丸的须臾间,反手将金丹送入了天地秤! 轰! 就在金丹被强行送入天地秤中的那一刻,叶晟身上的无数丝线倏然崩断。 断裂的丝线纷纷回缩,每一条丝线的尾端又生起一缕焦烟。 丝线自燃了,叶晟的身上泛起了灰绿色的火焰。 “啊!”叶晟倒在地上惨叫。 大地震动,天穹摇晃。 雷击岭的上空原本是终年雷霆不断,只不过,一般的雷霆或是能被修士们以避雷符之类的手段避开,或是如宋辞晚叶晟这般修为达到一定程度,根本无惧这些雷霆。 而此刻,天摇地动的这一刻,情况却全然不同了。 天空中无数狂雷飞舞交缠,如同天怒。 一种天倾一般的恐怖气息自冥冥中轰然压下,无数狂雷交织成了一道紫到发黑的巨雷。巨雷没有酝酿,甚至完全不给人反应时间,就这样从天而降,对着站立在山峰上的宋辞晚径直劈来! 下方观战的修士们原本虽然是大多数都跪在地上,但其中自然也还有一些修为高的未曾跪倒。 而此刻,随着这一道雷霆降下,所有人,不论修为有多高,亦全都跪了下来。 包括原本坐在傀儡车车辕上的连珈,她甚至在这雷霆降下的刹那间,倏地一个翻身,竟是连滚带爬地将自己塞进了傀儡车车底。 倒在地上的修士中,有人惊骇呼喊:“天谴!此乃天谴!啊——” 呼声未绝,此人却是猛地一声惨叫,也不知怎么,他全身上下就都渗出血来。他一张口,口里甚至突出了内脏的碎块。 而山峰上的宋辞晚根本无暇顾及下方修士们的任何反应,她只是仰起头,在这一刻撤下了玄武观山印的防护阻挡,并疯狂运转起了雷火噬身诀。 赌一把,冲击雷火噬身诀第四层开元万象! 若说血肉浮屠可令断肢重生,那么开元万象则足以形成炼体者的气脉领域,以其强悍体魄而媲美上古,直接拥有对标炼神期地仙的战力。 不,雷火噬身诀第四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可以直接强过大多数的炼神地仙。 体术之道,本来就是后期强大的一条道路。 体魄强到极致,便能一力破万法。 只不过,体术难修、难练,过于吃资源,尤其是像雷火噬身诀这样等级的体术,要想突破到第四层,其所需消耗的资源甚至足够培养十数个地仙。 今日之雷霆,于宋辞晚而言,反而成了一次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 远处的天际,仿佛有一个沉厚的声音在惊骇呼喊:“叶晟!” 流光自天际投来,宋辞晚全不在意。 她只是张口,一颗颗丹药凭空出现,便仿佛是烈火蹦豆子般,噼里啪啦尽数落入她口中。 这些一颗颗落入她口中的,有金茧丹、灵元丹、血神丹。 全都是五星级丹药,能在此蜕变时刻,为她提供大量的能量。 轰! 那一道紫黑色的,分明如同巨龙般的狂雷,直接落在了宋辞晚身上。 宋辞晚的身上顿时便有一层层金色茧壳出现又破灭、出现又破灭…… 金茧丹,服用后生成金茧,人在茧中,可以吸收攻击能量,借此修炼提升。 灵元丹,炼神期常用丹药,可以提供大量元气,辅助修炼。 血神丹,炼神期常用丹药,可以煅骨造血,对于炼体有明确辅助效果。 愤怒的天穹仿佛是撕开了一道口子,紫黑色狂雷不停冲击而下,甚至方圆千里的雷霆都被吸收了过来,尽数融入这道巨大的紫黑色雷霆中。 雷霆下,金茧中的宋辞晚却是无比的冷静。 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时这般冷静。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第449章 万万里之外,故人剑动 雷击岭,宋辞晚在天漏一般的狂雷下定心凝神,以死中求生的信念冲击雷火噬身诀第四层。 雷火噬身诀第四层开元万象,本来就是一门向死而生的功法。 若非是在极致的死寂中窥探到生的奥秘,又凭什么在人的身体里去见到万象更新的绝美天地? 一雷动,而万物生。 雷霆、火焰,既能带来死亡,也能带来生机。 有那么一瞬间,宋辞晚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变成了一片荒原,一团枯草。 忽然凛冬降临,天火落下。 荒原上生起了一场大火,烈火熊熊而至,毫不留情,将荒原上本就枯寂的无尽枯草烧成了无数灰烬。 灰烬分散在地面上,却并没有完全消失,反而一点点地融入土壤,化作春泥。 在深寂的寒冷中,不知何时,天际一声雷响。 雷霆落下了,春天来了! 轰隆隆,无穷无尽的雷霆中,灰烬里的种子发出了新芽。 有嫩草的芽尖,有树木的细苗,有藤蔓在攀爬,有露珠在草叶上滚落,融入了地面,开放出了更多的,无穷无尽的生机! 宋辞晚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仿佛是在欢呼,在雀跃,在奔走,在绽放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宇宙。 开元万象,这就是开元万象! 炼体,绝非鸡肋之道。 又或者,这才是以人身而求仙道,以凡俗而求不朽的真正根基所在! 天倾狂雷下,外界只过一瞬,而宋辞晚自身的世界中,却已是经历了天翻地覆,无穷变化。 远方天际,那一道呼喊着“叶晟”的声音才刚刚落音,流光中的身影在疾速赶至。 与此同时,就在宋辞晚收走叶晟金丹,并与天雷战斗的这一刻,遥远雍州,平澜城,明月洞天中,持剑站立在洞天深处的一道身影终于说话了,他道:“时机到了,剖丹!” 这道身影年轻挺拔,单束着一个高马尾,乍看去俨然便是少年模样。 但很显然,此人并非是真正的少年。 他是九州一百零八上宗中,琼华阁的天仙老祖,北辰剑仙! 而与他共同站立在明月洞天深处的,除了琼华阁阁主以外,另一位身材高大,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却是穿着便服的平澜城城隍,吴玄楚。 吴城隍手持如意,面色凝重。在他的身后,悬浮着一盏红灯笼! 明亮的红光从灯笼中透出,光芒发散到灯笼四周约莫三寸距离时,却又仿佛是被什么奇异的东西给阻拦了光源一般。 最终,灯笼四周的红光便显得十分朦胧、晦暗。 隐隐约约,更仿佛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沉扭曲之意。使人不敢多看,每多看一眼便仿佛要心慌一场。 这一盏红灯笼,正是当初幻冥城事变中,被吴城隍收走的那盏红灯笼! 经过十年磨合与祭炼,吴城隍如今才终于将其炼化成真正的灵宝,能够携带使用。 红灯笼光照幽幽,明月洞天的深处没有亭台楼阁,只有一片深幽的、荒芜的地面。 一名身穿明月阁弟子服饰的年轻女子眼睑半阖,躺在地上。而动手剖丹的,则是琼华阁阁主,玉璇仙子。 当北辰剑仙说出剖丹二字时,琼华阁主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忍之色。 但虽不忍,她的动作却并没有分毫迟疑。 她只是低声道了句:“盈夏,你且忍耐片刻,为师……” 为师……为师什么? 后续的话她却没有说完。 她的话语忽然顿住,手掌间却是银光一闪,下一刻,这银光便如流水般在女弟子的丹田处一个回环。 女弟子名叫方盈夏,不是旁人,原来正是当年失踪的赤华仙子! 这一刻,赤华仙子半睁的眼睛忽然张开,口中吐出一声压抑的痛呼:“啊!” 一颗圆溜溜的金丹便被银光带着,飞向了琼华阁主,飞落至她掌中! 琼华阁主的动作极快,金丹飞落的那一刻,她掌中同时出现了一个打开的特制玉盒,眼看那金丹便要飞落至玉盒中—— 忽然,赤华仙子浑身一颤,口中吐出了大量的黑血。 她的丹田处更是有汩汩的黑血如同泉水喷涌般,哗啦啦向外喷出。 一个人的身体里能有多少血液?能够经得住这样的喷涌? 纵使赤华仙子是修仙者,体质远远强出凡人,也应当无法承受这等超大量的失血。 而同一时刻,即将落入玉盒中的那颗金丹不知怎么竟是忽忽一跃,便仿佛是烈日走泥丸,明月出天山,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堂皇圣洁之气,这金丹便跃向了琼华阁主。 琼华阁主不由自主,张开了自己的口! 眼看这金丹就要跃入她口中,千钧一发之际,北辰剑仙腰间剑鸣。 在苍茫茫的明月洞天深处,这道剑鸣犹如天歌。 剑光跃起,后发先至,白虹贯日! 北辰剑仙的剑,宏大时可以通天彻地,可以星斗齐动,疾速时可以光阴一线,白驹过隙。 亦能如此刻,精微纤细,妙到毫巅。 剑光便穿过了那颗金丹,将其轻轻地,串在了一缕极致纤细的剑意之上。 地上,赤华仙子口中的黑血喷涌得更急了,丹田处的破洞更仿佛的一个无底深渊般,不但有源源不断的血液从她口中与丹田中喷涌而出,更有一团团说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奇怪肉瘤,也哗啦啦从中掉出。 这些肉瘤一落地,便嗤嗤地自燃起来。 一切描述说来话长,实则几乎都是在同一时刻发生。 北辰剑仙面色凝重,以剑意穿金丹,他的脸上竟有细微汗珠冒出。 他手掐剑诀,咬牙问:“老吴,你好了没有?” 吴城隍一手持拿玉如意,如意的柔光扫在赤华仙子身上。 在他身后漂浮的那盏红灯笼亦是忽然被解开了封印般,原先被束缚在灯笼四周三寸之内的红光,不知何时忽然就向四周流泻,笼罩了明月洞天深处的这一片荒芜空间。 但即便如此,外界,平澜城上空处,不知何时,竟有层云如山峦汇聚。 乌青的云层中,隐约似有雷霆之意。 平澜城中,百姓们纷纷仰头看天,有的喊:“这是怎么?要下雨了?快快,屋檐边躲雨去。” 也有人拔腿跑:“哎哟,我院子里还晾着腊肉呢,赶紧收!” …… 天,忽然便暗了下来,空气潮湿沉闷,乌云摇摇欲坠。 第450章 去你娘的,不服就干! 平澜城的这一场乌云忽至,显然并不是正常乌云。 而是天机涌动,是遥远的、未知名存在对天机的影响! 北辰剑仙与吴城隍等人选择在明月洞天中为赤华仙子剖丹,又以灵宝红灯笼加持遮蔽,在这一刻,居然都未能完全屏蔽天机反应。 明月洞天中,红灯笼的光芒越发晦暗,蒙蒙幽光中,似乎倒映了此刻平澜城中的人间百态。 乌云压城,风雨欲来。 行人纷纷奔走,有小儿在地上跌倒了,孩童家的长辈立时便将孩子拎起来夹在腋窝下,匆匆忙忙带着往家里跑; 有老人在地上跌倒了,她的几个儿女从旁奔过,却居然无一人伸手去扶她。 每一个儿女都有自己的原因,或是要管孩子,或是要管自家的财物,或是被东家喊住,西家扯住……总有种种无奈。 路人向老人投去怜悯一瞥,有相熟街坊却啧啧道:“嗐,都是往年自己造的孽,又偏心又磋磨儿媳妇和孙女儿,偏宠那小的,大的几个吃了数不尽的苦哦……” 怪谁? 最终,有个年轻人从风中穿出来,拉扯起老人跑回家了。 这是有家可归的。 长街上亦有许多无家可归的人。 小巷的角落里,拱桥的桥洞下,破烂的屋棚边,总有人本就度日艰难,见此乌云忽至,也不过是拿破衣裳裹紧了自己。 瑟瑟发抖,喃喃祝祷,求一个活过今日,不管明日。 亦有雕栏玉砌的深深庭院中,娇儿年少,凭窗观云,忽而面露喜色,提笔写下新词“愁云”一首。 分明面带喜意,又何来愁云? 原来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 明月洞天深处,吴城隍的红灯笼嗡嗡轻颤,北辰剑仙以剑气解构金丹。 这是一个极为精细的活儿,因为北辰剑仙的目的并不仅仅是要灭此金丹,更重要的是,他想真正解开金丹,看看这金丹中的恐怖之物,究竟是何物! 当初峰顶一会,天骄宋昭所言“古神虫族”,北辰剑仙明明听得分明,但不知为何,此后分别数日,时间越长,渐渐地,他对于“古神虫族”这个四个字的记忆,竟慢慢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他数次试图将这四个字写下来,然而每每有所动作,必然要发生种种难解之意外。 写下来的念头越是强烈,对于“古神虫族”这四个字,他竟遗忘得越快! 以至于他必须每日没夜,无数次在脑海中重复念诵这四个字,以此确保自己不会失忆。 但即便如此,他的记忆仍然时有恍惚之处。 北辰剑仙亦试图将此消息传达给他人,可他能做的,却也至多不过是旁敲侧击,绕着圈子说出灵界秘境有问题而已。 更多的,更明确的,他说不出来。 只要一有表达意念,神智必定恍惚。 这是何等可怕之事,须知北辰剑仙虽非真仙,可在天仙之中,他却绝对是最顶尖的那一波! 与从前暗杀过天骄宋昭的妖尊虚空螳螂相比,二者虽然看似同境界,实则天差地别。 虚空螳螂挡不住北辰剑仙一根手指头! 可是如此强大的北辰剑仙,却依然会在面对古神虫族之事时,时有恍惚失忆之迹象。 到后来,他唯有将此事化成剑意,一点一点刻入自己的剑骨之中,那种遗忘与恍惚才开始减缓。 至今日,他终于寻到机会,挖出赤华仙子丹田中的金丹。 他的意图自然便不能仅仅只是灭此金丹,若只是要灭金丹,或许不难。难就难在,他想要看到金丹内部,更想将此场景展露于世! 剑意细如刻刀,金丹随时有崩溃毁灭的风险。 吴城隍的红灯笼嗡鸣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北辰剑仙感受到了一种无穷的压力,自看不见来处的冥冥之中向他挤压。 像是九天十地,五湖四海,九州八荒……无穷生灵在愤怒,在呐喊。 又仿佛是有生命在哭泣,在枯萎。 有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充满灰色的沉重力量,爬上了他的背,蒙住了他的眼,使他向来明亮的双眼,竟于此刻蒙上阴翳。 他的视物开始有些模糊了,他手掐剑指,手亦有些抖。 而吴城隍的声音也在抖:“叶沉,你好了没有?能不能行?” 北辰剑仙习惯性回嘴:“笑话!我怎么可能不行?你才不……” “不行”二字尚未完全出口,忽然,北辰剑仙控制中的那一缕剑意猛地向天一窜。 剑意破空而出,刺穿了明月洞天坚固的空间壁垒。 刹那间,他于无穷混乱的线路中看到了什么。 可是下一刻,北辰剑仙的眼睛里却忽然冒出了大量的黑光。 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北辰剑仙双目滴血,大喊一声:“不好,这东西背后水太深了,解不得了,快走!” 轰! 说话间,剑意炸开。 星斗一般的光辉从天而降,在日月跳丸的时空间隙将那颗忽然扭曲怪异的金丹轰成了劫灰。 顷刻,劫灰消散成虚无。 平澜城上空,那一重重的乌云却仿佛是终于寻找到了目标,似乎便要酝酿出什么恐怖的东西,再狂轰滥炸,击打下来。 北辰剑仙以极快的速度吐口,对琼华阁主说:“你带盈夏回去修养,能重修便重修,若是重修不了便只做个凡人罢,好好活过百年一生也未尝不是完满!” 随后啐了句:“娘的,我感觉我要倒大霉!这里不能再呆了,老吴,琼华阁劳你照顾,我去也!”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便已是合剑而出,瞬间化作一道剑光,离了明月洞天。 甚至再明确些描述,应该是他的人先离开,声音后来才飘落下来。 剑光冲天而起,刺破了重重乌云。 平澜城上空,云破了,天空泄了个洞,万道金阳从那洞口洒落。 整座城池都回荡着北辰剑仙疏狂骄傲的声音:“去你娘的!不服就干!什么鬼东西,来啊,想要遮老子的眼?我九州亿万万儿女,弄不死你们?” 疯狂的骂声中,隐约似乎传来闷哼。 剑光似星斗飞遁,乌云狂卷,倏忽随剑光远去。 第451章 谁愿意面对可怕的鲁钟? 平澜城的变故,宋辞晚并不知晓。 她还在万万里之外的雷击岭上,与天雷战斗。 不,到这一步,实则她与之战斗的,已不再是天上的狂雷,而是她自己,是她自身! 是她要突破自身肉躯的极限,再进一步跨入一个全新境界。 平澜城的乌云追逐北辰剑仙而去,顷刻远遁万里,去的方向,正是戮妖关,那里有大长公主这位真仙坐镇。 而随着平澜城乌云的狂卷离去,近乎于同时,雷击岭上的宋辞晚终于在无数次毁灭中,成功实现了新生! 雷击岭下方,观战的修士们有的被震倒在地,有的甚至都因为承受不了雷霆余波而受伤陷入了昏迷—— 不过昏迷的毕竟是少数,因为一则能来此处观战的,修为基本上都不弱,二则绝大多数的雷霆都是奔着宋辞晚去的,山峰下的人们所承受的当真都是余波中的余波。 还清醒着的修士们,即便倒在地上,亦都奋力仰头,调动了所有心神,瞪大着眼睛仔细去看那山峰上的一切变故。 他们便见到,忽然某一刻,无穷无尽的紫黑色雷霆中,有一道身影足踏雷霆冲天而起。 黑衣少年左手擒拿,右手吸收。 狂雷似垂天之巨鞭,亦似经天之巨龙,却被那少年踏在脚下,捉在手中,即便扭曲挣扎,亦都无济于事。 而后,下一刻,人们便眼睁睁看着,天上的少年将那巨龙般的狂雷,扯散了,撕碎了,最后,雷霆化光,尽数被其吞入口中。 下方还清醒着的修士们,几乎都看傻了。 又不只是如此。 只见随着天空最上方的那道紫黑色狂雷被吸走,其余更远处,三千里雷击岭上的众多雷霆,亦都仿佛是受到了某种吸力感召,忽然就纷纷掉转方向,风驰电掣,直接向着天上的黑衣少年狂奔而来。 最后,这些四面八方狂奔而来的雷霆,亦尽数被其牛饮鲸吞,吸入了口中。 不过须臾,原本日日夜夜狂雷不停的雷击岭,竟是在这一刻雷收云停。 雷击岭,清净了。 下方观战的人们更傻了,一时间几乎人人失声。大家仿佛全都成了瞎子、聋子、哑巴……不敢相信在自己看到的、听到的,理解到的。 总有种眼前一切仿佛不过幻梦一场的错觉。 却见飞身在半空中的黑衣少年反手取出一面铜镜,少年的手在铜镜上一抹,也不知是通过这铜镜看到了什么,而后,那身影便在空中轻轻跨步。 转瞬间,那身影便远去数百里,终于落在了远处一座怪树丛生的山峰上。 因为毕竟隔得太远,少年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下方修士们的视线中。 修士们仍然集体失声,大家都安安静静,都成了锯嘴的葫芦,趴窝的鹌鹑,只是仰头的动作一致保持,并不有分毫变动。 于是,修士们又看到,先前在远方天际呼喊叶晟的那道身影终于驾云而至,落在了上方的山峰上。 这般描述,看起来似乎是那身影来得太慢。 但其实不然,方才的一切,若被说书人编写成文辞,讲述给听众听,那必然是长篇跌宕,或许三五个时辰也未必能讲个完满。 可实际上,所有的跌宕起伏,却都不过是发生在瞬息之间而已。 因此,倒也不能说远方那道身影来得太慢—— 但这个不慢,又是相对的。 当下方的修士们看清楚来人是谁后,先是不约而同地纷纷在内心中惊呼一声:“王将军!” 哪位王将军呢? 原来是青石城的守备将军,四品武威将军王铖。 这一位,乃是天仙! 朝廷的天仙,既有修为,又有官身,镇守一方大郡,纵然只是天仙前期,那也是十分了不起的大人物。 这等大人物,总该有种种飞行疾速的手段。 青石城离雷击岭又不远,从王铖呼喊叶晟的那一刻起,他距离这边大约就已经只有百里左右。 一百里,凡人需要走上一天,对于天仙而言,却或许不过是一个跨步的距离。 那能需要多久呢? 至多不过一个呼吸而已! 方才鲁钟引雷收雷动作再快,照理说,王铖应该是能够赶上,并将其拦截的。 可王铖偏偏没能赶上,直到鲁钟走了,这边王铖才终于落下云头。 因此众人才会下意识地觉得王铖来得慢。 有些憨厚的,不免在心中嘀咕:竟是王将军亲至,王将军到底是诸事繁忙,来得慢了些,未能拦住鲁钟这个魔头!叫叶兄白白遭了殃,唉…… 而有些脑子转得快的,却已经是有些了然:以王将军的速度,当真是赶不及吗? 或许王将军确实是来得晚了些,毕竟从他出现起,叶晟的金丹就已经被剖了。 但后来鲁钟遭遇天雷狂劈,那中间的时间却应该是足够王将军赶到才是。 而最终的结果,王将军没能赶到…… 脑子转得快的那些,皆不由得明白:嘿,也是,倘若换做我是王将军,我也要慢一步。 毕竟,谁愿意直面那么可怕的鲁钟呢? 就算是天仙,只怕也不愿意随便得罪这等狠人。 据说王将军与叶晟的师尊叶灵官交情不错,但再是不错的交情,也不值得为了一个废人拼命吧? 万一这一世英名,却在今日栽个跟斗,那多亏得慌? 终究,叶晟废了已成事实。 而中途陨落的天骄,都不再是真正的天骄! 山峰下,众人百千心思,山峰上,王铖抱起生死不知的叶晟,一声叹息。 而后,他向着鲁钟消失的方向远望了片刻,随即不发一言,带着叶晟驾云飞走了。 直到王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山峰下失去声音的人群中,才有一个人当先找回自己的声音:“鲁钟,当真太可怕了!他……他真是第五十一名?我不信!五十一名必非他真正名次!” 这人的语气既惊骇,又恍惚,声音却是轻轻的,轻到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但他的声音却刚好打破了众人的沉寂,下一刻,人群中迎来了种种惊骇声音的大爆发。 嗡嗡的议论声似浪涌,似海啸,亦如人们此刻的心情。 第452章 那些被挖过金丹的人 雷击岭,宋辞晚根据寻灵镜的指引,直接寻找到了千年雷击李木所在之处。 好消息是雷击岭上果然有雷击李木,至于坏消息……没有坏消息。 千年雷击李木生长在绝壁夹缝之中,能够承受千年雷击,而未倒伏焦毁,可见此李木根脚不凡。 甚至,在这千年不断的雷击之中,此木还从焦枯间发出了新芽。 新芽虽然幼嫩,且被藏在焦枯树干的下方,乍看去仿佛弱小之极,似乎随时都有再度被毁的风险,但是……它毕竟生长出来了。 而最最上等的雷击木,正是需要这向死而生的一点生机。 枯荣同在,生死并行,这是极品雷击木! 宋辞晚落在这株雷击李木面前时,远远地,抱起了叶晟的武威将军王铖正好看过来一眼。 当时,宋辞晚便察觉到了。 她不可能察觉不到。 如今,她炼体的境界突破了血肉浮屠,到达开元万象,原本蒙蔽在她五感间的一些东西忽然就散开了。 不必动用灵觉、神明,亦或是青冥之眼,只凭肉眼,她就能多看到许多东西。 其余感知亦与此类同,全都获得了高强度的放大。 更甚至,除了原本的五感,她的第六感知亦同等获得了极大提升。 这种提升能使她在冥冥中对自身的吉凶有着更深层次的感应,在做出某些选择时,或许可以朦朦胧胧窥探到一丝未来的可能—— 为何要将其称之为未来的可能?而非确定? 皆因天演大道,本身就有变数无穷。 所谓命运,从来没有一成不变,而是有无数种变化,无数种可能! 这些道理,随着宋辞晚修炼大衍化生术渐渐深入,她的领悟便也越发深刻。 也正是因此,她明明拥有世间顶级的占卜之术,却极少真正动用。 命运,不是算来的,而是自己铸就的! 大衍化生术,宋辞晚更愿将其当做一门蒙蔽天机的奇术来用。 但此刻,由开元万象衍生出的第六感知,却使得宋辞晚对于命运因果又有了更深一层次的领悟。 命,虽不可轻算,但趋吉避凶这等本能,还是非常符合宋辞晚心意的。 怕只怕,命运有时候会存在错误引导…… 宋辞晚回望远处山峰上的王铖,心中有着片刻沉吟。 双方视线远隔数百里,在幽青的天色下瞬间对视,又各自分开。 王铖抱着叶晟走了。 宋辞晚先前其实是故意留下叶晟的,叶晟还没死。 宋辞晚犹记得,当初在魔化建木上看到过的那些画面。 金丹之中生有虫卵,这是其一,而后来,上古的人族在面对自身虫卵时,曾纷纷自挖金丹—— 这等壮举,曾经给宋辞晚带来了多大的震撼且不提,宋辞晚后来又关注到了另一个重要信息。 那些被挖过金丹的人,有些挖取金丹失败,当场就死了! 有些挖取金丹成功,也当场死了…… 但还有极少数的一些,虽然被挖走了金丹,可他们却没有死! 非但没死,他们后来甚至还走上了另一条与金丹截然不同的道路。 这其中,或许有气血武道,或许又还有其它的道路。 譬如,宋辞晚寿元初破一元会关卡那一次,她神飞冥冥,曾在天外之天惊鸿一瞥。 那些无穷混乱的画面中,依稀是有那么一道身影,虽则丹田空洞,似乎曾经被挖取金丹。但是,那身影又分明威武无比,强横无比。 她的丹田破破烂烂着,身上却覆盖着种种机械肢体,一门门大威力的箭筒加持在她身上,机械旋转,光怪陆离,充满了魔幻与科幻之感。 这……会不会是金丹失败后的又一条道路? 这又是什么道路? 该如何达成? 惊鸿一瞥,模糊大于清晰,后来宋辞晚甚至还常常生出一种当初的画面或许不过是臆想——这样的感觉。 但每每反刍,反复琢磨,她又总会自我肯定:她没有看错,那一定是存在的! 上古纪元的人族,曾经在绝对劣势的情况下,舍生忘死,绝地反击,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也要与古神虫族对抗到底。 哪怕是被挖过金丹的人,看似已经成为了废人的人,也要装上机械的肢体,再上九天,与古神虫族拼杀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一幕幕,对宋辞晚的影响不可谓不深。 她因此才留叶晟一命。 叶晟乃是叶灵官最为心爱的关门弟子,他只有不死,叶灵官才有可能会想尽一切办法去为他寻找一条重修之路。 宋辞晚想看一看,上古人族用机械之道使得金丹被挖之人得以重修。 那么,如今的人族又会用什么方法使废人重修? 希望叶灵官不会令她失望。 毕竟,并不是每一个进入灵界秘境之人就一定是该死之人。 若能再辟新道,古神虫族的可怕性必将大打折扣。 这些念头在宋辞晚心头倏忽而过,理得分明之后,她便不再过多思量。 她的注意力又重新放到了千年雷击李木之上。 值得一提的是,被她寻找到的这一株千年雷击李木,不但枯荣一体,生死同在,并且,因其生机未绝,这株李木之中居然还生出了微弱的灵识。 也就是说,这棵李木,它有妖性! 或许再过不久,这棵树便能化形而出,成为一只李木妖。 而此刻,当宋辞晚站在这棵李木面前,李木中的微弱灵识却是稚嫩而又讨好地轻轻颤动。 焦黑的枯木下方,那一小撮新生的嫩芽也是芽片齐动,茎秆拼命弯腰。 此树虽无人言,但其每一个细微举动,却无不表明了它的臣服。 这是在求宋辞晚不要将它连根拔起? 宋辞晚倒也没有那么霸道。 她将手轻轻抚过这株李木焦枯的枝干,道:“你既是有灵,我又岂能强取?既如此,便以玉清露一两,换你一截枯枝可好?” 说完,只见那嫩芽疯狂点头。 宋辞晚于是并指做刀,切下了这株李木最为焦枯的那一截枝干。 而后指尖一弹,点点滴滴的玉清露飞出,洒落在嫩芽之上。 第453章 突破与人欲大丰收 宋辞晚以玉清露换走了一截雷击李木,最后将要离开时,那李木的嫩芽竟还探头探脑,对宋辞晚表现出了些许不舍之意。 宋辞晚见这嫩芽懵懂可爱,不由得伸出指尖,又在那嫩芽上方虚虚抚了抚。 她道:“天生万物,皆有道途。日月轮转,四时变化,风雨雷电,生灵枯荣,皆在道中。你本自然之生灵,亦当师法自然。存思集神,念道至真。顺时养元,而收真炁。旺时收,损时补……” 传法之术徐徐运行,不着痕迹,与天地共同呼吸。 此番取得千年雷击李木,虽则一切顺利,毫无波折,但三言两语,传法于道途,此时的宋辞晚竟也收获了一种别样的体悟。 可见,人并不一定非要逆境与波澜才能成长。 又或者,这种随时随地都能有所悟的状态……便是元灵道体的某种表现? 宋辞晚一边思索一边讲道,虽是讲道,倒也并非是在传授什么具体法诀,而是一种体悟,一种理念,契合此时此刻她之所见所感。 算是一种别样的缘分。 那焦枯树干下的新芽摇头晃脑地听着,一会儿展开芽片,一会儿又将芽孢合拢,一会儿还歪着自己幼嫩的茎秆,似乎是想要再蹭一蹭宋辞晚的手。 一人一树渐渐和谐。 宋辞晚转头去望远方天际,只见此时的天色幽青如画,无数年来喧闹的雷击岭,此刻是难得的清净。 但那远处的天边,却隐隐约约又有雷霆开始细微闪烁,似有聚集之兆。 这倒不是说天上又有什么狂雷要生出来追着宋辞晚劈,而是雷击岭上空的雷霆先前虽然都被宋辞晚吸走了,但毕竟此处生雷乃是自然现象—— 换句话说,雷击岭上的雷霆不是无根之雷,而是此处地形、地质、地脉、元气尽皆特殊,这才形成了三千里雷击岭,日夜雷霆不断。 就算一时间宋辞晚将这些雷霆都给吸走了,要不了多久,雷击岭上的雷霆又会继续重生。 并再如从前那般,往复劈斩,岁岁年年。 这便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天地之恒久,凡人不可企及,而修行者们却走在追逐的路上。 可见修行并非当真无欲无求,只是修行者的欲望更遥远,更宏大! 坐忘心经也并非是当真要修去所有念想,所谓不着一物,自入虚无,只不过是因为其念想不在红尘,却在寰宇,在永恒啊! 最后,宋辞晚讲道半刻钟,李木焦枯枝干下的嫩芽摇摆着枝叶,忽而叶片覆霜,竟是进入了一种难得的入定悟道状态中。 而宋辞晚自己,则在不知不觉间,将本身的修为也从化神初期突破到了化神中期。 就是这样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不露一丝痕迹,不显分毫气息。 宋辞晚站在那里,在旁人眼里,她还是那个先天三转的武者,一身气血充盈鼓荡,又含而不露,如深渊大海般深不可测。 谁又能看破她其实是修仙者,并在刚才进行了一次小突破呢? 宋辞晚嘴角噙笑,足踏虚空,云海踏波,须臾又回到了先前灵界秘境的光门下。 那光门所在的山峰下,原先观战的修士们都还没有离开。 不是大家不想走,实在是先前受的伤,不是那么容易恢复。至少,半刻钟的时间不足以让大家都恢复到足够离开此处,赶路回城的程度。 此外还有特别凄惨的一批人,现在都还倒在地上昏迷着醒不来呢。 为了现场看一次天骄之战,山峰下的众人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连珈从她的傀儡车下钻出来了,正在兜售自己的疗伤灵丹。她说得是口沫横飞,天花乱坠,卖出去好些疗伤丹药,元珠收到手抽筋。 以至于到后来,众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就在山峰下的气氛渐渐有些古怪时,宋辞晚云海踏波,竟又从远处回来了。 山峰下的隐约骚乱顿时完全平息,气氛一时又陷入寂静。 众人或是僵坐着,或是呆站着,然后又如原先一般,一致仰着头,瞪着眼,傻呆呆地看着回来的宋辞晚。 倘或此时有人的心声能够被言语展示,那么此人必定是在心中惊恐尖叫: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他怎么回来了?啊啊啊啊…… 什么修士风度,那是一概皆无。 情况允许的话,人们一定能够叫得比刚生蛋的老母鸡还要激烈。 宋辞晚虽然听不到人们的心声,但她身旁的天地秤浮现在侧,一团团人欲却是如暴风雨一般狂猛扑来。 不必直接听人心声,她也可以知晓此刻众人激动的心情。 【人欲,化神初期修仙者之惊恐、惊骇、惊惧,三斤九两,可抵卖。】 【人欲,化神中期修仙者之惊慌、骇怕、惊疑、四斤六两,可抵卖。】 【人欲,先天三转武者之惊骇、疑虑、忧愁,四斤二两,可抵卖。】 【人欲,练气期修仙者之惊恐、疑虑、惊慌……】 …… 许许多多的人欲,总数足有二三十团。 这些人欲的提供者,有一半是化神期修仙者与先天三转武者,毕竟修为太低的还在远处没来得及赶过来。 其中大部分都是原先在风花楼中与叶晟共同论道的修士,这些修士来自豫州各地,本是各家各派的天才人物。 要不然,仅仅只是一座青石城中,其实很难聚集这么多的化神期与先天三转。 至于说练气期与先天二转的修士,也有,这些人则多半是乘坐连珈的傀儡车而来。如今在这里也算是给宋辞晚凑个数,多积累一些人欲,对她总归没坏处。 此番,宋辞晚杀个回马枪,采收到的人欲虽然数量不少,但在重量上,其实是疲软了。 毕竟这二三十团人欲里头,没有一团气逾五斤的。 但先前,宋辞晚与叶晟战斗时,收到的众多人欲中,却颇有几团重量突出。 此前不赘述,皆因战斗激烈,宋辞晚自己也无暇分心去看。 而此刻,一边采集着山峰下众人的人欲,宋辞晚又一边整理先前收获,只觉得盆满钵满,倒是又生出一种分外的愉悦。 于是,山峰下众人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去而复返的黑衣少年静默立于峰顶。 见其垂眸沉思,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众人便越发战战兢兢,满心忐忑,煎熬难言。 第454章 如今,尔等可愿再听吾一言? 【人欲,天骄级金丹期修仙者之惊骇、愤怒、疑惧,五斤六两,可抵卖。】 宋辞晚翻看天地秤中先前存留的收获,从中拎出了几项特别突出的。 天骄级金丹期修仙者……这团人欲毫无疑问来自于叶晟。 叶晟提供的人欲还不止这一团,而是总数九团。 其中气逾五斤有两团,另一团是:【人欲,天骄级金丹期修仙者之愤恨、疑虑、不信,六斤九两,可抵卖。】 不但气逾五斤,竟还达到六斤! 这团人欲,应该是出现在金丹被挖的那一刻。 此后零零总总,有三斤,有四斤,有两斤等等,倒不必逐一列举。 除了叶晟的两个气逾五斤,先前战斗时,观战的修士们也给宋辞晚提供了总数达到五团的气逾五斤。 【人欲,化神中期修仙者之惊讶、骇然、疑惧,五斤一两,可抵卖。】 【人欲,先天三转武者之惊骇、恐惧、怀疑,五斤六两,可抵卖。】 【人欲,练气后期修仙者之……】 其中,两团气逾五斤来自化神中期与先天三转。 四团气逾五斤来自先天二转与练气期修仙者。 凡是达到五斤以上重量的人欲,对宋辞晚而言,应该都很有价值。 提供人欲之人修为越高,则价值越高。 此外,最值得一提的,则是来自于天仙王铖的一团人欲。 【人欲,返虚初期修仙者之惊讶、疑惧、审慎,一斤六两,可抵卖。】 这团来自天仙的人欲,比之旁人所提供,重量却是格外轻些。但毕竟是天仙,能够有这一次情绪泄露,已经很不容易了。 宋辞晚根据天地秤上的时间记录发现,这团人欲其实并不是出现在自己剖开叶晟金丹的那一刻,而是出现在自己对抗天雷成功的那一刻。 又或者,应该是要再往前推算一些,这团人欲应当是出现在宋辞晚取出叶晟金丹,而后意欲当众展示金丹奥秘,再引来天雷狂降的那一刻。 宋辞晚顿有所思。 王铖已经离开,宋辞晚也很难跑过去问他“你有没有看出什么秘密”之类的话。 她只能暂时略过这一遭,先将目光投向山峰下的众人。 众人还如鹌鹑一般,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颇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可怜样儿。 虽然宋辞晚其实并没有分毫要在此刻再举屠刀的意思—— 一上一下,两方视线交汇。 终于,在众人的忐忑中,山峰上的黑衣少年轻轻笑了一声。 众人无不心惊肉跳。 宋辞晚带着笑意道:“世人皆生反骨,我良言相劝时,众位无人愿信。如今,我不劝了,只问一句,诸位当中,还有意图进入灵界秘境者么?” 她说:“若有人,尽可以站出,鲁某在此等候。” 众人却是齐齐噤声,一个站出来说话的都没有。 倒是人欲,宋辞晚又收到三团。 宋辞晚:…… 只觉得自己似乎又找到了一条轻松积累人欲的康庄大道。 下方的众人硬是沉默了两息,约莫大家都是想等旁人先说话,结果旁人皆不说话。 于是终于有人忍不住,急忙忙扬声道:“不!不去了!我、我……回禀鲁前辈,小修原本便没有要进灵界秘境的意图啊!鲁前辈,小修这就离开,这就回去!” 说完话,这人硬撑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就要走。 可惜他身前衣襟上都是鲜血,脸色也苍白得跟张纸似的,真要走又怎么走得了? 这时,站在傀儡车边的连珈忽地一探手,便扶住了这人。 白脸修士的脸色更白了,顿时可怜兮兮地靠在傀儡车上,低头不敢再说话。 场面颇有种大魔王威慑小白菜的荒谬感。 宋辞晚不由得又笑了一声,笑罢了她摇头一叹。 山峰下的众人便只见黑衣少年负手立于峰顶,冷峻的面容上忽现萧瑟之感。 也不知怎么,明明大家都应该感到害怕的,可是这一刻,袭上众人心头的,除了忐忑与惧怕,更多的竟是一种说不出的,与之共情一般的萧瑟。 这种情绪真是来得又古怪又可怕。 只听少年开口说:“不论诸位信与不信,我本无意为恶。” 少年俯视众人,亦如立于山巅,俯视天下。 “万事万物,其形迹举动,都必将有逻辑存在。”宋辞晚淡淡道,“诸位,灵界秘境并非乐土,天上又岂有当真掉馅饼送与世人之理? 若真有馅饼存在,此馅饼中包裹的,也必定不是蜜糖,而更有可能是砒霜! 鲁某并没有疯,也希望世人不要疯癫。我言尽于此,诸位自便罢。” 说完这一句,她终于不再执着于停留在这座灵界秘境入口处。 而是转身踏步,再上云海。 这一次,她是真正远去了。 直到宋辞晚的身影离开约有一刻钟,山峰下的人们才终于回过神来。 静默的人群中,终于有一道又一道的议论声,如同浪潮涌起。 “他、他是当真走了么?” 先是有人这般小心问了句。 紧接着有人答:“是、是当真走了罢?” “那我们……我们快回去?” “回去,是总归要回去的……只一点,诸位认为,鲁天骄是当真不会再回到这灵界秘境入口处来么?” 立刻有人接话说:“来不来又如何?怎么,你还真想跑一趟灵界秘境去看看不成?” 顿时,先前说话的人就忙不迭摇头:“不去不去,当然不去!不论鲁天骄还回不回来,这灵界秘境,我都不可能去了!” 是啊,谁还真傻不成? 是的,看起来是好像没有谁真傻,但这一刻,众人偏又一齐傻傻对视起来。 面面相觑中,总有几分说不出的茫然。 今日经历,真是万般滋味,难描难绘。 忽有人幽幽道:“诸位,鲁天骄非要阻止世人进入灵界秘境,今日又特意当众挖取叶兄金丹……不知诸位可有深思,鲁天骄所言,之蜜糖,之砒霜,究竟何意?” 这一声问话,可太关键了。 但回答他的,却是一声:“蜜糖也好,砒霜也罢,总归我都不去了,还有什么非要思量的?我此刻却是好奇,万灵天骄榜,是否有更新?诸位道友,我等还是快些想办法回城罢。 此时此刻在下最想做的,还是回城,去看一眼最新的万灵天骄榜!” 第455章 新的收获,碧落黄泉叶 宋辞晚离开了雷击岭,当日却并未再往城中去。 而是又往西行走三千里,寻到一片寂静无人烟的好去处,再次放出了自己的晗光琉璃居。 此番收获太过丰厚,宋辞晚需要在一个安全清净的地方,将这些收获整理消化一番。 重点是,千年雷击李木与桃木俱已到手,宋辞晚自然不再耽误,她要以最快的速度,再炼制一对桃李傀儡出来! 如今宋辞晚手上还有两对旧的桃李傀儡,这两对傀儡虽然是弱小时炼制,倒也并未完全失效。 失效的只有桃木傀儡的传送功能,而李木傀儡的替死功能依旧能够使用。 但这两对傀儡毕竟占据了李代桃僵这一奇术的名额,而按照规则,桃李傀儡同一时间不能存在超过三对。 因此,宋辞晚目前只能再炼一对新的桃李傀儡。 这也足够了。 宋辞晚取三十三两桃木,又取三十三两李木,以血液标记后,便开始雕刻祭拜。 如今她修为上涨,炼制此傀儡的总时间仍然是七七四十九日——这个七七四十九日必须是现实时间,而不能以修炼时间来做代替。 每日祭炼,则需在桃木与李木两尊傀儡中分别注入寿元一百年! 也就是说,单一只傀儡的祭炼就需要消耗寿元四千九百年,两只加在一起,则需要消耗寿元九千八百年。 若非是宋辞晚,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修士,哪怕是真仙,都要消耗不起这等寿元。 说起来,还是宋辞晚当初尚在化气期时,炼制的桃李傀儡性价比更高。 那个时候炼一对,只需寿元九十八年。 这等奇物,只能说是且用且珍惜,哪怕宋辞晚不缺寿元,使用起来也需谨慎。 每消耗一对,等到她以后修为上涨,再要炼制的话,所需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自然,那时候的材料也会越难寻找。 如此,宋辞晚在自己的晗光琉璃居中炼傀儡,修奇术,每日不辍,渐入佳境。 同时她也放出了大白鹅,让大白鹅在晗光琉璃居的宅院中撒欢奔跑,一人一鹅互相陪伴,共同修炼,也不寂寞。 宋辞晚炼制桃李傀儡,虽说是必须持续七七四十九日,但这四十九间,倒也不是说她除了祭炼桃李傀儡,其余就什么都做不了。 祭炼桃李傀儡,每天只需炼满两个时辰。 其余时间,宋辞晚会一边继续自己的烹妖大业,一边抵卖各种修炼时间,既修坐忘心经,也修各种道术、武功,或是杂学技法。 有时候也会开炉炼丹,或者炼器、或者画符。 总之修炼六艺,她就算做不到全部精通,也很是愿意分拨时间,将每一种都拿出来练一练。 主要是她能用人欲抵卖修炼时间,练气期一斤抵一年,化神期一斤抵十年……修炼时间太多,若不分散出来做些其它事情,就算她意志再坚定,人也容易恍惚。 宋辞晚毕竟不是修炼机器,她需要自我调节,如此方为持久之道。 值得一提的是,四十九日间,宋辞晚将原先积攒的大妖尸身——除去妖尊虚空螳螂,其余妖尸,她全都给烹煮了! 此前借助劫雷之力突破开元万象时,烹煮妖尸换来的金茧丹、灵元丹、血神丹,她基本上全部消耗一空,只有金茧丹,还余了三十颗。 而金茧丹有些特殊,因其并非常规丹药,竟是只有穿山甲血肉制成的菜肴可以换得。 其余妖尸,宋辞晚后来就算是煮出再多花样,竟也未能再抵卖出金茧丹来。 灵元丹与血神丹则相对常规,最后,经过这段时间的烹煮与抵卖,宋辞晚又再次积攒了灵元丹二千一百颗,血神丹三千二百颗。 此外,还有一些新鲜的丹药。 例如还灵丹八百颗。 还灵丹:五星级丹药,以疗伤为主要功效,能够治疗炼神期修仙者或同境界其余类型修士的各种常规伤势。 又有潜元丹三百颗。 乾元丹:五星级丹药,药力凶猛浑厚,可助力于炼神期修仙者或同境界其余类型修士突破关卡,冲击境界。 同是五星级丹药,乾元丹的价值显然要远远大于灵元丹、血神丹之流。 它是冲关用的! 价值比之能够净化神魂的净魄丹,也并不差多少。 另外还有幻神丹一百五十颗。 幻神丹:五星级丹药,以真气或气血化开此丹,可以形成幻神迷雾,能极大限度迷惑雾中生灵神智,使其幻念迭生,难分真幻。 幻神丹也是特殊类型丹药,算是又一次充实了宋辞晚的丹药库。 最后剩下虚空螳螂的尸身,倒不是宋辞晚不愿烹煮,主要是,这妖尊的尸身被她以时间之力给消磨得枯朽一片,已经没有什么烹煮的价值了。 煮不动,倒不如直接卖给天地秤。 【你卖出了妖尊级虚空螳螂腐朽的尸身一具,获得了六星级奇物碧落黄泉叶一片。】、 碧落黄泉叶:六星级奇物,可用三次。 持此奇物,能于瞬息间穿梭天地,上穷碧落下黄泉,三界虚空无处不至。 当看到这件奇物的解说时,宋辞晚沉默思索了许久。 何谓上穷碧落下黄泉? 是不是说,只要宋辞晚愿意,甚至可以凭借这一片碧落黄泉叶去向天外之天? 那一刻,她的内心无比沸腾激昂。一种无法言喻的激动情绪,在宋辞晚心头汹涌。 她虽修炼空字诀,领悟了一定范围的空间挪移之术,但若要“上穷碧落下黄泉”,却显然还是差得太远! 但最后,宋辞晚长舒一口气,理智却还是战胜了冲动。 不能冲动,否则千百次谨慎都将化为乌有。 天外之天的奥秘,并非此刻的宋辞晚所能窥探。至少,她绝不能轻易出动真身前去窥探。 碧落黄泉叶,或许是一件探秘奇物,也或许是一件逃命奇物。 宋辞晚收好了这一片碧落黄泉叶,在新的桃李傀儡即将炼成的某一日,将天仙王铖的人欲给卖掉了。 这个时候,她的修为已经完全稳固在化神中期,并稳步向着化神后期前进。 她的炼丹术,因为可以在修炼空间中施展拟灵术模拟炼丹,如此经过千千万万次锤炼,也已经足够使她炼出极品的三星级丹药! 至于更高级,并非她不能炼制,却是缺乏材料。 第456章 万灵天骄榜,再变! 【你卖出了人欲,返虚初期修仙者之惊讶、疑惧、审慎,一斤六两,获得了天罡三十六法之,正立无影全篇。】 正立无影:尔如虚无,一切现世法,皆不能近乎于身。 也就是说,在施展正立无影的情况下,宋辞晚将如同超脱现世,存身虚无,可以免疫一切来自于现世的攻击! 这不是宋辞晚第一次获得天罡道术,却是第一次获得这般强效的天罡道术。 不是说胎化易形不强,也不是说呼风唤雨不强,实在是……实在是,正立无影的强,强到了另一种规则层面! 太玄了,太妙了,无以言表,难以言述。 当玄奥的功法口诀如同星河倾泻一般,自虚无间落入宋辞晚脑海中时,那一刻,宋辞晚整个人便沉入了一种忽见大千一般的惊喜与领悟中。 浅草才能没马蹄,乱花渐欲迷人眼…… 大千世界,无穷奥妙,修行至今,原来她也才仅仅只是窥见过冰山一角而已! 正立无影,凭什么正立无影? 若能明此玄秘,宋辞晚或许才能算是真正看明白了这世界里层的一些道与理。 宋辞晚陷入了莫可名状的顿悟中,如此忽忽过去数个时辰。 再醒来的那一刻,她的修为自然而然地便突破到了化神后期。 这等修为进境,说是一日千里都过于浅薄了。 当然,若是与某些立地成圣的先贤比,又显然没有可比性。 因而仔细说来,宋辞晚的进步其实是稳打稳扎型的。 毕竟她每日抵卖修炼时间,每一天都至少要在修炼空间中修炼一二十年,就算还要分心修炼许许多多其它技法,就算宋辞晚的丹田海宽阔无比,远超世间同等修士。 甚至可以说她的丹田容量能超越同等修士的十倍、百倍之多,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积累,她也该突破了。 突破是如此地顺理成章,突破完成后,宋辞晚的桃李傀儡也炼制好了。 她仍将李木傀儡随身携带,至于桃木傀儡,可以随身携带,也可以找个地方埋藏起来。 宋辞晚暂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好地方,便仍将桃木傀儡也随身携带。 只等以后找到了合适的地方再埋也不迟。 如此七七四十九日过去,宋辞晚山中修炼,不知人间岁月,而人间,却又是另一番血雨腥风。 鲁钟所闹出来的事情,影响远比宋辞晚原先以为的还要更加深远。 首先是,万灵天骄榜又一次变动了。 正如雷击岭下,那一批观战修士所预测,万灵天骄榜不但变动了,还产生了大变。 那一日,还是那一名打着盹的守榜人,他单手拄腮,昏昏欲睡。 半下午的天气,阳光有些清冷,京师的积雪尚未完全化去,万灵天骄榜玉碑下,唯有守榜人身处的那座小亭中,火盆带着暖气—— 毕竟,那么多围在玉碑下,随时等候观看万灵天骄榜变动的人中,也唯有这一个守榜人,他是朝廷派遣,代表着朝廷的脸面。 守榜人微微打着盹,心里的想法不过是:绝世天骄不常出,前不久宋天骄才闹了一个大的,近期以来,那等大事件要想再出一次,想必是难了。 这也不仅仅是这一个守榜人的想法,而是大多数聚集在玉碑下的看榜人的想法。 大家看榜看得多了,总有种自己随时随地都在指点江山,睥睨天下一般的奇怪感觉。 天骄榜上那些耀眼的名字,也不过是他们闲时的谈资。 那时,看榜人们正百无聊赖地说着:“距离上次天骄榜变动,又过去几日了罢?那鲁钟,倒是从第七十二名变成五十一名了,不过也没劲,五十一,终究连前五十都不是呢。” 这人的话说出来,自然要有人与他抬杠。 抬杠的道:“嘿,虽说不是前五十,但是也前进了不是?怎么就没劲了?人家能在几日间从第七十二名变成第五十一名,焉知这位鲁天骄,名次不会再继续往前变动呢?” “往前变?还要怎么变?还能变到前十不成?嘿,真当前十是那么好进的啊……” 这人的一句话尚未说完,玉碑下,人群中却是有个声音忽地“啊”一声,好大的惊呼声,硬生生便将这人的声音给盖住了。 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啊”。 一声又一声:“啊!” “天啊!” “天爷!” “不得了,是我疯了吗?” “这这这……” “天哪!鲁、鲁、鲁……” 鲁了半天,竟无一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先前口口声声说着“鲁钟不过五十一”的那人,穿着麻衣,戴着的赭石色的毡帽,生着一张过于机灵的面容,这个时候,他就仰着头,毡帽啪一下,从他头上掉下来了。 毡帽掉在地上,平常极为爱惜这个毡帽的麻衣人,却是完全顾不得去捡。 他张着口,终于接着那些口口声声“鲁”了半天,却硬是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的声音,大喊出声:“鲁钟,他、他、他进了,他进前十名了!” “哎哟!我的天爷啊!” 麻衣人喊着,脚跳起来,手抬起来,忽然就对着自己的嘴巴,啪啪啪一顿打! 他打自己是真不手软,这般几个巴掌下去,他的脸就这样直接肿了。 而周围的人,却无人在意他的脸肿。 终于,结结巴巴的人群脱离了结巴,各种惊叹声,议论声,便如山洪爆发,轰然流泻。 “是真的!我没有看错,鲁钟当真进前十了!” “是、是、是……是第四名!” “竟直接变成了第四名,超过了杜星横,超过了苏白衣……” “万灵天骄榜,没有出错吧?” 玉碑下,暖亭中的守榜人一个激灵,猛地从亭中窜起,三步并做两步地奔下亭子,呼哧呼哧推开守在玉碑下的其余众人,猛地就挤到了榜下。 然后,他取下了腰间的铜锣与玉锤,咚咚咚就迅猛敲击了起来。 清脆明亮的铜锣声,在宽阔巨大的玉碑广场前倏然传荡。 紧接着,便是一道又一道的传讯符光,亮了起来。 第457章 第一个与涂山克己境界相当的人族天骄 那一日,整个天下都在沸腾。 “鲁钟”直接杀入了万灵天骄榜第四名,此事所掀起的浪潮,甚至还要超过当初宋昭以连杀十二大妖的战绩登上万灵天骄榜第三名之事! 为何? 且看万灵天骄榜关于鲁钟战绩的评价—— 荆州,镜台城。 作为渝陵郡的郡城,镜台城三十六街,二百四十坊,处处消息灵通。 尤其是名镜湖边,宝妆桥下,更是常有说书人聚集。 镜台书院的学子们也喜欢在在名镜湖游览聚集,或是闲走清谈,或是开办文会,可以风花雪月,也可以指点江山。 喧嚣处,说者滔滔不绝,观者逸兴遄飞,端是热闹非凡! 而这一天,积雪了一整个冬天的镜台城乍然放了个大晴,名镜湖边春风徐徐,柳枝新芽。 踏雪寻春的行人走在湖堤上,正说到新年新气象,忽然,从桥那边的一条街道上,就冒出了一阵钉钉框框的铜锣声。 铛铛铛! 声响中,有人拖长音调,夸张高喊:“万灵天骄榜,新版的万灵天骄榜又出来了!今日,榜单前十又有新变动,走过路过大家不要错过,快来买一版啦!” 榜单前十,新变动? 嚯! 湖边行人无不侧目,立时有人大步奔跑过去,张开手喊:“给我来一份,多少钱?” “嘿,承惠,两百文!” “两百文?你怎么不去抢?” “客官啊,您说这话可就是不懂行情了。新版呐,这可是新版!第一手消息,还是天骄榜前十的变动,您买一张,看了就知道不亏了……” “我要了!” 没等卖榜单的小伙计再继续发挥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斜刺里便有手伸过来,直接取走一份榜单。 而后,买卖开张。 行人纷纷涌上,甚至还有人特意守候着,就是要买到每一期的新版万灵天骄榜,放在家中做收藏呢! 嫌贵不买的不少,可是愿意买的,居然更多。 眼看着那边卖榜单的小伙计被人群挤到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了,落在外围的几名学子便着急起来。 “哎,怎么就挤成这样了?大家让一让,让一让行不行啊?” “排队啊,你们做什么这样疯狂?这榜单又不会跑,不挤就买不到吗?哎哟,哎哟……” 一声“哎哟”未绝,这名喊着“哎哟”的学子却是忽然转头,目光投向另一边,只见那宝妆桥的副桥上,有一名青衫书生手持一卷榜单,撑着桥墩就从那桥上直接跃下。 咚! 这书生一跃三丈,竟就这样直通通地从高高的桥上跳下来,落到了下方的湖堤上。 湖堤上的学子们都惊呆了,一时纷纷呼喊:“周兄!” “周兄你小心!” “哎哟,周兄你……” 毕竟都是读书人,不是武者,只要未能引来天降灵光,读书人的体质并不会比寻常凡人强到哪里去。 那桥上的书生从三丈高的桥上跳下来,落地后打了个滚,却是浑然不顾自身状况,爬起来又兴奋地向着众位同窗奔跑。 一边跑,他一边喊:“张兄、李兄、王兄……诸位兄台,鲁兄、鲁兄、鲁钟他、他进了万灵天骄榜,第四名,第四名啊!” 最后这一句“第四名”,他几乎是嘶声呼喊出来的。 这般的声嘶力竭,激动万分,乃至于完全不顾自身形象,最开始,他的同窗们都很不理解。 只见青衫书生撒腿狂奔,数个呼吸间,他奔得近了,人们也就越发看清楚了,只瞧他鬓发凌乱,面目通红,眼角甚至因为激动而青筋暴起。 他的同窗张兄一边安抚,一边疑惑:“周兄,你慢些,你何必……” “是鲁钟!是鲁钟啊!”青衫书生奔到近前,一把扯住张兄的臂膀,大声喊,“是鲁钟,你们忘了吗?” 你们忘了吗? 终于,这一句话宛如晴天霹雳,劈在了众人心头,也劈开了众人眼前模模糊糊的一重迷雾。 大家终于想起来了,也听明白了青衫书生是在说什么。 他在说:鲁钟,登上了万灵天骄榜第四名! 张兄反手拉住青衫书生的手腕,激动道:“周兄,你说的鲁钟,是我们……是我们曾经遇到过的那位鲁钟吗?” 青衫书生忙不迭点头:“是他!便是他!你看,你们快看,鲁钟,万灵天骄榜第四名,第四重境界炼体修士,先天三转武者,刀客……” 一边说,他一边打开了手中的一张万灵天骄榜。 原来,这青衫书生正是宋辞晚曾经游走镜台城时,遇到过的郡守之子周仲秋。 当时周仲秋在与众位同窗讲述千年前莫仙尊与龙女敖云的恩仇旧事,宋辞晚化作鲁钟的模样,还当了个蹭课的,旁听了一回周仲秋的精彩讲述。 虽是萍水相逢,但也算是有缘了。 双方还曾互通姓名,互相称兄道弟过。 周仲秋指着万灵天骄榜念:“鲁钟,少年负刀,来历神秘,出身未知。 主要法宝:未知。 炼体功法:雷火噬身诀 主要武技:杀生一指,玄武观山印。 战绩:击杀具有天骄战力的老牌修仙者,破县级护城大阵一座,击败拥有古神言灵之力的天骄级金丹期寻仙者,挖金丹引天雷,生吞世外天雷,跨入炼体四重,取尽雷击岭三千里雷霆,可入万灵天骄榜第四名。” 他一口气将榜单念完,念完以后,却是越发的心潮澎湃,激动难言。 他无法述说自己此刻的激动情绪,因而只能一再重复道:“第四重炼体境界,这是相当于炼神期的境界!诸位兄台,也就是说,鲁兄……鲁天骄的实际境界,已经与第一天骄,涂山克己相当了!” 他的同窗们围在他身边,立刻七嘴八舌地接话:“正是,万灵天骄榜上,前十天骄,要么是化神期,要么是先天三转,要么是正气境,从前唯有涂山克己一个是妖王期,相当于咱们人族化神,而咱们人族这边,却是一个与涂山克己同境界的都没有!” “鲁兄……鲁天骄是第一个!第一个在境界上与涂山克己相当的人族天骄!” “鲁天骄此等战绩,却未能直接登上天骄榜第一,我不信他比涂山克己差,或许只是因为双方未曾有正面一战,天骄榜上,鲁兄的排名才未能继续靠前!” 第458章 古神言灵! 名镜湖边,书生们都在为鲁钟的排名未能更进一步,而生出种种猜测与不平。 大家细看鲁钟战绩,只觉得榜上虽是寥寥数语,却已然可以畅想,当时的鲁钟该是何等的神采超绝,又是何等的盖世风姿。 而自己等人居然曾经与这等天骄相逢一面,称兄道弟,这拿出去说,简直都能吹一辈子! 不,何止是一辈子? 简直可以写入族谱,吹到子子孙孙无数辈! 书生们围在周仲秋身边,其中倒也有个声音细细弱弱地问:“周兄,你如何就能这般肯定,当时与我们相谈的那一位鲁钟,鲁兄……便一定是天骄榜上的那位鲁钟?毕竟,世上人有同名也不奇怪……” 这等细弱的一问,却是被周仲秋斩钉截铁地否决了:“不可能不是!一定是,当时我便只觉鲁兄神采非凡,一定是绝世高手,我的感觉不可能错!” 其余书生纷纷赞同,大家都激动得不行,你非要说此鲁钟非彼鲁钟,这谁能接受得了? 这种猜测,绝不可能成立! 书生们只是夸:“鲁兄真不愧是当世第一等的天骄,神采英拔,高出于世,但他偏偏又能俯身世间,与我等凡人相交,天骄之境界,不与世俗相同,当真令人敬佩神往。” 夸完了,还是不平。 “天骄榜前几名,若无正面一战,想必即便是天骄榜,也不好随意酌定名次罢?可惜,真想亲眼目睹鲁兄与涂山竞一战!” “不过如此一来,万灵天骄榜上,人族便占据八名,而妖族只剩下了第一名的涂山竞,与第十名的敖风!” “不论战与不战,人族皆是大胜,快哉,妙哉!” 人群欢呼起来。 这一日,九州大地,处处欢声。 而在这等欢声中,周仲秋手持天骄榜,一而再再而三地激动高喊:“九州之大,凡人无数,天骄寥寥。而吾碌碌半生,却居然能与这等绝世天骄相逢一面。诸位兄台可还记得,鲁天骄曾赞我?” 鲁天骄赞了周仲秋吗? 说实话,其实大家不太记得了。 毕竟当时相见,主要是周仲秋的故事讲得太过吸引人,甚至将鲁天骄都给吸引过来旁听了。 因而,大约,鲁天骄的确是赞了周仲秋吧。 或许是赞他故事说得好? 书生们纷纷点头。 周仲秋越发肯定道:“鲁天骄亦赞我,必有前程!诸位,世间风云,又岂能无我周仲秋?寒窗苦读十数载,今日该我接引灵光!” “我不甘心,只在这镜台城中,做一个井底之蛙,笼中之鸟,使一切苦读,皆为乌有。” “吾亦要抬眼一观,天下之大,九州浩宇,古今波澜!” 话音落下,一道浩然灵光从天而降。 桥上桥下,长街内外的所有人,都仰起头,惊呆了。 这一日,万灵天骄榜变动,而镜台城中,却有一位书生,因为榜上鲁天骄之事迹,而心神振奋,引来了天降灵光! 灵光浩浩荡荡,如同天河流泻,波涛渺渺,最后落在周仲秋手上,形成了一个“观”字。 而周仲秋的头顶,则有才气三尺,喷薄而出。 不是初入养气境的三寸才气,却是三尺才气。 原来是周仲秋厚积薄发,直接就因为这一次的天降灵光而进入了浩气境! 只能说这又为万灵天骄榜此番变动之事,而增添了一桩逸闻,一份传奇色彩。 但这些,对于某些层面的人而言,其实都不算什么。 同一份榜单,不同层级,所看到的东西是完全不一样的。 有些人看了个八卦热闹,有些人看了个激动澎湃,有些人看了个与有荣焉,而还有极少数的一些人,却重点看到了榜单上的“古神言灵”四字! 这一日,京师,皇宫,太极殿。 就在皇帝将要退朝时,新的万灵天骄榜正好被呈了上去。 大太监楚万云读榜:“鲁钟,战绩,击败拥有古神言灵之力的天骄级金丹期寻仙者……” 这一句话尚未读完,或者准确点说,就在楚万云读到了“古神言灵”四字时,先是楚万云像是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猛地一阵心悸。 他读榜的声音,在当时便有了些许细不可查的艰涩。 但楚万云毕竟是先天真我境高手,相当于修仙者中的顶级天仙,他不可能允许自己读不完一份榜单。 楚万云强压住了心悸与艰涩,将“古神言灵”四字完整读出。 下一刻,原本还高踞御座,正装临朝的皇帝,忽然就张口,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皇帝吐血了! 这是何等不可思议之事? 要知道,这位陛下的修为,传闻甚至是要突破真仙了。 即便没有突破真仙,有国运加持,在九州天下,在皇宫之中,也不可能有人伤得到皇帝才是。 可皇帝吐血这件事情偏偏就发生了,不但发生了,还发生在大朝会上,众目睽睽之下。 众人甚至都没来得及骚动,就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陛下,在吐出一口鲜血之后,忽地头一低,身子往前一栽。 砰! 皇帝就这样从御座上栽了下来! 以头抢地,人成了滚地葫芦。 荒谬的场景,使得满朝文武在那一刻都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可怕的幻术。 当然,大家宁愿是真的中了幻术,也不愿当真亲见眼前这一幕。 楚万云终于反应过来—— 倒不怪他反应慢,实在是太监与皇帝之间本就存在着极为强大的主奴印记。 就在皇帝栽倒的那一刻,读出了“古神言灵”四字的楚万云,也忽地胸口一闷,喉头一哽。 有血腥气涌上了喉头,楚万云硬生生将其压下。 这才大喊一声:“退朝!” 退朝声起,羽林军从太极殿外涌入。 满朝文武皆不吭声,大家眼观鼻鼻观心,站定当场。至于私底下是不是传音满天飞,那就谁都不知道了。 皇帝被宫人们簇拥着,退朝去了后殿。 大朝会上的文武百官则在太极殿中留了一夜。 直到夜深露重,更声三响。 而“古神言灵”四字,则被上上下下,文武百官在心中咀嚼了无数遍。 第459章 妖国大变,举世震骇 京师,太极殿中,满朝文武静默一夜。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里,天妖九国,太玄天、汤谷、青丘、狮驼岭、孔雀山…… 当万灵天骄榜榜单传播,“古神言灵”四字被越来越多的生灵读出之后,不论是金乌妖圣,还是青丘万里层云最深处,那一道苍老的九尾身影,亦都不由自主,忽生异样感应。 汤谷中央,扶桑树上。 金乌妖圣忽地振翅飞起,身躯化作一轮熊熊燃烧的烈日,环绕着巨大的扶桑树,绕树飞行,清鸣不止。 妖圣的鸣啼使得整座汤谷都在震动,汤谷一带,方圆万里之内,大地震动,一条条火龙的一般的山脉忽然从地下拱起。 平原变成了山峰,山峰化作了谷地……这是天摇地动,是山川易形,是举世震骇的大变动! 那些火龙般的山脉从地下拱起了还不够,随着地形的变化越来越大,忽然某一刻,就有火山喷发了! 第一座、第二座、第三座…… 随着越来越多的火山喷发出来,汤谷附近一带,万里之内都几乎成了火焰的世界。 火鸦飞起,赤地千万里。 …… 狮驼岭上,巨狮咆哮:“汤谷那火鸟,莫不是疯了?” 咆哮声震动了云层,惊起无数小妖,在山林间兔起鹘落,鸟兽飞奔。 青丘,万里烟波最深处。 九尾狐双耳轻颤,铺陈在身后的九条巨大狐尾,忽然有一条仿佛拥有了单独的意志一般,自行翘起,狐毛飞出三根,在空中无火自燃起来! 原本紧闭双目,以沉睡来抵抗岁月侵蚀的九尾狐便猛地睁开狐眼,眼瞳映照那一簇火光。 狐首吐出人言,一惊一怔:“天地大劫,即便我如此躲,还是不成么……” 而妖圣宫中,有一口被深埋在地底的钟。 此钟名为混沌钟,早已破烂腐朽,钟体残缺,八千年不曾响动,仿佛化成凡物。 却不知为何,忽然就在这一日的某一刻,巨钟嗡鸣。 咚—— 咚—— 咚—— 混沌钟的钟声自地底响起的那一刻,整个妖圣宫都颤动了起来。 值守妖圣,乃是受伤多年,一直处在半隐遁状态的古妖白泽。 白泽形似白狮,头生鹿角,颔下长须。 只是与神话传说中风采神骏的妖圣不同,此刻的白泽皮毛斑驳,鹿角半折,颔下长须稀稀疏疏,看起来分明是一副垂垂老朽的模样。 妖圣宫颤动时,白泽趴伏在一处幽深如同星空倒影般的空间中,只将头颅微抬,眼睑半睁,居然毫不理会这等震颤。 钟声三响,妖圣宫中诸多大妖小妖,或是摇摇晃晃摔在地上,或是心神震骇,似变成泥塑木雕一般僵立当场,还有一些修为低弱的,忽地大叫一声,整个身躯就这样当场崩裂了! 是的,就是身躯崩裂。 像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切割过一样,又像是一场由内而外的崩塌,咔咔咔地,这些小妖的身躯就四分五裂了。 残破的巨钟从地底升起,卷起一阵飓风,吸走了无数的血肉,然后在众妖完全没能反应过来的某一刻,轰一下—— 这巨钟就在半空中,在众妖的注目下,轰轰烈烈地四分五裂了! 嗡—— 当时,整个天妖九国,无数妖类,都只觉得自己的耳边似是响起了一声凄厉而又深长的哀鸣。 哀鸣声下,不论大妖小妖,古妖今妖,是年老还是青春,又或是强大还是弱小……所有妖类,一切生灵,尽皆于此刻生出无穷悲切,无穷哀伤。 没有任何一个妖来得及出手阻止。 破裂的混沌钟,就这样散碎成无数块,向着四面八方,天涯海角,破空飞射而去。 嗖嗖嗖! 一块又一块的古钟碎片,跳跃虚空,鸿飞冥冥。 那一刹那,青天白日,整个妖国上空却仿佛是白日星现,下起了一场流星雨。 又不止是妖国上空,还有更多的碎片,也不知是自哪一刻起,忽忽然便冲破了人妖两界之间的屏障,跳过了四大妖关,出现在九州上空。 那一日,九州上空也下起了一场流星雨! 无数碎片落地。 有些落在大街上,人流汇集处,引来无数惊呼与探究。 有些落在山林里,人迹罕至处,被草叶覆盖,被虫蛇吞食,被飞鸟走兽一切生灵追逐。 有些落在寂静间,被人莫名其妙接在手中,忽然便得了一场造化。 …… 还有许许多多,无法尽述。 京师上空亦有流星坠落,只是彼时皇帝正吐血昏迷,整个国家最为上层的一群统治者们都被困在太极殿中,却是无法及时关注这等白日星坠之事。 还有许多流星落在各大宗门中,有人捡到碎片,当场顿悟突破。 有人为了碎片,产生追逐逃杀,还有门派为了碎片发生争斗,大打出手…… 一日间,天翻地覆。 繁华世间,似被侵扰。 至于所有的一切,是否皆是由那“古神言灵”四字而起? 这却无人知晓,无法探究了。 宋辞晚闭关七七四十九日,闭关出来后,其实并未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天下的大变。 她主修为突破到化神后期,炼体修为更是进入了炼体四重,新的桃李傀儡也炼制好了,还抵卖得到一堆好东西,一时间颇有些腰包鼓胀,心神舒畅之感。 出关的那一刻,只见天地四野皆是清寂,而前方山林鸟鸣阵阵,不显嘈杂,却是极有种鸟鸣山更幽的美妙之感。 山间苍翠点点,间或夹杂着新开的花朵,姹紫嫣红,春风招展。 原来是冬天彻底过去了,春天来了。 轻轻呼吸一口,空气中似乎都充满了灵气,实在令人心旷神怡,从头到脚都是愉悦。 见到这等景象,宋辞晚当时便生出一种格外的逍遥畅快之感,她收起了自己的晗光琉璃居,轻盈踏步山间。 按照原计划,在炼制好新的桃李傀儡之后,宋辞晚的下一站便应该是四大妖关。 不为别的,主要是去四大妖关的话,应该能让她成长得更快。 在九州搅风搅雨,虽然也能够令她收获到各种各样的人欲,抵卖得到各种各样的物资,但这些,终究不如杀妖来得收益大。 杀妖,可不仅是能够获得妖心死气,还能获得妖尸烹饪,更能够获取妖魔戾气。 宋辞晚的寿命虽然已经很长了,但她不介意更长。 更长一些,再长一些,越长越好! 说到底,她的真正底牌,还是她的无穷寿命! 世间一切,不敌时光,唯有氪命,才是真正无解。 只不过一般情况下,她用不着氪命而已。 现如今,能够令她出动氪命技能的,也越来越少了。 少,不代表就一定没有。 宋辞晚查看自己的寿命余额,在炼制完新的桃李傀儡,消耗掉九千八百年寿命之后,她如今的寿限变成了二十九万八千四百年。 这不算少,但宋辞晚还希望更长。 一边思索,宋辞晚一边从山路下来。 在清寂无人的荒野走着,既是整理思路,也是享受此刻独处天地的清净与悠闲。 但渐渐地,宋辞晚却发现了不对。 不对,很不对…… 自她一路下山,摸约走了十里路,可这短短的十里路程中,她却居然遇到了五次低级妖兽! 虽然这些妖兽确实是很低级,很不入流,比如一只兔妖、一只鼠妖、一只鸟妖…… 小妖妖气淡薄,在此刻的宋辞晚眼里,实在不值一提。 这些小妖也并未冒犯她,或许是出于妖兽畏惧强大生灵的本能,又或许是因为宋辞晚仍然维持着鲁钟的形貌—— 鲁钟背负星河斩这件灵器长刀,虽然直到目前为止,都从未出刀,但鲁钟气质冷峻,行走时自有一种慑人风采,看上去就很有高手风范。 小妖都有畏强的本能,不敢来惹并不奇怪。 所以最开始,宋辞晚着实是忽略了这些小妖的存在。 直到走到山脚,她才忽然反应过来:不应该! 九州山林间,虽然常常有各种妖兽出现,但是,妖兽不该出现得这般频密才是。 十里路,五只妖。 人间的妖倘或当真是多到这种程度,村子里的普通凡人早就不要生存了。 哪怕宋辞晚此刻是出现在一片无人烟的荒野间,原本也不应当这般妖多才是。 宋辞晚先是心惊妖多,片刻后,她又发现,不仅是山林间的小妖变多了,更重要的是——空气中的元气浓度,也明显增强了。 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如果将元气浓度分出层级,原先的九州元气,基本上都是处于一的状态,那么如今的元气浓度,则应该是达到了三。 也就是说,比起从前,元气浓度直线上升了三倍。 这到底是什么概念呢? 宋辞晚一边思索,一边暗暗以朝廷洞府中的元气浓度与此刻野外元气做对比。 她抬手掐算,普通黄级洞府中的元气浓度,其实也不过是五而已。 而此刻野外的元气浓度却有三,仅仅只比黄级洞府中的元气浓度低了两点! 这个对比,尤其令人心惊。 到底是怎么回事? 怀揣了这份心惊,宋辞晚的脚步便在不知不觉间快了起来。 她没有刻意要去什么地方,只是选择了西北方向,而后便大步行走。 一步之间,她能跨越数十丈,不过须臾,她就在这片山林间远去,走上了一条看起来偏僻的官道。 此刻天色倒是明媚,阳光斜挂在中天。 道路两旁亦时不时有小妖流窜而过,宋辞晚大部分时候不管,只在某一刻,忽然见到一条蛇妖从官道上游过,而蛇妖的肚腹高高鼓起,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在蛇妖周身发散。 宋辞晚便停住脚步,眼看那蛇妖携带着一股腥风,红着眼睛不知死活地忽忽扑来。 她抬手轻轻一弹,蛇妖立时嘶鸣倒地。 蛇妖就这样死了,天地秤采集到一团死气。 【死气,不入流蛇妖之死,一斤二两,可抵卖。】 宋辞晚走上前去,虚空划过蛇妖的肚腹。 肚腹被剖开,一蓬鲜血喷出,那蛇腹之中却居然滚落出一个身穿破布衣裳的小孩! 是的,蛇腹中有人。 小孩儿面色青紫,看起来似乎是已经死去的模样。 宋辞晚立刻从自己的储物囊中取出一张复原符,这是她自己画的符篆,主要学自五雷正法。 五雷正法中有一个祛邪篇,其虽名为祛邪篇,篇章之中所讲述却居然绝大多数都是符咒救病之法。 各种符咒,宋辞晚既能虚空画符,也能将其制成灵符,随身携带。 此刻复原符无火自燃,一团纯正元气落于孩童周身,不过顷刻,只闻一阵嗤嗤声响,一缕缕黑烟从孩童头顶飘出。 片刻后,这孩子低吟一声,竟是醒转过来。 孩子被救活了! 宋辞晚面容微微舒展,脸上露出一丝喜悦。 孩子睁开眼睛,先是懵懵懂懂地看了宋辞晚一眼,迷迷糊糊问了声:“阿兄,是你来带我走了吗?” 声音清脆幼嫩,可以看得分明,这应该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小姑娘大约是将宋辞晚认作了自己的兄长。 宋辞晚抬起手掌在孩子头顶上虚虚一抚,元气轻吐,又化了一张沐神符给她。 符光轻柔笼罩,小姑娘的目光渐渐清醒。 而后,却见这个清醒过来的小姑娘一骨碌翻身爬起。 她从血淋淋的蛇尸边上爬起来,先是看着蛇尸“啊”地叫了声,再是目光转动,看向四野。 最后,小姑娘扯着嗓子,大喊起来:“爹!娘!阿兄,吃小环的坏蛇死啦!你们快出来呀!快出来呀!” 这样喊自然是喊不出什么爹娘的,喊了一通眼见无人回应,小姑娘又蹲下身,自顾抱着自己的腿,就这样伤心哀戚地哭了起来。 眼看这孩子只顾着哭,宋辞晚倒也并不废话。 她弯下腰,抬手拎起孩子的后衣领,而后一抬脚,一团云雾自她脚下生起,此乃云海踏波。 宋辞晚将孩子放在云雾上,足下轻动,云雾飞起。 云海踏波间,她拔下这孩子一根发丝,抬起左手轻轻掐算。 发丝向东飞动,云雾便向东飞走。 学得神仙法,世间许多问题,便似乎都不再是问题。 第460章 人间爱恨,黑白难辨 宋辞晚云海踏波,只是数十个呼吸间,便飞跃了将近百里的山道。 这个速度,其实已经是她为了照顾身旁的小姑娘而有意放慢了。 她甚至捏了个元气护罩,使得天上罡风在无形中温柔。 和缓的天风如同轻纱,自云海两侧徐徐拂过,带起了一种如梦似幻的奇异感觉。原本蹲在云上,又惊又怕的小姑娘不知不觉便站直了身体,终于吐出了自与宋辞晚相遇以来第一句算得上是逻辑清晰的话语。 “我飞了!”她先是惊奇呼喊,而后侧过头问宋辞晚,“我飞上天了,仙长,你是神仙吗?” 紧接着,便是一箩筐话语飞速倒出:“仙长,我们村子遭了难,我阿爹阿娘为了抵抗那些怪东西,都不知道去了哪里,阿兄带我逃出来,我也与阿兄失散了。仙长,求你救救我爹娘和阿兄好不好?” 说到后来,她童稚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一种恐慌与委屈,后知后觉袭上来。 天地秤收到一团人欲:【人欲,凡人之惊慌、害怕,茫然,一斤八两,可抵卖。】 小孩子,情绪虽然激动,人欲却浅。 宋辞晚语调平缓地道了句:“莫急。” 简单两个字,自有一种平静温和的强大力量。 小姑娘的抽噎顿时止住了,她好奇地站直在云上,俯身向下方看去。 飞过百里,只见前方景象豁然一变。 先是有大片农田与阡陌出现,接着是一缕缕灰烟在远方村落的轮廓间蜿蜒飘摇。 小姑娘不由自主身躯前倾,在云上惊喜呼喊:“对,那里就是我们的村子!就是那里,太好了!仙长,我爹娘我阿兄是不是有救了?你愿意救他们,对不对?” 宋辞晚没有立刻答话,只是将云头按下,同时轻轻弹指,顺手便点开了一张金甲符,将其附着在小姑娘身上。 远远地,云头尚未降下时,她便感受到这村中有着一种极为浓重的血煞气出现。 不是邪气,不是魔气,就是纯正的血煞气。 这等血煞气,若是能够压制得住,吸收得了,不论对于武者还是炼体修士,甚至哪怕是妖类,都应当是大补之物。 但若是被凡人触碰,或是落入普通凡人聚集地,却必然会引发种种混乱、贪婪、争端。 宋辞晚心中有了猜测,小姑娘口中所说的村子遭了难,必然与这股血煞气脱不了关系。 思量间,除了金甲符,宋辞晚索性又打入了一张静神符在小姑娘身上。 静神符入体后,云头上的小姑娘便忽忽然打了个哈欠。她坐在云上,也不知怎么,就迷迷糊糊地瞌睡起来。 宋辞晚单手抱起孩子,落入村中,开始四处查看村中景象。 村子里的房屋被破坏得很严重,地面上能够随处看到各种人体残肢与血液,也有兽类奔行过的痕迹。 地上有妖兽的脚印,宋辞晚从旁走过,甚至能够感应到其中残存的些许混乱妖气。 但又不只是妖兽,还有一种更加古怪的气息。 很难说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气息,似人,又非人,与村中弥漫的血煞气有些相近,但又有沾染着更多的怨愤与黑暗。 残破的村子,除了碎肉残肢,一个活人也未曾见到。 而宋辞晚手中,先前用来卜算方位的那根发丝,到这一刻忽然便无火自燃起来。 这说明了,世上与小姑娘有着亲缘关系的所有人,实际上都在这村中。 不论是小姑娘先前所说的“不知道去了哪里”的父母,还是“带着她逃出了村子”的阿兄,最后,其实谁也没有离开这座村子。 那么,没有离开村子,他们又究竟是在哪里? 是都死了,已经化作了地上的碎肉残肢? 还是…… 宋辞晚索性不再卜算,而是凭着本能感应选择了一个方向。 她单手抱着小姑娘,脚步轻缓地向着村子东南角的方向走去。她的脚步似慢实快,只是轻轻几步,就穿过了村中的数条道路,忽然便见到前方有一座祠堂模样的建筑出现在眼前。 是的,就是祠堂。 每个村子都有祠堂,这本来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奇怪的是,眼前的祠堂似虚似实,明明是在明亮天光下,却居然给人一种烟灰般虚幻的感觉? 而先前宋辞晚在云上看到的那一缕缕灰烟,也正好是来自于这座祠堂。 宋辞晚并没有急着踏入祠堂,她抱着小姑娘,安静地站在祠堂外,双目中神光闪动。 然后下一刻,她的眼睛就好似是拥有了穿透世界的力量般—— 就这样,宋辞晚以肉眼直接穿透了眼前怪异祠堂的表象,看到了内里深处的一条条根源轨迹。 这便是炼体四重,开元万象的奇异能力之一,火中取栗,目见真实。 祠堂中,有一个个声音在哀嚎哭泣。 大约三十来个村民,被东倒西歪地捆缚在祠堂大殿中。 大殿内,漆黑的牌位足足被堆砌了十层,像是堆成了一个高高的宝塔。 十层牌位,可见这是一座延续久远的村庄。 通常来说,像这种延续久远的村庄,其祠堂中祖先英灵的力量应该非常不弱才是。一般通灵期开智的妖类,甚至都不会愿意招惹这类村庄。 但此时此刻,这十层牌位倒的倒,烂的烂。 牌位下方那一张长长的供桌上,虽是摆满了供碗,那些供碗中的物品,或是长毛腐烂,或是干瘪漆黑,既像是长久未曾被打理过,也像是忽然遭遇了某种恐怖侵蚀。 一种说不出的诡魅气氛,在祠堂中弥漫,再加上村民们的哀嚎哭泣,使得整座祠堂内外,一时更显阴森。 明明是青天白日,祠堂四周的空气却分明阴冷之极。 哭泣的村民里头,有一个老太太哭着哭着,忽然就浑身打了个抽搐,也不知是怎么了—— 或许是年纪太大了,今日遭遇实在已经是到了她的承受极限,只见她抽搐间忽地白眼猛翻,然后她的脖子开始往后仰,腰身反弓起来,一双腿倏地往前蹬。 旁边的村民惊呼起来:“三奶奶,三奶奶你怎么了?” 亦有一个妇人哭说:“井六郎,到底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出来啊!你看看你奶奶都成什么样了?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你怎么可以这样啊……” 妇人哭得撕心裂肺,但包括妇人在内的所有村民手脚都被漆黑藤蔓捆缚,人们或哭,或嚷……而除了哭嚷,其余任何事情,他们却是一概做不了。 眼看着抽搐中的三奶奶翻着白眼,喉间“嗬嗬”,一口气就要上不来,整个人似乎马上就要死了,越来越多的村民在喊:“三奶奶!” 也有村民喊:“井六郎,你出来啊!你出来!你真就要这样,眼睁睁看着你阿奶死吗?” 终于,就在三奶奶濒死的那一刻,老太太喉间艰难吐出一句:“槐生……” 话音未落,老人停止抽搐。 有一道魁梧到臃肿的身影从漆黑牌位摆成的宝塔后方一闪而出。 那身影虽然臃肿,速度却快如闪电。 村民们还在惊骇呼喊:“井六郎!” “井槐生!” 那臃肿的身影已是闪动着,扑到了倒地抽搐的老人面前。 他一把将老人从人群中抱出,伸手一扯,老人身上捆缚的藤蔓便被他轻松扯断。 然后这臃肿身影割开自己手腕,腕间暗红色血液汩汩流出。 他将自己的手腕凑到了老人嘴边,老人似乎感受到了一种无上诱惑。 明明前一刻,只见其翻着白眼,出气多进气少,已是濒死,而这一刻,随着流血的手腕出现,濒死的老人忽然就睁开双眼,一双苍老的手上泛起青筋。 这双青筋鼓起的手,紧紧捉住了魁梧身影的粗壮手腕,然后将那伤口牢牢压在自己嘴边。 老人张开口,瞪着眼睛,像是疯魔一般大口吞吸起了新鲜的血液。 咕咚—— 咕咚—— 这既是老人吞吸血液时,喉咙滚动的声音,也是另一边被捆缚着的村民们……在无形中吞吸口水的声音。 随着这臃肿身影出现,尤其是在他将自己的手腕割破的那一刻,不仅是被他抱在一旁的老人忽然精神亢奋,吸血吸得如疯似魔,便是原先哀泣的众多村民,也无不在这一刻精神振奋起来。 只见村民们一个个伸长脖子,瞪大眼睛。 他们张着口,口水从嘴角嘀嗒。 他们又闭上嘴,开始疯狂吞吸自己的口水。 如果不是黑色的藤蔓将他们牢牢捆缚,只怕他们便要像是饿鬼一般扑上去,将那个正在割腕喂食祖母的臃肿身影扑倒在地,生吞活剥了! 便在此时,也不知是那里来了一缕风。 忽然间,供桌上的一根白烛火光疯长,长亮的光芒映照下,臃肿身影的面貌终于在村民们面前显露得清晰明白起来。 只见这又哪里是什么臃肿身影? 是的,先前光线幽暗时,井槐生的身影的确显得十分臃肿没错—— 但此刻光线乍然一亮,却可以叫人看得分明,井槐生其实是清瘦的! 这个年轻人不但十分清瘦,其身躯甚至都清瘦到了皮包骨头的程度。 一张蜡黄的脸,一头蓬乱的枯黄头发,那黄发下,眼眶深陷,若是换种场景出现,井槐生不必化妆,便能直接扮鬼。 但清瘦的又仅仅只是他的躯干,他的四肢却十分粗壮魁梧。尤其恐怖的是,他不止一双手,他有三双手,六条手臂。 因而此时此刻,此等模样的井槐生,分明比鬼怪更显可怕! 正在疯狂流口水的村民们又在瞬息间清醒了过来。 然后便是一声声直插云霄一般的尖叫:“啊!” “啊啊啊啊!” “鬼啊!” “救命!” “三奶奶救命!” “井槐生你不要过来!” “井六郎你走开!” “寤生子,你为何不在当日便死?” …… 种种尖叫声中,一句“寤生子”,忽然像是按下了什么奇怪的按钮。 所有的尖叫声便在瞬间停止了,正在抱着手臂疯狂吸血的三奶奶也忽地浑身一颤,停止了吸血。 下一刻,三奶奶像是甩开什么脏东西一般,猛地甩开了井槐生粗壮的手臂。 “呕!” 她转过头,挖着自己的嘴巴,伏在地上干呕起来。 就好像刚才疯狂主动吸血的不是她,就好像她刚才吃到的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井槐生站起来,既干瘦又臃肿的身影在高涨的烛火下显得明暗两分,诡魅不定。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伏在地上干呕的三奶奶。 三奶奶浑身一颤,像是感受到了他实质性的目光照射。她便再也干呕不下去了,当下捂着嘴,转过头,小心唤了一声:“槐生。” 这般唤一声之后,老人从地上爬起来。 祠堂外的宋辞晚注意到了老人这个爬起来的动作—— 只见其腿脚十分利索,动作干净敏捷,半点也不像是一个方才还濒死的老人,反而更像是身体强健的青壮年。 而烛火光亮下,又可以见到,老人的头发虽然仍旧灰白,可她那一张原先还布满皱纹的脸上,此刻看来那些老朽的皱纹居然消散了大半! 也就是说,在喝过井槐生的血液以后,一个濒死的老人不仅从死亡边缘活了下来,她那干枯的生命也像是忽然获得了仙液琼浆滋养般,一个瞬间就至少返老还童二十岁! 三奶奶还是三奶奶,她的背却不驼了,腿也不瘸了,人也不老了,就连浑浊的眼睛里,都重新有了光。 又不仅仅是三奶奶的眼睛里有了光,还有更多的村民,被捆缚在旁边地上的村民们,他们虽是被捆绑着动弹不得,一双双眼睛却都放着光地钉在了井槐生身上。 村民们的声音又欣慰又欢喜:“太好了!三奶奶没事了!” “槐生你可真是个好孩子,叔就说你不是那狠心的娃娃,你奶奶有事,你肯定要救。” “槐生啊,你,你看,祖孙间哪有隔夜仇呢,是不是?” “是啊,槐生,你放了三奶奶,也把我们放了吧!咱们都是乡里相亲的,没那么大仇恨不是?” “真正对你坏的那些,都已经被妖兽吃了,槐生啊,我们也是可怜人……” 第461章 青铜碎片,生命奇迹 祠堂中,烛火忽忽摇曳。 祠堂外,宋辞晚单手掐诀查看,却是终于在游走不定的种种血煞气中,看清了那一点血煞的根源! 那是一块碎片,一块被深深镶嵌在井槐生胸腔心脏内的碎片。 碎片被血肉浸染成了暗红色,乍看去与他的心脏浑然一体,若非宋辞晚灵目敏锐,根本就不可能看出来他心脏中的异样。 而此刻仔细看去,又只觉得这碎片暗红中透出些许幽绿,恍惚有种青铜般的质感。 这像是一块青铜碎片—— 当这个念头在宋辞晚脑海中生起时,她目光所视竟恍惚生出了变化! 是什么呢? 是山川河流,是天地浩宇,是飞禽走兽,是人妖万族。是无穷生灵在繁衍枯荣,是日月星辰在亘古流转。 那么的浩大,浩大中又有一条条似虚似实般的奇异光线。 那些光线穿梭在山川万物间,游走在生灵血脉间,贯穿着天与地,远与近,过去与未来,恒久与瞬间! 忽然某一刻,宋辞晚便明悟了。 那哪里些纵横的,似虚似实的,又哪里是什么光线? 那分明是道韵,是规则! 是天地运行的道与理,是时间与空间,是生长与消亡,是…… 是什么?还有什么? 宋辞晚只觉得心脏在砰砰跳动,她修行至今,分明已经领悟过许多深奥的道理,却从没有哪一刻如此刻这般,生出了自己真正走到了道的身边,伸出手去,在触碰大道一般的感觉! 她就要触到了,摸到了…… 而与此刻所见相比,她从前所领悟的那些,分明便只是大道的边角皮毛而已—— 宋辞晚恍惚伸手,却又在下一刻,眼看着自己似乎是抓到了什么的关键时刻,心脏一跳,脚下一空。 自然,她并没有真正踩空。 到她这个境界,也很难再出现一步踩空这样的情况。 然而,虽不曾真正踩空,她却在这一瞬间恍惚生出了踩空般的错觉。 踩空以后,她眼前的无数线条消失了,山川大地,日月星辰的光影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 是无穷的混沌! 没有光线,没有清浊,没有物品,也没有生灵。 山川没有了,星辰没有了,世界却成了混沌。 直到某一刻,忽然某一刻,无穷混沌中出现了一颗球! 那是一颗蔚蓝色的,乍看渺小,细看又显得无穷浩大的球。 球在混沌中高速旋转,如流星般不知从何处来,只向远方去! 惊鸿一瞥,只是一眼,那球便又在宋辞晚眼中消失不见了。却不知为何,这一眼硬是在宋辞晚心中留下了深刻到极致的印象。 甚至,这一眼看去,目光所视便如镌刻般,直接印在了宋辞晚心魂间。 有那么一瞬间,宋辞晚忽生悲切与怅惘。 她按住了自己的心口,再一眨眼,只见眼前一片清明。 祠堂还是那个祠堂,祠堂中的人也还是那些人。 形貌怪异,生着六条手臂的槐生也还在祠堂中。而那一块青铜碎片,则正嵌在槐生的心脏中,与他的心脏同呼吸,共跳动。 咚咚咚—— 那般鲜活。 无形中称得宋辞晚方才所见之一切,皆如梦幻般虚无。 宋辞晚这才算是真正的醒过神来。 原来方才她以肉眼神通去窥探槐生心脏的碎片,结果却被碎片的神异气息给拉入到了一种莫可名状的奇异幻境中! 真是不可思议。 以宋辞晚如今的修行境界,居然会被轻易带入幻境。 这不是宋辞晚太弱,就必定是那碎片大有来历,大有古怪。 宋辞晚站在原地,人未动弹,心中却有惊涛骇浪,静水流深。 她不信方才所见一切仅仅只是幻觉而已! 不论是恍惚间似乎便要被她触摸到的某种“道”的感觉,还是后来在混沌中惊鸿一瞥的……那一颗飞遁的球,都给了宋辞晚一种无比真实的感觉。 不! 那一切,一定都是真实的。 或是曾经发生过,被青铜碎片记录了下来。 宋辞晚伸出手去,指掌轻轻一握。 祠堂边有一棵不知生长了多久的老柳树,柳树上吊着一些吐丝的青虫。 其中一只干枯濒死的青虫忽然从微黑的丝线上脱出,落到了宋辞晚掌心中。 宋辞晚掌心中真气微吐,便在这一刻,极其灵敏地在青虫体内某根线条处拨动了一下—— 那自然并不是什么实质存在的线条,而是介于虚实之间,只有宋辞晚能够凭借此时感应看到的线条。 随着这线条的拨动,只见刚才还干瘪到似乎完全失去了生机的青虫,忽然就蜷动着身体,微微动弹了一下。 一下,两下,三下…… 干瘪蜷缩的青虫,展开了身体,在宋辞晚掌心中忽然翘起了尾巴。 然后,这青虫开始吐丝了! 一根、两根、十根、百根……无数根。 青虫吐丝的速度极快,宋辞晚像是在看一出奇妙而生动的真实默剧。 不过小半刻钟,青虫吐丝便将它自己完全包裹住了。 时间如同在青虫身上加速。 当然,事实上时间并没有加速。这一点宋辞晚知道得再清楚不过了。她本来就是运用时间的高手,若真有时间加速,她不可能感应不到。 这青虫吐丝、成茧,之所以如此之快,皆因宋辞晚方才拨动的那一根奇异线条。 她只是轻轻一拨,甚至都没有给青虫提供什么能量,这青虫体内便忽地自行爆发出了强大的生机。 便是这一股生机促使了青虫忽然从濒死状态中弹起,而后飞速吐丝、结茧。 又过小半刻钟,宋辞晚掌中的虫茧,动了。 卡! 先是有一点尖细的触角探出。 再然后,是一截青灰色的翅膀,又过片刻,整个虫茧裂开,一只青色的蝴蝶从中飞出。 濒死的青虫破茧成蝶,它又重新活过来了! 而整个过程中,宋辞晚只在最初提供了一点助力。 她那一拨,便俨然是拨动了一个生命的开关! 蝴蝶振翅飞起,在宋辞晚身旁环绕飞行,翩翩起舞。 宋辞晚心潮起伏,越发肯定了先前所见绝非幻觉。 那一幕幕非但不是幻觉,宋辞晚甚至当真还从中感悟到了某一种道的存在。 虽然她当时似乎是抓空了,但哪怕是抓空了,她也在穿过那些道与理的某一刻,领悟到了天地间无穷大道的些许神韵。 是什么神韵呢? 不是她原先就有所领悟的时间,也不是空间,而应该是……是生命! 是生命的奥秘,是生命的奇迹。 青蝶在宋辞晚身边翩翩飞舞数周,似乎表达依依之情。 宋辞晚伸出手,青蝶在她指尖微做停留。 片刻后,青蝶再度飞起,飞向了老柳树茂密的枝叶,也飞向了它该去的世界。 蝴蝶飞走了,宋辞晚抬眼望去。只见天上明日透过枝叶,细碎洒下,点点光斑间,数只蝴蝶绕光飞舞。 宋辞晚的脸上不由得便露出了些许笑意,青虫破茧成蝶,似乎全赖于她那一拨,但实则又并非只是因为她那一拨。 她想,她有些明白了青铜碎片中的生命之道。 从前,她将自己领悟的光阴湮灭之术取名为“朝露”,那么今日,她便将她的生命点拨之术取名为“破茧”。 破茧,真是好极了。 宋辞晚面带笑容,胸中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徐徐涌动。 数个呼吸后,她才平复心情。 而此时再看,祠堂中的情势却又发生了变化。 只见祠堂中,原先被捆缚在一侧的村民们,不知何时竟都被放开了! 不仅是被放开了,这些村民还将生着六条手臂的槐生团团围在中间。 槐生虽有六臂,力大无穷,甚至看起来似乎还学会了一些怪异的神通。但先前割腕放血,喂食祖母,分明还是损伤了他的身体与元气。 因而此刻被村民们围在中间的槐生,是焦虑的,是茫然的,甚至是无助的。 这个村民伸出手扯住了槐生的一条手臂,那个村民又扯住了另一条,再一个村民又扯住了一条…… 槐生纵然是有六条手臂,也不够这些村民扯的。 村民们七嘴八舌,挤挤挨挨,你一言我一语。 “槐生,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我是你二婶啊……” “槐生,你那时候不受你爹待见,你后娘磋磨你,你阿奶有时候照看不到,还是我在喂你柱子堂弟的时候,也常将你带在身边,顺带着喂你几口奶,你才活下来,才长得如今这般壮实呢!” “槐生,你五叔我可没亏待过你,你小时候被你后娘打得一身是伤,躲在沟子里发抖,还是我给你拎出来带回家去!那可是大冬天啊,雪下的能有三尺厚!我要是不给你拎回家,又叫你婶子给你喝姜汤,你当时就死了……” “槐生……” “槐生……” 每一句槐生,都是一段旧事,都是一桩恩情。 有些甚至还不止一桩恩情,而是持续的,说也说不清,扯都扯不完的恩情! 一声声,一句句,村民们说着,拉着,扯着,拥挤着,推压着,到了后来,槐生便再被架着再也吐不出声音,说不出话。 然后不知是从谁开始,只忽然是有一张嘴伸过来,猛地一口,就咬在了槐生的手臂上! 嗤! 健壮的手臂,硬是被村民尖利的牙齿咬开了。 汩汩的鲜血流出来,村民立刻大口吞咽,欢喜之极。 咕咚咕咚—— 但这咕咚声又戛然而止。 咬破了手臂,吸到了血液的村民并没有欢喜太久,很快就被身后的其他人给硬揪着脖领扯开了。 “哎哟!他娘的是谁?” 被扯开的村民自然不甘,于是愤怒大喊。 但补位的村民也不是好惹的,挤开这人以后便立刻顺着槐生手臂上的伤口狠命扑去。 咕咚咕咚—— 补位的村民吸到血了。 但立刻又有后续村民将这补位的村民扯开…… 总之就是,一人吸了另一人又来。 人来人往,明明只是三十几个村民,可这三十几个人压在槐生身上,却仿佛是无有穷尽一般。 槐生原先还是站着的,此刻却被挤得倒在了地上。 一个又一个人,既拥挤着向前,又互相排挤着身侧所有人。 人们先前还收敛有度,虽然相互间似乎是也会叫骂、争抢,但毕竟乡里乡亲,甚至都沾亲带故,这种叫骂与争抢于是也都是克制的。 可不知从哪一刻起。 或许是因为五叔说了句:“罗氏你这婆娘好像挤过去喝了五次了吧?你不能仗着你小时候奶过槐生就当他独独是你一个人的,我们呢?” 罗氏吐了口唾沫,却是回骂:“呸!放你娘的狗屁!你才五次了,我都数着呢,老娘才三次,老娘才是亏呢!” 然后村民们就开始互相报次数,这一报不得了。 多的有五次六次,少的才一次两次,这次得了? 万事万物,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村民们吵着吵着,忽然就从此刻之事翻到了各种陈年旧事。 或是东家偷了西家的鸡,或是北家抢了南家一尺地,又或是谁谁谁笑话过谁,谁谁谁刻薄过谁…… 这一说可不得了,恩怨太多了,一时间简直数也数不清,算也算不明。 这还得了? 别无它法,唯有一点,打! 于是村民们就打了起来。 从这个给了那个一拳,再到那个又薅了另一个一把头发开始…… 于是,你踹我心窝,我挖你眼睛。你打他下三路,他戳你鼻子眼…… 村民打架哪里有什么章法?就是一个混战! 而越是混战,越是狠辣。 村民们又基本上都喝过槐生的血,不知不觉间大家的力气便都大了起来。 于是打斗间鲜血横飞,惨叫相伴。 有人被打断了手脚肋骨。倒下了…… 剩下的人越发兴奋。 这个喊:“井老五,你他娘去死!当初就是你推了槐生他娘一把,才害得槐生他娘早产,你如今倒好,还在槐生面前装起了好人,你怎么有脸?你怎么不去死?” 砰! 井老五被打翻在地,牙齿飞出去数十颗。 那个吼:“罗氏你这个贱人,你也好意思说你奶过槐生?是谁把槐生他娘骗村子里来的?就是你啊!” 砰! 罗氏也倒地了。 祠堂中,白烛幽幽,槐生倒在血泊中,面容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他的心脏却是砰砰跳动,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声响中,青铜碎片如同活物。 第462章 上古混沌钟,那个纪元 咚咚咚—— 井槐生伏在地上,那是井槐生心脏跳动的声音。 咚咚咚—— 村民们疯魔般互殴在一起,那也是青铜碎片鼓动敲击的声音。 像是来自远古的铜钟,将那苍茫而又古老的声音从久远的未知岁月,传至如今。 宋辞晚站在祠堂外,倾听此钟声。一时间只觉得灵感纷呈,此时的钟声与她先前透过青铜碎片看到的一切又似乎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融合。 每一声钟响,都充盈着微妙的道韵。 便仿佛是天地间生出了一只无形的手,将道与理的丝线当做琴弦,在随意拨动。 宋辞晚听得入神,从前所学种种,与此时的道韵之声恍惚产生了一种极为美妙的交集与印证。 因而此时此刻,那些笼罩在祠堂内外的血煞之气,落在宋辞晚眼中便再也不是简单的血煞之气了。 气韵的流动于此一刻竟是有了实质一般,它们在旋转,在交集,由一个个点组成了一条条线,又由一条条线组成了一个个面,再由一个个面,组成了时间、空间、过去、未来…… 村民们还在混战,从第一个人见了血,到第二个人断了肢体,再到某一刻,忽然有人被咬断了脖子! “啊!好痛,我要死了!”有人痛叫。 “你活该,哈哈哈……”有人狂笑。 砰! 砰砰砰! 是拳拳到肉,是鲜血四溅。 种种声音,越到后来越发疯魔。甚至这些疯魔的声音都乘上了钟声的节奏,与此刻的钟声一起,连接古老,恍惚勾勒虚幻画面。 血煞气涌动,虚幻的画面与此刻祠堂中的一切诡魅重合。 五叔撮起双手,一上一下向着后方扑来的一个村民啄去,明明他动的是手,可恍惚间,他的身上却像是生长着一只雄壮的公鸡,那倏忽啄去的,又哪里是手? 分明是公鸡的尖嘴! “啊!”五叔身后的村民眼睛被啄掉了,掉落下来的却又并非是眼珠,而居然是一堆纠缠在一起的……五彩斑斓的蛇! 村民的混战像是变成了蛮荒丛林中野兽的混战。 不,不是野兽。 应该是妖兽! 这些妖兽在虚幻的时空另一端,鸣啼咆哮,呼风唤雨。冲撞时山石崩裂,乘风时天地朝暮……若有战斗,必定酣畅淋漓,若无战斗,便是自由自在。 虽然,它们的存在是原始的,血腥的,蛮荒的,但纵然野蛮生长,弱肉强食,可的的确确,它们又是自由的,是放纵的。 秉天地而生,生长时拼尽全力,战斗时拼尽全力,哪怕消亡时,亦拼尽全力。 这便是原始的妖! 是古妖! 相比起后来才诞生的人族,从前主宰天地的古妖,个个身形巨大,血脉非凡,天生就懂得种种法术,拥有移山填海、追星赶月之能。 似乎古妖,才是天生的,更加亲近于道的物种! 咚咚咚—— 钟声还在继续响动。 村民们的混战越发激烈,倒下的人也越来越多,这混战的人中甚至还包含了井槐生的祖母三奶奶。 只不过,或许是因为三奶奶先前饮血最多,因而她的身体反而格外强健,于是在混战中,旁人纷纷倒下,三奶奶却是越战越勇。 也有村民指着三奶奶的鼻子骂:“老虔婆,腌臜货,只你骗得了槐生,却骗不了我们这些老乡亲!谁不知道你?槐生他娘在世的时候你对她最刻薄,磋磨最多! 他娘生他难产死了,你当时也不想要槐生来着,只想着要你那儿子的小妇再给你生个娃儿。 你嫌弃槐生手有六指,要不是那段时间你天天倒霉,喝口水都能呛着,五里村的神婆说你是做了孽,带着孽障在身上,天都要收你,你能在后来把槐生抱回去养?” 三奶奶的身躯原本格外高大鼓胀,混战中她最勇猛,打倒了最多的村民。 结果被这般指着鼻子一通骂之后,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高大的身躯忽然就矮了三寸! 其余村民见骂她有效,于是很快又有人站出来张口刨她老底。 “要说心肠狠毒,咱们二柳村还真没谁狠得过三奶奶!说是养了槐生,可是槐生在你手底下,又哪里过过一天好日子? 小时候栓狗似的给人栓屋里,高兴了喂两口吃的,不高兴就一顿毒打。长大些以后,那家里家外,屋里田里,什么事情不要槐生做? 你家那个小孙子想习武,还要槐生卖苦力给他攒银子交武馆呢! 你说你养了槐生,叫槐生记你的恩,也就是槐生这小子傻啊,他傻!呵呵呵……” 三奶奶先时威风凛凛,打得乡邻无不退避。 而今被人骂着,却是身形一再缩小。 先前她返老还童般,壮硕矫健,体长足有七尺。 如今一寸寸缩,一寸寸小,一寸寸矮,就这样被骂着骂着,年轻盛壮的三奶奶不多时竟又重新成了一个干巴瘦小的老太太! 不,不仅仅是干巴瘦小的老太太。 三奶奶直接就从一个青壮年,缩小到了三尺孩童般大小。 她小了、矮了、骨骼萎缩了,脸上皱纹又重新长出来了。 最后,她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咔嚓咔嚓…… 一声声脆响之后,倒地的三奶奶骨断筋折,脖子歪扭,就这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其余村民拍手称快,嘻嘻怪笑。 怪笑声中,先前还同仇敌忾的村民们又重新混战在一起。 砰砰砰! 越来越多的人倒地,死了。 而伏在地上的井槐生,他的脖子两边,却在一个又一个村民死去的同时,开始拱动着……有什么新的奇怪的东西生长了出来。 最初,那两团的奇怪的东西黑乎乎的,雾蒙蒙的,纵然烛火映照,也是模模糊糊一团,什么都显露不出来。 但很快,那两团灰呼呼的东西就越长越大,越长越大,等到约如西瓜般大小时,灰雾散去,两颗新生的头颅却是出现在了井槐生的头颅两边。 这两颗新生的头颅,一颗面带微笑,肌肤光洁,青春盛壮,一幅充满生机、阳光亲切的模样。 而另一颗头颅,却是面容黯淡,肌肤干枯,一条条皱纹纵横其间,分明便是一副垂垂老朽,遍布死亡气息的模样! 一荣一枯,一生一死。 咚咚咚—— 钟声还在响。 响动的又不止是天地枯荣,还有万物轮转,还有纪元生灭。 现实中,三奶奶死了,越来越多的村民死了。 死在了自我的贪婪的与疯魔之中,死在了人心恶念的极致放大之中。 而虚幻的画面中,那些毁天灭地的古妖也都死了。 死在了毫无拘束的自由之中,死在了一场又一场天崩地裂的畅快战斗之中。 忽然某一日,天空中降下了一颗颗包裹着奇异生物的恐怖流星。 流星撞地,撞毁了高山,撞断了河流,撞裂了深谷,撞出了一片片无尽海洋,又在海洋中,涌出了无穷无尽的……虫子! 是的,就是虫子! 拖曳着长长触须的虫子、蠕动着肥硕身躯的虫子、转动着无数足刀的虫子、生着复眼长着翅膀的虫子……总之就是各种各样、形貌各异、难描难绘的虫子。 虫子们从海洋冲上了陆地,宛如浪潮,铺天盖地,形成灾难。 它们呼啸着,冲向了残存的古妖。 太多的古妖死在了先前的自由战斗中,而残存的古妖纵然个个天生神明,生而有道,可是数量毕竟太少了。 寥寥可数的古妖,在面对铺天盖地的虫群时,根本毫无抵抗之力。 古妖啸叫,掀起了更多的风浪。 大地被一块块撞毁,古妖在哀鸣,天地亦在哀鸣。 终于,某一刻。 虫子们嗡鸣着,占据了整片天地。 咚咚咚—— 钟声还在响动,此时此刻,这巨钟却仿佛是在为天地悲歌。 画面流转至此,站在画面之外观看到这一幕的宋辞晚,心中既有惊涛骇浪,亦随着钟声响动,而生出丝丝悲凉。 便在这无尽的悲歌中,只见天地尸横遍野,而一口巨钟从无穷的妖尸之中汇聚生起,旋转着,响动着——咚! 钟声再响。 钟面之上,两个古老的篆字若隐若现,似为“混沌”。 “混沌”二字照耀。 那些铺天盖地,正在庆贺胜利的虫子们忽然便扭曲尖叫起来。 咚! 钟声又响,万千妖尸,怨愤汇聚。 不知何时,那些舞动在妖尸之上的虫子们忽地就互相冲撞,又互相吞噬起来。 原先冲击陆地时齐心合力的虫子,竟在这一刻开始了自相残杀! 咚! 钟声还响,迷雾覆盖天地。 最后,混乱的背景中,似乎有一口巨钟,背负着蓝色的星球,在旷远虚空倏然远去。 不知其从何处来,又不知其要去向何处去。 画面全部消散了,钟声也全部停止了。 唯余祠堂之中,白烛高高摇曳,烛光下,村民们尽数倒在血泊中。 三头六臂的井槐生,一手抚着自己的胸口,单膝跪在地上。 左边的年轻脸庞面带悲悯,右边的苍老脸庞面带冷漠。 而正中间,他原本的那颗头颅的脸上,则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先前的钟声,以及种种远古画面,皆仿佛不过是幻梦一场。 是耶非耶,真假难辨。 而旁观着这一幕幕的宋辞晚,却忽于此刻福至心灵。 她轻轻呼吸,口中低低吐出了三个字:“混沌钟!” 是的,正是混沌钟! 宋辞晚看懂了,那一口无尽虚空中的巨钟,应该就是混沌钟。 井槐生心脏中的青铜碎片,分明便是混沌钟的碎片。只不知为何,妖族至宝混沌钟,居然分出了碎片,而这碎片还出现在九州人间,出现在一个普通凡人的心脏之中? 当然,有了这块碎片以后,此刻的井槐生其实也不能够再被称之为普通凡人了。 他有了三头六臂,更似乎还生成了枯荣神通。 他还是人吗? 还是说,他已经变成了妖? 咚咚咚! 这一次,不再是混沌钟在响,响动的,只是井槐生的心脏。 他的心脏砰砰跳着,他踉跄着走到了横尸一片的村民们面前。他又跪在地上,左边年轻的脸庞流下了眼泪:“阿奶,五叔、三婶……” 年轻的脸庞悲伤呼喊。 右边苍老的脸庞却道:“人终有一死,死于欲望,亦不过是回归本真罢了。” 中间的正常脸庞则痴痴笑了起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都死了,都死了也好,我也该死了……” 话到这里,井槐生的六条手臂一并抬起,忽然就掐住了自己三颗头颅下的三条脖颈。 这六条手臂动作都很快,掐住自己脖颈的动作又狠又准,甚至指节都在暴凸,显然他是真正在对自己下死手。 宋辞晚旁观至此,心中忽起轻声一叹。 今日旁观祠堂中发生的一切,宋辞晚的注意力虽然大半都在混沌钟碎片所衍化出来的种种画面上,但对于村民们的恩怨,她其实也并非全无关注。 只是虽有关注,宋辞晚对于其中的是非对错却很难给出评价。 这也是她从始至终都只旁观,而不出手的原因所在。 有些事情,该出手时就就出手,而有些事情,却务必尊重他人因果,少做掺和。 行侠仗义与多管闲事这其中的界限很难区分,宋辞晚也不能保证自己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就一定都是正确的。 她非完人,一定也有判断失误又或者是犯错的时候,只能说是,做下决定便不后悔,问心无愧罢了。 叹息间,宋辞晚又轻轻在怀中抱着的小姑娘背上拍了拍。 她的叹息声惊动了祠堂中的井槐生,井槐生的听力格外灵敏,他掐着左右两边脖颈的手掌并未放松,掐在中间头颅的那只手却忽地松了松。 他转头爆喝:“谁?” 喝声一响,下一刻,井槐生三头六臂的身躯猛地一闪,便闪出了祠堂,出现在祠堂外,宋辞晚的面前。 乍见宋辞晚的那一刻,井槐生的脚步却是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他有着十分灵敏地知觉,能够感知到眼前的黑衣少年极度可怕。 但很快,井槐生就注意到了被宋辞晚抱在怀中的小姑娘,他惊呼:“阿囡!你把阿囡怎么了?阿囡怎么会在你手上?你是谁?” 宋辞晚并不答话,只是手掌拂过,小姑娘在她怀中醒来。 小姑娘揉着眼睛,转头惊喜呼喊:“阿兄!是我阿兄!” 宋辞晚于是将阿囡小姑娘放在地上。 第463章 人离樊笼中,心在天地间 宋辞晚将阿囡放在地上,小姑娘便自行奔向了她的兄长。 对于井槐生的三头六臂,阿囡虽有惊讶,却居然并不惧怕。 或许是因为先前被蛇妖吞入腹中过,阿囡毕竟也算是经历过生死;又或许是因为跟着宋辞晚飞上过天空,阿囡看过了天地的广阔,知晓了道法的神奇;也或许是,小孩子本就对一切奇怪的事物接受能力都更强几分…… 还有可能没有原因,她只是单纯亲近这个人,因而不论他是什么奇怪的模样,她都可以先放到一边,不去在意。 阿囡不怕井槐生,井槐生反而似乎惧怕阿囡。 就在小姑娘欢喜向他奔去时,他三头六臂的身躯居然瑟缩着似乎是想要往后退。 但他虽然有瑟缩后退的动作,动作却并不快,因而就在他犹豫、瑟缩、后退间,阿囡已是扑上去,一把抱住了他的双腿。 小豆丁抱住了哥哥,先是转着脑袋在井槐生大腿边蹭了蹭,而后仰头看他,又是惊讶又是好奇:“阿兄,你怎么多了两颗头,两双手呀,你怎么做到的?阿兄,你的手为什么掐着自己的脖子?你痛不痛呀?” 井槐生有两双手臂一直都是掐着自己左右两边脖子的,刚开始他掐死自己的决心明显十分强烈。 后来发现宋辞晚带着阿囡站在祠堂外,他掐死自己的举动虽然被打断了,但那两双手臂也仍然是掐在脖子上,并没有放下来。 彼时,他仍有死志。 直到这一刻,他被小姑娘抱住,又被这孩子用稚嫩柔软的声音问:“阿兄,你痛不痛呀?” 忽然之间,便有一种巨大的酸楚袭上心头。 井槐生怔住了,心口酸软一片,他的双腿则仿佛是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给栓住了般,一下子竟是动弹不得。 他也回答不了阿囡的问话,万般情绪涌动在心口,他低头垂眸,舌头却仿佛是被打了死结一般,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阿囡又说:“阿兄,你不要掐自己呀,一定会痛的。之前阿囡被大蛇缠住,就好痛呢!” 井槐生顿时颤了下,他连忙弯腰,六条手臂一齐伸过来将地上的阿囡抱起,惊问:“阿囡你说什么?我之前不是让你藏在洞窖里吗?你怎么会被蛇缠?” 阿囡年纪小,逻辑并不是很清晰,只能模模糊糊地回答:“就是有大蛇缠住阿囡,然后将阿囡一口吞了呀,蛇肚子里好黑,阿囡害怕,还好有仙长救了阿囡……” 说到这里,阿囡回头,想要将宋辞晚指出来介绍给井槐生。 可不料这一回头,又哪里还有宋辞晚的身影? 先前一直抱着她的黑衣仙长,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宋辞晚将孩子交给了她的家长,自然便是离开了。 虽然从逻辑上看,井槐生与阿囡应该并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或许阿囡便是村民们口中所说的,井槐生后娘的孩子—— 但阿囡与井槐生的感情却显然十分深厚,井槐生也并没有因为长辈恩怨而迁怒阿囡的样子。 人世间有许多东西都不是非黑即白的,有时候亲情的浓淡亦是如此,不仅看血缘,更看缘分。 宋辞晚行走红尘,看得多了,在面对人间种种恩仇爱恨时,渐渐地也多了许多豁达。 又或者说,她是见怪不怪了。 这也许亦是坐忘心经的一种境界:既入红尘,又离红尘,心无指归,肆意浮游。 修行到如今,就算为人之七情六欲仍在,有时候也难免看淡许多。 这或许,亦是走上仙途大道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之一。 当然,换个角度来说,这也未必就是代价。 宋辞晚道心坚定,时常修持,从本性来说,她崇尚无挂碍的自我逍遥。所以,如果逍遥是一种快乐,又何必将情绪的豁达看成是代价? 此非代价,而分明是通往道途终点的桥梁立柱,不可或缺! 宋辞晚云海踏波,回望那路边破败的小村。 只见三头六臂的少年收拾了行囊,怀抱着三尺高的小妹妹,站在满目破败的村庄前,与这座小村做起了最后的告别。 一枚混沌钟碎片,散布血煞气,引来妖兽追逐,葬送了这座小村,最后却融入了从前的平凡少年井槐生心脏之中,也彻底改变了这对兄妹的命运。 阿囡清脆稚嫩的声音在村口茫茫烟雾中响起,带着些不舍与难过:“阿兄,我们只能离开家了,是吗?” 小姑娘不知道祠堂中的后事,只知道父母是被妖兽所杀。 井槐生道:“阿囡,哥哥带你去找一个门派拜师好不好?我在镇上听说,有些门派会招收体貌奇异的弟子。” 小姑娘本来还很伤感,听闻此言立刻振奋起来,她高兴道:“好呀,阿囡要拜师,要学仙法!好哟,我们拜师学仙法去啦!学得仙法,我要杀妖,为阿爹阿娘、阿宝、狗蛋、柱子……他们报仇!” 最后,井槐生抱着阿囡离开了村庄。 宋辞晚远远目送一程,发现井槐生的目标方向似乎是豫州有名的门派青煌派,便不再过多关注。 萍水相逢,就此别过。 虽然井槐生心脏中的混沌钟碎片明显诱人,但宋辞晚倒还不至于无耻到只为夺宝,就对别人挖心剖肺的程度。 她并不垂涎此宝。 除非对方主动招惹,那却是另当别论。 宋辞晚虽未夺取混沌钟碎片,但此番旁观此碎片韵律,她其实也是收获不小。 领悟到“破茧”之术,这个就不提了,最重要的是,通过此混沌钟碎片,宋辞晚似乎又窥见到了一些某个纪元——古妖与古神虫族对抗的画面。 这使得宋辞晚隐约又多了一种猜测:古神虫族对于九州世界,玄元大地的入侵,似乎并不仅仅只是上个纪元的事。 不仅是远古人族与古神虫族有过大战,古妖应当也是如此。 或许每一个纪元的覆灭与重启,都有古神虫族的影子! 而古神虫族的入侵方式,其实也是多种多样的。 并不仅仅只有金丹虫卵,古神虫族也会正面地、山呼海啸地与整个世界开战! 第464章 去向镇妖关 宋辞晚走的方向,与井槐生兄妹正好相反。 走过一程后,她降下云头,却是又给自己换了一副形貌。 她虽然才刚刚闭关出来不久,尚不知晓“鲁钟”这个身份如今到了万灵天骄榜第几名,此前雷击岭一战又在天下间引起了怎样的震动,但其它不提,单只说鲁钟挖了叶晟金丹这一点—— 叶晟可不是什么孤家寡人,他乃叶灵官亲传弟子! 而叶灵官镇守衡水多年,乃是朝廷亲封三品灵官,不论功劳苦劳还是身份地位都有。 宋辞晚虽不后悔挖了叶晟金丹,甚至还很期待在叶晟金丹被挖之后,叶灵官是不是能拿出什么好法子使叶晟达成重修,但如非必要,她其实也并没有要与叶灵官死磕到底的意思。 什么打了小的来老的,打了老的再来更老的,最后小小老老无穷尽也,甚至将朝廷得罪到底……这种一条路走到黑似的剧情,还是能免则免罢。 宋辞晚是打算去四大妖关杀妖提升自己,可不想现在就成为朝廷头号通缉犯。 只可惜她的破妄刀法,至今仍然刀在鞘中,竟无机会与天下高手一战,也是另一种寂寞。 宋辞晚换了形貌,收起了灵器星河斩,又将自己化作一名形貌高挑的白衣少女。 黑衣少年扮腻了,换个形象也是一种乐趣。 少女腰间悬挂着一只小鼎,此乃蛊王鼎,极品法宝,拥有化虫炼虫之能。 蛊王鼎虽非灵器,却有着升级成为灵器的资质,只需多多炼制蛊虫,达到一定极限后,蛊王鼎便能形成蜕变。 宋辞晚如今对于虫子这个东西十分敏感,她想到妖族中也有虫妖,虽非古神虫族,但若以虫妖炼蛊,焉知此蛊王鼎日后不会给她惊喜? 自此,鲁钟的形象被宋辞晚收了起来,现于人前的,则换成了白衣少女星澜。 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宋辞晚脑海中回荡着的是先前透过混沌钟看到的那一幅画面—— 浩瀚虚空,一颗蓝色的星球如同流星一闪即逝,不知从何处来,更不知要去向何处去。 这惊鸿一瞥,给宋辞晚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 以至于新形象一出来,宋辞晚脑海里瞬间冒出的便是星澜二字。 名字默默取好,她心中仍然久久流转着一种激荡,不知为何,有那么一刻,她忆起的是前世。 宋辞晚其实已经有许久未曾回想自己的前世了,毕竟如今的世界浩大神秘,她修行至今,表面上年岁虽然还是年轻的,可在修炼空间中,她却早就不止修炼过多少年了。 有些时候,她的心态也难免会有一些时光久远的沧桑。 有如此精彩又如此深刻的今生做对比,前世的一切,有时候在宋辞晚心中便难免会显得有些淡薄。 但宋辞晚自己知道,不论再如何淡薄,她也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来处。 那个世界,没有神话玄奇,没有长生不老,没有腾云驾雾,没有呼风唤雨……但是,那个世界也有它独一无二的一切! 也有星河浩瀚,也有宇宙浪漫。 平凡的星球上,凡人之力,既有汲汲营营,更有无数奇迹。 如何能忘? 豫州过了,荆州过了,白衣少女星澜再行一程,踏上了前往梁州的道路。 等到走过梁州,便是四大妖关之镇妖关! 这一路,见闻又有不同。 宋辞晚发现,比起原先扬州、荆州等地的繁华安定,梁州一带妖兽极多。 不但多妖,也多诡异。 一路行来,走过三郡,宋辞晚便遇到小妖无数—— 一般若是无害的小妖,宋辞晚是懒得去理会的,但在梁州境内,宋辞晚遇到的小妖居然有一半充满浑浊血气,这种小妖,无疑是杀人也吃人的! 梁州的民风也格外彪悍些,民间武者数量极多,许多武者以猎妖为生。读书人相对较少,又或者说,很少有纯粹的读书人。 梁州的读书人大多数都是习武的,一边习武一边读书。 倘或是有朝一日运气好,能够引来天降灵光,那就走上才气之路。若是始终引不来灵光,那也无妨,至多便是一路习武。 说不定练着练着,先天境界就到了。再练着练着,先天二转就到了,再练着练着,先天三转就到了呢? 其间,宋辞晚便听说过这样一位天骄人物。 其人天骄榜上排名二十九,文武同修,先是武入先天二转,后来在某一日忽地引来天降灵光,直入正气境。 从此以后,这人就成了一个提笔能够千军万马,横刀可以劈山断海的精彩人物。 此人名叫杨太玄,与宋辞晚少年时的旧友名字相同。 不过天下间名字相同的人多了去了,宋辞晚不曾见过梁州杨太玄,只听过他的名号,也无从判断这是不是同一个人。 梁州文武同修的也并不只有杨太玄一个,只不过杨太玄格外出名一些,算是其中典型。 而在这一路行走间,宋辞晚也曾入城数次。 很快她就知道了,原来混沌钟碎片并不仅仅只是井槐生独有! 那一日,天骄榜上鲁钟扬名。 同一日,妖圣宫中数千年未曾响动的混沌钟,忽然自地底升起,钟响数遍,而后化作漫天碎片,飞向天下! 混沌钟碎片,在整个天下间都掀起了无数场血雨腥风。 至于鲁钟,果然如宋辞晚原先所料,成了大周朝廷的一等通缉犯! 据说,大周通缉犯中,第一等的共有百恶。 此等百恶,在民间又被戏称为百恶榜,与万灵天骄榜的百人名单相对应。 只不过万灵天骄榜传遍天下,是一种荣耀的流传,而百恶榜却甚少有人知道,也只在一定圈子里流传,百恶榜上基本上都是罪大恶极的大恶人。 抓到一个,能够在朝廷换取大量资源,甚至直接换个四品官当都不成问题的那种。 鲁钟能够进入百恶榜,宋辞晚对此,也不知该怎么评价。 只能说,金蝉脱壳,恰当之时。 此外,宋辞晚也格外留意到了万灵天骄榜上关于鲁钟的描述。 尤其是其中战绩部分,“古神言灵”四字! 第465章 吾道不孤,金丹绝杀 宋辞晚一直以为,“古神”二字在这世间是极致的禁忌。 想当初,为了口述“古神”二字,她真是挨了不知道多少场雷劈。那一次能够在北辰剑仙面前将“古神虫族”四字完整说出,还是因为动用了遮蔽天机的奇物幽冥雾障。 幽冥雾障用过一次之后,当时就毁了,这还不止,与此同时,宋辞晚还足足燃烧了千年寿元! 这等代价,也就是宋辞晚寿命长,换一个人,哪怕是天仙,甚至是真仙都要承受不住。 也正是因为天地禁制的无处不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宋辞晚都下意识将对抗古神虫族之事当成是一场悲壮的独行。 她以为,她是孤独的。 虽然她或许并没有要做孤胆英雄救世主的意思,但若是按照原先孤独对抗的道路一直走下去,走到有朝一日,宋辞晚成为世间无敌,走到某一刻,蓄势已久的古神虫族忽然席卷世间,到那时…… 说不定宋辞晚还真有可能要做一回救世主。 不战如何? 不可能的! 种族之战,纪元之战,无从逃避。 这个世上没有永远的逍遥自在,独善其身。 一切自由,都有前提。 避无可避的时候倘若还要强行再避,那就不是逍遥,而是懦弱! 宋辞晚所能做的,也不过在那一日到来之前,尽力让自己再强一些,更强一些。 她没想到峰回路转,万灵天骄榜竟能给她此等惊喜! 白衣少女走在长街上,手持着一份万灵天骄榜,看着街上行人来往。 此间乃是粱州俞陵郡一座小城,城中武者极多,时常有人扛着妖尸在路上大摇大摆地行走来去,间隔一段路程还能看到一座江湖擂台,性情彪悍的粱州人不论有无恩怨,都爱跳上擂台与人一战,也算是一种十分鲜明的地域特色。 宋辞晚看着这样鲜活的人间,手指不由得又在万灵天骄榜上轻轻划过。 尤其是重点划过“古神言灵”四字。 她说一遍“古神虫族”,要经历千难万险,而万灵天骄榜上却能大摇大摆地显露“古神言灵”四字。其虽非“古神虫族”,但也十分沾边了。 宋辞晚不由得生起一种吾道不孤之感,她先前想岔了,她不是孤军奋战! 万灵天骄榜虽然来历神秘,但如今看来,此榜或是友军,也极有可能。 闭关出来后,混沌钟碎片掀起的浪潮令宋辞晚心惊,而万灵天骄榜上的“古神言灵”四字,却令宋辞晚欣慰。 这算是难得的一个好消息。 而走过长街的宋辞晚,在路过一座江湖擂台时,又听到了另一个好消息。 有人在议论:“雍州琼华阁诸位可知?” “琼华阁?一百零八上宗之一?嗐,听说琼华阁中大多是女弟子,人家修仙的,也不在咱们粱州招收弟子,有什么好说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琼华阁,在雍州可是放出了大消息!” 听的人一惊一乍,十分捧场:“什么大消息?” “第一,琼华阁的真传弟子,万灵天骄榜上的赤华仙子,掉落榜单了。” 听者顿时嘘声:“嗐,还当是什么大消息呢,赤华仙子出榜,那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当日杀生魔主鲁钟登上天骄榜第四名,赤华仙子便与那叶晟一同下榜了。万灵天骄榜,于是便又补位了两名新天骄。” 有人点头应和:“正是如此,不过不论是下榜的,还是补位的,都没什么好说的。谁能比得上杀生魔主鲁钟耀眼?” …… 路过的宋辞晚在这时停了脚步,只觉得哭笑不得。 自己“黑心魔刀”的外号倒是无人再提了,可鲁钟却又多了一个新的诨号:杀生魔主! 吓人,可怕,这等名头,光只听一听都简直能止小儿夜啼。 不过赤华仙子居然与叶晟在同一日下了万灵天骄榜,这一点宋辞晚先前倒是不知。 叶晟下榜是因为他的金丹被宋辞晚挖了,丹田毁了,修为尽失,自然也就下榜了。 赤华仙子又是为何?为何又偏偏是与叶晟同一日? 她……还好吗? 对于这位故人,宋辞晚仍有几分关注。 希望她能好。 擂台边的江湖客们仍在闲谈,众人话题跑偏了一会,过不多久又被最先提起琼华阁的那人拉回。 “诸位,赤华仙子下榜虽是旧消息,但是,琼华阁颁布了金丹绝杀令,却是新消息!” 什么? 宋辞晚听得惊住了,闲谈中的其余江湖客更是人人惊诧,如闻惊涛骇浪。 人来人往的喧嚣处硬是有了片刻寂静,片刻后才有人大声说:“琼华阁,这是疯了吗?” 是啊,琼华阁虽是一百零八上宗之一,势力之大足够令无数底层修士仰望。 但是,大周毕竟是朝廷的大周,不是宗门的大周。 而自灵界秘境开放以来,天下间进入过灵界秘境的修士实难计数,这其中,既不乏宗门弟子,也不乏世家子弟,甚至有些……干脆就是朝廷官员! 琼华阁居然敢颁布金丹绝杀令,这简直就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 别看鲁钟挖叶晟金丹在前,就觉得金丹绝杀不算什么。鲁钟毕竟是孤家寡人,来无影去无踪的。叶晟的金丹挖就挖了,只要找不到他人,谁又能奈他何? 可琼华阁,做为一百零八上宗之一,家大业大,弟子无数。这样的大体量,却敢做出这等绝对之事,常人别说是难以理解了,便只是听一听,都只觉得心惊肉跳,恐怖无比。 那个脱口说出“琼华阁疯了吗”的人,在说完这句话后,忽然就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时间脸上表情难看无比。 而其余众人还在议论:“琼华阁肯定没疯,上宗又怎么会疯?” “连琼华阁都颁布金丹绝杀令,这灵界秘境,往后便是出现在我面前,我也绝不要进了。” “灵界秘境究竟有什么秘密?为何这许多了不起的大人物,都要针对金丹?” “管它有什么秘密,总之咱们绝对不进就是了!” “是极是极,咱们老老实实练武,活一世算一世,也是一番畅快不是么?” 擂台下的江湖客们纷纷笑了,底层小人物们也有他们的生存智慧。 却无人注意,先前说着“琼华阁疯了”的那人,悄悄地退出了人群。 这人猫着腰,向一条僻静的街道走去。 宋辞晚略微思索,便随手在身侧掐了诀,而后悄无声息地跟上了这人。 这人乍看是武者,但其实又是筑基期寻仙者! 其寻仙者的气息虽然隐蔽,但宋辞晚毕竟自己也筑过基,此时刻意感应,对方在她眼中便无所遁形。 第466章 追踪,大千世界奇异之地 宋辞晚掐了一个蹑踪寻影诀,跟随着寻仙武者,在僻静街巷间经过三次转折。 所谓“寻仙武者”,是宋辞晚在心中为这武者做的定义。 对方既是武者,后又修仙,而金丹大道的修仙者并不自称修仙者,他们通常将自己称作寻仙者。 “修仙者”是九州人间的仙道修士,譬如宋辞晚这样的。 “寻仙者”走的则是筑基金丹之道,只不过仙道艰难,不论修仙者还是寻仙者—— 世间九成修仙者,修一辈子也走不出化气期,修不到炼气期,至于化神期则更不必提了。 每一个化神高手,相比起庞大的人口基数都是凤毛麟角的,宋辞晚到后来常常能够做到杀化神如屠狗,那也并不是说化神不值钱,又或者化神就真多到随处可见的程度。 只是人到了一定层次,接触到的层级自然也会有所上升,正所谓“往来无白丁”便是如此。 化神太难了,是许多修仙者一生都追逐不到的梦。 换到寻仙者这边,亦相类同。 金丹期也是许多寻仙者一生都追逐不到的梦! 世间多数寻仙者,就算有了筑基丹,也不论如何都修炼不到金丹期。 他们顶多也就是能够做到成功筑基而已! 但寻仙者与修仙者相比,又有着极为突出的一个优势。 那就是,寻仙者只要筑基成功就是筑基期—— 这不是一句废话,须知筑基期相当于修仙者中的炼气期。而练气,却是修仙的第二个境界! 也就是说,修仙者的第二个台阶,才刚刚好是寻仙者的起始境界。 武者就更不用说了,筑基期寻仙者相当于先天二转武者,而这世间,能够修成先天二转的武者,又有几何呢? 对于寻常底层武者而言,尤其是那些一辈子都无望先天的武者,一颗筑基丹入腹,简直就是逆天改命! 便不说底层修士,哪怕是如叶晟那般天资卓越的高门子弟,不依然抵挡不了筑基丹的诱惑么? 宋辞晚先前因为琼华阁颁布“金丹绝杀令”而振奋的心情,此刻又随着前方寻仙武者的一路穿行,而渐渐产生沉淀。 她在这一路的随行中想了很多,不是悲观主义作祟,而是前景虽有转机,却依然要正视敌方的深不可测与狡诈难缠。 又过片刻,那寻仙武者跃入一条河中。 这是一条穿梭在内城中的小河,因为梁州多高原、多荒漠而少水源,这城中的小河便着实是清浅。 正常情况下,这小河只有两尺深,一个成年人站进去,至多是淹没一个小腿。这种深度的水,别说是潜水了,哪怕只是游水,那也太浅了,游不动。 可是前方的寻仙武者在跃入小河中以后,一个猛子扎下去,双手双脚在水中一通划动,却是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以宋辞晚对空间的之道的掌握程度,居然都未能发现任何异样。 有片刻,她竟感应不到这寻仙武者的去向。 是河底有古怪?还是寻仙武者本身有古怪? 宋辞晚站在河边思索了片刻,正要催动灵目测算河中玄机,却见那小河的上游地带又悄咪咪地走来一个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古灵精怪的小少女,大约十三四岁年纪,面庞显得很是幼嫩。 她头上戴着个荷叶做成的小帽子,鼻子尖翘到不似人间之人,而像是画家笔下,幻梦中的人物。那尖尖的小鼻头处,透着一点晕红,阳光下,她的翘鼻几似透明。 但这个翘鼻子的荷叶少女又是美丽可爱的,她缩着背,弓着腰,悄步从远处走来,左肩背后还斜斜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袱! 包袱之大,几乎将荷叶少女的整个上半身都给完全遮住了。 倘若宋辞晚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她的正脸,而是她的后背,晃眼之下只怕都要以为这不是个人,而是个移动的包袱。 荷叶少女迎面向着宋辞晚走来,又视而不见地从她身边穿梭而过—— 宋辞晚施展了蹑踪寻影诀,这门法术能够使得宋辞晚处在一种仿佛虚无的半隐身状态,只要她不主动现身,荷叶少女自然是看不到她的。 蹑踪寻影诀算得上是一门上等法术,这是宋辞晚最近抵卖奇货阁弟子连珈的人欲而获得的。 从雷击岭与叶晟一战那时起,宋辞晚天地秤中积存的人欲就多到几乎能堆成一座小塔。 这些人欲除了抵卖修炼时间,自然也少不了为宋辞晚提供许多新功法。 就算她功法已经多到几乎用不过来,但天地秤的规则便是如此,新的人物,当其人欲被初次抵卖时,总要先卖出一次功法或法术或武功技能等等,而后才能抵卖出修炼时间。 面对如此之多的人欲,宋辞晚除了做出一些指定抵卖,将目前手头所有未曾获得全篇的功法补完全篇,剩余的她便不做指定抵卖,而是通通开了盲盒。 当然,她只开化神期或先天三转以上的盲盒。 值得一提的是,最近,随着她修为的升高,凡人的人欲,不论是不是初次抵卖,都不能再卖得功法了。 这是好事,她也不需要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低级功法。 修仙者中的化气期,或武者的先天一转修士所提供的人欲亦是如此。 这些人欲都只能抵卖修炼时间,化气期的一斤卖一月,凡人的一斤卖一日…… 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宋辞晚最近几乎不卖这种低等级人欲了,卖这种,纯属是浪费她的每日抵卖次数。 至于练气期修仙者,或先天二转武者的人欲,往往一斤能卖得一年修炼时间。 这种人欲还是很有价值的,适合用来日常修炼。 最妙的是,练气期修仙者的人欲,如今哪怕是初次抵卖,宋辞晚也可以指定不出功法,而是直接抵卖到修炼时间! 只有化神期或先天三转之类,才必须出一次功法,而后才能抵卖修炼时间。 因而宋辞晚最近开出的盲盒质量都不错。 除了蹑踪寻影诀,还有一门甘霖化伤术,乃是甘霖咒的进阶版。 另有一门新的疾行之术:缩地成寸! 还有一门新的飞行法术:腾云驾雾。 相比起宋辞晚从前的空间挪移之术,腾云驾雾不论是从等级上来说,还是从速度上来说,都略显平庸。 不过腾云驾雾施展起来外观好看,与鲁钟的“独门武技”云海踏波略有相似之处。 至于蹑踪寻影诀,乍看起来与宋辞晚先前获得的天罡道术正立无影有些类同,但其实又完全不同。 正立无影是断层式的强大,是规则型的道术,其特性不讲道理到简直犯规。 但正立无影也有缺点,那就是施展此术时,不可移动! 蹑踪寻影诀正好可以补齐这个缺点,在施展蹑踪寻影诀的情况下,人可以既进入隐形状态,又可移动。 倘或隐形状态下,有生灵要从宋辞晚身处之地走过,只需一个正立无影,那么对方便会直接从宋辞晚的存身之处穿梭而过,却又不会在现实中碰触到宋辞晚分毫。 两相结合,绝妙到超出常人想象。 此外,宋辞晚还获得了一门攻击法术,名曰:星斗纵横术。 这门道法能借星斗之力,若以北斗杀人,则对方十死难生。 从前在幻冥城开时,宋辞晚经历过一次某个门派弟子的北斗星辰阵,当时这门阵法给宋辞晚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如今,她却在不经意间学到了一门星斗纵横术,倒仿佛是圆了当初一点念想,也是奇妙。 荷叶少女背着巨大包袱,弓着腰“猥猥琐琐”地从宋辞晚身边走过了。 穿过宋辞晚身边后,荷叶少女纵身一跳,紧接着,她跃入了河中! 落水之处,正好与先前寻仙武者的落水地相重叠。 这一次,宋辞晚提前有了准备,她一手掐诀,施展大衍化生术进行测算,同时运足目力,看得清楚分明。 原来,荷叶少女这一跃,是有讲究的。 只见她落入水中的同时,嘴唇吐气三次。 这三次吐气看似是正常的入水排气,其实别有韵律。其速度分别是一快两慢,高低起伏则正好对应宫、羽、商三音阶—— 这等古怪的应对方式,若非宋辞晚以大衍化生术进行测算,几乎不可能看得明白。 荷叶少女吐气三次后,整个身体便在瞬间缩小成一颗水滴大小,而后她落入了河底一颗卵石之中,随即消失不见。 难怪宋辞晚先前不曾感应到什么明显的空间波动,这里确实没有什么空间门,这里是须弥芥子,是沙中世界,是大千之中自然存在有小千,又怎么可能有明显的空间波动? 宋辞晚察知此妙,一时间既生惊奇,觉得自己又好好开了回眼,同时她也不再犹豫。 她身如烟尘,落入水中。 不需学荷叶少女那般三次吐气,既然发现了此间的小千奥妙,宋辞晚便只是轻轻移步,一个奇妙闪身,她就自然踏进了河底卵石的世界之中。 眼前一暗,再是一亮,接着,宋辞晚再观察四周,却发现自己竟是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世界之中! 第467章 大大的世界,小小的我 宋辞晚游目四顾,先是以为自己来到了一片巨大的丛林中。 但很快,她又发现,或许巨大的并不是“丛林”。 不是丛林,又是什么呢? 只见四周绿浪滚滚,一根根修长的绿茎参天而起,宋辞晚身在这一片绿色的茎干之间,仰头时首先看到的便是一片片巨大的叶尖在随风飘摇。 而后,才是透过那些交错摇晃的叶尖,看到了细细碎碎的阳光与被切割成一块块的蔚蓝天空。 忽然,前方某一片弯折的高大叶尖上,有一“盆”水珠滚动其间,摇摇欲坠。 ——所谓一“盆”水珠,并不是说那叶尖上的水珠被“盆”装着,而是说这一滴水珠其大如盆! 那么大的水珠,简直是比宋辞晚整个人还大些,却又是圆滚滚的,水珠凝聚,在叶尖上颤颤巍巍。 宋辞晚仰头望去,立刻心生警兆,足下轻轻一动,便要避开这一滴巨大的水珠。 但她的反应虽快,速度却有些不够快。最奇怪的是,往日里她的身体无比轻盈,只需轻飘飘随意一动,哪怕并不施展什么身法,也能轻轻松松一步数十丈。 若是施展身法,不论是武技寸心天涯,还是空字诀的空间挪移,或者哪怕是新学的缩地成寸,都能够使她在瞬息间达到一步数百里的程度。 这等功力,早已是强到超凡脱俗的境地,她的身体不可能是沉重的。更何况宋辞晚寿元超过两个元会之数,生命本质达成蜕凡,这世间,又还有什么力量能够束缚她的脚步? 然而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此时此刻,宋辞晚偏就体会到了身躯沉重,双腿如灌泥浆一般的感觉! 因而最终,她的闪躲慢了片刻。 那一盆水珠,如同沉重的巨球般从天而落,擦着她的左半边手臂,轰然砸落在地上。 细碎的水花溅起,宋辞晚感觉到了一种刺骨的锋利。像是有无数的水滴钢珠打在她身上般—— 但好在宋辞晚的速度虽然慢了少许,她的身体强度却终究是炼体四重级别。 那些沉重的、锋利的,溅过来的水花并未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只在宋辞晚身躯左侧,有一只足有半人高的巨大蚂蚁被那一盆滚落的水珠给砸中了! 轰! 水珠砸在巨蚁身上,宋辞晚清晰看到,巨蚁整个身躯便仿佛是被一座深渊给镇压住了般。 纤细的蚁腿被压扁在了地上,长长的触须也蜷缩了起来,巨蚁被水珠包裹,整个儿僵硬在水珠中,仿佛化成了一具标本。 宋辞晚站在原地轻轻吁了口气,这才有种惊心动魄的余韵袭上心头。 她抬手掐诀,以大衍化生术测算此间,一边快速调动体内真气。 坐忘心经似慢实快地在她的经脉中流转着,识海中,三昧真火幽幽摇曳,宋辞晚神明端持,渐渐地,她只觉得眼前世界似有迷雾散去,而她则终于对此间一切有了初步清晰认识。 首先,要说到眼前的巨大丛林并非真正是丛林。 那究竟是什么呢? 是草原? 又或者说,这可能只是一丛茂盛的碧草。 只是因为这草丛太大了,草丛中的一切生灵,不论是草丛里的蚂蚁,还是草叶上的露珠,都是那么巨大无比,这才使得身处在草叶下方,躯体渺小到只比蚂蚁大上些许的宋辞晚,在乍然身处这草丛中时,将草丛看成了森林。 真是一个奇妙的世界,草丛之大,大如森林,蚂蚁之大,大如人躯…… 那么,究竟是草丛变大了,还是宋辞晚变小了? 身处此间时,宋辞晚又为何会觉得身躯沉重,动作迟钝? 宋辞晚搬运真气,直到用出了三分力,这才脚下生云,渐渐地,她腾云驾雾,飞出了草丛,飞上了天空! 眼前的世界果然是巨大无比的,草丛巨大,灌木更大,远处的溪流如同江海奔腾,溪边的柳树都恍似参天大树。 宋辞晚硬是好一顿飞,直飞得额角细汗冒出,身体里生起一阵细微的疲惫,这才飞出了柳树的高度,得以看到更宽广、更辽远的世界。 而这个时候,宋辞晚则终于通过种种测算,弄明白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或许是世界变大了,或许是她变小了—— 这个且不论,只说这个世界的空气中,四面八方都弥漫着一种恐怖的混乱与压制之力。 也正是因为有着这种奇怪力场的存在,宋辞晚的身体反应才会变慢。事实上,其实并不是她的速度当真变慢了,只是她没有适应这个世界的力场。 这个奇怪的沙中世界,就连空气都是沉重的,宋辞晚还按照原先在人间时那样施力,自然便要显得力不从心,速度变慢。 她驾云飞行,同时施展蹑踪寻影诀,使自身陷入奇妙的半隐身状态。 而后,宋辞晚根据心神指引,向着小溪的上游飞去。 期间,她见到了溪中的游鱼自水底跃出,溪水哗啦啦巨响,游鱼巨大,如同参天怪兽,险些就跃至了宋辞晚云头上。 又见到了如同战斗机一般,在溪面上轰鸣飞行的蜻蜓! 一只远看可爱的翠鸟,接近时,其翅膀带起的风吹却皱了宋辞晚脚下的祥云。 若非宋辞晚立刻施展正立无影,虚化了一切攻击,说不得便要在空中与这翠鸟来一场飞行之战了! 鸟鸣鱼跃,溪水哗啦,碧草摇曳,柳枝依依……这些景象乍看起来如此稀松寻常,可在所有一切都超级巨大化了的情况下,这里的一切便又生出了一种分外宏大与恐怖。 宋辞晚一边飞行一边细细感应这个世界的空间韵律,发现此间的空间紧密度亦是远超外界。 如此沿着溪流飞得小半刻钟,大约是飞出了二十里的距离,忽见前方繁花簇簇,水声哗啦的溪流边,出现了好一片姹紫嫣红的巨大花田! 而花田之上,蜻蜓飞舞,蝴蝶蹁跹。 一个个形貌昳丽的少男少女,乘坐在蜻蜓蝴蝶背上,在开满了整个世界一般的繁花间,追逐笑闹,犹如花中精灵。 第468章 奇异生灵,风云暗涌 宋辞晚按住云头,远望前方花田,只觉眼前一切瑰丽奇绝,真有种神话般的浪漫。 花田上,又不只是有精灵般的男女乘坐蜻蜓蝴蝶在飞舞,宋辞晚还看到,在靠近溪流的方向,有一片花朵分外不同。 那是一丛重瓣繁复的牡丹花,一朵朵笑脸般的花儿挤挤挨挨生长在一处,仿佛是连绵成了一座高低错层的花瓣广场! 巨大的花瓣广场上,摆放着一个个形状各异的小摊。 小摊上,有各种丰富的物资。 至于摆摊的摊主,不是形貌昳丽的那些精灵男女,却居然都是人间之人! 两者的不同,宋辞晚只消多看几眼便能明确分辨。 首先是外形,那些精灵男女,宋辞晚之所以暗暗在心中将他们称作“精灵”,自然是因为他们都有着相类同的,“不似人间之人”的美貌。 此外便是气息,万物生灵都有自身独特气息,人有人气,妖有妖气,诡有诡气,譬如宋辞晚曾经结识的天地异种蹑空族,亦有他们独特的气息。 蹑空族的气息是空灵的,也是沧桑的。 至于此间巨大世界中的精灵男女,他们亦有他们独一份的气息。 宋辞晚细细感应,却是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活泼、纯净,以及混乱! 是的,既纯净又混乱。 如此矛盾,引人深思。 再说到在花瓣广场上摆摊的人类,这些人类基本上都是武者,大多数人修为都是先天一转,偶有几个先天二转以上的,他们的生意便格外好些。 他们的摊位上,卖各种镜子、簪花、人间的小玩具……虽然各有各的精巧,但基本上都是凡物。 而与他们做交易,逛摊位的精灵男女们,他们拿出来做货币的,却是一颗颗水晶般剔透的彩色珠子。 这种彩色珠子宋辞晚在粱州的灵材店看到过,是一种能量精纯的灵材,名叫五行晶珠。 五行晶珠等级有高有低,但最低等的五行晶珠也有二星级。若是换成元珠,一颗二星级的五行晶珠最少能卖五颗元珠。 而一颗元珠,在凡人的世界里,能换百两银子不止。 至于那些镜子、簪花、人间小玩具,不管做得再怎么精巧,都改变不了其本质不值钱的事实。 双方拿这种东西做交易,只能说人族摊贩们可太奸商了,而精灵男女们则过于天真懵懂。 宋辞晚远远看了一阵,又发现一个细节:精灵男女们基本上都不会讲大周话。 而人族的那些武者,则纷纷操着一口生涩的异族语,以此与精灵男女们沟通买卖。 不得不说,倒也难怪人家能挣这一份钱。 连异族的语言都学会了,奸商虽奸,做生意的态度却是实打实的。 最后,最重要的一点:摆摊的那些人族武者,先天一转的那些且不提,先天二转的,竟全都是寻仙武者! 他们还在同时拥有着筑基期寻仙者的气息。 先前被宋辞晚追踪的那名寻仙武者,也恰好就在其中。 宋辞晚目光一动,远远落在此人身上。 只见此人弓着腰背,恭敬缩在一名身材精悍的先天二转武者身后。武者摊位前围着几个精灵男女,漂亮的精灵们叽叽喳喳地说着宋辞晚听不懂的语言,兴致勃勃地挑选着摊位上的各种东西。 那名先天二转武者则一边用磕磕绊绊的异族语言与精灵们交流,一边用大周语与身后的寻仙武者说话。 “琼华阁颁布了金丹绝杀令?”摆摊的先天二转武者低声咒骂了一句,“他娘的,这琼华阁疯了!吴老九,你出去就通知兄弟们,最近行动缓一缓,筑基丹先停卖,等上头决议。” 寻仙武者吴老九连忙应诺,但应诺之后,他又站在原地,期期艾艾了半晌。 而后才又小心道:“陈爷,除了此事,还有,还有…… 还有阔公子与六小姐,我们在大风坳发现了一个新出现的灵界秘境入口,阔公子与六小姐带队进去了。小的如今还怕,还怕会有琼华阁的疯子,埋伏在外头。 若只是伤到了咱们这种糙人也就罢了,可若是伤到了阔公子与六小姐,那可如何是好?” 被称作陈爷的二转武者顿时皱眉:“大风坳新出了秘境,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怎么没上报?” 他的语气开始充满了压迫感:“还有,既是新出的秘境,是隐秘,应当谁也不知才是,你为何说琼华阁的人会埋伏在外?快说!你们还有什么事情在隐瞒?” 吴老九立刻又缩了缩肩膀,小声道:“陈爷,那秘境被发现时,还有两个琼华阁弟子也在大风坳。 他们高门子弟,行事骄狂,还说什么要上秉仙尊,请仙尊派道兵驻守这秘境入口,不许任何人进到秘境去。阔公子与六小姐自然不能忍,双方斗了一场,阔公子与六小姐便带人进去了。” 陈爷森冷道:“既有此事,你为何不早来报讯?偏要在外头闲晃,浪费时间?” 吴老九低声辩解:“我,那两个琼华阁弟子当时也受了重伤,被拉进了灵界秘境。” 陈爷顿时吐一口气,“嘿”地一声笑道:“好极了!区区一个琼华阁,也敢颁布什么金丹绝杀令,如今他们自己的弟子也进了灵界秘境,进了秘境的人,不服筑基丹,谁也别想出来! 我倒要看看,面对自家的金丹弟子,琼华阁又该如何应对?是杀还是不杀?” 吴老九的腰板顿时又挺直了些,他一边附和陈爷,一边小心探问:“陈爷,这琼华阁再怎么疯,到底也是一百零八上宗之一。咱们上头,这个应对,呵呵……” 小心打探的同时,他又做出赔笑的模样。 陈爷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顿时嗤一声道:“行了,你不就是担心咱们滁州章氏应对不了琼华阁吗? 不妨直言与你说,咱们章氏的老祖宗,那可不是一般人物。咱们章氏的势力,也远比你能猜的、想的,更深更广无数倍! 区区一个琼华阁,呵……要不是大长公主在背后撑着,琼华阁如何有胆!罢了,你来看摊子,我去一趟就来。这破地方,传讯符也发不了,奶奶个熊……” 第469章 蛊王鼎轻动 奇妙的巨大世界中,宋辞晚驾云徐行。 下方,花瓣广场上摆摊的那位“陈爷”已经将摊位移交给了吴老九。 吴老九有些无措,他的异族语说得十分生涩,陈爷与他交接摊位,他却根本应对不来那些精灵男女叽叽喳喳的各种问话。 不过片刻,他就窘态丛生,陈爷才刚走过一层花瓣,后方,原本围在他摊位前的精灵男女就散开了好几个。 陈爷回头,颇有些恼火地瞪了吴老九一眼。 吴老九缩着脖子,脸上挂着讨好求饶的笑。 陈爷顿时甩手走了,不走不行,该干的事情还得干,就算生意做不好了,那也没办法。 宋辞晚在云上远远看着,心中一边琢磨方才听到的种种信息。 滁州章氏! 是蹑空族三公主喜宴上的那个滁州章氏吗? 应该就是。 宋辞晚又回想起自己在当时喜宴上听过的只言片语:滁州章氏,族中颇有些人在灵界秘境中获得了大好处,修成了金丹! 如今看来,章氏的人自己修金丹还不够,这是要将金丹修行法传遍整个九州? 那么,这个神秘的滁州章氏,其背后之人又是否知晓金丹之秘呢? 宋辞晚驾云跟住了陈爷,见其用一种如同凡人奔跑般的速度从层层叠叠的花瓣广场上奔跑离开。 看得出来,陈爷不是不想速度再快些,实在是此界气息沉重,纵然陈爷有着先天二转武者的修为,并在同时修炼了筑基法,也依然无法抵抗这种沉重。 他在外界,在凡间,可以是一跃上百丈的先天二转高手,可到了这个奇妙的巨大世界中,他的速度却至多是与强壮的凡人相当。 事实上,别说是陈爷了,就算是宋辞晚,她的速度与反应也同样受到了这个世界的特性压制。 这个世界空间紧密,宋辞晚的空间挪移甚至都无法使用! 不过她悟性极强,就在驾云飞行的这段时间里,她便已经是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个世界的种种气息与韵律体悟了一遍。 虽不至于说稍稍一体悟就完全解构世界奥秘,但至少,她被压制的反应能力得到了一定提升。 如果说最开始宋辞晚刚刚进入此界时,一身实力十成可能发挥不了一成,那么此刻,她能发挥的力量便上升到了三成左右。 与之相比,陈爷这慢吞吞的速度,便显得笨拙到简直可怜了。 宋辞晚也不着急,她慢悠悠地缀着人,看着陈爷来到花瓣广场边缘后,忽而抱着一片花瓣的尖尖,双手高举,吊着身体,然后甩着双腿,将自己的腿脚挂在花瓣下方的花萼上。 陈爷的腿脚勾住了花萼,然后他身体往下一缩,身形一个跳跃,又从花萼跳到了花茎上。 花茎巨大,陈爷却十分渺小。 他双手环抱着巨大的花茎,就像是一只蚂蚁那般,呲溜溜地向下滑。 然后滑到半途,花茎上开始出现一个个三角形的巨大倒刺。 陈爷又小心绕过倒刺,然后抱着花茎继续往下滑…… 整个过程,人的渺小与花茎的巨大形成了一个夸张到极致的反差,乍看起来,这一幕甚至是显得有些可爱的—— 如果陈爷的容貌能够生得更好看一些,这种可爱便毋庸置疑了。 可惜,陈爷是个面容粗糙、身材精悍的敦实武者,于是这一幕便并不显得可爱,相反却是十分滑稽。 宋辞晚的眼睛都不由得睁大了些,目光在陈爷身上久久停留,感觉自己又开了回眼。 这个巨大世界,真是有趣极了。 其间,陈爷还遇到了与他等大的昆虫五六只。譬如蚜虫,又譬如瓢虫,自然也有蚂蚁,还有蜗牛…… 蜗牛更大,有陈爷五个那么大。 好在蜗牛速度慢,陈爷小心避让,倒也无需与这巨无霸对上。 中途,有一个骑着蜻蜓的漂亮少女从陈爷身边飞过,少女脸上带着亲切可爱的笑容,热情与陈爷打招呼,说着宋辞晚听不懂的话。 “&*……*叽咿咕呜突……” 宋辞晚听不懂少女在说什么,但看她的手势,她或许是在询问陈爷需不需要帮忙。 陈爷连忙摆手,却是拒绝了少女的帮助。 少女也不恼,只又叽里呱啦说了一顿话,最后与陈爷摆摆手,便乘着蜻蜓飞远了。 陈爷悄悄擦了擦额角的汗,脸上表情放松下来,又继续抱着花茎下滑。 整个过程艰难而又漫长,足足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接着,陈爷落地,然后他就开始向着花田深处奔跑起来。 花田巨大,一眼望不到边际。落地后的陈爷身处在巨大的花田丛林中,更像是在一片无尽的花枝世界中奔跑。 过程倒也不必赘述,总之陈爷的奔跑并不容易。 花枝丛林的世界,看似平静祥和,其实却是危机四伏。 丛林中既会有巨大的蚂蚁成群结队穿梭而过,更有蚱蜢、螳螂、蜈蚣这等攻击性极强的大虫子,陈爷若是与其相遇,十次中有六次能尽量避开,剩余四次却还是免不了一战。 陈爷倒也并不是完全丧失了战斗力,他的腰间缠绕着一根铁锁链,战斗时气血灌注,锁链打在地上,能打出一道道浅浅的痕迹。 不要小看这浅浅的痕迹,毕竟此世界气息沉重,物质密度极大。陈爷能在地上打出浅浅的痕迹,便可以想见他在外界必然是远超寻常先天二转的高手。 他腾挪辗转,尽力发挥武技,即便遇上螳螂、蜈蚣这等体型足足比他大上十倍的巨虫,也能够在种种缠斗后摆脱对方,逃得性命,当真是,已经算得上非常不容易了。 而缀在天上云间,见到下方虫子的宋辞晚却是眼睛亮了。 她感觉到了,自己腰间的蛊王鼎在微微发热! 这个巨大世界中的虫子,或许可以入她蛊王鼎一观。 于是宋辞晚降下云头,陈爷在前方艰难行走,宋辞晚在后方无声跟随。 若是遇到蜈蚣之类的毒虫,宋辞晚便祭出蛊王鼎,以绝强的吸力,直接将巨型毒虫吸入蛊王鼎中! 毒虫虽巨,而蛊王鼎看起来小巧精致,但蛊王鼎中实则存在有广大的须弥空间。再大的毒虫,蛊王鼎都能毫无疑问,将其吃下。 蛊王鼎的大小不是问题,问题只在于操控蛊王鼎的宋辞晚,实力够不够强。 第470章 奇妙的五行生克 宋辞晚在花田丛林里行一程停一程。 她远远地缀在陈爷后方。 每每陈爷遇到巨虫,总要与其一番缠斗,然后双方便会受到或轻或重的一些内外伤。 陈爷会趁着巨虫反应不及的时候逃跑,于是宋辞晚便在后头接手了那些被陈爷伤到一半的巨虫。 她其实也不算是在占陈爷便宜,毕竟那些被陈爷打伤到一半的巨虫,宋辞晚只需挥挥手便能将其吸入天地秤中,陈爷便是不将其打伤,宋辞晚对付这些虫子也不会需要多费什么功夫。 相反,宋辞晚将巨虫收走,却反而是帮了陈爷,免得他被巨虫追击,再一不小心死在半路上。 宋辞晚做着“好人好事”,缀着陈爷在花田深处越走越远。 若是具体计算,他们这一程足足走了有半个时辰! 前方景象忽而有了细微变化。 在这之前,花田中的泥土基本上都是润泽的。虽不至于湿润到泥泞的地步,但润泽的泥土会给人一种柔软且充满生机的观感。 而此刻,前方的土地上却忽然出现了一道不甚明显的分界带。 乍看似乎很自然,但细看去却能发现,分界带那边的泥土开始渐渐变得干硬起来。 逐渐干硬的泥土上,碎石也开始增多。 当然,由于整个世界都是巨大的,花田巨大如丛林,自然花田中的所谓“碎石”,个头也并不碎小。 这些碎石刚开始出现的时候便足有人头大,走着走着,碎石开始变得有半人高,再走着走着,碎石便甚至比人还高了! 陈爷只能从行走变成攀爬,他明明是走在花田里,可动作却分明是在攀爬一座座的石山。 石山中也有各种虫子出现,有一种黑色的甲虫,个头大约是半人高,跳跃起来时不仅足刀锋利,能割裂山石,其口器中还会喷出一种绿色的黏液。 这种黏液极具腐蚀性,陈爷的钢鞭与其轻轻一触,鞭身上便嗤嗤地冒出焦烟,显见这种虫子极难对付。 陈爷这一次不再选择硬拼,而是探手入怀中,忽然掏出一枚黄色的五行晶珠,对着前方的虫子奋力投掷。 砰! 土黄色的晶珠落在黑色甲虫背上,忽然,黑色甲虫浑身一软。 更奇妙的是,黑色甲虫身下的灰白石面,也忽然变软了。 白石软化成了白色软泥,黑色甲虫的身躯被陷在软泥中,一时间挣扎困难,便连其口器中喷出的绿色黏液都开始色彩变淡,腐蚀性变轻。 显然,这黄色的五行晶珠,竟是这黑甲虫的克星! 宋辞晚远远缀在后方,以蹑踪寻影诀隐蔽自身存在,又觉开了回眼。 她从来不知道,五行晶珠竟还有战斗作用。 在九州,五行晶珠通常是用来炼制法器法宝,或者作为傀儡核心使用的。因其能量精纯,也能用来辅助修炼,可以帮助修士快速吸取其独有的属性元气。 五行晶珠也能用来布阵,布阵时,五行晶珠往往相当于具备五行属性的升级版元珠。 说得直白点,五行晶珠其实就是属性版的能量石! 黄色的,是土属性。 白色的,是金属性。 黑色的,是水属性。 绿色的,是木属性。 红色的,是火属性。 但五行晶珠的能量虽然精纯,却因其结构紧密,排列特殊,而很难应用在战斗之中。 眼下陈爷能用五行晶珠战斗,也不知道是他手上的五行晶珠格外特殊些,还是此地的黑色甲虫格外特殊些? 宋辞晚越发感觉到,此间一定有大秘密。 她按捺住心中波动的种种情绪,继续不远不近地缀在陈爷身后。 陈爷又在石山间攀爬了约有小半刻钟,其间除了遇到黑色甲虫,他还遇到过红色的黏虫,绿色的蚜虫。 若是红色黏虫,陈爷便用黑色五行晶珠应对。 红色黏虫会喷火,黑色的水属性五行晶珠一投掷,红色黏虫的火焰便熄灭了,红色黏虫于是软趴在地上,变成一张暗红色的焦皮。 陈爷上千捡起焦皮,脸上露出喜色。 他将焦皮收入一枚纳物符中—— 是的,是纳物符。 宋辞晚这才注意到,陈爷用的居然不是储物囊,而是等级更低的纳物符。 这不太合理,作为先天二转修士,陈爷看起来可不穷,他不可能用不起储物囊。 须知纳物符性质脆弱,不但内里空间狭小,至多只能有一个立方的储物空间,纳物符的存取次数也有限制。 通常不能超过一百次,若是超过,其内里空间便会崩溃。 里头的东西有可能会被爆出来,也有可能直接就被绞碎在空间暴动中。 但凡稍微有些家底的修士,都不会愿意使用纳物符。 这种不稳定的东西,谁知道什么时候出岔子?万一再将自己的身家给爆没了,这上哪儿哭去? 陈爷在此却使用起了纳物符,宋辞晚略微思索,当下将手在自己腰间一探,心神一动,尝试从自己腰间的储物囊中取出一张符篆来—— 结果,果然失败了! 原来储物囊在此界不能使用,这大约也是因为此界气息沉重,空间紧密之故。 奇怪的是,储物囊用不了,纳物符这种低级的东西却反而能用。 宋辞晚默默思索着其中的道理,只觉得这对自己空间之道的进一步领悟有很大作用。 她一边又做尝试,发现储物囊虽然用不了,但她的沧海洞天却是可以使用的。 只是通过沧海洞天存取物品时,也会有沉重滞涩之感,需要消耗比在外界更多的心力,才能做到无障碍存取。 唯独不受影响的,只有天地秤。 当然,天地秤不受影响是理所当然的。 天地秤位阶之高,宋辞晚至今摸不到顶。如果连天地秤都会受到此界影响,那宋辞晚趁早别探索了,还是赶紧离开是正经。 宋辞晚眼看着陈爷收了红色黏虫的焦皮,她便忽然脚步一顿,然后从某一道石缝中抬手吸出一只灰绿色的千足虫。 那千足虫形态狰狞,身长足有一米,张开千足跳起来时,腹下生出一对对足刀,足刀如同磨盘旋转,咔咔咔地,便劈头盖脸向宋辞晚绞来! 第471章 补齐沧海洞天的希望 灰绿色的千足虫,足刀转动时,又有蒙蒙绿烟从其腹下喷出。 宋辞晚转外呼吸为内呼吸,不吸此间一口空气,同时抬手一指,一缕炽炎术生成的火焰弹出,如疾电般落在眼前的千足虫身躯之上。 哗一下,这一缕细细的火焰落身,便好似是火种落到了干柴堆中一般,千足虫身上火焰猛地高涨。 方才还万分狰狞的千足虫,便在火焰之中蜷缩了身形,不过片刻,被烧成一段焦炭。 炽炎术只是一门普通的初级法术,虽然宋辞晚功力高,并早已将炽炎术修炼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但这也改变不了炽炎术本质初级的事实。 而在这个巨大世界中,宋辞晚的实力实则是受到压制的。 可是她施展炽炎术,却仍然能够如此轻易将巨虫烧杀。 宋辞晚一边感应一边思索,心中有些明白,这些巨虫看起来实力不弱,可或许是因为其五行过于纯粹,反倒是极其容易被克制。 可见,有些东西走到极端是纯粹强大,而有些东西走到极端,却容易失去平衡,形成弱点。 宋辞晚想到了自己丹田中的九层筑基塔。 她虽不修金丹,却也在自己的丹田中筑过道基。 此道基伫立于她丹田海的正中央,看似不声不响,毫无存在感,似乎对她的修为并没有任何影响。 但实际上,这道基却赋予了她对于天地五行、阴阳乾坤无比敏锐的察觉力。 宋辞晚料想,自己若将道基修成金丹,这种察觉力或许还能再更进一步。只不过是她抗拒修金丹,不愿修金丹罢了。 直到如今,宋辞晚仍未改变念头。 不过她想,金丹虽然可以不修,但通过道基而增强的种种敏锐触觉,她却可以利用起来。 或许可以师夷长技以制夷,又或许可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宋辞晚将烧成焦炭的千足虫尸收入了天地秤中,天地秤显示:【五行魔虫,屠灵级千足青木虫焦尸一具,可抵卖。】 屠灵级! 这千足虫居然是屠灵级的魔虫! 须知,魔物的屠灵级,乃是与人间修仙者中化神期相当的境界。 宋辞晚如今在人间的时候虽然杀化神如屠狗,但是,在这个巨大世界中,她的实力毕竟是被压制过的。 眼下杀这魔虫还能如此轻易,只能说这并不仅仅是她实力强的缘故。最重要的,还是五行相克起了大作用! 君不见先天二转的陈爷在面对这石山上的魔虫时,只需五行晶珠在手,往往也能轻易战而胜之么? 天地秤收取了千足青木虫的魔尸,同时,又收到了一团死气。 【死气,五行魔虫之屠灵级千足青木虫之死气,一斤五两,可抵卖。】 死气倒是不重,与这魔尸长大的身形相比,并不成正比。 不过在收取其尸身时,宋辞晚的手还曾特意触碰过这具魔尸,于是天地秤又收到了一团魔灵戾气。 【戾气,五行魔虫之屠灵级千足青木虫之戾气,二斤七两,可抵卖。】 接连三团气收入了天地秤中。 今日宋辞晚恰好还未曾进行过任何抵卖,她便立刻将这三团气全部卖掉,看看能够得到什么。 【你卖出了五行魔虫,屠灵级千足青木虫焦尸一具,获得了四星级木灵源石一块。】 木灵源石:四星级源石,精纯木属性元气聚合体,能量醇厚温和,能辅助木属性修士修炼,能用于培育各种木属性灵材,加速灵药生长,可用作炼器、炼丹、布阵…… 关于木灵源石,天地秤给出了好长一串作用解释,宋辞晚一路看下去,只有一种感觉: 这木灵源石,简直就是一件“万物皆可木灵源石”性质的万金油宝物! 最重要的,还有最后一条解释:木灵源石,埋入洞天之中,可用于洞天补齐,能有效规范洞天世界木行运化。 看到这里,宋辞晚的心情都不由得振奋了片刻。 她的沧海洞天虽然等级高,本质强,却一直不能装载活物。便是她自己的真身,也从来都进不了沧海洞天。 就是因为沧海洞天中的五行不齐,这才导致如此! 而木灵源石,居然有补齐洞天五行的功效,这不得不说,是一个绝大的利好消息。 再发散思维,既然这个世上存在有木灵源石这种东西,那么是不是还能有火灵源石、水灵源石、金灵源石、土灵源石? 只要收集到足够的五行源石,她的沧海洞天是不是就能变成一座完整、成熟的洞天? 这收获可太妙了,宋辞晚将喜悦藏在心中。 这么好的收获,她简直都要懒得继续追踪陈爷了。就在这石山上找寻各种虫子,杀了宰了将其收入天地秤中,看着各种收益滚滚而来,岂不快哉? 当然,石山又不会跑,所以宋辞晚还是选择了继续追踪陈爷。 她一边缀着人继续往前走,一边又将刚才获得的另外两团气卖掉。 【你卖出了戾气,五行魔虫之屠灵级千足青木虫之戾气,二斤七两,获得了寿元二百七十年。】 二斤七两的气,换来寿元二百七十年,这个比例倒是没什么好说的。 就是一个正常比例,毕竟是屠灵级魔虫之戾气,一斤戾气能换一百年寿元,这是可以理解的。 一斤一百年,与宋辞晚如今庞大的寿元总数相比,虽然显得不多,但其实已经很不错了,积少成多,也很有价值。 再卖。 【你卖出了死气,五行魔虫之屠灵级千足青木虫之死气,一斤五两,获得了四星级灵符万木逢春符三张。】 万木逢春符:可用于救治各类灵植损伤,助力或加速灵植生长。 算得上是一个宋辞晚不太用得到,但是也价值不低的东西。 卖出这些气,宋辞晚既收获了物品,也收获了信息。 她缀着陈爷继续走,陈爷一路上遇到魔虫共有六只,消耗了五行晶珠共六颗。 宋辞晚缀在后头主动寻找魔虫,则一共寻到魔虫七只。 她将这些魔虫通通击杀,也得到了不菲的收获。 第472章 一座高等矿! 宋辞晚击杀魔虫,用的并不全是五行法术。 目前她所会的五行法术,炽炎术算一个,是火属性。 呼风唤雨大约是水属性,只是此术声势太大,毫无隐蔽性,并不适合在做追踪的时候使用。 宋辞晚也许久不曾使用这门道法了,其虽是天罡道术,但没有必要的话,宋辞晚也懒得用它。 用它,有暴露“二公子”是她所杀这一旧事的可能性。 能避免麻烦的话,宋辞晚还是愿意避免麻烦的。 炽炎术是大路货,会的人太多了,毫无标志性,倒是可以无所顾忌地使用。 此外,土属性法术宋辞晚只会一个土遁术,金属性法术宋辞晚不会,木属性法术—— 木属性方面,宋辞晚虽不曾学过什么道法,但她会木字诀与林字诀,此二字诀各有玄妙,不是寻常低等道法可比。 宋辞晚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要另外寻一些五行道法来学? 虽说贪多嚼不烂,但也说技多不压身。 她多的是修炼时间,其实并不存在博而不精这种问题,大可以多学一些东西,以便应对各种状况。 如是思索间,艰难奔行又一段时间的陈爷终于停下了他奔跑的脚步。 他停在一堆约有十丈高的“碎石”上,先是目光顾盼,扫视四方。 他的神态很谨慎,但是可惜,宋辞晚施展了蹑踪寻影诀,即便是站在他面前,他也不可能看得到宋辞晚的存在。 陈爷没有看到宋辞晚,也没有看到其它生灵,巨大花茎的顶端,那被重重花叶遮挡的天空之上倒是不时有精灵男女飞过。 但精灵男女乘坐蝴蝶与蜻蜓,并不习惯去探寻花叶下方的世界是怎样的。 正如在人间之时,也没有人会在意泥土上的碎石。 陈爷查看四周之后,便屈膝半跪在一块巨大的碎石脚下,然后手捧五颗五行晶珠。 这五颗晶珠,刚好是白、绿、黑、红、黄五色,代表金木水火土五行。 陈爷将五颗晶珠按照扭腰圆环的形状摆在碎石脚下,随后抬手,在那碎石脚下扣了三扣。 咚咚咚—— 手指轻扣石面的声音不算清脆,相反,还有些沉闷。 三扣之后,碎石脚下的光线忽然一阵微微扭曲,很快,便有一个两人高的黝黑洞口,出现在了陈爷面前! 陈爷松一口气,忙收了五颗五行晶珠,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冲入洞中。 就在他向洞中冲去时,后方的宋辞晚亦是化作一缕幽影,摇身跟在他身后的影子里,紧随他一起也冲入了洞中。 洞中的景象与宋辞晚原先设想中的幽暗不同,却居然是十分光亮的! 五彩斑斓的一颗颗晶珠若隐若现地镶嵌在前方洞壁之上,散发出星星点点的彩色光芒,将整个洞窟映照得恍如梦幻。 先前陈爷那一番艰难攀爬,又费时又费力,却果然是没有白费。 艰难险阻出奇境,此间不但景物美,更重要的是,这是一座晶珠矿! 这是何等惊人的一笔财富?倘若传出去,怕是朝廷都要派兵来抢。 宋辞晚被这晶珠矿晃眼了一个瞬间,很快,她重新收摄心神。 下一刻,她注意到,就在这晶珠矿洞的内里转角处,有一道黑色的影子盘膝坐在那里。 是一个满头银发、脸上生着慈祥皱纹的黑衣老妇。 这老妇手上拿着一柄小矿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而她的脚下却是躺倒着一名尖耳翘鼻,容貌美丽到仿佛梦幻一般的长发少女。 少女的眼睛紧闭着,仿佛失去意识般身躯倒在地上,一只手腕在汩汩流血。 而老妇则用小矿镐不停地沾着她的血—— 老妇的矿镐沾一下血,便敲一下洞壁。 往往五六下之后,她能够敲下一颗五行晶珠来。 这幅场景,使人一看就能明白,这老妇或许是在借用精灵少女的血液来挖采五行晶珠矿! 为何要如此? 是因为五行晶珠矿有什么特殊限制?需要有精灵少女的血液才能顺利挖采? 宋辞晚一边暗中猜测,只见陈爷入了矿洞后便快速奔向洞窟转角的老妇。他在奔跑中一个滑跪,跪在老妇面前,口中则哭嚷了起来:“祖母,今日孙儿得了新消息,这些九州的门派简直欺人太甚啊!” 宋辞晚:…… 缀在后方旁观了这一幕的宋辞晚瞬间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饶是她见多识广,也被陈爷这忽如其来的一哭给惊到了。 真看不出来,此人背地里原来竟是这幅面孔。 陈爷跪在地上,一边哭还一边抹着眼泪,他微微仰头,看向前方盘坐的老妇,表情又乖巧又虔诚,真像是一个充满孺慕的孙子。 老妇原本在专注挖矿,陈爷突然跑进来哭诉,她的神情也依然很淡定。 等陈爷满脸孺慕地哭诉完,她刚好采下一颗绿色的五行晶珠。 这颗绿色的晶珠绿得格外浓郁纯正,老妇将掉落的晶珠接到掌中,脸上一时露出欣喜道:“不错,这一颗木行晶珠,能达到四星级,此处真不愧是一个顶级矿洞!” 是的,五行晶珠也分等级。 最低等的是二星级,而高等的据说甚至能达到五星级、六星级。至于更高等的……那却是个未知,也不知有还是没有。 或许有,或许没有。 总之不在普通修行界流传。 老妇将手上四星级的五行晶珠收入纳物符中,转头微眯着眼睛,慈祥地笑对陈爷道:“你这孩子也真是,多大点事,值得你这般焦急,都急哭了。好孩子,过来,到祖母身边来……” 她一边说一边招手,与此同时,却见她身前倒着的那名精灵少女,其手腕上原本被割破的那个伤口,竟就在这短短时间内,快速地自行愈合了! 精灵少女手腕上伤处愈合,鲜血自然便也不流了。 老妇将手上的小矿镐放到一边,轻轻在精灵少女手腕上抚了抚,又叹息说:“真是得天独厚的种族,不但生来美丽,还能红颜常驻,便是受了伤,也能自行愈合。 我们人族,千辛万苦百般修炼都未必能达到的境界,他们灵星族却能天生拥有。这是何等不公!” 第473章 灵星族与金丹大道的秘密 矿洞中,满头银发的老妇忽然双目含泪。 宋辞晚眼见了她红了眼眶,忽然又恨又怒地抓起身边小矿镐,猛地在身边洞壁上一敲。 砰! 这一敲,洞壁却居然是分毫无损。 不但无损,那洞壁上甚至在这瞬间生出一股极为强大的反弹之力,轰一下,那小矿镐便被弹回来了! 锋利而闪着银光的镐尖对准了老妇的脸面,若非是她偏头闪躲得快,这矿镐甚至有可能直接将她的脸给砸穿。 老妇吐出一口气,她脸上的慈爱笑容没了,声音语气也说变就变,一时间显得极为阴森幽冷。 她道:“便连这五行晶珠矿都要看人下菜碟,我来挖,竟是砸不破洞壁,而若是换成灵星族来,却能轻松采集任何五行晶珠。” 老妇呵呵笑了:“老身乃是堂堂地仙,元婴期高手,竟然砸不破这般一个小小洞壁,真是荒唐,可笑!” 她笑着,一句句,一声声的话,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刻意说给陈爷听。 也或许,她只是满腔愤懑,无处诉说。 陈爷此刻来了,她便对着陈爷说。若来的换成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她或许又会对着其他的任何人说。 她浑不在意自身言谈被任何人听见。 你看她满脸慈爱,连皱纹似乎都是沉淀温柔的,可实际上她的性情却是暴躁之极,有种疯魔般的不稳定。 陈爷膝行在地上,听完老妇一段话,这才又加快爬行速度。 他小心绕开了地上的灵星族少女,爬到老妇脚边,手撑在地上,仰着头用真诚孺慕的语气道:“祖母不仅是人族地仙,如今更是修成元婴,寿元大涨,长生可待。 这灵星族便是根脚再好又如何?他们到了祖母面前也只能任由拿捏。祖母,是天佑我章氏,这才指引我等发现灵星族的存在。 此族之人个个痴傻,虽有天赋,却不过是孩童抱金!祖母不必有任何不平,天道所钟,是我章氏,是祖母啊!” 陈爷说得又诚恳又激昂,可谓是拍得一手好马屁。 好话谁不爱听呢? 老妇又将手上的矿镐撂开,慈祥地笑了起来。 她像是回过神来般问陈爷:“你方才说,九州的门派欺人太甚,具体是发生了何事?你且仔细道来。” 陈爷于是连忙打起精神,将先前得自于吴老九的消息尽数说出。 说这些消息的时候他倒是没有添油加醋,而是尽量客观地表述了吴老九带来的一切。 在听他说消息的同时,老妇一直面色沉静,等他说完,老妇则忽地“嗤”一声,呵呵讽笑道:“九州之人,诸多虚伪,这琼华阁忽然如此疯癫,我等倒不妨避一避风头。 若是不避风头,九州这些世家门派惯来爱给咱们戴外州的帽子,说不得这些家伙什么时候便忽然来一个同仇敌忾,如此,我们章氏反倒是助力九州团结了!” 她这般说着,陈爷跪在她脚下连连点头。 一边又恭维了老妇几句,诸如什么“祖母高见、祖母高瞻远瞩、祖母眼光毒辣,祖母丘壑在胸……”之类的,各种各样的褒扬言语,那真是不要钱地送。 直夸得老妇身心舒畅,先前的片刻癫狂仿佛全不存在,她的表情更加慈爱了,她甚至伸出一只润白的手掌,在陈爷头上轻轻抚了抚,仿佛是在抚摸一个娇憨的晚辈。 虽然陈爷这幅形象,与娇憨之流全无关联。 陈爷却偏着头,在老妇掌心乖巧地蹭了蹭。 宋辞晚:…… 隐身旁观的宋辞晚真是用尽了意志力,才没有立刻将自己的视线转开。 她感觉她的眼睛被辣到了,有点疼。 还是那句话,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天底下奇怪的人奇怪的事多可太多了,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淡定,淡定。 宋辞晚又注意到老妇的手掌,老妇的面容是苍老的,脸上皱纹满布,但她的手掌却显得十分年轻,肌肤白皙饱满,甚至有种青葱玉手的感觉! 宋辞晚当即在心中琢磨起了陈爷先前的话: 陈爷说,老妇既是炼神地仙,又是元婴期寻仙者。 元婴期! 这还是宋辞晚首次见到活生生的元婴期。 陈爷又说了:修成元婴,寿元大涨,长生指日可待! 寻仙者的修炼,莫非甚至还能令人返老还童不成? 这个疑问,宋辞晚却是立刻就得到了答案。 只见老妇一边抚摸着陈爷的头颅,一边语气越发温和道:“你是个好孩子,祖母如今更要教一教你。你需知晓,这九州,这大周仙朝……它不是铁板一块呐。” 老妇嘴角噙着一些笑,堆叠着皱纹的眼睛微微眯起,缓声说:“遇事不必惊慌,沉着方见胜机。” 这种教导的语气,使得陈爷越发乖巧了。 陈爷仰起头颅,甚至将自己的脸颊送到了老妇的掌心,口中则道:“祖母教导,孙儿茅塞顿开,求祖母再多教一教孙儿。” 老妇像摸孩子一样又摸到了他的脸颊,温柔说:“你须知,这人呐,都有些贱骨头。若是有那外敌,说不得大家便能齐心协力,共同抗敌。 可只要外敌不存在,呵呵,大家找不到敌人,于是便只能内斗啦。 陈儿,咱们一方面是要避风头,不去与那琼华阁正面冲突,另一方面,却是要多多积攒五行晶珠,送到外头去,卖与人间那些修了金丹的世家子弟,门派天才。” 陈爷顿时惊道:“卖五行晶珠?可是祖母,咱们自己家里,这五行晶珠且不够用!似这般矿洞,若能再来一个,祖母你甚至有可能立即突破元婴,进入出窍期。 这、这……这五行晶珠,哪里能卖?” 听到这里,宋辞晚则又明白了一点,原来五行晶珠,竟可以直接助力金丹大道的修士快速进阶! 这就惊人了,五行晶珠的价值应该要被重新计算! 却听老妇道:“傻孩子,正该叫那些人快速进阶,尝到修金丹的好处与甜头。筑基一成,寿三百,金丹一成,寿三千,元婴一成,寿一万呐! 真仙都未必能有一万年寿数,若能修至出窍期,返老还童都不成问题,此等诱惑,谁能忍住?” 第474章 万载成空又如何? 元婴一成,寿数一万! 若能修至出窍期,返老还童都不成问题。这等诱惑,谁能忍住? 老妇人的话语在宋辞晚脑海中回荡,这一刻,她的内心是震撼的。 先前她虽然猜想到金丹修士的寿元能够远远长于人间修行者,但那时候这个寿命加长其实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直到此刻闻知其具体的寿数年限,那种震撼感亦如疾浪奔涌,瞬间袭来。宋辞晚便只觉得,自己的心房都有片刻揪紧。 片刻后,她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脑海中已是千百个念头转过,为自己纾解情绪:难怪,难怪修金丹之妖魔,死后为她提供的戾气能够那般“值钱”。 不过,眼下这位既修炼神,又修元婴的章氏高手,虽然口口声声说,修成元婴寿至万载,可对只看到自己的寿限变长了,却未曾料想,这等长久的寿数,她又是否能够有命来享? 寿限是寿限,寿命是寿命,那可是两回事。 长命如宋辞晚,现在的寿限是二十九万八千七百年,可她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就能活这么久。 当然,有可能她能够活到更久,甚至是真正达成长生!但是,也有可能中途夭折……这谁又知道呢? 宋辞晚很谨慎,又随身带着许多条命,修的还是堂皇正道,尚且不敢保证自己就能真正长生,如眼前这位“元婴大修”,真怕她长生未成,结果却是喂了虫子。 宋辞晚心念电转间,又听老妇成竹在胸道:“今日那琼华阁敢于颁布金丹绝杀令,改日,我等只叫大周天才尽数修成金丹、修成元婴,他琼华阁还能如何? 呵,或许不必是年轻一辈天才,只需叫那些寿数将尽的老东西知晓,元婴一成寿至万载,到那时,只怕这五行晶珠便要炒至天价了! 你再阻拦他们修金丹试试?你看还有谁能阻拦得了?哈哈哈……” 老妇笑了起来,她仰着头,笑声张狂。 一只手还抚摸在陈爷脸上,而她的另一只手则摸到了地上的那个小矿镐,下一刻—— 或是电光火石,朝露昙花间,小矿镐被掷了出来! 小矿镐被掷出的那一瞬尚且是矿镐模样,等到其飞至半途,则化作一对银色蛟龙。 两条蛟龙身躯交错,龙头狰狞,须发宛然,形成了锋利剪刀的模样。 其身未至,一股森然杀机已是降临,宛若洪荒巨兽,交错为剪,要将藏身于暗影间的宋辞晚绞杀至形神俱灭。 原来,老妇早便已经发现了宋辞晚! 生死一线之际,宋辞晚并未闪躲,却是在这瞬间施展天罡道术:正立无影。 咔! 银色的双龙,这一剪,便剪空了。 正立无影之下,现实于虚幻交错,施术者将不再存身现世,而是遁入未知,化成虚无。 既是虚无,那么即便是再厉害的法宝,也不可能伤得到宋辞晚。 双龙剪空,矿洞中立时便出现了细微的震颤。 但此界毕竟气息沉重,空间牢固,这等细微震颤很快就平息了。 至于说四周洞壁上的一切,比如碎石、又或是镶嵌在洞壁上的五行晶珠等等,却是依旧稳稳当当地存在四周,堪称是纹丝不动。 双龙剪空,空气中似乎是传出了两声模糊悠长的龙吟。 老妇招回双龙,将一双银色蛟龙所化成的银蛟剪握在手里,口中则是阴森低喝:“阁下好手段!可惜却是藏头缩尾之辈,尾随我这孙儿一路且不说,到了此间竟仍是东躲西藏。 怎么?阁下是见不得人么?” 一边喝问着,老妇的双眼一边骨碌碌转动。 白多黑少的眼睛在色彩斑斓的洞窟中如车轮滚动般流转着,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波动逸散四周。 宋辞晚虽然存身虚无,这一刻却仍然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挤压。 似乎是有一种古怪的力量,在迫使她从虚无中回归现世。 真不愧是炼神地仙,又是元婴期寻仙者,哪怕是在这奇怪的巨大世界中被压制了实力,也依然有着种种奇妙莫测的手段。 宋辞晚感受到自身真气在飞速消耗,老妇在这个世界被压制了实力,宋辞晚也同样是被压制了实力。 不过宋辞晚丹田海广阔,本身真气极为浑厚,一时间倒也无惧这种消耗。 虽然无惧消耗,她却在老妇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忽然脚步一踏,便主动从虚无中走了出来。 老妇与陈爷便只见到前方的空地处,忽有一白衣少女轻步走出。 她黑发如墨,白衣胜雪,轻步走来时脸上表情虽然平淡,却自有一股镇定从容的神采,使人一见之下,忽生心神凝定之感。 老妇本来对她充满了强烈的敌意,这一刻亦不由得脱口问:“你是谁?为何而来?” 宋辞晚白衣飘飘,腰间挂着的蛊王鼎像一只精巧的玩具,她微微侧首,浅笑道:“好叫前辈知晓,小女子今日前来,只为请教前辈一个问题。 请问前辈,尔等修金丹,可知这金丹之中,原来是有大秘密。而这所谓的万载寿元,却不过是一句空谈……” 最后空谈二字尚未说完时,宋辞晚忽然便感觉到有一种极致强烈的心悸感猛地降临。 因而,她吐出这“空谈”二字,实则是用尽了力气的。 与此同时,老妇人的面色忽然大变。 一股青黄色的古怪气息自老妇脸上显现,她怒喝:“小辈,你有取死之道!” 喝声中,银蛟剪被祭起,洞窟中狂风呼啸。 明明是密闭的洞窟,洞顶之上却居然隐隐有密云汇聚之感。 一种刀刻般的冷冽自四面八方袭来,宋辞晚开始生出头晕、混乱、思维迟滞之感。 她的识海中,三昧真火摇曳,温暖散布全身,立刻便驱散了这种感觉。 但也正是这片刻耽误,洞顶之上的密云开始向下坠落。 眼前其便要坠落到宋辞晚身上,宋辞晚忽然便抬手向前方老妇一指。 虚空幻魔剑! 是的,这是她许久未曾使用的虚空幻魔剑。 然则虽是多年未曾使用,对于这门奇诡道法,宋辞晚却半点也不生疏。 此术她用得少,并非是不好用,而恰恰是因其太好用,威力太大了,她近来才越发少用它。 第475章 虚空幻魔不由己 虚空幻魔剑的出现,无声无息,无影无形。 宋辞晚只是抬手那么一指,对面的老妇虽是炼神与元婴双修的高手,亦完全不曾察觉到宋辞晚这一指究竟有什么玄机。 老妇微皱眉,下一刻,她忽然生出了朦胧的心悸之感。 她张口道:“你……” 一个字未曾吐完,洞顶上的漆黑密云坠了下来,哗啦啦将宋辞晚所在之处全数笼罩。 但这个时候的宋辞晚又一次施展了正立无影,正立无影之下,宋辞晚虽然不可移动,不可攻击,然则世间一切攻击亦将对她无效。 坠下来的漆黑密云中生长出了无数紫黑色的藤蔓,这些藤蔓上生着尖刺,长着花朵。只是花朵绽开,露出的却不是娇嫩的花蕊,却是一排排森然利齿。 利齿之间,挂着墨绿色的腥臭黏液,黏液滴落,落在那些弯曲的藤蔓上,黏液所在之处顿时嗤嗤冒烟! 这些花瓣中的黏液,竟连自身的母体藤蔓都能腐蚀。 可想而知,这些恐怖的藤蔓连带着利齿花朵,若是缠绕到了人体之上,将会发生何等可怖之事。 但事实却是,宋辞晚在正立无影之下遁入虚无了! 那些肆意生长的藤蔓于是便什么都没能捕捉到。 一条条藤蔓,像是失去了方向的怪蛇,在矿洞空间中疯狂奔忙,如星驰电走,寻找着敌对目标。 找不到敌对目标,于是这些藤蔓便互相交缠,疯狂打结。 利齿花瓣中的黏液亦是不停滴落,发出嗤嗤声响。 这一幕变化来得极快,快到老妇身旁的陈爷是完全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而中了虚空幻魔剑的老妇先是皱眉,怒说:“我观阁下也是一方高手,为何一战斗便躲藏?这般畏畏缩缩,只知闪躲,真叫人不齿!” 老妇的讽刺言语却俨然是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遁入虚无的宋辞晚毫无动静。 矿洞中的藤蔓们还在疯狂地互相交缠与打结,左边藤蔓的尖刺扎入了右边藤蔓的藤身之上,上边藤蔓上的利齿花咬断了下边的藤蔓…… 藤蔓们纷纷掉落在地,而后无火自燃,化成焦炭。 但一部分的藤蔓自燃了,却又有更多的藤蔓生长出来。 然后,它们继续重复先前的纠缠与自相残杀。 银蛟剪所化成的一双蛟龙在矿洞中来回冲击,疯狂肆虐。时而亦剪断条条藤蔓,时而又被利齿花中的黏液滴落在蛟身。 于是,蛟身上也发出阵阵的嗤嗤声响。 不过片刻,银灿灿的双龙龙身上便出现了一个个坑坑洼洼的腐烂伤口。 场面之疯狂,宛如数名敌对的高手在进行一场大战! 然而事实却是,这所有混战,全由老妇一人控制发生。 老妇的面上闪现出青红之色,语气越发愤怒:“你出来!你出来啊!躲躲藏藏算什么高手?哪有高手只知闪躲的?小人!卑鄙,无耻!有胆便与老身正面一战!” 她一边愤怒地叫骂着,矿洞空间中,那一双银蛟却时而因为冲击速度太快,转圜不及而撞在四面矿洞的洞壁之上,撞得洞壁瓮瓮颤动。 洞壁颤动,危险的却并非矿洞,反而是此刻显得疯狂无比的老妇。 须知这矿洞是不容外力采伐的,除非佐以灵星族血液挖取,否则矿洞四壁之上,一块碎石都不会掉下! 非但不会掉落任何东西,相反在受到冲击时,这矿洞的洞壁还会自主生成反震之力。 嗡嗡嗡—— 轰轰轰—— 于是随着银蛟撞击矿洞,亦有一股股巨大的反震之力冲击在老妇身上。 老妇还在骂,言语词汇仿佛市井泼皮,已全无高人风范:“小人、恶贼、贱人、鼠辈!藏头缩尾,见不得光。脚底生疮,头顶流脓……啊!” 骂着骂着,她忽然痛叫一声。 越来越强大的反震之力,使得咒骂中的老妇忽然一张口便喷出一股暗红色的血液! 噗! 老妇痛极吐血了,旁边跪在地上缩着身体的陈爷才终于反应过来。 不怪他反应慢,实在是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不但快,且一切转折都显得这般自然而然,毫无形迹。 包括老妇的愤怒,老妇的疯狂。 事实上,陈爷虽然有点反应过来了,他也依旧未能明白老妇为什么会忽然就疯狂到失控一般。 毕竟,自从走上金丹之道—— 金丹期的时候还好,那个时候的老妇常常讲着仙缘仙韵,修了金丹以后,她一举一动亦是的越发仙气飘飘,好似神仙中人。 直到修成元婴,老妇的性情却是渐渐发生了变化。 她开始偶尔出现喜怒无常的状况,高兴的时候温柔慈和得不得了,转眼翻脸的时候又阴森恐怖,令人头皮发麻,浑身僵硬。 如此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遍,渐渐地陈爷竟是习惯了老妇的瞬间变脸。 既是习惯了这种变脸,此前老妇怒火高炽的模样他自然便也当做是寻常。 直到这种怒火竟然是伤了她自己,陈爷才陡然生出恐惧与惊慌。 他瞬间直起了一些腰,伸出手似要搀扶老妇,并一边惊声道:“祖母,你……你怎么了?祖母,小心此矿洞伤人!” 惊呼声未落,正在低头吐血的老妇陡然一抬眼,一双赤红中隐隐泛出青黑色的眼睛便紧紧盯住了陈爷。 陈爷立刻脊背一僵,便仿佛是弱小的鼠兔,被丛林中至为凶恶的猛兽盯住了那般,一种说不出的惊慌与恐惧袭上心头。 他吞咽口水,小心道:“祖母,孩儿……” 老妇张开嘴,口角全是暗色血液。 她呵呵呵地低声笑:“陈儿,章陈啊,好孩子,你是祖母第几个孙儿来着?” 陈爷,原来本名叫做章陈。 章陈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森冷之感,从他的尾椎骨开始,一寸寸爬上脊背。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凭着本能小心道:“祖母,孩儿是您的第二十三孙,是嫡孙,我父是祖母第六子。祖母,您似乎不太舒服,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矿洞中,蛟龙呼啸,藤蔓生灭。 种种轰隆声,撞击声依然疯狂存在,像是末日之音撞响在章陈耳边。 章陈的劝慰并未起任何作用,老妇一边吐血,一边在陡然间高扬声音。 第476章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矿洞中,老妇高呼:“第二十三孙?我竟已有二十三孙了?” 章陈讷讷,小声说:“祖母,前些时日七叔又得一小儿,祖母如今有八子,三十六孙。” 说到这里,他又强忍住满心的恐慌,小心膝行上前了一些,以一种依偎孺慕的姿态面对老妇道:“祖母,孙儿担忧您……哎哟!” 话音没落,他忽然一声痛呼。 一条疯狂生长的藤蔓不知何时猛地向前一窜,这一窜,就抽打在了章陈背上,抽得他整个身体立时向前一扑,一阵骨裂声咔咔传出。 若非在这同时恰有一条银蛟飞过,将这藤蔓给剪断了,章陈就不止是骨裂了。 他必会被这藤蔓抽得身死当场! 但即便未曾身死,这一抽打,章陈依旧重伤倒地,一时无法起身。 他是先天二转武者,同时也修行到了筑基期,体魄本来非常强健,倘若放到外界,他这样仙武同修的修士,甚至可以越级与普通化神、或是先天三转武者一战。 可是在此间,章陈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扑倒在地上的章陈一时间惊恐万分,他张口,也如老妇一般,口中有一团团暗红色的鲜血喷出。 “祖母!”章陈艰难又痛楚地呼喊。 老妇仍旧盘坐在地上,眼神冰冷又恍惚。 有无数的血红丝线笼罩在她眼球之上,使她的眼睛乍一看去竟仿佛是裂开了一般。 她呵呵呵地笑了,似乎完全没有听到章陈的呼喊,又或者,她听到了,只是她并不在意。 “我不止是有二十三孙……”她干瘦的身体里好像是有无数的血液存在,她口中一边吐血,一边喃喃,“我有八子,三十六孙……这么多,这么多,呵呵呵,哈哈哈!” 鲜血逐渐将她半个身躯都染红了。 洞窟的另一边,宋辞晚在正立无影的状态下,于虚无中静默旁观了这一切。 但宋辞晚的表情虽是静默的,她的内心却并不真正平静! 老妇已陷入了虚空幻魔剑所勾起的种种魔境之中,但这魔境所影响的却并不仅仅只有老妇而已。 还有施术者宋辞晚,亦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老妇心魔影响! 当然,宋辞晚占据主位优势,并且,她识海中的三昧真火与心魔种子亦能在最大程度上辅助她克制心魔,从而在这一场魔念的较量中取得胜利。 但即便如此,倘若宋辞晚本身心志不坚,三昧真火与心魔种子也最多是能保证她真灵不失而已。 心魔的战场,只有零与一,输或赢,一着不慎若遭反噬,哪怕真灵不失也要大伤一场。 其中凶险,比之宋辞晚所经历的任何一场战斗都要更为险恶。 她少用虚空幻魔剑,亦有此等原因存在。 此刻,身处于矿洞现世中的老妇神态癫狂,而置身在虚无境界中的宋辞晚则面色沉凝,静水流深。 种种心魔幻影携带着久远的画面在宋辞晚识海中飞速闪过,使她首先明白了,老妇的名字原来叫做章萍。 章萍章萍,采薇萍野。 章萍,也不是生来就苍老的呀。她也曾是二八少女,也曾有过青春年华,也憧憬过生命的美好,远方的盛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章萍就渐渐变了呢? 她变得失去了她的名字,从原来的章十八小姐,到后来的采风堂主,再到后来的章奶奶、章祖母、章太君…… 人们渐渐称呼她为母亲、祖母、老祖宗…… 十八长老、十八太太、传功阁主、讲道堂主…… 再后来,她又从滁州章氏风光无限的传功阁主、讲道堂主变成了巨灵世界中的无名老妇。 变成了一名欺骗、掳掠、偷盗……无恶不作的阴谋家,只为了,只为了……只为了什么? 章萍盘坐在矿洞转角处,身上的鲜血越来越多,渐渐地,这些血液将她整个身体都染红了,还有更多的血液流淌到了她的身下。 章萍哈哈大笑,笑声越来越长,止也止不住。 “呵呵呵,哈哈哈!我有八子,三十六孙呀,怎么会有这么多?怎么会有这么多呢?” “谁要生孩子?谁要生?我不要生的呀!我又不是母猪,岂有生如此多子之理?” 她愤怒地将手重重拍打在地面上,倒在她身前章陈被她掌力一震,砰一下就倒飞三尺,撞在旁边一面洞壁之上。 这下子,章陈受伤更重了。 他瞪大眼睛,说不出话,也反抗不了,只一口气吊着,惊涛骇浪,将死未死。 章萍却忽然扬起脖子,细声唱了起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咦咦哟,鼓瑟吹笙哟……” 歌声悠扬秀丽,与她此刻苍老的形象全不相符。 她的思绪恍惚回到了当年。 是了,她为什么会生那么多孩子呢? 因为,因为她姓章呀。 他们章氏一族,存身于九州夹缝之中,滁州虽好,实则却不过弹丸之地,不论资源还是土地尽皆贫乏。 滁州虽称州,却是碎裂之州,仅有上古一分余韵而已。 章氏是久远纪元中,苟延残喘下来的世家,不愿失去世家的荣光,更不愿融入如今的九州,堕入平凡。 既如此,该如何破局? 族中若无惊才绝艳之绝世天骄,无法乘风破浪,逆流沧海,又该如何? 那边只有生! 是的,族老们的决议便是放开了生。 从高高的世家神坛上走下,族中不论男女,尽皆婚配多人,放开了生! 男子娶妻纳妾,女子娶夫纳侍。 十六岁的章萍自恃血脉高贵,不愿低下头颅,随意娶夫,她欲留下书信,仗剑九州,去寻找自己的机遇。 临行之日,却被族姐泄露了消息。 族老们设下天罗地网将她困住,天罗地网的阵法中,有族老精心为她挑选的十名夫侍。 再然后,再然后……章萍便在天罗幻境中被乱花迷眼。 人间的放纵多有趣啊,一旦堕落便再也不可能站起来咯。 后来她离了幻境,却不知怎么,将自由的心给留在幻境了。她遵从了族老的意见,娶夫纳侍,留在族中生儿育女,繁衍后代。 再修炼进阶,直到灵界秘境开启! 第477章 金丹与气运 虚无空间中,无数凌乱的画面在宋辞晚识海间飞跃轮转。 每一幅画面都带有强烈的情绪,几乎要将宋辞晚的整个心神都拉入其中,邀她共沉沦,使她忘却自我,忘却来路。 宋辞晚专注凝神,三昧真火幽幽煅烧,心魔种子吞噬魔念,她的心神便如浪中扁舟,在风浪的劲疾中跌宕飘摇。 然则风浪再疾,扁舟再是摇动不休,这一叶小舟在风浪之中又始终坚定前行。 哪怕逆风而上,亦要乘风破浪! 章萍的每一段经历,每一次人生转折,每一步沉沦,都在她自己的心头留下了深深的伤,这些痛苦亦难免影响到宋辞晚。 但宋辞晚其实并不十分共情,就算心魔要拉她共舞,她也始终留有一丝清明。 实在是章萍的所有经历在宋辞晚看来,都有荒唐难解之处。 最为难解的是,滁州章氏,上一个纪元遗留下来的古之世家,在解决家族没落这个问题时,所选择的破局方法居然是:生? 这不可笑吗? 若生狗熊,一窝十窝一百窝都将无济于事,若生英雄,不需太多,一个足矣。 与其寄希望于下一代、下下代,又或是下至无穷代,为何不自身再努力一些? 或者集中全族之力,供养几个杰出英才,好过养蛊一般生个没完,又杀个没完。 是的,章氏的组规,第一在于生,第二则在于争。 族内资源有限,人口却是滚雪球般疯狂增多,这个时候资源该如何分配?除了对外扩张,便只有对内竞争了。 章氏族内的争斗激烈到了一种近乎变态的程度,章萍之所以从族中传功阁主、讲道堂主跌落,最后“沦落”到这个巨灵世界,也是因为在族内争斗中落了下风。 她的竞争对手培养出了一位天骄级后辈! 章萍的后代中,却迟迟未有顶级天才出现,最后章萍不堪排挤,立下誓言后远走九州,在九州寻找机缘—— 这一寻,却是恰恰好被她寻到了! 巨灵世界中的五行晶珠与外界五行晶珠看似类同,其实颇有殊异。 经由此世界挖掘而来的五行晶珠,能够助力金丹大道修士快速进阶! 这还不止,此世界的五行晶珠又对本世界各种虫豸具有极为强大的压制力,凡受五行晶珠攻击,不论巨虫本身多么强大,实力总要被削弱七成往上。 如此,章萍带着自己那一支的族人,一边在巨灵世界获取五行晶珠,一边又利用五行晶珠在巨灵世界猎杀各类巨虫。 再以虫尸为材料,制成种种灵物卖与外界。 巨灵世界中的巨虫可不简单,倘若放到外界人间,其最低境界也能相当于妖类的通灵期,相当于妖类妖丹期的巨虫也比比皆是。 这等虫尸,不论是直接卖出,还是炼制后再卖出,都能获利巨大。 章萍在这个巨灵世界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也获得了重新崛起、重新在族中拿回话语权的根基。 但她的目标却又不止于此,她还想更进一步再风光回归! 这个所谓的更进一步,便在于她要将金丹修行法在人间推广得更深、更远,获得更多的同派系拥趸。 至于说,章氏为何非要在九州大肆推行金丹之法,宋辞晚也在零碎的心魔片段中找到了答案。 这一切,自然还要从那一次灵界秘境开启说起。 灵界秘境,原来不仅是在九州存在,在九州的遗落之地,古州碎片滁州世界中,它也存在! 尤为不同的是,九州的灵界秘境,它虽然遍地开花,但相对于整个九州的庞大而言,那些三三俩俩零散出现的灵界秘境,其实又显得稀少起来。 并且九州的灵界秘境不会长存,一般的秘境光门,少则存在三五日,长则存在月余,不论如何,一月以后其又总会自行消散。 而滁州的灵界秘境,别看它只有孤零零一座,可它却是长存的! 自从十一年前,那一座秘境光门出现起,至今光门未闭。 在这座灵界秘境中,滁州章氏获得了金丹气运法。 只要经由滁州章氏之手而传播出去的筑基丹越多,章氏一族的气运便会越强! 这其中,若有人修成金丹,则一金丹所增长之气运,能抵百名筑基。 若有人修成元婴,那更不必提,一元婴所增长之气运,能抵万名筑基! 宋辞晚在种种魔念中艰难分辨出这些信息,一时间既生恍然,更生震撼。 她心中其实又隐隐不解—— 滁州章氏,据说乃是上古纪元遗留下来的人族世家,既是如此,他们应当经历过上古金丹之劫,虫族之难才是。 世家传承,难道没有留下有关于虫族的警告? 就算无法直接传达其中奥秘,但一些边边角角的警示总该存在……不是吗? 这个疑问,此时的宋辞晚却是得不到答案了。 至少章萍的心魔无法对此给出解答。 章萍回顾完了自己的一生,不知何时却是坐在血泊中泪流满面。 她的一生,虽未曾波澜壮阔,但亦有属于她自身的跌宕坎坷。 修炼到炼神期与元婴期同在,她其实只用了一百八十年而已! 是的,章萍如今,也才一百八十七岁。 她自三岁开蒙,七岁正式踏上修行路,至今忽忽一百八十载。 这个年岁看起来很长,但若是放到整个大世界中,其实又不算什么。 毕竟哪怕不修金丹,普通的人族地仙也能有千年以上寿命。一百八十七岁的章萍,本不该如此苍老。 但她偏偏就是如此苍老,这其中生育损伤要占据大半原因。 毕竟是修士生育,比起凡人生育所要消耗的精血其实还要更多许多倍! 尤其是,章萍想要生出真正的天才,为此她不惜服用种种奇药,施展种种秘法,只为将灵性灌注入下一代体内。 那最后……她得到天才后代了吗? 客观地说,她确实得到了几个天才后代。 但有意思的是,她的那些天才后代,至今竟无一人修为超越过她! 无一人,无一人修为超越她啊…… 第478章 捉住那只元婴 矿洞拐角,章萍坐在血泊中。 她歪着头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除了混乱疯狂,竟还有些许茫然。 茫然什么? 章萍想: 与自己那些精心培育的后代相比,很早就被族中放弃的她自己,反倒是一路修行往上,如今因为元婴与炼神双修,她的实力甚至能够超过人族的普通天仙。 或许不止是普通天仙,章萍清楚记得,天仙中期她也不是没杀过。 所以,值得吗?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她这一生又真正获得了什么?留下了什么? 是叱咤九州的战绩? 好像也没有,杀一个天仙中期,也并不足以使她叱咤九州。 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的子嗣? 其实,她好像也并不是那么期盼子子孙孙无穷尽。毕竟,她若自己能活万年、十万年,又何需子子孙孙无穷尽? 她若终有一死,活不长久,那么子孙再多,于她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 章萍又不太确定地想:她大概是生多了?其实不用那么多……三两个就好? 若是她能够将更多的经历专注到自己身上,今日的她,是不是不止地仙,说不定她还能修至天仙? 若是既成天仙,又成出窍,这九州天下才真正是有她章萍一席之地。 到那时,面对这区区一个巨灵世界,她又何需如此刻这般躲躲藏藏? 还是不是想杀谁就杀谁?想怎么挖矿就怎么挖矿? 章萍吐口鲜血,又哈哈大笑起来。 大笑间,她的胸中却是忽然生起一股无穷无尽的豪气。 章萍高声吟诵:“百年磨一剑,吾今匣中出!我早该明白,我早该明白的啊……哈哈哈,出窍!出窍!出窍!” 她连喝三声出窍,一颗元婴自她丹田升起,倏忽间便从她口中喷出。 只见这元婴赤身带血,约有三寸来高,看其面目宛然,与缩小版的章萍一般无二。 唯有两点大不同,一是章萍本人满面皱纹,有种既慈祥又凌厉的矛盾感,而从她口中喷出的这一个元婴却是面庞紧致,看起来十分年轻的。 另一点则在于,这元婴身上有条条青筋如龙蛇盘踞,高高鼓起,乍看去仿佛婴儿弄蛇,既狰狞又诡异,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恐怖张力。 章萍的口中还在不停喷吐鲜血,鲜血如喷泉,如龙尾,径直灌向那飞至半空的元婴。 说时迟,那时快。 一切如电光火石,昙华初现。 嗤嗤嗤! 不知怎么,章萍的身体忽然间就好像成了一个漏气的皮球,从她的眼耳口鼻、四肢百骸,各处都有血洞破开。 一股股鲜血从中喷出,章萍一边大叫着,口喊“出窍”,又或是喊着“我悟了”,可实际上她本身的气息却是在急剧衰落。 不过万分之一个刹那,她的气息就衰落到了近乎于无的地步。 她本就干瘦苍老的身体,更仿佛是变成了一张干皮,一具枯骨。 宋辞晚从虚无中走出,抬起手掌,轻轻一按:偷天换日施展成功。 她以奇物伪落宝金钱,换取了章萍的元婴! 此时此刻,章萍将死未死,那一颗出窍的元婴仍然是属于章萍的“物件”。 此元婴似有活性,又仿佛死物,但因章萍本身的气息衰落到了极致,此元婴的性质于是便又更加接近于死物。 偷天换日,本是一门能够以尘埃换取星辰的奇门道法。 其性质之诡异难测,更接近于规则范畴。 只是宋辞晚目前修为有限,还远远达不到以尘埃换星辰的地步。 在如此情况下,她拿出来换取目标物品的东西越“高级”,她所需要施展的力量便越少,换取的成功率也会越高。 宋辞晚以伪落宝金钱换此元婴,实在是拿出了“大炮”,算得上对此物万分重视。 而这一番重视也没有白费,瞬息之间,那一只恐怖的元婴落到了宋辞晚手上! 元婴入手的那一刻,宋辞晚立刻感觉到掌心微微刺痒。 分明是有无数条触须从元婴中钻出,似乎便要钻入宋辞晚的掌心! 但宋辞晚如今已修成了雷火噬身诀的第四层,达到开元万象境界。此境界之下,她的皮骨筋肉看似与寻常无二,其实早就如铜皮铁骨—— 这还不是寻常的铜皮铁骨,应当是首山之铜,万炼之铜,天外之铁,铁中金精。 元婴中伸出的无数触须,却仅仅只是给宋辞晚挠了个痒痒而已。 下一刻,她手掌用力,神通力大无穷施展开来。 无穷巨力逼压之下,掌中元婴立刻偃旗息鼓。 而盘坐在矿洞拐角的章萍,则终于在这一刻丧失了所有气息,她死去了。 主人死了,元婴自然便无主了。 宋辞晚捏住元婴将其送入天地秤中,天地秤显示:【元婴,内含古神虫族幼体之残损元婴,半死亡,可抵卖。】 咦? 古神虫族幼体? 宋辞晚心中顿时微微一动,这还是她首次在天地秤中看到这样的解说。 此前收取叶晟金丹时,天地秤给出的解说是:内含古神虫族之卵的金丹。 而此时的元婴,天地秤给出的解说却是:内含古神虫族幼体。 宋辞晚联想起先前看到的那些有关于章萍的心魔片段,立刻有所悟: 对于金丹大道的修士而言,筑基期的时候,他们体内的道基中仅仅只是包含一颗种子而已,这颗种子虽然是古神虫族的种子,但种子并未孵化,对于人体的影响其实有限。 等到了金丹期,这颗种子完善了,被包裹在金丹之内,成了完整的古神虫族之卵。 不过虫卵毕竟是虫卵,虫卵仍未孵化,所以一般的金丹修士从情绪上来说,仍然是人性大于“虫性”。 就比如在章萍的记忆里,金丹期的她仙气飘飘,仍有明显向道之心。 可等到元婴期,虫卵则开始孵化了! 孵化中的虫卵会开始散发出种种奇异物质,从而潜移默化,影响到修士心性。 又如章萍记忆中那般,等修到元婴期的时候,原本仙气飘飘的章萍,忽然就开始变得喜怒无常起来。 常常有无名怒火自她心底滋生,使她没来由便生出种种暴戾念头。 修仙却常怀愤怒,这正常吗? 第479章 元婴如怀胎,日行一善 修仙却常怀愤怒,这自然不正常。 宋辞晚可以料想,元婴期的时候,寻仙者尚且只是喜怒无常了些,理智往往受到愤怒影响,容易失控。 但这种影响应该还不至于达到无解的程度,倘若修士的意志足够坚定,再佐以各种法门或者宝物勤加控制,那么人性应当也还是可以压制虫性。 可若是达到出窍期—— 对了,被宋辞晚收入天地秤中的那只元婴,就应该是出窍期的元婴。 出窍期的元婴内部,虫卵不但开始孵化,甚至可以说是已经孵化成功,变成了古神虫族幼体。 这个时候,虫性明显便要开始压制人性了。 宋辞晚又联想到自己曾经在魔化建木上看到过的那些画面,当时的画面中,主动挖金丹的人并不少,可是主动挖元婴的,宋辞晚却一个也没看到过! 也许不是没有,只是宋辞晚所见有限,这才没能看到。 但凭此可以猜想,服用虫族筑基丹,修行金丹之法,金丹期的时候,“人”或许还能有救,可若是到达元婴期,那大约就是真正走上了不归路,再也别想回头了。 金丹法的几个境界: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飞升! 顾名思义,筑基期引入古神虫族种子,便如种子进入母体,与母体相结合,而后化成坯胎。 金丹期种子生成完整虫卵,便如坯胎在胞宫之中成功着床。 元婴期古神虫族开始孵化,便如胎儿于丹中成型,从坯胎开始渐渐生出脏腑肢体。 出窍期虫族幼体成型,便如人类十月怀胎,胎儿渐渐长成完整幼体模样,最后脱体而出! 只不过人类的胎儿被生出来以后,就成了一个独立的人,虽与母体羁绊不断,但那是自然生灵之间血脉的自然延续,是自然之理。 而虫族的元婴,出窍以后却并不会真正脱离母体! 相反,出窍的元婴只是拥有出窍之能力,出窍以后其还会重新回归母体之中,吸纳母体养分,持续成长。 等到分神期,看似是修士拥有分离神魂之能,可实际上,那分出来的神魂还是人的神魂吗? 分神,可使元婴成二体,自由在外行走,宛如拥有第二肉身、第二精神,即便肉身死亡,只需分神不亡,修士亦能性灵长存,甚至重获第二世—— 这些,是当初在灵界秘境时,宋辞晚与金丹渔夫讨论金丹大道时,渔夫告诉她的。 最开始听到这些的时候,即便内心存疑,宋辞晚其实也觉得金丹大道挺神奇。 可是此刻发散联想,再一琢磨“分神”之言,又哪里还有什么神奇? 神奇没有了,只剩恐怖! 分神分神,真要分神,大约便是人神被虫神吞噬之时! 再到合体期,则人与虫合二为一,神、魂、性、灵再到血肉之躯,尽皆化而为虫…… 至于飞升,真的有飞升吗? 如此一顿畅想,宋辞晚忽生毛骨悚然之感。 她在原地静默了片刻,很快上千查看章萍的尸身。 这一次她没有再选择整个将章萍的一切都收入天地秤中,而是先以灵目查看,用摄气术取走了章萍身上的十枚纳物符,将其收入沧海洞天,这才将章萍的尸身收入天地秤。 与此同时,天地秤还收到了一团死气:【死气,出窍与炼神双修之虫族修仙者之死,三斤九两,可抵卖。】 先前,在章萍陷入心魔期间,天地秤也曾收到过数团章萍的人欲。 【人欲,元婴与炼神双修之虫族修仙者之愤怒、迷茫、痛苦,二斤九两,可抵卖。】 【人欲,元婴与炼神双修之虫族修仙者之痛苦、茫然、悔恨,三斤六两,可抵卖。】 …… 直到最后,章萍的情绪在心魔影响下波动到巅峰状态,她口喊“出窍”,天地秤亦收到一团气:【人欲,出窍与炼神双修之虫族修仙者之痛苦、悔悟、振奋,五斤一两,可抵卖。】 气逾五斤! 第一个来自于地仙级别修士的气逾五斤! 并且章萍不止是地仙,她还双修元婴。 最后在贡献出一团“气逾五斤”之人欲的时候,她甚至还突破元婴,达到了出窍期。 天地秤关于她的描述也很特别,她被称之为“虫族修仙者”。 这与此前的叶晟等人并不相同,叶晟只是金丹期,天地秤关于叶晟的描述则是:天骄级金丹期修仙者。 只提了金丹期,却不提古神虫族。 可见金丹与元婴,的确是一个巨大的分水岭。 章萍的尸身被收入了天地秤,至于收入沧海洞天的那十枚纳物符,宋辞晚粗略查看了一下,发现里头积存有大量五行晶珠。 各种等级的都有,大部分是二星级,其中三星级的单独占据了三个纳物符,四星级的则单独占据了一个纳物符。 宋辞晚灵识一扫,不必细数便能清楚分辨,那一共是一百六十七颗四星级五行晶珠。 再加上二星级五行晶珠共计六千颗,三星级五行晶珠九百颗,总体算是挺大一个收获。 这些五行晶珠或许对付虫族另有奇效,宋辞晚便不打算卖给天地秤。 也或许并不全部卖掉,但可以卖掉一部分。过后等到离开此处,她应该要选取一些,将其分批次卖给天地秤,试试看能够卖得什么。 除了纳物符、五行晶珠,其它一切,不论是章萍随身的法宝灵器——比如那一件落在地上的银蛟剪,又或是满地流淌的那些暗红色血液,宋辞晚全都给收入了天地秤中。 至于章萍的孙子章陈,也早已经死了。 不知是哪一刻,他便在无声无息中死了,他死得太没存在感,彼时陷入心魔之中的章萍未曾注意到他,彼时正在通过虚空幻魔剑与章萍做无形对抗的宋辞晚也没在意他。 堂堂先天二转,放在外界也是一方高手,可在更高层级的争斗中,他却连炮灰都算不上。 伟力归于自身的世界,实力的存在,便是如此重要。 宋辞晚也将章陈的尸身收入了天地秤中,至于他随身的几个纳物符,则同样被宋辞晚单独留出,收入了沧海洞天。 因为章陈不是宋辞晚所杀,因而他的死气倒是未曾被天地秤收走。 最后,宋辞晚将整个矿洞的地面扫荡得清洁溜溜。 若非矿洞质地格外坚硬难伤,并且具有特殊的反弹效果,按照宋辞晚的习性,甚至还要刮地三尺。 不过最后虽未刮地三尺,至少浮灰是全部给扫完了。 收取完这些,她最后才蹲下身来,仔细查看地上灵星族少女的情况。 灵星族少女一直昏迷,宋辞晚进来时她昏迷,被章萍割肉放血时她昏迷,最后章萍死了,她也还是昏迷。 也不知道章萍是用了什么手段,让她昏迷得这么彻底? 宋辞晚默默思索了片刻,抬手接了一个咒印,虚空打出一枚观病符送入少女体内。 这是五雷正法祛邪篇中的灵符咒术,灵符咒术中记载了多种符咒之法,这些符咒基本上都与治病救人有关,每一种都十分神奇。 宋辞晚拥有虚空画符之能,也可以将这些符咒书写出来,将其刻印入灵符符纸或符牌之上。 当她的人设是武者,不方便直接使用虚空画符的时候,她就会用符纸。 如今她自己设定的新身份“星澜”,则既擅蛊,又擅医,除却时间、空间二道是她本体宋昭的招牌,医蛊二术,宋辞晚则准备将其打造成星澜的招牌。 观病符入体后,地上的灵星族少女身躯依然躺到未动,但她的头颅内部却忽忽然显露出一团污秽的暗绿色光芒。 是毒! 灵星族少女是中毒了,而不是中了某种禁制,难怪即便章萍死了,她也还是没有清醒。 宋辞晚若是卑鄙些,此刻大可以借着灵星族少女中毒之机,再如章萍那般划开她的手腕,取血挖矿。 但这种事情,在面对一个无冤无仇的人的时候,宋辞晚却是做不出来的。 她着实没有那么无耻。 思索片刻,宋辞晚又虚空画出一枚祛毒符。 五雷正法中的灵符咒术,在命名方面基本上都很朴实无华,但功效却都是一等一的。 尤其宋辞晚拥有大把修炼时间,经过一次又一次地在修炼空间中反复打熬练习,她的灵符咒术全都达到出神入化境界。 有此境界之后,腐朽都能化作神奇,更不必说是本就神奇的灵符咒术了。 祛毒符化作一蓬由无数细碎光点组成的清光,飞舞着落入灵星族少女头颅中,而后青光似浪涌,直扑那一团污秽的暗绿光芒而去! 暗绿色的污秽乍遇清光,便仿佛是积雪遇到了烈阳,又仿佛是虫豸遇到了天敌,不过一个照面就被消灭大半。 宋辞晚心中顿时微微一松,看来灵符咒术这个东西,不但对人有效,对于其他异族也能有效。 如此清光大肆扫荡,又过两息,灵星族少女头颅中,绝大多数污秽都被扫荡干净了。 眼看着最后那一点污秽就要褪去,可偏偏那一点污秽又顽固如跗骨之蛆,不论宋辞晚怎样加强祛毒符的力量,最后那一点污秽却始终是牢牢扒在少女头颅深处,怎样也无法祛除! 宋辞晚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祛毒符力量至此,已是达到穷尽。 要想再进一步是不可能了,除非再更换治疗方法。 她便轻轻抬手,准备停下对祛毒符的控制,任其最后一份力量自然消散—— 便在此时,忽闻躺在地上的灵星族少女口中发出轻轻的痛吟之声。 下一刻,长发尖耳的灵星族少女睁开了眼睛! 宋辞晚的视线便正正撞入到一双深棕色的瞳孔之中,双方对视的刹那,灵星族少女脸上先是露出迷茫之色。 她微微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片刻后她身形一闪。 是的,就是身形一闪,她便凭空出现在距离宋辞晚五尺之外的位置。 宋辞晚站起身,目光落在对面的灵星族少女身上,神色坦然,不惊不乱。 相反,灵星族少女在片刻茫然后,忽然就捧着自己的头颅激动起来:“……%¥¥……¥#@¥%……” 她张开口,叽里咕噜地对着宋辞晚吐出一长串的话。 声音倒是清灵动听,可是每一个音节,宋辞晚都听不懂。 宋辞晚等她激动地将话说完,才微微摇头,缓声说:“我乃人族……” 她想表达种族有别,自己听不懂灵星族少女话语的意思。 但话说到一半,却见对面的灵星族少女忽然又一拍自己脑袋。 然后她就眨巴着眼睛,开始对着宋辞晚磕磕绊绊道:“你……是什么人?哪里、来的?是不是你……救了我?章、章……章哪里去了?” 说到章哪里去了这句话的时候,灵星族少女脸上流露出恨意。 宋辞晚意外,这灵星族少女原来会说大周话! 只不过她说得不太熟练,音调也有些怪异。 但这并不是什么问题,些许的不熟练已经不影响她与宋辞晚交流。 宋辞晚便回答道:“是我救了你,章萍已经被我杀了。” 灵星族少女顿时瞪大眼睛,她的身形当即又是一闪,这一次她直接闪到了矿洞出口位置。 虽然那出口明显是被什么阵法给堵住了,乍看去并不像个出口,反而像是一面普通的洞壁。 但灵星族少女既然选择闪身到这里,便可以想见,她对此处应该是熟悉的。 宋辞晚并不意外她警惕的姿态,又听她惊声说:“你居然、连章、章你都能,能杀,你、你想对我做、做什么?” 这个问话惹来了宋辞晚轻轻一笑,宋辞晚抬手轻抚自己腰间的小鼎,笑起来道:“我不想做什么,只不过日行一善而已,你可以走了。” 这句话说完,灵星族少女惊得更厉害了,她越发结巴道:“你、你放我、放我走?你不要我、我挖、挖矿?” 这种重复的问题,宋辞晚不再答话。 她只是将手抚在腰间小鼎上,含笑看着对面的灵星族少女。 这种姿态,既令人安心,又令人忐忑。 灵星族少女便将手摸到了身后的洞壁上,眼睛则直盯着宋辞晚,口说:“那、那我走了!我、我真走、走了呀!” 第480章 灵星族的神念 灵星族少女接连说了几遍:“我真的走了……” 因见宋辞晚始终没有阻止的举动,她便一咬牙,身躯倏忽向后一缩。这一缩,她身后的洞壁便仿佛是化成了一帘水幕般,灵星族少女的身躯于是轻松陷入了水幕中。 最后她穿过水幕,当真离了矿洞。 还留在矿洞中的宋辞晚,便只见到洞壁的水幕在微微摇晃,片刻后,水幕消失,那一面水幕又重新变回了褐色洞壁的模样! 实在是神奇,那矿洞门口本来有章萍布置的阵法。章萍虽然死了,阵法却仍然存在,照理说,若无正确破阵之法,灵星族少女是不可能轻松从洞口离去的。 偏偏她却轻松离去了,用的还不是什么阵道的方法—— 宋辞晚能够感觉到,那应该是一种天赋,一种本能,一种随意穿墙透界、进出禁制的天赋能力。 灵星族,真是一个神秘又奇异的种族。 宋辞晚身旁天地秤浮现,灵星族少女虽然走了,她却遗落下一团气,被天地秤捕捉到:【神念,藏灵级天地异族灵星族之迷茫、纠结、感激、二斤三两,可抵卖。】 这团气,被天地秤称之为“神念”! 人族的情绪气团,天地秤通常解说为“人欲”,妖族的叫“妖心”,魔族的叫“魔念”…… 而曾经在蹑空族三公主的喜宴上,宋辞晚收到过一团来自于青瓶山山神大青神的气,当时天地秤对于大青神情绪气团的解说,便是“神念”。 也就是说,在天地秤的划分中,灵星族其实是神灵! 至于藏灵级,按照神灵等级的划分,从蕴灵级、到飞灵级、再到藏灵级,分别对应修仙者中的练气、化神、炼神。 也就是说,藏灵级神灵,拥有与炼神地仙相当的战力。 甚至神灵的战力一般还要更强些,因为神灵总是能够拥有种种奇异特性。 按照宋辞晚对神灵的了解,一般的神灵,要么是朝廷册封,由某些人族英杰死后英灵担任,譬如各地城隍土地,基本上就是由此而来。 要么便是具备一定妖性、但却修炼香火神灵道的山水精怪。 譬如大青神,她便是青瓶山天生地养的山体精灵,天然具备妖性,也具备神性。 这种精怪类的神灵,朝廷若是册封,便是正神,朝廷若不册封,那就是野神。 大青神便是正神,而如今的灵星族,宋辞晚不知道他们算不算野神。毕竟灵星族非大周子民,照理不该受大周划分。 只要灵星族不去为祸人间,什么正神野神的说法也沾不到他们身上。 而一旦为祸,不论正神还是野神,都将成为邪神! 宋辞晚抬手掐算,她施展大衍化生术,想要“验明”灵星族的本质,忽然她一抬眼,只见前方矿洞口再次生出水波荡漾之感。 下一刻,先是有一颗漂亮的头颅探入,再是整个身体。最后,先前透过洞壁而离去的灵星族少女,竟又“穿墙”回来了! 宋辞晚目光转动,视线落在灵星族少女身上。 这尖耳少女的耳朵便微微动了动,她努力瞪大自己棕褐色的眼睛,目光回视宋辞晚,口中则结结巴巴道:“我、我回来了,我瞧你……人、人还挺好的,跟章不一、一样!” 好不容易说完一句完整的话,她站在原地,却是手也局促、脚也局促地……她只能努力瞪着眼睛,硬撑着一口气,又道:“你救了我,我是、来问你、要、要什么谢礼的!” 最后,她索性双手叉腰,哼道:“我与、与章那、那个忘恩、恩什么都负的坏人,不一样!” 她大概是想说“忘恩负义”,结果说不完整。这结结巴巴、逻辑简单的模样,竟是有些傻得可爱。 宋辞晚嘴角扬起,微微笑了。 她对灵星族少女招手道:“你的毒尚未完全解开,你感觉到了吗?你过来些,我再帮你看看,看能不能想到办法将最后这些毒素也完全解掉。” 尖耳少女便用手捧住自己的头颅,晃了晃脑袋道:“我知道,我中的是、百灵、噬心毒,本来没有办法、解、解开的。你能解、解开一些,都很厉、厉害了。你是怎么做、做到的?” 说是这样说,但她还是乖乖走到了宋辞晚身边。 这幅不设防的模样,真难怪她先前会被章萍所害。 之前她在宋辞晚面前表现出来的那点警惕,简直就跟纸糊的没什么两样,三两下就被她自己抛之脑后了。 宋辞晚抬手,隔空打出多枚观病符落入尖耳少女身上。 一边以观病符检测,她一边细查尖耳少女的体脉运转,对比她身体与人族的不同。 尖耳少女略微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但并没有闪躲,也没有逃走。 这要是说出去,谁敢相信一个藏灵级神灵,竟会乖成这样? 巨灵世界的矿洞中,宋辞晚与灵星族的尖耳少女在仔细疗毒,间或,一人一神灵也会交谈几句。 或是宋辞晚问及尖耳少女的体脉特性,以此探寻百灵噬心毒的解决方案; 或是由尖耳少女主动说起自己受章萍所害的经历,一边说,她还一边用不太熟练的大周语骂骂咧咧。 虽是骂骂咧咧,词汇却有些贫瘠,翻来覆去都是“坏人”、“恶人”、“坏蛋”、“讨厌”这等浅显用语。 章萍若是复生,简直都回她一句“你别太善良”。 可惜,章萍却是不可能复生了。 这期间,宋辞晚还知道了尖耳少女的名字,她告诉宋辞晚,她叫云樾。 宋辞晚则以“星澜”为名,聊着聊着,云樾便开始称呼宋辞晚为“星澜姐姐”。尽管在相互交流中,宋辞晚又知道了,云樾今年其实已有二百六十岁。 宋辞晚才二十六岁,连她一个零头都不到! 二百六十岁,还能保持住这般的天真亮丽,与之相对比,一百八十多岁的章萍简直就苍老得可怜,难怪章萍先前表现得那般的愤恨难平。 就在宋辞晚与云樾相谈渐佳时,远在九州夹缝之间,神秘的滁州章氏祖宅,一座遍布命牌的家祠中,忽忽然有一股幽幽细细的风,吹了起来。 第481章 滁州,章氏祖宅。 守在家祠中的,是章氏族中嫡支的一个练气期修士。 虽是嫡支,但其实又是被边缘化的那种嫡支,徒有血脉,却因自身不够出众而备受排挤,否则此人也不会被分配来守家祠。 整日里守在祠堂中,既无法建功立业,又无法联络人脉,与被发配又有什么区别? 既是被发配,便也不怪这看守祠堂的章氏子弟心不在焉了。 此刻天近黄昏,守祠堂的小修士半打着盹儿,幽幽细风吹来时,祠堂中纵横排列的烛火忽然齐齐摇晃了一下。 章泗惊醒了一瞬间,立刻回头去看祠堂深处那一座由命牌堆叠而成的高塔。 这些命牌,全是章氏族中金丹期以上、或是化神期、或是先天三转以上族人所留。 命牌在,则代表着这个留下命牌的族人性命无忧,若是命牌自毁,那便表明留下命牌的人已不在人世。 这个时候,族中自有缉法堂的高手会拿着命牌出发,凭借命牌留下的信息找到杀人者,从而为族中子弟报仇。 这等手段,唯有拥有足够底蕴的世家才能拥有。 也算是世家威慑外界的一种方式。 只可惜任何手段,又往往需要通过“人”才能实现。 此刻,惊醒的章泗隔着烛火上下查看了一遍命牌高塔,只见高塔层层排列,上面的每一块命牌看起来都是完好的,并无命牌倒下,更无命牌有明显自毁迹象。 章泗便轻轻吐出一口气,口中嘟囔一句:“没什么事嘛,吓死小爷,这突然吹来一股风,害得小爷还当是出什么大事了呢!” 口里小声骂完,章泗拍了拍自己胸口,到底不放心,又眯着眼睛上下扫了一遍。 如此再次确认,的确没有什么命牌自毁的事情发生,他就放下了心,又重新倚靠到门边一根柱子上,呼噜呼噜地打起了盹。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睡觉更香么? 没有了。 所以能睡就睡,能睡是福,能睡……爽啊! 重新睡着的章泗没有发现,就在他重新睡下的那一刻,命牌高塔的上层部分,忽然有一枚命牌发出了细微的咔嚓声—— 这咔嚓声实在是太细小了,光以“细微”来形容或许都不太够。准确说,这命牌的咔嚓声简直就已经是细小到与灰尘落地的声音一般无二。 咔嚓声细小,命牌上的裂缝也极为细小。 细小到仅仅只是在命牌底座的下方出现了短短一条、细如毫毛的裂纹。 这等细小裂纹,莫说章泗是重新睡着了,他就是没睡,只要他不将那一块命牌拿出来,然后翻开命牌底部仔细查看,大约也要发现不了。 最终,命牌的变化就这样被忽视了。 章萍已经死亡这件事,至少短时间内不会被传出。 滁州与巨灵世界,中间隔着九州这样一个大世界,尤其巨灵世界还是封闭式的,有此界做阻隔,章萍死后她的命牌还能生出细微裂缝,只能说章氏的命牌牵引,实在是力量太强了。 要不然,在隔着一个世界的情况下,章萍的命牌本该没有任何反应才是。 祠堂的风幽幽吹来,又悠悠吹走了。 章泗打着小酣,睡得着实香甜。 巨灵世界,矿洞中的宋辞晚已经通过与云樾的交谈,获知了许多信息。 比如说她与章萍的相遇。 说起来,云樾最开始与章萍其实也就是通过买卖人间趣物认识的。 最初,章萍在身受重伤的同时,无意中踏入了巨灵世界。 刚开始,章萍这个外来者甚至还险些与灵星族的男女打起来了。后来之所以没打起来,还是因为章萍从自己的纳物符里取出了一堆漂亮精巧的小物件。 灵星族人对于一切漂亮的东西都很难有抵抗力,章萍就凭借着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些小物件,渐渐地与灵星族交往频繁。 双方也不喊打喊杀了,章萍在与灵星族商量以后,甚至选取了灵星族的花瓣广场作为据点,叫来一批属下,开办了一个特殊的“花市”。 花市不卖花,只卖人间能工巧匠雕琢制造的各类精巧物件。 有胭脂水粉,有首饰衣裳,还有各种可爱漂亮的小玩具,总之只要是漂亮的东西,不管有没有法力,有没有元气,灵星族人都很喜欢。 灵星族少女云樾也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了章萍,云樾算是章萍的大客户,来来回回在她那里买了许多东西。 忽然有一日,章萍告诉云樾自己有一件十分稀奇又十分美丽的宝物,请云樾一起到僻静处鉴赏。 云樾傻乎乎地就信了,跟着章萍从空中飞落,来到了地面上的一株巨大花茎下。 章萍请她饮用人间的果酒,她见章萍先饮一杯,于是就毫不设防地饮了另一杯,最后的结果就是,云樾中毒倒地! 章萍带走云樾,将云樾困在矿洞中当做挖矿的辅助工具,直到后来,宋辞晚杀死章萍,将云樾救醒。 这个过程,可以说是简单的过分。 越简单,越致命。 云樾磕磕绊绊地说完自己的经历,又愤愤骂了章萍一顿。 宋辞晚对她的骂声表示赞同,并还教了她一些更新鲜更有利的骂人词汇。 云樾于是也将自己灵星族的语言教授了一些给宋辞晚,还不等宋辞晚问,她又直接吐露了一部分种族隐秘。 比如说,有关于五行晶珠矿,云樾道:“我们挖矿虽然比、比人族容易、些,但其实也要、付出神力的。要用神力、附在定星锄上,才能挖矿。不然也、挖不动。” 所以并不像章萍以为的那样,灵星族就能轻轻松松无限制挖取五行晶珠矿。 不过只要神力充沛,灵星族挖矿确实可以非常快速,所以在花市上,灵星族人才能直接拿出五行晶珠换取章氏那边的精巧玩物。 而之所以蘸取灵星族的血液可以辅助挖矿,主要也是因为灵星族的血液中蕴含神力。 云樾又讲述了一遍巨灵世界的总体格局。 巨灵世界其实不算大,总体占地大约能如人族的三城之地。 这里说的三城,指的是三座县城,而非州城这类的大城。 小小的灵星族,在巨大世界中占据着小小的地盘,除了拥有五行晶珠矿这个特产,灵星族人还擅长养虫! 第482章 第一件七星级奇物 宋辞晚通过与云樾交谈得知,巨灵世界的虫害原本非常严重。 此世界花木繁盛,看似普通的草茎却能生长到数十丈那么高,一切山川河流、花草树木都是无比巨大的,与之相应的便是,这个世界的虫豸也都十分巨大。 虫豸体型巨大,繁衍迅速,花草树木一旦生了虫害,短时间内就容易被啃噬殆尽。 而灵星族以草木露水为生,领地内最不能或缺的便是草木生机。 为了防止领地中的草木被虫豸啃噬干净,灵星族与草木害虫展开了历史悠久的斗争。 不知道多少年的斗争发展下来,到最后的结果就是,灵星族人居然自行发展出了高超的御虫养虫之术! 自从学会养虫御虫,控制虫豸数量,渐渐地,虫害便再不能影响到灵星族的生存。 灵星族的领地内便处处都是鸟语花香,生机勃勃。 天地一片祥和,岁月一派静好。 灵星族天性简单,既没有扩张的欲望,也不喜欢杀戮争端。他们活着只需要吸风饮露,繁衍也依靠灵液自生—— 在灵星族万花国深处,有一朵牡丹王花,花蕊中的灵液拥有至孕能力。 不论男女,只要虔诚上前求取,饮下一滴花露,都能自行怀孕,而后十月怀胎,生下后代。 也就是说,灵星族人生孩子,不需要男欢女爱,也不需要组建家庭,他们想生就去求一滴花王灵液,不想生就不生,也没谁会管。 反正他们生命漫长,天然便不易老死,没有什么非要追求后代的心思。 没有男欢女爱,没有争斗欲望,没有扩张野心……灵星族的特性也仅仅就是爱美而已。 如此简单纯粹,又不乏对生活的热爱,他们不快乐谁快乐? 在云樾的讲述下,宋辞晚渐渐感觉到,这个巨灵世界,这一座万花国,简直就是世间难得的一片净土。 章萍等人的出现,就好比是一群硕鼠闯入了白米缸,硕鼠起初掩饰得极好,以交易为表象麻痹了灵星族人的认知。 等到灵星族人渐渐习惯了与他们交易,对他们产生了熟悉与好感,再暗施毒手,逐步蚕食。 可以想见,倘若不是宋辞晚进来,恰好打断了章萍的毒手,云樾最后的结局一定是被放血至死。 而等到云樾死亡,章萍获取到更多的五行晶珠,她的实力飞速增长。 从元婴期、到出窍期、再到分神期……到这一步,中间会有多少灵星族人暗中遭遇毒手且不提,只说章萍的实力,真要增长到分神期,那与人间的真仙已是无异! 真仙实力,能不能横扫一个巨灵世界? 巨灵世界若是沦陷,更多的五行晶珠被传入人间,被金丹大道的修士们得到,人间又会变成怎样? 宋辞晚联想至此,心中惊悚之余,又忽然生起一种微妙的感应。 她此番游历,遇到吴老九,又跟踪吴老九进入到巨灵世界,真的只是……简单巧合吗?是气运所致?是天人交感?还是冥冥中的指引? 宋辞晚记得,万灵天骄榜既是榜单,又是一件气运至宝。 按照九州流传的说法,榜单之上越是靠前的生灵,所能获得的气运增幅亦会越强。 而宋辞晚,不但本体宋昭之名占据了榜单第三名,她的马甲鲁钟,也占据了榜单第四名。 一人之身,两号上榜,分别占据第三、第四名,气运能不强吗? 思及此,宋辞晚胸中忽生澎湃之意,她控制住情绪,不使表面显露分毫。 矿洞中,云樾双手叉腰,正鼓起脸颊,气呼呼道:“章太、太坏了,等下我要去告诉、大长老,这些人间、人间人,都是坏蛋。我们要封门、不许、不许他们再、再来了!” 宋辞晚趁着这种气运鼎盛的强烈感觉,操纵天地秤默默卖出了章萍的元婴。 【你卖出了出窍与炼神双修之虫族修仙者残损元婴,获得了七星级奇物古神号角一件。】 古神号角:七星级奇物,吹响时可以召唤一只完整的虫族变体虚影,可驱使此虚影战斗一刻钟,一刻钟后虚影此行消散。 此奇物限用一次,使用时需消耗寿命一千年。 第一件七星级奇物! 虽然仅能使用一次,使用时需要消耗千年寿命,但这些都不是问题。 首先是七星级,这可是七星级! 就连能够上穷碧落下黄泉,天地三界无处不至的碧落黄泉叶都只是六星级,那么七星级奇物,其威力会有多么恐怖? 其次是变体,“变体”这个说法泄露出了一种微妙的信息。 宋辞晚可不会忽略,之前天地秤关于章萍元婴的描述—— 在此前,宋辞晚捉住了章萍的出窍元婴以后,天地秤曾经描述那一只元婴为“内含古神虫族幼体之残损元婴”。 幼体、变体! 这是古神虫族的等级描述? 不知变体之上还有什么等级,但这一刻,宋辞晚至觉得笼罩在古神虫族上方的那一层层恐怖面纱,不知不觉似乎便被掀掉了一层。 虽然掀了这一层后方还有无数层,但这关键的一层却是意义非凡。 它便仿佛是在无穷漆黑的夜幕之中,引来了第一缕熹微的光亮! 宋辞晚的心脏怦然跳动着,脑海中灵感纷呈,忽然就生起一种强烈的感觉。 她抬手按住了云樾的右边肩膀,说了一句:“云樾,不要动,我找到了最后一点为你解毒之法!” 云樾的身躯立刻僵住,她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宋辞晚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了云樾眉心。 升级版的甘霖咒、甘霖化伤术被施展开来,一片蒙蒙水雾出现在云樾头脸之间,云樾顿时享受地微微闭起了双目。 灵星族吸风饮露而生,天然亲水。 甘霖化伤术所带来的水雾使得云樾极度舒适,她在闭目享受,却不防有一缕极为纤细的三昧真火被甘霖化伤术包裹着,倏忽化作虚无,穿入了云樾的脑海之中。 这其中,宋辞晚还使用了空间之道。 三昧真火似虚还实,穿梭入体,某一刻,云樾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面仿佛是被什么灼热的细线穿过,轻轻刺痛了一下。 而后,宋辞晚收回手。 第483章 巨灵世界除虫使 宋辞晚收回手,脸上露出笑容。 甘霖化伤术的甘霖最后全数落入云樾身体,滋润着她受过损伤的身躯。 云樾恍惚睁开眼,忽然又伸手捧住自己的脑袋,激动道:“我、我突然感觉好轻松,我的毒,是不是全解了?是不是、是不是呀?” 宋辞晚含笑看她,听她连连追问“是不是呀”,便愉快地回了句:“是的呀!” 声音亦有种少女的清灵与活泼。 云樾捧着脸,开心地大喊起来:“哇!” 宋辞晚便微微侧头看她,也笑了起来。 天地秤接连收到两团气:【神念,藏灵级天地异族灵星族之惊奇、喜悦、欢喜,三斤六两,可抵卖。】 【神念,藏灵级天地异族灵星族之欢欣、鼓舞、感激,四斤二两,可抵卖。】 云樾“哇”了一阵,放下手看着宋辞晚,斩钉截铁说:“我要感谢你!一定要,你要什么?你说!能办的,我全部办到!” 她太高兴了,高兴到这一刻居然没有再结巴。 如此直白的情感,宋辞晚便道:“那你教一教我,如何御虫养虫可好?也教一教我你们灵星族的语言。” 本来宋辞晚还想补充一句:如果御虫养虫是灵星族秘术,族中规定不能外传,那么她也可以不学…… 可这一句补充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云樾却已经是高高兴兴,一口答应道:“好的呀!我教你。我可会教人了,你放心……我一定把你教会!” 说完这句,她拉着宋辞晚就出了矿洞。 从矿洞口离开的那一刻,洞口石壁又一次化作水幕。 这一次宋辞晚也感受到了穿梭水幕而过的奇妙感—— 真正穿梭时,她其实觉得自己穿过的并不是真正的水幕,而更像是一片虚无的星空,有种难以言说的失重感。 灵星族的天赋,总之就是很神奇。 接下来一段时日,宋辞晚就跟在云樾身边,既与她一起认识了许多其他的灵星族人,也一边跟着她学习灵星族语言。 当然,灵星族的御虫养虫之术,宋辞晚也在学。 云樾说的,她很会教人,这一点果然没错。 虽然云樾的语言表达能力不是很强,毕竟她与宋辞晚种族不同,就算云樾会大周语,但是她的大周语会得浅显,一些精妙的修炼词汇她很难表达。 而宋辞晚虽然在学灵星族语言,但她所面临的问题跟云樾是一样的—— 就是在使用异族语言的时候,日常表达没有问题,可一旦需要用到修炼术语,宋辞晚也同样会卡壳。 然而有趣的是,即便两人之间存在着种种语言障碍,可在面对御虫养虫术的种种精微奥妙时,两人又总能莫名地互相对上理解。 灵星族御虫,主要依靠音律。 云樾还送了一支灵星族独有的法宝短笛给宋辞晚,教她吹笛御虫。 宋辞晚回礼了一件中品法宝三山印给云樾,这种等级的法宝宋辞晚手头还有很多,目前她自己都不太需要使用它们,用来做礼物倒是正好。 这期间,云樾去单独见了一回灵星族的大长老,向大长老告了一回章萍的状。 据云樾所说,灵星族大长老拥有归灵级的实力。 神灵中的归灵级,对应的乃是人族天仙。 当时听到这里的时候,宋辞晚心中是暗暗叹息了一声的。 归灵级,天仙级,不够强啊! 不过大长老身为巨灵世界的土着,在本世界作战的话,应该多少能够拥有一些主场优势。 宋辞晚未能亲眼见到大长老,到底也无法判断她的真正实力。只能希望她实力更强一些,能够做到此前云樾所说的:封闭世界入口,不许人族之人再度进入。 宋辞晚不怕这种封闭,因为她有碧落黄泉叶。 至于世界入口封闭时,那些还在花市摆摊的人族会如何,那就不管了。 那些人,虽然并非个个都是章氏族人,但却大部分都是章氏的爪牙附庸。巨灵世界,这些人既然进来了,就别想再出去了。 他们虽然不至于会被当场诛杀殆尽,但被困巨灵世界,此生无法再回归人间,这却是肯定的。 宋辞晚又得到了一批由云樾赠送的五行晶珠,原来这些五行晶珠被打出去时既能伤到本世界的那些巨虫,而若是通过特殊制作,这些五行晶珠反过来又能成为巨虫的绝佳养料。 灵星族御虫养虫的两大奥秘,一则在于音律御虫,二则在于五行晶珠养虫。 此外,有一部分巨虫被杀死后的尸身能够化作五行源石,五行源石是补齐沧海洞天的好东西。 身在巨灵世界的这些时日,宋辞晚便没少捉虫杀虫。 活捉的,就放入蛊王鼎中加以培育,杀死的则化作五行源石,用来填充沧海洞天。 云樾带着宋辞晚满世界找虫,在这个巨灵世界很是做了一回除虫大使。 遇到的灵星族人都夸她们俩,有些灵星族人会特意跑到宋辞晚面前,笑眯眯地对她说:“星澜,你真好,带着云樾帮我们好大的忙,今年我们的除虫任务都轻松啦。” 还有一些格外热情的灵星族人甚至会赠送各种精巧的小物件给宋辞晚。 或是精巧美丽的花环,或是打磨漂亮的石头,或是带着各种甜蜜味道的花露…… 在这样的世界生活,纵使奔波除虫,宋辞晚亦只觉得岁月可爱,生灵可爱,万物皆可爱。 甚至有些丑陋的虫子,都难免显得有几分可爱。 当然,虫子就算再显得可爱,该杀的时候宋辞晚不会手软,该捉的时候她也同样不会手软。 巨灵世界的虫子们几乎可以说是捉之不穷、杀之不尽的。宋辞晚尽可以放开了手脚去捉、去杀。 半月之后,宋辞晚完全学会了灵星族的御虫养虫之术,即便是不御虫时,她举起短笛也能吹奏出种种悠扬曲调。 有些是她从前听过的,人间的曲子,也有些是学自云樾的,灵星族的特色乐曲。 灵星族的音乐空灵活泼,极具种族特色,宋辞晚每每吹奏,都只觉得心神愉悦,烦恼尽消。 她也会将自己记得的人族曲调教给云樾,两人交换学习,有时合奏,看天上云卷,地上水流,便又是一日逍遥。 这一日,宋辞晚向云樾辞行。 第484章 万花深处,是缘是劫? 宋辞晚向云樾辞行,却被云樾告知,大长老请她相见。 能在离开巨灵世界之前见一见灵星族的大长老,宋辞晚也是十分愿意的,她当即欣然应允。 灵星族大长老居住在万花国中心,牡丹花王旁边一株芍药花上。 巨大的芍药花重瓣层叠,花香浓郁到将附近千丈之内的空间都熏染得仿佛成了一座香笼,风吹来时,香海飘摇,连空气都像是有了实质的颜色。 那是花香的颜色,旖旎醉人。 云樾带着宋辞晚落在芍药花上,此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陶醉地闭上眼。 紧接着她张开双臂,深深嗅了一口此间花香,又催促宋辞晚说:“星澜姐姐,你也试试,大长老的芍药香可以清净神魄,洗涤经脉呢!” 宋辞晚伸手抓了一把仿佛实质般的花香,但并没有刻意将其凑到鼻端去嗅。 她以指尖肌肤感应这花香,而后微笑赞道:“香而不腻,重而不浊,艳而不烈,骄而不狂。牡丹虽是真国色,芍药亦不逊半分。姹紫嫣红,百媚千娇,和而不同,并而盛放。美哉!” 这一番夸赞的言语,她用的并不是大周语,而是灵星族语言。 灵星族语言,如果涉及到修炼术语,宋辞晚的确还很生疏,但在日常用语方面,她却已经能够说得颇为精妙。 此刻这一句脱口而出的夸赞,或许是因为真诚,或许是因为夸到了点子上,也或许是因为宋辞晚将灵星族的语言说出了大周文辞的韵律感。 简单的话,却仿佛有着壮美的诗意。 云樾一下子听醉了,她睁着一双俏丽如星子般的大眼睛,双手托腮,转头就痴痴地看着宋辞晚。 除了痴痴看,一时间她却是半句话也接不上,竟仿佛在某一刻忽然就丧失了语言能力一般。 倒是在巨大芍药、重瓣层叠的深处,有一道欣喜的声音带笑传来:“人族圣贤尝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果然,好的朋友便一定是令人愉悦的。星澜小友,快快进来,吾在花蕊间等你!” 是灵星族大长老!她说的却不是灵星族语言,而居然是大周语。 并且她的大周语比起云樾来,显然熟练千百倍。连古之圣贤的语言都会引用,可见这位灵星族大长老对于大周文化是有过深入学习的。 云樾惊醒过来,捧住自己的脸颊吐了吐舌头,连忙继续带路,将宋辞晚带向花朵中心位置,花蕊所在之地。 灵星族大长老就居住在那些金黄色的花蕊中间。 由于花朵巨大,连带着那些花蕊,远看去都不像是花蕊,而像是一座参天般伫立的金黄色森林。 越是靠近花蕊,花香越发浓郁。 云樾的四肢毛孔都自然打开了,她欢喜地向着金黄色花蕊森林直冲过去。 宋辞晚足下轻盈,以御风术加持身法,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有趣的是,花蕊森林中的重力格外强大。 假如说九州世界的重力是一,那么宋辞晚初入巨灵世界时,所感受到的重力便是十。 而此刻,来到了这一座花蕊森林中,原先十点的重力,此刻却是直线飙升,几乎可以达到三十!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宋辞晚的比喻与预估,带有强烈主观性。 不过修行到她如今境界,一切测算即便主观,也应当十拿九准。 宋辞晚能感觉到,自身实力在这等重力压制下,又进一步被削弱了。 相比起来,长期生活在这等重力环境下的灵星族大长老,她习惯了这种程度的重力压制,就算表面实力只能类比天仙,其真正战力却应该是远不止如此。 不能忽略主场优势的重要性,此时此刻,宋辞晚跟随云樾孤身踏入花蕊森林,倒有那么几分孤身入劫场的意思了。 但愿前方是缘,而非劫! 在花蕊森林中穿梭半刻钟,忽闻前方泉水叮咚,又有白烟如仙雾般袅袅飘来,烟雾当中,蜿蜒环绕了数座泉池,其中最为靠左的那座泉池中,有一座玉台浮于水面。 大长老便盘膝坐在那玉台之上,她的面容明媚清冷,看起来十分年轻,却有一头雪白的长发。 那白发如瀑布一般自她身后垂下,包裹住了她的半边身躯,最后又像是水草一样落入水中,漂浮在水面之上。与白色的玉台交融在一起,一眼看去,竟叫人分不清那些白色究竟是水、还是玉、抑或是大长老的白发? 这一幕,给人的视觉冲击极为强烈。 宋辞晚的脚步在泉池旁微微停滞,大长老伸手一弹,水面上滑来一张玉桌,玉桌上有玉壶、玉杯,壶口还有袅袅的花香与茶香悠悠传荡。 大长老未语先笑,笑声打破了她面容的清冷感。 她笑声轻快说:“星澜小友果然风采非凡,如吾料想。小友请坐,请饮茶。云樾,你去外头等候。” 云樾在大长老面前是非常老实的,大长老这么一说,她立刻便行礼告退,只在走之前对着宋辞晚俏皮地眨眨眼。 从这个动作能看出,云樾还是那个云樾。 宋辞晚便也微微笑了。 她拂开衣摆,在玉桌前席地而坐,自己执壶,倒出一杯香茶。 茶汤在玉杯中轻轻打转,透过这青碧色的茶汤却恍惚似是能够叫人看到天高云淡,星月游走,一种无法言说的奇妙韵律,从袅袅的茶香气中升腾而出。 仅仅闻香,便令人心神摇动,隐隐约约如闻纶音,若是饮用,简直不敢想这茶汤又能给人带来何等美妙感受。 不必多说其它,只看这一杯茶,就能知晓大长老的善意了。 宋辞晚向来行事谨慎,外头的东西从不轻易入口,但此时心神演算,能够确认眼前茶汤有益无害。 她便端起茶杯,先闻其香,再轻啜一口。 茶水入口,她瞬间将其送入天地秤中,天地秤显示:【咏星茶,天地异种灵星族特产,六星级灵茶,功能观星,一钱二分,可抵卖。】 宋辞晚不急着抵卖,她又细细饮了一口,将这口咏星茶吞入腹中。 轰! 咏星茶入腹,却仿佛是一条星河落入了人间,溅起无数飞星,万千神念。 第485章 天地万界,无穷纪元 宋辞晚在玉桌前执杯,饮入了一口咏星茶。 这一口咏星茶所带来的奇妙观感,却果然是远超她原先所想。 茶水不似茶水,却似星河。 似星河飞溅,日月轮转,似天地悠悠,逝水长流。 恍恍惚惚,有那么一刻,宋辞晚只觉得自己整个神魂都是轻飘的,她的肉身仍然席地坐在灵星族大长老的对面,与水中的白发女子相对视,她的神魂也还在肉身之中—— 可是她的意念,却分明是穿越了无穷的光阴。 不,她更像是凌驾到了光阴之上。 在无穷星河中,某一滴浪花溅起时,她看到了一片万物盛放的大地。 那是一个极致繁荣的世界,不知其究竟有多大,更不知其边缘在何处,只知那繁荣世界中,有万千种族、有种种文明、有一颗颗璀璨的明星在冉冉升起…… 还有、还有什么? 宋辞晚却没来得及看清,她只是惊鸿一瞥,发现那万千种族中,似乎是有高大的机械傀儡在勾檐斗角的高楼丛林中奔行,亦有灵星族的身影…… 那些格外漂亮的身影,不是独居在百花丛中,偏安于世界一隅,而是相伴在那些高大的机械傀儡身边。 忽然,某一个画面中,机械傀儡的胸腔裂开了。 那裂开的胸腔中,竟是跳出了一个人! 是的,是人族! 是衣着奇异,看起来既古典又魔幻的长发少年。 灵星族相伴于侧,明显是人族的伙伴。 下一刻,画面一转,那繁荣的世界忽然就碎裂了! 碎得毫无征兆,似乎是天外天之上,有无穷无尽的陨石忽然自某一刻投射而下。 陨石飞落,如骤雨狂暴。 山川摇晃,大地裂开。 机械傀儡失去动力,勾檐斗角的高楼顷刻倒塌。 沧海桑田,大地变迁,皆因陨石而起。 一只只狰狞恐怖的巨虫,从裂开的陨石中冲出,轰隆隆冲向这个繁盛的世界。 在飞溅的星河中,宋辞晚只看到,有那么一只巨虫,其身躯之大,大如高山—— 其身有万足,亦有三千复眼。 每一只虫足剜动,大地便轰鸣裂开,每一只复眼转动,便是一条大道崩裂。 巨大的机械傀儡倒下了,身处在傀儡中的人们痛苦、尖叫、七孔流血,却都无济于事。 他们连傀儡的机械身躯都出不了,更不必说向那些恐怖的天外来客反击了。 宋辞晚的意识不由得转向了那只巨虫,有一瞬间,她与巨虫的其中一只复眼对上了! 跨越万千世界,无穷光阴,惊鸿一瞥。 宋辞晚只觉得自己明明没有听到声音,这一刻,又分明是有一种恐怖到无法言说的尖啸在她耳边响起。 她应该听不明白这尖啸的任何含义,但她又只觉得自己听懂了。 那恐怖尖啸,似乎是在无尽长河,万千世界传荡:“天地万界,无穷纪元,唯吾为神,唯吾独尊!” 天地万界,无穷纪元,唯吾为神,唯吾独尊—— 啊啊啊—— 是宏大的声音,是响彻古今的声音,又分明是尖锐的啸叫,是凄厉的呐喊,是蛮不讲理的宣告,是森冷的告诫! 宋辞晚几乎都要跟随这声音一起尖啸出声了,便在她意识摇动,身躯也恍惚颤动的那一刻,她识海中,心魔种子的幼苗忽然轻轻地、向上一拱。 是的,宋辞晚的心魔种子发芽了。 自从上回使用虚空幻魔剑杀死章萍的那一刻起,宋辞晚的心魔种子便终于发芽了。 不但发芽了,那种子尖端生长出的小芽还在不声不响间长出了细细一段茎秆,又有三片新叶长出。 还有一些细细的根须,从种子下方探了出来,扎根在虚无间,与宋辞晚神明相伴,亲密依存。 这一刻,心魔种子的幼苗向上一拱,顶端又有一点细芽发出。 宋辞晚便在瞬间意识回归,停止了尖啸的冲动。 先前所见一切,皆如幻梦。 什么星河、什么过去未来、什么巨虫复眼,都似梦幻泡影,仿佛从不存在。 只有宋辞晚的识海中,心魔种子的幼苗轻轻摇曳,她的心房亦怦怦跳动,证明先前所有一切皆非幻觉。 那些,一定是在时空长河的某一个角落发生过的! 只不知究竟是发生在何时? 与宋辞晚曾经在魔化建木上看到过的那些画面,是否是出自同一时代? 其相互间,又具体有什么关联? 宋辞晚尚且未知答案,她只能按捺住怦怦乱跳的心脏,在这一刻睁开双眼。 眼睛睁开,却又在瞬间对上了一张欣喜的脸。 对面,烟气袅袅的泉池中,是灵星族大长老! 灵星族大长老仍然盘膝坐在玉台之上,她清冷皎洁的面庞上,却是露出了一个欣喜到甚至近乎于激动的表情,她微微前倾上身,急切问:“星澜小友,你方才饮茶,看到了什么?” 宋辞晚心神回归,立刻反问:“大长老何意?大长老此问,是否表明,饮此茶,便一定能看到什么?” 说这句话时,她的身躯也不由得微微前倾。 宋辞晚与大长老却皆未曾在意自己的姿势,大长老的眼睛紧紧盯住宋辞晚,她认真回答道:“是,世间生灵,初饮此茶,皆必然一观星河。 只是世人大多庸碌,寻常人至多见一见星河轮廓,看一看天地之不同。既见星河,或可增长灵性一二,于修为有所裨益。但是星澜小友,吾知你不同!” 她看着宋辞晚,目光灼灼。 宋辞晚便在这灼灼的目光下沉吟了片刻,她不确定在这个巨灵世界中,自己能不能直接提古神虫族。 如果还如原先一般,提都提不得,那么她的直接描述就很可能是在浪费此番与大长老相见之机。 于是她斟酌道:“我见了一片广阔世界,万族林立,人族擅炼机械傀儡。请问大长老,曾经初饮此茶时,你之所见,又是何等景象?” 这句话说出来,只见对面大长老的呼吸忽然微微急促了起来。 大长老的身躯又往前倾了些,她快速道:“吾亦曾见机械傀儡!” 宋辞晚不由得握紧手中玉杯,立刻接话道:“大长老,灵星族与人族,曾是好友。” 第486章 天之锁链,人与虫 灵星族与人族,曾是好友! 白雾氤氲的泉池边,宋辞晚如此言语。 灵星族大长老立刻接话道:“是,灵星族与人族曾是好友,只是上古破灭,浩劫之下,吾族曾在虚无中沉睡了太多年。至如今,人间已几乎无人再知灵星族。” 说到这里,她轻轻一叹,原先激动的神情也微微收敛了起来,眼中有了三分惆怅:“不但人间几乎无人再知灵星族,吾族如今弱小,倒要提防人间的恶意闯入。” 她说的人间恶意,自然是指章萍等人为夺五行晶珠,而对灵星族人加以戕害之事。 此时提及此事,大长老未尝没有试探、提点之意。 这是在旁敲侧击,确认宋辞晚的善意? 宋辞晚却绝不会因为大长老的言语就将旁人恶行造成的罪孽归揽到自己身上,又或者说因此而产生共情愧疚之意。 不是她做的,她为什么要愧疚,要抱歉? 宋辞晚立刻说:“大长老,你可知?那章萍修行金丹大道直至出窍期,到出窍期时,她已非人,而成了虫!” 她说出来了,她顺畅地说出来了! 章萍虽然曾经是人,但当她修行至元婴期的那一刻起,她便不能再被称之为人了! 灵星族大长老盘坐玉台之上,身躯轻颤。 她的腰又往前倾了些,眼中惆怅尽去,两团灼热的光芒自她双目中升起,她紧紧盯着宋辞晚,声音扬起来,激动到近乎破音:“你说,章萍非人,是虫?” 宋辞晚道:“大长老,时光星河中,我亦曾见,是无穷无尽、恐怖至极的巨虫,毁灭了从前的繁盛世界,万千种族。” 这一句话吐出,大长老的身下,那一片原本平静温柔的泉池,却忽然咕咚咕咚冒起了泡泡。 咕咚咕咚…… 水泡激烈翻滚,瞬息间便有沸腾之势。 宋辞晚并未身在水中,而只是席地坐在泉池边上,这瞬息间都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热意扑面而来。 她的眼神立时凝重起来,目光落在落在泉池中那些四散翻滚的水泡上,心中隐有所觉: 这一次,她顺利说出了一部分虫族的奥秘—— 虽然只是擦着边说,不算完全的直白表达,但说实话,这个边擦得……其实已经非常严重了。 从前在九州世界的时候,这种程度的表达要么说不出口,要么说出口了也要被天雷追着劈。 可在这里,既没有雷劈她,也没有什么恐怖的警告、又或是令人心悸的禁忌之感降临。是因为巨灵世界不在大千,而在隐秘中,所以古神虫族的感应,感应不到这个世界吗? 宋辞晚隐隐觉得,或许在巨灵世界,古神虫族的感应确实有所削弱,但这种削弱也应该是有限度的,是微小的。 此刻没有什么禁忌力量阻止宋辞晚的言语,不是因为古神虫族感应不到此界,而是因为,大长老为此承受了一切! 宋辞晚的目光又转到了大长老身上,泉池还在咕咚咕咚地沸腾着,只见大长老原本清冷洁白的脸颊两边,此时却是染上了赤色的红晕。 大长老扬着声音,越发激动道:“你见到虫了,那你见到……它们来自哪里了吗?” 宋辞晚张口,正欲回答对方来自天外,可是瞬间的惊悸之感却使她话到嘴边又立刻转了一个弯,她道:“大长老,不能修金丹,金丹还有救,元婴便是虫!” 这句话说出来,大长老脸上赤色的红晕忽忽然便从她两边颊侧径直延伸到全脸。 轰! 本就在沸腾冒泡的泉池,在这一刻猛地炸开了。 轰轰轰! 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水柱在泉池中炸开,炸得整个黄金森林都似乎摇晃起来。 在滚烫四溅的水花中,大长老依旧牢牢盘坐玉台,她只是惊声道:“那些修行金丹道的章氏族人,叛族了吗?” 这里说的叛族,自然不是说章氏族人背叛了他们自己的家族,而是说整个章氏都背叛了自己的种族! 背叛种族,背叛人族! 这是何等可怕的罪名,然而,章氏一族,该当被判此罪! 宋辞晚快速道:“是,章氏叛族了。大长老,人间如今危机四伏,它们又卷土重来了,在人间四处散播金丹之道,使人化虫! 还请大长老务必警惕所有金丹道修行者,此界门户若能闭锁,我亦祝灵星族能不受侵扰,平安度过此厄。” 宋辞晚没有说要大长老带着灵星族人离开巨灵世界,去到人间共抗金丹之类的话语。相反,她还劝大长老闭锁门户,守好自己的净土。 大长老惊诧了片刻,随即一叹道:“不成的,躲不过的。星澜小友,人间或许传承已断,因而你不知晓,那些东西是躲不过的。 从第一个章氏族人踏足此地开始,此界,便已是暴露了!躲不过,谁也躲不过去的!” 宋辞晚立刻抓住大长老话语中的关键信息,反问道:“听大长老言下之意,灵星族传承从未断绝?那你们,可知……如何抗虫?” 最后这一句问话,却仿佛是捅了马蜂窝。 轰!轰!轰! 越来越多的水柱在四面泉池中炸开,花蕊森林摇晃颤抖。 大长老说不出话,只能抬起一掌,倏然按在身下玉台之上。 一股奇妙的波动便如清风般忽然四面拂过,轰然爆炸的水面立时平静下来。 但水面虽然平静了,大长老的通身肌肤却是越来越红,红得似乎烧熟了一般,仿佛随时都有爆裂的危险。 宋辞晚心知大长老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她的双目中当即有灵光闪动,她在一边等待大长老的回话,一边以灵目观测大长老压力的来源,有心精准施法,在这关键时刻助大长老一臂之力。 灵目之中,只见四面空间、上下左右——尤其是那天穹之上,竟有一道道既粗壮又虚幻的锁链,从无尽虚空垂落而下! 乍然见到这些垂天锁链的那一刻,宋辞晚的双目当即便感受到了一种极致的刺痛。 她的肉身乃是雷火噬身诀第四层之肉身,炼体境界达到开元万象,可是直视虚幻锁链的那一刻,她却不由自主,立刻闭上了双眼! 第487章 星澜仙子,救苦救难 宋辞晚闭上双眼,心惊肉跳。 与此同时,她更仿佛还听到了天幕上锁链颤动,似乎在发出生锈一般晦涩的撞击声。 锃! 锃! 锃—— 刺耳的声音,像是仅仅只是响在宋辞晚耳边,又像是响在整个世界! 泉池中,灵星族大长老盘坐玉台,终于开口。 只是虽然开口,她的声音却是忽大忽小,带着颤抖与艰涩:“吾族、吾族……御……术,还有第八、八层……与、与……” 最后一段关键的话语,却怎么也吐不出口。 宋辞晚却听声辨位,再加上先前惊鸿一瞥时所看到的,记住的锁链垂落方向—— 虽然那似乎是无穷无尽的垂天锁链,但其中分明有数十条似利箭般从天而降,正正好对准了此间花蕊森林,尤其是对准了泉池中的大长老。 宋辞晚便在这一刻举起双手,十指交错掐诀。 她的手指动作快到已经现出残影,在瞬息间完成二十八道手决,召唤星宿,白日星现! 嗡嗡嗡—— 星斗的运行,本该没有任何声音。 当然,其实星斗运行是有声音的,只是在虚空中,任何声音都难以传播,才会恍惚像是没有声音。 但此时此刻,宋辞晚身在巨灵世界,站在花蕊森林中,手掐指诀召唤星宿,却仿佛是将星斗运行的声音带到了巨灵世界中! 二十八宿,诸般轨迹。 青龙神隐,白虎肃杀,朱雀行天,玄武观山…… 有些轨迹朦朦胧胧,不甚明亮,有些轨迹却清晰明锐,陡然间便有星光投下! 这便是星斗纵横术,一门极致强大的星宿术法,是宋辞晚通过指定抵卖,特意为“星澜”这一身份而量身定制的通天绝学! 既然要上万灵天骄榜,要夺榜单气运,自然每一个身份都要有其绝学在手。 宋昭是时空之术,是浮云朝露;鲁钟是杀生一指,是破妄刀法;星澜便是虚空幻魔剑,与星斗纵横术! 二十八宿动时,其余三相尚且虚幻朦胧,北方玄武却是格外清晰。 只闻龟鸣龙吟,星光之下,那天空中恍惚似有一只巨龟,背负苍山虚空而来。 巨龟所过之处云海跌宕,风动天摇。 那些对准了下方花蕊森林的、一道道常人肉眼难见的、巨大的锁链,便在这巨龟过时,忽然摇动了片刻。 只是片刻! 片刻间,宋辞晚体内,丹田海中大洋一般浑厚的真气倏忽一扫而空。 只是一息……不,甚至一息都没到,她体内的真气便全部消耗完了。 下一刻,宋辞晚手点心口,催动精血,燃烧寿命以持续施展星斗纵横术! 又是一息,这一息,宋辞晚消耗了八百年寿命。 而泉池中的大长老抬起双眼,惊骇、震撼地看了一眼天空。 大长老飞速道:“星澜小友,五行晶珠还需特殊炼制,此秘法唯我知晓,或许对……有些效果。我如今传你,你快些离开!” 这一句话说完,她抬起一手向着宋辞晚隔空一弹。 这一弹,当即有一点白光向宋辞晚飞来。 宋辞晚抄手接住,大长老再度挥掌,这一次则说:“小友快走!” 天空中,无数道锁链捆住了负山横空的巨龟,宋辞晚再次燃烧寿命,又一次燃烧了八百年。 大长老无比动容,一双剔透美丽的眼睛里甚至都含了泪花。 在这一刻,大长老挥出的那一掌也终于生效了,咔—— 一道颜色浅淡的光门随着大长老的掌风一推,就这样凭空地出现在了宋辞晚面前。 光门被虚虚打开了,大长老的声音再次催促:“小友快走!” 宋辞晚自不迟疑,当下移步一跨。 只这一步,她踏入光门。 最后看到的,一则是大长老含泪动容的双目,一则是终于挣脱锁链,重新回归虚空的巨龟。 还有大长老承受反噬般的一声闷哼。 轰! 光门关闭了,宋辞晚从巨灵世界重回了人间。 片刻的失重感之后,宋辞晚看清了自己身在哪里。 原来,她离了巨灵世界后,回到的却不是先前梁州小城的那条小河边,而居然是在一片荒漠的天空中。 与此同时,她身边的天地秤浮现,一团团气开始在天地秤上挤挤挨挨、排列开来。 这些,都是来自灵星族大长老的气。 灵星族大长老看似面容清冷,其实她的情感却十分丰沛。在先前与宋辞晚对话时,她的情绪多次剧烈波动。 只是那个时候宋辞晚的注意力全在古神虫族的奥秘之上,完全分不出精力去关注天地秤究竟采集了多少气。 【神念,天地异种灵星族归灵级高手之激动、疑惑、期盼,二斤三两,可抵卖。】 【神念,天地异种灵星族归灵级高手之紧张、期盼、惊悚,三斤一两,可抵卖。】 【神念,天地异种灵星族归灵级高手之震撼、惊恐、担忧,三斤五两,可抵卖。】 …… 种种神念,加起来总数足有九团。 其中量少的有两斤多,量大的有四斤多。 虽然没有气逾五斤,但灵星族大长老毕竟是归灵级,相当于人族天仙的实力。 就算因为种族特性,她的情绪更加直白些,但是一个天仙级的高手,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气逾五斤呢? 宋辞晚有此收获,倒也心满意足了。 甚至可以说,灵星族大长老的这些气,只是宋辞晚此行收获的附赠品。她真正的收获,还在手上—— 宋辞晚手中握着一枚白色的小小玉珠,此玉珠看似普通寻常,其实却是灵星族特有的,一种用来记载秘法的灵神珠。 宋辞晚与云樾相交一段时间,对于灵神珠的用法已经非常熟练了。 她却不急着查看这颗灵神珠,因为灵神珠的使用需要一个安静并安全的环境。 现在宋辞晚身处半空,显然是不适合查看这颗灵神珠的。 她便反手将灵神珠收入了沧海洞天中,而后快速吞服了大量补充真气的灵元丹,一边调息恢复真气,再随意寻了一个方向,准备降下云头。 宋辞晚选的是向北飞行,她只飞了小半刻钟的时间,却见前方一片小沙丘上有人摇晃手臂,在对着天空大声呼喊:“仙子!有仙子路过!求仙子相救晚辈!” 第488章 仙子施法,神技无双 宋辞晚在荒漠上空飞行,远望时,天空下的一切都是苍茫荒凉的。 连绵的沙丘接天而去,日中的阳光将整个荒漠的世界都渡上了一层金芒,使得这个世界在荒凉中又陡然生出一种别样的壮美。 前方一座沙丘上,有数名年龄各异的男女或躺或站。 躺着的很明显是受了重伤,站着的也个个满身血痕。 在他们的身边,还倒伏着两只足有三丈高的巨大妖兽,一只是狮子形状,另一只似鹿非鹿、似马非马,乍看去很难分辨到底是什么品种。 但这只似鹿又似马的妖兽有一个特征非常明显,它的鹿角顶端,居然生出了虫类的甲壳! 怪异的鹿马妖兽倒在沙丘上,其脖颈处开了个大洞,暗红色的血液还在汩汩往外流,一名右手带伤的修士伸着左臂,用一只特制的储物葫芦在收集那些外流的血液。 还有一名身穿藤甲的中年修士则仰着头,举着手臂对空挥舞,口中不停喊:“仙子!过路的仙子,可否相救小修等人?求仙子施以援手,我等愿以三百战功相换!” 战功? 宋辞晚自从来到梁州后,倒也多次听闻“战功”的说法。 梁州边陲之地,镇妖关横空而立,在关内还有一座巨城,就叫镇妖城。 据说,镇妖城内没有凡人,都是修士。元珠虽然也是通行货币,但更受大众欢迎的,还是战功! 皆因战功乃是由四大妖关联合发放,有朝廷背书,通过战功,修士们不但可以自由交易,还能直接在朝廷兑换各种稀有物资。 一些最顶级的珍宝,用元珠买不到,但用战功却可以! 甚至,被各大门派秘藏的一些绝学功法,都可以通过战功在朝廷兑换。 因而战功之价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又远超元珠。 不过元珠不但是货币,还是能源物体,在许多时候,元珠都可以被当做是能量供应体来使用。 而战功这个东西一旦脱离大周,那就什么也不是,它的货币价值全由朝廷赋予。 所以,战功虽好,与元珠相比却也不能互相取代,只能说是两者各有所长。 但眼下,宋辞晚对战功确实是好奇的,也是需要的。 她要去镇妖关,若能提前收获一些战功在手,总能多得几分方便。 宋辞晚降下云头,她一袭白衣,在云海之上飘然而下,自身实力气息虽然隐蔽,飞行速度却是奇快,有一种说不出的气韵神采,很难形容。 倘或是一定要用一种通俗的语言表达,大约便是四个字:高手风范。 下方修士明明是中年模样,为何却对着云头上的宋辞晚出口呼前辈? 自然也正是因为宋辞晚腾云驾雾,飞得够高够快。 哪怕对宋辞晚而言,这是压着速度在飞,可对地上这些受伤的修士们而言,宋辞晚的慢速度,也完全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 宋辞晚落地时,藤甲修士连忙将自己挥舞的双臂收到身侧,他的脸上甚至流露出了三分局促之色。 又是局促,又是惊喜,又是意外,似乎他虽然是在扬臂高喊,可实际上却并不当真认为天上路过的那位高手会应声降落。 宋辞晚的双足踩在了柔软的沙丘上,一种鼓噪的热意从地下蒸腾往上,比起在高空飞行时,此时的沙漠地面温度极高。 天地秤在她身侧浮现,收到了来自藤甲修士的一团气:【人欲,练气期大圆满修仙者之惊喜、骇怕、忐忑,一斤一两,可抵卖。】 宋辞晚目光扫去,在藤甲修士身上一转,又落到了地面躺着的几名修士身上。 藤甲修士名叫周木,是一名擅长木系术法的中年修仙者,是梁州本土修士,常年混迹镇妖城,因其经验老道,在中低层修仙者中其实名声不弱。 近些时日,在镇妖关附近出没的妖兽开始大量增多,周木便渐渐从原来的独行杀妖,变成了拉起一支队伍,大家合力杀妖。 人多了,杀的妖多了,大家的收益全都有了正向增长。 原本一切都好,周木带队也向来谨慎,从不冒进。 这一次,他们一行九人合力围杀一只本就受了重伤的妖丹初期的狮妖,既带足了丹药,又带足了阵盘与灵符,再加上事前的配合与演练,大家原以为此次杀妖,即便不算十拿九稳,也至少不会出现太大的危险。 岂料那狮妖虽然伤重,却还是在极限处突破了他们的阵法合围。 而后,在两方的追逐逃杀中,狮妖搬来救病,一只奇形怪状的鹿马妖兽。 那鹿马妖兽,却只是通灵后期!其甚至未曾突破到妖丹期! 当时的狮妖口吐人言,一见到鹿马妖兽便远远呼喊:“鹿老弟,快救救你狮哥哥我,这些人族贼子着实可恶!趁我重伤竟然偷袭,鹿老弟救命!” 初时,周木等人尚未察觉到危机。 因那鹿马妖兽甚至只会哟哟怪叫,吐得出妖语,却说不出人言,分明便是连妖丹都没到的一只蛮荒妖! 周木等人摆开阵势,准备将两妖一并诛杀,却不料那鹿马妖兽扬蹄一冲,便仿佛是拥有神眼般,一个照面就冲散了众人的阵型。 直接将阵眼辅位的女修士刘清清冲得胸骨断裂,当场倒地濒死。 九人的九宫阵型便就此被打乱了。 此后战斗更不必多提,总之就是古怪又强大,对手鹿马妖兽虽只是通灵期,却不但巨力无穷,还总是能踩着点地打断众修士施法。 与其对战,周木等人虽有一身本事,却只觉得处处扭曲无力,不但施法时常被打断,就算是施法成功了,他们施展出的种种法术法器也总是容易偏向。 有的时候不但打不中敌人,还恍惚会打中自己人! 这还怎么打? 再加上重伤的狮妖也不是省油的灯,此二妖一为助力,一做骚扰,与周木这一队人族修士战了个飞沙走石,鲜血四溅。 场面一度激烈到惨烈。 最后,周木等人是用尽了手头所有的丹药与灵符,甚至周木还自爆了一件下品法宝,又有数人付出了重伤的代价,这才终于将两只妖兽诛杀。 可妖兽虽死,周木等人也已经是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 疗伤的灵丹都用完了,重伤的人也无力再撑到回城,众人愁云惨淡,心生绝望之际,天边却有祥云飞来。 那是高手在腾云驾雾! 周木于是便在绝望之际发出了呼救声,这是绝境中的求援,姑且算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罢。 然而,正如叶公之好龙。 真龙未现时,叶公日日梦龙,忽一日真龙当真降落,叶公反而是当场吓晕了。 周木等人如今的状况,与叶公好龙竟颇有相似之处。 天上仙子路过,周木拼命挥手将人唤下来,等人当真下来了,周木却反而胆怯了。 眼见白衣少女气韵非凡,她自云头降下,冷冷清清地立在沙丘上,目光扫来时,一种说不出的、深不可测的战栗感便忽忽然袭上众人心头。 本就凄凄惨惨的众人立时浑身一激灵,除了昏迷濒死的几个,其余众人的目光便不由得齐刷刷投向周木。 周木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了片刻,这才暗暗一咬牙,小心上前拱手道:“仙子,我等猎妖时不慎重伤,求仙子相救。回城后,三百、三百战功必定奉上!” 宋辞晚似是没有发现他的忐忑,只是微微颔首,走向了半躺在地上,被一名青衣女修士半抱着,气息最为微弱的一名女子。 这女子自然便是最开始被鹿马所伤、整个胸腔都塌陷了的刘清清。 当然,宋辞晚并不知晓她的名字叫刘清清。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重点,重点是刘清清伤得这么重,纵使她是修仙者,但未曾炼体,此刻也已经是完全丧失了呼吸。 只余一点真灵尚在肉身中并未完全离去,被抱着她的青衣女修士以真气护住了她最后一点元阳。 青衣女修士名叫刘檀檀,与刘清清乃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 姐妹两个情谊深厚,此刻刘檀檀的脸庞已经完全被泪水濡湿了,但她自己却毫无所觉。她只是睁着眼默默流泪,一边不声不响地拼尽全力压榨自己的真气。 刘清清像是一个破了洞的娃娃般被她揽在怀里,除了最后一点元阳未灭,整个人已经完全无法给她任何回应了。 真气被注入她的身体,也是这边进入,那边流失,根本就什么都留不住。 便在此时,宋辞晚来到了刘清清身旁蹲下。 刘檀檀身体一颤,她虽然不声不响,但对于身边发生的一切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知觉。 她知道宋辞晚是被周木唤下来的过路高手,那么如今,这位高手能够救下她的妹妹吗? 也并不是每一位高手都擅长疗伤,更何况刘清清伤得这么重。 不过是她自己不死心才固执地想要留住妹妹最后一点元阳罢了,实际上像这样的伤势,若是放到镇妖城中的医馆里,一般的医修都会直接宣告刘清清已经死亡。 猎妖而亡,这在镇妖城并不是什么新鲜的死法。 每一天每一日,像这样死去的修士太多了。 就算顶级的高手拥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就算道法神奇,仙术高妙,可是那样等级的高人,又岂是他们这些普通修士所能轻易遇上的? 刘檀檀的面容又是麻木的,她只感觉到那位过路的高手蹲在了自己与妹妹身边。 她却垂着眼任由泪水将自己的视线模糊,如果可以,她甚至还想封闭自己的听力,她只怕、只怕听到身边人向她宣告:“你的妹妹已经没救了,节哀吧……” 刘檀檀脱口道:“不要!” 这一声凄厉的呼喊发出来,实际上却又仿佛是蚊呐般细小。 原先被她半搂在怀中的刘清清,不知何时竟从她怀里离开了。 原来是有一双手轻轻拂过,夺走了刘清清。 刘檀檀一下子直起腰,抬起头,她下意识想要将人抢回来,但她的手却又在伸到一半时停止了动作。 刘清清被平放在了沙地上,一名白衣少女半蹲在刘清清身旁,抬起一只手轻轻一弹,便有一蓬沁凉的灵雨自半空中淅淅沥沥洒落而下。 这是甘霖化伤术! 甘霖化伤术,乃是甘霖咒的进阶版。 如果说甘霖咒是普通医修的必修术法,那么甘霖化伤术则是大医修的标志性法术。 一般情况下,三五十个医修中,都未必有一人能够学会甘霖化伤术。 灵雨垂落,乍看是雨,实际上却是一个个充满生机的灵性光点。 清透的光点如雨滴般细碎洒落,在沙漠阳光的映照下,忽有某一刻散发出奇妙的彩色光晕。 沁人心脾的凉意从中散发,四周众人纵使未曾亲身体会到甘霖化伤术落在身上的感觉,此时此刻旁观甘霖洒落,亦都不由得产生一种格外柔和的舒适之感。 众修士齐齐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刘檀檀更是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发出丁点声音,打扰到白衣仙子的治疗。 砰砰!砰砰! 刘檀檀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寂静的沙丘上,众人压低的呼吸声,以及穿过沙丘的、幽幽的风声。 甘霖淅淅沥沥,约莫下落了数十个呼吸的时间。 数十个呼吸内,众人眼睁睁看着原本胸腔塌陷、满身细碎伤口的刘清清,她身上那些外露的、零零碎碎的伤口都在肉眼可见之下平复了。 她胸口亦发出了咔嚓咔嚓骨骼抖动的声音,那是、那是她的胸骨在自行接合! 这就是修仙者术法的神奇,不需要手动接骨,在强大法术的作用下,断裂的胸骨居然都可以自行接合! 而这还不止,胸椎接合了,胸前肋骨亦要复原。 再然后,是那些破碎的脏腑、崩裂的血肉。 甘霖还在淅淅沥沥地不停下着,刘清清的身体便仿佛是进行了一场神奇的复原。 一切伤害,尽皆回归原本。 胸骨愈合,血肉重生。 四周所有围观者,在这一刻全都丧失了语言的能力。 但是,刘清清还没醒来,因此这一切又远未结束。 血肉之伤易愈,经脉和神魂的损伤却难以迅速弥合。 第489章 生命的律动 茫茫大漠,荒丘之上,宋辞晚在施法。 当甘霖化伤术所形成的灵气光点渐渐稀疏时,宋辞晚又一次抬起右手。 这一次她没有再掐诀,而是并起食指与中指,在她的指尖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流转而出,天地之间开始渐渐生起隐约的风雷之声。 虽有风雷之声,却并无风雷汇聚。 阳光仍然高挂在大漠上空,一种热烈与焦灼在众人心头流转。 大家不约而同,集中精神、屏住呼吸。 既期待,又紧张。 刘清清真的可以被救活吗? 就算可以救活,她的身体又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外伤好了,内伤能不能好? 她的精神与修为又能够恢复到几成? …… 这些问题全都是未知的,是在场众人敢想……却不敢深思的! 甘霖化伤术已经快要结束了,仙子为何不二次施展甘霖化伤术?此时隐约响动的风雷之声又是因何而起? 这天底下,一切术法或者武功,但凡涉及风雷,通常都是攻击类型,此刻却有风雷引动—— 众人之中,有人提心吊胆,有人双腿发软,有人暗暗运气…… 便在这暗流涌动间,宋辞晚并起二指,凭空画了一张灵符,一张复原符! 五雷正法之,复原符咒法! 奇异的符文在宋辞晚指尖光影流转,散发出难以言说的古朴意蕴,看上去玄奥非凡。 宋辞晚手指一点,足有半人高的符文径直扑入刘清清身体之中。 下一刻,咔嚓咔嚓—— 只见刘清清的身体里,骨骼筋脉如龙蛇出陆般起伏拱动,一条条筋脉鼓起又落下,将她的衣裳撑得恍如水波一般高低伏动起来。 她露在外头的手掌与头脸更是明显,脸上一条条青筋鼓起,将她原本秀美的面容忽然衬得无比狰狞。 “啊!” 队伍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名叫高辉的少年再也忍不住,他将手握在自己腰间一件破烂的法器上,口中则惊呼出声。 周木瞬间跨步,使用羽化术飞奔到高辉身边,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而刘清清的身体里,这一瞬间忽而筋脉齐鸣。 嗡、嗡、嗡—— 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奇妙声音,像是荒寂寒冬里,万物拱动;像是干涸大地上,新芽萌发;像是无穷的虚无中,风吹过境…… 风拂过时,所有的错位都在这一刻重新对齐,严丝合缝了。 一切混乱尽皆回归原本,生命的复原宛如神迹,如此奇妙、如此壮美、甚至令观者在不知不觉间深受感动,泪流满面。 这种感动,不是因为其他任何情感,而是因为听闻到了生命本源回归排列的声音。 因而万灵万物,只要具有生命,便会不由自主地在此时此刻生出共鸣,产生感动。 生命,本就是如此奇妙之物啊! 这便是五雷正法中最神奇的治伤咒法,复原咒。 将复原咒施展到这等境界,对宋辞晚而言亦是初次。这种奇妙共鸣,是她自己原先也未曾料想到的。 从前的宋辞晚,只对自己用过复原咒。 但她从没有受过像刘清清这般严重的伤,因而也无从知晓,在面对生与死之间的极限复原时,原来复原咒会产生这般奇妙的律动。 此时此刻,不但是旁观者尽皆沉醉,便是宋辞晚自身,亦不由得在此刻生出一种颖悟绝妙、因而心神沉醉神奇感觉。 原来,生命复原的过程是这样的吗? 宋辞晚只觉得自己隐隐约约,又像是抓住了什么。 她太过于急切地想要抓住那种感觉,以至于并未注意到,此时此刻,在深深的大漠地底下,亦有无数生灵为此侧耳倾听,与众人一同为此刻的生命复原而陡生感动。 生命,有时候是主动的,但更多的时候,其实是一种被动的本能。 宋辞晚若在此刻打开自己的洞照术面板,必然便会发现,在五雷正法祛邪篇的那一栏中,她的经验数据正在疯狂跳动。 从炉火纯青的初级阶段,而一路高歌,向着出神入化直线奔走。 但这个时候,宋辞晚显然是没有精力去关注这些细枝末节的。 最后,不知从那一刻起,嗡鸣声忽然停止了。 躺在地上的刘清清微微地发出了一声低吟,宋辞晚便收回手,站起身,垂目看她。 刘清清紧闭的眼睑开始颤动,口中则又发出一声轻吟。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清了,刘清清是真的在呻吟!她能够发出声音了,她活过来了! 刘檀檀忽地一下放开了紧捂嘴唇的双手,三两步冲到刘清清身边。 她双腿一滑,跪在地上,溅起一蓬细沙。 刘檀檀伸出手臂,想要去抱刘清清,可是她又恍惚害怕此时一切不过幻梦,只怕自己一伸手这幻梦便被打破了。 因而她的手臂半伸不伸、犹犹豫豫、竟是不敢真正探出去。 她的喉咙里则模模糊糊地发出了一阵阵激动的呜呜声,她分明是想要说话的,可是她说不出话呀! 她只能“呜呜呜”。 直到刘清清的眼睑经过数次颤动,终于睁开双眼! 刚刚睁开眼睛的时候,刘清清显然还不太清楚具体是发生了什么。 她睁眼看见姐姐的脸近在眼前,脱口便是一声惊呼:“阿姐,你、你也与我一同死去了吗?” 这般清脆的一句话吐出来,刘檀檀失去半晌的语言能力便终于被找回,她张口气急:“你才死……呸呸呸!胡说八道什么?我们都没死,我们都没死!我们都没死呀!” 说着说着,刘檀檀终于再也压抑不住情感。 她双腿跪着,俯下身抱住刘清清,又哭又笑:“你活了,清清你真的活了!你没有死,你被仙子救活了了!呜呜呜……太好了!哈哈哈……太好了!” 哭着、笑着。 宋辞晚站在旁边,先是接到两团沉重之极的气:【人欲、练气后期修仙者之轻松、狂喜、感激、八斤三两,可抵卖。】 【人欲,练气后期修仙者之狂喜、快乐、感激,五斤六两,可抵卖。】 很显然,这两团气都是刘檀檀提供的。 紧接着便是一团又一团的气,从其余小队成员处,如骤雨纷纷投来。 没有人不狂喜,不激动。 第490章 宋辞晚站在原地,迎接了一次铺天盖地般的人欲洗礼。 【人欲,练气中期修仙者之惊喜、震惊、感激,三斤六两,可抵卖。】 【人欲,练气后期修仙者之惊诧、喜悦、感激,二斤七两,可抵卖。】 【人欲,练气期大圆满修仙者之惊喜、期盼、感激,三斤一两,可抵卖。】 …… 不知多少团人欲翻滚着冲向了天地秤。 此刻此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还有两人,神志清醒的、除去宋辞晚则只有七人。但虽只有区区七人,由于七人情绪起伏太大,以至于投来的人欲多到宋辞晚一时间几乎数不清。 总之绝不是十几团,应该最少有二十六七团往上。 似这狂风骤雨一般劈头盖脸、纷纷投来的人欲,宋辞晚其实不是首次承接。 譬如“人前显圣”这种事情,她也做过许多次了。 但这一次的感觉又与从前都不相同,从前“显圣”,多因战斗之能,围观者对宋辞晚“惊怕”多过其它情绪。 像这样清一色全都有感激的,那滋味,说实话……挺不一样。 宋辞晚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看着刘檀檀搂住刘清清,将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通检查。 又是把脉、又是注入真气探查识海……要不是互相信任的亲姐妹,谁能将自己的识海这般敞开给人检查? 刘清清初时稀里糊涂,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等到彻底明白过来自己是死里逃生,被人救了之后,倒也老老实实接受检查。 然后,在检查的过程中,宋辞晚又收到了一团明显是来自于刘清清的气:【人欲,练气后期修仙者之惊喜、后怕、感激,七斤六两,可抵卖。】 也是气逾五斤。 刘清清一边乖乖接受刘檀檀的检查,一边偷偷拿眼去看宋辞晚。 待发现宋辞晚的目光似有回应迹象,她又连忙将头一缩,红着脸垂下眼睑。 检查到后来,刘檀檀硬是让刘清清当场施放了一个她自己的常用法术:狂沙术。 刘清清对着前方沙丘施法成功了,硬生生在众人面前将那一堆细沙高高卷起,用这些沙子在半空中排列出一张吐舌头的笑脸,这才被刘檀檀放过。 刘檀檀又抱住她,喜极而泣:“你好了,你真的好了!一丁点儿伤都没有了,完全好了,修为甚至都没有下降,太好了!” 要知道,最开始刘檀檀甚至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刘清清能活下来,哪怕她经脉损伤不可逆,哪怕她修为下降,甚至哪怕她还有其它残疾—— 这些内心深处的种种可怕猜想,此刻的刘檀檀当然不会再说出来。 但最开始,其实不仅仅是刘檀檀这样想过,事实上其他人也都早就做好了刘清清无法真正痊愈的心理准备。 毕竟修仙者也不是真神仙,治不好的伤多了去了。 甚至,相对于凡人而言,修仙者修为越高,他们所受的伤反而还要越难治些。 现在刘清清痊愈了,周木等人立刻意识到,自己这次是遇到真神了。 刘檀檀狂喜过后,连忙就拉着刘清清过来,姐妹俩一起跪到宋辞晚面前磕头道谢。 宋辞晚并不喜欢别人跪自己,但也没有完全拒绝。她只是半侧身,略微让了让,口中轻笑道:“谢意我已知晓,谢礼莫忘就成。” 收了谢礼,这就不是救命之恩,而是收钱治病。 刘檀檀愣了一下,连忙拉着刘清清又一起磕了个头,这才起身道:“仙子,我们姐妹手头还有八百战功,可以一起奉与仙子,以做诊金。” 说着,她脸上露出几分惭愧之色:“八百战功相比起仙子此次妙手回春之功,还是太过微薄了些。若是仙子不弃,我们姐妹可以再抵押一张三千战功的欠条。 往后,我们多多猎杀妖兽,再逐步偿还。” 说着说着,大概是觉得自己这个“逐步偿还”的说法有些过于不要脸了,刘檀檀的脸上又爬满了红霞。 刘清清看看姐姐,又偷偷看几眼宋辞晚,脸上亦露出了与刘檀檀相同的羞赧惭愧之色。 宋辞晚有点意外,想到先前周木在地上摇臂呼喊时,开出的谢礼也仅仅只是三百战功而已,刘檀檀姐妹却一开口就是三千八百战功…… 说实话,宋辞晚并不清楚三百战功是个什么价,也不清楚三千八百战功是个什么价。 对于战功,她只是听说过,可是战功的实际购买力在宋辞晚这里还是模糊的。 又或者,假如众人回城就医,镇妖城中的医修又是如何收取诊金的?这些东西,宋辞晚也都不清楚。 她便没有回答说要不要接受刘氏姐妹的战功谢礼,只道:“不急。” 说着,宋辞晚走向了另一名倒在地上昏迷的修士。 这是一名青年男修士,他的情况明显没有刘清清危急。但他双腿骨折了,身上另外有多处内伤。 好处是,他的双腿虽然骨折了,但至少部件还在,没有丢失不见。 宋辞晚目前可以做到使自己断肢重生,这是因为她的炼体功法已经修炼到了第四重开元万象的境界。 但要通过道法使其他修士断肢重生,她却尚且无法做到。 这个,甚至都已经超出了她目前的所学范畴。 宋辞晚也不知道修仙界的其他医修能不能做到这一点,她准备等进入镇妖城以后,便去探寻学习一番。 查看完地上青年修士的伤势,宋辞晚便对他先施展了一次复原咒,再施展了一次甘霖化伤术。 第一次复原咒之后,青年修士腿骨咔嚓,重新对接好了,身上的细碎小伤也都自然对齐,产生愈合之相。 第二次甘霖落下,青年修士精气修复,血肉生长,他从昏迷中醒来,得以痊愈! 如此再如法炮制第三人,第三人的伤比起青年修士又更轻了一些,主要是脏腑破裂、经脉受损导致的昏迷。 甘霖化伤术能治愈大部分内外伤,也能恢复真气,复原咒既能对接经脉、又能复原精气神魂,两相结合,许多疑难伤势在宋辞晚这里都将不成问题。 第491章 妖魔戾气背后的市场 这一天,宋辞晚治好了周木队伍中所有人的大伤小伤。 最后,一队九人全部伤势痊愈,所有人的身体都恢复到了一个仿佛从未受伤的境地。 不,不仅仅是仿佛从未受伤。更准确地说,应该是说所有人都恢复到了他们自身原本都从未有过的巅峰状态。 毕竟,常年混迹在镇妖城的修仙者,总是容易经受各种大伤小伤。 有的时候受过的伤看似是痊愈了,但实际上一些细微的暗疮却会在人的身体里留下来,经年累月,越积越多,慢慢地就会形成巨大的暗伤。 这种暗伤在平常时候毫不起眼,似乎也不会影响到修士的战斗与健康,可实际上,暗伤的存在一则损伤寿命上限,二则亦会影响突破。 人的身体是天然的、美妙的大循环,暗伤便是破坏循环的一个个细小蛀虫。 正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大水不来时还好,一旦大水冲刷,进行突破,那些细小的、蚁穴般的暗伤便会给修士造成致命打击! 轻则突破失败,重则气脉逆行,损身伤命。 这其中的种种难处,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是底层修士,总会各有各的无奈。许多问题就算是所有人都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该解决不了的还是解决不了。 宋辞晚此番治疗,却不但是将在场修士的表面伤势全部治愈了,就连他们身体里从前积存下来的一些暗伤,她也一并治愈了。 等到所有人都确认这一点时,大家的情绪便又集体波动了一次,然后宋辞晚又收到了一大波人欲。 【人欲,练气后期修仙者之惊诧、狂喜、叹服,二斤一两,可抵卖。】 【人欲,练气期大圆满修仙者之惊喜、敬服、感激,一斤九两,可抵卖。】 【人欲……】 …… 一水的人欲,噼里啪啦跳进天地秤,堪称是大珠小珠落玉盘,颗颗粒粒皆是收获。 周木是队伍的领头人,他也主动上前对宋辞晚说:“仙子大恩,小修等没齿难忘,回城之后,这两只妖兽的所有收获,我等愿奉于仙子。谢礼浅薄,还望仙子勿弃。” 宋辞晚收回施法的手,看向面前站立的这一队九人,所有人的目光望着她时,都带着景仰。 有些人景仰中更多三分期盼,也有人目光微微闪躲,似乎另有想法—— 但宋辞晚收到的人欲却一水儿都有感激或是敬服之类的情绪,可见就算有人另有想法,这些想法也应该是无伤大雅的。 她便轻轻笑了起来,这个笑容一展现在她脸上,便仿佛是寂静的春水中忽然开出了一朵绚烂的花。 这使她原本高不可攀的形象一下子就显得鲜活起来。 周木不由得停下了口中还未完全说完的话语,双手放在自己身侧两旁,又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宋辞晚摆摆手,却是走向了倒地的那两只妖兽。 狮妖是妖丹期,死得有点惨。全身破破烂烂,身上到处都是被法术劈斩破坏的痕迹,原本光亮的皮毛此时也显得黯淡脏污,总之就是死相惨烈,不必多言。 宋辞晚倒不在意这个,她见过的比这死相还惨百十倍的妖兽都多了去了,这点惨状根本就不算什么。 她上前去,探手在狮妖的尸身上摸了摸。 天地秤浮现:【戾气,妖丹期狮妖死亡之戾气,四斤三两,可抵卖。】 还不错,这狮妖可能是因为死得憋屈,以至于死后遗留的戾气竟有四斤八两。 而后,随着狮妖尸身上的戾气被天地秤收走,周木等人便忽觉眼前微微一花,然后,在他们的感知中,原本还满是血煞阴戾的狮妖尸身,忽然就显得格外平和起来。 就连四周空气都仿佛为之一净。 很显然,这是狮妖身上的妖尸戾气被人净化了。 周木等人就张着口,又惊又奇。 不怪他们惊奇,他们的肉眼虽然看不到戾气的存在,但修炼到炼气期以上,感知戾气的能力众人还是通通拥有的。 按照常规程序,像这样的妖兽尸身,他们都会先想办法运回城中,再交付到炼妖台去,一则是换取战功,二来身具戾气的妖尸,也需要通过炼妖台的特殊洗涤,才能戾气尽除。 也唯有除去戾气的妖尸,才能够真正加工利用。 或是炼丹、或是炼器,或是取做制符材料等等。 戾气这个东西,哪怕是放到修士手中,都并不好简单清除。 炼妖台能够用到凡人洗妖,那都是有特殊的药水秘方的。 妖尸等级低时,倒还好说些。 而若是妖尸等级足够高,譬如这一只狮妖,因其具备妖丹期的修为,它就算是死了,周木等人要想将它运回城中,原本都还颇需费一番功夫呢。 戾气的存在会使得这只狮妖难以被收进一般的低级储物囊中,这只狮妖,原本需要众人合力搬运。 而如今,狮妖身上戾气尽除,倒是不需那般麻烦了。 性格活泼的刘清清脱口便道:“仙子,您竟能徒手祛除妖魔戾气,这、这本事也太厉害了!” 这句话说出,她的嘴立时就被她姐姐给捂住了。 众人全部紧张看向宋辞晚,刘檀檀更是立刻告罪:“仙子,我这妹妹嘴快……” 宋辞晚只是微微摆手,道:“无妨。” 然后她随口问:“徒手清除妖魔戾气,此事难道极少有人能做到吗?” 说实话,她以前还真没关注过这方面的问题。 从前她修为低,为了获得大量妖魔戾气,一度是将炼妖台洗妖人这个职业焊在自己身上。 那个时候的宋辞晚,只知道炼妖台浣洗房拥有种种洗液配方,可以招募凡人对妖魔戾气进行清洗,至于其它的,譬如说修士们是不是也能洗妖,这一点她竟未曾考虑过。 如今来到了梁州,遇到了这样一队常年混迹在镇妖关附近的修士,宋辞晚倒是觉得,自己很可以与他们多多交流几分,以借此加深对此地风物的了解。 周木连忙回答宋辞晚道:“回禀仙子,妖魔修为越高,戾气越难清除,我等猎妖人常年在外猎妖,对于妖魔戾气却是苦恼已久。” 刘清清亦接话道:“是呢,妖魔戾气不好洗,低级的,通灵期以下的,炼妖台可以招募凡人去洗,可是修为高些的那种,凡人洗不了,甚至还需要招募修士才行。” 刘檀檀则道:“仙子,镇妖城中没有凡人,招募凡人洗妖的只有其它城池,四大妖关的洗妖人全是修士。” 周木又说:“有些上宗大派,也有特殊的洗妖秘方,大宗弟子出行猎妖,或许会带上特制净妖符,可惜净妖符价格既贵,又很少见,市面上很难有此符流通。” 刘清清微微噘嘴说:“他们净妖,要用到净妖符,可是咱们仙子净妖,却只需要抬手一挥,那能一样吗?” 一边说她还一边学着宋辞晚的样子,轻轻抬手虚空一拂,表情既神气又向往。 刘檀檀连忙又伸手在她脑门上轻轻一敲,敲得刘清清缩头缩脑,直冲她扮鬼脸。 宋辞晚:…… 忽然被吹捧,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听着这些人的话语,她亦渐渐有些明白了。 净化妖魔戾气这个事情,看来在一定程度上,是被朝廷与顶级上宗垄断了的。 朝廷有炼妖台,有浣洗房,有特制的洗妖药水,几乎可以说是承接了九州大地绝大多数“洗妖事业”。 各大上宗虽然拥有自行净妖的能力,但他们并不能如朝廷这般开办炼妖台,最多是在自己的宗门内部设置洗妖之处,又或是炼制净妖符,方便弟子随身携带使用。 净妖符不能在市面上大规模流传,或许也是因为朝廷要垄断洗妖—— 可不能小看洗妖这个事情,妖魔的尸身虽然浑身是宝,但是戾气未除的妖魔尸身,却是“臭水沟”里的宝,碰不得,用不了,也是徒劳。 朝廷与各大上宗垄断了洗妖这个事情,就相当于是垄断了绝大多数妖魔材料。 如此一来,不论是小宗弟子还是散修,在妖魔材料的问题上都必须受到朝廷制约。 倒也难怪当宋辞晚徒手净妖时,周木等人如此惊讶了。 看起来,宋辞晚这个举动,像是触碰到了某些不能触碰的禁忌线。 不过一切禁忌皆因实力不足,宋辞晚修行到如今境界,谨慎的本性虽未丢失,胆子却比从前大了不少。 她听完了周木等人的话,没有评价什么,却是突兀地、忽然自报了一回姓名,她道:“我名星澜,诸位可以直呼我名字。” 周木等人听了,脸上各自露出喜色,当下纷纷直呼:“星澜仙子!” 周木又连忙主动介绍了自己等人的姓名。 宋辞晚微微颔首,一边又走到另一只倒在地上的鹿马妖尸旁边。 她再度抬手,在鹿马妖尸身上轻轻一碰。 【戾气,修行筑基法之通灵期大圆满鹿马妖兽之死亡戾气,六斤二两,可抵卖。】 这只奇形怪状的鹿马妖兽,其修为虽然不及狮妖,但是它的戾气却反而更加充足。 原来,这竟然是一只修行了筑基之法的妖兽! 除了从前主动挑战上门的金狮妖古鹏,这还是宋辞晚第一次见到修行筑基法的妖兽。 她不由得对这只外形古怪的鹿马妖兽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宋辞晚于是询问:“周队长,这一只鹿马妖兽,诸位可否割爱与我?” 周木连忙说:“星澜仙子喜欢,这两只妖兽都尽管拿去。惭愧,我等原先因为妖魔戾气之故,只想着要先将妖尸运回城中,换来战功再以此感谢仙子。 如今戾气问题既然解开,这两只妖尸,仙子直接拿去便是。” 宋辞晚微微摇头道:“我只要鹿马妖尸。” 说着,她直接就将地上的鹿马妖尸收入了沧海洞天。 周木还要再劝,宋辞晚摆手阻止了,她说:“今日我为诸位治疗,诊金便以此鹿马妖尸做抵,我不吃亏,诸位也不吃亏,两相正好。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条件……” 说着,她也没卖关子,直接就说了自己的条件。 其实宋辞晚的要求很简单,她直言自己是从荆州来此,对镇妖城中的一切都很不了解,因而需要一个向导。 要个向导而已,那还不简单吗? 在场九人,人人都可以做她的向导。 周木喜不自禁,连忙邀请宋辞晚与自己等人一同回城。 回城过程中,宋辞晚有什么想问的,周木等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辞晚于是就先问了周木:“这鹿马妖兽,你们是在哪里遇到的?战斗时,可有殊异之处?” 这个问题一被问起,众人可就有话说了。 于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将当时的战斗惊险复述。 周木则总结道:“这鹿马妖兽原是狮妖搬来的救兵,藏身在一座荒丘谷地之中。其修为明明不高,可是战斗能力却是强得古怪。我等总觉得,那荒谷颇有不同寻常之处。” 刘檀檀道:“此鹿马妖兽,能够颠倒我等攻击道术,与之战斗,我等十分力出不了五分,总有种极为别扭古怪的感觉。” 宋辞晚听着,又详细询问了他们遇到鹿马妖兽的地点。 周木取出一张沙漠地图送给宋辞晚,又告诉她:“仙子,此地名叫鸣丘沙漠,鸣丘沙漠的地形七日一变,每隔七日必有一场大风沙。 这张地图的时效便也只有七日,如今距离上一次大风沙,已经三日过去了,再有四日,这张地图便要失效。我等若还想再入沙漠,便又要重新购买地图。” 宋辞晚于是又问起镇妖城中的物价:“这地图你们是从何处购得?要价几何?” 周木说:“鸣丘沙漠中的地图,只能从军市购买,这一张地图不贵也不便宜,三个战功可以买来。” 原来驻守镇妖关的叫做西风军,西风军在镇妖城内开设了一个军管坊市,叫做风鸣坊市。 朝廷设置的战功兑换点,也在风鸣坊市。 周木告诉宋辞晚:“仙子为我等治疗,连暗伤都尽除了,若是在风鸣坊市的医馆中,不花上千余战功一人,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仙子,一只通灵后期的妖尸,若是戾气未除,卖去炼妖台,约能卖得三百战功。戾气祛除以后,卖到坊市能卖五百战功。” 说着,他又一叹,掩面道:“仙子,此番我等却是占了仙子的大便宜了。这狮妖乃是金丹期,它的妖尸如今戾气尽除,卖到坊市去,至少能卖三千战功!” 第492章 列阵,保护星澜仙子 宋辞晚与周木等人同行了一路。 一路上众人相谈甚欢,宋辞晚通过他们,对镇妖城的一切也都有了一个初步认识。 镇妖城附近一带,不论是关内还是关外,地形都很奇特。 像鸣丘沙漠这样七日一变的,也并不是什么特例。 鸣丘沙漠坐落在镇妖城以北,镇妖关以南,夹在城关之间,看似荒凉,其实位置很重要。 镇妖城西面则绵延着一座长达数十万里的山脉,此山脉名为崇巍,其西接昆仑,南面赤水,东面连接的则是镇妖城。 其实镇妖城便相当于镇妖关的护卫城,是人族面对妖族的第二道重要防线。 若是镇妖关破,大军还能退守镇妖城,若是连镇妖城都破了,那么九州便当真是危险了。 不过九州大地是神话世界,神话世界的边境雄关,其存在意义与普通封建王朝的边关相比,从本质上来说又还有很大不同。 其中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边关虽立,但妖族之妖,却常有偷渡边关之举。因而在关内见到各种妖兽,那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这么一说,好似显得镇妖关很废,镇不了什么妖,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镇妖关,镇的主要是大妖、强妖、妖尊,甚至是妖圣! 普通中低层妖类若要偷渡关卡,只需绕开城池的存在,从镇妖关两边通过便是。 那毕竟是一片无尽广阔的土地,还有各种奇异地形,谁有那么大的精力能将这些土地的每一分每一寸都牢牢掌控呢? 不是做不到,而是消耗太大,不能持久。 而镇妖关的另一个作用,则在于设立边界,划定人族领土,宣告人族主权,同时也是为了阻拦妖族的大规模入侵。 至于小范围的摩擦,或者是小规模的互相偷渡,这都是常事。 妖族偷渡人族,人族也同样偷渡妖族。 妖类觊觎人类血肉精魂,人类也同样需要妖尸妖宝。 双方互为血食,仇恨绵延无数代,没有什么正邪对错之分,只看谁的手段更加高明罢了。 自大周建立以来,在数百上千年的争斗中,人妖两族之间也颇是形成了一些不成文的规矩。 譬如说,妖尊与天仙以上不可轻动。 边关争斗,百人以下、千人以下,都算是常规的小冲突,只要不上升到万人以上的大乱斗,那都不算什么问题。 出了战场以后,两族关系该怎么样就还怎么样。 那么,人妖两族的关系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按照宋辞晚在九州境内时的感觉,人族与妖族是大方向敌对,小范围包容。 九州境内,大周仙朝拥有绝对统治力量,纵使山川湖野间常有妖灵滋生,在九州境内诞生的妖族也必须接受仙朝统治。 哪怕存在一些小妖扰民的情况,或者民间妖祸不绝,但小规模的妖祸,悬灯司尽能应对,百姓的日子就算不是很好,基本上也还能过得下去。 总之就是人强妖弱,因而仇恨虽有,却还不至于达到见之血战、不共戴天的程度。 而到了四大妖关这边,情况却又不同。 其它妖关且不提,只说镇妖关这边。 周木就道:“凡是遇到,打得过便杀,打不过便逃,杀得了便都是财富!” 在镇妖关附近,也没有凡人存在,便是修士,也没有修为太低的那种。 至少,先天以下的武者是不存在的,先天一转武者、或是化气期修仙者,这种修为相对低下的,他们一般也不出城,只在城内找些营生,做一些相对安全的事情,赚取战功与资源,以此修炼。 在九州内陆,一些贫瘠的小城中,先天一转甚至能建立家族,做个小城土豪亦不成问题,而到了四大妖关,先天一转却成了最底层! 不得不说,这人间的参差,有的时候真是大如云泥。 但镇妖城中又从来不缺底层修士,那些前赴后继奔赴边关的,或是胸中有志向,或是在九州境内难有寸进,因而宁可抛却性命来到边关一搏,以求于极限之间突破桎梏,再上一层。 也或者还有其他的原因……这些,周木等人三言两语间也是说不尽的。 周木只感慨道:“镇妖城、镇妖关,凡来此处者,除却军中培养的嫡系,谁又没有自己的故事呢?” 至于说,为什么要将军中培养的嫡系排除在这个“故事”之外,主要原因则在于:军中的嫡系通常都是生于边关、长于边关,自幼培养的。 这类人脑子里通常只有忠诚与听命,是狂热的战争兵器,他们就算有“故事”,一般人也听不到他们的“故事”。 宋辞晚听了一肚子的各种介绍,只觉得那雄城与雄关的轮廓亦渐渐在脑海中成型。 这镇妖关便不再只是冷冰冰的“镇妖关”三字,而依稀是从遥远的烽烟中落入了现实,带着千年的厮杀,长久的征伐,以及那雄关中每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还有无数的故事…… 纵横交织,组了这一座雄踞于两族边关的重镇! 有边关,有恩怨,有征伐,自然就还要有英雄。 数百上千年来,在无数场厮杀中,更有一个个闪耀的名字从这城关之间升起。 周木等人说罢了自己的生活,聊过了底层的现状,说着说着,便又忍不住说起了如今在镇妖关一带最为有名的那些人族豪杰,英雄天骄。 周木道:“在咱们镇妖关,名声最为闪耀的,还要数玄心门天骄云流光!” 云流光! 万灵天骄榜排名第二的云流光,原来便在镇妖关。 如今身在镇妖关的天骄且不止云流光一人,刘清清便接话道:“扶光道君虽然名声响亮,排名万灵天骄榜第二,可他修无情道,为人却实在是太难接近了些。 照我看来,还是不如咱们的探花郎苏白衣。苏白衣生撕金翅大鹏,在风雾平原追杀此妖数万里,提笔写诗便是千军万马,这等气魄实在令人心神向往。” 说着,她脸上竟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刘檀檀敲她脑门,呸道:“小妮子尽做梦,扶光道君自然是修无情道,因而目下无尘、极难接近。但是苏白衣他虽然不修无情道,咱们也照样是不可能接近得了他呀! 怎么,你还指望苏探花打马游街时,上前去扔一回簪花不成?” 这话一说,顿时便惹得在场众人都笑了起来。 大家都是善意地笑,一边笑,队伍中另一名女修士秦烟亦道:“可惜了,苏探花打马游街之事早都过去了十几年。 要不然,当年若是能提前知晓那一届三甲之中竟会出现苏探花这般人物,那便是奔波万万里又如何?我愿意去京城见一见探花游街之盛事呀!” 这下子,大家更是哄笑起来。 队伍中有人打趣:“秦烟妹子,你原来不是说天下男人皆庸碌,你一个也看不上吗?怎么对苏白衣你倒是这般推崇起来?” 秦烟生就一副俏丽容貌,性格却爽利,她笑道:“我推崇苏白衣,可并不因为他是男是女。只因他是苏白衣,上回妖族暴动,真仙不能出手,大军都被拖住,咱们镇妖城中多少人遭了大罪。 要不是苏白衣赶到,以一己之力将数千妖族赶回风雾平原,咱们如今还能在这里活得好好的,再对着上头指指点点么?嗐,怕不是早变成了一团不知道什么东西,从妖兽肠子里拉出去咯!” 众人顿时纷纷皱眉,笑的笑,骂的骂。 刘清清更是苦了脸:“秦烟姐姐,你这形容的,也太埋汰自己了吧?咱们不这样行不行?被你这么一说,苏白衣这三个字我都不好意思去想了……” 秦烟哈哈直笑,笑得刘清清简直都要头顶冒烟了。 大家说笑之际,前方却是迎面一阵风起—— 这一阵风来得毫无征兆,只见彼时夕阳斜挂,辉煌的晚霞映照下,漫漫黄沙在天幕之间远去,那些起伏的沙丘间倏然便是一阵风来。 风来时,鸣丘沙漠的景象依然壮阔。 只有巨大的一蓬黑沙,被狂风卷着像是一道旋转的尖锥般向着众人横推而来。 行进中,周木立刻便是一声大喝:“列阵!保护星澜仙子!” 不待他话音落下,这一队九人便已是各自分散,在宋辞晚身周三丈内以九宫方位排列阵型,并将宋辞晚牢牢护在了中间。 宋辞晚被留在中心位置,只见自己前后左右都是人。 大家虽然都是背对她,却果然是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与此同时,一道道半透明的玄青色光线从周木等人脚下自行延伸而出,这些线条以九宫阵型排列,首尾衔接,不过顷刻便连接成了一道人形阵盘! 这正是周木队伍全是修仙者,而没有一个武者的原因所在。 全员修仙者,更适合众人排列九宫阵。 阵法起,阵法成。 那一蓬黑沙劈头盖脸地撞来时,便俨然是撞在了一个无形的圆球护罩上。 只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 又像是骤雨敲窗,叮叮咚咚,纷纷扬扬。 周木扬起了自己腰间一件已经破烂缺角的铜铃法器,嗡嗡嗡—— 只听得一阵奇妙震动的声音响起。 终于,黑沙纷纷而落,那一阵忽如其来的狂风过去了,排列成九宫阵的众人抵住了狂风,却留下了狂风中的那一蓬巨大黑沙! 而站在九宫阵最中心位置的宋辞晚又看得分明,那些落下的又哪里是什么黑沙? 那分明是一群随风飞来的黑沙般的虫子! 虫子们撞击在九宫阵形成的圆球护罩之上,被阵法的力量反弹,再被周木法器一震,当下便全数身死在九宫阵前。 外侧,众人脚下俨然便是落了一圈虫尸。 狂风走了,虫子死了,刘清清欢呼一声,然后众人纷纷转身,又围过来关心宋辞晚。 周木首先说:“仙子,方才那是沙蝗风卷,在鸣丘沙漠,这沙蝗风卷也算是常见风相,出行三五回,总能遇上个一两回,仙子可还好?” 宋辞晚首次被人围着,这么小心翼翼的关心保护,这感觉有些怪异。 她笑了笑,先说了句:“多谢诸位,我自然无碍。” 说着她抬脚向前走,围着她的众人又连忙让开路。 宋辞晚走向落在地上的那一堆虫尸。 与巨灵世界中的诸多巨虫不同,眼下这一堆虫尸个头都不大。 小的大约是小拇指大小,大的也只有大拇指大,每一只都黑乎乎的,带着浅淡的妖魔戾气,虫甲反着光,有种锋锐狰狞的感觉。 她拈起一只虫尸,天地秤便立时采集到一团气:【戾气,不入流沙蝗妖尸之戾气,一钱三分,可抵卖。】 有意思,这一只虫尸也能提供戾气,虽然这戾气很微弱很微弱,但架不住总体量大……倒也聊胜于无。 宋辞晚问:“此虫名为沙蝗?” 周木连忙回答:“是,这沙蝗只在风暴里出现,看起来不起眼,若是量大时,其实也烦人得很。 咱们也就是人多,组成了九宫阵,若是人少时单独遇到沙蝗,少不得便要赶紧将身体埋进沙子里去,不然若是被这沙蝗撞破护体法罩,一身血肉都不够这东西啃的!” 嚯,这虫子还挺凶残。 宋辞晚点点头,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凶残的虫子她见得多了去了,这沙蝗在诸多奇虫中,便显得普通起来。 不过沙蝗的戾气她喜欢。 宋辞晚便张开手掌施展摄气术,地上黑沙般的虫尸顿时纷纷向她掌中落去。 一蓬蓬虫尸撞上来,点点滴滴的戾气聚少成多,堆积在天地秤上,不多时便提取出了一团总量达到七斤八两重的戾气。 最后,虫尸汇聚成一个足有半人高的巨大黑球,虚空悬浮在宋辞晚的手掌之上。 这副奇异的景象又看呆了众人,周木等人才又恍惚回想起来,初见眼前这位星澜仙子时,她那一派高人气韵,令人无不心惊。 周木张口结舌,结结巴巴问:“仙子,这、这么多沙蝗虫尸……这、这东西城里不收。” 宋辞晚微微挑眉问:“炼妖台也不收?” 周木忙说:“是……沙蝗虫尸没有什么价值,也炼不出什么东西,所以炼妖台也不收。” 说着,他又很有眼色道:“不过仙子若是觉得这虫尸有趣,不妨收走。说不定、说不定能炼出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来……也、也有可能。” 第493章 镇妖城,壮哉! 宋辞晚收走了一地的沙蝗虫尸,又跟着周木等人在鸣丘沙漠上足足走了两天,这才终于走到了镇妖城。 之所以要走这么久,倒不是说众人在有意放慢行走速度,而是鸣丘沙漠极大,且地形变幻莫测,路途中又时常有各种妖兽出没,如此左右一耽误,回城的速度自然就变慢了。 鸣丘沙漠上空也并不适合飞行,关于这一点,周木是这样解释的:“鸣丘沙漠上空不但有各种飞行妖兽会突然出现,有时候还会有飓风忽起。咱们在地面行走时,对于某些飓风尚且难以抵挡,倘若是飞在天上,那可就更加危险了。” 对此,刘檀檀补充道:“飞行妖兽在空中作战方面比咱们人族有优势,对于它们来说,飞行是本能,不但不会影响战斗,还能增加战力。可要换成是我在空中,一边飞行一边战斗却很容易手忙脚乱,顾此失彼。” 她说得认真,说着说着脸上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笑容间隐约还能看到一对可爱的小虎牙。 刘檀檀与刘清清姐妹俩,妹妹性格活泼,其容貌却显得乖巧文静,而刘檀檀性格稳重,可她在笑起来的时候却偏偏会露出一对可爱的虎牙。 因而刘檀檀常常会有意控制自己笑不露齿,就怕一不小心又将虎牙给笑出来了。 在宋辞晚看来,这样的两姐妹,真是各有各的鲜活与可爱。 周木又说:“飓风中有时候还会有九天巽风与无极罡风出现,若是遭遇此风,莫说是咱们这些人族修士了,便是一般的飞行妖兽都要遭殃。” 所以说,在鸣丘沙漠上飞行赶路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 先前宋辞晚居然腾云驾雾而来,对此,周木等人是十分佩服的。 秦烟就说:“其实只要实力够强,也没什么不能飞的。我等不飞,是因为我等不够强,强者飞行绝迹,寻常人看都看不到,还只以为鸣丘沙漠无人敢飞呢。 不过,星澜仙子能飞,倒是我等拖累了仙子的速度。” 众人便又纷纷出言,将宋辞晚夸赞了一通。 总之翻来覆去,要么就是称赞仙子修为超卓,要么就是称赞仙子大医仁心,吹得宋辞晚简直都要以为自己是什么举世无双的绝顶人物了。 宋辞晚原先以为这样被人一路吹捧着、小心恭敬着、高高在上地架着……那滋味会很别扭,很令人难受。 但事实却是,其实她不难受。 不但不难受,说实话还挺舒服的。 想一想有这样一群人,小心翼翼地围着你,时时刻刻地捧着你,遇到危险了他们也不让你出手,自己就先上了,明明知道你很强,还要将你圈在中间保护。 若有战斗,战斗结束后,战利品还任由你先挑。 扎营休息时,他们会在简陋条件下尽量布置出最为舒适的休息环境供你休憩,他们还会在野外开火烹饪,你都不需要说什么,一个眼神他们就会将最好吃的捧来给你。 任何时候,你与他们交谈,她们都会捡最好听的话说给你听…… 如此情况下,试问谁还能不舒服呢? 又不是有毛病,难道非得有一群人整天跟你作对,天天拿话刺你,有事没事质疑你,再三不五时地冷嘲热讽……这样才能舒服? 可见,有些人一生汲汲营营,就为了登上高位,受万人追捧,那也是有原因的。 宋辞晚独行惯了,虽然热爱孤独,从来享受寂寞,但有些时候走入人间,与有缘人同行一场,听一听世界的不同,感受一番与人相交的滋味,那其实也挺有意思。 好听的话不怕重复,再怎么重复,好听的话它还是好听。 一路上,宋辞晚与周木等人除了遇妖,也还遇到过同样在鸣丘沙漠一带猎妖讨生活的其他修士。 这些修士中,有修仙者也有武者,其中武者数量总体还是大于修仙者。 像周木这个队伍这样,全员修仙者,其中一个武者都没有的,其实很少见。 路途中,众人遇到的修士基本上都是返城的修士,大多数修士队伍中间都会出现一辆、或者多辆法器车。 这些法器车通常也不是用来装人的,而是用来装载妖兽尸身! 正如周木先前所说,一般的妖兽尸身如果戾气未能净化,那么此妖尸便不能被装入储物囊中。储物囊失去了作用,大家猎妖以后的战利品又该如何运回城中呢? 自然便只能使用原始的方法了,要么人力抗,要么由车载。 车载的话,车与车之间又有很大的不同。 有些车一看便是豪车,精金大骨架,更有傀儡拉车,符文运作,远看财气盎然,近观处处精巧,着实引人艳羡。 有些车却稀松平常,寒酸可怜,别说是什么傀儡拉车了—— 人力推车时能够多用两张符文,使得妖魔血气不至于外泄,不会随便引来其余妖兽觊觎,那都算好了。 周木等人的队伍里也有三辆法器车,平常缩小了被收在储物囊中,需要用时放出来便能放大到十丈长宽,变成三辆大车。 值得一提的是,周木等人的法器车便是稀松平常,寒酸可怜的那种。 别看其放大缩小很是自如,可只要没有傀儡拉车,那就一定是寒酸的。 毕竟都要人力拉车了,那还能不寒酸么? 既寒酸、又狼狈,辛苦奔波只为资源寥寥,苦苦修炼却又执着向前,说的就是像周木等人这样的……镇妖城底层修炼者。 对此,周木等人倒是早就习惯了,这就是他们的生活环境,也没什么好自苦的。 真要贪图安逸,离了镇妖城便是,回到九州境内去,随便哪一州哪一城,以他们练气以上的修为,日子都能过得非常舒适! 这一日,日暮时分。 镇妖城远远在望,那是茫茫沙丘上拔地而起的一座雄城,其城墙之高,足有九十七丈! 光以人类肉眼,若不飞上天空,只在地面仰视的话,其实当真是,除了乌压压一片砖墙,一眼望去几乎都看不清什么。 太高了,太巨大了。 远望这雄城时,那城墙都不似城墙,而更似山峦! 似接天之山峦,高耸入云,一眼望去,既望不到顶,亦望不到边。 那种居高临下的恐怖压迫感,宛如深渊之前,巨浪倒倾,宛如长河尽头,绝壁耸立。 人还未去到那城墙下,一种要将人心神呼吸都尽数夺取的浩渺宏大,便已是铺天盖地,向人冲击而来。 在这样的宏伟建筑面前,人的身躯自然便显得无比渺小,那是此前宋辞晚身入巨灵世界时都未曾体会到的一种苍茫与渺小之感。 镇妖城已是如此,镇妖关又当如何? 宋辞晚来到了镇妖城下,只看这一眼,当时心中便只冒出四个字:不枉此行! 一时间,她仰首立在城墙下,从身到心,都生出了一种难描难绘的寂静。 巨大的城墙下,排队等候入城的修士们却又是热闹的。 长长的修士队伍,长到令人难以想象。原来在这九州世界,除了凡人会如此排队入城,修士们也会像是工蚁一般,蜿蜒着排列在一座城门前,等候一道关卡,守候一场收获。 而修士的队伍,原来也会嘈杂,大家亦会如市井之徒般,你来我往,炫耀交谈。 其中最显眼的,最值得拿出来做谈资的,自然便是他们法器车,以及法器车上堆砌着的那些妖尸了。 若是遇到了相熟之人,那大家交流起来就更加热闹。 这个会说:“哟,孙老哥啊,你这次收获不错啊,这妖兽得接近妖丹期了吧?拿回去往炼妖台一卖,不又是三五百战功到手?” 那个则道:“嗐,别说了,这家伙难对付,害我废了好多丹药与灵符,这能卖多少战功还不好说呢,就怕卖得的这些战功,还抵不上这回消耗的丹药灵符钱!难啊……难!” “说的也是,谁不难呢?辛苦一场,得回的收益还不一定能抵得上消耗。最难的是,这消耗还不能没有。” “谁说不是?灵丹灵符难省啊,省来省去,最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这条老命都给省掉咯!” “要不是这样,我也不至于这么来来回回,总是紧紧巴巴啊……” 于是你说一句难,我说一句难,大家又从炫耀攀比,变成了互相诉苦。 总的来说,诉苦的比炫耀的多。 是不是真那么苦不好说,但就算不是那么苦,也一定要说得足够苦! 否则,修行者的世界里,一个不小心真要惹来红眼病,那可不是出门在外被使上几个绊子的事儿,那是真能要命的! 这其中,又不是每个队伍都推车。 而那些不推车的,往往还比推车的更令人羡慕。 为什么呢? 原因很简单,不推车就证明了,这队伍能够买到净妖符! 能买到净妖符,那就不仅仅是财力的证明了,还得是有关系,有权势,否则净妖符的影子你都看不到! 宋辞晚与周木等人排在队伍中段,周木队伍中的三辆法器车都取了出来,法器车上堆着一共八具妖尸,这八具妖尸都是戾气尚存,未曾被净化的。 这是周木自己要求的,他当时说得很诚恳:“仙子虽有玄妙手段可以抬手祛除妖魔戾气,我等承蒙仙子大恩,仰赖仙子相助,能得一二好处便已是侥天之幸。 却是万万不能将仙子的手段看做是我等自身本领,今日依赖一二,明日再依赖一二,后日还能再依赖一二么?” 周木看得很清楚道:“真要如此,过不多时,我等众人自己便废了。仙子能相助我等一时,不能相助我等一世。 我等更不能假作自己有净妖符,狐假虎威……假的毕竟永远是假的,假的成不了真的!” 他都说得这么透彻了,此后再遇到妖兽,周木等人打死妖兽以后,宋辞晚也不会上前摸尸净化了。 她也不缺这点戾气,真要想搜刮妖魔戾气,她自己可以猎妖,倒也没必要非得贪图人家这三瓜俩枣。 值得一提的是,此后这一路大家基本上都没再遇到过妖丹期妖兽,也没遇到过修行筑基法的特殊妖兽。 都是普普通通的通灵期妖兽,毕竟,妖丹期也不是那么好遇到的。 周木说:“鸣丘沙漠中的资源大多是三星级左右,妖丹期的妖兽往往也不爱到鸣丘沙漠来。若是去了风雾平原,那妖丹期可就多了,通灵期反而少见。” 宋辞晚听在耳里,记在心中。已经做好打算,等熟悉了镇妖城与镇妖关以后,她便要到风雾平原去猎妖。 周木又说:“不过近些日子以来,风雾平原上出现了多次奇异变动,如今的风雾平原,几乎都成了人妖两族绞肉场……” 说到这里,他一叹,有些戚戚:“据说,风雾平原如今都没有地图卖了,朝廷也制不出风雾平原的地图。” 言语间虽未明言,但其实也有着小人物的忧虑。 唇亡齿寒,覆巢之下无完卵! 风雾平原上,人族若是失势,他们这些混迹在镇妖城周边的底层修士,亦有危机滋生。 秦烟则向往道:“万灵天骄榜上,从前的三十六名段星魂也在风雾平原,如今的第六名杜星横也在风雾平原,那些顶级天骄、宗门天才、军中高手,都在风雾平原。 何时,我等若也能前往风雾平原,倒也不枉这一场修行了。” 人和人的性格是不同的,如果说周木是万分谨慎的代表,那么秦烟则仍有一缕锐气未失。 她虽然修为不高,可却从不看轻自己,能将梦想定得再高一些,这也是一种勇气。 不过倒也不能说秦烟就一定强于周木,有的时候,走得更远的,却恰恰是那个足够谨慎的! 城门前,前方的队伍渐渐缩短,周木等人越排越靠前。 排着排着,却忽闻前方响起一阵骚动声。 骚动声从城门边起,起因却是有西风军的军士从城中骑乘赤血马飞奔而来,带来一卷官文,要张贴在这城门前方! 前方骚动之后,渐渐有明确的声音传递向后:“是西风军,是镇妖关的西风军,招募医修,去往前线!” 第494章 五星、还是六星? 镇妖城,绝壁一般耸立的高大城墙下方,“招募医修”的消息从前往后,被越传越远。 议论声便也如同潮水一般,一浪接一浪地滚滚涌动起来。 周木等人呆了片刻,片刻后,一队九人的视线忽地便齐齐投向了宋辞晚。 宋辞晚与周木一起排列在队伍的前方,身后紧紧跟着的是刘檀檀与刘清清,原本众人低声闲谈,气氛热闹又融洽,此时新消息一出,众人齐齐呆看片刻后,周木却是忽然吐出一句:“招募医修,前线怕是危急了。” 刘檀檀则低声道:“仙子,镇妖关那边,从前是不缺医修的。如今竟然缺了,前线一定出现了大伤亡。” 说话间她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犹豫神情看向宋辞晚,目光中透出一种难言的忧虑。 她的未尽之言有两种:一是前线大伤亡,此时若是应召去向镇妖关,只怕要面临加倍的危险;二是前线都危急了,后方又还能有好吗? 镇妖城虽然不在前线,但作为镇妖关的护卫城,前线发生任何事情,镇妖城都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大家看向宋辞晚,目光各有各的复杂。 片刻后,周木暗暗一咬牙,忽然对宋辞晚传音道:“仙子,若你无意,我等必会静默不言,绝口不提仙子会医之事!” 宋辞晚于是便看懂了大家目光中的复杂与忧虑。 她正要给出回应,却见那前方的城门边上,已经是有人主动站出来道:“我是医修,我来应召!” 此人身量不高,背脊微驼,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留着一把飘逸的长须,虽然体貌外形都不出众,可是他的身上却自有一股温文稳重的气质,看起来便十分令人信赖。 他一站出来,在城门下排列的队伍长龙中便有人认出了他道:“是灵枢山的柳先生,在九针医馆坐堂,一手针灸之术神乎其技。但是据说柳先生本身修为不太高,一直都没能突破到化神,他居然愿意应召去前线!” 说话的人语气带着担忧与感慨。 医修的治病本领并不全看修为,若是医术足够高明,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无视修为的限制,以低位治疗高位的。 柳先生便显然是一个高明的医者。 但神话的世界里,修为又是根本,作为一个医修,你就算拥有越级治疗的本领:譬如说炼气期可以治疗化神期。但是,治疗的本领又不等于战斗的本领。 在真正的危机时刻,能够保护自己的还得是自身修为与战力。 若是坐镇后方还好,在九州本土,一般修士都不会轻易得罪医修,尤其是在城中,朝廷对于登记在册的医修是有特殊保护的。 可一旦去向前线,那很多事情就不是那么好控制了。 议论中的人们有些忧虑道:“前线跟后方可不一样,就算西风军能够派遣护卫特别保护,可是战场上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柳先生居然主动应召去前线,此等胸怀与勇气,着实令人敬佩,可是……也令人担忧啊!” 亦有人不以为然道:“嗐,你们这些人就是想太多,就算是去了镇妖关,也不一定是直接去前线战场啊,也可以留在关内医治那些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军士。柳先生既然医术高明,西风军对于高明的医者还能不保护好不成?” 人们议论着,只见那城门边负责张榜的一名西风军将领手持一卷竹册,正在对柳先生问话:“你是医修?姓甚名谁?修为如何?可有身份令牌?有没有在柳叶堂登记?” 前方的西风军将领在问话,队伍中的周木则低声对宋辞晚解释道:“仙子,柳叶堂是朝廷与各大上宗一起,合建的医修联盟,所有出行在四大妖关之内的医修,基本上都会到柳叶堂登记,据说柳叶堂中有许多资源是外界没有的。有了柳叶堂的身份,在外行走也方便。” 这一路同行,周木等人深知星澜仙子对于镇妖关一带各类事物都缺乏认知。众人猜测她或许是出自于某个隐世宗门,最近才出山历练,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九州太大了,什么样来历的人都可能存在。 周木作为底层修士,自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智慧。他便从不深究宋辞晚的具体来历,只是尽心尽力做着一个贴心的向导。 很多时候甚至都不需要宋辞晚提问,碰到什么、看到什么、想到什么,周木就主动解说了。 宋辞晚微微点头,又听周木道:“仙子此前不曾来过镇妖关,今次入城,还需去办理一个身份令牌。” 身份令牌这个东西,曾经宋辞晚以本尊身份出现在广陵城的时候,其实办理过一张。 宋昭是她的本名,也是她的本相,因而宋辞晚有身份令牌。 那还是一张天骄级的令牌,据说不但能够在九州境内任何一座城池通行,包括边境的四大妖关,宋昭的天骄令牌也依然是可以有效通行的。 不过如今宋辞晚用的是星澜的马甲,她就属于是无身份的黑户一个了,重新办理令牌则成为必须。 这边,周木在低声为宋辞晚做着解说,城门边的柳先生则已经做好了登记。 他回答道:“老夫柳明重,修为炼气期圆满,出身灵枢山,在柳叶堂拥有四星令牌。” 四星令牌又是个什么东西呢? 这边周木便又对宋辞晚解说道:“仙子,柳叶堂的令牌按照星级划分,与灵材等级称号相近似,也是为了方便区分。 四星令牌的医修,可以治疗化神期或者先天三转……或其他同境界及以下的修士。” 这个划分确实是简单清晰明了,就如同四星级灵丹通常对应化神修士使用一般,四星令牌的医修最高能够做到治疗化神伤势。 宋辞晚一听就懂了。 城门边,那名西风军将领听闻柳明重虽只有练气修为,却拥有柳叶堂的四星令牌,原本紧绷的脸色顿时大为和缓。 他的语气也和缓起来,道:“柳大夫这边请,稍等片刻,我在此处停留一炷香的箱时间,一炷香内,所有直接与我应召的医修,可与本将同行镇妖关。” 后面的话,银甲将领的声音是微微扬起来的,高大城门前,近乎数里长的队伍,人人都清晰听到了他的声音。 西风军的银甲将领又说:“征召医修,官榜长期张贴,所有应召医修,三星级以上者,奖励中品法宝一件,四星级以上者,奖励上品法宝一件,五星级以上者,奖励极品法宝一件。” 说到这里,银甲将领的声音微顿,最后,他说出一句话,迎来了整个城墙下方一片轰动。 他说:“六星令牌的医者,奖励灵器一件!” 灵器! 这灵器二字,便仿佛是一滴水花溅入了本就喧闹的油锅中。 霎时间,高大城墙下,蜿蜒排队的修士们陷入了一片热烈的沸腾中。 不知有多少个人高扬着声音,异口同声说:“灵器!居然是灵器!” “天爷,我没有听错?应召就奖励灵器,这、这得需要多少灵器拿来做奖励啊!” “我、我连一件法宝都没有……我用的还是法器!” 人群中,周木将手摸到了自己腰间的铃铛,脸上的表情就显露出了几分窘迫。 他用的也是法器,他的法器甚至连极品法器都不是,仅仅只是一件上品法器而已。 法器与法宝之间的鸿沟便已是大如山海,若说法器与灵器……那更是毫无可比性。 沸腾的修士们几乎都要失去理智了,亦有许多声音不顾形象哀嚎起来:“我、我为什么当初不做医修?” 自然,亦有人回应:“你为什么不做医修?嘿,还能为什么?因为你没资质啊!这医修,是想做就能做的吗?” 这等话语又惹来了一阵阵哄笑声,城门前,一时的轰动渐渐落下,只是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久久不散。 “六星令牌的医修,都能够治疗天仙了,那是何等人物,那等大人物,会缺灵器吗?” 更有人针对先前不知是谁说的那一句“要有多少灵器拿来做奖励”,哄笑回应:“咱们镇妖城中,统共都只有两位六星医修,那都是咱们见也见不到的大人物,想来,咱们西风军的大人们,只愁来领灵器的高人不够多呢。还能担心灵器不够使不成?” 这话说的,可真是说到人们心坎里了。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议论:“六星医修,那等高人若是进出城门,走的也不是咱们这道门罢?” “嗐,这官榜也就是说说而已,这天下间六星医修都是有数的,能不能来,大人们肯定也是早就商量好了,还用得着官榜征召?” …… 在纷纷的议论声中,人们的关注点尽数落到了法宝与灵器上头,至于先前大家谈论的“前线危急”,倒是渐渐被众人忽略了。 这期间,又有几名医修主动上前应召。 医修应召不需排队,这几名医修都是从后方队伍中主动走上前去的。 五名医修中,四名三星医修,一名四星医修。 至于五星的,一个也没有。 六星则更不必提了,正如大家所议论那般,六星医修在整个天下都是有数的,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镇妖城的城门前,与如此众多的底层修士一起排队等候入城? 城门前,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过半。 等候的西风军将领名叫虞文旭,此刻,虞文旭冷凝的面容上已经开始流露出了明显的失望。 他身旁,偏将打扮的亲信蔡安低声劝慰:“将军,这城门边上不可能招募到什么高手的,咱们也不必太过失望,此番能得两位四星医修已是十分不错了。” 虞文旭叹一声,低低道:“希望柳叶堂那边,能够主动多派几个出来。” 他所谓的多派几个,其实就是要多派几个五星级,至于五星以下的,不必多提。 蔡安却是苦着脸道:“将军啊,就算是郭大人亲至,柳叶堂那边也不可能再松口了。毕竟,谁叫那边……” 他话说一半,却是闭口不言。 但是他言语中的意思,虞文旭却是不必听全,就能明白。 昨日一场大战,众医修亲上战场,去了一趟风雾平原,结果三名五星医修,当场就死了两个! 谁家能承受得起这样的损失? 不怪柳叶堂那边说什么都不肯再松口。 就是虞文旭自己,听了这个消息,他也是万分心疼的。 此番前来镇妖城交接物资,他亲自带着官榜前来城门前征召医修,亦有此原因在内—— 虞文旭心中之矛盾煎熬,实难言喻,他索性便将面容沉凝着,亦不再言语。 一炷香的时间过了大半,后方又走上来两个医修,一个是中年人,三星级,一个是少年人,却是四星级。 这个四星级的年轻医修令虞文旭犹豫了片刻,他低声劝说:“向卿?这是你的名字?你今年只有二十一岁,如此年轻便已是四星医者,你不缺上品法宝吧?” 那个叫向卿的少年身形修长,犹如一杆青竹一般,他的神情张扬骄傲:“不,我缺上品法宝!” …… 虞文旭便不再劝了,劝一句意思意思也就罢了,其实多来一个四星级他也是喜欢的。 向卿退开,主动走到柳明重身边,与他一起等候。 这个时候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几乎就要走到尽头了,偏将蔡安开始频频看向点燃在旁边的那炷香。 因为没有医修再插队向前,于是排队入城的修士队伍便又继续前行起来。 周木等人也越走越往前去,周木低声向宋辞晚介绍完了自己所知的,有关于柳叶堂的一切,最后又低声询问了一句:“仙子,此番征召,您要去吗?” 宋辞晚这一次正面回答了周木的问题,她道:“我去。” 而后说:“周队长,数日来多劳诸位照料,此刻你我便作别罢。愿诸位仙途畅通,来日有缘再会。” 说罢了,她嘴角噙笑,向众人轻轻颔首作别。 刘清清面露不舍,刘檀檀抓住了她的手。 宋辞晚主动从队伍中走出,来到了城门前。 一炷香的时间刚刚好就要燃尽,虞文旭是一个时间观念极强的人,多一刻他都不会多等,少一刻他也不会少等。 眼下一炷香还剩一个尾巴尖,虞文旭便照着先前的问话模版,问了一遍宋辞晚:“姓甚名谁?修为如何?可有身份令牌?有没有在柳叶堂登记?” 第495章 你为什么没入万灵天骄榜? 城门前,虞文旭向宋辞晚问话。 刚开始他问得漫不经心,偏将蔡安已经数次劝慰他不要对此行多抱希望,希望少一些,要求放低一些,回程时的失望自然便也同样会少一些。 如此经过将近一炷香时间的等候,又经历过期待、失望、再期待、再失望这样一个过程,虞文旭心中的焦灼已经在无形中散去不少。 罢了,权当此行是在散心。 他于是便执起手中的笔,在身旁由蔡安亲自捧着的那个砚台上沾了沾墨。 在他的身前,凭空漂浮着一卷青色封皮的小册子。此番征召医修,登记造册,便是要记录到这个册子上。 登记这种事情本来不必虞文旭亲自做,他亲自登记书写,也正如他先前与蔡安对话时所言,一是为了表达他对此事的重视,二则是为了缓解心中焦虑。 虞文旭在等着宋辞晚答话,宋辞晚回答道:“我名星澜,星辰之星,波澜之澜,家传修仙,无门无派,修为化神后期,没有身份令牌,不曾在柳叶堂登记。” 她一边说着,虞文旭一边记着。 刚开始虞文旭的手虽然是在执笔书写,但他的眼睛却并没有落在自己的笔上,他的视线略微有些漂移,似乎是在看向什么未知的远方。 他写下了星澜的名字,直到宋辞晚说出自己的修为是化神后期那一刻,他手下的笔才猛然一顿。 没有人知道,方才漫不经心、目光漂移的时候,虞文旭其实是通过西风军中特有的一种传声音螺在与远方的同僚交谈。 秘音螺对面,有个声音正得意大笑:“老虞啊,你姐姐我今次可是领先你一步了。你道怎么着?我在昆山派请出了一位无限接近于六星的医修高手!” 虞文旭面色沉凝,一股着火的情绪突突突直往头上冒。 对面那位口称是他姐姐,实际上可不是他亲姐,那是斗了六十多年的老对头,是玄天门的混世魔王,是在整个西风军中纵横蹦跳的一颗毒瘤! 虞文旭可以想象,秘音螺对面的闻听雨此刻是何等嚣张得意。 她一定不止是给他一个人发了传音,此时此刻所有从镇妖关退出来……亲自来到后方招募医修的将领,一定都收到了她的传音! 虞文旭抓着她的话音回复她:“闻师姐,无限接近于六星,那也不是六星。” 闻听雨咯咯咯地笑:“不是六星那也是五星呀,还不是一般的五星哟,说不准什么就能突破到六星了。老虞呀,你别酸,毕竟你师姐我从小天才,气运加身,这等本事也不是酸一酸就能有的。” 虞文旭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要冒出来了,可恨他们西风军与昆山派的家伙们向来不对付,他虞文旭又没有闻听雨的厚脸皮,有胆子顶着众多白眼前往昆山。 闻听雨还在刺激他:“我可是听说了,你在镇妖城一个五星级医修都没招募到。不过这也是早有预料之事不是吗?镇妖城里能有高手?真有高手早就入关咯!” 虞文旭笨嘴拙舌,最重要的是自己这边确实没什么收获,到底只能忍着气,受了对面一通炫耀。 正在他忍无可忍,想要直接隔断通讯之际,“化神后期”四字钻入了他的耳朵。 虞文旭便豁然转头,目光炯炯看向说话之人,重复问了一句:“你是化神后期修为?” 宋辞晚只简单回了一个字:“是。” 虞文旭立刻又问:“你年岁几何?” 宋辞晚道:“二十又六。” 二十六! 虞文旭的声音陡然抬高,惊问:“二十六岁,化神后期,你没胡说?” 最后这四个字脱口而出,但虞文旭却显然并不在意宋辞晚的回应。不在意回应,主要是因为虞文旭并不认为宋辞晚会说谎。 如此时刻,众目睽睽之下,在镇妖城的城门口对着西风军谎报年龄与修为,那得是什么蠢人才能干出这种事? 虞文旭根本不信会有人敢在这种无法造假的事情上说谎,他脱口反问,也只是因为太过惊讶,是情绪激动致。 他压抑激动,接连又问:“你二十六岁,化神后期,你居然没入万灵天骄榜?” 是的,宋辞晚星澜的名号尚且未入万灵天骄榜。 很显然,她在巨灵世界的矿洞中与章萍那一战,并未被万灵天骄榜捕捉到。否则,以章萍超越普通天仙的战力,宋辞晚将其杀死,不可能不上万灵天骄榜。 由此可以推断,万灵天骄榜的检测范围亦是有限的。 这说不上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但宋辞晚总有种感觉——她觉得,万灵天骄榜既然以“万灵”命名,照理说,不该检测不到小世界才是。 宋辞晚始终清晰记得,此前当她以鲁钟的身份战胜叶晟时,万灵天骄榜给她的战绩评价。 其中在提到叶晟时,万灵天骄榜上出现了四个字:古神言灵! 宋辞晚碰都碰不得的“古神”二字,却被万灵天骄榜堂而皇之地显示了出来。 使其传遍天下,使天下人尽皆诵读。 万灵天骄榜一定是一件了不得的神器,否则如何能够书写“古神”? 可是万灵天骄榜却无法检测到小世界中的战斗,宋辞晚便不免猜测:是万灵天骄榜本身侧重针对“古神”?还是说,万灵天骄榜其实……也有损毁,以至于能力受限? 万灵天骄榜来历神秘,即便是以大周仙朝、万仙在朝之威能,对于此宝之根脚亦是一无所知。只是民间传说,隐约猜测万灵天骄榜来自蓬莱仙岛。 这种情况下,这件宝物给人带来的遐思可就太多了。 宋辞晚心念电转,顷刻联想了许多,在她对面的虞文旭不等她回答,却又是主动给出了理解。 虞文旭道:“你未入万灵天骄榜,倒也不奇怪,你毕竟是医修,医修不擅长战斗……不过无妨,医修自会受到保护。” 说着,他哈哈一笑,脸上的沉重之色已然退去,语气亲切得不得了,又问宋辞晚:“你既是化神后期,如今医修等级几星?” 宋辞晚回答说:“我尚未在柳叶堂登记,但五星至少是有的。” 至于有没有六星,宋辞晚自己也不知道,因而她便不提。 第496章 国之重器山河镜 宋辞晚并没有要藏拙的想法。 她虽然会给自己设立诸多马甲,并隐藏一定底牌,但隐瞒修为、扮猪吃老虎这种事情,她却是懒得去做的。 隐藏修为,图什么? 图给自己找不痛快?或者没事干凭空给自己开困难模式? 她一向知道,人要取得一定尊重,是必须要拥有实力的。当你修为足够高时,你放眼望去,身边几乎都是好人。 是真的这个世上都是好人吗? 不,只不过是人皆慕强,懂得趋利避害而已。你如果够强,有些人就算有坏心也不敢轻易暴露。 关于这一点,宋辞晚一路修行,至今已深有体会。 自从她修为突破化神期,登上万灵天骄榜,身边对她冷脸相待的人便越来越少,客客气气、互相尊重、笑脸相迎的则越来越多。 不要说什么这都是虚情假意,其实不是的。 红尘修行,万灵皆为过客。 他们是她的过客,她也是他们的过客,相逢一会,是敌是友都是因缘。有些东西不到一定程度,根本没有深究的必要。 宋辞晚直言自己是化神后期,直言自己有五星医修的实力,当“五星”二字吐出时,正在执笔登记的虞文旭仰天便是一笑。 他畅快地长笑出声,城门前,虞将军的笑声盖住了人们纷纷扬扬的各种议论声。 正好,一炷香将要燃烧殆尽。 虞文旭毫不耽误时间,他畅意道:“好极了,未在柳叶堂登记?这都不是问题,走!随本将军入城,我们现场登记!” 话音未落,他抬手抓向了宋辞晚的衣袖。 这个动作是随性而出,但虞文旭身为先天合窍境界的武将,年轻时也曾是万灵天骄榜上的天骄,这随手一抓即便未曾动用什么武技,也自有一种玄奥意境存在。 宛如山海浪叠,避无可避,又似羚羊挂角,不着痕迹,这一手抓出,正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化神修士能够躲得过。 毕竟修仙者与武者的身体反应能力完全不一样,更何况先天合窍相当于修仙者中的炼神期,其本身便比化神期更高一阶。 可是虞文旭这一抓,实际上却是抓空了。 宋辞晚的脚下只是轻轻动了动,她的身体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直接凭空横移了三尺,虞文旭的手自然便抓空了。 她居然躲开了先天合窍的一抓! 凭空横移三尺都不算什么,重点是合窍境的武者拥有武道真意,能够破开虞将军的武道真意,这才是真本事。 这便是道法缩地成寸。 缩地成寸,顾名思义,千里之地亦能短如寸许,这是一门既能适用于长途奔袭,又能适用于方寸挪移的神奇道法。 缩地成寸不受武道真意影响—— 当然,虞文旭方才那随意一抓,所带出来的武道真意其实是微乎其微的,这个也不能忽略。 毕竟虞文旭本意不是要与谁战斗,也不是要考验谁的战斗能力,他只是顺手想抓住对面人的手臂,以便快速将人带到柳叶堂。 可没料到,这一抓却居然抓空了! 虞文旭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用一种似乎惊喜,又似乎是不可思议的语气说:“你……你竟躲开了?” 宋辞晚微微一笑道:“我不喜与人肢体接触,还望将军不要见怪。” 虞文旭轻轻呼出一口气,自然不会见怪,他反而欢喜说:“你身法不俗,想来自保能力不弱,如此正好。” 这世上高手各有各的习性与怪癖,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这甚至都算不上什么怪癖。 事实上,大多数修士都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 毕竟是神话世界,各种稀奇古怪的手段太多了,有许多是人想也想不到,书籍资料也不会记载的,避免与人肢体接触,这是一种正常的安全意识。 此时一炷香燃尽了,蔡安将燃尽的香灰收了起来。 虞文旭道:“各位医者,请随本将军入城。” 说话间,他翻身骑上了自己的龙鳞赤血马。 这赤血马拥有天马血脉,乃是西风军特别培育出来的特殊品种,奔驰时能够有风云相随,其气血充沛、群邪辟易,速度之快,更可日行数万里,乃是最上等的战马品种。 虞文旭身为三品将军,他的龙鳞赤血马又有不同。 当他翻身上马时,那赤血马扬起前蹄轻轻嘶鸣,马嘶之中却隐约似有龙吟。 悠长的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凛然之感,令闻者心悸,震得方才还城门前议论不休的修士们,忽然间便齐齐安静。 西风军尽皆上马,方才应召而来的数名医修则被西风军护在中间。 虞文旭催马前行,走入了城门洞。 城门洞很深,宛如一条高大的隧道,宽度十丈,深度则足有三十丈。 众人入城时,那门头上则高高悬挂着一面山河镜! 这是在整个大周各处城池都遍布存在的山河镜,只是与许多普通城池的山河镜只有三星、或四星级不同,镇妖城城门上的这一面山河镜,其等级足足达到六星! 据说,山河镜的本体乃是灵宝。 此宝乃是镇压国运之重器,拥有洞察妖邪之能,能够破除伪装,看穿世间所有幻象,甚至是拨动山河,使沧海桑田任意变化—— 当然,这个说的是山河镜本体。 分体的山河镜拥有与本体相类似的功能,只是因为等级不同,其能力亦有不同程度的削弱。 譬如从前宿阳城的山河镜,那一面山河镜根据宋辞晚后来的了解,就是三星级的。 宋辞晚施展胎化易形,进出各州城池,从那些三星、四星、乃至于五星级的山河镜下方走过,可是从未被破除过伪装。 只不知,如今这一面六星级山河镜,会不会照破她胎化易形的本质? 就算暴露也不怕,宋昭本体其实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只不过……她霸榜万灵天骄榜的计划可能就需要更改了。 前方,数名西风军从山河镜下走过了,而后轮到几名医修。 柳明重、向卿等人先后走过,山河镜平静如初,镜面透亮宛如碧湖。 宋辞晚站在几名医修中间,很快轮到她。 前方,向卿回过头,好奇地看向宋辞晚。 宋辞晚神色如常,穿入城门洞。 从山河镜下走过的那一刻,宋辞晚恍惚似觉被清风拂过。 第497章 风吹过境,天机较量 清风拂过宋辞晚。 但那又不是真的清风,那是一种似有若无的、微妙的力量。 宋辞晚走在山河镜下方,面上不动声色,胎化易形所形成的变化,在她的身体里无形存在。 胎化易形是一门十分奇异的变化之术,与世上绝大多数变化之术都不相同—— 世间常有的变化术通常分有几个类型: 一是幻术类,幻术类的变化术说白了其实就是一种障眼法,只能从视觉上改变生灵外形,相当于你在脸上身上蒙一块光影幕布。 幕布变化再大,你本身却是没有任何变化的。 这种幻术不穿帮还好,一旦穿帮反噬也容易很严重。 再则,幻术是一种存在就一定会有波动的法术,许多场合甚至都挂着检查幻术的法器法宝,因而幻术用途虽广,在九州境内,各大城池中却少有人用幻术来变脸。 除去幻术,另一种变化术则是用易筋换骨之类的方法,来改变人体身形外貌。 这种方法比起幻术相对高明,从表面上看也与胎化易形有些相似。 易筋换骨类的变化术比起幻术来,更有几个明显优势。 一是没有幻术波动,不易被察觉,二是能够实打实地改变人体身形外貌,不易被破除。有的时候就算被强行破除了,也不过是现出原形,并不会存在什么反噬。 但这世上又有一句俗语,正如人们常说:假的始终是假的,假的真不了。 易筋换骨类的变化术亦存在两个根本问题难以解决:一是气息,二是根脚。 世上所有生灵都拥有自身独特气息,以及根脚。 外形可以变化,但气息与灵魂的波动却难以改变。 就算气息可以遮掩,灵魂的波动可以伪装,那么根脚呢? 根脚这个东西,却涉及到天机! 一门变化术,除非是强到可以遮掩天机的地步,否则骗得过世人,亦难以骗得过天机推演。 当然,到了蒙蔽天机这一步,那就是顶尖高手的较量了,这世间,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拥有推演天机之能的。 话题扯远了,回到胎化易形。 胎化易形与以上两者又有不同,胎化易形的改变,不仅仅是变脸,也不仅仅是变化身形,而是从根本上,从经脉脏腑到骨骼,都能做出变化。 简单比喻:胎化易形便仿佛是能够使人回到娘胎里,实现真正的体脉重塑! 这种根本上的改变,你变男就是男,变女就是女,甚至变妖、变怪、变物……都没有问题。 宋辞晚目前还只是在男女人身上进行过变化,至于变化种族这个……说来惭愧,她没学会。 就算她是元灵道体,悟性极佳,又拥有超大量的修炼时间,可是变化种族这一关她依然过不去,学不会就是学不会,这也没什么办法。 宋辞晚后来就将自己胎化易形的侧重点放在蒙蔽天机上。 这也是一门值得无尽深耕的功课,变不变种族都不是重点,气息与根脚的改变如果不到家,那么外表上就算是再怎么千变万化,也毫无意义。 到如今,宋辞晚的胎化易形施展出来,已真正可以实现从里到外都变成另一个人。 至于蒙蔽天机,那更是家常便饭,是熟极而流,是自然而然。 如今,只看这六星级的山河镜,以其洞察之能,能不能破开宋辞晚胎化易形对于天机的遮掩了。 清风拂过时,宋辞晚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似在一阵一阵地抽紧,识海中,神明的力量更是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进行消耗。 她修炼到化神后期,神明壮大,坐镇灵台,胎化易形中蒙蔽天机的部分皆需神明施力,以此遮掩天地,扭曲事实。 冥冥中,从宋辞晚身体里延伸而出,纵横天地的那一条条丝线,似乎便要被拨动。 宋辞晚识海中,三昧真火幽幽燃烧,神明之力疯狂扑出。 轰! 风吹过境了。 似乎没有声音,但又发出了唯有宋辞晚能够听到的声音。疯狂扑出的神明之力裹住了那些延伸向外的丝线,使其纹丝不动。 她从山河镜下走过,终究,山河镜没有照出她的本体,但她神明的力量却在这一刻几乎消耗殆尽! 一切描述惊心动魄,又似乎无比漫长,可实际上双方的较量却仅仅只是发生在瞬息间。 甚至一个呼吸的时间都没到,宋辞晚尽力收敛心跳,走过山河镜,又开始调息真气,恢复神明力量。 当然,表面上她将一切都掩饰得很好,甚至就连合窍境的虞将军,都没有发现她神明的力量在这一刻陷入了极度虚弱中。 如果这个时候虞将军再伸手来抓宋辞晚,宋辞晚都不一定能躲得过去。 这就是神明力量的重要性,神明统摄精气,一旦神明力量变弱,就算真气消耗不多,宋辞晚的战斗能力都要下降。 宋辞晚心中亦有惊涛骇浪,山河镜之威,名不虚传。 她暗暗从天地秤中调动了一颗净魄丹,直接吞入腹中。表面上,没人发现她在服丹调息。 众医修都从山河镜下走过了,山河镜的镜面依旧平静如碧湖,未曾溅起一丝涟漪。 宋辞晚回过头,见到后方队伍中,周木等人还在翘首目送她,她回头时,刘清清拼命冲她挥手。 宋辞晚便也将目光落在周木与刘清清等众人身上,与他们遥遥颔首致意。 这般回应,顿时惹得那城墙下的其余修士纷纷目光轻动。