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上):革命》 序 话说 邪恶的军政府啊 哗--读友们看到手中的这两本书,会不会大吃一惊?这这这,这是天下红雨、狗会猫叫了还是怎地?凌某人今年怎么卯起来拚命写来着? 其实,年初书展所出版的《奇货可居》,原则上应该算去年的作品,因为去年底前凌某人就交了稿子。实在是我每次都拖到最后一刻才交得出来,把一干编辑急得人仰马翻,小郑郑去年于是拿出烧红的铁钳威逼,要凌某人先早早把书展的书吐出来,免得又悲剧重演。 凌某人在背上被印了十个“惨”字之后,真的很努力就交了。 真正算在今年内的作品,是从《仙人跳》开始,一直到各位读者手中的这两本《烽火》。 即使如此,现在也不过才几月而已耶!这样算来,凌某人今年已经先完成四本了。 厚!从前整个年度也不过才出四本书,今年这样实在是算大异变啊! 凌某人自己归根究柢 实在是被那腐败的缅甸军政府气到了! 以前陆续接触到一些缅甸、柬埔寨等国家的历史时、总对其惨烈的人民被屠杀事件留下印象,这些屠杀还不乏是自己的政府杀自己的人民。接着,国际间突然出现一系列跟缅甸有关的新闻,包括人民穷得饿死,然后总理花五百万美金嫁女儿、一堆僧侣示威抗议,政府军还不小心误杀外籍记者等等。 当时在电视机前看着,虽然是局外人,心里已开始不忍。 然后… …接着就来到那场缅甸风灾了。 终于!对国际现势一向冷感的凌某人也受不了啊! 真正是见识到了一个政府可以如何对自己的人民草菅人命! 尤其是对映随之而来的四川震灾,看世界各地努力的在捐运救援物资,军人又是多么努力的在救援生还者。对比之下,那个冷漠无情,连救都不让人进去救的缅甸政府更是让人怒得不得了。 我要推翻它! 凌某人跳起来双手握拳地怒吼:我要推翻这邪恶的军政府啊啊啊啊…… 既然现实生活中奈何它不得,只好写本书来把它给推倒了。 于是,脑子里开始有了烽火系列的形成。 首先,必须要有一个腐败的军政府。 接着,当然要有一群誓言推翻它的革命军。 然后,就是我们英武昂藏的革命军男主角。 再下来,就是我们美丽娇柔的东方女主角。 两人在异国的战场上相遇了 嗯,故事开始形成。 直到创作《坏家教》的后期,烽火的故事越来越喧宾夺主,几乎夺去了凌某人当时写作《坏家教》的心思。于是某一天晚上,匆匆把大纲打下来,在《坏家教》交稿隔天起,便立刻接着写下了《烽火一》的上下集。 这就是各位读友手中这两本书的形成原因。 一切都是民怨哪… … (苍凉) “勒里西斯”这个国家当然是不存在的。 在书中,它是位于尼罗河三角洲和以色列北方,也就是非洲大陆、中东和一点点欧洲交界的国家,地处欧亚非三大洲的交界处。 其实,在世界地图上,这个地方是一片海洋。 咳,凌某人硬生生造了一块国土出来,然后深深明白了原来自己可以造地是如此有趣的事… … 啊,好啦,不要打!不要打! 总之,希望这样有助于读友们了解它大概的地理位置。 至于在民风、种族各方面,“勒里西斯”是以回教风味比较浓的国家为蓝本,但是种族和宗教较多元化,不是纯回教的国家,只是长年内战就是了。日子还很长,总得给男主角一点时间把国家救回来嘛,您说是不是? 就这样,凌某人一鼓作气把系列的前两本完成了。 这个系列的格局会放得比较大一些,跳脱之前《仙人跳》、《坏家教》那样的小品文风格。因为是以爱情为主的小说,凌某人很努力的想将这段男女之爱,从烽火烟硝中带出来,同时向历史上所有曾经为自己的理想奋斗过的人们致敬。 没有这些人,正在读着小说的你我,都不会有现在这般安稳的生活。 烽火系列,目前估计会有四到五本左右,希望我可以把它们如期完成。 说完了创作的起源,对于书本身的内容,反倒没有什么太多想说的,这部分应该是让读友们亲自来看才对。 所以,请大家翻开书页,加入这阵沙场烽烟吧! 写信给凌某人: 自二00八年五月起,禾马搬新家啰!所以凌某人的通讯地址也相应改成-- 台北信义区忠孝束路五段508号4楼之禾马出版转凌淑芬小姐收 请各位读友以后记得改寄到新家来,谢谢。 第一章 星移斗换,酷热终于渐渐降了下来。 万虫唧唧喧嚣着,仿佛要对白天四十几度的高温发出不平之鸣。空气闻起来融和了高温残留的暑气、树叶以及尘沙土石的味道。 月光洒在远方干燥的砾漠上,也洒在眼前近处稀薄的林线里。朱菲雨走到窗前,望着一轮清月。他们的旅栈位于林线的边缘,还闻得到树木的气息,更过去一点,可能就只剩下贫瘠不毛的沙漠了。 他们的研究小组真的开拔到“勒里西斯联邦”了呢! 勒里西斯,一个位于埃及和以色列北方的国家,国土面积和以色列一样大,而且长期处于内战的状态。 说来讽刺,勒里西斯虽然由军政府掌权,但是腐败的军方在国际间的形象很差,革命军在国际间反而获得比较多数的同情。这场内战已经持续二十几年了,只是因为主要资源还是掌握在军政府手中,革命军过去一直只能靠零星的游击战生存。 直到最近十年,革命军中开始出现几个将才人物,将以前只是各自为政的反抗势力集结起来,终于一反多年来的败象,渐渐地能和政府军旗鼓相当。 由于国内情势不稳,军政府一直不愿意让同情革命军的外国组织有机会介入,所以十几年以来一直拒绝发给任何国家组织签证。 但是近几年,政府军节节败退,可能他们终于意识到国际盟友的重要性,开始释出一些善意,主动发给一些非官方的学术阻止签证,想让他们入境看看,顺便帮忙宣扬一下“勒里西斯一切安定,军政府很稳固”的假象。 菲雨所属的“布朗大学地质研究小组”,正是今年唯一获得签证的学术团体。 幸运的话,她完成这趟研究,回去补上论文,今年五月就可以拿到硕士学位了。 “啊,糟糕。” 几只蚊子从纱窗破洞钻进来,她乱挥一阵,连忙去找胶带把洞贴起来。 若说在美国读研究所最幸运的是什么,菲雨一定想也不想的回答:遇到一个最棒的指导教授。 霍华教授是个满脸红光的老好先生,也是美国相当知名的一位地质学家。自从加入他的研究团队后,菲雨几乎跟着教授跑遍了全世界。转眼问那个小跟班,也成了二十四岁的得力助手。 “勒里西斯”一直是教授心中未偿的遗憾。不只教授,许多地质学家都对这个国家抱着莫大的兴趣。 勒里西斯的所在地点相当微妙,它位于非洲板块和阿拉伯板块的交界处,国土中央因为板块运动而形成高原,西边拥有地中海的水气而形成肥沃的平原,是这个国家都会文明的所在地、也是军政府的势力范围:东边延续中东地区的干旱高热,地象恶劣之至,是革命军的大本营:中央则是三不管地带,不过因为干枯贫乏,大部分也是革命军在打打游击。 这样一个小小的国家,兼具了所有常见的地形:草原、高地、旱漠,可以研究的生态、地质现象等等,真的是太多了。 好不容易经过十年的断层,针对勒国的研究终于有机会和国际资料接上轨,霍华教授本来以为自己在退休之前都不会有机会了,现在怎么能不开心鼓舞? 只是,他们这次的目标是中部的高原地形,正是国内最乱的三不管地带,很多人已经告诫他们:谨言慎行,安全第一,护照不离身,随时情况不对拔腿就跑。昨天入境之后,他们直接开拔到西原和中部高地的交界处,住进这间小小的旅栈。明天起他们就要深入中部高地了,每个人都提高警觉。 菲雨停下贴纱窗的动作。 “嗯?” 她是不是听见什么?她竖直耳朵,窗外夜静月明风细,虫声依然谊哗。嗯,可能是她听错了。她把胶带和剪刀收进抽屉里。 嘶嘶沙沙 好像是某样东西在土地上拖行而过的声音。 “是什么东西?”她蹙着眉,把纱窗打开,整个人探出去。 月华落在她微湿的黑发上,流转着乌亮的光,玉白滑润的雪肌,和月光一般轻软动人。她刚洗完澡的体香渗入空气里,一身露肩的棉质连身裙,在文明国家是很寻常的居家穿着,在这个保守的地方可能就略微暴露。 窗外枝影摇曳,能看出去的范围不广。她静静听了一阵子,没再听到任何奇怪的声音。 “啊!”一只硕大的蚊子毫不客气叮她一口。 她连忙反手一拍将它解决掉,赶快缩回去。 咕咚咚咚…一颗岩石样本滚到窗子外去了。 “唉,笨手笨脚的。”菲雨对自己叹口气。 她记得窗台外面是一个低下去的小土台,样本可能滚到那里了。她伸长手往下面瞎摸一阵,凭着触感,终于摸到一个圆圆硬硬的石头。 “太好了。”她心中一喜,想捡回来。嗯,好像有点阻力,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吗? 她再用点力一拔,这次毫无困难地把样本捡回来了。 赶快把窗子关好,将一堆如狼似虎的蚊子全关在外头。 “菲雨,菲雨(faye)!”霍华教授兴匆匆地敲敲她房门。 “教授,你还没睡,明天一大早就要起床不是吗?”菲雨笑着打开门。 “我只是来告诉大家,明天早上五点就要出发了,记得今晚睡觉前先把所有东西打包好。” “没问题。” “对了,你记得我今天中途停下来,随机取了几处的岩石样本吗?”教授一脸喜孜孜的。 “教授是不是有什么新发现?”她干脆让教授进来,倒了杯冰茶给他。 “我刚才用放大镜研究过,果然不出我所料。”教授兴奋地接过冰茶,一口饮尽,不过看他的表情显然不是很在乎自己喝下去的是什么。“我认为在六百万年前的一次板块运动,勒里西斯被完全挤入地底下,经过长时间的沉积,又在三百五十万年前左右的一次板块运动里挤压出来:这种来回反复的推挤,可能造成两次不同世代的沉积岩互相交错,我今天采集到的几处石头样本都有同样的发现。啊,能够亲眼证实这个推论真好。” 菲雨银铃般的笑声扬了起来。 “教授,还是先去睡觉吧,要做研究明天开始多得是时候。” “对对对,我不打扰你了。”教授乐颠颠地转身出去,走到一半又转回来,“你的防晒油带够了吗?若不够,趁现在赶快去买,明天以后就不知道多久才会碰到文明商店了。” “我已经带了六大瓶,够用了啦。”菲雨重重叹了口气,真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 她天生不容易晒黑,可是黑色素是皮肤的保护机制,不容易晒黑的人就容易晒伤。第一次参加教授的实地考察团时,她不知天高地厚,只想着自己不能表现得比其它男生还娇弱,所以大家带什么,她就带什么,大家没多带的东西,她当然也意思意思就好。 通常他们会去的地区,都是荒山野岭这些不毛之地,结果第二天,教授便紧急派人将她送到最近的医院,因为她的晒伤已经严重到必须立刻接受治疗,结果接下来的时间全是耗在医院里。 此后她的行李里往往比别人多好几罐防晒油,这件模事就成为每个人调侃她的话柄。 “好了,你赶快睡觉吧,我不打扰你了。”教授笑呵呵地走出去。“你的房间倒是比我们好多了,几乎没什么蚊子,我那问可就惨了。” 会吗?刚刚还溜了好几只蚊子进来呢! 菲雨送走了教授,关上房门。 不管了,赶快睡吧,明天开始,将是艰苦的一段旅程。 一群迷彩装近乎无声地在黑夜里移动。 他们的目标,是这处由一间主屋和六间小木屋组合而成的小旅栈。 旅栈就位于林子旁边,让他们的行动更容易找到掩护。为首的高大男子先停了下来,示意同伴留在树林里,然后他快速在枝影间穿梭,掩到最近的一间木屋下。 借着屋体的掩护,他探头观察一下四周,确定没有其它动静,这才举起一只拳头。 身后的四个同伴得到指示,迅速从黑暗里窜出来,循着他的路线在他身后会合。 五个人脸上都涂着黑色油彩,避免被月色反光,炯炯有神的双眼在静夜里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为首的男人迅速指派每个人任务,其它四个纷纷点头,先检查手中的卜沐平汝步枪,子弹上膛的喀喀声融入万虫鸣唱之中。 “阿比塞尔… …”第二个同伴近乎无声地低唤,然后指了指主屋,示意他要先过去监视正门的行动。 阿比塞尔对他点了点头。 山城里没有多少娱乐,几乎十点一过就没有人烟,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谨慎一点。 阿比塞尔示意另外三名同伴稍候,先快速潜到第四间木屋的下方。这间木屋的地势比其它几间略高,窗户下有一个低矮的土台子,正好适合他掩护。他可以看到屋子里的人,屋子里的人却看不到他。 屋里突然有人走动的声音,他立刻缩低高伟的身形,直到声音稍微止息,才悄悄抬起脑袋,往室内一探。 一道玲珑诱人的娇躯映入眼帘。 阿比塞尔一顿。 那个娇躯的女主人并不高,顶多五尺三吋,但是曲线窈窕曼妙,该有的东西都完美地配备了。细肩带连身裙将她的玉背、皓臀和嫩颈全露了出来,肤光滑腻如雪。 此时她正背对着他,一手挽高乌亮柔细的青丝,一手轻轻地褊着风,柔软的布料缠绵地裹着那身娇白,柔媚而诱人。 女人突然转过身,阿比塞尔连忙缩回窗台下。不一会儿,轻悄的脚步声朝着窗边走过来。他等了半晌,只听到一阵剪刀和胶带的声音。 眼看没有露出形迹的危险,阿比塞尔示意同伴潜进,他留在原地把风。 三人接到指示,压低身体滑行前进,目标是最后一间储放行李的小木屋。 为了成功地把这批雷管走私进来,他们事前花了不少钱打点,从机场海关到安检人员,好不容易成功地混在这批地质学家的行李里。 如今,那两只装着雷管的黑色帆布袋正静静地躺在一堆行李当中,他们必须赶在研究小组动身之前,先把雷管取走。 第三个同伴经过时,突然踩到一颗碎石子,屋子里贴胶带的声音突然停止。 阿比塞尔及时把那家伙拖回窗台底下,才刚躲好,纱窗咻地一声推开! 他看着四只葱白的纤指搭在小土台外缘,然后一把柔软的发垂了下来。随着夜风吹拂,柠檬洗发精清新的香气飘进他鼻间。 过了一会儿,手指和黑发缩了回去。他听到“啪”的一声,那身细皮嫩肉被蚊子叮了 勒里西斯的蚊子有多凶,他们这些长年露宿的革命军都很清楚。阿比塞尔推推差点露馅的兄弟,对方抱歉地看他一眼,然后快速加入另外两个同伴的行列。 阿比塞尔将高大的身影再藏回土台子下。 突然间,一颗圆圆的物事从他眼前滚了下来,他直觉伸手接住。 是一颗石头。 他盯着莫名其妙出现在大掌里的石头,开始想着该拿它怎么办。 一只白净无暇的玉臂突然探下来,在半空中又捞又摸,有几次差点扫到他的鼻子,虽然时机不对,阿比塞尔有了想笑的感觉。 把石头平放在大掌中往上一托,那只手果然摸到了。当它抓住石头准备缩回去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突然长指一收,把石头握住。 有一秒钟的时间,他涂满黑彩的大掌握住石头下方,五只莹白水润的手指抓住石头上方,粗指对上柔荚,一黑映着一白,竟有一种诱人的风情。 一瞬的闪身,阿比塞尔在心里低咒一声,立刻松开指力。那只嫩手再用力抽一下,这次成功地缩了回去。 他在搞什么?示点动静都有可能让他们形迹暴露,到时候他们就必须将整个旅栈的人制住,那么政府军不久之后就会闻风赶来。 明明不是个好女色的人?却为了一只粉臂差点误事,简直不可原谅。 阿比塞尔缩回土台子下继续把风。 投身革命如此之久,他几乎快忘记和一个女人正常的交往是什么感觉。 勒里西斯陷入内战已经二十多年了,他自己是在十一年前才加入战局。当时他才是个二十一岁的大学生,眼睁睁看着国内民生凋蔽,当老百姓因为饥荒而大量死亡时,勒里西斯的军事头子却在大举兴建豪宅,而且屋内每一张椅子都镶上钻石,贴着金箔:当游牧民族因为干旱而要求政府援助时,副首领却忙着为他家盖一座喷泉,池底铺满各色水晶宝石,还让自来水厂专门埋一条管线供这座喷泉二十四小时运作。 当几个平民进入一座废弃的营区只为了寻找一点食物和药品时,政府军以抢劫军营之名率人攻入他们的部落,将每个老弱妇孺杀得片甲不留,姿色好的女子甚至被凌辱致死。 国内其它地方贫穷病苦饿死的人越来越多,执政者便越来越豪华奢靡醉生梦死。 这些人不是政府,他们只是另一群土匪!武器比较多、官阶比较高的土匪,但仍然是土匪。 年轻的他曾经感到无力,也曾鸵鸟的以为,假以时日,一定会有一个能改变一切的人站出来,让这个国家变得更美好。 直到有一天,他的童年好友洛提因为参加革命行动而被捕入狱,父母亲也被军政府害死,他终于明白,再不会有其它的人出来救他们了,他们必须自己当那个“改变一切”的人! 唯一能拯救这个国家的方法,只有革命。 于是他加入了洛提的行列。 十一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少不更事的年轻人再不留一丝痕迹:活下来的,是三十二岁的革命军领袖,阿比塞尔。 原本平滑的手掌,因长年握枪而长满硬茧:原本明亮的眼神,因为长年在沙场上厮杀而凌厉深沉:原本微扬的嘴角,因多年忧思而出现深刻的线条。 现在的阿比塞尔已极少大笑,多数时候他都是神情严肃,像一道不倒的铁墙维持着整个革命军的纪律。 所有的人都知道,阿比塞尔立下来的规矩就代表军法,违反军法的人将受到最严正的制裁,但是他们依然服从他,因为“阿比塞尔”这四个字就是“公正”的代名词,任何人无论地位高低,只要犯了错,在他眼前都没有特权。 革命军这十年来能够整合起来,凭借的就是他严厉的治军之道和不偏不倚。 他们还有一段艰辛的路要走,但是未来渐渐露出一丝曙光。 “菲雨,菲雨。”室内响起一阵敲门声,打断阿比塞尔的思绪。女人应了门,和一位她称呼为教授的老人交谈起来。 勒里西斯的官方语言是英文,所以阿比塞尔并没有困难的听懂他们的谈话。那女人的声音清甜悦耳,听起来有一个淡淡的腔调,不知道她是哪里人。 他稍微纵容自己一下,抬头偷偷看进去。 一张娇雅细致的亚洲女人脸孔映入他的眼帘。 他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一尊搪瓷娃娃。直密细长的黑发,以一根香蕉夹夹在脑后,几缯顽皮的青丝滑了下来,衬得瓜子形的下颚更加诱人。五官每一样都精精巧巧,柔美的柳叶眉,莹亮而黑白分明的眼睛,挺翘的鼻尖,樱花般柔软的淡淡粉唇。洁白无暇的奶油肌不像是经常在太阳下做探勘工作的人。 这样一个娇弱的女人,在酷热蛮荒的勒里西斯高地真的熬得下去?阿比塞尔不得不怀疑。 咕咕…。模仿夜鸟的暗号声响起。 阿比塞尔收回心神,三个同伴蹑手蹑脚地从小木屋退出来,一个人把风,另外两个人各提一只帆布袋。阿比塞尔打手势要他们直接退入林子里,自己略探出头,向看守主屋的洛提打个暗号。 另一声暗号叫回来,洛提也消失在林子里。 阿比塞尔把步枪背回肩上,离去前,突然顿了一下。 出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的心理,他从某棵植物上摘了一把叶子下来,放进嘴中咀嚼,辛辣的味道立刻蔓延整个口腔。他把叶泥涂在小土台的平面,具有刺激性的味道立刻散发在空气里,停在纱网上的蚊子纷纷飞离。 高大的黑影随在同伴身后,消失在浓密的森林中,一切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 一个句子从屋子里飘出来。 “你的房间比我们好多了,几乎没什么蚊子… …” 然后,山城里的夜,又归于寂静。 第二章 “这几块样本是昨天在路上采的,标记从[a]开始;今天采回来的,从[b1]开始,不要弄错了。” 菲雨指示今天跟她一起留守的学弟,然后戴上遮阳帽,离开帐篷透口气。 他们进入高地区已经第三天了,可是行程有点落后,这两天还停在地势比较低的埃拉卡部落。 这里白天高温四十三度,极为干旱,放眼望去都是黄土色的硬地和沙岩,只有一点薄薄的绿色植被。 埃拉卡部落本来是东漠区的游牧民族,因为那里连年的旱灾,不得不迁徙到[比较适合住人]的高地。他们部落只有十一户人家,才五十几个人而已,房子是就地取材的黄土烧成砖块而搭起来的,极有高原地区的风貌。 “菲雨、菲雨,你要不要喝水?”一个肤色如巧克力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跑过来。 想到冰凉的井水,她精神一振。 “好,我们来打点水上来。” 部落中央是一口水井,全村就靠着这唯一的水源生活。她还无法像当地人一样直接生饮,不过在摄氏四十几度的高温下,能打一桶水洗洗脸也是一桩乐事。 “她要打水了耶!”几个在空地上玩的小孩岭现了她的动静,扑通扑通全跑过来。 年纪小的含着自己的拇指,双眼水汪汪看着她,年纪大的双眼亮晶日关,每个人都像在观察外星人一样。对于这个闭锁的小部落而言,他们这群长相大异的外国人,也真的跟外星人没两样啦。 “好,要动手了!”菲雨做足了姿势。 先挽高宽松的长袖,一手抓着绳子,一手抓着木桶,一脚还不忘蹬在土井旁边,假装很吃力地样子,木桶扑通掉下去。 “哗——”现场观众非常满意她的表现,给与热烈的掌声。 她[嘿咻嘿咻]地把水桶吊上来,几个小朋友很够义气地跑到她后面,帮忙拉井绳。 “成功了——”井水一打上来,好几只杯子又扑通扑通冒出来。 外国人打上来的水,不晓得喝起来会不会不一样? 菲雨先细心地帮每只杯子都舀好水之后,才两手伸入桶里,畅快地替脸颊泼了泼水。 “啊……好舒服。”她幸福地眯起眼睛。 “哗——”观众再度对她的反应报以热闹的掌声。 “好了好了,每个人都去旁边玩。”部落长老杜亚来赶人了。 小朋友哗的一声鸟兽散。 “杜亚先生。”菲雨亲切地打招呼。 “真是不好意思,这群小鬼头不太常看见外人。”杜亚露出少了几颗牙的笑容。 “没关系,我本来就喜欢小孩。”菲雨笑道。 勒国的官方语言是英文,但是大部分的游牧民族还是使用自己的方言,杜亚是少数受过教育的长老,所以能用英文和他们交谈。 “你们还会在埃拉卡待多久?”杜亚陪着她走回研究帐篷。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明天我们打算起程到地势更高的地方。”菲雨道。 “啊,那今晚我通知族长一声,为你们办一个送别的晚宴。”杜亚说道。“这几天真的麻烦大家了。”菲雨颇为感动。 虽然国家连年战乱,游牧民族的生活条件很差,他们却保留了豪爽开朗的性情,完全没有被恶劣的环境给打倒。 真希望这个国家的内战能够赶快结束,让这群可爱的居民能早日回到他们成长的地方。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村民气急败坏的跳下马背,冲到空地上大喊:“政府军攻过来了,大家快逃啊!” “怎么回事?”她连忙问杜亚。 那人是用方言吼叫,菲雨听不懂,但是看他的脸布满惊恐之色,一定有状况发生了。居民们受到惊扰,纷纷从自已的家跑出来。 “果尔多带着武装军人往埃拉卡过来了!他说我们收留奸细,整个部落都是奸细的同伙,我们一定要赶快逃走,如果被抓走就完了。”那人又喊。 菲雨只听出[果尔多]这个名字。他是中部高地的最高指挥官,也是出了名的好色鬼。勒里西斯由军政府执政,所以各地的领导者清一色以军人为主,地方官中的市长、乡长等等只是挂个好听的名头而已,毫无实权。之前教授去果尔多那里申请探勘许可,还特别叮嘱菲雨不能跟着一起去,以免横生枝节。 那个男人话一吼完,现场立刻乱成一团。杜亚快速把他的话翻译给菲雨听,菲雨心中一急。 “教授他们还在十公里以外的地区探勘,我必须立刻通知他们!” 她火速奔回帐篷,拿起无线电话对讲机正要说话,帐篷外突然有好几部吉普车冲进来,扬起了满天的尘沙。菲雨心头一凉,来得这么快? “菲雨,菲雨,发生什么事了?”那个菜鸟学弟跟在她后面团团转。 “教授,教授,你听见了吗?over。”她立刻按下对讲机。 “菲雨,发生了什么事?”滋滋的电流声之后,教授的声音响了起来。 “紧急情况!政府军准备攻击埃拉卡,请回……”她顿了一顿。如果政府军已经来了,叫教授他们回来只是送死而已。她马上改口:“请留在原地稍候,等待进一步的通知。如果我没有再回来,请立刻离开现场,不要回来。重复,请不要再回到营地。” 她丢下无线电。 “把护照带着,其它的东西先不用管。”她说完匆匆跑出帐篷。 两辆军用卡车卷起了满天尘烟,菲雨被呛得拚命咳嗽,用力挥开眼前迷乱的黄雾。 一片灰蒙蒙中,几条大汉从卡车上跳下来,每个人都背着步枪,不过人数比她想象中少很多。部落里的人已经乱成一团,大人拚命找小孩,小孩拚命哇哇大哭,几个长老全冲出来指挥大局。 菲雨把长发塞进遮阳帽里,宽松的大衬衫拉出牛仔裤腰,尽量让外表第一眼看不出是女人。 他们是领有许可的国外团体,政府军应该不敢乱抓人才对。 