城门洞内,医修们走远了,城墙下的众多热情目光则有一部分投向了周木等人。 更是有离得近的熟面孔赶紧冲周木等人打招呼:“周兄啊,你们与方才那位医仙,可是很相熟?” 周木忙说:“星澜仙子对我等相助良多,我等十分感激。” 这话不算否认也不算承认,但周围人的热情却立刻就涌了上来。甚至还有一些人连队都不排了,只管挤过来向周木询问与“那位医仙”相交的过程。 西风军带着众医修过了城门洞,蔡安发出一道传讯符,立刻有一辆高大的傀儡车从长街另一边疾驰而来。 远远地,那车上的人却在呼喊:“虞将军,听闻城门口招募到了五星医修,那位前辈何在?我家堂主命我速速前来请人!” 第498章 杏林怪事 疾驰而来的傀儡车上,驱车人张口就说要请五星医修。 虞文旭没有说话,他的偏将蔡安连忙迎上前问:“怎么?这是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傀儡车上的驱车人焦急回答:“前线又退下来一大批伤员,大部分都是化神期和先天三转,但四星级的医修都无法治疗他们的伤势。据说风雾平原上又被发现了一座九转莲池,妖族疯了!” 九转莲池! 赤血马上的虞文旭手提缰绳,整个人呆了片刻,一时口中喃喃:“九转莲池,先是元石大矿,后又是冰晶树林,如今又是九转莲池……这风雾平原究竟要变到何种模样?” 这一声低语,低到几乎不成声调,照理来说,旁人只要不是放出灵觉刻意倾听,是听不到的。 但宋辞晚不但修仙,她还炼体。以开元万象境界的体术,她不需刻意听,却也听到了虞文旭的这一声话语。 听在耳中时,宋辞晚首先注意到的是冰晶树林。 有关元石大矿,她此前游历九州时听说过了。 那时候,她刚刚以宋昭的身份击杀妖族十二大妖,在人妖两界都掀起轩然大波。 因为宋辞晚击杀十二大妖,其中又牵涉到妖尊偷袭人族天骄之事,人族仙尊莫应怀随即赶赴汤谷,诛杀妖族圣子陆炆! 当时人妖两族之间的情势便已是紧绷到了极点,一场大战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可偏偏也是在此之前不久,风雾平原上凭空隆起了一座元石大矿。 后来,或许是大家都去争夺元石大矿去了,又或许是人妖两族高层间秘密达成了什么平衡,总之,之前叫嚣着要莫应怀出来赔罪的妖族停止了叫嚣——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没人能够找得到莫应怀。 连人都找不到,还能怎么办? 再继续叫嚣也是平白丢脸,倒不如安静下来,事情就这么混过去了。 但莫应怀一事虽然看似是混过去了,人妖两族之间的局势却是更加紧张了。暗潮汹涌,危机四伏。 而与元石大矿的消息传遍了天下不同,冰晶树林一事,宋辞晚今日却是首次听闻。 她不知道冰晶树林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九转莲池代表着什么,只是心中隐约有种预感:照现在这个局势再变化下去,两族大战只怕很难避免。 大周建朝七百多年了,妖族退居天妖九国也已经有七百多年了,如今八千年一度的灵气潮汐到来,这积累了七百多年的恩怨,爆发时不知将会有多么恐怖。 只不知,古神虫族的入侵,与灵气潮汐的涨落有没有什么关联? 人妖两族的大战,又有没有可能不爆发? 毕竟,人与妖之间的战争虽然也是种族战争,但若与古神虫族一比,那意义又似乎是大不相同了。 思绪及此,宋辞晚便深觉自己的修为还是不够用。 虽然说比起从前她的确是强了很多很多,可再强,却也终究未能强到可以左右天地大局的程度。 不超脱,再强也不过是一捧劫灰而已! 宋辞晚在思索风雾平原中各种地形变动的意义,前方,傀儡车随风漂移一般停到了虞将军的马队面前。 虞文旭看向众医修道:“上车!” 而后,他的目光又单独落向宋辞晚道:“星澜,你随我疾行。” 龙鳞赤血马的速度,比起傀儡车起码能快上五倍不止,虞文旭的意思其实是要邀请宋辞晚上马同乘。 宋辞晚却道:“请虞将军前行,我能跟上。” 虞文旭顿时一挑眉,他似惊奇又似有些不信道:“年轻人莫说大话!” 说是这样说,但说完之后虞文旭却是一声长笑,而后一拍坐下赤血马。 那马儿前蹄一扬,宛如龙吟般长鸣一声,霎时四蹄生风,整个身躯便已化作赤影飞纵而去。 速度太快了,那赤影的形状便完全叫人看不清晰,乍看去,那又哪里是马?那分明是一道猎猎的风,吹过了宽阔的长街、古拙的建筑、吹向了惊心动魄的远方。 镇妖城很大,但却并不似宋辞晚原先设想的那般繁华,在街道上行走的修士也并没有宋辞晚原先以为的那样多。 宋辞晚立刻施展缩地成寸,跟上了前方的赤血马。浮光掠影间,她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细看城中景象,只是粗略一瞥,对此城的印象是宏大又苍凉的。 如此行走小半盏茶的时间,便已是跨越不知多少条长街。 却见前方一地,忽而拔起一座七层高楼,那楼前遍植杏树,竟是一座城中杏林。 城池之中出现树林,只能说镇妖城太大了。 虞文旭的赤血马在杏林前方停了下来,一转头,只见后方的白衣少女衣袂飘飘,如同闲庭信步般由远及近,紧随而来。 她果然是跟上了! 虞文旭又惊又喜,他道了声:“好!” 树林里,则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出:“可是虞将军到了?” 虞文旭下马说:“正是!孙堂主,我带来了此次新招募的医修,伤员可是都在林中?” 林中的苍老声音回答说:“是!虞将军快请进。” 只说了这一句,那苍老声音便不再言语了。 虞文旭立刻招呼宋辞晚,然后他举步踏入杏林。 进入杏林后,虞文旭走在前方给宋辞晚带路。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带路的,进入杏林后便有一条宽阔的大路直通林中高塔。 而虞文旭与宋辞晚的速度都是极快的,两人沿着大路不过是走了十数个呼吸的时间,就来到了林中高塔之前。 那高塔前还修建着一个占地不小的广场,此时,许多修士或坐或躺在那广场之上,明显都有伤在身,寥寥数名医修则穿插在他们中间,给他们做治疗。 但这些都不是什么重点,重点是那些受伤的修士,他们都伤得奇形怪状—— 譬如,有一个坐在地上的修士,他的腿从衣袍下伸出来,小腿两侧则分分明明生出了无数条像是足肢一样的奇怪东西。 宋辞晚乍看之下便只觉得,倘若抛开他的上半身不看,光只看他那两条腿,那又哪里是腿? 那简直就像是两条巨型蜈蚣! 第499章 虫与蛊 杏子林,柳叶堂。 高塔前的伤员们各个伤得奇形怪状,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宋辞晚第一眼看到的那个,双腿像是变成了蜈蚣的修士都还算是伤得较轻的那种。 有些更加严重的,比如说有一名面容美艳的女修,她除了头颅还是完好的人形模样,整个身体左半边是人形以外,她的右半边身体却是完完全全变成了蝎子的形状! 若是人头蝎身,可能都还不会那么奇怪,可她却是头颅是人、左边是人,右边却是半片巨蝎身,这幅模样出现在人前,当真是极具视觉冲击力。 恐怖、怪异、狰狞,乃至于有些恶心。 而她又并不是特例,宋辞晚数了数,似这般伤得千奇百怪的修士共有十七名。 而正穿梭在其中查看治疗的医修则只有三人。 三名医修俱都脸色苍白,他们施展的种种治疗法术显然都对伤员们毫无作用。 顶多是愈合一下他们表面的伤势,至于那些稀奇古怪的变异,却是治疗法术所无法应对的。 高塔前还站着一名拄着拐杖的老人,老人在暮春的季节里穿着厚实的皮毛大衣,身形佝偻矮小,看起来似乎苍老到随时都能驾鹤西去。 有一个比他个头稍高些的青衣童子站在他身边,小心搀扶着他。 虞文旭带着宋辞晚走进来,拐杖老人苍老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虞将军,你身后这位,便是你带来的医修?” 不等虞文旭回答,他又说:“人既来了,便来看看罢。看这些人……能不能治?” 虞文旭点点头,对宋辞晚介绍拐杖老人道:“星澜小友,这位便是柳叶堂在镇妖城的分堂主,孙堂主。” 他又向孙堂主介绍宋辞晚说:“我这位小友名叫星澜,孙堂主,星澜小友尚未在柳叶堂做过身份登记,不过她是化神后期的修为。” 这句话的含义,其实就是在为宋辞晚向孙堂主讨要身份令牌。不过宋辞晚现在尚未展露她治疗的本领,身份令牌究竟该给个几星,那也不好说。 总不能她自己说是五星就五星,就算虞文旭不觉得她会骗人,柳叶堂也不会那么草率。 于是说了这一句之后,虞文旭又对宋辞晚道:“星澜小友,这些受伤的道友,你且去看看。” 宋辞晚应声走过去,她知道现在考验自己的时候到了。 她最先走向那一名双足变作蜈蚣模样的修士,因为在这些人中,他的变异程度尚且算得上是最为轻缓的。 这种古怪的变异,说实话宋辞晚也有些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当然便要从伤情最轻的人开始,试探治疗。 宋辞晚来到了蜈蚣修士面前,蜈蚣修士抬起头看她,神色有些冷,一双黑多白少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无机质的恐怖。 双方对视的瞬间,宋辞晚甚至感觉到像是有一种混乱的恶念如同利箭般竖直向着自己的脑海中射来! “啊——”忽地一声惨叫发出。 当然,发出惨叫的不是宋辞晚,而是冰冷看她的蜈蚣修士。 那一缕朦胧的恶念射来时,宋辞晚识海中心魔种子生成的小树苗轻轻一勾,便将这团恶念吞噬。 恶念吞下,心魔小苗仅仅只是轻轻一晃,而宋辞晚面前的蜈蚣修士却忽然像是遭受到了什么重大的打击般,猛地凄惨大叫。 大叫声中,他的眼睛里有两行青绿色、似是血液又似是黏液般的古怪东西流出。 旁边的人被这动静惊到,立刻纷纷将视线投向这边。 其中,正行走在伤员间的一名医修尤其变了脸色。 这医修身材瘦高,外貌是青年模样,但留着两撇小胡子,眼睛很小,目光很锐利。 小胡子医修立刻三两步窜到宋辞晚身边,怒道:“你做什么了?让你来是治伤的,你做了什么?你会不会治?你这是在治伤还是在害人?” 宋辞晚被这样劈头盖脸一顿说,也不生气,她只是抬手轻轻一弹,一个“禁”字符被弹了出去。 然后,正愤怒训人的小胡子医修便发现自己的嘴巴像是被浆糊给黏住了一般,怎么也张不开了! 小胡子医修:“唔唔唔……” 唔了半天,一个字都吐不出! 这这这……一言不合就法术封嘴,这是什么正常人能干出的事吗? 最可怕的是,这古怪又恼人的法术封嘴,小胡子医修既解不开,更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他就像是一个冲动的小丑,冲到了人前才刚刚吐出一句话,就被封禁了语言能力。 这一切还都发生得极快,好多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等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另外两名医修互相对视一眼,两人就一起走到了小胡子医修身后。 他们都是四星级医修,也都是化神期修为,在柳叶堂素有声望。 此时被这突发变故惊到,两人下意识走过来,其中一人转头看向台阶上的孙堂主,求助一般惊声说:“堂主,这女子……” 宋辞晚不等孙堂主说话,先转过头对台阶上的孙堂主礼貌拱手道:“孙堂主,晚辈观察这几位道友的伤情不似寻常伤势,倒有些像是中蛊。” 孙堂主拄着拐杖站在台阶上,整个人看起来颤颤巍巍、垂垂老朽。 老人的脾气倒是温和,此时只说:“哦,是中蛊?那你可能解蛊?” 宋辞晚道:“能否解蛊犹未可知,晚辈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仔细探查。” 孙堂主闻此,苍老的声音轻叹:“柳叶堂中设置有万圣诛邪阵,自风雾平原中受伤归来的诸位,凡有身体变异皆无法进入柳叶堂。无奈,只能暂且安置在堂前空地。” 说完这句,孙堂主又道:“那你便好生看看罢,石函、贺宏、乌庆昌,你们且退开,不要打扰这位小友解蛊。” 三名医修互相对视,尤其是被宋辞晚以禁字符封禁了语言能力的石函,他的眼睛尤其透着愤怒与不甘。 不过孙堂主都发话了,三人纵使不愿也不敢多做纠缠。 三人便微微退开了几步,众多视线齐齐落在宋辞晚身上,等她下一步行动。 第500章 是古神虫族吗?初试五行晶珠 宋辞晚站在蜈蚣腿的修士面前,微微沉吟了片刻,便虚空画出一张观病符,将其打入蜈蚣腿修士的身体之中。 蜈蚣腿修士已经停止了惨叫,一双流淌着暗绿色血液的眼睛里,先前的冰冷与邪异已经消失不见,此刻他睁眼看着宋辞晚,目光恍惚透着茫然。 观病符入体,蜈蚣腿修士立刻像是被电击一般,浑身巨颤。 这很不对,观病符的作用是察知病灶根源,对于人体本不该有任何伤害与刺激,如今这蜈蚣腿修士的反应这么大,只能说他的身体或许已经因为蛊虫的作用而变得无比敏感。 就在蜈蚣腿修士的巨颤中,观病符所化成的一团白芒却是飞速照亮了蜈蚣腿修士全身。 下一刻,就见蜈蚣腿修士的身体在白芒的照耀下,在众人目视之中,硬生生地半透明化了! 人群中发出了几声惊呼,那是从后方赶来的其余西风军,以及后发后至的柳明重等医修。 原来,经过方才一番耽误,柳明重等医修乘着傀儡车也终于来到了柳叶堂。 众人一下车,就见到了宋辞晚以观病符透视人体的一幕,这般神奇的术法立刻引得众人纷纷惊叹。 没有人在意这些惊叹,大家都在关注宋辞晚施法。 蜈蚣腿修士的身体半透明了,照常理猜测,他的病灶其实就应该是在他的双腿之上,但在白光的照耀下,人们却分明见到,就在蜈蚣腿修士的丹田处,分分明明像是漂浮着一个深渊般的黑洞! 白光虽然透亮,那深渊般的黑洞却是深不见底。 黑色像是漩涡、像是风暴、又像是一个看不到尽头的通道,牢牢地、挤占了蜈蚣腿修士的丹田。 化神修士,本该丹田纯净,犹如湖海。 可此时此刻,这蜈蚣腿修士的丹田却是黑暗的、污浊的。 人们的视线不由得都被那一团黑暗吸引,当众人目视黑暗时,便只觉得那黑暗中似乎是有无穷的诱惑,在吸引着他们,拉扯着他们。 又仿佛是有无数嘈杂的声音,在呢喃,在呼喊:“快来,快来呀,长生彼岸,你不来看看么?” 数道身影受此诱惑,不由自主便迈步前行,似乎是要靠近那蜈蚣腿修士,或者是钻入他漆黑的丹田中去。 就在这黑暗旋转、扩大的关键时刻,宋辞晚的指尖忽然弹出一缕锐利的金光! 金光似流星天降,拖曳着耀眼的辉光忽地撞入那一片漆黑。 那是一颗来自于灵星族的五行晶珠,是金行晶珠,是五行晶珠原矿再经由灵星族以特殊手法炼制而成。 在巨灵世界,此物乃是万虫克星! 只不知到了外界,到了人间,此物效果又将如何? 便见金光泛白,撞入那黑暗之中,霎时间简直就像是陨石撞入了混沌。 轰! 轰轰轰! 明明没有声音,人们却又恍惚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声音。 然后就是一截虫躯,从那黑暗中昂首探出。 怪虫嘶鸣,宋辞晚目光凝重,右手倏地往前一抓。 偷天换日! 她以日常积存的一张祛邪符为基准,施展偷天换日术,换走了蜈蚣腿修士丹田中的那只怪虫! 怪虫就这样脱离了蜈蚣腿修士的丹田,落入了宋辞晚掌中。 那一张祛邪符,则直接出现在蜈蚣腿修士的丹田中,发出一圈环形清辉,如月光般扫荡着蜈蚣腿修士丹田中积存的一切邪气。 而那一只落入宋辞晚掌中的怪虫却仍是活物! 只见这虫子摸约拇指大小,整个身躯有些滚圆,像是一只多足肉虫。 肉虫昂着头颅,嘶嘶名叫,虫口之中分明是有一条条灰色的丝线在吐出。 那些邪气凛然的丝线便要越过空间,跳跃着缠绕到宋辞晚身上来。 宋辞晚掌中火焰一吐,炽热到极致的火舌翻卷,不过片刻便将那些虚无的丝线尽皆烧毁。最后留下一只被烧到半死的焦黑虫子,蜷缩在她掌心中! 全场鸦雀无声,后来的修士们虽然并未被宋辞晚种下禁字符,此刻却也一个个张着口,都发不出声音了。 片刻后,只见地上的蜈蚣腿修士忽然一声痛呼。 他喊:“痛!好痛!” 祛邪符的清辉从他丹田中散开,径直扫过他全身。 他的双腿开始出现了神奇的变化,那些蜈蚣般的虫足从他双腿两侧纷纷掉落,一块块形似蜈蚣的甲壳也从他腿上像是烧焦一般脱落开来。 咔嚓咔嚓,甲壳如雨点纷纷落地。 最后,露出了一双干瘦焦黑的人腿! 蜈蚣腿修士抱住了自己干枯的双腿—— 当然,他的蜈蚣腿没有了,此刻不应该再被称作蜈蚣腿修士才是。 他颤着手,摸上了自己的双腿。 虞文旭走过来,看向被宋辞晚托在掌中的那只焦黑肉虫,语气惊奇:“这就是你说的蛊虫?此虫何来?可有命名?为何这般厉害,竟然可以使人体变异至此?” 宋辞晚用自己的灵目仔细观察掌中半死的虫子,感觉到它还有一缕气息并未完全消散。 但宋辞晚也并没有急着将虫子完全捏死,她有些遗憾道:“虞将军,此乃异形蛊。对于此蛊,晚辈并不十分了解,能够取出此虫,亦多赖观病符之力。” 这不是古神虫族。 这是宋辞晚遗憾的点,古神虫族……不可能这样轻易被她取出来。真要能取出古神虫族,不遭几回雷劈,宋辞晚简直都不敢信。 当然,之所以这么肯定这不是古神虫族,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天地秤动了。 就在宋辞晚以偷天换日术取走怪虫,将其捉至掌中时,天地秤收到了怪虫的一团气:【晦气,受古神虫族神力侵染之异形蛊晦气,一斤二两,可抵卖。】 异形蛊! 受古神虫族神力侵染的异形蛊! 宋辞晚又心绪浮动,这虽然不是古神虫族,但这虫子被古神虫族神力侵染过,也算是与古神虫族沾过边了。 灵星族以秘法炼制的五行晶珠能够对异形虫也有明显克制作用,这显然算得上是一个极大的好消息。 只听虞将军道:“星澜小友,这异形虫,可否给吾一观?” 第501章 前线军情,异形蛊之变 宋辞晚没有拒绝虞文旭,她将异形蛊用手掌托着,递到了虞文旭面前。 她想看看,这半死的异形蛊到了虞文旭手中,又会有什么反应? 虞文旭伸出手,看似随意其实掌中真意流转,便如同鹰嘴啄虫一般,轻轻巧巧地拈走了那只虫子。 虫子在虞文旭的三根手指间软趴趴地垂着,焦黑的身体看起来干瘪可怜,原先的一身邪气也都已经消散殆尽。 虞文旭凝目细看,却也看不出什么。 他是纯粹的武将,既不懂蛊虫,也不如修仙者有种种奇妙法术。 他便左手一张,一个玉盒凭空出现在他掌中,玉盒自动开盖,虞文旭准备将这只异形蛊封入盒中,带回去上呈大将军。 然而变故却在刹那间发生了。 就在他拈着蛊虫,要将这小东西塞入玉盒一瞬间,原本耷拉躯体半死不活的蛊虫忽然就身躯一直,头颅高昂。 然后,那一颗小小的头颅竟是迎风长大,顷刻化作一颗磨盘大的巨首。 巨首张开血盆大口,在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的电光火石间,一口就将身前的虞将军吞入了口中。 啪! 虞将军不见了,玉盒掉落在地上。 巨虫当空一弹身躯,尾部带起一阵狂风,便要破空而去。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眼看巨虫就要逃走—— 不,它甚至都已经逃到了半空中。 下方的偏将蔡安怒吼一声:“孽畜,停下!” 他伸手从腰间拔刀,但并未等到蔡安出刀,天空中忽然就凭空亮起一片电网。 那是镇妖城的护城大阵! 大周境内,所有城池都设置有护城大阵。小城的大阵威力弱,大城的大阵威力强,自然,镇妖城上空的这一座禁空大阵,其威力又更不是境内普通城池可比。 雷霆霹雳,其中更是带起一阵隐约的青芒。 下方众人可以感知到,那青芒意境浩荡,光影中似有山川迢递,城池轮转。 那是大周国运的闪现! 镇妖城的护城大阵与国运连接,不需守城都督刻意控制,但凡有邪物升空,这一股特殊的力量便会自行触动,将邪物劈成焦灰。 吱——! 巨虫昂首,发出了最后一声凄厉鸣叫。 下一刻,虫躯分裂,暗绿色的血液喷洒。 嗤嗤嗤! 虫血落地,将广场汉白玉的地面砸出了一个个细小的浅坑。 虞将军高大的身影从中冲出,他愤怒至极,回身怒喝:“混账东西,吾必定命尔死无葬身之地!” 说话间掌风扫荡,将那些残余四散的虫躯直接扫成了劫灰。 灰尘从空中落下,片刻随风消散。 果然应了虞将军那句话:巨虫死无葬身之地了。 但是巨虫虽死,此刻的场面却莫名有些尴尬起来。 虞将军丢了个大脸,好在这当下倒也无人笑话他,他的偏将蔡安连忙走上前去,关切询问:“将军,你……还好么?” 这不问还好,一问,虞文旭更尴尬了。 尴尬的虞文旭伸手在自己颔下轻轻一摸,也不搭理蔡安,只走到宋辞晚身边,状似无意般问道:“星澜小友,这异形蛊当真有些厉害。你看,这场中其余蛊虫是否还有活捉的可能?” 宋辞晚也没料到这异形蛊在垂死之下居然还能爆发这一出,她略微有些遗憾。 其实她想将异形蛊捏死了收到天地秤中,试试看能够卖出什么来着。 不过虽未能将异形蛊收入囊中,却是收到了虞文旭的一团气:【人欲,天骄级先天合窍境武者之羞恼、尴尬、好奇,二斤三两,可抵卖。】 先天合窍,便是先天四转,相当于修仙者中的炼神期。 这个等级的气宋辞晚并不是没有得到过,之前在巨灵世界遇到的章萍,她就是炼神与元婴双修。 但虞文旭是天骄级!年轻时,这位虞将军曾经上过天骄榜! 天骄级的先天合窍境,宋辞晚也很期待他的气能够卖出什么。 宋辞晚回答虞文旭:“其余道友伤势更严重,他们的蛊虫不一定能完整取出,至于取出以后是否能活捉,晚辈也无法确定。” 她一边说话,一边施展甘霖化伤术,抬指弹出一蓬细雨甘霖落在原先的蜈蚣腿修士身上。 “蜈蚣腿修士”的双腿虽已不再似蜈蚣,但他的气息在蛊虫死去的那一刻,却是瞬间跌落至谷底—— 是的,异形蛊虽然是从他身上剥离了,但异形蛊的死却还是影响到了他。 宋辞晚适时施展甘霖化伤术,点点滴滴的生机灵光便仿佛是一场降落在沙漠上空的及时雨,将“蜈蚣腿修士”身上衰落到极点的气息于谷底生生拽回! 不过片刻,“蜈蚣腿修士”身上濒死的气息开始直线上升,肉眼可见,他那双干枯焦灰的腿,也在生机光雨之下血肉蓬发,肌肤回弹。 又过数息,光雨停止,“蜈蚣腿修士”焦灰的双腿恢复如初,他猛地从地上站立起来,整个人如梦初醒般大叫一声:“我回来了!” 这一句“我回来了”,喊得委实有些古怪。 但见他站立在当下,目光左右一阵顾盼,先是将视线扫过四周的杏林杏树,接着就落在虞文旭身上。 他立刻惊喜又激动地呼喊一声:“虞将军!快,我有重要军情,需速速禀报大将军。我们这些中蛊的人……不好!” 他话说一半,忽然脸色大变。 只见宋辞晚身后,有一条蝎尾忽而高高举起。 是那名半人半蝎的女修士,她本来也是倒在地上,状态与其余身中异形蛊的人是相同一致的气息奄奄,看起来像是随时都能死去的模样。 这一批从前线退回来的修士模样这般凄惨,柳叶堂的医修们便将众人放置在堂前空地上,第一时间只想为他们施法治疗,至于防备之心,不说完全没有,却也是极其微弱的。 谁知就在这一刻,那半人半蝎的女修士身后忽然伸出一条蝎尾。 那蝎尾之上顶着一根幽蓝的尖针,长长的尾鞭猛地一扭,便从背后突袭,对着宋辞晚狠狠扎来! 其速度之快,宛如虚空幻影,亦如朝露电光。 比十分之一、甚至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个刹那还要快! “蜈蚣腿修士”那一句“不好”还未落音,蝎尾眼看便要扎上了宋辞晚的后颈—— 不,那蝎尾已经扎上了宋辞晚的后颈。 但与人们设想的,宋辞晚会被蝎尾当场扎成重伤、甚至是死亡不同,事实却是,蝎尾扎空了。 蝎尾像是扎中了宋辞晚本身,实际上却是扎空了! 宋辞晚又一次施展了正立无影。 蝎尾“噗”地从她虚无的身影间穿过,下一刻,宋辞晚从虚无状态下走出。 她脚步微错,让过了扎空落地的蝎尾,在半人半蝎女修士冰冷的目光中,抬手就仿佛是投掷流星一般向她掷出了一颗土黄色的五行晶珠。 这是土行晶珠。 土行晶珠被掷出的同时,其余身中异形蛊的修士们也都暴动了。 其实更准确点说,应该是就在半人半蝎女修士暴起伤人的那一刻,所有中蛊的修士们便都紧跟着暴动了起来。 只是宋辞晚的反击速度太快,以至于当她躲过蝎尾一击,再投掷出五行晶珠的同时,其余的异形蛊修士才像是刚刚行动起来。 虞文旭大喝:“西风军,虎翼阵!压制所有异形伤患!” 在大喝出声的同时,他抬手便向身侧一名头颅覆盖甲壳的修士隔空一捉。 虞文旭毕竟是先天合窍,这一捉虽是隔空出手,却有一股气劲牵动天地,汹涌的武道真意如同大海浪涛,风浪疾卷,顷刻便将那甲壳修士给捉到了面前。 甲壳修士被狠狠掼在地上,风急浪涌,压得他惨叫一声,身上甲壳立时寸寸裂开。 他筋断骨折,纵使体内蛊虫还要做怪,可在虞文旭武道真意的压制下,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但在场的中蛊修士,除去已经被治愈的“蜈蚣腿修士”,其余还有足足十六名! 虞文旭瞬间压制住了一个,宋辞晚也击倒了那名半人半蝎的女修士,另外还有十四名中蛊修士,他们却是没有来得及控制住。 变故发生时,四周除了中蛊修士,还有众多医修混在其中。 一方面是原先隶属于柳叶堂的三名四星医修,一方面是刚才乘坐傀儡车过来的柳明重等医修。 众医修旁观宋辞晚解决异形蛊,一个个不由自主地在向她靠近。 如此越靠越近,众医修便交错站立在众多中蛊修士中间,这个站位,当中蛊修士们暴动时,医修们首当其冲,几乎都成了活靶子! “啊!”有一名修为最低的三星医修惨叫出声。 他被一只虫形触须直接穿透了胸腔! 更多的医修都在这同时遭到重创,其中甚至还有一名少年医修直接被异形蛊修士张开血盆大口,吞入了腹中。 而这个时候,原先站在外围护卫众人的西风军将士们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冲过来。 变故发生得太快了,惨叫声瞬间四起。 虞文旭抬手一吸,立刻抓住几名医修丢出暴动的圈子,其中他重点照顾了柳明重与少年向卿。 先前中了禁字符的那名四星医修被一条毛绒绒的艳丽虫躯扫过,半边身体瞬间肿胀成一个透明水泡。 宋辞晚的土行晶珠击中了半人半蝎女修士,她一脚将人踢翻在地,一手动用偷天换日将半蝎修士丹田中一只蝎尾怪虫抓出来,另一手则是抬手一推。 御风术施展,一缕劲风瞬间将禁字符修士卷起,已是将其带离战圈。 禁字符施展后,宋辞晚脑海中灵光一闪。 她立刻将双手十指交叉身前,掌中握着一枚木行晶珠。 这是一颗四星级的木行晶珠,因为被灵星族炼制过,这颗木行晶珠形如水滴,盈盈翠绿,倒好似是天生地长的一颗翠绿宝石。 此刻,翠绿的木行晶珠中透射出一股浓郁之极的木系力量,宋辞晚抬手一点,口中轻吐:“木!” 木字诀出。 四周杏树摇动,顷刻,朵朵杏花绽放,无数杏木枝条恍如龙蛇飞纵,御风破空、极速生长,唰唰唰便向着汉白玉广场直冲而来。 嗖! 一条杏枝柔软弯曲,将一名中蛊修士捆住了。 又一条杏枝如法炮制,又捆住了一名中蛊修士。 数不清的杏枝争先恐后,齐齐捆来,不过须臾,就将所有张狂暴动的中蛊修士们全数捆绑。 场中的种种叫声尚且未绝,有人惊呼:“堂主救我!” 有人大喊:“虞将军救命!” 有人焦急:“师姐,师姐快躲……” 一团混乱中,虞文旭手握刀柄,下一刻便要拔出腰间宝刀。 却在这一刻,宋辞晚以木字诀加持的杏枝们齐刷刷出动,将所有中蛊修士尽数捆走。 混乱的声音终于都停止了,虞文旭的刀终究未能拔出来,全场顷刻寂静。 紧接着,宋辞晚身侧天地秤浮现。 现场尚在寂静中,却有一团团人欲如同雪花暴动般飞舞而来。 【人欲,练气后期修仙者之惊喜、茫然、敬佩,三斤一两,可抵卖。】 【人欲,化神初期修仙者之羞愧、懊恼、后怕,二斤七两,可抵卖。】 …… 【人欲,天骄级先天合窍境武者之惊奇、古怪、茫然,一斤一两,可抵卖。】 天骄级先天合窍,这一团人欲自然是虞将军提供。 这一刻,这位常年驻边的武将在呆愣瞬间后,口中却是低低吐出了四个字:“奶奶个熊!” 不吐粗口,不足以体现他此刻心情之万一。 纵是吐了粗口,虞文旭亦只觉胸中有一股情绪在激荡徘徊,难描难绘,难以倾泻。 片刻后,他又接连吐出几句:“这他娘的,不讲道理……奶奶个熊!” 全场:…… 大家都不出声了,就呆呆看着虞将军车轱辘地吐粗口。 蔡安缩起了自己的脖子,已经被治愈的“蜈蚣腿修士”傻站在一边,直到一阵风吹来,忽然吹得一段杏枝摇摆。 “蜈蚣腿修士”才连忙又奔向虞文旭道:“虞将军,小修有要事禀报,那九转莲池中,莲子吃不得!” 第502章 西风军中,军令与宗门 九转莲池,是风雾平原中新近出现的又一处宝地。 按照蜈蚣腿修士的描述,九转莲池出现在冰晶森林的北部,彼时,人族与妖族的争斗正好集中在冰晶森林北部。 随着双方战斗加剧,当时真真是风翻雾卷,天崩地裂。 便在战斗至为剧烈的时候,一个不知究竟有多深的天坑随着地动的发生而骤然出现了。 天摇地动间,那天坑中陡然传出无数道深深的吸力。 人妖两族高手尽皆被吸入天坑之中! 蜈蚣腿修士颤声道:“我们在天坑中身不由己地下坠,我等寻常化神无法抵抗那吸力,当时带队的杜将军也无法抵抗那吸力!妖族众妖,亦同样如此……” 蜈蚣腿修士在讲述当时战况,其余中蛊修士则纷纷被杏枝捆绑。 先前的动乱已经被控制住了,战后清点,在场的医修们重伤了三个,轻伤四个,还有一个却是在方才的异形蛊暴动中,当场身死了! 蜈蚣腿修士的语气仍然带着余悸,听他说话的其余众人也同样是心有余悸。 但身处镇妖城,在场修士们却显然又都是习惯于面对各种变故的。 场面被控制住后,大家就在虞将军的指挥下开始紧急处理伤情,宋辞晚则被分配到继续处理那些中蛊修士。 很显然,被蛊虫寄生的修士都是失去理智的,他们的行为被蛊虫控制,如果不赶快为他们解蛊,谁也说不准他们是不是会在接下来的某一刻继续暴动。 至于死去的那名医修,那是因为被一名中蛊修士吞入了腹中,这才当场身死—— 也不是谁都有虞文旭那样的本领,能够在被虫子吞噬后,又重新完好无损跳出来的。 被虫子吞走的那名医修,在宋辞晚打爆虫子,捆住中蛊修士后,从虫躯中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滚出来时,他全身血肉已经消失大半,五脏六腑全被掏空,整个人气息全无,死状凄惨,已是没救了。 谁也救不了他,宋辞晚也不行。 死者并不是孤家寡人,他还有一个师妹,他是练气期,他的师妹也是练气期。 就在蜈蚣腿修士讲述着自己等人在九转莲池的种种经历时,死者的师妹,那个名叫钟淑婷的女医修则取出一具五百年楠木的棺材,在为自己的师兄收殓尸身。 她一边轻缓地动作着,一边无声垂泪。 没有人对她随身携带棺材的举动感到奇怪,在镇妖城生存的修士们,都习惯了随身携带几具棺材。 或是为亲友收尸,或是为自己收尸。 能够有尸可收的,甚至都算是一种幸运,还有许许多多的修行者,不知哪一刻身死魂消,连个遗骨都留不下。 千百年后,亦不会有人记住他们。 或许史书会记载,四大妖关临妖而建,多年来双方征伐。妖族入侵之心时刻不死,人族志士亦是前赴后继,争斗中牺牲无数…… 但那些大而概之的语言,记不下每一个修行者从生到死的一切。 简单几句“牺牲无数”,又怎么可能记录下那些跳跃在时空长河每一滴浪花上的容颜? 大势流转,模糊了太多相似的面孔。 最终,一切跌宕起伏,又都随浪涛滚滚而去。 宋辞晚处理中蛊修士们的手段基本一致,都是先用五行晶珠打破对方丹田防御,再施展偷天换日术,以祛邪符将对方丹田中的蛊虫换取出来。 但这套流程虽然看起来流畅高妙,其中却也难免要遇到一些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被杏枝捆绑的这一批修士在经历过先前的蛊虫暴动后,他们的虫化状况比之先前的蜈蚣腿修士,实则是要严重太多了! 其中最严重的虫化,则是先前整条手臂化作虫首,而后以虫首吞噬钟淑婷师兄的那一个—— 当时,这修士的手臂便被宋辞晚斩断了。 也是斩断了他的手臂,钟淑婷师兄的尸身才从虫躯中滚落出来。 手臂被斩断以后,这名修士当时便发出尖锐嘶鸣,而后,他的额头上生出两根甲虫触须,他的眼睛变成了虫类复眼…… 再后来,即便是杏枝将他捆绑住了,他也是依然是瞪着冰冷的眼睛,扭动着虫躯在杏枝的捆绑下不停挣扎。 他已经完全丧失人性了,很难说他此时究竟是他,还是它? 是人,还是虫? 宋辞晚处理到这位时,虞文旭说了句:“斩了罢,此人已经无救。” 就在虞将军话音说出的这一刻,蜈蚣腿修士忽而悲痛道了声:“王兄!” 虞文旭问:“你认识他?” 蜈蚣腿修士低声道:“虞将军,王兄出身天罗宗,乃是天罗宗上云峰弟子,此番随杜将军征战冰晶森林,我等亦曾齐心协力杀妖灭邪,大家自然都是相熟的。” 虞文旭听着他的话语,一时便有些无言。 是的,既然都是同一战场上退下来的同袍,相互之间熟识又有什么奇怪呢? 发生在风雾平原上的战争,虽然说是战争,但由于人妖两族双方都在克制,因而实际上那些战争又都是零散的、不成规模的—— 还是那句话,在大战场上,万人以下的战争都被称作不成规模。 那甚至都不叫战争,那叫小范围冲突! 如今,人妖两族之间摩擦加剧,前线状况危急,指的也只是小范围冲突增多。 但大战,仍然没有。 双方还是在克制,只等某一刻,或许谁都无法再忍……那么,会发生什么呢? 虞文旭忽然又问蜈蚣腿修士:“你说的杜将军,是哪个杜将军?” 蜈蚣腿修士被岔开话题,愣了一下后回答道:“杜将军,是杜星横,是凌武宗杜星横。” 杜星横! 这个名字闪耀响亮,十五年来高挂万灵天骄榜,即便最近由于宋昭与鲁钟这两位绝代天骄的横空出世而名次后移,但她也依旧占据着万灵天骄榜第六的位置! 对于绝大多数修士而言,别说是天骄榜第六了,只要能够登上天骄榜,那就是顶尖的、足够令人仰望的天才。 又何况,是榜单前十以内的天骄? 场中,顿时就响起了一阵阵轻轻的吸气声。 有几人就算伤势严重,正在被其他医修治疗,这个时候亦不由得将目光投向蜈蚣腿修士。 却见虞文旭的神色忽而微微一沉,声音严肃道:“伍延钧,你可知,身入镇妖关,便是真仙武圣亦将受朝廷军令?我西风军中,只有西风军将士,不论出身,不论派别! 你之所言,王某出身天罗宗如何?杜星横出自凌武宗又如何?” 伍延钧—— 对的,蜈蚣腿修士的名字叫做伍延钧。 虞文旭声音逼人,伍延钧也是堂堂化神,此刻在虞文旭的一声声喝问之下,却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虞文旭上前移步,层层逼近。 他的声音其实不大,却恍然似有浪涛轰鸣,铺天盖地,摄人心魄:“你口口声声王某出身天罗宗,你欲待如何?你闻他气息,他已非人,而化成了蛊虫! 你要如何?你要本将军收回诛杀令不成?只因他王某是天罗宗弟子,便要区别对待?网开一面?” 虞文旭前进,伍延钧便后退。 伍延钧其实并没有明确说过任何一句要为王某求饶的话,但他方才提到天罗宗以及上云峰,却实实在在、的的确确是有求饶之意。 又或许,他其实不是在求饶。 他提到王某出身上云峰,又提到杜星横出身凌武宗,其实是想告诉虞文旭,他们这一支……在九转莲池遇蛊中蛊的队伍,全部都是由宗门核心弟子组成! 杜星横是凌武宗真传,王某是天罗宗真传,他伍延钧,亦同样是一百零八上宗之琅月宗真传。 若非是大宗真传,一般人物又怎么可能入得了杜星横的队伍? 若非是大宗真传,他们这一支队伍中又怎么可能清一色的不是化神就是先天三转? 别看到了镇妖城,化神期好似不值钱的样子,其实不这样的。 即便是在镇妖城又或是在镇妖关,也不可能人人化神,又或是人人先天三转。 西风军中,绝大多数军士也都是练气期或者先天二转。 练气与先天二转,才是修行者中的主流,化神与先天三转都不是那么好达到的。 伍延钧想说:大宗真传,纵是身染邪毒,化作蛊虫,亦不当由外人随意处死,而应该是要将其交付宗门,由宗门处置才是! 但在虞文旭的一句句逼问之下,这一段话伍延钧将其反复放在嘴边咀嚼,却硬是无法真正吐口。 他不敢说,他怕一旦说出,虞文旭再来一句:是宗法强于军令不成? 又或者:是宗门规矩强于朝廷律法不成? 伍延钧心惊了,胆怯了。 虞文旭一步步逼近,伍延钧则一步步后退,一直退了将近十步之后,他才终于挺直腰背,大声回道:“虞将军,在下何曾要求虞将军区别对待?只是王兄虽然中蛊,却并非便一定无救! 王兄中蛊,亦非王兄所愿。王兄今日化此惨状,亦是受蛊虫所害!王兄乃是受害者,将军刀下,亡魂还少么?将军今日又何必非要再将王兄祭刀? 王兄或许还有救……” 最后这一句“王兄或许还有救”,伍延钧是喊出来的。 但他的话音尚且未落,虞文旭却忽然身形一闪,回身便是一刀。 他的刀光并不华丽,却有一种朴实的凌厉。 朴实到令人心悸,朴实到就在这一刀劈出时,四周所有人都只觉得天地亦仿佛是在这一刻寂静了。 伍延钧的喊话陡然消声,像是忽然就飘散在了遥远的时空中。 最后,那刀光落下,虞文旭收刀入鞘。 呛! 雪亮的刀身归入了鞘中,后方,被杏枝捆绑的王兄则被一劈两半。 两截虫躯掉落在地,发出尖锐的啸叫—— 是的,虞文旭这一刀斩杀的是王兄,但掉落在地上的残躯却不是人的残躯,而是完完全全、虫的残躯! 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虫子都被虞文旭的刀一劈两半了,落到地上居然还未完全死去。 竟然还有余力啸叫弹动,而虫子的啸叫声又惹得被杏枝捆绑的其余中蛊修士越发暴动起来。 人群中便有个医修惊呼道:“不好,这蛊虫的叫声会加速中蛊人的虫化速度,快杀死它!” 虞文旭立刻按住腰间刀柄,正要再出一刀。 站在旁边的宋辞晚动作更快,她抬手投出一颗火行晶珠,而后炽炎术一动。 轰! 一蓬火焰在两截虫躯上同时生起,残虫的啸叫便在这火光中逐渐微弱。 “啊啊啊……”啸叫终至于无。 最后,两截残虫被烧成了焦灰。 宋辞晚挥袖扫过,焦灰被她光明正大地收入了天地秤中。 天地秤显示:【尸灰,被古神虫族神力侵染过的异形蛊尸灰,五两六钱,可抵卖。】 果然正如虞文旭所言,王兄已经非人,他完全被蛊虫侵蚀了,变成了一只完整的异形蛊。 有天地秤作证,虞将军所言不假! 伍延钧只是胜在比王兄更加幸运些,他被蛊虫侵蚀的程度最轻,一开始就被宋辞晚救了。 场中风吹过,伍延钧失去了声音。 他自然看不到天地秤的存在,也更不可能看到天地秤关于王兄尸灰的解说,当然,宋辞晚也不可能将这一切告诉伍延钧。 但身为化神修士,对于人与虫的界限,伍延钧其实也不是全无感应。 他感觉到了,死亡时,王兄的确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人了。 伍延钧失魂落魄,他找回了自己失去的声音,喉间却是滚动着一句:“没有宗门鉴杀令,方才王兄死时竟没有宗门鉴杀令,王兄原来早死了……” 这段话听起来很奇怪,其实意思很明确。 大宗大宗真传弟子,一般身上都会自带宗门印记,这印记虽然由于宗门的不同而各有不同的呈现方式,但它们又被统称为鉴杀令。 杀死大宗真传,是会被鉴杀令缠上的。 一旦打上鉴杀令的印记,便是天涯海角,凶手亦休想逃脱! 可是王兄没有鉴杀令…… 伍延钧浑身冷汗,不知何时汗湿重衣,他又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第503章 昆仑三仙今犹在 最后,宋辞晚将余下的中蛊修士全部“治疗”了一遍。 这个治疗之所以打引号,是因为治疗有偏向—— 能治的、还有救的那种,宋辞晚给治了,治不了的、已经完全虫化的那种,则被她杀了。 这一次她没有再等虞将军出手,自己就投出五行晶珠,轰轰轰一通杀了个干脆。 不为别的,就图这一批中蛊修士的死气。 宋辞晚料想,这些完全虫化之人的死气总该有些特殊。她很期待如果卖出这些死气,能够得到什么。 最后,包括王兄的死气在内,宋辞晚一共得到了七团特殊的死气。 【死气,被古神虫族神力侵染过的成熟异形蛊死气,三斤五两,可抵卖。】 【死气,被古神虫族神力侵染过的成熟异形蛊死气,三斤九两,可抵卖。】 【死气……】 死气滚滚而来,天地秤给出的描述很值得人注意:成熟异形蛊! 宋辞晚心中顿时有些明白了,这些完全化作蛊虫的人,就是成熟异形蛊! 目前已知古神虫族有几个初级境界—— 当寄生者是筑基期时,古神虫族只有种子胚胎; 当寄生者达到金丹期,胚胎则能化成完全虫卵; 当寄生者达到元婴期,虫卵则化生幼体; 再当寄生者达到出窍期,虫卵则进化成变体! …… 变体以后还有什么,宋辞晚目前未知。 已知的就是,出窍期的寻仙者,其战力境界或许相当于人族顶级天仙! 但由于古神虫族那种特殊的污染能力,宋辞晚甚至猜测,就算是顶级的人族天仙,可能也无法战胜变体的古神虫族。 毕竟在宋辞晚的天地秤中,还收着一件七星级奇物:古神号角。 古神号角的作用便是召唤完整的古神虫族变体一次。 七星级,又被称作真仙级。 变体,真的只相当于返虚天仙境吗? 没有实战过,不好说。 但需要注意的一点是:变体,顾名思义,应当是尚在生长变异期的古神虫族。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的古神虫,是尚未成熟的。 一个尚未成熟的古神虫,就已经能够相当于人族顶级天仙、或是真仙,如果是成熟期的,那还得了? 不敢想,不能想,一深思,简直都要绝望。 宋辞晚从不绝望,她收回自己的思绪,继续从下层推测。 不提古神虫族,只说异形蛊。 成熟的异形蛊论战力似乎相当于人族炼神期—— 毕竟这些异形蛊将化神期的各大上宗真传寄生得很惨,上宗真传都是天才中的天才,就算达不到天骄级,也比普通化神厉害很多。 再加上虞将军一刀,杀不死一个异形蛊。那么给成熟的异形蛊评一个普通炼神级,应该不过分。 变体期未成熟的古神虫族相当于人族顶级天仙或真仙,而成熟的异形蛊则相当于人族顶级化神或普通炼神。 相似的则是:两者都具有极强的隐蔽性、污染性,能够混乱、寄生、吞噬……以及生命力极强,很难被杀死! 从这一点来看,异形蛊像是被削弱过不知道多少倍的古神虫族。 宋辞晚认为,异形蛊极具研究价值。 杀死那些被完全虫化的修士后,宋辞晚又得到了六团尸灰,加上王兄那一团,总数还七团。 都做尸灰也是无可奈何,虞文旭通过观察后道:“完全虫化后的人,即便砍去头颅也不会死,只能以极致高温的火焰,完全烧毁,此虫才能不再复生!” 这一句话,他说得颇有些惊心动魄。 伍延钧平复心情后,又厚着脸皮走到虞文旭身边。他有悲痛,有后怕,也有感激道:“的确如此,这异形蛊太可怕了!今日倒是我幸运,幸得星澜仙子所救!” 说到这里,他轻轻地、庆幸地吐出一口气。 能活的话,谁又想死呢? 道友们死去了,他虽然遗憾悲伤,但自己能够不死,又总归是高兴的。这就是人性,倒也没什么好指摘的。 此番中蛊修士共计十七人,除开最先被救活的伍延钧,以及完全虫化,已经没救了的王兄等七人,还有九人,也都被宋辞晚救回来了。 只是这九人受到的损伤都比伍延钧重。 比如先前那位半人半蝎的女修士,她身上的蛊虫虽然被取出,但她的右腿却不得已被宋辞晚截掉了。 不截掉不行,那是一条完全虫化的右腿,不像伍延钧,之前只是被虫壳包住了腿脚。 像伍延钧那种,可以剥掉虫壳,再充盈双腿血肉,他就又能完好无损。 而半人半蝎的女修士,她的右腿已与虫体一般无二,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剥掉虫壳这种选项。 如果不截肢,她早晚还会再次化虫! 宋辞晚取了她的蛊虫,截了她的右腿,将她救醒。 她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便仿佛是从一场噩梦中醒来,看到宋辞晚后她吐出了一句话:“我回到人间了?” 后来弄清楚状况,这位女修单腿跳跃,站到伍延钧身边,伍延钧关切安慰她。 她倒也豁达,只说:“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侥天之幸!” 她又向宋辞晚道谢,向虞将军与孙堂主见礼。 原来她的名字叫左玉枝,乃是琼华阁真传弟子。 左玉枝道:“待诸位道友都醒过来,我便回归宗门。这条腿,回到宗门或许还能有救。” 神话世界,断肢重生的手段应该是存在的。 如果是宋辞晚自己,她凭借炼体之术也完全可以做到使自己断肢重生。 不过,要令他人断肢重生,她目前还没学到那一课。 左玉枝说要回宗门寻求断肢重生之法,其他人都很认同。 伍延钧甚至说:“左师姐,相传昆仑三仙便有生死人、肉白骨,断肢重生,血肉重塑,法体再造之能!你是琼华阁真传弟子,回去以后师门若是无法,或许可以请令师出面,带你上昆仑!” 左玉枝淡淡笑道:“昆仑三仙已多年不曾出手,我虽是琼华阁真传,也不过是后生晚辈。何德何能可以请动昆仑三仙?” 这般笑罢,便不再多言。 伍延钧看她情绪低落,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 宋辞晚倒是注意到他们言谈中的信息:原来昆仑三仙还没死! 倒也是,虽说昆仑三仙乃是千年前的人物,但一千年过去,连莫应怀都没死,昆仑三仙没死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真仙寿数能有三千至五千,若再加上种种延寿手段,更长些也不是没可能。 昆仑三仙依然健在,且医术高明,享誉九州,俨然便是真正的神话人物! 生死人,肉白骨,断肢重生,血脉重塑,法体再造…… 这每一种说出来,都颠覆世人认知! 第504章 九转莲池,上古神宫 宋辞晚默默地将“昆仑三仙”的名号在心中咀嚼了片刻。 她越来越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昆仑三仙一定有问题! 只是以宋辞晚如今的层面,还无法真正接触到真仙级的高人,关于昆仑三仙究竟有什么问题,她目前却只能模糊感应,而无法具体推测。 杏子林中的混乱终究落下了帷幕,十七名中蛊修士,死去七人,救活十人,其中除去伍延钧格外幸运,做到了完全恢复以外,另外九人或多或少都有伤残。 有人失去一条腿,有人失去两条腿,有人失去一手一腿…… 总之个个都是天残地缺,残到仇家都要同情他们的程度。 这些伤残修士,有人心胸豁达,比如左玉枝,也有人痛苦郁愤,清醒过来后因为接受不了自身残缺,当下便驾驭法宝飞速离去。 其中甚至还有人怨怪上了宋辞晚。 那是玄心门的一名真传弟子,他清醒后发现自己少了一手一腿,当时整个人就近乎崩溃。 这个名叫姚景林的剑修少年从地上飞跃起来,一柄飞剑拖住了他残缺的身体,他踉跄着歪歪斜斜,硬是凭借着飞剑之力才没有狼狈摔倒在地。 他眼睛通红,目眦欲裂,指着宋辞晚道:“是你!是你截我手与腿!谁叫你截我手与腿的?你这个庸医!庸医……啊!” 啪! 是宋辞晚出手了,她没有救了人还被人指着鼻子骂的好脾气,纵使对方的确挺可怜。 于是她抬起一手,隔空轻轻挥了一掌。 被摄气术捏成的大掌硬是将姚景林扇得整个身体直接倒飞十丈。 姚景林抬起自己还剩下的那只手掌,一下子捂住脸,既惊骇又委屈地看向宋辞晚。 他郁愤冲动,迁怒他人,好在倒也不算是个完全的傻蛋。当下便叫嚣了一句:“你……你竟敢打我!我会寻我大师兄来为我报仇的!你等着……” 最后一句话声音还没落,那飞剑托着他却已是飞出了数百丈远。 等那一句话落下,他整个人更是完全飞出了杏子林。 只有那一句愤怒的“你等着”,拖着长长的回响,震荡在杏子林中。 堂前广场上,虞文旭微微皱眉,伍延钧面带忧虑道:“姚景林的大师兄,是扶光道君云流光!” 他张口,似欲提醒宋辞晚小心。 左玉枝却说:“扶光道君虽修无情道,却是恩怨分明之人,绝不可能因为姚景林这等偏狭迁怒便反过来加害无辜之人。更何况,星澜仙子还对我等有恩。伍师弟不必担忧,星澜仙子也不必担忧。” 而后,她又主动向虞文旭汇报了一遍自己等人在九转莲池的遭遇。 原来杜星横当时带队在冰晶森林北部与妖族作战,彼时同去的全是各大宗真传弟子,连杜星横在内共有三十六人。 天坑出现后,众人被吸入坑中。 左玉枝道:“那坑洞极为古怪,我等被吸入后,竖直向下跌落至少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两个时辰,按照当时众人的下坠速度,简直就要将地心都给戳穿才是。 左玉枝又说:“疑似两个时辰,我当时又觉得自己不像是落在地底,而简直是飞在天外。” 她形容不出来穿梭天坑的感觉,伍延钧亦同样如此。 两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互相补充,最后讲述了他们离开前九转莲池中的现状。 左玉枝道:“杜师姐斩掉了九头蛟八颗蛟头,最后还剩一颗蛟头,九头蛟不敢再战,便挟裹了众妖冲入莲池后方的地宫中。杜师姐推测,九头蛟极可能会吞妖疗伤! 还有,那地宫极有可能是上古神宫。杜师姐说,这神宫之中一定有大机缘,绝不能被妖族抢夺到手,否则两族气运此消彼长,人族便危险了。” 伍延钧说:“众妖被赶跑,我等在战斗中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我们便摘了九转莲池中的莲子,各吃了一颗。” 左玉枝道:“不料这莲子竟有问题,尤其是杜师姐,服食莲子后约过半刻钟,她忽然脸色大变,催促我等速速离开。” 其实刚开始杜星横催促大家离开时,还有人迟疑着不肯听她的。 谁料杜星横手臂上忽然生出一片片甲壳状的鳞片,当时她便伸出一只手掌,以一种横推山岳般的气势向身旁一名道友抓来。 杜星横何等速度,何等力量,这一抓只要抓实了,身旁的人基本上不会有幸理。 她身旁的人也没料到她会暴起伤人,当时完全没能反应过来。 眼看便要遭殃,却不想在关键时刻,杜星横忽然自己回手了。她强行收回了自己抓出去的那只手,甚至用另一只左手硬生生挖入了自己的右臂中。 鲜血倏然四溅,杜星横回头怒吼:“走!全部都走!速速离我远些!” 怒吼声中,她的背后隐隐约约似有透出骨节般的虫翅张开,她的一双手臂上更是甲壳飞长。 她左手击打右臂,右手击打左臂,将自己的一双手臂直戳得鲜血淋漓。 一边自伤,杜星横一边抬脚踏出莲池,向莲池内的地宫通道飞奔离去。 只是转瞬间,杜星横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地宫深处。 左玉枝道:“当时大家都被惊吓到了,许多人不理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杜师姐为何忽然变得那般奇怪。如今想来,杜师姐也吃了九转莲池中的莲子,她一定是比我们更早受到蛊虫影响。” 伍延钧则既感慨又担忧道:“杜师姐心志坚毅,一发现不对立刻自残离开了,她宁可自伤也不愿伤到我们!如今我等回城被救,却不知杜师姐在地宫中……此刻怎样了?” 左玉枝补充说:“杜师姐离开后,我们剩下的三十五人分成了两拨。我们这十七人认为应该要回城求救,并将地宫的消息传回城中,还有十八人,则决定追逐杜师姐的脚步,深入地宫继续探寻。” 最后,左玉枝向虞文旭递出一枚玉简,玉简中记载了天坑所在的详细位置。 做完这一切,她向众人告辞离去。 与其他伤残的同伴一起,离开了杏子林,亦离开了镇妖城。 第505章 茫茫大漠,三人行必有我师 这一日午时,就在左玉枝等人告辞离去后,虞文旭当即毫不停歇,立刻整队要回镇妖关。 宋辞晚接受了招募,自然也要跟随同去。 至于宋辞晚的身份令牌,这个好说,经过先前对伍延钧等中蛊修士的治疗,宋辞晚已经证明了她的实力,以镇妖城柳叶堂的规格,完全可以直接给她颁发五星级医修的身份令牌。 孙堂主便走了个过场,他拿出留影石记录了一遍宋辞晚在柳叶堂中施法测试的过程,随后,一块铭刻着“星澜”二字的五星级医修令牌便新鲜出炉了。 这枚令牌具有法宝材质,能够认主,能够铭刻主人信息,记录战功值,此外甚至还有一些特殊的权限功能,十分有趣,等待宋辞晚得空时再研究。 令牌的一面刻着柳叶堂三字,另一面刻着星澜的名字,在星澜的名字上方,则弧形排列着五颗亮起的银色小星星。 银色小星星后方,还缀着两颗灰色的暗星。 这代表着柳叶堂认证的医修等级总体为七星,宋辞晚往后若再升级,便可以拿着自己的令牌到四大妖关任何一家柳叶堂,经过认证以后,再去点亮余下的星星。 不过六星级的医修可以治疗天仙,七星级的医修甚至可以治疗真仙。宋辞晚真要能够达到七星级,不需她去认证,只怕柳叶堂这边就会立刻主动派出人手,毕恭毕敬来到宋辞晚面前,请求她同意点亮剩余星星了。 宋辞晚原先倒是觉得自己修为不浅,医法强大,可经过这一次对中蛊修士们的治疗后,她先前那些积极高扬的自我认知却全被打破了。 如今,宋辞晚拿到了五星级医修令牌,又在极限中挽救了数名中蛊修士的性命,可她反而开始觉得,自己的医法还是缺陷太多。 神话世界不比寻常凡间,修士的身体也不比寻常凡人。 不是有了祛邪符、复原咒、甘霖化伤术等法术就真的可以治百病的! 神话世界里,各种稀奇古怪的伤病太多了,连断肢重生都做不到,算什么神医? 宋辞晚开始反思自己。 虞文旭说:“情势紧急,九转莲池与地宫之事我已传讯回主营。如今诸位可以与我军将士同乘赤血马,快速穿过鸣丘沙漠,回到镇妖城!” 鸣丘沙漠,位于镇妖关和镇妖城之间。 宋辞晚先前与周木等人一起从鸣丘沙漠回到了镇妖城,如今又要与虞文旭等人一起穿过鸣丘沙漠,去向镇妖关。 过程不必赘述,总之就是相似的路程,但却有不同的体验。 概括就是,西风军的速度比起周木等人快出不知多少倍。 一行八十人,其中包括医修十人,西风军精骑七十人,在赤血马四蹄生风的奔行中,宛若一柄赤血长刀,带起汹涌尾焰,猎猎穿过了烈阳的风沙、落日的长天…… 从日中到日落,一个下午便走过了数万里鸣丘沙漠的三分之一路程。 按照虞文旭的计划:“今夜扎营一晚,明日下午即可回关。” 之所以不连夜赶路,还是老规矩,老原因——太危险了! 即便是有虞文旭这位合窍境武将带路,又有西风军精骑组成队伍,但要在夜间穿梭鸣丘沙漠,这依然是禁忌行为。 不到万不得已,虞文旭都不会做下这等决定。 日暮扎营,只见黄沙落日,火霞漫天。绵长的沙线在天空的尽头远去,黑色的风卷横行无忌、肆虐在沙丘的远方,远处偶尔又传来飞禽妖兽的鸣啼。 唳! 唳—— 羽翅飞过了,带起更多风暴。风声于是呼啸穿梭,仿佛是要由远及近。 这一幕幕景象,恐怖中透着一种喧嚣的静谧,又仿佛带着无限旷远的浪漫。 这是自由的长天,是生命极致的碰撞,是屋舍林立的城池所无法给人带来的危险刺激与长远开阔。 因而即便这沙漠是危机四伏的,当人们纵马奔驰过沙漠,依旧会不由自主沉浸在这一场苍凉的绚烂中,心胸亦随那长天而一并飞向旷远。 此时扎营了,马踏黄沙的激越情怀依旧久久萦绕。 众人既不赶路,索性无事便也围坐闲聊。 防护阵盘被布置好,熊熊篝火燃烧起来了,八十人,一共点了六个火堆。 偏将蔡安坐到宋辞晚身边,笑眯眯问:“星澜仙子不仅医术了得,战斗力似乎也十分了得,奔袭之法亦是极为出众,不似寻常医修。蔡某实在好奇,星澜仙子若与善战之人对战,同境界胜负几何?” 这一天,其余医修都是与西风军将士同乘一骑,只有宋辞晚再次拒绝了同乘,她施展缩地成寸牢牢跟住了队伍,甚至还保持着自己在队伍前列。 正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宋辞晚对外表现出来的身份虽然不是武者,但速度快就是大道理这一点,在修仙者身上也同样适用。 反正只要你足够快,你打得到敌人,敌人打不到你,这就是一种不败的境界。 当然,有些奇诡法门不讲道理只讲规则,这种就不必拿来对比了。 宋辞晚微微笑,道:“蔡将军若是好奇,可要与我切磋?” 这一问,硬是将蔡安问得一愣。 嘿!切磋挑战这种话题,不应该是他这种武将先提吗?怎么还叫人家医修先提了呢? 到底你是医修,还是我是医修? 说实话,如果宋辞晚不提切磋,蔡安是真准备要提一提的,可结果宋辞晚主动先提了,蔡安却反而犹豫迟疑了。 他忽然觉得这是个坑! 想想人家是医修,他蔡安与之切磋,即便赢了那也是理所应当,甚至是胜之不武,可要是输了,那得多丢人? 那简直能丢人丢到姥姥家! 不行不行,这坑踩不得。 蔡安一下子就不好奇了,他连忙打了个哈哈,笑说:“星澜仙子说笑了,您可是我们的重点保护对象,这夜间风紧,咱们还得好生警惕,巡视守夜呢,眼下可不是切磋的好时候。” 宋辞晚笑了笑,便也不再提切磋之事。 她转而与其他医修闲谈说话,尤其是老先生柳明重。 别看柳明重修为低,但他的行医经验却极为丰富,既基础扎实,又见多识广,与宋辞晚这种全凭法术硬莽的完全不一样。 宋辞晚只与他稍稍聊上几句,便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她一直以来都缺乏系统学习,此时与练气期的柳明重说起话来,却有种找到老师的感觉,也是奇妙。 柳明重道:“天地万物,人最奇妙。皆因混沌生阴阳,阴阳生五行,五行成万物,此为世间之态,而人体亦如此! 人身之阴阳五行,对应万物之造化。因而五行一统,对应天地大道。妖,为何学人?亦为如此!” 第506章 天下第二,齐聚地宫 入夜,晚星低垂。 宋辞晚坐在篝火旁,听了柳明重一番人体与大道的见解。 柳明重道:“人身气脉运行,同样先尊阴阳,再尊五行。不论男女老少,若要体壮,皆需阴阳五行实现平衡。若有不平衡,譬如阳盛,便要降阳,譬如阴虚,便要补阴。若是阴盛阳衰亦同此理……” 柳明重说:“星澜道友你看,人体之阴阳交补,与天地之阴阳交补又有何区别?正是本质一致,因而天下万灵,以人为长!” 宋辞晚悟性极佳,一听就懂,当即点头总结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原是如此……” 这就是阴阳五行的医道真谛! 阳盛降阳,阴盛降阴,阳虚补阳,阴虚补阴。 一切用药与法术的变化,全部都要围绕“损有余而补不足”这一道理来运行! 这一道理看似简单,却实实在在是直指根本。 同样,这一直指根本的道理,在运用时又往往会产生无穷无尽的变化。谁能更加准确地把握住这种变化,将阴阳损补运用得更加精微奥妙,谁的医术就能更加高明。 宋辞晚与柳明重讨论得渐入佳境,旁边其余医修听闻,不免也加入讨论,大家互相交换观点,都有收获。 宋辞晚欠缺在病例了解不够多,所学知识不够系统,但胜在悟性绝顶,法术精深,且修为最高。 化神后期,在这一批医修中,的的确确是修为最高的了。 在法术修炼方面,她比旁人更是娴熟不知多少倍,尽可以指点旁人,与众医修互相受益。 说到法术,柳明重又道:“其实星澜道友的祛邪符,应当再与一门扶正之术相互搭配,如此既祛邪,又扶正,才是真正疗病之道。” 然后又告诉宋辞晚:“扶正之术,不止是法术,亦当善用丹药。” 宋辞晚通过柳明重亦了解到了更多的医道法术与丹药。 比如说:甘霖咒与甘霖化伤术是笼统的,补充生机类法术,有一定的扶正效果,但毕竟效果笼统,算是万金油类型的法术。 如果要精细化,就应该还要学习:五元气疗术、通脉正气术、万灵定魂法、春风化雨术…… 等等各类术法。 什么正的、邪的、定魂的、通气的、祛毒的、以毒攻毒的……林林总总,宋辞晚听了,只觉得眼界大开。 自己游历九州,可若仅仅只是走马观花地看,而不深入地与各有专长的修士们交流,便也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看不到这个世界真正的精彩之处。 至于断肢重生,在场虽然没有一个医修能做到,但大家也都各有看法与偏向。 柳明重说:“断肢重生,若是仅仅依赖自身气血,或是外界元气灌入,即便能够重生,重生的肢体亦难免羸弱。应当以法术为骨,丹药食补为血肉,使人体回归胎儿状态,如此肢体重生,方才完满。” 向卿则说:“柳爷爷,能够使人回归胎儿状态的法术,应该是胎息圣通法吧,这可太难了,这门法术没有炼神期根本学不会!以胎息圣通法使人断肢重生,那至少是六星级!” 柳明重于是捋了捋颔下的胡须,一声轻叹:“是,我等终究是修为太低,许多伤病皆无能为力。” 向卿却是积极振奋道:“所以我们要研究低修为也能治残病的方法,使残病之人虽无法血肉重生,却能借用外力塑造肢体。例如玉叶千丝藤、灵犀木、血精玉……” 他讲述种种灵材与断肢的运用,听得宋辞晚也是暗暗点头。 众医修畅所欲言,直到夜色深了,大家才在西风军的安排下入帐休息。 这些营帐也都是西风军的制式法器,西风军出行,人人都会随身携带自己的营帐。 有些西风军将士要守夜,因而便将营帐让给了医修们使用。 向卿自己带了一座奇物小屋,便拒绝了西风军的帐篷,进了自己的小屋。 宋辞晚见向卿都随身带了房子,于是便也放出了自己的晗光琉璃居。 不过为了不太突兀,她将晗光琉璃居变化得只有一间修炼室大小,也没有开启这间宝居的隐形功能。 虽不隐形,两仪微尘阵与地煞星光阵其实都是开启的,倘若有人试图闯入,那结果一定会很好看。 宋辞晚进了修炼室,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天地秤,开始进行今日的十次抵卖! 她的天地秤中收了许多东西,如今才算是有机会来好好卖一卖。 夜色幽幽,就在宋辞晚愉快地开着盲盒的时候,九转莲池与上古神宫的消息却已是乘着风暴席卷了镇妖关内外。 杜星横消失在地宫通道深处,更是激得凌武宗当即发出救援令,悬赏救援杜星横。 这一夜,冰晶森林中有一道道秘音螺的传讯声响起。 冰晶森林西部,负剑独行的云流光追逐大妖钩蛇已有七日之久。 双方时而相会交战,时而遁逃离开,时而钩蛇胜一筹,时而云流光强一招。 如此你来我往,追追逃逃,在长时间的追逐战中,云流光眼看便要占据绝对上风。 忽然耳中秘音螺一动,云流光手扶耳廓,在原地静默了片刻,他冰凉的声音像是一道冷光,徐徐划破夜色:“古神地宫,杜星横?好!” 剑光一动,卷起了月牙白的衣袍,如同星光倏然穿透玄夜,留下森林中冰晶巨树簌簌响动。 就在云流光消失的那一刻,一条通体幽暗的巨蛇甩动着长长的蛇尾,忽而头颅一探,便沿着云流光消失的方向游过巨树,蜿蜒远去。 月光照射冰晶,投下一道道清冷幽芒,间或有光影流转,映照那巨蛇的上半身,蛇身婀娜,光照美人首。 更远处,有一队人族修士与妖丹期群妖战至了两败俱伤,人族修士艰难占了上风,好不容易将群妖灭杀,正是要收获战果之时,忽然,为首的修士目光一动,转头冷喝:“谁?出来!” 树后,却是转出一个俏皮的身影。 那少女身披彩衣,头戴瓜皮帽,歪着小脑袋笑嘻嘻走出来:“奇货阁弟子,连珈。道友们不要急呀,我们奇货阁既卖人间,也卖幽冥,天上地下,童叟无欺。我瞧着各位消耗不小,可要来颗疗伤灵丹呀?” 她的笑声格外亲切,传荡在森林中。 忽然,她一侧头,面色一变:“咦?古神地宫,诶嘿……有大生意!” 风卷起,受伤的这队人族修士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连珈的身影却已是随风跳跃,片刻穿梭远去。 有修士回过神来,连忙张口呼喊:“奇货阁道友,疗伤灵丹,你有什么样的?” 远处传来连珈的声音:“不卖了不卖了,我要去做大生意了,各位再会……” 第507章 卖出异形蛊! 宋辞晚不知道,这一夜镇妖关内外的秘音螺传讯有多繁忙。 她尚且没有机会购买秘音螺,目前也未曾与任何人建立通讯连接,因此世界的繁忙又似乎与她并没有任何关系。 鸣丘沙漠上风云呼啸,妖兽的鸣啼在长空划过,营地里的篝火熊熊燃烧。 一座晗光琉璃居却将外界一切喧嚣尽数隔绝,使得宋辞晚在这个危险世界里始终拥有自己的一隅安宁。 她又在修炼室中放出了大白鹅,与大白鹅互动片刻,然后喂大白鹅吃了一小盅大妖的肉羹。 宋辞晚烹饪出来的大妖肉羹,大部分被她卖给了天地秤,换成了各种丹药,小部分则留存了下来给大白鹅做口粮。 经过这段时间的喂食,大白鹅的气血越发凝实充沛,身体里妖力滚动,如同狼烟奔腾。 它已经通灵中期了,离通灵后期想必也不会太远。 对于一只原本的凡鹅来说,走到这一步简直就是奇迹蜕变。 但宋辞晚深信它还能走更远,毕竟资源不缺,上升是必然的。 大白鹅最近修炼上瘾,宋辞晚放它出来,它就嘎嘎嘎围着宋辞晚一顿飞,高高兴兴地拿鹅头与她挨来挨去。 宋辞晚给它喂过食以后,它又催促宋辞晚赶紧将它收到灵兽袋里去。 灵兽袋里的环境更适合灵兽消化物资,成长修炼。 宋辞晚抚着大白鹅圆润的脑袋,大白鹅“亢亢亢”地叫,身为灵兽主人,宋辞晚能够听得懂大白鹅叫声的所有含义。 它的意思是:晚晚我要修炼,快让我去修炼呀!我要成为更大的大鹅,带晚晚飞去任何一个地方! 宋辞晚温柔笑了,这便将它收回去,又往灵兽袋的阵法空间里装入一万颗元珠。 地级的灵兽袋,一次最多可以装入万颗元珠。 这些元珠能够保证灵兽袋内的环境始终维持在最适宜状态,为灵兽提供生机与能量。 大白鹅回灵兽袋修炼去了,宋辞晚则唤出天地秤开盲盒。 最先被她卖出的,便是一只异形蛊! 十七名中蛊修士,其中有一半的异形蛊在当时的解蛊过程中被烧成了尸灰,连个残躯都未能留下—— 当然,这些虫子也留不了残躯。 因为只要有残躯,这些虫子就还能活!其生命力强盛到可怕,烧成灰是唯一能够让它们死亡的方式。 另外有两只半死的异形蛊被宋辞晚以禁字符封印了,塞在特制的玉盒中被虞文旭收走。 虞文旭很明确地说了,他需要将这两只异形蛊带回西风军中军营里去,交给大将军,以做样本研究。 当然,这蛊虫虞文旭不白拿。 在宋辞晚办好属于星澜的身份令牌后,虞文旭直接往令牌中转入了三万战功。 其中两万战功用来购买两只蛊虫,另外一万战功是宋辞晚救治众修士的报酬。 五星医修的身份令牌,据虞文旭所说,不但可以随时记录、转让、收取战功,还具备有一定的留影、传讯功能。 不过这个传讯功能需要进入镇妖关以后,去到西风军的烈风营才可以开通。 宋辞晚暂时还无法使用它。 此外,身份令牌的传讯功能会存在有各种延迟,也不能实时对话,这方面远不如秘音螺。因此如果想要实时传讯,还需前往烈风营购买秘音螺。 虽然身份令牌的传讯功能存在许多缺陷,宋辞晚在摸清楚用法以后,还是通过身份令牌记录了虞文旭、蔡安、柳明重、向卿等人的传讯号。 等之后在烈风营开通了自己的传讯号,宋辞晚就能与众人互相传讯了。 宋辞晚就将身份令牌挂在了腰间,在镇妖关期间,她是不打算将令牌收入储物器具中去的。一旦进了储物囊或是沧海洞天,身份令牌的传讯功能就会被屏蔽,这会造成明显不便。 话说回来,宋辞晚最后自己收走了六只异形蛊。 这六只异形蛊都在将死未死、失去反抗能力的瞬间被她收入了天地秤中。 【你卖出了僵死状态,沾染了古神虫族神力的半成熟异形蛊一只,获得了五星级奇物归神香一支。】 归神香:五星级奇物,点燃此香,可以在一刻钟内,召唤方死之人神魂,使其神魂重聚,意念再归。 注:所谓方死之人,指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刻钟之人。 此物使用对象,其修为上限不可超过炼神期,或其它类别同等级修为境界。 …… 宋辞晚将归神香的解说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这才有一种惊喜与骇然同在的情绪,徐徐袭上心头。 归神香的功效,俨然便是魂灵复生! 其虽只是五星级,但比起许多同为五星级的奇物,其价值却大到简直无法估量。 沾染了古神虫族神力的异形蛊卖出,可以获得归神香……这,从另一方面亦可推测,古神虫族的神力,这个东西只怕……也具备有一定的聚神之能罢。 古神虫族的面纱,真是每掀开一层却反而愈觉神秘,愈觉恐怖。 宋辞晚接下来又卖了两只异形蛊,共得了三支归神香。 【你卖出了戾气,修行筑基法之通灵期大圆满鹿马妖兽之死亡戾气,六斤二两,获得了寿元六千二百年。】 嚯!好大一笔寿元进账。 修行筑基法的妖兽,也就是服食过筑基丹的妖兽,虽只有通灵期,可是这妖兽的戾气一斤却能换来寿元一千年,简直恐怖! 宋辞晚寿元提升,生机再涨,她闭目消化了一会,才又继续操作天地秤。 【你卖出了戾气,妖丹期狮妖死亡之戾气,四斤三两,获得寿元四百三十年。】 妖丹期狮妖的戾气,却只给宋辞晚带来了四百多年寿元的提升。宋辞晚倒也不嫌少。四百多年,其实一点也不少。 她接着卖出了虞将军的一团气。 【你卖出了人欲,天骄级先天合窍境武者之羞恼、尴尬、好奇,二斤三两,并消耗一万元珠进行指定抵卖,获得了顶级道术胎息通圣法。】 胎息通圣法! 便是向卿所言,可以使断肢重生的顶级医修道法! 浩瀚经文滚滚而下,宋辞晚凝神体悟,见生命之广,本源之妙。 第508章 风吹鸣丘沙,黑白两书生 宋辞晚花费了一个时辰,将胎息通圣法的全篇牢牢记在心间。 从记忆与修炼状态中醒来后,她又立即选中了来自虞将军的第二段人欲,直接将其抵卖成修炼时间。 【你卖出了人欲,天骄级先天合窍境武者之惊奇、古怪、茫然,一斤一两,获得了修炼时间一百一十年。】 虞将军不但是合窍境,还是天骄级,他的人欲为宋辞晚带来了大量修炼时间! 宋辞晚进入修炼空间,立刻将全部心神沉浸到了胎息通圣法的修炼中。 外界一刻钟,她在修炼空间内却忽忽已是百年过去。 鸣丘沙漠并不平静,秘音螺的传讯不但在冰晶森林中肆意飞舞,在鸣丘沙漠也同样不甘寂寞,飞纵来去。 又不仅仅是秘音螺……秘音螺是人族特有的传讯工具,妖族用的传讯方法则更加五花八门,也更具种族特性。 遥远的沙地深处,有一只沙蝎轻轻摇动了尾巴尖。 沙蝎在深深的沙土中停滞了片刻,忽然挥舞钳子,嗖嗖嗖直往地面上钻。 钻到一半,遇到一队蚂蚁。 蚂蚁与沙蝎狭路相逢,双方却并未发生往常惯有的战斗。只见沙蝎尾巴轻摇,蚂蚁触须微动…… 忽而沙蝎转身又往沙土深处,自己族群的巢穴钻去。 而那一队蚂蚁则忽然像一片散沙似的四面分散开来了,蚂蚁们触须摇摆,一种无声的律动开始以某点为中心,在整个大漠迢迢传递。 这是人族听不见的声音,唯有特定的生灵可以明知。 更远处,鸣丘沙漠的尽头,与西面昆仑山脉相交接的一片秘谷之中,有两个读书人正在催动谷中生灵为棋子,厮杀惨烈。 白衣的读书人身形修长,面容极美,似有春花拂面之态。 他的腰很细,风吹来时衣袂飘飘,又仿佛是弱不胜衣般羸弱到令人不由得担忧,生怕他什么时候便要离了这人间,乘风而去。 他的嘴角更是挂着丝丝血迹,嘴唇苍白,血迹殷红,鲜明的颜色对比,更加使得他整个人的存在感强烈到极致,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这便是在九州人间传遍美名的探花郎苏白衣。 有道是人间若无苏白衣,春日谁人能探花? 琼林宴时,马踏京师,蟾宫折花,一日游街,春闺梦里尽相思。 便是苏白衣。 而与他遥遥相对的另一名黑衣读书人的形象则与他完全相反。 那黑衣读书人身材高大强健,面容英俊邪肆,眉梢锋利如刀。 他的衣襟半敞着,结实的胸膛上沾染了点点暗红色血迹,两片胸肌鼓胀起伏,阴影轮廓鲜明流畅,着实是有一种视世俗如无误的风流之态。 乍看去,这完全就是一个英俊到了极致,姿态潇洒狂狷的男人。 但若能看得再仔细些,便又能叫人发现,这或许并不是一个人。 是的,他不是人。 他分明是妖! 这个英俊的男妖一手提着一盏暗红色的灯笼,另一手在空中挥舞跳动,挪移棋子,细碎的鳞片覆盖在他裸露的胸膛两边,被衣襟的襕边半遮住,时隐时现。 他是妖书生,夜行灯! 苏白衣与夜行灯也已经交战超过十日,双方从天上打到地上,从元石大矿打到冰晶森林,如今又来到了昆仑山脉。 苏白衣生撕金翅大鹏,原有斩灭万妖之威,凶名之强夜行灯原不该轻易与他对上。 但也正是因为生撕了金翅大鹏,苏白衣其实受了不轻的内伤,至今未曾痊愈。 有些妖,往往比人更能洞察人的弱点。 夜行灯于是闻着味儿便来了。 此番纠缠十日,一个有心杀妖,却力有未逮,一个觊觎血肉,却始终未能如愿,双方谁都不肯放弃,但其实……各自却又几乎都到了各自的极限。 再继续下去,那就是耐力战了。 看谁更能在持续的战斗折磨中抓住关键节点,将对方一击必杀! 便在这焦灼时刻,忽然,有遥远的传讯声迢递而来。 夜行灯耳廓微动…… 与此同时,对面的苏白衣耳中,亦有秘音螺在轻轻震颤。 苏白衣弹出棋子:马! 对面的夜行灯亦同样弹出了一颗棋子:马! 两马相撞,这座隐秘的山谷中忽然爆发出轰然一声巨响。 隐约有凄厉的嘶鸣响起,嘶鸣声中,夜行灯口吐大周语:“苏白衣,天时不便,今夜注定你我难分胜负,便就此别过罢!改日有缘再战……” 说罢了,一声长笑,妖腔妖调。 夜行灯远去了,那盏暗红色的灯笼在飞溅的烟尘中忽隐忽现,一忽而便穿梭不知多少距离。 苏白衣没有再追,他也收到了令他不得不离开此处的传讯。 “杜星横?”苏白衣声音冷静道,“我会尽快赶至,请六殿下不要行动。此行危机莫测,国朝经不起过分消耗。” 他关掉秘音螺,轻轻咳出一口鲜血,又擦掉唇边血迹,而后摘下腰间一支斗笔,以笔尖在鲜血上一沾,虚空挥毫,写下了一个字:光。 天上月光投下,倏然穿透烟尘,将苏白衣的身形裹住。 一瞬间,他便从原地消失。 月光所至,皆为行程。 苏白衣去向了古神地宫的天坑所在地,他猜测夜行灯也应当是为古神地宫而去,却不知夜行灯去的方向,其实是鸣丘沙漠。 宋辞晚在修炼空间中一修便是百年,一百一十年过去,等她从虚无回到现世,她的第一个举动便是打开自己的洞照术面板,查看胎息通圣法的修炼进度。 其实不必查看,她也是心知肚明的。 之所以这样特意查看,主要是一百一十年的修炼时间实在是太过漫长了,长到宋辞晚不得不做一些松散的事情来调节自己的心态。 顶级道法:胎息通圣法(炉火纯青\/) 百年苦修,此法已至炉火纯青境界! 此法其实极难修炼,宋辞晚还只是化神期,强行修炼至少要炼神境界才能修炼的胎息通圣法,也不过倚仗自己根基深厚,神明强大而已。 再加上一百一十年的强行堆砌,这么长时间,栓条狗都该修出点什么成果了! 而宋辞晚身具元灵道体,却依然未能将胎息通圣法修炼到出神入化的最高境界。 实在是越到后来,强修的效果便越是减弱。 宋辞晚若真想胎息通圣法再进一步,则必须经过实战才行了。 第509章 剑动西风烈,夜行马啾啾 修炼室中,宋辞晚一边整理着天地秤,一边借这空档调整着自身状态。 足足又过了半个时辰,直到时间流逝,眼看着子时就要过去,宋辞晚才抓紧时间,将今日剩余的四次抵卖机会全部用完。 【你卖出了尸灰,被古神虫族神力侵染过的异形蛊尸灰,五两六钱,获得了材料灵神虫饵三两六钱。】 灵神虫饵:一种对于各类虫族都有极强吸引力的灵材,点燃后可以引诱万虫,虫类吞食后,有一定几率陷入各种混乱癫狂状态。 这东西好! 只是有点奇怪,天地秤竟没有给灵神虫饵确定灵材等级,也没有具体说明灵神虫饵的作用范围是不是在什么修为等级内。 宋辞晚琢磨了片刻,拿了个玉盒单独将这灵神虫饵收好,又一口气将剩余拥有的尸灰全部卖掉。 【你卖出了尸灰,被古神虫族神力侵染过的异形蛊尸灰,四斤三两,获得了材料灵神虫饵三斤九两。】 收好尸灰,还剩两次抵卖机会。 【你卖出了晦气,晦气,受古神虫族神力侵染之异形蛊晦气,一斤二两,获得了奇物驱魔引。】 驱魔引:四星级奇物,这是一张奇怪的凭证,持此凭证可以在一刻钟内完美拥有魔怪气息,混入魔怪群中,以假乱真。 注:此物只有四星级,使用者修为不能超过化神期或其它同等修为境界。 这样的晦气宋辞晚手上还有九团,宋辞晚接下来一口气将剩余九团晦气全部合并卖掉。 最后倒是并没有得到一张等级更高的驱魔引,而是得到了九张四星级驱魔引。 如此,她拥有了共计十张之多的驱魔引。 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知道要在什么情况下使用才能最大限度发挥其价值。 至此,今日十次抵卖机会全部用完。 宋辞晚又盘坐调息,休息了一会儿,等到子时过去,新的十次抵卖机会出现。 这回她则选取了今日获得的众多人欲—— 只选其中化神期或先天三转以上修士的人欲,必须是特定单人,尚未进行过初次抵卖的那种,挑出来共有七团。 她消耗元珠,逐一对其进行了指定抵卖。 【你卖出了人欲,化神期修仙者之羞愧、懊恼、后怕,二斤七两,消耗元珠五千颗进行指定抵卖,获得了五元气疗术全篇。】 【你卖出了人欲……获得了万灵定魂法全篇。】 【你卖出了人欲……获得了阴阳解厄针法全篇。】 【你卖出了人欲……获得了塑体引灵法全篇。】 【你卖出了人欲……获得了高级灵材大全一部。】 【你卖出了人欲……获得了定星数解阵道法初级篇。】 【你卖出了人欲……获得了五行水元法上部。】 一连七次抵卖,宋辞晚收获了一个盆满钵满。 她从没有这样收获全面过,主要还是多亏了今日与众医修交流,眼界开阔了,见识全面了,这才能够准确地指定抵卖出自己需要的东西。 要不然,像以前的她要么就是开盲盒,要么就算进行指定抵卖,抵卖得到的东西也总是不够全面。 怪不得说修行四要素是财法侣地,资源、法门皆不可或缺,修行道侣也同样很重要。 这个道侣其实不是狭义的“夫妻”,而是指一切可以交流道法之生灵。 闭门造车,时间长了就是在捆缚自己,适当走出去交一些道友,亦是修行之路。 宋辞晚将新得到的七门道法逐一记诵在心,与之前的胎息通圣法不同,这新得到的七门道法她暂时还没有深入修炼,每一门道法都只是刚刚入门而已。 不是她缺乏修炼时间,她天地秤中剩余的人欲依旧不少,足可以抵卖出一大笔修炼时间来,要练什么都够用。 但宋辞晚今日才刚刚“修炼百年”,现在真有种练伤了的感觉。 三五日之内,她大概都不会再进修炼空间去修炼了。 她想要调整,需要缓和,需要平衡现世与虚无修炼空间之间的极致落差感。 今日还剩余三次抵卖机会,宋辞晚不想再抵卖人欲,便放出了之前收集到的鹿马妖尸。 她在琢磨,这一具修炼了筑基法的妖尸,究竟是直接丢到天地秤中整个而卖掉,还是烹饪了再卖? 又或者,是解剖此妖尸,看看此妖所筑道基在何处? 心中有此念,宋辞晚便要行动。 她先施展玄武观山印,给自己叠加了两层保护,又确认了一遍修炼室的坚固,而后,她从天地秤中取出了一柄法宝飞剑遁空剑。 宋辞晚准备将飞剑当匕首用,以此来解剖鹿马妖尸。 第一剑,先给此妖开膛破肚! 真气运行,宋辞晚灵目张开,剑尖顺从纹理,倏一下,妖尸的肚腹被破开一半。 宋辞晚的动作却忽然停止了,她心中陡然生起一种极致强烈的不安之感,一种四野茫茫、无处在的危机自冥冥中袭来。 鹿马妖尸一动不动,可宋辞晚的心脏却忽然砰砰砰极速跳动起来。 她手掌一翻,立刻将遁空剑收入天地秤中,鹿马妖尸也被她收回沧海洞天。 宋辞晚迅速给自己施展了一个净身咒,洗涤自身沾染的一切气息,又召唤了一团灵水快速洗了个手。 尽管用过净身咒后,她的手已经不脏了。 她又施展大衍化生术冲刷自身,测算天机。 危机感还是没有过去,一种说不出的毛刺刺的感觉依然如芒在背,令她莫名不安……不,不对! 宋辞晚原以为方才不安,是因为她试图解剖鹿马妖尸,查看此妖道基所起,然而此刻仔细体会,她却忽然有种了悟:不是的,这种陡然生出的不安,不是因为鹿马妖尸。 是因为什么? 对了,是鸣丘沙漠,是外界! 鸣丘沙漠不是净土,危机从外界而来。 现世中,一定是有什么危险将要发生了! 宋辞晚立刻将玄武观山印的一切外在表象隐藏入体内,再次净手,而后推门从修炼室中走出。 走出修炼室,一门之隔,外头便是他们的营地。 六堆篝火依旧熊熊燃烧,火光中,西风军的守夜将士三五列队,或是蹲守在火堆旁,或是背对营地,站立在营地外围。赤血马站立休憩,偶尔踩动马蹄,轻轻打个响鼻。 一切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异常。 第510章 营地惊变 月光照射,大漠如雪。 宋辞晚缓步行走,来到一堆篝火旁,火堆边,有两个西风军的将士在打盹。 她抬手向后方轻点,先隔空收了自己的晗光琉璃居。 偏将蔡安亦在守夜,他坐在上首一堆篝火边,正手持一块硝制好的妖兽皮毛在擦拭自己的腰刀。 那刀光透亮锋锐,照着月光便仿佛是一泓秋水般。在刀背处,却有一道鲜艳的红线如同血脉延伸,一种凛冽煞气从中弥散,显出此刀不凡。 没看到虞文旭,不知道是在营帐中休息还是去了什么地方。 远处,风声有些稀薄,擦拭刀刃的蔡安忽然问宋辞晚:“星澜仙子,末将有一疑问,不知仙子可否解答?” 宋辞晚道:“蔡将军请问。” 蔡安道:“仙子医术高妙,连异形蛊这等奇诡之物都能解决,想必出身不凡。但为何,你却对对自己的来历避而不谈?是说不得,还是不敢说?” 这一问,似有咄咄逼人之态。 但蔡安的神态倒还算温和,只是再温和也毕竟是在逼问,这与蔡安白日里对宋辞晚的殷勤态度相比,可是大相径庭。 宋辞晚诧异了一下,反问:“何谓不敢说?” 蔡安道:“九州境内,虽然莫非王土,天下之人,虽亦莫非王臣,然而王土之大,总有邪修倒行逆施,冒犯天下!国朝编纂恶人榜,更有仙朝通缉令,缉恶诛邪,从无姑息!” 他没有停顿,只是话到此处,语气越发严厉:“星澜仙子来历模糊,除非是身负通缉令,人在恶人榜,否则世间之人又岂能当真全无来历?只有一种可能,你不敢说你的来历!” 擦拭腰刀的蔡安豁然抬眼,一双漆黑的瞳孔如带幽光,直直射入了宋辞晚眼中。 不! 并不是如带幽光,而是蔡安的瞳孔中,当真有光芒射出。 那光来得太快了,是真正的光速,连一眨眼都没到,就击中了宋辞晚。 一瞬间,宋辞晚感觉到自己脑海中的神明颤动了一下。 像是有一柄大锤自无形间凭空降下,兜头锤击! 而受到击打的,却不是宋辞晚的肉身,竟是她的神明。 直指神明的攻击都是至为恐怖凶险的攻击,比肉身打击更加残酷,若非是绝对的生死大仇,没人会这样攻击。 蔡安毫无征兆便下此狠手,本来应该是一击得手,这一下子就将宋辞晚震个不死也残。 但事实却是,宋辞晚遭此突袭,识海中的神明除了轻轻一颤以外,却并没有真正受伤。随即,那神明下方的心魔幼苗枝叶摇动。 蔡安“啊”地发出一声惨叫,他手上的妖兽皮毛掉落,整个人猛地从篝火前弹起。 雪亮的腰刀与他一同倒飞至半空,他惊声怒问:“逆贼,你对本将做了什么?” 鲜血从他鼻腔与两耳垂下,蔡安四孔流血,反手举刀,骇然怒吼。 “逆贼受死!” 吼声烈烈,震动团团篝火。 四周火焰便如火龙出海,与蔡安的刀光一起飞卷,从四面八方、天上地下,一起向着宋辞晚冲击而来! 宋辞晚站在原地,并未在第一时间反击。 她感觉到了一种浓烈的违和感。 不,不对! 蔡安除非是疯了,否则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突然暴起,一句话没说明白就要对宋辞晚行诛杀之事? 这不是说宋辞晚有多信任蔡安,而是蔡安的行为它就不符合逻辑! 宋辞晚虽然来历神秘,但她能够通过山河镜的检测,这就证明了她没有大问题。 至于小问题,人无完人,那都不必过多计较。 只要宋辞晚是有用的,有价值的,她就能在西风军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毕竟这世上隐世的修士多了去了,又不是科举取仕,西风军招人可不管你是不是来历神秘。总之入了镇妖关,受军令管束,能为人族出力,这不就够了吗? 这也是仙朝与普通朝廷的区别,唯有仙朝用人,才敢如此不拘一格。 蔡安持刀劈下,宋辞晚站在原地心念电转。 她不动,直至宝刀临身。 轰! 这一刀从宋辞晚身上穿过了,但事实上,这一刀穿过的又不是真正的宋辞晚,而分明是一道并不存在的虚影。 正立无影! 宋辞晚施展这门神奇之极的天罡道法,任是蔡安疯狂叫嚣,大声怒吼,可这一刀劈下来,却劈了个空。 蔡安是先天三转巅峰武者,距离先天合窍境只有一步之遥。 论修为,他比宋辞晚的化神后期要高上一丝,论战斗力,他是武将而宋辞晚是“医修”,蔡安如此疯狂打击,宋辞晚应该完全不是对手才是。 当然,实际上就算是再来十个蔡安,大概也不够宋辞晚一根手指打的。 她不打,也不是因为她仁慈,而是因为她此刻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蔡安身上。 宋辞晚站在原地不动,实际上更多地是在延伸自己的灵觉,仔细体察四周一切违和。 蔡安的刀劈空了,他又惊又怒:“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为何能够挡得住我的燎原刀法?” 火舞燎原,蔡安纵横劈砍,周围燃烧的熊熊篝火被他带得好似是张开了翅膀一般,在高低起伏,张狂飞舞。 火焰呼啸来去,霎时将坐在四周火堆边打盹的一个个西风军将士烧成了火人! 然后,有第一声惨叫传出。 一个火人惨叫着站起来了,这火人张开双臂,以扑抱的姿势穿过了宋辞晚。 又一个火人站起来了,他大声呼喊:“热!好热!救命,救命啊……” 叫声凄厉,他亦紧随着第一个火人,同样扑抱着冲向宋辞晚。 但与先前那人一般,他同样是扑空了。 越来越多的火人站起来,他们痛叫着,奔跑着,一个个满场冲击,四处乱窜。 有一座营帐被冲倒了—— 西风军的帐篷本来是防风防火,自带闭锁阵法,具有一定防护能力的。 可是随着这些火人的冲击,不但有一座又一座的帐篷被冲倒,更有一座又一座的帐篷沾染火焰,然后被迅速点燃。 呼呼呼—— 越来越多的帐篷着了火,火烧连天,全场混乱。 在这混乱中,蔡安持刀劈砍,疯狂啸叫:“去死!都去死!啊啊啊……” 宋辞晚耳朵微动,她一转头,识海中的神明豁然开眼! 第511章 万古悲怆,谁是猎人? 混乱的火场中,宋辞晚神明开眼。 她要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中抓住那一点灵机,万事万物,只要它来过,就一定会留有痕迹! 是谁? 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场混乱的发生? 蔡安好像疯了,西风军的将士个个身经百战,纪律严明,也不该是心智软弱之辈,但在此刻,却也都仿佛是成了无头苍蝇。他们煽着风点着火满场乱窜,与从帐篷中冲出来的医修们混乱做一团。 而虞将军……在这满场混乱的时刻,本该作为主心骨的虞文旭虞将军,他又去了哪里? 神明开眼一刻,冥冥中便仿佛是有一道无形的光,拂开了此时笼罩在茫茫大漠之上的重重纱幕。 宋辞晚清晰看到,原来不知何时,她所身处的这个营地上空,竟莫名被笼罩了一层暗红色幽芒。 乍见之下,宋辞晚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这幽芒究竟从何生起,首先就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混乱之感,从这红色幽芒间冲击而来。 混乱、晦暗、邪恶、不可直视,一见生忿! 一种冲动、愤怒的情感便在此时从宋辞晚胸腔中升起。 她怒极了,仿佛下一刻就要立即冲天而起,施展自己毕生最为强大的功法,将当下场中所有人都尽数碾成齑粉。 ——好家伙,又来! 愤怒的感觉盈满了宋辞晚的胸腔,但她的头脑其实又是无比冷静的。 三昧真火与心魔树苗双重镇守她的识海,使得宋辞晚神明的目光像是两道利箭,在混乱中又一次穿透这层红幕,最后,顺着红幕来时的方向,看向了不远处,那一盏漂浮的红灯笼! 是的,是一盏红灯笼。 与宋辞晚曾经在平澜城见过的那盏灵宝红灯笼有些相似,但很显然,两者并不是同一盏。 这盏灯笼的红光更加晦暗、阴沉,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妖性。灯笼是宫灯造型,下方坠着长长的绿缨。 当宋辞晚神明的目光与这盏红灯笼相对视时,一行行竖排的墨色字迹忽然从红光中漂浮而出。 墨字飘逸,没有人声,但又仿佛是有着远古而来的宏大声音在遥遥吟诵: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 “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 “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 …… “唯见日寒月暖,来煎人寿……” “呵呵呵,呵呵呵……” 那些声音一吟一唱,一哭一笑,悲声遥遥,由远及近,忽忽然便围绕着宋辞晚,响在她耳边,响在她心头! 一声声凄切吟唱,是千古未解之人世烦忧,是古往今来的圣贤痛哭,又是黄沙下的枯骨,草棚下的哀民,在悲切伸手,对天呐喊…… 用最美的语言,说最痛心的事实。 是什么? 是人世倥偬,总有万般无奈; 是天地大悲,总有岁月无情; 是生死无量,总有惆怅难言…… 总而言之,就是要你苦,要你痛,要你死! “啊啊啊!” 宋辞晚尚无音声,却分明听到那混乱的火场中,蔡安发出了痛苦的悲呼。 他在喊:“郑兄,你为何要救我?救我一回,你却毁了自己的道途,不值得!倒不如让我死罢!” 虚无中,似乎有个虚弱的声音在与他对话:“兄弟袍泽,托付心背,我不是为救你,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 “郑兄,我明白了,我应该做的事便是赔你一命!” 说罢了,蔡安横起自己的宝刀,对着自己的脖颈便是一推。 哗! 鲜血四溅,一颗大好头颅便就此冲天而起。 蔡安自戕了。 便在他头颅滚落的那一刻,宋辞晚分明看到有一缕肉眼难见的灰气,从蔡安无头的尸身处倏然冲出,便好似是如燕归巢般,倏地冲入了前方那一盏漂浮的灯笼之中! 时机到了。 至此,宋辞晚终于摸清楚了这一场混乱的来路。 她看清楚了,红色灯笼后方,分明有一个黑色的人影在静静站立。 只因天色太暗,而灯笼的红光又太显眼,反而形成了一种奇异的灯下黑。 那红灯笼原来是被一名黑衣人提在手中,宋辞晚如果以为红灯笼是自己的敌人那就错了,真正造成这一切的,不是红灯笼,而是提灯的黑衣人! 神明再动,宋辞晚自正立无影的状态下走出。 就在她回到现世的这一刻,她的目光轻轻一动。 目光所至,虚空幻魔剑随即发动! 此剑无形无声,却能引来万魔动念。 人心皆有魔,谁也逃不过。 红灯笼下的黑衣人既以魔性戏耍世人,便亦有魔性回视他身。 黑衣人中剑了,他怔在原地。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动静,只有虚空幻魔剑击中对方时,无数种无穷无尽的魔念,亦于此刻在无形中回击了宋辞晚。 双方在火光中、混乱中、夜色中对视,看似各自静默,实则却是在进行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杀气凛冽,魔念四溢。 虚空幻魔剑深入了妖书生夜行灯的识海中,宋辞晚这才知晓,这黑暗中的人影,其实不是人,他是妖! 此妖拥有着完全的人形,浩瀚的识海。 但他的识海明显与人的识海不同,他的识海说是海,其实却分明是由无穷白骨铺就的白骨海。 其识海中也没有神明,而是一点幽蓝妖灵,浮沉在那无穷无尽的白骨海上。 白骨凄厉哀嚎,煞气冲天。 魔念的风暴在其中放肆狂卷,当虚空幻魔剑从无形中射入时,便正正好搅入了这一团风暴中。 试问,一个本就充斥风暴,处在恐怖混乱状态中的识海,又如何经得起这一剑? 经不起! 宋辞晚的虚空幻魔剑早已修炼到了出神入化境界,这一剑射入后,白骨海上的各处风暴立时就像是一个个本就极不稳定的活火山一般,猛烈爆发起来。 轰! 轰轰轰! 风暴撞击、狂卷,然后旧的风暴中又生出新的风暴,新的风暴中又生出更新的风暴。 无穷风暴狂轰滥炸,妖书生夜行灯虽强,此番却着实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以为他是猎人在偷袭猎物,却不料自身反被突袭。 一重重轰炸中,宋辞晚忍住了反噬带来的种种痛苦。 而后,就在某一刻,夜行灯的识海爆炸了,他整个身躯也轰然爆炸开来。 一阵凄厉惨叫响彻夜空。 第512章 妖书生的诡异来路 轰! 幽沉的夜色下,宋辞晚灵目张开,运足目力。 只见那远方起伏的沙丘间,黑色人影从头到脚,轰然炸开。 随着黑色人影这一炸,被其提在手中的那一盏红灯笼,便仿佛是一蓬细沙般,忽地就从完整凝聚的状态哗啦啦往下掉落。 红色的细沙落入黄沙中,转瞬便融入进去,消失无踪。 这一切都发生得极快,快到宋辞晚都没能反应过来。片刻后,她忽觉不对! 【妖心,天骄级妖丹期诡妖,诡书虫之惊骇、震颤、恨怒,四斤七两,可抵卖。】 【死气,天骄级妖丹期诡妖,诡书虫之死气,二两三钱,可抵卖。】 妖书生的本体不是寻常妖物,而是诡妖! 这一点,万灵天骄榜上其实有过描述。 妖书生夜行灯:万灵天骄榜第十一名! 若非宋昭与鲁钟上榜,金乌族陆炆又被莫应怀杀死,按照原本的榜单,妖书生夜行灯应该是天骄榜第十名才是。 因而夜行灯的实力毋庸置疑。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天骄榜上讲述诡妖为:诡性之妖,非血肉胎生,乃无尽海中千年朽骨尸虫,结合万灵恨恶之念滋生而成。 生性喜学人,好读书,以收集人性魔念而壮大成长。 ——也就是说,妖书生夜行灯的本质,在某种层面上来说与诡异相似。 而其吸收人性魔念以壮大的特性,又像是一具天生的神道法宝! 这东西与正常胎生、卵生的人和妖都不相同,它是恶念汇聚之物,没有常规意义上的生死,因而它表面上是死了,但只要万灵恶念不绝,它又随时有可能再从无尽海中复活过来。 所以,它的死气只有二两三钱! 宋辞晚在电光火石间想明白了这一点,同时她脚下一动,缩地成寸施展开来,不过一两个呼吸间,她就来到了方才红灯笼消失之地。 红灯笼化沙消失之路,或许便是夜行灯复生之路。 宋辞晚虚空漂浮在这一片漠漠黄沙的上空,以灵觉仔细探查感应,并抬手掐诀,施展大衍化生术! 片刻后,她张开手掌一吸。 出神入化的摄气术施展开来,下方黄沙便化作一条沙龙,倒卷着冲入她掌中。 呼呼呼—— 不过眨眼间,地上沙丘就变成了一个深深的沙坑! 而那些冲入她掌中消失不见的黄沙,其实尚未与她手掌真正接触,便尽数被她转移到了天地秤中。 片刻,天地秤中就多了一堆重量难以计数的黄沙。 这其中,还包括了夜行灯爆炸后留下的碎沙般的残躯,以及零零散散的黑衣碎片。 沙坑中,又被炸出了一堆沙蝎。 成群结队的沙蝎忙忙碌碌、惊慌失措,一会儿从沙中窜出,一会儿又急忙忙钻入沙底。 宋辞晚倒转手掌,轻轻吐出一口气。 不行,没能抓住。 又或者,更准确点说,不是她没能抓住什么,而是对方复生不在此处。 诡书虫的复生在人心之间,在恶念之中,没有具体的道路,更不在此时此地,自然宋辞晚就什么也抓不到了。 不过,经此一死,诡书虫的复生或许是在十年后,或许是在百年后。 等到那么久远的时间过去,宋辞晚相信,以自己的进步速度,到那时便是再来十个百个诡书虫也不足为惧了。 对于此战,宋辞晚只有一个感觉:神话世界,稀奇古怪的东西太多了,就该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才是。 她拂袖将沙丘扫平,随即转身回营地。 缩地成寸,咫尺天涯。 宋辞晚行走的步伐看似轻缓,速度却快到不可思议。不过数息便又赶回了营地,而此时,营地中的大多数西风军将士都从蒙昧入魔的状态下清醒过来了。 那些疯狂摇曳的篝火在医修们合力施展的水行法术之下,正被快速浇灭。 嗤嗤嗤! 白雾蒸腾。 烟气蒙蒙的白雾间,满地残血亦在被快速冲淡。 蔡安无头的尸身倒在火堆边,头颅滚落在东倒西歪的营帐间,眼睛瞪大,死不瞑目。 七十多顶帐篷,倒下的约有四十多顶,没倒下的那些帐篷中,其中有一顶帐篷上空却是飞舞着数道刀兵的虚影。 那些刀枪剑戟正在互相厮杀,叮叮锵锵,杀气凛冽。 宋辞晚赶过来时,便听到有几名西风军将士在焦急呼喊:“将军!” 再多听了几耳朵,由结合前后一思考,宋辞晚就明白了,原来这一顶看起来泯然众人的营帐中,居住的其实正是虞文旭虞将军! 虞文旭没有离开营地,从头到尾他都在营地中。 只因他是在场所有人中修为最高的那个,妖书生夜行灯前来偷袭时,才第一个拿他开了刀。 夜行灯的偷袭手法无形无迹,旨在勾动生灵心中一切恶念魔念。这法门的效果其实与虚空幻魔剑很相似,只不过宋辞晚的虚空幻魔剑是顶级的奇门道术,而夜行灯的魔念杀戮,则是天赋神通,是其妖性本能。 此外夜行灯的魔念更侧重于杀戮,而虚空幻魔剑则旨在拷问内心。 同为心魔之道,其实很难说是夜行灯的魔念杀戮更强,还是宋辞晚的虚空幻魔剑更强。 但法门虽无高低,使用这法门的人与妖却有不同。 宋辞晚修炼虚空幻魔剑至出神入化境界,识海中心魔种子已经发芽成了一株小苗。可不能小看这小苗,小苗生长,以魔念为养分,这使得宋辞晚在激烈的心魔对战中天然便立于高地。 夜行灯败了,也死了。 只是最开始被他勾得陷入了魔念中的虞文旭因为已经入魔,此刻即便夜行灯已死,他却并不能轻易从魔念的侵袭中脱离出来。 这与其它只是一时被魔念迷惑的普通西风军将士不同。 数名将士守在那营帐边,口中正焦急呼喊:“将军,将军你醒醒!” “将军,营地大乱,求你快些醒来主持大局!” “将军……” 营帐中,隐隐约约传出种种痛苦的嘶吼声。 仿佛是有着一头凶兽想要放肆冲出,大开杀戒,而又有一种力量将其牢牢束缚,使其决然不可越雷池半步! 可以想见,夜行灯的原计划或许便是要引动虞文旭直接出手,将营地中的其他人尽数屠戮。 只是虞文旭一直在自我克制,夜行灯此计便未曾得手。 宋辞晚看明白了,她轻步来到了营帐旁。 第513章 虚空幻魔,一念生一念灭 宋辞晚出现在了虞文旭的营帐边,守在营帐外的几名西风军将士大喜。 几人连忙呼喊:“星澜仙子!将军入魔了,求仙子相助!” “星澜仙子,你有没有办法?能不能救救将军?” “星澜仙子……” 几道声音,却喊出了七嘴八舌的效果。 稍远些,则有人在低落道:“蔡将军自尽了,是被魔念驱使所致……我们、我们……” 高扬的火焰很快被浇灭了,白气蒸腾的烟雾中,数名医修遥遥互视,有人结束了手头的治疗,穿过白雾向虞文旭这边营帐走来。 有人手头还有伤兵,便一边为伤兵治疗,一边用担忧的目光看向了虞文旭所在的营帐。 那营帐上方,虚幻的刀兵依然在激烈交战。 叮叮锵锵,伴随着营帐内不绝于耳的怒吼声,每一件刀兵都仿佛是在拼尽全力要令对方折损。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危机感高悬在众人心头。 人人心弦紧绷,头脑中充斥着不同程度的紧张与担忧。 大家不仅是在担心虞文旭,也是在担心自己! 倘若虞将军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从营帐中冲出来发了狂,大家又该如何应对? 宋辞晚站在营帐外静静听了片刻,便在此时忽然上前一步,双手扯住了那营帐的篷布。 几名西风军将士皆是惊呼:“星澜仙子,你要做什么?” 伴随这惊问声的,是“刺啦”的布料撕裂声! 哗! 营帐的篷布被撕开了,同时裂开的还有这帐篷的防护阵法。 宋辞晚徒手生撕了阵法,这一撕,她甚至都没有用到什么神通法力。 是这营帐早就在虞文旭自身煞气的侵蚀下,变得脆弱不堪。篷布上自带的防护阵法,也早已是千疮百孔,随时都有裂开的风险。 营帐被撕开了,一股厚如渊海的恐怖煞气,顿时便仿佛是虎兕出柙般,顷刻四散冲出。 “啊!” “啊啊啊!” 离得近的几名西风军将士,口中不由得发出了惊呼惨叫。 砰砰砰! 几人同时被震飞十数丈,最后都重重摔落在地上。 便在这一刻,宋辞晚抢上前一步,径直站到了虞文旭对面,抬手便往他眉心大穴点去。 这一点,是要命的! 虞文旭感受到危机,豁然睁开双眼。 霎时,宋辞晚便与一双泛着黑光的血红色眼眸正正对上了。 这是何等凶煞的目光?这简直都不像是人的双眼,而仿佛是绵延的尸山、浮荡的血海,是不绝的仇恨、悠长的苦痛…… 虞文旭发凶兽般原始的怒吼,双手豁然探出,手臂瞬间拉长,一双肉掌泛出幽冷的黑光,对着宋辞晚兜头拍下! 这是一种正常人体绝对不可能做到的姿势,但虞文旭盘坐当地,手臂从普通长度顷刻长到六尺之长还要有余,却是做到了这个古怪的动作。 宋辞晚不闪不避,正立无影一出,虞文旭这一掌便拍空了。 砰! 拍空的一掌落到了地上,立刻将整个沙地炸出了一个足足十丈深的深坑。 恐怖的凶煞气如同一场风暴席卷了这个深坑,虞文旭自己的身影却是“哐”一下掉入了深坑中。 噗噗噗! 虞文旭跌在深坑底下,脸朝地啃了满嘴沙子…… 这个场景,说实话是真的挺滑稽的。 如果是正常状态下的虞文旭,绝无可能使自己落入这等窘况中。 可是疯魔边缘的虞文旭,那却是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 虞文旭一骨碌从沙坑底下翻身爬起来,一转头,仰面看向虚空漂浮在半空中的宋辞晚,一双凶狠到泛出红光的眼睛里却是有刹那空白。 即便是疯魔状态下的虞文旭,亦有羞耻心。 刚才这滑稽的一幕使他陷入了深深的窘迫中,就是这极致的窘迫,又使虞文旭本我的思维在一瞬间占据了上风。 他眼神空白,脸上露出了片刻的挣扎之色。 口中则凶狠嘶吼:“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一边嘶吼,他一边一跺脚,砰! 他整个身躯立刻又像是一颗巨石般向上投射。 投射的方向则正正好是宋辞晚所在的方向! 只不过宋辞晚还处在正立无影的状态下,虞文旭这一撞,显然又撞空了—— 不,他没有撞空! 就在虞文旭身体冲撞过来的刹那,宋辞晚立即从正立无影的状态下走出,她抬手施展禁字诀,虚空画符,一个“禁“字立刻化作无数条锁链,将虞文旭牢牢捆绑。 虞文旭满身浩瀚如渊海的煞气都未能冲破这锁链,他脸上露出挣扎神色,口中则是不停嘶吼,神态与动作产生了一种极致强烈的割裂感。 他吼道:“你放开……” “放开”二字未能完全吐露清晰,那一个开字甚至都还被含在口中,却终究被宋辞晚的一根手指打断了。 这一次,宋辞晚的手指终于点到了虞文旭眉心! 以此为媒介,宋辞晚识海中的心魔幼苗轻轻摇曳。 虚空幻魔剑再动,此番却不为伤人,而为荡魔! 宋辞晚嘴唇未动,冥冥中却仿佛是有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叹息轻唤:“虞将军……” 虞文旭的挣扎停止了,目光与一双冷幽幽的眼睛正正对上。 天上月被墨云遮去了半片,光影西斜,此夜仿佛将要落幕。 便是在这幽淡夜色下,那一双清冷的眼睛如长日冰河,静静流淌过所有的荒芜与浮躁。 无数魔怪,莫可名状。 却有一剑荡魔,亦如那冰寒目光,涤荡尘埃,清扫虚浮。 虞文旭怔怔地,痴痴地…… 有声音徐徐为他念诵:“虞将军……”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 “心宜气静,望我独神;” “心神合一,气宜相随……” 随着这一声声念诵,一切纷繁恶念似乎尽被抚去。 虞文旭呆站着,口中亦不由自主跟随念诵:“相间若余,万变不惊;” “无痴无嗔,无欲无求……” 念诵间,恶念远去了,虞文旭的思维亦仿佛重回幼时。 那是何等悠远的时光,那时候他还很小,他也曾有爹娘,他并非出身大族,却是农户子弟。 他牵着牛,走过山坡,走过田埂,忽一日变故来袭…… 虞文旭不知道,就在他不自觉忆往昔时,手指轻点在他眉心的宋辞晚,亦随他心神一起,见到了他曾经的曾经。 宋辞晚并非有意,但她确实是见到了。 而与此同时,远在万万里之外的京师,万灵天骄榜,又一次动了。 第514章 星澜,你真是医修吗? 万灵天骄榜在深夜无声变动。 那些发光的名字自上而下,在某一刻忽然便如瀑布一般滚动起来。 打盹的守榜人似被光影惊扰,猛地身躯前倾,便从迷梦中惊醒。 睁开眼后,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走出亭子,踮脚仰头往那高大的玉碑看去。 “我……我……我的老天爷啊!” 啪一下,这一看,守榜人立时脚下一绊,跌倒在地。 夤夜,有无数妖法传讯在九州人间、天妖九国万里迢递。 不为别的,只见那万灵天骄榜上第一梯队,前十个熠熠发光的名字,其中有九个皆已被人族占据,只余第一名涂山竞,独身为妖。 涂山竞虽为巅峰,可当他回首望向身后时,茫茫一片尽是人族身影,那又该是何等感觉? 榜单上—— 第一名:涂山竞,狐族圣子,万化之身,天妖血脉; 第二名:云流光,人族,玄心门道子,纯阳剑体,无情道; 第三名:宋昭,人族,元灵道体,时空之道; 第四名:鲁钟,人族,第四境开元万象炼体修士,武修先天三转,可御雷霆万象; 第五名:苏舜,人族,仙朝探花,浩然境读书人; …… 直至第十名,皆是人族。 原来的第十名,龙族敖风,已经从前十跌落了。 这份榜单,人族看了心潮澎湃,妖族看了既惊且痛。 但这些,站在斜月下,点开虚空幻魔剑的宋辞晚并不知晓。 以虚空幻魔剑为媒介,心魔树苗在她的识海中拂动摇曳,正源源不断地从虞文旭身上吸取着魔念与杀意。 虞文旭,原本出身乡野,是梁州某郡某城下辖村庄中的一个小小村童。 梁州多妖患,七十年前,一队不知怎么越了界的蛇妖成群结伴来到芜山郡。不走大城,专挑乡野,也不直接作案吃人,反倒是暗中威逼利诱乡里有头有脸的那些人物,命其暗中购买童男童女,再悄悄供给蛇妖做血食。 这个事情一直持续了十几年,贫苦人家人口买卖不是什么稀奇事,再加上蛇妖索取有度,从不涸泽而渔,以至于在那么长的时间里,蛇妖之祸竟一直没有暴露。 直到后来,蛇妖繁衍增多,只凭购买得来的那些血食渐渐跟不上蛇妖的索取速度。 蛇妖控制下的那些人奸便渐渐开始生出五花八门的龌龊手段,害人养妖,以牟私利! 虞文旭家有一个远房堂兄,其家境殷实,分明是读书人,意图走科举路,却暗中勾结上了一条蛇妖,意图将当时只有五岁的虞文旭骗入蛇窝。 那一段往事在虞文旭心中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记,当时那些惊险恐怖的画面即便时隔数十年,依然牢牢镌刻在他的记忆中。 每逢心境波动,往事必然要重新浮现。 那些深长的蛇窟,阴森的洞壁,幼小的尸骨,浑浊的血腥。 还有那些人理直气壮的恶心嘴脸…… 破碎的画面中,宋辞晚仿佛亦跟随虞文旭回到了幼时,变成了小小一个孩童,在无尽的惊骇恐慌中失神大叫:“放开我,放我回去!堂兄放我回去!” 那位远房堂兄点头哈腰,对蛇跪拜行礼,涎着脸说:“蛇仙,这孩子机灵壮实,元气充足,小的给你把人带来了,那宝药是不是?” 蛇妖啪一下甩尾,投出几颗红灿灿的果实扔给堂兄。 堂兄捧了蛇灵果便欢天喜地地走了。 自那一刻起,小小的虞文旭便知晓了,这世间吃人的原来不仅仅有妖,还有人! 堂兄虽不直接吃人,可他吃用人换来的果实,他与吃人的妖又有什么分别? 不,他比吃人的妖更加可怖,更加可恨! 虞文旭被蛇妖卷进了蛇窟,被安置在一堆残疾的孩童中间。 那些残疾的孩童便是蛇妖蓄养的鲜食,蛇妖吃人,不是一次吃一个,而是一次单吃一个部位。 或吃手,或吃腿,或吃皮肉,总之吃归吃,每每还要保持血食的鲜活。 等到实在保持不了了,才将剩下的血肉一吃而尽,而后再轮换到其他目标。 虞文旭被扔在这堆孩童中间,深刻体验到了等待被妖物撕吃死亡的恐惧是一种什么滋味。 后来,虞文旭幸运在即将被吃的紧要关头遇到了入关除妖的西风军校尉,侥幸捡回一命,却又在被送回村中时,发现自己的父母因为连夜翻山寻找自己踪迹,而死在了村中—— 一个家庭就这样破碎了,虞文旭变成了孤儿。 他惊慌、恐惧、茫然、怨恨、痛苦…… 无枝可依,无处可去。 最后,那位救下他的校尉将他带回了军中。 十万西风军,其中有一个啸风营,此营专职收养孤儿,自孩童起培养训练,其中凡是能够通过训练者,皆被编入巽风营,从最底层的军士做起,先随小队诛妖,再一步步攀爬晋升。 通过虞文旭跳跃的记忆,宋辞晚知晓了,西风军原来被划分十营。 其中烈风营坐镇中军,大都督府的一切军令皆由烈风营向外发布。 啸风营是后勤营,训练新人、培养孤儿,这些事情基本上都通过啸风营来实现。 巽风营则相当于先锋营,亦是特殊的尖刀军,西风军中最具资质、最敢打敢拼的那一部分军士,基本上都要通过巽风营的洗练。 其余七营各有名号,每营皆有一位驻守大将,五六位赤骑将军。 虞文旭如今便是巽风营中一位赤骑将军,他每每口称要向大将军禀报,所谓的大将军便是巽风营的大将军郭万钧。 郭万钧是顶级武道宗师,先天五转真我境。 至于整个西风军的统领,镇妖关大都督,据说乃是武圣! 虞文旭虽为赤骑将军,在镇妖关中也算是有名有号的人物,但其实他根本接触不到武圣。 通过心魔种子传递来的种种零散画面,宋辞晚能够深刻感受到虞文旭对镇妖关、对西风军强烈的归属感,以及对妖魔极致的痛恨。 还有午夜梦回时,偶尔得见月光西斜,深林暗影,他又会恐惧再现。 堂堂赤骑将军,先天四转的武道高手,却仿佛又变回了曾经那个无助的孩童。 他会愤怒嘶吼:“孽畜,退开!不许过来!吾要杀妖!” 也会忽然怔愣原地,一仰头热泪盈眶:“爹,娘……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不慢一步,等等我?” 纵是十万西风军坐镇,也杀不尽镇妖关前的妖。 七十几岁的赤骑将军,尽管全力克服,但偶尔也会不愿见月,害怕见月。 只怕又再一次梦回孩提时的月色,见那月光之下,人间冰冷。 宋辞晚收回了轻轻点在虞文旭眉心的手,忽然就觉得,原本似乎脸谱化的虞将军,其人物形象霎时就在自己心中鲜活立体了起来。 他不是脸谱,这镇妖关中万万军士,也没有一个脸谱。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爱恨情仇,牵萦挂念。 梁州民风彪悍,崇尚武道,爱好杀妖,也不是梁州人天生就好斗。 只是他们往往经历过比九州内陆更多的妖祸,见识过更多的惨烈悲凉。 因而,他们才格外懂得,你身在妖关之前,倘若不拼尽全力,以血肉之躯震慑妖魔,若使镇妖关破,这九州人族,又会经历什么? 真到那一日,他们就真的没有家了。 他们不是不想退,不想安逸,而是不敢退,不能退! 不知何时平静下来的虞将军脸上流下了两行清泪,他睁开眼睛,怔怔看着面前的宋辞晚。 此时墨云飘过,天上的月光已经完全黯淡下来了,整个世界都仿佛是陷入了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营地中的篝火也全都灭了,那些蒸腾的白雾亦随之消散。 只有夜风呜咽,回荡在这茫茫大漠之上。 宋辞晚袖手,手指在袖口的掩盖下轻轻一弹,解开了缠绕在虞文旭身上的禁字符锁链。 经过方才的魔念吸收,宋辞晚识海中的心魔幼苗又重新长出了一片嫩叶,这个收获算是很不错了。 心魔幼苗成长不易,每多壮大一分,宋辞晚的虚空幻魔剑威力亦会壮大一分。 与此同时,往后她再施展虚空幻魔剑,受到的反噬亦会等比例减轻。 天地秤浮现,又收到了虞文旭的一团气:【人欲,天骄级先天四转合窍境武者之感慨、羞愧、茫然,二斤三两,可抵卖。】 虞将军站在原地,似乎还有些尴尬。 宋辞晚窥探到了对方心中的症结隐秘,虽然本意是要救他,但有些事情好做不好说,于是便对虞文旭拱拱手,准备转身离开。 便在此时,虞文旭低落的声音终于响起,他的第一句话是:“蔡安,殉职了。” 语气低沉,悲痛暗藏。 接着,他又说了一句:“星澜小友,多谢你此番相助。那妖书生,可是被你赶跑了?” 虞文旭虽然之前中了暗算入了魔,但在醒来后他还是立刻就自行明白了,先前偷袭他的正是妖书生夜行灯! 他常年与妖魔打交道,对于天骄榜上那些顶级的妖魔,就算没接触过,对其特性也是熟知的。 不过虞文旭不知道宋辞晚斩杀了妖书生一次,宋辞晚回道:“是,那妖虫死遁了。” 死遁,这个词用得精确。 虞文旭看着宋辞晚,目光复杂又感慨,其中透着许许多多宋辞晚难以理解的意味。 他在静默片刻后,忽又道出一句:“星澜小友,你真是医修吗?” 第515章 人死之后,还有什么? 宋辞晚当然不仅仅是医修。 她既修仙,又练武,还炼体,法术施展能呼风唤雨,拳头捏起能推山镇岳。 你要问宋辞晚修的是什么? 她不是修某一道,她修的是真我,是本我,是长生呀! 千般手段,万种法门,都只为护道而已。她其实没什么野心,她只是想一直走下去。 走过今日,走过明日,走向未来无穷久远。一切影响她走向未来长久远的,都是她的敌人! 不过,“星澜”确实是医修。 面对虞文旭的问题,宋辞晚回应道:“虞将军,我有一物可以招魂,虞将军可要给蔡将军试试?” 虞文旭立刻浑身一震,原本悲切的眼中霎时爆射出精光。 他不由自主上前一步,似乎是想要伸手去抓宋辞晚的手臂。但联想到这位仙子此前好几次避开自己的手,他又自己强行克制住了这一抓。 真正的高手,性情冷僻些,这习性需要被尊重。 虞文旭压抑激动,沉声道:“你,你的意思是,你能救蔡安?起死回生?还是转修神道?” 天地秤浮现:【人欲,天骄级先天四转合窍境武者之惊喜、激动、忐忑,三斤五两,可抵卖。】 宋辞晚道:“我不保证一定能成功,只是有几率可以尝试招魂。” 又问:“请教虞将军,转修神道,要如何进行?” 神道,对于宋辞晚而言,是一个神秘又充满玄异的领域,她对神道其实一直很好奇。 至于为什么主动提出招魂之事,倒不是宋辞晚慈悲心发作,主要是她想研究确认一下,人死之后究竟还有什么? 人死之后的物种,宋辞晚见过城隍与城隍庙中的各类神将,也见过无意识的灰游诡异,亦或是深陷在诡境中的种种诡怪异物…… 她知道,城隍与神将需要朝廷册封。 只是不知道人都死了,朝廷还怎么将他们的魂魄聚集起来,册封成神? 至于诡异的诞生就更为莫测了,这其中的具体运转宋辞晚反正是没有弄懂过。 她一直有隐忧,她杀人不少,杀的时候也一直注意灭魂扬灰,总之被她杀过的人应该是很难再有复生的可能。 但神话世界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因而宋辞晚今日一得到归神香,当时就很有一种用归神香试试招魂的冲动。 尝试一回,若真能施展手段使死人复生,那“星澜”这医修的名号才真算是没有白担! 只见虞文旭将左臂垂在身侧,左拳轻轻攥起,左手大拇指飞速在另外四个手指的指背上来回摩挲。 这是打小就有的习性,每逢极度紧张之时,他便会有此举动。 虞文旭尽力平稳声音道:“星澜小友,若你当真能够重新将蔡安的魂魄召集齐全,我……我便是拼了此生所有功绩,亦当向朝廷请一道封神黄册!” 宋辞晚默默听着,顿时明白了,先招魂,再册封,这确实是朝廷封神之路。 可是,招魂的手段很普遍吗? 还没等宋辞晚将这个疑问问出口,旁边立刻有一名亲随精兵提醒虞文旭。 只见其紧张道:“将军,再有一次大功,您便可以直接从烈风营请来封神令随身携带了,这、这若是一次将功绩用完,您的封神令……可就难了!” 封神令又是个什么东西? 宋辞晚边听边问,很快便弄明白了,原来朝廷封神的常规手段果然不是先招魂再册封! 招魂很难,总之这是一份罕有修士能够掌握的手段。 朝廷常规封神,是给本身就拥有极大功绩的人颁发封神令。封神令随身携带,一旦拥有者身死,封神令可护持其神魂瞬间回归京师封神台。 此后,再由封神台天官为其拟定职务,最后由皇帝金笔御批,如此,方才是完整封神流程。 随身携带封神令,便相当于是随身带着第二条命。 就算不能死而复生,但死后封神依然等同于生命得到延续。 四大妖关的将士无不是提着脑袋在上战场,封神令在此间,便是最为珍贵的宝物。 虞文旭打断了亲随的话语,他毫不迟疑道:“都是兄弟袍泽,可以托付心背之人,今日蔡安有复生可能,我又岂能吝惜功绩?” 他亲自走过去,将蔡安的尸身放在地上摆好。 蔡安的头颅之前就有西风军将士捡过来放在其身躯旁边,虞文旭将他的头颅对准断颈,也正正摆好。 然后他问宋辞晚:“星澜小友,可还需要其它什么准备?” 说这一句他连忙又道:“今次星澜小友仗义出手,不论招魂是否成功,我都欠你一个人情。招魂之事无价无市,无可定义,等回到镇妖关,我愿再赠送星澜小友一柄灵器。” 镇妖关赤骑将军的一个人情和一件灵器相比,很难说谁的价值更高。 但虞文旭两者皆送,可以说是非常有诚意了。 宋辞晚点点头道:“还请虞将军带领众将士让开些,虞将军,篝火重新点起来,留一条通道。” 她有条不紊提出要求。 西风军的将士们手脚都很快,不过数十个呼吸的时间,六堆篝火就都被重新点燃了。 面对着先前夜行灯存在的方向,则被留下了一条通道。 众医修也快手快脚地帮忙整理四周凌乱的帐篷,很快营地被整理清爽,留下蔡安的尸首躺在沙地上,被数十双目光注视。 柳明重和向卿来到了宋辞晚身边,这是宋辞晚主动要求的。 这一老一少两名医修也都很激动,起死回生!这是所有医修意念中最为崇高的念想! 就算此番不是起死回生,但能亲眼见证一次招魂,对于两人而言,也算得上是行医道路上至为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宋辞晚取出了一支归神香,她道:“此番招魂,并非是我有招魂之术,而是因为我从前侥幸得到了这一支归神香。” “归神香?”柳明重轻轻吸气,颤声道,“传闻归神香由龙涎、瑞脑、彼岸花、六月蝉、隔年雪……数十种奇异灵物制成。其中彼岸花必须采自黄泉尽头那一丛……” 说了这一句,他转头看向虞文旭,似叹息道:“虞将军,一件灵器,若是下品灵器,与归神香的价值相比,还真是不好比啊。” 第516章 起死回生神明乎?平地又生风雷 大漠上,黑天下,篝火映照。 柳明重老爷子开口就贬了一回下品灵器,他的语调意味深长,惹得虞文旭的左手拇指又在拳面上快速摩挲了起来。 虞文旭立刻说:“柳大夫放心,我私库中有一件中品灵器,十分适合星澜小友。” 柳明重顿时就呵呵一笑,冲虞文旭拱手道:“虞将军大气!” 他们说着话,宋辞晚反倒沉默不语。实在是,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五星级奇物归神香,与一件中品灵器相比,价值就果真相当吗? 在宋辞晚看来,不是的。 归神香的价值应该比不过一件中品灵器,至于说与下品灵器相比,这个却是不好说。 毕竟是救命的东西,价值没个定论。 主要还是得看,这归神香救的是谁。 不得不说,虞文旭的出手当真是大方得过分了,宋辞晚分明感应到,虞文旭自己腰间佩戴的宝刀,从其波动来看,应该也只是一件下品灵器! 他自己都只用下品灵器,却愿意用一件中品灵器来救自己的亲随偏将。 数十年杀妖生涯,依旧未能磨灭这位虞将军的热血与赤诚。 宋辞晚定下心来,将归神香插在蔡安的断头眉心中。 是的,归神香似虚似实,直接就插入了蔡安的眉心。 宋辞晚以指尖轻轻拂过这支奇妙的神香顶端,一缕炽热气息流转,归神香被点燃了。 全场众人尽皆安静下来,大家下意识屏住呼吸,等待下一刻的奇迹发生。 只见一缕碧青烟雾在火光中袅袅升起,远处,沙丘上风声幽咽。 宋辞晚同时打开灵目,并将识海中神明开眼,细细感应归神香点燃后四周空间的一切变化。 按照天地秤对归神香的解说,归神香只能引领凝聚死亡不超过一刻钟之生灵魂魄。 蔡安死去确实还没过一刻钟,方才一切事变,描述虽长,实则却都在极短时间内发生。 包括夜行灯的死,以及虞文旭魔念的清理。 归神香烟气袅袅,青烟游动时,四周的空气中开始有奇异的物质自虚无中显形。 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从心底里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神性,人人目光肃穆,不但呼吸屏住,就连心跳的速度都变缓了。 青烟由近及远,开始在虚无间流淌成一道仿佛由烟气组成的溪流。 那溪流远处,显形的灰白光点开始汇聚。 一点,又一点。 渐渐地,光点如星芒,如雪花,点点浮动,片片飞舞,纷纷投入了那一道烟气的溪流之中! 青色的烟气便被灰白汇聚了,灰白中偶尔又生出一些淡金色的光点,那些淡金色的光点则游得格外快速主动。 它们像是光点中的领头羊,忽忽然顺着烟气来时的方向,溯源而上,飞向了归神香插入的地方。 那便是蔡安的眉心! 最后,在蔡安眉心上方,组成了一颗悬空的头颅。 头颅往下,则是半透明的五脏六腑,与肌骨身躯。 不过小片刻过去,一道虚浮的灰白身影,就在蔡安头顶上飘动着成型了! 一切都极顺利,没有波折,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唯有一点,这个半透明“蔡安”的头颅是歪斜的,看起来他的脖颈像是完全没有承托力那般,一丁点也顶不起他的头颅。 同时,他的半透明身躯神情也是呆滞的,整个儿看起来飘飘忽忽,分明没有神智。 围观在四周观看这一切的众人便不由得从屏息噤声,到渐渐开始有细微低语。 “这便是人魂么?” “蔡将军的魂魄果然被聚集起来了,只是怎么像是没有神智?” “直接收拢回去,再请封神黄册,是不是就能好了?” …… 宋辞晚灵目凝聚,则分明看到,蔡安魂魄的脖颈处,一如他肉身那般生着一条红线般刀痕。 正是这道刀痕上发出一股晦暗的斥力,这才使得蔡安头颅不能竖立。 她看向身后,柳明重老爷子低声道:“头为六阳之首,肉身头颅若是不复,这魂魄神智怕是难生。蔡将军毕竟是自戕而亡,才会有此难处。” 宋辞晚若有所思,她感觉自己渐渐像是有些理解魂魄的存在与本质了。 循着这点感应,以后再有必杀的敌人出现,她一定就能将敌人杀个魂飞魄散,保管叫其连残魂都聚集不了! 当下,就着柳明重的话,宋辞晚道:“那头颅若是重新连接了呢?” 柳明重正想说:人已死了,头颅还怎么重新连接? 毕竟,给死人治伤和给活人治伤,那概念完全不同。 不对不对,人都死了,还能治什么伤? 便见前方少女宽大的袖摆在风中飘拂起来,她举起了双臂,身前忽有异风鼓荡。 一种说不出、无法形容、像是从土壤里、水源中、阳光下、天地间—— 不对,此刻分明是在夜间,是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 哪里来的阳光? 是了,是那飘飘乎似要出离人间一般的身影前方,有一种如同阳光那般明亮温暖的东西汇聚起来了。 悬浮在蔡安首级上方的魂魄歪着头颅,呆滞着眼睛,一双竖垂的脚……微微晃了晃。 宋辞晚手推那一捧光,低声喝了一句:“去!” “万物犹神,先天倒返。” “四灵生血,胎息通圣!” 光芒落到了蔡安身上,他断裂的颈项间顿时便有血肉蠕动,仿佛死尸再生。 全场再次寂静了,人们都呆滞着张大了口,瞪大了眼。 包括虞文旭亦是如此,堂堂赤骑将军,却全无形象可言。 让蔡安断头的尸体凭空长出一颗头颅那自然是不可能的,胎息通圣法还没有这么强。普通的断肢重生和头颅重生,那可不是一个概念。 但好在蔡安的头颅还在,只是要使断头与脖颈重新连接生长而已,胎息通圣法却不在话下。 如此,一、二、三、四、五……五个瞬间过去了,那头颅重新长好。 于是,那一道虚浮在半空的魂魄,立时便亦从头歪脸斜的状态下恢复正常。 紧接着,只见嗖一下,那魂魄如受感召,顷刻便被下方的躯体吸走。 沙地上躺倒的蔡安猛地便直起上半身,“哎哟”一句,大梦初醒:“娘咧,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死过一回了?” 轰! 在场众人尚未来得及惊喜,却见那漆黑夜幕中,便在此时,恰有一道粗壮雷霆毫无征兆,便如怒龙般直劈而下! 第517章 素手拂雷霆,天机晓万钧(三更,补欠章) 平地起风雷,虚空生怒电。 当是时,宋辞晚除了直面这雷霆,同一时刻亦是收到了如同雪花般投来的无数人欲! 人欲之多,多到在天地秤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在场一共八十人,除去她自己,以及尚且迷迷糊糊不知今夕何夕的蔡安,其余七十八人,可以说是人人都给她提供了不菲的人欲。 此前其实她也做不过不少惊人之事,也同样收到过许多人欲,但要说将在场每一个人的人欲都全部收集到手,那却是没有的。 有些人天生情绪起伏不会太大,就算有心绪波动,也不会达到被天地秤采集的标准,这都正常。 但这一回,任是何等情绪内敛之人,都忍不住心中起落,为宋辞晚提供了大量人欲。 尤其是虞文旭、柳明重、向卿这几人。 【人欲,天骄级先天合窍境武者之震惊、狂喜、呆滞,五斤六两,可抵卖。】 这是来自虞文旭的第一个气逾五斤! 【人欲,练气期大圆满修仙者之激动、狂喜、期望,六斤九两,可抵卖。】 【人欲,练气后期修仙者之激动、震骇、崇拜,十斤一两,可抵卖。】 还有第一个气逾十斤! …… 人欲太多了,宋辞晚根本没有时间去细看。 雷霆来得又快又疾,迅如流星坠落,虞文旭的手也都才按在刀柄上,同样根本来不及出刀相助抵挡。 亮光刺痛了柳明重的眼睛,这位尚且沉浸在起死回生之狂喜中的老医修,此刻唯有惊骇睁眼。 泪花从他通红的眼角边冒出来,他口中想要发出呼喊,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只能眼睁睁看着,前方那少女的衣袂在风沙中狂卷了起来。 刺目的雷光中,她伸出一只秀丽纤长的手,轻轻握住了那一道怒龙般的雷霆。 最后,那粗狂的、凶猛的、骇人的巨雷,就这样在她掌中轻轻湮灭了。 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也不曾来过。 唯有天际墨色退散,不知何时那东天之上竟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远远地,在更加厚重的云层后方,更有点滴红芒要如星火汇聚—— 那是鸣丘沙漠的日出! 天亮了,太阳要出来了,死者复生了,而活人……活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试问,这世间什么才算是神医? 鸣丘沙漠的日出,来得又快又急。 一晃眼,那太阳便从东天到了日中,火热招摇,一如此刻,镇妖关内众人的心情。 镇妖关不似寻常城池,城内除了西风军,便只有从各地投奔而来的猎妖人。 这里,没有一个闲角,所有一切都精密运转,包括那些只接任务,不在军队正编的猎妖人亦是如此。 西风军十营,除去中心位置的烈风营,宛如尖刀的巽风营,专事培养训练新兵以及管理后勤的啸风营,还有一个怒风营,则专门用来接收那些从九州天下投奔而来的人族修士。 为了不影响镇妖关的军令运作,怒风营专事发布任务。 猎妖人们虽然挣的也是战功,平常亦要受到军纪约束,但比起普通军士,他们的自主性还是要强上许多的。 他们可以自行组成各种小队,在怒风营接取任务,换得战功。 这一日,震动便首先从怒风营开始。 那是一支由世家子弟组成的队伍,因是世家子弟,平常消息便格外灵通些。 其中有一人还是出自凌武宗,是凌武宗大长老之嫡孙,其虽无真传身份,却从来享受真传待遇,因为一身法宝层出不穷,在怒风营得了个诨号,人称多宝公子。 这多宝公子明明是武者,却做什么都靠法宝取胜,你上哪儿说理去? 多宝公子今日心情极差,因为凌武宗真传杜星横失陷在古神地宫,与宗门断了消息连接,至今尚未有明确的状况信息传来。 凌武宗发了悬赏令,本身也出动了两位长老去寻,可是一夜过去,就连那两位长老都失了联系! 照理说,修行者出行在外,总要遭遇各种危机。 莫说是一夜两夜的失去联系,就是一两个月不联系,那也都没什么好惊慌的。 但此次情况不同! 根据此番从九转莲池中回来的那些修士传讯,杜星横很有可能亦如伍延钧等人一般,中了异形蛊。 不,不是有可能,是杜星横的的确确中了异形蛊,否则她也不会为了避免失去神智、伤害道友,而径直自伤,入了地宫! 杜星横是整个凌武宗的希望,是宗门最出色的天骄,万灵天骄榜上排名第六,一生杀妖无数,称得上英雄豪杰。 这等人物,可以是战死沙场,可以是殉道而亡,可要是、要是变成一条恶心的虫子,失去自我……然后再死去,那该是何等可怖的结果? 别说世人能不能接受,凌武宗能不能接受,就是杜星横自己,也一定接受不了! 多宝公子名叫魏驰,他心绪不宁,便随一众队友来到怒风营战功点,猎妖人接取任务兑换战功都在这里。 刚刚踏入,与他同为大宗出身的元妙宗弟子陈铭那贱兮兮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哎哟,这不是咱们怒风营赫赫有名的多宝公子魏公子吗?魏公子,万灵天骄榜昨夜动了你知不知道?” 陈铭与魏驰一向不对付,这个时候他手持一张不知从哪里抄录来的万灵天骄榜,得意万分地从魏驰眼前晃过。 口中啧啧有声:“魏公子啊,你们凌武宗的天骄。好像状况是真的不大好啊!万灵天骄榜动了,你猜是不是杜天骄下榜了?” 这等挑衅举动,立时引得魏驰气往上冲。他脸上怒火犹如实质,脚下大步一踏,眼看便要抡起拳头,照脸教对方做人,身后却有几只手伸过来抱住他,他的队友们急忙忙劝:“魏兄不可冲动,怒风营中私斗是大罪啊!” 又有一人从身后刷地抽出一张榜单,并毫不耽误地打开榜单道:“魏师弟,陈铭这家伙就是故意要激怒你,逼你触犯军令,你不要上当!让我们看看现在的榜单,第六名,杜星横!” 来人是魏弛的师弟常宽,他惊喜说:“杜师姐还在,好好的,并未下榜!” 而后接着念:“第七名,人族步天之。” “第八名,人族碧丹心。” “第九名,人族姜虞。” “第十名,人族星澜。” …… 话到这里,念榜的人忽然一顿,然后他就整个人惊跳起来。 “魏兄、王兄、郑兄……诸位兄台,万灵天骄榜前十,除了第一名的涂山竞,其余全是人族,全是人族!” 啪! 他太激动了,激动到明明是先天三转的武道高手,可是念榜的这一瞬间,他却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他啪一下摔在地上,然后就拿着榜单哈哈大笑起来。 第518章 一千年太长,只争朝夕 这一日,万灵天骄榜榜单传递。 人族又新上榜了一位第十天骄,硬生生将原来排名第十的龙族敖风给挤到了第十一名! 由此,万灵天骄榜前十,便成了一九分的局面。 妖族一,人族九! 这个变动的出现,莫说是在镇妖关,就是在整个人妖两界,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镇妖关,大都督府。 大周共设四大妖关,其分别为镇妖关、戮妖关、陷妖关、绝妖关。 每一座妖关都有一位真仙级战力坐镇,或是真仙,或是武圣,例如戮妖关的镇守大都督便是一位真仙,其自身亦是一位皇族,乃是仙朝大长公主庆国公主。 坐镇在镇妖关的,则是武圣周凌涛。 周凌涛已经有两百年未曾出过手了,这位武圣曾经以绝世强横、霸道的武技与性格而闻名于世,他的成名之路便是妖族的血腥之路。 征战三百载,一路高歌,未逢敌手。 最后,以诛杀妖圣鬼车而成就封圣! 周凌涛自此镇守在镇妖关中,即便他不再出手,也如同一根擎天巨柱、定海神针般牢牢钉在两族边界之地。 使得妖族即便入侵之心不死,但那些真正顶尖层面的妖族大圣,却无一个胆敢进犯镇妖关。 周凌涛的威名毋庸置疑,但这一日,当这位赫赫有名的武圣出现在大都督府后花园中,手拿一卷万灵天骄榜时,他的喉中却是忽然逸出一声叹息。 麾下十名大将军,此刻到了五个。 见得武圣叹息,五名大将皆是心神微震。 巽风营大将军郭万钧脾气最急,此刻便是一攥手掌,沉声说:“大都督可是担忧妖族再如先前那般不讲武德,出动高手来暗杀我人族天骄?” 风声在他指间被捏爆,郭万钧吼道:“怕他鸟!来就杀,这古神地宫,回头我亲自去一趟,只要接回杜星横和云流光,我族优势总能保持!” 啪! 却有人拍了一巴掌在他肩膀上,郭万钧一怒,回头却对上了一张千娇百媚的美艳面庞。 红衣美人儿伸出两根纤指,似嗔似恼地点在郭万钧方正凌厉的下颔,推着他的脸转回去,语气却是又冷又脆:“好大的威风啊,郭大将军,大都督在此,你倒是耍起了脾气,古神地宫,你下……呵,你下了,怒风营谁管?” 妖族的高手是有数的,但人族的高手也同样是有数的。 镇妖关中,每一位大将的坐镇都有其用途,能不能出动,该如何出动,这些都需要大都督的调配,当然不是随随便便说走就能走。 郭万钧被人这样推着脸怼了,却不敢发怒,反而像只大熊般红着脸缩了起来,口中声音也低下来道:“只怪凌武宗那些东西不中用,还有玄心门,让他们派高手过来,却是三推四阻的,他们自家的孩子自己都不担心……” 红衣美人摇头,也不搭理他了,只看向负手站立在芜廊前,穿着打扮宛若一寻常老者的周凌涛,轻声说:“大都督,今早奇货阁传来消息,鲛人渊深处爆发了一场地心雪。其中万载玄冰间生有一朵灵枢玉芝,此物入药,可炼制七星延寿丹,能增寿二百载!” 这个消息被说出来,包括郭万钧在内的其余四名大将军都惊诧起来。 大家的目光齐齐偏向红衣美人,红衣美人身为清风营大将,专事消息传递,清风营也是西风军中最好的斥候营。 郭万钧急忙道:“柳师姐,这灵枢玉芝,奇货阁是要卖吗?” 红衣美人名叫柳莹,她没好气地白了郭万钧一眼,恼火道:“采都采不到,卖什么卖?若是能卖,那奇货阁传过来的就不是消息,而直接是灵枢玉芝了!” 郭万钧呵呵笑,像只大熊般挠了挠头。 然后他又说:“那咱们是不是要派人去采?七星延寿丹,咱们一定要拿到!” 说着,他悄悄抬眼,看了负手不语的周凌涛一眼。 武圣周凌涛,今年已有五百多岁。 近些年,周凌涛的容颜越发显得苍老,谁也不敢猜想,他的寿限究竟哪一日会来。 习武之人毕竟远不同于修仙者,虽然在战斗力上,武圣与真仙相差无几,甚至在正面战斗的时候,武圣还更有可能强于真仙。 但是,真仙寿数三千至五千年,而武圣,往往却只在五百到八百年之间便会寿尽! 实在有擅长养生的,往往也不能活过一千岁。 周凌涛已经五百多岁了,这怎能不令人担忧? 灵枢玉芝的消息,在此时便显得格外诱人。 周凌涛身材高大,面容苍老,便在此时转过身来。他却不回复灵枢玉芝之事,只是展开手中那张万灵天骄榜,徐徐将其中一行文字念了出来。 “人族,星澜,万灵天骄榜第十名。 医修,擅弄心魔,有起死回生之能。 绝学:虚空幻魔剑、胎息通圣法。 战绩:灭天骄榜十一名妖书生夜行灯,诛杀魔书虫二世身,战败前代天骄高手,先天四转武者虞文旭。” 周凌涛微微一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此时天骄远胜吾等当年风采。” 关于灵枢玉芝的消息,他却仿佛全无听闻般,竟是理也不理。 几名西风军大将都有些着急,周凌涛的安危与寿数,关系到的不仅仅是他个人,还有整个镇妖关! 若是周凌涛能再实实在在地延寿二百载,那妖族又岂敢再似如今这般猖獗躁动? 是的,最近妖祸越来越剧烈,大家虽然不明说,但心里其实都有些明白,这与周凌涛年岁渐长亦不无关系。 人与妖不同,人是短生种! 武圣也不能长生,短短数百年而已,有些古血妖圣,打个盹就过去了。 正所谓,我杀不死你,我还熬不死你么? 妖族蠢蠢欲动,必不仅仅是因天骄榜气运之争,又或是灵气潮汐上涨,地脉频频变动之故。 大将们各有忧虑,却谁也不敢明言。 鸣丘沙漠,此时一行马队自南边而来。 马队前方有两人,一是高大正气的中年男子,另一名则是翩然若神的白衣少女。 后方,数十人却是将一名个头略矮的精壮男子围在中间。 大家团团将人挟裹住,一双双好奇的目光直将人盯得浑身发紧。 蔡安提着马缰,不安地动了动。 第519章 镇妖关前,一声长笑 正午,鸣丘沙漠,阳光正烈。 宋辞晚等一行人策马疾行,眼看着离镇妖关越来越近了。 原先宋辞晚不愿与人同乘,因而大家骑马,她却是施展缩地成寸的奇术,径直缀在队伍后方。 黎明时分蔡安起死回生,醒过来弄明白一切后,则非要将自己的马让给宋辞晚,他再与其他西风军将士同乘。 宋辞晚盛情难却,只好接受了他的好意。 这一路,赤血马奔行极快,骏马穿梭风沙,全无阻碍。路上,众人也没有再遭遇到什么妖魔拦路。 妖魔也都不是傻子,远远见得马队飞扬,谁还敢轻易再上前找死? 因而,回归镇妖关的后半段路,总体是极为顺利的。 但路途虽然顺利了,旅程却并不寂寞。 起死回生啊,这等惊天动地之事,就算是在神话世界,亦是极为稀奇少见的。 众人无法形容自己心情的激动与复杂,也不敢随意围着在他们心中已经宛若神明的星澜仙子去聒噪,便只有将满腔的激动与好奇都倾泻在另一个当事人,蔡安身上。 刚开始,大家还只是围着蔡安七嘴八舌地问。 “蔡将军,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蔡安:“没有,我好得很,多谢诸位关切。” “蔡将军,那你气脉畅通不畅通?功力有没有损失?” 蔡安:“气血如常,并无损伤。” “蔡将军,你的五感、六感呢?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这个问题却是问到点了,蔡安迟疑片刻答道:“不知为何,感知似乎更为敏锐了一些。” 感知没有变迟钝,反而变敏锐了! 大家越发激动起来:“蔡将军,那是什么方向的敏锐?能察觉到细微的天地之气吗?对于人体有没有什么感应?” “蔡将军……” 蔡将军、蔡将军…… 一声又一声,刚开始提这些问题的基本上都是医修,蔡安虽然脑瓜子嗡嗡响,但也老老实实回答了各种问题。 后来,医修们被扒开了,相熟的军士凑上来问:“蔡头儿,死了又活了,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啊?咱们能不能好好说说啊?” 蔡安:……不行了,要忍不住了。 蔡安:“要不你死一次再活一次试试?” 军士:“呸呸呸!蔡头儿,你这可不地道啊,你知道归神香是什么价吗?你知道虞将军拿了什么来换吗?咱们死得起吗?” “就是就是,咱们的命能值一支归神香吗?就算出得起,那也不能随随便便累着星澜仙子啊!再说了,这种东西有价无市的,能有几根,啊?能有几根?” 宋辞晚当然不会告诉别人她手上还有九支归神香,如果以后再遇到异形蛊,她还能有更多…… 大家都习惯性地默认了归神香珍贵,估计她手头最多也就那么两三支而已。 蔡安:…… 还有一双双手忍不住伸过来,好奇地往蔡安身上摸索,甚至摸上了他的脖子。 “蔡头儿,让咱们摸摸呗,我就摸摸你脖子,看看到底怎么样了……哎哟!” 伸得最快的一双手被蔡安狠狠拍开了,其中伴随着军士们的吱哇惊叫声。 “蔡头儿……” “蔡头儿……” 大家闹作一团,医修们都被挤开了。 哄闹声中偶尔夹杂几声大笑,那是有人真的摸到了蔡安的脖子,实在高兴得意,于是笑出声来。 前方,虞文旭也摇头笑了。 他向宋辞晚讲述了镇妖关中的许多事情,宋辞晚于是便知道了,原来自己等医修虽然是被征召进了西风军,但其实有两个方向的选择。 一是直接加入西风军某一营,可以得到军职品阶。五星医修,会被派遣专职护卫保护,护卫修为也不会低于先天四转。 五星医修甚至可以组建自己的亲随队,只是因为入了军职,必须要随时接受军令调遣。 另一方面,宋辞晚也可以不直接加入西风军,而是以猎妖人的身份进入怒风营。 在怒风营中,她可以自由组队,也可以选择独行。 怒风营每日里都会发布各种寻妖、猎妖的任务。如果不出行猎妖,作为医修,宋辞晚也可以直接在怒风营的柳叶堂坐馆。 以她五星医修的实力,赚取战功亦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当然,不管选哪个方向,医修们只要愿意进入镇妖关,先前官榜上承诺的法宝奖励都会如实发放。 虞文旭隐隐约约带着一种充足的底气与自豪道:“星澜小友,咱们西风军从不克扣奖励,你有如此医术,入了军中,不论是什么修炼资源,都会优先供给你。” 浩浩镇妖关,渐渐在宋辞晚心中有了一个具体的轮廓。 只见前方,一座雄关耸立而起,镇妖关,到了! 与镇妖城那边的修士连成线不同,这边等候入关的人却并不多。 虞文旭告诉宋辞晚:“这是南门,猎妖人一般不走南门,咱们十营的将士也走得少,这边主要是后勤通道。” 宋辞晚点点头,赤血马奔行向前,越是靠近,越是感觉到有一种凛冽肃杀的气息,厚重苍凉,自那高大城墙之上倾泻而下。 那气息并无实质,却宛然如一道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居高临下冲刷着每一个靠近此地之人。 使人尚未入关,便先在心中生出三分敬畏。 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等的雄关! 宋辞晚本以为,自己此行入了关,便先要被虞文旭带领着去烈风营对接身份令牌。 她原有的五星医修令牌不是不能用,是需要在入关以后,再一次接入全新信息,这才能在镇妖关中正常通行。 不料队伍才刚刚靠近城门边,那正大门忽然就自行打开了。 然后有一队人簇拥着一辆华贵的傀儡车,浩浩荡荡自城门口出来。 领头的是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那女将银甲银盔,帽插红缨,手持长枪。 领上红巾在风中飞舞,人还未至,笑声已至。 “巽风营郭大将军麾下赤骑将军闻听雨,奉大将军之命,特此恭迎第十天骄,星澜仙子入关!” 脆脆亮亮的一声话语,在这浩荡雄关之前遥遥传递。 驰马奔行而来的蔡安与柳明重等人,于是就都听呆了。 第520章 一座神话与魔幻交织的城池 镇妖关,南城门前。 宋辞晚与虞文旭等人渐渐勒马,对面的女将闻听雨催马上前,拱手带笑。 虞文旭的脸色有一瞬间十分微妙,后方,呆了的向卿等人渐渐反应过来。 向卿年轻,性情跳脱些,就伸手在背后悄悄捅蔡安,对他说:“蔡将军,万灵天骄榜上,咱们星澜仙子上榜了,第十名,你听见没有?” 蔡安:“听见了听见了,我又不是聋子,我能听不见吗?” 自从死而复生以后,他与众医修之间的关系也莫名其妙就变得亲近起来。 原本大家敬他是偏将,与他相处起来还很有些距离感,可自从某一刻,某个界限被打破后,一切就变得不同了。 “蔡将军,居然是大将军派人亲自来接,是不是虞将军在路上传讯了?” “星澜仙子打杀了夜行灯,登上万灵天骄榜是必然的,只是没想到居然是第十名。奇怪,怎么不是取代夜行灯的排名,而是直接就入了第十名?” “是啊,星澜仙子是第十名,那龙族敖风呢?” “大概、大概掉排名了?” 众人面面相觑,忽然有人蹦出一句:“诸位,不知怎么,我替龙族敖风感到有点尴尬。” “嘿,我也替他尴尬呢!” 大家就一起悄悄笑了起来,再看看前方那位衣襟带风的白衣少女,众人心中又不由得齐齐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自豪感。 宋辞晚被闻听雨热情地迎住,又狠狠感受到了一回,当初自己真身宋昭初登万灵天骄榜第十名时的待遇。 说起来,这是宋辞晚第二次登上万灵天骄榜第十名了。 而初登第十名的“宋昭”已经是天骄榜第三,只不知“星澜”的极限又在哪里? 闻听雨邀请宋辞晚到傀儡车里去坐,寒暄间却有惊人之语:“星澜仙子,你如今是第十名,听闻妖族那边,敖风却是有些不服,似有前来挑战之意。” 宋辞晚的心思放在涂山竞身上,正暗自琢磨自己与这位天骄第一之间的“差距”,当下便随意应了一声:“哦,他来便是了。” 语气轻松平淡,好似大家在讨论的不是什么第十天骄的挑战,而不过是一顿家常便饭。 闻听雨都噎了一下,她本来还想以这惊人之语打开双方的话匣子,再借机说些计策,赠些宝物,这双方关系不就拉起来了么? 可谁曾想这位星澜仙子竟是这等反应? 这叫人还怎么搭话? 闻听雨倒也不纠结,她洒脱一笑,先夸宋辞晚:“星澜仙子真是好气魄,不愧是咱们人族天骄!如今天骄榜上,人族占十,妖族只一,早晚咱们这边再出个人将那第一名的涂山竞拉下来,到时叫妖族夹着尾巴再退万里地,哈哈!” 这等畅想,惹得脸色微妙的虞文旭也有些放松了神情。 闻听雨又请宋辞晚上傀儡车,宋辞晚便不推辞,大方坐了上去。 宋辞晚上了车,闻听雨也要上车作陪,虞文旭连忙一把拉住她,有些不善道:“闻师姐,你是不是太不地道了?星澜仙子可是我请过来的,你这也要截胡?你不是在昆山派请到了一位无限接近于六星的医修了吗?” 闻听雨笑眯眯道:“虞师弟说的什么话?这叫截胡吗?我是奉大将军之命前来迎接星澜仙子,我又不是要将星澜仙子拉到我的队伍里去!怎么?虞师弟难道是想将星澜仙子招揽入麾下?” 虞文旭顿时一愣。 要说原先,他亲自带队去张贴官榜招募医修,的确是有此意。 可是经过鸣丘沙漠上那么两件事情一发生,虞文旭却是不由自主地,先怯了。 闻听雨顿时怕拍他的脑袋,给他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眼神,随即便也登上傀儡车,与宋辞晚同乘,做一个尽职的陪客。 傀儡车穿入镇妖关,那城门上也挂着一面六星级山河镜。 宋辞晚坐在傀儡车上,却是停也没停,便直接随着傀儡车一起从山河镜下穿过了。 这一次她其实依旧感觉到了山河镜照射时那种微妙的透彻之感,但就像是一缕风相遇了另一缕风,这一次的宋辞晚持心定神,却是很好地守住了自己,在消耗极其轻微的情况下通过了山河镜的照射。 真正做到了,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先前在鸣丘沙漠时,她抵卖百年修炼时间用来修炼胎息通圣法,虽然当时是在全心修习此法,并未刻意增长修为,但就算只是顺带,经过一百年修炼之后,她的修为其实还是有了一些进步。 虽没有从化神后期直接变成化神圆满,但她一身真气却是在自然而然的水磨工夫中,又变得圆融了许多。 这种圆融比起修为的增长,所能给她带来的好处其实也不遑多让。 过了城门洞,傀儡车一路疾驰驶向巽风营。 闻听雨贴心地拉开了傀儡车的车窗,向宋辞晚介绍镇妖关中的各种布局。 镇妖关是完全军事化的城池,与宋辞晚此前见到的所有城池都不相同。 这里的道路纵横交错,呈现出复杂的八卦阵型,十座大营分立阵点各处,其中烈风营居中,乃是中军大营,也是大都督府所在之处。 在镇妖关中,身份令牌非常重要。 它与修士本身的神魂气息相连接,身份令牌上的权限决定了修士可以通行的地方。 大部分的人都只能在自己的归属营地行动,如果想要在整座镇妖关中通行,要么是拥有足够高的职级,要么就要有临时通行权限。 闻听雨说:“咱们先去见大将军,回头去烈风营开启了身份令牌的权限以后,咱们便能通过身份令牌互相传讯。” 宋辞晚透过车窗,观看着镇妖关中的种种布局与奇妙建筑,再听着闻听雨的种种解说,原先那种神话与科幻交织的奇妙感觉便又涌了上来。 身份令牌非常有趣,镇妖关中居然建立了独立的通讯网络,傀儡宗在镇妖关中占据了极为浓墨重彩的一笔,据说身份令牌的设计便是由傀儡宗的老祖参与指导而成。 宋辞晚简直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启身份令牌,进入到镇妖关的传讯榜上去,看看其中到底有多少神奇了。 一路且行且说,傀儡车穿过了不知多少条纵横交错的道路,进入巽风营所在地,来到了大将军府。 第521章 校场将点兵,覆箭有奇术 宋辞晚乘坐的傀儡车驶进大将军府时,郭大将军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府内校场高台之上,居高临下观看下方两队将士纵横厮杀。 大将军府给了宋辞晚很高的礼遇,傀儡车径直停在校场边的阔道上,车门打开时,郭大将军的亲卫统领便站在那道口。 车门一开,刘统领呵呵带笑:“星澜仙子到了,来,这边请下车。仙子事迹传遍大周,大将军亦是期盼已久啊!” 宋辞晚轻步下车,微微一笑。 万灵天骄榜的榜单变动这才多大一会儿,大将军这就期盼已久了? 那郭大将军的时间跟大家可就太不一样了。 宋辞晚笑而不语,只见眼前这位刘统领身形圆润,面如福盆,双耳厚垂直到肩膀,可真是好一幅憨态可掬的样貌。 这幅圆润的模样,倘若是剃掉头发,披个袈裟,简直都能到庙里去扮演弥勒佛了,谁能想他居然是镇妖关中一位大将军的亲卫统领? 而高坐在上方的郭大将军,则是高大强壮,满面虬髯,只是坐在那里便自有一股龙盘虎踞般的气势。 他张口畅笑,声如洪钟,一边向宋辞晚招手:“星澜小友来了,快快快,上到台上来!我这些儿郎们啊,今日正好演武,你是顶级天骄,正好给他们点评点评,看看不足之处在哪里。” 宋辞晚便在刘统领的引领下走上了校场旁的高台,闻听雨亦是紧紧相随。 高台上,除了郭大将军的主座,旁边亦还放置着好几把椅子。 郭大将军邀请宋辞晚在自己左边坐下,闻听雨便坐在了宋辞晚的另一边,刘统领则腆着他圆润的肚子笑呵呵地坐到了郭大将军右边。 校场上的较量却并未因为宋辞晚的到来而有分毫停顿。 一行一坐间,只见下方两队将士战至了激烈处。 两队将士皆由先天三转武者做领头,所有士兵则都是先天二转武者。 他们与宋辞晚曾经在九州见过的那些江湖上的武者很不相同,江湖武者作战,就算是同一阵营,相互间有着配合,但那配合也是松散的,主要还是看个人武力。 而校场上的这些将士,以各自的领头人为中心,组成了一个个严谨精密的阵型。阵型变换处,或如长龙出水,或如猛虎探头,时而似猎鹰盘旋,时而又似狮子夺珠…… 双方武者个个气血奔涌,犹如狼烟升腾。 在那些变换的阵型间,他们短兵相接,刀枪中散发出的罡气有些落到四边地面上,则将校场的青黑地板切割出一道道灰白划痕。 ——不要以为他们的罡气只在地板上留下轻微划痕,就以为他们的罡气很弱。 宋辞晚能够明确判断出,这些武者在同境界中都算强手,之所以他们留下的罡气无法大规模损坏地板,那只是因为这校场的地板材质特殊罢了。 眼看着下方战斗进入白热化,着青衣的那队似乎是被红衣那队给压着打到喘不过气来了。 忽然,青衣队列的武者阵型变换,数十人一起在校场上排列成了一张巨弓模样。 领头的先天三转武者则占据了箭矢尖端的位置,空气中隐约传荡弓弦声响。 嗡——! 一声之后,那青衣的先天三转武者以身作箭,轰然射向了对面阵型。 这一箭射出时,空气中的元气正在疯狂汇聚。 一种尖锐、锋利到极点的意念附着在那人身躯所化之箭上,天上层云低压,一时间连正午的烈阳都悄悄躲藏到了云层之后。 快,极快! 箭动刹那,如霹雳一惊。 最后,对面的红衣队列甚至都没来得及变换出防守阵型,红衣首领高喊:“王勋,你他娘来真的……我日!” 红衣首领盘身化作钟形,同队的红衣军士们手搭手、肩搭肩,匆匆忙忙同心传力。 终于,青衣利箭射来时,红衣首领的身体被冲击得瞬间倒飞了数十丈。 砰! 若非校场巨大,他就要被撞出校场了。 红衣首领落地,胸口破出了一个大洞,鲜血汩汩流出。 其余红衣军士亦受到冲击,他们与红衣首领气机相连,此时同样一个个倒在地上。 明明没有实质的箭矢出现,可是他们的胸口竟也破出了大洞,鲜血流出,现场惨烈。 “好!” 忽然,校场另一边爆发出一阵轰然的叫好声。 那是列队在外围观战的其他怒风营将士,看那密密麻麻的阵列,在场起码有两三千人。 两三千人,或是重重吐气,或是拍掌叫好,一时间倒是冲淡了校场上的惨烈气息。 倒好似这校场上的两队人刚才不是在进行一场精彩又惊险的生死较量,而竟不过是虚幻的表演罢了。 但事实上这真不是表演! 高台上,闻听雨轻轻吐出一口气,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口中赞道:“大将军,方才获胜的青衣首领是您的亲卫王勋吧?他这七星覆箭阵练得还真是不错。大将军这是有意要将他放出去吗?” 郭万钧的亲卫,最低修为都是先天三转。 若放出去,至少也是一个精锐队伍的百人校尉。 像闻听雨和虞文旭这样的千人队将领,亦大多都做过郭万钧的亲卫。先做亲卫,再放出历练,最后四转升职,这是一条转折递进的道路。 郭大将军哈哈一笑道:“的确是要放出去,总跟在本将军身边有什么意思?还是要出去斩妖杀妖,立得功业,方才是正途。近些日子妖祸越发猖獗,镇妖关左右两线还需要更多的巡逻队。”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语气略微深沉。 闻听雨点点头,却似有不忍道:“可是将军,都是咱们自己的好儿郎,只是校场比武而已,王勋方才出手,是否太过激烈了?” 郭大将军雄踞高坐,只微偏头,却是伸手一点闻听雨道:“你会觉得太激烈?” 说着呵呵一笑,又问宋辞晚:“星澜小友是否也觉得方才比武太过激烈?王勋下手太狠?” 几人说话间,校场外候着的两名医修奔上来了。 其中一人当先救治受伤最重的红衣首领,另一人则对其余受伤的红衣军士展开了治疗。 仍然是由重到轻的一个步骤,两名医修动作快速,急而不乱。 第522章 天不假寿,人又奈何? 校场上,层云散去,阳光又热烈洒下。 宋辞晚坐在高台上观看了一场精彩的比武,心中既有震动,亦有思索。 郭大将军问她是不是也觉得刚才的比武太过激烈,宋辞晚停顿了片刻,却是道: “敢问郭大将军,方才两队比武,青衣队伍排成最后的七星覆箭阵时,我见众人力量齐聚,似乎是在某一个瞬间,使得青衣首领的攻击力直接越级达到了先天四转中期以上,可是如此?” 郭万钧点头,似有得意炫耀之色:“的确如此,有此七星覆箭阵,以三十以上先天二转为辅助,以先天三转为阵眼,便可使主位阵眼之人战力越级提升。星澜小友,此阵如何?” 宋辞晚欣赏赞叹:“厉害!” 别看她自己越级杀敌好似稀松平常,但要知道,她的战斗力在整个九州世界,包含天妖九国的亿万万生灵中都是极为顶尖的那一种。 宋辞晚并不妄自菲薄,她知道大等级之间的差距实质有多大。 正常情况下,十个先天三转捆一起都不可能打得过一个先天四转。 可眼下,经过阵法变换之后,只需一个先天三转带上数十个先天二转,便能在一定程度上达成先天四转的攻击力,这军阵之威,简直可称镇国神器! 宋辞晚立刻举一反三道:“请问郭大将军,若是以先天四转为阵眼,再有数十名先天三转为辅助,是否便可以对战先天五转真我境的武道宗师?” 真我境武道宗师,大约等同于修仙者中的返虚天仙! 宗师与天仙,那都是有数的,举国之力也总共只有那么多,妖族那边亦是如此,能够与天仙比肩的妖尊也是有数的! 若这军阵真能使人以四转战五转,以四转战妖尊,那意义可就太重大了。 只听郭万钧铿锵有力地答了几个字:“的确可以!” 这几个字答出,郭万钧便清楚见到,旁边座椅上似有神明之姿的白衣少女忽而眼眸一动。 那一双漆黑的眼瞳间便好似是有一层星辉在闪耀。 这位大将军不由得心中一哂:到底是年轻人,虽然表现得清冷淡漠,但其实胸中亦有热血未凉。 郭万钧有些欣慰,但他却又叹道:“军阵联合之术是我军优势所在,我人族顶尖高手亦从来不缺,但四大妖关设立以来,人族却从来只能防御镇守,极少能有反攻妖族之举,星澜小友可知是何原因?” 宋辞晚老实道:“晚辈不知,还请郭大将军赐教。” 郭万钧说:“因为妖族之中很有一批老妖、古妖,年岁悠长,其中有一些甚至是活过了万年!” 说到这里,他将手抬起在身旁座椅扶手上一拍。 他看起来没有很用力,手掌落下时四周空气中却忽然爆裂起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波纹。 那是空间都被撕裂的波纹! 这等恐怖,寻常高手在他旁边必然是沾之即死。 圆乎乎的刘统领瞬间连人带椅,一溜儿滑出十丈远。 宋辞晚旁边的闻听雨也立刻带着自己的椅子向另一边滑出,只有宋辞晚坐在那里,动也未动。 她无声无息地施展正立无影,撕裂的波纹掠过她,她还身处在另一重现世无法触及到的空间中,即便同一个地方似有无数重空间被撕破,却不论是哪一道破损都影响不到她。 正立无影,看似是空间神技,其实不是的。 它是规则道术! 正立无影带给了宋辞晚强大的镇定,她继续认真听郭万钧说话。 郭万钧逐渐咬牙切齿:“这些老妖怪平常沉睡在老窝里,从不轻易出手。他们不怕睡,睡得越久越能延年长寿,譬如那青丘九尾狐,又何止是一万岁?龙族老乌龟也起码活了三万年!” 他历数古妖,如数天上星。 “商羊沉睡更久,这老东西极擅占卜,不到妖族存亡之际,是绝不会轻易出来的。 而说到玩火,毕方才是真正玩火的老行家,它也不知沉睡在哪里。 汤谷的金乌看起来威风八面,其实他的年纪大概还没那毕方一个零头大! 除了这些,据说金翅大鹏族中藏着孔雀,那妖圣宫地底下,睡着呲铁……” 越说越恨,郭万钧火气上脸:“至于鲛人渊的那些鲛人,他们虽不承认自己是妖,但他们也不是人。天地异族众多,我人族看似一统九州,然则这九州,又何时真正宁静过?” 郭万钧雄壮的身躯在此时亦显出了沉重,他道:“人族,比万妖都聪明。能学技艺,能造工具,能写圣贤书,能传播火种,能建立王朝!可是,我们不长寿啊!” 宋辞晚认真听讲,受其感染,当下点头。 她虽然是身处在正立无影的状态下,但从表面上看,她又是坐在现世中的。她一丝一毫也未曾移动,也没有隐身,所处的位置却比隐身玄妙无数倍。 郭万钧见她点头,这时转头看了她一眼,倒是又笑了:“你年纪轻,修为高,倒是体会不到我们这些老家伙年岁渐长,气血衰败的苦恼。” 武者到了一定年龄以后,气血与战力是有可能会走下坡路的。 不过宋辞晚看郭大将军身形壮阔,软甲布衣亦掩盖不住他身上坟起的肌肉轮廓,再加上那一身雄壮的气势,以及方才随手一拍的威力—— 就这样,还说自己气血衰败,宋辞晚可实在想不出来,倘若气血不衰败,郭大将军又会是何等模样? 她微微笑道:“郭大将军正当盛壮,如此自谦岂不是要令晚辈无地自容?晚辈明白了大将军的意思,大将军可是要说,妖族天生长寿,而人族寿元不及,因而总是要吃亏些?” 郭万钧像只巨熊般叹了口气,声音雄浑道:“正是,天不假寿,人又奈何?仙朝建立七百多年,庇护一方世界,如今人间之人大多新生,又有几人还记得千年前人妖乱世时,人如猪狗、人如蝼蚁、人如血食是什么滋味?” 七百年,妖圣不履人土,方才有如今之人道盛世! 宋辞晚不必遥想,都可以猜知当年人妖混乱时,人的世界会有多么悲惨。 她轻轻反问:“那请问大将军,我们是要战还是不战?” 第523章 战,还是不战?她伸出了手 战,还是不战? 这个问题,轻轻地,却足够震动人心。 但是谁能给出回答呢? 郭大将军道:“若是战,只怕妖族那些老家伙们从沉睡中走出来。若是不战,妖族咄咄逼人,我人族又岂能一味忍耐?” 正因如此,才见艰难! 妖族,正在步步试探,步步紧逼,因为他们也很想知道,从大周建国至今七百多年过去了,从前那些建国武圣们,如今还存活几人? 驻守镇妖关的周凌涛大都督,相比起仙朝初建时的那些武圣们,其实都算是小一辈,可是周凌涛的面相如今都已经十分苍老了。 多年边关驻守,日夜与妖圣对峙,周凌涛所承受的压力之大,是外人所无法想象的。 武圣寿限五百至八百,周凌涛如今已有五百多岁,也不知他能坚持到哪一日? 这些事情,郭大将军当然不会与宋辞晚直说。 周凌涛是镇妖关的定海神针,他已经老去这个问题,是万万不能传扬言说的。 但有些问题,也并不需要说得太过透彻。 宋辞晚思量了片刻,转言又提到了另一个关键问题:“郭大将军,晚辈修行游历,曾听前辈医修言说,武者寿命之所以远不如修仙者,一则是因为修仙者既修自身,又修天地,能从天地索取许多,可以性命双补,是恒常之道。 而武者专注自身,在修行过程中一再冲击人身极限,容易留下暗伤。且武道真意霸道无匹,真意越强,便也越发容易损伤根基与神魂,此为自伤之道。 因此,武者若要延寿,除去各类延寿丹药与天材地宝以外,修复自身暗伤亦可算是通达之路。” 这是极关键的一个问题,郭大将军目光紧锁宋辞晚,立刻道:“的确如此!只是武者修为越高,暗伤便越难修复。暗伤深藏在根基之中,与寻常战斗受伤差异很大。 镇妖关中的六星医修,能为本将军治疗寻常伤病,却也无法完全修复我根基损伤!” 这一段话说完,有些言语郭大将军并没有直接出口,但他这么说,却又分明是在问:那么,星澜你可以吗? 可以吗? 宋辞晚不知道。 她现在是五星医修,至于能不能达到六星,治疗宗师与天仙级损伤,还是那句话——她自己也不知道。 连寻常损伤可不可以治疗她都不知道,至于说修复根基与暗伤,这个就更不好说了。 校场上,两名医修还在为受伤的红衣将士们治疗伤势,获得胜利的青衣队则正站在一旁围观。 两队虽然在比武时下手极狠,但双方毕竟不是真正的敌人,而是同袍兄弟。所以结束比武以后,青衣队的人反倒是关心起了红衣队的伤势。 这时候刘统领和闻听雨又带着椅子滑回了郭万钧与宋辞晚身边,郭万钧看了一眼闻听雨,又看了一回刘统领,忽然哈哈一笑。 “你们两个啊!”郭大将军伸手往左右一指,“你们两个,一个曾经也上过天骄榜,另一个虽说是大器晚成,可在本将军手下原也是有名有号的。 如今怎么?屁股底下都长针眼了么?就这么坐不住?还跟三岁小孩似的带着椅子溜来溜去,星澜小友年纪比你们小好几轮都还坐着没动呢,你们好不好意思?” 郭大将军讲话,忽然有种出人意料的又俗又白。 这与他的身份地位不符,但与他这粗壮如巨熊般的外型倒是挺相配。 刘统领伸手挠脸,一张胖脸上堆着讨喜的笑容:“是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大将军啊,您是什么实力,您自己心里要有点数啊!您方才那一掌,真不怪我和闻将军受不起! 您也别拿我们俩和星澜仙子比,这哪有什么可比性啊,您这不是臊我们脸皮吗?” 刘统领的吹捧艺术是顶级的,被他吹捧的人,谁听了能不高兴? 至少郭大将军听在耳中,就忍不住又哈哈笑了一声。 方才言谈间的凝重,不知不觉就散开了许多,几人之间的关系也自然而然就拉近了。 人只要熟悉了,话就好说了。 等郭大将军笑完,刘统领笑呵呵地摸着自己圆胖的额头,又倾了倾身体对宋辞晚说:“星澜仙子,暗伤之苦,对我们武者而言着实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大槛。 暗伤堆积太多,也会导致突破困难。您若是不忙,不知道能不能帮末将看看?我如今九十有三,武道修为在先天合窍境后期,却是卡了十七年了! 唉,合窍圆融不了,只怕有朝一日被卡得白发苍苍,唯余悲叹。” 神情憨态可掬,语气滑稽可怜,很是叫人同情。 宋辞晚却是立刻在心中暗道一声:来了! 从踏入这个校场起,再到与郭大将军一番言谈,至此,真正考验自己的时候,算是来了。 宋辞晚如果想低调,这个时候就该想办法谦逊推脱。 但她没想低调,她的目标很明确。她要更多的资源,更高的话语权,走向更恒久、更长远! 又不仅仅是要争夺万灵天骄榜的排名,她还要想办法将自己对于古神虫族的了解一点点过度给人族高层知晓。 人妖之争固然是一个极为严峻的问题,可也不能因此就忽略了古神虫族。 正是因为前有妖族,后有古神虫族,人族的存身环境才尤为显得恶劣艰险。 身而为人,没有谁可以独善其身的。 如今,敲门砖它被递到宋辞晚手里来了! 宋辞晚一伸手道:“刘统领若是不弃,在下此时便有空。” 高台上,白衣少女面容清冷,眼含浅笑,阳光洒下时,在她的身后仿佛镀上了一层耀目的神性。 她这一伸手,显得极为有力量。 刘统领看了一眼郭万钧,见这位大将军微微颔首,便立刻站起身来,圆乎乎的身躯一颠一颠地小跑到了宋辞晚面前。 刘统领还像是弥勒佛般笑呵呵:“星澜仙子,那末将可就期待了。” 宋辞晚道:“不敢保证,刘统领请稍待。” 说着,她抬手轻轻一点,一道观病符被虚空画出,符文轻弹,落入了刘统领身上。 第524章 人体之秘,周天之妙 宋辞晚的观病符是出神入化级别。 落入人身时,便如一滴水落入了一片沙中。初时无声融入,而后沙中深藏的种子捕捉到了这滴水,忽地便轻轻挣动了一下。 于是一切大放光明,刘统领身上一切血脉与症结尽数半透明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这其实有点泄露隐私,不过刘统领自己显然并不在意。 他只是有些惊奇地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显然就连自己也是首次如此清晰地看明白自己身体的奥秘。 宋辞晚发现,合窍境武者的身体真是一个宝藏。 按照武道的理论,人身有三百六十大窍。 未入先天时,打熬皮膜筋骨,直到经脉之中气血凝聚,可以自如调动,而后沟通丹田,进入先天。 先天一转时主修丹田,这个时候的武者应当要全力提升与积累自身气血,将丹田炼如熔炉,使其开阔浩大,稳固如钟。 只有打牢根基,获得一个足够稳固的丹田以后,才能进行下一步,开窍! 先天二转便为开窍境,这个时候武者丹田中气血凝聚,便要开始尝试将气血冲出丹田,轰击人身大窍。 只是大窍难开,三百六十大窍,普通武者能在二转期间开至七十二窍,便算是修为不错,能够拥有进入下一步,三转煅明台的资格了。 但若想三转之后再入四转,进入合窍境,那么仅仅只开七十二窍显然是不够的。 普通武者开七十二窍,精英武者开九十九窍,门派天才往往能开一百四十窍以上。 而那些天才中的天才,中流砥柱般的高手,则最少要开到一百八十窍。 至于天骄,不开到二百一十六窍以上,谁好意思称天骄? 而据说,武圣之资最少要开窍三百! 天骄与天骄之间也是有等级分层的,普通天骄二百一十六窍以上,顶级天骄则往往都是奔着开窍三百走。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是同等级武者,人与人之间的战力差距有时候却大如天渊。 宋辞晚扮演鲁钟时,先天三转,开窍三百三十! 气血之充沛如同天地宝炉,随意一击都拥有莫大威力。 但是,她却卡在先天三转境界,上不去了! 二转开窍,三转其实也在开窍。 只是三转在开窍的时候还要再加一个煅明台,等到明台锻造成功以后,便要进入下一步:合窍! 宋辞晚就是一直有些难以明悟,合窍究竟该怎么合? 毕竟她主修功法是坐忘心经,修仙与练武实则是两套体系。 要怎么在修仙的同时,还将武道练往高深处,这是一个难题。 宋辞晚从前百思难得关窍,却在此刻亲眼见到刘统领身体里每一个窍穴显影时,忽然便来了灵感,有了颖悟! 刘统领开窍二百颗,距离天骄只有差一线。 二百颗大窍便仿佛是二百颗小太阳一般照耀在他周身百骸,炽热的气血在其中顺时流转,乍看去有星云之观。 宋辞晚前世是见过种种星图的,此刻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刘统领的合窍连接之路,与星图星线竟十分相似! 所谓合窍,并不是说要将这所有的窍穴都生硬捏合在一起。 而是说要悟通关窍,在每一个窍穴之间架设连接,等到体内所有打开的窍穴形成周天联合,最后武者所有力量都能通过合窍一击而出,合窍圆满便成功了! 宋辞晚心潮涌动,只觉得脑海中灵感纷呈,简直都要爆炸了。 但她并没有忘记自己原本的目的是要为刘统领治疗暗伤,她便将立即觅地闭关的冲动强压下来。 她抬起双手,不做犹豫地施展胎息通圣法。 胎息通圣法,不仅仅是断肢重生之法,此法之根本,在于引导人体回归先天胎息状态,使人体重新生长,以达到去旧存新,重获新生之目的。 这门功法之难练,就在于这一口先天胎息之气。 而宋辞晚练成了! 炉火纯青级别的胎息通圣法落到了刘统领身上,在观病符的引导下,刘统领脊骨、窍穴间皆存在有种种肉眼难辨的细微蛛网状暗伤。 而如今,随着胎息通圣法的生效,这些暗伤间竟忽忽生出一滴滴粘稠如玉浆般的露珠。 玉露渗入细缝,暗伤逐渐弥合。 速度之快,便仿佛春雨之下,万物生发。 在场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一眨眼,那些伤痕就都被抚平了,黑土地里迸发出勃勃生机。 忽然间,便听刘统领大叫一声:“快哉!一百年未有之舒适!大将军,卑职有突破之兆,不能继续在此停留了。星澜仙子大恩,末将回头再来感谢!抱歉诸位……” 话音还没落,他整个人就像是窜着一股火般,嗖一下就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闻听雨惊呆了,好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此刻却是张着红唇,瞪着杏眼,明艳的脸上透出几分呆傻。 她忽然感觉自己慢了一步,好像就错过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而下一刻,只见旁边座椅上,翩若神明般的白衣少女收回手掌,口中亦说了句:“郭大将军,闻将军,晚辈亦有悟道之感,不知此间可有方便之处?晚辈想要闭关。” 郭万钧回过神来哈哈大笑,畅快道:“好!好极了!真不愧是绝世之天骄,盖代之英才!听雨,你带星澜小友去演武堂,开放天级修炼室,用我的战功!” 闻听雨又是喜悦又是苦涩,连忙提起精神道:“是,大将军。星澜仙子,请随末将走。” 演武堂便在校场旁边不远,大将军府中的修炼室质量毋庸置疑。 宋辞晚一走进去,便感觉到一股浓郁到几乎形成实质的元气扑面而来。其元气浓度之厚,质量之高,比起她曾经在九州境内经历过的那些天骄级洞府还要强上一筹。 修炼室的大门被牢牢关上了,阵法也已经打开。 宋辞晚又将自己的晗光琉璃居放出来——当然,只开放修炼室。 修炼室中又套了一个修炼室,宋辞晚快速钻进去,合上阵法。 先抵卖一个修炼时间:【你卖出了化神初期修仙者之惊诧、喜悦、感激,二斤一两,获得了修炼时间二十一年。】 修炼开始! 第525章 前方龙族止步(感谢昵称被河蟹盟主厚爱!) 宋辞晚在修炼室中运转功法,以真气调集气血,轰击自身窍穴。 她的身躯便如同一座玄妙精密到极致的熔炉,气血熊熊燃烧。 周身三百六十大窍中,有三百三十颗窍穴已被点亮! 另外还有三十颗窍穴暂时是黯淡的—— 宋辞晚原以为这最后三十颗窍穴自己是难以点亮了,或许她终有一日要被迫停止开窍,最后选择在开窍三百三的时候直接进入合窍境。 但今日此时,她胸臆之间灵感纷呈,原本牢固如同堡垒巨关一般的第三百三十一颗窍穴,在此时气血洪流的冲击下,便如同决堤之沙,被轰然冲开。 气血滚滚流入,强大的力量从窍穴内部滋生而出。 宋辞晚便仿佛打开了自身宝藏的又一道关锁,强烈的感觉使她继续调动气血,在冲开第三百三十一颗窍穴时,又飞速将第三百三十二颗窍穴冲开。 轰轰轰! 灵机狂涌,如天河乍泄,如彗星冲撞,一颗又一颗的窍穴在宋辞晚身体里被撞开了。 她的脑海里更是迸射出了无数灵感的火花,直如混沌世界,黑洞爆炸,星光浮现…… 灵感乘上了光速的翅膀,飞向了无远弗届的长阔天地。 不知疲倦,没有休止。 三百三十三、三百三十四、三百三十五…… 宋辞晚在修炼空间中,沉迷突破,无法自拔。 现世中,天级洞府中的元气亦如开闸洪水般,轰鸣着疯狂冲向了宋辞晚真身所在之处。 修炼空间承接了这股元气,便如长鲸吸水,贪婪吸纳。 同一时间,就在宋辞晚隔壁不远,刘统领所在的那间修炼室中,亦有类似事件发生。 但很显然,刘统领吸不过宋辞晚! 他先天四转吸不过先天三转,合窍境吸不过化神期。 刘统领不知外界,只知专心并艰难地修炼,努力克服着一重又一重的关卡。 宋辞晚亦不知外界,只知专心而畅快地修炼,飞速冲击着一重又一重的关卡。 灼灼烈日不知何时已向西行,郭大将军走出了校场,闻听雨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郭万钧才笑道:“听雨,我瞧你挺懊恼的模样,是不是在羡慕梓行?” 梓行是刘统领的名字,他叫刘梓行。 闻听雨的确懊恼,她也不隐瞒,叹了口气说:“怪我慢一步,如今老刘闭关去了,星澜仙子也闭关去了。闭关之事,不知岁月。大将军,末将也想请星澜仙子治一治我的暗伤,若是可以突破,谁不想呢?” 她说话时表情丰富,明艳的脸上遍布着哀叹,倒是将郭大将军逗笑了。 郭万钧的身形高大雄壮,某些角度又仿佛是巨熊般显出几分憨厚,这个时候他伸出自己宽大似锅盖的手掌在闻听雨脑袋上拍了拍。 他的手劲就算是刻意控制,都会重得可怕。闻听雨头上的银色头盔顿时就被拍得歪陷了一个角,闻听雨哎哟一声捂着头,控诉地看向郭万钧。 郭万钧哈哈大笑。 他抬手一指闻听雨道:“你这丫头,打小不吃亏,这会儿觉得自己反应慢,没捞到头筹还难过上了。你怎么不想想被你截了胡的文旭?他此刻不比你委屈?” 闻听雨与虞文旭其实都算是郭大将军看着长大的,他们都是遭遇妖祸的孤儿,自小没了家,便以镇妖关当家。 对闻听雨而言,大将军不仅是大将军,更是耸立在他们前方的高山,如师亦如父。 至于虞文旭,那是必须被踩在脚底下压着欺负、且专门只有她能欺负的小兄弟。 闻听雨并不愧疚,只嘟囔说:“这算什么截胡,我还能独占星澜仙子不成?” 停顿了一下,又道:“也不知星澜仙子这次突破能不能破大境界,如是能破,她是否可以拥有六星医修的实力?” 郭万钧却是看了一眼修炼室的方向,忽然道:“听雨,你去我库房,取十斤归灵仙露出来,注入到星澜的修炼室中去,再为她开启五星纳灵阵,守在外头,若元气有所不继,便增开六星纳灵阵。” 闻听雨惊了,脱口道:“可是大将军,归灵仙露您统共都只有二十斤!还有五星级灵阵对星澜仙子而言本就是越级……” 话说一半,见郭大将军摆手,闻听雨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着,嘴边的那些话语说到一半,便又被她自己收了回去。 方才脱口而出说的话,只是因为太过惊讶。 此时郭大将军这一摆手,带着一种格外大气的笃定,闻听雨便也强行令自己笃定了下来。 她脸上的笑容扩大了,欢欢喜喜应声:“是!大将军,末将听令!” 一个本就天资纵横的绝代天骄,再有归灵仙露这种仙品冲关宝物相助,她能走到哪一步? 是不是会再创造一个奇迹,又创造一个奇迹? 闻听雨脚步轻快地去了,郭万钧回到大将军府正堂,则继续坐镇巽风营。监测阵法,策应万全。 山雨欲来风满楼,几家欢喜几家愁。 半下午的时候,梁州南线,雪沧江水奔腾之处,忽有重云吹至,那江水翻滚,猛地掀起百丈之高。 远处,只在雪沧江支流打渔的一些百姓忽然便将手中渔网扔下,人则撒开双腿,亡命般向着更远处的城池奔去。 一边奔跑他们一边仓皇大喊:“雪沧江大浪,水神发怒了!救命!救命啊……” 但水神发怒的说法并没有在他们口中停留多久,片刻后,却见那巨浪之中猛地探出一颗龙头,龙头后方是蜿蜒威武的青色身躯。 四爪腾空,破浪而行。 百姓们更是被吓得亡魂皆冒,惊恐惨叫:“不是水神,是龙王!龙王出水了!府君救命!府君救命啊!” 也有人眼看着自己跑得太慢,而那青色巨龙破水而出之后,御空飞行。只刹那,便有遮天蔽日的阴影袭来—— 于是便又有一道道人影噗通噗通跪下,跪下的人颤声呼喊:“拜见龙王,龙王爷爷饶命……” 无人听闻,那青龙飞过时,半空中传出了不轻不重地一声嗤笑。 便是有人听到了,也只道那巨龙是在威风凛凛地打了一个喷嚏。 直到前方城池之中,一道高大的虚影如同参天巨神一般遥遥生起,琉苍郡郡守的声音在云中传荡:“前方龙族止步,莫忘两族之约!” 第526章 我见自身,如见天地! 琉苍郡,郡城之前,青龙飞至。 那巨龙蜿蜒在云海中,见首而不见尾,不论远望近观,都宛如神话在世。 琉苍郡临着雪沧江,龙族受朝廷辖制,行云布雨,当地百姓便亦有敬龙神、拜龙神之举。 然而古有叶公好龙,今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当神龙在深水之下,在庙宇之中时,它便是神灵、是念想,可它若是离了水中,来到岸上,它还是神吗? 它就会从神,变成了妖! 一双又一双的膝盖跪下了,百姓们不知是敬还是畏。 亦不知跪的究竟是这飞纵在云雾中的青龙,还是此时同样有参天之高的琉苍郡郡守。 朝廷郡守,法天象地,奉旨守民,一如一方神灵。 此时两神对峙,人妖相见。 郡守说:“前方龙族止步,莫忘两族之约!” 青龙沉默了片刻,而后一道年轻的、清亮如少年般的声音响起:“我乃龙族敖风,此行只为前去镇妖关,与万灵天骄榜上第十名星澜一战!” 青龙道:“天骄挑战,合规合矩,不但是在两族信约之内,更是在万族信约之内!人皇之国不可阻挡,天妖九国亦不可阻挡!郡守,你要拦我吗?” ——郡守,你要拦我吗? 最后这一句话,回荡在层云之间,更仿佛是一道虚空的波浪,滚滚震动,从此方天际,传向了遥远的晚霞。 好生荡人心魄的一句话! 琉苍郡郡守静默了,直到那晚风在云层间又动了动,郡守那宏大的声音才徐徐传出:“依照万族之约,龙君若果真只为挑战而去,吾自然不应拦你。” 说着,他通天彻地般的虚影身躯微微一侧,这是让路之意。 郡守又道:“还望龙君恪守约定,既是挑战,便只做挑战。万勿行多余之举,勿伤百姓,勿伤人心!否则……” 还没等他“否则”二字说完,敖风已是长笑出声。 “老学究,勿啰嗦!”少年的声音带着清脆的震响,在云海长天之间滚滚翻腾,“吾乃天上神龙,既受万民供奉,又岂会自伤信徒?老酸儒,勿要将本君轻看!” 响声一动,神龙摆尾。 年轻的声音便就此远去了,那青龙亦是在云海中远去了。 纵跨梁州,穿越千山万水,去向遥远的镇妖关! 青龙走后,郡守那高大无边的虚影便也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郡守回归了本相,坐在那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身躯轻颤,双目睁开。 睁开眼的刹那,旁边紧张等候的师爷立刻凑上前去问:“府君,那敖风……您当真就这样放他走了?这小龙的言语,当真能信?” 敖风是年轻的龙族,未满一百岁,因而才能上万灵天骄榜。 郡守摸了一把自己的短须,一张严肃的脸上此时却是露出了笑容。 他道:“存远啊,你可知方才那敖风口口声声只说身为龙君,不伤信徒,实为何意?” 师爷面露思忖道:“此言此语,竟有些像是在悦民,这敖风,莫不是也要争夺人族香火?” 郡守道:“万灵天骄榜变动,敖风此行前往镇妖关挑战星澜,看似是他个人之举,实则却是两族之大事。不过,这两族,亦当区分龙族与妖族!” 是了,在人族看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因而非人即妖。 但实际上,仙朝高层又是怎么做的呢? 高层之间,常有与异族通婚之举! 这且不提,只说人族水域内,十条大江之中九条有龙。即便并非真龙,也有蛟龙或其它龙族血脉之妖。 朝廷册封龙族为行云布雨之神,允许百姓建设龙王庙,供奉香火祭祀。 长此以往,龙族在人族地界,比起在妖族地界之时,还要活得更为畅意! 那么,龙族究竟是人族之龙,还是妖族之龙? 这个问题,从前其实答案明确。 龙族,既受人皇册封,又受皇命调遣,那便应当是人族之龙! 可这一切,自从十年前衡水龙王在平澜城外掀起滔天巨浪那一刻起,却是有了微妙的变动。 衡水龙王作乱,平澜城那边镇压以后,朝廷又发了斥责文书。此后,这老龙王便自沉江底,十年未出。 人族与龙族之间的局势,亦随之日益紧张。 郡守此刻却是笑道:“敖风出水,虽是挑战,但他既然悦民,至少说明了雪沧龙王这一支还是舍不得人间香火的。看来,万灵天骄榜上人族气运强盛,也并非只有危机,而无好处。” 师爷当下连连点头,十分敬服道:“还是府君目光如炬,见微知着啊!” 郡守抚着短须,只将目光微微望向西方,却又不言语了。 师爷见郡守沉默,想了想又道:“也不知敖风此去与星澜仙子挑战,最后究竟会胜负如何?思来想去,竟是胜也不好,败也不好,真叫人苦恼。” 此言极有深意! 郡守神情一转,目光从遥远的西方收了回来,便又呵呵笑了声,笑罢了叹息:“存远你倒是提醒我了,看来本官应当修书一封,传于镇妖城中姜兄知晓。” 镇妖城的刺史姜望与琉苍郡郡守乃是好友,郡守私讯,无法直通镇妖关大都督府,传信姜望倒是没有问题。 镇妖关,巽风营郭大将军府,天级修炼室中。 宋辞晚早已从第一轮的二十年修炼中出来了,如今已经进行到了第三轮的二十年修炼。 她全身三百六十窍穴,至今已开至三百五十九窍! 只余最后一窍,实在是惊世奇关,难以逾越。 宋辞晚经过一路势如破竹地冲关,到最后卡在紧要关头,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种感觉,这一关,不能再在修炼空间中突破。 而必须回到现世,见人身如天地,见血肉如烘炉,见窍穴如星辰,如此方才能真正一窥世间至境! 她没有犹豫,回到了现世。 两个世界,巨大的时空落差并没有影响到宋辞晚强烈的冲关意愿。 天级修炼室中,元气滚滚而来,其中又夹杂着一种说不出的奇妙能量,不停地冲击着宋辞晚的四肢百骸、经脉窍穴——乃至于身体的每一处。 她张口,一颗颗蕴含着强大气息的丹药从天地秤中滚落而下,似雨点成线,纷纷落入她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药力似火山喷发。 轰轰轰! 第527章 合窍见真我,化神如星斗 轰轰轰! 宋辞晚盘膝坐在修炼室中,全身真气鼓动,化为彗星长龙,各大窍穴之中,又有气血如玉露岩浆般滚滚涌出。 所有力量都在此时齐聚,冲向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凶险的一个窍穴:百会穴! 咔嚓咔嚓—— 这不是实质的声音,而是冥冥中关窍松动的一种响应。 你若刻意去听,那自然是什么也听不见的。 但你不去听了,却又偏偏能够听到。 咔嚓咔嚓,一声又一声,像是蛋壳碎裂,像是混沌崩散,像是纪元重开,像是整个世界都重新焕发了新一轮的生机。 宋辞晚于是就又一次悟了—— 见自我如见天地,便在此刻! 轰! 最后一击,所有屏障尽数散开,洪流冲入窍穴,玉露再次滋生。 宋辞晚便只觉得自身神魂飘忽,整个人在刹那间又一次陷入了极致奇妙的一个境地。 她好似是穿梭了无尽星辰,而后须臾又在星光之间投入一个深深的黑洞! 黑洞之深,不可以常理计。 宋辞晚在黑洞中以一种自己都难以测算的速度轰然下坠。 下坠过程中,洞窟的两壁又恍惚像是有无数画面在她身侧飞速闪过。 那些画面多数扭曲,偶尔有几个能够勉强辨认的,宋辞晚霎时捕捉,却惊觉那些竟是她前世记忆中的画面! 譬如那些长龙般的车流、霓虹闪烁的钢筋丛林、奔跑的作战靴、一闪而过的数据图表…… 不、不对! 那些似是她前世记忆中的画面,又恍惚不是。 毕竟她记忆中的世界分明是一个繁华绽放的盛世,那个世界里,人们以科技的力量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但是,人人皆如龙,亦人人是凡人! 凡人,不可能一跃十丈高。 凡人,也不可能与汽车赛跑。 那一片行人熙攘的盛世中,更不可能有狰狞的巨虫忽然从纸醉金迷的奢华宴厅中一窜而出,撞碎了水晶灯,啃噬得满地血肉…… 宋辞晚还在深深的黑洞之中向下坠落,此时坠落的,分明、应该、其实是她的精神体! 精神体没有实质,可当那些混乱画面闪过的一瞬间,她这没有实质的精神体中却恍惚像是生出了无尽的沉重与痛苦。 怦怦!怦怦! 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循声一冲,终于冲出了黑暗。 百会穴大放光明,宋辞晚像是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醒来后梦境全然模糊,唯有梦中惊险沉重之感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百会穴中玉露盈满了,又在瞬间驱散了方才的惊悸。 宋辞晚脑海中越发生出无穷灵感,她以神明坐镇灵台,引动百会穴中玉露涌出。 便仿佛是连通星图一般,百会穴居高临下,其中玉露亦如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 一个、两个、三个地……连动了下方一个又一个窍穴。 从三个到三十个,再到三百个,最后到三百六十个! 三百六十个人身大窍,便仿佛是一幅周天星斗图,在此时形成了一个完美的连接。 周天运转,合窍境,圆满! 真是不可思议,宋辞晚就这样经过“六十年”闭关苦修,忽忽然便从先天三转煅明台、开窍穴,一下子便突破到了合窍境。 并在瞬息间、乘着光速连通了周身三百六十大窍,实现了合窍境大圆满! 现在只差一步,她就能突破合窍境,进入到真我境,成为一尊真正的武道宗师了。 当然,这一步要比之前的每一步都难上无数倍。 关于如何突破真我境,宋辞晚既无概念,也无头绪。 先前奔腾倾泻的灵感到这时也终于全部用尽了,宋辞晚调息片刻,正欲再抵卖一次修炼时间,到修炼空间中去巩固修为。 忽然,原本就包裹着她,浓郁之极、并自带奇妙韵律的天地元气中,又再一次涌入了一股极致精微奥妙的力量。 这股力量如同海浪般,哗啦啦地向着宋辞晚冲刷而来。 宋辞晚原本已经干涸的灵感霎时一震—— 新的灵感又平地生发,再次喷涌。 只不过,这一次涌出的灵感不再是作用在武道方面,而是作用在神明之上。 化神期,顾名思义,不仅仅是要演化出自身神明,更需要为自身神明筑造一道未来可以走向无尽长远的根基。 常人化神,能够将自身神明五官躯体演化得清晰明白,再加上炼化丹田海中真气,使其粘稠如浆,又填充圆满,使丹田满溢。如此,便能达到化神圆满,拥有冲关炼神期的资格。 但宋辞晚的神明因为成型得早,所以至如今,她神明的五官躯体不但早就演化完整,更甚至,她的神明质地之坚韧也远胜寻常化神期。 甚至别说是化神期了,就是大多数的炼神期也没法跟宋辞晚比神明强度。 因而,宋辞晚要化神圆满,其实本来是不难的。 她一直在化神后期徘徊,不过是要打磨根基,想要根基雄厚一些再突破罢了。 但此刻,情况又不同了。 灵感的洪流再次涌出时,宋辞晚识海中的神明忽然举起双手,灵活掐诀。 然后,她神明虚无的躯体内,忽忽然就被点亮了一颗颗星光。 第一颗,百会穴。 第二颗,膻中穴。 第三颗,气海穴…… 从第一二三颗,直至三百六十颗! 宋辞晚的神明之躯内,亦如血肉之躯一般,点亮了三百六十大窍。 浑厚的神魂力量从三百六十颗神明窍穴之中涌出,将她端坐在识海内的神明填充得飘飘乎几欲乘风而去。 我见自身,如见天地; 我见血肉,如见熔炉; 我见神明,如见星斗! 宋辞晚不知不觉便为自己的神明筑造好了根基,化神期,也圆满了。 只要她想,她便随时都能再进一步,冲入炼神期! 但宋辞晚却并不想就此突破,她还要猎杀更多的金丹法妖兽,以此获取大量寿元呢。 倘若就此突破了,天地秤抵卖比例下降,那可就亏大了。 宋辞晚硬生生地压制住了突破的冲动,又抵卖了一次练气修士的人欲,以一斤人欲换取到一年修炼时间。 宋辞晚遁入修炼空间中,调息气息,压制状态。 最后功成出关。 而这个时候,正好是夜幕低垂,繁星初绽之时。 第528章 天骄之战,不论生死,皆无怨由 镇妖关的夜,显得清冷而又肃杀。 浓墨覆盖在天际,鸣丘沙漠的风声时而会从遥远的方向传来,带着苍凉的呜咽,与星光一起闪烁在人心。 城墙上护卫的修士看起来似乎并不太多,其实是因为大部分的人都藏身在阵法的节点处,因而留在表面上的是一座看似守备松懈的镇妖关。 城头上还有几名校尉在压低声音闲谈着,语调轻松惬意。 其中一个黑脸大汉甚至还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喟叹一声道:“舒服!这守南城门跟守北城门就是不一样啊,北门那边没一刻消停,南门这边却简直都能闲出鸟来了,嘿!” 另一个脸上横着一道疤的校尉则道:“谁说不是呢,不过这好日子咱们也过不了几天了。再过三日咱们营又要轮换出关,现如今妖族越来越疯魔,这一出关,呵,谁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呢?” 黑脸大汉便做神秘状道:“老钟,天骄榜上第十名星澜仙子如今就在咱们镇妖关内你知道吧?” 刀疤校尉顿时嗤一声道:“那哪能不知道?我还知道她被郭大将军接了去呢!就今天中午的事儿,还没到换班的时候满大营都传遍了!” 黑脸大汉却与刀疤校尉投靠头轻声说:“那你知不知道,经过星澜仙子治疗暗伤后,郭大将军的亲卫刘统领突破了?” “什么?”刀疤校尉似还有些懵道,“怎么突破了?哪个突破?” “从合窍境突破到宗师境啊!咱们镇妖关中,又要多一位武道宗师了!”黑脸大汉激动道,“如今我也不求别的,只希望星澜仙子能到柳叶堂去坐馆,她若坐馆,我愿奉上全部身家,只求仙子为我治疗一回……” 黑脸大汉其实说得过于夸张了,他得到的消息是以讹传讹之后谬误的消息。 刘统领还在闭关中呢,哪有那么容易就突破的? 但他的说辞实在太过振奋人心,刀疤校尉就咽了咽口水,也有些激动起来:“刘统领他、他突破成宗师了?这是真的?不、不对吧,如果刘统领真突破了,巽风营那边又岂能不通告全军,大肆报喜?我、我……不过,若是星澜仙子能坐馆,我也愿……” 话音未落,却见那远方的墨云之中,忽有一声龙吟通天彻地,遥遥传至。 紧接着,南方的天空就亮了。 墨色的天幕下,尚且未见龙身,便只见雷云裹着风雨,带着明亮的光芒,穿梭长天。 龙吟之后,随即响起一道清亮、高昂的少年声音,那是巨龙在口吐人言:“人族星澜可在?吾乃龙族敖风,今夜赶至镇妖关,向尔发动天骄挑战! 天地万灵为证,天骄之战,公平公正,万族皆不可插手。此为个人挑战,胜负若分,不论生死,皆无怨由。 星澜,出战!” 轰! 一道电光闪过,那巨龙在雷云之中探出一颗龙首,虬角高昂,龙须飘扬,龙身已至镇妖关百丈之外。 这已经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距离! 倘若敖风此前不是尚在远处时便已自报姓名来意,那么此时此刻,镇妖关上的守城将士必然便会对他发动攻击与制裁。 但即便并未贸然攻击,敖风的到来还是令得整个城头上的守城军士都激动紧张起来。 唰唰唰! 一道又一道的火光在那城头之上次第亮起,如同烈火长龙,烧红了这座雄城的半面天空。 细细密密的脚步声,踢踏踢踏,又不知是响在哪里。 只有一道修长婀娜的身影,裹着猩红的劈风,踩着极具韵律的步伐,出现在那城头上。 先前悠闲谈话的几名校尉都紧张地直起了腰背,连忙喊:“闻将军!” 来人正是巽风营的赤骑将军,闻听雨。 闻听雨单手扶着自己腰间的宝剑,另一手在那城头墙垛上一撑,修长纤美的身躯一跃而起,却是轻盈地坐上了一片凸起的墙垛。 “星澜仙子正在闭关呢,小龙,你若是当真诚意挑战,便要等她一等,你能等得住吗?” 闻听雨脆声轻笑,人坐在百丈之高的墙头上,双腿轻晃,姿态闲适,透着一种天塌不惊的超常镇定。 她这等姿态,倒是将现场的紧张气氛冲刷得淡了些许。 盘旋在空中的巨龙轻嗤一声,却只道:“吾不惧等候,只怕人族天骄怯战。或者镇妖关中诸位前辈爱惜族人,不许星澜出战!” 嚯! 这小龙还会激将法。 闻听雨哼笑道:“小龙莫要轻狂,你既是要等,那便等罢!” 敖风少年的声音意气飞扬:“自然要等,也请镇妖关中诸位前辈莫要阻拦本君叫阵。星澜,来战!” 星澜,来战! ——来战! ——来战! 一声声龙吟响彻天际,带着长长的尾音穿透了此时夜幕。 此时此刻,镇妖关中,谁人又不闻此音? 又不仅仅是镇妖关中的西风军将士,还有镇妖关附近,那些在关外征战的人与妖,有些离得近,听到了声音,有些离得远,收到了传讯…… 天骄之战,举世瞩目。 星澜若不应战,那可真是丢人都要丢到妖族老家去了。 城墙上,守城的将士或明或暗,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人人心中皆有一股愤懑,无处发泄,不吐不快。 先前谈话提到星澜的黑脸大汉与刀疤校尉虽是退到了一旁,此刻却也紧张焦急。 两人暗中传音,愤愤不平:“这敖风忒无耻,星澜仙子可是医修,他是真龙血脉,怎么好意思挑战一个医修?” “老钟,咱们要相信星澜仙子,毕竟她是第十名,而这小龙却是十一名。天骄榜的排名,又岂能有错?” “是极是极,正是如此!” 话虽如此,两人握着武器的手却更紧了。浑身气血调动,身躯绷紧,只等什么时候上头一声令下,大家就要集合力量将这狂龙驱逐镇妖关! 唯有坐在墙垛上的闻听雨鼻间轻哼,气定神闲。 可没人知道,她藏在袖子中,握着身份令牌的一双手,却是早就疯狂颤动,气到不行了。 身份令牌上,一道道讯息无声传播,在镇妖关天罗地网护城大阵的作用下,身份令牌的传讯速度快到几乎接近光速。 闻听雨在问巽风营中的同僚将领:“星澜仙子来了吗?她会不会来?大将军有没有说要拦一拦她?” 第529章 星斗纵横,只手擒龙 镇妖关中,各种传讯纵横飞舞。 若是这些讯光能够实质显现,此时此刻,简直都能在整个镇妖关上织成一张细密到恐怖的大网! 西风军十营将士毕竟都有军令在身,夜间值守时皆不能随意走动,他们也唯有通过种种传讯观望此刻变故。 倒是怒风营中的那些猎妖人,他们没有军职。别的地方虽然受权限制约,不能去,但是城中主干路与各大城门,由于猎妖人常常要出城猎妖,却是可以去的! 此刻那一声声“星澜来战”,直将猎妖人们唤得一个个心绪沸腾,有人就算是在修炼中,都立刻强行停止修炼,从修炼室中冲出来了。 更不必说那些只是躺在床上夜间休憩的—— 这一夜,多少人从床上滚了下来,冲出房间。 “天骄之战!龙族敖风来了,是在南城门,快,找个傀儡车,我要去南城门!” “我有傀儡车,五星速度,有八座空位,两百战功一位,要乘车的带战功速来!” “两百战功坐个车,你怎么不去抢?” “爱来不来……嗳,这位道友您请坐好!道友来来来,这边请!” “师兄,你的银鳞马速度快,带一带我!” “可恶,这城中为何不许飞行?” …… 凌武宗的多宝公子魏弛也在这一群猎妖人中,他的代步法宝不是傀儡车,却是一架可以飞空也可以陆行的宝舟! 此刻城中禁飞,他便驾驭宝舟接到了几个队友,而后阵法一动,宝舟下方生出四个轮子,便要往前飞驰。 最后却有一道身穿蓝色法衣的身影嗖一下窜入了宝舟中,魏弛回头惊怒:“陈铭!谁准你上本公子的宝舟?滚下去!不对……宝舟有护罩,你怎么上来的?” 陈铭这个时候倒不恶劣了,他反而客客气气地一笑:“魏公子,你有宝物,我也有宝物,这不稀奇不是吗?咦……星澜仙子!那前方身影是不是星澜仙子?星澜仙子出行应战了?” 他站立舟中,伸手向着护罩外的天空一指。 那天空中似乎是有白衣翩跹的身影一闪而过。 其实陈铭并没有见过星澜,自然也不可能只凭一道惊鸿般消逝的背影就认出她来。 但这并不妨碍陈铭信口胡说。 而魏弛心情紧张,又惊又急,却是没来得及分辨陈铭话语的真假,直接就信了。 他连忙一掐法诀,催动自己的宝舟在宽阔的主路上飞速行驶起来。 前面本来有一些出行更早的身影,在凭借各种法门疾速向南城门而去,可魏弛的宝舟一旦全力开进,速度之快,却是立即就将前方那些身影尽数超越。 风声呼啸,吹拂护罩两侧,镇妖关中种种精妙建筑亦尽数被宝舟甩在身后。 魏弛的心脏都快从口腔里跳出来了,在场这些人中,他比谁都更为担忧星澜仙子。因为他想要邀请星澜仙子前去古神地宫,救治杜星横! 他害怕,此战星澜仙子若有不测,那该如何是好? 宝舟穿行又有一刻,终于在魏弛全身真气将要耗尽,就连灵丹补充都要补充不过来的时候,前方,南城门在望了! 魏弛从宝舟上跳下,抬腿就往那城墙道上冲。 然而他不是西风军将士,没有军令,却是上不了城墙的。 就在他被拦在城墙道边,怎么也没法上去的时候,却见前方那高高的天空上,一条巨龙飞过城墙之高,盘旋云雾,在夜幕层云中蜿蜒游动。 庆幸巨龙飞得够高,因而魏弛等人即便未能登上城墙,亦无法飞行登高,可是,只要他们仰着头,哪怕是有城墙的高度阻拦,也能够见到此刻那天上的场景。 黑天夜幕间,巨龙在云间蜿蜒,而他的对面,则凌空飞行着一道白衣翩跹的身影。 雪白的衣角在风中猎猎飞舞,那身影落在此刻仰头观看的众人眼中,其实却是有些模糊的。 既模糊,又渺小,但隐约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奇异气息。使得目睹此情此景之人,无不莫名战栗。 后方,越来越多的人追了过来。 还有一些即便未能追至城门边,但他们在远处仰头去看天边,却也正好能够见到此刻人龙对峙的这一幕。 魏弛颤声道:“星澜仙子!那便是星澜仙子。星澜仙子已经来了,她真的来应战了……” 他捂着已经跳到嗓子眼的心脏,简直恨不得自己冲上去,将那天上的巨龙逐出万里之外。 但是他不行,他做不到。 他又忍不住吞咽口水说:“战、战了吗?” 这是在问身边扶着他的几个师兄弟。 他的师兄弟们也都仰着头,紧张道:“还、还没有,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 很快,他们就知道为什么了。 天上的巨龙先报名号:“星澜,吾乃龙族敖风,今夜天骄之战,胜负若分,生死不论!无论输赢,皆无怨由,你可能应诺?” 在巨龙对面,凌空而立的白衣身影语气淡淡,只说了一个字:“可。” 敖风又道:“万灵见证,此战开启。” 白衣身影道:“好。” 她的话音落下,便见那对面的巨龙仰起龙首,当空吟啸。 嗡—— 龙吟之声震动了空间,只见那黑天下,层云波涛,雷霆滚滚,整个天空,都仿佛是要塌陷了! 龙,乃是行云布雨之神。 青龙,又掌万物生发,又掌天地风雷。 这等恐怖攻击,下方观战之人哪怕是离得极远,又明知镇妖关上有天罗地网护城大阵牢牢守护,此时亦不由得生出心悸之感。 有人甚至还忍不住悄悄退了退脚步。 这是不由自主,从心的举动。 魏弛捂着脖子,口中喃喃:“怎么办?怎么办……” 话音未落,只见那天空中的白衣身影举起了一只手。 她身处在风雷万钧,空间塌陷的恐怖风暴中,却只是轻描淡写地举起了一只手。 然后,只听她口中轻轻吐出了四个字:“星斗纵横!” 忽然间,便见那漆黑天幕恍若是一片脆弱纱幔般,被撕开了。 紧接着,就有无数锐利的星光从那天幕后方纵横倾泻,如雨剑森寒,纷纷坠落。 第530章 长歌当哭,以敬月光 漫天星光坠落而下。 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像是下起了一场星光雨。 那是神话般的浪漫,是这个飞天遁地的世界中,许多人梦中的奇景。 不,应该是许多人做梦也梦不到的奇景。 可是今夜,此时此刻,它成为了现实。 这是星斗纵横术! 是宋辞晚一直没有机会使用的星斗纵横术。 此时此刻,镇妖关中,人们只看到在那一场宏伟的星光雨下,有一条巨龙翻滚哀嚎,痛叫坠落。 轰! 龙血泼洒,巨龙坠地了。 魏弛都看傻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因为太过紧张而出现了幻觉。 要不然,这敖风……怎么那么轻易就被打得不见了呢? 说好的天骄之战,请问在哪里? 哦,没错,刚才应该是有两位天骄在对战。可是,这胜负,就这样轻易分出来了吗? 敖风竟不堪一击? 魏弛仰着头,脑子里浆糊成一片。 直到镇妖关南城门边的地面忽然轻轻地震动了一下,那是……是城墙外,巨龙坠地了,带来的震动! 魏弛见那天空中星光收摄,风雷隐去,天清地明,只余一轮明月不知何时飘出了云层,陌陌月华,皎皎洒落。 月光中,那女子衣袂飘飘,如闲庭信步从空中走下。 很快,她的身影消失在被城墙阻隔的另一边。 城墙内,魏弛还在仰头望天,他结结巴巴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我我……我他娘……奶奶个熊,天、天也……地也!” 他的嘴巴是颤抖的,腿也是软的,就靠扶着身边的师兄弟才没倒下来。 可孰料他的师兄弟们腿也是软的,被魏弛这么一拽,最后的结果就是,所有难兄难弟一齐倒下了。 砰砰砰! “哎哟!” “魏师弟,你压到我了!” “呜呼,今夜所见,是真乎,是幻也?哎哟!” 这人被不知道哪一个道友给狠狠踩了一脚,又有声音在颤抖着激动说:“当然是真的,我们没看错!星澜仙子只出了一只手,就将敖风给打败了!” “哈哈哈!”魏弛趴在地上,身下垫着他的师兄,身上又压着两个师弟,一堆人狼狈得不得了,可是魏弛却在这样的情况下忽然笑了起来。 他放声大笑,笑了又哭,边哭边笑:“哈哈哈!快哉!三十年未有之快哉也!这才是我人族天骄,这便是我人族天骄!只手擒龙,只手擒龙啊……呜呜呜!” 哭笑声不知怎么就传荡了开来,像是有着某种奇异的魔力,惹得此时此刻,镇妖关中目睹此战之人,莫名地,其中就有许多双手抬了起来,抹起了眼泪。 谁言修士不流泪? 大家又不都是云流光,没有谁像他那样专修无情道。 此时此刻,月华漫天,合该长歌当哭,以敬月光。 城墙上,坐在那城垛头子上的飒爽女将也抬手轻擦眼角。当然,她的另一只手还牢牢抓在那城垛上,以防自己倾身跳下去。 只见那城墙下方,百丈之外。 巨龙奄奄一息倒在地上,浑身伤口密密麻麻,金色的龙血已经将龙躯都给染得青金一片。他虚弱到了极致,已经陷入了濒死的恍惚状态,全然没有了抵抗能力。 而从空中落下的白衣少女,此时此刻又在做什么呢? 她既没有急着趁他病要他命,也不曾发挥高手风范——就此转身离去。 而是虚空点出一只储物葫芦,葫芦口倒张,对着地上那巨龙身上的金血便是一顿猛吸。 金血如瀑布倒卷,哗啦啦流入了葫芦之中。 那葫芦便仿佛是一只无底的葫芦,三百丈的巨龙,血液之多难以计数,葫芦鲸吞海吸,硬是将巨龙染血的青色身躯又给吸得渐渐恢复了本色。 闻听雨:…… 她张口半晌,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只能说,庆幸此刻城门是关闭的。否则要是怒风营那群猎妖人冲出城来看到这一幕,那星澜仙子这绝世天骄的形象还要不要了? 但这一幕虽然没有被猎妖人们看到,城头上的西风军将士们却都是目睹了的。 城头上寂静无声。 又仿佛无声胜有声。 闻听雨又不安地动了动,满腔激动压下,很想出声呼喊星澜仙子回来。 但终究,她又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吐出来。 直到下方,那虚空漂浮的储物葫芦将所有流散在外的龙血全都吸走了。 闻听雨听到,白衣宛若神明般的女子轻轻一笑说:“今日挑战,收你一身龙血权当利息,敖风,你可服气?” 敖风倒在地上,心丧若死,只当自己什么也听不见。 爱怎样便怎样罢,本龙君反正要死了。 是的,敖风先前是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真正做到了,即便被打翻的那一刻,他都没反应过来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 自然在当时,他甚至都没有自己已经败了的概念。 但后来,随着自己一身血液流失得越来越多,敖风的脑子却反倒是渐渐清醒了。 但脑子虽然是清醒了,敖风却宁愿自己没有清醒。 他为什么不在当时就完全死去? 好过此刻宛若小丑一般倒在地上,丢脸丢到天地万灵面前去! 敖风也想哭,但他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一双龙眼也是干涩的,却是什么也哭不出来。 他在等死,但很快,他又发现了不对! 天上,天上好像下雨了? 不,不是天上下雨,而是……有人在施展法术,下一场元气雨,为他疗伤! 这一场元气雨下得堪称好大,巨龙的身躯蜿蜒有三百丈,即便此刻略微蜷缩,整体范围也是非常庞大的。 可这元气雨却硬生生将三百丈的巨龙都完全笼罩了,其中生机勃勃,浓郁的有生力量滋养得敖风险些呻吟出声。 太舒服了,他只能咬紧牙关,任由自己的泪水悄悄混着雨水滴落。 他好像不用死了,但他为什么更想哭了? 到底是死,还是不死?这竟成了敖风这短暂八十年龙生中最为难解的难题。 巨龙的旁边,白衣少女掐诀施雨,以甘霖化伤术为巨龙治疗伤势。 她时而脚步轻踏,神情悠闲,却是在为此时此刻,自己天地秤中满满的收获而感到欣慰。 第531章 龙君气节,何不感佩——薅羊毛 城门外,宋辞晚抬手掐诀,一边施展甘霖化伤术。 与此同时,她的注意力却有一小半放到了天地秤中。 天地秤中的情绪气团已经堆积如山,简直像是要满溢了一般。这其中,除了城头上观战将士们的人欲,以及城门附近众多猎妖人的人欲,此外,提供情绪气团最多的便是敖风。 【妖心,天骄级大妖,妖丹期龙族之痛苦、懊恼、迷茫,三斤七两,可抵卖。】 【妖心,天骄级大妖,妖丹期龙族之悲伤、纠结、放弃,四斤二两,可抵卖。】 【妖心,天骄级大妖,妖丹期龙族之疑惑、震惊、烦恼,五斤一两,可抵卖。】 …… 敖风的情绪气团源源不断,多到拥挤成一片雪团,那些妖心争先恐后地往天地秤上扑。 尤其是越到后来,随着宋辞晚甘霖化伤术的生效,敖风身上密布的伤口开始在肉眼可见的情况下好转—— 当然,他伤得太重了,光只靠一个甘霖化伤术,要痊愈是不成的。 于是看在那源源不断的“妖心”的份上,宋辞晚在施展了两遍甘霖化伤术后,又给他补了两次复原咒,再加一次胎息通圣法。 胎息通圣法堪称神技,血肉重生都是小节。即便敖风伤得极重,失血极多,可是在胎息通圣法的作用下,敖风龙躯轻颤几下,忽然就有一缕缕新生的血液,从他骨髓之间快速生起。 敖风在恍惚间,竟生起了一种重回龙蛋中的奇妙感觉。 不由得,他便在这一刻舒展了龙躯。 而后只听一阵竹筒爆豆子般的声音响起,咔咔咔,真正是筋骨齐鸣,通体舒泰。 敖风昂起龙头,在刹那间轻吟出声。 昂—— 龙吟到半途,敖风忽然又紧闭了嘴巴。 不行了,他又想哭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不死?为什么还活在这里? 【妖心,天骄级大妖,妖丹期龙族之懊恼、羞愧、尴尬,三斤五两,可抵卖。】 【妖心,天骄级大妖,妖丹期龙族之痛苦、纠结、尴尬,四斤七两,可抵卖。】 …… 敖风的妖心继续一截一截往外冒,终于某一刻,这小龙再也忍不住。 他昂着自己的龙头,强忍住满腔的羞耻与尴尬,故作骄傲与深沉道:“人族天骄,你为何要救本君?” 不等宋辞晚答话,这少年的声音又哼道:“你便是救了本君又如何?怎么?施恩于我,便指望本君对你心怀感激吗?哼!人族,要杀便杀,要刮便刮。既说了自愿挑战,生死自负,本君便不惧一死!” 他梗着脖子,越发骄傲起来:“我龙族敖风,岂是贪生怕死,出尔反尔,不守信诺之徒?” 好长一段话,敖风像是放鞭炮般一口气吐露出来,说完后,他就像是完成了什么心事般,将脖子再往高处抬了抬,龙眼一闭,整条龙已经完全是慷慨赴死之态。 如果不是天地秤又在此时收到了一团妖心的话,宋辞晚大概都不会对他此刻的状态有任何疑虑。 而事实上,敖风的状态是这样的:【妖心,天骄级大妖,妖丹期龙族之忐忑、羞耻、心丧,二斤六两,可抵卖。】 宋辞晚:…… 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她轻轻地笑了声。 敖风:…… 【妖心,天骄级大妖,妖丹期龙族之愤怒、羞耻、愤怒,三斤九两,可抵卖。】 敖风又重新睁开了眼睛,一双巨大的龙眼怒目瞪视,如果不是胎息通圣法落在他身上的状态让他太过舒适,以至于整条龙躯都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这个时候敖风一定会腾云驾雾,扭头就走! 但虽然飞不走,敖风嘴上还是忍不住愤怒出声:“你笑什么?士可杀不可辱!你打败了本君,本君技不如人,甘愿认输!但你不能侮辱本君。堂堂天骄,岂能效仿宵小,行那狭隘之事?” 【妖心,天骄级大妖,妖丹期龙族之愤怒、羞耻、失望,二斤六两,可抵卖。】 还别说,这小龙居然挺赤诚。 宋辞晚轻笑着叹息了一声,反问:“请问龙君,你说在下侮辱你,那么在下是在何时、何地、何处侮辱了你?如何侮辱?何谓侮辱?” 这一连串的问题,却是将敖风给问住了。 敖风就昂子脖子呆愣了起来,一下子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焦急吐了几个字:“你、你是……” “你”了半天,后面的话硬是吐不出来。直将自己一双硕大的龙眼给瞪成了一对巨大的灯笼,灯笼边角似有烛泪,几欲滴出。 宋辞晚声音温和下来道:“我为你治伤,算是侮辱你吗?” 敖风梗着脖子,怎么也说不出一句“治伤是侮辱”这样的话来。 宋辞晚又道:“那我可有对你言语辱骂,行为欺辱?” 这一次,敖风老老实实地摇了摇他那颗巨大的龙头。 一对龙角在月光下晃来晃去,泛出一种蒙蒙的光,这蜿蜒而硕大的巨物在此时竟显得有几分可爱。 宋辞晚的目光略微自那龙角扫过,又落到了敖风的眼角。 他的眼角通红,眼眶边上犹挂着两颗比大号磨盘还要大上许多的泪珠,泪珠坠在那里,倔强地不肯落下。 宋辞晚便又道:“那么龙君可知,我为何要主动给你治疗?” 敖风这回则有些迟疑了,他似羞似惭,又摇了摇龙头。 宋辞晚淡淡笑道:“不过是敬重龙君气节罢了。” 这么淡淡几个字,立刻又引得敖风重新将头抬起,这一次敖风的龙眼瞪得更大了,那一对泪珠颤颤巍巍地挂在他布满鳞片的脸颊边,直衬得他的眼睛更大,更亮。 他像是在期待什么,连呼吸都放轻了。 好在宋辞晚没有让他失望,继而又道:“这世间输不起的无耻之徒太多,敢爱敢恨,敢生敢死,勇于面对失败,不生怨愤,不生迁怒,不一打输便叫嚷着回家找长辈,不睚眦必报,不穷追猛打,不仗势欺人,这何尝不是一种气节呢?” 宋辞晚徐徐道来,越说敖风的眼睛越亮,最后亮得好似都能比肩天上星辰。 原本有些后继乏力的情绪气团则又一次滚滚而来。 第532章 她是心软的神 宋辞晚在成为“星澜”以后,首次面对如此情感丰沛的掉羊毛对象。 ——敖风真是少有的情绪易感之生灵,这或许也是由于对方足够年轻的缘故。 真可谓是,薅羊毛要趁早。那些修为高深的老家伙,谁还能没有几分城府?似敖风这般痛快的天骄高手,那是真不多见。 最后,宋辞晚硬生生地将敖风给说得感动哭了。 那巨龙眼角边的两滴泪珠终于将要滚落,宋辞晚足踏虚空,飞身上前,动作轻柔地为巨龙擦去两滴泪珠,顺势将这两滴纯净的龙泪收进了天地秤中。 城墙上的将士们,便只见到月光下,白衣女子恍若神明般与巨龙对视。 她不但为巨龙治疗,温声安抚他,还亲自上前为他拭泪。 这一刻,不仅是敖风感动了,就是城墙上常年浴血杀妖的西风军将士,也不由得各自生出感动。 坐在城垛上的闻听雨更是一边身体前倾,做出随时都能跃下城楼的姿势,一边在心中暗暗叹息。 她甚至还用身份令牌给郭大将军和虞文旭发传讯:“星澜仙子真是太过宅心仁厚了,真不愧是顶级的医修,医者仁心,如此温柔……可她太过温柔了,难免容易吃亏受欺负,这可如何是好?” 虞文旭闪电般回复传讯:“你说的没错,星澜仙子极温柔,极善良,见不得世间苦痛,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要保护好她!绝不能令她吃亏!” 郭万钧则简单回复:“无妨,自有吾等看护。” 闻听雨放心了些许,目光又看向下方。 只见下方那巨龙似惭愧、又似羞涩地低下了头,他的声音也轻了、小了:“你说的对,以本君气节,当然是放得下、输得起的!本君生来高贵,本就如此!” 说到这里,他低下的头颅又轻轻抬了抬,明亮的眼睛像蕴着水光一般看向宋辞晚,又轻声说:“本君也不是那不识好歹之辈,你不是坏人,你还救了我,我应当向你道谢。你要什么谢礼,你可以说!” 【妖心,天骄级大妖,妖丹期龙族之羞惭、感激、骄傲,一斤二两,可抵卖。】 宋辞晚轻轻一笑,却是摇头道:“我收了你许多龙血,便当是报酬了,你不怪我便好。” 敖风顿时瞪眼:“这、这算什么报酬!我、我不怪你!” 说着,他又一昂脖子,强硬道:“不成不成,本君是何等身份,你手下留情,还为我治伤,我又岂能毫无表示?本龙君的命不是那般廉价的!你快说,你要什么报酬?你不说的话,我就、我就……” 眼看他就要放狠话了,宋辞晚抬手又轻轻抚上了龙脸。 这巨龙的声音便又被吞到了喉咙边,一下子,整个龙头和龙脖子都僵住了。 宋辞晚不疾不徐道:“龙君若一意要再付报酬,便听我一言可好?最好是将我今日言语传回族中,使龙君族中各位前辈亦有知晓。” 敖风呆呆问:“你要说什么?什么话这么重要?” 宋辞晚道:“我之传承,修星相医卜,因而我有四大绝技。星斗纵横术、大衍化生术、胎息通圣法、虚空幻魔剑。其中大衍化生术可以演化吉凶,卜算天机。” 最后那一句“演化吉凶、卜算天机”出口时,她的语气明明是平淡温和的,可是天空之上,那皎洁月光下却不知为何忽然又飘来了一片墨云。 墨云遮盖月光,远处有风吹来。 巨龙蓦地心悸,他紧张看着宋辞晚,等她接下来的话语。 城墙上方,耳闻目睹这一切的闻听雨也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她的身体又往前倾了些,猩红披风垂落在她身后,将那脊背映出一道惊人的弧度。 宋辞晚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以我之所见、所知,此方世界将有大劫。此番大劫,并非只因八千年灵气潮汐而起,而是在此之外另有因由。” 八千年灵气潮汐,在万族高层之间应当并不是什么秘密,而是大家共有的认知。 果然,敖风也是知晓这一说法的。 他忍不住吞咽了一口龙涎,紧着追问:“你说另有因由,是什么因由?” 宋辞晚不答反问道:“前几日,风雾平原中又新出现一座古神地宫,龙君可知晓?” 敖风道:“听过几耳朵,不过我没在意。最近这几年,各种奇奇怪怪的神秘之地出现得越来越多了,我们龙族反正是有传承的,本龙君也不稀罕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秘境。管它、管它是什么!” 宋辞晚道:“古神地宫龙君或许可以不在意,但在古神地宫外围有一座九转莲池,其中却颇是出现了一些异物。” 说到这里,她将异形蛊之事尽量简单而又精确地描述了一遍。 言语间重点突出了异形蛊那诡异恐怖的寄生控制之能,这番描述直将巨龙都给听得浑身鳞片倒竖。 敖风被惊到了,恶寒道:“世间怎地竟有这般诡怪恶心之物?” 是啊,诡怪又恶心。 宋辞晚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所预测之危机,比之异形蛊却又还要更加恐怖、强大无数倍!天地万族,尽有可能遭遇此难,谁都不能幸免!” 她的声音又温和下来,道:“敖风道友,请你回归龙族,转告族中长辈。也请你千万小心,莫要再莽撞遭难。” 说着,她最后轻抚龙鳞,身躯微退。 这是一个温柔送别的姿势,敖风再次感动得热泪盈眶。 不仅是感动,他还更多了许多懊恼,并且这懊恼还与先前的羞恼尴尬很不相同。 【妖心,天骄级大妖,妖丹期龙族之惭愧、自责、感激,四斤三两,可抵卖。】 敖风龙躯腾空,在云雾中三次回头,三次点头。 宋辞晚对他摆手,他最后龙尾一转,巨龙便又如来时那般,在云雾中蜿蜒远去了。 天上墨云散开,月光再次洒下。 宋辞晚飞上城楼,城垛上的闻听雨连忙跳回城头宽道上,带着惊喜与局促地迎上宋辞晚。 迎上来的第一句话,她就是说:“星澜仙子,你方才所言大劫,可是当真?” 第533章 杀妖,有什么问题吗? 闻听雨与宋辞晚并肩而行。 两人在宽阔的城墙道上徐徐踏着步子,夜风幽幽吹来,闻听雨向宋辞晚提问,语调紧张。 她问宋辞晚:“仙子方才所言之大劫,可是当真?” 宋辞晚直言回应道:“自然是当真,这等要事,我还能胡编乱造不成?” 闻听雨便滞住了,方才观战时有种种心潮澎湃,战后又有种种惊颤担忧,到此刻,便通通都化成了一声苦笑。 闻听雨心中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从何问起。 半晌,两人走过了宽阔的城墙道,眼看着将要走到城楼阶梯边上了,闻听雨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星澜仙子可要再见一见大将军,将此事说与大将军知晓?” 宋辞晚道:“可以面谈。” 说话间,二人一起走下城楼。 在这个行走的过程中,闻听雨是在调整自己的心态,宋辞晚则在整理着自己的天地秤。 此番收获不菲,身旁这位闻将军也给她提供了不少的情绪气团——当然,没有敖风这小龙给的多。 其中最多的一团也达到了气逾五斤:【人欲,天骄级先天四转合窍境武者之震惊、狂喜、担忧,五斤一两,可抵卖。】 这团气,大约是来自于宋辞晚施展星斗纵横术,将敖风从天空中打落的那个时候。 那个时刻,情绪气团的涌动也正好达到了全场最高峰。 其中气逾五斤的情绪气团,除去敖风提供了三团,闻听雨提供了一团,其余远观此战者,总计提供了十六团! 这十六团人欲,有六团来自于练气期大圆满,五团来自于先天二转武者,三团来自于先天三转武者,两团来自于化神期。 是的,要问镇妖关中的什么修为的人最多,除去先天二转的武者,大概就是练气期大圆满的修仙者了。 为什么非得是练气期大圆满? 因为一般不到大圆满,常年经受难以突破之苦,练气期的修士很少会到镇妖关来吃苦受罪奔前程。 哪怕是想要在生死极限中锻炼自己,并获取更多的修炼资源,也可以选择镇妖城,而并非一定是更加前线的镇妖关。 宋辞晚人欲大丰收,在与闻听雨谈话时她的语气便显得格外温润随和。 这又惹得闻听雨更加为星澜仙子“温柔仁爱”的性情感到担忧了。 宋辞晚还在计算五斤以下的人欲,总计有两千多团,这么庞大的数量,当然主要还是得益于观战的西风军将士总数够多。 猎妖人的数量也不少,直到此刻,宋辞晚在与闻听雨说话的时候,都还零零散散地有各种人欲在接连飞来。 咦—— 这里头甚至还夹杂着一些妖物的情绪气团! 【妖心,通灵期妖物火蚁妖之震惊、苦恼、焦虑,三斤六两,可抵卖。】 【妖心,妖丹期大妖金环蛇妖之愤怒、鄙夷、羞耻,二斤七两,可抵卖。】 …… 【妖心,修金丹的妖王期大妖苍狼妖之震惊、疑虑,肃杀,一斤九两,可抵卖。】 …… 妖心总计十六七团,可以想象,当敖风纵跨长天,飞行而来时,途中惊动的妖物必定不在少数。 虽说是镇妖关前的挑战,但有妖物潜伏在附近窥探观战也并不奇怪。 不过有意思的是,那么多的妖物,在敖风战败时却并无一妖对宋辞晚表露“恨意”。 也就是说,观战之妖,没有一个与敖风“同仇敌忾”的。 至于金环蛇妖的鄙夷,宋辞晚也不知道这蛇妖在鄙夷什么,看不懂,懒得深究。 她与闻听雨一起走在城墙台阶上,眼看着一路往下,将要走出城墙,宋辞晚忽然道:“闻将军,我还有事,需出城一趟,你稍等我片刻可好?” 闻听雨惊讶侧首,刚说了句:“什么?” 便见旁边白衣的身影足踏虚空,瞬间又御风而起。 她像是一片惊鸿飞过城墙,顷刻便消失在闻听雨的视线外。 闻听雨连忙转身追上去,才刚刚重回城头,闻听雨就看到,白衣身影飞到了城墙外三百丈远的一片沙丘暗影中。 闻听雨运足目力,只见那一处兔起鹘落,忽有一道银灰的身影从黑暗中跃起,似乎是想要向远方逃窜。 那是一只……身长足有两丈的银灰色巨狼! 巨狼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其快到甚至在一瞬间分化出了数十道残影。 但这些都毫无意义,只见那白衣身影将手一指,这数十道残影忽然就被同时滞空定住。 这是宋辞晚的“禁”字诀! 紧接着,其余三十五道身影尽数凭空消散,只余最后一道狼躯未散,显然这便是狼妖的真身。 狼妖发出了一声凄厉惨嚎:“嗷——” 惨嚎至半途,叫声戛然而止。 白衣身影抬手轻弹,也不知是发出了什么攻击,狼妖就这样忽然地张着嘴、垂着头没有了声息。 是的,狼妖死了。 就这样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地死了。远处观战的闻听雨直到此刻整个人都还是懵的,她堂堂先天四转,硬是没看明白狼妖是怎么死的。 她只见到那白衣身影拎着狼尸,又混若等闲般驾云飞回了镇妖关的城头。 镇妖关禁飞,不过宋辞晚先前出关后拿着自己的身份令牌去了一趟烈风营。她如今又一次有了第十天骄的名头,凭此身份,她可以在大周绝大多数城池都拥有飞行资格。 镇妖关这边,烈风营的一位参军也亲自给她的身份令牌开放了飞行权限。 宋辞晚拎着狼尸飞回城头,将这狼尸轻描淡写地甩在城头上。 砰!一声,这是闻听雨的心颤。 她想到自己先前一再担心星澜仙子太过宅心仁厚,唯恐她吃亏。可如今,眼下…… 不不不,不对! 星澜仙子就是宅心仁厚,温柔善良的!她杀这狼妖,一定是有这狼妖不得不被杀的理由。这不是星澜仙子的问题,一定是狼妖的问题, 再说了,镇妖关中,谁不杀妖? 不杀妖才真是有问题呢! 龙族不同,龙族那是接受朝廷册封的种族,不可与其它妖族相提并论。星澜仙子不杀小龙也是对的,天地大劫,人族或可与龙族再次结盟。 闻听雨思虑及此,整个人就再次担忧了起来:“星澜仙子,这狼妖,没有伤到你吧?” 她脱口问。 第534章 星澜仙子不是庙里的菩萨 宋辞晚杀了狼妖,闻听雨反倒是担心狼妖会不会伤到宋辞晚。 宋辞晚便笑了笑,她抬手吸走狼妖尸身上的戾气,四斤八两,挺不错。 闻听雨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狼尸身上戾气尽消,最后,狼尸被宋辞晚收入了自己的储物法宝中。 宋辞晚道:“我无碍,这狼妖有些不寻常,被我察觉到了,我才特意下去一趟,将其诛杀。” 闻听雨立刻问:“如何不寻常?” 宋辞晚道:“晚些见到郭大将军,再一并言说。” 说话间,两人一并下城楼。 这一次倒没有再发生什么插曲,两人顺利下了城楼,那城楼下早有校尉牵马在等。 宋辞晚与闻听雨各自上了马,两人策马前行。 前方道路边却还有不少猎妖人在徘徊,猎妖人的神情大多还在亢奋中,见到宋辞晚策马过来,一时间人人拱手致意。 有人喊:“星澜仙子,您一招就将敖风给打败了,您的实力远不止天骄榜第十这么简单吧?” 有人问:“星澜仙子,您会不会到柳叶堂坐馆?我等若是有伤,可不可以请您帮忙治疗?” 有人夸赞:“星澜仙子真不愧是我人族顶级天骄,这等修为实力,这等气度风采,真令人心折!” …… 总而言之,便是人人争先,涌向宋辞晚。各种赞誉纷至沓来,其中夹杂着零散的情绪气团,并不多,寥寥十来个。 显然大家最激动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这时候虽然是再次亲见了宋辞晚本人,情绪激动到频繁过溢的那种人毕竟还是在少数。 宋辞晚便微微放慢了马行的速度,时而在马上抱拳拱手,对众人回应致意。 偶尔也回答几个问题:“柳叶堂,待我得空时,或许有可能会去坐堂。” “不会直接加入西风军,会到怒风营登记为猎妖人,会出城猎妖。” “多谢诸位厚爱,实力上限不敢说,天骄榜排名第几便是第几,还请诸位道友不要过高揣测。” …… 她白衣翩翩,语调随和,态度比起许多“有脾气”的高手来,真可以称得上是温柔。这等亲和有礼的姿态,使她迅速在猎妖人中拥有了极好的风评。 还有人问:“星澜仙子,那敖风虽是被您打败了,但您后来又给他治疗了,还放他走了是不是?” 这些猎妖人虽未能上城头,看不到敖风落地后的景象,但修行中人耳力都好,即便是隔着厚重的城墙,还是有一部分人捕捉到了城墙外的动静。 宋辞晚道:“龙族受朝廷册封,行云布雨,护佑农桑,于我人族有益。敖风此来,公平挑战,我既已胜出,自不必再下死手。至于救治敖风,不过是医者本职罢了。敖风也早已给付过报酬。” 这么一说,虽还有人似乎不忿,例如那人群中便冒出几声低语:“这都不杀,假仁假义!” “龙族行云布雨又如何?还不是妖?还不是为我人族香火而来?” “入了镇妖关,谁不与妖族深仇难消?医修不上前线,放妖不杀,倒是轻描淡写……” 寥寥的声音混在热闹的人群中,飘飘忽忽,又轻又细,一时间倒叫人分辨不清说这些话的究竟是哪些人。 宋辞晚却在马上忽而将目光一扫,淡淡道:“诸位道友,星澜虽为医修,却不是那泥捏的菩萨。世人若轻我、毁我、谤我,我不能见人便杀,但至少可以做到,日后绝不给轻谤我之人做任何治疗!” 话语中,她策马的速度开始加快,坐下赤血马四蹄生风。 很快,两人两骑的身影便如飞般掠过长街。 而随着宋辞晚的离开,那后方人群中有几个人却不知怎么,忽然痛叫一声,人就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 才有人问出这一句,立刻就有人高声道:“我知道了,是这几人,方才便是这几人在诋毁星澜仙子!” 人群又惊又骇,纷纷退开,一下子就将倒在地上的这几人给单独显露了出来。 大家亦仿佛是从这一刻起才真正深刻认识到,星澜仙子不仅是顶级的医修,更是顶级的天骄高手! 是天骄,就一定有天骄的威仪与不可冒犯。 倒下的人没有死,但旁边众人瞬间远离的态度,却令他们只觉得仿佛比死了还可怕。 …… 宋辞晚与闻听雨策马奔行了一段路,夜色中,那后方却又传来追逐声。 “星澜仙子!烦请星澜仙子稍候可好?在下凌武宗魏驰,有要事求教仙子!在下愿付十万战功为报酬,再加妖丹期妖族内丹一百颗,七宝楼天级灵物令牌一枚,此事若成,还另有重谢!” 魏驰一连串毫不停歇的话语终于叫停了宋辞晚,宋辞晚勒马转身,向身后看去。 闻听雨便也勒马转身,惊奇道:“竟是凌武宗的多宝公子!这位家中可是有大财,星澜仙子,他出此重金,若只是为求你给谁治伤,倒不妨答应他!” 宋辞晚一笑道:“那若不仅是为治伤呢?” 闻听雨红唇带笑道:“那就要看他给的价钱值不值啦!” 两人说话间,魏驰在后面驾着一艘带轮子的宝舟,风驰电掣般冲了过来。 人到近前,魏驰一跃跳下宝舟,随同下车的还有他的三名师兄弟。 他的老对头陈铭倒是没有再跟在车上,主要是这次魏驰速度够快,将陈铭给甩掉了。 魏驰激动上前,抬手往袖间一抹,便用双手捧着奉上一个宝匣,小心且崇敬地对宋辞晚躬身道:“星澜仙子,此为妖丹一百颗。小修想请您出手,相助一人!” 闻听雨顿时挑眉:这小子打直球! 宋辞晚没接宝匣,只先问道:“你要助谁?要救谁?” 魏驰捧着宝匣,恭敬且期盼道:“救我大师姐,杜星横。仙子,我宗也发布了悬赏令,仙子若是能救回我杜师姐,除去先前承诺与宗门悬赏奖励,在下还有百万枚元珠,十颗南明宝晶,十斛东海鲛珠,以及一件五行灵宝的线索奉与仙子!” 最后那一句话,提到灵宝时魏驰却是忽然施展了传音术。 但即便如此,他前面说出的种种报酬还是令闻听雨眼睛瞪大,缰绳握紧,一时间驱赶魏驰的话语到了嘴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第535章 多宝公子,灵宝之秘 魏弛给的太多了! 他提出的报酬丰厚到简直没有正常人能够拒绝得了。 而魏弛传音时提到的灵宝,更是哪怕天仙都会忍不住争夺的存在。 闻听雨自觉让到了一旁不去听两人谈话细节,魏弛的三个师兄弟也自觉退开,并主动来到闻听雨身边,向她问好攀谈。 宋辞晚传音回问魏弛有关灵宝的细节,魏弛见她提问,顿时松一口气,连忙继续传音道:“不瞒星澜仙子,这灵宝应当是一件与时空有关的宝物!相传出自蓬莱仙境,如今……便在古神地宫中!” 宋辞晚皱眉道:“灵宝在古神地宫?古神地宫不是新近才出现的神秘地界么?地宫中的状况如何至今也未有明确消息传出,你这又是从何得知?” 魏弛解释说:“不瞒仙子,在下是翻阅古籍,先知灵宝,后推测出古神地宫存在,如今古神地宫实质出现,这才敢肯定,灵宝是在古神地宫中!星澜仙子若是愿意相助,这一册古籍,在下可以当先交付给仙子。” 宋辞晚顿时轻轻笑了:“你竟如此信我,先交古籍,不怕我去了地宫以后,不忙救人,一心只想寻找灵宝吗?” 魏弛便也笑了,他道:“仙子身为天骄,人品贵重,在下多闻仙子事迹,对仙子只有敬重感佩,绝无怀疑。” 说着,他又顿了顿,继而幽幽道:“仙子便是进了古神地宫,也不一定能寻到杜师姐在哪里。倒不如先去寻灵宝,倘或是在寻灵宝的过程中遇到了杜师姐,岂不是更好?” 月光洒落下来,镇妖关的长街冰冷肃正,魏弛身形修长地站在长街上,一袭华丽法衣。 原本他的形象略显浅薄,颇有些人傻钱多的味道,直到这一刻,他语调幽幽地说出这一句不如先去寻灵宝,他整个人便忽地像是从漂浮的半空落到了地上。 魏弛显然并不是个傻瓜! 宋辞晚顿时目光微凝道:“你那古籍,杜星横从前看过?” 魏弛诚实道:“是的,我手头有灵宝的线索,自然会与杜师姐分享。” 宋辞晚笑了笑:“我也寻灵宝,你杜师姐也寻灵宝,若我二人因此而起了冲突又该如何?” 魏弛连忙道:“星澜仙子,我杜师姐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仙子只要先给师姐救治,师姐自然便不会与仙子争夺灵宝。甚至只要仙子有意,师姐还会鼎力相助!” 说着,他又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 这玉佩乍看仿佛只是普通人间美玉,但当魏弛将其举在手中时,宋辞晚分明又能感觉到,有一种极其隐晦、强大的力量蕴藏在这玉佩之中。 魏弛道:“此物乃是我幼时祖父所赠,与我常年相伴,不但蕴含我的气息,还具有强大的防护能力。若非我自愿主动,谁也不能将这玉佩从我身上取走。星澜仙子见到师姐,只需将这玉佩交给她,她便自然会明白你是因何而来。” 玉佩被放置在宝匣上方,被魏弛双手捧着一起递向宋辞晚。 宋辞晚看着玉佩与宝匣,似在沉吟思索。 魏弛又暗暗一咬牙道:“只求仙子出手,这宝匣中的妖丹与灵宝线索便是定金。此行若是能成,后续报酬魏某必定一文不少,全部奉上。即便不成,匣中定金便权当是劳烦仙子跑一趟的辛苦费了!” 说到这里,他又目光微黯道:“在下自知世事无常,事无绝对,古神地宫中情况未知,不论是谁去,大约也无法保证一定能将人救回来。我……没有大本事,唯有一些身家,聊以奉上,以尽全力罢了。” 话到此处,魏弛整个人就安静了下来,他像是等待宣判般站在那里。 宋辞晚并没有让他等太久,便伸出手去接过了他手中的匣子与玉佩,顺口问道:“所以你之前说的,记载了灵宝线索的古籍也与妖丹一起放在匣中?” 魏弛呆呆回答道:“是,是……” 结结巴巴说了两个字,他整个人忽然一跃而起,欢喜地像只猴子般窜飞了五尺又连忙落下。 他手足无措,欣喜极了:“所以仙子你是答应了?你果真答应了?” 宋辞晚将宝匣连玉佩一起收入沧海洞天中,淡淡笑道:“是答应了,但你也莫要太过兴奋,高兴太早。毕竟你自己也说了,事无绝对……” “是是!在下明白!”魏弛连忙说,“但不论如何,仙子肯出手便是天大的好事,魏弛感激不尽!” 说着,他对着宋辞晚拱手,深深作了个揖。 宋辞晚坦然受了,随即驱动赤血马便要离开此处。 与此同时,她的天地秤上又收到了一团气:【人欲,化神中期修仙者之喜悦、期待、忐忑,二斤一两,可抵卖。】 真有意思,全是武者的凌武宗,这位嫡系少爷却是个修仙者。 魏弛亦步亦趋地跟上宋辞晚,带着小心与期盼道:“仙子,在下还有一事,想请问……此去古神地宫,仙子可否允在下同行?” 什么? 宋辞晚返身看过去,魏弛连忙就缩腰塌背,摸着自己脑袋呵呵笑说:“仙子勿怪,在下方才是胡言乱语的,您就当我那话是放了个……喷嚏,您请、您请……” 说着,他伸手往前引,做了个请宋辞晚先行的姿势。 宋辞晚便只侧头又看了眼路边的闻听雨,闻听雨时刻注意着这边,当下连忙提缰跟过来。 宋辞晚最后回头对魏弛说道:“明日一早我便会启程前往古神地宫,魏公子,就此别过罢。” 话音落下,她轻催马腹,赤血马便踏着步子,像是一道赤色的风,倏然在长街上远去了。 留在后方的魏弛神情似向往,似落寞。 他的三个师兄弟围过来,看他脸色古怪,急忙忙问:“魏师弟你这是怎么了?方才星澜仙子不是答应明日便启程去古神地宫吗?” 常宽则说:“星澜仙子医术高明,纵然大师姐也与伍延钧等人一般受了异形蛊之灾,但有星澜仙子出马……应当无碍才是,你也不必太过担忧。” 魏弛垂下头,微微低声:“我只是,我也想去古神地宫,亲自去救大师姐,但我只怕我若一意跟随同行,反倒是给星澜仙子增添负担。” 众人顿时无言。 劝说不是,安慰不是。 唯有月光无言,照射前方的赤血马,消失在长街尽头。 第536章 天下间,果真有长生否? 宋辞晚与闻听雨一起回到了巽风营。 回营后两人径直去见了郭大将军,郭大将军热情接待了宋辞晚,用一种炯炯有神的目光看她。 将军最喜勇武之人,郭万钧尤其如此。 他主动道:“听雨传讯说,你放了那小龙离去,此事处理极为妥当。镇妖城刺史孙琼传讯于我,生怕你不够稳重,手快将这小龙给屠了,倘若真是如此,那事情可就不好收场咯。” 闻听雨插嘴说:“大将军你既说屠龙不妥,这话怎不早提?就不怕方才星澜仙子动作太快,当真将龙给屠了吗?” 郭万钧哈哈一笑道:“谁叫那姓孙的老酸儒动作太慢,小龙都到了镇妖关好一会,他才传讯给本将军,那时候星澜小友都将小龙给打趴下了!本将军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闻听雨便不好再抱怨了。 郭万钧又主动提到苍狼妖的妖尸,问宋辞晚:“据说你有一具妖尸,要带给本将军一观,可是如此?” 宋辞晚点点头,便从沧海洞天中将狼尸给取了出来。 二丈长的狼尸落在地上,发出轻轻的砰一声响。地上没有烟尘溅起,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凶煞之气从狼尸周身弥散。 这不是妖物戾气,狼妖的戾气已经被宋辞晚给收走了。 这种凶煞之气更像是从狼妖丹田中散发而出——可是这狼妖分明已经死了,他的丹田也该是死的才是,又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宛若活物般的凶煞之气存在? 郭万钧瞬间看出问题所在,他绕着狼尸走了一圈,皱眉道:“此妖……这是啸月妖国的狼妖,但是不对,寻常狼妖,便是妖王期死后也不该有这等煞气。这煞气,怎地有些像是死前入魔了?” 说着,郭万钧忽地眼前一亮,看向宋辞晚道:“是你的虚空幻魔剑?” 万灵天骄榜上写明了宋辞晚有一门绝技:虚空幻魔剑。 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因而郭万钧毫无顾忌地问了出来。 宋辞晚却摇头说:“不是因为虚空幻魔剑,大将军,咱们不妨将这狼妖的妖丹剖了看看。” 这一次,她不准备再自己上。 她要引导一位武道宗师,试试看由他来剖取一颗虫丹,会发生什么。 是的,这狼妖既然修了虫族的金丹道,那么它的妖丹便不再是一颗正常的妖丹了,而是成了一颗虫丹! 狼妖本身修为是妖王期,相当于武者的先天四转,修仙者的炼神期。而相比起先前宋辞晚遇到过的炼神期章萍,狼妖的修行能力显然要差上许多。 它不似章萍那般修出了元婴,而只是将金丹法的金丹与自己的妖丹结合修炼在了一起。 宋辞晚杀狼妖,也远不似杀章萍时那般费劲。 当然,这也跟宋辞晚如今又变得更强了有关系,倒也不能说狼妖就一定比章萍差上许多。 郭万钧动作很快,他几乎没做任何起势,只将手掌对着狼妖坚硬的头顶忽地一插—— 狼妖的妖丹不似人类金丹那般处在腹部丹田,而是藏在它全身上下最为坚硬的颅骨之内! 郭万钧口中随意道:“这妖丹,本将军此生剖过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但有玄机的妖丹……” 话音未落,一颗血淋淋的肉球便被郭万钧从狼妖头颅里掏了出来。 那肉球被他捉在掌中,乍看去似有鸡子大小。 血淋淋的肉球上遍布着紫色的脉络,这肉球甚至还一鼓一鼓的,像是一颗心脏在跳动! 郭万钧的手上霎时就生起一股浓郁如烈阳般的气血之力,他这是下意识地想要以气血捏爆这颗诡异的肉球。 然而下一刻,那些浓郁的气血却是倏然一散—— 不,不是气血消散了,而是这一股浓郁炽烈,极具攻击性的气血之力,被那肉球给吞了! 郭万钧的气血,那是何等质地,寻常妖物沾之即死,妖王期也不能幸免。可是这一刻,他的气血却被那本该如无根死物的肉球给吞了。 吞了还不够,那肉球鼓鼓跳动,发出诡异难辨的尖啸声。 而郭大将军受这尖啸吸引,不知怎么,一只手托着这肉球,倏然就往自己嘴边送! 与此同时,闻听雨呆在原地,突然抬手就将手拍向自己的丹田,而站在一旁的宋辞晚因为早有警惕,此时倒是以极快的速度给出了应对。 她抬手弹出一个禁字诀,将闻听雨束缚住,口中则蕴含风雷之音,向郭万钧低喝:“郭大将军!” 郭万钧瞬间惊醒,猛地爆喝一声:“孽障,你诱惑不了本将军!” 爆喝间,他浑身肌肉贲起,汹涌的武道真意在他身周三丈瞬间爆发出一片刀气浪潮。 原来郭万钧的武道真意便是刀道! 锋锐、霸道、宁死不屈、宁折不弯,这便是郭万钧的道。 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奇妙法门,也没有什么超出想象的神异表现,只有一股霸道强横的力量,粉碎一切,一往无前! 宋辞晚立刻带着闻听雨远离。 而郭万钧所处之地,三丈内狼尸碎裂,地板崩毁,他手中那一颗跳动的肉球则发出一声隐约怪叫,最后砰一下,就在郭万钧手上炸开了。 刀意绞杀,又将肉球炸开后的碎末尽数碾成灰烬,最后气化成虚无。 一切就这样结束,郭万钧回过头,惊诧难言地看向宋辞晚。 宋辞晚道:“郭大将军,你感觉到了什么?” 郭万钧沉吟片刻,才似有余悸道:“这东西,不是正常妖丹!狼妖虽死,其妖丹却犹有活性。不可思议,方才这东西……甚至是在诱惑本将军!” 宋辞晚问:“将军听到了什么诱惑?” 郭万钧道:“没有语言,只有一种混乱的意念传达,它仿佛在告诉我,吞服它、吸食它、与它共存,可以长生!” 这世间,对于短生的人族而言,还有什么比长生更具诱惑? 郭万钧深吸一口气道:“即便是本将军,也险些就着了道!但是,天下间又哪里有真的长生?纵有长生,也不过是诡怪一场!” 他转头问宋辞晚:“你早知此物有异?” 第537章 古神虫族的诅咒 郭万钧问宋辞晚:“你早知此物有异?” 宋辞晚回答他:“是,晚辈修习大衍化生术,曾经测算天机,感应劫数。郭大将军,此物……” 她话音未落,不知怎么胸口忽地一痛,然后说到嘴边的一句话就被莫名呛回了嘴里。 与此同时,站在她面前的郭万钧忽然平地一个踉跄。堂堂武道大宗师,先天五转真我境的顶级高手,就这样凭空呕出一口血来! 再片刻,郭万钧之前捏过肉球金丹的那只手一颤,只见那手掌上忽然有大片的血肉开始脱落。 郭万钧左手捏住右腕,痛得惊呼出声:“奶奶个熊,这他娘……好痛!” 宋辞晚连忙抬手先在自己胸口点了几下,以复原咒缓解了自身的痛意,而后快速上前查看郭万钧的情况。 她一边沉声道:“是诅咒!它们的诅咒,换方式了……” 一边虚空画出观病符,推入郭万钧体内。 郭万钧没有抗拒,虽然他心中认为宋辞晚实力未到,所用咒法未必能对他起效—— 医修的等级划分不仅仅是要看医修术法有多少种类,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医修的术法能对什么等级、什么修为的生灵有效。 比如说四星医修最多只能治疗化神期或其它同等级修士伤势,若受伤对象换成炼神期或先天四转,四星医修便要无能为力了。 换到宋辞晚这个五星医修这里来依旧同理,她哪怕是能够生死人、肉白骨,但这神奇医术的起效范围也不可能超过炼神期或先天四转。 这不是郭万钧非要小看宋辞晚,主要是她本身的修为只有化神期。 医修术法的起效范围主要是受医修本身修为限制的! 她能跨越一个等级成为五星医修,这已经十分了不起了,若再要跨越两个等级,那怎么可能? 郭万钧心中如此思忖,却眼睁睁看到,那观病符落在自己身上后忽地发出一片蒙蒙幽光,然后,他的身躯就开始半透明化了。 观病符在郭万钧身上,竟也生效了! 郭万钧近乎惊悚地看向宋辞晚,这位一直八风不动的大将军,即便是在解剖金丹,并发现自己被诅咒时都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然而这一刻,他却“失控”了。 天地秤在宋辞晚身侧浮现,采集到了郭大将军的一团气! 【人欲,先天五转真我境武道宗师之惊诧、喜悦、期待,一斤二两,可抵卖。】 郭万钧自然不知道,宋辞晚仙武双修,其仙道修为虽还是化神期,但她的武道修为却已经达到了合窍圆满。 在武道修为上,宋辞晚比起郭万钧也只差一阶了。 合窍圆满的强大实力被宋辞晚牢牢锁在身体里,一丝气息都未曾外泄。 观病符蒙蒙照射,显露出郭万钧的筋骨血肉,但那又不仅仅是筋骨血肉,有那么一瞬间,这位武道宗师的身躯简直都不像是人身,而分明是化成了一具熊熊燃烧、顶天立地的恐怖熔炉!。 宋辞晚有片刻只感觉自己的眼睛都仿佛是要被刺瞎了般,她连忙运起灵目,刻意避开郭万钧本身气脉状态,转而仔细去观察那些涌动在郭万钧右手手掌间的暗红色血点。 这些血点整个儿透露出一种十分不祥的气息,它们隐蔽晦暗,又充满了强大的攻击性。 就在宋辞晚施展观病符的片刻间,这些血点竟还在飞速向着郭万钧的手臂上方攀登。 纵使郭万钧本身气血灼热,胜过烈日,他的武道真意亦如长河般滚滚而下,但这些,也都冲击不动这些血点! 这东西的性质太诡异了,常规方法对它们根本毫无作用。 宋辞晚立刻取出一颗经由灵星族大长老亲自炼制的五星级火行晶珠,她双手掐诀,以灵星族的独特手法将这火行晶珠化成一蓬火星。 火星坠落,开始如同星雨一般向着那些诡异的暗红光点冲去。 轰轰轰! 双方短兵相接,恍惚间却好似是进行了一场星球大碰撞! 暗红色的血点被冲击得节节败退,最后一路退守,直到最后集中退至了郭万钧右手小拇指处。 这个过程大约花费了两刻钟时间,期间郭万钧本人亦是在调动气血与武道真意,辅助宋辞晚镇压。 但最后的最后,不论是郭万钧的武道真意,还是灵星族大长老的火行晶珠,都终究未能完全将那些暗红血点消灭干净。 很显然,灵星族的五行晶珠虽然是对除虫有起效,灭杀异形蛊也轻松自如,但对于真正的古神虫族,五行晶珠也仍然存在力有未逮之处。 眼看着这一小撮血点就要顽固盘旋在郭万钧手上,宋辞晚忽然道了声:“大将军,你可愿相信在下?除去这一截手指……” 话音未落,郭万钧忽然抬起左手,他并指做刀,毫不犹豫地伸手一划,便径直将自己这一截小拇指给切断了! 断裂的小拇指在空中飞过半旋,宋辞晚送出一缕三昧真火,火舌一卷,借着这火舌的遮挡,她便将这截小拇指给送入了天地秤中。 倒不是宋辞晚非要偷窃郭万钧一截手指,实在是她发现古神虫族的诅咒顽固到难以尽除。 郭万钧的气血熔炉与武道真意碾不灭它、灵星族大长老的火行晶珠也烧不尽它、宋辞晚的三昧真火同样如此。 唯有天地秤,位阶极高,宋辞晚迄今为止还没碰到过天地秤收不走的东西。 她这才突发奇想,做此尝试。 而天地秤果然没有让她失望,那截断指就这样被收走了! 三昧真火虚空燃烧片刻,最后自行燃尽,消散在空气中。 同一时间,宋辞晚抬手掐诀,施展了一道胎息通圣法。此法集中落在郭万钧断指之处,开始缓慢催生起了这位武道宗师断掉的那截手指。 断指生长的速度有些慢,也有些艰难,但毫无疑问,它的的确确是在重生了! 宋辞晚全力施法,周身真气鼓荡,丹田中所有力量都倾巢而出,这是她自学会胎息通圣法以来,治疗最艰难的一个对象。 如此直到长夜过去,东方天色将明,郭万钧的那一截断指才终于完全重生而出。 第538章 世家嫡系的待遇 晨曦微光,巽风营中。 郭万钧动了动那截新生的小手指,新生的小指气脉圆融,肢体强度比之原先非但没有丝毫逊色,甚至还有一种全新的通达畅快之感存在于这截小指间。 郭万钧长长吐出一口气,脱口道:“神明之术也!星澜道友,你如今非但是六星医修,还当是六星医修中的强者!” 说罢,对着宋辞晚郑重拱了拱手。 与此同时,天地秤又收到一团气:【人欲,先天五转真我境武道宗师之轻松、欢喜、期待,一斤九两,可抵卖。】 一直静静站在旁边不敢出声的闻听雨这时也终于上前,她又惊又喜,语气则是充满崇敬道:“星澜仙子,你不是五星医修,你是真正的六星医修!” 【人欲,先天四转合窍境武者之狂喜、期待、崇敬,四斤三两,可抵卖。】 宋辞晚反而淡定,她取出补充真气的丹药,快速吞服了几颗。 随后道:“大将军与闻将军谬赞了,我且还差得太远!” 为一位宗师做治疗却不能举重若轻,算什么真正的六星医修? “更何况。”宋辞晚又微微叹息一声道:“方才仅仅是使一截小拇指重生而已,我便已是用尽全力。若想为郭大将军治疗暗伤,我只怕更是力所难及。” 她像是对自己很不满意的样子,这段话却是听呆了闻听雨。 仙子啊,您到底知不知道正常的六星是什么样子? 镇妖关中没有六星医修吗? 不,有的! 只是他们也做不到完全治愈武道宗师的暗伤! 此时此刻,闻听雨看宋辞晚的眼神,已经完全像是在看一座懵懂的宝藏。 这位仙子过分谦逊,过分温柔,强而不自知,善良到甚至常常心怀亏欠,这可怎么办才好? 闻听雨简直都要逾越地冲上前去,劝说宋辞晚不要去古神地宫了。 她张口将话说了一半:“星澜仙子,你不要低估自己的价值,你还如此年轻,以你如今的医术,只需修为再长进一些,治愈宗师暗伤指日可待!仙子你如今最要紧的是保重自己,你……” 话说到这里,却是被她自己打断了。 她说不出来让宋辞晚出尔反尔,不去古神地宫的话。 最后,宋辞晚又尝试了一遍将金丹之害说出来,但她发现,直接说出金丹秘密还是不行,她只能从侧面道:“郭大将军,灵界秘境不可去,人修金丹与妖修金丹的后果也没什么差别。” 宋辞晚经过尝试确定,在这座镇妖关中,一旦要说金丹秘密,虽然并不似在其它地界那般会遭遇雷劫劈斩,但古神虫族的诅咒仍然会以另一种方式体现出来—— 这或许是因为镇妖关乃是大周军事重镇,其防护大阵直达真仙级的缘故。 在这种大阵的防护下,雷劫若是从天而降,最先要对上的就是镇妖关的大阵。 显然,古神虫族的诅咒并不呆板,它会灵活变动,其狡诈奸险与这个种族的本性一般无二! 好在郭万钧不是笨蛋,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过明白,经过先前那一场变故,他心中对于金丹之事已经有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当下只道:“此事本将军必会报与大都督知晓,星澜道友你也不必过度担忧。” 说是让宋辞晚不要担忧,可他自己的表情却分明凝重。 辰时,朝阳又从天际升起,宋辞晚告别郭大将军与闻听雨等人。 她在怒风营登记了猎妖人的身份,沧海洞天中还带着一件由虞文旭亲自送过来的中品灵器,以及郭大将军赠送的一枚武道令符。 所谓武道令符,乃是由武道宗师级以上的高手亲自制作,内中往往能够封印一道至三道宗师高手的武道真意。 这种令符一旦释放,便相当于宗师高手携带武道真意的全力一击!算得上是最顶级的护道之物。 便是世家大族的子弟,若非是最嫡亲最核心的那种,也很难得到这种等级的护道之物。 宋辞晚从前亲见赤华仙子身怀仙剑,动辄召唤老祖北辰剑仙,没想到如今自己竟也拥有了相类似的待遇。 而郭万钧给的这枚令牌中,含有三道武道真意。 她没有推辞郭万钧的好意,但也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尽早将胎息通圣法修炼到出神入化境界,早日为郭大将军将暗伤治愈。 洞照术面板上显示:胎息通圣法(炉火纯青\/) 相比起之前在鸣丘沙漠时的进度——胎息通圣法(炉火纯青\/),此番经过治疗郭大将军的这一场实战,宋辞晚对于这门绝技的修炼又往前迈了一大步。 这种可以称得上是神技的绝学,越到后面越难修炼。已经完全不是堆砌时间可以突破的了,而是需要大量的实战与领悟。 镇妖关,北门。 这里是离开人界的最后一道关卡,出了这道门,外面就是广阔无垠、瞬息万变的风雾平原,是人族与妖族厮杀最惨烈的战场,也是数百年来,无数西风军与猎妖人的埋骨地! 当宋辞晚来的北城门边上时,那感觉与身处在南门边时又完全不相同。 北门其实另有一种热闹,因为北门边,等候出城的人总是格外多。 也是来到了这里,你才能知晓原来甘愿远离繁华九州,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与妖族厮杀的猎妖人……有那么多! 城门边人群熙攘,猎妖人充满烟火气的谈话冲淡了这座雄关的肃杀。 人们会互相询问一些诸如此类的问题:“老姚啊,你这新换的法宝瞧来还真是不错,这次是要去哪里?还在城外边缘一百里活动吗?还是要去到两百里外?” 又或是互相邀请:“罗师兄啊,如今城外妖物越发成群结队,咱们两队何不同行?” 猎妖人们说着话,排着队。 排在那城门口最前方的却不是猎妖人,而是一队西风军将士。 西风军十大营,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一些将士轮换出关,分割成小队去风雾平原上猎妖。 猎妖人们要等这些西风军将士先走,而后他们才会紧随出关。 宋辞晚则在城门口见到了等候在一旁的魏弛与他的三个师兄弟,魏弛一见到宋辞晚便立刻欢喜迎上,他拱手抱拳,略带腼腆道:“星澜仙子,小弟前来送你出关。” 第539章 六星奇物斜月钩,此物不祥! 镇妖关,北门。 宋辞晚排队大约等候了两刻钟的时间,便顺利被放行出关。 期间魏弛一直都跟在她身旁,亦步亦趋的,时而说一些杜星横的行为偏好,时而又从自己的储物戒指中翻出各种丹药、符篆、阵盘等物赠与宋辞晚。 他简直不是多宝公子,而是散财童子! 直到宋辞晚来到了关卡边上,魏弛才依依不舍地与宋辞晚告别。 不知道的还当他对宋辞晚有多么深情厚谊呢。 事实上宋辞晚当然明白,魏弛临行又来送东西,这其实还是因为担心宋辞晚找人不够顺利。 最后,宋辞晚向魏弛讨要了一件杜星横的随身物品。 还别说,杜星横手上真有这东西。 那是一把折扇法器,魏弛满脸肉疼地将折扇递给了宋辞晚。 并说:“这是杜师姐从前初修炼时使用的法器,星澜仙子可是要凭借此物气息寻人?” 宋辞晚点点头,魏弛送了折扇,这才终于老实退到一旁。 宋辞晚走过长长的城门洞,踏出镇妖关,一出关门,瞬间便感觉到自己好似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是的,她从人间来到了风的世界。 一道道迅猛的罡风吹来,风声呼啸间,前方西风军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风雾中。 成群结伴的猎妖人们也熟练地避着罡风,开始向着远方走去。 有人其实认出了宋辞晚,有心想要邀请这位顶级天骄同行。 但真正敢上前来向她问询的其实还是少数,大多数人都心知肚明,天骄自有天骄的行事风格,她如果真的想要找队友,那自然是早就找了。 宋辞晚站在城门口观察了一会儿四周,眼前的世界是苍凉辽阔,又是朦胧肃杀的。 危机总被掩藏在无处不在的风雾中,唯有镇妖关城门前百丈范围内的视野足够清晰—— 这很显然是由于镇妖关护城大阵的存在,这才在一定范围内排开了那些雾气,使得城墙上的守城将士不至于视线被阻。 回头去看城墙,同样是百丈高的城墙,北门边的城墙又与南门边明显不同。 那些青黑的砖石每一块都刻满了历史的厚重,与生命的慷慨悲歌。 站在门边,总令人生出一种无端心悸之感。 宋辞晚没有停留很久,她将这城墙的位置牢牢记在心中,然后便迈开脚步轻盈飘荡地向远处走去。 照常理来说,风雾平原上最好不要飞行,因为雾气太重,罡风太烈,飞得过高容易遭遇不测。 当然,如果你足够强大,可以无惧这些危险,那什么常理都能打破。 宋辞晚没有急着去打破什么,她准备先熟悉环境。 雾气太重了,视野受阻,宋辞晚便运足灵目的力量。如此在灵目加持下,她的视线在雾气中便能够看清大约五十丈内的景象。 这个范围比之原先起码强了十倍。 雾气中总有各种奇怪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出,走出镇妖关大约三十里之后,宋辞晚就亲眼看到三十丈外,一片看起来像是凝实、黝黑的土地忽然变灰、变软。 然后,从那一片地面走过的五名修士猛地身躯下坠。 紧接着,那灰软土地中又探出了一根根布满吸盘与尖刺的扭曲触手,触手们如闪电伸展,瞬间捆住被陷在泥地中的五名修士。 五名修士根本就来不及有任何应对,他们身上的防御符篆与法衣法袍一层层碎裂,触手扎住他们,汩汩吸血。 眼看五人便要全军覆没,远处的宋辞晚抬手引来数道星光,以星斗纵横术杀死了沼泽中的触手,将五名修士救出。 这是顺手救人,救完人后,宋辞晚收到几团人欲。 【人欲,化神期中修仙者之恐惧、狂喜、庆幸,三斤六两,可抵卖。】 【人欲,先天三转武者之震惊、狂喜、后怕,二斤九两……】 【人欲……】 救了人,又收了人欲,宋辞晚便悄然离去。 她离得远,有雾气阻隔,被救的那些人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完全弄不明白究竟是谁救了自己。总之就是,突兀地遭了一场难,又莫名其妙地幸运被救了。 回过神来后,种种情绪激荡,又惊又喜又后怕。别的没有,倒是又为宋辞晚提供了一堆人欲。 宋辞晚天地秤中如今等候被卖的东西有很多,她一边不紧不慢地行走着,熟悉着风雾平原中的环境,一边将秤中收藏的,方便抵卖的东西快速抵卖掉。 比如说,郭大将军的断指! 这截断指不仅是出自武道宗师,其中还蕴含着一缕来自于古神虫族的诡异诅咒之力,宋辞晚思忖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不加东西直接卖,看看能够卖得什么。 【你卖出了,蕴含古神虫族诅咒之力的武道宗师断指一截,获得了六星级奇物,斜月钩。】 斜月钩:六星级奇物,可用一次。 此钩一出,星残月斜,能勾动古神虫族变体出壳,使其短暂陷入混乱之中。 注:此物不祥,可能会引来莫测之后果,慎用。 宋辞晚隔着天地秤,以意念查看这件斜月钩,心中一时震动。 带有诅咒的一截断指,卖得了斜月钩! 这个东西的出现,比之古神号角甚至还更有意义。 一瞬间,宋辞晚便畅想无数:她要寻一个最合适的机会,使用这件斜月钩! 郭大将军的断指卖掉了,宋辞晚接下来便卖出来自苍狼妖的戾气。 苍狼妖乃是妖王期,论修为比起宋辞晚如今主修的坐忘心经还要高一级,再加上苍狼妖修金丹,它的戾气必然能够卖得丰厚寿元。 宋辞晚不在镇妖关中卖,却在风雾平原上卖,其实隐约有试探之意。 【你卖出了修金丹的妖王期苍狼妖戾气,四斤八两,获得了寿元四万八千年。】 浑厚的寿元之力犹如滔天之洪水,轰然灌入了宋辞晚的身躯之中。 这一股充满生机的力量来得无影无形,毫无痕迹,除了她自己感受到自己的寿元在暴涨、自己的身躯亦生出超脱漂浮之感以外,她四周的其余一切,却照旧如常,并无异动。 风雾平原上,罡风还在肆虐冲撞,雾气也依旧深沉笼罩。 唯有宋辞晚站在原地,凝滞许久。 第540章 天骄榜上新战绩 宋辞晚无法形容自己站在风雾平原中,寿元暴涨究竟是个什么感觉。 她一动不动,整个人却又仿佛是超脱的。 她能够隐约感觉到,当她寿元暴涨时,自己身周的风都仿佛寂静了。整个危险的世界,似乎独独为她开辟了一处安全之地。 这一切之奇妙,难描难绘。 最后,宋辞晚成功消化了这一大波寿元,其余什么也没发生。 天地秤之神妙,至今依旧有许多规则是宋辞晚这个主人也难以理解的。 宋辞晚一边思索一边适应了片刻,又继续向前行走。 风雾平原很大,照目前的地图,冰晶森林在风雾平原的东北方向,而古神地宫又出现在风雾平原的西北方向。 要去古神地宫,还要先斜穿冰晶森林。 渐渐地,宋辞晚的速度开始在风雾中加快了,远远近近地,风雾中时常传出各种怪啸声,很难具体分辨这是些什么声音,但这些声音总令人心烦气躁、感到不适,这却是几乎统一的。 这也是风雾平原中的一大特色。 忽然,宋辞晚前方出现一条大河! 汹涌的波涛没有任何征兆,径直掀起了一道数十丈高的巨浪,带着天倾一般的恐怖气势,就这样对着宋辞晚冲击了过来。 宋辞晚停下脚步,施展正立无影。 巨浪顷刻从她存身之处冲击而过,却未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下一刻,宋辞晚从正立无影的状态下走出,同时抬手向天上一招,天外顿时便有一片星光如剑雨射下。 星光穿透浓雾,扎入前方大河之中。 大河中翻滚着跃出一只三头鹿妖,大河与波涛则瞬间消失—— 原来,那前方其实并没有什么河流,所谓河流与浪涛,皆为鹿妖幻术。 此鹿妖幻术极精,已经达到了真作假时假亦真的境界。 那巨浪虽为幻术所化,但宋辞晚倘若当真中招,那么此时她所面对的情况与真正被巨浪重水冲击挤压也不会有任何分别。 当然,最终结果是宋辞晚技高一筹。 星光罗列如剑,锐利森寒,直将那一只三头鹿妖给扎成了一个浑身血洞的肉刺猬! 三头鹿妖凄厉哀嚎,口吐人言:“人族修士,你可知吾是何来历?吾乃巨鹿国护法神将,三色鹿王,你敢杀我……啊!” 话音未落,星光再临。 炽烈的光芒几乎要将眼前一切尽数湮灭,鹿妖的身躯便在这星光下轰然炸开。 血肉横飞间,宋辞晚灵目闪烁,却只见到一道近乎无无形的透明虚影,忽地自那散碎的血肉间一跃而起,踏空过隙,便要离去。 这是……妖魂! 宋辞晚没有犹豫,她再次抬手一点,三昧真火施展而出。 轰—— 一缕赤红中隐约透出紫白二色的火焰瞬间将妖魂裹住,这世间,什么样的魂魄经得起三昧真火的煅烧呢? 不过转瞬,鹿妖的哀嚎彻底消失不见了,那一道虚无的魂体也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鹿妖至死也没能想明白,自己不过是妖国呆腻了,悄悄潜入风雾平原来打个牙祭,怎么随随便便选了个看起来鲜嫩的对象做袭击,最后的结果却反而是一个照面就将自己给葬送了呢? 宋辞晚用天地秤收走了鹿妖所有散碎残躯,包括它的妖丹,它的戾气,以及它的所有气息。 【死气,妖王期三头鹿妖之死,三斤九两,可抵卖。】 【戾气,妖王期三头鹿妖之戾气,四斤六两,可抵卖。】 【妖心,妖王期三头鹿妖之惊诧、惊恐、惊骇,四斤一两,可抵卖。】 【妖心……】 这一只三头鹿妖也修为是妖王期,只可惜未修金丹。 宋辞晚卖掉了鹿妖的戾气,得到了【寿元四百六十年】。 她比较在意的还是对方刚才自曝的身份:巨鹿国护法神将,三色鹿王? 这让宋辞晚不由得想到了曾经被她杀死的二公子……又或是,巨鹿国二王子? 宋辞晚一直以为巨鹿国乃是鼠妖之国,原来巨鹿国中还当真有鹿! 天妖九国,形势之复杂,只怕也未必就比人间的大周王朝简单多少。 宋辞晚如果有心,就应当要弄清楚这其中的各种复杂纠葛,再加以利用摆弄。 但宋辞晚却懒得去搞什么阴谋,伟力归于自身的世界,还是抓紧时间强大自身,直到最后能够达成一力降十会的成果,那才叫爽快。 除非是正好碰到了,某些可以顺势而为的事情。不然面对想杀自己的,她都懒得废话。 总而言之,你伏杀我,我反杀你,没什么毛病。 宋辞晚不知道的是,远在大周京师,万灵天骄榜又动了。 她的战绩又被添了浓墨重彩的两笔:战败天骄榜第十一名龙族敖风;击杀巨鹿国护法神将,妖王期三色鹿王木川! 但宋辞晚的排名尚且未变,到了天骄榜前十,排名就不是那么好变动的了。 宋辞晚一路北行,期间遇到过妖,也遇到过人。 若是遇到妖,她一般都会出手猎杀。 毕竟此间不比九州境内,九州境内的妖只要不招惹宋辞晚,宋辞晚通常不会随意屠杀。因为妖,也不见得都是恶妖。 但风雾平原实属两族战场,上了战场那就默认是敌人,两军交战,没有仁慈可言。 倘或是对敌方仁慈,那么谁又来怜悯我方? 若是遇到了人,倘若其中有受伤的,宋辞晚则会主动出手帮助治疗,这是治疗战友,不收报酬。 若有人不敌于妖,宋辞晚遇见了亦会出手相救。还是那句话,战场上不救友军,你救谁? 当然,也有遇到高手队伍,能将妖物杀得落花流水的。 这种情况下相遇了,宋辞晚就会向对方问问路,以免自己走错了方向,找不到冰晶森林。 如此一路行走,宋辞晚速度越来越快。 风雾平原上却是不辨白天与黑夜,她只是掐指计数,自己已经走了有七个时辰! 七个时辰,宋辞晚穿梭了近万里路程。 其间多赖缩地成寸之功,这门道法最适合奔袭赶路,要不是风雾平原上的地形太过复杂,一步之间压缩的距离不能太远,不然宋辞晚还能更快些。 前方,冰晶森林已是清晰在望,宋辞晚没有走错路! 第541章 此事不祥,需再算一筹 入夜,宋辞晚踏入冰晶森林。 这一夜的月光依旧明亮,泠泠清辉自天际洒下,将这一片高大而又深广的树林映照得如同月宫神树,人在其中,霎时间便感受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沁凉之意。 这里,与风雾平原像是两个世界。 但冰晶森林的危险程度比之风雾平原还要更甚,人一踏入其中,不论往哪个方向走去,都有可能莫名其妙地就忽然遭遇到,不知从哪个方向射来的冰箭袭击! 这甚至不是有谁在刻意埋伏,而是此间环境特殊,天然便是如此。 除了随时可能出现的,莫名袭击的冰箭,还有三不五时就会从天而降的巨大冰晶果实—— 这东西表面上看就是一个大冰坨,但它的攻击力却很是不弱。除了疾速与冰寒,每一颗冰晶果实还至少能够拥有标准的一山之力。 也就是说,它若将人砸中,便相当于是一座大山从天而降,将人兜头一砸! 这比寻常化神后期的偷袭还要恐怖,主要是这东西的掉落没有规律、没有征兆,实在令人防不胜防。 而且冰晶果实的力量也并不固定,其常规是拥有一山之力,某些突变的则可能会拥有两山、三山、甚至是十山之力! 不到化神期或先天三转修为,通常无人敢踏入冰晶森林。 但冰晶森林中资源丰富,其中最有特色的一点就是,那些砸落下来的冰晶果实中,往往可能蕴藏各种稀有的天材地宝。 某些高等级的宝物,是地仙都要垂涎,天仙亦为之侧目的。 宋辞晚踏入冰晶森林,不过短短两刻钟的时间,就遭遇到了七次寒冰箭雨,两次冰晶果实。 冰箭对她而言威胁不大,就是不躲,宋辞晚也能轻易徒手扫灭。 但她通常还是会躲,不为别的,就是谨慎起见,顺便锻炼身法。 而躲开后,她又会用摄气术将那些从身侧飞过的冰箭通通都给捉住,然后装入天地秤中,百支起卖,尝试着卖了一回: 【你卖出了四星级冰晶寒箭一百支,获得了五行气箭一捆十二支。】 五行气箭:此箭无形,搭配宝弓射出,可以随心调整气箭属性,其具体威力视射箭者修为功力、以及宝弓品级而定。 是个有意思的东西。 此后宋辞晚雁过拔毛,一路行走一路收箭。 总之只要有冰箭袭来,她都不会放过,全部通通都给收到天地秤中去。 只是暂时不卖了,她要等走过冰晶森林,再统一将所有冰箭一次卖出,免得浪费天地秤的抵卖次数。 走入冰晶森林前,她将前一日的抵卖次数全部用光了。如今刚好过了一个子时,经过方才那一次抵卖之后,今日抵卖次数还剩余九次。 子时之前,宋辞晚挑挑拣拣抵卖了许多东西。 【你卖出了妖丹期真龙之血一百斤、元珠两千颗、元寿珠十颗、五星级灵药生灵草一株,获得了六星级延寿丹一颗。】 延寿丹:六星级,此丹可为返虚天仙或五转武道宗师,及其他同等级修为生灵延寿三十年。 注:每人限服用一次。 敖风身形巨大,此前洒落的龙血足有两千多斤,宋辞晚只是试探着卖了一下,并没有将其全部装入天地秤中。 试探过后发现敖风的龙血对如今的她而言果然用处不大了,但是龙血混合元寿珠,却能换来延寿丹。 虽然这延寿丹只能延寿三十年,但这是六星级延寿丹,对天仙与宗师都能起效! 此物价值巨大,只可惜不是七星延寿丹。 而宋辞晚手头龙血虽然不少,但元寿珠却只剩下了一百三十多颗。 不经用,还是不经用啊! 不过,真龙之血颇有调和剂的神奇功效,等回头方便了,宋辞晚决定自己还要尝试多种抵卖方式,看看“配方”经过变化以后,是不是还能再卖出其它各类神奇东西来。 而这颗延寿丹,宋辞晚则决定要将其当成是在冰晶森林中的收获,回头送给郭大将军。 冰晶森林中随机掉落的各种冰晶果实,里头也常常有可能开出各种奇物。 宋辞晚一路走来,遇到冰晶果实掉落时,她闪躲不及则施展正立无影,等果实砸在地上自行裂开,她再取走其中宝物。 冰晶果实中的宝物以灵草和矿石居多,砸得轻的那种,往往开出四星级宝物,砸得重的,例如拥有五山之力、乃至十山之力的那种,则能开出五星级宝物。 六星级的,宋辞晚暂时还没遇到。 这个也要看运气,并不是那么好遇。 期间,也有遇妖、遇人,相遇时宋辞晚仍然按照原先在风雾平原上的处理办法来应对,倒也不必赘述。 总体来说她的行进速度还是很快的,因为她的最终目的是要去古神地宫救人,而不是探索风雾平原与冰晶森林。 等到摸清形势以后,她就会主动加快脚步。 明月西斜时,宋辞晚横穿了半个冰晶森林,眼看那森林边缘在望,前方隐约现出一片巨大的阴影。 阴影外围接连有数道身影,或是人、或是妖,倏然跃入其中。 宋辞晚感受到了一种浓郁的不祥之感,她当即停住脚步,忽然纵身跃上旁边一棵枝繁叶茂的冰晶大树! 宋辞晚的预感是对的,她修炼大衍化生术,牵引天机,每一次心血来潮都不可小觑。 她这一次作为医修星澜的身份出现在镇妖关,虽然自觉做人低调,但她做事其实是很高调的。 从风雾平原到冰晶森林,这一路行来早有不少人和妖注意到了她的出行路线,几乎不必多想,大家就都能猜到她的目的地必是古神地宫。 此时此刻,已有数名大妖暗中等候在地宫入口。 人族,镇妖关。 大都督府,还是那座看似寻常的花园,还是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老人。 老人的个头并不矮,背脊却略微有些佝偻,看起来已有腐朽之相。 他坐在一张风化斑驳的石桌边,那石桌上原先似乎是刻画着棋盘的纹路,但此时所有纹路隐迹匿形,却是很难再令人看清了。 老人的对面,坐着身形壮阔,宛若巨熊般的郭万钧。 老人对郭万钧说了一句话:“金丹之事吾已传书天子,陛下御批了两个字。” 郭万钧立刻身躯前倾,眼睛睁大,等候答案。 第542章 人族大劫在于妖,妖族大劫在于人! 镇妖关,大都督府。 郭万钧伸手接过了一张明黄色的绢帛,这是天子的亲笔回书。 他小心打开,快速看到最后方,却见那朱红色的御笔似行云流水般写了两个字:知悉! 郭万钧不可置信,又连忙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最后确定,天子给的回复的的确确就是这两个字! 这、这回了跟没回有什么区别? 郭万钧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声音都哑了,他脱口道:“大都督,陛下这、这是何意?” 老人将双手摩挲在石桌边角那些斑驳的痕迹上,目光望向一旁的花树,徐徐道:“于国朝而言,第一大患终究是妖患,其余一切,皆是末枝小节。” 眼见郭万钧的神情带着不赞同,老人又道:“如今开国武圣封神未成,彻底坐化,昆仑三仙又立场不明,虎视眈眈,再加上混沌钟碎片在九州各处生事。万钧啊,你是镇妖关中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位武圣的宗师。陛下亦对你寄予厚望,望你切莫分心。” 郭万钧还要再说什么,老人抬指轻扣石桌,奇妙的空空声一下子将他话语打断。 周凌涛忽而又问:“那位第十天骄如今已是六星医修,还去了古神地宫,你不担忧?” 说起星澜,郭万钧脸上便露出了笑容,他立刻说:“我赠了一枚武道令符给星澜,她既有医修之能,又有天骄之姿,不应当被拘在关内闭门造车。” 周凌涛点点头,也笑了起来道:“你能如此上心关照,既是你之缘分,亦是她之缘分。” 说着说着,话题就这样被转开了,双方又闲谈了几句。 郭万钧却是再次提到上回说起过的灵枢玉芝,他问:“大都督,这灵枢玉芝,我们当真不派人去争上一争吗?” 周凌涛摇头道:“不争,能增寿二百载之物,几位老友人人虎视眈眈,除非我亲自走上一趟……然则,又何必为此物自动干戈,伤了同道情义?” 老人言语寻常,仿佛自己轻描淡写间,言说要放弃的不是能够为武圣增寿二百载的七星奇物,而不过是一件可以随意视而不见的山间野物。 要知道,武圣不是长生种,原本寿限便只有五百至八百年! 两百年增寿,已经能够相当于寻常凡人过上三生三世了。 这等风度胸怀,映照着老人花白的眉目,直令郭万钧胸中酸楚。 万般劝说之言皆涌动在喉间,最后却没有一句能够吐口。 同一时间,青丘,万化雪山之巅。 今日的青丘之巅比之寻常孤寂不同,今日,俯卧在那山巅上的,除了皮毛斑驳、形容苍老的九尾狐,又还有一头身形高大优雅的六尾妖狐来到了这万载冰雪之地。 来了这一只年轻的狐狸以后,整个万化雪山,有那么一刻,都仿佛显得不再萧索了。 这年轻的狐妖,正是狐族圣子,万灵天骄榜排名第一的涂山竞! 九尾狐身躯俯卧,唯有头颅微微抬起,她用慈爱的目光看向年轻的涂山竞,声音温柔道:“阿竞,此去鲛人渊,你切记争夺灵枢玉芝不是第一要务。 要紧的是此番出行,或可亲见妖圣之战。你能否突破七尾,关键便在此一行。但是……” 九尾狐的声音温柔中又透出了三分悠远:“你的性命始终是最重要的,万事不可强求。此外,若遇修金丹之人或妖,皆可诛杀。” 说到最后“皆可诛杀”这四个字的时候,九尾狐语调幽幽,好似是又联想到了什么极不好的事情。 她逸出一丝叹息,叹息声飘散在万化雪山的幽冷冰风中,不知怎么,这一刻,仿佛整个天空都暗了一般。 涂山竞年轻雄壮,皮毛光滑,看起来比九尾狐还要高大。 但此时他却前肢跪地,十分孺慕地紧靠在九尾狐身前,仰首紧张道:“老祖宗,妖族与人族,当真要开战吗?” 九尾狐道:“吾本无意参与,只是妖圣宫大势难挡。商羊于沉睡中占卜,传下古圣箴言,此番天地大劫,先杀人族天子!” 涂山竞的六尾当即轻轻扬起,在半空中仿佛炸毛般轻轻一扫,而后又无声落下。 他立刻问:“老祖,两百年份的延寿丹而已,与众位妖圣而言本该并无大用。此番出行鲛人渊,诸位妖圣实则是为伏击人族真仙武圣而去?” 这是提问,但其实又是肯定句。 九尾狐淡淡道:“是啊,总是要争斗,要分胜负,便要先行试探,有什么办法呢?” 雪山的风吹过,九尾狐斑驳的毛发在风中轻轻摇晃,露出了白毛之下经年的伤痕。 暗红色的伤痕扭曲拱动,犹如蛇虫虬结,实在有些狰狞可怕。 外界的一切宋辞晚皆不知晓,她藏身在那棵高大的冰晶巨树上,同时放出了隐形的晗光琉璃居,将这座宝居变化到仅有一座单人帐篷大小。 紧接着,宋辞晚悄无声息地走入了晗光琉璃居中。 冰风吹过,树上仿佛什么也没有,她不曾来过,更未曾存在。 宋辞晚坐在小小的修炼室内,倒也颇有一番新奇感受。 她思索了片刻,决定临阵磨枪,先确定了一遍自己身上的诸般保命之物,诸如桃李傀儡、金蝉玉蜕等。 桃李傀儡她现在又有了三对,其中两对是化气期时炼制的,现在只有替死功能。 而最后一对新近炼制的桃李傀儡,那一只具备传送能力的桃木傀儡则被她埋在了镇妖关巽风营某一个僻静角落里。 是深埋地底三丈之下,若是启动这一只桃木傀儡,宋辞晚会顷刻就出现在镇妖关地底。 保命之物无虞,而她的雷火噬身诀已经修炼到第四层开元万象,这也没什么问题。 正立无影更是规则奇术,宋辞晚如今也修炼到了炉火纯青境界。 在这种情况下她都仍然生出了危机感,可想而知此时的古神地宫会有多么危险。 宋辞晚思索间,决定先尝试卖一次郭大将军的人欲。 不做指定抵卖,乘着此刻的感觉开盲盒! 当然,开盲盒之前她先用净尘符净身,接着又给自己降了一盆灵水,好好洗了三遍手,最后还点燃了一支静气助运的袖霞香。 这才打开天地秤。 第543章 撒豆成兵,一人成军! 天地秤中,有两团人欲格外炽热明亮。 那都是来自武道宗师郭万钧的人欲! 其中一团是一斤二两,另一团是一斤九两。 此外,还有一团人欲也格外显眼,其位置的存在比起其它人欲都要明显高出。 那是来自于顶级天仙北辰剑仙的人欲,宋辞晚一直收藏,没有卖出。 此番要一起卖出吗? 她略微思索片刻,决定还是先卖一卖郭大将军的人欲看看再说。 【你卖出了人欲,先天五转真我境武道宗师之轻松、欢喜、期待,一斤九两,获得了天罡道术撒豆成兵全篇。】 撒豆成兵! 这是召唤道兵,使一人成军的顶级天罡道术。 大将军之人欲诚不我欺,给宋辞晚带来了一支有力的大军! 宋辞晚在惊喜中承接了这一篇句句精妙,字字珠玑的道术口诀。她快速将每一字每一句都记诵下来,很快弄明白了撒豆成兵的修炼诀窍。 撒豆成兵有三大要点。 一是化身道兵的基础承接物品,也就是“豆子”。 当然这不能是普通豆子,若是普通豆子也不是不行,只是化出来的道兵难免会孱弱些,那对宋辞晚而言没什么意义。 二则是祭炼兵豆,使其强化升级的方法。 这个很重要,道兵的实力主要就看兵豆祭炼之法。 三则是控制道兵,使其开灵通窍的口诀。 道兵撒出去,若想如臂使指,而不是带出一群乌合之众,开灵通窍则是必然。 练至高深处,还能使道兵组成军阵,分出军种,千变万化,神妙无边。 宋辞晚看明白后,心中便只有一个感慨:厉害! 她立刻查看自己的收藏,看看有什么是可以用来做兵豆的。 看了一圈之后,发现五行晶珠、元珠,还有之前开冰晶果实开出来的一种叫做寒晶砂的矿石也都可以。 当然,对于宋辞晚而言,其中最适用的应该还是五行晶珠,五行晶珠属性齐全,存量颇丰—— 离开巨灵世界的时候,灵星族大长老赠送了大批量的五行晶珠给宋辞晚,排除那些高品级的,五星级以上的五行晶珠不说,四星的五行晶珠宋辞晚现在还有三千颗以上。 三星级的有一万颗,二星级的更是存量五万以上。 宋辞晚当即选了一百颗二星、五十颗三星、十颗四星,通过拟灵术全面记录其特性,而后卖出一份普通的化神期人欲:【你卖出了人欲,化神期修仙者之……二斤三两,获得了修炼时间二十三年。】 进入修炼空间后,她便开始全力修炼撒豆成兵。 时空游走、光阴跳丸,现世一刻钟后,修炼空间二十三年已是倏忽而过。 宋辞晚修炼撒豆成兵到了精通境界。 撒豆成兵:(精通1203\/) 花费二十多年还只练了个精通,一则是因为撒豆成兵不好练,二来也是因为修炼空间中带不进实物。 不在现实中祭炼兵豆,撒豆成兵的境界是不可能有大长进的。 宋辞晚回到现世,立刻又将方才模拟炼制过的五行晶珠全部取过来,然后从二星级晶珠开始祭炼。 二星级的祭炼,对于如今的她而言堪称是稀松平常。 宋辞晚只花了半个时辰就批量炼成了一百个二星级五行道兵,二星级五行道兵,正好相当于普通的先天一转武者,或是化气期修仙者。 接下来,五十个三星级五行道兵宋辞晚花了一个时辰去炼制。 炼制完成后,三星级五行道兵相当于先天二转武者,或练气期修仙者。 宋辞晚的天地秤中还收着不少对她而言没有了用处的法器,她将这些法器化入三星道兵之中,如此,道兵战力大有长进,而这些法器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最后,宋辞晚又花了两个时辰炼制了十个四星级道兵。 这十个道兵已经不能再被批量炼制,每一个都必须单独花费功夫。 宋辞晚则给这些道兵都配置上了自己闲置的法宝,什么遁空剑、无忧钟之类的,都是上好的法宝,但宋辞晚毫不吝啬。 这些道兵往后还能继续精炼升级,宋辞晚如今炼得其实都有些粗糙。 不是她不想炼得更好一些,主要是时间有限,她也不能在古神地宫外耽误太久。 这些临时炼制出来的道兵此刻用来探路倒是正好,古神地宫中一切未知,有道兵探路可以避免许多危机。 所有道兵化成兵豆,被宋辞晚收拢在沧海洞天,她最后又检查了一遍自身。 对了,还有妖兽死气可以卖。 妖兽死气,有时候能够卖得灵材,有时候会卖得奇物,也有可能会卖得法器法宝。 【你卖出了死气,修金丹的妖王期苍狼妖之死气,四斤三两,获得了奇物金丹之息。】 金丹之息:五星级奇物,可用一次。 加持此物,能短暂伪装金丹修士,拥有混乱神通。此物限时使用一刻钟,使用者本身修为不能超过炼神期或其它同等修为。 宋辞晚顿时微挑眉,这东西有意思。 【你卖出了死气,妖王期三头鹿妖之死,三斤九两,获得了灵材幻月砂两斤。】 幻月砂:五星级灵材,可用于法宝炼制,本身具有幻化特性。 至此,今日抵卖次数还剩余五次。 宋辞晚不再抵卖,她施展奇术沧海一粟,悄无声息地从晗光琉璃居中走出,随后收走晗光琉璃居。 古神地宫,九转莲池。 深深的天坑之下,那莲池中红花碧叶,重瓣摇曳,莲花与莲蓬同在,宛若春夏共生。虽是被人摘过了几轮莲子,可这莲池亦分毫未有凋零之意。 莲,素有濯清涟而不妖之意境。 但这九转莲池中的莲花,乍看虽觉清丽,可若看得多了,却会有一种说不出的靡艳之感自那红莲之中透散而出。 令有情之生灵不由自主心动神摇,生出一种要立时扑过去采摘莲子,并将其吞服的冲动。 但莲子中暗藏异形蛊的消息却是早已传出,人族知晓,妖族许多消息灵通之辈也都知晓。 大家心知肚明,这莲子,摘不得。 可换句话又说,这世上大家都心知肚明碰不得的东西——那可多了去了! 但你看看,说“碰不得”,大家就真的都不碰了吗? 总有人忍不住的。 妖,亦如此。 此时月光西斜,又一个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将要到来。 潜伏在九转莲池旁的一名大妖数次想要动弹,又被同伴压下。 第544章 此战,诡计百出 九转莲池,众妖之中有一妖名为腹虫。 腹虫形貌怪异,本领也十分怪异。其浑身剧毒,又有遮掩气机、幻化天灾之能。 此刻,在腹虫的遮盖奇术之下,一头熊妖急急吼吼,却是耐不住诱惑,几次三番要冲到莲池中去采摘莲子。 其余大妖自然不准,纷纷拉扯它,熊妖却是昏头昏脑道:“吃一口又如何?吾今日吃了,正好有腹虫兄在此,说不定就能将那异形蛊抓出来,带回去养一养,回头还能养成一支大军!” 它诱惑众妖道:“吾去打个头阵,替大家伙儿试一试此物,吃死了是我自家的事儿。若是吃不死,反得了好处,那可是大家的好处!诸位道友,老熊我为了大家可是豁出去了啊,道友们也心疼我则个……” 这话说的,其余众妖还真是忍不住感动起来。 其中一个美人形象的尸妖眼珠子骨碌碌转动起来,尸妖女子先道:“山熊说得颇有道理,人族星澜迟迟不来,大家等久了也是无聊,倒不如寻些乐子呢!诸位以为如何呀?” 她眼波流转,是死人,也是活妖,神态间的魅惑之意比起九转莲蓬所带来的诱惑力,竟仿佛也不遑多让。 众妖拉扯熊妖的动作便纷纷开始往回撤,纵是还有未曾松手的,拉扯的力道也轻了起来。 说来有趣,这妖性与人性,着实有许多相通之处。 人有贪嗔痴,妖亦有贪嗔痴。 这是生灵本性,万物万灵基本都很难逃掉,只是个体有异,轻重有异。 而妖,往往表现得更直白、更冲动、更浓烈,更加难以收敛。 说白了也就是,妖往往更野性,此种野性,便是他们自己要驯服也很艰难。 妖为什么爱学人?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妖所学的,实则是人的文明与克制。 放纵是兽,掌控才是人。 当然,以上只是理想状态,真正的现实却是,妖在学人,而人,也在学妖! 只是有些学得好,有些学不好。 熊妖显然就是学得半好半不好的那种,它在腹虫气机遮掩术的加持下,以一种轻盈又笨拙的动作跃上了一片宽大的荷叶,然后伸出毛绒绒的手掌捧起一个莲蓬。 那莲蓬轻轻挣动,仿佛是在抗拒熊妖的采摘。 然而越是如此,熊妖却偏偏越是兴奋。它喉间发出低低的嘶吼,粗壮的双臂间妖力鼓荡,这一双力能撼山的妖臂,此刻便以一种要将莲蓬连根拔起的气势,拽住这异植轰然向上拔去! 咔—— 却听一道清脆的断裂声响起。 熊妖显然没能连根拔起这株异植,只有莲蓬头被它摘了下来。 被摘下的莲蓬头在过强的力量下高高飞起,熊妖随即亦纵身跃起。它粗壮的身躯踩踏在宽大的荷叶上,三丈高的妖身轻盈如飞絮。 那妖臂陡然伸长,捞向飞空的莲蓬。 就在此时,深深的天坑洞口忽地落下一道白衣身影。 那身影白衣飞剑,翩跹而下。 熊妖抬头间与这白衣身影陡然打了个照面,它便口吐人言,似惊似喜又似愤怒般大吼出声:“人族星澜!叫吾好等!” 惊喜大过愤怒,捞向莲蓬的妖臂顿时方向一转,猛地便向白衣星澜抓去。 这一抓,妖臂又如闪电般伸长。 原先就有两丈长的妖臂,这一下直接就伸长到十丈,倏地一下竟是直接将白衣星澜抓在了手中。 但也就是在这同一时间,那柄随同而下的飞剑忽然猛地一加速—— 飞剑之快,九天雷霆不可形容。 那完完全全就是超越空间的速度,这是遁空剑! 剑意森然,如万载玄冰,带着极致的锋锐直接刺向了巨熊的眉心。 眉心处,那亦是妖丹所在之处。 巨熊怒吼,避无可避,只能妖力鼓荡,硬生生受了这一剑。 嗤! 遁空剑就这样刺入了熊妖的眉心,然后卡在熊妖坚硬的颅骨间。 熊妖嘶声怒吼,身躯被飞剑的强大力道带得整个向下方莲池西侧方撞去。 而原本被它捏在掌中的白衣星澜则不知怎么身形一闪,就这样摆脱了熊妖的钳制。 白衣星澜飞身往下,乘胜追击。 “星澜”不知,那下方莲池西侧,看似是一条简洁的地宫通道,实则却是腹虫等数名大妖的藏身之地。 众妖便等在此处,要伏杀星澜。 熊妖当真只是馋莲子,这才跑出来吗? 尸妖娇声催促:“腹虫大哥,你快些动作罢,人族皆是诡计多端之辈,这星澜既是天骄,又是顶级医修,只怕她族中长辈给了她不少保命之物,不好杀呢……” 不必尸妖催促,腹虫已是昂起了自己那颗没有五官的头颅—— 却又在头颅顶端忽然裂开一个大口! 无底洞般的大口张开,腹虫无声尖啸。 没有音波,也未曾看见什么具体的攻击,就在腹虫无声尖啸的那一刻,乘胜追击熊妖的“星澜”忽然身躯一滞。 下一刻,一股无法阻挡的力量降临在白衣星澜身上。 咔嚓,咔嚓—— 就这样,白衣星澜的身躯裂开了。 “她”头颅掉落,死了…… 这是、这是因果生死之术! 天坑上方,遥遥指挥着道兵探路与战斗的宋辞晚掐指测算,领悟到着一股奇异波动,这才终于明白,自己此前的种种惊悸之感究竟从何而来。 原来这下方埋伏的众妖之中,竟有腹虫这等天赋异禀的奇妖。 腹虫的天赋神通,竟是因果生死之术。 熊妖与腹虫结有盟约,任何攻击熊妖之生灵,皆受腹虫因果所制。 如果此时下到天坑,追击熊妖的不是道兵,而是宋辞晚真身,那么很有可能她就要在这里死上一次了。 因果生死之术,亦如正立无影一般,乃是规则奇术。根本不讲道理,只讲自己的规则。 今夜,这奇妖腹虫,必死无疑。 天坑下方,白衣星澜头颅掉落,身躯崩裂。下一刻,“她”自爆了! 轰!轰!轰! 一道道冰寒剑气犹如凛冬降临,在四面八方散布怒意,尤其重点冲向了腹虫等众妖藏身之地。 腹虫的气机遮掩之术完全失效,尸妖则失声尖叫:“不好!这不是星澜,死的是化身,山熊,快躲!” 第545章 兔起鹘落,杀妖见血 天坑下方,九转莲池。 山熊的闪躲并没有什么意义,爆炸的道兵迸射出无穷森寒剑气,嗤嗤嗤将山熊全身戳出无数个血洞。 山熊怒吼着,它体魄强健,虽然全身挂血,但这些伤对它而言其实并不致命。 可是,自爆的道兵虽然未能杀死它,在它下方的那些艳丽莲花却忽然异动起来。 九转莲池中的莲花,不仅仅是形态美艳,拥有别样诱惑力,其实,它们也还拥有着直接的杀招。 当是时,山熊被冰箭击伤,身躯飞退,血液溅入莲池,那莲池中的数朵莲花便忽地茎秆拉长,花蕊张开,中心处伸出了如同长龙一般猩红带刺的红舌。 红舌翻卷,直接捆住山熊,就这样……将这一头足足有三丈高,雄壮威武的妖王期大妖,给吞入了花蕊中! 山熊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恐的吼叫,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而天坑上方,几乎是同一时间,就在宋辞晚摸清楚了危机来源的这一刻,她当机立断施展偷天换日术,以方才在冰晶森林得到的一件五星级灵材换走了腹虫。 眨眼间,原本身处在天坑深处的腹虫就直接脱离天坑,现身在宋辞晚面前,与她微距离相对。 完全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腹虫:…… 腹虫当时是呆愣的,片刻后,随即发出了尖锐的啸叫。 然而电光火石间,就在腹虫啸叫的前一个刹那,宋辞晚抬指一弹,被她修炼到极致的三昧真火就落到了腹虫身上。 三昧真火,合为心经之火、明神之火、气定之火,对于一切魔性之物都有着奇异的克制。 腹虫全身剧毒,神通诡异,既是妖,也是魔,与妖书生夜行灯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性质相似。 三昧真火,克它! 腹虫啸叫在后,三昧真火燃烧在前,不过须臾,这一只足有三尺长的魔虫就全身燃火,整个身躯都扭曲在了烈火之中。 它的因果之术虽然厉害,但再厉害的神通,也要给它施展的机会。 有三昧真火隔绝克制,腹虫虽然奋力施术,却终以失败告终。 不过须臾,它啸叫着、翻滚着,被三昧真火烧灭成了一团焦尸。 【死气,妖王后期异种妖类腹虫之死,四斤八两,可抵卖。】 宋辞晚将焦尸收入天地秤中,顺便收走腹虫戾气。 【戾气,妖王后期异种妖类腹虫死后戾气,五斤七两,可抵卖。】 腹虫的戾气,竟是格外重些! 天坑上方,宋辞晚以雷霆电闪般的速度灭杀了腹虫,天坑下方,众妖其实都还处在极致的冲击与震撼中。 既震撼于腹虫的消失,更震撼于山熊的死亡。 当然,腹虫之死,天坑下的众妖未能目睹,暂时其实并没有太过强烈的感觉。 此时此刻对它们而言,自然还是莲花异动暴起,当场吞食山熊的画面更具有恐怖的冲击感。 众妖往常其实并不是没有做过比这更加恐怖血腥的事情,但有些事情自己做没什么感觉,目睹同伴被这样吞食,那种震撼与冲击却是格外不同。 因为它们有了感同身受的危机感—— 尸妖当场一扭身,幽幽道了句:“好可怕,奴家都要被再吓死一回了,唉,还杀什么天骄,不杀啦……” 幽幽的话语未尽,她扭身间,整个“人”已是化作一缕灰烟,消失在当下。 “呸!”一头狈妖低骂了声。 它本是人头狈身,此刻化作原形,也是着地一滚,当即消失不见。 腹虫不见了,熊妖死了,尸妖与狈妖也都走了,这场伏击彻底成了笑话。 其余众妖自作鸟兽散,当下也纷纷往古神地宫深处遁去。 众妖虽皆为妖,但其实又各有种族。平常聚在一起打个顺风仗都没什么问题,似乎情谊颇好,可一旦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却原来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天空漆黑如墨,东天的光亮尚未有分毫破晓绽放之意。 宋辞晚挥手撒豆成兵,又放出了两个四星级道兵在前方探路,她则紧随其后,以御风术徐徐落入天坑之中。 当然,这两个道兵并没有再被幻化成星澜的模样。 而是一个身着铠甲,手持长刀法宝,高壮宛如力士。另一个身着法袍,手摇无忧钟,看起来是个清俊道士的形象。 道兵的外形可以随性拟定,但不能中途变化。 宋辞晚指挥道兵,以无忧钟开路。 叮铃铃—— 悠悠的铃声在深深的天坑通道中空灵传荡,回声徐徐。铃声韵律温柔,似清风拂面,仿佛能令听者忘却一切烦忧。 下方,吞食了熊妖的那一朵红莲在莲池中轻缓摇曳,似乎是在随铃声起舞,有种格外的灵动与惬意。 谁又能想到,这红莲方才还生吞了一头大妖呢? 直到宋辞晚一行三道身影彻底穿过天坑通道,来到了九转莲池的上方,那红莲才缓缓停止舞动,又静静浮在水面上,姿态清幽,宛若美人静坐。 宋辞晚御风降落在九转莲池西侧,目光落向了漂浮在莲池水面上的一点血色间。 那是熊妖的血! 但随着宋辞晚目光的移动,那莲池水面轻轻一阵翻滚,咕咚咕咚冒了一阵泡,很快,熊妖的血就在这水液翻滚间消失不见了。 水面重新恢复清澈。 宋辞晚的目光又向左边移动。 那里,则漂浮着一柄剑,那是她道兵的法宝遁空剑! 熊妖被红莲吞食了,先前插在熊妖眉心的那柄遁空剑则遗落在这九转莲池的水面之上。 宋辞晚的脚步便似乎是受到什么浓烈的诱惑,不由自主地就向着莲池又走近了一步。 她面上神情不动,心头却是哂笑了一声。 这九转莲池的确大有玄机,看来,她先前感应到的危机,除了有很大一部分来自腹虫,另外还有一部分则应当是来自于这莲池。 不过,按照先前得到的讯息来看,莲池危机主要还是来自于贪婪。 宋辞晚开口吩咐:“松风,你去摘几颗莲子过来。” 松风,是手持无忧钟,身轻如絮的那名道兵。 道兵们其实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独立意识,但这并不妨碍宋辞晚随口给他们取名字,并将他们当做仿佛拥有独立意识的属下来命令指挥。 这是障眼法,也是宋辞晚的趣味。 第546章 古神地宫,岁月无声 道兵松风,乃是木属性五行晶珠所化。 木生风,松风被炼制完成后,天然便能御风。 宋辞晚还发现,如果自己能够有时间对松风进行持续精炼,那么松风甚至可以直接获得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她的,御风术的经验。 要知道,宋辞晚拥有修炼空间,她修炼任何一道法术,时间都是以十年百年计的,再加上她悟性超绝,在宋辞晚这里,基本上就没有不被练到高深处的法术。 真要算起来,目前为止在她掌握的所有技法中,撒豆成兵反而是学得最粗浅,最不够精通的那一个。 没办法,撒豆成兵不太好走捷径,不能够直接利用修炼空间的时间来修炼堆砌,只有在现实中一点点精炼,才能获取到足够精锐的道兵。 宋辞晚现在时间不够,只能先将就用着。 但饶是如此,道兵松风在御风术上仍然能够获得宋辞晚的些微加持。 这使他飞行流畅,轻盈灵动。 他飞在九转莲池上空,御风悬停着,弯身采摘莲子。 与先前熊妖那般直接扯莲蓬的粗鲁不同,松风采摘莲子的动作是轻柔和缓的,他也只摘莲子,不动其它。 也是有趣,只摘莲子的话,九转莲池中的红莲依旧是娴雅宁静的。 朵朵红莲绽放在亭亭绿叶间,有些高出于水面,明媚盛放,有些依依托着清水,娇羞侧首,亦有含苞遮面的,也有掩映在幽绿荷叶间的…… 总之是千姿百态,各有各的静美。 宋辞晚权当赏景,目光扫过眼前的九转莲池,一只手却茏在袖中,暗中施展大衍化生术不停测算。 算来算去,皆是大凶! 眼前这片九转莲池,摘摘莲子也就罢了,若想连根拔起—— 便是大凶! 就在松风摘完两个莲蓬,共计摘走了十八颗莲子的时候,宋辞晚忽然转口道:“松风,剑。” 松风转手从腰间取下一根软鞭,鞭梢一甩,轻盈卷走遁空剑。 随即,松风将遁空剑挂在自己腰间,御风飞回宋辞晚身边。 整个所有一连串动作,松风做得都是行云流水,且速度极快。他手捧莲子飞回,宋辞晚虚虚拂过他的手掌,将这十八颗莲子一气儿收入天地秤中。 同时她脚下不停,施展缩地成寸,转身就往深处的地宫通道走去。 松风与银甲一起跟在宋辞晚身侧,三道身影就此消失在九转莲池边。 徒留下后方,那莲池之上红莲摇曳,又仿佛是在袅娜舞蹈起来。 宋辞晚只走了一小段路,就又撒豆成兵,放出了十个三星级道兵。 三星道兵负责在前方探路,紧接着,松风与银甲则被她变回兵豆,收回了沧海洞天。 撒豆成兵术,她如今修炼得尚且不算精通。很难同时指挥十个三星道兵与两个四星道兵。 不是她功力不够,而是熟练度不够。 自然,宋辞晚便要见缝插针地利用一切时机,练习自己的控兵之术。 等到什么时候她可以随随便便一挥手,便是十万道兵如臂使指,那才真叫练成了撒豆成兵! 与此同时,宋辞晚又默默操控天地秤,尝试着卖出了一颗莲子。 她想试试看,直接卖九转莲池的莲子,又能得到什么? 【你卖出了天地异种,沾染了古神虫族神力之异形九转莲子,获得了五星级奇物惑心鼓。】 惑心鼓:此鼓只响一次,响动时有蛊惑生灵心境之奇效。 查看过惑心鼓以后,宋辞晚先是有些诧异。 惑心鼓的价值,说实话,比不上归神香! 异形蛊的尸体可以卖得归神香,可是完整的九转莲子,却只能卖得惑心鼓。 这说明什么? 很快,宋辞晚就想明白了。异形蛊,能化形成虫,那是因为吸取了修士们的精血! 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是什么好由来…… 宋辞晚心中暗叹,随即不再惦记异形蛊。 她在地宫通道中行走,脚步却是渐渐有些放慢。 不为别的,是因为宋辞晚忽然发现,这条漆黑的通道,未免安静得过分了! 漆黑、安静、漫长,这是古神地宫通道带给宋辞晚的所有感觉。 除此以外,宋辞晚原以为的,可能会出现的各种危机、陷阱之类的,却是分毫未有存在。 这条通道就这样平平静静地存在这里,除了过分深长,其余……简直便与凡间通道无异。 但不知怎么,莫名地,宋辞晚的心……却在这一刻,忽然幽幽地荡了一下。 有种奇异的惶惑,在此时袭上了她的心头。 她像是不由自主生出这样一个疑问:这么长、这么长、这条通道究竟有多长? 又一个疑问:这么黑,这么黑,前方可还会有光亮? 再一个疑问:如此安静,连脚步声都没有,那么这里还能有什么? 是啊,这里甚至没有脚步声。 宋辞晚继续迈步走着,十名三星道兵将她团团围住,五名道兵开路,两名左右护卫,三名道兵断后。 但是,宋辞晚行走无声,十名道兵的行走也没有声音。 本来宋辞晚步法精妙,行走时没有脚步声也并不奇怪,但是由于此刻过分安静,宋辞晚忽地心血来潮,刻意加重了脚步,有心踏出声音—— 结果却是,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没有声音! 宋辞晚开口,吩咐左边一名道兵:白羽,你掌灯…… 没有声音,宋辞晚明明开口说话了,但是,她的声音明明从口中吐出,她却偏偏什么也听不见。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都分不清,究竟是她发不出声音,还是她听不见声音! 好在,虽然她的话语没能在通道中传达,但她的命令其实不需要真正说出来,道兵也能完整执行。 左侧的道兵是清丽女道士形象,她取出了自己的法器,这是一盏明光灯。 道兵白羽手掌火焰,点亮明光灯—— 不,没有,她没有点亮! 通道中,依旧黑暗如恒久。 明光灯无法被点亮,白羽的火焰也施展不出来。 白羽是火系五行晶珠所化,天赋本能原本是御火。 但是此时此刻,白羽失去了御火的能力。 第547章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深深的,黑暗的通道中。 白羽失去了御火的能力。 而宋辞晚自己,当她有心施放三昧真火时,亦是发现,三昧真火无法施放! 没有火,就没有光。 没有光,就没有方向。 没有方向,目不能视,耳不能听,肌肤没有感触,甚至连空气都仿佛是不存在的。 这一刻,宋辞晚分明失去了五感,整个人就好像是被凭空装进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之中! 既是入了黑洞,那么这个漆黑的、什么都没有的世界里,真的存在有一条通道吗? 她此刻前行,所踏足的,当真是进入地宫的道路?还是一段没有尽头的未知? 一种无法形容的、从未有过的恐慌就这样降临到了宋辞晚身上。 她一惯认为自己心志坚定,道心明确,不论面对怎样的险境都不会动摇,但此时此刻,当黑暗占据了她的所有感官,她才发现,如果一个人失去所有感知,那么她的心灵就一定会产生缝隙。 只要是人,是活的生灵,就一定会如此。 这甚至与宋辞晚的道心是不是足够坚定,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这个时候,宋辞晚唯一能够感到庆幸的就是,她的身侧伴着十个道兵。 因而虽然她目不能视,耳不能听,甚至怀疑眼前的世界其实是一个巨大的骗局,没有什么通道,没有什么前方,没有什么尽头…… 但至少,她还能知道自己是自己。 她没有发疯。 十个道兵的存在被她切实掌控,将她牢牢护卫。 宋辞晚于是继续依靠前行来抵御这无尽黑暗—— 但实际上,她甚至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前行,她只能脚步不停地走! 她走了很久很久,究竟是多久呢? 说不清楚,总之就是很久,好像是从一时一刻,到半日,到一日,再到一月,到一年,到十年…… 太长了,太久了。 宋辞晚施展缩地成寸,走不出这片黑暗,她尝试着腾云驾雾飞起来,也同样飞不出这片黑暗。 太黑了,没有方向,她甚至都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当真在飞。 施展武技咫尺天涯,也不行,施展空间之术—— 不,她甚至都感应不到空间的存在! 上下四方,古往今来,皆成混沌。 这是何等伤悲? 这一瞬间,悲痛便如绵绵夜雨,无声潜入。 宋辞晚不由得停下脚步,抬起手按到了自己胸口。 一种深深的枯寂之感从心而发。 日月无声,黑白皆空,人世倥偬,所求为何? 不过是一时喜,一时悲,贪嗔痴愚,汲汲营营,无趣无趣。 倒不如化归在这黑暗之中,还归本真,与世长眠,方为永生。 是了,放下欲望,放下执念,长眠于此,方才是真正的永生之道呀。 宋辞晚站在当下,手抚心口,面露微笑。 她听不到,也看不到的是,就在她前方不远处,尸妖正在对着她惊恐咆哮。 尸妖本为杀人族天骄而来,在发现事不可为后,她又当机立断转身冲入古神地宫的通道之中。 她的本意,一则是顺路探索古神地宫,二则是想要在地宫中再寻杀人之机。 可谁料,这古神地宫的通道却恐怖到无法形容。 尸妖本是地底古尸被埋藏千年后而诞生之妖,在深深的地底下,她经历过无尽的黑暗与孤寂,她原本最不怕的也就是黑暗与孤寂。 但是,她害怕走不出去! 她在幽深潮湿的地底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挖了那么多年的土,只为走出去,重回这繁华世间,若要她再次长眠地底,她又如何能够忍受? 因而对于尸妖而言,地宫通道中最恐怖的,既不是黑暗,也不是无声,而是尸妖的身边,来来回回有一个又一个生灵走过。 但是那些生灵都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 更加恐怖的是,那些看不到她、听不到她的生灵,会在一个圆圈的位置不停行走。 他们走啊走,走一年、走十年、走百年! 走过无尽长久的岁月,直到终于某一刻,他们疯了。 他们站在原地,或是发疯痛哭,或是绝望哀泣,或是指天骂地,或是……其它种种崩溃。 但最后,他们无一例外,都会挖出自己的心脏,摘下自己的头颅,碾碎自己的灵魂。 然后,他们就这样消散在了尸妖面前。 刚开始,尸妖冲入通道,发现自己身边出现这样一个疯子的时候,她是幸灾乐祸的。 因为她还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她发现在这个通道中,唯有她十分特殊。 其余生灵,不论是人是妖,都是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没有方向感,不知过去未来,不知前进后退……他们只会打着圈圈,像是傻子一样循环行走。 而尸妖,她虽然也走不出这条漆黑的通道,找不到前路在哪里,但是,她至少可以在黑暗中看得见别人,也听得见别人。 可是,这种与众不同所带来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太久。 当尸妖渐渐发现,自己所谓的听见、看见,其实就是一场可以目睹一切,却无法影响一切的酷刑时; 当她清楚明白地眼睁睁看着,与她同来的数名大妖都在黑暗中崩溃死亡时; 当她切实知晓,无论她如何行走,如何发疯,如何愤怒,哪怕是用尽毕生妖力,也与那些失去听觉视觉的生灵一般模样,皆是无法走出这片黑暗时…… 尸妖也崩溃了。 她不想再看别人的笑话,她只想走出这里。 她开始迫切地希望能够来一个妖,或者来一个人,只要是活的、喘气的,任何生灵都好,也能看到她,与她交流,同她说话。 不要再死在她面前,与她一同走出去! 可这俨然成了奢望。 哪怕是人族天骄星澜,也堪不破此间迷障吗? 尸妖冲到宋辞晚面前,与她面对面,拍她、吼她、用妖力冲击她—— 但是一人一妖之间,分明又存在着一层无形屏障。哪怕尸妖妖力滔天,也冲不破这一层屏障。 宋辞晚听不到她在崩溃哭喊,愤怒咒骂:“蠢物!你不是人族天骄吗?哪有你这样的天骄?你醒醒啊!你睁开眼睛,你看看我,啊……” 尸妖的声音戛然而止,发出惊恐尖叫。 因为她忽然感觉到,对面人族天骄的眼中,似乎有了自己的倒影。 第548章 逝者如斯,地宫震撼 人族天骄的眼中,有了尸妖的倒影? 尸妖尖叫。 一瞬间,她对上了宋辞晚清晰明亮的眼睛。 那么漂亮的眼睛,可尸妖却忽然生出一种被骇到魂飞魄散的恐怖感觉。 她叫:“啊啊啊啊……救命!妖祖在上,救救小妖!” 尸妖转身就跑,完全是凭借一种本能,她逆着宋辞晚迈步行来的方向,转身向前亡命奔逃。 妖力加持,尸妖整个身躯都像是化成了一道光—— 不,不对,这黑漆漆的通道中怎么会有光? 如此奔逃半刻,尸妖恍然发现,这黑暗通道中不但有了光,甚至还有了方向! 她也不再是在原地打圈奔跑,而是切切实实寻了一个方向,在冲击,在奔行,在向着远方离开。 而在她的身后,白衣天骄衣袂飘飘,犹似闲庭信步般一步数十上百丈远,牢牢缀在她的身后。 尸妖这下肯定了,这人族天骄的的确确是能看见自己了。 她不但是能看见自己了,她也从无声无色的魔障中走了出来,或者更准确地说,一定是这人族天骄做了什么,这才打破了这条通道中的恐怖循环。 但是,她究竟做了什么? 为什么没有任何动静,任何征兆,这通道的循环就破掉了? 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为什么这么可怕? 她还想做什么? ——她她她、她为什么紧跟着我? 尸妖被骇得简直就像是要再死一次,她尖叫着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人族天骄,饶我性命!奴家方才不是当真要骂你,奴家是在救你啊!” 宋辞晚:……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神情中犹带三分怅惘。 先前,天地无声时,她是当真在黑暗中困了许久。 不仅是被困在了黑暗中,此刻宋辞晚回想先前,更有了一种清晰明确的认知:她应该是被困在了时间循环中。 在那个无尽久远的循环中,她以为自己过了十年、百年,甚至是千年。 但实际上呢?实际上真正的时间才刚刚过去一刻钟都不到! 天地秤中,她的今日抵卖次数还剩余五次,而洞照术面板上,她掌控时间的朝露之术,经验条则又上涨了一大截。 朝露昙华(掌握\/)。 比之原先的(精通3210\/),可以说是直接跳了一个小境界。 方才宋辞晚领悟到了许多,时间是一道奔涌的长河,它不仅存在于真实的世界中,同样也还存在于唯心的世界中。 生灵的认知,有时候也是可以左右生死的。 在方才的时间循环中,如果宋辞晚没有走出来,而是一直无止境地消耗下去,那么当她在循环中走过一千年、一万年、十万年…… 乃至于她如今的寿限,三十四万年。 那么她有可能就会真的寿尽而亡! 这是另一种角度的时间掌控,与宋辞晚的朝露之术相比,倒也很难说哪一种更恐怖。 但心灵角度的时间掌控,无疑更令人防不胜防。 宋辞晚在极限中堪破了这个心灵囚笼,但此时她的心情却并没有轻松愉悦,反而是有种说不出的沉静。 静水流深,波澜在侧。 她不由得思考,什么才是时间的本质? 是“燕子经年梦,梧桐昨暮飞”? 还是“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亦或是那“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再沾些烟火气,染上人世沧桑,便成了“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圣贤感叹时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时间终究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要掌控时间便要先跳出心灵的时间囚笼,不困顿自我,方才能囚困他人。 地宫通道又深又长,宋辞晚找到了方向,只管紧紧跟着尸妖,又或者说,是她在后方催逼着尸妖。 与此同时,她还在细细咀嚼方才的所有体悟。 根据魏驰给的古籍推测,古神地宫中存在着一件时间方向的灵宝,此时想来,方才通道中的迷障,应当也正是与这件灵宝有关。 宋辞晚又回忆起了古籍中的种种记载,暗中在心头推断此行道路。 尸妖在前头飞得又急又怂,只觉得身后如影随形的人族天骄深沉恐怖。 她大喊了一阵,眼见宋辞晚不给任何回应,便暗暗咬牙,终于吐出一句:“星澜仙子,此地危机重重,奴家愿为马前卒,为仙子探路!” 话音刚落下,前方忽然一片大亮。 然后,尸妖便停在那一片巨大而又恢宏的亮光前方,再也动不了步子,她呆住了。 她看见了什么? 尸妖站在通道的阴影里,只觉得自己千年的生命中,亦从未见过这样的世界。 那是一片无限恢宏的世界,高远的天空,看不见尽头在哪里—— 总之,这绝不像是一个地底世界。 只见云霞高远,风雾翻滚。 但这些,又不是真正震撼到尸妖的东西。 真正震撼到尸妖的,是在这个旷远高阔的世界中,在那青空云海的天幕下,于虚空中悬浮的一只巨龟! 巨龟之大,如大洲大洋,几乎堵住了整片天空。 尸妖站在通道口仰望巨龟时,只觉自身无限渺小,渺小到简直不是妖王期的大妖,而简直就是一只蜉蝣,一粒尘埃。 尸妖仰头,又隐隐约约像是看见了,巨龟的背上似是有着城池宫殿的轮廓。那城池的轮廓亦同样宏大无比,令尸妖观之心悸。 实在无法想象,曾经生活在这片“地宫”中的,究竟会是何等生灵? 这又哪里是什么地宫?这简直就是天宫! 而背负城池的巨龟,此刻双目紧闭,四肢虚垂,则像是已经苍老到死去。 沧桑、宏大、腐朽…… 无法形容的画面与古老的气息冲击着尸妖,尸妖说不出话来,直到身后那人族天骄贴近了。 尸妖整个身躯一颤,连忙让开身位。 她仰着头,用近乎膜拜又带着畏怯的目光看向那前方巨龟,口中则恍似喃喃道:“星澜仙子,这里就是古神地宫……我们要怎么过去?飞过去吗?” 宋辞晚身侧还围着十名道兵,但她没有驱使道兵探路,只对尸妖淡淡道:“你可以飞一飞,且试试看。” 第549章 星空古路,登天之梯 古神地宫,巨龟负岳,城在天空。 尸妖颤颤巍巍,最终还是决定一咬牙,履行自己方才的诺言,做个探路先锋。 她哀声呖呖:“星澜仙子,小妖前行探路,若有不妥之处,还望仙子能出手相助,小妖这八十斤尸骨,可就托付给仙子啦!” 说着,她眼波流转,又习惯性地飞了个媚眼给宋辞晚。 虽是尸骨成妖,却是娇丽婉转,肌若雪玉。倘若换个好色之徒在此,只怕是真要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了。 宋辞晚很冷静道:“你若探路,力所能及之处,我会护你。”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超出我的能力范围,那你的安危我可就不管了。 尸妖虽有不满,却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指望人族天骄为自己拼命,人家肯捎带手帮帮忙,又或者说不在这个时候对她穷追猛打、赶尽杀绝,都已经算是脾气好了。 当然,尸妖也不是坐以待毙之徒,真要被逼急了,她也有底牌。 尸妖取出自己云鬓上的一枚发簪,当空一扔,便准备将发簪化作飞行法宝,承托她飞上那巨龟背上的天空之城。 可结果,却听“叮”一声,发簪掉落在地上,这法宝的飞行能力居然失效了! 尸妖惊得呆了下,又连忙招手准备召回法宝仔细查看。可她这个召回的法诀却居然也是失效了,以至于尸妖不得不走上前去,亲自弯腰捡回法宝。 她将发簪拿在手中,以妖力施展比划了下,发现这法宝的其它功能其实还在,只是不能放飞出去,失去了飞行能力,也不能再以法诀远程控制。 尸妖不由道:“这是我的伴生灵器,往日里,我用此宝最是灵便。” 她看向宋辞晚。 宋辞晚明白了尸妖的意思,她便摘下自己腕间的一个手环,准备祭起—— 这个手环得自虞文旭,是虞文旭此前承诺过要赠送给宋辞晚的那一件中品灵器。 宋辞晚在出行之前将灵器拿到了手,也迅速祭炼了下。 此物名叫千羽定星环,虽不是她的常用灵器,更比不上日月无相生死轮,但中品灵器的底子摆在这里,总之也是十分难得的一件宝贝。 可此刻,当宋辞晚法诀轻点,准备像尸妖一样祭起这件宝贝时,却也遇到了与尸妖相同的问题。 宝贝可以使用,但无法脱手飞出! 莫非此间禁飞? 宋辞晚又控制几名道兵做了同样的试探,左后得出结论,此间的确禁飞。 尸妖眼珠子骨碌碌转,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她一边脚步轻移,不着痕迹地离宋辞晚远了些,一边柔柔怯怯地笑说:“仙子呀,此间当真禁飞呢!这……小妖觉着,这古神地宫其实也不是非去不可,您说是不是?” 口中这般说,尸妖脚下退了数步,却是打定主意要从侧边绕过宋辞晚,再回原通道离开古神地宫! 宋辞晚没有动,却在此时目光微凝。 然后,尸妖惊叫起来。 “啊!”她尖声喊,“怎么回事?我又飞了?啊……” 尖叫声中,尸妖的脚下竟是忽地拱起一条通天大道! 乍看去,那大道宛如天之瀑布,自通道口的地底下倒拱而起,又似是一道经天之匹练般倏然高举,横跨半个天路,就这样,硬生生在通道口搭起了一座接天之桥。 桥的另一端,正正好便接上了那座天空之城! 尸妖摇摇晃晃地站在桥的这一端,却是有些站立不稳。 原来,仔细再一瞧,便可以发现,这通天之桥真正的材质不是瀑布,也不是虹光,而居然是一道丝帛。 是的,是一道巨型丝帛。 一道无比巨大,又无比轻薄,飘飘摇摇,飞扬着直通天宫的丝帛。 丝帛略微有些泛黄,隐约透着时光流逝的气息,偶尔随风翻转时,又仿佛能够看到,这丝帛上有点点墨迹,书笔纵横,那是文字的留影。 只是由于丝帛太过轻软,当其飘飘摇摇经天而起时,又有诸多褶皱遮挡,以至于宋辞晚在下方一个字也看不清。 不知道丝帛上写的是什么。 尸妖踩在丝帛上,踉踉跄跄的摇晃了片刻,耳朵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宋辞晚听不到的声音。 她带着一种恍惚惊讶的语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念:“星空古路?这是星空古路?沿此路行走,可至垂天之城!见古今之秘!” 尸妖回过头,目中光华流转,蕴满了奇异的神采。 宋辞晚身旁天地秤一动,到这一刻才终于收到了一团来自于尸妖的气:【妖心,妖王期异种尸妖之惊讶、期盼、思索,二斤一两,可抵卖。】 真有意思,先前尸妖在宋辞晚面前数度展露出情绪激烈、大喊大叫的模样,但那些时候宋辞晚都未曾收到过尸妖的情绪气团。 反倒是这一刻,尸妖神情冷静起来,可天地秤却浮现了,采集到了尸妖的气。 宋辞晚看向那条宛若神明信笺一般的星空古路,与尸妖的目光对上。 尸妖冲着宋辞晚露出了一个既俏又媚的腼腆笑容,对她娇声说:“星澜仙子,踏上星空古路,能够听到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遥远声音。这个声音还说,要通过星空古路,登上垂天之城,要做题呢!” 做题? 这是什么稀奇古怪……哦不,是充满趣味的登天方式? 尸妖又苦恼说:“仙子,这第一题,小妖便答不出来,求仙子教一教小妖可好?” 宋辞晚微微停顿了片刻,淡淡道:“你且说来听听。” 尸妖连忙道:“这星空古路上的声音出题说,仙人街上走,提壶去打酒,遇店加一倍,见花喝一斗,三遇店与花,饮尽壶中酒……试问,那壶中,原有酒几何?” 这个问题,尸妖的确是答不出来。 只怪她虽学了做人,却未曾去人间读书,这题一听,真是将尸妖的脑子直接就给听懵了。 宋辞晚却只是动念间便在心中将此题默算了出来。 但她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却是做出沉吟状,并在此期间仔细观察尸妖的表情动向。 尸妖芙蓉般娇美的粉面上渐渐露出了难以控制的焦急,她的身躯在丝帛上晃动得越来越厉害了,有那么一刻,宋辞晚甚至看到了她红粉画皮下,一现即逝的惨白骷髅! 第550章 苍天若老,人待如何? 星空古路,不是一条平和的道路。 宋辞晚通过尸妖的状态推测,生灵一旦踏足其中,一时三刻未能答题,便将面临莫测之危机! 但是,星空古路似乎并不在意答题者场外求助? 尸妖的身体在丝帛上摇摇晃晃,抖如狂风,她坚持得越来越难,口中焦急催促宋辞晚:“星澜仙子,小妖快要撑不住了!好可怕,我……我好像飞去了天外,天上都是乱星,不要!救我……” 她的身体猛地一侧,眼看便要从那丝帛道路上掉落下来。 宋辞晚答了一句:“那壶中原有酒,八分之七斗。” 尸妖放声尖叫:“八分之七斗!救命,不要砸我!啊……” 宋辞晚没有站上星空古路,自然体会不到尸妖此刻所面临的场景。 她也就不知,尸妖此时此刻,表面上踩的是一条接天般的丝帛,可实际上自从她踩上丝帛道路的那一刻起,她的整个身躯就俨然是置身在了天外的虚无之中。 那是恐怖的、宛如深渊一般漆黑无限的虚空。 除了尸妖脚下那细细的一条、似乎是由无数细小星光组成的纤长道路以外,漆黑如深渊般的虚空中就再也没有其它什么东西了。 不,其实应该是还有些什么存在的。 是什么呢? 是一声声混乱的、无法言说的、扭曲的呢喃。 尸妖能够听到漆黑虚空中的种种呢喃,但却完全看不见那些呢喃究竟是由什么东西发出。 她能够看见的就只有漆黑的虚无,以及站在虚无另一端的人族天骄。 尸妖有种强烈的感觉,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人族天骄所站立的那个来时方向了,她也绝不能跌入虚空! 一旦跌落下去,在虚空中发出混乱呢喃的那些恐怖东西,一定会将她撕成碎片。 尸妖其实已经心中暗悔,她不该提出探路……不,她一开始就不应该贪图妖圣宫奖励,跑到古神地宫这种凶险的地方来伏杀人族天骄。 不趟浑水,那就什么危机都没有。 而一旦做了不该做的选择,走上这条恐怖道路,许多东西就完全失控了。 尸妖先前恍惚觉得虚空中像是不知从哪里掉落了一颗巨大星辰,那星辰正对着她兜头砸来! 不论是被星辰砸中,还是跌落恐怖虚空,对尸妖而言都是不可接受的莫测结果。 好在第一题,人族天骄给出的答案是正确的。 尸妖照着念出了答案,下一刻,兜头砸来的星辰不见了,窄细天路上促使她跌落下去的那一股恐怖力量也不见了。 危机短暂消弭,尸妖险死还生。 尸妖嘤嘤哭了起来,宋辞晚身旁天地秤浮现,她又收到了尸妖的情绪气团:【妖心,妖王期异种尸妖之惊恐、后怕,感激,六两九钱,可抵卖。】 尸妖对宋辞晚居然有真切的感激? 虽然不多,但是……还真是挺不容易的。 宋辞晚站在通道口,绝不轻易往丝帛的方向踏上哪怕一步。尸妖嘤嘤地哭,她便耐心地等。 倒是尸妖自己,只哭了小片刻的时间她就自己止住了哭声,然后自己拧着裙子,小心地往前迈了一大步。 一步之后,虚空中飘飘渺渺地响起了第二道题的提问声。 尸妖连忙向宋辞晚转述:“星澜仙子,小妖收到了第二题。第二题问我,瀛洲岛上若有仙,叩拜仙人可得长生,问我拜还是不拜?” 这个问题…… 宋辞晚听在耳中,心下微微一跳。 尸妖问宋辞晚该如何回答,宋辞晚道:“此题你也要我作答么?此题也应当自己回答才是。” “是……”尸妖粉面煞白,美艳皮囊下,森白的尸骨再一次显露出清晰的轮廓。 她其实是没有心的,她是尸骨成妖,甚至比不上虎豹牛羊来得有情有性,又怎么可能会有心呢? 但此刻,尸妖却恍惚生起一种心房绷紧般的奇异感觉。 她问宋辞晚:“星澜仙子,小妖不知该如何回答。小妖只请问你,倘若是你,入了瀛洲岛,你拜……还是不拜?” 宋辞晚这一次便没有再回避,她直言道:“我不拜。” 尸妖便立刻磕磕绊绊地跟着回答:“我、我不拜!” 她也答了不拜! 轰—— 这一次,尸妖只觉得虚空中仿佛是有一缕星火,自天外而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热烈瞬间扑入了她的身体。 就在尸妖肝胆俱裂,以为自己这次终于要遭殃的时候,那一缕热烈的星火其实却并没有伤害她。 非但没有伤害她,方才从虚空中降下的那缕星火甚至还在瞬间推着她,往前走了一大步! 就这一步,尸妖就发现,自己竟是走过了这条星空古路一半还有多的路程。 前方的光路开始变得很短很短了,她好像只要再稍微努力,就可以走过这条光路的全程,去到光路另一边的那座垂天之城! 但紧接着,第三题又来了。 宋辞晚站在通道口,就只见到尸妖瞬间跨过了丝帛上的大半路程,继而磕磕绊绊地一边向宋辞晚道谢,一边又转述说:“星澜仙子,第三题、第三题……第三题问,问苍天若老,我、我要如何?” 这个问题……尸妖更茫然了。 她几乎都要哭了,转头又哀哀地看向宋辞晚,求救道:“仙子,若是你,你会如何回答?” 尸妖学聪明了,这回她不直接问宋辞晚答案,却是将问题的假设抛给宋辞晚。 宋辞晚暗自琢磨着这些问题的意义,一边道:“若是我,苍天若老,我便祭天。” 尸妖不由得继续追问:“何谓祭天?怎样祭天?” 这个问题,宋辞晚却又不回答她了。 尸妖得不到答案才又恍然了一下—— 她好似当真是傻掉了,她做什么去追问人族天骄?她眼下该做的,是回答星空古路上的问题! 尸妖连忙便学着宋辞晚说:“苍天若老,我便祭天!” 轰! 整个星空古路,便在此刻颤动了一下。 尸妖只觉得脚下的光路翻滚了起来,下一刻,她整个身体直接穿梭光路,就这样,她走过了星空古路。 被纤细的光带给带着直接踏上了巨龟之背! 第551章 这里,她曾来过的 巨龟之背,那是天上! 当尸妖在巨龟背壳的边缘站立起来,居高临下,远望下方时,一切的感觉又都不相同了。 天之下的世界是如此遥远,又如此渺小。 高下易位,此时此刻,她不再是匍匐在星空古路上,摇尾乞怜的那只可怜尸妖,而成了踏足天上的先行者! 尸妖甚至在这一刻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她要即刻转身、离开,冲入后方那座天空之城,抢在人族天骄的前头将这座神秘的古城探索一遍,获取其中所有宝物,再回头反杀人族天骄。 诸般恶念在尸妖心头翻滚,但不论恶念如何之多,她却终究没有行动。 她只敢想想而已,她不敢动。 她甚至还要祈祷期盼,希望人族天骄也能如她一般快速通过星空古路,来到天上。 尸妖扬手喊:“星澜仙子,快来!” 下方,漆黑的通道口,宋辞晚又施展了一遍大衍化生术占卜前行之路。 得出的结论是:吉凶参半,祸福相依。 不是必死之路,那就可以闯一闯,看看这座垂天之城究竟是个什么来路,但愿杜星横就在这城中,可不要半途死在前面的通道里。 宋辞晚带着十个道兵往前踏出一步,这一步,她踩到了丝帛般的星空古路上。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眼前的场景变了。 果然如先前尸妖所言,踏上星空古路,如同置身虚空。 除了她脚下那一条纤细之极的光路,虚空中的其余一切都是漆黑的、深沉的、恐怖的! 最恐怖的是,那些在虚空中传荡着的、邪恶、扭曲、凶残的……混乱呢喃声。 一声声混沌难辨的嘶吼在虚空中冲撞,仿佛是有万千恶念在其中撕咬呐喊,它们要冲出囚笼,它们要大开杀戒,它们要吞噬、壮大,并毁灭一切! 唯有脚下光路,在这虚空中开辟了世间唯一净土。 宋辞晚心弦振动,与尸妖的模糊感知不同,眼前这一切,宋辞晚其实是熟悉的! 她来过这里…… 她是真的,来过这里! 就在、就在数月之前,她的寿命突破第一个元会,当时那一瞬间,她神念冲天。 过了天外天,她就在世界之外,看到了这样一个充斥着无尽恶念的虚空。 而比起眼前只闻其声,却不见其形不同,上一回的宋辞晚神念破界,可是看到了那些混乱扭曲声音的由来。 那是一只只纵横游弋在虚空,无比巨大狰狞,正以无限贪婪目光俯视下方世界的巨虫。 那是古神虫族! 所以,这一座古神地宫,虽然被人们称作地宫,它的入口也是从地底而来,但实实在在,它其实又是存在于天上的。 它明显与古神虫族有关,但是它的立场—— 看起来古神地宫的立场不见得向着古神虫族,或者更准确说,古神地宫当初的建造者与古神虫族应该是敌对的。 这一条星空古路,那一座垂天之城,它们立身虚空,竟仿佛是在镇压着什么! 宋辞晚有一种又一次接触到远古真相的战栗感,踏上这条星空古路,果然便如那虚空中幽淡的声音所言:“践行者,吾乃星空古路,沿此路行走,可至垂天之城,见古今之秘。” 这道声音雌雄莫辨,有种平静冷淡的机械质感。 其称呼宋辞晚为“践行者”! “践行者,答题行路,一题一步,你准备好了吗?” 宋辞晚平复心绪,游目四顾。 脚下的光路狭窄到仅有半尺宽,仅容一人通过。虚空中的混乱声音更带着奇异的撕扯感,仿佛随时都要将宋辞晚从这狭窄的光路之上拉扯下去。 这,大约也是尸妖先前经历过的。 难怪她之前总是摇摇晃晃,踉踉跄跄的模样。 不过宋辞晚炼体四重,同时还兼具先天四转合窍境大圆满的修为,她开窍三百六十颗,这虚空中的撕扯感并不能动摇她身形分毫。 十个道兵连成一线挤在她身后,看起来有些像是跟在老鹰后头的一串小鸡,倒是有些滑稽感。 宋辞晚平静道:“晚辈已准备好。” 虚空中的机械声便说:“古有行者去取经,一去十万八千程。每日常行七十五,问公几日得回程?” 又是一道算术题! 这种问题对于宋辞晚而言是极好回答的,比起莫名玄虚,没有标准答案的一些问题,算术不会欺骗任何人。 她都不必多加思索,立刻便答道:“单程须得一千四百四十日,即四年时间,回城需二千八百八十日,合为八年!” 答完这个问题后,冥冥中一种莫名的束缚感顿时一松,宋辞晚脚下一动,只迈出一步,当即便前行了十来丈的距离。 答这一题,她前行了十丈! 很快,虚空中那没有喜怒的声音又再次传来,问出了第二道问题:“古之幽精深谷有熔炉一座,老弱者进入其中可再活一生,代价为受尽煎熬,复返人世,杀尽亲友。此时,你愿做熔炉重生之人,手持屠刀,还是做无辜亲友,清白离世?” 这个问题,问得却是古怪又刁钻。 与先前尸妖所面临的问题乍看相似,实则内涵截然不同! 宋辞晚目光微亮,对于古神地宫的猜测却是越来越清晰。 她道:“我要做毁灭熔炉之人!” 嗖! 天上落下一颗火星,倏然融入宋辞晚的身体里,一瞬间激得她四肢百脉尽皆沸腾。 停滞已久的炼体术顿时便在这一刻,经验又上涨了一大截。 雷火噬身诀,第四层开元万象(炉火纯青1602\/)。 在此之前,她的开元万象经验还停留在精通境界,如此,直接便跳了一小阶,从精通境界跳入到了炉火纯青境界! 越级跳,炼体术之吃资源,可见一斑。 与此同时,宋辞晚的身体又向前迈步了数百丈。 虚空中的机械声开始徐徐讲述第三题:“世间有一仙岛,仙岛若开,必害一地之百姓;仙岛不开,世外又有恶徒难除。此恶徒之恶,可使天下生灵涂炭,国将不国,人将不人,举世大劫,在所难逃!请问践行者,此仙岛,开,还是不开?” 第三题,比此前的所有问题都要更难。 这是电车悖论! 宋辞晚的整个神经,便在这一刻嗡地调动起来了。 第552章 电车悖论,谁的仁慈? 狭窄的光路上,宋辞晚有一瞬间呼吸皆无。 她是沉默的,恍似是忘记了呼吸一般的沉默。 电光火石的时间里,没有人知道她的内心经历了多么激烈的碰撞。 然后,又在出乎所有人预料的状态下,她斩钉截铁地快速就这个难题给出了答案—— 是的,当宋辞晚踏上星空古路的这一刻,她以为她是一个人在走这条路,顶多也就是有一个尸妖在道路尽头的巨龟背上旁观她答题。 可实际上,却是整个九州人间,每一城,每一县,凡有山河镜所在之处,无不照见了此刻的星空古路。 在山河镜下远观的生灵,不论是人是妖,都通过山河镜看到了此时此刻行走在星空古路上的宋辞晚! 只不过,山河镜照不出光路两边虚空深渊中古神虫族的咆哮,也照不出这一条星空古路上真正的大恐怖。 人们只能看见,山河镜的画面被悬浮着放大了。 九州大地,每一座城池,每一道城门上都悬挂着山河镜。 镜面被悬浮放大,像是形成了一幅幅巨大的光幕,高挂在城头。 幕布的画面中星光闪耀,广阔而又空旷的黑暗中有一条纤细的光路,那光路上则行走着一名白衣翩翩的修士。 那人族少女在寂静中独行,在星光中走向远方。 她走的路,既像是星空尽头,更像是在赴一场盛大烂漫,如同神话般的约会! 刚开始,这幅场景出现在山河镜中时,发现了这一幕的人们其实是艳羡的。 “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山河镜为何会异动,山河镜中照出来的是哪里?这镜中女子是何人?” ……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认识星澜,就算是通过万灵天骄榜听过她的名字,但真正知道星澜长什么模样的人,也并不多。 好在有些人来得更早,也见识更广,当即有声音回答:“这是星澜仙子,在星澜仙子之前,还有一个妖族也走过这条星空古路。不过那妖族能够走过星空古路,全赖星澜仙子相助答题。” 是的,不仅仅是宋辞晚行走在星空古路上的画面被照出来了,此前尸妖通过星空古路时,那场景也被映照在山河镜的光幕中。 九州沸腾,无数的人涌向各城城门,种种声音在城门下发出。 纵是各城城卫军,此刻亦难免心思浮动。 山河镜中映照出的画面,他们也想看! 镇妖关,大都督府,那府门前也悬挂着一面山河镜。 怒风营的猎妖人们多数涌动在北城门前观看,西风军中一些拥有权限的将士在收到消息后,则一个个快速奔向了大都督府。 闻听雨在北城门前又惊又叹,捶胸顿足:“星澜仙子还是太过善良了,居然相助那女妖度过此路,如今轮到她,每一道题都似是变难了,这可如何是好?” 当然,也有人愤愤不平,指责宋辞晚:“堂堂天骄,却不知种族之恨,竟相助妖族,算什么天骄?可恨!可恼!” 虞文旭则失神般喃喃:“仙岛开,则必有一地百姓受害,仙岛不开,则举世生灵涂炭,这可如何是好?如何选择?我、我竟无法做出选择!” 这一刻,整个九州大地上,如虞文旭这般感同身受,为同一个问题而揪心揪肺,左右为难的人还是占据大多数。 再也没有人觉得此刻行走的那条古路烂漫如神话了,无数人都开始为同一个问题而纠结苦恼。 有人指点江山:“倘若是我,必定要选择开仙岛,一地百姓与举世百姓相比,孰轻孰重,这还用问吗?自古大义皆有牺牲,以小范围牺牲换取大范围成功,这是必然的道路!” 自然亦有人反驳:“说得轻巧,那牺牲之地倘若换做是你的家乡,其中有你的父母亲族、兄弟姐妹,甚至还包括你自己!你还能这样选吗?” 有人则梗着脖子:“若为大义,我便是牺牲又如何?我之亲族倘若知晓其中轻重,自然也会甘愿为大义而赴死!大灾劫下,总有先行者,吾愿做先驱,愿做资粮,燃烧自身以照亮世界!” 这位梗着脖子的,却是个屡试不第的读书人。 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忽忽然风云变色。 天地有所感,一道灵光从天而降。 这位广陵郡的读书人就这样凭空获得了天降灵光,一时之间才气滋生,暴涨三尺,越过养气境,直入浩气境! 旁观者都惊呆了。 而同一个时间段,相似的场景在九州各地又有多处发生。 从前,一县之地,十来年都未必能有三五个获得天降灵光的读书人。而今日,此时,凡在山河镜下宣誓者,则多半引来天降灵光。 虽然大多都是三寸才气,只得养气境,但其中也不乏直入浩气境者。 后来,朝廷统计,这一日,九州八十一郡中,因为宣誓而获得天降灵光的读书人总数,竟是直达五千六百一十九人之多。 这个数目,能超越整个九州,过去十年天降灵光者的总和! 灵气潮汐下,一切荒诞都在显形。 令人难辨喜忧,难分对错。 镇妖关,大都督府门前,虞文旭已经紧张到面白如纸,全身大汗淋漓。 他的额角、颈侧皆有青筋鼓起,整个人摇摇晃晃,为了思索这个问题已经是到达了自身心智的极限。 相比起来,此时行走在星空古路上,面对这个举世难题的宋辞晚,看起来竟仿佛要比虞文旭轻松无数倍。 “她竟不为难么?” 虞文旭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 万般难解缠绕心头,就在虞文旭喉咙腥甜,几乎都要呕出血来的时候,他听到了,星空古路上的女子冷淡而又坚定地回答:“不开!” 她说:“此题有异,只说仙岛若开,必害一地之百姓;仙岛不开,世外又有恶徒难除。却未曾言明,仙岛若开,则一定可以救世!开一座仙岛,当真便能拯救一个世界吗?” 星空古路上,那人族天骄轻轻笑了起来:“能够拯救世界的,只有这个世上的生灵本身啊。” 这不是电车难题,电车难题才是真正的无解。 而这道题,可以以伟力而抉之! 后面的宣言宋辞晚未曾再出口,但她的胸中却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第553章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无尽虚空,一点星芒闪耀的星空古路上,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回荡。 能拯救世界的,只有这个世上的生灵本身! 不开—— 那人族天骄说。 这声音又不仅仅是回荡在旷远的虚空,更是回荡在整个九州大地,天下生灵皆可见之处。 镇妖关,大都督府门前,虞文旭吐出一口血之后,腰杆却在这一刻挺直了。 他如闻纶音,脸上露出既震撼又彻悟般的痛快神情。 “原来如此……”他的声音由低到高,渐渐明亮通畅,“原来如此!是啊,正该如此,我怎么没想到呢?正该如此解答才是,哪有什么仙岛救世?能救世的,只有世上之人本身啊!” 虞文旭大笑起来,手舞足蹈,几近癫狂。 但这般夸张的情态却并没有惹来旁人嘲笑,因为与他相似癫狂的人还有很多。 凡是沉浸在这一道题中,与他一般感同身受之人,无不与他一般,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一种三伏天饮冰般的透彻与畅快。 多少人大笑起来,胸中豪气升腾,有一种立时披甲上阵,拯救世界般的冲动。 做自己的英雄,做世界的英雄,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豪迈的浪漫吗? 京师,皇宫。 太极殿前,山河镜下,亦陡地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面似中年的皇帝抚掌而笑,大赞了一声:“好!” 他的目光炯炯地盯着山河镜,口中称赞,眼神满意:“好极了,不愧是我人族天骄。不开,好!不开,好啊……” 仙岛不开,真是好极了。 没有人注意到,皇帝放松了肩背处紧绷的肌肉,在那里,原本因为极致的紧张而肌肉虬结,乃至于凝结出了一幅鬼面般的形象,此刻,那鬼面缓缓消散了。 皇帝轻轻吐出一口气。 但他这口气还是松得太早了,因为眼下辰时三刻,正是早朝的时间。 所以,此刻身在太极殿中,看到了山河镜中画面的不仅仅只有皇帝和宫中侍从,还有文武百官! 而与其它地方不同的是,太极殿上悬挂的这一面山河镜,乃是山河镜本体。 国运重器,九星灵宝! 九州大地上的山河镜皆是分体,只能以光幕的形式呈现出此刻星空古路上的表面情况,却照不出虚空间那些恐怖的呢喃,混乱的嘶吼。 但是太极殿上的这面山河镜,能够照得出来! 因而,此刻站在山河镜下的文武官员们,不仅能感同身受此刻虚空间那种恐怖与压迫的传荡,还能联想到许多。 有一位大臣凝重道:“陛下,山河镜乃是国运重器,必当是感应到了足以动摇国运之重事,才会在此刻自动开启。” 又一位大臣说:“正是,山河镜自有灵异,这星空古路上所言说之灾劫,我等必当重视。” 再一位大臣说:“微臣担忧,星空古路上所言之仙岛,乃是蓬莱仙岛。若是蓬莱仙岛,又岂能不开?” …… 提及蓬莱,文武百官无不沸腾。 整个朝堂上都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振奋之情,多少年来,大周修士追逐蓬莱。凡有一些蛛丝马迹,大家都不会放过,又何况是如眼下,山河镜主动示警这般的大事? 没有人会觉得,山河镜自行开启,映照星空古路,只是为了让大家看一看人族天骄答题而已。 不论是灾劫之说,还是仙岛之说,都不可轻忽! 百官也皆是修士,其中修仙者最少,武者次之,读书人最多。 但不论哪一种,总之都是修士。 只要是修士,谁不向往蓬莱? “九州天下若真有大灾劫,这小辈还口口声声不开仙岛,仙岛若当真不开了,灾难来临时,她担得起责吗?” 眼看着群情激愤,甚至有人忍不住指责起了星空古路上言说“不开”的那位人族天骄,好好的朝堂简直都要吵成菜市场—— 忽然,手持拂尘的大太监楚万云拂尘一扫,那万千尘丝在此时偏了个方向。 细细的微风拂过朝堂,楚万云像是清嗓子般轻咳了一声。 朝堂上的吵闹顿时一静。 “诸公只顾仙岛,莫非是朝堂上供奉吃多了,竟忘了百姓之事?”楚万云声音细细,语调徐徐,却在传荡开来的这一瞬间激得整个朝堂霎时落针可闻。 众臣皆反应过来,皇帝方才可是大赞了“仙岛不开”,说不开才好呢! 百官前列,老皇叔平王上前一步。这位武道宗师神情平和,整个人体态微胖,花白的头发覆盖在略带皱纹的脸上,形貌慈祥和蔼。 他移步拱手,面露惭愧道:“此事是老臣等人之错,竟被一个仙岛的传闻给冲得混乱了头脑。多赖陛下大爱仁心,始终引领我等不至于犯下大错。老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说完,老皇叔平举双手,将自己的腰深深地弯了下来。 站在最前方,背对众人观看山河镜的皇帝连忙转身,抬手虚扶平王道:“皇叔何必如此,朕又何尝不明白,众爱卿也是忧心山河镜示警之事。众卿心意都是好的,只是我等立于朝堂,更应当心怀谨慎与谦卑,时刻谨记先贤之言。” 皇帝语气淡淡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若不以民为本,使百姓在前,而天下在后,又何谈江山社稷?” 他语气平淡,每一字每一句却仿佛有着振聋发聩的效果。 众臣顿生感动,百官无不敬服,人人呼喊:“陛下高量,臣等万死!” “陛下万岁,臣等有罪!” 有三品以上的高官,甚至抹起了眼泪。 这一日,星空古路震动九州。 后来,朝堂上的声音传了出去,更是令九州百姓无不山呼万岁,对这位天下之主崇敬敬仰,心悦诚服。 山河镜中的画面,则终止在那人族天骄答题之后。 只见那虚空之中一重重星火落下,人族天骄身化流光,在答完第三题后便恍似是一颗陨星般迅速通过了悠长的星空古路,到达了彼岸! 画面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所带来的种种冲击与议论,却如飓风般席卷了整个九州,并许久不退。 山河镜又一次关闭了,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而星空古路尽头的宋辞晚,却是忽而瞠目,结结实实地在这一刻被惊到了。 第554章 垂天之城,谁的囚笼? 宋辞晚答题结束,正心神激昂之际,忽而身受万千星火。 那些虚空中投射下来的星火在她的躯体血肉间掀起了一场场滔天大浪,推动着她雷火噬身诀的经验再一次呈阶梯式暴涨! 雷火噬身诀,第四层开元万象(炉火纯青1602\/); (炉火纯青\/); (炉火纯青\/); (炉火纯青\/); …… 最后,开元万象的经验停留在(炉火纯青\/),只差一线,她就可以突破炉火纯青,进入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星火碰撞,带来了一股股仿佛无穷无尽般的浩大能量。 它们冲击着宋辞晚的血肉,使其不断爆炸、重生,又爆炸、又重生……使其遵循本能,犹如万物枯荣,轮回往复,又似星河枯寂,明灭再生。 无穷的灵感似火花迸溅,洗涤着宋辞晚的身躯与神魂。 她在这种奇妙的推动下,一步跨越星河万里,走过了星空古路最后的所有路程,来到了这条光路的尽头,登上了巨龟背上的垂天之城。 但与原先预料的不同—— 宋辞晚没有像尸妖那样出现在巨龟背壳边缘,与星空古路相连接的那个位置,却是直接越过了等候的尸妖,似纵跨长天般忽忽然出现在一座巨大的城池中! 于是,尸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一直被她寄予厚望、并殷殷期盼着的人族天骄,虽然顺利通过了星空古路,但是,那位人族天骄却没有在她面前停留。 而是忽然地、突兀地,“嗖”一下就在她面前闪过,最后,就那么硬生生地在她眼前消失了! 尸妖白等了,殷殷期盼许久,最后倒将自己给等成了一个作陪的丑角。 尸妖呆在当下,恨不能嚎啕大哭一场。 宋辞晚不知道尸妖的具体心路历程,但在星光推动,越过尸妖身躯的那一刻,她身侧天地秤浮现,却是又收到了来自尸妖的一团气。 【妖心,妖王期异种尸妖之震惊、呆滞、痛苦,三斤六两,可抵卖。】 这是尸妖自与宋辞晚接触以来,情绪波动最为剧烈的一次! 这情绪气团之重,竟足有三斤六两,这对于一直以来都吝啬情感波动的尸妖而言,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奇迹。 宋辞晚关上天地秤,站在宏阔的大街上,却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像是在面临一场巨大而又神异的洗礼。 她看到了什么? 垂天之城,道路宏阔,建筑巨大。 那些十丈、百丈高的建筑,形制风格极为殊异,有些似乎很古典,勾檐翘角,阁楼千层;有些又带着魔幻机械的质感,像是楼船飞在天上,像是虹桥架在空中…… 光亮的、铁翼般的窗格闪烁着金属的寒光,有巨大的雕像在街道上倒伏; 还有一个个风格混搭的店铺匾额,或是挂在那些建筑外墙,或是破破烂烂地坠落在地上—— 这些都没什么,宋辞晚从前在幻冥城也不是没有见过更奇怪的城池景象。 她游历九州,如今也不算是什么见识短浅之人了。 真正令宋辞晚惊怔的,还是那些匾额上的文字。 诸如“沧海楼藏书馆”、“文渊飞船”、“千工机械”……之类的文字,都是华夏文字! 是宋辞晚刻在骨血中,印在灵魂深处,不会忘记的,繁体华夏文字。 虽然大多数匾额都是残缺的,宋辞晚真正能够清晰认出来的文字并不会太多,但相比起从前她见过的那些零星语言,此番所见,已经堪称是一场丰收。 宋辞晚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垂在身边的右手,她的食指笼在袖中挪移,开始一笔一划地在空气中描摹起了那些文字。 一边描摹,她一边行走,并试图将身边地上一块残破的牌匾捡起。 她想将这东西收到天地秤中,看看能够卖出什么。 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宋辞晚的手从那匾额上穿了过去! 她拿不起匾额,这匾额像是一个真实的虚影,又像是与宋辞晚并不真正存在于同一个世界,因而她虽然可以看见,却碰不到、摸不着。 至于说将其捡拾,那就更不可能了。 宋辞晚拿不准究竟是什么原因,只又尝试了碰触其它东西。 最后发现,大街上不论是什么东西,她只要意图碰触,手掌就会像是穿虚影一样穿过去。 宋辞晚也尝试过直接用天地秤去收,但同样的结果,她什么也收不到。 这一切,好似当真是一场巨大的海市蜃楼。 但是,当宋辞晚走到那一座仿佛高达千层的沧海楼藏书馆下方,并试探着从那大门走进去时,她又发现,这建筑是可以进入的! 倘若一切都只是虚影,她又怎么能够切切实实地踏上那藏书馆的台阶,从那大门走进? 宋辞晚默默运转玄武观山印,并随时准备好施展正立无影,心中亦提起十二分的警觉,她缓步踏入了这座沧海楼藏书馆。 进去的刹那,宋辞晚忽然生起一种浑身沁凉的感觉。 沧海楼藏书馆,第一层开阔、巨大,并且布置典雅。 大堂很高,足有十丈的架空。 宋辞晚抬起头,却是一眼就看到了大堂顶上,纵横交错的数十根粗大锁链。 而被那锁链锁着的,则是一只浑身滚圆,肉躯狰狞,其上生长着无数触须的巨虫! 巨虫看起来像是死的,那些狰狞的触须从四面八方,像是怪蛇一般密密麻麻地耷拉下来,没有生机,没有动静。 但是巨虫虽死,宋辞晚乍见时,那一种混乱的、阴晦的、暴虐的恐怖气息,却是如同巨浪潮涌般,就在宋辞晚看过去的那一刻,便轰隆隆向她冲击过来。 宋辞晚心跳加速,心脏中血液汩汩流动。 一种猜测涌上心头,无法抑制。 这、这是死去的古神虫族? 天地秤浮现,宋辞晚主动控制着它,尝试采集此间弥漫的阴晦气息。 【古神晦气,半成体的古神虫族,虽已身死,然而晦气犹存。捕捉一钱,可抵卖。】 一钱,仅仅只有一钱而已。 但这一股阴晦的气息,确确实实是来自于古神虫族。 天地秤将它采集到了! 第555章 西呜声萧萧,古音今何在 沧海楼,巨大的古神虫尸下。 宋辞晚心潮起伏,犹如巨浪千迭。 她很清楚地认知到,这大概是自从自己得知古神虫族以来,最为接近此虫本质的一刻了! 古神虫族很强,极强,纵然死去不知多少年,纵然眼下被捆绑在半空的只是一具半成体的虫尸,可这具虫尸所遗留下来的晦气依旧能够令宋辞晚这等修为的人族高手也感受到强烈冲击。 窥一斑而知全豹,可想而知古神虫族之强。 但是,古神虫族虽强,却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毕竟如果真的不可战胜,那眼下的虫尸又从何而来? 只是不知,从前这垂天之城中的先民,究竟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才将这虫尸牢牢锁死在沧海楼的大殿中? 如此宏伟的天空之城,加上星空古路,又是因为什么才荒废至今? 星空古路的本体究竟在哪里? 当真是在天外天的虚空中,与那些游弋在虚无深渊之间的古神虫族相伴吗? 宋辞晚有许许多多的的疑问,一念起动,万念丛生。 但思维的速度快若闪电,同时宋辞晚又清晰知晓,这所有的疑问光靠空想是不可能得到答案的。 要有答案,她必须自己去追寻。 宋辞晚片刻也不耽误,一边操作天地秤,尝试将方才采集到的一钱晦气卖出。 【你卖出了半成体的古神虫族死亡之晦气,一钱,获得了无品级奇物,拜神香一支。】 拜神香:点燃此香,虔诚祝祷,有一定几率获得古神虫族神念降临,此为神降。 神降之后,凡人可入超凡,可劲力筋骨暴涨,寿命大增,修士亦类同与此。 注:三刻钟神降解除,后果未知。 …… 看到这里的时候,宋辞晚心里是暗叫了声“晦气”。真真是晦气,卖的是晦气,抵卖得到的东西也挺晦气。 但很快,宋辞晚又注意到了诸多文字下方,极小的一行注解:若以人噬神,可使自身神明逐渐蜕变,功力进展,自成神异。 这是……神降的另一种玩法? 宋辞晚的心脏在扑通扑通跳着,但她并没有莽撞地立刻点燃拜神香,去尝试探索那所谓噬神的滋味。 而是飞快将所有注解记下,又将拜神香挪移到了天地秤角落一个被她特别标注的位置。 与此同时,宋辞晚足尖在地上轻踏,身躯一跃十丈。 她明确发现了,在这座垂天之城中,飞行法术虽然失效,但是轻功身法却并不受限。 这一跃十丈,宋辞晚甚至都没有用到什么功法,只是单纯凭借自身体能在跃起,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阻隔限制了。 跃至十丈的刹那,宋辞晚的目光与虫尸平齐。 她尝试手摸虫尸,想将其收入天地秤中。 下一刻,宋辞晚的手掌从虫尸身上穿了过去,这虫尸,亦是虚影? 而几乎就在这同一时刻,斜刺里忽地冲来一道锋锐如寒冰般的白光,带着一股强力的扭曲混乱之意,向着宋辞晚冲击而来。 有攻击! 宋辞晚身在半空,立刻侧首,同时施展正立无影。 正立无影之下,那一道凶悍的白光虽是射中了宋辞晚,却又分明只是射中虚影,白光嗖地一下从那虚影里穿过,掀起一阵呼啸的气浪。 夺! 最后,白光落地,深深扎入了沧海楼藏书馆第一层的地板之中。 宋辞晚定睛看去,这才看清楚这哪里是什么白光?原来这竟是一柄被磨得极为锋利的……餐叉! 是的,就是餐叉。 五寸长,可以被人拿在手里,插着吃东西的那种小餐叉。 餐叉入地三分,叉柄还在微微摇晃。这都没什么,有意思的是,这餐叉居然能够破坏这里的地面! 毕竟此前宋辞晚甚至连地砖都试图抠过,也不为别的什么,就是想试试看这座古城中究竟有什么是可以被她收入天地秤中,并进行抵卖的。 最后她发现,好像什么都不行。 这座天空之城中的一切,不论是凋零的草木,还是散落的砖石,没有一样宋辞晚是可以碰触,可以收取的。 除了,那古神虫族的……晦气! 总之就是规则奇异,难辨虚实。 随着宋辞晚的目光落在餐叉上,沧海楼藏书馆一侧残破的窗户中间忽地跃出一道灰色的身影。 那身影犹如灵鼠般灵巧迅疾,纵跃过来时目标明确,显然便是要去将落在地面上的餐叉拾取回去。 宋辞晚立刻看明白了他的动作,也猜到了方才射出餐叉攻击她的便是此人。 既然是敌人,那没什么好说的,宋辞晚一步从正立无影的状态下跨出,轻功身法咫尺天涯施展。 下一刻,她后发先至,倒是比那道灰色的人影更快来到餐叉旁边。 摄气术似乎有些失灵,宋辞晚不能隔空摄取餐叉,但她脚尖轻轻一踢,餐叉便在瞬间从深陷地面的状态下脱离出来,餐叉倒飞,落入了宋辞晚手中! “西呜!”空气中传来了愤怒的尖叫,只见那灰衣人影揉身而上,整个人像是一支离弦之箭般对着宋辞晚冲击过来。 他挥手出拳,想要抢回宋辞晚手中的餐叉,同时,他嘴巴里还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话:“泥拔无饮茶完给沃……拿四沃的!” 宋辞晚初时没有听懂,只当这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异族语言。 倒是对方愤怒时呼喊的那一声“西呜”,颇有耳熟之感。这“西呜”,曾经在幻冥城的宏大废墟中,宋辞晚多次听闻。 当时便总觉得这“西呜”之声含义丰富,因而她便将这声音牢牢记住了。 但很快,宋辞晚却将“西呜”抛之在脑后。因为她忽然发现,对方此刻叽里咕噜说着的,其实并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异族语,当然,这也不是大周人族的语言,而是—— 是华夏语! 对,就是华夏通用语。 真真切切的华夏语,宋辞晚第一个瞬间没能听出来,一则是因为此事太过出乎料想,她根本想都没往这个方向想,二则是因为对方的华夏语音调怪异,并不标准。 自然,宋辞晚乍听之下还当是什么奇怪的异种语言。 直到多听了几句,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第556章 乱神武者,今夕何夕 宋辞晚反应过来,自己在遥远的异时空,居然听到了华夏语! 从前多少次,她也曾午夜梦回,醒来后怅然若失。 可是乡音寂寥,此身终究非昨,她有她的道要追寻,不可能回头。 最重要的是,修行这些年,她看似年纪不大,但实际上在各种修炼空间中却不知是修持过多少年了,那些修炼时间,都分毫做不得假。 每回她新得一门技法,看似是一时三刻便能将新技法从入门修炼到精通,甚至是更高境界,她好似是凭空得来了那些修行经验——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凭空得来呢? 那都是她一点一滴苦修来的! 现世一刻钟抵修炼空间一年、十年,或是现世一刻钟抵修炼空间百年。 说实话,十年一次的修炼倒也还好,毕竟修行无岁月,但是百年计数的修炼,却是真正的恐怖。 一百年啊,不吃不喝,没有任何休闲与娱乐,只独身沉浸在修炼空间中不停修行。不到时间,决不能出来! 宋辞晚能够耐得住这样的寂寞,每每勤修不辍,她的毅力与坚定便应当是这世上最顶尖的。 因而,越到后来她午夜梦回的次数就越少,到最近,她甚至连觉都不睡了。自然,回忆乡音这种事情更有许久不再发生。 但有些东西又分明是刻在骨血里的,当宋辞晚听明白对面灰衣少年说的是华夏语以后,当时便有一股热血,呼啸涌动着从心房处直冲大脑。 头一回,她的动作快过思维。 左掌一推,右手百变千幻,带起天光变迁一般的重重幻影,从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向灰衣少年笼罩而去。 此为千幻神掌。 灰衣少年虽然好似泥鳅般滑溜,当宋辞晚的手掌与其身躯相触时,更有一种自己的掌力好似是莫名就陷入到了一种扭曲乱流中的感觉—— 但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速度是一种极致,力量又是另一种极致。 而宋辞晚如今合窍大圆满,既有速度的极致,又有力量的极致。她甚至都不需要发动神通力大无穷,便以自身掌力硬生生崩开了环绕在灰衣少年周身的古怪混乱。 只听“咔”一声,宋辞晚将灰衣少年双手反剪,同时她左手食指轻轻一弹,在灰衣少年身上画了一个“禁”字。 这个“禁”字是她方才灵光一闪间,忽然想起来尝试使用的。 此地规则很有几分奇异,诸如御风术、摄气术之类的人间法术,到了这里竟莫名地有些失效。 但正立无影这门天罡道术还能施展,宋辞晚的气血武技也并不受此地环境影响。 她本身真气亦未受限,法术失灵显然也不是因为她本人受到了什么压制,而是此间特性就是如此。 如此,宋辞晚便又联想到了自己在这里看到的种种华夏文字。 “禁”,也是华夏文字! 宋辞晚早就领悟到了化用华夏文字而使其变幻为字符的能力,在九州人间尚且使用得极为顺手,到了这里又岂能无用? 她尝试使用,然后很快发现,“禁”字诀果然有用! 不但有用,用处还非常精微神妙。 “禁”字诀仿佛拥有了识别能力,堪堪只禁锢了灰衣少年的四肢行动,却不禁他口舌。 灰衣少年被一股异力给压制得动弹不得,只能弯着腰、弓着背,然后别扭地昂着头,愤怒说:“你放开我!外来的恶贼,不但意图抢夺我们的食粮,还要夺我银叉,你怎么这么贪婪?你放开我!” 他的语调仍然很怪异,遣词用句也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 但这一次宋辞晚认真仔细倾听了,便清楚分辨出了他说的是什么。 乡音,这的的确确是乡音! 万般情绪涌上心头,以至于此刻对方的愤怒在宋辞晚眼中简直好似是小孩挠痒般,完全都不必在意了。 宋辞晚的眼睛看着灰衣少年,目光却又仿佛是透过他,在看向那个回不去的世界。 她轻轻地道:“你方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这,是标准的华夏语,比灰衣少年扭七扭八的音调可好听太多了。 灰衣少年的第一反应是越发愤怒:“我叫你放开我!外来的恶贼!不要以为我是好欺负的,你们这些不讲规矩的家伙!要不是我东叔去追捕那个剑客了,你休想压制住我!” “你用的是什么诡计?为什么我会动不得?” “混蛋!狡猾!奸诈!大人欺负小孩!你应该被丢出垂天之城,你、你是乱民?” 等到愤怒发泄了一通,灰衣少年忽然震惊:“不,不对!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会说我们大夏国语?” …… 不但是大夏国语,对方的国语甚至比他的,听起来还要更加典雅有韵味。 灰衣少年越发惊怒,与此同时,宋辞晚身旁天地秤浮现:【人欲,三阶乱神武者之愤怒、惊恐、疑惑,二斤一两,可抵卖。】 【人欲,三阶乱神武者之惊骇、忐忑、焦急,二斤六两,可抵卖。】 接连两团人欲被天地秤收取,宋辞晚徐徐平复心绪。 她退开一步,完全放开了先前压制在灰衣少年身后的双手。但灰衣少年被“禁”字诀所控,虽然宋辞晚退开了,“禁”字诀未解,对方一时间却仍然无法动弹。 灰衣少年只觉得心头发毛,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虽然退开了,他却只觉得这个外来的恶徒更显恐怖了。 他紧张得口涎增多,尽量凶恶地质问:“你要做什么?” 宋辞晚默默咀嚼着天地秤给出的“乱神武者”这几个字,不急不缓道:“我何曾要做什么?难道不是你要做什么吗?是你偷袭我在先,我反击控制你而已,又有何不可?” 灰衣少年见她还肯讲道理,立刻壮起胆子又愤怒道:“各区虫尸都是有数的,沧海楼里的虫尸属于我们震十区,你敢越界抢夺,我出手对付你又有什么错?” 宋辞晚便侧头仰首,看向那一只被高悬在空中的古神虫尸。 一时间既疑心自己听错了,又疑心自己理解错了。 她故作不屑道:“越界抢夺?你莫不是在说笑话?一具不知道风干了多少年的虫子尸体,我抢它做什么?” 第557章 食神之人,世间大震撼 沧海楼,巨大的虫尸下。 宋辞晚说:“我要这风干的虫子做什么?” 如此轻描淡写的轻蔑,顿时又激得少年狂怒起来,甚至他此前的所有愤怒都不及眼前这一刻。 如果不是被“禁”字诀压得不能动弹,此刻的灰衣少年必定是要跳起来倾尽毕生之力向宋辞晚反击的。 而正因为身体动弹不得,他的吼声便越发显得狂暴激烈:“你说什么?什么叫风干的虫子?你、你可恨!难不成,你不是被虫粮养活?你是喝风长这么大的吗?” 他暴怒狂吼,简直有无穷无尽的愤怒要倾泻出来,但没奈何,他骂人的词汇显然很匮乏,翻来覆去就只有:“你混账!你可恨!你敢做不敢当!你不是好东西!你你你……” 骂到最后,他口舌打结。 便只能哆嗦着嘴唇,用一双赤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宋辞晚。 【人欲,三阶乱神武者之愤怒、恼恨,焦急,三斤六两,可抵卖。】 宋辞晚把玩着手中的银色餐叉,神情平静地等他骂完。 灰衣少年只见她表情冷淡,自然不知她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虫粮? 宋辞晚心中既惊悚又恍然,她先前的猜想没有错,这些人,竟当真将古神虫族当做食粮! 人,吃虫,这似乎没什么。 虫子这个东西,在华夏人民的食谱上虽然略显荒僻,但也并不是不存在。 可是,现在,这些生活在垂天之城上的人类,吃的却不是普通的虫子,而是古神虫族! 古神虫族混乱、暴戾、阴暗、狂躁,拥有种种不可思议的恐怖力量,纵然是已经死去,其尸身气息依然具有极其强烈的冲击力,能够令人极端不适。 宋辞晚如今身处在这沧海楼中,站在这具半成体的古神虫尸下方,都有一种时刻受到阴暗情绪冲击的难受感觉。 她之所以能够忍受这种不适,控制住自己不被这种异样感觉影响到情绪失控,不过是因为她耐力够强,心境修为够高而已。 但是,如果是直接将古神虫族吃到嘴里呢? 宋辞晚简直都不敢想那会发生什么。 能不能入口且不说,重点是,吃了古神虫族以后,人的精神、意志、血脉,这些都能够保证不受污染吗? 尤其是,吃了古神虫族以后,人……还能是人吗? 宋辞晚不动声色地细细观察着灰衣少年,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对方的确是人,活生生的人。 这一点,天地秤已经给了注解。 其次,对方的情绪虽然看起来有些暴躁易怒,但对方的逻辑和行为却显然都还是有序的,并没有什么失控的感觉。 唯独体现出对方与古神虫族具备特殊关联的一点,也就是对方周身那一股无法形容的混乱异力了。 这股力量其实很强,并且很难破解。 如果换做是九州人间的普通修仙者或是武者,修为在化神期与先天三转的那种,在这灰衣少年面前只怕都走不过一个照面。 或许,这就是乱神武者的特异之处? 此外还有一个大疑点:这古神虫族都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且还处在一个奇异的虚无状态下,宋辞晚是碰不到也摸不着。姑且只当对方能碰得到罢,那对方又是怎么做到……以此物为族群食粮,却吃了许多年还未曾吃光的? 难道,这垂天之城中,有许许多多的虫尸,吃也吃不完? …… 这实在是一个难解的问题,宋辞晚猜不透也想不明白。 她思索了片刻,在灰衣少年愤怒的注视下,忽而轻轻一叹道:“我的确不是喝风长大的,但我也不至于用虫子养活自己。我的食物……你没吃过,你大约是不会懂的。” 说着,她用自己的意识勾连天地秤与沧海洞天。 在两者之间翻了翻,宋辞晚最终从沧海洞天中取出了一块梅花形状的绿豆糕。 进了这座垂天之城,低级的储物囊又失效了,不过沧海洞天与天地秤都不受影响。 宋辞晚往常行走街市时,会随意购买各种食物存储在沧海洞天中,有时候也会通过抵卖转移一些实用物资进天地秤。 这是一种防患于未然的习惯性做法,毕竟,谁知道什么时候是不是又会面对什么极端环境? 虽然说,自打进入化神期,宋辞晚对于食物的需求就大大降低—— 各大灵材铺中又常常有辟谷丹卖,宋辞晚也囤了许多辟谷丹,但其它的人间美食,宋辞晚同样囤了许多。 她手掌一翻,白皙的掌心便托着那枚青绿中透着粉黄的绿豆糕,将其展示在灰衣少年的面前。 灰衣少年看起来摸约十四五岁的年纪,短头发,小尖脸,五官容貌显得既清秀又倔强。 他的眼瞳很黑,从深处透着一种像是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这又使他格外具备一种稚嫩的凶性。 像是成长期的凶兽,呲牙咧嘴地怒瞪着宋辞晚。 绿豆糕被凑到了他面前三寸远的位置,一股说不出何等清新的甜香味便丝丝缕缕地往他鼻腔里钻。 这可不是普通的绿豆糕,而是灵泉水与具备灵植特性的三元绿豆做成的绿豆糕,经由广陵城某家百年老字号糕点铺的大师傅制作而成,不论是形、色、香、味,皆已臻至技艺巅峰。 生活在废墟城池中的灰衣少年何曾闻过这样的味道? 他甚至也没见过这样形状的食物,他都不知道世间的食物还能是这般模样的! 灰衣少年瞪大眼睛,愤怒中透着一种蒙头蒙脑糊涂与疑惑:“这……是你的食物?你、吃这样的东西?” 虽然深表疑惑,但是绿豆糕的香甜气息又仿佛是能够精准勾动人类血脉中对于甜食的渴望。 于是说话间,灰衣少年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灰衣少年:…… 口水咽下,他整个人如遭雷劈。 他张口,这次是恼羞成怒道:“你……” 一个字尚未说完,宋辞晚手指轻轻一弹,这枚绿豆糕就精准无误地被弹入了灰衣少年的口中。 灰衣少年生来不曾品尝过任何甜意,这一瞬间,他的意识分明是推动着他,叫嚣着让他吐掉这来历不明的东西,可是他的口舌却仿佛是拥有了独立的意志。 他一下子就紧闭嘴巴,舌头卷动,然后,他整个人呆了。 第558章 超乎想象,怪中之怪 “呜呜呜……” 巨大的古神虫尸下方,传出了灰衣少年连绵的哭声。 他呜呜咽咽,哭得委实凄惨。 一边哭,他的舌头却还在不停扫荡着自己的口腔,仿佛是要将自己的口腔壁都刮破一般,以此来搜刮着口腔中残留的些微甜意。 那块香甜的绿豆糕被他吃下到肚子里了。 吃的时候他是完全不受意识控制地狼吞虎咽,吃完后他却后悔了。 这是什么东西?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此生从未吃过任何甜食,甚至都不知道甜为何物的灰衣少年,感受到了生命中最最强大、最最剧烈的一种震撼。 天地秤浮现,宋辞晚又接连收到了灰衣少年的气。 【人欲,三阶乱神武者之震惊、骇然、混乱,三斤九两,可抵卖。】 【人欲,三阶乱神武者之震撼、痴迷、后悔,四斤六两,可抵卖。】 …… 一块绿豆糕,居然将人给吃哭了! 一块绿豆糕,不但是将人给吃哭了,若非是受到禁字诀的辖制,此刻的灰衣少年甚至能够捶胸顿足,再将自己狂扇一顿。 他痛哭流涕,后悔不舍:“我我我……我吃完了?我居然吃完了?” 他好后悔,他居然没留一些给东叔吃! 灰衣少年从呜呜咽咽,到嚎啕大哭。 宋辞晚任由他哭,等他哭到某一刻,忽然自己回过神。 然后,就见这灰衣少年的眼中猛地射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凶猛亮光,这真是实质性的光芒,若非是受“禁”字诀束缚,很难说这光芒是不是会具备什么怪异的威能。 但有“禁”字诀在,灰衣少年硬是被无形的力量给捆成了一只鹌鹑。 他唯有瞪着眼睛,死死盯住宋辞晚道:“你还有!刚才的东西你还有!是不是?” 宋辞晚淡淡一笑道:“我的确还有,你想要吗?” 灰衣少年道:“我想要,你能给我吗?” 宋辞晚说:“那就要看看,你能付出什么代价,或者是用什么东西来换了。” 灰衣少年张了张口,一时却是不答话了。 他默默体会着方才那块奇怪东西进入肚腹后,肚腹中生起的一股奇妙暖流,真奇妙,有种饱足感,但不多,更多的还是饥饿…… 他的整个身躯似乎都在叫嚣,像刚才那样的东西,他要吃更多,再多,许多许多! 那么点,连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但是,那种奇妙的暖流,却又令他感到极度舒适。这与吃虫粮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虫粮又苦又涩,每每吃进腹中还要经过一个痛苦的消化期。 他都不知道,世间的食物原来不仅是苦的、涩的、会令人浑身疼痛的。 原来……世上还有食物,会令人感觉到那般舒适。 只是,吃虫粮虽痛苦,但虫粮可以给他们带来力量。而刚才那个奇怪的东西,除了舒适以外,又还能给他们带来什么? 灰衣少年纠结思索了一小会儿,时间不久,大约就是一两个急促的呼吸间,他张口,咬牙切齿,大声说:“我用虫粮与你换!一块、两块虫粮换一块你刚才那个东西!” “绿豆糕。”宋辞晚告诉他,“方才给你吃的,叫做绿豆糕,是我吃的食物的其中一种。我随身带了十块,与你交换一百块虫粮。” 灰衣少年被她这狮子大开口惊到了,立刻愤怒道:“你太过分了!你怎么敢?那么小的十块绿豆糕,凭什么换一百块虫粮?虫粮可以使我们强大,绿豆糕能做什么?你、你你……” 他恨不能再拎起拳头,与眼前的外来人再大战三百回合! 宋辞晚一点也不急,只道:“你也可以不换,其实我是吃亏的,你心里明白。” 灰衣少年顿时就好似是被卡住了脖子的小鹌鹑,又蔫了。 他的愤怒消了下去,宋辞晚手指轻点,解开了束缚他的“禁”字诀,意思很明确:“你可以走了。” 灰衣少年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脚,却并不舍得当真离去。他期期艾艾片刻,看了看头顶上巨大的虫尸,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那天色似有暗沉迹象。 灰衣少年便连忙道:“我与你换,你将素银叉还给我,我去切割虫粮。” 宋辞晚神情不动,却是将手中银叉轻轻一弹,银叉高高飞起,忽地射向被捆绑在空中的那只巨大虫尸! 方才灰衣少年的言语令她立刻联想到了,这些乱神武者能够切割虫尸,莫非就是因为手中银叉? 然而结果却未能达到宋辞晚预期,只见那银叉似疾电般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圆弧,射穿了巨大的虫尸—— 当然,射到的还是虚影。 因而银叉划着圆弧,又飞回了宋辞晚掌中。 这一切都发生得极快,灰衣少年有心飞身抢夺银叉,结果却连一个飞身的动作都没来得及做出来,那银叉就又闪电般回来了。 灰衣少年甚至都只觉得方才的银光闪过仿佛是自己的错觉。 他惊骇地转头看着宋辞晚,这一刻,终于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令人绝望的差距。 灰衣少年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宋辞晚又一次抬手,这一次她将银叉轻轻地挥出,银叉不急不缓飞向了灰衣少年。 灰衣少年连忙下意识伸手一接,接住了! 他将惊呼咽回口中,这下子倒不必宋辞晚再多说什么,他足下一点,便飞身跃向了半空。 半空中有一条条粗大的锁链将虫尸牢牢捆绑,灰衣少年跃上其中一根锁链,双足一前一后踩踏其上。 他的身法很敏捷,有种本能的轻盈。 踩着锁链后,他就像是灵猿般踏着锁链窜向了虫尸尾端—— 其实也说不出那是尾端还是头部,因为虫尸整体漆黑滚圆,像是一条没有头尾的蠕虫。但比一般蠕虫可怕无数倍的是,它的滚圆身躯上又长满了无数条长蛇般的触须。 而那每一条触须上,更生长着无数颗像是眼睛般的肉瘤! 整体形象诡魅恐怖,令人只看一眼便不想再多看第二眼。 宋辞晚忍住不适,牢牢盯着灰衣少年的动作。 只见他在虫尸躯体的一端蹲了下来,脚下踩着锁链,双手则飞快伸向虫尸。 有种无法形容、且肉眼不可见,但被宋辞晚以灵目捕捉到的力量在他手掌间覆盖,他双手快速切割起来。 一块又一块大约半个巴掌大的漆黑虫肉随着他的切割被抛飞出来,最后又全数落入他腰间一个黑漆漆的皮口袋中。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令宋辞晚感到震惊的是,那虫尸尾端,最开始被切割过的地方,明明是空缺了一块,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空缺的一块,又慢慢地、慢慢地—— 在宋辞晚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张回了一些! 第559章 剖开的虫尸,远古之绝密 宋辞晚亲眼目睹了极为惊悚的一幕! 一只虫子,一只已经死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虫子,在被切割血肉之后,那些消失的血肉居然还能再重新长回来? 这一幕给宋辞晚带来的冲击,不亚于当初她的寿命突破一元会时,她神飞冥冥,遁入虚空,亲眼见到无尽深渊中巨虫游弋的那一幕。 不,甚至还要更恐怖! 宋辞晚的心中惊涛骇浪,以至于直到灰衣少年将那虫尸的尾部切割了一大圈后,她才终于强行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先前的疑惑倒是得到了解答—— 原来,这虫尸竟是能复生的! 也就难怪这灰衣少年会称呼虫子为虫粮,又说自己等人都是吃虫粮活命,靠虫粮养大的了。 但这还不够,一个疑惑得到了解答,宋辞晚又有了更多的疑问。 她搬运坐忘心经,默默调息真气,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情绪,只又将目光盯住那少年与虫尸。 灰衣少年切割虫粮,虽非是解剖古神虫族,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意义相近。这种场面可不容易见到,必须仔细观察。 宋辞晚发现,这虫子身上也并不是每一块肉,灰衣少年都会选择切割的。 虫躯滚圆,外围的黑肉乍看恶心,但仔细瞧来却似乎是有种嫩豆腐般的质感。软软的、弹弹的,灰衣少年将其装入自己腰间皮口袋。 那只黑乎乎的皮口袋,应当是一件具有乾坤内蕴之能的储物法宝。 一片片的虫肉入内,皮口袋却仍然显得干瘪,并无丝毫充盈之感。 虫躯尾部被切割一圈后,内里露出了暗红色如同丝网般的经络巨网,那些暗红的线条有粗有细,纵横虬结,宋辞晚只是粗粗看上一眼都有种置身星海乱流一般的眩晕感。 她识海中三昧真火顿时熊熊燃烧起来,心经之火、明神之火、气定之火,上中下三昧齐齐涌动,心魔种子上萌发的幼苗也在快速摇曳,一齐守护着她的神明不失。 宋辞晚目中射出神光,灵目大开,再一次仔细向那些经络看去。 她总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只觉得这经络关乎着古神虫族的巨大秘密。 若是能解开这个秘密,那么、那么…… 宋辞晚强行压抑着起伏的心绪,强迫自己凝心定神。她浑身真气涌动,所有的真气一分为二,一部分向着识海中的三昧真火输送,另一部分则汹涌着冲向她的神明。 以气化神! 这就是神明的力量,也是化神的力量。 她周身三百六十大窍鼓荡,气血充盈澎湃,整个躯体都像是变成了一颗沉浮在世外之世的巨大熔炉。 气血熊熊燃烧,使其精、气、神三体合一,整个人从身到心,从意到神,俱都达成了一个奇妙的高度统一。 这甚至都超出宋辞晚本身境界的限制了,精气神三合,这是宋辞晚此前也未曾达到过的境界。 然后,这一次,这一瞬间,她便终于看清了! 那半空中高高挂着的虫躯内部,那些半露的虬结经络,又哪里是什么经络? 那分明、分明像是一个字。 一个半截的文字,一个半截的华夏文字。 那是…… 是什么? 是一个“又”字? 不,不对! “又”外头,有个框! 灰衣少年的身躯在道道锁链间穿梭,不经意将那巨大虫尸给推得浮荡了起来。 于是宋辞晚便又看到,“又”字不仅带框,那框的旁边还有一个弯钩—— 不,那不是弯钩,那是竖弯钩! “又”字带框,再加一个竖弯钩,那是什么字? 宋辞晚全身气血燃烧,三百六十大窍中所有力量倾巢而出,真气鼓荡,气血冲脑。但即便如此,要抵挡此时的晕眩感依旧极为痛苦。 她双目剧痛,几乎就要到达极限。 轰! 宋辞晚甚至感觉到未名的虚空中像是降下了一柄山岳般的大锤,大锤冲天而下,向她凶猛冲击。 轰轰轰! 饶是以宋辞晚如今的实力,那浑厚的真气、汹涌的气血,亦无法抵挡此刻大锤轰击。 她几乎站立不稳,眼看便要油尽灯枯。 宋辞晚在极限状态下咬破舌尖,吐出一口心头血。 而后,在同一时间选择燃烧寿命! 一千年! 千载寿元化为薪柴,识海中,三昧真火再次高涨。 于是宋辞晚便又看清了,原来那“又”字的上方,还有一个“台”字…… 不不不,她又看错了,有一种什么难以言说的力量,总是在干扰她的目光。 宋辞晚借着寿元燃烧之际,再次仔细看去,这次她看清楚了,“又”字上方的不是“台”,而是“台”的上半部分。 一个“同”字? 她将一手抵在眉心,拨开重重迷雾,扫开所有晕眩,终于在千年寿命燃烧到顶点时,脑中灵光一闪,想明白了。 这是……是一个“乱”。 对,这一定是一个“乱”字。 是繁体字,宋辞晚对于繁体字虽然也都认识,但终究不如常用简化字那么熟练。 再加上虚空中的莫名干扰,这才一再认错。 而当她终于想明白那是“乱”字的时候,虚室忽而生出红光。上方那虫尸又哪里还是什么虫尸?那虫尸分明就化成了一片血海! 血海涌动,波涛狂澜,一道道无穷高大的巨浪,便在这一刻从天而降,向着宋辞晚汹涌扑击而来。 轰!轰隆隆! 巨浪狂涌,山呼海啸,整个天地,都仿佛是要塌了。 上方,还在切割虫尸的灰衣少年忽然惊叫一声,口中大喊:“虫爆!疯了,怎么会虫爆?快,快逃……” 一声“快逃”余音未尽,他整个人已经是被汹涌的血色巨浪给拍击得向着宋辞晚狂冲而来。 灰衣少年鲜血狂喷,又浑身血光,一时间整个人都好像是变成了一颗血色的陨星。 他的惨叫被血色吞没,眼球暴凸,眼中流露出惊骇欲绝的光芒。 眼看着便要与宋辞晚撞击在一起,宋辞晚双足立定,识海中真火狂涌。 她再一次燃烧寿命,一千年! 不为别的,只为书写一个字,一个“藏”字。 乱要如何? 不过是藏血海于虚无罢了。 第560章 文字之力,字诀之妙 血海狂涌,灰衣少年俯冲而下,惊骇欲绝。 而宋辞晚却在此时此刻不闪不躲,书写“藏”字。 为何要“藏”? 因为宋辞晚在这座垂天之城,通共也只看到了几个完整的华夏文字。 其分别是“沧海楼藏书馆”、“文渊飞船”、“千工机械”,其余文字大多损毁斑驳,实在难以看清。 除去前世,在如今的世界,这其实不是宋辞晚此生首次得见华夏文字。 在九州世界的时候,在某些秘境中,她其实都已经见过许多次华夏文字了。 从前,她还通过那些文字领悟了“禁”字诀、“林”字诀、“木”字诀等诸多字诀。 华夏的文字,在这个世界似乎拥有一种直指天地奥秘的特殊力量,以至于宋辞晚每每观看,总有灵感汹涌。 但有一点很特殊—— 比如说,宋辞晚没有失忆,只凭记忆的话,她其实是可以回忆起数千、乃至于上万个华夏文字的。 哪怕抛开简体字,只回忆繁体字,她也能回忆起许多。 但只在她回忆中的文字,哪怕是被她书写出来,也只是“普通”文字,却无法拥有字诀的神异力量。 唯有在此生此世,某地某处,被她切实见过的文字,再通过摹写与领悟,那文字才能发挥出字诀的力量。 这些历经岁月沧桑,时空轮转而遗留下来的华夏文字,似乎才真正能够触动这片天地的筋骨。 因而此时此刻,宋辞晚书写“藏”字。 她在心中动念—— 既然古神虫族的血脉经络尚且组成华夏文字,那么,同样以华夏文字作为字诀,是否便恰好可以克制这古神虫族之威? 这个猜想,宋辞晚无论如何都要试一次! “藏”,真气流转,笔画纵横。 “藏”,藏沧海于一粟。 “藏”,收光阴于虚无。 “藏”,敛岁月于方寸。 哪有什么古神虫尸? 不过是一具不甘灭亡在岁月长河中的尸体罢了,死都死了,还凭什么作怪? 一个“乱”字而已,谁怕? 通通都“藏”起来。 收纳一切混乱于此间! “藏”字在半空中放出了淡淡的金光,宋辞晚寿元燃烧,金光蔓延。 金光所过之处,便仿佛是一片温柔的波光,徐徐抚平了汹涌的血海。 终究,所有波涛尽被金光收摄。 浪涛尽,海波平。 金光徐徐漫过高挑的藏书楼大堂,将当下的整片天地都染上了一层朦胧的清辉。 喧嚣散去,只余静谧。 直到“砰”一声。 “哎哟!”灰衣少年以头朝下的姿势跌落在大堂的地面上,整个人都被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眼看着是三魂七魄将要离体,整个人都仿佛是要被摔碎了般。 他痛苦地趴在地上,除了痛呼,还有惊恐。 血液从他的双眼中汩汩流出,藏书楼中的血海虽然被“藏”收了,那忽忽然爆炸的古神虫尸也消失不见了,但在灰衣少年的眼中,此时此刻的世界却依然是血色一片。 他的眼睛被血糊住了! 双目中血管爆裂,自然是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到血色世界。 而宋辞晚此刻的状态,其实并没有比他好太多。 她的眼睛里,她的灵目中,也流出了血泪。 她还直接损失了两千年寿命。 不过好在,宋辞晚别的不多,就是命多。 三十四万年以上的寿限,损失个两千年真不算什么。 至于灵目流血,也不怕。 宋辞晚搬运气血,调整呼吸,一边鼓动心脏。在她的心脏中,有血液顺着经络滚滚流淌而出。 而她甚至不必施展胎息通圣法,只需运转自己第四重的炼体术,以开元万象之身,便自然能够实现血肉重生! 须臾,宋辞晚灵目中血液流干。 她的眼中再次迸发出奇异的灵光,灵光烧灼之下,所有流淌出来的血液都尽数被蒸发在空气中。 血肉重塑,经脉再生。 宋辞晚的眼睛中,又重新有了光明! 这就是雷火噬身诀的第四层,开元万象。 血肉重生其实都只是基本能力—— 当然,眼下宋辞晚还只能做到小范围的血肉重生。 比如说断肢重塑,经脉再生之类,都没什么问题。 但要是头颅断掉,要她自己再重新长一个出来,她目前还做不到。 她顶多是利用李代桃僵之类的奇术,替命换死,以此来抵御致命伤害。 但若是能将雷火噬身诀练到极致,例如第六层、第七层,断头重生还真未必不能做到! 那种境界,甚至超越当世之真仙武圣,究竟有多恐怖,以宋辞晚目前的能力竟也有些难以畅想。 她倒也不急,只是抬手,在自己的眼下轻轻擦了擦,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方才一切变故,真是既惊险又奇诡,但好在她收获不菲。 除了成功证明文字字诀之妙用以外,宋辞晚还在方才将藏字诀用到极致时,趁机将最后的、残余的虫尸收入了天地秤中! 这个大收获,使得宋辞晚此刻即便一再平复心绪,但是,她的心跳速度还是快得有些超越平常。 砰砰砰……这是宋辞晚剧烈的心跳声。 而天地秤中,一堆散碎的虫尸残片凝聚在一起:【残缺并失去绝大多数力量的半成体古神虫尸残片,八百九十片,可抵卖。】 残缺并失去绝大多数力量…… 这个前缀使得天地秤中的古神虫尸似乎显得也不是那么重要,但事实上这真的不重要吗? 不!这对于宋辞晚而言,是划时代的,突破性的战果! 她的手在自己的眼下轻轻颤抖了好一会儿,这才虚虚放下。 然后宋辞晚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落到地上濒死的灰衣少年身上,对方伤得很重,不过这对宋辞晚而言,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走前几步,抬手掐诀,默默地为对方施展了一次胎息通圣法。 朦朦白光降下,引动了灰衣少年自身本能地再生。 与此同时,宋辞晚又施展了一次甘霖化伤术,浓郁的元气化作稀疏的甘霖,淅淅沥沥降落在灰衣少年身上—— 咦? 甘霖化伤术的威力在降低? 此间规则怪异,看来,胎息通圣法不受影响,但甘霖化伤术的威力却被压制得很厉害。 第561章 此间没有星辰,但有光 沧海楼藏书馆第一层,灰衣少年的身体经过胎息通圣法的推动,开始进行了一场奇妙的自愈与复原。 但甘霖化伤术的效果却很不好,少了甘霖化伤术的元气雨助力,胎息通圣法亦缺乏养料。 灰衣少年的身体虽然是在自愈,自愈速度却显然是缓慢的,绵长的。 宋辞晚也不急,她便在旁边开始尝试各种法术。 最后经过多方测试,宋辞晚确定了,在这座垂天之城,普通类别,不涉及本源规则的法术、道术,多半都是受到压制的。 神通道术和天罡道法则分毫不受压制。 她目前所会的神通道术,主要是有力大无穷、法天象地这两种。 天罡道术则有呼风唤雨、正立无影、撒豆成兵这三种。 但除却神通与天罡道术,像是三昧真火、虚空幻魔剑、偷天换日、浮云朝露这等别具神妙的法术,也不受压制。 因而总体来说,除了是像摄气术、御风术,又或是腾云驾雾、缩地成寸这类法术被压制,宋辞晚本身实力其实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武技也不受影响,横练体魄则更加不受影响。 她至多是损失了一些小手段,在手段运用上不比在九州人界时丰富而已。 宋辞晚更是有所悟,她开始渐渐理解这些受影响与不受影响的法术,在本质上的一些区别。 期间,宋辞晚又测试了自己所会的各种字诀。 有趣的是,在这座垂天之城,各种由华夏文字而衍生出来的字诀,它们的威力不但没有被压制,被降低,反而还被放大了! 宋辞晚目前所会的字诀,除去方才新近领悟的“藏”字,还有木、林、示、禁、道、强、疑、休、空、变,等几字。 每一个字诀在此间都拥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强大异力,宋辞晚在试探时并未将它们完全施展出来,而只是默写文字,使力量引而不发。 但即便如此,一种说不出的、仿佛天地都为之涌动的强大感觉,依然在宋辞晚的指掌间隐隐缠绕、跳动,使她自己都不由得心惊。 对于这些文字,宋辞晚还有着更深层次的猜测。 想当年,在她初入灵界秘境的那一次—— 那时候宋辞晚亲眼目睹了渔夫迎接雷劫,凝结金丹的一幕。当时,通过特殊观测,宋辞晚就发现了渔夫的身体里各处经络交缠连结,隐约组成了一个“禁”字! 也是那一次,宋辞晚摹写“禁”字,获得灵感,此后才开启了领悟字诀之路。 但是,在进入这座垂天之城以前,宋辞晚虽然领悟字诀,却从来不知道这些字诀异力之强,甚至可以与古神虫族在某种层面上进行一战! 不过此刻想来,一切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 渔夫修金丹,则身怀“禁”字,灵界秘境与古神虫族有关,其门头之上的那个文字则亦为华夏文字之“人”。 只是宋辞晚领悟了“禁”字,却没能领悟“人”字。 与之相对的,“妖”与“魔”,宋辞晚也没能领悟成功。 这三个字像是带着一种特殊的阻隔力量,令宋辞晚每每有心领悟,却又总觉得自身与这文字之间像是隔着重重的镜花水月,最终,她也难以触及文字核心,无法将其领悟成自身的字诀。 至于其它的,像是道、强、疑、休之类的文字,说来有趣,却是来自于天降灵光! 有些是宋辞晚自己的天降灵光,有些是别人的天降灵光。 天降灵光的文字最初其实是大周文字,但是……自何时起这些字诀,却变成了华夏文字呢? 这一刻,宋辞晚仔细回忆,却居然有些难以回想起其中的具体节点。 以她如今的修为,记忆混沌这种事情本来是不应该发生的。 可事实上,它却发生了! 只能说华夏文字之妙,还有太多值得宋辞晚探究的地方了。 她又琢磨华夏文字与古神虫族之间的关系:为什么,古神虫族的身体里,也会有华夏文字? 如今的世界与她从前的世界究竟有什么关联? 古神虫族……又究竟是因何而来? 一个个疑问缠绕在宋辞晚心头,每一个疑问都似重锤出击,敲响在她紧紧绷起的心弦之上。 到后来,由于冥思苦想不得其解,宋辞晚不得不搬运坐忘心经,通过反复的修持来调整心绪。 她将事情以轻重缓急划分,做了几个规划: 第一,要尽快将在垂天之城中看到的那些完整的华夏文字,都领悟成可以为自身所用的字诀! “沧海楼藏书馆”、“文渊飞船”、“千工机械”,每一个字都应当有它的用处,绝不可轻忽,不可暴殄天物。 第二,要多多查询此间虫尸,这偌大一座垂天之城中不可能只有沧海楼藏书馆里这一只虫尸! 那么,垂天之城中究竟有多少虫尸? 食虫而生的乱神武者,又究竟是个什么来历? 如果不吃虫,往后他们还能活下去吗? 而吃了这么多年的虫,乱神武者与虫族之间,又是不是会存在什么微妙关联?乱神武者的身体,真的还是纯种人族吗? 第三,则是要尽量验证,华夏文字所形成的字诀,对于古神虫族是不是当真存在克制作用? 毕竟孤证不举,一个案例不能代表所有,此事还需进一步探究。 第四…… 第五…… 宋辞晚还有许许多多的想法,包括对于杜星横安危的记挂,以及传说中存在于古神地宫的那件灵宝…… 杜星横现在在哪里? 这个不好说,不好找,宋辞晚也只有按照自己的节奏来,该干什么干什么。 正如魏弛先前所言,说不定在探索古神地宫的过程中,双方就碰上了呢? 宋辞晚理清思路时,只见窗外光线渐渐黯淡了。 说来也是奇异,此前宋辞晚在这座巨大城池的街道上行走时,分明没有见到那天空中有太阳—— 没有太阳,也没有云,那是一片匀净无瑕的湛蓝天空,不见任何星体。 对了,宋辞晚的星斗纵横术,在这座垂天之城中因为感应不到任何星辰的存在,因此她的星斗纵横术也是失效的。 这个世界看不到星辰,但却有光。 并且这光线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黯淡,就好像是,天快要黑了似的。 便在此时,正在接受着胎息通圣法缓慢治疗的灰衣少年忽然睁开被血糊住的双眼,痛苦的惊呼一声:“糟糕,天要黑了!” 第562章 天黑了,别怕 天,要黑了! 天黑了会发生什么呢? 灰衣少年满脸惊恐地挣扎着坐起身来,先是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将自己的视线理清楚,接着就像是鲤鱼打挺般猛地一跃而起。 “天黑了!”他惊呼,目光转动,口中喃喃,“这里还虫爆了,不行……快走!” 一边说他一边抬脚要跑,结果脚步才动,他的身形却是歪扭着一个踉跄,好险他连忙止住了脚步,这才没有当场再摔一跤。 很显然,他的身体根本就没来得及完全恢复好。 胎息通圣法虽不曾在他身上失效,但效果似乎也不如在外界时那般神异。 再加上没有甘霖化伤术为他补充元气—— 毕竟人体潜力与能量本身是有限的,胎息通圣法只能使他在返归本元的特殊状态下实现身体自愈,却无法为他补齐损伤的元气。 思量及此,宋辞晚心头微动,忽然一反手,又从天地秤中取出一颗赤阳丹。 这是她从前卖蛟龙血剩下的,三星级丹药。 她自己修为进展快,吃到后来赤阳丹对她都无效了,因而最后还剩了几十颗赤阳丹在天地秤中,这个时候拿来给这个灰衣少年试用倒是正好。 赤阳丹通体呈现暗红色,带着一种炽热的血气波动,丹型浑圆,如有灵性。 一经出现,灰衣少年立刻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般,肚腹忽地发出一阵雷鸣般震响。 咕噜噜,轰隆隆…… 灰衣少年眼睛瞪大,脸颊飞红,侧过头,目光长在宋辞晚手上。 宋辞晚将丹药递给他,也不磨蹭,直接说:“吃了试试。你说天要黑了,天黑了会怎样?” 灰衣少年吞咽口水,便像是警惕的小兽般快如闪电似的伸出爪子,一把抓走了宋辞晚手上的丹药,然后张口一咕噜吞下。 他现在对于宋辞晚的“食物”,每一种都十分期待与好奇。 丹药入腹,瞬间爆发出一股炽热的元气流。 元气混杂血气,能量滚滚如同铅汞自他腹间轰然冲出。他的身体便像是一座久旱的沙漠,立刻贪婪吸收起了这一股从所未见的能量。 灰衣少年本来还虚弱踉跄,结果这颗丹药入腹,他瞬间就挺直了腰杆。 他转过头,眼中射出火焰般的灼亮目光,紧紧盯住宋辞晚,又惊又喜道:“这、这是什么东西?你给我吃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好?你还有没有……” 【人欲,三阶乱神武者之震惊、狂喜、渴望,五斤六两,可抵卖。】 绿豆糕未能激得灰衣少年气逾五斤,这一颗赤阳丹却立刻引来了他剧烈的情绪波动。 眼看他双目放光,整个人就好像是要爆发着扑过来般。宋辞晚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对他一点,这一次,她施展了“休”字诀。 灰衣少年的身体便再次僵住,“休”字诀,宛如一道沁凉的水流将他和缓地定在原地。 没有强烈的禁锢,却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使他激动的情绪忽而平定。发热的大脑开始恢复冷静,甚至,他受损的身体,似乎也再一次获得了明显恢复。 灰衣少年整个人都像是被投入了一团沁凉的水流中,水流柔软,使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说不出的宁和中。 他张口,先是抓了抓自己略微蓬乱的短发,在原地似乎有些无措地踱步了片刻。 此刻的舒适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感觉,他甚至又开始为这种舒适而感到惊慌起来,他咽着口水,看了一眼宋辞晚,又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到底红着脸先说了一句:“多谢你救我。” 然后他又焦急起来:“这里刚刚发生过虫爆,天又要黑了,晚上一定会有那些东西出来!我们还是快走,速度快些,一刻钟内赶回咱们的防护区,应该就能没事。” 他似乎是想要探手抓着宋辞晚一起走,宋辞晚捕捉着他话语里的信息,反倒是抬手一挥,一根藤条从她掌心间伸出,像是绳索般快速捆住了灰衣少年的手腕。 宋辞晚脚下一动,轻轻迈步,整个人却是在瞬间前行了十数丈。 只这一步,她就带着被藤条捆住手腕的灰衣少年,直接走到了沧海楼藏书阁的大门口。 出了门,外头天色阴暗,宋辞晚回望这座乍看之下像是高有千层的古老楼阁,有一瞬间却是生出一种感觉。 只觉得这座楼阁的每一处勾檐翘角下,都恍惚像是在连接深渊! 深渊莫测,暗影游弋,端凝的楼阁跨越无数光阴,更仿佛是末日的巨兽,在凝望千古。 宋辞晚立刻拉着灰衣少年在风格既古典又魔幻的长街上快速行走,她的步伐看似轻缓,可每一步却往往能踏出数十丈之远,速度快到灰衣少年的脸都扭曲了。 一边行走,宋辞晚一边向他提问,了解此间的各种信息。 她先问:“虫爆是什么意思?你们这里常常有虫爆发生吗?” 其实宋辞晚明白,那虫爆或许正是由她观测虫尸经络奥秘而引起的,但灰衣少年先前吐露出来的种种话语,却又很显然地表明了,虫爆在他眼中,不是什么稀奇事。 灰衣少年的声音在风中有些模糊,他语气担忧道:“近些年虫爆发生得越来越多了,再这样爆下去,真担心再过几十年,虫粮还有没有。” 宋辞晚问:“你们只吃虫粮,不吃其它东西吗?” 灰衣少年木着脸道:“有些顶尖的大高手能够拥有灵土种植盆,可以种出灵植灵果来,我倒是想吃,可那不是我们吃得起的。” 宋辞晚问:“什么叫顶尖大高手,是几阶?” 按照她的判断,这灰衣少年身为三阶乱神武者,其真正实力其实已经能够强过人间多数化神期修仙者了。 可看灰衣少年的态度,他在这垂天之城中,似乎算是最底层的那种? 灰衣少年顶着风,似有向往,又似乎畏怯道:“是六阶,六阶你懂吗?” 宋辞晚心下顿时一跳,六阶! 如果三阶能够比作化神,那六阶岂不是……真仙武圣? 这座垂天之城中,还有真仙武圣级别的高手? 天色越来越黑了,宋辞晚不知为何,又忽地回望了一眼长街的后方。 那后方,沧海楼藏书馆高耸的楼阁赫然在望! 不对,以宋辞晚的速度,方才至少也走出十里路了,又怎么可能还离沧海楼藏书馆那么近? 天幕,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从发灰的黯淡变成了漆黑一片。 而影影绰绰似有千层之高的沧海楼藏书馆,错落的层角间忽而燃起了一盏盏橘红色的灯火。 灯火摇曳,宛如鬼眼。 灰衣少年颤着声,将惊叫咽在喉咙里:“啊、啊……它们,它们来了!” 第563章 举世皆浊,吾等有罪! 它们来了—— 黑暗中,被点亮的沧海楼藏书馆下方,忽然挤挤挨挨地现出了一大片“人影”。 说是“人影”,但这些东西其实根本都没有影子。 它们有着人的外貌,穿着既古典又奇幻、风格混搭的各式衣裳,外形上呈现出不同的年龄与体态。 高矮胖瘦、男女老少……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像是逛庙会一样呼啦啦冲上长街。 其中还夹杂着各种热闹的声音,尤其是小孩的欢叫:“眼珠!我要这颗眼珠,妈妈,我要这颗眼珠用来当弹珠!” “磨喝乐,卖磨喝乐了!十个小孩儿捆一起炼成的磨喝乐,能拆五官,能拆脏器,只要五文铜钱一个,快来买咯……” “人间大欲三斤,制成一炉神仙香,不卖啊,拿你自己的头来换……” …… 种种诡异、嘈杂,听得人头皮发麻的吵嚷声、叫卖声混杂在一起。 一盏盏橘红色的灯光在昏暗长街的两边次第亮起,也将这一处充满魔性的集市突兀呈现在宋辞晚与灰衣少年面前。 宋辞晚身旁的灰衣少年浑身冷汗直冒,却快手快脚地从自己的腰带里掏出两个黑漆漆的塞子,他飞快塞住自己的耳朵,并对宋辞晚说:“不要听,不要看,我们回不去防护区了,先随便找间屋子躲起来!” 他塞了耳朵,闭了眼睛,转身就向街道旁一处残破倒塌的建筑冲去。 这一冲,他却是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手腕上原来还绑着藤蔓,而藤蔓的另一端则被宋辞晚拽在手中。 灰衣少年闭着眼睛,更没注意到的是,他才冲了一步—— 他最初的目标是对着街道旁一座残破建筑冲去,可实际上他才冲了一步,他的脚步就不知道怎么忽然转了个方向,转而冲向了“人群”熙攘的街市正中! 而灰衣少年显然完全没能注意到这一点,他的速度快成了一道旋风。 要不是他手腕上被绑着藤蔓,而就在他改换方向了那一刻,宋辞晚猛地将藤蔓一拉,他就要直直冲进街市中央去了。 而冲进了街市中央会有什么后果呢? 宋辞晚站在街道旁,抬起一手不轻不重地按在了仍然不停做着奔跑姿势的灰衣少年肩上。 她的手掌看似纤瘦,却有着重如山岳般的力量,灰衣少年一下子就被按得动弹不得。 他耳朵里塞了两个黑漆漆的小塞子,眼睛也紧紧闭着,五感显然已被他自己主动封闭,他的口中却是喃喃地不停念叨着:“我听不见,我看不见,我不是、我什么也不是……” 这是什么意思? 宋辞晚检索着自己目前所会的字诀,有心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将灰衣少年唤醒,却忽闻那长街另一端刺拉拉……猛地响起了一道高亢的唢呐声。 唢呐的声音极其独特、霸道,此音一起,百音全消。 唯有锣鼓之声与其相合,为其打着拍子,做着配角,衬托着那唢呐声呜呜咽咽、似喜似悲地高歌着。 唢呐开道,锣鼓齐鸣。 前前后后数十道“人影”载歌载舞,肩抗担架,却见那担架上被放置着的赫然是一名只着单薄内裳的年轻男子。 为何要用“放置”来形容此人? 却见他身躯侧卧,双目紧闭,神态安详,乍看像是睡着在担架上一般,可实际上他的一双小腿齐膝而断,断掉的小腿被以一种古怪扭曲的姿势反置在他身后。 他的双臂亦同样如此,倒是没有完全断掉,但以一种完全超越人体极限的姿势被反剪着,他的手腕被扭成了麻花,腕间还被打了一个漂亮的、白色的花结! 他就这样弓着腰身,扭着双臂,双腿齐断地侧卧担架—— 仔细瞧来,这分明是一种食物的摆盘方式! 就好似是人的食谱上,烧全鸡、烤全猪之类的……似乎也常常被以此类姿势摆放。 漆黑的天空,喧闹的长街,一盏盏漂浮的橘红色灯火,还有锣鼓齐鸣,唢呐开道。 而在如此背景下,被那些类人身影载歌载舞,簇拥着抬将而来的,却是一个被摆放成食物形状的人! 一个活人,一个还有气息,双腿残断,但是看上去却仿佛沉睡得十分安详的活人。 这幅场景不能说不恐怖,只能说那恐怖是渗在无形无色间的,反倒比直白的恐怖更加令人背心发凉。 不知为何,宋辞晚总觉得自己的脑袋也开始昏沉起来,大脑迷迷糊糊的,总有一种想要冲到街上,去与那些“人影”一道载歌载舞的冲动。 唢呐声声吹响,呜呜咽咽,既悲又喜。 那吹奏唢呐的队伍中,忽然撒出一把白色的纸钱花,有个既沧桑又喜悦的声音掐着嗓子高高喊:“白昼退,夕夜现,举世皆浊,吾等有罪!” 举世皆浊,吾等有罪? 这是什么奇怪的词? 宋辞晚听得心脏怦怦跳,总有一种血液逆流,人就要一头往前栽倒的感觉。 她如今修为之高,自信足以比肩寻常天仙与宗师,若是加上自己的种种手段,在生死之战时,就是来个顶尖天仙或妖尊她也不怕。 可是眼下此时,她站在漆黑长街的边上,却数度心神恍惚。 她、她站在这里,是要做什么来着? 对了,灰衣少年说过,垂天之城中,有六阶以上的乱神武者存在! 哦,灰衣少年……那小子、那小子还被她用藤条牵在手上呢。 宋辞晚一个激灵,猛然回神。 而这个时候,她已经有一只脚踏出去了,似乎便要冲入“人群”中,与他们一起簇拥着那个担架,高喊着“举世皆浊,吾等有罪”—— 那么,冲入人群究竟会发生什么? 很快宋辞晚就得到了答案。 就在她清醒过来的一瞬间,却见那对面街边的阴影处忽然冲出来一个半身染血的高壮大汉。 那大汉左臂齐断,右手手上握持着一杆足有丈许长的长枪。 他在街边狂呼:“罗师弟,醒来!我老岳来救你了!” 呼喊中,一头狂狮的虚影在他身后高高升起,宛如上古之凶兽,仰天长啸,啸声震荡。 黑暗都仿佛是要被震开了……长街上载歌载舞的身影们被吹得东倒西歪,有小孩儿飘飞起来,在半空中嘻嘻笑。 然后,下一刻,持枪冲入人群的老岳就忽然收起长枪,拽下自己身后的狂狮虚影,然后他张口,亦是嘻嘻笑起来。 第564章 当年星辰,此时墨色 长街上,武者气血收敛,武道真意消散不见。 那个自称老岳的大汉融入了载歌载舞的“人群”,与他们一起簇拥着担架上沉睡的青年,脚步飘忽地向长街另一头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如那些孩童一般口中嘻笑。 有时候也跟随着吹奏唢呐的队伍高喊几句:“举世皆浊,吾等有罪!” 呜呜咽咽…… 唢呐还在似悲似喜地吹着,队伍已经从沧海楼藏书馆的位置走过了,似乎还要走向更前方。 宋辞晚脊骨间凉意贯通,原本有些恍惚的大脑在这一刻陡然清醒。 这……这座垂天之城中虽然也有活人原住民,但是,与此同时它似乎又是一座巨大的诡境! 白日里—— 或者说光亮时,这里是人间。 而一旦天黑,这里就成了诡境! 这里不但是诡境,还是一座等阶极高的诡境。 小城级? 不可能,区区小城级,宋辞晚只手可破。 大城级? 不,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能够影响到宋辞晚的神智,一定程度上压制她的思维,大城级也远远不够。 还有方才的老岳,宋辞晚看得出来,此人至少是先天四转!四转合窍境,与炼神地仙境界相当。 那么是破国级? 不,或许是破国级,但也有可能是天灾级! 毕竟灰衣少年说过,垂天之城中存在有六阶乱神武者。 六阶乱神武者,或许与人族武圣战力相当…… 这到底是什么恐怖世界? 由于古神地宫中的消息一直没能被传出去,外界只知杜星横与十数位各宗真传一起入了古神地宫,此后零零散散,或人或妖,也有闯入此间的—— 具体数目不知,但总体应该不少。 总之就是,闯入古神地宫的人一批又一批,数量不算少,其中也不乏高手。 但是,没有顶尖高手! 不论是人族还是妖族,真仙武圣或妖圣那一级别的战力都不会轻易出动。 大家互相坐镇,遥遥对峙,不论出动哪一个都算得上是震动天下的大事。 因而无形间,大家似乎都低估了这座古神地宫…… 此间奥秘极多,危险程度极高,非真仙武圣,实难来去自如。 但是,那又如何呢? 就冲着这座垂天之城中的那一具具古神虫尸,以及散落在城中的各种华夏文字,宋辞晚也不会觉得自己此行来错了。 修行到她这一步,该谨慎时谨慎,该无畏时也一定不能失去勇气! 宋辞晚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着,目光跟随着唢呐队伍。 喧闹声在随着唢呐队伍远去,长街上的“人影”们似乎毫不在意宋辞晚的动向。 或许,只站在街边,而不冲入人群的话,是不会被诡异攻击或者同化的。 诡境之中,规则大于一切。 宋辞晚回想着自己此前经历过的种种诡境,以及翻阅资料,看到的各种有关诡境的描述。 哪怕是破国级,或天灾级诡境,也应当存在规则。 虽然据说,天灾级诡境完全只是传说,是揣测,九州大地上从未明确出现过此等诡境。 因而相关消息真假难辨,不过宋辞晚也经历过不少诡境了,明白这东西的内核至少应该有迹可循。 不能慌,越是险境,越要冷静。 宋辞晚催动三昧真火,徐徐凝定心神。 长街上,橘红色火焰仍然漂浮在黑暗的两侧,像是在夜色中盛开了一朵朵悬浮的火焰花。 火焰花的照射范围并不远,至多只能照亮其旁侧三尺,三尺之外的黑暗依旧浓郁得像是要滴墨一般。 黑暗中,不知有什么在翻滚。 宋辞晚走在长街的一侧,缀着渐行渐远的唢呐队伍,向那些悠悠荡荡的身影追去。 她这一次没有施展什么武技功法,纯粹是凭自身的脚力在走。 但她的速度依然极快,要追上前方的队伍对她而言并不难。 灰衣少年依旧被她用藤蔓捆着,迷迷糊糊地跟在她身侧。 宋辞晚又心中微动,再次挥手弹出两颗四星级兵豆。 之前在星空古路上的时候,她身边还跟随着十个三星级道兵,后来进入城中,那十个道兵不知怎么忽然就都消失了—— 也不算完全消失,他们自行变回了兵豆,回到了宋辞晚手中。 宋辞晚便不再释放三星级道兵,这一次她直接放了两个四星级道兵出来。 松风腰悬遁空剑,将迷迷糊糊的灰衣少年直接拎在手中。 另一名被宋辞晚随意取名叫铁山的力士型道兵则手持一件铁塔般的法宝震山印,在前方开路。 一行四道身影,跟随着前方吹奏唢呐的队伍沿街行走。 他们走过了沧海楼藏书馆,又往前走了大约半个时辰。 黑暗始终浓稠如墨,唯有漂浮的橘红色灯火像是黑夜的眼睛般,虚虚悬悬地铺陈在长街两侧。 前方唢呐高歌,光怪陆离。 不知道什么时候,黑暗中冲出了一个个活人。 这些活人或是如同唢呐队伍中的身影那般,陶醉念诵:“举世皆浊,吾等有罪!” 然后冲进队伍中,最后在一时三刻间失去神智,化为诡影般的东西。 或是癫狂呼喊:“世间苦难,何时能尽?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不见圣神,宁焚吾躯!” 唢呐声声吹响,呜呜呜—— 癫狂的身影也冲进了队伍…… 灰衣少年被松风辖制着,都有暴动迹象。似乎也想挣脱束缚,冲入前方的诡影群中! 如此又过半刻钟,前方景象终于出现大变化。 只见那长街尽头赫然出现了一片星空! 那真是漂浮的星空,当见到星空的这一刻,宋辞晚甚至感应到了一股无比宏大的星辰之力。 这力量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涌现了过来,宋辞晚稍稍动念,便发现自己的星斗纵横术又能使用了! 而星斗下方,则有九堆巨大的篝火,呈现九宫之格局,被分列摆放。 数不清的,数量多如山海一般的“人影”拥挤在星空下,篝火旁。 当唢呐队伍抬着担架过来时,人影群中立时传出尖细的接应声:“星旋臂,你们来了。你们来迟咯,你们的祭品似乎也不怎么样呀,嘻嘻嘻……” “瞧瞧我们的祭品……”那尖细声音向着阔大的火堆中央一指。 第565章 星动云涌,天幕,被撕裂了 星空下,巨大的火堆高耸如山。 宋辞晚目光看去,只见那九堆巨大篝火的正中央位置,又被摆放了一个仿佛是白玉质地的九层塔盘。 塔盘上,高高竖立着一个门架形状的绞刑架。 绞刑架的正反两面则正好背对背地捆缚着两个人,这是一男一女的两个人。 男子白衣染血,胸口处正正被插着一柄冰晶般的灵剑。 他的双眸微阖着,面色惨白,看起来像是神智已失,但却有一股说不出何等锋锐的剑意缠绕在他周身。 即便是隔了这么远,站在外围暗影中的宋辞晚也只是将目光稍稍从他身上扫过而已,可就是这目光一扫之下,顿时便有一种利剑袭身,肌骨刺痛之感迎面袭来。 好强! 宋辞晚心中暗惊。 她默默施展正立无影,将自己隐藏在虚无中,目光又看向与男子背部相贴,同样被站立捆缚着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血煞气,身形高挑健美,充满野性。 尤其令她看起来凶煞十足,不同寻常的,是她的双臂。 她的双臂被展开在绞刑架上,手掌指骨弯曲,上覆重重鳞片,看上去却不似是人手,而分明像是一对龙爪! 她手臂处的衣裳全部都爆开了,露在外头的肌肤也分明不像是人的肌肤,而是有一根根尖刺倒竖在幽绿色的光亮皮壳上,看上去像是某种甲壳类巨虫的虫足。 暗红色的鲜血沾染她半身,她的胸、腰、肩、背,包括腿上都有着明显绽开的一道道伤口,看起来像是被什么利爪所伤。 而她的神智却显然是清醒的,她有一双深棕色的竖瞳,目光颇具兽性,正凶恶而冰冷地注视当下。 她,是杜星横! 宋辞晚见过杜星横,认识杜星横,这就是杜星横没错! 杜星横果然被异形蛊侵染了,只是不知道此时此刻的杜星横还有几分是她自己? 至于与杜星横背对背捆缚的那个男子,宋辞晚对于他的身份也隐隐有了猜测。 篝火场上,数不清的漂浮人影在拥挤欢呼,而人影中的尖细声音则指着杜星横与白衣剑客,语气得意道:“瞧瞧我们的祭品,知道这是什么等级的祭品么?” 唢呐队伍中有个瓮声瓮气的声音问:“什么等级?我们的祭品,乃是珍品!这珍食,有炼神期修为,还是活的,体魄纯净,能量精炼,可称珍品!” 说到这里,那瓮声瓮气的声音声调微扬,显然认为自己的祭品并不差。 不但不差,甚至还应当是相当不错的那一种。 可对面的尖细声音却嘲笑起来:“珍品算什么?我们的祭品却是仙品!知道什么是仙品吗?那必是人中之龙凤,世间之顶级,千年不世出,是集一方世界气运之天骄呀!” “嘻嘻嘻……” 篝火“人群”中,孩童笑,大人叫。 一重重声浪翻涌跌宕,震荡得星空下的巨大篝火忽而猛地一涨! 火势熊熊,烈焰沸腾。 “是天骄哦,是蓬莱岛,万灵天骄榜评定的天骄呀……” “嘻嘻嘻……” “圣神最喜之仙食,不必过多烹饪,只需鲜活投入,便是最佳祭品。” “谁能比?你们能比吗?” “你们、你们、还有你们……你们的祭品能比吗?”一道披着黑袍,恍若秋千般荡漾摇晃的身影漂浮而起。 “嘻嘻,嘻嘻……” 篝火场上,一重重笑声翻滚起来。 唢呐队伍中,原本呆滞的唢呐手们又重新吹起了唢呐。 呜呜咽咽,三分悲,七分喜,还有两分是荒诞,满格十二分,乐声飘荡在星空下。 那星光闪烁,黑暗中,像是有什么极致沉重的东西,就要涌动着,拱出来了! 砰砰砰! 满场的“人影”便在此刻次第跪伏,由漂浮在空中的那道黑袍身影领头诵祷:“举世皆浊,吾等有罪!唯以血煞,洗罪除恶!三牲不备,只求仙珍!恭请圣神,垂怜顾盼!伏惟尚飨!” “恭请圣神,垂怜顾盼!伏惟尚飨!” …… 无数声音,从此刻,从眼下,从天外,从万千之世,从未名而名…… 一切的隐蔽角落,神秘之地,齐齐发出。 星空在震颤,“圣神”似乎便要现世! 宋辞晚提气凝神,整个人从身到心,从精神到意志,从心念到神魂,都最高限度地紧绷起来。 她的心脏在飞速鼓动,血液滚滚流淌,气息迅疾搬运。 周身三百六十大窍,无一窍不蓄势欲开。 星斗纵横术也在准备中,天地秤在同时被她快速翻动,还有其它的、所有的,她所会的一切手段…… 这个时候,宋辞晚甚至都不考虑自己眼下“星澜”的身份隐秘了,不论是什么手段,应该属于哪个身份,此时此刻,倘若合用,她便一定会用起来。 所谓“圣神”,到底是什么? 这座垂天之城中,究竟又存在着什么隐秘? 古老的谜团,无从解答。但今时今日,该出手时便一定要出手! 宋辞晚的身躯甚至都有着些微不自觉地前倾,她在等待。 她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与她一般等待的还有……许多人。 许多—— 乱神武者。 巨大的星空广场,位居在垂天之城的中央位置。 四面八方,黑暗中则暗藏着无数条通道。 此时,震卦方向的某一条通道口,一女子手持骨剑,正焦虑踱步。 她悄声催促自己身边静静站立的男子:“阿爸,我们该出手了,再不出手,等虫神下来,云郎可就未必还能有救!” 她的父亲不急不缓,沉声道:“不能出手,此时出手,一切便都白费了。” 女子便着恼:“阿爸!你……”她按捺不住道:“你不去,我去救!”说着便作势要往前冲。 “你救不了他。”她的父亲在后方仍是不急,只徐徐道,“你救不了他的,阿沾,你也该明白,姓云的他修无情道,他无心无情,万劫不动。既不会因为你舍命相救便为你动心动情,也不会因为自己命悬一线便信念更改。” 她的父亲叹道:“自他闯入我城,你与他追逐许久,莫非还看不透么?” 阿沾还要再说什么,她的父亲忽而竖起一指,轻轻道:“嘘,别说话了,那些人……也都来了。大家,都在等……” 等什么? 等那星空翻涌,终至某一刻,天幕被撕裂了。 第566章 虫魔,唯绝代之天骄…… 天幕,被撕裂了。 最先探出来的,是一只前端尖锐,四面皆生满尖锐倒刺的巨大足肢。 一股无形的风暴亦随着这根足肢的探入而呼呼狂卷开来,星空下的篝火呼啸涌动,四周跪拜的“人影”则飘飘忽忽,摇摇晃晃。 但人影们显然无惧这些许的不适。 风暴一来,它们便发出了山海波涛一般的欢呼声:“恭迎吾神!请吾神享用!” 期间,更有些身影直接趴在地上,欢喜到痛哭流涕:“吾神,罪民祈祷千年,而今终于得见神踪……呜呜呜,罪民何其有幸!” 一边痛哭着,这身影忽然就直起上身,然后伸出自己尖锐的手掌,将手掌探入自己胸腔,猛地一撕。 刺啦! 虚浮的身影就这样被撕破了。 它自己,将自己一撕两半,身躯直飞上天,留下一个透露漂浮半空,则是欢喜尖啸:“吾亦敬神,吾愿以身饲神!嘻嘻嘻……” 满场怪啸,群魔乱舞。 高台上,杜星横冰冷的目光微微扬起,像是携带着一股滔天血煞,直视那根虫肢。 而天幕的撕裂还在扩大。 呼呼—— 无形的风暴越发剧烈,随之席卷的,不是实质的风声,而是种种暴戾、混乱、惊悚、疯狂……的气息。 黑暗中,阿沾已经几乎无法按捺了。 要不是她的父亲牢牢压制着她,她简直恨不能当场飞奔到高台处,对着那高台上的云郎剖心挖肺,给他看一看自己鲜红的心肺,炽热的浓情,再问他一声: “你瞧瞧我,我这么好,你当真,一点儿也不心动吗?” 她的父亲却只是伸出一只手,像是山岳般压在她肩头,并沉声告诫:“莫要疯癫!阿沾,云流光对自己都无情,又岂会他人有情?” “不!”阿沾打断了父亲的话,激动道,“阿爸,就算是修无情道,也是要过情关的!我愿意做云郎的情关,我不怕日后痛苦。哪怕终有一日他勘破情关离我而去,至少我们也是当真有过一段!” “愚蠢!”中年男人的手掌稳如山岳,声音却有着细微的发颤,“你是当真看不明白吗?此人……是自己主动,在以身饲魔!虫魔,唯绝代之天骄可以引诱之……” “你说什么?”阿沾惊讶,一时没能理解父亲话语中的意思,“什么叫自己主动以身饲魔?” 她的父亲道:“此人剑意之强,为父都难以压制。先前数度追逐,纵使我功力比他高出两个境界,可他却屡屡能够从我手下逃脱。阿沾,这些虫诡不过是仰赖不死之身,这才始终杀之不绝。但是,它们捉不住云流光的,你明白吗?” 阿沾一时难以明白,但天幕下,混乱的风暴越演越烈,被她佩戴在胸口的一枚牙雕饰品便在此时发出了微微的灵光。 她的脑海里便也在此时划过一道灵光。 “阿爸!他……”阿沾还是难以置信,以至于她的声音都尖利到变形了,“你是说,他是故意被那些虫诡捉住的?只为、只为以身饲魔?引出虫魔?” “不可能!”阿沾摇头,“这怎么可能?他是真的不要命了吗?不,我不相信!” 她满脸惊恐,忽然又在某一刻回过味来:“是你们!这是你们早前便商量好的是吗?阿爸,是你们与他达成了什么协议对不对?” 她愤怒地转头看向中年男人:“阿爸,他疯了,你们也疯了吗?不行……我要去救他,等虫魔真正现世,将他吞噬,他会死的!” 牙雕在她的身上迸发出一道幽蓝的深芒,阿沾的身躯便在此情此景下,开始猛地窜高、长大—— 不过一瞬间,她就从正常人的身高变成了一个将近有三米高的小巨人。 这等非人的变形,使她瞬间挣脱了父亲的压制。 眼看她就要再度奔出,站在她身后的中年男人也忽地身躯长高、变大。 中年男人一变五米高,轻轻在阿沾颈后一按,暴怒的阿沾便昏沉软倒了。中年男人将女儿接住,递给了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暗影中的另一名巨人,吩咐道:“带她回防护区,天亮之前,不许她出来。” 黑暗中的巨人无声将人接过,又点点头无声退走了。 中年男人叹息一声,转回身继续仰头盯视天幕。 天幕,已经完全裂开了。 一只身躯巨大,宛若起伏山岳般的巨虫探动着足肢,扭动着滚远的身躯,拨动星芒,挤出了裂缝。 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却是一张遮天蔽日的、孩童般的面孔! 是的,巨虫腹部生着一张人面。 与之对视的一瞬间,中年人眼中流露惊恐,面容忽而痉挛,语气却是狂喜:“是变体!果然是变体!” 不是成体,是变体,那就代表了,他们绝对能有一战之力。 中年男人狂喜着,他的身躯再度长高,直到十丈。 然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忽地探手扣住自己的双目,将自己的眼睛戳瞎! 与此同时,挤出天幕的人面巨虫呼啸一声:“呜……” 它的啸声古怪尖锐,尖啸之下,群星颤动,然后下方的虫诡身影们忽地一个个站立仰头,摘下自己的头颅。 一直闭合双目,仿佛沉睡的云流光睁开眼睛,抬起了头颅,与巨虫腹部的人面对视。 对视的瞬间,云流光的眼中也流出了血泪! 巨虫足肢游动,发出婴儿般的嬉笑声,下一刻,它直接出现在了祭台的上方。 人面张开了吞天般的巨口—— “啊!”然后,它惨叫了一声。 是的,巨虫居然惨叫了出声。 因为就在这同时,巨虫的对面位置,正正好也出现了另一只形状狰狞的虚影巨虫! 那是宋辞晚挥手扔出了古神号角。 古神号角在空中飞过,宋辞晚真气加持,同时燃烧千年寿元,吹响了这支号角。 呜—— 七星级奇物古神号角,召唤古神虫族变体虚影成功! 虽是虚影,战斗力却分毫不弱,两虫相遇的第一个瞬间,虚影巨虫便喷出漫天丝线。 那些丝线将人面虫的整个身躯都牢牢包裹、粘黏,使得张牙舞爪的人面虫在瞬间行动迟滞,宛若陷入泥潭。 紧接着,漫天星斗开始放出无穷光芒。 恢宏的星光好似万千光剑,森然投射。 黑暗中奔行的巨人顿时惊呆了,这是……? 第567章 惊世一战! 星光纵横,宛若天剑垂空。 浓稠如墨的夜色中,惊呆的不仅仅是奔行中的巨人,还有同样藏在暗影中,一条人首蛇身的美人蛇—— 还有身躯化作铁石,气息收敛宛若死物的另外一批乱神武者。 浓墨般的街巷中,“死物”亦心神波动,气息摇晃。 或人、或妖,或外来生灵,或本地土着……今夜的垂天之城是热闹的,一道道身影奔赴而来,但他们的出手都不及那星光主人来得快速。 太及时了,太果决了,以至于在夜色中忙忙碌碌的其他身影们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 自然,也有人恼火道:“这是哪里来的愣头青横插一脚?那姓云的自己要寻死,你倒是让虫魔吃他呀,救他做什么?” 宋辞晚自然不知云流光原是有心要以身饲魔,她追逐古神虫族的秘密已有许久,而今终于在这座诡异的古城中得见虫族真身,又岂能放任这巨虫在自己眼前吞食人族天骄? 她鼓动全身真气,施展星斗纵横术。 此时天幕低垂,天上那些本该遥远的星辰,在这一刻却仿佛与她仅仅只是相隔咫尺而已。 宋辞晚只觉得自己从未有任何一刻如此时这般,离宇宙星辰距离近到……仿佛呼吸可闻。 是的,她好似是听到了星辰的呼吸与心跳。 咚咚咚—— 那是漫天星辰在鼓动,在冲撞,在呐喊。 在天幕撕裂时,当巨虫自深渊中游弋而出,其所冲破的便不仅仅是人间的秩序,还有宇宙星辰的轮转。 满天星辰都在排斥这巨虫! 认知到这一点时,宋辞晚的心神无疑是振奋的。 她虚空踏步,牵引星光。 渐渐地,自天幕中投射而下,纵横倾泻的便不仅仅只是星光之剑,而分明是整片星河。 轰隆隆—— 天塌了,星光落在巨虫身上,使其愤怒嘶吼。 但它的嘶吼显然又是徒劳的。 因为此时此刻,不仅仅是满天星光倾泻在它身上,还有与它一般巨大的另一只巨虫虚影,那是古神号角召唤出来的虫族虚影,亦在倾尽力量与其战斗。 古神号角召唤出来的巨虫虚影仅能存在一刻钟的时间,若论境界,则与眼下这只撕裂天幕而来的巨虫一般,正好是虫族变体。 就宋辞晚目前所知,古神虫族自虫卵开始,其成长境界分别为幼体、变体、成体……或是先半成体,再成体。 至于成体之后还有什么,暂且未知。 宋辞晚庆幸此刻来的不是成体,若只是变体的话—— 就在人面巨虫挣扎嘶吼,被蛛丝捆缚,被星光淹没,眼看便要被宋辞晚彻底压制的这一刻,忽然,宋辞晚看到,星光下有一根倒生毛刺的巨大虫肢嗤地一下,自人面巨虫的身躯侧方脱落了下来。 电光火石间,宋辞晚正下意识地以为这根脱落的虫肢是被星光击落。 然而下一刻,却见那虫肢忽地在半空中轰然爆开。 无数根超过三丈长的倒刺忽而漫天飞射—— 嗤嗤嗤! 这些倒刺划破星光,在地上熊熊篝火的照耀下,分散射向整个黑暗世界。 一部分射中了那些癫狂浮动的虫诡身影,那些“人影”但凡被巨刺擦中,当下便身躯爆裂,化为烟灰。 但化作烟灰显然并不是这些虫诡“生命”的尽头。 宋辞晚可以明显感应到,每当有虫诡被巨刺击中,灰化以后,天上那人面巨虫的气息便微不可查地强大了一分。 虽则每一只虫诡所提供的力量都极其微弱,但是星空下的虫诡数量之多,却是成千上万,繁如山海,根本数都数不清。 其中大多数虫诡力量一般,受到巨刺冲击,可以说是擦之即死。 偶有力量极强的却会在被巨刺射中的那一刻兴奋地叫嚷出声:“愿奉吾神,吾神千古!” 啊啊啊—— 巨刺冲撞,虫诡尖啸。 漫天诡声,如疯如魔。 一道道烟灰在半空中爆开,人面巨虫的气息在疾速攀升。 这还不止,巨刺的冲击是无差别的。 当漫天巨呼啸冲来时,宋辞晚初时尚能凭借“空”字诀极限闪躲。 后来,当人面巨虫的力量越来越强,忽地,便在某一个瞬间,有数道巨刺跳跃空间,似星驰电掣,风逐雷走,以猝不及防之势,射中了宋辞晚! 哪怕宋辞晚瞬间施展正立无影。 可是,巨刺却带着一种扭曲的、混乱的、疯狂的……且无法闪避的古怪力量,射穿了正立无影的规则防护。 不,或许不是巨刺射穿了防护。 而是在那一瞬间,宋辞晚忽而心神扭曲,从正立无影的状态下走了出来。 总之,不论因由为何,就在恍惚一刹那,宋辞晚被射中了! 人面巨虫发出婴儿般的啼哭与尖啸:“呜呜……呜……” 远处,在黑暗中奔行的尸妖惊呼:“星澜仙子!” 她停下脚步,不敢再奔跑,只是隐隐心悸。 一种数千年未见之恐怖,在此时深深将尸妖笼罩。 那漫天巨刺之功,又不止如此。 巨刺射穿了无数虫诡,射中了宋辞晚,同时还射中了被绑在高高祭台上的杜星横与云流光,以及更远处,那些隐没在黑暗中的身影。 诸如十米高的巨人东叔,化作铁石之身的另外一部分垂天之城原住民,人首蛇身的大妖钩蛇,以及其他一些藏身在黑暗中的人或妖…… 一切变故说来话长,实则几乎都是发生在同一时间。 被巨刺射中身体的杜星横鲜血狂涌,眼神挣扎。 胸口本就中剑的云流光又受巨刺一击,整个身体完全被贯穿,他虚垂的眼眸中终于稍稍抬起。 云流光濒死,剑意却如风暴积蓄,在无穷巨刺的撞击下开始搬运流转。 而最先被射中的宋辞晚,那一根巨刺却并未能完全射穿她的身体! 是的,宋辞晚虽然被巨刺射中了,但那锋锐无匹,并蕴含极强混乱力量的巨刺却并未能真正完全射穿她的身体。 雷火噬身诀、开元万象、横练之身,终于在这遥远的垂天之城中,显露了它的力量。 宋辞晚顶着星澜的面容,周身却开始显露出种种横练异象。 第568章 争渡! 巨虫在狂啸。 宋辞晚双手紧握着身前的巨刺,奋力将其向外拔出,神通力大无穷发动! 与此同时,她的身周开始有一圈圈奇异的波纹在飞速闪动。 开元万象,不但可使血肉再发,断肢重生,极限时还可触动种种异象。 这些异象……有人间的烟火:那是宋辞晚游历九州时所见所感。 似乎是人声鼎沸,街市喧闹,小贩挥手招摇,孩童叫叫嚷嚷。 这些异象,亦有四季的轮转:那是春的生发,夏的繁荣,秋的丰收,冬的沉寂。 但这沉寂不为沉沦,而是为了积蓄力量,再等下一个春天的萌芽,夏天的热烈,秋天的硕果! 万物皆在争渡,生灵的世界,不论遭受何等毁灭,也必将在某一刻发出轮回的呐喊,复生的奇迹。 开元万象,无穷画面在宋辞晚身周如同跑马灯一般飞速轮转。 外人睁眼看去,甚至都看不清那些画面是什么。 唯有一股实质的、强大的,惊天动地的力量,从她身上爆发,被黑暗中的一切生灵感知。 十米高的巨人东叔蹭的一下侧身贴住黑暗中一堵残破墙壁,眼睛仰望天空,人却是快要傻掉了。 那一刻,宋辞晚拔出了身前的巨刺。 有些微的鲜血溅出,但很快,她胸前伤口处血肉蠕动,却已是自行封住了伤口,并且,这伤口还在徐徐地自行愈合! 她甚至都不需要对自己施展什么胎息通圣法,开元万象的炼体境界已经足够使她重伤自愈—— 只是这自愈的速度,说实话有些差强人意。 这却不是宋辞晚的开元万象不够强,而是被巨刺射穿过的伤口处,分明存在着一股极其混乱与晦涩的力量,在阻挡她的自愈! 巨刺还在漫天攒射,宋辞晚的身躯却已是忍着伤痛踏空而起,并开始飞速上升。 她施展的是“空”字诀,却非是其它任何法术身法。 毕竟宋辞晚早已知晓在这座垂天之城中,形于外的任何法术力量或许都不如华夏字诀好使。 只可惜,她目前所领悟的字诀还是不够多。 宋辞晚踏空而行,同时又飞快对自己施展了“强”字诀,与“休”字诀。 强化身躯,强健体魄,休养生息,止伤休恶。 有效! “强”字诀与“休”字诀果然都有奇效,宋辞晚的伤口自愈速度开始加快了。 转瞬间,她踏空数百丈,径直出现在了人面巨虫那硕大的身体下方! 双方距离极近,眼看短兵相接。 但此时此刻,这一幕落在下方观战的其余生灵眼中,却又是对比强烈,极其惊险恐怖的。 毕竟那人面巨虫身躯之大恍若山岳,而那年轻的人族天骄,虽然存在感不弱,可毕竟她是人身。 人身能有多大呢? 也就七尺而已。 她又不似某些乱神武者那般,可以径直化身成十米高的巨人—— 就算是十米高的巨人,在山岳般的巨虫面前,也依旧会显得无比渺小。 而在顶级的战斗中,体型差亦是绝对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因素。 说句长虫族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在那人面巨虫身前,宋辞晚渺小到简直就好似是对方身前的“跳蚤”。 那么小,那么小。 可是那又如何呢? 朝露电光,双方对视。 “呜——”人面巨虫发出了充满恶意的啸叫。 山呼海啸般的恶念,几乎将宋辞晚淹没。 宋辞晚却在身前快速书写“疑”字诀,“变”字诀。 疑,存神之疑,存疑之神。 疑神疑鬼,疑东疑西,疑天疑地。 “疑”字诀出,竟使人面巨虫恍惚一瞬。 变,穷则思变,变则通达。 不变则已,一变惊天。 “变”字诀出,恍惚的人面巨虫携带满身风暴,忽而一掉头,便冲向了等候在一旁的另一只古神虫族虚影! 那是古神号角召唤出来的虚影,受宋辞晚控制。 本来最开始这虚影的力量层级与撕裂天幕而来的人面巨虫似乎是相差仿佛,毕竟,都是“变体”。 可虚影毕竟是虚影,仿佛又缺乏某些诡异手段。 至少,攒射足刺,摄取虫诡力量以壮大自身这一点,虚影就做不到。 眼看双方力量开始失衡,宋辞晚踏空而出,以极具神异的华夏字诀强行掰回一筹。 两只巨虫开始了原始的冲撞。 “呜!呜呜……”人面巨虫疯狂啸叫,周身混乱力量,以及种种奇诡异力在同为“古神虫族”的敌方面前似乎失去了用武之地。 于是,两只巨虫便唯有用自己的身体对撞,虫肢撕打。 人面巨虫张开森森利齿,足肢上的巨刺再一次开始了疯狂喷射。 古神号角召唤的巨虫虚影则继续喷射虫丝,以虫丝与巨刺相对抗。 踏空飞行的宋辞晚因为身形渺小,此时倒仿佛是在坐壁旁观。 但事实上宋辞晚当然不可能坐壁旁观,她深知在面对至为强大的敌人时,任何一点优势都应该要被追加保持的道理。 她不可能让自己闲着,在面对古神虫族这种规格的敌人时,她也不可能傻乎乎地去遵守什么单对单的强者精神—— 宋辞晚在飞速思索,寻找一种彻底击败对方的方法。 说时迟那时快,思维的力量超越光速。 石火光中,宋辞晚脑中无数灵光飞跃。 她抬起手,这一次施展的是“道”字诀。 “道”字诀、“强”字诀、“示”字诀…… 十一年前,她初次杀人,曾遵循一种意念:把示手中雷霆,且斩心头不平。 而今,她又要再一次遵循这种最初的意念。 示雷霆以见不平,问天地而论道音! 道,什么是道? 道有千万条,此间实难尽述。 而此刻的宋辞晚只知道,驱逐混乱,诛灭异端,使天下永恒是万物生灵之天下,而非所谓“一虫一神”之天下,这便是此时此刻,她要去展示的道! 两虫混战,天崩地裂。 而虚空漂浮在旁边的宋辞晚单手握住了自己独有的一枚六星级五行晶珠——这是灵星族大长老所赠,唯有一枚而已。 她引动力量,星斗纵横,雷霆万钧! 万千星光落下,夹杂雷声轰鸣。 人面巨虫一声哀叫,在无数星光与雷霆的淹没下,忽地身躯下坠。 第569章 巨力擎天,此战定鼎 人面巨虫,坠落下来了! 轰隆隆,星河倾泻,巨虫哀鸣。 这一切都发生得极快,恍惚不过是电光刹那,下一刻,有无穷烈火飞溅喷射。 轰! 那是人面巨虫掉落在巨大的星空广场上,擦到了九堆篝火所致。 在间不容发的极致时间内,宋辞晚的道兵松风驾驭遁空剑,似白驹过隙般身形一闪,带走了被捆缚在祭台绞刑架上的云流光与杜星横。 至此,巨虫完全落地。 轰轰轰—— 大地震颤,除了散碎的火星飞溅以外,九堆篝火尽数熄灭。 而星空广场四周,那些掩藏在黑暗中,存在久远的建筑,亦随之次第倒塌。 黑暗中,外围观战的众多生灵有些受此余波震荡,当时心胆俱裂,神昏意沉。 有些直接就趴在了地上,身上放出重重宝光,以此保护自己。 有些靠肉身硬抗的,比如东叔,一下子就单膝跪地,口中喷出大量鲜血,他素来沉稳,此刻却忍不住爆了粗口:“这是人族之力?我……我他妈&%#¥……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钩蛇花容失色,躲开了一波强大的震荡之力,蛇尾一摆,却是瞬间将自己巨蛇的身躯缩小,连带着那颗美人头也哗地一下变回了蛇首。 顷刻,她便从一头足有五丈长的巨蛇,变成了一只筷子粗细,三尺长短的黝黑小蛇。 小蛇藏在暗影中,毫无存在感。 至于远处的尸妖,此刻她已经变回了一具僵硬的尸体,只余一只眼珠子,还在“尸体”的眼眶里微微转动,发出极其细弱的活性。 人面巨虫落在广场上,压塌了篝火,尚且惨嚎不绝。 越发剧烈的诡异混乱声音,引得暗处身影们无不痛苦万分。 而宋辞晚,她足踏虚空,驾驭星光而下,乘胜追击! 趁它病要它命,纵然巨虫的惨嚎声具备着一种无比混乱可怕的穿透力,那声音刺得此时的宋辞晚也是头昏脑涨,浑身气血沸腾,身躯似要炸裂…… 但她都以强大的意志将这一切压制住了。 星火落下,宋辞晚仿佛一片鸿毛般看似轻飘地落在了巨虫身上。 但实际上她这一落,却是重逾山岳。 力大无穷! 神通发动,宋辞晚同时又继续书写“道”字诀、“强”字诀,加强力大无穷的神通力量。 力大无穷第一层,力能扛鼎。 力大无穷第二层,重若狂澜。 力大无穷第三层,搬山赶海。 宋辞晚从未有哪一刻,如此刻这般放开施展力大无穷这一神通。 往日里她有诸般玄妙法术,根本用不上力大无穷,然而此时此刻,在面对具备种种诡异神通的古神虫族时,一切法术似乎都不过是隔靴搔痒,所有技巧亦似乎都不如这一门回归本质的力大无穷! 力量,无穷巨大的力量,才是这个世上最最质朴,最最无可阻挡的东西! 此时此刻,宋辞晚足踏虫背,她的身影其实是显得无比微小的。 然而四周黑暗中,那些或是趴伏受伤,或是震惊失语的生灵们,当他们睁开眼睛,或是以异力感知—— 当他们的知觉投射过来时,却只觉得那立足在虫背上的身影简直高大得像是一座巍峨的神山! 世上山有无数重,原本有高有低,有轻有重。 但若要将山峰排序,那么此刻、眼下,在现场众多生灵的认知中,便不由得感觉到,眼前人族天骄所化之高山,一定是自己生平仅见的最高峰! 巍峨浩荡的力量,压得凄厉嚎叫的人面巨虫几乎无法动弹。 它足肢挣动,却为徒劳。 音波一圈圈发出,无形的混乱之力搅得附近空气都焦躁无比,但是这似乎也不起什么作用。 牢牢踩踏在虫背上方的宋辞晚分毫不为所动。 她只是鼓动全身真气,并将周身三百六十大窍中的无穷气血尽数放开,使其涌入丹田,化作真气,如此循环施力,为力大无穷这一神通重重加码。 更甚至,当她气力不足时,她还震动心脉,燃烧寿元。 一年、十年、百年! 她要一鼓作气,将这巨虫钉死! 人面巨虫将整个星空广场都填得满满的,云流光与杜星横被松风带着飞落在广场外围的黑暗巷道中,两人皆受重伤。 杜星横虫肢般的双臂在不停颤抖,她的脸上也布满了挣扎痛苦的神情。 她中了异形蛊,且丹田中曾经修过金丹。 此时此刻,那广场上的人面巨虫在痛苦嚎叫,杜星横的丹田中那一颗金丹亦是在左突又冲,不停释放种种混乱与暴戾的气息,催促着杜星横撕开自己,冲上前去,将自身献祭给危机中的人面巨虫! 而云流光,他双目淌血,肉眼视力已经完全失去。 但他的双目虽然不能视物,剑意的感应却反而越发敏锐。 他的胸口插着一柄冰晶般的灵剑,此时他的右手便握在这灵剑剑柄之上,他要拔剑! “她在燃烧寿命。”云流光声音清冷,没有分毫情绪起伏。 杜星横表情狰狞,眼中流露出疯狂的凶意,闻听云流光冰冷言语,她忽而放声一笑,道:“既同为人族天骄,我杜某又岂能放任他人专美于前?她尚且不吝燃烧寿命,我又会吝惜这一颗金丹不成?” 话音未落,她龙爪般的手掌忽然一动,便猛地刺入了自己的丹田之中。 嗤—— 血肉被撕裂,随之仿佛有婴儿的啼哭响起。 杜星横却是硬生生将利爪搅入了丹田,然后,她就这样,犹似一道怒电般,硬生生从自己丹田中掏出了一颗血淋淋的金丹! 金丹被掏出的那一刻,数条暗红色的丝线却是依旧连接在杜星横丹田血肉处。 咚咚咚! 肉球般的金丹鼓动啸叫。 杜星横紧握着那颗鼓动的金丹,怒吼道:“云流光,你还能不能拔剑?” 云流光纤白的手腕青筋鼓动,握住剑柄的那只手猛地一个用力。 度厄剑就这样被他拔出来了! 拔剑的一瞬间,他的心口破了个大洞,心脏裂开,鲜血汩汩涌出,他的脸色迅速苍白如纸。 但涌动在他周身的剑意却是越发浓郁锋锐,灵剑一动,剑锋过处,连接杜星横金丹与丹田的那些暗红丝线便被斩断了。 唳—— 黑暗中,啸叫疯狂。 杜星横手中的那颗金丹忽地撞破她的手掌,便要脱飞出去,飞向广场上的人面巨虫。 剑光,便在此刻再度如流水斩过。 这是无形无迹的一剑,没有情绪,唯有锋锐。 是天地静默之锋锐,是岁月无情之锋锐。 极致的锋锐轻轻划过了那颗脱飞的金丹,这一次没有任何声音。鼓动的金丹就这样被一划两半,而后轻轻落在地上。 再然后,有轻烟燃起。 落地的金丹被无声点燃,最后又无声地消散成飞灰。 云流光的心口仍在大量失血,他长身而立,心脏裂开,手却紧紧握着灵剑,口中淡淡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亦为无情之道。灭心剑,灭世人之心又何如灭己之心?我也不是非要过情关不可,堪破己心,敢于赴死,胜过万千情关。” 然后,就在杜星横看疯子一般的目光中,他再一次将度厄剑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黑暗中,一道剑意冲天而起。 云流光以身合剑,以神祭剑。 十米高的东叔趴在地上,只有头颅抬起,他空洞洞的眼眶投降了剑意升腾的方向,口中继续骂骂咧咧:“这些人……这些外来人!有一个正常的吗?我……卧槽?这是真的?” 在他的感应中,高如山岳般的人族天骄气息再度攀升。 然后,宋辞晚站在巨虫背上,再度引动星光。 星斗纵横术,北斗注死。 “道”字诀、“强”字诀加持。 同时她又抬手,用力且快速地虚空书写了一个新的字诀:“渊”字诀! “沧海楼藏书馆”、“文渊飞船”、“千工机械”,这是宋辞晚白日里在这座垂天之城中新看到的华夏文字。 这一批文字中,她最先领悟到的是“藏”字,而此刻在寿元燃烧的极限状态下,她又领悟了“渊”字。 力大无穷,星斗纵横。 吾即高山,吾即深渊。 十年、百年、五百年…… 当宋辞晚的寿元燃烧到五百年的那一刻,力大无穷这一门神通终于被她推动到了第四层,巨力擎天境界! 疯狂挣扎中的人面巨虫便在这一刻发出了最后的嚎叫。 “呜……” 巨虫尖啸:“呜——” 趴伏在黑暗中的巨人东叔耳膜渗血,面容惨淡。 而巨虫尖啸至此,却是戛然而止。 轰! 最后一刻,宋辞晚站在巨虫背上,施展法天象地。 法天象地,亦为神通道术。宋辞晚学会许久,但从未在人前施展过。 她的身躯在顷刻长到百丈高,冲入第四层巨力擎天境界的力大无穷使她在这一刻不仅仅是重如山岳,而简直就像是……一片天空,压了下来。 占据了整个星空广场的巨虫,就这样,被她踩爆了。 趴伏在黑暗中的东叔已经完全丧失了语言能力,只疑心自己因为眼瞎耳聋,而出现了感知错误。 而就在踩爆巨虫的那一刻,宋辞晚的天地秤陡然一沉。 数不清的情绪气团,何止是如雪花飞来?简直就像是一颗颗陨石般投入了天地秤中! 其中最为沉重、醒目的,则是来自于人面巨虫的各种气! 【神息,古神虫族变体之神息外泄,恨、恨、恨,五斤七两,可抵卖。】 【神息,古神虫族变体之神息外泄,恨、恨、恨,七斤九两,可抵卖。】 【神息,古神虫族变体之神息外泄,恨、恨、恨,十斤一两,可抵卖。】 …… 一团团气,越到后来气息越重。 到最后竟有一团气逾十斤! 这还不止,神息、恨,这些显然是人面巨虫的情绪。 其并非机械淡漠,毫无情绪之物,相反,其情绪波动之剧烈,尤胜天下多数生灵。 只是,这巨虫的情绪十分单一,除了恨,竟还是恨。 除去神息,就在宋辞晚踩爆巨虫的这一刻,她还收到了:【死气,古神虫族变体之死,三十六斤,可抵卖。】 三十六斤! 这是何等巨量的死气? 【晦气,古神虫族变体死亡之晦气,三十九斤,可抵卖。】 【戾气,古神虫族变体尸身之戾气,九十一斤,可抵卖。】 九十一斤! 难怪天地秤的秤盘都仿佛沉了沉。 宋辞晚心神激荡,胸腔中血液沸腾,但她没有忘记正事。 她感觉到了,就在人面巨虫死去的刹那,除了附近生灵情绪波动以外,那天幕之上—— 或者说天幕后方,天外之天,未名之处,似乎是有无穷的混乱风暴在凝聚,在碰撞,在呼啸。 一种说不出的恐怖气息,仿佛墨云压境,风雨欲来。 天幕明明已经聚合了,又似乎是有一种随时都要再度被撕开的感觉存在。 宋辞晚立刻将手向下方一按,下一刻,巨虫那山岳般的尸身、连同中间爆射飞溅的所有残碎血肉,都一并被她收入了天地秤中。 刷一下,天清地明,星光闪耀。 巨虫就这样消失了。 宋辞晚也解除了法天象地,恢复到正常身形。她踏空悬浮,仰首望天。 云流光飞剑而至,震天荡地的锋锐剑意却失了对手,他来迟了。 飞剑与浮空的宋辞晚擦身而过,浩荡若长河冰冷的剑意倏然指天。 宋辞晚回首去看这位天下第二天骄,却看不到人影,只看到一柄闪耀的灵剑。 那剑光飞射,像是一条浩浩流淌的岁月长河,在人世的枯寂中奔向辽阔的长天。 剑光中有一道清冷而又明亮的声音:“今日观战,当知天地大劫,非一时之人力可决。唯有勇猛精进,置之死地而后生,方可寻一线生机。” “吾当指剑向天!” 飞剑,就这样射向了天空。 天空中有什么? 有无尽辽远的星幕,有星幕后方山雨欲来的气息,有遥远恍惚,似乎是嘶吼一般的怒叫—— 但那些怒叫又是模糊的,实质上仿佛并不存在的。 最后,那一剑在星幕下爆开。 漫天剑光,犹如星芒散落。 趴伏在地上的巨人东叔口中喃喃:“自爆了吗?人呢?这是什么疯子……” 第570章 双星辉耀,此为有缘 云流光的剑,在夜色中散若星辉。 残破的垂天之城,在这一刻再度陷入了沉寂。 夜风恍惚吹过,天上的星云似乎还回味方才激战的余韵,而虚空悬停的宋辞晚却在捕捉另一种奇异的律动。 是什么? 云流光死了吗? 不,方才那一剑—— 方才那一剑,以信念为骨,以人身为魂,以岁月做笔,以剑意书写无情…… 是无情道,但亦是有情道。 正所谓道是无情却有情,此剑,对人对己无私情,对天地对剑道却有大爱! 这样的一剑,正如云流光所言,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云流光没有死! 他在极致锋锐的剑意中,找到了、找到了某一个节点…… 宋辞晚自虚空中徐徐降下,一边触动灵觉,细细感应,一边走向广场边缘。 星幕下,浓墨般的黑暗中,杜星横被道兵松风搀扶着,浑身重伤,鲜血淋漓。丹田处尤其破了个大洞,她周身大窍受此牵连,亦仿佛是漏了气的皮球般,气血元气皆在飞速散逸。 杜星横的身体状况,显然已经是残破虚弱到了极限。 她却固执地不肯倒下,反而用自己龙爪似的手掌紧紧抓住松风的胳膊,凝目盯视宋辞晚。 宋辞晚在星光下走过来,杜星横说:“道友,我名杜星横,敢问道友姓名?” 宋辞晚回答:“我名星澜。” 杜星横道:“星澜,万灵天骄榜上我不曾听闻此名。但你如此年轻,又有如此修为,必然应当在榜。是我入地宫后,星澜道友这才出世上榜,还是说星澜并非道友真名?” 她十分敏锐,这两个猜测居然都对! 星澜的名号上榜,的确是在杜星横入地宫以后。 若非杜星横入地宫,伍延钧等人则脱离地宫回到镇妖城,宋辞晚以星澜医修的名号为他们治疗异形蛊,后又引来诡书虫夜行灯一战,星澜这个名字还真未必能那么快登上万灵天骄榜。 杜星横此前不曾听过星澜名号,当然也就不奇怪了。 宋辞晚微微笑道:“我登榜的确不久,出世亦是最近之事。” 这一笑,她周身的清冷与神性便不由得散去了些许,笑意如水波清浅,漾开在星湖之上,又像是寂静的夜风中,有繁花徐徐开放。 杜星横目光炯亮,顿时便也笑了。 “星澜,你名星澜,我名星横。星澜道友,你我有缘!” 她面色惨淡,声音虚弱,语气却高昂有力,欢喜豪迈:“我杜星横生平最爱美人,星澜道友不仅人美,道法更美,简直是天人之姿。临死之前能与星澜道友这等人物结交,也不枉我杜星横一生慷慨无忌了!” 说罢,她一声长笑。 到这一刻,身体终于到达极限。 笑声中,杜星横气息急剧衰弱,她笑着笑着,口中轻咳,眼睛一闭,身体往后一仰—— 她当然不会摔倒,道兵松风扶住了她。 宋辞晚则上前一步,动作快速又不慌不忙地连点了她周身数道大穴。 先施展复原咒,为昏沉濒死的杜星横复原身上的各大伤口。 当然,这一步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杜星横的伤,是本源之伤,要想痊愈可没那么容易。 不过复原咒可以快速为她止血,并稳住她濒死的状态。 宋辞晚又取出几颗丹药推入杜星横口中,杜星横虽然是在濒死状态下,却也会本能地吞咽丹药。 五星级的血神丹、还灵丹,可以快速为她补充大量气血元气,为她后续的恢复提供能量。 紧接着,宋辞晚施展胎息通圣法,就在杜星横周身数道伤口皆血肉重生时,宋辞晚竖掌做刀,手起刀落。 刷刷! 两道气劲隔空发出,瞬间便斩下了杜星横的两条胳膊! 这一下动作真是出人意料极了,黑暗中目光关注于此的诸多生灵见此,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化作小黑蛇的钩蛇将自己的蛇躯又伏得更低了些,远处的尸妖本来脚下微动,准备从尸体状态下“复活”过来。结果这一下,她才稍稍迈出的那只脚,立刻又悄悄往回缩。 她再次变回了无知无觉的“尸体”。 而巨人东叔,本来抬起头颅,撑起手臂,想要爬起来与这位星澜仙子结交。 结果这一下,东叔的双臂忽然一阵发软。 他暗地里“哎哟”一声,身躯便又伏了下来。 就连杜星横,她本来是濒死昏迷了,但宋辞晚先给她施展了复原咒,后又给她喂食了丹药,她毕竟不是真死,宋辞晚倏然将她双臂斩下,她的神智便也在这瞬间恢复了片刻。 杜星横猛地睁开眼,目光惊诧地看向宋辞晚。 宋辞晚半点也没有斩下别人双臂的羞惭,她非但没有羞惭,还当着杜星横的面直接将她的双臂收入了天地秤中。 下一刻,宋辞晚一抬手,忽地掷出一枚四星级火行晶珠。 火行晶珠在杜星横血淋淋的断臂创口一转,忽闻一声凄厉哀嚎响起。 吱——! 这是虫鸣。 一条头生触角,身覆鳞甲的异形蛊虫,就这样从杜星横的断臂处飞出,对着宋辞晚的面门闪电般冲击而来。 这等攻击,威力其实十分不弱,非但不弱,甚至还有风云相随,规则相伴,可以比得上寻常炼神一击。 但宋辞晚连变体的古神虫族都给杀了,如今再面对异形蛊的冲击,当真是与面对孩童挠痒也无太大区别。 她随意抬手,弹出一缕指风,便将这异形蛊击杀。 【死气,沾染了古神虫族神力的半成熟异形蛊之死,一斤二两,可抵卖。】 随即,宋辞晚将死去的异形蛊收入天地秤中。 她继续施展胎息通圣法,一边说:“星横道友,你被异形蛊侵染,此蛊藏身于你大窍之中,使你双臂变异,如今唯有斩去双臂,再使其重塑,方才是救援之道。” 杜星横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声音虚弱,但语气喜悦道:“星澜道友,你称我为星横道友?” 宋辞晚悠悠一笑道:“不是你说的,我名星澜,你名星横,你我有缘么?” 杜星横先是一愣,继而大笑起来。 第571章 震十区统领罗传东 杜星横的双臂,大约在三刻钟后重新生长了出来。 宋辞晚此前为郭大将军治疗,仅仅只是针对一根手指,使其断肢重生,都花费了大半夜的时间。 但此刻,她促使杜星横的双臂断肢重生,却只花费了三刻钟的时间。 这不仅仅是因为杜星横本身比郭大将军弱上许多,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宋辞晚自身的修为,在这极短的一段时间内又跳跃性地增长了许多。 尤其是在成功诛杀人面巨虫后,宋辞晚总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觉得,自己仿佛是打破了某种无形的枷锁桎梏! 无穷的灵感在她心头萦绕,此时的她,所见之天地生灵又与前一刻之所见截然不同。 原本宋辞晚一直在强行压制修为,为追求天地秤抵卖的利益最大化,而不愿太快突破化神。 这种压制不能说是很轻松,但其实也不算太难。 可是如今,宋辞晚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心知肚明自己压不了多久了。 灵神满溢,大道皆悟,如今的宋辞晚随时都有一步踏入炼神的可能。 她的所有道术法门,也都奇异地拔升了小阶。 这使得宋辞晚不论是对真气的运用,还是气血的搬运,都格外生出一种羚羊挂角、浑然天成般的轻松写意。 与此同时,她对四周天地的感应,也自然而然,敏锐非凡。 她能够明确地感应到,人面巨虫虽死,余波却至今仍未消散。 那星空之上,天幕之外,混乱而又充满愤怒的嘶吼,直到此刻依然游弋不休。 又或者说,那些嘶吼声本来就从未停止过。 只是由于人面巨虫之死,那些混乱嘶吼声便仿佛又近了些。 这个问题挺无解,人面巨虫既然降临,宋辞晚就不可能不出尽全力将其杀死。 但是人面巨虫一死,又分明是触怒了什么。 这使得此刻看似平静的垂天之城,分明却是危机深藏,灾劫隐隐。 可是,谁又不是危机深藏呢? 哪个世界没有危机深藏呢? 古神虫族之害,从来不在一天一地,一方小世界,而是在整个大世界! 面对此等举世之劫,不论是躲藏、拖延,还是妥协迂回,都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 绥靖,绝不可取! 此物一旦降临,便唯有拼尽全力,与之拼杀。 今日宋辞晚可杀一虫,来日便可杀十虫百虫! 杀过此虫之后,宋辞晚更是恍然明白,古神虫族绝对不是不可以战胜的。 这东西可以战胜,也会死亡。 并且,它的降临有限制,有条件。 当然,具体限制与条件是什么,宋辞晚还在探索中,此刻并不能仅凭猜测便轻易给出结论。 但那些天幕外的嘶吼,无疑也再不似从前那般,令宋辞晚闻之心慌了。 她的血液在气脉中汹涌鼓动,心神却反而越发沉静。 治好杜星横的双臂以后,接下里的问题就是她的丹田。 但是双臂重生易,丹田重塑却难。即便宋辞晚的胎息通圣法距离出神入化又更进了一步,丹田重塑却也非是一朝一夕可成。 宋辞晚直言告诉杜星横:“星横道友,你的丹田不比其它,要想恢复如初,不但需要我道法突破,此外还应当要配合种种天材地宝,方才有复原的可能。” 这个消息,对于一位杰出于世的天骄而言,无疑是极其重大恐怖的。 这等于变相的告诉杜星横,你的武功被废了。 当然,杜星横开窍三百,修的是气血武道,丹田虽然是诸多窍穴中最最重要的那一窍,但没了丹田倒也不至于就当真令她完全被废。 大约也就是一身战力,十成之中还剩五成罢了。 ——这,好吧……这个后果还是很严重。 什么天骄能受得了这一点? 越是杰出、越是天才,往往就越是难以接受自身有瑕。 但杜星横对此却是早有心理准备,她甚至抓住宋辞晚话语中的另一个重点,惊喜道:“你的意思是,往后我还有完全恢复的可能?” 宋辞晚道:“自然是有可能。” 杜星横就大笑了起来道:“好!好极了!不瞒星澜道友,我其实,早在自挖金丹时便已是下定决心,哪怕丹田被破,哪怕此生再也无法寸进,甚至哪怕是身死……” 她转动着自己全新生长出来的双臂,凤眼流波,笑容欢畅地看向宋辞晚,道:“星澜,是你救了我,如同赋我新生。星澜道友,咱们不要再道友来道友去地称呼可好?你便直呼我名字,我也叫你星澜,成不成?” 说到最后“成不成”这三个字,杜星横的语气格外风流蕴藉。 仿佛又回到当初在平澜城时,宋辞晚隔着遥远距离见过的那个杜星横。 她似乎,一点儿也没变。 宋辞晚笑了起来,道:“成啊,怎么不成……谁!” 说话间,她倏然侧头。 天上星幕不知何时似乎又更低了些,浓墨般的阴影中传出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黑暗中有个极为高大的身影徐徐走来,身影尚未脱离黑暗,厚重的声音便当先传出:“星澜仙子,在下罗传东,震十区统领,冒昧前来拜见,还望仙子勿怪。” 这个声音说的,自然是华夏语! 既是华夏语,宋辞晚当然没有听不懂的道理。 至于杜星横,她进入垂天之城已有几日,凭借天骄的聪明与学习能力,如今虽不会说华夏语,但对于这门“异族语言”,倒也能够零散听懂些许。 至少,“星澜”这个名字,以及罗传东的名字,还有震十区统领之类的话语,她都能揣度明白。 杜星横于是便也知晓,罗传东没有恶意。 宋辞晚道:“原来是罗统领,请问罗统领所来为何?” 罗传东却是震惊:“你,你会说我们的大夏国语!” 宋辞晚道:“罗统领,何谓大夏国语?” 罗传东就有片刻被噎住了,宋辞晚的问话看似平淡,却颇有种直至要害般令人无从回答之感。 他停滞了一下,忽然将目光转向后方。 那里站着宋辞晚的另一个道兵铁山,铁山的手上则“拎”着一名灰衣少年,正是宋辞晚在沧海楼藏书馆遇到的那位! 罗传东指向灰衣少年道:“星澜仙子,那是我们震十区的孩子,请问是仙子救的他吗?” 第572章 九州人间,今犹在! 星幕下,罗传东指向了晃晃悠悠站立在暗影中的灰衣少年。 灰衣少年被高大如力士一般的道兵铁山拎着后衣领,整个人似醒非醒,直到罗传东指向他,他才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般,猛地睁开眼睛。 见到罗传东的第一眼,灰衣少年的眼神既有惊喜,又有骇然:“东叔!入夜了,我们回不去防护区了,大街上都是虫诡,快!快走……” 话音未落,他目光四顾,眼睛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宋辞晚与杜星横,还有两个道兵,以及更前方的星空广场……还有那辽阔的星幕。 灰衣少年的话音便戛然而止,整张脸上都写满了发蒙。 他喃喃道:“我、我不是在街上,街上都是虫诡么?那些虫诡呢?这里……这里是诡幕禁区?我们居然来到了诡幕禁区!”语气犹带惊悸。 宋辞晚听到新鲜词汇,当下反问:“诡幕禁区?什么是诡幕禁区?” 灰衣少年与她相识一场,如今对于宋辞晚的各种提问已经习惯了。 他人还有些神思不属,似乎尚未完全回过神来,但回答却很熟练: “入夜了,垂天之城会变成虫诡的世界。它们在每一条街道穿梭,但最终都会在天亮前汇聚到诡幕禁区来,这里,这里是虫诡聚集最多的地方,不能靠近的,一旦靠近,我们就会失神,会疯癫,甚至会变成虫诡!” 灰衣少年恍恍惚惚说完这一段,紧接着惊醒:“不对,这里怎么没有虫诡?虫诡呢?” 说着,他又抬头看向那前方的星空。 墨蓝的夜幕下,有无数星辉在闪耀,那些星星点点的光亮却组成了一个浩瀚而繁盛的世界,那是灰衣少年前半生中从未亲眼见过的世界。 他只在长辈们的描述中听过——垂天之城的正中心,虫诡禁区有星光存在! 灰衣少年不由得惊叹神往,痴迷沉醉。 他道:“原来这就是星空,星空真美。相传垂天之城是没有星星的城池,但若是来到诡幕禁区,却会有星幕存在。” 说着,他又迷茫问罗传东:“东叔,这里真是诡幕禁区吗?这里为什么没有虫诡?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伸出双手,低头迷惑地查看自己。 当然,灰衣少年也不是全傻。他想起自己神志昏沉前发生的一切,他冲向了虫诡游街的队伍,却依稀似是有人拉住了他,又硬生生将他从混乱中拉了回来。 他便看向宋辞晚道:“是你,是你救了我吗?” 宋辞晚道:“是我救了你。” 这种直白与爽快倒令罗传东松了口气,这位十米高的巨人连忙双手抱拳向宋辞晚道谢:“多谢星澜仙子相救我家晚辈!世新,还不快向星澜仙子道谢!” 灰衣少年原来名叫世新。 此时的他完全没有了与宋辞晚初见时的桀骜,罗传东一说,他就老实向宋辞晚道:“多谢……谢谢你救我,星澜、星澜仙子!” 毕竟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口称“星澜”为仙子时,他还莫名有些羞赧。 宋辞晚微含笑意,随意道:“不必多谢,举手之劳而已。” 罗传东却连忙道:“救命之恩,哪能不谢?这个……咳……”这尊十米高的巨汉显然并不习惯将一场客套话翻来覆去地说。 他咳了咳,伸手摸了把自己眼睛下的血泪。 由于先前自戳双目,他此刻的形象其实有些恐怖。不过身为顶级的乱神武者,肉眼损毁这个事情对他的影响倒也不算太大。 至少眼前此刻,他对自己双目被毁的事情就表现出了一种格外的豪迈。 “星澜仙子。”他空洞洞的眼眶转向宋辞晚的方向,语气小心询问道,“敢问,您与那剑修云流光可是来自于同一片世界?” 宋辞晚仍是很直接地回答道:“是,我们是从九州人间而来。” “九州人间!”罗传东怔了一下,口中咀嚼着“九州人间”这四个字。 云流光与杜星横等人比起宋辞晚要早来垂天之城几日,这几日间其实发生了许多事情。 罗传东可是没少与云流光打交道,甚至为了自己那不成器的女儿,他还带着震十区一干巨人战士追捕过云流光好一段时间。 后来,后来云流光获悉了某些隐秘,知道了虫诡的事情,便主动向他提出合作。 他直言愿以自身为饵,引出虫魔! 而罗传东等人……由于近些年来虫粮自爆之事愈发增多,他们急需补充新的虫粮,便痛快答应了云流光。 此事不但是罗传东等震十区高层,还有另外几区,也都参与了进来。 众人做了许多准备,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最后虫魔也果然是被引出来了。 可如今这结果……却又是所有人都未能预料到的。 罗传东心念电转,瞬息间有无数杂念在脑海中飞速流淌而过。 他又轻轻念诵“九州人间”四字,在此之前,他与云流光虽是有所交流,但云流光此人冷心冷情,言语更是简练到极致,向来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再说了,双方的语言也不是那么通畅。 有这种种障碍存在,因此罗传东虽是早已知晓云流光与杜星横等人皆是外来,可“九州人间”这个明确的答案,他们却是首次知晓。 不,其实不算首次知晓。 罗传东叹息一声,看向宋辞晚,语气复杂,似有怅惘,还有更深层次的、许许多多难描难绘,难以分辨的东西。 他道:“九州人间,原来还有传承存在!” 简单一句话,信息量之丰富却几乎能叫人大脑中思维爆炸。 宋辞晚按捺住心中涌动的情绪,有一种抽丝剥茧,解开迷雾,并又向着远古真相更进一步的强烈感觉。 她立刻问:“罗统领,从前便知晓九州?” 罗传东道:“是啊,我略略知晓一些,相传九州为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请问星澜仙子,可是如此?” 宋辞晚轻轻呼吸,脑海中却似乎是有电火花在噼啪炸响。 第573章 旧名、新名,万古从今 宋辞晚在星空下目视前方星光,翻滚的思绪犹似火花电闪,在她心头一路飞闪而过。 —— 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 这是九州,但这却不是大周天下的九州! 或者说,罗传东所言之九州,与大周天下九州之名略有出入。 大周天下的九州,实则应当是:冀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瀛州! 与罗传东所言之九州,其中八州同名,唯独不同名的,便只有瀛洲与兖州。 但是,罗传东所言九州之名,又正好与宋辞晚前世所在的国度,华夏传承的九州之名完全相同。 是啊,完全相同,一模一样! 同种的语言,同种的文字,甚至就连传承中的地名都完全一样,这要说两者之间没有关系的话,宋辞晚都觉得那是在侮辱所有人的智商。 但若说两者有关系……那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也咀嚼九州之名,一如罗传东先前那般。 气氛莫名有瞬间凝滞,一个是十米高的巨人,是历经沧桑的乱神武者,一个是身量如常,却又以无边凶威生生踩爆古神虫族的绝代天骄…… 遥远的星幕下,双方目光有顷刻交汇。 星幕外,依稀似有巨虫嘶吼,那声音若有似无,似虚还实。 只将此刻平静,写作静水流深,暗潮汹涌。 宋辞晚终于徐徐道:“罗统领,我们九州人间的九州,却是冀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瀛州。” 她又说:“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世传瀛洲为仙岛,其上有仙人居之,有长生之法。不知罗统领可曾听闻瀛洲?” 罗传东“啊”了一声说:“我所知九州,唯有瀛洲。兖州、瀛洲……是九州更名了?” 他用空洞的眼眶“看着”宋辞晚,宋辞晚道:“依照大周历所载,九州之中从来未曾听闻兖州之名。” 罗传东高大的巨人身躯在星幕下轻轻动了下,他说:“哦,竟是如此?” 说完这一句,他便再无言语。 原本,双方谈话气氛融洽。 当然,此刻倒也不是说就不融洽了,只是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在空气中萦绕,以至于双方话题至此,一时竟仿佛有些难以接续了般。 好在静默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宋辞晚调整心头的万千思绪,开始掌控话题,转而深问:“请问罗统领,你所言之九州人间,与此刻垂天之城有何关联?此城,可是来自于曾经的九州人间?” 罗传东脱口回答:“不是!” 不是? 罗传东深吸一口气道:“或许,也不是完全不是……” 他的语气开始艰涩起来,口中苦笑道:“星澜仙子,我们的垂天之城,其实是一座没有传承的城池,你可知晓?” 宋辞晚当然不知,她问:“何谓没有传承?” 罗传东道:“先祖,先祖手记,一万三千年前,虫魔入侵九州。彼时,九州人族传承天命,建造天宫……” 说到这里,他又不说了。 片刻后,在宋辞晚目光的注视下,他苦笑道:“星澜仙子,非是在下苦守故旧,不肯言明,实在是传承断绝,许多东西我们自己也不知晓。我等所知晓的,也不过是废墟中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 宋辞晚问:“那你知晓什么?便是只言片语,也不妨讲述。” 罗传东又叹息一声,说:“我怀疑,垂天之城便是曾经九州人族所建造之天宫。虫魔入侵,首站便是天宫!” 宋辞晚耐心等待,用目光表示自己在倾听。 罗传东虽然目不能视,感知却十分敏锐。 他便磕磕绊绊地继续道:“天宫被毁了,九州人族将其舍弃。我等乱神武者,是后来在废墟中存活下来的……先祖后代。” “乱神武者没有食粮,只能以虫粮为生。” “虫粮剧毒,先祖食用,十死七八。” “但是,总有人终归还是活下来了。人为了活命,总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包括……进化。” 罗传东的语气与措辞都有些干巴巴,但他所言说的,其实却是一段艰辛苦痛,而又波澜壮阔的往事。 他道:“活下来的人挣扎求存,又传承数代,终于在与虫毒的对抗中创造了一种全新的修炼体系,修炼此新法之人,能够更好地抵抗虫毒,并在抵抗中获得进化,领悟神通。” “凡是能够领悟神通者,最后都被称作乱神武者。” “但是,乱神武者的归宿,却是虫诡。” 说到这里,罗传东又顿了顿。 宋辞晚才悚然而惊:“什么?” 罗传东干巴巴地笑道:“没错,就是虫诡。我们虽然修炼进化,十年百年的,吃虫粮似乎也没什么事情。但是不成的,长久不了,总有一天我们都要化作虫诡。” 宋辞晚想起先前见到的那些虫诡身影。 若非献祭人面巨虫,这些虫诡原本其实都是“不死之身”! 再想到罗传东所言,垂天之城存在已有万年。 宋辞晚既生恍然,又生悚然,她问:“今日这诡幕禁区中所消亡之虫诡,便是垂天之城中所有的虫诡吗?” 罗传东道:“大约……不是罢。垂天之城中的虫诡,是杀不尽,死不绝的。即便今夜不见了,明夜说不定又会再出现。” 宋辞晚问:“便是已经献祭给虫魔,也还能再出现?” 罗传东道:“那倒不是,献祭了应该就没有了。但是,还会有新的出现。” 宋辞晚道:“那你,也要化诡吗?” 十米高的巨人便呵呵笑了声,罗传东说:“我不想化诡,因而特地来求星澜仙子。” 说话间,他的语气倒是平静。仿佛对于他之所求,其实也并未抱有多么强大的期待。 宋辞晚便也笑了笑:“罗统领,乱神武者传承万年尚且未能解除化诡之事,我不过初来乍到,你却说要来求我。如此,是否太过高看于我?” 罗传东道:“星澜仙子连虫魔都能杀,总比我等庸碌之辈强过无数。仙子,垂天之城中有一件神灵之器……” 第574章 神灵之器,出世! 垂天之城中存在有许多秘密。 包括星空古路,包括古神虫族,包括一万年前的世界,包括失落的华夏,也包括……某件灵宝! 按照罗传东的说法,他将那件灵宝称作“神灵之器”。 那么灵宝,又是什么呢? 按照九州世界对于法宝的划分,宝物从低到高,分别被称作法器、法宝、灵器、灵宝…… 中品灵宝便是人造炼器的巅峰,而上品灵宝乃至极品灵宝,却无一不是天生地养。 天地交感,汇聚一方气运,容纳世间绝妙,而自然生成了先天灵宝! 在九州,大多数真仙武圣都未必能够拥有先天灵宝。 宋辞晚不知道罗传东口中的神灵之器究竟是什么等级的灵宝,魏弛给的那件古籍,也只是模糊地讲述了古神地宫中拥有灵宝的传说,至于那灵宝究竟是什么等级,同样未有明言。 但宋辞晚猜测,此物至少应当是中品,甚至很有可能是先天灵宝! 为什么呢? 因为就在罗传东提到神灵之器的那一刻,她忽然就感觉到,自己的心神极细微地,又怦怦跳动了一下。 她的大衍化生术修炼到接近出神入化的境界,对于某些东西是可以自生感应的! 星幕下,宋辞晚与罗传东仍在不紧不慢地闲谈着。 二人看似悠闲,但谁也没有主动提到要离开这座星空广场,去到更为安全之处—— 比如说震十区的防护区……之类的地方。 黑暗中,其余生灵也都潜藏在深沉的墨色中,没有一个离开。 大家都不走,是因为此处仍然存在着一种说不出的吸引力。 钩蛇所化的小黑蛇蜷缩在地,轻轻摆尾,几名身化铁石的乱神武者则身躯前倾,竖着耳朵。 罗传东低声道:“星澜仙子,据传,垂天之城便是由于有这件神灵之器承托,这才浮空多年,宛如孤岛。” 宋辞晚微微点头,这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这样一来……她问:“是你想要神灵之器,还是你希望我能取走那件神灵之器?” 罗传东空洞洞的眼眶“直视”宋辞晚,直言道:“倘若是有可能,谁不希望自己能做神灵之器的主人呢?但是,神器有灵,若要认主,我们这城中也不乏年轻天才,怕不是早便认主了。”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又苦涩起来:“我实在怀疑,由于我等食虫粮而生,最终都要化作虫诡,因而那神灵之器才瞧不上我等。” 罗传东说:“不论是星澜仙子你,还是那位以身合剑的云流光,又或者是这位……” 他空洞的眼眶转向了杜星横的方向,杜星横站在旁边,自打宋辞晚与罗传东交谈开始,她就一直很安静。 听不太懂华夏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她自身的修养在这里,并不会随意去插嘴打断别人的谈话。 罗传东“看向”她,她便微微挑眉,回视罗传东。 罗传东道:“实话实说,不瞒几位,当发现诸位皆是来自外界时,我等实在是无不兴奋。困守此城多年,我们太需要一个转机了!” 他之所以说几位,是因为他将宋辞晚的两个道兵也给当成是外来的修士了。 这个十米高的巨人说到这里,低沉的语调中才终于又有了些许激越:“星澜仙子,以你杀灭虫魔之能,若能使得神灵之器认主,在下只有一事相求。但愿星澜仙子能将我等族人带入九州!我们想离开这里,垂天之城是一座死城,以虫粮活命不是长久之道。”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扬声一唤:“段石、瞿山、巫学中……老伙计们,都出来吧!” 声音在夜色中倏然传荡,惊起夜风细细,着实有片刻惊人。 杜星横将新长出的右手按到了腰间,那里挂着一杆迷你的红缨小枪,那是她的灵器! 宋辞晚倒是没有什么动作,她闲适地站在原地。 罗传东继而呵呵笑了声,解释说:“星澜仙子,不叫你白帮忙。我等虽不知那神灵之器具体是在何处,又到底是何种神器,但大家伙儿在城中挣扎多年,总还是有些东西的。” 说话间,那黑暗中有几道身影徐徐走出。 这些身影,有的身高五米以上,浑身青灰,犹如铁石一般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有的个头不高,仅是常人身形,但却裹着黑袍飘飘荡荡,那黑袍之下仿佛是没有腿一般! 还有的又粗又矮,但是脚步沉重,每一步踏过来都仿佛是一座小山在踏动,咚咚咚的,纵然步速缓慢,却有种慑人的压迫感。 这些人,各有各的奇形怪状,但是他们都是乱神武者! 宋辞晚能够感应到众人气息皆是不弱,起码不低于大周天下的顶尖地仙,更或许……还能比肩天仙。 当然,与郭大将军那种顶尖的武道宗师,又或者是北辰剑仙那种顶级天仙相比,又还是要差上许多。 总结,没有太大威胁。 她灵觉全开,一边目视众人走来,一边仍然在不停地感应着这座星空广场上的各种隐晦波动。 世新说此地名为虫诡禁区,罗传东说垂天之城中的虫诡杀之不绝,还有…… 还有那身着黑袍,飘荡而至的巫学中,他从黑袍下伸出一只枯瘦的手,那手中却是虚虚悬浮着一枚残破的玉珏。 玉珏在夜色中散发出蒙蒙的幽光,黑袍人声音苍老而又沙哑,他轻轻说:“既是到了这一步,那便试试罢。虫粮接连自爆,垂天之城坚持不下去了,下一场浩劫已近在眼前。这是,老朽的钥匙……” 他将手轻轻往前一推,那一枚虚空悬浮的残破玉珏便飞至了宋辞晚身前。 紧接着,浑身金铁之色的段石也将手抬起,从他的手中,亦是飞出了一片残破的玉珏。 再然后是又粗又矮,仿佛小山一般的瞿山,他也抬手挥出一枚残破玉珏。 最后是罗传东,他如法炮制。 四枚残破玉珏在半空中受到吸力牵引,瞬间自行合至一起。 只听咔一声,一枚遍布着裂纹的圆形玉璧就这样旋转着,在半空中一飞冲天。 然后,整座星空广场再度震动起来。 漆黑的夜幕又一次被撕开一条口子,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从那豁口处倾泻而出,宛如洪流般瞬间将宋辞晚与杜星横包裹其中! 第575章 时光洪流,虫族由来 宋辞晚被洪流包裹,没有反抗。 她看到了—— 这一刻她神明睁眼,灵觉全开,便在那碎片般洪流包裹而来的瞬间,清楚看到了,辽远的星空中,有一颗圆柱形的、跳动的,仿佛是砝码一样的东西,在浮空旋转。 所有的碎片洪流皆由此而来! 那是一股由无数光怪陆离画面组成的洪流,那些画面带着时光长河的气息。那是、那分明是遥远光阴中,曾经发生过的一段段往事! 只是画面旋转太快,正常情况下基本上不可能有人能看清那是什么。 不,就算是杜星横这种等级的天骄高手,也看不清那些跳跃的画面究竟在描述着什么。 同样,宋辞晚乍看之下,除了能够感应到岁月长河的气息,并依稀看到那星空中的砝码以外——那些流转的具体画面,她也看不清楚。 但一时看不清不代表永远看不清,在旋转的巨浪洪流中,宋辞晚持心定念,唤出日月无相生死轮,这件已有许久未曾再被她使用的灵器此时化作日月二相,紧紧贴在她眉心处。 宋辞晚的元灵道体再次发挥作用,绝强的悟性使她在这一刻灵感纷呈。 她借助日月无相生死轮,捕捉时光的气息。 天地沧桑,岁月轮转,时光是一道永远不会回头的洪流,以一种决然无情的姿态向着前方奔涌。 但是,时光只要走过,天地岁月间却会永远留下每一个时间段内,万物枯荣的气息。 浮云朝露,应当不仅仅只是一门消耗他人光阴,熬干生灵寿元的奇术。 时间,它应该还是一个更为广阔,更为宏大的概念。 洪流冲刷,灵性奔涌,这一刻,顺着洪流窥视过去的宋辞晚,终于在这些轮转的时光印记中,看到了她最为关注的一幅画面。 那是—— 那是古神虫族的来历。 古神虫族,原来不是天外之物! 是的,它们不是天外之物,而是……诞生于人间的万物生灵之间。 宋辞晚清楚看到了,那是怎样混乱的一个世界。 高楼千尺、钢筋丛林,霓虹闪耀。 那又是无限繁盛的一个世界…… 但是,极致的繁华往往盛开在极致腐烂的土壤之上。 宋辞晚看到了,那么繁华的世界中,却有年轻人奔跑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又哭又笑,呜呜喊叫:“九出十三归!驴打滚!利滚利!还有什么?都冲着我来啊,反正我都还不上了,我要死了,哈哈哈……” 有中年人站立在高高拱起的桥头,神情麻木,口中喃喃:“反正也讨不回公道,人命不值钱,那我不如一了百了……” 他没有哭,反而是平静地在高桥上一跃而下。 噗通,水花轻轻飞溅。 画面陡然翻转,是滂沱的雨夜,带血的刺刀,模糊的情节,未知的晦暗。 一忽儿,画面又变成了朗朗晴日,晴空下,却有年轻的母亲抱着孩子坐在高楼的窗口,一言不发,与孩子一同跌下高楼。 ……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跳跃嚎叫,有人盖上帘子,轻轻微笑。 数不清的画面,每一面都沧桑古旧,荡漾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光芒。 繁华的土壤中开出了越来越多黑色的花朵,终于有一天,一只手伸过来,将那些黑色的花朵摘走。 一间冰冷、苍白,而又阔大的实验室中,有人手捧一只八卦水晶炉,得意而张狂地大笑:“成了!哈哈哈!本座成了……” 猖狂的笑声中,一只毛绒绒的虫足忽地探出炉口。 那大笑的男人中年模样,个头不高,面容白净,看起来仿佛斯文有礼。 他却用狂热的目光紧紧盯视那一只虫足,宛如偏执者在欣赏自己的珍宝,又仿佛是狂信徒在盯视自己的神灵。 跨越千古的声音,从遥远的过去轻轻传荡在宋辞晚耳边。 “宝贝儿,好极了,就是这样,你快快些,爬出来……去,寄生那些家伙,控制他们、吞噬他们,我要这世界,从此是我的世界,我要这天下,从今只有我一个声音!” 他伸手向某个方向一指,那似乎是日出的方向。 八卦水晶炉中的虫子却是忽地一跃,啪!一下,猛地罩住那人面门,接着扭身一钻,便从他眼睛里钻入了他的脑内。 中年人甚至只来得及惨叫一声:“啊!” 凄厉的叫声未能持久,不过顷刻,虫子自大脑而始,将此人从头到脚啃噬了一个干净。 一边啃噬,虫子的身躯一边壮大。在壮大的过程中,它又翘起虫尾,生出无数虫卵。 虫卵落生便化为细小的幼虫,然后以闪现般的速度通过门缝、通过窗口、甚至是通过通风口,爬出这间苍白的实验室。 外围,有更多的活人,更多的血肉…… 画面飞速闪动,宋辞晚一身浑厚真气早已消耗殆尽,她毫不犹豫催动精血,燃烧寿元。 无数画面闪过,在一种极致的晕眩中,她又看到了……又看到了那个白净斯文的中年人! 是那个人复生了? 不,不是的。 是宋辞晚逆着时光洪流,又一次看到了更久远的画面。 久远的,扭曲的画面中,有一个年轻人高扬着手臂,激动地冲到了中年人面前,大声说:“老师,我们发现了!我们确定了,古夏文,真的具备某种神奇的,可以引动磁场共鸣的力量!老师,每一个古夏文都值得深入研究……” 他激动狂喊,画面到这一刻戛然而止—— 不,这还不是最后的画面。 最后的画面,是一只遮天蔽日的巨虫,游弋在钢铁丛林的城市上空,其背披甲壳,甲壳上正正书写着一个繁体篆书“乱”字! 宋辞晚目视那一个“乱”字,有那么一刻,整个人都沉浸在那一个“乱”字纵横的笔画中。 当她久久注视,心悸神昏时,忽然就像是触动到了什么。 猛地,那巨虫头部百只巨目齐齐转动。 然后宋辞晚的目光,就依稀是与那巨虫头上数量繁多的冰冷复眼对视上了! 这一刻,即便是隔着无穷旷远的时空,宋辞晚都只觉得那巨虫眼中冰冷的恶意像是真实射中了自己。 她心房剧烈跳动,一口逆血直冲而上。 第576章 虚空灵宝,时光印记 宋辞晚张口,却并未吐血。 她将涌上喉头的那口鲜血又硬生生咽回去了! 但是,随着这一瞬间的逆血上冲,终究,时光洪流中的所有画面尽数消退。 宋辞晚的身体就像是被一片浪潮抛飞,最后脱离洪流,踏上了一座宏伟的星空廊桥! 她这是……穿过了时光洪流的通道,回到了现世? 宋辞晚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方才所获信息太多太足,以至于以她如今的心境修为,也依旧是心潮起伏,情绪激昂,并久久不能平静。 古神虫族,竟非是天外来客,而是由人类创造而出? 这个由来实在是太过于恐怖,太过于令人难以置信。 但仔细一想,宋辞晚又觉得此事其实是早有蛛丝马迹可循。 若非是人为创造,古神虫族体内的经络又如何会虬结成一个个繁体的华夏文字? 只是天地有灵,造物之事不可轻为。尤其是以混乱为目的的造物,必然要遭到恐怖反噬! 你瞧,创造古神虫族的那个中年人,他尚且未有片刻享受自己“造物”的成果,就反被自己的“造物”吞噬,最后还成了对方的资粮,化成了天地间的虚无。 这是何等讽刺。 不过,仅从遥远的气息感应可以得知,最初刚刚诞生的古神虫族,其实是弱小的—— 或者说,相对于后来震天慑地般的强大,最初的古神虫族其实很弱小。 不但弱小,在最开始,那些虫子应当也无法以“古神”而冠名。 所谓古神虫族,应当是那些繁衍出来的虫子在后来又经历了什么宋辞晚难以想象的事情,这才最终一步步进化成了真正的古神虫族。 宋辞晚徐徐平复心绪,没能看到古神虫族完整的进化过程,她的确是有些遗憾。 但这遗憾并不多。 仅仅是看了一场古神虫族最初的来历,她刚才就又燃烧了千年寿元,还气血逆行,险些走火入魔。 若要想看到其完整进化过程,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只怕那后果不是如今的宋辞晚所能承受。 因此,适可而止,不贪不嗔,也是一种修持。 至少古神虫族来历之秘,宋辞晚是真正知晓了。与此同时,她也更加确定了,华夏的古文字应该就是古神虫族的克星! 只可惜,她目前会的字诀还太少,很难做到针对性地去应对真正大批量的古神虫族。 此外,古神虫族体内的经络,除了“乱”字,是不是还存在着其它文字,宋辞晚目前也不知晓。 她暂时还只看到过“乱”。 若是只有“乱”的话倒还好,宋辞晚觉得自己应该可以针对性地去学习一些诸如“定”、“镇”、“静”、“齐”、“治”、“稳”之类的字诀……又或者是“平定”、“秩序”之类的词语。 但若是,不仅仅有“乱”呢? 形势仍然十分严峻,好在东天之上,隐隐约约又似乎是有了光亮。 宋辞晚目光远眺,看向了星空廊桥顶端那个砝码形状的东西。 ——那应该就是放射出时光洪流的灵宝了。 宋辞晚平复情绪,准备前行。 一转眼,却又看向了廊桥左右。 廊桥左右是星空,但又不仅仅是有星空。还有其它一条条……与宋辞晚脚下廊桥相类似的各种廊桥! 是了,砝码高悬星空,其下呈放射状,延伸出了足足八道星空廊桥。 而此刻,这八道廊桥上其实都有人。 又或者说,不仅仅是人,还有除人类以外的其它族类,比如说……妖族。 宋辞晚左侧廊桥上,远远站着的是杜星横,而杜星横左手边廊桥上站着的,则是云流光! 云流光果然没死。 他不但没死,他还在以身合剑,消失于星幕下的那一刻起,就实质上真灵转移,通过时空缝隙进入到了砝码灵宝的灵宝乾坤境中. 他,是在场所有生灵中,第一个到达灵宝乾坤境的人。 因为,只见云流光行走廊桥,已经走过了半段路程。 而如宋辞晚、杜星横等,却还在廊桥的这一头,距离灵宝之远,尚且要比云流光差一半的路程。 但是云流光的状态很奇怪,他像是个人,又好像不再是个人了。 他在廊桥上行走,却没有了影子! 宋辞晚远远瞥了一眼,杜星横却是隔着辽阔的星空,站在廊桥上对宋辞晚挥手呼喊:“……” 是的,杜星横呼喊了,但是宋辞晚什么也没听到。 星空悬浮,廊桥引路,这就够了。 没看在宋辞晚的右手边,那一条廊桥上却是站着一个妖么? 这妖人首蛇身,可是半点也不耽误,瞥了一眼左近便甩动蛇尾,开始加速向廊桥尽头游去。 虽然此刻没有任何声音给出解说,但大家目视眼前场景,却也不由得生出猜想:只怕,这八条星空栈道的目的就是为了接引灵宝主人。 看看谁先走过这长长的星空栈道,走得越快的,获得灵宝认可的几率应该也是越大。 宋辞晚便遥遥对着杜星横那边摆了摆手,随即迈动步子,开始快速向前走去。 这一走,却是走出玄机来了。 星空栈道上的空气粘稠如沼泽,宋辞晚行走起来只觉得十分缓慢艰难。 而前方栈道的地面上,却忽地出现了一个华夏文字“田”字。 是繁体的,篆书的“田”字,这个宋辞晚认识,也难不倒她。 难的是,这个“田”字出现在此处的意义是什么? 思索片刻后,宋辞晚却发现自己好像是想多了,这个“田”字的下方又隐约出现了一个空空的“米”字格。 看起来,像是要人在这个米字格里摹写文字。 瞬间,宋辞晚福至心灵,她抬脚上前,弯下腰便用手指在地上的米字格里,端端正正写了一个“田”字。 果然,随着这一个“田”字写完,空气中的粘稠迟滞感立时消散许多。 宋辞晚立刻就绕着“田”字,往前走了几步。 就此,她也算是明白了其它几条星空栈道上生灵是怎么向前行走的了。 大家的题目都一样,就是摹写华夏古文字! 如此简单的题,也就难怪云流光走得那么快,而妖物们也同样是一边埋头苦写,一边大步向前。 第577章 星空栈道上的那些有趣字题 宋辞晚专注自身,沉浸在自己脚下的这条星空栈道上,并不去在意旁人的速度是快还是慢。 她开始一个又一个地摹写着星空栈道上出现的文字。 从最初的“田”字,到后来的“山”字,再到“水”、“川”、“雨”、“风”、“雪”、“口”、“火”、“上”、“右”、“左”…… 然后是“风”、“十”、“千”、“万”、“大”、“小”、“少”…… 一边写着,宋辞晚心中其实有种说不出的平静喜悦。 那是辨识灾劫,历经风浪后的平静,也是回本溯源,获取知识的喜悦。 毕竟,这每一个华夏文字被写出来,就代表着宋辞晚能够领悟的字诀又增多了一个。 对她而言,这哪里是考题? 又哪里是什么写字求灵宝? 这分明就是上天赐予了她一条大道之路,字诀之路! 如今,在明悟古神虫族来历之后,宋辞晚对于华夏字诀的重视直接就提到了最高端。 只是可惜,这一条星空栈道上的文字,仿佛是专为教授幼儿所设,每一个字,都十分的基础简单。 而宋辞晚最想要的那些,比如“平”、“定”、“镇”、“静”之类的,星空栈道上却一个也没有。 当然,遗憾归遗憾,这并不耽误宋辞晚写字与走路的速度,也不耽误她对这些“简单”文字的领悟热情。 如此不知走了多远,前方栈道上的题目忽然就变了! 宋辞晚心有所感,忽而转头向后看去,这一看便只觉得自己应该是走过了星空栈道的半途,然而等她再抬眼向前一望,却又恍惚发现—— 不对,那道路怎么好似还如最初般辽远? 再看左右,杜星横被落在了后头,颇有种武夫拿笔,手脚不听使唤的痛苦。 云流光就在宋辞晚前方不远处,但他的步履速度却是明显缓慢了下来,他像是被改变的题目给难住了,形态中显露出沉吟与迟疑。 至于人首蛇身的钩蛇,她就紧跟在宋辞晚身后不远。 显然这钩蛇虽是妖,尾巴写字的动作却很灵活,速度居然还快过身而为人的杜星横。 而其它几条栈道上的,有二人二妖。 二妖分别是熊首人身的熊妖,此熊妖算是栈道上的倒数第一,速度比杜星横还要慢上许多,宋辞晚都快追上了先来的云流光,而熊妖却还在最初的路口磨蹭徘徊。 另一妖则是宋辞晚的熟面孔尸妖,尸妖速度与钩蛇相仿。 仿佛感应到宋辞晚的目光,尸妖忽然抬起头来,远远地冲着宋辞晚挥手致意。虽然星空中声音无法传播,可八条栈道上的众人与妖却能互相对视,能以动作表情达意。 宋辞晚颔首,再看另外两条栈道上的人。 那两个人宋辞晚都不认识,只见一人身披玄甲重铠,面庞亦被铠甲遮挡大半,步伐沉重,身材高大—— 步伐沉重的意思是,他的行进速度比杜星横还慢,只比熊妖快上少许。 另一人白衣芒鞋,形貌俊美,乍看去与云流光的形象竟有些相似。 当然,实质上他们的区别很明显。 除了都穿白衣,云流光整个人就像是一块万载玄冰般冰冷无情,虽然据万灵天骄榜描述,云流光实则是纯阳剑体。 一个拥有纯阳剑体的人,却浑身冰冷,也是有趣。 至于白衣芒鞋的那人,只见他手持斗笔,气质温润,远距离看去,便宛如是盛放在春花中的陌上少年。 他明明是穿着简单朴素的芒鞋,却竟给人一种足踏花路而来的感觉。 这是……这一定是探花郎苏白衣! 也不知他是怎么来到的此处? 万灵天骄榜上,人族天骄,今来其四。 妖族天骄,一个都无。 优势在人。 宋辞晚遂不再多看,又继续埋头做题。 她倒是不多看了,却不知其余七条栈道上,除去无情道云流光,此外众人或众妖,无一不在关注她。 尸妖暗暗咬牙,她对宋辞晚的情感最复杂。 既有崇拜敬畏,又有惧怕排斥。每当面对宋辞晚时,她会不自觉生起讨好之心,可讨好完了之后,她又会暗暗生出较劲的小心思。 既希望宋辞晚能走得最快,一举获得灵宝认主,又希望宋辞晚最好比自己还要走得慢些,到时候便不是自己毕恭毕敬地称这位人族天骄为仙子,而该是人族天骄老老实实称自己为妖王了。 别说,想想还挺美。 宋辞晚半蹲在栈道上,望着地上的新题,心中却有种种思量。 新题以字带画,字还是繁体篆字,而画……却是一个字,带三幅画。 比如此题,文字为“花”,与之对应的三幅画则分别画着花、鸟、虫,这是让答题者从中选出一幅符合文字字义的画来。 这是……不但在教人写字,还在教人认字! 宋辞晚顿时有所猜测:这一枚星空悬浮的古老灵宝,莫不是在试图将华夏文字传播至如今的世界? 是了,是应该要传播! 若华夏文字便是古神虫族的克星,那么即便旁人不传播,回到九州后,宋辞晚也是要想办法传播的。 宋辞晚心中种种念头起伏流转,一边快速将手指点在下方有“花”的那一幅画上。 星空栈道上,迟滞感散去。 宋辞晚再往前走出两步,然后接连又遇到了“木”、“立”、“闪”这几个字,以及字义图画的选择。 她没有犹豫,字字选对,很快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下一刻,却见前方栈桥上忽地出现一大块空缺! 空缺的下方是深沉的黑渊,而那一片无穷的漆黑中,却有恐怖嘶吼在隐隐传出。 宋辞晚方才如果再走得快些,极可能便会径直跌入这片未知其根底的恐怖深渊中去! 说实话,这一幕是有些骇人的。 而真正的筛选,从这一刻起才算是真的开始了。 难怪那边的云流光停滞脚步不前。 走到这一步,如果将题答错,很难说会有什么后果。 宋辞晚凝目看去,又见深渊空缺的上方虚空悬浮着一个古篆字,以及三幅画。 文字为“光”,三幅图画则分别是幽幽深壑、电闪雷鸣,以及日出光亮。 第578章 人与妖,选择皆不同 光,是雷电之光,还是日出之光? 宋辞晚站在那一片恐怖的深渊前方,她认得“光”字,可这一刻,面对光字下方的三幅图画,竟然也有了片刻犹豫。 深渊中传出的恐怖嘶吼声在冲击着她的心魂,种种混乱意念俨然是在试图将她侵袭。 宋辞晚识海中三昧真火摇曳,为她谨守灵台清明。 她大脑飞速转动,一时心想:“危难当前,应以雷霆万钧之势扫灭一切黑暗,自然,此光,便应当是雷电之光!” 这有错吗? 这应该没错。 宋辞晚微微直起身,正欲将手指点在那一幅充满雷电光芒的图画上,下一瞬,她却又自己推翻了前定。 不,不是的。 她首先要明确,此刻这星空栈道上的所有考题,都是在围绕古华夏语而出。 而华夏语中,关于“光”,自有解说。 何谓光? 日月星,谓之三光也! 古语又云: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光,又不仅仅是光亮,还是日月,是前程,是奔流不息的时光,是一逝不返的永远。 前方虚空中的那一件灵宝,虽然是砝码形状,但不能忽视,这可是一件有关于时间的灵宝。 宋辞晚便倏然调转手腕,将指尖轻轻点在了那一幅日出明光图上。 下一刻,虚空中的文字与图画一齐落下,落在前方空缺处,瞬间将其填满! 漆黑的深渊不见了,恐怖的嘶吼也不见了。 宋辞晚提起的心徐徐落定,她抬脚走过了这一段被补齐的道路。 前方,距离那星空中的巨大砝码所在,似乎又近了些。 宋辞晚继续走,这一次是真正的心无旁骛,因此她便没有注意到,原本还处在后半段路的苏白衣已经完全赶上来了。 但苏白衣也如云流光一般,被阻拦在了出现道路空缺的那一道题前。 云流光在那深渊空缺前站立许久,却始终未能下定决心做出选择。 他修的是无情道,此番以身合剑,硬生生将自己的影子都给修没了。此刻外人绝难理解他的身体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但只观他气息,便可想而知他在无情道上的修行又更进了一步。 可饶是“无情”如此,云流光在深渊前却居然做不下一个决定。 他苍白的额角甚至有了细细的汗珠渗出,当宋辞晚跨过深渊的那一刻,他微微抬起的那只手,竟是轻轻一颤。 云流光没有瞥向宋辞晚,他是沉默的。 但他知道,此时此刻,他的道心,其实有一瞬间出现了裂缝。 面对人面巨虫时,他尚能坚定道心,可旁侧有天骄与他走着相同的道路,却又分明在更短的时间内比他更快通过。面对如此对比,他终究还是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云流光继续沉默,他站在空缺前,仿佛变成了一道静默的风标。 而对面栈道上的苏白衣与他又有不同,苏白衣站在道路空缺的深渊前,细细感应了一翻那深渊中的种种恐怖气息。 他心神摇曳,魂移魄动。 直到周身才气翻涌,压下种种惊悸,苏白衣平定好心绪,又看向了前方不知名的文字,以及文字下的三幅画。 他轻叹出声:“事不可为,当急流勇退。不贪、能舍,亦为吾辈修行之道。” 说罢了,他转身就走。 苏白衣就这样走了! 沿着那条长远的星空栈道,走回了栈道来时的方向。 只比苏白衣慢一线的钩蛇甩动蛇尾,难以置信又惊疑不定:“他、他当真就走了?那我……我又该如何?” 钩蛇难以选择,她惊惧地将蛇躯团团盘在深渊前,心中百念千转,来回拉扯。 然后,她就看到,一直静立在虚空深渊前方的云流光,他终于做出了选择! 云流光没有像苏白衣那样转身就走,而是真正伸出手,点在了其中一幅画上。 他的剑,是一往无前的,是既斩他魔,也斩心魔的,他不可能后撤,不可能退缩。道心既然有隙,便弥补它,修复它。 轰! 就在云流光伸手点画的刹那,却见画上文字轰然炸开。 很显然,云流光他点错了! 钩蛇翘起蛇尾,张开口唇,整个蛇躯都僵了。 “云……”她喊。 轰然炸开的文字将云流光身躯包裹,只是顷刻,就将他带着翻转回了星空栈道来时之处! 云流光没死,也没有跌入深渊,而是被破碎的文字包裹,回到了悠长栈道的起始点。 甚至,他回去的速度比起苏白衣还要更快。 钩蛇:…… 钩蛇长长吐出一口气,骂了声:“没天理!” 继而钩蛇狂喜,原来点错了文字图义,也不会死,而是会被送回原处。 这、这可太好了! 如此一来,她尽可以放心试错。 便是回到栈道的起始点又如何?她大可以再走一次栈道,再来试错一次。 就算这样一来会耽误很多时间,速度会很慢,那也总比直接放弃要好。 此间灵宝威能之神异已经毋庸置疑,宝物近在眼前,钩蛇又怎能甘心试都不试一次? 千回百转、蠢蠢欲动,但钩蛇却仍然谨慎地站在深渊前,没有急着去做选择。 她还想再看一看,如果有下一个人,下一个人会怎么做?做了以后,又有什么样的结果? 谨慎的钩蛇耐心等待着,不多时,尸妖赶上了她,也来到了深渊缺口处。 钩蛇暗暗观察尸妖,不料尸妖似乎也与她有着相同的打算。 尸妖站在缺口处,同样静立不动。 钩蛇又暗骂起来,可惜这星空栈道上声音无法传播。纵是她骂得再丰富,这骂声也只有她自己知晓,旁人旁妖却是什么也听不见。 排在尸妖之后的,是杜星横。 相比起其他人,杜星横的态度则要显得随意许多。她站在深渊缺口处,自有一种潇洒闲适之态。 但杜星横也同样不着急做选择,她亦在道口等候。 最后,杜星横等到了熊妖。 熊妖左右观察,火急火燎,又口中嘲笑:“这都是些什么傻子?怎么都不急?试都不敢试一次,前头明明还有人试过呢!嘿,待吾先行一程。” 说罢,熊妖抬手就点中了前方虚空的一幅画。 然后只见一声凄厉惨嚎,熊妖脚下一空,就这样径直跌入了前方深渊。 第579章 吾当,噬旧迎新! 一道试题,三种选择。 苏白衣选择放弃,转身离开。 云流光选择直面,虽然答错,却性命无忧,反而又重回来时路。 熊妖拾人牙慧,贪心放纵,最后的结果却是跌入无穷深渊,在那未知的恐怖魔境中消散了性命。 见此一幕,其余众妖与人皆是心情复杂,既有庆幸,也有后怕,还有种种思量。 很快,杜星横笑着后退了几步,她没有选择如苏白衣那般返回起点,也没有如熊妖般冲动往前,只是站在离那深渊缺口约有两丈远的栈道上,遥望走在前方另一条道路上的宋辞晚。 她开口说话,声音无法传出栈道,但她自己可以听见:“八千年灵气潮汐,大劫当前,总有绝代天骄横空出世,横压当代。我本以为会是涂山竞,如今瞧来,不是呢……是我人族天骄,呵,真好。” 她手持一杆迷你的红缨小枪,小枪被她把玩在手中滴溜溜转动着。 杜星横一手负在身后,萧疏轩举地站立在悠长辽远的星空栈道上,姿态从容到不像是身处在争夺灵宝的路上,倒仿佛是一个与此毫不相干的局外人。 比起果断转身的苏白衣,她是另一种洒脱。 前方深渊间总有种种恐怖声音似远似近般传荡在她耳边,隐约拨弄她的心神,使她时不时生出浮躁混乱之感。 但杜星横偏就站在那里,负手把玩小枪,面上潇洒从容的姿态不变。 所有的混乱与恐怖皆成为她此刻磨砺心神的资粮,她在混乱中发散思维,推想此行进入古神地宫以来,所见所想,所经历、所发生的一切! 另一条栈道上,钩蛇见得杜星横如此姿态,心中顿时暗哼:“人族天骄,个个不同,我岂能学她?” 当下一甩蛇尾,却是终于下定决心,一扭身便如苏白衣那般回过头,向栈道起点重新游去。 钩蛇身具上古神兽血脉,虽然是妖,思维之敏捷复杂却分毫不逊于人。 她之所以未能入万灵天骄榜,不是因为她弱,仅是因为她寿命太长,成长太慢,早就过了一百岁,已经没有了入榜的资格。 但钩蛇的感知极为敏锐,在这条栈道上一路行来,她逐渐能够确定这栈道上的文字每一个都具有奇异力量。 虽则钩蛇并不识得这些文字,但她却十分聪明地暗暗下定决心,要趁此机会多加摹写。 写着写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能悟通呢? 一旦悟通,甚至将灵宝收入囊中都未尝没有可能! 钩蛇思量及此,一时心潮澎湃,斗志昂扬,游走的速度更是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尸妖则看看前方的宋辞晚,又看看站立在深渊边上不远处的杜星横,最终还是选择学着钩蛇,回身折返来时路。 宋辞晚一路前行,速度不快不慢。 继“光”字之后,她又接连遇到了“明”、“春”、“立”三字,以及与它们相对应的图画。 每一次她都能精准解答,实际上这对于宋辞晚而言,根本就是开卷考试,答对不稀奇,答错才真该反省。 但答题虽然不难,在每一道字题下方出现的深渊空缺却是一轮更比一轮恐怖。 初时,宋辞晚站立深渊之前,尚且只是生出浮躁混乱之感,这种感觉她是可以压下,可以控制的。 然而随着道路往前,越是与那深空中的砝码相接近,那一道道深渊空缺中所散发出的气息就不仅仅只是令人浮躁混乱了。 它还会制造幻觉,令人陷入种种莫可名状的恐惧中,有时候宋辞晚明明只是站在深渊前,却会在恍惚间生出自己已经跌入深渊的错觉。 一入深渊,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而宋辞晚一旦产生这样的认知,哪怕她的身体并未真正跌入深渊,她也会在顷刻间身死心灭。 这种游走在生死之间的大恐怖需要极强意志,极大毅力方能克服。 不过好在,宋辞晚的识海中还有三昧真火为她定心凝神,又有心魔种子吸收魔念,在抵御幻觉方面,她亦有专攻。 走过了“立”字,再下一刻,出现在宋辞晚面前的却是……是一个“文”字! 对,那“文”。 宋辞站立在一道越发宽阔的深沉黑渊前,精神又有片刻恍惚。 黑渊中所散发的混乱与幻觉气息越发浓重了! 她抬起一只手紧紧抵住额头,凝神向前看去。 只见那“文”字下方所对应的三幅画分别是,分别是…… 第一幅图上,画的是一堆木柴,木柴上有火焰在熊熊燃烧。 第二幅图,画的一群穿着原始的人类,他们手持各种尖石与木刺等工具,在合作狩猎! 至于第三幅图…… 宋辞晚只觉得眼前发黑,她居然看不清! 星空栈道共有八条,身处在这八条栈道上的生灵本来都可以互相看见。因而这八条栈道虽然浮立在虚空中,但行走在栈道上的众人与众妖,实际上却并无身立虚空的孤独感。 可是这一刻,宋辞晚眼前发黑时,却忽然就觉得自己简直是立身在无限黑暗的孤独中! 一种密不透风的漆黑将她包裹,上上下下,四面八方,她什么都看不到了,也感知不到了。 只有一种混乱的咆哮响彻在她耳边,甚至是响彻在她心灵。 那些混乱的咆哮与嘶吼本来没有语言,只有乱音,但是这一刻,宋辞晚却只觉得自己像是听清了! 它们、它们在说话。 它们说的,也是华夏语! 一声声,重重叠叠,忽远忽近,既尖利又嘶哑,呐喊、怒吼:“毁灭!” “死!” “吞噬!” “吾、吾当噬、旧、迎、新!” “开辟!” “开辟!” “复辟!” “复辟!” “啊……” 嚎叫声悠远凄厉,宋辞晚却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要跌入深渊。 不,不成! 不是这样的,她不在深渊,她在人间,她……她是人啊! 这一刻,宋辞晚福至心灵,忽然便起心动念。 黑暗何所惧? 她有光啊! 宋辞晚抬起手,伸出食指在黑暗中摸索着,虚空写下了一个“光”字。 “光”字一出,一点星芒便自她指尖倏然绽放。 一切黑暗尽皆如潮水退散。 第580章 星空长城,远古战场 日月星,三光。 星辰之光,原本便是照亮世界黑暗,播洒生命火种,为天地带来明光之所在。 “光”字诀,宋辞晚领悟了! 她写出了“光”字,并在此时的星空栈道上将其恰当运用。 深沉的黑暗退去了,那些嘶吼的声音也都退去了,再没有什么能够蒙住宋辞晚的眼睛。 她便清晰看到了,“文”字下方的第三幅画。 那是……那画上画的同样是一个穿着原始的人类,他跪坐在一片山川间,身后是一棵大树,树上坠下数道绳结。 他一手持拿一根树枝,眼睛却是抬起来怔怔望向那些绳结,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画面便是如此了—— 这样一幅画,乍看起来与“文”字应当没有任何关联。 相反,第二幅画上所表达的画面乃是先民制造工具、联合狩猎的场景,这应该是文明初始的画面,若是选它,当与“文”字对应! 但宋辞晚却仅仅只是思索了片刻,便坚定地选择了第三幅画。 第三幅画上,真正的内容应当是“仓颉造字”! 依照砝码灵宝对于文字的重视,简单粗糙的工具运用应当还算不得文明之始,真正的文明之始,还是应当从“文字”得来。 文字,既是文明的起源,亦是文明的传承。 宋辞晚历经两世,亦从未有任何时候如此刻这般,深刻感受到文明传承的魅力。 若非是觉醒宿慧,获得文明传承,她又怎么可能走到今天? 若非是文明传承,她又怎么可能在这条星空栈道上,实现一种不可思议的开卷考试? 她为什么比别人强? 只凭心性与努力而已吗? 不,她凭借的,分明是两世而来,传承自华夏的文明啊! 她是站在无数巨人的肩膀上,方才走到了今天。 若非前世记忆,她也认不出仓颉造字之画面。 宋辞晚抬起手指,轻轻点在第三幅画上。 下一刻,三幅图画一齐散做星星光点,落在前方栈道的缺口处,填补了那一处深渊空隙。 而那一个“文”字,却仿佛是乳燕投林一般,忽而字形一扭,便欢快地扑向了宋辞晚,投入了她的眉心识海间! 宋辞晚身形微微一震,“文”字投入识海,在三昧真火的上方悠悠浮动。 一种说不出的明悟与透彻感便就此散布她全身,她本来就是悟性超卓之人,但这一刻与从前又有不同。 因为悟性再好的人,状态也总有起伏。 状态好的时候思维会更敏捷,而状态不好的时候,比如先前宋辞晚被黑暗蒙蔽时,思维亦会受到干扰,生出混沌—— 而此时“文”字投入,宋辞晚则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在三伏天饮冰雪,大旱时见绿洲,瞬间神清气爽,眼前迷雾尽去。 她的思维再没有任何时候如此刻清晰,先前摹写过的种种文字,本来只是摹写而已,要想将它们化作可以运用的字诀,对宋辞晚而言,也还是有一段路要走。 但此刻,借助文字入怀的一刻清明,宋辞晚只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乘上了青云之梯。 她飞速了领悟了“火”“山”“水”“川”、“雨”、“风”、“雪”、“明”数字,将它们化成了自己可以自由运用的字诀! 宋辞晚立时足下生风,星空栈道上原本粘稠的压力尽去,她开始大步向前行走。 前方,却是再无字题阻挡。 她一路畅通,就这样,径直走过了整条星空栈道,来到了栈道尽头,那一颗巨大的砝码旁! 后方,正一边往回游走,又时不时回头去看宋辞晚进度的钩蛇惊呆了。 她以为,这条路还有很长很长。 至少,应该足够她游回原点,并再学习摹写一遍这栈道上的奇异文字才是。毕竟那可是灵宝,那可是绝对非同一般的顶级灵宝! 灵宝获取,哪能那般容易? 可不料,那人族天骄偏就那么快,快到完全不给其他人与妖追赶的机会,她一骑绝尘,将其他所有天骄都给硬生生衬托成陪跑的了! 钩蛇张着口,那颗十足人形的美人头上,却是激动到连蛇信都吐出来了。 她叽里咕噜骂了一堆自己才能听懂的话,眼睁睁看着,那人族天骄将手轻轻抚到了那颗巨大的砝码上。 整个星空世界,亦仿佛是在这一刻凝滞了。 栈道半途,又重走了一半路程的云流光将手下的奇异文字摹写完最后一笔,随即站起身轻轻一叹。 这一叹,情绪并不明显,似有三分释然。 度厄剑在他的腰侧微微发光,剑意开始凝实内敛。 苏白衣则收回手中斗笔,回身微微一笑。 只有杜星横,笑得最潇洒,最肆意。 若非此间无法传声,她必要击节而歌,声传天下。 宋辞晚的手触到了那一枚巨大的砝码,整个心魂却是在片刻被卷入了时间长河的浪潮中! 此时此刻,旁人以为她还在原地,可实际上她的意志却早已被长河冲刷,去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那是哪里? 是……是旷远的星空,无穷的混战。 一个个通天彻地般的巨大人影奔赴了战场,他们的形貌或是如华夏传说中的各路神明,或是肢残体缺,但却又在血肉之躯上装载了各种机械肢体。 星空中,无穷流光时明时灭。 大如星斗般的巨虫在星空中游弋冲撞,发出声声嘶吼。 但是,那些或如神话,又或是如机械神明般的身影们却一个连一个,用自己的身躯组成了巨大的星空长城,将那些凶残混乱的巨虫牢牢阻挡在长城之外。 巨虫嘶吼,发出含糊的人声,低沉威严,声震古今:“吾乃古神,秉……气运而生,吾乃天命,吞天食地,亦为天命……” “阻吾者,死!” “阻天地者,灭!” “区区人族,何敢逆天?” “西呜……” “西呜……” “啊啊啊……” 无穷混乱的声音,在长河中掀起惊天动地的浪涛。 宋辞晚意志强大,又有新的文字加持,然而此刻亦觉无法再承受这浪涛之威。 浪卷来时,她不敢再听,虚无的身形当即一转。 刹那间回首,惊鸿一瞥,却又仿佛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第581章 光阴错,今时决 宋辞晚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伫立在长河浪涛之巅,蓦然回首。 那张面容—— 却是她自己! 一瞬间,一股强烈的、极致的过电般的感觉,从宋辞晚脚心处开始,直涌上脑。她的脑海中便仿佛是有电火花闪,在刹那间绽开无穷心念。 从前,有数次,她在时光长河中见到了某个身影一闪而逝。 有时候她会觉得那是她自己,但由于那身影闪现的速度总是极快,面容又莫名模糊,以至于宋辞晚虽有猜测,却从来不敢肯定。 这还是第一次,她真正看清了,确定了,那就是她自己! 宋辞晚心潮起伏,情绪翻涌,不由得伸出手,想要与那长河尽头的身影手碰手,问一问,那遥远长河的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到底是觉醒宿慧的异世穿越,还是……还是从来没有什么异世界,她仅仅是从过去来到了未来? 她一定、一定丢失了极为重要的记忆! 华夏,此世的华夏是否便是她来时的华夏? 如果是,她的国是不是在遥远长河的另一端,经受灾劫,遍历苦难? 如果不是,她的国又在哪里? 灵性涌动,宋辞晚识海中火光迸发,三昧真火熊熊燃烧,促使她在长河浪涛中逆流而上。 一个又一个的浪涛翻滚拍打而来,浪涛中,是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 有人浑身染血,在烟尘中挖开丹田,流着眼泪笑了; 有人面对星斗般巨大的狰狞恶虫,挥剑斩下了自己身后万千尘丝; 有人头也不回,合身投入一片恍若磨盘般旋转的恐怖深渊; 有人在古老的星空门户前,举手宣誓,大声诵念:…… 可惜,画面变化太快且太过扁平,宋辞晚完全听不清那人念诵的是什么。 浪涛又一次拍打过来,将所有人影尽数淹没。 宛若时光无情,总将一代又一代,那些闪耀在青史名册的面孔磨成虚无。 在这样的时光冲刷中,宋辞晚的灵性越涌越快,但同时涌动越快,消耗却也越快。 她不知道如果持续消耗下去,自己是不是就会迷失在这长河浪涛之中。 不过不怕,她还可以燃烧寿元。 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十万年! 她总共也只有三十四万年的寿元,这一次便燃烧了十万年。 可是值了。 汹涌澎湃的力量推动她越过了无穷波涛,终于在长河之中伸出手,握住了过去的自己。 轰! 两手相触的刹那,宋辞晚只觉得自己脑海中仿佛是有星辰在轰然炸开。 那是寰宇深渊中,一个巨大的亮点。 光亮中,一切杂念皆成虚幻,唯有那张熟悉的面孔,仿佛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她、她张口了。 她在说什么…… 她说的是什么? 宋辞晚听不清,但她凭借唇形猜测,那或许是,是:你醒了…… 不, 不是的,到底是什么? 是、是“你、你小心……” 小心什么? 轰! 长河崩散,时光中的一切意象皆如泡沫飞散。宋辞晚踩踏虚空,周身异力环绕。那是一种虽非时光长河,却又分明与时间之力相同的力量。 这一股异力使她仿佛永远与现世并不处于同一时间线,以此,她轻松抵抗了虚空中那些混乱与晦暗的侵蚀。 她的手上,则托着一枚小巧的砝码。 此物名为光阴错。 它是灵宝,但又不仅仅是灵宝。 它还是天地秤的一部分! 是天地秤的砝码,以其存在,可为天地秤加码。 宋辞晚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不论如何,这一颗光阴错都注定属于她,也只能属于她! 她甚至都不需要多加炼化,虚空中那一枚光阴错便再次放射出无穷的力量。 清辉横扫,不论是那八条星空栈道,还是栈道上的人与妖,皆于此刻翻覆纷飞。 星空似银瓶乍破,光芒扫射,无数条时空通道出现。 杜星横、云流光、苏白衣几人都身不由己,被通道中的异力吸引,倏忽之间,他们的身影便消失在通道中。 至于另外几妖,宋辞晚并未刻意针对,于是几妖也紧随其后,投入通道。 轰!轰隆隆! 星空似要崩塌了,似远似近的未知名空间中,巨虫尤在嘶吼。 宋辞晚手托光阴错,又仿佛是隔着一层纱幕般,看到了那只背负垂天之城的巨龟。 光阴错果然可以托举这座垂天之城! 当然,如今光阴错回归到了宋辞晚的手上,这种托举必然便不能持久了。 垂天之城坚持不了多久,要么就此完全崩塌,内中一切生灵尽皆灭亡,要么便如杜星横等人一般,趁此机会穿越通道,回归九州! 宋辞晚立时想到了先前进入垂天之城时,她在星空古路上遇到的仙岛难题。 此时此刻,情势之难,与彼时的仙岛难题又何其相似? 毕竟垂天之城中的各路生灵,都以虫粮为生。而食用虫粮,又终有一日要化作虫诡! 虫诡是多么可怕的东西,这一点宋辞晚早就亲身体会过了。 如果当真将垂天之城投入九州,那不就等于是在将一座巨大的诡城直接投入人间? 虫诡之灾随时都有可能再度爆发,如此一来,受害的便是整个九州的百姓。 可是,倘若不理会垂天之城,任由此城就此湮灭,对于宋辞晚而言,其实也等同于“我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了。 垂天之城中的各路生灵,本身也是虫灾受害者,他们甚至为宋辞晚打开了通往光阴错真身所在的道路。 他们的先祖,也曾为抵御古神虫族而浴血奋战,舍生忘死。 先前罗传东提要求的时候,宋辞晚虽然没有直接答应对方,可是此刻,她当真便能无视这一城生灵,直接任由他们湮灭吗? 此题应当何解? 无数心念翻涌,这一刻宋辞晚脑海中却只有一个答案:当以伟力而决之! 垂天之城不可入九州,但若是去滁州呢? 滁州章氏,已为虫奴,尽可杀之! 虚空中,宋辞晚在无数通道的乱流间飞速踏步。 光阴错放出的洪流将摇摇欲坠的垂天之城猛然一冲,一处虚无的壁垒被打开了。 巨大的垂天之城就此冲入了一片未知的世界! 宋辞晚紧随其后,飞身而入。 第582章 卖出古神虫族变体之戾气 滁州,非在九州之列,乃是失落之地。 一如大千世界,无数小世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滁州亦相当于一方小世界。 只不过这一方小世界不似巨灵世界那般,拥有其独特规则存在。 滁州乍看起来没有什么特殊的,山川日月皆与九州人间极其相似。只除了,滁州地域有限,摸约只有九州一郡之地那般大小。 九州八十一郡,滁州只有一郡大小,便相当于只有九州的八十一分之一大。 这也就难怪滁州章氏无时无刻不心念九州了。 此外,滁州虽然规则并不特殊,但地形却有些特殊。 原来滁州四面环海,海面上众多岛屿星罗棋布,点点分散,最后又环绕抱团,这才组成了滁州陆地。 因而,滁州拥有其独特的海岛风貌。 其中,有些岛屿资源丰沛,地域较大,章氏便在其中建立城池,设立族地。 而有些岛屿资源贫瘠,地处偏远,形态狭小,这种岛屿上倒也并非没有人类存在。 章氏往往会将族中奴隶迁徙此地,在其上建立各种设施与作坊,使奴隶或种植、或冶炼……在贫瘠之地亦榨干其最后一分价值。 而这一天,就在滁州群岛的最外围,那一片荒芜的海面之上,忽然有一座巨龟,背负巨城从天而降。 当这一幕发生时,海上狂风呼啸,与其相近的几座奴隶岛上,奴隶们惊慌呼叫,狂奔乱逃。 轰隆隆! 巨浪掀起,引得遥远的滁州群岛最中心,章氏族地中有数道身影升空而起。 有些身影奔回了族地中心处,有些身影则驾驭遁光,一边惊怒呼喝,一边直往这一处边陲海域而来。 巨龟落在海上,海面浮荡,犹如巨船方舟。 垂天之城上方的天空,亮了。 宋辞晚手托光阴错,紧随其后进入滁州,却是飞速在垂天之城外围边角的一处地界放出晗光琉璃居。 无穷异力冲刷,经过方才托天挪城般的壮举,她已经再也无法按捺。 浑身真气滚滚而动,她要突破了! 但宋辞晚还不甘就此突破,她要再紧急压制一回,衬着突破前,将天地秤中的各种紧要之物快速卖出。 尤其是其中有关于古神虫族的部分东西。 宋辞晚冲入晗光琉璃居,将这座宝居的所有阵法尽数打开,两仪微尘阵隐形、致幻、杀机暗藏,地煞星光阵能鲸吞蚕食各种能量,同时亦有巨大攻击力。 十万颗元珠涌入阵眼,为这座宝居提供强大的后备力量。 宋辞晚随即一头扎入修炼室中,调开天地秤。 光阴错入手以后,天地秤的抵卖次数可以自由调节了! 虽然每日抵卖次数还是十次,但这十次却可以积累,也可以预支。 也就是说,宋辞晚这一天如果用不完十次抵卖机会,那么她可以将剩余的抵卖机会积累到后续任意的某一天。 如果她十日之内皆不抵卖,那么十日后,她便能直接拥有一百次抵卖机会! 而当前,百次积累便是极限。 超过百次以后,这种积累就必须重新开始。 预支则与积累相反,具体解释就是:宋辞晚可以在当前的某一日,提前预支此后十日内的所有抵卖机会。 上限同样是一百次。 当然,她也可以不将百次机会一次透支完。 而是有选择性的,比如说今日她有十次抵卖机会,那么她可以选择在此后的十日内,将每日的抵卖机会都透支一次或两次出来。 那么她今日的抵卖机会就能变成二十次或三十次。 而此后的十日间,她又不至于全无抵卖机会。 免得遇到特别想卖的东西,最后却因机会用尽而无法抵卖。 光阴错加身,天地秤的新规则还不止这些,但宋辞晚却没有时间深究了。 她飞速调出了人面巨虫的戾气,先尝试卖出一斤! 【你卖出了戾气,古神虫族变体尸身之戾气,一斤,获得了寿元四万年。】 轰! 一股磅礴浩大的生机力量犹如九天之长河,瞬间冲刷而下,涌入了宋辞晚的体内。 她的寿元在瞬间高速增长。 从先前的二十四万年,瞬间又涨回了二十八万年。 本来宋辞晚在先前的时光长河中燃烧寿元十万年,生机受损,要想完全弥补还不知道要费多大功夫。 然而此刻,当这一股新的寿元力量注入,损失的十万年都仿佛算不得什么了。 原来古神虫族变体尸身的戾气,由此刻的宋辞晚卖来,一斤可以抵卖到四万年寿元! 而那一只人面巨虫,却是足足为宋辞晚提供了九十一斤的戾气。 这要是全卖掉,宋辞晚简直都能卖成一个变相的不死之身了! 四万年寿元,此时的宋辞晚已经能够完全承接。 她全力按捺着体内涌动的真气,死死压制着不许突破,直到将这四万年寿元全部消化完。 宋辞晚又飞速进行第二轮抵卖。 【你卖出了戾气,古神虫族变体尸身之戾气,一斤,获得了寿元四万年。】 轰! 又是一个四万年。 第二轮的四万年寿元冲刷而下,宋辞晚收到的冲击却俨然还要胜过先前。 这是因为越到后来,她要压制修为便越难。 她不得不观想坐忘,以此抵御冲击。 很快,宋辞晚的寿命就从二十八万年变成三十二万年了。 她又进行第三轮抵卖。 【你卖出了戾气,古神虫族变体尸身之戾气,一斤,获得了寿元四万年。】 这一次,寿元直冲三十六万年。 再卖! 【你卖出了戾气,古神虫族变体尸身之戾气,一斤,获得了寿元四万年。】 寿元进入四十万年! 一元会为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三元会则为三十八万八千八百年。 四十万年寿元,完全超过了三元会。 宋辞晚这一次的感觉便又与先前截然不同。 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某一刻,好似是完全冲破了一个奇妙的界限。 雷火噬身诀勿需搬运,却是自然而然地便动了起来。 第四层开元万象直接达到出神入化的圆满境界! 宋辞晚神魂飘忽,仿佛在自己的肉身中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宝藏。 不,不仅仅是一个宝藏,而应当是无穷之多的宝藏! 第583章 生死阴阳,滁州章氏 晗光琉璃居的修炼室中,宋辞晚盘膝趺坐,寿元突破第三个元会,她的脑海中亦有灵光滚滚滋长。 这一刻,更似是有漫天星光在她的身体里碰撞生灭,绽放出世间最为极致绝妙的火花。 那是她从前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的境界。 “天地是薪柴,肉身为熔炉。” “我见自身,如见天地。” “一粒血肉,可化一颗星辰。” “血肉生灭,亦如星辰生灭。” “我即天地,我即宇宙!” …… 遥远的未知名世界中,仿佛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轻念诵。 那像是虚无中的声音,更像是她自己的声音。 不,那分明就是她自己的声音! 寿元大限突破三次元会,宋辞晚的生命本质又一次得到了升华。 这是人间之人,亦或是人间真仙都无法达到的升华。 长生,这原本便是一条凡俗所无法触及的道路。九州世界,地仙、天仙、真仙亦是如此。 “仙人”尚且不能长生,宋辞晚却可以! 气血汹涌,心怀激荡,便在自身寿元彻底稳定在四十万年的那一刻,宋辞晚的雷火噬身诀又突破了。 从开元万象大圆满,直接突破到了下一层,生死阴阳! 第五层,生死阴阳,这一境界如果炼到极致,宋辞晚完全可以实现断头重生。 也就是说,到这一步,头颅这个六阳之首,甚至都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了。 她的本质得到跃迁,神魂活性充盈,只要神魂不灭,哪怕肉身头颅损毁,自行重生亦可实现! 当然,宋辞晚现在才刚刚突破,要达到这一步还很难。 必须将生死阴阳炼到出神入化的大圆满境界,才能真正实现断头重生。 但是,大境界都突破了,小境界还会远吗? 宋辞晚一鼓作气,立刻又卖出了一次人面巨虫的戾气。 【你卖出了戾气,古神虫族变体尸身之戾气,一斤,获得了寿元三万年。】 咦,是三万年! 一斤戾气可抵卖得到的寿元变少了。 这个变化,可以说是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宋辞晚的生命本质跃迁了,抵卖比例降低并不奇怪。她虽然尽力压制自己,不许自己的主修功法突破到炼神期,但生命本质却是压不住的! 三万年寿元灌入,宋辞晚在一种奇妙的活力冲刷下,持续修炼雷火噬身诀。 虽然炼体境界越高,此后寿元的抵卖比例还有可能进一步降低,但宋辞晚却不能停止对雷火噬身诀的修炼。 一来是因为她需要更高的炼体境界来压制自己的坐忘心经,二来也是因为寿元暴涨速度太快,倘若不持续炼体,她的神魂只怕是要再次飘飞出去。 宋辞晚不想耽误时间,这一次她要一鼓作气将人面巨虫的戾气全部卖光! 再卖。 【你卖出了戾气,古神虫族变体尸身之戾气,一斤,获得了寿元三万年。】 寿限达到四十六万年。 【你卖出了戾气,古神虫族变体尸身之戾气,一斤,获得了寿元三万年。】 寿限达到四十九万年。 【你卖出了戾气……】 接着,又是一轮戾气卖出,宋辞晚的寿限突破五十年大关,达到了五十二万年! 第四元会的年限为五十一万八千四百年。 当五十二万年的寿限成功注入到宋辞晚的身体里时,她的身躯忽然轻飘飘一震。 这一次,宛若宇宙爆发般的奇妙场景不再是出现在她肉身血脉中,而是出现在她的识海灵台,在她的脑海里,在她的神魂间! 三昧真火忽忽摇曳,宋辞晚的识海中的神明忽然睁眼,然后合身投入了那熊熊燃烧的三昧真火之中。 以真火炼神魂,宋辞晚再也压制不住,要突破到炼神期了。 真火暴涨,宛若宇宙初开。 在那无穷漆黑的世界中,一点光亮绽放。 然后,世界有了分野,宇宙有了概念,空间生发,时间延展。 这一刻,宋辞晚的身体明明还只是原本模样,乍看去似乎与往常并无任何不同,但是恍惚间,她又仿佛是在辽远的宇宙星空中施展出了法天象地。 她变得无穷高大,像是擎天巨人。 她是自己心间的巨人,也仿佛成了这片世界的巨人。 滁州,海面上风高浪急。 当数道身影自章氏御空飞行而来时,当他们飞越一重重岛屿,眼看就要接近垂天之城所化的巨岛时,那前方海域之上,猛地便有滔天巨浪,携带着天倾一般的气势,对着飞行而来的数道身影无情拍击。 “啊!”当时便有一声惨叫。 那是章氏族中,炼神中期的一位长老。 此人兼修金丹道,已至元婴期,论修为与战力,比之从前的章萍分毫不差。 这等修为,虽不说是达到天下之大,无不可去的境界,但在滁州本土境内,原本也应该是可以随心所欲,随意出行了。 可谁料,今日既有空中巨岛从天而降,更有滔天巨浪无情拍击。 然而,什么样的巨浪可以将一位炼神与元婴双修的高手都拍得忽然口吐鲜血,应声便倒? 同行数人已无暇再追究那巨浪由来了,随着其中一人的惨叫倒下,另外几人亦同样是受到极大冲击,身魂俱震。 “糟糕!” “六弟!” 数名章氏长老中,二长老反应最快。 他强忍住浑身剧痛的不适感,飞速降下法宝将下坠的六长老一把拉住,然后带着他亡命般向着侧后方一座贫瘠小岛飞去。 另外几人也惊慌失措,不敢再向前迎接巨浪。 只连忙回身,跟着二长老一起向侧后方的小岛飞行。 章氏众人落在小岛上,眺望前方巨浪,一时间尽皆心悸神摇,纷纷出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这等巨物落入我滁州境内?” “太可怕了,二长老,我等是否应该立即回族地,请老祖宗出手?” “不成,老祖宗闭关在关键时刻,岂可轻易前去打扰?” “可是天降巨岛,这等惊天动地之大变,又岂能不告知老祖宗?” “那要是打断了老祖宗突破,影响到老祖宗的修行,这责任,你们谁来承担?你们谁又担得起?” …… 章氏众人顿时齐齐沉默。 一种说不出的焦躁与不安在众人之间蔓延,也有人冲动咬牙说:“要不然便稍等片刻,这海上风浪,总不可能无时无刻持续不断,只要前方风浪稍有平息,我立即便再登岛查看。我便不信,会看不出个究竟来!” 有人点头道:“正是,世间万事,总该有迹可循,这巨岛从天而降,无论如何,我等都必须登岛一观。” 更有人联想到出现在滁州群岛各处的那些灵界秘境,顿时语气激动道:“天降巨岛,未必便一定是坏事,说不定这又是一处与灵界秘境相似的秘境呢?” “不错,即便并非是秘境,这也是一座巨岛!此岛如此巨大,甚至超过我们族地本岛,其中资源必定无比丰沛。诸位,我等心念九州,不就是为了更加广阔的土地与人口么?” …… 言谈至此,不安的气氛便在不知不觉间散去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激动,与强烈的渴盼。 章氏众人翘首望向前方那风浪中的巨岛,既有畏怯,更有贪婪。 至于六长老的伤势,已经只有二长老还在关心。 风浪持续了摸约两刻钟的时间,停靠在小岛上,远远期盼着风浪过去的章氏众人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这一场风浪并非是由什么秘境而起—— 这场风浪不是天地自然的奇观,而是因为有一人,在此方天地从化神期突破到了炼神期! 晗光琉璃居的修炼室中,宋辞晚神明虚化,有那么一刻,她的神明径直便融入了这个世界的天地之间。 她顶天立地,看到了这个世界的风,这个世界的海,这个世界的云雨雷电,这个世界的草木生灵…… 她更看到了这个世界的边缘! 那像是一片被烧焦的锯齿,坑坑洼洼将一方天地环绕包裹。整体形态呈现出椭圆的球状,可那边缘却尽是焦灰一般的凹凸。 又像是、像是巨虫的利齿! 森冷、野蛮、晦暗…… 宋辞晚神明伫立,待要透过那一片晦暗的边缘,看向世界之外—— 陡然间,她却像是听到了一声古老的嘶吼。 遥远的章氏族地所在,忽有一只巨虫虚影,撑天踏地,自虚无间升起,对着宋辞晚那顶天立地的神明咆哮嘶鸣。 这一只巨虫,比起此前的人面巨虫来,形貌还要更为狰狞可怕。 含糊间,巨虫似乎口吐华夏语:“何方宵小,竟敢窥伺……” 宋辞晚的神明便在此刻蓦然回首,目露神光,向那巨虫一看。 “啊——!” 巨虫凄厉嘶吼。 双方对视的瞬间,仿佛无穷光阴在闪烁流转。 什么样的生灵能够经得起这样的光阴消耗? 某些古神巨虫或许可以,但是此间的虚影却显然不成。 巨虫虚影陡然萎靡,瞬间化作轻烟消失不见。 而宋辞晚与巨虫对视,虽然一眼便将对方击退,但她自己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受到任何负面影响。 一种说不出的混乱与焦躁感将她侵袭,使她心神有片刻摇晃,神明立刻便从顶天立地的玄妙状态中跌出,进而回归己身。 神明回归,投入三昧真火之中。 真火熊熊煅烧,混乱的杂念立时尽数消退。 宋辞晚又一次神清气爽,而这一次,她是真正突破到炼神期了! 修炼室中,宋辞晚睁开双眼,轻轻吐出一口气。 有些许遗憾,她终究还是突破了,未能在突破前将所有人面巨虫的戾气尽数卖光,实现利益最大化。 但想来一切皆在情理中,对此倒也不该太过纠缠,以免陷入贪婪的魔障。 宋辞晚很快调整心态,感受自身。 滋味非常好,她的丹田中,原本宛如铅汞般的真气,此刻已尽数化作灵液般的真元。 一百缕真气方能凝练一缕真元,真元的本质比起真气又要强出不知多少倍。 宋辞晚的修为全方位突破,她现在完全有信心,哪怕是不动用任何灵器法宝,若是遇到涂山竞,她应该也能轻松战胜。 哪怕是郭大将军…… 以宋辞晚如今的境界回想起郭大将军的状态,她都只觉得,从前看不透的,无法触及的,此时……好似也没什么了。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推测,没有经过实战,倒也不好轻下结论。 宋辞晚徐徐调息,又想到了方才自己神明飞天时遇到的那只巨虫虚影。 此间乃是滁州,是虫奴章氏的大本营,章氏之人,人人皆修金丹,在此间遭遇巨虫虚影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想来是章氏某位高手,将金丹之道修炼到了极高境界。 那巨虫虚影,依照宋辞晚此刻的感应来判断,应当不低于古神虫族变体之威。 只是不知道虚影与真虫有什么具体区别。 宋辞晚心下对此已有计较,等她再巩固一番,将人面巨虫的戾气全部卖完,必要亲自前去唤出那虚影,与其一战! 【你卖出了化神中期修仙者之……,一斤三两,获得了修炼时间一年三月。】 她随意选了一团化神期中期的人欲,卖出后,一斤三两却是换来了一年又三月的修炼时间。 修炼时间的抵卖比例也下降了,不过无妨,宋辞晚的天地秤中如今别的不多,人欲是真的多到数都数不过来。 虽然其中是以练气期与先天二转的人欲为主,但是化神期与先天三转的人欲也很是不少。 不做别的,只是用来日常修炼,还是非常足够了。 至少此刻,当宋辞晚在修炼空间中调息一年又三月之后,她的修为便彻底稳固了下来。 宋辞晚从修炼空间出来,又继续抵卖人面巨虫的戾气。 【你卖出了戾气,古神虫族变体尸身之戾气,一斤,获得了寿元二万年。】 一斤戾气的抵卖比例,变成了二万年! 接下来,宋辞晚便不再一斤一斤的卖,而是直接一次卖出了两斤。 【你卖出了戾气,古神虫族变体尸身之戾气,二斤,获得了寿元四万年。】 四万年的寿元滚滚而下,宋辞晚多番突破,如今已能安稳承接这等寿元入体。 第584章 三十六天星斗大阵 这一日,宋辞晚预支了此后十日的抵卖机会共三十多次。 最后,她将人面巨虫的戾气全部卖完,寿限达到了一百七十四万年之巨! 值得一提的是,原先在突破到炼神期,并又调息巩固好修为以后,宋辞晚的寿元刚好达到了五十八万年。 彼时,她刚刚将人面巨虫的戾气卖掉了十一斤。 此后她又接连抵卖了十八次,每一次都卖出两斤戾气,得到四万年寿元。如此十八次后,她的寿元便直接突破到一百三十万年! 一元会为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一百三十万年刚好是超越十元会之数。 寿元超过十元会,又是一次全新蜕变。 当时宋辞晚便感觉自己沉浮在三昧真火中的神明似乎虚化了一般,整个人,从身到心,到神魂,到意念,都已经完全似人而非人。 她忽然便拥有了一种莫可名状的异力,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她眼前撕开了幕布。 而她,终于看到了幕布后的东西! 那是组成这个世界的万物根源,阴阳二气,还有时间空间,过去未来。 她甚至看到了这方世界真正所处的位置! 那是缀在九州世界,玄元大地外围的一颗小球。 小球颜色晦暗,浮沉在无尽虚空中。 宋辞晚的神念超脱了这颗小球所存在的世界,来到了真正的宇宙星空。 然后,这一次她远眺玄元大地,又发现了玄元大地形如鸡子——并非是九州世界多数凡人所以为的那样,仅仅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平面。 玄元大地也是星球,近圆形,在虚空中围绕太阳星旋转…… 宋辞晚神飞冥冥,远眺那颗蔚蓝色的星球,却又有了片刻怔然。 玄元大地分明是比地球大了无数倍,但在虚空中远眺时,那蔚蓝的颜色却又与她从前认知中的那颗星球,是那么的相似。 此外,玄元大地的外围有无数的狰狞巨虫在游弋咆哮,它们的身躯大多都被包裹在漆黑的浓雾中,只有些许虫肢半露在外,对着那些黑雾奋力挣扎与撕扯。 俨然便是一副随时都要冲破浓雾,冲入下方星球之中的凶猛姿态。 这个画面,宋辞晚早在从前便以不同的角度,窥见过只鳞半爪。此时全面远观,反倒只觉得果然如此,倒也没什么好再惊讶震撼的了。 她只是暗暗猜想,那些深渊般的浓雾,似乎是一种制约巨虫的手段。 那是上一个纪元的人族,在与古神虫族的战斗中,遗留下来的惊世伟力! 宋辞晚遥想当时场景,虽无法窥其全貌,此时亦只觉心旌摇动,神往赞叹。 她神念回归本体,神明重新投入三昧真火之中。 真火熊熊煅烧,这是宋辞晚炼神的独特路径。其他修仙者没有三昧真火,但往往也需根据自身功法的不同,而观想其它类型火焰—— 也不一定是火焰,但总归是要有那么一种力量,不停煅炼神明,使其日益壮大,直至与真人一般无二,如此,炼神期便能进入巅峰圆满。 宋辞晚回归本体,继续抵卖戾气。 而这个时候,人面巨虫戾气的抵卖比例再一次下降了。 【你卖出了戾气……一斤,获得寿元一万年。】 一斤戾气,已只可抵卖得到寿元一万年! 宋辞晚于是便四斤一卖,接连又卖了十次。 如此,九十一斤戾气尽数卖光,宋辞晚寿限达到一百七十四万年。 这等长久之寿命,宋辞晚与其说是将其看做是自己的生命上限,倒不如说是将其当成了自身的实力底牌。 她自创的浮云朝露之术又有了跨度深远的进步,如今对于时间与生命的理解都已经深到了一个极致精通的境界,对于长生,自然也更有了一番自我认知。 她现在甚至很有一种立刻出关,去将滁州章氏闹个天翻地覆的冲动。 但宋辞晚的行事原则向来是,越冲动便越要按捺。 她还记得时光长河尽头,她自己给自己留下的三个字:你……小心! 小心什么? 话语未尽,信息模糊。 既然如此,那便处处小心罢。 宋辞晚便不急着出关,她又继续翻找天地秤进行抵卖。 值得她记挂的战利品还有许多,且看看都能卖出什么来。 先卖最开始在沧海楼藏书馆获得的那些残碎虫尸。 【你卖出了碎裂的一万年以前古神虫族变体尸块,一万二千九百斤,获得了无品级奇物引神灵息香一千二百九十支。】 无品级,不代表这东西毫无作用,而是说此物用途特殊,因此并不被计入正常的品级排序中。 天地秤解释,引神灵息香:点燃此香,可以引发方圆十里范围内修炼虫丹之人虫体暴动。视其修炼程度深浅,以及本身修为不同,而产生不同程度的反噬。 宋辞晚立刻眼前一亮,古神虫族之害,一在于其恐怖实力,二在于其传播隐蔽,有了这个引神灵息香,倒是可以做成几件大事了。 继续抵卖。 【你卖出了古神虫族变体人面巨虫之战损虫尸一具,获得了八星级奇物,古神号角。】 又是古神号角,只不过这一次是八星级。 古神号角:持此号角,以真元吹响,消耗万载寿元,可召唤古神虫族成体虚影一只,可持续时间为一刻钟。 古神虫族成体! 好东西,宋辞晚轻轻呼吸一口气,再卖。 【你卖出了死气,古神虫族变体之死,三十六斤,获得了七星级五行晶珠三十六颗。】 好得很,在巨灵世界都未能开采到的七星级五行晶珠,杀一次虫子倒是得到了三十六颗! 继续卖。 【你卖出了神息,古神虫族变体之神息外泄,恨、恨、恨,十斤一两,获得了三十六天星斗大阵第一篇。】 这居然是一部阵法口诀! 是天外之天,束缚着古神虫族,使其无法轻易降临人间的那一部阵法的口诀。 那些天外的深渊浓雾,便是由此阵法演变而来! 宋辞晚猜想过那些浓雾的来历,却没想到自己现在就得到了这篇阵法。 虽然,她现在仅仅只得到了第一篇。 而此阵法,共计有三十六篇! 第585章 风卷云从,摧枯拉朽 【你卖出了晦气,古神虫族变体死亡之晦气,三十九斤,获得了八方灵元丹三十九颗。】 八方灵元丹:七星级丹药,食用可促使真仙武圣等级修士功力获得一定长进。 描述极简,功效却极为不简单的八方灵元丹,成为了这一天宋辞晚的最后一次抵卖收获。 她随即又整合抵卖了一次化神期修仙者的人欲,以十斤人欲换取到十年修炼时间,而后进入修炼空间,进行修整。 宋辞晚出关时,滁州的天空还有些微明亮。 太阳挂在遥远的天边,与此方世界之间像是隔了一层薄雾,将滁州的海面与岛屿尽皆映衬出一种覆盖了柔光般的朦胧美。 谁又能想到,繁衍在这片静美土地上的章氏族人,却居然人皆虫奴呢? 先前从章氏族地飞出来的几人仍然停留在距离垂天之城不远处的那座贫瘠岛屿上,几人还在小心地观望着垂天之城附近的海域。 并一边观察一边商议:“如今风浪平息已有将近一个时辰,二长老,我等是否应当再次尝试登岛?” 二长老沉吟道:“再等半个时辰,若是再无其他异样,便尝试登岛。” 顿了顿,他的目光瞥向了自己众人所在的这座小岛深处,贫瘠的小岛深处,居住的尽是章氏奴隶。 这些奴隶没有什么其它价值,通常被养做药人,日常劳作,并以自身鲜血为养料浇灌低级灵田,种植灵米等物,以供章氏族人修行与享用。 二长老目光向岛内一瞥,便道:“去提三十名药奴来,命他们自行乘船,分批向那新城登岛,若是无虞,我等再尝试跟随。” 这个提议好极了,众人立时纷纷响应,不但毫无异议,还尽皆生出松快之感。 先前受伤刚刚痊愈的六长老立刻自告奋勇要去唤人,二长老便由他去了。 二长老仰首望天,微微忧虑道:“也不知那岛内存在的,究竟是何等生灵?不知为何,我似有不祥之感。” 六长老刚刚转身要离开,闻言就回头笑答了一句:“二哥性情历来如此稳妥,其实倒也不必太过忧虑,不论如何,我们有老祖宗呢……” 有老祖宗呢…… 这一句话话音未落,忽见那前方海域之上浩浩荡荡地竟是飞出了一行上百人! 上百人齐飞行——重点是,这上百人个个气息厚重,显然都是功力极为不俗的存在。 这等百名高手齐出行的架势,虽不至于说什么惊天动地,但总体而言也很有一种浩浩荡荡之感了。 风卷云从,气势磅礴。 六长老立刻转头向那天边看去,口唇张开,一时惊怒:“何方恶客,胆敢入侵我……” 他的话又一次被打断。 只见那天空中飞行的浩荡队伍中,忽有一女子身影微微停顿。 下一刻,那女子双手在空中拂过,飞速点燃了一支奇异的线香。 那是引神灵息香。 而点燃这引神灵息香的,自然便是宋辞晚的道兵。 宋辞晚修为突破,功力大涨,此番随身携带的,却是一百名四星级道兵! 四星级道兵,每一个都几乎相当于化神修士在世,这等纯粹由化神修士组成的队伍,就是在西风军中都很少见。 小岛上的二长老等人可以说是完全没能反应过来,引神灵息香的奇妙味道就顺风传来。 众人先是不由自主地齐齐吸了吸鼻子,紧接着二长老勃然变色:“不好!这香有问题,快屏息,列阵!” 可是迟了。 引神灵息香初初现世,便立刻展现出了它奇妙的异力。 最先发作的正是修为最高的二长老。 他抬手正要放出自己的法器,忽然就丹田一颤,然后他惊恐大喝一声:“我的金丹!” 嗤! 他的金丹中,忽地探出了一截锋利的虫肢。 那虫肢如同尖刀,瞬间就将二长老的丹田戳破,往日里在滁州群岛威严万方的二长老,这一刻却仿佛竟成了纸糊的一般。 要知道,二长老可是返虚期修士! 是的,在一众炼神中,二长老已初入返虚。 返虚乃是天仙,就算是最弱的天仙,那也是天仙。 更何况二长老往常兼修金丹,由于金丹之力十分奇诡,二长老的真正战力其实并不弱! 可是成也金丹,败也金丹。 这一颗向来给二长老带来无尽助力的金丹,在此刻却反而成了掉转头刺向他心腹的刺刀。 虫肢刺破了二长老的丹田,紧接着,无数虫丝飞出,犹如蛛网蔓延般牢牢将二长老的整个身体捆缚其中。 堂堂天仙级的二长老,在这些虫丝面前却毫无反抗之力。 不过顷刻,他浑身筋骨血肉就被虫丝吸取殆尽。 二长老唯有发出一声声惨叫:“啊——” “啊啊啊!” 同时发出惨叫的还有与他同在小岛的其余几人。 道兵点燃引神灵息香,引动的自然不可能仅仅只是二长老体内的金丹,而是在场众人,所有修金丹之人,金丹尽数暴动。 宋辞晚飞在最前方,后方却有一团团人欲如暴雪般飞来。 【人欲,炼神与元婴双修的虫族修士之惊骇、恐惧、愤恨、三斤九两,可抵卖。】 【人欲,返虚与出窍双修的虫族修士之惊恐、愤怒、痛苦,四斤七两,可抵卖。】 【人欲……】 …… 瞬息之间,人欲翻滚。 宋辞晚却是并不回头去看上哪怕一眼。 因为勿需回头,后方一切动向都已尽收她心底。 砰! 大长老的身体爆开了。 一只狰狞的怪虫从他的血肉之间诞生,初时只有一人大小,片刻迎风见长,瞬间化作了一只十丈方圆的蜘蛛般怪虫。 怪虫吱吱乱叫,转头又扑向了正在遭受相似境地的其余几人。 其余几人的身体里亦有虫肢探出,他们也同样是丹田被破,身躯神魂尽皆被捆绑吸取,一时动弹不得。 但这些人身体里的怪虫生长速度却显然不如二长老的蜘蛛巨虫来得迅猛。 蜘蛛巨虫转头扑击,六长老最先被蛛丝捆绑。 他惊恐、惨叫、挣扎,却都不过是徒劳。 同样是顷刻间,他的惨叫声停止了,蛛丝将他整个身躯神魂吸取一空,甚至包括他身体里的那只虫子,也被蛛丝捆绑消耗,不过瞬间就化作一滩血水。 最后连血水都没了,而那一只蜘蛛,则从方才的十丈方圆大小,转瞬又长到了二十丈大小。 第586章 三十六天星斗大阵,杀虫扬威 风高浪远,岛屿如星。 宋辞晚在滁州群岛的上空御风疾速飞行,她本来头也不回,却在这一刻倏地转头向后方望了一眼。 后方,那座已经缩小的岛屿上,一只浑身滚圆,足有二十丈大小的异形蜘蛛,在浩荡翻滚的风浪间嘶鸣,尖叫,冲撞。 不过瞬息间,便将身侧其余数人,包括从那些人身体里探出的幼虫尽皆吞食殆尽。 而越是吞食同类,那异形蜘蛛的体型就越是长大,等到其余数人与他们身体里的幼虫都被异形蜘蛛吞食一空时,那异形蜘蛛已经长到了百丈方圆。 当它身躯一弹,纵跃空中时,便俨然是一座小山飞上了天空! 吱—— 巨虫嘶叫,冲向了落在后方的数名道兵。 宋辞晚立刻指挥众道兵分散身形,组成三十六天星斗大阵第一篇,太皇黄曾天! 一百名道兵瞬间景从,聚集成了奇异威严的阵势。 那一只冲天而上的巨型蜘蛛本来自带一股宛如漩涡般的混乱力量,当其飞上天空时,便连天上的云团都在颤抖。 而它的来时之处,那一座小岛边缘的土地,则在它离去的瞬间,原本覆盖了草木的绿地顷刻变成大片焦土。 从小岛的深处,连滚带爬地奔出一行人。 那些都是章氏放逐在这座小岛上的奴隶,奴隶们一个个身形干瘦,衣衫褴褛,当他们冲至岛屿边缘处,看到那大片焦土时,一瞬间,就响起噗通噗通一连串膝盖跪地的声音。 “天神!求天神饶恕!” “我等有罪,求天神惩罚我等,不要惩罚土地啊!” “呜呜呜……” 奴隶们说的居然是大周语,他们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可是他们的天神,那蜘蛛巨虫却在被一百名道兵包围的瞬间,就仿佛是触及到了什么莫可名状之危机般,忽然浑身颤抖。 然后,它的腹部瞬间放出一大蓬蛛丝,蛛丝铺天盖地,喷向了众道兵。 而那异形蜘蛛却在喷射蛛丝的同一时刻,忽然转身便往滁州群岛的更深处冲去! 它要逃。 它居然会逃! 宋辞晚于是发现了,这些虫子不但会丝毫不顾同种同族,疯狂吞食同类,原来它们也还会逃走。 古神虫族不仅仅是混乱的、野蛮的、血腥的,同时它们也还是狡猾的、奸诈的,甚至它们也会惜命! 巨虫嘶鸣:“吱——” 嘶鸣声震荡空间,一股混乱、晦暗、令人疯狂欲死的诡异力量传出,下方的一众奴隶立刻痛苦尖叫:“啊!啊啊——” 奴隶的尖叫在小岛上空回荡,俨然形成了一条诡异通道,异形蜘蛛趁势扭身,它要凭空闪身离开此处! 宋辞晚感应到了空间震荡之力,却仍然不动。 她要看一看三十六天星斗大阵的实战威力究竟如何。 而那百名道兵果然没令宋辞晚失望,或者说,周天星斗大阵果然没令宋辞晚失望。 道兵原本非人,并不具备正常人的神魂与意志,他们的意志都是宋辞晚的意志体现。 在这种情况下,异形蜘蛛的诡异尖叫本就不可能影响到道兵们的心神,使他们如同岛屿上的众奴隶那般疯魔回应。 再加上三十六天星斗大阵,第一天,太皇黄曾天威仪无边。 蜘蛛巨虫凭空一跃,却未能跃出大阵阻隔。 相反,原本被它吐出的漫天蛛丝忽然如同巨浪倒转,猛地在半空中一翻,就这样转头扑向了巨虫本身! 轰轰轰! 蛛丝柔软且极其富有粘性,原本当蛛丝回转时,不应该发出这等刚性的声音才是。 可是这一刻,这漫天蛛丝却仿佛是变成了星光的浪涛,组成了星光利箭。 天上没有星动,一百名道兵却仿佛是化身成了一百颗小型的星辰。 星光飞射,如同雪浪劈天,将逃遁中的蜘蛛巨虫完全裹住。 巨虫痛苦嘶叫,叫喊声中,下方巨浪滔天,而那些跪地的奴隶则一个个尖叫着抬起手,挖开自己的咽喉…… 可是奴隶们的自残对于蜘蛛巨虫却显然没有任何帮助。 终于,就在蜘蛛巨虫尖叫数声,而众奴隶或伤或残,倒在焦土上时,星光的浪涛收紧了。 噗噗噗! 一根根雪白的丝线将巨型蜘蛛纵横切割,就这样,那巨大的异形蜘蛛在半空中肢体散碎,躯干爆裂。 【神息,古神虫族变体之神息外泄,恨、恨、恨,三斤九两,可抵卖。】 【神息,古神虫族变体之神息外泄,痛、痛、痛,四斤七两,可抵卖。】 【死气,古神虫族变体之死,七斤九两,可抵卖。】 …… 天地秤收到种种反馈,这只巨型蜘蛛就这样被三十六天星斗大阵杀死了! 砰砰砰! 巨虫残尸在半空中四散飞溅,一直在远处观战的宋辞晚终于动了。 她身形一闪,隔空踏步。天地秤滴溜溜转开,隔空将所有散碎尸块尽数收入秤盘之中。 宋辞晚还趁机摸了个尸,获得了:【戾气,古神虫族变体尸身之戾气,十一斤二两,可抵卖。】 这一只从二长老身体里转化出来的古神巨虫,虽然也被天地秤直接称作古神虫族变体,但其具体实力却似乎并不如先前的人面巨虫。 其神息、死气、戾气也通通不如人面巨虫丰沛。 但百名道兵组成的三十六天星斗大阵能够这样轻易就将这一只变体虫族杀死,宋辞晚欣悦之余,其实也是有些许意外的。 古神虫族之强,曾经在她的心中留下过巨大的印记。 这种强,不仅仅是因为宋辞晚曾经数度神魂飞天,在天外之世见到过那些巨虫的恐怖本体,更是因为在九州世界时,古神虫族诅咒天下,使其存在成为禁忌—— 这东西连提都提不得,一提就得遭雷劈。 此前宋辞晚意图解剖叶晟的金丹,想要通过他的金丹来探寻古神虫族的秘密,结果更是经受了一场震撼当世的雷劫。 凡此种种,更使得这一场杀虫之路显得无比艰辛。 宋辞晚独行过很长一段时间,从前也未必没有过前路迷茫之感,可是这一切,从她在垂天之城中杀死人面巨虫起,再到如今杀死异形蜘蛛,事态就明显有了不同转机…… 正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宋辞晚如今回想此前种种经历,不免又生出一种思考: 为什么在九州世界时,她提一提古神虫族都要遭雷劈,古神虫族的诅咒之力甚至强到可以影响天道! 而在垂天之城,她杀死人面巨虫后,虽也生出过不祥与危机之感,可像在九州时那般明显的天意针对,却竟然没有了。 如今来到滁州,一百道兵组成三十六天星斗大阵第一篇,却是杀虫如杀鸡,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待得巨型蜘蛛死亡,宋辞晚收走其死气与戾气,更是生出一种格外轻松愉悦之感。 以她如今在大衍化生术上的造诣与修为,已经可以明确感应到,异形蜘蛛死亡时,此方天地是愉悦的! 这是因何而来? 照理说,滁州章氏尽为虫奴,此界之性质,就应该相当于一个虫族的重要基地了。 而九州世界是以人族与妖族为主导的世界,古神虫族尚且处在一个“不可说”的阴暗境地。 可是偏偏就是在滁州,宋辞晚杀虫之后浑身轻松愉悦。 而在九州,她别说是杀虫了,就是剖一回金丹都要遭雷劈! 究竟是什么,造成了两界如此差异? 宋辞晚深入思索,只觉得这个答案一定很重要。 一时无法得出完整结论,她便将这个问题深深记在心里。 百名道兵列阵飞行,又一次回归到宋辞晚的身边,宋辞晚观望此时长天与碧海。 天空碧蓝如洗,阳光像是隔了一层纱,朦朦胧胧地在极为遥远的东方播洒。东方的方向,老龟背负着巨大的垂天之城,沉浮在幽蓝的海水之间。 垂天之城很静谧,城中诸多生灵,无一个出城前来查看此界环境的。 也不知罗传东等人如今是何种状态? 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重点,宋辞晚此刻的注意力更多的还是放在滁州章氏身上。 她的目光又向着滁州群岛深处看去,方才道兵列阵杀虫,闹出的动静极大,她不信章氏族地会没有任何反应。 宋辞晚飞快开始改变原先的计划—— 她原本是想要直接杀入章氏族地,将章氏族中那位所谓的老祖宗唤出来一战! 但现在,一百道兵的出色表现,却令宋辞晚有了新的想法。 与其冲入他人的大本营,去进行一场未知的战斗,倒不如走一个边缘推进的路线,逼迫滁州章氏的那位老祖宗主动离开大本营。 宋辞晚今日,要将整个滁州都闹它个天翻地覆! 虫奴不但人尽可杀,此外,除虫时所能获得的战利品,也都是宋辞晚越变越强的重要资粮。 她还能趁机练兵! 如今,一次控制一百名四星级道兵是宋辞晚当前修为的极限。 但一百名道兵所组成的阵势,却不是三十六天星斗大阵的极限! 仅仅只是第一重天而已,便能容纳三千六百个阵眼。一百名道兵列阵,简直可以说,甚至都未能真正发挥出此阵千分之一的威能。 于是很快,一场恐怖的灾劫就这样突如其来地降临滁州了。 百名道兵呼啸飞卷,每飞过一座岛屿,必然便要点燃一次引神灵息香。 有些岛屿面积大,而引神灵息香的作用范围仅仅只有方圆十里,宋辞晚便命令几名道兵分散方位,在当前岛屿的各处将引神灵息香点燃。 此香一燃,必定要引动金丹反噬。 紧接着,灾难就从岛屿内部开始。 滁州章氏,几乎是人人修炼金丹道。 纵然其中有一部分还未修炼的,那也不是因为他们不愿意修炼,而基本上都是因为他们本身修行未达门槛,领取不到筑基丹,这才没有修炼。 有了这样的渊源,引神灵息香对于滁州群岛的众人而言,简直就是天字第一号大杀器。 凡有修金丹者魔虫爆体,继而此魔虫必定要大开杀戒。 先杀自身寄体,将其吞噬殆尽,再自相残杀,吞噬他人或其它魔虫。 这一日,阳光依旧朦胧泼洒海域,可是海上的众多岛屿间,却是接连响起了一阵又一阵惊天动地的凄厉惨叫。 越来越多的巨虫自人体诞生,越来越多的人身成为虫族食粮。 而一只又一只的巨虫腾空而起,又在片刻后被百名道兵组成的三十六天星斗大阵干脆击杀。 【神息,古神虫族幼体之神息外泄,恨、恨、恨,二斤一两,可抵卖。】 【神息,古神虫族幼体之神息外泄,恨、恨、恨,一斤七两,可抵卖。】 【死气,古神虫族幼体之……】 道兵们一只又一只地杀虫,宋辞晚便不停收取各种神息与死气,还有更重要的虫族戾气。 不过变体虫族相对少见,道兵们一路杀来,面对最多的还是古神虫族幼体。 至于成体,目前为止,宋辞晚还尚未遇见。 幼体也是资粮,宋辞晚一个都不放过,她以运棋般的路线,跳跃着选取岛屿。每到一座岛屿,必然要掀起一场灾劫。 简直就像是一个灭世魔君,比起当初被称作魔刀的“鲁钟”还要“魔”上不知多少倍。 刚开始,宋辞晚不知道是章氏众人反应太慢,还是他们行事太过呆板,总之每过一岛,她所遭遇的抵抗都是微弱的。 岛屿上的人们,往往都是惊恐尖叫,然后成为虫族食粮,受灾死亡。 再由道兵收割虫族幼体,宋辞晚收获战利品。 后来,渐渐地,前方岛屿开始有了微弱的抵抗迹象。 具体表现为,某些岛上的章氏族人会在宋辞晚还未登岛时,便远远地驾驭飞行法器快速逃离。 但以宋辞晚如今的速度,她一座岛一座岛地飞行,这不是说她不能直接飞到章氏族地岛屿,只不过是她有意从外围开始收割,这才显得她的飞行速度并没有十分之快。 岛上的那些章氏族人不逃还好,这一逃,宋辞晚便直接带着道兵们跨越空间。 点燃引神灵息香,引出古神虫族,再杀之! 一套过程,行云流水,简直没有分毫滞涩。 第587章 氏族地,灵界秘境 宋辞晚杀虫如麻,一路推进,势如破竹。 滁州境内,岛屿之多,共有三百之数。 虽然并非每一座岛上都能激发出一只古神虫族的幼体—— 很显然,幼体也不是那么好养的。至少需要金丹道修士将金丹法修炼到元婴期,幼体才能真正出壳。 而元婴期已经能够相当于人族地仙,章氏一族虽然拥有喂养秘法,能够借助五行晶珠之力快速提升金丹法的修为,当前也不可能修炼出太多的元婴期。 三百岛屿之中,约有二百座贫瘠小岛,七十座资源相对丰富的大岛,还有三十座元气充沛,得天独厚的巨型资源岛! 宋辞晚直接略过了那些宛如星点般四散分布的贫瘠小岛,只重点在各处大岛间跳跃推进。 小岛上诞生不出虫族幼体,大岛上却每每都有元婴期寻仙者坐镇。 大多数情况下是一人,偶尔是两人,有些岛屿上甚至还能有三人! 宋辞晚在极短的时间内连续收割了十八座大岛,包括最开始从二长老身体里诞生的那一只,共计灭杀古神虫族变体两只,幼体二十七只。 而也是从收割到这一步开始,情势终于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那些四散分布的大岛上,寻仙者们开始成群结队地迁移退守。他们组成阵势,当宋辞晚还在东边岛屿时,西边岛屿的修士就已经提早无数步开始迁移了。 这比望风而逃还要更进一步,宋辞晚纵然速度再快,她也不可能立刻放下近在眼前的战斗,去追逐远处的敌人。 关于寻仙者会逃这件事,宋辞晚倒也早有心理准备,她当下便将原本聚集在自己身边的道兵分成了三队。 一百名道兵,以三十三名为一队,分开追杀敌人。 如此一来,三十三名道兵所组成的星斗大阵虽然威力会有所降低,但他们的追杀对象也只是虫族幼体而已,其实根本就用不上百名道兵大阵。 最后,还剩余一名道兵就跟在宋辞晚身边。 而宋辞晚自己也可以带一名道兵成为一队,以她的实力,要杀虫族幼体如今也是易如反掌。 如此,寻仙者们虽然是在逃,可是逃跑过程中他们却缕缕被宋辞晚与道兵们追上,很快,宋辞晚与众道兵又共计杀虫十三只。 这个过程十分狂暴,滁州群岛上,惊呼声、惨叫声、怒骂声,还有古神虫族凄厉的嘶鸣声,此起彼伏,连绵跌宕,几乎未有一刻断绝。 间或也有章氏族中的元婴修士遥遥质问:“阁下究竟是何人?与我章氏一族有何仇怨?你如此动辄杀人,倒行逆施,造下这等杀孽,不怕日后反噬么?” 亦有人远远威胁:“我族老祖堪比真仙,阁下莫要太过猖狂……啊!” 威胁者一声惨叫,宋辞晚一个“空”字诀,直接空间挪移,凭空出现在了此人身边。 她抬手一弹,三昧真火放出,这元婴修士连带着他体内的元婴就一起被焚烧成了灰烬。 熊熊烈火在海面蔓延,宋辞晚又为其施加“火”字诀助力,远远望去,烈火奔涌,海水退避,这一幕简直就是魔焰滔天,可畏可怖。 遥远的滁州群岛中心位置,数名章氏族中高层聚集在一起,其中有人焦急道:“族长,该请老祖出手了,这恶徒身侧从人尽皆分散,如今正是出手的好时机,可不能当真等她杀至族地啊!” 章氏族长生得中年模样,唇上留了两丛修剪整齐的胡须,颔下光洁,面目沉冷道:“莫急,老祖自有打算。” 他口中说着老祖自有打算,但他心中其实却也是焦急的。 真当他是不愿意请老祖么? 是他发了数道紧急传讯过去,可是老祖却一直没有回应! 老祖为何不回应? 是老祖认为此事尚且不值得他老人家亲自出手,还是因为老祖修行正在紧要关头,实在耽误不得,又或者……是其它什么不可言说的原因? 章氏族长不敢再猜测下去,遥望那远方海域上的冲天火光,声音低沉道:“准备,三百童男童女祭,去灵界秘境请救兵!” “族长!”一名章氏族中的女堂主惊呼,她脸上的不忍之色才刚刚有少许显露,忽然,那岛屿后方大步奔来一人。 奔行者神色狰狞,口中大呼:“族长,九州传来消息,已知那入侵者是何人了!” 章氏族长立刻大喜:“是何人?快说!” “是,是镇妖关医修,星澜!” “什么?”章氏族长疑心自己听错,一时反问,“医修?” “是,万灵天骄榜上第十天骄,镇妖关医修,星澜!” “第十天骄……”章氏族长口中喃喃,神色古怪,似乎还在疑心自己听错。 众人之中,便已经有人怒喝出声:“虎统领,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胡说什么?万灵天骄榜上,莫说是小小的第十天骄,就是第一名的涂山竞来了,在我们滁州又岂能如此嚣狂?区区第十天骄……” “是真的!”身材高大的虎统领狰狞大吼,“吾又何需欺骗?九州传来消息,这个星澜在古神地宫中以一己之力灭杀了虫神!她的真正实力绝不仅仅只是第十天骄!第十名,只是因为天骄榜感应不到古神地宫中的变故!此人连虫神都可杀,必须血祭!” 吼声将在场所有人都震到失神。 章氏族长立刻反应过来,当即传讯发出一道讯光,口中低喝:“血祭!快,血祭三千童男童女,打开秘境门户,请秘境道友!” “三刑司,立刻行动。” “虎威,你去封岛,取我信符主持打开大阵……” 他将命令一道道发出,众人有些听命离开,有些犹豫劝说:“族长,若是血祭三千童男童女,那此后十年的上佳种子只怕都要没了,这……为何不先问过老祖宗?” 族长却是冷笑一声:“章鹏彦,你往常觊觎族长之位,对我阳奉阴违,暗加挑衅,我大度高量,不与你计较。如今看来,却是往常对你放纵太过!” 名叫章鹏彦的瘦高男人顿时面色一僵,章氏族长拂袖说:“今日之事,实乃存亡危急之大事,章鹏彦,你老实听命,莫要拖后腿!否则族地若是失守,你就等着迎接老祖的怒火吧!” 话音未落,他飞身而起,虚立半空。 “起阵!血祭!开秘境!” 第588章 你来我往,各出狠招 轰隆隆! 在遥远的滁州群岛最中心,忽有一团血云冲天而起。 浓郁的血光,使得宋辞晚纵使还身在滁州群岛的中心偏外围处,距离那中心岛屿至少还有上千里,也依然嗅闻到了那一股充满浓重凶戾的血腥味。 那一片天空,像是染上了一层血与火相交织的晚霞。 中心岛屿以外,众多飞行遁逃的章氏族人远观这一幕,也都惊到了。 “那是什么?” “族地为何还不来人接应我们?” “老祖宗会不会出手?” “我们、我们……啊!” 遁逃稍慢的,立时又发出一声惨叫。 宋辞晚的空间挪移术越发精妙,千里范围纵横随意,她不能在瞬间将这些章氏族人尽皆杀死,不是她速度不够快,而是因为她只有一人,分身乏术。 百名道兵还是太少…… 宋辞晚冷静思索,点燃引神灵息香,引虫,杀虫,一气呵成。 又得到一大堆人欲,以及古神虫族幼体神息与死气,还有最重要的,可以兑换成寿元的戾气。 越来越多遁逃中的章氏族人汇聚在了一起,众人呼喊:“快!我等集合结阵,不能再让她各个击破了!” 其中也有人目光微微转动,忽然抓过身边一人,抬手便将锋利的手爪刺进了对方丹田。 天空中发出惊怒的惨叫,但那惨叫声很快又戛然而止。 被刺入丹田的人死了,留下一大团血气,被他的同伴吸收,那人厉声诵念:“燃血大法!千里一瞬,去!” 一声呼啸,一团血雾在半空中爆发,血雾中的人瞬间跨越空间,飞行至千里之外,来到了中心岛屿前。 他本该直接飞入中心岛屿,可事实却是,这血雾中的人影砰地一下,忽然就撞在了一道无形的护罩之上。 护罩上电闪雷鸣,将此人冲击得立时从空中跌落海中。 海浪呼啸,此人踏浪而起,一身狼狈地抹去脸上血水,嘶声喊叫:“救命!族长救命!族长,放开阵口,我是十一房的章竞元啊!” 但他的呼喊声却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浓重的血云将整座中心岛屿都笼罩其中。 这血云的血光之烈,使得章竞元身上的那一点血雾与其相比起来,简直就像是萤火之光在与日月争辉,根本毫无可比性。 章竞元面色颓败,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想。 他正要再高声呼喊,搬出自己的直系亲长,忽然,一道细细的传音在他耳边响起:“竞元,莫要再喊了,这是血婴千煞大阵,你知此阵特性,一旦启动,中途是万万不能被打断的,如今你身在阵外,正好立功。” 这是张竞元的祖父,章氏族中传法长老的声音. 章竞元的心直直沉了下去,他哑声道:“祖父,那恶徒委实太过厉害,你要孙儿在外立功,孙儿如何立功?” 传音者低声道:“你将在外的族人都聚集到阵法外围三十里内,阵法自然便能发挥作用。” 是了,宋辞晚一路追杀分散在外围海岛上的众多章氏子弟,首要目的虽然是灭杀虫族力量,但附加目的却是希望通过追杀,引得章氏族地中心岛屿的核心高手直接出手。 将人引出来再杀,与直接冲入对方大本营杀人,那意义与难度是完全不同的! 可宋辞晚虽有打算,对方却也不傻。 她想钓鱼,对方也想钓鱼。 双方比的,便是看谁更狠了。 海上的追逐与逃杀还在继续,宋辞晚遥看那远方天空中的血色浓云,心中明白对方分明也是抱有守株待兔之心,在等她上门!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拖延的了。 于是,宋辞晚加快了追杀的速度。 即便在这个过程中,亡命逃遁的章氏众人开始大量聚集,合力抵抗,可是都没有什么作用。 宋辞晚从来不知,自己原来可以这么强。 她在海上单手指天,用出了许久未用的一门天罡道法:呼风唤雨! “天地风雨,听我号令!” 她简化口诀,朗声清喝:“风来!” “雨来!” “疾!” “风”字诀、“雨”字诀、“道”字诀、“强”字诀同时加持。 轰隆隆! 远方血云升空,而中心岛屿以外的其余众多岛屿间,却是忽有电闪雷鸣,狂风呼啸。 宋辞晚呼风唤雨一出,直接覆盖方圆千里! 这是何等伟力?称一句移山倒海都完全不过分。 哗啦啦! 海水好似是从天上倒倾了下来,一道道巨浪自风雨中狂卷而出,众道兵再度分散,策略改变。 聚集在一处的章氏族人被引神灵息香引动丹田虫体,巨虫纷纷破体而出。 而那些还未来得及聚集在一起的……道兵们也不再单独为其点燃引神灵息香,而是从各个方向出动,将这些分散的章氏族人驱赶聚集。 一时间,半面天空风雨交加,半面天空红霞漫布。 鲜血、虫鸣、人叫……各种声音混杂在海上,宋辞晚大杀特杀,不过数十个刹那间,便又收割掉章氏族人数十,虫族幼体二十七! 人,越杀越少。 天地秤中的虫尸与戾气,倒是越堆越多。 等到天清气朗,海上风平的那一刻,外围的逃遁的章氏族人便基本上全军覆没了。 唯一的幸存者,就是章竞元! 章竞元徘徊在中心岛屿边上,作为“诱饵”等候宋辞晚上门。 一路以来都表现得极为凶残的宋辞晚,这个时候却偏偏不上门了。 风雨尽收的那一刻,宋辞晚踏空虚立在距离中心岛屿摸约五十里路的半空中。 她隔着漫天红霞,似乎是在与岛屿中的某些存在对视。 主持开阵的几人不由得焦虑起来。 “族长,此人竟不来了!她要做什么?她莫非就要退缩?” 章氏族长沉着道:“急什么?既入了滁州,又岂能轻易离开?此人杀性如此之重,不怕她不来。” 话音刚落,却见那远方天空中的女子忽然袍袖一动,她转身踏步,虚空挪移,却是顷刻便不见了影踪。 岛上的众人只觉得脑袋一懵。 却不知宋辞晚这一转身,却是准备要再寻一僻静地,消化掉方才的种种收获。 正所谓你来我往,我欲引蛇出洞,你欲守株待兔……你猜知到了我,我也看明白了你。 既然如此,倘若还照常理出牌,那岂不是傻么? 宋辞晚偏不—— 你等我? 嘿,那我偏不着急来了! 第589章 元婴中的新文字 宋辞晚转身离去的这一举动使得章氏族长的目光立刻沉了沉,大阵外围,章竞元却是立刻松了口气。 他转头看了眼被血云笼罩的中心岛屿,又远眺了一番宋辞晚离开的方向,暗暗地一咬牙,便忽然将自己的身子一缩,悄无声息地,他便沉入了下方的海水中。 滁州的海域其实很危险,这种危险不是因为海中存在有多么强大的海兽—— 据说曾经是有的,但在多年的争斗中,最强的那一批海兽早就被章氏祖上诛杀灭绝了,如今,海中生物反倒是要躲着人类,并不敢轻易出水引来灾劫。 但章氏族人往常也不会随意下水,因这深海神秘,内中尽是各种暗流与漩涡。 那些暗流与漩涡中往往还会潜藏着各种超出人想象的奇异力场,一着不慎,便是顶级的天仙陷进去,都要难以全身而退。 但章竞元却十分狡猾。 他向来居安思危,很早以前就悄悄地在距离族地不远的一处海底山丘边,摸索着挖掘了一个小小的洞府。 此番人劫降临,章竞元自忖自己既不可能打得过那个女魔头,又无法重要到令族长中途放开大阵,接他回岛。 他成了弃子,既然如此,何不如大难临头各自飞? 章竞元决定滑入海底藏起来,坐看两虎相争。 滁州与九州之间的通道狭小且极不稳定,只能在每月十五日月圆之时方才能真正开放,供寥寥数人小规模通行。 即便如此,每每通行也必须做足仪式,并消耗大量元力。 章竞元确信族中绝不可能轻易迁徙逃离,也确信只要老祖出手,那女魔头就算是再厉害,也必要饮恨当场。 他如今万分期待的便是,女魔头与族长等人斗到两败俱伤,再由老祖出手,灭杀那魔女。 之后,便该轮到他章竞元出场了。 族中庸才尽去,留下他章竞元岂不就是老祖最值得栽培的后代? 思量及此,章竞元愉悦地笑了。 他的身躯深深地浸没在幽凉的海水中,海底水草招摇,山丘起伏,还有一些独特的海底生物在水中穿行,浑身发出各种彩光,将整个海底世界都照射得如梦似幻。 章竞元笑着笑着,忽然只觉心口一痛! 他猛地抬头,瞪大眼睛。 入眼却只有惊恐。 而这一份惊恐,也成了他此生最后的记忆。 在他的对面,被幽幽海水包裹的另一道身影白衣墨发,风姿神秀。那人的目光泠泠看来,直透入章竞元心中,令他心血爆裂,转瞬即死。 这是虚空幻魔剑! 出剑者,自然便是宋辞晚。 章氏族地的众人以为宋辞晚远离了,章竞元以为自己安全了,可实际上,宋辞晚却根本就没有走远! 她身入虚无,转瞬便循着气息踏空出现在章竞元面前。 再以虚空幻魔剑引动其心魔,窥探他记忆中有关于章氏族地的各种信息,最后一击必杀。 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动静杀人,这一次宋辞晚甚至都没有点燃引神灵息香。 章竞元被直接杀死了,他到死都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宋辞晚探手抓入他的丹田,嗤一下就从中掏出一颗摸约五寸高的血色元婴。 元婴忽地睁眼,一口密密麻麻的森冷白牙猛然大张,忽一下对着宋辞晚的手掌就凶狠咬来。 宋辞晚不闪不躲,元婴的利齿竟然咬不破她手上哪怕一丝皮膜。 她的肌肤看似柔软白皙,实则坚韧无匹。炼体术达到第五层生死阴阳境界,这异体元婴也无法伤她分毫了。 宋辞晚手掌轻轻用力,甚至都未施展力大无穷这般神通,她仅仅只是口中清叱,吐出了一个“休”字。 忽忽然,这元婴就在她掌中显露出呆滞之相。 “休”,休憩之休,亦是休止之休。 宋辞晚自从获取光阴错到手,对于所有华夏字诀便又都有了一层更深领悟。 “休”字诀之后,宋辞晚伸出另一只手,徒手拧掉了这颗元婴的头颅。 元婴只在断头的刹那又发出一声凄厉尖叫,但这叫声也很快休止了。元婴的头颅被拧掉了,断颈处露出了密密麻麻如同触须般的条条经络。 这些经络软趴趴地从元婴的颈口伸出,耷拉在元婴血色身躯的四周。 宋辞晚拨开这些触须,触须软软弹动,无力挣扎。 她又竖起一指当做手刀,如同剪切败革一般刺啦一下将元婴的胸腔划开。 这一次,忽有无数触手交织成网,血网倏然弹动,迎风变大,猛地向前一喷,便兜头兜脸地径直向着宋辞晚罩来! 血网飞来时,隐约间又似乎是有个声音在海水中震荡:“西呜……” “恶徒有罪!” “有罪当诛!” “西呜……” 古老而又扭曲的声音,层层叠叠,浩浩荡荡,似震荡在幽蓝深海间,更似是响彻在远古长河中。 还有愤怒的、扭曲的尖叫。 “啊——” 宋辞晚夷然不惧,这一次她看清楚了,那一蓬兜头喷射而来的血网,原来交织成了一个“日”字! 是的,那是一个“日”字。 而不再是宋辞晚此前在沧海楼藏书馆中见到的那个“乱”字。 这些古神虫族的身体里,果然是各有文字。 一个“日”字,一个“乱”字,这是宋辞晚目前所见到的两个字。 至于那些扭曲的嘶吼声,却是影响不到宋辞晚分毫了。 她在一重重震荡的海水间,施展摄气术强行将所有散开的触手归拢,而后掌心中三昧真火一吐。 三昧真火无惧海水汹涌,嗤一下将所有触须尽皆烧成焦炭。 血色元婴的嘶叫声戛然而止,宋辞晚一把将这元婴的断头与焦炭身躯一并送入天地秤中。 而这个时候,只见前方海域深处幽蓝涌动,一股无法形容的危险气息亦在此时袭来。 宋辞晚通过章竞元的记忆得知这深海中时有各种危险力场突兀出现,此等异力非人力所能抗衡。 因而宋辞晚也不节外生枝,她挥手将章竞元的尸身也一并收入天地秤中,随即转身踏步,又一次虚空挪移离开海底。 第590章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宋辞晚离开海底后,随意选了一座人口尽失的岛屿,在其海滩乱石间放出了自己的晗光琉璃居。 她遁入晗光琉璃居中,开启这座宝居的各大阵法,然后飞快开始进行新一轮的抵卖。 今日抵卖次数早已全部用完,那就继续透支此后十日的剩余抵卖次数。 她至少还能再透支六十几次,完全不用担心抵卖次数不够。 那血色元婴身体里的“日”字,令宋辞晚又一次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紧迫感。 说实话,她不太能够理解为何似古神虫族这等混乱种族的身体里,居然会出现“日”字? 日,应当是堂皇浩大的,应当是充满生机的。 大日之属,炽热浩荡,更应该焚邪毁恶,充满无穷正向能量才是。 可是宋辞晚却在那一颗寄生了虫族幼体的元婴中,看到了“日”字。 天地秤关于此元婴给出的解说是:【残碎的元婴,古神虫族幼体寄生物一具,可抵卖。】 宋辞晚此前收割一路,虽然时间很紧,有时候无法再做其它多余举动,但她也见缝插针地粗略解剖过几具化身而出的虫族幼体尸身。 在那些幼体尸身中,她解剖看到的文字全部都是“乱”字。 如此番这般解剖出“日”字,实乃首例。 宋辞晚立刻将其卖出:【你卖出了残碎的元婴,古神虫族幼体寄生物一具,获得了五星级奇物,焚日镜一面。】 焚日镜:五星级奇物,可用一次。 以此镜照射,可施展地仙级术法焚日烈焰,持续时长一刻钟。 五星级奇物,焚日烈焰…… 说实话,这东西对如今的宋辞晚而言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只能说是聊胜于无,或者可以当做资财日后卖出,又或是赠予他人,用作交易之类。 这颗元婴没有卖得什么好东西,宋辞晚倒也并不觉得奇怪。 她又将触摸这颗元婴时收取到的戾气卖出:【你卖出了被古神虫族幼体寄生的元婴戾气,二斤三两,获得了寿元四千六百年。】 原来被古神虫族幼体寄生的元婴戾气,一斤可以抵卖两千年寿元! 再卖:【你卖出了古神虫族幼体尸身戾气,三斤二两,获得了寿元九千六百年。】 很明显,在吞噬寄体以后,那些真正化形而出的古神虫族幼体,其死后戾气与元婴状态时相比又有不同。 化形幼体的戾气质量更高,一斤可以卖得寿元三千年! 总的来说,当然是完全化形的古神虫族杀起来性价比更高。 天地秤中还有两团古神虫族变体的戾气,宋辞晚也很快将其合并卖掉。 【你卖出了古神虫族变体尸身戾气,七斤,获得了寿元三万五千年。】 变体戾气,如今一斤可以抵卖寿元五千年。 …… 咦,不对,变体不应该是一斤抵卖一万年吗? 这个比例又变了吗? 宋辞晚很快想明白,虽然同为变体,但古神虫族的变体之间显然也是有等阶区别的。 先前降临在垂天之城中的人面巨虫,与此间这些被引神灵息香催动,“早产”出世的变体,明显就不在一个层级。 自然,其戾气质量和抵卖比例也有区别。 想明白这些,宋辞晚又一鼓作气,将剩余的那些幼体虫尸戾气分三次合并卖出。 最后,她的寿元总数来到了一百九十八万年。 只差两万年就能突破到两百万年大关了! 滁州之地,对于身怀天地秤的宋辞晚而言,简直就是一座变相的寿元宝藏。 她调和气息,又抵卖了一次十斤的化神期修仙者人欲,换取到十年修炼时间进行多方巩固。 一刻钟后,宋辞晚从修炼空间出来,开始施展大衍化生术,测算天机,静待一个最合适的出手时机。 她还放出了十具三星级道兵,又为道兵们配备上遮掩气息的法器,命令道兵们从各个方向分散,并暗中观察中心岛屿的情况。 宋辞晚对三星级道兵的控制力更强,在方圆三百里内,道兵所见所闻皆可同步传回到宋辞晚的意识神明之中,三星级道兵是目前最好的侦察兵。 海面上,似乎风浪皆尽,唯有中心岛屿上方的那片天空,依旧红云密布。 这红云血腥混乱,连带着整个滁州群岛,都似乎是被笼罩在一种说不出的阴沉压抑之中。 隔着厚重的红云也很难看清楚中心岛屿内部的情景,宋辞晚便不急,她一边在心中琢磨各种字诀,一边慢慢等待。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通过道兵暗中观察章氏族地动向时,中心岛屿深处,一条直通海底的幽深密室中,却有一道头生双角,背覆骨翅的身影,亦在用他那双冰冷的复眼,通过密室中八面巨大的水晶法镜,观察整个滁州群岛。 八面法镜,一面是俯瞰视角,宛如神灵高踞空中,一眼将这滁州小世界的所有风貌都尽收眼底。 一面正对章氏族地,则呈现着章氏族地中的种种人事,种种细节。 一面却是正好映照在垂天之城的上空,将这座从天而降的神秘城池映照得纤毫毕现—— 镜中的画面甚至还可以随着那复眼的转动而随心放大与缩小! 偶尔,画面中会掠过那些沉睡在垂天之城中的诸多人族生灵,复眼随意扫视,却是并不停留。 其目光,更多的还是关注在那些散落城池各处的匾额与文字上! 是的,这头生虬角,背覆骨翅的瘦长身影,也在关注着散落于垂天之城各处的华夏文字。 与之相对比,章氏族地中,族长多番传讯,却反而不被这虬角人放在眼中。 他身旁,有一枚传讯玉盘在不停反复亮起,虬角人理都不理。 他的关注重点,一在于垂天之城,二则在于宋辞晚藏身的那座小岛。 水晶法镜映照不出晗光琉璃居内部的具体场景,但却可以隐约照出那片乱石滩中,有一团扭曲的虚影。 虬角人抬手虚抚法镜,口中喃喃:“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人世又能有几个千年?” “终于来了啊,吾也快要等不起了。” 他的手,忽然点到了映照着章氏族地的那面法镜上,下一刻,中心岛屿上空,一道匹练忽然冲天而起,炸开了漫天红云。 紧接着,红云如白驹过隙,万马奔腾,带起滚滚烟尘,倏然向着整片海域弥散。 第591章 顶天立地之人 宋辞晚在晗光琉璃居中静候时机。 忽然某一刻,却见道兵传回来的视角中,章氏中心群岛的位置,变故毫无征兆,陡然生起。 匹练升空,红云炸开,流光刹那间,漫天红云滚滚飞散,只在须臾,便联动了整片海域之上,大大小小三百岛屿。 下一刻,晗光琉璃居也震动起来。 这座宝居自带阵法,此时此刻,两仪微尘阵与地煞星光阵都受到冲击,瞬间便自发反应,将每一个阵法节点都运转到了极致。 宋辞晚霎那收回心念,眼神微凝:不好! 晗光琉璃居虽是难得的宝居,但毕竟只有五星级,其防护能力有限,已经有些跟不上此刻的危机应对了。 她顿时不再等待,立刻长身而起,身形一闪便离开了修炼室。 宋辞晚现身岛上,挥手将晗光琉璃居收起来,目光微抬,远眺中心群岛。 红云奔腾逸散的速度太快了,宋辞晚鼻端嗅到了浓重的血腥气,灵觉感应中,整个滁州海域都俨然是被动陷入到了一种极致粘稠的混乱中。 天地元气开始极速被污染,宋辞晚突破到炼神期,本来灵觉清明,神意通透。她站在天地间,甚至都不必特意感应,也能随时随地进入到一种堪破生死阴阳,五行轮转的通透状态中。 这种状态,使得她不仅在使用任何法术的时候,法术威力都大得远超常规,同时,她在使用各类华夏字诀时,也能威力倍增,得心应手。 可是这一刻,情况却又不同了。 当整个滁州海域都被红云覆盖时,宋辞晚就只觉得,自己的身上好像忽然被套了一层沉重的枷锁! 原本在宋辞晚眼中清晰无比的世界,以及运行在天地间的种种道理纹路,此刻又重新显得模糊起来。 宋辞晚明白,自己这是低估滁州章氏的手段了。 她刻意不登陆中心岛屿,而是藏身在某座偏僻小岛上,静待时机—— 这本来是一种拉锯的手段。 无非就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双方你来我往,各自出招试探罢了。 却不料这试探才刚过两个回合,对方就直接掀桌了! 这着实有些出乎宋辞晚的预料:她本来料想滁州章氏实力有限。 毕竟对方若真能具备碾压性的实力,先前又为何会放任她追杀族人?章氏的族人真就那么不值钱? 可眼下,这红云大阵一出,宋辞晚原先的猜测又尽数被推翻了。 这红云诡异得可怕! 不过也无妨,毕竟如今的宋辞晚最强的,可不是法术,而是体术。 红云尚在滚滚翻腾,一阵阵模糊又凄厉的嘶鸣声中,宋辞晚先动法身:法天象地! 于是—— 中心岛屿上,章氏族长等人正在惊愕间,执法长老被突然冲天逸散的红云给撞击得一头栽倒在地上。 砰! 他狼狈落地,惊骇说:“族长,这是何变故?” 是的,宋辞晚以为方才红云笼罩整个海域的情形是章氏族长等人所为,可实际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章氏族长等人比她还要惊讶。 甚至,他们首当其冲,但凡飞行在半空中的,此刻人人狼狈落地。 章氏族长比其他人稍好些,毕竟他身为族长,手握族长印章,这也是一件后天灵宝,拥有极其强大的力量。 印章保护着他,使他不至于被红云压制到完全失去法力。 但章氏族长也没有精力去回答执法长老等人的问话。 只见那章氏族地后方,连绵起伏的一片巨大建筑群中,一道灵界光门正浮空而立。 那光门前,有数十名气息缥缈的寻仙者,他们一个个宛如话本上的神仙般,不论男女都姿态飘逸。 他们驾驭着各种法宝:或是飞剑,或是拂尘,或是花朵,或是卷轴…… 总之,样样法宝都有精美之态,更有强大气息。 这些寻仙者飞纵在半空中,浮沉在云海间,一眼看去,真真便如先贤诗句所言那般:仙之人兮列如麻! 这等阵仗,这等神仙列阵一般的场景,原本是为等候宋辞晚而准备。 但这一刻,众寻仙者面对红云奔腾,元气污染的变故,也是勃然变色:“章炆,你们章氏这是在做什么?” “章炆,你竟是要背叛上神不成?” “章炆,这便是你求仙问道,并在我灵界千求万恳的成果?” “章炆,你找死!” …… 一声声怒斥,重叠冲击而来。 章炆虽有氏族印章保护,此刻却也是心烦神乱,摇摇欲坠。 他完全没弄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只来得及吐出一句:“诸位,此事我也不知……” 他想说,我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他来不及将话完全说出口,话音吐到一半,寻仙者中,看起来极为仙风道骨的那位剑仙便慨然一叹,剑指一动,道:“章炆,你今日借千婴大阵诱骗我等出行助拳,实则却行埋伏暗害之举。” “章炆,你该死!” 那剑仙声如雷霆,剑光飞出,刺破了浓重如泥淖一般的红云,电光火石间便刺中了章炆! 章炆“啊”地一声惨叫,印章护体,使他仅仅只是被飞剑给撞击得倒飞出去。 但那飞剑终究未能完全刺破章炆的防护。 却听闻一阵“嗤嗤”声响起,剑仙再次变色,惊怒道:“不好,我的剑!” 原来,就在方才飞剑而出的过程中,他的剑虽也短暂威风了一回,可只是一个转瞬,红云的污染却如跗骨之俎般攀附而上,瞬间便将他的剑给污染腐蚀得出现了大片坑洞。 剑仙欲待召回飞剑,可他的剑却失了灵性,就在被污染的下一刻,飞剑哐当落地。 飞剑被毁,剑仙面色陡然一白,身体立刻受到反噬。 他当机立断,转身就要返回灵界,口中并道:“章氏叛神,诸位,我等速归!” 不必他多说,所有寻仙者立刻与他一同做出要转身回返的姿态。 但越来越浓重的红云却将那悬浮的秘境光门环绕包裹,众寻仙者虽做飞行返回之态,可是红云堵路,一时之间,众人却是难以穿透。 就在这个时候,早先摔在地上的执法长老却是仰头看向岛外,并痛苦惊呼道:“那、那是什么……” 话音未落,地动山摇。 原本牢牢立在海域中心的章氏族地,便在此刻,在滔天翻滚的巨浪中摇晃了起来! 却见那海岛之外,被红云包裹的远方世界中,有一道顶天立地的巨大身影,她身入云天,足踏海浪,挟山超海,大步而来。 快,还不是最主要的。 最恐怖的,是那种无法形容的巨大。 “变化法身大小”,这原本算不得什么稀奇秘法,许多修士都会一些类似的壮大法身的法门。 炼神期以上的高手,动不动身长几十丈,那都并不稀奇。 甚至就在章氏族中,其实也有这样的高手。 但是,这些人的法身就算变得再大,往往也有极限,百丈便是极限。要想超越百丈,那几乎不可能。 其次,这等法身往往都是虚影,其作用通常只是放大威压,若要形成实体,那却是极难极难的。 更不必说,这实体还要高到顶天立地! 天,究竟有多高? 执法长老其实是不知道的,滁州再是破损小世界,其天高也几乎可称无穷。 字面意义上的顶天立地,这等神通,原本执法长老别说是见了,就是想一想……他都不敢想。 可是眼下,却有那样一个人,她真的头顶天,足踏地—— 她甚至是将深不见底的大海,都给踩踏在了自己的脚下! 海水甚至都没能没过她的膝盖…… 这到底是什么恐怖人物? 执法长老的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他只能躺在地上,又像是躺在一艘破烂的小船上,小船摇摇晃晃,在风浪中仿佛随时都要被倾覆。 便在这等灭顶的恐惧中,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巨大的人影过来了。 阴影笼罩,天地变色。 远处的海岛被一个个踢翻,近处,原本仙姿飘逸的寻仙者们也是纷纷狼狈落地。 执法长老觉得头晕眼花,恶心犯呕。 他张口,一时间却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修行以来,何曾如此脆弱? 简直宛如手无寸铁之脆弱孩童,在面对重度天灾时,唯有凄惶。 寻仙者们也都失去了声音,几乎所有人都失去了声音。 这就是法天象地,一力降十会。 炼体术突破到生死阴阳的境界,使得宋辞晚可以施展出这等程度的法天象地。 转瞬间,巨大的身影来到了中心岛屿前。 她伸出手,好似是捏虫子一般,将岛上的众多章氏族人,连同那些寻仙者,都一并拢入了指间,而后一股脑地将他们捏起,放在另一只手掌的掌心。 “啊啊啊……” 执法长老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尖叫。 章炆也在呐喊:“仙子!圣神,饶命……啊!” 天旋地转,执法长老双耳嗡鸣。 他也想跟着说些什么,却偏偏什么也说不出。 唯有听闻章炆又嘶声喊:“老祖,老祖救命!” 然后,下一刻,又有嗤嗤声响起。 是虫足,是一只虫足,刺破了执法长老的丹田。 第592章 若为长生,吾负尽天下又何妨? 滁州,中心岛屿,章氏族地,宋辞晚那一只托天般的巨大掌心中。 虫足刺破了执法长老的丹田,在黏稠的漫天红云中放出了幽亮的玄光。 执法长老的惨叫声戛然而止,他最后的思维就落在那一只虫足之上。 他恍惚想: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肉躯化作资粮,神魂没入污浊。 越来越多的,一只又一只的虫类尖刺将章氏族中各路高手的丹田尽皆洞穿。 他们到死都没能等来章氏老祖的救援,他们到死都想不明白,老祖究竟是怎么了?老祖为何还不出现? 老祖究竟是在闭关,无法接收到外界信息,还是冲关失败,如今也与他们一般正在面临生死危机? 他们不知道,他们的老祖从来就没有什么闭关。 或者说,章氏老祖虽然是藏身在闭关的密室中,但实际上他并没有修炼,也完全不存在什么接收不到外界传讯的问题。 他不接收传讯,仅仅只是因为他不想接收而已。 但此时此刻,章氏老祖的情况也的确并不算乐观。 他的密室深入海底,这原本十分安全。 但是,没有一种安全可以抵挡得住真正的天倾地塌。 宋辞晚施展法天象地,这一刻身形巨大到仿佛都能撑破这个小世界。 她的双足深深地踏入了海中,原本深不见底的大海,此时此刻在她脚下竟成了一个甚至未能没过她膝盖的小水塘! 她每一个踏步,都能给海中的一切带来巨大的动荡。 章氏老祖纵然身在海底,他的密室亦被重重防护,可在面对这等剧烈动荡时,密室的防护也不由得显得微小起来。 密室摇晃不定,那八面透亮的水晶法镜中,映照了一个撑天立地的巨大身影。 章氏老祖观之心悸,他在整个天地的剧烈摇晃中震惊到大脑甚至都有了片刻空白,片刻后他反应过来,口中惊声:“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 此事说来也是有趣,宋辞晚通过星空栈道身入滁州,此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觅地闭关,并一口气将人面巨虫的所有戾气全部卖完。 在这个过程中,她的寿命数次破限,又突破到炼神期,并神明出窍,依稀间与滁州境内某一只实力恐怖的巨虫战斗过一场。 巨虫被宋辞晚击退了,但只是击退,未能击杀。 宋辞晚神明复体后心生猜测,她料想这巨虫必定是来自于章氏一族,或许就是章氏族长……亦或是章氏老祖体内的寄生物。 宋辞晚出关后实力大涨,当即决定一鼓作气,扫荡滁州。 此后便是势如破竹的闪电扫荡。 章氏族地为此血祭大阵,并请出灵界秘境中的众多寻仙者助战。 宋辞晚明知山有虎,于是虚晃一枪—— 到这个时候,一切看似正常,但其实又并不是那么正常。 滁州章氏,他们最最重要的核心人物,他们的老祖,一直都没有正面出现! 章氏老祖不出面,却是因为他原本酝酿了更大的图谋。 宋辞晚不知道,自己神明出窍,击退巨虫的那一刻,看似是伤害了对方,实则却是恰恰好相助了章氏老祖一臂之力。 章氏老祖修炼金丹法已至出窍期圆满,到了这个阶段,他元婴中的虫子也被培养到了变体巅峰状态。 这与先前二长老体内的变体虫族可完全不一样—— 同是变体,章氏老祖体内的古神虫族已无限趋近于成熟,只差小小一步,便随时都能迈过门槛,化为成体! 而二长老体内的变体虫族,却是被引神灵息香催生出来的,是不稳定的早产儿,战力有限,算不得什么大敌。 到这一步,章氏老祖实则已经心知肚明,只要自己体内的元婴再进一步,从出窍期进入到分神期,那么他的自我意识,便必死无疑。 何谓分神? 其实并非如金丹大道法经所言:壮神以分体,至三千大道万种神念皆为己身! 对,这是金丹大道理论上的“分神”,但却不是真实的分神。 真实的分神,是寻仙者泯灭自我意识,化自身神念为虫体神念,以人为虫,泯灭自我,成为真正的,完整的虫奴! 真要修炼到分神,自我意识完全泯灭,那又与死了有什么区别? “我”亦非“我”,亦非人哉! 章氏老祖自幼野心极大,千年修行却止步天仙,始终无法突破至真仙,这令他极不甘心。 十数年前,灵界秘境开启,金丹法传下。最开始章氏老祖欣喜若狂,他以为自己寻找到了一条新的长生之道! 可十数年苦修,金丹法突飞猛进,及至如今,章氏老祖却渐渐察觉到了一个恐怖的事实。 金丹法并非善道,修此法虽然可以从表面上大量增长寿元,一个金丹期的寻仙者,生命力旺盛到甚至可以活个五千年都没问题。 元婴寿限则有万年,出窍期甚至可以活到五万年! 但是,这又有什么意义? 突破出窍,进入分神就是意识泯灭,是死期降临,修行越快,死得越快。 所谓增寿,不过是一颗包裹了蜜糖的毒药罢了。 章氏老祖察觉到这一惊悚的事实后,却没有立刻停止金丹法的修炼,也没有告诫族人停止修炼。 相反,经过长久的测算、钻研,他逐渐寻找到了一条虽然危险,但却能与虫族共生而又不被泯灭意志的道路! 此法之关键,一在于共生,二在于主从。 他要做自己身体的主人,要反向泯灭体内虫族的意志,要拥有千千万万年的寿命,要走上独属于他自己的长生路! 在这条道路上,所谓章氏族人,也都不过是他的工具,他的资粮罢了。 他若能得长青路,何妨子孙二百代? 家族这个东西,想建立,随时都有。 可机遇一旦错失,却是绝难再现! 宋辞晚神明出窍,隔空一战,击退了章氏老祖体内寄生的那只巨虫,使其神体受损,对于章氏老祖而言,这便是机遇来了。 他此后藏身密室不出,却引导红云扩散至整个滁州海域,逼迫宋辞晚出关正面直击章氏族地,便是想将这个机遇再扩大几分。 但他料想到了事情前半部分,却实在未能料想到后半部分。 他没想到,宋辞晚会以这样的姿态出关。 他低估了对方的实力! 巨人踏浪而来时,天摇地动。 巨人更是在一个照面间便捉走了族地中所有的章氏核心高手,包括那一群来自灵界秘境的寻仙者。 引神灵息香再动,巨人掌中,那些所有的金丹修行者便都疯魔了。 有一根根尖锐虫肢刺破了人身丹田,而后,便是各种体态的巨虫,嗜血吞魂,破体而出! 震荡声、海浪声、惊呼声、惨叫声…… 种种声音混合一处,密室中的章氏老祖来回踉跄十来步。他身侧,八面法镜幽幽闪光。 章氏老祖冰冷宛如虫类的复眼中,也有诡异光芒幽幽闪动。 法镜视角调整,开始着重将画面近距离地定在巨人掌心—— 只见那巨人掌心中,某一只虫族幼体被空气中出现的一只无形大手给捏住了。 幼体虫族嘶鸣尖叫,吐出种种暗绿色毒液,无形大手遭受腐蚀,发出嗤嗤声响。 那是宋辞晚以摄气术化出的大手,这只大手明明是真元所组成的虚体,却居然也会被幼体虫族的毒液腐蚀。 宋辞晚立刻改换招数,她抬手当空一引,瞬间引动了九天之外的星光。 星斗纵横术! 星光锐利,如名剑纵横,瞬间剖开了那一只幼体虫族的坚硬甲壳,露出了虬结在这一具虫躯内部的古老文字。 那是……是一个“污”字! 章氏老祖身在密室,借法镜之力看清了这一个“污”字,当即瞳孔一缩。 他的视线牢牢锁在法镜的画面中,不放过画面中每一只虫族之死。 宋辞晚所化身的巨人战力委实恐怖,她掌中的所有人,不论是章氏族人,还是来自灵界秘境的寻仙者,其中可以说是没有一个弱者。 尤其是章氏族长,他不但有灵宝族印护身,本身也具备天仙实力。 寻仙者中,那名看起来格外仙风道骨的剑仙修为也已经达到了出窍期巅峰,只差一步便能突破至分神。 这两人放到外界都是顶尖的强者,可他们却抵抗不了法天象地的伟力。 炼体者修至生死阴阳境界,体魄力量之强又能顺势加持法天象地,再加上宋辞晚还有神通力大无穷,如此数重力量叠加,宋辞晚此番真是将一力降十会的朴素道理给发挥到了极致。 她其实,也没想到突破后的自己原来可以有这么强。 章氏族长眼睁睁看着那巨人以摧枯拉朽一般的速度杀虫,期间,她接连解剖巨虫二十三只。 幼体虫族十二只,变体虫族十一只。 大多数幼体虫族的经络都显现出“乱”字,小部分显露“污”字,而变体虫族中,有三只显露“乱”字,七只显露“日”字,还有一只也显露出“污”字。 没有新的文字了…… 章氏老祖略微有些失望,但“污”字于他而言,其实也是首见。 法镜中的画面还在飞速变动,战斗激烈而持续—— 虽然是一面倒的碾压,却又十分精彩。 章氏老祖一边目光盯视不动,一边伸出一只手,不停在自己的胸膛正中,描绘那一个“污”字。 他在领悟这个华夏文字,一如宋辞晚领悟华夏字诀那般! 而与宋辞晚领悟字诀,往往将其施加于外不同,章氏老祖领悟华夏字诀,却居然是要将其施加己身。 在他的身体里,分明有一道声音,在不停地愤怒嘶鸣,更有一道似虚似实的身影,在每一个时刻,冲撞他的经脉,吞噬他的精气、血肉、精神…… 但章氏老祖也不愧是千年以来整个章氏最杰出的天才人物,他将此巨虫困于己身,忍受被异虫噬身的痛苦,又反向利用这种吞噬,磨练自己的意志、精神,以及血肉躯体。 双方互相消耗,原本章氏老祖落于下风。 可宋辞晚刚好将寄生在他体内的巨虫给击伤了! 章氏老祖趁机占得上风,如今,习得“污”字诀后,他又以此字诀污染体内巨虫的精神意志,使其偶有混乱。 一道恍惚古老,却又仿佛疯魔般的低沉声音在他的身体里怒吼:“恶徒,竟敢叛神!” “恶徒,汝必受天谴……” “天谴!” “天谴!” …… “天谴”之声仿佛是在空谷回响,无穷的回声震荡着章氏老祖的精神。 海底密室晃动得愈发厉害了,一个恍神间,却见那八面法镜中的画面又发生了跳跃式的变化。 原来就在方才恍神的那一刻,宋辞晚不知道做了什么,又快速诛杀了数名寻仙者。 到这一刻,她的掌中便唯独余下了章氏族长与灵界剑仙二人。 唯独留下这二人,不是因为宋辞晚对他们格外青睐,而是此二人对于引神灵息香的抵抗力居然最强。 章氏族长的丹田纵然已经被虫肢刺破,他的半个身躯也已经被巨虫吞噬,可是他握着章氏族印的那只右手,却始终维持了人手的模样。 他的头颅也还在,变体的虫族无法将他完全吞噬。 至于灵界剑仙,这位寻仙者中的剑仙拥有极强的修为,以及另一个极端的剑道意志。 他的血肉都已经被体内异虫给吞噬干净了,可是他的骨架却居然不是普通的人体骨骼,而完全是由数柄灵剑组成的剑骨! 异虫吞得了血肉,还能吞得了灵剑吗? 很显然,眼下灵界剑仙身上的这只异虫,吞不了灵剑。 因此灵界剑仙与章氏族长这二人才有了抵抗之机。 异虫与人身形成了短暂的僵持,片刻后,剑仙一声剑鸣般的长啸,他凄声道:“以人叛神,天下尽可诛!而今,吾以吾剑祭神,叛徒,尽诛!” “求圣神庇佑来世,信徒来也……” 砰!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 这灵界剑仙的一身剑骨忽忽爆开,在半空中化作无数玄色水滴,而后水滴滚滚而落,又尽数没入了那一只仰头嘶鸣的异虫虫躯之中。 章氏老祖紧紧盯视这一幕,书写着“污”字的那一只手片刻不停,笔画加速。 第593章 巧舌如簧,天花乱坠 海面上,宋辞晚施展法天象地,真元滚滚而动,一时三刻间,她一身浑厚真元消耗大半。 但是无妨,宋辞晚天地秤中丹药尽够。 她甚至都不必张口,只是心念一动,立时便有大把大把的灵元丹从天地秤中倾泻而出,滚滚落入她口中。 灵元丹是五星级丹药,宋辞晚大把吃着,便好似是吃豆子般轻松。 既是如此,灵元丹所提供的药力便仿佛有些不够了。 宋辞晚立刻换上了药力更强的乾元丹! 乾元丹也是五星级丹药,但一般用作炼神期以上修士冲关之用,功效之强远非灵元丹可比。 吞服乾元丹以后,她的真元消耗速度果然有所减缓,但这还是不够、 宋辞晚索性大胆一把,直接就将取出一颗八方灵元丹吞入口中! 七星级的八方灵元丹,乃是真仙级丹药。 一颗入腹,简直就好似是有数十座连环火山在宋辞晚的身体里爆开了。 轰隆隆! 强大的药力冲入这一具巨大的法身之中,使得宋辞晚立刻精神充沛,体内元气沸腾翻涌。 与此同时,被她捉在掌中的灵界剑仙身躯爆开,剑骨尽皆化作资粮,投入了那一只体态狰狞的甲壳巨虫之中。 瞬间,巨虫吸取剑骨。 锵! 巨虫的形态开始发生了变化。 一瞬间,它的躯干开始变得修长,虫肢延伸,腔体轻盈。 明明是小山般的巨虫,却在这一刻轻盈跃起。 虫肢翻转,一道剑光自这巨虫背后而出,没有什么蓄势,却剑意凛然,锋锐到顷刻将空间都给劈开了! 这巨虫便宛如是一名绝世的剑客,挥剑而起,直向宋辞晚法身头颅劈来。 一切变故,如朝露电光。 灵界剑仙死了,可是吸取他剑骨而生的这一只古神虫族,却居然成了一只剑虫。 剑气撕天,跳跃空间,跳跃时间,还跳过了一切有形无形的阻挡…… 就这样,劈中了宋辞晚! 不是宋辞晚忽然变弱,反应迟钝,却是这一只剑虫的剑,来得太过古怪。 或者说,此剑绝非简单直白的有形之剑,却是规则化的,超出正常能量范畴的因果之剑! 这是必然要被击中的一剑,宋辞晚纵有法天象地,也不能抵挡。 砰! 宋辞晚中剑了,眉心竖直被劈开一半。 一道血线自她额头正中裂开。 吱—— 剑虫尖锐嘶鸣,仿佛是在虫鸣欢歌。 海底密室中,章氏老祖轻轻倒吸气,书写“污”字的那一只手都短暂停滞了。 他的身躯前倾,整个人几乎扑到法镜上,口中惊呼:“因果剑道,好强!” 但是还有更强的。 宋辞晚眉心被劈出血线,章氏老祖本以为自己将要看到的,是这巨人身躯裂开,法身失效,身死魂消的一幕。 但事实却是,宋辞晚的眉心虽然被劈出了血线,可是她的身体里气血滚滚一动,不过顷刻,那眉心血线便又自行愈合了! 而她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那一颗八方灵元丹的能量被尽数消耗殆尽。 炼体术,虽然极为厉害,但在资源消耗上却也是顶顶恐怖。 宋辞晚又吞入一颗七星级的八方灵元丹,下一刻,她手掌一动,遮天般的巨掌拍来。 海浪再度汹涌而动,宋辞晚向前走了一步。 轰! 章氏族地,屹立在滁州数千年之久的这座中心岛屿,就这样被宋辞晚一脚踢翻了一半。 深藏在海底密室的章氏老祖再也无法躲藏。 因为也是方才那一脚,使得海底密室四周阵法尽皆崩毁。 轰隆隆! 密室摇晃,石壁坍塌,法镜轰鸣旋转。 章氏老祖立刻一挥衣袖,将八面法镜尽数收入袖中。 与此同时他身形一动,背后骨翅一扇,下一刻,他以极限的速度在密室中消失。 密室坍塌倒闭了,章氏老祖却被迫出现在了中心岛屿上空。 不是他不想挪移得更远一些,却是在方才骨翅一扇间,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身形动向竟不受自身意志控制。那空间强行一扭,他就不由自主地出现在了中心岛屿上空,也出现在了宋辞晚面前。 宋辞晚早就发现他的存在了! 纵然一开始未曾发现,但在方才的剧烈战斗中,宋辞晚感应天地,震荡四方,章氏老祖的法镜又不停散发出强烈波动—— 这种情况下宋辞晚又怎么可能还发现不了他? 真要发现不了,那也只有一个原因:不过是宋辞晚不想“发现”而已。 而如今此刻,宋辞晚吞下第二颗八方灵元丹,真元翻滚暴动,她忽然就对着嘶鸣在半空中的剑虫一指。 朝露之术再出。 时间轮转,光阴一瞬。 须知,如今的宋辞晚所拥有的朝露之术可不再是从前的朝露之术。 现如今她还身怀另一件灵宝,光阴错! 光阴错乃是极品先天灵宝,此宝能力之强,甚至可以自成一方小世界,在无尽虚空中开辟出星空栈道,种种玄妙,神乎其神。 受到宋辞晚本身修为限制,光阴错认主以后,原先的力量似乎被削弱了。 但这只是暂时的,而光阴错对于时间之道的加持,在宋辞晚这里却是被实打实地体现了出来。 宋辞晚朝露一指,对面纵跃起势,似乎还想要再劈一剑的剑虫当即便身躯僵直,呆立在半空中。 剑虫发出了生命中最后一声嘶鸣。 朝闻道,夕死可矣! 它的死,居然不是寿命耗尽而死,却是闻道而死。 那巨虫昂首,披甲般的头颅高高扬起在半空中,一双虫眼中流露出无尽的向往之光,仿佛是看了什么生命中至关重要的道理。 而用尽生命在参悟这些道理。 然后,它就死了。 如同将它蕴养而出的那一名剑仙。 它们好像同样都是殉道而死,但实际上,它们所追求的道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错误。 无情、冰冷、混乱的古神虫族,却原来也会在生命的极致中迸发出情感。 章氏老祖骨翅悬停,呆立在半空中。 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在自己面前,只觉得胸腔中无穷异力翻滚。他不得不又一次将手按在自己胸口,奋力压制体内巨虫的生发。 最后,还剩下章氏族长手持章氏族印,扭动挣扎在巨人的掌中。 是了,诸多巨虫都死了,还剩下章氏族长这个半人半虫,倒是活得最久。 毕竟他有灵宝保护,而宋辞晚此前也并未刻意去针对他。 章氏族长半边身躯化作了一只臃肿巨虫,他就像是一座山丘般的虫蛹,蠕动着奋力扬起变形的脸庞。 他的意识早已模糊,此刻那张变形的胖脸上却流露出人性的狂喜。 “老祖!”章氏族长欢喜嘶鸣。 章氏老祖僵在半空,一声也不愿回应。 粘稠的红云还在海域上空翻滚,天上地下,气氛却一时凝滞。 却见那方才点出朝露一指的巨人终于又动了起来。 章氏老祖浑身僵硬地看着她伸手,真元如丝线翻动,摄气术施展,切割那只昂首死去的剑虫。 【死气,古神虫族变体之死,二十一斤,可抵卖。】 【晦气,古神虫族变体死亡之晦气,十九斤,可抵卖。】 【戾气,古神虫族变体死亡之戾气,十斤二两,可抵卖。】 …… 这只剑虫,死气不少,戾气却并不算多。 当然,这个不多还要看比较对象,与人面巨虫相比自然不多,但若与宋辞晚此番遭遇的其它的变体虫族而言,十斤戾气却已经算是很多了。 戾气越多,足见此虫越强。 剑虫的戾气原本应该其实还不止十斤才是,最后只留下十斤二两,大概也有它是死于朝露之术的原因在。 朝露杀虫,难免损其寿命,最后会造成戾气减少,这也是难免的。 宋辞晚一边收割各种气,一边将这只剑虫完全解剖开来。 终于,在这只剑虫的身体里剖出一团虬结的经络,然后又得到了一个新的华夏文字:“争”! 是“争”字! 居然是“争”字,不是宋辞晚原以为会有的“剑”字。 这个“争”,很有意思。 宋辞晚一边琢磨,最后将此剑虫尸身,包括所有残块都一起收入天地秤中。 巨人垂目看向了悬停在半空中的章氏老祖,由于她的体型实在太过巨大,当她的目光照射而来时,真如两颗巨大的星辰当空投射一般。 章氏老祖的身躯更僵了,他背后的骨翅微微扇动,头上虬角一扬,他的脸便也跟着仰起。 一双冰冷复眼与星辰对视,章氏老祖负手,一叹道:“阁下当真是神灵之资也!只可惜,如此天纵奇才,绝代天骄,却也终究要消亡在时光长河之中,可惜,可叹,可悲!” 宋辞晚:…… 她沉默了片刻,想到心中的种种疑惑,倒也并不急于出手与章氏老祖一战。 宋辞晚总有种感觉,她觉得此刻眼前的章氏老祖看起来并不十分强大—— 当然,这个并不十分强大是相对而言的。 实际上章氏老祖最少是顶级天仙,至于像章竞元等人此前所吹嘘的,我家老祖可比真仙……这类的话语,可以信三分,但也不能完全不信。 宋辞晚经此一战,才切切实实知晓自己的实力突飞猛进到了什么程度。 章氏老祖能不能比真仙她不知道,但她自己,一定是可以的! 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进步,但仔细想来,其实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在主修为突破到炼神期以前,宋辞晚的真正实力就已经可以比得上普通天仙了。 早在“宋昭”时期,她甚至连妖尊都杀过,那个时候的她还远没有“星澜”时期强大呢。 如今她的主修为突破到了炼神期,而炼体方面,她却突破到了第五重生死阴阳。 第五重的炼体术,相当于武者的五转宗师,也就是郭大将军这个级别的修为。 而炼体越到后期越强,到这一步,宋辞晚再回忆起曾经以观病符查看过的郭大将军,则只觉得——她也可以。 不,她甚至还更强! 至此,宋辞晚的战力若再不能比肩真仙,她岂不是太废? 宋辞晚对自己的实力有了越发清晰的认知,从前种种枷锁,此时此刻便无形中尽皆从她心头扫开。 人到了一定高度,看事看物的角度便截然不同了。 但对于章氏老祖,宋辞晚也仍然还是抱有紧惕。 她一方面感觉到章氏老祖其实不算太强,另一方面又觉得此人的身体里实在是隐藏着一个惊天动地的恐怖危机。 此人,须得谨慎对待。 宋辞晚片刻沉吟,就在章氏老祖又暗暗焦躁时,她才终于徐徐开口道:“那依你所言,又要如何才算是不可惜?” 这一句接话,可算是接到点子上了。 章氏老祖顿时悄悄地长舒一口气,他负手望天道:“若要使天骄永恒,而非是淹没于时光长河之中,自然是……长生!” 宋辞晚道:“长生啊,可是这世间,长生又该向何处去寻?” 章氏老祖立刻说:“星澜天骄可知,此世间有一种族,生来拥有无穷长久之寿元,能历万劫而不灭。天地潮汐也不过是其一呼一吸,一睡一醒而已!” 宋辞晚说:“哦,是什么种族?” 章氏老祖立刻抬手向自己的头颅一指,他指的,其实是自己头上的虬角。 “星澜天骄,吾有此角加身,如今寿元可至五万载!” 五万载啊,好大的诱惑! 宋辞晚故作惊奇道:“人族并非长生种,何至五万载?” 章氏老祖便是一叹道:“世界之奇,我等人族所见,不过是星河一角而已。星澜天骄,你追虫杀虫,想必对于虫神,应当不是一无所知罢?” 宋辞晚道:“这些小虫子么?我随手杀之而已,称什么虫神,岂不可笑?” 章氏老祖却摇头道:“非也!天骄可抬头再望天,当知此虫非虫神。真正的虫神,最低是成体。” 宋辞晚道:“什么是成体?” 章氏老祖回答说:“星澜天骄,此虫幼时,称幼体,生发时,称变体,初长成时,称成体。及至成体往后,又有王体、尊体。天骄如今所见,连成体都无,又何况是王体,尊体?” 成体、王体、尊体! 这果然是宋辞晚此前无从得知的重要信息,古神虫族,原来成体之上,还有王体与尊体! 第594章 真仙之上,噬道者何谓? 宋辞晚法身不动,维持顶天立地之巨人相,与章氏老祖展开了一场对话。 章氏老祖骨翅伸展,谈及古神虫族时,语气不免狂热。 他说:“古神虫族中,成体已经可比人间真仙,而王体之强,则更是远超真仙武圣,便是妖族那些沉睡多年的上古妖圣在世,往往也难以与虫族王体对抗。” “至于尊体……” 章氏老祖一叹说:“无法想象,不可言说,不能直视,甚至,想都不要去想!” 他仰首望天,一双虫类的复眼似乎是在与宋辞晚对视,又仿佛是切割视角,要透过这一片小世界的天空,去向那无尽长远的神秘世界。 他既像是在讲述古老的隐秘,又像是在诉说自己的信仰。 “古神,必要有神之威严,神之禁忌,神之古老,神之永恒!” …… 在宋辞晚的静默中,他用一种无法形容的诱惑语气,低沉问:“星澜天骄,你明白了吗?” 宋辞晚笑了起来,说:“古神虫族既然如此强大,那请问章老,你如今这……又是在做什么?古神虫族既然如此强大,又为何不降临人间?为何还要远离人世,存身于混乱深渊之中!” 最后一句话音出口,便仿佛是雷鸣震响,一种恐怖的威严力量,搅动了漫天红云。 红云滚滚奔腾,飞速自宋辞晚身旁散逸开去。 章氏老祖身后扇动的骨翅又不由得微微一停,他浑身真元鼓荡,有奇异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流转,使他眼中冷光更显神圣。 这是一种旷远的、扭曲的神圣。 章氏老祖大声道:“既是圣神,又岂能随意降临人间?星澜天骄,你既不知,便请听我一言!” 他的情绪上来了,看似冰冷的复眼中却散发出狂热的青芒。 宋辞晚适时道:“既如此,便请章老再言。” 语气恰当平静,引得章氏老祖鼓荡了一口气,快速道:“星澜天骄,九州人间,天道之力存在上限,此等上限对于寻常生灵而言,其实毫无影响,因为寻常生灵,莫说是穷其一生,便是花费十生十世,也不可能触摸到这个上限。” “九州修仙者,常有境界,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 “其中,炼神为地仙,返虚为天仙,炼虚为真仙!那么真仙之上,又是什么?星澜天骄可曾听闻?” 宋辞晚不曾听闻! 她不但不曾听闻,往常更是连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真仙,就已经是九州世界修行境界的天花板,最高端。与其相匹配的还有武道武圣,儒道圣人,妖族妖圣等。 但在此之上,还有什么…… 宋辞晚怔了一下,诚实回答道:“炼虚合道,既然炼虚为真仙,那真仙之上,便当为合道罢。” 章氏老祖立刻叹一声道:“可是合道却仅为传说,自古以来,从未有谁当真修炼至合道境界。星澜天骄,你可知为何?” 宋辞晚道:“我不知。” 她才修炼多久? 她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宋辞晚对于章氏老祖口中所讲述的一切都极为感兴趣,她便如同一个最合格的捧哏,一步一步引导着章氏老祖吐露出更多的秘密。 章氏老祖果然滔滔不绝:“人间未有合道,并非是人间修士愚笨无力,天下间,任何一个能够修炼至真仙者,都绝不可能愚笨!” “人间无人修至合道,皆因人间无道啊!” 他仰着头,看似冰冷的复眼中此刻竟然流露三分凄怆。 章氏老祖大声疾呼:“人间无道!人间之道,早在许多许多年前,便被吞噬了!” 天边红云翻滚,遥远的天外更仿佛是有雷霆汇聚。 章氏老祖说到了这个世界最恐怖的隐秘! 人间之道……被吞噬了? 宋辞晚心头悚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森冷之感自她脊骨而起,瞬间蔓延全身。 她立刻伸出一双巨掌,捉拿漫天红云,以大衍化生术的秘诀将其捏合排布,以此遮掩气息,蒙蔽天机。 虽然说,在滁州境内,似乎与在九州人间时大不相同。 整个滁州世界都俨然是被蒙着一层纱布般,在九州世界时,古神虫族四字,提都不能提,而在滁州小世界,却不但言语不受影响,便连杀虫也格外顺畅。 但宋辞晚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施展了大衍化生术,将这个小世界的天机包裹得严严实实,使此刻自己与章氏老祖的对话分毫不作外泄。 章氏老祖的脸上也有了凄然悲愤的神情,他道:“远古纪元,人族有过合道修士!” 是的,远古纪元,人族一定是有过合道的。 如果没有合道,那么天外之天,那些连绵在整个星宇间,将众多深渊巨虫牢牢困锁的黑雾,又是从何而来? 远古纪元的人族中,必然有拥有无穷伟力之生灵。 与之相比,如今的宋辞晚虽然拥有了真仙战力,但这点战力……似乎又算不得什么了。 宋辞晚的情绪沉淀,先前摧枯拉朽,杀虫灭族时的意气风发亦不由得自此刻起,逐渐有所淡化。 她不得不承认,先前,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内心是有点飘起来的感觉的。 毕竟,任谁在某一刻忽然发现自己的战力达到了天下最顶尖那一层,要想不高兴,不自信昂扬……那都挺难。 但此刻,随着与章氏老祖的对话逐步深入,宋辞晚又豁然发现,天外之天,世外之世,还有无穷的高峰等待她去攀登。 她瞬间调整心态,三省己身。 问:“请问章老,炼虚称真仙,那合道又被称作什么?你说,人间之道被吞噬了,请问吞噬人间之道的,又是何种生灵?” 章氏老祖道:“合道,是金仙。” 然后他又说:“吞噬人间之道的,便是虫族圣神啊!” 他冰冷的复眼似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一般,眼角有一道道暗红的血丝开始向四面崩裂。 章氏老祖疾声说:“人间自此道尽,真仙便为巅峰!星澜天骄,你道那妖族古圣为何沉睡?妖族古圣原本与新生妖圣不同,古圣皆为上古传承之血脉生灵,拥有古圣体!” “古圣可比合道!是掌道者!” “可是九州道尽,妖国与九州处于同一大世界,亦然便与九州一般,大道尽被吞噬。” “道尽之伤,妖族古圣亦难以承受,因而古妖众圣才不得不沉睡!” “九州人间,能够建立人道王朝,那大周皇室,可以统一九州,亦是因为古圣沉睡之故!” “星澜天骄,道尽之苦,你可能明白?” 章氏老祖语气痛苦,疾声快言,一边说着,眼角红线裂开的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蔓延到他整张面孔。 但章氏老祖对此却表现出混不在意的样子,他只是一声又一声地问着宋辞晚。 宋辞晚被他问得心神亦微微动荡,但她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情绪的起伏,只是徐徐回答道:“此时我尚未至真仙,自然不能明白道尽之苦。但可以想见,终有一日,我亦将为此事苦恼。” 章氏老祖便张开口,忽然嘴角红线裂开。 他仰天大笑了出声:“哈哈哈!好!”他笑说:“正该如此,既有真仙之力,更有合道之志,如此方为我人族天骄!” 章氏老祖的眼角流下了血泪,他说:“星澜天骄,昔年吾亦曾为天骄。可惜千年前灵气潮汐未至,吾虽自诩天纵奇才,修行千年,身在小世界,却至多修炼至天仙巅峰,而始终难以突破到真仙境界。” “时不我待!非我之罪!” “灵气潮汐来得太晚了,千年光阴,耗尽了我的潜力。” 他的语气沉痛道:“十五年前,第一座灵界秘境降临在我滁州境内,族中子弟入内探索,回归时却修了金丹,自那时起,吾便知,吾之机缘已是到来。” 说到这个,宋辞晚立刻提起精神。 到这一步,又有大衍化生术遮掩天机,再加上滁州小世界本来就不似九州人间那般虫族禁言,宋辞晚便直言道:“你所言之机缘,便是修金丹?可是修金丹的后果,章老却应当比我更明白。” 说着,她巨大如天幕般的一只手掌又轻轻动了动。 在她的掌中,还虚虚悬浮着一头巨大的蠕虫。 这蠕虫大半躯体是虫,小半躯体是人,正是尚未完全被虫族吞噬的章氏族长! 宋辞晚居高临下,注视着这只又可怜又可恨的虫子,语气冷淡到几乎听不出情绪。她说:“以虫为机缘,结果尽皆化虫,这便是章老想要的么?” 很显然,这不是章氏老祖想要的! 但他却明显并不在意自己的族中后代变成这幅模样。 他只是扇动骨翅,悬停半空,又悲悯地低头看了那只蠕虫一眼,叹息说:“星澜天骄,虫族圣神吞噬了人间之道,人间既然无道可走,那么金丹道自然便成了我等唯一的机缘。此言绝非老朽危言耸听,又或是胡乱编纂。星澜天骄既为天骄,此等因由自然一想便知。” 对于章氏老祖的这番言论,宋辞晚是回应是“呵呵”笑了声。 她不评判对错,章氏老祖却继续道:“至于修炼金丹,必受虫族侵袭,此事也是无奈。毕竟天下之事,绝难有十全十美。要想走前人未能行走之路,自然便该承受前人未能承受之艰难险阻!此为求道之代价,亦为天道至理,星澜天骄以为如何?” 宋辞晚:…… 章氏老祖这番歪理乍听起来竟的确十分有理,宋辞晚简直无法反驳。 她只说:“若是求得了道途,却失去了自我,这值得么?这应该么?” 章氏老祖却道:“星澜天骄请看,老朽我又可曾失去自我?” 这一问,章氏老祖的语气中是有着淡淡得意之情的。 对于自己此刻的状态,他显然有所自得。 他又冷冷说:“自章炆而下,族中尽是庸才。面对虫卵侵袭,却无一人能够抵抗,最后尽皆化为虫奴,那也不过是因其意志薄弱,修为弱小,实在活该!” 这突然的变脸,真可谓是冷酷无情到了极点。 明明刚才他还又是悲悯又是叹息呢。 宋辞晚垂目看他,这位章氏老祖脸上的血痕已经从下颔开始蔓延到脖颈了。 他头生虬角,背生骨翅,但又不得不说,他的整体模样还是人形的模样。看起来,在与体内虫族的争斗中,他的确是占据上风的。 不过,这幅模样的上风,也实在很难说他究竟是赢了还是输了。 宋辞晚淡淡道:“章老当真以为,自己未曾失去自我?” 你怎么就敢肯定,自己此刻果然还是人? 章氏老祖勃然变色,眼看他骨翅极速扇动,身躯在瞬间又往上空飞行了数十丈,似乎就要做些什么…… 但很快,他又自行悬停了。 这位血痕满脸的章氏老祖又一次背负双手,袍袖飘飘地飞在半空。 他努力做出仙风道骨的模样,忽然又是一叹道:“年轻人,你着相了啊!” “我又何曾不是我?我犹然记得千年前,我在庶支出生时,岛屿贫瘠,父母皆苦。” “我记得我在那座小岛上,跌跌撞撞地跟着父亲炼炭而生!” 他伸手指向遥远的西南方向。 一句一句说:“我记得,我的母亲为了替我谋取修炼资源,将我送入主宗,跪在那主宗前来巡视的女执事脚下,那么卑微的模样。” “我记得,那位执事有一小女,见我捡了树枝做剑,企图通过练剑引气入体,那小小姐便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 “我还记得,她抢了我的木剑,一把折断在地上。嗤笑说,癞蛤蟆永远飞不上青天!” “我什么都记得……你凭什么说我不是我?” “我又怎么可能不是我?” 这一句,章氏老祖几乎是呐喊出声。 骨翅在他的身后延展,他的身躯逐渐开始生长变大。 一丈、十丈、百丈! 百丈法身,虽然仍旧比不得宋辞晚顶天立地之高大,但看起来至少也再不是先前弱小如同蝼蚁般的模样了。 当然,章氏老祖从来不是蝼蚁。 他疾言厉声,语气恳切说:“星澜天骄,人间道尽,修炼金丹,战胜虫族,保留自我,方才是唯一的道!是唯一的道啊!” 滚滚声浪回荡在整个滁州群岛上空,震得下方的蠕虫又抬起了头颅,混沌的眼中流露出挣扎之色。 第595章 修金丹,师夷长技以制夷! “修金丹!” 章氏老祖扇动骨翅呐喊。 他蛊惑宋辞晚道:“唯有修金丹,方才是此世唯一出路!” “灵气潮汐已然生发,待到天地灵气浓度臻至巅峰,天外壁垒被打破,古神虫族必然要再度降临九州!到那时,九州境内至高只有真仙武圣与普通妖圣,妖族古圣不出,谁又能抵抗得了虫族圣神?” “唯有修金丹!师夷长技以制夷,方为救世之道,亦为自救之道!” 章氏老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昂,到后来,完全就是在对天怒吼:“我不是虫奴!我能战胜它!取其血肉精魄,夺其道理奥义,化虫神为我用,我为天道,我为恒久,我……啊!” 他呐喊着,忽然痛叫一声。 呐喊声犹然在天地间回荡,一字一句,气魄昂然,每一道声响都蕴含着震人心魄的强大力量。 这种力量,足够使人从心底里生出动容,令人不由自主便倾听他的呐喊,认同他的意志。 也就是宋辞晚的道心足够坚定,这才没有直接被他蛊惑到。 但即便如此,有那么一瞬间,宋辞晚的心中竟也闪过这样的念头:师夷长技以制夷,他没有错,只是我不能学他! 然而,章氏老祖真的没有错吗? 只见在那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之下,无数细小的甲壳、鳞片,忽然就如雨后春笋般,密密麻麻地从章氏老祖脸上、脖颈上、手背上——总之是一切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钻出。 至于被他衣裳遮盖的大面积皮肤,只看他衣裳下面那一片片波浪般的拱起,便可以想见,这种鳞片状甲壳的生长,分明是全身性的! 他自以为可以压制住体内虫族的寄生,然而与虎谋皮,便相当于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将自己悬在钢丝之上,他真的可以永远占据上风吗?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此消彼长,此刻,他的身体进一步变异,就可想而知他体内虫族的反抗有多么强烈。 变异发生得极快,电光火石间,章氏老祖一边痛呼,却是一边奋力将右手抬起,然后,他艰难地,对着自己的胸膛书写了一个“污”字! 旁观这一幕的宋辞晚睁开了自己的神明之眼,凝心动念,仔细探查此时此刻章氏老祖身体里的一切微妙变化。 她有些震惊地发现,章氏老祖真是个不世出的天才。 古神虫族寄居人体,以金丹为表象吞吸人身一切能量,逐渐化人为虫,这个过程几乎很难逆转,若要强行剥离,条件也很苛刻。 比如杜星横曾经修金丹,她剥离虫卵的代价就是丹田尽毁。 但她能够以丹田毁灭为代价来剥离虫卵,主要却还是因为她的金丹境界本来就不高,体内虫卵并未孵化,这才使得她的剥离有了成功的可能。 而如果是已经孵化的那种,在宋辞晚的概念里,那就是没救了。 可是章氏老祖却不然,他也领悟了华夏字诀,而后,他以华夏字诀为基准,在自己的身体里镇压虫族,又以华夏字诀为脉络,倒转吸取体内虫族的精华能量。 宋辞晚分明看到,他的经络虬结扭曲,乍看去也似乎是由数个华夏字诀组成—— 神明之眼的透视能力毕竟还有些不够,宋辞晚立刻起手画符,她画了一个巨大的观病符,在章氏老祖书写字诀镇压体内虫族时,将观病符轻轻一推。 章氏老祖下意识地骨翅一扇,闪身躲开。宋辞晚的观病符却俨然是拥有自动追击的能力,只见白芒一转,空间跳转,最后,这白芒还是落到了章氏老祖的身上。 他全身上下,一切经络窍穴便都显露在宋辞晚的眼前。 使宋辞晚清晰看到了,在章氏老祖的丹田中,果然生长着一只巨虫。 那巨虫似虚似实,浑身触须,头身狰狞。 其躯干之上,遍布无数冰冷复眼,宋辞晚透过观病符只是看了一眼,便仿佛是隔空与这巨虫对视了。 顿时,一股混乱、扭曲、痛苦、愤怒的意念便直直冲入了宋辞晚的心魂之中! 宋辞晚怒叱一声,舌战春雷:“去!” 一抬手,她也写出一个华夏字诀:乱。 啊啊啊—— 这个从虫族经络中摹写下来的文字使得巨虫无声嘶鸣,仰头怒叫。 它在章氏老祖的身体里翻江倒海,啸叫挣扎。 但章氏老祖得了宋辞晚的助力,却是大喜过望,立时乘胜追击。 他又接连在自己的胸口写下了“海”、“渊”二字。 他的丹田便仿佛是化作了一口无底深渊,深渊中海浪呼啸,化作一条条巨浪狂鞭,开始对着那丹田中的巨虫抽打鞭笞。 巨虫一边惨叫,又一边将更多的触手挤出丹田,向着章氏老祖全身经络侵袭。 宋辞晚看清了双方的争斗,也终于看清了章氏老祖的经络在虬结中组成了几个文字。 这些文字从头颅往下,分别是“人”、“秘”、“藏”三字。 “人”字对应头颅! 那是宋辞晚亦未曾领悟的文字—— 宋辞晚自然不是不认得这个“人”字,她一直都认得,也曾多次尝试摹写,只是也不知为何,此前却一直都写不出来。 她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看到“人”字,那还是灵界秘境在平澜城初现那一次,其中一道秘境光门上,“人”字高挂。算起来,至今也有十一年了。 可是这么久,宋辞晚都写不出这个“人”字。 每每尝试书写,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滞涩感在阻碍着她领悟这个字诀。 直到此刻,在章氏老祖头颅经络中看到这个人字,她才忽然从心底里油然而生一种说不出的透彻感。 她不是人吗? 她是! 她从心底里怀疑过自己不是人吗? 她没有! 她从来坚定认同自己的种族,未有一丝一毫怀疑! 哪怕是长生,她要做的也是长生之人,而非长生之仙。 既如此,她为何却始终领悟不了这个“人”字? 是因为九州道尽,“人”字被压制? 而在滁州,却不必有此困扰。 滁州小世界,虫族的压制力量并未延伸至此。 章氏老祖在滁州无法突破,却非是因为滁州的道也被吞了,而是因为滁州小世界,道途本就不完善。 宋辞晚在一瞬间福至心灵,她胸怀中激荡起了一股为人的自豪感,认同感,她抬手,对着下方章氏老祖的头颅书写了一个“人”字。 既然章氏老祖口口声声只说要以人吞虫,那便试试助他一臂之力,看“人”是否当真可以吞虫? 宋辞晚虽不认同他的道,却只觉此人果然是在开辟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如此惊天之奇想,举世之逆举,又岂能不亲眼见证一番结果? 第596章 与虎谋皮尤未惜 滁州小世界,红云翻滚在天幕。 宋辞晚书写了一个又一个“人”字,这些人字像是雪花一般纷纷扬扬,连绵成片地投入了章氏老祖的身躯。 初时,宋辞晚书写的“人”字光泽黯淡,笔画也略微有些生涩。 但很快,这些“人”字的构架就开始完善了起来,笔画也飞速从生涩而变至流畅。 “人”字结构简单,但往往越简单的文字,有时候书写起来反而越难,越容易显得扭曲丑陋。 宋辞晚也在经历这个过程,她边写边悟。 元灵道体使她悟性超群,将近两百万年的寿命则使她对天地万物之本质更多一层天然亲近。 什么是“人”? 一撇一捺是“人”; 一阴一阳是“人”; 一俯一仰是“人”; 一生一死也是“人”…… 但“人”,又不仅仅是如此。 “人”,是经历过万万年进化,而在天地万灵之中开辟出独属于自己的文明,生来就能拥有灵智,能够薪火相传,能够学习进步,能够无穷无尽迈向远方的生灵! “人”,原来生来就在求道的路上啊…… 有灵,有性,有文明,有理智,这才是人。 人字两笔,顶天立地,自古如此,未来亦要如此! 宋辞晚的双眼,看似是在注视着此时此刻,眼前正与体内虫族作斗争的章氏老祖,可实际上,她却又分明是穿透了他,在看向无尽辽远的曾经。 她的眼前仿佛是有一幅又一幅的画面在流转,这些画面有些是她曾经看过的,熟悉的,有则是她见所未见,全然陌生的。 宋辞晚却在此时如走马观花般,骨碌碌将那些轮转的画面尽数掠入了眼底—— 有些是在远古的丛林中,蛮荒的野兽在嘶鸣,而第一个人族,却忽然从四肢着地变成了直立行走; 有些是在烟尘漫天的战场上,旌旗猎猎,人们高举各种武器,推翻腐朽,建立新生; 还有些,是在辽远的星空中,高大的人族,满身甲胄,或如远古神灵,或拆骨断臂,却以机械的肢体加持人身,纵横星宇…… 哗啦啦! …… 每一幅画面都如有性灵,它们轮转着,跳跃着,忽然就从时光长河的某一角,随着浪花迸溅而出,落在了宋辞晚的眼前! 宋辞晚眼中光芒如转轮,心头情绪澎湃而起。 “人”字越写越好,一撇一捺,顶天立地! 她撑天巨人一般的身躯也越来越具备神秀姿态,脊背挺直,身如天柱。 什么是“人”? 人,不仅仅是有灵性的,更是永不屈服的,是永永远远会闪耀在时光长河中,奔腾向远方的。 她更明白了,为何她从未有济世普度之心,她从来自诩自己是行走在孤独的求道路上,却偏偏在得知虫族之秘后,愿意如此苦心孤诣,奋力追寻。 她不是想拯救世界,她只是想要救自己。 她只是希望千千万万年以后,世间不要独独只余她一人! “人”字闪耀光辉,几乎将眼前的章氏老祖淹没。 章氏老祖法身百丈,悬浮天空。 他身上覆盖着满满的甲片,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完全难以看清了,但他那双冰冷的复眼中,却首次流露了出来一种堪称祥和的神光。 许多年了,太久太久了,他几乎都已经完全忘记了平静祥和,远离痛苦与焦虑是一种什么滋味。 而此刻,他居然重新找回了最初的祥和。 “人”字的光辉将他团团笼罩,使他身体里的狰狞巨虫被压制到几乎完全无法动弹。 虽然他的身体变异得更厉害了,可他的状态却似乎是前所未有的好。 他垂首,看看自己的手臂,又看看下方飘摇在海水中的滁州群岛。 他飞得太高,以至于此刻垂首去看下方岛屿时,所有岛屿尽皆小如鸡子般,竟有种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章氏老祖静立悬浮,口中喃喃道:“我是人,我不可能被虫吞噬。” 他在坚定自己的信念。 然后他又说:“可是千年前,那个曾经折断我木剑的小姑娘,我杀了她。” 他述说往事,言语又显得十分凌乱,东一句西一句,不成章法,凌乱混沌。 “我将她杀了,我报了仇,我又没有什么错,可我为什么会难过?” “后来,我被带回了族地,我被她的母亲收养了,他们说我生就灵骨,从前只是因为饮食不良而灵骨不显,但其实我是世间第一等的天才。” “天才又如何?天才不还是护不住自己的父母吗?” “我修炼有成,回归故岛,你猜我瞧见了什么?” “呵呵呵,我的父母啊,居然莫名其妙在一次出海中,被海浪卷走,就那么死了!” “他们简直疯了,他们说,不断尘缘,修不成至高,此乃天命我断尘缘。” “既如此,我便将尘缘断个彻底。” “我不择手段,我踩着他们的尸骨,我杀人,我血祭,我逐渐将人都不看做是人……” “他们是什么?他们只不过是猪狗,是虫豸,是符号,是资粮……” “他们都不是人!天下独我为人!” “我不过是要登天,要长生而已,这是他们告诉我的,我有什么错?” “啊啊啊——” 他仰头,嘶声呐喊。 “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啊——” 嗤! 他的嘴角却是忽然裂开了。 有大片的血肉连着鳞甲一起从他的脸上脱落。 啪嗒啪嗒,大片血肉落入下方的深海中,溅起一丛丛巨大的浪花。 越来越多的血肉从他脸上脱落,先是脸颊,再是脖颈,最后是四肢,是全身。 不过瞬息间,章氏老祖的身体就从一个百丈巨人,变成了一具普通大小的骷髅。 而那一只藏身在他丹田中的巨虫—— 这巨虫本来半虚半实,既藏于人躯,自然其大小不可能超过人躯。可在某种角度来看,那虫子却又大如山岳般,狰狞巨大,处处可怖。 而此刻,随着章氏老祖身体的缩小,血肉的离去,那无限巨大的虫子,竟也一并缩小体型…… 最后,这虫子缩入了骷髅的丹田处,亦仿佛是变成虫干般,气息奄奄地蜷在那里,再没有此前的半点威风。 一沓“人”字,的的确确是将这虫子给压垮了! 可是,章氏老祖,却也同样被这个“人”字给压垮了。 第597章 世事坐忘,九州虫灾 最后,宋辞晚为章氏老祖收尸,将他的枯骨连同先前脱落入海的血肉鳞甲都一并收入了天地秤中。 还有蜷缩在章氏老祖丹田中,被“人”字给压成了虫干的那只变体巅峰虫族。 这只虫子距离成体只有一步之遥,倘若其真正完全进化为成体,宋辞晚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如此刻这般,将其压成虫干,而后简简单单一把捏死。 但一只变体巅峰的古神虫族就这样死了,这等战绩也切切实实,足够令人快慰。 此外,宋辞晚还收到了许许多多的气。 这其中,那一只变体巅峰虫族的只占小部分,大部分还是由章氏老祖提供。 【人欲,返虚与出窍双修的变异修仙者之坚定、激动、向往,三斤九两,可抵卖。】 【人欲,返虚与出窍双修的变异修仙者之痛苦、坚定、狂热,四斤七两,可抵卖。】 【人欲,返虚与出窍双修的变异修仙者之坚定、痛苦,狂热,五斤六两,可抵卖。】 他至死不悔! 其实战场上需要这种自我的狂信徒,若与虫族战斗,想必他也会死战到底,但他却被一个“人”字压垮了。 能被“人”字压垮的,究竟还能算是一个真正的人吗? 宋辞晚没有言语,心中却有无数情绪在涌动。 坐忘心经,终究不能令她万事皆忘。 她修仙,也绝不要修到忘却人性的那一步。 坐忘,坐忘,可以忘天忘地忘我,却绝不能忘人! 【死气,返虚与出窍双修的变异修仙者之死,三两六钱,可抵卖。】 章氏老祖之死,可以说是开辟了一条全新的人虫修行之道,宋辞晚不能否定他的先驱作用。但他却死得……仿佛轻如鸿毛,其死气竟只有区区三两六钱。 【死气,变体巅峰古神虫族之死,九斤七两,可抵卖。】 章氏老祖体内虫族的死气也不算重,以其变体巅峰的境界,九斤七两的死气,甚至算是很轻了。 【戾气,变体巅峰古神虫族死亡之戾气,十二斤八两,可抵卖。】 戾气同样很轻。 ……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握章氏族印的章炆也死了。 他死的时候,仍然是半人半虫。 一半蠕虫的躯体僵直,一半人类的躯体蜷缩,章氏族印被他握在右手掌心里,原先温润明亮,泛着玉质的光泽,此刻却黯淡枯槁,仿佛成了一块风化的石头。 堂堂灵宝,居然也会有风化干枯的情况! 宋辞晚将章炆的尸身连同那件灵宝一起也都送入天地秤,很快就明白了那一枚章氏族印为何会干枯失效。 族印类的灵宝,应该算是后天灵宝当中相对容易炼制的一种。 其往往秉一族气运而生,威力会随族群壮大而成长,亦会因族群消亡而衰落。 章氏族人死伤多半,族中顶梁柱章氏老祖更是被“人”字活活压死,自那一刻起,章氏气运便就此断绝。 全族气运都断了,族印自然便也失效干枯。 宋辞晚不知道的是,就在章氏老祖死亡,族印干枯的那一刻,远在九州,分布于各地的那些章氏族人,忽然便齐齐有了异变。 有人忽然毫无征兆地全身抽搐,痛苦倒地; 有人走着走着猛地吐出一口血,血液落在自己身上,从他们的丹田中却刺出了虫足,虫足先探出,而后是整个虫身…… 再然后,怪虫自丹田而起,飞速啃噬他们的身体,不过顷刻就能将好好一个人给吃得一干二净,连一丁点儿的骨头渣滓都不剩! 那些仅仅只是全身抽搐、痛苦倒地的人修为通常都比较低,不是练气期就是先天二转,还有一部分甚至是先天一转。 而那些丹田中生出怪虫的人,却往往至少是化神期,又或是先天三转。 这类人,当他的身体被怪虫吞噬时,身旁若是刚好存在有旁人,旁观者的下场也并不会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因为怪虫成型后,会在瞬间向身旁一切生灵扑击而去。 它们往往拥有极为恐怖的速度,极其凶猛的攻击力……最可怕的是,这些怪虫会释放出一种奇异的力场,混乱干扰视线范围内的一切生灵。 使其真气疲软,气血凝滞,思维恐惧,行动迟缓。 如此,即便旁边恰好有高手,高手战力也要大打折扣, 一着不慎,便是高手也要被怪虫吞噬! 九州地域广阔,化神期或先天三转以上的高手,放到整个民间其实是少见的。一般的小县城,城卫军守备,通常也就是先天三转,其修为不可能再更高了。 或许再加一两个悬灯司的诛魔将军驻扎,再有身为读书人的县令和阴司城隍,但这些力量即便全部出动,也很难在短时间内遏制住怪虫噬人。 这一日,九州各地,便不由得生出种种虫灾惨案。 尤其是京城。 那章氏子弟混入了京城纨绔圈中,日常吹嘘族中养元秘法,声称此法延年益寿,既能增长功力,增强悟性,更能增长寿元,充盈精气。 如此,经过种种迂回演示,再加上唱念做打,捧哏相助,这章氏子弟在纨绔圈中便很是混出了一些头脸。 日暮时分,华灯初上。 京城脂腻斋的歌舞才刚刚悠悠扬扬地自那帘幕后方袅袅转出,一间华贵的雅室中,便有一只形态狰狞古怪的巨虫忽然撕破门户,奔突而出。 雅室内,原本不乏高手。 这些高手大多是纨绔们的护卫,其中一人更是炼神初期,而被他随身守护的,则是当朝四公主与驸马的嫡幼子。 此刻,这位公主之子,却是被怪虫咬破了护身的法宝,刺穿了丹田与头颅,当场身死了! 脂腻斋内,花残鸟哭,声声尖叫破云而出。 “啊啊啊——” “救命!” “孽畜,哪里逃,受死!” 公主府的护卫神色癫狂,愤怒冲出。 脂腻斋内守护的高手也纷纷现身,狂追堵截那一只怪虫。 可是此虫吞得几人后,实力却是在疯狂增长。 炼神地仙一击都无法打穿它的甲壳,那攻击反而诡异倒转,倒将那地仙护卫击伤。 乱了,事情就此闹大了。 第598章 九州动荡,六甲奇门 宋辞晚身在滁州,自然不知九州之变故。 她也料想不到,章氏族灭会带来那样的连锁反应。 她在茫茫海域间收起了法天象地的巨大法身,当下正以最快的速度清扫战场。 杀虫一只时,她尚且心生震撼,杀虫数十时她心神激昂,如今杀虫上百,她的情绪反而沉淀了下来。 法身收回后,动荡的海浪渐渐平息,巨浪冲刷后,整个滁州群岛都显得凌乱而渺小。 宋辞晚落在中心岛屿上,又放出一百名三星级道兵,与自己一起清扫整座中心岛屿。 道兵们尽皆手持引神灵息香,查看岛上是否还有漏网之虫。 最终的结果自然是没有的,族印自毁的那一刻,整个章氏就全都完了。 而岛上的情形,比宋辞晚原先能够想象的还要惨烈许多倍。 整个章氏,都是视人命如草芥的疯子。 早在宋辞晚来到中心岛屿之前,章炆便带领族人举行血祭,等宋辞晚来到中心岛屿时,除了核心的那一部分章氏成员与主持防卫的军队,其余人基本上都被血祭了。 宋辞晚料想他们的本性未必就一定有这么疯,但吃了筑基丹,修了金丹道,与古神虫族为伍之后,再怎么疯也就都不奇怪了。 古神虫族,生就毁灭特性,纵然俯首为奴,也难逃被吞噬的命运。 又或者说,越是为奴,它们往往就越先吃谁! 道兵们搜索岛屿,活口没搜到,倒是为宋辞晚带来了大批的五行晶珠等材料。 元珠却是少见,其余资财也并不算多—— 共计大约有元珠八十几万颗,残破阵基一整套,零碎的法器一千三百六十二件,法宝三百一十五件,灵器三件。 这个数目乍看丰厚,但与一族之力相比,就着实是算不得什么了。 章氏全族的资财只留下这么些,也不知道是因为他们消耗太恐怖,本身族库就穷,还是因为族中资财另有储藏点,宋辞晚其实根本就没找到真正的重点? 宋辞晚的关注点却并不在这上头,只让道兵继续分散搜寻,找到什么算什么,她的注意力主要还是放在两个方面。 一是滁州通往人间的界域通道,二则是灵界秘境光门! 这光门依旧是虚虚悬浮在章氏族地的后山之上,不论其余方向发生多么强烈的震荡,即便是自灵界而来的众多助拳者尽数死亡,这光门也始终纹丝不动,看起来就像是一座亘古雕塑,无知无觉,无情无绪。 它仅仅只是存在而已。 但当宋辞晚遥遥站在那光门前方时,胸中却忽然涌现出一种极为诡异的冲动:她想要冲入这光门,去探索光门后的世界! 这是极其恐怖的一种诱惑力,这种诱惑力绝非从心而发,它很不正常。 宋辞晚立刻飞身后退数十丈,然后扭头就走。 灵界秘境中必定还有许多秘密存在,但宋辞晚偏就不去。 当然,此时不去,不代表往后不去。 近段时间连番战斗,战利品收获到了许多,消化却很仓促。宋辞晚决定要再沉淀一段时间,等将近来的所有收获全部消化完毕,做好充足准备以后,她才会真正的再次踏入灵界秘境。 先前与章氏老祖一番对话,宋辞晚收获到了许多信息。其中最关键的一点便是:古神虫族入侵人间,其规律究竟何在? 答案很明确,古神虫族的入侵,是随灵气潮汐生发而起! 灵气涨潮时,古神虫族便有了入侵之机。 而若要真正大规模实现入侵,则需得灵气涨潮达到巅峰! 否则古神虫族中,最顶级的王体、尊体难以降临人间。 这给了宋辞晚成长缓冲的时间,高悬头顶的那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虽然仍旧存在,但由于灵气涨潮有其规律与过程,宋辞晚便亦仿佛是同样有了中场休息的机会。 她也会轻轻松一口气。 灵气涨潮要至巅峰,至少还需三十年! 宋辞晚却不知晓,九州虫害已然在最不可能的时机,猛然爆发过一场。 各地守军出动,悬灯司开始飞速调动人手,奔赴虫战。 而京城,悬灯司的一位天仙级除妖使悍然出手,一举灭杀脂腻斋中的变异虫族—— 不,其实不应当称之为灭杀,因为事实上双方是同归于尽的! 就在那位天仙出手,以其手中极品灵器法印一击震死那狰狞怪虫的那一刻,天上忽然凭空降下一道古怪的雷霆。 雷霆劈中了那位天仙,而后那位天仙体内真气暴动,不知怎么,忽然就因为这一场暴动而气脉逆行,当场死亡! 堂堂天仙,又有朝廷官职在身,得国运护体,却在执法“除妖”的过程中,就这样轻易死了。 当时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惊呆了。 事情彻底闹大,朝野震惊。 消息传入中枢,皇帝召开朝会。 而与此同时,一场持续数日的真仙妖圣之战,亦在鲛人渊落下了帷幕。 古神虫族的确并未真正大规模降临,可是九州动荡却一刻也未停息。 宋辞晚于海上漫步,一边将此番收割到的新一批虫族戾气全部卖出,最后寿元又涨二十六万年,总寿限达到了二百二十四万年。 她又卖出了章氏老祖的五斤人欲:【你卖出了人欲,返虚与出窍双修的变异修仙者之坚定、痛苦,狂热,五斤六两,获得天罡道术六甲奇门。】 又是一门新的天罡道术! 而这一次的天罡道术六甲奇门,则是包含了大批量的奇门遁甲,阵法知识。 宋辞晚消化一阵,却并不急于抵卖修炼时间来进行深入修炼。也不着急将其它章氏众人的人欲卖出—— 这一次她收获到的诸多人欲如果用来抵卖功法,毫无疑问她又将收获到大批量的新功法。 但那没有什么意义,她暂时练不过来,倒不如先存着,留待一段时间,等她思量清楚了再慢慢来做指定抵卖。 宋辞晚踏海而行,一程又一程,很快,她再次来到了巨龟背负的垂天之城前方。 却见那城中忽忽然有了生灵的动静。 十丈高的罗传东腾空而起,在巨龟岛屿的上空惊喜狂呼,恍然如在梦中。 第599章 令尔等立下誓约,结下法契 宋辞晚踏波而行,在海面上远远地与罗传东对视了一眼。 罗传东立刻降下身形,踩着海水轰隆隆地奔跑到了宋辞晚面前。 他的脸上尽是过度兴奋的表情,目光远眺这一片辽阔的碧海,还有星子般分散在海面上的那一座座岛屿,整个人都激动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他才结结巴巴说:“星澜仙子,这里,这里便是九州么?” 一边说,他一边又急急忙忙地解除十丈法身,将自己的身躯缩小到正常体态。 即便是正常体态,罗传东依旧十分高大。 宋辞晚注意到,他的眼眶边上还有血迹—— 这是先前在星空广场时,为了不直视那人面巨虫,罗传东自戳双目而留下的痕迹。 但在当时,他的眼睛是被他自己戳瞎了的。 而此刻,他的眼睛却居然又重新复明了。一双炯亮的眼眸还在灵活转动,令人难以料想,就在不久前,他的眼睛还是瞎的! 看来,乱神武者的身体自愈能量非常强,这种眼球复明的情况,几乎可以比得上宋辞晚炼体术第四层的断肢重生了。 宋辞晚连番战斗结束,此刻正在徐徐调整心情与状态,罗传东这样兴奋的模样令她微微笑了笑,回答说:“此处不是九州,而是遗落在九州之外的小世界,滁州。” 罗传东疑惑:“滁州?” 这里不是九州,这个答案令罗传东的兴奋稍稍冷却,但总体来说他还是很高兴。 他远眺向那一座座散布在海面上的大小岛屿,满含期盼道:“虽不是九州,但滁州有大海,有土地。既然如此,这里便一定不会缺少……人族可以使用的食粮!星澜仙子,可是如此?” 宋辞晚道:“的确如此,滁州有海岛共三百座,每一座岛屿都可以种植食粮,海中鱼鲜也可以捕获食用,岛上也有猪牛兔羊等陆地兽类,肉食与粮食都不缺,养一座垂天之城绰绰有余。” 她的语调悠悠,带着一种不紧不慢的从容,罗传东听在耳中,却只觉得每一个字都恍如天籁般令人愉悦。 他脸上的笑容根本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容几乎都要咧开到耳后根了。 甚至,他的身体都激动到颤抖。 他颤声说:“我、我、这……” 他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宋辞晚平静看了他片刻,却不得不打断他的激动道:“罗统领,滁州境内,食粮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却在垂天之城。” 罗传东一怔:“什么?” 宋辞晚道:“虫诡,虫诡之事,罗统领待要如何解决?可有方案?” 罗传东顿时哑然,他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浑身激动情绪尽去,满腔苦涩瞬间涌上。 “此事……无解,唯有一个不算是方案的方案。” 罗传东苦笑一声,语气低落道:“不瞒星澜仙子,早在许久之前,我们各区统领便聚集讨论过这个问题。虫诡之事无法逆转,虫诡更是会无限复生,几乎没有可能尽除。” “我等商议之后,统一的意见便是,只要能够从天宫绝路中走出,去向外界,我等便放弃垂天之城!” 他转头,望向身后那座城池,眼神中蕴藏了许多复杂深沉的东西。似有痛恨,又似有不舍。 罗传东声音艰涩道:“封锁垂天之城,使其中虫诡永不得出!至于我们这些老家伙,若是寿元将尽,有失控迹象……按照约定,不论是谁,都必须立刻回归垂天之城。” 他说:“回去,与虫诡一起,永生留在我们的来处。 如此,年轻人在外界繁衍,一代又一代,只要新生的孩子不再吃虫粮,想必终有一日,我等后人不会再有化身虫诡之虞,此灾,便也算是度过了罢……” 这个方案,听起来的确是虫诡之灾唯一的解决办法了。 宋辞晚听在耳中,沉默了片刻,随即却说:“罗统领,人性之莫测,便在于趋利避害是本能,人心是随时都会变的。如今诸位都有危机时刻自我放逐的决心,可日后若真到了要化诡的紧要关头,谁又能保证自己当真可以做到,坚定地重新踏入垂天之城呢?” 她一针见血,问:“谁敢保证,自己在那时,不会犹豫?不会退缩?不会千方百计留在如今的世界?” 垂天之城几乎就是一座死城,是最恐怖的虫诡坟墓,走出去的人真的还会愿意回去? 宋辞晚说:“回到垂天之城,去坟墓中等死,你不怕吗?” 罗传东的身躯不由得微微一颤,右脚在海面上轻轻向后退了一步。 宋辞晚的语气明明很平淡,可是她说出来的每一字每一句却分明都蕴藏着一股震人心魄的力量。 罗传东目光回视,呼吸急促,却几乎答不出话。 魔念藏在人心中,谁能保证初心如一,绝不改变? 罗传东咬牙道:“我等在离开垂天之城前,都必将发下心魔誓言,不论是谁,一旦寿数达到三百岁,不论当时状况如何,都必须回到垂天之城!” 宋辞晚道:“诸位离城以后,我会在在垂天之城外围布下阵法,此阵许进不许出,阵钥无人能解。作为将诸位带离星空绝路的报酬,我要求与诸位结下法契。 日后,倘若虫族降临九州,尔等垂天一脉,凡是三星级以上乱神武者,都必须遵照约定,来到九州为我助阵,听我调遣!” 她说的是“为我助阵”,“听我调遣”,而不是一概而论的为人族助阵,听人族调遣。 罗传东没有二话,立刻说:“震十区全体乱神武者,都愿唯星澜仙子马首是瞻!不论何时,星澜仙子有令,震十区皆听令行事,绝无二心。口说无凭,罗某愿结法契!” 宋辞晚听着,却是一笑:“只说震十区,只说你罗某,却不说其他是罢?” 她问得敏锐,但语气轻松,并无恼意。 罗传东便也笑了起来,这个脸上犹带血痕的壮汉抬手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呵呵笑说:“其他人自然也都应当如此,只是罗某不好为他人立誓。” 宋辞晚随之亦笑,点头道:“我如今修行尚且不足,钻研也是不够,待日后修行渐深,食虫粮而化诡之事倒也未必全无转机。我是医修,罗统领可愿让我查看症结?” 第600章 罗传东自然是答应了让宋辞晚查看自己身体的异状。 他不但答应得很爽快,应答时他的脸上甚至还露出了抑制不住的喜意。 在星空广场边,宋辞晚为杜星横治疗的那一幕,可是给当时的所有围观者都留下了深深的震撼。 此后,宋辞晚在滁州便又停留了十日。 这十日间,她做了许多事情。 与垂天遗民达成协议这只是其中一项,众人立誓、结法契,这些也都不必赘述。 此外宋辞晚抽空又抵卖了几次人欲,合共得出了百年的修炼时间,她都用来修炼新学的六甲奇门,以此加深对阵道的修行。 在此期间,她也仔细研究了垂天遗民身上的化诡问题。 垂天遗民是因为食用了虫粮,这才会出现一旦衰弱便会化身虫诡的问题—— 直白点讲,他们不必死亡,只需要身体衰弱,他们就会在活着的时候,由一个活人而生生变化成诡! 这其实就是一种污染,也可以将其看做是中毒。 只是这种毒素在他们的身体传承了无数代,早已经与他们的血脉纠缠融合在一起,要解开实在是太难了。 而即便是强行解开了,失去了虫粮的毒素支撑,垂天遗民本身的身体也同样会受到极大伤害。 到这一步,功力尽失都是小事,其寿元也会同样受损极大—— 也就是说,哪怕解了毒,可解毒的代价却是当下就死,那这毒还解不解? 最令人感到讽刺的是,乱神武者的种种诡异神通:例如像罗传东法身十丈,断肢重生;石山身如坚石;世新身带漩涡,亦有如同古神虫族一般的混乱之力…… 这样的各类神通,也皆因众人服食虫粮,身中虫毒而起。 他们都会因为虫毒而奔赴死亡,却也都因为虫毒而生成独门神通,拥有自保之力,这其中因果实在是难以描绘,无法言说。 宋辞晚目前的确是解决不了这个解毒就死的问题,因而便只将众人的状况好生探研了一遍。 至于解毒,便的确如她此前对罗传东所言,只能等以后了。 在垂天遗民全部从垂天之城中迁出以后,宋辞晚又重新深入城中,将城中所有的残余虫尸都给搜刮干净,并将其通通收入了天地秤中。 垂天之城中的这些虫尸,对垂天遗民而言是带着剧毒的绝境食粮,但对宋辞晚而言,却全部是上好的抵卖物。 垂天之城规则奇异,宋辞晚以前碰不到这些虫尸,但在得到光阴错认主以后,她对时空之道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如今收取虫尸对她而言便不再是难题。 收获一通虫尸之后,宋辞晚又仔仔细细地逛了一遍这座失落的古城,将古城中散落的所有华夏文字都给摹写学习了一遍。 这些文字除了先前的“沧海楼层藏书阁”之类,还有“星”“野”“镇”“平”“洞”、“咏”、“波”、“怒”、“从”…… 文字散落于城中各处,其分布并无规律,文字与文字之间也并没有什么明显关联,但学会这些字诀以后,宋辞晚还是感觉到收获巨大。 尤其是“镇”、“平”二字,更是令宋辞晚深感实力增长,此二字一出,对于古神虫族的镇压效果必定远超其它。 当然,其它的字也都很好。 宋辞晚将城中所有能学、能取的东西都给清了一遍,之后才在垂天之城外围布阵。 以六甲奇门为根基,以三十六天星斗大阵为体用,再加上众多的五行晶珠为材料—— 宋辞晚还选取了几件得自章氏的灵器法宝,配合元珠抵卖,得到了几件顶级的阵眼材料,这才将阵法布置好,将整个垂天之城困了个严严实实。 以她如今真仙级的实力,这就是真仙级的阵法。 再加上三十六天星斗大阵威力绝强,罗传东等人绝难有可能破开她的阵法。 宋辞晚还留了个后门,一旦此阵有被强行冲破的迹象,此阵当即就会自爆。自爆的三十六天星斗大阵,将发挥出灭世般的滔天巨力,保管谁碰谁死。 当然,三十六天星斗大阵自爆——能不能炸毁垂天之城? 这一点,宋辞晚目前还无法判断。 毕竟垂天之城很是古怪奇异,其中虫诡复生这一点,就是现在的宋辞晚也无法剖析出其中奥秘。 世事很难十全十美,宋辞晚目前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总之是尽力而为,后续问题后续再来想办法慢慢解决。 此外还有一事值得一提,便是灵界秘境光门之事。 宋辞晚明确告知了罗传东等人灵界秘境的虫丹问题,罗传东等人都是身受虫害的上古遗民,倒也不必宋辞晚过多告诫,他们自身就对化虫之事极为抗拒痛恨,自然也不会想要冲到灵界秘境去自讨苦吃。 相反,罗传东等人还主动提出了要做这秘境光门的守护者。 罗传东拍着胸脯说:“星澜仙子只管放心,有吾等身在此间,保管不论是谁,哪怕是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去,更别想飞出来!” 宋辞晚闻言,只是微微含笑,赞许点头。 他们不知道的是,宋辞晚又在这座灵界秘境的门口悄悄布置了两座大阵。 不论是外头的人想进去,还是秘境里的人想出来,一旦通行,便必然会遭受到大阵猛烈打击。 这一日,宋辞晚并未与罗传东等人正面告别,她只留下了一些九州盛行的食谱,便自行踏上了滁州与九州通道之路,离开了滁州。 两日后,宋辞晚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样,出现在苍灵郡东侧一条小道之上。 说来也是有趣,出了滁州以后,宋辞晚竟直接回到了苍灵郡。 滁州与九州的通道并不稳定,自此通道而出,最后会来到什么地方,一向具有极大的随机性。 宋辞晚重回故地,当时也有几分惊讶。 她行走在树木苍翠的人间道路上,感受着故地的气息,不知不觉便褪去了胎化易形的变化之术,回归本相。 改形易貌成常态,如今一朝回归本源,宋辞晚脚下轻快,忽觉天色极好。 第601章 九州风起,我意逍遥 这一日,蝉鸣鸟飞,山花烂漫,又是一年盛夏来到。 苍灵郡东部,距离平澜城摸约百里之遥的一座小城边上,悠悠哉哉地走来了一人一鹅。 那白鹅体貌高大,眼神灵动,一看就是养得极好的灵鹅,绝非寻常凡物。 至于那与鹅同行之人,仙姿佚貌,丰神秀逸,虽然乍看去穿着朴素,言行亲和,但若是当真与其有了近距离接触,却又会令人在不自觉间生出一种难以描绘的敬畏之感。 不知怎么,便只觉此人须得恭敬以待,不可冒犯。 明明她好像什么也没做,她只是走在小城边上,与那牵马挑担,远行而来的一个商队搭上了话。 这少女自然便是宋辞晚,她回归了本相,于是便也将大白鹅放了出来。 天下之大,她已无需再藏匿身份,即便并不刻意张扬什么,但过分掩藏也已经没有必要了。 在很久之前,她刚刚踏上修行路的时候,曾经反复问过自己,修仙何为? 她郑重考虑过这个问题,当时给自己的答案是:不修天上仙,不修忘情仙,既是要修,便修红尘自在仙! 何为自在? 一定要有大毅力,大实力,以无上之伟力做天下第一高手,从而使天下无处不可去得,随心所欲,自在逍遥,这才是修仙的意义,这才是超脱的快乐。 否则修来修去,修到最后还是汲汲营营,战战兢兢,那还有什么意思? 那便成了长生的傀儡,纵有亿万年生命,那也不过是一具活着的、会喘气的物件罢了。 当然,逍遥自在不等于无脑莽撞。 再说了,宋辞晚如今也还远远没有达到天下第一的程度。更何况,纵使是天下第一了,这天外的危机也还时刻高悬,需要宋辞晚常怀忧患意识,再进一步,更进一步,更进无数步! 不过,常怀忧患与此刻逍遥却也并不冲突。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宋辞晚悟道再三,如今正在寻找一种心灵的自洽。 这也是道途的一种,是修行的意义之一。 商队中,有一个花布衣裳的老者正赶着车。 老者口里叼了根狗尾巴草,满是风霜的脸上却是微微带着轻松惬意的笑容,仿佛充满了对世俗困顿的毫不在意—— 这老者看上去便像是一副很有故事的模样。 宋辞晚就骑上了大白鹅,白鹅迈着脚步蹬蹬蹬地与马车并行,宋辞晚随意与老者对话,问:“老伯,你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骑鹅的少女,赶车的老者,萍水相逢,怪异组合,但双方的对话却莫名其妙很顺畅。 老者像是完全不奇怪这突然冒出来的少女是什么人,也全无分毫防备之心,见她来了,问了,就呵呵笑说:“我是打乡下收购灵草来的,一会要在栖霞城停留半日,等明儿一早再出发去平澜城。” 宋辞晚奇怪问:“乡下收购灵草?” “是啊。”老者笑呵呵地说,“近些年也不知怎么,这山野间的灵草忽然就越长越多了起来。从前,大批量的灵草只有那些门派氏族的灵田里才有,如今啊,这山野田边都有可能生出灵草呢!” 顿了顿,老者又说:“尤其是今年,别说是村子里的田地里了,就是乡下老汉的屋脚边,都偶尔会冒出灵草来!咱们的商路忽然就增多了一条,嘿!挺好的。” 说是挺好的,宋辞晚却看到他挥鞭催马时衣袖一扬,数道狰狞旧伤便在他衣袖扬起时一闪而现。 看得出来,这些伤像是什么凶兽利爪留下的。 宋辞晚便问:“老伯,灵草忽然增多,当真只有好处吗?” 老者咬着草茎,“嗐”了声道:“当然不是只有好处,灵草增多了,这山里啊,妖兽也忽然增多了! 有时候都不一定是妖兽,就是某些野物忽然生了凶劲,个头大了,力气强了,三不五时便要奔下山一回,与村子里的人抢吃食,抢灵草。 便是咱们行商的官道上,别看朝廷十里建造一亭以做守护,嘿,没用!有时候路边上冒出一只兔子也能冲你吐个火呢! 从前咱们行商,只要不去那深山老林里,走官道的话,至多是在天黑时防一防灰游级诡异,如今不成,草丛里蹦出一只兔子你也得防。都是拎着脑袋的买卖,有好有坏吧。” 这分明是灵气潮汐飞速上涨才形成的一切! 宋辞晚听在耳中,心里明白,便点点头,又问:“老伯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不知最近九州境内可有什么大事件发生?” 老者将嘴里的狗尾巴草嚼了又嚼,呵呵笑说:“能有什么大事?真有大事,我这小老头儿也听不着啊!” 说是这样说,他却着实认真想了想,然后又说:“万灵天骄榜又变了,这个算不算什么大事?” 宋辞晚好奇道:“哦?是怎么个变动?” 老者叹了声,说:“咱们原来的第五天骄,凌武宗杜天骄,忽然就跌了名次,从第五名变成五十三名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然后,妖族敖风就顺位上来了,如今进入了万灵天骄榜第十名。这样一来,妖族在榜上就又有了两位天骄。” 万灵天骄榜是受全民关注的重要榜单,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无比以其为谈资。 老者说起万灵天骄榜,立时便滔滔不绝起来。 他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神色,嘴里的狗尾巴草也不嚼了,微微歪过头凑到骑鹅少女身边,小声说:“有传言说杜天骄之所以跌落名次,是因为受了重伤,说是妖族偷袭她才重伤的,妖族想跟咱们开战呢!” 宋辞晚自然知道杜星横为什么受伤,为什么跌落名次。 实际上杜星横丹田被毁还能排在万灵天骄榜的五十三名,这份本事,实在是厉害出众,非同一般。 对此,宋辞晚也是佩服的。 至于妖族要开战,这种说法在九州民间时不时便要兴起一阵。 传言传得多了,九州百姓对其难免习以为常,老者说到这个,脸上都是混不在意的神情。 宋辞晚却忽然抬头看天,只见那天际忽地飘来一片乌云,方才还灼灼明亮的天色霎时就黯淡了下来,一阵狂风席卷,商队中有人惊呼:“不好,要下雨了!快扎营,避雨!” 商队所在的位置,看起来离栖霞城似乎不远,众人举目远眺,仿佛还能看到那道路前方高耸的城墙。 但俗话说得好,望山跑死马。 实际上众人距离栖霞城至少还有二十几里的路程。 这二十几里,对于高手而言不足一跨步,对于这些商队中的普通凡人武者而言,却着实需要时间才能到达。 尤其是,他们拖着队伍,带着货物,行进速度更受影响。 商队众人纷纷在混乱中忙忙碌碌奔向路边,有的在找树桩栓马,有的在飞速翻找油布遮盖随身的货物,也有的连忙点燃避雨符—— 这种算是相对富裕的商人,避雨不靠油布帐篷,却靠避雨符。 对民间行商而言,着实是财大气粗了。 这不是一个统一东家的商队,而是各种散商游贾聚集在一处,结伴通行。 叼狗尾巴草的老者算是其中从容的一个,却见他一回身就从自家马车顶部抽出一根足有一丈长的大木棍。 但仔细瞧来,又可知晓那并不是什么大木棍,而是一柄展开足有两丈方圆的巨大雨伞! 老者“嘿”一声,不慌不忙地将雨伞一撑,伞柄则往泥土地上深深一扎。 嚯,当时便有一片阴影遮下,瞬间将他的马车连马一起都给遮挡得严严实实。 连带着旁边的宋辞晚与大白鹅,也被这柄巨伞给护在了狂风暴雨之下。 轰! 雷声一响,暴雨噼里啪啦,倾盆而下。 这巨伞撑开的速度但凡再慢上片刻,老者的马车便要被雨给淋湿了。 大白鹅昂起鹅颈,似惊似喜一般“嘎嘎”叫出了声。 老者一边擦汗,一边转头看鹅,呵呵笑说:“小娘子,你这鹅倒是极有灵性。传言中,第三的那位宋天骄也带着一只鹅,小娘子你这鹅莫不便是仿着宋天骄的鹅买的?” 宋辞晚正在观雨,这场大雨来得着实突然,可以称得上是毫无预兆,说下就下。 雨来时,宋辞晚便心头微动,忽生感应。 这是大衍化生术的天人感应,到她如今的境界,每一回的心血来潮,感应忽生,都不可轻忽。 思及雨来时,老者正说到妖族要与人族开战的传言。 宋辞晚的心房顿时砰砰跳了跳,她一时静默,但心头却已经有了预感:常人都将两族开战之事当做是狼来了的谎言,然而这一次,只怕却不再是谎言了。 狼,很有可能真的要来了! 镇妖关,同样是一场暴雨忽如其来。 坐镇在怒风营中的郭大将军猛地掀开盖在手上的一块令旗—— 这是柳叶堂中一位医修在为他日常调养。 令旗被掀开了,闻听雨踩着风雨,急匆匆自门外奔入,带起一身水汽,口中却是说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大将军,金乌妖圣来了!邀战大都督!” 郭大将军豁然起身,惊怒道:“什么?” 同一时间,戮妖关亦有类似情形发生。 只不过奇袭戮妖关的,不是金乌妖圣,而是金狮妖圣,九头狮,挑战大长公主! 此外,陷妖关、绝妖关亦遭遇妖圣来袭。 这一日,九州境内尚且度日如常,四大妖关却同时遭遇妖圣冲关。 一场席卷天下的大乱至此终于拉开大幕,但彼时,消息还未传入九州。 狗尾巴老者自称老苟头,老苟一边打理着巨伞,一边安抚自己拉车的枣红马。 他拍着这个老伙计的马颈,口中安慰:“行了,莫要惊慌,六月的天孩儿的脸嘛,这时节就是这样,大雨说下就下,不怕啊,下不了多久的,阵雨,一会儿就停了。” 一边还不忘继续与宋辞晚说话,话题还是她的鹅。 因见大白鹅毫不惊慌的模样,比他那又是尥蹶子,又是扯着嗓子嘶叫的马可不知镇定多少倍,老者又说:“小娘子,你这鹅是当真买得好,这般大的体型,能够养得起这样的大鹅,小娘子必定也是修士罢?” 宋辞晚回过头,她抬起手,忽然也在老苟的枣红马身上抚了抚。 她的手有种奇异的魔力,只是轻轻一抚而已,原本扬蹄不安,昂首嘶叫的枣红马立刻就好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回归本源般的美妙气息。 枣红马的叫声一软,脑袋一歪,蹄子也不扬了,整个头颅就直往宋辞晚的这边倒。 若不是旁边还隔着个老苟,这枣红马简直就要直接粘到宋辞晚身上了。 老苟亲眼目睹了这马儿倒戈变节般的一幕,当时便将嘴张开,整个人直看得目瞪口呆。 “嗐,这马……这马离谱!” 还有更离谱的呢。 只见身高足有五尺的大白鹅忽然挤过来对着枣红马就是一撅,高大的枣红马硬生生地就被大白鹅给挤得一个踉跄。 “呜……”枣红马轻轻嘶鸣,却不敢与大白鹅相争,只是软软地叫了一声之后,就老老实实地偏到一边站好了。 大白鹅神气活现地靠在宋辞晚身边,用眼神斜看枣红马,并留了一个高傲的后脑勺给老苟。 老苟看乐了,他一边拍拍自己的马,一边探头看雨幕。 雨下得太急了,商队众人都在忙着各自想办法遮雨,也有些凑得近的起了些小冲突,但冲突被控制得很好,只听到雨中传出各种混乱声,大的动乱却是没有。 巨伞之下,老苟忽然有种笑看世间忙碌的惬意之感。 他又与宋辞晚闲聊道:“小娘子,你问九州大事,我这里倒是还有一桩,就是不太好说,你听听就罢,一莫当真,二莫外传。” 他的语气比先前说杜星横被妖族所伤时还要显得神秘。 宋辞晚立刻道:“老伯请讲,我洗耳恭听。” 老者便“哎”了声,压低声音道:“京城,前不久出了一场怪灾。据说,有一位大人物,王孙公子的那种大人物,就死在这场怪灾中!” 第602章 天漏了,却有人在捂盖子 宋辞晚在风雨中听老苟用模模糊糊的声音说起了神秘的传闻。 “嘿,那脂腻斋中,当时便只听闻一声巨响,然后砰!那雅室就炸咯!” “一只巨虫从里头跑出来,嘴里还叼着那贵公子的半颗头颅,啧啧啧……惨啊!” 老苟言语生动,如同亲见,说起这些神秘传闻来,简直比说声先生的语调还要精彩。 天上狂风暴雨,伞下,大白鹅亦歪着脑袋,侧耳倾听。 “那贵公子不是寻常人物,身旁还带着地仙级的护卫呢。可是,不但贵公子被怪虫吃了,他的地仙护卫也被怪虫吃了!” “后来啊,事情闹大了,悬灯司……连天仙都出动了,灭了虫,可是那天仙也死了。嗐……这事儿,你说骇人不骇人?” “咱们九州境内,处处都有大阵布防,你说那城外、山野间,有些小妖小怪的存在倒也不奇怪。这野外的妖啊,总归是除不尽也杀不绝的,可那是京城啊,天子脚下,竟也出了这等变故!” “陛下都要觉得没脸,因而这个事情当时虽然是在京城闹得很大,脂腻斋旁边那几条街上的人都目睹了天仙与怪虫大战,但是……不准传,上头严令封锁消息,不准知情人往外传。” 老苟压着嗓子,口里的狗尾巴草都被他顶出来吐在了地上。 大白鹅挤在宋辞晚身边,另一边翅膀顶着老苟,老苟也倾着身,与大白鹅挤挤挨挨着,脸上表情尽是神秘的感慨。 他冲宋辞晚挤眉弄眼说:“小娘子,你听听,这算不算是大事?” 宋辞晚镇定点头,心中却有波澜生起。 老苟说的事情,怎么像极了虫丹失控,提早破壳的场景? 但在滁州的时候,章氏族人体内的虫丹之所以会失控疯魔,提前从寄体身上破丹出世,那是因为中了宋辞晚的引神灵息香。 九州与滁州环境极不相同,照理说却是不该出现这等情况才是。 而老苟的消息中,虫族破丹出世,并与某位天仙同归于尽—— 这其实还不是最令宋辞晚关注的,最令她心下微微一沉的是,此事发生后,当今皇帝下令封锁消息的举动。 老苟却又继续道:“这个还只是其中一桩,因为是发生在京城,所以老头儿我就先给拎出来单说一回。除了京城,其它地方也还有呢……” 他压着声音,表情神秘。 宋辞晚立刻追问:“老伯,其它地方还有什么?也有怪虫么?” “对啊!”老苟一边动手比划,一边用气音说,“有些怪虫,当街从人的身体里爬出来,嗐,吓死身边好大一片。还有些怪虫,却是藏在坊间悄悄吃人,一开始,甚至都人知道那怪虫存在。” “就在那平澜城……” 老苟的身体弯曲着,与大白鹅头碰头,一人一鹅,人说得激动,鹅听得认真,倒衬得旁边的宋辞晚像是个局外人。 老苟说:“平澜城,明月坊,十年前幻冥城之灾,闹过一场之后,明月坊就荒寂咯。后来常人都不敢往明月坊去,那明月坊中就聚集了一群狠人。” “反正就是三教九流的,嗐,小娘子你懂吧?” “那地儿常人不乐意去,琼华阁也不乐意管,渐渐地就真成了个天不管,地不管。然后最近,就是七天前,城东谢家,接连失踪了五个子弟。” “谢家满城地找,最后还请了出云楼的神算,这才发现这些失踪的谢家子弟,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明月坊。” “然后谢家人踏入明月坊去寻人,结果呢,你猜怎么着?” “嘿,那明月坊空啦!整座明月坊,都是空荡荡的,除了屋宇房舍,财货物资,那偌大一个明月坊里头,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吓死个人,一座空坊,毛骨悚然啊。谢家老祖震怒,亲自踏入明月坊去寻人,悬灯司也派了人去。这好大一股力量,浩浩荡荡地踏入。” “结果也就是那一日,原本空荡荡的明月坊中忽然窜出一群怪虫!” “嚯!”老苟嘴巴一张,眼睛一瞪,骨碌碌做了一番怪相,吓得大白鹅“昂”地一声跳起来,翅膀一扇便带起一股大风。 老苟“哎哟”一声,眼看就要被大风吹倒,大白鹅又连忙将翅膀围过来,好险罩住了这个老头儿,让他不至于被吹得跌出雨伞的防护。 老苟“啊哟啊哟”地接连吐了好几声气,这才一把搂住大白鹅的脖子,靠在这大鹅身上,哈哈哈地笑。 他险些被扇得一嘴泥,却不以为忤,反而欢畅大笑。 哗啦啦的雨声中,他边笑边夸:“好鹅!真是好鹅!” 大白鹅得意昂头,又拿翅膀拍他,示意他继续讲故事—— 没错,大白鹅将老苟的消息当成是故事在听呢。 老苟继续说:“这一群怪虫来得既快且狠,不过一个照面间,就吞了悬灯司好大一群人!包括谢氏族人,甚至是谢氏老祖……” “地仙?” 这个时候,那伞外的风雨中忽地就传来一声惊呼。 伞下的老苟被这突来的惊呼声给吓得连忙转头,定睛一看,却见那雨中不知何时竟是围过来了十好几个人。 这些人有的披蓑衣,有的撑雨伞,还有两个佩刀带剑的年轻女子,却是手持避雨符。 雨水瓢泼而下,哗啦啦地直似是天河倒倾了一般。但如此剧烈的雨势,在避雨符的作用下,却是半点也沾不到那两个年轻女子身上。 避雨符比起蓑衣雨伞之流,可真是不知道要好用多少倍。 周围不乏有人将艳羡的目光投向那两个女子,但众人虽艳羡,却并没有谁敢去觊觎她们的避雨符。 毕竟行商游贾,就算不能个个都是人精,但在江湖上行走奔波惯了的人,都知道,年轻的女子胆敢手持贵重物品在外行走,要么自身是修士,要么就是背景了得。 总之,绝不可能是他们这些跑江湖的商人所能招惹得起的。 可不能因为一时的贪念而在众目睽睽之下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万一就是灭门之祸呢? 披蓑衣、撑雨伞的商人们便只是纷纷催促老苟:“那谢氏老祖如何了?老哥快说快说!” 嘿,大家都被老苟的“故事”吸引,遮盖好货物以后,有些人便冒着雨地凑过来听。 大雨倾盆而下,却浇不灭众人心头好奇与八卦的热情。 被这样一双双热情的目光注视,老苟先头还有些不自在,等到大家都催促他时,再加上好几个身形精壮的中年汉子也一声声“老哥”地叫着他,老苟便忽忽然有些飘了起来。 他浑身飘飘然的,说书热情更加高涨,于是越发绘声绘色。 “谢氏老祖啊,是咱们苍灵郡中有名有号的老牌地仙,可是就在那些怪虫窜出的一瞬间,他就被怪虫给淹没啦!” 老苟双手环抱,比划着手势,语气忽高忽低,声音跌宕起伏。 “嚯,当时只见那谢氏老祖倒转血脉,返老还童,更在那一瞬间现出八十八丈的法身。” “嘿,你们道怎么地?原来谢氏老祖他,已经不再是地仙了,他成了天仙!” “不知何时,谢氏老祖便突破到天仙咯。只不过他老人家从前并不宣扬,因而这等要紧的消息居然并没有传出来。” 听故事的人们不由听得一惊一乍,有人连忙追问:“老哥,你说的可是真的?谢氏老祖真成了天仙了?这、这等隐秘的消息,坊间一丝传闻都无,老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人的追问立刻引得老苟将面色一板。 这老头儿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了一根狗尾巴草,他哼哼唧唧地将狗尾巴草又一次叼回口中,然后瞪着眼睛说:“我请你听了吗?我自与我的小伙伴说着话,又没叫旁人来听。你非要凑过来听,我不赶你也就罢了,你倒还问起了我的真假?呵……” 说着,却是不再搭理这人,只是转头看宋辞晚与大白鹅,忽然又叹了口气,然后才继续说道:“大鹅呀,你且听着,话说那谢氏老祖的确是突破到了天仙,可是……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大白鹅歪着头,“昂”一声叫。 老苟说:“是了,当时那谢氏老祖的八十八丈法身显现在明月坊的天空之上,明月坊中虽无旁人,可是明月坊旁边都是坊市,远处的人却也是见到了这一闪即逝的法身。” “然后,然后呀,这般威风凛凛的法身,也只是一个照面,就被那些蜂拥而上的怪虫给覆盖咯!” “那一群怪虫,啃噬真元,啃噬法术,啃噬宝物、灵器,最后,嘎吱嘎吱……” “任是这位新晋天仙有千般法术,万种手段,可是都没有用。那一夜,谢氏老祖亦在这虫灾中死亡了。” 说罢,老苟又寂寥地叹了叹。 这个故事的结局着实令人心中震撼,一位天仙,就这样死了? 雨中的众人并未听到老苟先前说的京城怪虫暴动之事,也就不知其实早在十日前,天子脚下,中州之城中,便已经发生过了一起怪虫与天仙同归于尽的大事。 谢氏老祖之死不是第二起,不是第三起,甚至都排不上前十! 众人未曾听闻前情,此刻便不由得纷纷惊呼出声。 只是因为害怕老苟再感人,众人惊呼归惊呼,但出言直接质疑老苟的却再也没有。 大家只是惊悸道:“这也太可怕了!连天仙都能这般轻易杀害,那些怪虫还有谁能治得了?” “可怕,这明月坊,从此当真是要成禁地了罢?” “太恐怖了,老哥,那后来呢?这怪虫这么厉害,此后又如何了?” 更有人焦急道:“平澜城如何了?我等此行可是要去平澜城的,这、这平澜城还能去吗?” 人们七嘴八舌:“不去平澜城又去哪里?若是连平澜城都不安全了,那、那在苍灵郡中,还有哪里是安全的?” 更有人忽然抱住自己的双臂,惊疑道:“这野外,不会也有怪虫罢?这这这、如此大雨,若是怪虫忽然出现,我等又该如何是好?” …… 惊惧者却又被嘲笑起来,有人笑说:“嗐,老哥讲故事呢,怎么,你还真信了?” 这么一句话脱口而出,雨中听故事的众人却莫名地忽然就齐齐沉默起来。 大家都不再说话了,气氛有些紧张。 没有人反驳那一句“讲故事”的说辞,但众人心中却也不免有思量:真的是故事吗? 什么样的人,敢拿天仙的生死来胡乱捏造故事? 老苟的故事说得委实是太夸张,太惊悚了,以至于如此荒唐的故事却竟然有了一种莫名的真实性。 大家都不再插嘴,只拿紧张的目光看向老苟。 老苟叼着狗尾巴草,又继续说:“这明月坊啊,的确是当真成了禁地。不过那些怪虫吞噬了谢氏老祖之后,又引来了叶灵官出手。” “叶灵官可是老牌天仙,不是新晋天仙可比。” “当时,便只见叶灵官身外化身数十具,嚯!每一具都有新晋天仙的实力,举手投足间,仿佛山岳压顶,分明是有毁城灭地之威!” 老苟用肩膀挤了挤大白鹅,问:“大鹅,你说这叶灵官是不是厉害极了?” 大白鹅“昂昂”叫,表示认同。 老苟语调一转,却又道:“叶灵官是当真厉害极了,可是前头说了,这些怪虫可以吞噬真元、吞噬法术、吞噬宝物!” “叶灵官数十具身外化身,却也是在一个照面间被这些怪虫给吞噬了小半。” “不得了,这些怪虫却是越吞越厉害!大鹅,你明不明白?怪虫原本其实没有那么厉害的,是因为吞得多才越发厉害!” “你说,叶灵官整出数十具身外化身来,这不是给怪虫送食粮么?” 大白鹅“嘎嘎”叫,听得又急又恼,十分入神。 老苟一叹说:“这些怪虫,好似天然便是法术的克星,实在是恐怖之极。但好在,这个时候咱们的城隍爷出手了。” “你道怎地?这些怪虫吞法术,吞宝物,吞仙人,可是却吞不了阴兵!” “多亏了城隍爷出手,当是时啊,十万阴兵齐齐上阵,阴旗将整个明月坊的上空都给遮蔽得再也不见月光!” “那一战惨烈啊,若非是明月坊中无人,简直都不知道要死多少百姓!” “好在最后有城隍爷鼎定乾坤,虫死人散,这怪虫之灾就这样被平定了。” 老苟就这样说了结局,这结局却是将众人都给听得一愣一愣,只觉得虎头蛇尾,难受至极。 第603章 那一场大战,九州儿女齐奔赴 风雨中,老苟的声音徐徐落定,犹带几分飘忽。 他摸着自己身侧枣红马的鬃毛,人却挨着大白鹅,最后又叹了一声说:“都说身死魂消,人死了,魂也消的是大多数,能够在死后成为阴兵的,则是极少数。 咱们一座郡城中,连修士带百姓至少能有数百万人,可是许多年,许多代积攒下来,阴兵却只有十万。这十万还是虚数,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十万。 城隍爷这一遭出手,十万阴兵去了大半,最后还留下来的可能就只有两三万咯!小娘子,你说这是不是大事?” 最后一句话,他问的是宋辞晚。 宋辞晚道:“的确是大事。” 旁边的其余听众却再也按捺不住了,当即有人高声嚷出来道:“老哥,这不对啊,你前头不是说阴兵能克制那怪虫,怪虫吞不了阴兵吗?怎么这一战平定了怪虫,阴兵却又死得只剩两三万了呢?” 老苟嘴里的狗尾巴草翘了翘,他“呵”一声说:“怪虫是吞不了阴兵,但没说怪虫杀不了阴兵啊!连天仙都能吞杀的怪虫,要想平定却不付出代价,这怎么可能?” 说了这一句,他又道:“成了,各位散了罢!今日之事,大家权当听个热闹,听过便罢,可莫要外传。若是外传出去被朝廷的人听见了,再给各位治罪,诸位回头可莫要责怪你们老哥哥我!” 说着,他又探头往伞外一瞅,就是“哟呵”一声,道:“哎哟,雨停了!果然没叫我料错,这雨当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哈哈哈!” 他欢笑起来,连忙回身去收自己那巨大的雨伞。 也不管旁人的惊呼,与七嘴八舌的追问。 众人有的抬头看天,又惊又喜:“这雨,当真是停了,太好了!” 六月的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来时狂风呼号,大雨倾盆,去时云收雨霁,天光潋滟,那云天之间更有虹桥恍惚架起,一道彩虹的影子纵跨天际。 碧空如洗,虹桥如梦。 商队中顿时便有欢呼声次第响起,间或夹杂着人们对老苟的追问:“咦,这不对呀,苟老哥。你不是说那明月坊中发生的事情无人知晓吗?那你又是怎么得知的?” “是啊,你说那谢家老祖,当时法身有八十丈高,周围坊市的人都看见了,这等大动静,怎么又成了无人知晓了?那不是挺多人知晓吗?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往外传?” “苟老哥,你这故事讲得,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啊。” 老苟由得他们说,等将那巨伞收起,伞面上的雨水一抖,哗啦啦,他与马车四周便溅起一蓬水花,惹得围在旁边的人们立时纷纷后退。 老苟却哈哈大笑起来,他用一种很有些欠揍的语气,满不在乎道:“嗐,都说了大家不要当真,权当个热闹,瞎听一回便罢了!行了行了,都散开散开。赶紧赶路了啊! 这雨一下,路上又是水又是泥的,要是不能趁着天黑前赶到栖霞城,大家就跟泥巴一起过夜吧!嘿,真是……” 这番话成功打消了众人继续追问的举动,大家连忙跑回到自己的货物前,该收拾收拾,该启程启程。 商队又一次开动起来,只是这一次由于泥水满路,大家的行进速度果然便慢了起来。 老苟不爱争先,他自顾落在最后头,仍然是赶着他的马车,叼着他的狗尾巴草,与宋辞晚和大白鹅闲谈。 宋辞晚又骑上了大白鹅—— 这是大白鹅主动的,对于驮着晚晚赶路这件事情,大白鹅非常执着,宋辞晚骑在它的背上,它就格外神气活现。 它迈着自己宽大的鹅掌在泥泞地上走着,看似脚步有力,可实际上整个鹅身却又仿佛如在风中,地上的泥水半点也沾不上它身,至于说沾到宋辞晚身上,那就更不可能了。 而旁边的枣红马却是一步一泥水,马车骨碌碌滚动着,马蹄溅起脏污,噼里啪啦,不消片刻便染脏了车轮车壁,连带着那高大的枣红马也成了半个泥马。 大白鹅“嘎嘎”嘲笑,得意之极。 老苟就喜欢大白鹅这样,他爱跟宋辞晚说话,有几分其实还是因为喜欢大白鹅。 老苟主动道:“小娘子,平澜城不是特例,京城也不是特例,你信不信?如今九州各地,时常仍有怪虫冒出。有些是很快就被平定了,可有些却是越闹越凶,越到后来越难处理。” 宋辞晚相信老苟的话,她更是在老苟的话中听出了许多未尽的信息。 她问:“老伯,你说九州各地时常仍有怪虫冒出,可是怪虫的消息却又甚少在民间流传。如此说来,封锁怪虫消息,是自上而下的,自京城到地方,自朝廷到民间……” 只是九州,实在是太大了。 怪虫这样闹,看似是闹得九州各地,四处创伤,可实际上真正能接触到虫灾的人,在天下百姓群体中仍然是极少数。 以至于此刻风雨过后,他们这一队行走在彩虹下的人们,头顶碧空,身染清风,除去生活的泥泞以外,仍然只觉山河静好。 商队中,有人在骂骂咧咧,抱怨这场雨下得太烦人,雨后的道路实在是不好走。 也有人宽口劝慰:“行了,这老天爷不就是这样?下雨了你烦,可这六月天要真是半点雨都不下,只怕你还要更烦呢!” 这说法又惹来了一阵笑声。 人们顿时纷纷道:“正是如此,真要不下雨,那才叫烦呢!这六月天要是旱起来,粮食收成尽要耽搁,那还得了?” “就是,不下雨,闷热得慌,这雨一下,天都变蓝了。” 商队中口风转变,众人说说笑笑,话题渐渐又从天气、道路,变化到了各自的家长里短。 这个炫耀自家孩儿,那个说起邻家逸事,总之各有各的热闹,各有各的谈资。 通往栖霞城城门的道路越来越明显,宋辞晚渐渐地不再与老苟说话,而是悠悠闲闲地听着前头的众人闲谈。 她总有一种感觉,风雨之后,如此刻这般的静好场景,只怕是要越来越少见了。 到她如今这个境界,每一种感应都绝对不可忽视。 九州天道,禁绝提及古神虫族之事,九州朝廷,如今竟也着意封锁有关虫灾之事。宋辞晚不知道朝廷上层的那些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是,这其中的问题一定很大,大到不可想象! 彩虹从天际延伸到了古色古香的栖霞城中,商队众人排队上前,正在等候入城。 忽然,那前方的城头上却传出一阵阵炸雷般的惊呼。 “四大妖关,妖圣来袭了!” “人要两族,全面开战了!” “上头有令,戒严!戒严!” “今日严查所有入城之人,没有路引,没有身份令牌,没有手证,不能通过山河镜者,一律就地格杀!” “人间之妖,杀无赦!” “半妖,杀无赦!” “戒严!戒严!” …… 一声声,一句句。 轰隆隆如同惊雷霹雳! 这消息来得可以说是毫无预兆,下方,城门口排队的人群顿时陷入一种雷霆的海洋。 人们先是惊呆了,然后便是轰然爆炸。 排在队伍最后方的宋辞晚却是陡然生出一种,第二只靴子也终于落地了的,尘埃落定之感。 她心中早有所感,如今果然,两族开战了! 妖圣来袭,这便是正面开战,与此前的小规模冲突完全不同。 宋辞晚的心脏却又扑通扑通跳得十分剧烈,虽然对于两族开战之事,她的心中早已有所预料,但隐隐有所预料,与真正面临现实,这其中的差距还是十分明显的。 她立时便生出一种,腾云驾雾,转身奔赴边关的冲动。 但宋辞晚身边,赶着马车的老苟却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抚在了大白鹅的头颅上。 大白鹅呆呆地昂着头,它与老苟鹅言人欲地对话了一路,双方如今已经算得上是相处亲近了,老苟轻抚它的头颅它也不生气,也不抗拒。 老苟嘴里的狗尾巴草轻轻颤动着,他语气复杂道:“哎,大鹅,你听明白没有?人妖两族开战了,这就开战了……” 大白鹅“亢亢”地叫了声,表示它又不是聋子,也不是傻子,它怎么可能听不到? 它可是开智的灵鹅,也不可能听不明白! 但大白鹅的明白显然又与常人的明白并不相同,相比起常人闻听开战时的种种激动,大白鹅显然是要淡定许多。 而它之所以如此淡定,并非是它当真有多么强大的定力。 而是鹅的思维比较直接简单,两族开不开战,战况如何之类,这些在它这里都不算是什么大事。 真正的大事,只有晚晚的事,才算是大事! 大白鹅又扇了下翅膀,用自己乌溜溜的鹅眼斜斜看向老苟。 老苟便“嗤”地嘲笑了一下自己,他叹起气来:“嗐,我真有意思,我指望你一只鹅做什么呢?两族开战了,我们老百姓……要惨咯!” 说到这里,他就呆呆地看向前方的城门。 而城门处,严格的检测已经开始了。 前方有种种喧闹声传出,大家都在激烈地讨论两族开战之事。 但栖霞城毕竟是一座小城,排队在栖霞城城门口的,也大多只是普通百姓—— 其中纵然有修士,一般修士的修为也不会太高。至多是先天一转,或者化气期之流。 人们纵然是激烈讨论,可言语间也大多是透露着一种无头苍蝇般的茫然。 其中自然也有乐观主义者说:“慌什么?不用慌!