再观察了一下,她就发现情况和自己想象中有所不同。 这群大汉虽然也穿着迷彩服,却不是政府军的制服。其中有一个男人比其它人都高一颗头,神色严峻地叫住长老,跟他们说了几句话之后,长老们的脸上露出喜色,村民开始把孩子往那两辆军用卡车上面塞。 他们不是政府军的人!菲雨倏然领悟。 既然不是政府军,那就是革命军了。 “菲雨,阿比塞尔的人来了。我们要跟着他们走,政府军马上就要杀过来了,你们也一起来!”杜亚从重重人海中冒出来对她大喊。 菲雨快速地点了下头,冲回帐篷。她不知道这个阿比塞尔是谁,既然是来帮他们的,她必须通知教授他们赶快回来,大家一起撤退。 “唔——”冷不防一堵坚硬如铁的胸膛挡在前面,菲雨直直撞上去。 菲雨大吃一惊,反射动作想推开他,手腕陡然被一只铁掌钳制。她更是惊吓,用力挣两下却没能挣开。她停下来呆呆看着这个制住她的男人。 他好高! 而且长得不像传统的勒里西斯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大脑还有时间自动想这些。 他看起来和其它几名大汉一样,一身迷彩军服沾满了灰尘,古铜色的皮肤因长期曝晒而留下淡淡的细纹,却不减损他五官的清朗,但是他的长相和其它人明显不同。 勒里西斯的主要人种是普努达人。普努达人是几百年前阿拉伯人和欧洲人的后裔,肤色比埃及、中东国家的人来得浅,比一般白种人又来得深,而身材大多精干瘦削,中等身高。 这个男人比其它人高出大半个头,和一六0的她比起来简直像一座铁塔。 他的肩宽是她的一倍半,一只青筋起伏的大掌可以轻而易举抓住她两只手;他的黑发略长,带着微微的天然譬,双眼凌厉冷肃,却不像普努达人那样眼窝深陷;他的浓眉中央有一道小小的纹路,好像常常皱着眉头,前额宽广平整,脸颊削直方正,下巴中央有一道微微的凹隙。 这其实是一张长得不难看的脸。事实上,甚至可以说很不错的长相,粗犷阳刚,充满男人味的吸引力。只是他的神情实在太死板了,看起来有点吓人。 这男人既然抓着她不说话,她只好自己找话说了。 “咳……你好。” 男人的嘴角勾了一下,似乎觉得她的话很有趣。菲雨不禁郁闷。 “我姓朱,朱菲雨,是美国布朗大学地质研究小组的成员之一。”菲雨第二度尝试,还对他友善的伸出手。 “你要去哪里?”终于说话了。 不知道哪条法律规定的,好像长得宽肩厚胸、虎背熊腰的男人声音就一定要很低沉,在胸膛隆隆作响,这位仁兄也不例外。 八成是睾固酗分泌过度旺盛的关系!她想。 “我想联络教授他们赶回来,大家一起撤退。” “他们在哪里?”男人的用字依然简洁,不过低沉的声音还满好听的。 “在离西方十公里的一处岩石堆。他们是开吉普车过去的,回来只要十分钟,或者我们一起去接他们也行。”她强捺下心头的焦急。 男人仰头看了天际一眼,两眉之间的那道凹缝又皱了起来。 “来不及了。” “什么?” 男人再不答话,抓着她就往其中一辆军用卡车上拖。 “等一下等一下!你为什么说来不及?我不能丢下教授他们……”她又叫又跳,努力想挣脱他的手,但也没看他怎么用力,她硬是挣不开他。“嘿!我不能丢下教授独自逃跑,你听到了没有?起码让我用无线电通知他们……” 那个男人根本不把她的小鸡力气放在眼里。 “所有行李一律留下,只带基本的食物和饮水就好!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一分钟之内没有上车的人将被留下来。” 他一喊完,本来就乱成一团的人全部愣住,接着所有人扑通扑通把行李解开,拿出面包干肉和水壶,其它的随便一丢,携家带眷争先恐后地跳上车。 菲雨在一团混乱中,看见学弟跳上了其中一辆卡车。她想跟着跳上那一辆车,这个鸭霸男人却硬是抓着她走向另一辆,打开驾驶座,把她扔进去,然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挤了进来,发动引擎。 菲雨只好往旁边的副座挪去,副座的门却立刻打开,另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挤了进来 ,笑咪咪地对她打招呼:“嗨!” 她挤在两个男人之间,眼睁睁看着载满老弱妇孺的卡车,噗噜一声冲向旷野。 老天,她这样算是被人挟持了吗? ……我们的线报说,果尔多那家伙打算屠村,于是我们赶快过来救人,幸好还来得及。 从上车一开始,她右边那个男人就兴高采烈聊了起来,一面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下。 大体上而言,就是出于[某个原因],政府军认为霍华教授的研究小组协助革命军走私军火,所以一查到他们最新的落脚地点,果尔多立刻领兵过来抓人了。 至于那个[某原因]是什么,他只是含糊带过,她猜想应该跟他们革命军有关,不过她还是不要问太多比较好。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洛提],你旁边那个冷脸装酷的家伙叫[阿比塞尔],不过我们都叫他塞尔。”洛提继续愉快地说道。 洛提长得就像常见的普努达人,中等身高,肤色被晒得黝黑,深陷的黑眼睛总是闪烁着笑意。两一相衬更显得阿比塞尔的相貌不太一般。 菲雨一直以为长年在枪口上打转的人,看多了生死,渐渐都会变得像阿比塞尔这样沉默寡言,没想到也有洛提这种聒噪的奇葩。 “我叫菲雨,朱菲雨。”她伸手和洛提握了一握,手缩回一半,偷瞄旁边那个沉默开车的男人,想一想还是悄悄收回来。让人家专心开车好了。 后照镜上,阿比塞尔也瞄她一眼,不过深黝黝的眼底看不出所以然来。 不知道教授他们怎么样了?她的心沉甸甸的,又怕多问会引两位大哥大大的不满。 政府军固然不是好人,革命军也不见得多有善意。君不见,有多少革命分子拥有权力之后,就变成另一个贪腐集团?虽然说他们今天是来救人的,未来会怎样还很难说。 阿比塞尔又看她一眼,突然从口袋里抽出一个对讲机,用方言说了些什么,不久另一端传来吵杂的声音,回复了他的话,旁边的洛提听到之后,露出笑容。 “我们的另一路人马已经接走教授一行人了,你不必为他们担心。”洛提笑道。 菲雨顿时松了一口气,终于露出灿亮的笑容。 “谢谢你。”她又转向身旁开车的男人,郑重地点点头,“谢谢你们赶来救了大家!” 阿比塞尔似乎没想到她会和自己说话,轻嗯了一下,嘴角淡淡牵动一下。 “你也是美国人?”洛提又有疑问。 “不,我是台湾人,目前在美国布朗大学念研究所二年级,霍华教授是我们的指导老师。”既然知道教授没事,她的心情轻松了一点,笑容也多了起来。 “原来是一群书呆子。”洛提点点头。 “喂!”这话是什么意思? 洛提赶快讨好道:“我只是想,你长得这么秀气可爱,一定不是粗手粗脚的美国人。不过美国什么人都有,那也很难说!” 什么叫美国什么人都有?菲雨登时啼笑皆非。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她注意到车子不断往前开,依照地图来看,再过去是一整片平坦的高地,几乎没有任何遮蔽物,接下来会直接进入东漠地区。 勒里西斯的沙漠地形和中东不太一样,是比较类似蒙古戈壁那样的砾漠,环境极为干燥酷热,寸草难生。 “国际红十字会和联合国医疗团在东漠地区设了一个难民收容营,政府军不敢明目张胆的攻击那里。我们会把所有人送过去,你们可以在医疗团的庇护下离开勒里西斯。” 回答的人竟然是阿比塞尔。 菲雨呆呆地看着他,没有发现自己[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你在叫什么?”洛提感兴趣的问。 “他竟然会说话。”她呆呆地说。 “噗!”洛提当场捧腹大笑! 对了,她想了一想,他们之前也交谈过,他当然会说话。 阿比塞尔瞪洛提一眼,脸色竟然……有点深的样子? “啊。”她不知道自己又呆呆地叫了出来。 “你又[啊]什么?”这次是阿比塞尔自己问的,脸色有点不善。 “你、你会脸红。”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也是人,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阿比塞尔满头黑线。 “也对。”她点点头。 “什么[也对],噗哈哈哈哈哈!”旁边那个吵死人的家伙再笑下去就要断气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腕,被他钳住的地方已经出现一圈深深的印痕。 就是他干的好事!她偷瞪他一下,却发现阿比塞尔眼角也在瞄她的手腕。哼哼,菲雨故意把袖子高高卷起,让他大大惭愧一下。以德报怨这种事向来不是她的风格。 他的视线立刻转回正前方,继续刚正不阿,目不斜视,菲雨不禁气结。 洛提在旁边被他们两人的眉来眼去逗得很乐。 一阵模糊的隆隆声响了起来,自远而近地越来越清晰。 阿比塞尔一凛,迅速和洛提交换一个视线,洛提探头往窗外一看,咒骂了一声。“该死,是直升机!”四周空旷没有遮蔽物,直升机的引擎声大老远便听得一清二楚。 车子内的轻松气氛一扫而空,阿比塞尔拿起对讲机,迅速向另一台卡车的驾驶说了几句,两辆车同时踩下油门,噗一声向前飞冲! “直升机?谁的直升机?”菲雨紧紧扶着仪表板,一头雾水地问。 “政府军。果尔多的攻击式直升机。”阿比塞尔看她一眼。 所以是上头有武装的那种恐怖的直升机? “停车!停车!”菲雨突然大叫。 “你疯了!现在怎么能停车?我们必须赶在直升机飞来之前快点开到有掩护的地方!”洛提叫道。 “停车!”菲雨坚定地按住阿比塞尔的手。 阿比塞尔突然踩下煞车。 “妈的,你真的停车了?”洛提怪叫。这家伙不会是太久没见过女人,被迷晕了吧? 菲雨快速在脑中翻阅所有和勒里西斯有关的地形图。 “直升机还有多久会追上我们?”她问。 “半个小时之内。”阿比塞尔沉着地回答。 “相信我,在半个小时的车程内都还是一望无际的空地,没有任何遮蔽物,我们再往前开,只是送死而已。” 虽然以前没有亲自来过,但是出发前她已经把卫星地图、平面地图、山势图、所有图书馆里找得到跟地形有关的资料全烂记于胸。 “你怎么知道?”洛提不服气地叫道。 “因为我是个[书呆子]。”菲雨没好气地道。“我们必须转向南方,那里的地势开始转高,在距离现在十分钟的车程有一片广大的岩山——” 她还在讲,阿比塞尔已重新发动引擎,掉头朝南而去。 “你怎么就这么听话?”洛提怪叫。 连菲雨自己也吃了一惊。他就不怕她说错吗? “岩山又怎样?石头山也藏不住人的。”洛提焦躁地道。 “但是你们勒里西斯的石头山和其它地方不一样。”她微微一笑。“那里的岩层错落起伏,经过千百年的风化作用,产生了一些极为微妙的[风穴]。” “风穴?”洛提疑惑道。 “对,就是由风力穿透侵蚀成的天然通道。因为岩山坐向的关系,风一吹进去就不容易散掉,所以几万年来切开了岩石,形成四通八达的甬道。”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阿比塞尔低沉问。连他们本地人都不晓得中南部有什么奇怪的风穴。 “书呆子就是专门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书!”她摊了摊手,“根据最新记载,曾经有探险家从中部高地进入风穴,出来的时候已经在东漠地区的边陲了。我们抛弃卡车,在风穴里徒步前进,虽然速度比较缓慢,但是总比在开阔的空地里被机关枪扫射安全多了。” “请问你的[最新记载]是指多新?”洛提有点不确定。 “二十五年前。” “二十五年前?”又有人怪叫了。连阿比塞尔都对她挑了下眉毛。 于是菲雨姑娘大大不爽起来。 “你们国家过去十年发生过大地震吗?” “没有。” “中南部的高地打过仗吗?” “那里都是一堆一堆的石头,连住人都不行,谁会去那里打仗?” “那不就对了?” 地质学界对于勒里西斯的研究虽然有十年的断层,但是过去十年间,勒国并没有发生大规模会影响地形的天灾,所以她认为,像风穴这一类地理现象,绝对不会在短期之内消失。 两个男人还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她叹了口气,向他们保证——“先生,你们或许是勒里西斯人,但是请相信我,我比你们更了解这个国家的地形。” 第三章 轻柔的女性嗓音在岩壁间轻轻敲击,诉说着跟石头有关的小故事。 “这个也是火成岩,就是火山熔岩硬掉之后变成的石头。” “我们这里有火山吗?”一个小小孩含着手指问。 “这里没有火山,不过很久很久以前,地球是一颗大火球,后来慢慢冷却下来,才变成我们现在站的地面,所以很多石头都是火成岩。” “很久以前是多久,像杜亚长老小时候那么久吗?”另一个大一点的小男孩躺在她身边问。 “嗯……还要久一点。” “像村长小时候那么久?”另一个小孩问。 “还要久一点。” “像村长的爸爸小时候那么久?”又一个小孩插嘴。 “还要再久一点。” “那到底是多久?”第一个小孩含着手指说。 “差不多四十几亿年以前。” “哗……” 阿比塞尔坐在暗处,观察躺在小毛头中央那个孩子王。她的嗓音在静夜里有着安抚的味道,小朋友们渐渐从恐慌中放松下来,有几个年纪小的已经挨着她睡着了。 他们进入风穴不久便天黑了。果尔多对地形不熟,又不知道里头究竟有多少革命军,不敢贸然进攻,目前只是在山下留守,等天一亮,可能就会大举进攻。 阿比塞尔提着从卡车上卸下来的卫星电话,到一个不会吵人的角落,拨通总部号码。 值勤的军官立刻接起来。 “果尔多带了多少人追过来?”阿比塞尔低沉地问。 “一开始只出动一个连的人,后来他们发现你可能也在其中,又回去调了两个连的人马,准备将你活捉。” 所以果尔多的主营只剩下不到一百个人留守。 阿比塞尔毫无笑意地一笑。“既然他连老巢都不顾了,让艾洛带一路人马去夜袭,把他的军营闹个天下大乱。” 愉快的笑声立时在无线电的那端响起来。 “遵命!” “记住,若果尔多的军队回防,不必和他们硬拚,以扰乱军心为目标即可,动静尽可能的做大,把能烧的东西统统烧了,人员安全撒退为第一优先。” “是!”那端精神抖擞地一应,收线干活去。 他把卫星电话收好,眼神一扫,一道玲珑人影在转角处踌躇不前。菲雨无意间听到他正在做军事指挥,似乎有些无措。 阿比塞尔站在岩隙的缺口前,月光正好照出他浅浅挑起的嘴角。 “过来吧。” 她松了口气,主动走过来。 “我一直在担心他们明天追上来怎么办,幸好你还留了这一手。” 其实,当一行人走入风穴时,她便有些后悔了。虽然在旷野中只有被直升机射杀的份,可是他们躲在风穴内,无论那两台军用卡车藏得多好,最后都一定会被找到,到时候果尔多率人追了上来,他们除了七个武装的军人之外,其它就全部是老弱妇孺了,一样是死路一条。 可是当时也没有其它更好的方法可想,她只好硬着头皮前进。 阿比塞尔看着她。他们两个看起来都很狼狈,他的满身尘土就不用说了,她也一样灰头土脸,长袖衬衫只剩下一边袖子,另一边下午用来替一名被岩石划伤手臂的小孩包扎伤口了。 但月光洒在她沾着灰沙的玉白面容上,美丽异常,她黑眸中的宁静镇定,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即使再大的困难也一定都会安然度过。 “这个地方很美。”他低沉的嗓音在夜色里荡开。 “这是日积月累,经过千百万年才形成的风穴,即使人力凿造都不见得能如此巧夺天工。” “嗯。”他借着月光打量四周的岩壁。 这些风穴并不是深黑漫长的山洞,而是有许多漏洞的山道,所以月光照得进来,他们也没有掌灯,以免被山脚下的人发现。 由于巨岩磷的,乱石堆栈,吹进来的风刀大多是切在石头与石头的缝隙间,形成的甬道,所以所谓的“风穴”毋宁更像“风廊”。他们行进之间必须特别小心,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以免被天上穿梭而过的直升机发现。 正想着,一架直升机又往下打着探照灯,嗡嗡嗡嗡地飞过。 菲雨一惊,下意识往旁边缩了一缩,阿比塞尔自然而然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护在宽实的怀抱里。 “不用怕。” 淡淡的三个字,化去了她心底的忧虑。 “如果半夜你们的人闹起来,果尔多只是调一半的人回去,另一半明天继续攻进来怎么办?” 他的微笑充满对敌人的了解。“果尔多生性多疑,他的老巢半夜被人进攻,他一定会怀疑自己中计,躲进山里的这群老弱妇孺只是为了将他调虎离山而已,所以他一定会拚老命把所有人马调回去。等他发现不对劲,这一来一回,起码耗掉他一天一夜的时间,够我们赶到安全的地方了。” 到底这种军事上的盘算,长年征战的他比她内行多了,她叹了口气。 “以我们中国的三十六计来讲,这一招叫做“围魏救赵”。你当初听我的话往风穴而来,就已经想好这一步了吗?”“且战且走罢了。”他淡淡道。“战术是死的,人是活的,一条计不行,总会再想到另外一条。” 她怔怔看着他。这些年来,他便是这样且战且走,庇护着在他羽翼下的一切吗? 突然觉得身旁的男人好巨大,她第一次对这个国家的一切有了想法。 她轻叹一声,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虽然此举似乎不恰当,但惊吓了一天,她需要一点安稳的力量。 他的味道淡淡飘入她的鼻间,有着汗味和尘土的气息,其实……还满好闻的。 长月当空,一个娇柔的异国女子伴着一个骠悍的革命军领袖,两人动荡了一整日后,悄悄地抓住一丝安宁。 “吓!” 在前头带路的菲雨,差点一脚踩进数十公尺深的地缝里。 阿比塞尔及时把她揪进怀里,她吓白了脸,全身软瘫在他身上。 这地道缝可不在她读过的纪录里。 菲雨头痛地看着横在眼前的难题。 有一道宽大的石头缝子就裂在他们眼前,宽约三公尺,深就不必提了,反正看下去望不到底。 “书呆子,这下该怎么办?”洛提还有兴致调侃她。 菲雨观察一下地势。 裂缝是从岩壁下面延伸出来的,表示岩壁和地面是由不同的巨岩构成。这道巨缝一路横升开来,甚至裂到岩壁外面去“即使他们绕到外面,一样绕不过去。唯今之计,就是找个东西架在岩壁前,让大家扶着岩壁慢慢走过去。 洛提老爱找她抬杠,两个人早就混得不能再熟了,她又好气又好笑,抆起腰故意凶巴巴的说:“还不赶快找找看有什么枯木可以当桥梁,亏你一个大男人的,难道这种活儿还要找我?” 洛提摸摸鼻子,看看她后面那个男人,阿比塞尔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啧,有异性没人性,算他倒霉! 他招呼了另外两个军人,三人从裂洞钻出去,分头寻找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这个成了,来吧!”十几分钟后,三个人抬回一段干掉的枯树。在这么贫瘠的地方还能找到这截树干,真是难为他们了。 树干架上去,长度刚刚好。一行人手扶着岩壁,一个一个慢慢地走过去。 说来有点丢脸,菲雨怕高。她不是怕高山高楼层高悬崖的那种高,而是怕这种只要踩错一步就整个人滑下去的高。 阿比塞尔要她第一个走,她死活不肯,终于等到所有人都通过了,只剩下他们两个,菲雨硬着头皮,冷汗涔涔,小心翼翼踩下第一步…… “啊—” 莫非定律发生了,被几十个人踩过去都没事的树干,轮到她踩第一步,整根木干轰隆隆跌入深洞里。 她吓得尖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二度捞住她。菲雨脸色惨白,浑身扑簌簌发抖,再也顾不得颜面地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太过分了……呜,好可怕……怎么会这么深?呜……”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接住你了。”他被哭得手忙脚乱,又忍不住好笑。看她平常一副镇定的样子,怎么哭起来这么孩子气? “呜……我最讨厌独木桥了,呜呜……” “喂,现在怎么办?”洛提在对岸叫:“我们刚才里里外外全找过了,四周寸草不生,这根本头都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现在上哪里生第二根?” 阿比塞尔想了想,当机立断。 “给我们一点食物和一壶水!” 洛提还没动作,旁边一名村人已经把一壶水和一包食物掷过来。“洛提,你带着大家先到红十字会的营地去,我和菲雨另外找路走,我会将她安全送到地方,你不用等我们。” “这些风穴东一条西一条的,我不会认路。”洛提搔搔脑袋。 “我会。”菲雨的学弟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了。吹进来的风向会形成一定的纹路,所以只要懂得原理,要认路并不难。 两队人马只好分道扬镳。 “呜……欺负人嘛……为什么偏偏轮到我就……呜……”有人还在哭。 阿比塞尔领着她从一个孔洞里钻出去,沿着裂缝寻找有没有可以过去的地点,她又抽抽噎噎了好久才停止。 等心情一平静,最大的问题便产生—要不要杀他灭口? 菲雨清灵的脸蛋涨得通红,只不过是一点小事而已,竟然当着他的面哭那么久,讲出去真是丢死人了! “怎么安静下来了?”阿比塞尔走在前面,轻松地在岩石间跳跃起开路。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菲雨羞恼地在他背后咕哝。 “……很差……所以……” “什么?”他还故意侧耳倾听。 菲雨恨得牙痒痒。 “我说,我的平衡感很差。国中上体育课的时候,走平衡木曾经摔下来过,还摔到肩骨脱臼,所以我最怕走平衡木、独木桥这种东西了。” “嗯,这样就听见了。” 怎么有人可以把嘲笑别人的话说得如此正经八百?菲雨好想扑上去,往那道印着汗渍的厚背重重啃两口。 算了,这男人全身铜筋铁骨,啃下去蹦断的也是她的牙!她走在他背后用力腹诽。 他们沿着长长的裂缝边缘走去,地势虽然没再继续攀高,却非常难走,到处都是山岩堆栈,没有一块平坦的地方。而且岩石还有大有小,最高的约莫有他一个人高,好几次阿比塞尔是用提的把她提上去。 再走一阵子,男人与女人体力差距越发明显。 菲雨的双颊缕红,额头沁着一层薄薄的汗雾,喘息开始加剧,可是从头到尾她没有主动要求过休息,反而是阿比塞尔顾虑到她的体能状况,主动停下来让她喝几口水,借机缓一缓气。 原以为她必然娇弱无比,没想到实际上竟是如此硬气,他越相处越发感觉她的耐人寻味。 再走不久,空气里开始出现一股陈腐的味道,阿比塞尔停下来,回头和她互望一眼,两双眼睛出现一模一样的惊异。 这种味道闻起来像树叶混着湿泥土腐烂的气味,在干旱的高地区,所有植物几乎直接被晒死,不应该有这种湿润的气味。 继续往下走,潮湿的味道越来越明显。那道裂缝被填得越来越平,终于他们走到一个地方,裂缝和平面的断差只有一公尺左右。 阿比塞尔先跳下底部,然后回头向她伸出双臂。菲雨一路下来早就被他抱习惯了,很自然地扶着他跳进他怀里。 手下的臂肌一硬,阿比塞尔接住她,慢慢让她沿着自己的躯体滑下地。正面相贴时,她再度感觉到两人身高的差距。她的双眸与他平视时,脚尖却只到他的膝盖而已。 菲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次从他身上滑下来的速度好像比较慢…… 还来不及弄清楚,阿比塞尔已若无其事的转身,攀上另一面高岩。 好吧,是她想太多。他们两个人都又热又脏,现在绝对不是她最吸引人的时候。 阿比塞尔攀了上去,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她吹开一缯滑下来的刘海,站在底部等他把自己拉上去。 他缓慢地转过身,对她挑了下眉,然后仿照刚才的姿势对她伸出手臂。 干嘛神神秘秘的样子?而且挑眉的表情还那么好看,真讨厌!他应该跟自己一样狼狈才对啊。菲雨继续腹诽、边让他把自己抱上去。 