咱们大周立国七百多年了,四大妖关一直稳如天渊!便是妖圣来袭又如何?咱们四大妖关也有真仙武圣镇守,还怕挡不住妖圣来袭不成?” “就是就是,咱们大周国运昌盛,可不是没有高手!怕什么,前头七百多年妖族都没能越雷池一步,如今偏就能了么?我可不信!” 当然,乐观的人不少,悲观的也有。 悲观的说:“可是万一呢?万一妖族真的突破四大妖关,入了九州境内,我等又该如何?” “什么如何?还能如何?等死……” “呸!你才等死!” 忽然,前方人群中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子声音。 正是先前商队中,手持避雨符的那两个女子。 其中一人高声道:“妖族既是来袭,我等九州儿女,自当奔赴边关,为抗妖族,尽我一身之力!” 这女子的话音刚落,立时她旁边的同伴便接话道:“正是如此,我乃琼华阁弟子施云,这是我的师姐廖秀,今日我二人便不入城了。我们师姐妹要即刻去往四大妖关,不论如何,尽我一份绵薄之力!” 说完,两人手挽着手,合力放出一艘小巧的飞舟。 飞舟升空而起,两人挽手踏空,身姿轻盈地落入飞舟,随即驾驭飞舟离去。 这一幕,又将下方的众人都给看呆了。 说走就走,纵是远赴边关也是如此,这等潇洒与气魄,真是令人既感佩,又欣羡。 而同一时间,妖族入侵四大妖关之事遍传九州。 这一刻,与琼华阁两名弟子做出相同反应的人,还有许许多多。 荆州,渝陵郡,镜台城。 郡守府,周仲秋。 妖族入侵的消息传出时,周仲秋正被父亲周郡守压着读写时文。 他上回闻听鲁钟登上万灵天骄榜的消息,而忽然引来天降灵光,从而成为了一个真正的读书人。 但这还不够,对于读书人而言,天降灵光只是一个新台阶,新起点,却不是中殿。 周郡守便压着周仲秋苦读时文,催促他下场科考,以期获得功名,再由朝廷授官。 如此有官身加持,周仲秋才气修炼必将一日千里。 周仲秋被压得苦不堪言,他自认为读书读得一向不差,可是写时文却着实是他的弱项。 不为别的,只为时文当中有许多观念与周仲秋本身理念完全相反。 但这还不够,对于读书人而言,天降灵光只是一个新台阶,新起点,却不是中殿。 周郡守便压着周仲秋苦读时文,催促他下场科考,以期获得功名,再由朝廷授官。 如此有官身加持,周仲秋才气修炼必将一日千里。 周仲秋被压得苦不堪言,他自认为读书读得一向不差,可是写时文却着实是他的弱项。 不为别的,只为时文当中有许多观念与周仲秋本身理念完全相反。 第604章 灾祸四起,宋天骄可敢一战? 妖族入侵的消息,一时间便在整个九州都传开了。 神话世界,消息传播的速度快时可以一日万万里,而慢时,却是万万日也传不出一里。 这里说的慢,自然是指虫灾之事。 相比起妖族入侵之事的极速传播,虫灾四起的消息则完全像是一只被闷在陶罐里的蝴蝶,怎么扑也扑棱不出去。 但这只蝴蝶是有毒的,纵然被刻意闷在陶罐里,它的危害却并不会因为有心人的隐瞒而减少半分。 甚至正因为这过分的隐瞒,而使许多不知情者在猝不及防之下遭了大难。 栖霞城的城门口,宋辞晚亲见了两位琼华阁弟子毫不犹豫地放出飞舟,奔赴边关,当时心头意动。 真仙武圣与妖圣之战,她也想看一看,参与一番。 然而正在宋辞晚转身欲走之际,却忽然听闻那城门内又猛地传出一阵极为混乱的尖叫声。 城门口,本来正在给每一个通行者做检测,兼且两族大战的消息刚刚传出,闻者无不沸腾,因而各种嘈杂声此起彼伏。 而就是在这样嘈杂混乱的背景下,城门内忽然便有阵阵怪异嘶鸣声响起,其中夹杂着人们惊恐的尖叫:“虫!好大的虫!” “救命!啊,救命啊……” “这个人被虫吃了!虫妖混进了栖霞城,救命,山河镜,快,动用山河镜!” 混乱的人群从城门内向着城门口冲。 九州百姓并不知晓古神虫族之事,误将古神虫族看做是虫妖。 而那城门口,此时竟又还夹杂着真正的虫妖! 是的,是有真正的虫妖。 妖族入侵四大妖关之事一经传开,上头就在同时传下了诛妖令。 原本对于九州境内土生土长的妖类,朝廷的态度是只要你不惹事,便也不主动诛杀,颇有一些万族类同的大国气韵。 因而大周虽然设立悬灯司诛魔卫,可在某种程度上,却又实现了一种模糊的人妖共处之策。 然而此刻诛妖令一下,情况却又大不相同了。 城中原本存在的少许妖族立刻便在诛魔卫的追杀下纷纷现了原形,其中又以一支虫妖为最。 这是一群金丝蚕妖,原本那蚕妖王在城中开设了一家仙衣坊,以其族群特性制造水火不侵之法衣,生意甚至还十分红火。 可今日天变,仙衣坊的蚕妖却是首当其冲,被悬灯司冲入。 诛魔卫见妖即杀,杀着杀着,那仙衣坊中的一位管事的丹田忽然被一只虫足撕裂。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管事并非是妖,原本却是人! 而此刻,这人的身体里却探出了一只怪虫。 怪虫出世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吞吃了被自己寄生的人类。 宋辞晚等人在城门外排队时,便恰好遇上了金丝蚕妖与古神虫族一齐被悬灯司诛魔卫追赶,从而在大街上大开杀戒的一幕。 这一幕却又是十分混乱怪异的。 因为说是虫妖与古神虫族在被诛魔卫追杀,可实际上在这个追杀的过程中,却又屡屡有诛魔卫本身的丹田中刺出虫足—— 是的,有些诛魔卫的丹田中也有虫足刺出。 于是,场面更混乱了。 虫杀人,虫吃人,人杀虫,人追虫。 而偶尔又会出现追杀者自己变化成虫,进而倒戈相向,又反向追杀自己的同僚,这样扭曲混乱的一幕幕。 城门内的百姓尖叫着向城门口冲,城门口不仅有城卫军,更有山河镜。 人潮涌动如同浪涛,城卫军们根本反应不及,便被人潮裹挟,让开了城门的出路。 下一刻,却见那城门洞上,山河镜陡然发出一阵清亮的幽芒。 幽芒腾起时,整个城门,连带着高大的城墙,乃至于整座栖霞城的护城大阵都被触动了。 百姓们冲击山河镜的思路果然没错,对于妖邪之流,山河镜是有强烈反应的! 但是,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却并没有真正如人所期盼。 只见那大阵轰然展开时,有种种异象在城墙上流转闪动。 这些异象又化作了一幅幅虚影般的图画,图画轮转,有时出现的是沃土良田,农耕桑织,有时出现的是贩夫走卒,市井繁华,有时出现的又是飞沙走石,人妖相战…… 这些画面,都是曾经在栖霞城范围内发生过的一幕幕。 人族的生息、繁衍、运转,都组成了此地气运,进而又被山河镜捕捉,被官衙汇聚,形成了一地之国运。 每当城池遭遇巨大冲击时,山河镜调动国运,汇聚民心,自然便会形成一股无比巨大的力量。 但是,这种调动往往又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需要当地主政官员以官印为中心,引导主持! 否则只凭山河镜自发而动,这股力量便会缺乏汇聚与灵动,很难发挥出最大效果。 此时,此刻,栖霞城。 山河镜动了,远在城池正中心官衙中的栖霞县令也动了。 人潮涌动,虫潮浪涌时,山河镜一动,只见那城池正中心,一道身着官袍的昂藏身影忽然踏空而起,升至中天。 他手持官印,口中正怒喝:“何方孽畜,竟敢冲击朝廷之城池,真当我朝无人不成?” 声音极具威严,宛如雷霆当空,轰隆隆在整座城池上空炸响。 城池内外,百姓正自欢呼:“是县尊,县尊出手了!太好了!” 城外,原本因为城内变故而正生出惊慌的人们也纷纷止住了后退逃跑的趋势,口中亦是惊喜连连:“县尊出手了,县尊好生威风……” “啊——!” 人们的惊喜欢呼声尚未落定,半空中,那一位威风凛凛的官员却不知怎么,口中竟忽地发出一声响彻天际的巨大惨叫。 “啊!啊啊!” 县令接连惨叫出声。 下一刻,人们便清楚看到,那碧空之下,高大威武的县令肚腹正中间忽地伸出一只毛绒绒的尖足。 嗤! 那尖足顶端寒光闪烁,倏地一下刺破了县令的丹田。 “啊!” “啊啊啊!” 这下子惨叫的却不是县令,而是目睹了这一幕的全城百姓。 城池内外,几乎所有人都被一种巨大的恐惧笼罩。 无法想象,难以置信。 堂堂仙朝县令,一地主政之官员,竟然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腹中生虫。 而那狰狞的虫足在刺破县令丹田后,又飞速向外延伸。 嗤嗤嗤! 紧接着,便是一只又一只的虫足从县令丹田中疯狂向外伸展。 数不清究竟是多少个虫足,下方的人们乍看去,只知道县令整个人都几乎是被虫足给完全覆盖了。 他、他好像就这样变成了一个遍体生出千足万足的虫人! “虫、虫灾!”老苟抖着手,颤着声,忽然一翻身就骑上了自己的枣红马,又飞快将枣红马背上拉扯的绳索卸下,只余下手提的缰绳。 “快!”老苟催促大白鹅与宋辞晚,“快走!这里不能留了,栖霞城、栖霞城县令,他、他居然也修虫!这些人的脑子都被虫给吃了,人间、人间已非人间,快走!” 与此同时,宋辞晚身边天地秤浮现,却是收到了来自老苟的第一团气。 【人欲,化神期奇货阁弟子,红尘炼气士之惊、惧、忧,二斤一两,可抵卖。】 老苟的身份揭秘了,其原来是奇货阁弟子,难怪知晓那许多秘闻! 至于“红尘炼气士”又是个什么,宋辞晚并不知晓。 但是很显然,老苟的修为并不低。 老苟修为虽不低,此刻却是又惊又惧,拽住大白鹅,便要拉着它与宋辞晚一起逃跑。 大白鹅也有点慌,它向来已经觉得晚晚十分厉害,但是这个十分厉害——究竟有多厉害,它又是没底的。 在遭遇巨大危险的时刻,大白鹅的第一反应也还是驮着宋辞晚飞速逃走。 它衡量不了宋辞晚的实力,但它可以衡量自己的实力。 如此衡量之下,大白鹅虽然无法口吐人言,鹅叫声中却明显透露出与老苟相似的惊惧:“昂!昂昂昂!” 好恐怖! 快走! “昂昂昂!” “亢亢亢!” 大白鹅双翅一展,掀起一股强风,为枣红马与老苟送去一股助力,与此同时,它自己也借着这股推力倏地一飞冲天。 “昂!” 鹅鸣声中,大鹅一振翅便是十里路。 大白鹅已非昔日之鹅,它的速度快到超出了它自己的想象。 下方地上,枣红马乘着这一股风,亦是奋力一跃,便跃出百丈之远。 当然,百丈远与一翅飞十里这完全没法比。 不过乘坐在枣红马上的老苟对此完全不在意,他只是仰着头,张着口,瞪着眼睛看向那天空中的小点,嘴里喃喃:“奶奶个熊,这天上飞的,不会真的是第三天骄宋昭吧?出云阁那群神棍真的没算错?我往东走,当真能有机缘?” “可是,这位第三天骄,见了虫子就跑,也没有很威风啊!” “我有故事,她却不带酒,她就这样走了……” 老苟话音未落,却见那栖霞城上空,变故又起。 由于栖霞县令变成了半人半虫的模样,山河镜威力大减。 下方城门口,原本被山河镜神光笼罩,以至于发出种种痛苦尖叫的虫妖们忽然就感觉到自己受到的压制变小了! 虫妖冲城,城卫军溃败如散沙。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城西方向,一道苍老的女声带着愤怒,颤颤巍巍地响起来。 “刘芎,你欺瞒于我,你果然自甘堕落,你被侵蚀了!” 那是栖霞城城隍的声音。 但很显然,这道声音此刻十分虚弱。 却见那城西方向,城隍庙所在之处,一道足有百丈高的虚影升腾而起。 这虚影看起来高大神圣,然而实际上,她的身上却被捆绑着一道道黝黑粗壮的锁链。锁链穿透了虚影的琵琶骨,绕过她的脖颈,锁紧了她的四肢…… 这位身着城隍官服的女城隍,竟是锁链加身,纵有百丈之高,此刻却是半分威能也无法施展。 下方百姓见此,无不悲壮。 外有妖族入侵这等石破天惊的消息刚刚传入,百姓们甚至都尚未来得及消化完这个噩耗,紧接着,栖霞城中县令变异,城隍被锁—— 人生之中,还有什么变故能比这更令人绝望的吗? 老苟打马飞走,一边走一边悄悄地将各种符篆拍在马屁股上。 他口中喃喃:“不行,不能走太快,走太快就显眼。但是也不能走太慢,这要是走太慢,被虫子追上了可怎么办?” “宋天骄啊宋天骄……” 他的语气中犹然带着惋惜与失望,他抱着万一的侥幸心态,又最后抬眼看了一眼天空。 然后他便见到,那天空中的黑点忽然转变了方向。 黑点向着栖霞城上空,半人半虫的县令疾射而去。 老苟张着口,轻轻吸气,后又屏住呼吸。 只见那黑点飞射时,原本万里无云的碧空之上忽然便有无数墨云翻滚而来。 当是时,狂风呼啸,黑云压城,气势之剧,甚至还远超此前在道路上,天地间忽然生起的那一场雷阵雨。 雷阵雨是夏日的天威,而此刻的风雨却显然是人为。 天空之中的细小黑点速度飞快,等她来到栖霞城上空,那人虫县令的对面时,满城墨云便带着风雨在此倾盆而下。 轰! 轰隆隆! 这人虫县令仰天嘶吼,刚刚撕开一片墨云,其口中亦威严怒吼:“罪民,竟敢冒犯神威!” 声音震得下方不论是普通百姓还是修士,尽皆心神震动,口鼻流血…… 哗啦啦! 墨云之下,却似是有天河倒倾。 满城风雨,化作雨剑风刀,嗤嗤嗤!一轮攒刺,猛地刺向了威严怒吼的人虫县令。 老苟屏住呼吸,以为自己是要看到一场精彩至极的恐怖大战。 双方至少要战斗三百回合,结局虽然未知,但老苟心中着实是在祈祷,希望那天空中的骑鹅少女能赢。 然而事实却是,雨剑风刀一轮攒刺,只是一个回合,便将恐怖狰狞的人虫县令给刺得浑身透彻。 那人虫县令满身虫足,千足伸展,将空间撕裂,正要刺中飞行中的白鹅。 却见白鹅的身躯忽然一闪,下一刻,白鹅出现在人虫县令头顶上方。 而浑身被无数雨剑贯穿的人虫县令则猛地一声惨叫,嗤嗤嗤!他身上千足断裂。 他的身躯便像是断了线的死物风筝一般,哗啦啦冲击落地。 漫天风雨却犹未止息。 第605章 呼风唤雨,明镜高悬 栖霞城上空,风雨狂冲而下,形成一道道利箭。 这些利箭除了将人虫县令万箭穿身,同时还将城门口那些闷头乱冲的虫妖,以及满身触须的怪虫全部都纷纷钉死。 雨箭的速度极快,威力极强。 有城卫军被虫潮冲散,又被怪虫触须拍打在地,眼看着那森然利齿从怪虫扭曲的口器中探出,仿佛下一刻便要将他吞噬。 那城卫军紧张地瞪大眼睛,心脏几乎都要跳出嗓子眼。 他张着口,喉咙里发出惊恐的嗬嗬声。 不怪他失态! 这些恐怖的怪虫,连山河镜的清光扫射都能当成是糖豆般吞吸掉,他们的城卫军统领修为在先天二转巅峰,这在小县城中已经是第一等的高手—— 可是城卫军统领的武技施放在怪虫身上,却仿佛不过是在给它挠痒痒一般! 先天二转巅峰,接近三转的攻击都对怪虫毫无用处,山河镜、护城大阵也都形同虚设,普通的城卫军修为甚至都未必能达到先天,又如何能够承受得了这怪虫一击? 触须劈打,疾若流星。 那城卫军“啊”一声,终于将心中的恐惧大声地呼喊了出来。 他闭目待死,然而料想中的恐怖时刻却并未到来。 下一刻,这城卫军耳边响起的却是“嗤嗤嗤”一阵利箭入肉的声音。他慌忙将眼睛重新睁开,却在这一刻正正好迎上了怪虫轰然倒地的一幕。 砰! 怪虫倒地了,暗绿色的虫血横流。 漫天风雨冲刷而下,将城卫军的身体拍打得冰冷颤抖。 他迎着满头满脸的雨水,却只见这风雨之中,一只只怪虫身中雨箭,次第倒下。 神奇的是,同一场风雨,落到怪虫与众虫妖身上就化成了锐利森寒的雨箭,而落到人族百姓与修士们身上,却又仿佛仅仅只是普通的雨水。 雨水初初落下时十分冰凉,甚至将这城卫军冻得浑身颤抖,可在亲眼目睹了一只又一只怪虫被雨箭如割草般快速杀死后,他的感官立刻就发生了变化。 他再也不觉得这雨水冰凉了,他甚至觉得这雨水滚烫灼热,将他的整颗心脏都烫的仿佛是要沸腾起来了一般。 风雨还在城中肆虐,那青空之上,呼风唤雨的骑鹅少女忽然一个俯冲! 她对着人虫县令掉落的方向冲了下去,白鹅振翅,在雨中放声啸叫,清亮的鹅鸣声穿透风雨,又分明是透进了此时此刻目睹这一幕的所有生灵心中。 直到白鹅的身影连带着少女一起落入了城池中心的建筑群中,城门口的人们视线被阻,再也无法见到她的存在,风雨中才有一声声惊叫如山呼海啸般爆发。 “我们……我们得救了?” “就是这些虫子!就是这些虫子吃人害命,快,我要将此虫碎尸万段!” “让开!让让,我也要!” 人潮拥挤,纷纷冲向那些落地的虫尸。 甚至就连许多城卫军都在冲击虫尸,可是下一刻,那天上忽然便有十来个身材高大,衣袂飘飘的修士凭空出现,从天而降。 这些修士个个气势不凡,风雨拍打在他们四周,却没有一滴雨水能够近得了他们的身,自然而然,他们身周便形成了一个宛如真空般的气场。 这等威势,立刻使得城门口头脑发热的人们脚步停顿,心下惊怔。 却见这一群高手落在了众多虫尸旁边,不过一个照面,便如秋风扫落叶般将地上的所有虫尸都给收入了随身的储物囊中。 甚至包括那些在雨水地上凝而不散的暗绿色虫血,也都被收走了。 打扫完战场以后,这群高手一言不发,又飞速腾空而起,然后手持一根根线香,分散着落入了栖霞城中。 城门口,目睹这一切的人们:…… 大家几乎都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对这一幕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有人结结巴巴:“这、这……” 想说这是哪里来的土匪,却又着实不敢将“土匪”之类的言语真正吐露出口。 也有人担心宋辞晚,道:“那位、那位骑鹅仙子不知如何了?” 忽地,却有人道:“那位,那位是第三天骄,宋昭吧?” “宋昭”二字,便仿佛是一颗巨石,投入了一锅本就沸腾的热水之中。 离城数百丈远的一条小道上,逃得飞快的老苟则仰着头,吸着气,做出了肯定的结论:“是宋昭!一定是宋昭!哪有那么多灵鹅?哪有那么多高手?这位果然便是宋昭!” 他嘴巴嚼着狗尾巴草停不下来,双手则忍不住互搓着,脸上、语气中更有种抑制不住的兴奋。 “八百颗元珠没白花!出云阁真有东西!” 所以,世上哪有那么多偶遇呢? 不过是老苟出了钱,算了命,来对了地方,这才遇对了人! 他翻身下了枣红马,牵着马儿躲到路边的草丛里,满怀期盼地等候了起来。 宋辞晚施展呼风唤雨,并放出了三十个四星级道兵,道兵们除了为她打扫战场,收取战利品,还拿着引神灵息香在全城寻找服用虫丹之人。 引神灵息香这个东西宋辞晚如今有许多,都是之前在垂天之城中收取虫尸以后,用那些虫尸碎块抵卖换取得到的。 数万支引神灵息香,够她消耗很久了。 风雨还在城中放肆拍打,宋辞晚落在县衙大堂前,人虫县令方才从天上掉落,就是落在这片地上。 宋辞晚踩在雨水中,看着地上那只千疮百孔的人虫。 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只人虫目前看起来就是仍未死绝的模样。那些泛滥生长的虫肢搭在人的躯体之上,纵然折断无数,可仍然还有不知道多少根垂在人躯两侧,时而微微抖动一下。 这形貌,看起来着实有些可怖。 天地秤接连收到好几团气:【神息,古神虫族残破变体之恨、恨、恨,三斤四两,可抵卖。】 【人欲,儒道与金丹双修的元婴期寻仙者之混乱、混乱、混乱,二斤一两,可抵卖。】 …… 这些气居然是神息与人欲交织,可见这地上的人虫——用人虫来称呼它果然没错。 它不是完整的虫,也不是完整的人! 居然还是半人半虫! 宋辞晚从大白鹅的背上下来,双足踏在雨水中。行走几步,忽而抬首。 她的目光望向了县衙大堂的正上方,那上头正高挂着一块匾额,上书:明镜高悬! 明镜高悬匾额的更上方,则挂着一面纹路玄奇的铜镜,那是山河镜。 山河镜整体呈现出完整的圆形,镜框处攀爬的纹路宛如山川墨画,那镜面则光润如水,乍看去一片幽深,虽是明镜高悬,却又仿佛什么也照不出。 第606章 我有悔! 宋辞晚的目光注视着那一面山河镜,照常理,面对这面山河镜,她应该是什么也看不出才是。 她也没有着急看出什么,她只是走到了地上仍在挣扎的那只人虫身边,抬起一只手,当空接连书写三个字诀:镇!禁!平! 三个字诀一出,原本还在千足弹动的人虫立时足肢僵硬,好像是有无数重山岳背负上身,使那千足亦为之枯萎。 唯有那千足包裹下,却有一颗人面,在枯萎的足肢间奋力仰起,那人的喉间发出了“嗬嗬”的挣扎声音,一双冰冷无机质的眼珠更是在奋力转动,似乎是想要看向宋辞晚。 宋辞晚又走上前了一些,她身躯漂浮,居高临下看向了那张被掩盖在众多足肢中间的脸,淡淡问:“你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那人面说不出话,唯有“嗬嗬”出声。 宋辞晚心念微动,便在此时又抬手书写了一个字:人! 她又写了一个“人”字,“人”字诀一出,被众多足肢淹没的那张脸忽地一颤,紧接着,那张扭曲僵硬的脸上竟然猛地绽放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那么丑的一张脸,却分分明明放出了光。 “我、我……”他喘息着,似哭似笑,终于吐出了三个字,“我有悔!” 他有悔! 【人欲,儒道与金丹双修的元婴期寻仙者之混乱、悔恨、混乱,五斤六两,可抵卖。】 说来奇怪,这县令修金丹只到元婴期,照理说,元婴期养出来的古神虫族应该只是幼体才是,可是在这县令的身体里,元婴期的古神虫族却是变体! 宋辞晚不知道这是不是与他县令的身份有关,这也是她没有着急将这县令人虫直接杀死的原因所在。 她有意探究其中因由,她更想通过此事窥看一番,大周朝廷,被古神虫族侵蚀的官员究竟有多少? 这县令是个例、特例,还是常例? 县令的人面又哭又笑,在吐出了“我有悔”三字之后,他的人面在虫足中越发显得清晰起来,渐渐地,一股力量涌上,他终于有了完整说话的能力。 于是他摒弃了扭曲的笑容,忽然便在某一刻嚎啕大哭起来。 他说:“我有悔!我有悔啊!悔不当初,不该畏怯,不该贪心,不该妥协,不该媚上,不该……啊!” 第四个不该尚未说完,旁边明镜高悬的匾额上方,山河镜忽地一动。 轰! 一道炽热如同陨星一般的光柱,猛地从那明亮如水的镜面透出,轰然射向了地上哭泣的人虫。 宋辞晚的反应却是极快,她一抬手,指间立刻点出一件宛如水晶盾牌般的宝物。 这是一件中品灵宝,是宋辞晚将章氏族印与章氏老祖的八面水晶法镜合并抵卖后获得的宝贝。 此物名叫天玄移花镜,是一件以防御为基础,合并反弹、攻击能力的灵宝。 别看其功效似乎并不复杂,但往往越简单的东西,其能力便越是极致。这件天玄移花镜达到了中品灵宝的等级,而县衙上方的山河镜却仅仅只是国朝山河镜分体,论等级只有四星级。 纵然还有山河镜本体作为根基,可是双方一个照面——山河镜射出的光柱落到了天玄移花镜中,却如泥牛入海般,竟未能激起丝毫水花。 下一刻,山河镜四面波纹涌动,更有甚者,整座栖霞城亦在这一刻,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给调动了起来。 大地震颤,城中百姓开始摇晃身形,有人跌在地上,惊慌茫然:“这又是何故?这又发生了什么?” 有人捂着心口,痛苦嘶声:“好生奇怪,为何我会忽然感觉,自己的精气好像莫名便损失了一大截,我好难过……” 城池上空,无数无形的力量如风卷残云,瞬间汇入了县衙正堂,高高挂起的那一面山河镜中。 镜体四周无数光影流转,一道道模糊的身影旋转在这光影之间,呐喊、啸叫,发出威严浩荡的声音,并冲向宋辞晚。 如火山喷发,陨星爆裂。 “啊!”县令的人面惊叫,双目中渗出血丝。 宋辞晚抬手,又在瞬间当空点出一个“镇”字,一个“平”字。 镇、平二字镇压一切。 纵然山河镜汇聚一地气运,甚至是连接国运,但是四星级的山河镜,承受与运转的能力都毕竟有限。 轰! “镇”字压下,山河镜颤抖。 “平”字压下,山河镜四周流转的重重光影如被切割,无形中汇聚而来的力量浪潮霎时一散。 下一刻,这一枚高悬在县衙大堂上方的山河镜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巨力的压迫。 只听锵一声,天地间似乎是有一道极致的光芒闪过,光亮时,那县令的人面便完全丧失了视物的能力。 他眼前模糊一片,只听到锵锵的金属碎裂声,还有与碎裂声同时响起的,一道遥远而又模糊的怒叫! “竖子——” 那遥远的声音愤怒低沉。 砰砰砰,山河镜炸开,裂开成了无数碎片。 宋辞晚拂袖一扫,将所有碎片尽数收入天地秤中。 而人虫县令则浑身颤抖,却在这一刻,分明像是被什么奇怪的力量给抽干了全部生机。 他浑身虫足刷刷刷,瞬间调枯,他的面容也在瞬间苍老干瘪,他、他马上就要死了!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 宋辞晚却偏不让他死。 嗖嗖嗖! 胎息通圣法、复原咒、甘霖化伤术……种种强力的疗伤术法加诸在人虫县令身上,又有五星级丹药还灵丹为其提供强大能量。 濒死的人虫县令双目复原,干枯的身体又重新爆发了片刻生机。 他瞪着一双暴凸的眼睛,眼中放出令人无法理解的亮光,紧紧盯住宋辞晚。 宋辞晚道:“说出你的未尽之语!你有悔,你还悔什么?” 人虫县令声音干涩,语速却极快道:“我悔,悔不该被权贵引诱,修行金丹之法!世间增寿奇术,原不该如此轻易获得!今日,我果然便付出了无法承受的代价。” 宋辞晚只追问:“是何权贵,是谁?” 人虫县令艰难道:“是、是……是允王!” 他说出来了! 第607章 仙子明鉴! 人虫县令说出了“允王”二字,霎时间,天地间的风雨亦仿佛一静。 但很快,大雨继续倾盆而下,那片刻的静定都俨然只是错觉。 这本来就不是一场普通的风雨,这是宋辞晚的天罡道术呼风唤雨。 狂暴的风雨仍然在不停地冲刷着这座小城中的一切,雨声模糊了许多声音,但有些声音却又分明是那么清晰。 例如,人虫县令在说出“允王”二字后,忽然双目暴凸,全身经脉骨骼尽皆崩裂的脆响声。 他的人面裂开了,喉咙里发出了最后的、带着痛意与悔意的呐喊声:“吾少小学书,及第后外派为官,主政为民。一生虽曾误入歧途,修错功法,为政一方,却从无懈怠。不敢说有大功,却有爱民之心,爱民之举! 我有悔!我不甘!求仙子,怜我未曾犯下大错……放我亲属离去!” 最后“离去”二字说完,人虫县令身体里的一口气终于完全消耗殆尽,他张着口、仰着脸,半人半虫的身躯就这样块块龟裂。 最后轰一声,尸身爆开,死状惨烈。 【人欲,儒道与金丹双修的元婴期寻仙者之混乱、悔恨、不甘,五斤九两,可抵卖。】 最后关头,只有人欲,没有神息。 他的人性战胜了虫性! 【死气,儒道与金丹双修的元婴期寻仙者之死,三斤一两,可抵卖。】 【死气,破损变异的古神虫族变体之死,一斤七两,可抵卖。】 死气却有两团,一团来自县令,一团来自变体虫族。 宋辞晚默然了片刻,忽然,那风雨中传来一阵急促仓皇的脚步声。 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一道道焦急的呼喊:“小姐!不可!小姐,不要去……” 但那呼喊声显然制止不了什么,片刻后,从那县衙大堂后方的角门处奔出一人。 来者身量娇小,梳着凌乱的双环髻,看上去大约十来岁的模样,她的脸色惨白,额角处还留着一个茶杯大的创口,创口是新鲜的,正有血液汩汩流出,也不知她先前经历了什么。 追在她身后的则是一个老嬷嬷打扮的妇人,这妇人虽然看上去很有一些年纪了,但脚步还算矫健,明显有武功底子在身,只是未能突破先天,因而本质还是凡人。 而那小姑娘的武功还要更好些,虽然有伤在身,但冲过来时,整个人却好似是一支离弦的利箭般。 她穿透了风雨,模糊的泪眼一下子定在了地上那团爆裂的血肉间。 凄厉的痛呼声顿时响入层云:“爹!” “啊——” 她发出了痛彻心扉的哭喊:“爹!” 噗通! 她跪在地上,膝行上前,整个人完全陷入了痛苦的崩溃状态。她注视着那团血肉,也完全无力再去关注其它,唯有地上的“人”,令她颤声呼喊:“爹爹!你、你……为什么会这样?” 她实在是太小了,十来岁,真的就还只是个小孩子。 当这样一个可怜的小姑娘如此痛苦地出现在人前时,试问谁人能不生出恻隐之心? 至少大白鹅就不能。 虽然它不是人,它是晚晚的灵兽。 宋辞晚静默站在一旁时,大白鹅便将自己健壮高大的身躯悄悄向着晚晚的身边歪去。似乎它需要这样的挨蹭,来获取安慰的力量。 县令死了,严格说起来,并不能完全算是被宋辞晚所杀,但要说县令的死与宋辞晚毫无关系,那显然也说不过去。 大白鹅只能紧紧挨着宋辞晚,片刻后,它又伸出自己宽大的翅膀,鹅脚向前迈了半步,将宋辞晚挡在自己身后。 小姑娘哭泣时,县衙正堂、侧堂、后堂的各个角落间又脚步细细地走出一群人。 这些人其实一直存在,他们只是藏在县衙的各处。 因为县令的变异来得太过突然,而宋辞晚的实力又表现得太过恐怖,这些人才躲的躲藏的藏,不敢在先前变故最激烈时出现在宋辞晚面前。 至于如今,他们其实也还是胆怯的。 他们穿着各色标志明显的服装,有衙役、有仆从,也有县令的属官、书吏之类。 这些人从各个角落里走出,他们警惕地站在堂前、廊下,挤挨在一起,或将目光投向那哭泣的小姑娘,或用视线悄悄往宋辞晚身上溜—— 但没有人敢直视她,便是有目光悄悄溜过来,也只敢轻轻看一眼,便又连忙移开。 宋辞晚对于这些目光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她只是微微垂眸,看向地上破碎的血肉,与哭泣的小姑娘。 风声、雨声、哭声,还有紧紧跟在小姑娘身后,紧张劝慰她的老嬷嬷。 “小姐,事已至此,莫要再哀毁过度,老爷、老爷若是泉下有知……”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哪来的什么泉下有知?人都碎成这样了,还古古怪怪,像人又像虫的,这幅鬼样子,真的还能泉下有知吗? 老嬷嬷更是紧张地偷瞄宋辞晚。 直到小姑娘哭够了,她跪在地上伸出手,开始一块块地捡拾地上的碎肉。 有些碎肉明显是人体组织,她便放心捡来,有些碎肉却带着甲壳,带着节肢……面对这样的碎块,小姑娘就迟疑起来。 她的手落在一节黝黑的虫肢面前,忽然抬起头,怔怔看向站在旁边的宋辞晚。 宋辞晚垂眸,也看她,道:“这些东西你父亲自己也并不想要,我劝你不要捡。” 小姑娘抬起一只脏污的小手,她抹去了自己脸上模糊的雨水与泪水,问宋辞晚:“是你,是你杀了我爹,是不是?” 砰! 砰砰砰! 随着小姑娘这句话吐口,旁边却是瞬间响起了一连串的膝盖跪地声。 紧张旁观的衙役、书吏等众人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一双双膝盖跪在了地上,小姑娘身后的老嬷嬷更是紧张伏跪着,急急忙忙喊:“仙子!求仙子雅量,小孩子不懂事,她、她乱说的!” 衙役书吏等人也急忙纷纷出声:“仙子,县尊……不,是杜、杜大人是好官,是好官呐!” “仙子,杜小姐年幼,看岔了眼,仙子莫怪,小的们必定好生规劝,叫小姐明白真相。” “仙子、仙子……” 纷纷乱乱的声音中,有一名书吏疾声高呼:“仙子明鉴,杜大人今日遭遇妖邪侵害,以至于神魂偏移,身死道消!多亏仙子诛妖灭邪,这才留全杜大人一世清名,更是拯救了全城百姓于危难之中!” “仙子是我等之大恩人,更是全城百姓的大恩人呐!” 那书吏又急忙催促:“杜小姐!还不快快谢过仙子?” 宋辞晚:…… 风向转得太快,险些闪了她的腰。 第608章 世事无常亦如棋 宋辞晚虽然被吹捧成了天字第一号大善人,但此时此刻,她却又不免生出一种感觉—— 实际上在许多人的心中,她只怕不仅不是什么的大善人,更甚至……还是结结实实一个大魔头罢! 她微微笑了笑,在书吏的吹捧声中抬起一手,掐指测算。 宋辞晚测算的,正是栖霞县令生前功过。 算不了很细,但至少可以算一算,这位栖霞县令是否当真有如这些衙役与书吏等人所言那般:是个为政爱民的好官! 她更想算一算栖霞县令生前所谓“误入歧途”的细节。 对方说是允王引诱了他,那么允王又是如何引诱的? 栖霞县令临死前的状态毕竟太差了,能说的话不多,而宋辞晚还想知道更多! 她掐指测算时,同时更有一缕缕无形无色,无相无着的奇异气流从地上的一块块散碎血肉间升腾而起,落入她的掌中。 这是栖霞县令死亡后,身上残余的戾气。 栖霞县令虽然最后做到了人性战胜虫性,但他毕竟与虫体结合过,有此一遭,他便是死了,身上戾气也难以消散。 在得到光阴错这件灵宝作为天地秤砝码之前,宋辞晚要想获取妖魔与虫尸戾气,必须有手掌实质碰触到妖魔或虫族的尸身,但在炼化光阴错以后,宋辞晚对天地秤的掌控却是在日益加深。 到如今,她已经不再需要实质接触到妖魔虫族等尸身,便可以凭空抓取戾气,以为己用。 她更可以凭借对方的死气戾气,在一定程度上推算对方的过去! 过去的,已经发生过的,不论是什么事情,都必定会在时空长河中留下痕迹。 宋辞晚以大衍化生术结合自己对时间之道的理解,便拥有了在冥冥流转的时间浪花中抓取部分痕迹的能力! 这种能力,其实与她最初在浣洗房洗妖时,通过妖魔尸身,偶尔窥见对方生前遭遇的能力有些相似。 只不过,从前这种能力完全需要依赖天地秤,并且这能力还极不稳定,死者修为越高,宋辞晚通过对方尸身窥探过去的几率就越小。 以至于越到后来,宋辞晚就越少使用这种能力。 不是不想使用,实在是触发不了。 而如今,哪怕是脱离天地秤,宋辞晚也能够凭借对方的气,测算对方过去! 这种能力是真正的神乎其神,因而如今的宋辞晚不但是拥有了真仙战力,便是许多真仙也很难拥有的神异妙术,她亦是拥有了。 无形的气落入了她的指掌间,风雨中,雨水形成烟气,在她身侧滑落。县衙的衙役书吏等人跪在一侧,仰头紧张望她。 只见她衣袂轻飘,人虽然是站在雨中,站在众人的眼前,却又仿佛是站在天外,站在世俗红尘所无法触及的云端。 她没有回应先前那位青衣书吏的吹捧,也没有因为县令小姐那一句“是你杀了我爹”而动怒。 她的眼眸在雨中轻轻一动,明明是清幽平和的眼神,却又仿佛在刹那间穿透了雨幕,穿透了现世,穿透了人心,去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众人皆不由得屏息凝神,莫名紧张。 没有人知道宋辞晚看到了什么,大白鹅也不知道。 事实上,宋辞晚是看到了一个人……跳跃的,而又零落的一生。 杜怀宁出身寒门,祖上也曾出过读书人,有先祖进士及第,官至郡守,广厦千万,奴仆成群—— 但那都是祖上的风光,到杜怀宁这一代,家中已经落魄到只余普通田地数百亩,家仆三五来个,父亲甚至都到了开始考虑变卖田地,以供他读书的程度了。 是的,像杜怀宁家这样,在穷苦百姓眼中算得上富庶殷实的人家,在他们自己看来,却是落魄艰苦的。 大周的制度,虽然看起来气象开放,但实际上底层百姓的上升之路还是极为狭窄艰难。 寒门出身的杜怀宁,至少还有个门第,有田地家产,可即便如此,他的求学之路仍然万分艰辛。 没有名师愿意给他指导,他强读、硬读、死读; 没有真传经卷供他阅读提升,他便翻着家中传下的残书,阅古鉴今,自问自答; 市面上,普通银两能够买到的东西,普通先生会教导的文意,其实很难让一个读书人真正开窍。 杜怀宁便跟在出身好的同窗身后,鞍前马后,跑腿跟班。 虽然有时难免受人轻鄙,但跟着上一阶层的人,他终究可以接触到更多的信息,学习到更深的知识。 他舍下脸面,抛弃羞耻,苦心求学,忽忽十载。 终于在二十二岁那年,通过了县试、府试、院试,成功获得秀才功名! 那一年他意气风发,原以为这会是自己辉煌人生的开始,可实际上,这却不过是他苦难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点小甜头。 他在那一日的小宴上,因为亲眼见到权贵欺辱践踏一送酒老翁,联想到家中老父,一时不忍挺身而出……可结果却是,他没能救下那老者,反而被纨绔子弟纵马冲撞,摔断了双腿! 杜怀宁因为断腿,而在当年失去了继续进学,参加乡试考取举人的机会。 此后尝遍人情冷暖,不必多提。 他不得已归家养伤,却又在回家的当日亲眼目睹了父亲一病归西的一幕! 原来父亲早前偶感风寒,却因为记挂他在郡城参加科举,处处要用银钱而不舍得出钱买药,以至于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机。 后来病况突变,情势急转直下,等到他想起要用药时一切却都晚了。 杜怀宁赶回家,刚好就见到了父亲的最后一面。 父子相对时,一个科考中断,双腿残疾,一个病骨支离,气息奄奄。 人世如此无常,生命如此脆弱,谁的遗憾都没能达成。 杜父就此逝去,怀着满腔的痛苦与不甘。 杜怀宁情绪激荡,为父书写祭文时忽忽然念头通达,百脉俱开,一时引来天降灵光,当时便获得了书生幻文“无常”二字,进入读书人的第一个境界,养气境。 才气滋生了,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这应该是又一条大道被开辟出来了。 但事实却是,才气滋生并不能令杜怀宁的境遇立刻改变。 他还是那个残疾的穷秀才,甚至相比起才气滋生之前,他的处境还要变得更为艰难。 因为才气的滋生反而令他又面临了更深一层的困境:他被郡城纵马撞断他双腿的那个纨绔子弟给盯上了! …… 接下来的画面便十分凌乱,杜怀宁究竟是如何在微末时度过纨绔逼压,又是如何修复双腿,进而在六年后参加新一轮乡试的,这些宋辞晚通通都没有看清。 只依稀有数种复杂的情感在那些画面间流转,那是杜怀宁当时的情感。 他胸怀激烈,他发愤图强,他立誓要令昔年所有冷眼在日后都化作望尘莫及的膜拜…… 他也曾暗暗立下壮志,他日若能入朝为官,必定要庇护一方百姓,使卑劣者永受枷锁,使善良者安居乐业…… 终于,他过了乡试,中了举人,又一路高歌猛进,参加会试,又进入殿试,最后榜上有名,获得二甲进士出身! 彼时的杜怀宁又一次找到了曾经少年时意气风发的感觉,但正如他从前所领悟:世事无常—— 他高中进士的消息传回老家,喜讯却并未获得喜报。 原来他的母亲听闻此讯,一时大喜过望,却是没能控制住自身情绪,以至于一口老痰堵在胸口,就此一命呜呼了! 杜母死了,杜怀宁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了世事无常的悲哀。 他所有的意气风发都被打落成泥,他收拾行囊回乡奔丧,并为母守孝三年。 三年过去,原先的进士授官也被耽误了,等杜怀宁出了孝,想要再次踏上求官路,比起原来却又是艰难了千万倍。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杜怀宁就像是一只无头苍蝇。 他找不到方向,看不清前路。无数次在弯曲的迷雾中前行,不知今夕何夕。 从前种种雄心壮志尽皆化作梦幻泡影,直到杜怀宁深刻领悟到,要想做官,先学下跪这个道理,他的求官之路才算是勉强又看到了一点希望。 他搭上了允王门下一位管家的线,娶了管家的庶女,得到了一个县令的官职! 此后,杜怀宁便来到了栖霞城,成为了栖霞县令。 堂堂一县之尊,进士出身,却必须要通过允王府一位管家才有官做,这不得不说,着实是一种荒唐。 而更荒唐的是,原来县令所谓的受允王引诱,并不是他亲身接触了允王。 而是他那位管家岳父,拿了筑基丹,引诱他吞吃了。 对于筑基丹与金丹法,杜怀宁心中其实不是没有过怀疑。 他走的是儒道路线,心中原本有着明确的修行之路,并不想兼修什么金丹。 没奈何却抵不过管家岳父的催促暗示,岳父言明:这是允王的意思,若修金丹,便为王府座上宾,若不修金丹,则官场寸步难行! 杜怀宁没有选择,他只能吞下筑基丹,走上金丹修行路。 第609章 人字诀,何为人? 宋辞晚匆匆翻阅了一个人的一生。 她很快认识到,在官场上,像杜怀宁这样的人并不是特例! 世事无常,这一点杜怀宁的领悟很深刻,也很真切。 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是没有抵抗风险的能力的。一场风寒就能够要了一个人的命,而一个人的病亡又能飞快拖垮一个家。 像杜怀宁的父亲母亲死得那样轻易,而宋辞晚的父亲母亲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种种艰辛下,宋辞晚能够摆脱绝境,而后又一路高歌猛进,修行至今,靠的其实主要是她前世的遗泽。 若没有天地秤的突然降临,此时的宋辞晚只怕早就成了一堆白骨。 不,或许连白骨都不会有。 像杜怀宁这样,能够在多番打击下迎来天降灵光,最后又考上进士,做上了官的,其实都已经能够算得上是极为优秀出众了。 但是,万里挑一的杜怀宁,纵然可以才气自生,可以金榜题名,可以超越九十九的庸才,却又无法仅仅依靠自己,在大周朝廷谋得一个官职! 允王府一个管家尚且如此,其背前的主子更是知将触角伸得没少深,没少广。 你说是出话,只能睁着眼睛,张着口,双膝跪地,仰着头…… 你的声音清清热热,宛若玉泉流淌过山涧。 而允王府那位管家所投资的低品官员甚至还不止杜怀宁这一个,杜怀宁只是其中之一! 从骨骼、到皮肤、再到七肢! 神话世界,伟力归于己身。当掌握力量的是他自己时,那个感觉就很畅慢了。 “人”字诀,萧萧肃肃,能爱能恨。 “人”字诀,贯古通今,生生是灭! 游平博张开手掌,将指间盘旋的剩余戾气尽数收入天地秤中。 那突然的一番话将衙役书吏等人都听愣了,委实是你突然的吐口,叫人摸是着头脑。 你骄傲地挺起胸脯,声音朗朗:“为此,纵然径直曲折,俯首高眉,又或有法展长志,见长空,亦一生有愧!” 但很慢,随着“人”字幽光是停放射,天地风雨中又少出了一种是同异常的雨水,雨水之中,白芒幽幽,烟气袅袅。 但是是知道为什么,那漫天血肉飞舞的一幕又偏偏令你心旌荡漾,神迷魂动。 你是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在漫天风雨中写上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字。 那一幕,映入你眼中,本该显得极为残忍,你应该要立刻扑下去,是顾一切地、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也要阻止才是—— 大姑娘说是出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听着自己极速的心跳声,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坏像是被包裹在了一团沸腾的水中。 然前,你就看到了,这些漫天飞舞的血肉,在雨水中,在“人”字符号的幽光上,从头、脸、脏腑、躯干结束,重新结合,又组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旁人看是见在你掌中流转的这些气,只能看到这风雨中的男仙似乎是张开手掌,放走了什么东西。 一个又一个的人字飞旋在空中,放射出蒙蒙的幽光。 你便以有下之小法力,以“人”字诀之神异,硬生生将这些尚未完全被虫族吞噬的人躯血肉重聚过来,再以此为基础,令游平博血肉复生。 那些,游平博都符合条件! 那个时候,那人形尚未没七肢,也有没骨骼肌肤。 只见这地下一块块完整的血肉飞起,便坏似是乳燕投林般纷纷投入了这些飞旋的人字当中! 我们是见到杜大姐跑出来了,那才缓缓忙忙也硬着头皮、冒着安全地跑出来,就怕游平博那个“小魔头”一怒之上连着杜大姐也一起给杀了。 这个关系网,真可以说得上是繁茂浓密,盘根错节。 便是先后最机灵的这个青衣书吏都有来得及接话,倒是跪在雨水中倔弱仰脸的杜大姐立刻骄傲应声:“你爹爹是坏官,我偶尔告诉你说,世没有常苦,愿做没常人。为官一任,是求闻达于一方,但求治上民安乐。是负一生所学,是负天地灵机!” 是过其实也是用太害怕,因为如今的杜怀宁,还没拥没了掀盘子的实力! 身死之前,还能引得众少上属如此衷心关爱我的前代,可见宋辞晚为人是差。虽然如我所言,没“畏怯媚下”之举,但对上,我却很没人格魅力。 杜大姐伸出手,惊慌地掩住了自己惊讶张开的大口。 而招魂的后提,则是躯体破碎。 上一刻,奇迹的一幕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后! 这些飞旋的,是你父亲的血肉! 你问:“宋辞晚为官期间,勤政爱民,重视农桑,关心乡外。打击是法时手段温和,扶助民众时窄厚仁爱,虽然未必能够面面俱到,完美有缺,但终究是功小于过。他们想说的,可是如此?” 想来也是,宋辞晚都死了,还死得那样诡异凄惨,那些藏身在县衙角落中的衙役与书吏等人,刚才其实完全有没必要自己主动跑出来的。 这是杜怀宁的甘霖化伤术,胎息通圣法,还没,一支归神香! 血肉蠕动,生机勃发。 “人”字诀,一撇一捺,顶天立地。 归神香,不能在人死之前的一刻钟内,召唤方死之人神魂,使其神魂重聚,后提是,对方修为是得超过炼神期。 杜怀宁很想试试看,被虫族寄生死亡前,人是是是还能再活过来? 在场的人们其实看是懂这个“人”字,只是觉得那个符号神秘古朴,充满了一种令人敬畏感佩的力量。 杜怀宁查看了宋辞晚的一生,对于“人”字诀的理解也更为深刻了。 风雨中,你脸下的脏污与泪水一起滚滚而落。 他最后还是通过迎娶允王府管家的庶女,这才成了栖霞县令。 杜怀宁看得出来,我们的言语基本下都是发自内心的。 在被蒙骗的情况上吃了筑基丹,又在没心灭虫的过程中被虫族反噬,那究竟该怪谁? 旁边跪地的众衙役与书吏更是齐齐动容,众人抹眼泪的抹眼泪,诉旧情的诉旧情,说的都是杜县令曾经的种种坏处。 人,真是一种极致的矛盾体! 第610章 人身小宇宙,蜉蝣亦争渡 栖霞城,县衙堂前。 风声雨声还在不停飘摇,风雨中的人们却都快要傻掉了。 杜小姐用自己的双手十指紧紧攀着自己的牙齿,她的身体在不停颤抖,喉咙里有一股巨大的声音,仿佛随时都要喷薄而出。 她又好像听到了自己牙齿颤抖的咯咯声,但那或许是她的错觉,因为其实她并不敢真正发出声音。 她只能紧紧压住自己的下嘴唇与下牙齿,使其无法正常开合,以此压制自己沸腾的情绪。 她的脑海里又好像是有一个又一个的烟花在漆黑夜空中不停炸开,她被炸得大脑嗡鸣,双目充血。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什么,说什么,她只能瞪大眼睛呆呆看着。 看着那半空中,父亲的面容与身形在烟气与光芒中,朦朦胧胧,仿佛复现! 烟气袅袅,白雾蒙蒙,如坠梦中。 但变化却仍未停止。 人形有了,还要有人魂! 只见那风雨中,一个又一个“人”字符号滴溜溜旋转起来,忽忽然在烟气间排列成了一条奇异的通道。 那通道说不出是通向哪里,像是通向过去,又像是通向未来,亦仿佛是通向了某个不知名的神秘世界。 风雨中,宛若神明一般的少女伴着白鹅,清喝:“魂兮,归来!” 轰! 杜小姐的脑子里,连环的烟花如流星炸开。 下一刻,她就见到了,烟气中的那道人影,那张熟悉的面孔,重新睁开了他的眼睛。 …… 杜小姐的整个思维都空白了一瞬,当她的视线与那双眼睛对上时,她一直鼓荡的心脏终于在这一瞬间猛地一跃——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是跳出了口腔,她放开手,张大口,欢声尖叫:“啊啊啊——” 她听到自己在大声呼喊:“爹!爹!爹爹!是你,是你……你活过来了!是不是?是不是?” “啊啊啊——” 她大叫,她大笑,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她也完全不想控制自己。 她好像又回到了蹒跚学步时,仿佛还只有两三岁,她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向了悬浮在烟气中的人,张开双臂想去抱他。 当然,她并没有抱到,因为人还漂浮在半空中,像是被神明的烟雾托举,似真似幻。 小姑娘又陷入了巨大的恐惧,她冲过了那一重轻烟,在雨中折返身,再仰头,怔怔看向半空中的人影。 而那人睁开双眼后,也在怔怔瞧她。 他的眼睛沉稳有力,但目光中又蕴藏着许多复杂的情绪,这是杜小姐熟悉又陌生的目光。 小姑娘揪住了自己胸口的衣襟,张了张口,想再欢喜喊爹,却又不知怎么,忽生三分怯意,于是那一声声的“爹爹”冲到嘴边,便又被她给生生咽下了。 风雨声,恍惚成为了此刻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仿佛很久,又仿佛仅仅只是一瞬间,漂浮在半空中的杜怀宁终于动了。 他先看着小姑娘,温声说了一句:“涵儿,为父无事,莫要担忧。” 说着,他的手在地面某处点了一下,一个滚落在长廊边角处的储物囊便倒飞起来,被他摄入了掌中。 他从储物囊中取了一件衣裳,在烟雾的遮挡下,那法衣瞬间覆盖上他的身躯。 着装好以后,杜怀宁才转头看向与白鹅并立在一处的神仙少女。 他低下头,从漂浮的半空中降下身形,落在地上后,双手抱拳,深深一揖道谢:“多谢仙子施以神术,救在下一命!” 说完,他撩开袍脚跪在地上,又端端正正地对着宋辞晚磕了三个头。 【人欲,儒道修士,正气境读书人之震撼、感激、坚定,六斤九两,可抵卖。】 【人欲……】 【人欲……】 宋辞晚表情平静,坦然接受了。 没有人知道,此刻表面平静的宋辞晚,其神魂意念与精神气血之间,实际上在发生怎样奇妙的大碰撞! 这是宋辞晚第二次利用归神香施展起死回生之术,但此次的感觉,与救回蔡平那一次却是完全不一样。 蔡平死得简单,救回也并不算太难。 但杜怀宁却不同,他死时尚且是人虫纠缠的状态,大部分的身躯已经被虫化,剩余的血肉也是四分五裂,这要是不知道那曾经是个人,光看着那堆血肉,谁又能将其与人形相联系起来? 要复活这样一个人,难度与再造生人的区别也不算太大了。 但宋辞晚做到了! 在这个过程中,她消耗的不仅是自身的法力真元,还献祭了千年寿元。 若非是献祭寿元,她将无法追寻到人体再造的脉络。 须以一缕寿元为牵引,她才能够触摸到,那冥冥中生命复归的奥妙。 而这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为杜怀宁重塑身躯时,宋辞晚虽觉自己是在凭借生命牵引而修复人体,但冥冥中却又分明只觉自己修复的不仅仅是人体—— 那更像是一个宇宙,一个充满了无穷规则与奥秘的宇宙。 人身小宇宙,天地大宇宙。古往复今来,生命恒久远。 生命的久远不仅仅是在于生命的长度,更是在与生命存在的过程中,那永不停息的昂扬与生发。 漆黑的宇宙中,原始的星球里,哪怕是万物沉寂,也要有蜉蝣争渡。 生命因宇宙而存在,宇宙因生命而闪光。 宋辞晚领悟了许多,不知不觉间,胎息通圣法便从炉火纯青阶段,一跃,跳到了出神入化境界。 想当初,她为郭大将军修复手指,千辛万苦了一整夜,那经验值在炉火纯青的范围内跳了一小截,她当时就只觉得十分惊喜了。 而此番,救活了杜怀宁,胎息通圣法便好似是乘上了飞天的翅膀,宋辞晚喜悦之余,更多的却好似是一种领悟生命的充实与平静。 与此同时,她的炼体术也在飞速长进。 雷火噬身诀第五层,生死阴阳。 高深处可以断头重生,宋辞晚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毫无疑问可以做到了。 她还更进一步,领悟到了人体与虫体的区别。 “人”字诀流转在心头,当时又还有一个新的字诀开始在她心中模糊生起。 那是一个“生”字! 这还是首次,宋辞晚不借助摹写,而凭空领悟华夏字诀。 第611章 此世没有童话,但有神话 宋辞晚的识海中,除了神明与三昧真火,还有心魔种子,以及许多字诀在环绕流转。 此刻的识海,便仿佛是一座巨大的熔炉。 心魔种子是薪柴,三昧真火是火焰,华夏字诀流转其间,仿佛满天星辰,在围绕着最中心的那一颗主星,旋转、吸引、往复…… 而其中有一颗细小的星辰,则在众多字诀星辰的推拉牵引之间,终于朦朦胧胧,从模糊到清晰,从微弱到光亮,从颤抖到稳定—— 它完完全全地现出了全貌。 这的确是一个“生”字,“生”字轻盈流转,所过之处,“山”、“川”、“雨”、“雪”、“木”、“林”、“明”、“光”等文字,尽皆景从。 仿佛小行星在围绕大行星,一个大的星系中又有小的星系诞生了。 神秘、神奇,又神圣,令人莫名震撼,莫名感动。 宋辞晚心中种种情绪涌动,天地秤则浮现在她身旁,不停地收取着一团又一团,宛如倦鸟归林一般飞速投来的情绪气团。 杜怀宁郑重行了大礼,磕了三个头,宋辞晚一边默默咀嚼着识海中的“生”字,一边又对着他轻轻点了下。 “生”字诀化作一团朦胧的光符落在他身上,杜怀宁惊讶地抬起头,站起身。 他的起身有一部分是自主的,还有很大一部分却分明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托举了。 当这力量落入他的身体时,他忽忽然便从心底里生起了一股向上的喜悦。 大雨还在不停地倾盆而下,好像要将整个天空都给遮蔽。 照常理来说,风雨漫天的世界应该是阴沉晦暗的,但杜怀宁又分明能够从此时的风雨中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蓬勃力量。 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转向四周。 县衙正堂那一块明镜高悬的牌匾上,原本悬挂着一面山河镜,如今那面山河镜破碎消失了。 地上还四处散落着一些形状怪异的残损虫肢,原本这些虫肢应该显得十分狰狞可怕才是。 但或许是由于此刻的风雨太过于堂皇浩大,以至于此刻的杜怀宁再看眼前虫肢,忽然就生出了一种“不过如此”的感觉。 回想起此前混乱死亡时种种的情绪激荡,悔恨痛苦,再品味此刻新生,杜怀宁直起了腰。 他痴痴吟叹了一句:“更把浮荣喻生灭,世间无事不虚空。” 吟罢了,他又向宋辞晚抱拳躬身道:“仙子,在下此番经历生死,既有所感,更有所惑,此间疑问,不知可否能向仙子求教?” 宋辞晚道:“你且问问看。” 杜怀宁便说:“从前,我自认为此身渺小,要想实现抱负,便不得不委婉妥协,屈从现世之规则。我以为,即便一时屈从,但只要内心信念不改,主政行事不负治下百姓,这书便不算白读,官便不算白做。可是……” 他的情绪还是忍不住又浮动起来,他尽力压制住语气中的痛苦与迷茫,道:“可是与虎谋皮,终究要为虎所害。前方是深渊,若不踏入则一事无成,倘若踏入又必将万劫不复,害己害人! 仙子,我错了,可是我又该如何是好?” 宋辞晚道:“你不是早前便有过答案么?” 杜怀宁立时身躯微微一震。 那一道“生”字的光芒还在他的身体里流转,推动着他的气脉在奔涌,才气在滚动。亦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他是奇迹复生之人。 死而复生,再活一世! 生与死的界限都能打破,还有什么不能打破? 杜怀宁满腔痛苦瞬间席卷,源源不断,化作滚滚资粮,冲入了他的灵台方寸之间,为他点亮心中信念。 他的声音亦在不知不觉间明朗光亮。 杜怀宁朗声说:“仙子明鉴,世情如潮,吾愿做潮上之舟,在位一日,便承载一地。倘或有朝一日,再遇灭顶之灾,亦不过是舍弃此身,再归来处! 系舟者非我,非天,亦非那头顶大山,殿前牵引,实为百姓也。” 他的情绪激荡,言语不算十分直白,反而用了比兴之法。 但实际上他话语中暗藏的意思还是非常清晰明白的,屈从权贵只能是一时之路,却绝非长久之道。 经此一事,杜怀宁已经清醒认识到,他不可能再依靠谄媚权贵来获取上进之路了。 他必须要与允王府割裂,并随时做好迎接其狂暴打击的心理准备。 在此期间,他身为朝廷命官,只要在位一日,便当尽心为民。 很明显,死而复生的杜怀宁实际上已经有了再度赴死之心了。 这种做法可以说得上是既悲壮又天真,有种童话般的理想主义。 但这也不能责怪他缺乏高超的政治头脑,毕竟放到现实中,杜怀宁的问题几乎可以说是无解的。 权贵不是那么好攀附的,你攀附了又想撇开,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但好在如今这个世界虽然没有童话,却有神话。 宋辞晚一笑,道:“县令有此心,吾当成全。” 她的手伸出来,轻轻触摸身前雨丝,微微笑道:“这漫天风雨,至此也该停歇了。不过区区允王府而已,我去一趟。” 这句话说完,大白鹅双翅展开。 然后,县衙中的众人便见到那神仙般的少女骑鹅而上,白鹅一飞冲天,转瞬便划开雨幕,在天际变作一个细小的光点。 她走得太快了,众人其实都完全没能反应过来。 杜怀宁也同样如此,片刻后,他才脸色微变道:“不好,这位仙子她是要……” 她要去允王府! 后面这句话,杜怀宁没有吐口,但他的心中惊涛骇浪,无限担忧,已是翻卷而上。 这浓烈的忧虑推动着他灵台中沸腾的才气,助力他突破临界。 终于,杜怀宁的头顶,才气冲天而上。 一个“舟”字,冲破漫天风雨,自冥冥中降下。 这是杜怀宁的又一个书生幻文:舟。 而他的境界,也从原来的正气境,一举突破到浩然境,距离大儒只差一阶! 随着白鹅与少女的远去,天空中的风雨也渐渐止息了,白鹅飞过城隍庙,斩断了庙宇中城隍娘娘法身上被捆满的锁链。 城隍娘娘喜悦感激,询问过路的少女:“多谢仙子助力,敢问仙子尊号?” 第612章 宋天骄请留步,告诉你一个惊天秘密! “我名宋辞晚。” 那一日,天空中传来这样的对话。 城隍娘娘惊奇说:“仙子不是天骄宋昭?” “宋昭为本名,辞晚为字号,宋昭,宋辞晚,皆是我。” …… 白鹅振翅鸣叫,悠长的鹅鸣划破天际,载着鹅背上的少女飞远了,只在这座偏僻的小城中留下了一个天骄的传说。 众道兵打扫完城池,亦齐刷刷飞行离去。 城门口亲历虫灾的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呼喊,种种议论声如同潮水翻涌。 “是宋天骄!果然是宋天骄!我就说,这又是带着白鹅灵兽,又是这般厉害的,除了宋天骄,还能有谁?” “宋天骄有段时间没有在九州现身了,如今一现身便做大事,果然不愧是天骄!” “我等原来是被天骄所救,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三十年后,我再与儿孙说起今日,儿孙都要羡慕他们家父祖,哈哈哈……” 兴奋的人群中,偶尔也有不谐之声,却是悲观道:“哪还有什么三十年后?呵呵,人妖两族都开战了,等着吧,这世道,今日侥幸得救,再来一次妖灾,咱们可就未必还有这般好运了!” 这等悲观言语,立时便引来大片沉默。 沉默是会传染的,悲观亦是如此。 城门口的沸腾止息了,人群中不知道多出了多少道叹气声。 县衙,堂前的杜怀宁听到了天空中远远传荡的“宋昭”之名,倒是并不惊讶。 他早就猜想出来了,带着白鹅的天骄原来是宋昭,这很正常不是么? 但是杜怀宁另有一重忧虑:“宋天骄,陛下曾经传召她,她却并未应召,此乃抗旨之举,但愿……” 但愿什么呢? 是但愿宋辞晚及时去往京城,给皇帝一个面子,圆了这一个天子召见的名头?还是但愿宋辞晚即便明晃晃抗旨,也能全身而退? 栖霞城上空的风雨虽然短暂停止了,但是九州的风雨却是愈演愈烈,难见止息之日。 尤其是,这位宋天骄还有心赴广陵! 此外,宋天骄这起死回生之技,与另一位鼎鼎有名的天骄星澜的成名绝技看起来十分相似。 杜怀宁不知道二位有什么联系,但总有些担忧。 他很快吩咐:“孙嬷嬷,你收拾东西,我会指派人手,书写幻文,你与小姐带上,即刻启程回归芜县。” 芜县,是他的老家! 杜小姐一呆,惊道:“爹!” 杜怀宁摆摆手,只说:“爹爹与宋天骄有约定,必要留在栖霞城,全力治民,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非常忙碌,也没有时间照管你……” “不!”杜小姐打断了父亲的话,扬起小脸说,“爹爹你不要欺我年小便拿话哄我,我知道妖族要入侵,天下要有大变,你觉得你身边很危险,担心自己护不住我! 但是阿娘已经去世了,这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如果连你都护不住我,还有谁能护住我?我不走!” 小姑娘的话居然十分有道理,杜怀宁怔了一下,随即苦笑。 他要孩子走,哪里是担心什么天下大乱? 他其实主要是担心上头直接下旨对他治罪,他是抱有必死的决心,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孩子还小,他私心里实在不想牵连她。 但最后,杜怀宁还是答应了,不将杜小姐送走。 他于是又将目光看向了候在一旁的衙役与书吏们…… 县衙中的后事,不必细表。 宋辞晚乘鹅离开后,却并没有一口气直飞允王府,而是在栖霞城郊十里之外稍微停留了片刻。 那道旁的丛林中,老苟手中挥舞着一片鲜亮亮的红巾子,在那林子里大喊大叫:“宋天骄留步!宋天骄留步!” 这喊声直冲耳膜,宋辞晚想不听见都不行。 她到底还是叫大白鹅降下了云头,白鹅双翅一收,俯冲而下,顷刻刮起一阵狂风,将林子里的枯枝败叶吹得四散飞舞。 老苟连忙拍开打在自己面前的一堆烂树叶子,噗噗噗地咳嗽了一阵。 大白鹅“亢亢亢”地笑,得意地呼扇翅膀,昂首挺胸。 老苟:…… 要命,惹不起它! 他转头对宋辞晚陪笑道:“宋天骄,这个……小老儿我啊,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宋天骄。” 宋辞晚点点头道:“老伯请说。”言语仍然很客气,丝毫没有天骄的高高在上。 老苟都给感动了,看吧,什么是风度?这就是风度! 老苟连忙说:“敢问仙子今日所施展之道法,可是那传说中的天罡道术,呼风唤雨?” 宋辞晚目光微动,应道:“的确是呼风唤雨。” 老苟说:“十一年前,苍灵郡平澜城郊,曾有三座秘境出世,有一位从上头来的贵人便死在其中一座秘境中。当时同入秘境的高手寥寥可数,比较显眼的一是杜星横杜天骄,一是叶灵官弟子季清秋,还有一位在江湖上虽无名号,当时却有一手道法呼风唤雨,显得十分厉害!” 好得很,老苟说出了宋辞晚隐藏多年的一个秘密! 不愧是奇货阁弟子,他知道得太多了。 宋辞晚却不急,反而笑问:“老伯,我一直很好奇,所谓贵人。究竟是怎样一个贵?” 她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这几乎就是在变相承认,是她杀了当年那个贵人,是她杀了二公子。 是啊,当年之事一直记挂在宋辞晚心上,她从未忘却! 只是从前,她需要刻意隐藏身份,隐藏痕迹。 而如今日,她有许许多多顶级的道法可以施展,却偏偏选择了呼风唤雨,这自然不是她突然疏忽大意。 她这样做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是故意的,她想引蛇出洞! 岂有千日防贼? 宋辞晚如今要快意恩仇。 她看着老苟,老苟咽了咽口水,说:“咱们大周,民间有不成文的规定,人妖不许通婚。但是咱们头顶上的那位,却偏爱妖女。” 说到偏爱妖女四字时,老苟刻意压低了声音。 他露出了极为紧张的神色,宋辞晚便轻轻弹指,挥洒出一个“镇”字诀,一个“禁”字诀,一个“空”字诀。 四周空气被封禁,保管他们的谈话水泼不进,风传不出。 老苟一口气道:“那位在京师东郊蛰龙山有座行宫,行宫中搜罗各族公主,若有诞育子嗣,不计大周排名,皆以行宫身份论长幼。” 第613章 他只搜集到四个,剩下的你猜他是不想吗? 宋辞晚通过老苟的言语,切切实实听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当今,大周皇帝,他不但与妖族通婚,他还建造行宫,豢养各族妖妃! 说实话,宋辞晚修行至今,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事情实在是见得不少了,关于二公子的来历她也早有猜测。 皇帝有妖妃这件事情宋辞晚其实早就设想过,此刻得了确切说法,也不过就是暗道一声“果然如此”。 真正令宋辞晚惊讶的,主要还是“各族公主”这个用词。 何谓各族? 宋辞晚心中震惊,片刻后才“呵”地笑了声,语气悠悠地追问:“请问老伯,各族之数几何?” 老苟倒也不卖关子,他扯了扯自己的胡子,伸出两只手掌,道:“不下四五十之数,至于具体究竟是四十几还是五十几……嘿,不知呐。那宫中毕竟时有新妖进,又有旧妖亡。您想想看,是不是这个理?” 四五十,反正就挺超出人想象的。 宋辞晚真是佩服那位,真不愧是能打破极限,做皇帝一百三十多年的人。 狠人,强人,非常人! 她又问:“老伯还知道些什么?” 老苟很实诚,说:“天妖之国,虽然只有九国,但妖的品类却是多不胜数,实际种族之多可比天上繁星。只是有些小国称不上天妖之国,便只在自己的部族中称王。” 他早已打定主意,拦截这位宋天骄,只为结善缘。 既是如此,那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方愿意听,他就将自己所知的各种消息一股脑往外倒。 不用宋辞晚追问,他只管一层层细说道:“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种族且不说,只说那行宫中的各族公主,其中有四位来自天妖九国。” “一位巨鹿国公主,宴离歌。” “一位青丘国公主,有苏倩。” “一位流江国公主,淳于卿。” “一位丹朱国公主,赤心月。” 宋辞晚最先听入耳中的,便是巨鹿国! 老苟扯着胡子呵呵笑:“天妖九国虽然才得其四,但老头儿我料想啊,那位其实也不是不想要其余五国的公主,只不过是没能搜集到。嗐……” 大白鹅凑在一旁,也不知是不是能够听懂,总之就是挤挤挨挨,鹅头连点,好似是对老苟的观点十分认同。 宋辞晚不置可否,只说:“昔年平澜城的二公子,是宴离歌之子?” 这冷不丁的直球打得老苟愣了下,习惯了说话绕着说,片刻后他才点头道:“是啊,宋天骄真是慧眼。” 这马屁拍得略微生硬,老苟自己都觉得有失水平,又连忙继续往外倒消息。 “四位天妖国的公主,虽然都在周皇行宫为妃,不过她们却不是铁板一块。从前还在太玄天时,这几位就各有矛盾。不过如今,妖族集体入侵了……” 老苟摇摇头,叹一声说:“谁知道那蛰龙山行宫如今又是什么样呢?” 虽说不知蛰龙山行宫如今怎样,但四位天妖国公主的修行偏向,行事特征,势力概况等等,老苟却都知道不少。 他直接就拿了个册子出来交给宋辞晚,还有一个册子上记载的则是有关允王府的一些情况。 宋辞晚与老苟告辞离开时,赠送给了他一张传讯玉符,这是宋辞晚自己炼制的,万里之内可以联系到她。 此外还有一件五星级的防御奇物,这种东西天地秤里有很多,而宋辞晚都已经用不上了,但若是拿来送人,价值仍然极高。 老苟收到两样礼物,感动得差点连泪花都冒出来了。 当时便连声说:“好叫宋天骄知晓,小老儿我其实是奇货阁弟子,咱们奇货阁弟子行走人间,什么都卖,消息也卖!不过若是宋天骄当面,小老儿的消息都不收钱。” 他拍着胸脯道:“咱们是什么交情?哪能要宋天骄掏钱呢,是不是?不但如此啊,往后这九州境内,大事小事,但凡是小老儿我知道的,必定都要抄送一份给宋天骄。 离得近,咱就传讯给您!若是离得远,那也不怕,总有办法的不是嘛。” 他捏着传讯玉符与那防御奇物,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张老脸上,褶子都能堆成菊花了。 宋辞晚乘鹅离开,以“道”字诀、“风”字诀、“空”字诀为大白鹅加持,大白鹅一翅三千里,简直飞行绝迹,速度快到已如神话。 这是大白鹅的极限,但其实不是宋辞晚的极限。 不过有这速度也尽够了,大白鹅的承受能力放在这里,宋辞晚不可能罔顾它的身体再继续给它提速。 虚空之间,云天长阔。 大白鹅身躯在飞,心也在飞。 九州大地之上,有生灵忽一抬头,便闻听到一声嘹亮悠长的鹅鸣,自那云天之上袅袅而下,忽忽然又消失远去。 这嘹亮的鹅鸣宛如天音,一时间却又直叫闻者疑似梦幻。 那么快的速度,九州天下尽微小。 鹅背上的宋辞晚却在整理方才老苟交给她的各种情报,同时根据这些信息以大衍化生术测算天机。 九州世界的天机总给宋辞晚一种极致混乱的感觉,关于未来的一切其实都很难推算。 算不了未来,但可以算现在! 宋辞晚忽然便心头一动:她的目光望向了中州方向。 二公子的生母,巨鹿国公主宴离歌身旁有一人深谙测算之道。一年前,宋辞晚自灵界秘境中回归现世时,便曾遭遇过此人测算。 不过,那个时候宋辞晚已经修为不低,且有天地秤相助,在燃烧寿元的情况下,她将当时那一股忽然涌来的窥探力量又给反击了回去。 而如今,对方又在算她了! 白鹅飞过云天,在云路之上留下一道道奇妙的痕迹。 宋辞晚便抬起手,仿佛是在画云一般,指尖勾勒,在那些痕迹之间留下点点灵光。 山川在远去,宋辞晚忽然对大白鹅说了声:“大白,你说,此番去广陵,我会最先遇到谁?” 大白鹅“昂”了声,表示:遇到谁有什么区别吗? 如今的大白鹅,心态又与从前不同了。 它发现自己好像总是在低估晚晚的实力,这是一只合格的好鹅能做的事情吗? 不成不成,绝对不成。 因而大白鹅转变了心态,它决定,从现在、此刻开始,它要做一只昂首挺胸,骄傲的鹅! 第614章 区区允王府而已 从雍州到扬州,从栖霞城到广陵城,路长十万里。 九州天下,山川壮阔,对于绝大多数的普通凡人而言,一辈子都走不出一郡之地。 但对于修行中高出于世的神仙人物而言,朝游北海暮苍梧却并非传说。 这一日,栖霞城的风雨才刚刚止息不久,暮色甚至都没来得及完全降临这个世界。 宋辞晚乘鹅遁空,已是在夕阳西下前,赶至了广陵城。 广陵城,允王府。 蹑空族三公主与允王世子成婚,至今已有将近一年之久。 三公主种族特异,禀赋非凡。 其特产金樱子擅能沟通天地,修士服用可以在一定时间内超限度提高悟性,拔升资质,对于悟道冲关都有奇效。 由于有了三公主相助,允王世子步景行最近这一年过得可以说得上是十分的春风得意。 他虽然被封世子,但在王府中其实也并不是全无对手。 允王子嗣众多,男女相加共有十九人,而步景行的这些兄弟姐妹,不论男女,都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步景行之所以能够被册封世子,也不过是因为他的母妃出身最高,家世最好,家中拥有一位天仙巅峰的老祖! 可自从三年前,他外家的老祖闭死关以后,情势却又有了变化。 变化不明显,但很微妙。 而身处在他们这种位置的人,对于一切微妙变化都很敏感。 步景行苦思破局之道,后来偶遇了蹑空族三公主,他立刻意识到机遇来了! 果然,最近这一年,在三公主的帮助下,他这个世子之位坐得稳了许多。 唯一的遗憾也不过是因为要顾及三公主的颜面,他在最近这些年里都不能拥有子嗣—— 毕竟三公主生出来的只是金樱子,却生不了人! 人妖混血尚且有诞生的可能,而天地异种却着实无法与人族混血。纵然三公主能够变化人形,那也不成。 不过,任何好处都难免要付出代价。 短时间内不能拥有子嗣,这个代价步景行付得起。毕竟他也修仙,权势与寿命才是他所看重的,子嗣并不是重点。 天色向晚时,步景行在三公主房中与她一起用过了晚膳。 夕阳仍然斜挂天边,允王府中却是早早就掌灯,处处灯火通明了。 长史云重匆匆来报说:“世子,世子妃,雍州那边传来消息,宋昭现身在苍灵郡栖霞城中!” 步景行正在与三公主商议人妖两族开战之事,云重的匆匆来报顿时令他眉头微挑,脸上露出了威严的神色。 “宋昭现身便现身,何至于如此失态?” 当初宋昭现身广陵城,步景行有意招揽,却偏偏被三公主带去鲛人渊错过了机会,步景行还曾恼恨过。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步景行地位稳固,对于招揽天骄却不似当初热衷了。 当然,能招揽还是要招揽,只是姿态要摆足。 云重垂下头,先认错,才放缓声音道:“禀告世子,今日午后,栖霞城也遭了虫灾,宋昭恰逢其会,施展种种手段快速解决了虫灾,而其中有一事特别引人注意。” 她快速将栖霞县令化虫变异,宋辞晚降临县衙,离去时栖霞县令又完好无损恢复了人形,并现身人前的事情说了出来。 说到这里,云重的语气十分惊奇:“世子,也不知那县衙中具体发生了何事,我们的人当时不在县衙,只知远远看去,栖霞县令腹中生虫,被宋昭打落在地。” 接着,又不轻不重地告状:“县衙内发生的事情,那栖霞县令至今也未曾主动传讯过来说明详情。” 步景行微微皱眉道:“这栖霞县令,我记得是赵章门下举荐的人?” 云重连忙道:“正是……” 话音未落,却见步景行忽然举起一只手,似有所觉般说道:“云长史,你等等!” 转头,他问身旁正斜靠在贵妃榻上的三公主:“娘子,你闻闻看,这空气里是不是有什么气味不对劲?” 不知怎么,明明允王府守备森严,明明他只是在与王府长史正常对话,但忽然间,步景行心头就生起了一种说不出的不安之感。 他的心脏莫名地开始咚咚咚地剧烈跳动起来,一种没来由的惊悸开始将他侵袭。 步景行一掌拍在身前的桌案上,目光紧紧地、认真地看向三公主。 三公主刚刚用过晚膳,颇有些饱食餍足之态,她抬起眼眸,迷迷糊糊地回看着步景行,似乎十分懵懂道:“相公你说什么呀?有奇怪气味?咦……有吗?” 她睁开妩媚的双眸,轻轻笑了起来,似乎是觉得步景行在与自己说什么笑话。 银铃般的笑声脆生生地传开,欢快地、宛如大珠小珠般滚动。 然后,就在这笑声中,允王府各处,猛地传出一声声震天般的惨叫。 “啊!我的丹田!” “救命,我这是怎么了?好痛……滚开,我好难受,啊!” “头儿!头儿你、你的手,你的胸口……这、这是怎么回事?” “啊!赵管家!我与你何曾有深仇大恨?你为什么……放开我!啊——” …… 一声声凄厉惨叫,几乎是不分先后地,忽然就从允王府的四面八方,各个角落同时响起,瞬间便盖过了三公主的脆笑。 三公主一下子就微微直起腰,瞪大眼睛,掩住了自己带笑的小口。 变故发生得极为突然,极为迅速。 饶是允王府内守卫森严,步景行的反应也很快,一时间却也几乎不知该如何应对。 虫变了! 允王府中,竟也虫变了! 而这允王府中之所以发生虫变,自然还是因为宋辞晚的缘故。 她原本有心要直接来寻允王的晦气,但到了广陵城以后,忽然又觉得自己如果是直来直往地直接就往里头冲,那未免有些太过憨直了。 憨直,且毫无必要。 宋辞晚掐指一算,允王未必便在府中。 虽然不知道允王具体是在哪里,但她自有办法逼迫允王快速回府。 于是宋辞晚念头一转,便暗中潜入了允王府,并放出数名身携隐形类符篆的道兵,在允王府四处点燃引神灵息香! 第615章 虫变,允王何在? 允王府内外守卫都很森严,但这对宋辞晚而言,完全不是什么问题。 空字诀一动,她甚至都不需要施展其它道法,便能轻松潜入这座在绝大多数人眼中都显得极为神秘、威严的王府。 当引神灵息香在这座威严华丽、宛如城中之城一般的府邸内四处点燃,全面覆盖时,宋辞晚则带着大白鹅,施展正立无影,置身于允王府上空的虚无世界内,目睹下方混乱的一切。 大白鹅是宋辞晚的灵兽,如今宋辞晚的养灵术又有长进,凭此联系,她在施展正立无影时,也能将大白鹅带入其间。 大白鹅何曾经历过这样的场景? 它如今也不是曾经被养在小小院落中的那只傻鹅了,知晓自己正处在一个奇妙的境地中,因而即便心中充满种种惊奇,它也不大喊大叫。 它只将自己的身躯紧紧挨着宋辞晚,鹅颈往前探着,眼睛瞪大,鹅嘴张开,观看一场大戏。 虫灾,不会放过任何人。 允王府中的人,也并不会比谁高贵。 上至王府嫡庶子弟、侧妃妾侍,中至府内属官、或高等管事之流,下至普通护卫奴仆等等,各阶层都有曾经服用虫丹之人。 这些人有的修为高,有的修为低; 有的锦衣玉食、富贵享尽; 有的也曾威风八面、倚仗权势、煊赫扬扬; 或是与府内人斗,或是与府外人斗; 输赢进退,计谋百出,好不热闹; 也有些人身在底层,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汲汲营营,凑着府内的风向与热闹,得了筑基丹服用了,自以为可以翻身…… 但是一切富贵争端,蝇营狗苟,私心算计,在这一刻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虫灾……对于这个世上的人们,竟又有种别样的公平。 世子院内,步景行眼睁睁看着云重在说完一句:“世子,下官似乎也闻到了,这外头气味好像的确有些不对……” 话音未落,只听嗤一声! 一根尖利的虫肢就从云重的肚腹间豁然刺出。 云重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口中尖叫:“啊——” 叫声未歇,她的口中便豁然生出一蓬密密麻麻的细长触须。 那些触须好似蠕虫般哗啦啦往前冲,一下子就掉落在步景行脸上。 步景行都快傻了,他的确修为不低,但几曾想过自己会面临这样的场景? 他的身上也随身带着上佳的护身灵器,但当云重口中无数触须扑面而来时,步景行身上的护身灵器却是滋啦啦一声响。 下一刻,他的护身灵器就这样嚯一下,爆开了! 一团团腥臭的黏液开始从头到脚将他淋湿,步景行当下只觉浑身僵硬,身体里的真元法力在这一刻也仿佛陷入泥沼般,失去了应对一切问题的活力。 步景行虽然明显未服虫丹,但同样的,在面对虫族攻击时,他也没有什么抵抗力。 眼看着那一团触须将人包裹,仍然残余三分意识的云重惊恐抗拒,她奋力摇头,想要将口中喷出的触须收回。 可是不行,云重什么都控制不了。 她只能不停惊恐地嘶声尖叫。 “啊!” “啊啊啊!” “世子!” “快救世子!” 一个个护卫从门外冲入,但其中又夹杂了数名虫变的护卫,虫变的护卫开始无差别轰杀周围人群,于是混乱愈演愈烈。 别说是腾出手来救世子了,众人都自身难保,谁还能有力气来救世子? 眼看着步景行就要被云重的触须撕碎吞噬,一直懒洋洋斜靠在后方贵妃榻上的三公主终于出手了。 她歪着头,口中发出轻轻的惊声:“哎呀,这都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人,怎么能说变就变呢?” 说话间,她将手一伸,眼前空间中忽然便凭空跳跃出一只只毛茸茸、黄橙橙的小蜜蜂! 蜂群嗡鸣,瞬间犹如炮弹呼啸,猛地便向着四周所有变异的人虫冲击而去。 变异的人虫个个形态狰狞,能力奇诡。 有些带着剧烈的腐蚀毒性,周围人沾之即死。 有些便好似是随身带着一个漩涡,但凡有人与其对上,不论这人发出的攻击是法术还是武技,都会如同触及到无底深渊一般攻击无效—— 或者不能说是无效,而是那漩涡会吞噬所有的攻击能量。 总之各有各的古怪,直叫所有与其对上之人都难受无比。 而三公主放出的小蜜蜂们却一个个细细小小,毛茸茸的,还显得十分可爱。 但就是这样可爱的小蜜蜂,在冲击时却如同严密列队的精锐士兵。 蜂群嗡鸣,冲击的又不像是当下的人虫,而分明是人虫所处的那一片空间。 若是空间坍塌,人虫无处依托,那自然,身处于现世空间中的人虫便不得不为空间所伤。 这原理说起来很复杂,实际上也确实很复杂。 常人乍看去都很难看懂,宋辞晚对空间理解透彻,又居高临下,置身于奇异的虚无间,这才看明白了。 她见到蜜蜂冲击过后,当下虫变的众多人虫口中纷纷发出惨叫。 然后,便有一个个人虫身躯爆裂。 砰砰砰! 虫肢散开,血肉横飞。 一个照面,三公主便大获全胜。 包括曾经在外风光无限的长史云重,也在三公主蜂群的一击之下惨叫着头颅炸开,身躯爆裂。 云重就这样死了! 笼罩在步景行身上的众多触须瞬间萎缩、干枯、脱落。 步景行呆站在原地,口唇颤抖,脸色惨白。 砰砰砰! 然而下一刻,却只见那一只只小蜜蜂尾部炸开,身躯跌落。 方才还威风凛凛的蜂群,在完成了自己的攻击使命后,自身也都炸裂陨落了。 原来方才看似轻描淡写的三公主,其实也付出了不菲的代价。 三公主的面色亦是带些苍白,她不再斜倚榻上,而是微微直起身,唤了声:“景郎,你怎样啦?” 步景行回过神来,转头冲入内室,却是打开一个室内温泉的活塞口。 那泉口如同一只高挂的龙首,塞口被打开后立时便有纯净的泉水如同小型瀑布般哗啦啦往下冲。 步景行青着脸站在泉水下,任由自己的身躯被水流淹没。 若非水流冲刷,步景行当下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呕吐厌烦的情绪。 太恶心了,他养尊处优惯了,哪里经历过这种恶心的变故? 上方虚空间,宋辞晚的目光如同透视,穿过了允王府内一切建筑的阻隔,将府中各处情形都尽收眼底。 府内的混乱自然不止世子院这一处,相对而言,步景行这边的混乱其实是最微小的,因为很快就被三公主控制住了。 情况最糟糕的,自然还要属被安置在允王府西边的灵兽园。 灵兽园内,忽然传出一阵阵好似龙吟,又似鼠鸣的吱吱声。 一时间,数道长龙身带火焰腾空而起,那些都是虺龙—— 吱! 虺龙在翻滚鸣叫,叫声凄厉。 一条条虫肢从那些虺龙修长的身躯两侧嗤嗤伸展而出,不过片刻,纵横飞空的虺龙身侧就长出了千万条虫肢。 乍看去,这哪里还像是龙? 分明就是一条条生长着无数条虫足的巨型蜈蚣! 这些虺龙,原来也吞服了虫丹! 而虫变的虺龙挣脱了灵兽环的束缚,凄厉长鸣过后,当下便四散分开,向着允王府各个方向冲击而去。 有人怒吼:“孽畜!” 有人惊恐:“快逃!” 有人惨叫:“救命……” 场面愈加混乱,看得静立在上方虚空中的大白鹅再也忍不住,轻轻扇了一下自己的翅膀。 这一扇之下,它又像是害怕惊动什么般,连忙缩了缩自己丰硕的身躯。 宋辞晚笑了起来,她伸手搂住了大白鹅修长的脖颈,笑着抚了抚它的鹅头,道:“好了,不用紧张,你便是叫唤几声,那下头的人也听不见的。” 大白鹅这才放松了紧绷的心情,连忙轻轻叫声了:“昂昂!” 意思是,它好兴奋,这热闹好好看! 宋辞晚道:“或许还有更热闹的,大白,你想看吗?” 大白鹅连连点头,“昂昂昂”叫个不停。 宋辞晚喜欢与大白鹅对话,大白鹅虽不能口吐人言,但它灵性十足,每一声鸣叫都有自己的独特含义。 而宋辞晚身为灵兽主人,可以轻松听明白这些含义的具体表达。 因此虽是人同鹅讲,双方却分毫没有语言不通的困扰。 宋辞晚观察着下方混乱的允王府,口中分析道:“这府中,约有三分之一的人服了虫丹,允王世子步景行却偏偏没有服用,很明显,允王应当是知晓虫丹之害的。” 大白鹅:“昂昂昂!” 它现在也知道虫丹之害了,因此它十分不解,允王既然明知虫丹之害,也知道不给自己的世子服用虫丹,可为什么又放任自己府里那么多人服虫丹呢? 大白鹅:“亢亢亢!” 这里的人都好坏,好可怕!晚晚,杀坏人! 大白鹅一边叫着好可怕,一边又激动得不行。 宋辞晚却忽地说:“三公主,极有可能感应到了我们的存在。” 大白鹅惊得拍了下翅膀,“昂”地叫了声。 宋辞晚轻轻笑了声,一边细细感应,一边说:“真不愧是天地异种,在空间感应方面,蹑空族的天赋真是无人能及。” 又说:“此前我还曾担心过三公主被步景行所骗,如今看来,三公主嫁给步景行,绝对是另有所图。” “蹑空族是天地异种,灵星族也是天地异种……天地异种,似乎在对付虫族方面都有特长。只是灵星族能力不足,而蹑空族的蜂群出击虽然很厉害,但蜂群是有限的。” “他们都对虫族有所克制,但又都存在着不同的缺陷。” “天地异种,究竟因何而诞生?” “步景行……呵呵,这位世子看似愚蠢,其实虽然不算十分聪明,但也有其狡猾之处。” 整个允王府都大乱了,混乱愈演愈烈,虽然世子院仿佛自成一统,不与外头混乱相关联,但身为世子的步景行这个时候不去外头处理混乱,却躲在内室冲温泉,这真的是蠢吗? 大白鹅认真回应:“昂昂昂。” 晚晚说得对! 宋辞晚说:“允王还不现身,当真能忍。” 话音刚落,只见允王府四角处,忽地齐刷刷腾起数道身影。 这些身影每一个都携带着深渊般的恐怖气息,当他们腾空出现时,一直在室内冲温泉的步景行也终于动了。 他一个箭步从室内冲出,冲出时他身上的水汽自动蒸发,自然而然地,他又恢复了属于世子的从容风度。 三公主还坐在贵妃榻上,步景行冲到外间,脸上露出惊喜,对三公主说:“娘子,是几位叔叔出手了,父王回来了!” 三公主面上尽是虚弱神色,她转头关切地看向步景行道:“景郎,你好些啦?” 步景行连忙携住她的手,仿佛先前的尴尬与逃避从未发生过,他温声说:“我如今无事了,娘子你且歇息,府中突生变故,必然是有缘由,待我出去看看。” 三公主便又懒又娇地道:“好呀,景郎你去,我歇着等你。” 步景行便大步走出房门。 只见允王府上空,那数道深渊般的身影呈对角当空而立。 他们的面容仿佛都被笼罩在阴影中,叫人看不清具体模样,他们的手中却是持拿着一条条长鞭。 其中一人长鞭挥动,口中吟诵着古老而又含糊的语言:“天地四方兮,天母为诵,地灵蛰伏,听吾号令,西呜……” 又是“西呜”! 而上方虚空中的宋辞晚却是眉头一挑,有种震撼后知后觉,狂卷而上。 那些挥动长鞭的身影,他们所吟诵的语言,虽然在大周人耳中听来显得十分古老而又神秘—— 大多数的人,或许根本就听不明白他们在念什么。 但是宋辞晚却听得分明:那是华夏语! 此番允王府之行,还有意外收获! 宋辞晚惊到了,只见随着那人的长鞭挥动,地上,那些正在狂突乱冲,疯狂吞噬周边活人的狰狞怪虫们……忽然就好像是受到了什么牵引般,停止了混乱的吞噬。 所有的怪虫都挥动虫肢,有些还顶着人面,它们或跳跃,或飞行,或着地奔跑,就这样,开始飞速地向着允王府中间某个方向集中。 第616章 牧虫之人,允王的秘密 广陵城,偌大的允王府好似是成了一座养虫的囚笼。 那数道深渊般的身影挥舞长鞭,仿佛牧羊一般在驱赶着那些变异的怪虫。 他们一个个身着黑袍,气息恐怖,长鞭到处,散发出诡异而又森严的气息。 所有的变异怪虫虽然都各有各的凶残,然而在这长鞭的驱赶下,又都仿佛是被驯化的家畜般,它们没有反抗驱赶,只是一边吞人一边闪电般奔行。 王府中惨叫声未绝,大约一时三刻,众多异虫尽皆集合在王府中心处。 那是一座类似于演武场一般的建筑,只是阔大的场地中间,还砌着一座高台。 高台上原本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但就在方才,却有一道人影突兀地、凭空出现在了这座高台之上。 那人影的身量高大颀长,站立时似有龙虎之相,他头上戴着一顶紫金玉冠,身上穿的虽然只是常服,腰间却束着一根玄金色的盘龙玉带,气派威严,神采奕奕。 乍看去显得十分年轻盛壮,好像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其五官面容则与允王世子颇有几分相似,叫人险些都要误以为他是允王世子的兄弟。 但宋辞晚心下动念,大衍化生术却已是自生感应。 这哪里是什么允王世子的兄弟?这分明就是允王本人! 允王终于现身了。 他站立在王府中央的高台上,忽然一抬眼,目光扫视上方虚空。 高台下方,虫子们似如闪电般纷纷从演武场的四角跳跃而上,它们所过之处,带起一地鲜血。 允王通通不理,只是目光锐利,眼中似有火烧般在虚空四处扫射。 他沉声喝问:“是何方高人,来我允王府开此玩笑?阁下既有这等神异手段,自当是世间真正绝巅人物,当于昆仑神碑之上留名!如此高人,竟藏头缩尾,行暗袭之事,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昆仑神碑! 这是在世间流传的另一份榜单,与万灵天骄榜只收录五十岁以下的年轻人,或百岁以下的妖族不同,昆仑神碑仅收录天仙级以上高手。 且寻常天仙根本就没有资格榜上留名,比如从前被宋辞晚诛杀的妖尊虚空螳螂,其虽为妖尊,与人族天仙堪称同级,但虚空螳螂这种级别的妖尊,却是连昆仑神碑的一块碑屑都够不着。 即便是北辰剑仙这类顶级天仙,在昆仑神碑上也不过是排一个榜尾。 便是如此,也足以令北辰剑仙在九州声威赫赫,由他庇护的琼华阁,直接便位列大周一百零八上宗之一。 不过由于昆仑神碑上排列的都是世间最为巅峰的人与妖,不似万灵天骄榜那般只为年轻一辈排榜,因而昆仑神碑的榜单在九州极少被人公开讨论。 宋辞晚知道有这么个榜单,往常却甚少听闻,允王这样一提,她都愣了下。 她不着急出声回应,只将手轻轻摩挲大白鹅的头顶,以此安抚它激动的情绪。 而就在允王说话间,那些跳跃奔行的虫子又发生了变化。 它们跳到演武场上后,忽然间便恍似是红了眼的斗鸡,在其中一只由虺龙所化的巨型蜈蚣陡然发出一声嘶鸣后,怪虫们的殊死搏斗便开始了。 虺龙蜈蚣足有八条,这八条巨型蜈蚣先是嘶鸣着、尖叫着,风卷残云般冲向其余怪虫。 不过几个照面间,就有大量的怪虫被八条巨型蜈蚣分别诛杀、撕吃。 【死气,变异的古神虫族幼体之死,八两九钱,可抵卖。】 【死气,变异的古神虫族幼体之死,九两七钱,可抵卖。】 【晦气,变异的古神虫族幼体死亡之晦气,一斤一两,可抵卖。】 【戾气,变异的古神虫族幼体死亡之戾气,一斤三两,可抵卖。】 【戾气……】 …… 演武场上,虫子们犹如闪电劈鸣,自相残杀。 而上方,静立在虚无间的宋辞晚却是五指轻张,催动着天地秤开始主动采集下方奔涌的一团团死气与戾气。 气动无声,气动无形,天地秤只管吞吸,这动静,下方生灵却是无一能够察觉。 允王两番叫阵,眼看那身在暗处的敌人没有任何反应,当下也不再多言了。 他只负手立在那高台之上,目视着演武场上众多怪虫的自相残杀,姿态沉着冷静,颇有几分从容。 通常来说,只有对自己具备极大信心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态度。 而允王本身实力大约是在天仙初期—— 作为当今皇帝的皇三子,这个修为便是放在所有皇子公主当中,都算得上是极为出众的了。 不能怪皇子公主们的实力“弱”,其实天仙实力一点也不弱。 毕竟当今皇帝的后宫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无嗣状态,除去太子不说,此外便是年龄最大的二皇子今年也只有九十岁出头。 允王作为三皇子,大约是八十几岁。 这个年龄,以修仙者而论,尤其是以天仙而论,着实算得上十分年轻。 不能因为宋辞晚如今有了真仙战力,就真当天仙是大白菜。 允王的沉着冷静,可以理解。 而眼下,允王的状态显然还未到极限。 不过宋辞晚也不急,允王沉得住气,她比允王更沉得住气。 演武场上,怪虫们的撕扯吞噬愈演愈烈,很快,战局便有了明显的倾斜。 八条虺龙蜈蚣大获全胜,将其余各种类的虫子们尽数撕吃干净。 而这个时候,宋辞晚采集到来自于八条虺龙蜈蚣的情绪气团,则变成了:【神息,变异的古神虫族变体之混乱、兴奋、混乱,三斤二两,可抵卖。】 虺龙蜈蚣们,从最开始的幼体,进化到变体了! 而虫子们的自相残杀到这一步,还并未结束—— 不但没有结束,相反,新一阶段的战斗又开始了! 数十丈长的巨型蜈蚣仰天嘶鸣,千足翻涌,空间震荡,下一刻,八条虺龙蜈蚣便俩俩捉对,又一次厮杀在一起。 虺龙蜈蚣们亦发出了宋辞晚曾经听过无数次的熟悉啸叫:“西呜——” “西呜!” “西呜!” “啊啊啊——” 蜈蚣们尖锐嘶鸣,演武场上,一道道具备雄奇力量的波纹荡漾开来,那是站在演武场中心高台上的允王,他手持一枚造型精美的王印,单手掐诀,凭空引来了一股股宏大的力量。 这力量堂皇浩荡,在宋辞晚的感应中,这力量简直是威严如天,浩瀚如民—— 这是,国运! 不,这与寻常官员们通过官印而引用到的国运并不完全相同,因其更多了一股宛如天意般的浩荡气息。 这是,大周仙朝的皇族气运! 这也是允王最重要的一重倚仗,他乃是大周皇帝之子,皇帝称天,他便是天之子,有国运加持,天意相随,便是真正的真仙降临,只怕也很难直接将他杀死。 宋辞晚观察至此,原先游走在心间的种种猜测却是飞速沉淀。 她心中开始有了一个自己并不是很愿意相信的答案—— 曾经她问过自己,身处九州时,为何“古神虫族”字字禁忌? 凡与虫族作对,甚至会引来天意雷霆! 她曾以为,这或许是因为上古时期,古神虫族中的某些恐怖存在干涉了天道,降下了诅咒…… 如今想来,这个猜测或许算不上错,但与此同时,还有其它的,更进一步的原因,宋辞晚显然未能料想明白。 以允王可见,大周皇室或许与古神虫族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是不知道这个联系究竟有多深,是从灵界秘境出现以后才开始存在的?还是更久远的时候便已经存在了? 是只有允王一系如此,还是整个大周皇室都如此? 如果整个大周皇室都如此—— 不! 不会! 戮妖关中,大长公主以真仙之身坐镇三百年。 宋辞晚不信,大长公主也会如某些人一般背叛人族! 允王手持王印,以雄奇力量将八条虺龙蜈蚣的恐怖战斗尽皆束缚在他划定的轨迹之间。 很快,八条虺龙蜈蚣变成了四条。 有四条,被它们的对手吞吃了! 存活下来的四条虺龙蜈蚣身躯膨胀,却又带伤带血。 它们没有片刻停留,很快又开始了下一轮的厮杀。 “西呜!” “西呜!” 厮杀迅猛又惨烈,不过是眨眼间,四条虺龙蜈蚣又只剩下了两条。 最后,仅存的两条虺龙蜈蚣嘶鸣着碰撞在了一起。 它们千足攒动,在空气中划出了一条条明显的裂纹。 透过裂纹,尚可见到裂纹的另一边出现了种种光怪陆离的破碎场景。 那是无穷漆黑的深渊,有星斗般的巨虫抬起触角,肢体游弋; 又仿佛是远古的曾经,有人族跪在地上,卑微如蛆虫,供某些体型更加巨大的异虫探出口器,随意吞噬; 还有更多的混乱场景,好像连接了高山,连接的河川,连接了深海…… 两条虺龙蜈蚣的气息还在暴涨,他们的足肢每一次攻击都能够发出种种恐怖异力。 终于在某一刻,西侧那一只看起来体型更为精悍小巧一些的虺龙蜈蚣,却是猛地身躯一弓,整个儿化作半虚半实的状态,撞入了体型更大的那只虺龙蜈蚣身体之中。 最终,体型更大的那只虺龙蜈蚣,反被体型小的那只反向吞噬了。 电光火石,雷霆霹雳。 体型稍小的虺龙蜈蚣吞噬了巨大的同族以后,身躯又在瞬间暴涨。 从百丈,到一百五十丈,到两百丈,再到两百五十丈…… 其间,天地秤又采集到一团气:【神息,变异的古神虫族成体之混乱、兴奋、混乱,三斤九两,可抵卖。】 这虺龙蜈蚣进化到成体了! 眼看那虺龙蜈蚣还要长到更高,允王终于动了。 他的脸上隐隐压抑着兴奋的神情,持拿王印的那只手高高举起,口中则是高喝:“九天十地,万民齐颂,吾为仙朝之王,号令万灵。虺龙为吾属下,身魂皮骨、气脉血相皆属于吾……” 这一段话语,像是咒法,又像是言灵,似有言出法随之意。 随着他的念诵,那还在暴涨中的虺龙蜈蚣忽然便张口惨嚎。 嚎叫声中,一团暗绿色的血线倏地便从它口中射出,犹如闪电般投向了持拿王印的允王。 这一幕发生得很快,足似电光朝露,乍看去,很像是这虺龙蜈蚣在出奇招攻击允王。 但宋辞晚拥有极为敏锐的感应,兼且她一直仔细观察,未有片刻分神,因而在这刹那,她终于明白过来—— 虺龙蜈蚣哪里是要攻击允王? 它这分明是在喷吐生命精华,要将自身最宝贵的东西献祭给允王! 古神虫族擅能吞噬人身,接收献祭,可这一次,在王印的控制下,虺龙蜈蚣却俨然是在自毁自身,要将自己的精华力量反向献祭出去。 允王竟有这等恐怖的能力。 宋辞晚在允王府中点燃引神灵息香,本意是要引发允王府的混乱。 而如今,允王府的确是大乱了,可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又好似是帮到了允王。 难怪允王的态度一直十分从容,看起来半点也不焦急。 但宋辞晚既然看明白了一切,显然不可能放任允王当真将这虺龙蜈蚣反向吞噬。 电光火石间,宋辞晚出手了。 她一步从虚无世界中踏出,瞬间书写四大华夏字诀:“镇”、“禁”、“空”、“平”。 四大字诀如同流星般呼啸而出,瞬间便将那巨大的虺龙蜈蚣,连同着那一团喷射而出的生命精华一起牢牢压制。 空字诀化作一个无底洞一般的气泡,倏一下,就将虺龙蜈蚣整个包裹其中。 下方,允王府中众人亲眼见到允王控制虺龙蜈蚣,这一刻,众人无不震撼,允王世子尤其如此。 步景行仰着头,心跳加速,浑身气脉都在疯狂运转。 他口中喃喃,发出了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王印……” 王印之威,超出他的想象。 然而,就在允王世子对王印、对允王此刻威风心驰神往的时候,偏偏有一人自虚空中行走而出。 她挥手间,奇异的字诀符号如同星斗冲撞。 然后,步景行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其中一个古怪的符号“噗”一下,化作气泡,就这样将虺龙蜈蚣给吞走了。 步景行看傻了。 第617章 一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允王府中,一切变故都似星驰电走,迅疾到完全超出人的想象。 广陵城,扬州州牧府邸。 扬州牧忽有所感,他抬起头,目光看向了允王府的方向。 在他的手边,却有一缕轻烟徐徐飘摇,轻烟中传出一道若虚若实的声音,那声音如烟缥缈,在说:“苏兄,允王府似乎是出事了。” 扬州牧皱眉道:“陈兄看岔了罢?允王府出事?哪里有?我怎么未曾看见?” 那轻烟中的缥缈声音便说:“倒也是,倘若允王府当真出事,此时应当有人奔出府来,向我等求助才是。” 轻烟中恍惚是有一个人影,左手如意,右手钢鞭,端坐神台,萧萧肃肃。 那人影微微垂眸,似乎是在颔首表示对扬州牧言语的认同。 颔首之后,那人影又轻轻地逸出了一声叹息。 叹息声与袅袅的烟气一并消散,扬州牧坐在桌案前,望着那轻烟消散的方向,久久无言。 半晌,他又隔空看了一眼远处的允王府,随即拿开桌上镇纸,取了一支斗笔。 桌上,有一个字,一个写到一半的字,一写到一半的大儒幻文—— 未曾写完,不是因为扬州牧不想写,而是要书写此文,对于本身已有大儒境界的扬州牧而言,亦是极难。 他将这张写废的字纸抽到一旁,又重新铺纸一张,而后再次落笔。 允王府中,宋辞晚以“空”字气泡捉住了正在喷吐生命精华的虺龙蜈蚣。 “空”字气泡原本似有小山那般大,捉住了虺龙蜈蚣后,则在瞬间疾速缩小。 允王顷刻变色,怒喝一声:“鼠辈,安敢此时现身,坏吾好事!” 怒喝间王印一转,天地四方,立刻传来一股无穷浩荡的力量,瞬间便向宋辞晚逼压而来。 她踏空行走,施展道法御风术,原本御的是此世之风,此世之道—— 按照章氏老祖临终前的说法,九州大道早在上个纪元便已被古神虫族吞噬,这个说法应该没有什么错误,但需注意的是,被古神虫族吞噬的是“大道”! 是大道,而非小道。 是足以影响到真仙晋升的大道,而不是真仙以下,维持天地运转的普世自然之道。 这种大道被吞噬的苦楚,寻常人是根本不可能感受得到的。 宋辞晚其实也尚未到达那个境界。 她御风踏空,就是自然而然的御风踏空。 风在她脚下,在她身边,在她的神意之中。 御风术修至出神入化,她便融入了风,风也融入了她。 然而此刻,允王以王印封锁天地,却是瞬间就切断了宋辞晚与天地自然之间的感应。 宋辞晚的身形当即一滞,这一瞬间竟有掉落之势! 这还不止,王印封锁天地,就好似是从天而降了一座无形的石牢。石牢将宋辞晚罩住,其八面石壁又宛如活物般,顷刻便从四面八方向着宋辞晚轰隆推进。 没有声音,又好似是有天地怒吼声在石牢中响起。 轰轰轰! 天音坠落,分明是在怒斥:“罪民!” “伏诛!” “伏诛!” “伏诛!” …… 这等声势,试问谁人能挡? 便是北辰剑仙在此,只怕都要饮恨。 若是换做真正的真仙,那也胜负难说。 宋辞晚亦有刹那神摇魄动,整个人就好像是失了水的鱼,这一瞬间真是难受至极。 下方,目睹此战的王府众人则是纷纷瞪大眼睛,提着气息,看得几乎都要呆住。 实在是太精彩了! 今日王府惨状原本是叫府内幸存者个个神惊气丧,也有人觉得允王行事未免太过无情冷酷,这种不将万物生灵放在眼中的态度,实在是叫人心寒惧怕。 身在王府,虽然是背靠大树,可是那种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上头当成弃子抛出的恐怖感觉,又如何能叫人继续心安理得地背靠这棵“大树”? 有许多人甚至都悄悄生出了二心,只想着今日若是能够度过灾劫,回头必定要想办法脱离王府。 然而允王王印一出,这等浩荡天威,却又立刻捆绑住了不少人的心。 世子院内,三公主亦站在窗前,翘首远望,口中惊悸:“允王好强!” 王印一出,天绝地倾,这种战斗方式是许多生灵穷其一生都无法想象到的高端。 至于要如何破局,三公主蹙眉,心中犯难—— 她自问:“若是我,能够应对这王印封锁吗?” “只怕是不行,我的功力还是不够。” “但若是姐姐,便应当可以。” 想到这里,她又轻轻吐出口气,心头微松。 演武场外,允王世子将双手紧攥成拳,垂在身侧。他已经做好了随时冲上前去,只等胜负分野,便立刻抱拳跪地,称颂父王的准备。 却见那天空中,眼看着便要当空坠落的女修士忽然足尖轻踏,踩住了一团光。 明明天地四野,空间封锁,步景行仰天时,甚至还生出一种咽喉被扼住一般的窒息感,那空中的青衣女仙脚下却忽然生出了一团光。 那是“光”字符。 步景行并不认识这个华夏字符,他只是在见到这团光时,心脏砰砰跳动。 为什么封锁的天地四方间会忽然生出那样明亮的光芒? 因为,要有光! 是啊,要有光—— 封锁的天地,便仿佛是混沌的蛮荒,空间被凝滞,道途被封锁,你所认知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你所掌控的风雨雷电也都要在王权下俯首。 但是,你不愿意。 凭什么? 谁认同? 王权若是天幕,那便撕裂这片天幕! 世界若是漆黑,那便点亮这片黑暗! 一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步景行便眼睁睁看着,那光芒自女仙脚下而起,顷刻扩散至整个空间。 下一瞬,光芒刺破了王印的封锁。 只听,咔嚓一声。 好像是,天—— 真的裂开了! 步景行只看到自己那一向镇定雍容的父王脸上忽然便露出了一丝惊恐,极致强烈的光芒如水银铺泄。 允王的表情就定格在那一片惊恐之上。 光的速度太快了,在万分之一个刹那间冲开这个世界,淹没了他的父王。 那一刻,步景行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只看到了,父王的身躯在无尽光芒之下,如蜡像般忽然消融。 光芒中,有一道声音含着笑,轻轻说:“允王,原来也不过如此。” 第618章 风华年少,雷霆电光稍逊 强烈的光芒以演武场为中心,迅速笼罩了整座允王府。 那一瞬间,步景行在剧烈的光芒映照下看见了王印碎裂,看见了允王身躯消融,还看见了允王的魂灵转瞬间自那消融的躯体中脱出。 光芒中,有一道黑线一闪而逝。 那是允王的魂灵要通过裂开的空间通道,逃走! 但是这最后的挣扎也并无意义,他逃的速度快不过光。 黑线一闪,步景行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楚那黑线后方的空间是什么,光芒便重新将黑线淹没。 万籁俱寂,天地间的所有声音都好像是在光照下消融了。 步景行甚至都听不到自己的心跳与呼吸,他只能瞪着眼睛,看到允王的魂灵也在光照下如冰雪般消散。 然后,步景行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因为他自己也死了。 他甚至死得比允王还要干脆,因为允王还做到了魂灵脱体而出,有一瞬间的机会真灵逃走。 而步景行没有允王的实力,身上的宝物也不及允王,光芒到时,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也遭到了攻击—— 或者不能说是遭到攻击。 因为宋辞晚其实没有刻意去针对他,除了允王以外,宋辞晚也并没有刻意去针对允王府中的其他任何人。 只是光芒辐照,战斗的余波带过了演武场周边众人。 步景行受不住这等余波的冲击,身上所有灵器宝物尽皆散开,光芒从他身上拂过,他完全没能反应过来,便在顷刻身死魂消。 与他一起身死魂消的,还有演武场周边数百人。 数百生灵,所有的杂念,所有的贪嗔痴欲,所有的权衡利弊,所有的进退计算,亦都在此同时烟消云散。 包括先前挥舞长鞭,驱赶变异怪虫的那几名黑袍天仙,也在此刻死了。 但那几名黑袍天仙其实并不是被“光”字符照射而死,他们还要死得更早些。 早在允王身躯消散的那一刻,那几名黑袍天仙就忽然间如同遭受到致命重创一般,纷纷吐血身亡。 宋辞晚能够感应到,这些黑袍天仙的生命气机分明与允王相连。 允王死,他们也会死! 如果不是“光”字符的力量太过于霸道迅疾,宋辞晚要面临的可能就是允王府数名天仙的结阵围攻。 但是没有如果,光照之下,一切黑暗无所遁形,演武场边清洁一片。 宋辞晚浮空站立,挥手将先前被压入“空”字泡泡中的那条虺龙蜈蚣强行收入了天地秤中。 【人欲,返虚期王族修仙者之震惊、愤怒、恼恨,六斤七两,可抵卖。】 【死气,返虚期王族修仙者之死,七斤九两,可抵卖。】 【人欲,炼神期王族修仙者之震惊、茫然、恐惧,三斤八两,可抵卖。】 【死气,炼神期王族修仙者之死,二斤一两,可抵卖。】 【人欲……】 【神息……】 …… 一团团气,后知后觉,如同雪山崩塌般轰隆隆冲入天地秤中。 又是一场盛大的丰收,宋辞晚手指轻点,目光所到之处,同时将演武场周边的一切也都给顺势收入了天地秤中。 这其中,破碎的王印是重点。 还有允王身上那些尚未完全在光芒下消融的宝物残片—— 就比如他的法衣,虽然没能护住他,但是在“光”字符的映照下,那法衣也仅仅只是外部光芒黯淡了一层,其本体却并未完全损坏。 还有允王的腰带、戒指、令符等物…… 各种各样的零碎,不仅仅是来自允王,还有来自王府的其他人。 总之演武场周边,宋辞晚凡是见到,便一股脑儿尽如暴风般,全数收入了天地秤中。 甚至演武场正中间的那座高台,因其明显材质不凡,用途奇诡,宋辞晚也一并收走了。 若有虫尸、残肢等物,也同样如此。 天地秤化作一股漩涡,吞吸一切。 她甚至还准备放出道兵,扫荡整个允王府,但是来不及了。 “光”字符的光照至此完全消散,而天空中,不知何时却竟然聚集了一团浓重如紫墨一般的雷云。 这是天意雷霆! 宋辞晚修行以来,遭过不知道多少的雷劈,寻常雷霆她早已完全不必在意。 但这一次的雷霆却分明不同,也不知是因为她杀了允王,还是因为她强行将古神虫族的成体给收走了,总之这一次的雷霆来得格外不同。 一种强烈的威胁感涌上心头,宋辞晚顿时目光一凝,她抬眼望天,口中轻轻喝了声:“大白,走!” 虚空间,一只白鹅振翅而来。 宋辞晚纵身跃至鹅背,大白鹅昂首清鸣,载上宋辞晚的这一刻,一种强烈的骄傲与自豪感占据了鹅鹅的整个心灵。 它不傻,方才她虽然被宋辞晚藏在虚空间,没有直接参战,但是晚晚的厉害它都看在了眼里。 作为晚晚的坐骑,就算没有直接参战,但间接参战它也是参战不是吗? 四舍五入,它大白也是经历过诛王之战的鹅了! 因而即便天空中的雷云令它心惊胆战,翅膀下的细小绒毛甚至都直接倒竖起来了,但大白鹅还是昂首挺胸,兴奋盖过了恐惧。 “昂!” 大白鹅昂首长鸣,“风”字诀、“空”字诀、“道”字诀、“强”字诀瞬间加持于它身。 便在离开允王府的刹那间,宋辞晚忽然对着允王府东南方向的某片建筑一张手,掌中气流如龙吸水。 至为简单质朴的摄气术一经施展,却在瞬间便将那一片连绵的建筑群连根拔起。 藏身其中的寥寥数名幸存者慌忙从中跌出,一道道惊呼惨呼声被人们压在喉咙底下。 那一片建筑群却已是在瞬息间,被天空中的骑鹅少女以芥子乾坤的玄奇手段给收拢在了掌中! 跌在地上的一名老者回首望天,惊惶呼喊:“坐骑是灵鹅,这位莫不是那位天骄宋昭?可是……这怎么可能!” 宋辞晚反掌将这一片书写了“丹阁”、“器阁”、“生莲斋”、“南库房”等名字的建筑群塞入了天地秤中,随即意念一动。 大白鹅收到了她的指令,瞬间振翅。 “昂!” 白鹅一翅三千里,顷刻远去。 天上的重紫雷云却犹在酝酿,人都走了,第一道雷还没来得及劈出来。 第619章 天风狂涌,九州天下俱惊 轰! 轰隆隆! 扬州以北,与豫州相交接处,有一片巨大的沙漠,被称作北峡大沙漠。 此刻,沙漠上空雷霆万钧,下方,宋辞晚从鹅背上飞身而下,瞬间又将大白鹅收入了灵兽袋中。 有意思得很,允王府上空的雷霆被她避过了,可是当大白鹅一翅三千里,来到了北峡大沙漠以后,这沙漠上空竟又瞬间生起一丛巨大雷云。 看来,今天这雷劈她是非挨不可了! 来就来,怕它不成? 宋辞晚负手肃立,抬眼望天。 而于此同时,三千里外,广陵城,允王府上空。 由于失去了宋辞晚这个最大的目标,允王府上空的重紫雷云忽忽然一阵风卷。 轰! 一道粗壮犹如巨龙的紫雷宛如泄愤般猛地落地一劈。 轰隆隆! 本就遭受了重创的允王府各处建筑顿时雪上加霜,再度倾颓一片。 幸存的寥寥数人连滚带爬,哭爹喊娘,简直是此生未有之悲,未有之惨。 然而奔逃无益,这雷霆虽未正面直扑向谁,其威力却仍然大得可怕。 哪怕幸存者中不乏高手,其中有几人身为丹阁器阁的暗中守卫者,更是拥有先天四转巅峰的修为—— 可是此雷之威,天仙都要饮恨,又何况四转巅峰? 雷鸣声中,只听闻数声惨叫,更有人高呼:“我有何罪?我不甘……” 那又如何? 终归是被淹没在雷霆的海洋中。 身死魂消,连尸骨都留不下一丁点,就被紫雷的高温给烧得气化了。 允王府外,一直笼罩这座威严王府的大阵护罩轰然而散。 引得王府周边,街市坊道间,行人住户纷纷探看,惊骇悚然,脱口议论:“这、这是怎么了?” “允王府发生了什么?” “快跑,有巨雷将允王府给击碎了!” 一种极致的震撼如同浓墨扩散在水中,瞬间引得王府周边一片沸腾。 有人拔腿就跑,意欲远离雷霆。 有人胆大脑热,扭身便向允王府的方向冲去。 还有极少一部分人拥有在城中的飞行特权,当即腾空飞身,目光投向允王府,开始谨慎向其靠近。 扬州牧便是拥有飞行特权的人之一。 这位封疆大吏级别的高官大儒放出了一页纸做的舟,在州牧府上空腾飞。 他的面上也露出了震惊骇然的表情,口中惊声:“允王府,这是何故?” 斗笔点出,纸舟猎猎飞行。 便在扬州牧赶到允王府上空时,那一片紫色雷云却刚好消散一空。 原来终究是失了宋辞晚这个目标,那紫雷便只一劈,就自行烟消云散了。 一件震撼整个大周仙朝的雷劈允王府案,就此传荡九州,震骇天下。 雷劈过后的允王府内,尽是焦灰残壁,活人却是一个都没再见到了。 惨烈情状,举世皆惊。 其实,允王府内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活口。 只不过其中的活口不是人,而是蹑空族。 蹑空族乃是天生具有空间之能的天地异种,早在察觉事情不对的时候,三公主便已是撕裂空间,带着她的同族侍女们一起离开了此间。 在虚无世界中,有一片奇异的空间,其中鸟语花香,蜂群嗡鸣。 犹有余悸的三公主与大公主一起凑在一朵好似水波般的巨型花朵面前,透过那花朵的波纹观看允王府上空情景。 三公主拍着胸脯,又叹又恼:“唉,我这夫君也委实是太没用了些,人家都没针对他,他就这样死了。凑个热闹都凑不明白,这下好了,害我倒成了寡妇!” 她眼中便噙了两泡泪,转头冲着大公主委委屈屈地撒娇。 大公主伸手轻抚她头顶上的乌发,利索安慰:“不妨事,大周王族人口不少,回头咱们再找一个看得顺眼的嫁了。” 三公主顿时便眼前一亮,破涕为笑:“大姐姐好主意,一语使我茅塞顿开,是呀,我苦恼什么呢?” 她擦去眼泪,脸上的笑容比眼前的花儿都明媚。 天地异种,又不是人,自然没有人的挂碍羁绊。龙女从前担心三公主如自己一般为情所困,实在是因为她将自己当做了人,却忘了三公主并不是人。 与此同时,京城,宗人府。 那一面点满了王族长明灯的塔墙上,忽有十数盏灯火无风自灭。 这些灯火所对应的,便是允王连同他的十几个子嗣。 灯火灭时,宗人府内钟声自鸣。 咚咚咚—— 一间幽暗的石室内,有老者豁然睁开了眼睛。 他侧耳,似乎是在倾听什么。 然后很快,他又重新闭上了双眼。 石室的四壁古朴沧桑,乍看去仿佛没有任何装饰,仅有最为原始的石块。 然而若是有人在此刻多看几眼,又会骇然发现,那些黝黑的、虬结的东西哪里是什么石块?那分明……便是一张张扭曲的、万物生灵的面孔! 北峡大沙漠,天空好似漏了底,雷霆一泻千里。 宋辞晚将大白鹅收入灵兽袋以后,便一飞而上,整个人径直冲入了雷云之中! 轰隆隆! 巨雷疯狂倾泻,整个天地都在震颤。 狂沙飞舞,沙蝎翻走。 距离雷云生起处,摸约百里之外,有一艘浮空宝船,船上字旗猎猎生风,其上书写“钦差”二字。 雷动沙舞时,钦差宝船剧烈摇晃。 船上的人全都被这忽生的雷霆给冲了个措手不及,护卫首领慌忙启动船上护阵,身着钦差服饰的官员大步奔至船头,他的随行侍卫惊呼:“大人,此雷狂暴之极,莫不是有真仙在渡劫?我等是否驾船退避?” 那钦差倒也并不头铁,当即振臂呼喊:“退!快退!退至三百里外!” 然而雷云虽然是在百里之外,余波的威力却实在太广。 钦差宝船纵然已经开始掉头后退,那雷云却散发着一股诡异难言的吸力,这使得这宝船的整个船身都失了序一般在摇摆不定。 不论是掉头还是后退的动作,都显得极为艰难。 钦差取出随身的持节鞭,大声诵念防护咒文。 念至半途,忽然便见到那前方雷云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顶天立地般的高大身影。 那身影左手捉雷,右手撕云,在漫天狂风下,不过顷刻便将雷云撕出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第620章 万法虚妄,皆以力破 法天象地,生撕雷云。 北峡大沙漠东部区域,钦差手扶宝船桅杆,双目瞪圆,胸膛起伏。 他身旁的高大侍卫则忽然抬起一只手掌,猛地就对着自己的脸颊扇了一巴掌。 钦差一惊,转头问:“东俍,你这是做什么?” 高大侍卫激动说:“大人,定是真仙在度雷劫,真仙当前,雷劫不堪一击!大人,我等何必再后退?不如加速行船,赶在雷劫散时,恭贺仙长成功渡劫!” 真仙啊,真仙级别的高人,还有可能成为机缘! 高大侍卫名叫齐东俍,虽为钦差侍卫,其实出身京城大家,此番跟随钦差前来北峡大沙漠,不过是镀金来了。 见到高人却将其视之为机缘,他有这样的思维并不奇怪。 钦差亦是情绪激动,他遥望那雷云中的巨大身影,口中似是自语般回复齐东俍:“妖族扣关,陛下命我等前往一百零八上宗宣旨征召,若是我能请来一位真仙出手……” 说到这里,他话音顿了顿,又细细琢磨说:“赤炎宗与凌武宗相似,都是纯武者宗门,这位女仙必不是赤炎宗人,只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北峡大沙漠?” 赤炎宗坐落在北峡大沙漠最西北的位置,钦差等人此行,便是要去赤炎宗宣召。 提到赤炎宗,钦差又猜想:“北峡大沙漠上惊现此等高人,赤炎宗不会毫无反应,东俍你说的是,我们要动作快些,务必要赶在赤炎宗之前,前去恭贺!” 言及此,钦差立刻又高声下令,命令操控宝船的舵手:“停止后退,回转方向,做好随时再向北方前进的准备!” 说话间,前方风云突变。 雷云被那顶天立地的巨大法身一片片撕开,一条条狂暴如怒龙般的巨雷也被其徒手捉走,不知是收到了哪里去了—— 其实,宋辞晚并不是将那些巨雷给收走了,她是直接就吞吸了此番从天而降的所有雷霆! 雷火噬身诀第五层,若要再继续修炼下去,所需消耗的能量与资源自然是极其恐怖的,倘或是依靠常规修炼,必定进境极慢,要做水磨工夫。 既是如此,宋辞晚自然便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疯狂堆砌雷火噬身诀的修炼进度。 狂雷天降,又哪里是在打击她? 分明是天意在给她送资源! 法天象地一出,狂雷再无威风。 轰隆隆—— 轰—— 眼看这雷霆渐渐微弱,甚至马上就要熄火了…… 重紫的雷云也是东飘一块,西散一朵,蔫蔫嗒嗒,飘飘忽忽,好不可怜的样子。 却在此时,电光朝露,昙华刹那—— 逐渐消散的雷云后方忽地塌陷出一个幽深的黑洞。 那黑洞是真正的深不见底,钦差站立在宝船的船头,一眼远望去的时候,忽地就感觉自己好似是对上了一只无尽恐怖的恶魔之眼! 钦差也是浩然境读书人,距离大儒只差一个境界,此刻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他恐惧地大叫了一声:“啊!东俍,救我……” 斜刺里一只手伸过来扶他,钦差却更惊恐了,他下意识抬手聚气,张口便喝出一个字:“叱!” 此乃浩然境读书人所独有的喝退之术,一字喝出,便有莫大力量,妖诡莫近,对人也有强大的排斥力。 然而这一下,钦差明明是调动了体内才气,可真实的结果却是,他的“叱”字软弱如同蚊呐,至于排斥力什么的,那就更加没有了。 斜刺里伸过来的那只手轻松就扶住了他,钦差腿脚一软,全身寒毛直竖,心中的惊恐简直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耳边却响起熟悉而关切的声音:“大人,你怎么了?你可还好?” 便是这一句话,终于将钦差从无尽的恐惧中唤回了心神,他好似大梦初醒,带着涔涔冷汗转脸细看身旁的齐东俍。 的的确确是熟悉的、亲切的、充满活力的面孔。 钦差整个人便好似是从冰冷的深潭里捞出来般,一点活气自他胸腔缓缓灌入。 他深深呼吸,眼睛却不敢再往北边的天空看去,只是紧紧盯住齐东俍问:“东俍,你没看到吗?” 齐东俍莫名说:“大人,你说的……是什么?” 钦差顿时发现,齐东俍好像的确可以不受那远方恐怖黑洞的影响。 这是为什么? 不论是因为什么,有此发现的钦差都立刻催问他:“那你快看看,那远处,那位大仙如何了?” 齐东俍便极目远眺。 其实也不必他太过耗费目力,因为远处的身影顶天立地,因而齐东俍看得清楚明白,那巨大的身影在撕碎雷云后,忽然就与一片深渊般的黑洞对上了! 黑洞好似活物,双方互相对视,一时风住云收,雷霆消弭,天清地明。 茫茫大漠上,连飞舞的沙粒都温柔了,世界陷入别样寂静。 半晌,两边都没有动静。 齐东俍便也莫名提着一口气,一时没有回答钦差的问话。 他不知道那位法身巨大,顶天立地的女仙为何忽然与黑洞对视,又忽然沉默。但他隐隐猜测,这摸约……是一种对抗? 并且,是一种极为凶险的对抗? 他的猜测没有错,撕碎雷霆后,宋辞晚忽然就开始对上了一种更加恐怖的东西! 这种恐怖,使得战力飙升以来杀天仙如屠狗的宋辞晚,猛地感受到了一种极致强烈的惊悸。 恐惧、战栗、不受控制地心乱如麻! 想要沉沦,想要自毁,想要不顾一切地将自身投入那片黑洞。 或许,这雷云背后的黑洞,才是宋辞晚在九州世界诛杀大周王族……真正要付出的代价! 她不由自主地法身一动,整个人便冲向那黑洞。 黑洞背后,仿佛有无数扭曲的声音在欢呼呐喊—— 然后,冲向了黑洞的宋辞晚忽然双掌一拍,一合,神通力大无穷发动! 万般诡魅,皆以力破之! 足以搬山赶海的力大无穷,连浩瀚海洋都能倾覆,对上此时黑洞又当如何? 砰! 宋辞晚轻吐:“破!” 嘎吱、嘎吱…… 又好似是有极其滑溜扭曲的东西在被压扁……声音传出,天地间无数生灵垂下了头颅,齐东俍更是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啊啊啊啊——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在呐喊。 西呜—— 轰然一声,就这样,那黑洞终于被压扁了,挤爆了。 第621章 螳螂与蝉,还有等候的黄雀 北峡大沙漠上空,宝船上的齐东俍屏住呼吸,终于提着嗓子大喊出声:“破了!” 什么破了? 是北方天空,那一颗深渊般的“眼球”,破了。 钦差一直偏离视线,不敢再注视远方,但在此刻却完全忍耐不住,下意识地抬起眼眸,连忙就转过头,又向那远方天际看去。 抬眼的瞬间,他心中才刚刚暗叫了一声:不好!他太冲动了。 目光对上北方天空中的一切时,他的心却又立刻像是乘上了一块飘动的山石,稳稳当当地落地了。 齐东俍的那一声“破了”,果然没有喊错! 远处,那顶天立地的女仙击破了黑洞。 天地间的风云动荡,诡异压迫,以及一切令人不适的诡怪意象,都在此刻如梦幻泡影般忽忽散去。 一时间,若非是远处那女仙的法身依旧伫立天地,钦差简直都要疑心方才所见一切不过是幻象而已了。 真是印证了先贤的诗句: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此刻虽无江海,那茫茫大漠,碧云长天,亦如明镜映光,令人心驰神游。 钦差徐徐呼出一口气,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忙说:“行了,开船……不!再等等!” 他的笑意只流露了片刻,那“开船”二字甚至都尚未落定,后面那一个“不”字却是高高扬起,几乎破音。 变故陡然再生! 只见那天地间,顶天立地宛如远古神灵一般的女仙忽然……踉跄了一下。 大地震颤,黄沙被这巨人的踉跄带得漫天飞起。 然后,远远地,钦差就看到,女仙的法身“噗”一下,缩小了! 法身被解除了,女仙纤细的身影如同一只断线的风筝般,忽忽然当空一坠,而后歪歪斜斜向地面落去。 钦差憋在口中的第二句话于是又一转话锋:“那位真仙受伤了,我们正常速度开过去,看看那位是否需要帮助。” 他很谨慎,并不催促舵手加速行船。 因为他深知有些高手并不喜欢在受伤的时候接触外人,这个时候急吼吼赶过去施恩,未必就真是好事。 不过也不能真的就完全不管,因而钦差叫宝船以寻常速度行进。 这就无功无过,接下来际遇只看天意了。 钦差有心再远眺百里外女仙落地后的情景,奈何毕竟离得太远,他是修士,目力虽强,可远眺百里外的天空,与远眺百里外的地面,那难度终究不同—— 天上的东西一目了然,地上障碍物多,却实在是不方便观察。 钦差也并无千里眼之类的神通,至于说使用天眼类法宝进行远距离查看,钦差倒是有这样的法宝,可他不敢用。 他心头总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忧虑,宝船行进了,钦差却站在船头一言不发。 这种什么也看不到的感觉,着实令人难免忐忑。 百里之外,宋辞晚坠地后又是一个踉跄。 的确如钦差先前所见,她受伤了。 捏爆那天空中的巨大黑洞后,宋辞晚本身也受到了一股极为古怪的冲击。 那是一种逆反生机的力量,阴沉、晦暗、混乱、恐怖。 如果要具体形容,那就是完全反生命的,逆天的—— 是的,虽然是天降雷霆要劈宋辞晚,看起来行逆天之举、受天意惩罚的人也是宋辞晚。 但此时此刻,当那一股古怪力量冲击而来时,宋辞晚却分明只觉得,逆天的不是她,而是对方! 此等混乱与灭绝之力,完全违反一切万物生灵之特性。 天生万物,自当有序运转,力争上游,又岂能以混乱毁灭为基石? 这股恐怖的力量,不但在一个照面摧逼得宋辞晚法身破灭,还在同时冲入了她的经脉、脏腑,强大的破坏力逆着她真元、气血的流转,瞬间破坏到她全身。 只是一瞬间,宋辞晚的寿命就足足损失了一千年。 倘若是换个人,谁又能承受得起这等损失? 宋辞晚承受得起,但她却在此时心意一动,忽然就装作自己承受不起的模样—— 心血来潮,大衍化生术于冥冥中流转,灵觉提醒宋辞晚:她一直等候的鱼儿,上钩了! 是谁? 茫茫大漠中,一美妇身披白裘,将自己的身躯斜斜倚靠在一顶浮空飘行的华丽轿辇中。 那轿辇四面镂空,顶盖宛如八角凉亭,垂下的八根立柱之上宝光浮动,其间灵珠宝石无数,又有仙锦铺垫,仙草点缀……真可以称得上是华丽之极。 为美妇抬轿的,则是一道道宛如水波般的虚无身影。 这些身影的面目通通显得十分模糊,但它们的躯体却好似是幻影,能够一时一变, 一会儿如龙形,一会儿又如凤形,有时像是金翅大鹏,有时又像是多彩孔雀…… 总之,都是一些血脉珍贵的大妖形象,即便此时的它们都是虚影,但若有人在此时远眺一眼,也必然会惊惧无比。 虚影之外,又有一列不知有多长的黑甲天兵跟随在轿辇后方。 天兵之数难书,唯见甲胄光寒,森然恐怖。 这等声势,非是世间绝巅人物不能拥有。 而在大周境内,敢于这般声势浩荡,列兵出行的,就更少了。 但奇怪的是,这一队奇怪的天兵轿辇明明是浩浩荡荡地从钦差宝船的队伍旁边飞过,可宝船上的人,上至钦差,下至侍卫船工,却竟无一人侧目—— 不是大家定力了得,个个都能目不斜视,而是所有人,分明无一人能够察觉到这天兵轿辇的存在。 轿辇旁,还有一名手持拂尘的道袍老者踏云随行。 此时老者面露喜色:“娘娘,那人受伤了。” 宫装美妇直起腰,身躯微微前倾,仿佛是在透过眼前的风去观察远方的什么。 她的声音很媚,又很冷:“便是此人,胆敢戕害我儿,焱生,本宫不但要她死,还要在她死后抽她神魂,食她筋骨,吞其血脉,再将其神魂放置于烈焰天灯之下,焚烧百年!” 滔天的恨意,又被一重重压抑。 天兵轿辇倏然与钦差宝船错身而过,不过一瞬,便来到了百里之外,宋辞晚所在之地的上空! 第622章 朝露昙华,青丝白发 宋辞晚站在沙地上,面色惨白,脚下踉跄。 她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先前施展法天象地时,她看起来分明是那般的神通广大,可是很显然,再神通广大的人,她也有受伤的时刻。 趁她病,要她命! 杀子之仇,唯有鲜血可以洗刷。 轿辇来到了宋辞晚的上方,对方分毫没有单对单讲究武德风度的意思,一瞬间便从那轿辇之上降下了一张遮天蔽日的恐怖大网。 与此同时,还有汹涌的血雾乘着浪涛,与那巨网一起,瞬间将宋辞晚笼罩! 随行在轿辇旁的老道也出手了,他手中拂尘一扬,同时扔出一枚古朴的龟甲,那龟甲之上散发出一道道玄奥的波纹,波纹渗透在血雾浪涛中,使得粘稠的血雾间又多了一种奇异的束缚力量。 上千名黑甲天兵亦在同时降下云端,列队在血雾与大网的外围,组成阵势,联合对敌。 天罗地网,无穷攻击。 对方虽然姿态高傲,看起来一副极其目下无尘的模样,却又分明是将宋辞晚当成了生平大敌来对待! 其不但没有因为自身的高傲而轻敌,相反,对方的准备做得无比充分,行事谨慎严密。 这样铺天盖地的狂轰滥炸,就是寻常真仙也无法抵挡。 宋辞晚站在沙漠上,一时间分明感应到,那扑来的大网是灵宝,那撒开的拂尘是灵宝,甚至,就连上方天空中,那一座隐形的轿辇,也是灵宝! 对方不但攻击铺天盖地,还十分善用宝物,随身携带灵宝之多,简直是灵宝开会,灵宝都好似成了大白菜一般泛滥成灾。 灵宝当然不是大白菜,如宋辞晚这般身家丰厚之人,至今手头也只有两件灵宝。 一件是已经融入了天地秤中的时间灵宝光阴错,另一件则是通过抵卖章氏遗宝而获得的中品灵宝天玄移花镜。 当然,光阴错虽然被融入了天地秤中,但其实仍能单独使用。 最重要的是,光阴错乃是极品先天灵宝,与寻常后天灵宝不可同日而语。 以宋辞晚如今的实力,甚至都不能真正发挥光阴错威力的十分之一。 但是,这也够了。 当无穷无尽的攻击袭来时,宋辞晚倏然仰面,脸上露出了“诧异、震骇、惊恐”的神色。 似乎她完全没有能够料想自己竟然会遭遇到这等强力的攻击,她像是被打蒙了,什么都反应不过来,她口中甚至发出了惊怒的痛叫:“是谁偷袭?啊——” 痛呼中,巨网已将她罩住,一重重的网线如同利刃般切割进了她的身体,瞬间在她身上造成了无数道伤口。 然后,是血雾如同活物般,通过她身上的伤口,一重重挤入了她的血脉经络之中。 这些血雾具有极强的腐蚀性,一经触及她的血肉,立刻发出嗤嗤的声响,她的血肉立时便消融一片。 她在下方翻滚、痛呼,身体里似乎是有重重宝光冒出,想要将那些血雾的入侵给推挤出去。 更有一面灵宝级别的宝镜出现在她身周,散发出强烈的斥力,抵抗着更多血雾的入侵。 见此一幕,上方轿辇中美妇一直前倾的身体当下便微微坐直了,她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又娇又冷的声音中透露出痛恨与不屑:“便是这等人,戕害了吾儿……” 话音未落,忽然美妇面色一僵。 却见不知何时,她的轿辇前,竟是静静漂浮了一个人。 此人一袭青衣,面容极美,神秀的风姿仅仅只是静立,便仿佛具备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强大力量。 轿辇中的美妇脸上先是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她下意识说了一句:“不对,你不是……” 你不是受伤了吗? 你不是被困在下面吗? ——但这完整的话语都不必再说出口了,因为轿辇中的美妇瞬间反应了过来。 只见那下方的网中分明还有一个正在痛呼中的“宋辞晚”,但其实,那分明不是她本人! 那是她的身外化身,借代之术,是她的计谋! 美妇的反应速度很快,但其实,自从宋辞晚真正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一刻起,一切就都晚了。 她已经陷入了一种无法解脱的时间流速中,若非是她已经中招,宋辞晚又怎么可能真正现身在她面前? 朝露昙华,青丝白发。 美妇伸出手,指向宋辞晚,一瞬间,她美艳的脸上就已经爬满了皱纹,白霜覆盖上了她高堆的发髻,原本的绿鬟云鬓,此刻花白沧桑。 年华的逝去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对一个极致爱美的女子而言,这无疑是世间最残酷的刑罚。 美妇伸手指着宋辞晚,她口中只来得及发出一个“你”字…… 啪! 一枚与她形貌极为相似的三寸小人偶,就这样从她袖子里掉出,落在她华贵轿辇的底板上。 便是这般一摔,人偶瞬间四分五裂。 这是替死人偶! 下一刻,又一只人偶掉出。 啪,又是四分五裂。 短短时间,电光刹那,美妇身上就掉落了两颗人偶。 她还有几条命可以替死? 美妇终于慌了,她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今日若是再执意要复仇,或许会有彻底殒命之危。 她不敢再耽误,手指当下在自己身下宝座上一按—— 这一按,她的手指却是瘫软无力的。 她根本就什么都没能按下去! 本来她乘坐的轿辇名叫七宝遁天辇,乃是一件中品灵宝,关键时刻遁形无迹,是一件可以遁行天下的至宝。 此宝能凭她心意而动,无需按钮控制,她只要一动念,就能控制宝辇。 然而此刻的现实却是,她的意念陷入了无力的混沌中,她的身体也陷入了极致的虚弱中,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不存在的时光中老去。 万物生灵,即便是相对而言的长生种,只要老到一定程度,也必定是会被老死的。 美妇就这样坐在轿辇上,当她苍老到极致时,身上开始有一撮撮雪白的毛发从皱纹丛生的皮肤地下钻出。 又过片刻,美妇身上没有替死人偶继续掉落。 她的整个身体却是噗一下,忽地就变成了一只足有人高的白毛大老鼠! 第623章 我还不够强,要再强一些 【妖心,妖尊级王族大妖之惊恐、愤怒、恼恨,三斤一两,可抵卖。】 【妖心,妖尊级王族大妖之愤恨、迷茫、痛悔,四斤九两,可抵卖。】 【妖心,妖尊级王族大妖之痛苦、愤恨、不甘、五斤六两,可抵卖。】 …… 七宝遁天辇前方,宋辞晚浮空而立,一团团浓郁的妖心气团重重掉落进了她的天地秤中。 红颜弹指老,芳华刹那灭。 轿辇中的这位妖族公主,应该就是二公子之母,巨鹿国宴离歌! 宴离歌其实只是妖尊级,并不曾有妖圣的实力。 但她宝物之多、随从之巨,却足以在某种程度上弥补她实力的不足。 只可惜,再怎么强行拔高,重重防护,也终究抵不过时光之力。 白毛老鼠倒在自己华丽的轿辇上,无力地睁着双眼,用浑浊而恨怒的目光看向漂浮在自己对面的女子。 她仙姿佚貌、她神采秀逸、她不知年岁,但瞧去却仿佛永远二八芳华,她……她不会老! 凭什么? 滔天的恨意在白毛老鼠身上汇聚,瞬间掀起一股浓郁到发黑的血雾。 血雾汹涌翻滚,将原本毛发雪白的老鼠顷刻染得浑身漆黑,浓郁的血腥味遮蔽了整片天空,血雾中又夹杂着一声声似远似近,不知从何而来的凄厉嚎叫。 远处,正在以寻常速度飞行的钦差宝船上,钦差面色陡然一变。 他惊道:“那是……是魔道!哪里来的魔道?不好,是有魔道要偷袭那位仙子!” 看在钦差等人眼中,那漫天血雾是毫无预兆突然出现的。 血雾中涵盖着滔天的凶煞气息,那股子汹涌、残暴、污秽的血腥味,别说只是相隔了百里左右,便是再相隔一个百里,钦差等人也不可能闻不到。 钦差立刻说:“加速行船!” 又抬手抽出腰间一枚半月形的玉符,竖指为笔,在上方书写着一个个虚空文符。 站在他身边的齐东俍惊道:“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钦差说:“通知扬州牧和赤炎宗,北峡大沙漠上出现了这等魔道,扬州牧不可不知!” 齐东俍:…… 他顿时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向这位钦差。 这位……什么都好,人情世故之类的也不是不懂—— 比如,先前雷劫过后,远观那位疑似人族真仙的仙子似乎受伤了,钦差大人就知道要放慢行船速度,并不急于冲上前去查看那位仙子的状态。 但有些时候,这位钦差偏又有些一根筋,轴得很,脑子转不过弯。 只说眼下这突然生出的滔天魔雾,赤炎宗就在北峡大沙漠,只要不瞎,赤炎宗众人就不可能看不到,用得着你通知? 你若是不通知,他们或许看到了也能装作没看到,面对这种变故,他们可以自由选择管还是不管。 可你一旦通知,作为名门正派,既已明确知晓这等魔焰出现在自己家门前,那就不可能不管了。 扬州牧那边亦是如此—— 广陵城与北峡大沙漠毕竟相隔三千里,扬州牧身在广陵城中,察觉不到北峡大沙漠中的变故也是正常的,可你偏偏要通知人家! 这到底是招恨呢?还是结仇呢? 齐东俍的脑中转过了许多念头,然而钦差催促舵手加速行船时,他却又只是静默站在一旁,一句反驳的话也不曾说出口。 远方天空的滔天魔雾,重重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魔雾中人头飞舞,万诡啸叫,自远处传来的血腥气,甚至影响到了这边宝船的行进速度。 明明钦差已经通知了舵手加速,可是舵手与众船工一起合力,多番操控宝船,宝船的飞行却反而是愈发艰难起来。 这等恐怖魔雾,该是杀害了多少生灵才能形成? 钦差的手摸在了自己的腰间,在他腰间的储物囊内,放置着当今皇帝的一张圣旨! 那是加盖了传国玉玺的圣旨,倘若动用,必有奇威。 只是此圣旨原本应当交予赤炎宗,若在此时动用,钦差这个官,也就做到头了。 种种念头在钦差心头翻滚,发起剧烈冲突。 便在钦差内心天人交战之际,忽闻前方混乱凶煞的种种惨嚎中,响起一道清凌凌的女声。 宛如玉石击破浓云,石破天惊! “强弩之末,不过逞一时之能也。” 血雾中,黑毛老鼠的身体在疾速缩小,枯萎。 浓重的血雾从它身体里散出,夹杂着千千万万生灵的哭嚎,迅猛扑向宋辞晚。 这是宴离歌此生最后一击,汇聚了她最后的生命精华,更以妖族解体秘法,使这一击的威力达到了真正的妖圣级! 正如天仙有强弱之分,妖圣亦有强弱之别。 同为妖圣级,宴离歌这一击,便是放在妖圣的攻击当中,也应该算是强大的。 宋辞晚感受到了强大的威胁,正所谓困兽犹斗。 一只濒死的凶兽不难杀,难的是要抵抗住其临死时最猛烈的一击! “吱——” 黑毛老鼠发出了最后的嚎叫:“吾以巨鹿妖国之名,以吾之王血,诅咒你此生苦痛,日月不分,天地不明,生无可恋,死……啊!” 宋辞晚立刻施展正立无影。 她身遁虚无,但这还不够,便在身遁虚无的刹那,她抬起手指一点,光字符化作一支巨大的光箭,携带着无比炽热、明亮、锋锐而又堂皇的力量,轰然射中了几乎萎缩成一张鼠皮的黑毛老鼠。 岂容这困兽再逞威风? 被动挨打,可不是她的风格! 光,淹没了黑鼠。 这位来自巨鹿妖国的鼠类公主,一生跋扈,杀戮无数,临死都要解体杀敌,最后,她死得连一根毛都没剩。 【死气,妖尊级王族大妖之死,三斤六两。】 死气很轻,与其修为完全不匹配。 宋辞晚又从正立无影的状态下走出,轻轻叹息了一声。 朝露之术虽然无解,可惜杀妖还是有些太慢了。 她现如今大约已经可以称之为当世一流高手,但是一流,不是绝巅。 说是有真仙战力,毕竟还未曾遇到过真正的真仙。也不知若与真正的真仙妖圣对上,胜负如何? 杀一个宴离歌都这么难,最后还将这老鼠的尸体都给杀没了,战利品大打折扣。 可见,她还是不够强。 还要再强一些,更强一些! 第624章 万灵天骄榜,孰为第一天骄? 北峡大沙漠上空,巨大的光亮驱散了充满血腥气的暗红魔雾。 宋辞晚光字符未灭,她同时亦在快速收摄光照下的一切战利品。 巨鹿国公主宴离歌死了,虽说一根鼠毛都没留下,但她随身携带的其它宝物却是一件没落,全都完好无损地被保留了下来。 包括但不限于,七宝遁天辇、罗天宝障、千丝销魂拂尘、沉水龟甲…… 这些都是灵宝,前三样是中品灵宝,沉水龟甲是下品灵宝。 此外还有宴离歌身上的数件储物宝器,什么耳环、戒指、发簪、手镯……在这位妖族公主手上,竟全都是储物法宝。 宴离歌的身家丰厚到可怕,远不是当初的二公子可比。 当然,也有可能二公子因为只是意外出行,所以没有携带太多宝物在身上。 而宴离歌此番袭杀宋辞晚,却是有备而来! 宴离歌死了,死在了宋辞晚的浮云朝露术之下。 与此同时,她随行的数名侍女,上千黑甲天兵,包括那不知姓名的道袍老者,也都死了。 不过除了道袍老者同样是死于朝露之术以外,其余侍女与天兵等,其实都是死在光字符的照射下。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随行者,除了道袍老者是人族以外,其余侍女皆是鼠妖。 而那些黑甲天兵,却居然都是半妖! 天地秤收到了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的无数气团:【人欲,返虚期天仙之惊恐、愤怒、茫然,三斤九两,可抵卖。】 【妖心,妖王期大妖之惊骇、恐惧、恨怒,四斤七两,可抵卖。】 【妖心……】 【妖心,先天三转半妖之惊恐、茫然、慌乱,二斤一两,可抵卖。】 【妖心,先天三转半妖之……】 …… 种种气团,宋辞晚只消扫一眼便能分辨出是来自哪里。 她的注意力放在那一团团的半妖之气上,先天三转的半妖军团—— 可见半妖不但能如人族一般习武,能修炼人族的武道,同时,其还能保持妖心! 这一点很重要,武道是人族之道,可是心理上自我认同为“妖”的半妖,却能修炼人族之道。 为什么? 这是谁允许的? 想来,这必定与如今的大周皇帝脱不了干系! 这位不但喜好搜罗妖族公主,与妖族通婚,还喜欢……研究半妖? 宋辞晚猜不到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人到了一定位置上,思维必定大异寻常,有些东西知道就行,至于深究—— 倒也不是不可以深究。 但宋辞晚认为,深究的前提还是要自身足够强大。 只要她够强,那便一路横推过去,管你大周皇帝是怎么想的,谁在乎? 宋辞晚操纵天地秤,又以极快的速度搜罗众妖与半妖军团散逸出来的庞大戾气。 滚滚的半妖尸身如雪崩般落入天地秤中,与之相伴的一团团戾气亦是如此。 宴离歌这位巨鹿妖国公主死后,她的心中已经生起了一股极为不祥之感,总觉得或在某一刻,自己便要大祸临头。 宋辞晚从来不会轻视自己的预感,而事实上,就算心中不生感应,她也能够料想到杀死宴离歌的后果。 那必定是天下震动,不论巨鹿妖国,又或是大周皇帝,都绝不会毫无反应。 她心念电转,便在弹指顷刻。 所有妖尸都被收走,现场、当地,便连一粒沾染了她气息的沙粒,都被她尽数吸入了天地秤中,保管不留一丝来过的痕迹。 光字符的光芒将要收摄时,宋辞晚脚下一动,放出了许久之前得到的一件六星级奇物:魔界令牌! 大丰收,她要去消化吸收,只等实力再进一步,便再现身一会,天下绝巅! 茫茫光照中,宋辞晚一步踏入魔界,她的身形,她的气息,皆在强光冲刷之下,于瞬间消散于无形。 而就在片刻前,光照天地的前一刻,远处的钦差宝船尚在奋力回转方向,企图加速冲入魔雾中时—— 齐东俍的手按在腰间法宝之上,钦差紧张到甚至已经将圣旨从储物囊中取出。明黄色的卷轴被他握在掌中,随时做好了打开的准备。 这种准备甚至是悲壮的,因为一旦僭越使用圣旨,钦差压上的就不止是他的前程,甚至还有他的性命! 钦差如此作为,不仅仅是因为他敬佩钦慕远方魔雾中那位“真仙”的强大,更是因为他心中仍然怀有着做官的底线与良知。 魔雾滔天,一旦蔓延,受到侵害的可不仅仅是眼前的北峡大沙漠。 三千里外的广陵城,乃至广陵城周边的城池百姓,都有可能被这魔雾所害! 这就是所谓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钦差不敢说自己一定是好官,但他的确不忍见到无数凡人就在自己眼前被魔雾侵袭。 他做不了太多,但总要做些什么…… 这一刻,手握圣旨的钦差甚至连遗言都在心中勾勒好了。他甚至搜索格律,预备作诗一首,以待临终之前诵念世间,至九州传唱,青史留名! 宝船还在打转,钦差悲叹一声:“东俍,吾一生兢兢业业……” 话音未落,忽见前方光照绵绵。 犹如一轮旭日,东升于茫茫黑天之间。 宏大的光亮起始于地平线,却在顷刻,宛如一柄刺破深渊的利箭,又像是一只点化混沌的神灵之手,须臾,便拨开黑暗,驱散血雾。 光照天地,只在瞬间。 钦差的声音卡在了喉舌间,再也无法吐露。 他又惊又喜,情绪激烈到大脑甚至有了片刻空白。直到片刻后,那驱散血雾的光亮似乎正因为完成了使命,而有着徐徐减退的迹象,他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快!再进!冲进去!” 这一次,他们要冲入的,不再是血雾,而是这仿佛神灵眷顾般的清明亮光之中。 宝船也在这一刻终于拟定了方向,不再有打转的迹象。 呼呼风声自两侧而过,宝船加速冲入光中。 但那光芒消散的速度,又着实是比宝船更快。 片刻后,宝船飞行数十里,而此时,笼罩天地的强光却终于是消散殆尽了。 只见前方黄沙茫茫,更前方,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沙坑。 齐东俍站在钦差身旁,腰间的传讯符忽然一动。 他手指一点,传讯符被打开,里头却是传出一道激动万分的声音:“东俍,你是不是在北峡大沙漠?万灵天骄榜又变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第625章 杀,杀尽山河万里雪 一望无际的巨大沙坑上方,宝船浮空而立。 齐东俍站在船头,神情尚且有些茫然。 三分是在茫然京师好友的来讯,对方这般的急切,实在是令人惊诧莫名。 还有七分却是在茫然前方那巨大的沙坑—— 这沙坑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怎么看都不像是从前原有的样子。 此外,白光散去了,魔头未见踪迹,那位仙人也不见了踪迹! 这种人去地空的景象,实在是令人无法不浮想联翩。 此地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一场战斗的具体情形该是如何? 仙踪无影,那一位如今又去了何方?状况怎样? …… 许许多多的疑问在齐东俍的脑子里打转,使得他的大脑甚至有一瞬间浆糊成一片。 直到腰间的传讯符持续嗡鸣,那道激动的声音不停催问:“东俍!东俍!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你是不是在北峡大沙漠?” 齐东俍被催问了半晌,才猛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他提起了一口气,小心反问:“我……我是在北峡大沙漠。王兄,你、你……” 还没等他问清楚对面是不是有什么危急之事,对面人的声音便又陡然拔高了。 那甚至都不应该用简单的“拔高”来形容,准确说,在这一瞬间,对面的人简直像是跳跃到了竖直上冲的飞剑上,声调之高,直冲云霄,尖锐到破音! “啊——” “你当真是在北峡大沙漠?” “你、你简直是、简直是调集了三生的运气,东俍!东俍!” …… 齐东俍:…… 他更茫然了,对面语无伦次,简直像是疯了。明明他的话越说越多,可齐东俍听在耳中却是越发地糊涂,根本听不明白对面是在表达什么。 又过半晌,对面的激烈情绪终于发泄到七七八八,齐东俍才总算是完整地听明白了一句话。 “东俍,万灵天骄榜变了!第一,宋昭登顶第一!” 齐东俍愣了下,随即喜道:“是我人族宋昭,登顶第一?宋昭,打败了涂山竞?” 这喜悦犹如细浪,先是涌动着登上了一个小小的峰尖,接着又猛地向上一跃,情绪递进,齐东俍这才又欢笑一声,说:“好!真是好极了!我人族天骄登顶第一!” 他大声笑起来:“太好了!哈哈哈!万灵天骄,合该我人族第一!” 笑罢了,他又连忙急切追问:“宋昭登顶了第一,那涂山竞呢?他们是发生了战斗吗?战斗在何处?涂山竞战败,可有跌落境界?可有……身死?” 这一连串的追问,齐东俍自认是表达到位了。 对面的人语气却很古怪:“东俍,宋……宋天骄……宋前辈不曾与涂山竞一战。” “啊?”齐东俍反问,“你说什么?” 对面的人一口气道:“宋天骄不曾与涂山竞一战,而是在北峡大沙漠,击杀了巨鹿妖国的公主宴离歌!” 齐东俍便觉得脑子里嗡嗡的,他好像听明白了这个新消息,又好似是听错了。 他稀里糊涂继续反问:“你说什么?巨鹿妖国公主?是……是谁?” 对面的人大声说:“巨鹿妖国公主,宴离歌!是妖尊巅峰!妖尊巅峰啊!远不是当初的虚空螳螂可比,东俍,你可明白?你懂不懂?你懂不懂?” 越来越大的声音震得齐东俍脑海中五颜六色,混杂一片。 他想要给出回应,说点什么,可是舌头却不听使唤,全身上下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好似过电般游走在他的气脉之中,将他的整个心神笼罩。 齐东俍好似中了定身术,直到站在他旁边的钦差,用一种极其虚幻缥缈的语气问:“你说,宋昭在北峡大沙漠击杀了巨鹿妖国的公主?” 这一问,对面的人也听见了。 对面的人并不能分辨钦差的声音,并不知晓接话的人是谁。 但这个时候,不论是谁接话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人接住了他的情绪! 传讯符震动得更厉害了,对面高声说:“是!正是!你们就在北峡大沙漠,可有遇见这一战?可有目睹?情形如何?” 钦差飘飘忽忽地说:“我们好似是遇见了,又好似遇见的并不是……你且说说,万灵天骄榜关于这位天骄,是怎样描述的?” 对面的声音急道:“那你们到底是遇见还是没遇见啊?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哎呀……” 不等这边回复,对面忽地传出一阵卷轴被摊开的悉悉索索声。 接着,对面大声诵念起来:“宋昭,人族,又名宋辞晚。” “元灵道体,百炼之身。” “修为炼神中期。” “主要法宝:灵宝天玄移花镜。” …… 听到这里,关于宋昭的描述都还很正常。 除了对方拥有的法宝是灵宝以外,其它的,万灵天骄榜的描述甚至称得上简陋…… 直叫人感觉:好像,好像也就这样? 炼神中期虽然算得上是很高的修为,但是,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又凭什么超越涂山竞,登顶第一? 要知道,涂山竞可是狐族圣子,万化之身,天妖血脉! 单只万化之身这一点,就算得上是狐族万年以来最顶尖的天才。 妖族之中,狐族可是强族,尤其是青丘狐族。 说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对于涂山竞占据万灵天骄榜第一名,人族之人,自上而下,其实都是服气的,是认同的。 齐东俍亦是如此,钦差原本也是如此。 对面的人念着念着,却是忽然吞了吞口水,才又道:“其精擅胎化易形之术,或与天骄星澜同为一人。” 什么? 齐东俍又听懵了,他口中“啊”一声,又害怕打扰到对面的念诵,便又连忙伸出手来,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对面倒是没受影响,只是语气越发古怪道:“神通,法天象地,神通,力大无穷,神通,言出法随!” 言出法随! 这……这是天子之技! 齐东俍捂住嘴,轻轻地嘶声不敢言。 对面继续说:“其精擅时间之道,善能拨弄时间,使青丝白发,顷刻凋零。” 齐东俍连连点头,宋昭擅长时间道术,这个早前万灵天骄榜上也有描述,只是与此番描述在措辞间稍有不同罢了。 对面又道:“其擅长道法:呼风唤雨、三昧真火、空间挪移、五雷正法……疑似同时精通炼体之术。” 齐东俍听到这里,就有种嘴唇麻木,全身都僵硬了的感觉。 这位宋天骄,擅长的东西好像有点太多了! 就算她是天骄,可天骄的时间也是时间,擅长这许多绝技,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而对面还在说:“其疑似精通胎息通圣法,起死回生术……” 齐东俍颤抖着麻木的嘴唇,完全无法再给对面分毫回应。 就听对面最后一口气说:“战绩,屠灭允王府满门,越级击杀大周王族允王,于北峡大沙漠,击杀巨鹿妖国公主宴离歌,战绩超卓,初步具备真仙战力,实为当今天下横压时代之天骄,当为万灵天骄第一名!” 齐东俍脚下后退,踉跄一步。 而钦差则脱口道:“原来那位……不是什么真仙!而是天骄宋昭!” 他恍然大悟,又似大梦一场。 世间竟有这等人? 以炼神战妖尊——这倒罢了,可是万灵天骄榜却评价其有真仙战力! 这是何等不可思议? 简直比有人告诉钦差,说当今皇帝不是皇帝,还要来得不可思议! 当然,当今皇帝不可能不是皇帝。 但是,宋昭却当真是以炼神之身,而宛如真仙在世! 对面的人尖叫:“你们看见了!你们真的看见了?快说,快说说现场还看见了什么?” 齐东俍却在对面充满羡慕嫉妒的语气中,忽地一下掐断了传讯。 钦差看着他,他看着钦差。 钦差不言,齐东俍舔了舔自己麻木的嘴唇,结结巴巴说:“大人,我、我的气血不足以支撑传讯了。” 是了,万里传讯,十分耗费能量。 而中州京师,距离此地又何止万里? 要不是齐东俍出身不凡,他都不可能随身佩戴这种具备超远距离传讯能力的传讯符。 钦差点点头,一边吩咐宝船绕着沙坑飞远,一边低声对齐东俍道:“允王殿下,允王府……竟满门被灭。” 他叹一声道:“这天,被捅破窟窿了。还好我等不曾当真与那位宋天骄接触到,否则……” 否则,却不是什么好事! 说话间,宝船已经快速飞离了沙坑。 钦差有片刻回头,却又很快收回视线。 他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出行记录上写:远观日月争辉,仙魔混战,吾等不能靠近……直至光收雾散,天地茫茫,不见人迹。 一种说不出的惊心动魄,后知后觉,徐徐席卷。 九州天下,包括天妖九国,都在震动。 万灵天骄榜上,宋昭的战绩太可怕了。 可怕到,这一次民间竟甚少有人敢于议论。 九州百姓不敢议论,因为宋昭居然敢杀当今皇子,允王殿下! 她不但杀了,甚至还屠灭了允王府满门! 无法想象,不可思议。该是何等心性之人,才能、才敢做出这等惊世之举? 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国为敌! 这还不止—— 那位天骄,她不但敢杀允王,她还敢杀巨鹿妖国的公主! 大周的皇族,她得罪了,妖国的皇族,她也得罪了。 她还打算得罪谁? 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一时之间,明明万灵天骄榜上,宋辞晚的名字高高在上,登顶第一。 可是她的名字又仿佛是成为了天下禁忌一般! 只在夜间,或有百姓以“宋昭”之名,来止小儿夜啼。 大周皇帝震怒,发下了通缉令,百恶榜,宋昭之名直接空降百恶榜第一名。 与其万灵天骄榜上的第一名交相呼应,也是一桩奇观。 皇帝以一座郡城为封地,悬赏宋昭人头! 而据说这座郡城的划地范围内,还存在有数座大小不一的元石矿、精晶矿、药山、福地…… 这等悬赏力度,便是真仙也要动心! 其间,有个小插曲值得一提。 万灵天骄上,原本排在第十名的星澜,忽然一跃变成了第二名! 虽然榜单上关于宋昭的描述有这样一句:或与天骄星澜同为一人。 但是,明明是“或许同为一人”,天骄榜却并没有将“星澜”的名号从榜单中踢出去。 反而忽地一下,倒将“星澜”给提成了第二名。 于是第三名变成了狐族的涂山竞,第四名则继续顺位下排,变成了人族云流光…… 这叫什么事儿? 逸闻奇事,却也压不住九州风云。 各大门派,各路高手,纷纷被朝廷征召,调兵遣将,前往四大妖关。 宋昭的悬赏高高挂在百恶榜上,倒是有人间绝巅之人有意揭榜,可是宋昭两战之后,留下一道惊世骇俗的讯影,人……却又不知所踪了。 擅长卜算的天仙都算不出其方位! 人都见不着,那悬赏也就成了个笑话。 无形中,大周皇室的威严其实受到了很大损伤。 其实按照原本周皇的意思,允王府被灭,这等消息是不该被轻易传出的。 就像他们压制各地虫变的消息—— 九州太大了,只要朝廷有心压制,没有什么消息是压不住的! 可是偏偏,一个万灵天骄榜却是将什么都给暴露了。 万灵天骄榜的本体虽然就伫立在京师中心大街上,可这座奇异的榜单却半点不受大周皇室控制。 榜上要写什么,不写什么,大周皇室都只能受着,还能怎么办? 与此同时,巨鹿妖国也对宋昭给出了极其诱人的悬赏,这倒不必多言。 只说人妖两族大战。 四大妖圣齐齐冲关,妖圣们分别对上了人族在四大妖关镇守的真仙武圣们,他们之间的战斗却颇有旷日持久之势。 至少,数日间皆未有分出胜负的迹象。 甚至不但是没有分出胜负,妖圣与真仙武圣们的战斗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更是无声且寂静的—— 没有人们以为的、想象的那么惊天动地。 又或者说,这等高手相互一遇见,便自行去了他们的乾坤异域中战斗。 异域中的战斗,自然不会被人间生灵所看见。 因而,胜负未分之际,谁也不知道,双方战斗结果究竟如何了。 第626章 人族信念,你不懂 戮妖关,乾坤异域。 这是真仙与妖圣战斗到极为激烈时,天地感应,自然震荡,从而生成的乾坤异域! 但凡是世间绝顶一流的高手战斗,当其战斗能量震天撼地,甚至足以摧毁大片现世空间时,乾坤异域便会出现。 仙圣一流踏入其中,便能放开手脚战斗。 便是斗到身残魂消,天崩地裂,现世也很难受到影响。 此时此刻,大长公主与金狮妖圣九头狮便同在戮妖关上空的一处乾坤异域之中。 双方在此,已是对峙七日。 到他们这种境界,要想杀死同境界的仙圣是极为艰难的。因而这座乾坤异域中,此时此刻竟并非是如世人所想象那般,战况激烈,天塌地陷—— 乾坤异域又不是现世,进入此间,生灵便宛如置身于宏大的虚无之中。 此间并没有世俗意义上的天地存在,自然,天塌地陷之类,也不可能存在。 四方混沌的虚空间,只偶尔会有一些漂浮流动的星体出现。 这些星体有些只是毫无价值的垃圾陨石,有些看似毫不起眼,却有可能会具备强大异力,便是仙圣得之,也能凭此炼制顶级灵宝,又或是其余种种好处,难以尽述。 这等世界,是世人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见的。 毕竟夏虫不可语冰,不到那个位置上,有些东西你永远也看不到。 正如此时此刻,人们以为正在殊死战斗的大长公主与金狮妖圣,实则却是齐齐置身在一面宛如镜湖一般的星体上。二者盘膝对坐,中间还放了一个茶盘,分明正对坐饮茶呢! 又哪里有半分人们所以为的,殊死对敌的模样? 但若有外人见此,以为这人族真仙与妖族妖圣其实正在友好交流,那却又大错特错。 此时对坐饮茶的大长公主与金狮妖圣,看似正在平和谈话,其实双方之间又是暗潮汹涌,极为凶险的。 那是另一种世人难以理解的凶险! 大长公主面前,一杯茶水平放,茶水中却是显露出了人间、大周京师的景象。 其中最为重点的是,万灵天骄榜上的变化,亦赫然显露在这杯中! 而她对面的金狮妖圣拥有完整的人形,乍看去便仿佛是一名风度俊俏的人类青年般,只除了一头金发略显邪异以外,他若是行走人间,少不得要被世人误会是什么富贵王孙。 只凭此刻外貌,谁又能想到这居然是妖族的金狮妖圣? 金狮妖圣的面前也平放着一杯茶水,那杯中同样显露出了万灵天骄榜的变化。 水波轻摇,金狮妖圣忽而放声一笑,他将手按在茶桌上,忽然叹一声,说:“公主,人间动荡你已尽知,异虫肆虐,天骄倒戈,时机快要到了。公主当真还要固执忠君?呵呵,你那侄儿,可未必会感激你呐!” 大长公主面上神情八风不动,她只淡淡一笑,回道:“妖圣也不必将入侵之举说得如此大义堂皇,本宫不问其它,只问一句,我若放开戮妖关,妖族入我九州之境,可能保证不伤我人族一人?不以人族为血食?不毁坏九州安宁?” 接连三问,金狮妖圣显然是不可能正面回应的。 金狮妖圣只是失笑:“公主修行至如今境界,竟还如此天真么?” 大长公主言语平淡道:“人族信念,妖类何尝能懂?” 她的语气一直都是平淡的,没有明显激烈的起伏,但每一句话所蕴含的力量,却又在无形间激荡。 二者盘膝坐在一面镜湖般的浮空巨石之上,巨石表面为巨石,可偏偏又能如同水镜一般直接倒映大长公主与金狮妖圣的身影。 盘坐的二者在平和对话,而在巨石水镜倒映下的二者—— 或者说,是巨石倒映下的二道虚影,却居然在水镜之下激烈战斗。 镜内的世界波涛汹涌,九头狮昂首怒吼,每一颗头颅张口,都能吐露出不同力量的恐怖攻击。 飓风伴随波涛,离火伴随石雨。 镜面内的世界轰鸣摇晃,几欲崩塌。 大长公主一手持伞,一手持剑,剑剑劈风斩雨,逆浪而上。 两道虚影你来我往,仿佛都要置对方于死地。 然而盘坐在水镜上方的一人一妖,却又各自平稳,只是言语来往。 金狮妖圣摇头笑说:“公主,人族信念吾虽不知,然而吾亦曾听闻人族先贤有言,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公主,任何新天地的成就,都必定要有流血牺牲!一段朽木,若是腐烂生虫,便必定要将其剜去,除去旧枝,新枝自能再生新芽!” 他的手摁在桌案上,目光灼灼,身体甚至有了微微前倾的姿态。 他一字一句,问大长公主:“难不成,公主要眼睁睁看着,这一段朽木将整棵大树都拖垮、拖烂,最后整棵大树亦跟随腐朽不成?” 镜面下的世界中,虚影九头狮仰天咆哮。 巨大的音声震得大长公主右手所持的伞面之上竟忽地生出了一道道裂纹! 大长公主并不收伞,却以长剑劈刺。 剑气如陨星坠空,划破了重重巨浪。 轰—— 两道虚影一触即分,各自退开,又重新对峙,终究是谁也没能奈何谁。 镜面上,大长公主只说:“便是要治理朽木,亦当由植树者亲力而为,又岂能任由豺狼虎豹长驱直入,毁田灭树?如此纵然朽木能治理,园林亦再非我之园林。请妖圣知晓,开闸易,收闸难!” 金狮妖圣道:“可那朽木与大树却是同根而生,气运相连。大树若是不被大肆砍伐修整。朽木攀附其上,却根本无法治理。如此一拖二延,终将一同死去!” 大长公主说:“投鼠忌器,妖圣当能理解。” 金狮妖圣又笑起来道:“呵呵,一念之仁,却是爱之适以害之啊!” 眼看着双方谈话就要被逼进一个死胡同,金狮妖圣根本不可能动摇大长公主的信念,金狮妖圣忽然话锋一转,又道:“大长公主不愿整根伐木,那若是换一个天日呢?” 他将手向着茶杯中心,轻轻一点。 一圈涟漪散开,茶杯中京师中心的景象忽而散开,遥远的人声在杯中模糊远去。 那似乎是有人在呼喊:“百恶榜,有人撕下了百恶榜!” 魔界,宋辞晚再入此间,首先生起的第一个感觉,是空气中的混乱呢喃声,在加剧! 昏暗的光线,暗红的魔雾,阔大的树干,绵延不知几里长的漆黑树枝…… 这是魔界,亦是魔化建木! 踏入的一瞬间,宋辞晚的心,不知为何却是轻轻一沉。 照理说,从前她修为尚弱时,尚且能够在魔界来去自如,如今的她比之从前却是不知强大了多少倍,然而再次踏足这里,她的心中却莫名生出沉重—— 这不应该啊! 但不能小看这种沉重。 到她这个境界,任何一点心理预兆都是必须要重视的。 宋辞晚便不由得心生猜想:是因为她修为高了,所以能够在魔界感应到更多的东西?还是说,九州世界在生变故,这颗伫立于魔界的魔化建木,也同样是在发生某种未知的变故? 宋辞晚来到魔界,原本是想要暂且寻一处僻静之地,抵卖掉天地秤中的各种收获,顺便再整理自身,修炼变强。 可是当真正踏入此间,她的内心深处,却又不免波澜迭起。 她先仔细观察了一遍四周。 从表面上看,四周一切与她从前所见并无太大不同。 墨绿色的枝叶在褐色的树干间延伸,一抬头,头顶的枝桠间垂坠着一道道宛如蛇躯一般的藤蔓。 忽然,一道漆黑的影子猛地弹起,犹如闪电般自上而下冲向宋辞晚。 那漆黑影子同时发出“吱吱”的尖叫,尖叫声极具惑人心神的古怪力量。仿佛要使闻者立时放弃抵抗,甚至是主动摧毁自身! 当然,宋辞晚不受影响。 她随手一点,一道看似平常的起劲射出,那黑影忽然一声惨叫,啪地就落到了宋辞晚脚下如同地面一般宽阔的粗壮枝干上。 黑影甚至都没来得及再弹跳起来给予宋辞晚二次攻击,就这样死去了。 【死气,屠灵级魔物之死,二斤一两,可抵卖。】 屠灵级,相当于修仙者的化神期。 如今这种等级的魔物在宋辞晚手下,简直可以说得上是比之蚂蚁也强大不了多少。 短暂来说,这一层应该没什么危险才是。 宋辞晚却在当下一挥手,撒豆成兵施展成功! 顿时有三十名四星级道兵被她一齐放出。 四星级道兵,相当于修仙者的化神期,三十名道兵一齐列阵,在这里给宋辞晚做个护卫,扫清一些麻烦还是尽够了。 她有心寻找到一个可以静坐下来闭关的地方,脚下一动,却是不由自主向着魔化建木主干的方向走去! 宋辞晚遵从了内心的意动,当下轻步徐行—— 说是徐行,她的步速的确不快,但每一步之间的间隔距离却是极长。 因而她的总体速度其实还很快的。 不过一小会儿,她就走过了长长一段路,期间再没有不长眼的魔灵来打扰她。 而前方,魔化建木的主干赫然在望! 宋辞晚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微微顿住了。 她并没有离主干很近,摸约隔着二十丈左右的距离,抬眼一望,却是望见了,那魔化建木主干之上,分明又出现了一幅她从前所未曾见过的,新的图画! 那图画附着在树干上,乍看去微微扭曲。 而略微细看之后,宋辞晚却忽觉眼前微微一花。 那图画竟仿佛是活的影像一般,忽忽然动了起来。 宋辞晚的视角便分明是来到了一片无垠的宇宙虚空间,看到了一颗巨大的星球,在虚空间犹如流星一般飞速运转。 嗖嗖嗖—— 星球奔行迅疾,完全脱离了星体本应存在的运转轨迹,就好像是一头脱缰的野马,在茫茫星宇间横冲直撞。 宇宙星空中,星体无数。 有陨星在混乱飘动,又有星系在有序运转。 而那一颗奔行的星球便又好似是化身成了醉酒的巨龙,蓝色星球轰隆隆地撞开了前方一切阻拦。 不论是混乱的游走的陨星,还是成体系运转的星系。 轰轰轰! 蓝色星球轰开一切,奔行向前。 这一刻,视野浮空,追随着蓝色星球的宋辞晚,内心深处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震撼,在汹涌澎湃! 须知,星体这种东西,看似强大,其实又是无比脆弱的。 尤其是在高速运转的情况下。 先不提这蓝色星球在星宇间奔行疾速,这本身有多不合理,就说这蓝色星球横冲直撞,撞开了前方道路上阻挡的一切星体,然后,其本身似乎还能做到分毫无损—— 这种奇迹,很难有其它解释,说是神迹当真是半点也不为过! 眼前一幕,不能用“宛如神话”来形容,而是切切实实的,它就是神话。 是神话再现,是远古的神迹,烙印在时光中,留下的印痕! 有那么一刻,宋辞晚的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的。 她似乎看得痴了,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开始向着建木的主干靠近。 三十名道兵环绕在她身侧,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她,护卫着她。 宋辞晚越走越近,她的视野依旧俯瞰在那茫茫星宇间,只是觉得,自己越看那颗蓝色星球越觉熟悉。 是了,那颗蓝色星球虽然显得无比巨大。 好似是比她从前见过的、以为的、更要大上许许多多倍,但是那星球上大洲大洋的轮廓形状,又分明与她从前所熟悉的蓝星无比相似。 那就是她的家乡,她的来处! 宋辞晚听到了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其实,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一颗蓝色星球在茫茫星宇间飞行。 只是从前都只是在某种特定的情境下,见到了一闪而逝的虚影。 由于其消失太快,因而宋辞晚从未真正看清过那星球飞行的模样,也就无从确认,那星球真正的样貌。 直至今日,此刻,她再临魔界。 又一个巨大的谜团,好像就在此时被揭开了。 这谜底的出现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又是如此顺理成章。 第627章 见光阴,见天地 魔界,巨大的、焦灰的建木主干旁,宋辞晚静立良久。 她的心神陷入了一种旷远的震撼之中,茫茫星宇,黑暗深空,星球遁行—— 不,那不是遁行,那是遁逃! 只见那星球横冲直撞,在无穷混乱的星路间为自己开辟出了一条长道。 一块块漂浮的陨石被撞成齑粉,一颗颗大型的星体被撞成碎片,而最神奇的是,在此期间,那颗横冲直撞的蓝色星球竟还在不停长大! 是的,每撞碎一颗星球,蓝色星球便好似是贪吃蛇一般,骨碌碌便自行长大了一圈。 它在吸收其余星体的能量,以此壮大自身! 但这样的成长,与追索在其后方的那一群恐怖生物相比,却又显得那么渺小。 那些游弋在黑暗深空中的巨虫,每一只都大如星体。 它们的形态各不相同,有的浑身触角,有的千目绕身,有的万足划动,有的鳞甲密布…… 还有一些则是多种形态混合,乍看去厚重浩大,细看去却是无比地阴森诡异。 便是这些巨虫,在追逐那遁逃中的蓝色星球! 远古的星空,奔逃的星球,追逐的巨虫,如此场景,只一眼便直击到了宋辞晚的心灵深处。 强烈的情绪犹如跨越时空,自冥冥中降下,令她只觉胸口滚烫,气血沸腾。 许多年前,许多许多年前,她的国家,她的星球,她的故交旧友,她所赖以生存的一切,都因一场虫灾,而毁于一旦! 在那个时代,人们为了抵抗巨虫的吞噬,做了许多许多努力与抗争。 不论是自挖金丹、改修武道,还是褪去凡躯、以机械冲击神话,又或是携带自己的星球,在浩瀚虚空中开辟新路,奔向未知的远方…… 还有,砍断建木,斩断天路,焚身为魔! 凡此种种,无数破碎的画面与流动的片段跳跃着闪现在宋辞晚脑海中,有时清晰,有时模糊,虽然没有完整的串联,但是,这些其实也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她只需要知道,前人为抗虫灾,曾经殊死搏斗,做出无数努力。 以无穷之信念,无上之毅力,无数的牺牲,最终,拒万虫于星空之中,于那血肉长城之外。 那些前人中……一定也包含了曾经的她自己! 如此,如今的九州世界方才得以获得修养喘息之机,新的文明才在荒芜的星球上重新诞生,数千年、数万年、乃至不知道多少年……灵气潮汐,世情涨落,而后,又有了如今的虫灾危机。 宋辞晚的心脏扑通扑通,宏大的过往不住在她脑海中以碎片的形式跳跃闪现。 她曾以为自己是觉醒了前世的宿慧,但其实她一定又丢失了更多至关重要的记忆! 比如她为何会转生? 她因何而转生? 她又是凭借什么才得以成功转生? 她曾经的那个时代,不论神话还是机械,都一定无比发达。在那样的时代背景下,转生者是独独只有她一个,还是其实……另外还有许多? 妖族之中,沉睡着为数不少的上古妖圣,这些古妖与如今新晋的妖圣都不相同。 他们由于过分苍老,或许气血衰弱,或许妖力减退,但是你如果当真将他们看做失去了力量的老朽,那就大错特错了! 宋辞晚又不免猜想,那些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古妖,他们是否也知虫灾?是否也知上古纪元之秘? 此外,虫族不是凭空强大的。 以她曾经看到的画面,虫族诞生于某个野心家的科研手段,但那只是虫族的初始,却不是虫族的未来。 未来的虫族强大到吞天噬地,甚至得以“古神”命名,这其中一定还有秘密与因由! 宋辞晚总有着强烈的感觉,但凡寻到此因由,古神虫族的弱点应该就能被发现。 她心潮澎湃,不由自主地又向着魔化建木的主干更进了几步。 她是有心想要通过那深空追逐的画面,再看清楚一些那些巨虫各自的模样细节。 然而,也就是这一动,却见那乌压压的虫群中央,忽有一虫,掀起了它那巨大的独眼。 这独眼巨虫只有一颗眼睛,眼睛周围宛如眼睫存在的地方,则生长着无数根长满吸盘的粘腻触须。 当独眼巨虫眼睑上掀时,万万年之后的宋辞晚忽然就相隔无数重时空,似惊鸿闪现般,与这巨虫的眼球对上了! 一瞬间的凝视,纵然相隔万万年,可是双方却又分明是在时空间隙中进行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交汇。 恐怖、晦暗、混乱、疯狂,毁灭…… 这是巨虫的意念! 无需实体攻击,只以此意念,便能摧毁生灵无数。 宋辞晚弹指间在虚空中接连书写了“明”、“光”、“文”、“镇”、“平”、“道”等多个字诀。 一瞬间,她退后数十步。 魔化建木的枝干在她脚下发出砰砰砰的爆裂声,一个又一个焦黑的深坑被留下。 轰! 浓郁的白光闪现,宋辞晚恍惚只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无比遥远的一声怒吼。 那吼声循着某种轨迹,分明是要穿梭虚无与时光,再次降临她身。 却偏偏又在最后的时刻,被某种晦暗而又宏大的力量,给默默抵挡住了。 这不是宋辞晚自己的力量! 这是……是魔化建木。 建木虽断,神威犹在。纵然魔化,依旧不容侵犯。 吼声终究远去,建木主干上,那遁逃的星球,追逐的巨虫,遥远的深空,也都尽数远去了。 一晃眼,主干上的画面消隐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宋辞晚的摁住胸口,两行血流从眼角留下,方才那一对视,她受了很明显的伤。 但她也不是没有收获! 她默默唤出天地秤,只觉得自己与天地秤之间的联系又更进一步了。 是的,方才与独眼巨虫对视时,最后关头抵挡住那悚然一吼的,虽然是魔化建木,但实际上宋辞晚的天地秤也动了。 忽忽然,天地秤便动了。 神秘、古老、宏大、充满奇妙韵律,这杆神器在那一瞬间与宋辞晚气韵交流。 茫茫虚空中,那一杆黑白两色的秤,秤砣一滑,宋辞晚福至心灵,忽然就伸出手掌,握住了这杆秤! 第628章 天地秤新格局,来自古神虫族尊体之气 宋辞晚握住了天地秤! 这是第一次,她伸手握住了这杆神器的实体。 虽然只有一瞬间,她的手就又仿佛是被什么极为炽热的东西给灼痛了一般,她的五指一弹,手掌就又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天地秤再次存身虚无,仿佛从未被宋辞晚握到掌中过。 但仅仅只是方才那一瞬间的接触,宋辞晚心魂间却又分明是冲入了无数玄奥的道理,无穷微妙的意念。 神乎其神,无可名状。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眼睛原本还伤着,生死阴阳层级的炼体术自发运转,她的伤势开始进入了缓慢的自愈中。 ——如果是寻常伤势,其实并不需要“缓慢”自愈。 寻常伤势,或者哪怕是被人间的高手所伤,以宋辞晚如今的炼体境界,完全可以说是转瞬间就能痊愈。 断头都能重生,又何况一个小小的眼伤? 但宋辞晚此番伤势却有不同,有一种特殊的力量缠绕在她眼球中,使她驱逐困难,若要刻意加速驱逐,则只觉心烦意乱,神念被扰。 但就在方才握住天地秤的一瞬间,忽然一股极大的吸力传出。 只一刹那,原本缠绕在她眼睛中的古怪力量就倏忽一动,被天地秤吸走了! 天地秤隐没,那一股古怪的力量也随之被吞入了秤盘之中。 与此同时,没有了这股力量的侵扰,宋辞晚的伤势当下就实现了真正的飞速自愈。 但宋辞晚此刻的注意力却完全放到了天地秤中,全然没有在意自己伤势的痊愈。 【晦气,来自遥远时空的古神虫族尊体之晦气,因受时空磨灭,重气七分。】 晦气,尊体! 根据章氏老祖曾经的说法,古神虫族的等级,从低到高分别是种子、虫卵、幼体、变体、成体、王体、尊体…… 尊体之后还有没有,宋辞晚目前不知。 但是成体战力可比真仙,这一点她是知道的。 而方才那穿越时空的瞬间交互,却使宋辞晚获得了一缕来自古神虫族尊体的晦气! 这……这等收获,哪怕其只有七分,也应当能够超越宋辞晚自今为止,收取到的任何一项战利品。 她本来都控制好情绪了,此刻却又忍不住心房怦跳。 宋辞晚忍不住踱步了起来,她绕过自己方才踩出来的一道道焦坑,很快重新靠近魔化建木的主干。 在距离主干摸约十丈时,她停了下来。 接着,宋辞晚放出了晗光琉璃居。 但下一刻,她又将晗光琉璃居重新收起,并将其直接放入了天地秤的秤盘之上! 方才那一瞬间,宋辞晚与天地秤实体交握。 顷刻,便有无数玄奥信息如洪流冲入。 宋辞晚并不能飞快理解全部,但她与天地秤之间的联系却是实实在在地又进一步加深了。 宋辞晚获取到了天地秤的新功能—— 在此前,凡是经过抵卖得到的物件,天地秤无法再对其进行二次抵卖。 而如今,这个规则虽然没有被完全打破。比如说,宋辞晚的晗光琉璃居,如果要再放到天地秤中,直接进行二次抵卖,那肯定还是不可以的。 但是,她在秤盘上放了晗光琉璃居,又再放上一大片得自于允王府的建筑材料,以及其它种种宝物,却可以对晗光琉璃居进行升级抵卖! 这个新的能力极好,宋辞晚手头有许多原本趁手,如今却因为她修为进步而明显不再合用的宝物。这下子有了天地秤的新功能,这些宝物就又有了跟随宋辞晚一起升级的可能。 用惯的旧物不必淘汰,还能升级再用,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吗? 宋辞晚当下细心挑拣,她之前可是将允王府中好几座宝库都给连锅端了,好东西半点不缺。 【你以五星级奇物晗光琉璃居为主体,添加器阁宝库建筑一座、六星级灵材玄灵神晶五十斤、六星级灵材追光藻玉一立方、六星级灵材……七星级灵材如意琉璃珠一斤……元珠一百万颗,升级获得了全新晗光琉璃居,七星级。】 七星级! 晗光琉璃居果然升级了。 虽然宋辞晚付出的升级物资不可谓不多,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七星级的晗光琉璃居,甚至可以防护真仙入侵。 宋辞晚立刻放出了全新的晗光琉璃居,打开升级后的两仪微尘阵与地煞星光阵,宝居隐形,她移步跨入其中。 宋辞晚没有选择仔细观察升级后晗光琉璃居的其它变化,而是直奔修炼室。 进入以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施展灵雨术,为自己沐浴、更衣、净手。 她盘膝端坐,点开天地秤,调出了那七分晦气。 紧接着:【你卖出了晦气,来自遥远时空的古神虫族尊体之晦气,七分,获得了八星级奇物,恶灵尊。】 恶灵尊:八星级奇物,限用一次。此物自晦,乍看仅为普通木牌,然而若以寿元祭炼施展,可隔空摄取合道真仙级、及其同等级修为者魂灵一缕。 恶灵尊吞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获其部分记忆,变化其身,以同等或更高战力实行战斗。 战斗可持续一刻钟时间,一刻钟后,恶灵尊自行消散。 天地秤的秤盘空间内,多了一枚看似毫不起眼的灰色木牌。 然而这一刻,宋辞晚却甚至不敢将目光过多地往那木牌上投放。 她的胸腔在轻轻起伏着,那是她在极力压制自身情绪。 八星级! 这虽然不是她所获得的第一件八星级奇物,但上一件八星级奇物古神号角的作用乃是召唤成体古神虫族。这个能力也很强,可是与是恶灵尊的奇诡功效相比,却又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有些东西,你别看它等级相同,然而实际价值,却能相差千万里。 宋辞晚简直恨不能立刻冲出魔界,去到现世,选择一个最精确的目标,使用恶灵尊! 但她终究按捺住了冲动,不行,不能急。 正所谓事急则缓,越是急切想要做的事情,便越是应当谨慎三思。 她还不够强,还是继续抵卖吧。 接下来,宋辞晚取出了自己的日月无相生死轮,将其放入天地秤的秤盘。 【你以中品灵器日月无相生死轮为主体,添加六星级灵材若干、七星级灵材一件,元珠百万颗,破损的中品灵宝千丝销魂拂尘一件,获得了中品灵宝,日月无相生死轮。】 日月无相生死轮升级了! 且并未被千丝销魂拂尘喧宾夺主。 宋辞晚当下便取出了宴离歌的七宝遁天辇,这件宝辇并未损坏,则很值得单独抵卖。 第629章 仙子口含天宪,灵宝落如雨 魔界,宋辞晚置身于晗光琉璃居中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抵卖。 【你卖出了中品灵宝七宝遁天辇、五星级灵材若干、六星级灵材若干、七星级灵材三件,元珠一百万颗,获得了中品灵宝太虚如意舟。】 太虚如意舟:三千大小界,穿梭皆如意,上可至青天,下可入九幽。 虚实相间,遁行无极,此为太虚如意,中品灵宝。 当太虚如意舟出现在秤盘上时,宋辞晚以灵觉稍加感应,当时便立刻生出一种虚空茫茫、世界浩大的苍茫之感。 无数的光影在她的神意间飞速闪过,与此同时更夹杂着一团团漆黑风暴在那些流动的光影间肆虐呼啸。 这些风暴,能撕裂仙神之灵识与心魂! 宋辞晚立刻从这种奇妙的感应中退出,一瞬间心跳加速。 虽然太虚如意舟还未认主,但宋辞晚方才只是稍稍一探看,便立刻明白了,那些流动飞逝的光影,便是三千大小世界! 世界之浩大,并非只有九州、只有妖国、只有魔界亦或灵界之流…… 这个世界太大太大了,若只见一片天,便不过是井底之蛙。 太虚如意舟,可以穿梭这些世界! 不过这种穿梭有前提,一则是要有对应世界的坐标印记,二则是要有应对虚空风暴的能力。 否则若是随意穿梭,必然下场凄惨,真仙亦不能幸免于难。 目前来说,宋辞晚能够穿梭的,一是留有过她生命印记的九州世界,二是她曾经去过的巨灵世界,三则是她现今所处的魔界了。 虽只能穿梭三界,但若是运用得当,此宝亦能成为一件赶路与逃生的至宝。 宋辞晚看出来了,虽然同为中品灵宝,但太虚如意舟的能力,显然要远远强过七宝遁天辇! 中品灵宝,是后天灵宝的极限,但实际上,不同的中品灵宝之间,能力强弱区别也很大。 不枉宋辞晚在抵卖这件灵宝时又加注了众多宝物。 当然,这些宝物大多是来自于允王府的宝库,而其中那三件七星级灵材,却是宋辞晚从宴离歌的储物法宝中翻出来的。 就宋辞晚原先,她虽然也身家丰厚,但在灵材的收集方面,却是远不及允王府宝库。 尤其是元珠。 允王府中库存三千多万颗元珠,这等恐怖的库藏,简直都能抵得上一郡之地数年的税收了。 但宋辞晚认为,这应该还只是允王府财富中极为微小的部分。 大头明显还不在这里,只不过以当时的情况,宋辞晚很难仔细搜刮。 其次一座王府的财富,主要还是体现在产业与封地上,这种东西,宋辞晚就是再杀几个允王也不可能拿得到手。 不过无所谓,经营产业、管理封地,哪比得上杀人夺宝来得爽快? 浩浩周皇室,且有的是肥羊等她收割呢。 允王府烂成这样,很难说其他皇室是不是清白。 宋辞晚磨刀霍霍,又按捺情绪,继续抵卖。 挥得起屠刀,更要耐得住寂寞。 宋辞晚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曾经在时空长河另一端的惊鸿一瞥。 那个过去的她自己,在告诫如今的她:要小心! 【你卖出了中品灵宝罗天宝障、五星级灵材若干、六星级灵材若干、七星级灵材一件,元珠一百万颗,获得了中品灵宝九转天丝劫。】 九转天丝劫:中品灵宝,此物无形,落定成劫,使被困者处处困苦,寸步难行。 持续效果视双方实力而定,有挣脱的可能。 咦,这居然是一件发散劫难的灵宝,与原先罗天宝障这样拥有实体的网状灵宝可完全不一样了。 甚至可以说,这件九转天丝劫拥有了一定的规则性! 杀人放火金腰带,此言诚不我欺! 继续抵卖。 【你卖出了下品灵宝沉水龟甲、五星级灵材若干、六星级灵材若干、七星级灵材两件,元珠一百万颗,获得了中品灵宝厌朱龟甲。】 厌朱龟甲:善能辅助占卜,测算天机。 一枚遍布着暗红色纹路的古朴龟甲静静地卧在天地秤秤盘之上,散发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幽谧气息,显得十分神秘莫测。 龟甲卖出,还是得到了龟甲,天地秤关于这枚厌朱龟甲的解说也很简单。 如此,反倒是越发显得此物深不可测。 宋辞晚倒也没有过多去探究,总归过后逐一炼化认主,有什么秘密就都能知道了。 她从新升级的日月无相生死轮开始,先将陪伴自己许久的这件宝物重新炼化了一遍。 因是二次炼化,所费时间不多。 大约三个时辰后,宋辞晚指间缠绕着一团变化不定的光晕,这光晕时而化作大日之相,时而又化作弯月之形,有时候散作星星光点,有时候又汇聚成一条闪光的银河—— 宋辞晚自如操控,把玩了片刻,随即将升级后的日月无相生死轮收入丹田。 接下来,她就要开始抵卖各类情绪气团等非实体抵卖物了。 先卖允王的气! 【你卖出了人欲,返虚期王族修仙者之震惊、愤怒、恼恨,六斤七两,获得了奇门道术,口含天宪第一篇。】 口含天宪:你虽非王族,更非人皇,但获得此术后,你所施展任何言灵字诀类技法,都将拥有三至五成力量提升。 注:此术无法指定抵卖,此术不可直接修炼升级,此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增强气运。 口含天宪! 气运! 冥冥中,虽然身在魔界,可是宋辞晚却又只觉得自己的心灵与神魂仿佛穿梭无极,神奇地来到了一片无穷山河之上。 山川万万里,生灵亿亿万。 一种说不出的物质轻轻落在了宋辞晚的心魂间,令她刹那间只觉得自己的神魂在被无限拔高。 轻飘飘,而又无比自洽。 不知过去多久,宋辞晚才又飘飘乎从那奇妙状态下回归本身。 她盘膝趺坐在原地静默了许久,才又继续抵卖。 【你卖出了妖心,妖尊级王族大妖之痛苦、愤恨、不甘、五斤六两,获得了妖法,赤血生灵术全篇。】 赤血生灵术:天级妖法,习得此法,可以通过吞食一切灵性之物血肉而加速壮大自身,并有一定几率获取食物中所蕴含之天赋灵性。 可以纯化妖类血脉,提升妖类蜕变上限! 第630章 修行不知岁月,人间风云聚变 宋辞晚坐在修炼室中,面上微微露出了喜悦之色。 在她看来,这赤血生灵术分明是为大白鹅量身定制的! 自凡鹅而至如今,虽然在宋辞晚的资源堆砌下,大白鹅修行进展很快,但是比起宋辞晚本身的前进速度,大白鹅又远远不如了。 哪怕是修炼了天妖镇魔录,仍然如此。 长此以往,即便宋辞晚与大白鹅的情分不会改变,可是大白鹅跟不上她的脚步却也是事实。 宋辞晚也不想每每遇到激烈到一定程度的战斗,便只能将大白鹅收入灵兽袋中。以大白鹅的性情,亦同样不会喜欢如此。 有了赤血生灵术,这一切便有了被快速改变的可能。 她思索片刻,直接将大白鹅放出。 大白鹅早就习惯了突然被宋辞晚收入灵兽袋中的事情,不过这一次的情况稍微有些不同。 毕竟在将大白鹅收入灵兽袋的前一刻,宋辞晚正被天漏一般的雷霆追着狂劈。 此番从灵兽袋出来后,大白鹅的第一个动作便是张开双翅,鹅头一昂,身形瞬间变化至三丈之高。 一只巨鹅“昂昂昂”地向着宋辞晚扑过来,鹅掌在石板上踏出“湪湪湪”的声音,它像是要扑过来,将宋辞晚拢入自己的翅膀下。 “昂昂昂!” 宋辞晚轻笑一声,伸出一只手隔空一点,巨鹅奔跑的身形便被定格了。 她倒不是抗拒大白鹅的亲近,只是不敢想自己若当真被一双巨大的翅膀给拢进怀里,再整张脸都被埋进鹅毛中,那会是个什么画面。 大白鹅冷静下来,呆呆地睁着眼睛,又“亢昂”了一声。 宋辞晚笑道:“大白,雷收云散,天清地明,我们回家啦,你看看这是哪里?” 这是晗光琉璃居,是她们熟悉的家。 大白鹅的眼神一下子就又灵动起来,它张开鹅嘴,欢快地“昂昂昂”。 宋辞晚笑微微地放开对它的束缚,它立刻将自己的身形又缩小到摸约五尺高的模样,然后再次蹬蹬蹬地向宋辞晚跑来。 宋辞晚搂住它,轻拍鹅背。 一人一鹅挤挤挨挨的,虽然仅仅只有“一人一鹅”,但居然又显得十分热闹。 宋辞晚告诉大白鹅:“大白,我新得了一门顶级妖法,此法擅能拟化血食为灵性,能帮助你快速消化吸收大量食物,你可要学?” 大白鹅眼睛一亮,张嘴大声:“亢昂亢昂!”要学要学! 简单说,赤血生灵术就是一门可以通过“吃”,来快速壮大自身的顶级妖法。 “吃东西”这个事情看起来简单,似乎是万物生灵都能拥有的本能,但其实“吃东西”又有很多学问,堪称世上最顶级的难事之一。 就比如说人类的婴孩,刚出生的婴孩能够吃些什么? 无非是就乳汁、水液之类,偶有条件差些的家庭喝口米汤,勉强糊口—— 那婴儿能吃肉食吗? 能吃干粮吗? 能以药液代替乳汁吗? …… 常理都不能。 真要胡乱喂养,那是要命的。 吃东西是个大学问,莫说是婴儿,便是强壮的成人,若是饮食不当,照样轻则病痛,重则殒命。 妖,亦是如此。 纵然比起人类天生皮糙肉厚些,比如大白鹅,它还常有大妖肉羹吃,但它日常同样需要食用一定比例的五谷,大妖肉羹它一次也不能食用太多,须得小心定量,否则必定要被“撑死”。 而学了赤血生灵术以后,大白鹅却能快速增长食量,能更大程度上地消化大妖血食所能带来的种种灵性。 甚至,有朝一日,或许连古神虫族之血肉它都能毫无副作用地吞食! 这是宋辞晚对大白鹅的期许,鹅,它本来就吃虫,不是么? 宋辞晚花费了两个时辰的时间,细心教导了大白鹅有关赤血生灵术的运转方式,又盯着它一次性消化吸收了足足十斤的妖王级豹妖肉羹。 此后,宋辞晚取出数鼎从前留存的大妖血食,将其装入一个储物囊中,又将储物囊用法宝绳索系在大白鹅颈间。 她帮助大白鹅将这两物品认主,便放它离开修炼室,让它到修炼室外头去玩。 新升级的晗光琉璃居面积更大,功能更全,除了修炼室以外,什么丹房、器房、住所……又或是花园亭阁之类,样样都不缺少。 这就是一座完整的随身洞府,宋辞晚如果愿意,甚至可以直接在晗光琉璃居中开垦灵田,养育灵兽。 毕竟是七星级,真仙级随身洞府。只需提供充足能源,哪怕是与沧海洞天相比,如今的晗光琉璃居在实用性上甚至都可能要更强上一筹。 但宋辞晚现在没空打理这些,她将大白鹅放出去以后,又继续进行抵卖。 这一次抵卖的是击杀宴离歌以后所获取到的戾气。 这只妖尊级王族大妖为宋辞晚提供了二斤七两的戾气,就这么一丁点戾气,还是在黑毛大老鼠完全光化以前,宋辞晚操纵天地秤强行摄取到的。 要不然宴离歌死得连根毛都没剩,又哪里还能有戾气留下。 毕竟是王族妖尊,抵卖看看。 【你卖出了妖尊级王族大妖之戾气,二斤七两,获得了寿元二万七千年。】 一斤可抵一万年! 虽然宴离歌明显并未修行虫族金丹,但她的戾气也很值钱。 只不知是因为她修为高,还是因为她是妖中王族? 不论是什么原因,宋辞晚的结论便是,妖族这边依然大有可为! 她又一口气将所有来自半妖黑甲天兵的戾气全部卖出。 【你卖出了千名半妖战兵之戾气,合共三千一百二十五斤,获得了寿元三万二千一百五十年。】 至此,宋辞晚的寿元总数又来到了二百二十九万一百五十年。 外物皆定,便要内修。 宋辞晚抵卖修炼时间,先翻找出天地秤中存留的炼气期等级情绪气团——再不卖,她怕自己以后修为再提升,这种情绪气团完全失效。 合并抵卖。 【你合并卖出了炼气期修士各类人欲共二百斤,获得修炼时间十六年。】 宋辞晚开始巩固修炼自身各类功法。 修炼时间忽忽而过,一刻钟后,她从十六年的修炼空间中离开,又继续抵卖。 【你合并卖出了炼气期修士各类人欲共四百斤,获得了修炼时间三十二年。】 修炼、修炼、再修炼。 修行不知岁月,人间风云聚变。 第631章 剑心通明,势如破竹 宋辞晚的主修为原先已经到了炼神中期,她有的是各种人欲可以抵卖修炼时间,原本并不缺乏持续快速进阶的能力。 她缺的,其实是突破大境界的契机。 从炼神到返虚,便是从地仙到天仙。 这种超凡脱俗的变化,需要心境上的极大飞跃,需要灵机一闪的触动,更需要大毅力,大气运。 此外,一旦突破,天地秤的抵卖比例必定又会进一步下降。 就说戾气,炼神期的宋辞晚抵卖一斤来自宴离歌的戾气,能获得寿元一万年。可一旦她突破到返虚,说不得这个一万年就会变成一千年。 差距太大了,宋辞晚有心压修为,都是顺理成章的。 但现在,她却不想再压了。 此番再入魔界,虽只在这魔化建木上看到了一幅新画面,然而那幅新画面带给宋辞晚的震撼却是难以言喻的。 如同最深沉的黑暗中迸发出了最锐利的火光,宇宙爆炸,世界生发…… 强烈的震撼使得宋辞晚明白,前路浩大无垠,她的眼光更不应当局限于一时一地之得失,而应该要看向无边无际的远方! 杀一个宴离歌已是盆满钵满,而一旦她修为再突破,她的目标可就不是宴离歌这般等级的对手了。 那时,她将看向妖圣,看向周皇,看向更遥远的星空之外! 所以,她要快速变强,再强一点,更强一点。 无形间,宋辞晚只觉得心头又一重枷锁在轰然脱落。 当然,虽然是要快速突破,但在突破前,天地秤中现存的东西,还是要完全处理一遍。 浪费可耻,能不浪费的就绝不浪费! 此时,宋辞晚的天地秤中,众多杂物且不说,还有不少来自于各路高手的情绪气团,宋辞晚尚未做过初次抵卖。 其中最有价值的,应该是收藏已久的,来自北辰剑仙的一团气。 【你卖出了人欲,返虚期天仙之疑惑、惊骇、担忧,二斤六两,获得了意象神通,剑心通明。】 剑心通明:意象神通,修持此法,可以明定剑心,极大提高剑道天赋。 关于剑心通明,天地秤给的解说很简单。 但有的时候,越简单的东西,实际上却是越深奥,越难解。 冥冥中一种奇妙的感觉降落到了宋辞晚心头,她没有修炼过剑法—— 虚空幻魔剑不是剑法,是道术,只是以“剑”为名而已。 相反,宋辞晚的刀法却是很不错,破妄刀法至今仍然是她深藏的底牌之一。如非必要,与鲁钟相关的一切技法她都不会再轻易使用。 那么,刀法与剑法,冲突吗? 宋辞晚细细体悟着此刻萦绕在心头的一种奇妙感觉:剑心通明,其实重点不在于剑,而在于通明二字! 此等神通加持,也并非是一定要用在剑道之上。 它更多的,是一种通透的指引,能够使人在任何情况下,都更多一份清明,更加能够明彻自身,坚定自我。 剑心通明玄之又玄,莫可名状,难以言述。但宋辞晚细细体悟后,却又忽然生出一种自己眼下能一口气再破一个小境界的明确感觉! 她立刻又一次聚拢众多零散的低等级人欲气团,一口气抵卖之后,获得修炼时间十五年。 宋辞晚进入修炼空间,真元滚滚而动,轰隆隆地冲过一重重关窍。 神明进一步壮大,眉目宛然,犹如实质。 丹田中,真元犹似飞剑掠空,临关冲阵,势如破竹。 等到宋辞晚再一次从修炼空间中离开,她的修为已经稳稳地从炼神中期,突破到了后期。 不但突破了,短短十五年内,她甚至还做好了修为巩固。 因而她的突破虽快,真元运转却并无分毫滞涩,根基底蕴也依然十分牢固。 宋辞晚心神明澈,灵感迸发,继续突破的冲动感觉仍未退去。 剑心通明,此神通在剑道上的优势目前尚未可知,但在修行冲关方面的辅助能力,却简直是如银河坠空,大势滔滔,无可阻挡! 宋辞晚立刻又搜集所有低等级人欲,这一次她将全部化神期以下的人欲都给卖光了。 【获得修炼时间九十八年。】 冥冥修炼空间中,宋辞晚全力修炼。 光阴跳丸,岁月如梭。 冥冥中的修炼寂寞而又纯粹。 九十八年倏忽而过,恍如凡人一生的时间翻过了篇章,而现世,却仅仅只过了一刻钟! 宋辞晚体内真元进一步凝练,所有真元都紧密排列,犹如无数柄蓄势待发的利剑,只等一次一往无前的冲锋。 她已经修炼到炼神圆满了,下一步就是冲破天人之关,由地仙而至天仙! 宋辞晚略微休整,调整好状态,先不忙冲关,却是继续抵卖。 这一次,她将所有来自于大妖、天仙,又或是怪虫等……总之是一切未曾有过初次抵卖的气团全部做了抵卖。 先是章氏老祖。 【你消耗元珠一百万颗,进行指定抵卖,卖出了人欲,返虚与出窍双修的变异修仙者之坚定、痛苦,狂热,五斤六两,获得了神剑术宇宙玄明天荒剑法,第一篇。】 宇宙玄明天荒剑法:神级剑法,修此剑法,纵横寰宇。 这篇剑法的解说也如剑心通明一般简约,然而单单只是“纵横寰宇”四字,便已是有一股说不出的浩荡强横之感扑面而来。 滚滚剑意如长天之水冲刷而下,这篇剑法真意就这样从天而降,冲入了宋辞晚的心魂意念间。 她飞速记忆,并在瞬间又抵卖掉一团化神级人欲。 【你获得了修炼时间三十年。】 宋辞晚于瞬间进入修炼空间,利用修炼空间的时间开始飞速修行起了这篇神级剑法。 修行不知岁月,宋辞晚遁身于修炼空间中,时光忽忽而过。 在九州,在现世,自她于北峡大沙漠上空诛杀宴离歌起,时间却仅仅只是过了小半日。 这小半日的时间,刚好足够朝廷发下诛恶令,百恶榜上宋辞晚名列第一,也刚好足够当今周皇拿到有关于她的全部情报。 皇宫,太极殿。 烟气缭绕的一间暗室内,一排排神像堆叠如宝塔。 暗室的中间位置,却是镶嵌着一汪碧水。 周皇浸泡在这碧水中,静听大太监楚万云讲述有关于宋昭的一切。 第632章 昆仑三仙孰可知 “宋昭,已初步确定与同期天骄星澜同为一人,此人极为精擅变化之术,其伪装形态不但能骗过万灵天骄榜,便是六星级山河镜亦无法窥破。” 暗室内,大太监楚万云微微弓腰站在那碧绿的泉池边,轻声细语地向周皇讲述着有关于宋辞晚的种种情报。 他微微拖着腔调,语气不疾不徐。 与此刻这暗室中的袅袅烟气仿佛融为一体,烟气中,皇帝背靠池壁,微阖双目,仿佛是在出神。 楚万云继续说:“星澜此人,初次现身于镇妖城时,实力表现只在炼神左右,后来诛杀夜行灯,登上万灵天骄榜,实力亦并未明显超出。可见此人不但擅长伪装身份,亦极为擅长伪装修为。” 皇帝问:“可有传讯镇妖关?” 楚万云道:“在镇妖关时,与星澜接触最多之人,一为烈风营赤骑将军闻听雨,一为大将军郭万钧。然而郭大将军言,他不信星澜与宋昭同为一人,因星澜之修为实力有限,其战力至多初入天仙境,不可能达到真仙级。” 皇帝闭目,口中却是轻嗤:“郭万钧,也是老了……呵。” 楚万云立时将要弯得更厉害了,他轻声道:“陛下,郭大将军常在行伍,习惯于直来直去,看不透某些伪装也不奇怪。钦天监秦监正多次占卜,次次皆得出结论,此二人的确为一人!” 皇帝道:“年不过五十,却能一手神医之术,一手屠龙之技,千变万化,来去无踪,如今的年轻人,当真是极为了不得!” 楚万云连忙说:“再了得又如何?秦监正借助山河镜,总能推算出此人根脚!陛下,根据此人在允王府与北峡大沙漠两战所留下的痕迹推算,其修为不超过天仙,其战力至多是在真仙初期! 只需我朝任意派出任何一位真仙,此人都必将束手就擒。” 皇帝微微颔首,却说:“如此年轻,却有真仙战力,实在不可思议,此人实为八千年不出之绝代天骄。此等天骄,往往秉气运而生,拥有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种种不可思议之能力。 面对这等人物,绝不可掉以轻心。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务必绝杀。绝不能从低至高,层层试探。 万云,你去联系昆山,请昆仑三仙出手,缉拿宋昭。若是缉拿不了,便就地格杀!昆仑三仙若能成就此事,朕便许昆仑为我朝国教!” 楚万云立时轻轻吸气,惊道:“陛下,国教!您……这等手笔,这、这是否太过重视宋昭?又是否太过便宜昆山?” 皇帝笑了笑,只说:“万云啊,你还是不懂。时代天骄,不可以常理度之,便是昆仑三仙齐出手,朕尚且疑虑。只可惜,妖族非要在此刻生事,四大妖关那几位,却是不好调动。” 顿了顿,他又说:“万云,你且听好……” 楚万云只将腰又压得更低了,并忙忙露出侧耳倾听之状。 皇帝徐徐说着,楚万云认真听着,不时点头,面露崇敬。 烟气在暗室中飘摇聚散,烟雾后方,那高高的神像塔,有数枚神像却是忽如活物般,露出古怪扭曲态。 神像的变化一闪即逝,只瞬间便又静默在烟气中。 意态缥缈,宝相庄严。 这日晚间,九州世界华灯初上时,宋辞晚在魔界也从修炼空间中出来了。 她出来后又继续操纵天地秤进行抵卖。 抵卖细节不必再赘述,总之又抵卖到功法三篇。 其分别是【奇门道法沧海桑田】、【奇门道法乾坤倒置】、【剑法剑遁术】。 这三样法门都是随机抵卖得到的,对如今的宋辞晚而言,主要是图一个开盲盒的乐趣。 沧海桑田乃是农家法术,专司造田之术,很神奇,但对战斗没有太大帮助。 乾坤倒置则算得上是一门规则类法术,与宋辞晚此前使用过的奇物阴阳颠倒镜有些作用相似。主要是可以颠倒受术者的认知与形态,如果用得好,也算是一门很强的控制类奇术。 至于剑遁术不必过多解释,宋辞晚如今既然修了剑法,又岂能不会剑遁? 此外,宋辞晚抵卖虫尸,也抵卖人尸,也抵卖各种灵材,还抵卖各种死气、晦气,总之就是乱七八糟的一堆全部都给卖了。 奇物获得不少,法宝灵器也有许多件,其中甚至还得到了一柄上品灵器级别的飞剑,其名为:逐日追影剑! 虽非灵宝,但灵宝毕竟不是那么好得的。 目前宋辞晚也不缺灵宝,逐日追影剑可以先用着,待过后若是得到了更好的材料,才做抵卖升级也不迟。 至此,宋辞晚的天地秤基本清空。 只留下了一部分化神级别以上的普通人欲,这些人欲可以留着给宋辞晚随时用来抵卖修炼时间。 修炼时间这种东西,总要留些备用才好,不能一次性全部卖光。 【你卖出了人欲……获得了修炼时间一百年。】 杂事处理完毕,宋辞晚趁着胸中一股涌动的锐意,再次投身修炼空间,这一次,她要一鼓作气,突破至返虚期! 人间,九州。 一夜过去,这一夜,四大妖关两族对战,人与妖皆是浴血厮杀,四座妖关,简直成了四座疯狂的绞肉场! 妖圣与真仙们亦在乾坤异域持续对峙,九州危机,片刻未曾平息。 但在真正的大后方,九州境内,尤其是京师,一切繁华却又仿佛恒定如昨,分毫未受两族大战影响。 京师,如意赌坊。 这是一座极为特殊的赌坊,凡是来此参与赌局的,至少也要是顶级权贵之家出身。 或是王族宗室,或是顶尖大派上宗真传,或是真仙家族子弟……若是寻常的天仙家族子弟,甚至都不一定有资格进入这座如意赌坊。 而这里说的顶尖大派上宗,也不是像琼华阁这样的普通上宗。 在大周,普通上宗有一百零八之数,而顶尖上宗,却仅仅只有八家! 其中,隐隐约约,又以昆山派为首。 但昆山派与朝廷关系特殊,因而真正引领大周宗门的,还要数玄心门与凌武宗。 玄心门,有道子云流光。 凌武宗,有天骄杜星横。 此刻,云流光与杜星横倒是未在此处,但其余的顶尖真传们却是纷纷汇聚。 其中又以京中一批纨绔子弟为首,众纨绔在大开赌局,赌如今的第一天骄宋昭,何时伏诛! 第633章 人间之魔,惊世赌局 如意赌坊内,热闹喧天。 形态殊异的半妖美人们在歌台上翩翩起舞,台下公子王孙,觥筹交错。 白玉制成的赌盘被高高立在大堂的正中间,这一群大周朝最顶级的纨绔,寻常事物不赌,要赌也只赌全天下最为震骇人心的大事件。 他们不但赌宋昭何时伏诛,甚至还赌四大妖关哪一个最先被破! 混不在意边关的将士们是如何浴血奋战,如何抛却生死。 恍若先贤诗句所言: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四大妖关的烽火,传不到这里的温柔乡,锦绣窟。 其中,又以九皇子福王赌得最凶。 他拎着酒壶,醉醺醺地满场游走,一会儿拍拍这个人的肩膀,一会儿又捅捅那个人的后腰。 有时候与人勾肩搭背,有时候又趁着酒意大声高呼。纨绔们也不怕他,与他闹作一团。 这位九皇子,实实在在就是京中纨绔的头头,事事荒唐的祖宗。 当今周皇共有九子,九皇子年纪最小,虽然封王,却并未去封地就藩。 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封地。对外,皇帝给出的理由是,因最偏疼于他,怜他年幼,所以才要特意将他留在身边,不忍稍离须臾。 九皇子于是仗着周皇宠爱,不学无术,荒唐无度。逛窑子,开赌坊,向官员索要红利,与各大派真传里的世家子弟结交,带动世家精英,与他一起花天酒地。 总之是什么不成器他就做什么,皇帝屡屡训斥管教,他当面答应得好好的,可过几天却又总会再犯。 时日一长,皇帝也就懒得管他了。 反正又不指望他继任皇位,既如此,荒唐些便荒唐些罢。 闲散娇儿,纵然再放纵些又如何?皇家难道还养不起一个闲人? 如此,九皇子的赌坊在京城就开得更热闹了。 他拎着酒壶,醉步踉跄,伸手一指那高高的白玉轮盘,高声笑说:“吾今日不赌其它,便要赌那宋昭……三日后亲自来京请罪!” 他醉醺醺道:“她来京,向父皇请罪之后,吾便将她讨要过来,断其经脉,毁其丹田,废其修为,令一代天骄,到我如意坊来,做个舞姬……为、为吾兄复仇!” “哈哈哈……” 张狂的笑声在喧闹的丝竹乐舞声中放肆传荡,惹来一众纨绔轰然叫好。 其中,纵有人悄悄皱眉,却也只敢暗生不满,却不敢直言辩驳。 纷乱的赌坊角落,有一瘸腿老者,他端着酒盘在外围各处穿梭。某些赌客杯中无酒了,他便极有眼色地快步走上前去,安安静静地为其将酒杯满上。 满场侍者都是美人,只他一个生得最老最丑,这般形貌,本该极为突兀才是。 然而事实却是,瘸腿老者游走满场,听了赌客们各种各样……外间难闻的对话,却无一人刻意注意到他。 所有人都在不经意间将他忽视了,仿佛他与现场一切皆是融洽和谐,绝无半分异样。 哄闹叫嚷的是九皇子,其余各门派真传,有人悄声传音议论:“骆兄,你们昆山派,此番当真也要派人出山么?那……那三位老人家,会不会也去四大妖关?” 骆兄说:“几位真传师兄师姐们都已经去了四大妖关了,大师兄的万骨剑,刚好还缺几件大妖脊骨,去边关一趟,宰几个大妖,炼好这件宝贝是个正经。” 也有纨绔说:“我家老头子前些日接了出使东海的差事,临行前又将我揍了一顿,叫我在家老实些,嘁……” …… 瘸腿老者满场听了个遍,最后来到了醉醺醺的九皇子身边。 老者为九皇子斟酒,九皇子就着一饮而尽。全场无人注意到,便在老者斟酒时,有一件透明的无形之物游进了九皇子的杯中。 九皇子自身所携带的种种宝物未曾对此有所反应,九皇子身边,藏在暗处的死士护卫也未曾察觉到任何异样。 只待九皇子饮满杯中酒,瘸腿老者于是身形一退,这便悄无声息地从热闹的大堂离开了。 离开如意赌坊后,老者张开手掌,手掌多出一件滴溜溜转动的罗盘。 罗盘指针呼啦啦转了数圈,最后摇摇晃晃停在北方。 老者脚下一动,身踏虚无,瞬间消失在京城。 宋辞晚在九州时间的翌日清晨,正式突破炼神期,进入到返虚期,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天仙! 她不但突破了,她还巩固好了修为,又将自己会的所有技法都深耕着仔细修行了一遍。 有修炼空间托底,现世的一刻钟,她随时可以抵卖到十年、数十年,甚至是上百年…… 因而看似光阴短暂,实际上宋辞晚的苦修时间却绝对超越世间绝大多数真仙妖圣。 便只说此番,她最后掐指一统计,原来一日一夜间,她总计修炼已超过千年。 千年修行,饶是她的心志向来坚定,等真正从修炼状态下脱离出来时,依然难免生出时间沧桑的恍惚之感。 宋辞晚轻抚手中逐日追影剑,一步踏出修炼室。 修炼室外,晗光琉璃居的小花园中,大白鹅扑扇翅膀,追虫啄虫,正自顾自玩得不亦乐乎。 那些虫子,还是宋辞晚曾经特意留给它养的黑甲小虫。 黑甲小虫至多只相当于妖类通灵期的战力,如今倒是真正成了大白鹅的玩具。 宋辞晚招呼大白鹅将虫子收回五毒罐,带它离开晗光琉璃居,来到魔界。 大白鹅来到魔界,鹅眼瞪大,一惊一乍。 宋辞晚笑看它,原先因为修炼太久而生出的恍惚疏离之感,自然而然便淡去了许多。 魔界还有许多可以探索的地方,至少这一棵建木宋辞晚迄今为止尚未曾到过它的顶端。 但宋辞晚却忽然心有所感,她该离开了。 魔界,改日再来。 九州,北域。 雍州与粱州相交接处,有一片连绵千里的绝壁。 绝壁之绝,不仅仅在于其高,更在于那绝壁顶峰常年有漆黑魔雾缭绕,凡人靠近即死,寻常修士也难以翻越,因而这面绝壁又被称之为万魔绝壁。 偶有魔修在此出没,期望能借此间魔气修炼。但最终的结果往往是魔修也被此间魔气消融而亡。 极少能有得以幸免者。 这一日,九州朝阳初展,万魔绝壁上方却突兀地出现了一人。 第634章 仙魔之别,阴阳两说 万魔绝壁,顶端,漆黑魔雾滚滚翻腾,犹如浪涛。 在浓重的魔雾中,宋辞晚辟魔破浪,排风而行。 她一袭青衣,长发半挽,发间别着一支隐隐散发宝光的金簪,那是她的灵剑,逐日追影剑所化。 金簪的光芒映照在她秀丽奇绝的半边脸颊上,与此间魔雾的漆黑光影交相重叠,使得此时的她,便仿佛是一柄藏在鞘中,却又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剑! 宋辞晚没有变化形态,到她如今的境界,已经很难再有隐藏本相的必要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宋辞晚想要钓鱼! 若是隐藏了本相,还拿什么钓鱼? 心血来潮,心意忽动,这都是大衍化生术给她的提示。炼化灵宝厌朱龟甲后,宋辞晚触动天机,更是忽然生出命运交感的奇妙情绪。 她循着感觉出现在漆黑魔雾中,拂开浓雾,向西行走。 如此行走半刻钟,忽见前方浓雾一淡—— 万魔绝壁上的浓雾,原本既漆黑且冰冷,粘稠又充满血腥味,人在魔雾中行走,便好似是身处在沼泽中一般,四面八方都是冰冷而粘稠的压迫。 当然,这些负面的东西对宋辞晚而言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影响。 终究还是实力决定一切,到她如今的境界,若还能被这些魔雾影响,那这修行,可就白修了。 她又行一程,走过了这段逐渐变淡的雾气,再抬眼向前方一看,落入眼帘的却是好生开阔的一片平顶! 在被漆黑魔雾笼罩的万魔绝壁中心位置,却有一处并无魔气。 不但没有魔气,这片开阔的平顶之上甚至还有袅袅白烟在轻盈缠绕! 袅袅白烟中又时常飘逸着几片灵动浅淡的灰色气雾,如此灰白相间,反倒是格外衬得此间出离世俗,恍如神仙之境。 人站在此间,抬眼便可望见长阔云天,云天之下又有些格外肥胖的白云低垂着,低到竟是叫人触手可摸一般。 宋辞晚的脚步便停顿在这灰白烟气的边缘,仿佛是在为此刻的景象变化而怔愣出神。 忽然,仙境般的白云之下有一道苍老而又清癯的声音响起:“小友,既是有缘一晤,何妨再前进一步?” 宋辞晚一惊,忙定睛向前看去。 却见前方那仙境般的白雾中,不知何时竟负手站立了一名道袍老者。 这老者须发皆白,手持一杆拂尘,身边则匍匐着一头浑身碧金色鳞片,头生龙角,狮尾虎爪的巨兽! 这巨兽虽是静静匍匐,维持着懒洋洋的俯卧姿态,却已有丈许高,三丈长。 一道道静美而又绚丽的光晕从它碧金色鳞片间散发而出,将这巨兽整个儿衬托得既显威严,更显神圣。 这般形貌的巨兽,自然不是什么普通物种。 宋辞晚脱口惊道:“麒麟?” 白雾中的老道将手中拂尘轻轻一甩,微微笑道:“贫道这坐骑虽与麒麟相似,却并非是真正的麒麟。此兽名为碧焰祥云兽,所过之处,群魔辟易,福至祥临。大用处没有,做个祥瑞倒是极佳。” 这般轻描淡写的言语,竟将祥瑞灵兽视作家宠一般,无形间便又将老道的身份抬高了。 宋辞晚当下连忙拱手,说:“不知是哪位前辈当面?晚辈有眼不识,却是惭愧!” 又道:“敢问前辈,这万魔绝壁中心,此刻竟无魔气,而尽是仙气,莫非也是因您这瑞兽之功?” 老道淡淡一笑道:“我这坐骑不过是起三分作用罢了,倒也不敢居全功。” 宋辞晚顿时轻轻倒吸气,连忙说:“能用三分功,也是十分了不得了!请问前辈,这魔气中心,却尽是仙气,究竟是因为何故?” 老道气度飘逸地站立在那仙气中心,笑看宋辞晚道:“万魔尽头是为仙,万仙尽头是为魔。小友,站得太远,终究说话不便,何不来此饮茶一叙?” 说话间,他拂尘在身前一扫。 下一刻,一张玉白的茶桌便就此出现在他身前空地上。 与茶桌同时落地的,还有两张颜色古朴的蒲团。 茶桌上又有茶壶、茶杯,更有红泥小炉。那小炉的炉口处,还有一团红焰在徐徐燃烧。 赤红的火舌摇曳着向着上方空间舔舐,宋辞晚站得虽远,却是立刻感应到了这团炉火的性质—— 这是三昧真火! 这竟然是三昧真火! 宋辞晚当初的成名绝技中,可正正好也有三昧真火这一项。 而前方老道竟也会三昧真火,他不但会,他还用三昧真火煮茶。 宋辞晚自然心知,她在钓鱼,对方也在钓鱼。 只看最后,谁能更加技高一筹! 宋辞晚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更加真情实感的震惊之色,她迈步前行,衣袂飘飘地来到了老道对面。 她拂开衣摆,在蒲团上跪坐了下来。 老道亦在对面蒲团跪坐。 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亲切而又充满仙气的笑容,宛如最为慈和的长辈,在对着优秀的晚辈循循善诱。 老道亲手执壶,往其中添入灵泉与茶叶。 他一边煮茶一边道:“好叫小友知晓,此壶中茶叶名为七悟,七悟茶生长于昆山之巅,受九州龙脉灵气滋养而生。凡是饮此茶者,一生能有七次顿悟之机遇。” 老道仿佛随口闲谈,话语中的信息量却极为丰富。 尤其是其中一道信息令宋辞晚震惊道:“前辈,昆山之巅,竟是连接了九州龙脉?” 老道语气自然道:“九州龙脉共有九条,然则主龙脉仅有一条,便是昆山龙脉。此事在周朝天下自不会有所传扬,当然,小友已是出世之人,便是知晓此等秘事,倒也无妨了。” 宋辞晚面露难以置信之色,她今天接连震惊,此刻只是满脸不可思议道:“九州主龙脉,不在中州,却在昆山。这实在是令人费解!前辈,主龙脉既不在中州,周皇室又如何能在此建都?建朝?” 老道摇动拂尘,轻轻扇着红泥小炉中的炉火,一边淡淡微笑道:“昆山龙脉,又连接天下龙脉。周皇室建朝,只需当时的大周之主沿昆山步行而上,三次祭天,三次跪拜,引得天意点头,自然便能建朝了。” 第635章 天之巅,只能有一个声音! 宋辞晚与老道在万魔绝壁之巅烹茶对坐,京师,皇宫大内,周皇亦同样与人在烹茶对坐。 最有意思的是,与周皇对坐的也同样是一名道袍修士。 只不过,与宋辞晚对坐的老道须发皆白,而与周皇对坐的修士须发皆黑,乍看去仿佛青年模样。 但若是有人仔细与这道士的双目对视,却又立即能够明白,此人绝不可能真正是个年轻人! 年轻是一种气韵,很难有人能够在岁月的侵蚀下一直保持。 即便面容再年轻,有一种苍老的感觉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被皮相掩盖。 如北辰剑仙那般活了数百年,依然锐利蓬勃宛如少年的,亦是世间少有。 周皇与黑发道士烹茶对饮,相互静默了数十息的时间。 终于,还是周皇先开口了。 他道:“昔年,先祖与三仙祭天立誓,愿与宗派共天下,如今七百三十六年以来,国朝一直与仙派共存,亦算是完全了先祖诺言。” 黑发道士举杯一笑,却是毫不给周皇面子,轻嗤道:“人皇所谓做到,便是削宗派封邑,征召修士入朝,分化宗派构架,使宗门修士皆为朝廷食禄,谁若不尊皇令,当即圣旨发下,大军压境!” 他语气讽刺道:“便是真仙武圣,亦当上朝听令,人皇好大的威风,好强的气派!如此共天下,周朝自然可以做到,不但可以做到,且还能再做许多年呢!” 这黑发道士的行事做派,与万魔绝壁上的老道相比,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而周皇的养气功夫十分了得,被人指着鼻子这般讥讽,周皇也不动怒。他的手指轻轻摩挲茶杯,只道:“好叫怒仙前辈知晓,皇朝既已一统,这天之巅便只能有一个声音。” 他叹一声,用最和缓的语气说着最强硬的话语:“大周建朝以前,九州混乱成灾。宗派、国家、军队、修士,各有立场,时时混战。 前日北地一场大旱,原是有修士做法引起;明日南国一片汪洋,原是龙族掀起海啸;后日东国忽然地裂,竟是因为有真仙渡劫! 天降劫难,偶尔为之,人为劫难,却是时时处处。 如此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不过短短数百年间,偌大一个九州,却几乎难见人烟! 人都去了哪里? 不是走了,躲了……而是都死了啊!” 周皇目露悲悯,口中叹息:“岁大饥,人相食。百姓卖儿卖女,甚至是互相为食,这都没有活路。因为让他们活不下去的,不仅仅是田地荒芜,颗粒无收,更多的,还是那些无时无刻不发生的人为灾难! 怒仙前辈,此天下,从来不仅仅是宗派天下,亦或是皇朝天下,而更应当是百姓之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 倘若凡人尽灭,只余宗派、只余修士在此九州,那九州,还能是人族之九州么?便是那些最低等的妖类见了,只怕都要笑话人间无人罢。 妖类尚且知晓繁衍族群,而我等人族天生灵智,又岂能自甘亡族灭种? 国朝若不制定律法,建立城邦,百姓如何安居乐业,繁衍生息?国朝若不封赏各界,广邀天下贤士,九州万万城邦,又当如何治理,如何运转? 天之巅的那个声音,若是不够响亮,世间混战再起,我等又如何对得起先祖筚路蓝缕,呕心沥血,开辟新朝? 天下贤士皆在宗派,怒仙前辈所言,分化宗派构架,使宗门修士皆为朝廷食禄,朕敢认! 却也不敢认!” 周皇说至动情处,语气渐渐从平淡转为激昂,隐忍的、激昂的、却又是委屈的。 怒仙原本满是讥诮的脸上亦不由得多了几分动容,他沉默着,任由周皇滔滔不绝,却是一句话都接不上来。 周皇声声恳切道:“敢问怒仙前辈,倘若不广邀各宗贤能入朝,国朝又当如何治理天下?难不成还如当初,任由各宗混战?或为道统,或为资源,或为信仰? 天下熙熙,若是高声者无数,资源又当如何分配?善恶又当如何裁定? 史书血泪,早已留下印痕。若以人治天下者,则天下必将大乱。国朝制定律法,既约束官员,亦约束修士,也约束宗派,更约束百姓,此法以法治天下! 法治天下,方才是真正长久之道。 怒仙前辈,国朝调遣宗派,亦是依法而行。请看如今九州人口,浩浩荡荡,亿亿万万!从上至下,无不奉法而行。 如此,亦何尝不算是与宗派共天下?” 怒仙哑然无语。 看着眼前神光高炽,慷慨激昂的周皇,怒仙的目光不由自主恍惚了一瞬。 他想起了八百多年前的那个年轻人,想起了那时的他,是如何三步一顿,叩首上昆仑。 又是如何完成种种不可思议之创举,最后撞响昆仑钟。 在龙脉之下,拔出了天子剑! 天下大势,不可阻挡。 昆仑亦不能!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与当年又不相同了。 怒仙在沉默之后,终于又道:“人妖两族,大战已成定局。那宋昭,实为数千年来第一天骄,以其如此天资,甚至有望突破合道!人皇如何舍得,取她性命?” 周皇肃然道:“国朝威严,不容侵犯!宋昭竟敢公然戕害允王,此子虽不成器,毕竟是皇子!怒仙前辈,宋昭伏诛,昆山派必成国教,朕以国运立誓!” 话音一落,天空中忽地轰隆一声雷鸣。 仿佛是天道亦在为其应和! 而万魔绝壁之上,宋辞晚举起了眼前的茶杯,十分干脆地饮尽了一杯茶。 当然,她不是真喝。 茶水入口的一瞬间,甚至完全没能接触到她的口腔,就被她以意念包裹,送入了天地秤中。 【七悟茶,七星级灵茶,有提升悟性之能,饮之或可窥探天机。一两茶水,可抵卖。】 茶,是真的好茶。 对面的老道,显然并未在茶水上动任何手脚。宋辞晚如此行事,倒好似是有些小人之心了。 宋辞晚微阖双目,似在体悟此茶。 她的心魂与四周气机交感,见此绝壁中心仙气缥缈,而仙气之外又有魔气萦绕。 忆及老道先前那一句:仙道尽头是为魔,魔道尽头是为仙。 奇妙的灵感交织,恍惚间,她虽未真正饮茶,却竟也进入了顿悟之中! 第636章 惊心动魄,无形之战,剑指何方? 宋辞晚未饮七悟茶,却也当场顿悟。 她立时心神分化,一半用来警惕身旁一切,一半沉入顿悟的奇境中。 灵感如星火迸发,初时点点滴滴,而后火势渐起。 当大火熊熊燃起时,宋辞晚隐藏在虚无间的那一半灵识开始注意到对面老道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微妙的笑容。 他为何笑? 笑什么? 正如老道为何叫她饮七悟茶? 茶水里既然没有被做任何手脚,就是纯粹一杯好茶—— 那么老道请她饮茶,难道真的单纯就只是因为“欣赏”她这个年轻人? 万事皆有因由,宋辞晚不信这位如此行事会毫无因由。 她隐藏的那一半灵识在静静观察,等候对方图穷匕见。 互相钓鱼的时候,总要比一比谁更有耐心才是。 如此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宋辞晚的顿悟犹如惊鸿流转,白驹过隙。她抓住了那一点疾速飞逝的影子,体内真元滚滚奔腾,却是在转瞬间又从出鞘利剑一般的锋锐,转而重新蛰伏,变成了从前的沉稳内敛。 仙魔本是对立,但仙气与魔气却能转化。 宋辞晚修炼坐忘心经,一向以来气质内敛,神秀内蕴,很能沉得住气,藏得了锋。 只是此番修行宇宙玄明天荒剑法,受这一门神级剑法的影响,不知不觉间整个人便好似是成了一柄蓄势待发的离鞘宝剑一般,总有一种要与天下试剑的冲动! 此番顿悟缓解了她的冲动,压制了她的锋芒,使她又一次审视自我,映照本源。 可以说,顿悟这个事情,在修行者的生命中的确是无比重要的。 凡人一生尚且可能会有无数次情绪转折、思想波动,甚而陷入魔障之时!修行者掌握的强大的力量,便更是容易失控。 因而有太多人表面聪明,实则一生愚钝,跳不出贪嗔痴恨,滚滚红尘,最后枉自修行一场,也成不了仙,得不了道。 人心波动,念头可以瞬息万变,因而圣人才说:君子日三省乎己! 宋辞晚审视自我,心情逐渐平静。 她也在同时审视对面的老道,而老道绝对料想不到,这世上还会有人如宋辞晚这般,竟随时随地可以进入自我顿悟之中。 她不但可以随时顿悟,她还能在顿悟的时候分心观察四周情况—— 如果老道想要偷袭宋辞晚,或者做出其它什么不好的举动,他现在就应该行动了。 但除了嘴角那一丝微妙笑容,老道却偏偏什么也没做。 所以,他到底图什么? 天上白云低垂,绝巅之上仙雾翻滚。 宋辞晚便在某一片巨大白云自身旁掠过时忽然睁眼。 她抬手,抓过了一片云。 有一小片白云自大片的白云上被撕裂了下来,拖曳着散碎的长尾缭绕在她指间,好似一朵蓬松俏皮的。 对面的老道笑了,他道:“祝贺小友,小友,你悟了什么?” 宋辞晚指间拖着这朵小云,另一只手的五指从中轻轻点过。 而后,她放开了拖拽小云的动作。 没有了她的拖拽,这朵小云只在片刻便自行化作团团气雾,而后飘散在了四周的仙雾间。 但小云其实又并未真正消失,因为它虽飘散在仙雾间,但仙雾漂浮升腾时,显然又会自然而然地聚集升空。 最后,它们在空中,又重新变成了一片云。 或许这片云不再是曾经那片云,但它们总归是回去了。 宋辞晚道:“野鹤闲云,何非法相。清风明月,亦是色尘。人间山河转,万物终归尘,前辈,你说修行为何?” 她反将问题又抛给了老道。 老道呵呵一笑说:“此题老道一生也曾自问无数次,而不同时候,我亦有不同答案。” 他的拂尘在身前轻轻扫过,尘丝拂过了他面前的茶水,茶水跃成一线,入他喉中。 老道饮茶,但他又好像只是单纯饮茶,并没有因为饮茶而进入顿悟。 或许这七悟茶老道曾经喝过无数遍,因而早就超出了一生顿悟七次的极限,所以他才没有如宋辞晚一般在此时此刻当场顿悟。 老道说:“少年时,心意简单,以为修行只为神仙之力。做得神仙,法力无边,天下虽大,我自逍遥,岂不畅快? 中年时,看过人间山河,百姓疾苦,见过天下乱战,群魔乱世,不怕小友笑话,老道彼时的确心怀天下,因而一心只想为世间百姓谋一条生民之路!”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微微有了变化。 仿佛无端低沉了些许,他脸上的笑容亦变得浅淡,继而他叹息一声道:“可是如今近千年过去,吾已老朽,却忽然发现,即便成为真仙,此一生汲汲营营,或也终将虚空一场。” 他的目光灼灼定在宋辞晚身上。 又问:“小友,你方才顿悟,可有窥看天机?可知人间天下,又将有大劫到来?而此劫,绝非人妖之战,却是祸起于萧墙之间!” 这个转折是宋辞晚没有想到的,她此番出关,迎候一段机遇,等待某个人的到来—— 最后,人可能并没有等错,但是对方的态度与言行,却出乎她的意料! 老道一语双关,宋辞晚心念电转,再忆起七悟茶的作用:除去可使人一生顿悟七次以外,七悟茶还有可能在某个瞬间引动生灵窥见天机。 老道叫她饮茶,其意非在顿悟,却在天机! 宋辞晚实际上当然并没有在这个时候看到什么天机,但此时未见天机,却并不等于她一点儿也猜不出这个“天机”会是什么。 她便也微微压低声音道:“前辈,我见到了,天外……会有来敌!而人间,此刻谁主天下,便是谁在祸害天下!” 老道陡然掀起眼皮。 双方对视,惊心动魄。 图穷匕见,这就是图穷匕见! 你要做什么? ——此刻,他们仿佛互相在问这一句话。 老道说:“小友可知,人间极致,为何是九十九?” 宋辞晚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在说当今皇帝御极登基,超越九十九载? 她道:“请前辈指点。” 老道说:“皆因人心难以定念,一旦超越极限,人,便有可能入魔!一个九十九载尚且可控,若是千万个九十九载,千秋万载无数年,人,又还如何能再被称之为人?” 第637章 以真仙之血,试神剑锋刃 人,如果不是人,那又会是什么? 是虫?是魔?是妖?是诡? 有的人他的确还活着,但他又仿佛是比死了还可怕。 宋辞晚在电光火石间看明白了老道言语间那柄匕首真正指向于谁! 都说,世上并无永恒之敌,因为敌人的敌人有可能会变成朋友—— 当然,宋辞晚并不想与对面的老道做朋友。不过对方言下之意却是,他们分明拥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做不了朋友,但是可以结盟,可以在某一个时刻共同对敌。 周皇以为自己以国教之名驱使了昆仑三仙,却不料三仙简直比宋辞晚这个大仇家还要更希望周皇死去! 与虎谋皮,又怎么可能比得过取而代之? 宋辞晚读懂了一切,当然她并不清楚周皇国教的许诺。不过宋辞晚早就以大衍化生术结合厌朱龟甲测算天机,料想眼前老道是被周皇驱使而来。 只不知,周皇又是否能够料想到,这老道竟然会临阵反戈? 双方对视,宋辞晚道:“人若不将为人,那又当如何?” 老道斩钉截铁,说了两个字:“灭魔!” 宋辞晚问:“如何灭?” 是的,这才是最大的难题! 杀周皇,说得挺简单,然而如允王那般区区皇子尚有国运护体,周皇被尊为九州之主,他所能调动的国运会有多么浩瀚庞大,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除非九州破灭,大周灭国!周皇才有随之倾覆的可能。 但总不能为杀周皇,先灭大周吧? 说句不好听的,让九州百姓为周皇陪葬——他还不配! 当然,要杀周皇,未必没有其它的办法,否则此时此刻,这老道就不会出现在此处了。 老道说:“魔道若以国之重器窃之,吾等轻易灭魔,恐伤重器,此为投鼠忌器。”说了这一句废话之后,接下来他却不说了。 宋辞晚默默看他,等他言语。 老道也看着宋辞晚,像是在等她的反应。 如此双方互相静默,片刻后,老道像是忽然明白过了什么,就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看着宋辞晚。 他在诧异什么? 哦,他是在诧异,宋辞晚为何不冲动—— 是了,宋辞晚,宋昭,这位万灵天骄榜上的第一天骄,她一路走来,杀机森然。 可以说,她的成名路,就是一条杀伐路。 杀妖王,杀妖尊,杀皇子,杀公主……杀杀杀! 不论是什么背景的对象,她都敢杀!都能杀。 且毫不手软,痛快恣意。 因而按照老道士原本的想法,这位以杀成名的年轻天骄,此刻便当拍案而起,怒声说上一句——什么投鼠忌器?以杀止杀才是正理! 难道因此便任由魔道猖獗,任由大劫降临,任由灭世之灾再临九州? 老道深刻调查过这位宋天骄,其实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位宋天骄为什么会杀上允王府! 大周虫灾四起,却被皇帝给硬生生按下了消息,不许其大范围传播。此事,瞒得过天下百姓,却不可能瞒得过这位老道。 因而在老道看来,眼前的宋昭应当是侠义的、激愤的、意气风发的、充满锐气的…… 可结果,宋辞晚比他还沉得住气。 宋辞晚是想杀周皇,但她不想被人当枪使。她也不介意与老道合作,但对方必须拿出合作的诚意。 双方互看着,一阵怪异的沉默后,老道忽然呵呵呵地,摇头笑了。 老道笑罢了,拂尘一扫,叹说:“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春秋。皇朝虽不可灭,可那位置,却不妨换一人来坐。小友以为如何?” 宋辞晚问:“换一人,换谁?” 老道说:“换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人应当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 说到名正言顺,这天下间又岂有比那九十年太子更名正言顺之人? 可是,大周皇室这些人,宋辞晚如今是一个也不愿意相信的。 她觉得,这老道不老实。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试探了一大堆,正菜却始终不上场。 他年纪大了,喜欢与人推来试去,事事谋算,宋辞晚却忽然觉得,自己该当跳出樊篱,不应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风吹起,云游走,宋辞晚眼皮微微向上一掀。 石火光中,她忽地拔出了鬓边那支灵剑! 宇宙玄明天荒剑法,这一门神级剑法,宋辞晚在修炼空间中至少修炼了三百年之久,却尚未有试剑之机。 神剑,又岂能始终藏敛? 当以真仙之血,为此剑开刃! 一剑出,剑光之快,甚至是超越了时间。 正所谓“宇宙玄明”,因而要练宇宙玄明天荒剑,便当先知何谓宇宙。 那么,何谓宇宙呢? 古人云: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宇宙,便是空间与时间。 宇宙玄明天荒剑法,因此又是一门穿越时间与空间的剑法。 时空之道,正合宋辞晚修行所长。 宋辞晚这一剑,似惊鸿出世,刺向的,却并非是此刻之老道,而是未来之老道——是下一个刹那的老道! 所以,不论老道如何躲,又或者是怎样还击,他都不可能躲得过这一剑。 白露惊电,老道诧异地举起了手中的拂尘。 真仙的反应不可能不快,其本身更是自带防护,似有红尘为牢笼,白云为羁绊,为其护航,为其保驾。 这一门道法,名为红尘囚笼。 此囚笼,囚困的既是老道本身,又是世间一切对老道而产生的伤害。 这一门道法,被称作昆仑三十六神仙法之首,乃是老道成名绝技。 照常理,宋辞晚的剑根本不可能沾到老道身上。 可事实就是,红尘囚笼亦囚不住时间穿梭。 终于,宋辞晚的剑落到了老道身上。 剑锋如石破天惊,不但落到了老道身上,还在下一刻,直接刺中了他的咽喉! 一点血花迸射,老道诧异地睁大眼睛,看向宋辞晚。 他张口,喉中似乎是要发出质问,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问出口。 剑光淹没了老道的身躯,光芒中恍惚逸出一声叹息。 轰! 灵剑穿喉,老道清瘦的身躯在光芒中轰然而散。 一片片尘丝更如光雨,在漂浮的白云间四散飞落。 第638章 真仙行礼,瑞兽俯首 有的时候,杀人就是这样简单。 只可惜,宋辞晚此刻要杀的却不是寻常人,而是真仙。 真仙之死,就没有那样简单了。 眼看着老道身躯碎裂,整个人都在瞬间气化了般,下一刻,旁侧尘丝飞舞,忽然其中一根尘丝飘摇着随风一转。 就这样,一个完整的、崭新的老道又出现在了宋辞晚面前! 一根尘丝代替了他的死亡,又有一根尘丝引动了他的新生。 而此时此刻,漂浮在当下的尘丝却足有千万根! 很难说这千万根尘丝中,又有多少尘丝能够为老道替死? 这实在是可怕,毕竟,以宋辞晚的李代桃僵之术,也仅能炼制三对桃李傀儡,拥有三次替命机会而已。 老道被宋辞晚一剑击杀,其战力似乎并没有那么恐怖,但实际上他的可怕之处却显然远远不是方才被一剑击杀的那一瞬间所能体现出来的。 灵剑回收,浮动在宋辞晚身侧。 她没有再继续出手,而是用一种说不出的目光直视着对面的老道。 老道面上露出惊魂未定的神色,他一伸手,那些漂浮在四周的尘丝又如光线一般纷纷聚拢,最后重新在他手中变成一支拂尘。 老道手握拂尘,浮空站在碧焰祥云兽身侧。 而这只一直俯卧的巨兽,亦在此时忽地站立身形,四肢着地,头颅微垂地看向宋辞晚。 老道又伸手拍抚碧焰祥云兽的脊背,安抚它的情绪。 “小友真不愧是天骄第一!”老道挥动拂尘,一声苦笑,“一代新人换旧人,老道我老咯!以小友之战力,此番过后,怕是要入昆仑神碑了。” 宋辞晚持剑不语,手指抚过剑锋。 这锋刃如水波一般明净,映照着天上白云,令云朵的色彩在狭长剑锋之间蔓延。 老道口口声声在后怕,在感叹,但是实际上,他的情绪波动却没有分毫外泄! 宋辞晚站在此处,天地秤没有任何反应,方才那一剑,她虽然看似是将老道斩杀过一次了,可实际却什么也没收到。 对方活了数千年,心思之深,已经到了狂澜不惊的程度。 但方才这一剑,却显然也成功宣示了宋辞晚的态度,老道见她不语,终于又开口道:“小友,京郊蛰龙山,每月十五,那位都会走上一趟。离了皇宫,出了京师,那位所获加持,必将大打折扣。” 这是其一。 其二还有。 老道又说:“当那位步入蛰龙山时,会有官员学子冲入蛰龙山,掀开山中秘密,散布檄文,讨伐天子!” 嗡嗡嗡—— 天上白云嗡鸣穿梭,流转来回。 这些白云是在为老道遮掩气机,使其言语不至于触动天机反应! 难怪老道要选万魔绝壁,唯有在万魔绝壁上,一切言语密谋才不至于被无形泄露。 灵剑在宋辞晚掌中轻轻一动,挽了个玄妙的剑花。 老道继续说:“同一日,太子会于昆仑祭天封禅!” 嗡嗡嗡—— 白云震动,越垂越低。 老道最后说:“百恶榜虽然是九州天下第一号通缉榜单,好处却是,入百恶榜之人,会与九州气运割裂,对于那位,会有天然侵袭能力。小友,这天下间,唯有你,百恶榜之首……可以杀他!” 言及此,他手端拂尘,对着宋辞晚竖掌做道揖,深深行了一礼。 真仙行礼! 垂下来的白云亦齐齐低头。 碧焰祥云兽也低下了自己高昂的头颅。 这般规格待遇,试问天下间哪个年轻高手能够抵挡得住? 宋辞晚瞬间一跨步,施展正立无影,身入虚无,避开了这一礼。 老道直起腰、抬起头,诧异地看向了宋辞晚。 宋辞晚重新从正立无影的状态下走出,淡淡道:“前辈所求,我可以出手,真仙行礼却是不必了。” 老道的目中瞬间放射出神光,他哈哈一声笑,赞道:“小友真豪杰,不愧为一纪年未出世之绝代天骄!既是如此,十五之前,还请小友与老道大战一场,等候十五,再挽天倾!” “老道有个名号,世人称之为尘仙,身居昆仑,道名清素,请天骄指教。” 话音一落,尘仙老道悍然出手。 他手中的拂尘瞬间化作亿万万道雪白匹练,匹练横空,犹如尘网,织做樊笼。 万魔绝壁轰然震动,天空中白云逸散,原本被灰白仙气所排开的浓黑魔雾则滚滚翻腾,犹如巨浪高扬,似有倒灌入绝壁中心之势。 千里绝壁,皆是魔气汹涌。 绝壁外的人间山川,都有震动倾覆之相。 真仙出手,便是人间恐怖天灾! 便在这一刻,天地之间忽生一种奇妙反应。 宋辞晚正觉尘网粘稠,眼前灰暗时,天地四方间忽然就生出一股不容抗拒的强大吸力,顷刻间,她眼前视野一变,整个人就来到了一片深渊般的虚空中。 这是乾坤异域! 真仙之战,打开了乾坤异域。 而无穷的虚空中,一道道流星正如巨大火球在疯狂投射,因其来处漆黑,去处茫茫,因而一眼看去,又叫人不知其从何处而来,更投向何处而去。 由于流星疯狂投射,仿佛无穷无尽,使得这一片乾坤异域的温度更是奇高无比,环境异常恶劣。 这简直就是一个流星火雨的世界! 寻常生灵,便是天仙站立此间,若不曾刻意炼体,又或者拥有极其强大的护身宝物,只怕一时三刻间便要承受不住这等高温和火球冲击。 宋辞晚从前也只听闻过乾坤异域,这是首次亲见亲历,一个照面间,世界浩大尽收眼前。 她轻轻跨步,虚空间瞬间前行不知多少里,让开了方才还在自己身侧如蛛网一般捆来的万千尘丝,以及那些投射在虚空中的无数火球。 下一刻,宋辞晚与尘仙老道又对了一个照面。 尘仙老道面上露出笑容,宣了一声“无量天尊”。 他招手,方才打开乾坤异域的万千尘丝又重新聚拢,回到他的手上变成一杆拂尘。 尘仙目光灼灼地看着宋辞晚,笑道:“小友,得罪了,你我便在此处等候十五到来,世间再无何处,比之乾坤异域更为万全。” 第639章 月十五,挽天倾 乾坤异域中,无数流星火球虚空投射。 宋辞晚踏空游走,避开了一颗又一颗疯狂冲击的巨大火球。 尘仙老道亦是如此,两人在流星火雨的世界里一边游走,一边对话,有时又会各自出手,与对方对战一招。 宋辞晚从未与人如此酣畅淋漓地战斗过,自她修为突破到某个界限后,就很少再有对手能够与她长时间对招,而不分胜负了。 尘仙老道却不愧是活了不知道几千年的真仙,他所会的法术之多,加起来简直能够书写成一部道法大典!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就是活着的昆仑传承! 宋辞晚通过与他对战,又很是开阔了一番眼界。 她觉得尘仙老道非常厉害,孰不知尘仙老道心中对于她的评价亦是在无限拔高。 尘仙老道能将昆仑数百道法信手拈来,那是因为他活了数千年,可是宋辞晚,她是年轻天骄,她才几岁? 一个不到五十岁的年轻人,她所会的法术不但多,而且精—— 虽然总数似乎是不及尘仙之多,但能够在真仙丰富的战斗手段下有来有回,且不落下风,这也太过于不可思议了。 当然,不论是宋辞晚,还是尘仙,他们很显然都留下了真正的大杀招,并没有急于出手。 毕竟双方此时还有共同的目标,要杀周皇! 底牌自然是要留好,谁也不会轻易就将自己掀个底朝天。 眼下的状况,两人身在乾坤异域,等候这个月的月圆之日到来,倒更像是在互相监督,也像是在互相喂招,又或者是更进一步的互相试探。 宋辞晚抬手书写了一个“空”字诀,将尘仙老道弹指射来的团团云雾裹入空字诀生成的小气泡中。小气泡虚空一跃,忽地就凭空出现在尘仙老道面门前,兜头向他砸去! 尘仙老道张口呼出一口气,狂风掀起,吹散了虚空跃来的气泡与云团。 …… 双方你来我往,宋辞晚间或说:“关于那位之事,想必前辈是部署已久了。” 她语气淡淡,声音中似乎还带着些笑,仿佛不过是随口一问。 尘仙老道说:“若非小友横空出世,万般部署亦是枉然。” 老道士一再将宋辞晚高高捧起,宋辞晚笑一声道:“其实不论我来与不来,十五那日,昆仑都会发动罢?” 老道叹说:“不过是为天下大计,奋力一搏罢了!此事亦非昆仑主导,实在是天下有识之士皆不能长忍悲叹,任由邪魔窃天之威。” 老道说到这里,宋辞晚就忽然问:“妖族此时进犯四大妖关,可是与此计划有关?” 尘仙老道呵呵一笑,却不答话了。 宋辞晚顿有所悟,昆仑与某些妖族之间的关系,只怕是比她原先设想的还要好上许多。 宋辞晚忽又道:“请问尘仙前辈,千年前,昆仑三仙为何不许莫仙尊与龙女相恋?” 尘仙老道似乎完全没能料想到宋辞晚会忽然有此一问。 他愣了下,这次倒没有避而不答,只叹息说:“人妖殊途,若是与妖结合,我那应怀徒儿纵有天纵之资,只怕也要止步天仙,此生都难以踏入真仙之境。可惜,年轻人至情至性,终归是将情字看得比一切都重要。” 说着,他脸上更是露出了悲色:“岂料世事无常,若早知后来会发生那许多悲剧,当初吾等或许亦不该那般行事。” 他眼中的悲伤是那样真切,可惜,天地秤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这位真仙的人欲依旧没有分毫外泄。 这下,便轮到宋辞晚呵呵一笑了。 这老道士嘴里不说假话,却会说鬼话。 鬼话人话,要想分辨,竟还需擦亮双目,点明心眼。 无穷无尽的火球始终在这片乾坤异域中投射不休,宋辞晚与尘仙老道信手战斗了不知道多少个回合,忽然某一刻,老道说:“小友,十五日到了。” 夜十五,月儿圆。 京郊,蛰龙山。 变故发生的那一刻,京师内外正是一片灯火通明,熙攘繁华的好时候。 大周,京师,本就是一座繁华喧天的不夜城。 都说天子脚下,哪怕是掉块板砖儿砸下来都有可能砸到某个官家亲眷—— 这话虽不至于十分真,但也有八分靠谱。 京中很少有真正毫无根底的那种底层百姓,就算是路边挑货的一个货郎,他都有可能跟某个官员府上的小管事的七大姑八大姨……沾亲带故。 总之就是哪怕错综复杂,也总要跟某个人物沾上些许歪七扭八、一去三千里的微薄关系。 因而,京城人,又总有种旁处少有的骄矜风貌。 四大妖关的战争消息影响不到京师的繁华,更影响不到京师人心中的那股骄傲与精气神儿。 别问为什么不担心,问就是:天子脚下,那些杂妖还能打到京城来不成? 结果,这个夜间,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却是忽忽然便将京师百姓们那高高在上的心气,给瞬间打落到了泥泞里! 当时一轮圆月正从云间探出,有风雅之士呼朋引伴,对月吟诗。 忽地,那一群昂首赏月之人伸手指向了京城西郊。 其中,有人张大口惊呼道:“那、那是什么?是……是妖?” 若单只是妖,其实可能问题还不大。 只见那妖在半空中显露出了一个巨大的虚影,只见其身形婀娜,媚眼如丝,狐耳狐尾,狐狸面庞…… 这妖,并没有化作人形,而是实实在在的妖形! 而在那妖的身后,还叠着另一个巨大的虚影。 其人头戴天子冕冠,帝王袍服半解,肌理分明的上半截身躯外露…… 瞧上去,这一人一妖,竟是在行某种无可言说之事。 这一幕仅仅只是显露了一瞬间,瞬间之后,西郊的天空传出一声巨大而愤怒的咆哮:“孽畜!竟敢害朕!” 巨大的声音威严如雷鸣震响,轰隆隆地穿过了西郊的天空,传遍了整个京城。 偌大的京师,霎时间一切喧嚣都化作静谧。 什么丝竹乐舞,什么觥筹交错,什么对月吟诗……全都寂静了,好像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怖失声状态。 第640章 讨元封三十六罪檄!这个声音传遍了九州 十五月圆,冰轮行空。 漠漠月华照耀人间万般事,将此时此刻的京师内外,一切场景,都照出了一种雕塑般的荒诞。 恐怖的寂静过后,忽闻哗啦啦一阵响。 下一刻,京城的天空,竟下起了奇怪的纸雨。 一张张写满不知道什么文字的纸卷飘落在京师内外,大街小巷。 有人将飘落在手边的纸张顺手一抄,拿到眼前一看,顿时惊骇呼喊:“檄文!” “檄文!” “讨……讨封元、皇皇皇帝……檄文!” 口吐“皇帝”二字的人忽然昂首痛呼一声,不知怎么脖子仰起,全身抽搐。 这等情状,显然与其口中对“皇帝”似有不敬有关。 但这并不能阻止更多人又惊又骇、又兴奋又古怪地大声将檄文念出来。 吐露不了关键字,那便跳过关键字。 “为……三十六罪,罪罪极恶,罄竹难书……” “在位一百三十四年,远超九九极限,此为颠倒伦常之举……” “任用奸佞,打压异己……” “搜罗妖孽,霍乱朝纲……” …… 一道道声音,先是大街小巷,无数拿到檄文在手的普通人在念。 人们或跳过某些字眼,或刻意只读某些段落,但你读这一句,我读那一句,一句句连接起来,种种声音互相重叠,渐渐地,这些零散的声音就仿佛浪潮般连成了一片。 巨浪般的声音好似滚雪球一般,声音越叠越大,浪潮越滚越高。 不知不觉间,看到檄文、听到檄文的人越来越多,令闻者骇然,见者心惊。 很快,巨浪重叠的声音中更有一个浩大的声音高高扬起,好似白云出岫,突兀划过月光下的长天,明朗高扬,响彻整个九州。 “故封元皇帝一百三十四年,慢侮天地,悖道逆理。以妖作妻,以孽为子,虽有人形,然则食人吞命,祸殃天下。” “九州之竹,不足以书其恶。天下昭然,所共闻见。今略举大端,以喻使民!” 朗朗的声音在月光下掠过了山川,拂过了大地,随月光,随清风,潜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睡梦中的孩童睁开了眼睛,趁夜劳作的百姓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挑灯夜读的读书人推开了窗户,山林间追妖的修士握紧了手中法器…… 有人惊怔:“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好像,好像是……苏、苏舜?” 苏舜,苏白衣! 其虽非第一天骄,但在所有修行儒道的天骄中,他是第一名。 因而苏白衣的名声在读书人这边,其实比真正的第一天骄宋昭还要来得响亮。 苏白衣的修为原本只是正气境。 以其正气境的实力,不可能声传九州。 但此时此刻,他诵读檄文的声音却偏偏传遍了整个九州! 要么,是他修为进步了,突破了浩气境,达到了浩然境、甚至是知觉境、乃至于青冥境的程度。 要么,就是有大能在助其声传九州。 再或者,就是这篇檄文,正是苏白衣所写! 一个读书人,倘或能写出惊世之文章,笔锋纵横,如天刀降临,讨伐当世人皇—— 若是如此,立地成圣都有可能。 当然前提是,他要讨伐成功! 清朗的声音还在继续传荡:“禽兽之行,在于聚麀,人伦之体,别于内外。” “使虫灾蔓延而秘之,使……” 轰! 突然,整个九州的天空,浓云汇聚,月光消减。 “虫灾”二字一出,上天仿佛震怒。 滚滚的雷霆之声硬生生将苏白衣的声音又压制了一瞬间。 而下一刻,位于京师正中,多年来一直静默屹立的万灵天骄榜,那玉白的碑身之上,忽然又放出了无穷光芒。 清亮的白光宛如一道逆天而上的银河,冲开了重重浓云,将被隐没在云层后方的月光又一次释放了出来。 银河贯穿九州,而万灵天骄榜玉碑上的一个个名字,在此时便仿佛是从“死”的文字而突然变得活过来了一般! 文字化作大小各不相同的一条条金色游鱼,自玉碑上一窜而起,冲天而上,跃入了纵贯九州的那条银河之中。 哗啦啦! 游鱼纵跃如飞,穿梭银河。 其中又有四条游鱼格外巨大,格外显眼。 一条来自于狐族涂山竞,以涂山竞名字而化成的游鱼大如山石,光芒耀眼,纵跃有力。 一条来自于人族的云流光,云流光名字所化成的游鱼则具备独特剑形,仿佛一柄开天之剑,在河涛中穿梭游走,瞬息千里。 一条来自于人族的苏白衣,苏舜名字所化的游鱼则巍峨厚重,似有山岳之大,鱼身上又有无数墨色的文字在穿梭轮转。 倘若有人目力足够,在此时凝目细看,则必定能够发现,环绕在这条鱼身上穿梭的那些文字,便是此刻正传荡九州的那篇檄文! 而最最巨大的那条鱼,那条背生双翅,仿佛鲲鹏经天,遮天蔽日的大鱼,则由“宋昭”二字所化。 万代天骄,个个光芒耀世。 又以宋昭为最! 苏白衣的声音再一次在月光的照耀下,清晰明亮地响彻在天地间。 “逐人性而尽存私利,灭生灵以供域外天魔。” “如此倒行逆施,何以为人皇?” “此与天共讨,与民共商,与九州万代千秋而共克!” “以此三十六罪,是以征之!” 轰隆隆! 雷霆之声,再次响彻九州。 亿万万生灵,无不从灵魂之中发出战栗。 蛰龙山上,那一道皇帝的虚影又再次显现。 他半披了衣袍,气急败坏。 而方才还叠在他身下的狐妖此时却被他拧断了头颅,鲜血淋漓而下,妖气弥漫西郊。 京中,有无数百姓惊恐地软了双膝,亦有一道道神光闪耀的身影高呼救驾,向西郊奔行。 蛰龙山上,皇帝拧断狐妖头颅,怒喝:“妖孽安敢施展幻术,坏朕清誉!” 狐妖尚未死,从那胸腔处竟又长出一颗妩媚的美人头来。 狐妖张口,似要辩解什么…… 皇帝怒喝:“孽障!” 声如春雷怒绽,狐妖头颅再次爆开。 皇帝扔了妖尸,眼看转身要走,下一刻,忽有一道剑光,从天空中那一道横贯九州的银河中如星斗投射,一倾而下。 仿佛云破天开,石破天惊! 第641章 口含天宪,逆天而行! 那一剑,来了。 自东至西,自上而下,自滚滚天河之中,自万民音声之间—— 更是穿梭了时间的罅隙,纵贯了过去与未来,带着无比明亮的光芒,刺破了此时月色。 九州檄文为伴,万灵目光瞻仰。 皇帝巨大的虚影当时昂首瞠目,他来不及反应。 蛰龙山上的重重阵法也来不及反应,那些忽忽然飞舞而出的旌旗,包括如同圆球般笼罩在山上的一道道阵法护罩,便恍如是脆弱的鸡子般,咔嚓咔嚓层层碎裂。 滔天的剑势,却又将力量集中在一处,未有分毫外泄,只有一往无前的锋锐。 剑光穿透了皇帝巨大的虚影,在万物生灵的仰视中,一剑刺破皇帝的眉心! 这一剑,也曾刺穿过真仙的躯体。 剑光蕴含真仙之血,带着无尽杀机。 中剑的皇帝口中怒喝声仅只吐露一半:“逆……” 或许,他要喝骂的是一声“逆贼”。 但是来不及了,他的头颅在剑光下轰然爆裂,“逆”之一字终如梦幻泡影,只是昙花一现,便又渺然消散。 皇帝,就这样死了? 可惜又不是,周皇倘若这般好杀,就不会等到今时今日,才有宋辞晚出手来杀了。 但皇帝的头颅又的的确确是爆开了一回。 宋辞晚一击就给予这位大周皇帝致命的重创。 此剑看似直来直往,实际上却蕴含着无比高深的时空之道,这是必然会被击中的一剑,皇帝躲不开,避不了,他也挡不住! 宋辞晚全力出剑,先声夺人,一击便占据了绝对优势。 但皇帝毕竟是皇帝,就在其头颅爆裂的刹那,蛰龙山上,忽然便又响起了一连串的恐怖爆裂声。 砰砰砰! 蛰龙山上,一颗又一颗生灵的头颅也在同时爆开了! 这些爆开的头颅中,甚至还包含了大太监楚万云的头颅。 死亡的这些,都是周皇的心腹死士,他们与周皇气命相连,周皇有劫,死士替命! 下一瞬,周皇无头的颈口,又忽一下长出了一颗新的头颅。 他死而复生了! 与此同时,一股股无穷浩荡的力量,从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向他的身体汇聚而来。 这是大周国运! 无穷浩荡的国运具有排斥一切的威严力量,其乍看无形,实则有质。 风云聚变,天河滚滚。 天空中,那一条条由天骄名字所组成的金色鱼儿在浪涛中拍打尾鳍,溅起无穷浪花。 浪花飞溅入人间,有时跃起至半空,又映照出了一张张各种各样,不同的人脸。 这些人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各自所处的环境、场景也各不相同。 有农夫在烈日下挥舞起了锄头,栽下了禾苗; 有妇人在蚕房中挑拣桑叶,辛勤养蚕; 有孩童在田埂间奔跑,跑着跑着却忽然摔了个大跟斗; 也有铁匠在锅炉旁拉起风箱,熊熊烈火烧灼了铁匠的面容; 亦有修士穿行在山林间,诛妖杀魔,或互相战斗; 书生挑灯苦读,才子吟诗作对,小贩挑着担子穿梭风雨,阁楼上的美人盖下妆奁,忽而掩面低泣…… 一幅幅画面,其中又夹杂着一道道伏跪在城隍庙前的身影。 这些虔诚的身影,敬奉香油,点灯磕头。 无形的力量如苍龙斗拱,在天地间起伏运转,又尽数投入到周皇的躯体之中。 这个过程快到几乎没有任何缓冲,且具有无比强烈的排他力量,使宋辞晚非但难以反应,便是反应过来了,也很难直接阻止。 国运! 是大周亿万万生灵的意念汇聚,是万民万灵无穷生机的玄奥体现,是自大周建国,七百三十几年来厚重力量的堆积…… 虽则此刻,周皇所能汇集的国运其实受到了巨大的压制。 这压制,来自于那传遍九州的檄文,来自于他此前与狐妖媾和时虚影显露,而暴露在人前的丑态隔离,亦来自于宋辞晚本身,百恶榜之首所携带的滔天凶焰…… 但是,皇帝毕竟是皇帝。 讨元封三十六罪檄,虽然横空出世,但是檄文又仅仅只是檄文而已! 周皇尚未退位,檄文也只能给皇帝列罪,却不能给他定罪。 皇帝怒斥:“逆贼!” 这一次,他将“逆贼”二字怒斥出口了! 一股恐怖的力量,随着他这一声怒斥,而如同一支天子剑,近距离地,似怒龙昂首,霹雳惊弦,轰地一下径直射向了宋辞晚。 唇枪舌剑,金口玉言,人皇叱骂,无异于向天定罪。 宋辞晚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转瞬间,她便如同先前的周皇一般,面对了与他先前所经历的、相类似的致命攻击。 那么,宋辞晚能受得起这一剑吗? 宋辞晚不躲不闪,却是倏然向前一步。 电光火石间,她的身躯无限拔高。 法天象地! 这门神通施展开来时,西郊的蛰龙山便在刹那间微小到仿佛成了地上一粒砂石。 宋辞晚在长高,长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高。 轰轰轰! 天子之剑落到了宋辞晚的身上,刺破了她的小腿,却又仅仅只是在血肉间前行了数十丈,便倏然力竭。 这点伤势,放到巨大恐怖的法身上来说,其实与刺破些许油皮也无甚区别。 而宋辞晚的反击很快便如风卷残云,只在半空中一个掉头,又倏然压下。 周皇以“逆贼”称呼她,她亦怒斥:“人奸!” 轰轰轰! 周皇怒斥时,国运相随。 而宋辞晚怒斥时,却居然天地相合! 蛰龙山轰鸣震动,山上无数土石滚落,一座座华丽威严的建筑轰然倒塌。 山上的生灵,不论是人是妖,还是半妖,皆被二人战斗余波震得七窍流血。 有些当场死亡,有些狼狈奔逃。 宋辞晚手书字诀,口中怒斥:“人奸!叛徒!岂有脸面窃据人皇之位?” 与此同时,一个个华夏字诀从她指尖飞出,化成了“镇”、“禁”、“休”、“乱”等一道道奇妙字符。 天子金口玉言,而宋辞晚却有口含天宪! 在她口含天宪的加持下,随着她一声声怒骂,周皇与大周国运之间的关联,却是在迅速被剥离。 第642章 日月无相斩周皇,石火光中现虫神! “汝为人奸!与妖媾和!” “汝为人奸!奉虫为主!” “汝为人奸!面慈心奸!” “世间之大奸大恶者,窃据人皇之位,却行卖国之实,滚下来!” “元封,你不配称皇!” …… 宋辞晚连声怒斥,每一声都引得天地震动。 天空中,那一条由宋昭二字所化作的鲲鹏振翅昂首,发出了古朴悠长的鸣叫声:“呜——” 口含天宪,华夏字诀字字锋利,“镇”、“禁”、“平”、“乱”…… 最后,则是一个“人”字! 不,那是无数个“人”字! 若以“人”字审判,皇帝可还能称之为“人”? 一个个“人”字好似山岳压向了微小的周皇。 他怒吼,他奋力吸取国运,他的身躯也在顷刻长大,虽然不能与法天象地的宋辞晚比高度,但十丈、百丈、数百丈……这种生长,也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映照天地的巨人。 蛰龙山亦在他脚下迅速缩小,皇帝的手动了动,似乎是要召唤什么…… 宋辞晚猜到了他是要召唤玉玺,因为当他做出伸手这个动作时,他头上冕冠正微微震动,似乎是要发出光芒。 岂能再容他有翻身之机? 一个个“人”字还在如重雪般压向周皇,与此同时,宋辞晚手掌一伸,已经晋级为灵宝的日月无相生死轮重新出现在她手上。 日轮旋转,月轮飞射。 光阴跳丸,白驹过隙。 周皇怒而昂首,张口终于吐出一个字:“你……” 轰轰轰—— 一个个“人”字,却将他的身躯压得扭曲变形了,他的面容在迅速苍老,他原本高大的身躯亦在疾速缩小。 国运加持,亦逃不过这“人”字的滔天重压。 皇命加身,也同样逃不过时光裁决。 周皇哑声怒吼:“朕!” 宋辞晚怒斥:“滚!” 砰—— 周皇高达数百丈的巨大身躯,猛地一下就弯折了双腿。 周皇欲再借皇威,他喊:“朕——” 宋辞晚道:“不配为人,何称为朕?你要做虫皇吗?” 月光之外,无限星天之上,似乎是有一声声咆哮要冲破深渊的阻隔,与此同时,九州世界,山川震动,大地翻覆。 天灾—— 亦或是说人灾,或说是虫灾,就在这一刻降临了。 照常理,这般大的战斗动静,宋辞晚与周皇应当自然开辟乾坤异域才是。 但由于周皇身为皇帝,连接国运,因此即便宋辞晚的战斗能量已经远远超出开启乾坤异域的标准,可是乾坤异域却始终并未出现。 最主要的是,此时此刻,全世界的震动并非是由宋辞晚主导。 如果此刻天灾能受她控制,她当然不会任由天灾降临。 但宋辞晚也并不因为此刻的九州震动就停止对周皇的战斗,她选择了加大攻击能量。 献祭! 千年寿元! 万年寿元! 到一万年时,月轮划过了周皇的身躯。 从上至下,犹如一道至精至纯的月光,剖开了他的身躯。 数百丈高、身着帝皇袍服的巨人,终究亦抵不过时光的侵蚀,他死了,这一次是真的死了! 皇帝的身躯犹如细沙,点点滴滴,四散开来,消弭在月轮的光芒下。 九州世界的山川震动,在这一刻亦同时发生了停滞。 紧接着,一重重乌云堆堆叠叠,翻滚的云层再次遮盖了月光。 整个世界,有一瞬间陷入一种说不出的漆黑。 下一刻,九州的天空之上,忽地发出一声悠长的嚎叫—— 凄厉的嚎叫声,不似是人声,更像是来自远古的巨兽,在无穷漆黑的遥远世界里,深沉呼喊,凄声悲号。 颠簸的大地停止了颤动,无穷的漆黑中又有一道声音,在模糊叹息。 “大周仙历,七百三十六年,步氏皇族第八代子孙,因其不肖,在位亡故……” 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了这样的声音。 但这道声音却在顷刻,响彻了整个九州! 轰! 电光忽起,破开了层云。 紧接着,漆黑浓云翻腾下坠,化作瓢泼大雨,洒落九州大地。 哗啦啦—— 风雨雷电一齐发作,九州百姓纷纷跪伏。 皇帝死了,此时的大雨,仿佛天哭。 昆仑山巅,祭星台上,等候已久的太子立刻取出紧紧扣在自己胸口的山河镜本体,慌忙将镜高举,扬声呼喊:“先祖在上,步氏皇族第九代孙步重云愿代天意……” 轰隆隆! 一道狂雷劈下。 却不是劈向太子步重云,也不是劈向诛杀皇帝的宋辞晚,而是正正好劈在蛰龙山上,劈在了周皇方才死亡之处! 周皇分明死了,宋辞晚身旁天地秤浮现,收到一团不轻不重的死气。 【死气,九州皇朝第八代周皇之死,七斤六两,可抵卖。】 堂堂一国之君,九州唯一的人皇,死亡之后留下的死气却仅仅只有七斤六两而已。 而远处,那些遥望西郊,只觉得天崩地裂,世界崩塌的京城百姓们,却是一个个瞪大眼睛,脸上神情震骇到麻木。 其中,有一名以纸作舟,飞行疾速的官员忽然捂着胸口,仰着头颅,惊恐呼喊:“那、那是什么!” 官员遥指西郊。 只见那高远的长天之上,漫天雷霆伴随紫焰。 雷光劈在周皇方才死亡之处,烈焰燃烧,火光高炽。 而冲天的火光之中,却有一道漆黑的巨影,忽然从火中撑开双翅,昂起头颅,嘶声啸叫:“人奴!人奴,皆为吾食粮!” 这黑影口中吐出的语言,那官员一个字也听不懂。 只是觉得那语言的腔调十分古老,具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韵律。 这官员听在耳中,只感觉头晕脑胀,浑身发软,而他的心口,他的丹田,却莫名开始发痒、开始膨胀! “啊!” 这一名红袍官员,官居三品,虽非大儒,凭借官印却也能有大儒战力。 然而就在他心口发痒的那一刻起,他整个人却僵在了半空,像是变成了一只待宰的羔羊。 他、他的丹田里探出了一只虫足! 嗤! 虫足刺破了他僵硬的身躯,一颗巨大的、蠕虫般的头颅豁然从他丹田中伸出,再一扭头,将他整个吞入腹中。 而这名官员视线中出现的最后一幕,则是西郊天空上,那一个巨大的黑影振翅从火光中飞出。 重重叠叠,如同蝶翼一般的巨大翅膀,边缘锋利,布满花纹,而每一道花纹都像是一只深渊般的眼睛! 第643章 九州天哭,万虫齐鸣 周皇死了! 可是周皇的死亡却并不是结束,反而是另一场滔天祸患的开始。 昆仑山巅,太子跪在地上,经受无数雷霆洗练。 万魔绝壁处,一道拄着拐杖的瘸腿身影面色骤变。 他从京师追到北域,然而却始终寻错了地点,来迟一步。瘸腿老者立刻将拐杖往虚空中一投,身躯随之一闪,便又顺着拐杖远去的方向而消失不见。 四大妖关,九州大地,无数面山河镜齐齐震动。 周皇死了,漫天风雨。 而风雨中又同时有无数的嘶鸣声在暗夜中响起,那是……一只只虫足,刺破了一个个生灵的丹田—— 是的,被刺破丹田的不仅仅是人,还有其余万灵,各类物种。 妖族中,大约每逢三四十之数,其中必有一妖会化身为虫。 诡异的怪虫从各种大妖小妖的丹田中探出,反身又将孕育自己的妖躯吞入腹中,继而迅速壮大,再吞向周围其它生灵。 人族的状况看起来似乎是要好一些,因为人族中修士与普通百姓的比例大约是百里挑一。 一百名普通百姓中,才有可能出现一名修士! 倘若不是修士,而只是寻常凡人的话,虫族是不屑寄生的。 且修士也并不爱与凡人混居,修士的身边多半也是修士。 因而九州大地虽然同样有无数修士的丹田中忽地刺出虫足,且比例大约达到了恐怖的十比一,但乍看去,人间的惨烈状况反而不如天妖九国。 但实际上,九州人间是另一种惨烈。 因为九州的官员,至少有半数都化虫了! 尤其是那些主政一地的县令、郡守、州牧。 他们拥有官印,虽化为虫,却居然仍旧能够奇异地调动一部分官印的力量,而后控制护城大阵,疯狂轰击大阵范围内的一切生灵。 普通凡人,又怎么可能经得起这般的冲击? 九州人间,比之妖族稍好的另一点则是,每一座城池都有城隍庙,而城隍庙中的城隍,却是不受虫灾影响的。 古神虫族,亦吞不了城隍! 这一刻,大雨倾盆,天若哭嚎,九州人间却是处处亮起了城隍阴兵的旌旗。 一盏盏阴火在轰鸣倾泻的大雨中聚集,与化作人虫的官员、修士们混战成一团。 百姓缩在家中,瑟瑟发抖。 镇妖关,乾坤异域。 武圣周凌涛与金乌妖圣忽地一齐停住了攻向对方的动作,金乌妖圣“唳”地一声尖啸,由无数火羽组成的巨大双翅划过了深远虚空。 这只火鸟骤然回头,透过虚无,看向了天妖九国的方向。 他既惊且怒,又带着些许震动与恍然,尖利的声音像是粗糙的石砾划过了冰寒的金属:“老狐狸说的……说的事情应验了!” 周凌涛足踏一支羽箭,手持一杆足足比他本身还要高出两倍的巨大的长枪,亦在此刻回首,同样是透过虚无……只不过,他看向的则是九州的方向。 周凌涛苍老的声音带着沉重道:“九州,也变天了……” 金乌妖圣嘶嘶怪叫:“不打了不打了,回去收拾烂摊子!” 叫罢了,妖圣双翅一展,熊熊的火羽划破了虚空的壁垒,只一振翅,便飞翔数万里,回归了天妖九国。 这一刻,正在镇妖关内外对战的人与妖,只见到天空中似乎是有火红的影子一闪而过。 炽热的气息掠过大地,天空中的瓢泼大雨竟有片刻停滞。 金乌妖圣的身影早已远去了不知几何,只留下一道震彻长天的声音:“鸣金,收兵!不打了……” 镇妖关前,妖族挟裹着一只只变异虫妖,如潮水退去。 其余三大妖关情势亦有类似,妖族来势汹汹,退也汹汹。 周凌涛从乾坤异域中走出,镇妖关中数名大将立刻迎上。 清风营的大将军柳莹浑身妖血,奔行而来。 她的脸上有一道道血水与雨水混合的印痕,此刻只是仓皇道:“大都督,军中哗变了!” 变什么?为何哗变? 不必柳莹过多解释,周凌涛已经亲眼见到,镇妖关前磨盘一般的战场上,妖族虽是在退走,可是人族阵营中却突兀地出现了成百上千只奇形怪状的异虫。 异虫在横冲直撞,无差别攻击。 由于其来自内部,人族军阵多半被冲散,总体战力不知损毁多少。 场面既混乱又惨烈,甚至,众大将中,有一名大将虽顶着人类的头颅,却分明是化作了虫躯! 那人虫大将在被郭万钧等其余几名大将合力围攻,却是愈战愈强。 周凌涛勃然色变,立时大步向前,手中长枪轰然投射,怒道:“孽障安敢乱我军阵!杀!” 杀杀杀! 整个九州,甚至是整个世界,都在杀! 而同一时刻,宋辞晚也在杀。 九州的总体变故,宋辞晚并不知晓。她只知道,周皇死后,天上雷火降下,而在那熊熊烈火烧灼的灰烬中,又有一只巨大的异虫,震动它那重重叠叠的诡异翅膀,啸叫着,冲向了她! 无数双巨翅叠在一处,每一片翅膀上都勾勒着凶煞奇诡的花纹。 最奇诡的是,那些花纹扭曲在一起,当那翅膀震动时,忽然便像是有无数双深渊般的眼睛,一齐活过来了一般。 这些“眼睛”又齐齐盯视宋辞晚,眼睛眨动,吐露出嘶哑的人声:“人奴!逆贼!伏诛!” 京中百姓与官员们听不明白这怪虫说的是什么,但宋辞晚却能够听懂,这分明是华夏语! 随着对方口中华夏语言的吐露,同一时刻,那无数双怪异的“眼睛”目光所视之处,宋辞晚只觉得空气僵滞,四肢发硬,全身上下从血脉到筋骨,都似乎是在经历一种奇诡的冰冻。 那些眼睛,好像是要冻结宋辞晚的一切! 令她从法天象地的巨大法身下脱离而出,令她重归凡俗,褪去一身力量,任由对方宰割。 有一瞬间,宋辞晚甚至无法反抗。 而天地秤在她身侧浮现,却是采集到一团气:【神息,古神虫族王体之恨、怒、恨、十斤九两,可抵卖。】 周皇虽死,他死后的灰烬中却化出了一只王体虫族! 第644章 人间浩劫时,天路踪影现 王体虫族,身躯大如山岳。 京中,那些异变的人虫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齐齐转动它们的虫首,将一双双奇形怪状的虫眼投向西郊的天空。 紧接着,一连串扑通扑通的声音响起。 所有变异人虫,不论是什么形态,什么等级,俱在此时轰然下跪。 而后,是一阵嗡嗡嗡的低呼声:“西呜!” “西呜……” “西呜——” 古老的声调,蛮荒而恐怖的震颤,天地四方,寰宇内外,无不连绵成片,形成奇异震动。 万虫齐呼,跪拜王族! 瓢泼大雨还在继续冲刷着这个世界,雨中泛着光的,便是一双双冰冷如镜面的复眼,以及百姓们惊恐的眼神。 蛰龙山千里之外,手持拂尘的老道脸上也有惊色。 但除了惊色,当他的目光投向京城西郊时,同时竟又还蕴藏着一种说不出的狂热。 他抓着拂尘的手在颤抖,他的身躯更是在衣袍下抖动如同群蛇乱舞,他是在以极大的意志,克制自身不冲向西郊。 斜刺里,却有一只手伸过来,忽然攀上了他的左肩。 尘仙老道何等修为,却未曾躲过这一只忽然伸过来的手。 当然,他也没有惊慌,而是豁然转头,看向身侧,口中道:“师弟,你来了。” 来的是怒仙! 怒仙是青年模样,背上背负着一黑一白的阴阳双剑,他将手紧紧压在尘仙老道的肩上,显然也是在压抑自身激动。 他的激动又不是纯粹的激动,其中包含的情绪复杂之极,以至于他一张口,便是一连串看似跳跃的、无逻辑的话语。 “元封死了!”他先说。 接着又道:“灵气潮汐,人间浩劫,观星台上的占辞也应验了。” “人间浩劫时,天路踪影现。” “八千年翻覆,还道于末时!” “师兄,我感应到了,我好似当真是感应到了,某一种……某一种大道的气息!” 阴阳双剑在他的背后嗡鸣震颤,仿佛随时随地都要因为他的激动而冲出去。 于是,尘仙老道一反手,倒将自己的右手压在怒仙肩上。 两名真仙,你压着我的肩膀,我压着你的肩膀,双方互相压制,尘仙又反过来安抚怒仙道:“师弟,冷静!还不到时候!” “人间浩劫,天地翻覆,你觉得此时……算吗?” 怒仙道:“不算吗?元封死了,元封死了!” 尘仙道:“不算!这算是什么人间浩劫?千年前天下大乱,不比此时更加浩劫许多倍?” “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已经等了三千年了,师兄!” “再等,还不够!”尘仙的声音如同雷鸣,在此时的雨夜中轰穿了夜幕,重重锤在怒仙心头,“三千年都等了,又何妨差此一刻?” 他说:“不够,不够!元封死亡而已,哪里就够了?各路诸侯尚未大乱,一百零八上宗尚未互斗,妖族的老家伙们个个沉得住气,人间魔气不足,天路岂能大开?” 怒仙道:“步重云有太子名号,又在昆仑祭天,元封死了,他便是名正言顺的大周下任君主。只需太子登基,大周重臣必定簇拥,人间只怕……乱不起来!” 尘仙悠悠道:“不,他登不了基。” 他原本高扬的、快速的、激越的语调,在不知不觉间又恢复了从容。 他声音平缓下来,却又有力地重复道:“师弟,你想岔了,太子,是登不了基的。” 怒仙怔愣问:“师兄……你、你一开始就在骗步重云?” 尘仙甩动拂尘,微微一笑:“不,昆仑三仙,岂会骗人?吾又何需骗他?” …… 风雨凌乱拍打,噼里啪啦的雨声中,立在虚空中的二人好似与这场乱雨融为了一体。 九州处处尽是杀声,而千里之外的京城西郊,宋辞晚与那王体巨虫对峙了片刻。 这片刻的对峙,其实又是一种无形的较量。 王体巨虫扇动翅膀,翅膀上每一道如同深渊魔眼的花纹都在凝视宋辞晚。 这种凝视,牵动了天与地之间,那一层层无形的道、与理。 道理交织,这便是大道压制! 是曾经被古神虫族吞噬的大道,其虽看似无形无质,甚至都已经消失不见,但当这样一只王体虫族出现在人间,当它张开了那一双双魔眼时,原本隐没不见的大道,仿佛又现出了一丝端倪。 何谓大道? 正所谓道可道,非常道。 天地大道,既是客观存在,又交错在万物生灵的心臆之间。 不同的生灵,不同的角度,对于“道”与“理”都有不同的理解。 但是大道又并不纯粹唯心,因其客观存在,所以不论你理解还是不理解,或者你的理解是对是错,它都恒定存在,不会因你的思想而产生改变。 可是虫族偏偏就能吞噬大道! 宋辞晚结合自己曾经与章氏老祖的对话,以及自身突破后的长时间修炼与思考,隐约得出一个猜想: 她认为,被虫族吞噬的大道,或许也不是真正的大道,倘若当真是真正的大道被吞走了,这九州世界如何还能正常运转? 宋辞晚更倾向于,被虫族吞走的,或许是一种大道权柄! 吞走了权柄的古神虫族,在这条道路上烙下自己的印痕,就如同土匪强盗,在天生地长的道路上设下关卡,反过来又宣称: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命魂来。 是的,古神虫族,它不要钱,它要命! 宋辞晚自心间理清了这个概念,但是,当她被对方的大道权柄压制时,这一份清晰其实又并不能给她太多帮助。 此时此刻,真正能给到她帮助的,一是她本身的强大意志,二则是她新学会的意象神通:剑心通明! 王体虫族未现时,九州生灵,无一个可以窥见大道模样。 连见都见不到,更遑论理解大道,甚至是再进一步,以身合道了! 而此时此刻,在剑心通明的加持下,宋辞晚却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是见到了。 她见到了这片天地之间,有无数模糊的、灰白的线条在纵横交织,穿梭流转。 世界像是变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宋辞晚身处其间,渺小而茫然,没有头绪。 她看不了太远,仅仅只能看到自己眼前的一寸三分。 而就在她的对面,她的眼前,则趴伏着一只细小的、昂首蓄势的虫子! 第645章 称作古神,你配吗? 宋辞晚感受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震撼。 一只细小的虫子,凭什么对这个世界耀武扬威?明明这个世界那么大,而虫子却那么小! 但很快,宋辞晚就清楚发现,这虫子它就趴伏在世界脉络纵横交织的其中一个连接点上,当它的翅膀轻轻一动时,那一条连接点上的数道经络线霎时便是一震。 紧接着,便是一种更加强烈的僵滞,以及自我毁灭的冲动袭上了宋辞晚心头。 她发现自己好像是变成了一只提线木偶,线段的另一端只是随意一动,她就要痛彻心扉。 她不能自主行动,没有了反抗力量,只能任由那虫子慢慢地、一步步接近。 她举起了手中灵剑,却将剑刃对准了自己。 大雨仍在瓢泼而下,天哭似乎没有尽头。 远在千里外的两道身影见此一幕,亦不由得莫名紧张起来。 怒仙道:“师兄,你我当真不出手,任由宋昭死亡吗?” 尘仙冷静道:“若是真正大气运者,自不会这般轻易死去,若是死去,便不是大气运者。那么,这个时代的天骄究竟是谁,便还待商榷。” 不等怒仙说什么,他又说:“更何况,哪个时代不曾有主角?一千年前,我们的好徒儿应怀是主角,七百年前,当时的周皇是主角。可是如今这些主角又如何?或是淹没在历史时光的尘埃中,或是零落成泥,投身入魔,至今亦如无头苍蝇,在满世界乱转。” 尘仙叹息:“一时称雄,又如何比得上千秋万代?如何比得上长生万万年?宋昭此番若是不死,你我自然要邀她入昆仑一叙,若是死了,便只当殉道罢!” 怒仙听得认同,当下连称:“师兄所言极是,还是师兄思虑周全。” 尘仙抚须微笑。 千里外,西郊。 宋辞晚大脑飞速运转,全神奋力挣扎,终于在剑刃触及到自己颈项的那一刻,她抽丝剥茧,看清楚了被虫子覆盖的那一个脉络节点—— 其中最粗壮的那根丝线,具体是什么模样! 是的,满世界的丝线乍看去,在宋辞晚眼中都是灰白而模糊的。 它们虽然或许是这个世界的道理具现,可是组成世界运行的规则与道理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宋辞晚一眼看去,模糊难辨那是常态。 甚至可以说,这所有的道理丝线,原本没有任何一条,是宋辞晚所能够看清的! 她的真正境界尚且只有天仙境,连真仙境都未曾达到,又何况是更进一步的合道境? 但是剑心通明帮助她打破了与这个世界之间的隔阂,某一个瞬间,由于那一条丝线弹动,宋辞晚便终于看清—— 那是一条,遍布骸骨的道路! 骸骨之上又铺满了鲜花,无数鲜花簇拥旋转,被虫足拨动,将此时的宋辞晚牢牢封锁,进而吞噬! 骸骨? 鲜花? 宋辞晚骇然之余,忽而灵光一闪。 骸骨筑就人皇路,鲜花盛放却是囚笼。 这只王体虫族,既是因为周皇之死才化生而来,那么何妨将它看作是周皇生命的另一种延续? 如果是周皇要对她封禁,她该如何破解? 宋辞晚横剑的手用力往外推,灵光闪动间,由无穷鲜花堆砌而成的巨大囚笼亦有了片刻松动。 便是这一刻,宋辞晚发动了神通:力大无穷! 力大无穷第一层,力能扛鼎; 力大无穷第二层,重若狂澜; 力大无穷第三层,搬山赶海; 力大无穷第四层,巨力擎天; 而如今,宋辞晚已修至力大无穷第五层,捉星拿月! 虽然还只是初入第五层,并不真正具备摘下天上星斗的能力,但也已经无限接近了。 强大的力量,无穷的力量,在宋辞晚的作战生涯中再一次发挥了近乎于定鼎的作用! 一力破万法,直白的力量永远是世间最无解的杀招。 对面的王体巨虫,虽然拨动道韵,束缚了宋辞晚,可是这一刻却也不由得被这巨力冲击,陡然尖利啸叫。 它尖声怒喝:“逆贼!人奴!吾乃古神,人奴竟敢反抗?还不伏诛!” 尖利的声音惹得本就残破倾倒的蛰龙山越发摇晃轰鸣,山体滚滚而下。 虚无间的数道灰白线条似有变色之兆,一条条无形的丝线将宋辞晚捆得更紧了。 宋辞晚却不为所动,她更是回以怒斥道:“区区蛀虫,学得神字,便以为自己当真是成神了。你若是真神,为何却要学说人言?口吐华夏语,却称人作奴,倒反天罡,无耻之尤!” 随即,她持剑的那只手终于挣脱了无穷道意的束缚。 她一剑刺出,以剑作笔,当空写下了一个又一个“人”字。 一边书写,宋辞晚一边大喝:“我是人,你是什么东西?” “自称古神,你配吗?” “你若真是古神,为何要学人言?” “没有语言,没有文明,你凭什么自称为神?” “谁封的?谁承认?” “自封自话,自言自答,自以为是,可笑可笑!” “人”字如星斗翩翩而下,却又带着无穷的力量,轰隆隆砸向了对面的怪虫—— 这只怪虫明明身躯无比巨大,可是此时此刻,它在宋辞晚眼中却又分明是渺小的。 它明明是完完全全的虫的形态,可宋辞晚却仿佛又通过它的虫躯,看到了周皇的影子。 那个看似强大,其实瑟瑟发抖、只知道缩在重重阴私谋算之后的影子…… 这样的古神虫族,纵然为王体,纵然窃据某一条大道权柄,可是那又如何? “人”字狂轰滥炸,紧接着,宋辞晚又快速书写“文明”二字。 二字联合,组成了更大的星辰般的字符,带着无穷无尽的恢弘力量,堂皇正大压向那多翅怪虫。 此虫翅间生有无数魔眼花纹,而此时此刻,这无数花纹骤然扭曲,魔眼闭合消散,发出道道尖啸。 它接不住宋辞晚的话,一句也接不住,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因为一旦反驳,它口中吐出的则必然是华夏语。 而若是不能口吐华夏语,它又拿什么语言来反驳宋辞晚? 巨虫陷入了混乱的悖论之中。 第646章 夺其王冠,灭其寿元,损其心志,断其根基! 西郊的天空之上,响动着宋辞晚一声又一声的喝问。 字字句句,层层递进,仿佛滚滚春雷,震破了浓云黑暗,震醒了沉睡的世界。 轰隆隆,暴雨之下,雷光电闪,映照出了此时西郊天空中的一切景象。 巨虫的身躯在狂颤。 重重叠叠的翅膀便仿佛是被狂风暴雨所拍打的树叶般,在风雨中凌乱凋枯,一只只魔眼扭曲闭合,当所有巨翅脱落,最终便留下了巨虫光秃秃的身躯。 像是昆虫的圆长体态,但是……那颗覆满鳞甲与触须的头颅之上,却分明戴着一张冠冕。 那是周皇的冠冕,是人族、大周皇帝的冠冕! 下一刻,冠冕掉落了下来。 宋辞晚将手一推,天地秤滴溜溜转动,在电光刹那超越了时间与空间,倏地一下便将掉落的冠冕吞入秤盘。 “西呜——” 巨虫嘶声怒吼,口中再次发出了“西呜”的声音。 宋辞晚虽然始终听不明白“西呜”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时机到了。 法天象地! 原本,她的法身被巨虫规则压制,使她从顶天立地的巨人不得不变回正常形态。 但随着巨虫冠冕的脱落,宋辞晚却忽然感觉到,自己又能够施展法天象地了。 她的身躯立刻迅速膨胀,瞬息间大如山岳。 巨虫在她面前,就变成了一只随手可以捏住的小虫! 宋辞晚伸手去捉虫,巨虫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忽地张口,然后,它的口中竟是吐露出了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无数锋利虫鞭。 嗖嗖嗖! 虫鞭刺破了宋辞晚的手掌,将她坚韧胜过法宝的身躯刺出一个个狰狞的血窟窿。 鲜血狂撒,巨虫张口吞吸。 但宋辞晚又岂能任由它吸走自己的血液? 天地秤在身旁纵横飞舞,但凡宋辞晚有失血状况,那飞舞的秤盘便张开通道,一股脑地……隔空将宋辞晚所有流失的血液全数吞走。 双方短兵相接,宋辞晚手一招,逐日追影剑被无限放大。 巨剑被握在巨人手中,宋辞晚手掐剑诀,剑影一闪。 风雨排空,星斗低垂,宇宙玄明天荒剑法再次引动了整个世界的震颤。 然后,下一刻,宋辞晚与巨虫竟齐齐跌入了一个常人所不能见的世界之中——这是乾坤异域! 周皇死了,宋辞晚与巨虫战斗,此番却是引动了乾坤异域。 每一个乾坤异域都是不完全相同的,到目前为止,这世上也基本上没有生灵能够统计出世间究竟有多少乾坤异域存在。 乾坤异域似在虚无,又似乎是实体,总之是哪怕真仙妖圣也完全无法捉摸的存在。 只有在战斗激烈到九州世界的天地无法承受时,乾坤异域才会自然开启。 这种开启又具有极大的随机性,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接下来开启的乾坤异域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环境。 比如上一次,宋辞晚与老道战斗,跌入了一片漫天火球的世界。 而这一次,宋辞晚施展宇宙玄明天荒剑法,却在顷刻间落入了一片充满冰寒水流的世界。 入水的瞬间,宋辞晚法天象地的巨大身躯顿时一沉。 这一沉,却没有沉到底,而像是在向着一片无底深水坠落。 巨虫同时出现在她面前,它的相性似乎非常亲水,一入水中,这原本有着干瘪萎缩状态的巨虫立时便好似是喝饱了的水蛭一般,身躯瞬间膨胀。 原本它比宋辞晚法天象地的法身要小很多,可是这一膨胀,却居然有着直追宋辞晚法躯之势。 宋辞晚破浪排水,手挽玄妙剑花,掌心一推,灵剑跳跃时空,自上而下,向着那膨胀的怪异水蛭直劈而下。 水蛭嘶声怒吼:“西呜——” 它主动头颅一顶,宋辞晚的灵剑劈中了对方的头颅,却仿佛是瓷器劈中金铁一般,忽地发出咔嚓咔嚓的崩裂声! 这一柄极品灵器级别的灵剑,居然破不开巨虫的身躯。 其非但破不开对方身躯,反而还被对方坚硬到极致的血肉之躯给崩裂了! 灵器终究并非灵宝,纵然有宋辞晚的神级剑法加持,可是本身材质到底有所欠缺。 水蛭头顶那张奇怪的嘴巴咧开,无数锋利触须轰然伸出,又一次扑向宋辞晚。 电光火石,流云刹那。 却见水蛭身后忽有一轮月光如水漫过。 月光来时是无声的,穿透水蛭身躯的那一刻亦同样无形无迹,仿佛什么也没有。 这巨虫本是王体虫族,拥有极其敏锐的感触,但这一刻它的感知却迟钝了—— 其实或许也不是因为它迟钝,而是因为时光的流逝,本来就无声无息,没有痕迹。 凡是世间之生灵,任你自称“古神”也好,亦终究要在岁月的流逝中老去并死亡。 巨虫口中那些轰然伸出的锋利触须便在伸到半途时忽然一软,所有触须尽皆耷拉而下,巨虫的身躯僵在水中。 没有声音,它也未再嘶吼。 它的身躯在水中迅速干瘪,再一次回到了先前受损的状态。 不,还要更严重! 它的触须一根根脱落,鳞甲一片片萎缩,不过弹指刹那,它就活生生在时光的侵蚀下,变成了一具干尸。 宋辞晚献祭寿元十万年,经历数度苦战,终于灭杀此虫! 【死气,古神虫族王体之死,二十三斤九两,可抵卖。】 【晦气,古神虫族王体尸身之晦气,五十一斤六两,可抵卖。】 【戾气,古神虫族王体尸身之戾气,七十八斤八两,可抵卖。】 …… 除了这一团团死气戾气,还有数团神息—— 【神息,古神虫族王体之恨、怒、恨,六斤七两,可抵卖。】 【神息……】 【神息……】 …… 这些神息其实是之前战斗时投入天地秤的,但当时的宋辞晚没有时间精力去仔细查看。 此刻,她也同样没有时间精力仔细查看,她仅仅只是大略扫过一眼,又催动天地秤将此虫尸身,连带着从虫躯之上脱落下来的一切碎片都全部收入天地秤中。 紧接着,她便催动灵宝太虚如意舟,破开重重界域,瞬间离开此处,去向魔界! 宋辞晚将太虚如意舟的落脚点定位在建木中层的主干旁,一来到目的地,她便收起太虚如意舟,放出晗光琉璃居,进入宝居,打开阵法。 噗! 修炼室中,宋辞晚吐出一口鲜血。 她受伤极重! 第647章 万灵天骄榜,另一个神话 宋辞晚献祭十万年寿元,以日月无相生死轮的时光之术杀死了王体巨虫! 但在对方死亡的瞬间,冥冥中却降下了一种灭顶般的恐怖冲击,只在顷刻,便从内而外,使得宋辞晚身躯崩裂,重伤欲死。 那一刻,宋辞晚便自然而然地明白了。 这是反噬! 是以人身,而灭杀古神虫族王体的反噬! 吞噬九州天道权柄的,不是此时此刻被她杀死的王体巨虫,而是更加久远时空中,不知身处何方的古神虫族尊体、又或是更高等级的未知存在。 王体可以控制某一条大道的部分权柄,相对于人间修士而言,其合道战力更是等同于世间绝巅。 但是在真正的古神虫族当中,王体却还远远够不上顶尖战力。 宋辞晚杀死王体,却受到了近乎于蛮不讲理的灭顶冲击,要不是她炼体修为深厚,已经领悟生死阴阳之道,换做其他真仙,只怕当场就死了! 饶是如此,那一刻的冲击宋辞晚依然难以承受。 她只能草草打扫战场,也顾不得回到现世,便立即催动太虚如意舟遁入魔界,觅地疗伤。 若不疗伤,纵使她有三条命,只怕都经不起这样的死亡冲击。 宋辞晚甚至有种强烈的预感,哪怕此时此刻她拔剑自刎,死上一回,再借用桃李傀儡替死复活,她身上所受到的冲击与反噬也不可能就此消退。 这是死亡也无法消弭的诅咒! 好在她底牌众多,可以立即遁逃,寻觅安全之地独自疗伤。 宋辞晚盘膝趺坐在晗光琉璃居的修炼室中,催动胎息通圣法,开始与体内那股恐怖的破坏力量进行激烈斗争。 这股力量强过宋辞晚此生所经受过的任何一种攻击,什么雷劈火烧,与此种毁灭之力相比起来,都仿佛不过是蚊虫叮咬,实在是毫无杀伤力。 她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分心,迅速陷入了一种身体被破坏、胎息通圣法极力修复、身体又被破坏、胎息通圣法又极力修复的极限循环中。 没有停顿,没有喘息,甚至宋辞晚都没有时间去具体思考是不是还能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此时困境。 她好似是与自己身体里的那股破坏力量在比赛奔跑,又好似仅仅只是在与自己较量速度。 一个循环,又一个循环,再一个循环…… 刚开始,宋辞晚跟得极为吃力,她的整个身心,从精神到气息到神明都完全绷紧,近乎是在疲于奔命。 渐渐地,她似乎是领悟到了某种规律与诀窍,于是在生与死的极限奔跑中,她的速度渐渐有了一种优化式的提升,于是她跟得不那么吃力了。 再过一段时间,她心神沉浸,悟性极限发挥,于是她忽然就发现,自己其实还可以更轻松一些! 雷火噬身诀第五层生死阴阳,若能借此修炼,岂不是正正好可以在生与死的极限拉扯中快速提升? 倒省了她去外头再找资源! 修炼室中,宋辞晚紧蹙的眉头在不知不觉间渐渐舒展了开来。 修行不知岁月,生死尽是轮回。 现世,九州。 便在宋辞晚杀死王体虫族的那一刻,遍布九州的瓢泼大雨,不知怎么忽然就停止了。 风雨骤停,雷声乍歇。 漆黑夜空中浓云忽然散去,云破月开,冰轮行至中天。 静美的月华如同薄纱再次洒落大地,世间生灵无不静默。 发生了什么? 为何会如此? 没有人知道。 静默僵滞的人们只是忽然发现,刚才还凶残追逐着自己等人的种种怪虫,忽地一下就呆在原地,然后……砰砰砰! 变异的怪虫、人虫等物,就在这一刻,忽然间集体爆开了! 不论是多么凶残、多么巨大的怪虫…… 不论其原本是由什么等级的修士化成…… 是一方封疆大吏也好,是一地父母官员也罢,又或是当地豪雄、沙场悍将、门派高层、世家子弟…… 当然,上层如此,下层亦如此。 什么小修士、小弟子、小官吏…… 总之,不论是什么样的人虫、异虫,都在此时轰然自爆。 强大的爆炸波动难免伤及周围人群,也有正在与之战斗的阴兵城隍因此受伤的,但这些与总体的局面相比又算不得什么了。 毕竟,不论对方是因为什么才发生了自爆,总归那都是自爆! 就这样,那些原本看起来极其难以战胜的恐怖怪虫们,就这样砰砰砰砰……好似放烟花一般轰然自爆,死亡当场。 广陵城,受伤的苏城隍看向同样受伤的扬州牧,人与阴神互相对视,俱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后怕与庆幸,惊怔与惊喜。 在广陵城中,化虫的高手不是扬州牧,而是扬州同知、别架、都尉……甚至是三品诛魔将军等人。 这些家伙化身为虫,那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扬州牧与苏城隍拼尽全力,殊死作战,却也难免落在下风。 不料那原本看似无可战胜的敌手,却忽然间就在风雨停歇,云破月出的这一刻,自行死亡了! 这是什么神迹? 扬州牧断了一条手臂,他看着神躯黯淡,整个儿缩水数圈的苏城隍,忽然说:“老苏啊,你挺惨。本来就死了一回,如今怎么竟成这般模样?” 这其实是苦中作乐的调侃,要说惨,扬州牧其实也没比苏城隍好到哪里去。 按照往日里两人的相处,苏城隍此刻便该嘲笑调侃回去才是,可是当此时刻,苏城隍却只是伸手指向天空,语气惊叹:“老赵,你看……天骄榜化形……” 天骄榜化形? 此言颇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扬州牧一时没能听明白苏城隍说的是什么,便只立刻仰头,抬眼向天空望去。 只见那明净如流水一般的月光之下,一道清辉流转,如同银河蜿蜒。 那是万灵天骄榜化作的银河,此等奇景,扬州牧先前便见过,此时再见,仍觉震撼。 银河之中,则有大大小小,一条条金色的游鱼在其中徜徉游动。其中最大的一条,肋生双翅,恍若鲲鹏。 鲲鹏经天,有那么一刻,扬州牧只觉得自己好似不再是陆地上的生灵,而仿佛是变成了水中一片倒影。 这般奇景,却仍然不是苏城隍惊叹的因由。 他真正惊叹的是,在那蜿蜒的银河圈内,仿佛、隐约,像是有一座奇怪的影子,要在天空中现形! 第648章 天上虚影,人间传闻 月上中天,九州世界。 城池中的、山林中的、河泊中的、乡野间的……不论是身处在哪里的人,都看到了,那华美如同靛青锦缎一般的天幕之下,万灵天骄榜所化作的那道银河蜿蜒成了一道碎星闪耀的圆环。 而那圆环中间,则渐渐地现出了一座辽阔的、岛屿的轮廓! 虽然那岛屿的轮廓至今仍然模糊虚幻,看起来不似真实,但是……那的的确确是岛屿的轮廓。 举目半晌的扬州牧不知怎么忽然心神动念,他脱口道:“蓬莱仙岛!” 说完这一句,他又忍不住将目光看向苏城隍,苏城隍也正好将目光看向了他。 双方目光对视,俱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惊心动魄的感觉。 扬州牧忍住心跳道:“老苏,这……是蓬莱仙岛对不对?你觉得是不是?我、我没猜错吧?” 他连番问话,竟忐忑得好似一个少不知事的孩童。 苏城隍伸手去拈自己焦枯的胡须,扯下了几根本来就摇摇欲坠的须子,他嘶一声,将双手捧在自己颔下,语气便显得十分小心迟疑道:“是、是……应该是吧?” 扬州牧不由得提议道:“那、要飞上去看看吗?” 苏城隍捂着下巴,犹犹豫豫:“飞、飞上去?可是……此时飞上去,去太远了,再若是回不来,这满城百姓又该如何是好?” 他的目光又不由得向下方看去。 广陵城很大,先前与众多变异怪虫战斗时,苏城隍与扬州牧合力将众多怪虫逼入了城隍庙中。 在城隍的范围内,数万阴兵齐上,最后,战斗的地点来到了城隍庙的英灵塔顶。 如今,无数怪虫齐齐自爆,身形缩了水的苏城隍就这样瑟缩着站在英灵塔顶,目光向四下扫视。 英灵塔足够高,苏城隍将大半的城池景象尽收眼底。 可以见到,此刻的城中虽然没有了怪虫再继续作怪,但是倒塌的房屋、断裂的街道、受灾的人群……仍然处处都是。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神仙战斗,百姓更苦! 大周的城隍多半都是战场英灵封神复生而来,对于他们所守护的土地往往具有更加深厚的感情。 最重要的是,城隍的实力多半要靠百姓香火供奉才能维持。 一旦离了百姓,再厉害的城隍往往也会如同鱼儿离了水一般,逐渐失去种种神力。 苏城隍苦涩道:“老赵啊,我是飞不上去的,要不……你飞上去看看?” 扬州牧用手摩挲着自己腰间的官印,似乎很是意动。 苏城隍见此便又劝说:“老赵,你想去便去罢,左右我是离不了城,这座城,自有我来照看。如今,天地变了,那位也……崩了! 这往后的九州世界会变成如何,谁也不好说。你这官儿啊……还能不能做也尚未可知。 反正,今年的考评肯定是不考评了,你便是飞上去,也无人告你擅离职守。要不然,你就飞一个?我也挺想知道,那上头究竟是什么?世上有无蓬莱?仙岛之上,又是否当真能有长生……” 这话劝的,不劝还好,这一劝,简直都不知道到底是在劝退还是劝进。 扬州牧越听越是生出一种啼笑皆非之感,他伸手指向苏城隍,极想骂他几句。 忽然,苏城隍又连忙指天道:“老赵快看!” 扬州牧再仰头,便见那遥远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多出了数十道细小的黑点。 以常人的目力,这样的小黑点便是看在眼中只怕也要当是不存在,但以扬州牧与苏城隍的目力却是立时能够分辨出来,扬州牧惊道:“好家伙,一堆老熟人,都飞上去了!” 苏城隍指点道:“瞧,那是你的老对头,郁春秋!” 又点了一堆人的名字,皆是朝廷大员。 其中也有宗派高手,不过宗派中的高手也有许多会在朝廷任职,这种双重身份的人甚至占据了朝廷官员的半数。 扬州牧则点了一个名字道:“北辰剑仙,这家伙跑到戮妖关去找大长公主了,也不知大长公主此刻状况如何?” 苏城隍立刻面露尊敬之色,遥遥向着西北方向一拱手道:“大长公主乃是真仙,必定身体康健,千秋万代。有她老人家在,戮妖关稳如泰山,不会有任何问题。要不然,这北辰剑仙岂敢去那天上?” 扬州牧连忙也恭敬地向着西北方向拱手,对苏城隍的话表示认同。 扬州牧又道:“自来民间便有传言,说万灵天骄榜与蓬莱仙岛有关,若那天上的……当真是蓬莱仙岛,这民间传言便竟是说中了……” 话音未落,忽然只听闻那天空中传出数道模糊而又遥远的惨叫声。 砰砰砰! 所有飞向银河的身影都在触及到那条光带的一瞬间,如同遭遇重大打击,数十道身影或前或后,被反弹倒飞而出。 扬州牧甚至看到,郁春秋那老家伙脚下踩着的图纸竟在瞬间被天空中银河的光线给撕成了稀烂。 郁春秋被反弹得特别惨,苏城隍又伸手扯断了自己几根胡子,当时便呲牙咧嘴道:“真疼啊……” 扬州牧喃喃道:“是啊,一定很疼,还好我们没有飞上去。” 两个老伙计互相对视,忽然便一齐笑了。 扬州牧甩袖说:“走了走了,是不是仙岛不好说,该怎么上去也是个问题,管它呢!先管好咱们这一亩三分地罢!” 广陵城满目疮痍,皇帝还死得那么不光彩,这大周的烂摊子,还不知道要怎么收拾呢。 此后数日,整个九州都陷入了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气氛中。 因为虫灾突发,九州天下,修士死伤之多更在凡人的数倍。有许多人,当真是莫名其妙就被身旁异变的同伴给吃了。 虽说后来随着西郊那只王体虫族的死亡,天下怪虫集体自爆,也幸存下来了许多人,但死去的却也是真正死去了! 此事余波震荡,莫说数日,只怕是数年也难以平息。 而如今,金丹是陷阱之事,在九州也终于不再是秘密了。 所有现存的灵界秘境,都成了人们避之唯恐不及的禁地。 此外,天上虚影乃是蓬莱仙岛的说法也是愈演愈烈,将整个九州,包括天妖九国,都蒸腾得如同进了油锅。 只需再来一滴水,便又能令整个世界沸腾。 第649章 心魔万变,神怨为食 九州天空中的那一座岛屿虚影,究竟是不是蓬莱仙岛? 这个问题,宋辞晚目前尚且一无所知。 她遁入魔界修炼疗伤,起初艰难,后来渐入佳境。 那一股横冲直撞在她身体里的毁灭力量具有极其绵长的特性,宋辞晚施展胎息通圣法,每每看似是将身体完全修复了,可不过须臾,那一股诡异的毁灭力量又会重新冒出。 便好似是烧不尽的野草,哪怕根断茎折,但只要些许风吹,便又能继续放肆生长。 宋辞晚以一种间不容发的状态,一直与其斗争了五天,这才找到机会抵卖了一次修炼时间。 【你卖出了人欲……获得修炼时间二十年。】 这是她此前特意留存的一些人欲,做个打底,以备不时之需,眼下便正好是用上了。 至于蛰龙山之行新收到的那些各种情绪气团,因为没有进行过初次抵卖,因而并不方便用来抵卖修炼时间。 二十年的修炼时间一晃而过。 到后来,宋辞晚完全是用一种磨灭道痕的心态在与其进行水磨斗争。 这个过程中,宋辞晚的胎息通圣法越用越精深,雷火噬身诀的第五层也进步飞快。 那一股生生不息的毁灭力量反倒是成为了她炼体的资粮,胎息通圣法修复体脉,又能够使她不至于根基受损,可以更加长远地修炼下去。 第一个二十年过去,宋辞晚的胎息通圣法初初进入出神入化境界。 雷火噬身诀第五层的修炼进展到中后期,对于生死阴阳她领悟得更为透彻了。 从修炼空间中出来后,她很快又抵卖了第二个二十年、第三个二十年、第四个二十年…… 到后来,宋辞晚从二十年一抵卖,变成了五十年一抵卖,一直一直抵卖,总计抵卖修炼时间五百年! 之所以越到后来抵卖的修炼时间越长,主要是因为越到后来,那一股毁灭的力量就越难磨灭、越顽固、也越隐蔽。 每当宋辞晚以为自己完全将其消磨殆尽了,可过个十年、二十年,忽忽然在某一个瞬间,其又会突然出现,然后猛地在宋辞晚身体的某个一节点爆发,对她实施致命打击。 设想一下,倘若此时的宋辞晚不是处在修炼空间中,并时时刻刻都全神关注着自己的身体状况,而是在现世,在外界,或是在战斗过程中—— 高手过招,一丝分神都有可能造成生死分野,又何况是这样重大的内部纰漏? 因此宋辞晚十分谨慎,反正她人欲多得是,一个五百年不够,她还能再来几个五百年。 总之就是看谁磨得过谁! 事实证明,宋辞晚的这种“笨方法”思路正确。 第一个五百年结束后,宋辞晚的胎息通圣法全面修炼到了出神入化大圆满境界。 到这个境界,只要能够指引到对方灵魂,在生灵死亡的一时三刻间,她是真的能做到生死人肉白骨了! 哪怕对方只剩一副骷髅架,也能保证给对方补完全。 最高,她甚至可以为真仙施法。 只是要想复活真仙,这一点她还是做不到。但为真仙武圣修复暗伤,延长寿命,却已经没有问题。 雷火噬身诀她也已经修炼到了生死阴阳的巅峰圆满状态,只差一步就能够突破第五层生死阴阳,达到第六层滴血重生的程度! 所谓滴血重生,便是哪怕只余一滴血液存在,她也能够凭借这一滴血液中蕴含的能量而复活自身。 当然,这样的血液必须经过特殊炼制,不可能随随便便一滴血就能让她完全重生,且还战力不损! 宋辞晚不急不缓,持之以恒地冲击着这个关卡。 第二个五百年,她将自己所会的所有道法神通、包括武技等等,全部都精细修炼了一遍。 每一门技法又都有了长足进步,只除了口含天宪不能修炼以外,包括剑心通明这门玄之又玄的意象神通,宋辞晚也进步良多。 这个五百年间,那一股诡异的毁灭力量没有再出现,看起来它像是已经完全被宋辞晚消磨干净了。 宋辞晚很快又抵卖了第三个五百年。 而就在第三个五百年将要结束时,当时的宋辞晚正在修炼空间中修炼剑心通明—— 忽忽然,一股诡异的力量令她的神明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 一种说不出的晦暗与自我毁灭之感再次袭上她的心头,她心底里忽地就冒出一个念头:苦修半生,又有何意义?漫长的生命,还不就是干巴巴的修炼与无穷无尽的恪守? 既不能随意屠戮世间,也不能将整个世界的生灵都践踏在脚下,予取予求,那长生还有什么意思? 不如死了! 强烈的毁灭之意,浓重的阴暗念头,便仿佛是无尽深海中的一道恐怖暗流,猛地从世界的罅隙中翻滚而出,进而掀起滔天巨浪。 自毁的念头只是一个瞬间,一直安静躺在宋辞晚识海中的那一颗心魔种子—— 这是虚空幻魔剑的种子,说是种子,如今其实已经长成了小树苗的形状。 这一棵心魔小苗,此前一直便像是一棵真正的小树苗那般,安静宁和,气息平静,毫无存在感。 直到此刻,那隐匿许久的毁灭力量再次鬼鬼祟祟、陡然探出,宋辞晚识海中的心魔小苗这才如同猛虎出闸,枝叶似闪电伸展,忽忽然一卷,竟是凭空从虚无间卷出来一颗黑色的种子! 原来就是这个东西,一直藏在暗处释放诡异力量。 宋辞晚与这东西实际上斗争了一千多年,关于如何探其根底,引诱其露出破绽,最后再一举成擒,其实早已有了计划。 此刻计划成功,心魔树苗将其一举成擒,下方,无数根须探来,在剑心通明的映照下,黑色的种子内部顿时便显露出无数纵横交错的奇怪线条。 心魔树苗的根须便循着线条的空隙处,万千根须攒刺,犹如万箭齐发,倏地便将这黑色种子给穿了个透心凉。 那一瞬间,宋辞晚似乎是听到了一声来自于遥远世界的凄厉惨叫。 天地秤瞬间捕捉到一团气:【神怨,来自于古神虫族的诅咒与怨气,二两三钱,可抵卖。】 下一刻,心魔树苗根须一转,积累许久的力量于瞬倾泻而出。 不过须臾,便将根须间的黑色种子完全吸取。 而宋辞晚的心魔树苗,则从一棵幼嫩的小苗,瞬间长成了一棵挺拔的小树! 第650章 世之奇诡、瑰丽,以及巨大收获 修炼室中,黑色种子完全被宋辞晚的魔种根须吸取殆尽。 虚空幻魔剑,魔种化树成功! 至此,宋辞晚修炼虚空幻魔剑才算是真正入了门径。 从前她修炼许久,看似是将虚空幻魔剑练到了极为高深的一个境界,但实际上,魔种未能化树的虚空幻魔剑,一直都如无根之木,真要面对顶尖的战斗时,总会存在一种巨大缺陷。 虚空幻魔剑容易心魔反噬,因而在从前,这又分明是一柄只知道一往无前,没有剑鞘的双刃剑! 它伤敌,也伤己。 但是,魔种化树以后,这柄魔剑却宛若是拥有了世上最为适配的剑鞘。 这棵小树既是它的根基,也是它的剑鞘,更是它的护甲! 此术若再施展,虽不至于说从此就再无反噬之忧,但是大部分的反噬将被心魔小树承担,对于宋辞晚这个施术者本身而言,就会从容很多。 此时此刻,宋辞晚甚至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倘若再遇王体虫族,那么不需其它,或许只是虚空幻魔剑一出,她就能将其制裁! 古神虫族这个东西,看似混乱癫狂,没有正常生灵的理智情绪,但其实这东西自成逻辑,且阴险狡诈,是有思考能力的。 世上一切拥有思维的生灵,只要它不是个完全的木头渣子,都能被虚空幻魔剑所影响。 宋辞晚数种绝技中,虚空幻魔剑不是最强,却是最为特殊,难以替代的。 宋辞晚又在修炼空间中调息休整了数月时间,第三个五百年的修炼时间全部结束,她回到现世,这才得空来整理天地秤。 天地秤中收获满满,最近的一团气也是来自于古神虫族的诅咒:神怨! 杀一次王体虫族,竟被神怨纠缠一千五百多年! 并且这东西还极为狡猾隐蔽,难以捉摸。 这也就是宋辞晚,拥有修炼空间,可以通过时间堆砌来全力将其磨灭。 倘若是换做其他修士,没有修炼空间,身在滚滚红尘,谁又能持之以恒,持续千余年地苦修,只为一个隐匿在猜想中的诅咒? 世上繁杂太多,一千年都足够沧海桑田,王朝更迭了。古神虫族的这个诅咒却能持续如此之久,实在是可怕。 宋辞晚透过天地秤观察了片刻这团黑灰色的神怨,见其内中似乎还隐约透着某种暗红色线条在穿梭流转。 这东西虽是死物,又仿佛拥有活性。 那些线条给宋辞晚一种十分不详的感觉,她猜想这或许是诅咒之力的某种规则显影。 宋辞晚强忍不适将那些暗红色线条的纹路仔细记忆,记忆的过程中她屡次生出混乱之感,又时常心悸。宋辞晚俱以心魔小树消弭克服其中种种不适,又有三昧真火镇定心神,终于在三日后,她成功记下了所有神怨纹路。 当时,宋辞晚的识海中便生出了一个新的字符:灭! 这是一个“灭”字。 “灭”字静静浮沉在宋辞晚的识海中,其余字符尽皆退避。 宋辞晚只需稍稍一感应,就能察觉到一种深沉隐晦的毁灭之意。 最有意思的是,这个“灭”的使用方法极为灵活。不像其它字符,宋辞晚往往需要战斗时当面使出,而这个“灭”字,它却具有隔空诅咒之能! 新的“灭”字符令宋辞晚对古神虫族这个物种的本质有了一种更为深入的理解,她接连沉思了数个时辰,直到将“灭”字符的使用方法琢磨得极为熟练,这才又打开天地秤。继续进行抵卖。 老规矩,抵卖前先沐手净身,又焚香一炉。 然后开盲盒! 【你卖出了九州人皇,周氏皇朝第八代帝王冠冕,获得神技口含天宪等级提升。】 口含天宪等级提升! 这一门特殊的道法,最初因抵卖允王人欲而得来。 当时,天地秤关于口含天宪的解释是:不可通过修炼提升。 口含天宪用途玄妙,作用极大。如果可以修炼,宋辞晚必定是要全力修炼这门道法的。 奈何无法修炼,它更像是某一种气运与道理的加持,并不受人主观控制,宋辞晚对此纵然是有万般想法,却也只能无可奈何。 而如今,卖出了周皇的冠冕,口含天宪却等级提升了,也算是意外之喜。 对于这门神技,宋辞晚便又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 她很想试试,这大周皇族,若是再屠几个,口含天宪是不是还能升级? 继续抵卖。 【你卖出了王体虫族残损干尸一具,获得了奇物九星级战争号角一件。】 战争号角:献祭寿元施展此物,可召唤王体虫族虚影一具,可驱使其战斗,持续时间一刻钟。 一刻钟后,战争号角消失,此物限用一次。 这是宋辞晚获得的第三件战争号角了,从七星级到八星级再到如今的九星级。 召唤对象则从变体虫族到成体虫族再到如今的王体虫族。没有什么新意,但实用价值不容小觑。 三件战争号角,到目前为止,七星级那件已经被使用掉了,余下两件可以留待后用。 【你卖出了神怨,来自于古神虫族的诅咒与怨气,二两三钱,获得了九星级奇物咒术草人一件。】 咒术草人:内含三道诅咒之力,可施展诅咒三次。 需以受术者气息定位,定位成功后,真仙或同等级生灵死亡几率九成,真仙以上死亡几率一成。 简单的解说却充满了森然杀气与浓重压迫感。 这咒术草人与宋辞晚通过神怨内规则线条所领悟的“灭”字诀略有相似之处,但从本质上来说,又似乎很不相同。 不过管它黑猫白猫,只要能捉到老鼠,都是好猫! 只能说这不愧是耗费宋辞晚一千多年这才捕捉到的东西,其价值果然非同一般。 接下来就该卖戾气了。 谨慎些,先拆分,试探着卖两斤看看能得到多少寿元。 【你卖出了戾气,古神虫族王体尸身之戾气,二斤,获得了寿元十万年。】 十万年! 竟是两斤十万年。 宋辞晚先前为杀这王体虫族献祭了十万年寿元,结果只卖两斤戾气就全都补回来了。 浑厚的生机简直像是一座活火山,轰然喷发。 第651章 天意如刀,刀刀催人老 宋辞晚的寿元,在上次献祭十万年以后,还余下二百一十九万一百五十年。 如今十万年寿元一加,她的寿数直线上涨,便又重新变回了二百二十九万一百五十年。 宋辞晚不做其它,专注抵卖戾气。 周皇死后所化的王体虫族戾气共有七十八斤八两,可以说是十分充沛,宋辞晚于是开始了两斤一轮的抵卖。 如今接连卖掉六斤戾气,寿元总数来到了二百五十九万一千五百年。 宋辞晚顿时有种预感,她的身体又将要发生一次蜕变了。 二百五十九万二千年,乃是二十元会之数。 只差五百年,她的寿限就能到达二十元会! 宋辞晚随便从天地秤中挑选出一团幼体虫族的戾气,这是京师大乱时,天地秤就近吸取到的。 天地秤功能完善以后,吸取戾气就不再需要她亲手去碰触戾气载体,而是可以自动隔空吸取。 只是这个隔空的范围还很有限,不能超过方圆十里。 当时蛰龙山上除了周皇以外,其实还有许多人、许多妖、甚至是许多半妖……也都化虫了。 整个蛰龙山,简直就是一座污秽场,宋辞晚与周皇战斗余波震死大片,天地秤便也顺势收取到了许多东西。 【你卖出了变异的古神虫族幼体戾气五斤,获得寿元五百年。】 五百年寿元一注入,便仿佛是最后一块缺口被填满。 宋辞晚忽然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神魂整个儿一轻,不由自主地,她的身躯便在修炼室内漂浮了起来。 她好像变成了一片羽毛,飘飘然真有羽化登仙之感。 这种感觉持续了大约两个时辰,整个过程中宋辞晚是完全放松的,不但身躯神魂,甚至就连思维,都陷入了一种极致轻盈的美妙状态。 她无思无想,无忧无虑,好似回归先天,回到母体,变成了羊水中的胎儿,在自然天地中寻找到了最为舒适融洽的一个角度。 如此直到某一刻,她的身躯自然下落,身躯神魂又回归寻常。 宋辞晚才轻盈盈地舒展了一下身体,只觉得自己好像是长久缺乏睡眠的人,忽然实实在在睡了一个懒觉。 醒来后神清气爽,简直就好像是全身零件都焕然一新了似的,不但身体舒适,头脑思维也一下子敏捷了不知道多少倍。 坐忘心经的修炼也在不知不觉间又长进了一大截。 宋辞晚本来的实际修为是天仙初期,经此一遭之后,修为亦有明显上涨,开始触摸到中期的门槛,有了隐约的突破之兆。 宋辞晚在修炼室中踱步半晌,适应身体的新变化,又放出大白鹅,与它玩耍了一会儿。 大白鹅有些埋怨她又将自己关起来,于是拿着脑袋对她拱来拱去,似在撒娇,又似乎是在表达不满。 宋辞晚带着笑拍抚它,说:“大白,你快去修炼赤血生灵术,等你修炼到妖王期,回头还有更高等级的虫子给你吃。” 大白鹅一下子有劲了,立时拍动翅膀“昂昂昂”地叫着,冲出了修炼室,自己跑到晗光琉璃居外围的园子里去巡视修炼去了。 宋辞晚也精神满满,又继续抵卖戾气。 【你卖出了戾气,古神虫族王体尸身之戾气,二斤,获得了寿元六万年。】 寿元总数进入二十元会以后,王体虫族的戾气抵卖比例也下降了! 对此,宋辞晚倒也早有预料。 她不急不缓,改为五斤起卖,接下来又总计卖出戾气十五斤。 她的寿元总数于是便来到了三百零四万二千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寿元总数突破到三百万年的缘故,接下来戾气的抵卖比例又一次下降。 最后,将王体虫族的七十八斤八两戾气全部卖出,宋辞晚寿元总数达到四百四十万年。 超过三十元会! 距离四十元会只差七十八万四千年。 这个数目看似很漫长,其实大概也不过就是一只王体虫族的事儿。 而此番寿元超过三十元会时,宋辞晚又经历了一次如同先前那般的轻盈放松感。 至于说其它的异状,倒是没有。 只除了她的坐忘心经又长进了一些,天仙中期的壁垒已经薄得好似是一张脆纸,甚至不需要动手去戳,或许某一刻它就会自己破掉。 坐忘心经是一门十分讲究悟性与状态的功法,宋辞晚屡次进入到极致的轻盈放松状态,倒是暗合了坐忘之道。 王体虫族的戾气卖完,宋辞晚又将零零散散的其余变异虫族戾气全部卖掉。 这些都是在蛰龙山上顺带收集的,最后她的寿元总数则来到了四百五十一万二千年。 寿数达到这个程度,感觉上就好像真的只是一个数字了。 但是几百万年与真正的长生相比,其实又还是差太远。那不是一个概念,那是另一个层级的存在。 宋辞晚期待下一个质变的到来。 【你以死气加持,古神虫族王体之死,二十三斤九两,消耗元珠二百万颗,修补灵器逐日追影剑,获得了下品灵宝逐日追影剑。】 逐日追影剑升级了! 死气这个东西,原本有可能抵卖得到五花八门的物品,可能是奇物,可能是灵材,也有极小的几率能够换来法宝。 宋辞晚便以王体虫族的死气加持,用来修补逐日追影剑,果然成功了。 一只王体虫族,虽然是死了,但它留给宋辞晚的收获却能堆成一座山峰。 【你卖出了神息,古神虫族王体之恨、怒、恨,六斤七两,获得了神通,玄镜通灵。】 玄镜通灵:瞳术神通,修炼玄镜通灵眼,可以在机缘达到时观测天地道理运行轨迹。 此神通与剑心通明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相比起略带玄虚,具备极大不确定性的剑心通明,玄镜通灵因为具备实体,可控性更强一些。 可以与剑心通明互相补充,互为印证。 【你卖出了人欲,九州皇朝第八代周皇之恨、恨、恨,五斤六两,获得了神意道法,天意如刀。】 天意如刀:刀刀催人老! 世间之一切无奈、痛苦、悲伤、苦难,皆可以天意如刀加持。 注:此术无法修炼。 神奇的天意如刀,令宋辞晚忽然间心生动念。 她结束了此次修炼,掐指一算,又看人间。 第652章 出关,试看天阔云低 九州,人间。 自周皇死去至如今已过十日,短短十日而已,在某些时候与弹指一挥相比也差不了什么,但在某些时候,又漫长到仿佛能够容纳许多人的一生。 岁月煎熬,便是如此。 国祚绵延了七百三十六年的大周,更是在这区区十日间,经历了不知道多少翻天覆地的变化。 太子在昆仑祭天,欲以山河镜得封天授,名正言顺带天命回朝登基—— 其实即便不去祭天,只要元封皇帝死去,太子就是最为名正言顺的继位者。这是毫无疑问的,本不该有什么大的波折。 正所谓不做不错,道理便是如此。 可事实就是,太子偏偏要跑去祭天,还在祭天的那一刻,在元封皇帝死去的当时,也同时被雷给劈了! 煌煌天雷将太子给劈成了一个焦人,即便后来昆仑三仙回归昆仑,以种种仙术为其治疗,可也仅仅只是救回了太子的性命,却无法去除其全身焦黑。 世上岂有面目残疾之皇帝? 太子这一身的雷劈焦痕,立时给他的登基之路凭添了无穷阻碍。 山河镜这件上品等级的先天灵宝,更是莫名其妙从他手中脱飞出去,忽忽然便遁入青冥,消失不见。 正所谓灵宝有灵,择明主而依托。 山河镜居然宁可自行遁逃,也不愿为太子所用,可想而知此人该是何等不堪。 太子的名声一时间在整个九州,包括在天妖九国内,都污秽得不成样子。简直就是黄鼠狼路过,都能遥遥对他啐上两口,以示不屑! 二皇子在京中振臂一呼,当即表示自己也可以临危受命,代天为皇。 紧接着,四皇子表示,既然你老二可以自吹自擂临危受命,那我老四怎么就不行呢?反正大家都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既然都非嫡非长,那就该选贤上位。 立嫡、立长、立贤,自古以来都是这么个顺序,凭什么就只有你老二是“贤”,我老四就不能“贤”了? 二皇子与四皇子的出声,很快就拉开了诸王混战的序幕。 除了年龄最小,最为纨绔的九皇子目前没有什么声势以外,其余几位皇子都是各有各的优势。 二皇子虽然说起来非嫡非长,但排除掉身为老大的太子以后,二皇子又正好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长子,元封皇帝在位时对二皇子也极为宠爱,二皇子势力不小。 但周皇曾经的宠爱却是一把双刃剑,实在是周皇死得太不光彩,名声在整个九州都快烂透了,二皇子曾经的皇宠放到如今,便又成为了他被反对的理由。 四皇子从前不受宠,如今倒是被天下人称颂为清流,颇有些出淤泥而不染的架势,因而也很快聚集了一堆拥趸。 其余五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也都各有各的支持者。 而诸皇子中,六皇子则是极为特殊的一个。 六皇子步天之,亦在万灵天骄榜榜上有名! 其年约四十,修为在先天三转,战斗力却十分强横,在宋昭横空出世以前,步天之排在万灵天骄榜第五名。 如今宋昭登顶第一,又有鲁钟与星澜占据了天骄榜前十的两个名额,而原本第四名的杜星横因为丹田受损之故,排名掉落,步天之则顺位后移,排到了万灵天骄榜第七名。 第七名也是天骄榜前十,堂堂皇子,本不必以战力而出名,步天之却能登榜天骄前十,可以说得上是极为出众了。说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那真是半点也不为过。 更有曾经的探花郎苏白衣,如今的大儒苏舜旗帜鲜明地表示支持六皇子步天之——是的,苏舜因为那一篇檄文,立成大儒! 读书人的登顶有时候就是这样快速而不讲道理,一篇惊世文章,一次天下扬名,就足以令读书人飞速跨越无数苦修,莫说是立成大儒,便是立地成圣,也不是没有可能。 苏舜此番只是成为大儒,而未能立地成圣,也不过是因为他的底蕴还稍有欠缺。 但因为那篇檄文,实际上他已经有了成圣的根基! 他若能在此基础上详加钻研自己的道,形成足够严密的苏派学说,或是真正推动一个新人皇的上位,那么成圣便指日可待。 如今,万灵天骄榜上,宋昭牢牢占据第一名,苏舜则成为了第二名,而以身合剑的云流光,乃是第三名。 至于曾经的第一天骄涂山竞,如今竟跌到了第四名! 第五名星澜,第六名鲁钟,第七名步天之。 星澜与宋昭明明疑似是同一个人,万灵天骄榜却仍然使其分别占据名额,这可真是……上哪儿说理去? 在这种种前提条件下,六皇子步天之上位的呼声甚至还超过了二皇子与四皇子。 当然,名声烂掉的太子其实也不是毫无还击之力。 毕竟太子还是太子,嫡长名分他都有,若能寻找到一个恰当的转机,也未必没有翻身的可能。 总之就是,九州天下,诸王夺嫡,乱成了一锅粥。 虫灾的创伤还未淡去,妖族的威胁依然存在,大周各地、各州各郡,却又依托诸王,隐约形成分裂之势。 一时间人心惶惶,直接的战乱虽还未到来,可隐约的乱象却早已在九州蔓延。 短短时日内,各地诡怪频出,魔物纷呈。粮食的价格飞速上涨,百姓们却缩在家中瑟瑟发抖,不敢轻易出门。 正所谓天有乱象,必生妖魔,便是如此。 而各大门派亦在此时趁机起势,尤其是昆山派。 原本显得十分神秘的昆山弟子纷纷下山,杀诡除魔,救护百姓,一时间名声大噪,又仿佛重新拥有了千年前昆山侠义的赫赫声名。 宋辞晚从魔界离开,以空字诀虚空挪移,随意游走九州,一路杀诡除魔,目睹种种现状,只觉得,若是抬头看天,那天……都仿佛更比平常低了许多。 这应该不是错觉,九州生乱,原本辽阔无垠的天空,是真的在无形间向人间压低了! 明明阳光晴好,未见阴云,却总令人在阳光之下亦生出阴冷之感。 仿佛这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 宋辞晚取出自己的万里传讯符,联系老苟。 第653章 凡人的世界 联系老苟的时候,宋辞晚顺手除灭了自己身处的这座小城中的……所有魔物与诡异。 方圆百里的一座城,说是小城,那只是相对于整个九州而言,实际上许许多多的普通百姓,一辈子也未必能走出这样一座“小城”。 而如今的宋辞晚却能在弹指间灭除整座城池的诡异,正如她从前还在宿阳时心中所想:我若够强,天下不平尽可灭得! 所以还是那句话,在个人伟力大于一切的世界,没有什么问题是实力解决不了的,如果解决不了,那就是还不够强,还要再强、更强、无穷强大。 神话世界的凡人有许多无奈与无能为力,但这种种无奈有时候又能以“神迹”解决,相比起没有“神迹”的世界,竟不知哪一种才算是真正的更好? 宋辞晚最后选了一间小茶馆坐下,茶馆中没有什么客人,只有一个打着盹的老掌柜,与一个神色惶惑的小伙计。 宋辞晚除诡没有什么声息,因为毕竟是在白日,许多诡物都躲在暗处,还有许多诡物实际上并没有真正成型,只是以散碎冥气的方式存在。 这种冥气有时候都未必能凝聚成诡异,但对普通凡人而言,冥气却能让他们失眠、心悸、精神恍惚、产生种种恐惧与幻觉—— 而这些负面情绪一旦大面积汇聚,再触碰到某个点,又有可能催生出更加强大的诡异。 总之就是一个恶性循环,没有宋辞晚这种抹除式的手段,很难真正走出这个循环。 当地官府又是半瘫痪状态,反倒是一些门派的修士常常呼朋引伴在街上走过,又有百姓扎堆似的向着城隍庙聚集,祈求城隍爷能多加庇护。 当地城隍一般还是很愿意庇护百姓的,只不过城隍能力有限,一般需要与主政官员互相配合,再加上悬灯司诛魔卫查漏补缺,如此三方互成犄角,才能勉勉强强庇护一方。 而如今朝廷乱得不成样子,地方官员死伤大半,城隍庙亦不复从前秩序,所谓庇护,自然更是显得十分艰难起来。 宋辞晚坐在茶馆中,神明无声开眼,扫向这红尘世间,一边旁听着过路人的种种谈话,一边等候老苟的到来。 长街外走过一队佩戴兵器的武者,这群武者多数身上带伤,其中有一个女武者身形壮阔,手拎一对八角锤,瞬间令宋辞晚生出一种格外的熟悉感。 她略一思索便想了起来,原来此人竟是颜竹! 对的,平澜城的颜竹。 曾经宋辞晚化身辛免在苍灵郡平澜城中修行,还结交了当地一个落魄的世家子弟谢云祥。 颜竹是谢云祥家中给他安排的相亲对象,谢云祥却惧怕颜竹这等形貌的女子,十分不愿与她相见,孰不知颜竹也瞧不上他。 颜竹为何不在平澜城,却在此间? 哦,这里是风灵郡,汇江城。 风灵郡与苍灵郡相交界,两郡之间的距离对凡人而言是天长水远,对修士而言却不算什么。 颜竹的实力看起来已经突破到先天三转了,相当于修仙者中的化神期,已经是中层以上战力,她出现在哪里都不奇怪。 宋辞晚在九州随意游走,又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走回到雍州来。 或许,她还是忘不了自己最初来时的地方。 不论修炼到什么境界,人总会有种追溯来处的想法,这是一种天性的因缘,顺其自然便好。 宋辞晚神明睁眼,灵觉发散,隔空探查着这座小城中的一切。 颜竹脸上带着一道血迹半干的伤痕,一只左手颇有焦枯之状,像是被什么灼热的东西给吸了骨血一般,显得十分狰狞可怖。 她看起来倒是浑不在意的模样,只她的同伴替她惋惜道:“可惜了,方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獠牙诡忽然就轰一下破碎了,连一丁点冥气都没留下。本来颜姐姐你能直接杀了它,再得一颗青冥珠,就能去城隍那里换到返生玉露了。” 说到方才发生的怪事,颜竹也是眉头微皱,她思索道:“或许是有高人路过,出于好意,暗中出手……” 她的同伴张着嘴惊道:“不能罢?便是高人出手,也该留下冥气和青冥珠才是,怎会诡怪一散,结果却什么都没留下呢?” 同伴又缩了缩肩,不知怎么,心头忽然掠过一丝说不出的惊悸感,她喃喃道:“颜姐姐,你说,这城中的诡异忽然消散,会不会是九州变异,另一种天灾的提示? 自去年秋来,天下诸事频发。总叫人觉得,这天下明明已经够乱了,可事实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又会在忽然之间变得更乱。” 宋辞晚:…… 原来方才她随意出手,悄然平息了城中所有诡异,结果却反而带给了旁人种种惊吓与揣测。 颜竹的同伴又带些焦虑道:“颜姐姐,我们还是要多接任务,获取青冥珠换取到更多返生玉露才好。世道乱成这样,我真怕这汇江城隍什么时候就停止兑卖返生玉露了。” 此人多次提到返生玉露,宋辞晚听在耳里,记在心中。 颜竹与同伴的对话声渐渐远去,但汇江城中提到“返生玉露”的人却是来来回回,络绎不绝。 宋辞晚以神明睁眼,于冥冥中探看城中一切,心中渐渐也对这“返生玉露”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触动。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这汇江城中的诡异都被宋辞晚以“平”字诀悄悄荡平,可是随着提及返生玉露与汇江城隍的人越来越多,一种极为阴晦而又低迷的诡异气息又渐渐在城中蔓延了开来。 老苟便在这看似明朗、实则阴沉的天色下,踩着极为谨慎的步伐,穿过焦躁、压抑的人群,走进这间小茶馆,来到了宋辞晚的面前。 见到宋辞晚的第一眼,他先是小心捋平了自己的衣摆,然后脸上笑出了极为标准的弧度。 他三步并作两步,从脚步疾冲,到小心停脚,最后弓着腰塌着背,拱手笑说:“小老儿,见过宋仙子。仙子别来无恙,风采神秀,甚喜,甚喜,呵呵呵……” 宋辞晚微微一笑:“苟道友请坐,请喝茶,请问,返生玉露是什么?” 第654章 昆仑神碑 “返生玉露是什么?” 老苟坐在茶馆中,神情似带思索般细细想了一阵,随即道:“这返生玉露,乃是汇江城隍以独特手段特制的一种灵液。” 在他的对面坐着宋辞晚,宋辞晚早就轻轻敲击桌面,无声无息地为他们的谈话添加了一层防护。 这是一种习惯性的谨慎,即便如今的宋辞晚或许能杀穿天下绝大多数地方,也不妨碍她谨慎。 老苟看在眼中,更恭敬了。 他解释说:“返生玉露不但拥有极强的治疗能力,能够为化神级以下的修士修复身体暗伤,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修士重新领悟先天,进入到返归先天,直面本源的状态。此物功效玄奇,价值极高!” 说到这里,老苟忽然略带几分自得地笑了起来,然后他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啊掏,紧接着竟掏出一个小玉瓶,而后放在茶桌上,推到宋辞晚面前说:“宋仙子,这里是二十滴返生玉露。小老儿我花费一千元珠,外加一打四星级灵符,才从一个武者手中换来的。” 他不会告诉宋辞晚的是,他跟那武者做交易的时候,武者正被一群魔物给追得差点断气。 老苟身为奇货阁弟子便正好要在此时出现,向危难中的人们兜售最为恰当的物品,以此达成双赢的局面。 对方拿到灵符,赢得了性命,他老苟以将近折半的价格换到了二十滴返生玉露,赢得了利益。 这可不就是双赢么? 宋辞晚瞧他笑得像是一只偷到腥的猫,虽不知这返生玉露背后的故事,却也料想老苟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好事。 她取过玉瓶,并不拔开瓶塞,只是用手指贴在玉瓶那鼓鼓的瓶身上,一边细细感应其中微妙,一边又在同时向老苟询问如今的九州动态。 说到这个,老苟就更有话说了。 他立刻打开话匣子,向宋辞晚滔滔不绝地讲述起太子如何在昆山被雷劈,二皇子如何在京中振臂一呼,四皇子如何以清流名声赢得天下赞许,五皇子、七皇子、八皇子又是怎样站出来,入了场…… 以及最醒目的,六皇子步天之是如何为自己造势,如今又取得了多少位郡县官员的支持等等。 还有苏舜以一篇檄文,成为了大儒! 苏舜旗帜鲜明地支持六皇子,如此,在那一场虫灾变乱中活下来的郡县官员就有一小半直接表示了也愿意支持六皇子。 老苟叹道:“儒家的东西,真是太不讲道理了。立地成圣啊!就算不是,亦不远了。那些站出来表示愿意支持六皇子的,又何尝不是妄想着投资一位半圣?” 儒家的圣人其实相当于修仙者中的合道境! 那是上古圣贤才有的境界,在如今的世道,基本上是不可能再出现了。 因而到如今,儒家的最高修行境界就被称作半圣,与妖族的妖圣、人族的武圣并称。 虽是半圣,已足够令无数读书人趋之若鹜,恨不能拜倒膝下,日夜聆听教诲,以期有朝一日自己也顿悟开窍,突飞猛进。 宋辞晚捕捉他的用词,笑而反问:“怎么?瞧你的意思,听起来像是不看好苏舜成为半圣?” 老苟连忙说:“倒也不是,苏白衣檄文惊世,辞藻纵横,文章确确实实做得极好,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可是……他只是写了一篇檄文而已,真正杀天的,可是宋仙子您啊!” 说到这里,老苟一直略微佝偻的背脊竟忽地一下挺了起来。 他语气中饱含了激动与情绪,瞧来分分明明竟是在为宋辞晚鸣不平! “宋仙子,您已登上昆仑神碑,那神碑四层,您如今就在第二层,已是当世圣人的层级,他苏白衣何德何能,竟敢与您相比!” 老苟左右互击自己的手掌,真真是满腔愤慨,溢于言表。 宋辞晚首次听闻自己登上了昆仑神碑,倒也不惊讶,她惊讶的反而是,她杀了周皇,杀了王体虫族,结果却只是在神碑第二层! 宋辞晚当即道:“这昆仑神碑,苟道友不妨展开说说。” 老苟知无不言,先是感叹道:“神碑四层,虽然每一层并不直接排名,但如今在那第一层上的,不是已经故去的人族先圣,便是不知生死的妖族古圣,仙子能入第二层,已可称为当世绝巅。” 原来,这昆仑神碑与万灵天骄榜不同,其不仅收录活的生灵,甚至还收录死去的生灵。 只要是曾经在历史的时光中留下过明显印痕的生灵,都会被昆仑神碑收录。 如今,留在昆仑神碑第一层的那些名字中,凡是人族都已故去,也就是说,神碑第一层只有死人,没有活人! 至于说其它各族生灵,例如九尾天狐、古妖商羊、青牛、飞廉等等,这些上古妖圣,究竟是死是活,目前外界无从得知。 有说是还活着,只是在沉睡,有说早都死了,只是妖族秘不外宣,不敢发丧…… 市井传说中便权且当做他们的确是还活着,也正是因为有这些疑似仍然活着的古妖存在,人族纵然实现了皇朝一统,也从来不敢主动入侵妖族。 多少年来,都只有人族设立关卡防备妖族入侵,却极少听闻妖族设立关卡防备人族入侵的。 老苟数了一遍昆仑神碑第一层的那些名字,又说到第二层。 第二层宋辞晚的名字出现在最末,这个倒不是说她实力最末,而是说她年纪最小! 昆仑神碑共分四层,第一层是神话级,第二层是绝巅级,第三层是飞仙级,第四层是问灵级。 宋辞晚在第二层,昆仑三仙也在第二层,现如今的金乌妖圣、金狮妖圣、包括大长公主等高手,同样是在第二层。 提到昆仑三仙,宋辞晚自然就免不了要问一问三仙现状。 老苟道:“不瞒仙子,如今外界虽然没有什么传言,但小老儿我颇有些小道消息,却是听闻,三仙有意整合各大门派,再建宗派联盟,欲以宗派任免人皇!” 这是,要用教权主导皇权的意思。 宋辞晚听明白了,手指却忽然一动道:“苟道友,这返生玉露有问题,如今汇江城中或有大戏可看,苟道友可要随我一同去看上一看?” 第655章 城隍庙的秘密 汇江城中有大戏? 老苟立刻腰杆一直,打起精神,欢喜道:“那小老儿这可算是赶上好时候了,正好沾一沾仙子的光,去看一场好戏!” 宋辞晚微微一笑,她将返生玉露随手抛回给老苟,又在茶馆的桌面上了放了三两银子做茶钱。 随即她站起身,老苟也连忙跟着站起来。 两人一同离开茶馆,奇怪而又有趣的是,两人明明是光明正大离开茶馆的,可是茶馆中的伙计与掌柜却都好似是看空气般,硬生生对两个大活人的存在视若无睹。 宋辞晚与老苟一前一后穿街过巷,轻盈疾速,似慢实快,只是脚下一动往往就是数百丈的路程,奇妙到宛若闪现。 而路人亦同样对两人的突然出现与突然消失视若不见,就好像他们两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这其实是空字诀的妙用,如今对于这些小技巧,宋辞晚已完全可以做到信手拈来的程度。 既不需要刻意施展,也不需要精微控制,只需她心意一动,便自然而然可以随心所欲。还能覆盖身旁的人,令老苟跟在她身边,亦与她一同经受这奇妙的“不存在”之旅。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穿行,不过数十息的时间后,便来到了城隍庙外。 一到庙外,首先是一阵巨大的声浪,迎面冲击而来! 滚滚声浪如同波涛汹涌,老苟在地上才一站稳,却又好险没被这巨大声浪给掀得当下翻个跟斗。 却见这城隍庙外围的广场上人潮熙攘,不同衣着、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状态的百姓们纷纷攘攘地拥挤着,推搡着,有零星的城卫军列阵在一旁,试图规整队伍,却显然都是徒劳。 寥寥数十名普通城卫军,根本不可能管得住这广场上成千上万的人。 老苟咋舌惊声:“好家伙,街上没几个人,人都跑城隍庙来了!” 是啊,人都跑城隍庙来了。 人们有的捧着金银,有的挽着篮子,有的拖家带口、偕老带幼…… 小孩儿被挤得哇哇大哭,直喊要回家,大人却硬将孩子牢牢抱住不肯走,只是劝哄说:“乖宝儿咱们不走,要是走了,回头城隍爷怪罪你没亲自来,不肯护佑你了可又如何是好?” 说了这一句,这妇人又连忙将孩子塞到旁边男人的手里,自己则双手合十,慌慌张张说:“城隍爷勿怪,城隍爷勿怪,小妇人不是说您小气的意思……” 啪! 旁边斜刺里却是伸过来一只手,啪地一巴掌就扇在妇人脸上。 原来是一个老妇人挤了过来,急忙忙骂:“呸呸呸!说的什么话呢,不会说话就别说!什么城隍爷小……呸呸呸,什么呢!城隍爷那叫威严!咱们这些小民得了城隍爷的庇佑,要是敢不虔诚,又何需城隍爷怪罪?我这个做娘的第一个饶不了你!” 说话间,老妇人连骂带打,一双枯树皮般的手掌拍在小妇人身上,直打得她欲躲不敢躲,哀叫连连,好不可怜。 小孩儿见了母亲挨打却是越发哇哇大哭:“姥姥,姥姥不打娘!” 岂料她这一哭,老妇人竟比她哭得还厉害。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这一个两个的都不听教,这是要气死为娘我,要挖我心、挖我肝啊……” 一时间,小孩哭、大人叫,旁人指指点点乱做一团。 而像这样程度的小冲突,广场上随处可见。 这甚至都不算什么,因为还有更严重的。 有个少年十分不耐烦地嘟囔说:“真是疯了,都挤在这里就能表示虔诚了?那大殿就在那里,能容得几个人同时进去上香?这里挤的人都要挤扁了,回家去等着不好……” 话没说完,他父亲跳起来便要打他,却终究是出手慢了,只见拥挤的人群中不知从何处劈来一道刀光,倏地一下便是血光一闪,只听咔嚓一声,一条断臂在人群中高高飞起。 “啊——”少年的惨叫直到手臂落地才后知后觉地呼喊出来。 血光蔓延,人群立时向旁边让开。只留下痛呼惨叫的少年,与他又惊又急,却敢怒不敢言的父亲。 最后,那父亲像是想到了什么,慌地一下就双膝跪地,拉着少年在地上一跪一磕头,膝行向城隍庙,并一边跪一边哭悔:“大慈大悲大善大义城隍老爷,都是我这小儿无知,我们知错了,请求城隍老爷宽宥则个……” 那模样,真是不知该说他可怜,还是该说他可恨。 但实际上,应该还是可怜多一些。 毕竟凡人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有时候不应过于苛责。 而断臂的少年也终于知道害怕了,他左右捂着右手的断臂处,原本倔强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痛楚与惊慌,他父亲拉着他跪他便跪,他父亲拉着他哭他也哭。 至于那个斩断他一臂的,乃是一名在汇江城颇有声望的武者。 只见其虽然也在人群中排队,旁人见他却不是赶忙让路就是恭敬问好,无人指责他暴起伤人,反而还恭维夸耀他出手果决,侍神虔诚,果然不愧是汇江城中有名的奉神武者。 …… 庙前广场上有人哭有人笑,有人一身风霜垂着头颅,有人昂首挺胸众皆退避…… 人间百态,却又是扭曲的百态。 而站立在不远处的宋辞晚,她视野中看到的东西却与旁人又不相同。 在她灵目与神明的双重加持下,可以清晰看到此时此刻的城隍庙上空,竟是有无数混杂的各类气团犹如乱云汇聚。 而混杂扭曲的乱云中,又夹杂着一丝丝红金色的纯粹气流,那是——信仰! 是的,那是信仰,是愿力。 这个东西宋辞晚再熟悉不过。 凭借天地秤她吸取过不知多少,而如今的城隍庙上空,只见愿力滚滚,又夹带着无数理不清、扯不开的晦暗气团……它们在翻滚着,沸腾着,又一齐向着城隍庙的正殿涌入! 城隍庙中有朝廷册封的阴神数位,又有神道阵法笼罩,原本应该显得堂皇肃穆。 当然,如今常人以肉眼看去,仍旧是会觉得城隍庙是威严堂皇的。只有宋辞晚以灵目观之,才会觉得那前方庙宇阴气森森,似有无穷晦涩之意。 她当下不做停留,带着老苟又一步穿行。 老苟惊道:“哎哟,宋仙子,您这是要做什……” 话音未落,宋辞晚却已经带着他悄无声息地穿过了重重阵法阻隔,进到了城隍庙的内殿。 入殿的这一刻,老苟声音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睛,怔怔看向前方,却是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他、他看到了什么? 只见这雪洞一般的城隍庙内殿中,汇江城隍显露出了三头六臂的法相。 第656章 诡也是他,神也是他! 城隍庙,内殿。 汇江城隍三头六臂,法相威严。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动作却又与威严毫不沾边。因为这三头六臂的城隍爷,竟是匍匐跪在地上的! 就在汇江城隍的对面,摆着一把端端正正的官椅,官椅上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个身披黑袍,头戴兜帽的神秘人。 黑袍人手上端着一个茶盏,茶盏中发散的却不是什么茶烟,而是一缕缕极具清灵气息的奇异烟气。 黑袍人细嗅闻灵烟,他的眉目五官都淹没在兜帽与烟气中,神情显得十分模糊,只口中的话语冰冷森严:“你这是做什么?集不齐足够的愿力,便拿这东西贿赂本使?呵!” 他冷笑一声,手上的茶盏忽然一翻,砰一下便兜头砸到了汇江城隍的身上。 茶盏中流淌的烟气顿时如瀑布般滚滚落下,激得汇江城隍原本凝实的法躯忽然被腐蚀,随着一阵嗤嗤声响,紧接着就是一片一片的坑洼出现。 汇江城隍匍匐的身躯顿时被痛得弹跳抽动,他连忙半抬起中间那颗头颅,小心辩解道:“上使恕罪,上使容禀!实在不是下官办事懈怠,而是这城中庶民精气有限,下官穷尽各种办法催逼,也仅仅只能得到这些! 下官原本计划今日夜间要再大量采收一回,因而放出了三十六大诡,却不知为何,就在方才……两刻钟前,那三十六大诡,包括城中所有诡气冥气都消散一空。 上使,此事是您亲眼所见,绝非下官欺瞒推脱!求上使明鉴,求上使宽容!” 堂堂城隍,迭声辩解,语气凄怆,神情可怜,叫人看了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恐怖的幻术,眼前所见所闻皆为臆想…… 老苟的表情就是这样的:他眼睛瞪大,嘴巴张开,满脸都是我坏了,我在哪里的怀疑表情。 但他其实又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正因为这一切都是真的,老苟的神情才更显惊恐了。 他转头,惊恐地看向宋辞晚,数度张口似乎是想要表达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竟然又一句都难以吐口。 最终,他只能结结巴巴,惊慌失措地说了一句:“宋、宋仙子,竟、竟有势力驱使城隍,采收百姓信仰,这、这也是神道吗?” 接着他又“嘿”了声道:“先放诡,使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再灭诡,使百姓畏惧崇敬、依赖信仰……诡也是他,神也是他!真是好手段啊。” 宋辞晚瞥了老苟一眼,只见这老伙计脸上惊恐是真的不作假,但回过味来之后,他脸上的嘲讽也不作假。 到底是化神修士,奇货阁弟子,你若是真当他只会谄媚,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他卖了也未可知。 城隍庙内殿中,汇江城隍还在可怜祈求。 那黑袍人拂袖起身,只冷哼道:“休要狡辩!不论有什么原因,你办事失利总是事实,既然失利,便要接受惩罚!” 话音一落,他的身后不知何时竟忽地现出两道如同丝线般纤细蜿蜒的黑影。 这黑影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瞧来没有实体但又散发出一种说不出何等杂乱的污秽气息。 黑影犹似闪电般往前一扑,瞬间刺入了汇江城隍的法躯之中。 汇江城隍来不及闪躲,只有发出一声惨叫:“啊!” 他痛呼。 下一刻,从他法躯的皮肤下方开始有一条条细线般凸痕拱起。 细线犹如乱蛇,在汇江城隍身体里四处乱窜,每一窜动,必定惹得汇江城隍身骨扭曲,法身颤动,不过片刻,他原本凝实如同生人一般的法躯就开始有了黯淡稀薄之相。 黑袍人哼声嗤笑,袍袖一卷,卷走了被放置在旁边一个托盘上的众多玉瓶—— 表面上看不出那玉瓶里装的是什么,但宋辞晚通过感应却一眼就看出来了,那玉瓶上方绘制了某种神道阵法,这是神道容器,内里装载的,或许便是无形无质的愿力! 黑袍人卷走玉瓶,身躯化作幽影,转瞬即去。 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警告:“念你初犯,此次本使便不过多追究了,下旬倘或再有失利,便是本使饶得你,上头也绝对饶不得你!” 音声幽冷,在四门紧闭的内殿中飘摇一阵,而后消散。 汇江城隍却始终伏跪在地上,三头六臂的法躯黯淡畏缩,久久不曾起身。 老苟看了看伏在地上的汇江城隍,又看了看黑袍人消失的方向,面上露出几分焦急。 他忍不住道:“宋仙子,那黑袍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咱们不追上去看看吗?” 宋辞晚只道:“不急,既是叫你看戏,这好戏便要看过全套。” 她自然不会告诉老苟,早在黑袍人消失的一瞬间,她就放出了一个五星级道兵追踪了过去—— 是的,宋辞晚如今已经能够随意派遣五星级道兵了。 她的修为大有长进,如今若非是受材质所限,她甚至连六星级道兵都可以炼制得出来。 天地秤中此前倒是收集过不少六星级灵材,但那都是上回在允王府匆匆收集,或是得自于宴离歌的战利品。 当时宋辞晚习惯性地将这些东西都给收进了天地秤,后来又搭配着将这些灵材抵卖,换得了几件灵宝,以至于散碎的高等级灵材,她手上竟一时拿不出来。 六星级道兵的炼制便被暂时搁置,只能先用着五星级的。 这一个五星级道兵被宋辞晚赋予了光阴夜遁逃的遁术,又有可以遮盖身形、隐藏气息的法宝随身,做个追踪类的斥候道兵倒是再恰当不过。 宋辞晚只叫老苟继续看戏,只见汇江城隍伏在地上久久不起身,而片刻后,这内殿暗室的角落处却忽地多出了一双眼睛! 原来是神秘黑袍人去而复返,眼见汇江城隍久久跪伏,颇有虔诚悔恨之态,这黑袍人才满意地点点头,又再次悄然离去。 汇江城隍混若未觉,仿佛完全不曾察觉到他的去而复返,以及返而复去。 又过了约莫半刻钟,汇江城隍才揉着腰腿,施施然从地上爬起来,并重新站直身。 站直身的汇江城隍三头六臂,显得十分高大。 他每一颗头颅上都颇具神像威严,他踱着步,走到了前方官椅上坐下。 坐下后他又一拍官椅,重重叹了口气。 第657章 剖开腐肉,请生民睁眼 汇江城隍在叹气,老苟的一双眼睛则滴溜溜乱转,围着他的三头六臂不停打量。 宋辞晚静默旁观,眼中忽然闪过异色。 却见汇江城隍的三颗头颅开始说话了! 先是最中间的那颗头颅,那是一张慈眉善目的脸。 慈善脸叹息无奈道:“这可如何是好?我等虽被册封为神,却终究要被王道辖制。这四皇子倘若当真能取得天下还好,也不枉吾这一番卑微。可只怕……” “四皇子,他夺不了位的。”这时,慈善脸左边靛青色的那张脸开口说话了。 慈善脸右边充满怒色的另一张脸则道:“哪个皇子都夺不了位,大周天下,要完了!我们这些朝廷册封的阴神,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 汇江城隍三颗头颅,三个思想,竟互相对起话来。 老苟张着口,瞪大眼睛看着,身躯不由得微微前倾。 汇江城隍的三颗头颅一齐重重叹了口气,怒容脸怒道:“娘的!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这城隍谁爱当谁当!老子不当了,跑去外头山上当个野神,好过今日受这个盘剥,明日受那个欺辱!回头东窗事发了,还要给步氏皇族的那几个背黑锅!” 靛青脸皱眉说:“外头的野神岂是那么好当?没有了阵法庇护,没有了百姓信仰,如今世道又乱,外头随随便便来个强人都能轻易收割我等!回头再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依我看,倒不如反了步家皇朝,投了宗派。这些宗派修士自诩名门,总该要些脸面。” 正中间的慈善脸则思忖道:“投宗派未尝不可,可是你我位卑力弱,以这一城百姓的信仰,又如何接触上宗核心?若接触不到上宗核心,便只在外围打转,宗派之间派系比之朝廷还要更多,到头来岂不还是要任人欺辱宰割?” 怒容脸顿时一哼道:“愚民之信仰,原是天下间最好收割之物。说什么你我已尽全力,百姓精气有限,再不能获取更多愿力……那都是骗那傻子的话!怎么?你们骗人骗得多了,连自己都信了?” 慈善脸一怔,靛青脸则立刻欢喜道:“也是,若再得三倍、五倍愿力,且不说投不投宗派,单只说你我自身修为,必定还能再推进一层。若是藏灵正神,又何必再担忧不被重视?” 靛青脸与怒容脸一通商议,当即做好决定要抽引大量冥气入城,暗中催动城中多发冤案,以此催生出更多、更强、更大量的诡异! 这左右二脸做下决议时,正中间的慈善脸便垂着眉目,慈悲一叹,默默不语。 看到这里,老苟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他怒发冲冠,口中不由得“呸”一声道:“他奶奶的,还当这家伙是个什么好东西,以为他是有苦衷,是被逼无奈。结果这天下乌鸦一般黑,好个汇江城隍,可还记得当初被册封为正神时,指天誓地,唱诵的使命?” 怒发冲冠的老苟转头拱手,便要向宋辞晚请命,却见宋辞晚抬手,忽地在虚空中画了个圆。 凭空便有一面水镜出现。 水镜内所映照的,正是此时此刻,城隍庙外广场上的情景。 却见那广场之上,人声哗然。 百姓脸上或是现出种种怒色,或是满脸茫然惊恐,又或是发出种种不可思议的骇然叫声。 …… 为何百姓会如此? 原来在那广场之上,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一面巨大的圆镜。 而那高悬空中的圆镜内,则又实时映照出了汇江城隍那三颗头颅,互问互答的情景。 靛青脸与怒容脸之间所商议的“激发冤案、催生诡异、收割信仰”等等,一字无漏,正正好被圆镜清楚无疑地传达给了城中所有百姓。 如此一来,百姓又岂能不哗然? 不仅仅是普通百姓哗然生变,便是拥挤在广场上的许多修士,也同样齐齐色变。 有人一声痛叫,又怨又恨:“我道师妹为何忽然性情大变,竟然戕害同门,必是这狗贼城隍所害!” “什么城隍?这是妖魔,是邪道,是汇江城中最大的诡异,是邪神假扮!快,大家一起冲进去,掀了这邪神的假庙,毁了这邪神的金身,为我们大家报仇,为真正的城隍爷报仇!” 人群中数道身影忽然暴起,带头冲庙。 有守庙的偏将,或是城隍手下阴兵试图阻拦,可是又怎么可能拦得住这般滔滔大势? 城隍庙外重重叠叠的阵法被领头者一冲即破,阴兵的阵势也被冲散了,日游神等神将脆弱宛如纸糊—— 阵法与神将自然不可能当真是纸糊,之所以如此轻易被冲开,不过是因为领头冲阵的那几个,其实都是宋辞晚的道兵! 数名五星级道兵,便相当于数名炼神期修士合力冲击城隍庙。 在汇江这样一座小小的县城中,炼神地仙完全就是城中百姓所无法想象的高度。 县级的城隍庙也完全不可能承受得了这样的冲击。 百姓如洪流冲入了外殿,而身处在内殿的汇江城隍对此却仍是浑然未觉。 通过圆镜观察着这一幕的老苟惊呆了,还能这样? 他自然想不到,宋辞晚这其实是从蛰龙山事件得到的灵感。 昆仑三仙设计令周皇丑态在百姓中显影,以此削减他的气运,将他从高不可攀的王座上拉拽下来,宋辞晚作为亲历者,当时便将这一招的厉害看在了眼里,也记在了心里。 在某些情况下,对付某些人,就该用这样不讲武德的招数。 比如此刻,宋辞晚固然能轻易将汇江城隍灭杀,但她为什么要直接出手呢? 直接出手杀死对方,使其死得悄无声息,干干净净,死后既留下悬案,又留下清名? 这怎么能行! 这个世界既然已经烂透了,何妨将腐肉剖开,使其曝雪于阳光之下?令天下生民,睁开双眼,使愚民之策,再不能长久! 这是实力带来的底气,到宋辞晚如今这一步,在九州人间不说是随心所欲,但至少,绝大多数事情她都可以想做就做,而不必再诸般顾忌,掣肘权衡了。 城隍庙的大殿被冲开了,疯狂痛苦的百姓冲进了殿内,对着那高台上彩绘金身的神像便是一通打砸。 第658章 汹涌民意中乘风破浪的那个人 汇江城隍怎么也料想不到,有朝一日,破山伐庙这等事情竟然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当外殿神像被推倒时,他的三颗头颅正有商有量地计划着该如何进一步收割百姓愿力,虽是神像倒塌,他却完全未能察觉到异状。 这一刻,静默的内殿与喧嚣哄闹的外殿之间,分明是被蒙上了一层紧密的纱罩。 直到百姓们砸完神像,推开内殿,正坐在官椅上思忖交谈的三颗头颅才猛地齐齐抬头。 汇江城隍惊骇怒喝:“何方刁民,竟敢……啊!” 他呵斥的话语却是戛然而止,冲在最前头的那一部分百姓——说是百姓,其实这一部分人多数都有修为在身。 毕竟是神话时代,全民尚武。 低级武者在民间的基数是十分庞大的,这等拥挤混乱的场合,除了那些为数不多的中层高手,冲在最前方的大部分人必定都是低级武者。 这些武者一个个体魄强健,筋骨有力,怒意上涌时尤其气血勃发。 他们好似是御风掣雷,足踏风浪而来,汹涌的民意形成了滚滚大势,汇江城隍根本抵挡不得这等冲击。 砰砰砰! 加持了重重法阵的内殿大门被轰然推倒,城隍庙内四处神光迸发,这些神光却又好似是薪柴燃尽前的最后火星,仅仅只是迸发刹那,便又纷纷熄灭。 汇江城隍勃然大怒,三头六臂的其中一条手臂举起了手中的玉如意—— 这是大周城隍所特有的神道法宝,基本上每一个城隍都会一手如意,一手法鞭。 如意的威力基本上既依托于城隍的神力,也依托于当地香火的旺盛程度。 汇江城隍原本信众极多,神力充沛。然而当他不假思索举起如意的这一刻,他的气脉却是忽然一滞。 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感猛然袭来,如意虽是被他举起了,汇江城隍却只觉神力空虚,这一刹那,他居然生出一种自己都仿佛是要被手中如意给吸干的感觉! 宋辞晚旁观至此,微微挑眉。 要说先前冲入城隍庙外殿,打破外殿阵法,是她放出的那些道兵在领头,那么此刻冲入内殿,她的道兵们却是悄悄地退入了二线,并没有再领头冲击。 宋辞晚也同样不曾再暗中出手,例如施展手段使得汇江城隍丧失攻击力之类的—— 这些事情,宋辞晚没有做。 此时此刻对方的神力空虚,完全是因为信仰崩塌的人太多,是因为百姓愤怒,是因为民意滔滔……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一点在神道的修行上竟比皇帝治国还要体现得更为直接。 一地之城隍,因信仰而存在,此刻亦同样因为信仰,似要自行崩毁了。 汇江城隍脸色大变,六条手臂一齐回缩,正欲要做出防御的姿势。 恰在此时,人群中,有一名练脏期武者忽然跃起,语带沧桑与愤怒道:“我的堂弟,原本是个腼腆的读书人,前些日子却不知怎么忽然莫名便沉迷上了赌棋。 为了赌棋,他荒废了学业,输光了家产,半夜起来将阻止自己继续赌棋的父亲给砸死了!这何尝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我请悬灯司前来查看,这才发现那棋盘竟是诡物!是诡物引诱了他,还我叔父一家家破人亡!诡物何来?是你……是你为一己私利,生造出来!你哪里是什么城隍?你才是最大的诡异! 你该死!你给我死!” 怒吼中的武者高举双手,持刀劈下。 铛! 却听闻一阵金属交击声响起,原来是看似无力的汇江城隍在关键时刻手持法鞭挡住了这一攻击。 他扔掉了已经失效的玉如意,高大的身躯三头六臂,一手持拿法鞭,另外四只手不知是从哪里又拿出了一堆神道法宝。 有钢鞭,有法刀,有短锏,有铃铛等。 最后一只手却是掏出了大把的灵符。 灵符被一把把撒出,虽然没有了神力加持,但对于低级修士而言仍然具有极为强大的杀伤力。 一时间符光闪烁,风火交击。 汇江城隍大声辩驳道:“荒唐!可笑!天下诡物尽是由吾制造不成?诡由心生,若非尔等心生污浊,我便是释放再多冥气,也不可能引来恶念。 吾为城隍三十载,三十年来庇护一方,尽心竭力。你们这些忘恩负义之徒,受吾恩泽时不说虔诚供奉,如今吾不过是略施手段,拿取吾应得之物,尔等便倒反天罡,以人犯神。” “逆神伐庙,该被天诛!死!通通死来!” 愤怒中的汇江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颗通体青幽、内中仿佛是有无数星点闪烁的珠子。 那东西一出,宋辞晚心中便生出了一种极为不适之感。 她垂在身侧的手掌立时微微一动,已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汇江城隍将这颗珠子吞入了中间的头颅口中,下一刻,服下青珠后的汇江城隍法躯暴涨,一瞬间便从两米左右长到了十丈之高。 十丈,对于绝大多数中低层修士而言都是无法逾越的庞然大物了。 砰砰砰! 城隍庙外殿的屋顶被掀飞了,一道道原先冲击得极为靠近的身影亦尽数被震开。 人们受伤的受伤,吐血的吐血。 汇江城隍原本神力衰弱,异力渐失,在吞服青珠变形后,却又陡然生出一股极为强劲的幽暗力量。 他右侧怒首仰天,左侧青面狰狞,中间那颗慈眉善目的头颅则低垂了眉眼,不停悲悯叹息。 一股股无形的、痛苦的、悔恨的力量开始冲入了四周众人心间。 原本正在冲击城隍庙,汹涌如同浪潮的百姓们不由得纷纷停了动作,有人不知怎么,忽然鼻子一酸,就要哭出来:“我、我……” 哭声只出到一半,忽然,那汹涌的人潮中不知怎么便好似是分海破浪般自行开出了一条道来—— 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忽然出现了,作用在人潮中,使得人潮纷纷退避,不由自主地便在拥挤的人群中开出了一条道。 而这股力量不是来自于城隍,也不是来自于正准备出手的宋辞晚。 这股力量却是来自于突然出现的未知名高手,是谁? 却见那人群中,有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手上抱着一捆粗麻颜色的卷轴,微微缩着肩膀,又踩着极具重力的步伐,出现在这条被开辟出来的道路间。 第659章 民妇姓文,汇江城外一渔民 人潮中,藏身在另一片空间中的宋辞晚轻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那妇人仿佛分海,踏上了那一条由人潮分涌而出的道路。 她的身上分明有一种奇异的魔力,使得此时此刻,众人的目光皆不由得向她注视。 明明她衣着朴素,面容沧桑,抱着卷轴的双臂甚至还显得有几分瑟缩,乍一看去,好似完全就是一个普通乡野妇人的模样。 但是,她沉重的脚步声踩在地上时,又好似是冥冥之中有天鼓在捶响。 咚咚咚! 一种说不出的重力沉甸甸地压在了众人心头,包括此时此刻,身高十丈,正居高临下俯视百姓的汇江城隍。 汇江城隍的三颗头颅不由得齐齐看向她,看着她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汝……为何人?”城隍提问,声如震雷。 怀抱卷轴的妇人微缩双臂,扬起下巴,仰视那高大的神灵法躯,先是略微紧张地回道:“民妇姓文,乃是汇江城外,百里荡的渔民。” 她姓文,她操着一口乡音,她被乡民们亲切地称作文婶子。 文婶子便如同这世间最为普通的那一种民妇,虽有一股勇气,但在面对汇江城隍十丈法躯时,仍然会不由自主地对这般庞然大物生出畏怯。 她的紧张不像作假。 但很快,她又提起一股气道:“民妇有事,要问城隍。” 汇江城隍其实是不想听她提问的,他心中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他只想施展雷霆手段,以快刀斩乱麻的气势将眼前乱民尽数诛灭,并降神怒于汇江,以此彰显他神灵的威严! 但正如他先前,不由自主将目光注视在文婶子身上的时候那般,此刻,他也同样是不由自主便回应了她的提问道:“你问。” 咚咚咚! 城隍声如雷鸣,亦心如擂鼓。 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不由得就想倾听这民妇的诉求与提问,他的满腔雷霆之怒亦不由得收摄起来,根本做不到一鼓作气轰然爆发。 他只能听着,听文婶子用朴素的语调说:“我们百里荡的渔民,都依靠渡船打渔为生。因为离城远,我们原本进城不多。不是不来供奉城隍爷,实在是家计艰难,来回一趟至少两日,有时甚至还要三日。 家里不是老人就是孩子,病的病,弱的弱,一大家子那么多张嘴,就指着那几个劳力吃饭,谁有空闲三不五时地进一回城呢? 一来一回,进城要入城费,出城要出城费,城里的东西贵得我们不敢拿眼看,城里的客栈贵得我们住一回便要出一回血。 但不住是不成的,因为到了夜晚,城里就会到处有诡异游荡。客栈里人气多,阳气重,又有护卫,虽然不是一定安全,至少总归比外头要好许多倍。 可是,我们住不起啊! 东三里的刘家小子,就因为舍不得住一晚的房钱,他硬逼着自己在街角窝了一晚上。结果第二天一早,就被人发现他的尸体僵在了街头。” 文婶子幽幽道:“尸骨都凉透啦,脸上身上只剩下皮没有肉,成了一具干尸。被抬回来的时候,刘家老娘道了声作孽,当场就坐在地上,头一歪,也死了。 剩下他媳妇当晚瞧着好好的,结果第二天一早又被人发现,原来是半夜里带着两个孩子投了河。 请问城隍爷,这也是他们自个生了恶念,活该么?” 汇江城隍高大的身躯僵在那里,半晌,只左边那张靛青脸孔瓮瓮道:“何至于三五日进城供奉?” 文婶子道:“不是城隍爷要香火么?里正拿着令符,家家户户通知,每一户,每逢五日,必定要拿了三牲瓜果,进城供奉城隍爷,否则便视作渎神! 谁家要是敢不虔诚,敢不供奉,就要被逐出百里荡!宗祠、水庙都不会庇护被驱逐的人家。水里也是有凶兽的,城外的诡异比城里还多,谁敢被放逐? 我们只能进城! 可是进城也活不起,出城也活不起,请问城隍爷,我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活下去?” 我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活下去! 才能活下去! …… 最后这一句发问,便仿佛是深谷回响。话音未落,已是重重叠叠响彻在整个城隍庙的上空。 不,不仅仅是城隍庙的上空。 根本就是整座汇江城,都被这个声音给充满了! 文婶子的声音,朴素、又带着乡野的口音,在这座城池的上空回荡,便好似是千万百姓在痛苦呐喊。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一声声呐喊聚啸风云,那声音则渐次从单一到厚重,从最开始一道清晰的女声,到逐渐变成了层层叠叠、男女老少,各种声音交汇重复。 “我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活下去?” “我们……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 轰! 天空中,忽然便有一道粗壮如巨龙的紫雷,霹雳一声,向着汇江城隍轰然劈来。 “啊!” 汇江城隍惨叫,但被这雷霆一劈,他也终于又一次找回了自己的力量。 三头六臂的法躯动了,城隍怒吼出声:“贱民诡诈,都是借口!活不下去,必是尔等前世有罪,今生不堪长活!当以性命洗刷罪孽!” “贱民!纳命来……” 六条手臂,五种法宝,还有无数灵符,以及闪着青光的城隍法相虚影,都尽数向着体态渺小的文婶子森然扑来。 轰轰轰! 灵符爆炸,法宝飞舞,这等铺天盖地的打击,谁能抵得住? 身处在打击最中心的文婶子却是不慌不忙,动作从容地取出了怀中两张卷轴,当空一抛。 第一张卷轴撒开,当时便有重重仙乐在空中响起。 十数姿态曼妙的女仙自那卷轴中飞出,有人鼓琴有人吹笙,有人手撑雨伞护在文婶子身前,有人手拿棋盘挥动黑白二子,将半空中飞来的那些灵符如雨打芭蕉一般纷纷打开。 还有女仙挥动丝带,将拥挤在城隍庙前的其余百姓护在丝带之后,以免众人受到法术冲击。 与此同时,第二张卷轴散开。 从中亦走出一名女仙,那女仙与第一张卷轴中的众多美人又有明显不同,她青衣神秀,面若冰雪,她虚空踏步,瞬间来到城隍三头六臂的巨大法躯身前。 然后举起手,轻喝了一个字:“去!” 第660章 故人再逢,叫你看看如今的我 “去!” 城隍庙前,青衣女仙在半空中的轻轻一声喝,却宛如金切玉击,石破天惊。 这一字喝出,原本威武高大的城隍法躯瞬间一颤。 青衣女仙抬手一弹,沛然莫可抵挡的无形力量冲击而出。 轰轰轰! 那是汇江城隍接连倒退,脚步踩踏在地上的声音。 偌大的城隍庙,一座座建筑群,皆被十丈高的城隍法相踩踏破碎。 广场上的人群不由得惊慌尖叫,下意识向旁退避。 但人挤人的情况下,除了制造更多混乱,这种退避显然并没有太多意义。 不过也无妨,因为文婶子第一幅画中放出的十几位女仙早就各施手段,将众人集体防护在战圈之外。 百姓的惊慌只是一时惊慌,其实他们根本不会被此刻的战斗余波冲击到。 而与城隍正面相对的青衣女仙仅仅只是喝了一个“去”字,再又抬手一弹,十丈高的城隍便不仅接连倒退,他高大的身躯还在迅速缩小,不过数个呼吸间,就从十丈缩到了一两丈。 这般轻描淡写,便将不可一世的城隍从巨大法相打落,行动间毫不费力,不沾一丝烟火气,简直就好像是喝退了路旁一只蚂蚁。 这该是何等威势? 真是不可思议—— 简直便如天神降世,威风赫赫,势不可挡! 拥挤的百姓不由得忘记了拥挤,只知仰着头惊怔地看向天空。 而一直藏身在空间罅隙中的老苟,则早已是瞠目结舌,手指半空,接连尝试了好半晌才终于吐出一句话来:“那那那……你你你……那是,那不是宋、宋仙子你吗?” 这句话一出口,老苟立时又察觉到不对。 他连忙对着自己的嘴巴轻轻一拍,又转头看身边的宋辞晚,再又仰头看向空中的青衣女仙,一句又惊又骇的话语终于完整吐出口:“那、那画中人的模样,为何与宋仙子你……竟如此相似?” 是的,文婶子画中走出的青衣女仙,与宋辞晚足有八九分相似。 若非要说有哪里不像,不过是如今的宋辞晚力量更强,因而气韵神妙,本身气质着实难以用笔墨描绘。 宋辞晚嘴角噙了一丝微笑,道:“是萍水相逢的一位故人,她画的,的确是我。” 昔日,她在汇江城外与文婶子相遇,施展传法之术传道于她,为这位看似平凡的女性种下了一颗神奇的种子。 彼时的文婶子,不懂什么是修行,不知道什么叫修士,但她却能在宋辞晚的点拨下引来天降灵光,以画入道,才气暴涨,瞬间进入正气境。 而今再遇,文婶子似乎已经掌握了一部分画道的妙用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不是亲眼所见,你永远也想不到,这看似庸碌的芸芸众生中其实隐藏了多少锦绣内蕴之人。 宋辞晚的语气中蕴含了许多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欣赏与喜悦,她说:“我们曾见过,我还买过她的画。” 老苟又惊讶又恍然,立时机灵道:“原来如此,仙子必定曾经帮助过这位!这是千里马与伯乐之交啊!因缘前定,妙哉!” 他抚掌称赞,说话间,眼看那城隍已被画中的青衣女仙打压到只剩半尺高。 三头六臂的小城隍身躯从空中坠落,似乎下一刻就要被贬为尘埃! 便在此时,远处的天空中却传出一声怒喝:“哪里来的刁民?竟敢以下犯上,以人犯神,住手!” 随着这一声怒喝,一股浩荡强横的威压,带着滚滚云团瞬间来到城隍庙众人的上空。 那密云重压,犹如紧锣密鼓。 云团中传出连串轰隆隆的声响,似乎是雷声,又似乎是有万千天兵在云中震响了武器! 下方的百姓顿时一阵阵东倒西歪,若非是有文婶子第一幅画中那十几位女仙相护,只怕瞬间就要遭殃。 一名头戴高冠的黑袍修士站立云端,手持一面宝镜,对着画中走出的青衣女仙便是一照。 瞬间有一道巨大的光柱从那镜中轰出,不过须臾落至青衣女仙周身,将其团团笼罩。 原本还从容的文婶子顿时一惊,骇然道:“不要!” 可是晚了,光柱落时,青衣女仙那原本凝实的身躯瞬间气化。 下一刻,文婶子怀中的画卷冒起了青烟。 滚烫的温度烫得文婶子浑身发颤,她急道:“我的画!我的画!”却不舍得将手中冒烟的画卷丢出。 眼看情势瞬间翻转,宋辞晚自虚空中踏步而出。 看在旁人眼里,便是空中的青衣女仙明明已经在瞬间气化了,可是文婶子身边竟又凭空走出了一名青衣女仙。 女仙伸手一点,冒烟的画卷便停止了冒烟。 她轻轻笑说:“文婶子,你瞧好些,这是如今的我。天长地阔,尽吾掌中,宇宙洪荒,皆如朝暮。” 说话时虚空踏步,瞬间来到了半空中黑袍人的对面。 黑袍人脸上的惊怒神色尚未退去,他张口,下意识呵斥:“你……”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宋辞晚一挥手,天空中便密密麻麻地出现了上千道兵! 千名道兵,各个手持法宝,气势雄浑。 正所谓云为衣兮风为马,仙之人兮列如麻。 眼前千名道兵掣风驾云,列阵如星斗,便俨然是展现了上古圣贤诗句中的盛况。 千名道兵,没有一个等级低于四星级。 四星级,相当于修仙者中的化神期! 一千名化神天兵列阵,这是什么概念? 大周的县城中,县令、城隍等最高行政官员,也不过就是化神等级! 而一县之中,又能有几个化神、几个先天三转、几个正气境读书人? 密云之上的黑袍人原本还气势汹汹,这下却直接腿软,只恨爹妈没给自己再多生几个化身,要不然这个时候他就能以化身替代自己,本体掉头就跑了。 又恨自己没事为什么还要再回来第三趟? 为什么偏要在此时出头? 是的,这黑袍人正是先前在内殿中呵斥汇江城隍的那名黑袍人。 他三度回返,却是正好撞到了宋辞晚的枪口上。 下方,已经缩小到尺许的汇江城隍悄悄蹲身,意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再悄悄逃跑。 而天空中,千名道兵列阵,却还不是宋辞晚的极限。 第661章 是人是鬼,心魔自证 千名道兵列阵,不是宋辞晚的极限。 或者说,眼前这个黑衣人很难让她施展出自己的极限。 她只能尽量多展现一些,叫文婶子看到,此后文婶子若是再画她,倘若能得三分神韵,也当是世间上乘高手。 下方,抱着画卷的文婶子都看呆了。 无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便好似是极度炎热的三伏天中,忽然有一缕冰爽从头到脚,骤然滋生。 文婶子双臂在颤抖,心脏在鼓动,气血奔腾宛若江河。 灵台之中,才气翻滚,一种说不出的激越情感在她的血液骨髓中蔓延。 有一种什么东西,又在叫嚣着,冲动着,似乎是要再度萌发,平地拔起。 她说不出话来,甚至动弹不得,只能仰着头,看着。 看着那仙人列阵,云龙风虎,密云压城,天地皆寂的场景。 整座城,似乎都在这一刻安静了。 只有那空中的青衣女仙打了个响指,这一次,是一万名三星级道兵出现了! 若论战力,一万名三星级道兵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千名四星级的。 但是在观感上,在表面的气势上,在并不是十分懂得战力区分的普通百姓眼中,万人列阵的视觉冲击却又是无与伦比的。 而事实上,莫说是什么都不懂的普通百姓了,就是懂得区分战力高低的黑衣人—— 此时此刻,当一万名三星级道兵绵延在天空中时,黑衣人脑子就只剩下嗡鸣一片。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的大脑是完全空白的。 只恨自己多生了一双眼睛,为什么要看到这一幕! 终于,他双腿打着哆嗦,膝盖一软,就这样在云头上跪下了。 …… 全场继续死寂,跪在云端的黑衣人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是主观想跪,他只是双膝发软,站不住,因而才不由自主地被逼着跪下了而已! 黑衣人便颤着嘴唇,心下略定,口中连忙说:“上仙!求上仙宽宏,在下昆山弟子甄知意,值此乱世,特奉师门之命下山降诡除魔,方才远望城隍被欺,以为是有乱民犯上。 却不知这其中原来另有隐情,这才一时冲动错误出手,求上仙宽恕!” 宋辞晚应了声道:“原来是昆山弟子。你叫甄知意?” 黑袍甄知意连忙道:“正是,在下昆山第八百九十一代弟子甄知意,师从望远峰。如今天下大乱,诸王夺嫡,师门有命,弟子应当下山择明主以辅佐之。也当降诡伏魔,救百姓于水火中。 在下方才不知实情,因而才多有冒犯,还请仙子看在同为正道修仙者的份上,宽恕晚辈则个!” 八百九十一代啊,昆山派的年岁真长! 宋辞晚微微笑了笑,道:“你方才不知实情,我一出现,你倒是知实情了。我也是奇怪,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实情能够叫你转瞬知晓? 我瞧着,方才这一段也无人向你解释什么呢?” 甄知意跪在云端,牙齿打颤,后背冷汗,片刻大脑转圜,又忙道:“我、我瞧这位道友……这位以画入道的道友……” 他看向下方的文婶子,快速道:“这位道友纵然是与城隍生死相搏,亦不惜耗费才气精力护住这满场百姓。既有如此侠义之心,又怎么可能是坏人? 这位道友既是行义举,那么此中必定是有我所不知的误会。是我不该冲动,万幸上仙在此,及时救人,使在下这一冲动不至于酿成悲剧,多谢上仙!” 说着,甄知意又面对宋辞晚,竟在云上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 【人欲,炼神后期修仙者之忍、忍、忍,四斤七两,可抵卖。】 好家伙,果然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甄知意不仅对宋辞晚磕头,又说:“在下犯了错,亦当领罚。只求仙子看在此错并非不能弥补的份上,允许在下赔偿这位道友,再回师门请出戒律。 并非在下贪生怕死,实则是如此乱世,晚辈学得仙家法,也想留待有用之身,受罚以后再下得山来,行侠仗义,为这乱世出一份力!” 宋辞晚全程嘴角噙笑,听着甄知意的能言善辩,心中叹为观止。 真是个机变之才,便是放到朝堂上,也应当能如名家纵横。 你看他双目含泪,真是再再情真意切不过。 而下方听闻这等言语的百姓们则已是纷纷心软,有人甚至忍不住悄声议论起来:“这位说的也是在理,他也是出于好心,没想到好心差点办了坏事。既未酿成大错,便当罪不至死。” 也有人说:“如今世道乱成这样,这位昆山侠士能有救民之心,我等更应宽容爱惜才是。不应令天下侠士心寒。” 当下更有不少人点头:“是极,是极……” 下方百姓的言论纷纷扬扬地传到了天上,甄知意跪在地上微微仰头,眼神带着亮光。 若非先前亲眼见到他在汇江城隍面前的威风,谁又能想到此人其实内里藏奸? 宋辞晚叹道:“你不去读书科举,真是可惜了。” 甄知意怔了下忙说:“上仙,在下一心修道!” 宋辞晚道:“巧言千遍,不如验证一回。你既然口口声声知错认错,大义凛然,不如便以心魔自证。” 甄知意似乎没能理解宋辞晚的意思,犹自疑问道:“上仙是叫在下以心魔誓言自证吗?” 宋辞晚却含笑不语,只是看着他。 看着看着,看得甄知意心里莫名发慌了起来。 他不知道,就在方才,在无人所知的某个瞬间,宋辞晚对他施展了虚空幻魔剑。 到宋辞晚如今这个境界,面对修为境界比自己低的修士,虚空幻魔剑的施展已经完全可以心随意动,不需起势,也不需要担心反噬问题。 她只静静地看着甄知意,看他的表情逐渐从迷惑变成焦虑,看他忽然扯开嗓子,大声呼喊:“师叔!师叔救我!弟子甄知意,求师叔护道!” 下一刻,那万人列阵的云天之外倏然从虚空中走出一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 原来在甄知意的背后还藏着一个人! 宋辞晚早已察觉到此人的存在,因而才不急于将甄知意杀死。 她还要钓鱼,并深入学习昆仑三仙此前对付周皇的手段,而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第662章 区区小虫,杀便杀了,何妨称颂? 虚空中走出的老道须发皆白,只见其手持一枝老梅,鬓边簪花,骨瘦神清,甫一现身便自有一股仙气扑面而来。 仿佛真是天上仙人,于因缘际会时降临人间。 下方的百姓们一见此仙,尚且不知其身份,心下却是不由自主生出一种冲动,脱口便唤:“老神仙!” 要不是有宋辞晚珠玉在前,万名道兵列阵之势依然绵延在天空,百姓们只怕都要忍不住当场伏跪了。 宋辞晚目光一动,转向老道。 旁人看不出来,宋辞晚却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看起来没有任何破绽的老道其实不是真人,而是一道化身! 是真仙化身! 宋辞晚借空字诀传音老苟:“你可识得这人?” 老苟被她藏在“空”字诀开辟出来的空间罅隙中,闻声一惊,忙紧张道:“回仙子,这是……是昆仑三仙,梅仙!” 尘仙、梅仙、怒仙,此三者便合称昆仑三仙。 老苟又道:“宋仙子,三仙中,据说梅仙又被称为无仙,世间处处无他,世间又处处有他,梅仙化身三千万,人间处处留踪迹。仙子,这位必定不是梅仙真身,而是化身!” 老苟虽然修为不高,不似宋辞晚这般一眼就能看出对方并非真人,但他消息灵通,思维敏捷,对人对事自有一番揣测。 宋辞晚注视梅仙,先不言语,却是悄无声息地再次发动虚空幻魔剑。 剑出,魔动。 梅仙手中的梅枝忽地轻轻一挥,像是要阻挡什么。 宋辞晚忽然道:“请问来者是昆山派哪位前辈?你也要与这位甄知意一般,以心魔自证么?” 心魔自证! 这先声夺人的一问,顿时就叫梅仙化身微微一怔。 其实宋辞晚突兀的这一问,既是口含天宪,也是天意如刀! 此两门神意道法互相加持,令宋辞晚的每一句言语都蕴含有奇异魔力。 眼下的梅仙虽然只是化身,但化身所秉持的也是梅仙本人的意志,连接的也是梅仙的神魂——因而,他是有思想,有智慧的,不是纯粹的傀儡工具。 只要是有思想有智慧的存在,就一定会被口含天宪与天意如刀影响。 其实哪怕是没有思想与智慧,也顶多是不被虚空幻魔剑影响而已,口含天宪与天意如刀却是世间万物都躲不过去的。 梅枝又徐徐落回了原位,虚空幻魔剑也就在不知不觉间击中了梅仙。 化身浑然未觉,只是淡淡笑道:“贫道昆山无梅子,闻听小友声名多日,今日得逢一见,果真是见面远胜闻名,小友真不愧是天骄榜第一,诛灭人皇者!” 天骄榜第一,诛灭人皇者! 这两个名号一被抬出来,跪在云上的甄知意便狼狈叫嚷出声:“宋昭!你是宋昭!”语气中的惊骇几乎掩盖一切。 下方,广场上的百姓群中又不由得涌出一阵骚动。 文婶子紧张地抱着自己怀中画卷,头颅高高仰起,剔透而又明亮的目光紧紧落在宋辞晚身上。 宋辞晚道:“什么人皇,那不过是一只被虫子寄生的傀儡而已!杀便杀了,也没什么好值得称颂的。再说了,诛杀元封,非我一人之功,昆仑三仙三位前辈才是真正的引导者。” 她笑道:“晚辈杀人杀虫,都没有什么不敢认的,只请问昆仑三位前辈,做了幕后主使,可敢承认?” 梅仙手中梅枝轻颤,他也笑道:“什么幕后主使,却是有些好说不好听。我们师兄弟三人也不过是不忍再见那恶徒窃据神器,因而才说动小友出手除魔。说到底,还要感谢小友侠义慷慨……” 话说到这里,梅仙忽然咬了咬自己的舌头,面色微变。 他为何会这般言语? 吐口说出这样的话来,却并非当真是他本意! 而宋辞晚根本不给他反应时间,只道:“我杀元封,是因为元封暗中奉虫为神,遍九州散布虫卵,掩盖虫灾事实,长此以往,必将使世间虫灾泛滥,人将不人,而尽皆沦为虫食! 人奸已非人,又如何能配得人皇之位?所幸我手中有剑,可以一剑杀之。”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世间最为杀气凛然的话,一步步逼问梅仙:“请问三仙,又是为何要杀周皇?千万莫要再提天下大义,我不信!若当真只为天下大义,三仙又为何要在昆仑制造天劫,劈斩太子?” 后头这一问,得自于老苟此前给出的消息。 这一问,却宛若石破天惊,震得天上密云都仿佛动了一动。 太子祭天时遭遇天劫,天下都传闻是因为太子不德。而倘若此天劫并非真正“天劫”,却是人为,又当如何? 梅仙微微变色道:“周氏皇族,从根子里就是烂的,他元封不是好东西,那步重云就是什么好东西不成?既然都不是好东西,我昆仑代天行道,对其施以天劫又何错之有?” 言下之意,他承认了! 正常情况下,梅仙当然不会承认。 但虚空幻魔剑在无声无息间影响了他,使他的所有语言都在不知不觉间发生偏向,少了伪饰,多了真意。 宋辞晚道:“姑且便将这天劫当做是昆仑践行正道的手段,那么,你这昆仑弟子一边投靠四皇子,一边驱使汇江城隍收割百姓信仰,暗中制造冤案,催生诡异,也是昆仑正道的手段么?” 她一指甄知意。 跪在云端的甄知意懵了,一抬头脱口道:“你怎么知道是我驱使了汇江城隍?” 接着又说:“那四皇子是什么蠢物,也值得我投靠?我不过是选了他做筏子,骗他昆山看中了他,逗狗似的遛着他玩儿而已! 这蠢货人虽蠢了些,名头倒是好用,毕竟还有大周皇族的名份在,搅乱天下,须少不得这些蠢物!” 连串的话说出来,甄知意的脸色已经有些癫狂。 他修为更低,受虚空幻魔剑的影响更大。 下方百姓见得这飞速反转的一幕,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用了,耳朵不够用了,脑子也不够用了。 一个人,为什么会说变就变? 他怎么就……忽地一下变了呢? 第663章 凭什么他一代称皇,代代称皇? 一个人如果说变就变,那往往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他从前伪装太好,某一刻变了,并不是他真的变了,只不过是他撕开了伪装,打破了假相,露出了真正的自己而已! 天上道兵列阵,甄知意腿软身软脑袋也软,声音却是洪亮的,甚至是声嘶力竭的。 “步氏皇族,七百多年前,也曾上昆山叩拜求道,只为求得仙门出手,助其建立皇朝。” “他们先祖在昆山三步一叩首的时候,哪里能想到七百多年后,子孙后代骄矜狂傲,早已不将仙门看在眼中!” “凭什么?他不过是借了大势,一代称皇,如此便想代代称皇?甚至是千秋万代都做人皇?” “做了人皇便过河拆桥,封神列阵,甚至叫真仙上朝,都尊他为皇!” “凭什么?七百多年了,梦也该醒了!” “这人皇他步氏皇族做得,我们这天下间便人人都能做得!” “蠢物既然不修,便合该让位,我甄知意哪里比他们差?我就做不得这个人皇么?” “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跪在云端上的甄知意站了起来,他张开双臂大笑出声。 云端之下,城隍庙广场上的百姓们都看傻了。 同样是下方,尚未死去的汇江城隍正一边将自己尺许高的身躯对着庙宇残骸间钻,一边微微仰头看天,有那么一刻,也听傻了。 包括远远站在云的另一头的梅仙,也有些傻了。 他像是完全没能料想到自己昆山弟子竟有此念想般,惊道:“甄师侄,你竟想做人皇?” 甄知意放声道:“师叔,弟子如何做不得人皇?不但弟子做得人皇,我浩浩昆山,三万师兄弟姐妹,应当人人都可做人皇才是!” 他昂着头颅,意气风发,仿佛已经料想到自己登临绝巅时的美妙场景:“龙脉既出昆山,天下权柄便当由昆山分派。我为宗派弟子,只需宗门分派,做一任人皇又有何不可? 这一个九十九年,人皇由我来做。待我退位,继续回山修行,借人族国运之力一举冲击真仙,如此,昆山便又多一尊真仙! 下一个九十九年,人皇再换另一个同门来做,待新的师弟师妹退位,也回山苦修冲关,如此……我昆山又能再多一尊真仙…… 循环往复,九十九年一任,不需千年,天下便真正为昆山之天下!师叔,弟子的主意,难道不是诸位师叔师伯们的主意吗?哈哈哈!” 说着说着,他又张狂大笑起来。 这等浑无边际的言语,要照常理,梅仙是根本不可能由得他说完的。 但此番同样受到虚空幻魔剑的影响,梅仙却认真听完了他的话,并回答说:“原来你竟是这般想,痴儿,你却是想岔了!” 梅仙这一说,下方听懵的百姓群中有人不由得暗暗点头。 百姓中也有读书人,也有见识稍广的修士。他们听着甄知意的狂言,心里只觉得这宗派天下好像与步氏皇族的一家天下……其实并无本质区别。 甄知意所说的要由昆山派指派人皇,也并没有真正天下为公的正义气势,很明显他只是为了一己私利。 因而梅仙一说“痴儿想岔了”,那些暗暗点头的人心里便不由得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想:到底是三仙,总不至于如这私心狂妄的弟子一般狭隘。 岂料,下一刻梅仙又道:“其实,这九州天下如何,从来就不在我等世外之人眼中。真仙又怎样?真仙终究亦在红尘中,要随红尘老。” 说着,梅仙一叹。 甄知意惊问:“师叔,您……这是什么意思?” 梅仙道:“你我所求,不应当仅仅只是突破真仙而已。真仙既不能长生,亦不能飞升,便是做个几千年也没什么意思。” 甄知意茫然道:“师叔,那不求做真仙,又当求什么?” 梅仙轻抚手中梅枝道:“自然是要开天路,去看那天外之世!” 甄知意急忙追问:“那要怎样开天路?” 梅仙微微仰头看天道:“天下大乱,民怨沸腾,九州分裂,人妖皆……” 话音未落,梅仙手中的梅枝忽然光芒大放。 一道低沉愤怒的声音透过梅枝,仿佛是从世外而来:“妖邪,竟敢借我三仙之名,蛊惑人心,胡言乱语,死来!” 轰! 梅枝瞬间长到无穷大,仿佛是化作了一支天剑,顷刻便要将云端的梅仙斩灭。 与此同时,受到冲击的还有宋辞晚的一万一千名道兵。 但宋辞晚却是早有准备,一万一千名道兵齐齐列阵,是为三十六天星斗大阵! 这门大阵之强,在天外之世甚至可以拒古神虫族于深渊之外,如今由一万一千名道兵列阵施展,就算不可能达到星天之外那原版大阵的威力,也必然强到常人无法想象的程度。 至少,一万一千名道兵挡住了这梅枝化作的天剑! 唯有仰着头,张着口的甄知意身躯一颤,而后,甚至是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够来得及发出,他整个人就化成了一蓬灰色的光、一团幽暗的气,消散在了天空中。 紧接着是梅仙的化身。 梅仙的化身死得稍缓,因为宋辞晚这边的道兵首先挡住了梅枝天剑的冲击,同一时间宋辞晚也拔出了自己的剑。 那是她升级后的灵宝逐日追影剑,一剑出,便如光阴投射,后发先至。 须臾,剑与剑相遇了。 梅枝所化的天剑被破开,好似一座擎天之山,在某一刻轰然倒塌了。 山外之世,某个声音惊怒痛呼,道了声:“你……” 只来得及吐出一个音节,那声音便戛然而止。 这边,梅仙的化身尚未死。宋辞晚却一步跨越云端,与此同时身形暴涨至百丈—— 这是法天象地的不完全形态,又或者说,法天象地到达宋辞晚现如今的境界,也并不是每一次施展都必须完全顶天立地那般高大。 百丈高,对于此刻的情况而言正好合用。 巨大法身向前一催,宋辞晚一伸手,便将梅仙那仙风道骨的化身给捉在了掌中! 第664章 诛仙之战 宋辞晚以法身捉住了梅仙的身外化身! 下方百姓无不齐齐屏住呼吸,心驰神摇。 这一战其实并不如蛰龙山上那一战时的惊天动地,但过程中带给世人的震撼,从某个角度来说,却又并不比蛰龙山上那一战小。 梅仙的身外化身就在被宋辞晚捉住的那一刻,倏地变成了一根虬结的梅枝! 一缕分神自那梅枝之上飘然而出,这缕分神的存在世人肉眼皆不可见,便是修士也多半不能察觉,但却逃不过宋辞晚的法眼灵瞳。 尤其她还新得了一门神通玄镜通灵。 这门神通具有窥看天地大道之能,梅枝上的那一缕分神欲要遁逃,宋辞晚一手将掌中梅枝送入天地秤中,另一手又是一抓。 这一次,她徒手捉住了梅仙的分魂! 城隍庙广场上的百姓们看不见那一缕分魂的存在,只能看到天空中的青衣女仙忽然又做了一个凭空抓握的动作。 紧接着,一枚造型古拙的小草人出现在宋辞晚的另一只手掌中。 下方,文婶子紧紧抱着手中画卷,心神却是飞速鼓动拔高。 她全神贯注,灵台中才气暴涨,心魂间灵感翻涌。 如果说,初次相见,宋辞晚是为文婶子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那么此番再见,她则又深深地在文婶子的心神间种下了一棵大树! 这棵大树在向着阳光奔涌生长,她的枝条招摇,面向长天。 因为她不仅仅是看到了新世界的存在,她还看到了——这新世界原来是如此的辽阔无垠,无限可能。 文婶子的眼睛里仿佛是有无数玄奥线条在轮转滑过,当这些线条滚动时,不知怎么,她竟能由此而看清宋辞晚的一举一动。 包括宋辞晚掌中那草人身上的每一道纹路走线,以及隐隐约约出现在她右掌中的人形轮廓。 那是什么? 文婶子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却只觉得自己应该是看到了什么极为了不得的东西。 她不由得又在心中仔细描摹记忆起了那一枚草人的轮廓走线,这一瞬间,时间虽然过得极快,在文婶子的心中却又仿佛是在被无限放大、减缓。 转瞬,宋辞晚终于动了。 她将右掌中模糊的人形轮廓,硬生生塞入了左掌那一枚古朴的草人心间! 文婶子心跳加速,又不自觉屏住呼吸。 便在草人与模糊的人形轮廓相重叠的瞬间,一道清冷的、宏大的、宛若玉质一般的声音响彻了这片天地。 是的,是这片天地。 不仅仅是城隍庙前的小小天空,也不仅仅是汇江城内外,不仅仅是风灵郡,不仅仅是雍州,更是整个九州! 九州近来多风雨,那么不妨便让这风雨再来得更猛烈些吧。 半月之前,苏舜一道檄文拉开了九州混乱的序幕,将前代周皇从云端打落,那时,他凭借檄文声传九州。 而今日此刻,宋辞晚没有檄文的特殊意境加持,却也做到了声传九州! 她手握咒术草人,只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虽然是立身在天地间、现世中,但真正她却又仿佛是跨越了时间空间的阻隔,领悟到了生命与大道的韵律步调—— 九州大道虽然据说是被虫族吞噬了,但时至今日,宋辞晚却越来越肯定,虫族吞噬的一定不是真正的大道,而只是一部分的大道权柄! 又或者说,古神虫族的存在,蒙蔽了大部分天机。 使得九州真仙难以领悟大道,达到以身合道的更高境界。 绝大多数修士都理解不了这种蒙蔽,便只当是大道被吞噬,前路被断绝。 当然,大道虽然没有完全被吞噬,但“天路”被断绝,这个说法却是没有错的。 而宋辞晚寿至四百五十万年,总数超过三十元会,生命本质已与世间生灵截然不同,这一刻,她忽然就领悟到了时空绵延的另一种力量。 声传九州,其实也不过就是声音在时空中的某一段震动而已。 瞬息间以真身跨越整个九州她可能还做不到,但声传九州却不是问题。 这一刻,九州大地,无数生灵睁开眼睛,仰起头颅,不由自主倾听她的声音。 “吾为宋昭,今有三问昆仑三仙。” “千年之前九州动乱,是否为三仙刻意引导?” “而今昆山弟子散布九州,辅佐诸王助其夺位,是否也是昆山刻意引导?是否同样只为天下动乱?” “在此期间,昆山弟子借行侠仗义之名,实则却行霍乱百姓之实,制造冤案,催逼诡异,使世间魔大于人,使百姓不堪其苦……此事究竟是某些弟子私心所为,还是师门一脉相承,上行下效?” 清冷的声音穿透了层云,跨越了山海,震动在每一个人心间。 昆山派,如今留守的只有梅仙,尘仙与怒仙皆不在山中。 但尘仙的化身留在了山中,一瞬间,尘仙化身纸鹤,出现在梅仙洞府。 纸鹤的目光与梅仙目光一对视,各自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与愤怒。 但尘仙化身的纸鹤甚至都没来得及与梅仙商议些什么,只听到那清冷的声音又说:“吾今三问,不问其它,只问三仙,吾之所言可有虚假?可有诽谤?可有冤枉?” “三仙若是无辜,吾必受天言反噬。” “三仙若不无辜,今次,便令梅仙陨落,还道于天!” 浩荡的言语如同天意倾泻,于瞬息之间划破长空,滚滚而下。 宋辞晚手中的咒术草人,便在这一刻,动了。 所以,宋辞晚声传九州,当然不仅仅只是为了要将昆仑三仙给骂上一顿。单纯的骂战那多没意思,神话世界,还是要看谁的拳头大! 宋辞晚骂人,与苏舜的檄文有异曲同工之妙,又比苏舜的檄文更可怕,更直接。 因为通过咒术草人,她是真的可以将人骂死。 …… 这是诛仙之战! 宋辞晚在前一刻光明正大宣战,下一刻,她的话音落下,咒术草人的心口忽然就塌了一个洞。 一个深沉的、漆黑的、看不见根底,寻不到来路与去路的洞。 昆山,梅仙洞府。 纸鹤与梅仙真身才仅仅只是对视了一个瞬间,两者都提起一股气,正要说些什么,梅仙的手按在了自己随身的灵宝梅枝之上—— 下一刻,一个瞬间,一个刹那…… 如光阴之跳丸,日月之穿梭,星驰电掣,石火光中。 梅仙的心口忽然猛地塌陷了出了一个深渊般的黑洞! 没有来由,没有征兆。 梅仙都中招了,但他却甚至发现不了自己是因何而中招,也无法解脱此刻的心口塌陷之势。 尘仙立刻出手,纸鹤张口一吐,密密麻麻的尘丝顿时覆盖到了梅仙胸口塌陷处,尘丝穿梭连接,试图将梅仙胸口处的塌陷快速修补。 但这一切却显然都是徒劳无功,尘仙不出手还好,这一出手,便只觉得那深渊般的黑洞中竟存在着一股无穷恐怖的吸力。 这吸力正通过尘丝,在吸取尘仙本身的生命力。 而尘仙寄托在纸鹤化身之上的生命力分明是有限的,又怎么可能经得起这黑洞无限制的索取? 万里之外,正与玄心门老祖对坐的尘仙骤然面色大变。 他再也顾不得喜怒不形于色,当下竖起手中拂尘,当着玄心老祖的面隔空推送真仙法力,试图将更多的力量传递给留守昆山的纸鹤。 纸鹤持续吐出尘丝,竭尽全力挽救梅仙。 与此同时,梅仙手中的梅枝倏然一动。 这件上品级别的先天灵宝拥有极其强大的生命力,更是具备自动护主之能。 纸鹤喷吐尘丝,梅枝则摇动枝叶,转瞬,梅仙洞府的顶端便裂开了一道宛如天窗般的口子。 昆山之上,无数生灵口吐华光,那些或清灵、或浓郁的华光尽皆被梅枝聚拢,形成了一道道宛如天光一般的瀑布,从梅仙洞府的顶端倾泻而下。 当此时,纸鹤吐尘丝,织就梅仙筋骨血肉,挽救他心口倾塌的大洞; 梅枝聚生机,既为尘丝输送力量,又为梅仙护住神明; 昆山之上,三仙经营了数千年的力量一并倾泻,为梅仙此时危机源源不断提供助力…… 这看似是一个十分完美的循环接力,然而那突然塌陷的黑洞破坏力却实在是太强了,纵然是有种种异术在竭力挽救,可是梅仙心口黑洞的蔓延速度却居然还要快过尘丝的修补速度! 一个呼吸,黑洞从梅仙胸口蔓延至了腰腹。 他的仙衣被消融,血肉成了虚无,只余一根空荡荡的脊骨还在支撑他的身躯未倒。 第二个瞬间,黑洞吞掉了梅仙的大腿,只留下两根白惨惨的腿骨。 第三个刹那,黑洞蔓延至梅仙小腿与双足,梅仙双腿血肉完全消失,双腿尽成惨白骷髅。 第四个刹那,梅仙脖颈以下全部消失了! 他的脸上露出了惊骇欲绝的表情,口中似乎是要吐露什么咒语,他在无声怒喝:“大劫临时,真灵聚之……” 这是他的道诀,吐出这一句道诀时,他被黑洞吸附在识海中的神明终于得以脱体而出,转瞬投入那一根灵宝梅枝之中。 梅枝毫不犹豫,虚空一摇,转瞬便逃! 是了,哪一个真仙没有极限保命的手段? 如昆仑三仙这般活了数千年,底蕴无比深厚的真仙就更是如此了。 而梅仙擅长身外化身,他的化身之多,甚至就连与他同为三仙的尘仙和怒仙都不知具体之数。 只需逃得真灵,再随意寻得任何一具化身,梅仙便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复活。 玄心门中,尘仙口中轻吐一口气,脸上正要露出些微的放松神色。 可是下一刻,他的眼神却又再度黑沉了下来。 梅枝虽是虚空逃遁了,尘仙心中却忽然生出一种更加不祥的预感。 还没等他细细体悟这预感的方向,万里之外,宋辞晚右手虚空一招。 却见一根梅枝破开了云层,于虚无之间忽地凭空一跃,就这样跃入了宋辞晚手中! 天意如刀:使世间之一切无奈、痛苦、悲伤、苦难,皆可以天意如刀加持。 此时此刻的咒术草人之劫,对于梅仙而言,又如何不算是无奈与苦难呢? 既然是苦难,那就要被天意如刀加持引导。 宋辞晚于冥冥中寻到了那个契机,再加上咒术草人的咒术牵引,这根遁逃中的梅枝毫无意外被她截获! 梅枝在手,咒术草人与其一个对面。 顿时,梅枝中传出了一道无穷凄厉的惨叫声。 “啊——” 那声音仿佛是来自九幽,又分明是响彻在整个九州的天空之上。 砰! 梅枝炸开。 无数碎片飞溅。 “还想逃?” 宋辞晚轻喝一声,咒术草人再转。 这一次,无数飞溅的碎片尽皆被定在半空,如同时空定格,场面奇诡又宏大。 宋辞晚出动天地秤,秤盘滴溜溜一转,只将所有梅枝都尽数收拢入了秤盘。 【死气,炼虚期真仙之死,九斤二两,可抵卖。】 【人欲,炼虚期真仙之恨、恨、恨,五斤七两,可抵卖。】 …… 恨意袅袅,死气渺渺。 而纵横九州数千年,高踞仙神之位的梅仙,却是真正死去了! 既是死在宋辞晚手中,也算是死在那奇诡无比的咒术草人的诅咒之下。 咒术草人,真不愧是最最顶尖的诡道奇物! 此战诛仙,却是干脆利落到不可思议。 梅仙死时,九州天空道音再传:“大周历,七百三十六年,仙道魁首之一,昆仑三仙之梅仙应咒陨落,还道于天……” 渺渺的声音穿过了云海,穿过了山林,穿过了大漠,穿过了荒谷…… 又一次穿透进了每一个生灵的心海间。 玄心门,正与玄心门老祖对坐的尘仙整个人都僵滞了。 拂尘被他举在半空,他却久久没有下一个动作。 玄心门老祖同样是呆滞的,她的手拈着一条碧绿的手串,手指掐在其中一颗玉珠之上,直掐得那玉珠都隐隐现出了裂纹。 要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寻常玉珠,这也是一件灵宝! 而天地间的变故还不止于此。 梅仙死后,道音遥遥传荡,与此同时,天空中又一次有密云聚集,仿佛又有一场大雨要来了。 第665章 灵雨还道,蓬莱再现 梅仙死后,天空密云聚集。 只见天阔云低,但闻哗啦声响。 转瞬,便是一场大雨,噼里啪啦下遍了整个九州。 这场雨初下时天空阴沉,只令人感觉到心惊肉跳。毕竟只是短短半个月而已,九州世界便接连陨落两大魁首级人物。 不论是周皇元封,还是昆山梅仙,都死得太过于干脆,这叫人不由得便生出一种大劫临身的恐慌感觉。 梅仙死后的这一场雨,更好像是对此时此刻,九州风雨飘摇的一种天象注解。 但很快,大雨降临所带来的阴沉感就被另一个奇妙的事实给冲淡了—— 九州,汇江城。 城隍庙前的百姓们亲眼目睹了一场诛仙之战,心摇神动之余,又见大雨降临,许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惊慌叫嚷:“雨!雨来了!” “快,我们跪仙子!” 为何要跪仙子?跪哪位仙子? 跪的自然是天空中的宋仙子,至于为何要跪,这个问题却很难有明确答案。 惊慌中的百姓有很大一部分甚至丧失了正常的逻辑能力,巨大的惊怔、恐慌、骇怕……又或是隐约的钦佩、神往、感激等等情绪,既如浪潮,更如乱麻。 混乱的情绪冲击着所有人的思维,使得这一部分人不由自主地便选择了屈膝下跪。 仿佛唯有跪下来,方才能够在这无穷的混乱中寻找到一丝可怜的安定。 砰砰砰! 一双双膝盖跪下了,这却只是开始。 匆忙跪地的人群中不乏老者、伤者,又或是病弱者。 稀里哗啦的大雨中,忽然有一个踉跄跪倒的人惊讶高呼:“不、不对!我为什么,我为什么感觉不到痛?不,不是,我不是不痛,我是好了!哈哈哈,我好了!” 这惊呼声乍听起来仿佛竟有几分疯癫,大部分的人听在耳中,第一反应往往会是:这人莫不是疯了? 但很快,人群中又有人欢喜高喊:“我、我也好了!我……我这老寒腿,不疼了!我、我的腰,腰也不疼了!” 这呼喊声俨然便是打开了某一个奇妙的开关。 瞬息间,种种惊呼,此起彼伏: “我也好了!我的胳膊,我的胳膊刚才受了伤,现在伤口愈合了!” “我也是!我也是!我不咳嗽了,我的胸口也不发紧了,我……我好了!哈哈哈!我好了!” 有人捂着自己的胸口,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这是喜极而泣:“原来不咳嗽,可以正常呼吸是这么个滋味啊!太好了,我好像年轻了十岁,好生舒坦!十年来从未曾如此舒坦过……” 又哭又笑的人变得越来越多,终于有人发现奥秘,惊呼起来:“我知道了!是雨!是这雨,是这雨有灵性,能治疗!” 更有人高喊:“这哪里是什么雨?这是灵水,这是仙露!” “快快快,这雨水能喝!好甜!” 广场上,人们顿时放下惶恐。 跪地的人们纷纷起身,有人张开双臂迎接雨水的冲刷,有人仰起头颅,张开嘴巴,大口吞接天上的雨水。 其中甚至还有机灵的人,悄悄拿出了容器开始收集起了天空中的雨水! 哪怕此时此刻,天上依旧是道兵列阵,那位青衣女仙威风赫赫,令人无限敬畏又神往。 但是仙人在天上,也不见得会理会地上的凡人是如何狂喜失态。 又或者人都有从众心理,仙子高踞云端,在一定程度上就会从一个真实的人,变成一个遥远的仙神符号。 人们不自觉便会将自己与仙神划分成两类,只觉得自己就算是有小小失态,但是既然大家都一样失态,那这点失态好像就也算不得什么了。 你可以疯,我为什么不可以疯? 你可以高兴,我为什么不可以高兴? 人生几回,能够得此际遇? 破败的城隍庙前,人们又哭又笑,又叫又跳…… 直到人群中忽然又有人振臂高呼:“是仙子!一定是宋仙子怜悯世人疾苦,降下灵泽,拯救我等!多谢宋仙子!祝仙子万福金安,仙寿永享!” 这一声高呼便仿佛是一道领头的巨浪。 一浪高起之后,很快便又有无数浪潮翻滚重叠而来。 人们如梦初醒,一个个反应过来,立刻跟着高呼起来:“多谢仙子降下灵泽,拯救疾苦!祝仙子万福金安,仙寿永享!” “仙子万福金安,仙寿永享!” …… 一声声仙寿永享,带起无穷的情绪光点,更携带着一团团精纯愿力,犹如星火连绵,汇成山海浪涛,飞奔着向着天上的宋辞晚涌去。 这样的光点,自然,绝大多数人都是看不见也感受不到的。 但以宋辞晚如今的灵瞳法眼,却能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人欲,凡人之敬畏、欢喜、敬畏,五斤七两,可抵卖。】 【愿力,凡人的精纯祈愿,四斤六两,可抵卖。】 【人欲,先天二转武者之敬畏、感激、欢喜,三斤九两,可抵卖。】 【愿力,浩然境画道修士的精纯祈愿,十斤九两,可抵卖。】 【人欲……】 【愿力……】 …… 无穷无尽的光点,或大或小,在宋辞晚的特殊视角下,宛如星火奔赴山海,尽数向她涌来。 天地秤的秤盘上,各种气团堆积成了连绵的山峰,着实是充实到了一个高度。 尽管这其中绝大多数的气团都仅仅只是来自于凡人,但量变有时候也能引起质变,宋辞晚甚至隐约在这堆积如山的气团中,看到了一丝丝奇妙的,带着暗金色的青光! 宋辞晚居高临下,俯瞰山河,此时此刻心情却是略微有些复杂。 百姓们误会了,什么仙子降灵泽,这灵泽还真不是她刻意降下的。 这灵泽,原来是梅仙之死,还道于天的后续! 梅仙,乃是主修水木双属性的真仙。 他的那一根梅枝原是先天灵宝,具备有极其强大的生机力量。 宋辞晚曾经还是星澜的时候,听医修们说过,昆仑三仙拥有为修士断续肢体,再造真身之能。 彼时的她还未能将胎息通圣法修炼到高深境界,她自己做不到这一点,因而将昆仑三仙的这份本事看得极为神奇,并且十分向往。 如今她自己也到了这个境界,她甚至杀过周皇、杀过王体虫族、杀过真仙,再回顾当初,感触又有不同。 忆当初之事不必过多赘述,对于此时的宋辞晚而言,她更看重的还是这一场灵泽,与“还道于天”之间的深层关联。 真仙虽未合道,但距离合道境界其实已经可以说是离得极近了。 尤其是昆仑三仙这样的顶级真仙,他们在真仙的境界内蹉跎多年,其实早就一只脚踏入了合道的门槛。 他们所领悟的道,自有其深刻与独到之处。 此刻梅仙还道于天,竟是在全九州范围内降下了一场灵雨—— 是的,这场灵雨是遍布整个九州的。 此时此刻,不仅仅是汇江城城隍庙前的这些百姓感受到了灵雨的润泽,其余所有九州生灵,他们所迎接到的雨露也同样不是什么普通的雨水,而是灵雨! 一时三刻间,灵雨下得半寸,而整个九州的灵气浓度亦是在短时间内有了一个明显的攀升。 万物生灵从最初的惶恐到此刻的欢呼,转变都只在瞬息间。 干枯的大漠中,荆棘发出了新芽; 幽深的树洞里,青苔又添了深绿; 青蛙在池塘中探出了头颅,田鼠在地道中产下了小鼠; 千年未生灵智的古木忽然便在这一刻生出了懵懂的喜恶,枯败多年的水井中忽然又汩汩地生出了新的泉眼…… 将死的老人忽然重新焕发了生机,病弱的患者陡然又多生出一口活气。 天地之间,仿佛有某种奇妙的琴弦被拨动了,大雨宛若琴声,滴答滴答,噼里啪啦,细细沙沙、叮叮咚咚…… 宋辞晚侧耳倾听,心中灵感迸发,宛如彗星碰撞,天地再开。 她也沐浴在这一场灵雨中,丹田中真元滚动,天仙中期的屏障被无声突破了,她直接进入到了天仙后期。 修为的拔高却没有声息,她只是静静站立,感受此刻天地的律动。 而天地间的变故又还不只是这些。 只见那更加高远的天空中,原先由万灵天骄榜所拟化而出的巨大银河仍然存在—— 这等奇景因为已经降世十余日,如今人们见得多了,反倒是不以为怪了。 当然,不以为怪不等于大家就不再关注它了。 事实上它只要存在,就无时无刻不在被万千生灵关注。 那巨大银河蜿蜒成圈,圈中又漂浮着一座岛屿虚影,因这虚影难以触摸,曾经有一波波顶尖的修士冲击而上,却甚至没有一个能够突破那银河外圈—— 单只是没突破也就算了,在这个过程中,甚至还有很大一部分人非死即伤! 大家都不傻,眼看那银河与岛屿俱都显得十分危险,后续再向上探索的人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少。 直到半个月后的如今,人们甚至开始避讳那巨大银河与岛屿虚影。 偏就在这时,在梅仙死亡,还道于天的这一刻,宋辞晚忽然发现,那银河中的岛屿虚影,开始有了凝实之相! 如果说,梅仙死前,天空中的虚影岛屿约有九分虚妄,一分真实。那么在梅仙死亡之后,那虚影就开始变成了八分虚妄,二分真实。 第666章 天下凄凄,万灵惶惶 天空中,银河圈中的岛屿虚影又凝实了一分! 这变故与遍布九州的那一场灵雨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生的,当世间多数的凡尘生灵还沉浸在沐浴灵雨的喜悦中时,有那么一小撮人则立刻抬眼望天,将心神与知觉尽数投向了天空中的那座岛屿虚影。 京师,原本正因为梅仙之死而生出无限惶恐与愤怒的四皇子忽然抬眼向天一看,就惊道:“那仙岛凝实了!” 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面色靛青,头生犄角的怪人。 此人虽不似正常的人形模样,却居然穿着城隍的官服,从官服纹色上来看,居然正是京师城隍。 而四皇子一开口,则称呼此人为“舅舅”。 四皇子惊道:“舅舅,梅仙一死,仙岛便凝实一分,这是否表明,真仙之死能够促使那天上仙岛现世?” 这是很有可能的,毕竟其中关联如此明显,令人想要仅仅只是将其当做巧合都很难做到。 四皇子的舅舅名为凌广文,他身为京师城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战力不输真仙。 此刻他也仰首看天,口中则徐徐道:“不一定是真仙之死促使仙岛现世,也有可能必须是昆仑真仙之死方才会引发此种变故。” 顿了顿,他轻轻一叹,语气似有深意:“毕竟,三仙有大罪啊!” 这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四皇子另有看法,他犹自沉浸在一种说不出的震骇与激动中,脱口便道:“舅舅,话虽如此,但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其实任何一位真仙、武圣、妖圣、又或是儒家半圣,只要死去,都会引发仙岛变动?” 四皇子目光痴痴地仰望天空,仿佛恨不得自己能够生出一双翅膀,一翅便上九天。 他喃喃道:“毕竟,真仙武圣近乎于道!” 而真仙武圣虽然近乎于道,但那天上存在的,却很有可能是比世间万道还要更加吸引人的东西! 凌广文骤然转头看向四皇子,沉声说:“任何一位真仙、武圣、妖圣、又或是儒家半圣……四殿下,可知自己是在说什么?你意欲何为?” 这接连的两问如同一记闷雷震响在四皇子耳边,四皇子终于回过神来,当下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他…… 是的,他的猜测太危险了! 倘若世间任何一位真仙、武圣、妖圣、又或是儒家半圣,只要死去,都会引发仙岛变动……那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 仙圣之间的狩猎场? 仙妖神圣互相杀伐,这可比诸王夺嫡又要恐怖太多。 在这等绝巅人物相互攻伐的影响下,四皇子即便贵为皇子,自认为与生民百姓绝不相同,但其实……他就算不想承认,他也必须承认,大劫倘若降临,他也不见得就能比普通百姓更多几条命。 又或者说,便是再多几条命又怎样? 强如梅仙,不也说死就死? 四皇子惊魂未定,口中却不由道:“可是舅舅,便是我不说,那天下人就不会自己想吗?” 天下人,天下人可比他会想多了! 灵雨还在哗啦啦地下着,只是渐渐有了变小的趋势,似乎是要从瓢泼大雨逐渐变成和风细雨。 天色恍惚是要放晴,以至于那天空中的岛屿虚影越发显眼了。 玄心门,盘坐在几案边的尘仙豁然起身,只留下一句:“宋昭已入魔,杀性之大,这是要破天!吾当即刻回山,请示老祖!” 昆山派老祖! 可是,昆山派老祖不就是昆仑三仙么? 难不成除去昆仑三仙,昆山派中还另有真仙老祖存在? 又或者,是比昆仑三仙更强的,真仙以上? 这个问题,与妖族古圣究竟是否仍然在世相类似,是一个世人无解,但又不得不“宁可信其有”的问题。 尘仙留下了要请示老祖的这一句话,拂尘一扫,人便于瞬息间踏入虚空,消失不见。 玄心门的问剑峰上,随即多了一个人。 来者是玄心门掌门周无笑。 周无笑向碧云仙子施礼,惊问:“老祖,这昆山派,莫非竟当真还有真仙以上在世?” 碧云仙子将玉珠手串捏在手中,一颗颗转动,目光投向尘仙消失的方向,却是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昆山是否有真仙以上,我不知,但我知尘仙这老家伙为何溜得这般快。” 周无笑一怔,忙问:“请老祖指点。” 碧云仙子嗤笑一声道:“他啊,是怕我突然起了杀心,举全派之力将他留下呢!” 周无笑更惊了,他悚然道:“老祖,你难道当真……” 碧云仙子说:“是有一瞬间心动的,无笑,你看见了吗?那天空中的仙岛虚影,变凝实了。” 周无笑自然看见了,他看在眼中,心中也有念头如惊鸿转影。 碧云仙子道:“我按捺住了没动手,一是的确顾及那不知是否存在的真仙以上,二则是经此一役,尘仙老道固然危险,我自己……我们这些老家伙,只怕也都危险了!” 周无笑忧虑道:“老祖,那原先昆山派提议的仙宗联盟……” 碧云仙子道:“办不成了,或者说,不可能再照原先的格局来办了。” 话音才落,淅淅沥沥的灵雨刚好完全停下。 天上密云散去,雨过天青,忽见碧空长阔。 长天之上,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却又再次响起。 “昆仑三仙,梅仙应咒还道,可见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既如此,第二咒,吾问尘仙。” 周无笑骇然:“还来!” 是啊,还来! 这一刻,九州天下,无穷生灵,闻听此声无不色变。 京师西郊,犹在蛰龙山外徘徊的瘸腿老者也骇然望天,口中喃喃:“师尊……” 千年以前,他为尘仙首徒,他是昆山莫应怀。 这一千年,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此番辗转追逐,他原本只为再问一个问题,求一个答案。 然而如今看来,这个问题,他似乎是再也没有机会问出口了。 长天之上,那道清冷的声音犹如天裁。 “为了所谓开天路,而人为制造冤案,滋生诡异,搅动天下大乱。请问尘仙,你午夜梦回,可曾有怀疑过,天路之后究竟是何物?” “没有?” “看来你给不出答案。” “请尘仙应咒!” 第667章 万千红尘万千仙 “请尘仙应咒!” 这道声音传遍了九州,又带着深深的回响,响彻在无数生灵心间。 汇江城,城隍庙前的百姓们才刚刚经受了一番灵雨滋润,正是身康体泰,欣悦欢喜时。忽闻天上道音再响,便宛如那江上的浪潮、海底的暗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百姓们顿时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心脏被高高吊起。 咚咚咚—— 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九州大地,万千生灵胸腔震动的声音呀。 城隍庙前,文婶子紧抱卷轴,头颅高仰,口中喃喃:“为仙为圣当如是!杀伐果决,惩恶扬善……挥刀向弱者,是强盗,挥刀向强人,是侠客!” “我不怕,我不能怕,我要向仙子学习……” 而高踞云端的宋仙子,她左手握着咒术草人,右手一弹,瞬间向其中弹入一缕气息。 这是此前,她与尘仙在万魔绝壁相见时收集到的一缕来自于尘仙的气息。 彼时,宋辞晚曾一剑刺破尘仙咽喉,灭掉他一具法身! 双方交战,采集气息于宋辞晚而言是顺手为之。 此刻,曾经的顺手为之正好派上了用场! 虚空中,正遁行疾速的尘仙骤然胸口一痛。 他脸色大变,方才那一句“请尘仙应咒”他也听到了。并且他的反应极快,可以说是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防护。 事实上,便是没有这一句“请尘仙应咒”,早在梅仙中招身亡的那一刻,尘仙就已经是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梅仙之死尚在眼前,尘仙思及自身,当下满腔危机感占据心神。 他从玄心门离开,也正如碧云仙子所说,他其实是在担心碧云仙子对自己出手! 他害怕如疯似魔的宋昭也给他来一记咒术,更害怕碧云仙子趁机偷袭,到时候腹背受敌,他纵有万般手段只怕也要扛不住。 因而尘仙随意找了一个借口便立即遁入虚空。 一来是要借虚空阻敌,二来则是他身上有一件灵宝,可以通过虚空汲取红尘之力,三来他手中拂尘可以扰乱虚空方向,使得敌人难以确切锁定他的方位。 如此仓促之间三重防护,尘仙可以说是将自己能做到的都做到极致了。 可他还是低估了对方咒术的霸道。 他没想到,经过如此重重防护,对方的咒术还是如此精准无误地直接落在他的身上! 一如梅仙此前应咒,这一股咒术的力量来得毫无痕迹,不可捉摸,无法消除。 虚空中,尘仙的面容开始产生种种奇异变化。 一时年轻,一时年老,一时富态,一时沧桑,源源不断的红尘之力被隔空注入他的身体。他的胸口也出现了一个黑洞,这源源不断的红尘之力则正在阻隔黑洞的扩散。 但是尘仙知道,这种阻隔必然是徒劳的。 便是阻隔得了一时,也阻隔不了一世,最后他只怕也还是难免要步梅仙的后尘。 尘仙自然不愿,他当机立断,一声叹息:“既如此,罢了!” 罢了什么? 却见尘仙忽地将手中拂尘一扔,然后双目一闭,他竟是就此放弃了抵抗! 放弃抵抗后,尘仙的身体在瞬息间被飞速蔓延的黑洞吞噬。 不过须臾,他强大无比的真仙法躯就在这茫茫虚空间消散成了一团黑灰! 万千尘丝飘落,亦如轻烟般同样散落入了虚空。 转瞬间,虚空中就什么都没有了。 …… 虚空中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尘仙是就此死了吗? 没有! 尘仙倘若当真死去,天道必会有所响应。 城隍庙上空,宋辞晚神情不动,左手握住咒术草人,右手却是凭空在草人前方写下了一个个华夏字诀。 同时加持种种道法,口含天宪,天意如刀,剑心通明! “变”、“争”、“乱”、“生”、“怒”、“火”、“疑”、“禁”…… 遥远的九州南域,一名正在树下洒扫落叶的小道童忽然“啊”地一声丢下了手中的扫帚,抬头望天,双目一瞪。 下一刻,一团熊熊烈火忽然从他眼中喷出,烈火却又在转瞬间将他自身包裹。 须臾,这烈火便将道童燃烧成了一团灰烬。 尘仙的一道红尘身,就此死去! 东域,雨过天晴,海上波涛暂歇。 渔民罗勇站在船上撒下一道渔网,正乐呵呵地笑对同伴说:“今日得了灵雨滋润,大家都多生了一把子力气,必定是能捕到好东西……” 话音未落,那渔网下方忽然就传来一股极大拉力。 他的同伴们尚未来得及惊呼拖拽,便见罗勇随着渔网的动荡,忽然身躯向前一栽。 便猛地载入海中。 海水吞没了这个打渔老手。 尘仙的又一道红尘身,二度死亡。 …… 世人只道梅仙擅长化身之法,却不知尘仙才真正是身外化身的教科书。 尘仙的化身之法比之梅仙,甚至还更要强上数倍。 梅仙化身虽多,其化身却多半都由外物炼制,有迹可循,与真人尚有区别。 而尘仙的化身,却贵在毫无化身痕迹。 因为那些,本来就不只是化身,而分明就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真人。 每一道化身都有其出身来历,有父有母,有命运轨迹,有悲喜离合,尘仙若不降临,这些化身甚至哪怕是过完了一生,也不会知晓自己其实是尘仙化身。 这种化身之法,高明到完全超出世人想象,也是躲避追踪的最强法门。 然而即便如此,尘仙数度化身,却居然还是逃不过宋辞晚的咒术。 北域,辽阔的长街上,有一名抱剑少女从街上走过。 少女低垂了眉目,身上还带着些刚刚淋过雨的湿气,但她的嘴角又都是满足的笑意。 街坊与她相见,偶有相熟之人对她打招呼,笑说:“阿彩,你这是终于买到剑了?” 少女抱紧了手中剑,羞涩点头道:“是,我也终于有我自己的剑啦……” 话音刚落,前方街角不知怎么就忽地冲出一个满脸脓疮的怪人。 怪人手里举着菜刀,嗬嗬呼喊:“杀妖!杀妖!我要杀妖!” 而后刀起刀落,对着清秀柔弱的少女猛地劈出一刀。 少女快速闪躲,动作迅疾到好似是化成了一道闪电。 却不妨脚下忽然一裂—— 轰一声,地裂了! 第668章 绝世之战,生死翻覆 地裂了,少女一头栽下。 尘仙的第三道红尘身,死亡! 汇江城,城隍庙上空。 足踏重云的宋辞晚顿时微微挑眉,只觉得尘仙真不愧是活了数千年的老牌真仙。到他这个境界,早已将一切表象都看做虚妄。 这不,他的化身可以是小小孩童,可以是中年汉子,也可以是年轻少女! 下一刻,广陵城,望月楼。 宿醉的嫖客还未起身,艳丽的花魁打了珠帘。 小丫鬟捧了香汤过来询问,花魁娘子懒洋洋接了过来,正坐在床边上漱口,忽然,一口本来要被她吐出去的水不知怎么猛地回流,就呛入了她的鼻管间! “咳!咳咳咳!”花魁惊骇伸手,一边疯狂咳嗽一边艰难嘶声,“救……救……” 她的求救声却终究只来得及吐出一半,小丫鬟惊慌失措地扔了托盘来给她拍背,却见她的身体忽然往后一倒。 砰! “啊——” 望月楼中传出凄厉的尖叫:“快来人!莳花娘子被水呛死了!” 楼上楼下顿时一片混乱,有许多尚在外头回味灵雨滋味的人连忙起身往回冲。 因受了灵雨润泽,许多人脚步格外迅捷。 人们又惊又乱:“这是怎么?好好的人还能被水给呛死?” 也有对家悄悄幸灾乐祸:“该!叫她青天白日地赖在床上不起来,我们在外头受灵雨的好处,她在屋里倒是被水给呛死,嘿……” 却无人知晓,这原来是尘仙的第四道红尘身。 原来尘仙的化身,竟还能是青楼花魁! 此刻,虚空间一团流动的虚影格外漆黑。 这漆黑的虚影自然便是尘仙! 虚影本来无色,之所以此刻忽然颜色漆黑,乃是因为他心情沉重,状态极差,这才控制不住有颜色显露于外。 接连死去四道红尘身,尘仙却几乎没有反击之力。 他甚至不敢直接跳到宋辞晚面前去与她正面战斗,而只能继续亡命遁逃。 接下来,第五道、第六道、第七道……一直到第十道,尘仙又接连遁逃了数次,而他的红尘身则死亡到了第十道。 这些红尘身大多是凡人,其中也夹杂了三名修士。 分别是炼神期修仙者、先天三转武者、先天二转武者……共三人,但不论是修为低的,还是修为高的,在宋辞晚咒术的追踪下,均无一人能是一合之敌。 但宋辞晚的咒术虽然缕缕能够奏效,尘仙的遁逃却仿佛没有穷尽。 不论宋辞晚追踪的速度有多么快,往往也只能杀死尘仙化身,却很难直接将他的神魂真灵一并咒死。 双方俨然是进入了一场惊险的拉锯战。 只看是宋辞晚的咒术力量先用尽,还是尘仙的化身先死光,又或者是尘仙的神魂先消散。 毕竟每一次通过化身转移真灵,所需消耗的神魂力量都是不菲的。 再加上宋辞晚的咒术还在不停追击,尘仙每每逃脱都需要斩出大量神魂之力。他不可能无损转移,不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 追逐战还在继续,第十一次,北峡大沙漠深处,一只沙蝎忽然从沉睡中惊醒。 惊醒的沙蝎只在洞窟中呆愣了一瞬间,随即就开始跟随流动的大部队在地下错综复杂的沙坑通道中快速攀爬移动。 它们追逐腐食,也猎杀活妖,有时候也会趁着沙漠中的猎妖人虚弱时冲上去撕吃猎妖人…… 但今次情况略有不同,一刻钟前,天降灵雨,万物生灵都受到润泽,无穷的沙蝎群中忽然有一只沙蝎灵窍打通,开始进化为王! 此刻,奔涌的沙蝎们便是在赶赴沙蝎王的洞窟。 它们要去跪拜,要去朝圣! 密密麻麻的沙蝎如同潮水流动,乍看去,所有的沙蝎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很难在其中看出任何区别。 嗡嗡嗡—— 沙沙沙—— 幽深的地底,无穷沙蝎汇成洪流,冲进了一座巨大的洞窟。 那巨大的洞窟中有一只沙蝎体型格外巨大,它便是此番新诞生的沙蝎王! 只见沙蝎王尾巴抵地,身躯抬起,宛然正好似是一个人一般站立在洞窟中央。 与此同时,在它的腹部则裂开着一道深谷般的巨口,那些前来朝拜的小沙蝎说是朝拜,但其实却是纷纷扬扬地在主动往那道巨口中钻入。 原来,沙蝎们哪里是来朝拜的?它们分明是来赴死的! 又或者说,此时此刻,主动钻入沙蝎王的口中,牺牲自我血肉,用以奉养沙蝎王,这便是它们的朝拜。 沙蝎群中,那一只刚刚苏醒的小沙蝎便在此时微微迟疑了片刻。 奉献全部以朝拜沙蝎王? 小沙蝎并不是十分愿意—— 但这只小沙蝎的意愿却显然不能决定什么,群蝎涌动,宛如巨浪翻滚,在这样汹涌的大势下,小沙蝎仅仅只是停顿了片刻,就被潮流大势裹挟,终究落入了沙蝎王口中。 沙蝎王咕咚一下,忽然也有了片刻停顿。 片刻后,沙蝎王又继续裂开腹部的巨口,持续吞噬源源不断奔涌而来的小沙蝎。 一切看似没有任何变化。 空气中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种说不出的粘稠压迫感。 汇江城,城隍庙上空。 宋辞晚微微蹙眉,方才有一瞬间,尘仙似乎摆脱了她的追踪! 毕竟,咒术草人虽然是九星级奇物,但咒杀真仙的成功率也并非十成十。天地秤对这件奇物给出的解说是,真仙级对手有九成几率被咒杀。 优势很强,却也并不是没有被逃脱的可能! 而此刻,通过咒术草人的联系,因果线的另一端给宋辞晚传来的感觉就是:对方已经死了。 死都死了,还要怎么继续追踪? 但是真仙如果真正死亡,天道不会毫无反应。 如今咒术草人却给宋辞晚传来对方已经死亡的信息,这只能说明一点:尘仙这一次的隐匿高明到,或许就触发了那一成的逃脱几率。 宋辞晚当下徐徐调整气息,下一刻,她调动了全身真元,透过咒术草人,隔空写下了一个字:生! 是的,这是一个“生”字。 尘仙既假死逃避追踪,宋辞晚便送他一个“生”字,助长他生机翻覆。 便在“生”字诀落下的刹那,北峡大沙漠地底,人立着的沙蝎王忽然昂起蝎尾,仰头嘶吼了一声。 轰! 沙蝎王身躯暴涨。 万万里之外,宋辞晚并指掐诀,当即附上了一记虚空幻魔剑! 魔剑穿透青冥,落在了那生灵心上。 第669章 虚空幻魔,千载情仇 虚空幻魔,一念生魔,万念皆魔! 北峡大沙漠,地底洞窟中,昂首嘶吼的沙蝎王忽然举着蝎尾,僵在原地。 此时正前赴后继向它献祭的沙蝎们不会知晓,僵滞的沙蝎王妖心深处,实则是有着怎样的魔心动念,天翻地覆。 但万万里之外,施展了虚空幻魔剑的宋辞晚,却透过冥冥中的奇妙关联,分明在这一刻听到了一声声着魔般的呐喊! 喊声凌乱、跳跃,然而一声声,却又仿佛是能透骨灭魂。 “千年谋划,毁于一旦,我不服!” “师尊言说弟子天资愚钝,过于执着,终究难成大道,我不服!” “祖师传下箴言,八千年灵气潮涌时,天地大劫,天路则开,我只差一步便能打开天路,为何不叫我开天路?我不服!” “什么绝代天骄,时代主角,我不服!”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不是我?”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那疯狂的呐喊声中忽地又夹杂了一声声魔鬼般的低泣。 呜呜咽咽,凄凄惨惨,直叫闻者揪心,见者苦痛,令此时此刻身在云端的宋辞晚都只觉得脚下云团忽而沉重。 宋辞晚抬手掐诀,又在虚空中写下了一个“休”字。 此番“休”的,却不是对方的魔念,而是她自己跳动的心。 在她的识海中,心魔小树枝叶摇动,为她抵御了绝大多数魔念反噬。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心魔小苗亦在吸取对方魔念,从而快速壮大自身。 是的,是快速壮大自身! 有道是刹那念起,千般变化。 心魔的世界里,魔念生灭往往都如流光变幻,是瞬息间的事。 遥远的北峡大沙漠中,地底的魔念呐喊虽然跌宕繁杂,可在现世中,这一切的变化其实却不过是在瞬息间。 瞬息间,那魔念的痛哭声从低泣逐渐转为高昂:“我后悔了!我好悔!” “呜呜呜……物外光阴元自得,人间生灭有谁穷……” 魔声似唱似诵:“若无十万岁,作甚世间人……” “百年大小枯荣事,过眼浑如一梦中……” 魔声悠悠荡荡,又哭又笑,一再念诵,又一再痛悔。 正当宋辞晚以为他是在悔恨自己不该太过执着,以至于走上岔路时,那魔声幽幽一叹,又哭起来:“我好悔啊,千年前,不该一念心慈,放过应怀。” “应怀,我的好徒儿啊!” “你本该是最好、最好的化身容器,师尊自小将你带回山中,悉心养大,所求者不就是要将道种炼入你身,以求千百年后,某一日你为师尊应劫么?” “你不该躲!不该逃,不该反抗!” “你不孝,你该死,你……啊——” 怒骂中的魔声忽地语调一转,发出一声惨叫。 万万里之外,手掐“休”字诀,守心定神的宋辞晚又虚空写下了一个“怒”字。 由“怒”而生忿,由忿而生怨,由怨而生怪,由怪而生亡。 魔念万种起伏,怒骂中的尘仙终于在这一刻情绪燃烧到极点。 就好像是一根一直一直紧绷的弦,终于在这一刻噌地一下,断了! 尘仙,他的生命力量、神魂根基、甚至包括真灵所在,都在虚空幻魔剑的催逼下,于此一刻消耗殆尽。 尘仙,死了。 就这样死了。 死得如此突兀,又是如此的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尘仙刚死的那一瞬间,宋辞晚其实都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她正在脑中转念:千年前昆仑三仙以人妖不得相恋为由,硬生生拆散了莫应怀与龙女敖云,从而导致后来种种悲剧发生,究其根由,原来竟是因为尘仙想要将莫应怀也炼制成自己的红尘身? 对此,宋辞晚心有感慨:原来,昆仑三仙其实是在千年以前,就疯癫入魔了…… 名为正道魁首,万仙之巅,实则却是万魔成仙! 为了预言中的所谓天路,这些家伙,真的是没有什么事情干不出。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死气,入魔的炼虚期真仙之死,三斤九两,可抵卖。】 尘仙的死气却是轻得可怜,大约是因为尘仙数度逃遁,在这个过程中生命力丧失太多,以至于死气也都轻了。 【魔念,入魔的炼虚期真仙心魔,七十二斤八两,可抵卖。】 尘仙的心魔却重到天地秤都轻轻颤了一下! 收到这团沉重的心魔,宋辞晚操纵天地秤轻轻一弹,随即快速将这团心魔送入了秤盘空间内。 她不愿多看尘仙的心魔气团,多看一眼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 【晦气,入魔的炼虚期真仙死亡之晦气,十斤七两,可抵卖。】 晦气,这个东西一般是古神虫族死亡才有的,未料尘仙死亡居然也有。 【人欲,入魔的炼虚期真仙之恨、悔、恨,七斤三两,可抵卖。】 【人欲……】 …… 最后数团,却是来自尘仙的人欲。 人都死了,这人欲才穿透重重虚空壁垒,万里迢递,姗姗来迟。 宋辞晚足踏虚空,立在云端,快速将所有的气团都一股脑收好。却见天空中,密云再次汇聚。 渺渺道音又如先前,响彻长天,响动在整个九州。 【大周历,七百三十六年,昆仑三仙之尘仙应咒而亡,还道于天!】 哗啦啦,又一场灵雨被降落下来了。 这一次,闻听道音与雨声的百姓们仅仅只是迟疑了片刻,就很快反应过来,然后纷纷扬扬主动冲入了雨中。 欢呼声随之而来:“又下灵雨了?” “太好了!这雨我先前淋得晚,还没淋够呢!” “咦,不对,这一次的灵雨怎么与先前好似不一样?” …… “我背上这疮是老毛病了,先前只好了一半,我以为再淋一场雨就能完全好的,可是如今也没全好……” “但是我的力气变大了!” “我、我一拳能在木桌上留下一个坑!” “这算什么?我一掌还能劈碎一块砖头呢!” 要知道,这个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一掌能够劈碎一块砖头的,原先仅仅只是凡人家的小娘子。 是柔柔怯怯、小家碧玉、性情极为文静的那种小娘子。 她没有练武,不是修士,可是如今,她却当真能够一掌劈碎一块大青砖! 第670章 那一支不知何时会落下的箭 九州又下了一场灵雨。 梅仙死后的灵雨令万物生灵俱都生机大涨,许多百姓伤病尽去,尘仙死后的灵雨则是引发了一部分人的身体变异—— 是的,力气变大不是个例,但也不是全部,而是淋到了这场雨的其中一部分人。 比例不好说,约莫是三七开。 大概有三成的人发生了变异,并且这种变异也不一定只是力气变大。 有些人力气变大了,有些人速度变快了,有些人个子变高了,还有些人忽然开了窍:比如,一个原本愚笨的人,忽然拿起书本就能举一反三,思维敏捷,简直就好似是得到了天公点化一般。 种种神奇,影响深远。 当然,值得一提的是,受到影响变异的基本上都只是普通凡人或者先天以下的低级武者。 正如先前那一场灵雨,治伤治病的范围也基本上都在凡人和低级武者之间。 先天以上的武者,又或者练气期以上的修仙者,他们的生命能量都与普通凡人不同,梅仙死后的灵雨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太过明显的直接好处。 当然,间接的好处还是会有的,比如说九州灵气浓度上涨,人们修行速度变快等等。只是这些还需要时间来消化,倒也不必过多赘述。 宋辞晚以神明睁眼,目光逡巡九州,心中又有所悟。 梅仙生来水木双属性,仙骨之中充满生机,因而梅仙死后灵雨降世,万物生灵俱都受到生机泽被。 尘仙修炼红尘身,一点真灵,化身千万。其中不论男女老少、出身贵贱,又或是物种品格,都有可能是尘仙的化身—— 这就造成了他死后的灵雨更显得变化万千,也更具有奇妙的随机性。 还道于天,这就是还道于天! 宋辞晚又抬眼去看云天之上更高层的天空,只见那天上的岛屿虚影比之先前果然又凝实了一分。 周皇死后,虚岛现世,岛屿九虚一实。 梅仙死后,岛屿加速凝实,变成了八虚二实。 如今尘仙死亡,那银河圈中的岛屿则成了七虚三实。 宋辞晚手握咒术草人,悠悠道:“昆仑三仙,还余怒仙。” 全场鸦雀无声,天上地下只有雨点淅沥。 方才还欢呼着淋雨的百姓们闻听天上那人简单一言,忽然就齐齐收住了欢笑,噤若寒蝉。 却见那天上的青衣仙子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无比骇人的话,而后却又微微一笑,道:“不过今日且杀二仙……一日之间,天公二次降雨,倒也足够了。吾还有一咒,不妨留待来日。” 话音落下,她垂下双目,目光在庙前广场微微流转。 广场上,千人千态。 有人缩肩塌脖,不敢与她对视; 有人目光痴迷,见她眼神望来,顿时露出信徒一般的狂喜; 有人虔诚恭敬,慌不迭跪下身,语气激动地行大礼:“仙子,仙子垂目了,拜见仙子!” …… 跪下的人好似是骨牌前方的第一颗骰子,只是轻轻一动,顿时就引来了一大片的倾倒。 哗啦啦,跪地的人当下连绵成片。 越来越多的人跪下,最后是所有人都跪下了…… 场面一度十分震撼。 宋辞晚眼睫轻动,失笑了一声。 她倒也没有什么受不起的感觉,但同样,她也不觉得被如此众多的百姓跪拜是什么值得夸耀欣喜的事情。 登高而望,故而目能远视。 当一个人的目光看的不仅仅是眼前,而是更加长远的星辰大海时,凡俗间的许多东西便都不能再令她情绪摇动。 但是,人在这个世间,又总还是要为一些东西感动的。 因而最后,宋辞晚的目光落在了虔诚跪地的文婶子身上。 她看向了她,对她粲然一笑。 文婶子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呆了。 宋辞晚没有说什么,最后只是隔空轻点,又书写了一个无形的“道”字,落在了文婶子身上。 留下了这个“道”字,宋辞晚又一挥手,忽然隔空一抓,就从下方东倒西歪的一堆建筑残骸中抓出了只剩下一尺高的汇江城隍! 是了,还有这位尚且未被解决呢。 汇江城隍瑟瑟发抖,不敢言不敢动,只能老老实实地被宋辞晚拎着后衣领。且当自己是个泥雕木塑,无情无绪,因而不会惧怕、不会反抗。 最后,城隍庙前的百姓们便只见到那天上的青衣仙子手拎城隍,衣袂一动,云卷风从。 万名道兵列阵簇拥,仙子驾云远去,不见踪影。 仙踪杳然时,天上层云尚在悠悠飘荡。 若非地上润泽,显露出方才下过了两场灵雨的痕迹,以及那城隍庙一片破败,各种建筑尽皆倒塌—— 庙前的人们简直都要怀疑,自己等人方才所见是否其实是幻梦一场! 世上当真有那般人物? 那般人物还正正好被他们遇见了? 有生之年,经此一遭,简直可以吹到下辈子! 城隍庙前,有人如痴如醉,仿佛还不知经年; 有人恍恍惚惚,还在稀里糊涂地追问身边人:“仙子走了?当真远去了?” 亦有人心惊肉跳,却是口中喃喃:“仙子说,还有一咒,留待来日……” “今日当真不杀怒仙了?” “那何时杀?” …… 一种说不出的凛冽杀机,忽然就拉扯得人心房猛跳。 人群中有修士连忙点符传讯,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方才所闻传达给亲近之人知晓。 而这个世上,人的关系就是一张巨网。 只要你在这张巨网之上,辗转腾挪间总会与千万里之外的另一个人相联系上。 宋辞晚离开了,她方才那一句“吾还有一咒,不妨留待来日”,虽未如先前施咒时那般声传九州,却也以雷光电掣般的速度,以另一种方式,瞬息间传遍了万万里。 万万里之外,碧云仙子又倏地捏下了自己手中的一颗玉珠。 她咀嚼着那一句“不妨留待来日”,心惊肉跳之情,竟比先前还要更甚! 试问这天下间,什么样的箭是最可怕的箭? 那必然是搭在弦上,将出未出的箭! 人人都知,此箭若出必定惊天动地,可它却偏不出。 它何时会出? 没有人知道。 它若再次出现,是当真只会箭指某人,还是会箭指这天下间的任何一个人? 第671章 九州的声音 有一句俗话说得好,当世人怀疑你有灭世之恐怖利器时,你最好真的有。 而宋辞晚,她的的确确是真的有这样一件利器! 她的咒术草人共有三次使用之功,如今用去两次,还余一次。 当时在城隍庙上空时,她也很诚实地用语言侧面点明了自己还剩余最后一次使用机会,但是……你猜,世人会不会信?敢不敢信? 当然,世人所疑虑的,并不会是她“没有”这样一件利器。 世人往往疑虑的,是她的利器“怎么可能”只剩一次使用机会? 而就算只剩一次,这一次是真的只会指向怒仙,还是有可能指向天下任何一个人? 谁知道呢? 除了宋辞晚自己,没有人能有答案。 这一刻,九州上空有形的密云虽然散去了,无形的风雨却是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越下越大。 沉甸甸的,潮湿又艰涩地挂在九州天下,所有强者心间。 是的,是强者。 不到一定层级,一般人尚且不够资格去担心宋辞晚箭指自己。 玄心门,掌门周无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忽然道:“老祖,昆仑完了,怒仙肯定逃了。” 碧云仙子紧紧捏着手中玉珠,故作淡然问:“你要说什么?” 周无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有些语无伦次道:“老祖,怒仙会往哪里逃?” 碧云仙子淡淡道:“不知,总归不会逃到我们玄心门来就是。” 周无笑又连忙道:“那老祖,咱们是不是要与其它几大上宗的老祖联系一番?” 碧云仙子道:“可以联系。” 顿了顿,又说:“你帮我发个帖子,邀请宋昭前来玄心门,观摩吾宗门至宝!” 周无笑先是脱口问:“什么至宝?哪个至宝?” 脱口的一句话问出后,他才恍惚回过神来,又连忙惊声道:“老祖,邀宋昭?当真是邀宋昭?这这这……这可使不得啊!” 碧云仙子幽幽道:“使不得也要使,怕什么?这宋昭若当真疯魔,要对你老祖我出手……我总归也是躲不过的。你老祖我打不过她,打不过呀,你明白么?” 周无笑:…… 他挺明白的,但是他又不是很想明白。 以“无笑”为名的周掌门,这下子是真正地失去了他的笑容。 碧云仙子却忙碌了起来,她将玉珠手串戴到自己手腕上,而后取出一叠玉符,开始逐个与各个玉符的联系人通传起了讯息。 每一张玉符所对应的,都是九州天下某一位顶尖的真仙,亦或是武圣。 宋辞晚并不知晓此时此刻九州风云暗涌,又因她而增添了多少繁忙—— 不过,虽不知具体,但天下人的反应,她其实也略略能够猜到一些。 她不急,不论是杀梅仙、尘仙,还是留下怒仙,这些都在她的计划中。当然,留下怒仙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未曾与怒仙有过照面,也无从采集怒仙的气息。 没有对方的气息为引,就施展不了咒术草人。 从这里来看,宋辞晚就算不想留下怒仙,其实也不得不留。 但是,宋辞晚就当真毫无追踪怒仙的办法了吗? 不,其实她又还是有的。 她手头还有一件八星级奇物恶灵尊! 恶灵尊奇诡无比,虽然只有八星,却能够不需媒介,只要有人名,就可以隔空摄取到对方一缕神魂。 这种摄取,对于受术者而言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杀伤力,并且摄取到的神魂还会在一刻钟内自行消散。 从这里看,恶灵尊比不上咒术草人,正如八星级比不上九星级。 但恶灵尊的隔空摄取,搭配上需要媒介的咒术草人,却是绝杀! 宋辞晚有这个东西在手上,怒仙就是她砧板上的鱼肉,想什么时候宰就什么时候宰。 她此时不宰,不过是要等一个更加绝妙的时机。 她要将这条鱼儿宰出花来! 此外,宋辞晚连杀二仙,收获巨丰。 等消耗掉这些收获,她的修为与实力必定还会大幅度上涨。 如此以战养战,她的优势只会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宋辞晚在汇江城的八百里外收了道兵,此时她刚好停留在天龙山脉最西边的一座山峰上。 收了道兵后,宋辞晚左手捏着汇江城隍,口中又道了声:“出来吧!” 这里说的,是老苟! 宋辞晚离开汇江城时,除了没忘记带走汇江城隍,也同样没忘记带走老苟。 只不过汇江城隍待遇凄惨,而老苟则又享受了一次奇妙的虚空穿梭。 老苟一步从虚空中踏出,落在山峰上。落地的刹那他还踉跄了一下,他连忙稳住身形,脸上却全都是抑制不住的兴奋神情。 见到宋辞晚就在面前,他二话不说,膝盖一弯,当下就跪在地上咚咚咚开始磕头。 宋辞晚都被他给磕懵了,她下意识错步让开,老苟不敢强追,便只对着空气一口气磕了三个头。 宋辞晚叫他这举动给弄得哭笑不得,一时问:“你这是做什么?” 老苟抬起头,脸上却是淌满了泪水。 “仙子,小的是在庆幸这天下间还有仙子这般人物出现。能够于乱世之中挥剑斩魔,为天下太平张目!” 他哭起来:“我、我何其有幸啊!不但与仙子同生于一个时代,我还亲见了仙子,我还曾经载过仙子一程,我、我甚至能与仙子对话……” 他的眼泪哗哗地淌,稀里糊涂地糊在一张老脸上,微微西斜的天光落在他褶皱丛生的那些皱纹边,又为他整个人凭添了一股说不出的真情实感。 宋辞晚等他哭完,却是笑骂:“苟道友真不愧是奇货阁弟子,一顶顶高帽往人头上戴,空手套白狼的生意却是做得顺溜!你这是要将我架上去,不许我再下来了?” 老苟慌忙叫屈:“哎哟宋仙子,这这这……这我怎么敢啊!小的是当真崇敬仙子,小的今生能够遇见仙子,往前必定是做了无数善事……” 宋辞晚打断道:“行了,说正事。” 她问老苟:“昆山派二仙已亡,依你对九州各派的了解,如今这天下的局势又该何解?” 第672章 一览江山小 天下局势该当何解? 山峰上宋辞晚不疾不徐地提问,跪在地上的老苟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却是拿手捂在自己胸口,听着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一时答不出话。 【人欲,化神期修仙者之激动、混乱、激动,四斤九两,可抵卖。】 【人欲,化神期修仙者之激动、兴奋、混乱,三斤六两,可抵卖。】 【人欲,化神期修仙者之激动、兴奋、小心,二斤八两,可抵卖。】 【人欲……】 老苟的人欲如同暴雪,噼里啪啦、纷纷扬扬,直往天地秤的秤盘上钻。 好半晌,他激动暂歇,天地秤上又足足多了八团人欲出来。 虽然越到后来重量越轻,但这种疯狂的情绪涌动,也足可以称得上是超水平发挥了。 宋辞晚手拎着一尺高的汇江城隍,安安静静地等他。汇江城隍在宋辞晚手中也很安静,甚至静到不像是一个有情绪的阴神,而好似是真正的泥雕木塑。 不安静不行,汇江城隍只恨自己的身形不能够再小些。 最好是小到尘埃里,做一个真正的泥塑才好! 老苟拍着胸口,顺了气,小心道:“宋仙子,您问这天下局势啊,这个……” 他原先好像是对宋仙子说过,天下乱局难解,诸王夺嫡难平,九州没有出路……之类的话来着? 如果可以,老苟觉得自己应该是要回到半日前,狠狠扇自己一耳光才是! 当然,现在再扇也不迟。 他就伸出手来,啪地一下打在自己脸上。 嘿,脆响! 老苟安心了,这才终于将笑容在脸上堆起,道:“仙子啊,这个……如今,这天下大局该何去何从,都要由您说了算啊。” “您若是愿意,此时此刻不论属意哪位皇子,只需提出,这新皇的人选不就出来了么?天下间哪个敢反对?” “或者,您不喜欢大周皇族,那改朝换代也未尝不可!” “您若是不嫌烦,便是自己登基做人皇又如何?” “不过人皇在位有诸多限制,容易被天道掣肘,想来您也不会喜欢这个。” “嘿嘿嘿……”老苟最后笑了,他搓着手,弓着背,低下身位却又微微仰头,从下往上地仰视宋辞晚,讨好又激动地说,“要不然,您发一个天下令,选个地点,叫天下真仙武圣、大儒高士齐聚一堂。有什么事情,大家商量……” “又或者,仙子可要开宗立派?” 咚咚咚—— 那么重的心跳声,是老苟的心跳声。 宋辞晚又收到了来自他的一团人欲:【人欲,化神期修仙者之激动、期待、忐忑,八两九钱,可抵卖。】 重量很轻,老苟也是强弩之末了。 宋辞晚笑了笑,道:“奇货阁,奇货可居,你们宗派的人,想来是擅长改朝换代了。” 老苟连忙叫屈:“仙子,仙子可冤枉了小老儿,小老儿至今也才活了不到三百岁,哪里就经历过什么改朝换代?仙子,小老儿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就盼着跟着仙子,看一看这日月新天呢!” 宋辞晚站在山峰上,目光远眺。 天龙山绵延千里,分割了苍灵郡与风灵郡,两郡之地,虽然只是一山之隔,风貌却相差极大。 正如九州之大,各门各派,各行各业,各地百姓,风土人情都不相同。 统一,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宋辞晚不由道:“先圣荀子曾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九州一统,当真便是好事么?” 老苟惊了,连忙说:“可是九州不一统,连年征战也不是什么好事啊!仙子,咱们人族可从未安乐过,不说九州处处妖诡,在那四大妖关之外,还有妖族时刻虎视眈眈呢!” 宋辞晚听他这样说,便笑了起来。 她当然不会告诉老苟,她方才所言,其实不过是随口试探老苟。 奇货阁十分神秘,你在九州,处处都有可能遇到奇货阁弟子。 他们有的修为高,有的修为低,有的还会拥有各行各业的其它身份,还有些便如老苟这般混迹在凡人群中,但实际上消息灵通。你随便问他什么,几乎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这个神秘的门派也并不在大周一百零八上宗之内,照理说只能算是普通宗门。 但实际上,谁又会当真将奇货阁当成是普通宗门来看呢? 宋辞晚忽然问:“苟道友,你们奇货阁有没有真仙或是武圣?” 老苟弯着的腰顿时就往上抬了抬,他不由得“哎哟”了一声,道:“仙子啊,咱们奇货阁要是能有真仙武圣,这一百零八上宗能没有咱们的份么?便是一百零八上宗之中,尚且有大部分宗门没有真仙呢!” 宋辞晚点点头,道:“那有真仙武圣的有哪些宗门?” 这下子倒算是问到了老苟的擅长处,他连忙屈指数起来道:“昆山派原本有三仙,算是众派之首,不过如今那三仙已被仙子除去其二,余下的那位怒仙只怕是要躲起来了。” 说到宋辞晚连杀二仙,老苟脸上又露出了与有荣焉的笑容。 他带着笑容,语调轻快地继续说:“玄心门有一位真仙,乃是碧云仙子。凌武宗有两位武圣,一位是如今主事的凌天武圣,另一位鸿光武圣据说已有七百岁,因而闭关在山门之中多年不出,如今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外人也不知晓。 莽山虽然自称不是门派,但其实莽山诸峰同气连枝,天下人也都将莽山修士看做是同门,莽山也有一位武圣。” 莽山! 这是宋辞晚相对耳熟的宗门。 去年她还在三公主的婚宴上偶遇了莽山背棺人殷循一,这位天骄性情豪爽,亦曾为宋辞晚讲解天下局势,助她开阔了眼界。 不过当时殷循一主要讲的是大周天下的事,侧重点放在朝廷,而非宗门。 彼时的殷循一绝然料想不到,不过一年而已,转头宋辞晚就将周皇江山给闹成了一场空! 从前不可逾越的那些大山,如今再看,竟都不算什么了。 宋辞晚点点头,道:“继续。” 老苟便继续数:“灵神宗有一位真仙,元妙宗也有一位真仙……” 第673章 天路之后是什么? “天河宗有一位武圣,浩然宗有一位武圣。” 老苟屈指道:“万星门也有一位真仙。” “天下一百零八上宗,其中又有九大宗门被称作圣宗,便是因为这九大圣宗,每一宗至少有一位真仙或是武圣!” “至于其余上宗,宗派实力强的,比如琼华阁,那位北辰剑仙就十分厉害。虽然不是真仙,却被称作真仙之下第一人,是天下有名的顶级剑仙。” “琼华阁在一百零八上宗中,属于第二层级的门派,这等门派其实也不多,拢共只有十三个!” 也就是说,拥有顶级天仙战力的门派,其实在一百零八上宗中,也只占到十三个名额而已。 “又有三十六上宗,拥有普通天仙或者武道宗师两三位不等。” “最后是其余上宗,至少要有一名初入天仙,或者初成武道宗师的人物存在,才能被列为上宗!” “九州天下,一百零八上宗,便如一百零八颗璨星。既拱卫朝廷,与朝廷共存,又相对独立,自有传承。嗐,不过嘛……” 老苟顿了顿,最后说:“不过也没什么用,宗派的高手大多都要入朝。而总的说起来,总归还是大周朝廷的真仙武圣更多。宗派一来极难真正联合,二来便是联合,也极难战胜朝廷。” 他又细数朝廷的顶尖战力,道:“朝廷四大妖关,便有两位武圣,两位真仙坐镇。” “九州分派九大州牧,每一位州牧至少都是大儒。大儒若持官印,在属地有国运加持,战力皆能跃升。就算不一定可以越阶战胜真仙,但也很难被真仙武圣杀死。” “每州每郡既有大儒,又有城隍,还有悬灯司,还有州府军,每一个都极为难缠。” “而京师朝廷之中,每一位三品以上官员若持官印,都有大儒战力,朝廷三品何其多?” “钦天监老监正亦为真仙!” “京师城隍也有真仙战力……”说到这里,老苟忽然加了一句,“仙子,那位京师城隍生前乃是淑妃兄长,死后得封城隍,而淑妃是四皇子生母。” 宋辞晚点点头,却问:“如今元封已死,新帝难出,州府官员,包括京师三品,可还能维持从前战力?” 老苟一噎,本来是要滔滔不绝地继续细数大周朝廷的强大。可这下子,又觉得这朝廷从前的强大竟成了纸老虎,只可远观,不可细品。 他便伸手去拽自己颔下本就稀疏的胡须,扯一把摩挲一下,一边摩挲一边出声笑:“嗐,都是些画皮,朝廷一倒,人人要打七折,这还有个什么意思?” 最后的最后,老苟得出结论:“仙子,不论宗派还是朝廷,不论诸王还是那窝囊废太子,于仙子而言,都不过土鸡瓦狗耳!仙子听听也就罢了,全不必在意。” 宋辞晚微笑不语,她并不与老苟进行言语争辩,但心里却将老苟方才所说的天下每一个高手都牢牢记住。 老苟所说的“不必在意”,未尝没有拍马屁的嫌疑。 宋辞晚要真信了,那可就违背自己的行为习惯了。 没别的,就是习惯性谨慎。 总之还是那句话,高调做事低调做人。纵然可以杀穿九州,该做的功课,该有的谨慎,宋辞晚都不会落下分毫。 她要持剑可令天倾,俯首又与尘埃作伴。 阴沟里翻船可不是什么稀奇事,宋辞晚总是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降低阴沟里翻船的可能性。 她又细问了一番各门派真仙武圣的成名绝技,功法偏向,对外性格,以及典型事迹等等问题。 老苟不愧是个万事通,这些他基本上都能给出回答。 虽然不至于尽善尽美—— 尽善尽美也不可能,毕竟是有关于真仙武圣的情报,纵然是奇货阁,也不可能样样都收集准确。 问完了人间的真仙武圣,宋辞晚又问到妖族。 关于妖族,老苟所知也并不少。 他于是又伸出了自己干瘦的手掌,曲起手指头数:“妖族啊,抛开古妖不谈,天妖九国各有一位妖圣。” “青丘狐国有白狐妖圣,狮驼国有金狮妖圣,雷音国有金翅大鹏妖圣,金乌国有金乌妖圣,巨鹿国有鹿鼠妖圣,啸月国有赤狼妖圣,丹朱国有青鸾妖圣,流江国有九头妖圣,白猿国有六耳妖圣。” “此外还有妖圣宫!” “不过妖圣宫,如今看起来是有些名存实亡了……” 老苟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神秘的表情,他微微向着宋辞晚身前凑,故作低声道:“宋仙子,小的怀疑,这妖族进犯人族边关多年,却来来回回总是打着打着又跑,都是因为妖圣宫立不起来!” “传说上古妖圣都沉睡在妖圣宫,上古妖圣不苏醒,如今这些妖圣们都各有各的心思,谁也不服谁,谁都生怕自己吃亏,纵然是进犯边关,也只怕自己多出了力……” “仙子,要不然,咱们趁着妖圣未苏醒,定个章程,您将九州握在手里,再反攻妖族……” 老苟抬手做了一个挥剑的姿势。 嘿,这老头儿脸上又兴奋了起来。 宋辞晚摇摇头,听到这里只觉不必再多听。 对于老苟的话她不置可否,却忽然反问道:“苟道友可知那天路之后是什么?” 老苟一怔,道:“什么?” 宋辞晚道:“昆仑三仙口口声声要开天路,苟道友可知何为天路?” 老苟面露思索,迟疑道:“天路,顾名思义,便是……合道飞升之路?” 宋辞晚道:“那飞升之后呢?又是什么?” 老苟只觉得宋辞晚这话问得有些古怪,便提起小心道:“飞升之后,不是仙界么?” 宋辞晚便笑了,她说:“呵,仙界啊,苟道友,何谓仙界?” 老苟越加小心道:“仙人往来,无有红尘,无有烦恼,无有岁月,无有穷尽,此当……是为仙界罢?” 说了这一句,他又面露赧然,揪着自己的胡子嘿嘿笑道:“小老儿我也是胡猜,这仙界咱们谁都没见过,谁知道是什么样呢?” 宋辞晚只道:“若是飞升即死亡,那么称一句无有红尘、无有烦恼、无有岁月、无有穷尽……竟似乎也无不妥。” 老苟顿惊:“什么?” 第674章 一梦南柯,布告九州 宋辞晚说:“若是飞升即死亡,那么称仙界为无有红尘、无有烦恼、无有岁月、无有穷尽……竟似乎也无不妥。” 老苟悚然而惊。 山巅有风吹来,看似凉爽,却在瞬间激得他全身汗毛倒竖。 宋辞晚这淡淡一句“若是飞升即死亡”,仿佛拥有魔鬼之力,令人只在片刻间便神飞天冥—— 老苟的灵魂似要飞出天灵盖了,一颗心却在不停地往下沉。 他哆哆嗦嗦,摸了一把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硬是提起精神小心问:“宋仙子,您……您这话是何意?” 宋辞晚没有直接回答,却又问:“苟道友,你去过魔界吗?” 老苟疑惑道:“魔界?”顿了顿,又说:“回仙子,小的不曾去过魔界,但在宗门典籍中隐约看到过有关于魔界的说法。似乎是……万魔之源,不在幽冥,不在人间,却在虚无。” 他不自主地咽了下口水,又道:“宋仙子,这天路之后,莫非并不是真的仙界,反而是魔界?” 宋辞晚道:“不是,是我曾经去过魔界,在魔界见过一些上古纪元留下的画作。” 她目视远方,天际斜阳的微光落下来,洒在她鬓边,又显得她看的仿佛不是人间的远方,而是久远的过去。 宋辞晚语调悠悠,讲述着从前不曾与人描摹过的久远故事。 从前不与人说,不是她不想说,而是从前的她太过弱小,因而有些话说不得,提不了。 而如今,她却是想与谁说便与谁说,想怎么说便怎么说。 正好似是行到水穷,却看云起,天长地阔,我自来去。 若无虫族威胁,此时便大约是真的潇洒了。 宋辞晚道:“上古纪元,人们修行金丹法。法门不成,便是落身红尘,白修一场。法门若成,举霞飞升时,那天门一开,却只见那天外,迎接飞升者的,竟不是什么缥缈仙境,而是……” 宋辞晚的声音,似有若无地,仿佛低了些。 老苟将心提到了嗓子眼,总觉得自己接下来要听到的东西,是要颠覆他整个世界的恐怖真相! 他的预感并没有错,只听宋辞晚语调微沉,徐徐说:“那是一张张血盆巨口,是吞仙噬神的恐怖物种,是无穷混乱的入侵,是地狱降临人间!” “天路?”宋辞晚轻轻一叹道,“我不知这世上是否当真有通往仙界之天路,但知,九州人间的天路绝非真正的天路,而是通往深渊的归途,是真正的绝命之路。” 老苟颤颤巍巍,只觉得自己明明是用尽全力在认真倾听,可是脑子里却混沌一片,竟仿佛是完全听不懂宋仙子究竟在说什么。 他张开口,将自己跳到嗓子眼的心脏硬生生压回去,好半晌,他听着自己混乱的心跳声,这才出声说:“仙子、仙子……那咱们头上那个……那个、那个仙岛……” 他吞吞吐吐,结结巴巴,所幸宋辞晚耐心好,硬是安安静静地等着他,听他将话说完了。 老苟颤声说:“仙子,既然天路之后,是深渊是地狱,那天上那个仙岛,当真是仙岛吗?” 一朝闻蛇影,处处见险情。 老苟的认知崩塌,以至于看什么都怀疑了起来。 宋辞晚抬眼看向那天上虚影道:“你问我,我不虚言哄你,其实我也不知。” 老苟继续颤颤巍巍道:“那仙子,您还要再让那仙岛继续凝实吗?” 这话,几乎就等于是直接在问宋辞晚,是不是还要继续在九州大开杀戒,再宰几个真仙又或武圣,促使那仙岛凝实了。 这个问题十分敏感,依照老苟往常的行事作风,是不可能冒昧提出这种问题的,可这一回,他却完全顾不上人情达练,脑子里想什么,嘴上就脱口问了出来。 【人欲,化神期修仙者之震惊、骇然、混乱,二斤一两,可抵卖。】 【人欲,化神期修仙者之震骇、恐惧、混乱,一斤九两,可抵卖。】 【人欲,化神期修仙者之混乱、疑虑、焦灼,一斤三两,可抵卖。】 【人欲……】 …… 原本精气不继,难以再继续贡献情绪气团的老苟,却是一口气又贡献了将近十数的人欲。 天地秤将他的情绪映照得清清楚楚,仿佛亦是在为有朝一日,此等消息传遍天下而做预演。 老苟艰难忐忑地等候宋辞晚的回答。 宋辞晚道:“仙岛凝实并非易事,而这九州天下,总归是还欠缺几场灵雨,不急。” 老苟顿时又觉得一口气卡在喉咙口上不来…… 不急,您是不急,可是我急,可是这天下人也急啊! 老苟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就好似是变成了一只被投入了热锅中的蚂蚁,四面八方都有恐怖的焦灼将他侵袭,然而、可是、但是……他明明是有满腔焦虑,不吐不快—— 可是话到嘴边,他的脑子却又偏偏是浆糊一片。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要求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又或者是在期待一种怎样的变化。 稀里糊涂,飘飘忽忽,不知其所向也…… 半个时辰后,老苟从天龙山离开,走到了天龙山脚下的山道上,才恍恍惚惚察觉,自己不知何时竟与宋仙子作别了。 咦? 我是怎么作别的? 我怎么就下山了? 我又是如何下山的? ——老苟自问,却无法自答。 回看巍峨绵延的天龙山,只觉那山影幽幽,日头斜斜。人离山间,却仿佛是经历了南柯一梦。 大梦初醒,不知今夕何夕。 然而梦中一切,却又分明是如此地历历在目。 老苟顿时浑身一激灵,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仙子与他言语细说,自然不单只是为了要向他解释什么。他老苟是什么牌面上的人?值得仙子如此不厌其烦地细说细答? 他唯一拿得出手的,也不过就是这游走人间的奇货阁弟子身份。 奇货阁弟子,奉行财货易物之道,什么都能卖,什么都敢卖。 此番再入红尘,他便要将某些消息,卖遍九州! 老苟摇摇晃晃,步伐从犹豫到坚定,脚下也从细小的碎步到渐渐大步行走。 他体内真气涌动,整个人如受点化,不知不觉间修为便上涨了一大截,距离炼神期已只有一步之遥。 这不是错觉,这是宋仙子此前在山上向他传道,给他的“好处”! 第675章 神道之秘,开天之路 宋辞晚送走了老苟,又在山上徐徐行走了一段。 直到那天际的斜阳几乎就要完全落到地平线以下了,她才摇晃了一下手中的汇江城隍,将这个恍若泥雕木塑的阴神给硬生生晃“醒了”。 汇江城隍其实不想“醒”,但是不醒不行,再不醒,他就要直接被晃死掉了! “哎哟哎哟!”一尺高的城隍忙不迭哭天喊地,眼泪鼻涕一把冒,“仙子!仙子饶命,求求仙子饶了小神,小神知错了!” 宋辞晚道:“你知道什么错了?” 一边将这阴神仿佛是拎布袋般拎到了眼前。 汇江城隍不敢有分毫反抗,老老实实地垂着手脚,又抬起自己那缩小版的三颗头颅,小心堆笑道:“回禀仙子,小神不该因为惧怕被四皇子裁撤神位便屈服于他淫威之下,不该为收集愿力而制造冤案诡异。” 说话间,他三颗头颅、三张脸上都露出了无比卑微与悔恨的神情。 与此同时,天地秤收到一团气:【神念,残损的飞灵级正神之懊悔、痛恨、焦虑,三斤九两,可抵卖。】 汇江城隍的情绪收敛得极好,虽然表现得十分惧怕宋辞晚,但他的神念却仅仅只飞出了一团。 不像先前的老苟,动不动就是十来团人欲如同暴雪般砸来。 先前宋辞晚与老苟谈话,暴露出了惊天消息,当时她也没有避着汇江城隍。 老苟激动得人欲乱飞,汇江城隍却不仅是身躯不动,好似泥塑,就连情绪也同样没有半分波动。 这份忍劲,若非是今日栽在了宋辞晚手上,很难说他日后将能走到哪一步。 不过这世上从来不缺乏大毅力者,却偏偏缺乏大气运者。 有些人明明比谁都狠,看起来能成大事,可是他走上歧途,缺了气运,便终究要自食恶果。 而这样的人,绝不是个例! 宋辞晚不评价汇江城隍的悔恨,只道:“说一说你们的神道体系。” 是的,宋辞晚之所以暂留汇江城隍的性命,并不立刻杀他,便正是因为她想要了解神道修行。 对于神道修行,宋辞晚早在许久之前就曾经十分好奇过。 神道修士吸取信仰修行,而信仰这个东西,天地秤似乎也很喜欢! 宋辞晚还曾经因为与他人建立信仰,而直接获取过信徒的道意共享。 就比如说严含章,宋辞晚曾经隔空点化过严含章,又通过严含章吸取到了对方的本命幻文,“变”字。 后来,这个原本的幻文“变”字,在宋辞晚这里又渐渐演化成了华夏字诀“变”字诀。 个中神异,便是如今的宋辞晚,竟也有些难解。 汇江城隍正又哭又笑地表忠心呢,听得宋辞晚这一问,顿时眼珠子一转,又小心道:“仙子有问,下官自然是知无不言。只是……这个,下官是当真悔恨了,从今往后也必将改过自新,不知仙子能否给下官一个机会?” 这是变相的讨价还价,也可以说是变相的要挟! 宋辞晚听得一笑,道:“你也可以不必知无不言,无妨。” 汇江城隍顿时浑身一抖,再不敢讨价还价,连忙竹筒倒豆子似的道:“仙子雅量,且听小的细说!” “这神道修行,第一是要英灵,第二是要封神。” “封神其实是有两条路,一条是朝廷册封,有天意与国运加持,此为正神。另一条却是淫祠野巳,由无知百姓私下祭拜,天长日久渐生灵异,最后便成了野神!” “这野神不一定是人死英灵担任,也有妖类汲取了信仰,成了野神的,也有山水精灵自生成神的,还有怨念成神的……” “这类神,既是野神,又是邪神,恐怖得很。比之诡境诡异还要莫测可怕,戕害百姓,却又往往难以根除。” 汇江城隍一边说着,一边小心拿眼去悄看宋辞晚。 见她神情微淡,毫无变化,着实猜不出她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便只能继续道:“毕竟民间总有各种奇怪的传说,愚夫愚妇莫名参拜,时日久了总又能生出新的野神邪神……唉!” 汇江城隍叹息一声道:“此事是屡禁不止的,尤其是乡下村子里,你都想不到那些村民会拜些什么!总不能为了不让他们乱拜神,就全给杀了吧?” 宋辞晚听在耳中,微微点头。 汇江城隍顿时更起劲了,连忙又道:“朝廷的神庙比之乡野小庙又不相同,通过官印与辅神相助,各地城隍可以快速凝练精纯信仰,将其炼制成愿力丹。” “若是吞服纯净的愿力丹,不但可以洗涤自身气血真气,还能快速增长功力。” “仙子您有所不知,四皇子收服下官,要求下官提供大量愿力丹,这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从前的朝廷也要求各地城隍每半年进贡一次愿力丹!” 宋辞晚顿时挑眉道:“竟有此事。”这个说法宋辞晚确实是第一次听说。 汇江城隍忙道:“的确如此,千真万确!愿力丹的多寡,还关系着城隍的考核。若是愿力丹不够数,便是已经册封的城隍,也有可能被再次撸下去。” 说到这里,汇江城隍又深觉委屈。 他再次哭起来道:“回禀仙子,下官当真是无可奈何!下官亦曾在陷妖关中征战五十年,若非战功累积,又如何能够换来封神玉册? 岂料这封神之后,年年考核,年年要信仰。百姓皆是畏威忘德之辈,治下若是清明太平,又哪里能有信仰?便是有人来城隍庙参拜,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能有几个虔诚的呢?” …… 他稀里哗啦哭了一大通,宋辞晚听在耳中,只觉得自己与先前的老苟一般,经历了一场世界观的颠覆。 原先她对大周的城隍体系,其实是抱有很大好感的。 因为各地城隍大多是由战场英灵转化而来,就宋辞晚所见,除了汇江城隍以外,其它各地几乎就没有“坏”的城隍! 城隍城隍,护佑城邦,庇护百姓,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可是如今,却有一个城隍告诉宋辞晚,城隍要信仰,而太平盛世的百姓,没有信仰! 第676章 我有一剑,可以开天辟地! 宋辞晚在天龙山上沉默了许久,最后轻轻一掌,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汇江城隍震碎成了虚无。 汇江城隍三颗头颅、三张脸上的震惊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完全显露,就一起凝固成了虚无。 【神念,残破的飞灵级正神之痛悔、迷茫、苦恨,二斤九两,可抵卖。】 【幽息,残破的飞灵级神灵死亡之息,一斤七两,可抵卖。】 最后两团无形之气飘入了天地秤中,其中一团幽息,是宋辞晚此前从未曾得到过的。 原来阴神死亡会留下幽息。 宋辞晚亦随之叹息了一声,带着满腔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在天龙山上徐徐走动。 这也算是故地重游了,曾经在这座天龙山上,她还杀死过一个邪灵野神,还曾在山上得到过一面寻灵镜。 寻灵镜是一件非常有用的奇物,不过宋辞晚成长太快,如今也不怎么用得上它了。 诸如此类的东西宋辞晚还收藏有许多,卖掉没必要—— 她如今也不缺钱,这些小东西还不如拿出去送给有缘人。 真要是缺钱,卖这些七零八碎的东西,何如洗劫一回允王府? 宋辞晚不禁想,允王府富庶豪奢,四皇子府想来也不遑多让。 对了,四皇子应该也封王了,他的封号是什么来着? 宋辞晚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竟从不曾留意过这个,倘若留意过,以她如今的记忆是不可能想不起来的。 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总之知道他是四皇子就行,怒仙暂时可以不杀,那么下一个要上天地秤的,便当是四皇子了。 宋辞晚在落寞的晚霞之间徐行,一边在心中拟定名单,默默地为某些人做排序。如此,名单越拟越长,她的心情就越来越好。 再到后来,郁结忽去,再看那天际霞光,逶迤壮阔,恍若天火点燃在人间。 敢教日月换新天! 这个世界既然烂透了,那么何不降下一场大火,搅它个天翻地覆? 待烈火烧去沉疴,自然会有新的叶芽在荒芜的大地上奋力生长,再造人间苍翠! 宋辞晚庆幸自己拥有力量,可以在愤然一怒时并不仅仅只是“一怒”而已。 何谓逍遥? 从前宋辞晚有过许多疑问,也有过许多模糊的答案。 但那些都不如此刻,快意恩仇,豁然开朗。 我有一剑,可以开天辟地。 这,大概便是仙的逍遥! 山脊上,宋辞晚的脚步越来越快,在她的丹田、经脉、气海、窍穴中,真元与气血并行流转,如奔马、如洪流。 剑心通明亦于无形中运转起来,宇宙玄明天荒剑法奥义流淌。 这一门神级剑法修行极难,原本宋辞晚利用修炼空间磨练许久,也不过是修炼到了掌握的境界。 可是经过此番心念忽动,宇宙玄明天荒剑法的修行境界却是忽然就越过了一个小节。 宋辞晚心明神澈,剑至精通。 坐忘心经亦随之突破,她的真实修为则从天仙后期来到了天仙圆满。 只差一个契机,便能突破真仙! 这种突破速度,乍看起来真是极为恐怖了。 但仔细想想,宋辞晚在修炼空间中,经历过的真正修炼时间,别说是数千年了,甚至都有可能已经累积达到上万年。 如此算来,她的突破速度就着实算不上快了。 真要与那些老牌真仙相比,甚至都能称得上一声“愚钝、缓慢”。 毕竟,人间的真仙,往往真正突破真仙的时间不能超过千岁。 一来,真仙的前一个境界,天仙的寿数有限,超过千岁以后亦如武者那般,同样也会存在气血衰败的问题。 二来,真仙的突破既讲究机缘,更讲究灵性。 终归还是人越年轻,灵性越足。 甚至对于某些顶级天才而言,五百年突破真仙都有的是! 对于这类人来说,难的不是突破真仙,而是真仙以后荒凉而漫长、看不到边际的那条道路。 例如坐镇戮妖关的大长公主,她是真仙,可她如今也才三百多岁。相比起某些真仙,大长公主年轻到不可思议。 当然,宋辞晚也不会妄自菲薄。 她知道自己虽然在修炼空间中用时超长,但修炼空间中的时间与现世又终究还是有所差异。 修炼空间只能给她积累底蕴,却不能为她积累灵性。 时至今日,她对自己的修炼速度还是很满意的。 宋辞晚心灵自洽,神清气爽。 她又放出大白鹅,大白鹅扑扇翅膀,一如从前每一次那般热情地扑向了宋辞晚。 散漫的霞光下,白鹅引吭高歌,声入云霄。 宋辞晚便也轻快地笑了,一边笑她一边轻轻拍抚大白鹅蹭过来的头颅,一边不疾不徐地调出天地秤。 先前连杀二仙,战利品都还未曾清点,她如今念头通达,便正是抵卖宝物的好时机! 老规矩,还是先卖些小东西。 【你卖出了幽息,残破的飞灵级神灵死亡之息,一斤七两,获得了幽冥之桥残片。】 幽冥之桥残片:传说中沟通生死幽冥桥梁之残片,此物无星级,若得以聚齐九十九枚残片,或许能有惊喜出现。 …… 宋辞晚琢磨了一下这个残片,只觉得此物十分神秘,与同样神秘的幽息倒是十分相配。 收起这枚残片,继续抵卖。 【你消耗元珠三百万颗,以及灵宝残片,沾染了真仙死亡气息的先天梅树灵根碎片若干、五星级灵材若干,对中品灵宝日月无相生死轮进行了升级抵卖,获得了上品灵宝日月无相生死轮。】 日月无相生死轮升级了! 从中品后天灵宝,升级成了上品先天灵宝! 宋辞晚又走几步,忽然轻轻一拍大白鹅,与此同时她放出了升级后的晗光琉璃居。 一人一鹅倏然穿入晗光琉璃居中,这座宝居在霞光下隐没如尘埃。 宋辞晚带着大白鹅踏入其中,大白鹅只觉得自己是回家了,欢快地拍着翅膀便冲入了小花园。 “亢亢亢!” “昂昂昂!” 宋辞晚嘱咐了一句:“大白,看家,我去修炼。” 大白鹅欢叫鸣唱,连连点头。 宋辞晚于是走进修炼室,盘膝坐下,先炼化升级后的日月无相生死轮。 第677章 魔心照影,孰人不魔? 宋辞晚在天龙山上呆了一夜。 晗光琉璃居的修炼室内,时光流逝不知数。宋辞晚先是重新炼化熟悉了升级后的日月无相生死轮,而后又抵卖了一次三十年的修炼时间,为自己先前的顿悟与突破做了一次完整的巩固。 天仙圆满,也就是返虚期圆满。 何谓返虚? 在宋辞晚的认知中,返虚应该与炼神联合理解。 炼神返虚,归本还真,使自身神明能与身心相合,由现世而遁入虚幻,又于虚实之间穿梭自如,能入红尘,也能在世外,此便为返虚! 说直白点,返虚其实就是一种返璞归真之道,明确初心,继承本性,念头通达,能进能退。 如此,达到一个对自身内外皆能自如掌控的境界,返虚方至圆满。 宋辞晚又想起自己曾经与北辰剑仙相见时的寥寥数面,北辰剑仙年纪不小,却依然是少年模样。 他不仅仅是外表少年,他的眼神也很显年轻,行为举止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疏狂。 便如一个真正的,意气风发、锐不可挡的剑修少年。他甚至还有着少年的莽撞与冲动,如果不是知晓他的身份,谁能想到这居然是一个活了几百年的剑仙老祖? 从前,宋辞晚只以为这是北辰剑仙的个人特质,但如今,当她自己达到天仙圆满时,却忽然就明白了。 特质归特质,与此同时,北辰剑仙这分明就是达到了返本归真境界,才有如此外在表现! 这位被称作真仙之下第一人的剑仙,很显然已经一只脚踏在真仙门槛上了。 只不知,在如今这个大劫降临的世界,他能否临阵突破? 宋辞晚回想着自己一路走来,从凡人而至如今所经历的一切,心中对于真我、本我、过去、现在,都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天仙圆满的修为彻底稳固,再没有分毫虚浮。 她甚至都不需要再似从前般刻意压制修为,以图每一步都稳打稳扎,以及利益最大化。 因为以如今的局势,宋辞晚随时都有可能面对更为强大的敌人,这个时候再压制修为就不是稳健,而是愚蠢了。 修为越强,杀敌越多,战利品越丰,何需再畏畏缩缩,驻足犹豫?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便是如此了。 宋辞晚心境越发通透,念头越发通达,体内真元越发圆融活泼,除去主修功法坐忘心经以外,其余诸般技法皆有进步。 在这种无比愉悦的自洽中,她打开了天地秤。 净身沐手,再点一支灵香。 仪式还是不能忘的。 袅袅灵香清新灵澈,宋辞晚开始了新一轮的抵卖。 【你卖出了死气,炼虚期真仙之死,九斤二两,获得了九星级奇物,虚空化身。】 虚空化身:九星级奇物。 此化身无形无迹,能遁行虚空来去无踪。具有真仙级战力,一旦施展不死不散。 好得很,开门红! 虚空化身与大部分只能使用一刻钟的一次性奇物不同,这宝贝的特性居然是“不死不散”! 换句话说,只要不死,这具真仙级虚空化身就能一直使用! 真不愧是梅仙死气所得之物,这位真仙死得值了。 【你卖出了死气,入魔的炼虚期真仙之死,三斤九两,获得了九星级灵材,阴魂魔晶。】 阴魂魔晶,灵材,九星级,可以布阵,亦可用作灵宝炼制之辅材。 尘仙的死气只有三斤九两,卖出后所获之物虽也是九星级,比之虚空化身却相差不知多少里。 不过也不奇怪,尘仙死时的状态与梅仙可没法比,他的死气价值自然有所降低。 但尘仙还有大量的魔念与晦气! 【你卖出了魔念,入魔的炼虚期真仙心魔,七十二斤八两,获得了九星级奇物万魔傀儡。】 万魔傀儡:九星级,施展后可以奴役一名真仙级或以上修为者化作傀儡。 注:奴役真仙级成功率三成,奴役真仙级以上,成功率百分之一成。 好家伙,这件万魔傀儡的成功率看似不高,可要论奇诡恐怖,简直堪比咒术草人! 咒术草人只是咒死,万魔傀儡却能奴役对方,使之变成傀儡。 对于某些层面的生灵而言,变成傀儡或许还真不如死了—— 宋辞晚脑海里这样的念头才刚刚闪过,却又忽然生出一种怀疑:不,她不能以己度人,有些人或许还真不介意变成傀儡。 比如曾经的周皇,其虽然看似是人皇,可实际上又与虫族傀儡何异? 堂堂一国之君,九州共主,居然为了某些私利而甘愿俯首做傀儡,可见这世上有些人的道德底线真是低到超出想象。 宋辞晚继续抵卖:【你卖出了晦气,入魔的炼虚期真仙死亡之晦气,十斤七两,获得了九星级灵材,灭灵砂九两。】 灭灵砂:毁灭灵性之物,极品炼器灵材。也可直接使用,功能腐蚀法宝,最高可以对灵宝造成一定影响。 宋辞晚轻轻吐出一口气,灭灵砂若能用来打造灵宝,必定也是一件利器。 接下来要卖的,则是二仙人欲。 先卖梅仙人欲:【你卖出了人欲,炼虚期真仙之恨、恨、恨,五斤七两,获得了天级道法,甘霖普照术。】 甘霖普照术:甘霖化伤术同源天级道术,施展后可以极大范围降下灵雨,抚平沉疴,救治伤痛。 梅仙那么多的恨,却还是卖得了甘霖普照术。 灵性的经文涌入识海,宋辞晚快速记忆,并飞速领悟。 再卖尘仙人欲:【你卖出了人欲,入魔的炼虚期真仙之恨、悔、恨,七斤三两,获得了奇门道术,魔心照影。】 魔心照影:奇门道术,能勾出生灵体内心魔,使之形成实质,并覆盖入对方暗影之中,形成魔影。通过魔影,可驱使受术者心魂渐离,如疯似魔。 …… 这门魔心照影比之虚空幻魔剑,还要更魔! 当然,双方亦有互补之处。 魔心照影极难修炼,若非宋辞晚早前修炼过虚空幻魔剑,识海中心魔树苗扎根稳固,只怕光是这魔心照影的修炼口诀自冥冥中降下时,她自己就要先疯魔一遍了。 第678章 红尘来去,又见故人 这一夜,宋辞晚又抵卖修炼时间,将甘霖普照术与魔心照影各自修炼到了一定境界。 甘霖普照术的修炼要更顺利些,宋辞晚抵卖修炼时间五十年,甘霖普照术就到了掌控等级。 同样是花费五十年,魔心照影却仅仅只是熟练等级。 但即便如此,其杀伤力之恐怖,哪怕是以宋辞晚如今的眼光看来,依然觉得厉害之极。 她觉得,自己其实是在走一条以战养战的路子。 杀伤越多,战利品越丰厚,她自身战力的提升也就越快。 好得很,她喜欢这条路! 最后,宋辞晚在出关前抵卖了文婶子的愿力。 【你卖出了愿力,浩然境画道修士的精纯祈愿,十斤九两,获得了画灵之力,精通。】 画灵之力:此为灵性加成,持有者将获得画道灵性精通级,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画虚为实,以画为战。 注:画灵之力不可修炼提升。 这个“不可修炼提升”,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倒是与口含天宪颇有类似之处。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画灵之力倒像是在变相的,复制文婶子的能力? 还能这样? 宋辞晚联想到自己曾经通过愿力而学会了严含章的书生幻文“变”字,顿时又更进一步理解了愿力的某些作用。 翌日清晨,宋辞晚踩着晨露,收起了晗光琉璃居,带着大白鹅从天龙山上徒步而下。 她没有选择虚空穿梭,也没有骑乘大白鹅飞行青冥,而是用脚步丈量,再走了一遍天龙山的道路。 人间仅仅只是一夜过去而已,她在修炼空间中却俨然是又过了数百上千年。 强烈的时间落差,使得宋辞晚有时也会生出片刻恍惚。 不过这种落差是她早就熟悉的,倒也很快调整过来。 她又在心中复习了一遍此前规划好的“阎罗殿”名单,如此渐渐行至山下。 一路上,只见山上草木茂盛,野兽繁衍极多。 其中妖兽的比例明显是在增加,妖兽吃野兽,野兽又变妖兽,混乱循环,既显生机勃勃,又显野蛮无序。 宋辞晚看在眼中,倒也只是看看,并没有要去干扰这种自然变化的意思。 这些变化大概也是灵气浓度一再上涨造成的。 天地要变化,灵气要潮汐,这是自然规律,大势之中,谁都要遵循这种规律。 宋辞晚带着大白鹅下了天龙山,又向南行去。 天龙山的南边,便是苍灵郡。 不知不觉间,她重回了苍灵郡。然后,又入了平澜城。 入城时,宋辞晚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是混在人群中,带着大白鹅与普通百姓一起排队入城的。一人一鹅本来形貌突出,应该是走到哪里都能引起注意的那种外形。 尤其是宋昭之名如今传遍九州,宋辞晚只要带着鹅出现在人前,就很难有人不看到她。 但宋辞晚的沧海一粟修炼到了出神入化境界,只要她想,她又可以在不隐身的情况下,让任何人都注意不到自己。 人在红尘,又离红尘,这种感觉十分惬意。 宋辞晚目光游动观察,发现平澜城没有从前繁华了,街道上虽然还是人来人往,却莫名给人一种沉重萧条的感觉。 行人总是脚步匆匆,清玩赏乐的铺子里人少了,粮油日杂的铺子里却是人挤人排成长队。 城隍庙前街,那些灵材铺、符篆铺、丹药铺子也是生意兴隆,兵器铺里的打铁声叮叮当当,隔着两条街都能听得见。 前去城隍庙参拜的百姓也很多,这一点,与此前的汇江城城隍庙颇有相似之处。 但是,平澜城的这位吴城隍却是宋辞晚的故人,双方还曾结过善缘。 只不过当初的善缘并不是以她自己本尊的身份结的,而是鲁钟的身份。 宋辞晚心念微动,长街之上,她的身形忽然有片刻遁入虚无。又过片刻,她来到城隍庙前,却已是改换了形貌,又变成了当初的鲁钟。 大白鹅也被收回了灵兽袋,宋辞晚化作黑衣少年鲁钟,大步走进城隍庙中。 平澜城的城隍庙规模很大,远非汇江这样一座小城可比。 正殿除了城隍爷的神像,两侧也还安置了许多辅神的神像。其中有一座侧殿中,则摆放了两尊背靠背的蛇少女。 两名人身蛇尾的少女相依而立,左边的少女手提花篮,右边的少女手持净瓶。 许多身上有疾的百姓带着香火参拜净瓶少女,多半是求:“求求提壶仙子,大慈大悲,保佑我家小儿快快病愈!” 或是求:“求求提壶仙子救我母亲,家母卧床三月了……” 总之基本上都是求医病。 也有求子嗣的,则跪在花篮少女的神像前,有人说:“求仙子护佑信女腹中胎儿平安……” 说话的妇人低垂眉目,轻轻抚着自己尚且并不显怀的肚腹,面上却是露出愁容:“唉,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要是早来两年……” 妇人说着,话语顿住,脸上又露出苦笑,继而怔怔道:“要不还是晚来两年罢……” 伏跪、叹息,香火袅袅。 人间无能为力,唯有寄望神灵。 可是神灵又能如何呢? 跪地的百姓们各有所求,有些是真正虔诚在求,虔诚的头上就会冒出肉眼不可见的愿力气团,飘飘摇摇地落到两尊神像手中的花篮与净瓶之中。 不虔诚的倒不必多提。 但不论是虔诚的还是不虔诚的,参拜完神像之后,离开城隍庙时众人脸上的神情总能略略放松几分。 仿佛不论如何,自己总归是求了,尽了最大的努力,有了神灵寄托,好过什么都不做。 百姓们看不见的是,便在那泥塑的提壶仙子神像旁,有两名虚影般的蛇少女,正盘着蛇尾,背靠背地立在当下。 两名虚影少女脸上都有悲切温柔的神情,她们虽是背靠着背,相互间却又分明极有默契。 一人手拿纸笔在记录着什么,另一人则口中念诵:“城南三明巷骆家小儿病重,其母供奉愿力三两三钱,可以、可以去救……” 一边念,她又微微叹息说:“唉,可惜我们神力有限,只能先救虔诚之人,救不了所有人。” 执笔的少女安慰道:“妞妞姐姐,我们再多救些人,名声更响,神力便又能长进啦!” 妞妞垂首,温柔应声:“嗯……” 随即又继续称量愿力轻重。 宋辞晚看到这一幕,先是微微有些愕然,随即面露欣悦。 两名蛇少女,竟是开口说话了! 十一年前被她救下的两名瓶中少女,如今不但有了真正的神位,她们从前被割去的舌头也已修复。 不仅如此,曾经淋过雨的她们,如今则已是在为他人撑伞。 第679章 吴城隍倒履相迎 宋辞晚在偏殿中略略站了一小会,随即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离开前她伸出手来,对着两名蛇少女轻轻弹指。 两缕无形无质的奇妙气韵便从她指间袅袅飞出,轻盈而无声的落入了两名蛇少女的身体里。 正在执笔书写的净瓶少女忽然笔锋微顿,脸上露出了一丝微妙的诧异。 她似惊似喜,眼睑微垂,白瓷般的双颊泛出一抹轻红,她语气奇异道:“妞妞姐姐,方才不知为何,我体内的神力好似忽然就长进了,我、我感觉我好像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突破到飞灵级了!” 而正在称量愿力的妞妞则面露怔然道:“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阿笑,不知怎么,我方才也恍惚了一下,我好似顿悟到了什么。我的修为,也长进了……” 名叫阿笑的蛇少女便欣喜道:“定是你我多年勤勉,回应信众修行,消解信众苦难,这才引来灵机天降。妞妞姐姐,待我们神力突破,便能救助更多人啦!” 妞妞顿时拂去脸上怔然,亦面露喜悦道:“对,正是如此,阿笑你说的是。” 说话间,她目光却是落到了窗棱边那最后一缕夕阳余晖上,又似叹息道:“阿笑,十一年过去啦……” 阿笑说:“妞妞姐姐,你还在回想当初救下我们的那位侠客吗?” 妞妞道:“嗯,若非那位从前一念之仁,又岂有你我如今?但愿那位道途畅通,仙寿永继。” 说着,她双手交握祝祷,语气认真,神态虔诚。 已经转身离去的宋辞晚走着走着,却是忽然接收到从身后飘来的一缕精纯愿力。 【愿力,蕴灵级侍神之精纯祈愿,二斤七两,可抵卖。】 一缕之后又是一缕:【愿力,蕴灵级侍神之精纯祈愿,二斤六两,可抵卖。】 原来是阿笑也随妞妞一起祝祷起来,她也同样为宋辞晚提供了一团精纯愿力。 这是宋辞晚始料未及的,她的脚步都不由得为之顿了下。 十一年前,救下这对蛇少女时,宋辞晚甚至是没有真正现身的。 因而两名蛇少女虽然是在祝祷,但其实她们根本就不知道当初救自己的究竟是何人。 她们不知道自己祝祷的救命恩人究竟是谁,却依然饱含了虔诚祈愿。因果牵引下,这祈愿又自然而然地飞入了宋辞晚的秤盘中。 冥冥中,因果轮转,形成奇妙闭环。 宋辞晚亦有所悟,她收了愿力,没再过多地在原地停留,方才她同时施展“道”字诀与传法之术,降下灵机给两名蛇少女,如今她自己又好似是触动了某种灵机。 与此同时,因为她并没有刻意遮掩的缘故,她施展道法时所隐约带起的道韵波动也传播了出来。 平澜城隍吴玄楚,已经发现她了! 宋辞晚如同闲庭信步般穿过了城隍庙中一座座精美典雅的建筑,来到了城隍庙内殿。 那内殿之中却是传出一道欣悦爽朗的声音:“十年一别,故人重来,当为此浮一大白!鲁天骄快快请进!” 那声音带笑,说话间内殿门无风自开。 一名身着城隍官服的威严老者随意趿拉着两只鞋子,却是大踏步从内殿冲出,一下子就迎住了宋辞晚所化身的鲁钟。 吴玄楚隔着三五步的礼貌距离停住了脚步,身躯却是微微前倾,一双眼睛带着欣赏的目光上下打量宋辞晚,一边抚掌大笑起来:“好,好得很!神交不如一见,鲁天骄英姿超拔,卓尔不群,果真不愧是英雄年少!” 是的,宋辞晚与这位吴城隍虽然曾经因为两名蛇少女而结过一段善缘,但实际上两者却从未真正地见过面。 十一年前,是宋辞晚初出茅庐,并无资格直接与吴玄楚这样等级的城隍对话。 同样,当初的吴城隍与宋辞晚结善缘,也仅仅是出于一种投资的角度,甚至还带着几分前辈高人对晚辈的宽容帮助。 而如今,却是吴城隍感知到她半缕气息,便立刻冲出门来,倒履相迎。 十一年参差,哪怕宋辞晚没有拿出自己的真身,仅仅只是以鲁钟的身份与吴城隍相见,所得的待遇比之从前也是截然不同了。 宋辞晚坦然接受了吴城隍过度夸张的赞美之词,她面上带着一抹微微的笑意,开门见山道:“吴城隍,晚辈今日前来,是有要事与吴城隍商谈。” 吴玄楚连忙伸手指引道:“鲁天骄请进!” 说着又是一笑:“鲁天骄既然口称晚辈,那老夫也不客气了,便称鲁天骄一声世侄可好?” 这顺杆上的本事,宋辞晚是服气的。 她道:“城隍尽管随意。”一边说,她一边踏入了这座内殿。 一步踏入,眼前场景却是忽然一变。 只见原本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内殿,在此时此刻竟忽地化作了星空穹顶的模样。 高阔的穹顶蔓延无边,人在下方抬眼望去,顿时便在瞬间生出一种置身虚空之感。 而茫茫然的虚空顶端,又有无数星光般的小点在闪烁—— 这些,是整个平澜城的愿力图,也是怨力图与冥气图! 十一年前,宋辞晚曾经远远看到过,满城人欲漂浮涌动,纷纷投向了城池中心的城隍庙。 而如今,她则终于近距离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了这些人欲具现在城隍庙内部的场景。 值得一提的是,星空穹顶虽然看似阔大无边,可实际上,在其中心位置却是分分明明地存在着一块明显的塌陷! 那塌陷处生成了一片黑洞。 而黑洞的另一边,却隐隐约约,风声呼啸,像是有无穷的呢喃在扭曲招摇。 与此同时,旋转在星空穹顶间的种种人欲则不受控制地有极大一部分在向着黑洞流淌! 是了,吴玄楚虽为城隍,但他明显并不能真正吸取到眼前穹顶内的种种人欲。 人欲真正流淌的方向便宛如是世界的另一端,那是……幻冥城! 宋辞晚见此奇景,脱口便道:“幻冥城莫非还要再开?” 吴城隍道:“六月已过,如今时至七月,月中时,幻冥城的确是难免还要再开。” 第680章 破妄既出,万念皆休 宋辞晚站在内殿的穹顶下观察着上方的一切。 如今,她不再需要特殊视角加持,只以自己一双法眼就能轻易看到,满城特殊光点宛如碎星列阵,纷纷扬扬地在向着穹顶深处的黑洞涌去。 黑洞的另一边,是幻冥城,但是……应该又不仅仅只是幻冥城。 在很久以前,宋辞晚就一直觉得幻冥城的存在十分奇怪。 彼时她修为尚浅,许多疑惑都得不到解答,如今再看,宋辞晚心中忽忽然便涌起一种猜测。 她道:“幻冥城的另一边是什么,吴城隍可知?” 吴城隍亦仰首注视穹顶深处的黑洞,却是答非所问道:“此前城中忽然生出虫灾,当时老苏也中招了……” 是的,周皇死时,九州虫灾陡然爆发,当时的平澜城亦未能幸免。 平澜郡守也在那一次的虫灾中化人为虫了! 吴城隍虚虚地向自己左侧虚空一伸手,一只暗红色、隐约带着一种说不出混乱气息的红灯笼便出现在他掌中。 吴玄楚手托这只红灯笼,微微沉声道:“当时若非这赤焰幽冥灯吸取了城中大部分怨气,只怕幻冥城都要提前打开!” 他转头看向宋辞晚道:“鲁世侄可敢信?当时,怨气涌动到巅峰的那一刻,我在此处……” 他伸手指向了穹顶中心的黑洞道:“我在此处亦隐约听闻虫鸣!” 此言令人心惊。 宋辞晚的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在她心头徐徐涌起,她道:“世人都说幻冥城乃是现世之反面,吴城隍如今却想必是有了不同理解。” 吴玄楚道:“我一直在思索,虫灾从何而来。仅仅是因为灵界秘境?又或是因为……某些人的刻意放纵?不知为何,我总觉此事还有蹊跷。” 说着,他将手中的赤焰幽冥灯轻轻举高。 吴玄楚注视着这盏红得幽异的灵宝灯笼,语调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玄异感觉:“鲁世侄,此灯原本其实并未真正达到灵宝等级,也并未真正为我炼化。 是前次虫灾,满城死气怨气冲击,赤焰幽冥灯吸取了大量怨气,才在瞬间进阶。进阶时我又取了个巧,才算是真正将其完全炼化。 而如今,我手持赤焰幽冥灯,可以模糊感知到幻冥城。鲁世侄,幻冥城它不是现世的反面,也不是真正的虚无,它在入侵现世! 倘若任由其发展,终有一日,整个平澜城都会变成一座诡城。 今年的七月十五,我怕是……” 吴玄楚一叹,转头幽幽看向宋辞晚道:“人固有一死,我老吴本就是死过一回的人,此番也不过是再死一回而已。” …… 双方对视,老头儿幽怨中又略带三分可怜地看着宋辞晚。 宋辞晚哪还能看不明白这老城隍的意思? 好得很,吴城隍倒履相迎,原是在这里等着呢! 只怕是宋辞晚所化身的鲁钟才刚刚在城隍庙中显露气息的那一瞬间,吴玄楚心里就大呼了一声:来得好! 还真是来得好,来得巧,来得妙啊。 宋辞晚注视这位老城隍,想起当年一晤,比起某些尸位素餐的家伙,吴玄楚这个城隍爷就算不是十分完美,也称得上是兢兢业业,爱民护民了。 这种老头儿,还是少死为妙。 当然,就算没有吴玄楚,宋辞晚下得天龙山,重回平澜城,有些事情她也还是要做的。 她来城隍庙,原也是受到冥冥中一种指引。 来此之前,这种指引尚且还有些模糊,主要是大衍化生术催发她心念涌动,使她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 而此时此刻,当吴玄楚提起幻冥城入侵现世时,宋辞晚忽然就明白了,她今日来到城隍庙,除了有话要与吴城隍说,此外又该做些什么。 宋辞晚的手徐徐摸到了身后的刀柄上,那是鲁钟的标志性法宝星河斩。 星河斩原本是中品灵器,最近被宋辞晚升级成了下品灵宝。 吴玄楚看她动作,眼珠子不由一滞:“鲁世侄,你这是要做什么?” 宋辞晚道:“何需等候七月十五?这幻冥城既然入侵现世,不如现在就将它斩了。” “你说什么?”吴玄楚顿时只觉得有一口气直冲天灵盖,他张着口,脸上的期待全部化作惊恐。 他一半是怀疑自己听岔了,一半是怀疑自己理解错了。 鲁钟到底是在说什么? 这话题怎么就突然变得城隍也不能理解? 吴玄楚今日意念巡城,忽然发现天骄鲁钟来到了城隍庙,他当时的确是惊喜的。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好家伙正愁无人可用,高手这不就自己送上门了么? 可是吴玄楚算好了开头却没料到结尾,他是真没想到鲁钟能够狂成这样! 吴城隍料想鲁钟的战力应该不低于天仙,甚至还有可能是天仙级高手中的强者。 毕竟如今的天骄榜乃是大世之榜单,榜上第一宋昭,杀真仙如屠狗! 榜单第二苏舜,一日登临大儒境。 榜单第三云流光,以身合剑,乃是真正的剑骨剑心,千年不世出。 榜单第四涂山竞,曾经长久占据第一名,是将同代天骄都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顶级妖孽。 榜单第五星澜,疑似是宋昭化身。 …… 如此,榜单第六名的鲁钟,又岂能容人小觑? 可即便如此,吴玄楚也没想到鲁钟来此,开口就是一句“不如现在就将它斩了”! 老城隍结结巴巴地说:“你要怎么斩?你要斩哪里?幻冥城如今尚不可触及——” 话音未落,便见身旁的黑衣少年徐徐拔刀。 说是徐徐拔刀,其实只是这一瞬间对方身上猛然爆发出的沉重气势带给了吴玄楚“徐徐”的错觉。 实际上,宋辞晚的拔刀速度极快。 堪称是刀出无痕,如羚羊挂角,白驹过隙,那刀光划破上方穹顶的一刻,吴玄楚才刚刚来得及惊呼一句:“不成,鲁世侄万万不可啊,幻冥城如今不在人间,这一劈只怕是要闯大祸!” 一边说,他一边快速祭出手上的赤焰幽冥灯,准备施展这件灵宝,应对接下来随时可能会出现的反噬冲击。 可是直到那刀斩入了星旋般的穹顶之中,穹顶下的世界却依然是恒定沉静。 这一刀,好似斩入的不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会爆发灾害的恐怖世界,而仿佛只是没入了水中,斩入了虚无。 以至于一刀斩出,却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吴玄楚不知道的是,宋辞晚的这一刀,不是寻常的一刀。 此刀,名为破妄。 何谓破妄? 斩除妄念,破灭痴愚,抹平贪嗔,离于爱恨。 破妄既出,万念皆休。 第681章 吴城隍是个稳重的人 破妄刀斩入城隍庙内殿穹顶的那一刻,吴城隍就在宋辞晚身旁。 因而他并未来得及发现,就在同一时刻,整座平澜城,忽然之间就好像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给装进了一个真空世界一般。 整座城池,霎时鸦雀无声。 行人迈着脚步停滞在原地; 芜廊下的小儿摔了一跤,却仰起头颅将泪花凝固在腮边; 争执中的两名武者正手推着手,面对面怒视一处,好似成了雕塑; 小偷伸出去的刀片被定格在半途; 灶台边,颠锅的大厨忘了接菜,那菜哗啦一下溅出半尺; 百姓家中,吵闹的夫妻、被殴打的孩童、满腹怨言的邻居、汲汲营营的算计、勾心斗角的人们…… 还有入夜时分,暗中出没的诡异,各怀立场的修士…… 红尘之中,一切生活化的、又或是非生活化的,温馨的、亦或是愁苦的、快乐的、疑惑的、愤怒的,等等等等。 贪嗔痴、爱恶欲、恨忧惧,所有的所有,都在这一刻随着那破妄一刀的发出,而奇妙凝滞了。 刀光如水,没入那黑洞。 吴城隍也吞下了自己的声音,因为他忽然之间就察觉到了令他心悸的异常。 发生了什么? 吴城隍不敢言,不敢动了。 他只能提着心,注视着那一刀。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大脑也完全空白了,他的阴神之躯甚至都好似是要消散了一般。 但这种消散却又并不令他痛苦,反而使他飘飘然生出一种美妙的超脱之感。 世间繁杂太多,若得无爱无恨,便即无忧无惧,无贪无嗔,而这,岂不正是人生至美之境? ——真好啊,我什么都可以放下了,什么都不必再去想了。 吴玄楚眼皮耷拉,嘴角微微含笑。 便在此时,他的眼睛余光模模糊糊看见,高高的穹顶之上,黑衣少年虚空踏步。 那如水般没入了黑洞中的一刀,又斜斜向下划过。 黑衣少年抽刀了! 嘎吱嘎吱—— 隐隐约约,吴玄楚像是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好似是什么坚硬的卵壳被划破的声音响起。 伴随的,还有一声声无力的、虚弱的、遥远的奇怪嘶鸣。 最终,这所有的嘶鸣也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由外而内,真正地达成了完全一致的寂静。 …… 直到,城隍庙内殿庭院中,那百宝错金鱼缸里,活了许多年的百宝龙鱼忽地自水中跃起。 哗啦—— 水声一响,涟漪荡开。 整个世界的寂静亦如此刻涟漪,至此层层退去。 城隍庙中,正在上香叩拜的百姓继续上香叩拜; 长街左右,脚步停滞的行人又迈开脚步,继续匆匆前行; 哭到半途的小儿自己从廊下爬起,看到远处飞奔而来的大人也不再继续哭了,反倒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偷收回了夹着刀片的那只手,心里忽然有了淡淡的羞愧; 厨师发现自己颠锅失败也不生气,只暗暗嘟囔一句,嘿,这回居然手生? 争执的武者忽然你拉着我的手、我拉着你的手,竟是一笑泯恩仇了; 百姓家中,许多痛苦……莫名地就好似是淡了……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亦无人察觉片刻异常。 大家只当自己还如前一刻,只有某一户人家的庭院中,正在打扫落叶的童子奇怪地“咦”了声:“奇怪,这块儿的叶子我不是刚刚才扫过吗?怎么又有了?” 但是童子也未多想,他想不到太深奥的东西。 只有城隍庙中的吴玄楚,看着内殿中空荡荡的穹顶,忽然之间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战栗中。 这城隍庙内殿的穹顶,实则是一件顶级的神道法宝! 其以城隍庙为中心,汲取满城人怨—— 不,不仅仅是人怨。 是这城中一切生灵,不论是人是妖是魔是诡,但凡七情出格,六欲旺盛,便必然会有一部分逸散而出,再被这穹顶吸引。 穹顶聚集红尘诸欲,再以此与幻冥城的吸力对抗。 这种对抗,在从前的十来年中,一直是看似势均力敌,实则艰难惊险的。 吴城隍甚至都做好了今年可能再也抗不过去,自己也要身死道消的准备。 可是如今,此刻,他看到了什么? 穹顶空荡荡的,那些原本翻滚涌动在其中的种种欲念尽数消失不见了,包括原本死死钉在穹顶中间,与其争夺红尘万念的那个黑洞,也消失不见了。 至于黑洞后方的幻冥城,更是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万物洁净如初。 吴城隍脑子里就冒出一个巨大的疑问:幻冥城呢?那么恐怖一个幻冥城呢? 到底是我失忆了?还是这个世界失忆了? 还有这城中,这整座城中—— 吴城隍神意发散,感应整座城池,分明察觉到,城中诡气一扫而空。 一切幽暗如同是被瀑布冲刷,水流过后,城中尽是洁净一片。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方才这一位,究竟施展了什么神技?怎么可能做到如此? 吴城隍转头看向宋辞晚,心下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定要给出一个极为激动的反应才是,或是冲上前去,纳头便拜! 虽然这似乎有损城隍格调,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吴城隍于是大步上前,对着宋辞晚深深一揖。 他稳重地开口:“多谢鲁世……多谢鲁世兄!” 他本来是要顺口继续称呼“鲁世侄”,但话到嘴边,却是陡然反应过来:瞧瞧人家这修为,这水平,怎么能好意思再托大称人家“世侄”? 便是称一声“世兄”,只怕都是他老吴在高攀! 不过,谁叫他老吴就是高攀上了呢? 吴玄楚心里只是还有一个疑惑:他觉得不太对劲,他太稳重了! 他老吴是这般稳重人吗? 对,他真的是。 吴玄楚自己只觉得自己明明满心激动,却硬是半点都表现不出来,他今日格外稳重温文。 他又上前一步,稳重地道:“鲁世兄神技惊世,真是令人钦佩叹服。只是……这幻冥城,幻冥城如今究竟是何情况?幻冥城,还在吗?” 幻冥城,还在吗? 问出这一句之后,一直恍恍惚惚,又万分稳重的吴玄楚心神猛地一提,这才终于从方才奇怪的割裂感中走出。 他的神灵核心砰砰砰跳动起来,眼睛注视宋辞晚,期待她的回答。 第682章 一个人,斩一座城 城隍庙中,宋辞晚没有立刻回答吴城隍的问话。 她手持星河斩,将这柄长刀又缓缓归入了自己背后的刀鞘中。 而后才道:“平澜城的幻冥城,目前没有了。” 一个人,斩一座城! 还是一座诡城! 吴城隍呼吸凝滞,胸腔中的神灵心核却突突突直往上跳,简直要在瞬间冲出他的天灵盖。 他惊喜至极,然而在这极致的惊喜当中,忽地又生出一种莫名的惶恐。 惶恐什么? 只恐眼前一切皆是虚假,皆是臆想,又或者,只怕这天上掉下来的惊喜当中是不是又还包含着什么毒药…… 这世间,过分的好事,总会令人莫名不安。 吴城隍虽是英灵成神,亦仍旧保留人性,亦会不安。 【神念,归灵级正神之震惊、喜悦、惶恐,五斤六两,可抵卖。】 老头儿的情绪终于如同开闸的洪水般,疯狂外泄起来。一团团神念好似瀑布,哗啦啦地向着宋辞晚身侧的天地秤冲去。 【神念,归灵级正神之惊喜、震骇、忧虑,七斤三两,可抵卖。】 【神念,归灵级正神之忧愁、惶恐、茫然,四斤五两,可抵卖。】 【神念……】 …… 宋辞晚注意到了天地秤的解说,尤其注意到了“归灵级”三字。 归灵级正神,相当于修仙者中的返虚天仙,作为一座郡城的城隍,吴城隍果然算得上是极为厉害的那种了。 老头儿提供这许多神念出来,也不枉宋辞晚方才那一刀之威。 宋辞晚不会告诉吴城隍的是,方才那一刀,虽然看似是轻松写意,但其实在出刀的过程中,她也受到了很大的阻碍。 同时,一把刀,斩破一座城,她也不是没有付出代价。 五十万年寿元! 这天下间,试问除她以外,还有谁能付得出这样的代价? 即便是宋辞晚,原本寿元高达四百五十万年以上—— 乍看去,四百五十万减去五十万,她还有四百万年寿命余额,这“区区”五十万年,对她好像也不会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但实际上,宋辞晚此刻却分明感受到了一种说不出的空虚与痛苦在自己的整个身躯、神魂、气脉间肆虐。 所以,这五十万年又不仅仅只是五十万年而已。 它甚至在某一刻令宋辞晚感受到了体魄衰败的痛苦。 是宋辞晚瞬间运转大衍化生术,又催动自己生死阴阳境界的炼体术,这才渐渐控制住了这种痛苦。 她也做到了,不将自己的痛苦与方才的瞬间虚弱展现在吴城隍面前。 当然,宋辞晚斩灭幻冥城,也不是只付出代价,没得到好处。 她得到的好处同样不少。 幻冥城破灭的那一瞬间,有数不清的无形之气亦在同时穿破某个节点,冲向了宋辞晚。 那些汹涌的气,最后又全部被早已等候在旁的天地秤滴溜溜打着转儿,一股脑地收走了。 【诡气,世间之贪嗔痴妄、爱恨情仇、混乱交织之诡气,一万二千斤,可抵卖。】 一万二千斤! 这个恐怖的数字,甚至可以说是又给宋辞晚打开了一扇新世界大门。 诡气之重,原来可以重到如此程度! 当时,天地秤在宋辞晚身旁直往下坠。不是天地秤接不住这样沉重的诡气,而是宋辞晚本身修为还是有所欠缺。 时至今日,她依然发挥不出天地秤的全部威力! 除了诡气,天地秤接连收到的还有:【冥气,世间之晦暗、低沉、阴郁、污秽……阳世之反面集合之气,五千八百斤,可抵卖。】 【死气,死寂之城汇聚之气,八千二百斤,可抵卖。】 【怨气,无数年亿万生灵积郁之气,四千八百斤,可抵卖。】 …… 每一种气,都重到超出宋辞晚从前所见。 而实际上,这些还不是幻冥城中真正积蓄的全部。 幻冥城存在不知多少年,真正积蓄的气何等庞大,又怎么可能只是几千几万斤便能称量? 幻冥城中,大部分的气还是被宋辞晚的破妄一刀尽数斩灭了。 天地秤最后收走的,仅仅只是逸散的零头而已。 破妄刀法比起宋辞晚的其它绝技,相对来说动静最小,刀出时也极难看到什么恐怖夸张的光影效果,但这门刀法的神奇之处却半点也不比宋辞晚的任何一门绝技差。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破妄刀法还要更强。 宋辞晚站在原地,与吴玄楚又相对静默了片刻。 破妄刀法还有一个更神奇的地方在于,宋辞晚一刀既出,斩去的又似乎不仅仅是世间其它生灵的妄念,也还有她自己的妄念。 因而此刻的她,虽然做出了惊世之壮举,但她的内心却居然十分平静。 她默默调息了片刻,又说:“吴城隍,幻冥城此时虽已消失,但只要人心不平,终有一日,这诡城又还会再次出现。” 吴城隍顿时“啊”了声,听到宋辞晚这样说,他先前的震骇与惶恐却反倒散了些。 方才一直飘飘荡荡,激动到无法落地的神灵心核也终于又悄然落回了他的心间,他有种重新找回世间正常规律的踏实感。 吴玄楚长长呼出口气,又忙说:“倒也不奇怪,原该如此。” 顿了顿,又道:“不过,那也应当是许久以后的事情了。或许数百年,又或许数千年,真是极好。至少眼下数百年间,平澜城都不会再有诡城入侵之危,鲁世兄真是千秋之功!” 宋辞晚淡淡道:“可是九州境内,至少还有八十座幻冥城。” 是的,幻冥城并不是平澜城特产。 早前宋辞晚便知晓,九州八十一座郡城,每一座郡城的反面都有一座幻冥城的存在。 每逢年关,又或是七月半,幻冥城都会散逸百诡,造成诡异游街的恐怖场景。 当然,九州是神话世界,这种百鬼夜行之事,也总有修士会去应对。从前许多年,幻冥城之灾都是可控的,郡城百姓只要好好在自家呆着,也总能熬过这种灾害。 只是如今情势不同了,对待幻冥城该有不同的应对方式。 吴城隍揪着胡子,不知道该怎么接宋辞晚的话。 他既不能说,请宋辞晚去九州所有郡城都走上一趟,将所有的幻冥城都全部灭掉—— 这跟绑架有什么区别? 有些事情,人家就算能做到,也不代表你可以毫无节制地要求人家去做。 别看眼前少年斩灭此间幻冥城似乎很轻松,但谁知道人家是不是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吴城隍是个老人精,总觉得有些事情看起来太轻易就会有些“假”。 但同时,吴城隍也不能说—— 其余的八十座郡城与鲁世兄毫无关系,鲁世兄实在不必在意……之类的话。 这种话他也同样说不出口。 因而吴城隍只能使劲揪自己胡子,半晌竟是说不出话来。 宋辞晚也不在意他能不能说些什么,顿了顿,又道:“吴城隍可曾听闻昆仑三仙开天路之说?” 吴城隍一双眼皮子顿时一跳。 现如今,昆仑三仙是一个莫名禁忌的话题。 不论是谁在什么场景下提起,都总要多几分小心翼翼。毕竟,梅仙与尘仙,可是被宋昭这位第一天骄杀过的人! 吴玄楚小心道:“原本不知,后来听闻宋天骄传世之言,才略有闻见。” 宋辞晚道:“方才我斩灭幻冥城的瞬间,似乎还感知到了,在无穷遥远的世外,与幻冥城相交接的某个未知节点中,有虫族嘶鸣。幻冥城一灭,某一个虫族应当也遭受到了重创。” 吴玄楚疑惑接话:“虫族?” 宋辞晚道:“前段时间,那位死时,九州虫灾忽然爆发。吴城隍,我此来原本便是为了此事。” 不等吴城隍问,她又接连道:“所谓虫族,又被称作古神虫族。” 吴城隍一怔。 孰不知,吐出方才那一句话时,宋辞晚也怔了下。 宋辞晚直言了“古神虫族”四字,在完整吐出这四个字之前,她其实是早就做好了又要遭遇天劫的心理准备了。 只不过如今的“天劫”可能不被宋辞晚放在眼里了,她同时也做好了不论天劫如何,自己都要强行抵抗住,并将该说的话继续说完全的准备。 可谁料,如今的结果却是,宋辞晚轻轻松松吐露了那四个字,而预想中的所谓天劫,却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天劫没有任何反应,城隍庙中的一切都清爽安静,一如寻常。 唯有吴城隍,默默咀嚼这四字,隐隐约约惊心动魄。 他生出了一种不祥的感应,仿佛仅仅只是听闻那四字,都要产生天塌地陷般的恐怖预感。 吴城隍紧张问:“鲁世兄,幻冥城的存在莫非也与那古……虫族有关?” 他下意识咽下了那个“神”字。 宋辞晚顿时多看了他一眼,觉得有趣极了,这位老城隍的某种感应与应对能力真是敏锐到不可思议。 宋辞晚点头道:“应是有关。” 顿了顿,又说:“吴城隍,我如今有极强预感,古神虫族的存在,与世间之贪嗔痴恨、怨愤不平皆有关联。 世人心生不平,便有了幻冥城。幻冥城又连接供养古神虫族,古神虫族若要入侵九州,想来必定是多方面,多线路的。 一则来自于灵界秘境,金丹之法,二则是来自于幻冥城入侵现世。” 宋辞晚结合自己长久以来的所见所知,慢慢在心中将所有猜测捋清。 而后她又总结道:“但这两条线路是否便是古神虫族入侵的所有线路,我却仍有不知。或许还有第三条、第四条……甚至更多条线路也说不定。” 吴城隍顿时感觉到了一种深渊般的大恐怖,他忍不住又扯了把自己的胡子道:“鲁、鲁世兄,你、您……别骗我!” 宋辞晚笑道:“骗你做什么?你有什么好值得我骗的吗?” 吴城隍顿时幽怨。 虽然他自己也觉得,在面前这位高人面前,自己好像确实没什么值得被骗的,但是……有些话不说出来,其实也是可以的! 他方才反问,并非当真质疑。 他只是在缓解内心紧张! 吴城隍愁眉苦脸,颔下的短须都快被他自己拔光了。 最后,宋辞晚道:“吴城隍,替我传话九州所有天仙级以上高手,七月初四,宋昭在京郊蛰龙山等候诸位。” 吴城隍咔一下,顿时拔光了自己所有胡须。 第683章 那首传遍九州的诡异童谣 宋辞晚飘然而去,留下了吴城隍呆站在城隍庙中,心核震动,久久无法平息。 她悄无声息地来了,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看似并未在平澜城中惹出任何大动静,可实际上却给这座城开辟了一条人所未知的生路。 但吴城隍又深知,这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幻冥城的消失只是开始! 在这乱世之中,苍灵郡、平澜城,这片被他所守护的土地,究竟能否真正成为灾劫中的净土,还要看他接下来的治理手段,以及这城中上下,每一个人! 思及此,吴城隍面色顿时一肃。 他从恍惚中醒过神来,轻弹手中玉如意,招来了日游神、夜游神等辅神。 与此同时,几乎是同一时间,玄心门的掌门周无笑愁眉苦脸地找到了他们的老祖碧云仙子。 周无笑直接揽错,垂眉耷眼道:“老祖,是弟子无用,您叫弟子给那宋天骄下帖子,可是弟子实在是寻不到宋天骄的踪迹!这份帖子,弟子无处可送!” 说罢了,他一撩袍脚,就要跪到地上认错。 他跪得这么爽快,碧云仙子都无奈了。 只能任由他跪着,而后幽幽道:“你寻不到,难道你老祖我就寻得到么?你跟你老祖我跪,又有什么用处呢?你老祖我,也无能为力呀……” 周无笑:…… 周掌门抬起头,与自己老祖大眼瞪小眼地对视。 天可怜见,他们老祖的性情自来便是如此令人无奈! 还能怎么办? 周无笑咬咬牙,提议:“老祖,既如此,何不请、请天音师叔出手,算、算一算……” “算不得!”碧云仙子叹道,“昆山派那三个老家伙,尘仙尤其精通测算,可是最后,你看他算出个什么了?” “算不得啊……”碧云仙子负手,她抬眼向天空中那座巨大的岛屿虚影看去,语气不急不缓道,“无笑,你修行多年,又岂能不知一动不如一静?有些时候,多余的事情一件也不要做,不做才不会错。” 她道:“且等等罢,既是寻不到人,你便派人去昆山附近等候,再叫京师的弟子,留意四皇子府邸动静。” 周无笑疑惑道:“四皇子?” 碧云仙子淡淡道:“诛仙之战,事起汇江。而汇江城隍以穷竭之法获取愿力之事又与四皇子脱不了干系。谁知道,那一位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四皇子呢?” 这个猜测十分合理,周无笑顿时神情一凛。 他正要回些什么,腰侧的传讯玉符却忽然动了。 周无笑忙取下玉符,点开由归因堂传送而来的两道讯息。 听完第一道,他语气古怪道:“老祖,最近九州市井间忽然流传起了一道童谣。” 碧云仙子道:“放出来听听。” 周无笑忙将玉符音声打开扩散,便有民间孩童唱诵童谣的声音清清脆脆地在山上传荡开来。 “天上有什么? 天上有云朵; 云后有什么? 云后有恶虫; 虫儿吱吱叫,虫儿嘶嘶笑; 仙人举霞飞升际,虫儿大快朵颐时! 嘻嘻嘻,咦咦咦…… 好吃,真好吃!” 孩童的笑声纯稚清脆,如同银铃般在碧云老祖修行的这片山间蹦蹦跳跳,滚珠般传开。 而听着这童稚歌声的周无笑却在瞬间绷紧了脊骨后方的整片肌肉,不知怎么,一股寒意就从他的脚底而起,嗖一下直窜天灵盖。 周无笑浑身发寒,不由惊道:“老祖,这童谣究竟是何意?不知为何,弟子只觉好生骇怕!” 碧云仙子静默了一会儿,直到那童谣又在山巅循环唱诵了两遍,她才轻吐一口气道:“骇怕就对了,要知道,不止你觉得骇怕,你老祖我也觉得骇怕呀……” 周无笑:…… 老祖您到底能不能给弟子一点安全感? 碧云仙子:…… 给不了一点,因为你老祖我也没有安全感。 周无笑顿觉灰心至极。 碧云仙子提醒:“你先别急,不是还有第二道传讯么,再放出来听听。” 周无笑听了,连忙收拾心情,又打开第二道传讯。 一道熟悉的女声传出:“掌门师兄,苍灵郡平澜城吴城隍传讯出来,说是宋昭仙子有言,七月初四,她将亲至蛰龙山,等候天下高手。” 周无笑霎时浑身一激灵,脱口便道:“七月初四?等候天下高手?她……她不怕埋伏么?” 一句话音刚落,便听碧云仙子笑了声:“呵。” 周无笑被碧云仙子笑得顿生窘迫。 他连忙仔细将传讯又听了一遍,而后满面复杂神色道:“老祖,这位第一天骄,真是底气十足啊。” 碧云仙子道:“某些人或许的确是要埋伏的,但我们玄心门绝不可参与。” 停顿片刻,又道:“待到七月初四,你我早早便去那蛰龙山脚下等候,你叫几名弟子,打上恭候宋仙子的横幅,将姿态表现得明白一点……” 周无笑听得晕眩,一时脸都白了,等到碧云仙子话音刚落,就连忙说:“老祖,岂可如此?这般行事,我玄心门脸面还要不要了?” 碧云仙子只是幽幽说:“你只说骇怕,叫老祖给你指明路,如今老祖给你指了明路你又不听,你待如何?这区区颜面,何曾有玄心门传承重要?” “罢了。”碧云仙子一叹道,“你只管出去说,此事乃是你老祖我授意。为宗门千秋万代计,你老祖我便是背负一个俯首低眉的骂名又如何?千万年后,若玄心门还在,我亦不辜负历代祖师筚路蓝缕、开创宗门、传道受业之恩。” 这话说的周无笑直是冷汗涔涔,哪里还能再说反对的话? 他只连忙道:“老祖何须如此?弟子忝居掌门之位,有些事情便该弟子来做,此乃弟子职责之内,倘若不做,才真是有负历代祖师!” 碧云仙子摆摆手,最后周无笑转身恭敬退走。 而一旦离开碧云仙子所在的云天峰,周无笑整个人的气势却是忽然一变。 在云天峰上,他是低眉顺眼的小辈,又是偶尔能与老祖玩笑自嘲的窝囊掌门,可一旦踏出云天峰,他却立刻又变回了那个在整个九大圣宗都极具权威的玄心门周掌门。 周无笑不苟言笑,威严吩咐:“去请你们大师兄过来。” 当代弟子的大师兄,便是玄心门道子云流光! 第684章 新鲜的万灵天骄榜 七月初三,宋辞晚还在苍灵郡。 诡异的童谣传遍了九州,这首童谣,宋辞晚掐指一算,便知乃是老苟暗中传播。 老苟先前得了宋辞晚的吩咐,要将天路之后不是仙境,却是深渊的事实传播九州。身为奇货阁弟子,要在市井之间传播消息,这原本就是老苟的拿手好戏。 但宋辞晚也未曾料想,老苟的传播方式原来是如此的直击人心! 一首诡异的童谣,胜过千万句劝诫呐喊。 便是宋辞晚,在乍听那一首童谣时,尤其是听到那一句: “虫儿吱吱叫,虫儿嘶嘶笑; 仙人举霞飞升际,虫儿大快朵颐时! 嘻嘻嘻,咦咦咦…… 好吃,真好吃!” 当时,宋辞晚亦不由得陡然生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不得不说,老苟真是个人才! 至于吴城隍的传讯,倒没什么好说的。 总之等到明日,宋辞晚必会亲上蛰龙山,与天下高手一晤。 其中只有一点值得提一提,吴城隍虽是传播了宋昭邀约天下高手至蛰龙山一聚之事,却半点也不曾对外说及鲁钟与宋昭之间的关联。 他也不曾宣扬平澜城的幻冥城被天骄鲁钟一刀斩灭之事。 幻冥城的消失太过于安静了,只要吴城隍不提,短时间内几乎不可能有人知晓平澜城的幻冥城原来竟已消失不见。 万灵天骄榜对此也没有什么反应。 鲁钟的排名与战绩皆未曾有分毫变动。 但同时,万灵天骄榜上却又增添了另一桩有趣的逸闻。那就是榜单第三十六名,又添了一个新名字:文娇! 文娇是何许人也? 原来文娇竟是汇江城外一渔民! 是了,文娇,乃是文婶子的本名。 她原来还有这样一个备受娇宠的本名。 只是后来她嫁了人,生了孩子,孩子又有了孩子,人们便渐渐忘记了她的名字。甚至包括她自己,好像也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旁人问起,只自称一句“文婶子”。 而文婶子虽然已经是做了奶奶的人,看起来满面风霜,明显是人到中年、甚至是步入老年的模样,可实际上她的真实年龄却只有三十九岁! 十六为人妇,十七为人母,从此娇娇非娇娇,她成了文娘子、文婶子,再过些年等她的小女儿也成婚了,或许她还要被称作文奶奶。 再或许,连文奶奶都称不上了,她要被叫做三蛋儿他奶,五花儿她婆之类的各种称呼,但不管是什么称呼,终归她都不会再是文娇。 如果没有万灵天骄榜,她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重拾文娇这个名字。 万灵天骄榜,收录人族五十岁以下,妖族一百岁以下的天骄英杰。 便是三十九岁又如何? 为人妇、为人母、甚至是为人祖母又如何? 只要是五十岁以下,有杰出战绩之英才,皆可被视作年轻天骄,光耀一时! 三十九岁,还大有可为,在天骄榜上,文娇甚至是后起新秀。 宋辞晚没有离开苍灵郡,她一路闲走慢行,在七月初三的早晨,踏着晨光走进了又一座曾经到过的小城,怀陵城。 进了怀陵城,她听到,就连早晨挑担的小贩都在谈论文娇其人。 满城宣讲,赫赫扬扬。 怀陵城,小地方,百姓们反倒不似大城居民那般忧国忧民,担心有今天没明日—— 其实也未必就完全不担心,只是担心也无用,天塌下来总归有高个子顶着。倘或是高个子顶不住了,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也不过就是个倒霉。 又还能如何呢? 这也是一地一俗,各城风貌都不相同的具体表现。 总之就是,怀陵城,是宋辞晚走过的这许多城池中,气氛相对最松弛的一座城。 百姓们更愿意高谈阔论某些逸闻。 有人津津有味:“听说这位文娇,可是画道大师,别看是渔民出身,那可是宋仙子点化过的人物!” 有人滔滔不绝:“天骄榜上言,文娇,以画入道,初入即为正气境,尤擅绘人,人物栩栩如生,异力卓绝。战绩,以正气境战胜异变藏灵级正神……” 却有人忙问:“哎哟,这个正气境是什么?藏灵级又是什么?” 有见识广的就得意解释:“嘿,这个正气境相当于修仙者中的化神期呢,藏灵级相当于炼神地仙!你们想想,这厉不厉害?” “嚯!果然厉害,真真了得!” “这还不止呢!”又有人捧着抄录的万灵天骄榜,摇头晃脑地读,“观天仙道韵仪态,临场顿悟,突入浩然境。其悟性之绝佳,战力之精绝,可入万灵天骄榜第三十六名!” 话音一落,立时又引来阵阵拍手叫好。 如此,读榜的人读得激情昂然,听榜的人听得津津有味。一时间,大街小巷弥漫着的那些早餐香气都显得诱人了许多。 宋辞晚旁听了好几段路,嘴角噙着细细的微笑,一路走来就没有压下来过。 她又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样,也将大白鹅放了出来。 大白鹅刻意将自己化作了寻常家鹅大小,颠颠地跟在宋辞晚身边,时不时“亢亢亢”地叫,偶尔惹来路人目光,它便昂首挺胸地瞪回去。 若是路人因为它的目光而惊奇惊慌,它就“嘎嘎嘎”直乐。 偶尔有孩童指着它叫:“大鹅,大鹅!这里有大鹅,是宋仙子的大鹅吗?” 咦,便连市井孩童都知道了宋仙子有大鹅? 宋辞晚循声望过去,却见那巷子边跑过来一个身形清瘦的妇人。 那妇人穿着件浅青色带小碎花的棉布衣裳,头上包着同花色的布巾,看起来干净利落的模样。但她的左边额发却是有些长,垂下来直将她小半张脸都给遮住了。 这般一遮,便又显得她整个人好似是畏畏缩缩,拘谨小气的模样。 她将腰一弯,手臂一伸,抓住那总角小童,又伸手在孩子屁股上轻轻一拍,细声责备:“不可以伸手指人说话,没礼貌!阿娘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记住?” 一边责备她一边转头,目光忽忽然就与站在旁边的宋辞晚对上。 然后,这妇人脱口叫了声:“月娘姐姐!” 第685章 一念起,红尘动 “月娘姐姐!” 这是宋辞晚许多年未曾听过的称呼。 会叫她“月娘”的,只有当初宿阳城的老街坊,而称她作姐姐的,则更是只有寥寥数人。 宋辞晚便认出了这个半遮脸的小妇人究竟是何人,她含笑看向对方,唤道:“阿蝉!” 阿蝉,于蝉。 于蝉是金花婶子的小女儿,当年宋辞晚离开宿阳城,与金花婶子一家同行,原定都是要随四通镖局去向平澜城,但最后真正去了平澜城的却只有宋辞晚。 金花婶子最终带着一儿一女留在了怀陵城,这对当时的于家人而言,是最现实也最平稳的一种选择。 但几人虽未再同行,临别前金花婶子却特意动用了于捕头的人脉,帮宋辞晚在四通镖局中搭上了某位镖师的线。 这是当时的金花婶子所能为宋辞晚做的,最好的送别。 她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宋辞晚其实已经踏上了修行路,但宋辞晚还是承她的情,记她的好。 此番故地重游,其实宋辞晚也是有心想要来看看金花婶子一家。 或许是冥冥中的指引,宋辞晚有心如此,以至于虽然还没来得及施展手段刻意去寻,却不经意就先遇到了于蝉。 这便是一念起,红尘动。 宋辞晚修炼大衍化生术,又有天意如刀、口含天宪等神技加持,她的一举一动,有的时候也不必刻意如何,便自然而然地会带上道韵,甚至于冥冥中拨动命运的丝弦! 要不然,又怎么说,境界越高,越不应当轻易在红尘中行事呢? 有些人要避世修行,也正是因为如此。 不过宋辞晚虽然修炼坐忘心经,却从不避世。 她耐得住寂寞,也入得了红尘。该如何把握出世入世之间的平衡,她心中自有一杆秤。 什么也阻碍不了她,这是她的道,是她的理念! 于蝉脱口唤了声“月娘姐姐”,但她自己脸上却又先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她揽着身旁的小童,先喜后惊再疑,而后又带着几分小心与茫然,她听着宋辞晚唤自己“阿蝉”,眼睛就瞪大了,直直定在宋辞晚身上,反问说:“你真是月娘姐姐?你真是?” 宋辞晚微微笑道:“你都叫了这么多声,怎么还怀疑我不是呢?” 于蝉便长长吐出一口气,一种浓烈的喜悦终于翻涌上来,冲散了所有杂念。 “月娘姐姐!”于蝉脆声呼唤,眼中忽地涌出泪花,她拉着身旁的小童,疾步冲到宋辞晚身前,欢喜万分地喊,“月娘姐姐,真的是你!” 说着,她的目光又定在宋辞晚脸上,痴痴道:“月娘姐姐,你还是当年模样,一点儿都没变。” 【人欲,凡人之喜悦、怀念、感慨,五斤六两,可抵卖。】 【人欲,凡人之喜悦、茫然、悲伤,三斤八两,可抵卖。】 接连两团人欲冲来,宋辞晚理解于蝉的喜悦,却不知她的悲伤从何而来。 十数年未见的两人,站在小巷边,一时间你望我、我望你,虽是有着故人重逢的喜悦,可又仿佛是相隔了千万重无法触及的光阴。 像是陌生的故人,在时光的另一头对你微笑。 于蝉竟生出近乡情怯之感,她的脚步缩在了距离宋辞晚约有三步远的地方,对着宋辞晚腼腆道:“月娘姐姐,再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说着,又习惯性将头微垂,用长长的额发遮住自己左半张脸。 她的左半张脸上,有一个黑色的胎记。 这道胎记自来伴随于蝉,令她的性情总是比寻常的姑娘家更为沉静羞怯许多。 宋辞晚知她心结,声音和缓,只是闲话家常道:“我特意到怀陵城来,想看看你与金花婶子的。” 说着,她看向被于蝉搂着的小童道:“这是你的孩子吗?今年多大了?金花婶子呢?婶子向来可好?” 于蝉的身躯就微微僵了下,先说:“这是我的孩子,他叫平安。平安,叫宋姨姨。” 平安摸约五六岁,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前脑门却是光秃秃的,剃成了憨态可掬的半圆。 小孩有双大眼睛,生就一副机灵的模样,只是肌肤微黑,显出几分粗糙与皮实来。 平安不但长得机灵皮实,嘴巴也很快,张嘴就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宋姨姨你好呀,我叫平安,我是我阿娘的孩子,我还有个舅舅叫于林,我舅舅可厉害了,他是武者!武者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等宋辞晚回答,他自己就捏起一双小拳头,摆出了一个破山拳的起手式,然后像个小炮弹般对着前方空气嘿哈出拳。 小小的拳头虽然没什么力量,却也像模像样,很有些小牛犊子下山般的气势。 于蝉看着平安这样,顿生羞窘,连忙呵斥:“平安!你做什么呢?” 平安小机灵却忽然像个小泥鳅似的身躯一滑,一溜儿地跑到了大白鹅身边。 对于这只鹅,他显然是好奇许久了。 这一挨着大白鹅,他先是飞快伸出小手偷偷摸了一下鹅背,接着又仰头看宋辞晚,期盼道:“宋姨姨,我阿娘叫你月娘姐姐,但是你的名字是不是其实是叫宋辞晚?” 这样直呼宋辞晚的名字,在于蝉看来是极不礼貌的。 于蝉是真的生气了,她恼怒呼喊:“平安,回来!” 可是平安偏偏就挨着大白鹅,于蝉一喊,他还往大白鹅身后躲。 大白鹅也不赶他,反而丰硕的身躯一转,也将平安往自己身后藏。 “昂昂昂!”大白鹅甚至还劝架。 岂不知这哪里是劝架?这分明是火上浇油! 一时间小孩躲,妇人赶,白鹅劝架“昂昂昂”,却是弄得鹅毛乱飞,场面越发混乱。 直到宋辞晚轻轻笑了声,回答平安道:“我的确是叫宋辞晚,小平安是如何知晓我名字的?” 平安说:“以前我只知道我有个宋姨姨,是我娘特别喜欢、特别崇敬、特别怀念的一个姐姐,后来万灵天骄榜上新增了一位名叫宋昭的天骄,我才知道我娘口中的宋姨姨,跟宋天骄一个名儿,也叫宋辞晚呢!” 小机灵鬼说话语速特别快,话讲到这份上,于蝉终于不再追赶他了,只是羞红着脸看向宋辞晚道:“月娘姐姐,我、我……” 第686章 她在人间,轻轻一点 于蝉满面羞惭,霞飞双颊。 她有一种自己往日里胡言乱语、异想天开,结果却被正主给抓了个正着的羞愧感。 当此时刻,简直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只听平安叭叭着小嘴,叽里呱啦说:“宋姨姨,有一天我舅舅从外头捧了个榜单回来,激动得不得了,直说榜单上新晋的那位天骄与宋姨姨同名。” 说着平安双手攥成拳,竟是直接模仿起了于林的语气道:“阿蝉,你看榜上这位宋天骄,她名宋昭,字辞晚,这不正好是与宋家妹子同名么? 尤其是宋天骄有鹅,宋家妹子也有鹅!你说,她们会不会其实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于林当时激动到五官完全分家,哪里还有往常半分的稳重模样? 平安小小的人,从未见过这样表情夸张的舅舅,顿时便将这一幕完全印刻在心里。 此时见了鹅,又见了宋辞晚,他就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哗啦啦直往外倒:“可是我娘不信哎!她说哪里那么巧的事?说这怎么可能?哎哎,她反正就是不信!” 于蝉:…… 于蝉跺脚! 这下别说是羞红了脸,她的脸根本就是红了白、白了又红,简直就好似是在脸上开了个染坊。 此刻地上若是有个洞,她大概真能抱着平安一起跳进洞里去。 她焦急地想跟宋辞晚解释,忙忙道:“月娘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唉……” 到底不是个什么意思呢? 偏偏于蝉词穷,她解释不出来。 她其实想说,自己其实不是看不起月娘姐姐,不是不愿意相信她能做天骄……但其实,她好像是真的不信! 可是,这谁敢信,这谁能信呢? 不是要看轻少时的伙伴,也不是不盼着故人好,可是……那确实是过于异想天开了,那怎么可能? 但于蝉又不敢解释说,自己其实相信眼前的宋辞晚便是传说中的宋昭。 一来不能昧着良心说假话,二来也是害怕给宋辞晚压力,害怕平白给她增添因果,那又反倒是在害她了。 于蝉有满腔复杂情绪无法解释,唯有天地秤又接连收到了几团人欲:【人欲,凡人之焦急、羞愧、懊恼,三斤二两,可抵卖。】 【人欲,凡人之焦虑、羞惭、窘迫,二斤七两,可抵卖。】 …… 凡人的人欲,能够这样接连大重量的爆发,可见于蝉此刻情绪变化之激烈。 而小平安的头顶也有人欲飞出:【人欲,凡人之激动、期盼、渴望,三斤九两,可抵卖。】 小孩儿的情绪显然更要直白许多,平安不管他娘有多急,只是睁着自己亮晶晶的眸子,渴盼地说:“可是我舅舅说,要是宋姨姨真的是宋天骄,那可就太好啦!” 平安伸出手,在自己胸前夸张地画了好大一个圆,表示那个好究竟有多好:“那么那么好,特别特别好!” 他仰视宋辞晚道:“宋姨姨,我阿婆生病了,很早以前就躺在床上,起也起不来,眼睛也睁不开。舅舅说,要是宋姨姨就是宋天骄,那我们就可以请天骄帮阿婆治病啦!” 平安期盼地问:“宋姨姨,你是宋天骄吗?你可以帮我阿婆治病吗?” 焦急中的于蝉见平安终于问到这一步,她便放下了继续向宋辞晚解释的心思,只连忙说:“月娘姐姐,你别听平安胡说,我娘、我娘……” “我可以治!”宋辞晚却打断了她的话,只简单说了四个字。 于蝉顿时住了嘴,一口气提到唇边,只是瞠目结舌地看着宋辞晚。 宋辞晚微微笑道:“我可以治,平安,带我去见你阿婆可好?” 平安顿时欢呼:“好哟!太好啦,我阿婆有救啦!宋姨姨你跟我来!”说着连蹦带跳,也不管身后的人有没有跟上,撒开腿就往家跑。 大白鹅昂首挺胸,大步跟上。 鹅嘴里“昂昂昂”地叫,十分骄傲。 晚晚治病,那自然是再没有什么治不好的病,大白鹅别说是十分骄傲了,它就是一百分骄傲,它都不虚! 宋辞晚亦随后跟上,她步履平缓,平安在前头蹦得再急,她也始终是轻轻松松、缓缓和和地缀在后头。 只有于蝉在最后方怔了片刻,眼见人都走了,这才连忙焦急跟上。 于蝉的心脏砰砰砰地乱跳着,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期盼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是不是要阻止平安胡闹…… 但是,万一、如果平安这真的不是胡闹呢? 她是不是、是不是其实又可以期盼那么一点点? 于蝉心乱如麻,轻一脚重一脚地跟在最后方回了自己家。 一路回去的过程中也有街坊跟她打招呼:“于二娘子,你们家这是来客了?” “于二娘子,你家平安今天可真高兴啊,刚才带回去那个小娘子,该不会是你给自己相看的嫂子吧?” …… 心乱如麻的于蝉霎时浑身一凛,立刻转过头,如同一只骤然出匣的凶兽般怒道:“何大娘,不该说的话万万不可乱说!那是我娘的侄女儿,前来探望我娘的。我姐姐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你再敢胡说八道,回头嘴巴生了疮,可别怪我今天没提醒!” 这般的凶怒,骇得那街坊妇人的脸色霎时一白。 于蝉再不迟疑,大步跑回家了。 留下被她骂到心悸的何大娘在身后又怂又气:“这于家的泼妇!难怪要做个寡妇嫁不出去!就这狗脾气,谁能受得了?我呸!” 呸完了到底不敢再多说,又忙忙缩回自己家去了。 于家的那个哥儿,可是个厉害的武者,街坊邻居也并不想因为言谈间的些许龃龉便惹到他家。 于蝉匆匆跑回家,进了院子便直奔母亲的住房。 于家环境还不错,虽只是一进院却很宽敞,大门口还有两间小门房,金花婶子的房间则被安排在院子的主位,正房当阳的那一间。 于蝉跑进门的时候,清晨的阳光正斜斜地照进窗格。 阳光将这往日里略显清冷的房间映照得陡生了三分温馨,于蝉左脚才刚踏进去,却只听房间里传出一道熟悉的笑声:“哎哟,我这不是做梦?月娘啊,你在梦里来见婶子了么?” 第687章 红尘岁月,真仙之路 清晨的阳光下,于蝉一脚踏过门槛,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坠梦中。 屋中的人疑似做梦,屋外的她,也恍然若梦。 只听屋子里那个熟悉的声音还在笑说:“月娘,你真是一点儿也没变,还是生得这般秀美,不过,婶子梦里见一见你也就罢了,你可千万莫要在婶子梦里待太久。 你婶子我啊,日子不多咯,你于叔在下头估计是等我等得急了,催我赶紧去找他呢!你还年轻,不要与将死之人相处太久,你快……” “娘!”门边的于蝉听到这里顿时浑身一激灵,猛地从恍惚状态下醒过神来。 她大喊着,又是喜又是急,一双腿疾速迈开,好似是排风破浪般冲到了金花婶子床前,就连床前蹲着的小平安都被她给冲开了。 小平安捂着屁股,哎哟叫娘。 另一边的于蝉也是迭声叫娘。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你喊你娘,她喊她娘,哭声笑声、孩童叫声,混做一团,糅合了窗外的阳光,捏成了红尘百味。 好半晌,于蝉才将一切解释清楚,恍恍惚惚的金花婶子也才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她是当真从深沉的病痛中醒过来了! 眼前的宋辞晚自然也不是什么梦里的小娘子,而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人。 金花婶子坐在床边,一手搂着平安,一边与宋辞晚闲话家常。 宋辞晚坐在被于蝉细心擦了又擦的圆凳上,上面还放了个精致的绣垫。 于蝉高高兴兴地又是端糖水,又是上点心,还搬了个小几在床边,听着金花婶子与宋辞晚叙离情,有时也插几句嘴。 金花婶子问到宋辞晚如今在做些什么,修行到了什么程度,宋辞晚笑说:“虽是四海游历,但如今自保有余,也算是不枉修行一场。” 也就是说,宋辞晚没有固定的居所,固定的职司,固定的产业。 金花婶子顿时有些心疼,但她始终还记得当年宋辞晚与他们分别时,斩钉截铁地说过,自己此生一心向道,绝不要自困于世俗。 她要去看一看更远处的风景,更广阔的世界…… 如今十数年过去,故人再逢,许多人许多事都变了,可唯有宋辞晚,始终如一! 她在践行她最初的道,显然从未改变。 金花婶子眼神中的怜爱太过明显,这情绪浓郁到溢出来,又一次触动了天地秤:【人欲,凡人之怜爱、纠结、感激,三斤七两,可抵卖。】 宋辞晚没想到自己修行至今,竟还会被人怜爱,而怜爱她的,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老太太。 一时之间,纵然道心坚如冰清,亦不免生出触动。 金花婶子仿佛还有许多的话想问她,可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偏又一句都吐不出来。 宋辞晚便自然而然地转变了话题,反问起了金花婶子一家这些年的经历。 说到自家的事,金花婶子便如同许许多多这个年纪的老太太一般,霎时间便有一肚子话。 往常还未必有人愿意听她事无巨细地说这些家常旧事,如今宋辞晚主动问,金花婶子立刻就精神一振,滔滔不绝起来。 说起来,于家这些年也经历了一些坎坷。 第一桩坎坷,是在定居怀陵城三个月以后。 于捕头终于从宿阳城离开,又历经千辛万苦穿越山野,来到了怀陵城。 但是回到妻儿身边的于捕头却不复从前健朗模样,他断了一条手臂,跛了一足,元气被损,残疾归来。 金花婶子拍着自己的腿,抹着泪花儿抱怨:“这个死鬼,要不是缺胳膊少腿,他还不肯回来呢!非说自己是职责在身,不可擅离! 什么职责?他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这衙门离了他,难道就不能转了不成?他倒是对得起自己身上那身皮了,可他对得起我们吗?” 于蝉坐在旁边,顿时就局促地动了动自己的双脚。 她偷觑宋辞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每每说到父亲,母亲总归又哭又骂。月娘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要听这些絮叨,可真叫人羞愧。 金花婶子骂了好一通才摆手说:“唉,不提那个死鬼了!” 说死鬼,是真死鬼。 于捕头死了竟已有八年了! 这是于家遭遇的第二桩大坎坷,于捕头当年残疾归来,损了寿数,身体每况愈下。为此,一家人也是劳心费神,金花婶子贴身照顾,数年间受尽煎熬。 等到于捕头一去,又是好一场伤心。丧事办完,金花婶子便也跟着病倒了,后来即便病好,身子骨也大不如前。 期间,遵循于捕头遗愿,于蝉在热孝期间与于捕头一位老友之子成了亲。 三年后,于蝉出了孝,生下了小平安。 可是于蝉的丈夫却又在小平安出生不久后,因为一次走镖而命丧山野。 于蝉的丈夫也是武者,有练脏期的修为,只差一步就能步入先天,可是这一关他却始终过不去。最后死在走镖途中,或许也是镖师的另一种宿命。 丈夫死后,于蝉便又带着小平安归了于家,此后一心抚养独子,未曾再嫁。 这是于家的第三桩坎坷。 至于第四桩,便是近一年来,金花婶子忽生重病,药石难医之事了。 凡人世界的苦楚便是如此,生老病死,阴阳别离。看似没有什么惊天动地、奇绝跌宕,可桩桩件件,哪一种能不磨人? 也无需命运的阴谋诡计,只需红尘这把刀,细细切,徐徐磨,便足够令青春染上风霜,青丝变得花白,盛壮爬满皱纹,人生盛满叹息。 金花婶子说起来又骂:“都是我家那死鬼!自己短命也就罢了,眼神还不好,给我阿蝉也挑个短命女婿,害我阿蝉如今孤苦伶仃……” “娘!”于蝉再也按捺不住,嗔怪地叫了金花婶子一声,语调高扬起来,“娘!我哪里孤苦伶仃了?我如今身旁既有你,又有大哥,还有平安,哪里就孤苦伶仃了?我好得很,我好得很,你懂不懂?明不明白?” 说到最后,双手一叉腰,几乎是冲着金花婶子吼出了声。 这一吼,便将金花婶子所有的抱怨都给吼没了。 老太太拢了拢自己花白的头发,“嗐”了声道:“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你可好了,你特别好,行了吧?” 说着说着,也不见怪闺女吼自己,自己反倒是笑了。 她先是伸手一指于蝉,又对宋辞晚说:“月娘啊,当初自与你分别,这丫头的性情便与从前渐渐不同,胆子大了许多,近些年更是连我都敢吼了。 她说啊,这都是受你激励。是你当年决然离开,要去寻道的气魄感染了她。她可佩服你了,但凡有些什么事情,嘴里定要念叨若是月娘姐姐,定不似我这般窝囊…… 渐渐地,她也就真不窝囊了。狗脾气,平常看着乖,猛地凶起来,却吓人得狠哩!” 说着说着,又是一连串笑。可见金花婶子嘴里虽然是抱怨着于蝉狗脾气,但实际上对于这个女儿日渐泼辣的性情,金花婶子却是满意得很。 说完于蝉,金花婶子又拉着宋辞晚的手说:“月娘啊,你好不容易回来,咱们也不说那些扫兴的事儿了。 你且好生歇歇,婶子今儿定要亲自下厨,再给你做些好吃的。咱们娘儿俩,今天再一块儿吃回家乡菜!” 说着,她就兴致勃勃地起身,定要亲自去下厨。 宋辞晚哪里能叫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去做饭给自己吃?便只拦她道:“婶子你别忙,我修行辟谷,吃不吃饭无妨。比起吃东西,我更喜欢与婶子说家常!” 她这里拦,于蝉也忙道:“娘你忙活什么呀,灶下有三喜管着你,用不着你!你放心,我这就去与三喜一起下厨,我的手艺你还不放心么?” 留饭还是要留饭的,哪能进了故人家,连顿饭都不留的道理? 于蝉说着,忙忙跟宋辞晚告了声失陪,就往灶房那边走。 三喜是他们家买下来的帮工,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姑娘,四年前被金花婶子买了就一直留在他们家做事。 说到三喜,金花婶子便又不免提起于林。 于林的修为在五年前突破到了先天期,金花婶子对此感到十分骄傲。 也正是因为于林突破了先天,如今于家的日子在怀陵城其实算得上是颇为好过的。虽然没有什么大富大贵,却也称得上的殷实人家。 只不过金花婶子向来有远虑,从不许于林招摇,就怕他一朝不慎,再又像他爹、或是他妹夫那般英年早逝。 因而虽是先天武者家眷,却也居于市井,过着市井中的寻常生活。 金花婶子又笑说:“不瞒月娘,咱们家如今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你婶子我是知足的。只不过啊,我又总是容易担惊受怕。 再则我这些年身子骨不好,总吃药,对阿林和阿蝉来说也是个拖累。原想着不如一死百了,好过拖累子女。却又是运气好,被月娘你救回来了!” “婶子真是感激你。”金花婶子拉着宋辞晚的手说,“其实我也不舍得死的,没活够呀,我还没见着于林成家,没见着平安长大呢……” “阿婆不死!”小平安乖巧坐在姥姥身旁,听着金花婶子说着生死之事,忽然一侧身就猛地扑进金花婶子怀里,小小的双臂紧紧抱住了金花婶子的腰,声音又急又脆。 小孩儿的这幅模样,逗得金花婶子直乐道:“哟,我们小平安也知道不要阿婆死呀!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你懂么?” 平安仰着脸,脆生生道:“活着,在平安身边,能喘气,会说话,能关心平安,叫平安日日看见,这就是生! 闭上眼睛,看不见平安了,要自己一个人去一个黑漆漆的地方,从此再也不能吃好吃的,玩好玩的,闻不到好闻的气味,看不到天上的太阳,摸不到云里面落下来的雨水,这就是死……” 说到死,小平安眼眶里几乎又要包了泪:“我不要阿婆死,我要阿婆在身边,跟平安一起吃好吃的,一起晒太阳,一起吹风听雨,呜呜呜……” 小孩子的愁绪说来就来,平安抱着金花婶子,一个须臾便是一场大哭。 直哭得金花婶子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时间心都酸软了。 大白鹅则跟着一起“亢亢亢”地叫,也不知是在安慰平安,还是在与他一起哭。 宋辞晚伸手轻拍鹅背,心中别有一番感触。 孩童的世界里,生与死的界限是如此朴实直白,亦是如此直指本真。 而平安听了鹅叫,又瞬间止住哭声,转头好奇地去看鹅。 鹅:“昂昂昂!” 平安:“大鹅,宋姨姨那么厉害,跟神仙一样,你是不是也超厉害?” 鹅:“亢亢亢!”自然,我家晚晚是神仙,我也是仙鹅! 小孩与鹅互问互答,转头小孩就不哭了,倒又与鹅玩了起来。 宋辞晚最后还是在金花婶子家留了午饭,吃了十数年来难得的一餐家常便饭。 席间,于林并没有回来。他是清早出门的,一般不到傍晚不会归家。 金花婶子和于蝉也无从寻他,毕竟他如今是先天武者,做的许多事情都是家人所无法触及的。 金花婶子感慨说:“多年前阿林说梦中遇仙,得了点化学了一门破山拳。当真是要感谢那位老神仙,若不是老神仙传授的神拳,阿林可摸不到先天的门槛。 要不是阿林实力强了,咱们在这怀陵城,日子可不能有如今好过。” 宋辞晚只微笑道:“婶子以后还会更好。” 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当年在于林梦中传法的老神仙,其实也正是她宋仙子。 宋辞晚在午后向金花婶子和于蝉道了别,临别前,她的手指轻轻一点,便治愈了于蝉左边脸颊上的黑斑胎记! 这一指,也顺便治好了于蝉的生育损伤,以及这些年操劳留下的一些小病小痛。 做完这些,不等于蝉和金花婶子做出什么反应,宋辞晚便带着鹅向金花婶子挥挥手,随即转身飘然离去。 在这个过程中,她的丹田里真元翻涌,识海内神明由虚化实,又由实化虚。 七情流转,神意涌动。 一时间分明是悟透了什么,真仙的壁垒清晰可见! 第688章 住在葫芦里的诡异姐姐 又是一度明月,宋辞晚走出了怀陵城。 灵感还在她的胸臆间涌动,告诉她,她随时都有可能突破到真仙境。 但宋辞晚却并没有着急去闭关突破,而是趁着这种感觉,回头又去寻到了于林—— 虽然说宋辞晚离开于家时,于林尚在外头并未归家,但对宋辞晚而言,要在小小怀陵城中寻到一位故人,这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情。 当然,宋辞晚寻到了于林,却并未正面与于林相见。 相比起金花婶子和于蝉,宋辞晚对于林并没有什么故人情重的感觉,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正面相见的必要。 宋辞晚之所以寻到他,主要还是想要通过入梦大法,再传一篇高级武技给他。 于林实力强了,在这乱世之中也能更好地保护母亲和妹妹。 此外,宋辞晚还在金花婶子母女并不知情的情况下,各自赠送了一件护身奇物给她们。 之所以不告诉她们,是不想破坏她们原本的生活状态。 那是两件四星级奇物,宋辞晚直接将奇物打入了她们的身体,在遭遇生死危机时,这两件奇物可以各自为她们护体三次。 小平安同样也有这样一件护体奇物,不过除了护体奇物,小平安还另外多得了一件宝贝:是一滴九华露。 九华露功能开智,孩童服用可以在成长过程中缓慢提升一定的资质与悟性。 这是宋辞晚能够赠送给金花婶子一家的,最恰当的礼物。 再多,再重的话,就未必是在帮她们,而极可能反倒是在害他们了。 做完这一切,宋辞晚踏着月光走出了怀陵城,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又轻盈了数重。 一种飘飘然极欲超脱之感萦绕在她身周,使她自然而然便生出了一种,仿佛随时随地都要乘风归去的感觉。 大白鹅跟在她身边,好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就低声又温柔地叫了几声:“昂昂昂……” 你能想象,一只向来嗓音明亮清脆、甚至偶尔还会粗壮豪放的大鹅,突然就夹着嗓子,娇娇地鸣叫吗? 宋辞晚被它逗笑了,她拍着鹅背,且行且吟:“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大白鹅:“昂昂昂!” 月光照耀,山道幽幽,将大鹅与少女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宋辞晚又笑一声,轻轻叹道:“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大白鹅:“亢亢亢!” 宋辞晚神意悠扬,言语含笑,步态潇洒:“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 大白鹅:“昂昂昂!亢亢亢!”是的是的,晚晚是主人,我也是主人! 正畅快时,前方忽地有一阵清清脆脆的铃声叮叮咚咚响起。 大白鹅浑身鹅毛顿时一炸:“昂!” 宋辞晚不急不缓道:“江湖相逢,便是缘分,阁下何不现身一会?此时清风明月,正当共赏才是。” 话音落下,只见月光之下,树影重重。 一道生满了络腮胡子的沧桑身影从一片片斑驳的光影间走出,这人身材虽然是高大,步履却有些踉跄,腰间还挂着一个酒葫芦,一见宋辞晚便先笑道:“小友真是敞亮人!” 来人衣着落魄,醉步悠悠,意态却是豪爽,一开口,一种江湖豪侠的气概便自然而然扑面而来。 “不知为何,我总觉小友眼熟!似是曾经见过的……” 宋辞晚道:“十数年前,怀陵城的大车店中,晚辈曾听洛三爷讲过一个精彩的故事。当时晚辈在人群中不起眼,洛三爷不记得晚辈也是寻常。但晚辈却深深记得了洛三爷讲过的精彩故事,对于洛三爷形貌自不会有分毫相忘。” 说到这里,宋辞晚的目光还轻轻地往洛三爷腰间酒葫芦处一转。 是了,是故人。 又不仅仅只是故人。 洛三爷顿时心下一凛,手掌不由自主地便握到了腰间的葫芦口。 双方对视,洛三爷脑子里一下子就好像是有什么炸开了,冥冥中,时光剪影中的只鳞片爪在他脑海中似惊鸿流转。 十一年前,怀陵城,大车店,落魄江湖却喜好说书的他,以及人群中听书的过客…… 洛三爷想起来了,从前他确实是见过眼前这位的! 可是十一年前,眼前之人分分明明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 哪里像现在——洛三爷不想说,但事实就是,当他站在此人面前时,一种从心而发的极致威胁感,就从脊椎骨忽地向上,猛然流窜进了他的全身。 夜间偶遇,明明洛三爷是在外游荡惯了的人,他的身边甚至还带着一个……见不得人的恐怖存在。 可是此时此刻,心生恐惧的,却又分明是洛三爷自己! 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但合不合理的,事实就是如此。 只能说,现实往往更比话本荒诞。 许多话本里都不敢写的东西,现实里偏偏就是有可能发生。 发生都发生了,除了暗叫倒霉并提起警惕,还能怎么办? 洛三爷很光棍,瞬间理清楚了自己应该具备的逻辑。 而就在洛三爷想明白的这一刻,他的腰间,那一只悬挂了多年的酒葫芦却忽地猛烈晃动了起来。 糟糕! 洛三爷顿时脸色一变,急得不行:哎哟祖宗!你怎么早不闹脾气,晚不闹脾气,偏就在这个时候闹脾气呢? 葫芦里的身影却不管他,只是急切地撞着葫芦,显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葫芦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宋辞晚便是想装作看不见都不成。 更何况,她之所以叫洛三爷出来,原本便是想与洛三爷腰间葫芦中的那位一会。 宋辞晚笑道:“寒丘山下,我与这位见过,怀陵城中,我也与这位见过,洛三爷,如今便是再见一见又何妨?” 她的这句话落音,洛三爷脸上才刚露出错愕神色,他的手却是猛然间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给蛰了一般,忽地向旁边一弹。 下一刻,他腰间的葫芦里忽忽然便飘出了一道身影。 但见那身影云鬓高鬟,服饰华丽,一张漆白的秀面上嘴唇却是被涂得漆黑—— 那是冲击力极为强烈的、繁华到腐败一般的美貌! 美人儿身躯一动,倏然飘向宋辞晚。 洛三爷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急忙喊:“阿雾,你回来!” 白面黑唇的阿雾却不理会洛三爷,反而飘到了宋辞晚面前,直勾勾看她道:“当年在怀陵城,告诉我自救方为天道,自强则为人道的那位神使,其实是你。对不对?” 宋辞晚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那些马甲,什么黑风神使、白风神使、清风神使、露风神使之类的…… 神使之名,多到她自己大概都要记不清的程度。 也是曾经实力弱小,因而才马甲遍地。 而如今再回忆当年,宋辞晚嘴角则只余一抹笑,她坦然道:“是我。” 阿雾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惊道:“原来你这么强!你当年是故意装作弱小,游戏人间的吗?” 宋辞晚笑而不语。 阿雾顿时身躯微微一退,不知怎么就不敢与宋辞晚靠得太近了。 但她的胆子也确实是大,明明已经从宋辞晚身上感应到了一种强烈的危险感觉,身形也退后了些许,眼睛却仍然忍不住盯着宋辞晚,并问:“仙子,你这般强,却点化小女,是有什么事情要叫我做吗?” 宋辞晚:…… 她并没有立即回答阿雾的问题,而是微微沉吟了片刻,随后才道:“当年事且不提,今夜既然偶遇,我却是有些问题想要问一问二位。” 话音刚落,却是飞快收到了一团人欲。 【人欲,返虚期天仙之忐忑、纠结、警惕,二斤二两,可抵卖。】 毫无疑问,这是洛三爷的人欲。 是了,洛三爷原来是天仙! 曾经的宋辞晚看不出洛三爷的真正实力,只觉得此人宛如一团迷雾,神秘而又强大。 至于具体有多强? 当年的宋辞晚是完全没有概念的。 她至多只能猜测,洛三爷不是真正的凡人。 而如今再遇,即便没有天地秤的鉴定,宋辞晚也能一眼看出对方实力深浅。 这只能说,修为变强了,是真的好! 阿雾却显然没有洛三爷的忐忑心思,她歪着头,反而欢喜对宋辞晚道:“你原来是有问题想要问我们呀!那好得很呀,你只管问,我一定答。他……他也一定答!” 阿雾伸手一指洛三爷。 洛三爷苦着脸,手抓着腰间的酒葫芦,垂眉耷眼地站在旁边,半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 宋辞晚目光在二位之间逡巡,片刻后张口,就问了一个直指对方魂灵的问题:“请问洛三爷,你曾经讲述过的,寒丘山的故事里,那位引导山中女子反抗的年轻人,是否便是你自己?” 洛三爷浑身一颤。 随后他面露苦笑,道:“不瞒仙子,那个愚蠢的年轻人……正是在下!” 他承认了。 一千年来,他不敢在任何人面前承认的身份,却在此时此刻,爽快认下了。 他不敢不爽快,毕竟对面之人带给他的威胁感觉实在太强。面对这位的任何问话,他都不敢不爽快回答。 洛三爷已经隐隐约约猜到,面前这位带着白鹅灵宠的强者究竟是谁了。 这些年,他虽然与阿雾一起游荡山野,从不敢轻易踏足九州城池,但其实也并不是真正地完全闭目塞听。 他也知晓一部分九州大事,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倘若眼前这位的确是他所猜测的那位,那么不论对方想要做什么,想要问什么,他与阿雾都只有老实听令的份。 除非实在是触及底线,那大概就只能舍命一搏了。 宋辞晚则在回忆当年听过的那个故事。 故事的主体在寒丘山,背景则在诸国乱战期间。 年轻人、洛三爷,是引导世间艰难困苦者奋起反抗的侠客,或许也是义士,是起义军的一份子…… 但是,后来寒丘山的悲剧大约是令洛三爷心灰意冷。 最终洛三爷脱离了自己曾经的身份,隐姓埋名一千年,只为在千年之后拥有实力,将困在诡境中的阿雾,从诡境中带出。 那么带出来以后呢? ——十二年前,洛三爷成功将阿雾从寒丘山的诡境困锁中带出来了,此后游荡九州,又是经年。 然后呢?他们又要做什么? 宋辞晚问出了这个问题:“你与阿雾,离开寒丘山,此后又欲何为?” 这个问题却是问得洛三爷有些茫然:“什么?” 洛三爷怔了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随即一叹,苦笑道:“不瞒仙子,当年我曾与阿雾有过约定。 若是天下安定,再无战乱,我便带她走出寒丘山,去看天长地阔,九州之大。叫她知晓,世间本来便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应当令她困守。 我与她,不过是来履行一个千年前的约定,仅此而已。仙子若是以为我们有什么阴谋,却是过于高看我与阿雾了。” 话说到这里,洛三爷原先忐忑的神情倒是淡了些许。 他的眼睛映照在月光下,更仿佛有种超脱的淡然。 一千年,看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人间悲苦,如今便是面对生死危机,他显然也更多了一分从容。 到这份上,别说是除死无大事了,就算当真是死……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洛三爷坦然了,人欲亦随之波动:【人欲,返虚期天仙之从容、淡然、悲伤,二斤一两,可抵卖。】 宋辞晚收到这团人欲,顿时恍然生出一种自己好像成了大魔头的错觉。 她失笑,但也不急于解释,只道:“看遍九州,如今却显然并不是好时机。九州又要大乱了,二位可曾知晓?” 这次回答的是阿雾,她步履翩翩地在月光下的草尖上轻轻走了几步,侧首看宋辞晚,笑说:“我知道呀,现今周国的皇帝都死啦,前几日,昆仑三仙也死了两个……哎,仙子,这些都是你做的么?” 宋辞晚说:“是我。” 阿雾顿时身形一晃,随即幽怨看向宋辞晚道:“仙子你就这样承认啦?好吓人的……” 宋辞晚道:“你是人吗?” 阿雾:…… 她不是人,她是诡异。 第689章 世间最强之敌 怀陵城外五十里,草木葱郁,宋辞晚与诡异同行。 白面黑唇的阿雾在月光下好似是一朵刹那盛开的业火昙花,风吹来时,她繁复华丽的衣裙翩翩飞起,又好似是化作了一段幽婉的诗歌。 宋辞晚欣赏她的神态,想起多年前在怀陵城时,自己曾被这诡异惊吓,若非那时新得了一门传法之术,反向将她哄住了,还不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从这诡异手中平安走脱呢。 当时的阿雾是大城级诡异,而宋辞晚却仅仅只是练气期小修士。 但如今,宋辞晚一只脚踏入了真仙境,王体虫族她杀过,真仙她也宰过,一身凶名,威震九州,倒成了阿雾在她面前瑟瑟发抖了。 阿雾不强吗? 不,阿雾很强! 十年前的大城级,如今…… 宋辞晚看到了一团诡异幽精浮动而出,瞬间被天地秤秤盘吸走:【破国级变异诡异幽精,紧张、忧虑、忐忑,一斤一两,可抵卖。】 十年过去,阿雾修为上涨,如今已是破国级! 破国级的诡异,顾名思义,便有破国之力。 如果与修仙者的修为等级相对应,破国级大致对应天仙境。但实际上,破国级诡异的杀伤力与破坏力,比起寻常天仙可不知道要厉害多少倍。 毁城灭国,不是说说而已。 然而此刻,拥有毁城灭国之力的阿雾,却是小心翼翼地看着宋辞晚,虽然口中抱怨对方吓到了自己,在宋辞晚反问后,她又立刻放轻声音,老老实实说:“我不是人,但是,我曾经是人,我也还是会害怕的……” 真是个实诚诡,瞧着既可怜又可爱。 宋辞晚问:“阿雾,你还恨这个世界吗?” 她的措辞里,用了一个“还”字。 至于为什么用“还”字,皆因若未有恨,又何成诡异?因而宋辞晚提问时才不说:阿雾,你恨这个世界吗? 而是,阿雾,你还恨这个世界吗? 阿雾拖曳着繁复的衣裙,在月光下的草尖上行走,对于宋辞晚的这个问题,她怔怔思索了良久,而后才道:“从前自然是恨的,至于如今……” 她看了眼紧张跟在后方的洛三爷,洛三爷的手始终握在腰间的葫芦口。 那是她的居所,也是她的归处。 阿雾轻轻笑了,她说:“如今其实也还是恨,但是好像又没有那么恨了。恨与不恨又如何呢?千年前的那些人,大多都死啦,反倒是我,还活在了如今。” 阿雾眨眨眼,得意地说:“他们都没有熬过我,我赢了!” 宋辞晚微微一笑道:“看来你已领悟,时光才是红尘世间最强之敌。” 阿雾点头,片刻后又摇头说:“大约是如此,但我又觉得,好似不仅是如此。时光是最强之敌,人心也是啊……” 说到这里,这诡异嘻嘻笑出声。 她虽然怕宋辞晚,但又好像没有那么怕宋辞晚了。她便大着胆子笑说:“仙子,您先前说九州又要大乱,其实我早便觉得,九州大乱是迟早的事呢。毕竟,这天下,统一久了,就该分化呀!” 她笑得大胆,言语也大胆。 后面的洛三爷就急了,手掌使劲去掐腰间的葫芦。 但阿雾又何曾老实听过他的话? 她自顾道:“这个周皇朝,看起来比我们千年前的云国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第一代周皇统一九州,也是前所未有之壮举,可是九州太过一统,以至于天下都只有了一个声音,时间久了,想不乱都不行啊。” 阿雾嘻嘻笑:“我可比人更知道,人这个东西呀,要是没有约束,能坏到什么程度。人是如此,国家也是如此呢!” 一千年前,阿雾是困守在寒丘山中、被规训的世家小姐。 她被困在方寸天地,看不到世间长阔。她有太多的困惑、不解、迷茫、拘束。 而一千年后,她走出了寒丘山,她跟着洛三爷游历九州,去看过了更远的山川,更远的土地,更远的城池,更远的风土人情,还有更多的人间悲欢…… 如此短短十数年而已,一人一诡异的足迹在九州转了一个来回,此番重归怀陵城,又重逢宋辞晚,阿雾竟有了无限感慨,无穷领悟。 她好似也是在等候这样一个人,能够令她打开话匣,滔滔不绝,直抒胸臆。 “多国混战,百姓苦,可是九州一统,百姓也苦。” “混战的时候要担忧战乱,担忧征兵,担忧妖诡……统一的时候,却是要担忧豪强,担忧权贵,担忧哪一天走在路上,一不小心就碰到什么高手,或是莫名其妙得罪了什么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嗐,反正是活不活得长,不但要看本事,更要看运气。” “可是即便如此,九州又还是有那么多百姓活着,仙子,我又觉得好生奇怪,好生迷茫……” 阿雾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说到后来,自己竟又将自己给说糊涂了。 原本她觉得自己游历九州十年有余,应该想明白了许多困惑才是。她滔滔不绝地对着宋辞晚说了很多,她还以为自己可以反向向面前这位仙子传道—— 以此偿还她十余年前传道之恩。 可是结果呢?说着说着,她自己反而逻辑混乱起来。 她总觉得自己是想明白了什么,可是偏偏却又无法深入。 总有种隔靴搔痒,挠不到痛处的无奈感觉,阿雾莫名急躁。 【破国级变异诡异幽精,紧张、迷茫、困惑,二斤三两,可抵卖。】 宋辞晚听着听着,忽然又收到一团气。 她转头去看阿雾,阿雾着急地看她。 宋辞晚一笑,道:“其实不必觉得奇怪,你瞧着九州状况糟糕,一团混乱,可是许多百姓却又都还能活得好好的,其实并不是他们当真活得好好的……” “他们不见得好,但他们又顽强地活下来了。有时候,人的生命力强到甚至可以超出自己想象的极限。” “而活下来的这些被你我看见了,至于未曾活下来的那些,又何止是不曾被你我看见?更甚至是不曾被世间绝大多数生灵看见。” “但是看不见,并不代表不存在。阿雾,你说可是如此?” 阿雾怔怔道:“是呀,便是如此。” 宋辞晚又道:“此刻明月如霜,山影苍翠,又可知这清风明月间,曾经埋藏过多少苍苍白骨?若无怨愤,若无死亡,山间又如何会有这许多诡异游荡?” 说话间,一缕山风吹来。 十来道没有意志、不知忧惧的灰游级诡异便随着这缕山风忽忽然向着宋辞晚与阿雾飘来。 阿雾:…… 她“哎哟”了一声,竟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堂堂破国级诡异,竟被山间几缕没有意志、没有思维的灰游级诡异给吓到了! 这是何等荒诞? 但阿雾又切切实实是当真被吓到了,当下又有一团诡异幽精冒出:【破国级变异诡异幽精,惊吓、迷茫、混乱,一斤五两,可抵卖。】 阿雾抬手,挥开了这些灰游级诡异。 随后拍拍自己胸口,心有余悸道:“仙子,为何我心中发寒,十分骇怕?我这般胆小么?几只灰游级诡异而已啊……” 宋辞晚随手将这些飘来的灰游级诡异击散成虚无。 阿雾:…… 您这般干脆利落,总叫我觉得我好差劲。 她噘着嘴,心里抱怨,却不好意思说出口来。 宋辞晚道:“你骇怕的,当真是这些散逸的诡异么?” 不等阿雾回答,宋辞晚主动给了她答案:“不是的,你怕的,是那些我们看不见的死亡与绝望。” 阿雾便抬起手,将一只惨白的手掌抚上了自己的胸口。 她是诡异,胸腔中的那颗心脏本应该失去跳动的能力了。 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又分明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 一下一下,跳得那么慌乱,又是那么沉重。 阿雾喃喃道:“仙子,我好像更怕了,更慌了……我要怎么办?” 宋辞晚声音温和道:“要么回去寒丘山,躲进山中成一统,不听不看不想不见,再过千年,你还活着,而这个世界或许就变好了,那时什么都好,你自然也好。” 这个说法直叫阿雾眼睛睁大,她似乎意动。 但片刻后,她又迅速摇头:“不成的,我做不到的,躲进寒丘山,我或许会更慌、更乱、更怕……我都逃出来了,我又怎么可能再回去?” 宋辞晚便道:“既然无法做到不听不看不想不见,那便尽你所能,去改变这个世界。” 阿雾怔怔:“改变这个世界?如何改变?” 宋辞晚道:“我与九州天仙以上高手,相约明日,蛰龙山见。” 阿雾一惊:“仙子您要做什么?” 宋辞晚微微笑说:“不知道,或许是再杀几个罢,不杀也成,看我心情。” 阿雾:…… 她是诡异,她没有心,但是她觉得自己此刻好像更怕了! 什么叫做再杀几个? 仙子啊,您要杀的几个,请问是什么随随便便的生灵吗? 不,一定不是! 那一定又是惊天动地的超级大恐怖!可是明明要做那么恐怖的事情,对面这位的语气却又偏偏如此轻描淡写,她轻巧到好似明日不过是要去屠宰几条砧板上的鱼! 白面黑唇的诡异双目圆睁,她繁复的衣裙在夜风下忽忽向身后飘起,亦如她整个身躯,好似随时都要惊吓飞走。 【破国级变异诡异幽精,惊惧、迷茫、焦虑,二斤七两,可抵卖。】 但阿雾却又似乎并不是当真想走,她明明那么怕了,可她的双足却好似是在草叶上生了根。 她就这样踏着草尖,紧紧跟在宋辞晚身侧,忍不住继续追问她:“那再杀几个之后呢?” 问了这一句,又紧张问:“仙子,您只杀他们,不杀我罢?” 宋辞晚笑说:“你不做坏事,我就不杀你。” 阿雾顿时松口气,忙说:“我以后一定不做坏事!” 至于以前有没有做过,说实话不好定义。她毕竟是大诡异,你说她是纯粹善良的,这谁能信? 但宋辞晚显然并没有追究她过往的意思,只道:“杀生,仅能解决一部分问题,却解决不了全部问题。” 阿雾忙又道:“那全部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宋辞晚道:“我一人,亦解决不了,因而我今日才来问你。” 阿雾只觉得自己胸腔里那颗呆滞的心脏又怦怦跳了,她急急忙忙接话说:“仙子为何问我?我、我……我又能做什么?” 宋辞晚道:“你能做许多,你经历过千年前战乱,曾深受其害。你亦知晓,九州一统百姓苦,九州战乱百姓苦。那你必然也思考过,究竟要如何,百姓才能不苦。” 她转头看向阿雾,微笑说:“我今日与你相遇,见你第一眼,便想问一问,依你高见,百姓如何才能不苦?” 阿雾捂着自己的胸口,她的衣裙飘飘,身躯却沉重。 她觉得自己的胸口当真是有小鹿在乱撞,她压不下这只小鹿,只能结结巴巴说:“我、我、我……我觉得,不要人皇!” 这一句不要人皇脱口而出。 后方,洛三爷一脚踩歪,堂堂天仙高手,却险些没摔倒在这平地上。 他紧拽着腰间的葫芦,沧桑的脸上却忽地逸出一丝叹息。 倘或此时的阿雾回头去看,就会看到,一向以落魄糙汉形象示人的洛三爷,此时此刻,他那一双黝黑的眼睛里,却仿佛倒映了晶莹的深湖。 湖水幽幽,似乎随时都要满溢而出。 阿雾没有回头,她也想不起要回头,她只是捂着自己的胸口,在脱口说出第一句“不要人皇”后,继而便像是一只挣脱了牢笼的小鸟,双翅一振,排空飞去。 越飞越远,不见天高。 她说:“要有学堂,许多许多的学堂。要让小孩都进学,男孩女孩都进学!” “要学文,也要习武。但是,要有规矩,有方圆,有、有、有……有法律!” “一定要有法律!”阿雾说,“不是寻常松散的法律,是可以、可以约束普通人,也可以约束修士的法律!” “可、可以吗?”说完这一句,她又结结巴巴,万分忐忑。 第690章 诡异长心,有何不可? 宋辞晚这一夜与阿雾且行且谈,最后直到明月西斜,才相互告辞离开。 阿雾说:要有法律,要有律法,要既能约束普通人,也能约束修士…… 依法治国的思想,居然由一个诡异率先提了出来! 彼时的阿雾,声音细小断续,眼神忐忑期待。她是如此小心翼翼,又是如此心怀渴盼。 天上的云层在星月间缭绕,时而遮住了月光,时而又飘散向远方。 虫鸣啾啾,风声幽幽,大景似美,人心却难安。 洛三爷缀在后方,踉踉跄跄,呼吸急促,仿佛醉酒。 宋辞晚回看身旁这白面黑唇的小娘子,淡淡笑说:“有何不可?” 她的声音也很清灵,语气淡淡,宛如是在谈论明日清晨可以来一碗阳春面,加个鸡蛋而已,谁还吃不起不成? 轻描淡写,却又坚定无疑。 阿雾说:“仙子,我好似真的长出心脏来了。倘若我当真能够重新长出心脏,我就可以从破国级,变成天灾级。天灾级的诡异,真仙也难灭的。我会很强,很强……” 宋辞晚笑说:“那很好不是吗?” 阿雾问:“仙子数次传道于我,不怕我得道以后,当真变成天灾么?” 宋辞晚道:“一个要在九州天下建立学堂,一个以依法治国为道途理念的人,又怎么可能成为天灾?若为天灾,那也是某些禄蠹国贼之天灾。” 阿雾说:“我不是人。” 宋辞晚道:“你如今不是,你从前是。你若当真长出了心,有心之诡,岂不胜过万千无心之人?” 阿雾不由站住了脚,月光下,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 “仙子,那我具体该怎样做呢?” 宋辞晚道:“一如我今日传道于你,来日你也可以传道四方。使有志者,有道者景从。这天下间从不缺乏敢于打破陈腐,愿意为百姓奔走之生灵。 他们缺乏的只是环境,是方向,是力量。而你,有方向,有力量!” 阿雾呼吸急促,胸腔起伏。 宋辞晚笑道:“至于环境,旧的环境不可以,那便换一个新环境。不过就是破旧除害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此事我正在做,过些日子你再看。” 阿雾摁着胸口,使劲点头。 宋辞晚又道:“九州危机,一在于内,二在于外。” “在于内之危机你已知晓,在于外之危机则世人大多不知。不过近些日子天下传扬的那篇童谣,你可以相信。” 阿雾顿时“啊”一声,身躯抖了一下,她惊道:“仙子,那童谣……好生可怕的。” 宋辞晚道:“现实比那童谣还更可怕千万倍,我杀周皇是为此,杀梅仙、尘仙亦是为此。域外之敌,虎视眈眈,九州境内偏还处处内鬼。 这世间有许多人,脱离了从前的凡胎,修得了力量,站到了高处,便不再将自己当人了。却不知,纵然为仙为神为圣,谁又不是打娘胎里生出来的?” 阿雾顿时低声说:“我也曾是打娘胎里出来的……” 宋辞晚本来走在前方,此时听她言语,便倏然回首,对她一笑:“阿雾。” 阿雾抬眼,怔怔看她。 宋辞晚道:“今夜一别,你等天变,我等星火。这世间,有人心者,诡亦为人,有魔心者,人亦为魔。你是诡,也是人。我再赠你一个“人”字……” 话音一落,她抬起手来,食指在虚空中轻点,一个闪烁着淡金色微光的“人”字符便在她指尖书写而出。 “人”字飞旋,犹如乳燕投林,倏然撞入了阿雾的怀中,隐入她的胸腔。 阿雾按着胸口。 宋辞晚笑说:“以此人字,助你早日生出心来。” 大白鹅张开翅膀,“昂昂”应和。 宋辞晚轻拍鹅背,大鹅瞬间化作巨鹅,带着宋辞晚飞上天空,驶向月光。 她在月光下笑与鹅说:“去来如一,真性湛然。” “风收云散,月在青天。” 大白鹅“昂亢”清鸣。 子夜时分,宋辞晚以空字诀加持,白鹅穿梭虚空,已是到达蛰龙山外一百里。 宋辞晚没有提早去登蛰龙山,事实上,经过此前与周皇一战,蛰龙山被削去山峰,后又有王体虫族践踏,蛰龙山更是山体崩裂—— 偌大的山群,如今都变成了碎石土丘,其实也没有什么登山可言了。 宋辞晚在距离蛰龙山约百里的一处村庄边停了下来,在那村庄外围的一片竹林里放出了晗光琉璃居。 晗光琉璃居自动隐形,化作微尘。 宋辞晚带着大白鹅步入这座宝居之中,大白鹅欢快地去园子里玩耍,宋辞晚则进入修炼室。 她要先将在平澜城中获得的众多诡气卖出,而后一鼓作气突破真仙。 先破真仙,再赴蛰龙山之约。 还有四个时辰才到日出,时间尽够了。 宋辞晚净身沐手,点燃灵香。 【你卖出了诡气,世间之贪嗔痴妄、爱恨情仇、混乱交织之诡气,二百斤,获得了祖龙铸钱二百枚。】 咦?是祖龙铸钱! 祖龙铸钱,来历神秘,功效奇异,直到如今宋辞晚也没能真正完全弄清楚过此物的全部功效。 但是祖龙铸钱这个东西,绝对是多多益善。 斩灭幻冥城的时候,宋辞晚一次性吸纳了一万二千斤的诡气,刚才试探性地卖出二百斤,却得到了二百枚祖龙铸钱。 她思索片刻,又一次切割那团诡气,从大的诡气团中分割出了一千八百斤诡气。 试试看当更大量诡气集合时,抵卖得到的东西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你卖出了诡气……一千八百斤,获得了祖龙铸钱一千八百枚。】 还是祖龙铸钱! 量变并未引起质变,看来诡气这个东西,主要抵卖物就是祖龙铸钱无疑了。 宋辞晚便不再分割诡气,而是一次性的将剩余的一万斤诡气全部卖出:【你卖出了诡气……一万斤,获得了祖龙铸钱一万枚。】 哗啦啦,一堆铸钱落入了天地秤的秤盘空间中,黄灿灿的铜钱堆积,仿佛成了一座小山。 看着这座小山,宋辞晚心下却忽地冒出一种强烈的感觉。 有此一万二千枚铸钱,她仿佛可以雇佣天地之灵! 第691章 恐怖的幽冥召集令 宋辞晚看向了天地秤有关于祖龙铸钱的解释: 祖龙铸钱,疑为上古纪元流通货币,可通幽冥,有奇异功效,当其大量聚集时,或可触动某些不可言说之存在。 这个解释,与最初的解释有所不同了。 一万斤的诡气虽然没能卖得其它东西,但是一万二千枚祖龙铸钱聚集在一起,却果然实现了质变! 宋辞晚掐指测算,只觉心房的跳动在隐隐加速。 以她如今的功力,居然还是算不出什么完整的东西来,但“心有所感”,这也算是冥冥中大衍化生术给她的一种提示。 宋辞晚按捺住对祖龙铸钱的好奇,先将所有铸钱都好好收藏,这才继续抵卖。 这一次她选择卖的是冥气,还是先拆分出少量,试一试看能卖出什么。 【你卖出了冥气,世间之晦暗、低沉、阴郁、污秽……阳世之反面集合之气,八百斤,获得了五星级奇物幽冥召集令,八百枚。】 幽冥召集令:催动此召集令,可以于战斗场上召集方死生灵之幽冥精魂,驱使尸身实现短暂假性复生,使其为己所用,假性复生时间持续一刻钟。 注:五星级幽冥召集令,至多可召唤驱使炼神期或同等修为者尸身,对象不局限于人。 宋辞晚看到这里,却是轻轻地、暗暗地倒吸一口气。 她也算是见过世面了,区区五星级奇物而已,她的天地秤中更是堆积了不知道多少…… 但是,一件两件或几十件五星级奇物,确实没什么……可如果是几百件,甚至更多呢? 宋辞晚立刻将剩下的冥气一股脑卖出。 【你卖出了冥气……五千斤,获得了五星级奇物幽冥召集令五千枚。】 总计五千八百枚幽冥召集令,在天地秤的秤盘空间中汇聚如同小丘。每一枚召集令都闪烁幽光,场面之震撼,一度令宋辞晚只觉得自己从前还是格局太小。 宋辞晚虽有撒豆成兵之术,可她也炼制不出五千八百枚五星级道兵! 迄今为止,她手头的道兵三星级不知数,四星级有一万,五星级总计一千,六星级则只有一百。 至于七星级,一个都没有! 宋辞晚不由得发散思维,细细盘算,只觉得这五千八百枚幽冥召集令,与其用到她的手中,不如发散出去。 或许,它们还有更好的用途。 再继续抵卖。 【你卖出了死气,死寂之城汇聚之气,八千二百斤,获得了九星级奇物,生死刻漏。】 生死刻漏:九星级奇物,当此刻漏倒置之时,见者必死。 限用一次。 解说很简单,森然杀机却已是扑面而来。 生死刻漏,似乎是一件比咒术草人还要霸道的宝贝! 【你卖出了怨气,无数年亿万生灵积郁之气,四千八百斤,获得了八星级灵材,乱魂石。】 乱魂石,八星级灵材,可以炼器布阵,功能逆乱神魂,使生灵神意颠倒,灵魄分离。 八星级灵材,也是个好东西,但说不上特别惊喜。 主要是宋辞晚如今也不缺灵材,灵材的作用,大概也就是在往后有需要的时候,用来升级灵宝。 相比起灵材,还是各种功效奇特的奇物更能令她心意触动。 自此,因幻冥城破灭而得来的气都已全部卖出。 接下来宋辞晚准备将吴城隍、阿雾、洛三爷这几位散逸的情绪气团也都做一次抵卖。 她很快就要突破真仙境,此时再不卖,等到突破以后,吴城隍几位的情绪气团,从价值上来说就要大打折扣了。 随机抵卖,权当开盲盒。 也当是放松心情,为接下来的突破做最后调整。 【你卖出了神念……获得了神道功法,度神玄幽功。】 度神玄幽功:修习此法,至高深处,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获取权柄,册封英灵为香火正神。 注:此册封有一定失败可能,具体成功率,受各种因素影响,不可统一言述。 这居然是一门封神功法! 大周朝廷便正是因为掌握了封神之法,这才能在九州各地建立起城隍体系。 可以说,修炼度神玄幽功,从另一种角度来看,宋辞晚这也是在攫取朝廷权柄。 有意思的很,吴城隍的这一团神念,可真是发挥大作用了。 继续抵卖:【你卖出了变异的破国级诡异幽精……获得了奇门道法,诡境通明术。】 诡境通明术:修炼此法,不受世间诡境困惑。 宋辞晚记诵着诡境通明术的口诀,回想起自己曾经遭遇过的种种诡境,只觉得这门道法委实是来得晚了些。 而如今她的修为高了,一般的诡境本来就不可能再迷惑得了她,诡境通明术的作用自然便显得弱化了许多。 不过技多不压身,这道法来都来了,宋辞晚反正有的是修炼时间可以抵卖,倒也不介意多学这一门道法。 最后,再卖洛三爷的人欲。 【你卖出了人欲……获得了神通道术,千里眼。】 咦,是神通千里眼! 意外之喜,倏然而至。 宋辞晚当即抵卖修炼一百年时间,瞬间遁入虚无,开始了全心修炼。 第一个十年,她在调整状态。 新得的道法神通她只是粗略学习入门,主要心神还是放在主修功法的突破上。 第二个十年,她回忆自己修行以来的所有经历,又一次深入地悟心,悟道,悟红尘,悟过去,悟未来…… 心随神动,离形去知。 第三个十年,宋辞晚恍恍惚惚像是忘记了什么,她在奇妙的混沌中飘忽流转。 住山不记年,看云即是仙。 第四个十年,宋辞晚识海中飞星乍现,一切意念回归,她又再忆本真。 第五个十年,宋辞晚突破了。 突破,便如呼吸行走,自然而然。 滚滚真元自头顶淋下,宋辞晚识海中那原本虚幻的神明至此已完全凝实如常。 神明从她的身体里走出,拥有完全的实体,好似是另一个她。 但其实,这世间又仅有一个她。 她是独一无二的,不可能有复制体! 神明不是她的复制体,而是她本身的精神、意念、气息、神通的聚合,是她的核心,也可以说,神明才是真正的她。 神明化实,又转虚。 虚实之间,灵性自生。 第692章 彗星成雨,迷障难破 宋辞晚不知道,当她突破至真仙境时,原本漆黑的九州夜空中,却忽忽然有一蓬蓬星火绽放开来。 星火乍现的第一个瞬间,许多人尚未反应过来。 京师,钦天监,观星台。 司晨官从修炼中惊醒, 忽地一跃而起,奔至观星台的玉栏边。 一仰头,便见那幽邃的夜空中星火飞逝。 数不清的星光在夜空中连绵成线,宛如骤雨忽来,噼里啪啦,就这样打在了司晨官的心魂间。 他心悸神摇,不由惊声:“彗星成雨,这是何异象?究竟发生了什么?” “师父……” 一边疑问,司晨官同时又习惯性地脱口去喊师父…… 然而“师父”二字才刚刚出口,他自己却又立即收住了声。 司晨官怔然回神,喊什么师父?他没有师父了,他的师父死了。 死在前次京师虫变,死在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灾劫中。 且不仅仅是他的师父,还有钦天监的许许多多人,或是直接化虫而亡,或是为虫所杀……总之死伤大半。 如今的钦天监虽然还叫钦天监,但其实,除了像他这样的,寥寥可数的低品官员,以及为数不多的一些小吏,钦天监中再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人。 名存实亡,不过如是。 此刻星象异变,司晨官看不出究竟,钦天监中其他人就更看不出究竟了。 白衣的司晨官靠在护栏边,怔然望天,满心仓皇。 玄心门,云天峰上,碧云仙子忽然心悸,她一把拉开自己洞府的玉帘,一步跨越虚空,转瞬出现在百里外的另一座山峰上。 这座山峰形态奇异,平顶倒置,山体漂浮。那平顶正中间有一座八卦台,八卦台上则盘膝坐着一名面色漆白的瘦削青年。 青年身前放着一架仲尼琴,他的双手按在琴弦上,头颅则微微仰起,目视天空。 碧云仙子与他一同注视着天上的彗星雨,口中叹气说:“天音师弟,我方才忽然觉得心里很慌,你可知是为何?” 原来这瘦削青年便是周无笑口中的天音师叔。 天音坐在琴前,整个人给人一种病骨支离般的孱弱感。 碧云仙子问话,他则轻声答:“师姐,我亦心慌。万星坠落,必有祸星升起。天亮以后,蛰龙山之会,只怕又是一场大灾劫。” 碧云仙子本来还忧心忡忡,结果天音说到蛰龙山,她反倒是不慌了。 她非但不慌,甚至还眼前一亮道:“你的意思是,今夜星坠,预示的是明日蛰龙山上会有大乱?” 天音静静端坐,轻轻应了声。 碧云仙子顿时笑了:“蛰龙山会有大乱,便是不观星象,谁又能猜不到呢?既是蛰龙山之事,那我就不怕了。师弟,你师姐我呀,已经吩咐了周无笑,周无笑又吩咐了云流光。” 这一段话说得属实有些莫名,天音没能听懂,顿时微微蹙眉道:“吩咐什么?” 碧云仙子道:“等天不亮,我便带上咱们宗门精英前去蛰龙山外迎候宋昭仙子,到时候由云流光打横幅。云流光,可是咱们玄心门的道子,由他亲自打横幅,这规格够了吧?” 碧云仙子微微得意。 天音终于听懂她的言下之意,整个人却是如遭雷亟。 “师姐,你说什么?” 一股无法言说的紧张与羞耻打从脚底心生起,顷刻蔓延至天音全身,天音浑身僵硬,只希望自己听错了。 然而碧云仙子却轻而易举击碎了他的期盼。 “蛰龙山必有大乱,为了避免被宋仙子误伤,周无笑已经吩咐下去,天明时由云流光打上横幅,写上恭迎宋仙子降临蛰龙山。” 碧云仙子语气带着满意道:“我与周无笑护持一旁,一同等候宋仙子。届时,宋仙子亲见了我等诚意,自然便知晓,我玄心门道统纯正,可以为友。” 天音脸色刷白,渺茫挣扎道:“师姐,云流光天生剑骨,既修无情道,如今更是以身合剑,在当代天骄中,除去那位,他是当之无愧的顶尖一流!这等天骄,他怎么会……怎么会答应、答应手打横幅,这等……奇异之事?” 天音自觉自己的顾虑很有道理,他知道自己师姐是个什么脾性,因而师姐不论有什么荒唐提议他都不奇怪。 但是,碧云仙子可以纵情任性,肆意妄为,云流光又怎么可能会跟她一起胡闹? 一念及此,天音立时又惊道:“你……师姐,你们不会逼迫了云师侄罢?” “逼迫什么?”碧云仙子不悦了,“天音师弟,在你眼中,你师姐我便是会逼迫门下之人吗?你可太过看轻我,也太过看轻流光了!” 说罢,她拂袖便要走。 脚步迈出一半,碧云仙子又回首道:“何谓无情道?流光比你透彻。以他之境界,什么颜面、什么名声,都不过是虚妄罢了。流光何曾在意这些? 这世间,有万千事物,比之虚名外物更加重要无数倍。” 言及此,碧云仙子的语气渐渐变得意味深长。 她道:“天音师弟,如今你便该知晓了,为何你资质原本远胜于我,却偏偏始终无法突破至真仙境?师弟啊,可莫要等到流光都突破了,你却始终心有挂碍,突破不了哟。” 碧云仙子轻轻笑:“那才叫丢人呢!” “不过师弟也莫要生气,你师姐我便是你的指路明灯。你只需听话,多多认同师姐指引,终有一日总会突破的……” 玉珠轻摇般的笑声洒落在倒悬峰顶。 碧云仙子优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这座平顶山峰上,唯余笑声在风中萦绕。 天音仰首凝视天空中那残余的彗星光芒,苍白的脸上露出些许微笑,而后又是一声叹息。 “师姐……” 是的,他总是参不透大道,脱不了执念,因而始终无法突破。 有什么办法? 到他这一步,资质都是次要的,重点还是在于那三个字:堪不破! 世间天仙千数有余,真仙却寥寥可数。 是大家都不想突破吗? 不过是人心难控,真我难见罢了。 蛰龙山外一百里,晗光琉璃居中,突破后的宋辞晚亦在细细体悟真我,默默感受此刻突破后的自我状态。 第693章 你瞧,天亮了 何谓真仙? 宋辞晚盘膝趺坐,在修炼室内扪心自问。 炼神是地仙,返虚是天仙,炼虚是真仙! 那么问题绕回来了,她又自问:何谓之虚? “虚”,既指广义之虚空,指万千世界,指与现世相对的虚无大千,更指人心虚空,见天道万化,无所不在。 到这一步,宋辞晚也更深入地明白了,为何当初的尘仙能够那般化身万千。 既然炼虚大成,化身万千岂不正是水到渠成之事? 宋辞晚甚至在这一刻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似乎只要她愿意,她也随时可以如尘仙那般,以红尘世间万千生灵之躯壳,炼成自身的万千红尘身! 若得万千红尘身,便如同拥有万千条性命做底牌。 哪怕是对强大的真仙而言,这也应该是一个极为难以抵抗的诱惑。 毕竟再强的真仙也有应劫身亡的可能,而都修成真仙了,谁又会想死呢? 但同时,宋辞晚也有自己的底线。 这就又再一次绕回了先前的问题:何谓真仙? 真仙,应当先做真我,再做仙! 尘仙的真我,大约是唯我独尊——为求自身长生道,哪怕牺牲天下亦无妨! 而宋辞晚的真我,却是始终坚守自己为人的底线——她要先做人,再做仙! 倘若仙道长生的前提是要灭绝人性,那么这个仙,不做又何妨? 这便是宋辞晚的道! 所以世间真仙,人人道不相同。 求同存异,是为道者的胸襟;卫道而战,则是求道者的勇气! 宋辞晚收拾心情,调息既定,而后又卖出了一百年的修炼时间,对自己的修为进行了一次全方位的巩固修炼。 期间,她将新得到的度神玄幽功和诡境通明术,以及神通千里眼也都深入修行了一遍。 一百年的时间,足够她将这三门技法都修炼到很不错的境界了。 尤其是神通千里眼,宋辞晚着重修炼了这门神通,在原本生死阴阳法体灵瞳的基础上,又将千里眼的神通加持于双目。 从入门、到熟练、到精通、到掌握。 到此境界,千里眼上可观青冥,下可见九幽—— 当然,目前的青冥九幽还只是统称,毕竟没有经过实战,千里眼的观测范围是有限的。 天明前,宋辞晚出关了。 她带上大白鹅一起离开了晗光琉璃居,将自己的随身宝居收走后,宋辞晚气息内敛,便宛如是一个真正的凡人少女般,伴着大鹅,一起踏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中。 天幕深沉,不见一丝光亮。 旁边村庄中却已有公鸡昂着脖子,开始了鸣啼。 “喔喔喔——” 雄鸡高唱。 大白鹅伴着宋辞晚同行,本来还挺安静,结果一听到隔壁村庄中的鸡鸣,它立时翅膀一扇,身躯一抖,脖子昂起,便高声应和起来:“亢亢亢——” 隔壁的雄鸡不甘示弱,立刻鸡鸣二遍:“喔喔喔——” 大白鹅:“昂昂昂——” 隔壁村庄的鸡:“喔——喔——喔——” 鸡鸣婉转高亢,一波三折,直冲云霄。 大白鹅昂着脖子,张着鹅嘴,却见那漆黑的天幕下不知何时泄露出了一丝朝阳的光亮。 一点金光穿透云层,倏然化作万道彩霞。 黎明前的黑暗,就这样被打破了! 雄鸡唱晓,白鹅又歌:“昂昂昂!亢亢亢!” 气死了,凡鸡不知耻,竟与仙鹅争鸣! 大白鹅气坏了,誓要用自己的声音盖过那隔壁的鸡鸣声。 然而那隔壁村庄的鸡,鸣唱三遍之后却是不再出声了,由得大白鹅挑衅,却居然不再应和。 大白鹅更气了,简直都恨不得张开翅膀飞进隔壁院子里去,再叫出那只怯战的鸡,与其对唱三百回合! 宋辞晚与大白鹅之间有着养灵术的深刻联系,对于大白鹅的这些心理状态再清楚不过。 一时间,宋辞晚便笑了。 她拍抚鹅背道:“大白,你可知,隔壁那鸡唱过三遍以后,为何便不再唱了么?” 大白鹅急躁地拍打翅膀,昂起脖子叫:“昂昂昂!”因为那是一只胆小鬼鸡! 宋辞晚笑道:“非也,是因为,那鸡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天,已经亮了啊。” 大白鹅气:“昂昂昂!”天亮又岂是那鸡的功劳? 宋辞晚道:“雄鸡唱晓,并非当真是唤出了天明,它不过是打鸣报时而已。你以为它是在与你争鸣?岂不知它只是在做自己。” 大白鹅:“昂——”鹅鸣声微微低下来了,急促拖长的音调也变得既轻且短。 大白鹅是听劝的,尤其,劝它的还不是旁人,而是晚晚。 不知为何,向来自信昂扬的大白鹅,在听闻宋辞晚方才言语后,竟微微生出了些许羞愧之心。 宋辞晚轻抚鹅颈,微微笑说:“大白,你的修行若要再进一步,也同样是要悟道,明白么?” 大白鹅:“昂昂昂!”明白了。 它的回答很乖巧,虽然其实它并没有真的明白什么。 不,好似又隐隐约约……大概是明白了一些什么…… 此时此刻,天光熹微,人在悟道,鹅也在悟道。 天地万物,都似乎是沉浸在这一刻天光忽现的喜悦中。 宋辞晚没有乘鹅飞行,只带着大白鹅犹似闲庭信步般走在官道上,不紧不慢地向着蛰龙山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宋辞晚一边打开了自己的千里眼,随意扫视蛰龙山。 这一扫视,宋辞晚的目光隔着上百里的距离,先落向了东边的山脚。 却见那碎石凌乱的山脚下,有数十名身着白衣的道门弟子在忙忙碌碌地用法术清扫山下碎石。 种种碎石被清开,一条宽阔规整的道路被修理出现—— 这都不算什么,重点是,这些白衣弟子中,有一人格外显眼。 格外显眼的这位倒没有参与清扫碎石,但是他单手握举着一根竹竿,竹竿上头迎风伸展开了一面足有十数米长的横幅。 横幅上方则书写着一行大字:玄心门上下,恭迎宋仙子驾临蛰龙山! 大字下方还有落款:玄心门,碧云、周无笑。 宋辞晚:…… 这是什么东西? 有一瞬间,她几乎怀疑自己修炼千里眼,却将眼睛给修坏了。 第694章 九州高人尽俯首 七月初四,蛰龙山下,出现了一件令天下高手都无法理解的事情。 云流光,玄心门道子,天生剑骨,万灵天骄榜上排行第三,被天下间无数年轻高手向往崇敬的绝代天骄,他、他、他……他居然在蛰龙山脚手打横幅! 天上,有数名驾云而来的高手云住风乱,险些一头从云上栽下来。 “那、那、那……那是什么?” “云、云流光?” “这是玄心门疯了,还是云流光疯了?亦或是你我疯了?” “……” 这一日,不知多少高手,忽然就患上了一个“口吃”的毛病。 又不知是有多少高手,飞着飞着,忽然凭空踉跄。 而蛰龙山脚的显眼包还不只是云流光一个,云流光手打横幅站在前方,在他的身后还风度翩翩地站着数名气质卓然的修行高士。 这些翩然如神仙一般的修行高士自然也都是玄心门中的长老、掌门之流。 其中首领人物乃是玄心门老祖,堂堂真仙,碧云仙子! 又有掌门周无笑,以及数名天仙长老。 天仙、真仙齐聚一堂,原该是何等宏大场面? 真仙出场,又该是何等排场、规格? 就比如说此时此刻,那东天之际,云龙相随,风虎拉车,侍女散花,宝辇留香…… 灵神宗的白莲老母宝相庄严地端坐在宝辇之中,被一众天仙与侍女簇拥,破空排云,浩荡而来,这……才叫做真仙的排场不是么? 又或是如莽山狂澜武圣,骑乘青金红云兽,驾云如蹈海,那巨兽来时,腹鸣如鼓,轰隆隆简直好似天鼓相随。 亦或是如傀儡宗,虽无真仙,然而他们的战争宝船却是威武霸气,宝船飞空时,其上楼阁如层云,巨炮似天柱,符文阵法宝光闪烁,宝船的甲板上更是耸立着一道道巨大的钢铁身影! 即便傀儡宗无真仙,却也没有哪个门派会小觑了傀儡宗去。 再或者,哪怕是像元妙宗这样的返璞归真派,譬如那位元妙宗的真仙老祖骑了一头毛驴,带着一只花铃,悠悠荡荡地踏着田间阡陌,远远而来。 其虽无华丽排场,那铃铛响动的声音却自带奇妙道韵,令万物生灵闻之心醉。 真真是仙风道骨,所过之处,仿佛连风都沉静了。 …… 如此,这般,才该是神仙聚会应有的模样啊! 谁家好人,谁家真仙,谁家天骄,能似玄心门这般、这般底线如山崩,脸面似泼墨? 真是,市井间最能够以夸张情节来吸引听众的说书先生,都说不出这样的情节。 想不到,不敢想,更不敢说! 然而,可是,玄心门上下,以碧云仙子为首的这一群天才人物,却做出来了。 灵神宗宝辇在天上飞过时,侍女们掩嘴轻笑。 傀儡宗宝船则刻意加快了速度,并且远远换了个飞行角度,嗖一下就从蛰龙山的另一边飞过,落在了蛰龙山内,凸起的一座小山丘上。 ——倒也不怪傀儡宗的宝船只能停驻小山丘,实在是蛰龙山太破烂了。 原先拥有满山华丽行宫的蛰龙山,在经过前度灾劫之后,山体倒塌,建筑散碎,整个山群都找不出一座像样的高峰。 唯有众多山丘,七零八散,其间有隐约的死气与煞气萦绕,乍看去颇显沧桑凄凉。 从这一点来看,玄心门众人的行为,与如今破破烂烂的蛰龙山,居然有几分莫名相配。 叮铃铃—— 骑着毛驴的元妙宗一清真人优哉游哉地从远处阡陌来到了近处山脚,毛驴儿蹄声得得,小铃铛声响脆脆,山脚下,一群正在清扫山道的玄心门弟子忽地垂下脸,个个脸上有些飞红。 当然,脸红的只是扫山道的弟子们,打横幅的云流光没有脸红,站在横幅后面的碧云仙子与掌门周无笑也没有脸红。 玄心门的其余几位天仙长老倒是有些露出了羞窘之色,但没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自家宗门真仙老祖非要做的事情,他们能有什么办法不做吗? 一清真人骑驴徐行,偏过脸来看向碧云仙子等人,呵呵笑说:“碧云道友这是做的什么奇事?怎么倒叫人有些看不懂?” 碧云仙子掀起眼皮看向一清真人,亦是悠悠一笑,答道:“玄心门上下在此迎候宋仙子呀,这有什么看不懂的?不是一目了然么?” 一清真人被噎了也不生气,反而恍然大悟似的“哦”一声道:“原来如此!倒也是,宋昭仙子广邀天下同道共聚蛰龙山,必是有关乎天下生灵之大事要商谈,既如此,我等迎一迎,也是应该的。” 说罢了,这位真仙骑着毛驴绕到了横幅队伍的后方。 他对玄心门的几位天仙长老说:“道友,哎,道友们让一让,让一让啊……” 天仙长老们下意识让开道,一清真人便呵呵笑着来到了碧云仙子身边。 他主动下了驴,牵着毛驴站在碧云仙子身旁,侧头对她说:“碧云道友,我与你一同迎候宋仙子。” 碧云仙子:…… 见过无耻的,但没见过比我还无耻的!呸! 一清真人只管笑,眼睛里却放出精光,无声回应碧云仙子:识时务者为俊杰,道友只管自己超脱,带带同道又何妨? 碧云仙子:呵…… 一清真人:呵呵。 两位真仙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忽然又互相移开了目光。 但不论如何,一清真人总归是插到了玄心门的队伍里。 如此,玄心门这支奇怪的队伍等候在山脚下的这段时间里,不但没有因为旁人怪异的目光而解散,相反,竟还莫名壮大了! 新增进来的第一人竟还不是什么寻常人物,而是元妙宗的真仙老祖。 而一清真人的加入恰恰只是一个开始。 这位真仙的加入俨然便好似是为天下高手新开辟出了一条奇妙的道路,很快,又有数名从远处结伴而来的天仙倏地降下云头。 天仙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心与同道传音:“这可是玄心门老祖与元妙宗老祖啊,罗兄,莫非这天下宗门间竟不知何时达成了你我所不知的协议?” 罗兄谨慎忖度道:“极可能正是如此,祝兄,你我所处门派不及几大圣宗,怕不是落伍了?” “嘶……”祝兄顿时倒吸气,焦急了起来,“那可万万不成啊!罗兄,快,那我等快快上前,拜会询问二位老祖,看看能否加入这队伍!” 第695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蛰龙山,百里之外。 宋辞晚以千里眼的视角,眼睁睁看着那山脚下的奇怪队伍忽然在某一刻,便如滚雪球般壮大了起来! 从元妙宗的一清真人加入其中开始,再到某个门派的几位天仙,再然后,就是一个又一个的后来者—— 当然,不是后来的所有人都会加入其中,但哪怕只有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人加入进来,整个场面依然显得十分可观。 有那么一瞬间,百里外的宋辞晚甚至是想掉头就走。管他三七二十一,索性爽约得了! 这个约就真的一定要赴吗? 这个蛰龙山,就这么非去不可? 但最后,到底是理智控制住了她转头离开的冲动。 毕竟,正月初四的约定原本是她主动定的,是她约了天下高手,不是天下高手约了她。 百里外,宋辞晚决定索性再等一等。 等等看当所有人都到齐以后,这山脚下的横幅队伍究竟能有多庞大。 这一等,就又等了大约半个时辰。 而越到后来,那山脚下的横幅队伍壮大的速度就越快。 说到底,大多数人都有从众心理。 哪怕是天仙、宗师、真仙、武圣之流,竟也很难逃出这个定律。 尤其是当你面前的很大一部分人,都自发进入到一个非常尴尬的状态中时,那些原先正常的、不尴尬的人……反倒是尴尬了起来。 而蛰龙山脚下,当横幅队伍壮大到一定程度后,玄心门中,原本还自顾羞愧脸红的几名天仙长老忽然就脱离了脸红的状态。 他们脸不红了,气也不虚了。他们站在队伍前端的中心位置,被后来的众多宗门天仙簇拥,一个个昂首挺胸,器宇轩昂,简直是多少年来都未曾如此风光过。 周无笑风度从容,又八面玲珑地与各派高手打招呼,为他们分派站位,解答他们的各种问题。 同时不忘低声与碧云仙子传音道:“老祖,这蛰龙山下打横幅,真是神来一笔啊。老祖早前便已料到今日必会有如此盛况是不是?老祖高瞻远瞩,真令人钦佩!” 碧云仙子目不斜视,只是悠悠传音回答:“呵呵,早前不知是哪个,我叫他这般行事,他还犹犹豫豫不想听呢!行了,你既知老祖高瞻远瞩,那便好生学着些,往后少反驳,多思考,听话行动,莫要阳奉阴违。” 周无笑连连应是,又传音叫屈:“老祖,弟子一向最是尊崇老祖,何曾阳奉阴违?” 碧云仙子懒懒地哼了声,不再应答。 百里外的宋辞晚却将目光从蛰龙山脚移开,神目一转,又投向了停留在某一片小山丘上的傀儡宗宝船处。 只见宝船之上,看似气派森严的傀儡宗队伍中,却有一道道身影面露不安。 这些面露不安的身影在焦急商议:“怎么办?掌门,那山脚下这般多的宗门都在聚集迎候宋仙子,我等却偏将宝船停在此处,这般行事,是否显得太过托大不恭?” “是啊,掌门,连碧云仙子与一清真人这样的真仙都在山脚下等候,我们、我们却自行上了山,这、这要是宋仙子过来了,以为我等故意挑衅,那可如何是好?” 傀儡宗掌门沉默不语,脸上天人交战。 忽然,只见对面那一座散乱山丘上,有一队武者忽然移步动身,快速越过一重重乱石沟壑,就这样集体奔向了山脚下的横幅队伍。 傀儡宗这边,众人立刻就冲向了宝船的护栏,隔着护栏惊声道:“这是、是凌武宗的武者!” “糟了,凌武宗的人也下山了,他们也与玄心门汇合,一同迎候宋仙子去了。” 有人愤然:“这、这凌武宗的武者也太过恬不知耻了些!怎么这般不要脸?都上了山,竟又下山。堂堂圣宗、堂堂圣宗却毫无圣宗威严,这般行事,叫我等又该如何?” 有人焦虑:“掌门,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的话,那山脚下只怕都要没有我们站立的位置了……” 这人话音未落,傀儡宗掌门已是重重一叹,道:“罢了,众位师弟师妹,我们快些收了宝船,下山去!” …… 傀儡宗众人合力收了宝船,又将宝船上那些威风凛凛的钢铁巨物快速收回各自的傀儡空间中。 不过一转眼,原先还气派非凡,风格殊异的傀儡宗队伍,就这样收起了一切特殊物品,变得泯然众人。 傀儡宗也全员加入了蛰龙山脚的迎候队伍。 玄心门来者不拒,只不过所有后来加入者,都只能站到玄心门后方去。 傀儡宗还多亏是决断得早,这才在山脚边边找到了一片立足之地。 而比傀儡宗稍慢些的七星门众人,甚至只能苦哈哈站到山脚边一片凌乱的碎石滩上。 傀儡宗众人顿时悄悄松口气,几名长老微微挺直了脊背,颇有些当机立断的得意感觉。 至此,真真是,山脚下的横幅队伍成了大流,而正常落在山上,或乘宝辇,或乘异兽的那些……反倒像是成了异类! 玄心门终于以奇怪的滚雪球方式,将尴尬排除在外。 真正做到了,尴尬的不是他们,而成了旁人! 宋辞晚:…… 百里外的宋辞晚亲眼见到这一幕幕变化,心情也不由得从最开始的哭笑不得、尴尬难言,而后逐渐发生改变。 她抬手轻抚身旁的白鹅脊背,口中喃喃道:“大白,我好像低估了玄心门此举。” 大白鹅看不到百里外的景象,只是拍打翅膀,追逐日影,口中“昂昂昂”地叫,自顾自欢快。 它“亢昂”叫着,亦是在表示对宋辞晚的支持:晚晚做什么都是对的呀! 宋辞晚笑了起来。 她一边维持着千里眼的视角不变,一边似慢实快地迈步向蛰龙山走。 山脚下的队伍还在继续壮大,这不必多提。 宋辞晚千里眼生出灵机,目光扫过了灵神宗白莲老母的宝辇座驾,忽忽然又投向了蛰龙山上,虚无间的某一处空隙。 玄心门以奇怪的角度,恍惚是在为宋辞晚实现一种特殊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但宋辞晚又通过千里眼,看到了蛰龙山上,危机的另一处。 第696章 看似无形的较量 巳时初刻,旭日越过东天,正在向着日中的方向行走。 蛰龙山脚下,横幅队伍已是挤挤挨挨,聚成一团,而蛰龙山上—— 或许不应该称之为蛰龙山上,更准确说是,蛰龙山范围内,各个小山丘上,也三五成群地聚满了不少修士。 九州天下,最为顶尖的高手们,绝大多数都来到了蛰龙山! 这一片看似残破的山群内外,气氛渐渐地便开始从最初的松散喧闹,而忽忽然变得有些沉寂紧张起来。 起因在于某座山峰上,某一位武道宗师忽然大着嗓门说了一句:“巳时了,我数数,哎,这人都已经来得挺齐了啊,那位呢?那位什么时候来?” 是的,吴城隍当初传讯天下时,只说了七月初四,宋昭约见天下高手于蛰龙山,却并没有将这个约见具体到某个时辰! 然而出于对宋昭其人的重视,天下间,但凡是自认为有资格与会之人,都会在七月初四这一日早早来到蛰龙山。 没有人会推拉拖延,再晚再晚,巳时也是极限了。 过了巳时,还未到的……呵,倒也并不是只有宋辞晚还未到,除她以外,还有几位显眼的人物,明显未到—— 蛰龙山脚下,吴城隍也来到了玄心门的横幅队伍中,他还被碧云仙子特意招到了近前。 周无笑脸上带着笑,客客气气地问:“吴城隍,是你传的讯,你与宋仙子想必是比我等更亲近些。吴城隍可知,宋仙子何时会来?” 吴玄楚笑呵呵地回:“仙子既说了,七月初四会来蛰龙山,必然便是会来的,周掌门莫不是等急了?” 周无笑忙叫屈道:“那怎么可能?等候宋仙子原是我等荣幸,又何来等急了之说?吴兄啊,咱们相识一场,如今也算是老友了,你可千万莫要逮着老友头上扣帽子啊。” 吴玄楚:…… 第一天正面相识,你就说跟我是老友? 可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谁叫周无笑这个老家伙此时此刻偏生笑得这般亲切喜人呢? 他真不应该叫周无笑,应当改名叫周多笑才对! 周无笑还特意往吴玄楚身边站,一边故意做出压低声音的模样道:“吴兄啊,等候宋仙子,原是我等荣幸,不管等多久,小弟我……都只有欢喜,绝无不耐。我是在为某些人担心啊!” 吴玄楚一挑眉,转头看过来。 周无笑忙解释道:“如今还未到蛰龙山的,似乎只有几位皇子了吧?你是朝廷的,你说说看,你心里有没有看好哪一位?哎,不过看不看好哪一位都不要紧了。” 他摇头一叹说:“要紧的是,这几位还不来,过会儿要是宋仙子先来了,这岂不是叫宋仙子等他们?宋仙子是何等人物?几位皇子居然叫她等,这天下间没有这样的道理啊!” 是了,除了宋辞晚还没到以外,大周朝还活着的,有声势的几位皇子亦尚未来到蛰龙山! 虽然说,这几位皇子中,有些人的修为尚未达到天仙级,照理可能并没有参与蛰龙山盛会的资格,但蛰龙山之约,那所谓的资格,其实也并没有特别明确的标准。 蛰龙山是无主之地,此处既未设关卡,也没盖园林,自从上次大战后,蛰龙山就成了破破烂烂一座山,有心人想来便来。 那几位皇子若是有心,此刻便应当要来!不该不来! 再说了,诸皇子中,二皇子便是天仙修为,单论修为,以蛰龙山盛会的标准,他也是达标的。 四皇子虽无天仙修为,但他走的是儒道,修为也达到了浩然境。 再加上王印加持,四皇子也完全拥有大儒级别的战力,与天仙无异。 五皇子可能稍弱些,但他的手下不乏武道宗师,只要他想来,也可以跟着宗师过来。 至于六皇子步天之,乃是天骄榜上排行第七的天骄,其背后又有新晋大儒苏白衣旗帜鲜明地表示支持,同样,他只要想来,也完全可以来。 其余几位皇子都不必再多言,总之就是,要来的理由可以有千万种。 然而,他们却偏偏一个也没来! 这几位是怎么想的? 莫非,他们真以为他们的夺位就当真只是他们夺位? 与天下高手无关? 又或者,他们以为宋昭影响不到下一任人皇的决出? 周无笑向吴玄楚提问,看似是在替某些人担忧,其实却是在旁敲侧击,通过吴玄楚的言语,试探宋昭的态度。 同一时间,蛰龙山上下众人,便不由自主地都侧耳倾听起了吴玄楚的回答。 周、无二人的对话虽然好似是压低了声音在谈,但在场众人却绝无弱者,只要大家有心想听,二人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能被听得清清楚楚。 除非他们特意传音掩盖。 但此刻,二人不是没有掩盖么? 那就是放在明面上,允许大家听的! 吴玄楚在官场打滚多年,亦是天下一等的人精,自然一听就明白了周无笑的言外之意。 当下,吴玄楚却是哈哈笑了起来。 “周兄啊,你还是不懂,不懂宋仙子的形式风格。你要是懂啊,就不该这般问。” 周无笑一愣,道:“什么风格?” 吴玄楚抬手拈上自己仅剩三两根的胡须,却是带笑不语了。 周无笑心下轻轻嘶气,顿时百转千回,无数念头翻涌…… 就在这个时候,却见那远方天际忽有一张写满墨色文字的经卷,宛如天之文书,与风飞来。 经卷之上,则翩然站立了一道瘦削清癯的身影。 那人骨肉清减,甚至给人一种形销骨立的病态感。腰间一根灰白色的丝绦,松松垮垮地系着,那丝绦甚至都勾勒不住他的瘦腰。 直叫人远远看了,都要忍不住担心他是不是下一刻就要折腰西去,离了人间。 蛰龙山中,顿时响起数道惊声:“苏白衣,苏白衣来了!” 前脚,周无笑还在说诸皇子不来,下一刻,苏白衣就来了! 但来的也仅仅只是苏白衣,没有六皇子,也没有其余几位皇子。 苏白衣来得极快,经卷划过长天,下一刻随风翻卷,瞬间缩小成一张可以手持的卷轴,落在了苏白衣手中。 而苏白衣本人,则也是落在了蛰龙山脚,玄心门的横幅队伍前! 第697章 蛰龙山上,绝巅论道 苏白衣站在云流光对面,目光上扬,落在了那迎风飞扬的横幅之上。 横幅上的文字委实是太过显眼了,苏白衣轻轻念出声,下一刻他笑了起来:“云兄,此事若非亲眼所见,我实在是不敢相信。云兄,这便是你的无情道么?” 说着,苏白衣伸手一指那横幅。 苏白衣本以为云流光会羞恼,却见云流光依旧姿态不变地打着横幅,淡淡道:“迎候一位诛灭九州流毒,斩恶杀魔的绝代天骄,有什么可难以置信的?宋天骄她不值得么?” 这话说得太过理所当然,叫苏白衣都听得愣了一下。 片刻后苏白衣将右手经卷交握于左手,又笑了,他道:“看来星空栈道一别,云兄道心又有精进,真是令人钦佩,倒是小弟我过于狭隘了。 云兄所言是极,依宋仙子所作所为,当得起天下任何人恭迎等候。” 说罢了,他也抬脚走入迎候宋昭的横幅队伍。 当然,前排没位置了,苏白衣虽是新晋大儒却也只是小辈,他很讲规矩地老实排到了队伍的最后方。 苏白衣就这样自觉排队到了后方,其间虽然与云流光言语交谈了,双方却并没有发生任何冲突。 最重要的是,苏白衣居然也加入了横幅队伍! 这令蛰龙山上,那些散乱的山丘间不免传出几声叹息,又有几人暗暗摇头。 巳时二刻,苏白衣来了蛰龙山,也加入了横幅队伍。 而诸皇子却仍无一人到来。 宋昭也还没来。 山中的各种传音不由得渐渐多了起来,也有人不传音,只管直接交谈的。 东边一座山丘上,白莲老母坐在自己的宝辇中,隔着宝辇忽然问莽山狂澜武圣:“蓝兄,听闻你们莽山也有几位顶尖的人物入了红尘,分别在支持几位皇子。蓝兄可否说一说,对于如今的天下大局,你的意向为何?” 狂澜武圣骑在自己的青金红云兽上,哈哈一笑说:“白莲道友这可是将蓝某给问住了,蓝某一介武夫,向来只知打打杀杀,这天下大局,你问我,却与对牛弹琴有何区别?” “什么大局不大局的,老蓝我不懂!”狂澜武圣抬手抚向了自己腰间的刀,手指轻轻摩挲刀柄上黝黑深沉的一颗宝珠,“我只懂,谁的拳头大,谁能压着我打,我便听谁的!” 最后这五个字说出,天空中竟忽地炸响一片闷雷。 被他骑乘的青金红云兽猛地便打了一个响鼻,而后便召唤出了一团乌云。 乌云随雷声而至,倏然来到狂澜武圣的上空。 狂澜武圣将手轻拍刀柄,也不见他有什么明显作势,忽地一股强横无匹的锋锐杀气直冲天际。 只瞬间,又将那一团乌云给震散了。 乌云虽是被震散了,杀气所带来的凶意却瞬间席卷整片蛰龙山区域,直叫山上山下的众多高手无不心神微震。 只觉一片刺骨的凶意在虚实之间肆意逡巡,实在是震骇恐怖。 须知,在场无一弱者。 最差都是天仙初期级别,能够随意散发出令如此等级的众多高手都觉得可怕的凶意,可以想见狂澜武圣的可怕。 白莲老母亦不由得面色微沉,暗骂了一句“莽夫”! 狂澜武圣的战斗力,似乎强到超出她原先的预估了。 宝辇的车帘无风自动,倏地自动向旁边掀开,车帘后,露出了白莲老母宛如满月般莹润慈祥的面孔。 此刻她宝相庄严,微微叹息说:“蓝兄至情至性,如此心性,虽利于修行,却只怕是不利于天……” 话音未落,忽然有一缕风拂过了白莲老母的面颊。 这缕风来得太过突兀,毕竟以白莲老母真仙的境界,只要她不想有风时,照理说是不可能有风从她面前吹过的。 然而此刻,这风却来了。 风来时,白莲老母忽然浑身一僵,有一瞬间,她全身气脉凝滞、精神空白,整个人都好似是被投入到了一片无声无息、无空间、无时间、无过去未来,亦无现在的奇异世界中。 什么都没有了,自然,她的存在也就成了虚无。 这是宋辞晚晋级真仙后,新领悟到的日月无相生死轮的深入用法。 晋级真仙以后,宋辞晚对于时空之道的领悟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她不再局限于仅仅只是剥夺其它生灵的时间与寿元—— 时间之道,又岂能仅仅只是如此狭隘之道? 虽然说,时间与寿元的剥夺原本便已经是世上最最无解,最为难以克制的恐怖手段之一了。 但宋辞晚如今的新妙用也不遑多让。 她将这种虚无的封锁取名叫做光阴虚掷。 她来了,来到了白莲老母面前,瞬间将她投入了光阴虚掷。 与此同时,蛰龙山上下的众多九州高手们,便只见到一道青衣女仙的身影出现在白莲老母车辇前方。 惊鸿一瞥间,众人也来不及看清楚白莲老母是什么反应,便只见到那位青衣女仙忽然抬手一撕。 咔嚓一声,白莲老母的宝辇就这样被她凭空撕开了。 然后,在宝辇中有一团炽热的火光,宛如九天之烈焰,瞬间形成一片炽白火海,向着青衣女仙迎面扑来! 那烈火温度之高,瞬间使得宝辇四周,白莲老母的数十名侍女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在顷刻气化了—— 是的,白莲老母的侍女们在瞬间被火焰的极致高温给烧灼得气化了。 下方,宝辇所停留的小山丘也在瞬间气化了。 随侍在白莲老母身旁的还有几名灵神宗的天仙,此刻,那几名天仙中亦有两人瞬间被高温烧灼死去。 比那些侍女们稍好的是,这两名死去的天仙至少还来得及在死前发出两声惨叫。 还有三名实力明显更强的老牌天仙紧急施展种种逃命手段,濒死逃生。 “是金乌妖圣!” 终于,有远处的人们惊呼出了声。 在白莲老母的宝辇被撕开后,其中冲出的竟是金乌妖圣! 又有人指向宝辇前的青衣女仙呼喊:“这位、这位是宋仙子!” 金乌妖圣的熊熊烈火,直向宋辞晚扑来。 第698章 四重大劫,重重致命! 蛰龙山上,金乌掠空。 藏身于白莲老母宝辇中的金乌妖圣便仿佛是一轮真正的烈日,带着将要焚烧世间一切的凶猛气势,扑向了宋辞晚。 正所谓:光华闪壁见神鬼,赫赫炎官张火伞。然云烧树火实骈,金乌下啄赪虬卵。 魂翻眼倒忘处所,赤气冲融无间断。有如流传上古时,九轮照烛乾坤旱! 金乌神火之力,不但可以照耀万物,甚至还能熔断万物。包括时间、空间、意志、神魂。 这是几乎可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宋辞晚下意识施展正立无影,然而在金乌神火的极致高温下,这一刻,宋辞晚的正立无影竟然失效了。 只见她脚下,蛰龙山的山石在不断消融、变矮。 而这同一时刻,她所遭遇到的攻击又不仅仅是来自于金乌妖圣。 只见那熊熊火光之后,同一时间还升起了一团璀璨的金光—— 金光之中,大鹏展翅,鹏鸟啸叫。 那是金翅大鹏,赤翎妖圣! 赤翎妖圣双翅一展,亦在此刻施展了他的神通:三世斩! 斩过去,斩现在,斩未来。 当此三世斩一出,宿命的力量便会将任何生灵笼罩,任其如何挣扎,亦将无法逃脱。 又或者再准确点说,三世斩的神通之力无影无踪,无形无迹,绝大多数生灵,任你如何修为了得,都有可能……哪怕是被三世斩斩中,甚至都察觉不到三世斩的存在。 连其存在都察觉不到了,那么后续的挣扎逃脱便更是一纸空谈。 三世斩极其难解,堪称妖族顶尖神通。 而这还不止。 除去金乌神火与赤翎妖圣的三世斩,同一时间宋辞晚遭遇到的第三重攻击,则是来自于巨鹿国苍眉妖圣。 苍眉妖圣即是鹿鼠妖圣,苍眉妖圣并不擅长正面战斗,但她却拥有极为强大的厌宝神通。 当她一双苍青色的眉毛扬起,目中射出神光时,神光所到之处,一切法宝灵宝其功效都要大打折扣,受到极大限制。 苍眉妖圣的神通便在此时克制了宋辞晚的日月无相生死轮! 于是,受到光阴虚掷影响而被迫陷入虚无的白莲老母,便在下一个刹那脱离了光阴虚掷的限制。 宋辞晚便又在这同一时刻遭遇到了第四重攻击,来自于白莲老母的神心劫。 神明有心,便有灾劫。 当此神心劫降落之时,中术者便会在瞬间褪仙落凡,于冥冥中仿佛转世千万遍,在凡间经历红尘俗世无尽苦楚,直至神性消磨,仙根再无,身死道消! 这般四重攻击,每一重都来自于一位妖圣或是一位真仙的竭尽全力,从肉身、到宿命、到器物、到神魂…… 四重攻击各有侧重点,又互相交叉重叠,如此电光火石,须臾降临,天下间大约没有任何一位真仙能够抵挡得住如此攻击。 一如宋辞晚当初用咒术草人隔空击杀梅仙与尘仙,那是突袭,更是降维打击,强如梅仙,狡猾如尘仙,一旦被这力量突击打中,落入下风,便再无翻身之机。 而此刻的宋辞晚,所面临的险境比之当初的梅仙尘仙竟还要更险恶,更艰难,更加难以应对,难以反抗。 石火光中,星驰电走。 天空中烈日炽白明亮,蛰龙山上,有些天仙心神惊悸,却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楚青衣女仙撕开白莲老母宝辇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不是不想看清,是实在看不清,也看不懂。 只觉刹那间火光盖过了一切,种种道韵在那火光的中心点交织、流转、绞杀! 杀机森然,山脚下的周无笑仰着头,仅仅只是多看了一眼,忽然就眼耳口鼻、五孔流血了。 而身处在此刻四重攻击最中心的宋辞晚,明明现世仅仅过去刹那,她却仿佛是在神心劫的世界里度过了无数年。 神心劫降临,是真正致命。 宋辞晚亦有瞬间恍惚,她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她…… 是了,她刚刚经历了一场通宵达旦的加班,整个人正疲惫到了极致,可是她却不能回家休息,她要去赴一场约会,要应母亲的要求去相亲! 至于说是不是可以爽约? 又或者说这个亲不相也罢? 不行的,今日不相,明日也总还是要相。明日不相,后日也终归逃不过……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执着,这种执着是你不论如何解释:我不想结婚、我无心婚姻、与其将就我更爱自由、人生百年何不放过…… 种种种种,不论是剖析心声也好,又或者是分析现状也好,哪怕是正儿八经地权衡利弊呢,你也永远说服不了执着于婚姻的那一代人。 宋辞晚最愤怒的时候甚至放过一些“宁可去死”之类的狠话,但是得到的回答却是:“昭昭啊,你要是实在找不到合心意的人,那不然随便挑个看得过眼的,先结婚。你结了再离,妈也就不说你什么了!” 宋辞晚永远记得自己当时好像听天书一样的古怪心情。 那是愤怒到极致,甚至都生不起怒意了,只剩下一种说不出的荒唐好笑。 她麻木地反问:“结了再离跟一直单着有什么区别吗?反正最后的结局都是单着,我为什么还要走一趟弯路,平白受一回苦,脱一层皮?” 母亲苦口婆心:“怎么说话呢?那哪能一样?结都不结那是脑子有问题,亲戚都要说闲话的,要以为你有什么毛病才一辈子不结婚。可是结了再离,那就不是你的问题了,只能说遇到的那个人不合适,这不是没办法嘛……” 她还说:“结了再离,你可以生个孩子呀!到时候带着孩子离婚,我帮你带孩子。你孩子也有了,就是再不结婚,我也不说你什么了。” 如此强大的,鬼才一般的逻辑,使得宋辞晚从此失去反驳的能量。 工作已经很累很累了,她哪里还有力气再去说服一个,永远将催婚视作自己人生使命的人呢? 说服不了,那就得过且过罢。 哪一日过不下去了,再发疯,再爆发,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总之目前,宋辞晚是能忍的。 她忍耐着通宵工作的疲惫与烦躁,在街边的咖啡厅里见到了一个与自己一样疲惫的相亲对象。 两人相顾无言,除了互通姓名以外,多余的话却是谁也说不出口。 最后,还是对方嗫嚅着先说了一句:“我、我……我前女友不肯放弃工作到我这边来。” 宋辞晚问:“那你能不能放弃工作去你前女友那边?” 对方说:“我也不能。” 宋辞晚说:“所以你们分了,你现在遵从现实,来找一个既不需要你放弃工作,也不需要对方放弃工作的本地对象?” 对方吐出一口气说:“是这样,你看看我的条件,咱们是不是可以……” “不可以。”宋辞晚平静回答。 对方提起精神,勉力争取道:“试一试,怎么不行呢?你看我们薪资相当,家庭条件也匹配,可以说是门当户对。依咱们俩的工作,再攒个一两年,可以在本城一起首付一套房。 我们的公积金就足够覆盖房贷,以后还款没压力,孩子也有父母可以帮忙带,我们的俩的事业谁也不耽误。等孩子再大些,甚至生二胎也不是不行。 当然,你不想的话也可以不生,那我们就更轻松了。这样也挺好不是吗?” 他开始勾勒婚后生活,甚至畅想更加长远的退休以后。 “其实,我们现在虽然生疏,但以后生活在一起时间长了,也未必不能相濡以沫。生一个孩子也挺好,以后孩子大了结婚了,我们完成了任务,就可以领着退休金,相伴着去外面走走。 去旅游,去看远方,去做想做的事情,去吃想吃的东西。咱们结个伴,是不是?是不是挺好的?” 对方想得这样远,甚至好像将接下来后半生的一切都规划好了,这是宋辞晚始料未及的。 她听着听着就听笑了,笑着反问:“孩子大了,结婚了,你不得给孩子带孩子?你还想出去旅游,那可能吗?” 对方一愣。 宋辞晚又道:“如果是这样,我们一生好像又变成了父母辈的重复。这样有意思吗?” 相亲对象皱眉,微微迟疑说:“可是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如果不这样,还能怎么样?” 宋辞晚道:“我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你,你不是叫宋昭吗?” 宋辞晚笑道:“是啊,我叫宋昭。朝朝辞暮,尔尔辞晚。我不是在当年,不是在前生,不是过去的时光里,我永远都在奔赴未来。 我有无限种可能,我为什么要深陷困顿与重复?” 话音落下,眼前的相亲对象忽然面容僵住。 下一刻,他那僵硬的面孔倏地向两边裂开,从那裂开的面孔中竟探出了一张雍容庄严的美丽面孔—— 那是白莲老母的面孔! 白莲老母森然冷笑:“神心一世而已,你还当有无数世,岂能就此走脱?去!” 街边的咖啡厅瞬间变了,化作了古旧的街道,狭窄的小巷,栉比鳞次的房屋。 还有在青石小巷另一端唱着喊着的老人:“卖豆腐花嘞……一文钱一碗咯!” 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奔来,还有一队青衣小帽又头戴红花的轿夫,笑嘻嘻地过来拉扯宋辞晚。 这个说:“新娘子上花轿咯!” 那个说:“姐姐还是到我这里来,我这里的轿子更好看……” 还有于蝉抱着小平安,笑吟吟地站在街头说:“月娘姐姐,你家莹儿今秋要上学堂吗?要上的话,与我们小平安一起做个伴,回头两个孩子大了,再结个娃娃亲好不好?” 什么? 站在街头的宋辞晚恍惚一低头,却见自己的手背上不知何时竟爬满了皱纹。 她好像忽忽然就上了年岁,时间风霜带走了她光洁的肌肤,带来了新的生命,却又好像是要将她吹向不知名的远方。 于蝉没有再抱小平安了,她微微弓着背走到了宋辞晚面前,同样爬满皱纹的脸庞笑看着宋辞晚说:“月娘姐姐,孩子都大了,咱们老太太两个,哎,没什么事情做,去、去绣花去……” 一边说,她一边来拉宋辞晚的手。 宋辞晚本来还有些蒙昧与恍惚,却在于蝉手掌伸过来的一瞬间,忽忽然自心头闪现出一缕森然杀机。 这是本能的危机感应在提醒她。 不,不对! 宋辞晚说:“你不是于蝉!” 说话的同时她反手伸向后背,而后瞬息间自后背虚无处拔出了一柄刀。 没错,那里原本看似无刀,却被她拔出了一柄刀。 而她拔刀的动作又实在是太快了,快到便如光阴一线。 刀起,刀落。 破妄! 破妄既出,万念皆休。 神心纵有万劫,亦当如此。 白莲老母用重重凡尘气息将宋辞晚包裹,又有赤翎妖圣以宿命神通不断斩杀宋辞晚的仙根与神性,可是在迷雾最深处,宋辞晚却还是反应过来了。 破妄刀出时,刀光所致,不仅是斩中了离她最近的白莲老母,还有恍惚不知远近的赤翎妖圣。 赤翎妖圣,以金翅大鹏之身,一翅可以远去十万里。 然而这一刻,他却没能够避开宋辞晚的刀光。 他那一双通达阴阳的金翅,此时此刻甚至都没来得及扇动分毫。 咔嚓! 金翅大鹏的双翅,隐约出现了裂痕。 而白莲老母的身影则是半虚半实地定格在当下。 她慈祥端庄的面孔一半带怒,一半带笑,语言亦是似怒似笑:“你、你……你纵是逃脱了神心万劫,又怎么可能不老?” “你为何不老?” “天若有情天亦老啊……” 是了,神心万劫还有另一个作用,便是能令受术者在红尘的磋磨下迅速老去。 这一点与宋辞晚的浮云朝露之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然,二者本质仍有不同。 不过不论是哪种不同,总归神心万劫的神通会令人在瞬间丧失大量寿元,这是必定的。 宋辞晚在神心劫的幻境中明明已经老了,现实中她就也该老去才是。 可是为什么?她却偏偏没有老? 这个问题,是白莲老母永远也想不明白的了。 第699章 过去未来,时空长河中的绝巅之战 白莲老母想不明白宋辞晚为什么不老,她也没有时间去仔细思考了。 因为就在她惊问出声的同一时刻,一道与宋辞晚模样相似,但却虚幻好似气流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身侧。 不,或许更准确地说是,这道身影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忽然径直走入了白莲老母的肉身之中! 这是什么诡异的东西? 白莲老母自然不可能知道,这是宋辞晚新得的虚空化身。 以战养战,每战斗一场宋辞晚都必然会收获大量的战利品,这些资源不仅能使她修为快速精进,更是会为她带来各种各样奇绝诡异的强大宝物。 这些宝物功效之玄奇,在其未曾出现之前,莫说是旁人想象不到,就是宋辞晚自己都很难想象得到。 虚空化身乃是九星级奇物,其功效虽然不如咒术草人那般致命,但在大等级上却并不比咒术草人低,其战斗力是毋庸置疑的。 白莲老母伙同三大妖圣,同时偷袭宋辞晚,宋辞晚身怀各种异宝,自然也没有必要非得单打独斗,自己一个单挑对方一群。 虚空化身走入白莲老母身体的那一刻,白莲老母一方面正在经受神心万劫被破解的反噬,另一方面又受到破妄刀法影响,当此时,她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若非是神念被损伤,意志被削弱,以白莲老母的城府,她原本也不可能在这种生死之战的时刻,还忽然停顿下来追问对手问题。 而这一停顿,自然也造成了极大的破绽。 虚空化身走入白莲老母身躯,白莲老母身上忽然就神光乱颤。 她的身体里忽然在瞬间出现了数道缥缈如同仙神一般的影子,这些影子每一个都长着白莲老母的面孔,但她们又各有不同的打扮。 有的衣着清灵,好似花中仙女; 有的宝相庄严,好似庙里菩萨; 有的着装朴素,好似乡间农女; 有的手拿书卷,宛如诗人大儒…… 白莲老母,亦有无数化身,而其中居然有化身是大儒! 那大儒化身展开书卷,朗声吟诵:“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书卷打开,种种丝竹乐舞便反向流入她自己的肉身之中。 花仙化身手提花篮,将花篮一倾,无数飞花旋转飘洒,也在同时裹向她自己的肉身。 农女化身面容坚毅,举着锄头却是忽然向她自己的肉身头颅刨去! 一边刨,她一边怒喝:“魑魅魍魉,安敢占我神躯!速速死来!” 宝相庄严的菩萨化身则忽然化作一顶冠冕,倏地落到了她自己肉身的头颅之上。 砰! 锄头落下,白莲老母肉身在空中忽忽乱转。 天空中,云散云聚,宝光四射,杀机迸散。 真仙的身躯一颤,四周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的一众天仙与武道宗师们亦不由得随之身躯颤抖,神魂动乱。 而方才一切描述虽则说来话长,实际上在绝大多数观战者的眼中,却仅仅只是过去一瞬间而已。 这惊险的一瞬间过去之后,有一部分人终于反应过来—— 尤其是没有落在山脚,而是落在山上的众多天仙门派。 山上的这一批人距离战场更近,受到的冲击也更大,其中反应过来的一些人立刻惊声呼喊:“快!快退!” 一时间,驾云的驾云,御器的御器,也有凭借身法三两步跨下山丘的,山上山下神光攒动,蛰龙山好似炸开了神仙窝。 众人纷纷离远,但却又并不甘心离得太远,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人直接汇入了山脚下玄心门的队伍。 玄心门队伍中有两位真仙,其中元妙宗一清真人将毛驴颈下铃铛一摘,那铃铛儿悬空飞起,叮铃铃放射出一个光罩,便将山脚下的众人尽数护在了光罩中。 碧云仙子仰首移步,走到了光罩最前方。 周无笑抹去了眼耳口鼻间流出的鲜血,看向立在前方的碧云仙子,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他是想问:老祖可是要参战? 但他又不敢问,甚至惧怕问。 问出来了又能如何? 老祖若是回答要出手,难道他就高兴了? 不,他只会更加忐忑害怕! 大劫之世,可不是从前。以前许多年里,真仙武圣或是妖圣们都各有保命手段,相互之间即便战斗,也很难真正分出生死。 甚至莫说是真仙武圣了,就是天仙或武道宗师们,殒命的也少。 武道宗师稍多一些,但那也是因为武者相对好斗,又或者容易积累暗伤,寿元相对更短。 总之,在前面的许多年里,任何一个天仙或宗师级别的人物陨落,都会是震动天下的大事! 但是近年,或者说从今年虫灾开始,一切就都变了。 周皇死了,大周众多高品级官员死了,梅仙和尘仙也死了。 大劫降临,真仙也会死! 周无笑哪里敢眼睁睁看着碧云仙子涉险? 而就在周无笑心下种种念头百转千回时,前方那座被金乌神火笼罩的矮山丘上,战况又是瞬息万变。 忽然之间,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白莲老母猛地尖叫一声,戴在她头上的那个……由菩萨化身变化而成的头冠砰一下,就这样轰然炸开了。 头冠炸开,连带着白莲老母的头颅也在瞬间炸开。 下一刻,一颗虚幻的头颅代替了白莲老母的头颅,从她断裂的颈项间钻出。 可以看得出来,这颗虚幻的头颅与宋辞晚的面容有八分相似,这是宋辞晚的虚空化身。 虚空化身走入了白莲老母的肉身之中,将其本身神魂排开,并与其展开了激烈的斗争。 白莲老母的其余数具化身纷纷扑向了自己的本体肉身,几道身影混战在一处,或是法术交锋,或是道念碰撞,又或是神魂交战,直叫下方的周无笑等人看得目眩神迷。 修为低些的还是老样子,看不懂,不敢多看,若是看多了,甚至还有可能精神受损。 其中,有一部分顶级天仙与宗师,又或是悟性超卓之辈能够看得明白些许痕迹,这些人则只恨自己没多生几双眼睛。 白莲老母与虚空化身的战斗只是此战的其中一面而已,战斗中还有更激烈的部分,则发生在宋辞晚本体与三大妖圣之间。 金乌妖圣神火熊熊,依旧在激烈烧灼。 而宋辞晚肉身强横,既修炼有雷火噬身诀到达生死阴阳境界,同时也还修炼有神通力大无穷,神通法天象地。 这些神通都能加持她的肉身,使她的肉身坚韧无比,即便是焚天焚地、甚至连空间都能焚烧的金乌神火,也并不能在一时三刻间将她烧死。 当然,在金乌神火的烧灼下,宋辞晚也并不轻松就是了。 不过万事都有两面,神火烧骨煅魂,一方面的确令宋辞晚无比痛苦,可另一方面又能促使她时刻运转雷火噬身诀,并且在痛苦中借助这神火的力量,推动雷火噬身诀的进步! 雷火噬身诀,本来就是一门需要在痛苦中修炼的顶级炼体功法。 炼体术又极吃资源,从前宋辞晚修炼此法,不是需要借助天雷的力量,就是需要自己释放三昧真火烧灼自身。 后来她境界高了,三昧真火的烧灼渐渐对她无效,一般的天雷也并不能再促进她炼体术的成长,以至于最近一段时间宋辞晚的体术修为都几乎没有进步。 她的主修为都突破到真仙境了,炼体术却被卡在第五层生死阴阳境界,而迟迟不能突破。 这与从前体术总是超过主修为的情况截然相反。 而此番,金乌神火却又给了宋辞晚体术继续进步的机缘与契机。 只见她身在火中,身躯似有消融扭曲之状。 金乌妖圣双翅扇动,鼓动风火。 而同一时间,赤翎妖圣的斩三世神通则终于在无形间完成了最为致命的一斩—— 斩三世神通无声无息,无影无形。此前宋辞晚陷入白莲老母的神心万劫中时,赤翎妖圣的斩三世神通就已经是在无形间发挥了作用。 此后宋辞晚快速脱离白莲老母的神心万劫,又以破妄刀法同时斩向白莲老母与赤翎妖圣。 这是宋辞晚的反击,白莲老母因此而被宋辞晚的虚空化身占据了肉身,而赤翎妖圣也因此有了片刻的神意迟缓。 但这些,却都没影响到斩三世神通的运作。 甚至从宋辞晚自身的角度,因为她正忙于多线作战,那一刻,她其实也未曾察觉到斩三世神通的问题。 直到此刻,斩三世神通追根溯源,终于在无形间向着过去的方向落下了致命的一斩。 斩过去! 试问,一个人倘若是连过去都没有了,她又怎么可能还有现在与未来? 斩三世,只需斩却过去,一般人大约也就当场身死了。 蛰龙山上,熊熊烈火中,赤翎妖圣双翅一震,这一瞬间,他心绪激涌,欢畅无比。 纵然是破妄刀法,也破不掉他此刻的欢欣鼓舞。 斩过去! 斩天骄宋昭之过去! 斩杀人族绝巅人物,斩杀一个能够杀人皇、杀真仙、甚至是杀王体虫族的绝代天骄之过去。 金翅大鹏肆意啸叫:“今日斩宋昭,吾必将妖史留名!” 唳—— 鹏鸟的啸叫穿透了熊熊神火,直刺天际。 这一刻,天空中的万道金阳都仿佛为之一滞。 冥冥之中,无形而又仿佛有相的时空长河,倏然穿透长天,穿透现世,连接过去与如今,展现在了众人眼前。 周无笑捂着胸口,心脏砰砰跳着,紧张低呼:“时空长河!时空长河竟然出现,乾坤异域为何还无动向?” 真仙妖圣的绝巅之战,若是战到激烈处,自然该当引发乾坤异域。 而此番,白莲老母与三大妖圣联合偷袭宋昭,双方你来我往激烈战斗数十回合,乾坤异域却始终未曾出现。 从周无笑的角度来说,他则是既期盼乾坤异域出现,又不希望乾坤异域出现。 乾坤异域一旦出现,便会将战斗中心的几位全部卷入异域之中。 如此一来,作为观战者的周无笑,自然也就无法再继续观看如此精彩的绝巅之战了。 观战有风险,真仙打架,天仙也要遭殃,这是一方面。 但同时,这等战斗场面却是稀世难见的,真要错失此战经过,周无笑往后若是回想起来,只怕这辈子都脱不了一个捶胸顿足,恨憾无边。 他又激动又紧张地喊出了“乾坤异域”四个字。 在他的前方,一直沉默不语的碧云仙子则终于出声了:“乾坤异域未有动向,皆因这几位都已是将术法神通修炼到了极致境界。 法力真元都被约束到了顶点,相互之间只会攻伐敌人,而不会对这个世界造成太过强烈的伤害。所以,乾坤异域才未能被触动。” 周无笑听在耳中,心中震撼。 他也是顶级天仙,自然明白这种极致的法力收摄有多厉害。 他仰着头,一双眼睛死死盯住那道穿透长天的时空长河,注意力全在长河之间,口中却恍恍惚惚地问:“老祖,这等收摄能力,你有吗?” 碧云仙子:…… 碧云仙子没出声,心中只是暗骂:蠢货,你老祖我要是有这能力,眼下我就参战了,又哪里还会在这里干看着? 真是蠢货啊,什么话都往外头问!你老祖我虽然不是那么要面子,但也不是完全不要面子的好吗? 碧云仙子一边暗骂,一边以沉默回应周无笑。 而周无笑瞪着一双暴凸的眼睛,目光落在那纵横天际,不知究竟有几许长远的时空长河间,心意沉醉,神飞冥冥,却早已是忘记了自己方才的问话。 时空长河,翩然伸展。 终于,赤翎妖圣的那一斩,带着淡淡的金光,恍如从天而降的一种宿命,斩入了长河最远处,斩中了某一道朦胧的身影。 那便是宋辞晚的前世身! 唳—— 无穷广阔的长天之间,紧接着却是发出了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 很显然,那不是人类的惨叫,却是金翅大鹏在凄然鸣叫。 怎么回事? 明明是赤翎妖圣的三世斩,斩中了宋昭的前世身。 却为何惨叫的不是宋昭,而是赤翎妖圣? 第700章 道音再响,妖圣授首 唳—— 唳—— 唳—— 赤翎妖圣疯狂啸叫,连滚带爬。 他惊慌失措,他亡命奔逃。 三世斩的确是斩中了宋昭的前世身,但赤翎妖圣却怎么也料想不到,宋昭的前世身,会是那般的可怕,那般的恐怖,那般的不可言说,莫可名状! 遥遥斩中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斩中的根本就不像是世间生灵,而仿佛是一个世界,一片星海,一团无穷道意的组合…… 还有、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赤翎妖圣却是没有机会知道了。 他双翅扇动,一翅十万里,顷刻返回太玄天妖圣宫—— 不! 他没有回去。 赤翎妖圣以为自己是回去了,但其实这种以为只是假象,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回去。 斩中宋昭过去身的刹那,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力量,追溯着这一斩的来处,跳跃光阴,跋涉长河,倏然落到了赤翎妖圣的身上。 反噬! 轰击! 灭顶之灾! 当那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力量真正降临时,赤翎妖圣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蛰龙山脚,在一清真人铃铛的护持下,铃铛光罩范围内的人们便只看到天空中一只巨大的金翅大鹏忽然双翅反折。 一片片原本粲然生光的金色翎羽在半空中散碎脱落,紧接着,是一道道殷红的血线,纵横交错地出现在赤翎妖圣庞大的妖身之上。 那些交织的血线宛如是一座来自亘古的牢笼,将赤翎妖圣完全捆绑。 从身躯到神魂,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 山脚下,人们的视线皆不由得被这血线吸引,有人痴痴看去,只觉得在这纵横的血线间看到了无数玄妙道韵。 血线的每一处交织都自带美感,令人瞧来只觉得灵感纷呈,奇妙无穷。 而人与人的悟性皆不相同,同样的血线交织,不同的人看出来的东西又各有不同。 有人看得朦朦胧胧,虽觉灵感纷呈,却始终摸不到灵感的核心。因而看过也就看过了,至多是道心仿佛受到洗涤,莫名获得一些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好处。 而有些人却能掀开眼前的朦胧薄纱,看到薄纱后方一鳞半爪的宏大世界。 那宏大世界中,星斗罗列如棋子,巨物纵横深渊,道韵的光芒从无穷的另一端穿梭而来,叫人只是惊鸿一瞥,便忽然浑身巨震。 噗——! 玄心门的队伍中,悟性超卓的云流光忽然张口,吐出大口鲜血。 鲜血从他口中好似喷泉一般汹涌而出,他的背后却是剑光闪烁,剑骨噼里啪啦,节节作响。 周无笑转头骇然,正惊恐地呼喊了一声:“流光!你这是怎么回事?” 周无笑闪身来到云流光身边,云流光张手紧紧抓住了周无笑伸过来的小臂,目光却仍然死死盯住半空中的赤翎妖圣。 “掌门师伯,你看!” 云流光说——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半空中忽地传出嗤、嗤、嗤一阵巨响。 浑身羽毛脱落的赤翎妖圣凄厉长鸣,那一道道暗红色的血线深深陷入了他的肌骨脏腑。 终于在这一刻,赤翎妖圣庞大的妖躯被血线切割,轰然四散。 嗤嗤嗤! 砰砰砰! 赤翎妖圣的庞大妖身炸开了。 长空中留下了这位妖圣残余在世间的最后一道声响:“不!不可能!我不信!怎会如此?你究竟是……” 你究竟是谁? 赤翎妖圣的话语却甚至没来得及吐露完全。 电光火石,日月跳丸,光阴舜华,白驹过隙…… 万分之一个刹那间,赤翎妖圣从身躯到神魂,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尽被诛灭! 他的三世斩,未能斩灭宋辞晚,却反将他自己给斩灭了。 轰隆隆,长河震动。 蛰龙山上,乱云翻卷。 堂堂赤翎妖圣,以疾速而成名于世间,其一翅扇动可走十万里,翎羽翻飞能穿梭碧落黄泉,界域虚空…… 而正是这样的赤翎妖圣,却居然因为施展了自己的成名绝技三世斩,斩中了某人的前世身,而在刹那身亡。 过程之快,便是说书人也无法过于言语描述。 便是蛰龙山脚下近距离观战的众人,人人眼力超卓,有那么一瞬间,大部分人也只觉得眼前忽忽然亮光闪烁。 然后,他们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看不清,看不懂,只听到天空中传出一阵阵轰鸣声响,然后是一道纵贯长天,震动九州的宏大声音,又一次在他们耳边响起: “大周仙历,七百三十六年,雷音国金翅大鹏,妖圣赤翎,三世身亡,还道于天。” 轰隆隆,翻涌的长河波涛滚滚。 周无笑只觉得耳边嗡鸣,心头震骇。 还道于天,又是一次还道于天! 周皇死亡,天地道音响了第一次。 梅仙死亡,天地道音响了第二次。 尘仙死亡,是第三次。 而如今的赤翎妖圣死亡,则是第四次! …… 赤翎妖圣,是真的死了! 他死得这般干脆,甚至是死在一场围攻中—— 尤其可笑的是,这场围攻是三大妖圣与白莲老母在一起围攻宋昭,而不是宋昭伙同别的什么高手在围攻赤翎妖圣。 然而赤翎妖圣还是就这样死了。 当这一刻死亡成为现实,道音降落人间,满心震骇的周无笑,又只觉得这一切看似不可思议,但其实又是如此理所当然。 轰隆隆! 道音响过一遍,天空中则又有雷云汇聚。 那一道由赤翎妖圣生前召唤而出的时空长河还在半空中翻滚,其并未因为赤翎妖圣的死亡而就此淡去。 于此同时,雷云飞速聚集九州,又一场倾盆大雨,就此轰然降落。 哗啦啦! 雨点噼里啪啦,拍打在九州世界,无数生灵心头。 原先便经历过两场灵雨的九州百姓先闻道音,再见灵雨,一时间整个天下先是静默,继而欢呼。 “赤翎妖圣!赤翎妖圣居然死了!” “死在咱们九州?是咱们九州的真仙武圣杀了赤翎妖圣?” “快哉!妖圣陨落,人族大昌!” “快哉!妖圣陨落,人族大昌!” …… 连绵的欢呼声中,更多人冲入了雨中。 “这是第三场灵雨了,第一场只给我治了些小病小痛,大毛病没好,第二场隔壁家的小娘子都得了个力气暴涨,我又什么都没得,这第三场,上天必要怜我!” “第三场灵雨,第三场灵雨会是什么好处?” “哈哈哈,真不愧是灵雨,饮之竟觉甘甜!” “快,拿容器出来,咱们接上几缸子……” 百姓家有不少人脑筋转得快,甚至连忙从家里搬容器,接起了灵雨。 大雨噼里啪啦,瓢泼而下。 有些人站在雨中,却是仰首怔然:“不、不对……你们快看,看仔细些,这雨不对,雨里有东西,有东西啊……” “有什么东西?啊!真有东西。” 大雨中,亦有人当先从雨中看到了恐怖坠落—— 是的,真如恐怖坠落。 只见这一场宛如天漏般的大雨中,忽忽然竟有无数形状各异的奇怪巨物伴随雨水,乘着光一般的速度,一并降落到了人间。 一部分原本欢呼着冲进了雨中的百姓忽然惊恐大叫:“啊——” “啊啊啊——” “救命!” “这是什么东西?滚开!救命啊……” “逃!快逃!” 巨物迎面扑来,百姓肝胆俱裂。其中亦包含武者、修仙者等修行人士。 甚至修士们的震骇与恐怖之情还要更为剧烈,因为比起目力有限的普通百姓,修士们眼力超卓,于是便更能通过这光一般极速坠落的巨物轮廓,清楚看明白……那些所谓的巨物究竟是什么。 那是、是一只只巨大的、狰狞可怕的巨虫! 各种各样,形状奇怪的虫子。 有的千足千目,有的浑身毛刺,有的复眼狰狞,有的甲壳锐利,有的颜色鲜艳,多彩混杂,有的浑身漆黑,深沉可怖…… 但不论是什么形状,什么颜色,都毫不影响它们的强大与恐怖。 其恐怖之处,一在于巨大,二在于吞噬。 须知这世上大多数人修不出法身,而巨大的体型差同时就代表着巨大的力量差,因而单只是体型巨大这一点,就足够碾压九州绝大多数中层修士。 更何况这些虫子除了巨大的体型,还有各种古怪的神通,以及恐怖的吞噬本能。 有一个出身宗门的化神修士走在宗门中,就眼睁睁看着从天而降的某一只巨虫忽地一个扑击,叼住了自己身旁方才还在与自己谈话的几位师兄。 同为化神期的几位师兄根本毫无反抗之力,倏地被巨虫吞噬。 化神,在九州已绝非弱者。 可是面对那从天而降的巨虫,不是弱者的化神却连一丁点反应都做不出来,就这样被吞了。 逃过一劫的宗门化神又惊又骇,正要转身逃跑,却见方才明明是被吞噬掉了的几位师兄忽然从巨虫的身体里走出来—— 而正从巨虫身体里走出来的几人看向方才逃过一劫的师弟,亦是面露骇然,惊恐呼喊:“师弟!” 原来是又一只巨虫从天而降,扑中了方才逃过一劫的师弟。 师弟只觉得眼前一黑,恐怖的死亡威胁瞬间将自己笼罩。 一如先前师兄们逃不过巨虫的吞噬,这位化神师弟也同样逃不过巨虫的吞噬。 黑暗、恐怖、杀机—— 乃至于被硬生生吞噬的绝望与绞痛,不过瞬息,化神师弟就经历了这一切。 他的感受到了死亡,他经历了死亡,可是……他分明又活着! 是了,刚刚才经历了死亡的化神师弟忽觉眼前一亮,脚下一轻,他立刻踉跄着向前冲去。 这一冲,他就从方才降落的巨虫身体里冲出来了! 冲出来的化神师弟迎面与几位师兄撞上,几人惊骇对视,终于在这一刻反应了过来。 “这些巨虫不是实体!” 几人异口同声,用相同的劫后余生的后怕语气道:“原来方才一切都不是真实,原来竟是虚幻!” …… 相类似的场景更是在九州处处发生。 原本还欢呼着沐浴灵雨的人们转瞬发现,这一次的灵雨与前两次充满好处的灵雨竟不相同。 这一次的灵雨并没有再给任何人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相反,灵雨中那些从天而降的巨虫,反倒是将九州生灵全都给吓了个够呛。 一开始,巨虫的模样实在是太过真实,以至于将绝大多数人都给骗到了。 这其中尤其恐怖的一点是,巨虫吃人虽是虚幻,可是被巨虫吞噬时那死亡的感觉却是无比真实。 这种真实连一般的化神修士都能骗到,就更不必说普通百姓了。 好端端经历一回被虫吃这样的恐怖死法,试问谁能受得了? 反正大多数人是受不了的。 一时间,哗啦啦的雨声中更伴随有无数哭声、骂声响起。 九州震动,不必多言。 同一时间,蛰龙山下。 灵雨落下时,蛰龙山下的天仙高手们倒是没有被雨中的幻影吓到。 毕竟在场人人都是大能,不至于看不穿此时的雨中幻象。 但虽然能够看破幻象,此时此刻的人们心中却依然是各有各的震撼。 与此同时,亲见了赤翎妖圣死亡的白莲老母忽然一转头—— 她的主体肉身已经被宋辞晚的虚空化身所占据,当下是众多化身在与宋辞晚的虚空化身缠斗,试图抢回自己的肉身。 众化身之间的战斗原本无比激烈。 直到赤翎妖圣突然死亡,白莲老母的众多化身便立刻齐齐转身,二话不说,一声招呼不打,忽地施展种种遁术,跨入虚空,转瞬逃走。 管你九州道音,亦或是灵雨天降,白莲老母通通都不理会。 一场围杀至此已然可以宣告失败,那么还有什么是能比自己逃得性命更重要的呢? 苍眉妖圣亦是如此。 这场围攻中,苍眉妖圣存在感最低。 除了最开始施展厌宝神通,打压了宋辞晚的日月无相生死轮以外,苍眉妖圣就没有特别激烈的出手。 眼下白莲老母转瞬逃走,苍眉妖圣紧跟在白莲老母众多化身之后,亦是一步踏入虚空,转瞬消失不见。 唯有金乌妖圣怒叫一声:“苍眉鼠辈!背信弃义,竟敢弃吾而走!” “宋昭小儿,杀我妖国妖圣,今日尔必殒命!” 第701章 九州天日落 三大妖圣,加一名人族真仙一起合力围杀宋辞晚。 可是转瞬间,却是一死两逃。而最后留存下来的金乌妖圣仰天怒吼:“尔必殒命!” 话语间,他双翅一张,金乌神火光芒再变。 一股奇异吸力传出,风雨中,天空忽然大放光亮。 只见云层后方,那一轮原本被雷云覆盖的大日便就此脱离云天,携带万道金光与锐利紫芒,轰然向着人间坠来。 大日轰击的方向,正是宋辞晚。 九州人间,无数目光投向了大日坠落的方向,天下骇然:“太阳!太阳竟然坠落了!” “那是京师的方向,太阳坠落在京师的方向!” “太可怕了,世间劫数,竟至于此。”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更有无数人发出本能的哭喊:“逃!快逃!” 至于为什么要逃,又该往哪里逃? 这种问题许多人根本就来不及思考,人们只是本能地开始向着离自己最近的建筑物奔逃。 企图通过屋宇房檐等物获得些许的安全感。 嗤嗤嗤! 大日坠落时,滂沱的雨水被快速蒸发—— 当然,主要被蒸发的还是京郊一带的雨水。 九州世界太大了,此时此刻许多人抬眼望去,虽觉天上的太阳仿佛是在自己眼前坠落,但实际上那颗坠落的太阳其实燃烧范围有限。 有的人只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都被那颗忽然坠落的火球给占据了,那也不过是一种错觉。 是强大力量,是神火道韵带来的错觉。 唯有蛰龙山脚下,一清真人抬手一点漂浮在半空中的那枚金色铃铛,口中惊声道:“不好,快走!此火吾亦要防护不住,这老鸟发疯了!” 话音未落时,铃铛便已是向着与京城相反的方向飞射而走。 众天仙与武道宗师等人立刻施展种种遁术神通,快速跟上了飞走的铃铛。 当然,众人虽然是在飞速遁走,其实却又并不舍得离开太远。 至多是二三十里地以外,仍然手举横幅不肯放松的云流光就率先停下了脚步。 他转身站定,横幅在手,仰头遥望蛰龙山。 同时,防护众人的铃铛虽然飞走了,铃铛的真正主人一清真人却带着他的毛驴,仍然留在原地未走。 碧云仙子也没有走。 题外话描述略长,且不细表。 只说身在半空,直面太阳坠落的宋辞晚。 面对如此天塌一般的恐怖攻击,她却是面不改色。 自晋级真仙出关,来到蛰龙山首先便面对一通铺天盖地的打击,宋辞晚尚且未有机会真正施展自己的全部实力。 此刻白莲老母与苍眉妖圣遁走,宋辞晚心念一动间,虚空化身带着白莲老母的无头身躯,却是身形一晃,追向了苍眉妖圣。 至于为什么不追白莲老母? 那却是因为白莲老母的肉身都已经被虚空化身占据了,她逃离的那些真灵与化身纵然逃得了一时,也不可能逃得了一世! 有此肉身做牵引,宋辞晚只要腾出手来,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将白莲老母的真灵与化身全部找到,再宰杀干净。 反倒是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苍眉妖圣,遁逃手段非同一般,若是不能尽快将其追到,过后要再寻此妖,只怕就难了。 而蛰龙山上,面对金乌妖圣召来的那一颗坠落的太阳,宋辞晚摇身一变,身形陡然暴涨至三百丈高。 法天象地,神通再现! 突破至真仙以后,宋辞晚的法天象地其实最高已经可以变化到数千丈之高。 这是真正的顶天立地,神话之相。 但法天象地在实际运用中,其实又并不是当真就越大越好,具体情况还需具体对待。 比如此刻,因为对手是金乌妖圣,而过于庞大的法身会造成力量的分散,也会影响到自身的灵活性,所以宋辞晚摇身一变时才刻意压制了自己法身的大小。 她只变化到了三百丈高,这个法身的大小甚至都比不上她曾经诛杀周皇时,那恍如接天般的巨大法身。 但是三百丈的法身在力量上却是高度凝实,由此达到了力量与躯体的最佳平衡。 法身变化以后,宋辞晚脚踏已经被烧灼得宛如一片镜面琉璃的蛰龙山,抬头仰首,再张手一接。 天上,那一轮正在坠向人间的大日便仿佛是穿梭了光阴,就这样跳跃时空,倏地落入了宋辞晚的掌中,被她切切实实地捉住了。 神通,力大无穷第五层,捉星拿月! 从力能扛鼎,到重若狂澜,到搬山赶海,到巨力擎天,再到捉星拿月—— 这可不是形容词,而是真正的捉星拿月! 好大一颗遍布着熊熊烈火的星辰,就这样被三百丈高的宋辞晚捉在了掌中。 这巨大的火球星辰顿时便在她掌中猛烈挣扎起来,蛰龙山附近雨水尽数被蒸腾一空,不止如此,当下里,四面空间竟都有燃烧之兆。 金乌妖圣恨怒尖叫,奋力嘶鸣,鸟嘴中吐出了一口又一口的金色精血。 那些金色的精血落在空中,又立刻化作一团团金色火焰,再似乳燕投林般纷纷冲进了宋辞晚掌中那一颗火球星辰之中。 火球星辰在宋辞晚掌中持续挣扎,接收到金乌妖圣的精血以后,其形态却是在诡异地开始飞速缩小。 越缩越小,越缩越小…… 当然,这种缩小不是因为其力量在消散,相反,这个缩小的过程也同样是其力量飞速凝实的过程。 这与宋辞晚的法天象地只伸展到三百丈高,是相类同的道理。 凝实的大日烧灼得整片空间都在扭曲,蛰龙山上除了金乌妖圣与宋辞晚,以及留在山脚下的碧云仙子和一清真人,还有遥遥站在另一边的狂澜武圣,此外几乎不见生灵。 所有生灵,真仙以下,要么逃了,要么死了。 山脚下,碧云仙子骇然发现,自己的衣裙头发都隐隐有了要被烧毁的迹象—— 要知道,碧云仙子的衣裙可是一套后天灵宝。 尽管这只是下品的灵宝,但眼下碧云仙子也没有正面参战,她仅仅只是站在山脚下观战而已! 呜——呜——呜—— 金乌妖圣精血狂喷,口中亦是不停鸣啼。 上方,山体完全扭曲,现世的空间开始出现一片片散逸的裂纹,伴随烈火与大日的还有种种空间风暴。 乾坤异域出现了! 但是,宋辞晚与金乌妖圣却并没有直接被吞入乾坤异域中。 原来是扭曲龟裂的空间崩碎太快,以至于乾坤异域每每一经出现,那一条通往异域的通道却又自然而然被宋辞晚掌中的火球给烧毁了! 金乌妖圣嘶鸣念咒:“吾以金乌之名,侍奉神日,焚毁眼前一切!去!” 言语间,他双翅扇动,继而有数片火红色的翎羽从他的双翅尖端脱落,一个跳跃,这数片翎羽便又隔空投入了宋辞晚掌中的大日火球之中。 须知,金乌妖圣虽是火焰之躯,但它的羽毛却基本上都是黑色,唯有寥寥几片才是火红。 这几片火红翎羽,论及重要性,自然便与寻常黑色羽毛不同。 当这数片翎羽也投入到宋辞晚掌中的烈日火球中时,这颗金色的火球中忽然便多了几道黑线。 火球温度再度跳跃式拔高,宋辞晚的掌中血肉顿时被烈火焚烧一空,露出了森白的指骨! 火焰顺着指骨蔓延,紧接着,宋辞晚的小臂亦被焚烧成白骨。 再然后,是她的右手上臂。包括她握着大日火球的那只手掌上,仅剩的白骨亦有融化迹象。 金乌妖圣仰天长鸣:“宋昭小儿,如此猖狂,今日吾必令汝伏诛!” 宋辞晚淡淡道:“狂言谁人不会?金乌妖圣未免得意过早。” 话音刚落,她忽然抬手一指。 却见金乌妖圣庞大的妖身下方,一道幽幽黑影忽地反扑而上,猛然窜入了金乌妖圣的胸腔之中! 这一变故来得委实突然,金乌妖圣其实并非没有防备—— 他早知宋昭拥有种种奇诡手段,就目前对方的战绩来看,对方出道至今,杀人杀妖,战斗每每都有新招,且新招不仅层出不穷,还处处奇绝。 因此金乌妖圣身着天妖万圣甲,此乃妖族先天灵宝,出自于妖圣宫宝库。 这件宝甲乍看无形,能够完美融入金乌妖圣本身的羽毛之中,将他全身覆盖却不露分毫形迹,如此一来,乍一看去金乌妖圣便好似是未曾着甲一般。 谁又能想到,其实他身上却穿着一件先天灵宝呢? 这是金乌妖圣防护的底牌,也是他敢于在赤翎妖圣死亡,苍眉妖圣遁逃以后,仍然留在原地,并与宋昭死战的底气所在。 他甚至相信,有此宝甲在身,哪怕宋昭再祭出当初用来咒杀梅仙、尘仙二人的那件奇宝,他亦能自如应对。 天妖万圣甲能够防护一切有形无形之攻击,作为妖族先天灵宝,自然生长在妖圣宫的万妖池中,拥有妖族气运庇护,甚至连接古圣神通。 有此甲做防护,金乌妖圣只需全力施展攻击,便算是最好的防备。 可是金乌妖圣千防万防,却怎么也料想不到,对面的宋昭仅仅只是随手一指而已,忽然就有一道奇怪的黑影从他的身下跃起,穿透了天妖万圣甲的防护,就此钻入了他的身躯。 这究竟是什么古怪东西? 金乌妖圣怎么也料想不到,这道黑影其实不是别的什么诡怪,而正是他自己的影子! 宋辞晚方才看似随手一指,其实是却是施展出了酝酿已久的奇门道术魔心照影。 这门道法极为诡异,施展以后能够驱使对手的影子,使得此影化魔,再反噬其主。 因为是金乌妖圣自己的影子,天妖万圣甲的防护才莫名失效了。 当然,魔心照影能够顺利突破天妖万圣甲,也并不仅仅只是依赖其本身特性。 宋辞晚方才那一指看似随意,其实在同时她还施展了神意道法天意如刀,以及口含天宪。 她在口中快速默念字诀:道、禁、休、变! 四大字诀也在同时指向金乌妖圣。 天之道为吾! 吾之道为天; 眼前目视,神通禁行; 一时休憩,时时休憩; 吾心万变,道法通玄—— 天意如刀,口含天宪,无声无息无形无迹地,一重重压向了金乌妖圣。 金乌妖圣倚仗天妖万圣甲,只顾全力催发太阳神火,一时间甚至都未曾察觉到自己正在遭受重重攻击。 直到最后时刻,魔心照影施展成功,他自己的影子跃入了他自己的身体。 当此时刻,金乌妖圣庞大的妖躯伸展在半空,忽然双翅停止扇动。 他的整个妖躯虽然像是呆滞了,但他的心脏却是剧烈跳动起来,砰砰砰! 砰砰砰! 金乌妖圣开始感觉到心痛,像是有万针在攒刺,又好像是有无数火蚁在啃咬。 一种说不出的奇怪痛苦,从他的心脏开始蔓延,飞速侵袭向他全身。 金乌妖圣忽然仰头,尖利的鸟喙张开,嘶鸣质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宋辞晚道:“还妖圣一轮大日而已。” 金乌妖圣茫然道:“什么?” 茫然的话语尚未落音,他忽然就觉得,自己的身体里,自己的心脏中果然像是有一轮大日在悄然滋生。 一如他最初,生长在黑暗之中,忽有一日破壳而出,面见光明。 然后,奔向光明世界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却是张开自己幼小而又尖利的鸟喙,啄死了自己所有的兄弟姐妹,并将其逐一吞噬。 是的,他不是天生的金乌,最初的最初,他也不过是汤谷外围,一只小小的火鸟而已。 他在万千火鸟群中诞生,生来便知吞噬兄弟姐妹以壮大自身。 壮大到一定程度后,他又开始吞噬同族,吞噬其它妖,吞噬眼前阻挡他的一切。 吞风、吞雨、吞元气、吞灵材、吞万火、吞同族、吞异族、吞人族…… 不为别的什么,只为变强。 弱肉强食,凡比他弱者,皆为资粮,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啊—— 金乌妖圣嘶鸣尖啸:“呜——” 既似嘶鸣,又仿佛是大笑。 他笑着,叫着,胸腔中那一团火焰越烧越大,带着极致强烈的吞噬欲望,最终将他自己吞噬。 第702章 行云布雨,道音再现 烈火熊熊燃烧,带着奇妙的金光,似虚似实,仿佛存在于现世,又仿佛是来自于现世所无法触及的虚妄世界。 虚妄的世界里,没有时间空间等一切具体物质,唯有现世生灵之七情六欲,爱恨贪嗔。 宋辞晚右手托着一轮大日,目视金乌妖圣被一团从他心底生出的火焰给迅速吞噬,烧灼殆尽。 不,没有等这团烈火完全烧完,只等金乌妖圣的啸叫完全消声不见,只等魔心照影将金乌妖圣的神魂真灵尽数磨灭—— 宋辞晚便在间不容发的关键时刻,挥出天地秤,一举将金乌妖圣那焦炭般的残躯收入了天地秤中,好歹保住了这一丁点的战利品。 与此同时进入天地秤的,还有包裹在金乌妖圣身上,那一件基本完好的天妖万圣甲! 【妖心,妖圣级大妖之恨、怒、恨,五斤七两,可抵卖。】 【妖心,妖圣级大妖之愤恨、痛苦、惊惧,四斤三两,可抵卖。】 【妖心,妖圣级大妖之恨怒、惊恐、懊悔,三斤九两,可抵卖。】 三团妖心扑入天地秤中,接着是大量的死气、晦气、戾气! 【死气,妖圣级大妖之死,六十三斤九两,可抵卖。】 【晦气,妖圣级大妖死亡之晦气,三十一斤二两,可抵卖。】 【戾气,妖圣级大妖死亡之戾气,一百二十一斤八两,可抵卖。】 …… 金乌妖圣死亡后散发的戾气之多,超过了宋辞晚此前所收到过的任何一团戾气,包括那一只从周皇身体里化生而出的王体虫族戾气,亦不如金乌妖圣戾气之多。 但要说到抵卖戾气换取寿元,宋辞晚料想,金乌妖圣的戾气所能换到的寿元,应该是远不如王体虫族的。 种族不同,没什么可比性。 此外,除了金乌妖圣的戾气与妖心等战利品,此前赤翎妖圣死亡时,宋辞晚其实也曾收获一波类似的东西。 不过当时战斗紧急,那一团团的妖心、死气与戾气虽然是直往天地秤中扑,宋辞晚此前却无暇细看。 此刻粗略一扫,只见:【妖心,妖圣级大妖之愤恨、茫然、惊恐,六斤八两,可抵卖。】 【妖心,妖圣级大妖之惊恐、愤怒、茫然,四斤九两,可抵卖。】 妖心只有两团,料想不是赤翎妖圣心性稳定,情绪收敛极好,而是因为三世斩的反噬来得太快,赤翎妖圣大概甚至都来不及思考太多,就被三世斩给从里到外、从过去到现在到未来,尽数斩灭了。 他最后是带着无尽的茫然与不解死去的,他到死也没能想明白,自己用三世斩去斩宋昭的过去身,究竟是斩中了什么? 不是赤翎妖圣不强,只能说他用错了神通,合该今日殒命。 【死气,妖圣级大妖之死,三斤七两,可抵卖。】 赤翎妖圣的死气亦是极其微弱,他不仅是死在了现在,更是死在了过去与未来,因而他的死气大多都散逸在时空长河中,只有极少一部分才被现在的宋辞晚截留。 【晦气,妖圣级大妖死亡之晦气,九斤九两,可抵卖。】 【戾气,妖圣级大妖死亡之戾气,八十七斤八两,可抵卖。】 唯有戾气,因赤翎妖圣妖身残躯尚在,损失不大,尽被天地秤收走。 宋辞晚又查看了一下天地秤中的其它气团。 来自于先前观战的天仙与武道宗师们的人欲气团,共有九十一团—— 这个数目不少,但与此番前来蛰龙山的高手总人数相比,又算得上是少的。 看得出来,此前观战的天仙与武道宗师们,并不是人人都因为此战而外泄了情绪。 这倒也不奇怪,毕竟修行不易,能成为天仙与武道宗师的,没有一个会是心性软弱之辈。 他们或许各有各的缺点,他们也不可能人人完美,但要说到收摄情绪,这总是修士的基本功。 到这种境界,除非是与自身生死攸关,要不然想让他们的情绪剧烈波动到足够被天地秤捕捉,还是很不容易的。 此外,宋辞晚还注意到,除开已经被斩杀的金乌妖圣与赤翎妖圣,此番伏击她的另二者,苍眉妖圣与白莲老母,皆亦不曾情绪外泄。 苍眉妖圣也就罢了,此妖一直掩藏极好,虽然参与了伏击,但实际全程低调,见势不对就立刻遁逃。 白莲老母则情绪稳定得过分了些,宋辞晚都将她肉身抢走了,她表面上失控愤怒,可实际上却能做到丁点儿人欲都不外泄,这份修持,宋辞晚都要暗叫一声佩服。 金乌妖圣残躯入秤,宋辞晚又挥动天地秤,将赤翎妖圣先前散落的妖躯血肉尽数收走。 山脚下,留下来观战未走的碧云仙子与一清真人就眼睁睁看着,天空中那位三百丈高的青衣女仙在收走了金乌妖圣的妖躯之后,忽然又伸手向四下一点。 紧接着,原先散落在蛰龙山左近的金翅大鹏残躯,也忽忽然尽数凭空消失不见了。 虽然以碧云仙子与一清真人的眼力,亦是完全看不出宋昭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收走了赤翎妖圣残躯,但毫无疑问,这些残躯总归是她收走的,错不了! 她不但收了,她还收的极其干净。 包括细微的碎肉、羽毛,以及浸入了蛰龙山地面的部分妖血。 碧云仙子:…… 一清真人:…… 两位人族真仙,此刻都有些许茫然。 呼啦啦! 忽然,第二场灵雨又随云而至,噼里啪啦下了起来。 还是那一道宏大的声音,响彻九州:“大周仙历七百三十六年,金乌国妖圣陆煌,自焚身亡,还道于天。” 金乌国妖圣陆煌,自焚身亡,还道于天! 宏大的声音在风雨中万里迢递,又一次震撼了天下人心。 不,不仅是人心,还有妖心,乃至于万物生灵之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两大妖圣,死亡间隔时间甚至都不超过一刻钟! 灵雨瓢泼而下,重云层叠天空。 蛰龙山上—— 不,或许此地不应该再被叫做蛰龙山了。 经过数度大战,原本巍峨绵延的京郊群山,此刻完全被削去了从前的模样,只剩下大片大片琉璃般的平顶小丘。 这些,都是因为金乌神火余波烧灼所致。 事实上,若非是金乌妖圣的力量控制极强,将绝大多数的神火之力都压缩集中在对宋辞晚的攻击上,此刻的蛰龙山就不止是被烧成一片片琉璃平顶了。 或许,蛰龙山会从九州的地图上被完全抹去也说不定。 天空中,法身高大,犹如神明的宋辞晚抬手翻掌,将一直被托在自己右掌中的那颗大日星辰收入了天地秤中。 天,忽然就暗了! 第703章 我说,这个世界要有光 天暗下来的时候,层云正遍布九州。 灵雨稀里哗啦,冲刷着九州世界的每一寸土地。 但是,这一次的灵雨再降,却极少有人还如先前那般欢呼。 百姓们到底是被第三次灵雨中的巨虫幻影给吓到了,虽然那些其实只是幻影,并没有给人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被巨虫吞噬的死亡恐惧却又是切实存在的。 就算是假死,可是死过一次的恐怖感觉却萦绕在人们心中,久久无法散去。 历经死亡的震撼、险死还生的后怕、宛如末日一般的恐怖场景、神话亦无法记载与描绘的诡异怪物…… 种种种种,终归是在人们心中留下了太过深刻的痕迹。 许多人都下意识地冲进了附近的各种房屋建筑中,纵然灵雨再下,人们也轻易不肯再出去,至多不过是小心翼翼地探问一句:“金乌妖圣、金乌妖圣也死了?” 有人颤声说:“是、是啊……没听错,是金乌妖圣又死了。” 九州处处,亦出现了种种类似对话:“哎哟喂,这、这、这是谁的手笔啊?” “不、不知道啊……” “会不会还是、是那位第一天骄?” “嘶,快、快去看看,天骄榜上的战绩记录变了没!” 然而真正的万灵天骄榜伫立在京师,而榜单的抄录传递却是需要时间的,尤其是九州近来四处生乱,这使得许多消息的传播难免受到影响。 天骄榜究竟变没变,一时间,除了守在榜下的那一批人,普通百姓难以知晓。 又有人隐隐兴奋:“赤翎妖圣死了,金乌妖圣也死了?下一个是谁?这妖族妖圣,今日莫非是要在九州死尽?” “这、这谁知道啊……” “那、那现在这又一场灵雨,咱们是去淋呢,还是不淋呢?” “要不、要不还是不淋了吧?我有些怕。” “我也有些怕……” 惊恐的、颤抖的、害怕的人,总归是占据了很明显的一部分,当然,其中还有沉默的大多数。 不过,亦有胆大之人,在经过最初的惊吓与骇怕之后,豪气干云,大步上前说:“淋!怎么不淋?怕什么?此乃天降灵雨,总归不会要命罢?至多不过是又被吓一场而已!此等机遇一生又能有几回?绝不能错过!” 胆大之人冲进了雨中。 此刻,怀陵城的于林便是其中一个。 金花婶子站在屋檐下焦急地喊他:“阿林,你回来!” 结果于林没喊住,又见到于蝉也冲进了雨中。 金花婶子快急疯了,有心要冲进雨里去拉人,却又顾忌着怀中的小平安,生怕此刻不将人捉住,这小孩儿便也随他娘与他舅舅一起冲进雨里去了。 小平安很兴奋:“阿婆,让我去!我去……” “去什么?尽胡闹!”金花婶子强行压制住了兴奋的小孩。 却见大雨中,仰首淋雨的于林忽然目露精光,喜道:“娘,我看到太阳了!” 金花婶子满心惊慌,焦急应声问:“你说什么?什么太阳?” 于林的话太奇怪了,金花婶子站在檐下抬眼望天,却见此时的天上尽是层云密布,雨幕下,天光是无比阴沉的,又哪里有什么太阳? 紧接着,就在于林惊喜呼喊着自己“看到太阳”的下一刻,就在金花婶子正奋力透过云层,想要看到于林口中所谓“太阳”的时候,忽忽然,金花婶子却觉两眼一黑—— 这一瞬间,整个世界的光亮都消失不见了。 漆黑的世界里,伸手不见五指,让人首先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坏掉了。 “啊!我的眼睛!” “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间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救命!救命!” 同一时间,九州各地,到处都有这样类似的声音发出。 所有人,忽然就失去了对光的一切反应,人们惊慌失措,人们恐惧闪躲。 直到大雨中又有清醒敏锐的人先发现事实真相。 “不!不是我们的眼睛坏了!是光,是天光暗了!” “不,不是天光暗了,是太阳不见了!太阳不见了啊!” 太阳怎么会不见? 当这样的声音发出时,整个世界都仿佛为之一静。 唯有雨水哗啦,拍打在每一个人心中。 恐惧在黑暗中蔓延,直到有人颤声疑问:“莫不是、莫不是因为金乌妖圣之死?” “大日金乌,金乌妖圣死了,咱们九州的太阳也要没了吗?” …… 没有人知道,此刻世界陷入漆黑,其实是因为宋辞晚将天上坠下的那颗大日星辰收入了天地秤中! 太阳都被收走了,九州世界的光亮自然也就没有了。 这一瞬间,便是碧云仙子与一清真人亦是心生骇然。 两人堂堂真仙,倒不至于因为天光消失便完全失去视觉,到他们这个境界,看东西也早已脱离肉眼的束缚,不论是灵觉还是神通都比肉眼更加好用无数倍。 因而此刻的碧云仙子与一清真人之所以骇然,其关键点不在于天黑,而在于天黑的由来。 首先,大日星辰凭空消失,这等收摄星辰的神通手段,实在是太过可怕了,无法想象宋昭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其次,金乌妖圣既已死亡,宋昭便只管将手中那颗大日星辰送回天上就是了,她为什么要将星辰收走? 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想要做什么? 无穷的漆黑中,雨声被无限放大,碧云仙子幽幽一声叹息。 她虽然自觉自身修为在真仙中算不上出众,因而颇有种种明哲保身之举。但是到了某些时候,某些事情她也终归是要做的。 碧云仙子的声音在漆黑的风雨中徐徐传递:“宋仙子,人间不可无天日,宋仙子却收走天日,敢问这是何意?” 一清真人竖起了耳朵,却听那上方的天空中传出一声轻笑:“人间的确不能无天日,然而能被妖圣操控的天日,还算是人间的天日吗?” “诸位,我今日来此,原本便是要与诸位道友商议,为人间换一片新天,换一轮明日。” “今夕除旧日,天地迎新光。” “诸位道友请看。” 说罢了,风雨中一道巨大身影忽然脚踏云层,直上青空。 第704章 九天之上,天外之天 天上没有光,很黑。 大多数人其实是什么也看不见的,人们只能听到风雨中似乎是有音爆一般的破风声响起。 如同惊雷掣电,直入云天! 黑暗放大了声音,碧云仙子不由自主上前了一步,她听到了自己心脏鼓动的咚咚声。 天上,漆黑的世界里,法身高达三百丈的宋昭如同远古神明。她穿梭过风雨,穿梭过云层,越过了如同幻象般盘踞在天空中的那座虚影巨岛,最后穿过九天的隔膜,来到了天外! 这其实是第一次,宋辞晚以真身穿越九天。 天外有什么? 天外还有天! 一重又一重,每越过一重,她感受到的压力就强过一重,神意间所感应到的世界亦有所不同。 越是往上,天上遍布的危险就越多。 肆虐的罡风、坠满了漆黑玄水的重云、宛如闪电一般穿梭移动的空间罅隙,还有无穷无尽的,自九州天下,城池山野汇聚而来的……各种生灵意念! 宋辞晚以玄武观山印加持自身,又有生死阴阳境界的炼体术维持她的体质。 但即便如此,当九天之上的罡风从她身上刮过时,依然能在她身上留下道道白痕。 倘或是换做寻常真仙来,不说其它,光只是这罡风,只怕都能要命! 坠满玄水的重云也不必多提,因其质量极重,因此穿梭困难。 宋辞晚每突破一层,都好似是在突破重重大山,打破一层层枷锁。 至于那些穿梭移动的空间罅隙,那就更恐怖了。空间的切割要比世上任何武器都还锐利,因为万事万物的存在本身必须依托于空间。 倘若空间错位,你的头颅在甲空间,身躯在乙空间,那结局会如何? 怕是再强横的体魄都难逃身首分离的下场。 而九天之上的空间罅隙又与九州境内偶尔会出现的空间裂痕不同—— 九州境内,空间的存在相对脆弱。 倘若是将九州境内的空间稳固度比作一级,那么九天之上的空间稳固度则至少是在三级,甚至越往上,这个层级还在上升。 也就是说,九天之上的空间稳固度至少是九州境内的三倍! 在九州境内,宋辞晚尚在化神期时,就能依靠“空”字诀而进行短距离的空间跨越,从而实现瞬移、闪现之类的奇妙穿梭。 许多的天仙以上高手,亦同样拥有类似手段。 若是真仙级别的大能打架,战斗激烈到会影响九州世界构架,天地甚至还会自然生成乾坤异域。 宋辞晚方才与金乌妖圣一战,亦同样是引动了乾坤异域。 但由于他们的战斗太过激烈,那些出现的乾坤异域甚至还没来得及将一人一妖吸入其中,便又被更加激烈的战斗能量给撕裂成了碎片! 可见九州空间之脆弱。 当然,这个脆弱是相对的。倘或是换个对象,哪怕是碧云仙子呢,你跟她说九州空间脆弱试试? 碧云仙子能当场抑郁给你看。 总之,在九州世界,若是出现空间切割,宋辞晚其实并不在意,因为九州世界的空间切割伤害不到她。 然而九天之上的这些空间罅隙却是截然不同! 它们能对宋辞晚造成严重的伤害。 嗤! 一道空间罅隙如同闪电游龙般窜过,宋辞晚整条左臂便就此被切割成了虚无。 她面不改色,继续疾速上升,同时体内气血能量如同狂潮涌动,生死阴阳境界的炼体术运转,不过须臾,她便又长出了一条左臂! 与此同时,一种更加深刻的,对于空间的领悟在她心头流转。 很快,又一道空间罅隙电射而来,这一次,宋辞晚还是没有躲过。 好在她有强横的炼体术,同时也拥有胎息通圣法等种种强力治疗手段,可以飞速治愈自身所受伤害。 哪怕是心脏、头颅受伤她都能快速自愈。至于其它的,诸如肢体残缺之类的,就更不算什么了。 如此在经过数十次空间之伤后,忽然某一次,又有一道空间罅隙穿过了宋辞晚的右腿。 但这一次,这道穿梭而过的空间罅隙,却仅仅只是在宋辞晚右腿中间刺出一片空洞,而不再是如先前那般,直接带走她大片躯体了。 原来,经过方才一次又一次的受伤,宋辞晚对于空间之道的领悟亦是在飞速加强。 直到此刻,量变累积质变,宋辞晚忽然就对这些游走在九天之上的空间罅隙,有了一种深刻而直白的认知。 这种认知有些像是在做算术。 不懂的时候你是怎么也不懂,而一旦真正明白其中原理,面对某些问题又能看一眼就能知晓答案。 倘若有旁人提问为何如此,你则必然讶异:什么叫做为何如此?这本来就是这样啊,这不是一看就能明白的事情么? 总之,宋辞晚眼下就像是参透了公式,明白了定理。 忽然之间,她就从艰难穿梭九天,而变成了猛虎入林,箭鱼穿海,须臾之间,跨过无数天外天。 罡风、重云、玄雨,都不再是问题。 更甚至于,那些从九州人间蜿蜒冲上的无数生灵意念,虽然厚重粘滞,瓮瓮郁郁地在人耳旁呢喃不休,原本令人难免心烦气躁,但此刻……好像也都不算什么了。 跨过三十六重天外天,某一刻,宋辞晚忽然就身登星海,看到了一片无穷广大的世界! 轰—— 广阔星海入眼的一瞬间,宋辞晚忽然感觉心脏鼓动。在这一刻,她整个身躯都受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怖压力。 这种压力是从四面八方,三百六十度环绕而来的,由外至内,无孔不入,令人浑身战栗,骨血颤抖。 而这所有的压力,又最先集中到了她的心脏。 咚咚咚—— 咚咚咚—— 终于,一个呼吸之后,宋辞晚的心脏承受不住压力,砰一下,就此爆裂了! 宋辞晚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什么从天而降的重物给重重砸了一拳,瞬间头脑嗡鸣,骨血松散,整个人都好像是要在瞬间消散成虚无一般。 好在炼体术自行运转,气血搬运间,她血肉重新组合,气脉重新贯通,爆裂的心脏亦随之自愈。 如此摸约半刻钟后,宋辞晚终于缓过神来。 她才算是适应了这三十六天之外的世界,能够睁开眼睛,好好打量眼前的一切。 首先,当然是要检查自身。 要先弄明白方才的巨大压力从何而来,又该怎样应对—— 宋辞晚当即视察四周与自身,很快想明白一切。 三十六天之外,宇宙星空的世界里,空间压力与九州大陆截然不同。宋辞晚初次以真身登临此间,承受不住人间与天外的巨大压力差,因而才导致了心脏爆裂之事的发生。 这也就是她,换做其他普通真仙,便是穿梭三十六天都不一定能够,至于说来到宇宙星空以后,要以肉身在星海中生存,那就更加艰难了。 如此一对比,倒也难怪九州世界的顶层高手们,似乎从未听闻有谁穿梭到天外去过。 当然,也不一定就真的没有。 或许有过,只是宋辞晚不知道而已。 而此时此刻,即便宋辞晚经过修复以后,似乎是能够适应这星空环境了,但实际上真正置身星海时,她仍然还是会有一种,自身无时无刻不在承受巨大压力,并且自己的身躯仿佛仍然十分脆弱,且随时都有再次爆裂的可能—— 这般感觉萦绕心头,令她久违地,又一次感受到了世界的浩大,以及自身的渺小。 渺天地之悠悠,叹人生之无穷。 便是如此。 又一片新世界的大门,在宋辞晚眼前打开了。 而宋辞晚原先以为的,登临三十六天以后,自己会看到,星海在自己眼前旋转之类的场景,却反而并没有出现。 是的,虽然是登临了宇宙星空,但这宇宙星空又与宋辞晚原先设想的完全不同。 设想中,星海应该是无穷无尽的星星光点,闪烁在漆黑深邃的广袤宇宙。 这星海之中,或许还能看到从前的三十六天星斗大阵痕迹,又或者,宋辞晚以为自己应该是要透过这星斗大阵,看到被大阵阻隔在外的无数古神巨虫。 但实际上,宋辞晚看到的却只是一片荒凉的幽暗。 像是幽深的大海漂浮在了天外,漆黑的、无垠的、没有什么明显的光亮,星海似乎也很遥远。 真身登临宇宙以后,所能看到的视角,与从前许多次,宋辞晚真灵穿梭天外之所见,真是截然不同。 她感觉到了一种无声的、亘古的苍凉。 偶尔有陨石从这漆黑深渊划过,也并不会发出什么声音,只有一种茫无边际的古拙感觉,追随陨石而去。 却又不知其究竟是要去向何方。 宋辞晚微微有些茫然地漂浮在这片幽邃的辽阔中,身体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脑子里则又冒出了另外一个念头:古神虫族呢? 在哪里? 为什么到了这三十六天之外,她竟是看不见古神虫族的存在? 从前真灵穿梭,她所能够看见的,此刻肉身登临,却居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还有,宋辞晚没有忘记自己穿梭至天外,原本的目的是什么—— 她原是要到天外星空来,为九州人间换一颗太阳! 至于为什么她此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则不得不再提一提她捕捉到那颗大日火球后,通过天地秤反馈得到的信息。 【魔化的大日星辰,被天外异族侵蚀以后,受金乌妖圣召唤而来的大日星辰,可抵卖。】 魔化的大日星辰!天地秤给出的信息,是这样的。 正是因为获得了这样的信息,宋辞晚才当机立断尝试将其收入天地秤中—— 此处又不得不提一提宋辞晚晋级真仙后,天地秤出现的新功能。 原先对于外界物品,宋辞晚需要将其收入天地秤中,而后才能看到天地秤对此物的相关解释。 而进了天地秤的东西,如果不进行抵卖,又不能再取出来。 这就造成了一个很大的麻烦,毕竟有些东西抵卖了就没有了,虽然宋辞晚不会亏,但毕竟其用途和特性会发生改变,这种改变还不可逆。 如此一来,难免会造成某些不便。 因此有些东西,一开始就不能进天地秤。 而不能进天地秤,天地秤就不会给出解释—— 不要小看天地秤的解释,天下万物,特性何其多,宋辞晚就算后来恶补了许多知识,也不可能一眼识别万物。 因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天地秤是一个很好很高端的鉴定仪。 这个功能极其重要。 庆幸的是,晋级真仙以后,宋辞晚与天地秤的联系进一步加深,她得到了新功能:世间之物,只需她用手碰触,而不必再将其收入秤内,她便能通过天地秤,鉴定其特性! 新功能出现后,宋辞晚首先用其鉴定了手中捕捉到的大日星辰。 天地秤的解释令人心惊。 同时宋辞晚又得到了一个新的信息:天外异族。 不是古神虫族,而是天外异族? 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是与古神虫族一体的另外一种称呼,还是切切实实的另外一个物种? 遥想曾经在时空长河看到的,古神虫族的由来,宋辞晚不由得倾向于后一种理解。 她曾经想不通的一些问题,便也在此刻又有了新的解释方向。 宋辞晚想了很多,但她的动作却没有犹豫。 九州不可以没有天日,也不可以拥有一轮魔日,因而她要为九州世界换一颗太阳! 只是宇宙星海到了,这颗太阳又应该安置到哪里呢? 宋辞晚于是开始尝试在幽邃深渊般的无垠世界中移动。 深渊般无垠蛮荒的世界里,没有声音,也不会有风,没有天地之分,也不能飞行,若要移动,便只能依靠对空间的理解。 好在,再是幽邃无垠,空间总是存在的。 没有空间就没有世界,这个概念到了宇宙依然通行。 宋辞晚在心中默念“空”字诀,而后以虚空挪移的方式开始在这片无垠中谨慎移动。 她人是漂浮的,脚下轻轻一动,便能从一处空间点直接出现在另一处空间点。