等她双脚落地就知道他的表情为什么那样有趣了。 “沼泽!”她惊呼出来。 在他们眼前是一段直落三十公尺的坡地,坡地底端竟然是一片沼泽。 她激动地揪住他的前襟。“这种地方居然会有沼泽,在不可思议了!” 说沼泽是有点夸张,实际上就是谷底的一小片烂泥塘而已。可是在如此干旱的地方,水气怎么会留得住呢? 阿比塞尔仰头看了一下四周,三面险峻陡峭的岩壁护住他们所站之处,即使正午时分太阳都不太容易直射到谷底。 某一日,几颗灌木丛的种子随便风力传送至此处,正好谷底沉积了一些还未干涸的雨水,树籽落地发芽,庇荫了水泽,久而久之竟然形成一小处沼泽。 这种地理奇景绝对不是书上看得见的,菲雨一阵激动,就想走下坡去。 “小心!”阿比塞尔立刻拉住她。 “怎么了?” “这种阴凉的地方一定会有毒蛇虫蚁聚集,在水边尤其多,我们在旁边看就好,不要下去。”他低沉提醒。 “有道理。”她陡然省悟。 时间已经接近正午,他们找了一块平坦的岩石坐下来。阿比塞尔取出面包和干肉,夹好之后递给她。面包真的很干,菲雨嚼了两口,硬是吞不下去。阿比塞尔转开水壶递给刀子,她连忙接过来喝了一口,才把卡在喉咙的那块硬面包咽下去。 “给你。”她把水壶回递给他。 他却没有立刻喝,只是把壶盖转紧,拿着干硬的面包咬了起来。神态优闲,眼神却随即警戒着、观察是否有毒蛇出没,或去而复返的直升机。 菲雨看他几大口把那块面包咽下去,心中佩服之至。 四周的酷热贫瘠,和食物的粗劣对他好像完全算不上一回事。 她再看看手中嚼了两口便啃不动的食物,委实有点惭愧。 “这个也给你。”她虚心奉上实在吞不下去的干面包。 阿比塞尔也不客气,接过来几大口又塞了进去,最后才转开水壶喝了一口。 “不必感到不好意思,这本来就不是你习惯的生活方式。”他仿佛看出了她的心声,突然开口。 “你投入革命运动多久了?”菲雨接过他递来的水壶。 “十一年。”阿比塞尔看她一眼。 连续十一年步步为营、日夜警戒的生活,果然需要常人所没有的毅力。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突然觉得身旁的男人很伟大。 举凡历史上推翻暴政,打倒特权,就是因为有他这样的少数人愿意站出来,抛头颅洒热血;大多数的人都选择跟她一样,当一个得过且过的小老百姓。 “我想我欠你们一个道歉。”阿比塞尔突然说,接过她递回来的水壶把盖子转紧。 “为什么?”菲雨一怔。 “果尔多会找上你们,和我们脱不了关系。”他把雷管混在他们行李堆里的事说了出来。“那个收钱的海关被抓住了,把我们收买他的事供了出来。军政府的习性是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你们又是持外国护照的学术团体,如果在首都明日张胆的抓人,一定会引起国际关切,所以他们才下令果尔多趁你们到高地考察时,连埃拉卡聚落的人一起灭口。将来东窗事发,只要推给革命军或流寇,他们可以撇得一干二净。” “你说你们走私进来的东西是什么?”过了好半晌,她才说。 “雷管。”看她一脸不懂的样子,阿比塞尔解释道:斗是一种引爆炸药的装置。 “勒里西斯已经许久没有外来的旅团,而单一旅客的行李量少,容易被发现。那几天入境的人里面就属你们的装备最多,混进两个黑色帆布袋不会引起太大注意,所以才会被替我们走私的人看中。” “原来如此……”她慢慢消化着他所说的一切。“我们一取回行李,在机场外面就检查起来。可是每个人只负责检查自己带来的装备,大家的东西都没有丢,就以为一切正常。” 没想到东西是没丢,还多了两袋。 她的反应和阿比塞尔预期的不一样,他以为她会起码怨他们几句。 “你不生气吗?” “我如果说我很生气,有机会从头来一次的话,你就会改找别人吗?” “不会。” “那不就是了。”她叹了口气。“没有必要为无法改变的事情发脾气,那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我很懒,天气又这么热,还是坐着凉快一点。” 转到阿比塞尔一怔。 她的豁达超乎他的想象之外。 在他的印象里,女人若不是像勒里西斯的传统女人,凡事以丈夫为天,就是像革命军中的女同志,豪爽帅气巾帼不让须眉。 但朱菲雨怕起来会不顾一切在众人面前大哭,敌人来袭却会冷静地安抚同伴,有需要时不介意跳进他怀里,却会因为他放她下地的速度慢一点而脸红。真是个令人难解的小东西。 “干嘛一直盯着我?”菲雨莫名其妙看着他。 阿比塞尔微微一笑,拍拍身上的面包屑站起来。 “走吧,绕过这座山,就进入东边了,估计傍晚就可以……f**k!” “阿比塞尔——” 他们一直坐着的山岩突然松动,连人带石一起冲下陡峭的石坡。 菲雨失声惊叫,紧紧抱住他不放。 四周哈是利石磷的,阿比塞尔斓腰擒抱住她,突然奋力往旁边一跃! “啊……”菲雨闭上眼睛死命地攀住他的脖子。 在半空中,他尽量转身让自己先着地。两个人重重地落在地上,她有阿比塞尔做为缓冲,依然震得胃部翻绞。 那片巨岩隆隆地从他们身畔滚过,重重击在谷底的另一颗巨石上。他试着用双脚煞车,但徒劳无功,重力加速度让两个人继续往下滑落,烂泥和腐水的气味越来越浓。“准备好!”他在她的耳畔大叫。 “什么?”她闭着眼睛吼回去。 他们的落点会直直冲进沼泽里,阿比塞尔看准时机,在临到底的前一刻,大喝一声,全身肌肉愤起,将她往上一推,抛在上方的一块缓坡。 这次菲雨自己直接接触坡面,她才知道这些石子磨在皮肤上有多么疼。她滚了一圈,终于停住,忙不迭地坐起来。 “扑通!” 阿比塞尔整个人已经滑进沼泽里。 “塞尔!”她大叫跑过去。 “别过来!”他沉声喝道。 这座泥漳不知道经过几十年的积累,池底是一层又一层腐烂的树叶和泥巴,只要脚一陷下去就立时被吸住,挣脱不开来。 刚才将她推开的反作用力,让他下滑得更快,才一眨眼的时间,身体已经被吞噬到腰间。 池底有流沙!菲雨倏然省悟,跪在沼泽边缘想拉住他。 “别过来!”他下沉的速度相当快,一下子又被拉下去向公分,身体离岸边越来越远。“你的力气拉不住我,快!去找一根长一点的树枝来!” 树枝,树枝……对!扩张身体,增加表面张力! “理论”上她知道如何挣脱流沙,可是眼睁睁看着同伴即将被吞没却是另一回事。她努力告诉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陷入慌乱,四处寻找树枝。 “树枝来了,这一根够长!” 现在他离岸边已经有一点小距离,她伸长手都构不着了。阿比塞尔接住她丢来的枯干,两手尽量分开地握住它的两端,上半身慢慢前倾,让自己形同趴在烂泥的上方。 身体面积一旦扩展,浮力加大,他下沉的速度登时缓了。 接下来的时间犹如一百年那样漫长。菲雨只能无助地蹲跪在池边,看着他一点一滴地蠕动。 先是左脚,再是右脚,两只脚挣脱出烂泥后,整个身体更加平躺在泥面,继续一公分、一公分地往前蠕动。 终于蠕行到她解手可及之处,菲雨抓住树枝的中心点,使劲往后拉,阿比塞尔一起使力,半个身体终于爬出泥漳外,等他更靠近一点,她松开树枝,改抓住他的背心,他身上的泥巴一古脑儿沾在她的身上,但是她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些。 他就着她拉扯的力道,慢慢爬行,身体下的地面终于开始硬实,最后他双臂一撑,抱住她一起滚离死亡的泥漳。 呼……呼…… 两个人一起躺在石坡上,满身大汗,累得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她稍微缓过气,往旁边一瞧,他正好也看过来,两个人身上全是臭烘烘的烂泥巴。她指着他一头一脸的狼狈,突然放声大笑,越笑越厉害,笑到最后捧着肚子滚进他怀里。 “老天,我们就像是一对疯子。”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她只知道自己若不笑的话,就只能哭了,而她不喜欢哭。 一阵天旋地转,阿比塞尔突然将她压在身下,她的视野从朗朗的晴天转为他逐渐逼近的峻颜。 菲雨轻叹一声,闭上双眼。 他的吻尝起来咸咸的,唇薄而柔软,一开始只是在她的唇上试探。 她不耐烦地咬住他下唇。深沉的低笑从他的胸膛共鸣出来,他的吻骤然加深! 一只大手爬进她丰密的秀发里,捧住她的后脑,将她更深紧地贴向他的唇。 他的舌探入她的嘴里,尝遍她诱人的滋味。她应该感到不舒服的,背部是一片尖锐的石子地,身上压着他沉重的躯体,可是她却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美好。 她似乎生来就是为了他的怀抱,无论角度、体型、大小都在期间嵌合得刚刚好,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度一点一点熨烫着她的肌肤,直到她几乎在这片高热下融化。 她吮住他的舌头,尝着他的味道,很男人,很阳刚,很有侵略性,却也很温柔,很甜蜜。 三天以前,她绝对不会想到自己将被一个英勇的革命军热吻。 她的心思习惯放在热爱的地质学上,其它的事情很少占去她的思路。 可是这个男人啊,他用他的臂膀,他的怀抱,以及他奋战了十一年的使命感。 敲开了她的象牙塔,让她开始对这陌生的一方土地有了悬念。 菲雨轻敌的唇向他索求更多,他毫不吝惜地更加深入。两只铁一般的臂膀将她紧紧锁在怀里,直到他们之间再也隔不开一丝空隙,他的男性抵住她的小腹,饥渴而深切,仿佛永远都不会再放开她。 终于,他比她的唇上撒退,两个人迫切地呼吸更多空气。 “该哭的时候,你又不哭了。” 她喜欢他的笑声震动她的感觉。 “我不常哭的。”纤指在他脑后纠缠着他的发丝。 “哦?” “我真的不常哭的!” “好吧。” 可恶,这么敷衍!她恼了起来,抬头咬他下唇一口,又被他吻住。 等他终于松开她,她,喘着气皱了皱鼻子。 “你好臭。” “你也是。” “不可以说女孩子臭!”她笑了,又咬他一口。 “你很香。” “不可以对女孩子说谎!” 如此的刁钻古怪再度赢得一个惩罚性的吻。 生命太短暂,尤其是一个革命军的生命,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十几年来在战场上见惯生死,他太明白许多东西若没有在第一时间把握住,很可能下一秒便消失无踪。 他看中了她,所以,就是她了。 “人家说,在压力下产生的感情通常不会持久。”她叹了口气,枕回他的肩头轻轻地说。 “谁?叫他来跟我说。”他气定神闲地道。 唉,这个男人啊!菲雨又笑了起来。 第四章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离开高地,踏上东漠边陲。 两人在边陲附近遇到几户人家,不但给他们事物,还借用到一部电话。“我送你到红十字会的收容区去,你先跟着其它人回 美国,一有时间我会去看你。” “等我回美国交完论文,就可以拿到硕士文凭了,台湾还有工作机会在等我……”她不知道等他已经来找她时,她会在哪里。 阿比塞尔的大手揉揉她的头发。 “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甫开始的情意就要分离,她不是不怅然,但是他的世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做,情爱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她明白,所以不 愿意让他牵挂。 阿比塞尔从民家走了出来,菲雨坐在一个棚架下,举起喝了一半的水杯递给他。虽然已经傍晚六点,砾漠的夏天太阳下山得比较 晚,现在只是温度凉了一点而已,整片天空都还明晃晃的,跟台湾的下午三、四点差不多。 “教授他们还好吗?”她坐在原地仰头问。 阿比塞尔接过她的水杯一口喝完。 “他们很好,医疗团的人今天一早已经安排他们离境。” “那埃拉卡人呢?” “他们两个小时前也抵达营区了,你的学弟今天晚上就会离开。” “可是军政府不是正四处在搜索我们吗?” “联合国的人多得是方法把你们弄出去,而且军政府不敢堂而皇之攻击联合国和红十字会的营区,那会引发国际制裁,他们承担不起。” 阿比塞尔亲吻一下她的头顶。 “那就好。”菲雨终于放心下来。所以她也要离开了呀…… 她依恋地靠在他怀里。 “菲雨。” “嗯。” 阿比塞尔的神色有点奇怪,满脸都是沉思之色,锐眸却隐隐闪动着光芒,无论他刚才从同伴那里听到了什么,显然都不是太坏的消息。 “对不起,情况有一点改变,我没有时间送你到难民收容所,必须赶回总部,等一下就会有人来接我,你先跟着我回去好吗?” 他低头吻住她。 真是太美了! 莫怪乎教授口口声声说,勒里西斯是个宝窟,革命军藏身的这座大本营简直美到令人说不出话来。 他们饿总寨位于中北部和东漠地区的交界附近,距离借用电话的民家车程约六个小时,可是这六个小时已经让地理现象有了极大的改变。 从西方蔓延过来的林线,在此地和东边漠地形成了交界处的一座山里。山向阳的那一面完全光秃枯竭,一路迤逦过去上整片寸草不生的砾漠。而西向的这一 面,却连接着广达几十公里浓密的森林。 如果敌人的直升机从东面飞过来,只会看到一座光秃秃的山,从西面飞过来,总寨出入口隐密在浓林里,根本看不见,完全是天然成就、易守难攻的据点。 不过最美的还是这座山本身。 他们的对外出口是一个天然裂洞,革命军把整座山挖空,直接住进去,让菲雨联想到黄土高原的传统民居。 走了进去,里面竟然不是暗蒙蒙的山洞——当然现在是很暗没错,因为已经天黑了,可是她仰头一看,这座山本身竟然是中空的!头顶甚至有个洞可以直接看到天空。 “太美了……真是太美了……”她紧跟在阿比塞尔身后东张西望,真恨不得父母多生给她一对眼睛。 革命军将空心的山腹再——开凿,做为可以居住人的房间,上下四层,房间数由上到下渐渐增加。山腹的中央是一块小巧的空地,白天时阳光可以直射进来,成为大家聚会的一个 中庭广场。整个总寨了有水,有电,除了穿着军服的男人之外,也有女人和小孩,从房间数量算一算起码接近一千人。 “塞尔,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没有想到我有一天可以亲眼看见如此奇特的天然山洞,真是太令人感动了。”她突然回头用力握住他的手,双眼湿润。 阿比赛尔失笑出来。对许多人而言这种生存环境叫做“克难”、“简陋”,只有她这个小怪胎会兴奋成这样。 从她跟在阿比赛尔后面一起出现,所有上来迎接的男人眼珠差点下来。 一个女人! 阿比塞尔竟然带回一个女人! 然后她还去握阿比塞尔的手,然后阿比塞尔还对她微笑,然后还很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 这怎么可能? 这可是阿比塞尔! 那个主掌军法、凌厉冷肃、刚正不阿、意志沉雄,总之可以把所有最不人性化的形容词套在他的 身上的阿比赛尔的阿比赛尔! 菲雨眼眸一转,才发现山洞里突然黑压压的一片,一点声音都没有,每个人都张口结舌地瞪着她。 呃……她刚刚没说错或做错什么吧?她低头看看自己还握着阿比赛尔的手,赶快把手放开。可能是 勒里西斯的民风淳朴,女人不应该随便握住男人。顺便把阿比赛尔拨弄自己头发的手拍掉。 “吓……”好大的一声抽气声。 呃,她不应该把他的手拍掉吗?菲雨只好再牵起来。 “嗯……” 牵起来也不行,那到底是要怎样? 她被打败了! “小美人,你也来了。”一张笑嘻嘻的脸孔突然从重重人海中钻了出来。 洛提!一看见熟人她放松下来,跟着笑了。 “什么小美人,不是书呆子吗?”她调侃道。 “那就书呆子小美人吧!”洛提用力给她一记熊抱,然后朗声向所有人介绍道:“这位是朱菲雨小姐,美国地质研究小组的成员之一,也是 里面最美丽的一位,我们的雷管能带进来就是托他们小组的一福。” 众人一听,顿时给与热烈的掌声。 菲雨又好气又好笑。听他说得好像他们自愿帮忙一样,天知道他们可是彻头彻尾的冤大头。 阿比塞尔把她从洛提怀里抢回来,唤来旁边一个十三四的男孩。 “西海,带朱小姐到我房里安顿下来。” “啊……” 他的房里!安顿下来!现场抽气声更响,本年度革命军八卦的头条终于出炉! “咳。”菲雨不禁脸红耳赤,用眼神警告洛提不准说。 “是。”那个叫西海的男孩子利落地跳出来,“朱小姐,请跟我来。” “看你需要什么,房间里的东西都可以任意取用,累了就睡一下。我还要开会,可能半夜才会回房。”阿比塞尔看着她的神色很柔和。 “嗯,去忙你的吧,不用担心我。”她点点头。 虽然身为主要将领,阿比塞尔的房间也才五坪大小,不过和其它经过的小房间相比,已经算很大了。 由于房间是直接挖山而成,没有对外的窗户,唯一的出入口就是面对中庭的那扇房门。 房间里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墙壁直接就是毫无修饰的黄土壁,把黄土墙往内挖形成的大土炕就是床,约莫双人床的大小,床外挂着防蚊虫的帐子,一只枕头和两张墨绿色的行军毯,一张 铺在床面,一张用来盖的。 沿着门右手边的墙面,有一排及腰高的五斗柜。阿比塞尔把它当衣物柜,不过他的衣服真的很少,菲雨开了几个抽屉,只有其中两个装了衣服,其它全部放书和文件,以及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武器与 弹匣! 她一看到那些装满武器的抽屉就赶快关上,脑子里稍稍有了“这是一个革命军住的地方”的实感。 他的书竟然有许多是法文,原来阿比塞尔会读法文。其它英文书也大多是跟法律有关的书籍,难怪这个人会当上“刑堂长老”。 除了床和柜子以外,房间中央只有一张桌子和四张椅子,其它别无长物。 很简单,很利落,很有阿比塞尔的感觉。菲雨坐在床沿,微笑地看着整间小土室。 啊,真的很好棒!她早就想住住这种传统的民居了。 床尾还有一扇小门,她打开一看—— “啊!浴室!” 差点流下泪来。 终于看到她最渴望的东西了。 她走进浴室里。半坪大小的空间,门一打开就是一个洗脸台和一面镜子,洗脸台上直接附着一个莲蓬头充当淋浴设备, 更里面有一个蹲式的抽水马桶。虽然如此简陋,在这种天然的山洞立能埋下这些管路,她已经觉得不可思议到极点了。 一定要跟阿比塞尔讲,等他们革命结束之后,这间总部一定要开辟成博物馆,铁定可以赚到一大堆外汇。 她在洗脸台盛满水,先把头发和脸洗干净,再拿着莲蓬头充好身体,最后到他的衣柜里拿出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 长长的衬衫垂到菲雨的膝盖上,她吧袖口的地方折一折,直接当洋装穿。 终于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已经半夜三点了,阿比塞尔还没有回来。 他的体力简直是超人!他们两个今天走了一天的路,又几度在生死关头闯过来,她已经累到腰酸背痛,而他竟然还可以继续开好几个小时的会。 她钻进毛毯里,把帐子放下来,鼻端充盈着他好闻的男性体味。 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阵,过一会儿便意识模糊了…… 稍微再有点意识时,她知道阿比塞尔回来了。 帐子外又一些放轻的脚步声,翻动纸张的声音,手表解下的声音,衣物的宪章声…… 水从排水孔流掉的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睡意蒙眬地瞄一眼腕上的夜光表,已经四点半了。 好困…… 她知道自己应该起床招呼他一声,可是她实在累得怕不起来…… 菲雨转个身,继续沉沉睡去。行军毯缠住她双足,露出一双晶透莹白的玉腿。 过一会儿,帐子被人撩起,一阵清爽的香皂气味飘了进来。 阿比塞尔坐在床畔,静静盯着她满足的睡颜。从来不知道看着一个女人睡觉的感觉是如此温馨。 “嗯……”她更深地偎进枕头里,口齿缠绵地轻哝。 他躺进她身旁的空位,讲娇娜的人儿揽进怀里,鼻子埋进她的劲间嗅闻她沉睡后的凝香。 心情很平静,仿佛一个劳顿了整天的丈夫,回到家里,看着妻子恬静的睡颜。 为什么才相识几天而已,拥着她而绵的感觉会如此自然? 菲雨在他怀里转身,小巧的鼻尖似松鼠般抽动了两下,似乎辨出了他的存在,她睡意朦胧地睁开眼。 阿比塞尔见她双眸依然水光迷离,心中怜惜,低头含住她的樱唇。 原本只是想浅尝即止,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她就在这里,娇懒馨香地躺在他的床上,男性的征服欲无法克止地爆发。 菲雨被他吻得气喘吁吁,全身火热难当。 嗳,这样不行…… “塞尔……” 她身上的男人沉重喘息着,终于停下狂风暴雨的激吻,埋进她耳畔的枕头用力抑下满身情欲。 “这不是个好主意。”他抹了抹脸,终于坐起来,怕自己把持不住连忙松开她。被吻乱了的菲雨躺在枕间,双颊嫣然,水眸撩人, 让他差点又控制不住。他赶快转开视线,用力吐纳几下,才收摄住心神。 菲雨拥着行军毯坐了起来。其实入睡前她是有些担心她回来会向她求欢的,虽然她对他很有好感,可骨子里还是保守的女人,和一个 认识才几天的男人上床,感觉好……好淫乱。 房间中央的地上已经铺好了一只睡袋,菲雨松了口气,幸好他很君子。 “明天我有事的出门,你先留在这里等,我会随时派人回来看看你需要什么。”阿比塞尔轻抚她的脸颊。 “你去忙你的,不要为我担心。” “我会去个五六天左右。”顿一顿,他又说:“你若觉得闷,我可以派人带你四处逛逛,林子里有些地方很美。” 菲雨微微一笑。“光这座大山洞就有数不清的石头让我捡,怎么会觉得闷?” 阿比塞尔喜爱她,所以不会怀疑她,不表示其他人也是如此。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身为一个外来者什么时候应该避嫌。 阿比塞尔轻轻叹息。这样一个玲珑剔透的女人,叫他怎么能不为之、心折? “我会很快回来。” “嗯。”菲雨闭上眼,玉颊熨贴着她宽热的掌心。唉,她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菲雨,来,跟我们说故事。” 一大清早她踏出房间,忠实的听众群已经等在门外。 这事是有起源的。 阿比塞尔离去的那一天,她坐在房里想了一下自己该干什么? 虽然四处乱逛不是很恰当,可是总不成就一直关在房里吧? 于是她梳洗完毕之后,主动出门想找点事情做,结果她一出门就看见前一天晚上的男孩已经等在那里。 “你还记得我吧?我叫西海,我来带你熟悉一下环境。”西海笑出一口亮亮的牙齿。 菲雨很喜欢这个伶俐的男孩。十四岁的西海已经长得跟她一样高了,而且眉目俊秀,口齿灵便,看得出来长大之后会对她们女性一族 带来极大的杀伤力。 在他的介绍下,她知道这座总寨住了一千零二十八个人。依照不同的军阶,高阶将领如阿比塞尔、洛提等,及其军眷住在房间较少的第四层,一些中阶军官及其家眷住在第三层,其次是普通士官、士兵等等, 分居第三和第二层,依此类推。 “那第一层呢?”她跟着西海回到一楼中庭。 “……除了初阶士兵之外,一些战死将士的家眷和孤儿,住在第一层。“西海的神情看起来有些阴暗。 她愣了一下,随即默然。 他们在一楼闲逛时,菲雨逛到了一件很大的房间,小娃儿嘀哩咕噜笑闹、吵嘴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菲雨往敞开的门里一看,里头二十几个小孩,年龄从还在地上爬的小宝宝,到跟西海差不多的少年都有。 他们就是那些孤儿了吧? 这间克难托儿所,只有四个成年妇女在里面,徒劳无功地想维持秩序,可是每个人光顾着那几个还在襁褓中的小婴儿 已分身乏术,更无法兼管那几个年纪大的乖乖看书。 而且,就菲雨所知,这个国家也是男尊女卑,大部分的妇女都学识有限,她们能教给那几个大小孩什么呢?如果革命没有成功,他们将终身藏在这样的山洞里,无法出头。 