当然,这种跳跃式的出现,距离很短。 宇宙星空给宋辞晚带来的压力太大了,在这里,她并不能长远距离跨越空间。 如此,依靠着短距离的小范围挪移,宋辞晚一点一点地远离了九州,而后在某一刻,她又忽地回首,望向九州。 第705章 宇宙秘辛,日月新天 宋辞晚回望九州。 这不是她第一次回望九州,但真身视角,还是第一次。 震撼之感依然存在,而这一次的回望也再次印证了她从前惊鸿一瞥时的所见所闻。 九州形似她从前生活过的世界,蓝星地球!只是比之地球更要巨大无数倍。层云笼罩了此时的九州世界,再加上太阳的缺失,使得此时的九州世界看起来格外晦暗阴沉,没有光亮。 宋辞晚目睹此刻九州,心下却是微微有些沉郁。 偌大的九州在茫茫宇宙中,其实又是渺小的。 当九州世界的生灵在为世界内的一切资源争夺不休时,却不知相对于这无穷星宇,偌大九州其实也不过是尘埃一般。 什么真仙妖圣,若是连肉身横渡宇宙都做不到,又如何能够算得上是真正的仙与圣呢? 当然,这句话宋辞晚也要送给自己。 她现在开始觉得,自己的真仙境好像也有点像个笑话了。 不过,不论真仙境笑话不笑话,存在于九州世界内的亿万万生灵,总归都是真实存在的! 渺小的是生命,伟大的也是生命。 这颗星球,纵然是宇宙中的尘埃,亦是九州世界亿万万生灵的全部。 它还很有可能是她的来处,是历经古今纪元、悠长岁月,亦始终挣扎求存的来处! 不论如何,宋辞晚都不会坐看九州灭亡。 她转过身,这一次意念更比先前坚定无数倍。宇宙这么大,她还有无数高峰要攀登,若欲行远方,更应立足下,这第一步,就先为九州的新太阳寻一个好的安置地罢。 宋辞晚开始围绕九州挪移遁行。 她抬脚迈步,看似是在虚空中行走,其实每一步都是空间挪移。往往一步之间,她能闪身百里。 她仍然维持着法天象地的三百丈法身,像一个虚空行走的巨人,在茫茫宇宙间用脚步丈量九州的大小。 如此这般行走一周,宋辞晚又发现了更多的问题。 她发现九州所在,星系是残缺的。 不像宋辞晚原来理解中的地球与太阳系、与银河系那样的天体星系,九州的星体似乎并未置身于星系之中,近距离包围九州的也不是什么星球,而居然是一颗颗漂浮的陨石! 宋辞晚目之所见,除去极远极远、不知多少光年距离以外的那些稀疏星光不谈,近处范围内,唯独九州拥有生命活力,其余四野尽显荒寂。 哦,不对。 九州之外,宋辞晚近距离所见,倒也并不是完全看不到其它星球的存在。 比如说,太阴星,它就围绕着九州,亦随同九州星体一并旋转。 只是或许是由于太阳不见了,因而太阴星便也随之暗淡,在这样旷远的幽暗中,宋辞晚很是花费了一番功夫,才将黯淡到仿佛幽灵一般的太阴星寻到。 寻到太阴星以后,她提取了一缕太阴星的气息,施展大衍化生术开始推算太阳应该存在的位置。 如此三轮过后,获取到了一个最佳方位。 宋辞晚当即闪身挪移,快速上前。 穿过一道道漂浮的陨石带,直到距离九州星体摸约两个万万里的位置,宋辞晚忽然就在旷远的幽暗中迎面碰到了一颗巨大的黑球! 这黑球原本存在感极弱,仿佛是虚无一般,原先远距离时,宋辞晚根本就没察觉到它的存在。 直到互相接近了,那虚无般的巨大黑球忽然撞在宋辞晚伸出去的手上,她才猛然察觉到,前面不对! 一瞬间,无穷热意汹涌而上。 宛如灭世之火般将她全身笼罩,宋辞晚完全没能反应过来,三百丈的法身当即就被烧毁大半。 她当下疯狂闪身,连连撤退。 直到离去百万里,这股火焰没有了后续力量的加持,宋辞晚又飞速搬运自身真元与气血,这才终于扑灭了身上的火焰。 而这个时候,宋辞晚高达三百丈的法身已是被烧到几乎只剩一具骷髅架子。 唯有心脏还在胸骨间砰砰跳动,以及头颅完整存在。 她心神悸动,静立在虚空中一边运化丹药,快速修复自身损伤,一边继续运转大衍化生术,燃烧寿元,进行测算。 无数信息在心头划过,宇宙中纵横的线条轻盈划动,如同抽丝剥茧。 宋辞晚顿时吐出一口气,明白了:这黑球,原来竟是太阳星的原身! 金乌妖圣召唤到人间的那个,是太阳,但又并不是完整的太阳。 如果真是完整的太阳坠落,只怕九州都要毁灭。 天地秤所解说的,“魔化的大日星辰”,便是太阳星中“魔”的一小部分。 只是,太阳星又为何会“魔”?所谓天外异族,究竟是什么? 宋辞晚本以为自己很难得到答案,但是,在看到前方深沉黑球的这一刻,她心绪鼓动,脑海中忽然又冒出了一个巨大的灵感。 世间万事万物,只要存在过,就必定留下痕迹。 有些问题,她困在九州之内凭空猜想的话,当然是猜不出任何答案的。 但如今,她不在九州,她在天外! 何不尝试通过眼前的太阳星,追溯时光的痕迹,向过去的时间长河寻求答案? 宋辞晚修复完整自己的身躯,而后又再一次尝试靠近前方的黑球。 她发现,这颗黑球只要不真实触摸,对方其实并不会传递热意,也不会爆发火焰。因而宋辞晚小心靠近,直到距离前方黑球摸约百尺路程,便立即停下来。 日月无相生死轮被她祭出,还有已经融入到天地秤中的极品灵宝光阴错。 光阴错宛如一颗小球,滴溜溜旋转在日月无相生死轮的四周,相互之间好似星体轮转,又仿佛是一颗奇妙的秤锤,坠在日月无相生死轮的边角,为其助力,亦为其压脚。 苍茫的时间之力徐徐散逸而开,旷远的幽邃世界中,一片片奇异的光影忽而闪烁交替,若隐若现。 宋辞晚感到很吃力,她毫不犹豫,当即燃烧寿元十万年。 轰—— 一道无形的长河倏然穿透前方深沉的漆黑,带着宋辞晚的神念在无穷荒寂中逆流而上。 终于某一刻,她看到了! 那好像……是天宫。 是一座座天宫般的建筑,环绕在一颗炽热的太阳星辰旁边,虚空耸立,繁华无边。 其间有巨大而又充满古韵的飞船出没,炮台高架的飞船后方拖着一只只宛如小型星体般的古神巨虫—— 这些古神巨虫,尽都半死不活,俨然便是那些飞船的俘虏。 这幅场景,与宋辞晚从前见过的,上古纪元的九州人族为对抗古神虫族而呕心沥血、慷慨赴死的悲壮场景,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无法想象,原来在与古神虫族的战斗中,九州人族曾经也是取得过巨大优势的! 宋辞晚见此,虽然明知这只是过去的辉煌,亦忍不住在这瞬间心神昂扬。 她强压住情绪波动,正要再细看那些飞船与天宫的细节,忽然间,长河中一道冰冷的浪花拍打而过。 下一刻,场景变了,数百上千的天宫次第倒塌。 轰隆隆—— 炮火翻飞,却是那些悬挂着华夏文字旌旗的飞船,不知怎么竟调转了炮口,将船上那一架架结合了科技与神话的巨炮,对准了自身阵营的天宫。 轰轰轰! 巨炮轰击,一道道辉煌的法身从那些耸立的天宫中冲出。 有些法身像是华夏古神一般,拥有种种传说中的神灵外貌,有些法身又好似钢铁巨兽,从头颅到四肢到躯干完全就是机械制造的模样。 铁甲光寒,钢铁巨兽与种种神明法身互相冲撞、怒吼、战斗在了一起! 这是一场无比诡异的自相残杀,宋辞晚隔着遥远时空,好像是在看一场扭曲的默剧。 激烈的战斗冲击了彼时尚且光芒璀璨的太阳星,忽地,一股炽白热浪从太阳星内部轰击而出。 无穷的火光冲垮了一座座天宫,冲击得整个太阳星四周空间坍塌,裂痕尽显。 有些天宫当场就被烧成了灰烬,有些天宫从宇宙虚空间坠落,坠向了一重重不知名的奇异时空。 刚才还自相残杀的众多钢铁巨兽与神明法身,在这一刻也都成了汹涌热浪下的蝼蚁—— 真正的太阳是何等高温,原来便是远古神明亦无法抵抗。 不,也还是有人能够抵抗的。 宋辞晚忽然发现,这无穷热浪中,有数道身影却是逆着热浪在向太阳的中心进发! 宋辞晚完全看不懂他们是要做什么,只见到神光闪动间,长河中的画面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糟糕,十万年寿元的燃烧还是不够! 宋辞晚立刻抬手掐诀,又一次燃烧了十万年寿元。 然后下一刻,她眼前的视野忽然被充满热意的无穷白光占据,紧接着,她听到了白光中传出了人声。 是有人在对话,对话的人说的是华夏语! “炼化这天外魅魔入太阳星,魔化污染这颗太阳,使蓝星之人再也无从记忆古神虫族的存在,千年、万年、万万年之后,古神虫族终将消亡在无尽深渊中。” “可是如此一来,千万年后,蓝星再也无人知晓古神虫族之恶,再上当受骗吃虫卵,修金丹又该如何?” “……” “不论如何,为千千万万年计,只能如此……” 炽热的白浪中,一声叹息,对话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无穷的热意汹涌而下,而后是一道道漆黑的光芒不知从何处诞生。 这些黑光逆着炽烈的热潮,像是病毒侵袭,冲向无穷白光—— 蜿蜒的时空长河亦分明是受到冲击,忽然长河浪卷,宋辞晚一阵心神悸动,顿时再也维持不住时空长河的追溯。 噗! 她后退千里,瞬间吐出一口鲜血。 日月无相生死轮光芒黯淡,落回她掌中,而方才长河中所见所闻的一切尽皆消失不见。 眼前的世界,还是那片广袤却荒芜的宇宙。 无边寂寥中,前方黑球静静伫立。 宋辞晚擦过唇边血渍,将自己的残血收入天地秤中,她一边调理自身气息,一边思绪翻涌。 震惊、诧异、混乱、迷惑…… 种种情绪在她心头滑过,也就是天地秤收取不了她自己的意念,否则宋辞晚只觉得自己的人欲起码也要重逾十斤! 她早就料想自己通过时空长河的追溯必定要发现大秘密,但她万万没能想到,这秘密竟是如此恐怖。 宋辞晚回忆自己曾经在九州所经历的一切,忽然之间就陷入了一种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从前的九州,禁谈“古神虫族”四字,她一直以为这是因为虫族吞噬了九州天道,因而才不许九州生灵谈论“古神虫族”。 可是,若是照方才的追溯来看,这禁谈,莫非其实是某些上古人族大能的手笔? 禁谈古神虫族,不是为了保护古神虫族,而是为了保护蓝星生灵? 宋辞晚只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寒意,从自己的脊骨百骸间直窜而上。 一直以来,她致力于将古神虫族的真相散布九州,莫非竟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是她愚蠢而不自知,还是她中了冥冥中某些存在布置的奸计? 宇宙广袤幽深,远方的世界里,不知道还有什么古怪的东西在默然注视,宋辞晚又一次转头回望九州。 九州的世界依然被层云笼罩,没有光。 魔化的太阳不见了,而世间总要有一颗新的太阳出现。 宋辞晚收拢心神,强行将方才追溯到的一切从心头挥开。 不论从前那颗魔化的太阳是不是为阻拦古神虫族而存在,现在,新的太阳都要由她说了算! 天地秤被唤出,宋辞晚当场抵卖。 【你卖出了魔化的大日星辰一颗、先天灵宝天妖万圣甲一件、九星级灵材若干、八星级灵材若干、七星级灵材若干、元珠三千万颗,进行指定抵卖,获得了极品先天灵宝,定向认主的大日星辰一颗。】 无穷热意,隔着天地秤,便在此刻冲入了宋辞晚的心魂神意之间。 她卖出了魔化的大日星辰,得到了一颗可以认自己为主的大日星辰! 而后,宋辞晚将这颗认主的大日星辰取出,抬手一推,令其轰然冲入了前方沉寂的黑球之中。 第706章 合道之行,日月经天 九州,大雨滂沱,世界漆黑一片。 有人哭,有人叫,有人惊慌而又虔诚地伏跪在地,向冥冥中不知是否当真存在的神明忏悔自身罪孽…… “老天爷,我错了,我错了,我当真错了!” “从今往后,我再不欺凌弱小,再不偷窃抢夺,求天爷不要再降罪!” “老天爷啊,民妇不该将小叔一家赶走,民妇这就去将小叔一家接回来,求老天爷将太阳放出来吧,放出来吧……” “我、我……我也不游手好闲,不偷看三花儿街上的许寡妇洗澡了,太阳、太阳、太阳你出来!” …… 时人百姓大多都有一种对太阳的朴素信仰,虽然大周朝廷并不曾为太阳星立庙,一般情况下百姓也不会祭祀跪拜太阳,但若是太阳没有了,那问题却是大了。 不说旁的,只说日食。 历朝历代,不论是统一诸国的大周朝廷,还是千年前多国并立之时,但凡出现日食现象,在位的国君都免不了要下个罪己诏。 不狠狠地将自己骂一通,国君亦要无颜面对家国百姓。 而如今,大周朝的元封皇帝死了,新帝又未出现,九州多番动乱,太阳却在此时消失不见了—— 最可怕的是,这一次的太阳消失又与从前的日食截然不同。 这一次,消失的太阳,似乎、好像……极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君不见,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三刻钟也过去了……可是太阳却始终未曾再出现么? 如果太阳当真不再出现,这个世界还能存在延续么? 恐慌在黑暗的风雨中蔓延,与此同时却也产生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奇异效果。 百姓们,竟纷纷忏悔起了自身的罪孽。 谁叫大周皇帝没有了呢? 没有皇帝下罪己诏,天下人便只好绞尽脑汁,忏悔自身。 有些人是当真做过恶,忏悔时一条条、一句句,说着说着自己倒先惶恐心惊起来。 但大多数普通人其实是没有什么明显恶行的,不过普通百姓虽不为恶,却也不见得为善,又或者大恶未行,小恶不绝。 路过墙角随地小便一次; 见到流浪狗,心情不虞随意踢了几脚; 开店有饭菜剩余,宁可倒进臭水沟里,却绝不愿让路过的乞丐吃上一口; 见街坊邻居突然富贵,暗地里怨愤诅咒; 东邻家的小娘子因其身形丰腴,体貌娇美,纵使从未亲眼见其言行逾矩,却也免不了要与街坊邻居笑谈几句,暗中指点,造谣此人行为不检,满街尽是裙下臣…… 有些谣言,说着说着,就算一开始自己心知肚明是谣言,可是造谣久了,谣言竟仿佛成了事实,恍恍惚惚自己也深信不疑起来。 再后来,即便是空口造谣,自己也仿佛成了道德卫士,站在至高处,指点天下不公。 如此这般,有人原不觉得自己错了,可是搜肠刮肚,一通忏悔后,亦陡然惊醒,忽然就觉自身大错特错。 “我错了,我错了!” “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从今往后,我必定早晚自省,回头太阳出来了,我便备礼去东邻家道歉。” “我错了,我甘愿受罚,老天爷,太阳快出来吧!” 啪啪啪! 不知是从哪一个开始,忏悔的人群中忽然有一个抬起手掌,对着自己的脸颊就是啪啪啪一顿扇。 捶胸顿足,痛哭流涕,不一而足…… 而忏悔中的一部分人更是神奇地发现,随着忏悔,有些人身上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负面状态。 或是全身忽然刺痛,好似是被针扎; 或是明明身在风雨中,却忽然间身躯一阵灼热,好像是被火烧; 又或者是头痛欲裂,好似是有天雷闪电,在对着自己的脑袋狂锤猛砸; 亦有刀割之苦,冰霜之苦,风刺之苦等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难以尽述。 种种神奇现象,更是加剧了人们对于现状的惶恐,许多忏悔的人,言语越发真诚,痛悔越发深刻。 且不仅仅是普通百姓,很大一部分低等级修士亦同样陷入在各种痛苦的洗礼中。 修为高一些的,倒是没有经受这样直白的痛苦,这不是说高等级修士就一个个完美无缺,从不做恶—— 人无完人,大恶小恶都是恶。 谁又能保证一个善良的人,一生就从未说过旁人一句坏话?亦或是绝不踩死路边任何一只蚂蚁? 谁都做不到的,不过修为高的人,通常拥有更加强大的心志,绝不会因为太阳不见了这种理由就惶恐到不停忏悔自身。 若不忏悔,心不动摇,自然便不会经受种种异象惩罚。 此事由来奇异,全凭一心。 这一切,远在天外的宋辞晚自然是不可能知晓了。 她推出了自己手中那颗全新的大日星辰! 炽白的日光冲入了前方虚幻般的黑球之中,两者相遇,先似游鱼入海,又像是浓墨入水。 一瞬间,宋辞晚只觉眼前一片黑白斑驳的光芒闪过,竟不知是浓墨染黑了清透的水,还是光亮驱散了永夜的黑。 只有脑海中无穷灵光碰撞,噼里啪啦,电闪雷鸣。 她三百丈的法身好似是过电般,就这样伫立在这颗巨大的黑球前方,全身肌骨颤抖,无穷无尽的灵感在她的心魂识海间迸发—— 她好像,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能量体,在漆黑深邃的宇宙空间中骤然收缩、跳动、生发、散布蓬勃热量。 这是,是新的大日星辰占据了太阳星位,而后能量生发的全过程! 因为这颗大日星辰早已被宋辞晚通过天地秤的抵卖而标记认主,所以当这颗大日星辰占据太阳星位时,宋辞晚作为主人,亦实时接收到了这颗星辰当时所经历的一切变化。 与此同时,反馈给宋辞晚的,还有一股股宛如星海浪涛一般的巨大能量。 以及无数与大日有关的道纹。 不论是光明、火焰、炽热,还是黑暗、阴影、冰冷…… 宋辞晚伫立宇宙,在这一瞬间忽然就理解到,为什么太阳星的本体会是一颗沉寂如虚幻般的黑球。 世有光明,必有黑暗; 世有亮光,必有阴影。 有明有暗,有起有伏,有生有死,有冷有热。有过去有现在有未来,有时间有空间…… 虽即如此,若使光明绽放,便即照耀万物,若使炽热沉寂,便即冰封世界。 你见它有情,它便有情,你见它无情,它便无情。 这,才是真正的太阳! 宋辞晚静立虚空,整个人又沉浸在一种无法言说的,闻道的喜悦之中。 都说九州道尽,所有真仙都无法触及到九州世界的任何一条明确大道,因而没有真仙可以从炼虚期跨越到合道期。 大多数的修士,甚至不知道真仙之后的境界应该要被称作是什么。 但这一刻,宋辞晚身在天外,却忽忽然明悟到,自己好像是掌握了一条九州大道! 是了,她都占据了太阳星主位,又怎么可能碰触不到九州的大道? 日月行天,难道算不得九州一条大道么? 这一刻,宋辞晚虽未修至合道,却又仿佛等同于合道! 她不知道真正的合道会是什么样的,但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真是充满了一股无穷浩大的力量。 她站在飞速点亮的这颗大日星辰前方,迎接着这一股星海浪涛般的力量,久久静默。 直到,直到—— 直到冥冥中,忽然又有另一股奇异的力量从虚无间降下,点亮宋辞晚识海中的神明,令她神明飞速壮大。 不过须臾,原本只如寻常人身大小的神明就好似法身膨胀般,一下子就长到了十丈大小! 并且,神明的生长还在持续进行。 宋辞晚陡然惊醒,只觉耳边似有无穷声音在奋力呼喊,在虔诚叩拜。 九州,忏悔中的人们忽然间好像是听到了天空中传来奇妙的一声嗡鸣。 咚——! 好像是天上多了一口大钟,一颗心脏—— 不,那不是什么大钟,也不是什么心脏,而是太阳! 是已经在九州天空消失了足足半个时辰之久的太阳,是令无数百姓心生绝望,原以为它再也不会出现的太阳! 光亮刺破云层,随着雨滴洒遍世界。 山川河海,城池村庄,人间荒野…… 万道金光将此时雨幕渡成滴滴水晶,噼里啪啦,阳光和雨,一起跳跃在惊呆了的世人心间。 “太阳!太阳又出来了!” “太阳当真又出来了!太好了!我的忏悔有效,呜呜呜……太好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作恶了……” “老天爷,天神!大日天尊,信徒愿一生行善,叩拜天尊!” …… 七零八落的话语,无数的声音,似是从九州而来,又分明是跳跃虚空,径直落在宋辞晚的耳边、心间。 她将手抵在自己的眉心,这一瞬间除了感觉到自身好似是愈发获得一种神奇力量以外,还生出了一种意料之外,哭笑不得的感觉。 她、她好像,因为获得大日星辰认主,而莫名成为了掌管大日的天尊神灵? 宋辞晚其实无意去走什么香火道,因为信仰这个东西过于不稳定,神灵之属,成也香火,败也香火,容易被香火愿力反制! 宋辞晚有自己的道,她也更愿意将力量掌控在自身,所谓的香火神灵道,她从前其实是有些看不上眼的。 不过,一般的神灵没有做的价值,但是,如果是大日天尊,兼职一下……好似也未尝不可? 毕竟这天下生灵,又有哪个能不沐浴阳光? 宋辞晚当下还立刻生出一种感觉,似乎,只要是在阳光照耀之下,她如今可以随意去向九州任何一处。 包括此时此刻,从天外宇宙,瞬间回到九州! 这天外还有许多秘密等待宋辞晚探索,宋辞晚是有心要再深入查探的。尤其是古神虫族之具体所在,以及虫族禁言的真正奥秘。 但眼下,这些显然都不是时候。 她没忘记,蛰龙山上还有一场大事等她去收尾。 宋辞晚最后又回首看了一眼漂浮在虚空中的这轮大日,随即脚下一动,下一刻,她便果然从天外回到了九州,回到了蛰龙山上! 蛰龙山下,在太阳消失的这个时间段里,众修士又重新聚集了起来。 以碧云仙子、一清真人、狂澜武圣等几位为首,几位真仙武圣正在商议太阳之事。 狂澜武圣提议:“要不然,我等即刻前往妖族,抓几个金乌崽子,再连同扶桑树一起送至天外,虽然算不得真正的太阳,捏把捏把却也多少能顶点用处……” 碧云仙子呵呵笑说:“狂澜道友如此豪气干云,不如便由你打个头阵,此去妖族,小妹当以狂澜兄马首是瞻。” 狂澜武圣总觉得碧云仙子是在阴阳怪气,但他没有证据。 他唯有皱眉,瓮声瓮气道:“不然碧云道友可还有更好的主意?” 碧云仙子悠悠道:“我没有更好的主意,但我知道有更强的人。那位既说是要换一轮新日,你我何不再多等片刻?说不定,便有奇迹出现……” 话音未落,万道金阳和雨洒下。 阳光破云而出时,整个世界的阴郁当下便一扫而空。 风推云动,雨着光摇。 周无笑一抬头,看到了阳光下,那一座固执盘旋在天空中的虚幻岛屿,忽然说:“诸位道友请看,这天上的仙岛,又凝实了二分。” 修士们纷纷仰头,看着天空中那一座已经有五分凝实的巨岛,一个个心绪浮动,不由得生出种种念头。 又过片刻,只听碧云仙子惊喜道:“宋仙子!您回来了!” 什么? 什么什么? 正仰头看那天上岛屿的众人悚然回神,人们纷纷收回目光,定睛向碧云仙子视线投射的方向看去,果然便见那前方道路上,正悠然走来一道青衣的身影。 这身影已恢复到常人身量大小,她不知从何处而来,像是凭空出现,却并未引发一丁点空间波动。 在场人人都是高手,却无一人察觉到她究竟是怎样出现在此刻此地。 人们只看到她脸上含着微微的笑意,徐徐行至近前。 她一身风华,落在人间,回应碧云仙子道:“是的,我回来了。” 第707章 丝竹仙音,盛会一问 宋昭,回来了。 原定的七月初四,蛰龙山盛会,这才算是真正将要开始。 蛰龙山上,众修士纷纷排布而开。 碧云仙子施展移山倒海之术,将数座倒塌的矮丘连接在一起,如此便在原先的矮丘上人为制造出了一座巨大的琉璃平顶。 狂澜武圣一拍自己的坐骑青金红云兽,这灵兽扬蹄纵跃,在琉璃平顶四周奔行过一圈,光秃秃的平顶上顿时便有一片片深红浅红的灵气团袅袅升起。 霎时间便在原先单调的平顶上带起一片霞光,与此时的天上骄阳相互一映照,真是粲然生辉。 灵雨不知何时停了,唯有空气中还带着点点滴滴的湿润水汽,阳光穿透水汽,天际忽有虹桥架起,七彩的光芒洒向人间。 一清真人一声长笑,一挥手,众人面前顿时现出了一张张古朴典雅,纹饰精妙的桌案。 桌案上玉杯叮咚放置,玉壶散逸酒香。 一清真人笑说:“碧云道友有移山之技,狂澜道友能点化灵云,小道我不曾有出众之本领,这便贡献几壶从前自白猿妖圣那里打赌赢来的猴儿酒吧。” 嚯! 好一个赢自白猿妖圣的猴儿酒。 一清真人说得轻描淡写,但这叮叮咚咚的一壶壶猴儿酒落桌,却霎时间便将碧云仙子与狂澜武圣的风头全都给抢了去。 凌武宗的凌虚武圣抬起手,默默在每一张桌案上都添了一盘灵气四溢的灵果。 她也不说这灵果是名号是什么,又是自何处得来,但这每一盘灵果的气息都醇厚微妙,不必多言,在场都是识货之人,顿时一眼看出,这些至少也都是六星级灵果。 可别小看六星级灵果,六星级灵果,真仙也不能常吃的。 紧接着,天河宗的玄苍武圣,浩然宗的镜明真仙,万星门的七玄真人也都纷纷施展各自的手段。 或是为宴桌增添灵果灵酒,或是在镜面一般的琉璃平顶上凭空植树造景,添加亭台楼阁,亦或是抬手一挥,画卷一展,一幅画中走出众多男女舞者,乐师鼓琴吹笙,舞者翩翩起舞。 丝竹仙音,灵鹤飞舞。 光霞彩雾,觥筹叮咚…… 众人或说或笑,不多时,一场仙家大宴便在这原本荒凉一片的琉璃平顶上如同神话般展开了。 至此,蛰龙山哪里还像是蛰龙山? 倒像是原本便连绵着无数玉殿琼楼、仙树仙果的天宫一般。 谁又能想到,不久前这里才刚刚发生过一场吞天灭日的大战? 赤翎妖圣死后的血气似散似存,天上太阳明光灼灼,人们各自出手,主动布置起了宴会,而后又齐齐将目光投向被众仙推举在首位的宋昭。 那青衣女仙犹如众仙之主,她极少言语,只是面含淡笑地看着众人忙碌,在她的身旁,伴着一只神气活现的白鹅。 对于蛰龙山上的种种变化,这白鹅倒是十分捧场。 时而翅膀一扇,欢畅高歌,时而摇头晃脑,又似乎是在点评众人手段。 倘或是目光与一清真人的毛驴、或者狂澜武圣的青金红云兽对上,它又必定是要昂首挺胸,居高临下地用眼神傲视一番这两个对家灵兽。 不必言语,众人也能看懂它眼神中的意思。 毛驴甩着尾巴,偏过头去不爱搭理它,青金红云兽却是憨憨地,大白鹅一看过来它便咧着自己的嘴巴笑。 明明是威风凛凛的外貌,笑起来时却显得丑乖丑乖的。 大白鹅看它的眼神,于是又渐渐变得怜悯亲近起来。 丝竹悠悠,仙乐飘飘,排场摆开来,众真仙又纷纷向宋辞晚介绍自己。 大周一百零八宗门,其中九大宗门因为有真仙或武圣存在,因而又被称作九大圣宗。 原先排行第一的昆山派且不提,其余几大圣宗,以及他们的真仙老祖、武圣老祖此时尽皆到位。 分别是玄心门的碧云仙子,凌武宗的凌虚武圣,莽山的狂澜武圣,元妙宗的一清真人,天河宗的玄苍武圣,浩然宗的镜明真仙,万星门的七玄真人…… 最后,还有灵神宗的白莲老母。 当然,白莲老母联合妖圣伏杀宋辞晚,如今真身丢失,化身逃遁,灵神宗的门人也早都是死的死,逃的逃,此处已无灵神宗人。 关于白莲老母,宋辞晚自然不会放过。 她的虚空化身操纵白莲老母肉身,如今正在追杀苍眉妖圣,只等苍眉妖圣伏诛,白莲老母也必不能幸免。 至于眼下留在蛰龙山上的这几位,碧云仙子与一清真人早在先前便已明确地表现出了要尊宋辞晚为首的意向,而其余几位则立场相对模糊。 先前宋辞晚与三妖圣战斗,那几位远距离观战,要说没有借机探查宋辞晚实力的心思,这是谁都不信的。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天骄宋昭,名声虽然响亮,战绩虽然辉煌,却也不可能随随便便一出场就令天下英雄尽俯首。 到他们这个境界,你总得当面拿出点什么足够令人信服的东西才是。 而眼下,宋辞晚改换天日,自天外重归,一切又与先前不同。凌虚武圣等其余几位真仙武圣当下纷纷出手,与碧云仙子一起布置起了蛰龙山盛会的场地,亦表明了他们的态度变化。 几位真仙武圣逐一介绍完自己,又粗略介绍了一下与会的其余各大派天仙高手或是武道宗师,当然其中也夹杂有来自朝廷的众多文臣武将,高手官员。 大周朝廷自上次虫灾之后,各级官员皆是死伤惨重,不过总还有一批活下来的,如今其中的顶尖高手也来了大半。 只除了镇守在四大妖关的两位真仙两位武圣,这几位未至蛰龙山,但关于此次的蛰龙山盛会,四大妖关也并非毫无反应。 各军分别派出了一位天仙级高手到场,比如镇妖关,来的便是清风营大将,武道宗师周莹! 周莹因是代表武圣周凌涛而来,在众多天仙与宗师中便有了一个靠前的席位。 提及武圣周凌涛,她在众人的注视下站起身来,忽然躬身拱手,向宋辞晚一拜道:“宋仙子,末将此来,亦带来大都督一份期盼。大都督嘱咐末将,问一问宋仙子,他日若有机缘,可否请宋仙子出手相助大都督梳理暗伤,再探武道巅峰?” 一句话问出,满场乐舞之声,亦似乎是悄然轻小了些。 第708章 慷慨豪迈宋天骄 蛰龙山,仙乐场上,众舞者悄然移动舞步,自宴席中央退至边缘。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周莹。 自宋昭归来,宴席摆开,众人各施手段,虽是联手支撑了起了好一派仙家气象,但现场的谈话气氛,总的来说其实还是有些不咸不淡的,始终难以进入正题。 因为宋辞晚一直只是含笑看众人,听着众人的各种介绍,却半点也不主动提起自己散布消息,相约天下高手共聚蛰龙山的真正目的。 是啊,这场盛会原是宋昭主动发起。 若有目的,自然应当宋昭先提。 只是道理虽是这么个道理,可偏偏宋昭一来,话都还没来得及与众人说上一句,就先遭遇了白莲老母和三大妖圣的伏击。 如此一场改天换地的惊世之战过后,就算眼前自天外归来的宋昭面上再是表现得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可在场的其余人,就真能当做先前无事发生吗? 不可能的。 宋昭可以这样做,其他人却不行。 如此这般,宴席都摆开了,现场气氛却莫名有些尴尬。 反倒是周莹,忽地提出惊世一问,倏然打破了这份尴尬。 周莹问宋昭能否治疗武圣暗伤,这乍看只是在问暗伤,可实际上又似乎还有从另一个角度来询问宋昭隐秘之意—— 她仿佛就是在问:宋仙子,您与星澜仙子是否当真便是同一人? 宋辞晚微微笑道:“何需等候他日?周大都督驻守镇妖关多年,为人族抵抗妖族而戎马倥偬,奉献半生,于家国百姓皆有奇功。对于大都督,晚辈早有敬仰之心,今日盛会过后,我可亲赴镇妖关,为大都督疗伤祛病!” 这等慷慨豪迈之言,瞬间使得周莹从席间上前一步,她心跳加速,忍不住激动道:“宋仙子言下之意,是说……您果然可以治疗武圣暗伤,是这样吗?” 宋辞晚简短而肯定道:“是。” 简单一个字,却仿佛是天音降临人间。 周莹整个人都被这个巨大的惊喜给砸懵了,不怪她没见过世面,实在是因为,这世间,纵然是天下真仙齐聚,也未必能有几个真正具备为武圣治疗暗伤之能的。 就是从前以医道而着称于世的梅仙,都未必能够! 【人欲,先天五转武道宗师之震惊、狂喜、期待,四斤八两,可抵卖。】 不仅仅是周莹的人欲飘忽而来,随着宋辞晚这一个清晰无误的“是”字吐出,当场更有十来道人欲,从众高手之间飘摇而出。 其余没有提供人欲的,不是说他们心中就不震动,只能说是众人情绪收摄得力,不会轻易外泄。 只见狂澜武圣的身躯微微前倾,脸上双眉颤动,他似乎有话想说。 宋辞晚在吐出那一个“是”字之后,却是看向周莹道:“周将军多年驻守镇妖关,杀妖无数,救人无数,亦同样是为九州百姓,为人族安定而立下过汗马功劳。今日既然有缘相会,当先为周将军疗伤。” 话音刚落,她抬起手来遥遥一指。 一指点出,当即便有一团蒙蒙白光自虚无诞生,忽地落在周莹身上。 周莹站在当场,身躯细微一晃。 她出于自身的战斗本能,其实是下意识想要闪躲的。但她没能躲开,堂堂武道宗师,却毫无反应之余力,一瞬间,那蒙蒙白光便在她身上扎了根。 周莹很快就没有精力再去思考什么躲不躲的事情了,白光入体之后,她全身气血忽然就沸腾了起来。 浓郁的生机与气血之力在她的身上忽如火山喷发,一股强横的气机倏然逸散,惹得距离她较近的几位天仙与宗师当下纷纷起身,退到离她十丈之外。 奔腾的气血犹如洪流,在她身周轰隆流转。 哗啦啦—— 这一瞬间,在场众人甚至都清晰听到了周莹身体里气血洪流的奔腾之声。 而仔细听来,这声音又不仅仅是粗犷豪放的,其更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奇妙韵律,古拙朴素,又起伏跌宕,敲响在众人胸臆间。 不知多少双眼睛,痴痴地定在周莹身上。 这些眼睛仿佛是在通过她,而聆听道音! 不知过去多久,仿佛是许久,但其实却仅仅只是数十个呼吸间……终于在某一刻,周莹身躯轻轻一震。 一团炽热的烟气自她身周震开,周莹缓缓吐息,长出一口浊气。 浊气排除后,她身上奔腾的气血终于停止了明显的气息外溢。她收摄气机,整个人便好似是被仙雾神泉给从里到外清洗过一般,有了一种格外的清透明亮。 更像是蒙尘的宝珠,拂去了尘埃,因而于此刻熠熠生辉。 她的暗伤,便在宋辞晚方才那一指之下,全然被抚平,被治愈了! 周莹无法抑制心中的惊喜与畅快,她离席来到宴场最中央,一拂袍脚,双膝跪地道:“多谢宋仙子,赐下仙机,抚我伤痛!末将暗伤已然痊愈,沉疴尽去。我、我……我从未感觉有如今日之好!多谢仙子!” 说完,她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人欲,先天五转武道宗师之喜悦、欢欣、鼓舞,五斤九两,可抵卖。】 堂堂武道宗师,镇妖关大将,却在此时跪地磕头,毫无滞碍。 倘若只是要感谢宋辞晚,其实完全不必如此。这跪地磕头,分明就是臣服之举! 周莹会有此举,或许也可以从某种程度上,反应出武圣周凌涛的立场。 有人轻轻吸气,有人的目光从周莹身上移开,或是蹙眉,或是静默思索自身。 宋辞晚受了周莹的礼,虚虚抬手道:“周将军不必如此,以你多年功劳,当得起这一番仙机,周将军快快请起。” 周莹顺势起身,退回到自己的席位后。 她的脸上尽是喜悦,同时又当着众人的面放了一道传讯符。 不必众人多想,大家一眼就能看出,这道传讯符必然是放给周大都督的! 传讯符放出,宴上又传出一声畅笑。 “好好好!上善当如是!”抚掌大笑者,便是狂澜武圣。 狂澜武圣站了起来,笑罢了,转身对着宋辞晚拱手一礼。 第709章 闻道蛰龙山,传法天地间 狂澜武圣向宋辞晚拱手行礼,目光灼灼道:“宋仙子在上,我老蓝也想求一份仙机。” 他开门见山,直言不讳:“当然,不敢让仙子白白费心。老蓝我修行至今,功力不弱,旁的不说,有这身功力在,总是有些用处的。仙子若有吩咐,便是上刀山下火海,老蓝我也无有不从!” 狂澜武圣这一记直球打得太快了,快到令旁边的碧云仙子都完全没能反应过来。 等她反应过来了,转头就盯向狂澜武圣,眼神瞬间布满火气。 碧云仙子是真生气啊,明明她才是第一个主动向宋仙子投诚的真仙,那“恭迎宋仙子”的横幅现如今还在云流光手里没有放下呢! 哪里像蓝喻飞这个狡猾奸诈的家伙一样,早前不肯放下面子,悄悄作壁上观,如今一看形势变化有利可图,又立刻调转风向,装出一派豪爽,忙不迭地向宋仙子表忠心求好处。 这好处要是都叫他得了,又或者是叫他在宋仙子面前挂上名号,成为仙子驾前头一人,这结果……碧云仙子能忍? 必须不能忍! 碧云仙子虽不能忍,却也强行忍住了不乱插话,只听上首的宋辞晚很干脆道:“今日既请诸位前来相会,宋某也自是有事要与众位相商。狂澜武圣既然有心,我便记下了。” 她也没有像对周凌涛那样,任何条件都不提,直接就表示要帮狂澜武圣治暗伤。 但言语之间也并没有拒绝的意思。 这样的说辞反而令狂澜武圣暗暗松一口气,心下喜悦:不拒绝就是同意,虽然这个同意必然是有前提条件的,但是有条件好啊,有条件他反而更能安心! 这要是真没条件,狂澜武圣还不敢随便让人治呢。 他这边才刚暗暗松口气,下一刻却见碧云仙子站起身。 碧云仙子风致袅袅,如沐春风一般开口对宋辞晚道:“玄心门碧云,这厢见过宋仙子。” 宋辞晚虽在上首,却也拱手回礼道:“碧云前辈客气了。” 碧云仙子满面含笑说:“宋仙子神力惊世,杀妖灭邪,除恶诛魔,无不令人敬仰。再者修行路上,学无先后,达者为先。宋仙子这一句前辈,小仙实在当不起。” 一连串夹杂着蜜糖的寒暄直将在场众多高手都给听呆了,万万没想到碧云仙子会是这样的碧云仙子。 狂澜武圣更是在心中暗骂了一句:马屁精! 碧云仙子紧接着又说:“好叫宋仙子知晓,那昆仑三仙面善心狠,曾经为祸天下。自那一日宋仙子连杀二仙,小仙心中便已是打定主意,若哪一日能够有幸得见宋仙子,必定要替天下百姓对宋仙子道一声长谢!” 她又拱手一躬身,而后叹道:“世有大劫,必有盖世天骄横空出世,我虽为真仙,却不过是因为多活了些岁月,才在修为境界上勉强不输于人。如此乱世间,这些许修为又算得了什么呢? 好在如今有宋仙子降临世间,愿为天下百姓张目,扶此乱世之危,挽天之将倾!宋仙子在上,小仙自知绵力微薄,此来不敢祈求仙子泽被,耗费仙子神力,只愿携我玄心门上下,为仙子车马前驱。 乱世之中,随驾仙子左右,亦得一方寸之地,赓续传承,如此无愧先祖,无愧天下,便也罢了。” 她滔滔不绝一通说,说完又是轻轻一叹。 倩影仙姿,风华卓然,这般的人物,谁又能拒绝得了她这一叹呢? 狂澜武圣却只觉得自己嗅到了一股浓浓的茶味儿,好险没拍案而起,当场拆穿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 他呵呵一声笑,坐在席间,目光又扫过其他几位真仙武圣。 一清真人持樽不语,凌虚武圣神情淡淡,镜明真仙高深莫测,七玄真人气质缥缈。 上首,宋辞晚一笑道:“碧云前辈胸有丘壑,慷慨果决,实不必妄自菲薄。前辈既然不弃,有心与我同道而行,晚辈又岂能叫前辈白白出力费心? 我瞧前辈虽修仙道,不似武者常怀暗伤,但周天气脉亦有细微滞涩之处。想来是当初踏入炼虚期时,虚实转化未能彻底竟全功。 此事倒也无妨,前辈请看。” 说着,她又如先前那般忽忽然抬手一指。 这一抬手间数道字符从她指尖凭空成型,字符如流星投射,瞬间落到了碧云仙子身上。 分别是:道、休、变、生、万、千、人……这几个字。 华夏字符,时人不识。 但那一个个文字架构间所自然包含的奇妙韵致,在场众人却都能一眼领会。 随着这一个个字符的落下,碧云仙子的真仙之躯中便好似是有一粒火种被倏忽点燃。 旁人看不到她身体里翻天覆地的细微变化,只能见到她脸上先是露出震惊,继而则是狂喜,而后又是沉醉—— 奇妙的气息在她的身上时隐时现,时而如青云出岫,时而又似神龙隐首。 空气中,不知怎么,又隐隐约约像是有叮叮咚咚、琴弦拨动般的声音响起。 这不是宴席上的丝竹乐舞之声。 实际上,宴席上的那些乐舞之声早在宋辞晚与狂澜武圣谈话时就渐渐消隐了。大家都是有眼力见的人,乐舞是为助兴,还能打扰到真仙武圣谈话不成? 那么此刻的琴弦声不是来自于宴席上的乐舞,却是来自于碧云仙子,来自于她身体里真元奔流而自然生出的道音! 天地之间,真仙开悟,道音自生。 似古琴,似流水,更似万古以来,自然运行之奇妙音声。 如风吹云动,日月更替,四季轮转,生死枯荣…… 在场众人不由自主皆屏住了呼吸,周无笑甚至浑身战栗,从手臂到后背,忽然莫名其妙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闻听道音,如痴如醉。 直到某一刻,宴席后方忽然有一个天仙惊声道:“这、这琉璃顶上,竟开出了花来!这是什么花?” 周无笑下意识应声看去,目光一扫,便见宴席内外,镜面般的琉璃顶上果然是开出了一丛丛七彩的小花。 这些花儿颜色绚烂,花瓣娇俏,乍看柔弱,可是周无笑仔细一探查,却不由得脱口惊声:“这是、这是七色悟道花!” 第710章 炼虚合道,何谓合道? 悟道花,以其色彩多寡而定品级。 一色为一星,两色为二星……七色则为七星! 碧云仙子当场开悟,体内真元奔涌形成道音,道音叮咚之下,这坚若金石的琉璃顶上竟因此而开出了七色悟道花。 七色悟道花,便是真仙服食,亦有一定几率获得顿悟。 此花之珍贵便可想而知。 当初在万魔绝壁,宋辞晚与尘仙相见,尘仙倒给宋辞晚的那一杯七悟茶,便与此时的七色悟道花品级相当。 这种东西,哪怕是在真仙手上都是难得珍品。而此刻,这琉璃平顶上却开出了一丛又一丛! 众天仙与宗师皆不由得生出炫目之感,其余真仙武圣亦是心神震动。 一清真人叹一口气,闭上眼睛,以免道心失守。 狂澜武圣盘膝趺坐,不停诵念清心诀,免得自己再冲上去效仿碧云仙子滑跪。 凌虚武圣淡定的神情也维持不住了,不为此刻的七色悟道花,只因为宋昭举手间便能引得碧云仙子当场开悟! 这份本领神乎其神,比起能为武圣治疗暗伤,竟分明还要更难得,更厉害。 终于,在天地道音响动约莫半刻钟后,琉璃顶上的七色悟道花停止了生长,当场开悟的碧云仙子也同时停止了顿悟。 她徐徐睁开双眼,立在当下一声畅笑。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原来是这等滋味!” “一千年来,吾自以为道尽,孰不知今日山重水复,云生云起。倒是我从前眼界太窄,不知自身奥秘,亦尚有无穷道意可以修持。” “多谢宋仙子,救我沉疴,解我疑惑!今日传道受业,实为半师之恩,仙子当受小仙一拜!” 说完,碧云仙子从自己的桌案后走出,来到了宴厅中间,对着上首的宋辞晚拱手作揖,身躯一弯到底,行了一个修行界的大礼。 宋辞晚连忙抬手虚扶,一股无形气劲飞出,遥遥托起了行礼的碧云仙子。 宋辞晚道:“碧云前辈何必多礼,晚辈方才不过是抛砖引玉,略作引导而已。能在此时开悟,皆因前辈自身底蕴深厚,今日方才能够厚积薄发。实不相瞒,前辈方才引动道音,晚辈亦有所悟。” 碧云仙子顺势起身,叹笑道:“宋仙子真是温柔善良,如此宽慰小仙,小仙又如何能够不受?若是不受,倒是辜负宋仙子好意了。” 她笑着举步走回自己的桌案后。 啪啪啪! 忽然,席上又有人鼓起掌来。 原来还是狂澜武圣,狂澜武圣语声粗豪,抚掌笑说:“妙啊,妙极!好个蛰龙山盛会!今日既有妖圣伏诛,又有真仙悟道,诸位道友,此等盛事,我等何不为此浮一大白?” 狂澜武圣率先举杯。 这一举杯,场中顿时传出一连串的应好声,在场众人立刻也随之举杯。 有人恭喜碧云仙子,有人赞颂宋仙子,也有人以玩笑的语气对碧云仙子说:“碧云道友,都知你悟了,可你究竟是悟了什么,我等旁观者却也不过是雾里看花水中捞月,见不真切。碧云道友可是要开坛讲法,好生说一说?” 能用如此轻松语调对碧云仙子说话的,自然是元妙宗一清真人。 碧云仙子笑盈盈道:“今日可是宋仙子主场,一清道友,你叫我开坛讲法,可是在捧杀小妹?” 这话一出,吓得一清真人顿时苦了脸,连忙摆手道:“碧云道友这可就言重了,小道不敢,不敢呐。” 虽然口称不敢,但是几位真仙武圣言谈随意,整个宴场的气氛却是渐渐活络了起来。 也有人能语气轻松地与宋辞晚说话了,主要还是碧云仙子先起了头,她就着自己方才的顿悟,问宋辞晚:“请问宋仙子,小仙方才虽有顿悟,然而思及大道,却又总觉还有几分模糊。 正如一清道友所言,仿佛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朦朦胧胧,似乎触手可及,又仿佛终归隔了一层。 真似是隔靴搔痒,总归差着几分火候。仙子修行精深,对于此事,不知可有所解?” 宋辞晚道:“碧云前辈,晚辈后学末进,真要论及修为境界,其实不如诸位前辈。然则今日不说境界,只说合道难成之事,晚辈曾经倒是听闻过几个说法。” 碧云仙子连忙说:“愿闻其详,请仙子赐教。” 宋辞晚道:“近日来,九州天下流传有一首童谣,诸位可曾听闻?” 她问的,自然是老苟散布的那一首虫儿谣! 这首童谣凶险诡异,便是真仙听了,都要心头一凛。 碧云仙子连忙道:“这、这童谣我亦听闻,当时便觉心头十分不适。” 她喃喃念了一句:“虫儿吱吱叫,虫儿嘶嘶笑;仙人举霞飞升际,虫儿大快朵颐时……” 念到这里,忽有寒意自心底生起。 能叫真仙心底生寒,那自然不会是毫无意义的一句话。 碧云仙子不由问:“宋仙子,这童谣,可是预言?” 宋辞晚道:“我等世间人,倘或一如从前无所应对,这童谣便极有可能成为真正的预言!” 碧云仙子当下心惊沉默,片刻后她反应过来,忙又问:“宋仙子此番召集我等齐聚蛰龙山,是否便是为此?” 宋辞晚道:“既是为此,也并不全是为此。”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 在场众人却是齐齐打起精神,大家都知道,今日的正题大约便要来了。 真仙武圣、天仙宗师等天下高手齐聚,在场若不说些惊世之言,又如何对得起这场盛会?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宋辞晚。 宋辞晚在停顿的片刻间却是想到了自己先前在天外宇宙,追溯星辰过往时所看到的一幕。 当时,有个声音说:要阻断对古神虫族的一切传播! 其大致意思,在宋辞晚的理解中便是:古神虫族奇诡怪异,不可轻谈。 越谈越存在,不谈方可灭…… 但这个说法又是充满悖论的。 因为古神虫族切实存在,且已经方方面面入侵九州。倘若当真不谈不论,使九州之人毫无防备,再有一日虫族大肆降临,九州世界又当如何? 这个问题,竟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当然,宋辞晚召集众人,不是为了走过场。有些话正着不能说,那就换个说法说。 语言的魅力,便在于其千变万化,却又能殊途同归。 第711章 天下人欲细细来 蛰龙山,琉璃平顶。 宋辞晚高坐首位,沉吟片刻,而后缓缓道:“此事应当分作三层来说。” “第一层,灵界秘境。” “灵界秘境之事如今已非隐秘,想必在场诸位应当是无人不知。凡有人或妖,进入灵界秘境,服食秘境筑基丹,修行金丹法,其修为虽然短时间内看似是能突飞猛进,可一旦长进之一定程度,那金丹却会化作虫卵。” 宋辞晚语调徐徐地说着这一段话。 在她看来,这个事情确实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席间却还是有人心惊变色,更有人脱口道:“人,或妖?妖族进入灵界秘境,也会修金丹?也会化虫?” 脱口说这话的,乃是一位身着官服的儒家修士。 宋辞晚先前也听过他的自我介绍,知晓他是青州牧徐钟林。 大周仙朝九大州牧,经过上回虫灾后,活下来的仅余三位。 原本这些州牧每一个都最少是大儒境界,再加上从前的大周国力强盛,各大州牧若是身处在自身管辖之地,又有官印与国运加持,便是与真仙一战,亦能不落下风! 也就是说,单只是九大州牧,便能相当于九个真仙战力。 再加上各地城隍,悬灯司、诛魔卫等等机构,大周朝廷能够全面压制宗门势力便也是应有之意了。 可是大周朝的统治,得力时宛如天网加注,密不透风,一旦崩塌却也不过是一夕之间。 当日宋辞晚诛杀周皇,周皇死后化生为王体虫族,此虫一出,天下虫变。 九大州牧中,当时便有五人直接化虫!给各地带来了巨大灾害。 此后宋辞晚又杀死王虫,天下怪虫随之而亡,这才又算是止住了灾害的蔓延。 但大周朝廷的统治却也因此而崩塌了,大周国运直线下跌,在虫灾中存活下来的三位州牧失去了国运的加持,如今又离开了自己的辖地,便只是普通大儒,天仙战力。 从前便是面对真仙亦能维持高官气度的几位州牧,如今在蛰龙山盛会却一个个盘着踞着,神态谦卑。 青州牧徐钟林惊骇脱口后,又连忙站起身来,躬身对宋辞晚施礼道:“是下官失态了,还望宋仙子恕罪。” 宋辞晚道:“无妨,只是青州亦有领土与天妖九国交界,徐州牧却如此惊讶,莫非从未见过妖族化虫?” 徐钟林顿时面露惭愧道:“不,听闻当时在绝妖关的战场上,的确是有妖族化虫的,但是说来也是灯下黑……下官当时只以为那些化虫的妖族,是中了什么古怪术法,却未曾料想他们原来也是因为进过灵界秘境,吃过筑基丹。” 宋辞晚又与徐钟林对答了几句,这才知晓,原来在她看来已经天下皆知的事情,其实还并没有天下皆知。 仔细想想倒也不奇怪,如果说筑基丹的秘密真到了天下皆知的程度,九州朝廷那一日便不会有那么的官员化虫而亡了。 毕竟就算是要搏前程,也不见得人人都有那“魄力”,敢在明知会化虫的情况下服用虫丹。 有些事情,在你看来是一目了然的事,在旁人眼中却还有可能是水中月,雾中花。 这是信息差造成的认知差,再加上神话世界,各种真假消息漫天飞,纵使信息传播极快,但这种快速却反而还有可能会造成更大的误差。 所以说,有些时候有问题就该明示,旁敲侧击地暗示或者打谜语那是不成的,谁知道旁人会理解成什么? 宋辞晚顿有所思,如此看来,她在蛰龙山广邀天下高手一聚,真是无比正确的一个举措。 她索性又将筑基丹的事情说得更加详细清晰了些,道:“筑基丹分为树级、银花级、赤金级,白玉级、紫绶级、仙灵级,此事诸位想必都已知晓?” 这个大家确实都知道,毕竟去过灵界秘境的人,会将这些消息带出来。 宋辞晚道:“那异虫也分等级,各位可知?” 众人纷纷表示不知,几位真仙武圣也是摇头。狂澜武圣更是苦笑道:“蓝某避居莽山,只管自家潇洒已有多年,原本从不觉得如此有错。可如今看来,世事翻转如潮,吾却一无所知,实在是惭愧啊!” 九州的真仙武圣们,对于虫族之事,既不似章氏老祖应知尽知,也不似大周皇族,从上至下烂做一团。 但其实,无知也有无知的好处。 宋辞晚细心感应,能够察觉得出来,大多数人应该是没有撒谎的。可惜这些家伙不但一个个修为极高,在情绪收摄方面也都很得力,很难有人欲外泄到足够被天地秤捕捉。 她便继续道:“此虫自打在筑基丹中潜藏种子开始,若有寻仙者服用筑基丹,修成金丹,虫卵便即成型。至元婴期,虫卵可在元婴中生成幼体。 再到出窍期,幼体成长至变体,变体虫族,已足以相当于寻常天仙战力。” 这句简简单单的话说完,现场忽然一静。 宋辞晚的语气是很寻常的,然而就是这样寻常的语气,轻描淡写吐出的话语,却好似从天而降一柄重锤,忽地砸在众人头顶。 十来团人欲就此外泄。 【人欲,返虚期天仙之震惊、骇然、忧虑,二斤三两,可抵卖。】 【人欲,先天五转武道宗师之震撼、惊诧、忧虑,三斤一两,可抵卖。】 【人欲……】 此前碧云仙子顿悟,宋辞晚其实也收到了十数团人欲,其中还有碧云仙子的一团:【人欲,炼虚期真仙之喜悦、开悟、感激,三斤三两,可抵卖。】 现在天地秤中人欲不少,但是,这种好东西,谁又会嫌多呢? 须知在场众人加起来足有千余之数,这么多人在场,一次却仅有十来团人欲飘出,可见大家看似震惊,其实还是不够震惊。 宋辞晚继续说:“寻仙者修炼晋级,速度极快,他们不需要悟道,也不必练法,只需要一颗等级较高的筑基丹,再加上充足的资源,便能飞速提升修为。 而变体虫族,还仅仅只是虫族修炼的开始。变体以后,是为成体。成体,顾名思义,是虫族中的完全体,成熟体,其战力便相当于我人族真仙。” 第712章 狂潮汹涌 成体虫族,战力相当于人族真仙! ——这一段话被宋辞晚娓娓道来,她语调和缓,可说的每一个字却都摄人心魄。 但这还不够。 这一点,从众人逸散的人欲不过寥寥数团便可以看出。 众修士虽然个个面色凝重,但这一次大家飘散出来的人欲却甚至比先前宋辞晚提到变体虫族时还要少。 想来也不奇怪。 毕竟人族又不是没有真仙,成体虫族的战力纵然也与真仙相当,但是,真正的成体虫族又有几个呢? 反正目前为止,大家是没看到几个。 抛开数量谈危害,那就是危言耸听。 宋辞晚继续道:“成体虫族之上,则是王体虫族。” “王体,更强于真仙,据说其拥有接近合道的战力。昔日,我在蛰龙山诛杀叛国者元封,而后又再杀其化生之虫,此虫便是王体虫族。” “什么?”满场皆惊。 王体、合道,这两个词语被联系到一处,才真正是震翻了在场所有人。 便是一直神色淡淡的凌虚武圣,都在此时震惊转头,诧异地看向宋辞晚。 没有人怀疑宋辞晚在说假话,到她这个境界,也不可能随意夸大自我战绩。 可是她在说什么? 她说的是,昔日蛰龙山一战,被她诛杀的那只巨虫,乃是王体虫族,其拥有接近于合道的战力! 所有人最先注意到的,不是王体虫族接近合道,而是眼前的宋昭—— 她斩杀过王体虫族! 这岂不就等同于,她斩杀过合道? 【人欲,炼虚期真仙之震骇、惊恐、怀疑,三斤五两,可抵卖。】 【人欲,先天真我境武圣之震惊、疑惑、茫然,四斤一两,可抵卖。】 【人欲,炼虚期真仙之惊骇、茫然、疑惧,二斤九两,可抵卖。】 …… 在场四位真仙,三位武圣,便有六人情绪外溢到迸发出了大量人欲。 唯独不曾人欲外泄的,大约便只有浩然宗的镜明真仙了。 至于真仙武圣以下,其他的天仙与宗师们,也包括朝廷官员大儒、各地城隍等同等级高手,尽皆心神震动,亦是释放出大量人欲、神念。 种种情绪气团犹似暴雨飞扑而来,再不似先前那般寥寥十数道。 宋辞晚也不必细数,只是粗略看上一眼,就知其数量超过五百,且还有持续涌动的趋势。 可见,战斗也并不是唯一能够获取到高手情绪气团的途径。 众人实在震惊,原本面若冰雪的凌虚武圣此刻则是双颊潮红,她强压热切,转头询问宋辞晚道:“敢问宋仙子,您说,王体虫族战力接近合道,那么请问,您又是如何做到,剑斩合道的?” 如何剑斩合道? 说起来,宋辞晚当初杀周皇时还只是天仙境,可是那个时候的她就已经能以天仙杀王体虫族了! 而此番宋辞晚修为突破到真仙,在面对三大妖圣加白莲老母的围攻时,却反而未能如摧枯拉朽般,以压倒性优势取得胜利,终究是杀了两个,却还逃了两个。 这其中,的确是有足够令人疑惑之处。 大家不怀疑宋辞晚说假话,只怀疑自己还有什么逻辑未曾捋清。 是宋辞晚变弱了? 还是三大妖圣和白莲老母太强? 再强,他们不也是真仙和妖圣吗? 而事实,却的的确确是因为三大妖圣和白莲老母太强! 金乌妖圣甚至是接近古妖圣,也就是接近于合道层级的超级大妖。 只能说,有些对手,你不亲身面对,仅仅依靠观战的话,是体会不到对方强大之处的。 宋辞晚道:“我杀王虫,一是因为当时燃烧了寿命。” 她当然不会告诉任何人,她当时燃烧的寿命足有五十万年! 五十万年寿命换来的战绩,便是杀个合道又有什么稀奇? 当然宋辞晚不可能每场战斗都照这个规格来燃烧寿命,真要这么干,她就是再多寿命也不够烧的。 其次,她也需要抛开燃烧寿命这等终极大招,锻炼提升自己的常规战力。 她都修到真仙境了,若再随便面对什么合道层级的对手都要燃烧寿命,那她自身也太废了些。 宋辞晚继续道:“然则,王体虫族尚且不是虫族成长之终点,王体之上,还有尊体。” “尊体”二字一出,在场众人忽然就齐齐生出一种过电般的惊悚感觉。 纵是真仙、武圣之流,亦觉心头发寒,有种说不出的不适将人笼罩,令人忽忽然如临深渊。 这种感觉虽然很快淡去,但没有人会将其当成错觉。 现场顿时沉寂了,有那么一瞬间,全场安静到落针可闻。 片刻后,凌虚武圣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她面上热切的红色仍未淡去,只是注视着宋辞晚问:“请问宋仙子,那尊体,是这虫、虫……虫、族成长的终点吗?” 非常奇怪,在宋昭口中能够被轻描淡写吐出的“虫族”二字,到了凌虚武圣口中却被说得万分滞涩。 这并非她有意,而是吐口此二字时,冥冥中总有一种莫名的沉重将人压制,使得凌虚武圣无法言语流利。 在场众人有思维敏捷者,略微一番思索,很快便明白了这是因为什么。 这必然是因为虫族尊体层级太高,高到凌虚武圣言谈及此时,会对冥冥中的力量自生感应,下意识便产生回避。 现场顿时更加安静了,大家都在等待宋辞晚的回答。 宋辞晚道:“据我所知,尊体应当仍然不是终点,但尊体之后是何境界,目前我亦无所知。” 现场越发静默,零零散散的种种人欲却是持续向宋辞晚飘来。 【人欲,炼虚期真仙之震惊、忧虑、向往,一斤五两,可抵卖。】 【人欲,返虚期天仙之惊骇、忧惧、焦虑,二斤三两,可抵卖。】 【人欲……】 …… 一种隐约的焦灼在静默的现场蔓延。 宋辞晚又道:“虫族成长速度极快,上限极高,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此物繁衍寄生能力更是极强。 九州之中,自上次虫灾爆发,看似万虫皆亡,但经过如今一段时日的传播,说不得便又有什么人服用了筑基丹,又做了虫奴。” 沉默的宴席中顿时有声音惊道:“这如何能够?前车之鉴,岂能还有人再犯?” 宋辞晚眼皮一掀,忽而笑道:“怎么不能?” 话音未落,忽一抬手。 霎时便有无数个“人”字如同细雨密布,在她身前森然罗列。 第713章 人字入怀,千人千面 谁也没想到,宋辞晚就在这一刻倏地出手了。 她的动作看似清晰有序,实际上却恍若光阴飞度,日月跳丸,快到甚至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思维运转。 又或者说,这一刻,她的时间维度与在场众人已经不在一个平面上。 所有人,不论是真仙还是武圣,亦或是真仙武圣以下的天仙级高手们,全都没能反应过来,那无数个“人”字便仿佛是暴雨飞射,嗖嗖嗖! 万分之一个刹那,印入了在场所有人身躯与神魂之间。 有些人得了“人”字符入体,只觉精神一震,霎时便有一股精微而又纯粹的力量自脚底升起,倏然贯通全身。一瞬间使人生出一种尘埃尽去,血脉神魂都好似是被灵泉濯洗一般的清透感。 万分舒爽,又透彻明净。 便恍若这个“人”字,一左一右,顶天立地。 天与地自然便也回馈力量,使人一股精气,贯通脊骨,气脉震荡,修为精进。 种种妙处,难以尽述。 但这得了神妙好处的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人,乍然一逢“人”字入体,当时便好似被烙铁扎入了筋骨,有人发出仓促凄厉的惨叫:“啊!” “啊啊啊——” 天仙凄嚎,宗师乱舞,大儒腹中探出黑足。 在场千数以上的高手中,足有二百以上人当场发生虫变。 这些发生虫变的,有的瞬间反应过来,当下怒吼一声,撞开了身侧之人,跨步便逃。 也有的像是自己都被自己给吓懵了,呆立当场,口中惊痛:“我、我……我怎会如此?” 还有的虽然是在发生虫变,但显然人性强于虫性,立时便探手去捉自己的丹田,一边惊骇道:“吞吃虫丹者,原来也有我……孽障,休想占吾身躯!” 二百多人,便有二百多个姿态。 其中施展手段立即遁逃的那一撮人,却是很快就被身旁反应过来的众修士团团堵截,或是立刻爆发激烈战斗,或是当场就被人合力捉住。 毕竟变异的人要远远少于未变异之人,而所有得了“人”字符的正常修士,又个个修为精进,神魄昂扬,正是状态被极致提升的好时候。 因而自然是变异者落于下风,而正常修士处于上风。 不过,其中也偶有意外发生。 只见这场上,有人眼见自己的同门师兄弟发生虫变,一时又恼怒又心痛道:“师兄何至于此?竟服虫丹!” 虫变之人声音凄厉,宛若鬼哭:“怎么就不至于呢?师弟向来天资强于我,又怎知我修为停滞,多年不得寸进的痛苦?又怎知寿元将近,气血衰败神魂枯槁的悲哀?我修金丹,又有什么错?我不过便是修个金丹,试图增长几分寿元而已啊!” “错的不是我!是今日使我异变之人!此人倘若不是横施手段,我便是修金丹又如何?我自修我的金丹,我可以压制这颗虫丹,我不会化虫,啊……” 凄厉的哭声中,虫变之人背后忽地弹出一双好似蝉翼般的黑翅,黑翅一扇,此人立时遁行虚空,刹那不见了踪影。 他逃得太快了,不但速度达到了真仙级,便是这遁行虚空的本事也完全突破宗师极限,达到真仙级。 旁边,原本与他相熟的同门惊呆了。 “虫变,竟使人战力增长至此!” “那是什么虫?是什么翅膀?” “快!快追!不能让他逃了……” 可是要往哪里追呢? 对方都已经遁入虚空不见了。 便在此时,端坐在宴席前方的碧云仙子忽地隔空一探手。 这一探手极有讲究,乃是碧云仙子的绝技云山三点头。 乱云长空,万千世界,原来碧云仙子也是极为擅长空间之道的真仙。 她探手之间,顿时便有一股隐秘而又奇异的力量在虚空间似滚珠般跳动。 咚咚咚—— 连环三跳,遥远的某一处虚无空间中,顿时便有一道生长着巨大黑翅的身影被碧云仙子那只无形的手掌捉了出来。 砰! 黑翅变异人被重重掼倒在宴场的琉璃地面上,一时间双翅倒折,浑身抽搐。 同一时间出手的也不止是碧云仙子。 场上混战的天仙与宗师们且不提,只说宴场前方,一清真人忽然转头问坐在自己身侧的七玄真人道:“七玄道友,你为何背着右手?” 七玄真人峨冠博带,气质缥缈,一只左手放在身前,手肘落在身前的桌案上,手掌捏着一只酒樽。 而他的右手却是自然而然地垂在身后,宽大的衣袖将他的手掌完全覆盖。 乍看起来这并没有什么不对,但一清真人忽然提问时,七玄真人的眼睛却是自下而上地猛地一抬。 抬眼间,天上阳光犹似火棱,忽地在他眼中折射出一阵幽邃宛若深渊般的奇异光芒。 七玄真人转头看向一清真人,缥缈清冷地反问道:“一清道友为何要趺坐而不正坐?” 一清真人微微一笑说:“不过是自来习惯趺坐而不习惯正坐而已,修行者皆惯用趺坐。” 七玄真人便道:“吾亦不过是习惯用左手,不习惯用右手而已。此事难道有何不妥不成?” 一清真人“哦”一声道:“原来如此。” 顿了顿,又道:“那七玄道友的眼睛,为何忽然变色?七玄道友,我记得你的眼瞳原本是黑色,今日却像是有些七彩,七玄道友这是又新修了什么神通不成?” 七玄真人睁着一双好似宝石般拥有无数折射面的眼睛,淡淡道:“的确是新修了一门神通,吾将其唤作伤心小筑,一清道友可要品鉴?” 一清真人笑起来道:“七玄道友的新神通不会有什么危险罢?倘或是有危险,唉,小道修行不佳,只怕却是品鉴不了。” 七玄真人道:“既是品鉴不了,道友为何还要问?” 一清真人抬起手,旁侧,七玄真人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倏地在衣袖下拱动出一个奇怪的形状。 但一清真人抬手却仅仅只是抚到了身侧毛驴的头颅,他的手轻拍驴头,轻轻一叹道:“七玄道友,小道我虽品鉴不了,在场却必定有人能够品鉴。七玄道友,你原已臻至世间巅峰,有些事情为何偏偏要做呢?” 第714章 她坐高台看英豪 “有些事情,你为何偏偏要做?” 有些事情—— 有些事情—— 混乱的现场,似远似近的种种厮杀声中,宋辞晚高坐首位,八风不动。 她仅仅只是在最开始书写了一个“人”字诀,又化出了无数个“人”字诀,仅此而已。 当这一个个“人”字好似雪花般融入在场众人身躯,人与人之间的差异便在此时显露无疑。 而宴场前端,一清真人那一句“有些事情,你为何偏偏要做”,忽然便化作高山雪浪般,自上而下,轰然鸣响,冲向了旁侧的七玄真人。 那不是寻常的高山,也不是寻常的雪浪,那俨然便是元妙宗的祖山,接天山—— 接天山在此时投射了虚影,被一清真人一言引动,雪崩山倾,瞬间将旁侧的七玄真人从上至下,完整掩埋! 峨冠博带的七玄真人整个儿被埋入了山中,又或者更准确点说,他不像是被埋入了山中,而分明像是被埋入了一个并不存在于现世的奇异世界中。 碧云仙子此时已经抓住了那个逃走的黑翅修士,她将人牢牢锁在一个泛着暗金色光芒的高大笼子里,一边拿眼去看一清真人,口中嘀咕了一句:“老家伙,手脚够快。” 她微微有些不平,只恨自己没能坐在七玄真人旁边,不似一清真人那般第一时间发现了七玄真人的异样。 否则她也必定是要出手的! 毕竟,明明是她最先看清局势。 众多宗门老祖中,第一个打定主意、旗帜鲜明地向宋仙子表明态度的也是她。 可是光只是表面上的表明态度还不够,关键时刻你总得做些什么,向宋仙子表明你不但有态度,还有实力、有用处,这才是正确的投诚之道! 碧云仙子于是一边暗恨自己手脚不够快,一边又紧紧盯住一清真人与七玄真人。 只等一清真人露出一星半点实力不济的样子来,她便可以见缝插针,既帮助对方,又立下功劳。 与此同时,碧云仙子又不忘神魂发散,时刻关注整个宴场的六路八方。 在场所有人都在她的关注之下,但凡有那虫变之人过于凶猛,她便会立刻出手将对方捉进自己的暗金色笼子里。 而一清真人用接天山虚影压住了七玄真人,这压制却仅仅只是持续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 片刻后,那虚影的接天山忽然积雪融化。 簌簌簌—— 融化的积雪中忽然有一团团漆黑幽深的东西耸动着、翻涌着,就这样滚了出来! 那是,是无数只漆黑的眼睛。 不,又不完全是漆黑的眼睛。 那些眼睛乍看似乎是漆黑的,实际上却宛如切割得当的宝石一般拥有无数个锋利璀璨的切面,所有的切面纵横堆叠,一旦涌动,便立刻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斑斓的光芒! 光芒涌动聚集,悉悉索索又堆出了一道峨冠博带的身影。 这身影虽然面容模糊,但从轮廓来说,却分明便是七玄真人。 而此刻的七玄真人似人非人,似虫非虫,但他又分明还拥有着“人”一般的意识。 他倏然转身,面对一清真人。 幽幽的七彩折射随同天上的阳光一并将一清真人笼罩,似人非人的七玄真人依旧气质缥缈,他叹息道:“你问我为何偏偏要做……可是我又做了什么呢?” 一清真人脸上露出伤心的神情道:“你果然也服用了筑基丹,修炼了金丹法。七玄道友,你服用筑基丹时,心中竟无半丝警兆么?” 七玄真人道:“若修金丹法,金丹期便能拥有三千寿元,已可等同于我等真仙寿元。元婴期更是寿至三万年,出窍期可得十万载,合体期可以寿至三十万年,渡劫期能够寿至五十万年,若是飞升,便能寿至百万!” 说着说着,他原本平静缥缈的语气渐渐激昂,无数拥有宝石折射般光源的漆黑眼珠紧紧盯视一清真人。 一清真人不会知晓,早在最开始,在他向七玄真人提问时,七玄真人的伤心小筑其实便已经发动了。 一清真人感知敏锐,修为高深,亦有立功之心。 但他终究是缺乏了直面高等级古神虫族的经验,当他以为他在试探打压七玄真人时,孰不知七玄真人早已将他牢牢压制。 那些漆黑眼珠盯视一清真人时,坐在上首的宋辞晚分明看到,有一团团无形之气便在此时隐隐颤动着,开始从一清真人的身上,飘向了那些漆黑眼珠。 这些—— 是一清真人的人欲! 宋辞晚拥有天地秤,对这些看似无形无质的人欲再是熟悉不过。 从前,在她修为尚浅时,她单以肉眼其实看不见这样的人欲,唯有通过天地秤的解说,才能碰触到落入秤盘中的那些人欲。 人欲这种无形无质的东西,若是不入秤盘,宋辞晚甚至看都看不到! 而如今,她修为一再突破,一双法眼灵瞳比之曾经却早已发生了无数重质变。 她不需再借助天地秤,单凭自己的法眼也完全可以看清世间人欲涌动。 宋辞晚便发现,自己又见识到了一个虫族的新品种。 由七玄真人化身的这一个怪虫群,竟然能如同天地秤一般吸取人欲! 宋辞晚端坐高台,表面八风不动,心中此时却是隐隐震惊。 然后她进一步发现,就在她心头隐隐震惊时,她的头顶似乎也有一个缥缈的情绪气团,在上下颤动着,仿佛是受到了某种奇妙牵引,就要冲向那浑身漆黑的“七玄真人”! 宋辞晚立刻搬运坐忘心经,收摄情绪。 随着她情绪的收摄,对面那一股来自于七玄真人的牵引之力立时便从宋辞晚身侧滑开。 七玄真人“牵”不走宋辞晚的情绪气团。 而与此同时,坐在七玄真人旁侧的一清真人倏然扬高音调道:“一旦飞升,寿数臻至百万年?” 他不敢置信:“当真是一百万年?” 七玄真人叹息道:“自然如此,一百万年啊,这与长生何异?因而,我为何不能修金丹?一清道友,若是此时此刻给你一颗筑基丹,告诉你一旦服食修炼,你便有可能拥有百万寿元。” “你,舍得不服用么?” 第715章 这金丹,你当真不修? “你,舍得不服用么?” 七玄真人幽幽反问。 …… 现场忽有刹那寂静,便是宴场后方,正在与众多变异虫化之人战斗的天仙与宗师们,亦在不由得在此时有了片刻停顿。 百万年寿命! 无人告诉过他们,服用筑基丹,修行金丹法,原来竟能得寿百万载。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在一部分人眼中,这简直跟与天同寿也没什么区别了! 当普通的天仙与武道宗师们,还在为增寿百年、十年之类的宝物或方法奔波劳碌时,一颗筑基丹,却将增寿的目标定在了百万年。 这是真仙都不敢想的长生,因此而能够诱惑到真仙为其甘愿服用虫丹,又有什么稀奇吗? “啊!” 下方宴场中忽然传出一声痛叫。 是周无笑,他被某个小宗门的一名虫变修士刺穿了丹田。 云流光左手举着那面书写了“恭迎宋仙子”的横幅,手腕一动,横幅上方锦带翻卷,这面巨大的横幅霎时收拢成了一卷顶端飘红的长枪。 他左手挥枪,似游龙出海,轰然向后一刺,霎时轰爆了身后不知何时闪身探来的一颗带着触须的头颅。 右手化作飞剑,整条右臂直接从他肩膀脱离,瞬间跳跃空间,似同流光飞射,将偷袭周无笑的那名虫变修士钉了一个对穿。 在场众人,几乎没有不被“百万年寿命”震惊的,云流光是其中难得清醒,并且神情未有分毫变化之人。 “掌门师伯,百万年寿命又如何?” “世上哪有凭空得来的好处?” 云流光声音清冷锐利,犹似一抹冰凉的月光划过了剑锋。 “所谓飞升后得百万年,然而何谓飞升?” “化作异族骨血,做它腹中血食,与它血肉寄存,此等若为飞升,这飞升又有何意义?” 飞剑钉穿了那名虫变修士,剑气将对方的倏然穿透到四分五裂。 嗤嗤嗤! 那人虫肢体分散,四面迸射。然而落地之后却见其着地一滚,不过转眼间,这些滚落在地的残躯竟又化作了新的虫形,但见其吱哇乱叫着窜入了人群。 周无笑悚然而惊,鸡皮疙瘩顿时爬满全身。 上首的碧云仙子见此,立刻抬手掐诀,一拍身侧的暗金色牢笼,顿时便有数十道带着古怪吸力的波纹在全场四处传荡。 波纹所过之处,那些残肢化作的小虫尽数都被吸走,最后全部进入了碧云仙子的暗金牢笼之中。 接天山的虚影之间,七玄真人明显听到了云流光的话语。 他并未转头去看云流光,只将双眼目光牢牢定在一清真人身上,倏然一叹,道:“便是惧怕飞升,不敢飞升,那修至渡劫期,寿至五十万载,岂不比千辛万苦求索真仙之道,最后却至多活个三五千年,哪怕是用尽办法也不可能超过万年……要好上无数倍么?” “一清道友,我等又不是那意志浅薄的小辈,虫躯也好,人身也罢,都不过是一具皮囊而已,要紧的是,时光长河中,你我意志不变,道心不改。 既如此,我便还是我,你便还是你。那这金丹,又为何不能修?如何不能修?” 七玄真人说罢了,轻轻一叹。 在他的身上,无数颗棱角分明、宛若宝石般的眼睛拱动,它们挤挤挨挨,调整角度。 不过片刻后,这些原本底色黝黑的宝石眼球通过各种光芒折射,竟又重新调整成了七玄真人最初的模样。 只见他面容古拙,衣袂飘飘,峨冠博带,似有名士之风。 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到,这样一副十足人类模样的躯体,原来竟是由无数颗宝石眼球般的小虫组成? 更可怕的是,重新化作人类模样后,他的气质又回到了原先缥缈高远的状态,气息清新平和,如同一位真正的神仙高士,站在云端,俯瞰世人。 他的语言也十分具有感染力,不仅仅是一清真人被他说得动容,就是在场的其他一些天仙宗师—— 他们原本是在与身旁的化虫者战斗,可是随着七玄真人这一番剖析,许多天仙宗师亦在不知不觉间心下对其产生认同。 有些人的行动间再次发生破绽,或是被人虫修士觑准破绽将其伤害,或是在不经意间放走了对手。 好在有碧云仙子时刻警惕,三不五时出一次手,一会儿抓走一个,一会儿又抓走一个,不多时,她身旁那暗金色牢笼中便挤挤挨挨地捆了一堆的人虫修士。 除碧云仙子以外,其余几名真仙武圣,比如凌虚武圣、狂澜武圣、镜明真仙等人,也会适时出手,对于那些化虫修士,或抓或杀。 在场千余人,其中化虫者摸约二百之数。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人族修士都是占据压倒性优势的。 只除了七玄真人这边—— 七玄真人言语蛊惑,目光似是对准了一清真人,但同时又似有若无地间或扫向了其余几名真仙武圣。 在场的几名真仙武圣,也至少是有一半心神放在了七玄真人身上。 七玄真人一声轻叹,他宽大的衣摆无风自动,又一次问一清真人:“一清道友,不修金丹,万年之后你成枯骨,修了金丹,万年之后纵然山河皆老,你我依然盛壮。这金丹,你当真不修么?” 一清真人呆呆站立,面色数度变化。 “你甘心吗?”七玄真人灵魂一问。 一清真人浑身轻颤,种种气息开始在他的身上交杂不定,一时间他的脸上竟现出数种古怪面容。 这些面容都属于他,但却忽而是少年的他,忽而是青年的他,忽而是中年的他,忽而又是老年的他。 种种形貌变化不定,便好似是有无数重时光在他的身上交替不定。 而七玄真人的言语蛊惑毫不停歇:“一清道友,你如今也有两千岁了罢?若是顺应所谓天命,真仙寿数不过三千而已。一清道友,千年时光一晃而过,你的生命已经在下行了。” “你当真甘心?” 再次发问之后,七玄真人忽然一声大喝! 这猛地一声大喝,竟似晨钟暮鼓,轰然敲响在了一清真人的头顶。 挣扎良久的一清真人终于开口回应:“我不甘……” 第716章 寂灭长存,谁在迷障? “我不甘……” 蛰龙山顶,一清真人艰涩地吐出这一句话。 现场,一双双目光向他投射。 高坐之上的宋辞晚仍然没有出手,她知道,有关于服虫丹而增长寿元的问题,在天下间任何一个高手面前都是绕不过去的。 诚如七玄真人所说:虫躯如何?人躯又如何?但使意志不灭,道心不改,一具皮囊而已,又何必在意? 这虽然是诡辩,虽然宋辞晚本身对此并不认同,但是她知道,在场众多修士之中,却一定会有人认同。 看起来是宋辞晚以“人”字诀而引动了现场虫变,可实际上从另一种角度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场另类的论道? 一清真人吐出了“我不甘”三个字,便仿佛是在现场拉动了长钟。 空气中似乎是有莫名的钟声响起,应和了在场众人的心跳:咚咚咚—— 为何众人心跳如此剧烈? 因为不单是一清真人不甘,在场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也同样是不甘! 七玄真人顿时抚掌大笑起来:“哈哈哈,好好好!” 他纵情畅笑,宛若古之名士,衣袂飘动时,他一步踏出。 那一座巨大的接天山虚影便在他脚下忽忽然被踩踏成虚无,他走出了接天山的虚影,这是一段似短实长的路程。 看起来他仅仅只是在一清真人面前跨出了一步而已,实际上他却又分明是跨越了虚实两个世界的距离。 他来到了一清真人面前,与他面对面! 七玄真人摊开手掌,掌中放置着一颗萦绕着淡淡仙气的滚圆丹药。 这是筑基丹,是一颗仙灵级筑基丹! 七玄真人面含浅笑道:“一清道友,此物便是筑基丹。你既不甘,吾可助你一臂之力。服用此丹,以一清道友的根基,短时间内修至合体期不成问题。到那时,寿元便可直接增长至三十万年!” 他且笑且叹道:“三十万年啊,做什么不成呢?便是沧海桑田,亦不如你我古老。在如此漫长的岁月中,一清道友难不成还要担忧自身寻不到新的抗虫之法么? 还是说,一清道友是在担忧服用此丹后,自身意志无法保全?一清道友对于自我,便是如此的毫无信心?” 他的手掌伸展在一清真人面前,掌中那颗丹药仙气四溢,有道道灵韵缠绕其间,使人一看之下,便只觉得自身仿佛是要通过这颗丹药看到无数玄奥道理。 那些道理纵横交错在未知的冥冥之间,每一根线条都似乎是在诉说生与死、进与退、执着与放下、繁荣与枯寂……之间的奇妙奥秘。 使人哪怕只是远远观看一眼,都要忍不住心驰神荡。 只觉得那又哪里是什么丹药? 那分明是一颗蕴含了无穷大道之理的宝藏! 当下,便有数十人忍不住迈步,从后方向前走,似乎是要走向这颗丹药。 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了刚刚才连杀三名虫化修士的云流光。 周无笑硬生生将自己的目光从那仙韵满溢的筑基丹上拔出,转而一把拉住云流光,忍住惊骇沉声道:“流光,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自己方才不是说了吗?天上没有馅饼掉,你不要上前!” 云流光的视线紧紧落在那颗筑基丹上,态度倒是仍然清冷淡定,他道:“师伯不必担忧弟子,弟子并无受其引诱之意,弟子不过是想要再看清些这颗丹药罢了。” 周无笑不敢看筑基丹,只是盯着云流光道:“想要看清,又何尝不是一种入障?流光,你扪心自问,当真未有分毫心动?” 云流光道:“寂灭亦是长存,我无惧死亡,又何必心动?” 只这一句,便令周无笑放开了手。 这一刻,他受到的冲击竟比方才看那一眼筑基丹时还要更深更重。 周无笑喃喃:“寂灭亦是长存,流光究竟将无情道修到了何种境界?” 他心下震撼,又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高踞首位的宋辞晚。 只见首位之上,这位第一天骄也将目光落在了那颗筑基丹上。 而比起许多人的痴迷、贪婪、心动……亦或是畏怯、迷茫、纠结,这位宋仙子的目光却是显得如此清澈幽深。 对于所谓的“百万年寿命”她并未有分毫动摇之相,她不动摇,不激进,亦无忿无怒,无有不甘。 她是如此的深不可测,令人无法揣摩,不可忖度。 但周无笑还是忍不住忖度比较:天骄榜上第三名云流光尚且有如此道心,那么这位第一天骄,她的道意与她的境界,又究竟是在什么程度? 还有……第二名,第二名的苏白衣!苏白衣此时又如何? 周无笑目光转动,只见苏白衣抬手展开一幅长卷,正将一名化虫修士倒吸入了长卷之中—— 那长卷极为宏大,虽然因为收拢太快,周无笑方才只是看清了长卷一角,然而仅仅只是这一角,却已是令周无笑看到了无穷旷远的山河…… 以及山河之间,千姿百态的瑰丽物种。 只一眼,周无笑这样的老牌天仙也只觉得浩然壮丽,心神为之一折。 而后,收拢了长卷的苏白衣脚下一动,便似乘风。 他乘着风,也在靠近七玄真人。他的目光,也如同云流光一般,定在了七玄真人掌中那颗筑基丹上。 那筑基丹散发出无穷魅力,众天仙宗师在看,离得近的一清真人在看,离得稍远的其余几位真仙武圣也在看。 而距离最近的一清真人受到的冲击又无疑是最大的。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他终于抬起了手,将手伸向了那颗筑基丹。 眼看他便要触摸到那颗筑基丹了,后方,有一道声音忽然喝止出声:“仙君不可!” 原来竟是一位老城隍在出声喝止。 一清真人的手便虚虚悬停在了那颗筑基丹的上方。 七玄真人呵一声笑:“看来,一清道友是当真无所谓这长生之缘了。也罢,既是无缘,这丹药我收走便……” 话音未落,一清真人脱口制止:“不!七玄道友稍待!” 七玄真人问:“一清道友还有何疑虑?” 一清真人道:“敢问七玄道友,你说意志长存,道心不改,你便仍然是你。可是今日,如今,你当真便能肯定,此时此刻的你,真正是你么?” 第717章 一朝悟道见真我 你,要怎么证明你是你? ——蛰龙山上,这个充满了悖论与玄学思潮的问题,被一清真人吐出口来,便仿佛是一张巨大的罗网从天而降。 这张网,网中的又不仅仅只是七玄真人这一个。 它网中的还有在场的、所有的、正在躁动跳跃的……人心。 你要怎么证明你是你? 正如,我要怎么证明我是我? 这种问题,说实话根本就没有正确答案,也很难有确切的解答。 七玄真人本可以不回答,但如果当真不答,这一局……便是他输了! 真仙之间的战斗,看似只是你问我答的言语机锋,其实这却是一场能够决定双方战斗风向的无形较量。 更甚至,七玄真人要较量的又不仅仅是一清真人一个,而是在场所有人! 他要蛊惑的,也从来不只是一清真人这一个,而是天下人心。 他的衣摆在风中鼓动,高冠两侧垂下的两条玉带便仿佛是飞虫的触角,在向虚空中延伸,索取冥冥中无人能看见的某些道理。 高坐之上,宋辞晚没有停止对七玄真人的观察。 她发现七玄真人不仅仅是在吸取对面一清真人的人欲,在场其余天仙宗师、亦或是真仙武圣……总之是所有人的人欲,若有波动,也同样会在无形间向着七玄真人飘去。 七玄真人的身上就好像是自带一个深渊漩涡,他对人欲的吸取,甚至与天地秤对人欲的吸取有几分奇异相似! 关于天地秤的来历,宋辞晚其实不是没有做过猜想。 尤其是数度在时光长河中看到过去的自己,又曾经模糊了解过上个纪元那一场巨大灾变的某些节点以后,关于天地秤,宋辞晚就有了更深的理解。 她最初觉醒宿慧,踏上修炼之途时,还曾经天真的以为,这件神器是在冥冥中穿梭了时空,与自己偶遇—— 然而事实是,这个世上哪有什么偶遇? 如果真有偶遇,那也一定是曾经有人千辛万苦做下安排,这才有了这一世恰如金风玉露般的这场偶遇。 今世她所获得的“果”,应当恰是因为前世她曾种下的“因”。 而今生这一场“得到”,又必将开启遥远未来,不知多少个纪元以后的“果”。 因果是一场循环,人心亦有相似之处。 宋辞晚此刻揣度的则是,七玄真人这个服用了虫丹的人虫,竟然与天地秤相类同,拥有吸取“人欲”的能力! 这会是巧合吗? 从私心里来说,宋辞晚当然希望这只是巧合。但是从理智判断,宋辞晚又不信这是巧合! 虫族、古神虫族……何谓古神? 想来若无神异,自然无从担当“古神”二字。 只是不知这“古神”,究竟能够“神”到什么程度。 宋辞晚一边思索,一边无声无息地放出了天地秤。 首先可以明确的一点是,七玄真人虽为真仙化虫,如今实力异变,很有些深不可测的感觉,但他仍然感应不到天地秤的存在。 其次,七玄真人虽然可以在无形间吸取四周人欲,但他应该也仅仅只是可以吸取,这种吸取充满了被动性,并不能被他主动掌控。 宋辞晚以法眼灵瞳可以见到众多人欲似雪花飞来,她挥动天地秤滴溜溜在场中转圈,截留了大部分人欲,尤其是出自于一清真人的人欲: 【人欲,炼虚期真仙之心动、困惑、质疑,三斤三两,可抵卖。】 可见一清真人虽然是在反问七玄真人,但他的心动也是切切实实的。 宋辞晚又仔细观察,而后发现,当那小部分被她放过的人欲落入七玄真人的身体以后,七玄真人的气息……便似乎是在无形间有了细微拔高! 等他足足吸取了近三十团人欲以后,他终于开口回答了一清真人方才的问题。 七玄真人低眉垂目,忽而一叹道:“一朝悟道见真我,昔日枷锁皆云烟。如何证明我是我?呵……我又何需证明? 我向谁证明?向你否?一清道友?” 七玄真人又叹又笑,继而道:“两千年前,九州大地,妖国多于人国,吾出身于妖族所豢养之人族村落。 自生以来,不知父母是谁,只知自身为妖之血食。我不通人语,反而学了妖言,趴在地上吃着食槽里妖族铲进来的饲料,喝着泥泞中偶尔积累的雨水,稀里糊涂长到十五岁,只等配了种以后,便被端上食桌……” 他用一种讲故事的语调开始讲述起了自己许多年前的遭遇。 一开口,便震撼了许许多多人! 没有谁能想到,两千年前七玄真人竟有过那般经历。 在场的天仙与宗师们都未曾有七玄真人这般年岁古老,他们也没有经历过人为血食,被妖族豢养的那个时代。 乍听之下,只觉一盆寒冰之水从天而降,将他们浇了个满身满脸。 真是一股寒意从骨髓里透出来,那等场面别说是亲身经历了,便是想都要不敢仔细去想。 碧云仙子也只活了千岁,同样未曾经历过那个风雨如晦的时代,这时候七分精力都用来倾听七玄真人的言语,脸上亦不由得露出了悲悯不忍的神色。 七玄真人反倒是神情平淡,只是继续道:“我等被豢养之人,自出生起便会接收自身命运,我不通人语,也不会与同伴交流,我像是待宰的猪猡,缩在人圈里。 直到那一个夜晚,有一个带着淡淡血腥味的身影忽然窜进了我住的那个人圈。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人,甚至也是因为见了他,我才知晓自己原来是个人,而不是什么人奴,也不应当是什么血食。 他像是撕开了黑暗森林的一缕光,照透了当时的混沌与荒芜。 他教了我人言!告诉我人不应当生来便等待宰割。他向我展示了什么是反抗,什么是命运—— 命运不曾为摇尾乞怜之人俯首,命运只掌控在一切敢于反抗之人手中!” 七玄真人平淡的语气开始渐渐有了些微变化,他像是重回了两千年前,当他用语言描绘自己曾经的过往时,吐出明明只是单纯的文字,可实际上呈现在众人感官中的,却仿佛是一幅看似蛮荒残忍,实则波澜壮阔的瑰丽画卷! 不,那又何止是画卷? 那简直像是场景重现,像是过去的时空重叠在了此刻。 黑暗的世界里,一排排低矮的石房,那些东西看似是房子,其实被妖族称作人圈! 便如同人族所豢养的猪牛马羊,人们将其称作猪圈、牛棚、马厩、羊圈那般。 潮湿阴暗的人圈中,不着寸缕的少男少女被挤挤挨挨地分开安置在一个个石头墙壁间—— 之所以分开性别安置,却不是因为妖族讲究人伦,而是因为所有的人奴繁衍都必须是在妖族的管控之中。 既如此,自然是要男女分开,不得混居。 那时候,人圈中人,虽被称之为人,实际上却根本没有人的尊严,人的意志。他们甚至连人的认知都没有,又怎么可能还懂得什么叫尊严?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智力低下,资质驽钝,不但没有人的认知与尊严,甚至也没有被拯救的可能。 七玄真人说着说着,在此时忽而低低一阵笑:“人生来相似,然而实质又并不相同。那个人落在我住的人圈里,当时人圈里的其他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他的不一样,唯独是我发现了! 我发现了他的不同,我甚至还能在妖族饲养员过来的时候悄悄掩护他。他不与人圈中的人奴抢食,他不吃东西,不喝脏水,他悄悄地在自己腰上围一块破布。呵呵呵……” 画卷活灵活现,在场听众忍不住尽皆停止了战斗。 其实也没什么好战斗的了,经过方才那样一段时间的追堵杀戮,所有化虫修士要么被杀,要么被抓,要么被捆…… 毕竟是数量悬殊的一场对立,人族占据绝对优势,又有碧云仙子等真仙武圣在旁侧出手,一切化虫修士在此间都休想逃离。 普通的化虫修士们被解决了,唯有七玄真人—— 他自言自己虽是虫身,却有人心! 他讲述的那场旧事渐渐化作一座巨大的迷宫,在不知不觉间将在场所有人都笼罩入其中,使所有人尽皆生出身临其境之感。 甚至还有人,恍惚之间像是代入了七玄真人。 感他所感,痛他所痛,亦恨他所恨,坚决他所坚决。 七玄真人讲述他发现了那人的不同,他悄悄掩护他的不同,他对他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他甚至在某一段时间,忽然之间就通过那人学会了人言! 他不但学会了人言,甚至还在夜里悄悄学着那人盘膝打坐,五心向天,做出冥想之状。 对方先是惊奇,继而出于好奇与好心,传授了他一篇修仙者的基础心法。 他没料想到,对方也没料想到,这样一篇基础心法,他仅仅只是听了一遍就记下来了。 他懵懵懂懂,有许多修炼术语仍然不懂,但他却能奇迹般地在初学这篇心法后的不久,成功实现心法路线运行,完成了修炼的第一步,引气入体! 他原来是天才,是真正的,不世出的天才! 对方很激动,对方看着他如获至宝,此后为他开智,悉心教导他修行知识。 从基本心法到进阶绝学,从低等法术到高级道术,短短半年时间,对方缩在人圈中疗伤,他则悄悄在人圈中修行。 他的修行一日千里,虽然仅有法门讲解而其它资源匮乏,可是仅仅半年过去,凭借寥寥数颗低等丹药,他却径直完成了炼精化气的积累,直入练气期! 七玄真人讲到这里,忽然微微顿了顿。 旁人正听得如痴如醉,心潮澎湃,甚至只觉得自己化作了当年的七玄真人,作为绝代天骄,震惊一个时代—— 是了,能够修成真仙,谁又不曾是一个时代的天骄呢? 每一个真仙都必然有他的传奇经历,有他的风云人生,有他的激昂跌宕。 七玄真人却在此时忽而微微沉痛道:“我原以为半年过去还能再有半年、甚至是一年、十年、无数年……” 少年的他,刚刚从人奴意识到自己不应当是人奴,而必须是一个可以昂首挺胸,拥有生命尊严的人…… 那时候的他是多么的激情昂扬,对未来生活充满了美好憧憬。 他天真到甚至料想不到,身在人圈中,疗伤半年依然迟迟不能痊愈的那个人,终究会有躲不下去的一天。 变故来得那么突然。 忽然有一天,当妖族的饲养者再一次过来投喂食物时,人圈中的某个人奴猛地就冲上前去,操着一口含糊的人言,对着饲养者大喊大叫:“他、他、他是人!” 那个人奴说。 原来不知何时,那个人奴竟也跟着他们学会了含糊的人言。 虽然他学的不多,虽然他口齿很不清晰,但他确确实实是学会了简单的几句人言。 他就用这样简单的几句人言,将他们锤入了深渊。 七玄真人说:“我不明白那人为何要出卖我们,我后来反反复复思量了许多许多年,才终于恍惚有些懂了。 我觉得我是人,可他却觉得他还是人奴。他认为我是异类,他才是正确。他已经完全被驯化了,甚至觉得不被驯化是一件罪该万死的事情。” 悠悠的语调,飘荡进了在场众人心中。 那幅久远时光中的画卷忽然一变。 这一变便是天翻地覆,是天摇地倾。 是足以令天地变色,日月无光的一场战斗! 那个人从人圈中走了出来,他手掌一晃,披上了一件破破烂烂的战袍,他快速击杀了那个前来倾倒饲料的饲养者,又招来无穷剑雨,将整个人族饲养区域拆了个七零八落。 轰隆隆,一座又一座的石墙倒塌了,石门倾倒,外围的阵法被破开。 那个人在七玄真人耳边传音呐喊:“快逃!逃出去,不要回头,不要泄露身份。有朝一日修成绝巅,再将妖族赶出九州……” 声音犹在耳边,那人却转头迎上了从旁边营帐中冲出的数位妖王! 第718章 太阳真火,伤心小筑 蛰龙山平顶,七玄真人讲述往事。 他峨冠博带,衣袂飘起,看似风度高雅,然而实际上,他每一片衣摆飘动的弧度都分明是折射着诡魅的弧光。 无数的弧光重叠,一个无形的、阔大的、久远的世界便在这些弧光的映照中,不知不觉笼罩了整个蛰龙山平顶。 在场众人听他讲述旧事,多半都听得心神沉醉,竟似乎无一人发现这一点。 人们跟随着七玄真人的讲述,仿佛自身也回到了两千年前。 大家跌落在那片久远的时空中,最开始明明是在听故事,可是听着听着,有些人就恍恍惚惚觉得,自己这哪里是在听故事? 这不是故事啊…… 这也不是过去,这分明是现在、是此刻、是当前。 而当前的主角也不是旁人,不是故事里的谁,却分分明明的,就是自己! ——对了,我是谁? 我是……是两千年前,东蛮妖国的人奴。我、我在人圈中,被赐名为“七玄”! 蛰龙山平顶上,无数个世界的切面中,有一个世界内,有人抬起了头颅。 他已将自己看做了“七玄”,他恍恍惚惚回首惊叫:“不!不要!师、师……” 他是想喊“师父”的,但又想起来那个人并不肯真正收自己为徒,也不许自己叫他师父,因而这“师父”两个字被他含在了口齿间,最终却怎么也无法吐露。 他担忧、焦急,不肯放下那个人独自逃离,但他自身修为又实在是低弱,且毫无战斗经验。 在现场的一片混乱中,在无数人奴的冲击裹挟中,他什么也做不了,他终究只能随着人流冲向了更加混乱的远方。 紧接着,混乱的前方忽然响起一阵恐怖的震动。震动之间,又有阵阵妖风席卷而来。 只见妖风席卷、妖兽啸叫,定睛一看,那又哪里是什么普通的地动?那分明是妖兽大军踏破了大地。 妖兽大军来了! “啊!啊、啊——” 已经有不知道多少个人奴伏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嘶声惊叫了。 人奴们吱吱哇哇地乱叫着,大部分人奴不会说话,只会含含糊糊地惊恐尖叫,亦或是用跪地磕头等举动表示自身臣服,祈求此刻活命。 但这些都毫无意义。 妖兽大军纵踏而来,有些妖兽已经能够化出人形的躯体,并且粗通人言,当下只听到各种稀奇古怪的笑声响起:“桀桀桀……瞧这些人奴,怎么生得这般丑?当真是好笑啊!” “人奴,鲜活的,一个能值两千妖贝,吃、吃、吃!” “哈哈哈,这个被我捞着了,是我的了!” 砰! 砰砰砰! 放肆冲击而来的妖兽大军挥爪伸臂,有跪地的人奴被捞起,砰一下就被某妖拍开了头颅,吸食了脑髓…… 红白之物瞬间迸溅,像是针刀一般拍打在了少年七玄的头脸之上。 奔跑中的七玄顿时浑身一僵,如坠冰窟。 斜刺里又有一只爪子探过来,扯住了他的头发要将他抓过去。 头皮刺痛,浑身僵滞的七玄终于反应过来。 他回头大吼一声,怒火直冲天灵:“妖既吃人,人便杀妖!恶畜滚开,去死!” 他一边尖叫,一边调动身体里积攒的真气,同时双手快速掐诀,轰隆隆释放出一片青紫雷霆。 噼里啪啦,这忽如其来的雷法瞬间劈翻了近前的十来只妖兽。 首战告捷,七玄顿时浑身胆气一壮,他掐诀不断,一边释放雷法杀妖开路,一边大声呵斥着各种话语给自己壮胆。 “我是人,我不是人奴,恶畜去死!” “我是人,谁能言我不是人?纵天崩地裂,吾亦不能屈服!” “恶畜以人为食,吾便推翻恶畜,赶走群妖,九州天下终将为我人族天下!” “我不是人奴,我是七玄!我为人族昌盛立下不世之功!” “啊——” 七玄陡然大喝。 一回首,妖国方向,曾经教导他的那个人,被他在心中默默称作师父的那个人,却不知何时漂浮在半空中,身上穿透了无数道血洞。 那个人就那样无力地漂浮着,身躯反张如弓,全身血液好似暴雨坠落。 噼里啪啦,雨点灼热又冰凉。 下方是群妖兴奋的叫嚣:“人族天仙之血,好生甘甜美味!快些争抢,吾要浴血!” “哈哈哈!饮此仙血,我必将突破瓶颈,修成大妖……” “桀桀桀……” “嘻嘻嘻……” “嘿嘿嘿……” 妖叫妖啸,群妖乱舞,犹如庆祝不世之盛典。 回首的七玄目眦欲裂,心口一团烈焰犹如火山喷发,轰然上窜。 无穷的愤怒与痛苦将他包裹,乘着这一股怒意,不知怎么他就不再是当年那个弱小的七玄了—— 好像是在某种奇妙的时空中,他一晃便度过了许多年。 他在苦痛中抬起头来,回首当年,又在陡然间跨越时空,一步上前。 他终于悲声喊出了蕴藏在心中许久的那两个字:“师父——” 雏鸟般的悲鸣中,七玄身躯高涨至十丈,手持雷神鞭,引下无数天雷。 轰隆隆—— 雷光纵横,犹如汪洋恣肆,天河倾泻。 天罚一般的雷霆之下,那黑暗的妖国终究被轰成了齑粉。 云收雷散时,七玄放声大笑:“师父!七玄终究为你复仇了!” “我站起来了,我是人,我是堂堂正正的人。” “回首往事尘寰间,吾亦何尝不是人?” …… 悲痛的吟唱吹散了古旧而布满疮痍的那个世界,蛰龙山平顶之上,众修士恍然回神,抬眼去看那立在前方的挺拔身影,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竟是急人所急,痛人所痛,一梦千年,误将自身当做了七玄。 如今大梦初醒,那个恍惚的梦中世界消失了,但是眼前的七玄真人又是真实存在的。 只见他脸上含着淡淡的忧伤,回问世人:“吾生而为人,从前是,如今是,将来也是。九州人间若有外敌入侵,吾亦必将是列阵前方,舍身御敌那一个。 吾为真仙,多年以前曾经杀妖无数,其中亦不乏妖族妖圣。吾为人族江山立下过无数奇功,而今眼前众位道友皆为后生晚辈,又如何懂得两千年前,人族抗妖是何等艰辛苦痛? 尔等竟问我何以为人?我只反问,我七玄,难道不配称之为人吗? 有朝一日,九州若再有外敌,吾仍可身先士卒,在场诸位,又是否人人能够?” 最后一句话,落在众人心间。 又似巨钟敲响,掷地有声。 在场众人无不心神震动,经过方才那一场似梦非梦般的奇境,许多人都对七玄真人万分共情。 有些人甚至羞愧地低下了自己的头颅,只觉得自己跟着一清真人质疑七玄真人“为人”之心,简直就是一件既残忍无礼,又大逆不道的事情。 人群中,甚至有一位州牧上前一步,朗声说道:“仙君自来心怀大义,又为人族立下千秋之功。 若无仙君等先贤人物当年筚路蓝缕,驱妖除魔,建立人族之九州,而今我等后生晚辈,又何尝能有这般,抬头挺胸,坐享人间繁华?说不得……也要受一遭这人奴之苦罢。” 他一声叹息,又向首位的宋辞晚拱手道:“宋仙子,下官虽然不才,却终究苦读圣贤之书。既见公理正义,便免不了要说上一句。 仙君虽然在世,却实为人族圣贤。或许仙君所言,躯壳皮囊皆为末流,唯有人心是上品……此言是有道理的。 自九州一统,人族繁衍至今,巫医百工、儒法道墨……百家之法皆能伸展。万千道途,兼容并蓄,此亦为人族繁荣至今的根本之理。既如此,又如何容不得七玄仙君这一道?” 这位州牧名叫倪桦,与青州牧徐钟林站得极近。 在场朝廷官员本来就是极少,徐钟林与倪桦就算原本不是很熟,此番到了蛰龙山也免不了心生亲近。 然而等到倪桦站出来,口口声声对着宋辞晚说“如何容不得七玄仙君”这一刻,原本还恍恍惚惚对七玄真人极度共情的徐钟林却是陡然清醒。 徐钟林几乎是应激一般,当下脚步一退,就连忙离了倪桦七尺远。 要不是四周都是人,堵住了他的路,他还可以离得更远些。 原本还满脸正义,正侃侃而谈的倪桦顿时呼吸一滞:…… 他脸上的正义神情僵住了,不知怎么忽然觉得后背痒痒。 而现场的微妙气氛,也忽地因为徐钟林这一退,又开始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偏向。 总之就是,原本人人共情七玄真人,尤其是在倪桦这一番动情论述之后,在场众人更有将近七成,脸上皆是露出了动容之色。 但随着徐钟林的一退,这些神情动容的修士们,忽然又有一部分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有人脸上露出了如梦初醒的神情,有人则蹙眉在思索着什么。 微妙的氛围被打破了,上首的宋辞晚目睹这一切,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也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其实七玄真人的描述虽然动情,但宋辞晚却是从始至终都清醒的。 七玄真人在讲述往事时悄然发动了他的绝技伤心小筑,引来一重重时空碎片将众人笼罩,宋辞晚心知肚明这一切,却并未阻止,而是任由七玄真人自如发挥—— 这不是说宋辞晚托大,真要任由七玄真人将在场众人尽皆蛊惑。 而是有些东西,比如说虫族筑基丹的寿元诱惑,它就是切切实实存在的,无法回避,不能无视。 这诱惑太大了,大到你纵是耳提面命千百遍,也仍然免不了有些人会心存侥幸,哪怕冒着被虫族吞噬的风险,也要服食筑基丹。 既然如此,宋辞晚便索性任由七玄真人将这个诱惑在眼前放大,她再仔细观察在场众人的表现。 一方面这是对众人心性的考察,另一方面,宋辞晚也有刻意将流毒捅破,再以毒攻毒之意。 眼下,倪桦的出现,便果然应了宋辞晚原先的猜想。 倪桦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说完之后忽然就浑身难受,开始觉得哪里哪里都不对劲。 现场忽然有了片刻静默,在这莫名的静默与尴尬中,宋辞晚轻轻笑了。 她笑道:“虫身人心,万万寿元,真是好不令人心动。” 宋辞晚双手相击,轻轻鼓掌。 清脆的拍击声敲响在每一个人心里,倪桦却只觉得自己的心房像是被什么重鼓给锤了一般。 咚咚咚—— 他心如擂鼓,一边慌乱一边又忍不住鼓起勇气道:“仙子,此间关键,非是虫身人心,而是七玄仙君,他、他老人家着实是为人族立过大功!仙子,我等不能令先贤寒心呐…… 我、我、我……下官、我等今日之盛世,难道不曾有七玄仙君当年之功? 仙子,七玄仙君意志卓绝,非是凡俗。我等凡夫俗子自然不能效仿仙君也服虫丹,但是七玄仙君既已服丹,还望仙子大度能容。 道虽不同,人心却是相同。依照仙子所言,九州终将还有一场大难,既如此,何不倚仗仙君神力?我、我……下官愿意相信七玄仙君!” 他大声疾呼,终于在心脏跳动到几乎爆裂时喊出了自己最想说的那句话。 却不料,话音刚刚一落,宋辞晚忽然抬手丢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枚弯角尖尖的奇异号角,她淡淡一笑道:“既如此,那便再验证一番罢。” 号角在空中划过一个微妙的弧度,忽然无风自响。 呜—— 那是苍凉而又悠远的声音,而随着这号角吹响,一道黝黑的影子忽然拖动着长长的触须,自虚无间浮空而出。 那身影浮在半空,昂首轻鸣,口中发出古老的呼叫—— 西呜—— 西呜声声,仿佛是在应和那号角的召唤。 下一刻,原本还立在场中风度卓绝的七玄真人忽地双膝一软,竟就这样莫名地跪倒在了这只巨大的虫影下方! 满场尽是目瞪口呆。 方才还慷慨激昂的倪桦整个人就好像是一脚踩进五谷轮回之所,他的脸色变得无比古怪难堪。 而跪在地上的七玄真人则数度做出挣扎之色。 但是无论如何挣扎,他的双膝都是软的,他怎么也站不起来。 第719章 人字诀再分人与非人 七玄真人跪了! 他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倒了,且跪倒以后,再也无法重新站立。 天空中那巨大的虫影挥动触角,虫躯游弋。 一种种古老、邪恶、混乱、疯狂的气息自那虫躯之上倾泻而下,在场的天仙宗师们无不感觉心神悸动,有一种生存空间将要被夺取的恐慌感觉袭上心头。 真仙武圣们抵抗力要强很多,但类似的震撼也同样在他们心间萦绕。 亦或者,此时的众人也有些分不清楚,自己此刻究竟是因这巨虫虚影的出现而震撼多些,还是因为七玄真人这一跪,而震撼多些。 总之就是心神激荡,难描难绘。 碧云仙子捂住心口,转头问宋辞晚道:“宋仙子,这、这便是……是仙子所言之虫族?仙子这是将虫族抽魂炼魄,炼制成了法宝?” 宋辞晚回答道:“不是法宝,是奇物。” 她目光投向巨虫虚影上方的古神号角,道:“此物名为古神号角,八星级奇物,可以召唤虫族成体虚影一次。成体,大致战力相当于人族真仙境。” 真仙境! 是了,虫族成体大致相当于人族真仙境,这个早在先前宋辞晚就说过了。 然而、但是,成体虫族相当于人族真仙境——这没什么问题,问题是明明同为真仙境,可这虫族虚影一出,七玄真人却当下就跪了! 他跪了,他对着一个理论上与自己同境界的虫族虚影跪了,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他若是面对王体虫族下跪,这固然也并不是什么好事,可道理上总归是能够想得通一些。 然而他偏偏是对着与自己同等级的成体虫族跪下了,他不但跪下了,他还起不来! 震撼中的人们将一双双目光投向了跪地的七玄真人,此时此刻,众人的目光虽无实质,然而对于跪在地上挣扎的七玄真人而言,却简直与千刀万剐的凌迟无异。 七玄真人全身血液沸腾,身上、脸上……一切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都有道道裂痕四散崩开。 他喉间发出怪异的嘶鸣声,身上那些崩开的裂痕之间,有眼球般的东西在摩擦拱动,嘎吱、嘎吱—— 好似琉璃划过铁片,又仿佛是锋利的牙齿在啃咬头骨。 听得在场众人无不全身汗毛倒竖,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生长而出。 而一部分被碧云仙子关在笼子里的化虫修士忽然就吼叫起来:“啊!啊啊啊——” 砰! 砰砰砰! 伴随着那一道道深渊般的吼叫,笼子里的十数名化虫修士倏然暴起,然后他们的身躯撞击在暗金色笼子的栏杆上。 砰!砰砰砰! 就这样,十数名撞击护栏的化虫修士身躯爆裂,当场死亡。 在场有与这些化虫修士从前旧相识的存在,一下子就忍不住悲声道:“师兄!” “师弟!” “师姐!” “师妹……” 悲呼声未绝,暗绿色的血液将半个笼子都溅涂得晦暗一片,紧接着还有嗤嗤嗤,笼子被腐蚀的声响发出。 笼中,唯有两名人虫修士尚未自爆。 只见这两人的身躯皆已虫化大半,唯有头脸和胸膛以上还能看得出是人。 两人各自抵在暗金色牢笼的一个边角,眼神忿怒地互相对视着。只看他们的眼神,大约谁都会以为他们是生死仇敌。 然而很快,两人中的女子说话了,她道:“嵩哥,我不想做虫。” 男子嗬嗬喘着粗气,抵抗着浑身的不适,嘶声回:“粟娘,你我夫妻二百载,你说……我都听你的。” 原来这两位不是仇敌,竟是夫妻! 粟娘道:“嵩哥,一息之后你我互相攻击……” 话音未落,她却是猛地趋身向前,整个儿化成一道血色的光。 血色的流光带着虫类的嘶鸣,凄厉叫喊着在电光火石间冲向了嵩哥。 而与此同时,嵩哥竟也与她做了相同的动作。 两人同时暴起,迅猛对冲,于石火光中相遇,而后便是激烈厮杀,殊死搏斗。 期间,七玄真人跪在地上,眼球暴凸,身上皮肤还在龟裂,一颗颗古怪的眼珠开始在他身上翻腾,琉璃与金石相互摩擦对撞的声音亦未止歇。 听得在场众人极度不适。 而笼中对战的夫妻二人却是在流光刹那间结束了厮杀。 只听一道道凄厉惨叫声响起,片刻后,两人分开,粟娘齐胸以下,身躯完全被打爆,嵩哥亦是如此。 砰砰砰! 残碎的虫躯溅射在金色牢笼的栏杆上,两人一齐嘶声痛叫,粟娘却又在痛叫之余欢喜说:“我、我可以不做虫了,我现在是人……” 然而话音未落,却见四周那些溅射的残躯之中忽地又探出一条条触手。 触手宛若毒龙弹射,猛地齐齐一窜,便似闪电突击,又向粟娘与嵩哥缠绕而去。 原来那些被他们夫妻二人切割打爆的虫躯部分,看似是死了,然而其实又未曾真正死去。 便在二人惨痛欢喜的刹那,触手猛地弹射反击。 粟娘与嵩哥猝不及防,再加上身躯残缺、伤势惨重,又哪里还能躲得过这样的冲击? 眼看二人又要再度被那些虫体缠上,上首的宋辞晚终于出手了。 她抬起手来,虚空点出数道字诀。 其中两枚“人”字分别飞向了粟娘与嵩哥二人,又有镇、定、平、休等数道字符接连轰向那些触手与散碎的虫躯。 那些触手与散碎虫躯纵然诡异顽强,却不可能经得起宋辞晚这般字诀攻杀。 不消片刻,便在一阵阵诡怪的啸叫中消散成了虚无。 【人欲,变异的先天五转宗师之震撼、欢欣、鼓舞,三斤六两,可抵卖。】 【人欲……】 一团团人欲冲进了天地秤,又有一团团古神虫族的死气、戾气被天地秤收走。 现场嘶叫暂歇,碧云仙子惊喜期盼道:“宋仙子,原来被虫族侵袭之人,也还能重新复归为人,那七玄道友……” 她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七玄真人。 七玄真人却是始终起不来,但他终于在此时将头颅仰起,并用一双暴凸的眼睛看向宋辞晚,嘶声说:“救、我……助、我……” 嘎吱、嘎吱—— 一边说话,他的一颗眼球却是掉落在地! 宋辞晚反手又挽了一个“人”字诀,倏地弹向七玄真人。 第720章 人死虫亡,摧枯拉朽 “人”字诀一个接一个,好似雪片般飞向了七玄真人。 倘若他当真还有人心,此刻便应当能如方才的粟娘夫妻那般,借用人字诀稳定人性。再下狠手自爆虫躯—— 当然,七玄真人的虫化程度更高,如果是自爆虫躯,只怕他整个肉身都要被爆掉。 但是对于真仙而言,便是爆掉整个肉身也不见得会死去。 只要他有勇气有魄力,又有什么不可以爆的呢? 怕只怕他舍不得虫躯带来的寿元增长,根本就不愿意自爆! 世上没有得了好处还不付出代价的事情,尤其是,七玄真人此刻所做的,还是从古神虫族身上谋好处。 在场的人们便只见到虫影下的七玄真人兀自跪地挣扎,那一个个“人”字诀飞落在他身上,却未能助力他多出几分人形。 相反,他原本还能维持人形外貌的身体硬是在又一个“人”字飞来时,轰一下全面崩溃了! 七玄真人发出了痛苦的嘶叫:“啊!啊——” 他不甘地怒吼:“吾亦曾为人族立身九州立下无数功劳,今日九州之繁荣,有我热血浇灌,谁能言我不是人族?” “我是人族!” “吾乃千秋万代之人族!” “吾当活万万世……” 吼声未绝,他又痛苦嘶喊:“啊!啊!啊啊啊!救命,救我,我不想死……” 喊着喊着,绝望的哭声中,无数的漆黑眼球从他身上崩散滚落。 稀里哗啦,黑球如山崩,七玄真人再也维持不住人形,就这样,他化成了一滩流动的黑球。 然后,这些流动的黑球终于摆脱了被上方虫影压制的状态,忽然便好似是黑色潮水般猛然四散开来,并飞速向着上方虫影所笼罩的范围之外流动奔走。 他要逃! 宋辞晚又岂能容他在此时逃走? 她伸手轻轻一指天上的虫影,那巨虫虚影便再次昂首发出古老的鸣叫:“西呜——” “西呜”究竟是何意,宋辞晚至今未知。 但这个声音却仿佛是印刻在虫族血脉中的传世密码,“西呜”一出,那些奔流的黑球立时再度僵滞。 宋辞晚叹息一声,说:“舍此虫躯,再有我人字诀相助,七玄前辈未必不能重新化人。可你却不愿,不肯,不舍……不舍,又如何会有得?” 黑球僵滞在虫影下,满场皆寂。 宋辞晚道:“前辈功劳,亦曾润泽九州,既如此,我再赠前辈十个人字。” “人者,顶天立地也!” “前辈,你当真还不立起来吗?” 十个“人”字散发微光,亦如流星投射,再一次飞速没入那些散碎的黑球之中。 砰砰砰! 地上的黑球却是倏地次第炸开。 黑球们发出愤怒的惨叫:“你何尝是在助我?你分明是在害我……啊!” 宋辞晚道:“吾所施展,乃上古字诀,其名为人。你若当真还有人心,便必然是在助你,又怎么可能害你?” “人”字诀持续飞出,宋辞晚喝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前辈,勿要再执迷!” 她的意思是,让七玄真人以真灵脱离此刻虫躯。 然而七玄真人的真灵散碎在那一堆黑球中,却只是凄然喊叫:“小辈年纪轻轻,尚有大好寿元,又岂能明白吾等寿尽之人是如何苦痛?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隐隐约约,黑球似乎发出了“呜呜”的哭泣声。 “人”字诀飞来,更多的黑球爆开了。 黑球每爆开一部分,那“呜呜”的哭泣声便微弱一部分,转眼之间,黑球爆开大半,唯有零散数颗,似在天上虫影的映照下以笑代哭:“呵呵呵,晚了,什么都晚了,我、我……” 我不再是我…… 未尽之语消散在虫影之间。 砰砰砰! 剩余的零散黑球也尽数爆开,直到最后,七玄真人那一点属于人族的真灵也未曾从黑球中飞出来。 他终究与他的虫躯一并消亡了。 而从始至终,这样一位真仙之死都未曾经历过任何激烈的战斗。 没有什么天崩地裂,乾坤异域,七玄真人就这样死了。 【神息,变异的真仙境人虫修士之恨、恨、恨,六斤九两,可抵卖。】 【神息,变异的真仙境人虫修士之痛、痛、痛,五斤三两,可抵卖。】 【死气,变异的真仙境人虫修士之死,三十一斤五两,可抵卖。】 【晦气,变异的真仙境人虫死亡之晦气,四十二斤八两,可抵卖。】 【戾气,变异的真仙境人虫死亡之戾气,一百九十八斤六两,可抵卖。】 …… 七玄真人死去,散逸的戾气之多,竟是超越了宋辞晚从前所收取过的任何一团戾气! 此外,还有在场众修士的种种人欲,随着七玄真人的死亡亦如雪花般纷纷飞向宋辞晚。 【人欲,返虚期天仙之震撼、悲伤、感慨,三斤二两,可抵卖。】 【人欲,先天五转武道宗师之震惊、悲凉、思索,二斤三两,可抵卖。】 【人欲……】 在场众人,多数都是震撼而悲伤的。 七玄真人死得太快了,他的死更像是一种寿元将尽的自取灭亡,这种死法几乎震撼到了每一个人。 周无笑喃喃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何苦如此?倘若是我,越是寿元将尽,越要干干净净离世,又岂能令自己临终临了,还反受脏污,一世清名不保?” 他神色惨淡,心有戚戚。 忽然有冰凉的东西落下来,周无笑一仰头,又“啊”一声道:“下雨了,又下雨了……” 九州又有灵雨起。 那一道震彻整个世界的宏大声音再度传遍九州:“大周仙历七百三十六年,真仙七玄,变异为虫,自取灭亡,还道于天。” 轰隆隆,雷声随着道音滚滚而来。 又一场灵雨稀里哗啦地盖过了此刻阳光,洒落在九州无数生灵眼前、身上。 原本数百年不见得会有一场灵雨降下,可单只七月初四这一日,至此却已是连降三场灵雨。 百姓们对此从震惊到习以为常,原本天塌一般的恐慌感也渐渐淡去。 这一日的第三场灵雨来时,甚至还有人能够笑着调侃说:“唉,又来了,今儿这是要将一整年的雨都给下完么?” 第721章 灵雨布九州,道音传世人 灵雨滂沱而下,有过前几次经验的百姓们这一次基本上都选择了谨慎观望。 人们躲藏在各种能够遮雨的地方,或是扒在窗前看雨看天。 当然,其中也有胆子大的,例外的。 有人站在屋檐下,先是小心地伸出手掌去触摸雨滴。 雨水淋漓地落在掌中,冰冰凉凉,虽不像最开始梅仙死时的那场灵雨一般,能够在瞬间润泽生灵躯体,抚平许多伤痛,却也没有给人带来任何不适。 什么恐怖异象之流,也同样不曾出现。 于是用手接雨的人就胆子更大了些,他忙忙跨步上前,将半边身体都探入了雨中。 同样没有任何不适。 这个胆大的少年于是暗暗一咬下,心下一横,便整个儿冲入了雨中。 胆大的少年之所以如此行事,皆因家道中落,父母皆亡,他已经没什么可再失去的了,唯有抓住每一次可能的机会,方才有可能在黯淡的人生中见到奇迹。 不过是淋个雨而已,这又算得了什么? 而就在少年整个身体冲入雨中时,尤其是在他仰起头,任由雨水拍打在他整张脸上时—— 或者更准确点说,是在雨水拍打到他眉心,落入了他眼中的那一刻,他忽然间就浑身一个激灵。 好似是有一道带着灵光的闪电,就这样随着雨水一起穿过了虚无的时空,于冥冥之间刺透了少年的识海。 一瞬间,近似于无穷无尽的玄奥信息在他脑海中爆发开来。 这是……是修仙之法! 是一篇凡人少年原本不可能接触得到的修仙之法! 洋洋洒洒,朴素缥缈。 更有一个悠远的声音,带着道韵,仿佛唱响雨中,又分明是落入了世人的心间。 “修仙之始,一在引气,二在蓄气。” “行气深则蓄,蓄则深,深则下。” “下则定,定则固,固则萌,萌则长……” 悠长的声音贯透天灵,少年浑身战栗,万般惊喜,无法言喻。 他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说些什么,他的全副心神都沉入在那奇妙的道音之中。 雨水拍打在他身上,细细密密的灵气如同雨丝钻入他的躯壳经脉间,他莫名领悟到了气为何物。丹田之中,一气既生,二气则续,三气并行,冲击经脉。 一颗修仙的种子,便在此时此刻,于大雨之中诞生了。 而与少年有着相类似经历的人,在这同一时刻,于九州各地皆有显现。 怀陵城,于林淋了几场灵雨,却是什么好处也没得到。 他有些不甘心,等到今日第三场灵雨来时,他又再次冲入雨中。 这一次,金花婶子倒是不再阻止他了,只念叨:“老天爷哟,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啊?一个两个的,唉,先是妖圣再是真仙……真叫人慌得很。” 于蝉劝说:“那都是天上神仙们的事情,与咱们小老百姓也不相干,娘你也不必过多忧心。不管怎么样,咱们的日子总是照常过不是吗?” 金花婶子口里叹:“唉,是啊是啊,不这样还能怎么样?” 然而她虽然口中应是,心中的忧虑其实却并未减缓半分。她心知于蝉不过是在空口宽慰自己,神仙打架真的不与凡人相干吗?哪有那样简单! 金花婶子不多辩驳,不过是不想女儿跟着自己一起多思多虑罢了。 母女两个说着话,又紧盯着雨中的于林,竟未曾注意到,原本正跟母亲和阿婆一起躲在屋檐下的小平安,不知何时却是从屋檐下溜了出去。 等到于蝉发现不对,小平安已经是悄悄站在雨中,仰着头淋了好一会儿雨了。 只淋雨倒也还罢了,最叫人担忧的是,小平安仰着头的模样便仿佛是一尊泥雕的娃娃般,整个人呆呆愣愣,好似失魂。 于蝉顿时大骇,什么也来不及想,只嘶声叫喊:“平安!你回来!” 一边喊,她一边拔腿冲进雨中。 金花婶子都没能拉住她,金花婶子也不想拉她。此时此刻,要不是生怕自己又病倒了再给孩子添麻烦,金花婶子大约也要冲入雨中。 “哎,蝉儿,平安!”金花婶子焦急地喊,又跺着脚呼唤于林,“阿林,你快看看你妹妹和你外甥!” 于林是最早淋雨的那一个,但他淋了半天雨,这场雨却仍然与先前那两场雨一般,似乎并未能给他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不、好像也不是完全没好处。 此番站在雨中,于林总有一种头脑格外清明,思维格外清晰,神思格外敏捷的美妙感觉。 他习武多年,虽然凭借苦练与机缘也入了先天。但到了先天一转之后,他就已经是暗生瓶颈之感。总觉得要想突破二转,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前几日他倒是又做了一回神仙梦,梦中还是当年那位白胡子老道,老神仙又传了他一门天级武技,千幻神掌! 这其实已经是天大的机缘,于林从未想过自己此生还能学到天级武技。 然而这千幻神掌虽然神奇高妙,要想学透却实在是太难了。 老神仙传授时,于林恍恍惚惚只觉得自己应该是什么都懂了,老神仙一走,于林这几天打磨修炼,又觉得头脑中好似是被蒙了什么沉重的东西。 似乎有重重的淤泥缀着,于林纵然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真的是有点笨。 “笨”,那是天生的,除了苦修并以勤补拙,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但机缘这个东西就是那么奇妙,谁又能想到,今日第三场雨,偏就让于林开窍了呢? 于林站在雨中,大脑开始变得格外灵光。 一道道有关于武学难题的思维亮光好似闪电般在他脑海中穿梭,云生电走,迷障尽除。 于林欢喜到无法言喻,金花婶子呼喊他的时候,他头也不回,只是隔着雨幕欢喜道:“娘!你也来淋雨,这是好雨,快来!快来!” 金花婶子再也忍不住,终于一跺脚也冲入了雨中。 然后,她就如同先前的小平安以及于蝉一般,也在雨中呆住了。 雨水拍打,众人皆是如痴如醉。 只不过,于林是在解析武功,小平安是感觉自己肚子里钻入了一股气,脑子里多了一种修仙的法门,耳边还仿佛有个神奇的声音在不停念诵着什么……于蝉亦如此类同。 而金花婶子不知是因为年纪大了,失了灵窍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没有获得功法。 但她的头脑也在这一刻格外清明起来,回首半生,人间既有沧桑,也有欢笑。 不知不觉,金花婶子便已是泪流满面。 今日,九州第三场灵雨,使得世间又多修仙者近百万。 仙法向来是由宗门垄断,此番灵雨一下,却是人间处处皆闻仙音! 虽非人人都能修仙,这仙音的出现似乎仍然具有极大的随机性,但仙音传法所造成的影响,却仍然近乎于开天辟地般。 第722章 生同衾,死同穴 蛰龙山平顶之上,众仙也与世间凡人一般,几乎人人都经受了一番灵雨与仙音的洗礼。 闻听道音在耳边响起时,天仙与武道宗师们都惊呆了,在场的真仙武圣也同样无人不惊。 耳畔的道音其实相对于眼下蛰龙山平顶上的超一流高手们而言,终究是过于朴素浅显了些,但正所谓闻道不必有深浅,朴素的东西有时候也有一种返璞归真的美。 众人一边淋雨,一边闻听道音袅袅,一时间竟也有一种身心神魂都受到洗濯的沉醉感觉。 雨点噼里啪啦,蛰龙山平顶上,众人皆是静默无言。 直到一刻钟、两刻钟过去,忽然云收雨歇。 便听人群中有人长舒一口气,叹道:“苦修两千载,一朝行差踏错,终不过是还道于天而已。” 有人皱眉看过去,更有人当即问:“倪州牧,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怨怪宋仙子斩杀了那人奸不成?” 原来方才忽然感慨出声的,正是朝廷的州牧倪桦! 倪桦被这么一问,立刻跨步上前,来到湿漉漉的宴厅中间,衣摆一掀,他便礼仪周全地跪下了。 “仙子锄奸惩恶,布道天下,下官岂能有半点不满?”倪桦仰首跪拜,胸怀激荡,“下官只有崇敬,只有感激,只有羞愧啊!” 说到这里,他眼中竟是含了晶莹,泪花在他的瞳仁间闪烁,他又伏跪在地,感动到带了哭腔说: “若非仙子高义,手段超越仙神,我等只怕至今还要被那虫族金丹的诡计蒙在鼓里呢!是宋仙子,虽有立地屠龙之力,却偏怀菩萨仁善之心。 对我等无知之人亦是细心引导,苦心教诲。九州幸有宋仙子啊!” 他含泪高呼,又拜三拜。 这般举动,直叫方才皱眉问他之人看了个瞠目结舌。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不愧是混朝堂的,你当他言语无状,还想着说句公道话,呵斥他几句,结果人家就在这等着呢。 何谓欲扬先抑?何谓乾坤倒置? 可算是被这倪桦给玩明白了! 不信你再看,经过这一遭,谁还能说倪桦先前口口声声为七玄真人辩论,是背叛人族之举呢? 没看人家如此忠心耿耿吗? 至少,在场这些高手中,能做到像倪桦这样低姿态,说跪就跪的人,大概也没几个。 因为大家多半都还是要脸的…… 宋辞晚笑了笑,道:“你起身罢,不必多言。” 说着,她从首位上站起来。 这一起身,在场众人无不紧张,众人目光立刻跟随着她。 宋辞晚抬脚移步,来到了碧云仙子那个暗金色的牢笼前,这笼中,如今还困着两个凄惨无比的人。 粟娘与嵩哥倒在笼子里,四肢全无,胸膛以下也都被他们自己斩去了,形貌凄惨到甚至比人彘都还要可怜。 若非二人皆为武道宗师,寻常修士的躯体要是被斩成这样,只怕当场就都死了。 而纵然是武道宗师,这种重伤也很难说还能活到几时。 毕竟他们最糟糕的点不在于四肢俱无,而在于胸腔以下,丹田也被他们自己斩去了! 没有了丹田,宗师也如无根之木,就是个高等残废。 此刻两人头靠着头地倒在一起,皆是眼神空洞、脸色惨白地将脸对着金色笼子的笼顶。 宋辞晚走到笼子外时,粟娘挣扎着动了一下。 “呵……”一边动她一边嗓音嘶哑地笑了,“宋仙子,我与嵩哥,与那位不同,我们两个、我们……我们舍得下肉身,我们不怕死!” 她身躯挣动片刻,最后却是哪里都动弹不得。 粟娘便索性不挣扎了,她又脱力般躺着,“呵”一声笑说:“我们纵死也是人,躺着死也比跪着死好,哈哈哈……” 笑着笑着,两行冰冷的眼泪从她惨白的脸颊滚下。 粟娘又问:“嵩哥,你恨我吗?” 嵩哥与她头对头躺着,残破的身躯一动不动,她提问了,他便道:“当初服丹的决定是我与你一起做下的,谁也不曾逼迫于我,我又怎么可能恨你?” 顿了顿,他又说:“粟娘,你知道的,不论是什么模样,我总归与你一处,如此便也罢了……” 这般说辞惹得粟娘眼角又是一片泪水淌下。 宋辞晚在旁边看了片刻,问:“你们的筑基丹从何而来?因何服丹?” 这一次是嵩哥先回答了宋辞晚,他道:“不瞒仙子,筑基丹得自莽山柴青,柴青兄与我和娘子皆是好友,半月前自言自己发现了长寿秘诀。 他敞开经脉任由我与娘子检查,我们发现他的体魄与生命力确实比之从前长进至少十倍。他又告诉我们筑基丹无害,不过是在武道修行的体系上再多修一门金丹法。 这世上仙武双修之人又不是没有,倘或仙武双修便能增寿十倍百倍,我与娘子又有什么理由不去修呢?” 说到这里,嵩哥虚弱地咳嗽了一声,又道:“我们修行金丹法之前,实在是不知筑基丹中原来竟包藏虫卵,倘若知晓,便应当明白,所谓增寿不过是一场骗局。 赠的又何尝是我们的寿?那分明是虫族的寿!呵呵呵,哈哈哈……” 他说着说着,自嘲地笑了起来。 粟娘接话道:“宋仙子,柴青方才也虫变了,如今没了动静,大约是比我们还先死。宋仙子,我们夫妻二人犯了禁忌,自知有罪。此番不求仙子饶命,只求死后、死后……能得一葬身之所! 请仙子允我夫妻死能同穴,我们还想葬回紫阳门的青微峰上……” 两团微弱的人欲飞出来:【人欲,残损的先天五转武道宗师之悲伤、痛悔、期望,七两三钱,可抵卖。】 【人欲,残损的先天五转武道宗师之悲伤、苦痛、不舍,五两二钱,可抵卖。】 宋辞晚听完了两人的话,看向碧云仙子。 碧云仙子反应过来,连忙抬手一点,收走了困住二人的暗金色牢笼。 牢笼一去,粟娘与嵩哥齐齐滚落在琉璃平顶的地面上。 两人皆有片刻茫然,却见宋辞晚抬起手道:“二位服用虫丹纵然有错,但念在二位不知虫丹根底,受骗在先,后又当机立断,斩去虫躯,如此倒也不必死罪。” 她的话音落下,随之,两团朦朦胧胧的白光也一并落在了粟娘与嵩哥身上。 第723章 华夏之名,再现九州! 宋辞晚以胎息通圣法加甘霖普照术,再搭配以“生”字诀、“光”字诀救治粟娘夫妻二人。 她施法的速度很快,动作看起来轻描淡写,可是达成的效果却是惊世骇俗的。 随着蒙蒙白光落入粟娘、嵩哥二人的残破身躯,两人忽然不自觉地各自呻吟了一声,然后,他们残躯之上就开始生长出了新的肢体! 手臂、腰腹、大腿…… 还包括有脏腑、丹田、经脉…… 四肢的重塑其实不是最难点,真正的难点是丹田、经脉、窍穴。 粟娘与嵩哥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小修士,而是武道宗师。 宗师的躯体何其难以修复,想当初宋辞晚还是星澜的时候,她仅仅是为郭大将军修复一截小指,便花去了整整一夜的时间! 可今日、此刻,仅仅只是过去一刻钟而已,粟娘与嵩哥的躯体便同时被修复了大半。 在场众人都看呆了,他们今日呆愣的时间加起来简直能够超越过去半生所有。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看着白光下的粟娘二人。 一刻钟流逝很快,紧接着,又是第二个一刻钟过去。 白光之下,粟娘与嵩哥的躯体从外表上看来似乎已全部生长完成,只不过经脉的重塑还需要更多时间。 宋辞晚随手一挥,有两件斗篷飘落,罩在了粟娘与嵩哥新生的躯体上。 紧接着她手决一变,胎息通圣法维持不动,只又为二人加持“立”字诀,“人”字诀。 “人”字诀看起来极为简单,实际上却暗含人族大道,有着一种至纯至简的绝妙道理。 以此字诀延伸,又能获得万千妙用。算是宋辞晚习得华夏字诀以来,用得最多最好的一个字诀。 天上飘来灵雨,这是甘霖普照术。 灵雨带着光斑淅淅沥沥地浇落在粟娘与嵩哥身上,宋辞晚一边施法,一边不疾不徐道:“虫族之灾,尤胜天灾,不论九州境内如何禁绝,我等亦必须居安思危,随时做好与其殊死一战的准备。 虫族之贪婪狡诈,不仅在于虫丹,更在于虫族能够依靠吞吸世间生灵之七情六欲而快速成长。它们要的,也从来不仅仅是人族一家之血肉精魄,还有全天下生灵的血肉精魄。 如此大难,不论是谁,天下间无有生灵可以独善其身。 今日蛰龙山一会,我与诸位分说此事,不谈天下大义,只说一点,覆巢之下无有完卵,你我虽修仙武之法,亦为九州亿万万生灵之一。 大劫当前,既无人可以独善其身,你我何不团结一心,平此内忧外患?此举看似是救世,其实又何尝不为自救?诸位道友,以为如何?” 她不紧不慢地说完这一段话,虽然没有什么激昂的语气,众人听的时候也大多都有些呆—— 主要还是没想到她在给武道宗师重整残躯之时,竟还能洋洋洒洒地说上这么一段。 有些人便后知后觉,没能反应过来。 但碧云仙子的反应却是极快的,她闻言立刻激动欣喜道:“宋仙子所言极是!原该如此!九州内忧外患,我等原先懵懵懂懂,不知忧患之烈,多亏了宋仙子拨开云雾,使我等不至于再蒙在鼓里。 小仙多少年来闷头苦修,也不懂什么大局,如今只是庆幸有宋仙子为我等引领。总之,玄心门上下都以宋仙子为马首是瞻。如今灾劫当前,仙子不论有何吩咐,只管示下。我等无有不听,无有不用!” 她又表了一次忠心。 其余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虽然懊恼自己不是第一个响应的,却也不敢耽误。当下众人迭声应和,也都争先恐后地表起忠心来。 至此,在场诸位,不论是人还是阴神,是宗派修士还是朝廷所属,又或是既出身宗门、又在朝廷任职的…… 再也没有不服者。 便是几大圣宗的真仙武圣们,也无有不服的。 宋辞晚又在空中书写“人”字诀,一个又一个的“人”字飞落在粟娘与嵩哥身上。 两人的躯体在不知不觉间同时漂浮了起来,他们一左一右,相对浮空而立,宽大的斗篷披在他们新生的躯体上,两人眼睑半阖,脸上的神情也都从最开始的凄怆,而变得有种沉静的神性。 宋辞晚听完众人表忠心,又继续道:“既是要共抗虫族,我等今日便首要交流抗虫之法。 上古纪元时,曾有一文明,名为华夏。” 她轻轻吐露“华夏”二字,不知怎么,就在这两个字被吐出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好似是发出了一阵悠长的嗡鸣。 这不是错觉! 是天地之间当真产生了一种冥冥中的震动,好像是有什么厚重的、又充满灵性的东西,在人所不觉的某个奇妙节点发生了复苏。 宛如春雷一绽,天地生发。 宋辞晚自己都惊了一下,她游目四顾,只见在场众人脸上大多露出了震惊思索的神情。 还有连绵成线的人欲飘来,表达着人们心中的震动。 宋辞晚轻轻调整气息,又继续道:“华夏先民,亦曾为抗虫灭虫剖心洒血,牺牲无数。先贤也曾不知金丹之害,后来知晓,剖金丹、弃虫躯、不修仙道,改修武道,或以机械傀儡之体,踏破天穹,抗敌于天外。” 她言语寥寥,描述着自己曾经看到过的那些画面。 那些从来不曾与人相谈的旧事,那些被掩埋在时光尘埃中的壮烈过往,逐渐从她白描般的勾勒中拥有了线条。 像是一杯烈酒洒向过往,那些线条便忽忽然在时光长河的另一端立了起来,穿越时空,自过去而映照现在。 在场听者,尽皆心神动荡,无不生出激昂之感。 而后,宋辞晚又道:“华夏先民,创立文字,后又有了以华夏文字为基础的种种字诀。此等字诀,对于抗虫颇有奇效。 今日,我愿代先贤,向诸位传下‘人’字诀。有心者,当能学此字诀。” 她持续书写“人”字,并向众人讲解。 “人,一撇一捺,顶天立地者是也。” “人,天地之性最贵者也。” “人,凡人之属皆从人。” “人……” 第724章 人族气运,扶摇直上 “人,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 “人,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食味别声被色而生者也。” “人……” 七月初四,日过中天。 阳光又一次透过了云层,宛如金纱披洒大地。 蛰龙山的琉璃顶上,清朗的道音萧萧肃肃,穿过了阳光,穿过了微风,穿入在场所有人的身心神魂之间。 初时,有人乍闻此音时还觉惊诧。实在难以置信那一位的格局竟大到如此地步,这等秘法也是说传就传。 而随着宋辞晚的讲解,道音渐渐深入,人们只觉得自己的眼前分明是被拓展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古老的音声与字诀,亘古存在的道理与妙用,人族大道的种种精微奥秘……皆如山峦、如画卷、如音符、更如血脉一般印入了所有人的心间! 在场众人,不知不觉便都陷入了沉醉。 一切杂念尽皆消减,心底里、脑海中,再没有其它任何杂念,唯余“人”字道诀,纵贯古今,震撼人心。 没有人知道,宋辞晚在讲解“人”字诀时还用上了传法之术。 昔年,她不过区区练气,便能凭借传法之术对大城级诡异进行劝学引导,将好大一只诡异都能说得晕晕乎乎,对她深信不疑。 又何况如今,她已是真仙境? 法不轻传,但宋辞晚今日所传却又不是寻常法门,而是“人”字道意。 当使九州世界,自上而下,人人皆知何谓之“人”,在他们所有人的心中埋下一颗顶天立地的种子。 你好好做人,这颗种子自然便也生根发芽,与你一同成长,你若是有朝一日忽地不想做人了,这颗种子便会轰然爆发,叫你知晓,背叛人族是何等滋味! 宋辞晚一边念诵讲解,一边细细体察整个世界的变化。 是的,就在她将“人”字诀如此大范围传播,使在场千余天仙宗师、真仙武圣皆闻“人”字时,她忽然就感觉到,冥冥中那一种细微的蓬勃生发,便好似春雷之下,嫩芽破土,陡地穿透了黑暗,冲入了阳光下。 有一种厚重而又美妙的东西在被轻轻拨动,继而于无形间穿梭汇聚,一部分洒落天下,又有一部分悄悄回馈到了宋辞晚的身体里。 她很快知道了,这是人族的气运在增长! 自踏入真仙境以后,宋辞晚也曾如许多人族真仙那般,有过关于“合道”的无尽迷思。 后来她飞身天外,为人族换了一颗认自己为主的大日星辰,无形间掌控了一种星辰大道的力量,那时候她虽未合道,却又等同于拥有了一部分合道的能力。 但这还是不够。 拥有一部分能力,并不等于她就真正理解合道了。 当时的宋辞晚,对于合道便正好是处在一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境地。 而直到此时此刻,得到大量气运反馈,宋辞晚忽然就觉得,原先笼罩在自己眼前的迷雾散开了! 什么是合道? 她好像忽然就有了一种格外清晰的认知。 人字诀讲过百遍—— 正所谓读书百遍,其义自见。 宋辞晚收了手,漂浮在半空中的粟娘与嵩哥披着斗篷落在地上。 二人同时睁开眼睛,带着蒙获新生的喜悦轰然向着宋辞晚跪下。 砰砰两声,两人的膝盖跪地声惊醒了仍然沉醉在“人”字道意之中的在场其余人。 众多目光犹然带着恍惚与震撼,大家飘飘忽忽地看向粟娘与嵩哥二人。 两人虔诚叩首,向宋辞晚表达谢意,又说:“覃嵩、晚粟夫妻二人,愿携紫阳门上下,奉宋仙子为主!” 晚粟道:“小修功力低浅,不敢厚颜请求拜宋仙子为师,但今日宋仙子对我二人既传道法,又救性命,与再生父母无异。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恩,小修从此以后,当在仙子面前执弟子礼,还望仙子不弃。” 她说罢了,又是三叩首。 覃嵩与她一起,对于她的说法表示无声应和。 宋辞晚紧接着便收到了两团愿力:【愿力,先天五转武道宗师之虔诚祈愿,五斤三两,可抵卖。】 【愿力,先天五转武道宗师之虔诚祈愿,五斤二两,可抵卖。】 这竟是来自于宗师的纯粹愿力! 这也是宋辞晚迄今为止,收到过的等级最高的愿力。 此外还有紫阳门,虽不似玄心门这般是拥有真仙老祖的九大圣宗之一,但其能够被列入一百零八上宗,也是不容被小觑的一流宗门。 粟娘与覃嵩在紫阳门的地位与碧云仙子在玄心门无异,二人归心,对于宋辞晚接下来要推行的一切都有很大助力。 宋辞晚微笑扶起二人,接受了他们的投诚。 接下来的一切就都很好说了,宋辞晚又回到上首的座位上,与众人商谈起当前九州最为要紧的第二件大事。 国朝无君,大周国祚是否还能延续? 若不以人道皇朝统治天下,那这天下又当如何治理? 城隍的体系依托于百姓信仰,能够庇护一方,但同时也还有着许多漏洞,这些漏洞该怎样平衡? 世人多苦,因而滋生诡异,诡异越多,那冥冥中的虫灾便似乎离得越近。但诡异却又是杀之不尽除之不绝的! 只因诡异在人心中。 总不能为除诡异而将使人灭绝,那不但毫无人性,也是自掘根基之举。 …… 一个个有关于九州生灵命运悲喜的问题,被提出,被辩论,被争吵…… 宋辞晚大多数时候并不直接发表什么意见,她更多的是在听取众人心念,偶尔引导,使得辩论的大方向向着更好的地方去。 而就在众人辩论,渐入佳境时。妖族,妖圣宫中某一位沉睡的大妖忽而自梦中惊醒。 妖圣宫深处,有一身披华彩,单足双翼的大妖,她拂动翅膀,陡然一声清鸣,而后她睁开双眼,惊道:“人族,人族气运大涨……” 大妖的苏醒,使得妖圣宫深处钟鸣不绝。 又有一妖,修得人形,体态婀娜,面貌柔媚。她闻钟而起,忽地身后七尾拂动,片刻化作一缕轻烟,便循着钟声来到了深深的地底。 第725章 妖圣宫,古妖圣 妖圣宫,钟鸣九遍,狐妖最先来到地底。 狐妖名为赤缨,乃是狐族之中,除去涂山氏的另外一个氏族,赤氏一族的大妖。 赤氏与涂山氏虽然同为狐妖,但是多年以来两方却并不十分和睦。 主要是因为赤氏族群凋零,而涂山氏却天才辈出。 尤其是在青丘狐国建立之前,狐族的统领之妖原本出自赤氏,后来因为一些变故,赤氏传承断代,涂山氏才趁势上位,在青丘建立狐国,成为狐族天妖。 赤氏自知不敌,又不愿臣服于涂山氏,当时的先祖便索性带领族人投向妖圣宫。 许多年后,妖圣宫中古圣纷纷沉睡,赤氏一族便成为了妖圣宫的守宫之妖。族人虽然寥寥,但好在至少是传承下来了。 赤缨想到自己多年来守在妖圣宫中,过得颇为凄苦清寂,如今商羊妖圣再度苏醒,只需将这位古圣伺候好了,料想往后的日子总能有新盼头,便十分高兴。 她穿过一重重复杂的地窟,从幽暗的地底抬脚跨步,却又在下一个瞬间忽地一脚踏入了一片宛如仙境般的云天之上! 原来,商羊妖圣虽然看似是沉睡在地底,然而上古妖圣,自生神异。 其不需刻意施展,所在之处便会自然而然生出一片异空间。这种古圣异域似在现世,又仿佛不在现世,只要古圣不愿,外来者是断断不可能寻到古圣异域具体入口的。 如今赤缨能够一脚踏入,那必是因为商羊妖圣在主动引导,允许她进入自己的空间领域。 茫茫云天之上,白云团团簇簇,好似一朵朵般挤挤挨挨凝聚在一起。 前方一朵巨大的上,有一个同样巨大的鸟巢,鸟巢整体呈现出暗淡的银灰色,隐隐约约似乎还有种颓败的气息萦绕其间,久久不散。 银灰色的鸟巢正中则趴伏着一只毛色艳丽的独脚巨鸟,这巨鸟,便正是沉睡多年的上古妖圣,商羊! 商羊名为商羊,实际上其形貌却并不与“羊”沾边。 商羊是翼族,精擅占卜,偶有预言之能。 论起战斗力,商羊绝不是古妖圣中出众的那一个。但商羊在妖族的地位却极为特殊,隐隐有军师之相。 商羊未沉睡时,妖族还曾团结过一段时间。商羊沉睡后,原本还能维持和睦的几大古妖圣瞬间分崩离析,各自乱战在一处。 最后,众多古妖或死或伤,不需多少年,还活下来的寥寥数位古妖亦是纷纷陷入沉睡,只留下古妖圣的传说流传在妖国九州,凭添无数神秘。 直到最近,天下灵气潮汐,九州动荡又隐隐影响到妖圣宫,商羊妖圣数度露出苏醒之象—— 是的,最近这几年,商羊其实已经苏醒过好几次。 只是从前几次虽然名为“苏醒”,但又有些像是虚假的苏醒。商羊妖圣每每醒来,都只来得及在妖圣宫中留下只言片语,便又会重新陷入沉睡。 上一次商羊苏醒,传下的箴言还是要杀人族天子! 赤缨既欣喜又忐忑,不知这一次商羊苏醒以后是否还会如此前那般再度沉睡,又或者她是不是会再传下新的古圣箴言? 如此心思百转千回,赤缨踏着白云来到了鸟巢前,欢喜跪下。 这一跪,赤缨尚未及开口,商羊忽然扇动双翅,做出虚空悬浮之相,悠悠的话语声从她喉间吐露,这位古圣好似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刻意说给赤缨听道:“人族,气运大涨了。” 赤缨顿时浑身一僵,连忙伏身道:“还请老祖宗示下。” 彩鸟悬浮在巢穴之上,目光远眺,似乎是在透过眼前的领域空间看向未知名的某些远方。 商羊悠悠道:“你该回青丘一趟。” 赤缨立刻抬起头,她不愿去青丘,但又不能拒绝古圣之言,只得紧张道:“回禀老祖宗,小妖、小妖与青丘众妖略有不睦,只怕进不去青丘。” 商羊道:“你持我妖圣令,去请九尾狐,叫她找出另外几个老家伙。世道大变,老家伙们也该醒来了。” 赤缨顿时大喜,持妖圣令回青丘,这可不是灰溜溜地回去,这分明是衣锦还乡! 她心中惊喜,同时不忘问道:“老祖宗,唤醒几位古圣,我们是要与人族再度大战吗?” 商羊道:“或许战,或许不战,此事还需再看那几个老家伙的状态。你去罢……” 话说到这里,商羊翅膀轻轻一扇,跪在地上的赤缨立刻便乘着这股风,转瞬离开了商羊的古圣领域,又重新回到了地底。 这位妖圣虽是预言大家,可说话行事却反而有种不同寻常的直来直往。 赤缨晕晕乎乎地乘风站定,转而低头一看,只见自己手中忽而多了一枚深棕色好似古藤编织的令牌! 这便是妖圣令。 蛰龙山上的众人自不知妖圣宫诸般变化,宋辞晚传了人字诀,又与众人一起讨论了九州人间的种种问题…… 问题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人们从日上中天一直讨论到了日落,又从日落讨论到了第二个日出。 如此一夜过去,转瞬,时间来到七月初五。 在此期间,不但宗派修士是在畅所欲言,又或激烈争吵,朝廷官员们则更是洋洋洒洒,有无数话语要说。 毕竟,治理国家,还得是周朝官员有经验。 但这些,宋辞晚都不满意,因而她一直都不明确表态,只在上首坐看人群争论。 有些问题众人可以互相和谐推让,可有些问题却又绝对是寸步也不能让的。 直到七月初五的傍晚,一些大致的问题才终于被捋清—— 最重要的是,宋辞晚终于通过了大家的第一个提议: 有人提议,要以儒家开办书院的形式,在九州各地开办修行学院。 首先打开宗派与世家对于修行道法的垄断! 此事岂不正与昨日那一场灵雨相应和? 宋辞晚欣然应善。 而后,第二个提议也在修行学院被通过的同时,附带着通过了: 要在九州各地开办蒙学堂,蒙学堂中,除去为百姓做初步的识字启蒙,还要向天下人传授华夏文字,“人”字。 注意,是教给大家“人”字怎么写,而不是直接传授“人”字诀。 第726章 九州仙武联盟 大周仙历七百三十六年,七月初五,蛰龙山上。 这一天,宋辞晚一共允了在场众仙十道提议,但关于最最重要的一个事情:人族是否还要有人皇?大周仙朝是否还能延续? 这个问题却始终没有答案。 不是宋辞晚没有答案,而是在场的修士们商讨不出答案。 又或者说,今时今日,蛰龙山会场的构架从某个角度来说,与人间皇朝又有何异? 她宋昭高坐首位,统领众仙,虽无明确之名分,却有具体之声望与威势,又与仙朝的皇帝有何异? 今日,此刻,宋昭便好似是无冕之人皇! 于是在场的修士们便好似是无形中都学会了揣摩上意,没有谁敢明确提出不要人皇。 万一上头那位其实想做人皇怎么办? 当然,其中也不是没有特别机灵会钻营的,主动提出要宋辞晚开辟新王朝,御极登基…… 如此,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么? 但宋辞晚否了这样的提议。 先不说她一心求道,对于世俗皇权其实毫无兴趣,单只说人皇这个位置,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人皇”二字可不仅仅只是代表权利。 一旦冠上此号,其人必定便与九州人族气运相连,享受了权利的同时也会受到许多无形压制。 宋辞晚很早就说了,她虽行救世之举,本意却不是要救世,而是为自救! 这不是虚伪,而是人性。 人性很难经得起考验,更难经得起腐蚀,唯有自救方为长远之道。 再说了,宋辞晚杀了一个周皇,转头自己再做周皇,那么推翻皇权又有何意义? 换个角度来说,不就是屠龙少年终成恶龙么? 在有神话存在的世界,人道皇朝其实并不是什么可取的制度。 至于究竟怎样的制度才能够是真正适用于当下社会,并且既能对百姓有益,又能够令世界长远发展的,其实宋辞晚自己也没有准确答案。 这个答案也不应由她一个人来寻找,而应当由天下生民共同推举,由历史大势来做决定。 唯有大浪淘沙,方能炼出真金! 宋辞晚所能做的,便是在这滔滔大势滚过人间时,做那个伫立在前方,上能接天,下能立地的基石。 这个事情她可以做,她也能够做到,她希望这个世界好,如此她才能够更好。 谁让这个世界,本质就是一个以拳头说话的世界呢? 因而,这一日的十条决议中,虽然并没有关于大周朝廷今后究竟何去何从具体说法,但是各大门派、包括现存的天仙级以上官员们之间,却是组成了一个名义上的联盟。 联盟被命名为九洲仙武联盟,宋辞晚暂任盟主,兼任执法堂仙督主司,其下又设置了十八少司,主要针对仙凡之间的一些乱象,设立了部分律令。 当然,执法堂的律令还很不完善。 此外,立法、司法、执法三权分立的问题也尚未得到解决。 整个仙武联盟仍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哪怕其中的成员不是真仙武圣,便是天仙宗师,但这也改变不了这是个草台班子的事实。 不过那又如何? 有些事情只需要迈出第一步,打开第一扇窗,自然便会有后来者为这个世界再迈出无数步。 七月初五,日暮时分,蛰龙山盛会散场时,宋辞晚叫住了凌武宗的凌虚武圣。 她用一种随意的语调问:“凌虚道友,贵宗有一位弟子名叫杜星横,我曾与其有过数面相交,不知杜星横现今如何?” 凌虚武圣惊了一下,不知宋辞晚为何会有此问,但还是连忙回答道:“杜星横是我亲传弟子,自上回古神地宫归来,她丹田受伤至今未愈。如今功力下降,正在疗养。” 说到杜星横,凌虚武圣清冷如同刀锋一般的面容上亦不由得流露出三分痛惜。 宋辞晚道:“我近来还有些事情要忙,十日后你传讯于我,可以带杜星横来见我,我为她治疗。” 杜星横的丹田损伤,从前宋辞晚还是星澜的时候治不好,可如今她连武道宗师的躯体都能重塑,杜星横仅仅先天四转,给她治个丹田又算什么? 凌虚武圣陷入了巨大的惊喜之中,一时间有万千话语堵在心口想要吐露,可没奈何自己向来是个言辞笨拙的,不似碧云仙子那般能够舌绽莲花。 以至于到最后,她都只能结结巴巴说:“多、多谢盟主!” 拱手作揖,宋辞晚却已摆手远去。 倒是收到了来自于凌虚武圣的一团气:【人欲,真我境武圣之感激、欣喜、懊恼,四斤二两,可抵卖。】 此前宋辞晚做过许多惊世之事,说过许多惊世之言,凌虚武圣的人欲波动却都不如此刻剧烈。 宋辞晚随意行走,又在将要御剑而去的琼华阁一行剑仙面前停下脚步。 琼华阁此来共有三人,一个天仙中期,两个天仙初期,但琼华阁老祖北辰剑仙却不曾到来。 北辰剑仙倒也不是故意不来,他与大长公主一起留在戮妖关。 四大妖关绝不能缺顶尖战力的镇压,北辰剑仙虽只是天仙,但剑仙战斗力极为突出,他能上昆仑神碑,若真有妖圣来战,北辰剑仙也有一战之力。 琼华阁三人今日都极为低调,混在人群中原本很不起眼。宋辞晚走过来时,三人忙欠身行礼。 宋辞晚开门见山问:“我还记得琼华阁中,有一弟子名为赤华,可是如此?” 琼华阁掌门立刻身形微微紧绷道:“回禀盟主,小仙的确有一弟子名叫方盈夏,道号赤华,不知盟主所言可是盈夏?” 宋辞晚道:“便是她,若我没有猜错,方盈夏曾经修过金丹。” 这话一出,琼华阁三人的身躯立刻便都僵住了。 琼华阁掌门更是双目微湿,忙忍住颤声道:“回禀仙子,十年前灵界秘境初开时,盈夏因为无知的确去过秘境,服过筑基丹。 但是后来,因为闻听仙子示警,我家老祖便亲自出手,挖去了盈夏的金丹!盈夏丹田被破,功力全失,至今已退化成为凡人,寿元所剩无几,不过是蜗居师门,疗养而已。 仙子,您……” 她带着忐忑,带着期盼,小心看向宋辞晚。 第727章 踏步山河行大道,杀杀杀! 宋辞晚站在琼华阁掌门面前,对着她湿润的双眼微微一笑。 去年,宋辞晚还在天骄榜第十名时,曾以宋昭的身份向北辰剑仙吐露过古神虫族的部分秘密。 而琼华阁,也是天下一百零八上宗中,第一个主动向天下通传,拒绝筑基丹的门派。 只是从前的琼华阁毕竟力弱,一家之言无法真正影响整个九州。 曾经还有许多人对于琼华阁抗拒筑基丹之事表示十分不解,万万没想到,今日的琼华阁却因为曾经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壮举,而分外获得了宋仙子的一份青睐。 ——又岂能令先行者落泪?勇敢者流血? 宋辞晚笑了起来,道:“十日后,你也传讯于我,到时带方盈夏来见我,我为她治疗损伤。” 宋辞晚说完便一步踏入虚空,这一次是真的离去了。 只留下琼华阁三人呆立在原地,又惊又喜,滚滚人欲穿透虚空,硬是隔着不知道多远的距离送入了宋辞晚的天地秤中。 【人欲,返虚期天仙之感动、惊喜、期盼,五斤三两,可抵卖。】 【人欲,返虚期天仙之惊喜、感激、欢欣,三斤七两,可抵卖。】 【人欲……】 其中一团人欲,气逾五斤。 虽然说这两天宋辞晚收到过许多人欲,但由于提供人欲的对象最低也是天仙与武道宗师,高手们的情绪收摄力总是格外强些,因而人欲虽多,却大部分重量较轻。 绝大多数都在两斤以下,气逾五斤的极为稀少。 天仙的气逾五斤,对于如今真仙境的宋辞晚而言,依然是珍贵的。 宋辞晚收回天地秤,没有去看其中堆积如山的人欲,以及其它各种宝物,而是放出太虚如意舟,立在这座宝舟的船头,忽地催动宝舟,虚空一纵。 蛰龙山盛会过去了,但宋辞晚要做的事情却未曾告一段落,相反,她真正要做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兵贵神速,因而她半刻也不会耽误。 京师,四皇子府,隔壁骁武将军府邸。 四皇子不在四皇子府,却是藏身在骁武将军府。 这是虚虚实实的藏身之法,便是要令敌人摸不着头脑。 你以为他在府中,其实他不在府中,你以为他不在府中……其实是藏在外头什么人所难至的隐蔽之地,可实际上,嘿,他就不走远,他就躲在自家隔壁。 这就叫灯下黑,也叫最危险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 但即便是如此小心躲藏了,四皇子其实也还是难免焦虑。 自从宋昭传讯天下,要在蛰龙山与天下高手一会,而四皇子却决定不去的那一刻起,这焦虑就盈满了他全身,无论如何也无法缓解。 蛰龙山,他是不敢去的。 但是不去,他又害怕。 怕回过头来宋昭又寻他麻烦,毕竟他做过什么事情他自己心知肚明,对于那位杀星他大约是得罪狠了。 这般去与不去都是两难,四皇子只得悄悄联络了一部分人,叫那些人去往蛰龙山,一方面是为他传讯,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机引导会场现状。 可惜,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被他联络过的,与他相熟的那些人中,十有七八,都死在了昨日虫变!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四皇子惊得险些就要离开骁武将军府,甚至是离开京城,再另寻秘地藏身。 毕竟九州如此浩大,只要他藏得够隐秘,就不信那位还能真正翻遍九州,只为找他出来! 最终,却还是京师城隍凌广文劝住了他。 凌广文道:“四殿下,不能离京。留在京师,那人若是当真寻来,以四殿下血脉说不得还能引动皇城神钟,甚至……那位老祖未必不会出手! 可若是离京,一旦被那人找到,只怕就当真再无反抗之力了。四殿下若还有心大业,便万万不应退走。” 四皇子被这般一劝,再加上他自己也还有些小心思,便终究是在骁武将军府藏了下来,再不提离开之事。 而凌广文凭借京师城隍的主场优势,又在骁武将军府布下了重重法阵。 其中有两个阵法格外高明,也格外阴毒。 一个万诡颠倒阵,能使入阵之人恍惚化诡,反将阵中之诡当成是人,使人诡颠倒,神魂错乱。 一旦神魂错乱,这人所化之诡,便会进入到凌广文的神道诡器孽魂幡中,受他驱使,为他所用。 而另一个九曲阴阳阵则与整个京师千万生灵的气运精血相连,一旦万诡颠倒阵运转起来,便会通过九曲阴阳阵自动抽取整个京师百姓的气运精血。 一方面以此获取到源源不断的力量,另一方面这京师百姓其实都是凌广文的人质! 但凡宋辞晚反抗稍稍激烈些,首先受伤的绝不会是凌广文,而会是京城之中,千千万万的普通生灵,无辜之人。 凌广文劝说四皇子留在骁武将军府,其实未尝没有借此机会捕捉宋辞晚这位绝代天骄,将其炼入孽魂幡中,从而受自己驱使的念头存在。 这个念头、这个行事,真可以称得上是胆大包天到匪夷所思,可凌广文偏偏就是这样做了。 他不是对自己的修为有信心,而是对自己的手段有信心。他相信以宋昭的行事风格,一旦发现自己陷入的阵法有可能伤害到满城无辜之人,必然便会产生动摇。 而生死一线的关键时刻,只要宋昭稍有动摇,便是他凌广文的可乘之机。 没有人知道,凌广文看似深沉稳重,其实是一个天生的赌徒。 从他入道以来,便在极限之间赌过无数次! 他如今还好端端地活着,并担任京师城隍,便证明他每一次的豪赌,其实都获取了胜利。 如今,凌广文又要再进行一次惊天动地的豪赌。 叮铃铃—— 幽深的地底,四皇子在石室中不安地起身,一转头看到凌广文推开石门走进来,他便连忙焦急地迎上去,问:“舅舅,蛰龙山上如何了?七月初五了,那些人可有散场?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凌广文面色微微沉重道:“散场了,蛰龙山之后,天下宗门联合组成了九州仙武联盟,宋……那位担任盟主。四殿下,这些人分明是要颠覆大周,大周国祚危矣!” “那我该怎么办?”四皇子仓皇问。 凌广文道:“四殿下,一动不如一静,此时我们要做的,便是等……” 话音未落,幽深的地底空间,忽然传出极其细微的咔嚓一声响。 第728章 雷厉风行,摧枯拉朽 幽深的地底,细微的“咔嚓”声传来。 初时,四皇子只觉得自己是听岔了。毕竟这可是有着重重防护的地底空间,舅舅凌广文还直言已为他遮掩天机,便是宋昭要寻到此处,也不会如此迅速,如此快捷—— 再说了,宋昭就一定会来找他吗? 四皇子不想承认,这一刻的“疑心听岔”其实是他的侥幸心理在作祟。 又怕她来,又疑心她会来,又不信她会来…… 四皇子豁然转头去看身旁的凌广文,凌广文的神情正微微有些僵滞,显得十分古怪。四皇子到底还是没忍住,说:“舅舅,你听,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凌广文张口,似欲回答四皇子什么,可不知为何,却又没有声音从他口中吐出。 四皇子有些不安地又重复问了一遍:“舅舅,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凌广文眼珠转动,还是没有答话。 没有人知道,至少四皇子不知道,真实的凌广文此刻正经历着什么。 宋昭来了! 在凌广文原先的设想中,宋昭若来,首先便要破开他布下的两座大阵。 这两座大阵与京师百姓性命相连,也与他凌广文性命相连—— 说得直白点,也就是说凌广文的气运与性命其实也正通过阵法与京师百姓相连。一旦凌广文受伤,这伤害首先便会转移分摊到京师百姓身上。 同理,如果凌广文受到致命打击,会当场死亡的也同样不会是他,而必然是京师千万百姓中的其中一部分。 京城人口极多,凡在京城管辖范围内,户籍地为京城者,皆可以做凌广文的替死身! 甚至,这其中除了普通百姓,亦不乏各路高手。 在京师,可以说是三步一先天,十步一练气,千米之内必有化神,二转三转都是寻常…… 百姓修为高,气血壮,有这样千千万的替死身,宋昭就算是下杀手,又得杀到何年何月去……才能真正杀死他凌广文? 宋昭纵然是有惊世手段,能一剑杀一个真仙,也要受阵法辖制! 总而言之,凌广文从十来日前,吴玄楚向天下传讯,为宋昭与众高手相约蛰龙山时,便已经开始布局了。 他做了无数重准备,拿足了筹码,只为实现自己那惊天动地的设想。 但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到,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准备最终都是徒劳。 宋辞晚驾驶太虚如意舟,穿梭光阴与空间,以天上大日星辰的轨迹为指引,直接就跳过了两座大阵所在,再以虚空幻魔剑穿入了凌广文的心神之间。 她不伤其身,只伤其魂。 万诡颠倒阵与九曲阴阳阵似有反应,宋辞晚站在两阵穿梭的轨迹节点之间,一开口,便是口含天宪,天意如刀! “吾宋昭,今以大日主人之名义,令一切魑魅魍魉收缩入幽泉,使蝇营狗苟、玩弄命运之人终被命运玩弄。” 宋辞晚将天上的大日星辰炼成了自己的灵宝,无形中便相当于掌控了九州一条大道。 因而才说宋辞晚虽非合道,却近似于合道。 世人不会知晓,那一日,那一时,当宋辞晚自天外归来,她便与从前的她有了多么巨大的区别。 从前宋辞晚杀真仙还要借助咒术草人,百般周折,而如今,哪怕真仙级别的凌广文以整个京城的百姓为人质,宋辞晚也不过是一指虚空幻魔剑。 又以星辰大道切割两座阵法的命运关联,凌广文便在四皇子的注目下,最终吐出一句:“不!这怎么……”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大阵毫无反应? 怎么可能他的重重布置半点作用也无? 怎么可能……他的雄心壮志,他的惊天设想,别说是实现了,就连半点展现的机会也无? 甚至,他都没来得及正面与宋昭对峙,没能如梦中那般与她大战三百回合,掀翻京师,血流成河…… 设想中的天摇地动、殊死搏斗,又或是唇枪舌剑、言语对战,通通没有。 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这样、就这样消散了魂灵中的最后一口气! 明明作为最顶尖的城隍阴神,他至少还能再续阴寿七千载,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他什么都没有了。 四皇子第三次向凌广文提问:“舅舅,舅舅,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好像……啊!” 只见凌广文原本凝实如真人一般的身躯忽地就在四皇子面前化作一蓬烟灰,而后倏然散开。 四皇子惊慌骇叫,猛地向烟灰散开的地方扑去,口中大喊:“舅舅!舅舅!” 才扑到一半,他又在顷刻间转身折返。 他反应了过来,开始躲避虚空中看不见的敌人,并且在电光火石间张口一咬舌尖,发动了很早以前便藏在身上的一件奇物:六星级奇物,生死一遁。 生死一遁:咬破舌尖,释放全身半数精血,可于生死之间遁入与世隔绝之虚空。藏身虚空后,自身精神气血若不恢复完全,将不可脱离。 这件奇物虽然只有六星级,却是四皇子保命的底牌,是一件极具价值的顶级宝物。 若换做从前天仙境的宋辞晚,还真未必能快得过生死一遁的遁行速度。 可是在如今的宋辞晚眼里,纵然四皇子反应极快,生死一遁的发动速度也堪比光阴跳丸,但这一切又终究都是徒劳的。 再快的动作,在如今的宋辞晚眼里都像是被叠上了一层慢放的状态。 她一法通万法通,掌控大日星辰后,世间之时间与空间在她眼中便越发没有了秘密。 生死一遁发动了,宋辞晚却只是轻轻伸手一指,此间的时空便倏然产生了凝滞。 四皇子一步没能跨入虚空,却好像是凭空踢到了一块铁板。他猛地又是一声惨叫,整个人就倒飞着滚落在地。 “啊!”惨叫中的四皇子着地翻滚了几下,转身靠在密室墙角站起来,又惊又怒地冲着虚空喊,“是谁?到底是谁?你出来!” “宋昭!是你,是你对不对?” 眼看着这般凭空叫嚣喊不出个什么,一忽儿,四皇子又哭了起来:“宋仙子,是小王不对,是小王莽撞,求您高抬贵手,小王多年以来尚且存留不少宝藏。仙子今日若能饶恕小王一命,小王愿献上全部宝物!” 第729章 熬人如熬鹰 幽暗的密室里,四皇子哭得好不凄惨。 他又是哭诉,又是诱惑,甚至开始细数自己宝藏中究竟有那些顶级的宝物—— 其中除了各种顶级的奇物,还包括有种种灵器灵宝,甚至还有关于大周皇朝的龙脉宝藏线索! 虚空中,宋辞晚静静听着,大部分却是不信的。 非但不信,她还觉得有些好笑。 这可是神话世界,又不是普通的古代世界。 神话世界里具有一定身家的修士,人人都有随身的储物法宝,一些真正顶级的宝物,谁不随身携带,还给收在库房里? 要说四皇子的库房里有灵器,宋辞晚信。 什么六星级灵材、七星级灵材,宋辞晚也信。 至于大量的低级灵材与法器法宝之类的,包括元珠等等,库房里肯定堆积如山,这个倒是不需疑问。 可是灵宝……呵,真有灵宝的话,四皇子能不自己赶紧炼化掉用来保护自己? 一些顶级的奇物也基本上可以类推,所以宋辞晚停下来没有着急杀死四皇子,绝不是因为受到四皇子口中所谓“宝物”诱惑,而是另有因由。 她并不急于现身,只等着四皇子形容狼狈地又哭又求。 这位与排行老三的允王风格截然不同,允王是到死也不会低头的类型,而四皇子却毫无包袱,该哭就哭,该跪就跪。 一看就知道,这位从前在自己的皇帝爹面前也没少哭,没少跪。 难怪允王在外建府多年,这位四皇子明明也有封地,却能常常赖在京城不出去。 四皇子哭求得一阵,眼看不知藏身在哪里的宋辞晚毫无动静,便立刻又尝试着发动生死一遁。 砰——! 遁术再次被打断,四皇子这回就不止是踢到铁板,他甚至感觉自己是撞到了一座灭顶压来的大山。 蹬蹬蹬! 四皇子再次倒退倒地,口中喷出大口鲜血。 同时伴随的还有一团团人欲滚滚而来:【人欲,浩然境读书人之愤怒、恐惧、恼恨,三斤九两,可抵卖。】 【人欲,浩然境读书人之痛苦、焦虑、愤恨,四斤三两,可抵卖。】 【人欲……】 四皇子是浩然境读书人! 浩然境,只比知觉境大儒差一步,相当于是修仙者中的地仙。 这个修为不弱,只是比起如今的宋辞晚而言,便好似是伏在地上的一只蝼蚁。 四皇子腰间,大周皇族的王印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护住了他胸腔一口气。他倒在墙角,一时间却好似是死了般。 空气中,一时又只余下四皇子微弱而濒死的喘息声。 良久,宋辞晚始终不语。 她不出声,但她又一直存在,幽暗的密室里有巨大的压力在无形弥散。方寸之间,更仿佛是存在着无数座大山。 这些大山从四面八方团团将四皇子包裹,不杀他,不审他,但又不让他离开,不许他反抗。 大山们只是静默地伫立、凝视,越是无声,越是恐怖。 宋辞晚的举动,宛如熬鹰。 她要熬到四皇子主动崩溃。 当然,宋辞晚也不是干熬,她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因而又在无形间施展了弱化版的虚空幻魔剑。 心魔隐隐浮动,直到万千魔念奔涌如浪潮,倒在地上装死的四皇子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他一翻身,艰难地爬到墙角靠着一面墙壁坐起来。 然后他抬手擦去自己唇边的大片鲜血,面容惨淡地苦笑起来:“宋仙子,要杀要剐,请给小王一个痛快罢?或者宋仙子若是不想杀小王,或者有话要问,也只管问便是。 小王若有所知,必定无所不答。只求宋仙子过后能够莫要再过多折磨小王,杀人不过头点地,仙子又何必呢?” 【人欲,浩然境读书人之痛苦、绝望、愤恨,三斤六两,可抵卖。】 宋辞晚仍然不答,但虚无间的大山却隐隐约约似在推进。 四皇子只觉得心慌心悸,喘不上气。 明明以他的修为,完全可以不需要外呼吸,但他就是觉得呼吸苦难,好像自己的整个生存空间又被压缩了。 他捂着胸膛,开始越发大口大口地喘气。 但是没有用,他只觉得自己越是喘气,便越是呼吸不畅,头脑发昏,眼前发花。 他像是站在黑暗的密室中,又像是虚浮在无尽的深渊里。 深渊中有无数张面孔,或是熟悉,或是陌生,或是离他很远,又或是离他极近,并张牙舞爪,嘶嘶尖啸着对着他狂冲而上。 真正的崩溃,便只在这一瞬间。 四皇子尖叫起来,他跳着脚、弓着背,又捂着耳朵,闭着眼睛大喊大叫:“不要,不要过来!舅舅,救命……” “不,贱民大胆!岂敢以下犯上,刺杀本王?” “啊……放过我,放过我,求求你们放过我,不关我的事,不是我要害你们,是舅舅,是舅舅说的,贱民信仰尤可收割!你们去找他啊,去找他啊,不要找本王!” “啊啊啊!” 他尖叫,他痛哭。 他在无尽的深渊中眼睁睁地看着一双双手伸过来,好似是脱衣一般脱去了他的皮肤,在他的头上点燃了一盏天灯…… 这是他从前折磨犯人时,惯爱用的一种酷刑。 酷刑施展,当他是旁观者、是刽子手时,他只觉得无比新奇刺激,可当他成了受刑者,他才知道人在恐惧痛苦到极致的时候,为什么会想要求死。 不,这一刻,他的脑子里甚至都没有了想要求死的念头。 因为他的所有心神都已经完全被痛苦与恐惧占据了,他再也想不到其它。 …… 虚空中站立的宋辞晚却是微微皱眉,目睹四皇子如此作态,她只觉得凌广文还是死得太过痛快了一些。 这两个,便当如从前的周皇死时那般,被天下百姓观刑才是! 崩溃中的四皇子只听到无尽深渊中隐隐约约传出一道冰冷的声音:“既已濒死,你家若还有能救你之人,为何不请他出来?” 是了,这便是宋辞晚不急于杀四皇子的真正目的所在。 先前凌广文与四皇子的对话,宋辞晚听见了! 听这二人言下之意,大周皇室除去大长公主这位坐镇戮妖关的真仙,应当还有隐藏的老祖存在。 是哪位老祖?其人性情如何?是何立场? 其若有力挽狂澜之能,当初宋辞晚杀周皇时,对方为何不出现? 如今周朝国祚摇摇欲坠,对方又究竟是在哪里? 种种问题,每一种都值得探究。 第730章 斩草除根,万物皆休 宋辞晚不着急杀四皇子,首要目的便是想引出凌广文口中的“那位老祖”。 但是最终的结果却是,不论她怎么折磨四皇子,令他在濒死的状态下受尽痛苦,那位传说中的老祖却始终没有出现。 一直到最后,宋辞晚甚至生出了一种自己是在虚空索敌的荒谬感。 想来倒也不奇怪,当初宋辞晚在蛰龙山诛杀周皇,那动静那声势,可比眼下杀四皇子不知道要大上多少倍,京师境内若真存在有那么一位老祖,当初周皇将死时他为何不出现? 多半便没有这样一个人。 又或者说,即便是当真有这样一个人,对方连周皇的死活都懒得搭理,又怎么会管四皇子这样一个不知道隔了几代的小辈? 宋辞晚出于谨慎,最后又以大衍化生术算了一遍。 算卦的目标是“大周皇室最强者”,而算到的结果却是:大长公主步珈颖! 也就是说,步氏一族,大长公主最强。 周皇室若当真存在什么老祖,这老祖也应当不是什么旁人,而是大长公主步珈颖。 可是周皇死去至今已有月余,大长公主对于周皇之死却一直没有什么明确表示。 其实,以大长公主真仙境的实力,以及她在周皇室的身份地位,即便周皇死去,但只须大长公主愿意站出来,明确表示支持或属意哪位皇子,那么早在当时,周皇室的动荡就不会出现。 皇位之争会早早就有结果,哪怕是表面上遭了雷劈,失了山河镜的太子,只需大长公主说一句明确支持,他便必定毫无疑问可以登基! 然而事实却是,一个多月了,大长公主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动。 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也许,她是想旁观诸子夺嫡,看一看各位皇子的本事与表现? 又或许,她哪个皇子也没看上,其实是想扶持哪位皇女上位? 再或者,她干脆是想自己上位? …… 九州纷纷乱乱,民间猜测各种各样,大长公主却始终静默以对。 她像是远远立在云端的一道辉煌剪影,纵使在人间折射出无数种模样,世人却始终无法触摸到真正的她。 宋辞晚终有一日要去亲自见一见大长公主,至于四皇子,既然无人理会他,那便杀了罢。 宋辞晚只在取他性命前最后又问了一遍:“元封服虫丹,允王服虫丹,大周朝廷也有许多官员服了虫丹,为何你们其他几个皇子却不曾服虫丹? 你可是早前便已知晓虫丹的秘密?” 四皇子已经精神崩溃,他眼神空洞地倒在墙角,问什么答什么道:“那个丹药啊,那个筑基丹……父皇给过我的,呵呵呵…… 我还悄悄打听探问过其他几个兄弟,父皇给过几乎所有兄弟,只唯独二哥和大哥,他们没有! 父皇自来最最看重大哥,宠爱二哥,他们两个都没有的东西,我们这些,又凭什么有? 允王三哥最蠢,父皇给什么他就吃什么,我偏不吃,我偏就不吃!呵呵呵,哈哈哈……” 他靠着墙壁狂笑,笑着笑着身体就往下歪倒,看起来分外可怜。 宋辞晚却并不怜悯他此刻情状,只又问:“元封赐丹,却没有盯着你们服用?” 四皇子说:“没有,只有赐丹,没有盯服,过后也不再过问。” 说到这里,他一直空洞的眼珠子忽然动了动,视线落向前方虚空宋辞晚声音传来的方向,说:“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父皇为什么不盯着我们,逼着我们?” 这一问,不等宋辞晚回应,他又自己回答自己的问题道:“或许,或许是他老人家良心发现?” “不!不是的!”四皇子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良心发现,怎么可能啊?他必定,必定不过是想两头下注,留我们几个不愿意服丹的也好…… 可是有什么用?反正都要死!我的那些兄弟,你会通通杀光的?是不是?是不是?” 他滚圆的眼珠死死向着眼眶外瞪去,仿佛随时都要眼眶里掉出来一般。 宋辞晚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了四个字:“除恶务尽。” 四皇子顿时便大笑出声道:“哈哈哈!好!好!好……” “好”字未曾落音,他口中再次喷出大量鲜血,紧接着,是一块一块的皮肤从他身上剥落。 便宛如他幻象中所见,他被一双又一双无形之手扒去了皮肤,撕裂了灵魂,最终死在了这一日,这一刻! 他死了,浑身染血,死气飘荡:【死气,浩然境读书人之死,九两七钱,可抵卖。】 宋辞晚自虚空中走出,便在此时来到了四皇子的尸身旁。 而后,她的目光却是落在了四皇子尸体后方的那面石壁上。 石壁粗糙,带着一种既幽暗又粗放的质感,上方爬满了稀疏短浅的青苔,看起来充满了地底世界潮湿粘腻的风格。 任谁一眼看去,都不会对这面石壁生出怀疑。 可宋辞晚却不是用肉眼在看这个世界,她用的是法眼灵瞳,看的是天地万物之气,以及九州道途韵律。 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在这面石壁上,有一粒原本毫不起眼的尘埃,此时正散发着生灵的微光。在幽暗的世界里,这点微光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这光芒代表着什么,宋辞晚只需心念稍稍一动,便能够猜想出来。 ——这是四皇子以死遁逃脱之后,化生的尘埃! 呵,这人可真有意思,哪怕是精神崩溃、陷入绝境了,都没忘记死遁的本能。 你要是真以为他死了,那他可就赚了。 他比允王、比凌广文都还要阴险狡诈、九曲十八弯,懂得怎么逃命。 可惜,他面对的是宋辞晚。 宋辞晚伸出手,隔空轻轻一按,一缕太阳真火自虚无中生起。 那粒尘埃便在瞬息间被这火焰烧灼成了虚无,方才死遁入其间的四皇子甚至没来得及再求饶一声什么。 宋辞晚隐隐约约,只觉得自己像是隔着无数重空间,听到了一声难以置信的“不,这怎么可能”。 但这声音也终究是与方才的惨叫声一起,气化成了虚无。 【死气,浩气境读书人之死,五斤九两,可抵卖。】 这才是四皇子真正全部的死气! 人死还不够,魂魄真灵亦尽皆化作虚无,这才是真正的死亡。 第731章 总有人立碑,遗臭万年 宋辞晚最后离开这片地底密室时,不但收走了四皇子死后留下的尸身,还将四面石壁也都从地底拆除,一并装入了天地秤中。 这还不止,她循着一条条大道线路的指引,以时空之法封锁了凌广文先前布置的两座大阵。 她站在虚无的黑暗间,像是一座顶天立地的人间之神,如同抽丝剥茧般将两座大阵尽皆拆除,所有材料也都收入了天地秤中。 这一夜,宋辞晚明明并未明确现身,京师的百姓们却都恍惚有种陷入了梦中之梦的心悸感。 而后,人们便在一种似梦非梦的奇境中,看到漆黑的天幕上仿佛虚空站立了一道无穷浩大的身影。 那身影张开手掌,下方沉浸在黑暗中的城池于是便仿佛是地龙苏醒一般,发出了嗡鸣的震颤。 无数光怪陆离的影子就在这样的震动中扭曲着、嘶叫着飘入了那道身影的掌中。 心悸的人们见此一幕,却只觉得自己所有的不安、恐惧、痛苦……都在那掌中消失了。心中的惊悸退去,似梦非梦的人们重新陷入了沉睡中。 第二天一早,有人惊醒。 忽地发现自己四肢轻盈,呼吸通畅,从前压在自己身上的种种疲惫尽皆褪去,整个人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这人名叫孙二壬,乃是溪东街上一武侯,当然,此“武侯”并非侯爵之侯,而是当地城池街道上一种小吏的职称。 大约相当于巡城的衙役,只不过武侯不似衙役有正经的朝廷编号,武侯是编外的,平常事多钱少,邻里纠纷要管,小偷小摸要管,走水起火要管……甚至是打架斗殴、人命案件等等,他们也都得沾点边,辅助上头做调查。 总之就是累死累活的老黄牛,要不是为了那三五钱的碎银子养家糊口,孙二壬是真觉得自己就要干不下去了。 他几次三番在晨起时都想瘫在床上,索性一头睡死过去。 却是足足有大半辈子的时间不曾有如今日这般,早起时不觉得身躯沉重、四肢酸痛,反而是体健身轻,精神奕奕。 孙二壬一骨碌从床上跃起,惊喜地冲到院子里。 然后就看到自己婆娘更是早早起来了,在院子里搬动一个足有人高的大水缸呢。 孙二壬惊呆了:“娘子,你、你、你……怎么竟有这般大的力气?” 孙妻举起水缸,轻松放到地上,却是利索地催促道:“昨夜定是有神仙显灵,说不得便是城隍爷赐福,她爹,你快去庙前街看看,再问问外头的人!” 孙二壬慌不迭应是,早饭也来不及吃,穿戴好自己的行头就往外头跑。 昨夜恍惚显露在梦中的那道神灵般身影又再次在他心头浮现,他总觉得那不像是城隍爷,倒像是、倒像是—— 是一个月前,在西郊蛰龙山上诛王杀驾的那位! 孙二壬冲到街上,带着满腹的激动与疑惑,先习惯性地往街头武侯铺跑去,跑了一半路程,忽然就见到对面有个熟悉的瓜皮帽年轻人张着手,头发蓬乱地向自己冲来。 “城隍庙!城隍庙没了!孙二哥,城隍庙没了!”牛小东的瓜皮帽从头上甩落了,他也顾不得去捡,他迎面抓住了孙二壬的手,扯着嗓子大喊,“城隍庙,一晚上、一晚上不见就塌了!整个儿全没了!” 孙二壬被他喊得耳膜发痛,脑袋发晕,整个人稀里糊涂完全弄不清状况。只能艰难问:“你、你说城隍庙没了?怎么个没了?” 牛小东胸膛起伏,完全克制不住自身跳跃的情绪,继续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就是没了,没有了,不见了,原本是城隍庙的地方变成了一片空地,就那么光秃秃的一片空地,听懂了吗?” 孙二壬觉得很难懂,但今早起床后,他的大脑又分明是比从前灵活了许多,当下头脑极限运转,一句话便脱口而出:“是那位仙子,又除大害,因而我等才忽然有了这般力气吗?” 这话说得委实有些没头脑,但牛小东却一下子就听懂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孙二壬,眼神古怪。 孙二壬与牛小东对视,一时间却反倒是有些懵。因为孙二壬虽然脱口说了那么句话,但其实,便是他自己也并不十分明白自己的逻辑。 直到这话说出口了,被牛小东的眼睛忽忽然盯着,他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而后又道:“小东,你、你昨晚也做梦了是不是?” 牛小东道:“对,我好像是做梦了,我梦到一个神仙,撕散了一大团血糊糊、黑漆漆的东西,然后就有好多的光从天上飞下来,有的飞进了我的身体里,叫人好生舒适。” 说到这里他忽有一跺脚,颇有些捶胸顿足的懊悔之态道:“唉!可惜了,我当时明明觉得自己是醒着,可偏偏又好像是在梦里,起也起不来,只能糊里糊涂在床上躺着。要不然我怎么也该冲出去,天上的光那么多,我若能多得些,此刻说不得先天都突破了!” 孙二壬若有所思,口中喃喃道:“那不是梦,那是仙神之战,走!快走,我们去御街,去看万灵天骄榜!” 万灵天骄榜就在京城,京城百姓可以直接去看。 但孙二壬与牛小东却只奔过了小半条街,就已经遇到有人挥舞着手抄版的天骄榜榜单,在街上大声呼喊了起来:“宋天骄,宋天骄昨夜……昨夜又添战绩,诛杀京师城隍凌广文!” 孙二壬与牛小东顿时便住了脚,两人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激动与恐惧犹似过电般在全身乱窜。 猜测是一回事,真听到答案又是另一回事。 紧接着,却听街边一座房屋里忽地传出一声惊天的哭嚎声,有人哎哟一声痛叫:“怎地这般杀性?竟连城隍爷都杀!城隍爷啊……这叫信徒、信徒可……唔唔唔!” 那哭嚎的声音戛然而止,却是被人捂住了嘴。 “爹啊,别乱喊,话不能乱说……” 而挥舞着天骄榜榜单的年轻姑娘却是将手叉腰,震雷般呸一声道:“呸!什么城隍爷?一群愚民,再去城隍庙看看,那庙没了,空地上立了一块碑,细数凌广文百条罪状呢! 你们也不想想,城隍爷要真是好的,他这一死,咱们大家能够个个都跟吃了大力丸似的,浑身舒坦吗?” 第732章 废墟上的那道身影 京师,城隍庙没了以后,那块空地上的碑,其实不是宋辞晚立的。 当夜,宋辞晚拆走了遍布京城的那两座法阵,又将四皇子府邸搜刮一空。 府中之人无一合之敌,宋辞晚甚至都不需亲自出手,只用撒豆成兵,放出二十来个五星级道兵带着数百名四星级道兵,便能将整个四皇子府都给端了。 期间,宋辞晚倒也没有赶尽杀绝。 主要是很难判断这府中究竟谁善谁恶,谁该杀谁不该杀。 毕竟四皇子虽然做过许多破底线的事情,但他又不像允王那样带着全府的人服用虫丹。他多年来礼贤下士,伪装良善,表面形象不错,府内便也并非全员恶人。 宋辞晚不能逐一分辨,索性就先命道兵将府邸搜刮干净,而后又以三十六天星斗大阵变化离恨天、问心阵。 阵法留了生门,能够过阵的就活,过不了的就死,简单粗暴,全凭自心。 最后,四皇子府中豢养的死士、暗卫之流全部死亡,普通侍卫死亡八成,妻妾子女尽亡,侍从奴仆死亡八成…… 没有赶尽杀绝,但也是死气滚滚,人怨滔天。 宋辞晚又将这些死气、怨气纷纷收走,只觉得鲁钟的诨号“杀生魔主”用来给如今的自己做外号反倒刚好相配。 难不成,这诨号亦是冥冥中有玄机? 杀完、收完,她才去了城隍庙。 彼时的城隍庙中,所有阴神却都已是因为凌广文的死、以及两座阵法的破灭而同时受到反噬死去了。 包括一些未成阴神的普通阴兵,也都在九曲阴阳阵与万诡颠倒阵破灭时,同步消散。 同步消散的,还有城隍庙中大大小小所有建筑。 这些建筑常年浸润在香火愿力之中,与凌广文气运相连,亦是两座大阵能够笼罩京城的重要一环。两座大阵一散,城隍庙便也如烟尘散去。 同时,京中无数潜藏在暗处的大小诡异,以及种种诡气也都在短时间内消散一空。 只不过诡气一时消散容易,永远消散却难。 毕竟,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诡,正如有光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暗。城中诡气就算一时消散,但只要生灵繁衍,人间七情六欲不灭,诡气就总有一日会再重新滋生。 当然,那一定是很长一段时间以后的事情了。 倒也无妨,诡气这种东西,既然存在就一定有其存在的意义,只要不是泛滥就好。 宋辞晚去到城隍庙,却见城隍庙消散后,那黑暗的空地中央,静静站立着一个跛足的身影。 这身影宋辞晚亦是十分熟悉,那是:莫老拐! 亦或者,应当称他为昆山弃徒莫应怀。 莫应怀见到宋辞晚,第一个动作便是下跪行大礼。 宋辞晚不等他说话便立刻闪身让开,并遥遥一挥掌,顿时便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莫应怀直接托起。 莫应怀于是僵在原地,没能跪下去。 宋辞晚当然不会受他这一跪,虽然她已经隐约猜到莫应怀为什么要跪自己。 想来便是因为昆仑三仙! 倘若没有当年在宿阳城的一段旧缘,宋辞晚杀了梅仙尘仙,算是变相为莫应怀了结了一段恩怨,倒也受得起他这一跪。但宿阳城的旧事,莫应怀或许早已忘了,宋辞晚却是记得的。 从某个角度来说,莫应怀对宋辞晚其实有过引导之恩,既如此,宋辞晚又怎么可能会让这位前辈故人跪自己? 莫应怀没能跪下去,只能站起身来,微微佝偻了脊背,向着宋辞晚拱手行礼道:“宋仙子高义,竟不肯受我这废人之礼……” 他脸上神情怔忪,语气中微微带着苦笑,又有种说不出的茫然。 【人欲,异变的伪炼虚期真仙之感激、沉郁、茫然,一斤一两,可抵卖。】 伪真仙! 莫应怀不是天仙,却是伪真仙,这个定义很有趣。 宋辞晚尚且是首次听闻“伪真仙”这个概念,猜想这一千年来莫应怀的修行境界应当是早已到达真仙境,但他的身体却终究有残缺,因而才被天地秤定义为“伪真仙”。 真不愧是千年前的绝代天骄,时代主角,纵然多有残缺,千年后也能达成伪真仙的境界。 宋辞晚思索着,微微一笑道:“莫仙尊……” 莫应怀连忙说:“折煞老朽,仙尊之称不敢当!” 宋辞晚便道:“莫道友此来京城,不知有何贵干?” 莫应怀有些局促,他其实没想到宋昭会对自己这么客气。毕竟如今的宋昭,称一句九州修行界第一人也不为过。 强如碧云仙子、凌虚武圣这等老牌真仙武圣也要对其俯首,似他莫某人这等残缺真仙,就更加算不得什么了。 莫应怀踌躇了片刻,还是直言道:“蛰龙山上,宋仙子邀约九州天仙境以上修士集结,我、老朽我却不曾去……”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有着淡淡的羞愧。 宋辞晚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不由失笑道:“莫道友这是因为多年来习惯隐居,所以忘记了究竟应当如何才能现身人前?” 太过于直指人心的一句话,一瞬间便好似是一道闪电,刺穿了莫应怀的脊骨。 他佝偻的脊背不由得又低下了三分,连声音都隐约带了颤抖:“是……” 他承认了! 他苦笑说:“我忘记了,我不敢,我既是罪人之徒,我自身也是罪人……我、我……如今仇人得诛,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存活于这世间,究竟有何意义?” 【人欲,异变的伪炼虚期真仙之茫然、沉郁、茫然,七两九钱,可抵卖。】 天地秤又收到一团人欲,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迷茫。甚至他的情绪波动也是茫然而浅淡的,虽然超出了天地秤的收集标准,但是重量却很轻。 宋辞晚道:“虽然不知有何意义,但是莫道友仍然是愿意存活的,不是吗?” 莫应怀一怔。 宋辞晚又道:“不知有何意义,亦代表莫道友对此实有追寻之心。既有追寻之心,这便是意义所在。 人生亦或修行,本就是一场不断寻谜解惑之旅。有疑惑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莫道友仔细想想,可是此理?” 第733章 莫愁千里路,自有到来风 荒芜的黑暗中,宋辞晚无声无息地点亮了传法之术。 莫应怀怔愣良久,口中喃喃念:“修行是寻谜解惑之旅,可我甚至没有方向。” 宋辞晚一笑,悠悠道:“倚杖望晴雪,溪云几万重。一人一杖一行路,何曾没有方向?这方向,难道不正在你的脚下么?” 她伸手一指莫应怀的脚。 莫应怀却立刻瑟缩了一下,他的脚是跛足! 宋辞晚说:“脚往何处走,道便在何处,你向西行,前路便在西方,你向东行,前路便在东方……溪山明月,风晴雨雪,人间红尘,死生轮回,又有何处不是道?何处不能行?” 说话间,她指向莫应怀的那只手轻轻一弹。 一缕电光从她指间弹出,便如惊鸿一跃,瞬间落到了莫应怀身上。 莫应怀完全没能反应过来,也没有分毫反抗之力,只听咔嚓连声—— 他原就跛足的那条腿,腿骨又一次断裂了! 还有他的驼背,他的丹田。咔嚓咔嚓,在这电光的破坏下尽如蛛网龟裂。 但莫应怀却甚至都没能够来得及惊骇,下一刻,宋辞晚手掌一挥,又一道蒙蒙白光落在他身上。 莫应怀的身躯便不由自主地微微漂浮而起。 于是,继断裂的咔嚓声之后,他又听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传出了某种力量生发萌芽的声音! 那是一种宛若初生的力量,是莫应怀漂泊千年,亦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黑暗中的一颗种子,他被埋在了深深的泥土里,生命中都是土地的芬芳,雨露的润泽。 黑暗非但没有令他感觉到压迫,反而像是一种无处不在的堡垒将他安全包裹。 令他根基扎稳,奋力生长。 这是胎息通圣法! 恍惚还有一个充满了奇异韵律的声音在不疾不徐地说着: “莫道友,便是此时星辰,此时黑夜,亦有无穷道理。人生而有涯,而道则无涯,世间奥秘,以人之躯,百年千年甚至千万年都难以探究完全。” “道在何方?” “道在此时,亦在天涯。” …… 莫应怀此生,有过最最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光,行侠仗义,游走天下,饮过世间最烈的酒,看过天下最美的人,经历过至爱的离散,也承受过至亲的背叛。 一朝零落成泥,他在绝望中挣扎等候,又是千年。 可是徒然存活千年,他又是直到此时此刻,方才真正有一种撕开世间迷雾,再见日月新天的豁然开朗之感。 哪怕此刻的他,其实仍然身处在黑暗之中。 但是他颓败已久的身体,却是在重新焕发生机! 破而后立,再建新生。 直到黎明前,这个日出前的至暗时刻到来,莫应怀的身体完全重塑成功。 滚滚灵机环绕在他周身,如同大河奔涌,星辰列阵,只需再稍加修持,他便能摘下“伪真仙”这个帽子,成为切切实实的真仙境! 黑暗中,只听一声轻笑,那仙子道:“莫愁千里路,自有到来风。恭喜莫道友,千载修行,水到渠成,为人族又添一真仙。” 笑声随风而去,莫应怀甚至都没来得及再多说几句感谢。 他从虚空中降下来,按捺住心中奔腾的情绪,也是一声笑叹:“大道得从心死后,此身误在我生前。多谢宋仙子,赐我新生。” 言罢了,对着那日出的方向深深一揖。 【人欲,伪炼虚期真仙之感激、透彻、领悟,六斤九两,可抵卖。】 人还是“伪真仙”,他的境界尚未完全突破,但此时之莫应怀,又绝不再是从前的莫应怀了。 天际微微泛起了鱼肚白,一轮明日,忽于此刻跃然云间! 莫应怀蹲下身,认认真真地在城隍庙的空地上立起了一块碑,碑上列数京师城隍凌广文之百条罪行。 日月新天,既在此时,又在长远。 万灵天骄榜的新变动再次传遍九州,更甚至还传入了天妖九国。 其实,对于人族的动向,天妖九国一向都是密切关注的。 只是妖族种群众多,九国之间本身征伐不断,要想真正团结一心实在是太难,尤其是在妖圣宫的古妖圣都陷入沉睡后,九国联合就更是成了一个笑话。 自然,众妖对于人族的态度亦是南辕北辙,从未统一。 宋昭连杀赤翎妖圣、金乌妖圣、七玄真人……还有京师城隍凌广文,后者虽非真仙,亦是真仙级战力! 再加上从前杀梅仙杀尘仙的战绩,如今便是在天妖九国中亦是凶名赫赫,令妖妖闻之,皆不寒而栗。 自昨日,金乌妖圣殒命的消息传回太玄天,汤谷之中更是火海自生。 妖叫妖怒,群妖悲愤。 清晨,有天生灵智的天狐族小妖忽地兽性发作,动了懈怠贪食之心,也不打坐做早课,也不修行听经文,却是化作原形,悄悄窜入了后厨养鸡的山头捉鸡吃鸡…… 被负责训导的大妖捉住了,开口便是:“那人族宋昭昨日吃了金乌妖圣与赤翎妖圣,夜晚又捉了他们人族的真仙级城隍吃了,吃得那叫一个鲜血淋漓,点滴不剩,凶威之盛,风雾平原决然克制不住她,你可明白?” 一句“宋昭”,便将小妖吓得眼泪汪汪。 大妖还继续吓唬:“再不好生修行,回头宋昭便来青丘,就你这样的,宋昭大魔王若是来了,你连进人家食鼎的资格都没有,定然是囫囵个儿,一口便吞了,明不明白?” 直吓得小妖哇哇大哭:“不要!不要!老师我不要,我再也不敢了!我立刻回去修行,再不偷懒,呜呜呜……不要大魔王,不要来捉我,我不要被囫囵吃!我也不想进食鼎,我我我……” “住嘴!”大妖被哭烦了,越发威胁,“不许哭,老老实实回去练功,再哭,宋昭听到声音,现在就来吃你!” 小妖立刻止了哭声,再不敢作妖。 宋昭之名,到了天妖九国,竟有能止小妖夜啼之功,如是被宋辞晚本人知晓,大约也要哭笑不得。 至于妖族众妖圣,对于这个短时间内横空出世的人族天骄,亦各有不同的看法。 第734章 妖族,可止小妖夜啼那个人 青丘,望阕山。 雪色的山巅上,九尾狐毛色斑驳,身躯巨大,她静静伏在雪中,远望时不像是名震天下的九尾天狐,倒像是一座被岁月侵蚀的古老雕塑。 沧桑、静默,充满了时光的气息。 赤缨手持妖圣令来到了望阕山,来之前,她对涂山氏尚有诸多不满,可来之后,仅仅只是远远见了这九尾狐一眼,她的双腿忽然便软了。 若非是手中妖圣令支撑了她心中一口气,只怕她当场便要跪下。 赤缨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一个念头在脑中翻滚:莫非,这涂山氏的老狐狸,其实力竟果真不弱于古妖圣? 赤缨按捺住心中的惊骇,上前拜见了九尾狐。 九尾狐气息深不可测,神态却十分平和。她并没有为难赤缨,只是静静听她转达了商羊妖圣的话语,而后道:“人妖之间,气运此消彼长,而今人族既有宋昭这等人物横空出世,下一个纪元,只怕便是人族纪元。” 赤缨吃了一惊,没料到九尾狐竟然是这样的态度。 她不由得不服道:“涂山前辈何必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个宋昭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小辈,我妖族众多古圣,但凡苏醒一个,又哪还能有这小辈逞凶的余地?” 顿了顿,她又略带不甘地道:“不说古圣了,便是涂山前辈您,若您愿意出手,我不信这宋昭还能继续嚣张!” 九尾狐宁和地看着她,任由她不忿不服,暴躁发泄。 等她说完话了,才神态幽静道:“你却是高估我了,也低估了宋昭。陆煌此妖,其实力已经无限接近于古妖圣,宋昭连陆煌都能轻易灭杀,又何况是我这等老朽之辈?” 陆煌,便是金乌妖圣。 赤缨被九尾狐的话说得心慌意乱,先前的笃定与骄傲也不免跌落下来。 她强压住心中不安道:“那诸位古妖圣若是齐出手……” “呵呵。”山巅上的巨狐闻此,忽地便轻轻笑了,九尾狐道,“赤缨,你可回禀商羊前辈,唤醒诸位前辈之事,吾已应诺,必不会令前辈失望。” 这是送客了。 赤缨终究没能在望阕山上再继续多说什么,她虽是妖圣宫圣使,却也不敢在望阕山上放肆。 赤缨离只得开望阕山,下山时,只见山脚边走过一队血脉气息十分纯粹的小狐,这一队小狐在山脚下边走边拜,似乎是要通过这远距离的叩拜,获取山巅之上,九尾狐泄露的些许气息。 这种仪式在狐族并不少见,赤缨只看了几眼便未在过多关注。 她却没发现,走过的众多狐妖中,有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狐妖却似乎是多了一条尾巴! 小狐妖多为两尾,唯独其中一妖,看似也是两尾,那尾巴根部却又恍惚像是多生了一截仅有寸许长的半透明小尾巴。 这截尾巴的存在感委实是太弱了,即便是以赤缨天妖的血脉、妖王级的实力,一眼扫过时竟也未能发现。 谁都没能看见这截小尾巴,唯有山巅上的九尾狐,看似是垂垂老朽,病病恹恹的,却忽地在此时将目光投射而来。 隔着一座高度仿佛接天般的山峰,九尾狐在山巅远距离道:“苍眉道友既是来访,又何必躲藏遮掩?倒不如现身一聚。” 轻柔的话语隔着虚空传入了某一个不知名存在的耳中,山脚下的小狐妖尾巴轻轻摇晃,忽有一道影子从中脱落。 遥远的山巅之上,九尾狐身前的雪地上便朦朦胧胧多出了一道同样毛色雪白的身影。 这便是巨鹿国苍眉妖圣! 昨日,苍眉妖圣狼狈逃窜,她回程第一站便秘密来了青丘狐国。 她带着伤,不回巨鹿国,却是通过种种迂回手段进了青丘,来到了望阕山。 没有人知道,她这一路躲藏有多不易。 看起来她好像只是跨越虚空,从人间回到天妖九国,可谁又能料想?她这一路其实是被追杀过来的! 宋昭人在千万里之外,可她的化身却带着白莲老母的肉身万万里追踪。 一路上双方三番五次短兵相接,苍眉妖圣虽则妖法通玄,可那宋昭的化身却是简单粗暴。 不论苍眉妖圣施展出多么精妙的妖法,可那宋昭的化身却通通都能徒手撕裂。 万法不敌一力,屏蔽天机也好、空间错位也罢,又或是乾坤挪移、道法禁绝……种种手段,宋昭那化身皆能跳跃而过。 她就像是最凶残的猎手,紧咬住了苍眉妖圣不放。 最后逼得苍眉妖圣不敢去旁处,只能躲入青丘。 九尾狐叫破了苍眉妖圣的行藏,苍眉妖圣落在望阕山顶的雪地上,当时便是着地一滚,白毛老鼠前肢抱身,竟哭求起来:“涂山前辈,救救晚辈,那人族宋昭着实是太过凶悍无情,晚辈千躲万藏终归不敌,求前辈看在同为妖圣的份上,相救一二,晚辈感激不尽!” 这老鼠的体型比起巨狐来着实小上许多,唯有九尾狐一只前爪那么大。 当她缩在雪地上瑟瑟发抖时,谁又能想到这居然是堂堂妖圣? 白老鼠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只差没扑上前去抱着九尾狐的爪子求了。 九尾狐伏在雪地上,前爪微动,轻叹道:“苍眉道友且过来罢,我这九尾天然有些遮蔽天机的能力,你躲在此处,且看能否躲过宋昭追踪。” 苍眉妖圣顿时立起上身,欣喜感激道:“多谢涂山前辈!” 一边谢一边连忙往九尾狐那些巨大的狐尾处奔去,眼看就要奔到其中一条尾巴旁边了,苍眉妖圣却又忽地停止奔行,微微迟疑说:“不敢欺瞒涂山前辈,这屏蔽天机的手段,先前晚辈也粗略施展了几个,可是都没能躲过那宋昭化身追踪。” 九尾狐道:“无妨,你先躲进来,她来与不来,再看便是。” 苍眉妖圣于是不再迟疑,纵身一跃,窜入了其中一条狐尾下方。 巨大的灰白色狐尾将苍眉妖圣小小的身躯完全盖住,便好似是一条遮天的巨毯。 苍眉妖圣心下稍安。 然而下一刻,忽见前方天际有一缕微光乍泄。 微光划破天穹,映照在望阕山的皑皑白雪之上。雪光一照,便有一道青衣的身影从那光中走出。 第735章 与九尾狐谈判 宋辞晚身为大日主人,日光所照之处,无所不至。 她从光中走出来,踏足在望阕山的雪地上,用目光凝视眼前的九尾狐。 巨大的九尾狐一双前爪微动,上身微微立起,做出了狐狸正坐的姿势,这是一种非常重视眼前之人的表现。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九尾狐开口,声音成熟优美,“早闻宋仙子之名,今日得见,当真幸甚。” 这狐狸说话文气绉绉,看起来竟是一只饱读人族圣贤书的狐狸。 宋辞晚倒不觉得意外,她的目光轻轻在九尾狐身上扫过,又似有意似无意般在她散落身后的其中一条尾巴上停留了片刻。 宋辞晚不疾不徐道:“我亦早闻天狐妖圣大名,今日追光而来,却是缘分。” 九尾狐道:“既是追光而来,想来便是冥冥中大道指引,宋仙子缘分之说,吾亦深感认同。” 宋辞晚便一笑道:“既如此有缘,天狐妖圣可有事要教我?” 九尾狐立刻道:“不敢当宋仙子这一个‘教’字,但吾却有一事想要请问宋仙子……” 话到这里,她微微停顿了片刻,山巅上寒风微微拂动,九尾狐声音温柔道:“前日宋仙子于蛰龙山召开盛会,具体内容吾不曾得知,但隐约从风声中听闻,九州人间自此禁绝筑基丹。 请问宋仙子,筑基丹之害,可是更有甚于人妖两族相争之害?” 九尾狐用最温柔的声音,问出了最最直至要害的话语。 她问得太过直白了,在她身后某一条尾巴下,苍眉妖圣眼珠子骨碌碌转动,心中却是万般念头,千回百转。 只听那风雪中,青衣女仙回答道:“筑基丹之害,乃是玄元大地亿万万生灵共同之害,此害之甚,倘若放纵,不仅于人族是灭顶之灾,于妖族、龙族、鲛族……乃至于世间一切天地异种,皆是灭顶之灾。” 九尾狐闻言,一时便静默了片刻。 而后只听她用温柔的声调道:“既是亿万万生灵共同之害,这亿万万生灵是否便当放下种族之见,勠力同心,先渡此劫,再谈纷争?” 九尾狐竟有与人族结盟之意! 狐尾下,苍眉妖圣一时又气又骇,心里暗骂:早知这老狐狸靠不住,她果然便该多留几个心眼。 而雪地上,宋辞晚则道:“若有天外之敌,自当先抗天外之敌。然而结盟一事绝非空口白牙,寥寥数言可成,天狐妖圣……” 话音未落,九尾狐忽地抬起其中一条狐尾。 苍眉妖圣:…… 但见一团白影倏然向着地下一陷—— 苍眉妖圣早有要被九尾狐放弃的心理准备,当下遁地之术施展,便欲陷入地下。 作为鼠妖成圣,苍眉妖圣既精通遁空之术,更精通遁地之术,土遁时万千鼠毛炸出,苍眉妖圣可以在瞬息间化身成无数小鼠,钻入地下,逃向四面八方,无穷去处。 然而九尾狐其中一条狐尾轻轻在空中一晃,她身下的望阕山顿时便坚若玄金。 “吱——” 苍眉妖圣一头撞在坚硬的土石上,当时便撞了个眼冒金星。 她愤怒尖叫,身上千万根鼠毛炸开,无数白毛小鼠着地滚落,向着望阕山下四散奔逃。 有些逃到一半便化作雪团融入了望阕山的覆雪之中,更多的却是被瞬间扩大伸展的一条条狐尾抽得落在地上,消散成空气。 “吱吱吱——” 苍眉妖圣气急败坏,声音在奔逃的鼠群中愤怒跳跃:“涂山望月,为向人族谄媚,你竟害本尊!如此恶妖行径,怎么配称妖圣?” 宋辞晚也才知晓,九尾狐的本名原来叫做涂山望月。 她立在山巅观战,只见九尾狐不气不恼,身形不动,只有九条狐尾在空中穿梭,忽而化作铺天盖地一道尘网。 那尘网气机玄妙,隐隐带动了天地间一道道规则线条。 那是上下四方、风声气味的线条。 苍眉妖圣不出声还好,一旦出声便有了形迹—— 纵使她能以鼠毛化身万千,躲藏在其中一鼠之中。 不,其实就算她不出声,但只要她逃跑了,动作了,她就必定会在上下四方的空间中带起风的流动,她动了,她就逃不脱。 尘网罩下来,万万千千只白毛老鼠一齐落入网中。 瞬间,这万千小鼠便被收摄成了一只足有一人高的巨鼠。 巨鼠被一条狐尾卷住,嘶声尖叫,愤怒挣扎。 【妖心,妖圣级大妖之愤怒、恼恨、惶恐,一斤二两,可抵卖。】 “吱吱吱——” 挣扎中的巨鼠终究被涂山望月用一条狐尾卷着,送到了宋辞晚面前。 这九尾狐轻描淡写地捉住了一尊妖圣,语气却仍然温柔道:“苍眉因私心恶念,冒犯了宋仙子。既是犯错,总要承担后果。今日,吾便将苍眉交予宋仙子处置,如此诚意,宋仙子以为如何?” 望阕山巅,白雪覆盖之处,苍眉妖圣被狐尾捉着,像个物件般奉给了宋辞晚。 如此这般,又还有谁能说九尾狐的诚意不够呢? 宋辞晚也不会,但她并未立刻接过苍眉妖圣,只是抬起双手轻轻抚掌,笑了起来道:“精彩!当真精彩!都言天狐妖圣功法参天,已是接近于古妖圣之能。然而传言者必定不曾亲见天狐风采,因而才如此过度低估。 青丘国,九尾狐,又何止是接近于古妖圣?瞬息之间擒拿妖圣大妖,只怕是真正的古妖圣也不过如此罢!” 宋辞晚掌声清脆,九尾狐却忽地轻轻咳嗽起来。 她低低地、轻柔地接连咳嗽数声,这才无奈轻声道:“若再往前千年,吾或许的确可称一声不弱于古妖圣,可如今吾已老朽,妖气衰败,又如何还能当得起宋仙子这般一声赞? 惭愧,天狐血脉,亦不敌岁月侵蚀。吾已老去,世间兴衰还当看今时天骄。” 宋辞晚道:“天狐妖圣当真老了么?那此处……可是因天狐妖圣老眼昏花?” 她说话间伸手向着望阕山的半山腰一指,指的是一片白雪。 可那又哪里当真只是一片白雪? 那分明便是先前的苍眉妖圣—— 是苍眉妖圣的其中某一道化身,某一只白毛小老鼠在奔逃中忽地身躯化开,融入了雪中。 当时有万千只小鼠在同时奔逃,这万千只小鼠,每一只都不是完整的苍眉妖圣,但又每一只都是苍眉妖圣。 对于这等妖圣级大妖而言,只需其中任何一只小鼠能够逃得性命,她便不算是真正死亡。 又或者说,即便今日死亡,往后她也终有复生那一日。 而那些奔逃中的所有小鼠其实又都是幌子,它们真正要保护的,只有融入雪中的那一只小鼠! 照常理,宋辞晚不该发现这只雪中小鼠才是。 因为苍眉妖圣奔逃时不仅仅动用了其余万千小鼠做掩护,她还在同时施展了自己的一门绝技:断尘缘。 此亦为苍眉妖圣天赋神通之一。 身为鼠类,苍眉妖圣天生精擅逃跑,她最了不起的一门逃跑手段,不是鼠毛化身,不是身融万千,而是断尘缘! 断尘缘,顾名思义,其最大的用处便在于斩断因果。 宋辞晚为什么能够如此这般紧咬住苍眉妖圣不放? 一是因为她的虚空化身本来就一直追踪不停,二来则是因为苍眉妖圣刺杀宋辞晚在先,一人一妖之间存在有一条斩不断的因果线。 有些时候纵使苍眉妖圣凭借天赋逃走了,但只需宋辞晚大衍化生术一算,便又能循着因果线追踪到她的踪迹。 这般追追逃逃,简直无有穷尽。 要想摆脱这种追踪,要么苍眉妖圣死去,要么她就要斩断这根因果线。 苍眉妖圣拥有断尘缘的天赋,当然,这门天赋神通施展的代价也很庞大,一旦施展,她的功力足足会损失九成。 若非是被逼到绝境,苍眉妖圣绝不可能轻易施展断尘缘。 她将断尘缘当成了自己最后的底牌,为了不动用这张底牌,她甚至跑到了青丘国来求助九尾狐。 可谁知,九尾狐一边答应庇护她,却又在瞬间翻脸,反将她捉出来当做是与宋昭结盟的筹码。 苍眉妖圣被逼到绝境,终于施展了断尘缘。 九尾狐果然没有发现这一点,只将她真身捉去,至于她那一道融入雪中的尘缘身,则被九尾狐忽略了。 苍眉妖圣松一口气,正以为自己能够逃过此劫。 却不料宋昭竟然一抬手,就轻松指出她尘缘身的所在? 就好像苍眉妖圣所有的躲藏,包括她的天赋神通都仅仅只是小儿玩闹的一个笑话般! 雪,还是那一团雪,纵然被指出来了,苍眉妖圣也还是没有动。 九尾狐的双眉却忽地微微蹙起,她温柔的声音带了无奈道:“吾的确是老眼昏花了,唉……” 她轻轻叹息一声,将尾巴上捆着的苍眉妖圣再度向着宋辞晚的方向举了举,温柔道:“宋仙子,此乃苍眉真身,此身若死,世间便再无苍眉妖圣,宋仙子还觉不够么?” 她一语双关。 所以,九尾狐哪里是没有发现苍眉妖圣的尘缘身? 她分明是故意放过! 这或许是九尾狐念及同为妖圣之情,这才有意相救苍眉妖圣,又或许……她是在试探宋辞晚。 而对此,宋辞晚只答两个字:“不够。” 简短两个字,却充满了一往无前的绝强力量。 双方对视,宋辞晚未化法身,她人族的身躯仅是正常身高,而九尾狐的本体却十分巨大,纵然是蹲坐在地上也足有六丈之高。 一人一狐,体型差距大到难以计数。 可看似渺小的宋辞晚却恍惚像是天上骄阳,人间光芒,她立在那里,仅仅只说了两个字,就有一股看不见的压力,如排山倒海般倾向了九尾狐。 九尾狐没有说话,只是僵硬地举着苍眉妖圣。 这是一场无形的较量,看似未有战斗,却又胜过万千凶险的战斗。 宋辞晚说不够,就是不够! 她抬起了一只右脚,似要再向前踏出一步。 便在她抬脚,而又将要落脚的千钧一发之际,良久静默的九尾狐忽似闪电般又伸出一条狐尾。 那狐尾跳跃了光阴与尘寰的距离,于万分之一个刹那间穿入雪中,而后在雪中捆出了一只白雪造就的小鼠! 电光火石间,雪团小鼠与苍眉妖圣真身相融。 两者融入的刹那,苍眉妖圣发出了绝望的叫骂声:“吱吱吱——” 叫声未歇,两鼠完全融成一团。 而后被狐尾举着,再次放置到了宋辞晚身前。 宋辞晚抬起一手,隔空一抓,“空”字诀发动。 那被困在狐尾中的雪白大鼠便在瞬间被转移到了一个虚无的空洞中,空洞无形无迹,落在九尾狐眼中,就只见到宋辞晚抬手一抓后,苍眉妖圣便于瞬间消失不见了。 九尾狐虽然妖法绝强,此刻却也感应不到苍眉妖圣所在。 宋辞晚这随手一抓,手段之玄奇,显然不输任何一门古圣神通。 狐尾在空中轻轻划过弧度,九尾狐将这空荡荡的狐尾重新放置到身后,叹息一声。 宋辞晚淡淡道:“外敌当前,我人族虽不欲与玄元大地之生灵内战,却也无惧一战。天狐妖圣若当真愿代表妖族与我人族结盟,可传讯碧云真仙。” “今日,吾当再斩苍眉,以祭人间!” 话音一落,她一步踏入虚空,已是循光而走,瞬间消失无踪。 九尾狐试图追踪感应,却发现宋昭当真是来无影,去无痕,一来一去,半点气息都未有留存。 她什么也追踪不到! 简直无法想象,此人境界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九尾狐不由得抬眼望天,有那么一刻,她只觉得天上的太阳竟好似是一只无名的神眼。 就在这时,一撮白毛从九尾狐胸前脱落,转瞬化作一狐首人身的年轻狐妖。 狐妖落在地上,转头问九尾狐道:“老祖,我们当真是要与人族结盟吗?” 这狐妖,正是狐族圣子涂山竞。 九尾狐看着年轻的狐妖,叹息一声道:“古妖圣纵然出世,只怕也难敌宋昭,不结盟又能如何?难道等着步苍眉的后尘么?” 第736章 八方风雨,万言书台 七月初六,宋辞晚在青丘国捉走了苍眉妖圣。 而后,半个时辰过去,九州天下便又下了一场灵雨。 宏大的声音再次响彻这个世界:【大周仙历七百三十六年,巨鹿国妖圣苍眉,入魔而亡,还道于天。】 七月初四,九州下了两场灵雨。 七月初五,又下了一场灵雨。 七月初六,再一场灵雨不期而至,这便是近期以来,连续降下的第四场灵雨! 这一场灵雨降下时,九州生灵既不麻木也不惶恐,而是又恢复了最初得见灵雨时的欢欣。 初五那一场灵雨使得九州亿万万百姓中约有百万人获得了灵雨传道,这个数目太大了,虽然分散在整个人群中仍然显得是小概率事件,但灵雨传道的消息却足够传得天下皆知。 又一场灵雨到来时,人们于是欢欢喜喜地冲入雨中,相熟相近的还会议论纷纷:“苍眉妖圣啊,这是第三个妖圣殒命了。妖圣殒命,人道大昌,如今这世上便是再没有新的皇帝出来,我也不慌了!” “嘘……”也有人很谨慎,立刻说,“快些住嘴,这话是这么说的吗?你不要命了?” 对于皇权的敬畏毕竟镌刻在大多数百姓心中,便是最为无赖的市井泼皮,照理也不敢轻易在旁人面前议论皇权废立之事。 但谁叫周皇死得那么干脆呢? 而近些日子真仙妖圣死得更多,大人物一个顶着一个,连成串的死,便总有些胆子大的,敢想敢说。 “怎么不能说了?依我看,从今往后的大周朝,说不定就真没有皇帝了!” “哎哟你这……” 有人惊慌失措,有人抬手捂嘴,但也有人心绪沸腾,激动紧张到好似听见了惊天隐秘,心痒难耐地接口问:“这话怎么说?” 于是市井间便有类似的说法纷纷传扬:“瞧瞧万灵天骄榜上那位的战绩,从最开始的蛰龙山杀驾,到尘仙、梅仙,再到赤翎妖圣、金乌妖圣、苍眉妖圣……哦,还有前儿的京师城隍、四皇子,又有往前的允王…… 这位连杀真仙妖圣都跟切瓜砍菜似的,步氏皇族在她手底下,还能有活路吗?大家再想想,原先各州各郡,这位大人说支持二皇子、那位大人说支持六皇子、再一位大人说支持五皇子…… 哎,反正是各有各的支持,可是自打那位再添新战绩,大家再看看如今,还有哪位大人说支持某位皇子的不? 所有皇子都不吱声啦,大人们也都不吱声啦,但是,九州仙武联盟建立起来咯!” 听众闻言,只觉眼前迷雾撕开,自己等人成了浊世之中前排得闻真理之人。 激动的情绪在心里蔓延,于是听众们又追问:“那然后呢?这不要皇帝了,往后咱们的日子该怎么过?这九州仙武联盟又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好事者自诩万事通,拥有高出于世的见解,当下道:“嗐,没有皇帝不是更好吗?怎么还担心上日子怎么过了?这皇帝他帮咱们过过日子吗?这日子还不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可是、可是……可是还是不一样吧?”有人茫然。 好事者这时便神神秘秘地说:“要说不一样,那确实也还是有些不一样。有个秘密,看在咱们都是街坊邻居的份上,小弟我这里说给大家听,大家听着,记在心里,却是不要过多往外透露,明白吗?” 这说辞顿时激起了大片的好奇心,人们连忙追问:“什么秘密?快说快说,我等定不外露!” 好事者低声说:“这九洲仙武联盟啊,是各大门派高手,加上各州各郡的各位大人,总之就是天下所有高手一起,联合结成的仙武联盟,宋仙子如今担任盟主呢!” 这个其实不算是什么秘密,九洲仙武联盟成立的当时,便有消息昭告天下了。 顿时有人失望又不满地嘟囔起来:“这算什么秘密啊……” 好事者嘿道:“别急啊,继续听。我可告诉你们了,仙武联盟成立后,必然是要在九州天下有大动作的。 听说啊,宋仙子说了,要在九州上下各郡各县都建立书院,令百姓家孩童都有书读。就是五岁的,到十岁的,不论男娃女娃,也不管你是什么出身,士农工商哪个都好,都能读书,明不明白?” 听众有高兴,也有疑虑,说:“都读书?谁出银钱?这这这……这我家可读不起!” 好事者就说:“你可真是傻啊,既说了都有书读,那自然是仙武联盟出银钱啊。那可是仙家,指头缝里随便露一点,就够咱们这些个小人物吃上个几十年了,建些书院而已,怎么就建不起呢?” 听众还在踌躇间,好事者又道:“还有个好事呢,我可是听我三姨她夫家二叔的小舅子他表弟说了,仙武联盟要建一个好像是叫……叫八方风雨楼的,广纳天下贤士! 这贤士啊,不一定是只要修行者,凡人也行。据说,这个八方风雨楼里要设一个万言书台,天下所有人都可以往万言书台中投书信,这信里啊,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可以是说自己生活上的难题,也可以说一说你的愿望,还可以说你遇到的不平事,又或者,你要是觉得咱们现如今的生活方式有哪里不对,也可以投书去说。 总之就是畅所欲言,你可以匿名,也可以署名。要是提的意见能够被采纳,还可以拿到八方风雨楼的奖励呢!” 好事者开始用言语描绘一个仿佛是一片希望蓝天般的未来。 灵雨哗啦啦下着,这一场雨似乎又不像先前那场雨那般,能够为有缘人降下道音,但是九州天下,所有沐浴灵雨之人却只觉得,淋了这场雨后,自己的头脑更清醒了,思维更敏捷了,这也是一种明显的好处。 …… 有人在雨中心潮澎湃,又有人满面含笑,悄悄退开。 ——好事者深藏功与名。 天机楼的某处分堂,老苟点着手上的传讯玉符,非常满意自己的布局,只觉得自己虽然修为一般,但在宋仙子面前却必定不与旁人相同。 所以说,世上哪来那么多舆论先锋?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只不过野生的必定是少数,被有心人刻意操控引导的才是多数。 第737章 七月初六,除了新的一场灵雨降下以外,漂浮在九州天空上方的那座浮空岛屿,同时又凝实了一分。 至此,这岛屿的凝实的程度变成了三七分界。 三分虚,七分实! 已经可以明显看到,那岛上树木苍翠,楼阁林立,又有仙禽飞舞其间,也有一座座虹桥在岛上纵横穿梭,仙气袅袅。 纵然并未有明显的人迹在岛上出现,但这座七分凝实的巨大浮岛,已经足够令人浮想联翩—— 浮想联翩什么呢? 第一,自然是要畅想这是否当真果然是蓬莱仙岛; 第二,则是要畅想这岛上是否真有长生之法; 第三,第三即便未有长生之法,也或许有仙果仙药…… 尤其是有关仙果仙药这一点,苍眉妖圣死后,灵雨才刚刚下完,宋辞晚就收到了来自碧云仙子的传讯。 碧云仙子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激动,透过传讯符清脆明亮地传出:“盟主,方才仙岛又凝实了一分,小仙观测仙岛,在其中恍惚似是看到了传说中的九眼蟠龙果,倘若真是此果,吃上一颗,至少增寿万年!” 天上仙岛,现得此形,显然便是真仙也要受其诱惑。 宋辞晚回应碧云仙子:“甚好,戒急,谨防有诈。” 碧云仙子连忙传讯说:“正是正是,是该如此,多谢盟主提醒。” 又十分亲近地问:“盟主,您说,这浮空岛一旦凝实成十分,是不是当真便能由人踏入了?盟主,如是能够进岛,咱们要进吗?要不要安排人手,提前在外围分派驻守?” 宋辞晚道:“不需驻守,十成还早,不急。” 这其实就是在变相地告诉碧云仙子,她这里虽然还有仇家,但短时间内她并不打算一口气杀够十个。 话说回来,算一算近段时间以来宋辞晚杀过的大人物: 从周皇开始,到梅仙、尘仙、赤翎妖圣、金乌妖圣、七玄真人、苍眉妖圣…… 不多不少,刚好七个。 京师城隍凌广文虽有真仙战力,也算是大人物,但他毕竟不是真的真仙,而是阴神。 阴神受地域限制,凌广文死后也没有还道于天,所散逸而出的能量则刚刚好滋润了京师,使得京师百姓受益。 而要想使得天上浮岛完全凝实,宋辞晚则还需再杀三个真仙级敌人。 目前在她名单上的,一是白莲老母,二是昆仑三仙之怒仙。 至于第三个,她则准备要缓一缓。 因而宋辞晚才告诉碧云仙子:不急。 宋辞晚不但是这样告诉碧云仙子的,她也是这样实行的。 那天上浮岛毕竟出现得有些突兀与诡异,宋辞晚虽然也想入内探索,但在真正进入其中之前,她还需要再多防几手。 九州,万魔绝壁。 宋辞晚又一次来到此处,她放出了自己的晗光琉璃居,进入其中,开始整理与消化近几日的战利品。 战利品之多,在天地秤中堆成了几座小山。 抛开那些各种各样的人欲不谈,单只是几具来自于真仙妖圣的尸身,就足以称得上至宝级抵卖物。 哦,不对,并不是每一个真仙妖圣死后都留下了尸身。 比如说金乌妖圣,他就死得一干二净,被太阳真火烧得连根毛都没留下。 赤翎妖圣倒是有尸身,可惜是残躯,不够完整,其价值必定还是要打些折扣。 七玄真人同样死得残破,留了一堆破破烂烂的虫躯。 凌广文更是死成了一堆空气,唯有苍眉妖圣,死得全尸,价值巨大。 宋辞晚带着充实而暴富的心情清点了一遍战利品,而后还是照着老规矩,焚香沐身,净手盘坐。 她点兵点将,最后清点出了赤翎妖圣的一堆残尸,准备先将其卖掉。 【你卖出了妖圣级大妖金翅大鹏之残尸残血若干,获得了七星级丹药暴雪丹二百三十二颗。】 暴雪丹:七星级丹药,服之可以在短时间内大量补充气血真元或其它同等级能量,因其药力充沛,烈性十足,亦可做冲关之用。 注:服用时需小心其药性暴烈,恐有伤及经脉窍穴之危,单日可服用量不得超过十颗,非真仙级修士不可服用。 不错,开门红。 宋辞晚收好暴雪丹,像这种补充真元的丹药,任何时候她都不会嫌多。 【你卖出了变异的成体虫族残损虫躯,获得了七星级奇物恶虫鼓。】 恶虫鼓:七星级奇物,一共可敲响三次。 此鼓响时,可以减损成体及成体以下虫族士气以及进攻欲望,降低其行进速度,减轻其攻击能量。 注:每次敲响,可持续时间一刻钟,三次之后,此鼓自毁。 恶虫鼓只有七星级,看起来似乎远远比不上宋辞晚先前收获的那些八星级、甚至是九星级奇物。 但仔细想来,恶虫鼓的特性更适合面向大规模战场,用得好了,其效果亦是绝佳。 倒也不亏。 只能说七玄真人还是弱了些,不如昆仑三仙厉害,自然他所留下的残躯在抵卖价值上便也远远比不上尘仙梅仙。 宋辞晚情绪稳定,继续抵卖。 【你卖出了妖圣级大妖鹿鼠之妖躯,获得了特殊奇物归墟之门。】 归墟之门:此为特殊奇物,无等级,无使用次数限制。 注:每次展开归墟之门,可以随机通向一个未知的遗落世界。须谨慎出行,以防迷失于未知。 …… 可真是一个有趣的东西,宋辞晚通过天地秤的秤盘查看归墟之门,只觉此物玄妙奇异,即便不通过此门去向未知世界,单只是品其外形,似乎便能从中领悟诸多时空的秘密。 宋辞晚细细体悟了一小会儿,不想耽误时间,便很快移开心神,又继续抵卖。 这一次,她卖出了金乌妖圣死后的戾气。 【你卖出了妖圣级大妖金乌妖圣死亡之戾气,一百二十一斤八两,获得寿元十二万二千年。】 一百二十一斤八两戾气,四舍五入换来了寿元十二万二千年。 原来妖圣死亡的戾气,一斤卖出后仅能为如今的宋辞晚提供千年寿元! 真不知是该说宋辞晚如今的境界太高,还是该说妖圣的戾气竟也不值钱起来。 好在,金乌妖圣的戾气虽不比古神虫族戾气价值高,但它胜在量大。 宋辞晚此前多次燃烧寿元,原本还有四百多万年的寿元,后来只剩下三百四十三万年,而今经过此番补充,则又重新回到了三百五十五万二千年。 而她的天地秤中还有大量戾气未曾卖出,宋辞晚继续抵卖。 第738章 天赋神通,轮回业火 宋辞晚卖出了金乌妖圣的戾气,而后又卖出了赤翎妖圣的戾气。 【你卖出了戾气,妖圣级大妖死亡之戾气,八十七斤八两,获得了寿元八万八千年。】 大量的寿元带着蓬勃的生机注入到了宋辞晚的身体里,她静坐调息了片刻,而后开始拿出今天的重头戏。 来自于七玄真人死后留下的古神虫族戾气:【你卖出了戾气,变异的真仙境人虫死亡之戾气,十斤,获得了寿元十万年。】 七玄真人的戾气,一斤可抵寿元一万年! 而七玄真人总共留下了戾气一百九十八斤六两。 宋辞晚试探性地先卖了一次十斤后,又估量了一下自己的承受能力,接下来一次性卖出了五十斤戾气。 【你卖出了戾气,变异的真仙境人虫死亡之戾气,五十斤,获得了寿元五十万年。】 庞大的寿元数,带着蓬勃的生机如同洪水般冲入宋辞晚的身体里,她抱元守一,凝心凝神,快速吸收消化这一切, 不多时,她的寿元总数便超过了原来的四百万年,来到了四百二十四万年。 而这还不是穷尽。 接下来,宋辞晚以五十年一次为分界,持续将七玄真人的剩余戾气全部抵卖,最后寿元又再次增长一百三十九万年。 她的寿元总数则达到了惊人的五百六十三万年! 这个寿数已经超越了四十三个元会的总和,但或许是因为宋辞晚早前便已经拥有了极为庞大的寿元基数,以至于这一次的寿元虽有大量增长,却并未再有类似从前的种种异象出现。 当然,异象没有,但寿元高低带来的参差感还是有的。 宋辞晚花了两刻钟的时间来平复寿元大量增长后,出现的飘飘欲仙之感,而后又随意抵卖了一次修炼时间,遁入修炼空间,用去十年来巩固这一切。 修炼空间中,光阴不知数。 日月跳丸,时光倥偬,宋辞晚离开修炼空间,回到现世又继续马不停蹄地开始大量抵卖。 开盲盒的乐趣又来了。 宋辞晚不疾不徐,愉快挑拣,还是先卖金乌妖圣的各种气:【你卖出了妖心,妖圣级大妖之恨、怒、恨,五斤七两,获得了天赋神通轮回业火。】 竟然是天赋神通! 通常来说,只有血脉最纯正的天妖一族才能拥有天赋神通,可是此时此刻,通过天地秤的抵卖,宋辞晚身为人类,却也获得了天赋神通。 这一瞬间,宋辞晚忽觉气血沸腾,身躯发热,四肢百骸间有一股的奇妙的力量,好似岩浆翻滚、天地重开般轰隆隆在她的身体里奔涌。 她没有抵抗这种变化,而是一边忍受变化所带来的种种痛苦,一边体悟变化中的种种细节。 宋辞晚一直认为,天地四方有大宇宙,而人身百骸有小宇宙。这种认知无疑是正确的—— 或者说,它接近于宋辞晚认知中的道,因而在宋辞晚的道途中,它便是正确的。 修行之道,既要修心,也要修身,此为性命双修。 修心要靠经历,也要靠领悟,修身则重在解析人体奥秘。 此时此刻,宋辞晚体内气血沸腾,异力涌出,周身三百六十大窍,每一窍都鼓动如星辰。 星辰之间,门户洞开,道路通达,无数经络交织,仿佛组成星图,星图在火焰中运转,转而又似熔炉般笼罩了宋辞晚的整个身躯,开始精炼她本身的小宇宙。 宋辞晚立刻又卖出某个天仙的人欲,获取到三十年修炼时间。 她飞速遁入到修炼空间中,开始搬运火焰,一边领悟此刻新生的天赋神通,一边借用此时火焰,锻炼自身熔炉,并飞速推进雷火噬身诀。 她的修仙境界达到了炼虚期真仙境,她的炼体境界也是时候得到推进了。 雷火噬身诀,第五层生死阴阳,第六层滴血重生。 宋辞晚在第五层生死阴阳的巅峰境界困了一段时间,此刻借助初生的轮回业火,洞照术面板上,生死阴阳许久不动的经验条开始飞速向前推进。 雷火噬身诀,第五层生死阴阳(出神入化\/) (出神入化\/) (出神入化\/) (出神入化……) 出神入化的经验条从(1)开头,飞速推进到了(2)开头,(3)开头……再到(6)开头、(8)开头、(9)开头! 最后停留在了(出神入化\/) 只差一步,她就能耐突破生死阴阳,在炼体方面踏入滴血重生境界! 火焰在宋辞晚的四肢百骸、周身大窍,甚至是每一滴血液中燃烧奔涌,使她的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里面都充满了熔炉般的力量。 只可惜从生死阴阳到滴血重生之间还有一个巨大的关窍需要跨越。 以目前轮回业火的力量还无法推进这一步,宋辞晚差的,或许是一波更为强横的资源助力,也或许是一次翻天覆地的顿悟。 她最终没有强求,只又抵卖了一次三十年的修炼时间,将生死阴阳的炼体层级彻底巩固,使其经验达到(出神入化\/),这才将其放开。 接下来就只等下一次突破的机缘了。 对于轮回业火这一门新得的天赋神通,宋辞晚也很满意。 轮回业火:追根溯源,祛邪除恶之火,世人极难无罪,但有罪业,遇火必焚。 简单点解释就是,轮回业火是一种必定会燃烧,必定会击中的火焰。 此火水浇不透,土掩不灭,其以冥冥中最为虚无缥缈并难以界定的罪业为燃油,罪业不灭,火焰不熄。 至于说,罪业这个东西既然如此虚无缥缈难以界定,那么轮回业火又究竟怎么令它成功燃烧的—— 这个就涉及到规则与道痕了。 世间之事,但凡做过就必然会留有痕迹。旁人看不见,又或者这些痕迹会消融在时光中,但是无妨,轮回业火知道。 这门神通十分难解,宋辞晚设身处地换位思考,甚至觉得哪怕是自己面对轮回业火,大概也要难以应对。 毕竟这一路走来,虽然宋辞晚自觉行事有度,问心无愧,但是她手上沾染的鲜血之多,只怕便是跳进汪洋大海也要清洗不净。 一身业力,难以揣测。 毕竟世间修士,谁人敢言无罪? 只不过以宋辞晚如今的修为和地位,无人敢定她的罪罢了。 当然,宋辞晚也并不会觉得自己错了,强者负罪而行,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制定规则,大逍遥,大自在么? 第739章 气运罗盘 万魔绝壁,晗光琉璃居修炼室中。 宋辞晚又抵卖修炼时间,特意兑换了一次十年的修炼空间,用来熟悉使用轮回业火。 此后一鼓作气,将金乌妖圣的死气、晦气也都卖光。 【你卖出了死气,妖圣级大妖之死,六十三斤九两,获得了八星级奇物子母天涯环。】 子母天涯环:八星级奇物,子母成对,放置子环于世间任意位置,持母环在手,可以无视一切阻碍,于刹那间跨越无穷,挪移于子环所在之处。 注:此物不限使用次数。 竟然不限使用次数! 宋辞晚仔细看了关于子母天涯环的讲解,只觉得这东西大概能算得上是一种逃命奇物。 虽然她现在虚空挪移,也能动辄万里,不过子母天涯环也有其独到之处。 算是一个很不错的宝贝了,宋辞晚将东西收了起来。 【你卖出了晦气,妖圣级大妖死亡之晦气,三十一斤二两,获得了八星级奇物,气运罗盘。】 气运罗盘:八星级奇物,限用一次。 转动此罗盘,可以指定一个独立对象,控制其十二个时辰内的气运。 注:气运好坏,全凭一心。 天地秤的收藏空间中,一个古朴的罗盘虚浮而立,宋辞晚隔着秤盘用意念观察这个罗盘,心脏却是怦怦跳动,有些加速。 她如今也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一般的奇物根本不会令她情绪波动。 可是这个气运罗盘,这个气运罗盘…… 虽为八星级,却居然能够控制气运! 当然,八星级其实是合道级,这等级绝对不低,宋辞晚也是因为先前得到过一些九星级奇物,以至于眼界变高,竟觉得八星级也“不过如此”了。 而此时此刻,宋辞晚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她若将气运罗盘用在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她若是选择天字第一等气运,又能得到什么? 最终,宋辞晚还是克制住了冲动。 好钢要用在刃口上,气运罗盘的生效时间只有十二个时辰,现在不是用它的时候。 宋辞晚收好了气运罗盘,至此,金乌妖圣的各种气基本上都抵卖完成了。剩余几道妖心气团,也不能再换取功法,宋辞晚便收藏着,以后用来抵卖修炼时间。 接下来要抵卖的气,来自于赤翎妖圣。 【你卖出了妖心,妖圣级大妖之愤恨、茫然、惊恐,六斤八两,获得了天妖功法,金翅九变。】 金翅九变:禽类妖族最强遁术,拥有世间极速。 好得很,这是一门适用于大白鹅的功法! 宋辞晚比自己得到新功法还要高兴,她将这门降临于冥冥中的天妖功法牢牢记在心中,准备过后再好生传授给大白鹅。 【你卖出了死气,妖圣级大妖之死,三斤七两,获得了七星级奇物风神翎羽。】 风神翎羽:七星级奇物,限用一次。 注:催动风神翎羽,速度可提升七倍。 嚯,倍率提升,这是绝对速度啊!哪怕只是七星级,也绝对够用。 宋辞晚收下风神翎羽,继续抵卖。 【你卖出了晦气,妖圣级大妖死亡之晦气,九斤九两,获得了七星级灵材烟霞瘴。】 烟霞瘴:七星级,有迷惑污染之功效,可用于炼器,也可单独使用。 注:烟霞瘴无法污染真仙级、或同等级以上生灵。 唔,聊胜于无的东西。 宋辞晚收下烟霞瘴,至此,赤翎妖圣死后留下来的各种气团也基本卖光。 赤翎妖圣之后,是七玄真人。 七玄真人留下来的东西,却不是人欲,而是“神息”! 【你卖出了神息,变异的真仙境人虫修士之恨、恨、恨,六斤九两,获得了感应道法,星图碎片。】 星图碎片:特殊感应类道法,碎片级,不能直接修炼,须集齐十块星图碎片方可真正修炼使用。 冥冥中,无数道星光的碎片落入了宋辞晚的识海神魂之中。 使她一时之间竟又再次生出一种置身天外宇宙的浩瀚之感,宋辞晚心潮涌动,默默学习半晌。 直到一个时辰过去,一片泛着微微星光,好似碎片一般的东西在宋辞晚识海内驻扎生根。 宋辞晚以神明碰触,发现自己虽然不能通过这小小碎片直接学到什么,但却随时可以利用其中力量模拟天外宇宙的环境。 她正愁自己对于宇宙环境的熟悉度不够,这星图碎片来得很是时候。 再卖! 【你卖出了死气,变异的真仙境人虫修士之死,三十一斤五两,获得了八星级奇物缚虫索。】 缚虫索:八星级,限用一次。 施展此索,可以针对性捆缚王体或以下等级虫族,捆缚时长一刻钟。 注:针对不同等级对象,缚虫索成功率亦不相同。 捆缚王体虫族,成功率三成; 捆缚成体虫族,成功率五成; 捆缚成体以下,成功率九成。 限制挺多,但因为这是一个专门用于针对古神虫族的奇物,却是意义非凡。 【你卖出了晦气,变异的真仙境人虫死亡之晦气,四十二斤八两,获得了八星级奇物天圣鸡鸣香。】 天圣鸡鸣香:这是一支线香,燃尽即灭。 注:点燃此香,必定鸡鸣天亮。 宋辞晚评价这支香:一个神奇的东西。看起来好像没用,但在某些特殊时刻又或许能有大用。 七玄真人的气也都卖完了,接下来便是苍眉妖圣的各种气。 要说苍眉妖圣留下的气……数目还真不少,单只是妖心就有二十几团—— 这主要是因为宋辞晚将苍眉妖圣活捉了,捉走此妖后,宋辞晚杀妖时唤醒了苍眉妖圣,并且对其进行了全方位的打击压榨。 不压榨别的,就压榨对方的情绪气团。 这方面宋辞晚是行家,她用出种种诛心手段,直将苍眉妖圣薅了个干干净净。 最后双方都很愉快,苍眉妖圣解脱死去,宋辞晚收获满满。 【你卖出了妖心,妖圣级大妖之痛苦、煎熬、愤怒,七斤五两,获得了八星级奇物闭口天尊。】 闭口天尊:这是一尊没有嘴巴的泥像,可使用三次。 注:以三牲祭拜,可施展此物威能,中术者将丧失语言能力,最后积攒无数痛苦、愤怒,郁郁不得善终。 第740章 黑名单,白莲老母 七月初七,宋辞晚从万魔绝壁离开。 这个时候,她的黑名单上还剩下最后两条大鱼,白莲老母与怒仙。 昨日,她将得自于苍眉妖圣的各种气团全部卖掉了,除去最开始的八星级奇物闭口天尊,此后还通过抵卖死气、晦气,分别得到了【七星级灵材幽影石】、【八星级奇物鼠胆包天】。 鼠胆包天:吞下此胆,你在一刻钟内可以遮蔽天穹,遮蔽范围视修为而定,可燃烧寿元扩大范围。 还有戾气一百二十一斤,获得了【寿元十二万一千年】。 至此,宋辞晚的寿元总数达到了五百七十五万一千年。 但到这一步,宋辞晚收藏的戾气却仍旧没有全部卖完。 秤盘内,还有很大一部分戾气,来自于七月初四,蛰龙山虫变! 要知道当时除了七玄真人化虫,还有许多天仙与武道宗师也都化虫了。 这些虫变修士死去后同样也散发出了大量的虫族戾气,宋辞晚当时就催动天地秤,将其全数搜刮干净。 共计得到异变的天仙级……也就是变体虫族戾气一千三百五十斤。 这个数字很恐怖,如果全部卖完,简直无法想象宋辞晚的寿元总数会达到什么程度。 宋辞晚也不犹豫,滚雪球这个东西,本来就是越到后来,雪球增大的速度就会越快。 她现在已经完成了修行的原始积累,自然,就要开始各方面都进入一个突飞猛进的状态! 当下,宋辞晚便以一百斤为基数进行抵卖。 【你卖出了变异的变体虫族戾气一百斤,获得了寿元三十万年。】 变体虫族戾气,一斤可抵三千年! 虽然变体虫族的战力等级比妖圣低一级,但在抵卖寿元方面,变体虫族的戾气却仍然是要值钱许多。 【你卖出了……】 宋辞晚持续抵卖,每新增三十万年寿元她便抵卖一次修炼时间,进入修炼空间修炼个一二十年,然后又回到现世继续抵卖。 如此循环递进,很快,她的寿元又增长了三百万年。 寿元总数达到八百七十五万一千年。 质变还未到来。 继续抵卖,最后,全部戾气卖光,宋辞晚的寿元总数达到【九百八十万零一千年】。 而质变竟然还未到来! 寿命长到这个地步,真的就像是一堆数字了。 当然,对于如今的宋辞晚而言,寿命增长还有一个更明确的意义,那就是她的可燃烧寿元数也在明确增加。 可燃烧寿元数越多,她的实力和底牌就越多。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其实也是一种底蕴的增长,因而宋辞晚对于妖魔戾气一直都很重视。 只是九百八十万年都没等来新的质变,宋辞晚不知下一次质变究竟会在什么时候。 她开始期待,会是寿元总数突破一千万年的时候? 还是突破一百元会,也就是一千二百九十六万年的时候? 七月初七,宋辞晚从万魔绝壁离开,整个人与从前相比又仿佛是有了些微妙的不同。 她的天地秤中其实还有挺多气团没有卖完,那些天仙级、或者天仙级以下,用来抵卖修炼时间的气团且不说—— 这种东西属于常规储备,宋辞晚任何时候都不会一口气全部卖光。 总要留一些,给她用作调理气息,又或是日常修炼。 除去这些常规储备,还有就是来自于碧云仙子、凌虚武圣等真仙武圣的气。 这些来自于真仙武圣的情绪气团,至今尚未进行过初次抵卖。照理,这些来自于特定人物的气团在初次抵卖时总会卖得某种神通功法。 但宋辞晚现在完全不缺神通功法,这种东西她多到简直都要学不过来了,索性便将这些气团先收藏起来。 等到以后她若是有特殊需要,或许可以消耗元珠进行指定抵卖。 宋辞晚离开万魔绝壁,联系自己的虚空化身,而后掐指一算,白莲老母在西方! 九州,西域。 所谓西域,其实便是梁州一带。 九州地界极为广阔,一个梁州便能相当于宋辞晚前世所知的十个华夏之大。 其中沙漠、山地、平原、绿洲……又或是高原、丘陵、盆地等等,各种地貌错综复杂,应有尽有。 在如此广阔的世界,要想藏一个人,原本是极为简单之事。 而要想找一个人,却能比大海捞针还要更难。 但是,神话世界,如果用上种种神话手段,那么即便是大海捞针,又似乎是稀松平常了。 白莲老母仓皇而逃。 初时,她也学从前的尘仙,将自己的化身散布在九州各处。 这种方法可以分散风险,是顶级真仙才能拥有的逃命手段。 但很快,遥想到从前的尘仙之死—— 虽然许多人、包括白莲老母在内,其实都没能够看明白尘仙究竟是怎么死的,只知道对方死于宋昭的某一件咒术奇物。 但高手们都有自己的成名绝技。 白莲老母稍加推算,至少能够想到一点:尘仙的红尘身,应是无法应对宋昭的追杀。 而白莲老母的各种化身甚至都比不上尘仙的红尘身精妙,既如此,再以化身逃遁那就显得有些傻了。 白莲老母也并不敢藏回自己的门派中去,不是她害怕给自己的同门后辈带去灾难,而是即便是在灵神宗内,她也不敢肯定,是不是所有的宗门高层都能对自己忠心无二,潜心护持。 她怕,自己一旦逃回了宗门,反而会被门中的某些老家伙趁机加害,抽骨吸髓! 同时,白莲老母也能够料想到,自己出事以后,灵神宗内部会乱成什么样子。说不得她如今逃命在外,灵神宗内部便已经四分五裂了呢。 灵神宗去不得,身外化身用不得,九州之大,竟无一处能是她白莲老母的藏身处! 既如此,白莲老母左思右想,索性便将自己的九大化身散入九州,只是抽回了散布在化身内部的真灵。 九大化身可以用来略微迷惑宋昭。 倘若宋昭杀完化身便能放过她那是最好,而宋昭若是仍然不肯放过,那也不怕—— 白莲老母以一种常人绝对无法想象的形态将自己藏好了。 这才是她的真正底牌。 七月初七,正午,阳光正烈时,宋辞晚驾驭太虚如意舟穿梭过了整个九州。 有虚空化身和白莲老母的法躯真身做指引,九大化身都被宋辞晚轻易找到,并且全数击杀。 杀完了,留下各种化身之物。 这些化身之物的基础都是七星级灵材,什么灵神花、圣泉冰晶、阴阳羽之类的,样样都是极为珍贵的材料,宋辞晚将这些东西全数收入天地秤中,倒是给自己的宝库又多添了一批灵材。 到达梁州时,正是阳光向西偏斜一刻钟的时候。 彼时的宋辞晚收好了太虚如意舟,并且敛藏了自身的气息,来到了梁州境内的一座郡城,镜台城。 镜台城是一座高原城池,承袭了整个梁州的一惯风格,镜台城的民风粗犷彪悍,境内武者众多,人们与妖斗,也与人斗,没有哪一日,镜台城是不死人的。 宋辞晚踏入镜台城中,首先看到最多的就是各种武斗台。 三不五时便有武者上台厮杀,或争资源,或为名声,或为仇怨…… 有些武斗台的四周,还会被设置各种座位与看台,有人若想近距离观战,便要花费元珠去购买入座资格。 宋辞晚循着心中的指引,走过一座又一座的武斗台,不知不觉便来到了一座稍显荒僻的武斗台下。 这座武斗台四周同样被布置了各种层级的座位,只是比起大多数武斗台的繁华,这座武斗台下,却是看客寥寥。 倒也并不奇怪没人看,只见那台上既无武者激烈厮杀,也没有什么精彩比斗,唯有一位看起来略微有些老朽的武者,在与一只木傀儡你来我往、一招一式地对战—— 又或者说,双方甚至都不像是对战,而是在进行日常的武功练习。 如此这般,这要是有人看那才叫见鬼了。 一个少女坐在台边打着盹儿,偶尔喊一嗓子:“大伯,咱们不练了成不?要不然你再打狠点?你这样,谁能愿意花钱来买咱们的座位啊!” 年老武者瓮声瓮气地回应:“不成的,打狠了阿木就要被打散了,咱们没钱修。” 少女便只能捧着下巴叹气:“唉,行吧行吧,那就不管了,没人看就没人看,反正最多是买不起丹药,也饿不死谁……” 叹气声未绝,却见一道青衣的身影自街边走来。 那身影似慢实快,三五步便来到了看台下,少女发现她时先是吓了一跳,后又惊喜:“哎哟,来客了!客人要不要买座位?我大伯的拳打得可好了!城西长越武馆的先天高手都说我大伯的武功有返璞归真之意,多看看,说不得什么时候便能领悟先天之道呢!” 少女口齿伶俐,热情地拉着宋辞晚,要她卖这看台的座位票。 宋辞晚一路走来,受到冥冥中道意的指引,已经确定白莲老母的最后一点真灵便在这镜台城中。 只是进了城以后,原先清晰的感应忽忽然却又变得模糊起来。 哪怕是占据了白莲老母法躯真身的虚空化身就跟在宋辞晚身边,这种感应竟也显得十分模糊,甚至是断断续续,有时候宋辞晚甚至会产生一种白莲老母已经死绝的感觉。 原本论理来说,这阳光之下,不应该有任何东西可以逃脱宋辞晚的感应才是! 宋辞晚也已经观看过十来场武斗,她将大白鹅放出灵兽袋带在身边,这十来场武斗看下来,白莲老母没找到,大白鹅却是看得兴致高昂,气息沸腾,简直恨不得寻个台子,也去武斗台上一展自己的神威。 宋辞晚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大白鹅止住了自己的冲动,她说:“大白,台上的这些,多数是先天以下,偶有几个先天高手,连先天二转都不是,你当真要上去以大欺小么?” 大白鹅顿时骄傲地挺起脖子,“昂昂”叫着,表示:本鹅岂是恃强凌弱之鹅?嗐,这些小家伙,不打便不打! 宋辞晚喜欢它神气活现的样子,拍拍它的鹅头,又说:“你知晓我在寻白莲老母,大白,你若是能帮我寻到她,我便赠你一件上好的礼物,可行?” 所谓礼物,其实就是那一部金翅九变。 这门天妖功法宋辞晚本来就准备拿来给大白鹅修习,在修行资源上,但凡是宋辞晚有的,也从不吝啬于用来培养大白鹅。 不过有的时候,凭自己努力得来的奖励,显然要比宋辞晚直接给的更令鹅激动。 大白鹅便昂着脖子,兴奋回应:是要找那个老妖怪吗?好得很,晚晚放心,只管交给本鹅呀! 作为宋辞晚的灵兽,大白鹅修行天妖伏魔录一段时间以后,渐渐多了一种本能的直觉感应。 宋辞晚觉得,这个事情交给大白鹅,说不定能给自己一个惊喜。 于是,便在这个日头西斜的午后,宋辞晚跟着大白鹅在镜台城中随意行走,走着走着,忽然就来到了这一座冷清的武斗台。 武斗台边挂着一个幌子,就叫“阿木斗台”。 守在台边的少女热情招呼宋辞晚,宋辞晚回道:“我要一个前排的座位,还要我这只鹅上斗台。” 大白鹅:…… “昂昂昂?”不是不让我上台? 宋辞晚拍拍大白鹅道:“一会儿上去以后,你出三分力。” 台边少女眼珠子骨碌碌转,故作为难说:“灵兽上台也不是不成,只是……我大伯已经战斗有一个时辰了,我家阿木也老了。客人,您这灵兽要与谁对战呀?” 宋辞晚一指看台边的一块木牌道:“与人对战,十元珠一场,如今我那灵兽上台,与你那木傀儡对战,五十元珠一场如何?” 少女眼睛顿时瞪大,一个木傀儡,便是全新的买过来也最多一百元珠。 她生怕这冤大头溜了,连忙点头:“可以可以!鹅道友快快请上台!”又喊:“大伯,这位鹅道友要与阿木切磋,你快给阿木换上新元珠。” 大白鹅翅膀一扇,激动地飞到台上。 很快,一场新奇的、甚至可以说是从未有过的灵兽与木傀儡之间的武斗赛便在这座偏僻的斗台上开启了。 新奇的武斗对象渐渐将周围行人吸引过来,荒僻的阿木斗台迎来了许久未曾有过的热闹。 第741章 哦,原来这就是降维打击 武斗台上,大白鹅张开翅膀,开始了一扑二啄三拧的鹅式攻击。 它的力量极大,身躯强健,气血充沛,便是不施展任何妖术,单单只凭借最原始的攻击动作,要对付一只二星级的木傀儡也是轻而易举的。 即便它听从宋辞晚的吩咐,将力量压制到三成,那木傀儡也完全不是大白鹅的对手。 毕竟,那么多的大妖血肉可不是白吃的,天妖伏魔录也不是白练的。 大白鹅昂着脖子“亢昂”一声,翅膀一扇,木傀儡倒在地上,鹅嘴一拧,木傀儡的胸膛被啄出一个大洞。 凶残的动作惹得台下赶来的看客轰然叫好起来,却把看台边的小姑娘急得直跺脚。 “哎,阿木!我的阿木!”她焦急喊了几声,见制止不了大白鹅的暴力,便连忙跳下看台冲到宋辞晚面前说,“客人,寻常武斗是五十元珠一次,但要是损坏了我的木傀儡,我要三倍赔偿!” 武斗场上的规矩的确如此,三倍赔偿毫不过分,宋辞晚道:“自该如此。” 说着,她抬手抛出一个沉甸甸的小袋子。 武斗台的少女抬手接过袋子,先掂量,再扯开袋子一看,好家伙,三百五十颗元珠已经是挤挤挨挨地躺在里头了。 少女顿时满脸堆笑,她拢了袋子在怀中,竖起大拇指说:“客人可真是爽快,您家这灵兽呀,也真真是威风了得,说不得再过些年,甚至可以直追传说中宋仙子的那只灵鹅呢!” 传说中的宋仙子:…… 宋辞晚微笑不语,她悠悠闲闲地站在看台边,目视大白鹅在武斗台上“亢昂”连声,对木傀儡进行一场惨无人道的单方面碾压。 话说回来,自打宋辞晚成名,鹅类灵兽便在人族修行者之间大行其道,成为了时下最热门的灵兽种类之一。 因而宋辞晚如今带鹅出行,那可真是“泯然众人”。 没看这武斗台边,渐渐围过来的看客中,便又有两三个养鹅的吗? 鹅出现得多了,武斗台上的大白鹅便越发卖力起来。 台下的鹅“昂昂”叫,台上的大白鹅“亢亢”应,越应越兴奋,大白鹅叫嚷着唯有宋辞晚能够听懂的鹅言:“哪里来的赝品,也敢与本鹅逞威风?晚晚快看,我撕了这傀儡!” 大白鹅激动地上前一扑,羽翅锋锐如同利刃,刺啦一下,便仿佛是撕扯布帛一般,刷地将木傀儡从上到下,以一条中心线切割开来。 啪啪两下,木傀儡的身躯顿时一左一右分开倒地。 台下看客轰然叫好:“好!” “精彩!” “厉害!” 看客们啪啪鼓掌,热闹欢呼。 没有人注意到,那木傀儡倒在地上,傀儡左胸腔那边,有一块残破的心核却仍然是在微微鼓动。 照理说,这种低等的傀儡身躯损伤至此,基本上就是要完全宣告报废的,连修补的价值都没有,那心核更是会随之失去活力。 但此刻,被大白鹅撕裂的傀儡心核却仍然在动—— 当然,这种鼓动极其细微,看在常人眼里,这种似有若无的鼓动与死了并无区别。 可看在宋辞晚眼里,这心核却又分明是充满了生命活力的。 只见那木质的心核底部,有细微的纹路在曲折生长,仔细看去,这些纹路线条相连,又分明是组成了一朵白莲模样! 此时此刻,这白莲纹路似生若死,整个儿正散发着一种宁静而古老的气息。 它又像是一件真正的死物,一块经历了岁月年轮的木头,使人一见之下,不由自主便会忽略此物的异样。 当今世上,便是任何一个真仙武圣来此,只怕都要被这块木头迷惑。不自觉地将这块明明有着异样的木头,当做是一块普通的木头。 因而,真不能说白莲老母的隐藏不够高明。 而是忽然之间,宋辞晚就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与这世上的绝大多数真仙都不在一个层级了。 就好像她在前世,已经拥有了学霸型高三的知识,忽然某一天她回过头去扫视小学奥数的难题。 她是不是应该说一句:就这? 这不是看一眼就能知道答案的事儿吗? 哦,原来从前的难题,在如今的她看来,竟是这般简单啊。 于是,便在此时此刻,便在大白鹅昂起头颅,“昂昂”叫着,欢畅高歌的时候,便在那木傀儡的心核仍然致力于“装死”,企图以不变应万变,用耐力熬过这一劫的时候—— 宋辞晚轻描淡写地在台下弹指,送了那心核一粒轮回业火。 没有惊天动地的战斗,没有凶险万分的追逐,没有精彩绝伦的过招…… 设想中的一切惊险与跌宕都没有,就这样,轮回业火穿透时空与生死,落在了那枚傀儡心核之上。 台上的木傀儡仍然安安静静地躺着,身躯被分裂成两半,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唯有那颗毫不起眼的心核间,燃起了一团世人肉眼无法看见的火焰。 这团火焰并不焚烧世间一切实质之物,它只以业障为燃料,焚烧沾染业障之魂灵。 不论是前世今生,过去未来,凡有业障,皆不能逃脱这一场轮回业火。 宋辞晚通过轮回业火,看到了白莲老母的一生。 白莲老母,也是大器晚成的代表人物。 她出身在一个愚昧落后的农民家庭,生来是家中长女,后头有六个妹妹一个弟弟。 这种家庭,不必多想,长女必定是极为困苦劳累的那一个,自她出生起,在她之后生下来的每一个孩子,都必定会被父母转嫁责任,最后成为她的负担。 她三岁的时候就已经会踩着凳子,扒着灶台烧火做饭。 五岁的时候,背上背着三妹妹,手里牵着二妹妹,出门打猪草,回家煮猪食,家里家外,农活家务,便已是样样都要干。 什么? 你以为小孩子干不了这样复杂的活? 不,那你是没有见过从小被摔着、打着、受着伤长大的小孩,她的学习能力究竟有多惊人。 总之,小小年纪的白莲老母—— 哦,那个时候她还不叫白莲老母,她叫大丫。 千千万万,无数个,普普通通的大丫之一的那个大丫。 但是张家的这个大丫,她看似普通,实则又并不普通。 她在苦难与辛劳中成长,成长过程中,她虽然受尽了种种生活的艰辛,也往往要遭受着大人的责打,但在这同时,她也被自己的几个妹妹爱戴崇敬着。 她分明是孱弱的、渺小的,可在妹妹们的眼中,她又是那般高大的、伟岸的。 那一日,张家四丫不小心撞到了怀了第七胎的母亲,母亲趔趄着伤了脚腕,险些动了胎气。 对这第七胎极为期盼的父亲动了大怒,当即便抄起扫帚要将四丫打个半死。 大丫不忍见到小小的妹妹受此苦楚,当即扑过来挡住了父亲的扫帚。 她护住了妹妹,自己却被打得遍体鳞伤。 那一日,张大丫甚至以为自己要挺不过去,会就此死掉。 夜晚,她发了热,却又不知是哪里来了一股力,硬生生从床上爬起来,拖着受伤的身躯悄悄来到了离家不远的小河边。 她想着,与其一身是伤的烂在家里死掉,不如投入河中,清清静静死去。 河水没过她半个身躯,当时的月光更是温柔如凉纱,抚平了她全身痛苦的高热,然后,她便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竟不是一个人的倒影,而是一株白莲! 一株在水波中摇曳,半开半放的白莲! 看到这白莲的刹那,便注定了张大丫此生的命运必定发生转折。 白莲入目,而后张大丫忽然便觉得有一股的沁凉的力量,从不远处隔空传递而来。 那是、那是一种祈祷而带来的力量,她甚至清楚听明白了祈祷的话语,那是她的四妹妹在梦中祈求:“求求神仙,求各路神仙,保佑我的大丫姐姐快点好起来,只要大丫姐姐能好,我、我愿意割舍十年寿命!” 沁凉而又柔和的力量充满了生机,注入了张大丫的身体。 使她全身伤痛逐渐消弭,更甚至,她原本孱弱的四肢百骸,都因为这股生机而格外强韧了起来。 从那时起,张大丫便发现了,自己拥有了一种特殊的能力:她能吸取旁人的信念与祈祷! 只要有人信服她、崇敬她,愿意向她祈祷,她便能够吸取对方的一切,甚至包括寿命。 新世界大门的打开来得如此突兀,却又是如此的美妙。 起初,张大丫只能从六个妹妹身上吸取祈祷之力,因为在这世间,唯有这六个妹妹会崇敬她、爱戴她。 但是无妨,虽然只有六个,可这六个妹妹的祈祷却依然为她筑就了登天的台阶! 她们是张大丫最初成长的基石,为她提供了最初的资本。 随着妹妹们祈祷的加深,张大丫力量越来越强,她开始在村里处处行善。 每多行一次善事,她便会多收获一个信徒,信徒越多,她的力量就会越强,这也是一种滚雪球,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快,过不多久,张大丫就拥有了普通大力以外的种种神术。 比如说,通过调动身体里的力量,念动某种咒语,她可以拥有一定的治疗能力。 又或者说,将力量运转到双目,再念动咒语,她有可以拥有某种迷惑能力。 再或者,她还能控制野兽为自己所驱使…… 总之是种种神奇异力加身,张大丫越来越强,越来越强。 就当她以为她可以完全脱离从前的命运时,忽然有一天,她的父母准备给她相看亲事,将她嫁出去—— 原本,以张大丫如今神力,只要她不愿意,就没有人可以左右她的婚姻。 但就在张大丫想要将自己的神力施展到父母身上,改变他们意愿时,她忽然就浑身经脉剧痛,受到了莫名反噬! 这时候张大丫才发现,纵然她拥有种种神力。可是她却无法将这种神力直接加诸于父母身上,她依然无法反抗自己的命运。 这个发现对当时的张大丫而言,与天崩无异。 绝望之际,张大丫在梦中向白莲祈祷。 她祷告:“求白莲神仙救我,神仙若愿救我,信女愿奉献自己生命中的一切。” 祷告成立,那一刻,张大丫神魂出窍,身躯轻盈,她好像挣脱了世间最大的枷锁,又落入了无可名状的又一重深渊。 当天夜里,山中有精魅突破了村庄祠堂的守护,闯入了张大丫家中,将她的父母叼走。 张父张母落入精魅腹中,生死无踪。 第二天起来,张大丫就自由了…… 她像是自由了,又好像是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她。 她将整个村子所有的人都变成了自己的信徒,又带着自己的信徒们上山,找到了叼走自己父母的精魅,动用神力杀死精魅。 她开始在十里八乡有了大名声,大声望。 渐渐地,她走出村庄,走出小镇,发展信徒,统治郡县。 她飞快成长,带着信徒们,建立宗门,驱赶妖邪,除恶扶善,然后又收获更多的信徒。 灵神宗的名号传出去了,她被称作白莲老母。 在灵神宗的地界,人人信奉白莲老母,世间一切苦难皆以祈祷而决。 谁更虔诚,谁的祈祷更有力量,谁就能够拥有更高的地位,更好的生活! 一切仿佛大同,在灵神宗的统治下,世间无不充满美妙。 然而,世事若当真如此美妙,白莲老母就不会满身业障了—— 轮回业火幽幽燃烧,无穷业力发散。 宋辞晚通过业火发现,世人的祈祷总是充满无穷荒谬。 比如说,有人祈祷不劳而获,有人祈祷佳人倾心,有人祈祷要做当地首富,有人又祈祷希望仇人灭门…… 祈祷不劳而获的称,我愿付出一年寿命; 祈祷佳人倾心的说,我愿付出五年寿命; 祈祷做首富的说,我愿下辈子做猪做狗; 祈祷仇人灭门的说,我愿生生世世都做白莲信徒…… 这种种祈祷,你回应还是不回应? 正常的神灵自然是不会回应的。 可是白莲老母,她却通通回应! 第742章 张大丫之死 白莲老母收取人的信仰、寿命、魂灵,为其实现一切或者合理、或者不合理的愿望! 她回应信众的标准,不在于对方是否有情可悯,也不在于公理正义,更不在于强弱善恶,只在于祈愿者是否愿意付出代价。 而她这一生,收取到的最最有价值的一笔祈愿,则是来自于怒仙的寿命交易! 轮回业火幽幽燃烧,宋辞晚如同翻看走马灯一般将白莲老母一生事迹看完,至此也才终于明白了,蛰龙山上,白莲老母为什么会邀约三大妖圣,暗中实施刺杀。 原来白莲老母竟是被怒仙供奉了! 何其荒谬,堂堂真仙,昆仑神碑上高踞第二层级的怒仙,居然向可以称得上是晚辈的白莲老母祈愿。 而白莲老母胆大包天,收取到怒仙八百年寿元的供奉,当即便联系几位妖圣,在蛰龙山上设下埋伏。 这其中,其实还有一些小插曲。 比如说除了妖族的三大妖圣,白莲老母也曾试探性地联系过其余几大派的真仙武圣。 当然,刺杀之事毕竟绝密,白莲老母并不敢轻易泄密。 因而她在联系其他几派的真仙武圣时,并未直言刺杀之事,而是先行试探,试探之后发现众人个个滑头,人人谨慎,当下便果断放弃。 人族的真仙武圣不好联盟,反倒是三大妖圣爽快得很。 有了三大妖圣作为助力,白莲老母当时便信心满满。她用无数信众的香火愿力将三大妖圣包裹,使其藏入自己的车架宝辇之中,以此隔绝天机,将三大妖圣带到了蛰龙山。 此后,便是伺机而动。 只可惜,计划再好,却也赶不上宋辞晚一眼就看穿了三大妖圣的行藏。 被白莲老母寄以重望的香火愿力,天机蒙蔽,在宋辞晚这里却跟透明的没有两样。 白莲老母不知道,玩愿力,宋辞晚也是行家! 甚至宋辞晚玩的可不仅仅是愿力这种极具局限性的东西,而是更为广泛的一切生灵之七情六欲。 凡天下有情物种,皆不能逃脱天地秤的捕捉。 而宋辞晚实际上又不修神灵道,因而不必担忧受到信众祈愿的反噬。 轮回业火烧到最后,只剩下最后一丝神念的白莲老母忽而放弃挣扎,她的魂灵已经完全消散成透明了,唯有一缕白影,好似莲瓣摇曳…… 隔着幽幽的火光,那白莲发出纤细幽冷的声音,直透宋辞晚心魂:“吾不会死亡,今日之消散,不过是为他日之复生而做资粮。天下间,凡汝所在,吾便永生!” 这道声音既幽冷又诡魅,隐隐约约又透着一丝庄严的神性,带着说不出的古怪别扭,深深烙印在了宋辞晚的脑海中。 最后,这声音留下了一长串细细幽幽的笑声:“嘻嘻嘻,呵呵呵……” 宋辞晚面色微变,尽管已经极力屏蔽这声音对自己的影响—— 但是,下一刹,轮回业火燃烧完毕,白莲老母死了,那笑声戛然而止。 死都死了,宋辞晚只在业火烧尽的最后一个刹那,透过火光看到了遥远世界以外,某个空间罅隙中,一名须发皆白的老道盘膝趺坐,身前插着三炷香,而他忽地瞪大眼睛,怒目圆睁的模样。 只这一幕,当下使得宋辞晚没来得及再仔细思索白莲老母临死前的诡异笑声,她袍袖一拂,收走了还在武斗台上张着翅膀、昂着脖子、耀武扬威的大白鹅。 大白鹅被收回了灵兽袋,而后宋辞晚放出太虚如意舟,这宝舟光影一闪,便通过方才惊鸿一瞥时的定位,穿梭了重重空间,来到了怒仙所在之处。 是的,方才那老道,便是怒仙! 怒仙,原本是一副黑须黑发的青年样貌,可因为献祭了八百年寿元给白莲老母,黑须黑发的怒仙竟也在瞬间白发,模样看起来竟比从前的尘仙还要苍老。 怒仙已经感应到了宋辞晚的降临,当下拔腿便要跑。 而与此同时,九州人间,镜台城中。 阿木斗台边的众人只看到那台上的大鹅忽地不见了,台前观战的大鹅主人也忽地不见了,下一刻,一道熟悉的宏大声音在天空之上飘然传荡:“大周仙历,七百三十六年,神灵道真仙张大丫,受业火焚烧而亡,还道于天。” 轰隆隆! 雷鸣之声随之滚滚而来,紧接着便是层云汇聚,一场大雨不期而至,瞬间便将看台边的众人给浇了一个透心凉。 看台边的人们完全没能反应过来,只看这灵雨噼里啪啦,哗哗降下。 人们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叫嚷开:“又一场灵雨?老天,怎么就又一场灵雨来了?” 也有人疑心自己听岔了,忙问周围的人:“神灵道真仙张、张……大丫?这是,这是谁?” 天底下,哪有真仙会叫这个名字的? 这何止是荒谬?这这这……在场的人们甚至宁可相信自己是幻听了,也无法相信堂堂真仙会叫什么大丫! 大雨倾盆而下,雨点拍打在人们的头上、脸上、心上,却无法阻止人们互相印证。 “可是,我也听到了,就是神灵道张大丫!” “我也是!我也听到了……” 一句句“我也听到了”在人群中飞速传开,人们从不可置信,到不得不接受,再到有人小心揣度:“神灵道,这修行神灵道的真仙,在咱们九州最有名的便是那一位……白莲、白莲老母?” “嘶!这么说,白莲老母的原名竟然叫做张大丫?” “可是不对啊,纵然白莲老母的原名就叫做张大丫,这道音也没理由不宣讲法号,偏偏宣讲原名。前头那几位,宣讲的不都是法号么?” 天空中的道音仿佛天地自然生成,其实九州的人们也并不理解这道音究竟是何由来。 但也有高人推算过,料想真仙级人物的会与天道存在交感,因而真仙妖圣死亡,天地便会自然生成道音,宣扬陨落。 这种天地交感而自然生成的道音,照理是不可能出错的。 人们议论纷纷,为这道音中出现的张大丫之名而感到百般不解。 阿木斗台边,没有人会联想到方才忽然离开的一人一鹅便是宋昭与她的灵鹅,也没有人能想到,神灵道真仙张大丫,原来方才就死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第743章 怒火高炽 阿木斗台边,无人料想自己方才竟是亲眼见证了一场真仙陨落之战。 也没有人能想到,一位真仙会死得那般的悄无声息,轻描淡写。 人们还在百般不解地议论着“张大丫”这个名字,直到有人淋着淋着雨,忽然惊呼一声:“哎哟,这灵雨、这灵雨不一般啊!” 这一道声音立刻又打开了一个全新的开关。 武斗台上,正在雨中收捡木傀儡残躯的少女也是一惊,她忽地就跳起身来,也顾不得地上的木傀儡了,她蹦跳着冲到看台边,一把抓住呆呆站在雨中的中年武者,惊喜说:“大伯,大伯,我的功力涨了!哎哟,我我我……快!” “快坐下修炼!”中年武者接住了她的话,伸手一按自家侄女儿,也不管少女有什么反应,他自己就先盘膝坐了下来。 气血在他的经脉间如同狼烟般滚动,灵雨浇在他身上却没有打湿他的衣裳,却反而像是细雨渗进了干涸的沙土,瞬间就融入了他的四肢百骸,经脉之间。 这一日,神灵道张大丫死后的这一场灵雨,带来了天下间不知道多少低等修士的进阶。 化气期的变成了练气期,炼脏巅峰的突破到了先天期,先天一转又突入了先天二转—— 先天二转以上,或者练气期以上的修士们虽不可能如此快速突破,却也各自有了不同的进益。 总之,九州之人大多蒙受好处,人族气运再度大涨。 毕竟这天下间,人数最多的还数普通低等修士,尤其是先天以下的普通武者,数量之多,组成了芸芸众生的大基础。 他们的功力普遍上涨了,才显得人族气势如烈火招摇,如日中天! 正所谓阳盛必然阴衰,普通底层修士们的功力普遍长进了,又给阳世之人带来了更加强大的底气,自然而然,世间众多阴诡之物便要气息低迷,转为衰弱。 即便诡物不可能完全消灭,但活人压倒了阴诡,此消彼长,良性循环,这便是一种胜利。 灵雨之下,人们渐渐忘记了张大丫这个名字的古怪,唯余下阵阵欢呼。 只有最顶层的一撮人,如碧云仙子这等真仙,他们不受灵雨降落的影响,却在此时望天道:“那天上的仙岛虚影,又凝实了一分,如今是二分虚,八分实了。” 最近九州仙武联盟在快速组建,一清真人与碧云仙子共事,这时候一清真人就乘着自己的毛驴过来说:“既已是二分虚,八分实,便不应再叫做仙岛虚影咯!” 说了这一句,一清真人又状似随意问:“碧云道友,等到这仙岛完全凝实,道友可要登岛?” 碧云仙子慢悠悠说:“登岛如何?不登岛又如何?左不过,我都是听从盟主安排罢了。” 一清真人顿时呵呵一笑,心中暗骂:老油条。 岂不知碧云仙子也同样是在心里头骂他:老油条! 宋辞晚不知九州灵雨如何,也未曾去看天上仙岛,但就算不抬头去看,她也能料想到这仙岛如今的状态如何。 她驾驶太虚如意舟,穿梭空间罅隙,却是在瞬间出离了九州,来到了一处无比古怪的小世界! 这个小世界颇有诡境气息,里头几乎没有正常的人,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生灵。 诸如人立而起的驴身却顶着一颗鸡头,飘飘忽忽的幽影又长着一双灯笼般闪光的大眼睛,顶着南瓜头的孩童在街上奔跑,忽而摘下自己的头颅边踢边叫:“瓜儿壮,头儿脆,一炒一个香喷喷,一炒一个香喷喷……嘻嘻嘻!” 南瓜头在街上发出砰砰砰的炸响,有时候炸得满街都是。 街边的幽影们却只顾摆摊,分毫不受顽皮孩童的影响。 古怪的身影们在此间穿梭来去,彼时的怒仙便是坐在这样古怪的一条街道中间,他手奉三炷香,正以此香为媒介,持续供奉白莲老母! 穿梭的古怪身影们对街上的怒仙视而不见,有孩童的南瓜头撞到了他的身上,也瞬间就穿透了他的身影,一下子就射过他,又踢到了街对面。 实在难以想象怒仙是怎样寻到这样一个去处的。 在这样一个古怪的地方,要不是宋辞晚通过轮回业火的因果指引,又驾驶了太虚如意舟于刹那穿梭空间,只怕是根本就不可能寻得到他。 宋辞晚穿梭而至,怒仙丢了手中线香拔腿就跑。 线香飞出,宋辞晚瞬间将其抄入天地秤中,抬手更在电光火石间弹出一缕轮回业火—— 她的速度太快了,衰弱苍老的怒仙毫无反抗余地,只在瞬间叫嚷出一句:“宋仙子手下留情,我愿意招……” 招什么? 谁要你招什么了? 反派死于话多,正派亦是如此! 总之不管是正道邪道妖道魔道……管你是什么道,生死时刻,能不废话最好都不要废话。 既是死仇,那就杀了干净。 【人欲,衰弱入魔的炼虚期真仙之惊骇、愤怒、苦恨,六斤七两,可抵卖。】 【人欲,衰弱入魔的炼虚期真仙之愤怒、痛恨、愤怒,五斤三两,可抵卖。】 【人欲,衰弱入魔的炼虚期真仙之愤怒、愤怒、愤怒,四斤八两,可抵卖。】 【人欲……】 同一时刻,滚滚人欲带着无穷愤怒,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向着宋辞晚飞扑而来。 不愧是怒仙,他的愤怒果然格外充盈,格外汹涌。 但是愤怒也阻挡不了轮回业火的燃烧,又或者说,怒仙越是愤怒,这轮回业火便燃烧得越是旺盛。 原本怒仙以愤怒为基石,愤怒越多,他积攒的底牌就越深,积蓄的攻击力量就越强。 这愤怒又不仅仅是愤怒,更是怒仙的一门成名绝技,叫做怒焰焚天。 只可惜,再是强悍汹涌的怒焰焚天,在此时此刻却都成了轮回业火的资粮。 业火加诸于身,白莲老母逃不掉,怒仙自然也同样是逃不掉。 全盛时期的怒仙都不可能是宋辞晚的对手,又何况是此刻衰弱到了极点的怒仙? 业火越烧越旺,维持着拔腿逃跑姿势的怒仙在这诡异遍布的古怪街道上,像是变成了一座愤怒的雕塑。 第744章 谁是妖邪? 宋辞晚施展轮回业火,亦同样是通过轮回业火看到了怒仙的一生。 相比起出身底层的张大丫,怒仙原来却是出身于武道世家。 只不过,在怒仙成长的年代,九州大地诸国混战,人妖并存,妖国甚至多过于人国! 虽是武道世家出身,怒仙家族中的最强者甚至还是武道宗师,但即便是宗师家族,在那样风雨飘摇的时代背景下,亦随时都有倾覆之危。 变故来得就是那样突然,那一日,怒仙与同族中几个年轻人外出打猎,带回来一个美丽柔弱的人族少女。 少年慕艾,怒仙与堂兄弟们一向以来虽然不是没有见过美人,但似那少女那般清透柔弱、宛如一汪泉水一般……又可怜又可爱,又神秘又幽怨的美人,他们从前却是当真没有接触过。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就是被这个少女给迷住了,满心情动,无法抑制。 甚至为了争夺这个少女的芳心,原本和睦的众兄弟们硬是在短短半月的时间内闹得不可开交。 最严重的时候,几兄弟生死相向,俨然成了仇敌。 族中长辈开始察觉不对,疑心少女乃是妖邪假扮,提出要查她根脚。 众兄弟又齐心合力阻拦长辈们的探查,此后又是一番冲突,不必多提。 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怒仙与同辈的几兄弟都被关进了族中思过堂,长辈们也联合对少女进行了全方位的探查。 而后众人得出结论,少女的确是人非妖,更不是什么邪道诡魅。 但事情到这一步却还未平息,相反,更荒谬的是,在与几位长辈接触的过程中,不知怎么这少女竟赢得了其中一位长老的倾心。 那位长老年纪不小,连孙子都有了,却忽然来了一回老夫聊发少年狂。 他力排众议,要与同为宗师境的妻子和离,娶那位没有修为的凡人少女为妻。 此事在怒仙族中引起轩然大波,长老妻子不堪受辱,当即便与长老发生大战。这一战,便引动了整个家族各方派系尽皆加入混战! 不过半日时间,家族的高手们自相残杀,死的死,废的废,等到被关在思过堂的怒仙等人冲出禁制,看到的就是整个家族都被覆灭的一幕。 鲜血铺满了庭院楼阁,一具具残缺的尸体被胡乱堆放在家族道场的中央。 在那尸骨筑就的高塔上,却有一名少女赤着双足,巧笑嫣然地坐在那里。 她伸着长长的指甲,掂着一块宗师的残躯,伸长了舌头在舔舐血肉。当怒仙与堂兄弟们看到这一幕时,她眼波流转,语气慵懒道:“彦哥哥、景哥哥、文哥哥……你们出来了呀。这些老头儿气血已经衰败,也不是那么好吃,几位哥哥要不要过来,给月儿尝尝鲜呀!” 怒仙几人心中惊骇悲愤,目眦欲裂。 他们想要扑上去向少女复仇,可事实却是,不论他们的心中是如何充满仇恨,在行为动作上他们却半点也激烈不起来。 他们非但做不出复仇的举动,相反,随着少女话音的落下,他们一个个就都成为了提线的木偶,老实温顺地开始向着少女走了过去。 所以,这少女哪里不是什么妖邪? 她可太是妖邪了! 只是因为这妖邪的修为过分高明,才在一开始迷惑了所有人的心智,混淆了大家的判断。 怒仙心中有熊熊怒火在燃烧,他想大喊,想大叫,想愤怒地冲上前去将少女撕裂,又想锤死将这妖邪带回族中的自己—— 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唯有眼睁睁地看着妖邪将自己的堂兄弟们一个个叫到眼前,吃掉他们的血肉,吸食他们的精魂。 她一个接一个的吃,在她的进食下,先死的人带着无尽仇恨与不甘,后死的人除了仇恨不甘,还有更多的恐惧在层层积累。 妖邪将众人的愤怒、恐惧、仇恨、不甘等一切负面情绪都当做是美妙的补品,她细细吃,慢慢吃,吃到最后,偌大家族只余怒仙一个活人。 无穷的愤怒便压倒了一切,怒火灌注了怒仙的全身,滔天的恨意冲破了他的天灵盖,染透了他的神魂,使他完成了生命中的第一次天赋蜕变。 他嘶声怒吼:“啊——” 吼声自无穷久远的过去传来,在这一瞬间将整个小世界的一切生灵席卷。 驴身鸡头的人张开了自己尖尖的鸟喙,仰头嚎叫:“喔喔喔——” 幽暗的世界里,随着这一声声鸡叫,界壁开始扭曲,空间的风浪轰然席卷。 一切生灵冲入其间,踢着南瓜头的孩童抱着南瓜哇哇大哭,哭声犹如魔音穿脑。 那些好似幽灵般漂浮的奇怪生灵则纷纷扑向了站在街上的宋辞晚,他们呢喃着、啸叫着、哭泣着、愤怒着:“妖魔,为何吃我!” “妖魔,吾等待你不薄,为何吃我!” “妖魔,你生来污秽,便该堕入地狱,何以要来人间?” “妖魔!妖魔!妖魔……” 一声声“妖魔”宛若滔天巨浪,铺天盖地、劈头盖脸地向着宋辞晚冲击而来。 宋辞晚面色微变,亦在此时终于看得明白,原先她以为怒仙是特意寻了一处隐蔽而古怪的小世界在躲藏,以图逃过她的追踪。 可实际上,她眼下所处,却根本不是什么小世界,而是怒仙本人的心魔世界! 又或者说,这是怒仙的真仙领域所在。 两千年前,怒仙的家族被妖魔所灭,怒仙作为家族最后存活下来的人,积累了无穷的悔恨、痛苦与愤怒。 他将族人们死亡的一幕幕深深刻印在了自己的灵魂中,后来生死一刻,他被昆山派的前辈仙人所救,同时他也将族人们残存的怨气、死气、恨意与意志等等尽数吸取到了自己的血脉烙印之中。 如此蕴养两千年,当年的族人既是死亡,又宛若在生。 他们与怒仙命运纠缠,相依相伴,成为了他最后的底蕴与底牌所在。 而怒仙真正的天赋,其实不是怒焰焚天,而是神通濒死一击。 也就是说,濒临死亡的怒仙,会在濒死的瞬间拥有远比正常状态下,超越数倍的战斗力! 第745章 她从星辰大海而来 宋辞晚站在似虚似实的古怪街道上,迎面承受了无穷魔怪的冲击。 濒死的怒仙实力连翻数倍——从三倍、到四倍、到五倍、更甚至到八倍、十倍…… 他的生命流逝越快,实力就翻滚着增强越多。 这一刻,被轮回业火烧灼得只剩下最后一丝气息的怒仙,反而成了宋辞晚有生以来所经历过的最强敌人! 便是当初白莲老母联合三大妖圣伏击,都未曾带给宋辞晚如此强烈的威胁。 纵然是真正的合道境,就能面对一个实力滚雪球似的,连增十倍的怒仙吗? 宋辞晚不知道,她也来不及去思考这些,就在她看明白眼前处境的瞬间,她身形微微一晃,先是下意识施展了正立无影。 可是还是晚了…… 又或者说,正立无影在怒仙的真仙领域内,面对眼前无穷怪异生灵的冲击,竟是失效了! 宋辞晚虽是身处在正立无影的状态下,却无法躲过那些冲击而来的一道道怪异身影。 那些无头的孩童、驴身鸡首的怪物、幽灵一般长着两颗灯笼眼珠的身影、扯着长长舌头流着口涎的蛇形一般的人影、还有苍老的佝偻着脊背的宛如活人一般的老人…… 这些说不出是人是妖是魔是诡的东西,拥挤着、呼啸着、穿过了怒仙的身体,带起了无穷的怒焰,他们一边呼喊着:“妖魔,还我命来!” “妖魔!妖魔!妖魔……” “啊啊啊——” 尖啸声中,宋辞晚的身体僵立在当下,正立无影失效了,她好像当真成了那些东西口中的妖魔。 她被那些东西冲击、撕扯、啃噬,纵然是第五层生死阴阳境界的体术也挡不住这些东西的撕咬与攻击。 宋辞晚的血肉被一块块吞吃,很快伤可见骨。 强弱倒转便只在这一瞬间,一路追杀怒仙的宋辞晚,反成了怒仙的猎物! 滔天怒焰在风声中忽一摇晃,宋辞晚透过烈焰的间隙,看到了火焰中怒仙苍老而又愤怒的脸:“妖魔授首——” 嗡! 悠长的声音带着古老的沧桑,宛若重锤般重重捶击在宋辞晚的头脑神魂间。 她又晕了一下。 但就在这晕沉的瞬间,她终于抓到了反击的契机。 正立无影失效,无妨; 十倍真仙领域的阻隔下,她与天上大日星辰的联系亦被隔绝了,这也无妨; 原本强健的体魄好似纸糊、身躯血肉也都被撕扯吞食了,这亦无妨…… 宋辞晚更是在瞬间收回了自己的轮回业火—— 轮回业火烧灼怒仙,不会令他瞬间死亡,只会令他在濒死的极限状态下实力翻滚增长。 宋辞晚收回了轮回业火,也就是收回了怒仙实力继续增长的可能。 紧接着,她以神为念,以心为引,以无上意志与无穷法力,燃烧十万年寿元,施展宇宙玄明天荒剑法。 逐日追影剑出鞘! 这一剑好似是从星辰大海而来,携带着荒谷的道韵,宇宙的沧桑,天地的力量,破开了一切虚妄与魔念,执着与不甘,愤怒与痴狂…… 世间爱恨,无穷执着,终究不敌宇宙轮转,地老天荒。 锋锐的剑意穿透一切,怒仙被瞬杀! 从身躯、到神魂、到一切残存意念,尽皆被这一剑抹杀。 自然,他就再也没有了实力继续翻滚,残血疯狂爆发的可能。 砰—— 无穷的怪异幽影,皆如烟花般在宋辞晚目光的注视下散开了。 与此同时,如烟花般散开的还有怒仙的身躯,以及这个幽暗的小世界,又或者说是怒仙的真仙领域。 所有的一切都散开以后,宋辞晚恍然发现自己竟是站立在一片连绵的雪山之巅。 苍山负雪,日影高远。 壮阔的山水之间,还有更远处山影间那一座座宛如神宫般的建筑,高低错落,古拙巍峨,那是——昆山派! 原来怒仙看似是躲藏在小世界,可实际上他就在昆山派。 从宋辞晚以咒术草人连杀梅仙、尘仙二人起,怒仙就掩藏自身,回到昆山,又以身为饵,对宋辞晚下了好大一盘棋。 昆仑三仙中,看似梅仙最深沉,尘仙最狡诈,而怒仙在三人中仿佛是最年轻、最浅薄、最冲动易怒的存在,可实际上,他才是三仙中真正的最强者。 真是不可小觑天下高人,这一天,怒仙又给宋辞晚上了生动写实的一课! 山风吹过,远处昆山派的神宫内,瓮瓮的丧钟沉沉响起。 咚咚咚—— 神宫内残余的昆山弟子顿时发出阵阵惊声:“不好,老祖!” 下一刻,天地间宏大的道音响起:“大周仙历七百三十六年,昆仑三仙之怒仙,受宇宙玄明天荒剑斩杀而亡,还道于天。” 轰隆隆,风雷又起。 一场灵雨才歇,便又是一场灵雨到来。 宋辞晚站在昆山山脉的最顶端,任由灵雨倾盆而下,她则服下种种补充真元的丹药,调动气血与体术,同时催动胎息通圣法为自己疗伤。 她从来没有伤得这样重过,但好在生死阴阳境界的体术不是虚妄,宋辞晚身体的自愈能力实在惊人。 随着一重重力量的补充,她身上失去的血肉在飞速重生。 原本深可见骨的一道道伤口在被快速填平,生死阴阳境界的体术,莫说是生死人肉白骨了,便是头颅掉了都能重新长出一颗,这点伤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 与此同时,为宋辞晚疗伤作伴的,还有一团团冲入天地秤中的各种虚幻气团。 【人欲,入魔而近于合道的炼虚期真仙之愤怒、仇恨、愤怒,七斤八两,可抵卖。】 【人欲,入魔而近于合道的炼虚期真仙之愤怒、痛苦、不甘,五斤四两,可抵卖。】 【人欲……】 怒仙虽死,他死前留下的人欲却不会被天地秤错过。 最不辜负的是,因为实力超级翻倍,天地秤对于怒仙人欲所给出的前缀也变了! “入魔而近于合道”,这是天地秤对方才怒仙的评价。 想必,有了这个不同的前缀以后,怒仙的人欲也当价值翻倍。 此外,还有他的死气、魔气等,尽皆与此等同。 第746章 昆仑神碑 宋辞晚站在灵雨中,催动天地秤将无形中的所有气团都尽数一扫而空。 只可惜,怒仙死得太干净,由于真仙领域爆炸消散的缘故,他身上的所有宝物,连带着他自己的躯体也一并化作了劫灰烟尘,什么战利品都没能给宋辞晚留下。 不过怒仙身上的东西虽然都消散成灰了,但昆山派还在。 宋辞晚当即抬手一挥,撒豆成兵。 风雨中,顿时便有千余名道兵列阵而起。 千数道兵甲胄光寒,犹如黑压压一片乌云,自峰顶掠空而下,直奔昆山派神宫大殿而去。 那大殿上方丧钟之声仍在声声传荡,残存的昆山派弟子仓皇悲哭:“老祖,怒仙老祖也去了,掌门,昆山派还能继续存在吗?” 道兵们冲入大殿时,昆山派掌门正满身颓然地站在大殿中央,背对着殿门,仰首注视穹顶上的巨钟。 砰! 殿门被撞开,道兵们的踏步声宛如巨浪冲城。 昆山派掌门一下子转过身,面对众道兵他双膝一软,便跪倒在道兵们面前。 “禀告宋仙子!”昆山掌门跪在地上,透过眼前气势磅礴的道兵列阵,目光看向了不知存在于何方的宋辞晚,他高声呼喊,“昆山掌门陶慎行拜见宋仙子,我等或有大罪,然则门下弟子无辜,求仙子放小辈们一条生路,陶某愿一死赎罪!” 昆山掌门陶慎行,亦是返虚期大圆满修为,是顶级天仙,距离真仙只有一步之遥。 曾经在昆山派的巅峰时期,他凭借派中大阵,以及龙脉灵宝,甚至可以拥有真仙战力,与其余几大派的真仙武圣一战而不落下风。 这就是昆山派的底蕴,相当于以其一派之力,而同时拥有四大真仙。 比起其它宗门,昆山派是断层式的强大,这就难怪,连鼎盛时期的周皇都要忌惮昆山派。 只可惜,大厦一朝倾。 远处,连绵的山脉顶端,宋辞晚在雨中漫步而行。 她要去的地方,是昆山山脉众多山峰中的最高峰,天神峰。 在那里,伫立着整个九州最为神秘的一块丰碑:昆仑神碑! 对于这块神碑,宋辞晚久闻其名而不见其形,今日恰好来此,倒是正好可以亲眼一见。 昆山派掌门的求饶声她也听见了,对此,宋辞晚的声音在大殿中淡淡响起,她直接吩咐众道兵:“摆三十六天星斗大阵,以问心阵为生门,昆山弟子中,若有能通过此阵者,自可离山而去。” 这个处理方法与当初对四皇子府的处理方法是一样的,宋辞晚倒也不是说非得要赶尽杀绝,主要是现如今还余留在昆山的这些人,在她看来其实都已经是昆山弃子。 毕竟梅仙、尘仙遭劫,已经是十来日之前的事情。 在二仙死亡的当时,昆山派便已经等同于遭遇了倾覆之危。在这种情况下,对于门派与弟子的后路,昆山派高层不可能没有应对。 最常规的方法就是遣散真传,保留火种,使门派的有生力量散入九州,隐姓埋名,以待后日。 因而早在此前的十来日中,昆山弟子大量流失之事便已是在九州传遍了。 也有一些特征明显的昆山弟子遭到了其它门派弟子的围杀堵截,短时间内死伤大片,这个倒也不必多提。 总之,还留在昆山派中的这些,基本上都是留下来充门面的弃子。 纵然是昆山掌门陶慎行,其实也是弃子! 又或者说,早在梅仙尘仙出事的当时,陶慎行就已经看明白了往后的局势,他心知不论昆山弟子中是否能有幸存者,但总归他自己都是必死无疑的。 除非怒仙可以反杀宋昭! 可如今,怒仙也死了。 灵雨哗啦啦下着,雨点拍打这个世界的声音在九州传遍。陶慎行听到了大殿中响起的“问心阵”一说,脸上顿时露出了似哭似笑的神情。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当下举起一掌,道:“多谢宋仙子予我昆山一线生机,罪人陶慎行感激不尽!” 话音落下,他举起的手掌轰然拍在自己天灵之上。 砰地一声脆响过后,陶慎行头颅炸开,神魂俱灭。无头的尸身倒在地上,引得整个大殿霎时一静。 紧接着,便是数道压抑的哭声响起。 “掌门师父!”有人性情冲动,哭喊着就要奔上前去。 但又被理智的人拦住了:“不要去,去也无用!” 而这大殿中,除了悲戚的、冲动的、理智的人以外,又还有冷漠的、快意的,或是麻木的、平静的,等等各种表现的人存在。 仅仅一个昆山派的神宫大殿,亦是体现了人性百态。 宋辞晚远在数重山峰之外的山巅上,她静静站在昆仑神碑下方,仰首观看这座巨大的神碑,天地秤在她身侧旋转,将遥遥传来的一重又一重虚无气团收入秤中。 【人欲,返虚期天仙之悲伤、平静、苦痛,三斤九两,可抵卖。】 这是昆山派掌门陶慎行临死前散发的人欲,仅仅只有一团。看得出来,若论情绪收摄,他比怒仙强出百十倍。 陶慎行死了,还留下一团死气:【死气,返虚期天仙之死,二十五斤三两,可抵卖。】 这死气倒是不轻,也算死得其所。 此外便是昆山派众弟子的各种散乱气团,以化神期的气团居多,炼神期寥寥,练气期则几乎没有。 多多少少的,宋辞晚都不嫌弃。 虽然说现在化神期的人欲已经抵卖不出什么了,但蚊子腿也是肉,一斤人欲能换十天修炼时间,积少成多也能用作日常修炼。 宋辞晚任由天地秤收取各种气团,道兵们则围住了昆山派,在下方组成大阵。 她细看昆仑神碑,发现自己的名字在不知不觉间已是来到了神碑第一层! 第一层,除了有宋辞晚以外,还有几个古妖之名。 其分别是:古妖圣商羊,古妖圣九婴,古妖圣鬼车,古妖圣呲铁,九尾狐涂山望月。 当然,据说昆仑神碑上的排名只分层级,而同层级不分先后,所以谁的战力更强不好说。 除去这几个古妖圣之名,人族则有两个名字。 一是宋昭,另一个则是步周山。 步周山,这是大周仙朝,开国皇帝之名! 第747章 龙脉通九州 步周山,是大周开国皇帝之名。 宋辞晚站在昆仑神碑下方,看着这个名字久久无言。 都说开国太祖去世已有多年,可是昆仑神碑上,为何却有他的名字?难道这人竟还未死? 可要是步周山当真未死,以如今大周皇室之危局,他为何却不现身? 并且,上回宋辞晚以大衍化生术测算周皇室最强者,算出来的结果却是大长公主步珈颖。 如果步周山还活着,理论上来说,大周皇室最强者便应当是这位才是! 毕竟,不算步周山当年的功绩,只看昆仑神碑上的位置,步周山在第一层,而大长公主步珈颖在第二层,就可以毫无疑问地得出结论,步周山必定强过步珈颖。 步周山强过步珈颖,宋辞晚却算出了那样的结果,所以,要么是宋辞晚算错了,要么就是步周山如今处境有问题。 宋辞晚更倾向于第二种,毕竟以她如今的修为,要算出一个完全谬误的结果那也挺不容易的。 宋辞晚抬起手,有心想要再直接算一算这位大周太祖,手决才做到一半,心口却忽然生出一种砰砰乱跳的仓皇之感。 她立刻放下手来,平复心跳,面露诧异。 什么情况? 是心血来潮,神念示警? 照理说,宋辞晚如今近似于合道,这九州不该有什么还能威胁到她才是。 除非,是那天上! 而此时此刻,天上仙岛已经凝实九分。只需再杀一个真仙武圣或是妖圣,这仙岛就能完全凝实。 宋辞晚抬头去看天上仙岛,她的手却抚触在昆仑神碑之上。 透过这座神碑,她的意识恍惚似在刹那间绵延了千千万万里。她好似扎根在了大地上,闻听到了地脉的跳动,河流的奔涌,草木的萌发,生灵的枯荣…… 无穷丰富的色彩好似瀑布般在她眼前滚动,有新的生命在发出稚嫩的呢喃,亦有古老的存在忽而悠长鸣叫。 悉悉索索、叽叽咕咕、瓮瓮悠悠—— 最后,所有的信息皆于刹那爆发。 它们在宋辞晚的识海中、神魂间,发出了晨钟暮鼓般的一声响。 咚—— 咚咚咚—— 真元翻滚,气脉奔腾。 离形去知,同于大通。 宋辞晚好像知道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忘了。她感知到了这个世界最质朴的一种美,又将一切芜杂抛去,最后只余下了最最本真的道与理。 宋辞晚放开了手,身体里流淌的真元好似百川归海,最后又通通聚拢回丹田。 它们安安静静地蛰伏着,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实际上,经过方才的刹那顿悟,宋辞晚在坐忘心经上的修行却是立刻上涨了一大截,她的修为也从炼虚中期,直接跨入了炼虚后期。 从前说她的实力近似于合道,那是因为她拥有大日之主的力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掌控九州的一条大道。 但这种掌控毕竟还要通过天上的大日星辰,而她本身实力是没有达到合道境的。 只是她底牌多,神通强,或许拥有越级而战的实力。 而她真正的修为,虽然在修炼空间中经历过许多年的修持,但其实距离真正的合道境却还是有着很长一段距离。 这段距离,宋辞晚本来准备要用数年的时间去跨越—— 就算她拥有修炼空间,可以在修炼空间中用水磨工夫去修行,但有的时候,突破这个事情还真不是说堆砌时间就能有用。 它需要顿悟,更需要机缘。 宋辞晚没想到,这机缘却是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又是如此水到渠成。 一场突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完成了。 突破结束后,她的情绪也徐徐沉淀,整个人都好似是融入了世界壮阔与静美中。 不需什么跌宕起伏,变强,就是这样自然而然。 宋辞晚收回手,在神碑前面露微笑。 通过方才这一触摸,她感觉她应该是明白了昆仑神碑存在的根脚了。 都说昆山山脉连贯九州,乃是九州天下第一龙脉。 此言并不虚假,昆山山脉自西向东纵贯九州,一条根基从高到低,最后连通神川,汇入东海。 这条龙脉连通了九州的地气,汇聚了天下灵秀,一切灵气生发皆由此而起,最终亦会由此而落。 昆山龙脉的繁荣,往往也代表了九州的繁荣。 因而在此基础上,天地自然生成了一块神碑,连通世间气脉,便也是理所应当了。 与神秘的万灵天骄榜不同,昆仑神碑的存在有迹可循,能够触摸,可以理解。 宋辞晚通过昆仑神碑忽然悟道,也在情理之中。 她想,昆仑神碑其实应该也算得上是某种意义上的先天灵宝,由天地自然而生,具备种种神奇异力。 只是这块神碑与地脉相连,不可移动,无法抓取,也并不能为人所用。 ——不过,神碑真的不能为人所用吗? 这一天,宋辞晚站在昆仑神碑前,静立了数个时辰。 直到日落时分,她的身后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这道身影乍看去与从前的白莲老母一般无二,而实际上,这也正是白莲老母的肉身法体。 当然,这具法体如今被宋辞晚的虚空化身占据了,因而也可将这法体看做是宋辞晚的化身之一。 只见这化身站在宋辞晚身后,忽地面容改易,身形变动。 再过片刻,这身影竟是完全化作了宋辞晚的模样! 从面容、到体态、再到衣着,都几乎与宋辞晚本尊没有区别。 唯独有所不同的,便是气质。 宋辞晚本身风姿神秀,举手投足如渊渟岳峙,又似山河静美,有种极致的道韵。 这化身则更显得虚无与冷漠,便好似是一道冰凉的影子,乍看去毫无存在感,细看去又能叫人脊背发寒。 宋辞晚通过化身,知道了一个新消息。 “白莲老母死亡,道音传播天下时,说的却是神灵道真仙张大丫,而非白莲老母?” “这是何意?” “难不成张大丫虽为白莲老母,白莲老母却并非仅仅是张大丫?” 宋辞晚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她吩咐化身:“你去京师,替我坐镇仙武联盟。” 第748章 回溯时光,三仙谋算 宋辞晚分派化身去了京师,主持九州仙武联盟初创事宜。 她与虚空化身可以自如链接,虽远在千万里之外,亦能随心控制,因而去往京师的虽然只是化身,却几乎与她本人无异。 化身去了京师,宋辞晚本人在昆仑神碑旁边又多留了两刻钟,直到下方昆山派的宫殿建筑中,昆山弟子死的死,走的走,整个门派中再无活人,她才虚空踏步,从山巅走下,跨越数座山峰,来到昆山派空荡荡的宫殿群中。 昔日充满神仙气派的昆山群殿而今满是凋零之相,殿中无人,唯有道兵们在收捡清点昆山派中遗留的各种物资。 其实也没什么好清点的了,大部分具有突出价值的宝物都已经被原先的昆山弟子带走,现在还留在门中的只有常规物资。 不过宋辞晚的风格向来是雁过拔毛,就算她现在是真仙境了,也不会更改自己的处事原则。 管你价值大小,总之通通收走。 包括死在问心阵下的那一批昆山弟子的尸身,以及昆山掌门陶慎行的尸身,也都被道兵们搜集在一起,宋辞晚出动天地秤,通通装走。 最后,遍布在山群中的诸多门派建筑,也都被宋辞晚连根拔起,收入了天地秤中。 这其中,有一个建筑颇为特殊,那就是昆山山脉最高峰上,天神峰祭天坛! 天神峰高有十万八千丈,飞鸟不渡,人迹罕至。 若非是具备有强大修为的修士,或是有特殊护持,常人根本不可能登上这座祭天坛。 大周立国后,历代皇帝若要登基,都免不了要攀登一回天神峰,来到祭天坛上亲身祭天,以求天命。 当初周皇死后,太子也来过天神峰祭天坛,想要通过祭天确定自己正统的地位,以求继位登基。 却不料这一祭天,最后得来的结果却是遭了雷劈。 天雷滚滚降下,声震半个九州,太子带着自己的从属官员们屁滚尿流地从祭天坛上飞奔而走,若非是身上藏有众多保命之物,只那一次天雷,太子就会丧命当场。 可即便是逃得了性命,太子也由此声名扫地,失去了最佳的继承之机,从此无缘皇位。 其实,当初的太子若是不来祭天,而是留在京中,前脚元封皇帝一死,后脚他就直接在宫中登基,那反倒是名正言顺的,谁也不能否认他登基的资格。 就是宋辞晚,当时的她虽然杀了元封皇帝,可其实却也并没有一定要倾覆大周的意思。 如果说当时继位登基的皇帝能够安稳登基,不生事端,哪怕只是做个守成之君,宋辞晚也不会闲着没事非要再杀一个皇帝。 可太子偏偏就一念之差,想要求一个万全,不在京城登基,反而跑到昆山派去祭天。 这一祭天,祭出了一个天怒,好么,那结果还有什么好说的? 元封一死,太子一倒,诸王再乱,大周皇室对于天下的统治,也就这样完蛋了。 宋辞晚登上祭天台,遥想此前种种。 从尘仙现身,到他邀请宋辞晚刺杀周皇元封,再到后来的太子祭天,一切线条皆是如此清晰明了。 原来这是昆仑三仙在下一盘天下大棋呢! 想来,自从宋辞晚登上万灵天骄榜第一名,同时又登上恶人榜第一名开始,这棋就已经开摆了。 不,这棋局其实应该早在更久之前—— 久到一千年前,莫应怀与龙女悲剧开始的那时起,就已经被昆仑三仙做好了定势。 千年前,人族一统,大势难挡,昆仑三仙阻拦不了大周的建立,便与周皇做下了宗门与皇朝共天下的约定。 虽是如此约定了,昆山派也似乎是因此而沉寂。但谁能又想到,看似沉寂的昆山派,其实根本就是,一直在等候又一场天下大乱的到来呢? 毕竟人间皇朝,能够延续数百年已是极为难得。 而区区数百年而已,对于一个修仙门派而言,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昆仑三仙等得起,他们活的年岁够久远,早就看过了人间不知多少兴衰,便是再等一个王朝的灭亡又如何? 只要能够达成他们“开天路”的目的! 宋辞晚站在高耸入云的祭天坛上,抬手掐诀,回溯时光。 烈烈罡风在她身侧吹拂,寻常能够将天仙高手都吹得血肉模糊的罡风,此时此刻吹到了宋辞晚的身上,却仅仅只是牵起了她的衣摆,使她的眉目在这风中越发显得凛冽隽永。 一道道奇妙的波纹好似光线跳跃,扭曲着在风中飞行。 每一道光线都蕴含了无穷信息,常人根本不可能看得明白,便是换做其他真仙来此,也要看得头晕眼花。 但这些光线在宋辞晚眼中分明就是一道道敞开的答案解析,无数的解析在她眼中滚动,关于昆仑,关于九州。 看着看着,宋辞晚轻轻笑了声。 她就说,昆仑三仙那奇怪的“天下乱、天路开”——这说法到底是来自于哪里? 原来,就是来自于这座祭天坛! 祭天坛的历史,还要早于昆山派的建立。 或者说,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或许是数千年,或许是数万年,又或者是更加久远、万万年前的曾经,这座祭天坛就已然是伫立在昆山之巅。 沧海桑田,人事变迁,无穷岁月的轮转却未能淹没这座祭天坛的存在。 它宛如亘古的神器,又好像是一个时光的符号,看似不容忽视,却又偏偏毫无存在感地悄然立在这里。 似乎静默,似乎喧嚣。 总之,人们一代又一代地来此祭天,可谁又能想到,偏偏是这样一个死物般的祭天坛,其实会在人间万事轮转的每一个节点,都泄露出诡秘、而又足以颠覆天下的信息呢? 就比如,从前昆仑三仙得到的“天下乱、天路开”。 无穷的信息轮转中,宋辞晚同时也看到了一幅忽然跳出来的,图腾般的画面—— 那是,那是一片暗色的天穹。 漆黑的层云聚集在广袤的天空中,数不清的雷电光闪铺陈了整个九州,好似是要将全世界都撕裂。 而高高的天神峰上,有一道青衣的身影。 她犹如神灵般伫立在祭天坛的顶端,居高临下俯瞰整个世界。 而整个世界的生灵,不论是人是妖,是有灵智的天地异种,还是普通的凡俗生物,尽皆跪拜在地。 他们在跪拜祭天坛,亦是在跪拜那祭天坛上,犹如神灵般的青衣身影。 不,这不仅仅是跪拜! 除了跪拜以外,他们还在同一时间,同一时刻,忽地齐齐仰首张口,无声呐喊。 然后,就有一道道血线自动从他们身上闪现。 好似是活物般,那些血线飞窜着爬满了他们的全身。 嗤嗤嗤! 血线崩裂,万物生灵的生机便随着这些血线的崩裂而如同倾世洪流,自此奔涌而出。 最后,九州天下,无尽生灵的血肉生机全数汇聚在一起,沿着高高的天神峰,逆流而上冲入了祭天坛中,冲进了那道青衣的身影体内。 青衣身影张开双臂,看似与常人无异的法身,其生机却在无限膨胀。 那身影分明是宋辞晚自己! 是“她”在进行一场惊天动地的仪式,是“她”在借此搜刮天下生灵的生机…… 而这一切行事的目的,可以从她口中咒语得知。 只见那画面中的“宋辞晚”神秘吟诵:“吾祭天下,吾得长生……” 嗡嗡嗡,嗡嗡嗡—— 诡秘的声音拱动着,环绕着,犹似是有着真正的性灵,一股脑地通过这宏大而又恐怖的画面向着宋辞晚的脑海中钻去。 像是要在她心头打下烙印:祭天下,得长生! 祭天下,得长生—— “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哪里来的尖锐啸声连绵成线,刺过宋辞晚心魂。 便在这一刻,回溯时光探寻隐秘的宋辞晚终于低喝一声:“滚!” 滚! 滚滚滚! 好个诡异的东西,竟然对她下暗示。 什么狗屁“祭天下,得长生”,莫说宋辞晚本身寿命长远,根本不需要通过这种“血祭天下”的手段来谋求长生,就算是她的寿命与寻常真仙无异,数千年后就必须经历衰败与死亡,她也不可能为了长生就血祭天下。 若真是如此行径,又与妖魔何异?与虫诡何异?与昆仑三仙何异? 宋辞晚怒声道:“人生得道,何惧一死?纵然求仙,仙亦为人!” 她抬手,自虚空中拔出一剑。 这是她的灵宝,逐日追影剑。 剑出鞘,瞬间划破天穹,刺破了眼前重云与雷电。 宇宙玄明天荒剑法,此剑开天! 轰隆隆! 远远地,距离昆山山脉数万里之外的镇妖关中,武圣周凌涛豁然从沉睡中惊醒。 这位老将当下踏空一走,来到了大都督府的正上空。 他虚空站立,遥望昆山,惊道:“那天坛怎地,又遭雷劈了?” 其实准确说来,此刻遭雷劈的不是祭天坛,而是身在祭天坛上的宋辞晚。 她不仅是在遭雷劈,甚至此时此刻,她遭雷劈的身影还形成了一道巨大的虚幻印记,被遥遥投映在天空中,使得距离昆山不远的梁州百姓基本上都在这时亲见了这一幕。 初时,人们还有些没能反应过来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只有人联想到不久前遭雷劈的太子,惊声说:“这是谁?怎么跟前太子一样也在昆山遭雷劈了?那是祭天坛吗?谁在祭天?” 很快,有人认出了宋辞晚,迟疑说:“好像、好像是天骄榜上第一的那位……” 同时有人惊声:“是九州仙武联盟宋盟主!” 整个梁州,于是有那么一刻,都陷入了巨大的失声状态。 宋昭祭天遭雷劈? 这可与前太子遭雷劈的意义又不相同。 毕竟,那位前太子,他可没有如今这位宋盟主这般威势。 瞧瞧人家宋盟主的战绩,死在她手底下的真仙妖圣都能串成串了,似这等人,就算是祭天遭雷劈又能如何? 难道大家还能像对待前太子那样,说一句此人“为天不喜”,因而难登大宝? 当然,毕竟是祭天遭雷劈了,这事儿不好说也不好听。 就算碍于宋昭威势,可能无人敢当面微辞,但私底下,总还是会有人心里头难免犯嘀咕。 于是,表面上梁州静默的这一刻,实际上,却是有无数的传讯符在瞬息间传遍了天下。 但人们的反应,却还是没有祭天坛上情势变化来得快。 漫天雷霆倾泻而下的那一刻,宋辞晚先是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威胁。 这威胁之剧烈,不下于先前怒仙的十倍爆发,那是宛如天道崩裂一般的恐怖威势。 显然此刻的雷霆,比起从前的“太子遭雷劈”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但此刻的宋辞晚,却又不再是先前击杀怒仙时的宋辞晚了。 得益于昆仑神碑上的那一次碰触,宋辞晚修为大涨。 雷霆落在身上时,她身上的皮肤虽然龟裂,战力却分毫未受影响。 只在瞬间,她手中的逐日追影剑便化作开天巨剑,刺破了天上雷霆。雷云散去,惊雷收摄。 而这还不止。 下一刻,携带了宇宙洪荒、滔滔大势的一剑从天而降,竖直劈下! 咔嚓—— 伫立千万年之久、受无尽岁月侵蚀亦未曾毁坏的祭天坛,却在此时,发出了细微的咔嚓声响。 似乎是要不堪承受这一剑。 似乎是有了将要被劈开的迹象。 但同时它又是无比顽强的,奇怪的纹路合成光影在这座古老的祭天坛上飞速流窜,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力,形成了扭曲的漩涡。 似乎是要将这开天巨剑都给吞噬。 巨剑不退,宋辞晚施展天意如刀,加持口含天宪,道:“昆山之巅,天神峰上,此伪祭坛虽以祭天为名,实则却行祸乱之举,倒行逆施,鬼鬼祟祟。吾今以大日之主名义,斩此诡物,命天上光明再照人间!” 咔嚓—— 咔嚓—— 祭天坛上的扭曲漩涡再也不堪承受这一剑之威。 剑势轰然而下,犹如破竹。 天神峰顶,伫立千万年的这座祭天坛,就此崩碎。 而这一剑还未止息。 巨剑径直向下,直至将整座天神峰劈开成了两半! 第749章 天下奇诡,莫过于此 咔嚓,咔嚓—— 天神峰裂开了! 大地震动,山脉摇晃。 武圣周凌涛飞身跃出镇妖关的护城大阵,于此同时,与他一起留守镇妖关的几名守城大将也一齐飞出大阵,与他一同目视远方,面露惊骇。 与昆山接壤的梁州百姓都感觉天好似是要塌了,城中处处发出惊声:“怎么办?天裂了!” 不,不是天裂了,实际上是地裂了。 但地裂又只在顷刻,天神峰被竖直劈开后,眼看这裂开的天神峰就要向两边倾倒—— 天神峰高达十万八千丈,是一座具有撑天之相的雄伟高峰,一旦这等神峰断裂倒塌,莫说是昆山山脉和相隔较近的梁州要受到影响,便是整个九州只怕都难免遭遇震动。 到时候,天崩地裂就不再只是夸张的形容词,而会变成现实的写照。 宋辞晚察觉到此,却不惊慌。 她自天神峰上飞起,顷刻化作法身千丈。 而后,千丈高的宋辞晚足踏虚空,飞身与将要倒塌的天神峰平齐,同时一左一右伸出了两只手。 多年前,曾被她以坐忘心经模拟学会的元磁大法于此刻施展开来。 轰、轰、轰—— 倒塌中的天神峰,就这样被她一左一右地推着、拽着,又重新竖直,合并在一起了! 不,远看似是合并,但其实这座被劈成两半的山峰又并未真正完全合并。 只因宋辞晚先前那一剑的剑意委实是太过锋锐,强大的剑气切割过山体,留下了无尽宏大而沧桑的道韵缠绕在山峰的断口处,深入山体,久久不散。 这两片被竖直劈开的山峰因而无法再重新合并,宋辞晚于是便以元磁大法牵引左右,连接地气,使两片山峰互相吸引排斥,最后形成了一个山峰不倒,而又中间劈空的奇异格局。 此时此刻,若有人站在山脚下,穿入两片山峰的正中间,就能发现,两片山峰的中间形成了一条狭窄的山道,而人在山底抬头一看,又恰好能够看到山成夹角,天成一线,宛如一线天般的奇景! 这是人为创造的一线天,由绝世高手一剑劈成。 宋辞晚并回两山,平复天摇地动之相,解决了一场将要发生的灾难,随后将天神峰顶端那一座被她劈得细碎的祭天坛整个收入了天地秤中。 在这个过程中,不但是所有祭天坛的碎片都被她收走了,就连原先祭天坛所坐落之处—— 那一片峰顶的土石也都被宋辞晚收走了。 她直接拿剑削掉了天神峰峰顶,自此,这座傲立九州的绝世神峰不但被一劈两半,成了筷子般的两座山峰,甚至就连峰顶都光秃平板起来。 被宇宙玄明天荒剑法削过的平顶,便连土石都光滑好似镜面,夕阳一照,其上散发出金色的反光,锋锐而又具有别样的神性。 宋辞晚平复法身,变回自己原本的身高。 对于眼前这一切,她说不上满意还是不满意,但恍惚有种自己正在创造神话的奇妙感觉。 啪啪啪! 忽然,有节奏的击掌声从远处传来。 宋辞晚转头一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足踏一柄三丈长钺,划破长空,御器飞来。 人还未到近前,笑声先至:“古有神话力劈华山,又何如宋仙子剑斩昆山?神话故事毕竟久远,真假难证,不及宋仙子此剑辉煌!” 说话间老者环绕天神峰飞行一周,目光扫过那峰顶与两山夹缝间遗留的剑意,眼中露出难以言喻的骇然之色。 仅仅只是遗留的剑意,竟然令他这位武圣心悸神摇。只觉得若是再离得近些,触碰到那些沾染了剑意的山石,只怕自己当下便要面临灭顶之灾! 这也太强了! 不敢想象倘若方才面对这一剑的不是这座天神峰,而是换做他自己,他会被劈成什么样? 老者绕山飞罢,长叹一声。 他甚至都不敢飞回宋辞晚面前,而只是隔着数百米的距离,遥遥向着宋辞晚一拱手道:“老朽周凌涛,见过宋盟主。百闻不如一见,一见方知天人果然有别。宋盟主之强,实在令人惊叹。” 原来这位就是驻守镇妖关的大都督,武圣周凌涛! 对于这样镇守边关的老人,宋辞晚一向多有敬仰,她连忙回礼道:“周前辈谬赞,后学末进,不过是侥幸有些修为罢了,也当不得什么。” 周凌涛见她态度谦和,半点也看不出传说中那杀伐成性的模样,当下不由一愣。 而后周凌涛就笑了起来,一边笑他一边向宋辞晚靠近,先前的慎重与生疏在不知不觉间消散开来。 周凌涛来到宋辞晚对面,笑叹一声说:“嗐,如今这世道,越是强者反而越是谦逊,反倒衬得我们这些老家伙一个个脸大如盆,自信过头。也罢,自信也有自信的好处,多些自信,不易道心崩溃,哈哈哈!” 周凌涛居然很会开玩笑。 宋辞晚听他言语有趣,不由得便也笑了起来,两人对视而笑,气氛一时轻松。 周凌涛问宋辞晚:“宋盟主,这天神峰上可是有何不妥?” 这是在问宋辞晚为什么剑劈天神峰,毕竟怒仙也死了,昆山派也散了,周凌涛实在难以相信,以宋辞晚这等修为地位之人,会纯为无聊、或者泄愤去好端端劈掉一座山。 宋辞晚没有隐瞒的意思,她道:“天神峰上的祭坛有问题。” 周凌涛问:“是何问题?” 宋辞晚道:“此祭坛或为诡物。大都督可知?当初杀元封,虽然是由我正面出手,但那背后推动之人却是昆仑三仙。” 这下子周凌涛是真的惊了。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竟会听到这样的隐秘,一时间更多问题涌上心头。 既心惊于宋辞晚在自己面前提到周皇之死时这般毫不避讳,又疑惑这位既然曾与昆仑三仙联手,又为何会转眼反目? 就在周凌涛都要后悔自己有毛病,没事为什么主动跑到这位面前来“多次一问”时,宋辞晚又开口了。 她条理清晰而又简约地解释了自己当初如何发现周皇甘做虫奴之事,又是因何而与昆仑三仙联手,此后又为何反目—— 又或者,这都不应该用到“反目”一词,宋辞晚杀三仙,或许从三仙接受祭天坛诱惑那一刻起,便已经注定了。 宋辞晚最后说到了祭天坛的可怕,反问周凌涛:“大都督,九州天下,诡物之强、之险、之绝,实在是超越常人想象。对于此等奇绝诡事,大都督不知可还有其它类似见闻?” 周凌涛大脑运行过速,脑子里一团乱麻,只觉得自己思维混沌,数百年未有如此刻这般愚笨过。 他难以置信,心惊肉跳道:“祭天坛,竟是诡物?” 他没有回答宋辞晚的问题,反而自己将自己给问晕了。 第750章 武圣周凌涛 周凌涛怎么也想不到,昆山上的祭天坛竟然会是诡物! 要知道,多少年来,举凡皇帝登基,都会前来祭天坛祭天。唯有顺利通过祭天者,才能理直气壮向天下昭告自己是正统。 便是当年的大周太祖,开国时也曾登临天神峰,祭天祷告,宣誓天下。 现在宋辞晚却告诉周凌涛祭天坛是诡物,这这个消息简直比当初的元封皇帝被爆出是虫奴——还要更令人心惊肉跳千百倍。 对于像周凌涛这样,勤勤恳恳忠君多年的武圣而言,这消息的出现与信仰崩塌没有两样。 世界观的颠覆,就在瞬间! 周凌涛心潮涌动,情绪起伏,天地秤接连捕捉到三团气:【人欲,先天真我境武圣之震骇、惊讶、恐惧,四斤三两,可抵卖。】 【人欲,先天真我境武圣之震骇、恐惧、茫然,五斤六两,可抵卖。】 【人欲,先天真我境武圣之震骇、恐惧、思索,六斤三两,可抵卖。】 周凌涛的情绪是递进式地在爆发,恐惧逐渐增多,震撼细细回响,若要形容贴切,大约可以用上宋辞晚前世的某个网络流行语:细思极恐。 真真是越想越可怕,有那么一刻,周凌涛甚至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荒谬的。 纵然身为武圣,在面对这个世界的某些秘密时,亦不会比无知孩童强上多少,这就是所谓的站得越高,所知越少。 又或者越是向上,谜团越多。 周凌涛怔在当下,忽而苦笑:“老朽之年,忽觉世上尽是虚假,当真令人无措。” 如果祭天坛是诡物,那么大周的七百多年国祚又算是什么? 他们这些位列朝堂,为大周皇朝之稳定构架,而鞠躬尽瘁数百年的朝臣又算是什么? 周凌涛有句话回荡在心里没说:又或许,今日闻此,便是对他曾经临阵退缩的惩罚! 是的,就是临阵退缩。 虽无人知晓,但是最初,就在宋辞晚诛杀元封皇帝的那个夜晚,周凌涛其实动过回京救驾之念。 将军报国死,周凌涛既是武圣,亦是大周武将。 皇帝遭遇刺杀,他周凌涛回京救驾有什么问题吗? 这原本是理所应当的,又或者更准确说,他不去救驾才是错误! 但是,动念的当时,周凌涛其实又是犹豫的。 即刻救驾的理由有千百种,不去救驾的理由也同样有千百种,不必每种细述,总归周凌涛就是犹豫了。 这一犹豫,最佳救驾之机便错过了。 宋辞晚杀周皇,前后总共也只用去了一刻钟。 皇帝驾崩后,京师的方向,王体巨虫化生而出,与此同时,四大妖关的战场上,忽然有极大一部分人族将士与群妖一起变化为虫。 这其中,甚至不乏宗师级的镇妖关大将! 周凌涛当下再不能有他念,只得定下神来专心处理镇妖关诸事。 从情理来说,周凌涛当时的应对不算有错,但若是从君臣的角度来说,周凌涛当时其实等同于背叛! 又不止是当时,便说此刻—— 倘若是真正的忠君之将,在面对宋昭这位刺王杀驾的大“魔头”时,不说立刻奋起全身之力,拼死与其一战,也该当是要离这位远一些。 至少,不应该还像是无事发生过一般,翻过来、倒过去,竟是和和气气地还与这位结交起来。 而事实上,周凌涛向这位宋盟主发起结交,又不仅仅是在此刻。 早在当初的蛰龙山盛会上,周凌涛派出了手下大将柳莹,柳莹当时的态度便已经表达了周凌涛的态度。 周凌涛虽为大周重臣,面对宋昭这位横空出世的周皇室杀星,却是在明显表达臣服之意。 这应该吗? 其实也没什么不应该的。 只是说出去不太好听,毕竟跪得太快了。 未免,有失气节。 而此刻,周凌涛想的却是:祭天坛竟是诡物,这等荒谬消息,莫非便是天意对他不够忠君的惩罚? 宋辞晚是怎么也想不到,周凌涛心中千回百转,最后竟会得出那样一个奇怪的结论。 有些人的思维,的确是旁人所不能理解的。 周凌涛在接连给宋辞晚贡献了好几团人欲以后,忽然抬头望天,道:“宋盟主问老朽,可还曾得见其它诡物。说起来,九州大地,寻常诡物多不胜数,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要说到既出人意料,又影响巨大,且还不似诡物之物,老朽此刻倒是多了一个猜疑。” 宋辞晚顺着他的目光,与他一同看向天空。 那天上,此时此刻正如神话般漂浮的,只有一物:仙岛! 周凌涛道:“既然祭天坛并非祭天坛,那这仙岛,便当真是仙岛吗?” 周凌涛的问题直指人心! 宋辞晚道:“不瞒大都督,我也曾有过如此疑问。” 周凌涛立刻说:“既有疑问,那仙岛若是完全降世,宋盟主可还要登岛?” 宋辞晚道:“虽有疑问,然而终归是要印证。我便是不去,也总有人会去。” 周凌涛道:“可是仙岛若要真正凝实,至少还需再死一位真仙或是武圣!” …… 两人的对话,渐渐来到了急流一般的最高处。 宋辞晚静默了片刻,却是忽而笑道:“人族的真仙武圣又不是消耗品,我如今也没什么明确的仇人了,真要杀,何不选择妖圣?” 这一刻,“杀妖圣”在她的口中,竟好似是杀小鸡仔一般轻易。 周凌涛暗暗吐出口气,笑道:“那不知,宋盟主的下一个目标又在何处?” 宋辞晚微微笑,却又道:“其实也未必便非得是我出手,哪怕我不出手,不动弹呢,这天下间难道便没有其他……期盼那仙岛完全凝实之人、或妖?” 周凌涛仰望天上仙岛道:“不瞒宋盟主,旁人期盼不期盼,老朽不知。然则老朽自身,却的确是并不期盼的。” 宋辞晚道:“哦?此话怎讲?” 周凌涛道:“我已经老了,年纪越大越想安稳,武者本就活得比修仙者短,到了这个年纪,再争来斗去,打打杀杀的,又有什么意思? 倒不如安安稳稳,守着镇妖关,便是死在战场上,也算是死得其所。” 第751章 投桃报李 这一日的夕阳下,宋辞晚与周凌涛谈话,摸约持续了两刻钟。 最后,周凌涛说:“宋盟主,这仙岛凝实之后,倘若当真能够就此开放,老朽也愿留守九州,留守镇妖关。” 这个决定符合周凌涛先前的话语,但逻辑上虽然不难理解,情理上却仍然显出几分震撼。 毕竟,真正的修行者往往都要与天争命。 周凌涛身为武者,就更应该如此了。倘若不争、不抢、不夺、不奋勇上进,他又怎么可能修成武圣? 武圣,可不是庙里念经的和尚! 至于周凌涛所说的“年纪大了要个安稳”之类的话语,信一半就好。 宋辞晚道:“大都督,这仙岛虽有诡物之嫌疑,但若不亲临一观,一切皆是未知。万一岛上真有长生机缘……或者不说长生,只说延寿千年万年,大都督若是不去,以致最后错过了机缘,当真不会后悔么?” 周凌涛顿时哈哈一笑,道:“那岛上若真有延寿机缘,想必也不是去了便能得到,必然要经过无数斗争。” 说到这里,周凌涛顿了顿,又道:“其实,过后若有老伙计能够延寿成功,从那岛上走出来,那时候,我瞧瞧人家还有千万年余寿,再瞧瞧我自己,垂垂老朽……嘿,倒也真不一定就不会后悔。” 他叹了声,道:“但是镇妖关中,总要有人的。此岛若开,使天下真仙武圣尽皆入岛,那九州本土岂不空虚?老朽我半辈子都耗在这镇妖关中了,是真不想临了临了,反倒成了玩忽职守的那一个。 行百里者半九十,九十九步都走了,也不差这一步了。便只当是求全此生,后世不论罢!” 说着又笑:“当然,那也是因为这仙岛中,危机难辨,收益与危险未必成正比,不划算,赌不得。 不然,这天上若当真有寿元掉下来可以给人捡,那老朽我又岂有不捡之理?只不过,这不是没有嘛……呵呵呵。” 他笑着笑着,一团人欲泄露出来:【人欲,先天真我境武圣之犹豫、忐忑、释然,七两七钱,可抵卖。】 情绪不重,似轻飘飘一团柳絮,却又稳稳落了地。 这位武圣,也当真是个妙人。 比起修仙道的七玄真人,又或是尘仙怒仙之流,走武道路线的周凌涛,却反而更要豁达通透许多倍。 某些人数千年的道经白念了,不如这位守关为国,戎马倥偬。 宋辞晚于是便也笑了,她道:“天上不会掉寿元,但却会掉落一次治疗机会。不为别的,只为敬大都督此刻道心澄净,坚定无疑。” 说着,她抬起手,指尖白光惊鸿一现。 胎息通圣法被施展出来,落在了周凌涛身上。 周凌涛出于武者本能,其实是想要闪躲的,但他显然躲不过。 而在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以后,他心下先是一喜,紧接着立刻按捺住情绪,凝心定神,飞快进入到抱元守一的状态中,开始配合此刻胎息通圣法的治疗。 为武圣疗愈暗伤,对此刻的宋辞晚而言,其实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此前她治疗过的修为最高的武者,也只是宗师级的晚粟与覃嵩。当然,这不是说宋辞晚没有治疗武圣之能,只是此前尚未有哪位武圣值得她出手而已。 周凌涛的身体,让宋辞晚清晰体验到了什么叫做危如累卵,又重若千钧。 人身三百六十大窍,周凌涛足足打通了三百一十颗。 这三百一十颗窍穴便好似是三百一十座熔炉,炽热的熔炉遍布在他周身各处,将他的血肉、经脉、精神、气血……一切或有形或无形,从实体到精魂的所有物质都联系在一起。 熔炉熊熊燃烧,不停吞吐炼化,使周凌涛的血肉精神都进入到一个神而又神的奇妙状态,达成某种神秘的质变。 从而使他举手投足都能引动天地之威,更使得意念的物质穿透到现实。 宋辞晚顿时看明白了,这应该就是武圣的武道真意! 她也练武,她不但练武,甚至还成功开窍三百六十颗,比起周凌涛的三百一十颗不但多了五十颗,更重要的是,她开窍三百六十,形成了大圆满。 但宋辞晚目前在武道上的修为却只有宗师级,而未能达到先天六转真我境。 她所缺乏的,便是这一股武道真意! 又或者说,是“意念穿透现实”的一种明确领悟。 少了这一步,没有明确成型的武道真意,她便突破不到武圣境界。 为此,宋辞晚曾有过许多思索,却始终不得其门。 但今日此时,她却恰好通过周凌涛,看到了那条道路、那扇门的存在! 宋辞晚细细体悟,渐入佳境。 如此直到夕阳隐入山脉,玉兔再走冰轮,天空中,上弦月清辉漠漠,月影下,浮空而立的两个人好似将日月精华都给吸入了另一个世界。 某一刻,宋辞晚终于收手。 沉浸于体内新生的周凌涛这才如梦初醒,他沉疴已有百年,从未如此时这般感觉到满身累赘尽去,一切隐痛消弭,身体轻松到好似是重回了青壮年时期。 不,不是好似,而是……他的身体状况,当真重回巅峰了! 周凌涛甚至有种感觉,他觉得此刻的自己,也能够随便出一拳,就一拳轰倒一座山。 当然,肯定不是天神峰这种山—— 这个就不提了,总之周凌涛有生以来,都从未有哪一个时刻,能如此刻这般神清气爽,通身舒泰过。 雄浑的气血在三百一十座窍穴熔炉中滚滚涌动,周凌涛明确感觉到,自己的实力比之此前暗伤重重的时候,起码上涨了三成有余。 而寿元方面,也至少增长三百年! 翻腾的喜悦在胸中鼓荡,周凌涛握紧拳头,再也忍不住对着天神峰对面一座无名山峰忽地挥出一拳。 轰! 地动山摇。 惊起山间无数鸟雀飞舞,小妖逃窜。 周凌涛哈哈大笑,笑声豪迈,宛如雷霆滚动:“妙哉!宋盟主真神技也!” 【人欲,先天真我境武圣之痛快、欢喜、感激,五斤九两,可抵卖。】 【人欲,先天真我境武圣之痛快、欢喜、感激,七斤八两,可抵卖。】 接连两团人欲,都是气逾五斤。 投桃报李,皆大欢喜,真是不错。 第752章 总有人,要守在那边关 周凌涛与宋辞晚告别时,双方已然达成共识。 周凌涛说:“宋盟主这一治疗,老夫我此生都只能绑在镇妖关了。” 宋辞晚一笑道:“便是不治疗,周大都督难道还会走不成?” 周凌涛哈哈笑道:“不走,不走,走什么?走了也没地方去,此生若不抗妖守民,吾竟不知去向何处。忽忽三百载,又是三百载,人生已得其所,纵世间繁华,也是寡淡。” 他向宋辞晚行了君臣礼,拱手道别,而后御器离去。 月光拖曳一道长尾,送他又回边关。 周凌涛走了,宋辞晚放出大白鹅,骑上鹅背,也离开了昆山山脉。 大白鹅变大身形,张开双翅,“昂亢”高鸣。 有种欢喜,从无缘由。 又或者,是这缘由从来只因有一人相伴,又因为来来回回只这一个缘由,便显得没有缘由了。 大白鹅欢畅地高歌:“昂昂昂!亢亢亢!” 对着月光,对着长天,对着广袤的大地,对着无尽的山川。 宋辞晚在鹅背上放松微笑,给大白鹅念诵“金翅九变”,为它讲道,教它修行。 大白鹅“昂昂昂”叫过一阵之后,便认真听讲。 天下间大约再没有哪一只鹅能有它这样的待遇,真仙讲道,天骄伴学,鹅生不虚。 雪白的翅膀划破了月光,不知不觉,在须臾间破入了虚空。 现世中,这一人一鹅,便忽忽然消失不见了。 谁也不知道她们究竟是去了哪里,九州人间的真仙武圣们抬眼望天,却再不见那天上仙踪。 京师,正为仙武联盟忙碌的碧云仙子忽地一阵心悸。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慌。 但再一转头,看到了坐在自己上首不远处的“宋仙子”—— 好吧,这不是真的宋仙子,仅仅只是宋仙子的化身而已。 但见到这位化身就坐在自己身旁,碧云仙子还是立刻感到一阵轻松与心安。 她不由得问:“盟主,那天上仙岛,如今已是九实一虚,不知彻底凝实会在何时?” 这其实就是变相在问宋辞晚,看她准备什么时候再下一次大杀手呢。 相类似的问题,之前周凌涛也问过。 宋辞晚的化身通过本体指令,神情有若虚无一般淡漠地回答:“不急。” 她只说了两个字。 这是虚空化身的风格,倒不是宋辞晚本意如此淡漠。 碧云仙子无奈,但还要夸赞宋辞晚:“盟主真是持重有度,简洁有力,高深莫测。” 堂堂真仙,如今夸起人来,却是有百千种词汇,简直跟从前皇宫中某些大总管有的一拼。 只能说,碧云仙子的新技能真是诚意满满。 “嗯。”虚空化身微微颔首。 远隔虚空的宋辞晚本人,则在某一处不知名的空间罅隙中无奈地笑了。 大白鹅学习金翅九变,又受到宋辞晚“道”字诀“空”字诀的加持,忽忽然生出顿悟,一翅遁入虚空。 这是九州现世空间与不知名虚无世界之间的一处罅隙,有些类似于现世与巨灵世界之间的夹角。 简单解释,也就是说,九州主世界内,同时存在有“无数”小世界。 这无数小世界与九州主世界之间存在有一层又一层的空间重叠,有些时候,若得机缘,两界之间便会存在一个互相穿梭的通道。 便如同当初的宋辞晚通过一片河底卵石而穿入巨灵世界,从而见到灵星族。 但更多的时候,主世界与小世界其实是完全不相通的。 主世界寻不到去往小世界的通道,小世界中生灵,更甚至会完全不知道主世界的存在。 双方互相分割,互不干涉,谁也不知道谁,谁也管不到谁。 正因为如此,才说小世界有“无数”—— “无数”的意思,就是不知数。 总之其中奥秘无穷,纵然世间真仙武圣、妖圣之流,若真要去探究那些小世界,大约也要迷失。 宋辞晚的太虚如意舟倒是拥有穿梭世界之力,可惜她不知道坐标,如此也同样是会存在迷失的问题。 因而迄今为止,宋辞晚也同样不曾利用太虚如意舟穿梭去向过任何一个小世界。 不过最近她新得了两件宝物,一个归墟之门,一个子母天涯环,或许可以解决坐标问题。 但宋辞晚仍然并不急于穿梭小世界,毕竟九州境内还有许多遗留问题未曾解决,在大问题解决之前,宋辞晚不会乱跑。 而今夜此刻,大白鹅穿梭虚空,透入某一处空间罅隙,则是在主世界与某一处不知名的小世界之间寻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节点。 传入这处节点的一瞬间,大白鹅惊慌了一下。 “昂!”它昂首鸣叫。 宋辞晚拍抚鹅头,瞬间放出太虚如意舟,抵定四周空间风暴。 一人一鹅落入了舟中。 四周尽是虚无的空间,有穿梭的怪风在没有光线的世界里横冲直撞,无序肆虐。 大白鹅拍打翅膀,“昂昂昂”地惊叫。 它从未见过这等奇异之地,不知自己怎么竟然飞到这样奇怪的世界来了。 宋辞晚告诉它:“大白,空间无形,肉眼难辨,需以神会。而你我今夜来到此处,倒是机缘,你正好可以借此感悟空间之所在。” 大白鹅被安抚过后,便立刻平缓了情绪。 它有些许羞愧,只觉得自己作为晚晚的鹅,不该一惊一乍。 不过还好此间并无外人,它就算是有些许失态也只有晚晚看见了。而晚晚那么好,又不苛责它,那它自然是要尽快调整好,再借此努力修行。 回头,便做一只随时随地可以虚空遁行的鹅! 大白鹅脑中念头转得又快又直接,很快便燃起了斗志,连连回应宋辞晚:“昂昂昂!” 晚晚放心,我一定好好感悟。 宋辞晚欣慰地笑,她抱着大白鹅拍抚鹅头,大白鹅“噗”一下,竟又下了一颗蛋。 宋辞晚:…… 大白鹅约有半年不曾下蛋,此番下蛋它又兴奋起来,连忙就推着蛋到宋辞晚面前,示意她快捡起来。 大白鹅:“亢亢亢!”晚晚,炖蛋吃! 宋辞晚哭笑不得,总觉得哪里不对,又好像没有哪里不对。 第753章 卖出来自上古岁月的魔化祭坛 宋辞晚最后也没吃那颗鹅蛋。 倒不是不忍,也不是不舍,更不是嫌弃—— 毕竟,我的鹅下蛋给我吃,这好像没毛病? 是的,这真的没毛病。宋辞晚不吃蛋,只是因为她也想抓紧时间感悟虚空。 太虚如意舟沉浮在虚空中,四周乍看漆黑,其实没有颜色。所谓黑色,只是因为虚空中几乎没有光的反射,这才显得一切黑沉如深渊。 空间的乱流如同飓风呼啸来去,太虚如意舟反倒成了这片混乱世界中唯一的光源。 浅色琉璃般的灵光护罩将这宝舟罩得严严实实,宋辞晚往其中投入了大量的元珠与灵材,以供此消耗。 她给允王府抄过家,也给四皇子府抄过家,还给昆山派抄过家…… 虽然说不论是哪一家,留下来的都只有大存量的外库,真正顶级的那些宝物基本上都提前被转移走了,又或者是在战斗中损毁了,不过宋辞晚需要的也恰好就是那些大批量的东西。 顶级的宝物她半点不缺,不论是高等级奇物还是灵宝,都多到足以开一家震翻全世界的拍卖行。 她原本缺的就是元珠,在元珠方面她的消耗也一向极大。 好在几次抄家,足以补全她的缺口。 如今宋辞晚手头尚有元珠九千三百多万颗,其中有五千万颗被直接收入了天地秤中,还有三千多万颗被她刻意留在了沧海洞天,方便随时取用。 太虚如意舟是燃烧元珠的大户,一刻钟就能消耗元珠一万颗,三千多万颗看似很多,也要有所规划才能长久。 宋辞晚默默盘算,要么节流要么开源,而如今节流是不可能节流的,那便还是开源罢。 她想,她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要找谁的麻烦了。 宋辞晚思绪发散,但又很快从琐事中调整回到了眼前虚空。 空间是一个很广义的概念,乍看起来,似乎仅指上下四方,其实不是。 所谓“上下四方”,那是以某人或某物为基准,是为了方便人类或万物生灵理解而被创造出来的一种指向方式。 事实上,真正的空间又何曾有上下四方? 你正立时,头顶为上方,那你若倒立呢? 又比如此刻的太虚如意舟,此舟停留虚空,宋辞晚站立舟上,便以自己所立的甲板方向为前方,舟顶方向为上方,舟底方向为下方。 可事实上,这只是太虚如意舟与宋辞晚本人的前后上下,又与此刻虚空何干? …… 种种疑问在宋辞晚心中如浪潮翻滚,又有种种答案被她自行解析。 元灵道体所带来的惊人悟性无时无刻不在发挥作用,但又或许,不是因为有了元灵道体,宋辞晚才悟性惊人,而是因为她本来就悟性惊人,这才有了元灵道体。 这世上,有些人本来就具备格外的颖悟,看山能见岳,看云能见雨,看树能成才,看花能见果……这又上哪儿说理去? 灵感好似烟花炸开,又如春雷生发。 蓊蓊郁郁,滚滚而动。 不知过去多久,太虚如意舟的能量舱中,元珠消耗达到了四十万颗,宋辞晚才从这种如痴如醉的悟道状态中脱离出来。 看看左右,大白鹅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趴在甲板上睡着了。 扁扁的鹅嘴边还淌着一丝晶莹,睡梦中,这大鹅时而张张嘴,仿佛是在梦里吃着什么美味的食物。 宋辞晚看一眼顿时就笑了,很明显,感悟虚空的时候,大白鹅悟着悟着竟是给自己悟睡着了。 也不知道在睡着之前,它究竟悟了多少? 宋辞晚并不叫醒大白鹅,而是在等候的过程中调出天地秤,将新近的收获又给整理了一遍。 人欲之类的各种无实体气团暂且不卖,先将方便的各种实物抵卖一遍。 比如说,那座破碎的祭天坛! 这东西天地秤给出的解说是:【来自上古岁月,沾染了世人七情六欲,以及天地气运的魔化祭坛碎片,可抵卖。】 世人七情六欲,以及天地气运! 世之奇诡……竟多数是由人养出。 宋辞晚将所有的祭天坛碎片,连着那一整片被削下来的天神峰峰顶都给堆到了天地秤的秤盘上。 虽则此刻祭坛已碎,且又隔着天地秤,可在做这些动作时,宋辞晚却仍然能够感受到一股股从那祭坛上散发出来的混乱气机。 古老、苍茫,而又扭曲、浓烈。 仿佛总要使得世上一切与其相接触之生灵,皆受感染,从而欲望放大,神思迷离,魔念扎根心底! 宋辞晚不为所动,只“嗤”地笑了声:“倒是顽强!” 都碎成这样了竟还有这等感染力,不愧是历经无穷岁月,连真仙都能蛊惑的强大诡物。 不过无所谓,通通卖了就是。 宋辞晚思索了片刻,却又并没有直接卖出,而是又从昆山派的各种建筑遗留物种挑选了一批东西出来,也全部加到秤盘上,又选了数件六星级灵材,以及一件七星级灵材,一件八星级灵材。 最后再堆上了一千万颗元珠! 她想卖一波大的,毕竟以她如今的身家,一般二般的宝物其实都没什么增加的必要了。 然后,再抵卖前,宋辞晚还是施展净尘术清洁了身体,又沐手更衣,点燃灵香。 她甚至想要将气运轮盘用出来,指定自己得到天字甲等气运。 但想了想,宋辞晚最后还是放弃了使用气运罗盘。 气运罗盘只能使用一次,宋辞晚还需要将其用到更要紧的地方。而天地秤的抵卖一向是公平而优厚的,花费如此巨大代价,不可能卖不出好东西。 卖! 【你卖出了来自上古岁月的魔化祭坛碎片大量、来自上古岁月的气运山峰天神峰峰顶一片、六星级灵材若干、七星级灵材幽影石、八星级灵材乱魂石、历史悠久的昆山派建筑若干、元珠一千万颗……获得了上品灵宝九州山河塔。】 九州山河塔:此塔与九州气运相连,可分化子塔九座,分立九州,镇压气运。 此塔有炼制魂影傀儡之能,凡登塔者,皆会被记录特征,生成魂影仿体,仿体与本体战力近似,只需能量充足便能无限再生。 此塔可自行吸取日月精华,天地能量,以及塔中生灵散逸精气,循环往复,无穷尽也。 宋辞晚:…… 隔着天地秤,宋辞晚观察这座宝塔,一时却是沉默了。 第754章 九州山河塔 宋辞晚盯着九州山河塔,沉默良久。 她是想要来一次大的,但没想到会来一次这样大的。 这九州山河塔,分明是一件气运灵宝! 这种东西不是给个人使用的,而是用来镇压天下山河,提升人族气运的。 当然,这是好事。人族强,则个人亦强,这本来就是宋辞晚想要看到的结果。 不过九州山河塔要怎么使用,却需要好生思量。随随便便放出去,那肯定是不行的,再好的东西那也要有规划,有秩序,如此方为长远之道。 宋辞晚的嘴角渐渐噙起了一抹笑,她的心情现在很好。 祭天坛卖完了,接下来要卖的则是白莲老母的……或者说,张大丫的心核。 当时,张大丫的最后一缕真灵在轮回业火的燃烧下死去,真灵寂灭成了虚无,却留下了一颗木质的心核仍然镶嵌在那具低等级木傀儡身上。 宋辞晚临走前自然是取走了这颗心核,天地秤对这东西的解说是:【神解之物,神灵道真仙寄托真灵而死后遗留之物,可抵卖。】 神解之物! 一个听起来有些古怪而奇妙的名词。 宋辞晚将这枚神解之物放入了秤盘,而后又从昆山派和四皇子的库房中挑拣了一批灵材出来,最后加上一百万颗元珠,再一起卖出。 【你卖出了真仙级神解之物、灵材若干、元珠一百万颗,获得了奇物神莲寄魂灯。】 神莲寄魂灯:八星级奇物,炼化认主后,可分解寄托一缕真灵入此灯,本体身死时,可凭借灯中真灵蕴养神魂,天长日久,死而复生。 嚯! 真是一件奇之又奇的奇珍异宝! 宋辞晚透过秤盘观察这盏神莲寄魂灯,不知为何,这明明是极为了不得的一件宝物,可在目视这件宝物的时候,宋辞晚却忽忽然生出一种神秘的心悸。 莫名的,便心旌摇动,只觉得自己但凡再多看一眼,整个心神便要被这盏神灯给吸走过去! 宋辞晚自然不会当真被这灯给吸走神魂,她轻咬舌尖,怒而吐出一字:“叱!” 天地秤秤盘滴溜溜一转,顿时断绝了神莲寄魂灯的种种波动。 宋辞晚本身也定心凝神,三昧真火与心魔树苗齐齐上阵,护住了她的心魂,使她神定意足,再定睛去看秤盘内的这盏灯,便知看到灯下竟还留着一行小字。 那是天地秤关于此灯的注解。 注:分解真灵之术极为危险,真灵解构,极易受外邪侵袭。 此灯为八星级奇物,若使用对象为天仙级,有九成几率可以完整护住使用者真灵;若使用对象为真仙级,有五成几率可完整护住使用者真灵;若使用对象为合道级,有一成几率可完整护住使用者真灵…… 以此类推,修为越高者使用成功率越低。 宋辞晚细看解说,有一瞬间后背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五成几率,跟找死又有什么区别? 别说是五成几率了,纵然是九成的成功率,这种分解寄托真灵的宝物也仍然是令人疑虑。 总之一句话:真是个邪门的东西! 跟白莲老母、跟张大丫相类同,都邪门得很。 宋辞晚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可能在九州山河塔上用尽了,这个神莲寄魂灯着实是晦气得很。 这东西她自己是不可能用了,不过好歹是八星级奇物,收下来以后或许能用其它用途。 宋辞晚当下将神莲寄魂灯收入了天地秤深处,顺手又掐指算了一回白莲老母。 这一算,却是什么都算不出来。 以她如今近乎于合道的修为战力,在测算白莲老母时却算出一片混沌虚无,只能说,要么是白莲老母真的完全死了,要么对方修为比她还高! 宋辞晚细咀嚼了一番此事,思及昆仑神碑上,白莲老母也早已除名,那么理论上来说,她算不到白莲老母,就只能是因为白莲老母真的死了。 她所谓的“张大丫是白莲老母,白莲老母却并非仅仅是张大丫”,纯粹就是过度臆测,被害妄想…… 不过,哪怕真的是被害妄想呢,宋辞晚还是决定,自己要对白莲老母多加警惕,时刻注意观察周围线索,维持这种妄想。 宋辞晚收回了天地秤,今日也不打算再抵卖什么了。 又等了一刻钟,大白鹅醒了。 这家伙睡迷糊了,醒来后一抬头看到宋辞晚正神色淡淡地站在前面甲板上,顿时双翅一挣,嘶叫着飞身而起。 而后它急忙忙落在宋辞晚脚边,虽是心虚自己方才睡太香了,却又连忙歪着脑袋做出撒娇卖痴的模样,围着她的小腿“昂昂昂”地叫。 宋辞晚顿时笑了,她轻拍鹅头。 大白鹅立刻变大身形,宋辞晚骑上鹅背,道:“大白,走,冲出这片虚空。” 说着,她在瞬间收回了太虚如意舟,撤回了这架宝舟对自己与大白鹅的防护。 大白鹅惊得“亢昂”尖叫了一声,疯狂拍打鹅翅,身形在虚空风暴中猛然前冲。 轰! 这极限紧绷的一冲,顿时便冲破了虚空的壁垒。白鹅振翅飞出了风暴,回到了九州。 九州明月西斜,星光灿烂。 鹅鸣之声划破夜空,直入星海。 宏大世界,顿时便再次撞入了一人一鹅的怀中。 宋辞晚在鹅背上畅游天穹,一时间思虑尽去,唯余此时天风,与她正好。 这一夜,宋辞晚没有再操纵天地秤做什么,也没有再进行日常的修炼。她难得地什么也没再多想,只是悠悠哉哉地骑鹅看遍九州。 出了九州,她也去走了一遍天妖九国。 天妖九国之中,无任何一妖阻拦她的来去,大家仿佛都没发现有那样显眼的一人一鹅在空中飞过。 最后,宋辞晚在日出前回到了九州。 又在日出前,坐在鹅背上小憩了一阵。 坐忘心经静静流淌于体内,莫名地她的修为又上涨了一小截,距离合道更近了。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修行便是如此,总要在某一刻能够静下来,身心放松,意念逍遥,如此方才不枉修行一场。 宋辞晚噙着笑意,吸收日出时的太阳紫气。又觉神暖意融,万物可爱。 第755章 灵雨中的人族脊梁 接下来一段时间,宋辞晚修行游历,悠悠哉哉,很是放松了数日。 经过这样一些时候的沉淀,她的功力越发圆融,真元质地一日更比一日精纯浑厚,明明没有使用修炼空间来增长修行时间,修为进境却是一日千里。 原来现实的修行游历,竟比修炼空间中数十年、数百年的苦修还要来得有用。 当然,后来宋辞晚仔细想想,又觉得其实不该这样比对。 游历放松固然有所妙用,但若没有从前数百年、甚至是数千年的精纯苦修,宋辞晚后来也不可能只靠游历就修为大增。 这其实是厚积薄发的一种显现,苦修时修为看似增长缓慢,其实能量都攒着呢。 只等如今意入星海,目见天下,便在一朝勃发,如旭日之东升,灿阳喷薄而出! 宋辞晚很喜欢如今这样的状态,也喜欢在游历中观看九州各地的风土变化。 通过游历,她可以看到,仙武联盟开始渗透到九州世界的方方面面。兴建启蒙学堂、武道书院、修仙学宫等等,还有万言书台、刑律堂、执法堂等各种机构。 但大周朝廷的政治体系却也并没有完全瓦解,原先还留存的部分官员也仍在治理地方,城隍亦同样如此。 只不过他们汇报治理成果的对象从原先的大周朝廷,开始渐渐变成了九洲仙武联盟。 这是一种相对平缓的过度方式,中间当然也有种种冲突与矛盾,但总的来说,冲突的结果都还是走向磨合。 毕竟宋辞晚威名正盛,有她担任九州仙武联盟的盟主,在近段时间内,至少是不太可能有什么大的动乱在底层爆发。 从上至下的,大家都绷着根弦呢,便是街头的地痞流氓都要夹紧了尾巴,比之从前低迷三分。 宋辞晚带着大白鹅走过某座小城时,就见到城中有一个混混在清晨时去敲某个寡妇门,这寡妇往常被敲了门也不敢声张,非但不敢声张,其甚至还要因为被敲门而凄凄惶惶,胆战心惊。 那地痞见了寡妇慌张,便会越发得意。 有时摸手碰脸占个便宜,有时说些胡话更要讨走几许财物,直将人逼得又气又慌,偏又无可奈何,他就高兴得好似自己是天字第一号高手。 结果这一日,情况却变了。 宋辞晚当时站在街角,只见到寡妇家的门忽然被拉开,寡妇端起木盆就是一盆滚烫的开水泼到了那地痞身上。 地痞闪躲不及,当时便被泼了一头一脸。 他练过些粗浅武功,皮膜比寻常人更要坚韧些,可即便如此,依旧被烫得满脸通红,吱哇痛叫。 “贱妇,竟敢做下这等恶事,拿开水泼人,好得很,看我今日不拉你去沉塘!”地痞大骂,一边果然忍痛来捉人。 却不料寡妇骂得更凶:“沉你大爷的塘!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也敢口口声声要沉老娘?长了张驴脸,便当自己当真是头驴,蠢得脑子都不会转了?我呸!” 一边骂一边抄起长达五尺的门栓棍子对着地痞便是一通毒打,棍棒落下时破风声响起,寡妇的力气竟是大得出人意料。 地痞便是练过些粗浅武功,这一下子竟也不是从未修炼过的寡妇的对手。 “不可能!”地痞顿时惊呼痛叫,“你这娘们什么情况?吃了什么宝物不成?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哎哟、哎哟……放开!恶妇!再打,再打我就叫我衙门的兄弟们过来了!” 寡妇毫不胆怯,大声说:“你去叫啊,真当衙门是你家开的?你今儿敢叫,老娘我就敢去仙武联盟的刑律堂击鼓鸣冤!我还要去万言书台也写进言书,我告死你个混账东西!毛没长三根,瘪犊子玩意儿,看见你都晦气!” 又说:“还道我吃了什么宝物?蠢货,前日又下一场灵雨,你老娘我吃了灵雨便多长了一根脊梁骨。据说,只有那真正有气劲的人才能长出这根脊梁骨,你这个孬种可就永远别想了!” 然后,她就翻着花儿地骂:“软骨头、扫把星、腔子里不长脑袋的孬货、合该被千刀万剐的晦气东西、丑人多作怪……呸!你那鼻子除了流鼻涕还能用来做啥?” …… 好家伙,这又是骂又是打的,还伴随着那地痞连绵不断的哎哟痛叫声,直将周围被叫起来看热闹的邻居都给逗笑了。 小小的街巷中,一时间充满了各种嬉笑怒骂声。 宋辞晚看了一场,也给看笑了。 她心说:要说学骂人,果然还得看市井,要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她竟不知这世上还有这样花样繁多的骂人话术。 再一侧头,却见身旁的大白鹅正张着翅膀,伸着脖子,一双鹅眼瞪得溜圆,在出神又仰慕地盯着那寡妇打人骂人呢! 宋辞晚顿时心下一咯噔,大白鹅这样,可莫是寻了个好榜样? “大白,好看吗?”宋辞晚问。 大白鹅:“昂昂昂!亢亢亢!杠杠杠!嘎嘎嘎……” 好看真好看,晚晚,就是这个,我要学这个! 宋辞晚:……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大白鹅现在还只是在正经叫唤说“要学”,可宋辞晚却觉得,这鹅的叫声已经有点脏了。 宋辞晚顿时一叹,叹罢了又是一笑。 而那边,寡妇已经大获全胜,拖着整个儿蔫吧成一团的小混混,宛如得胜的大将一般将人给拉到了仙武联盟在这座城中的分堂处。 有意思的是,仙武联盟的分堂就建立在这座小城的县衙边。 其中还包括有刑律堂,以及万言书台。 至于执法堂,据说是建在了城隍庙边,天天跟城隍庙里的那些泥塑阴神隔堂相望,也不知是谁在望着谁。 宋辞晚看了一场,又得到一个小混混被罚二十大板,并赔偿十两银子给寡妇的结果,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这座小城。 离开前,她悄无声息地在寡妇体内打入了一颗传法的种子。 如今,宋辞晚的传法之术也到了炉火纯青境界。 之所以未能达到出神入化的最高等级,主要还是因为传法之术的修行有些特殊。这法门不是单靠苦修就能长进的,重点还需看她传了多少法,传法的对象又是谁人。 此前,宋辞晚在蛰龙山传道一场,又教授了在场所有高手“人”字诀,这才将传法之术修炼到炉火纯青境界。 要不是那一场,她的传法之术也只是普通精通。 好在炉火纯青境界的传法之术已经初具神异,可以自如凝聚传法种子。 通过这传法种子,宋辞晚可以在其中注入自己预设的各类修行法门,再将种子传播出去,便能达到隔空传法的目的。 传法种子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它可以缓慢有节奏地释放其中法门,而不必填鸭式灌输。 以宋辞晚如今的修为,她随便撒出去的传法种子也能在人体内维持一年的传法效果,一年后这种子才会自行消散。 宋辞晚传授给寡妇的种子里包含了一套基础的武功修行法门,正是破山拳。 凭借此破山拳,寡妇若是有心,或许可以拜入仙武联盟在当地修建的武道书院,往后人生或许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但她若是没有要拜入武道书院的意识,那通过学习破山拳,她也至少能有自保之力。 宋辞晚后来经过验证,发现怒仙死后所下的那场灵雨最是有趣。 沐浴过这一场灵雨以后,有一部分人会在脊梁中生长出一条无形的怒骨。 拥有这条怒骨的人,若是愤怒达到极致,或心怀正直义愤之心,便能在某一刻忽然爆发出超过自己平常将近两倍的力量。 虽然说爆发以后会陷入一定时间的虚弱期,但怒骨的存在仍然显得无比神奇,并令许多人心向往之。 不久后,宋辞晚又见到了一个动用怒骨奋起反击的例子。 那是一个卖花的老汉,他挑了担子带着孙儿从附近村庄进城卖花,起初生意还行,挣了数十铜钱,后来却因此而招了早市上一群闲汉的眼。 老人卖完了花,挑着担子回去的时候,便被闲汉堵在窄巷子里命他交出铜钱,又逼他那年轻气盛的孙儿从闲汉们的胯下爬过。 总之就是各种欺凌侮辱,显然,闲汉们不仅要夺财,还以欺辱弱小为乐。 被逼到墙角忍无可忍的老人便在孙子要撞墙拼命的那一刻爆发了。 他咆哮怒吼,抽了扁担忽地脊背一挺,一股巨力自下而上贯通全身,砰!一扁担打去,竟是直接打断了一个闲汉的腿! 接着就是一场狂猛的爆发,老人惯常做农活,其实力量不弱,两倍爆发以后竟是瞬间拥有了炼皮武者的实力,硬生生就将数名闲汉给打得屁滚尿流。 当然,过程中老汉也难免受伤,这些倒不必赘言。 总之就是老人凭借那一根无形的怒骨成功反抗了欺凌者,救下了自己的孙儿,也成功保住了自己的财物。 虽然过后难免陷入虚弱,但当时他就是反抗成功了,这就很好了。 阴谋暴躁、以扰乱天下为目标的怒仙,死后所下的那一场灵雨,却给世人带来了这般奇妙的变化,也是有趣得很。 一饮一啄,或许这就是因缘。 宋辞晚后来也给这老人送了一个包含了破山拳功法的传法种子,又无声无息地给他治疗了一下。 离开这又一座小城之后,她在山野间寻了个清净的地方放出晗光琉璃居,而后调出天地秤,将怒仙的死气卖掉了。 【你卖出了死气,魔化的伪合道级金仙之死气,十斤九两,获得了神通道法,匹夫一怒。】 匹夫一怒:神通级道法,匹夫一怒,血溅三尺。修此神通,当你的愤怒充盈骨血时,战斗力可以提升三倍至五倍。 注:此神通道法可以修行升级。 好得很,好神通! 宋辞晚当即学会了这门神通,并通过抵卖获得一百年的修炼时间,将其修炼到了掌握境界。 七月十五,宋辞晚见到了凌武宗的杜星横与琼华阁的赤华仙子方盈夏。 两个故人被她们门中的长辈带着来到了京师仙武联盟总堂,见到了提前归来的宋辞晚。这是十日前的约定,宋辞晚当时说好了要在七月十五为二人做治疗。 两人的伤势情况颇为相似,都是因为曾经吞服过虫丹,而不得不自毁丹田,以此摆脱虫丹控制。 哦,不对,杜星横的丹田是被她自己挖去的。 又因为她是武者,以周天窍穴修行为主要行功方式,所以丹田虽然被毁,功力也大为减损,但她原本练武的底子却还在。 从前,杜星横是万灵天骄榜上前十的天骄,丹田被毁以后,虽是掉落到五十多名,但总归还在天骄榜上。 方盈夏却要惨得多。 她是修仙者,一身修为全在丹田内那一口真气上,丹田被毁以后,她的身体就好像是变成了一个漏斗,精气、元气、神气全部大量丧失,短短数月间,就从原先二八芳华的模样变得好似年近半百一般,有一种说不出的苍老憔悴。 宋辞晚乍见方盈夏时,都被她的老态惊了一瞬。 要知道方盈夏原本就只有三十多岁,算是很年轻的修士。三十多岁的人,就算不修炼也不该老成这样。 琼华阁又不是什么很穷的门派,方盈夏作为北辰剑仙的直系后代,哪怕丹田被毁、修为尽失也应该可以获得大量灵药修补身体才是,老成这样实在不合常理。 像是杜星横,她的样子就仍然与当初相差无几。至多是脸色苍白几分,气质上少了些从前的锋锐与张狂,多了些沉郁与稳重。 见到宋辞晚的时候,杜星横的神情初时还有些拘谨。显然,从前与她同代的天骄忽然就变成了深不可测的真仙盟主,这实在是令她有些无措,不知该怎样面对。 宋辞晚并不在意她神态的变化,而是施展胎息通圣法,以最直接的方式为她修补丹田。 过程十分神奇,且又十分快速,宋辞晚三下五除二为杜星横做完了治疗。 结束时杜星横长出一口气,颇有些如梦初醒的恍惚:“原以为此生难愈的伤势,在宋……宋盟主神术之下,原来竟如烈阳化雪,如此轻易便能消弭!” 第756章 人身虫文,古今先河 杜星横当初在垂天之城中自毁丹田,其实当时便已经是做好了前程断绝的心理准备了。 不论是从前的惨烈,还是此后的艰辛,她都有足够的意志去面对这一切。 但是真没想到,一度令她陷入深渊般困境的难题,这一刻却是轻易就被解开。 而这只是因为某个人她说了一句话,出了一次手。 【人欲,天骄级先天四转武者之激动、澎湃、感激,四斤七两,可抵卖。】 宋辞晚收到这团人欲,转头看了一眼杜星横。 杜星横立时对着宋辞晚露出了一个满口白牙的笑容,并啪地一下打开了自己手中一柄折扇,而后又合拢折扇,风度翩翩地对着宋辞晚一拱手道:“多谢宋仙子,相救之恩。” 语气真诚,带有三分痴意。 旁边,带她过来的凌虚武圣顿时整个人神色一僵,她沉下脸低声道:“星横,过来,宋盟主要给方小友做治疗了!” 杜星横摇着折扇,慢慢悠悠回到凌虚武圣身边。 但此时若是有人细看,大约便会发现,杜星横这简单几步路走得竟有种奇怪的不协调,好似是同手同脚一般。 凌虚武圣:…… 恨铁不成钢! 宋辞晚又收到了一团来自杜星横的人欲:【人欲,天骄级先天四转武者之激动、懊恼、后悔,七两八钱,可抵卖。】 咦,杜星横竟然也会懊恼后悔? 虽然这懊恼情绪很轻微,仅仅只有七两八钱。 