关于这个国家的苦楚,一样一样地暴露在她的眼前,她只觉得无力,无法想象背负了这样庞大压力的阿比塞尔,以及许许多多像他一样的勇者又是怎么挺过来的。 于是有了她这个“代课老师”跳出来讲故事的事。 第一天,菲雨只骗到及个五岁到八岁的小小孩理她。 她把自己的小军队带到中庭里,开始告诉他们火山的故事。 为了实地让这群小兵丁了解火山的运作,她特地做了一个小小的火山模型。 总寨里虽然许多资源缺乏,幸运的是,弹药和化学药品的藏量非常齐全,拿来坐土制炸弹都绰绰有余——呃,这可能也是化学用品如此齐全的原因。 当她用纸板和一些化学药剂,成功地让一座模型火山喷发时,一群小鬼头看得眼睛都发直了。连一直跟在她后头,担心她吧整座炸掉的守卫,看了都啧啧称奇。 第二天她除了原来的听众,又多了几名十一二岁的小鬼头加入。 这天她告诉大家什么事板块运动,同时信誓旦旦地以自己的生命和她爸爸最左边的那颗假牙发誓,山真的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石头堆成的,而是板块运动推啊挤啊挤出来的。然后又用向中央厨房借来的几块千层糕,向他们 示范板块运动,并且在一不范完毕之后,很快乐地跟大家一起分掉。 第三天,那间托儿所里的大鬼小鬼全加入她的行列。 大抵上小孩都又过爱捡石头的阶段,这群难搞的大小孩也不例外。于是她要每个人把自己收藏的的石头拿出来,然后——告诉他们每颗石头的名字。 这是石英。这是长石。这是角闪石。这是直辉石。然后每种石头都有一个相呼应的故事。 这天的课外活动是,每个人散开各自捡石头,捡回来之后分成两组,互相猜对方的石头名字,答对最多的那一对赢。赢的队伍可以从所有的石头里面选他们最喜欢的带回去。 第四天,不只小朋友,连下了岗哨的卫兵、手边暂时无事的女眷们都来听她讲故事。 这天她讲的不是石头的故事,而是她以前到世界各地做研究时所看到的奇闻异事。当他们听说这个世界上又一种水果臭的跟大便一样,可是尝起来又甜又好吃,他们都觉得她乱盖; 不过她听到好几个卫兵私下交换意见,怎样可以把那种叫“榴植”的东西弄回来尝尝看。 第五天,也就是今天。 今天她的心情提别的好。阿比塞尔说他五六天就回来,虽然他说的只是个概数而已,可是她总期盼着那个英武不凡的男人会随时从外走进来。 “菲雨讲故事!讲故事!讲那个一直把石头堆到山顶上,石头又一直滚下来的故事!” “好了,你们缠了朱小姐好几天了,也该让她休息一下子。” 一个较小圆润的女人拨开层层的孩子海,走到她的面前。 菲雨看过她几次,可是她每次总是来去匆匆,手里不是抱着一堆脏衣服就是拿着一大袋面粉,让她不好意思去打扰人家做事。 一群小朋友满脸失望地散开来。 “你好”菲雨主动漾出一个微笑。 这女子看起来长了她几岁,接近三十左右,相貌并不十分美丽,却散发着一股朴实和善的气质。 “你好,我是洛提的妻子雅丽丝。这几天山洞里的女人都忙着赶制一些腌物,没人有空管那群孩子,多亏你的帮忙了。” “原来洛提那小子结婚了!”她笑了出来,霎时对雅丽丝感觉亲近许多。“请不要客气,如果又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一定要告诉我。” 雅丽丝眼珠一转,在那群孩子当中瞄见一个缩头缩尾的身影,脸色一板。 “西海,过来” “妈……”西海眼看逃不了,硬着头皮上前陪笑。 “你爸和阿比塞尔不是交代过你多陪陪菲雨?你倒好,自己溜出去玩,把菲雨丢出来当保姆!”雅丽丝对儿子斥责。 菲雨顿时站口结舌。 “西、西海是洛提的儿子?” 天哪!简直让人跌破眼镜!西海的相貌比父母出色许多,难得洛提那跟歹竹竟然也能出好笋。 “可不是吗?每次他爸爸一出门,他就开始滑头起来。”雅丽丝瞪了宝贝儿子一眼。 她一拍脑袋。“我的天,洛提到底是及岁当的老爸?” 我爸18岁就娶了我妈,20岁就生了我了,西海笑嘻嘻地道。 妈,我不是偷懒,我是在捡石头,”从事研究工作”很神圣的。 雅丽丝又想数落儿子一顿,菲雨赶快开口。 “是真的,是我让他们去捡石头的。我本来就喜欢小孩子,大家在忙厨房事我又帮不上忙,所以帮忙看看孩子也是应该的。” 雅丽丝听他这么一说,才不再说什么。西海一看状况解除,连忙转身又溜了。 菲雨瞟到一票大小孩还站在中庭,眼巴巴的望着她,不禁好笑。雅丽丝是大头头之一的老婆,难怪他们不敢作怪。 “好了,你们再去捡更多石头吧,晚一点我们来复习石头的名字,我再给你们说薛西弗斯的故事。” 一群小鬼头脸色一亮,”哗”一声快乐的解散! “你吃的喝的都还习惯吧?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雅丽丝和她一起走向后场的晒衣区。 “我一切都很好,谢谢”顿了一顿,菲雨问道:”你知道阿比塞尔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吗?” 雅丽丝一一收下杆子上数量庞大的军服,菲雨拿着衣物篮,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收。 “他们应该这两天就能回来了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菲雨听的出来她不是故意回避,而是真的不清楚。雅丽丝跟勒里西斯大多数的妇女一样,一切以丈夫为天,洛提很少会和妻子谈起跟公事有关的事。 “唉!”得不到确定答案,心里的思念更重。 “你和塞尔的感情很好吗?”雅丽丝看了她一眼,不禁悄声问道。 果然问八卦是天下人共通的兴趣。 “嗯……还可以吧” “你不会怕他吗?”雅丽丝犹豫的问。 “为什么要怕他?” “每个人都怕他啊!”雅丽丝用很不解的语气说。 “为什么?” 其实从踏入总寨的那一晚起,她就见识到了阿比塞尔在此地的威严。 所有的军人看到他都会敬礼,这并不奇怪,因为他是最高指挥官。但即使他只是从一般的平民身旁经过。他们也会自然而然的停止交谈,等他走过去才敢继续。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是敬畏慎慎兼而有之。 奇怪,她从不觉得阿比塞尔可怕。 当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被吓到过,但是当时怕的与其说是他,不如说是整个不明的情势。现在仔细想象,她好象从来没有怕过他这个人。 “因为你是塞尔喜爱的女人,他当然不会让你觉得他可怕。” 雅丽丝笑着说:”不然平时他是很严厉的,几乎不苟言笑。如果有人违反军纪,犯的洛提手上有时候还能获得一点通融。可是塞尔就完全不是了,一切公法公办,所以大家都很怕他。” “那如果他办错了人怎么办?”菲雨笑道,脑子里想的是那个和她谈笑风生,把她压在身下的男人。 “塞尔从来没有办错过人!”雅丽丝用力的说:”本来我们反抗军都是东一团西一团的散沙,才会打了十几年不成气候。自从塞尔加入后,严格的整顿了军纪,甚至把一些只是趁火打劫的匪徒一一赶出革命军里。我们才渐渐团结起来。 “后来依附我们的人越来越多,连东漠区的游击队也来找我们合作,他们这些游牧民族是最桀惊不驯,连政府军都压不下他们,后来塞尔跟他们比操军,比赛马,十场胜了他们七场,才把他们压的低头,答应归顺我们。” 果然是男人,天生睾固酗过度旺盛,明明有心依附,还要搞个几战几胜。 “嗯,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我面前 前,他就是这个样子。”菲雨笑道。 雅丽丝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这样很好。其它男人在他这个年纪早就做了父亲,洛提的打儿子都十四岁了,塞尔却还是只有一个人。我们以前都劝他,如果有看重意的就赶快定下来, 男人不能没有妻子和小孩,她总是说他没时间。不过就找一个女人定下来,哪里需要多少时间?” 因为阿比塞尔不想随便找一个女人。 他想要一个能够了解他,和她心意相通的女人,而不只是一个替她生儿子的对象而已。 “他的脾气古怪吧。”菲雨只是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现在她又你了,这样真好。”雅丽丝对她微笑。 菲雨的笑容却融入一点愁绪。 坦白说,她很不安。她是一个生活在安逸国家的女人,这个关于动乱雨革命的世界,有着太多她不了解的面相。 她很怕,如果有一天,阿比塞尔发现她也是一个无法了解他的女人,她,该怎么办? 第五章 在临时搭起的野战帐篷里,三条大汉围着长桌上的一张地图,迅速交换意见。阿比塞尔指着国家的正中心点——果尔多的大 本营沉思。 “六天前我派人去那里夜袭过一次,军政府显然答应了果尔多的请求,拨给他更多的预算扩展军备,目前他有七架攻击直升机,一 批新的武器,而且随时可以调动数万名步兵。我们若直接攻击中营,太过冒险。” “但是现在是我们最接近成功的机会。”东漠游击队的首脑多亚立刻表示意见,“你那次夜袭让果尔多乱了阵脚,不敢妄动,才会 让最近我们三次袭击其它分营获胜。果尔多拳大无脑,我们若不趁现在直功他的大本营,实在太可惜了。” “我倒是觉得最近他们的调动怪怪的。”在军事桌上的洛提神情严肃,与平时的开朗爱笑截然不同。 阿比塞尔对自己的副手挑一下嘴角,他在想的也是这一点。 “怎么个怪法?”多亚愣了一下。 “中营的防卫没有增加。”阿比赛尔低沉地道。 “就是因为没有增加才更应该……”说到一半,多亚蓦然顿住。 六天前本来只是出于“围魏救赵”的心理——这是菲雨的说法,阿比塞尔派人去夜袭果尔多。果尔多不久立刻回防,中营最大的军火库被烧了,几栋 建筑物也起了火,除此之外,却没有想象中“革命军大举进攻”的事发生。 果尔多总算省悟,自己回防才是真正上当了,他要抓的人,真的和埃拉卡在一起! 这一跤让他跌得颜面尽失,冲动的他立刻调派大举人马,砖头再杀到中部和东漠边陲,非把阿比塞尔杀了雪耻不可。 革命军等了这么久,就是在等待这个怕死的家伙离开他的“安全区域”。 所有人反应是迅速而及时的。阿比塞尔调动附近的几波人马,东漠游击队也火速赶来支持,三天之内将果尔多打得溃不成军。 果尔多的性子刚愎自负,却天生怕死。他只停留字自己熟悉的战场,打自己机最有把握的仗,这也是他宁可把东漠放给革命军占领的原因,因为他在这里 打不过骠悍的革命军和游击队的连手,如同革命军也不敢贸然直攻中部,和他强大的火力交锋。正常情况下,当他在自己没有安全感的土地上失利,一定会 迅速退回大本营。 可是最近他们派在中营里的探子却没有得到任何增加警备的指示,反而不断把兵力往东边调来,这只解释了一件事——果尔多还没退走。 为什么? 于是另一个结论跳了出来……因为他无法离开。 “果尔多受伤了!”多亚豁然而立。 果尔多是军政府布在中部的重臣,喜欢滥杀无辜,动不动就因为一点细故而灭了好几个无辜的村落,惹出来的麻烦不在少数,可是因为他挡在革命军与安逸的政府 军中间,军政府便放任他一直坐大。 直到果尔多胃口越来越的,要的越来越多,军政府开始对这个据地为主的头儿感到头痛,偏偏又不敢立刻削弱他的兵权。 他们的矛盾闹得越深,革命军越乐见其成。这几日将果尔多的爪牙节节几退,就是因为阿比塞尔安插在军政府的奸细,让他们认为果尔多的情况还可以再拖上一阵子, 于是军政府不急着派兵支持。 若能把果尔多收拾掉,政府军等于垮了半边天,全国三分之二的土地将被革命军所占领。 “妈的!”多亚重重捶了桌子一拳。“这次不把果尔多擒下来,誓不为人!” 二十几年的内战,革命军第一次有占上风的机会。 洛提和多亚在长桌中央迭上彼此的手掌,热血沸腾。 只有阿比塞尔冷静依旧,盯着桌面上的地图深思。 沾着枪油的食指滑过前几日走过的风穴地带,或许,这里会是个一决胜负的好地点…… 双方人马终于正面交锋。 激战两天两夜,革命军占着熟悉地形的优势,分批诱引。 第一波人马边打边退,将军方诱入奇诡的风穴地道里,军方一陷入复杂的甬穴,立刻阵形大乱。 看石壁上的纹路。菲雨曾说,风从西边的峡谷吹进来,从束边的峡谷出去,在石壁上形成逆时针的纹路,起点的地方粗,结尾的地方细, 看它纹路的起点和终点就知道方位了。 阿比塞尔事先将辨别防卫的方法告别每一路人马,分成几波分别守在不同的地点。 风穴的前半段比较平坦,于是有两波人马负责躲在暗处伏击,先削弱一批人马,然后将剩余的人更深地赶进风穴里。 后半段有许多天然的山洞、裂缝等等,适合布陷阱,于是第三波和第四波人马负责事前布置。等政府军散了过来,一堆人掉进插有尖木的陷阱里, 又是死伤一批。 两日夜之后,果尔多派出来的大军或被俘,或被杀,死上过半,彻底大败。 多亚带了一路人马专门去追捕他。这人也滑溜,竟然让几个死士护着逃了。 虽然逮不到元凶,可是经此一段,中军实力大伤。革命军乘胜追击,直直杀进实力已经虚空的中军大营。 激烈浴血的战争,在后世的史页上,可能只是短短的几句胜利之语。 在现世,却是二十几年的战乱和无数军人的血汗所写成。 在距离夜袭中军的第八天,革命军终于攻克果尔多的大本营,收复中部国土。 肃杀。 森冷。 与寒颤。 宽广的中军操练场上,站在和整片黑压压的人海。 外围是持枪高度警戒的革命军,被围在中间的是被俘和放弃反抗的政府军。 高高的讲台上,阿比塞尔负着双手,昂然挺立于中央。洛提、多亚等革命军将领立在他身后。 台前的泥土地上血迹斑斑,几路妄想抗衡的人马,带头军官被捕之后一律拉到阵前,杀鸡彻猴。 头上烈阳正炽,被围在中央的阿兵哥个个冷汗涔涔,干燥的夏风呼啸一声吹来,每个人的心却被冷入冰点。 这是生与死的关头。 现场几万条生命,都在台上几个的一个意念之间。 四周安静。静得离谱。静得像死亡。静得仿佛连呼吸都没有。 “带多拉他们近来。”阿比塞尔如死神般冰冷低沉的嗓音,传到每个人耳中。一声细细的议论和疑问开始在中军士兵 里传了开来,他们的审判,就要开始了吗? 如果站在台上的,是像果尔多一样的人,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人,所有中军营里的人都知道,今天已来不及看到 夕阳。 不安的心飘浮到最高点。 然后,众人愕然。 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女孩,臂弯里夹着一只破旧的小熊布偶,拇指还含在嘴里,被一个革命军牵到台上。她的身后,还有几 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孩,男女皆有。 她怯怯地看阿比塞尔一眼。在她眼中,他就像巨人一样高大。 “告诉大家你叫什么名字。”阿比塞尔弯下腰,对住她天真无邪的双眼。 小女孩的声量无法像大男人一样传到远方,于是一名小兵将事先准备好的扩音器对准她。 “多拉。”小女孩把口中的拇指抽出来,细声细气地说。 “你的父母和家人呢?” “死掉了……”小女孩低下头。 “为什么死掉了?”阿比塞尔的语气极温和。 “果尔多喜欢我姊姊,爸爸妈妈要把姊姊送别的地方躲起来。 果尔多就说我们村子里有间谍,就带很多很人来,然后 大家就都死掉了,然后也没有村子了……”小女孩低着头揉揉眼睛。 现场一片静寂。 阿比塞尔伸手揉了揉她头顶,轻柔地道:“你下去吧。” 小女孩吸了吸鼻子,又被牵着慢慢走下台。 “你过来。”阿比塞尔对另一个小男孩唤道。 七八岁大的小男孩自己走上来。 “你叫什么名字?”阿比塞尔的语气和刚才询问多拉时一样温和。 “小威。” “你的父母和家人呢?” “被杀死了!”小男孩恨恨地道。“果尔多说我们没有老实缴税,带人把我们村子里值钱的东西都抢走。我们村长不甘心,站出来请他们起码将食物留下来,其它东西都带走 没关系,果尔多一怒之下,就把整个村子的人都杀了。” 一些士兵的脸沙锅内开始一阵青一阵白。因为这些事情,其中有不少人曾受命亲自去办,没去办过的人也听过同胞提起。 奉命去做这些事的人,何尝不知道村民无辜?但是军令若不被执行,死的就是自己,他们又能如何? 接下来几个小孩上来,都是类似的遭遇。偌大的广场上越来越沉默,垂下头的人越来越多。 “好了,带他们下去。”问完了话,阿比塞尔对看顾小孩的小兵摆摆手。 多拉跟着其它人走到一半,突然转身跑回来,拉拉”阿比塞尔的裤子。他神情温和地弯下腰,小女孩踏起脚尖在他耳畔不知了什么,他笑了一笑,大掌揉揉她的头发。 “你自己跟他们说吧。”然后一不意那个拿着扩音器的小兵对住多拉。 多拉稚嫩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响了起来。 “我只是要说,果尔多才是坏人!你们不是坏人,你们如果不听他的话,果尔多也会杀死你们,所以我不气你们。我希望你们赶快抓到他,替我们的爸爸妈妈报仇。”说完, 她扑通扑通跑下台。 满场的俘兵全低下头来。 阿比塞尔冷沉的眸子扫过全场。 “各位兄弟,这就是你们从军的目的吗?” 没有人敢抬头。 “杀手无寸铁的平民,替将军抢夺女人财物,烧毁无辜的村庄,这,是你们、我们、每个人从军的目的吗?”他的话声 转为严厉。 不……不是…… 不是! “不是……” “不是……” “不是……”低低的回应开始从四处冒了出来。 “你!出列!”阿比塞尔指着前排中央一名士兵大喝。 那个士兵全身一颤,脸色青白的跨上前一步。 “背出我们勒里西斯陆军新兵的誓词!”阿比塞尔森然道。 那个士兵一开始还很犹豫,声音有点颤抖,“吾……誓加入……勒里西斯光荣陆军的行列……效忠国家……保卫人民,对抗强权,恪遵军中法令, 尽忠职守,以捍卫国家安全为目标,以让人民安居乐业为己任!” “再说一次!” “吾……誓加入……勒里西斯光荣陆军的行列……效忠国家……保卫人民,对抗强权,恪遵军中法令, 尽忠职守,以捍卫国家安全为目标,以让人民安居乐业为己任!” “再说一次!” “吾……誓加入……勒里西斯光荣陆军的行列……效忠国家……保卫人民,对抗强权,恪遵军中法令, 尽忠职守,以捍卫国家安全为目标,以让人民安居乐业为己任!”那名士兵双腿并拢,昂首抬头,凛然大吼。 “再说一次!”阿比塞尔厉声道。 “吾……誓加入……勒里西斯光荣陆军的行列……效忠国家……保卫人民,对抗强权,恪遵军中法令, 尽忠职守,以捍卫国家安全为目标,以让人民安居乐业为己任!”开始有许多声音加入。 “再说一次!”阿比塞尔大喝。 “吾……誓加入……勒里西斯光荣陆军的行列……效忠国家……保卫人民,对抗强权,恪遵军中法令, 尽忠职守,以捍卫国家安全为目标,以让人民安居乐业为己任!”全场几万名士兵同声剧响。 阿比塞尔高高举起一只拳头,璀璨的烈日直接照射在他的身上,映像着万道金光,神威凛凛,宛如天将。 “捍卫勒里西斯!” “捍卫勒里西斯——”全声士兵振臂高呼。 “保护人民!” “保护人民!” "不畏强权,为国家而死,为保卫的人民而死,勒里西斯万岁 "不畏强权,为国家而死,为保卫的人民而死,勒里西斯万岁—— “勒里西斯万岁——” “万岁,万岁——” “赢了!赢了!我们打赢了!” 所有人停下手边的工作跑出来,正在替小朋友念故事的菲雨放下书本,被一群小鬼头拥着走出来。 西海跳到中庭上的一个小讲台,振臂大喊: “果尔多逃亡了,我们打赢了!中部地区是我们的了,阿比塞尔赢了!”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阿比塞尔赢了!”细碎的低语开始在人群之间交错,最后汇聚成声浪,越来越响亮—— “阿比塞尔赢了!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耶……我们赢了……”震天价响的欢呼摇撼了整个山洞。 一群人抱在一起用力拍打彼此的肩膀,女人激动地哭成一团,一群又笑又闹的小鬼头跟着欢声雷动,虽然他们根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整座山洞迅速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厨娘们含着泪抓住西海,频频问他派出去的人何时会回来。 “我也不知道,应该今天晚上就会到了!”西海兴奋得也昏头转向。 一群女人马上围在一起讨论该为回来的男人准备什么样的庆功宴,每个人都欢喜得停不下来。 菲雨开心地叹了口气。赢了,真好。 他终于要回来了。 天知道这几天她是多么难熬,每一道从洞外走进来的身影都让她的心悬在半空中,一旦发现不是阿比塞尔,就开始担心那人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 菲雨离开满场狂欢的民众,回到刻意里,静静品味这种,心脏从胸腔里飘浮到半空中,再落回胸腔里的感受。 从来不晓得自己能为一个认识以“天数”来计算的男人如此牵挂。 于是她利用这几天的时间,好好的审视了自己的心。 她了解这个男人多少,是不是真的就这样和他浪荡天涯了? 她在眼前有两个选择,她可以留下来,她也可以离开。 可是“离开”的想法一跳进心里,她的心就纽结得难受,想到永远无法再见到那个英武昴藏的男人,无法再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身影,轻嗅到他的气息,以后唯一能得知他消息的管道就n的国际新闻,她无法再想下去。 如果他和她是普通的男人和女人,让他们起码需要一两年的时间来适应彼此。 可是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阿比塞尔的人生有太多应该忙的事,就是……有可能在他还没有想清楚之前,他的生命已消失在战场上…… 消失 这个念头尖锐地穿进她的心里。消失、死亡、分享,光是这短短的几个字就让她痛到无法呼吸。 于是她就懂了。 她一直以为的隐隐不安,不是来自于自己的不确定,而是阿比塞尔的太确定。 为什么一个在沙场上厮杀多年的男人,可以在短短几天里就认定是她? 她不晓得自己是不是能承担得起,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所以她很惶惑。 可是,在死亡的面前,一切突然明朗了起来。 阿比塞尔的一生几乎都活在死神的阴影里,什么约会交往,离散对他而言都太奢侈了,他知道她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 如果她和他注定是一对,他们便会相厮相守一辈子,如果她终究不是适合他的人,起码他在自己还能的时候试过了,一切也没有遗憾。 阿比塞尔不是个平凡的男人,注定了她也不能以平凡女人的心来度量他。 她终于开始懂他了。 好希望这一刻他就在他身边,紧紧地抱着她,然后她才能告诉他,我明白了,一切都会没事的,无论未来有再多变量,我都不会离开你。 我想让你知道,我和你一样勇敢,一样坚定,所以,阿比塞尔,快点回来吧。 凯旋归来的男人在入夜之后回到总部,甫踏入洞内便受到英雄式的欢呼。 震耳欲聋的掌握口哨声欢呼声响彻云霄,延续了一整天的亢奋达到最高潮。 今晚所有人都打定主意彻夜狂欢,餐室里的桌子被搬到中庭,上面早已堆满了厨娘精心准备的庆功大餐。 阿比塞尔和洛提先各自发表了一个短短的精神谈话,阿比塞尔感谢了留守在总总的兄弟们,在他们出外期间保护大家的女人孩子,让每个人无后顾之忧,所以这次的胜利,功劳是每一位兄弟的,然后敬了众人一杯。 他的话引起一阵热烈的欢呼,有人甚至激动得虎目含泪。 洛提的演说就比较有趣一点,一下了战场他又变成那个聒噪爱笑的男人,开始叙述他们如何推进,如何布局,果尔多的人马如何在风穴里被打得打败。 他边说,大家边开席,每个人听他讲得活灵活现,不时夹杂着欢呼和笑声,庆功宴high到最高点。 阿比塞尔坐了一会儿,发现菲雨不在众人之间,雅丽丝送一大盘烤羊肉过来时,他的浓眉向她一挑,雅丽丝立即会意。 “菲雨可能在房里里睡着了,这一个星期真是累坏她了,整个洞里的孩子全跟在她后头不放。她会带着大家玩,教他们写字,还会说一堆石头的故事。每个小鬼头爱她爱得不得了。” 阿比塞尔想到那日和埃拉卡人一起撤离,她也常和小鬼头混在一起,这女人是天生的小孩子磁铁,没有哪个小鬼头抗拒得了她。 “我知道了。”他微微一笑,眼中的温柔相当深沉。 雅丽丝笑着继续去送菜。 阿比塞尔放下酒杯,悄然离开这群狂欢的弟兄。 整个中庭是挑空的,即使上到第四层,宴饮的声浪还是很大。 若她睡着了,不知道会不会吵醒她?他捺下想大步冲上去的冲动,一步一步,稳定地踩着石阶。 来到自己住了好几年的房门外,阿比塞尔没有推开,只是静静品味着这一刻的心情。 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有人在门的那一边为他等候,原来,这种感觉如此美好。 宽厚的大掌终于推开门,晕黄的灯光下,一道窈窕玲珑的身影正坐在桌子前,低头疾书着,桌面上十几颗大小不一的石头上贴着不同的标记。 她穿着一件他的衬衫——阿比塞尔第一次发现那件旧衬衫这么好看,满头青丝松松地挽高在后脑,脸颊两侧溜下几绺顽皮的发丝。 发现了门口的动静,她缓缓抬头,聚精会神的神情因为认出了来人而柔美了起来,樱红的唇角微微一挑,漾出闪闪的笑意。 “你回来了。” 阿比塞尔的胸口抽紧。 他大步走到桌前将她紧紧锁进怀里,脸埋进她清净如莲的体香里。 “我回来了。” 菲雨轻叹一声,恬静地枕在他的肩上。 今晚她没有下楼,就是希望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旁边没有其他人在,她可以尽情地腻在他的胸怀里,不必和任何人分享。 他身上有战场的味道,她轻轻闻闻着,光凭味道便能将他记住一生一世,无论转了多久都能再认出来。 她真的在他怀里,真的一直等着他,不是他的幻想。 刚健的臂膀将她箍得紧紧的,紧到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有她在怀的感觉真好!阿比塞尔扶起她的下鄂,吻住她,她热情地投入,等他终于满足地松开唇舌,两人急促的呼吸在方寸之间交融。 “你迟到了。” 菲雨轻叹了一声,枕回他肩上,一个歉然的轻吻落在她的双唇之间。 “嗯。” “成果如何?” 连日的烽火交战,几度在生死之间叩关,万般惊心动魄只化成男人对女人的一句轻描淡写。 “打赢了” 她皱皱鼻子,闻闻他的衬衫,“那还不去洗个澡,全身都是火药味。” 他低低笑了起来,再度吻住她,直到两个人都无法喘息为止。 “我马上出来。”最后阿比塞尔轻咬一下她的鼻尖,放开她梳洗去了。 叩叩叩。 竟然有人不识相的来打扰,菲雨好奇地应门。 “小美人!好久不见了。”洛提一打照面就给她一个巨大的熊抱。 菲雨大笑,用力拍打他的手臂。“快放我下来!才一个多星期而已,我还嫌不够久呢。” 洛提听到浴室里的水声,对挤眉弄眼,“不是吧,我看再拖下去,有人要耐不住相思,天天咬着毯子痛哭了。” “谁哭?你哭还是塞尔?”她不甘示弱地问。 他们俩一见面就非斗上几句不可。 “好吧,既然有人不知感激,我也没有必要太客气,她的行李就直接丢了吧!” 洛提故意把一个登山背包举得讥讽的,吊牌上还挂着“朱菲雨”的英文字。 “我的行李!”登山背包立刻被她抢到手里,她高兴地抱住洛提大叫:“洛提,你是大英雄!我还以为我们所有的行李都失踪了,你是怎么找的?” 受到英雄式欢呼的老洛提登时飘飘然,好吧,他就大人大量,不跟她计较了。 “你们的这些装备既不是金子打的,也不是银子造的,果尔多对它们一点兴趣都没有,那时只把值钱的东西拿一拿,大部分的东西都没有带走,后来塞尔派人去巡巡看,就顺便取了回来。 我们隔天赶着出门,竟然忘了告诉你。”活提得意洋洋地道: “所有的东西都堆在我们的仓库里,明天我让西海带你去看看,不过有没有被摔坏我就不知道了。” 身后一双不爽的硬臂把她抢回怀里,干净的香皂味立刻飘入她的鼻端。 “好啊,原来是塞尔派人去巡的,却被你拿来做人情。”菲雨抿唇而笑。 “哼!他派的和我派的还不是一样吗?好男不与女斗。”洛提看着后头替她撑腰的那个男人咕哝道。 “是“好难!不与女斗”吧?”她格格地笑。 “时间不早了,你也快去睡吧。”阿比塞尔随意道。 啧啧啧,这就赶人了。 “要睡你们俩自个儿慢慢睡,外头还热闹得很,我要再下去喝两杯了。”洛提笑嘻嘻地退走。 菲雨双颊飞红,啐了他一口,看着门买书在他们眼前关上。 几颗水珠滴在她的脸颊了,她在他怀中仰头,双颊颊着淡淡的娇嫣,阿比塞尔心中一荡,抱起她走向大床,将她轻轻放在床上,自己仍然坐在床沿,俯身轻吻细吮,和她耳鬓厮磨。 眼看再下去就要擦枪走火了,他陡然抽身,胸膛随着呼吸剧烈起伏。 “你早点休息吧,我去拿睡袋。” 他才走开一步,身后一道细细的声音飘了出来。 “又没让你睡地板……” 阿比塞尔身子一震,慢慢地转过身,黑眸逐渐转为深沉闪亮。 床上的娇人儿已卷进行军毯里,背对着他,一只露出来的小耳朵已染成艳红色。 他慢慢地走回床边,在原来的位子坐定,语气是那样平淡,但是两人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热度。 “你自己想清楚,如果我上了这张床,做的就不会只是睡觉而已。” 又是一道细细的娇音飘出来。 “又没让你只是睡觉……” 那双深邃的黑眸更亮。 他慢慢地上了床,把帐子放下来,确定不会有蚊子飞进来,然后贴在她的背后躺好。 他胸腔内强而有力的震动传到了她的心口,菲雨闭着水眸,双睫微微颤动,像一只猫咪转身蜷在他的怀中,娇红的花颜埋进他的颈窝里。 她羞涩的反应取悦了他,阿比塞尔刚强的心柔化成一汪水泽。 他轻轻吻着她的五官,在她耳畔呢喃着一些没有意义的安抚语句。 抽掉碍事的行军毯,他一吋一吋解开她的衣扣,再一吋一吋吻住暴露出来的雪肌玉肤。她轻轻喘息,难耐在枕上辗转嘤咛着。 他的身体越来越亢奋,爱抚她的力道也越来越重。握惯了枪把的长指间长着硬茧,拂到她格外细腻的部位时,带着一份撩人的微痛,让她不禁轻嘤了出来。 他略略一停,看到自己在她身上磨出来的浅浅红痕,男性的低笑声在整间帐子里轻荡。 “皮肤怎么嫩得这样,不经碰……”然后轻舔那片娇红的玉肌。 哼,明明是他自己粗手粗脚,反倒怪她皮肤太嫩。她抬起玉腿想踹他一脚,他微微一侧就闪过,反而让两人的身体以更魅人的姿态紧合。 菲雨大羞,凑在他肩肌上想咬一口,他肌肉强壮坚硬,竟然咬不大下去,她双颊因情欲而嫣红,水眸却闪着不驯的水光,愤怨地瞪他一眼。 “让我咬一口!” 他放松肩膀的肌肉让她咬。 细玉般的贝齿陷入他的肩肌里,真的咬了一口,没有见血,只有一个红红的牙印。 她满意地看着那个牙印,然后再亲一下嗤嗤地笑。“你的身上有我的记号了,以后不能再让其他女人咬你。” “没有其他女人。”他贴着她的唇轻语。 唉,这个男人,甜言蜜语的杀伤力太强。 两人一来一往的戏闹,她的娇躯越发敝开在他的身下,阿比塞尔的双眸越变情深,低抑的男性嗓音会让人连最末端的神经都在颤抖。 “你咬完了,现在,换我咬你了。” “啊……” 一声低低的惊呼,细密的喘息声开始扬起。 事实证明,无论是外面的战场,或是床上的战场,娇弱的她在攻城略地上,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第六章 接下来的日子,阿比塞尔依然忙碌。 自从果尔多垮台之后,军政府大惊失色,企图要收复中部国土,可是果尔多在位时残虐暴躁,喜怒无常,本来就失去民心,他的军队更是直接转而效忠阿比塞尔。几次攻防下来,政府军完全占不到便宜,却是让这些投诚的阿兵哥见识到阿比塞尔行军布局之能。以前和他对立时,他们就吃过苦头,现在是直接在他的手下做事,更明白了他行事的风范。 阿比塞尔领袖魅力十足。当然,不是一开始就凡事顺利,许多前政府军的士兵安逸惯了,留下了不少的习气。而阿比塞尔治军以严谨闻名,当然看不惯他们的散漫。 几次让前旧政府军和革命军的士兵互相对垒操演之后,狠狠地挫了他们的骄气,才把这群小子收得服服帖帖。 一如以往,菲雨从不主动过问他的事,所有近些都是留守总部的士兵们私下聊天时被她听到的。 她只是趁阿比塞尔在身边时,把握每一丝与他相处的机会。 不过,即使是留在总部里,阿比塞尔也非常忙碌,永远有开不完的军情会议。 驻扎在其它地区的革命军每天都会派对不同的人来,然后一帮男人关在军情室里就是一整天。 其实她是有点不解的。 好不容易接收了果尔多原有的势力,阿比塞尔不是更应该坐镇中军吗?然而他却只是让洛提带着两个长年一起征战的干将驻扎在那里,自己只在有需要时前去验收士兵的操演成果。 菲雨当然不会以为阿比塞尔是舍不得和她分开,毕竟她不介意跟他一起搬到任何需要去的地方,阿比塞尔也知道她不介意。 中军的军营离总部开车约一天的路程,他每个星期去一趟,住两天处理一点事情再回来,四天就去掉了,有时候有事必须留得更久,一个星期可能就只见得到半天、一天,所以两人大体上还是过着聚少离多的生活。 不过菲雨终究不是传统的当地妇女,全部生活就绕着丈夫转。 当阿比塞尔在忙的时候,她也没闲着,继续采她的石头样本,而且她现在还有一帮孩子兵团做帮手,声势浩大得不得了。 别看这座革命军总部只是一座山头,里面的地质成分相当复杂,光是在内部她就收集了不下四十种的样本,当初教授留下来的高倍显微镜等等,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害,所以她每天光采集、记录和研究,就可以耗掉十几个小时,几乎比他更忙碌。 负责替小朋友上课的老师也回来了,所以小朋友们依照年级之别重新开课,课余的最大娱乐就是看她在做什么。每到午休时间,菲雨一定抽空陪他们玩一阵子石头;毕竟兴趣要从小培养嘛!将来这个国家的第一批地质学家,说不定就是她的门下高徒啊。 直到一阵子之后,众人渐渐熟悉了她的存在,对她放下戒心,菲雨才把足迹范围扩大到洞口附近。 “大家看到这些线条了吗?” 下午三点多,菲雨带着她忠实的小孩军团,来到洞口外面一处天然的小石台。 这个石台的地面栉次鳞比,层次分明,活脱脱一个观察断层的好教材。她戴着雅丽丝为她编的宽草帽,白色t恤外罩着阿比塞尔的衬衫,有点吃力地爬上石台,拍拍双后,然后指着那些断层面的纹路开讲。 “这些断层面是东北往西南的走向,相对于另一边的断层面,所以我们叫它……史东,你说。” 小鬼头把嘴巴里的拇指拿出来,嫩嫩地回答:“逆断层!” “答对了,它是一个逆断层。”菲雨满意地点点头。 不期然间,一道高伟的身影走出洞口,踩着平稳的步伐来到众人身后,加入小孩兵团听讲的行列。 一干小朋友没有发觉,只有菲雨看到了,对他微微一笑,然后继续看着那群七嘴八舌问问题的小鬼头。 “菲雨、菲雨,为什么这里的石头看起来红色的橘色的又黄色的?” “这是个好问题。这种岩石的颗粒比较粗,叫做寿砂岩。有一样东西跑进砂岩里面后,就会透过这些粗粗的缝隙一直流进去,最后发生氧化反应,就会石头缝看起来红色的橘色的又黄色的了。至于是什么东西跑进去呢……”开始点人头。 “我我我我我!”一群小朋友抢着举手回答。 “我想想看……”她故意左看右看,然后点了下队伍最后方的那个大个儿。“来,我们让阿比塞尔回答看看。” 阿比塞尔?所有小兵丁惊讶地转过头。一看见超级偶像就站在后面,每个人眼睛闪闪发亮。 那个高大的男人挑了下眉,迎上她笑吟吟的水眸。 “雨水。”他慢吞吞地回答。 “答对了。”她用力拍拍手。 “耶—”一群崇拜的小鬼头热烈鼓掌。 “阿比塞尔怎么会知道?”一个小女孩害羞地躲在哥哥后面问。 “因为我也会看一些杂七杂八的书。”阿比塞尔还是用那种慢吞吞的语气回答。 “可见读书多么的重要,大家要多多读书,才会变得很有知识。”菲雨乘机机会教育,顺便多看了一眼昨天逃课被逮到的两个男孩。 “读书可以变得和阿比塞尔一样厉害吗?”史东含着拇指问。 “你们觉得阿比塞尔很厉害吗?”她似笑非笑地看那个男人一眼,事主只是扬了下眉毛,一副“我也很无奈”的表情。 “嗯!最厉害的!”每个大小孩都用力点头。 菲雨于是说:“人家都说知识就是力量,所以多读书可以让你们变成很有力量的人,将来变得比阿比塞尔还厉害!” “哗……” 比阿比塞尔更厉害耶…… “好了,每个人回去写功课。”那个被喻为最厉害的男人出来清场,然后向她颔了下首。“跟我来,我有点事找你。” 哦?好难得他会有事找她。 菲雨拍拍几个小可爱的头,好奇地跟在他后面走回去。 他经过几个轮休的士兵身旁,那几名士兵手忙脚乱把香烟藏到背后,挺身立正敬礼。阿比塞尔随意点了个头走过去,那些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唔!呼—呼—”香烟烫到手了吧。 奇怪,他们怎么就这么怕他?只要下了岗哨,阿比塞尔从来不会管他们这些小嗜好的,果然是军威永存。 菲雨跟在他身后,对那几名卫兵浅浅一笑。那几个人傻傻地回个笑容,还很纯情地脸红了。阿比塞尔回头淡淡地瞟了他们一眼,那些个纯情的傻笑马上消失,立刻化成恭敬严肃正直不曲果敢坚忍不好女色的石制雕像! 她又好气又好笑地瞪某人的后脑勺一眼。这男人绝对对她的社交生活具有毁灭性的杀伤力。 两人一进了房,她好奇地直接开口:“你有什么事找我?” 阿比塞尔把门落锁,直直走到她身前,然后一把将她捞进怀里,贴住她的樱唇。 “就是这事。” 菲雨双颊飞红,水灵的眼眸圆睁,“你……你……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你这个色情狂,现在是白天啊!” “谁规定大白天不能做这档子事?”他反问。 竟然众目睽睽之下带着她直接回房间,这下子整个山洞的人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了啦。 “可恶!我的名声都被你败光了。”菲雨气恼地咬一下他的嘴唇。 “噢,这只小金鱼是有利牙的。” 他低低笑了起来,斓腰抱起她。 还说什么不苟言笑呢!这男人,在她面前就是这副死样子,教她怎么怕他怕得起来?菲雨无奈地被他抱上床。 缠绵过后,菲雨躺在他的怀里,纤指懒懒在他的胸口游移。 阿比塞尔一手搂着她,一手枕在脑后,墨眸深沉地盯着帐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又要出远门了。菲雨在心里叹息。 每次要出门,前一个晚上他就会索求得格外厉害。两个人嘴上都不说,心里却明白,他的每一次离去都有可能是诀别刀于是她总是婉转配合,抵死缠绵,每一次都让他眷恋得几乎舍不得离去。 今天突然大白天就把她带回房,看来是消息来得突然,晚上就得走了…… 菲雨抑回泛上眼眶的热意,更紧密地窝进他怀中,吸嗅着他充满生命力的阳刚气息。 现在这一刻,他还在她身边,这样就够了。 “菲雨……” “嗯?”她在他怀里抬起头。 他又不说话了,黑眸依然盯着帐顶,手指漫不经心地在她背上游移。 菲雨叹了口气。这个在战场上素以果断卓绝着称的男人,只有碰到跟她有关的事,才会如此委决难下吧? “塞尔,你信任我吗?”她突然拥被坐起,直直地看进他的眼底。 他的嘴角懒懒牵动一下,甚至不需要回答。 “如果信任我,就让我自己决定好吗?”她认真地说:“我应答你,只要情势不对,就算你不提我也会立刻离开。” 阿比塞尔轻叹一声,探臂将她紧紧搂回怀里。 她果然明白他在想什么。 和她在一起是如此轻松,很多话他不必讲出来,她就已经明了,好像两个人只靠几个眼神的流转,就能互相感应。 为了她的安全,阿比塞尔明白自己应该趁现在将她送走,因为接下来的局势只会更乱,可是他舍不得。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如此心动,再怎么不该将她留在身边,都不想分开…… “我想尽量留在你的身边,就算多一分一秒都是好的。但是我不想变成你的弱点,所以我一定会在来得及的时候先离开,好不好?”她闷问地埋进他的胸膛里。 “好。”他叹息地屈服了。 她仰头吻了下他的唇角,两人都为这一刻的宁静感到满足。 “塞尔,告诉我关于你的事,你以前是什么样子?” “你先说。”他闭上眼略微小憩,唇角浮现一个模糊的笑意。“小小朱菲雨以前是什么样子?” “我?我就是一个很平凡的女孩子啊!这里有爸爸妈妈,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姊姊,他们年纪都比我大很多,连年龄跟我最近的姊姊都差了我七岁,所以我算是从小被欺压大的,每个人都可以理所当然地管我。”她皱了皱鼻子。“我哥我姊都结婚了,给我生了一堆侄子侄女外甥的,所以我十几岁开始就在当孩子王了。总之,就是很平凡的人生。” 跟他比起来,完全弱掉了。 想到她去哪里都会被一群孩子缠上的模样,阿比塞尔的笑意更加明显。 “为什么这么“平凡的”女孩最后跑来研究石头?” “你很政治不正确喔,谁说女生不能研究石头?”不过想了想,她自己笑出来。“其实我本来不是想学地质学的,一切都是贪吃作祟。” “贪吃?”这回他张开一只眼睛。 她舒舒服服地在他怀里找了个角落窝好,开始说故事。 “台湾有一个风景名胜区,叫做“野柳”,那里有很多被海风风化的奇岩怪石,最有名的是一个叫做“女王头”的,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 “我第一次去野柳的时候才三岁,引起我注意的却不是女王头,而是一堆长得很像超级大香薯的蕈状岩—我不盖你,真的很像!那些石头的顶端是咖啡色的,底下接着一条黄色的香棻蒂,怎么看都像一颗超级大香薯……” “所以一看之下就惊为天棻了?” “可不是吗?”她快乐地道,“趁着大人在关心女王头的时候,我对着一颗石头香薯,砰一声就扑上去重重啃一口!” “噢!”低低的笑声逸了出来。 “答对了,就是“噢”!我当场被咯得满口鲜血,乳牙都差点蹦断了。我妈妈吓得赶快把我抱走,我哇哇大哭,可是从此就一直忘不了那群长得跟我一样高的香薯。后来我发誓,我一定要变成全世界最厉害的厨师,有一天把那些硬邦邦的香兹都煮来吃。” “等到年纪大一点,我发现不管是在家政系或是厨艺班都没有人教人家如何煮石头香棻,反而是我国中老师办公桌上的一本“世界奇异地形录”,介绍了野柳的奇岩,还有世界各地奇特的地理环境。我借来看了之后,终于知道,我若想染指那些石头香棻,读家政系绝对是找错地方……” “所以未来的伟大地质学家朱菲雨就在那一刻诞生了?” “答对了。”她洋洋得意地点头。“好,换你了,你没有当革命军之前,都在做什么?” 他的手指在她滑顺的青丝间溜过。 “我在当舞会王子。” “骗人!” “哩汕,小姑娘,我也年轻过,还在法国留过学。任何去法国留学的人,如果没有闯过几场舞会,人生都叫失败。” “你在法国留过学?”菲雨不敢相信。虽然她早就注意到他有一堆法文书,可是还是很难想象。 阿比塞尔好像就应该穿着军服,挺立在黄沙狂扫的战场上。 “我和大部分的留学生一样,能跷的课都跷掉,除非教授要点名,才出席应个卯。其它时候都泡在那堆长腿拉拉队和巴黎性感小猫的派对里。”他低沉里说,眼眸里现出幽远的怀想。那竟是人生中最幸福无忧的一段岁月。 “拉拉队和性感小猫,嗯?” 他笑起来,把怀中怪腔怪调的女人揪高,重重吻一口。 两个人转眼又纠缠在一起…… 又缠绵过一回,她娇懒无力地瘫在他怀里,待急促的心跳渐渐平静。 “你为什么会加入革命?”终于问出那个不可避免的问题…… 这一次阿比塞尔沉默了许久。 “我的父亲是前任国防部长。” 菲雨的意外只维持一秒钟。 他必然出身富贵,才能有那一段灿烂的留学生活。 阿比塞尔用平淡无起伏的语气,开始告诉她,关于他家的老司机是革命军的眼线,和他一起长大的司机之子洛提决定追随父志,加入革命,他在法国得知消息的震惊、愤怒,和被背叛的感觉。 “……然后洛提的行动走漏风声,失手被捕了。”他淡淡地道,像在说着不相干的人的故事。“一开始我很气,气到不想管他,但是我知道那群狱卒的手段,洛提落在他们手上,最后连全尸都没有。我虽然气恼,却无法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袖手旁观。” “后来我打电话求我的父亲,只要他设法放洛提一条生路,我会劝洛提退出革命军,从此不再和政府作对。我的父亲沉默了很久,只是告诉我,这件事我不要插手。” “但我怎么可以不插手?既然他不救人,只好我自己亲自去救了。我偷偷回到勒里西斯,住进一间小饭店不久,就有两个革命军的人主动和我接头。他们也想救洛提和其它失陷的同伴出去,可是没有门路,直接攻打监狱的风险又太大,我有门路却没有人手,所以我答应了。” “到了动手的那一天,我让那两个革命军的人扮成随扈,大摇大摆带着他们进入监狱,那些狱卒认得出我,让我进去了。” “我一看到洛提……嗯,他受了点刑,状况不是很好,但是还走得动。我告诉他们我奉了我父亲的命令,来审讯那几个落网的革命军。我当时只是打着一个主意,父亲在国内是极有影响力的男人,除了大将军之外他就是第二把交椅,我只救走洛提一个,对他不是太难处理的事。” 菲雨深深地依偎进他的怀里,突然觉得有点冷。 “一切都顺利得越乎想象。那些狱卒一开始还有点犹豫,可是只被我厉声斥喝几下,也知道惹不起我,只好签单子让洛提跟着我走了。” “把洛提带出来之后,那些革命军要求我再进入借口提讯其它共犯。其实,我本意就只是为了救洛提而已,再加上他的情况真的很不好,我说我先把洛提安置在一个可以安静修养的地方,确定他没事之后再说。” “我想趁这段时间劝劝洛提,不要再搞什么革命。这个国家再烂,还有我们这些新生代可以接手慢慢改革,等我学成归国之后一定不会让他失望。就这样我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劝了他五天,直到他的状况稳定下来,我才离开。” 阿比塞尔低沉平缓的嗓音突然停下来,在沉默里,菲雨明白事情必然有了变挂。 “我一进家门,一切都变了。”最惊心动魄的那一刻,在他口中平淡得仿佛日常的一餐饭或一顿茶。“一堆武警立刻涌上来逮捕我,在狱中我才知道,我的父母也已经被捕。” 他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 “我父亲在国内的声望和势力日渐高张,军事领导早就如粳在喉,想借机除掉他。我正好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的机会。” “我那日带人进去监狱救人的录像带被公布出来,后面两个革命军的特写更被放大,大将军迅速以通敌的罪名逮捕我父亲,并且派人在我家里等我自投罗网。” “下了狱之后,我很不甘心,我一直吼着要见大将军一面。我那时还以为,他只是一个从小看我长大的慈祥长辈,等我亲自见到他,向他说明情况后,他就会明白,我们既不是通敌也不是内乱,跟我父亲更没有相干,我只是想救一个童年好友而已。” “我在狱中被关了一个多星期,不多不少的挨了几顿打,倒是还没有开始上重刑。直到有一天,几个狱卒终于要正式开始提讯我,他们将我押到刑室外面……” 他停住,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嗓音瘠痉,黑眸透出深沉的痛苦。 “那是我父亲的哀号……我只听了几声便听了出来……” 菲雨打了个寒颤,扑进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热烫的液体迅速沾湿了他的颈窝。 阿比塞尔仍然用那种遥远平淡的语音叙述! “我当场发起狂来,对着四周的狱卒大吼大叫,用头和身体冲撞他们。那几个人拿起木棍毫不容情地围殴我一顿。我被打到内伤吐血,昏了过去,接下来几天昏昏沉沉的,没有太多意识。” “等我回复神智时,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了。革命军最后还是决定冒险攻进监狱,救出所有被囚的同伴,也救出了我。当时洛提拄着拐杖站在我的床前,一脸愧疚地说,我父亲已经在两天前被处决!” “你母亲呢?”她鼻音浓浓地问道。 “他们将她关进一间男囚里,隔天早上她就自尽了。”他清淡地道。 她埋进他的怀里,浑身颤抖着,嘤嘤细细的压抑着低泣。 “这就是“阿比塞尔”的故事,”他静静地说。“其实我一点都不伟大,也不特别。我不是因为什么神圣的抱负才加入革命军,一切只是出于私怨。” “所有伟大的事,都是由小小的一颗种子欧蒙。”她沙哑地说。 “……菲雨,你知道吗?”这些话,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并不在乎推翻军政府之后由谁来掌权,那个人不必非得是我!我只是想看见一个吏治清明的社会,一个人民可以自己做主的国家,然后像我和洛提这样的人可以越少越好。” 她的热泪滴在他的颈后,也滴进他的心里。 阿比塞尔紧搂着她,脸埋进她芳香的青丝里,心头突然有一种被涤尽的感受。 他一直无法哭,即使在知道父母的尸身随着其它死囚一起火化之后,当作污物处理掉,他连一座坟都不能帮他们盖,他也没有哭。 心里已经空了,于是一滴泪都挤不出来。 但是,蜷在他怀里的这个女子,不是放声大哭、充满戏剧性地替他哀悼,她只是像只受伤的猫咪一样细声地呜咽着,明明拚命地想压抑,不想让他听了再伤心,却制止不住。 她的低呜,流入他深沉冰寒的心,煨烫了那累积许久无法倾诉的负疚。 他突然翻身将她压进床内,饥渴地吻着她的樱唇。 “菲雨,我不会让任何事发生在你身上!相信我,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发生……” “我相信你!你一定不会的,我相信你……”她哭着也不断亲吻他的脸。“塞尔,我知道我有很多事帮不上你的忙,我只能做到尽量不变成你的负担……” “你永远不会是个负担!” “……如果让你因为我而遭遇危险,我会痛恨自己一辈子,所以我一定会保重自己!所以,也求求你,一定要保重你自己。只要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所以一定要活着。”她哽咽地说完。 “嗯。”他埋进她柔软的青丝里,嗓音沙哑无比。 “我们一定要在一起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她吻着他的面容。 这个用一身斑斑血痕为勒里西斯写下革命史的男人…… 不只他,还有洛提、多亚,以及其它许许多多像他们一样受过压迫的人,今后他们的兵火将会在这片国土上铁血交锋。 而她,会守在心灵与他最靠近的地方,默默等候。 在他归来的每一刻,她会以最美丽灿烂的笑容,在他的面前盛放。 第七章 勒里西斯的战事全面爆岭! 军政府宣布全国进入戒严状态,国际机场全面封锁,只开放短暂的时间让数量不多的外国侨民撒侨,一旦超过容许时间,连撒侨专机也不允许起飞。 一切从果尔多战败之后,急遽失速。 军政府掌权的五十几年以来,虽然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内战,但彼时革命军气候未成,都只是一些规模的区域战事,直到阿比塞尔等人的崛起,让政府军频频吃了苦头。 即使如此,勒里西斯的肥沃平原全位于西部,所有文明岭展也都集中在此处。表面上革命军虽然占领了东部和中部的三分之二国土,其实两方的经济实力依然天差地远,稳据西部的军政府依然掌握主要的国家资源。 鹰派认为革命军气候已成,应该趁着他们的实力未能与政府军抗衡之前,尽速扑杀。但是鸽派却认为,实际上的情况与过去二十年差别并不大,革命军依然守在穷乡僻壤,依然只能打些区域小战,既然如此,何不拿中部的贫瘠高地做为招安筹码,先安抚一下。 就因为内部的矛盾,政府军打一阵停一阵,一直无法有串连的攻势,让鹰派人士迟迟无法收复中部失地。 阿比塞尔乐得趁他们内部矛盾时加紧操练。 事情的第一个引爆点在西南方的一个中型城市——史瓦哥城。 史瓦哥城的掌权者是一名地位不上不下的上校,他向来和果尔多不和,果尔多一直是军政府倚重的对象,长期下来不免让他有怀才不遇之感。果尔多战败逃亡之后,本来以为接下来的中部门户就是由他把关,地位应该跟以前不一样了,没想到军政府依然不把他当一回事,现任国防部长甚至想派遣自己的亲信前来接手。这名上校一怒之下,干脆向革命军投诚了。 这件事让革命军士气一振,对军政府却是一大打击。得到史瓦哥城,就等于让革命军的势力正式步入西部平原。 事情的导火线之二,果尔多的死亡。 在逃亡了数个月之后,果尔多终于突破革命军的重重围剿,顺利逃入军政府的势力范围内;但是他当天晚上就在自己藏身的旅馆房间里被暗杀。 军政府终于全面震动了。 果尔多的行踪是怎么泄漏的?奸细!必然有奸细,而且是层级不低的内奸,才能掌握到只有少数人知道的消息。 为了肃清内奸,军政府开始了一连串整肃行动。所有血统不正、背景可疑的人——在这里指拥有游牧民族血统或配偶等等的各级将领——一律被削阶,贬职,情节严重一点的直接下狱。 军中许多人眼见自己追随了十几二十年的长官,为了一些子虚乌有的罪名被赶下台,悲愤莫名,兼且物伤其类,再这样下去,谁也难保自己不是下一个。 各地军心大哗之下,开始有小部分的军队揭竿响应,革命军突入西部的声势锐不可当。 至此鸽派的声浪完全被消灭,鹰派取得军事主导权。 政府军和革命军对垒了二十几年,终于势不可免必须一战。然而,此时的革命军已不再是二十年前那群不成气候的乌合之众。 第一声战事发生在史瓦哥城,两方互有死伤。 从此像按下了起跑的枪声,各地的战事不断发生,双方交战越来越激烈。 外面仗打得越来越激烈,总部也并不平静。 基本上能跟着阿比塞尔住在总寨的人,大多是他的心腹爱将和忠诚的死士。如今战事全面爆发,这些爱将散诸全国各地,领兵奋战,不可免的,就会有伤亡…… 这半年来,总寨的孤儿人数渐渐增加。 有许多心腹的遗弧是从前线直接救下送回的,更多平民的孤儿则送往红十字会的收容所。 菲雨已经接手了孩子们的代课老师一职,每天除了帮各年级的小朋友上课之外,还要帮忙带这几个尚在襁褓中的孤儿。 她每每看着怀中天真无邪的睡颜,只能暗自叹息。 等这场内战打完,两方付出的代价也已太大太大。 这天她在托婴室里哄着一个好不容易睡着的小宝宝,背后响起门被推开的声音。 “帮我把热水瓶里泡着的奶瓶拿过来。” 奶瓶碰了碰她的手肘,她反手接过来,把奶瓶凑近小宝宝的嘴畔。神智朦胧的小家伙一触到奶嘴立刻啾啾吸了起来。 小宝宝在半睡半醒状态是最好喂奶的时候。她边喂小家伙奶,连回头瞧瞧是谁来了。 “西海!”她笑了,压抑着欢喜的音量,“你怎么回来了?” 自从洛提派驻到中军之后,西海也跟着父亲一起去了。 她私下曾经跟阿比塞尔唠叨过:“还是个小孩子而已……” “十四岁,已经不小了。”他随意地道,“男人要出去多磨练才行,总不能像女儿养在家里。” “十四岁而已,怎么就是男人了?”她瞪了瞪眼。再说,女儿又怎么了?他敢说他瞧不起女人的话,晚上就去抱睡袋。 “西海只是过去当个小传令兵,跑跑腿而已,不会让他上战场,你不必担心!”阿比塞尔只是笑。 她才终于不再说什么。 如今大半年过去,西海也已经十五岁了。他的身形已经和父亲一样高,看来将来有青出于蓝的趋势,眉目间益发的俊俏。 “我爸放我几假回来看我妈,顺便看看大家有没有缺什么。”开朗的少年,笑容依然明亮灿烂。 这场战争已经太过严酷,西海仍能保有如此的纯真,表示那几个男人没让他碰到太多战事。菲雨悄悄松了一口气。 “嗯……大家都还好吗?”她的迟疑短得几乎听不出来。西海点点头。 “大家都很好啊。”顿了一顿,他坏坏地笑出来,“嘿嘿,阿比塞尔一样很好啦!想问就问,在我面前还怕什么羞?果然女人就是会装模作样!” “你说什么?你这个臭小鬼!才去多久就被你老头给带坏了。”菲雨拿一块刚换下来的尿布往他脸上扔过去。 啪!正中目标! 西海把暗器从脸上剥下来,一看清是什么,面色如土,登时货真价实的“一脸大便”。 哎,阿比塞尔……真的好想念他…… 过去半年以来,他们见面的次数不满十次,而且每次都是来去匆匆。每次他回来都已经入夜了,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然后一转眼,就看见帐子外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每次她都只是默默地把帐子撩起来,他便带着一身风尘钻进来。 他的身上有时候有伤,有时候没有,有时候有道刚愈合的疤。她只是抚着那些纹路,一道一道的吻过,其它什么都不说。 良宵苦短,两人总是热烈地缠绵。 过后他的精神若不错,两个人就会闲聊几句,都是些不关痛痒的话:她最近做了什么,孩子们又学了什么,哪家人又添了儿子女儿。 他照例的轻描淡写,战场上烽烟缭绕,换到这软红的帐子里都只是短短的一句:“打赢了”。 菲雨知道,阿比塞尔每一次都是专程绕过来看她的。 隔天等她醒来,身旁只留下冷掉的空位,然后她会抱着有他味道的枕头,细细地把他的一言一行再重温一遍。 在这种乱世里,他们只能把握每一丝机会,偷取示点幽微渺小的幸福。 西海看她幽远的眼神,知道她又在想念阿比塞尔了。唇蠕动一下,半晌还是没有作声。 “小子,想说什么就说吧,嘴里瞧不起女人,倒比我们还婆妈。”菲雨笑慎着。 “就是……”他迟疑地开口:“我也是偷听我爸他们说的才知道,最近政府军里出了一个挺厉害的人物,领军的才能不下于阿比塞尔,我们在几场战役里都吃了点苦头。” 她的心霎时悬了起来。“他们不会有事吧?” 他搔搔脑袋。“其实真正交手起来,阿比塞尔不见得会输给他啦,只是……听我爸讲,那个人以前也是阿比塞尔的好朋友,交情跟我爸不相上下;只是现在大家各为其主,不得不在战场上见面,阿比塞尔的心情当然不会太好,所以……嗯…… 如果你有机会看到他的话……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菲雨沉默下来。 怀中的小宝宝似乎被两人的声音吵着了,吐出奶嘴呜呜嘤嘤了几声,菲雨连忙把奶瓶交给西海,温柔地拍拍宝宝的背。不一会儿,小家伙打了一个嗝,小嘴咋了两下,满足地睡去。 她深呼吸一下,对西海笑笑,“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西海点点头,又灿然地笑了起来。“好了,我已经报完平安,要去找我妈讨东西吃了。我一个男人家没事窝在婴儿房里,怪别扭的,拜拜了!” 现在就跟她耍大男人主义了?菲雨又好气又好笑。 过一阵子要将西海讨回来,把他那根被养粗了的脑筋磨细才行。 转眼又过去了两个多月,这阵子西海比较常留在总部了。 他自己是有点郁郁寡欢,不晓得为什么老爸要把他丢在这里。但菲雨约莫猜想得到,战情恐怕陷入胶着,所以洛提不愿让儿子在前线冒险。 这两个月她完全没见到阿比塞尔,甚至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和总部里其它人一样,都只知道他还活着,好好在打仗就是了。 算算距离上次见面已经四个多月,菲雨有点焦躁,却也知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不只她,其实最近整个总部的人都弥漫在一股焦躁的氛围里。 然后有一天,气氛悄悄地改变了,几个轮流值守的军官,脸色又开始亮了起来。 从那一天开始,气氛慢慢地好转,阿兵哥们的脸上又开始出现笑容。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既然他们笑了,就表示前线有好消息了,于是每个人都跟着欢欣鼓舞。 菲雨却没有任何喜色,她只是在无人看见的时候,对着随手捡来的石头叹息。 隔了几天的夜里,阿比塞尔就回来了。 那夜他不断地要她,折磨得她有点狠。菲雨什么都没说,只是婉转承欢,以软玉温香的娇柔慰藉着他。 结束之后,他只是枕在她胸口,两个人的心跳一起从激烈慢慢回复平静;整个夜里他一直盯着蚊帐顶端,双眸深沉微红。 那是菲雨见过阿比塞尔最接近流泪的时刻。 隔天早上他就离开了。 再不久,捷报传来,那个让他们万分头痛的敌人,中了阿比塞尔安排的伏击,在史瓦哥城外三十公里处殉难。 整座总部敲锣打鼓,欢呼声响彻云霄——英明勇武的阿比塞尔再度证明他的不败神话!他们的阿比塞尔绝对不会办理给任何人! 菲雨离开欢悦起舞的群众,独自回到房里。 她紧抱着有阿比塞尔味道的枕头,躺在床上默默流泪。 唉,明明说自己不爱哭的,遇见他之后,她却多了好多流泪的时候。 多希望这一刻能陪伴在他的身旁啊!这场战争剥夺掉他太多太多。前半生他失去了父母、家庭,和所信仰的一切,后半生他必须新手将好友置于死地。 但是现实不容许每个人的欢笑苦恼伤心失落延续得太久。 还有那么多的事情必须做。 承受着战事越演越烈,涌入红十字会收容所的难民越来越多。 从西海口中,她知道几位高阶将领曾为这件事起过争执。有人主张那些难民里面一定混有政府军的奸细,而收容所位于东漠与中部交界之处,等于是革命军的心脏地带,这样敞开门户的让难民进来,实在太危险了。 “所以呢?你们打算和政府军一样,看见难民一律乱枪打死?或是先把每个人抓起来拷问,确定没有可疑的人才放他们离开?”阿比塞尔冷寒地道。 每个人和他凌厉的眼神对上,纷纷低下头,只有从头到尾和他立场一致的洛提盘手不动。 最后,他以一句话堵住每个人的嘴。 “我们革命的目的,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占上风之后,变成和我们的敌人一样的人。” 最后,事情取得折衷的处理。 阿比塞尔同意联合国派遣一支小型的维和部队,从以色列边界进入,驻守在难民收容所里,保护相关工作人员的安全;条件是,他们必须同意不插手勒里西斯的内战,同时维持收容所的正常运作——最后面那条但书,就表示维和部队不能坐视难民营中发生颠覆行为。 联合国和革命军的关系本来就比政府军好,这个烫手山芋交给他们,大家都没有异议。 可是后来伤员实在太多,红十字会和医疗团的那些人忙不过来,他们总部也派出人去支持。 “雅丽丝,大家要到哪里去?”这天早上天刚破晓,菲雨就看见好几名女眷跳上一部军用卡车,每个人手上都提了一些药物和日用品。 “红十字会那里来了一批新的伤员,人手不够,洛提说如果我们人手充裕的话,可以过去帮帮忙。”雅丽丝道。 “我也一起去!”她连忙套上遮阳衫和帽子。 “你最近都在照顾那些小家伙,连觉都没睡好,你有精神吗?”雅丽丝露出忧虑的神色。“我看还是让芋丽她们去好了,她们以前帮忙照顾过伤拴,知道该怎么做。” “我没事!”我们小组以前常常开拔到荒郊野外,为了以防万一,教授要求每个人都要上几个小时的护理课,所以我也帮得上忙的。”她戴好自己的宽边帽,匆匆跟着其它女人跳上卡车。 “嗳,那让西海跟你一起去。”雅丽丝连忙回头唤来儿子。“西海!” “俺来也!”少年利落的一个箭步跳上去。 “凡事小心,你要仔细看着菲雨,不要让她发生什么意外。”雅丽丝叮嘱儿子。 不然她可无法向跟阿比塞尔交代。 “没问题,交给我就好!”少年拍拍胸脯,豪气干云地保证。 所谓的收容所,其实只是在酷热的砾漠中央搭起几排大帐篷而已。每条棚架底下都挤满难民,如果全连起来,只怕超过五公里长。 几人全罩式的帐篷充当看诊间和手术室,现场唯一的实体建筑是五百公尺外一间废弃的砖土屋,用来储放一些禁不得晒的医疗物资。整体环境之克难,却是方圆几十公里内唯一的一处医疗救济站。 从总部去的人完全没有时间熟悉环境,一到现场,立刻投入堆积如山的工作。 连本来只是来当跟班的西海,都要在病床不足的时候,一个人举着四、五个点滴瓶,充当点滴架。 菲雨一到不久,立刻被塞入小孩子军团里面。 这里的孤独苦童比总寨更多,因为卫生环境不理想,派驻的医疗团担心会有传染病,所以要她替每个小朋友打预防针。 “乖……哦,不哭不哭……一下子就好了,乖乖……嗯,好了,不痛哦!”她把一个哭得声嘶力竭的四岁小娃娃送回她妈妈怀里,看向下一个,“来,换你了。” 一开始拿着针筒的手还有点抖。她这辈子连看见针头都怕,遑论替别人打针!但是在这种时候,任何人都必须是现成的护士。 一名护理人员将她拉到一个篷子里,用最短的时间告诉她打针的技巧,然后就把一大堆塑料针筒和药剂扔给她,自己匆匆去支持手术室了。 菲雨一连串起码扎了上百条小手臂。算算从上午十点抵达,直到下午两点半,中间都没有时间停下来吃点东西。 肚子饿是咕噜叫,她扬眸一探,正在隔壁发放物资的西海也正好看过来。 两人一对上,他明亮的黑眼睛弯了一下,满脸的警戒之色才稍稍降低。 这半大不小的毛小孩,真的很认真把保护她当成他的责任呢!菲雨心中有点感动。 “咯,快吃吧。”她去领了两人份的矿泉水和面包,送到毛小子面前来。 西海毛手毛脚就要抓来,她突然把手举高,“差点忘了,去洗手,手上不知道有多少细菌!” 西海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到后面去找水井。 她找了个凉爽的角落坐下来,把水转开,大口大口灌了起来。 实在是饿过头了,胃里虽然空空如也,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可是她知道自己一定得吃东西才行,接下来只会更累,如果体力不够倒了下来,到时候反而给人家添麻烦。 “好了,两只手都清洁溜溜,你看!”一双骨节分明的浅褐色手掌垂到她眼前来。 “有没有用肥皂刷过指甲缝?” “有!” 她才把两个面包和一罐矿泉水递给他。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没有没胃口的问题,接过干硬的面包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再帮我吃一个。”她把自己还没拆封的第二个面包递给他。 “没关系,我这里还有,你自己吃。”他咬着面包含含糊糊地道。 “我的含量没那么大,你吃吧。”发育中的男孩子最禁不起饿。 西海也不跟她争,开开心心地把面包吃光光。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菲雨突然发现远方天际翻滚着一阵黄沙。 “那是什么?沙尘暴吗?”她顶顶西海。 西海皱着眉道:“看起来不像,沙尘暴不会只有那一小片而已。” 两人又看了一会儿,终于发现,那是一驾车队快速朝他们驶过来。 “又有人送难民过来了吗?”她好奇说。 西海俊秀的眉头越皱越深,“你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他跳起来,往联合国驻军的帐篷冲过去。 不一会儿,一名上尉和他一起走出来,另一名守军大步走向红十字会的行政区。 再过一会儿,红十字会也有个负责人走出来,几个大人碰了头快速地交头接耳。 那阵车行越来越清楚,看起来好像是几部军用吉普车,可是黄沙滚滚,车身上的标志看不太清楚。 “来!”西海突然跑回来,脸色凝重地拉起她往外走。 “发生了什么事?”菲雨被他拉了好几步。 “那些车队不是维和部队的人,红十字会也没有收到今天下午会有难民送来的消息。我们除了黎明出来的这一趟车之外,也没有安排第二趟过来。”他的神情开始透露出紧张。 “那我们要到哪里去?” “我也不知道!”西海烦躁地爬爬头发。“我们先到卡车上等,如果情况不对劲我们就赶快跑!” 等情况不对劲再走已经来不及了。菲雨随即想到,他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大孩子,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定很手足无措。 “好,你去把跟我们一起来的人全集合起来,我过去守军那里问问看。”菲雨安抚他道。 “等一下,你不要去!那里很危险!你不要去!”西海叫着追上来。 维和部队的守兵已经就定位,那名上尉站在原地等车队抵达之后,表明来意。 越来越多人注意到车子的到来,有的难民已经迎了出来,以为是有人送更多的援助物资过来了。 车行越来越清晰,车内的人终于可以看清楚了。五辆吉普车上约二十几个军人,后面还跟着一辆空空的军用卡车,每个人身上都穿着迷彩军服,可是没有明显的军徽识别。 当第一辆吉普车终于停在驻军前面,那名上尉走了过去,拍拍驾驶座的车门。 变故发生得如此突然! 砰! 一声剧烈的枪声震破酷烈的午后。那名上尉应声而倒,然后“健健健健”的扫射划开了天与地! “啊……” “救命啊……” 健健唯挞健健—— 双方开始激烈的交火。 “蹲下!”西海飞快扑上来抱住菲雨,菲雨大叫一声,一颗子弹正好扫过他们旁边,两个人抱着头迅速冲向最近的一处沙包掩体。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谁?为什么向我们开火?”她在震天价响的枪炮声里大吼。 “他们是政府军的流匪!”西海脸色苍白,及时低头,闪开一颗子弹击中沙包后爆开的灰土。 “什么匪?”四周实在太吵了,她大声问道。 “流匪!有些政府军的部队打输之后不敢回去,就四处逃窜变成流匪!”西海凑近她的耳旁大叫:“他们一定是没有东西吃了,才想来抢难民营!你看他们开来的那辆空卡车!” 菲雨满心着急。维和部队只是一个象征性的驻守,人数并不多,而红十字会这些组织更没有太多火力。 她冒险探头看出去,所有难民全乱成一团,可是四周只有几处驻军堆起来的沙包,能躲的地方根本不多,转瞬间被射杀了一大遍。 看着满地尸体,菲雨胸口抽紧。“他们怎么敢攻击联合国的军队和红十字会,他们不怕国际制裁吗?” “军政府都快垮台了,谁还管什么国际制裁!”西海喊回去。“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想办法弄一点武器过来。” “别去!”她死死地抓住他。 嗟健嗟缝健—— 砰砰砰—— 驻军和流匪双方各有死伤。菲雨环顾一圈,那间储藏室! 储藏室是砖土墙,而且位于比较后面的地方,枪火一时还波及不到,比较安全。 “跟我来!” 她跑向下一道沙包堆成的掩体,西海只好跟上去。两人在重重战火中穿梭前进,总算跑到储藏室后方。 躲在土墙后,两人气喘吁吁,前面的枪战和杀戮还在继续。 菲雨眼一转,突然发现充当手术室的帐篷后面躲着七八个小孩,不远前的地上倒着一个双眼微睁的女人,鲜血从她的后脑慢慢流出来。 那一定是带着小朋友正在吃饭的保母!菲雨心头一酸。那顶帐篷一点防卫力都没有,几颗子弹就穿透了。 “不要去,太危险了!”西海发现她要做什么,紧张地扣住她。 “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她排开西海的手,四处张望,主要交战区仍然在前方,她迅速冲向帐篷后头。 “呜……呜……” 几个年纪不足十岁的,吓得哭了出来,可是求生本能让他们不敢哭得太大声;而年纪大一点的也不过十二三岁而已,满脸呆滞地躲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嘘,不要哭。小朋友乖,跟我过来。”菲雨突然在他们身后冒了出来,几个小小孩哇地扑进她怀里大哭。“乖乖,不要怕,现在不能哭喔,如果哭出来,被坏人听到了,他们会过来把我们全部都杀掉,知不知道?” 哭声立刻吞了回去,每个人抖着嘴唇,脸上挂着泪痕,却是不敢再发出声音了。菲雨对那端的西海打个手势,他紧张得拚命招手,要她快回来。 “好,大家排成一排,一次一个朝那个大哥哥跑过去!记得哦,千万不要发出声音,不然坏人听到就糟了。” 战火下的孩子特别早熟,几个小孩子听了,全吸吸鼻子点头。 八个小鬼连同菲雨安全跑回储藏室后面后,菲雨迅速观察情势。躲在这里也只是一时的,那群土匪要找的东西正好就在这里。