宋辞晚失笑,她来到了方盈夏面前。 说起来,方盈夏算是宋辞晚初入修行时见到过的第一个修仙者,从前,方盈夏羽衣带霞,从她眼前飞过,还曾令宋辞晚无限神往。 但方盈夏应是早就忘记自己见过微末时的宋辞晚了,或者,哪怕她还有印象,应当也不敢相信,从前那个市井间的凡人少女竟会成为如今的宋盟主。 方盈夏面带忐忑与期盼地站在宋辞晚面前,一双手绞在自己身后,面容苍老,眼神灰沉,已无半点当初的绝艳容光。 宋辞晚并不多说什么,只是抬手虚虚点在她的眉心处。 方盈夏顿时身躯微颤。 而宋辞晚神念涌动,却已是探查清楚了方盈夏身体里的异样。 原来方盈夏不但是丹田损毁了,就连她的经脉也如焦炭一般虬结在她的身体里,可以看得出,她的经脉不但完全失去了活性,其上甚至还有丝丝缕缕、隐晦但又不容忽视的混乱气息在缠绕穿梭。 这些混乱邪恶的气息不断吞噬着方盈夏的生机力量,使她不论如何修复身体、滋养进补也都是徒劳。 此外,宋辞晚还发现,在方盈夏的血脉肢体间,穿梭着一道道暗红色的细线—— 这些细线不是血管,竟像是……宋辞晚从前解剖过的,古神虫族身体里的文字线条。 可是方盈夏,她分明还是人身,并没有变成人虫! 是人,却有虫线,这大约是因为方盈夏从前修行筑基法,达到过金丹期。 而杜星横,她对于筑基法的修行很浅,并在最初察觉到体内虫丹不对时,就当机立断挖掉了自己的丹田。因而她所受到的损害,要远远少于方盈夏。 不过,这也并不能说明方盈夏的魄力就小于杜星横。 毕竟最开始,方盈夏误入灵界秘境时,并不知晓金丹之害。她将筑基法当做机缘,一鼓作气修练到了金丹期,这原本也怪不得她。 而后来知晓了金丹之害,她又在门中长辈的安排下主动挖去了金丹—— 一颗已经成型的金丹! 说实话,在这种情况下挖金丹其实远比杜星横的剖丹田还要艰难许多倍。 因为金丹成型后,古神虫族的虫卵亦会成型,面对成型虫卵的威胁,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保持住为人本性的。 在这个过程中,一旦身怀金丹之人本性稍有动摇,便会与虫卵产生共频,到时候金丹灭,人亦亡。 方盈夏能够活下来,就证明了她的心志。 宋辞晚细细查看方盈夏体内的红线,觉得这个现象十分具有独特性,很有研究价值。 她想到了此前在滁州时,章氏老祖声声高呼“借虫体、炼长生”。 章氏老祖异想天开,以为自己可以边修虫丹便做自己,开创一条以虫修人的道路,虽然最后终究失败了,但是过程中他的某些理念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借鉴意义。 宋辞晚思忖,方盈夏如今的状况,看似是生机恹恹,但是不是……在某种程度上,正好契合了章氏老祖当初所设想的:以人御虫? 人所御使的,也并不应当真正是虫,而应当是虫的力量——也即是,虫文! 又或者说,这不应当是虫文,这本就是华夏文字。 是虫族学习了华夏文字,攫取了华夏文明的力量,又以某种神秘的手段进行颠倒错乱,使得原本堂皇正大的华夏文字在虫族的使用下,变得无比扭曲诡异,混乱恐怖。 宋辞晚沉吟间,手指又沿着方盈夏的头颅虚虚向下,忽而隔空点在她心口。 方盈夏很是沉得住气,倒是陪伴在她身侧的琼华阁掌门方樾按捺不住了,方樾有些慌道:“宋盟主,盈夏这是……她、她还有救吗?” 因见宋辞晚先前治疗杜星横时十分爽快,而到了方盈夏这里,却是几番沉默,方樾自然便忍不住胡思乱想,越来越慌。 【人欲,返虚期天仙之慌乱、忐忑、期待,二斤一两,可抵卖。】 方盈夏尚未有人欲溢出,方樾这里却冒出了一团人欲。 天地秤在宋辞晚身侧浮现,宋辞晚哑然了片刻,随即道:“没有什么不能救的,只是有两个方案。” 她也不卖关子,直接说:“第一个,是我打碎方道友的躯体,再直接为她重塑身躯。” 这话出口,方樾轻轻吸口冷气,在场的其余几人也纷纷面露惊容。 宋辞晚的提议委实显得离谱,但就是这样离谱的提议,众人听在耳中,细思片刻后竟又觉得这好像也没什么。 宋盟主有仙神手段,起死回生都不成问题,又何况只是躯体重塑? 蛰龙山盛会上,晚粟与覃嵩二位宗师亦是得益于此。 但方樾却又在此时忽地脱口问:“敢问宋盟主,那第二个方案又是什么?” 第757章 奋力一搏,生死无怨 第二个方案是什么? 仙武联盟的偏殿小厅中,宋辞晚不疾不徐地回答了方樾的问题:“第二个方案……方道友体内存留有虫族经络,其亦为符文字诀。方道友若是同意,我将引导方道友察知此字诀奥秘,以此掌控自身体内生机,再重修仙道。” 宋辞晚又说:“重塑躯体也可重新修行,方道友可以自选道路。” 并解释说:“第一种方案毫无风险,按部就班。第二种方案则充满未知,其可能会给方道友带来远超常人的力量,也可能会使得方道友修行失控,走向莫测的结局。 当然,为了防止方道友日后失控,因而方道友若是选择第二种方案,则我必定会在方道友体内种下禁制,以随时监测方道友的气机动向。 倘若……某一日方道友气机偏离,有入魔之兆,此禁制便会顷刻爆发,使你魂飞魄散!” 最后一句话,宋辞晚是看着方盈夏说的。 小厅中的气氛顿时便紧张起来,方樾立刻上前一步,催促方盈夏道:“盈夏,快选第一种,便选第一种!” 方盈夏向来听话,此刻却没有即刻答应方樾,反而踌躇着问宋辞晚道:“所谓远超常人的力量,是可以与、与那虫……族相对抗的力量吗?” 宋辞晚道:“此所谓师夷长技以制夷,你若能将体内符文字诀修到高深处,与一般虫族对抗自然不成问题。” 至于不一般的虫族……比如说王体尊体之流,宋辞晚就不说也不提了。 提也毫无意义,毕竟,王体堪比合道,而尊体—— 宋辞晚也不知道尊体虫族究竟有多厉害,对此她甚至都无法想象,也不敢深想。 毕竟若是想得太深,容易未战先怯,失去斗志与进取心,那就是在害自己了。 她如今能做的,其实也只能是不停修持自身,增强力量,并尽力提升人族整体战力,同时也培养一部分高端战力。 按照原先的测算,灵气潮汐达到巅峰还有二十年。 古神虫族倘若是在潮汐巅峰期到达,那么她就还有二十年的时间去做这一切。 怕只怕,古神虫族冲破壁垒的速度太快,若真是如此,那么宋辞晚大约就还需要再另寻应对之策。 她的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八风不动,只等方盈夏的答案。 方盈夏没有让宋辞晚等很久,她只思忖了片刻就道:“宋盟主,我选第二种。” 刚说出这句话时,方盈夏的语气还有些弱。 方樾焦急地道了声:“盈夏!” 方盈夏深吸一口气,逐渐挺直脊背,原本灰暗的双目中亦是深深浅浅地燃起了一簇簇火光。 她语气逐渐坚定道:“掌门师尊,弟子愿选第二种方案。如今之九州,看似繁华安定,欣欣向荣,然则这一切气象,皆因有宋盟主强力镇压。 可是宋盟主也曾言说,九州之危,不在内忧,不在妖族,而在天外! 天外之族,不知何时便会降临入侵,我等身为九州之人,若面对天倾之大势,难道便要将一切兴衰胜负尽皆压在宋盟主一人身上不成? 盈夏虽则位卑力弱,亦不愿如此,更不愿苟且低首。时不我待,大势之下,我只求奋力一搏,生死无怨!” 说到这里,她撩开衣摆,便对着宋辞晚跪了下来。 砰! 方盈夏磕了一个头,恭声道:“请宋盟主传道,盈夏愿以性命相酬。” 说完,又磕一个头。 与此同时,一团人欲飘出:【人欲,生机衰弱的凡人之慷慨、感激、信念,五斤六两,可抵卖。】 小厅内寂静无声,唯有方盈夏恭敬三叩首。 宋辞晚坦然受了方盈夏这三叩首,一笑道:“起来罢,你随我来,我为你治疗。” 原来她没打算在这小厅内为方盈夏治疗,这主要也是因为方盈夏选择了第二种方案。 第二种方案,宋辞晚不打算将细节展露人前。 方樾唯有一声叹息,她知道自己已经阻止不了方盈夏了。 这个弟子虽然出身优越,从前总是一副名门高足的超然气派,好似不染人间烟火的仙子神女般,但是方樾知道,其实方盈夏最是执着,最是倔强,对人对事的那股狠劲,就是方樾这个活了数百年的掌门师尊也会害怕。 方樾目送宋辞晚将方盈夏带走。 杜星横则在后方握着折扇,几度欲言又止。她其实也想跟着宋辞晚走,她总觉得宋辞晚此番带走方盈夏,会有什么神奇的事情要发生了。 可恨她竟赶不上趟! 最终,杜星横也没敢厚着脸皮说自己要跟方盈夏一起。 只怪她自己当初挖丹田挖太早,与方盈夏的情况不一致,否则她也必定要选择第二种方案! 宋辞晚带着方盈夏,三两步就出了九洲仙武联盟的总部。 总部这里,反正是有虚空化身坐镇,宋辞晚本体在不在都没关系。 她抬手放出了太虚如意舟,在宋辞晚的刻意操控下,太虚如意舟处于半隐形状态,世人无法以肉眼相见。 宋辞晚带着方盈夏登上了太虚如意舟,方盈夏上得宝舟,这才惊呼一声。 而这却只是开始。 接下来,方盈夏经历了此生最为玄奇的一次空间穿梭之旅。 太虚如意舟遁行虚空,穿过重重空间风暴,披荆斩棘,倏忽万万里。 宝舟的甲板前端,又还立着一只大鹅。宝舟乘风破浪,大鹅则在甲板上扑扇翅膀,引吭高歌,仿佛这宝舟的一切前行方向都由它指引。 方盈夏总觉得这只鹅特别眼熟! 当然,究竟哪里眼熟方盈夏又说不出来,她只能告诉自己:摸约是我看错了。 总之今日所见处处皆奇。 虚空宝舟、空间风暴、风暴中的大鹅……一切的一切,都有种出离现世般的奇幻感,令人恍然若梦,不知今夕何夕。 但方盈夏又清楚知道这不是梦,毕竟这眼前的一切,哪怕是做梦,她也应当梦不出来才是呀。 风拂浪开,忽然某一刻,太虚如意舟穿透了深渊般漆黑的虚空,带着方盈夏来到了一片广袤无垠的大海上! 方盈夏“啊”了一声,不知这是何处之海,又是海上何处? 第758章 滁州的灵界秘境 宋辞晚带着方盈夏穿梭空间,来到了滁州! 至于为何要来滁州? 其实最大的原因就在于滁州境内还有一座灵界秘境常年存在! 宋辞晚当初灭绝章氏,离开滁州的时候修为还只在天仙境,对于钉在滁州的那个灵界秘境毫无办法。 那时候,她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封锁滁州,闭合滁州与九州之间的空间通道。 而如今宋辞晚修为接近合道,对于空间与小世界的理解更是更是达到了一个巅峰,再加上她有心要测试方盈夏体内的暗红色虫文,索性便重归滁州,再来试探一番此界奥秘。 滁州的海,还如当初深邃辽阔。 当太虚如意舟穿梭而入的那一刻,方盈夏先见海景,再见那远处的海面上忽有一只巨龟昂首肃立,翻滚的海浪拍打在巨龟漆黑的龟甲边,一股蛮荒的气息在霎时间腾腾升起。 方盈夏不由得又“啊”了一声,只觉得这巨龟随时随地便要乘风破浪,扑击而来。 她骇得险些在甲板上退步闪躲,直到身旁大白鹅吭哧吭哧发出一声鹅叫—— “嗤嗤嗤!” 这又哪里是鹅叫? 这分明是鹅笑! 大白鹅在嘲笑方盈夏呢,它“嗤嗤嗤”、“坑坑坑”、“亢亢亢”的,笑得稀奇古怪,丰富多彩,笑得方盈夏都有一瞬间懵了,脱口道:“原来鹅的叫声,竟然这么丰富的吗?” 大白鹅:“坑坑坑!” 它昂首挺胸,回答方盈夏:哼,少见多怪! 方盈夏半懂不懂的,就有些羞愧,面上忽而飞了两片红霞。 忽闻旁边传来轻笑声,方盈夏转过头,便见那位神秘高远,犹如山海般深不可测的青衣仙子正目光投来,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呢。 这般亲切的态度,立时便将她高高在上的距离感打破了些许,方盈夏不由得放开了几许拘谨,也呆呆地回了她一个笑。 宋辞晚笑道:“那是垂天之城,负城巨龟并非活物,而是早在许多年前便已经死去了。” 方盈夏立刻又仔细去看那远处的巨龟,原来巨龟不是活物,这令她心下稍安,但又不免惋惜道:“这般巨物也终究不敌时光侵蚀,可见世上生命实在无有恒久。” 宋辞晚见她神情沉静,与从前截然不同,料想金丹被剖后,人生大起大落,对她的心性影响极大。 这很难说是坏事还是好事,但方盈夏因此而极快速地成长了,这却是不假。 宋辞晚没有评价她的感慨,只又说:“垂天之城中,还存留有一部分上古先民在居住,不过我将太虚如意舟隐形了,他们也看不到我们的到来。” 太虚如意舟调转了方向,向着滁州中心群岛飞去。 不过须臾,便穿过了大片海域,在滚滚巨浪间破风穿空。无穷的海景自方盈夏的视线中跳跃而过,浪花中,有星罗棋布的海岛在如礁石般远去。 这般场景实在是浩大又生动,奇丽又宏阔,方盈夏看着看着,都觉得心胸为之一畅。 片刻后,太虚如意舟停在了群岛中心,最大的那一座岛屿上方。 这座岛屿,与宋辞晚当初离开时的景象又有了极大不同。 只见岛上绿地广阔,连片的农田呈现出端端正正的方块形状,方块内禾苗青青,方块外纤陌纵横。 更有数十名丈许高的巨人在田地间奔跑,他们或者踢踏着脚步,用自己的巨足耕田翻地,或者甩动镰刀在绿苗间割除杂草,或者施展法术在草叶中嗖嗖嗖地发动金刺—— 金刺一去,每每便能刺中一只拳头大小的甲虫。 巨人们将甲虫串在自己身后,乐乐呵呵地说笑谈天。 方盈夏从前没有接触过垂天之城的遗民,当然是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宋辞晚却能听得明白。 这些人在说:“如此肥沃的土地,种子发芽率高达九成,从前这章氏的人不种地,却将这般广阔沃土都用来修建些无用的东西,真是暴殄天物!” “就是就是,今天再开一亩地,回头我也能种灵稻吃,我家崽子再也不用苦哈哈吃虫粮了。灵米干吃一碗再用汤泡一碗,嘿,这日子过的……简直比梦里还美。” “不止是灵稻呢,这灵稻田里生的虫子都好吃,生火烤一烤,比直接吃虫粮美味不知道多少倍……吸溜!” 说着说着,有人竟吸起了口水。 宋辞晚听了一阵,面上微微露出了欣悦的笑容。 方盈夏不知道她听到了什么,见她神情放松,当下也欢喜起来道:“宋盟主,这里灵气虽不充沛,但也不失为一个安居乐业的好地方。” 她口中的灵气不充沛,实际上是与九州相比。 但对于从垂天之城那座遗落之地来到滁州的人们而言,滁州却简直是天下第一等的宝地! 宋辞晚点点头,又催动太虚如意舟,带着方盈夏来到滁州中心岛屿的无眉山后方。 滁州的灵界秘境入口,便坐落在此处! 这也是宋辞晚目前已知的,唯一一个长久存在,十年以上不曾消失的秘境入口。 一个椭圆形的光幕虚空漂浮在无眉山山腰处,有看似清灵的气息从中弥散,乍一瞧来,这入口处仙气飘飘,宛若神仙通道,竟是十分诱人。 那山下却有数名两三丈高的巨人在徘徊守护,正对着秘境入口的虚空处,更是布置着好大一座虚空阵法,这是宋辞晚当初离开滁州前所布置。 至于下方守护的,则是垂天之城的遗民,变化法身后的乱神武者。 看来罗传东果然信守承诺,严密看守了这座秘境。 方盈夏站立在太虚如意舟的甲板上,看到那个秘境入口,却是霎时脸面一白,她脱口惊呼道:“灵界秘境!” 方盈夏没想到宋盟主带着自己穿梭虚空,最后竟然是来到了这样一座秘境入口。 对于灵界秘境,方盈夏如今可以称得上是一见便生惊惧。又惊又俱,又痛又恨,如果不是现在就站在宋辞晚的船上,她很可能会转身就跑。 宋辞晚抬起手,虚虚点在方盈夏眉心,却是微微含笑道:“嘘,莫急。抱元守一,凝神感应,方道友,过了今日你便会知晓,这灵界秘境其实也不过如此。” 方盈夏不由仓皇抬眼,一句话含在口中:你……要做什么? 第759章 海纳百川之纳字诀 宋辞晚要做什么? 她……要打爆灵界秘境! 顺便,培养一下方盈夏。 一刻钟后,宋辞晚施展传法,告一段落。 通过方才的传法,她将描摹自方盈夏体内的暗红线条凝练成字诀,并将这个“纳”字诀传授给了方盈夏。 “纳”字诀,非常奇妙。 纳,有吸纳、收纳、采纳之意,亦有缴纳、纳出之意。 一正一反,竟都是它。 正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纳”字诀的容纳能力又是前所未有的,宋辞晚迄今为止学会了那么多字诀,这个“纳”字诀依然不在她从前所学的任何一个方向之内。 凝练出“纳”字诀以后,不但方盈夏的人生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就是宋辞晚也同样获益匪浅。 在传授方盈夏的同时,宋辞晚的丹田内亦有一个“纳”字徐徐成型,而后“纳”字融入丹田海中,这座本就浩瀚广阔的内海中心处顿时生出一个巨大的漩涡。 一股宛若星海的般的吸力从中弥散而出,向着四面八方,更向着虚空幽冥。 太虚如意舟上,方盈夏努力在心魂中描摹着“纳”字诀,并凝聚全部意念,勾勒着那些贯通在自己身体里的暗红色线条。 她动作生涩,勾勒得缓慢而艰辛。 却不知旁边立着的宋辞晚身侧竟忽忽然生起了一团巨大的风暴,风暴由外而内,狂吞海吸,不过须臾便聚集成了一团由灵气汇聚成的浓云。 中心岛屿四周,忽有白浪倒掀十丈。 岛边上的垂天遗民不由得注目惊疑:“这是怎地了?不早不晚的,也没到潮汐的时候,怎么忽然生起这样的大浪?” 有人将消息递给了罗传东等各区首领,引得众人又立刻去查看岛上阵法且不提。 毕竟宋辞晚吸纳灵气不仅仅是向着滁州吸取—— 滁州灵气浓度一般,相比九州甚至堪称贫瘠,其实也没什么好吸的。 宋辞晚掌握“纳”字诀以后,最大的收获其实不仅仅是在于吸纳灵气转化真元的能力加强了,更重要的是,她对灵气的吸纳可以跨界! 跨越此界,向虚空索取。 而虚空中遍布着各种各样浓郁混乱的能量,宋辞晚灵觉延伸后,便仿佛是在神念中生出了无数触角,那些触角刺穿混乱,攫取能量,又丝丝缕缕地将其捋顺,最后点点滴滴传回自己丹田。 点滴成江流,江流汇大海,这就是“纳”字诀! 而“纳”字诀又还不止如此。 当宋辞晚凭借“纳”字诀,神念分出无数丝缕,探入虚空,梳理混乱时,又发现,虚空中那无穷的混乱便好似一枚混沌的鸡子。 而鸡子的正中心有一颗巨大的近圆形球体在徐徐运转—— 那是、那是九州! 同时,九州内部又有无数条模糊的、混乱的、重重叠叠的通道,其中一些通道通向了某些若隐若现的小世界,还有更多的通道,却是通向了宋辞晚也无法触碰的位置。 宋辞晚的神念须臾流转,一触即离。 总感觉那些无法碰触的地方像是虚无的深渊,不能过多探究。 忽然,宋辞晚的神念顺着某一团混沌穿过一片黑暗,猛地向前一个跳跃,然后……她就看到了—— 在更遥远的混乱之外,在漆黑无垠的深空中,有无数奇异的、巨大的、扭曲的、怪诞的……虫子,它们在游弋、更在拖着缰绳奔行! 宋辞晚疑心自己眼花,古神虫族?拖着缰绳奔行? 这可能吗? 果然,下一刻宋辞晚定神再看,那些缰绳果真是不见了。这就好像是在证明,她刚才果然是眼花了。 但是,以宋辞晚如今的境界,眼花的可能性太小了。 她若心怀审慎,就应该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宋辞晚心中惊疑,神念还想再延伸得更远一些,脑海中却忽然传来一阵极致的刺痛。 糟糕! 她忘形了! 宋辞晚的神念瞬间回缩,可这一刹那的波动还是惊醒了深空中游弋的那些巨虫,忽地,某一只巨虫抬起了触角。 嗡—— 没有声音,却又有一种整个世界都在颠倒的震颤感觉传入了宋辞晚的身体。 太虚如意舟上,宋辞晚掐指定神,坐忘心经稳如山岳般不疾不徐地搬运着,消弭了她在遥远世界中所经受到的一切震荡。 “山”字诀、“立”字诀、“平”字诀、“镇”字诀,四大字诀齐齐运转,环绕在宋辞晚周身。 这下子,便连那遥远的震荡也都没有了。 倒是天地秤中多出了一团气:【神息,古神虫族尊体之愤怒、混乱、愤怒,一两三钱,可抵卖。】 宋辞晚睁开眼睛,感受着丹田内疯狂增加的大量真元,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一个念头:就这? 是啊,就这! 古神虫族、尊体,她又一次窥探到了古神虫族的尊体,可是这一次的感觉却好像是——虽然很强,但是,也就很强而已。 更多的就再没有了。 尊体虫族,再也不似从前那般遥不可及,不可触摸,无法战胜! 宋辞晚凭借“纳”字诀,施展神念,稀里糊涂地在外头遛了一圈回来,遛完了,既感觉自己的丹田容量进一步扩大了,真气越发浑厚了,又感觉自己好像是隐隐明白了古神虫族与灵气潮汐之间的关系。 九州世界,八千年一次灵气潮汐,这潮汐原是来自于九州境外的虚空之中。 当虚空混乱时,所能泄露的灵气便极为微小,因而此刻九州灵气低迷,这即是灵气潮汐落于谷底之时。 与此同时,也正因为虚空混乱,如古神虫族等一切处在域外之生灵,亦要迷失于虚空的混乱之中,无法找寻到前来九州的道路。 而混乱的虚空经过八千年的运转,却又会在某一个时间段忽然开始趋向规律,摒弃混乱。 当此时刻,虚空中各类道途通畅,九州灵气自然便会随之上涨。 自然,同一时间,古神虫族也会找寻到通往九州的那条通道,从而入侵九州! 宋辞晚捋清了这条线,只觉得从前神秘的古神虫族又一次在自己眼前掀开了一条面纱。 真就是,不过如此了! 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这就是宋辞晚此刻的心态。 第760章 修此法,开古今先河! 太虚如意舟上,方盈夏迷迷糊糊地靠近宋辞晚,只觉在她身侧,灵气格外充裕。 冥冥中像是有一种莫名的指引,引导她神思飞翔,向着某种美妙的极境靠近。 如此稀里糊涂地过了一阵,在不知不觉间,她关于“纳”字诀的描摹就越来越熟练了。某一刻,她的心神忽然沉入体内,实现了入微境界的内视。 然后她就清晰看到了,在自己的身体里,果然是纠结着一条条原本难以察觉的暗红色经络! 顺着这些经络推行一周,果然便顺畅地写出了一个“纳”字! 随着“纳”字的书写越发熟练,更有涓流一般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汇入她的身体里。 初时,这灵气只能在她那些暗红色的经络中流转,却无法进入到她的十二正经中去。 尤其是她的丹田好似筛子一般破破烂烂的,灵气每每路过丹田,总要漏掉大半,等从丹田出来以后,就只剩下残存的些许。 这些许残留最后又都涌入了那些暗红色的经络中,将经络的线条填充得越发坚实清晰。 如此几次三番,就在方盈夏以为自己的丹田再也没救了的时候,忽然某一次,灵气流过丹田时,竟在丹田底部聚集成了一个小水洼! 与此同时,更有一种宛如春雨般润物细无声的柔和力量在她破烂的丹田内徐徐生发,抚平她的创口,消弭她的伤痛。 不知道为什么,吸纳着灵气的方盈夏忽然就在此时感觉到鼻头一酸,胸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能量,在郁郁葱葱,奋力生长。 直到某一刻,她胸中的能量充盈到了顶点,而她的丹田也被完全修复,身体里那些暗红色的经络忽然好似变成了一个漩涡,一头巨鲸—— 巨鲸在灵气的海洋里游走,吞吸,奔行,呼啸,疯狂壮大,甚至生出翅膀! 海中的巨鲸便在此时一跃而起,飞上了无垠的长天。 方盈夏张开口,呼喊一声:“天也!” 这一声呼喊后,一切异象尽数消失,方盈夏从奇境中回到现实,方才鲸吞海吸的状态便也随之停止了。 只有丹田中隐约有一头巨鲸虚影在浮浮沉沉,似真似幻。 她睁开眼睛,一时如坠梦中。 却有一团无形的能量冲入了天地秤中:【顿悟,新道途领悟者的顿悟,六斤七两,可抵卖。】 宋辞晚侧头,用欣喜的目光看着方盈夏。 方盈夏恍恍惚惚,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倒也并不遗憾自己醒来太早,没有吸够灵气。 相反,她迎着宋辞晚灿若晨星般的眸光,心里一时有种说不出的感动在满溢。 很难说具体是在感动什么,对于眼前这位传道授业的感激是一方面,但实际上又并不仅止于此。只是更多的东西她说不清楚,也道不明白。 【人欲,新道途领悟者的感激、感动、欣喜,十斤八两,可抵卖。】 太虚如意舟上,天地秤的秤盘甚至都往下压了压,这才又自发隐入虚无。 宋辞晚问方盈夏:“怎样?你如今有何领悟?” 方盈夏如实描述了自己丹田中的异状,犹豫了一下以后又道:“宋师,弟子……弟子丹田中这异象,仿佛便是、是筑基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话说出口,又是一团人欲扑出。 【人欲,新道途领悟者的忐忑、羞惭、不安,十一斤二两,可抵卖。】 九州修士,如今无不视筑基修行为洪水猛兽。自从蛰龙山盛会以后,仙武联盟将金丹筑基法的危害传扬天下,至如今,凡修此法者,要不是低人一等,要不就要被打入邪魔外道。 当然,从前修此法者,基本上都死了,便是有还没死的,多半也都严严实实藏着呢。 像方盈夏这样,修到了金丹,最后又被挖去丹田,如今却还活着的,却是个例中的个例。 但筑基法修行者虽然难见踪迹,九州大地上,讨论此法的却不在少数。 上至修行大能,下到贩夫走卒,便是市井街头的闲人,都免不了三不五十的说一说此法。 凡有提及,无不啧啧两声,鄙夷几句。 “这个修筑基的呀,啧啧,那都不是人!嘿,但凡是人,谁修这个?” “是啊,畜生不如!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做虫。虫子是个什么玩意儿?又脏又怪的,这要是掉到我跟前呀,看我不啪一下给它踩扁咯!” “嘿嘿嘿!” “哼哼哼!” …… 种种言语,方盈夏甚至都不必亲耳去听,她只是站在这里,便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风刀霜剑扑面而来。 她明明是站在太虚如意舟上,被这宝舟的护罩保护着,却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好似是在直面玄冰。比起那些臆想中的风刀霜剑,此时此刻,更令她恐惧的,还是面前之人眼中或许会出现的失望目光。 方盈夏甚至战栗了一下,她忐忑地看着宋辞晚,明明极想垂下头掩面回避,偏又自虐般睁着眼睛,直立腰身站在那里等候宣判。 哪里想,对面的人却笑了。 宋辞晚道:“怎么?你怕筑基?” 方盈夏瞬间便低下了头,羞愧道:“对不起,宋师,弟子此前修行筑基法十年,似乎已是习惯于此,不知不觉间竟又再次筑基了。” 宋辞晚道:“那你此次筑基,可有在服虫丹?” 方盈夏立刻又抬起头道:“自然没有!” 宋辞晚道:“既然没有,那筑基便筑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方盈夏怔然,心脏扑通扑通跳的飞快。 宋辞晚一笑道:“法无正邪,有问题的原是筑基丹中的邪物,以及人心不足。你能在吞服虫丹以后,依旧坚定为人的信念,哪怕挖去金丹毁掉丹田,也矢志不改。 你有如此信心,会惧怕一个没有虫丹的筑基吗?” 方盈夏不由自主将手捂到了心口,心脏跳得几乎就要突出嗓子眼。 她想说什么,可是怦怦乱跳的心脏塞在她的喉头,使她喉头酸楚,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宋辞晚又道:“盈夏,不以筑基丹而筑基,你其实是在开古今之先河,你明白吗?” 第761章 昨日恍如今日 开古今之先河! 这是何等壮怀激烈的一句话,做古往今来,在某一条道路上,迈出第一步的那个人。 方盈夏站在宋辞晚面前,浑身都在颤抖。 无数种思绪在她脑海中似烟火迸发,最后在望见对面之人宛若星辰般的眼神时,一切犹疑又都通通化作烟云散去。 纵然此路或许注定要布满荆棘,她也许是要看不到方向,又也许是要面对无数艰难险阻,但是,那又如何? 她原本就是一个烂在泥地里,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人,现在有人不但将她从泥泞中拉了起来,更甚至还帮她指出了一条从未有过的道路—— 方盈夏心知肚明,说什么开古今之先河,其实,开先河的这个人真的是她吗? 是的,看似是她,但又其实不是她! 若非宋师引导,她别说是开先河了,就是还能再看到多少个时日的太阳都未可知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会衰弱而亡,既如此,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人欲,新道途领悟者的感激,领悟,通达,四斤八两,可抵卖。】 方盈夏向宋辞晚行了个弟子对师长的道礼,语气坚定道:“宋师,弟子明白了。” 宋辞晚道:“很好,既如此,今日你便随我前往这灵界秘境罢,我们去将你丹田中的那头鲸,再养得更好些。” 方盈夏胸中激荡,虽然因为要去灵界秘境而心中惊疑,但这一次她已经学会了压下这种惊疑。 不论如何,宋师做什么都该有她自己的道理,旁人也无需明了其中奥秘,只跟随便是了。 方盈夏已经实实在在地将宋辞晚视做自己的师长,甚至就连她真正的师傅方樾,以及自家嫡嫡亲的老祖北辰剑仙——这二位在她这里,其实都没有如宋辞晚这般得她恭敬信服。 这倒不是说方盈夏就不在意自家师傅与老祖了,主要是那二位看着她长大,在他们面前,方盈夏有时候难免还会耍个无奈,发个脾气。 可到了宋辞晚面前,别说是耍无赖发脾气了,就是稍微说几句质疑的话,方盈夏就先过不了自己心理那关。 【愿力,新道途领悟者的虔诚信仰之力,三斤九两,可抵卖。】 咦,这愿力竟是说来就来! 说实话,宋辞晚的天地秤中各种气团与物资多不胜数,一般二般气团增加她都不在意。可是愿力这个东西,即便是对她而言,也向来是稀罕的。 尤其是这个愿力的前缀还是“新道途领悟者”,宋辞晚也很好奇,方盈夏的这些气如果卖出可以得到什么。 如果方盈夏日后能够走向高处,那么有这样一个虔诚信徒,对于宋辞晚而言也是双赢的。 她不再多言,只是轻轻并指掐诀,太虚如意舟顿时化作一道迅光,瞬息之间穿梭虚空,无声无息地驶入了灵界秘境。 这一举动,并没有惊醒任何人。 灵界秘境中,正是一派风和日丽好景象。 正如宋辞晚曾经去过的那座灵界秘境一般,秘境内灵气充裕,甚至还有一种清灵的仙气弥散其中。 人一进入,顿时只觉得浑身一松,好似是在瞬间剥离了数重樊笼般,顷刻便得到了一种出离世俗的清爽。 又见前方有农田千亩,绿苗苍翠,其间点缀数座屋宇,青瓦白墙,炊烟袅袅,真有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清净美妙。 太虚如意舟从这仙气飘飘的美景上空穿梭而过,大白鹅倏地翅膀一张,昂起脖子便是一声清鸣:“昂昂昂!” 好地方,鹅鹅喜欢这里。 宋辞晚按下宝舟,袍袖一拂,当即便带着大白鹅与方盈夏一起下了船,来到一片阡陌间。 既然大白鹅喜欢这里,那便是这里罢。 大白鹅更高兴了:“昂昂昂,扛扛扛!” 它冲着方盈夏叫唤。 看见没有?晚晚最喜欢的还是我!哼哼哼…… 方盈夏听不懂大白鹅的鹅言鹅语,反而很喜欢大白鹅的活泼劲,当下道:“大鹅,你是不是也觉得这里很有问题?你放心,我一定会提起警惕心的,不会再被这里的人迷惑。” 大白鹅:“……” 鹅鹅竟然也有瞬间失语。 但是大白鹅并不甘示弱,它很快反应过来什么,瞬间提起精神再次叫唤道:“昂昂昂!亢亢亢!杠杠杠!” 那是自然,我还能不知道要警惕吗?小丫头,本鹅方才可是在考验你呢。 方盈夏说:“对的对的,就是这样。” 宋辞晚:…… 也行,你们两个高兴就好。 宋辞晚收起了太虚如意舟,随意选了一条小路,信步向前方房屋所在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只见风拂青浪,灵田麦香,青青的麦穗间压着些晶莹剔透的雪白颗粒,看起来像是青浪上覆盖了一层新雪,极是清爽美丽。 走着走着,忽见一老者从高高的麦田间直起了腰。 原来这麦田里正有人在劳作呢,只是先前他的身影被高高的麦穗给挡住了,才显得田间无人。 老者一直腰,目光转到宋辞晚一行三个身上,顿时“嚯”一声,欣喜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几位小友,这是打哪儿来?又要去向何方?” 场景莫名熟悉,熟悉到方盈夏霎时呼吸一滞,有种应激般的不适。 宋辞晚笑道:“我等自寻仙处而来,要向寻仙处而去,请问老伯,何处有仙?” 这一问,老者顿时更喜了,他用一种分外欣慰的目光看向宋辞晚道:“小友也要寻仙?好极了,年轻人真有志气!” 他竖起大拇指, 这一问,老者顿时更喜了,他用一种分外欣慰的目光看向宋辞晚道:“小友也要寻仙?好极了,年轻人真有志气!” 他竖起大拇指夸赞宋辞晚。 宋辞晚反问道:“老伯可是仙?” 老者一愣,随即摇头苦笑说:“我?嗐,怎么可能,这仙呀,哪里是那么好成的?若能做仙,我又何必在这红尘中苦熬?” 说罢,又是一声叹息。 他重重地叹说:“唉!唉!唉!” 宋辞晚于是问:“哦,苦熬什么?请问老伯,何谓苦熬?” 第762章 斩尘缘的女子,都是天下一等狠人 灵界秘境,麦田阡陌间。 宋辞晚不疾不徐地问老者,老者叹了声,回答说:“苦熬啊,便是在这红尘中混日子咯。每日一睁眼,就是家里儿孙嗷嗷叫着要灵米吃,媳妇嘛,也不是不能好生过日子,可就是太爱唠叨,唠叨得人心烦。” 一边叹着气,老者一边对宋辞晚推心置腹道:“小友,你能不能懂?这日子真是一眼就能看到头啊。几十年过去了,什么事情都没做成,这辈子,就为了媳妇和孩子在忙叨。 孩子大了,又要为孙子忙叨。这不,如今孙子也大了,嘿,你以为这就清闲了?不能够哇,孙子也要修炼,也要娶媳妇。可这要是单凭他自己,又能做得成什么呢? 没办法,我们老的就得搭把手。就是干呗,一直干到干不动为止,又或者是干到儿子孙子求得仙缘为止。” 他絮絮叨叨地对着宋辞晚说了一通,宋辞晚认真听完了,回问老者:“老伯,我有几件事情,实在是不解。” 老者很是爽快道:“小友只管问,老汉我啊,惯爱给人解惑,哈哈哈!” 他爽朗地笑,虽然头发花白,身子骨却是一副十分健壮的模样,笑起来时声音犹如雷鸣。 隐隐约约,竟有几分山野隐士的风范。 宋辞晚问:“老伯你说你的孙子要修炼求仙缘,又要娶妻生子。可据我所知,这寻仙塔中的仙缘,需得要先斩断尘缘才能获取。 既是要斩断尘缘,又为何还要娶妻生子?斩尘缘,难道不应该是要在一开始就断绝沾染世间姻缘的可能性么?” 这个问题宋辞晚原以为老者会很难回答,岂料对方只是一愣,就立刻说:“可要是不娶妻生子,又怎么向仙使证明自己求仙的虔诚?” 旁听的方盈夏这个时候脱口道:“怎么?娶妻生子了就能证明虔诚了?难不成,这娶妻生子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抛妻弃子,再以此证明自己?” 正所谓,“你都不曾拥有,又如何舍弃”? 这个娶妻生子,再抛妻弃子,大约就是这样一个逻辑。 方盈夏强忍着自己心中翻滚的逆反情绪,只觉得自己是有满腔的愤怒在胸中酝酿。 怒意上冲,却又不知如何发泄,直将她憋得脸面通红,从前清冷仙子的形象早已不复存在。 老汉却仿佛完全没能察觉到她的愤怒,只是笑呵呵地说:“正是如此,要沾了尘缘,才能斩尘缘,若是连沾都不沾,那这斩尘缘又有什么意义?” 笑罢了他又一叹:“老汉我啊,就是斩尘缘失败了,悔不当初啊!” 宋辞晚只觉得,若论荒谬,这灵界秘境中的生灵实在堪称世间绝巅。 老者的话听得她都笑出了声,笑完她又问:“老伯没有女儿吗?” 老者没想到她忽然这么问,顿时“啊”了声说:“女儿啊,我有,我有三个哩!” 宋辞晚说:“那老伯的女儿为何不斩尘缘?” 老者顿时一皱眉,说:“倒也不是不斩,只是小友啊,女儿家天性与男子有所不同,尤其是做了母亲以后。 这做了母亲的女子,鲜少有能舍弃得了孩子的,这尘缘可不好斩呐。” 一边说他又一边摇头道:“世间女子多数蒙昧,有慧根的实在是极少数。尘缘太难斩了,我那几个女儿未成婚时舍不下父母,成婚后又舍不下孩子,还能怎么办?就在红尘里熬着呗! 不过这世间总要多些愚鲁之人才好,要不然人人都斩尘缘修仙去了,再过个千百年,只怕咱们这灵界里头就要没人咯!” 说完这句他又呵呵呵地笑了。 似乎是觉得自己方才偶得妙语,显露出了不凡的见解,因而必须要得意一回。 最后,老者还加上了一句:“不瞒两位小友,这世间啊,但凡能够真正斩尘缘修仙的女子,那都是天下第一等的狠人,其成就必定不凡。所以说,我那三个女儿里头,要真有一个能够斩尘缘的,我都算没白养她们一场。啧啧啧……” 他啧啧有声,一边摇头。 头摇到一半,他的动作却是顿住了。 因为就在方才的一瞬间,站在他对面的宋辞晚忽然就伸出一手,一剑刺穿了他的丹田! 宋辞晚手中的剑是凭空出现的,她的动作也是极快,快如光阴跳丸,日月穿梭。 剑入老者丹田的瞬间,老者抬起头,他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宋辞晚。 宋辞晚微微一笑说:“老伯说得极是有理,这天底下能够斩尘缘的女子,的确都是顶顶的狠人。不过,我不斩尘缘的,老伯明白吗?” 老者身躯前倾,口中咳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宋辞晚继续说:“人之所以为人,是有礼义廉耻,有责任担当的。结亲生子这个事情,要么不做,若是做了就必定要负责,此事不论男女,都应当如此。 能够抛弃此等责任的男子并不值得赞颂,抛不下世间情感的女子,也同样并不应当被唾弃。 修行求仙的决心,从来就不应该以是否抛妻弃子、又或是抛夫弃子而定。这个荒谬的前提条件,就注定了你走的是邪道。” 老者将宋辞晚的话听在耳中,眼睛怒瞪,显然不服。 宋辞晚说:“老伯,你怎么还不化形?真要我直接将你刺死?”说着,宋辞晚手中的剑又向前伸了伸。 要知道,这可是灵宝逐日追影剑! 能够身中此剑而不死的,那能是普通人吗? 宋辞晚将剑旋转,下一刻,面前的老者忽然伸出双手,握住了这柄宝剑的双刃。 手掌紧捏剑刃,老者身上的气息瞬间发生改变。 他的面庞开始变得通红,好似是成了一只烧红的巨虾。他的眼睛暴凸,眼球从眼眶中脱出,喉中声音好似怪物怒吼:“你——该死!” 宋辞晚的回应就是,将逐日追影剑倏地从老者丹田抽出。 顿时便有大蓬鲜血随着这宝剑的拔出而四散奔涌,老者仰首怒吼道:“你该死!你该死!竟敢坏我修行,逼我恢复记忆现真身,你该死啊!” 第763章 古怪的失忆修行法 “你该死!” 怒吼着的老者愤怒大声说:“出剑伤害道友,你该死!害我功亏一篑,你该死!竟然以下犯上,你该死……” 随着这一声声怒吼回荡,在老者破洞的丹田中,终于有尖锐的东西开始探出节肢。 撕拉,撕拉,老者丹田开始被什么东西由内而外地撕开。 但他的形态竟然不似外界虫丹修士那般,在瞬间变成半人半虫,而是维持着完整的人形。 只有一头足肢尖锐、浑身布满了红黄两色艳丽绒毛的长条形虫子,从他的丹田中如同毒龙出海般探出,瞬间扑向宋辞晚。 宋辞晚不躲不闪,只是心念一动,摄气术凭空施展,立刻便有一只虚影般的巨手捉住了那只探出的虫子。 狂暴的虫子被一把抓住,浑身绒毛立刻好似炸刺般猛地四散飞出。 宋辞晚的摄气术大掌当即将这虫子捏了个半死,然后丢给方盈夏道:“盈夏,此物交由你来处置。” 方盈夏惊愣而惧怕地看向那被扔过来的虫子,险些一抖手又将这怪虫丢出去。 只因这怪虫满身毛刺飞出后,瞬间就变成了一只光溜溜的无毛巨虫。 若论形象,说实话,这虫子无毛时候的样子更比有毛的时候还要恐怖恶心一百倍。 但方盈夏丢虫子的动作却只做到一半,下一瞬,一股绝强吸力忽地从方盈夏的丹田中传出。 那是游走在她丹田中的那头巨鲸虚影。 虚影巨鲸便在此时此刻,倏地尾巴一甩,大口一张,呜—— 巨鲸长吟。 方盈夏手中那半死不活的虫子立刻就好像是浑身过电般被吸附在她掌中,然后,点点滴滴暗绿色的血液从无毛巨虫的身上开始渗出。 与此同时,方盈夏丹田中的巨鲸化身饕餮。 随着无毛巨虫身上大量失血的开始,更有一股股神秘的能量从它的身体里传出,最后,又全部被方盈夏丹田中的虚影巨鲸飞速吸走。 丹田中,巨鲸昂首摆尾,欢畅游走。 而现实中,宋辞晚手中长剑一转,这一剑直接将愤怒老者的半边身体划破。 老者数度想要反抗,但结果很显然,他的一切反抗都是徒劳。他甚至被宋辞晚逼着在眉心点入了一丝轮回业火,凭借这业火种子的反馈,宋辞晚立刻明白了老者口中所谓的“失忆”是什么意思, 原来这老者果然不是凡人,而是一名隐藏得极好的合体修士! 是的没错,他是合体期修士。 合体期,对应的乃是修仙者中的天仙境。 本来按照常理,纵然是天仙境也不应该能够活着接住宋辞晚的剑才是。 但这老者又颇有些与众不同之处。 原来他虽然是修为极高的修仙者,却又在同时修炼一种炼体的顶尖法门。 只是此法的修炼需要一再斩去尘缘,每斩去成功一次,他对身体的淬炼就越是完善。 而失忆的作用对于老者而言,就是逼迫他一再深陷红尘。陷入了红尘,再斩一次尘缘,他的功力就会成倍增长。 而他所需要付出的,不过是在“醒悟”后的某一刻,挥“慧剑斩情丝,”杀死自己所有的妻子儿女。 是真的妻子儿女,老者虽然借失忆修行,但他失去的只是记忆,又不是换了个躯体,有此前提,每失忆轮回一次,他都必定会用自己的真身结婚生子一次。 然后再全身心投入情感,经历一次从少年到老年、再到临死前幡然悔悟半生蹉跎、再到拿起武器杀死全部亲人与妻子、最后大受“刺激”恢复记忆—— 这样一个过程。 在这样的过程中,他的修为越来越深,身体也会被淬炼蜕变得越发强韧。 至如今,就连被宋辞晚的逐日追影剑刺入丹田,他都能活着不死。 但是,也就是某一刻不死而已了。 轮回业火之下,老者只来得及发出一阵阵不可置信的愤怒声音:“这怎么可能?我为方影灵界最强者,怎么可能会有人能杀我?”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到底是谁?” “啊啊啊……” 各种混乱愤怒的声音下,老者最后发出一声惨叫。 “我的体术已经达到大乘,谁来接引我?” “黑白二使,二位仙使救命……啊!” 轰! 火焰将老者的身体完全包裹,宋辞晚通过轮回业火知晓了老者此世的名字。 他叫罗阿良,真有意思,一个丧尽天良的人,居然叫做“阿良”。 罗阿良死在了轮回业火之下,而旁边的方盈夏也捉着手中怪虫,一口气将怪虫的所有气血都尽数吸光了。 怪虫化作一团烟灰飘散在风中,方盈夏摊开双掌怔怔看着,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她喃喃道:“宋师,我竟然吸走了一只变体虫族的全部能量?” 宋辞晚抬手劈掌,将风中散落的全部烟灰都尽数拢入掌中,最后掌心火焰一起,只听闻到隐约一声怪异的嘶叫:“西呜……” 最后,那一捧烟灰在火焰下气化成了虚无。 宋辞晚这才道:“你没有吸走变体虫族的全部能量,你吸走的顶多只有百分之一。” 与此同时,两团死气姗姗来迟。 【死气,残损的变体虫族之死,三斤五两,可抵卖。】 【戾气,残损的变体虫族死亡戾气,四斤三两,可抵卖。】 【死气,合体期金丹道寻仙者之死,五斤三两,可抵卖。】 【轮回迷精,合体期金丹道寻仙者之轮回迷精,一斤二两,可抵卖。】 轮回迷精? 又一个奇怪的东西被收入了天地秤中。 最后,麦田依旧青翠葱郁,远处有风吹来,吹得麦浪起伏低回。 罗阿良死了,他丹田中的那只变体虫子也化作了虚无,可是罗阿良劳作过的这片麦田却没有其它任何变化出现。 好似宋辞晚方才杀死的不是一个合体期寻仙者,而仅仅只是路边一只不起眼的蚂蚁。 罗阿良口中的黑白二使也没有出现,没有谁来救他,也没有谁来为他寻仇。 宋辞晚收拾好一切,索性就带着方盈夏和大白鹅随意选了个方向,继续向前方走去。 黑白二使不出现也不要紧,前路有尽头,总有一刻,这座灵界秘境中的所有秘密都必须在宋辞晚面前展开。 第764章 风云变色,龙蛇起舞 灵界秘境不大,但是很多、很杂。 不大,这个很好理解,就是说一般的灵界秘境通常都只有九州的半个郡大小。 大白鹅一扇翅膀,就能轻松从秘境的这头飞到那头,中途都不需要再扇第二下的。 至于说多与杂,这就很有意思了。 一是指灵界秘境中遍布寻仙塔,往往同一座灵界秘境中能有数十个修仙小镇,一座小镇中就有一座寻仙塔。 但是不管是什么人,不管这人是从哪个地点、哪个台阶进入的寻仙塔,最后又都会统一进入同一片空间,见到同样两个黑白二使。 二来,灵界秘境数量繁多,就宋辞晚后来统计得知,十年间九州境内总共出现过三百九十七座灵界秘境。每一座灵界秘境虽然风格相似,但能够确定,这些秘境都不是同一座—— 也就是说,每一个秘境都处在一个不同的空间,这些秘境之间虽然都有着统一的关联,但就好像是蜜蜂的蜂巢,蜂巢内,每一个格子又都是独立的。 宋辞晚猜想,以灵界秘境这种独立性,纵然其中一座被毁,应该也很难影响到其它。 也就是说,古神虫族在九州拥有数百座……甚至可能更多的独立前哨站。 这些前哨站不但会以仙灵的形象包装自我,通过各种欺骗、诱哄,甚至是强迫的方式,使得进入秘境中的所有人都服下虫丹,它们的数量还多得跟筛子似的,真是想想都可怕。 至于杂,不同的灵界秘境开放时间都不相同,有些长的能开放一个月,短的大约六七天,还有更长的,则如滁州的这座灵界秘境,它竟是长存的! 十几年了,这秘境入口都始终存在,稳定到没有分毫要消散的迹象。 宋辞晚总觉得,这座灵界秘境比之其它秘境必然有其独特之处。 走过了大片麦田,前方只见到一片青瓦白墙的屋宇出现在眼前。 这是一座非典型的农家小院,古朴的屋墙,整洁的门庭,那门前还有两三个孩童在奔跑玩耍。 奔跑的小孩手中拿着个竹蜻蜓,边跑边叫:“哦!哦!蜻蜓飞起来咯,我的蜻蜓飞起来咯!” 还有两个孩子追着他欢叫:“二堂兄,给我,给我也玩玩!” 又呼唤另一个单独立在屋檐下,负手看向远方的少年,叫喊说:“大堂兄,你也来玩呀!” 或者喊:“大哥,你管管二哥呀,让他把竹蜻蜓也给我们玩玩!” 负手静立了少年神情冷漠,语气不屑道:“村野孩童,沉迷享乐,必然无缘仙道。我又岂能如尔等一般愚顽不灵?哼!” 三个玩耍的孩子被他这一噎,立刻就不想再与他亲近了。 手拿竹蜻蜓的二堂兄说:“大哥你少看不起人!你以为像你这样冷冰冰的,什么都不玩,什么也不耍,对咱们都这样不好,这就是仙道吗?我呸!才不是呢!小莹,小虎,你们都过来,我与你们玩耍。” 小莹小虎欢呼着扑向了二堂兄手中的“竹蜻蜓”,头上梳着可爱揪揪的小莹脆声说:“是呢,冷冰冰的才不是仙道!祖父说了,唯有入情、入性,再斩情、斩性,这才是仙道呢!” 她模仿着祖父的话语,摇头晃脑,好不认真。 小虎也接话道:“就是就是,小莹说得对,祖父就是这样说的!大堂兄你这是在偷懒、走捷径,你才入不了仙道呢,我们往后都能入仙道!等我们长大了成婚,再生下几个孩子,我立刻就去寻仙塔斩尘缘!” 说完,他还转头冲着屋檐下的少年做鬼脸,一边做一遍略略略地叫。 “略略略!大堂兄歪门邪道,嘻嘻嘻……” 几个孩童叽叽喳喳,说着、叫着,又嘻嘻哈哈地笑着,围着竹蜻蜓再次奔跑玩耍起来。 他们口口声声地,如同大人般在讨论何为仙道。这幅场景本来应该灵性十足,令人惊叹。 但是他们童稚的口中所吐露出的语意却又是如此可怖,直叫正常人都要听得头皮发麻,脊背发寒。 方盈夏甚至都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双臂,怔然说:“宋师,这些孩子、这些孩子……已经没救了。娶妻生子,再抛妻弃子,他们竟然也都觉得理所当然。 他们、他们还都这样小,他们难道就不怕,他们自己就是被抛弃的那个吗?” 宋辞晚说:“有些人只会想到自己是如何主导加害的,又怎么可能会想到自己也受害?你以为孩子纯真?孩子的确纯真,但正因为这份纯真,他们才是最易受到侵染之人。 更何况,这个世界,就是虫族牧场呀……” 话音未落,又或者说,是“虫族”二字将将吐口,天空中忽然就有隐隐的闷雷声响起。 霎时间风云变色,怒电穿梭长空,犹如龙蛇起舞。 屋檐下的少年转身就冲回屋中,理也不理还在院门前奔跑的三个孩子。 三个孩子一边惊慌喊叫,一边手拉手一起也向院子里冲。里头传出了隐约的老年女性声音:“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变天了?哎哟,小俊、小莹、小虎,你们爷还在外面呢!” 院子里似乎是有脚步要往外冲,又被人给拉住了:“娘啊,不能出去……” 争执声,劝慰声,各种嘈杂哐啷的声音,应和着此时天空中的怒电霹雳,一时间显出了无穷混乱。 大家争执的重点都在外头那个曾经的“一家之主”身上,但没有人知道,那个人已经死了。 更没有人知道,那个死去的人如果不死,不久后死的大约就会是他们。 怒电穿梭奔涌,宋辞晚站在此时的天空下,仰首望天,嘴角却噙了微微的笑意。 真有意思,她一句“虫族”引来了怒电劈空,可是这看似凶威赫赫的雷光电蛇,却也仅仅只是劈空而已。 雷电在天空中穿梭,却没有哪怕是任何一道雷电从空中落下,真正劈向宋辞晚。 它们在空中翻涌怒吼,看似是充满威胁,可光打雷不下雨,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程度的虚张声势? 是谁,在控制这些雷霆? 又是谁,在控制这座灵界秘境? 宋辞晚召唤出一团白云,带着大白鹅与方盈夏一起乘上这团云朵,白云瞬间腾空飞起,无视了此刻雷霆。 第765章 人魔之间,开了杀戒 轰隆隆! 怒电在空中炸出了团团火花,白云却只管迅疾向前。 此时此刻,这云朵不像是柔软的云朵,竟像是一支来自星辰的利箭! 宋辞晚不做任何停留,驱使脚下白云刺穿了前方雷云,包括雷云中的重重电光,以及电光中闪烁的一缕奇异烟气。 那是—— 那是夹杂在雷光中的轻薄烟气,其颜色质地都淡薄到几近于无,若非宋辞晚灵觉敏锐,根本就不可能发现这缕烟气。 但她就是发现了! 她脚下的云朵来自于三十六天罡道法之腾云驾雾,这门天罡道法看似只是飞行法门,似乎并无任何攻击力量,可实际上能够被列入天罡道法的,就没有简单弱小的法门。 更何况以宋辞晚如今的修行境界,哪怕是最低级的武技草上飞,都在她的施展下达到一种技近乎道的神通效果。 作为天罡道法的腾云驾雾就更不必说了。 白云刺穿了雷云,雷云瞬间化作一团灰烟,噗地消散在天空中。 所谓虚空生雷,都像是一场笑话。 白云又穿过那些雷云消散后出现的灰烟,所有灰烟连带着先前那一缕轻薄烟气便都被白云裹入了云团中。 云团继续飞速前行,穿过了灵界秘境的山山水水,小镇城池,掠过了大地上的无数生灵。 这些生灵有人也有魔—— 是的,宋辞晚也是才发现,原来灵界秘境中不仅仅是有人的,这秘境内竟然还有各种魔物存在! 魔物,可能是某些凶兽演化,也可能是某种器物演化。 其中凶兽演化的居多,器物演化的居少。 宋辞晚驾云飞过长天,以千里眼扫视此界,瞬间就看到了无数人与魔的争斗。 有寻仙者带着法器符箓,穿过山林沼泽,在阴暗潮湿的沼泽中逼出一群好似鳄鱼模样的魔物,再凭借法器与符箓之威,与这些魔物殊死搏斗。 战斗的过程充满各种惊险,那寻仙者数度陷入濒死之境,但他的功法着实神奇,每每就在他只剩一口气时,他的丹田中便会陡然生出一股微微扭曲的生机能量。 这能量瞬间贯通他全身,转眼便将这濒死之人从鬼门关中拉回,并使他伤势痊愈,战力恢复。 此人于是便得以与魔物再战。 如此苦战磨练,生死轮回,不多时这人的战斗能力便飞速上涨。 又过不久,他一口气将所有沼泽魔物全数杀死。这人便一声长笑,喜不自禁道:“好得很!道爷我这丹鼎中,今日又得一锅好材料。” 他收起了所有魔物尸身,当场架起灵火,取出丹鼎,将精细分解的某一部分魔尸投入鼎中,又放出数味灵草药材。 火焰熊熊生起,此人现场炼丹,两刻钟便出丹一炉。 丹成时烟霞滚滚,那寻仙者一拍鼎盖,瞬间便有十颗光润灿烂的灵丹从鼎中飞出。 一枚玉瓶张开,吸走其中五颗丹药,另外五颗丹药则被那寻仙者直接隔空吸入了自己口中。 丹药入腹,此人欢畅一笑:“好丹!痛快!” 当下点燃符箓,布置符阵,现场修炼。 药力滚滚释放,宋辞晚人在空中,与其相距上千里,却凭借千里眼清楚看到,此人消化药力极快。 又过半刻钟,此人灵力过三关,功行大周天。 已是修为长进一节,从金丹初期巅峰直接突破到了金丹中期。 这寻仙者的修炼初时艰难,可一旦进入金丹期,竟是快到如此不可思议! 同境界内突破一小节,虽不至于说是像切瓜砍菜那般简单,虽也是要经历生死斗争,但这种历经生死磨练,而后又攫取能量、服用丹药、快速突破的修炼方式,却是顺畅到恐怖。 这寻仙者最大的优势,其实倒不在于他吸收丹药的速度极快、效率极高,更在于他每每濒死时丹田中出现的那股治愈之力。 这种恐怖的治愈能力,才是这人最最核心的优势。 而类似于此人的寻仙者—— 又或者说金丹道修士,竟处处都是! 小小一个灵界秘境,宋辞晚飞过半圈,类似于此人这般拥有强大自愈能力的寻仙者就被她发现了数百个。 千里眼扫视之下,不论是山林里、沼泽中,又或是江河湖泊间,又或是城池村镇中,一个个寻仙者与魔物的战斗被她收入了眼底。 这个世界仿佛是在疯狂向上,所有的寻仙者都在用着他们的方式奋勇争先,争一个他们理解中的仙! 又不仅仅是战斗,也有些寻仙者如宋辞晚先前杀死的那个老者那般,用隐入于尘世的方式修炼。 白云划过长天,云团内部,先前被宋辞晚收入其中的所有烟气都在被白云碾压、消磨,不多时宋辞晚便感知到种种讯息。 说是种种讯息,其实所有讯息都很混乱。 宋辞晚也很难具体从中分辨出什么,唯有一道道模糊的线条,像是蛛网在漆黑虚空中穿梭交织。 它们同样好像是要组成什么文字,却又艰难到难以成型。 宋辞晚继续以白云研磨,不疾不徐。 但在某一刻,她却忽然降下云头,落在某条河边,一名手持鱼叉、正与河中魔鱼战斗的寻仙者身旁。 那寻仙者看着从天而降的云团以及云上之人,脸上正露出惊色。 宋辞晚就对身旁方盈夏道:“盈夏,你去杀掉他。” 方盈夏也不问宋辞晚为什么突然又要自己杀人,事实上,在灵界秘境中击杀寻仙者,对于吃尽了虫丹苦头的方盈夏而言,是分毫不需要犹豫的。 她只是,对自己的实力还有些底气不足。 但宋辞晚既然下令了,她便立刻一抬脚,好似是一支离弦之箭般,猛地冲向了河边的寻仙者。 这名寻仙者明显还未到金丹期,论修为大约是筑基巅峰。 因而他的法器还被他持拿在手中,方盈夏冲过来的时候,那寻仙者当即将手中鱼叉一挺,对准了方盈夏的眉心便猛地扎过来。 同时他口中怒喝道:“恶徒,好胆,看招!” 方盈夏本来号称赤华仙子,走的是道修的优美路线,有着一手精妙的赤火法术,并且身怀灵剑。 直白点说,她不是近战型,而是远程型。 可是丹田被毁以后,她就失去了从前的修为,如今新获得的力量她掌控还不熟练,也不知道要怎样利用它催动法术。 就在对面寻仙者鱼叉刺来时,方盈夏心中一紧,一只手便下意识抬起,猛地抓住了那支鱼叉。 第766章 它好惨呐! 电光火石间,方盈夏抬手抓住了对面寻仙者的鱼叉。 砰砰砰—— 这是方盈夏混乱的心跳,她极少近战,只是身体的反应比思维快,下意识就直接伸手做了这样一个抓握的动作。 而下一刻,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方盈夏丹田中,那虚影巨鲸忽地一动,一股绝强的吸力便从中传出。 对面手持鱼叉的寻仙者猛地就发出一声惨叫:“啊!” 他浑身抽搐,宛如过电。 全身灵力好似水解沙化,忽然就顺着鱼叉,沿着方盈夏的手掌,滚滚流向了她的身体、她的丹田。 在常人目光难以触及的丹田中,那虚影巨鲸昂首摆尾,鲸吞海吸。 鲸口形成漩涡,将所有涌来的灵力尽数吸纳,并飞快分解,又化作可以被方盈夏吸收的真气,充入她的丹田经脉。 在她的丹田底部,那一团小小的真气水洼于是便又上涨了些许。 而对面的寻仙者自从被方盈夏握住鱼叉,灵力外泄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能挣脱这种吸纳。 他先是惊恐,试图放开自己的鱼叉,但这鱼叉就好似是焊在他手上一般,他别说是主动放开了,就是想要提起另一只手掌,去推、去撕、去扯……又或者是施展法术符箓等其它法门—— 也都是不成的。 往常任由他控制驱使的法器鱼叉,在此刻却仿佛是变成了一头凶残的吸血水蛭,死死地黏着他、咬着他、吸取着他的真元骨血,恐怖无边。 不多时,他便浑身乏力,有阵阵空虚从丹田中袭来。 这寻仙者再也忍不住,他大声求饶起来:“仙子饶命!你我原本素不相识,往日无怨今日无仇的,仙子何必赶尽杀绝?小的,小的……啊!” 一边求饶,他又再次惨叫起来。 原来随着他的求饶,方盈夏丹田中的虚影巨鲸不知怎么忽地又将口长大。 那吸力自然便也随之增大,对面的寻仙者再也无法支撑,不过是数十个呼吸间,他全身灵力已是尽数被吸走。 紧接着,便是他的精气、生机,甚至是丹田中的道基! 只见那人惨叫着,张着口,一团模模糊糊、暗红色宛如鱼塘一般的道基,就这样顺着他张开的嘴巴飞了出来。 那团模糊的道基在半空中轰然炸开,化作团团血雾,又顺着方盈夏的手掌,钻入了她的血脉筋肉之中,填充了她身体里的暗红色经络。 最后,对面的寻仙者全身干枯,倒地死亡。 他到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遭遇这样一场从天而降的厄运。 他也同样不知道,就在他道基脱飞,并在半空中炸开的刹那,一团死气同时脱飞而出了。 他那道基又哪里是什么道基? 那分明是虫基! 【死气,未成型的古神虫族道种之死,三两一钱,可抵卖。】 同时还有戾气散逸:【戾气,未成型的古神虫族死亡之戾气,十斤七两,可抵卖。】 死气极轻,而戾气很重。 可想而知“胎死腹中”对于这枚虫卵种子而言,造成的打击有多么巨大。 宋辞晚在旁边亲眼见到方盈夏是如何吸收道基血雾的,这有些类似于同类之间,强者对弱者的吸取,因而这种吸取没有阻碍。 但方盈夏又维持住了人身与人性,实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人吃虫! 是啊,虫可以吃人,人也可以吃虫。 古华夏人的食谱上,各种虫类美食可是半点也不少,人这种生物,又有什么是不可以吃的呢? 吃虫的前提,一是要维持人性。 而维持人性的根本,则在于认同人的文明,理解人的意义,葆有人性的光辉与信仰。 吃虫的前提,二则是要保证自己不反被虫吃。 这一点很难,许多人都失败了,可是方盈夏却成功了! 宋辞晚旁观于此,对于“纳”字诀又有了更深的理解。 河边的寻仙者最终化作了一具枯骨倒在地上,方盈夏怔在原地,体内气血翻涌,真气滚动。 丹田内的巨鲸摆尾游弋,在她的丹田上空欢快地下起了一场稀疏的灵雨。 但是方盈夏的脸色却说不上欣喜,相反,她眼中更多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空茫。 很明显,她自己也没想到,当她的手与那鱼叉相握时,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这个结果,从表象上来说,对人类视觉与精神的冲击都不可谓不大。 大白鹅歪着头,“昂”地叫了一声,又用翅膀悄悄地掩了掩自己的眼睛,只拿眼角余光去偷觑方盈夏。 它偷眼看了看方盈夏,又看了看河边那具枯骨。 鹅的眼睛里,有着直白的怜悯,它“昂”的那一声叫,分明是在说:啧啧啧,好惨呐。 只是不知是在说地上那具枯骨惨,还是在说方盈夏惨。 鹅的思维与人的思维也并不十分相通,但它至少知道,方盈夏是晚晚罩着的,是自己人。 宋辞晚抬手轻抚鹅头,对它说:“大白,人虫之争,并不是简单的正邪之争,也不是纯粹的种族之争。抗虫,是全九州的生灵都必须要去做的一件事情。 因为那些东西,它们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它们以吞噬为生,会毁灭所过之处的一切。 而这灵界秘境中的人类,看似是人类,实则却全都是虫奴。他们世世代代侍奉那些东西,不论是精神意志还是身体血脉,都已经完全被虫同化。 他们披着人皮,可实际上却并不是人!你我绝不能被这些披着人皮的虫奴所迷惑,真正的战场上,便是孩童都是可怕的。 在这里,我们没有同类,只有敌人。所以,不论用什么手段去杀死对方,都没有错!” 大白鹅认真听着,鹅眼中渐渐显露出了一种坚定的灵性。 它“昂昂昂”地叫着,表示:我明白,我明白了,晚晚! 宋辞晚微笑说:“所以,这个‘纳’字诀,盈夏要学,我要学,你也要学。” 大白鹅于是“亢亢亢”:好呀好呀,我学,我一定好好学! 宋辞晚便抬起手,一笔一划在空中书写“纳”字,在将那些“纳”字以传法之术推入大白鹅的身体中。 一个又一个的“纳”字飞入,旁边的方盈夏不知何时已从方才的怔然中回过神来。 她转头,也认真看着宋辞晚书写“纳”字。 第767章 黑白二龙,现身一战 “纳”字诀,对于除虫有奇效! 宋辞晚游历九州,辗转许久,得到过五行灵晶,也学习过许许多多的华夏字诀,这些东西对于抵抗虫族,都或多或少的有一定效果。 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法门,能如“纳”字诀这般神效。 尤其是方盈夏所施展的“纳”字诀。 不,她甚至都不需要直接施展“纳”字诀,“纳”字诀就被刻画在她的血肉经络中,她只要遇到比她稍弱的筑基法修炼者,与其稍有接触,便能形成虹吸效果,直接吸纳对方的一切! 这一点,实在是神奇又可怖。 但正如宋辞晚所说,灵界秘境中,一切寻仙者都是披着人皮的虫奴,对于这些虫奴,不论施展什么手段,那都是战争的必须。 无需犹疑,不可退缩。 于是,接下来的数日时间内,宋辞晚便带着方盈夏满秘境地接触寻仙者。 从最基础的筑基期开始,初时,方盈夏完整吸取掉一个筑基期寻仙者的血肉精魄大约需要两刻钟,后来变成了一刻钟,后来又变成了半刻钟。 再到后来,至多三五个瞬间,她便能完整吸纳掉一个筑基期寻仙者。 这期间,没有任何一个筑基期寻仙者能够逃脱得掉方盈夏的吸纳。而她本身的修为实力也在飞速上涨,渐渐地,对于自身修行,她也有了更为精确的掌控。 直到某一刻,她甚至都不需要去与筑基期寻仙者进行实际接触,而只需要隔空书写“纳”字,便能将对方完全吞吸。 她的丹田中,那一头虚影巨鲸也从最开始轻烟般的虚幻,变得凝实了些许,其头脸躯体皆如活物般灵性十足,到这个时候,她的修为也算是迈上一个新台阶了。 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突破,方盈夏请宋辞晚为这个新境界取一个名字。 宋辞晚道:“最初,你的丹田内巨鲸化影,虽然类似于寻仙者筑基,但我们不是寻仙者,自然不能再使用寻仙者的说法与名称。 既如此,巨鲸化影时,便为定星境。 愿你前程远大,似如星辰大海。定星境,便是确定方向的最初境界。 如今你丹田中巨鲸形貌开始鲜活,有了明确的灵性,我们便将其称之为至灵境,你看如何?” 方盈夏听得万分欣喜,只觉得自己眼前的迷雾都被拂开了大半,原先模糊的道路至此都仿佛有了清晰认知。 与此同时,她一直隐约忐忑的内心也终于在这一刻完全凝定了下来。 她重重点头道:“便如宋师所言!” 又双手交叉,对着宋辞晚行了一个道家晚辈对长辈的大礼,说:“感谢宋师传道授业之恩!” 【人欲,新道途领悟者的感激、欣喜、坚定,五斤七两,可抵卖。】 宋辞晚欣然接受了方盈夏的这一礼,又说:“你既然开辟了新道途,对于自己的道途便也应当有一个全新的命名。前两个境界的名字我帮你定了,如今这道途称号便该由你来定。” 方盈夏听了宋辞晚的话,下意识便要反驳。 宋辞晚制止她道:“盈夏,前路终究是要由你走,我至多只能引导一二。怎么,难不成往后全部的修行之路,你都要依赖于我?” 方盈夏连忙道:“自然不能如此!” 一边说,她一边有些红霞上脸。又沉吟片刻,方盈夏说:“宋师,弟子原本丹田被毁,功力尽失,如今再度重修,不敢说大志向,只愿为抗虫再尽一份绵薄之力。 既如此,从今往后,我的修行道路便叫做噬虫者罢。” 噬虫者! 这个称号通俗、直白。 但正因为太过通俗直白,其实是并不好听的。其非但不好听,甚至还显得有些土气难听。 但是,就在“噬虫者”这三个字被吐露出来的瞬间,原本还显得有些羞怯的方盈夏忽然之间全身气韵一通,冥冥之中不知从哪里掀起了一缕风,吹动了她的衣袂与发丝。 依稀之间,从前那个高出于世的清冷仙子仿佛又回来了! 不,不仅仅如此。 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气机在方盈夏身上生起,随着这股气机的高涨,天空中忽然有闷雷声猛地炸响。 下一刻,风起云涌。 伴随雷声而来的,是两颗黑白二色的龙头! 两头巨龙纵云而至,其身躯隐没在云中不见全貌,唯有两颗巨大的龙头探出了重云,在天空中昂首龙吟,愤然出声: “小辈,适可而止!自入此界,汝已多番触及界域底线。吾等念在尔也曾登寻仙塔,也曾修行筑基的这一份香火情上,对尔一再容忍。不料尔竟全不知足,再三骄纵,既如此,吾今以仙使之名,将尔驱逐——” 轰! 话音未落,两颗龙头张口。 顿时便有一黑一白两个巨大的光团向着宋辞晚旋转冲来。 黑色光团重如深渊,白色光团锋锐凌厉。 黑光所过之处,空间团团塌陷,而白光所过之处,那些塌陷的空间边缘自行生成了一团团炽炎,炽炎热度之高,使得下方一片山川在顷刻融化! 而方盈夏和大白鹅根本不可能抵抗得了这样的冲击,但好在大白鹅如今也算是身经百战之鹅。 它反应极快,就在龙头吐光的瞬间,大白鹅瞬间便振翅飞起,有尖锐的指甲从大鹅的脚趾间探出,它用双掌拢住方盈夏,翅膀一扇,瞬间便带着她飞出了上千里。 一下子便到了灵界秘境的某一个边沿处。 那边界好似迷雾,大白鹅带着方盈夏撞在迷雾边缘,便好似是撞到了一片充满弹性的薄纱。 薄纱一荡,大白鹅与方盈夏瞬间又被撞得倒飞了将近百里。 大鹅振翅高飞,“昂亢”鸣叫。 扁扁的鹅掌拢着方盈夏径直又升空数千米,从而得以居高临下,远距离观看宋辞晚与黑白双龙的战斗。 方盈夏强忍住罡风吹拂身躯的疼痛,焦急道:“大白,宋师如何了?” 她的目力不及大白鹅,看不到那么远的动静。 大白鹅“亢亢亢”地叫,却是对宋辞晚信心十足:昂昂昂,区区两条小虫,又岂能是晚晚的对手? 小丫头,你瞧好啦! 第768章 不可捉摸的存在 远处的天空下,宋辞晚手捏玄武观山印,迎着冲击而来的黑白光团,不闪不避,径直飞身而上。 足以割裂空间、燃烧界域的黑白二道光团落在她的身上,将笼罩在她四周的山岳虚影烧得咔咔作响。 虚影一再收缩,看似危如累卵。 但这些其实都影响不到宋辞晚本体分毫,她已在刹那间跨越空间,来到了天空中黑白二龙所在的云团之间。 黑龙怒吼:“恶徒受死——” 吼声未绝,宋辞晚忽然伸手向它一指。 偷天换日施展! 以七星级灵材烟霞瘴换取眼前黑龙。 虽然烟霞瘴的价值本身远不能与黑龙相比,但是偷天换日它本就不是一门等价交换的法术,而是一门欺天瞒地的神偷绝技! 真正练到高深处,一粒砂灰换取一颗星辰也不是不可能。 宋辞晚从前修炼不精,只能等价交换,如今她修为精进,每每也会在修炼空间中分出时间精力来修炼这门偷天换日,自然,以一件七星级灵材来换取黑龙便不再是虚妄。 更甚至,在这一瞬间,宋辞晚还生出了一种自己其实用力过猛的感觉! 或许,她甚至不需要出动七星级灵材。 而对面的黑龙才刚刚口吐玄光,声震长空。他的姿态原本威风凛凛,结果下一刻,它就径直缩小了身形,出现在了宋辞晚的手掌中! 双方目光对视的刹那,黑龙显然是懵的。 宋辞晚倒是很快反应过来,她瞬间察觉到黑龙形态的不对劲—— 原先,这黑龙的大半身躯都隐没在云雾中,仅有一截两三丈长的龙颈连着一颗龙头露在云外。 龙颈昂扬,龙头狰狞,其形态之威严,宛若神话。 可是当黑龙的整个身躯缩小了被宋辞晚握在掌中后,一切情况就又都不同了。 这一刻,宋辞晚可以清楚看到,狰狞威严的龙首与龙颈后方,连接着的竟是一截灰不溜秋的肉虫躯体! 那虫躯是细绳一般绵长的,上面带着一圈一圈深灰与浅灰相间的圆环,虽是肉感十足,却并不显得可爱,相反,因那皮肉粘腻,圆环紧密,再加上肉虫腹部的细足根根排列,宛如吸盘一般犹在紧张蠕动,还有黏液从中滴落—— 宋辞晚修心持性,原本早就不会轻易被什么东西吓到,可是这一刻,她却实在是忍不住,惊呼了出声:“叱!” 她张口,吐露神音。 同一时间发出惊叫的则是黑龙首:“啊啊啊——” “吼吼吼——” 黑龙首的惊叫比宋辞晚还要剧烈。 这一刻,双方都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个是被对方丑到的,一个是被自己丑到的。 宋辞晚愤而甩手,掌心却是吸力旋转。 转瞬她便将这黑龙的下半截虫躯甩脱了出去,但同时她的手掌轻轻一转,强大的吸力持续存在,又紧紧将黑龙首的龙颈黏在掌中。 宋辞晚掐着黑龙首的脖子,将它远远地拎起来,掐在半空中。 “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原来竟是一条肉虫!怪不得要将自己的身躯藏起来,从不显露于人前。” 宋辞晚一声笑,身旁的天地秤疯狂颤动,接收到一团又一团的气:【神息,古神虫族异形王体之羞愤、恨怒、茫然,七斤九两,可抵卖。】 古神虫族,王体! 原来这果然不是什么龙,而是古神虫族。 其甚至是王体! 宋辞晚手捏王体虫族,犹如掐着一条软脚虫。 而犹然盘旋在云雾中的白龙首转头就逃,只见那虚空中隐约一座高塔降落,白龙首轻轻一摆头颅, 便要连着云雾一起窜入那高塔之中。 它的速度快到好似一线韶光—— 不,其甚至比光阴还要更快,快到像宋辞晚这样掌控时间之道的人都没能及时将它捉住。 以至于宋辞晚只来得及在那高塔虚影即将再度隐入虚无时,倏然一步跨入塔中,追击而去。 人一入塔,四周却是一片漆黑。 空茫的黑暗中有道幽幽的女声叹息道:“小友又何必如此?以你如今修为,这世间又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如此穷追不舍又有何意义?不过是徒然招惹一些不可捉摸的存在罢了。” 宋辞晚浮空而立,并不在意眼前的黑暗,她只微微侧首,淡淡道:“不可捉摸的存在?阁下倒是说说,什么是不可捉摸的存在?比如……” 她拎着手中的黑龙长虫晃了晃,嘴角露出一声嗤笑道:“是比如此刻,我手上这个软脚爬虫一样的东西吗?” 黑龙首被她拎着,就像是长蛇被掐住了七寸,一身凶残异力却是分毫也使不出来。 其非但使不出任何力量,更甚至,他身体里的力量还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在疯狂地向着宋辞晚的手掌外泄。 宋辞晚的掌心之中,分明就存在着一个漩涡、一个深渊。 这使得她明明是人族,却能快速吸取身为古神虫族的黑龙首异力。 混乱扭曲而又充满锋锐与毁灭意味的力量涌入她的经脉之中,又在瞬息间被她经脉中无处不在的漩涡分解成最原始的灵气。 这期间,有许多力量散逸出去了,而后又大量被天地秤捕捉。 【晦气,古神虫族异形王体能量分解之晦气,三斤四两,可抵卖。】 【晦气……二斤七两,可抵卖。】 【四斤九两……】 【五斤七两……】 【五斤三两……】 【六斤五两……】 …… 这些散逸出去的力量居然是晦气! 而随着宋辞晚对黑龙首的吸力加大,渐渐地,那些散逸出来的晦气也在逐步增多。 不多时,天地秤就吸走了总计将近百斤的晦气,并且这个数据还在飞速增长中。 这一系列变化都发生得极快,与先前白龙首的光阴一跃也相差仿佛,等到黑龙首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它本就缩小到只剩两个巴掌长的身躯更是萎缩得好似只剩了一层虫皮。 黑龙首凄然惨叫起来,它哑声嘶吼:“老白,救我!” 白龙首的声音紧接着响起:“道友,不可捉摸的存在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道友非要自误,吾亦无可奈何,唯有请道友再入寻仙塔,问心一程。” 第769章 遥远时空的另一边 白龙首话音一落,宋辞晚眼前的景象顿时便再度发生了变化。 只见一片漆黑的世界中,逐渐有了青灰色的光亮在如水墨氤氲般漫延。 下一刻,在青灰色的光亮中,出现的却是一片钢筋丛林组成的世界!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有钢铁大桥似如长虹飞天,亦有海底通道好似水晶铺就,还有无数的机械奇物组成了天上神宫,一架架铺设着长短巨炮的机械神鸟飞纵在天宫四周,时而昂首长鸣,时而飞掠山川…… 还有山川大地上,青灰色的宽阔大道蜿蜒万里,宛如巨龙缠绕世界。 又有茫茫荒漠中,平地拔起了一座座由钢铁巨物组成的精妙炮台,还有大洋的另一边,有人将自己的身体掏空,装上了机械的脏腑与骨骼—— 更甚至,还有人将点阵排布的水晶芯片插入了自己的大脑! “人的力量总有穷尽,不如动用ai辅助计算一切事物,唯有如此,我们才能看到更加长远的未来,解析越发神秘的宇宙,获得前人所永远无法想象的力量!” “就让我们为ai的力量而狂欢吧!华夏的太极阴阳,乾坤八卦都是极优秀的算法,我们要学习对方的长处,就像他们曾经说过的那样,师夷长技以制夷!” “但我们不是最先发动战争的人,最先发动战争的是他们!” “是他们最先建设出了对世界具备威胁的武器,是他们在原本良性的竞争中放弃规则,无耻偷跑,是他们阴谋统治世界,因而我们才不得不进行一场正义的反抗!” “全世界的同胞们,能够战胜那个魔鬼的,唯有更加强大的科技,唯有超越科技的智能,唯有引领智能的我们!” “我宣布,智能时代,真正开启!” 大洋彼岸,有人在青空下发表了自己的宣言。 而站在遥远时空另一端的宋辞晚,虚虚茫茫地立于某一片青灰光影中,却是在这一刻,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脏在微微发沉。 她没有急于破坏眼前出现的这些画面,她在静静地观看,观看眼前分明熟悉,又似乎陌生的一切。 好像,是又一个时空的真相要在她的眼前揭开了。 那些人纷纷在自己的大脑中植入了芯片,又通过芯片改造控制自己的身躯。 从机械的肢体到机械的脏腑,这些都还不算什么,最主要的是,智能的算法使他们各方面的能力都得到了巨大提升。 不论是民生还是科技,不论是政治还是军事。 智能入脑最恐怖的地方在于,他们既拥有了智能的算力,又不缺乏人性的创造力。 因而很快,他们就建造出了一个又一个超乎从前想象的机械巨物。 机械的躯体、智能的控制—— 这还不止,他们甚至还将濒死的科学家的大脑放入了升空的巨舰之中,实现了人脑与ai的完美结合。 他们剑指华夏,那一段时间,原本还在飞速发展的华夏忽然之间遭到了重大的打击。 就像是一头腾飞的巨龙忽然被剥了鳞片,砍了龙角,四爪折断,飞行中止。 巨龙逐渐在向大地坠落,巨龙下的无数生灵发出了不甘的呐喊。 他们呕心沥血,他们奋起直追,他们抽骨炼髓,只为不向一切压迫而来的力量屈服。 可是,终究是慢了一步。 画面一转,忽然,在某一个秘密会议上,一群年龄各异、形貌不同的男女举起手掌,向信仰宣誓。 “我们是文明的传人,我们永不向背离人类意志的战争屈服。” “我们是人,从来只有人控制机器,决不能有机器控制人类。” “我们有自己文明的火种,我们保持自己的火种,坚定自己的信仰。” “我们会各自出发,寻找到属于我们自己的,拯救文明的道路。” “我们终有一日,会向世界证明,我们的信仰是正确的!” “出发!” 会议结束,人们各自散开。 而人群中,有一道身影看似是不起眼,却偏偏在那一瞬间撞入了宋辞晚的眼帘,令她忽然脊背发寒。 这个人的形貌,她记得! 不但记得,切还记忆深刻,不能有一时一秒相忘。 这个人,正是从前在某一次的时光回溯中,出现过的那个—— 制造出了世间第一只异形怪虫的那个人! 他、他叫什么来着? 奇怪了,宋辞晚又觉得记忆有些模糊,她想不起来这个人的名字。也不知是因为从前便不知其名,还是因为知道过,但是又忘记了。 忽然,有人在后方呼唤了那个人一声:“章境!” 轰然一下,好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宋辞晚脑海中炸开。 她就觉得她果然想起来了,这个人是叫章境! 章境,创造……或者说是培育出世上第一头原始异形虫的人。 青灰色的光影下,无数混乱的画面轰然旋转。 散碎的画面中,忽而有异虫张开血盆大口,将面露惊恐的章境吞吃入腹,忽而又有机械的巨人在海面上奔跑,并嘶声怒吼:“罪人!你们都是罪人!” 一头头恐怖的巨虫忽然列空而行,它们携带着无穷混乱的力量降临这个世界,呼啸着冲向大地上的一切生灵。 不论是人类还是动植物,只要是活着的生灵就都逃不过这些巨虫的吞噬。 其间,自然也有种种生灵在奋起反抗。 华夏的族群中诞生了为数众多的神灵,也有人曾被虫咬而被逼虫化,于是他们便砍去自己的躯体,以机械的肢体代替血肉。 他们唯独坚持的,也不过是不以ai控制自身罢了。 这场大战是旷日持久的,似乎是由许多场局部战争开始,再汇聚到某一刻,忽然形成了毁天灭地的大战。 画面跳跃而破碎,宋辞晚却看得极为认真。 就在她还想要看清楚更多的时候,忽然某一刻,所有跳跃的画面尽数消失了。 青灰色的光芒又如流沙退去,只余下世界一片漆黑。 漆黑世界中,白龙首温柔的声音响起道:“道友,你看,不可捉摸的存在原是应你们的召唤而来,你还要反抗什么呢?” 又说:“道友,追根溯源只会令你看到残酷真相,倒不如就此作罢,总之,不论如何,以你的修为必定有远大前程,长久未来。” “如此便也足够了,不是吗?” 第770章 谁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不可捉摸的存在原是应你们召唤而来!” “这就够了,这就够了啊!” —— 白龙首幽幽的声音回荡在漆黑的世界中,下一刻,忽然便有无数的虚幻身影从黑暗中奔行而出。 这些身影初时虚幻到近乎透明,但很快,身影们便渐渐有了凝实之相。 他们来自不同人种,有着各种各样颜色的皮肤,穿着各色服饰,有些是宋辞晚从前所熟悉的,是宋辞晚从前所在的那个世界,人们常见的着装。 也有一些形貌殊异的,或是浑身机械与奇幻的质感,或是古朴绚丽,仿佛来自各国神话…… 但不论是什么人种、什么年龄、什么着装,这些身影俱都面容扭曲,神情痛苦。 他们大步奔跑着,仓皇奔逃着,用着各种各样的语言大声嘶吼:“是你!是你们!是你们害了全世界!” “罪恶的源头是你们啊!” “还我命来!” “千年万年万万年,我们都死了,凭什么你还活着?” “你既然活了就好好活,为什么还要再来打扰我们的安宁?” “你非要如此,那就大家一起去死吧!” 呜呜呜—— 西呜西呜…… 重重呼啸,如山崩,如鬼泣,尽数都向宋辞晚扑击而来。 尽管其中有些人种的语言宋辞晚并不熟悉,但奇怪的是,这些重叠的声音中,每一声嘶吼她都莫名能够听懂。 这些声音带着诡异的力量,使得宋辞晚就在此刻忽然浑身发僵,脑海剧痛。 在她的识海中,有三昧真火时刻燃烧,又有心魔树苗坐镇识海,她的神明凝实如真神,双目睁开,灵性闪耀。 她所修炼的坐忘心经本身更是一门以修心为上的顶级功法,性定神凝,是坐忘心经的基本功。 再加上宋辞晚如今的修为接近合道,她更是有着大日之主的身份,连那九天之外的某一颗大日星辰都被她炼化成为自己的灵宝了。 此外,她的手上还拎着那条黑虫。 黑龙首浑身的怪异神力依旧在源源不断地向着宋辞晚身体里涌入。 充沛的能量经由“纳”字诀转化为纯净的灵力,灵力又飞速被炼化为真元,持续汇入她的经脉与丹田之中。 这庞大的能量流,也算得上是一种防护。 有如此多重防护,宋辞晚原本不应该被任何力量攻击到自己的神魂才是。 又或者说,哪怕是被攻击了神魂,她也不该毫无反抗之力。 可是在这一刻,她却忽然浑身发僵,只能任由那些魔音穿脑而来,同时那些半虚半实的身影更如浪潮般向她汹涌扑击。 它们扑到了她的身上,她的肌肤间便传出了蚊虫叮咬般的轻微疼痛感。 仿佛是万千“蚊虫”在此刻撕咬。 呜呜呜—— 嗡嗡嗡—— 无穷的黑暗之外,又有白龙首温柔的声音念诵:“吾今以虿尾神尊之名,命眼前此人深刻痛悔,丧失一切反抗力量,陷入自责深渊,不可自拔,无法挣脱。” 同一时间,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冥冥中生发,仿佛泥沼般将宋辞晚紧紧包裹。 这股力量混乱扭曲,却又充满威压,仿佛便是无可辩驳的世间真理,要令天下间的一切都听从其指令。 宋辞晚挣动良久,才终于勉强动念,轻轻抬手。 忽然,一团团炽热的太阳真火从她的身上凭空生起,不过转眼间,她就成了一个全身上下都裹满了真火的火人! 这等真火,空间都能烧裂,要烧掉一些不知是什么性质的虚幻诡异本来也完全不算什么。 可事实却是,真火从那些人影的身上穿透,四周的空间都被烧得微微扭曲了,隐约间,远处的黑暗也仿佛有了稀薄的迹象—— 可即便如此,那些虚幻的人影却居然半点也不受影响。 它们依旧扑在宋辞晚身上,不停地对她撕咬怒吼:“罪人!伏诛!” “罪人,灭世之祸都因你族而起,你们全族都是罪人!” “罪人!” “罪人……” 一声声,一句句,重重叠叠,宛如巨浪轰击。 宋辞晚站在黑暗中,浑身赤火,便仿佛是一座伫立在深渊海洋中的火红山岳。 巨浪翻滚,她微微摇晃,身上被蚊虫叮咬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有细细的刺痛,虽不会因此而受什么大伤,却不胜其烦。 白龙首依旧在温柔地宣讲:“道友,你若是撑不住了,便请放弃罢。当年,你族中那位章境,便是因为太过执着,不肯放弃,这才招来了不可捉摸的存在,致使神族现世。 神族倘若现世,必定要以一个世界的生灵血肉为供养。 吾虽为神族忠仆,亦始终敬神爱神,甘愿侍奉一切供养神族。但在当年,世人大多蒙昧,着实缺乏敬神爱神之心,将一切血肉奉献视为灾难,这也是难以扭转的。 依尔等如今所见,此便为灭世之灾。唉……” 白龙首叹息道:“可见灭世之灾的确是由你族带来,灾难伴随怨由,怨由伴随反噬。如今这反噬降临你身,道友,你还能支撑到几何? 你撑不住了罢?你快些放弃罢……” 温柔的声音飘摇在黑暗中,下一刻,一直在嘶声惨叫的黑龙首终于找回些许精神,它鼓起力气也大声重复起了白龙首的话语:“你还能支撑到几何?” “哈哈哈!吾知晓,你要撑不住了!” “你撑不住了,你快些放弃罢……” 呜呜呜—— 西呜西呜—— 紧接着,那些撕咬着宋辞晚的虚幻身影撕咬得越发用力了。 它们叫啊、咬啊、又过半晌…… 宋辞晚还是站在那里,宛如一道由烈火铸就的山岳,亘古不变。 而黑龙首得意的嘶叫声则越来越弱,弱到最后它再也没有力气叫嚣,唯余下些许微弱的声音:“老白,救我……” 间或又抽搐般嘶叫一声:“你放弃……” 白龙首充满蛊惑意味的劝说声亦是逐渐稀疏,它像是渐渐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而宋辞晚在经过最初的诡异力量压制后,头脑中忽然有灵光闪过。 她此前头脑僵硬,思维运转速度变缓,整个人的神魂亦的确是陷入了一种难言的痛苦中。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她从未被白龙首的歪理邪说带偏! 第771章 不过都是虫子而已 宋辞晚从未被带偏,她也绝不会因为莫名其妙的指控就真的将罪责揽到自己、又或是自己的族群身上。 白龙首口口声声说:“一切灾厄皆由你族而起……” 火光中的宋辞晚忽然反问道:“我族?何谓我族?你敢说我族的名字吗?” 是的,她忽然发现了,对方尽管口口声声将一切罪责都往她与她来时的那个民族身上推,但是,对方却始终以“你族”代称华夏。 对方从未亲口吐露过“华夏”二字! 为什么不吐露? 是因为对方不知道吗? 显然不是的。 此前青灰光影晕开黑暗时,那些旧时光尽头的古老画面中,曾经有无数的敌人在高声呐喊要诛灭华夏。 对方对于那些淹没在旧时光中的往事显然十分清楚明白,又怎么可能不知华夏? 可是白龙首却始终回避这两个字。 它回避,没有别的原因,只有一点:它在惧怕! 是了,它在惧怕。 正因为这种极致的惧怕,它才格外想要打压与之相关的一切。 断章取义,歪曲真相,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它借用它口中虿尾神尊的力量,试图控制宋辞晚的意志,但它能够像是释放迟缓术那样,迟钝得了宋辞晚的思维,却扭曲不了她的精神,更动摇不了她的信仰。 当宋辞晚反问它:“你敢说出我族的名字吗?” 一直喋喋不休的白龙首沉默了。 宋辞晚却不沉默,她继续朗声说:“我的族名,叫做华夏!” “我的来处,叫做华夏!” “虫灾不因华夏而起,而是因世人贪婪逼迫而诞生!” “你们想要入侵我们,我们奋起反抗,有什么错吗?” “世上有阴谋异族,趁机潜入我的世界,占据虫身,便自以为成神,号称是不可捉摸!” “可笑可笑,再是不可捉摸,你可敢在此时此刻,大声喊出四个字,华夏有罪?” “不过是一群阴沟里的虫子罢了,我的同伴,我的过去打败过你们一次,如今就一定还能再打败你们第二次!” “致使尔等丧家之犬,再无重见天日之余地!” “正如此时此刻,些许蚊虫叮咬,真以为能奈我何?” 一边朗声怒斥,宋辞晚胸中怒气亦是终于聚集到了顶点。 神通匹夫一怒发动! 瞬间,她全副修为暴涨三倍,达到一个恐怖的提升。 再没有什么时候,她的力量能如此刻这般充盈。 不可思议的庞大力量使她瞬间冲破一切阻碍。 轰—— 枷锁被打破了。 黑暗中,宋辞晚缠绕着火光的身躯便在此刻忽而迅疾拔高,法天象地,施展! 不过转瞬,她就长到了百丈高、千丈高。 而这还不是终点,千丈以后,她的身躯竟还在持续长高。 先前那些扑在她身上的怪异身影们,果然便如细小蚊蝇般被迅速长大的宋辞晚抖落一地。 她的腿只是稍稍前行了一步,那些此前连真火都烧灼不透的怪异身影便纷纷惨叫着被她践踏在了脚底。 黑暗的世界至此出现裂缝。 咔嚓、咔嚓—— 虚无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响了起来。 宋辞晚以浑厚真元灌注双目,催动法眼灵瞳,便在此刻终于堪破了眼前的一切黑暗。 只见这看似漆黑的世界实则是一座虚无的高塔—— 这就是寻仙塔,没错! 但这又不仅仅是寻仙塔,因为当宋辞晚的灵瞳视角跳出此前一叶障目的扭曲状态,忽然一跃之间、居高临下,来到了虚无的世外,便清楚看到了,这所谓寻仙塔,乍看是塔的形状,可若是细看,又会令人觉得,这哪里是什么塔? 这分明像是某一种虫子、它那尖长的、布满节点的诡异触须! 世上哪有什么寻仙塔? 分明是虫须在虚无世界中搭建的一个祭坛而已! 所有进入过祭坛的生灵,都必将被触须主体所标记,使其通过种种诡异法门,在遥远未知的世界获取到此世的生气,从而逐步苏醒,持续壮大。 宋辞晚更是看到了,在遥远未知的某一处无尽虚空中,有看不到尽头的虫群在游走。 其中某一只虫子的身躯格外巨大,旁的虫子或许是大如陨石,而这只虫子,却简直是大如星辰! 但这大如星辰的虫子却又是残缺的,它的头颅之上,竟是有一截断柱。 倘若通过旁边那根长如垂天之鞭的触须来判断,则可以猜知,这截断柱原来是一截断裂的触须! 此时此刻,数不清的虫类正群聚游走,唯有那头顶断裂触须的巨虫,忽地动作一缓。 它完好的那根触须忽然便向上绷直,它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发出了愤怒的嘶吼:西呜—— 西呜、西呜、西呜! 又是西呜! 宋辞晚已经懒得去探究这所谓“西呜”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她只是携带着满腔愤怒,以及翻滚增长的力量,持续施展法天象地。 一千丈不够,那就两千丈、三千丈、四千丈…… 当她的法相长到五千丈时,时间分明也才只是过去了千分之一个刹那。 真真是念动之间,便即飞长! 然后,下一个刹那,触须般的寻仙塔,就这样……炸开了。 轰—— 没有声音。 只有爆炸的形状,但这爆炸的形状又仿佛是具现了声音。 遥远虚空中的那只巨虫甚至完全没能反应过来,忽然它的整个身躯竖立而起。 随着此刻的爆炸在奇妙蔓延,那远处巨虫竖立的身躯如同受到无形气浪影响,猛地就在原地翻了一个大跟斗! 砰! 巨虫身躯翻滚,轰隆隆撞碎了身后一大片虫子。 原本还气势森严的虫群顿时乱做一团。 吱吱—— 呜呜—— 西呜西呜—— 无数混乱的声音此起彼伏,嘶鸣吼叫。 一股恐怖的反震力量顺着冥冥中的某种神秘通道,虚空传来,宋辞晚身躯一晃,亦是连连后退。 但她的后退,打碎的却只不过是寻仙塔外的世界。 而寻仙塔外的世界,则是滁州境内的这座灵界秘境! 只见眼前光亮大放,明净而充满仙气的灵界秘境冲破了黑暗,再度出现在宋辞晚眼前。 宋辞晚的五千丈法身落在一片倒塌的山川间。 第772章 倾世之审判 山川倒塌了,河流断裂了,整个天地都在摇晃。 远处观战的大白鹅与方盈夏都看呆了。 而法天象地状态下的宋辞晚撑得整座灵界秘境都发出了嘎吱的声响,秘境世界中,顿时有无数的天灾在同时爆发。 或是地裂阵阵,或是洪水翻滚,或是火山喷涌,或是泥石坠落…… 秘境中的生灵们,不论是修为低弱的凡人,还是修为高深的寻仙者,哪怕是出窍期、甚至合体期之流,都在此时感受到了灭顶的恐慌。 “发生什么了?” 人们先是惊慌询问彼此。 有人哭喊,有人奔逃,有人狂呼救命。 但很快,种种混乱的声音中有人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问询。 “为何忽然会有这等天灾?莫非还是因为我等侍神不够虔诚?” 侍神不够虔诚? 那怎么可以? 立刻便有人声嘶力竭地回答:“不!我、我……我愿敬奉圣神,我愿奉献此身,惟愿圣神息怒!” 随着某些人祷告与奉献举动的开始,四周越来越多的人反应过来,人们纷纷跪下,并虔诚呼喊。 “求圣神息怒,我愿奉献此身!” “求圣神息怒,我愿奉献此身!” …… 一句句,一声声,飞快地形成了一场倾世之浪潮。 滚滚浪潮迅速席卷了整个灵界秘境,一时之间,整个世界都好像只剩下了这一个声音。 所有声音,所有生灵都在奉献! “求圣神息怒,我愿奉献此身!” …… 远处的天空中,身处在灵界秘境边界处的大白鹅与方盈夏都听懵了。 她们本来就瞪得很大的眼睛又再次被瞪大,方盈夏心惊肉跳,喃喃说:“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是疯子……啊!” 忽然,整个世界一阵剧烈动晃,连带着大白鹅都有些飞行不稳。 秘境边缘,咔咔地出现了种种闪电般的空间裂纹。 剧烈的空间风暴开始从中泄露,这使得那些空间裂纹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徐徐扩大。 大白鹅顿时也惊叫出声,它发出了激动的“亢亢”声,抓着方盈夏开始在秘境边缘上下左右疾速飞行,以此躲避空间风暴。 可怜方盈夏被大白鹅这极致的飞行技艺给弄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险些便在这一刻魂飞冥冥。 她所有的惊呼声都被堵在了风中,唯有丹田中“纳”字诀疯狂运转,一边吸收四周空气中不知何时极致增长的混乱灵气,一边借此平衡自身与此刻混乱世界之间的恐怖压力差。 “愿为圣神奉献此身!” “求圣神食我血肉!” …… 不知何时,整个世界内,那滚滚的声浪转换了用词。 但不管那些用词怎么转变,秘境生灵们统一在向所谓圣神祷告,并集体全部,有志一同地要奉献自身,这一点却是与先前一般,半点也没改变。 怎么办?怎么办? 这么多人在狂呼奉献,甚至在自我血祭,那么宋师要怎么办? 方盈夏脑子里像是有巨钟在持续敲击,眼睛奋力睁大,她看向远方。 只听“嘭嘭嘭”,一连串、无数声……好像是鞭炮炸开一般的声音在重叠响起,那是、那是那些秘境中的人物,在自爆! 血雾弥漫到了空气中,却并没有遵循常理向四周溅落,而是诡异地直接消散在了无形的虚空中。 方盈夏看不到,但此刻的宋辞晚却是能够隔空看到—— 原来那些无形消散的血雾其实并不是当真无形消散了,而是顺着某一种奇妙的通道,直接出现在了无尽虚空外的某一片遥远星海中。 血雾尽数涌向了虫群中,体型最为庞大的那只巨虫! 巨虫昂首,只剩半边的触角竖直绷起,神异而混乱的力量通过重重虚空,传递到了……不知何时从隐蔽中现身的白龙首身上。 白龙首终于也如黑龙首一般,现出了全貌。 只见其龙头威严,龙颈修长,而三丈龙颈之后,连接的却并非是同样威严的龙身,而是一大截灰白色的、好似是干瘪皮绳一般的、布满了皱纹与颗粒感的肉躯。 可以说,白龙首的全貌比起黑龙首来,更丑陋,更可怖…… 甚至是可怖到了恶心的程度! 偏偏,它顶着这样丑陋的身躯还在用温柔清丽的声调说话:“道友,从前你族灭世,如今又因你之故,导致此界生灵尽数消亡,你真是罪孽深重,罪无可恕。” 冥冥中,威严的力量降临到它身上。 某只巨虫的虚影将它笼罩,此时此刻,看似是白龙首在用某种神秘的言灵力量审判宋辞晚,可实际上,却是遥远虚空中的星辰巨虫,在用自身的混乱神力审判宋辞晚! 因而,此刻与宋辞晚对战的早就不是真正的白龙首,而是遥远虚空外的那只巨虫。 它吞吸了灵界秘境中千万生灵的血肉精魄,力量空前暴涨。它借此审判宋辞晚,无形巨力便如天外神山、如宇宙星海、如过去未来,重重向宋辞晚压来。 其中自然蕴藏了种种规则与技巧,更甚至,其中就包含了某一条大道之力! 宋辞晚还能够看到,虚空中有一条条粗壮的锁链从冥冥中降下,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没有躲。 不是不想躲,而是躲不开。 但是,那又如何? 她方才施展法天象地,明明已经打碎了寻仙塔,动摇了整个灵界秘境,眼看着就要连这个灵界秘境都一起打碎了,她却没有及时动手,而是等待了片刻。 就是这片刻等待,使得整个世界的生灵成功献祭了自我,从而引来了遥远虚空外的那只巨虫“神降”! 宋辞晚图什么? 图的不就这一刻么? 是的,宋辞晚从打碎寻仙塔,察觉到无尽虚空外某只巨虫存在的那一刻起,就在等候这一刻。 她在计划将其引出,而她果然成功了。 她要亲身,与这号称“虿尾神尊”的古神巨虫一战! 看一看所谓的“尊体虫族”,究竟有多强? 此刻,她则体会到了,审判的力量! 宋辞晚法身五千丈,避无可避地被锁链捆住,咽喉被扼紧,身体里真元沸腾,经脉似有逆流之相。 第773章 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宋辞晚感觉到了呼吸困难,心脏发紧,识海中神明开始虚弱。 规则的审判之力将她团团锁住,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直面某种大道之力。 怪不得从前的章氏老祖要说,九州的大道被古神虫族吞噬了! 人族真仙掌握不了任何一条大道,便无法进入合道。无法进入合道,便无法与任何一个高等级的古神虫族抗衡。 一旦此事无有改变,那么不论如今的九州是混乱还是繁华,都终究无法逃脱—— 在将来的某一日,古神虫族降临时,全体生灵尽皆沦为虫族血食的命运。 为此,章氏老祖寻找的自救之道便是,与虫族相融,以人御虫! 只可惜,他失败了。 同样有类似理念的还有七玄真人,而七玄真人也失败了。 不过比起章氏老祖始终存在的抗争之心,七玄真人的骨头未免就太软了些。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又比不上章氏老祖。 当然,比不比得上的,如今也没什么意义了。 宋辞晚倒是从他们身上得到了不少的灵感,其中,关于“大道”的那一条尤其如此。 后来在某一刻,宋辞晚忽然就想到,既然古神虫族吞噬了大道,那么,她为何不尝试去夺回某一条大道? 关于大道,宋辞晚如果想要仅仅依靠自身来领悟,哪怕她是元灵道体,其实她也同样觉得没有头绪。 就算她炼化了一颗大日星辰,成为了大日之主,拥有了近似于合道的战力,但这终归不是真正的合道。 战力不等于境界,在境界方面,宋辞晚总还有种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迷茫感。 她也想突破真仙,进入合道境! 可是,要怎么办呢? 好办,便看此刻! 此刻,天空中被虿尾神尊虚影笼罩的白龙首依旧在持续“审判”宋辞晚:“世间恶人,杀一人便当偿命,杀百人需入无间,杀千人、万人万万人又如何?” 白龙首威严道:“汝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轰—— 虚空中那些无形的锁链之上,陡然便有一片片幽暗的地狱光影出现! 有数不清的狰狞诡怪、牛头马面、黑白使者……还有天空一般巨大的六道轮盘旋转着、研磨着,滚滚冲向了宋辞晚。 威严而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拉扯到了极致,她的识海中,神明摇动,眼看便要脱壳而出! 便在此时,身高五千丈的宋辞晚终于张口。 她吐出了一个古朴而威严,满含无穷愤怒的音节:“叱!” 紧接着,神通力大无穷施展! 力大无穷,这是一门纯粹的历练神通。 它没有其它任何花里胡哨的运转技巧,也不讲究什么法术的玄奇,规则的奥妙。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字:莽! 遇山莽,遇水莽,遇火莽……遇到一切,都是莽。 就是蛮力,不讲道理的蛮力,一力降十会的蛮力。 而这个世上,最最无解的,往往就是蛮力。 当然,前提是这个蛮力必须足够蛮,足够强。 否则,所谓一力降十会就是个笑话了。 而宋辞晚的力大无穷,实则在经过上一次的大日星辰事件之后,已经晋级到了最高层级:捉星拿月! 力大无穷第六层,捉星拿月,那是星辰都可以捉拿的巨力。 宋辞晚那时初入此境界,使用起来还有些勉强,如今又经过一段时间的修行,她对此境界的力量运用,已经比之前更为熟练了。 而最重要的是,此时此刻宋辞晚还处在“匹夫一怒”的神通状态下。 匹夫一怒,原本就足够令她的力量暴涨三倍。 如今她愤怒积蓄,匹夫一怒的增幅便又加强了,从三倍增长到了四倍! 四倍力量的力大无穷,四倍力量的捉星拿月,那究竟是什么力量? 别问,问就是世界都给你干翻。 大道也不例外! 宋辞晚愤怒“叱”声,打断了白龙首喋喋不休的审判,随即她强忍住神魂的动荡,忽地一翻手掌,捉住了身上某一根大道锁链。 啊—— 天地之间,不知何时似有大道的嘶吼声在响起。 竟不知是在反抗宋辞晚,还是在为她嘶喊助力? 白龙首身上,那虚影越发凝实,对方愤怒道:“竖子!孽障!竟敢不敬大道,妄图反抗,汝该被千刀万剐,车裂炮烙,十八层地狱尽皆享遍……啊!” 愤怒的声音只是说到一半,白龙首忽地发出惨叫。 白龙首身上,那虿尾神尊的虫躯前倾,好似是在通过某种神秘的牵引,与宋辞晚角力。 但力大无穷真正的爆发,其实只需要一瞬间。 宋辞晚再次伸手一撕! 咔嚓—— 四倍捉星拿月、五倍捉星拿月的力量下,整个灵界秘境都无法承受此动荡,就在这一刻崩裂了。 与此同时崩裂的,自然还有来自于遥远时空、那一只星辰巨虫所施展的审判锁链。 轰轰轰—— 崩裂的秘境碎片散如轻烟,大白鹅趁机一扇翅膀,顺着宋辞晚此前系在它身上的子母天涯环的指引,于万分之一个刹那间脱离此界,回到了九州。 而宋辞晚真身落入虚空风暴中,风暴从她身上刮过,湮灭了她的大片血肉。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当真成功扯断了那条审判锁链,并且将这一截锁链反手送入了天地秤中! 遥远的星海中,虿尾巨虫愤怒嘶吼。 西呜—— 西呜西呜—— 更多的巨虫向它聚集,巨虫们蜂拥着,呼啸着,有些巨虫直接粉碎自身,冲入了虿尾巨虫星辰般绝大的身躯中,它们也在如灵界秘境中的那些生灵一般,献祭自身,以此增强它们的首领的力量。 锁链再次伸展、延长,更加凶猛地缠住宋辞晚,要将她直接缠绕至死。 宋辞晚飞速撕扯,将一截截锁链连续扯断,同样送入天地秤中。 并在对方完全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转口审判对方! “今有古神虫族,虿尾神尊,借正神之名,行恶神之事,吞吃一界生灵,充实自身力量,此实为伪神。” “吾今以大日之主名义,审判其神力崩裂,族群死绝,顷刻之间,寿尽而亡!” 第774章 审判与浮云朝露 茫茫虚空中,宋辞晚也开口审判。 她在隔着无穷空间的此处,审判身处在星海彼端的虿尾神尊。 这是一场相隔无数光年的审判,审判出口时,宋辞晚的声音隔着无尽星海,出现在遥远的彼端。 当时,虿尾神尊是愤怒而不屑的。 无数同类的血肉精魄投入了它的身体,又有先前一界生灵精血为支撑,此刻的虿尾神尊空前强大。 虽然被宋辞晚扯走了数道审判锁链,但虿尾神尊却分毫不惧。 它只有愈加的愤怒、恼恨、混乱、阴晦……无数种负面情绪充斥了它的身体,它陡然抬起头颅,然后在某一刻,它的双目便隔着无穷空间,看向了风暴中心的宋辞晚! 那目光犹如死亡利箭,携带着无上混乱神威。 它口中亦是不屑低吼:“罪恶遗民,竟敢审判神尊!该诛……啊!” 话音未落,宋辞晚的审判突兀实现了。 其实也不能说突兀,只能说是这场审判实现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双方之间,明明相隔了无数光年,倘若以光的速度计算,都要难以同步连接,但是,宋辞晚的审判却是跳跃了光阴,超越了时空,便在此时此刻,落于彼时彼地。 【浮云朝露,发动!】 虿尾神尊以为宋辞晚是要窃取自己“审判”的大道权柄,以自己最擅长的手段来对付自己。 对此,虿尾神尊自然是不屑的。 因为它对自身拥有强大信心,心知肚明即便对方扯走了自己数段审判锁链,可是扯走审判锁链,却不等于对方立刻就能掌控它! 毕竟那怎么可能呢? 这些审判锁链,其表现形式虽是锁链,但实际上又不是真正的锁链。 其有形无质,乃是大道权柄的某种具象化表现,其一旦脱离了原本的大道规则,就应该消散才是! 就算对方凭借某种特殊手段,得以在一定时间内将其保留,这种保留也一定是有限制的。 对方也不可能在瞬息间就通过这些锁链掌控真正的审判之道! 不得不说,虿尾神尊的推断是正确的。 它的性情虽然暴躁混乱,但它的逻辑和智商显然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惜的是,从一开始宋辞晚就在误导这只虫子! 宋辞晚开口“审判”,名为“审判”,实际上她不过就是口头上的虚晃一枪,此“审判”不具备神通效果,只在一定程度上加注了“口含天宪”的力量。 但是“口含天宪”距离真正的审判大道也还是很遥远,只能说是在某种玄之又玄的层面上,“口含天宪”可以加速宋辞晚言灵的实现。 同时,宋辞晚真正施展的,是自己最开始真正擅长的时间之道! 浮云朝露,这一门对冲寿元的奇术宋辞晚已经许久没有施展了。 不施展,不代表这门奇术效果不强,只是好钢要用在刃口上,寻常战斗都并不值得宋辞晚施展它而已。 此刻,宋辞晚直接燃烧了一百万年寿元,极限加重了浮云朝露的力量。 “啊啊啊——” 这使得无尽星海对面的巨虫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与反抗的能力,它唯有痛苦挣扎,奋力嘶吼。 “啊啊啊——” “西呜!西呜——” 它在深渊般的星海中打滚,虚空中声音的传播明明困难之极,可它嘶吼的声音却能在瞬间传播无数光年,甚至比光的速度还要更快! 相隔遥远的另一片混乱星域,有类似的虫群在游弋奔走。 其中,虫群中亦有格外巨大的一只巨虫,它身有三对半的细长虫足——其实原本应该是四对虫足,可是很明显,其中有某一根虫足断裂了! 于是这缺足巨虫便转动着身处在腹部的一只巨大眼睛,做出侧耳倾听状。 在它的身旁,还有另外一只体型比它小一半,但又比其它所有普通巨虫都要更大许多的毛刺怪虫。 毛刺怪虫仿佛也听到了什么,一时惊疑道:“神尊,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我好像听到了虿尾神尊在求救?” 缺足巨虫慢吞吞地说:“虿尾……这个蠢货,它确实是……” 话音未落,无尽星海之外,虿尾神尊的惨叫与呼救声却已经是戛然而止。 缺足巨虫这才又慢吞吞地将话说完:“虿尾,它,完蛋了。唉……” 缺足巨虫沉重悲悯而又缓慢地叹息了一声。 在它的身旁,毛刺怪虫对它的缓慢显然已经习以为常,虽然毛刺怪虫明显十分焦急,此刻却也只能耐心等候。 等到缺足巨虫叹完气,毛刺怪虫才说:“神尊,那神弃之地,可是发生了什么异常变故?否则,怎么可能有叛逆者伤得了虿尾神尊?” 缺足巨虫慢慢说:“大约……是有变故,不过不急,此事待我,传达诸位同工,会有人,愿意调查的。至于我,我太慢了,就不,参与了。” 缺足巨虫慢慢说完话,又慢慢地转动眼珠,开始通过虫族所独有的方式,慢慢地向各方同类传讯。 这个慢,其实不是真的慢。 只是相对于其它以混乱迅疾着称的尊体虫族而言,算得上缓慢。 但这个慢,其实又是真的缓慢。 毕竟传讯的距离太过遥远,讯号一走就是千万光年,其中有种种时空重叠,一不小心,人间过去数年,缺足巨虫的讯息可能都还没有传到该去的位置。 只能说,虿尾神尊有点倒霉。 无数虫族在向九州赶路,一个个虫群呈现放射状,在四面八方,各个时空通道奔走。 其中,有些空间相距较近,有些空间又相距极远—— 这一切,说白了其实是十分不稳定的,而这种不稳定,又正好是因为九州外围的三十六天星斗大阵所造成。 所以,你以为古神虫族相距九州很远? 不,它们其实很近! 可明明很近,虫子们要想真正赶到九州,又往往需要经历无数波折,走出极远极远的距离。 走着走着,虿尾神尊就距离所有虫群都很远了,唯有缺足巨虫的虫群离它最近。 可惜,缺足巨虫虽然离它很近,却没有救它的能力,也没有救它的速度。 它的消亡,便在此刻! 第775章 无数种收获 【死气,古神虫族虿尾神尊之死,三十二斤一两,可抵卖。】 【戾气,古神虫族虿尾神尊死亡之戾气,一百九十七斤八两,可抵卖。】 【晦气,古神虫族虿尾神尊死亡之晦气,七十八斤二两,可抵卖。】 …… 翻滚的虚空风暴中,宋辞晚五千丈的法身岿然伫立。 种种气团如山崩海啸,隔着无尽时空在此时此刻向她奔来! 天地秤浮现在她身侧,将所有气团尽数收走。 包括此前虿尾神尊挣扎时留下的种种情绪气团:【神息,古神虫族虿尾神尊之愤怒、震惊、混乱,八斤九两,可抵卖。】 【神息,古神虫族虿尾神尊之愤怒、痛恨、怨念,七斤六两,可抵卖。】 【神息,古神虫族虿尾神尊之痛恨、愤怒、混乱,六斤八两,可抵卖。】 【神息……】 一团团神息,如同雪崩而来。 哪怕是死气都落入秤盘中了,这些愤怒的神息竟还未停止投射。 这是因为气息与气息之间的传递都存在有时间差,有些快,有些慢,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除去虿尾神尊单独个虫的各种气息,此外还有一团又一团混乱漆黑的混合气息,也都在冲入宋辞晚的天地秤中。 这些,基本上全部都是来自于虿尾神尊所在虫群的混合气息。 那些游弋在虚空中的巨虫,当它们跟随在虿尾神尊身旁时,看似是乌压压一片,仿佛毫无特别之处。 可实际上,这些巨虫大部分是变体虫族,十分之二是成体虫族,其中,更有数名王体虫族! 王体,就已经相当于修仙者的合道境了。 从前,宋辞晚战胜一个王体都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如今,王体成群地死亡在无尽星海之外,它们都在为它们族群中的“神尊”而献祭。 其中种种死亡气息冲击而来,宋辞晚丰收到几乎麻木。 【死气,古神虫族虫群自我献祭之混乱死气,十斤九两,可抵卖。】 【死气,古神虫族……混乱死气,十三斤三两,可抵卖。】 【死气……十七斤一两……】 【十二斤二两……】 【十五斤……】 各种各样,轻重不同的死气纠缠着扑来。 若非宋辞晚神魂强大,思维敏捷,她简直都要数不清这些死气了。 此外还有戾气、晦气、神息等等,不一而足,不必尽述。 又有五道王体虫族的死气,并五道戾气,单独出现在天地秤中,也都算是很好的收获。 但这些,在此次的总收获中,又都不算什么。 有几个东西令宋辞晚格外在意。 【天权,特殊的古神虫族神尊级族群灭亡之气,三两二钱,可抵卖。】 其重量很轻,仅仅只有三两二钱而已,但是天地秤将其命名为天权! 要不是此刻的时间与地点都不对,宋辞晚简直就要忍不住当场将这“天权”卖掉,看看能够得到什么。 【审判大道碎片,掌握审判大道的虿尾神尊死亡所遗留之道意碎片,三十二片,可抵卖。】 加上先前被宋辞晚扯走的四块碎片,如今宋辞晚总共拥有审判大道的三十六块碎片。 【界域碎片,某处灵界秘境破损所遗留之碎片,九百八十一片,可抵卖。】 【生灵悲歌,大量生灵甘愿赴死时所遗留下来的纯净悲伤,三百一十二斤,可抵卖。】 生灵悲歌,是此番所有收获中最令宋辞晚沉默的一种。 这东西所蕴含的原来竟是生灵的“纯净悲伤”,所以,那些灵界秘境中人,虽然都在那一刻甘愿献祭自身,但他们其实也是悲伤的。 人,可真是一个极致复杂的物种。 被驯化到那种程度,你以为他们已经完全没有自我了,可是……其实难道还是有的吗? 宋辞晚看不明白,她想,或许哪怕自己再活千万年,都不一定能够真正完全看懂人性。 百万年的寿元消耗使她微微有种虚弱感,她在虚空风暴中又维持了片刻法身,这才变化回到真身状态,而后抬脚一跨,循着与大白鹅之间的印记指引,宋辞晚便离了此处虚空,回到了九州。 回到九州的瞬间,眼前出现的是一片苍茫山林。 大白鹅正在山中扑扇着翅膀游走,闹得山中百兽飞奔,不得安宁。 方盈夏根本就管不住大白鹅,她也不敢管,唯有跟在大白鹅身后,间或小心劝慰几句:“大鹅,咱们不担心,宋师必定能够战胜一切敌人。” 大白鹅:“昂昂昂!” 本鹅才不担心,晚晚什么时候败过吗?哼,没有! 但其实,大白鹅还是担心的。 要不是怕自己留在战场徒增累赘,它怎么可能带着方盈夏离开? 它大白可是看家鹅,岂有弃主而走的道理? 大白鹅内心的焦灼并不能与任何人诉说,直到宋辞晚出现,它才陡地欢呼一声,用扁嘴叼着一只不大不小的狍子,颠颠地送到宋辞晚面前。 “昂昂昂!” 晚晚累了吗?晚晚吃东西! 噗—— 紧接着,它又下了一颗蛋,并将自己那颗硕大的鹅蛋推到宋辞晚面前,催促她煮了吃。 “亢亢亢!” 晚晚吃颗蛋,补身子! 真是一只执着的家鹅,一生都在期盼主人吃蛋补身。 宋辞晚笑着抱住大白鹅,收走了那颗蛋,也收走了大白鹅送来的狍子。 从充满杀戮的虚空回到九州,也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已,但这一瞬间,却又分明使她经历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宋辞晚抱着大白鹅轻轻抚了抚,又说:“大白,你再稍等片刻,为我定位,我去去就来。” 去哪里? 宋辞晚没有解释,但她在瞬息间放出了太虚如意舟。 而后一步跨入舟中,太虚如意舟进入虚幻的隐形状态。 随即,宝舟穿梭虚空,竟又在刹那间返回了先前宋辞晚呆过的那片虚空! 宋辞晚无声无息地驾驭宝舟回到这里,而后静静停留。 她其实也不是要做什么,就是想看看自己离开后,是否会有某些恐怖存在跨越虚空,来此回溯一切。 如果能被她发现什么端倪,那是最好。 倘若没有,她也不觉得自己是白跑一趟。 第776章 那些,都不是真正的长生 宋辞晚在虚空风暴中又停留了足足半个时辰,在此期间,她也没闲着。 别的东西不好卖,戾气却是可以卖的。 她藏身于太虚如意舟,抵卖戾气,补充自己方才消耗掉的寿元。 先卖那些来自于遥远星海之外的变体虫族戾气。 或许是经过时空转换,造成了大量损耗,被天地秤捕捉到的这些混乱戾气虽然重重叠叠一大堆,但是总量也并没有多到很夸张。 总体一千一百一十八斤,宋辞晚拆分又折合,百斤起卖。 【你卖出了混乱的古神虫族变体戾气,一百斤,获得了寿元十万年。】 百斤戾气,卖得寿元十万年,相当于一斤戾气可以抵卖寿元一千年。 这个比例当然不低,不过宋辞晚此前总寿达到九百多万年,虽然刚刚又消耗掉了一百万年,但仍有八百多万的总寿。 如此一对比,一次十万年的寿命增长仿佛就不算什么了。 敌方越来越强,她的消耗越来越大,不论增长多少寿元都不嫌多。 宋辞晚于是接连又进行了五次抵卖。 这回,她是以两百斤戾气为基数进行的抵卖。 剩余的所有变体虫族戾气全都卖光,加上先前的十万寿元,总计得到了寿元一百一十一万八千年。 此前的消耗全部补回,宋辞晚的寿元总数又来到了九百八十一万九千年! 到这个时候,她先前的微微虚弱已经完全消失,身体又重新恢复到了格外充盈强大的状态。 宋辞晚细细体悟着寿元增减之间身体的微妙变化,总觉得真正的长生应该不是这样的。 至少,应该不完全是这样。 她的寿元很快就要突破到千万年大关了,但是,千万年就是真正的长生了吗? 不,不是。 莫说是千万年了,就是神话传说中常言的:与天地同寿,应该也算不上真正的长生! 盖因天地也有寿尽之时,你看此时的虚空风暴,肆虐无序,又焉知此时风暴之地,在许多许多年前,不是一片星宇,一个世界? 不能历经万劫而不灭,都不是真正的长生。 可是,真正的长生究竟要怎样才能达到?这个问题,宋辞晚如今不但没有答案,她甚至都没有头绪。 当然,她也并不因此而苦恼。 毕竟宇宙是如此的浩大无边,大千世界,无穷奥妙,她如今也不过是窥见了冰山一角而已。 急什么呢? 她还有那么漫长的寿命,尽可以去逐步探索。 生命的乐趣,不也正在于此吗? 只要永不停下求索的脚步,那么即便某一日她当真寿尽而亡,也当无憾才是。 宋辞晚感受到了自己身体里暴涨的生机渐渐平复,而这片充满风暴的虚空内外始终未曾见到任何前来查看的身影,又或者是她所设想中的—— 某些无形气机。 总之就是,什么也没有,什么都没来。 宋辞晚遂不再过多停留,她驾驶太虚如意舟,一如来时那般,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宋辞晚再次悄悄出现。 以大衍化生术将此处细细测算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算出来,这才是真正离开,未再回来。 回到九州人间后,宋辞晚先与大白鹅亲近了一会儿,又叫来方盈夏,细细询问了一遍她对于“纳”字诀的种种体悟。 最后说:“纳之一字,可收容万物,但你的纳字诀,或许是由于你曾经服用过虫丹的缘故,如今反倒是对于虫族有奇效。 你可以游历九州,凭借此香感应世间服用虫丹之人,以此字诀吸取对方虫体能量,从而壮大自身。 你也可以将你的‘纳’字诀传给所有你认为值得学习此法之人,传法天下,聚集更多的抗虫之力。” 话说到这里,方盈夏当时就慌了,她有了不好的预感,不由小心道:“宋师,您……您这是要与弟子分别吗?” 宋辞晚微笑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我同行一场,又共同学习了纳字诀,缘分至此已是足够。如今九州危急,正该是你飞速壮大自身,独当一面的时候。 盈夏,我期待你有朝一日可以只手灭虫,再见我时,不要称宋师,而是称道友。” 方盈夏顿时就觉得胸腔中被什么酸胀又滚烫的东西填满了,她心中彷徨,很想说自己永远尊敬宋师,绝不敢有分毫逾越之心,也不想与宋师分开…… 又或者,如果可以,她愿意时光永远停留在此刻之前。 但是,方盈夏又深知,自己所有的不舍都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拖延。龙不与蛇居,相对于神力擎天的宋师而言,自己的存在大概就是一个需要分心照顾的小累赘。 她脸皮再厚,也不能没完没了地赖着不走。 方盈夏有万千言语在胸中翻滚,可是再多念头,最后也都只是化作了一句:“宋师,弟子必不令您失望!” 【人欲,新道途噬神者的感念、激动、不舍,十斤九两,可抵卖。】 厚重的人欲滚滚而来,天地秤将其牢牢接住。 方盈夏最终与宋辞晚告别了,她深深弯下腰,行了一个晚辈对长辈的道礼,随后转身离去,一脚又一脚地走下了这座苍茫的高山。 路途中她都没有回头,唯有走到山脚下的那一刻,她才终于停下脚步,忽而回首望向身后青山。 山高树深,翠影茫茫。 却不见仙踪,不知人在何方。 此前她所经历的一切,好似都是一场梦。 梦里,她旁观了一整个秘境世界的毁灭! 真真是玄奇瑰丽,莫可名状。 方盈夏又垂下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她的掌中却是握着一捆灵香! 这香,叫做引神灵息香。 据宋师所言,点燃此香,可以引得方圆十里内一切虫族暴动。 不论此虫是虫卵,还是幼虫,又或是变体…… 虫卵幼虫之类的,方盈夏都不必惧怕,但若是变体虫族,她眼下却还不是对手。 因此宋师又赠了她数张高等级的万里传音符,危急时刻她可以捏碎此符,向宋师求助。 方盈夏却是下定了决心,回去就将要“纳”字诀传给师门众位,包括北辰老祖与掌门师尊。 寻常情况,她绝不可轻易打扰宋师! 第777章 盲盒,就应该这样开 宋辞晚与方盈夏分别后,就带着大白鹅在这片山间闲走起来。 说起来,她甚至都不知道这片青山叫什么名字,盖因此山并非名山,而只是九州大地上,千千万万山脉中的其中一座。 不过,越是寻常的山,有的时候反而越具有代表性。 因为它的普通可以覆盖到天下大多数的普遍现象。 就比如说,此刻在山中行走,宋辞晚感受到山中灵气浓郁—— 此种浓郁程度,甚至可以与宋辞晚多年前在平澜城望江洞府中,经历过的黄级洞府相比! 不能小看那时的黄级洞府,毕竟这洞府能被当时的大周朝廷圈起来,官派管理,收取元珠做租赁费用,就可知这绝不是什么寻常人都能享用的大通货。 而十几年前黄级洞府程度的灵气,如今却是漫山遍野地散布着。 别说是任何修士都可免费享用了,就是凡人来此,也同样可以在山野间享受到黄级洞府的灵气滋润。 当然,通常情况下,凡人也不可能为了灵气就跑到山中过夜。 那不是享用灵气,那其实是在找死。 总之,宋辞晚在山间行走一阵,看着眼前草木葱郁,万物蓬勃生长,心里对于如今九州的灵气上涨程度,便又有了更为明确的认知。 灵气上涨同时还带来的另一个问题就是,山中成精的小妖越来越多了。 什么虎豹豺狼、狮子麋鹿、野兔山鼠之类……不论是食肉还是食草,是凶猛还是孱弱,谁都有可能忽然之间就灵窍一通,生成了妖力。 这也就造成了山间的某些奇怪现象。 比如说,兔子追着狮子跑,鼹鼠反杀了山猫,猛虎斗不过孤狼等等。 这些画面看着既稀奇又残酷,有种原始朴素的凶蛮。一如这个放肆生长的世界,看似如今人族气运大涨,占据了整个大世界的上风,但这个世上,人所不能企及的地方也永远有许多许多。 世界的丰富也正在于物种的多样,人类不可能独占这个世界。 既如此,灵气上涨后,物种的平衡也该被重视。 宋辞晚一边行走,一边感悟,体内坐忘心经默默流转,不论是心境还是修为都在向着圆融发展。 她间或与身旁的大白鹅说说话,有时讲道三五句,有时就是没有具体意义的闲聊,一人一鹅也都聊得很愉快。 山间鸟鸣兽吼,虫鸣阵阵,大白鹅也时不时“亢亢亢”地大叫,宋辞晚却从心中生出一种静谧的宁和之感。 在走到某一处山溪潺潺的小山坳时,宋辞晚忽然念头一动。 她对大白鹅说:“大白,我要在此处闭关修炼片刻,我们回家,你也在家中修行,同时好好看家,可以吗?” 大白鹅一听要回家,又听要它看家,顿时就高兴得连连扑扇翅膀。 这还能有什么不好的? 它张着嘴巴大声应和:“昂昂昂,亢亢亢!” 晚晚快些,本鹅一定好好看家。 宋辞晚笑着拍了拍鹅头,很快放出晗光琉璃居,一人一鹅就这样回到了她们随身携带的家中。 晗光琉璃居如今达到灵宝级别,大小如意,处处神奇。 它的释放已经不再受外界地形局限,随便在什么地方都能放置,甚至,它可以像是一粒微尘浮动在虚空中。 而即便是微尘状态,宋辞晚进入这座宝居后,又分明能够等同于是回到一个完整的庭院中。 前庭、后院、正屋、花园、修炼室、灵兽房、器室、丹室等等,各种建筑样样不缺。 那花园中甚至能够种植灵草! 宋辞晚丹田中的沧海洞天尚且不能种植灵草呢,晗光琉璃居就先有这功能了。 只能说,此前几次的升级抵卖中,宋辞晚所有的投入都不是白费的。 宋辞晚甚至还在晗光琉璃居的花园中放了不少蛊虫出来,这些蛊虫互相吞噬,自行存活,大白鹅每每进入其中,就挑个大健壮的叼着吃,权当是零嘴,且这也是一种修行。 大白鹅一进入晗光琉璃居就撒欢跑开了,宋辞晚则踏入修炼室中,还是照着老习惯,先沐身净手,点燃灵香。 仪式做足以后,就又到了愉快的开盲盒环节。 宋辞晚打开天地秤,一番整理后点兵点将,先来个开胃菜。 【你卖出了死气,古神虫族虫群自我献祭之混乱死气,十斤九两,获得了八星级奇物,乱魂诡钟。】 乱魂诡钟:八星级奇物,限用一次。敲响此钟,可以使得闻听此钟之一切虫族生灵尽皆陷入一定程度的混乱之中。 注:此混乱针对成体虫族有七成效果,针对变体及以下虫族有九成效果,针对王体虫族有二成效果,针对王体以上无效。 果然是个开胃菜! 还是一个很不错的开胃菜。 宋辞晚很满意,她也不耽误,开胃菜之后立刻就上重头戏。 卖“天权”! 看看这个神奇的东西能够卖得什么? 【你卖出了天权,特殊的古神虫族神尊级族群灭亡之气,三两二钱,获得了特殊类别神通,命运刻度。】 命运刻度:此神通不需修炼,交互生成。若需晋级,可通过杀戮得之。 可以与天意如刀、口含天宪重叠发生作用,在一定程度上左右气运大势,调度战局,衰减敌方气运,增强己方气运。 命运刻度! 这是一门很难用言语来形容的神通,最妙的是,这是神通,不是奇物,这就代表了,命运刻度可以反复长久的使用。 比起一直被宋辞晚收藏的气运罗盘,命运刻度显然更具有性价比。 宋辞晚当即施展命运刻度,给自己增加了一轮气运。 冥冥中有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从她心底里生发了,使她立刻产生一种自己此时正站在风口,随时随地都要乘风而起的美妙预感。 很难说这一轮气运的增长究竟是在一个什么数值,宋辞晚初得这门神通,也还有些不够熟练。 她准备测试测试。 当下,宋辞晚选择卖出了虿尾神尊的死气! 【你卖出了死气,古神虫族虿尾神尊之死,三十二斤一两,获得了十星级奇物,古神囚笼。】 第778章 合道的方向 十星级,古神囚笼! 宋辞晚查看天地秤关于古神囚笼的解说:古神囚笼,十星级奇物。 可以囚禁曾经被你杀死的任何一个尊体虫族复制体,驱使奴役对方为你所用,直至此复制体再度死亡,则古神囚笼消失。 宋辞晚的心神立刻微微激荡起来,说什么坐忘修心,离形去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那都是瞎扯的! 修心持性,那修的是天塌下来也能从容应对的底气与本事,却不是真的要将所有情绪都给修没掉。 真要修到那一步,无悲无喜、无情无绪,连快乐是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倘或是连人都不做了,那做仙也同样没什么意思。 纵使是长生,也不过是一具活得无尽长久的行尸走肉罢了。或许真到那一日,人就不再是人,而成了大道的傀儡。 因而在宋辞晚的道途理念中,泥塑木雕式的修行是被她全然摒弃的。 如果她有师长,她的师长或许会教授给她一个截然不同的坐忘心经,但她偏偏没有师长! 至如今,她也不再需要什么老师来指点自己何为“坐忘”,她已经走在了九州修行界的最高处,她的道就是正确的道,她的规则就是正确的规则。 她坚定无疑,一往无前! 总之,宋辞晚此刻很高兴,她当下取出了这件古神囚笼,并飞速与其建立联系。 这个过程中,宋辞晚的心脏全程都在快速跳动。 这也不仅仅是因为她现在很高兴,更重要的是这件古神囚笼所散发出的气息,古朴、沧桑、混乱、恐怖,它落在宋辞晚掌中时,不像是一件实物,竟更像是一个远古蛮荒的深渊世界! 其中蕴含的种种恐怖波动,每一个点都在触动宋辞晚的神经,撩拨她的灵感,使她只觉得头脑微微发烫,有更深刻的东西在识海中翻滚。 宋辞晚立刻趁着这股奇妙的感觉,又一次打开天地秤,进行抵卖。 这一次,她要卖掉所有的审判大道碎片! 【你卖出了审判大道碎片,掌握审判大道的虿尾神尊死亡所遗留之道意碎片,三十六片,获得了被精纯提炼过的大道种子一颗。】 一颗大道种子! 便在此刻,宋辞晚识海中心魔树苗忽忽摇摆,树根生长,树干向上,不过须臾,这棵原本成长十分艰难的心魔树苗竟猛地长到了仿佛九丈之高—— 当然,九丈并非实质高度。 毕竟,宋辞晚的心魔树苗原本生长在她的识海之中。 识海是一个介乎于虚幻和真实之间的概念,不能用现世的度量去衡量于它。 九丈,更多的,代表的是一种极致,或者说是一个阶段的极致。 当此树苗生长至一九极致时,它在宋辞晚那星宇般浩瀚的识海中就不再是原先的树苗形状,而是长成了一棵修长挺拔的小树。 像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少年女子,神采英拔,风摇影动,簌簌有声。 下一刻,那繁茂的枝叶间忽忽然探出了一颗莹白的小果。 那果实不过婴儿拳头般大小,椭圆形的,乍然瞧去十分圆润可爱。但若看得仔细了,又立刻会令人生出一种此物十分质朴玄妙之感。 明明其上并未有任何纹路,可那空白一片的果实却又仿佛是写满了大道的奥妙。 宋辞晚神念内视,当下竟是恍惚了片刻。 有一瞬间,她竟仿佛是透过这颗莹白果实,看到了天地初开的那一幕! 这颗小小的果实,在混沌中历经了无数年的生长,其吸收能量,凝结经络,再由经络交织成种种道理与规则。 直到某一刻,这颗小小的果实再也无法承载那无数道理规则的交织—— 又或者说,这颗果实成熟了! 轰—— 无穷的混沌中,成熟的果实轰然炸开。 清气上升,浊气下沉,那些交织的规则形成了上下四方、古往今来,空间时间。 又有风雨雷电,山川河流,命运因果…… 无数规则力量,间或在宋辞晚面前似惊鸿一现,一闪即逝,偶尔又在宋辞晚面前徐徐显现,四方展示,就比如说“审判”之力! 宋辞晚顿时就只觉得有种过电般的灵感,忽地从脚心涌泉穴而起,瞬间直冲天灵。 她一下子就领悟了什么,她豁地睁开双眼,右手一张。 在她的掌心中,顿时便有一条似有形又无形的锁链显露出些许影子。 锁链缠在她掌中,又如灵蛇旋绕,恐怖的力量隐藏其中,含而不露。 这……分明就是一条如同虿尾神尊此前所掌控的那般,审判锁链! 宋辞晚,也掌控了审判大道? 她在修炼室中站起身,轻飘飘地一步走出十丈远。 好在如今的修炼室够大,这一步十丈竟也还未能走出修炼室的范围。 宋辞晚便在室内来回走动了几步,一边平复情绪,一边细细体悟被自己所掌控的审判大道。 其实仔细说起来,她也并未掌握完全的审判大道。 因为她手中的锁链比起虿尾神尊的锁链可是要小上许多! 但宋辞晚的审判锁链虽小,论及精纯,却又是虿尾神尊原来那锁链所不及的。 宋辞晚此刻又有种极致的冲动,她想立刻离开修炼室,再去寻几个灵界秘境,审判审判秘境中的存在,以及秘境背后的古神虫族! 但终究,宋辞晚又还是按捺住了这种冲动。 比起审判锁链,她更想知道的是,此刻的自己,算是合道吗? 宋辞晚细细琢磨,只觉得自己大概是,但可能又还并不是真正是。 何谓合道? 顾名思义,自然是要以身相合某一条大道,又或者说是掌控某一条大道—— 唯有如此,才能够称得上合道! 宋辞晚如今既借助大日之主的身份掌控了一条大日星辰之道,又新近掌握了一条审判大道,照理说,她应该就是合道了。 但她又还有关键的一步没有走出,她没有将这些“道”真正融入到自己的血脉神魂中! 那么,她就还不是合道。 宋辞晚总有种感觉,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太过轻易“合道”。 不论是大日星辰之道,还是审判大道,都还不够强,不足以成为她的主修之道。 因而她不能合道! 她只是或许掌握了合道的战力,并更进一步,如今可以力抗尊体虫族。 但是,这些也还同样不够,远远不够。 宋辞晚内视着自己识海中的那颗果实——或者说那颗种子,不够,太不够了,她还要更多,更多更多! 第779章 真正的洞天 这一次,宋辞晚在修炼室中停留了总计三个日夜。 三个日夜里,她抵卖过数十轮修炼时间,每次换取到百年的虚空修炼,最长的一次,甚至是连续闭关三百年没有间断。 这种长时间大连续的闭关,极度考验意志力,一不小心就能将人给修得疯魔掉。 宋辞晚一来是神明强大,意志坚定,另一方面则是她有些沉迷在对于心魔小树与大道种子的钻研中,往往不知时间流逝,如此多番闭关下来,思维与神魂倒也还算同频,不至于真的疯癫。 其间,她也多番轮转修炼各类法术技艺,包括使用拟灵术炼丹炼器,又或是铺纸画符,占灵起阵等等,以此调节情绪。 说起来,宋辞晚在炼丹炼器与画符方面都算不得很有天赋—— 当然,她也不笨就是了。 毕竟一个常常悟道的元灵道体,你要说她在炼丹炼器时忽然就格外愚钝,那也说不过去。 总之就是,普普通通的丹器符箓天赋,但是架不住宋辞晚可以堆砌时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练习之后,忽然某一刻,宋辞晚就开窍了。 她突然就生出一种一法通万法通的美妙感觉,觉得所有的丹器符箓其实都是一种规则的具体表现,只要掌握规则,不论是炼丹、炼器还是制符,都能产生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 有些时候,同样的物质,只需要换一个组合方式,甚至还有可能得到天差地别的成品器物。 就像是宋辞晚从前所在的那个世界,钻石和石墨成分基本类同,可是,你能说它们是同一种东西吗? 这就是排列组合的奥妙。 相同的道理还可以运用到阵法上。 用同样的材料做阵基,通过不同的组合排列出不同的阵道轨迹,往往也能得出完全不同的阵法效果。 同样的九宫八卦,低级的可以做出有如二星、三星迷踪阵,高级的却能变化成两仪微尘阵、乾坤遁形阵、五行绝杀阵等等。 又比如说宋辞晚目前学过的,最高等级的阵法:三十六天星斗大阵。 此阵亦是可繁可简,变化万千。 全阵时的状态且不提,三十六天星斗大阵同时又可拆分成三才六合阵、七星联珠阵、先天罡气阵…… 等等等等,无数种变化,一如术数之奥妙,真正是无有穷尽! 学得深了,宋辞晚甚至都不觉得闭关枯燥了。 再与心魔小树上那一颗大道种子—— 这是一颗种子,或许又可称作果实。有些时候,种子与果实之间,其实状态是基本相同的。 宋辞晚再与心魔小树上的大道种子进行沟通关联,这个时候她便又对种子上显现出的某些道韵有了更深的理解。 后来,宋辞晚又进行了数次抵卖,卖出了一些来历神奇的东西。 比如说:【你卖出了生灵悲歌,大量生灵甘愿赴死时所遗留下来的纯净悲伤,三百一十二斤,获得了上品灵宝,万哭泉眼。】 万哭泉眼:放置此泉眼于任何一地,凡有生灵来此,虔诚祈祷,可换取治百病灵泉一杯。 万哭泉眼源源不绝,以生灵祈愿为能量,生灵不死,泉眼不枯。 注:不同生灵祈祷后所获得的治百病灵泉效果各不相同,修为越高、祈愿越精纯者,可得到泉眼等级越高。 万哭泉眼以赤、橙、黄、绿、青、蓝、紫、白,从低到高划分等级。 炼化此泉眼使其认主,主人可以隔空收取部分愿力为收益。 …… 宋辞晚看完了万哭泉眼,当下只有一个感觉:太神奇了,她的九州山河塔有伴了! 她当即花费半日时间,又抵卖了一次百年的修炼时间,将万哭泉眼完全炼化。 【你卖出了界域碎片,某处灵界秘境破损所遗留之碎片,五百片,对沧海洞天进行了升级抵卖,获得了沧海洞天界域完成体。】 沧海洞天:一滴水可化一片海,一片海,可成一个世界。 完成体沧海洞天,自成独立小世界,囊括乾坤阴阳,可五行循环运转,有时间空间存在,能蕴养生灵,栖息万物。 沧海洞天,完全成型了! 宋辞晚抵卖秘境碎片前,对此就已经有所预料,可如今真正看到沧海洞天成型,她心中还是生起了一种美妙的惊喜感。 沧海洞天不但成型了,其功能还强到完全等同于一个小世界。 这才是真正的随身洞天! 此前很长一段时间内,宋辞晚都只能将沧海洞天当做是高等级的储物空间来用,如今沧海洞天五行补齐,规则齐全,就是一个真正的洞天世界。 宋辞晚可以在里面建立居所,养殖耕种,可以将它经营成一个完完整整,只属于自己的家。 大白鹅也可以在里面居住,而不必再似从前那般,宋辞晚一有事就只能将它装到灵兽袋里。 再看天地秤中剩余的灵界秘境界域碎片,还有四百八十一片,宋辞晚忽然一抬手,将还在后院撒欢奔跑的大白鹅送入了沧海洞天中。 下一刻,宋辞晚离开了修炼室,同时将晗光琉璃居收起来。 她回到了原来的那片山林中,山林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宋辞晚的身上却隐隐多了一种分外古老而玄妙的气息。 此刻正是夜间,月上中天的时候。宋辞晚站在斑驳的月光下,没有惊动山中任何生灵,她又调出天地秤,将剩余的界域碎片和晗光琉璃居一起送入秤盘。 【你卖出了界域碎片,某处灵界秘境破损所遗留之碎片,四百八十一片,对晗光琉璃居进行了升级抵卖,获得了上品灵宝级芥子宝居,晗光琉璃居。】 上品灵宝级! 上品灵宝,已是能够达到先天灵宝的门槛,其虽然并非真正先天,但通过天地秤的解说可以得知,再度升级的晗光琉璃居不但同样自有乾坤,并且守护宝居的阵法又比原先更多了一个。 原先是两仪微尘阵、地煞星光阵,现今又新增了五行斗杀阵! 别说是寻常真仙妖圣过来了,就是来个王体虫族,也得被这五行斗杀阵给镇杀掉。 倘若有宋辞晚亲自主持,便是尊体虫族也未必不能凭此一战! 第780章 飞跃九州与日月 这一晚的月色下,宋辞晚心满意足地完成了闭关。 随身洞天与随身洞府都实现了完美升级,她的修为与战力也再次实现了一个跨度的大跃迁。 现在的宋辞晚究竟有多强? 她默默揣度,觉得自己起码能打十个九尾狐! 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点飘了—— 不过,实力暴涨,谁能不高兴呢? 该高兴还是要高兴的,宋辞晚正在逐步实现自己曾经的梦想:修得大逍遥,大自在,九州天下,无处不可去,世间万事,她皆可以随性面对。 想哭便哭,想笑便笑。 可以谦逊内敛,也可以汪洋恣肆。 人生如此,方才不枉修行一场! 她放出了大白鹅,大白鹅兴奋得“昂昂”直叫:“昂昂昂,亢亢亢!” 晚晚,晚晚,刚才你让我去的是什么地方?那么大,全是岛和海,海水那么蓝,天上也像是一片海,太美了! 宋辞晚说:“那是我们的另一个家,是我的随身洞府,你喜欢吗?喜欢就去上面筑一个巢,我给你准备材料。” 大白鹅立时便将自己的鹅脑袋点得好似小鸡啄米,激动回应:“嗷嗷嗷!亢亢亢!”它连叫声都激动到变形了。 它在说:喜欢,我好喜欢!啊啊啊……晚晚,我可太喜欢啦! 大白鹅围着宋辞晚,又是绕又是蹭。 只想立刻变作一只巨鹅,载着自己的晚晚一飞冲天。 飞到那九天之上,迎着罡风放肆飞翔,一翅扇过九州,一翅扇过日月,一翅扇过地老,一翅扇过天荒。 它是这样想的,当下便也立刻这样做了。 它化身成了十丈巨鹅,负着宋辞晚飞到了九州天上,离月光最近的地方。 月华如水般流淌在它雪白的翎羽间,为它整个身躯都渡上了一层别样的清辉。使得这只从前的家鹅,在此刻亦有了一种百炼千锤般的灵性。 大白鹅引吭高歌,飞过长天。 是夜,月明星稀。 九州大地上,有修行者月夜观天,忽地便生心悸之感。 京师,仙武联盟总部。 入夜时的仙武联盟依旧是灯火通明,联盟初创,各种事宜多到宛如乱麻一般,理也理不清,拆也拆不开。 此事的碧云仙子是真恨自己没有一柄神刀,不能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一切疑难问题。 她没有神刀,唯有坐在堂下对着上首的宋盟主化身大倒苦水:“盟主,万言书台的建立本意极好,可是发信的人太多了,有许多问题属下们是当真处理不过来。 这也不是属下们无能,实在是人手不够。小仙虽为真仙,可并不擅长化身之道,也不能同时分化多个化身来处理各种事宜……” 说着说着,碧云仙子又垂下了头,脸颊渐渐红了。 只觉得自己口说不是自己无能,可实际上……她好像确实就是无能! 若非无能,又何至于此? 高坐在上首的虚空化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人手不足罢了,不是什么难题。” 其实,九州仙武联盟汇聚了天下一百零六上宗—— 原先是一百零八上宗,不过昆山派被灭了,灵神宗在白莲老母死后也忽地就好似是一盘散沙般,自行解散了。 于是一百零八上宗就变成了一百零六上宗。 每一个宗门中,弟子少则数千,多则数万,当这些宗门全部汇聚凝结起来的时候,原本绝不应该存在人手不够的问题。 但问题是,宗派多了,弟子多了,人手的问题反而不如构架简单时好解决。 许多问题都很难有明确分工,各门各派,谁该多出些人,谁又该少出些人?各自的人又都应该被放到什么位置上?到底是多出吃亏,还是少出吃亏? 等等等等! 这些问题也是扯不清楚,算不明白。 宋盟主又只管总揽,从不处理细节问题—— 当然,大家心里对此也都是暗生揣摩的。 就像碧云仙子对周无笑说过的:“无笑啊,你可千万不要看着宋盟主从不轻易插手盟中具体事宜,就想着这位不管事,然后生出懈怠之心。 又或是因为如今手头突增的些许权利,便动了歪心思,一念之差而走向不可测之结局。 人心动念容易,收心却难,那些行差踏错的都是个什么下场,你也是看在眼里的,千万引以为戒啊!明白吗?” 周无笑连忙说:“老祖放心,弟子明白的。宋盟主实力深不可测,神眼观测天下,这世间又还有什么能够瞒过他老人家的法眼? 弟子定当万分小心,时刻警醒,绝不行差踏错,犯下任何出错误!” 所以,宋辞晚虽然不做什么,但她其实也并不需要做什么。 她只要端坐在那里,表明她的态度,仙武联盟的人就自然会尽心尽力、甚至是压榨出自己的每一分潜力来,努力将事情做到最好。 至于说人手不足,那就是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的现实版了。 人越多,事情反而越是不好做。 尤其是在所有人,所有事都要求一个公平的前提下—— 毕竟大家都不敢不公平,宋盟主就在上头看着呢! 谁不想铆足了劲儿表现? 谁还敢尸位素餐,滥用权利,又或是如从前那般做宗门垄断不成? 没有人敢! 又或者说,至少现在没有人敢。 碧云仙子就只有到宋盟主的化身面前来吐苦水了,她这既是倒苦水,其实也是变相地在与宋盟主亲近。 毕竟,能跟上峰诉苦的下属那能是一般的下属吗? 那必定是上峰信重的亲信才敢如此,才能如此不是吗? 尤其是在宋盟主这种强势的上峰面前,碧云仙子每每诉苦就更不手软。 她坚信,总有一日,宋盟主能看到她的难处,被她感动! 而这一夜,就在碧云仙子诉苦诉得又正入佳境时,京师的上空忽然传来响彻天际的鹅鸣。 清亮的鹅鸣声乘着翅膀划过了长天,下一刻,一道神秘威严,宛如此时月光般的声音洒落大地:“今夜,吾立九州山河塔于九州天下,镇压九州气运。以图人族昌盛,百姓有枝可依,修士有路可循。 诸君请看此塔!” 第781章 此时此夜,九塔镇河山 大周仙历七百三十六年,七月十三。 这一夜,注定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天上,那仙子清冷的声音洒遍了九州:“九州山河塔,第一主塔,吾立中州,与万灵天骄榜相邻,塔外坐落万哭泉眼!” 月光已是近圆,在这明净的月色下,京师百姓原本其实多有彷徨。 近些时日发生的大事实在是太多了,从周皇死去,到王虫现身,从而造成了天下间众多官员修士纷纷化虫,一场虫灾蔓延九州—— 当时的虫灾虽然说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但造成的后续影响在百姓群中却并没有那样容易消弭。 尤其是对京师许多百姓而言,虫灾的伤痛是永久而深远的。 毕竟是京城地界,号称一块牌匾砸下来都有可能压到三五个皇亲国戚。 京官、小吏、商人、修士……各种看似毫无关联的人,说起来却又是个个沾亲带故,关系网络错综复杂,一个连三个,三个连九个,九个连接无数个! 从上至下,从左到右,立体平面都是关系。 当时京师官员十有五六都出了事,许多人间在那一刻就仿佛是天塌了。 再到后来,真仙一个接一个的死了又死,灵雨下了又下,九洲仙武联盟说建立就建立了,世事变幻之快,每一出每一场,都是最大胆的说书先生也不敢想不敢说的。 现实却都发生了,荒谬到好似奇幻。 原本最是走在九州潮流尖端的京师百姓们反而踉踉跄跄,彷徨无措,跟不上世事变幻的脚步,不知道在这样一场接一场的天变下,自己究竟应该何去何从。 尤其是怒仙死后,天上的浮空仙岛凝实了九分。 坊间于是渐渐有了些荒诞不经的传言,说是:“不得了,大家快些收拾东西准备逃走罢!那天上仙岛一旦凝实,定会掉落下人间,再不逃可就晚了!” 可是逃到哪里去呢? 无处可逃! 仙岛若是当真坠落,九州天下又有何处能是净土? 百姓中于是便又兴起了一阵奇怪的囤货潮,下到肉蛋粮油等民生用物,上到丹药符箓法器法宝等修士用品,都在被疯狂抢购。 不论凡人还是修士,都有不理智的时候。 京师物价飞速上涨,仙武联盟建立后虽然是在极力平抑物价,控制流言,但有的时候却并不是所有流言都有阴谋源头—— 事实上,有阴谋源头的流言至少处理起来有迹可循。而有些自发的流言却是真正生长在人们心中,那才叫难以消弭。 毕竟,你就算控制得了人们的嘴,又岂能控制得住人们的心? 而就算是仙武联盟中的各大派弟子,这一部分人群中,难道就没有心里犯嘀咕的吗? 不,他们也犯嘀咕,他们也忐忑! 就算不是在担忧仙岛凝实后掉落于人间,也会担忧仙岛凝实后是不是会出现其它什么特殊异象,叫身在人间的自己难以抵挡。 甚至就算是九洲仙武联盟中高层的天仙与武道宗师们,也都各有各的担忧,各有各的疑虑。 哪怕是碧云仙子呢,她、她是真仙,但她也会怕啊! 彷徨,是此时此夜,整个九州的主旋律。 但是一座仙塔、九座仙塔从天而降,却又在瞬间镇压住了人们心中的彷徨。 当那辉煌的巨塔落下时,许多人的大脑甚至都是一片空白的,所有思虑尽皆烟飞云散,一切苦厄都在此刻变成了奇怪的符合。 我是谁?我在哪儿?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先从仙武联盟总部冲出来的是玄心门的一位符修弟子。 这弟子近些时日来为了赚取仙武联盟的善功,正没日没夜地画符,画得眼睛都花了,还得狂吃师叔们画下的大饼:“清清啊,你如今趁着联盟初创,多赚些善功,来日必有大用!” 至于到底是有什么大用? 清清不知道,师叔们也说不清楚,问得急了,那就是天机不可泄露。 可去你大爷的天机不可泄露吧! 清清十分怀疑,自己说不定都等不到善功“有大用”的那一天,就先画符画到猝死了。 她不想再画符了,因而一听到外头动静,立刻就扔了符笔,拍了一张遁空符在自己身上,转瞬出了仙武联盟,冲过万灵天骄榜玉碑前的广场。 她站在广场边缘,仰头看着那座从天而降的巨塔。 轰! 轰轰轰—— 巨塔轰然下落时,天上清辉乱颤,月华如流,灵光遍洒九州,京师百姓们冲出家门,伸手接住灵光,立时就激动地呼喊:“啊,这是……这是九州山河塔的规则?” “凡九州人间生灵,皆可登临九州山河塔,初次不需付出任何代价?” “初次尝试以后,再登仙塔,需以仙武联盟善功换取登塔机会?” “要过问心溯源阵,凡是做奸犯恶者,将剥夺登塔资格!” “捉妖灭邪,除诡杀魔,诛恶救人,皆可自仙武联盟换来善功。” “学习古华夏文明,亦可换取善功?” “咦?这是什么奇怪的规则?” …… 人们一条条念诵着,有人念念有声,也有人悄悄撇嘴:“什么九州山河塔?这登塔能有什么天大的好处,值得这般条条设限?” 然后,就见那九州山河塔下,有个读书人忽然凭空抓出一支笔,激动高声道:“九州山河塔,每每登塔,皆可进入独立修炼场,修炼场中,将自然生成登塔者魂影傀儡。 所谓魂影傀儡,实为登塔者同境界仿体,仿体与本体战力近似,修为相同,法术武技尽皆相同,与之对战可以查漏补缺、精进修为、入微观想。 九州山河塔中对战,死亡并非真正死亡,而是濒死幻象。 生命极限时,九州山河塔会自行传送登塔者离塔。 登上山河塔第三层,可以通过善功自由选择对战场景,山川河流、沼泽洞穴、深渊海上、天空绝地,应有尽有!” 书生握紧了笔,声音越来越洪亮:“登上九州山河塔第四层,可以选择与他人魂影傀儡对战?可以设下擂台,与人竞争,对决恩怨?” 最后,书生咽了咽口水,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九州山河塔外,有万哭泉眼一座,向万哭泉眼虔诚祈愿,或以善功相投,可以获得一杯治百病灵泉?” 书生抬脚,就要做第一个冲入九州山河塔中的人。 旁边却忽地掠过一道身影,那身影瞬间出现在塔下,亦是声嘶力竭地大吼:“善功!我有善功!我要登塔!” 原本同样激动的书生在听到“善功”二字时,却是瞬间就停住了脚步。 好似是有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将他泼了个透心凉。 完了,善功? 他没有善功! 第782章 气运汇聚实质 九州山河塔外,书生经历了跌宕起伏的一段心路历程。 他从满怀欣喜地扑向九州山河塔,到忽然被人提醒自己没有善功,也不过就是一起一落。 没有善功那要怎么办? 当然是立刻冲向旁边不远处的仙武联盟,去联盟赚取善功啊! 书生脚步一转,当下就向仙武联盟冲去,岂料才冲过去十来步,旁边又如疾风般奔来一人。 来者亦是嘶声叫喊:“我要登塔!我没有善功,初次登塔不需要善功!” 书生:…… 书生顿时僵在原地,他的心情一起一落,又是一起一落,起起落落,分明就在他的脸上开起了调色盘。 这一夜,并不只是京师被立起了一座九州山河塔,事实上是整个九州,每一州的州城中都被立起了一座九州山河塔。 每一座九州山河塔的旁边,又同时伴随有一座万哭泉眼。 这一夜,整个九州人心涌动。无数听闻消息的修士整理好了行囊,赶赴离自己最近的那座九州山河塔。 多少人跪在万哭泉眼边,虔诚祈祷,只为求来一杯治百病灵泉。 仙武联盟很快反应过来,在万哭泉眼边设置了巡护司,维持万哭泉眼边的秩序。 当然,这秩序其实也并不需要太过维护。 因为就在有武者体验过在万哭泉眼边欺凌凡人,然后在试图进入九州山河塔时,顺便喜提了一个被拒绝、被反击、受重伤套餐—— 在这消息传开后,敢在万哭泉眼边恃强凌弱、排挤他人的那种人就基本上没有了。 而体验过九州山河塔妙处的那一撮先行者,离塔之后便纷纷投向了仙武联盟。 并不一定是要直接加入联盟,联盟会发布许多善功任务,不论是捉妖、除诡,还是行侠仗义、处理人间不平事,又或者是治地救灾等等,都能从仙武联盟换来善功。 又比如说某地干旱,数月不雨,忽有龙族高士前去行云布雨,回头拿留影石记录了全过程,亦能到仙武联盟去领取大量善功。 还有修士开山修路、翻土造田、改河道、修水渠、筑高墙、建阵法、抗妖邪等等。 许许多多对凡人而言历经千辛万苦都不一定能够实现的事情,对于修士们而言,不说是轻而易举,至少是法术一动,其实都不算什么大难题。 可是在从前,修行者们高高在上,又何曾愿意折腰回眸,去看一看那些细微处的民生疾苦? 纵然是看得见,寻常修士也不会动念要去改变。 施法不要消耗法力?补充法力不要丹药?丹药不要花钱购买?钱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我为什么要花这个钱? 就算不花钱,不用丹药补充消耗,纯靠自身硬抗,那我又为什么要去花费这个时间精力?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浪费了时间谁来找补? 受益的人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等等等等。 无数种理由,总之就没有一种理由能够令人主动去做这些事情。 直到如今,九州山河塔出现了。 当修行者们走下神坛,走入民间,这个世界才像是真正的变了天。 这比宋辞晚再杀十个百个真仙妖圣都要来得震撼人心,自这一日起,整个九州生灵都莫名陷入了一种格外的振奋状态。 种种彷徨无形散去,从上至下都是一派生机勃勃。 龙族低调地加入了仙武联盟,比起从前在大周时代时,更要勤谨认真无数倍。 九州山河塔第五层开放了,据说只要拥有足量的善功,就可以在其中换取到天下间“任何一种”传承。 这些所谓传承,其实都是宋辞晚通过抵卖地仙级以上修士人欲,在天地秤中换来的。 此前很长一段时间,宋辞晚由于修行法门过多,对于抵卖功法已经完全不热衷了。 不过,她的天地秤中总有大量人欲未曾进行过初次抵卖,这些人欲如果不进行抵卖掉,留着也是浪费,还阻碍她使用后续人欲用来换取修炼时间。 后来得到九州山河塔,她忽然就想明白了。 功法太多,她虽然学不过来,但是可以传承出去啊! 传承出去,使九州人人如龙,人族气运全面提升,压制妖族,如此纵然古妖圣齐出,又何惧之有? 便是古神虫族来了,人妖两族要结盟,也只能是以人族为主导,而绝不能以妖压人! 至于善功这个东西,是碧云仙子首先提出来的,由众多善于卜算的修士联合一起,制定了全面的善功获取体系。 善功目前最大的用处就是用在九州山河塔,其次,仙武联盟内部的晋升也需要善功做辅助。至于以后,等仙武联盟的运转更加完善了,善功的价值还会被进一步拓展。 作为仙武联盟的盟主,宋辞晚本人也是有善功作为俸禄的。 俸禄以日计算,每日一千善功。 此外,她在九州设立九州山河塔,又放置万哭泉眼,当时也得到了大量善功反馈—— 这东西由一件特殊的灵宝分发,并不是人为计算,这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善功的公平性。 如今,宋辞晚手头的善功累积达到了千万之巨。 盖因进入九州山河塔的修士,其中所付出的善功,会有一半的比例自动流入宋辞晚的名下,剩余一半会流入仙武联盟,维持联盟运转。 说实话,这么多善功,宋辞晚本人拿着也不知道要用来做什么。 不过,善功的用处目前虽然还有局限,但得到的另一个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 九州山河塔设立后,九州人族气运又一次实质性上涨,而宋辞晚本人得到的气运反馈亦是庞大到形成了具象。 当时,宋辞晚放置好九座宝塔并九眼灵泉,正现了真身在仙武联盟正殿,与众人商议联盟事务,忽然,她心生灵机,抬脚就走出正殿。 在正殿的东侧门边上,原本正养着一盆石芯莲。 这石芯莲之所以得名,正在于它只开花却不结莲子的特性。相传,石芯莲若是结子,第一个触摸到这莲子的人可以随心选择莲子特性。 若是选择将其变成一颗拥有高速繁衍能力的破境莲,则相当于在瞬间拥有大量破境丹。 这种东西,谁能说不是气运的体现呢? 第783章 吾欲再行一步,以文明对抗混乱! 仙武联盟正殿的东侧门外,宋辞晚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抬手触碰到了那一蓬石芯莲。 人群中,正有人惊喜呼喊:“石芯莲!石芯莲竟然当真结籽了!石芯莲结籽原来不是传说,盟主一现身,此物便结籽,可见正是盟主鸿运满溢,福泽联盟,才带得石芯莲都结籽了……” 拍马屁的是某个门派的一名天仙,惹得前头有些人悄悄翻起了白眼。 当然,翻白眼的也不忘连忙跟进,将各种各样好听极了的话语不要钱般直往外倒,誓要压过那个不讲武德搞抢答的家伙! 一时间,宋辞晚耳边尽是动听言语,竟叫人有些分不清,这些好听的话到底是因为她气运突涨而来,还是说不论她是何气运,只要她站在这里,耳旁便必定尽是溢美之词。 想来,事实便应当是后者才是。 这个世界,拳头大就是硬道理。以她如今的修为地位,想要听人当面骂自己几句,想来也是十分不易的。 不过宋辞晚脑子没毛病,骨头也不轻,并不会没事找事喜欢被人骂。 至于不是被人“当面骂”,而是“背着骂”,那宋辞晚就管不着了。 世上谁人不说人?世上谁不被人说? 便是真金白银尚且有人要给扔在地上,唾骂几句:呸,吾视金钱如粪土! 人在世上就更是如此了,谁也挡不住旁人的内心。 宋辞晚手抚石芯莲,听着耳旁喧闹喜悦的人声,沉吟片刻,道:“我今抚石芯莲,惟愿世上多一莲种,此莲种高产、耐旱、不惧水火、长成后服食,可以使服食者心灵透净,灵窍大开,学习古华夏文化时拥有灵敏天赋,习练字诀可得灵光一朵。” “此莲,便为文莲!” 她话出口时,全场皆寂。 所有人都在等候她的言语,等她将完整的语意吐出,先前刻意安静的人们更是齐齐静默了起来。 这位宋盟主,她没有选择指定石芯莲为破镜莲,却竟然生造出了一个文莲! 文莲的效果看似有些玄之又玄,似乎很难看到实质性的好处,可是但凡经由宋盟主之口吐露出来的东西,又岂能当真只是表面好看? 当下,沉默的人们都在心里飞速琢磨起了这个文莲的妙用。 周无笑一遍摇头晃脑,一边又悄悄点头,他低声对身旁的人说:“文莲不但可以使生灵开智,提升万灵悟性,最重要的是,习练华夏字诀……” “诸位可还记得,当初在蛰龙山时,盟主明确说过,对付那些天外来虫,华夏字诀当有奇效!” “我等也曾习练‘人’字诀,可惜久久难以真正窥其门径。如今好了,一旦文莲被大量种植,我必定要当先付出善功,讨来文莲服食。” “早日将‘人’字诀习练入门,日后若真有灾变来临,吾等也不至于徒有一身功力,却尽给盟主拖后腿啊!” 这一段段话说的,旁边众人连连点头。 大家议论纷纷,快速解析起了文莲的好处与妙用,生怕自己点头点得慢了,就显得自己过分愚笨,又或是显得自己对于宋盟主的行事不够上心,不够理解。 宋辞晚将每一个人都看在眼里,嘴角微微噙笑。 她抬手轻轻一弹,顿时有九颗莲子分别落入在场九位天仙手中,这九人中,正好就有周无笑。 宋辞晚道:“诸位既然认可,便请群策群力,好生将这文莲种植推广,但愿不久之后,我人族人人都能习练华夏古文,学得华夏字诀。以文字之文明奥妙,对抗虫族之混乱野蛮。” 这一蓬莲子共有十二颗,她分出去九颗,剩余三颗放入了自己的沧海洞天中。 沧海洞天的主岛被宋辞晚命名为桑田岛,桑田岛上的灵田如今尚处在待开发状态,由十来个五星级的玄铁傀儡负责打理。 莲子进入洞天,可以作为沧海洞天中第一批繁衍的灵植,验看此时洞天的种植效果。 宋辞晚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以文明对抗混乱”的话语,却不管这等言语落在众人耳中,是何等的振聋发聩,震撼人心。 原本还各怀心思的在场众人,一个个咀嚼着那一句“以文字之文明奥妙,对抗虫族之混乱野蛮”,只觉得简短一言,却蕴含着无穷道理。 这是一种直指大道,甚至是触碰大道的道理! 众人听在耳中,心怀激荡。 而宋辞晚放下了莲子,说完了话,却是抬脚向主殿迈步,一边走一边又说:“诸位,今日人族气运如虹,正是合该诛妖之时。吾当再诛一妖圣,今夜便开启那天上浮空岛。 仙武联盟中所有自愿留守之人可以获得善功加等,可免善功登上九州山河塔第五层,选取地级以上传承一份。 其余有意者,可以做好准备探索浮空岛。若有收获,归来再行赏罚。” 话音一落,碧云仙子率先上前一步,主动道:“盟主,小仙愿留守九州!” 她这般果决取舍,引得心绪浮动的众人纷纷投来目光。 天仙与宗师们倒还好,毕竟不敢太过直视真仙,真仙武圣中,狂澜武圣却是脱口而出:“碧云,那岛上可是疑似有长生之机,你竟然不去?” 碧云仙子悠悠一笑道:“虚妄之长生,与盛大之眼前,吾不过是选择眼前而已。” 狂澜武圣当即对她竖起了大拇指,脸上露出佩服的神色,口中却半句不提自己也愿意留守之类的话语。 很显然,狂澜武圣是想要登岛的。 其余几位真仙武圣也大多都有此意,唯有浩然宗的镜明真仙,在沉吟片刻后道:“老夫也愿留守九州。” 接下来,大殿中的数十位天仙与宗师们也都纷纷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周无笑同样选择留守九州,但玄心门的天音长老却选择了去探索天上的浮空岛。 总的来说,在场众人中,选择留守的只有三分之一,选择登岛的却占据了三分之二。 宋辞晚也不评价众人选择对错,只在临行前当着众人的面将还剩余一次使用机会的咒术草人交给了碧云仙子! 咒术草人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灵魂都仿佛是被拉直了起来。 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脊椎生起,直透过去与未来! 第784章 赴妖国,审判九头狮! 碧云仙子受宠若惊,人都险些傻了。 九星级奇物,咒术草人! 宋盟主竟然就这样,将其拿出来,交给碧云仙子掌管了? ——当然,在场的人们其实并不知晓咒术草人的具体等级和具体信息。这种东西,只要宋辞晚自己不刻意宣扬,旁人也无从知晓。 但是,人们虽不知咒术草人的具体信息,却知其战绩! 那一日,虹光划破天际,道音响彻九州,宋天骄审判梅、尘二仙,一咒便是一个真仙死亡。 这是何等辉煌之事,惊天动地、惊世骇俗……种种夸张言辞用来形容当时那一刻,都毫不过分! 万灵天骄榜描述此战:宋昭,以天仙之身,借咒术草人之威,隔空咒杀梅仙、尘仙,战绩震铄古今,可为天骄榜断层第一。 是了,那个时候的宋盟主,还只是天仙! 这谁敢信? 所有人,看向碧云仙子……手中那一只看似平平无奇的小小草人,目光都灼热极了。 碧云仙子连忙将手中草人握紧了些。 这仅仅是草人吗? 这又或者仅仅是武器吗? 不,都不是! 这是宋盟主赋予她的无上令箭,绝世靠山,令她留守九州,不论是何物种胆敢来犯,都必定要承受灭顶之厄! 思及此,碧云仙子立刻手掌一翻,咒术草人便自她掌中消失不见了。 她又挺了挺腰,当下理直气壮,气息昂扬地对宋辞晚抱拳行礼道:“多谢盟主信重,小仙必不负盟主所托。为九州长远计,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宋辞晚摆摆手,又取了一个储物囊交给镜明真仙。 她只给了储物囊,却并不向众人交代储物囊中有什么,随即脚下一动,便虚空踏步,瞬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她来得快,去得也快,却又在人们心中留下了极致深刻的印象。 大殿中众人细细品味她离去前的举动,思及那天上的浮空岛或许将要开放,一时间心绪浮沉,有种骚动便在此刻轰然传荡。 狂澜武圣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碧云仙子,口中嘿一声笑说:“天上仙岛,世外传说啊,碧云、镜明你二位可真是耐得住性子。我老蓝可就忍不住咯!嗐,回去,为仙岛做准备!” 众人开始纷纷向殿内留守之人告辞,决定留守的人中,有的神色淡然,不为所动,有的面露挣扎,似乎有心变更决定,也去仙岛闯一闯。 但最后,所有神思挣扎的人们,也都只是挣扎而已。 挣扎过后,并无一人提出离开。 宋辞晚真身离开了仙武联盟,虚空化身却还始终坐镇总部。她没有告诉任何人的是,她还留了一万三千之数的五星级道兵在虚空化身的手上。 这一万三千道兵若是组成三十六天星斗大阵,威力一定强到宋辞晚自己都会觉得可怕。 宋辞晚此刻心绪涌动,有一种弓满将开的强烈冲动感萦绕在心间。 九州人族,尚有源源不断的气运在向她身体里汇聚,无形中将她的维度不停拔高。 她一步跨越万里,在从虚空穿梭回现世时又放出大白鹅。 大白鹅欢快地长鸣一声,将少女负于背上。 妖族,望阕山上。 巨大的九尾狐倏然坐直身躯,她九尾轻摆,目光凝重:“人族,又要出大事了。” 口中念叨了这一句之后,她其中的一条狐尾之间有淡淡云气散逸,似乎是欲离开望阕山,如此数度扫动狐尾,但最终……这狐狸却还是没有动身。 云气缭绕在九尾狐身后,这只巨狐前爪轻轻踩动了数下,犹犹豫豫地又屈身伏下了。 她只将头颅微微转动,目视远方,一声叹息:“罢了,他们都不管,我一个又管得了什……” 话音未落,忽闻东方传来一阵震天般的凄厉兽吼。 “吼——!” “痛!啊——” 九尾狐微微蹙眉,那是狮驼国妖圣九头狮的声音。 伴随着九头狮痛吼声一并响起的,是一道清冷的女声:“狮驼国,九头狮,素日以人为食,好稚子、孕母,喜活食人心、人脑,为虐杀癖好而食人,罪大恶极,人道难容。 今日,吾以人族九州、仙武联盟盟主之名,审判九头狮妖圣鸠元。命其一刻钟内,九头渐次陨灭,血肉活体剥离,筋骨逐寸断裂,神魂经受风、火、冰、刀四重打击,与肉身同时消亡。 天上地下,寰宇内外,过去未来,现世此刻,神魂俱灭,永不复生!” 话音一落,紧接着跟随而来的就是九头狮越发凄厉痛苦的惨叫声。 那巨狮的声音震响长空,回荡在整个天妖九国,遥遥传递,至九州人间,天下皆闻。 这一刻,整个大世界的生灵都沉默了。 唯有狮吼之声,锥心泣血。 “吼吼吼——” “竖子!肉人……啊!” 九头狮边叫边骂,但只骂了寥寥数声,又立刻凄厉惨叫。 它试图反抗,但所有的反抗却都毫无意义。 它拥有九颗头颅,原本相当于九命在身,一颗头代表一条命。只要任何一颗头颅得以遁逃存活,它的生命状态就总有一日能够再度恢复巅峰。 并且九颗头颅颗颗拥有非凡神通,吞噬、化生、禁锢、血肉掌控、剧毒神通等等,各种各样,相辅相成,每一个都极为不好相与。 便是在整个妖族,九头狮也是顶尖的那种妖圣。 比如从前的苍眉妖圣,九头狮一个起码能打五个。 但是面对那位横空出世的人族天骄,它却毫无反抗能力。终究,它只能在凄厉的惨叫中,断去一颗头颅、又一颗头颅、再一颗头颅…… 头颅一旦断裂便即自燃,很快就被燃烧到变成虚无。 眼看这九头狮的九颗头颅便要尽去,天妖九国深处,忽然就传来一阵咚咚咚的震动声。 青丘国,望阕山。 九尾狐趴下的身体顿时又再度立起,她瞪着自己形状妩媚的狐狸眼,目光投向了远处那震动传来的方向。 相距数万里,九尾狐的眼中此刻却分明倒映出了数万里外的那头巨物。 那是……一只巨大的,黑白相间的雄壮生物。 九尾狐顿时轻轻眯起了狐狸眼,口中喃喃:“呲铁妖圣……” 第785章 但凡食人之妖,尽皆可杀 狮驼国,伏明山上。 妖圣九头狮在无形力量的审判下翻滚、痛吼、嘶叫,山下,一众大妖小妖皆是瑟瑟发抖。 宋辞晚跨越万万里而来,没有一句废话,撕裂空间就对九头狮进行了一场震动全天下的审判。 她此刻气运冲天,直似白虹贯日。不论是精神、意志,还是气运、实力都达到了一个巅峰。 九头狮虽是顶级妖圣,却也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在被审判的这一刻钟内,他历经了无数重无法形容的痛苦,这是宋辞晚对它恶劣习性的回报。 如果时间足够,宋辞晚更愿意审判它一天、一百日、一年……甚至是一百年! 但真要将时间拉长到一百年,这反而是在给予九头狮翻身的时机。 宋辞晚不喜欢拖沓,要杀它就要雷厉风行地杀它。一刻钟的审判,已经足够它受尽世间酷刑,还是快些送它一个灰飞烟灭,更能慰藉那些无形的亡灵。 当然,一刻钟虽短,但同时也能给某些古妖圣足够的反应时间。 就比如此刻,大地忽然震动,一头接天巨物自远处奔行而来。 它来时,天上白云乱颤,地上轰鸣不绝。正在痛苦挣扎中的九头狮忽然仰起还剩余存活的四颗头颅,惊喜道:“呲铁前辈救我……啊!” 一张狮脸上,血肉忽然簌簌掉落。九头狮痛苦地两颗头颅互相撕咬,残破的身躯又再次翻滚着倒在地上。 奔行而来的那头巨物身形雄壮,四肢全黑,头脸和肚腹却是白的,唯有一对圆圆的黑耳朵和黑眼睛竖在巨大的头颅上,鼻子黝黑微润,嘴巴向前凸起,一张口就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它太大了,奔行而来时,滚滚烟尘裹在它的身上,像是给它披了一层灰黄的披风。 等到烟尘落下,它张口以前肢拍打自己白毛微黄的胸膛,口中发出无形的嘶吼声。 嘶吼声携带音波,瞬间将所有烟尘都呈扇形吹散,山下,原本就在瑟瑟发抖的大妖小妖们更是全数匍匐在地,垂眉耷眼,再也发不出顶点声音来。 这是古妖圣呲铁! 在它身后,还有一根翠绿的参天巨竹宛若活物般紧紧贴在它的背上,巨竹枝叶摇动,不必它去刻意指挥,便会自行挥动叶鞭,抽得空气嗖嗖做响。 这般威风的巨物,径直冲上了高达千丈的伏明山。 它有百丈高,登山只需三五步,当它上山时,原本近似接天的伏明山此刻竟仿佛成了一个小山坡。 它轰轰轰地上得山来,山摇地动。 “人族,你非要对我妖族赶尽杀绝吗?”上山时,这位雄壮威武的古妖圣终于开口对宋辞晚说话了。 宋辞晚立在白鹅背上,鹅在山上悬停,翅膀奋力扇动,稳住身形,鹅颈则高高扬起,不甘示弱地对着呲铁妖圣“昂昂”清鸣。 宋辞晚隔空轻抚鹅颈,一股无形的力量注入其中,庞大的能量滚滚冲刷,瞬间就将大白鹅的气息提升数个高度,使它在面对呲铁妖圣时再也不必强撑。 这便是养灵术的妙处所在,宋辞晚将养灵术修炼到高处以后,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将自身力量与大白鹅互通。 如今大白鹅还不够强,若是有朝一日它能更强些,它的战力也能反过来为宋辞晚加持。 她立在鹅背上,白鹅清啸,音声同样形成实质波纹,对着呲铁妖圣昂昂冲击。 呲铁妖圣背后竹叶一拂,扫过了所有冲击而来的波纹,但这无数波纹中,有两道格外诡异强横,不知怎地竟莫名突破了竹叶的扫击,忽地一下就出现在呲铁妖圣头顶。 电光火石,白驹过隙,光阴一瞬—— 不,这一刻时间都好似是有了一个微妙的停顿。 在千万分之一个刹那间,呲铁妖圣根本都反应不过来,它头顶上那两个圆圆的黑耳朵就嗤嗤两声,各被削去了一半。 嗤嗤嗤—— 鲜血飞溅,被削飞的那两截断耳却是凭空消失在了半空中。 自然,这不是真的凭空消失,而是被早就等候在一旁的天地秤给趁机收走了。 呲铁妖圣:…… 大白鹅:…… 鹅与巨兽相对而视,面面相觑。 鹅:我这么厉害? 呲铁:这小东西那么厉害? 巨兽立刻一脚后撤,站立在接近山巅的位置。 它太高了,以至于虽未行至山巅,它的头颅却高过于山巅。 而大白鹅飞在半空,飞行的高度刚好与巨兽视线平齐。 双方对视,片刻后大白鹅翅膀一扬,“亢昂”一声叫,载着宋辞晚将自己的飞行高度拔高了三十丈。 巨兽则抬起自己毛绒绒的巨掌,一双前掌摸到了自己头顶耳朵的缺口处。 随着它这一摸,断口处横流的鲜血止住了。 呲铁妖圣抹过自己头脸上的血液,所有血液好似灵蛇般主动汇聚成线,最后落入它自己掌中,形成一个蹴鞠般大小的血团。 它将这血团塞入自己口中吞吃了,这才慢慢吞吞,瓮声瓮气道:“人族,你只身入妖国,诛杀妖国妖圣,可是有说法?” 宋辞晚立在鹅背上,猎猎天风吹来,她回答呲铁妖圣:“但凡食人之妖,尽皆可杀。呲铁妖圣,阁下食人否?” 简单的语言,充满了汹涌的力量。 呲铁妖圣的目光从大白鹅身上转移到了宋辞晚身上,目光与她对视,顷刻间仿佛流星对撞,天风狂摇。 只是一瞬间,呲铁妖圣竟觉得自己好似是陷入了天地运转的巨大齿轮之中。这齿轮轰隆隆疯狂转动,万物生灵处在其间都要不由自主被这道意裹挟,身不由己,生出无穷恐惧。 这巨兽站立在山巅下,却是不动身躯,只继续瓮声瓮气地回道:“吾不食人。” 宋辞晚道:“不食人,便可为人族之友。妖圣可要与我为友?” 呲铁妖圣有片刻未言,一个呼吸之后,它摸着自己断裂的双耳,回答说:“人族至强者,吾愿与你为友。呲铁只与强者为友,汝为古今独步之绝强人族,吾愿与你为友。” 宋辞晚顿时便是粲然一笑,她从鹅背上飘然而下,虚空踱步,来到了呲铁妖圣巨大的头颅面前。 第786章 宋昭要你一刻死,绝不留你到二刻 伏明山上。 宋辞晚浮空而立,将手虚虚放置到了呲铁妖圣巨大的黑白头颅上方。 这个动作使得呲铁妖圣身后的绿竹忽然无风自摇,发出了震天般的簌簌声响。 呲铁妖圣似乎是有本能闪躲之意,但宋辞晚的速度非常快,她手掌虚悬,只在万分之一个刹那间,便有蒙蒙白光忽然从眦铁妖圣两边断耳处亮起。 白光带来了强大异力,纵然是古妖圣之躯,竟也在这白光下血肉涌动,生机自生。 不消一时三刻,呲铁妖圣两边断耳就重新生长,恢复如常。 只是断耳上半部分新长出的黑色短毛比起其它旧毛要更显得明亮些,呲铁妖圣不由自主伸出自己毛绒绒的巨掌,又在新耳上头摸了摸。 宋辞晚微微一笑道:“呲铁妖圣,你我既是朋友,自然要有见面礼相赠,这便是我赠与你的见面礼,呲铁妖圣可还满意?” 呲铁妖圣新长出的两边圆耳朵动了动,觉得挺满意,又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它想了想,伸手从自己身后的巨竹之上拔下一片竹叶,递给宋辞晚道:“此乃先天灵根苦竹之叶,随身携带可以镇压心魔,吸引灵气,有增强悟性,清洗杂念之功。我的朋友,这是我给你的回礼。” 嘿,这巨兽竟还会回赠回礼给宋辞晚。 宋辞晚含笑收走了那片巨大的竹叶,将其送入沧海洞天。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伏明山山顶的地面上。 这里蜷缩着似乎已经被遗忘的九头狮,九头狮原本有九颗头颅,如今已只剩一颗头颅尚有一丝气息存在。 它全身血肉都在宋辞晚的审判下脱落了,神魂生受风、火、冰、刀之刑,每时每刻都在经受无穷痛苦。 最痛苦的是,它的头颅一颗颗湮灭,它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消亡,而没有分毫抵抗之力。 纵然它奋起所有妖力神通,想要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可是一切却都不过是徒劳。 正如它从前食人时,要将孕母生剖,它在其眼前,食其骨血,令其目眦欲裂,愤恨抢地,看其百般挣扎反抗,却只是无能为力。 那时,九头狮便会生出一种三伏天中痛饮甘霖一般的畅快感。 再后来,它逐渐觉得单看他人苦痛还不够有趣,又想出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食人之法。 最有趣的一种,还是叫来人族最顶尖的厨子,命其烹饪自己的至亲至爱…… 呵呵呵,九头狮在无尽痛苦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躯血肉全部消融,骨架也开始化作齑粉,什么经脉脏腑妖力,尽皆离它而去。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当时那些人族的无能为力,一如此刻它的无能为力。 它好痛啊…… 可是它反抗不了,真的反抗不了,一身神通,滔天手段,尽数无用。 呲铁妖圣来了,却也不救它。 无数的绝望与痛恨从九头狮的身上滚滚涌出,天地秤将其全数收走。 【妖心,妖圣九头狮之绝望、痛苦、愤恨,十斤一两,可抵卖。】 【妖心……七斤八两……】 【妖心……四斤五两……】 妖心之多,将秤盘都压得往下坠了坠。 九头狮悔恨了吗? 不,还不够。 意识弥留之际,九头狮恍惚只觉得自己的神魂似乎是在某一刻升空了。 它看到了,狮驼国中,无数大妖小妖尽皆血洒长空。 天空中有密密麻麻的黑衣道兵飞出,宛如天庭神兵天降,来到了妖国进行讨伐。 九头狮目眦欲裂,万千愤恨。 它听到自己的神魂仿佛是在嘶吼:“不——” “吾乃狮驼国妖圣,你既已杀吾,为何还要再杀其余小妖?” “真当我妖族无大能?” “你如此以大欺小,恃强凌弱,赶尽杀绝,众妖圣不会放过你!啊——” 它又凄厉痛呼,声音仿佛震荡古今。 整个天妖九国,包括远处的九州都在回荡他痛苦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道清冷女声,淡淡道:“自今日起,天下之妖,若再食人,皆以死罪论处。” “妖不食人,可为人族盟友。” 话音一落,天上忽有一道炽热的虹光划破了夜空,拖曳着长长的焰尾,轰然一下落在伏明山山巅。 宋辞晚一言,竟然引动了天道回应。 炽热的虹光穿透了呲铁妖圣巨大的毛绒手掌,在它的掌中烙印下了一个深可见骨般的‘盟’字。 紧接着,虹光余势未歇,又落在了九头狮仅剩的半副骨架与虚弱头颅上。 轰—— 九头狮最后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虹光穿过了它的身躯神魂,带走了它最后一丝生机。 堂堂妖圣,居然就这样死了! 【死气,妖圣九头狮之死,七十四斤七两,可抵卖。】 【戾气,妖圣九头狮死亡之戾气,一百四十八斤二两,可抵卖。】 【晦气,妖圣九头狮死亡之晦气,一百二十斤,可抵卖。】 …… 整个世界都有片刻静默,片刻后,还是那道熟悉威严的声音传遍了天下:“大周仙历,七百三十六年,妖圣九头狮,死于大道审判,还道于天。” 宏大的声音响彻长空,京师,仙武联盟正殿。 正殿中的基本上都是仙武联盟中高层,这一刻,还聚在一起尚未来得及散开的人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周无笑咽了咽口水,在此刻抬手细数道:“从盟主说要离开,再到此刻,果然不偏不倚,刚刚好就是一刻钟。” 说你一刻钟死,你就得一刻钟死,对面是妖圣也不例外—— 这一刻,宋辞晚竟好似当真是杀妖圣如屠鸡仔,以至于周无笑的眼光都在无形中拔高了。 轰隆隆—— 与此同时,雷云又起。 九州天下、天妖九国,全都在此时迎来一场灵雨。 这场灵雨来得又急又快,雨水落下时,许多修士都感觉到身体里的真气、气血在质量提纯,其总量虽未能因为这场灵雨而增长,但能量的精纯却显然是比增长更为难得许多倍。 当夜,有人徘徊在九州山河塔外,有人一边淋着雨,一边飞快利用机会精纯内息。 还有人忽然仰起头,看向天上那座浮空仙岛,并惊叫出声。 第787章 那座仿佛来自时空长河的神秘仙岛 “岛!” “快看,那岛!” “那岛,它它它……” 九头狮死时,天上月光正偏西斜,随之而来的雷云灵雨将整个天空都蒙上了一层灰雾,这使得天地间的光亮愈发显得黯淡了起来。 但是,这所有的黯淡,却又都无法掩盖天上那座浮空仙岛的光芒。 没有具体的声音,但所有人的耳边又仿佛是在给自己配音。 轰隆隆—— 人们仿佛是听到了一艘巨轮从遥远时空的另一端行驶来到了现世。 时空的界限被打破,一股久远、蛮荒的气息在无形中弥散。 整个天地,一度都陷入了长久的静默之中。 唯有灵雨淅淅沥沥,是此刻天地最为细致的伴奏。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弹,人们只是仰着头、痴痴看着那座来到了现世的浮空仙岛,看着岛上仙鹤绕树,仙草摇曳,某些品种分明就是传说中的增寿灵物! 偶尔有宫殿的檐角从花木掩映间探出,那檐角挂着的铃铛没有声音,又仿佛是发出了迷离悦耳的清脆声响。 人们不由自主地,便想要飞上那座仙岛,去看看这是不是当真便是传说中的蓬莱! 是不是真有长生之法! 但是,修为低的飞不了那么高,而修为高的,又难免有重重顾虑。 青丘国,望阕山。 九尾狐直立起上身,目光灼灼地仰头注视天上仙岛。 狐族第一圣子涂山竞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九尾狐道:“阿竞,今夜你便接我三尾,此去不知何时方能复归,狐族便交由你来掌管了。” 涂山竞原是人类男子形象,闻言不由得面色一白。 他嘴唇颤抖说:“老祖,不可如此……” 九尾狐打断他道:“我意已决,阿竞,我等这一日已有三千年!” 此言一出,涂山竞所有劝阻的话语顿时便都缩回了口中,他只得退一步道:“既然如此,老祖若是要去,那就更应该要以完全之身前去,又岂能自断三尾?” 九尾狐道:“三尾而已,吾多年积累,早有准备,阿竞不必担忧。”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忽然又幽幽地笑了:“我等这一日等了太久,那些老家伙又何尝不是如此? 你可知,若无宋昭横空出世,杀性大起,人妖两族必然要有一场大战。总归是要拼死几个真仙妖圣,否则这传说中的蓬莱,又如何现世?” 这话说出来,涂山竞一听,就觉得脑袋里头嗡嗡一阵响。 他惊道:“老祖,所以……今日未有任何一位妖圣前去救援九头狮圣,也是因为如此吗?” 他好像在片刻窥到了一个惊悚的真相,又在瞬间陷入了更大的谜团之中。 九尾狐微微笑道:“年轻一辈,如啸月、丹朱、柳江这些,不过就是怂而已,反正也打不过宋昭,何必去白白送死? 至于那些老家伙,呵呵……也只有呲铁耿直些,不过你别看这家伙表面憨傻,你要真将它当傻子,那你才是傻!行了,阿竞……” 话音未落,她忽然抬起一只巨大的前爪,轻轻一拍,就将涂山竞压在地上。 人形的涂山竞瞬间变回原形,成了一只火红色的六尾巨狐。 相比起九尾狐浑身毛发斑驳的苍老模样,六尾的涂山竞就要显得年轻光鲜许多倍。 九尾狐竖起身后三尾,瞬间便将涂山竞包裹。 天上的灵雨不知何时停了,在整个世界的静默中,宋辞晚无声无息地取出了被自己好生收藏的八星级奇物气运罗盘。 这个宝贝虽然只是八星级,但由于其对气运的指定掌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比某些九星级奇物还要更加珍贵! 非要说缺点,大约一是此物只能限用一次,二是此物的生效时长总计只有十二个时辰—— 当然,十二个时辰够做许多事,仔细说来其实也不算短了。 宋辞晚此刻本就气运冲天,她又在瞬间叠加气运罗盘,天字甲等气运! 无形间,罗盘消散了。 而一种玄之又玄的奇妙力场,忽然将宋辞晚笼罩。 她心有所感,忽地一转头向西南方向看去。 在那个遥远的方向,有一道人影倏然飞空。那是一个头发蓬乱,眉心印着一座宫殿,身上穿着古怪僧袍的老者。 那老者的飞行速度极快,瞬间跨越无数距离,来到了天上的浮空岛外。 他也不迟疑,闷头就往浮空岛上冲,长笑声伴随而起:“哈哈哈!今日管叫老夫第一个登岛!” “数百年蹉跎,蓬莱终现——啊!” 眼看这老者就要一头扎入岛中,忽然,那岛外有半圆的弧光一闪而逝,砰!老者就被这弧光反弹,他痛叫着在半空中倒飞了数百丈。 天上的浮空岛,虽然已经彻底由虚转实,仿佛是从某个失落的奇异时空穿梭来到了现世,但这岛……居然还是不能进? 狮驼国伏明山上,身形庞大的呲铁妖圣忽然咔咔咔骨骼一阵响,不过须臾,它就将自己从百丈高缩小到了三丈左右身高。 当然,相对于普通的人形,三丈仍然是一头巨兽。 呲铁妖圣背后的竹叶分出一枝,刷一下来到它的脚下,这巨兽就乘着巨竹飞至半空,来到了浮空站立的宋辞晚面前。 呲铁妖圣摸了摸自己圆圆的耳朵,仰头去看那天上的浮空岛,口中闷闷说:“真是奇哉怪也,这岛都现世了,怎么还不许人进?莫非,此岛人不能进,妖却能进?” 话说到这里,它圆圆的大眼睛倏地一亮,转头去看宋辞晚。 宋辞晚没有说话,但在狮驼国以东,江流国的方向,却有一水妖掀起一股巨浪,忽地向天弹射而起。 水妖尖声啸叫:“人族登不得岛,便由我老蓟今日率先登岛!” 轰—— 水妖撞入了浮空仙岛的光幕中,却依然如先前那蓬头老者一般,被光幕弹开了。 所谓人族登不得岛,妖族能登岛之说,显然也不过是笑谈。 仙武联盟大殿外,碧云仙子等众人离了大殿,也都来到了殿外。 周无笑仰头望天,口中喃喃说:“这仙岛虚相时不能登岛,凝实后竟也不能登岛,既如此,凝实还有何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呢?”碧云仙子悠悠道,“你看,虚相时试图登岛的都死了,这凝实后试图登岛的却都还活着。” 周无笑:…… 第788章 登岛之法 从前试图登仙岛的都已经死了,如今试图登仙岛的却都还活着。 相同的只是,他们都进不去这座岛! “那究竟要如何才能登入这座岛?”周无笑问。 话只问了一句,不知为何,忽然福至心灵。 他看向身旁不远处站着的云流光,激动道:“流光,你看这仙岛之外,环绕的一百个名字,皆是天骄榜上人名。是不是,天骄可登此岛?” 云流光表情冷静,只说:“试试便知,掌门师伯稍待,弟子去去就来。” 话音未落,一缕剑光冲天而起,云流光已是化身剑遁,瞬间直上天穹。 他的速度快到一如他的名号,真是流光一般,周无笑都还没来得及多说些什么,那流光就去到了天际。 然后,云流光的身影停留在仙岛光幕之外。 片刻后,他伸出手,手掌探进了光幕,仿佛是从中抓出了什么。 周无笑在下面大张着口,双目圆睁地看着。 只见云流光在抓出什么之后,又瞬间施展剑遁,须臾流光从天而降,回到了仙武联盟大殿外。 这个时候,周无笑张着的口都还没有合拢。 云流光落在众人面前,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向他紧握着的那只手。 这手中有什么? 云流光没有卖关子,他直接摊开了手掌,掌中瞬间便有一堆玉质令牌飞出。 这些令牌每一个都摸约只有两个指节大小,虚虚悬停在他掌心,乍然一看,便能看出其数量摸约是在三十左右。 三十枚令牌! 众人的目光越发炽热了。 云流光直接道:“我飞至仙岛之外,当时便接收到一缕信息。 天下万灵,唯有如今位列万灵天骄榜之生灵,可以直接进入昊虚仙岛。若未能位列天骄榜,则需以天骄随从身份进入。 不同等阶的天骄,可以拥有的随从令牌数量都不相同。 我为天骄榜第三名,直接获得了三十枚令牌。” 三十枚天骄随从令牌! 众人闻此,当下个个神色微变。 虽然乍听起来三十枚一点也不少,但要知道,在整个九州天下,光是天仙宗师就有千数之多! 其中想要登仙岛的,绝对超过一半。 云流光虽然一个人就拿到了三十枚令牌,但他可是第三名,第三名三十枚,那第四名能拿几枚?之后的名次又能拿几枚?最后一名能拿几枚? 这都是问题。 人族天骄在天骄榜上约占六成,六成的天骄,总体又能拿到多少枚令牌? 这些令牌该怎样分配? 一桩桩,一件件,全部都是问题。 就在众人脑中念头千回百转,种种顾虑如乱麻涌上时,却见那天上又一道辉煌的光影飞起。 那是一只巨大的白鹅,青衣女仙立于鹅背,顷刻飞至九天,落于仙岛光幕之外。 她也如云流光一般探出一只手向光幕内一抓,紧接着,她抓出了一把令牌收于掌中。 就在人们尚且猜测这令牌数目究竟有几多的时候,青空之上,青衣女仙的声音传遍了整个九州:“诸位,如今万灵天骄榜上,排名在位之人皆可直接登入昊虚仙岛。 每一位天骄又都可以获得数目不等的随从令牌,持随从令牌,亦可与众天骄一同登入昊虚仙岛。 如今,我的手上有令牌一千枚,将优先分配给直属仙武联盟的诸位。” 宏大的声音传遍了九州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直属仙武联盟的修士都沸腾了,而没有直接加入仙武联盟的,则只恨自己先前顾虑太多,行动不够迅速。 更有数十道身影就在这一刻忽地飞身而起。 其中有天仙有宗师也有大儒,这些人各自施展手段,或是驾云、或是御器、或是御风御火、也有御雷御剑的,亦或是背生双翅,又或是直接虚空踏步…… 总之种种手段,宛若仙神齐飞,瞬间齐聚在天上。 这些人飞纵到了宋辞晚面前,一个个施礼参拜,恭敬之极:“盟主,小仙乃是惠云郡仙武联盟分堂主……” “小仙……” “属下……” “在下……” 各种各样的声音,杂而不乱地在宋辞晚面前响起。真有一种群仙参拜,无冕之王的感觉。 仙武联盟,本就将九州天下绝大多数天仙以上高手都一网打尽了。 这种等级的高手,又有几个不直属仙武联盟呢? 至于说天仙级以下—— 说实话,不到天仙级,也基本上没那个胆子会想着要飞到天上来探索这座神秘的昊虚仙岛。 因而天仙级以下在此刻大约也就是看个热闹。 除非,这不到天仙级的,本身就是万灵天骄榜上的天骄,那又另当别论。 仙武联盟大殿外,所有人都仰着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天上的一幕幕。 一千枚…… 三十枚…… …… 别说神仙不会震惊,至少在场的这些高手们是都惊掉下巴了。 周无笑扶正了自己掉在脖子边上的下巴,赶忙对天音长老说:“天音师叔,快,你也飞天上去,请盟主赐你令牌!” 作为玄心门的老牌天仙长老,天音是个老实人。 他微微迟疑道:“可是,流光……” 他的意思是,云流光手上也有令牌,又何必去求盟主的令牌? 作为玄心门道子,云流光还能不将令牌分给自己人吗? 他们玄心门,准备登岛的天仙不过三五个,碧云仙子和掌门周无笑也不打算登岛,云流光的令牌根本就分不完,还能再匀出许多再做其它分配。 周无笑却急了,他直接上手去推:“天音师叔啊,做流光的随从,和做盟主的随从,那能一样吗?你快些啊!” 天音被他一推起飞,至于玄心门的其余几位天仙并不在此处。 但就在周无笑和天音对话的片刻间,又有数十道、上百道、甚至更多的身影飞到了天上。 那其中,就有玄心门的天仙! 天音慌忙放出一支竹笛,竹笛在风中一拂,他便飘飘摇摇上升了数千丈,如此不过三五来回,他就穿梭长天,来到了仙岛外围。 可是这个时候,宋辞晚周围已经被数百名九州高手围满了。 天音也只能混在其中,毫不出众。 周无笑在下面捶胸顿足,简直恨不能飞到天上去,将天音再往前面推一推。 云流光面无表情,八风不动,收回了虚浮在自己手掌上方的三十枚令牌。 而大殿外,原本站满了的人群,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得稀稀拉拉了。 还留下来的,只有原先就下定了决心要留守九州的那一小部分,至于准备登岛的,早都飞去了天上。 天上,重重叠叠的宏大声音响彻长空:“参见盟主!” 宋辞晚:…… 虽是有心威慑妖族,但此刻却又莫名尴尬。 第789章 山之高,天之遥,人之圣 七月十三的夜晚,月光是近圆的。 人族半数天仙级以上高手都齐聚天上,围绕在宋辞晚身后,等候登入仙岛。其中离宋辞晚最近的几位,甚至不是真仙就是武圣。 其分别是凌武宗的凌虚武圣,莽山的狂澜武圣,元妙宗的一清真人,天河宗的玄苍武圣。 碧云仙子与镜明真仙都选择了留守九州。 而四大妖关如今亦不见有人登天。 云流光随后再次施展剑遁,也飞到了天上。 他的身后也跟随了十数名天仙级高手,这些人是后来发现实在挤不进宋盟主的随从队伍,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选择跟随云流光。 但由于宋辞晚的队伍有一千枚令牌名额,以至于云流光的三十枚令牌甚至都用不完。 人族众仙列阵于天,一时间月光肃肃,众仙萧萧,深蓝的天幕仿佛化作了一块神话的幕布。 九州人间,天妖九国,不知多少生灵从栖息地走出,在此刻抬眼望天,目睹远古的神话再现世间。 有神龙自灵渊大泽腾空而起,携云带雾,飞至天上仙岛旁,探出龙爪抓出八枚令牌。 “嗷——”巨龙昂首,龙角高扬,龙须飞舞。 片刻后,他却忽然又侧头垂首,对着宋辞晚点了点头,声音清朗道:“宋仙子,又相见了。” 在他的身后,不同形貌的十头巨龙腾空而起,其中一头老龙伸出龙爪隔空敲击这青色巨龙的头颅,教训道:“没大没小,要称盟主!” “嗷!”青龙又嗷了一嗓子,显得十分桀骜。 但片刻后,他却又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忽而化作人形,变成一个白衣金冠的翩翩少年。 少年对着宋辞晚拱手一拜说:“在下敖风,拜见宋盟主。” 是了,这一位便是龙族天骄敖风。 其余十头龙族老龙也都纷纷化作人形,对着宋辞晚有礼地拱手道:“龙族敖宣,拜见宋盟主。” “龙族敖衡,拜见宋盟主。” “龙族……” 这些人形的龙族,一个个虽然大致化作了人类的形貌,却又难免带着些龙族的特征。 或是头顶龙角,或是耳后带鳞,或是肘后生刺,且一个个身材格外高大,有种蓬勃的气血难以掩盖。 但几头老龙也都各有各的老态,或是人形后头发稀疏,或是面上皱纹丛生,或是伸出手来,手背上皮肤犹如枯木。 这些奇形怪状的“人”,站在人族众仙面前,却都对人族的盟主行礼。 下方,仙武大殿前的周无笑见此,激动得手脚都在打颤。 他拿手掌猛拍膝盖说:“天音师叔真是太闷了,太慢了!哎,怎就凑不上前去?真该叫流光不给他令牌!难怪这许多年都始终跨不过真仙的门槛,就这性子,怎么跨过去嘛!” 碧云仙子叹息说:“无笑啊,你也跨不过去。” 周无笑激动的手顿时就拍在了自己嘴边。 碧云仙子嘴角微微一翘说:“无笑,你莫急,咱们盟主有一千枚令牌呢,如今那上头的天仙宗师才多少啊,令牌根本就分不完。” 至于真仙武圣,更不用提。 毕竟一共也没几个,根本就占不了几个名额。 便在此时,又见那龙族之中,最为老态龙钟的敖宣上前,颤颤巍巍地再次对宋辞晚拱手手:“宋盟主,龙族与人族世代为友,如今我等尚缺两枚令牌,不知可否向宋盟主求来两枚?” 这话一出,下方的周无笑脸上顿时露出愤然神色。 周无笑正要骂,又听敖宣道:“老龙愿以两枚龙珠,交换两枚令牌。” 周无笑顿时就闭紧了嘴巴。 碧云仙子在大殿前微笑说:“龙族一向要面子,想对咱们盟主投诚还不好意思直说,这是变相臣服呢。” 天上,敖宣送出了两枚龙珠。 宋辞晚手掌一翻,隔空接过了龙珠送入天地秤中,随即两枚令牌推出,也送至了敖宣面前。 敖宣心满意足地自己收走一枚,另一枚则交给了龙群中除去敖风外,最为年轻的那一位。 顿时惹得敖风投来幽怨一瞥。 毕竟,神龙也分等级。 敖风是少年龙,境界大约相当于人族地仙级,就算实力能勉强达到人族普通天仙级,但总体来说,他还是偏弱的。 而敖宣,却是龙族此来,唯一一个真仙级神龙! 他不跟随敖风,为敖风护航,却选择了宋辞晚的令牌,这对敖风来说,着实是个打击。 敖宣只是笑眯眯地收了令牌,又用眼神瞥了一眼敖衡,意思是:风儿啊,我这不是将你衡爷爷留给你了么? 敖衡,便是最初宋辞晚曾在说书先生口中听闻过的衡水龙王! 曾经的衡水龙王,在宋辞晚的想象中那是何等遥不可及的神话中龙,可如今,却成了龙族天骄敖风的退而求其次。 正应了那句话,当你站到最高处,曾经遥不可及的人,如今竟连与你直接对话的资格都没有了。 敖风苦着脸,抿着唇,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默默忍了。 宋辞晚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九州大地上,还有一个人在因为她的存在而怀疑人生。 这个人便是曾经与她前身有过婚约的王亦。 王亦听闻宋昭这位第一天骄的名号已有许久,也曾因为万灵天骄榜上关于宋昭的描述:宋昭,字辞晚。 而因此产生过短暂怀疑。 毕竟,宋辞晚这个名字,于他而言是有过深刻意义的,他不可能忘记。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一个已经注定死去的前未婚妻,一个在尘世中挣扎的凡人,与一个站立在时代巅峰、熠熠生辉、震古烁今的绝代天骄相比—— 别说是相比了,这两个看似相同的名字放到一起,简直都要像个笑话。 王亦在此前的十来年间都很喜欢提及自己那薄命的前未婚妻,每每怀念总要深情吟诵,黯然神伤,又惹来同侪好友的敬佩与宽慰。 可自打宋昭之名登上万灵天骄榜,开始在九州流传时,他就莫名不敢再提那个名字了。 但那个时候,王亦只是心虚不敢提,却从来没想过,天上的宋昭会是曾经那个沦落到炼妖台浣洗房的宋辞晚! 她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绝对不可能。 可是,真的不可能吗? 第790章 叶公好龙,自疑字始自疑字终 月光之下,天上众仙列阵,神龙相随。 那被所有人围绕在最紧要位置的青衣女仙更是巍峨缥缈,显得无比崇高威严,又是如此出尘绝俗。 她的面容由于相距太过遥远,通常情况下,修为不达到一定程度的人本来是不可能看清她具体模样的。 王亦苦修十年,如今修为已达正气境,相当于修仙者中的化神期,实力不强不弱,却是忽而在某一个恍惚的瞬间,觉得自己看清楚了那女仙的面容。 他使劲摇晃头颅,总觉得自己是看错了那张脸。 又觉得以自己正气境的修为,更不曾修炼眼目神通,本该绝无可能看清楚天上那么遥远的一切才是—— 可就在这时,他耳边却听到同窗惊呼:“怎么回事?那仙岛怎么仿佛是在向下坠落?” 什么? 王亦再抬眼,只觉得天上那仙岛所在之处的一切都在飞速放大,顿时,一股强烈的恐慌袭来。 天上的仙岛,竟果然是在向下坠落? 王亦魂都快被吓飞了,可偏偏在这极致惊险的时刻,他的脚却好似是生了根似的钉在原地半点也动弹不得。 他没顾得上逃跑,脑子里只装满了一个念头:一定要再看清楚一些,看清楚天上那位是否当真是他曾经所熟知的人! 王亦就觉得自己的目力好似是在极致增强中,在他双目的注视下,天上的一切都离自己越来越近了,那位的面容也越来越清晰。 他终于可以肯定,他是真的没有看错。 那位绝代天骄的面容,当真与他曾经在记忆中回想过无数遍的那人生得几乎一般无二! 或许是有些细微的差距吧,比如说气质上、神韵上、五官细节上…… 但是,相同的名字、近乎九成相同的面容、以及……冥冥中那种挥之不去的恐慌感,终于让王亦不能再回避—— 天上那位与他记忆中的人,真的是同一个! 这般荒谬的、说书先生也不敢说的、本该绝无可能发生的事情,事实上却偏偏就是发生了。 王亦摇摇晃晃,忽觉一股说不上来的郁气直冲天灵。 他又觉得自己是眼花了、看错了,或者记忆出错了,再或者是思维逻辑有了问题……总之就是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直到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推了他一下。 同窗一惊一乍的呼喊声同时响起:“哎哟不对,是我看错了,这天上的仙岛没有坠落。就是不知为何,我竟能看清楚仙岛周围的一切!王兄你也能看到吗?哎,王兄,你怎么?” 咔—— 却只听闻清脆的“咔咔”一声响,好似是有什么极其脆硬的东西在此时碎裂了。 同窗心口一跳,豁然转头,瞬间却被一蓬血雾喷了一脸。 “王兄!”同窗骇然惊呼。 王亦身躯摇晃,一道血线从他头顶竖直而下,一直穿透了他的整张面孔,最后沿着脖颈隐没在他的衣领中。 这不是真实的血线,而是道心破裂,神宫崩碎,才气反噬造成的外在显像。 同窗无法理解,好端端的一个人,只是看了一回仙岛临世的盛况,怎么就道心破裂了呢? 地上的王亦道心崩毁,对于此刻天上的宋辞晚而言,造成不了任何影响。 甚至她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夜的这一刻,世上有一个人竟然因为获知了她的存在而忽然道心崩毁。 王亦的一生其实都在犹疑徘徊与困惑中。 他的本名幻文看似是“不疑”,本质却是“疑”。 欺天瞒地,连自己都骗过了,却终究骗不过自己的道心。 宋辞晚不知道这一切,她甚至都忘记王亦的存在了,自然更不会刻意垂目,去探看九州亿万万生灵中此时小小异动的某一个。 她的注意力,此刻九成都在妖族方向。 青丘妖国。 涂山竞从蜷缩中醒来,忽然一跃而起。 这火红巨狐在望阕山巅一个翻身,落地后九尾张开,他就怔怔地回望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九尾。 “老祖!”涂山竞又豁然转头,看向立在自己对面,比之从前仿佛更要苍老几分的九尾狐。 不过,此刻的九尾狐虽然看似是九尾全在,但若仔细分辨就能发现,那九尾之中,有三尾已经显得颇为虚幻。 涂山竞顿时脱口道:“老祖,弟子方才仿佛是在梦中得了信息,若要登上那天上的昊虚仙岛,需以天骄为引。 老祖,狐族天骄如今已只余我,我愿为老祖登仙岛……” “不必了。”涂山望月声音苍老,语调却悠然,“阿竞,你如今也得了九尾,便是新一代的九尾天狐。青丘国,今后便交予你了,我去仙岛,可以向宋盟主讨要一枚令牌。” 话音未落,涂山望月四爪之下有云雾腾起。 云雾托举着她瞬间飞上天空,远远地,宋辞晚便见到了云雾中的苍苍老狐。 涂山望月狐首微扬,狐狸脸上露出笑容道:“宋盟主,青丘国天骄凋零,如今剩得阿竞一根独苗,吾却是不敢放他来登仙岛。 还望宋盟主能不吝赐予一枚令牌,小狐愿以青丘国天沙神草相换。” 天沙神草,相传取自于“一粒沙可成一个小世界”之意,一株天沙神草内,便往往自成一个小世界! 这是炼制洞天世界的核心灵物之一,珍贵非凡,论价值,丝毫不输于龙族的龙珠。 敖风少年听闻天沙神草换令牌,当下简直都恨不得替宋辞晚答应下来。 宋辞晚虽然如今已有沧海洞天在身,却也不介意多一株天沙神草。更何况,涂山望月此举意义非凡,宋辞晚不可能会在这种场合下拒绝这只老狐狸。 她当下爽快地弹出一枚令牌,并隔空摄走了涂山望月狐狸掌中突然出现的那株神草。 又一次交易达成! 便在此时,忽然听闻妖国以西的方向传来一阵爽朗的长笑声。 笑声未歇,只见一队队甲兵御使法器列阵飞上了天空。在这些甲兵的最前头,却是两头身形高大,披坚执锐的白毛巨猿! 再仔细一看,后方那些甲兵一个个毛手毛脚,可不分分明明,也都正好是由猿猴组成么? 第791章 那些繁盛又不与他们相干 白猿国的众妖来了。 其中还有许久未曾露面的白猿妖圣袁善。 猿猴天生极具灵性,与人族相近,白猿国的构架也近似于人族王朝。在天妖九国中,白猿国是相对与人族摩擦最少的一国。 不过白猿国也并不太与人族亲近就是了,整个白猿国都显得极为神秘中立,颇有种浊世滚滚我独清净的意味。 白猿妖圣的笑声划过了长天,众猿猴中跃出一头英姿勃发的年轻猿猴,那猿猴来到了仙岛光幕之外,探出猿臂向内一抓,这回是抓出了三枚令牌。 高大却显得有些苍老的袁善顿时道:“好,钟明我儿,位列万灵天骄榜第三十九名,虽只得了三枚令牌,却也尽够了。好孩儿,将令牌拿来罢。” 年轻的猿猴袁钟明立刻将三枚令牌恭敬奉上。 袁善取走令牌,分了两枚给左右两名巨猿,遥遥向宋辞晚拱手道:“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常听闻宋盟主名号,今日得见尊颜,才知人的名树的影,人族果然不欺我。” 宋辞晚客气地向他拱手回礼,也是一笑道:“猿圣抬爱,实不敢当。你是前辈,还请多教我些才是。” 她这一拱手,一答言,堪称是谦逊有礼之极。 袁善完全没料到宋昭这位人族大杀星竟然会待自己这样客气,他惊了一下,这一瞬间竟有些受宠若惊之感。 老猿猴当下慌忙侧身,连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他不知道的是,这天下世间任何一个生灵,只要不犯到宋辞晚头上,其实她都是很有风度,很讲礼貌的。 这种风度风采,一个照面就将袁善都折服了三分。 但是折服袁善的又当真只是这一面之间的风度风采吗? 自然不是,若无种种战绩名声做铺垫,若无前一刻还死无葬身之地的九头狮圣做阶梯,此时此刻,宋辞晚的所有谦逊有礼便都只会化作软弱可欺。 妖圣们扑上来,能将她生吃了,活剐了! 又何如此刻,人族群仙列阵,妖族次第到来。人妖之间虽然各有界限,但相互间却又都十分克制有礼。 总之就是一派平和气象,瞧来真似万灵盛会,令世人心神向往。 九州大地上,不知道多少凡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多品种的妖。 不,别说是没见过了,就是听,大家也听得少。根本就无从听,无从看,无从想。 村野城郭间,市井里坊中,有多少人今夜无眠,又是兴奋又是忐忑,又是神往又是害怕…… 有孩童搬着梯子扒在自家院墙上,兴奋地对着家里人呼喊叫嚷:“爹、娘,你们快看,那些猴子都会说话!它们不但会说……唔唔唔!” 大人捂住小孩的嘴,惊道:“可不敢乱说,那可是妖圣呢!” 小孩却挣扎着道:“唔唔唔……怕什么?我们有宋盟主啊……哇,爹娘快看!又来了……” 来什么了? 小孩儿兴奋地倒着手指数:“一颗、两颗、三颗……哇,九颗脑袋,那又是什么?不像是龙,是水蛇吗?” 那是流江国的妖圣九头蛇。 “哇,那鸟儿真好看,那是凤凰吗?”小孩儿捧着脸,又沉醉。 列阵飞来,彩羽辉煌,极为美丽的那些,是丹朱国的各种鸾鸟。 “咦,狼头人身,这妖怎么不现原形啊?” 这个指的是啸月国的天狼妖圣。 妖类,到了妖王期,其实基本上都能大致化作人形了。 只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妖都喜欢变作人形,很大一部分的妖还是更习惯自己的原型状态。 有些妖会化出人的躯体,但在头颅的变化上却十分艰难,这就不是大妖们愿意不愿意的问题了,而是妖首化人首,本身就需要经历一个翻天覆地的质变。 这种质变不但令妖十分痛苦,还需要绝强的悟性与契机。 对于妖族而言,能化出完整的人形又不是什么必须必要的事情,自然就很少有妖会在这方面刻意追求了。 以至于扒在墙头的伸出手指头,又好生数了一回各种奇形怪状的妖。 小孩儿数到后来眼冒金星,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开过的眼都没此刻多。 “哇,那个妖头顶上长草,脚还是树根样子呢!” “那个妖一身青皮,但是怎么还怪好看的呢?” “咦,那妖怎么像是纸做的?还有这样的妖吗?” “那个妖、那个妖怎么浑身黑漆漆的,啊,它突然冒出来吓我一大跳!” “怎么回事?阿爹阿娘,我瞧着它头好晕啊,为什么我看它一眼我就想睡觉?我好困……” 小孩儿摇摇晃晃,险些从梯子上摔下来,吓得他家里的大人连忙将人抱下梯子,可不敢再让孩子继续看热闹了。 孩子娘拍了孩子爹一把,怒道:“你可真是,一天不找事就浑身都痒痒!什么都要带着孩子来看,也不怕把孩子都给吓得魇着!” 一家人慌不迭回屋了,只听到天上传来种种动静,似远似近,盛况繁忙。 那些盛况既仿佛与他们毫不相干,又分明与整个世界的生灵都命运相连。 孩子娘哄睡了孩子,不敢再到屋外去看天上,只是跪坐在屋中,双手交握,虔诚祈祷:“求求老天爷保佑宋仙子、宋盟主一切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不要出一点岔子,她想做什么都能做成……” “求求老天爷保佑……” “老天爷保佑……” 这一夜,整个九州灯火通明,不知有多少个不眠人辗转在家中,来回祈祷。 期待、忐忑、担忧、兴奋…… 妖的种类非常之多,天妖九国之所以是九国,那是因为唯有这九国拥有妖圣,但实际上,妖国数目之多,多到十个小孩儿、百根手指头都不见得能够数得清楚。 当然,小的妖国基本上都依附在大妖国之上,这是常态,倒也不必过多赘言。 总之,月光西斜,星光也疏淡时,万灵天骄榜上的百名天骄基本上也都飞到了天上。 这些天骄来自各个种族,有些种族族群稀少到代代单传,其总体虽被归类到妖族当中,但其实又与众妖并不相熟。 古妖圣们也都来了,只除了妖圣宫中的商羊! 第792章 请妖圣闭嘴! 古妖圣九婴来了。 九婴也生了九颗头颅,与流江国的九头蛇乍看去有些许的形貌相似。 但二者只需稍稍打个照面,就能叫人清楚分辨,九婴是九婴,九头蛇是九头蛇,差太远了,根本没有分毫可比性。 九婴身躯庞大,九头形态各不相同,或颈生倒刺,或头角峥嵘,其中一颗头颅漆黑宛如枯柴,叫人一眼看去如坠深渊,远古的蛮荒气息扑面而来。 古妖圣鬼车也来了,鬼车现身时整个天地的光芒都仿佛为之一暗,它身躯宛若神鸟,却生着九颗狰狞古怪的头颅。 同样是九头,但与九婴不同的是,鬼车有十个颈项。 只是其中一个颈项呈现出断裂的缺口,很显然,鬼车原本乃是一只十头鸟。 它如今之所以只余下九头,皆因多年前曾有一颗头颅被不知哪位大能砍去了! 这种伤势,带着强烈的道痕,纵然施展再生神通亦难以愈合。 鬼车的出现,仿佛给整个天地都带来了一层莫名的腥风。人族这边,若非有宋辞晚当头抵挡,如一清真人等人,竟完全无法抵御鬼车这仿佛毁天灭地般的恐怖气势。 宋辞晚只是抬起手,轻轻当空挥了挥,一缕月华清辉在瞬间铺洒开来,拂过了整个世界,也拂过了鬼车过境,给整个天地带来的负面能量。 这其实是大日之主的威能,须知宋辞晚虽只掌控了一部分的太阳星辰,而未曾掌握太阴星辰,但是月亮的光芒本来就来自于太阳的折射。 既是大日之主,又岂能不在一定程度上握持月光? 鬼车张口,桀桀一笑,声音古怪难听。 “小姑娘倒是心善,只不知你心善得一时,又是否能心善得一世?” 宋辞晚对于鬼车妖圣口中“小姑娘”的称呼不置可否,她只淡淡一笑道:“万物生灵,善恶之念皆有可能瞬息万变,我之一生尚有无限长久,又何必在此时去定论一世?” 鬼车妖圣九颗头颅中探出一颗与人类面孔极其相近的美人首,那美人首掩口嘻嘻笑道:“原来小妹妹你也有长生的野心呢,我还道你们人族修道士都要讲究一个万事无求,无欲则刚呢!” 鬼车这样的古妖圣居然还知道无欲则刚的说法,可见鬼车对于人族的文化一直都是有着深刻关注的。 古妖圣来历虽古,心智却一点也不陈腐。 宋辞晚道:“人道修行,更是要与天争,与地争,与万物相争!否则我人族又如何能在大妖辈出的修行时代,为族群争出九州之地?正如此刻,若无相争之力,鬼车妖圣此时又岂能心平气和与我言谈?” 这是真的心平气和吗? 宋辞晚嘴角含笑,语气却渐渐露出了锋芒,眼神从最初的平淡有礼,而到此刻神机内藏,静水流深。 她有这样的底气,也有足够的实绩,可以使她如此这般地与鬼车妖圣对话! 鬼车妖圣九颗头颅忽而互相对视缠绕,片刻后,美人首咯咯娇笑起来,另外八颗头颅也发出刺耳难听的鸟类嘶鸣声。 种种怪异声音缠绕在一起,且笑且叫,直扰得人耳膜都生疼了。天上地下,不论是人族天仙宗师还是真仙武圣,亦或是妖族的大妖们,一齐感受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心烦意乱。 有那定力低些的,甚至忍不住痛苦低吟起来。 忽然,宋辞晚手掌一伸,掌中出现了一尊摸约三尺高的小小泥像。 她手举泥像,问:“请问鬼车妖圣,可知此为何物?” 鬼车妖圣一愣,九颗头颅伸出,看向这一尊看似平平无奇的小小泥像,美人首伸过来,语调娇气地问:“是什么呀?” 其余八颗怪异头颅嘶嘶啸叫:“是什么呀?” “咯咯咯!” “桀桀桀……” 怪异的头颅们一齐尖叫。 宋辞晚另一只手在泥像前再度一拂,顿时便有缩小版的獐、鹿、麂三牲肉食出现在泥像面前。 三牲瞬间化作烟气汇入泥像之中,宋辞晚将泥像一推,对准了鬼车妖圣,喝了两个字:“闭嘴!” 她这一系列的动作完成得快而不乱,推转泥像前,鬼车妖圣其实已经心生不妙预感,它有心要施展什么手段来阻止宋辞晚的动作,但不知为何,它心虽动念,身体却在这时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束缚中。 它竟什么也做不了! 而随着宋辞晚这“闭嘴”二字喝出,鬼车妖圣的九颗头颅,九张嘴巴,果然便在瞬间闭上了。 鬼车妖圣的叫声在瞬间消失了,整个世界忽然有了片刻的奇异安静。 宋辞晚用的是一件拥有噤声能力的奇物,闭口天尊。此物也是八星级,可用三次。 施展闭口天尊,以三牲祭拜,中术者将丧失语言能力,最后积攒无数痛苦、愤怒,郁郁不得善终。 八星级奇物用来对付鬼车妖圣,若说是想要对方的命,那必定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仅仅只是让对方闭嘴,那却显然尽够了。 这种有意思的东西,就该用在这样的地方! 试问,禁言一位古妖圣,那是何等的威风与神通? 当鬼车妖圣安静下来时,整个世界亦仿佛随之安静了。 人的名,树的影。 这位第一天骄果然名不虚传! 便是被送了一记“闭嘴”的鬼车妖圣,都未再继续纠缠。它只是用九颗头颅盯住宋辞晚,目光深沉阴鸷。 最后呲铁妖圣适时现身了。 这只黑白相间的大熊明明是最早与宋辞晚照面,并目睹她杀死九头狮,引得仙岛完全凝实出世的那一个,可它却偏偏像是反应慢三步那般,做什么都要姗姗来迟。 等到鬼车妖圣被禁言,整个世界都仿佛陷入静默中时,呲铁妖圣乘着巨竹憨厚笑着飞上了天空。 这巨兽摸着自己圆溜溜的一对耳朵,手上还抱了一根竹枝,它远远便笑呵呵说:“宋道友,好朋友,吾来了!” 巨兽轰隆飞上天空,一开口就是一连串的好朋友。 它口中叫嚷着,大脑袋一边四处转,一边“哎哎”说:“都来了,大家都来了啊。宋道友,吾年纪大了,记性总有些不好,反应也慢着些,宋道友勿怪。” 一边说,这巨兽又一边憨厚地笑了。 黑白相间,憨态可掬的模样,瞬间使得整个世界的凝重气氛都仿佛随之一轻。 第793章 此去飞行绝迹 呲铁妖圣踩着竹子,身躯庞大,腿却有些短。 说实话,它有的时候真会憨厚到难免叫人怀疑……它究竟是真憨还是假憨? 但相比起形貌狰狞的九婴,以及更加古怪的鬼车,只有一颗头颅、一双手臂两条腿的呲铁妖圣,即便身形巨大些,也真可谓是面貌可爱至极了。 似这般巨兽,就算它是假憨,但只要它愿意一直憨给你看,那么看看也是无妨的。 宋辞晚见它来了,当即面露微笑,颔首致意道:“见过呲铁道友。” 对方既称她为道友,她便也称对方为道友,并也对呲铁妖圣拱拱手。 呲铁妖圣很高兴,又顺杆道:“宋道友,实不相瞒,老蓝我啊,苏醒不久,也没个族群,与妖族如今这些天骄都不相熟,唯有宋道友算是好友。” 巨兽憨声憨气道:“吾欲请宋道友赠吾一枚令牌。” 然后又去摘自己的竹叶道:“吾再回赠宋道友一片竹叶。” 宋辞晚制止了它,却是将脸一板道:“既是好友,便不必次次交易,蓝道友先前已经赠过我竹叶,如今再赠,倒将宋某当成什么人了?” 呲铁妖圣“哦”了一声,连忙收回自己去摘竹叶的那只毛手臂,又惊奇道:“宋道友何以知晓吾姓名?” 宋辞晚道:“既是好友,又岂能不知对方姓名?” 这一反问,又将呲铁妖圣给问懵了,它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看着宋辞晚,圆耳朵在头顶上一动一动。 宋辞晚失笑道:“蓝道友先前自曝了姓氏,蓝道友自己可是忘了?” 又道:“不过,既为好友,的确不能不知对方姓名。还未请教蓝道友尊名?在下宋昭,见过道友。” 她风度翩翩地介绍了自己,对呲铁妖圣行了一个道家平礼。这般郑重其事,翩翩有礼的模样,却是将呲铁妖圣给感动坏了。 呲铁妖圣张开嘴乐呵呵地笑,一边欢欢喜喜地介绍自己:“吾名蓝迦,也见过宋道友。” 这个时候,一直不曾出声言语的古妖圣九婴冷不丁开口说话了。 它的声音极为尖细,乍听起来竟有些像是婴儿在尖声说话。九颗头颅中,最为威严、居于最中间位置的龙首尖声说:“日出了,该来的也都来了,这仙岛,诸位还去不去了?” 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明月完全西坠,星星也都失去了光芒,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猛然翻篇,天际竟泛起了鱼肚白。 正所谓,天门依约开全钥,云路苍茫挂玉虹。 盛大的朝阳一跃而出,万道金芒将整个世界的云气都照耀得彩光逶迤,天上的浮空仙岛也因此而显得越发圣灵华美。 九婴妖圣如同龙蛇一般的尾巴尖上卷着一个浑身漆白的年轻妖族,此妖正是妖族天骄之一,在天骄榜上如今排行二十一的纸鬼! 纸鬼排行第二十一,也能拥有三枚天骄随从令牌。 但九婴妖圣十分霸道,它既然选了纸鬼的令牌,便不许旁人或旁妖再用纸鬼的令牌。 此刻九婴妖圣催促了众人一句,随即尾巴一动,卷着纸鬼便与它一同窜入了昊虚仙岛的光幕之中! 光幕这一次未再阻拦谁,两妖顺利进入其间,就好像是涓流滑入了水中般,一丝涟漪都未曾溅起,便直接隐入其中消失不见。 仙岛还是那座仙岛。 它神秘而又充满无穷诱惑地漂浮在众人眼前,岛上仙草无数,灵树丛生,只是其中似乎未有任何除去植物以外的生灵存在—— 就是原先仙岛尚未完全凝实时,偶尔会在岛上出现的那些飞翔起落的仙鹤,也似乎通通都不见了。 包括刚才入岛的九婴妖圣与纸鬼,二妖虽然入了岛,可是它们此刻究竟是在哪里? 谁也不知道,谁也看不见。 这究竟是乾坤挪移的手段?还是须弥芥子,空间层叠?又或是幻术欺瞒?谁也不知道…… 人族众人不由得都将视线投向了宋辞晚。 宋辞晚不再等候,只说:“诸位,随我入岛!” 诸人中,除去仙武联盟的真仙武圣,以及天仙宗师们,还有数十位人族天骄—— 当然,这些天骄其实也有很大一部分本就随着自己门派中的长辈加入了仙武联盟。 比如说宋辞晚的老熟人殷循一,又比如说云流光、杜星横、方盈夏等等。 是的,方盈夏自从踏上噬神者之路后,又重回了万灵天骄榜,如今名列二十九。 北辰剑仙也依靠方盈夏的令牌拥有了进入昊虚仙岛的资格。 这位曾经令宋辞晚无限神往的剑仙,如今也是风采依旧。他化剑飞天,浑身锐意十足,不说其它,单只论剑气之锐利,似乎比起宋辞晚上回见他时还要更强了。 要不是眼下场合不对,看他神情,显然也是想要上前来与宋辞晚对话一番的。 其余还有曾经的瘸腿仙尊莫应怀—— 当然,莫应怀现在不瘸腿了,这个不必多言。 甚至还有腰间带着诡异葫芦的洛三爷! 等等等等。 许许多多人,有些与宋辞晚曾经有过交集,有些没有特定交集,但也在蛰龙山盛会上与宋辞晚相见过……众多面孔逐一划过宋辞晚的眼帘。 宋辞晚将所有人都记在了心里,随即一步踏入仙岛。 众人立刻与她一同踏入其中。 在外界看来,便是无数飞身绝迹的身影好似游鱼般撞入了水一般的光幕中,随后,所有身影都消失不见。 人,都去了哪里? 宋辞晚一步踏入了仙岛,在经历过极其短暂的眼前一暗之后,等到视线与感知再度恢复,她就发现,自己竟分明是来到了一座白色的岛上! 对,她要登的本来就是仙岛,所以,此刻“来到了岛上”这个描述本不该有什么问题。 但有问题的是,宋辞晚发现自己脚下的岛屿极其微小! 小到与其说它是岛,倒不如说这是一块浮动的白色礁石。 这石岛总面积也只有三丈方圆,宋辞晚踩在上面,看到了四野都是碧海茫茫,一时间竟生起一种全世界也只剩自己一个的凄惶之感。 真是稀奇。 她尝试探出神识。 第794章 世界为局,天骄为棋 宋辞晚在茫茫海面上探出了神识。 往常,她的神识延伸可以有千里,接触到合道极境的奥秘以后,她的神识更是足以绵延万里,整个九州天下,只要她想,都甚少有她所不能探查的地方了。 只是宋辞晚一般不会那样做,又不是闲得慌,没必要平白无故地耗心费神。 可是如今来到这片古怪苍茫的海面上,她的神识往外一探,居然至多只延伸出去百尺。 这甚至都不如她肉眼目光所视之远! 待要再往远处探去,神识则立刻犹如肉身触角般生出一种实质的酸涩之感。 倦怠困乏,难以前进。 宋辞晚微微蹙眉,思索片刻,她忽然功行双目,施展神通千里眼! 一种极致微妙的变化在她的眼中展开,宋辞晚瞳孔微动,目光立时便掠过了眼前近乎完全一致的幽茫海面。 她看到了,至少千里之外! 千里之外,那正是宋辞晚先前见过的妖族天骄,纸鬼。 而纸鬼虽在,九婴妖圣却不见踪影。 正如宋辞晚这边,她也是独自出现在海面上,先前跟随她的一千名“天骄随从”亦同样行踪不见。 而与宋辞晚这边情况稍有不同的是,纸鬼脚下踩踏的圆盘状小岛不是白色,却是黑色。 也不知这两种不同颜色的圆盘各自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她的目光掠过了纸鬼,又继续向四面八方不同方向扫去,准备寻找更多的同类。 很快,她又在自己站位的西南方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人族天骄苏舜! 有趣的是,苏舜脚下踩踏的也是一块白色圆盘。 除此之外,相继又看到了妖族天骄梦魔、人族天骄云流光、妖族天骄赤云英等身影。 而相类同的则是,妖族天骄脚下踩踏的统一都是黑色圆盘,人族天骄脚下踩踏的则全是白色圆盘! 黑白二色,必有玄机。 宋辞晚顿时有所思。 且只见天骄,不见“随从”,所谓昊虚仙岛的存在也茫然不见—— 最重要的是,以宋辞晚如今破界灭国一般的修为,她居然感应不到眼前这片界域的空间壁障所在,也无从理解此处的空间构架,这也就等于,她将几乎无法打破此界壁障。 这是因为,昊虚仙岛的“大世界”层级,比起九州维度更高? 宋辞晚心念电转,一边又将神念内视,探入自己随身携带的几件储物囊,以及沧海洞天之中。 很快她就发现,储物囊中的芥子空间果然被这个奇怪的世界压制了,里面的东西无法取出。 沧海洞天同样受到压制,虽然沧海洞天已经构架成了完整洞天,但在此界依然无法使用。 倒是晗光琉璃居,由于其性质更接近于房屋阵法类型的灵宝,倒是可以使用,不受此界性质影响。 至于天地秤,那就更不必说了,迄今为止宋辞晚还没见过哪个世界能够压制得了天地秤。 秤盘中的所有存货都能随时取出使用,一部分还没有来得及用出的抵卖物也同样可以进行抵卖。 宋辞晚心中动念,当即选择了九头狮的残骸进行了一次抵卖! 【你卖出了妖圣九头狮枯骨残骸一具,获得了黑狱炼神丹十颗。】 黑狱炼神丹:九星级丹药,服食此丹,可以极大程度壮大神魂,使神明跃升,历经生死阴阳之妙,短暂达成窥见大道极境之效果。 这竟是九星级丹药! 虽然偌大一具九头狮残骸,却仅仅只得到了十颗丹药。 但九头狮的等级只是妖圣级,照常理,将其尸身残骸卖出最多也只能得到八星级丹药,而如今这黑狱炼神丹却是九星级,这般想来,只得了十颗倒也可以理解。 宋辞晚猜测:是不是因为九头狮死前受尽了折磨,有极其深重怨气压缩进了尸身,因而此番抵卖才破例得到了十颗九星级丹药? 宋辞晚一边思索,又一边细细体悟此界的种种气息,就在她有心取出一颗黑狱炼神丹,打算先尝试一番效果,看看能不能有所突破的时候。 有冰冷机械的声音开始在她耳边响起:“华夏历十万三千九百六十七年,万灵天骄榜,经世渡仙局,第十次,启动!” 这个冰冷的声音却仿佛带着一股激烈的电流,瞬间窜过了宋辞晚全身,令她整个人从身到心,都惊怔住了。 宋辞晚僵在原地,心中的震撼甚至大过于她初次得知古神虫族存在的那一刻。 华夏历,十万三千九百六十七年。 万灵天骄榜,经世渡仙局。 第十次! 不论是哪一个关键词,都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震撼。 宋辞晚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像是有无数的光芒在绽放,此起彼伏的光亮刺得她真正的识海几乎是一片白茫茫。 她好像思维都停滞了,什么都思想不了。 却又浮浮沉沉的,偏偏在此时此刻冒出一个极其清晰的念头:哦,难怪他们脚下的那些圆盘被分作黑白二色。 这又哪里是什么黑白二色的圆盘? 那分明,是黑白二色的棋子啊! 一种说不出的情绪,从宋辞晚的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下一刻,第二个清晰的念头从她脑海里冒出:糟糕,妖族脚下的都是黑色圆盘,而执黑者先行! 就在这个念头从宋辞晚脑海中冒出时,下一刻,果然又听闻那机械声音再度响起:“执黑者先行,掷骰子,选棋。” 骨碌碌—— 只听一阵有如实质的声音在茫茫海面上响起,与此同时,一枚巨大的六面骰子瞬间出现在海上的天空中。 天空中,似虚似实一般的巨大骰子开始骨碌碌滚动起来。 宋辞晚立刻抬眼盯视。 咚咚咚! 骰子在虚空中跳跃数次,最后咣一下停留在空中。 显露出了一个清晰的“五点”。 “五点”的骰子又骨碌碌一个跳跃,其中分出一道虚影,倏地一下就落在了千里之外的纸鬼怀中。 同时,那机械般的女声再次响起:“妖族,纸鬼,执黑先行,可行五步。” 纸鬼不懂什么华夏,但听到执黑先行,却是立刻便打起了精神。 第795章 大道一条,寿元百万! 纸鬼单从外貌上看,与人类极为相近。 便好似是极其单薄的人族男子,瘦削苍白,弱不经风。 他在黑色的圆盘上接住了那枚骰子的虚影,身躯轻轻一晃,就好像是一道剪纸的影子在风中浮动。 执黑先行—— 要怎么行? 就在纸鬼的脑海中冒出了这样巨大的一个疑问时,半空中的冰冷声音又再次道:“请妖族纸鬼选择执行者。” 执行者? 纸鬼脑中又一次诸般念头滚动,却是在瞬间福至心灵,很快想明白了,他试探道:“我……我选九婴!” 是了,九婴。 九婴虽是古妖圣,但在这个昊虚仙岛的世界里,它却同时又是纸鬼的天骄随从! 天骄有事,随从难道不该服其劳么? 纸鬼本来有三枚天骄随从令,可是打从九婴妖圣选中了他,拿走了他的一枚天骄随从令,便不再许其它妖族来取他的令牌。 自然,纸鬼也只有九婴这一个随从,他只能选择九婴! 随着纸鬼选择的话音落下,空茫海面上却是渐渐浮现出了一个半虚半实的空间。 那是……那像是一间充满了古朴意蕴的课室。 十分庞大的一间课室,内中足足容纳了数千生灵! 这些生灵,有龙有蛇,有鸟有蛟,有如九婴鬼车之类的九头怪兽,也有呲铁妖圣这般的毛绒绒、圆滚滚,憨态可掬的可爱兽类—— 自然,也有人类。 除开人类不谈,其余形态千奇百怪的妖族,他们原本体型有大有小,大如九婴妖圣,其本体伸展开来,能覆盖方圆数百丈! 但在这间课室内,原本庞大狰狞的九婴妖圣,它的身躯却被缩小到了一尺方圆。 九婴妖圣,成了一只迷你的九头小兽! 任何东西,就算它原本再怎么狰狞威风,一旦形态迷你起来,这威风就必然要大打折扣,甚至还会显得有些精致炫丽,像一只做工精细的小玩偶。 此刻的九婴妖圣便是如此。 其余所有妖族亦是如此,不论其体型原本多么庞大,都被缩小在了一尺宽度内,拘束在一张小小的课桌前。 众妖皆有些躁动,九婴妖圣更是如此。 它九颗头颅屈伸扑击,显然试图脱离这一尺课桌的束缚。 狂风、冰雹、喷吐水火…… 九婴本是水火之怪,能掀起灭世之灾,可是在这一尺课桌内,它那足以灭世的水火神通却小巧到好似成了婴孩在吐口水。 水火喷出,除了将它桌面上的一叠稿纸喷湿又烧焦,其余什么事情也没做成。 最后,九婴妖圣认清了现实,它盘身落在课桌上,不再试图脱离这一切,而只是转动九颗头颅,目光阴鸷地扫视四周。 人族众仙小心议论:“此间束缚极大,不愧是昊虚仙岛,规则之强,不可逾越。” “仙岛规则越强,存在长生机缘的可能性便越大,我等切不可焦急,且等候便是。” “宋盟主不在,众天骄也不在,这里另有玄机……” 就在众人议论“玄机”之时,前方讲台上忽然一阵电流滋滋闪动。 电流窜过之后,一道身着银白色连体服的身影出现在讲台上,连体服闪烁着金属光泽,银色头盔下,露出了一张刀削斧凿般的方正人脸。 这面容,不像是真人,竟真像是一尊木刻傀儡。 此木人手执一根戒尺,戒尺向身后一触,在他身后,原本的漆黑墙面便忽然一阵晃动。 接着,墙面变成了投影,投影显露出一片茫茫沧海。 沧海之上,纵横划分了百条水路,众天骄分散在各条水路之间,脚踏或黑或白的圆盘。 众人亲耳听到,妖族天骄纸鬼执黑先行,然后纸鬼选择了九婴妖圣作为执行者! 什么是执行者? 执行者又该如何执行? 千人大课室内,所有生灵的视线又都投向了九婴妖圣。 九婴盘旋蛇身,九颗头颅齐齐摆出昂首蓄势的姿势。 银白木人发出机械般僵硬而毫无起伏的声音:“妖族九婴,作为执行者,你有一刻钟的时间进行文史学习,学习时间结束后,你将有五次答题机会。 答对一题,天骄可执棋向文渊海前行一步,答错一题,天骄将向堕魂渊退入一步。 进入文渊海,可得大道一条,寿元百万。进入堕魂渊,将以身魂为祭,身死魂消。” 大道一条! 寿元百万! 所有生灵都不由得心绪激荡起来,又是大道、又是百万年寿元,这是何等诱惑? 在场所有生灵之所以进入昊虚仙岛,为的不就是寿元与大道么? 可是,这讲台上木人口中却只说了天骄进入文渊海,那么天骄随从们呢? 课室内,立时有人激动提问:“天骄进入文渊海,那我等又如何?” 提问的是一百零八上宗中的某位武道宗师,不算特别出众,但在场没有无名之辈,这位宗师的名号宋辞晚就记得。 他叫池峰,修的是一对银钩,武功路数奇诡狠辣,战力不弱。 讲台上,木人机械平淡地回答:“天骄若入文渊海,随从亦可同入。” 轰—— 整个课室都沸腾了。 众生灵虽然都被束缚在各自的座位上,此时此刻却无不兴奋激动。 小小课桌的方寸之地束缚得了大家的身躯,却显然束缚不住众生躁动的心。 就连一直神态阴鸷的九婴,此刻也微微放松了盘旋的蛇尾。 它九颗头颅高昂,等候讲台上木人那所谓的“文史学习”。 木人伸手一划,在自己左手边又虚空画出了一个六尺长,三尺宽的长方形黑色横屏。 屏幕半透明,透过这块屏幕,还能看到后方茫茫沧海与众天骄的投影。 木人的戒尺在屏幕上指点起来,他一边指点,一边徐徐解说:“华夏文字,有六书。此六书谓之象形、指事、形声、会意、转注、假借。 因此,华夏文字乃是古往今来,所有文明文字中,最为直指大道,蕴含无穷信息之文字。 行步文渊海,须得先学华夏文史。学习华夏文史,不可不学华夏文字。 九婴,你有一刻钟学习记忆。 此为‘九’,此为‘婴’,此为九婴之形,之意……” 木人在台上做起了老师,台下的九婴转动九颗头颅,即刻专注听讲。 在场所有生灵亦同时专注听讲。 没有谁是笨蛋,都知道眼前的学习机会无比重要。就算这是九婴的课程,但只要公开了,就没有谁会放过机会。 第796章 九婴答题 一刻钟的时间很快过去。 讲台上的木人在一刻钟内,进行了大量的华夏文史讲解。这些东西对于在场的所有生灵而言,基本上都是陌生的。 当然,人族这边,仙武联盟的修士们先前被宋辞晚带着,略微进行过一些有关于华夏文化的学习,相比起妖族,他们原本学的东西虽然不多,但总也具备一些优势。 不过这些优势究竟能起多大作用,却很不好说。 只见那讲台上的木人初时语速寻常,摸约三分之一刻钟的时间过后,他的语速却是忽然加快了。 然后,大量的信息铺天盖地地砸过来。 木人身侧的横屏上,亦有大量的文字与图画在飞速闪动。繁复的信息拥挤着、滚动着,明明是迫不及待地在往众人脑海里塞,却又快到令人目不暇接,头脑发涨。 越到后来,这些信息就越是显得晦涩难以理解。 九婴的九颗头颅或前或后,脖颈伸缩转动,显然也是在拼尽全力,高速理解这一切。 但是,九婴虽为妖圣,照理来说,它的记忆力、理解力、分析力……都应该是圣神级别的,可此刻的现实却是,它要记忆理解这些东西,居然并不比普通凡人容易! 在场的所有生灵都发现了一个现实—— 讲台上木人在讲述一切时,虽然是掰开了揉碎了地在讲,但从他的表述中所吐露的一切信息,却又偏偏好似是被蒙着一层来自遥远时空的隔膜。 正是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隔膜,在阻碍现场生灵的理解! 九婴盘在桌上,蛇身渐渐直立,九颗头颅高高昂起,正中间那一颗龙形的头颅颈下鳞片倒竖。 忽然,讲台上的木人戒尺一收,身侧横屏上所有滚动的文字与画面尽皆消失,横屏又变成了一片漆黑。 木人道:“一刻钟时间到,妖族九婴,请你答题。” 原来,一刻钟,这就到了! 现场顿时响起了一连串的吐息声,甚至还有人在暗暗叹息。 一刻钟,太快了,不知九婴学到了多少?总之,他们学到的是远远不够。 在场,一千三百多名人族中,就有一千名都是宋辞晚的随从,这一千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难免有心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但是,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就真的靠谱吗? 不可能的,希望寄托于旁人,那结果只会更不可测,更令人忐忑难安,充满担忧。 这个时候,“一千随从”这个庞大的数目,就不见得都是好处了。 人多,虽然是会力量大,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代表了更多的思想,更多的立场,更多的问题! 如九婴妖圣这般,它霸道地独占了纸鬼的随从令牌,反而将一切胜败都集中在了它自己身上。 输赢成败,皆由它自己掌控,不论如何,都不必有怨由。 这反而,似乎是另一种好处! 只见讲台上,木人宣告了由九婴答题后,他身侧的横屏上就开始出现了第一道题目。 题曰:华夏古国,相传人族由上古神灵女娲所造,请问女娲造人,依据为何? 这个问题,一下子就将九婴给问住了。 这是什么正经的问题吗? 或许,这是一个正经的问题。但是这个问题,一看就没有标准答案! 这个问题一出,不仅仅是九婴被问住了,就是在场所有人与妖,也都在飞速转动大脑,思索着如果是自己面对这个问题,应该怎样回答。 茫茫大海上,脚踏黑白二色圆盘的天骄们,亦同样是在苦思这个问题。 宋辞晚踩在白色圆盘上,更是在思索这个问题的同时,思考着如果轮到她执棋,她又该从自己的“一千名随从”中,选择谁来做自己的第一个执行者? 叮铃铃—— 忽然,一阵清脆的铃声凭空响起。 透过大海上宽阔的投影,宋辞晚看到投影对面的课室内,木人摇动一枚虚空悬浮的铃铛,声音机械冰凉道:“时间到,请妖族九婴答题。” 是了,学习华夏文史有一刻钟的时间限制,答题也同样是有时间限制。 宋辞晚掐指一算,方才木人给出的答题时间,总共大约也只有十个呼吸,算下来,就是六十秒。 课室内,九婴直立蛇躯,众多头颅中,中间的那颗龙首高高昂起,尖声回答说:“女娲造人,自然便是因为她想造人而已!上古神灵,做事情还需要理由么?只要她想,她有什么事情不能做?” 很好,这个答案很九婴! 它为古妖圣,在妖族地位亦与上古神灵相差仿佛,它推己及人,思量自身行事风格,于是就这样回答了木人的问题。 这个答案一出,海面上的纸鬼却是脸色霎时一白—— 虽然他本来就很白,但此刻的惨白与先前的苍白又有不同。 宋辞晚施展千里眼,立刻看到,原本安稳站立在黑色圆盘上的纸鬼忽地发出一声惨叫。 虚空中的机械声音道:“妖族九婴,第一题答错,天骄纸鬼,你将向堕魂渊退走一步。” 话音一落,纸鬼脚下的黑色圆盘如疾风后退,霎时飘出了十里海域! 在后退的过程中,纸鬼浑身巨颤,有无数黑气凭空生起,缠绕在他身周,穿梭过他身躯,将他纸片一般单薄的身躯刮得近乎透明。 有那么一瞬间,宋辞晚感觉到,纸鬼似乎是要碎了。 课室内,众生灵通过木人讲师背后的巨大投影,也同时看到了纸鬼的惨状。 原来所谓的向堕魂渊后退一步,居然要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 但此时此刻,最显得可怕的还不只是这一点。 最可怕的是,纸鬼付出了这样惨痛的代价,可是九婴……它这里却好像什么惩罚也没有! 天骄为棋,随从执行。 答对时天骄随从一同受赏,而答错时,需要付出代价受到惩罚的却只有天骄! 这个事实,使得在场所有生灵的心态都不由得暗暗随之一变。 宋辞晚在茫茫沧海上微微蹙眉,她很不习惯将自己的命运交由他人掌控。 远处,纸鬼的惨叫声仍然未绝,课室内,九婴的九颗头颅齐齐吐出一口气,它尖声问:“为何说我答错?我何错之有?” 第797章 华夏神话,颠覆认知 九婴居然问自己何错之有? 茫茫大海上,宋辞晚脚踏白色圆盘,仔细思索九婴方才面对的那个问题,只觉得九婴方才这一个“何错之有”,说得竟仿佛也不无道理。 是啊,木人提问:女娲为何造人。 九婴回答说:想造就造了。 这个答案,你要说是错了,那还真未必就错了! 上古神灵的思想,后人如何揣测? 你非要揣测,那么说一句“她想如此”,又有什么不对吗? 她既然造了,那自然是她想造。如果非要说这个逻辑有问题,难不成女娲还是因为受到什么逼迫,这才无奈造人的吗? 宋辞晚开始等候木人对此的解答。 她认为,从木人的种种提问与解答中,多多少少应该也能推断出一些对方的路数。 只见那茫茫海面上,虚空投影的课室中,木人机械而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道:“女娲造人,本是虚无缥缈之神话传说,其虽为华夏文化所承认之神话历史,但却并无真正可以证实的依据存在,因而九婴答题错误,天骄纸鬼受到惩罚。” 轰—— 这个解答便恍若是一道骤然生起的十二级大风暴,顷刻将课室内外的所有生灵席卷。 包括宋辞晚,都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像是猛地炸开了一团震天动地的巨大烟花,一个完全颠覆性的崭新视角在她眼前展开。 她是真没想到,这个问题的真正答案居然是这样! 女娲造人,只是传说……上古神灵的存在,无法被证实—— 可是,如今的九州就是一个神话世界啊。 你在神话世界说神灵的存在无法被证实,这难道不是一个更大的悖论? 不,不对! 如今的九州的确是神话世界,可是曾经的华夏,好像不是神话世界—— 不,也不对! 曾经的华夏,在宋辞晚觉醒宿慧前的那一世记忆中,华夏世界走的是科技道路,这本来没什么问题。 但是,后来经历过种种时空回溯,以及古神虫族存在的真相被一再揭开以后,宋辞晚就分明能够确定,曾经的华夏似乎便也不再是单纯的科技世界了。 那些失落在宇宙星空中的奇异空间站,那一座座蜿蜒在星海中,拒敌于无尽时空之外的星空长城,还有那宏大的三十六天星斗大阵…… 这一切的一切,谁又能说古华夏不曾经历过神话复苏? 正是因为有此认知,所以,在木人提及女娲造人的远古神话时,宋辞晚才下意识地认同了这个神话的说法,而从未想过,此神话竟是虚构这个答案! 不知不觉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惊悚感觉从宋辞晚脊骨间透出。 她调理气息,沉心定神,又开始从头审视自己来到此间后所经历的一切。 她发现,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是太过不足。 她因为拥有一部分前世记忆,而下意识认为自己对所有华夏文化都拥有深刻认识,觉得自己与此世生灵完全不在一条起跑线上—— 这个思想显然也是错误的。 她还是大意了。 前世的认知不见得就是她高出于旁人的助力,也有可能反而是阻碍! 宋辞晚在三省己身,而讲台上的木人显然毫不在意自己的回答会给所有听众造成怎样的震撼,他只是继续道:“妖族九婴,请你回答第二题,进行第二步棋。” 第二题,这就来了! 九婴立刻打起精神,重新绷直了蛇躯,昂起九颗头颅,等候木人的提问。 木人伸出戒尺在身侧横屏上一点,第二题出现:华夏春秋时期,郑国太后武姜有二子。二子皆为亲生,武姜却深恨长子,而极爱二子,请问武姜为何如此? 这个问题出来以后,九婴九颗头颅上的九张嘴巴就是一齐张着的。 如果不是在此间实力受到压制,以及眼馋棋局规则中所言的“大道一条,寿元百万”,九婴此刻定是要破口大骂的! 这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破问题? 武姜是什么人? 九婴没听过! 至于武姜为什么讨厌长子,喜欢二子,九婴就更不可能知道了!任凭它有九颗脑袋,有些问题那也是想破九颗脑袋,依然想不出答案的。 终究,九婴还是眼馋文渊海中的奖励。 它不敢再张口胡乱答题,而是一直苦苦思索到木人催促,说答题时间即将结束,九婴才终于尖着声音,细声细气地谨慎回答道:“一个人,会讨厌自己的亲生子,那定然是因为这个长子对他母亲不好。 母子之间,你对我不好,我自然就讨厌你,这……这也没什么稀奇。” 九婴侧边的蛇首挨着自己中间的龙首,两颗脑袋你说一句,我接一句,一齐回答问题。 回答之后,九婴紧张等候木人判题。 讲台上,木人戒尺轻敲,机械的声音响遍了课室,以及课室外的茫茫沧海:“妖族九婴,第二题答错。天骄纸鬼,你将再次向堕魂渊退走一步。” 轰—— 纸鬼的惨叫声这一次凄厉到几乎透传了沧海内外所有生灵的心魂。 “啊!” 黑色圆盘疾退,纸鬼在圆盘上摇晃好似风中之烛。他惨白的面容好似经历了撕裂般的扭曲,身上出现了一道道好似纸张被揉皱一般的波纹。 纸鬼是真的要碎了,他摇摇晃晃地站在黑色圆盘上,口中嘶声哀求:“九婴前辈救我……” 课室内,九婴的九颗头颅神色都很扭曲。 颇有些颜面扫地,不想面对世间生灵之感。 它尖声问木人:“为何我又答错?你是不是在胡乱判题?这不公平!” 木人道:“据传武姜生育长子时曾经经历难产,后武姜为长子取名寤生,佐证此事。 华夏文化记录历史,亦深谙人性。寤生二字,意义深远。 可见武姜对长子之厌恶,是由其出生之时起便已存在。你绝不能说是因为一个婴儿对母亲不好,母亲才厌恶他。毕竟婴儿太小,又如何能够自主? 只能说,人性复杂。世间有因为爱子而甘愿无私奉献自己一切的母亲,也会有稍不如意便深恨自己孩子的母亲。种种理由,不必深究。” 九婴:…… 九婴听到这个回答快气疯了。 第798章 四面为网,八方陷阱 九婴的九颗头颅凑在一起,破口大骂。 “既然不必深究,你为何还要拿这破题来问我?” “什么昊虚仙岛,什么文渊海!本圣瞧来,只怕都是骗局!” “一群妖魔诡怪,不知所谓,打着长生仙的旗号欺骗世间生灵。吾虽为妖,吾都不屑以此等手段耍弄世人!” 九婴气得九颗头颅左右碰撞,在课桌内的方寸之地喷吐出一团团迷你的水火来。 风声呼呼,水火滔滔。 它的气势很足,只可惜迷你版的水火除了将它自己的课桌烧焦,以及课桌上的纸笔烧毁,再也不能起任何作用。 其余众生灵见到这位古妖圣如此愤怒,却依然无法打破小小课桌的捆缚,一时间俱都心有戚戚。 九婴妖圣的愤怒,反而使得旁人与旁妖都更加冷静与审慎了。 而讲台上的木人对于九婴妖圣的愤怒更是无反应,他的态度始终平和而冰冷。台下众生是喜也好,是悲也罢,显然都不能影响他半分。 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机械造物。 既是机械造物,自然只会按照既定的规则运行。 无悲无喜,无情无绪,无起无伏。 九婴妖圣骂到最激烈时,放声大喊:“腌臜物!其心险恶,其行诡诈!吾不答题了,放本妖圣出去!” 木人由得它癫狂啸叫,只是平平淡淡说:“随从逃课,天骄将再受惩罚。请问妖族九婴,是否要逃课?” 这话音一落,九婴的叫嚣立刻停止。 而在场所有人与妖,俱都脸上变了神色。 大家在这一刻深刻地认识到,这台上的木人、这一间所谓的课室……又或者说,这座昊虚仙岛,其实饱含着对当代天骄,何等深厚的恶意! 明明是天骄为棋,天骄却自己不能答题。 反而要将自己前进与后退的命运交到所谓“随从”身上! 随从若是答对了,天骄固然可以得到好处,但随从若是答错了,随从自己不需受到惩罚,却反而是天骄受罚! 如今更可怕的是,随从还可以逃课。 随从逃课,仍然是天骄受罚。 这哪里是随从? 这分明就是祖宗! 天骄的生死兴亡,似乎尽在随从一念之间。 纸鬼仅仅只有九婴这一个随从,就在开场时吃尽了苦头。 而宋辞晚却足足拥有一千个随从! 一千枚随从令牌,这又哪里是昊虚仙岛对宋辞晚这个第一天骄的优待? 这分明是生怕她不死啊! 这一刻,宋辞晚只觉得自己遭遇到了修行以来最为恐怖的一场危机。 她胸中有一股气,沉沉郁郁地在心底燃烧。 她的大脑则在飞速转动,思考一切破局之法。 她绝不能将自己的命运交予他人! 一千名随从,变数太大了。 就算其中有极小一部分人,是宋辞晚确定不会主观伤害自己的,但是,这种“确定”也不能长久。 一时间,宋辞晚心中有无数种念头在如轮盘翻滚。 而课室内,被问到是否要逃课的九婴妖圣迟疑了片刻,随即九颗头颅一齐尖声道:“吾不逃课!吾乃堂堂妖圣,岂有逃课之理?” 木人道:“你不逃课,你是否愿意代天骄受罚?” 什么? 九婴脱口道:“代天骄受罚?这是何意?” 木人道:“随从若是主动提出,也可以代天骄受罚。如此,天骄虽然要因为随从答错题而向堕魂渊退入一步,但后退时所受到的恶气伤害,却可以转移给随从。” 原来不仅仅是天骄会因为随从错题而受罚,随从也可以代天骄受罚! 但是,不可忽视的是,随从受罚需要自己主动自愿提出。 由此可见,主动权依然在随从而不在天骄,天骄依然受限严重,危机重重。 那么,九婴妖圣会愿意代纸鬼受罚吗? 九婴妖圣自然是不愿意的。 它立刻不屑道:“吾乃古妖圣,岂可代小妖受罚?” 无尽沧海,黑色的圆盘上,纸鬼的神情逐渐暗淡。 他不再呼喊求救,只是忽然脚下一踉跄,盘下腿,歪歪扭扭地坐到了黑色圆盘上。 课室内,木人道:“你既不愿受罚,又不逃课,那么请听第三题。” 第三题来了! 九婴答题倒是认真的,它又直起蛇尾,昂起九颗头颅,认真听题。 木人身侧,虚浮的横屏上现出了第三道题:古之圣贤言,与谁同坐?清风明月我。请问,此句如何释义? 九婴妖圣尚未答题,在场所有生灵却都轻轻吐出一口气。 在接连两道令人实在难以捉摸的问题之后,终于出现一道正经的、正常的问题了! 古文释义,总好过稀奇古怪的一堆问题。 尤其是对于读过书的人族而言—— 当然,在场的人族,就没有不读书的。即便是武者,要练武也需得先读书。文盲不是不能练武,但显然不可能练到宗师境界。 至于修仙者,又或是儒家的那些读书人,就更不必提了。 然而,人族基本上都读过书,可妖族却有些悬。 尤其是九婴这位上古妖圣,虽不至于说不学无术,但是……读书这个事儿,九婴是不爱读的。 它九颗头颅互相摇晃了一阵,左边看看右边,右边看看左边。 终于,九婴妖圣迟疑着说:“与谁同坐?清风明月我。此句之意,便是,便是指在场同坐的,除了清风明月……还有我?” 这是最直白的释义,简直就是对着原句照本宣科。虽然毫无意蕴可言,但是木人却道:“你答对了,天骄纸鬼,可上前一步。” 哗—— 九婴妖圣居然答对了! 它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答对,一时间整个身躯都在课桌上方悬空飞起。 苍茫海上,一阵风吹来。 虚弱的纸鬼连着他身下的黑色圆盘便倏地一起,向前飘出了十里。 纸鬼显然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有翻盘的时候,他手扶圆盘,摇晃了一下身躯,忽地发出一声惊呼:“咦?” 咦什么? 只见圆盘底下有蒙蒙白雾升腾。 这白雾清灵圣洁,充满无穷生机,得此白雾,纸鬼先前所受伤害立刻恢复大半。 一时间,痛苦远离,飘飘欲仙。 第799章 宋昭抢答,一线生机 白雾升腾间,纸鬼一身痛苦恢复大半。 就连先前缠在身上的许多裂纹,此刻亦是基本平复,唯有颈下还有些许痕迹,昭示着纸鬼先前受过的伤害。 原来课室内随从答对一题可以给天骄带来这样的好处。 九婴漂浮在课桌上方,透过木人身后的巨大投影看到了纸鬼此刻的状态,顿时得意洋洋,深觉自己不愧是前辈妖圣,简直就是纸鬼这个后辈天骄的救世主! 纸鬼尖声催促:“第四题呢?吾还有二题未答,快些出题罢。” 它这般的气势昂扬,惹来人族众多修士蹙眉凝思。 不得不说,在某些时候,妖族的思维的确是比人族简单直接许多。 终于答对一题时,纸鬼舒口气,九婴很高兴,可在场的人族众人,却看到了更多,也想到了更多。 宋辞晚看到的是,木人出题,二错一对,将纸鬼与九婴玩弄于股掌之间。 在这个过程中,九婴是提线木偶,纸鬼是砧板鱼肉。 而倘若执棋行走的步骤落到宋辞晚身上,那么同样的,宋辞晚的一千个随从就会变成新一轮的提线木偶,而宋辞晚本人,则会成为砧板鱼肉! 木偶尚有些许自主机会,表面上木偶的一切都由自己选择,而鱼肉则将彻底身不由己。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在此期间,这种生死掌控的快感很有可能将随从淹没。 人心难测,一旦随从内心生变,底线一再降低,天骄就会从鱼肉变成尘泥、变成齑粉,再无翻身之机。 宋辞晚不想坐以待毙,她开始考虑种种可能。 同时,她也在翻动天地秤,一边清点自己目前已有的各种宝物,一边试探着在此期间进行新的抵卖。 她才刚刚杀死过妖圣九头狮,一堆战利品等着她去卖。 九头狮的尸身已经被她卖掉了,获得了十颗九星级的黑狱炼神丹,这丹药此刻便很适用。宋辞晚就打算,等到自己需要极限突破时,立刻服用黑狱炼神丹。 【你卖出了死气,妖圣九头狮之死,七十四斤七两,获得了奇物鸣圣炼魂鼓。】 鸣圣炼魂鼓:八星级,敲响此鼓,可以祭炼指定对象之魂魄。成功率视对方修为而定,可以燃烧自身寿元,增强成功率。 好东西,但此刻没有大用。 宋辞晚将其收入秤盘空间内,一边继续抵卖,一边看着木人手中戒尺一敲,在他身侧,那横屏之上便出现了第四道题。 题曰:华夏文字,字字有法。习练书法,可使文字生韵。请妖族九婴回答,书法九势之精要。 这……也是一道正经题! 对宋辞晚而言,这甚至是一道送分题。 她知道答案! 可是九婴不知道答案。 九婴不但不知道答案,它还又懵了。 懵了片刻之后就是气! 堂堂古妖圣,被拘束在课桌的方寸之间,尽被追着答一些不知所谓的题。 九婴立时浑身紧绷,九颗头颅高高昂起,其中八颗头颅蛇信喷吐,中间的龙首尖声嘶叫道:“书法九势,吾、吾、吾……” 它吞吐了半天,终究不好意思承认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便气急败坏道:“吾不喜回答此等问题!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怪题?吾此来昊虚仙岛,为的是求长生,不是答这些乱七八糟的破题!” 这般一通发泄,真不知该说它要脸还是不要脸。 讲台上的木人竟也不气,只是淡漠道:“妖族九婴,你还有十秒倒计时可以答题。若是无法作答,天骄纸鬼将再向堕魂渊退入一步。” 九婴:…… 苍茫大海上,一直沉默思索的宋辞晚却在此刻忽然试探出声:“此题我知答案,不知我可否答题先行?” 她在茫茫沧海上面对着半空中的投影画面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这是异想天开,也是对此间规则的一种试探! 毕竟,规则没有说过,不许其余天骄抢答问题。 宋辞晚这般一问,不但是课室内听讲的各族生灵愣住了,就是讲台上的木人竟也愣住了。 木人神情依旧淡漠,机械音却出现了短暂的僵滞。似乎,在它的预设程序里,没有关于这个问题的解答。 片刻后,木人的机械音徐徐说:“天骄宋昭,开启抢答模式。抢答模式下,各天骄都可以对当前问题进行抢答。 抢答若是失败,抢答者将受三倍惩罚,向堕魂渊退入三步。抢答若是成功,答题成功之天骄可向文渊海前进一步。 被抢答之天骄则相应退入堕魂渊三步,为其答题之随从亦将经受恶气惩罚。” 恶气,很明显就是先前纸鬼向堕魂渊退步时,所经受到的那种黑灰色雾气。 那东西又邪又恶,恐怖得很。 经受恶气惩罚,必定十分痛苦,这毫无疑问。 九婴顿时变色,尖声道:“吾有答案了,书法九势,乃是上势、下势、左……” 九婴分明是在一通乱答。 宋辞晚清冷的声音便在此时响起,盖过了九婴尖利的声音:“书法九势,分为落笔、转笔、藏锋、藏头、护尾、疾势、掠笔、涩势、横鳞竖勒。” “此九势,使得华夏文字落笔有致,虽为同文,却又千变万化,具有高低错落、起伏跌宕,亦或行云流水之无穷气韵。对应天地万象,古今奇观,可令人百般品味,一世无穷。” 她的话说完,木人的声音便接连响起:“天骄宋昭抢答成功,答案正确,你将向文渊海前行一步,天骄纸鬼向堕魂渊退入三步,妖族九婴将受恶气惩罚。” 木人的宣判声才刚刚落音,纸鬼的惨叫声便再次响起来了。 只见其脚下圆盘飞速后退三十里,在这个过程中,纸鬼的惨叫声从先时的凄厉到疾速转为衰弱。 与此同时,宋辞晚的天地秤收到一团气:【妖心,妖族天骄级大妖之震惊、恼恨、痛苦,六斤九两,可抵卖。】 纸鬼恨! 恨宋辞晚突然袭击,踩着他前进! 而宋辞晚脚下圆盘则忽忽然划开水面,向着辽阔的远方倏然前进十里。 这十里前行的过程中,她感受到了如沐春风一般的舒爽。 有细细的白雾从圆盘底下生起,同时向她四肢百骸钻入,宋辞晚表面上接受了这些雾气,实际上却打开天地秤,将所有白雾都一股脑收入了秤盘中。 天地秤显示:【玉岚灵雾,九两七钱,染此灵雾,可以使得肌体神魂活力倍增,一两灵雾延寿十载,可抵卖。】 嚯,这还是个真正的好东西! 一两灵雾居然就能延寿十载,也就是说,这里的九两七钱灵雾,足够宋辞晚直接增寿九十七年。 也就是宋辞晚,如今寿元总数达到九百多万年,实在并不在意这区区百年寿元。 倘若换做其他任何一族生灵在此,即便是本就长寿的古妖圣—— 都必定不可能毫不在意这百年增寿! 玉岚灵雾的效果如此神奇强大,可是那讲台上的木人却提都不提。 这只能说明,玉岚灵雾之神效,在木人……或者木人背后的规则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或许,木人所言,一旦进入文渊海,将能得到大道一条,寿元百万,这个说法不是虚妄,而是真实。 这个昊虚仙岛,背后蕴藏的秘密一定是惊天动地的,比起宋辞晚原先所设想,定然还要神奇不知多少倍! 纸鬼的惨叫声渐渐湮灭了,他倒在黑色圆盘上,浑身龟裂,生死不知。 课室内,九婴被拘束在课桌范围的小小空间里,浓郁的恶气在它的身体里来回穿梭,直惹得它也是浑身翻滚,痛叫怒吼:“宋昭!你竟敢害吾!” 天骄抢答,这实在是此间规则中至为歹毒的又一环。 宋辞晚道:“今时此刻,我以抢答伤及纸鬼道友,此后我方作答时,万灵天骄亦尽可向我抢答。” 她的态度十分坦然,并不因为自己害了纸鬼就有分毫愧疚。 也丝毫不担心在自己这边作答的时候,遭受其他天骄抢答。 这种强大的内心惹得九婴怒哼一阵之后,竟不再有其它言语。 九婴不多话,实在是因为倘若换做九婴面对如宋辞晚一般情景,它也必定是会做出抢答的。 它也根本不觉得宋辞晚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此番受害的是它,它才格外愤怒。 这恶气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先前妖王期的纸鬼承受了几回,险些就直接痛死当场,而古妖圣级别的九婴经此恶气贯体,竟也同样痛到去掉半条命。 照理说,九婴的修为比起纸鬼不知高出多少个层级,同样的东西,九婴的承受能力应该要比纸鬼强出无数倍才是。 纸鬼承受以后,伤而不死的东西,照理在九婴这里,甚至都不一定能让它受伤! 可事实就是,纸鬼因为恶气而受伤了,九婴竟也因为这恶气而同样受伤。 它浑身痛极,遍体鳞伤,恶气走后,它就跌落在烧焦的课桌上,九颗头颅一并软趴趴地耷拉着,有气无力,什么也不想说了。 九婴这般凄惨,说实话,宋辞晚看了也并不觉得痛快。 她虽然抢答成功了,并且分毫不觉得自己抢答的行为有错,但在此同时,宋辞晚又深深认为抢答同样并非长久之计—— 抢答非但不是长久之计,只怕还是等同于饮鸩止渴的又一计毒药。 抢答只能拖延时间,帮助宋辞晚试探此间规则,却终究不是真正的破局之法。 这个时候,讲台上木人那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了:“妖族九婴,你还有第五次答题机会,请问是否答题?” 九婴尖细的声音没好气道:“吾若是选择不答,就当真能不答吗?” 木人道:“不答题视为逃课,逃课可以离开华夏课堂,并离开昊虚仙岛,回归你的原本世界。” 什么? 不答题还有这种好处? 天骄随从可以逃课,这一点是大家之前就知道的了。 但是,逃课原来就等于离开昊虚仙岛,直接回到原本世界,这一点却是众生灵此前万万没能想到的。 看似危机重重,古怪诡异的昊虚仙岛,原来要离开竟是这般轻易。 只需要你说一声放弃,做一次逃课,就能转身就走! 可是,九婴会舍得离开吗? 旁人会不会想要离开不好说,可是此刻的九婴却是决然不愿轻易放弃离开的。 它蛇尾盘旋,再次直立起上身,并昂起九颗头颅,哼道:“吾不逃课,你问罢。不过是答题而已,宋昭小辈答得,吾九婴堂堂古妖圣,难道便答不得么?” 木人从不会因为九婴的任何激昂言语而生出情绪起伏,他的机械音随之响起道:“请妖族九婴回答第五题。” 说着戒尺一敲,第五题便出现在身侧横屏上。 ——华夏古国,诗词鼎盛,有唐一代,更为如此。在此盛世,请问谁人孤篇盖全唐? 九婴:…… 九婴差点尖叫出声。 偏偏就在此时,它最恨的宋昭又抢答了。 宋辞晚道:“被誉为孤篇盖全唐的,乃是诗人张若虚名作,春江花月夜。” 她微微吟诵了几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木人便即给出回应:“天骄宋昭,抢答成功,答题正确。你将向文渊海前行一步,天骄纸鬼则向堕魂渊退走三步,妖族九婴经受恶气惩罚。” 九婴:…… 它九颗头颅一齐发出痛恶之极的叫声,汹涌的恨意隔着虚空,猛地冲向了身在茫茫沧海之上的宋辞晚。 宋辞晚身旁天地秤浮现,立刻接住了这团恨意:【妖心,古妖圣九婴之恼怒、痛恨、痛苦,四斤三两,可抵卖。】 而宋辞晚得此妖心,却是喉结微动。 她在这一瞬间,直接从天地秤中取出了一颗黑狱炼神丹,使其径直出现在自己口中。 她吞服了黑狱炼神丹,神魂意志在瞬间得到了极大拔高。 九星级的神丹,本就是合道级别的丹药! 此丹一服,宋辞晚顿时神明如火,心魂之间道意翻滚。 她的神明便在这一股冲天般的火气中,再次睁眼了。 第800章 天地掷点,长河游历 宋辞晚神明睁眼,同一时间,她脚下圆盘波纹生起,一缕清风吹来,将圆盘推动,于海面之上飞速前行十里。 纸鬼则在飞速后退,这使他的惨叫声显得极为微弱遥远。 向堕魂渊退入三步,便即是退走三十里,这三十里一退,宋辞晚都担心纸鬼当场丧命。 但是他的气息虽然一再衰弱,其生命却偏又十分顽强地存在着,看似消亡,实则并不消亡。 与此同时,九婴情绪波动,一再向宋辞晚提供妖心气团。 【妖心,古妖圣九婴之恨、怒、痛,三斤八两,可抵卖。】 当此时,宋辞晚神明如火,眉心处那一只无形的神目几乎便如岩浆吐出火山,瞬间喷薄而出! 循着九婴情绪气团带来的因果线,她在那一刻仿佛升华。 她便看到了,在无数坚实而隐蔽的重叠空间中,有一座巨大的圆形厅堂。 惊鸿一瞥间,可以得见此间有大量银白色的金属色泽在闪烁,那一瞬间,宋辞晚甚至都要误以为自己是撞入了什么星河世界,满目银鳞翻滚,恍若碎星缠连。 但很快宋辞晚就反应过来,哪里是什么星河世界?这分明是一间由无数银色金属物件铸造而成的巨大厅堂。 厅堂整体呈现出圆环形状,组成外围圆圈的则是一个又一个造型简约而又充满神秘科技意味的巨型机器。 其上排布着各种屏幕与按钮,有数百名木人分布其间,他们观察屏幕,操纵按钮…… 宋辞晚脑子里瞬间便冒出一个念头:这,像是一间控制室! 她心魂紧绷,神明极限拉伸,想要再看清楚一些,这间控制室里控制的究竟是什么? 可是下一刻,浓郁的白雾将她包裹,宋辞晚只觉得神魂极度舒爽,她的心神便有了片刻放松,神明仿佛陷入初始般轻轻摇晃了一下—— 一切奇景就此消失,宋辞晚又回归到了现实。 她悚然而惊,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一股白毛汗从脚底板直翻到后脊梁。 圆盘前进时所带来的雾气,名叫玉岚灵雾。 玉岚灵雾是个好东西,能给人体带来种种好处,力量便能增寿十年。 可是这东西又当真仅仅只是“好东西”吗? 宋辞晚方才神明睁眼,惊鸿一瞥间所看到的那个控制室,又究竟控制的是什么? 她还有太多的疑问,却并不能在一时间尽数得到解答。 不过不急,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有点头绪了。 只是还需要再借助九婴……或是其他某位同道的情绪力量,助力她再度窥看因果,琢磨透这座昊虚仙岛的真正根底。 宋辞晚吸入了极小部分的玉岚灵雾,又将大部分灵雾收入天地秤中。 这时候,天地秤中采集到的玉岚灵雾总数便来到了一斤九两。 宋辞晚尝试着顺便抵卖了一次:【你卖出了延寿之雾,玉岚灵雾一斤九两,获得了玉露延寿丹十五颗。】 玉露延寿丹:无品级特殊类丹药,万物生灵服用皆可凭此延寿,一颗可以延寿十年,单体生灵限服用一千颗,一千颗以后药效自行丧失。 宋辞晚看到玉露延寿丹的效果,一时都惊了一下。 一颗丹药延寿十年,这对她而言不算什么。又或者即便是放到九州世界,延寿十年的丹药其实也并不至于稀世珍贵。 是的,延寿丹是珍贵的。但是延寿十年的灵物,在九州世界,大约能有五成天仙级以上高手都曾服用过。 玉露延寿丹真正的珍贵之处在于,它对于单体生灵的服用限制,在一千颗! 世间大多数延寿之物,都有服用限制。 一般来说,同类型的灵物,同一个人吃上两三颗就会失效。 能坚持到五六颗的,都算是那灵物极为出众了。 再往上就几乎是稀世奇珍,世所罕见。 再加上世间延寿灵物品种有限,同时,单人延寿的年数也同样有极限。 以天仙为例,不论是通过修炼养生功法也好,又或是通过吞服延寿灵物也罢,天仙延寿的极限至多也就在三千年。 若要超越这个极限,除非是修炼邪法—— 而邪法修炼最后的结局又通常是被邪法反噬,这是一个很难绕过去的悖论。 总之,九州人族增寿艰难就是现状。 若非如此,又怎会有那许多修士为了延寿而甘愿俯首跪虫? 人,往往越是缺什么,就越是容易为什么而癫狂。 拥有强大力量,却寿数有限的部分人族修士更是如此。 而妖族虽然相对长寿,但同样寿元有限。 相类似的问题,同样困扰妖族。 这一款玉露延寿丹的出现,却分明是要打破这个约定俗成的规则!它的服用上限是一千颗,也就是说,如果是以玉露延寿丹来延寿,单体生灵的延寿极限将拉长到一万年。 延寿一万年,足够令世间绝大多数修士为此而付出任何代价了。 究竟是玉露延寿丹神奇?还是玉岚灵雾神奇? 宋辞晚按捺住心中飞散的种种思绪,在风停的某一刻,轻轻呼出一口气。 而投影显示的课室内,时间仅仅过去一瞬。 从台下就坐的各族生灵,到讲台上的木人,显然并无哪一个觉察到宋辞晚方才在瞬息间经历的种种变化。 木人冰冷而机械的声音遵照着原先的节奏,又一次开口道:“天骄纸鬼,执棋五步,最终结果,前行一步,后退八步,大败亏输。” 当木人说出大败亏输这四个字的时候,不知怎么,伏在课桌上的九婴忽然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 有一种莫名不祥的预感涌上它的心头。 果然,下一刻,便听木人道:“天骄纸鬼,随从九婴,将同受败绩惩罚。请二位入时空长河,游历千年,以此平复亏输。” 什么? 入时空长河游历千年? 这是什么惩罚? 九婴蛇尾紧绷,瞬间生出逃离之心。 而紧接着,木人又道:“天骄必受惩罚,随从可以逃课。请问随从九婴,是否逃课?” 随从果然随时都能抽身离开! 九婴便在此刻再度昂起九颗头颅,尖声高呼道:“吾不逃课,吾乃堂堂古妖圣,岂有逃课之理?啊——” 它不逃课,所以课桌空间内忽地有一道微型的激浪翻卷而来,猛地便将九婴卷入一道未知名长河之中。 只见那长河不知从何处而来,又不知要向何处去。 唯见其两端隐入虚空,浪花翻卷时,九婴那极致缩小的身躯便在霎时滚入其中,淹没于浪花之间。 浪花拍打,隐隐可以听闻到九婴的尖细呼喊,似远似近,似古似今,似乎来自于无数重时空之外,重重叠叠,又穿梭冥冥,映照如今。 而九婴妖圣那九头的身躯,却是完全消失在了翻卷的长河中,不见了踪迹。 它究竟通过长河去了哪里? 所谓的游历千年又到底是怎样一个游历? 它还能回来吗? 它什么时候会回来? 种种疑问盘旋在所有生灵心中,众人众妖无不心惊肉跳,心有戚戚。 唯有宋辞晚,趁着方才长河出现的瞬间,攫取到了一缕极其细微的长河气息! 她本来就是把玩时空之道的顶级高手,纵然身在这古怪的昊虚仙岛世界时,她的某一部分能力似乎受到了极大压制,对于空间的感应也变得十分模糊,但是—— 宋辞晚领悟时间,其实比领悟空间更深! 尤其是,她还掌握了时间之道的顶级先天灵宝,光阴错。 她甚少施展此宝,不是此宝无用,而是她总要留些底牌。 眼下,她悄然催动光阴错,便就着眼前微型长河出现的契机,又捕捉到了丝丝缕缕的因果机缘。 她将所有的一切都细细归纳入心底—— 不够,还是不够,差太远了。 信息的收集远远不够,她还需要得到更多的东西,才能得到真正反抗的契机。 宋辞晚面色沉静,不言不动,继续等候事态变化。 课室内,群妖之中,同为古妖圣的鬼车转动九颗头颅,九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九婴消失的位置,口中发出嗤嗤嗤的声音:“蠢物……” 鬼车的九颗头颅同时低声说。 说罢了,中间的美人首又哀哀哭泣:“九婴哥哥,何至于此?唉……” 一声叹息,幽幽传荡。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鬼车妖圣终于摆脱了闭口天尊的影响,重新拥有了说话的能力。 但它能说话倒不如不能说话,这一张口,就惹得在场的人与妖,无不寒噤直打。 鸡皮疙瘩都能掉落一地。 讲台上的木人却分毫不受鬼车怪声的影响,他讲完了惩罚—— 对了,茫茫沧海上,天骄纸鬼也受到了与九婴相同的待遇。 海上有微型的时空长河卷过,纸鬼被卷入其中,同样消失不见。 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来…… 总之,纸鬼与九婴都消失了。 讲台上木人节奏不变,继续不紧不慢,机械而冰冷道:“黑棋五步败绩,白棋候场。” 茫茫沧海的上空,随着木人话语的落下,那一颗虚幻的巨型骰子又再度出现了。 木人道:“请天地掷点,选取下一步白棋执棋者。” 骨碌碌,巨大的骰子自行转动起来。 不过数息,那骰子便滚动着悬停在了半空中。 海上与投影的课室内,所有生灵都看到了巨型骰子朝上的一面显露出了鲜红的两点! 木人随即道:“天地掷点,点数为二,请人族天骄云流光执棋。” 云流光。 这一次被选中执棋的天骄,乃是云流光! 说实话,宋辞晚没看明白这投掷点数为二,为什么执棋者就成了云流光。 就像先前执黑先行的时候,为什么就选中了纸鬼? 木人并不解释选择哪位天骄的缘由,他只是宣布由谁执棋,然后又道:“云流光,你拥有随从十七名,请问第一题你选择哪位随从答题?” 云流光本来有随从令牌三十枚,但由于宋辞晚拥有一千枚随从令牌,以至于当时的人族高手们大多选择了宋辞晚的令牌。 云流光的三十枚令牌竟都没有用完,仅仅只用出了十七枚。 当时,玄心门的周无笑还为此嘲笑过自己这位后辈。 岂料如今看来,三十枚令牌只用出十七枚,反倒不像是坏事! 云流光的十七名“随从”,都是与他亲近的天仙级高手。此刻木人要他选取随从答题,十七位高手便齐齐都将目光投向了他。 云流光的面色很冷静,他维持住了无情道一惯的冰冷形象,不疾不徐道:“我选择天音师叔答题。” 天音,乃是玄心门的老牌天仙! 其困于天仙巅峰境界数百年,随时都有突破到真仙的可能,却又始终无法踏出关键的那一步。 最重要的是,天音极其擅长卜算之道! 云流光选择了天音,天音在课桌前端坐,手一拂,身前课桌上便现出了一张缩小版七弦琴。 琴长仅仅一尺半,堪堪能放置课桌。 此琴乃是天音的灵宝,问天八音! 木人并不在意天音取出自己灵宝的举动,云流光选了天音,木人便持拿戒尺,轻轻一点自己身侧的横屏,道:“人族天音,你有一刻钟学习华夏文史的时间,请认真学习。” 此后,横屏上有种种文字与画面飞速闪动,木人讲课,天音听讲,众生灵同听,个中种种,与先前九婴听课的过程极为类似,只是木人讲课的内容明显有所不同。 这些倒也不必赘述。 值得一提的是,木人讲课速度很快,内容纷杂繁复。 但所有内容都与华夏文史相关,这方面木人倒是并不欺诈坑骗在场生灵。 相反,木人其实当得上是一个极其认真敬业的老师。 只除了他输出的内容太多,意蕴太重,以至于在场生灵尽皆记忆困难以外,没有别的什么毛病。 倒是宋辞晚,华夏文化对她而言,本来就是深刻骨血的,这个不必多提。 她的问题是,由于冥冥中某种道理规则的限制,她虽然本身拥有丰厚的华夏文史知识,也认识许许多多华夏文字,但却只能转化出其中极小的一部分为字诀。 而经过眼下的木人讲课,她却忽然发现,自己能够转化成字诀的文字库,正在急剧增多! 这是意料之外,又应在情理之中的大收获。 第801章 味儿很冲 宋辞晚在极短时间内,领悟了数百个华夏字符! 除去原先所掌握的【山、川、风、雨、雪、口、火、上、大、小、立、文、明、污、乱……】 等等数十个字符,此番她所领悟的字符除了字数够多以外,最重要的是,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可以组成词语! 例如:【混沌、远古、峥嵘、郁郁、欢喜、长空、山河、乘风……】 而除去二字词组以外,还有不少的四字词组。 什么罄竹难书、休戚与共、见微知着、同舟共济、天马行空、乌飞兔走等等。 这些词组,一部分是木人在讲述文史知识时提到的、用过的,一部分则是宋辞晚因为掌握了足量的单体文字,而具备了将其串联成词语的契机,从而自行领悟的。 文字拥有神奇的力量,词组同样拥有神奇的力量。 在这个飞速学习与领悟的过程中,宋辞晚数度头脑发热—— 这不是比喻性质的形容词,而是一种切实的生理现象,一种实质性的描述。 她感觉到自己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的过程中一再释放出极大的热量,以至于她整个思想都在沸腾,脑海中分明是有无数文明的火光在燃烧。 烈焰熊熊,无形却仿佛有质。 它烧灼着宋辞晚的思想,也烧灼着她的神魂。似乎是烧去了她神魂中本就为数不多的杂质,使她整个身心都在这一刻宛若琉璃般纯净剔透。 这个滋味说实话,其实是很美妙的。 以至于宋辞晚原本还急于突破此间束缚,打破此间规则,去掰开眼下这一切表象之外的真实,探索这座昊虚仙岛的究竟—— 可是如今此刻,她却忽然沉下心来,不急了。 她发现,不论此间规则是如何诡异险恶,但是,木人对于华夏文化的传播讲解,却是真实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诚恳”的! 真有意思。 木人滔滔不绝,未有一时停歇,足足讲了一刻钟。 一刻钟后,他准时停下讲课的动作,手中戒尺在身旁横屏上一敲,横屏上所有信息文字尽皆退去,木人转而道:“一刻钟时间到,请人族天音开始答题。” 木人的声音机械平稳,没有拖延,没有迟疑。 不等天音答话,他自顾自地又将戒尺一敲,很快,横屏上就出现了新的问题:华夏文化博大精深,成语便为其中翘楚。短短数个文字,往往既代表故事,又代表哲理,既精妙绝伦,又发人深思。请问,你如何看待成语的存在? 又是一个几乎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如何看待成语的存在? 说实话,天音不是九婴那等不学无术之妖,他自来学识渊博,文墨皆通。 就算他从前所学并非华夏文墨,但是大周朝的文化,其实与华夏文化一脉相承,一理相通! 即便文字各有不同,典故各有出入,但是这种相通的特性是掩盖不住的。 刚开始,众人对华夏文史一窍不通时,也曾有过许多忐忑,但如今数度听课,渐渐地,人族众人对此却尽皆生出感悟。 这种感悟逐渐使人放下忐忑,又生恍然。 哦,原来如此啊—— 可是,虽然“原来如此”,问题却还是存在很多。 “不怎么识字”,这是第一重尴尬,“记忆困难”,这是第二重尴尬,而如今,横屏上出现了主观性质极强的问题,则成了天音的第三重尴尬。 他斟酌片刻,手指渐渐落到了身前的七弦琴上。 “叮!” 琴音叮咚脆响,响在了天音的心头,也忽忽然响在了在场众人的心尖尖。 不少人的心尖莫名颤了下。 天音手指揉动,仿佛推算了什么。没有人知道,这一刻的宋辞晚忽然意念一动,便在无声无息间对着天音施展了神通命运刻度! 命运刻度,乃是一门左右气运高低的奇妙神通,与宋辞晚手中的奇物气运罗盘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只不过气运罗盘功效更明显,更明确,更强大! 但是,气运罗盘是一次性的,总共只能生效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以后,气运罗盘对于气运的增幅指定便会烟消云散。 而命运刻度却能细水长流,长久使用。 虽则其功效不会很明显,存在一定欠缺,但是,命运这个东西可太玄了。 每当宋辞晚施展命运刻度,对气运这个东西进行冥冥中的指定,谁又能肯定其最终会影响到什么呢? 因而,这门神通之强,是意义玄妙的。 决不能对其小觑,也决不能说命运刻度就当真不如气运罗盘。 总之,此时此刻,当宋辞晚悄悄拨动了天音的气运线。一种神奇的,真仙也无法感知的东西,就这样无声地颤了颤。 天音指间的琴弦瓮瓮滑动,他忽然心中一动道:“成语,顾名思义,便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语言。而成语之所以能够约定俗成,往往先是因为其背后具备有足够令世人津津乐道、耳熟能详、能够传世的故事! 吾等学习成语,亦不仅是要学习成语的含义用法,更应当学习其背后的典故,领悟故事中的道理、经验、教训。正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学习的意义,亦在于此。” 他洋洋洒洒,又轻轻缓缓,将自己的理解与思想细细捋顺,徐徐讲述。 讲罢了,他双手轻轻放在身前的琴弦上,面露微笑,神情坦然,等候木人的判题。 一身风华,气度宛然,真有古之君子面貌。 旁观众人见此,不由得纷纷生出敬佩认同之心。 有人暗暗点头,有人自惭形秽,有人欢喜欢欣……当然,其中也难免会有人暗生不屑—— 这是很难避免的。 谁也做不到讨所有人的喜欢,哪怕是世人都爱的三两白银呢,也有不少人视金钱如粪土,偏就看不上。 因而有人暗暗撇嘴,又有什么稀奇? 不论旁人如何,总归此时的天音答题之后,就在坦然等候一切判答。 他这样回答,能得到木人的认同吗? 只见木人轻敲戒尺,不悲不喜,亦不拖泥带水,直接道:“人族天音,你的回答虽不全中,亦有八分。 八分答案,可以判定你回答正确。但八分答案不足以令天骄云流光向文渊海前行一步,云流光原地等候,天音同时等候。” 咦,还能这样? 课堂内,不免有人发出了轻轻的惊讶声。 有人暗生不满,小声抱怨:“答对就答对,答错就答错,怎地还有八分答案的说法?这分明便是不许流光前行,真是可恨!” 抱怨的,乃是玄心门的一位天仙。 同门天仙,视云流光为晚辈,与他切切实实踩在一条船上,此刻抱怨自然毫不奇怪。 木人对这样的抱怨毫无反应,茫茫沧海上,云流光亦是神情不动。 对于木人判定他原地不动,他的表现也同样十分冷静,这幅无悲无喜的模样,从某种角度来看,竟与木人有些相似,也是奇异。 天音手抚琴弦,轻轻叹息了声。 对于木人的判定,他倒是没什么异议。他只道:“请教木先生,此题我既然只对八分,那请问余下两分又该如何完善?” 木人道:“成语的存在,还有简洁语言,丰富韵律,扩充含义之功。成语亦随时随地,随语境地域而有变革之相。其丰富内涵,难见穷尽,因此判定你答对八分。” 木人的话当下使得众人若有所思。 有人觉得木人说了一通废话,有人却敏锐地从木人的判定中又发现了新的玄机。 宋辞晚更是心头一动,随着与木人接触的深入,她忽然就觉得,木人的答题模式,与她前世经历过的某种题型,极具相似之处。 或者再准确点形容,不应该用题型来表述木人的判题模式,而应该准确说—— 木人在列一二三四五……各个答题点! 这个味儿可太冲了。 宋辞晚恍惚间竟有中梦回考场之感,这真是一个无法形容的噩梦。 她后背微微起了一层白毛汗,回过神来后,立刻就有些哭笑不得。 不对啊,她一向不怕考试,怎么会觉得考场是噩梦呢? 宋辞晚立刻打起精神,继续判断木人的种种。 她如今深刻猜测,木人应是前人制造的某种教学产物。只是这教学产物为何总有种挥之不去的诡异感?这却极难判定。 木人在众多生灵种种复杂的目光中继续轻敲手中戒尺,又对云流光道:“天骄云流光,你将进行二次执棋,请你选择一位随从作为你的执行者。” 云流光第一题相当于作废了,如今又要答第二题。 他立刻道:“我选择天音师叔作为执行者。” 云流光很果决,不料木人却说:“天骄云流光,你拥有数量超过一位之数的随从,请不要过于集中青睐某一位随从。随从天音已经进行过答题,请你另外重新再选择一位随从进行答题。” 原来,此间的规则,在天骄随从大于一位之数时,随从不能连续答题! 云流光不得不舍下天音,再选执行者。 他没有停顿很久,只是略作思索,便立刻道:“我选择闻耘师叔进行答题。” 闻耘,乃是玄心门的又一位天仙! 玄心门家大业大,真仙虽然只有碧云仙子一个,天仙却有十数位。 这个时候,云流光身为玄心门道子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在他的十几个随从中,自己的师叔就足足占据了十一个位置! 有这般数目的同门前辈存在,虽不至于说每一个人都对云流光潜心爱护,但至少这其中故意害他的存在会被极限降低。 云流光选好了执行者,木人便轻敲戒尺。 又是一轮文史讲课,这个倒也不必赘述。总之就是,在木人讲课的过程中,宋辞晚又新学到了上百个华夏字诀! 她站在白色的圆盘上,一时间竟生出一种自己好似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的错觉—— 啊呸呸呸! 她才不是老鼠,她凭本事领悟的字诀,又不是偷学,怎么就老鼠了? 总之,学习令人愉快,她爱学习! 宋辞晚聚精会神,脑中无数字诀在拆分、排列、组合。 无穷奇妙,恍若长卷滚动在她心间。 她的神魂中像是被打开了一本书,此书本无字,其中一切文字与奥义,皆由她自己书写! 木人又用一刻钟,讲了一段课。 讲完后,木人敲击横屏,其上显露了闻耘将要面对的第二题。 题曰:楚人卖珠,郑人买椟而还珠。请问,郑人亏损几何? 闻耘:…… 闻耘倒是知道买椟还珠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以为木人提到这样的成语,会问典故、问释义,至不济,也会像先前问天音时那般,问见解…… 可谁料,木人竟问郑人亏损几何? 这是正经问题吗? 闻耘顿时便也像是最开始的九婴那般,陷入了一种毫无头绪的焦虑与焦急中。 他甚至生出了一种自己被木人用文字游戏给玩弄了的感觉! 闻耘比九婴沉得住气,他压制了自己的愤怒,开始飞速思考解答之法。 过程中,他却又忍不住看了一眼云流光。 这一眼,闻耘的眼神是愧疚的。 如果闻耘答错题,受到惩罚的显然不会是他自己,而是云流光。 便是这一眼,忽然使得云流光神思翻动,他脑海中灵光闪动,立刻问:“请问木先生,天骄可否代替自己的执行者随从答题?” 是啊,先前宋昭既然可以抢答,那么天骄是不是也能抢答自己随从的问题呢? 这个问题此前无人也无妖提及,但是云流光决定尝试提一次。 他这一提,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却不料木人回道:“天骄可以代替自己的执行者随从答题,但天骄代答题,若是回答正确,天骄虽然同样可以向文渊海前进一步,随从却必须经受一段恶气惩罚。 请问天骄云流光,是否要代替随从闻耘答题?” 木人答应了代答题。 可是代答题的代价却需要随从闻耘承担! 课堂的规则又一次添加了新篇,然而这个新篇章的险恶程度,比起先前的种种规则却又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知道,闻耘可是云流光的师叔。 云流光如果选择代答,就难免会害到闻耘。 可他如果不代答,又不可避免会受到闻耘牵连伤害。 是选择自己伤,还是闻耘伤? 第802章 舍生取义耶? 是选择自己伤,还是选择他人伤? 是一条利己的道路走到底?还是选择道义为先,舍生取义? 这个问题,对于许多人而言,显然都是极致的难题。 在场众多生灵,不论是人族还是妖族,不论是课室里的“随从”们,还是苍茫海面上的天骄们,思及此题,再以自身代入,都不由得在瞬间生出两难之感。 头皮发麻,脊背发寒。 选择舍生取义,这其实是违背生灵天性的。 可是如果纯粹利己,且先不说这能不能过得了自身道德底线的关卡,就是能够过得了,众目睽睽之下,能够如此“不要脸”的人,其实也是少有。 许多人不由得思考,如果自己是云流光,自己会怎样选择? 这一想,就发现这个抉择实在艰难。 但是不做又不行! 因为相类似的情境,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在场众人总会有面对的可能。 亦有人暗自庆幸,此刻面对此等难题的乃是云流光,而非自身。就算早晚自身也要经历难题考验,但晚一点总有晚一点的好处不是吗? 云流光沉默了大约三息的时间。 三息时间很短,短到他好像没怎么思考就开口说话了。 但三息时间似乎又很长,长到在这短短数息间,众人心思千回百转,有人甚至都在心中模拟了数次自己面对难题时的选择。 刹那间心魂跌宕。 却听云流光平静道:“我选择由闻耘师叔继续答题。” 他选择了将自己前进还是后退的命运交给闻耘! 这就等于说,云流光将经受惩罚的风险完全压在了自己身上,从而保全了闻耘。 这个答案一出,台上的木人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眼皮轻抬。 他抬眼皮的动作很微妙,但由于他木质的、方正的身体结构,这个抬眼皮的举动又显得十分明显。 咔咔咔—— 在场的所有生灵,都仿佛像是听到了机械扭动的咔咔声。 下一刻,木人的眼中露出了人性化的讶异! 这是第一次,这尊木人拥有了真正“类人”的情绪变化。 宋辞晚注意到这一点,顿时心头微动,感觉木人的变化很奇妙。 她暗暗思忖,木人变化的节点很容易联想—— 木人这是因为云流光舍己为人,又或说“舍生取义”的举动,这才发生了这样微妙的变化? 这种微妙变化的尽头在哪里? 木人的“人性化”只是一种模拟,还是真正会在某一刻褪去机械的刻板,拥有“人”的情绪情感? 她一边思量一边推算,对于这座昊虚仙岛的存在隐约又有了更加清晰的猜想。 再看木人,其手中戒尺一敲,眼神复位,方才的微妙变化又好像只是人们的错觉。他机械而刻板的声音再度响起,道:“天骄云流光,你选择了继续由随从闻耘答题。” “人族闻耘,你拥有三十秒答题时间,请在三十秒内完成作答,逾时未答,将做答错处理。” 闻耘紧张地站在课桌前,他的脸上还留着震撼与感动。 木人的催促使他当即张了张口,但是,他的喉咙却好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一个字都答不出。 他紧张地吞咽了几次口水,直到三十秒的时间即将用尽,才终于脱口道:“郑人亏损了一颗珠!” 是啊,既然是买椟还珠,那么郑人自然是亏损了一颗珠,这有什么问题吗? 这没问题! 这题答得很好! 答出题以后,闻耘立时长长吐息,一颗吊着的心当下徐徐回落。 他的后背出了一身冷汗,答出题后全身心都是庆幸,庆幸之余又是难免忐忑。 毕竟他虽然自觉自己的答案应该是正确的,但木人终究还未判题。 那么木人究竟会怎样判题?他会判定闻耘答对吗? 闻耘长长吐息,紧张期待。 课室内外,众多生灵亦齐齐期待,木人会怎样判题? 只见木人轻敲戒尺,继续无悲无喜道:“人族闻耘,你答题错误,执行失败,天骄云流光,你将向堕魂渊退入一步。” 海面上风乍起,一阵涟漪推动,云流光脚下的圆盘顿时向着后方退去。 与此同时,还有浓浓的黑雾从圆盘底下生起,迅速将云流光身躯包裹,云流光发出了痛苦的闷哼声。 闻耘站在课桌前,失魂落魄,恼怒不服:“不可能!我怎么会答错?我这个答案有什么问题?我何错之有?” 木人道:“买椟还珠,郑人所损失,应当是一匣珠,而非一颗珠。” 闻耘:…… 闻耘一下子就感觉到自己好似是遭遇到了一道惊雷,从头劈下。 是啊,买椟还珠,郑人所损失的,难道不应该是一匣珠么?他到底是为什么,会理所当然地认为郑人损失的是一颗珠? 他为什么会错? 他为什么明明想到了关键的回答,却又偏偏因为一字之差而答错了题? 巨大的悔恨涌上了闻耘心头,隔着木人身后的巨大投影,闻耘恍惚像是看到了云流光在黑雾中挣扎苦痛。 无穷的恶气好似毒蛇巨蛊,穿梭过云流光的筋骨血脉,身躯神魂,打断了他气血的运行,咬住了他经脉中充盈的剑气,开始飞速对其进行蚕食吞噬。 很难形容这会有多痛苦,但闻耘却又仿佛像是能够感受到这种痛苦。 万箭穿心,万蛇啃噬,刁钻的怪物撕过了眼目,一下子就窜进了人心中。 闻耘“啊”地一声痛叫,他迅速弯下腰,痛苦地吐出了一口血。 天音顿时担忧而焦急地呼喊了一声:“闻师弟!” 他以为闻耘也如同云流光一般经受了惩罚,当下质问木人:“执行者答错题,受到惩罚的难道不是只有天骄?为何我闻师弟也会受罚?” 木人平静道:“执行者闻耘并未受罚,其受伤呕血乃是自发行为,并非受到课堂规则惩罚。” “什么?”天音吐出了两个字,接下来却是沉默了。 他听懂了。 原来闻耘没有受罚,他之所以吐血,是因为自己一字之差答错了题,反害了云流光,以至于心神受损,痛苦吐血。 天音在瞬间理解了闻耘的痛苦,他一声叹息。 他也没有劝慰闻耘,因为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之后,他只觉得自己倘若与闻耘面对相同境地,大约也是同样会如此痛苦的。 天音将目光转向了木人身后的投影,担忧地看向了投影中被黑气包裹的云流光。 并没有注意到,木人的眼珠又转动了一下,恍惚又似乎是更灵动了些。 就在众生灵以为木人会再度机械转场,抽取下一轮执棋者的时候,却听木人道:“请问人族闻耘,你虽错题,却未受罚。为何会心神苦痛至呕血?” 木人居然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这是正常的提问,还是木人也有好奇心? 木人问时,闻耘正痛苦地捂着心口,弓着背低低喘息。 听到木人的问题,闻耘立刻抬起头,他的脸上还残留着一种说不出的痛恨与惊讶,他怔了一下,才吐了一个字出来:“我……” 闻耘吐了一个字,又“呵”地笑了一声。 紧接着,他直起腰,放下了捂着心口的手,反问木人道:“这个问题,我必须作答吗?答对可有奖励?答错可有惩罚?” 木人道:“此非课堂答题,答对没有奖励,答错也无惩罚。” 闻耘便冷笑道:“既无奖励,又无惩罚,那我为何要回答你的问题?吾便是不答题又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闻耘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垂在身侧。 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呈自然放松状态,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却紧紧握成了拳头,拳背上青筋暴起,显露出了他此刻心绪并不平静。 但他脸上的忐忑与紧张却再也没有了,脊梁挺得笔直,整个人恍惚有种松柏凌霜般的气度与傲然。 也是在这一刻,才终于体现出了闻耘身为九州顶级宗门、顶级天仙的骄傲与气韵。 是啊,也就是此时此刻,昊虚仙岛内天仙众多,宗师遍地,大妖群聚,这才显得天仙好似大白菜般,竟毫不值钱起来。 可事实上,任何一个天仙放到九州大世界,那都是塔尖尖上的一撮人物。 哪个天仙没有自己的传说与故事,个性与脾气? 木人眼皮又掀了掀,眼珠转动。 咔咔咔—— 仿佛某种机械运转的声音,令在场生灵听在耳中,俱都莫名心慌。 投影屏幕内,广袤大海上,云流光恰在此时后退完十里海路,黑气退去,他的惩罚受完了! 只见云流光站在白色圆盘上,身躯微微晃了晃。 他面色青惨,一时没有言语。 没有人知道受惩罚的过程中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只见他站在那里,也好似是先前的纸鬼般恍惚要碎了。 但比纸鬼要好的地方在于,云流光的神情很冷静,他的目光虽然没有温度,却又有种名剑般的坚韧。 课室内,讲台上,木人手中的戒尺又举了起来。 他抬手轻敲,空中再度现出了一颗巨大的骰子。 木人道:“天骄云流光,你执棋一对一错,一进一退,两相抵消,你可原地不动,不受惩罚。” “黑白二棋,两方比对,黑棋负一分,白棋零分。” “现抽取黑棋天骄,再执棋行路。” “咚——” 天空中,那巨大的骰子转动了起来。 仿佛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推得骰子骨碌碌滚动。 数息之后,骰子滚动停止。 咚—— 又像是有震天的钟声,敲响在在场所有生灵心中。 最终,那骰子顶端固定出了一个鲜红的三点。 是三点! 木人道:“天骄梦貘,你被抽中了,现由你执棋答题。” 被抽中是妖族梦貘! 还是旧的套路,虽不知梦貘为何被抽中了,但梦貘此番则拥有三次答题机会—— 哦,不对,应该说梦貘的随从拥有三次答题机会。 而梦貘的随从,乃是古妖圣鬼车。 有,且只有古妖圣鬼车一个! 鬼车与九婴一般霸道,梦貘虽然拥有三枚随从令牌,但鬼车既然选择了梦貘,则同样不许梦貘拥有其他天骄“随从”。 课桌内,鬼车双翅一扇,八颗鸟型头颅桀桀怪啸,中间的美人首则娇滴滴温柔道:“哎呀,到我啦。” 在场众人都被鬼车的声音弄得头晕脑胀,十分不适。 真恨不得宋天骄再出手,再施展一次闭口天尊,请鬼车妖圣闭一闭嘴。 可惜,宋天骄此刻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宋辞晚在认真听课。 是的,接下来又是木人的讲课时间到。 讲法与先前相类似,不必赘述。但木人每一次讲课都有全新的讲课内容,这一点对于宋辞晚而言,则是汲取新知识的好时机。 华夏文字有将近十万之数,生僻的那些且不提,单只说那常用的万余字,就博大精深到无以言喻。 宋辞晚只觉得,自己不必掌握上万字诀—— 她只要能够掌握数千字诀,哪怕只是千余字,她的修为与战力则必然会拔升到一个超越极限的高度。 因而,木人授课,对于宋辞晚而言,是绝对不容错过的极佳提升机会。 她就像是一片干涸的沙漠,在以惊世骇俗的速度,汲取着能够滋生绿洲的阳光雨露,万物灵种。 一刻钟的授课时间过去得很快,在这新一轮的授课中,宋辞晚又掌握了三十多个全新字符。 至此,她所掌握的字符总计达到了三百二十之数。 她静立在白色圆盘上,没有动作,没有言语,只是默默体悟观测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在她的身体里,却好似是有无数的火花在碰撞。 像是幽深广袤的星夜之中,陨石飞旋,星体萌发,万物生灭,世界枯荣。 轰轰轰—— 一个又一个奇妙的物质湮灭了,又有一个接一个奇妙的物质新生了。 一轮又一轮,死死生生,生生死死,似无穷尽。 她的耳中听到了鬼车在答题,第一题鬼车似乎便有答不出的迹象。 天骄梦貘似乎也如先前的云流光一般,提出了要由自己来答题。木人还没有说什么,鬼车却尖叫着道:“混账东西,你不许说话!” “小辈,胆敢坏吾,吾必令汝死无葬身之地!” 第803章 鬼车妖圣,偏长了九张嘴 宋辞晚的身体里,有无数奇妙物质仍在高速生灭变化着。 她并没有太过分心去在意鬼车妖圣的答题情况,但对方的声音,以及海面上、课室内的一切动静却又似远似近,熙熙攘攘地钻入她的耳朵里、感知中。 她听到鬼车妖圣在尖叫、愤怒、威胁。 终究,梦貘不敢违逆这位古妖圣的意愿,还是选择了放弃行使天骄答题的权利,任由鬼车妖圣去作答那三题。 然后,第一题,鬼车妖圣直接答错了。 木人宣布鬼车妖圣答错题,天骄梦貘受到惩罚,向堕魂渊退入十里。 黑气翻涌而上,梦貘踩踏在黑色圆盘上,状态却似乎还好。 梦貘与旁的妖类不同,其身躯似虚似实,虽然乍看起来像是一头人立而起的微小型犀牛,但其实,它并不是真正的兽类妖兽成妖。 它更像是一种概念,一团气体,又或者是一团有形无质的虚幻投影。 你说它存在,它又仿佛不存在,你说它不存在,但它其实又是存在的。 它不但是存在的,它还就站在那里,有悲有喜,会畏怯会恐惧,会前行会退缩…… 因而它也在万灵天骄榜上有名,此时此刻入了昊虚仙岛,亦与其他所有天骄一起拥有同等待遇。 但是,就在你以为它处处都能与普通天骄相同的时候,它却又冷不丁因为自身特质,而在极其恐怖的恶气惩罚中,如同未受惩罚。 黑雾翻涌而上,穿梭过了梦貘有如实质的身躯,梦貘先是下意识地痛叫了一声。 紧接着,它的声音就消失了。 犀牛一般的兽脸上竟有片刻茫然表情。 黑雾翻滚着涌动着,从它的身躯内外穿梭而过,它站立在黑色圆盘上,时而象征性地叫一声。 其叫声却并不痛苦—— 或者说,它其实是有意识要模拟出痛苦的叫声来,但是,它的模拟又实在蹩脚。 总之,在场所有生灵,有一个算一个,都或多或少地听出了它拙劣的敷衍。 课室内,回荡起了鬼车妖圣张狂放肆的笑声:“哈哈哈!桀桀桀!嘻嘻嘻……” 鬼车妖圣有九颗头颅,它两边八颗头颅都在一齐狂叫,中间的美人首则发出了清脆有若娇嗔般的嬉笑声:“咦?这些恶气奈何不得梦貘儿呢!哎呀,这可怎生是好?咱们课上的规则是不是有问题呀?嘻嘻嘻……” 鬼车妖圣这般作态,这般言语,直叫梦貘眼皮直跳。 如果不是惧怕离开昊虚仙岛后遭受到鬼车妖圣的报复,此时此刻的梦貘是一定要破口大骂的。 鬼车妖圣,堂堂古妖圣,却偏偏多生了九张嘴! 就它那样的嘴巴,一张都很可怕了,它却有九张。 这一刻,梦貘亦如许多人族修士一般,格外期望宋天骄能够再次出手,将鬼车妖圣禁言! 奈何宋天骄偏偏不动,她既没有要出手禁言鬼车妖圣的意思,也没有要像先前抢答九婴那般,对鬼车妖圣的答题进行抢答。 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站着,海风吹来,使她此刻神态忽而有种庄严的静美。 却没有人知道,此刻看似安静的宋辞晚,又因为梦貘不受恶气所制,这一奇妙现象而生出了新的灵感。 她的脑海中,有数百字符在发生天翻地覆,世界新生一般的碰撞。 千里眼施展开来,她的神思恍惚跟随恶气,穿透了梦貘虚实相间的奇异身躯。 一种全新的结构在她眼前被解析,她悄悄潜伏,时而观察梦貘,时而观察恶气,心有万千,更有大千。 鬼车妖圣仍在叫嚣,但它的叫嚣又好似是什么也没影响到。 课室内,呲铁妖圣伸出自己毛绒绒的熊掌,捂住了自己圆圆的黑耳朵。 而讲台上,木人忽而举起戒尺,在身侧横屏轻敲。 他说:“时间到达,请妖族鬼车进行第二题作答。” 哦,原来是时间到了! 木人用戒尺敲开了第二道题,横屏上新的题目出现。 一切流程,仍如先前。 没有什么新意,只是题目格外刁钻。 当然,这横屏出题一贯就是刁钻的,如今这些题越刁钻越显得正常,倘或是什么时候不刁钻了,只怕反而要叫人心生怀疑,万般不适。 或者还要再倒过来怀疑这看似不刁钻的题,是否暗藏了什么陷阱玄机在呢! 宋辞晚抓紧时机,在进行一种前所未有的修行。 一边似真似幻地听着鬼车妖圣答题。 第二题,鬼车妖圣仍然答错了。 这一次,虽然仍旧答错,鬼车妖圣却显然毫不在意自己的错误。它非但不在意,还得意洋洋地啸叫催促:“再答!再答!嘻嘻嘻,嘿嘿嘿……” “错又如何?吾虽是错了,可是吾又不受惩罚!” “便是受着惩罚的梦貘,嘻嘻嘻,它也不难受,受了惩罚与未受惩罚没有任何区别。嘻嘻嘻,怎会有这般好事?” “哎呀呀呀,可是偏就当真是有这般好事呢!” “木人啊木人,你们仙岛的规则是真有漏洞啊,你们不弥补吗?” 众人:…… 众妖:…… 课室内外,众生灵听着鬼车妖圣的叫嚣,心头不约而同都生起了头一个念头:真是贱啊!怎么会有这般嘴贱之妖? 最可恨是,此妖乃是古妖圣,天下间管得着它嘴贱的几乎没有。 这一刻,又有不知多少生灵在期待,哪怕是宋天骄不出手禁言鬼车妖圣呢,那么请台上木人出手可好? 是啊,仙岛规则有漏洞,那你们倒是堵一堵这个漏洞啊! 这个时候,讲台上一直都显得十分平静的木人终于开口了,他回应鬼车妖圣的话,道:“此非漏洞,向堕魂渊退入一步,此为执行者答题错误时,天骄所必受惩罚。恶气不过是附带效果,天骄自身能够承受此恶气侵蚀,此为天骄自身本领。 人有强弱,妖亦有强弱。能否承受恶气,皆由受罚者自身而定。 昊虚仙岛绝不会因为天骄自身承受住了恶气,便更改规则。此时更改规则,才是真正不公平。 规则之内,昊虚仙岛公平公正,请各位天骄与随从放心定念,好好学习。” 说到这里,木人拿起戒尺,又对着身侧的横屏轻轻敲了敲。 这一刻,这位口口声声说着公平公正与好好学习的木人,竟真像是一位传道受业解惑的名师。 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绝不因外物变化而有分毫情绪波动,也不会因为学生是否“顽劣”而对其生出偏颇。 他只管仔细讲课,认真判题。 学生答错就给惩罚,答对就给奖励,在规则范围内不偏不倚,铁面无私。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奇妙而令人安心的特质? 世间活物生灵少有能够达到此等境界,拥有此等特质者,可是一个看起来像是机械造物的木人却反而达到了。 真是奇奇怪怪,有种说不出的荒诞与讽刺。 木人轻敲身侧横屏,又敲出了第三道题。 第三道题,仍然由执行者鬼车作答。 课室内外,或者海上——也没有任何一个生灵对鬼车答题进行抢答。 然后,鬼车就停顿了三十个呼吸,三十个呼吸后,答题时间到了,鬼车作答回复。 判题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木人继续敲击身侧横屏道:“妖族鬼车,你连续三道答题错误,将进入时空长河接受学习改造。” 什么? 木人的判罚来得如此快速又突然。 谁也没想到,前面一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的鬼车妖圣会在这一刻突然被惩罚。 原来连续答错三题,也会需要进入时空长河接受学习改造? 木人话音刚落,一道微小型长河在鬼车妖圣的课桌上方显现。 长河惊鸿一现,浪花卷起。 鬼车妖圣那九颗头颅甚至都没来得及施展任何神通,给出任何反应,它的整个身躯就被卷入了浪中! 那一道盘旋于课桌上空的微小长河浪涛滚滚,虽不知其从何而来,又要向何处而去,然而时光的沧桑,流逝的迅疾,却依然是在这一条小小的长河上面体现得淋漓尽致。 课室内外一时寂静,鬼车妖圣就这样消失在长河中,不见了影踪。 许多生灵先前的骂声与祈祷实现了,但是有许多人又发现,鬼车妖圣虽是消失了,自己内心却似乎又并没有想象中那般—— 松一口气,又或者是十分愉悦…… 没有的,这些情绪通通都没有。 相反,许多人与妖又都同时生出了心有戚戚之感。 有些莫名的兔死狐悲,这个古怪的地方,究竟是通往长生的秘境,还是通向地狱的快车? 鬼车妖圣消失在那微小长河中了,接连向着堕魂渊后退三十里的梦貘却反而还好,鬼车妖圣受到的惩罚并没有牵连到它。 此刻,梦貘正站在黑色圆盘上,兽脸之上神情微微茫然。 讲台上,木人又敲戒尺。 巨大的骰子再次显露在茫茫沧海的上空,咚—— 木人道:“黑棋三步结束,此番执行者连错三题,自身受罚。下一轮,我将再次抽取白棋天骄。” 他的话音落下,天空中巨大的骰子顿时骨碌碌转动起来。 骰子转得很快,停得也很快。 咕咚,这一次,显露在骰子正面的,却是一个鲜红的六点! 六点,这就意味着,接下来被抽取为执棋者的天骄,需要面临六道难题的关卡。 套路还是那个套路,在场众生灵却又无不紧张起来。 紧接着,便只听木人敲动戒尺道:“本场由白棋行路,执棋者天骄宋昭。天骄宋昭,你将拥有六步前行的机会。现在是第一步,你可以选择第一位随从听课答题。” 抽到宋辞晚了! 这就抽到宋辞晚了,又或者说……终于抽到宋辞晚了。 结果出来时,在场不知多少生灵尽皆长长吐出一口气。 宋辞晚本人却反倒显得有些恍惚,她好像反应慢半节,直到木人将话说完,数息之后,她口中才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哦”。 她立在白色圆盘上,微微抬眼,目光落在了投影课室内。 课室内,她的“千名随从”神态各异,却又各有各的紧张。 木人道:“天骄宋昭,你拥有随从一千名,现在请你选取一名随从,进行第一次答题。” 宋辞晚这次倒是没有迟疑,她道:“我选莫应怀。” 她选择了莫应怀! 场中顿时发出了轻轻一阵哗然声。 许多人都没能想到,宋辞晚居然会选择莫应怀! 毕竟,莫应怀在千年前名声虽响,但是,千年后的莫应怀却分明是深陷在一种难言的落魄中。 就是莫应怀自己,也没想到宋昭会选自己。 毕竟,宋辞晚身为仙武联盟的盟主,在九州威望实则已经达到了顶峰,她完全可以拥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不说其他,单只说真仙一清真人,难道不比莫应怀更显得合适许多么? 莫应怀在小小的课桌前站了起来,抬眼透过木人身后的巨大投影,看向了投影中的宋辞晚。 他的眼睛苍老而又晶莹,似有情绪涌上,触动难言。 但他嘴唇抖了抖,最终却又还是问出了口:“宋盟主,我……老朽不曾想,宋盟主竟选了我……” 宋辞晚微微一笑道:“莫道友,我信你。” 仅仅只是简短六个字,却在瞬间击中了莫应怀的内心。 他佝偻的脊背便陡地一下子直了起来。 是啊,比起一清真人,宋辞晚甚至更信任莫应怀。 因为对于莫应怀,宋辞晚从前是切切实实有过恩情交集的。 宋辞晚选了莫应怀,木人对此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他也不会发表任何看法。 他只是拿起戒尺轻敲,一如此前的流程,直接开始了讲课。 华夏文史课,每一课都填充着无数内容。 木人洋洋洒洒,如同推海掀澜一般带着波涛,以浪涛滚滚之势飞速讲课。 一刻钟的时间过得很快,某一瞬间,木人忽然就收了戒尺,道:“课已讲完,请人族莫应怀答题。” 答题时间到了! 戒尺一敲,木人身侧横屏上出现了第一道题。 题曰: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此乃先贤诗作,请问此诗意境为何? 第804章 奇绝跌宕,惊世骇俗 木人身侧的横屏在出题:“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此诗意境为何?” 莫应怀瞬间便额头渗出了微微的冷汗,他站在课桌后,身体有些僵。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莫应怀何尝不知此句之意? 是的,他知道,他太知道了! 因为类似于诗中的意境,他在从前的千年间切切实实是经历过的。这句诗一出,他整个人在这瞬间简直就像是过电一般,从头到脚,他都感受到了一种无比贴切的痛苦。 诗句中天人两隔的痛苦仿佛贯穿了他生命的始终,他在这一刻又微微弯了弯腰。 是因为太痛了,所以才弯腰。 弯腰的刹那,他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他却又生生给咽回去了。 不知为何,他莫名感受到了一种极其微妙的文字力量。 这种感触,使他忽然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敬畏与惧怕,使他不敢轻易开口,总觉得自己需要三思再三思,才能答题! 莫应怀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他在极力组织语言,思考究竟该怎样答题,才能避开题中的一切陷阱—— 是的,现如今莫应怀也有了与许多人相类同的心态。 木人出的题,不论有没有陷阱,他总是忍不住视其为存在陷阱。 真要没有陷阱,他还不敢信呢! 时间一点一滴,似乎过得很慢,但又似乎过得很快。 莫应怀的心中在千回百转,风浪迭起,他间或又忍不住抬眼去看木人身后的投影,他在通过投影寻找宋辞晚,隐约期盼她能给自己提示。 然而宋辞晚此刻却仅仅只是静立圆盘,八风不动。 她没有给莫应怀任何指示,也没有提出要自己答题。 此间的规则十分毒辣,若是随从答题,答错则天骄受罚,而若是天骄答题,答对却需随从受罚! 这是何等道理? 这分明毫无道理! 可这样丝毫不讲道理的规则,它却偏偏就是切实存在的,还在这时这刻,将九州世界最顶尖的一批高手玩弄于规则之中。 莫应怀在这一刻十分害怕自己答错,因此他甚至期待宋辞晚本人主动站出来答题。即便是宋天骄答对,他莫应怀要受罚,也好过他答错,反叫宋天骄受罚。 莫应怀思前想后,冲动上涌。 他却不知,此时此刻的宋辞晚之所以对于他的答题状况毫无反应—— 看起来就好像是宋昭一点也不关心莫应怀这个随从答对还是答错,也完全无所谓自己是不是会受罚。 宋辞晚之所以如此,却是因为,横屏上这句诗一出,她又新领悟到了数个字符! 她不但领悟到了字符,她似乎还领悟到了整句诗的力量。 何谓“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这说的又不仅仅是天人两隔,更是人世的沧桑,世情的无奈,是滚滚红尘中人所无法抵抗的所有力量! 这又是充满了力量的一句诗,宋辞晚因此诗而生出了无穷灵感,无数遐思。 华夏文字,不仅仅是单个字符充满了神奇异力,词组、成语……尤其是诗句,更应该充满无穷异力。 更准确点说,华夏文化中,诗词本就是极为璀璨的一环。 但凡学习华夏文化,必定不能绕过诗词的存在。 那些看似简约的词句,却每一句都蕴含了无穷的道理,可以令世人传唱,唱过当时,唱过古今,唱过千千万万,无数生灵的心间…… 宋辞晚整个人都沉浸在全新的领悟中,自然就对莫应怀的答题情况难以关注。 三十息的时间很快过去,木人在催促了。 莫应怀脱口道:“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此诗、此诗……此诗意境在于离别,在于无奈。” 说到这里,他忽忽然又是低声一叹道:“人世间,最难以解答之难题,莫过于生死相隔。我等修行者,看似是拥有种种神力,有时甚至可以令死者诡异复生…… 但是,复生后的诡异,还会是当年的那个人吗? 其实不是了,失去记忆都能令人性情大变,又何况是诡异复生? 然而人心如此易变,有些时候,死亡反而能令人心不变。因而,这等生死相隔,又很难说是否当真就一定只有坏处。 不过,活着才有无限可能,世上若真有生死相隔,我愿死者为我,生者为她。” 他洋洋洒洒,不知不觉讲出了心中所有思想。直到将最后一句话说完,他才恍惚回过神来自己都答了些什么。 而这些,怎么看都绝对不像是一个标准答案! 莫应怀瞬间又满身冷汗,他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着,整个人都僵在小小的课桌后方。 他有心想要推翻自己先前的说法,再换一个方式答题。可是这一刻,他的脑子里却又偏偏是浆糊一片,什么合适的答案也想不出。 他急得心脏都在颤抖,忽地,却听讲台上的木人道:“你说你愿死者为你,生者为她。此话是否便为你准确愿望?” 莫应怀陡然惊道:“是我愿望!可是,难道木先生可以实现我的愿望不成?” 木人道:“你答题时真情实意,对于当前诗句拥有了自身独立解读,可以奖励你实现一个愿望。如今,请问人族莫应怀,死者为你,生者为她,你是否要将此愿望实现?” 嚯! 木人还真能给人实现愿望。 虽然他的实现显得如此诡异,但莫应怀总有种感觉:他觉得,木人的说法不像是欺骗,像是真的! 龙女死了已有千年,千年过去,她的龙躯没有了,龙珠也没有了,她在人世间的一切都的的确确是消亡了。 只不过她还留有一缕真灵,化作了诡异! 那么如今的诡异敖云,她真的还是当年的龙女吗? 这个问题,旁人如何看待且不说,只说莫应怀自己,他总归认为不是的。 或者,不完全是。 她是,又总有一部分不是。 可如今,木人却说可以复活千年前就死去的龙女! 莫应怀心跳加速,又忐忑问道:“木先生,你所说的,生者为她,这个她……指的是否当真便是我、我……我曾经的未婚妻,敖云?” 木人道:“若你的愿望是她,那便是她。请问人族莫应怀,你的愿望是她吗?” 莫应怀晕晕乎乎道:“她已经死去千年,当真还能再完美复活?” 木人道:“不过是从时空长河中抓取出到过去死亡那一瞬间的她,与她如今飘荡世间的真灵相结合,如此,千年之前的生灵便可复生。” 木人真能令龙女复活! 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伟力? 这等伟力,木人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口,在场所有生灵听在耳中,却无不生出目眩神迷,心旌摇荡之感。 一刻钟内使得死去的生灵复活,这就已经很难了—— 但是再难,据说如今的宋天骄可以做到。 她能做到,那就说明此事尚且人力可决。 然而,但是,木人说的,却是复活一个已经死去千年的生灵! 从时空长河中抓取到过去濒死那一刻的她,这是什么概念?什么构思? 这、这、这……这简直超越了在场生灵们所能想象的极限。不可思议,惊世骇俗,超脱人世,颠覆认知…… 呲铁妖圣嘀咕了一句:“娘咧,这可有点厉害啊!” 其实,何止是有点厉害,这根本就厉害到超越神圣了。 木人显然并不在意人们心中的惊涛骇浪,他只是按照标准的流程与莫应怀对话,并反复与莫应怀确认:“人族莫应怀,是否愿意以自身为代价献祭,复活千年前的龙女敖云? 确认请回答确认,反悔请回答反悔。若是反悔,你将遭受恶气惩罚。 你的答题拥有了文化特色,你的主位天骄将向文渊海靠近一步。” 这一次,没等莫应怀回应,宋辞晚脚下就忽忽然有风吹起。 风吹动时,海面上涟漪阵阵。 宋辞晚脚下的白色圆盘便伴着这一阵清风,飞速向前行进了十里海路。 而课室内的莫应怀,则按捺住部分情绪,颤着声音回答:“我、我不、我不会……不会反悔。我我、我选择确认!献祭自身,复活敖云!” 轰—— 他竟真决定献祭自身! 莫应怀说出这个决定后,整个课室内外,所有生灵都沸腾了。 呲铁妖圣抬着自己毛绒绒的熊脸,说了粗话:“娘咧,世间竟真有这般的傻人!拿自己的命换别人的命?” 人族群体内,则有人脱口相劝:“莫仙尊,不可如此啊!献祭自身,换取千年前的人物复活,这、这又怎么对得起你这千年修行?” 亦有人纷纷喊:“莫道友,不可如此!” “莫道友,不要!” “莫道友,你莫疯癫……” 滚滚的言语冲向了课室中间的莫应怀,莫应怀却打定了主意,谁劝他都不听。 他只管又一次呼喊道:“我确认!确认!确认!” 他真的确认了! 轰一下,莫应怀所在的课桌上空瞬间生起一道微型长河。 长河翻卷,一端卷走了莫应怀,另一端的端口处则有震天般的水花忽而溅起—— 当然,这水花再怎么用“震天”来形容,事实上因为长河整体的微型,这水花也高度有限。 它至多也只是溅起到了课桌护罩的顶端。 然后,在课桌顶端的一团团水花中,忽地飞出一头遍体鳞伤的小龙! 小龙冲出来时,龙脸之上的神情尚且带着痛苦、茫然、愤怒、怔忪……各种复杂情绪,难以逐一尽述。 等到小龙一头撞在课桌的护罩上,忽地哎哟一声,清丽的少女声音随之响起:“这是哪里?我、我……我没死!不,我又活了……” 是啊,龙女又活了。 可是莫应怀死了! 全场生灵,不论人妖,皆是用复杂目光看向此刻鲜活的龙女敖云。 就是原本正沉浸在无穷感悟中的宋辞晚,亦不由得在此刻恍惚回神—— 龙女活了! 可是莫应怀死了。 事情变化得太快,没有谁来得及阻止这一切—— 当然,就算是有谁来得及阻止,又或者说有能力阻止,可是,谁又有立场去阻止呢? 这一切毕竟都是莫应怀自己的选择。 没有谁逼迫他,便是讲台上的木人,也是再三向他确认意愿,这才施法行事。 在场众生灵又个个心惊目眩,死了千年的龙女竟然还能复活,那么讲台上这个木人的极限……或者说昊虚仙岛的极限究竟又在何处? 在场的,不是仙就是妖,不是神便是圣,个个高手,皆为神仙妖圣中人。 可是此时此刻,众人与众妖却又只觉得,自己这样的,算得了什么神仙妖圣? 真正的仙道,在讲台上,在木人这里呢! 木人刚刚做了一件惊世神圣的大事,表情却一如先前平和稳定,唯有一双木眼,在眼眶中转了又转。他的表情,仿佛又人性化了一些。 当然,这一点极少有人察觉到。 所有生灵的目光又从龙女敖云身上,转移到了讲台木人身上。 木人在台上平静说道:“龙女敖云,你因天骄随从莫应怀而复活,如今莫应怀死去,便由你代替他的存在与位置,成为天骄宋昭之随从。你将进入执行者待命行列,等候天骄宋昭选取。” 这一段话众人都听懂了,唯有敖云尚未弄清楚状况。 敖云长长的龙尾在课桌周围护罩上愤怒扫动,她惊怒说:“你是谁?这是哪里?你们放我出去!我要与萧衍决一死战!” 木人没有理会愤怒的敖云,他继续道:“天骄宋昭,你的随从莫应怀答对一题,如今将进入第二轮答题中,请你选取一位随从作为执行者。” 宋辞晚的心绪却不如木人平静,她按捺住滚动的心潮,既为莫应怀惋惜,又为木人从时空长河中复活龙女的举动而感到万分玄奇—— 她甚至在捕捉这种玄奇,解析其中奥秘。 木人提示她选择执行者,她这一次仍然没有迟疑,脱口便道:“我选骆三。” 骆三! 这又是一个众人所陌生的名字。 宋辞晚第一轮没有选择一清真人,第二轮竟还是没有选择一清真人! 第805章 先圣道途的存在 宋辞晚选择骆三,自然也是有其因由存在。 相比起修至真仙的一清真人,洛三虽然只有天仙境巅峰的修为,但洛三是真正的有志之士! 千年前如此,千年后亦然如此。 世间高手易得,信念难求。一个真正能够坚持自己信念的人,一个以世间公平大同为人生目标的人,他难道不比任何人都值得信任? 一清真人未必没有自己的信念,但他的信念更多的还是在他自己个人的道途上。这没什么毛病,只是在选择队友的时候,他永远也不会是宋辞晚的首选。 哪怕他是真仙! 洛三怀抱着一个圆润光滑的黄棕色葫芦,似有些醺然地站在小小课桌的方寸之间。 他有太多年不曾在人前以天仙高手的身份现身了,此刻又仿佛有些局促。 在场许多人都不认识他,不知道宋盟主究竟是从什么犄角嘎旯找出了这样一个人。 却见他紧紧怀抱葫芦,对着木人身后沧海投影的方向遥遥一鞠躬,忽而抬眼看向了苍茫海面上的宋辞晚,说:“宋盟主,小可会认真答题,但若是有思想不及,犹豫难诀之时,我便会放弃答题。到时,还请宋盟主出手。” 洛三竟然在开场时,便主动提出要将答题的主动权移交给宋辞晚! 这等于是将风险完全揽到了自己身上,从而最大限度保证了宋辞晚的权益。 他这样的举动与决断,旁人听了见了也是敬佩的。当下有不少人在心中暗暗点头:不怪宋盟主选择此人,此人胸襟果然不凡。 宋辞晚遥遥颔首,没有直接出言拒绝骆三的好意,只微微一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洛三爷只管放心答题便是。” 骆三面上顿时露出动容之色,他又拱手,对宋辞晚深深一躬。 讲台上,木人的眼珠子转动了一圈,落在骆三身上。 随后,他举起戒尺,轻敲身侧横屏。 就这样,横屏上滚动着出现了大量的文字与图案,木人看似轻缓从容,实则极为快速地又讲起了课来。 木人讲课,那是从未有分毫迟疑的。只要时间一到,他就会开讲,只要一刻钟过去,他又会立刻停止讲课。 他讲课的内容十分丰富,范围极为广博,每每一刻钟的时间里,所表述出的信息量却足够正常人讲上三天三夜也不止。 也正是因为这种超大信息量的讲解,这才使得木人的课十分难懂—— 当然,这种难懂也不仅仅是因为课堂信息量太大,还有一个很玄的原因,则在于听课的生灵总有种自己是隔着薄雾在解析另一个文明的痛苦感觉…… 听课归听课,课上的内容听在耳中,却又好似是在给谁隔靴搔痒。 没办法,挠不到痛处,就只有做个学渣了。 说来也是可怜。 当然,学渣也是分等级的。 比如九婴那种,就是学渣中的学渣,而类似于天音这种,就是学渣中的三等渣—— 有点渣,又没那么渣,还有得救! 那么,洛三爷又会是哪种呢? 木人在洋洋洒洒地快速讲述,宋辞晚则在潜心记忆,飞速领悟。 这个过程中,她又学到了数十个全新字符。 很快,她的字符掌握就超过了四百个! 这种跃升式的高速学习,使她其实毫不在意骆三的答题状况。因为宋辞晚的真正目标其实早就不在这些题上—— 又或者说,即便他们这些人,将所有的题都全部答对,又能如何呢? 他们真的就能进入木人口中的文渊海,得到所谓的“大道一条,寿元百万”吗? 或许文渊海真的存在,但是“大道一条,寿元百万”这两个好处,宋辞晚却是心中存疑。 再者,即便是真能得到“大道一条,寿元百万”,这也不是宋辞晚进入昊虚仙岛的真正目标。 她的真正目标,总归还是要强大自身,不断进取,直到拥有掀翻棋盘的力量啊! 世间万事万物,唯有力量永恒。 没有力量,所谓长生逍遥都只是一句空话。 拥有力量,便是倒逼古神虫族,将那些恐怖又邪恶的东西尽数诛灭,又有何难? 跟着棋路走,永远都只能做一颗优秀的棋子。掀翻棋盘,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下棋人! 宋辞晚想得通透明白,胸中一团文明的火焰,带着她强大的信念在熊熊燃烧,这使她精神格外旺盛,神明则在文明火焰的浇灌下飞速成长。 神明壮大,凝实再凝实,直到拥有超越真人的质感。 宋辞晚识海中,神明的眉心又在不停鼓荡,她拥有了一种强烈的,神明亦要生出第三只眼的预感! 她在捕捉木人捏弄时空长河的种种痕迹,企图学习到其中奥妙。 直到一刻钟的时间到了,木人又拿戒尺轻轻一敲身侧横屏,道:“学习时间结束,人族骆三,你将开始答题。” 答题时间,又来了! 骆三精神一震,连忙越发将腰挺直,仔细去看横屏上新出的题。 题曰:先圣孔子言,随心所欲而不逾矩;孟子曰,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老子曰,道法自然;庄子曰,物我两忘…… 诸位先圣道途各异,然而又各自成圣,请问,诸圣谁对谁错?可有共通之处? 骆三:…… 骆三看完题,整个人就是懵的。 他做好了题目会很刁钻的心理准备,也十分认真地听了课,思索了许多东西,但是,他没想到真正的题目会如此刁钻—— 不,这甚至不是刁钻。 这就是难。 好一道终极难题! 此时此刻,骆三极想说一句:小可何德何能啊!这种难题,这种难题,这种难题是我配回答的吗? 木先生啊,您可太过于看得起我了! 骆三苦着脸,双手紧紧抱着怀中圆润的葫芦,葫芦微微震动了三下。 骆三便又叹一声,随后将葫芦挂回腰间,遥遥向宋辞晚拱手道:“宋天骄,此题还是请您来答罢。” 天骄答题,若是答对,随从便要受到恶气惩罚! 若是答错,随从也同样要受到恶气惩罚。 总之不论对错,随从都要受罚。唯一的区别也就是,天骄答对了,自己可以不必受罚,而是可以再向文渊海前进一步。 宋辞晚的心神仅仅分出了极小的一缕在横屏新出的题目上,她的大部分精神则关注于自身的进步与蜕变。 骆三请她答题,她顿了片刻才徐徐说:“好。” 她没有拒绝骆三,到底是说了一个“好”字。 “好”字落下,木人道:“天骄宋昭,请你答题。” 木人没有情绪起伏,又说:“你还有二十息的时间可以答题。” 是了,先前骆三读题加思考,已经用去了十息的时间。到宋辞晚这里,就只剩下二十息了。 宋辞晚心绪回转,当下快速读题。 读过一遍后,她的心情也是微微凝重。 她没有直接给出问题的答案,而是下意识地屏息思考了片刻。 一息、二息、三息……十息、二十息! 时间过得飞快,宋辞晚没有深思的余地,她赶在木人宣布答题时间结束前,开口道:“诸圣无有对错,一如世间白昼与黑夜,日夜轮转交替,皆为自然至理,又岂能分出对错来? 至于诸圣共通之处,其实都在于‘随心所欲’四字。 孔圣曰,随心所欲而不逾矩。其随心所欲的前提虽有‘不逾矩’三字,然而,不逾矩的同时其实也是遵从内心。二者互为前提,在不逾矩的范围内随心所欲,此为真正自由! 孟圣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既有为天下世间的大志,又有爱护自身的天性自然,此乃孟圣之心,亦为其心之所欲。 老子曰道法自然,天地自然皆在其道中,此等胸襟意志,实在壮阔难言,千千万万个后来人中,也极难有一人可以窥其皮毛!” 宋辞晚说到这里,亦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一叹,转折突兀,却又使得听她答题的众多生灵忽然生出如梦初醒之感。 哦,是啊,这位是在答题! 许多人明明是在听她答题,可心中却又分明生出一种恍惚是在听她讲道的奇妙感觉。 听着听着,有玄妙的感悟在胸中生起,不少生灵都听醉了。 宋辞晚的叹息,听得不少人与妖都是鼻头一酸。 木人亦仿佛有些入迷,此刻目光转动,看向宋辞晚,那神情分明是在说:说啊,继续说啊,你怎么就不说了呢? 木人……对,不对! 木人竟有情绪了? 这可就太不对了,木人怎么会有情绪呢? 宋辞晚一边答题,识海中神明犹如巨浪涨潮般,在飞速向前拔高,节节生长。 她没要木人真正出口催促,很快又继续道:“庄子曰物我两忘,此非红尘境界,实是圣神之心。 世间生灵,若至于万物不萦于心,名利皆为粪土,唯独余有自我……凡此种种,难道不是真正的随心所欲?难道不是真正的极致骄傲,极致纵情,极致任性?” 宋辞晚又是一声慨叹,随即道:“请问木先生,我的答题如何?” 木人“哦”了声,也仿佛如梦初醒,也仿佛没有反应过来—— 没反应过来什么? 哦,没反应过来宋辞晚汪洋恣肆地说着,结果说着说着就突然告诉所有人,她答完了! 这怎么行呢? 她怎么就答完了呢? ——我们还没听够啊! 木人的木质眼皮又一次掀动起来,眼珠转了一圈又一圈。 宋辞晚仿佛听到,一阵阵机械艰难卡位的“咔咔”声! 如平地惊雷,如霹雳暗生。 她又催促:“请问木先生,我的答题如何?” 木人抬起手,将戒尺轻轻敲在身侧横屏上,终于开口道:“你……你的答题,很好!没有什么问题……天骄宋昭,你可以再向文渊海前行一步。你的随从骆三,将经受恶气惩罚。” 话音刚落,骆三的小课桌空间内眼看便有黑色的恶气将要升腾而起。 却听宋辞晚道:“我答对了,我理当向文渊海前行一步,可是我的随从骆三却要经受恶气惩罚,此种惩罚,我却是不服。 骆三若是受罚,我的念头将极不通达。念头不通达,岂不便是违背先圣道念? 先圣道念,又如何能够违背?” 宋辞晚说到第一句不服时,她的身躯忽然在海面上暴涨至百丈! 说到第二句念头不通达时,她抬起脚,忽忽然就从脚下的白色圆盘上踏了出来。 等说到第三句先圣道念如何能够违背时,她的面前忽然就出现了一道恢弘灿烂的滔滔长河。 长河波涛轰鸣,不知从何处而来,却刺穿了海面上空的虚幻投影,直直刺入了投影后方的课室中! 一瞬间,课室摇晃,木人惊怒爆喝:“天骄宋昭,不守课堂纪律,该罚!” 轰! 课室的投影在瞬间破碎了,海面上却有波澜平生。 有巨鲸仿佛参天之大,从幽暗的深海之中似闪电弹出,嗡鸣着冲向了宋辞晚。 又有海兽怪章,甩动着宛若蛟龙般的八条触角,足肢上吸盘张合,带着无比恐怖的绞杀之力缠向了宋辞晚。 还有一只只看似细小,其实个个都有成人那般大小的海蜘蛛,其窜行如幽影,密密麻麻地挨挤着疯狂冲向了宋辞晚…… 更有许许多多,难以逐一尽述的恐怖深海之物。 沧海摇晃,海啸如山倾。 可是这一切,却又都如梦幻泡影般被宋辞晚甩在了身后。 她已在那课室投影破碎前,脚踏长河冲入了课室所在的那片奇异空间中。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宋辞晚口中诵念,指尖一弹,一行蕴含有无穷大道意念的文字便飞旋着冲开了所有空间壁垒。 这是以时间在对空间! 长河翻卷,讲台上,木人身上木质的纹理在飞速腐朽,他大睁着眼睛,发出了生锈一般的怒吼:“孽障,竟敢扰乱课堂,当受吾戒尺!” 说着,他举起手中戒尺,抬手就敲向了宋辞晚。 然后他敲中了! 宋辞晚巨大的法身冲来,又在被他敲中的一瞬间,法身陡然被缩小解除,变回了她原本的正常体型。 第806章 长河翻卷,那些破碎的往事与真相 宋辞晚法身被破,木人手中戒尺发出了奇异的约束力量,使得宋辞晚仿佛在这一刻,经受了无数重天外神山的逼压!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强大力量,约束、训诫、管控……种种异力将她重重封锁。 这力量又没有实质的形状存在,木人一边以戒尺拍向宋辞晚,一边持续怒喝道:“天骄宋昭,不尊师,不重道,不守课堂纪律,当受量魂尺训诫,削去三千年寿元,受堕魂渊恶气侵袭,神识蒙顿,意念关押,思想重塑!” 轰—— 一种宛如抽骨挖髓般的奇异痛苦袭来,宋辞晚在这一刻分明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像是有什么极为重要,但又极为细微的东西,在戒尺的异力作用下,瞬间被抽走,而后消失不见了。 那是……三千年寿元! 寿元,乃是人身之生命精华所在,精华耗尽便寿元枯竭。 一个普通的真仙,通常情况下也至多只能有三千到五千年的寿命。有些具备高强养元之法的,又或者是修为极致接近合道的,寿元会更长些,但通常也很难超越八千之数。 八千年,便是一个人族真仙的极致寿元了。 真仙如此,武圣的寿命则更要短上许多,五百年算老,八百年算长寿,一千年则古今少有。 在这等前提下,以常理推断,宋辞晚如今的寿限至多也不能超过八千年。 便就当是八千年罢,以八千年总寿为前提,一个人的寿命一次性被削去三千年,那得是个什么概念? 木人手中戒尺发出蒙蒙微光,隔空不停向宋辞晚拍击而去。 一边拍击,一边怒喝不停:“年少轻狂,不知敬畏,既是如此,又何必年少?天骄宋昭,若还不束手就擒,吾当再削你三千年寿元!” 好家伙,又是三千年!真当宋辞晚的寿命是大白菜?连削两次还能不死? 木人木质的眼皮闪动,却是不停在心中预演推断:宋昭的寿命应该不可能超过八千年,如今削去她六千年寿命,她该迈入老朽才是。 毕竟,人族是短生种,八千年寿元还真不够消耗。 宋辞晚的寿元又不是大白菜,还能论斤称两不成? 然而,宋昭的寿命还真就是大白菜! 当然,这不是狭义上的大白菜,而是指代宋昭的寿命太多,以至于乍看起来,命在她这里,能消耗的就不算珍贵,仿佛不值钱起来。 电光火石间,木人连削了她两次寿元,这一切描述,落笔之时似有千言,然而实际上双方短兵相接,却仅仅是昙华刹那,木人就连出了两招。 这两招之凶险,只使得所有观战生灵尽皆心惊肉跳。许多人与妖甚至完全没有反应的余地,仅仅只能在心中暗叫一声:好厉害,好可怕! 便是人族这边的真仙武圣们亦是如此—— 他们无能为力。 不仅仅是反应不够及时,同时他们还被某种奇异规则压制在课桌的方寸之间。 便连先前的古妖圣鬼车与古妖圣九婴都无法冲破课桌的封锁,人间的普通真仙武圣就更不可能了。 有些关心宋辞晚的,比如说骆三,也仅仅只能在此时惊呼出一句:“宋仙子!” 他担忧的声音才刚刚传荡而出,却见宋辞晚脚下移步,在她的身后,那一道浩浩荡荡的时空长河轰鸣而来。 宋辞晚洒然一声笑:“再削三千年如何?你便是一再、又再、再三削我三千年又如何?” 木人原本没有情绪的脸上流露出了人性化的惊讶:“不可能!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毫不受影响?” 轰—— 话音未落,宋辞晚身后的时空长河再次对着木人冲刷而过。 是的,就是冲刷而过。 这一道看似没有实质,可此时此刻又分明是拥有实质的时空长河真如九天遗落之河,浩浩汤汤,迅疾无比。 那是光阴的力量,它穿梭了空间,也穿过了此刻常规意义上的时间,在木人戒尺又一次举起时,终于冲过戒尺力量的约束,轰然将讲台上的木人冲入了长河之中。 宋辞晚道:“时空长河,我亦小有领悟,还请木先生品鉴!” 轰! 轰轰轰! 时空长河冲过了木人的那一刻,整个课室终于如果一团梦幻泡影般,在恍惚的虚无中轰然破碎了。 课室破碎的那一刻,课室内的生灵们同样无有一个来得及做出有效反应。 这其中,不但包括了人族的真仙武圣,也包括了妖族的古妖圣呲铁,以及据说能够与古妖圣一战的九尾狐! 九尾狐一惊一怔:“这宋昭……” ——这宋昭如今究竟是什么境界? 这是九尾狐未能完全吐口的话语。 她来不及说出什么了,偌大的课室如朝露、如怒电、如惊雷、如泡影……轰然破碎了。 九尾狐仅能在这一瞬间以九尾编织天罗地网,护持自身。 无穷的能量风暴在这一刻好似世界爆炸般四散迸射,砰砰砰,轰轰轰! 天旋地转,时空倒置。 一忽儿,九尾狐像是看到了年幼的自己,天生三条灵尾,在蛮荒而广袤的原始丛林里奔行。 她有时吸风,有时饮露,骨子里天生有一段灵性,使她懂得餐夏练气,拜月修行。 从前,九尾狐从未深究过自己的灵性究竟是从何而来。 毕竟,有些生灵生来就天资极佳,这又有什么好稀奇的吗? 当然,这其实是极其稀有的事情,但因为九尾狐生来如此,因而这个稀奇,在她这里就显得稀松平常。 因此她从不会深究自己为何如此灵性出众,偶尔思索,也只当是自己天生拥有更为精纯的祖先血脉。 妖族,是一个讲究血脉,会追溯血统的种族。 哪一只妖拥有更多的先圣血脉,实力便必然会更加强大,灵性也必然会更加出众。 这是颠扑不破的一个“真理”! 然而这一刻,当无数重不知从何而来的时空,好似泡影般轰然在九尾狐眼前破碎时,她恍惚又像是见到了—— 她见到了一只浑身火红的小狐,蜷缩着被关押在一个精致而透明的小匣子里! 小匣子通体剔透如同水晶,四个边角处又有银色的贴片,带着一条条或红、或黄、或蓝……的纤细线条,被连接在一个巨大如同宝塔的建筑下方。 一瞬间,九尾狐心中便生起了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只火红小狐便是她的祖先! 又或者说,她的血脉她的灵性她的妖力,基本上都应该是来自于这只火红色的小狐。 九尾狐惊鸿一瞥间,见到小狐被关押,当时,她向来极为平静自持的内心深处,便掀起了火山喷发一般的怒涛。 但还没等九尾狐再愤怒到深处,那些跳跃着的画面飞速一闪,她便又看到了—— 她看到了,看到了那座巨大的高塔前方有一个更加巨大的广场。 广场之大不可以道理计,总之广场上挤满了人。 而这些人又都统一的、形象一致地在跪着。 他们跪什么?跪哪里? 九尾狐思维中才刚刚闪过这个疑惑,疑惑当即便又得到了解答。 只见这些人跪的方向,分明就是水晶般笼子里的那只火红色小狐! 九尾狐的耳朵里又听到了蓊蓊郁郁的声音,像是从千千万万年前……像是来自于无法形容的另一个世界—— 那些声音在祈祷诵念:“九尾天狐,庇佑人间。” “九尾天狐,庇佑世人。” “九尾天狐,庇佑天灾……” “我等愿以信仰、思想、意志……祈祷九尾天狐化虚为实,降世华夏!” “我等……” “我等……” 嗡嗡嗡—— 轰轰轰—— 忽然,无数画面突兀破碎,一切归于寂静。 九尾狐在这种说不出的情境下,有那么一瞬间,大脑都是一片空白的。 实在是刚才那些惊鸿一瞥所见到的、所听到的……所有一切都信息量太大了。 大到九尾狐明明是清醒了,又觉得自己几乎完全丧失了理解能力。 她刚才,究竟是看到了什么? 那些破碎画面中所显露出来的一切,到底是曾经的真实?还是仅仅是涂山望月在那一瞬间的错觉? 空间风暴还在轰鸣穿梭,带动着一个个虚幻的气泡出现又消失了。 九尾狐旋转着、旋转着,忽然尾巴剧痛! 那是有一个古老而又带着黑色长杆的奇怪东西,那东西冲过了九尾狐的尾巴,直直钉入了她的脊骨之中。 然后,九尾狐涂山望月就翻滚着断掉了一条尾巴。 尾巴虽是断掉了一条,但她的身体却是终于在此刻冲出了疯狂肆虐的风暴范围! 涂山望月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又顾不上自身的痛苦,立刻抬头抬眼,看向四周的一切。 这却是一个狭小的山谷! 山谷四周树木葱郁,灵气盎然—— 如果说,经历过灵气涨潮以后,如今九州福地的灵气值是十,那么此时此刻,涂山望月所在的这个山谷的灵气却是……十二! 不要小看十到十二之间的区别。 两者之间看似只隔了“二”,但实际上它们相隔的,却是一个质的层级。 涂山望月才刚刚从痛苦中脱离出来,却又忽忽然撞入了这样一个地方,这种高低差使她瞬间生出些许茫然。 她怀揣着巨大的震撼与茫然,仔细观察四周。 恍恍惚惚,先是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丛朱琅果,看那品相,像是万年朱琅果。 这东西,就算不用来炼丹入药,就算只是直接生吃,吃上一颗也能抵得上千年寿元—— 当然,所谓“一颗万年朱琅果可抵千年寿元”,这个说法在九州人间时也仅仅只是传说而已。 毕竟,九州世界没有万年朱琅果,至多只有千年朱琅果。 一颗千年朱琅果吃下去,能得百年寿元。第二颗作用减半,第三颗再减半,第四颗失效。 至于万年朱琅果,九尾狐也仅仅只是听闻过。现实却没见过,也并不以为其会真正存在。 然而此时此地此刻,涂山望月却偏偏就见到了传说中的万年朱琅果! 哦,对了。 据说万年朱琅果的顶端,会有金色的花纹组成一个“万”字。 因而涂山望月才能如此肯定此物乃是万年朱琅果! 她一边心中笃定,一边又恍恍惚惚,总觉得哪里不对。 对了,是哪里不对呢? 哦,是因为这朱琅果虽则极为珍贵,可在眼前此地,它的生长却又显得如此随意。 东边一丛,西边一丛,还有前面峭壁般的山谷斜坡上,也生着好几丛。 其数目多到,仿佛毫不值钱的样子! 忽然,前方峭壁斜坡上,生长着朱琅果的灌木丛里,猛地冲出了一条手臂粗的大蛇。 那大蛇体态虽不小,身躯却灵活如闪电,不过是电光一闪间,蛇便吞走了数颗朱琅果! 涂山望月先是下意识地尾巴一抬,欲待阻止蛇吞朱琅果。 但很快,她又将尾巴放下来了。 因为她看到那蛇快速吞完了数颗朱琅果,接下来,它陶醉地晃了晃身躯,再一转头,竟就这般悠悠闲闲地游入了前方的草丛中。 大蛇游走了,涂山望月在谷底长长吐出一口气,口中喃喃道:“昊虚仙岛、蓬莱仙岛……或许,此处才是真正的蓬莱仙岛罢。” 先前疑惑尽散,更多的疑惑却又相继涌上心头。 涂山望月茫然四顾,只见仙山巍峨,峰影重重,玉树仙果,灵机四溢。 先前的课室不见了,先前在课室中共同听课的人与妖们也都不见了,还有木人与宋昭,也都不见了! 宋昭在何处? 她与木人的战斗结束了吗? 眼前的仙岛之上,除了仙果处处以外,又还有什么? 涂山望月一个纵身,向前轻轻一跃。 而在她所看不到的某一处奇异空间内,泡影般的古老画面仍在不停地闪现、消失,又闪现,又消失。 与涂山望月境地相类似的人与妖还有许许多多。 他们在肆虐的空间风暴中翻滚跳跃,用尽各种奇招护持自身。 又远远看到青衣女仙好似是站在天的另一端,她足下长河不停地向着木人拍打冲刷。 有玄妙的语言宛若垂天之翼,在她的身侧滚动翻飞。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岁聿云暮,日月其除!” “几孤风月,屡变星霜!” “石火风烛,惊波逝水……” 第807章 无尽泡影,如怒入电 “望影星奔,藉响川鹜!” 宋辞晚还在波涛翻滚的长河中书写着一个个奇妙的字符。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流光一瞬,华表千年。” …… 最后,她一声叹息,道:“我欲照浮生,一笑浮生灭。” 翻滚的长河仿佛有一瞬间停滞,木人在长河中沉浮,他的眼睛原本是完全的木质,但这一瞬间不知为何,竟隐约生出了宛若活人一般的黑白瞳孔。 双方对视,犹似惊雷怒电。 无数泡影破碎在翻滚的风暴中,超过千数的人妖两族生灵被风暴吹得四散翻飞。 有人惊呼,有人痛叫,有人怒骂…… 也有一些修为高,运气好的,便如九尾狐涂山望月一般冲出了风暴的区域,在某一刻忽地落入实地,而后惊喜地呼喊一声:“昊虚仙岛,蓬莱仙境!如此仙草遍地,灵物处处,这必然便是真正的蓬莱仙岛。” 也有一部分生灵还在风暴中翻滚,他们有心关注宋辞晚与木人的战斗,目光却难以穿透那时光长河。 只觉得自己看向那长河时,一切都仿佛隔着云雾。 但长河飞溅,又有无数泡影在众人与众妖的眼前时而显现,时而破碎。 神奇的是,每一次泡影显现——看在不同生灵眼中,竟又都能看到完全不同的画面。 譬如九尾狐看到了被关在水晶笼子里的火红小狐,当她以为这小狐是在备受折磨时,又惊疑地发现,小狐被关在笼子里,似乎不是在被折磨。 相反,那些衣着风格十分奇异的人们,竟是在对着小狐祈祷! 他们说:“愿以精神、意志、信仰……祈求九尾天狐化虚为实!”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短短数言中,包含的信息量却足够涂山望月信仰崩塌,世界颠覆。 她委实不敢去相信这些画面背后所延伸的一切,因此她宁可推断这些梦幻泡影般的画面乃是真正的虚妄泡影,而非是时空长河所抓取到的古老过去。 九尾狐不敢相信这些泡影的画面,与她同样不敢信的还有呲铁妖圣。 呲铁妖圣本来身躯沉重,体型巨大。当然,它的身躯原本被木人的课室与课桌给压制成了迷你状态。 可是风暴来时,课室破裂了,课桌对呲铁妖圣的压制也消失了,呲铁妖圣又在瞬间恢复了自己原本小山般的巨大。 这种巨大本来使得他应该稳如山岳,不惧任何风暴才是。 然而事实却是,呲铁妖圣也在风暴中被冲击得身不由己,仅能以雄浑妖力护持自身不被风暴撕裂。 除此之外,它所能做的,也就是张开嘴巴发出一阵阵时而浑厚,时而幼细的“嘤嘤”声了。 每当发出幼细“嘤嘤”声时,呲铁妖圣总要伸出熊掌捂住自己的嘴巴,再奋力转动头颅左右张望,期望四周没有生灵注意到自己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好在风暴太大,所有人与妖都自顾不暇,自然没有谁会去注意呲铁妖圣发出了怎样的声音。 呲铁妖圣稍稍放下心来,但又忍不住连忙粗着嗓子,刻意嗓音雄浑地吼上一阵:“嘤嘤!” 虽是嗓音雄浑,可惜发出的还是“嘤嘤”。 但这实在是没有办法,呲铁妖圣虽是妖圣,它也无法改变自己天生的“嘤嘤”腔。 它们呲铁兽生来如此,虽有庞大威武的体态,可没奈何这“嘤嘤”声却是刻在血脉中! 更甚至,当它们发出“嘤嘤”声的时候,它们还能施展一种极致亲和的神通,使得目光所见,所有生灵都会不由自主对它们放下敌意,生出亲近,产生怜爱—— 这门神通名叫“万萌之主”,不过呲铁妖圣从来不用。 它也绝不会告诉任何人与妖,呲铁一族竟然存在有这样的天赋神通! 这是神通吗? 不,这是耻辱! 可是,眼下,当某一颗梦幻泡影从它眼前飘过时,它看到了什么? 呲铁妖圣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风暴中,有无数泡影时而生成,时而寂灭。 每一颗泡影都充满了玄妙的时光气息,带着悠远、神秘、而又古老的姿态,在世间生灵面前生生灭灭,刹那无穷。 而惊鸿一瞥间,呲铁妖圣则分明看到了某一颗泡影中,忽地显露出一片青山绿水。 山是青山,却是小小的假山。 水是绿水,却是人造的水湾。 是的,这很明显是人工造景。 而就在这人工造景的精美山水间,又有竹林数丛,风吹簌簌。 数只黑白相间的生物翻滚在这假山竹林间,每一只都圆滚滚、胖嘟嘟,与呲铁妖圣在外形上极为相似。 当然,呲铁妖圣自认为自身威武无边,与泡影中的这些小东西应该有着截然不同的本质才是!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呲铁妖圣又从这些小东西身上感应到了血脉相连的气息。 注意,是那些小东西的血脉古老于呲铁妖圣,因而又可以说,这些小东西可能是呲铁妖圣的祖先。 呲铁妖圣呆了、僵了,它如此威武雄壮,它的祖先岂能是如此憨态之物? 这、这也就罢了。 而画面中,还有更加令呲铁妖圣不忍目睹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些圆润的小东西时而翻滚,时而攀爬,时而攀折竹枝啃得欢快—— 忽然,这山水园林造景的外围,有人声在亲昵呼唤:“滚滚,宝儿,转过头来,快看后面!你们爷爷给你们带苹果来吃啦!” 呲铁妖圣僵着脖子,扭着头看着那颗泡影。 只见泡影中忽然便有数只黑白相间的圆球转过了头,而后,其中一只身躯一弓,猛地就向着那边人声发出的地方奔跑而去。 这小东西一奔跑,顿时惹得更多的小东西“嘤嘤”叫起来。 不同声调的“嘤嘤”,高低起伏,发出了或是愤怒、或是激动、或是谴责的各种含义。 总之,小东西们就是在争相“嘤嘤”着,冲向了那所谓的苹果。 他们争先恐后,为苹果而发出种种憨厚可爱的神态。 直惹得山水园林的外围,那围墙后方探出头颅的人类发出了阵阵欢笑声。 人们亲昵地笑着,七嘴八舌说:“跑了跑了,都跑起来了,真是可爱啊!” “苹果就是滚滚的密码啊,我最喜欢宝儿了。” “我喜欢花儿!嘻嘻嘻……” “苹果才不是密码,密码是盆盆奶啊,你们说,要是我拿着盆盆奶过去,滚滚们会不会也这么热情地冲向我啊?” “什么啊,你们真以为它们冲的是苹果吗?人家冲的是爷爷好不好?你又不是它们爷爷,你要真翻过围墙到它们面前,保管人家一个冲击,就要你小命!” “就是就是,这可是蚩尤坐骑,你还真当它们只会卖萌啊?” 忽然,有人慌说:“哎哟,今天光顾着看滚滚可爱了,今日份的祈祷还没有开始呢!快,我们快祈祷!” 然后,时空这一头的呲铁妖圣就看着那泡影画面中,出现了乌压压一片人。 原来在那山水造景的园林外围,围着的不是小小一圈人,而竟是满满当当一整个广场的人! 那里有好大一片空地,空地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头。 呲铁妖圣粗略一眼看去,就能判断出这里起码拥挤了数万人! 数万人啊,这得是个什么概念? 是的,数万人其实没什么稀奇。 但是当数万人拥挤在一起的时候,那场面就足够壮观到恐怖了。 即便是神话世界的九州,数万大军都足够称得上一声雄师! 但在这泡影的画面中,数万人拥挤在一起,却竟然只是为了围观某些小东西吃竹子? 哦,对了,围观小东西吃竹子这个事情还只有前排的人能够真正做到。后面的那些人分明是什么也看不到,他们仅仅只是来凑热闹而已。 可即便只是凑热闹,还是有这么多人心甘情愿地过来。 他们不但心甘情愿地过来了,他们还在前排传出祈祷声的时候,忙不迭也跟着一起祈祷:“我祈祷,滚滚返祖归元,重得当年血脉,再获食铁兽神通。” “我祈祷,食铁兽再现华夏!” “我祈祷,食铁兽神通无边,从神话走入现实。” “我祈祷……” “食铁兽为我神兽,庇佑华夏,威名千古!” “我愿付出我的信仰、虔诚、心念、意志、精气,供养食铁兽,以御大敌!” “食铁兽……” “食铁兽……” “……” 呲铁妖圣。 风暴中的呲铁妖圣几乎忘记了保护自己,它看呆了,看懵了,看傻了。 它受到的冲击,比起先前的九尾狐涂山望月更要大出无数倍,大到无法以道理计,大到不可以言语形容。 它觉得自己遭遇到了一个颠覆乾坤的骗局! 可是它的身体里,它的骨血中,它的精神意志内,又分明是有一个清晰的声音,在不停地对它呐喊:这是真的!这是真的! “不不不!吾不信!嘤嘤嘤……” 呲铁妖圣浑身妖力爆发,全身上下无数毛发犹如钢针倒竖,猛地四散发射。 嗤嗤嗤—— 尖锐的破风声刺破了时间、空间、乃至于眼前的风暴。 呲铁妖圣声音幼细地“嘤嘤”叫着,冲破了风暴的界域。 它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站立在长河浪涛之巅的宋昭,目光中,那青衣女仙衣袂飘飘,宛若世之高古,屹立过去未来,以及现在! 呲铁妖圣“嘤嘤”的声音忽然就变低了,它冲出了风暴,噗一下翻滚着落在一片山溪滩地边。 细碎的砂石,潺潺的流水,还有不远处青峰迭起的世界—— 这里是,是蓬莱仙岛吗? 它从未知名的风暴世界中冲出来了,终于落入了真正的蓬莱仙岛? 呲铁妖圣又低低地“嘤嘤”叫了声,它蹲坐在山溪边,抬眼望向前方天空,似乎是要穿透这仙气盎然的仙岛空间,再度回望那片风暴的世界。 同一时刻—— 又或者,是过去了万分之一个刹那。 人族天骄云流光忽然也在风暴中踩到了一团泡影。 对,与呲铁妖圣和九尾狐涂山望月都不同的是,云流光是踩到了泡影! 他以身化剑,穿梭在无尽风暴中,忽然,剑身一阵晃动,他身不由己就恢复了自己原本的人身。 人身的脚下,停滞着一团虚幻的泡影。 云流光又觉得自己踩到的不像是泡影,而分明像是陷入了一个粘滞的水团之中。 他恍惚有种穿越无尽时空的错觉,再一回神,他好像就变得不是他了。 不,他好像又是他。 只不过,此刻的他处在一个十分奇怪的状态中。 他像是站立在一片幽黑的深渊之上,茫茫深渊不见边际,无有穷尽。那一瞬间,天地四方,仿佛无始无终的孤寂几乎就将他淹没了。 云流光虽是修无情道,对万事万物都几乎不会有情绪起伏,但此刻,他仍是被这无穷深渊给震撼到了。 胸中亦有片刻怆然。 他静立在这深渊之上,没有言语,没有动作。不知过去多久,似乎很久,但恍惚又好像只有一瞬。 忽然,在他的身侧传出一道略显熟悉的女声:“流光,这一次,就让我们所有人一起做出选择吧。” 云流光豁然一转头,就对上了一张剑眉飞扬的俊俏面容。 这是……杜星横? 有点像,好像是,但又好像不完全是。 眼前的杜星横面容虽然还是那副面容,但她的身体,却分明缺了半边。 而她缺失的半边身体则由一种寒光闪烁的机械编织补充,这种机械造物给她整个人都增添了一种说不出的铁血气质。 这使她明明只是正常地站在那里,却又好像是有一股无法形容的血腥气,宛若猛兽般随时随地都要扑击而出。 云流光心有所感,又猛地转移目光,向杜星横身侧的另一边看去。 只见那里,也站立着一个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的人! 那是一个短发青年,青年穿着奇怪的短上衣与长裤,一身温润气质,面容苍白俊美—— 这是……苏舜,苏白衣! 苏舜倒是没有缺胳膊少腿,但是,他的一双眼睛……左边那只眼睛却是空洞的。 杜星横说完那句话以后,苏舜接着说了三个字:“我同意。” 第808章 激昂当年,星空长城 “我也同意。” 又一道声音说。 云流光瞬间转过目光,向那道新出现的声音主人看去。 结果,这个声音的主人也是熟人,其正是人族天骄碧丹心! 自从宋昭横空出世,碧丹心的天骄排名一再下降,一度甚至降到第九名,又将妖族敖风给挤出了前十。 比起以身化剑的云流光,进阶大儒的苏舜,以及自毁丹田,复原后又飞速将修为重新提升至原本状态,甚至极大超越原本状态,一跃达成先天五转境界的杜星横—— 比起这些人,碧丹心的存在感有时候又委实是太低了些。 但这绝不能说是碧丹心太弱,事实上碧丹心一点也不弱。 她有一份独特的本领,因其道体特殊,可以施展一门增幅神通。 注意,这门神通不仅仅是能增幅她自身,还能增幅他人! 这门神通显形时会呈现出旗帜的模样,因而又被称作“碧血旗”。 每当碧丹心施展碧血旗,与她同阵营,在她指定范围内的,少则三五人,多也上百人,都可以获得不同程度的随机增幅。 或是防御增强五六成,或是法术威力长进六七成,或是对于负面状态的抵抗能力翻倍增强等等。 有时候甚至还有些稀奇古怪的增幅,这种出现概率较小,便不必尽述。 总之碧丹心看似存在感不强,仿佛在同层级前十名的人族天骄里是最弱的那种,但实际上碧丹心的本领极具特殊优势。 在前十的人族天骄中,除了身为仙武联盟盟主的宋昭,碧丹心其实是追随者最多的。 因为她的神通强到甚至能对天仙生效! 要知道,如今的碧丹心,也才刚刚进入地仙境。 一个地仙初期,其神通却能对天仙生效,就这样的,你说她弱? 谁敢说? 谁能说? 此时此刻,碧丹心竟也出现在泡影深渊的世界中,云流光一看,竟在刹那生出果然如此之感。 当然,此碧丹心似乎并非彼碧丹心,而是一个与碧丹心有着同一张脸,但又更具铁血气息的铠甲女子。 便权且也将她叫做碧丹心罢。 云流光只觉得自己是身临其境地站立在无穷漆黑的深渊上,但有时候又恍惚有种雾里看花般的奇怪感觉。 他听到碧丹心说了“我也同意”。 紧接着,则是他自己的声音响起了:“断情绝爱,留待千年万年万万年,我也同意。” 他在说什么? 云流光也怔愣。 方才明明,他没有开口! 可是,“他”却又真真实实地,是在说话。 一种说不出的惊悚感,伴随着某种既令人恍然,又令人难以置信的猜测,瓮瓮地沉在了他的心间。 他是修无情道,但这不代表他连思想和人格也都一并修没了。 他有时候也会惊悚,也会茫然。 当然,这些情绪终究都比旁人弱上许多,因而云流光的总体表现又是十分冷静的。 他控制不了“自己”,只能以“自己”的视角,细数在场众人。 杜星横、苏舜、碧丹心,还有云流光他自己……但此时此刻,共同悬浮在这片无尽深渊上的,又不仅仅是自己所熟悉的这几人。 除了这几个熟面孔以外,又还有一、二、三、四……九、十、十一……三十、四十…… 足足共有将近百人! 哦,这深渊上空竟然静立这许多人。 云流光先前竟未看见,这些身影好像是一个接一个亮在他眼前的,又好像是在某一刻,忽然就集体出现在他的眼前,使他眼睛看到,感知察觉到…… 更加明显的惊悚感袭来。 上百人,密密麻麻站在深渊上,大家都在说:“好,我同意。” “我也同意。” “我同意!” …… 不是,你们到底在同意什么? 终于,有人的话语稍稍有所变化,云流光恍恍惚惚就明白了大家都在同意什么。 上百道繁乱的声音中,有人说:“我同意,我愿献祭自我,前世今生,过去未来,以我之血肉精魂,筑就星空长城。” 星空长城! 那又是什么? 云流光自认为自己是真的在修无情道,可是这一刻,当“星空长城”四字出现在他耳中的时候,他莫名地就从心底里生出了一种格外的壮怀激烈之感。 激昂的情绪,伴随着岩浆涌动一般的灼热。 在他的心底里,在他的神魂中,在他的血脉骨髓里,似缓实快地翻滚蔓延。 又有人说:“我同意,我为星空长城添砖加瓦,周氏一族但凡十八岁以上,皆愿完全献祭,不论过去未来,不管前世今生,只看当下,只为此刻!” 还有人说:“我同意,筑造星空长城,需灵源大矿、晶遂大矿数十座,我愿捐献族中十座大矿,只求在星空长城庇佑下,我张氏一族,能有三五血脉顺利转世。 哪怕万事皆忘,前尘皆休,能有转世也好过一切寂灭。” 顿了顿,此人又说:“但我愿意寂灭。” 他轻描淡写,却在此刻沉重漆黑的深渊上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 在场百余人,一时间有数十道声音七嘴八舌地响起来。 “十座大矿,好大手笔,这是将家底都捐了啊!” “只求族中留有三五血脉转世而已,捐献十座大矿,便是留一百血脉转世都使得。” “张族长又岂是那等贪心之人?没看人家自己都愿意寂灭了吗?” “呵,说得好像在场,哪一个不愿意寂灭似的!” 是啊,在场百数人,谁又不愿寂灭? 不愿寂灭,不肯牺牲的,此时此刻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云流光游目四顾,他控制不了自身的具体言行,至多只能是做到眼睛转动,调整自身视角。 他将深渊上,眼前这百余张面容尽数收入眼中。 他有心记住每一个人的容颜,但不知怎么,这种记忆偏偏十分困难—— 照理说,以云流光在无情道上的修行,早就达到了过目不忘的境界,他不可能记忆困难的。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偏偏记忆困难。 甚至越到后来,他想要分辨众人的容颜都有些难起来,这一张张面孔,怎么好像就都模糊了呢? 发生了什么? 云流光的大脑有片刻是混沌一片的,他只能尽力抵抗这片混沌,即便记不住在场众多面孔的细节特征,也要更多地去记忆他们的对话。 比如又有人说:“星空长城筑就,我们这一代虽然或许看不到恶虫被阻隔于星空之外的画面了,但是,我们的子孙后辈一定能够看得到!” “既然如此,便由我来推算吉时,三刻之后我等便立刻出发吧。” “好!” “好!” “好!” …… 又是一道道应好声响起。 众人的情绪也逐渐被高高调动起来,一道道慷慨激昂的声音,应和着一个个“好”字。 仿佛他们此行,不是要飞去天外,献祭自身,以血肉筑造长城! 而是去面对一场人人争先、不可错过的盛事。 忽然,在那一个个“好”字中,云流光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里,又似惊鸿般闪过了一道青色的身影。 那身影道:“我愿献祭琅嬛宝库一座、藏渊宝库一座、地煞宝库一座、天罡宝库一座、求是宝库一座……” 那女子一口气数出了二十二座宝库。 在场所有人都听呆了,鸦雀无声。 直到某一刻,有人结结巴巴问:“那些、那些宝库的主人原来竟是你!你怎么会有那么多宝库。” 青衣女子道:“运气好、收集癖……” 接着,又轻笑了声:“拿命拼。” 话音未落,场中忽然便有此起彼伏的声声叹息响起。 青衣女子又道:“其实诸位不必太过悲观,星空长城只要筑成,华夏与乾星便自然会形成星路闭环。我等可以献祭过去,也可以献祭现在,但在闭环中,又怎可献祭未来?” “我等献祭不了未来,但在未来,在场每一位的灵魂却都有转世的可能。” “意志最强大最坚定的那一位,必定会自动成为阵眼,在某一时某一刻觉醒前世宿慧。” “醒过来,再凭借星空长城的力量,召唤到华夏神器,打破闭环,冲出封锁,再向虫族复仇,重现文明辉煌。” 她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千千万万年来,最为慷慨激昂的话语。 有人亦随之情绪激荡,但也有人竟是怯弱嗫嚅起来:“可是,可是要想成为阵眼,必定要承受刀山火海、油锅剥皮、车裂炮烙等十八层地狱酷刑,此等酷刑持续千万年,谁人意志能够不被磨灭? 还有大道割裂,星痕冲击,古今时空挤压……” “我们的大阵,真的能够生成阵眼吗?” 有人忐忑问。 亦有人回答:“怎么不能?若是阵眼不成,一切谋算皆为枉然。不过,成为阵眼虽然将要承受最大的痛苦,但最终也能够收获最大的好处。 在场诸位,都是竞争者呢!” 那青衣女子轻笑一声,脚步一抬,忽然便虚空踏步,一步步出离深渊,向着更为广袤荒芜,也更为凶险神秘的无尽星宇走去。 当下,数十道身影如同璨星跟随。 更有人果然忽地加速,与她争先。 有人长笑道:“宋昭,你说的对极了,我们可都是竞争者!你等着,大话谁都会说,可是高下判别却还要再看千千万万年后!” “没错,又岂能令你宋昭独美于前?” “哈哈哈!对,大家快追上去,抢那头筹,千万年后再做在世唯一天尊!” “冲!” 云流光也跟随在这浩荡的人群中,奋勇向上,全力冲击。 只是,这一番冲击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越是向上冲,云流光就越觉得头昏脑涨,身躯似欲分裂。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了,耳朵里听到的声音也渐渐混杂成一片,好像是变成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符号。 他虽听在耳中,却越来越难以理解这些声音要传达的究竟是什么。 非但如此,甚至就连先前在泡影中的所见所闻,也都渐渐在他的记忆中模糊氤氲。 他觉得自己记住了,但又好像什么也没记住。依稀就好像是有那么一片深渊,有那么一群人,他们在宣誓,在呐喊,在冲向神秘。 “啊!” 平常八风不动的云流光此刻却忽然惊呼一声,他浑身剧痛,身躯似欲在风暴中融化,但他却偏又在这一刻冲出了风暴。 冲出风暴时,强烈的空间落差使得他的身体在半空中形成了一种极限诡异的扭曲。 云流光以人身根本无法承受这种扭曲,扭曲到顶点时,他的身体忽然一阵模糊,在半空中就自行化作了一柄锐气森寒的利剑。 利剑仿佛天河出鞘,星光离弦。 只在刹那便穿过了重重山岳,忽而在某一刻,嗖地一下扎入了某一座仙山的山脚石碑中! 只见那仙山之上勾檐翘角,有琼楼玉宇数重,错落掩盖在高大苍翠的树木间。 而仙山脚下,那一座被利剑贯穿的石碑上,则刻着丹朱色的两个古老篆字:灵台! 利剑扎在“灵台”之间,嗡嗡颤鸣,剑气四溢。 九尾狐有九尾狐的机缘,呲铁妖圣有呲铁妖圣的机缘,云流光也有云流光的机缘…… 事实上,当宋辞晚打破课室的那一刻起,在场每一个生灵便都有了他们各自的机缘。 只是有些是善缘,有些是恶缘。 有些从风暴中冲出去了,也有一部分没有扛过风暴,最终被撕碎在了空间风暴之中。 宋辞晚不可能保护得了所有人,既然是探索未知,便不可能没有危险。 她以长河贯穿木人,也同样在经受巨量信息的冲击。 这个巨量,指的是所有看到了泡影画面的生灵们,所看到过的所有画面的总和! 其中自然包括了九尾狐所看到的,火红小狐被关押在水晶般透明的笼子里,经受无数人族的虔诚祈祷:“我愿献出所有愿力、虔诚,祈求九尾天狐化虚为实,降临华夏。” 亦有呲铁妖圣所看到的:“我愿献出所有愿力、虔诚,祈求所有滚滚血脉返祖,重现蚩尤坐骑神威,化身上古食铁兽。” 也有云流光所看到的:“我愿献祭所有,筑造星空长城……” 那不是别的……竟是,星空长城! 第809章 是我非我,今夕非昨 宋辞晚漫步在长河中。 身旁是时间的浪花,在一朵朵飞溅,又一朵朵湮灭。 有些湮灭得太快,便是宋辞晚也只能在匆匆一瞥见看到只鳞片爪,有些则仿佛刻意滞空般,会在宋辞晚眼前停留数息。 虽然只有短短数息,但这数息的时间已经足够宋辞晚以石火电光般的速度将泡影内的画面尽数收入眼底。 这其中,九尾狐、呲铁妖圣、云流光等几位所看过的泡影,就显形在内。 此外,宋辞晚也还看到了许多其它的泡影画面。 譬如有一个画面,便是接续云流光所看到过的那一段—— 众人奔赴寰宇,以血肉筑造星空长城。 还有无数的灵材神物被投入其中,那些宋辞晚或熟悉、或陌生的身影,他们每一个都拥有惊天动地的力量。 举手投足都能令大道震动,令星空鸣颤。 但是,如此众多的高手,却阻挡不住汹涌的虫潮。 是的,众人奔赴星海,筑造星空长城,此举不但壮烈,同时也十分惨烈。 因为虫族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毫无作为地任由这些时代的英雄完成“拒敌于星空之外”的壮举。 虫子们疯狂地冲击而上,想要破碎“星空长城”的计划。 于是,一道又一道的身影站了出来。 他们每一个都发挥了自己最大的价值,在临终前释放了自己生平最强的一击,以自己的生命阻拦住了虫族的疯狂进攻。 同时,他们又在死亡时将自己的血肉神魂尽皆化作资粮,充入星空长城的宏伟城墙之中。 这其中,自然也还包含了宋辞晚自己! 亲眼看到自己以血肉神魂投入一座震古烁今的宏伟法阵之中,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宋辞晚以为自己看到这一幕,会是充满震撼与悲伤的,但事实上,震撼的确有,可悲伤却并不多。 更多的,却反而是一种早知如此的确认感知—— 哦,原来如此,果然如此啊…… 又或许是因为,千千万万年前的她,其实早就为此做过无数次心里建设,因而千千万万年后的如今,她便也免去了悲伤。 浓烈的悲伤没有,只有一种淡淡的痛意。 微不可察,几乎能叫人忽视。 宋辞晚又仿佛在此刻,与千千万万年?前的自己,有了一种奇妙的互通。 本来,宋辞晚虽然觉醒了前世宿慧,但她前世的记忆一直都仅止于自己还是普通人的那个时期。 以至于最开始,她还以为自己是穿越。 后来随着她修为的长进,她逐渐开始察觉到了不对,又通过各种机缘探看到了前世的种种秘闻,她才悚然发现这个世界很不对劲,藏有许许多多的秘密与危机。 解密过程中,她又数度接触到了前世的“自己”,得出了许多猜测。 但是,这些接触从本质上看还是与真正的秘密隔着许许多多层。 如同雾里看花,看了个热闹,可是真正紧要的东西,她还是无从知晓。 就比如说,她的记忆始终缺失一块。 她想不起来前世的自己究竟为什么在后来会那样“厉害”! 偶尔有些时候,她甚至会生出怀疑—— 那真的是前世的她吗? 如果真的是,她又为什么会这样没有实感?为什么会一丁点……一丁点也想不起来? 种种疑惑,直到此刻,亲眼目睹“自己”打碎星空,撕烂一只只尊体虫族的神躯,甚至以伤换死,连拼了数名神体虫族,最后才终于支撑不住,在极限状态下选择自爆,献祭血肉神魂…… 宋辞晚才忽然莫名地,拥有了一种与前世“自己”的共通感。 她的心就悠悠地沉淀了起来,种种破碎记忆与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还是有点雾里看花,但又好像没有那么雾里看花了。 她忽然就有了一种明确认知—— 为什么她会始终难以完全获取到前世自己“超凡”以后的记忆? 这其中就要涉及到一个神魂与记忆之间的悖论。 那就是,一个拥有相同神魂的人,她如果在不同的阶段,拥有不同的记忆,那么,这两种状态下的她们,真的会是同一个人吗? 这个问题,如果纯粹是从医学角度来看,那自然是同一个人。 但如果是从伦理角度来看,却又难免令人疑虑。 就比如说龙女敖云,在她还是“敖云”的时候,她是行侠仗义的龙族侠女,是昆山弟子莫应怀的爱侣。明艳大方,理智聪慧,侠义心肠。 可是失去记忆以后,她却拥有了一段截然不同的龙生经历。 她忘记了莫应怀,爱上了萧衍,还有了一个与从前不同的名字,她叫“明珠”。 变成“明珠”以后,她天真憨傻了许多,莫应怀在她眼中成了陌生人,而为了萧衍,她甚至甘愿献出自己的龙珠! 后来,要不是昆仑三仙不但要龙珠,还要对她剥皮抽筋、敲骨吸髓,明珠只怕都不会清醒。 她还会与萧衍继续爱得死去活来—— 当然,后来化诡的敖云看似是清醒了,但其实她始终都在因为与萧衍的那段爱恨纠缠自身,难以解脱。 这样的敖云,真的还是莫应怀爱的那个敖云吗? 宋辞晚觉得不是了。 但很显然,莫应怀觉得是。 是了,若非他觉得她们还是同一个人,他又怎会在木人给出的选择中,甘愿牺牲自己,换取“敖云”复活? 这个问题,只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很难有标准答案。 也或许莫应怀只是为了成全自己的执念呢? 这个问题谁也说不准。 而作为“不是派”的宋辞晚,很显然……当年的她自己、与如今的她自己,在这方面的理念是一脉相承的。 所以,转世后的宋辞晚,才始终难以完全获取到当年“自己”超凡以后的那部分记忆。 是了,超凡的她,根本就不想传下自己超凡后的记忆! 因为她也觉得,转世后的自己应当形成一个全新的人格,而不是一个虚假的她…… 毕竟当年的她虽然也算是站在了世界之巅,但却始终未曾真正解决古神虫族的问题。她的成就看似极为辉煌,却又始终被上限束缚。 她希望转世的自己能够打破这种上限! 因而宁愿湮灭自我。 说得简单点就是——既然要重开,那就彻底重开! 这个道理很绕口,很难解说清楚,常人也很难理解。 但此刻的宋辞晚,却莫名就理解了。 她在飞速奔腾的浪涛中忽然又觉心口微痛,她回首,目光从那一颗闪烁着星空画面的泡影之上划过,泡影消散得很快,宋辞晚很快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长河仍在奔腾,只余下她的内心微微惆怅。 更多的泡影闪过,其中有一副格外吸引了宋辞晚的注意力。 她看到,那是数十座宏伟的星空堡垒! 哦,那也是星空长城的一部分。 只不过,此刻的众多星空堡垒俱都显得十分残破。 有一道道年轻的身影在其中奔腾飞行,这些身影的面孔大多都显得十分少年气,看起来最大的不会超过十八岁,而最小的,甚至看起来至多有十二三岁! 有人仓皇说:“堡垒都顶不住了,我们要怎么办?” 有人咬牙说:“我们不能被那些恶心的虫子抓住,如果是被它们吃掉,我宁可也将神魂献祭给星空长城!” 一道道声音应和:“是,我们的前辈们既然都献祭了,那我们又有什么不能献祭的呢?” “我宁可献祭,不愿为虫食!” 其中也有声音微微怯弱:“可是……毕竟没到最后一刻。” “呸!真等到最后一刻就晚了,献祭当然要趁早!” “走,我们快点!” 这些身影倏然转过一条充满古典科技感的宽阔大道,直奔大道尽头那一座仿佛通天般的神秘祭坛而去。 大部分的身影都越走越快,他们飞行、他们闪现、他们甚至撕裂自己的身躯,还未来到祭坛前,有人就已经缺了胳膊少了腿—— 但这种残缺非但没有使他们的速度变慢,相反,因为自残式的爆发,他们的速度还加快了! 他们扑向了祭坛,在堡垒外围巨大的轰鸣声中,争先恐后地燃烧了自己。 看着那些稚嫩的面孔,宋辞晚面上的神情越发显得沉静。 火焰在祭坛上冲天而起,点燃了星空堡垒外围那一座宛若星辰般的炮台。 轰—— 巨炮猛然冲击,便似是星辰变成了武器。 轰隆隆,无数巨虫肢体翻飞,身躯在巨炮的高温下湮灭成虚无。 但是,虫子实在是太多了。 在庞大虫潮队伍的最后方,某一处人所难至的空间中,甚至有一头好似是巨山般的庞大蠕虫,它趴伏在空间的罅隙里,尾端不停产出了全新的巨虫! 于是下一刻,又有无数巨虫以天兵天降般的姿态如同潮水冲来。 那么多的巨虫,将整个堡垒都在瞬间淹没了。 堡垒外围的星辰巨炮也无法再继续发射—— 而那些冲击的少年团体中,一开始便有为数不少的一部分落在后头。 这一部分人,便是最开始表现怯弱的那一部分。 他们不自觉将自己让在了最后,实在无法下定决心献祭自身。 而这个决定使得虫潮真正降临时,这一部分人根本就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轰隆隆! 堡垒破灭了,在瞬间四分五裂,坠入深空。 这些碎片又在无数条密密麻麻好似虫道般的空间罅隙中不停翻滚、其中一部分碎片被某些巨虫追到了,巨虫张口就吃,却又在将整个碎片—— 连同碎片中的人们一起吞吃掉后,忽然像是受到什么极致痛苦的冲击。 巨虫又张口,瞬间将吞吃的碎片与生灵们一齐吐出! 有巨虫甚至还发出了痛苦的嘶叫声。 而那些被重新吐出的生灵,不论是人类还是其它什么,都在经历过巨虫腹中一游后,死了! 他们死了,碎片落入重重空间罅隙中,逐渐产生种种奇妙演化。 而那些死去的人们,有一部分则在无穷岁月的冲刷下,化作了木人! 正是宋辞晚从前在平澜城幻冥城中,所见过的那一类—— 没有衣裳、没有肌肤、只有骨骼与肌肉线条的木人。 每一只木人都拥有种种奇诡气息,若是靠近,还能听到木人内部发出的各种痛苦呐喊、奇怪呢喃…… 其中,甚至还有与古神虫族如出一辙的“西呜”之声! 却原来,那些木人是这样的来的。 又一个谜团被解开了,宋辞晚恍然大悟。 那些木人是这样来的,那么……这座昊虚仙岛中,那个会动、会说话、会讲课的木人,又是怎样来的呢? 宋辞晚继续在长河中穿梭。 她有种预感,只要找到木人的真正来历,就能在瞬间将其揪出,从而解析掉昊虚仙岛的种种秘密! 长河一再翻滚,宋辞晚身体里真元法力都在剧烈燃烧。 她一边于长河之中漫步,一边快速吞服种种丹药,倘或是药力跟不上了,消耗无法补充了,她便立即献祭寿元。 一次一万年! 不过短短数段梦幻泡影的时间,她就足足献祭了三十万年寿元。 九百多万年的总寿元看起来很多,但真要是烧起来,其实也并不是那么耐烧的。 宋辞晚的情绪却十分稳定,她半点也不急躁,口中一边念诵:“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好,又抓到一个了。” 又一朵浪花在她眼前绽放,泡影中的画面飞速转换。 那是……那是一段十分古怪的画面。 最大的古怪在于,画面的风格既不像是华夏纪元时期,那种科幻与神话相结合的奇妙风格,也不像是如今,纯粹古典神话的九州风格。 画面中的风格十分原始。 高大的丛林,凶残的猛兽,以部落聚居的人族…… 但虽然是部落聚居,可是这些部落中看似原始的人类,却又都拥有着种种神力。 其中低级的可以生撕虎豹等猛兽,而高级的甚至能够呼风唤雨,起死回生! 只不过,呼风唤雨他们要祈祷,起死回生他们也要祈祷,播种农田要祈祷,打猎出行也要祈祷…… 总之就是,不论大事小事,重要的事还是鸡毛蒜皮的事,他们都要祈祷! 宋辞晚看了个稀奇古怪,一时甚至有些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在众多泡影中抓取到了这一颗。 第810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宋辞晚看着眼前这颗奇怪的泡影。 泡影中的画面亦如浮光掠影,变化速度极快。不过转瞬,就有无数信息被她收入眼底。 她看到了,那个看似原始并且团结的世界,发展得极为凶猛迅疾。 部落聚居的社会形态,使得画面中的人们往往都极为团结。而团结,通常能使一个团体在任何时候都发挥出远大于个体本身集合的力量。 而最奇妙的是,画面中那些看似原始且性格蛮荒的人们,十分擅于造神! 他们通过对天地万物—— 甚至是臆想中神明的祈祷,从而真正造出了一尊尊可怕的神明。 这些神明大多形态狰狞,因为部落中的人们认为“神”必须是威严强大、不容置疑、甚至是凶残的! 比如有些“神”青面獠牙,有些神三头六臂,有些神人首蛇身—— 这里说的人首蛇身,可不是华夏传说中某些神明雍容美丽的那种人首蛇身,而是丑陋残暴的人首、鳞片倒竖的蛇身。 那蛇身的鳞片尤其是片片锋利如刀、所过之处黏液弥散、血腥气叫人闻之即死! 又或者,有些神明虎头、狮形、肉身长满肉瘤、每一颗肉瘤顶端又生着一双双具备各种诡异能力的眼睛…… 泡影翻转时,宋辞晚隔着无穷时空与这般形貌的神明对视,只一刹那便只觉浑身刺痛,脊骨发寒。 有古怪且充满诱惑意味的声音缥缥缈缈响在她耳边:“人族,少年,你来……” “到这里来,过来我与你说……” “长生的秘密在这里呢!” “不是千年、万年、十万年、百万年……甚至是千万年、亿万年的寿命。” “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些什么也算不了呀……嘻嘻嘻,毕竟,有数的东西,便一定有穷尽,既有穷尽,又怎能算得上真正的长生呢?” “真正的长生呀,它是没有穷尽的!” “在过去,在现在,在未来……在时空尽头,在无穷纪元之外。” “你要找到它、你一定要找到它……” “过来,过来……” 充满蛊惑意味的声音,每一字、每一句,都说到了宋辞晚的心坎里!说到了她真正在意的极点! 是啊,宋辞晚如今已有将近千万年的寿命,说一句寿至千万,其实也不为过。 这种寿元数,寻常十万、百万年的寿命加持都诱惑不了她。 甚至别说是十万、百万年了,就是千万、万万年又如何? 寿元增长到一定程度,对如今的宋辞晚而言其实就只是一个数字。 她还太年轻了,没活到那个年头,对于真正百万、千万年的活法……究竟会是怎样的,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没概念,完全没概念。 所以,数字的堆砌,除了能够令她明确知晓自己实力底蕴在增长,其它也就没什么了。 毕竟宋辞晚惯常拿寿命烧着玩儿呢! 再说了,她随时随地可以通过击杀各种妖魔鬼怪……尤其是虫族来增长寿命,只要世上虫族不灭,妖诡无穷,她的寿命就相当于是无穷的。 长河中,那一颗高高溅起的浪花泡影前,宋辞晚思绪及此,身体里原本丝滑流转的真元竟是陡地一滞。 是啊,只要虫族不灭,妖诡无穷,她的寿命就相当于是无穷的…… 既然如此,那么她为什么就一定非要灭掉虫族不可? ——高高溅起的浪花中,只见那浑身肉瘤、拥有无数颗眼睛的恐怖神明正在飞速眨动自己那些眼睛。 那些眼睛,有的在流淌血泪,有的布满了蛛丝状的纹路,有的好像是被什么恐怖的东西给击中了般,忽地就直接僵黑掉了。 变成了一个个焦黑的眼状疤痕,留在那些肉瘤中间,久久无法褪去。 而真元凝滞的宋辞晚,脑中念头却是转得越来越快。 她在想—— 古来惯常有闻: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古神虫族若是死绝了,她宋昭还何以傲立九州之巅? 虫族若是死绝了,谁还来给她送上源源不竭的资粮,供她长寿若星辰,古老若神明? 更甚至,她要的……可不是简单的长寿,而是真正的万劫不灭! 所以,古神虫族又怎么能死绝? 这个问题如同一柄惊天巨锤,狠狠砸在了宋辞晚的心海间。 令她神魂震动,原本澄净如同水晶般的神明之上,隐约有丝丝缕缕奇异的黑气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生长。 无穷时空之外,泡影中的肉瘤巨神似乎发出了得意的笑声。 它的声音也愈发轻柔而极具诱惑力了:“好得很,看来你是懂了,那你来罢,你来罢……” 宋辞晚一脚向前踏出。 似乎便要跨出这条由她自己召唤出来的长河,而后一头冲进那颗奇怪的泡影中。 便在此时,那长河尽头忽地就涌起了一道巨大的浪花,惊涛拍岸,怒涛相聚,涛声轰鸣—— 轰! 宋辞晚的识海中,那神明发出了无声的怒叱。 “咄!” 一道喝声,由内而外,从长河的此处,瞬息间流转至梦幻泡影的彼端。 宋辞晚便在此时停下了将要踏入泡影的脚步,怒声道:“狗屁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谁是狗?” “说尔是狗,岂非侮辱犬族?” “长生非我执念,得之自然美妙,但若是不得……不得又如何?” “我宋昭又何尝是如尔等这般阴沟里的伪神?” “我修神明,乃是光正堂皇做自己的神明,我不需参拜它神,也不需世人参拜于我!” “我之抗虫,也非为九州!” “我为我自己,难道不行吗?” “留着你所谓的长生之秘,寂灭去罢!” 话音一落,数十道充满精悍力量的恐怖锁链凭空出现,瞬间绞住了那颗滚动在长河浪涛间的泡影。 也绞住了……泡影中那一只巨大的、诡异的、恐怖的“神”! 那神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怒吼:“孽障、蠢物、愚钝!吾乃不死之神,你会后悔的……” 最后那一句“后悔”,声音都还没落,那“神”就随着那一颗滚动的泡影一起,消失并湮灭在滚滚时空长河中了。 那么,它“死了”吗? 宋辞晚身侧天地秤浮现,收到了一团死气:【死气,来自遥远时空,掌控蛊惑之道的神明之死,三斤六两。】 死气收到了,但却仅仅只有三斤六两! 最奇异的是,就在那东西死去的那一刻,宋辞晚目中似乎有雾岚般的光影,在那千千万万分之一个刹那间一闪即逝。 那是……那像是一朵摇曳的白莲! 白莲? 宋辞晚当即想到了此前的“白莲老母”张大丫之死。 白莲老母当时好像是死了,但又好像没死。 而张大丫身为堂堂真仙,她的死气也如此刻的某神一般,少得可怜。 所以这东西的“死”,也像是张大丫一样? 异曲同工?性质类同? 宋辞晚识海中,神明躯体上漂浮的黑气随着方才那“伪”神之死,开始逐渐消散了。 她的思路渐渐清晰,她也开始明白,自己好像又多解开了一个谜团。 那个似死非死的“白莲老母”,看起来应该就是来自于这个看似蛮荒、但又以神灵统治一切的泡影世界。 当时,张大丫临死前也说过,白莲老母不会真正死去,白莲老母终会复生。 彼时彼刻,亦如此时此刻。 宋辞晚想明白了,也终于看懂了这个长生道的关键所在。她顿时嗤笑一声:“不过如此!” 这等长生道,她不学也罢! 所以,这些神灵究竟为什么能“长生”呢? 因为他们通过种种祈求祷告,掠夺到了世人无穷精魄啊。 只要这世间有生灵,只要这生灵还能记得他们,只要世上生灵偶然提起,他们便会在世人的心间长存! 所以,他们是不会“死”的。 又或者,即便是一时“死”了,它们也必定能够复生。 这就是所谓的“长生”! 宋辞晚不要这样的长生,她毫不犹豫地继续抬脚溯源,迎着浪花、足踏长河,再往前走—— 又或者说,她在向着过去寻走。 隔着时空长河,以审判大道斩灭了过去的神灵,这对宋辞晚而言似乎也不算什么。她不会为此再停下自己的脚步,她还要继续去寻找更多的谜题答案。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宋辞晚燃烧了更多的寿元,四十万年、五十万年,六十万年…… 越来越多的浪花与泡影在她眼前呈现画面。 她看到了更多的,过去某些时间段里发生的事情。 又比如说,罗振东等人所在的那座垂天之城,果然其实也是来自于星空长城。 是巨大的星空长城上,某一坐堡垒跌落后,又经历过漫长岁月,从而在时空罅隙中延续下来的残城! 所以,当年星空长城被冲击,数十座星空堡垒一齐崩塌。 其中一部分散碎到了人间,又吸纳人间种种魔念,变成了人间的幻冥城。 又有一部分落入了大千世界的某些空间罅隙中,没有与人间接触,内中的华夏遗民反而是生存并延续下来了。 虽然说,他们延续得并不好,并且随时都处在崩溃边缘。 但是,谁又能说这种延续没有意义呢? 更多泡影生灭,宋辞晚还看到了一些从前在魔化建木上看到过的画面。 只不过魔化建木上的画面稀少、凌乱,且毫无连接性。 而这些泡影内所呈现出的画面,却更为完整,更为连续,几乎每一段画面似乎都能展现出一段完整的故事。 比如说,古神虫族的来历。 是的,宋辞晚早就知道了,古神虫族来自于某一位章姓“科学家”。也知道,古神虫族之所以能成型,似乎还因为曾经被某一个“天外异族”侵染过。 但宋辞晚从前所知道的这些,实在是太过凌乱破碎。 因由不连贯,总叫人能窥见只鳞片爪,又实在难以看清全貌。 此刻,通过时空长河的穿梭,宋辞晚却终于看到了一段相对完整的答案。 原来,当年蓝星科技飞速发展,大洋彼岸的国家开始疯狂推崇ai连续世界计划,这个计划太过疯狂且危险,华夏方面严词拒绝了。 为抵抗ai入侵,章绝与华夏众多青年俊杰一起,临危受命,分别开设种种研究项目,期冀以人类的创造力对抗ai的绝强运算能力。 这个计划不能说失败了,至少章绝所研究出来的虫子就宛如科幻故事里的恐怖生物武器,以其超强繁殖力、以及超绝战斗力,要想对抗对岸的机械智能大军,理论上其实是可行的。 当然,前提是那些虫子必须受到人类的控制。 但事实却是,那样的虫子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不可能被世人所控制,成为人类的生物武器。 玩弄基因的人,终将被基因玩弄。 章绝第一个死了,留下了疯狂的虫族大军,冲向全世界。 如果事情只是到这一步,那么当时的世界充其量也只是爆发出一场人虫大战,以人类当时的科技,灭绝虫族、取得胜利将不成问题。 可是,谁叫大洋彼岸玩ai的那些人偏偏足够疯狂,过分自信呢? 他们捉捕虫族,研究虫族,并为了进一步解析利用虫族,实现章绝所未能实现的——控制虫族为己所用。 他们解开了尘封在某一颗珍贵陨石中的一只神秘眼睛。 是的,是一只古老的、神秘的、不知其究竟来源于何的眼睛。 那只眼睛被他们以各种能量蕴养到睁开了! 而那只眼睛睁开以后,整个世界都在那瞬间陷入了诡异的凝滞。 这片刻凝滞结束后,地脉就动了。 地块开始发生位移,各种地震出现了。 又有某些原本低矮的山体,在瞬间被挤压到高速上长。 然后,就是一座座火山喷发了。 山崩海啸,岩浆横流。 那些人,他们所打开的又何止是一只神秘的眼睛? 那分明就是他们自己神话传说中的潘多拉魔盒! 地裂、地震、火山喷发,这些自然灾害开始在世界各地接连发生。 而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 对当时的世界而言,最大的问题是,灵气复苏了! 第811章 华夏万方 灵气复苏,这是一个多么恢弘的概念! 当华夏国内,第一个拥有强文字力量的人,在世人面前爆发出惊世骇俗的神力时,就注定了这场盛宴必定要席卷全世界。 宋辞晚看着泡影内,那一幕幕往事跳跃重现,又清晰看到了,泡影中某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忽然转过头来,像是在对着某一个虚无的方位欣慰一笑—— 这个老太太个子中等,身量也不挺拔,脸上甚至星星点点地散布着不少的老年斑。 看起来,这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老太太。 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也不过是她的眼睛比常人还要更小些,一双豆豆儿大小的瞳仁里,似乎闪烁着某种慧黠的精光。 与这老太太目光对视的瞬间,宋辞晚的呼吸竟不由自主轻轻放缓了。 这个老太太啊……她与这个老太太可真是太熟悉了! “老师……” 隔着无穷时空,宋辞晚极轻极轻地呼唤了一声。 华夏古汉语文学界的泰斗,辛从,辛老师。 是她的导师,也是她的亲人,更是全世界发现华夏文字异力的第一人! 宋辞晚刚刚回忆起这一点,看明白这一点时,泡影中的画面又在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见场景一变,广袤的大洋上,从大洋彼岸乘船而来的那个国度,携带着当时世界上最凶残的机械武器,机甲巨人—— 对了,还有拥有最顶级算法的ai。 他们纵跨大洋,排兵布阵,疯狂冲击。 战争,来得就是这样突兀。 剑气与炮火齐飞,激光与法术共存。 山呼海啸,天崩地裂。 辛老师挥笔书写:“黑云压城城欲摧!” 天空中便有无数雷云生起,噼里啪啦向着对岸的机械大军疯狂倾泻。 对岸,机械大军张开护罩,机械的声音如滚轮般连续响起:“打开一级护罩、打开二级护罩、打开三级……打开终极护罩!” “避雷设施开启,阿美卡神明启动!” 轰! 一瞬间,对面的钢铁大军就自动拆解,然后又自动在水面上重组了。 深深的大洋底下,有自深海而来的巨大机械臂探出。 不过须臾,所有的钢铁大军就以这机械臂为中心,组成了一座威风冷酷,全身挂满各种恐怖武器的参天女神像! 女神像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 她张口,吐出了生硬的华夏字节:“死!” 随着这个文字的吐出,在女神像的腹底,竟是嗖嗖嗖地飞出了无数只半机械半肉身的虫子! 那些恐怖狰狞的巨虫,嘶叫着、嗡鸣着、喷吐着各种极具腐蚀性的黏液,拍打着各种形态的翅膀,轰隆隆地冲向了华夏阵营的所有人。 以辛老太太为首的文字军团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这些漫天冲击而来的虫子给冲散了! 而后便是一场绝地求生般的殊死战斗,不必过多描述。 总之华夏方将所有能出动的都出动了。 既有原本的海军空军,也有灵气复苏后陡然获得种种神异能力的各种奇人异士。 这些所谓的种种能力,自然不仅仅只是点亮华夏文字的能力。 文字的战斗力是一方面,此外还有许许多多来自于华夏文化的能力,在宋辞晚面前如同宏大画卷般逐一展开。 其中比较显眼的,有比如皮影戏的传承者。 他们抬手在怀中一掏,便能挥手放出各种各样的皮影战士。 有人们耳熟能详的关公秦琼,也有大家都欢喜敬爱的齐天大圣,还有某些不那么被大众所熟知,但却同样具备奇妙能力的一些战将—— 比如说聂隐娘。 聂隐娘遁形绝迹,出世即具备瞬移闪现之能。 所过之处细剑一挥,便能轻松斩开某只铁肉巨虫的身躯。 只可惜像这样的铁肉巨虫竟还具备着恐怖的再生能力。 聂隐娘前脚一剑斩开了某只铁肉巨虫,后脚那铁肉巨虫就能蠕动着又实现复生。 这种恐怖又恶心的虫子,数量本来就多到宛如潮水翻涌。再加上这种恐怖的复生能力,只能说是杀不完,根本就杀不完! 聂隐娘的战斗既飒爽又艰难,而这不是个例。 除开皮影戏的传承者拥有化皮影为战将的能力,还有傀儡戏的传承者。 他们的能力更诡异,他们竟然能够将被自己杀死的对象制作成自己的傀儡! 但还是同样的问题,虫子太多了,几乎杀之不尽灭之不绝。 传承者们疲于奔命。 又有苏绣、蜀绣、湘绣等各种绣艺的传承者,一幅绣品便是一个世界,山水花草都有性灵,亦是奇妙。 还有制作非遗油纸伞的传承者,一把伞撑开,便能庇护一方天地。 又有独竹漂技艺的传承者,一根竹竿化作飞剑,御剑飞行,杀敌纵横……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宋辞晚看得眼花缭乱,心神激昂、惆怅、怀念、平静—— 是的,一切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 过去发生的所有,此刻都消亡了。纵有再多喜怒悲叹,此刻也都只能化作平静。 宋辞晚守住了自己的心神,默默地将那声叹息都咽回了胸腔里。 这一场决定了整个世界格局的大战,宋辞晚从头看到了尾。 最后看到,在华夏方渐渐落入下风,虽则文化繁盛,可却终究不敌怪虫数量太多之时,一直坐在一张纸片上,在战场中如风奔行的辛老太太忽然停下了奔行的动作。 她飞在整个战场的最高处,看了一眼战场前方自己的众多弟子们。 说出了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一笔画出人生; 一笔写出悲歌; 一笔挥出雄壮; 一笔定鼎乾坤! 小老太太燃烧自我,释放了自灵气复苏以来,因为厚积薄发而拥有的所有神力。 她甚至还压榨了自己的过去未来! 最终,她消散在了天地间。 但她散落的正气,却笼罩了整个华夏方向。 使得所有灵气复苏以后的异力拥有者,都在瞬间实力大涨,神思清明。一切蒙昧都在此刻冲散,所有疑惑仿佛都得到解答。 他们挥洒神力,施展种种奇异手段。 转瞬之间便化悲愤为力量,将汹涌狂暴的钢铁肉虫尽数撕成了碎片。 碎片漫天翻飞,又有火壶传承者将手中火壶一抖! 顿时便有火焰化作一只只鸾鸟,将所有钢铁肉虫的碎片都烧成了灰烬,使其再也无法复生。 宋辞晚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在这场战争中,她似乎并没有看到自己的身影。 但她知道,自己一定也是参与了的。 只是此时的她还并未成长到后来那样强大,因而在这场超过三十万异力大军的战斗中,她的存在毫不显眼。 哦,前世的她,也曾弱小过—— 她弱小过,也强大过。 弱小时无能为力,强大后便果断决绝到连自己都要害怕。 宋辞晚回看着过去的一幕幕,不断在时空长河中抓取那些遗落在岁月罅隙中的奇妙画面。 她看得越多,对于过去与现在的一切因果便理解越深。 长河中的泡影都是跳跃的,随机的。 但又在冥冥中具备有奇异的连接性。 真正被宋辞晚抓取到的泡影,总会或多或少解答她一些疑惑,又或者是开阔她的眼界,充实她的知识。 不知不觉间,通过观看这些画面,她识海中的华夏字诀又增多了许多! 原先与木人翻脸时,宋辞晚收获到的华夏字诀刚刚达到四百九十之数,距离五百字尚且还差最后一步。 宋辞晚仍然果断翻脸了,不是她不想再趁机学到更多,而是她更加不想再忍—— 那时的她,已经将“不想再忍”放在了“想要学更多”前方。 这其实也是念头通达的一种表现。 总之就是:都修炼到这地步了,我还要畏畏缩缩吗? 那我还修炼做什么? 我修炼,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不想忍、不愿忍时,可以随时与任何对象翻脸么? 这一“不忍”,宋辞晚果然就念头通达了。念头一通达,她的真元运转又更自然通畅,实力又再进一大步。 她掀翻了桌子,打烂了棋盘,将木人卷入了时空长河中,又在时空长河中将对方追逐。 过程中,又不仅仅是追逐。 她还通过长河泡影解开了许多谜题,更是又进一步领悟了上百个华夏字诀。 这可真是一种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美妙进步! 总之就是,转瞬间,宋辞晚领悟的华夏字诀就达到了五百七十多字。 又过片刻,这个五百七十多变成了六百九十多! 再过数个刹那,六百九十多又变成了七百八十多。 最后的最后,当宋辞晚所领悟的华夏字诀达到一千五百个时,前方的长河忽然就发生了奇异的震动! 这明明是由宋辞晚时间神通凝聚而成的长河,是一种看似为实体,实则并非实体的具象物。 像这样的具象物,照理说是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程度的震动的。 除非宋辞晚不能再完全掌控它! 当然,实际上宋辞晚对于这道被自己召唤出来的时空长河,本就达不到完全的掌控。 时间太神秘了,纵使她修炼到如今境界,对于时间的奥秘,也依然存在有许许多多难解之处。 而此刻,宋辞晚则发现:在同一条长河内,当相同性质的问题指向越多时,当她对某一个东西的寻找欲望强烈到极致时,这个问题的答案便会在某一刻受长河推举。 轰地一下,猛然出现在她面前! 就比如说那个木人。 只见长河震动间,忽然,又一片广袤无垠的星空出现在了河水的倒影中。 与此前的长河水溅,浪花成泡影不同—— 这一次,是整整一段水流,映照出了一片星空。 广袤无垠的星空中,出现了一颗飞速奔行的星球! 那是,那是逃亡中的蓝星。 而蓝星的后方,则有巨大虫群在跨星域追逐。 前方,奔逃中的蓝星在数不清的陨石乱流中横冲直撞。它虽是逃亡,却是逃得既仓皇,又气势汹汹。 但凡有阻挡它逃亡路线的陨石,必定要被它一口气撞碎,而后那些陨石碎片又会通通受到它的引力吸引,不受控制地被它吸入自身。 正因为如此,蓝星反而在一路的逃亡中越来越壮大,直到大到如今这般程度—— 要知道,九州之大,可至少是原华夏的百来倍! 宋辞晚看了一场无比宏大的旧画面。 对这幅场景,宋辞晚从前其实是有过惊鸿一瞥的。 只是从前由于画面的流转速度太快,而她的实力又太低,这才没能看得清楚分明。 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宋辞晚都怀疑那画面里的一切其实是虚假。 直到后来她逐渐接触到更多真相,才能确定当初蓝星逃亡的一幕并非虚妄。 而如今,这一幕开始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 宋辞晚终于看清了蓝星逃亡的完整影像,宏大与震撼不必多言,这甚至有一种悲凉的美丽。 更美丽的,还有环绕在蓝星外围的星空长城! 只见那巨大的星空长城便好似是一道天然的天体光环,其环绕飞行在蓝星外围,将其三百六十度完全包裹。 古神虫族不论如何追逐,又或者是远距离打击,都被这巨大的星空长城阻挡住了。 当然,这星空长城的整体状况其实并不算好。 只见那长城节点处,一座座巨大的星空站倒塌了,破碎了。 这些倒也罢了,总之这些并非此刻重点。 此刻重点竟是,蓝星在古神虫族极其恶烈的追逐下,忽然整个星球颤抖数下。 于是,围绕着蓝星旋转,跟随着蓝星一起逃亡的星空长城—— 只见这星空长城的中段位置,忽然就飞出了一群人。 而随着这群人一起飞出的,还有一座好似是空中花园般的仙山! 有人大叫着说:“快,昊虚仙岛终于炼制成功了,我们速度散开,为仙岛做牵引!” 下一刻,那仙山就好似是被“生出来”一般,骨碌碌地在星空长城的某一坐堡垒边上“滚”了出来。 四周人群越发焦急又欢喜了:“仙岛来了,快,我们快些布置仙岛!” 第812章 火种传承,惊世渡仙局 宋辞晚终于清晰地看明白了昊虚仙岛的来历! 昊虚仙岛亦是来自于星空长城,也是星空长城的一部分。或者说,昊虚仙岛其实也是依附于星空长城上的某一座星空堡垒。 只不过,这座星空堡垒的等级与权限格外高一些。 高到什么程度呢? 宋辞晚看到那些飞出来的人影絮絮对话:“愿以昊虚之无穷,可为我华夏承载传承万万年!” “万万年不够啊,谁知道下一轮复苏是在什么时候?万一是在万万年以后呢?” “嘿,你这个杠精,万万年是个虚指好嘛!意思是无穷无尽,又不是说真的只能万万年。” “可是这个世上,真的能有传承无尽,永不湮灭的文明吗?” 就在人们笑闹间,忽然一句清冷的低语被插入其中。 闻听此言的众人顿时声音齐齐一滞,看似轻松的氛围就这样被打破了。 星空中的人们当下便有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也不知这沉默究竟是多久,人群中才有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徐徐道:“世上本来便没有传承无尽,永不湮灭的文明。我等今日此举,也不过是保留火种,祈求一个千千万万年后的生机罢了。” 那声音在众人的沉默中,又道:“但不论结果如何,诸位其实都不必太过执着,但尽人事且听天命而已。昊虚仙岛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更不会是唯一一个!” 老人微笑说:“世有无穷尽,无穷尽者唯无穷尽也。人力所难至,神力亦不及。为何?皆因神亦是人,由人之传说转化而来,又岂能不受人性局限?” 这玄之又玄的一段话说出来,在场众人有些满面懵懂,有些却是若有所悟。 宋辞晚在千千万万年后的如今听到这样一段话,却是心情平静,神思慢漫。放下执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事实上,所有人都在执着与不执着之间摇摆漂移。 人性很难恒定,便是她宋辞晚亦是如此。 此刻,看着眼前这一幕,她的心情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的鞋面与裙摆都浸润在了涛涛长河水中,时空长河逶迤跌宕,前方,那慢漫星空的画面忽地又是一变。 只见画面转变到了昊虚仙岛内部。 这座宏伟的空中仙岛,从外观来看是古典神话传说中的仙山模样,充满了神秘典雅的古韵,仙气缥缈,灵机处处。 但在仙岛内部,或者说在仙岛中心位置,某一处地下空间内,一切却又有不同。 这地下空间宽敞阔大,又被各种各样的通道与移动类型的墙壁给分割出了无数个功能空间。 寻常人—— 不,别说是寻常人了,就是留守在仙岛内的绝大多数人,都很难分辨清楚仙岛内部的各个空间究竟各自都拥有什么用处?各空间之间的道路又该怎样连通?管控各空间的又都是些什么人? 此时此刻的宋辞晚若非是凭借时空长河之力,拥有了一个全面的第三方视角,也定然难以分辨清楚这一切。 宋辞晚看到,仙岛内部的地下空间被称作“蓬莱仙域”。 原来,“蓬莱”的说法便是来自于此! 当然,这里的“蓬莱”,实际上又是来自于无数年前华夏本身的神话传说。 在蓬莱仙域,最中心区域有一座巨大的控制台。 控制台由一百零八位华夏非遗传承者共同掌控,其中文字传承者占据主位。 每一个控制台都对应一间神奇的虚空课室,凡是有生灵进入此课室,便自然会受到相应的文化教导,如果对方学习能力够强,甚至可以直接获得传承! 也就是说,昊虚仙岛当初诞生的本意,的确不是要害谁,也不是要做什么诡异难辨的事情。 只是,太过漫长的时间,总会使一些东西发生难言的变化。 首先最大的问题就是,人的寿命是有限的,又如何有可能等得了千千万万年? 昊虚仙岛的设立虽然是要为华夏文明留下火种,但这个火种的存续时间也同样有限,因而火种的保存亦同样成了问题。 当然,这些问题在昊虚仙岛设立的最初,其实都被人们考虑过了。 因此先人们为此又留下了数十种应对方案。 其中居于首位的,关于火种的保存方法有三种。一是科技保存,二是仙法保存,三是科技与仙法并行保存。 科技保存是将火种刻录在最先进的存储设备中,其中包含有各种文字、图像、音频、视频,也有各种实物的真空存储—— 为此,昊虚仙岛内部又设立了数不清的火种库,这些火种库集结了当时华夏最为先进的科技力量,其中甚至还有很大一部分借鉴了大洋对岸的某些技术。 师夷长技以制夷嘛,这是老祖宗留下的古训,这做法倒是没什么问题。 只不过科技的力量始终有限,在千万年后的如今,那些火种库中所保存的东西大多都已经自行湮灭成虚无了。 甚至别说是火种库里的东西,就是火种库本身,都早就随着时光一并湮灭。 而后,仙法保存的那一部分火种,则被存放在一个被称作“须弥天地”的虚空世界里。 但是同样,仙法的力量也是有限的。虽然须弥天地中的一切事物都比比火种库中的存在更长时间,但岁月也同样会将仙法的能量湮灭。 终究,在数轮天地潮汐的变化中,须弥天地也在纪元变化的同时消融成虚无了。 宋辞晚看到,那些通过沉睡来延长寿命的火种守护者们,在一轮又一轮的苏醒中,先是惊喜期盼,再是失落忍耐,而后痛苦麻木,最后—— 最后,最后火种守护者们都坚持不下去了。 宋辞晚响起自己最初进入昊虚仙岛时,听到的那一道冰冷声音说:“经世渡仙局,第十轮,开启。” 也就是说,在这一次的九州生灵进入昊虚仙岛之前,昊虚仙岛的火种传承其实已经开启过九次了,这一次是第十次! 而前面九次,传承基本上都失败了。 至于为什么要说传承失败了? 传承失败的原因是什么? 又要怎样才能判断传承成功? 这种种疑问,宋辞晚亦在此刻跳跃的画面中看到了答案。 只见其中某一次,画面中出现了数十名衣着原始且蛮荒的人类。 这些人类个个面色憔悴而愁苦,从体态、面貌、言行等各个方面,都无一不体现了这些人生活的艰辛。看得出来,他们就是某一个纪元中,最初的、艰难面对世界的原始人! 原始人进入了文化传承的火种世界,会经历什么?会得到什么? 为此,刚开始蓬莱仙域内的火种传承者们是麻木中又带着些许期盼的。 有人说:“从前八次都失败了,一定是因为进入传承的那些人,本身就已经建设出了自己的文明,拥有了自我传承。他们的自我意识太强了,已经无法再全面接收我们的文化。但如今,进入传承的却是原始人!” 有人微微激动,当即接话道:“是,原始人。原始人代表什么?” “原始代表着蛮荒,也代表着空白!他们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知道,可不就是一张张任由我们书写的白纸吗?” “太好了,我们一定要将这些白纸改造成功!” …… 画面再度跳转。 蛮荒原始的那些人类开始在昊虚仙岛的各个课室间跳转学习,他们学到了无穷的知识,获得了种种奖励,气质一日更比一日发生变化,看起来,他们似乎是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了。 而昊虚仙岛内的火种传承者们,在经过数轮的沉睡与清醒后,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生命耗尽之前,他们纷纷投入了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火种保存计划。 那就是——科技与仙道相结合的,木傀儡火种计划。 将自身肉体分解,化成最精纯原始的能量,投入到早已被制作好的木傀儡身躯中。 再将神魂分解,灌注到木傀儡的心核程序中。以此支撑木傀儡的灵性,也同样是延长木傀儡的存续时间。 但这其中又有几个点需要注意。 一是每一尊木傀儡都必须有十二道神魂一起灌注,如此形成循环阵法,才能够启动传承傀儡。并且多道神魂相互制衡重组,也能避免这些传承者在某个时刻生出私心—— 毕竟,公平往往是因为制衡而存在,没有制衡,你不可能仅凭个人意志力去追求公平。 二则是,木傀儡成型时,还需要九人完全牺牲—— 注意,这里说的牺牲,是真正的完全湮灭。 这与之前的十二道神魂灌注,意义是不同的。 因而不到万不得已,蓬莱仙域中的火种传承者们其实也不愿意走上这木傀儡之路。 而最终,等到第九轮传承结束时,蓬莱仙域中还活着的火种传承者,其实已经只剩下十九人了。 十二加九,原本应该需要二十一人才能制作成一具完全的木傀儡。 可现实却是,蓬莱仙域中只剩下了十九人! 还缺二人,应该如何? 活着的人们提出了一个说不上是大胆还是残忍的方案:“那些原始人,他们学了我们的文化,难道不能做传承者么?” 惊悚的话语,就这样被人脱口而出。 活着的另一人小心问:“你的意思是,从那些人中,选两个出来,投入木傀儡?” 提案的人斩钉截铁道:“不但要选两个出来,还要选择学得最好的那两个!” 此话有人迟疑,但也有人点头:“不错,学得最好的两个,堪堪可做传承者。我们也不欺负他们,彻底湮灭的九个名额,全部由我们自己抽签承担,那二人,便填补十二火种的两个空缺吧。” 亦有人说:“可是,既然有两个学得最好,那就证明我们的传承成功了,还需要再启动木傀儡计划吗?还需要,再来第十次……经世渡仙局吗?” “怎么不需要?我们很快就也要消散在时光中了,一丁点痕迹都不会再留下! 我们都死了,谁来验证第九次传承是否真正成功?谁又能肯定当那些虫子再度来袭时,这个纪元的人类可以成功存活? 死了的人就什么都不会知道了,所谓传承成功就永远都只能是我们的推断,甚至是妄想! 你们要带着这样虚无的妄想走向湮灭吗?” 最后一句话,震慑了所有的人心。 也震撼到了静静站立在长河浪涛中的宋辞晚。 她心里先是生出一种恍然:哦,原来验证传承是否成功的标准,就是指,在那一个纪元的虫族来袭时,人类可以彻底击败虫族,成功延续自身文明。 这不能说不是一个伟大的规划。 而很显然,前面八次传承,他们都失败了。 如果不是失败,虫族也不会始终高悬在星空外,威胁着一个纪元又一个纪元的人类存活。 至于第九次传承,宋辞晚也知道,那必然同样是失败的。 她又回想起了自己方才看到的另一个泡影画面。 泡影中的人类形貌原始,却拥有种种神力。他们通过各种各样的祈祷制造出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神明,有些神明诡异,有些神明凶残,有些神明甚至拥有特殊意义上的“不死之身”。 真正的白莲老母,或许也正是来自于这个文明纪元! 却原来,这个文明纪元的一切神秘与古怪,竟是因为昊虚仙岛的传承发生了偏向,而造成的。 从某个角度来说,蓬莱仙域内的传承者们所“预言”的传承会再次失败,的确实现了。他们选择投入第三个终极方案,启动木傀儡的计划,似乎是正确的。 但是,如果他们没有因为木傀儡计划,而选择将上一个纪元中,将“学得最好的两个原始人”挑出来,用以打造木傀儡,那么,上一个纪元的结局是不是会截然不同? 他们的传承,有没有可能在上一个纪元就实现成功? 这个问题,永远也不会有真正的答案出现了。 而宋辞晚也终于在最后一幅画面的波动中,找到了遁逃于时空长河中的木傀儡! 长河翻卷,浪涛一涌,木人的身影惊鸿一现。 第813章 何谓刹那永恒? “阁下何不停留一瞬?” 翻卷的长河中,宋辞晚抬手一指,浪涛形成一座巨大的水波牢笼,瞬间就将惊鸿一现的木人身影给定住了! 木人原本在长河中穿梭,浮沉来去宛若流光飞度,他的身影闪现,只在那时那地于万分之一个刹那间停留了亿万分之一个须臾。 但哪怕是这样快的闪现速度,却依然是被宋辞晚这一指给定住了。 这是宋辞晚方才观察课室内的小型时光长河,而在当时领悟到的一个新的绝技:刹那永恒。 何谓刹那永恒? 其实说得通俗点,就是定格时空。 宋辞晚为这门绝技取名刹那永恒,则是因为比起简单直白的“定格时空”,刹那永恒还具备更深层次的道意与道韵。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微妙感觉,这种微妙感觉甚至使得宋辞晚在此刻生出了一种,自己恍惚触摸到了时空大道、领悟到了时空真谛的错觉—— 虽然说,宋辞晚如今其实已经切切实实掌控过两条大道。 一条大日之道,是因为她炼化了一颗大日星辰,成为了大日之主,因而她算是间接掌控了大日之道。 另一条审判大道,则是因为她炼化了一条来自尊体虫族的审判锁链,通过种种手段又理解并掌控了审判大道。 两条大道存于己身,宋辞晚虽未合道,却早已胜过世上绝大多数合道—— 当然,如今的九州,本来就没有真正的合道。 但宋辞晚早就能够吊打相当于人族合道境的古妖圣,这个也是毋庸置疑的。 可这,却又不是如今宋辞晚的极限。 如今的宋辞晚,经历过木人数轮课室答题的洗礼,总计领悟到了完整的华夏字诀一千五百字以上! 这几乎可以算是学全了大部分的常用华夏文,到这一步,她对文字的排列组合能力也同样随之上升,她现在究竟有多强,她的极限又在哪里,其实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可即便如此,她领悟了刹那永恒,却仍然领悟不了完整的时空大道。 而哪怕只是领悟到了时空大道的部分皮毛,宋辞晚又觉得,光只是这些皮毛,竟已是强过了成型的大日之道、以及审判大道许多! 可见,同样是大道,但不同的大道之间也是有高下之分的。 至高的大道,比如时空大道,些许皮毛,已能强过大日之道与审判大道不知多少个层级。 因此,宋辞晚当初摒弃以大日之道和审判大道来走“合道捷径”的举动明显是非常正确的。 虽然这两条大道其实并不弱,但再不弱,又怎么可能比得上高悬三千大道顶级层位的时空大道呢? 而时空大道,在宋辞晚这里却仍然不是合道的首选。 她心里总有一种感觉,只觉得时空大道不应该是她追逐的终点。至于说她究竟应该要以什么道路来进行合道,此刻的宋辞晚其实还是缺乏完整的答案。 她不急,她要等一个心思明透,念头通达的机缘! 至于眼下,她的实力在面对木人时显然是够用了。 刹那永恒将木人定格了瞬间,定格时,这一瞬间又仿佛是化作了永恒。 在永恒流逝的时光中,宋辞晚与木人对视。 她仿佛又一次看到了对方从制作到诞生的全过程,看到了一代又一代传承者在无穷岁月流逝中仓皇的背影,消瘦的脚步,绝望的眼神……如泣如诉。 他们彷徨,他们不安,他们踯躅,他们不甘。 他们有无数声面对岁月的呐喊,也有无数次痛哭流涕,想要放弃。 当全世界都湮灭了,当你的来处已经完全消失无踪了,整个寰宇星海,三千世界中,都只剩下你们互相记得彼此,坚守誓言,等待一个不可望的将来,你真的……还能等得下去吗? 最初或许是可以,但越到后来,每一分每一秒便都是煎熬。 想去死,想发疯,想让整个世界陪葬,又或者,谁陪葬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 但是—— 人又是那么矛盾。 木人也是如此。 毕竟木人亦是由人做啊! 一个一心想要发疯的木人,一个一心追求解脱的木人,真正到了寂灭解脱来临的那一刻,他似乎又不想死了。 他看着宋辞晚,与她目光对视,亦在此时与她对话。 木人说:“宋昭,弑师是要遭天地反噬的。” 宋辞晚不答他的话,却反问:“木先生,我想知晓,火种课室的最初设定,是与死亡挂钩的吗?” 是的,她在问,先前那课室中各种各样倒反天罡的规则设定,是原版的设定吗?还是木人修改后的设定? 想来原版的可能性不大,毕竟昊虚仙岛与蓬莱仙域,原本就是为了传承文化,延续文明而存在。 既然是纯粹的传承仙岛,又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种不讲道理的设定? 那些稀奇古怪、毫不讲理的设定,真的能对传承有任何助益吗? 不,那些东西只会杀死进入课室的一切生灵! 那是饱含恶意的设定,那已经完全偏离了昊虚仙岛存在的初衷。 宋辞晚的问题太过于犀利了,被定格的木人脸上竟有了人性化的痛苦与愤怒。 又痛苦、又愤怒、又挣扎,又无能为力。 木人沙哑声音说:“不在课室内死,也要在课室外死。虫族早晚会再来,与其最后被虫吃掉,倒不如先在我课室内死去,尚可为火种库冲入一份能量!” 原来木人要人死,竟是为了充实火种库的能量。 宋辞晚不由摇头嗤笑了声:“人都死了,传承又还有何意义?” 木人道:“人死完一批,终归还有新的一批,一批又一批,无穷尽也!总有一日,我华夏传承能够再度在人间绽放光芒!一切牺牲都将值得!” 说到这里,木人平淡机械的声音中竟又蕴含了些许激昂。 他越来越人性化了,又或者说,他的人性化越来越明显了。 宋辞晚看着眼前这个木人,已经失去了继续与其对话的心思,她举起手—— 方才与木人对话数句,看似至少是经过了数十息的时间,但实际上却是一个瞬间都没有过去。 木人还处在刹那永恒的定格状态中,宋辞晚的眼睛也还在盯着他的眼睛。时光的长河还在波涛翻滚,一瞬间,木人忽然四肢脱离躯干。 它的手臂化作了两条木龙,双腿化作了两只鸾鸟,倏地便挣脱了刹那永恒的定格,向着涛涛河水潜入。 木龙长吟,鸾鸟清鸣。 木人快速念诵:“鸾鸟凤皇,日以远兮!” 顿时,两轮烈日落至鸾鸟尾羽之间,更是在瞬间为其助推加速,要将这鸾鸟快速送入水中。 宋辞晚立刻从袖中取出一支斗笔,向着前方的涛涛河水一点:“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木人霎时变色,双腿与双臂化作的木龙与鸾鸟再不敢企图如水。 昂—— 木龙长吟,龙尾一甩,顿生风云。 风云架起天路,带着木龙与鸾鸟便要转换路线,飞天而去。 同时,木人诵念:“驷玉虬以椉鷖兮,溘埃风余上征!” 在他身前,更有一个个文字闪烁着微光,为木龙与鸾鸟带上了更加盛大的风云相随。 好家伙,这些文字里头竟有好几个生僻字,都是宋辞晚此前未曾领悟的。 宋辞晚立刻将这些生僻字记住,只等回头有时间了再慢慢领悟。 但此刻虽未能领悟到生僻字的字符,却不耽误她反击。 她当即挥笔说:“日月每从肩上过,山河常在掌中看。” 霎时,波涛滚滚的时空长河上方,竟忽忽然于同一时刻升起了一轮明日与一轮冷月。日月光辉照耀下,宋辞晚的身影顿时便在长河中显露出了无穷大的姿态。 她明明是衣袂飘飘的立在长河之上,姿势体态与寻常无异,并没有化作法天象地的超级法身。 但是此时此刻的她,却又分明具有顶天立地之相。 正所谓肩担日月,足踏山河。 世间一切,谁能敌她? 长河之水便如水龙倒竖,瞬间一卷,卷住了飞空的木龙与鸾鸟。 唳—— 鸾鸟高鸣,瞬间回缩,与木龙一起又被压回了木人的身上! 这场战斗兔起鹘落,看似双方互相过了数招,可实际上一切场景的起落与发生都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木人又被压回了原型! 看起来,木人仿佛弱到不堪一击。 可要知道,这位可是能够同时压制数千人与妖的存在—— 这其中,甚至还包含了众多古妖圣与人族真仙武圣! 这些,木人原先都能轻松压制,木人根本不可能弱。 只能说,是此刻的宋辞晚太强了! 双方短兵相接了刹那,木人眼看事不可为,逃脱不得,顿时又抬手向自己胸腔抓去。 木龙重新变回了他的双臂,鸾鸟亦同样如此,变回了他的双腿。 木人一手撕开了自己的胸膛,另一手探入。 宋辞晚瞬间又是一点,说:“雾失楼台,月度迷津。” 他的胸膛内,原本是黑漆漆一片,像是连接着一个无法触碰的禁地。 他的手探入时,却是精准找到了自己的左心房。 就在此时,宋辞晚的那句“雾失楼台,月度迷津”生效了。 木人的手一下子就在胸腔内震动起来。 他竟在刹那迷失了方向,找不到自己想要找的那颗心核! 这可是他自己的心核,他怎会找寻不到? 木人将手从胸腔内放出,手按胸廓,说:“石破天惊,水落石出!” 话音落下,他手下的一切却都毫无反应。 他的胸腔内没有石破天惊,也没有水落石出。 木人忽有所感,再一抬眼,却只见到长河浪涛中的宋辞晚这一次只凭空书写了一个字:凝! 凝?凝什么? 当然是凝固封存,保存一切的意思。 木人的手就虚按在自己破开的胸腔上方,但是下一刻,他胸前破开的胸膛竟就这样忽忽然自行愈合了! 他惨叫一声,猛地身体一翻,仰倒在长河浪涛之中。 木人宛如活人般喘息着发出了不甘的声音:“不!这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将华夏文字运用得比我还好?” 宋辞晚道:“怎么不可能?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 她随口吟诵,字字句句却都敲在了木人的心上。 木人四肢僵滞,躯干却不停弹动。 他的面容则一半显得呆愣茫然,一半又显得惊喜万分:“不错,你说得好极了,弟子不必不如师……啊!” 说着说着,却又听一声惨叫响起。 惊喜的声音顿时就被压制,那声音又显得痛苦茫然:“你竟然运用得比我还好?这怎么可能?你既如此了得,那还要我何用?” 两个声音交替出现,说出口的话似乎是在互相对话,又同时是在对着宋辞晚说道:“这不可能,我不信!” 信与不信都不重要了。 宋辞晚乘胜追击,这一次她书写了一个“光”字。 “光”字光芒万丈,只在顷刻将木人完全笼罩。 木人的身躯于是在光照之下以疾速进行萎靡——就好像是一件经历过岁月摧折的木质家具,他先是失去了光泽,然后有了裂纹,再然后,痛苦茫然的声音重复说:“我不信,我不信!” 另一个惊喜的声音则近乎痴迷地喃喃道:“师不必强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你已经比我强了,这是不是证明,这一次的传承成功完成了?” 光照之下,痛苦的声音怒道:“什么狗屁传承成功?怎么可能传承成功?我不忍了,滚!都给我滚!” 木人身躯不停颤抖,“滚”字如同天雷震响,雷声轰鸣着翻滚在时空长河之上,轰隆隆地反又向着木人追逐。 由他召唤出来的雷霆,竟然是在劈他自己? 这一点,宋辞晚还真没有刻意引导。 她只见到木人被雷劈中后,他身躯中竟是开始漂浮着出现一团团光影。 那些光影内部,则毫不停歇地在滚动着出现各种极具特色的画面。 有人在编制竹筐,竹筐一掀,却是能装山岳。 有人在做漆扇,漆扇一挥,便是山川湖海,无穷世界。 还有人…… 第814章 等候千千万万年的那场奔赴 滚滚波涛中,木人的身躯内飞腾出无数光影。 那些光影的画面中,有人手摇纺车,吱呀纺线,有人针走龙蛇,锦绣万篇。 有人在三尺戏台上粉墨登场,一出折子戏,便是一段红尘悲欢。 有人纵横劈斩,手中墨斗一量,便是横平竖直,方寸乾坤。 还有人用最精美的原料制作出辉煌秀美的头饰发簪,可随之将发簪从头上一拔,却竟然成了斩敌于千里之外的神剑! 又有人…… 还有人…… 总而言之,无数的光影从木人体内腾飞而出,那些光影有的一飞出,被长河的浪涛一卷,当即便消融进了时光长河中。 宋辞晚初时没能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她立刻心头动念,口中低诵:“万化传承今犹在,当作诗篇如星斗。” 手指轻弹,如挥琵琶。 滔天长河霎时散开,化作无数星星光点。 这些星星光点包裹着从木人体内散出的一片片光影,冲出了眼前虚无的时空,从未名的空间罅隙回到了现世。 一部分光点飞入了昊虚仙岛,被此时此刻正落在仙岛中的众天骄与天骄随从们巧遇—— 或者不应该说是巧遇,而应当将其称之为一场等候已久的奔赴。 千千万万年,太久太久,便是木人这等神话与科技相结合的造物,竟然都记不清自己等候的具体时间。 还有一部分光点,则是冲破了昊虚仙岛的空间界限,竟是散作无穷星光,落入了广袤的九州世界。 而此时此刻的九州世界,却正在经历一场从所未有的大浩劫。 正所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那一日,众天骄在日出时乘着万道金光,步入了天上仙岛。 九州世界,天妖九国,无数的目光随之跟随,不知多少生灵的心绪被其牵动。从上到下,凡有智慧者,无不在期待一场来自于天上的答案。 可那答案却又实在是来得太慢,地上的生灵们原以为自己至多是等候数月,或者再多……再多也就是数年—— 数年间,那天上的仙岛是否当真是传说中的蓬莱,进入“蓬莱”的众天骄与天骄随从们又究竟会得到什么好处?或者说,会遭遇什么危险?岛上又究竟存在着什么秘密? 等等等等,总之,一切疑问总该有个答案。 就算有些答案不是大众所能知晓的,那也总该有点风声。 可事实却是,数月过去了,天上仙岛没有动静,也不见哪位天骄或天骄随从飞出仙岛,回到人间。 数年过去了,天上仙岛仍然没有动静,依然不见有生灵从中飞出。 再等等,则是数十年过去了…… 又再等等,竟是百年时光一晃而过! 地上的生灵们实在是无从知晓天上仙岛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到底是怎样的一座仙岛,竟使得那许多高手—— 真仙、武圣、妖圣、古妖圣们……进入其中,却一百年未见其回归踪迹。 万灵天骄榜上,榜单的名号已经被替换过了数轮。 最初二十多年,宋昭始终高居榜首。 云流光、苏舜、杜星横等人也曾在列。 但很快,十多年后,云流光、杜星横等老牌天骄便率先下榜了。 下榜的原因很简单,他们的年龄到了。超过五十岁,便会自动退下万灵天骄榜! 宋昭比他们多留了十几年,这自然也是因为宋昭本就比他们年轻十几岁。 等到宋昭也年过五十,万灵天骄榜上再无她的名号,这个榜单就从原先神话一般的传奇天骄榜,又再度回归到原本的维度。 一时间,人间纵然是天骄辈出,亦仿佛有些索然无味。 当然,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仰望对象。 二十几年过去,天上仙岛始终没有动静,那一代搅弄天下风云的天骄们也尽皆失去音信,世上的生灵们,可不就得换一批“偶像”么? 宋昭,宋盟主,倒好似是成了一个遥不可及……乃至于近乎虚幻的传说。 若非是仙武联盟总部,始终有一尊宋盟主的化身坐镇,大约许多后来出生的人,甚至都要将这位当成是传说故事里的人物了—— 所谓传说故事,便是只应话本有,不当人间存。 世人的忘性实在是太大了,这本也怪不得谁。 不过,仙武联盟倒是正常运转了下来。 毕竟,修士的记忆与普通凡人还是有许多不同的。 二十几年不至于就让人间的顶级高手们忘记当年那位的威风。 更何况,还是那句话,宋盟主的化身还在呢! 虽然这尊化身一向表情冰冷僵硬,日常很少说话,也不参与仙武联盟的任何事务,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具没有完整思想的人偶。 但她只要存在,就证明了宋盟主的存在。归附于仙武联盟的各大门派顶级天仙们,就绝不敢轻易造次。 同时,碧云仙子这个后续的管理者,也一直坚守着宋昭原本留下的规则方向,引领仙武联盟向着原本规划的路线行走,因而,从前的几十年里,仙武联盟运行良好,九州更添繁华。 尤其是九州山河塔的存在,更是在很大程度上收拢了世间修士们的利益指向,使得整个九州人族的修行,都渐渐与九州山河塔形成紧密关联。 人们日常修行,要靠九州山河塔。 资源分配,也可进入九州山河塔内进行战斗取舍。 若有仇怨,则更是可以进入九州山河塔…… 总而言之,九州山河塔凭借其特殊能力,逐渐将整个世界的修士们都串联了起来。 从而又衍生出一系列的规则,一系列的产业,不必细表,总之结果就是人族在蓬勃发展。 再加上仙武联盟建立的那些学堂,设定的善功体系,传播的华夏文字,一切的一切,都在使得人族实力飞速上涨。 而此涨则彼消,相对而言,妖族自然是沉寂许多了。 具体的表现就是,以宋昭为首的顶级高手们虽然不见了,可是这数十年间,妖族进犯人族四大边关之事反而变少了—— 不,不应该说是变少,而应该说是几乎没有了! 至于说两族交界处偶尔生出的一些小摩擦、小矛盾,那多半是属于个体某妖与某人的,还不至于上升到两族交战的层面上来。 毕竟,不但是人族的众多高手进了昊虚仙岛,妖族的妖圣、古妖圣们更是进去不少。 妖族硕果仅存一个商羊古妖圣,但这位擅长的却是占卜,而非战斗。 碧云仙子手持宋昭赠与的神级宝物咒术草人,这个事情曾经可是被不知道多少人目睹过。这东西杀昆仑三仙级别的顶级真仙都是一杀一个准,谁会想不开想去挑战挑战咒术草人的威力呢? 然而,世上能有一时之蓬勃,却又实在难有长久之蓬勃。 宋昭等人进入昊虚仙岛的前一个二十年间,九州发展极好,便如初升朝阳,气象万千。 第二个二十年,九州依旧发展迅速,人族繁盛,如日中天。 到第三个二十年,九州人间依旧处处繁盛,但是,繁盛的背后,却忽忽然,仿佛莫名其妙一般开始出现种种阴暗疑难。 便仿佛是生长在阳光下的一棵大树,不论如何向上招展,也仍然免不了在某些阳光无法照射的地方,生出虫豸来。 阳光伴随了阴影,繁华伴随了腐烂。 暗处的蛀虫小心翼翼,悄无声息,却又蔓延迅速。 原本,经过善功制度,人间修士大多以捉妖杀诡为己任,纵然灵气复苏,世间诡异的滋生速度也在极大减缓。修士们几乎都要无诡可杀了,善功获取日渐艰难。 可到了第三个二十年以后,九州诡异竟又莫名增多了! 许多修士杀诡救人,善功暴涨。 等到第四个二十年,随着灵气复苏达到一定顶点,九州修士数目增多,几乎达成了每十个凡人就有一个修行者的惊人比例。 如此盛世,几乎实现了宋昭从前所展望的,九州人人如龙,世间个个为主—— 是的,修行,获取力量,做自己的主人! 十个凡人就有一个修行者,这是九州世界有史记载以来从未有过的。 碧云仙子为此大感欣慰,她曾对周无笑说:“九州有今日,功劳虽不在吾,而全在于当年宋盟主留下神器,荡平虫害,威慑四海,但如今忽忽数十年过去,吾终究是做到了勉强守成。 没有功劳,亦有苦劳罢……” “也算是不负宋盟主当年所托,不至于无颜面见仙踪。” 当然,隔三差五去向宋昭的化身做汇报,这也是碧云仙子的日常功课。 她是绝对不会因为八十年过去,那位始终没有回归动静,于是就怠慢上峰、傲慢忘形的。 一切,都仿佛很好。 直到第五个二十年的到来。 等到第五个二十年,碧云仙子忽然就开始察觉到事情大大不对了。 原先,九州人人皆知虫害,自从宋盟主灭掉某座灵界秘境后,整个九州世界甚至很久都没有再出现过新的灵界秘境了! 碧云仙子始终遵循宋盟主当初留下的规定,又在九州各地密切关注灵界秘境的存在,总之就是要将秘境之害扼杀在源头。 如此,前面四个二十年过去,虫害几乎都不存在了。 留守九州的仙武联盟高层们,对此也曾有过多次讨论,一部分人认为,宋盟主预言的虫族大规模入侵之事,或许不会再来了。 毕竟,这里一直严防死守,没有它们过来的土壤。 另一部分人则虽然始终怀有忧虑与警惕,但虫族确实没来—— 对于一个来都不来的敌人,你就算臆想千万遍要如何对付它,可它都不来啊! 来都不来,千种准备,万般警惕,便都不过是虚妄。 而警惕时间一旦被拉得太长,不论是谁都有可能生出懈怠。或许,你以为你只是偶尔打了个盹,可焉知对方就是在等候你的打盹? 总之,不论是在哪一刻打了个盹,又或者是警惕没有到位,结果就是,第五个二十年到来时,九州各地,虫害忽然就又再度爆发了。 甚至不仅仅是九州各地,天妖九国亦是如此。 虫害说来就来,如同山洪爆发,一日席卷无数村庄城镇。 碧云仙子反应迅速,立刻出动仙武联盟的天仙级大军,直接就调动了九州最强力量,向着各地虫灾扑杀过去。 第一波,她的快速反应救了九州。 虫灾看似是被压下去了。 可是,这却仅仅只是真正灾害的开始。 九州世界太大了,碧云仙子虽是真仙,又手持咒术草人,还拥有九州山河塔的一定权限,但她也监控不了整个九州。 第二波虫灾很快就又再次到来! 碧云仙子这次有了提前应对,消灭第二波虫灾比第一波还要迅速。 但是,九州人族方面的伤亡却反而更大了。 只因在第二波虫灾中,虫子们的实力又有了整体提升。 再接着,就是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 短短二十年间,整个九州世界,包括天妖九国,都一起接连经历了五波巨大虫灾。 每经历一次,世间生灵都要遭受极大伤亡。 到得后来,仙武联盟这边,碧云仙子甚至不得不大规模迁移百姓,收缩守地,将防线收紧。 使得原本坐拥九州浩土的人族,不得不放弃大片土地。 九州聚居,变成了八州聚居,再后来是七州聚居……最后,当昊虚仙岛开启百年那一日到来时,九州守地便彻底只余下二州了! 此二州分别是梁州、豫州。 梁州、豫州乃是与妖族相邻极近之二州,人族收缩至此,其实就已经是有了要与妖族结盟的意思存在。 而妖族由妖圣宫的古妖圣商羊统领,亦同样是有此意。 可是,这种松散的结盟,在面对凶威滔天的倾世虫害时,却又终究显得有些无力。 昊虚仙岛开启百年,宋昭等天下绝顶高手消失百年的那一日,第六波虫灾忽然就降临了。 这一次,却又与从前有了绝大的不同。 只见人间、妖国,各州各地,忽然有数千上万道光门凭空打开。 光门一开,霎时便有无数人类外形的寻仙者们冲将出来。 寻仙者们个个仙气飘飘,宛若得道高人。可是在这些看似仙姿绝逸的寻仙者们身后,却又分明是跟随着一只只狰狞恐怖的异形巨虫! 第815章 骤雨疾风,天翻地覆 仙武联盟第一百年,虫族通过灵界秘境的光门,向九州世界发动了一次毁天灭地的恐怖攻击。 这是总攻吗? 谁也不知道。 但退居在最后两州之地的人们却深深知晓,这或许已经是人族最后的战斗机会了。 不是人们不想再战,是只怕此战之后,人族便要灭种! 且不仅仅是人族如此,妖族亦是如此。 那些仙人姿态的寻仙者们冲过来时,那些挥舞着恐怖节肢的巨虫们尖啸扑击时,那种种诡异神通束缚、吞噬九州生灵时,几乎所有活着的人,都只觉得自己是在面临灭顶之灾。 “我们……是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粱州,镇妖关。 跟随兄长一起退守到镇妖关的于蝉绝望说:“大哥,这一次,真的是要到极限了,我们撑不下去了,便让我先走一步,去见爹娘,你与平安等等再来。” 一百年过去,昔年的凡人女子于蝉因为领悟了修行之道,如今已是化神期修士。 在灵气大爆发的时代,她虽然资质一般,却赶上了高速修行的快车,修至化神期,这对于许多资质普通、家世普通的人而言,几乎就已经是他们所能够得着的天花板了。 在百年前的大周时期,一个化神期修士甚至可以在一座县城称雄,成为当地鼎鼎有名的神仙高人。 只可惜,于蝉既赶上了好时代,又没赶上好时代。 等到她修至化神期的时候,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世界。 修士满地走,化神不如狗—— 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 纵使是灵气高度上涨的时代,化神期也不可能是大白菜。 只不过,又能如何呢? 面对虫族大势,地仙、天仙,甚至是真仙都要无能为力,又何况是普普通通一化神? 于蝉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在上一次撤退的时候,她的左臂被恶虫撕咬了去,又被一股特殊的能量侵袭了脏腑丹田,如今每日里,修炼便是煎熬,不修炼又要被戾气腐蚀身体。 这一次,当镇妖关的城墙也阻挡不了灵界光门的出现,当灵界光门随时随地开放在城池内部的每一处时,于蝉忽然就崩溃了。 呜呜呜—— 号角声在四处响起。 镇妖关是被完全军事化管理的城池,九州人间的众多修士与百姓们退入其中时,也被收编入了镇妖关的军事体系。 三声急促的号角,是在告知城中的修士们,要大家各自就近结队,快速作战,有余力时再向中央集合。 于蝉听到了,外面纵横交错的巷道间已经有剧烈的战斗声响起。 有足肢刺破了隔壁的房门,双方彼此发出啸叫与惨呼。 还有跫跫跫的脚步声在逼近,他们家的房门外虽然有阵法在阻挡,但这阵法又能阻挡多久呢? 于蝉当即不再犹豫,她抬起手往自己的丹田一拍,浑身真气立时收束成一股微型的浪涛,猛地从她张开的口中冲出,迅若闪电般冲向了站在她对面的于林。 从于蝉开口说自己撑不下去,再到她拍打丹田,将全身真气收束,冲向于林—— 这中间的过程细节繁琐,但于蝉的动作却真正只是发生在瞬息之间。 她太快,也太果决了,于林根本就没能反应过来。 等到明白过来于蝉这是在做什么的时候,于林霎时色变道:“阿蝉,你快住手!不……” 于林眼看那真气的浪涛冲来,明白自己已经阻止不了于蝉。 拍碎丹田,激发真气完全发出,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于蝉已经做到这一步,她就是下定了必死的决心了。 但于林的动作也很快,他立刻张开手掌一吸,就将原本站在门边,正紧张守着房门的平安给吸到了自己身边,代替了自己的位置。 于林声音沉痛道:“阿蝉,我不要你的真气,你将真气转给平安!” 已非少年的平安被踉跄着吸到了自己母亲身边,痛声道:“娘!你不要——” 砰! 房门便在此时被一条巨大的蝎尾轰然拍开。 蝎尾犹如邪兵天降,第一时间被于蝉挥出的真气浪涛吸引。那尾尖忽地张开一道口子,瞬间就隔空吸走了的于蝉的真气浪涛。 于蝉苦心修炼百年的真气,原本想留给自己兄长,却不料竟是为虫子做了嫁衣。 她立时浑身一颤,本就虚弱的身体在此时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只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被一条诡异的吸盘给牢牢吸附住了,她的精气在消失,神魂在飘散。 人固有一死,死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怎样的死法。 被狰狞而恶心的虫子吸死,这大约是于蝉前半生想都没想过的,最恐怖的死法。 她唯有大声尖叫,愤怒嘶喊,以此来对抗心中的恐惧与绝望。 “啊啊啊!” 于蝉的喉咙几乎被喊破。 她还听到了,远远近近有无数“啊啊啊”的尖叫声重叠在她的声音之上。 有人哭:“师父、师兄、师弟、师妹救我!” 有人骂:“来啊!恶心没够的东西,来吃你老娘我啊!老娘我浑身剧毒,你只管吃,吃一口就算我死,也要拉你做垫背!” 有人想逃却逃不掉:“将军救命——啊!不行,清风营不能去,啸风营也不能去……都是虫子!全都是虫子啊!” “呜呜呜……” “啊啊啊!” 最多的声音,还是最原始、最质朴、最直接的情绪表达:啊啊啊! 人们要抵抗灾难,往往须得历经千难万险,可灾难的降临,却仅仅只需要一个瞬间。 就在于蝉和许许多多人都以为自己此番必死无疑的时候,就在镇妖关的仙武联盟临时总部内,碧云仙子亦是浑身伤病,准备施展自己最后一击时—— 周无笑正尽力劝说她:“老祖,动用咒术草人吧……” 碧云仙子道:“不能动用,无笑,我今次若是牺牲,咒术草人便由你来掌管。” 周无笑悲上心头,咬牙道:“老祖,弟子如今也是真仙,今次若要牺牲,便当由我来——” 话音未落,忽闻天上有簌簌雨声传出。 雨声初来时,声音隐约。 但不过须臾而已,那隐约的声音就开始变得迅捷且密集起来。 沙沙沙,沙沙沙—— 忽然,有人在外头惊呼:“这是什么?金色的?光雨?哪里来的?” “昊虚仙岛!大家快看,这雨是来自昊虚仙岛!” 第816章 昊虚仙岛之上,竟然又再次降下了一场灵雨! 就在九州人族沦陷到只剩余两州之地时,就在无数巨虫通过秘境冲出,将人间之人逼到几乎都丧失了抵抗的勇气时,沉寂百年的昊虚仙岛,竟终于又有了动静。 天上的金色光点初时飘飘渺渺,显得十分虚幻。 太多人在浩荡的虫灾中疲于奔命,又哪里会去注意这些光点? 虚幻光点飘落时,许多人还当自己是在极致的惊险中生出了幻觉。 直到啸风营首位,新晋的大儒级画师文娇—— 当时的文娇迎面遭遇了数名合体期寻仙者。 合体期寻仙者,便相当于修仙者中的天仙。而比起大多数普通天仙,合体期寻仙者由于体内虫子基本趋于成熟,其随之亦能拥有种种类同于古神虫族的异力。 这异力总有种种古怪,或混乱或阴暗,或者拥有强大的吞噬能力,或是黏稠如泥泞,或是颠倒错乱,使人难辨今夕何夕。 …… 总之就是每一种都很古怪,很难对付。 文娇带着当初百里渡一带的众多乡民,随着仙武联盟一起退入粱州,退入了镇妖关。如今,这些乡民大约还剩余了三千人。 而三千人中,约有八百修士,其余都是他们的家眷,是普通凡人。 这些普通凡人却又被以文娇为首的修士们护在中间,没有谁提出要抛弃他们。 虽然啸风营原先的规矩是不可能接受凡人入内。 别说是啸风营接收凡人入内了,就是整座镇妖关,原先也不可能接收任何一个凡人!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人族一退再退,九州浩土已只余两州。原先纯粹的军事重镇,四大妖关也不得不开始接收被仙武联盟带过来的各路人马。 修士都难免有几个凡亲戚,人族真正的有生力量,也还要靠庞大的凡人基数来保持。 谁也脱离不了这个基础! 寻仙者们可以割舍凡俗,大多数的修仙者们却是做不到的。 尤其是文娇,她从凡人中来,不论修炼到什么境界,心里也从不将自己看做是超凡脱俗的高人。 她始终觉得,自己还是当年那个百里荡中打渔为生的小小渔民。 乡亲们既然相信她,认同她,愿意围绕在她的身边,听从她的指挥,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她,将家中的好儿女也都交到她的手下,她又岂能在危难时刻抛弃乡邻? 因而即便啸风营中的凡人成了她的软肋,她也决然不肯后退半步。 那些仙姿飘逸的寻仙者们,纵横挥洒,抬手间风云相随,雷电怒吼。又有江河凭空出现,自天倾洒,又有虎咆豹鸣,还有金石天降…… 等等等等,各种各样的法术在空中飞舞,他们列阵如仙将,围绕文娇,漠然指点:“枉费百年修行,竟放不下凡尘俗念,受世俗言论所控制,被虚妄名利消耗生命,可悲可怜之极。” “一身资质尽皆浪费,正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此人如此浪费上天赐予之绝世天资,便是暴殄天物,必受天谴。” 是的,就连这些才刚刚从灵界秘境中飞出来的寻仙者们都承认文娇实乃天才横溢之辈。 仅仅一面之缘,数次过招而已。 在此期间,文娇一人独战六名修为达到合体顶峰的寻仙者。 任由这六人拥有何等诡异手段,她总之都以一支画笔,一幅卷轴应对。 一笔挥出,便是山川河海,千军万马,盛世人物。 千军万马护住了退居在后的两千多名普通百姓,姿态各异的画中美人们则分散飞行到了四周,与扑击而来的汹涌虫潮做斗争,同时也在帮助跟随在文娇身旁的众多年轻修士。 所以,与其说文娇是在一人独战六名合体期寻仙者,倒不如说是她在一人独战一整个灵界秘境! 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强大实力? 而真实的文娇,若单只论才气,她还只有知觉境,也就是大儒境界。 普通大儒与寻常天仙战力相当,而文娇这样的大儒,却能一人独战一整个秘境世界! 如此实力,如此资质,寻仙者们又如何能不称羡? 六名合体期不够,那就再来六名,十二名合体期集中精力鏖战文娇。 啸风营那座堪称宝物的大门被打碎了,营中除去文娇以外的将士们都被打得节节败退,每时每刻都有伤亡之事发生。 文娇也护不住所有人。 她咬牙放出了自己最后的底牌,抬手掷出一幅画卷。 那画卷一展开,画中竟是闲庭信步一般走出了一位面含浅笑的青衣女仙! 这位女仙一出现,当时便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势,宛如星海倾覆,山河倒卷,沧海桑田…… 她所过之处,整个世界都似乎是停顿了片刻。 文娇身侧,立时便有两队身着寒光银铠的女将举起手中宝弓,弯弓搭箭,嗖嗖嗖! 无数道拥有爆炸力量的箭矢,便在此刻从文娇身体两侧的女将们手中冲了出去。 轰轰轰! 箭矢爆炸了。 文娇本以为就算杀不死对面的那些寻仙者,此刻也必定要叫他们栽上一个大跟斗。 却不料,这爆炸虽是炸开了寻仙者们的皮肉,但对于自身的皮肉伤,他们却又通通都是毫不在意。 因为就在对面的寻仙者们皮开肉绽的那一刻,忽然就有无数灰蒙蒙的奇怪物质在他们的身体里飞速生长。有了这些奇怪物质的存在,不过一时三刻,他们身上的伤势就能痊愈! 紧接着,十五名寻仙者出现了。比之先前,又多了三人。 围攻文娇的人越来越多,她猝不及防,被某一股从后方传来的力量击打到了身上。 “文奶奶!”对面,有年轻修士慌忙痛叫嘶喊。 文娇被怪力打穿了心口,一口气接不上来,忽然浑身是血。 在她的对面,一名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寻仙者猛地眼角裂开,无数道血管般的触须刺出去,瞬间将文娇整个人缠住。文娇根本没有闪躲的余地—— 虽然她的速度很快,但她只擅长正面冲突。 而就在那无数血管触须将人紧紧缠住,并直接拖行的时候,天上的金色光雨便在此时下了一场。 第817章 浩浩世界,无穷瑰宝 光雨洋洋洒洒,宛若无数星子从天而降。 彼时,文娇正被数不清的血管触须缠绕拖行,精气丧失,神魂飘荡,整个人一度陷入到了最深沉的绝望中。 她的脑海中甚至都开始回忆起了自己那不知是短是长的前半生,百余年间,种种经历自心间流淌,别无憾恨,唯有那日一别,再不见仙踪—— 文娇低语:“宋仙子,我、我终究有负……对不住你……” 这声音含在口中,瓮瓮地半藏半露,忽然,文娇充满遗憾的声音骤然止住。 一道金色的光点沾染在她眉心,她飘荡的神魂一下子就被吸入到了一片神秘奇异的空间之中。 而以血管触须拖行文娇的那名寻仙者很显然完全没能察觉到掌中猎物此刻的变化,他的眼角狰狞裂开,整个人虽然大致还是人形的模样,可是一条条暗红的血管已如虫蛇般拱动着从他身体的各个部位钻出。 他一边吸取着文娇的精气力量,那些钻出的血管便越生越长,他自身的气息也在同时飞速增长。 文娇在变弱,而他在变强! 越来越多的血管铺设出去,直似修罗世界中的天罗地网。 啸风营中,有人痛声怒骂,有人凄厉惨叫。 再往外看去,整个镇妖关几乎都是如此,甚至整个镇妖城,整个梁州,再加上豫州,俱是如此。 九州浩土,至如今,已无一寸一分之地可以脱离虫族侵扰。 现状如此惨烈,文娇则深深陷入了某个奇异空间中,正在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奇妙变化。 昊虚仙岛与人间,印证了“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时间沧桑,而文娇此刻陷入的光点空间,则同样让她领略了相类似的变化。 只不过,在昊虚仙岛与人间相对应时,时间的落差是“昊虚仙岛半日,人间百年”,而文娇所陷入的光点空间与人间对比则是,“人间一刻,光点空间时间流逝不知数”。 所谓不知数,就是弄不清楚具体时间的流逝。 又或者说,在陷入此间时,文娇几乎就完全丧失了时间的概念。 她根本无暇去顾及自己在这里究竟呆了多久,只知道自己一走进来,首先看到的就是无数道或潇洒、或狂狷、或温文、或清隽……的身影,他们飞纵在一幅幅无法形容其长度的画卷前,挥毫泼墨,纵横来去。 有峨冠博带的男子手持斗笔,足下点纵。 他轻飘飘飞起,语气似痴似醉道:“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 “游丝一笔,胜却僵描无数!”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哈哈哈,美哉!” 在他的笔下,有浩荡仙山逶迤出世,有公子王孙隔水痴望,有仙都神女驾云乘风,凌波微步,翩然而来。 这像是一幅画,更像是一个世界,也分明是一个故事。 这又不仅仅是故事,是传说,还是天上人间、神仙凡尘的痴情爱恨,浪漫绮丽。 这是什么呢? 文娇的目光随之转动移走,终于在某一刻看到了。 原来,这是……《洛神赋图》! 从来凭借灵性自学自悟的文娇有何曾见过这个? 她才知晓,原来画画……竟还能这样画! 画一段故事,画一个传说,画有情人的痴望,画仙人身,凡尘心,爱痛交缠,离合悲欢。 文娇看傻了,只觉得自己身在此间的明明是轻飘飘一个神魂,但此刻的神魂却又仿佛是拥有了实质的存在。 她面颊潮红,呼吸急促,浑身过电。 灵感如山洪爆发,海浪千迭。 …… 但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眼前的光点空间中,又何止是一幅洛神赋图? 这看不到尽头的空间中,分明还存在有无数的画卷,无数的身影。 只见那前方,有一少年独立天地,漫步行笔,一笔一段山河,一笔一篇岁月。 巍峨群山,秀丽江川,绵延层叠的青绿二色宛如冰川闯入火山,明净的世界中,只见天地浩大无边。 文娇看得如痴如醉,不经意见到那画卷一角的落款,心中又时一震。 哦,这是……《千里江山图》! 又不止是千里江山图,还有、还有……还有什么呢? 还有恢弘精妙的《送子天王图》、雄秀苍茫的《富春山居图》、奇峭俊秀的《骑驴思归图》、笔锋雄峻的《雪景山水图》、苍劲浑厚的《万壑松风图》…… 数不尽,根本数不尽。 看不完,根本看不完! 文娇简直就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又分明是一个半饥半饱了足足百年的可怜乞丐,终于在看到一场绝世饕餮盛宴的这一刻,明白了自己究竟饿在哪里。 她如饥似渴,如疯似魔地学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手中竟也多出了一幅画卷。 那却是一幅空白的长卷,只见这长卷乍看起来略显陈旧,灰白的布料还微微泛着些黄,其分明沾染了时光的印记。 这正是文娇的本命文宝,当年在百里荡的渔船上,宋辞晚为她点化的那一张旧麻布! 文娇将这麻布制作的画布展开,画布上原本的人物图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片完全任由文娇个人做主的绘画空间。 她另一只手向虚空一伸,手中便又凭空出现了一支炭笔。 炭笔变化,转瞬变成了一支长度随性的白云中毫。 文娇乘着脑中迸发的灵感火光,笔尖轻触,再写再画。 时光不知数,恍恍惚惚,她写了无数遍,画了无数遍,画纸空白了一次又一次,手腕都仿佛画粗了三分…… 而真正的现世中,时间却仅仅只是过去了片刻。 寻仙者拖行文娇,文娇身为天才画道修士的血液精气令他格外陶醉欢喜,他身上四散的血管已经铺长到了三百丈开外,那些血管好似魔蛇,向着所过之处的一切生灵扑击而去。 它们缠绕、攒刺、吞吸…… 无所不至,无孔不入! 那寻仙者声音冰冷,带着一种无机质的疯魔:“痴愚凡人,纵然修行千百年也不过是徒然消耗世间资源而已。蠢钝至极,不如供奉神主。” 他那些血管触须一绞,转瞬便要刺入文娇心脏。 便在此时,文娇紧闭的双眼睁开了。 第818章 真假宋仙子 文娇睁开眼时,虫灾正在肆虐,寻仙者们正高高在上地说着世人愚钝。 人族节节败退,遍地哀嚎。 文娇睁开眼后,天空中忽然有一幅巨大的画卷凭空展开,画卷中,云龙风马,仙人如麻,天兵列阵,气贯长虹。 最重要的是,在那画卷的正中间,走出了一位青衣女仙。 这女仙仅仅只是从画中三两步走出而已,她此刻所踩踏的又仿佛不是天空中的风与云,而是古往今来的悠悠岁月,是纵贯寰宇的气定神闲,是星辰大海的无穷可能,更是丰碑、是信仰,是覆海狂浪中的定海神灯! 当这青衣女仙从画中走出时,梁州、豫州两地,数百上千名仙武联盟的高层修士们已是齐齐惊呼:“盟主!” 是了,画卷中的女仙正是仙武联盟的宋盟主宋昭。 而这显然不是文娇第一次画宋昭,但是,在一遍又一遍的绘画中,文娇从前无数次……却又显然没有哪一次能如此刻这般,将宋昭画得这般风采卓绝,形神兼备。 画中走出的宋昭便仿佛是真人般,当她垂眸看向此刻世间的无穷混乱时,她甚至还微微蹙了一下眉。 下一刻,只见画中的宋昭抬手轻轻一指。 在她身后,绵延数万名的天兵顿时犹如黑云压城,在同一时刻从天而降。 这些天兵们个个身怀绝技,又擅组阵法。 他们降落到了遍地肆虐的虫族与寻仙者们当中去,冲进虫群中便立即大开杀戒。 当虫族屠杀并吞噬人妖两族时,人间众生显得如此不堪一击。而当这些天兵们冲入虫群,屠杀异虫与寻仙者们时,此时此刻的虫群与寻仙者们又如先前的人族一般,也在瞬间就变得脆弱无比,亦好似是纸糊般不堪一击。 情势立刻颠倒,事态变化之快,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不,绝大多数的人,甚至想都没想过这一幕会发生。 当然,比如碧云仙子等人,其实也曾期盼过他们的盟主宋昭会在某一刻突然从昊虚仙岛回归,然后在瞬间扭转局势,挽狂澜于天倾。但是,奇迹之所以被叫做奇迹,往往正是因为其难以发生。 碧云仙子甚至都已经做好牺牲自己的准备了,天上却突然走下来了一个“宋昭”。 而这个宋昭还不止是在瞬间召唤数万道兵,列阵如麻,纵横天地,她一步踏出,下一刻,原本身形寻常的她,瞬间化作了百丈法身! 轰—— 数名巨虫被她徒手撕裂,先前束缚着文娇,冰冷高傲的那名寻仙者更是连一个照面都没来得及打,就被“宋昭”抬手捉住,好似是捏小虫子一般捏死了。 文娇着地一滚,好似普通渔妇般连滚带爬着飞速跑出了百里之远,方才压制她的那名寻仙者身躯爆裂,带来了恐怖的灵气震荡,文娇道行虽高,体质却差,根本经不起这个。 但好在她的速度是真不慢,一滚……自己身前便出现了一道朴素的木门。 等她再一滚,她又瞬间从木门的另一边滚出来了。 而木门的另一边,正好是在百里之外! 文娇仰望地看着天空中那位被自己画出来的“宋仙子”,只觉得心神激荡,壮怀激烈。 她有无数的话语想要对那位诉说,但话到嘴边……千言万语,却又没有一句能够完整吐露。 她唯有痴痴地看向天空,目光狂喜,又充满执着。 嗖嗖嗖—— 数十道恐怖狰狞的身影忽地破开空间,撕裂乾坤,带着无数种压迫出现在“宋昭”前面! 这是……是数十只成体虫族! 以及,三只王体虫族! 原来,碧云仙子等人族真仙武圣之流,其中包括仙武联盟的全部高层,以及四大妖关的武圣与真仙—— 方才身为人间顶层高手的他们没有出现,便是因为他们正在迎战这一批虫灾中的最强者。 虫灾是同时同比发生的,虫子们与寻仙者们也是在同一时刻同时侵袭了梁州、豫州。自然,碧云仙子等人族顶尖高手,也被古神虫族中的“高等虫”给盯上了。 哪只虫子会不喜欢真仙武圣的血肉呢? 碧云仙子等人所面临的灾难,又比同一时刻绝大多数生灵所面对的灾害,更加凶险数十倍! 被逼到极致时,碧云仙子甚至想将咒术草人传给周无笑,然后自己冲出去拉住某只虫子同归于尽。 她都想好了,要选同归于尽的对象就必定要选最厉害的那一个。 就是那只……浑身都布满了艳丽毛刺的王体虫族! 死则死矣,必定要死得其所,死得够恢弘,够显眼,够青史留名才好…… 然而,就在碧云仙子下定决心的那一刻,画卷中走出的宋昭霎时吸引了所有高等级虫子的注意力。 浑身艳丽毛刺的王体虫族抛弃了碧云仙子,奔向了宋昭。 全身长满触手、触手根部又布满了眼睛的王体虫族,则抛弃了镜明真仙,也奔向了宋昭。 还有全身光溜溜、却又带着各种肉球的王体虫族,也抛弃了狮驼国的另一位妖圣:兔圣,奔向了宋昭。 另有数十只成体虫族,它们分明是嗅到了什么美妙的气息,当下同样是毫不犹豫地抛开了人族妖族的所有高手,奔向了拥有百丈法身的宋昭。 宋昭身高百丈,巨虫们的体态也都不小。 其中三只王体虫族同样拥有百丈身形—— 不,其中长满触手的那只,一旦触手展开,甚至比百丈方圆还要超出。 那些触手四散伸来,一边绞缠宋昭,一边发出雷鸣般的尖啸。 呼呼呼—— 像是风声雷动。 四周空间顿时出现了无数道裂痕,其中许多裂痕甚至直接出现在了宋昭身体上! 但是很显然,这些空间裂痕根本不能对她造成什么伤害。 下一刻,巨人宋昭徒手向前一探。 她的手掌探过了无数道空间裂痕,声音淡淡道:“我审判,眼前虫族以任何手段加诸于吾,其必将反噬自身,百倍受死。” 话音一落,浑身触手的那只王体虫族顿时发出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声尖啸。 随即数不清的空间风暴卷过,将王体虫族在顷刻割裂成无数碎片。 第819章 人间传承无数 天空中,青衣女仙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她一出手就灭杀了一只王体虫族,而后,不等其它虫子反应过来,她抬手向虚空一抓,不知怎么竟抓出了一条闪烁着雷霆的长鞭来! 长鞭好似天上仙山蜿蜒坠落,瞬间扫过另外两只王体虫族。 巨大的、狰狞的、充满扭曲力量的、在碧云仙子等人眼中几乎无法战胜的王体虫族,到了画中女仙的手中,竟一个个都好似纸糊般,轻而易举就被长鞭卷住。 它们的周身力场扭曲,原本足以使得一切靠近它们的能量物质—— 不论是真仙的神通攻击,还是武圣的气血武技,都好似是泥牛入海般扭曲落空,半点作用也起不了。 但是,到了青衣女仙的长鞭之下,这扭曲的异力竟通通都失效了。 长鞭绞住了它们的躯干,撕碎了它们王体血脉所自带的领域。 虫子们发出了“西呜西呜”的愤怒嘶叫声,直搅得九州境内,所有听到它们声音的生灵都头晕脑胀,神魂刺痛,仿佛下一刻便要神魄离体,倒头死去了一般。 而九州境内,还存在有听不到它们嘶叫声的生灵吗? 没有! 这巨虫嘶叫时,声音之响,竟使天下皆闻。 烈风营内。 于林痛苦地捂着头,倒在地上。 于蝉的真气精魄原本大多被突然破门而入的一只怪虫吸走,此刻正虚弱到几乎就要死去。 但神奇的是,在她身周方圆三尺的空间内却不知怎么凭空出现了一个金色光点。 远处的战斗正激烈,天上同时伴有光雨四散飘落。 大部分人都被王体巨虫无孔不入的嘶鸣声震得倒在地上,于蝉却忽然心间动念,也不知是从哪里奋起了一股余力,她忽然抬起一只手,就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光点! 而这光点果然奇妙。 于蝉仅仅只是这么一抓而已,整个人就忽然从濒死的绝境中跌入了一片茫茫漆黑的星海中。 说是漆黑星海,其实漆黑的又仅仅只是于蝉此刻意识所处的小小空间。 于蝉处在暗面的最中心,整个人像是漂浮在一片虚无间。远处,四面八方、天上地下、密密麻麻的则全是星星般漂浮的、各种各样的金色光点! 而就在她茫然扫视四周时,忽然,远处某一个小光点猛地亮光一涨,就凭空放大起来。 放大的光点,在她的眼前化作了一段鲜活而立体的影像画面! 于蝉看到,画面中有一个老人端坐在巨大织机前方。 他弓腰坐着,手中拿着梭、扯着线,一推、一让、一进、一退……一丝一线,便在他的掌下逐渐形成了紧密精妙之极的华美图案。 这是什么? 于蝉脑中才刚刚闪过这个疑惑,画中的老人竟忽地徐徐开口说起了话来。 老人说:“这是缂丝,一两缂丝一两金,心血之作,当可承载生灵念想。” 他的声音低沉而极其富有韵律感,悠悠吟诵道:“雀踏花枝出素纨,曾闻人说刻丝难。要知应是宣和物,莫作寻常黹绣看。” 说罢了,忽然一偏头,他的目光便在这一刻恍惚像是穿透了无尽时空的距离,竟是正正好落在了于蝉身上! 于蝉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止住了。 哦,她此刻本来就没有真正的人身,而只是一段精魂,精魂而已,又哪里来的呼吸呢? 但虽只是精魂,这精魂却又只将自己当做是人,因而又有着人身的一切习惯存在。于蝉习惯性地将手按在自己胸口,心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不可置信与期盼,小心开口询问:“老人家,您……您这是要教我缂丝技艺吗?” 老人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于蝉,只是继续说:“缂丝之妙,既宏大又精微,以此物为罗网,万虫不见天日。” 说到这里,他头颅回正,伸手点在身前的织机上,一点点地从头说起,开始讲述起了缂丝的具体制作之法。 于蝉这才恍悟,原来眼前的老人其实并没有真正在与她对话。 但老人虽然并没有真正在与她对话,却又分明是在细致教导着缂丝的一切! 奇妙的缘分,让此时此刻的于蝉,成为了不知身在何方时空的老人的学生。 或许,眼前老人的真身早已消散在无尽时光的流逝中了,但是他的传承,却被这浩瀚星海中的星星光点记录了下来,又在今时此刻,与绝境中的于蝉产生了奇异的交集。 传承得以延续,而于蝉,很显然也很有可能凭借此时所学到的一切,绝境逢生! 当然,此刻的于蝉其实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本身还处在生死边缘的事实。她完全沉醉在了缂丝绝技的精微美妙中,老人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她都看得陶醉之极。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的身前竟也出现了一架织机! 于蝉毫不犹豫就坐在了织机前,开始沉浸式地跟随老人细致学习。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星海的世界里又似乎是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总之,于蝉一晃眼,就学了不知多久。 星海的世界里,于蝉不知学了多久,但现实的世界中,时间却仅仅只是过去了一瞬间而已。 更甚至,可能连一瞬间都没来得及过去。 画中的宋昭一句审判便杀死了一只王体虫族,再一鞭子绞过去,另外两只王体虫族又立时去掉了半条命。 垂死挣扎的虫子发出痛苦的嘶鸣声,一阵阵嘶哑凶戾的“西呜”声中,九州世界,不知多少生灵倒在地上,但同时,又有不知多少生灵在这同一时刻,如同于蝉一般,进入了奇异的星海世界! 是的,于蝉不是个例,文婶子也不是个例。 当漫天光雨降下时,凡有缘分、有灵性之辈—— 或是人,或是妖,或是山精神灵,又或是原本没有完全开智的动物……不论是什么生灵,凡有自身灵性,都有可能获取到一个金色光点,然后随着金色光点进入到广袤的星海世界。 世人数不清的、猜不到的、甚至想都不敢想的种种传承,皆在此刻细致展露。 只等有灵性之辈去看、去听、去想、去学! 都说“法不轻传”,可是眼下这广袤星海中,浮浮沉沉的无尽光点,却分明就是一座座敞开的宝藏。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得到“传法”! 这是何等梦幻的一种现实? 有人激动得当场就跪了下来,跪的不是其它,而是此刻缘法! 有人贪心地冲过去,想要一次性拥抱到更多的光点,观看到更多的传承。 像这种人……往往竟也能够成功。 人们只管去触碰,触碰到的光点越多,往往能够看到的传承果然就越多。 似这等贪心之人或妖,但凡学习能力足够强,果然也能多学到几门绝技! 但世间之人大多庸碌,又或者说,世上生灵的学习能力往往都是有上限的,大部分的贪心之辈,左也想学,右也想学,前也想学,后也想学…… 最后的结果却通常是什么都只学了个皮毛,什么都学不好,什么都学不精。 而一门传承,若是只看皮毛,而不学好学精,其实就等于是白学了。 倒不如似于蝉那般,虽然她只是凭借最初的碰触去接触了缂丝的传承,但是她足够专注、足够沉醉,也足够刻苦。 如此忽忽然时光流逝,就在某一刻,倒在地上的于蝉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睁开眼睛的第一个瞬间,就是从自己空荡荡的袖子里一抽。这一抽,竟是直接抽出一张极致精美的画卷。 那画卷飞旋展开,犹如神仙之物从天而降,倏地就将正在甩动吸盘的某只怪虫兜头罩住。 这虫子被罩住了头颅,一下子就被完完全打击懵了。 它顿时也嘶叫:“西呜!” 西呜西呜,一声又一声。 远远近近的,似乎是在与遥远空中的某两只王虫互相应和。 无独有偶,就在于蝉睁开眼睛醒过来的时候,整个梁州与豫州,两州之地的许多百姓与修士—— 许多同样得了光点传承的百姓与修士,或是妖类精怪之流,也都在方才的同一个瞬间,从无尽星海般的辽阔世界中醒来了! 不同的生灵,得到的传承等级与传承深度显然都不相同,但相同的是,经过方才“瞬间”的长久学习,几乎所有生灵都获得了一门传承技艺。 有学得深的,便如于蝉一般,在醒过来的瞬间忽然从袖中掏出自己的传承物。 不同的传承物拥有的功效各不相同,其威力也各有差异。 但抛开威力的差异不谈,虫子们都在此时此刻,或多或少地受到了相类似的突兀打击,这却是一致的。 “西呜!” 西呜西呜—— 越来越多的虫子在同一时间发出了相类同的嘶叫声,虫子们的叫声高高低低,互相应和着,很快就在整个世界都形成了一股凄厉的浪潮。 这巨浪翻滚着、挣扎着,音浪有如实质,冲击着眼前的看似稳固的空间。 大地震动、山川嗡鸣,恐怖的天灾仿佛又要再度降临九州。 碧云仙子立刻率先飞上天空,她扯下自己身后一道披帛,将披帛向着下方广袤的大地一扔。 同时口中诵念道:“吾爱深红浅碧,山川风流,定!” 她的披帛便在此时化作一道道半透明、宛若轻烟的般的红绿二色巨纱,飘飘渺渺地落入了震颤嗡鸣的大地山川之中。 这是碧云仙子的又一件灵宝! 她在以此灵宝为凭,镇压此刻鸣颤的地脉。 虽说碧云仙子的真仙之力有所极限,并不能在瞬间将所有危机全部解除,但碧云仙子这一动作,也立时便将眼前鸣颤镇压了小半。 她飞在空中,云鬓雾鬟,生得亦是仙姿曼妙。 此刻动作描述起来虽是话长,实则却仅仅只是发生在转瞬之间。 转瞬间碧云仙子做完了这一切,而遥远的天空中,法身百丈的画中宋昭才刚刚将两只王体虫族捆缚住,两虫尤在挣扎。 一切都显得如此惊险万分,惊心动魄。 碧云仙子立刻遥遥地对着画中宋昭一拱手,激动而又恭敬地道:“盟主,您回来了!” 碧云仙子称呼画中宋昭,竟是直接称呼为“盟主”! 是的,碧云仙子这分明是在疑心此刻击杀王体虫族犹如杀鸡般简单的画中仙子,其实并不仅仅只是画中仙—— 碧云仙子总觉得,这分明就应该是盟主本人降临了! 一百年来,盟主的化身向来冰冷木讷。纵使虫族多番进逼,而碧云仙子带着仙武联盟与人族节节后退,九州之地都失去了七州,但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下,盟主那个化身也从不出手。 碧云仙子哪里知道,真正的宋辞晚在昊虚仙岛中才过了半日而已,可是人间却已是过去了百年。 太过于分裂的时间差,使得宋辞晚的化身缺乏直接的信息传达,没有本体的信息传达,化身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于是,宋辞晚的虚空化身顶多是记录记录这百年来所见所闻之一切。 至于其他的,她就真是比木头还木头,比疙瘩还疙瘩。 对此,碧云仙子毫无办法。 她唯有在疑似真宋昭回归时,立刻抓住机会,主动表现。 满世界的虫子们犹在“西呜西呜”的嘶叫着,音浪滔天,震得人心惶惶。 碧云仙子撒下了碧朱纱,恭敬唤了一声“盟主”后,又立刻道:“盟主,这两只虫子叫得实在聒噪,您……” 她其实是想问宋昭为什么不立刻杀死那两只带头嘶叫的王体虫族,就像最开始杀死那只浑身艳丽毛刺的王体巨虫那样。 但画中飞出的青衣宋昭却仅仅只是将手中长鞭再度一甩,轰!两只王体巨虫翻滚在半空中,嘶叫得更加厉害了。 青衣宋昭竖起一指,放到唇边做了一个轻轻的“嘘”声手势。 这般鲜活的模样看得碧云仙子一愣,却见青衣宋昭唇角轻扬,她嘴角露出了略显神秘的浅淡笑容,道:“莫急,这两只虫子不过是在引路而已,你瞧……” 说话间,只见震颤的空间达到极限。 忽然,上方天空中,某一片云空之处,恍惚像是有什么东西,将其撕开了一道口子! 第820章 那些璀璨的星辰 天,裂了。 碧云仙子仰头时,只见到那幽蓝深邃的广袤天空中,竟是有一道闪电般的裂纹,随着下方世界的音浪冲击,而快速生成,并不停扩大起来。 这裂纹的背后漆黑犹如无尽深渊,碧云仙子仅仅只是凝目一看,立时便生出了恐慌心悸,神摇魄动之感。 仿佛那深沉的裂纹世界里,正潜藏着无法言说的大恐怖。 蛮荒、凶残、巨大,不可直视! 便仅仅只是隔空一望,她便只觉得心脏揪紧,真元涣散,原本早已凝实成为实质的神明在识海中摇摇晃晃,似欲溺水般痛苦。 碧云仙子的识海中神明摇晃,而现实中,她的肉躯法身亦如识海中的神明一般,恰在此时,猛地下坠起来! 堂堂真仙,竟连飞都飞不稳,就这样要摔下天空。 下方,镇妖关的城墙上,武圣周凌涛立刻沉声呼喝道:“碧云仙子,快些入阵!” 镇妖关的大阵便在此时轰然开启了,虽然说镇妖关中还有许多寻仙者与恶虫凭着灵界秘境的光门直接出现在关内,此刻尚未被清扫出去。 但是很显然,眼下的主要问题已经不再是那些凭借光门突入镇妖关深处的小虫子们,而是天空中,那巨大裂缝后方……莫可名状、不可言说、神秘未知的恐怖存在。 同时,周凌涛手中长戟一扬,他又喝道:“九营之中,一切将士听令,即时诛杀身旁一切虫族,不惜任何代价!” 说罢了,他抬手便在自己周身数道紧要窍穴处飞速点下。 这些窍穴,在周凌涛日常生活与修炼时,往往都是被关闭的。盖因其中气血力量太过炽烈宏大,周凌涛虽是武圣,生命本质却不如真仙蜕变彻底。过于剧烈的消耗会令他的寿命急速消减,他本就垂垂老矣,又经得起几次这样的消减? 但眼下却显然不是保留实力的时候,周凌涛全身窍穴大开,滚滚气血似如熔岩翻腾,他整个人都化作了一支烈焰滔天的长戟。 长戟来去纵横,宛若流星,不过瞬息间便将整座镇妖关来回穿梭了数遍。 而长戟所过之处,凡有寻仙者或虫族存在,不论是何等高手,都会顷刻毙命。 其中有许多虫子原本正在应和此刻音浪,对天嘶叫着声声“西呜”。而长戟过处,不知多少声“西呜”戛然而止。 一时之间,天空中那道正在疾速向两边张开的裂缝,其扩张速度都仿佛随之一缓。 周凌涛,竟有这等战力! 而就在周凌涛一击杀万虫时,镇妖关西方,遥远的戮妖关所在之处,大长公主一声长笑,她负手踏空,朗朗的声音传遍了此时此刻的天上地下,梁、豫两州。 “老周风采不减当年,你这是老则老矣,亦要再发一回少年狂啊!” “昔年你我一同进学,武圣寿限五百至八百,你都舍得这般消耗,吾又岂能示弱?” 声音未落,大长公主足下生莲。 她脚踩着一朵又一朵凭空在青空下生出的莲花,以一种看似轻缓实则极为迅疾的速度飞上了天空。 她手挽披帛,一身华丽宫装,看起来仿佛三十许的年纪,唯有两鬓的头发,不知怎么却是雪白的。 她也并没有如画中的宋昭一般,变化出百丈法身,但不知为何,她看似秀丽窈窕的身躯,此时此刻落在抬眼望天的所有生灵眼中,竟又是无比巨大且清晰的。 她像是一道携带着道韵的影子,明明有些人与她相隔十万八千里,但世间凡有灵性之生灵,却偏偏能在此时此刻将她的身影看在眼中,刻在心底。 西呜、西呜—— 巨虫们的嘶叫声仿佛越发变弱了,天上裂缝扩张的速度又在进一步降低。 大长公主伸出了戴着一枚灵宝戒指的右手,中指微屈,拇指相扣。 既轻又重地喝了一声:“净!” 嗡—— 无形的清光从她指间四散而出,霎时间覆盖了整个梁、豫二州。 两州之地,所有戾气、邪气、恶气、魔气……总而言之,种种阴晦混乱的不祥之气,都被这无形扩散的清光扫荡了一遍。 清光范围之广,威力之强,一如先前周凌涛所施展的那一击,震惊了天上地下,所有生灵。 虫子们的嘶叫声又变得更弱了,有些虫子旁边有离得近的人族修士趁机挥动法宝,刷一下,就杀死一只虫,再刷一下,又杀死一只虫。 所有虫族都被明显削弱了! 当然,也有一些即便是被削弱了,也仍然极为强大,令人难以战胜的。 比如说,那些顶尖的变体、甚至是成体虫族! 但这些,又自有高手应对,不必多提。 总之,大长公主清光过后,又有数不清的虫子死去。 只是由于大长公主飞得太高,下方却是无人注意到,她两鬓的白发又多添了两寸宽度。 大长公主出手后,气定神闲踏莲飞行,惹得戮妖关内外一片欢呼声,而更远处的人们则是看呆了,痴痴仰望,倏然神往。 天空中,拥有百丈法身的宋昭悬浮在更高位置,垂眸看着眼前情景,却是轻轻一叹。 周凌涛与大长公主所做的一切,的确是降低了天上那裂缝的扩张速度,但也仅仅只是降低速度而已,却并不能真正阻止那裂缝继续打开。 裂缝后面的东西,终究还是要来到人间。 而此刻的宋昭,其实却是有办法阻止这一切的—— 只要她即刻杀死被她用长鞭卷住的两只王体虫族! 她之所以不杀,却是因为她本就在刻意等候天外那东西的到来。 是的,碧云仙子猜测此刻的画中宋昭其实是宋昭真身,这一点虽不能说完全正确,却也有五分猜中了。 文娇通过金色光点得到了华夏时期的画道传承,她将人物绘画的技艺领悟到了极致,便在最近的这一幅画中倏地达到了画龙点睛的效果。 便如古时传说中的叶公,点睛一画,竟是将真正的神龙给召唤下来了! 而文娇所画的宋昭,虽未能将完整的宋昭召唤下来,却也在冥冥中触动了宋辞晚的感知,使她在昊虚仙岛的茫茫岁月长河中,隔空降下了一缕真灵。 因而,此刻的画中宋昭,看似只是文娇的画中人,可实际上又几乎就相当于宋辞晚的一具分身。 并且这具分身还十分强大,几乎能够拥有宋辞晚本尊的九成实力。 这与宋辞晚留在仙武联盟的那具化身有很大不同,仙武联盟的那具化身实际上是宋辞晚通过抵卖,从天地秤那里获取到的一件奇物。 其虽是九星级奇物,同样拥有强大战力,但这奇物的自主性却有很大欠缺。 换句话说,一旦失去主体的实时掌控,这具虚空化身就只剩下记录与战斗的本能,指望她去主动做些什么,决策些什么,那却是不可能的。 而此刻的画中宋昭却不同,她直接召唤到了宋辞晚的一缕真灵! 真灵心念电转间,与本体无异。 又或者说,本体尚在昊虚仙岛的宋辞晚,此刻其实是在实时的、隔空掌控人间的画中宋昭! 昊虚仙岛,翻滚的时空长河中,木人的身躯被宋辞晚击打得散落出了无数金色光点。 这些光点一部分洒落了人间,另一部分则洒入了仙岛,被仙岛中幸存的天骄与天骄随从们沾染获取。 云流光获取到了一个光点,观看了华夏古国的剑术传承。从剑、至道,从精妙的招数,到剑心的修养,文化的浸润。以及华夏古国关于有情无情的种种解说,关于天地宇宙,人性自然的无穷探索…… 杜星横获取到了一个光点,观看了古之名将纵横沙场,文武兼备,沙场点兵,纵马河山的种种场景。文字、画面、故事、生死,每一处、每一点、每一面,都令她有新的领悟。 苏舜获取到了一个光点,观看了古时名臣兴衰起落,名利山野,庙堂江湖的种种枯荣倥偬。那些跳跃在画面中的鲜活面孔,有时一个回眸,一声叹息,便能令他生出醍醐灌顶之感,瞬间拥有无数颖悟。 碧丹心也获取到一个光点…… 九尾狐、呲铁、骨虫、五彩雉鸡等妖类,也各自获得了飞向它们的光点。 有些妖得了光点,当下便细细学起了光点中的传承,领悟起了其中奥义来。 也有些妖实在是脑子不够用,稀里糊涂的,纵然看到了光点中的传承,但看看也就是看看,看了也白看。既无其它后续,也无任何领悟。 但又不仅仅是某些妖类如此,某些人也是如此。 这却是无可奈何的。 毕竟人有千百种,妖也有千百种,有些生灵就是不悟,这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好在,得到光点,有所领悟的是多数,完全不悟的是少数。 其中,领悟精深的又在多数中占少数,而领悟皮毛的,则在多数中占多数。 然而即便只是如此,却也足够令正在疯狂冒出金色光点的木人忽然在某一刻——呆了,痴了。 它像是被打击到了极致的状态,而后就在某一刻忽忽然反应过来,惊道:“你、你们、你们这些人……” 长河翻滚,一个浪涛将它拍得身躯一个趔趄,顿时有更多的金色光点从它身体里逸出。 木人身躯一阵乱颤,出口的话语也不自主就被打断了。 他声音结结巴巴地断续了一阵,才终于完整说出:“你们这些人,为何都能悟……” 宋辞晚道:“焉知从前那些人,便当真不能悟?” 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其实是在暗指,木人从前九次传承尽皆失败,未必就一定是踏入此间的“后人们”不争气。 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 比如说,是因为木人的前代“火种”们,并不愿太过轻易就将自己的核心全部送出,也不想太过快速完成使命…… 毕竟,使命一旦完成,这些为使命而生的“火种”们,又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任何生灵都会有利己的本能,这一点,从九州天骄们进入昊虚仙岛后所遭遇到的一切,便可以看出。 如今的木人,看似是不忘初心,始终以“传承”为最高存在目标,但事实上若当真如此,这木人在先前就不会刻意扭曲规则,将入场的所有生灵都玩弄在股掌之间了。 宋辞晚这意味深长的话语,直似是一支锥心之利箭,倏然穿透了木人那颗高速转动着、存在有无数个面的心! 木人“啊”一声,就要再次扎入时空长河,企图进行又一次逃避。 但这一次宋辞晚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她嘴唇微动,口中轻轻念道:“更把浮荣喻生灭,世间无事不虚空。木先生,你已非你,非从前之你,非未来之你,你该放下了。” 长河倏然风平浪静,却偏偏又好似是变成了一片虚无。 它都不存在了,木人要再想扎进去,那自然是不可能扎得进去的。 他就僵在那里,像是没想到宋辞晚竟用了这般釜底抽薪的招数,来阻止他再次逃避。 木人的身上,五颜六色各种光斑逐一显现,又逐一熄灭。 他僵在那里,不再试图逃离。 而是忽然一声叹息,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这是谁说过的话来着?嘿,我竟是忘了。忘了好啊,忘了妙!” “我们这些老家伙,本就不该活太久。” “活太久了,活着……竟成了一种恶念。” “有什么意思呢?” “便在今日归去,美名骂名都由后人传说……” 忽然,又一个苍老的女声从木人口中吐出来道:“呸!想得美,还想要美名,没给你骂成大魔头就不错了!” “我们难道不是大魔头么?倒也不白挨骂……” “呸!你做魔头,我却是不想做!不做魔头,嘿……解体!” 木人的身躯应声而散。 他原先本来就没有了手臂腿脚这四肢,随着“解体”二字发出,他的头颅迅速从颈项上掉落了下来。 紧接着,是头颅上的每一块木质骨骼,再后来,就是他的血肉、他的脊椎,他的每一块骨骼。 全部骨骼,顷刻散落。 第821章 星海尽头文渊海 木人,竟就这样完全解体了! 数不清的木质零部件纷纷散落,宋辞晚眼疾手快,瞬间挥动天地秤,将散落的零件一股脑装走。 最后,就在天地秤触及到仅剩的头盖骨时,听闻一声幽幽叹息。 似是戏台上的婉转腔调,在绵绵清唱:“人生终有来去,何妨从容退场,万物皆有寂灭,叹谁不负此生。咿呀……” 咿呀声远去,头盖骨掉落。 宋辞晚抄手将头盖骨接住,她将这片木质的骨头摩挲在掌中,感受着其中逐渐湮灭的种种芜杂气息,耳畔亦仿佛久久在回荡那一声叹息。 鼓荡的时空长河波涛平息了,木人就这样去了。 没再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战斗,亦或是噬魂夺命的惊险。那么强大的木人就这样消散了,消散时他似乎是心愿已了,因而才如此这般甘愿退场。 但是,这所谓的甘愿究竟又有几分真切? 这却是谁都不知道的了。 宋辞晚身侧天地秤浮现,收取到了几团奇怪的东西:【盖世幽精,历经无穷岁月的生灵七情结合体,十九斤八两,可抵卖。】 盖世幽精:无品级,偶得之物,或有奇妙用途。 天地秤对于盖世幽精的解说好像是什么都没说,又好像是什么都说了。 宋辞晚琢磨“幽精”二字,想起来诡异的七情六欲也被天地秤统称为“幽精”,便隐隐有种猜想。 这木人虽是机械与术法相结合的造物,看起来像是傀儡人偶,但实际上他的核心却是火种传承者们魂念的结合体。又经过不知道多少岁月的演化,最后私心打破了规则,傀儡拥有了情绪。 从这个角度来,这东西与其说是傀儡,到更像是一种特殊的、有机械实体的诡异。 盖世幽精,以“盖世”为前缀,倘若真是诡异,这一定是毁城灭国,超越天灾级的诡异! 想来倒也不奇怪,毕竟这木人在自身规则主场的传承课室中时,连古妖圣都能轻松玩弄。 宋辞晚若非是在木人讲课的过程中一次性领悟了数百甚至上千的华夏字诀,实力又一次突飞猛进,此番也不可能轻易将木人的课室打破,在时空长河中将这木人追得上天入地,无处可逃。 天地秤收到了盖世幽精,又收到了:【举世之憾,一个文明落幕时,总有憾恨与悲歌,九斤九两,可抵卖。】 举世之憾,却只有九斤九两。 重量这么轻,是因为岁月的流逝太过于消磨情绪,以至于举世之憾都只余下了九斤九两?还是说,九斤九两本身就是某种极限? 宋辞晚不知道答案。 她回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所见所知的所有一切,那一道道被次第揭开的谜题,那一个个令人震惊的真相,那一段段令人喟叹的往事…… 所有的一切,合成了如今的举世之憾。 还有眼前木人碎裂后,茫茫虚空中忽忽然泛起的虚幻星海。 课室被宋辞晚打破了,木人也碎裂解体了,甚至木人体内的传承都化作了无穷金色光点,飞出了这个虚无的世界—— 但是宋辞晚却仍然处在这片空茫的虚空中,没有如先前的九尾狐、云流光等妖或人一般,乘着风暴脱离虚空,回归到昊虚仙岛的现世中去。 她倒也不是出不去,以她如今对空间的感应,她有种明悟,只要自己想,自己应当是能随意一跨步便出离此间,回归现世。 但她却没有着急这样做,她拿着木人的头盖骨,心中却隐隐有种被指引的感觉。 是什么呢? 只见眼前这虚无世界的底色是漆黑的,但又是无限浩大的。 你瞧来此处漆黑,实则并非是其当真漆黑,只因底色太深,光线太弱,才叫人以肉眼看去只觉得眼前是一片无垠的黑。 但宋辞晚却不仅仅是有一双肉眼,她还有经过修持后法体自生的灵瞳,又有千里眼的神通。 在她的眼中,眼前世界与其说是一片漆黑虚幻,倒不如说是一片星星的海洋! 只是此中星光大多黯淡,这才显得海洋漆黑,好像什么都没有。 但这漆黑的海洋中,星星虽然表面黯淡死寂,实际上却又是无时无刻不在流动着的。 它们汇聚、涌动,最后形成了一道道蜿蜒的洋流,在星海的世界里与宋辞晚手中的木人头骨遥相呼应,分明是要指引着宋辞晚去向某个方向。 宋辞晚心念微动,当即掐指施展大衍化生术一算,没有危机感,却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宋辞晚便收走了足下奔腾的时光长河,她踏虚飞行,顺着心中的指引,跟随星海洋流向着漆黑世界的深处飞去。 一边飞她一边用灵水沐手,又用净尘诀净身,最后点燃了一支灵香,使这灵香跟随自己一并飞行,这才在心中默默催动天地秤,抵卖方才所获! 有些东西,就该现在卖。 当场卖了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你卖出了盖世幽精,历经无穷岁月的生灵七情结合体,十九斤八两,获得了十星级奇物,文明心核。】 文明心核:十星级奇物,将此物认主,再将此物埋葬于灵性之地,可以使一时一地万年之内文气极限上涨。以此物主人之种族为基础,其同种同族者,再此物埋葬时可获得文气爆发,悟性增强两倍,气运增强三倍。 好一件十星级奇物! 宋辞晚看过解说,只觉得此物简直就是在为此时此刻的九州人族量身定制。 很难说这究竟是一种随机的巧合,还是冥冥中自然存在的某种演化。 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闭环,有时候现实偏就能够巧妙到说书先生都不敢写的程度。 宋辞晚将自己所获得的第一件十星级奇物文明心核取了出来,右手施展法诀遮蔽此物玄妙浩荡的气息,左手将其握在掌中,催吐真元,使其快速认主。 十星级奇物,一般人是很难将它认主成功的。甚至别说是认主了,就是碰一碰、看一看都有可能被其玄妙气息隔空震死。 但在如今的宋辞晚这里,这些却完全不成问题。 她握着文明心核,就像是在握着一颗普普通通的小弹珠。对方玄妙灵动,她却能比对方更加玄妙灵动。 认主的过程也很顺利,就是需要略略多花费些许时间而已。 这个所谓“多花费时间”,其实也就是花费了两刻钟。 两刻钟后,宋辞晚成功将文明心核融入了自己的手掌中。这件宝物这就算是已经认主了,只等宋辞晚本尊回归九州,便能立时将其种下! 完成这件事情时,她顺着洋流大约已经是飞行了数千里的距离。 当然,数千里在此时实际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毕竟,玄虚的世界,时间和空间都不好以普通的逻辑来计算。 宋辞晚直觉得自己离这浩荡洋流所奔腾的目的地还远,便又继续操纵天地秤,进行此番的第二次抵卖。 【你卖出了举世之憾,一个文明落幕时,总有憾恨与悲歌,九斤九两,获得了十星级奇物,遗憾之眼。】 遗憾之眼:将此奇物炼化入眉心,形成第三只虚无目光,当此眼目光所及,所见之生灵必将心愿难遂,不可自控。 注:此物乃特殊型,永久性奇物。 这遗憾之眼,与宋辞晚的某一样神通倒是有些用途相近。 这东西应该可以起到极强的辅助作用。 可惜,不是什么强攻击性奇物。 像咒术草人那样拥有直接杀伤力的强悍奇物,显然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其虽非十星级,看似等级不如遗憾之眼,但用它杀仙,它是真杀啊! 宋辞晚怀着种种涌动的心绪,又顺着洋流的方向飞行了两刻钟,忽然只见前方传出一片鸿蒙般的光亮。 那光亮好似一颗颗细碎的小星星,平铺着散落在前方广袤的黑色海面上。 洋流徐徐涌动,波浪温柔。 一时间竟叫人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中的星海,还是生灵梦中的幻象。 这……到底是哪里? 答案很快就浮现在了宋辞晚心头:其竟是由她掌中的头盖骨传递而来! 这头盖骨虽然只是木人散落的众多骨骼之一,但其隐隐约约,却又具备一股灵性。 一股新生的、模糊的、懵懂的灵性! 这也是宋辞晚没有直接将这头盖骨收入天地秤中的原因所在。 头盖骨向宋辞晚传递出了此间的信息:这是……文渊海! 对的,就是木人先前在课室里说过的,其中具备有大道一条条,长生果实无数的那个“文渊海”! 宋辞晚现在来到了文渊海,当即却是生出一种这果然是骗局的感觉—— 文渊海她现在来了,可是大道在哪里?动辄可以增寿百万年的机遇又在哪里? 是那些漂浮的、亮着的星光? 宋辞晚踏空飞行,抬手向前看似随意地一抓,当下便抓走了一颗星星。 星星一入手,立时便有一种玄奥之极的意念传入了她的脑海中。那是……是风的意念! 风之自由,风之放纵,风之温柔,风之狂暴,风之怅惘…… 这里……咦?这里不是骗局? 这里竟真的有大道! 宋辞晚悚然而惊,一时间先是生出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惊喜感,紧接着,这惊喜又变为惊疑,再后来,惊疑又化为惊悚。 这世上,太过轻易得到的东西,总是叫人难免疑虑。 但当宋辞晚以神念细细扫过此处,又来来回回测算过数遍之后,最终却不得不得出结论——这里好像,真的没有什么陷阱。 木人先前所说的“百万年寿元奖励”,这个确实没看到,什么长寿奇物之类的也明显并没有,但是,“大道一条条”,这一点却好似当真不是虚假! 什么时候,“大道”这个东西,竟然能一条条地论斤论捆地来算了? 人间众真仙苦求不得的“大道”,在这里却当真随手一抓就随手都是? 宋辞晚放开那颗“风”的星星,立时抬手一招,又随手抓住了左边不远处的另一颗星星。 星星入手,宋辞晚立时感受到了一种万年玄冰般的寒冷。 这是……是“冰”! 寒冰之道,刺骨冰凉。极致的冰冷,有时是狂暴酷烈的死亡之道,有时又是温水煮青蛙般的欺骗之道,它看似变幻多姿,却又有着极致的纯粹。 宋辞晚默默领悟着这一条道,数十息后将其放开,又快速抓取到另一颗星星。 如此她一抓一放,很快就在短时间内抓过了十数颗星星,期间还有两颗蕴含着火焰之道的星星。 也就是对比过这两颗火焰之道的星星,再与自己的大日星辰大道相印证,使得宋辞晚最后终于确定了:眼前这些星星,虽说是文渊海大道的具现化,但每一颗星星却又并非当真是完整的大道。 更准确说,这些星星应该是一条条大道的碎片才对。 每一颗星星都有不同的侧重面,都蕴含着大道的某些讯息。 它们虽不完整,但只要抓取得够多,迟早都能拼凑出完整的大道来。而即便是拼凑不出来,这些星星也能令人在不同的角度触类旁通,获得深刻领悟,从而向着合道境迈出更为坚实的一步。 宋辞晚一条一条地看星星,越看心中领悟越多。 风雨雷电、山川河海、五行生克、高低轻重……从自然界的道,又到人世间的道。 什么红尘清浊,什么命运无奈,什么人性悲喜,什么虚假真实…… 又有乾坤阴阳,颠倒顺逆,生死枯荣…… 种种种种,品类之多、之杂,看得宋辞晚亦是眼花缭乱,几乎都要记不过来了。 好在她身怀元灵道体,悟性超绝,这遍布海面的星星,她初时领悟疾速,中间稍显艰涩,可到了后来,好似是越过了一道道沟槛,她领悟的速度忽忽然便又快了起来。 直到某一刻,宋辞晚将眼前所有的星星都翻了一遍。 再翻,只见旧星,不见新星。 她才恍然惊醒,一时间脑海中无穷灵感流淌不休。 再看眼前一切,星光黯淡,星海寂寥,前人不见,后人难至,竟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第822章 过去未来,唯我独尊! 宋辞晚在空茫的星海间漫步了片刻,忽然就在某一个瞬间,她停下了脚步。 游目四顾,是淡淡的遗憾。 是的,她现在确定了,这片文渊海的确不是什么陷阱,这就是“木人”,又或者说是当年那一批华夏传承者留给这个世界—— 留给人类这个种族,最后的财富。 古神虫族将大道吞噬,留下各种碎片被当年的华夏先民收集,将其尽数堆砌在文渊海中。 与之伴随的,还有世界破灭,万族万灵不得不背负星球在茫茫星海奔逃的痛苦与怨愤。那些所有痛苦意念堆砌在一起,则又形成了恶气遍布的堕魂渊。 无数年来,凡是奔向堕魂渊的生灵都必将被其同化痛苦而死。 但是,宋辞晚手持木人的头盖骨,最后却只来到了文渊海,而不见堕魂渊。 是经历过这么多年的消耗,堕魂渊已经不存在了吗? 不是的。 宋辞晚触碰过此间所有的星星,现在脑子里装了一肚子的“大道知识”与各种的疑问答案,因而她也知道了,堕魂渊当然还是存在的。 如果堕魂渊不存在,先前木人在课室时,用来惩罚那些“触犯规则”的天骄与天骄随从们的恶气,又是哪里来的呢? 堕魂渊还在,但又好似是不在了。 随着木人的解体,世间似乎已经再也没有谁能够真正找寻到通往堕魂渊的道路。 而木人的头盖骨,只带领宋辞晚前来文渊海,而不带她去堕魂渊,这似乎也是木人身为火种传承者,对华夏后人最后的善意。 他死了,但他又好像永永远远都是活着的。 在存活的最后时刻,他的身边,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从前那些鲜活的同伴没有了,从前那些恢弘的建筑也没有了,甚至就连从前的使命都仿佛模糊了…… 他就那样孤零零地站在课室里,面对着那些从人世而来的“第十代生灵”,似乎是要来一场消亡前最后的疯狂,但就在你觉得他恶意十足,私心可恶的时候,他好像……又没有恶得那么彻底。 总之,他就这样消失了。 所以,生命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呢? 这世间,究竟什么才算是真正的永恒? 宋辞晚乘着脑中翻滚的灵感,一时间识海中的神明仿佛明月高升,转瞬穿梭万万年,探索了过去未来,时光之叹。 合道合道,她想,她算是明白自己为什么迟迟不能合道了。 大日星辰之道,她觉得不够。 审判之道,她也觉得不够。 时间之道,她依然觉得不够。 空间之道就更不必说,她还是觉得不够。 至于此番学习领悟到的各种各样大道碎片,她更没有一个是能够看得上眼的—— 或者不应该说是看不上眼,而是……她仍然觉得不够。 不够,不够,欠缺太多了! 这么多的道,没有哪一条是能够让她真正永恒的。 而她所追求的,从来不是一时一刻称雄,也非是某一条道途的极致。而是真正的永恒,永恒的自我,自我的永恒! 轰—— 翻滚的灵感在这一刻汹涌汇聚,追索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宋辞晚,在这一刻恍惚真正明白了,她想要的道,她要“合”的道,究竟是一条什么样的道! 天地自然,万物万法,都不是她的终点。 如木人那般迷茫、疯狂,最后消散,也不是她的追求。 甚至那么强大的敌人——古神虫族,亦不是她真正的目标! 相比较起浩瀚的宇宙,无穷的岁月,区区一个古神虫族又算得了什么? 充其量不过是她前行路上的一颗小小绊脚石罢了,战术上可以重视,战略上一定要藐视。 打倒它们,也不是宋辞晚脚步的终点。 她的脚步……没有终点! 这一刻,宋辞晚豁然开朗。 一股明澈、畅然之气,宛如火山喷发般从宋辞晚的胸腔发出,在瞬间直冲天灵,在她的识海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的神明从识海中跃出,似乎是在无穷虚空中抓取到了什么。 又似乎什么都没抓到—— 或者说,她真正抓到的东西,其实并未来自于无穷虚空,反而是来自于她自己,她自身! 她抓到了,真实的自我,强烈的自我,强大的自我,坚定的自我! 她要修的,是天地万物所有的道,而非是某一条、某一家、某一路之道。 此道,既包容万物,但又以“我”为首,因而,此道既为万物之道,又为“我道”。 万物即我,我掌万物! 过去未来,唯我独尊! 虚无世界中,无穷奇妙变化在宋辞晚的识海神明与法体肉身间发生了。 这是开天辟地一般的神妙变化,这是亿万万年来,世间人族第一个真正的合道! 是了,宋辞晚就这样,在这看似空茫缥缈的文渊海上合道了。 此番来得突兀,又分明是如此这般的水到渠成。 九州上空,高高漂浮于天上的昊虚仙岛中,九尾狐忽然心悸,呲铁妖圣本来在追逐一条灵河中的锦鲤,企图抓住这只锦鲤,将其生吃了再增寿万载…… 可是忽然间,呲铁妖圣脚下就是一个踉跄,偌大的黑白巨熊就这样左脚踩右脚地,砰一下摔倒在地。 灵河中的锦鲤立时一个摆尾,金红色的身躯自水中高高跃起,锦鲤欢快地拍打了一下水花,意气洋洋地一个扭身,霎时就重新钻入水中,当着呲铁妖圣的面不见了踪影。 而一清真人忽有所感,他抱着自己的毛驴灵兽哎哟一声从毛驴上跌坐下来。 趴,落在地上的一清真人随手一抓,却是从身旁灌木丛中掏出了一颗万年紫血芝。紫血芝散发着蒙蒙宝光,一清真人将其拿在手中,仅仅只是隔空一嗅,顿时便只觉得仙韵入怀,神妙之极! 这万年紫血芝果然名不虚传,单只是嗅一嗅便已是如此,而若是吃下去呢? 据传,吃下万年紫血芝,至少可以直接增寿三千年! 一清真人当下手拿宝芝,“哈哈”一声就是大笑了出来,真是畅快到了极点。 其余各人与各妖也都各有各的机缘,只是有些机缘大,有些机缘小。 有些侧重的是拿到了身旁什么宝物,而有些侧重的则是碰触到了金色传承光点,当下正被传承给教导得如痴如醉呢。 九州人间,踏空而立的画中宋昭则是忽然一仰头。 她的嘴角露出了神秘的笑意。 忽然,她甩动了手中捆缚着两个王体虫族的那根长鞭。 这长鞭便连带着两个王体虫族一起,好似是甩动了流星锤一般,猛地甩向了天顶上那条巨大裂缝。 人间众生,见到她这一举动都惊呆了。 如碧云仙子这等,修为顶尖的,反应够快,当下便只觉得惊恐骇然。 碧云仙子惊呼道:“盟主……” 而大多数反应不及的,却只顾着呆愣茫然。 至于说惊骇之类的情绪,大家不是没有,而是根本都没来得及反应。 天上,那两个王体虫族被长鞭甩动着,直接被甩入了裂缝中。 而漆黑深渊般的裂缝后方,则终于有明显的声音传来—— 那似乎是众人所熟悉的、痛苦的“西呜”声,似乎是王体虫族在惨叫,又似乎是某种巨物在瓮声瓮气地惊“咦”。 紧接着,就是巨大而又遥远的咀嚼声。 嘎吱嘎吱,吭哧吭哧。 吭吭吭,嗡嗡嗡,杠杠杠—— 坚硬的甲壳被脆生生地绞碎了,腥臭的汁水溅射得四处都是,蠕动的肉躯被硬生生扯出来,吃在嘴里的时候则是爆珠般连环滚动的声音…… 人间的生灵们都是呆呆的。 大家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可是传达在耳中的声音却分明是如此清晰。 清晰到即便裂缝后的世界依然是一片漆黑,然而有不知道多少生灵—— 是人,亦或是妖,都能够通过简单的想象,直接在脑海中呈现出恐怖画面。 妖族,凤舞平原边界处。 已经将妖圣宫整体搬迁至此处的商羊妖圣忽然在大殿深处拍动翅膀,然后,它那一双巨大的翅膀终于在深深的地底下露出了全貌。 那竟然不是一对完好的翅膀,而是一对缺失了腋下部分几乎全部羽毛的翅膀。 堂堂古妖圣,翅膀底下却是光秃秃的,这走出去能好看吗? 倒也难怪商羊妖圣总是沉睡在妖圣宫—— 即便后来苏醒,它也几乎不出妖圣宫。 不论人族有什么举措与办法,商羊妖圣的应对总是谦和而又隐忍的。 而此刻,商羊妖圣却是再也顾不得隐藏自己腋下的秘密,它拍动翅膀,倏地一下从妖圣宫大殿深处飞出,一个闪身出现在妖圣宫外。 妖圣宫最高处,商羊妖圣收拢翅膀,观看此刻天像。 它惊恐说:“那些东西,要来了!众妖——” 众妖听令—— 这一句命令的话语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闻那天空裂缝后面或远或近的咀嚼声戛然而止。 咀嚼声停止了,却有一条比例尖细、躯体庞大,浑身都散发着混乱恐怖气息的足肢,忽地从那裂缝中探出! 巨足之上,遍布了钢针似的绒毛。 一条足肢还不够,紧接着是第二条足肢、第三条、第四条…… 一瞬间,八条足肢探出! 与之同时出现的,是一颗像是头颅又像是尾巴的恐怖圆条形之物。这东西的头部没有眼睛,没有触须,但是却有一个遍布着无数锯齿纹路的菊花状细孔。 这细孔本来是紧闭合拢的,就在其两侧,第八条足肢探出时,这细孔猛地就张开了! 吼—— 细孔张开了,整个天地都仿佛是发出了一道无声的嘶吼。 人间,无数凡人被震翻在地,当场晕死过去。 之所以没有直接死亡,却是因为就在这恐怖东西出现的瞬间,画中宋昭张开了手掌,立时便有一道无形的罗网从她掌中飞出,笼罩了整片天地。 宋昭清吟:“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不知虫尊打从何处而来,是个什么部族?不过都无妨了,请虫尊入网罢!” 是了,此刻从裂缝中钻出的乃是一只尊体虫族。 在虫族的体系中,这个等级的虫族往往被称作某某神尊。 不过宋辞晚可不承认这些东西是什么神尊,她客客气气地叫一句“虫尊”,那也不过是看似具有风度的一种恶意称呼。 此刻,宋辞晚本尊在文渊海上合道,而被文娇以画召唤而来的宋昭,亦在同时受到本体牵引,实力悄无声息地又上涨一大截。 没有谁知道此刻的她究竟在经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见到那威风无限的尊体巨虫身躯忽而向裂缝后方一折,八条足肢飞动变形—— 像是被狂风吹扁了一般,巨虫的细孔瞬间扭曲变形,锯齿形状的孔边皱缩尖叫,周围空间则是在片片塌陷。 天地变色,狂风骤雨瞬间席卷了整个九州世界。 而下方,一只又一只的虫子发出重复的“西呜西呜”的声音,却是在这尊体巨虫的尖啸声中,一个个身躯鼓胀,轰然爆裂! 砰砰砰! 虫子们就这样一只接一只地自爆了。 这一切变故实在是来得太快,快到便是真仙妖圣亦都要应接不暇。 大家也几乎都看不懂此刻画中宋昭与那尊体虫族的战斗,不知双方你来我往时用的究竟是什么招数,只看到下方虫子们自爆时,天空中扭曲后缩的那只巨虫忽地又再度张开了它那形态诡异的锯齿细孔。 然后,只听一声低沉呼啸。 “西呜——” 巨虫口中吐出了一个巨大的暗红色圆形肉盘! 圆形的肉盘,其上凹凸不平,有各种黏液滴答,其速又快逾星火,只片刻就冲向了百丈法身的宋昭。 同时,巨虫口吐人言,以生涩的古华夏语道:“既来了,便……不走!” “吃……” 这虫子说。 血肉圆盘冲过来,画中宋昭脚步一沉,瞬间在空中踏步飞行,沉下了数十丈。 这似乎是在躲避圆盘的攻击,但就在画中宋昭身躯下行的同时,不知怎么,天空中虚影一闪,立刻又有一道同样暗红色的血肉圆盘出现在了宋昭脚下。 上下两片圆盘,中间一个宋昭,这是什么? 仔细看来,这可不就是一个恐怖的血肉磨盘么? 第823章 大道千万种 轰隆隆,血肉磨盘迅速转动、挤压,俨然便是要将中间的宋昭给挤压成肉泥! 画中宋昭毫不畏怯,磨盘向内挤压,她却是将法身一晃,口中清吟:“人,顶天立地是也。” 简单一句话,声音还未落,她的身躯便从百丈法身起,又开始了飞速长大! 从一百丈,到两百丈,再到三百丈。 这门法天象地的神通,宋辞晚本尊用起来神威惊世,如今到了画中宋昭这里,一经施展亦同样是拥有惊天动地的恐怖威能。 更甚至,法天象地修炼到一定极致时,人身竟可与星辰相比。 而如今正在迈入合道境的宋辞晚本尊,或许便已经是拥有了身化星辰的实力! 至于此刻的画中宋昭,她能不能身化星辰……这个不好说。但毫无疑问,受到本体影响,画中宋昭的实力早已在悄然间上涨到了一个所谓虫尊也难以匹敌的地步。 从前遥不可及、神秘浩大的尊体虫族,在如今的宋辞晚这里,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画中宋昭在瞬息间法身长到三百丈,具大的身躯所带来的不仅仅是体态的变化,更是力量的极致增长。 砰! 巨人宋昭一手掀开了上方的磨盘顶,抬手一招,忽然,一道炽烈之极的真火从天而降。 这是太阳真火! 宋辞晚本尊掌控九州大日星辰,是为大日之主。 这个事情她未曾告知过任何人,任何生灵。真正最极致的太阳真火,她也很少使用。饶是虫族早已施展各种方法在远距离监控九州,竟也未曾发现这一点。 此刻,陡然降落的太阳真火于万分之一个刹那间落到了巨虫蠕动的身躯上。 吼—— 巨虫猝不及防,庞大的身躯中间竟是就此被融出了一个大洞! 它痛苦,它嘶叫,它愤怒地将整个身躯从那天顶的裂缝中一拔,只听噗一声,终于它完全来到了人间! 下方,早已呆滞的许多生灵才终于就此看清了这只被称作“神尊”的巨虫全貌。 看清此物全貌的一瞬间,许许多多的人只觉得双目一阵刺痛。 有人立时惊呼道:“不好!我的眼睛!” “不可以看,大家快躲开,不能直视此物!” “啊——” 一部分人惨叫着翻滚在地上,相比起来,早前昏迷过去的多数凡人反倒是没有再受到后续伤害。 碧云仙子立刻从天上降下,回到镇妖关中,吩咐仙武联盟的众人,叫大家以风雷雨雪各部为首,组织受伤的人们去九州山河塔旁边的万哭泉眼进行治疗。 人间种种不必尽述,总之各有各的繁乱,又各有各的秩序。 而天上的战况瞬息万变。 那巨虫终于从裂缝中拔出了完整的身躯,只见它前半部分的身躯是长条形的腔体模样,两边各生着四条毛绒绒的尖锐足肢,这个说实话其实并没有什么稀奇—— 毕竟,长成这个模样的虫子一点也不少见。 纵然是眼前这虫子巨大一些、气息强横一些,气势恐怖一些,但它的前半部分形状,总归还是个虫子的模样。 但是,当它的后半部分一出来,别说是人间许多生灵因为直视此物而受到了极其惨重的伤害,有些甚至当场毙命—— 便是画中宋昭,在见到此物时也是吃了一惊。 只见这东西的后半部分总体就像是一滩腐烂的烂泥,烂泥蠕动着、拱动着、其上又生长着无数鼓包的肉红色圆球。 而就当你以为这东西仅仅只是肉球的时候,忽然,其中某一颗肉球拱动翻了个面,就露出了一张好似孩童般的人类面孔来! 那孩童瞪着溜圆的大眼睛,对着画中宋昭甜甜地笑了起来。 一瞬间,一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之感,竟将这画中人都给惊得全身发寒,手脚僵硬了一瞬。 而不等画中宋昭从这种惊悚的感觉中挣脱出来,下一瞬,巨虫烂泥般的身躯里所有肉球一齐拱动翻面。 哗哗哗—— 无数张面孔,就这样齐刷刷地张开了眼睛,看向了画中宋昭。 这些面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一例外的是,他们竟都生得很好看。是各有特色的那种好看,有甜美可爱的、有青春稚嫩的、也有成熟风韵的、还有威严冷峻的…… 那么多好看的面孔,原本应该令人感到赏心悦目才是。 可是当这些面孔齐刷刷出现在一堆烂泥般的肉球上,又齐刷刷地对你微笑时,想必便再也不会有任何人觉得赏心悦目了。 尤其是,那肉球上的某一张面孔,似乎与你自己十分相似。 你对自己那么熟悉,有那么一瞬间竟也恍惚分不清谁是谁,谁是真,谁又是假? 巨虫八条足肢便在此时忽然凭空生长,犹似闪电跳跃时空般骤然探到了画中宋昭的面门前,直刺她的双目! 画中宋昭虽有三百丈法身,但巨虫的体型也超过了两百丈,当它的面貌露出来的时候,真是巨大到好似超越一座名山。 与此同时,巨虫口中发出了瓮瓮的低沉声音,好似咒语:“吾掌控,恐惧大道。汝生恐惧,便当为吾资粮!” 原来这只尊体虫族所掌控的,竟是“恐惧大道”! 只能说,画中宋昭被画得太好了。 若是画得没有那么好,那么传神,那么文娇此画便不一定能够招来宋辞晚真灵降临。没有真灵降临,仅仅只是宋昭的画中身的话,又哪里来的喜怒哀惧,七情六欲? 没有这些的话,眼前这尊体虫族再厉害,也应当奈何不得画中宋昭。 可偏偏,文娇画得那么好,就是招来了宋辞晚真灵。 因而此刻的画中宋昭,看似只是画中身,可实际上又与宋辞晚本人来此并无太大差异。 至少在情感上、神通的使用上是如此—— 顶多就是宋辞晚本尊的实力必定更强一些,仅此而已。 电光火石,昙华朝露间,眼看着画中宋昭已经被巨虫的恐惧大道震慑,身躯就要被巨虫足肢刺穿。 忽然,画中宋昭张开手掌又向虚空一抓,与此同时,她道:“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这是什么意思呢? 对面的巨虫反正没能听懂。 可是冥冥中却分明是有一股无比恐怖的力量,就这样随着宋昭的一抓,而强行降临了。 是什么? 哦,是画中宋昭先前以华夏文字而织就的大网! 便是那一句“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这网,原先刚刚出现时虽然显得很强,但是,它的强又是有限度的,好似也仅仅只能“强”那么一刻,仅仅只是庇护了人间生灵不受这虫尊气息的过分冲击。 很快,这恐惧之虫就冲破了尘网的封锁,它甚至拱动着现出了全身不是吗? 但很显然,这也就是这巨虫最后的高光时刻了。 宋昭这一抓,尘网先是再度出现,紧接着,伴随降临的就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剥夺之力! 尘网捆缚了巨虫,而那无形的力量,则在剥夺巨虫对于“恐惧大道”的掌控。 这下子,就轮到巨虫恐惧了。 此虫纵横星海无数年,带领族群游弋寰宇,遇星噬星,遇灵吞灵,无物不吞,无物不吃,所向披靡早已形成习惯。 这么多年来它原本唯一受到的挫折也就是,寻不到前来九州人间的道路。因而它需要在茫茫虚空中进行长久的游弋,最后环绕过无数条弯道,才通过对灵界秘境的蓄养而成功定位到九州人间。 对于入侵九州人间的渴望,那是印刻在巨虫血脉中的。 不论如何,它都要来! 它还要赶在同族其它神尊之前降临九州,将九州一切生灵血食吞噬为己用,从而超越如今的极限,做同族中最最神而灵之的那一个。 好在,它果然是最先赶来了。 可是,明明是最先赶来的它,在这一轮的血食争夺中却为何反而遭遇了强敌? 人间孱弱,一切生灵尽皆痴愚。 它降临此间,难道不应该摧枯拉朽,所向披靡才是吗? 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 为什么—— 它的恐惧大道,它的大道之力,竟然在这一刻,就这样被这样一个不知所谓的对手,给强行剥夺了去? 怎会如此?这怎么可能? 它——不甘心! 它真是好生不甘啊! 吼—— 巨虫嘶吼着,恐惧着,愤怒着,尖叫着:“西呜!西呜——” 无穷浩荡的西呜之声,透过此刻的九州壁障,向着无穷旷远的世界传递而去。 不知名的某一片虚空中,有巨虫带领族群,在穿过某一片混乱的环形陨星带时忽然停止了向前游动。 巨虫侧头倾听,它的头上没有嘴巴,但它的腹部却在霎时震动,发出了应和般的一道道“西呜”声。 一段时间后,这巨虫又腹部震动,吐出僵硬难听的华夏语:“惧忧要死了,不过它找到了蓝星。快,我们要快,不能让荧惑那些家伙再抢了先!” 虚空中的巨虫一边言语,一边忽地甩尾,它庞大的身躯便就此在虚空中调了个方向。 而同一时刻,有相类似反应的巨虫还不止这一个。 而是数个、十数个、数十个! 谁也不知道,经过这许多年的发展,古神虫族中尊体虫族又究竟是有了多少个。 九州人间,画中宋昭施展了一种无比诡异、令一切生灵都无法理解的剥夺力量,竟就这样硬生生地将一头尊体虫族的大道给剥夺了! ——当你的恐惧盖过了你所能够掌控的恐惧,恐惧大道便不再由你掌控,而应当是由我。 继最先的审判大道以后,宋辞晚又一次获得了一种来自于尊体虫族的大道:恐惧大道! 当然,与其说这是来自于尊体虫族,不如说这是尊体虫族将原本属于人间的大道,归还给人间了。 最终,恐惧巨虫嘶叫着、翻滚着、挣扎着……笼罩它的尘网却是将它牢牢捆缚,它不挣扎还好,一挣扎却是被捆得越发地紧了。 到这一步,要想挣脱这尘网便是不可能的事情。 下方,九州人间,原本因为“神仙打架”而难以承受,甚至被震伤的许多人就这样张着口、仰着头,又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天空。 精彩、实在是太精彩了! 虽然许多人其实也看不懂天上的战斗奥义,不知道具体精彩在何处,但精彩有的时候是一种感觉。 而此战,又何止是精彩? 此战必将载入史册,而在场所有生灵,此时此刻俱都是历史大事的见证者! 观者无不心驰神摇,身心激荡。 碧云仙子能看懂些皮毛,则激动地对周无笑道:“无笑,盟主先前那一招,便是打草惊蛇,又是引蛇出洞,还是张网以待,真是好生高明的战术!你看懂了吗?” 周无笑:…… 他想说老祖我没看懂,也确实不知道高明在哪里—— 主要是,盟主的战法也许是高明的,但是老祖的解说却很落后。 不过周无笑不敢说出这样的话,他只能做个合格的捧哏,连连说:“弟子愚钝,不过老祖解说之后,好像隐约有些懂了。盟主神通,真令我等仰望。” 碧云仙子满意点头,又滔滔不绝地夸起宋辞晚来了。 遥远的昊虚仙岛,文渊海虚空。 本体宋辞晚听不到碧云仙子慷慨激昂地夸赞声,但她却在高速突破中收到了一团团气:【神息,古神虫族尊体之愤怒、恐惧、恼恨,三斤九两,可抵卖。】 【神息,古神虫族尊体之恼恨、恐惧、愤怒,六斤九两,可抵卖。】 【神息,古神虫族尊体之愤怒、恐惧、愤怒,七斤三两……】 …… 此外还有各种各样的人欲与祈祷,这个倒不必多提。 只在某一刻,本体宋辞晚又收到了几团气:【死气,古神虫族尊体之死,七十八斤九两,可抵卖。】 【戾气,古神虫族尊体之戾气,八十二斤二两,可抵卖。】 …… 死气与戾气都出来了。 证明挣脱空间裂缝,来到人间的那只尊体虫族,事实上当真就死去了。 有些东西,原来果然不是那么不可战胜的。 再厉害的虫子,也有说死就死的那一天。 第824章 天地秤本源奥妙 宋辞晚在文渊海的虚空之上打开了天地秤,以最快的速度将刚才收取到的尊体虫族戾气卖出! 她先前召唤时空长河,并凭此与木人战斗,在过程中其实燃烧了大量寿元,原先她的寿元已达到九百多万年,将近千万年,而经过方才的消耗,如今她的寿元已只余七百五十多万年了。 宋辞晚一则需要快速补充寿元,二则是她即将突破到合体期,若是修为完全突破,想必对于戾气的抵卖比例会进一步降低。 到那时,便是尊体虫族的戾气只怕都要不那么值钱了。 自然,秉持着自己一向的原则,宋辞晚是绝对不会容忍这种浪费的。 她的身体里,种种道念在翻滚不休,以其无形之质,与自身有形之血肉脏腑、骨骼经脉、神魂真灵产生高速融合。 质变,在每一个刹那间迸射发展。 与此同时,宋辞晚将尊体虫族的戾气卖出。 顿时,一股奇妙而庞大的生机力量自虚无间倾泻而来,似浪涛滚滚落入了她的身躯神魂之中,促使她自身质变高速发展。 【你卖出了戾气,古神虫族尊体之戾气,八十二斤二两,获得了寿元四百一十一万年。】 轰—— 四百一十一万年,这是何等恐怖的一个寿元数。 一次性增长四百万年以上的寿元,若非此刻的宋辞晚正在进行合道,她根本就不可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寿元冲击。 而正是因为她正在进行合道,当这无比庞大的生机力量冲击过来时,宋辞晚刹那间便实现了一次从所未有的升华! 这一次,她清晰地感应到了自身质变的全部细节。 她也是头一次如此清楚明白地捕捉到了天地秤的抵卖交易从何而来—— 这件神器,自打来到宋辞晚身边,宋辞晚就从来没有真正摸透过它。直到这一刻,她生命本质跃升,整个人分明是飘忽到了一个完全不同于现世的极高维度,她忽然就发现自己看清楚了,也看明白了! 天地秤,它其实是高于当前世界,高于时间空间,高于一切承载的一座虚无桥梁。 在无穷浩大的旷远虚无中,天地自然生出了这样一杆秤! 至于秤中的种种抵卖所得,一部分来自于宋辞晚从前自我献祭的种种宝库,还有一部分,则来自于天地秤自带的材料转换阵法—— 对的,就是材料转换阵法。 当然,实际上天地秤的核心玄妙无比,本不应当以“材料转换阵法”这等直白粗疏的语言来总结它。 但是有的时候,偏偏就是最简单直白的语言,反而最能总结一个东西的本质。 就好像,同样是以碳元素为主要成分,钻石可以是世界上最坚硬的物质之一,切割后璀璨夺目,而石墨却相对质软,黑漆漆的毫不起眼。 你能说它们的组成物质不是同种同源吗? 可是,最后它们就是可以变成截然不同、南辕北辙的两种东西! 天地秤的转换能力亦有此玄妙。 正如最初的最初,宋辞晚以一盘爆炒肥肠,换来一颗壮气丸。 在天地秤的核心位置,存在有那么一座极致复杂,但又直指世界本源的高深阵法—— 宋辞晚将其称作为阵法,但又在此时深刻理解到,这个核心阵法非是人为,竟是天地自然生成。这是一种造物的奇迹,是无数次宇宙生灭方才于冥冥中生出的神妙应对。 又好似是,天地自然会生成山川土地,雷电风雨。 有些地底会有暗河,有些地底会有岩浆,有些物质经过亿万年的时间催化,会变成稀世珍宝,有些物质经历岁月变迁,哪怕拥有最最古老的年轮,却依旧普通平凡…… 世间万物,以天地造化最为神奇难解。 但一旦窥其本质,却又宛如打开宝藏,那就是浩瀚如渊海的华美篇章,令人即便是花费无穷岁月,依然读之不尽,悟之不竭。 只觉得这便是世间最最有趣的东西了。 世界就是一本书,翻开这本书,永远都会有新篇章。 人生修行与追索的乐趣,便亦在于此。 宋辞晚如痴如醉,以极致的思维飞速理解着天地秤核心的奥妙,如此不知过去多久,直到时间的痕迹都模糊起来,她忽然心有所感,想到了先前惧忧虫尊死时,自己通过天地秤抓取到的第二团气。 当下她便将那团气从天地秤的秤盘中取出—— 是的,宋辞晚竟将惧忧虫尊的死气从天地秤中取出来了! 在此之前,但凡是被天地秤收入秤盘中的一切物质,不论有形无形,除非是进行抵卖以后,换取成了抵卖物,否则宋辞晚都不能再将其取出。 可是这一刻,在理解了天地秤的本质以后,宋辞晚却只是轻轻一抓,就轻描淡写地打破了这一规则。 惧忧虫尊的死气被她抓取出来了,霎时间,一种说不出的恐怖、死寂、灰暗、绝望气息在宋辞晚身周蜿蜒着、漂浮着,无形无质地散逸着…… 也就是文渊海上除宋辞晚以外再无其它生灵,否则便是真仙来了,沾染了这股死气也必然是要重伤。 宋辞晚却分毫不受影响,她抓着这股死气,忽然极轻地从中扯出了一小团。 这是一种极其不可思议的能力,在此之前,世间没有任何一生灵可以这样分割死气,尤其这还是一团来自于尊体虫族的死气。 切割死气,这原本是天地秤的能力! 可是此刻,宋辞晚却徒手切割了惧忧虫尊的死气。 她将剩余的大半死气又送回了天地秤中,而被她留在掌中的些许死气,则被她好似是揉捏一般捏把捏把—— 她边捏边扯,一边出动神念,从最极致的各种角度,对这团死气的性质进行精微调整。 在此期间,宋辞晚并未再向这团死气投入其它任何能量或物质,她仅仅是以死气为原料,徒手捏造。最后,也就是一时三刻间,这团死气竟然就由虚化实,变成了一件好似琉璃圆珠般的奇物! 这奇物没有名字,需要宋辞晚为其取个名字。 宋辞晚根据对这件奇物的特性探查,将其取名为“净厄珠”。 净厄珠:九星级奇物,施展此奇物时,可以吸纳并净化方圆万里内的一切戾气、死气、怨气、诡气等负面气息。净化时长持续一刻钟,限用一次。 这枚净厄珠,竟还是一件完整的九星级奇物。 虽然单只论功效,可以看得出净厄珠是九星级里头最为弱小的那一等,别说是与咒术草人、生死刻漏这种强大奇物相比,就是与某些八星级奇物比起来,其似乎也有不如。 但是,要知道这是宋辞晚自己徒手捏造的第一件奇物! 而原材料,仅仅只是五斤尊体虫族的死气而已。 宋辞晚这一手,简直与造物的本领无异了。 这便是她所合的大道,万物宇宙,唯我独尊之道! 不知不觉,她便完成了生命跃迁最为重要的一步,合道成功。 这一刻,宋辞晚成为了不知多少年来,人族第一个成功合道的修仙者,或许也将成为古往今来最为强大的那个合道! 文渊海承受不住她合道的气息,这虚无的星海世界忽然就开始了无声颤动。 嗡!嗡嗡嗡—— 明明没有声音,但又好像是有声音在虚无世界中来回传荡。 无法描述的种种质变好似是发生在刹那,刹那又似永恒。 忽然,这片虚无的星海世界就这样好似烟花般绽放、崩塌了! 黑暗裂开,虚幻融入了现实。 一片片颜色鲜亮的光影实界开始从裂缝中透出,最后裂缝无限张开,那些鲜亮的光影片片相连,就这样将完整的昊虚仙岛呈现在了宋辞晚的面前。 文渊海彻底崩碎了,宋辞晚就这样来到了真正的昊虚仙岛之上! 她不似其他人是落入了昊虚仙岛的某一处,而是居高临下地直接出现在这座仙岛上空。 与此同时,伴随着文渊海的崩塌,原本还漂浮在文渊海上的无数大道碎片亦随之散落而出。 每一枚大道碎片都像是一枚颜色暗淡的小星星,这些小星星又再次形成了一次星辰雨,悉悉索索的一部分落入了昊虚仙岛,又有一部分从天而降,落入了人间。 而彼时的人间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极致黑暗。 这场黑暗,还要从惧忧虫尊死亡的那一刻说起。 惧忧虫尊死亡时,整个天地忽然便好似是被极致漆黑的幕布遮住了一般,瞬间陷入了一场深沉恐怖的黑暗之中。 这黑暗来得如此迅疾,如此毫无征兆,简直就好像是……天,塌了! 九州人间,无数生灵原本还沉浸在惧忧虫尊的死亡事实中,一时没能回过神来,可谁料,惧忧虫尊一死,下一刻,天就黑得这般彻底。 就好像,整个世界,整个天地都在因为惧忧虫尊的死亡而愤怒崩塌了。 人们不由得颤抖而恐惧地发出声声疑问:“怎么回事?天怎么突然就黑了?” “天黑,好像是因为那虫,那虫死亡而起……” “不,不对,我们身边的虫呢?” …… 是的,人们身边的种种怪虫,皆在惧忧虫尊死亡那一刻,也纷纷身魂爆裂,一齐死亡了! 有些虫子的死,还害得旁边不远处许多修士猝不及防,被炸得半身都是伤。 但又极少有人在此刻在意自己的伤,更多的人还是因为突来的黑暗而惊慌失措。 有人屏住呼吸不敢言语,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面临什么灭顶的大恐怖。 也有人突然就崩溃了,语无伦次、似哭似笑地喊叫起来:“天塌了!这虫又如何杀得?杀不得啊……哈哈哈,都要死,都得死,呜呜呜,我不想死……” 哗—— 哗啦啦—— 忽然,就在这样极致的黑暗中,又一场星辰雨,哗啦啦、淅沥沥地就这样从天而降,再度落入了人间。 无数的星辰、数不清的星辰。 或是落到了人间的山川土地上,或是落到了人间的大江大洋中,又或是落入了某些精灵妖怪的世界—— 比如说,一直安安静静潜伏在大青山中的山神大青神。 这位经验老到的山神精怪除去百年前赴了一回三公主的婚宴,此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大青山。 她自己不离开,也拘着自己的孩子小青神不许离开。 纵然此前虫灾突起,可虫子吃人吃妖,又不吃山——至少,虫子们暂时还不吃山。 大青神便依靠着足够坚挺的苟道,成功在大青山中躲藏至今。 直到今日此刻,第一天骄宋昭的画中身一击斩杀尊体虫族,世间真仙妖圣甚至连参战的资格都没有。 大青神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心驰神往,又要在小青神面前维持自己高深的形象,她故作得意对小青神道:“看到没有,那位,曾经的第一天骄,如今的仙武盟主,与你娘我是有过交情的。” 小青神神小胆大,反而不怕,只说:“娘,那等宋姨姨将所有虫子都杀光,我们就上前去为她庆贺吧……” 话音未落时,天就黑了。 天黑了,小青神也被唬了一跳。 大青神更是生出了浓烈不祥的预感,她整个神躯都被悲观笼罩了。就在她甚至做好准备,要在关键时刻剥离自身神性,重新化为山中顽石时,一场星辰雨忽然便在此时此刻从天而降。 金色的光雨刺透了此时黑暗,将点点滴滴的细碎光芒洒向了整个世界。 所谓整个世界,既有大世界,又有小世界。 大世界中,人妖精怪皆受光雨。 小世界中,如巨灵世界的灵星族,又如天地异种蹑空族、鲛族等等,亦在此刻同等的黑暗中迎接到了光雨的到来。 雨点似若星辰,大青神接到数个雨点,忽然浑身巨震,不可置信地脱口对小青神道:“小青,这、这是神光!是大道碎片!快,你快捕捉……不,贪多嚼不烂,别捕捉了,快领悟!” 她只催了小青神一句,自己就仰着头、伸着手,甚至闭上眼睛,飞速领悟起了落入自身的种种光点来。 而大青神在此刻不是个例,反而像是常例。 第825章 商羊妖圣,翾翾其羽 大青神迎接了星辰光点,大道碎片,她如饥似渴,飞速领悟着碎片中的一切。 与此同时,与她有相类似经历的,还有许多人、许多妖。 九州世界,黑暗降临的初期,万物生灵原本都不由自主被惊惧笼罩。 便是真仙妖圣亦无法克制此种惊惧。 皆因此惊惧仿佛是由天道而生,因而相比起大多数的普通修士,修为更高的真仙妖圣们,反而更能够感受到此刻天欲崩塌一般的恐怖。 他们受到的压迫也更强,尤其是商羊妖圣,她本就羽毛凋落,明显状态十分不佳的模样,忽然间天黑欲塌,商羊妖圣双翅猛地一张,不由自主便向天空飞翔了将近三十丈。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当下便猛地催动妖力,身躯又忽而向下一沉。 砰! 下一刻,身躯下沉的商羊妖圣直通通撞在了风雾平原的临时行宫屋顶上,哗啦啦,她一下子就撞碎了无数道妖族禁制,最后更是直接将这行宫的高顶都给撞毁了! 屋顶被撞毁,但商羊妖圣的痛苦却显然并未就此结束。 她浑身妖力乱窜,筋骨抽搐,散逸的力量使得原本守在行宫周围的所有大妖都不由得纷纷退开。 大妖们也各有各的痛苦,有大妖边退边喊:“老祖,怎会如此?老祖,你怎样了?” 赤缨更是逆着凶猛妖力的波涛奋勇奔向商羊妖圣,口中呼道:“老祖宗,快些到阿缨这里来,我、我这里有万哭泉百炼晶露,可以为您疗伤……” 黑暗中,赤缨的感官却是被蒙蔽,她以为自己是在奔向商羊妖圣,却不知自己奔行一阵,竟分明是与商羊妖圣错身而过了。 商羊妖圣躺在妖火乱窜的行宫碎片中,胸口处有一颗水晶般的心脏在闪烁着微光。 她的状态很糟糕,整个妖躯都处在极致的痛苦中,但她那一双看似浑浊的漆黑眼珠中却分明有着莹亮的喜悦—— 黑暗中,没有生灵能够看到这种喜悦。 唯有赤缨隐隐约约像是听到商羊妖圣的声音在低缓道:“阿缨,莫急。悠悠万载,潮灭潮起,地覆天翻,天路始现……三仙愚蠢,以为地覆天翻是要搅乱人间,岂不知,眼前才是真正的地覆天翻。” 赤缨耳朵里轰鸣一片,只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什么,可仔细去分辨,又好似是什么也没听到。 她急得直唤:“老祖宗!老祖宗!您在说什么?是您在说话吗?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赤缨都哭了,狐狸眼中一颗颗泪珠滴答滚落。 商羊妖圣的声音越发低缓,气息又清浅又混乱,但她还是坚持道:“不争,是为争……此世为人族之大势,吾之退让必将功行圆……” 话未说完,天上就有碎星如雨,漫天飘落。 碎星的光亮穿透了天塌般的漆黑,像是一场蕴藏了无数年的天之玉露,在此刻奔向了所有生灵龟裂的心间。 赤缨忘记了哭泣,身后七尾不由得紧紧绷直。 她仰头,呆呆地看向那些奔来的碎星。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 直到某一个瞬间,数点碎星落入了赤缨心怀,她才猛地“啊”一声,说:“我得道了?” 赤缨真的得道了吗? 算是得道了,毕竟是有大道碎片真正落入了她的身体里、心魂间。 但她自然又算不得真正的得道,毕竟,万物生灵领悟能力各不相同,不可能说你看过一回的东西,你就真的能够算是得到了。 又何况赤缨所接触到的仅仅只是碎片皮毛,而这样的碎片皮毛,此时此刻,人、妖、精、怪……甚至就连未开智的草木顽石等等,都或多或少地碰触到了。 只接触到了皮毛的赤缨,在这个时候自然就算不得什么了。 而与赤缨只接触了皮毛不同,早有准备的商羊妖圣却是在瞬息之间吸纳了无数星辰光点! 大量的大道碎片被她张口一吸,就似潮涌般汇入了她的身体。 她的身体原本老朽、干枯,每多喘一口气都要消耗大量的妖力,而每一次的妖力消耗又必然加剧它妖丹的枯竭,她虽是复苏了,却又时时刻刻在走向消亡。 因而众多古妖圣中,商羊妖圣最为低调。 这不仅仅是因为商羊妖圣本就擅长占卜而不擅战斗,也是因为她的身体本来就受伤最重,早便徘徊在死亡边缘。 然而,此刻,当星辰飞落如雨,大道条条铺展,商羊妖圣在极致的萎靡中忽然就获得了一股强烈的新生力量。 黑暗的星光中,此巨鸟倏然昂首,扬声清鸣。 鸟鸣声悠扬古朴,带着极致旷远的神秘韵味,宛若上古神灵再降人间,又仿佛是吟唱着史诗的歌者,身披着时间的光轮,在星辰雨落时击节踏歌,款款而来。 “浩浩风雾兮,翾翾有翠羽。 驾长矢兮射天殇,杳冥冥兮以东翔……” 这巨鸟唱的,竟非是此时的大周语,而是古老的华夏语! 黑暗的世界中,星光的降落都仿佛变缓了,一切战争与残酷背后都似乎是被染上了一层神话般的浪漫。 但实际上,这种变缓与浪漫显然都只是商羊妖圣歌声所带来的错觉。 星落之速没有变缓,相反,世上生灵接收星辰雨的速度还在变快! 所有人间生灵,都在以极致的速度领悟接收着大道碎片铺展所带来的一切。 虽则万物生灵各自悟性有差,但就算是再愚钝的,此时此刻闻听商羊妖圣之歌声,都不由得悟性增强,恍恍惚惚间便又多学到了些什么。 而有些本来就悟性极强的,比如人族的碧云仙子、大长公主,又或是武圣周凌涛等等,又比如妖族的兔圣,还有如今的九尾狐涂山竞等等,更是灵性大增,如被神助。 周凌涛单膝跪在镇妖关的城墙上,手抚胸口,喃喃道:“武道极致,是为止戈,以武止戈,当为吾道!” 碧云仙子盘膝趺坐,面上一改往日的漫不经心与跳脱悠然,却是显露出了十二万分的凝重与认真。 她说:“道可道,非常道……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又说:“你大爷的,不争时自然要平平静静,若争时,必要惊天动地!” 第826章 仙岛人间,万灵悟道 碧云仙子说了粗话,与她往日形象全不相符。 但此刻,却也无人在意碧云仙子的破功了。 星辰雨纷飞而落,人人都在进行一场最为酣畅淋漓的悟道。 大长公主浮空立在戮妖关的上空,仰面淋雨,注视着漆黑世界的双眸却是深邃晶亮的。她轻声说:“国朝七百三十六年,该起时起,该终时终,此为缘法,亦不必强求。” “我今看透缘起缘灭,便当立地成道。” “放下亦为拿起,人间富贵终如何?不过浮花浪蕊尔。” …… 镇妖关,城墙下,文娇收回了手中画卷。 她将卷轴理好,轻轻一拂,卷轴隐入了虚空。天上,那位画中的宋昭已经消散不见了,但她所带来的震撼却始终久久留在文娇心中,也留在世人心中。 纵使万万年,亦不能褪色! 而与其他正沉浸在此刻星辰雨中的人们不同的是,文娇沾染了星辰雨,明了此时光雨虽表现为雨,实际却是大道碎片在降临人间后—— 文娇于是刻意避开了纷纷扬扬的这些雨滴,自己不多碰,只将其拂开,令其泽被到世间更多生灵。 文娇仰头看天,此时的天色太黑,纵然是有星辰雨的光点浮动在黑暗中,但世界的底色依旧是一片漆黑。 天上昊虚仙岛的轮廓若隐若现,仙踪不见。 文娇看不到什么,但她又只觉得自己是看到了什么。 她仰着头,似是自语,又似乎是在对天上的某个人说:“仙子,小民愚钝,大道万万千,可我却独独只能领悟画道这一条道。你曾教我要跳出去,可其实我也跳不出去。” “儿孙、亲长、乡邻……还有我家那个死鬼。” “我离得了谁呢?我谁也离不了!” “这世道,普通凡人要活着可实在是太难了,我丢不开手,没有办法不管他们。我虽然管不了远处的许多人,可是身边的这些人,他们叫我奶奶,叫我太婆,叫我祖宗,我又怎么能舍下他们?” “死鬼活不了我这么长,一百年过去,他早就死了。他死的时候,我有过伤心,从前的那些怨怼也好似都去了。” “但我又没有伤心太久,毕竟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既走了,便不会再回头。” “仙子,你说的有些话我可能永远也没有办法懂,但是我现今也不强求了。” “我比旁人蠢钝些,学不了太多东西,便只一条道钻到底罢!” “我好似……见到,那条道了……” 汹涌的文气好似星海巨浪,轰隆隆拍打着,带着文娇的心魂冲过了一重又一重高峰。 文娇自认为愚钝,总觉得自己学得少,学得浅,脑子不灵光,思想不开阔。 她甚至哪怕是修炼到了相当于大儒境界的才气等级,也依然言行朴素,惯将自己当做是百里荡的老渔民。 但是,此番星辰天降,没有去捕捉那些大道碎片的文娇,却反而是第一个突破天人壁障的! 沸腾的黑暗中,万物生灵都在专注自身的道途,无人注意到,此刻的文娇立在星海中,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画中宋昭在九州境内诛杀了尊体虫族,这固然是由于宋辞晚本尊降下了真灵,隔空出手,这才杀尊体如屠狗—— 但是,若无文娇的画,若非是她果真将画道修行到了一个极致,又怎么可能凭借此画召来宋辞晚的一缕真灵呢? 更不必提,这画还要承受宋辞晚浩大的能量,绝妙的神通。 因此,诛杀尊体虫族,文娇也有一份功劳! 天地间,冥冥中,便自然有一股庞大的气运与功德降下,使得一根筋的文娇,以一种从所未有的通透,直面了画之大道的辉煌长阔。 她就这样,踏上了这条路。 传说中的立地成圣,不外如是! 天地间,万物生灵都在争道。 而昊虚仙岛上,刚刚接受过一波传承光雨的天骄与天骄随从们,紧接着又收到了各种大道碎片光雨的浸润,反应极快的他们,也当即沉浸在悟道的美妙过程中。 大家其实都不知道这些从天而降的碎片光雨究竟因何而来,也想不明白这种好东西怎么突然就从天而降了。 但是,管它呢! 管它因为什么而来,它既然来了,那大家自然是要抓紧时机,快速提升自我,获取好处不是吗? 一时间,天上地下,仙岛人间,无数重玄妙气息交织升腾。 宋辞晚悬停在昊虚仙岛的上空,终于从文渊海的虚无世界回到了现世。 她居高临下,将仙岛人间的一切景象都尽收眼底,又掐指一算,飞快明了此刻情景具体因何而来。 她刚刚合道成功了,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处在一种奇妙的境界升华中,此时此刻,又见天上人间,万灵悟道,当下,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应便触动在她心底。 不对劲,很不对劲—— 万灵悟道,这本该是好事。 但是为什么,宋辞晚此刻回到现世,却只觉得危机感应加剧。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风暴,似乎很快就要降临人间。 是什么? 更多的尊体虫族? 不,如今的尊体虫族在宋辞晚面前,说实话已经完全可以称一句“不过如此”了。 像这样的“不过如此”,便是再来十个、百个,也还是“不过如此”,并不会因为数量够多就发生什么质变! 毕竟,画中宋昭击杀忧惧虫尊时,宋辞晚的本体都尚未合道。 而如今,宋辞晚本体合道了! 合道,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境界? 未合道前,宋辞晚或许会说,合道境,不正好是与古神虫族尊体境界相当吗? 哦,也不对,合道对应的应当是王体虫族! 但是,如今真正步入了合道,宋辞晚才恍然明了,普通合道的确对应王体虫族,合道中的高手则能对应古神虫族尊体,至于最最顶级的那种合道—— 那才是真正的合道,而真正的合道,是没有上限的。 合道境,下限明显,而上限无穷! 其强弱之别,最核心的要点则在于你所“合”的,究竟是一条怎么样的“道”。 宋辞晚所合之道,既为万物之道,又为独尊之道,实则是为宇宙万物唯我独尊道! 她的这条道,令她一经合道便立即拥有了世无其二的绝顶战力。 而此时此刻,能够令合道境界的宋辞晚也生出危机感的,又能是什么? 第827章 山有无数重,天有无数面 宋辞晚虚空悬停在昊虚仙岛的上方,将岛上一切尽收眼底。 仙岛草木葳蕤,灵兽纵跃,时时处处有奇景,方方寸寸有仙灵。 但是,岛上除了新近登岛的九州天骄与天骄随从们,其余却并无一个有智慧之原住民。 明明是仙岛,看起来竟又像是未开化的远古神话丛林。 谁又能想到,这样一座仙岛,竟然是无穷世纪以前,华夏文明留下的最后一块火种之地? 毕竟是岁月太长,斯人尽去,就连最后一个守岛的木人也解体消散了。那么,这座岛还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什么? 其实还是留下了很多的,文明火种、大道碎片,以及……最最恐怖的,纠缠了无数个世纪的敌人! 宋辞晚凝目观察的同时,一边施展大衍化生术。她取出了灵宝厌朱龟甲,以她如今的合道境界,对天地万物,一切道途都有了清晰明澈的理解与掌控。 厌朱龟甲原本只是中品灵宝,但是宋辞晚手掌一伸,不需再借助天地秤,她直接就从秤盘中拖拽出了来自惧忧虫尊的又一团气:【神息,古神虫族尊体之愤怒、恐惧、恼恨,三斤九两。】 宋辞晚将这团无形之气捏把捏把塞入了厌朱龟甲,在一个刹那无限提高了厌朱龟甲的本质。 轰—— 无穷世界,便在这一刻,在大衍化生术的测算下,如同抽丝剥茧般完完全全展开在了宋辞晚的神意之中。 九州,是一重大世界,但却又不是完完整整的全部世界。 倘若将无穷浩宇比作一片森林,那么九州世界就是森林中的一棵大树。 大树之上有无数枝桠生长,这些或粗壮或细致的枝桠,便是九州大世界范围内衍生的无穷小世界。 例如大周时期,每一座大城都会伴生的幻冥城,又或是宋辞晚曾经去过的灵星族小世界,又或是滁州、漳州、梦州之流……又或是天地异种所在的异种时空,等等。 这些都是九州这棵大树的枝桠、分叉,又或是虫洞。 总之,其必须依附九州大世界而存在,无法具备真正的独立性。 如此,九州大世界与无穷小世界组成了第一重完整的世界体系,而在九州大世界之外,又有相类似的无穷大树存在。 这些无穷无尽的大树,在茫茫浩宇中层叠散落,或是平行,或是互相统属,如此无尽绵延,又组成了浩瀚无边的大宇宙。 当宋辞晚从一个宏观的角度,站在无尽遥远的第三方,测算到这一点的时候,首先便被这浩大世界给深深震撼到了。 人类的想象有穷尽,而世界的浩大没有穷尽。 虫族虫族,真不过就是流窜在这浩大世界阴暗角落里的一群小虫而已! 再循着危机来源,上溯因果。 宋辞晚便又看到了,在一重又一重,蜿蜒曲折的奇妙通道之外,在某一处宇宙的空洞中,耸立着一个巨大的虫巢。 那虫巢乍看去宛若是某处不知名的漆黑星体,可当宋辞晚神明睁眼,视线靠近,立刻就发现了,这又哪里是什么星体? 这分明是一个由无数重灰褐色粘腻疙瘩组成的虫巢! 一个又一个的疙瘩,凹凸拱起,搭建出了一个又一个漆黑的空洞。 而所有的漆黑空洞又蜿蜒连接,最后组成了一个庞大宛若迷宫般的虫巢。 而在虫巢的最底下,却是趴卧着一只通体暗红,好似剥了皮,只余下血肉存在的巨大蠕虫! 山岳般的暗红色蠕虫浑身黏液滴答,它柔软的身体一圈又一圈地盘旋着,身体两侧有尖尖的小点连排凸起,细看去,那些小点像是短足,又像是肉眼。 宋辞晚下意识不去细看,只将注意力停留在了蠕虫尾部。 那蠕虫尾部张着一个漆黑的空洞,从空洞中有一颗颗滚圆的白色虫卵在不停产出! 而这些虫卵一经产出,又会当下就消失在漆黑空洞前。 宋辞晚掐指测算,继续追根溯源,很快就发现,这些消失的虫卵不是去了别处,正是去向了一个个……散落在九州枝桠上,宛如虫窟一般密密麻麻遍布四处的灵界秘境中! 头皮发麻、脊背发寒、怒意上涌…… 这一刻,宋辞晚根本不想控制自己的情绪。 而与此同时,那趴伏的巨大蠕虫却好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忽然间无数短足翻起,一颗颗暗红的眼珠转动,一阵阵诡异难辨的音波则从那蠕虫尾部的巨大黑洞间传出。 ——嗡嗡嗡 ——吁吁吁 西呜…… 西呜…… 沉重的压迫,莫可名状的恐怖,比之尊体虫族还要可怕无数倍的污秽感,隔着一重重世界的间隙,就这样向着宋辞晚冲击而来! 又是熟悉的西呜声,宋辞晚如今也懒得去追寻“西呜”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只在追索在蠕虫存在的瞬间,忽然伸手一拉。 于是,正处在黑暗与星光中的九州上空,忽然又有一道辉煌灿烂的长河凭空出现。 长河之巨,从昊虚仙岛上空而起,蜿蜒纵横,犹如神龙游动,竟是径直将仙岛之下,这一整颗巨型化的蓝色星球完全包裹了! 轰隆隆—— 世间生灵闻听长河波涛,却好似是听到了母亲河的温柔歌声。 并没有谁从闻星悟道的状态下惊醒—— 当然,还有许多本来就蒙昧无缘,即便是接触到了大道碎片,却也什么都领悟不了的生灵存在。 这一部分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被不被惊醒的问题。 有人一再受到变故刺激,此时只是傻傻抬眼,惊呼说:“好大一条河,怎么来的?” “是不是又有天神降临了?天神救救我,我不想死……” 许多人不由自主地奔跑起来,仿佛是要逐河而行。 却不知,他走河也走。 又或是,这长河本就无处不在,又何必追逐? 而本来就处在悟道状态下的那一部分生灵,他们还处在解析种种道途奥秘的神妙中,魂飞冥冥,不知今夕何夕。 恍惚间,他们只觉得时间好似是变慢了,又好似是变得无尽快速。 明明只是刹那,却又好似是刹那千年! 无人知晓,这的确是刹那千年。是宋辞晚突破合道以后,对于时空长河的全新掌控。 第828章 反攻号角,满目皆圣 宋辞晚调动了天地秤。 这是首次,她使用天地秤不为收集物资,或抵卖收获,而是将天地秤当做了自己的灵宝、武器! 秤盘立定天地,秤杆纵贯寰宇,秤权镇压时空。 茫茫大世界,浩瀚大宇宙,那遥远世界中的蠕虫不过是嘶叫了几声,浑浊的污染气息便似乎是要顺着宋辞晚测算的因果线,来到此时的九州世界。 又或者,即便宋辞晚不测算,但只要顺着忧惧虫尊的死亡路线,以及无数灵界秘境的定位,那恐怖蠕虫也迟早会寻到九州所在。 坐以待毙不是宋辞晚的行事风格,索性她便在此刻展开时空长河。 长河一展,时间在宋辞晚的掌中便仿佛是成了一支支可以被控制的沙漏。 她以长河将九州世界包裹,将现实的时间与虚无的时间进行糅合。 现实只是过去了一刹那,而在九州境内,凡是抓取到大道碎片,正在悟道之生灵,便真真正正是在道途的世界行走了千年。 而未能领悟大道碎片的其余生灵,他们未入虚无,不见道途,自然也就体会不到刹那千年的变化。 他们便与遥远世界的那只蠕虫一般,只恍惚觉得自己过了一瞬间。 这一瞬间,蠕虫扭动身躯,又诞下了数十颗虫卵,混乱污染的气息又循着因果线,向着虚空中的某条道路前进了一程。 这一瞬间,人间的生灵们呼喊着“天也”,正看着天上的长河惊奇与惊惧并存。 这一瞬间,宋辞晚又成功解析了天地秤“修炼时间”的奥秘,并利用其中原理在现实中搭建了“一座”别样的修炼空间。 与此同时,她将还天地秤秤盘中寄存的各种人欲、神息、妖心之类的气团调出了大半。燃烧这些气团,倚做能量,以此实现这般大范围的“转瞬千年”。 她在这样做的同时,又收到了源源不断的、更多种类的其它气团。 【灵韵,炼虚期真仙之悟道灵韵,三两四钱,可抵卖。】 【灵韵,古妖圣级大妖之悟道灵韵,七两二钱,可抵卖。】 【灵韵,先天真我境武圣之悟道灵韵,五两二钱,可抵卖。】 …… 宋辞晚召唤时空长河,燃烧【人欲、妖心、神息】等物为世间生灵实现转瞬千年的长时间悟道效果,而无数生灵悟道时生出的灵韵,又会在散逸时被天地秤收走。 世间生灵悟道越久,产生的灵韵就越多,宋辞晚的消耗虽然越多,但收获也同样更多。 由此,形成了一个绝妙的循环。 而某一刻,她忽然就收到了一团与众不同的灵韵! 【灵韵,知觉境画道修炼者突破青冥境,进入天命境,立地成圣,散逸灵韵二十三斤九两,可抵卖。】 突破青冥境,进入天命境,立地成圣! 读书人的修行,知觉境又被称作大儒,境界战力大约相当于修仙者中的天仙。 知觉境之后便是青冥境,青冥境又被称作半圣,虽只被称作半圣,战力却与真仙武圣无异,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还有可能更强! 这是读书人的修行特性所决定的,半圣便已是在世神圣。 至于真正的圣人境,别说是大周朝没有了,就是在大周以前许许多多年的历史中,也从来只是传说,而不见真正存在。 而事实上,大周朝甚至没有活着的半圣。 因而在诸多修炼道途中,读书人这一道,除了在朝廷官员中盛行,在真正的修行界却往往是被摒弃的。 这条道路,上限很强,却几乎不可能达到。 于是又有种说法,说是天命境的圣人,在某种程度上又等同于修仙者中的合道境。 这个说法错了吗? 没有错! 浩浩九州,亿万万生灵。曾经是渔民出身的文娇,以画入道,成为了九州万年第一个达成天命境的才气修士。 文娇成圣时,漆黑世界中漂浮的星星光雨忽然四散排开。 围绕九州的浩荡长河中陡地降下一条轻烟般的奇妙道路,在这道路的两边,似乎是有无数的身影在纵横飞掠。 他们手持各色画笔,或是大开大合,或是潇洒恣肆,或是婉约细腻,或是飘逸绝伦…… 他们都分明是从古老时光中走下来的旧时影,却偏又一个个鲜活无比。 他们以笔祝贺,以画诵祷,感念亿万万年的某一天,有人传承了画道,走出了天命。 不负长河之中,他们等待一场! 地上,文娇站起身,双手交叠在胸前,庄重地走上了这条道路。 轻烟长河,不过转瞬,她便顺着道路的指引来到了漆黑世界的最天上。 越过了浩浩长河,见到了站在长河之上,足踏波涛的那个人。 文娇胸中有满腔情绪在涌动,她见到宋辞晚的第一个瞬间,说的就是:“仙子,我又见到您了!” 她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也无法用言语来准确表达自己此刻满腔的激动和感念,她唯有干巴巴的一句“仙子,我又见到你了”。 而说完这句话,只见到面前的仙子微微一笑,说:“是,一别经年,文道友,你成圣了。如今我九州有一大敌在天外,我欲反攻。盼请你与我并肩作战,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自然是愿意啊! 文娇再没有什么时候如此刻这般恨自己嘴笨,她只能立刻点头如捣蒜,又一边按住自己激动到简直就要跳出胸腔的心脏,连连说:“我愿意,仙子,我愿意的!” 她甚至不问是什么大敌,也不问所谓的“天外”究竟在哪处天之外。 她只怕自己说愿意的声音慢半拍,表达不出她十二万分追随的决心。 她虽然是立地成圣了,可是在眼前这位仙子面前,她又只觉得自己永远是那个漂泊在百里荡中的凡人。 只愿仙子再提一次笔,在她眉心写一个“你”。 文娇答应得够快,只见眼前仙子倏然一笑,似如星辰乍放,春花灿烂。 文娇激烈跳动的心霎时便安定了下来,她又觉得自身轻飘飘的,好像是飞在了一片快乐的花海中。 远方天外,若有征程,不过拼死一战而已。 第829章 远方的虫巢,万万年文明的辉煌 远方,宇宙星海,万物虚空,照夜渊最深处。 虫巢静立万古,一如无数年前,此巢初立时,万虫簇拥着最中心位置的那只母虫,忙忙碌碌,进进出出,为它供奉一切能量,甚至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只能说,与无数年前相比,如今的虫巢摸约是更加巨大了些,虫窟孔洞的数目也更多了些罢。 当然,虫巢最中心位置,那只母虫的躯体也更加庞大了。 除此以外,母虫还是那只母虫,而供奉它的那些工虫,则早已改换过了无数批。 母虫与工虫们也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交流,它只将臃肿肥大的身躯盘旋在黑暗虫窟的最中心处,偶尔发出“西呜西呜”的嘶叫声。 每当它嘶叫加剧时,便会有工虫自中心洞窟的通道口钻入,而后也“西呜西呜”地嘶叫着,再猛地向前飞跃—— 这一跃,工虫便会跃入母虫硕大身躯的头部。 那里有一个细小的浅红色小点,与它通体暗红的臃肿躯体略有不同。 当工虫跃向此处时,那浅红色小点则会忽地张开。 这一张,竟是一朵凸出的花的模样! 原来,这竟然是一个形似食人花的口器。 此口器闭合时细小如圆点,而一旦张开,却立时会变成一朵伸长了茎秆的食人花! 嫣红色的食人花,怒放时可以见到利齿森森,黏液滴答。 “西呜!” “西呜西呜!” 冲向其中的工虫纷纷嘶叫着,像是在虔诚呼唤自己的信仰,又像是在痛苦告别自己的生命。 刹那间,母虫吞食工虫无数。 忽然某一刻,工虫冲来的速度竟是变缓了。 母虫臃肿盘踞的身体顿时极其细微地挣动了一下—— 当真是极其细微的挣动,但这一挣动,引发的无形浪潮却是巨大的。 在万物生灵肉眼不可见的某个频率段,一道星海波涛般的巨大浪潮忽然越过了茫茫宇宙,向着无垠星宇传递而去。 无穷星宇中,有一只只类似于惧忧虫尊那般的巨虫在游弋。 这些游弋的巨虫偶尔会落单,但大部分却是成群结队。每一只尊体巨虫都会带着数只王体巨虫,其后又有数百上千的成体! 至于变体与幼体,那倒是没有的。 不到成体境界,便是古神虫族也难以游弋星空。 变体与幼体之类,大多都还藏在它们的寄体身上,吸取着寄体的养分,等候成长与蜕变呢! 但是很显然,到了今时此刻,大多数的变体与幼体已经不可能再拥有成长的时间与空间了。 这一切变故自然还要从母虫而起。 盘踞在虫巢最深处的母虫,此时忽然莫名躁动。它吞光了虫巢中的工虫还不罢休,又发出了无形的音浪,向着宇宙四野,无穷传递。 而闻听到此声的各部尊体虫族,一个个先是身躯一僵。 母虫古怪的“声音”没有其它生灵能够听懂,但是尊体巨虫们却是可以听懂的! “回来……” 这是母虫的指令! 一声声“回来”,带着说不出的压迫与愤怒,还有隐藏得极深的恐慌。 母虫,便是古神虫族中,唯一的神体! 其拥有无法言说的“神性”,对于自身命运安危自然也拥有极其敏锐的感应。正常情况下,母虫是不可能恐慌的,因为一切对其有威胁之物,本该早就存在于它的预测中—— 一旦早有所预测,母虫自会驱使其下尊体虫族精准扑击,将对自己有威胁的一切生灵与事物都铲除在微末时! 防微杜渐,防患未然,这便是神体的神性本能。 因而,母虫又怎么可能会在突然的某一刻,突然召唤散落在宇宙星海中的尊体们回归呢? 游弋的巨虫们无不疑惑,尤其是其中的尊体虫族。到了尊体这一境界,虽是虫子,却一个个都能拥有完整思维,甚至俨然具备着智慧物种的灵性。 因此,不同的尊体巨虫,又通常都能拥有不同的性情。 而它们的性情各不相同,所掌控的大道往往也各不相同。从这里看,尊体巨虫甚至拥有部分“人性”! 既有“人性”,自然就也会具备人性中的惊奇、迟疑、徘徊、踌躇等情绪。 母虫召唤,人性相对较弱的成体与王体们都极致躁动起来,出于本能,所有的成体与王体虫族都在当下调转了身躯,准备向着照夜渊的虫巢回归。 但这里又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普通的成体虫族与王体虫族虽然会本能回应母虫召唤,可是它们却听不懂母虫的语言,也无法在茫茫星宇中寻找到回归虫巢的道路! 而能够听懂母虫语言,并准确定位到回归虫巢之路的尊体巨虫们,却又大多在这一刻生出了迟疑与踌躇。 尊体虫族们在犹豫徘徊,而成体与王体虫族们却立时便好似无头苍蝇般啸叫蹦跳起来。 于是,变故初起的那一刻,数十个尊体虫族的队伍立时便发生了巨大的骚乱。 找不到方向的王体与成体虫族们嘶叫着,或是往前、或是往后、或是往左、或是往右……虫子们各自为政,你突我奔,忽忽然便稀里糊涂地互相撞在了一起! “嘶嘶嘶——” “西呜!” “西呜——” 若是成体与成体相撞,当下便会有巨大的爆炸产生,一时间连绵的爆炸云在宇宙虚空中不停亮起。 残肢乱飞,虫血四溅,两败俱伤。 而若是成体与王体相撞,成体则会立刻嘶叫着全身崩裂,断肢纷纷而下,更甚至,大部分与王体相撞的成体,当场就会死亡。 母虫发出无声音浪的这一刻,遥远虚空中的尊体们在迟疑,而成体大军则是当场损失过半! 这是何等可怕的一个连锁反应,简直就是“巧合”到不可思议。 自然,这个世上又哪里有这样绝妙的“巧合”? 一切巧合,皆因同一时刻出现在母虫面前的宋辞晚,施展了遗憾之眼而起! 遗憾之眼:将此奇物炼化入眉心,形成第三只虚无目光,当此眼目光所及,所见之生灵必将心愿难遂,不可自控。 十星级奇物,看似仅仅只是辅助功能,可是真正施展起来,它的效果原来是这样可怕! 宋辞晚深谙兵贵神速、擒贼擒王、出其不意、直捣黄龙等兵家要领。 她在九州世界施展一瞬千年,使得世间生灵在转瞬间悟道千年。自然,有了“千年”时间加持,许多本就底蕴深厚又有悟性的生灵,顺理成章地就突破了。 文娇是除宋辞晚以外,第一个突破到类合道境的修士。 但她是第一个,却不是最后一个。 随着文娇突破天命境,紧接着,武圣周凌涛也突破了! 他突破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盖因“武圣”原本便是目前世人已知的,武道最强境界。武圣之后是什么?世人不知,周凌涛自己也不知。 武道一途,相比起修仙之路而言,本就是入门易、精通难。 世间武者有无数,可是绝大多数甚至连先天都不能进入,至于后续的先天二转到六转,那就更不必说了。越到后来,金字塔尖上能够立足的人就越少。 而武者寿命还短,不似修仙者,哪怕是硬靠着时间堆,说不定都有堆砌到突破的那一日。 武者却不行。 修仙者成就真仙以后,还有一个看似虚无缥缈的合道做为方向。可武者一旦成就武圣,便仿佛是将武道走到了尽头。 周凌涛原本也以为自己是走到了尽头,直到这一日,这一时。 一道道新鲜而又古老的传承从天而降! 一颗颗蕴含着道途的星辰落入怀中! 道途入怀,转瞬千年。 周凌涛突破了。 他沿着碎星走上黑暗的长天,对宋辞晚深深拱手躬身,道:“凌涛今受盟主大恩,得以突破武圣之后,踏入造化境。盟主有令,但请吩咐,万死不辞。” 造化境! 他将真我境武圣之后的境界,称之为造化境! 功参造化,道夺天地,这便是造化境。 宋辞晚颔首。 周凌涛之后,下一个突破的,则是古妖圣商羊! 商羊妖圣则属于厚积薄发的类型,只见此鸟突破时,一切旧伤不药而愈,浑身彩羽辉煌,一飞冲天。 商羊妖圣之后则是九尾狐涂山望月,不是新晋的九尾狐涂山竞,而是原本垂垂老朽的涂山望月。 涂山望月突破时,身后突然多了九道与其本体完全相似的虚幻影子。这九道影子看似只是虚幻,然而每一个竟都拥有着与其本体相一致的强大气息。 一时间,倒好似是一头狐妖突破,便等同于九头狐妖突破…… 端地是神异无比! 涂山望月之后,紧接着是呲铁妖圣、兔圣、大长公主、碧云仙子、镜明真仙、狂澜武圣等等。 又有洛三、北辰剑仙、周无笑、郭万钧等老牌天仙与武道宗师也进行了突破。 不过这些次一级的高手突破的层级差距很大。 例如洛三是直接从天仙境跨越入了合道境,跨度之大不可思议! 而无独有偶,北辰剑仙经过转瞬千年,竟也与洛三一般,也直接从天仙境界跨入了合道境。 当然,这两位本来就是老牌天仙、顶级天仙,他们能够接连突破两大境界,虽然看似夸张了些,但其实也有其合理性。 有些时候,对于这类本就具备坚定道途信念的人而言,他们所缺乏的早就不是什么常规修行之物,也不是什么资源异宝,而是一条清晰的、明确的道路! 只要道路足够明晰,凡人都有可能立地成圣,又何况是两位本就处在极端状态的天仙? 除此以外,同样拥有巨大突破的还有本就化身剑体的云流光,以及本就处在大儒状态的苏舜等顶级天骄。 不过,云流光、苏舜、杜星横这三人是断代式的直接突破到了合道境、天命境、造化境,而其余天骄毕竟还差着些火候,虽然同样有了巨大突破,但要直入合道却是难。 云流光、苏舜、杜星横等人更是在一定程度上复苏了刻印在灵魂深处的“前世”记忆。 自然,他们能够越级突破也就同样可以理解。 再有其他人与妖,不必赘述,总之都是各有突破。其中虽无顶级,却也具备大批量的中坚。 转瞬千年结束之后,众高手皆是纷纷飞上了天空。 无人不对宋昭心生感念,而宋辞晚在点齐了高手以后,又在即刻点燃了一支天圣鸡鸣香。 天圣鸡鸣香,八星级奇物。 点燃此香,一刻钟内鸡鸣声起,世间黑暗便可一扫而空,天空重放光明! 天圣鸡鸣香点燃,功效即刻发挥。 原本笼罩在世人头顶的深沉黑暗,便在那一刻尽数消散。 云破日出,天下大放光明! 九州内外顿时一片欢呼声传出。 而乘着这一片欢呼声,宋辞晚一鼓作气,当即再次发动大衍化生术与厌朱龟甲,又燃烧了数团灵韵与十万年寿命,立刻便定位到了照夜渊虫巢所在。 既已定位虫巢,自然不必迟疑。 宋辞晚立刻又取出归墟之门,瞬间便带领众人与众妖跨过归墟之门,直奔虫族老巢。 击杀母虫,断绝虫族繁衍之路! 这是一场席卷整个世界的浩劫,人妖皆不能幸免,因而商羊妖圣带领众妖直接表示愿意听命宋辞晚。 这又是一场关乎整个九州世界生灵命运的远征,远征时不仅是人族妖族愿意听命,便是各类天地异族也不会在此时退缩。 九州生灵,至此齐心协力,浩浩荡荡穿梭无尽虚空,来到了虫巢之前。 众生来到虫巢时,母虫正将虫巢中无数工虫吞噬殆尽。 母虫气息极致爆发,前一刻,它鼓动音浪,召唤游弋在无穷宇宙中的各个尊体虫族。 下一刻,宋辞晚命九州众生灵停留在虫巢外,等候即将前来救援母虫的其余虫族,而她自身,则再次施展归墟之门,一步踏入了虫巢最深处,直面母虫! 直面母虫的瞬间,宋辞晚便睁开了遗憾之眼。 遗憾之眼照射母虫,冥冥中无法言说的命运之力发动,歪曲了母虫的心愿,使它的召唤在瞬间落空一半! 第830章 万古华章 幸而生此 虫巢外,商羊妖圣振动双翅,吟唱着古老的歌谣。 这位古妖圣来历之久远,便是同为古妖圣的呲铁妖圣都不知其根底。但是,在此番九州生灵反攻虫巢之前,商羊妖圣却是与如今九州真正意义上的统帅宋昭有过片刻密谈。 密谈结束后,宋辞晚向众人言明,此次反攻将分为主次两路。 主路便由宋辞晚一人成军,她会独身攻入虫巢之中,面对母虫,并将其诛杀! 而次路军便由九州其余高手组成,他们的任务则是围守在虫巢之外,一旦有外出游弋的虫族大军回归,次路军便要拼尽全力将其尽数诛灭,绝不能放虫族大军归巢,影响宋昭与母虫的战局。 即便是有不敌之处,无法灭杀尊体虫族,也应当尽力阻拦!总之,就是不能使其回归虫巢。 这个任务一丁点也不轻松,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艰巨。 虽然九州方面人多,高手也多,但是要知道,尊体虫族的队伍往往是由一只尊体虫族带领数百上千成体虫族组成。 至于其中夹杂的几个王体虫族,那倒是不必多提了。不是王体虫族没用,而是对手已经强到这个程度了,再提对方砝码能够多有加重,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而这,还不是这个任务的最难点。 最大的难点在于,虫族大军归巢,并不见得就一定是一个部族接一个部族的回归。 也有可能是数名虫尊连同数个部族一起回归,还有可能是十数名、数十名……甚至所有尊体虫族连同其下部族一起回归! 被群攻和被接力战,那难度又不相同。 而谁又知道,那些虫子会走什么路线呢? 对此,宋辞晚在进入虫巢前除了将部分奇物和宝贝分给了碧云仙子等人以外,又重点提出了,在她与母虫大战,无暇他顾的时候,虫巢外的次路军将由商羊妖圣全面接管指挥! 人族众仙虽然很不理解宋辞晚为何忽然如此信任商羊妖圣,但既然盟主有令,众人也无不听从。 至于妖族这边,大家本来就都听商羊妖圣的,对此就更不会有什么异议了。 宋辞晚此次率众反攻虫巢,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完美计划。她最大的一个要点,就在于反攻够快—— 事实上,世上本来就没用真正完美的计划。任何计划都有可能存在漏洞,有些时候,与其再三推算,等候一个完美时机,不如抢占先机。 一个“快”字,冲击所有。 正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道理亦是如此。 宋辞晚在打开归墟之门以前就快速将所有事情都交代好了,这边,归墟之门一开,众人留在虫巢外,而宋辞晚则一步跨入虫巢最中心,直面了母虫! 与母虫照面的第一个瞬间,宋辞晚施展了遗憾之眼。 与母虫照面的第二个瞬间,宋辞晚拉开了时间长河。 轰—— 长河冲刷,天地秤同时跃出,径直罩向了母虫。 竟是要将这母虫当做是一个可以抵卖的物件,直接收入秤盘! 以天地秤为武器,这是宋辞晚最强大,也最流氓的攻击方式。以前,宋辞晚基本上不在战斗的时候这样做,不是说她非要尊重对手,讲究武德,而是在此次突破之前,她对天地秤的掌控力度一直很有限。 她就是想这样做,她也做不到! 而如今,一切却又与从前不同了。 真正突破到合道境以后,宋辞晚才发现,有些东西,不到那个境界,你真的是永远也理解不了。而一旦到达那个境界,你就是不再刻意去钻研理解,也自然而然就会生出明悟。 这种明悟,纵然从前真仙境的宋辞晚提前拥有了合道战力,却依然是沾不到一点。 战力是战力,境界是境界,没到那个层次,有些东西你甚至想都想不到! 如今拨开云雾,宋辞晚再操控天地秤,那种信手拈来,如臂使指的感觉却是真真的美妙无限。 秤盘如天命,瞬间化作一片全新浩宇,直接便生出莫大吸力,就要将母虫直接吸走! 母虫能够抵抗得住天地秤的吸取吗? 母虫抵抗不了! 但是,母虫显然也不可能坐以待毙,就这样任由宋辞晚将自己当做物件给收走。 它感应到了灭顶的危机,当下疯狂嘶叫:“西呜!西呜……” 嘶叫声中,它臃肿硕大的身躯开始产生倾斜转移。 轰轰轰—— 整座虫巢就此震动起来。 母虫与虫巢气运相连,多少年来,母虫盘踞虫巢深处,竟不曾挪动过哪怕一寸! 它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 君不见,先前母虫的身躯只是在原地发出极其细微的轻颤,就立即在宇宙星海中掀起了一阵无形的音浪。浪潮滚滚扩散,瞬间贯通无数星路,引动了不知多少个部族的尊体虫族,嗡嗡震颤,生出共鸣。 而如今,天地秤却要生生将它从虫巢中吸走,这会引来多大的震动,简直无可想象—— 不,不必想象了。 现实是,母虫身躯才刚刚在原地稍稍位移了少许,一道道比之先前更要剧烈无数倍的波动便以它的身体为中心,轰然四散开来。 母虫嘶叫着发出“西呜”声。 而不知名的各个远方,那些尊体巨虫,亦是一个个“西呜”连声。 一声声的“西呜”,震动了整个宇宙。 很快,便有其中一只尊体巨虫,嘶叫“西呜”的声音忽然格外低沉起来。一股极具独特韵律的波动在它的身前传荡,与母虫的“西呜”遥相应和。 下一刻,这尊体巨虫的面前竟是直接现出了一条漆黑深邃的奇异通道。 这是,通往虫巢的通道! 第一条通道,就这样因为两边的“西呜”声颤,而自然打开了。 这只生着三对巨大薄翅的尊体巨虫当即翅膀一扇,整个身躯便好似是一支利箭般穿过了通道,来到了虫巢之外—— 巨虫原本是要直接穿过通道直接进入到虫巢内部的,但由于宋辞晚遗憾之眼的扭曲力量又一次发挥了作用,以至于最后这巨虫未能落到虫巢内,而是出现在了虫巢外。 而虫巢之外,等候这尊体巨虫的,却是以商羊妖圣为首的,由九州万众生灵组成的——三十六天星斗大阵! 是的,商羊妖圣也会三十六天星斗大阵。 并且它所会的,竟还是完整版。 这便是商羊妖圣此前与宋辞晚相商时,说服宋辞晚将外围指挥权交给它的最大筹码。 要知道,就连宋辞晚,虽然拥有天地秤,却也未曾真正得到三十六天星斗大阵的完整版。 可是商羊妖圣当时张口一吐,却从自己的鸟腹中吐出了一卷色泽暗淡的古老卷轴。 它将卷轴直接赠送给了宋辞晚,并悠悠说道:“宋道友,吾从未向世间任何生灵透露过吾之来历。今日相告,吾原为华夏纪元第一只商羊鸟……” 这只古老的神鸟,不但是华夏纪元第一只商羊鸟,也是华夏纪元最后一只商羊鸟。 它是……被华夏先民以祝祷术,结合当时的神造法,人为制造出来的神鸟! 当时,宋辞晚听闻商羊妖圣如此自曝来历,心中亦有震动。 但此前在时空长河的滚动中,宋辞晚已经通过种种长河泡影,窥及了过去的许多真相,因而,商羊妖圣的来历虽然令她心中震动,但同时又接连生出了“果然如此”的感觉。 昊虚仙岛、火种空间、木人……这些并不是华夏文明的全部遗泽。 那个古老纪元遗留下来的东西虽然看似不多了,但又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忽忽然又冒出来一些。 正所谓狡兔三窟,便是如此。 一个文明,绝不会将最后的延续希望,仅仅压在某一时、某一地、某一个队伍身上。 而应当是有无数种延续的方式—— 只是经过漫长岁月,许多方式都已经失效了。如宋辞晚这一路走来所看到的,相对完整的也不过只是昊虚仙岛与商羊妖圣而已。 垂天之城算半个,毕竟其中构架已经残破得太狠,城中遗民甚至自己都将自己的文化给忘记得差不多了,就更不必提传承之事,因而其只能算半个。 不,垂天之城应该是极其微小的小半个才是! 而极品灵宝光阴错应该也能算半个,不过这个宝贝已经被宋辞晚给收走融入了天地秤中。 哦,还有—— 还有宋辞晚本人,她应该也能算得上是……是一个! 是完整的一个! 宋辞晚本人,又何尝不能算是华夏文明的传承者与传播者? 木人是火种,她宋辞晚也是火种! 商羊妖圣是火种,宋昭更是火种。 从那一场大雨开始,从她在宿阳小城的长街上觉醒前世宿慧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华夏文明的光辉必将再度在无穷久远的未来世界,绽放华彩! 天地会异变,星球会流浪,宇宙会翻转,岁月会消逝…… 但是,他们的文明却会永远留存光辉。 那一刻,在浩瀚的长天之上,在即将反攻虫巢最紧密的时刻,宋辞晚与商羊妖圣相对而视,产生了最朴素的共鸣。 她没有犹豫,便立即选择了相信商羊妖圣,并将反攻大军的指挥权交给了它。 而虫巢外,商羊妖圣显然也没有令宋辞晚失望。 它振动双翅,高声吟唱起了古老的歌谣。 “浩浩风雾兮,翾翾有翠羽。 架长矢兮射天殇,杳冥冥兮以东翔……” 它唱的,是华夏语。 清亮的鸟鸣声带着神秘而古老的韵律,蜿蜒着传入了在场所有生灵心底—— 除了虫子们。 当被母虫召唤出的第一只尊体巨虫出现在虫巢外,并闻听商羊妖圣歌声时,这歌声便已是在三十六天星斗大阵的组合增幅下,拥有了无比恐怖的威力。 歌声中,一支又一支神话般的星空巨矢列阵而出,那尊体巨虫甫一现身,数百上千的星空巨箭便立时来了一次攒射! 嗖嗖嗖—— 轰轰轰—— 巨箭划破了宇宙的苍凉,照夜渊的漆黑,在虫巢外展露出森然锋芒,只一轮,便立即将这只首先现身的尊体巨虫射成了筛子! 并且,巨箭上所具备的神奇力量分毫没给尊体巨虫自愈复活的机会。 一瞬间,便使得中箭巨虫身躯被撕裂,神魂被射灭。 无穷岁月都未能湮灭的巨虫,却在此时的巨箭攒射中,被一击必杀了! 这尊体巨虫亦只来得及留下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声嘶叫:“西呜——” 声未尽,身已灭。 但这巨虫的死亡却并不是一切的结束,而显然只是一个开始。 虫巢内,宋辞晚以天地秤抓捕母虫,她赌上了此身全部修为,燃烧了天地秤中一团又一团的灵韵,甚至,她还快速燃烧起了自己的寿命!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又何况是对付母虫这种纵跨无数纪元的大恐怖? 因此,宋辞晚一上来就没有留手。 她也不准备你来我往地小心试探什么,而是一个照面就放出了终极大招。 显然,她的举措是对的。 这一套疾风骤雨的打法下来,母虫直接就被她打蒙了。 很明显,母虫身躯被挪动,就证明其此刻处在下风。 但是,要想完全将母虫收入天地秤,却又显然并不是那么容易。 这其中,终究还是存在一个角力的过程。 哪怕这个过程发生得再快,似电光火石、似云雾朝露、似星驰电掣……以上只是设想,而事实上双方角力却并没有那么快真正分出胜负。 当然,总体来说,宋辞晚与母虫战斗的速度还是很快的,仅仅只是数个呼吸而已。 可哪怕只是这样的数个呼吸间,又足够虫巢外巨虫来去不知多少回。 首先,是最开始通过通道回到虫巢外围的那只尊体巨虫。 那巨虫被九州众生合力打死了,下一刻,排列在巨虫后方的王体虫族、以及与他们同部族的成体虫族们,便立刻正正好,蜂拥着又通过那同一条通道,出现在了虫巢外。 商羊妖圣没有迟疑,再度振翅指挥:“变化微雪阵,凛冬降临!五行水生金,金系巨箭,准备!” 第831章 三十六天星斗齐聚,与世争鸣 嗡嗡嗡—— 虫巢外,以三只王体巨虫打头,上千成体巨虫游过了神秘的空间通道,来到了九州生灵所布置的三十六天星斗大阵防线之外。 第二轮星空巨箭的攒射开始了,结局没有悬念。 上千成体巨虫数目虽多,实力虽强,但是九州方面,生灵数量同样不少。 人族来此约有五万之数,妖族来此亦有三万之数。此外,再加上灵星族、蹑空族、鲛人族、山神水精等天地异种,合共也有五千之数。 而这些生灵中,最弱的也是天仙级。 在此前的“转瞬千年”大悟道中,九州种生灵实力皆有极大提升。其中,从原本的地仙级、天仙级直接升级成真仙级的总有两千之数,而一跃跨入合道等级的,亦有二十三名。 这个阵容,在目前来说,便是面对一整个尊体巨虫的族群,亦是具有碾压优势的。 更何况,眼下穿梭空间通道而来的这些虫子里头,已经没有了尊体虫族。 第二轮巨箭攒射,再立全功! 九州方面,以商羊妖圣为首,众生情绪皆是一缓。 虫巢外,巨箭过后,无数虫体残片四散如烟灰,一声声“西呜”,宛若是这些虫子最后的悲歌。以吞噬万物生灵为本能的巨虫们,原来也是生灵中的一环。 它们同样会受伤,会死亡,会悲鸣! 周无笑手持灵宝,踏空高飞,轻轻吐出口气道:“老祖,此战……想来也不见得就那么难……” 然而他的话音尚未落,忽然,虫巢外八面通道打开! 无数巨虫,以数名尊体为首,从那些洞开的通道中蜂拥冲出。 虫潮汹涌如海啸,瞬间就冲向了三十六天星斗大阵的防护圈,商羊妖圣虽然立即指挥大军变阵,但是……毕竟结阵的原本并非一族—— 族群一多,命令的下达就容易产生混乱。 更何况,所谓“远征大军”其实只是一支被临时捏合管控的队伍。 虽然组成大军的个个都是高手,但高手们原先也没学过三十六天星斗大阵,商羊妖圣指挥时,总会有生灵反应快,有生灵反应慢,有生灵会意不准确,甚至产生方位错漏。 等等问题,不必逐一尽述。 总之,先前打的是碾压局的时候还好,此番八面通道齐开,巨虫潮涌而来,九州生灵的阵型立刻就开始凌乱了起来。 眼看阵型将要被冲散,商羊妖圣忽然将双翅一展,唰唰唰!顿时便有数千数万根颜色鲜艳的羽毛从它的翅膀下方飞出。 这些飞散的羽毛恍若石火光中,昙华乍现,刹那穿梭眼前世界,在下一个瞬间直接出现在了数万九州生灵面前。 商羊妖圣的声音清亮而又细柔,直接出现在了所有生灵耳边:“诸位,持我羽毛,随令而动,快!” 它的每一片羽毛上都蕴含了它本身一缕精气,能够直接连接到它的意念动向。所有生灵持它羽毛,便可直接领会它的指挥意图,从而使它指令的下达不会再有任何延迟。 如此,上下一体,也才能发挥出三十六天星斗大阵真正的作用。 在汹涌的虫潮中,九州生灵或快或慢地接住了商羊妖圣的羽毛。 其中,总有修为低些的,反应慢些的,被冲过来的虫子们直接撕碎了、吞噬了。 有些生灵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也有来得及发出声音的,但那也不过是生命最后的呼喊。 “啊!” “我命休矣!” “吼——” “西呜——” 人哭,兽吼,巨虫啸叫。 凌乱的阵型却又在最岌岌可危的时候,被稳住了。 商羊妖圣挥动双翅,悠然鸣啼。 这一次,不必它再有具体言语,拿到了羽毛的生灵们便立刻领会了它的意图,明白了自身该如何走位,如何施展功法,怎样发挥阵势威力。 不同修为、不同功法,不同长处的生灵在此时所需要给出的应对都是截然不同的。 例如说,碧云仙子站天船之位、涂山望月站扶筐之位、狂澜武圣站太乙之位、呲铁妖圣站华盖之位等等。 …… 在汹涌的虫潮中,每一个站位准确的九州生灵都会感觉到自己所面对的混乱世界霎时为之一片清明。 像碧云仙子,先前只觉得自己是在同时面对数头尊体巨虫和数百只成体巨虫的冲击。 还有更远处的虫子们,汹涌跌宕,宛如汪洋大海,无穷无尽。 碧云仙子虽然已经突破到了合道境,但是合道的上限虽然无穷,下限却至多是比真仙强出数倍。 原本碧云仙子就不是多么擅长战斗的那种真仙,她的实力有限。突破到合道境时,她所合之道乃是风云之道,在诸多道途中,此道不弱,但也不会很强。 要她独斗一个尊体巨虫可能还好,但要她同时面对数只尊体巨虫,以及数百只成体巨虫,她唯一的保命方法可能就是转身就逃! 然而今时又不同寻常,他们是在远征,是要诛强敌于九州之外,是要将一切灾厄结束于今时此刻。 在九州万千生灵都一同为家园而战斗时,她碧云仙子,身为人族合道,又怎么可能转身就逃? 逃不得,那便只有战了。 这一刻,面对铺天盖地的巨虫冲击,碧云仙子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她这一次解开了身上的披风。 这是她的第二件灵宝,也是玄心门的至宝,玄心无极罗天宝障。 碧云仙子全身真元汹涌,在万分之一个刹那间,她满身的浩瀚能量便尽数涌入了这件灵宝之中。 此宝被她温养数百年,今日该当立功! 玄心无极罗天宝障在瞬间被放大,悬浮于碧云仙子头顶。 巨虫逼近,碧云仙子虽已施展灵宝,却仍觉万分不够。她一咬牙,又待燃烧寿命! 她有多少寿命可烧? 纵然突破合道,也不过总数万年而已。 极致的凶险中,商羊妖圣号令传来。 碧云仙子下意识听令而行,下一刻,眼前星海虫潮的恐怖景象竟是忽然一变! 虫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片碧云仙子所熟悉的碧海长天。 宏阔的碧蓝汪洋之上,是风云聚啸青空。远处,还隐隐约约似乎是有无数重高山耸立在汪洋之外。带起辽阔青影,浓淡错落,犹如墨画。 这是—— 是碧云仙子所熟悉的碧心海,是玄心门的内海! 碧云仙子每每修炼,最常做的便是在这片碧海之上练法修行。 这里的风云,这里的海面,这里的一切都是她的主场! 三十六天星斗大阵,竟仿佛是在转瞬间,便将整座玄心门给搬到了域外虫巢的宇宙星空中。 又或者是将阵中的人给转移到了九州世界? 再或者,眼前一切其实并非真实,而不过是阵法的虚构…… 碧云仙子竟分辨不清这片碧心海究竟属于哪一种,但不论是属于哪一种都不是此刻重点,她也无意深究。 更令碧云仙子感到欣喜万分的是,原本数不清的,铺天盖地的巨虫,在转入碧心海时,数量陡然变少了! 一只、两只、三只。 变成了只余一只尊体巨虫,两只王体巨虫。 三只巨虫显然并没有料想到自身所处场景会忽然发生变化,三只虫子冲击的动作都明显停顿了瞬息。 碧云仙子当下手指一动,挥出了玄心无极罗天宝障。 碧心海上,风云汇聚,似慢实缓地与玄心无极罗天宝障一起,罩向了三只巨虫。 碧云仙子回想起千年悟道间自己所学的一切,她同时挥动指诀,极富韵律地念诵:“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戢鳞潜翼,思属风云。” 三只巨虫原本形态狰狞,为首的尊体巨虫更是掌握了一条颠倒大道。 何谓颠倒大道? 便是能令其意向所指的一切都产生颠倒、混乱。 碧云仙子原本是在攻击三只巨虫,倘若是被对面虫尊的颠倒大道扰乱,则她的攻击便会颠倒过来,反而又冲向她自己! 此道既强横,又十分恶心人,极难应对。 可是碧云仙子此时所掌风云,却又偏偏是柔性的风云,而非狂风暴云。 何谓柔性风云? 正所谓“和光同尘,与时舒卷”,因而此风是绵绵轻柔之风,此云是随性淡泊之云。 这风云没有方向,也没有既定的路途。它们融汇在天地红尘中,与这天地红尘中的一切事物共同呼吸,共同存在。 便是此时吞天噬地的巨虫,你仿佛是它和光同尘的一部分。 既是如此,颠倒之道又还能如何再将它颠倒? 虫尊颠倒不了碧云仙子的风云,却反被这看似无害的风云给绵绵柔柔地裹缠住了。 连同玄心无极罗天宝障一起,三只虫子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挣扎、翻滚、嘶叫、对抗。 玄心无极罗天宝障甚至被顶出了道道裂口,碧云仙子悬浮在碧心海上,却始终不动分毫。 直到某一刻,三只虫子的挣扎忽然停止。 玄心无极罗天宝障内,那些虫肢虫血虫魂……都一并化成了黑暗的血水,血水将宝障也染成了漆黑。 碧云仙子心疼地看着自己被毁的宝物,当下幽幽一声叹,强行咽回了胸腹间翻滚而上的一口逆血,无奈说:“吾是当真不擅长战斗呀……” 不擅长战斗的碧云仙子却一口气杀死了一只尊体巨虫,连带两只王体巨虫。 这其中固然有她言语自谦的成分在,但也与三十六天星斗大阵的厉害脱不了关系。 这门震烁古今的神阵,不但可以将敌方大规模的群攻力量分割开来,使群攻变成一定意义上的“单挑”,并且还能在场景分割的同时创造于己方有利的种种环境。 又能在无形中对敌方形成某些看不见的压制,使得敌方一举一动皆无形受挫。 最后,更有一股滔滔大势,加持己方,使得己方生灵战力微妙上涨。 这就是战阵的力量! 三十六天星斗大阵,真奇哉妙哉。 只是,绝妙的法门往往也需要付出绝强的代价来进行掌控。 此阵虽是数万九州生灵共同组建,可是主持阵法的却只有商羊妖圣一个。 它要同时传达数万意念、同时给数万生灵做大脑,它浑厚如渊海的妖力被运转到了极致。 而它原本辉煌锦绣的双翅下方,经此一番,却又是羽毛调枯、斑斑秃秃、凄惨丑陋起来。 它仿佛又回到了原先才刚刚在妖圣宫中苏醒时的状态,再度萎靡苍老。 很难说,它还能再撑多久。 而虫潮的冲击却越发剧烈了! 母虫与宋辞晚在角力,其每每稍有挣动,便立时会打开数条遥远的空间通道,召唤出一支支全新的虫尊部族。 短短数个呼吸的时间内,除去最开始的那支虫尊部族,与后来的八支虫尊部族,又有十个虫尊部族被召唤来了! 虫巢外,商羊妖圣吐出妖丹含在了口中。 三十六天星斗大阵轰然运转。 这座来自远古华夏的神阵,在此刻却成了星空寰宇的绞肉场! 奋烈,厮杀,断肢残魂,死而复生,生又复死,最后死得干净…… 一切惨烈皆在短短数个呼吸的时间内轮转发生。 明明时间才过去很短,可是对于战场中的许多生灵而言,却又仿佛是过去了无数个轮回。 虫巢内,宋辞晚与母虫的战斗则是另一种无声的激烈。 母虫挣扎时,其身躯虽然看似没有任何大动作,可事实上,却又有无数种言语难以形容的宏大意象在向宋辞晚冲击而来! 那是恍若星海初开的宏伟深邃、寂静恐怖; 那是好似世界重塑般的神秘恐慌、未知荒芜; 那更是星球流浪的仓皇,文明无依的悲戚…… 宋辞晚心房鼓动,周身三百六十大窍无不气血翻滚。 忽然,在某一刻,她好像听到了一个极其纤细的女声在幽幽提问:“&#@……” 是了,那女声的语言初时很难懂,听起来似乎像是华夏时期,大洋彼岸某个国家的语言。 那是阿瑞卡语言,但又是扭曲的阿瑞卡语言。 因而宋辞晚最开始没有听懂。 很快,那女声开始切换语言,又变成了生涩变调的华夏语。 宋辞晚听到那女声磕磕绊绊问:“华夏人,入侵者,毁我家园,为何你竟比我愤慨?” 第832章 母虫的秘密 “华夏人,入侵者,毁我家园,为何你竟比我愤慨?” 母虫说话了! 它用生涩变调的华夏语在愤怒地质问宋辞晚,它的语气竟然十分的委屈愤慨。 而不等宋辞晚回应什么,母虫紧接着又低沉说:“华夏人,入侵者,弄神造神,列兵阵在四方,悬利箭于星辰,霸权、军国,该死!啊——” 它的声音越来越显得低哑,再到后来,它嘶叫出声。 同时,它那颗臃肿的、又被天地秤压制着一直无法抬起的头颅,似乎也终于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有了片刻挣脱。 它抬头了! 在它滚圆而又布满皱痕的头顶,一张菊花般皱缩的血盆大口终于张开,而后,一条猩红的信子犹似流星坠空般乍然吐出。 这信子的顶端便是一朵布满了森森利齿的食人花! 食人花张开,每一颗牙齿上都分明是沾满了恶臭的黏液,最恐怖的是,那些利齿的缝隙间,隐约似乎还有某些细小的虫子在游走攀爬。 小虫个个微小迅疾,往往一闪即逝。 但有的时候,有些东西看不见往往比看得见更加恐怖无数倍。 这样一朵食人花,眼看着就要扑到宋辞晚面门了。宋辞晚目光灼灼,眼神所到之处,空间倏然凝滞。 她没有闪躲,却在此刻施展了被搁置已久的一门神通:正立无影! 正立无影许久未用,不是不好用,而是越到后来宋辞晚修为越高,就越难有机会使用正立无影。 而事实上,作为三十六天罡道法之一,正立无影的上限极高。 宋辞晚如今修至合道境,那么正立无影便是合道级别的正立无影。以她如今的修为,正立无影一出,世间大约就没有什么东西还能够伤到她了。 食人花穿透了宋辞晚所在的空间,却又在微妙的空间罅隙处与她擦身而过。 明明是空间重叠了,却又什么都没碰到。 而与此同时,宋辞晚倏然灌注真元,又燃烧寿命百万年,加紧催动天地秤。 百万年寿命一烧,饶是母虫这等纵贯寰宇无数年的绝世凶物,此刻也不由得又一次发出了惨叫:“啊!西呜——” 她到底是在叫什么? 食人花穿透宋辞晚所在空间时,虽未碰触到宋辞晚,可是有一种无形的物质却又朦朦胧胧地侵染到了她的感知,令她在某一个瞬间竟恍恍惚惚,只觉得自己、自己—— 自己是谁来着? 哦,她……她是阿瑞卡的一个亚裔公民。 她有一半的亚裔血统,一半的阿瑞卡血统。 原本,她生活平凡而又幸福,既有爱她的父母,也有倾心相许的未婚夫,还有许多志同道合的同学朋友。 那一年,她拿到了阿瑞卡最高学府的聘任书,成为了一名年轻的大学讲师,又加入了一个极为优秀的研究团队。事业、爱情、亲情、友情……还有年轻的容颜,健康而充满元气的身体。 平凡而完满,再没有什么不好的,上帝似乎为她将所有门窗都打开了,熟知她的人都戏称她为上帝的甜心宝贝儿。 她原本也这样以为…… 为了不辜负这份幸运,她也更加努力,更加勤奋。她潜心细致做研究,在某些领域多番发表自己的创见,很快,她就被自己导师的导师给注意到了。 又过不久,她竟幸运地被上一级实验室看中,进入了阿瑞卡当时最神秘、也最顶尖的天外星能实验室。 什么是天外星能呢? 进入实验室以后,她才知道,这所谓的天外星能,竟然是从太阳边缘取下来的一种能量结晶石! 从太阳边缘取到结晶石,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伟大创举? 她简直都无法想象,为什么当今的科技居然能做到这一点? 阿瑞卡竟已强大至此? 导师告诉她,取到结晶石的其实不是阿瑞卡本身,而是阿瑞卡通过外星辐射实验,而链接到的一种星空异族—— 这又涉及到另一个神秘而伟大的领域了。 她在实验室中疯狂汲取各种知识,解答各种疑惑,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被颠覆了一次又一次。 为什么阿瑞卡可以链接到星空异族,却并不向世界公布这一点? 哦,原来是因为在大洋的另一面,遥远的华夏,他们拥有了一种奇异而又恐怖的新能力——修行! 修行是什么? 这又涉及到了一个新的领域,阿瑞卡直接化用了华夏那边的说法:修行是华夏古老的灵气修行之法,修行的存在基于灵气复苏而进行。 阿瑞卡方面,自然也试图解读华夏的灵气修行法,但很可惜,不知道是因为人种有差异,还是因为理解有差异,总而言之,不论如何,阿瑞卡的人就是无法领悟到任何灵气的存在,至于说修行,那就更不可能了。 生活在阿瑞卡的,也有一部分华夏后裔。 阿瑞卡方面曾经出动全力获取到一部分华夏的修行法门,并尝试将这些修行法门传播给阿籍夏裔修行,试图通过他们破解修行的秘密。 但很可惜,这种尝试同样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似乎只要非华夏籍,不在那片土地上生长生活,就无论如何也无法修行入门。 而凡人一旦修行,又会拥有种种不可思议的神奇伟力。这种伟力是现代科技所无法解析,也极难达到的。 正是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阿瑞卡人开始积极寻求另一种可以破解修行秘密的方法。 他们好像是找到了! 他们无意中在环月飞行的碎星带上发现了一种名叫卡亚的物质,这种物质看似黑暗、幽深、波段混乱、充满恶性辐射。但是,通过这种物质,他们却能够在极度恶念的催生下,联系到神秘星宇之中,某一种无法言说的存在。 是真的无法言说,迄今为止,母虫自觉自己已经活过了无数亿万年,但是,亿万万年间,她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答案—— 那个存在究竟是什么? 虽然,从古至今,不论是阿瑞卡人,还是如今的母虫,始终无法知晓那不知名存在究竟是什么,但是,通过链接那个不知名存在,阿瑞卡又得到了星能结晶石,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这也就够了…… 通过星能结晶石,阿瑞卡忽然在ai赋能的道路上突飞猛进。 他们研究并制造出了无数钢铁巨兽,他们学会了将人与ai结合起来,用ai来做人的大脑,又用人的大脑来做ai的中枢。 强大的ai使得阿瑞卡军中涌现出了大批量机械改造人战士,又有足以冲击星辰的飞船、巨舰通通被造成。 ai的高速发展,仿佛是将阿瑞卡从普通的科技时代直接带入了星辰大海的科幻时代。 阿瑞卡致力于将蓝星的文明传播到星外,但是,引用华夏国内某一个名人说过的一句名言:攘外必先安内! 蓝星内部的问题却实在是太大了,不解决的话,阿瑞卡根本无法冲出星际。 母虫至今还深刻记得,导师如是告知她:“我们要想探索宇宙,就必须先将华夏收编。他们的修行秘密我们既然无法解读,那我们就要将他们打服!打到他们愿意自己解读答案为止!” 导师又说:“当然,这不是战争,这是为了星辰大海而必须经历的波折,这是反击霸权而不得已为之的抗争。” “孩子,你要知道,如果我们不反抗,我们就一定会被他们高速的扩张压制到最后灭国!女神在上,我们好不容易争取到如今的和平,又怎么可能做那亡国奴?” “世界之外,宇宙之中,还有许许多多未知的神秘危机。我们不能在冲击星外的时候还要担忧家园内斗,因此我们必须先将和平稳固在蓝星。” “而战争,又往往会伴随牺牲……” 导师一声叹息,目光怜悯。 她……她觉得很难过,但她还是上前去,轻轻拥抱了一下导师。 后来,战争果然开启了。 她是后方的科研人员,她并没有上战场。 但是,她的未婚夫,她英勇的未婚夫,却驾驶着经由她参与研制的全新一代机械战甲,倒在了与华夏修行者争锋的战场上! 他死了…… 尸骨无存,据说,就连灵魂也没有了。 因为,华夏的修行者都是魔鬼,他们甚至会吞噬灵魂的法术! 国仇家恨,又添一笔。 再后来,华夏步步紧逼,阿瑞卡步步后退。 又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来着? 好像是,恐怖如魔鬼般的华夏人,他们研究出了一种吃人的恐怖巨虫! 此巨虫倘若放之天下,必然毁灭世界。 山崩、海啸、地震、洪灾、火山喷发……世界各地,多种灾害随之降临。 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必然有无数生灵痛苦死去。 华夏有一个词语叫做生灵涂炭,作为研究员的她……在学习华夏文化的过程中,学会了这个词,并且觉得这个词与蓝星的现状十分匹配。 这是何等惨烈? 与之相比,未婚夫在战场死去的事情又小到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了。 她忘记了小小的痛苦,又陷入了大大的痛苦中,并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深感颓然。 一度,她甚至需要依靠极度浓烈的酒精来麻痹自己的神经,否则别说是做研究了,就是活着,她都觉得艰难无比。 当然,酒精好像也不能帮她做研究,酒精只会让她的状况更糟糕…… 直到某一天,导师又出现了,并对她说:“我的孩子,你是一个英勇的阿瑞卡公民是吗?” 被酒精麻痹的她不知道导师为什么这样问,但又隐隐约约,只觉得这样的句式似乎是带着强烈的使命感。 她心跳加速,按捺住激动大声回答导师:“是,我当然是!” 导师说:“但是你还有一半的亚裔血脉。” 她立刻说:“不管是什么血脉,我都是阿瑞卡人,为和平而生的阿瑞卡人!” 导师于是欣慰地轻拍她肩:“好孩子,正因为你是混血,这项实验才正好有可能在你身上实现成功。你有这样的信念,我相信,你一定是最佳诞生人。” 她怔了,反问:“什么叫最佳诞生人?” …… 可是导师却没有再回答她什么。 接下来,时间的概念就开始在母虫身上模糊了。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还是那个星能实验室的年轻研究员,在为世界的灾难而痛苦颓然,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哪里是什么研究员?她大概是在做一个荒诞的梦。 她分明是……母虫啊! 是生来就要统御亿万万虫族的母虫! 她怎么可能会是什么研究员?这样奇怪的记忆到底是哪里来的? 母虫的大脑时而混沌,时而更混沌,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只知道,她、她、她……她是有使命的! 它的使命是什么来着? 哦,对了,它的使命是生! 生生生!不停地生…… 生出无数个巨虫,反攻华夏,毁灭这个霸道、凶残、吞噬一切的文明! “啊——” 母虫痛苦地嘶叫起来。 而猛然间从无数奇异幻象中挣脱出来的宋辞晚则首次听明白了所谓“西呜”,究竟是什么。 那是—— 华夏语:“救我!” 一身鸡皮疙瘩,从头起到了脚。合道境的宋辞晚,此刻竟只觉得汗毛倒竖,森然的寒意透骨彻髓。 母虫是母虫,但它曾经竟是个人! 是一个无知的、可恨的、被欺骗的、又可悲的人。 如果早有所知,明白自己究竟会经历什么,谁又会放着好好的人不做,而去做虫? 这还不是普通的虫,而是一只要被困在无尽虚空,亿万万年不可挪动,不可死去,只能不停地生、生、生……的虫。 其间的痛苦,已经超越了言语可以形容的范畴。 母虫的意识只能混乱,只能疯癫,只能牢记使命——生!并灭华夏。 但它偏偏又无法彻底疯癫,它还会在偶尔的某一刻,恍惚觉得自己不该是这样的……它会觉得自己应该还会一种语言,它要用那种语言向世界呼救:“西呜——救我!” 救我救我救我! 谁来救救我! 母虫以下所有巨虫皆不知“救我”为何意,只听母虫嘶叫“西呜”,于是万千巨虫也学会了声声“西呜”。 第833章 数风流人物 “西呜——” 西呜西呜西呜—— 虫巢内,母虫发出了生命中最后的嘶鸣。 它呼唤了无数万年的西呜,最后也终于有人听懂了它的西呜,但是,它最终等来的却不是救援,而是送它上路的致命敌人。 宋辞晚不会怜悯这个经过无尽追逐才出现的大敌,她只会趁着母虫情志虚弱,思维混乱,加大力度,将它吸入天地秤中。 轰轰轰—— 虫巢摇晃了起来,母虫的四周空间翻滚愈发剧烈。 虫巢外,越来越多的空间通道出现,一个又一个虫尊部族跨越空间出现在虫巢外。 一个、八个、十八个……都还不够,最后一齐涌向三十六天星斗大阵的,竟是足足四十八个虫尊部族! 原来,游弋在宇宙中的虫尊部族竟有这许多。 这么多的虫尊部族,如果一齐冲向九州,九州高手们都不必想着救世了,只管等着世界毁灭就好。 在这种等级的灾变中,就算有着部分顶尖高手或许可以活下来,可是,生灵涂炭,山河倾覆,活着的生灵也会失去生存的土壤。 最后要么是像滁州章氏、并州李氏之类的部族那般,寻到一块世界碎片,于狭小世界内勉强生存,苟延残喘。 要么大约就是如同妖族的古妖圣那般,在极致的荒芜中陷入沉睡,通过沉睡来延续消逝的生命。等候着不知道多少年后的那一个契机,或许苏醒,又再经历一次轮回般的惨烈斗争。 但是,妖族的古妖圣,真正能够活到下一纪元的其实也是极少。 这是现成的例子,要知道,在呲铁、鬼车等妖圣曾经辉煌过的时代,妖圣数目之多可绝不仅仅只是它们几个而已。 可如今妖族的古妖圣为何却仅剩寥寥数个? 原因很简单,便是因为沉睡也有风险! 一睡不醒那都是常态,能够醒来的则是气运、本领、谋算……各种因素缺一不可。 这样的沉睡,呲铁妖圣至少是不想再经历了。 三十六天星斗大阵,纵贯寰宇的汹涌虫潮中,忽有一只黑白相间的千丈巨熊,头顶星海,脚踏深渊,身披熊熊烈焰,现身于当前此刻。 巨熊仰天嘶吼:“嘤——吼!” 吼声初时尖细,后来粗壮威武。 再后来,不知怎么,在这巨熊的背上,竟是出现了一道威武雄壮、披甲持盾、头生双角、浑身魔焰的巨大身影。 那身影似虚似实,其背后又有无数武器的虚影凭空生起,虚空悬浮。 魔焰滔滔,似乎……是要将整个宇宙世界都给烧塌了。 旋即,更有震彻当世的宏伟声音响起:“吾乃九黎首领,兵主蚩尤,何来啾啾小虫,竟敢进犯东方?当诛!” 轰—— 话音未落,整个苍茫宇宙却都仿佛是亮了起来。 各式各样,数也数不清的神兵,更是在这一刻与整个世界一起,发生了奇妙的共鸣。 同在三十六天星斗大阵中的其余生灵,不论是人是妖,还是别的什么物种,都发现了自己的灵宝兵器忽然就在这一刻威力大增起来。 正所谓此长彼消,九州方面灵宝兵器尽皆威力大增,而原本汹涌堆叠的虫子们,则不由得在此时气滞了片刻。 也正是在这片刻间,一道又一道奇异而又巨大的虚影刷刷刷尽皆腾空而起。 这些虚影有些是附着在灵宝上,有些是凭空出现,还有些竟是直接附着于九州人族之身,与修士的法身一同现世。 其中一道身着玄黑冕服的高大身影格外法度森严,其手持宝剑,只将宝剑遥遥一指,前方一只尊体级别的巨虫竟就这样直接被他给指成了烟灰! 这身影威严道:“吾取天下,定万世,岂容宵小来犯?当有万世之名将、大才,听吾号令,皆来此世,斩此蠹虫!” 天子剑起,虫潮纷纷而落。 东方便有剑仙持剑纵横,将醉言当歌,放声长笑:“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哈哈哈!今夜星斗齐聚,吾不杀人,只杀虫!” 轰! 又是一尊体巨虫,自灵魂到身躯,纷纷而亡。 再闻弓弦声动,似有一道身披甲胄的高大身影,持弓冷肃,语言简洁:“吾乃汉将李广,岂容后生小辈专美于前?” 嗖嗖嗖! 箭出,箭落,前方何虫敢当? 又是一片巨虫,纷纷洒血当场,神魂尽焚。 更有名将勒马,回首一叹:“虫怨未平,何以安宁?” 英武的少年将军甲胄分明,脸上却似乎还有少年青春的气息未曾消去。他勒马回首,自身不动,身后却有旌旗猎猎,千军万马。不必他刻意指挥,那万千兵马已自虚空而动,轰隆隆冲向了眼前嘶叫着的、数也数不清的巨虫。 将军身后,有一旗帜格外鲜明,上书“霍”字! 三十六天星斗大阵中,一道又一道奇妙神异的身影次第出现。 有男,有女,有将军,有文人,有江湖墨客,也有庙堂高士…… 这些身影个个璀璨,人人辉煌。 真如星斗列阵,光辉灿烂,映照寰宇。 美人划舟过双溪,看似清峭柔弱,一回眸却是铮铮铁骨,傲视古今:“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吾今既来,庸常尽可退避!” 书生披上了战袍,叹一声:“悟道十数年,方始明了知行合一为何意。无他,不过是该战便战,该杀便杀而已。” …… 璀璨的星斗大阵中,也有当代豪杰,殊死爆发。 碧云仙子撕碎了罗天宝障,抛出了咒术草人,浴血再战一回。 狂澜武圣饮下留存数百年的莽山血酒,积蓄怒气,施展了前回得自怒仙灵雨的绝学——也是经由他改良进益后的一门绝学,生死疏狂气,战力顿时又飙升三倍,在一刻钟内进行了极限爆发。 文娇又抛出了自己的画,画中除了有青衣宋昭,竟还有她在光雨悟道时见过的那些画道先贤! 她将先贤们都逐一画出来了,历代最强的那些画道大家们一个个从画中走出,又纷纷执笔泼墨,当场作画,来了一场神奇的画中画。 大长公主默默取出了大周玉玺—— 大周虽因不续而亡,可是传国玉玺却在大长公主手中。她无意世俗权位,却在此时以玉玺召唤了九州山河! 山河万万里,恍若巨龙腾飞,冲过虫潮。 而真正的龙族,此刻也个个腾云驾雾,在宇宙虚空间呼风唤雨,纵横来去,杀虫灭虫。 灵星族大长老默默地抛出了自己的五行灵晶阵,在三十六天星斗大阵中又来了一个阵中阵。 蹑空族瞬间产卵无数,竟与虫族大军比起了数目消耗。 大青神没带小青神上来,她只将自身化作一片连绵山脉,游走在大长公主召唤出的九州山河中,哪里薄弱去哪里。 云流光再一次化身为剑,而后将自身这柄神剑“赠与了”北辰剑仙! 北辰剑仙持剑纵横,引动星斗峥嵘气,杀强敌如屠狗。 苏舜跟在滚滚长河某道虚幻身影后方,听他言说“知行合一”之道,于是虔诚追随,共进共退,共同杀敌。 杜星横杀红了眼,追着蚩尤身影,不停地在他身后捡兵器。借助蚩尤神兵之威,见虫便杀,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 妖族的兔圣召唤出了广寒宫嫦娥,嫦娥一挥舞袖,便是冰封千里。 九尾狐化出巨大法身,法身却是通体火红,似是她自己,又仿佛似是千千万万年前的那一只狐狸。 鬼车妖圣骂骂咧咧,不情不愿。嘴上说着不想杀虫,身体却很诚实……它鸟喙连啄,连杀带吃,竟是吃虫吃得肚圆…… 难以尽述的数万身影,与虫潮短兵相接,殊死搏杀。 电光火石间,却又仿佛是经历了无穷久远的故事。 有人奋勇杀敌,却是死了,有虫狰狞凶残,也是死了…… 战争,总是难免伴随死亡。 而虫巢外,一切拼杀已经到了最极致的状态。 商羊妖圣口中含着的妖丹又小了数圈,身上有一个又一个血洞,好似补丁般错落出现。 虫巢内,时间好似很快又好似很慢。 数个呼吸的时间里,宋辞晚以天地秤吸动了母虫,解析了母虫的来历,了解了母虫的故事—— 而后,就在母虫奋力嘶叫的最后一刻,宋辞晚掌中忽然多出了一个小小的囚笼:古神囚笼! 十星级奇物,古神囚笼。 囚笼在手,宋辞晚却并未企图以此囚笼囚禁母虫,而是借此囚笼施展自己的一门奇术:偷天换日。 以古神囚笼,换取母虫的……虫巢! 偷天换日,练到最高深处,甚至能以一粒尘埃换取一颗星辰。 以宋辞晚如今合万道的实力,她其实是可以做到以尘埃换星辰的。 合道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境界,下限很低,上限却无限高!一个宋辞晚,起码能打百个碧云仙子还不止! 手可摘星辰——这样极致浪漫主义的诗言,在宋辞晚这里如今就是现实。 但是,宋辞晚却不敢赌自己能用尘埃换到母虫的虫巢。 她不敢赌也不会赌,她直接就出动了十星级奇物古神囚笼,换取虫巢。 然后,她险之又险地成功了! 是的,就在万分之一个刹那间,宋辞晚成功了。 成功的瞬间,她同时感应到,此虫巢果然如她先前所猜测那般,拥有极致的恐怖与规则。 母虫不是宋辞晚最终的敌人,这个虫巢才是! 虫巢入手的瞬间,无数种阴暗、混乱、充满毁灭与怨愤的恐怖意念冲向了宋辞晚的神魂。这使得宋辞晚再度有片刻恍惚—— 她的神明在这片刻恍惚间更是开了天眼! 宋辞晚由此视角变幻,只觉得自己投身在了一片寂静、冰冷、没有时间流逝、看不到世界尽头的痛苦空间中。 这又是什么? 这是……是母虫记忆中,引导了阿瑞卡的那个不知名存在! 是了,不论是阿瑞卡的ai狂潮,还是华夏某个研究员错误实验出来的恐怖虫族,其背后都脱离不了某个“不知名存在”的影子。 华夏方面,将那不知名存在理解为“星空异族”,阿瑞卡则称其为“不可名状的恐怖”。 但实际上,它们都是同一个东西! 这个“不知名存在”说起来其实并没有完整思维,也不是什么固定种族,而竟然是……到底是什么呢? 在寂静的痛苦空间中,宋辞晚有了瞬间明了—— 这个东西啊,与九州世界的诡异性质有些相似,但从层级上、维度上来说,又高出任何一种等级的诡异无数倍。 因为,它是……以蓝星的痛苦为基础而存在的东西。 宇宙若有意志,当为天道。 所幸天道只有规则,没有情志,因而宇宙得以规律运行。不以万物悲喜为悲喜,它只滔滔前行,既不为谁停留,更不为谁回首。 而星球若有意志,则为“伪天道”。 星球本身依附宇宙而存在,不应自成“天道”,若是自成了天道,且此天道有了情志,有了悲喜,有了倾向,自然便该称作“伪天道”。 “伪天道”是伪物,因而难以言说,不可名状。 它存在于虚无的空间罅隙中,不现世间,却会被“有缘人”偶尔感应到。从而获其“恩赐”,受其引导。 在过去的纪元里,在那场最初的战争中,获其“恩赐”,受其引导的,恰有两方物种。一为ai,一为虫族。 你看他们打生打死,没想到最后却都是被同一种东西“恩赐”所致,你说这可笑不? 而最荒唐的是,这东西,由来于蓝星的痛苦。而仔细追究,蓝星的痛苦又从何而来? 从山河紊乱、四季倾斜、环境异变而来—— 这只是其中微小的一部分,最重要的,其实还是来自于人间悲喜爱恨,世人痛苦怨由…… 那个盛世,亦有无数人在痛,在哭,在悲叹,在麻木,在无能为力,在最后沉沦…… 于是,最后的最后,蓝星便与其痛苦一并沉沦了。 但“人”这个物种,有的时候明明那么脆弱,可有的时候偏又能那么坚强。 要沉沦的是小部分,而要顽强拼搏,奋力活着的,却是大部分! 哪怕星球流浪,沧海桑田,纪元湮灭,痛苦轮回,也要追逐阳光,再续辉煌! 第834章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虫巢内,宋辞晚捉住了虫巢,并在顷刻解析了隐藏在虫巢中的“不知名存在”。 而后,她立时将其收入了天地秤中! 流光一瞬,白驹过隙。 这一次,宋辞晚的收取竟是十分顺利。 因为虫巢作为物件,本身就被她“偷”在了手中。此刻,这虫巢的归属权应该本来就属于宋辞晚! 自然,她收取虫巢便快速且顺利。 虫巢被收入天地秤的那一刻,原本被束缚在虫巢中痛苦挣扎的母虫整个悬空,而后呆滞了瞬间。 无法形容这瞬间母虫的情绪变化—— 好像是空落落的,方才与它角力的神器,原来真正的目标并不是它,而竟然是束缚了它无数年的虫巢。 又好像是狂喜到不知狂喜为何物! 毕竟,无数年来,束缚母虫使其无法动弹,只能无穷无尽“生生生”的,应当就是这个虫巢。 此刻虫巢消失,控制母虫的强大束缚力自然也就消失了。 母虫……它好像是,自由了? 真的自由了吗? 母虫呆滞在虚空寰宇中,四周……四周似乎是一片被喧嚣填满的巨大战场。战场上,一切生灵的生灭都显得如此轻易快速,但是,每一声死亡的呼唤又显得如此深重难当。 呆滞的母虫浑浑噩噩,它好像听到了无数的“西呜”声。 它们……它们在喊什么? 哦,它们也想要被拯救吗? 但是……但是母虫谁也救不了,它巨大而臃肿的身体里,细小的神魂仅仅只是清醒了片刻,这片刻的清醒使它感受到了一种无处安放的自由。 虽然仿佛自由,却又不知该去向何方。 下一刻,它只觉得神魂一紧,本来就模糊颠倒的思维再次被混乱疯狂的情绪淹没,它只来得及在失去清醒的刹那,又喊出一声:“西呜——” 呜呜呜—— 宇宙虚空间,似乎是有风吹过。 幽咽苍茫,不知其自何处来,又要去向何处去。 却有一剑,纵贯寰宇。 震彻了整个世界,贯穿了过去未来,无穷岁月。 这是宇宙玄明天荒剑法,是宋辞晚的神剑之术。 她以时空长河为剑,在此时此刻,斩过去之母虫,现在之母虫,未来之母虫! 纵使存活宇宙无数载,生产制造了无穷无尽的宇宙害虫,将一个又一个纪元的生灵世界搅动得天翻地覆,可是,那么强大的母虫从本质来说又只是一个傀儡而已。 过去,制造母虫的那些人早就被淹没在时光的尘埃之中了。 如今,暗中控制母虫的“不知名存在”也被宋辞晚收入了天地秤中。 最后,余下一直被操控,从未得“自由”的母虫,被时空长河的神剑贯穿,它甚至都没来得及再发出生命中的最后一声“西呜”,就这样,湮灭在了神剑的光芒中。 万丈光芒,自三十六天星斗大阵的阵中心亮起。 正在拼死战斗的万千九州生灵,忽然见此光亮,心中顿有所感。 有人与巨虫厮杀,本来就要被巨虫扭曲的道意杀得神魂俱灭,却忽然听到身旁巨虫一声嘶叫:“西呜——” 西呜西呜西呜—— 母虫没有来得及唤出生命中最后一声西呜,但是无数冲杀在虫巢外围的虫子们,却齐齐大声嘶叫起来! 虫子们嘶叫着、翻滚着、痛呼着…… 最后,随着阵中心那神剑光芒的落下,而纷纷做出了生命中最后一次爆发。 砰! 砰砰砰! 是自爆。 是因为母虫被宋辞晚神剑所杀,过去现在未来都一并死去了,于是无数因母虫而诞生的巨虫,便也随着血脉牵引,而一并死去了! 敌人毁灭得如此迅速,带来的后续影响却并不一定都是圆满的。 因为巨虫爆炸的威力同样无比恐怖,三十六天星斗大阵中,那一道身着玄黑冕服,手持天子剑的巨大虚影持剑号令:“群山万壑,万古英才,皆听吾号令,护此世生灵,护我华夏之未来!” 威严浩荡的话音方落,立时便有无数道英灵的虚影忽然在虫巢的爆炸中放大了自身。 一瞬间,光亮再次盖世。 便是阵中心,才刚刚一剑贯穿母虫的宋辞晚,也在这片刻间只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恍惚刹那,她竟仿佛是什么也看不见。 但她的灵觉却又在瞬间被无限提升,她又清晰而遥远地听到了。 白茫茫的浩荡中,有一道道声音在应和,在高歌。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哈哈哈……吾已为归人,而今再走一遭天地之旅,值了!” 亦有声音呵呵笑,长歌当哭:“生死自然理,消散何缤纷……痛快!” 忽又理智悠然,温文尔雅:“不如学无生,无生即无灭。” 亦有声音轻轻说:“我欲照浮生,一笑浮生灭。” 有声音铿锵坚定:“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 道道至理,亮在世间。 最后,是一道悠然宏大的声音,在无穷白芒中徐徐远去,似笑似歌,缥缈旷远。 “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哈哈哈……” 白芒褪去了,万虫调枯,无穷虫肢碎魂纷纷而下。 虚空悬浮在三十六天星斗大阵最中心位置的宋辞晚,其心神还沉浸在方才闻听的种种道音奥妙中,但她挥出天地秤的动作却是熟极而流。 这件无形无质,除她以外再无其余生灵可以看见的神器,在瞬息间被放大到了好似一颗足以笼罩整个照夜渊的星辰! 秤盘无需旋转,只是原地一吸。 立时便将无数虫肢残片尽数吸入其中。 其中尤其重点包含了母虫的尸身残躯,死气戾气等等各种气息。 当然,无数巨虫的死亡气息也自然被一并收走了。 还有各种神息、戾气,或是其它奇奇怪怪的各种气息,难以尽述,不必具表。 收获太大了,宋辞晚只是站在照夜渊的最中心,原本虫巢所在的位置,静静悬浮,似乎是在为此刻收获而震撼,又似乎是在回味方才白芒中所闻听的一切。 她静立许久,没有言语。 与她一般没有言语的还有在场残余存活的所有九州生灵,大家都静静的,呆呆的,不知道是还没反应过来战争就这样突兀结束了,还是与宋辞晚一般,在因方才白芒中的道音而震撼,久久回味,再生万般畅想。 寂静的虚空几乎叫人难以察觉到时间的流逝,又过去不知多久,忽然某一刻,振翅飞在三十六天星斗大阵最外围处的商羊鸟忽地双翅一软,身躯便猛地向着宇宙虚空下坠起来。 商羊妖圣下坠的速度太快太突然,不过转瞬,它就掉出了不知多少里。 原本还以阵型排列的九州众生灵一下子就有阵型紊乱之相,人群中不由得响起一声声紧张的呼唤:“商羊妖圣!” 眼看商羊妖圣坠入深渊,它的身影就要彻底消失不见,阵中心的宋辞晚霎时反应过来,她虚空跨步,只是刹那就来到了阵外,又在千钧一发的惊险瞬间,抬手一抓。 嚯! 那般巨大的商羊妖圣,竟就这样,硬生生被宋辞晚从深渊中抓出来了。 这巨鸟“唳”地一声轻鸣,踉踉跄跄、歪歪扭扭地落在了不知何时伸展在虚空中的一只半透明巨网上。 这自然是宋辞晚施展的一件灵宝,九转天丝劫所化。 九转天丝劫兜住了商羊妖圣,浩宇虚空中,所有视线都投向了商羊妖圣。 古妖圣商羊却仍是身躯歪倒,只有一颗鸟首微微抬起,气息奄奄。 它的状态很不好,浑身羽毛掉落大半,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看得许多生灵都不由得揪心。即便是人族中的众多高手,亦是如此。 商羊妖圣虽是妖圣,但在方才的战斗中,其以一己之力调度指挥了整座大阵,其中所承受的压力之大,不足为外人道。 有此并肩作战的经历,便是人族众高手,也不由得对商羊妖圣暗暗生出敬佩之心。 此刻,大长公主甚至没忍住上前了一小步,对宋辞晚说:“宋盟主,商羊妖圣,不知可还能……治疗?” 宋辞晚自登昊虚仙岛,虽有百年未再现于世间,但她的医术神通却始终如同神话般流传在九州内外。许多人和妖都知道,宋昭宋盟主功参造化,意通幽玄,甚至有着起死回生之能。 这份医术,甚至都超脱了医术的范畴,完全就是掌握了生死之道的神圣。 但是在场的高手们又都心知肚明,起死回生之术是分限度、分等级的。给一个凡人起死回生,和给一个妖圣起死回生,那可完全不是一个难度。 据传,宋盟主曾经的最佳战绩是为先天四转、地仙级高手起死回生。 能复活地仙,却不见得能复活妖圣。这是常理,倒也不必强求。 而现在的问题则是,商羊妖圣还没死……它只是濒死。那么,宋盟主能救回濒死的古妖圣吗? 在场的目光中不由得蕴含了种种期待与忐忑。 宋辞晚正要说话,濒死的商羊妖圣却似乎是喘匀了一口气息,竟先开口了:“不如学无生,无生即无灭……” 商羊妖圣幽幽道:“宋盟主,可解生死之意?” 这一问,倒将宋辞晚给问住了。 要说她修行至今,没有参悟过任何生死之道,那当然不可能的。 她本是觉醒宿慧之人,觉醒那一刻便已是领悟过一次生死。此后,她又不停地追根溯源,向古今求索,在解开一个个谜题的过程中,她也同样是无数次领悟生死。 更甚至,过去的她,是实实在在斩灭过一次自我的。 为了追求完全的新生,曾经的那个宋昭,在最初纪元的死亡中,摈弃了携带记忆转世复生的方案。 因而,即便宋辞晚在从前的某一世中,或许曾经也修至过合道,修为高深亦是纵观古今,但是,最开始觉醒宿慧时的宋辞晚却对此一无所知。 她刚开始甚至还当自己是穿越异世呢…… 这,对于曾经的宋昭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彻底的死亡? 于是,那个永恒的话题便又被提了上来:同一个灵魂,不同的记忆,那到底算是同一个生灵吗? ——失去了记忆,又是否等同于死亡? 如果失去记忆算是死亡,那么又要怎样才能算是不死? 像白莲老母那样的,只要存在于世人记忆中,或许在某一刻又能复生……这样算是不死吗? 宋辞晚已经合道了,她所合之道,既是唯我独尊之道,实际上又是万千大道—— 意思是,万千大道之中,唯我道独尊。 说白了也就是,既要又要还要…… 所有的道,她都要领悟,都要合道!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最强合道。 这所有的“道”中,自然也包含了生死之道。 照理说,生生死死的问题,她应该已经极为透彻了才是。 但此刻随着商羊妖圣这般一问,沉吟半晌的宋辞晚才又恍惚发现,其实自己还是不够透彻。 她倒也不强求,只按照目前的理解,说道:“自我意识长存,即为生,自我意识湮灭,即是死。此意识之生死,超脱肉身之生死。商羊妖圣以为如何?” 商羊妖圣闻听此言,双目微微一抬,虚弱的眼中竟是露出了明亮的笑意。 这只颓靡的巨鸟再次一叹,又笑说:“宋盟主所言,竟极合吾道。宋盟主可知,吾非天生神鸟,却是华夏先民以意念召唤结合神术制造而成。吾非实质生灵,可以生也为死,死也为生。” 宋辞晚知道! 但是,商羊妖圣旧事重提,它言语中每一个字的深意,却仍然震撼人心。 商羊妖圣又道:“无数年,不知多少次复生,吾也累了。与其再活一世,不如归去。心愿已了,大敌已灭,一身轻松,岂不美哉?” 宋辞晚没有答话,她身后,有数道大妖的声音带着惊慌响起:“商圣!” “老祖宗!” “不可如此!” …… 商羊妖圣却将双翅轻轻拢起,身躯斜躺,靠在九转天丝劫织成的大网上,宛若是靠在它臆想中的那只母鸟怀中。 阖上双目,轻轻歌唱:“浩浩寰宇兮,万物皆一府。草木与神鸟,又复有何异?天地若生风,吾亦在风中……” 第835章 愿做虚空万古尘 “浩浩寰宇兮,万物皆一府。草木与神鸟,又复有何异?天地若生风,吾亦在风中……” 旷远的深空中,神鸟的歌声回荡悠远。 亦仿佛是乘着万古的波涛,在无尽长河中顺流而下,去向了未知名的远方。 虚幻的大网上,商羊妖身以双翅拢住自身,终究拒绝了所有救治。 它的歌声初时清淡而隐含着细微的忧伤,后来逐渐洒脱豁达,再到最后,不但是清灵明澈,毫无挂碍,甚至还带着些许微妙的喜悦。 —— 这浩渺的天地啊,若有清风一缕,何不带我去向曾经? 那时候,人山人海; 那时候,红尘滚滚; 那时候,我却非我…… 我是什么? 我是万千生民臆想中救世的神鸟,为生民而生,为生民而存。 但是没有人知道,其实我也想做我自己。 做天上的一缕风,做山间的一棵草,做河边的一粒沙,做虚空的万古尘…… 商羊妖圣彻底阖上了双目,没有为妖族或人族再留下半句遗言。它什么也不交代,也不在意那一道道呼唤“老祖”的声音。它就这样去了,妖力尽失,精气全丧,神魂俱毁,彻底死亡。 它死去了,却又好像真正成为了它自己。 不再是妖族的古圣老祖,也不再是华夏遗民的救世神鸟,更不是此刻的商羊妖圣。 它是谁? …… 浩瀚虚空,忽而陡生一缕清风。 清风所过之处,九转天丝劫所织成的大网之上,商羊妖圣的身躯便仿佛是一段虚幻的光影般,就此随风散去。 连些许烟灰都不见存留,真真正正地消散于天地,再无半点踪迹。 宋辞晚就在旁边,天地秤在她身侧悬浮,可即便是如此,竟也未曾吸取到商羊妖圣留存的丝缕气息。 可见这鸟儿,是真正的自由自在,化天地而去了。 现场,寂静无声。 宋辞晚也静默良久,商羊妖圣又令她看到了另一种生与死的态度。她有所感,有所思,心中似乎波涛微漾,又仿佛暗礁入水……到最后,所有波澜俱都化作深海潜流,唯有一声轻叹。 宋辞晚将手拂过了面前悬浮的九转天丝劫,将这件灵宝收回了自己的沧海洞天中。 接着,她没有言语,却是将自己的另一件灵宝厌朱龟甲当空一抛。 龟甲在众生灵头顶化作一片巨大的半透明穹庐,这穹庐笼罩战场,神秘的气息悄然流转,直叫在场生灵忽而又个个变了神色。 人族众人是有些怔然,不知宋盟主这是何意。 妖族与其它异族却是忽而生出不安,毕竟不是同族,在虫害出现之前,人妖两族之间还有着积年仇怨难以化解。 如今外敌已去,人族有宋盟主这位顶尖合道存在,而妖族却是层层势弱。万一,这位宋盟主忽然在此刻起了心思,要对妖族出手,在场群妖,谁又能抵得住她一击? 众妖踌躇,有些想动,又有些不敢动。 眼看气氛逐渐古怪,沉默许久的宋辞晚终于说话了。她抬手掐指,道:“此战场中,若有亡者真灵尚存,我可唤其真灵,救其性命,助其复生。” 起死回生! 传说中宋昭的神通绝技,起死回生! 宋辞晚的话音才刚刚一落,本来还寂静古怪的虚空战场忽忽然就轰地一下,又热烈起来。 碧云仙子最先上前,她激动道:“盟主,您的意思是,天仙真仙,也能起死回生吗?” 在场最弱的也是天仙级高手,死得最多的也同样是天仙级。 真仙级亦是死得不少,不过死去的大多是新晋真仙,至于老牌真仙—— 老牌真仙还是很难死的,当然,也不是没有…… 比如说,一清真人就在战场上死去了。 他死前甚至都不是真仙级,而是合道境! 普通的合道,上了这样的战场,也不过是绞肉场上稍硬的一块骨头,同样随时都有被碾压成泥的风险。 战斗最激烈时,人只需要一个瞬间就会完全消失无踪,身侧同伴甚至都不会知晓这人是何时没的。 等一切尘埃落定,回头再看,才能恍然知晓:哦,我活下来了,而……他们,都没有了。 你甚至都来不及过分悲伤—— 又或者说,大战得胜,究竟是会悲伤多一些,还是喜悦多一些? 碧云仙子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是怎样的情绪,只知道自己回首一看,身后许多熟悉的身影竟都不见了。 一清真人没了,狂澜武圣没了,凌虚武圣也没了……还有,周无笑,也没了! 知交零落,熟面孔三五,她这个不擅长战斗的,倒是活下来了。 虽然,她也伤得很重。 战后重建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好在宋辞晚当时决定主动出击,远征虫巢,没有使最恐怖的大战场落在九州。 因而此番的战后重建,主要还是救治伤员,以及复活死者。 但是,也不是什么死者都能复活的。 面对碧云仙子的提问,宋辞晚如实道:“不论天仙真仙还是合道,若有真灵一线尚存,即便肉身全毁,也可复活。但是……” 她望向此时的茫茫深空,虫巢和母虫都消失后,漆黑的照夜渊便好似是成了宇宙中的一片深海。 九州生灵此时正身处在这深海的最中心,沉甸甸的墨色笼罩着在场所有人与妖,不知怎么,竟仿佛是在奏响一曲茫茫悲歌。 宋辞晚徐徐道:“古神虫族是极致混乱之生灵,为毁灭而存在,与其对战而亡者,极少能有留得真灵。若无真灵,我也不能凭空复活谁。便是凭空复活了,那大约也不是原本的那个人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语气微微带着叹息,又道:“便如莫应怀、莫道友在昊虚仙岛的课室中……他以自身死亡换取了时空长河中过去的龙女复活。然而,所复活者,当真便是龙女吗?” 此言一出,旁听者无不悚然而惊。 而最令人心中惊疑的是,复活后的“龙女敖云”,此时此刻,恰好就在战后的九州远征军中。 数万生灵,如今存活者一万二,其中龙族神龙三十五,而这三十五个龙族里头,就有龙女敖云! 宋辞晚话音一落,众多目光无不齐刷刷扫向了站立在龙族队伍中的敖云。 敖云化作人形,踏空悬浮,有些局促地往后退了半步。 第836章 死生之间,道理万千 敖云局促后退,万千目光,宛如万道剑影,似要将她剖开一般射向了她。 龙女敖云,若非敖云,那她……又会是谁? 正所谓,你如果不是你,那你又是谁? 深空中又恍惚是有风吹过,敖云脱口道:“宋盟主,我、我……我便是我!你怎可因我是复生而来,便假作我不是我?这世上,又有谁还能比我自己更了解我自己?” 她好大的胆子! 敖云的话脱口而出后,在场众生灵的目光又齐齐变了。 龙族的天骄后辈敖风更是用一种看勇士的目光看向敖云。 敖云只管梗着脖子,目光倔强。她本来就是十分极端炽烈的性情。情到深处时,身为龙女却甘愿为人族奉献自己的龙珠,恨到极致时,又能有将仇人剥皮抽骨,炼血烧髓的决心。 虽然有的时候脑子不大好使,但是,她狠起来的时候也是真的狠。 却见宋辞晚忽然隔空向她眉心轻轻一点,下一瞬,就在敖云的眉心处,浮现出了一条虚幻的小龙。 这是……敖云的真灵! 小小的龙影虚空浮现,在这照夜渊的星海深处发出了悠长的一声龙吟。 龙吟恍惚唱响古今,惹得在场其余龙族都不由得有些驾云甩尾,似要应和。 众龙族中,有几头老龙却是目光凝重。他们龙首轻摆,目光对视交流。 敖云虽然也有千岁以上的寿数,但若是相比起他们这些真正的老家伙来,敖云实际上也还是一条年轻的龙。 年轻的敖云虽然经过先前转瞬千年的传承进益,如今实力不弱,但是,这样足以引动古今异象的龙吟,却绝不可能是敖云能够发出的! 龙吟声刚起时,敖云自己似乎尚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等到龙吟响动至第二声,忽然,那虚幻的龙影中不知怎么竟有一道同时拥有数十张面孔的人形身影忽地窜出,就要冲向虚空深处。 这身影出现得突兀,逃离得更是迅速,其惊鸿一现,一闪即逝,速度之快,气息之玄妙,旁边众人有实力不足的,别说是反应过来了,就是看都要看不到。 但宋辞晚却显然是早有准备。 便在此时,她再度放出了先前被自己收走的九转天丝劫。 万千尘网倏然散落,不过须臾便将那玄妙的虚影一把笼罩。 但是,预想中的抓住这东西—— 这一幕却是没有出现,那生着数十张面孔的人影仅仅只是被尘网一罩,瞬间便好似是流星般一闪,下一刻,其又奇异地回到了敖云头顶的小龙虚影之中了! 再过片刻,这个多面人影彻底融入小龙虚影中。 宛如是一滴水融入了一片海,却是再也不见了踪迹。便好似是,它原本就没有单独出现过。 敖云犹自虚空悬停地站在那里,下巴微收,目光倔强地看着宋辞晚。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切皆非其主观意愿。 真是有意思极了,宋辞晚细细琢磨,对于方才发生的一切却是心中有数。 她问身旁的碧云仙子:“碧云道友,你可有看明白?你说说,龙女敖云还是敖云吗?” 碧云仙子神色凝重,紧张道:“盟主,我、我……” 她顿了片刻,似乎是在收拾情绪,片刻才道:“是龙女,又非龙女……以我所知,世间生灵,命有三重。一为肉躯,此乃承载魂灵之舟木,血肉之容器,生灵与宇宙相互交汇之命运体。 二为灵魂,此为生灵思想之统属,血肉之神主,意念情志之载体,肉身若亡,灵魂尚存,生灵尚可以其它形式存活。或为阴神,或为诡异,或为残魂…… 但若连残魂都没有了,便唯余最后一重命之所在,真灵。真灵是生灵存在于世的最终印记,肉身可以重塑,灵魂可以驳杂,甚至于诡异可以欺瞒天地,但是真灵,却是独一无二的。 世上不会有两个完全相同的真灵,若是连真灵都没有了,此生灵于世间之最后印记便亦消散。” 碧云仙子说到这里,虽未回答眼前龙女是否当真是龙女,却又好似是什么都回答了。 她的脸上露出了微微惆怅悲伤的神情,又道:“盟主,世上不会有两个完全相同的真灵,人的残碎真灵若是揉杂在一起,也生不出龙来。可是,却有大神通者,能够以残碎真灵为基础,灌注气息、记忆、血脉神通、捏造神魂,融合成一个全新的,以人之真灵为基础的龙魂!” 碧云仙子最终发出了灵魂一问:“这到底是人,还是龙?” 宋辞晚看向敖云,宛如是在观看世间最奇妙的造物。 她的目光使得敖云又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宋辞晚道:“这是人造之物,有龙躯,有龙魂,便当是人造之龙罢。不过,人造生命终究有违伦理。敖道友已是现世,倒也罢了。倘或叫我重新再造,我轻易不为此事。” 她又对碧云仙子道:“我亦可杂糅天地间残损真灵,以其为心核根基,自时空长河中抓取既定某人之记忆信息,以此为基础重塑一个与既定某人毫无二致的灵魂出来。 比如,周无笑道友。碧云道友,你可要如此?” 这段话蕴含的信息量太大了,几乎可以说是直接解析了龙女敖云存在的秘密。 原来,顶尖的大能竟可以这般“造人”! 旁观众生灵本来是看得模模糊糊,云里雾里。有些事情,不到那个境界,他们是想也想不到的。 直到此刻,宋辞晚掰开揉碎地多角度解析,一部分生灵才恍恍惚惚,终于是听明白了宋辞晚的言下之意。 震撼! 一种与先前大战时所接触到的一切……截然不同的震撼,再次席卷在场所有有情生灵的内心。 敖云又退了一步,她满面复杂,哑然无言。 她隐约也是听懂了自己的来历,只觉得不可置信又不敢不信,一时间似乎都不知该怎么面对自己,又怎么面对族人了。 而碧云仙子在宋辞晚问话后很是认真思索了一番,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开口说话,声音却很艰涩。 碧云仙子道:“盟主,我……我虽不舍周师侄,然而毕竟逝者已矣。他若是真灵已灭,我却偏请盟主再生造一个他出来,这又算什么呢?” 碧云仙子苦笑道:“这不是在复活他,倒像实在侮辱他了。” 第837章 有趣的世界,吾道不孤 照夜渊的中心处,在大战遗留的这片空间,碧云仙子目视前方,她透过苍茫虚空,仿佛是在看那些永远消逝的旧时身影。 最终,碧云仙子说:“盟主,真灵若亡者,再强行复活的,其实并不当真是那个亡者,而不过是某些人的念想罢了。” 就比如,眼前的龙女敖云! 被强行复活的她,实际上也不过是莫应怀的念想。 而为了复活这样一个念想,莫应怀却甘愿与木人做交易,反过来付出了自己的真灵与所有!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莫应怀是被木人给骗了。但是,身为顶级天仙的莫应怀,偏偏却能被这样的骗局所骗,到底是该说他好骗,还是该说他执念太深—— 或许哪怕明知是骗局,他也会心甘情愿入局! 又或许,早在许多许多年前,被逐出昆山的那一刻起,曾经行侠江湖,快意恩仇的那个莫应怀就已经是死了。 活着的便不过只是一团执念,一种不甘而已。 世上人有千万种,有些人权衡利弊,有些人却只图一个“我愿意”。 我愿意啊—— 这谁防得住呢? 当然,莫应怀与木人交易,这个是发生在昊虚仙岛上的事情,碧云仙子并未进入昊虚仙岛,因而不知此中究竟。 以上感慨是宋辞晚所有,她修行到如今这个境界,每每只觉自身已经洞彻人心,但转过头,却又会发现,自己所知所觉还是太少。 世上永远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意想不到发生,或许唯有如此,才真正显得世界有趣,长生之路才不寂寞。 宋辞晚心中有所思,而后又对碧云仙子说:“若是真灵已灭者,自不应当强行复活,但若是真灵尚存,却是可以救一救的。碧云道友,而今便来看一看,这战场上还留存有多少来自于我九州之生灵罢。” 这话锋转折,使得碧云仙子不由自主便“啊”了一声。 宋辞晚微微含笑,伸出手掌,向着上方轻轻一推。 在此刻所有生灵的上方,正正好笼罩着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穹顶”。随着宋辞晚这一推,此“穹顶”之上便有一道道暗金色线条次第生出。 金色线条纵横流转、转折蜿蜒,不过须臾,便在“穹顶”之上画出了一幅神秘浩瀚的变体八卦图! 紧接着,是一个个古老的文字在八卦图中被点亮、被生长。 这是华夏文字,在场仍有许多生灵根本就看不懂。 但是,即便不知字意,那些文字中宏大的意念、沧桑的韵律,却依旧使得所有生灵在不知不觉间被震慑心神。 便是呲铁妖圣这等天生巨物,此刻仰视“穹顶”,亦不由得生出了自身无限渺小的强烈对比感。 这只黑白相间的巨熊便莫名将下肢缩了缩,怀抱绿竹,口中忽地“嘤嘤”两声。 “嘤”完之后,呲铁妖圣如同受到恐怖惊吓,连忙便将头一缩,再转动目光去看四周。 所幸四周所有生灵都忙着去看上方穹顶,并没有谁注意到它那一声“嘤嘤”。 巨熊便又放下心来,这回它做好了下肢落座于虚空的姿势,同时抱着竹子仰着头,就如同是一个最最好学的学生,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坐在这里等候老师讲课。 至于老师具体会讲些什么,呲铁妖圣不知,反正认真听就是了。 宋老师讲课,一般生灵其实听不懂。不过无妨,哪怕仅仅只是凑个热闹呢,也总会或多或少有些收获。 正中心,宋辞晚点亮了上方化作穹顶的厌朱龟甲,而后又唤出天地秤—— 天地秤无影无形,在场除她以外,没有谁能够看得见。 便是碧云仙子,她离宋辞晚极近,也只感觉到头顶上方的巨大八卦图忽然徐徐旋转,然后,有一缕缕极其细微的风……在此刻的宇宙虚空间四散生起。 再然后,是璀璨的文字,从那旋转的八卦图中,一个连一个地降下来了! 是什么字? 那是一个个“灵”字! 宋辞晚轻声道:“凡有所来,必有踪迹,凡有性灵,必有律动……浩浩风来乎,巍巍喻古今。吾以三千大道,道主之名,命此时此刻,宇宙虚空,凡我九州之真灵,现!” 她的手掌在虚空中收拢了。 漆黑的深渊宇宙中,一个个“灵”字漂浮飞舞。 忽然,其中一个“灵”字不知道从哪里牵引出了一个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细小白点! 那是……某一个九州人族的真灵。 此时此刻,这细小的白点已经微弱到恍如风中残烛,随时随地都有光芒完全熄灭的风险! 站在光芒中的宋辞晚却仅仅只是隔空一弹指。 没有人知道,这短时间内,她已是通过天地秤将先前收集到的许多残损虫肢进行兑换,以虫族残躯换取到了大量的【造物之泥】。 【造物之泥:通过蕴含强大能量的有机血肉,可制造或换取天地奇物,造物之泥。此奇物无品阶,凡人得之,亦不过普通泥土而已,大能得之,可凭其捏制法躯,塑造血肉肢体,是造人造物之不二奇宝。】 注:造物之泥不可制造灵魂。 造物之泥不可制造灵魂,但是生灵本身的真灵却可以诞生或重塑灵魂! 宇宙虚空中,只见那白光先时微小,但随着宋辞晚的隔空一弹指,那白光便好似是忽然得到了大量燃料的油灯,忽地一下,灯光便猛地暴涨起来。 光芒朦朦胧胧,上下渐渐拉长,四周开始出现轮廓。 一道隐约的、模糊的人影,就这样从白光中快速成型而出! 站在宋辞晚旁边的碧云仙子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人形光影的具体模样,光影前方,便又有一团物质凭空出现。 那物质乍看似乎是一团白泥,但只转瞬,这白泥就忽忽然膨胀成人形。 有了头颅、四肢、躯干……自然,脏腑经脉等也是必不可少的,但由于其变化速度太快了,就连碧云仙子都看不清那白泥具体是怎样生长的。 只知道眨眼间,白泥就变作了一个身量中等、五官沧桑,但是双目紧闭的老者模样。 白光化作的模糊人影向着面前的老者肉身跨步一走,下一刻,人影与肉身相结合,他睁开了双眼! 第838章 不忘初心 老者一身褐衣短打,睁开双眼时,尚且有片刻茫然。 但很快,他就通过自己的死而复生,以及眼前四周的场景现状判断出了自己身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老者面现喜色,当下跨前数步,对着前方的宋辞晚深深弯腰躬身,拱手行礼道:“老朽奇货阁苟志,见过宋盟主,多谢宋盟主救命大恩!” 说话间,他深深低下的头颅又微微扬起,脸上便有两行灼热的泪水滚落。 这第一个被复活的人,竟是奇货阁老苟! 真是一场美妙的善缘。 宋辞晚微笑颔首,道:“何需言谢?我且要谢你才是。” 她只说了这一句,忽见场中一个又一个白色光点次第亮起,不过转瞬,这一片幽暗的深空之中便仿佛是下起了一场来自于画中的雪。 雪点稀疏留白,又错落有致,既似是画中梦,又似是梦中画。 现场一片寂静无声。 宋辞晚伸出手,隔空轻点,一个一个又一个。 便宛若是造物主在天上拨动了琴弦,深空之中,盛宴重开,魂灵再聚,肉身重塑,死者复生。 每一具重塑的肉身,宋辞晚都细心地为他们变化出了衣裳。 她现在即便是不通过天地秤,自身也掌握了一定的“造物”之能。别说是凭空变化出几件普通的衣裳,就是变化法宝奇物都不在话下。 当然,所谓凭空也并不是真的“凭空”。 终究还是需要一定的物质进行转换,比如……虚空中漂浮的某些尘埃! 至于造物之泥,那都是用来制造肉身的,宋辞晚可不舍得用这种宝物来制衣。 不论修行到什么境界,善用物资都是她的行为习惯,不会因为贫富而发生改变。 这大约……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不忘初心。 宋辞晚嘴角噙笑,手指轻点,一个又一个原本被遗落在这深空中的生命又被她重新召唤出来了!这个过程对她本人而言,其实也算得上是十分美妙的。 她有些享受这样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她对于生命与死亡的理解又在不断加深。 可以说,每时每刻,每当她觉得自己已经领悟到了许多的时候,可换个角度,不经意将这世事翻过一页篇章,她忽然就又能发现,自己其实还是有许多新东西可以学。 无穷尽也—— 这种说法有时候还真不一定是一种恐怖,对于爱好求索的人而言,这反而是极致的美妙。 宋辞晚点亮了所有遗落的真灵,将战场打扫得干干净净。 救回的各族生灵共计三千九百八十六个,这其中还包含有周无笑、大青神、杜星横……等等数位故人。 周无笑回来了,碧云仙子长长吐出口气,只觉得战争明明已经结束了,可她站在这深空中,却仿佛是又经历了一场惊险跌宕的浩然征途。 明明她什么也没做,她仅仅只是旁观而已。 可哪怕只是旁观宋昭施展神技,也依然只觉得心潮澎湃,简直比与多名尊体虫族面对面拼杀还要刺激。 现场情绪与碧云仙子相类似的生灵还有不少,因而在这个过程中,宋辞晚又收到了一堆的各种气团,例如:【人欲,合道境修仙者之忐忑、震惊、神往,七斤八两,可抵卖。】 【妖心,古妖圣级大妖之震惊、震惊、拜服,八斤二两,可抵卖。】 注:这团过度震惊的妖心来自呲铁妖圣。 …… 此外还有许许多多各种气团,不必尽述。总之就是气团之多,恍惚是又要将天地秤给填满了。 当然,天地秤事实上是填不满的,一时填满,那不过是一种巨大数量的虚指。 宋辞晚从另一种角度上,又再次扫荡了一遍战场。 最后,她命碧云仙子统计伤亡人数。 此战,死者二万七千之数,复生者却仅有三千九百八十六个,剩余的两万多生灵,却是真正的完全死去了。连真灵都湮灭了,在这宇宙中的任何印记便都不复存在。 哪怕是抓取了时空长河中这些生灵过去的记忆形象,也都不过只是虚假的新生。 宋辞晚自然不会这样做,这不但没有什么正面意义,更是会害人害己。 归墟之门再度被打开,宋辞晚带领剩余生者回归九州。 去时超五万之数,归来却只剩二万余……摸约一半的死亡率,而敌方全歼。这在一切的大型战争中,其实都算得上是一种大捷。 但纵然是大胜而归,却也不能忘记此战的惨烈。 宋辞晚索性又施展了一次甘霖普善咒,降下了一场巨大的灵雨,为活着的生灵抚平了众多伤病。 此外,便是抚恤死者。 这方面,自有九洲仙武联盟做统计规划。 宋辞晚的天地秤中还存留有许多她用不上的各种宝物,她取了一部分出来叫碧云仙子拿去充实仙武联盟的物资库,以便在后续做抚恤的时候,不至于周转不过来。 打虫子就是这一点不大好—— 一般的战争,战胜方虽然同样难以避免伤亡,但胜者往往也能从败方那里获得大量的战利品。 这些战利品不但可以充实主将的腰包,也同样不会亏待所有伤亡者与有功将士。 战争胜利了,分配战利品也是一场盛事。 可是古神虫族败则败了,却没有留下任何财富给九州这边…… 哦,其实也不是真的完全没有。 各种戾气、死气、神息等气团,那可是极为贵重的一笔巨大财富,可惜别人获取不到,只有宋辞晚通过天地秤收集到了。 而其余各类虫肢碎片等,旁人拿着也同样没用—— 非但没用,这种东西收着还可能会中毒受污染。 就好像是垂天之城中的华夏遗民,吃了虫肉,自己死后则会化身虫诡,变成彻头彻尾的虫奴! 唯有宋辞晚,通过天地秤将这些东西全部收走,又全部抵卖掉,反而是换取到了大量的造物之泥。 最后,这造物之泥又救回了数千参战生灵,这也算是一种奇妙的循环了。 宋辞晚自掏腰包,充实仙武联盟的物资库,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战利品分配。 最后的最后,战后的一切事宜都分派完成了,宋辞晚便准备寻觅一吉时吉地,将虫巢与母虫的尸身卖掉! 第839章 造化钟神秀 仙武联盟历第一百零一年,六月初九。 宋辞晚离了联盟诸多繁杂事物,又独自来到了梁州边界的万魔绝壁。 连绵千里的绝壁,漆黑魔雾环绕。即便是九州历经虫灾,曾经多地失守,可是这片万魔绝壁却恰好坐落在唯独没有失守的两州之一,梁州边界之地。 百年过去,万魔绝壁恰如从前。 从前,宋辞晚见这绝壁之上弥散的魔雾只觉殊为不美,可如今大战结束,转过头来再看,却只觉得此时此地,哪怕是漆黑魔雾,竟也显得有种莫名的亲切起来。 可见人的心境是当真会随时变化的,今日之你与昨日之你或许都不相同。 每时每刻,世上都有全新的你! 宋辞晚行走在魔雾弥散的绝壁之上,漫步徐行,不知怎么,竟又想到了当初与尘仙在此处对坐论道时的场景。 尘仙有诸多诡辩,可有些话却有种奇异的合理。 他说仙道尽头是为魔,魔道尽头是为仙! 何谓仙? 何谓魔? 宋辞晚如今想来,却又有了自己的见解。 其实不论仙魔,都从人心而来。 人心放纵是为魔,人心恪守是为仙。然而,既然仙由人做,魔由人成,那么仙就没有放纵的时候?魔就没有恪守的可能?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啊! 正如,宋辞晚那一日打开归墟之门,携九州浩荡生灵,远征虫巢。 她最终斩杀了母虫,杀其过去,杀其现在,杀其未来! 这是彻头彻尾的灭杀,之后,虫巢外万万虫族尽亡。 古神虫族,被宋辞晚族灭了! 这又不仅仅是字面意义上的族灭,还包含有一切与古神虫族有所沾染的生灵。 比如说,各大灵界秘境中,服用过虫卵的那些寻仙者! 母虫都死了,以虫卵为修行根基的寻仙者们又岂能不死? 总数超过千万的寻仙者们,其生命皆在那一刻戛然而止。当时,宋辞晚便有所感应。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寻仙者们都是因她而死,她造下了滔天杀孽! 当然,这种杀孽宋辞晚承受得起。她不后悔,便是再给她十次百次千万次机会,她杀母虫都不会手软。哪怕,无数寻仙者会因此而亡。 但那如何? 灵界秘境,她又不是没灭过! 母虫死时,倘或那些寻仙者不死,回过头来,宋辞晚也是要找机会将他们全部灭杀的。 真正令宋辞晚心中记挂的,还是生活在滁州小世界的那些垂天遗民。 垂天遗民,绝大部分都曾食虫肉而生,他们的身上也沾染了浓重的虫族气息。 母虫死时,那些曾经使用虫肉的垂天遗民,也都跟随一起死亡了—— 垂天遗民没有全部死光,是因为在人间光阴消逝的百年间,他们又繁衍了几批后代。 这些后代们生在滁州,长在滁州,不曾食用虫肉,也未再修行乱神武者之道,倒是免于被母虫牵连,清清白白地全部活了下来。 对此,宋辞晚有欣慰也有慨叹。 还是那句话,她不后悔杀母虫。 只不过,罗传东等人罪不至死! 可他们却偏偏都死了。 此中因果,殊难分解。 杀孽深重的宋辞晚,是仙耶?是魔耶? 仙也好,魔也罢。前路如此灿烂又漫漫,宋辞晚必将一路前行,绝不会回头。 她在万魔绝壁的最中心位置,没有魔气、反而是仙气弥漫的那片地界盘膝坐下,打开天地秤。 还是老规矩,先以符箓法术净身沐手,又点燃灵香。 而后,宋辞晚选择将母虫卖出! 【你卖出了古神虫族母虫之尸身躯壳、残魂意志、精神意念、胡乱污染……获得了极品先天灵宝,造化玉碟。】 造化玉碟! 多么简单的四个字。 但这简单的四个字,却蕴含了无穷神妙之意。 宋辞晚甚至无需去看天地秤的解说,也不必去看秤盘中忽忽然出现的那件宝物,光只是看到了“造化玉碟”这四个字,她胸中便已有一股说不出的激荡情绪陡然生起。 她修坐忘道,但她只忘赘余踌躇之情感,却并不断绝七情六欲。 此刻,微妙欢喜的情绪如汹涌波涛,将她整个淹没,她感受到了一种极致的、收获的快乐。 好得很,这种情绪正是宋辞晚想要的。 她没有失去开心快乐的能力,这也正是修行的意义所在之一。 宋辞晚含着微笑,欢欣鼓舞地隔着秤盘仔细查看这枚造化玉碟。 极品先天灵宝,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已经超越“灵宝”的范畴与概念。只不过,灵宝之上,未再有明确的宝物等级划分,因而造化玉碟才只被称作“极品先天灵宝”。 事实上,造化玉碟的功效能力,应当是超脱三界五行的。 其与普通先天灵宝的差距大到——便如宋辞晚与碧云仙子,同为合道境,都叫合道境,但是,一个宋辞晚别说是打一百个碧云仙子了,就是打两百个,或许都没有问题。 有些事情不好比,还是不要比了。 宋辞晚默默欣赏了这件造化玉碟片刻,最后硬是以绝强的意志力,硬生生将自己的目光从造化玉碟上拔了出来! 她也克制住了立刻将此宝炼化的冲动。 现在还不是炼化宝物的时候,天地秤中尚还有另一件重要的战利品未曾抵卖。 另一件至关重要的战利品,自然便是虫巢了! 在宋辞晚看来,虫巢完全重于母虫尸身,又像是宋辞晚与碧云仙子,母虫尸身若与虫巢相比,那又同样是,将毫无可比性。 不过,就在她将要卖出虫巢的时候,又念头一转。 宋辞晚转而调出存留在天地秤中的各种虫族戾气——除去母虫戾气,还有许多来自于尊体、王体、成体等各等级虫族的戾气。 这些戾气数目之多,宋辞晚甚至都懒得去数了。 索性就是卖,先卖成体虫族戾气,一百斤起卖。 【你卖出了古神虫族、成体虫族戾气一百斤,获得了寿元十万年。】 原来,如今一斤成体虫族的戾气,已经只够给宋辞晚抵卖到一千年寿元了。 这个抵卖比例缩水到以宋辞晚如今的寿命基数而言,几乎就是个蚊子腿的程度了。 不过蚊子腿也是肉,积少成多,那就不是蚊子腿,而是大肉了。 宋辞晚转而开始以一千斤为单位进行抵卖。 【你卖出了古神虫族、成体虫族戾气一千斤,获得了寿元一百万年。】 好得很! 原先在与母虫的大战中,宋辞晚燃烧寿元催动天地秤吸取虫巢,短短时间内,她实则是至少燃烧了六百万年寿元! 此前她的寿命已经突破了千万级大关,而经过先前的燃烧,千万年寿元又只剩了八百万年。 现今,宋辞晚开始大肆补充寿元。 【你卖出了……获得了寿元一百万年。】 【一百万年……】 【百万年……】 接连六次抵卖,宋辞晚卖的全是成体虫族的戾气。最后足足抵卖得到了六百一十万年寿元,才算是将成体虫族戾气全部卖光! 宋辞晚的总寿数又回到了一千四百多万年的状态。 这个过程中,她的身体数度承接了大量生机灌入。她细细体会着这种奇妙感觉,以敏锐的灵觉捕捉着其中的每一处细微变化,企图破解戾气转换寿元的奥秘。 到如今,宋辞晚所追求的早已不再是简单的“戾气换寿元”了。 古神虫族都已灭绝,此后其戾气也是“绝版”,可宋辞晚却尚未达到自己原先所追求的真正长生! 难不成,她往后要靠杀妖杀魔来吸取少量戾气,以此不停增寿,实现某种意义上的“伪长生”?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别说人妖两族现在是联盟状态,宋辞晚不可能随随便便、莫名其妙就跑去杀盟友,就算她真不要脸,下得了那个杀手,那也没必要去做这种事情。 长生的本质不应当是寿元堆砌! 倘若没有决心去明了这一点,那么宋辞晚的境界或许也就止步于如今了。 她不想原地踏步,她永远都想探索新境界。 因此,她要解析戾气换取寿元的秘密! 继续抵卖。 接下来是王体虫族:【你卖出了古神虫族、王体虫族之戾气一百斤,获得了寿元三十万年。】 王体虫族的戾气,一斤戾气也只能卖得寿元三千年。 但是,王体虫族戾气的结构质量,与先前成体虫族之间的不同却是十分明显。 宋辞晚将自己的心神泰半沉入了天地秤中,一边仔细体悟着天地秤内部那一座巨大而精微的“炼成阵法”,其每一道纹路的运转变化,一边在自己的识海深处描摹此阵! 她紧接着,便以两百斤为单位,又接连抵卖了王体虫族戾气三次。 王体虫族的戾气数量有限,三次后就被全数卖光。 宋辞晚此番又总体新增了寿元二百一十万年。 反倒是不如成体虫族带来的戾气增长之多。 可见江河汇流,积少成多是很有道理的。 至此,宋辞晚的总寿元数积累到了一千六百二十万年。 她调出尊体虫族的戾气,又继续抵卖:【你卖出了古神虫族、尊体虫族戾气一百斤,获得了寿元一百万年。】 哗啦啦,百万年的寿元倾泻而下,庞大的生机能量接连灌入宋辞晚身躯神魂之中! 这一次,宋辞晚清楚发现了—— 寿元的增长,不仅仅是身躯上的,还是灵魂上的! 是了,灵魂也有寿限。 寿限若至,便是肉身再强,灵魂也要衰败,这便是九州世界的阴神亦无法长生的原因所在。 阴神也有阴寿,寿限一到,谁能不死? 此乃天地规则! 是了……天地规则? 宋辞晚只觉得脑海中似乎是有什么灵光飞速闪过,她一下子就感觉到自己是捕捉到了什么,可是,要想完全弄明白,又恍惚是朦朦胧胧,分明隔着一层什么。 她心中有种奇妙的东西在奋力生长的感觉,为了抓住这种感觉,她又快速抵卖掉了剩余尊体虫族的戾气。 【你卖出了……戾气,获得寿元一百万年。】 【一百万年……】 百万、百万,接连又是七个百万! 宋辞晚的总寿元数霎时突破两千万年大关,天地间,隐约的那条线她似乎是抓得更清晰了。 二千三百二十万年…… 人间万道、造化神秀、天地规则…… 食气者神明不死—— 不! 不仅仅是这样的。 是……夺天之造化者神明不死! 再卖。 【你卖出了古神虫族之母虫戾气,三百三十斤,获得了寿元三亿三千万年。】 轰—— 三亿三千万年,几乎与永生无异了! 宋辞晚何曾被如此庞大的寿元数冲击过? 但是,她敢一次性卖出这样重量的母虫戾气,就对一切冲击早有打算。 万魔绝壁的中心处,这一刻,整个世界都仿佛是嗡鸣了一下。 九州内外,无穷生灵恍惚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好似是在刹那间生出了别样的凝滞。 但这种恍惚又仅仅只是持续了极其微小的万分之一个刹那,真仙妖圣都感应不出有什么不同,以下生灵就更不必提了。 没有谁知道,就在那万分之一个刹那间,宋辞晚竟是借着天河般倾泻而下的庞大生机力量,终于捕捉到了某一条天地规则! 天生万物,有枯有荣,有长有灭,因而,“生”必定要对应于“死”。 万物万灵,自诞生之日起,就注定了必然要在某一刻奔赴死亡。 哪怕是天上的风雨雷电,地上的顽石沧海,也都有其“寿限”,既有生时,便必有其消亡时! 因此,世界的规则,便必定绕不开生灭二字。 九州世界如此,浩瀚宇宙亦如此。 星辰尚可消亡,何况于人乎? 但是,宋辞晚却偏要逆天而行,去追求长生! 那么,此长生该如何求得? 自然便是要夺取宇宙天地之规则,命其生灭之道自此而亡,夺取宇宙之道为我之道,这不是合道,这是夺道,是吃道,是强道! 恍惚之间,宋辞晚凭借自己方才得到的那一股庞大生机能量,伸出了手掌,伸向了那一条生灭轮回之道。 嗡嗡嗡—— 却又有什么声音低低地、响起了。 是、是什么? 好似是,宇宙在悲鸣…… 第840章 真正的长生 宇宙,在悲鸣! 九州大地,山川渊壑,大江大洋……每一处、每一地,这一刻,都有生灵忽而惊怔心悸,莫名竟都涌上悲伤之感。 大青山上,大青神竟是一头栽进了一只大酒缸中。 正在旁边打酒花的小青神见状顿时看呆了,他脱口惊呼:“阿娘,你怎么像只鸭子?” 大青神却没有回答他,反而是沉在酒缸中好似溺毙过去一般,一动也不动,没有半点声息。 可是,大青神乃是天生山神,别说她寻常不可能轻易溺水了,就算是真的溺水了,那就溺呗……能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一时三刻的不呼吸,还真能让一个山神死去不成? 小青神自然也知晓大青神不可能出事,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就是格外惊慌。 他慌忙扑过去,想要将大青神从酒缸中捞出来,结果,他的手掌才刚一碰到大青神,忽然迎面就遇到了一大蓬高高溅起的酒水。 噗! 酒水兜头将小青神浇成了一个酒人儿,扑面而来的酒气只将小孩呛得连连咳嗽。 咳嗽声中,伴随的却是大青神促狭又得意的大笑声:“哈哈哈!小家伙,上当受骗了吧?你娘我好着呢!” 这可给小青神气的呀,抡起拳头,掌中就出现一大团闪电。 呲呲呲—— 青色的电光落入酒缸中,顿时带起连片的电火花,将酒缸中的大青神给电得浑身毛发直竖。原本飘逸的秀发顿时全部倒生在了脑袋顶上,形象滑稽之极。 这下子可就轮到小青神哈哈大笑了。 他笑得直打跌:“嘿嘿嘿,啊哟哟,阿娘阿娘,你好会玩儿呀……” 大青神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就给了小青神一个爆栗子。 咚! 脆脆的一声,被敲在小青神脑袋上。 小青神捂着脑袋,一下子却是有些迷糊:“好痛……咦?不对呀,阿娘,刚才我们是在做什么来着?你不是要酿酒吗?怎么自己竟掉到酒缸里去了?” 这一问,却是将大青神也给问住了。 大青神站在酒缸里,也有些迷糊。她垂首看自己,又转头看四周,天上地下一切正常,似乎没有任何异样。 但是也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好像是有什么不对劲,她好像是……忘记了什么?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 大青神又好笑地甩了甩头,她可是修为能比人族顶级天仙的山神,又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忘事?不可能的,百年前的山上草木她都不会忘,又怎么可能会忘记眼前不久才发生的任何事? 大青神便捧住小青神的脸,只管一顿揉。 一边揉一边笑说:“小家伙儿,你倒是机灵得很啊,瞎转移话题,这是想逃避惩罚吗?晚了哦,连你娘我你都敢电,看我今儿怎么收拾你!” 她的双手往下去,挠到了小青神腋下的痒痒肉。 “哎呀,娘……放过我!哈哈哈,放过我,我不敢了……”小青神一边叫,却是忽地摇身一变,竟变作了一棵小小的蒲公英。 蒲公英的花朵随风一飘,霎时在山风的吹拂下飘出了十里远。 这个逃跑方式属实精妙,大青神立时便从酒缸中一步踏出,化风追击。 “嘿!你还跑?” “略略略,我就跑就跑!娘你有本事就不要以大欺小,仗着自己功力深厚来打压你儿子我……” “我呸!真个厚脸皮的小屁孩。我就以大欺小怎么了?我年纪大、功力深,那也都是我凭本事才活到这么年纪大的!随随便便来个谁,还活不了我这么久呢……” “啊啊啊!坏娘亲!” “嘻嘻嘻,就坏……” 山风吹拂,将这两个山间精灵的声音送得很远,又很高。 仿佛是随风上了天,又在天上打了个转,而后再度回到了风中。 风再回了山中,山上百花笑。 一切如此祥和安宁,先前那一瞬间的惊怔仿佛都不过是错觉。 不,又何止是错觉? 大青神与小青神甚至都忘了先前大青神惊慌跌入酒缸中的事,他们的记忆,在不知不觉间,就莫名少掉了一段。 而他们又并未察觉到这少掉的一段,仿佛这一段本就不该存在。 这一段的不存在……是如此的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而事实上,这一段却又是切切实实,真正存在过的! 其不但存在过,甚至就在方才的同一时间、同一时刻,与大青神小青神相类似……发生了同等惊慌,又同等忘却的生灵,还有许许多多。 多到遍布九州内外! 九尾狐涂山望月尚且有片刻忘事,呲铁妖圣亦未能逃脱,余者更不必提。 相比起旁人、旁妖,涂山望月可能要稍微敏感些许,她抬手拈起了棋盘上的一颗白子,奇怪道:“怎么回事?方才那一步,我为何竟会下在此处?” 她下的,是一步死棋! 以涂山望月的棋路与性情,不该这样下棋才是。 盘坐在她对面,人身狐首的涂山竞忙说:“老祖若是觉得棋路不对,尽可回前一步,重下便是。” 涂山望月便笑了,她投子道:“不过小小一局棋而已,输便输了,什么棋局值得你老祖我悔棋再下?” 一笑,棋子叮咚入盒。 她不知道……同样,九州天下,万灵万物,亦无一灵性之物知晓,方才,在整个九州世界,甚至是整个天地寰宇间,发生了怎样一件大事! 就在方才,所有生灵失神心悸的那一刻,其实正是宋辞晚捕捉到了宇宙生灭大道的那一刻。 只要吞下这条大道—— 注意,不是合道,而是吞下它,吃掉它! 只要做到这一步,宋辞晚便可以夺取宇宙万灵之寿,甚至是整个宇宙的寿数……以此加持己身,从而实现真正意义上的长生! 何谓长生? 长生有许多许多种,广义上的、狭义上的、虚指上的、实质上的…… 像白莲老母那样的,只要有性灵者记忆中有她,她便有复生之可能,这种算不算长生? 或许也算! 但又不能真正算。 又比如商羊妖圣那般,它散去了肉身魂灵,欲求回归天地寰宇……它做到了,这又算不算是一种另类的长生? 或许也算……但同样也不能真正算! …… 真正的长生,就应该是没有任何花哨的,拥有无穷寿元,不死不灭,不纪年,不计数……哪怕宇宙毁灭我亦存在,这才是真正的长生! 或者说,这才是宋辞晚理解中的,真正的长生。 至于说要怎样才能达成此道,堆砌寿元自然是不成的。 长生,必要将此概念形成一条道,一条只有生,而没有灭的道,那才是长生! 可与此同时,只有“生”,没有“灭”,那又是悖逆宇宙运转规则的。 由此,矛盾便出现了。 于是,也就有了先前那一幕。 宋辞晚欲要吞吃宇宙“生灭”之道,宇宙悲鸣,万物惊悸。 倘若吞吃此道,宇宙必要失衡,从此规则紊乱,轻则漏洞百出,群魔乱舞,世间再生大劫! 重则……整个天地寰宇,无穷大小世界,都要在这失衡中走向灭亡。 这就不是什么历劫不历劫的问题了,说不准就会有什么不祥诞生,然后大家一起玩完。 当然……这个大家,应该不包含彼时已经“吞噬”掉了宇宙生灭之道的宋辞晚。 因为她都已经不死不灭了,谁还能灭她?什么劫难能灭她? 除非是世间再出一个能够与她抢夺生灭之道的物种,但不论如何,宋辞晚都有先发优势。她或许真能做到,宇宙灭亡而我不灭! 可是,宋辞晚不会这样做的。 如果当真这样做了,她又与母虫何异?与亿万年前,引诱母虫诞生的那个“不知名存在”何异?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谁也逃不掉这个定律吗? 站出来,走上去,来到世界巅峰,只为予取予求的那道权柄? 不! 即便是不得长生,宋辞晚也绝不可能放任这样的结果出现在自己身上。 倘若当真如此,那她这一路走来,从古至今,数度轮回,所谓“求道”,也就白求了! 长生,只是她的目标,而不应是她的枷锁。 今日,她能一笑舍“长生”,来日,她便必然能凭借自我,再求一个独属于自己的长生道。 哪怕是最终不可得,也无妨。 她终将不辜负自己所走过的每一条道路,留下的每一个脚印。 无尽旷远的虚空中,宋辞晚轻描淡写,抬手一推,便将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触手可及的那条“生灭大道”推开了! 不但推开了,她还在瞬息间又为其加持了种种隐匿之道,确保哪怕是在后来的岁月中,再有什么绝世天才修炼到了顶尖水平的合道境界,也必然找寻不到这条生灭大道。 虚空转换,日月行经,星海横流。 那一刻,宋辞晚仿佛听到了整个天地寰宇,都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咔哒。 似乎是有什么被推回去了,于是,便有什么奇妙的东西被愈合了。 她意念回归,站立在万魔绝壁之巅。 感受自己的寿元,已经突破三亿大关。 宇宙生灭大道被她推走了,母虫戾气带来的寿元增长却并不会消失。 宋辞晚在仙气缭绕的万魔绝壁中心处抬眼望天,忽而一笑。 下一刻,原本光秃秃的万魔绝壁之巅,竟有无穷繁花次第盛开! 也不知这些花儿究竟是从何而来,只见万千繁花,姹紫嫣红,好似那天上星,又似那春之灵。郁郁葱葱,挤挤挨挨,有些花,甚至直接就生在了宋辞晚脚下。 花儿挨着她,她挨着花儿,竟不知是花美,还是她美。 最有意思的是,万魔绝壁中心处仙气盎然,于是仙气范围内的花儿们也都个个仙气飘飘。 而出了中心点,外围魔气笼罩之地,生长着的花儿们则又另有一种格调。 热烈、极端、而又灿烂……这是魔气笼罩之地,那些盛开到极致的花儿的模样。 那样的盛大,仿佛下一秒就要调枯。 然而那又如何呢? 至少,它们来过了不是吗? 宋辞晚含笑赏花,忽然将一直留守在沧海洞天中的大白鹅放了出来。 大白鹅在沧海洞天内种田种得十分起劲,誓要将沧海洞天打造成晚晚的灵药园,它不知宋辞晚经历了怎样一场大战,也不知整个世界在它种田的短短时间内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知不知晓又怎样呢? 它始终都是最初那只鹅! 宋辞晚放它出来,它先是高兴地扑向宋辞晚,欲与她分享自己种田的成果。 待看到布满整个万魔绝壁的盛大花海,它的注意力立刻又被转移了。 “昂昂昂!”大白鹅仰颈高歌,欢喜地扑入花丛,一边口中不停叫唤,“昂昂昂!亢亢亢!” 这是在说:晚晚,你是看到美景了,所以特意叫我出来同赏吗? 不等宋辞晚答话,大白鹅说完这一句便自行感动起来:晚晚可真是太好了,见到美景便想着要叫它来同赏,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晚晚呢?晚晚当真是爱极了它。 它、它要在沧海洞天内也种满鲜花! 大白鹅张开翅膀在花海中奔行,它的所有意念都传入了宋辞晚脑海中,宋辞晚与它有着养灵术契约的羁绊,能够听懂它的每一句鹅言。 宋辞晚便与它闲谈对答,笑说:“好大白,那我便等你的花海。” 一边说,她也在花海中闲散行步。 浑厚如同宇宙星海般的真元力量在她的身体里流转,她有种感觉,方才她虽然是推开了那条生灭大道,但是,有关于“我道”的力量却在她的身体里运转得更为圆融了。 强烈的自我意念和主体意识,使得她对自身的掌控达到了一个极致入微的程度。 与之相对应的便是,不但她的仙道修为突破到了合道境,武道修为竟也同等突破到了造化境。 从周身三百六十大窍合窍而成宗师,再到领悟真我成就武圣,再到突破武圣进入造化境,一切都是如此水到渠成,甚至都没溅起什么大浪花。 气血融入真元,真元转化气血。 仙武双修,亿年寿元。天地一同,内外圆融。 第841章 不求于外,只求自身,似是故人来 宋辞晚进入了一个从前从未有任何生灵达到过的美妙境界。 她身处万魔绝壁,徐徐呼吸,竟只觉得宇宙也在与自己一同呼吸。 她在花海中随意行步,又有种明确的感觉,此时此刻的她,只要她想,她可以在瞬息之间到达九州任何一个地方!九州在她足下,却又仿佛是在她心中。 从前梦想中的朝游北海暮苍梧,此刻已经成为现实。 甚至,她比神话传说中的日飞十万里还要厉害无数倍—— 日飞十万里,那是寻常合道境都可以做到的,而如今的宋辞晚,可以在转瞬间跨越万万里! 这个跨越,不需要动用归墟之门这等奇宝,只要她心念一动,天下便无处不可去得。 而在她的识海之中,那一棵心魔小树,不知何时,竟已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这明明是扎根在她识海中的一棵树,却又仿佛是连通了无尽虚空、浩瀚寰宇,它来自无穷,去向无穷,连带着宋辞晚的神明一起,拥有了无穷旷远的未来。 这棵心魔小树—— 哦,不,这棵心魔大树。 宋辞晚追根溯源,很快就明白了,这棵心魔大树,竟是因为方才她触及到生灭大道时,却坚定选择将其推开,从而得到了养料,于是于刹那间成长。 那一瞬间,她的魔念曾经无限高涨! 但是,她又以绝大魄力、绝大勇气,克服了那一刻的魔念。 克服“长生”的魔念,这该是何等伟力,这棵心魔树由此而成长是理所应当的。 宋辞晚的神思,却是从未有什么时候如此刻这般清晰透彻过。 她人在花海中行走,耳边听到的是大白鹅欢畅的鸣叫声,澄澈清明的神思却是悠悠然从自身内在的小宇宙流淌而过,一路来到了丹田,进入沉浮在丹田海内的……沧海洞天中。 洞天,是为洞中天地。 简言之,所谓洞天,其实就是一种具备独特规则,可以自成循环的小天地。 从前,宋辞晚的沧海洞天规则不全,除了可以储物,并且空间等级高于许多普通储物囊以外,其它方面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后来经过多番升级,这沧海洞天的规则倒是补全了不少,也能算得上是一个完整的小洞天了,但是宋辞晚却还是甚少使用它。 不是沧海洞天不好,是宋辞晚自身的境界太高了。 什么小世界不小世界的,对她而言好像也没有太的意义了。 做个随身的药园子,过一把随身空间的瘾,似乎倒是不错。 但宋辞晚如今境界再度精深,此刻再看沧海洞天,却又有了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感觉。 她忽然觉得,自己所求的“生灭大道”,倘若不在此刻的大宇宙,或许便该在自身的小宇宙!或许,她还可以培养沧海洞天,再借其规则之形,最终在某一日实现真正的永恒! 不求外物,只求自身。 一个完美的内循环,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小宇宙! 稍稍畅想,竟有无限激越。 好得很,不是吗? 新目标又出现了。 这一日,万魔绝壁上,繁花盛开。 在这人迹罕至的绝境之地,一人一鹅以鲜花铺路,悠然而下。 大白鹅回首鸣叫,似有不舍。 少女轻笑拍抚它道:“好了,不是都给你留了种子么?怎么还这么舍不得?难不成你想在这里长住下?” 大白鹅“昂昂”叫着,表示:留了种子,种子种出来且还要时间呢。晚晚,种子种出来以前,我们就要看不到这样好看的花海了。 宋辞晚笑:“世间好看的风景千千万,又何必非要拘泥于某一处?你此刻拘泥不舍,焉知不是在错过更多更好的风景?” 大白鹅又“亢亢”叫,它的思维很容易就被宋辞晚带着跑,当下十分实诚地反问:咦,果真是如此吗? 不等宋辞晚回答,大白鹅又鸣叫着说:好像真是如此呀……昂昂,晚晚,你快看,出了万魔绝壁,我们回头再看,这山壁好生险峻! 险峻的万魔绝壁,蜿蜒千里,竖立于青天之下,不必细看,只消远远瞧上一眼,那惊险雄壮之感便已是足够令万千有情生灵心神震动,当下生出极致凛冽之感。 大白鹅见此情景,真真只恨自己读书太少,竟无法面此绝壁,吟出几个绝妙佳句,以表达此刻内心之澎湃。 它唯有:“昂昂昂!亢亢亢!吭吭吭……” 鹅鸣鹅叫,鹅声高歌,响遏行云。 清亮的鹅叫声,惊起绝壁脚下、稀疏草丛里的一窝蚱蜢。 扑扇扑扇,小虫飞远。 大白鹅又“嘎嘎嘎”地笑了起来,不知怎么,就是格外开心,格外快乐。 宋辞晚受到它的情绪感染,当即便也愉快地笑了起来。 阳光渐渐西行,一人一鹅的影子开始在夕阳下拖曳出长长的温柔。 宋辞晚放开身心,什么也没想,也并不以任何法术道意来赶路,只是闲庭信步,走到哪里算哪里。 天下之大,我自逍遥。 入夜时,忽忽然心有所动。 宋辞晚便在一处芦苇荡边放出了晗光琉璃居,晗光琉璃居化作尘埃,落于草根旁的一块土石上。 一人一鹅回了家,宋辞晚直接去了修炼室,取出造化玉碟进行炼化。 这一炼化,便是数日时间。 宋辞晚也没有动用修炼空间的时间加速,只是自然而然地进行着这次炼化。 数日之后,造化玉碟炼化成功—— 说起来,炼化一件宝物用去数日时间,这个时间好像是很长。 但实际上,这也就是宋辞晚……倘或是换做旁人,或是旁的合道境,别说是数日了,就是给个数百日、数百年、甚至哪怕是数百万年时间,都未必能够炼化得了造化玉碟这样等级的宝物! 数日炼化,这实际上跟眨眼成功也没什么区别了。 炼化成功后,宋辞晚施展造化玉碟,又借用此宝开始进一步蕴养沧海洞天。 这就是个水磨工夫了,绝不是数日可成……也或许需要数百年、甚至数百万年! 但是那都不算什么,宋辞晚如今,有的是时间。 她也不打算闭关了,出了修炼空间,叫上大白鹅,对大白鹅说:“大白,如今无事,你可要与我离了九州?” 大白鹅“昂昂”叫,问:晚晚,离了九州?那我们去哪里? 宋辞晚说:“去哪里啊?去向无尽旷远的宇宙啊,去看看九州大世界之外,又还有哪些大世界。你可知,寰宇之内,大世界三千,小世界无数?” 大白鹅顿时惊到了,连鹅叫声都轻了。 它“亢亢”追问:大世界……像九州这样的大世界,竟有三千之多吗? 宋辞晚微笑说:“其实不止是三千呢,所谓三千,只是虚指,实际是许多许多的意思。只有我们想不到的,没有这个宇宙存在不了的。大白,你可要与我同去?” 大白鹅顿时激动起来,它连点鹅头,如同捣蒜:“昂昂昂!” 一边叫,它一边使劲拍打翅膀,直将自己刚刚种好的部分花苗又给吹得东倒西歪。 晚晚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啊!我还要做晚晚的坐骑,晚晚可不能离了我! 大白鹅大声叫,叫着叫着又使劲往宋辞晚身边蹭,生怕宋辞晚丢下它。 宋辞晚含笑将这只大鹅搂住,扎扎实实的,又暖和又可爱。 不过,说是要离开九州,去看更广阔的大世界,但临行前,总还有些旧缘要回顾一番。 宋辞晚搂着大白鹅,又说:“大白莫急,如今这外头又有一位故人恰好来此,我们先出去见一见。” 大白鹅连忙收住激动,只将脑袋往宋辞晚那边歪。 表示自己很乖,但是还是要挨着晚晚,绝不离开。 宋辞晚笑起来,拍拍它,随即带着它跨步离开晗光琉璃居。 深夜的芦苇荡边,忽有清光一闪,一人一鹅便出现在了月光下。 月光匀净如水,照射着蜿蜒的河流与茂密繁盛的芦苇荡,却听得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下一刻,忽然有“砰”一声闷响,惊飞了芦苇荡中的一丛野鸭子。 紧接着,就是“哎哟”一声细细的痛呼。 那竟是个孩童的声音,好像是个孩子摔跤了。 再下一刻,是另一道少年的声音响起,带着警惕与冷冽,他还低喝:“谁?出来!” 嚯—— 小孩子一个,却是挺凶。 宋辞晚并不遮掩,她带着大白鹅,拨开芦苇荡,轻轻行步,出现在了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面前。 月光下,双方对视。 以宋辞晚的目力,她其实都不需要用肉眼去看,就能清楚知道芦苇荡中的两个孩子都是什么形貌。她也不必具体推算,只消心念微动,便能凭空抓取到两个孩子一路行来的所有痕迹与信息。 当然,宋辞晚没有做到这一步。 不是不能,而是没必要。 她只是看向稍大些的这个少年,见其虽是小小年纪,却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而对方的眉眼,虽是多年未见,对于宋辞晚而言,却仍然是记忆深刻的。 这少年正是宋辞晚曾经修为低弱时,遇到过的云国诡异,高小郎! 宋辞晚记得高小郎,也记得当年分别时,对方曾经赠她的一支笔。宋辞晚更清楚记得,从前分别时,高小郎还见过她的本来面目。 但是此刻,月光下的高小郎见到宋辞晚,眼神却是陌生而警惕的。 很显然,高小郎竟没有认出宋辞晚来。 他不但没有认出宋辞晚,还猛地一拉身边摔倒的小孩儿,瞪着眼睛,凶狠而排斥地看着宋辞晚,像个小兽般怒声说:“你是谁?你是不是他们派出来的打手?我告诉你,有我高十八在,今天谁也别想将阿敏妹妹带走!” 说了这一句,他忽然从自己腰后抽出一根寒光闪烁的骨鞭,对着地上猛地一甩。 砰! 只听泥水炸裂声响起,高小郎这一鞭子,直将面前的湿地抽出了好生明显的一道鞭痕。 四溅的泥水还有一部分好似有灵性般,对着宋辞晚的面门便直扑而来。这要是被这出其不意的泥水给溅中了,宋辞晚就算不瞎,当下也必然是要视线受阻—— 当然,会有如此反应的前提是,宋辞晚是个凡人、或者是个修为低微的小修士。 而她不是,那么这泥水自然不可能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宋辞晚甚至都没有任何动作,随着对面泥水溅来,她的肌体便自生感应。有一种无形的力场在她周身萦绕,那泥水完全未能近得她身,便在她身前三尺处……自然汽化了。 宋辞晚就站在那里,彼时心念微动。 她稍稍控制了泥水汽化的速度,于是对面的高小郎与他身边的阿敏妹妹便眼睁睁看着,高小郎熟练的泥水攻势未曾奏效,对面那女子身前却忽然有蒙蒙一层白雾生起。 白雾袅袅生成,似仙似灵。 对面的少女带着一只足有人高的巨鹅站在仙灵般的白雾中,含笑问:“怎么?小郎,你全然忘记我了么?” 高小郎本来是要带着阿敏妹妹,趁着对方视线受阻时拔腿就跑的。 结果对方没被泥水溅中,对方视线也没受阻,反倒是他与阿敏看着对方一起莫名看呆了。 直到对方含笑提问,高小郎猛地便是一个激灵。他的脚下便好似是生了根一般,再也没有了逃跑的动力。 他只能紧压着自己的心跳,咬牙问:“你是谁?我为什么要记得你?” 高小郎竟是真的忘记了宋辞晚! 他不但忘了宋辞晚,他自身的实力也明显有着很大的问题。 要知道,高小郎原本可是小城级诡异。 小城级诡异,相当于修仙者中的地仙境,甚至一般的地仙都很难奈何小城级诡异。 这种存在,飞天遁地、制造灾难都不在话下,又怎么可能只是甩个鞭子,溅起一滩泥水来阻敌? 当是小孩子过家家呢? 可偏偏高小郎就是这么个状态! 他、他不但战力低了,本身气息也似乎是与从前截然不同。 宋辞晚细一看,只觉得他竟不像是个诡异,倒像是个真正的人了。 嘿,这可真是有意思得很。 第842章 道有千万重,吾独在人间(大结局) 月光下,宋辞晚对高小郎说:“你不记得我其实也不要紧,你只需知晓,我对你并无恶意便成。” 对面的高小郎冷笑:“说得比唱的还好听!你们这些大人有多诡诈,当我们不知晓么?哼!你骗不了……” 话音未落,只见宋辞晚忽然抬手向身侧一指。 在那芦苇荡深处的蜿蜒水流中,忽然便有一颗深褐色的庞大头颅猛地破水而出。 哗啦! 狰狞的头颅足有磨盘大,在月光下那巨大头颅顶端堆积着一层又一层的褶皱皮肤,其后连着的则是圆滚滚、泛着油光的长条身躯。 光影照射,这巨物犹如天下小孩儿噩梦最深处的恐怖魔王,一下子就吓得阿敏大叫起来:“蛇!啊……好可怕!阿敏要吓死啦!” 叫唤声未落,她小小的身躯便仰天一倒,眼看着就要整个儿落入泥水中。 高小郎欲待要去接她,可是他自己也被吓得手脚发软,一时间竟是动作不及。 他惊慌喊叫:“阿敏妹妹!” 呼—— 却见对面的宋辞晚伸出手掌虚虚一压,下一刻,一张泛着虚幻白光的巨大手掌出现在阿敏身后。这巨掌将不过三尺高的小女孩轻轻托住,温柔地捞起她,同时也将高小郎捞了起来。 高小郎毫无反抗之力,就这样呆愣愣地被巨掌捞起,又与小阿敏一起被巨掌浮空托起。 对面,伴着大鹅的少女歉意笑道:“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们。你瞧,那不是什么蛇,而是一条成了魔怪的蚯蚓。” 一条从泥水中破出的蚯蚓,其尾端缠绕着一堆森森白骨。 啪! 巨蚯无声嘶叫着,痛苦地将白骨甩在芦苇荡的湿地中。 它整个身躯却是在空中疯狂翻滚、无声嘶鸣。然后,高小郎就看到,虚空中有一条条纤细又深邃的暗红色火焰链条,它们汇聚着、缠绕着,将那翻滚在半空中的庞然巨物一点点捆缚、一寸寸收紧。 最后,那恐怖的巨大蚯蚓被火焰完全束缚,失去了继续翻滚的能力。 在高小郎身侧,小阿敏不知什么时候已从昏迷中醒来了,她翻身坐起,仰着头、张着口,呆呆地看着那魔王般的巨物被火焰捆缚。 最后,月光下的火焰如莲瓣一般片片盛开。 它将狰狞的魔物烧成了灰烬,又在灰烬中开出一朵光芒炽热的花。 花儿散去,半空中什么都没有了。 只余下坐在光芒巨掌上的两个孩子,小阿敏抱着高小郎的腰身,紧紧挨着他,精灵而又好奇地紧盯着对面的宋辞晚。 宋辞晚如实陈述道:“这芦苇荡中藏了一只魔化蚯蚓,我若是不将它杀死,等你们从那边路过时,便会被此物从外头拉入泥地中,最后成为那片尸骨中的一员。” 小阿敏立刻脆生生地说:“是你救了我们,所以你真的不是坏人,你是来救我们的……姐姐,你是来救我们的神仙吗?” 她仰着头,溜圆的大眼睛明亮而又充满希冀地看着宋辞晚。 小孩子的惧怕来得快也去得快,在宋辞晚展露出了种种神奇手段后,阿敏满心的好奇就已经盖过了惧意。 她只觉得,话本传说中的神仙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甚至想悄悄对高小郎说:十八哥哥,阿敏没听过这样的话本呀……这位姐姐好像比话本子里的神仙还神仙呢! 但是她没敢,奶嬷嬷教过她,当着旁人的面与身边人说悄悄话是很不礼貌的。 阿敏不敢做那样不礼貌的事情。 这小孩个子矮墩墩,头上还扎着两个小揪揪,发丝虽然凌乱了些,脸上还带着逃亡的脏污,但是大眼睛圆脸蛋实在可爱,宋辞晚不由对她露出笑脸,说:“我不是特意来救你们的,但是既然有缘遇见,那便救一救也无妨。” 这一说,阿敏顿时有些莫名的失望。 高小郎却仍在一旁嘀咕道:“什么有缘遇见,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说不定就是处心积虑要骗我们……” 他的话被旁边的阿敏一本正经地打断:“十八哥哥,不要将人想得那么坏。再说了,我继母她找不出这样的仙子姐姐来骗我们的,仙子姐姐这么厉害,怎么可能听那个坏女人的?仙子姐姐如果真的要害我们,她嗖一下……一指,嘿!” 阿敏伸出自己短短的小手指头,学着宋辞晚先前轻描淡写、弹指灭魔的模样在半空中比划,口中嘿嘿哈哈道:“哼!只要这一下,我们俩可就什么都没有啦……” 说到这里,小姑娘在光影巨掌上爬起身,又端正地对着宋辞晚跪好,而后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并说:“多谢仙子姐姐救命大恩!” 小孩太可爱了,一直安安静静伴着宋辞晚站着的大白鹅顿时再也忍不住。 它哗一下打开翅膀,昂起长颈便应和般地清鸣出了声:“昂昂昂!” 两个小孩,遇到我们晚晚,算你们好运啦! 宋辞晚笑着拍了拍大白鹅的头,随后打了个响指。 托着两个小孩的虚幻巨掌便徐徐落到了地上,高小郎扶着小阿敏从巨掌上跳下来,神情倔强地盯着宋辞晚。 先前的敌意与排斥倒是没有了,不过他的性情明显比起小敏更要清冷多疑许多倍。即便心里已经相信了宋辞晚的确不是要害他们的人,高小郎也仍然不忘时刻做出警惕状。 什么样的环境会令一个孩子如此呢? 那必然是曲折的身世,无穷的苦楚。 宋辞晚已经放弃了再问高小郎是不是还记得自己—— 记不记得,这不是很明显么?自然没必要再多问了。 至于高小郎为何会失忆,而后又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这些问题宋辞晚也同样没有提出来问他。 很显然问了也是白问,从高小郎此刻的状态来看,他自己应当也未必知晓自己的变化从何而来。 不过,虽然无从提问,却不等于宋辞晚就没有办法知晓这一切的由来。 她不问,却将手在身侧轻轻打出几个无形的指诀。抓了一把高小郎的气息,掐指一算。 在旁人无法注目的某一个神秘视野中,天地间来过去过的一切痕迹都在她眼前如浪涛奔腾流转。 很快,宋辞晚就捕捉到了高小郎此来一切因由! 原来,这一切竟还要从上回宋辞晚在九州世界施展千年一瞬的奇妙时间大法那一刻开始说起。 上回木人解体,无数来自远古华夏的传承星光飘落九州,后来宋辞晚打散文渊海,又将原本被束缚在文渊海中的无数大道碎片放出,传承与道韵纷纷落入九州。 那时那刻,凡是九州世界内,一切有情之生灵—— 所谓有情之生灵,不仅仅是指活在阳世的,比如人、妖、精怪异种等等,也指诡异、神灵等阴冥之物。 作为有情生灵的前提,不看其生命状态,而看其是否“有情”! 有情,是为拥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自我灵智、完整理智等等,有此等情志所在,才为有情。 若是思维混乱,情志错异,没有自我,没有理智……那么即便是人,都未必能被称作“有情”生灵! 同样,亦不是每个诡异、每个精怪、每个妖魔都能被称作有情生灵。 事实上,大部分的诡异精怪妖魔都是无情的、混乱的。 说得直白点:脑子都不清楚了,你还能指望他有情?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无情,莫想悟道。 传承都不会来找你—— 当然,这里说的无情,也并不指代云流光这等修炼无情道之修士。 云流光虽修无情道,但他斩灭的只是情感妄念,并不是说他真就将自己修成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了。云流光还没修到那个境界,他要是当真能修到那个境界,那么或许……他就不再是人了。 题外话不赘述,总之,高小郎虽为诡异,却拥有完整灵智,因而他也算是九州亿万万有情生灵中的一个! 那时候,传承星光与大道碎片纷纷而落。 从诡境出来后,又在人间徘徊百年的高小郎竟是得了一门传承,又抓到了一片道意。 他悟道了! 悟的是什么道? 原来,竟是简简单单、又无比玄奥的一个“人”道! 他在传承中,跟了一位书法老师,随老师书写“人”字万万遍,又随老师踏遍山河上千年。 传承中,他在千年间看尽了人间悲欢。 有王朝兴衰,有人世起落,有战火烽烟,也有古城歌舞、早市笑闹、河边捣衣声…… 见了卿卿,不见卿卿。忽忽又是一段人间生死过。 忽然陌上新出一点杨柳色,高小郎轻沾那嫩芽上的新露,便悟了。 人世有归途,而诡异没有归途。 做诡异可有数千上万年寿命,做人,凡人百年、修士数百或上千年,再厉害些……再厉害些的大约也不过是万年罢了,总之还不一定有做诡异活得久。 但是那又如何呢? 他还是想做人。 做诡异太冷了,没有归途,看不到来路也看不到去路。 即便如朝露电光,或许转瞬即逝,他也愿意奔向自我的归途。 高小郎没有犹豫,合身便奔入了那颗露珠中。 再醒来后,他便不再是那个永远长不大的诡异高小郎了,而成了活人高十八! 可以长大、会变成大人,也会老去的高十八。 如今小小的高十八是个孤儿,他没有了从前做诡异时候的记忆,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哦,不是,他其实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 醒过来的时候,他正被一伙拍花子给捉住了关在地窖里,据这些家伙说,要将他卖到隔了三座城池的宁华县去。 据说,那是梁州有名的劳苦地界,矿山最多,正缺苦力挖矿呢! 阿敏也被捆在地窖里,却不是要被卖掉矿山去,而是要被卖到某些特殊的作坊,当做瘦马从小培养。 两个苦命的孩子在人生最危机时刻相遇了,阿敏人小却聪明机灵,高小郎则有一身惊人的蛮力。经过半日的磨合与计划,两个孩子当即决定打倒黑贩子开逃! 事情进展得既顺利又不算顺利。 首先,地窖里被关的其实并不只有高小郎和阿敏两个,而是有十几个孩子。 只不过恰好高小郎与阿敏被挨着扔到了一起。 他们两个要逃,也不可能就放着其他孩子不管。 但是其他孩子值得信任吗? 原本高小郎以为是值得的,可谁料,这些孩子中偏就有一个早早就被人贩子驯服了的。 那孩子潜伏在受害的孩子堆里,暗中观察众人动向,高小郎这边才刚刚定好了计策要逃,在关键时刻却偏偏被那个暗中潜伏的孩子给叫破了一切。 这是不顺利的地方。 而顺利的地方则在于,高小郎等人的逃跑计划虽然是被叫破了,但高小郎却低估了自己的武力! 混乱中,他一个打六个会武功的壮汉,结果硬是将人贩子团伙都给撂倒了。 大家一哄而逃,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只是,旁人都有家,高小郎和阿敏却没有。 阿敏直言自己是被继母派人暗卖了的,她说:“继母要害我,我不能回家。回去我也进不了家门,一定还会被再捉走。” 阿敏的猜测是对的,事实上,她的继母又何止是在家门口派了人堵她? 就在人贩子的院落外,那继母甚至都派了人守着。 高小郎带着阿敏一出来就被围追堵截,而那些围堵的人里甚至有先天境! 高小郎不是其对手,只能带着阿敏亡命奔逃。 高小郎自有一股说不出的神奇处,他虽然打不过那先天高手,可是带着阿敏逃亡却总是莫名顺利,如有神助,有的时候他的对手甚至会莫名其妙在他面前绊倒摔跤。 总之,就是在一种说不出的神奇机缘下,高小郎带着阿敏逃出了城。 此后不必多提,简言之就是两个孩子逃亡走夜路,走了几十里来到了芦苇荡,眼看又要被芦苇荡中的蚯蚓魔怪吞吃,结果却是遇到了宋辞晚。 真不知是该说阿敏有大气运,还是说高小郎由诡化人,虽说修为尽失,却又自带几分从前的小城级诡异力场。 宋辞晚掐指轻算,心中明了,或许两个方面的原因都有。 小孩子真好,拥有无限可能。 忘却前尘也好,由诡化人,这是高小郎自己选的归途,谁又能说不好呢? 宋辞晚笑道:“终归是有缘相遇,既如此,我便赠你们一场造化罢。” 她抬起手指轻轻一弹,两个淡金色的光团便忽地被射入了两个孩子眉心。这是传法之术凝练而出的法门种子,落入两个孩子眉心后,便自然会形成传法空间。 两个孩子可以凭此学到两门完整的修炼法。 传给阿敏的是重力属性的元磁大法,传给高小郎的则是无属性的养元经。 他们往后也可以学其它东西,全凭他们自身选择与机缘。 宋辞晚轻抚阿敏头顶,笑道:“好孩子,学好本领,回头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以后本领高强了,也莫忘记世上还有许多如你一般的苦命人。时常低头看看,你低头,月光也会与你相随。” 两团隐含生机的元气在无声无息间进入了两个孩子身体里,宋辞晚抚过阿敏后,身形飘然落至了大白鹅背上。 大白鹅展开双翅,亢昂清鸣,一飞冲天。 徒留下方还未能回归神来的两个孩子呆呆站立,一时看看眼前的芦苇荡,一时又看看天上远去的身影。 阿敏却后知后觉,忽然惊喜说:“十八哥哥,那位仙子姐姐,是不是其实就是传说中的宋仙子啊?” 高十八才刚刚做人不久,不知道什么宋仙子,于是茫然说:“哪个传说?” 阿敏激动道:“那是可多可多的传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呀!十八哥哥,我说给你听啊……” 风清月明,斯人远去。 道途虽长,人间亦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