只是再过去就是整片空旷的砾漠,也没有地方可以逃,行踪被发现的话,一把步枪就可以把他们全扫倒在地。 在前方约五百公尺有一座光秃秃的土丘。流匪是来抢东西的,一定不愿意逗留太久增加危险,如果他们能够跑到那座土丘藏起来,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可是这五百公尺,在此时却像大峡谷一样。 她必须弄到一辆车! 红十字会的吉普车停在前面五十公尺处,可是有两个流匪挡在她的去路上。 菲雨迅速观察一下环境,这间砖土屋看起来还很坚固,可是屋顶是用木头搭成的,钉子已锈得零零落落,红十字会的人为了防止屋顶被吹走,抢了十几颗大石压在上面。那些花岗岩的硬度可不容小观。 土屋侧身有一个小棚架延伸出来,底下堆了柴火。 她心中一动,对西海说:“跟我来。” 她让西海悄悄爬上屋顶,把所有石头都集中起来,然后轻手轻脚地堆在那个棚架上头。 堆好之后,棚架“吱!嘎——”两声,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她小心翼翼地把棚架的其中一根支柱拆下来,心里不断祈祷:求求你,一定要撑住,一定要撑住…… 棚架轻轻晃了一下,不过总算撑住了。现在棚架只剩下一根木桩支撑着整片屋顶和上面沉重的花岗岩。 “菲雨,你在做什么?”西海压低声音叫她。 她定了定神,把西海拉过来。“听着,你躲到那个柴堆里,等我的信号。我一叫“动手”,你就用力把这根支柱踢倒,知不知道?” “你要做什么?”他紧张地捉紧她。 “我要给我们弄一台车来!”菲雨紧紧地盯住他。“记住,一定要等我的讯号!讯号还没有发出之前,不管看见什么事你都不准动手,知道吗?” 西海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菲雨让他躲进柴堆里,再招呼所有的小朋友躲在墙后面,要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声。小朋友们小小已知道兹事体大,纷纷点头。 等一切安排好,她用力扯开衬衫,扣子叮叮咚咚掉下来,露出底下的蕾丝胸衣。 “救命啊——” 两名流匪守在储藏室不远之处,突然听见后面传来女人的呼救。两个互看一眼,点了个头,其中一个提着步枪绕到屋子旁一看—— 咕嘟!口水立刻吞了一大口。 一个娇滴滴的东方美人缩在墙角,衣襟破碎,露出似雪般柔白的嫩滑肌肤。看见有人来了,两手抱胸,更让蕾丝内衣下若隐若现的浑圆胸脯高耸诱人。 “救救我,求求你……”她楚楚可怜的对他伸出一只玉洁皓臂。 咕嘟!男人又吞了口口水,嘿嘿地笑了出来,“好,哥哥马上就来救你了!” “我受伤了……好疼……” “乖,哥哥马上让你不疼。”他大步扑上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菲雨忍受他在脖子旁胡乱亲了一阵,奇怪,另一个人为什么还不过来?“嗯……真香!”男人的毛手想钻进她衣领里。 她秀眉一皱,突然推开他,娇声轻叫一声,男人恼了起来,用力拉住她的衣袖,嗤就撕了一截下来。 “住手,住手,不要!” 她乘隙和他拉拉扯扯,跑出来一点,第二个男人终于看见他们。 “怎么回事?”他也走过来。 “没事,在后头发现这个活宝贝。”第一个男人邪笑。 两个男人互相交换一个视线,淫鄙的目光齐齐投回她身上。 “乖乖听话,伺候得我们爽了,给你留一条贱命。”两个人同时拉扯过来。 “不要!不要!救命啊!”菲雨惊慌失措,突然挣开他们转头就跑。 “妈的,贱女人,给脸不要脸!原来你喜欢玩硬的。”两个男人立刻追过来。再过来一点,再过来一点,再来一点…… 对,就是那里! “动手!”菲雨大吼。 柴堆里猛然飞出一脚,重重踢在唯一的支架上。 支架应声倒塌,轰隆隆隆隆—— 整片花岗岩滑了下来,冲倒那两名色欲熏心的家伙! 菲雨立刻跳上去,用力踹两脚从石头堆里露出来的人头。“可恶!可恶!” 西海等从柴堆里钻出来,看见她满身的狼狈,一时愣住了。 “你待在这里!”菲雨没有时间安慰他,只丢下一句。 “妈的,你们这些王八蛋!”他跳上石堆,砰砰砰砰几下踹得那两个半昏的色狼更七荤八素。 菲雨没有工夫理他,直直冲向吉普车,跳上去从脚垫下摸出车钥匙;红十字会向来把钥匙放在车上,方便有需要的人开去补给。 车子掉头冲向储藏室,她突然看见其中一个男人假装昏迷,手却慢慢从石堆里伸了出来…… “西海,小心!” 西海不暇细想,捡起掉在脚边的步枪,回头扣下扳机。 砰!砰!砰!砰!砰! 鲜血从男人的口中涌出来,那只手软下去,一柄手枪半握在掌中。西海愣在原地。 “快上车!”她飞快把每个小孩送上车,再过来拉他。“你没事吧?”西海呆滞地摇摇头。“没事就好,快上车!” 然后车子像箭一般冲向前方土丘。 西海愣坐在驾驶座旁,不断盯着手中的步枪。 菲雨百忙中看他一眼,心中蓦地发酸。这一定是他第一次拿枪杀人。 即使有阿比塞尔、洛提这些大人挡在前面,这个不知愁的少年依旧以自己的方式,涉入了这场战争…… “你是好孩子!你是为了救我,救每个人,你是好孩子!”她伸出一只手将他勾进怀里,含泪亲了亲他的额头。 西海快速地闭一下眼睛,轻轻点头。 “把我的衣服穿上。”他突然脱下自己的衬衫披在她肩上,转眼间神色已经如常。 吉普车冲向一片土丘,菲雨煞车不及撞了上去,还好没翻车。 她套上西海的衬衫,招呼每个小朋友下车,猛不期然,一只铁般的硬臂从一片土石后面伸出来筵住她。 菲雨大惊! “放开我……” 不对。 几乎是立即的,熟悉的味道钻进了她的鼻间。 “阿比塞尔!”她软了下来,转头扑进那道强壮坚硬的胸膛里。 “乖,没事了,我来了……我来了……”他不断在她耳边沙哑低语,轻吻她的发心。 菲雨缩在他的怀里不断发抖,所有的害怕这个时候才冒出来。 洛提笑着凑上来。“幸好我们人就在附近,听说有一群流匪正往难民营而来,马上跟着来看看。” 西海一看见父亲,紧紧拉住他的衣角,眼眶慢慢发红。 洛提看到儿子手中提着步枪,脸色发白,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他叹了口气,拍拍儿子的肩膀,也没多说什么。西海低下头,深呼吸一下,再抬起头时,已是坚毅的神色。 “不过几个小贼而已,成不了气候。阿比塞尔,你带着菲雨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们就好。”洛提拍拍死党的手臂。 阿比塞尔迟疑一下,低头看着紧紧抱住他发抖的小女人。终于,慢慢点头。 第一次,他的脚步被牵绊住。 第一次,他没有跟着同胞冲向最前线,而是选择带着他心爱的女人,先退到安全的地方。 “尽快回来。”淡淡交代完,他抱起菲雨爬上土丘,走向他们藏在后方的吉普车。 西海跟在他们身后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 “我跟我爸爸一起!”然后追上他父亲的步伐。 菲雨泪眼朦胧,望着那个少年远去的背影。 从今以后,还会有多少像西海这样的男孩,褪去青涩,加入这场战争?又有多少人,能安然回来? 第八章 原本难民营遇袭一事,菲雨吓得很厉害。 但是她后来发现,阿比塞尔好像吓得比她更厉害! 那天一个小兵开车送他们回来,四个小时的车程里,她一直缩在阿比塞尔怀中——不是她不肯好好坐着,是阿比塞尔不放开。 一回到总部,他大步地将她抱进房里,中途雅丽丝关切地上来问话他也都不停。 一进了房,他把她压抵在最靠近的墙上,就这样凶猛地直接占有她。 菲雨被弄得有点痛,不过她和他一样需要这个。 后来他将她抱回床上,抬手解开西海罩在她外头的衬衫,一看到底下破碎的衣物,脸色再度铁青。 “衣服是我自己撕的,我要引诱他们上当,真的!”她赶快解释。虽然多少被吃了一点豆腐,不过阿比塞尔这时候可能听不下去。 阿比塞尔按着她肩颈交接的某一点,己经够青的脸庞现在直接黑掉。 “噢……我只被咬了一小口,就那一小口。”唉,她不是受害者吗?怎么还要负责安慰营救者呢? 身上那个男人低吼一声,然后她就被……蹂躏了! 男人绝对是野兽,陷入恐慌中的男人尤其是。 她不断抱紧他安慰他,在他耳畔呢喃着自己一切都没事,那个男人纵情过后,才终于平静下来。 “我改变主意了。”阿比塞尔埋进她的发里低语。 “嗯?”她已累得全身提不起一丝力气。 “我不放你离开了。无论情势多么乱,你都得留在我身边!”差点失去她的这个事实真的吓到他了……菲雨像只满足的猫咪,蜷进他怀里昏昏地打盹。 “不过,”身边那男人恶狠狠地在她耳畔警告。“从现在开始,不准你离开山洞一步。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你就好好地给我待在这里,哪里都不准去!” “哼!” 不满的哼声换来另一阵天翻地覆的折腾。 老天……这个男人怎么都不会累,不是三十好几了吗?还天天在外头打仗呢。 阿比塞尔这次不急着走了。 这半个月他都住在总部里,虽然每天还是有开不完的会,外头的人来来去去。可是每晚能躺在他怀里入睡的感觉大美好,菲雨开心得不得了。 或许有人要说,难民营被攻击,死了那么多人,你还能这么高兴? 但是战乱早就教会了她。随时抓紧生命丢过来的微小幸福,因为没有人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用最快的方式排解忧伤,用最短的时间找到新的动力,然后继续走下去——这里的每个人都是靠着如斯信念支撑下来。 “雅丽丝,难民营重建得如何了?” 下午三点,菲雨放年级最大的那一班下课,就看到雅丽丝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 因为阿比塞尔不准她再出门,而她留守总寨也不是没事可做,便继续当代课老师兼孩子王,重建难民营的工作由阿比塞尔派去的人手加紧帮忙中。 “嗯,一切都很顺利,帐子全部都搭好,一些医疗物资也都运进来了。” 上回遇袭,他们的女眷只有几个人受伤,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菲雨发现雅丽丝脸上的喜色有几分不同,不禁好奇。 “看你笑得那么开心,难道是洛提要回来了?” “嗳,不过不只那样。”雅丽丝红了下脸,左右看了看,凑到她耳旁小声说:“洛提的贴身侍卫偷偷告诉我……菲雨,一切越来越有希望了。” “你是指战事吗?”菲雨感觉她的手心热了起来。 “嗯!革命军一直打胜仗,现在已经收复西部一半的城市,政府军只是在负隅顽抗而已。我们……我们可能真的可以亲眼看到它发生了!”雅丽丝的眼中含着泪水。 没有想到,近三十年的内战可以在他们这一代的手中画下句点,以前梦想的一切都有可能发生了! 原来如此,寨里的军将最近又开始有一波新的调动,表一不阿比塞尔随时也要离开了。 菲雨紧紧抱住她,两个女人无言分享着彼此激动的心情。 “越到最后关头,战事会越吃紧,我们都得做好准备。”她先退开一步,严肃地盯着雅丽丝。 雅丽丝先是一愕,然后抹抹泪点头。“你说得对,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们不能让外头的男人操心。” “不久之后,洛提和西海就可以回来了,然后就可以永远不必再上战场。”菲雨温柔地替她把头发拨到耳后。 “嗯。”雅丽丝害羞地笑了起来,然后转身去忙她永远忙不完的杂务。 “好了!”菲雨拍拍手,把中庭的小家伙们全叫过来。“我们今天来挖洞,我教你们玩石头弹珠。” 小家伙们欢呼一声,开始行动。 才说着呢,一辆军用吉普车突然从外头驶了进来,洛提从车子里跳下来,后面跟着他儿子西海。 她和洛提真的好久没见了,除去上次在难民营外的短短照面不算,还真有点想念他! “有人开小差耶,那也不要堂堂正正从大门口进来啊。后头有一个小门,你偷偷溜进来没人会发现。”菲雨笑吟吟地迎了上去,照例要调侃老对手几句。 “什么开小差?我是光明正大回来做军事会报!”洛提也照例给她一个熊抱。 “要不要先去看看雅丽丝?她刚才往厨房的方向去了。”她大笑着拍拍他的手臂。 “嗳,吃晚饭的时间就见得到,老夫老妻了,不来这套。”洛提随意地摆摆手。 倒是西海笑嘻嘻地向她打了声招呼,先看妈妈去了。 “真不体贴,沙文主义。” “是阿比塞尔太宠你了,欠教训。”两人又斗了起来。 做为朋友,洛提是一个开朗乐观的好人;做为丈夫的话,就很有传统大男人的习气,对老婆不是那么上心。偏偏雅丽丝也是传统的女人,洛提在她心中是完全的威权象征,说什么就是什么,两人很少有沟通的必要。 菲雨看不过去的时候,就会念他几句,洛提也会不甘示弱地回她一句,两人总要斗上一阵。 又斗了几句,洛提突然清了清喉咙。 “咳,阿比塞尔人在哪里?” 他通常是有正经事的时候才会直称“阿比塞尔”,平时都是塞尔、塞尔地叫。“早上就关进军情室开会了,到现在还没出来,你自己去找他吧。”菲雨也不耽误他们,挥挥手自己走回中庭。 “那个……”洛提蓦然将她拉住。她好奇地转过头,他却一脸尴尬,抓耳挠腮的不知道想说什么。 “怎么?”她问。 “咳,我是说,我们一起去找他好了……不不不,我先去找他,你……你去忙别的。” “去啊,我又没拦着你。”菲雨笑道,转身又想走。 再度被抓回来。 “这个……咳!” “洛提,你到底想说什么快点说,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她啼笑皆非。 洛提还在那里缠夹不清,突然又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开了进来。 这一次总共有四辆吉普车。因为洛提的吉普车占在洞口附近,除了第一辆开进来,其它几部都停在洞外。 第一辆的人先跳下车,后头的十几个人也跟着进来。 天哪!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高? 第一辆车下来的男人让她吃了一惊。阿比塞尔的身量己经够高了,这个男人更加可观!阿比塞尔只是高大而已,这个人是既高且壮,身材起码有两公尺,顶着一颗大光头,臂上腿上巨大的肌肉块实晕晕,看他迎面走来就像看一座古铜色的结实肉山在移动。 “洛提!”不只人高大,声线也宏亮,喊声一出,整片山洞轰轰迥响,灰石扑簌簌从土壁上滑落。 不过让菲雨惊讶的人不只这男人,还有跟在他身后的那道玲珑身影。 一个女人呢! 女人当然不希罕,只是跟在肉山后头下车的女人不是一般妇女的打扮,而是一身迷彩军装,竟然是革命军的成员。 她的身段极为玲珑,面目姣好,看起来比菲雨大了几岁,应该还不足三十,沉静的微笑下透出一丝英气,是一个相当出色的美人。 “你这小子,刚才在路上我不是用无线电叫你了吗,怎么车子一下就钻得不见影?这么急着回来抱老婆?”钵大的拳头击在洛提肩上,他仰头哈哈大笑,山洞又被震得轰轰响。 “咳,基顿,我是有事先回来一步。”洛提干笑两声。 那座叫“基顿”的肉山目光扫过菲雨,停顿两秒钟,然后不怎么在意地滑过去。 “正好,快把阿比塞尔叫下来!”基顿回身把那位娇娜美女拉了过来,扯直了嗓门大叫:“喂,阿比塞尔,我把你老婆安全无事地送回来啦!一根头发都没少,你还不快出来!” 老婆? 菲雨水眸立时圆睁。洛提的眼光一和她对上,头皮顿时发麻。 “老婆?”她以着只有洛提听见的音量平滑如丝地问。 “呃……就是……”洛提慌乱地瞟向她身后,看看救兵到了没有。 “哥哥。”那位美女走上来,低柔的嗓音极有磁性,肤色如巧克力般蜜润诱人。 “哥哥?”菲雨微微一笑。 美女好奇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洛提飞快上前一步挡在两个女人之间。 “哈……哈哈,这个嘛,那个,我让阿比塞尔自己和你说好了。” 美女似乎也感觉到不对劲,笑容淡了下去,静静地盯住她。 菲雨礼貌地对她笑一笑,全部注意力放回洛提身上。 “我只有一个问题。”她笑得越温和,洛提额角的冷汗就冒得越凶。“阿比塞尔有“老婆”?我是指有名有分,拜过堂行过礼注过册的“老婆”?” “这个……情况有点复杂……”洛提硬着头皮道。啊——好想学女人抱头蹲下来尖叫啊! “到底有没有?” “呃……有。” “好,我明白了。”菲雨平静地转过身往楼梯口走去。 “洛提,你干嘛这么满头大汗的?那女人是谁?”身后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的基顿还在问。 “你少在这里多嘴了,大哥被你害惨了!”洛提连忙追上去。 太好了,正主儿出现了!阿比塞尔大踏步而来,洛提几乎感动地跪下来痛哭。 “菲雨……”阿比塞尔一靠近,先抓住她的手。 菲雨花容青凝,一把拍开他的手继续往楼梯口走。 “菲雨!”阿比塞尔想将她拉进怀中。 “放开我!”菲雨拍开他的手娇斥。 “你听我说……”阿比塞尔将她锁进怀里。 全世界的男人做了亏心事之后,开头第一句一定是“你听我说”,然后再加上一脸无奈的表情。菲雨心头怒极,突然低头重重咬在他的手臂上。 “唔……”阿比塞尔咬牙忍痛,从齿缝间进出话:“菲雨,我们先回房再说。”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放开我!”她高声大骂,转过身兜头兜脸痛打他一顿。 围观的人都吓呆了。 菲雨殴打阿比塞尔! 可爱温柔爱笑的菲雨竟然会生气,生气起来还如此凶悍,重点是,挨揍的还是阿比塞尔! 他们敬若天神、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阿比塞尔……噢!那厢经骨又挨了一记,旁边的人看了都替他痛了。 阿比塞尔一脸忍疼,可是还是只敢缩手缩脚挨揍,这下子该怎么办?他们该帮谁? “菲雨……该死……你冷静一点,听我说……”阿比塞尔被她闹得不可开交,又不敢下大力气制服,怕会伤到她。 “我冷静得很,你这个大骗子!”她继续对他又踢又打,粉脸涨得通红。“我只问你,你是不是有老婆了?你有种给我说谎看看!” 阿比塞尔迟疑了一下。 “事情不是……” 他根本不用说完,光是那个迟疑就让他直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了。 “你这个混蛋!”菲雨咬牙切齿,低头在他的手臂上咬了更重的一口,这次直接见血。 阿比塞尔痛哼一声直觉地松开手。 菲雨飞快冲上楼梯,满脸无奈的男人只好跟着冲上去。 西海早就被外头的吵闹声惊动了,连忙凑到老爸身边低喊:“爸,怎么办?”还不忘向美女打声招呼,“玛亚姑姑。” “嗯。”玛亚轻轻点头。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洛提瞪儿子一眼怪叫,一群人也接在后头冲上楼。不过大家都不敢跟得太紧,怕会不小心扫到台风尾。 基顿那傻大个儿摸摸光秃秃的脑袋,再瞄瞄身旁的美女,怎么情况好像怪怪的?玛亚神色平静,眼底却有丝阴影。 菲雨冲进房里,翻箱倒柜找出自己的行李袋,再拉开抽屉,愤怒地将自己的衣物塞进行李袋里。 阿比塞尔冲了进来,一看见她在收抬行李,脸色霎时铁青。 “你在做什么?”他一把抢过行李往旁边一丢,低斥道。 菲雨不理他,继续开箱倒柜找出自己的护照,然后往长裤口袋一塞,从他身边闯过去。 想当然耳被人一把捞起。菲雨又踢又叫,这次他学乖了,将她倒扣在肩膀上,两脚紧紧地按在胸前部,菲雨气得把指甲陷进他背里,他抖了一下,只好拍拍她的臀部,还不敢太用力。 西海在外头很紧张,就想冲进来帮手。洛提一把将儿子揪住,又好气又好笑。 “人家小两口吵架,你进去干嘛?” “爸,菲雨一个弱女子……” “废话,他们两个如果打起来,弱的一定是阿比塞尔,你信不信?”真是个笨小子! 阿比塞尔摸出她后口袋里的护照,随手往外头一扔,护照从中庭飞下去,不知道掉到哪个角落了。 菲雨倒抽一口气,愤怒地大喊:“你干什么?那是我的护照!” 砰!门被一脚踢上。 唉,没戏好看了。众人在外头摸摸鼻子,无限遗憾。 “洛提,这是怎么回事?”傻大个儿还在那里摸光头。 洛提看看他,再瞅神情平静的妹妹一眼,摇头叹气。 “唉,走走走,都下楼去。”他不忘恐吓傻大个儿一下。“你这个笨基顿,要是真让她跑了,看阿比塞尔不整死你!” “放开我!” 菲雨挂在他肩上用力挣扎,阿比赛尔黑着脸将她丢在床上。菲雨噢地一叫,气都还没缓过来,一道黑压压的人影就泰山压顶,将她紧紧扣在身体底下。 “你乖乖地听我说完好码?”他咬着牙低吼。 “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这个大骗子!”菲雨越想越伤心,哭着又踢又打。“明明结婚了……竟然骗我……呜,都是你!你害我变成狐狸精了……我最讨厌你了,呜……让我起来,我要回家去!一辈子都不要再见你。” 大概是最后这句话刺激太大,阿比塞尔恶狠狠地吻住她。菲雨气得想咬他的舌头,无奈他根本不怕。 她也舍不得真的咬下去,呜呜嘤嘤地闪了半天闪不开,只好泪涟涟地被吻了个遍。 阿比塞尔终于松开她的唇,无奈地抹掉她的泪水。 “玛亚虽然是我登记有案的“配偶”,但不是我的“老婆”。”他眷恋地轻舔一下。 “这有什么不同?”菲雨激动地叫道。 他顿了一顿,叹口气让她坐起来,庞大的身躯挡在床沿,菲雨还是逃不下床。只能恨恨地缩进床内,两手抱膝,看也不看他一眼。 “记得我跟你说过当年洛提被捕的事?”她不情愿地点点头,阿比塞尔爬了下发丝,叹口气说:“我当时只说出一半,其实洛提和玛亚兄妹俩都被逮捕了。”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 她虽然不看他,阿比塞尔知道她竖直了耳朵在听,便继续说下去。 “他们父亲是我家的司机,远在玛亚刚满十五岁时,常来我家走动的大将就看上她了,向我父亲讨了几次人,我父亲只是笑笑没有答应,大将却一直放在心上。 现在玛亚被捕了,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个大将几岁?” “五十八。” 五十八岁还想老牛吃嫩草?菲雨不可思议地瞪他一眼。 “老不修兼花心的男人最唔心了!” 虽然阿比塞尔觉得她的话里有一半是在骂自己,但他聪明地选择不反驳。 “大将立刻以叛乱罪剥夺玛亚的公民权,让她变成一个没有国籍的人。在乱世之中,一个没有国籍的人最容易无声无息地消失……” 嗯。菲雨暗暗点头。 “后来他们兄妹被救了出来,玛亚也受了一点伤。为了保险起见,洛提和我决定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可是她没有身分,要送她到哪一国去都会变成问题。”阿比塞尔看她一眼。“我的母亲是法国人,我同时拥有法国和勒里西斯的双重国籍。 根据法国法律,只要她嫁给法国公民,就可以取得临时的身分。我那时候没有考虑太多,只是出于帮洛提一个忙的想法而已,和玛亚办了结婚手续,然后将她送到法国去养伤。” 菲雨的气明显缓了很多。 “后来玛亚身体恢复了,坚持回国加入我们的革命行动,到现在她依然没有恢复勒里西斯的国籍。”阿比塞尔定定地看着她,“菲雨,我必须很诚实的告诉你,我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提出和玛亚离婚的要求。 因荡她和我结婚之后,并没依照规定在法国居留满五年,所以无法申请法国国箱。如果哪天我们有需要将你们这些女眷送到安全的地方,玛亚也还是没有身分,只能以依亲的名义到法国。如果我现在和她离婚,她就哪里都不能去。” “如果只是这样,为什么一开始你什么都告诉我了,独独跟玛亚有关的部分不提?”菲雨闷闷地说。 阿比塞尔听了,只是摇摇头。 她想一想就明白了。 即使性格高瞻远瞩,在男女关系上,阿比塞尔仍然是一个保守而传统的男人。 一个女孩子坐过黑牢的这种事,说出来于她的名节有损,所以他选择不提。 ……可恶,都什么时候了,自己这么“善解人意”干嘛?菲雨恨恨地想。 “你自己说,你对玛亚究竟是什么感觉?” “在我印象里她就只是个小丫头片子,我和她连话都没说过几句,能有什么感觉?”阿比塞尔很无奈。 “……真的吗? 他有点发怒了,用力将她揪回怀里,恶狠狠的样子。“你要我怎么证明,你说好了!是要我把心挖出来,还是把脑袋剖开让你看?” “……你们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 “我这十几年来见到她的次数不超过五次!去法国结婚一次,她伤好回来又一次,后来我们让她住在基顿的东漠营区,避免在第一线直接交锋,我见到基顿的次数都比见到她多,我们之间还能有什么?”阿比塞尔越说越不耐。“连我们结婚的事都只有洛提、多亚和基顿这几个人知道而已,他们不提,我自己都忘记了。” 怀里的人儿咕哝两声,终于枕回他的肩上。 “我就不信你这十几年来都没有女人。” “也不是没有过女人……”赶在她发怒前,他连忙说:“就是几次短暂的机缘而已,次数也不多。我不碰平民妇女,因为一碰了就得娶回家。有的几次也就是同样搞革命的女同志,不过我一心都在战事上,到后面大多不了了之。之后我也不想在这些风花雪月上浪费太多时间,就一直单身,直到遇见你为止。” 她在他怀里跪起来,像只张牙舞爪的猫咪盯住他。“你最好现在一次交代清楚,要是再冒出什么小老婆一号、小老婆二号……” “没有了,只有你一个。我发誓!”阿比塞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发誓,他这辈子绝对只谈一次恋爱就好,女人实在太麻烦了。和她对垒,简直比打政府军更累。 菲雨才又心不甘情不愿地枕回他怀里。 其实心里还是有点介意的……他竟然有个“老婆”,真让人生气……可是依照他的说法,她也不能硬要求他立刻离婚,洛提是她的好朋友,她怎么能让人家的妹妹连个依托的身分都没有?而且现在战事正在当头上,他也没有时间去处理这些儿女私务。 她相信阿比塞尔的心头坦荡荡,真的就只是帮朋友妹妹一个忙而已,可是玛亚那头也是如此想吗? 女性的第六感告诉她,玛亚并不见得全然无意。 阿比塞尔是个英伟不凡的男人,女人要为他动心并不难。 想想还是有气,菲雨推推他。 “你另外找一间房搬过去,以后别睡在这里。” “为什么?”阿比塞尔怒道。 “还为什么?就算是名义上的婚姻,玛亚还是你的“老婆”,尤其现在全山洞里的人都听到了,难道我还能假装什么事都不知道地和你睡在一起?” 阿比塞尔的铁脸一阴,突然推倒她,压了上来。 “喂,你干什么……啊,不要咬我……可恶……不要亲那里啦,好痒……嗯……不要……阿、阿比塞尔……讨厌……” 肉体厮磨的碰撞声很快响了起来。 阿比塞尔决定身体力行地告诉她,想要把他踢下床去,门都没有! 她的床,他既然爬了上来,就不会轻易下去。 第九章 “喂,你不会还在生塞尔的气吧?” 菲雨回过神,看着站在山洞口那个一脸怕怕的男人。 “怎么,还有什么事情我该生气的吗?”她对似笑非笑的洛提扬一下眉。 洛提三两步跳上她沉思的小石台,先看看周围的景色。嗯,满不错的,一片绿意应该有助于火大中的女人降温;如果她真的还在生气的话。 毕竟事发隔天,阿比塞尔马上到前线去了,最近这两个月没再回来过,其它人也搞不懂阿比塞尔到底是搞定他女人没有。 “他还有没有其它的事情惹你生气我不知道,不过就我知道的那一件,我是希望你别气了,这事当时也是权宜之计,他只是帮我一个忙而已。如果反而坏了他自己的姻缘,我就又欠那家伙一笔了。”洛提叹了口气,在她旁边席地而坐。 “我早就不生气了。”菲雨微微一笑。 “那就好。”洛提松了口气。“雅丽丝说你最近的表现很奇怪,常常一个人坐着发呆。我说,你们女人就是爱胡思乱想,书读越多的女人越爱乱想。将来我女儿长大,绝对不让她读那么多书。” “你还有女儿吗?”她好奇道。 “有啊!西海底下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不过他们年纪还小,早几年塞尔安排他们到英国一个朋友那里借住了。” 菲雨静了一下。 “洛提,你不觉得可惜吗?” 洛提倒是明白她在问什么。 “多少是有一点。”他想了想回答,“我本来巴望塞尔有一天会和玛亚变成真夫妻,不过爱情这种事也由不得人,既然他选择了你,只能算他福气不够,当不了我妹夫。” 菲雨笑了出来。 “那家伙一直活得像把戒尺一样,刚刚正正一丝不苟的,没想到也会有陷入爱河的一天。”洛提叹息道。“难民营受袭的那一次,你知道我们为何那么正好就在那附近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事她也好奇过,后来一直忘了问。 “东漠的流匪越来越多,那次我和塞尔是去找基顿谈他留在大后方收拾流匪的事,本来谈完了就该直接回到西原,前线的战事正吃紧。可是塞尔心想人在附近了,就先绕回总部看看你,途中得知有流寇往难民营而去,才正好赶上。”洛提很认真地看着她,“这是塞尔生平第一次为了一个女人丢下前方的战情,满足一下自己的私情。他真的把你看得很重。” “嗯。”菲雨若有所思地盯着脚边的石头。 看她好像反应不太热烈的样子,洛提赶忙再说——“还有,最近两个月前线越来越火爆,政府军最后的老本都扛出来打了,那些暗杀……”咳,这个部分不要讲好了。“总之,塞尔他还是很牵挂你,派人加强总部守卫,每次一看到西海就要问问你好不好。” 若不是最近几波暗杀行动太凶猛,阿比塞尔怕把杀手给引回巢穴,自己早就抽空回来看她了。 “好了!我知道他对我很好,你不必再替他推销了。”菲雨笑道。 “啊?有这么明显吗?”洛提拍拍脑袋。两人一起笑了起来。“好吧,我也该走了,前头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你自己多保重。” 他跳下石台,正要走回总部,菲雨突然叫住他。 “洛提!” “嗯?”他回头扬了下眉。 菲雨顿了一顿,慢慢开口。 “请你多看着塞尔,不要让他冒不必要的险,即使为了我也一样。” “只怕事情要跟你有关的话,塞尔就不会认为那是不必要的险了。”洛提笑道。 她静静看着他走回山洞里,不久之后,一辆吉普车开出来,转往西边而去。 菲雨继续坐在原地沉思,想着一件最近让她举棋不定的事。洛提刚才的那一番话,反而让她的思路开始明朗起来……一阵细石踩碎的声音,停在洛提刚才站的地点。 菲雨叹了口气,今天的生意真好。 “你好。”她向下方的玛亚浅浅微笑。 玛亚仰头回了她一个淡笑,然后和哥哥一样跳上小平台,看看四周的景象。“从这里看出去很美。” 确实很美,渐渐降温的金色艳阳投照在绿荫如盖的树林里,空气中有草叶蒸腾的香味,整片森林油绿绿的发亮。 “如果只是静静地坐在这里,真的会忘记这个国家正在经历战争。”玛亚又说。 菲雨眉睫半掩着,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刚才哥哥和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玛亚慢慢坐回她的身边。 菲雨看她一眼,只是微微一笑。她的没有动静,让玛亚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好半晌,两个女人都没有开口。 “我知道你有话想告诉我,请直说吧。”最后,菲雨主动替她开场。 玛亚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塞尔很爱你,我相信你也很爱他……”玛亚顿了一下,视线落回前方的一片浓荫里。“我只是想弄明白,你知不知道自己爱上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你认为我爱上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她平静反问。 “一个很伟大的男人。”玛亚直视回她的脸上。“你不是勒里西斯人,可能很难了解这个国家所拥有的伤痕。五十年前,勒里西斯是邻近诸国里最先进的国家,我们的社会制度是当时最完善的,公共建设是最有规模的一个,城乡差距也是最小的。” “可是军政府掌权之后,一切都变了,特权阶级逐渐坐大,腐败与贪婪横行,渐渐的民不聊生。我们国内的发展等于停滞了五十年,完全没有前进。” “直到二十几年前,第一声革命的枪响,各地陆续出现官逼民反的反抗分子。可是反抗势力如一盘散沙一样,打了好几年依然不成气候。”玛亚平平地说:“阿比塞尔的出现,带给革命运动第一线曙光。他处事公正严明,对每个人一视同仁。” “每一处打下来的地方,他不是先安插自己的亲信接手,而是让对那个地方最熟悉的人来。各路反抗军渐渐对他产生信任感,才终结了这种一盘散沙的状态。你可以说,如果没有阿比塞尔,革命运动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成果。” “我相信。”菲雨的语气依旧平静。 “政府军撑不久了。”玛亚突然说,“二十几年的内战,有可能在这一两年内就会落幕了。你大概不知道有多少人,做梦都在期待这一天的来临。” “我可以想象。” “所以,阿比塞尔绝对不能在这最后的关心有任何闪失。”玛亚重重地说。“你为什么认为我一定会让他有闪失?”菲雨眼底好奇的意味比被冒犯更浓。 她的反应让玛亚有点抓不住。正常女人,听到这里,应该是会感到生气之类的,朱菲雨却没有。 她的飘忽让玛亚感到……总之说不上来。 “阿比塞尔需要一个可以让他无后顾之忧的女人。”玛亚的话变得有点苦涩。 “也就是!即使落入险境,阿比塞尔也不会冒着自身的危险去救她的女人。” 菲雨叹了口气,温和地看着她。 “如果你陷入危险,塞尔一样会努力将你营救出来的。” “对,但那是因为我是他好友的妹妹,而不是因为他爱我。”玛亚益发苦涩。 “这两者是不同的。若只是救一个朋友的妹妹,他会细心筹划,想好所有的退路,在最万全的情况下才出手;如果是他心爱的女人……即使勇武如阿比塞尔,也会失去冷静,然后危险就会找上他。” 这一点菲雨倒是无话可说。连她自己都知道,那些人若来将她掳走,阿比塞尔铁定会抓狂。 “朱小姐,阿比塞尔对这个国家太重要,我们负担不起失去他的后果。”玛亚看着她。“阿比塞尔是最强的,你的存在却让他变弱了……” “你就甘愿这样跟着他吗?”菲雨好奇地问她,“即使知道塞尔不会爱你,依然愿意守着他?” “我愿意。”玛亚笃定地道:“如果你没有出现的话,塞尔最终也会和我变成真正的夫妻。” “是吗?”她笑。 她的反应让玛亚有点恼怒。她们在讨论的是一个对她们俩都很重要的男人!为什么朱菲雨可以用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响应?仿佛她和整件事都无关似的。 “塞尔怕麻烦。”说出这句话时,玛亚自己都苦笑。“如果没有你,他会觉得婚姻不过是传宗接代的必要过程而已,他会把心思都放在建设这个国家上面,所以我成了最好的选择。我了解他的需要,不会干扰他的目标,而且是手边现成的人选。” 菲雨轻笑起来。“嗯,有道理,我也觉得那男人最可能会这么做。”怎么说到这里她还是没生气?当然玛亚的目的不是在惹怒她,她只是觉得菲雨的反应太奇特了。 任何女人听到这里都会受不了才对—除非她不爱阿比塞尔! 结果菲雨的没有反应,反而让玛亚暗暗生起气来。 “你怎么说?”问这句话的口气有点冲了。 “好吧,你说服我了,我决定离开!”菲雨拍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什么?”玛亚彻底愣住。 就这样? 她甚至不挣扎一下,吼两声,或丢下一句“让我想一想”? “你的目的不就是要我离开他吗?”菲雨好笑地道,“你成功了,我愿意离开,你最快可以何时送我离开勒里西斯?” 玛亚呆住了。 她怎么可以放弃得这么快? 阿比塞尔如此爱她,连人在前线心里都牵挂着她,而朱菲雨却可以凭她的几句话就决定离开阿比塞尔,玛亚不禁为阿比塞尔感到不值。 可是最大的情敌同意放手了,又有点高兴。整个人沉浸在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里,竟然傻住了。 “嗯,”定了定神,玛亚仰头看着她。“基顿还留守在总部,他可以送你从以色列边界出境。” “他对你倒是挺好的。”菲雨笑了一笑。“我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我们越快出发越好。” 玛亚突然迟疑了一下,正欲走开的菲雨看见,嘲讽地笑了笑。 “放心,是我自己同意要离开的,我不会玩那种偷偷派人去报讯的无聊举动。” 玛亚放心下来。“好,我让基顿明天破晓就送你走。” 菲雨转身跳下石台。 “为什么?”身后,玛亚终于忍不住质问:“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快就决定放手,难道阿比塞尔在你心里一点重量都没有?” 菲雨回过头,摊了摊手,淡淡一笑。 “不为什么,因为我怕死,所以我要先跑了。” 第十章 再度回到美国,一切恍如隔世。 菲雨一进入租处,将行李往墙角一扔,连澡都没洗,直接扑进床上大睡二十个小时。 醒来之后,脑子里有些空茫。 她慢慢地转动头部,从米白的天花板,移向旁边的窗台。窗台上的布制向日葵对她绽着太阳般的灿烂笑容,和窗外正高挂的日头相呼应。 她恍惚地枕回原位,盯着天花板。 回来了啊……真的回来了。 头上不是黄土色的顶盖,空气里没有飞沙尘土,房间外也没有一群孩子吵吵闹闹的声音。 身旁,没有那个高大沉健的男人。 她的脑子里一触及这里,整个人立刻弹坐起来。不要想了,不要想!一开始想,就会停不下来! 菲雨盥洗完毕,整理好包包,从储物间牵出需要上油的自行车,吱吱嘎嘎地骑向校园。 “菲菲菲……菲雨?”霍华教授看见她的表情,可谓五颜六色精彩万分。 小组成员迅速得到消息,从校园的每个角落飞奔而来。 “菲雨,你真的回来了……我们……我们都以为……呜……”每个人抱成一团。 “我们一回来就向国务院申请救援,可是因为你不是美国公民,我们又去台湾驻美办事处提出申请,可是每个人都推说那里太乱了,一定找不到人,公文被踢来提去的……你没事真好!真好!么霍华教授噙着眼泪激动的说。 “谢谢大家,让你们担心了。我一点事都没有,革命军对我很礼遇,只是局势太乱没有办法立刻送我回来。”从头到尾菲雨笑着安慰每一个人。 她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学业问题。 最后教授帮她争取,她只要依照出发之前的原定计划,补上论文,通过口试就、能取得硕士文凭。 哪菲雨利用两个月的时间写好论文,然后在五月来临时,顺利取得学位。 “你真的不留在美国吗?”霍华教授惋惜地道:“你可以留下来当我的助手,联一面攻读博士学位,我们系上随时为你保留一份教职。” “不了,教授。”菲雨温和地道,“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其中有十八年都是在校园里度过的,该是时候换个环境,做做别的事了。” 在同学依依不舍的送别下,她离开美国,回到台湾。 回国之后,她受聘对中研院的地球科学研究所,继续从事研究工作。 一生活只有一点小小的不同,在她刻意放空的情况下,日子并不怎么难过。 她每天就是上班、下班,忙生活上的1些事,周末回家吃饭兼被父母兄姊联合一起来唠叨,再匆匆逃回租所,等到下一次固定受审的周末来临。 那曾经生活了一年的无边砾漠和沙场烽烟,仿佛是很遥远以前的事了。 偶尔她会放纵自己一下,转n新闻台。 以前人在其中的时候还没有感觉,现在跳出来看,才知道情势有多混乱。 革命军大获全胜,节节进逼,政府军目前只呈苟延残喘之势,于是,许多流窜的政府军开始四处放火掳掠和丢掷炸弹。 结果,昔年的正规军现在成为了恐怖分子。 暗杀时间也时有耳闻。从新闻里,她知道多亚的吉普车被放置炸弹,幸好炸弹爆炸时间没控制好,他只受了轻伤。 一听到暗杀的新闻,那几天菲雨焦急地守在电视前面,紧盯着每一则跟勒里西斯有关的消息不放。既怕看见熟悉的脸孔,又怕看不见熟悉的脸孔。 有几n战地记者的画面扫过去,她仿佛看到一些以前在总寨见过的士兵,可是因为画面晃动得太厉害,每个人都在闪躲子弹,所以她没有办法确定。 然后,那张刻意不去想的面孔突然冒出来。 阿比塞尔。 菲雨软软地滑坐在地板上。 那薄硬的唇一张一合,神情严肃地回答战地急着的采访;但是她记得那张唇在她脸庞游移的温柔。 那双凌厉的眼神直直射向镜头;但是她记得那双眼神早晨刚醒时的佣懒模样。他的嗓音坚定有力,表达对逃兵流匪的绝不宽纵;但是她记得那把声音在她耳畔低语着多情的话。 阿比塞尔、阿比塞尔……她瘫在地上将自己紧紧地蜷成一团,用力地哭泣。 好想念他……怎么会这么样的想念他?想到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再也不能呼吸……阿比塞尔,你在哪里?你还好吗?我好想念!好想你就在我的身边! “菲雨!”自己开门进来的姊姊看到她,吓了一大跳,急急冲过来抱着她。“菲雨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菲雨哭得声嘶力竭,只能埋在姊姊怀里无法说话。 n的报导已经跳到其它新闻去了,姊姊看了看电视,再看看四周,怎么也找不出是什么事让自己的妹妹这样心碎。 “唉,没事了没事了,别哭了……”姊姊低声拍抚着她,“你已经回家了,没事了……” 菲雨在国外失踪的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家里都不晓得,问她,她也不说。在那种战乱的地方失踪,恐怕是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家人这样一想,就不敢太逼问,怕又勾起她不堪的回忆。 他们哪里知道,所有发生在她身上的事都太过美好,美好到她舍不得和任何人分享。她只想一个人在夜深人静时,裹在被窝里细细品尝当时的每一分每一秒……“哇——哇!” 另一串哭闹赶在这时凑热闹。 姊姊无可奈何地推推她。 “好了,你哭,你儿子也哭,我一个人有几双手可以抱这个又抱那个?” 菲雨接过儿子,泪汪汪地拍他一记屁股。 “呜,都是你这个小坏蛋!” 就是他啦!害她不得不离开阿比塞尔! 半岁大的小男人很不爽,“哇——”地一声哭得更宏亮。 “奇怪了,你自己心情不好,干嘛拿儿子出气?”姊姊怒道,一把抱过心爱的小外甥去厨房泡牛奶。 一年前,菲雨毕业回到台湾,劈头就是一句——“我回来了。我怀孕了。”整个朱家被震得七荤八素! 好不容易她失踪了一年突然出现,叫她快回家让大家安心,她不肯;好不容易拿到硕士文凭,叫她继续留在美国念博士,她也不肯,然后回来肚子里就揣了颗球是什么意思? 朱爸爸差点脑溢血,朱妈妈当初昏倒,朱大哥、朱二哥满脸涨红,有一堆问题想问,一想到妹妹可能的“悲惨遭遇”,又不敢乱问。 还是朱三姊女人家细心。她发现妹妹的眼神极为平静,看不出兴奋,却也说不上悲伤。 “孩子的爸爸还好吧?”她只问了一句话。 “孩子的爸爸很好。”菲雨也只答了一句。 然后姊妹俩就有了默契。 小孩子一生出来,朱爸爸又差点脑溢血,朱妈妈又当场昏倒,朱大哥、朱二哥又满脸涨红,有一对问题想问却又不敢问——那个小家伙一看就是外国人嘛! 粗粗的眉毛,深深的眼窝,浓密的松发,淡褐色的皮肤,虽然五官立体透亮,一出生就会笑,长得实在很可爱,可是……可是……将来菲雨要嫁,也很难骗人家说那是台湾人的种啊! 几个大人完全不晓得该拿这个小小外国人怎么办才好,只有菲雨从头到尾老神在在。 朱三姊自己的小孩子都大了,这爱笑爱哭、漂亮得不得了的小家伙简直是她的宝。她一见到小外甥立刻占为己有,直言妹妹敢丢别人带试试看。 于是菲雨干脆把房子租在姊姊家附近,平时上班时,身为家庭主妇的朱三姊就帮忙带小孩。 “我来喂他。”菲雨跟过来接过奶瓶。 “你手要捧他的头,手臂撑着他的脖子,那个奶瓶……哎呀你!手势不对,去去去!我来就好。”亲生的娘又被赶到一边纳凉。 菲雨郁闷地坐在桌子旁。 朱三姊看她一眼,“你小孩子户口报了没有?” 菲雨还是一只手撑着下颚,和姊姊干瞪眼。 “都五个多月了还不报户口,不知道被罚多少钱了。”朱三姊唠叨。 “前几天去报了啦。” “哦?”朱三姊好奇地瞟她一眼。“姓名栏填什么?” 看看,哪有这种娘,小孩都快半岁了还只有小名。 “就填“朱建国”啊!” 阿比塞尔应该不会介意小孩子的中文名字跟她姓,顶多英文名字让他取就是了。 “怎么这么耸啊!这年头谁还会取“建国”、“立志”、“自强”这种名字?” 朱三姊严正谴责。 “哼,小孩他爸铁定满意得不得了,你信不信?”她瞪了瞪眼。 这是妹妹第一次主动提起小孩爸爸的事。朱三姊迟疑了一下,很小声地问:“你跟小孩子的爸爸联络过没有?” 菲雨还是支着下颚,郁郁地摇摇头。 “为什么不联络?” “我就是不想让他知道才跑回来的的。”菲雨闷声说。 “……为什么不想让他知道?” “因为我怕他死掉。”她很认真地回答。 朱三姊吓了超级老大的一跳! 没听说过哪个男人知道自己有小孩之后会吓死掉的!会不会太夸张? “唉,你不懂啦。”菲雨摆摆手,不想再说了。 朱三姊看着妹妹又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盯着新闻台,心里越想越不爽。 “你好歹说一下孩子他爹的叫什么名字吧?” 一个跟她同样不爽的声音喊了回来。 “阿比塞尔!” 从发现该来的没来的那一天起,菲雨开始正视自己怀孕的可能性。 该离开?该留下来? 她的心中强烈挣扎,每一丝感情都在大声呐喊:她吧想离开,她想看见阿比塞尔知道她即将生下他的孩子时,那喜悦发亮的双眸。 但是每一丝理智都在告诉她:在战场上生孩子只会为他带来更大的危险。 阿比塞尔连续两个月无消无息其实就是一个警讯,基顿留守总寨又是另外一个。 其它人虽然都瞒着她,她逼问西海也知道,阿比塞尔有几次差点中了招,气数已尽的政府军下达了最终命令,即使他们最后败北,也要拖着阿比塞尔一起下地狱。针对他而来的暗杀行动源源不绝,于是他不敢再和她联络,怕把矛头转移到她身上。 可是基顿被派回来了。 总寨的戒备一直很森严,从来不需要像基顿这样的主要头目留守。阿比塞尔会派基顿过来,只代表一件事——他认为总部可能有危险。 如果她大腹便便被敌人掳去怎么办? 如果情势最险峻的时候她突然临盆怎么办? 如果小孩子生下来被敌人偷走怎么办? 或者,最糟糕的,如果她和小孩一起被绑走怎么办? 阿比塞尔自己落在那些人手中过,他很清楚他的女人孩子若落在那些人手里,会有什么后果。所以菲雨完全不怀疑,阿比塞尔宁可自己的命不要,也要把她换回来。 玛亚说得对的——阿比塞尔是最强的,她的存在让他变弱了。 她回答玛亚的话也是认真的——她怕死。 她怕阿比塞尔死。 尤其是为她而死。 所以她选择先离开,一如她当初对他的承诺——相信我,让我自己决定。 离开前,她藏了一张小纸条在他放贴身衣物的柜子里,如果他有机会回来总部,他一定会看见。 信很短,只有几个字,但是他若是她心中的那个阿比塞尔,他会明白。 阿比塞尔,求求你,快一点! 我好想念你,好想好想好想,想得快不能呼吸。 我在这个遥远的海岛上,安全地等着你。不要忘了你的承诺,无论我在何处,你都要找到我。 然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四条黑衣大汉迅速爬上十二层楼,每个人气息均匀,额角没有一丝汗,仿佛走的是平地一般。 为首的男人特别高大,神情凛肃,跟在他身后的第二个男人中等身材,平时脸上都挂着一副开朗的笑容,不过现在一脸苦命相;事实上,过去两年以来,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这副苦命相。 小心翼翼地推开楼梯门,确定走廊上无人,四个大男人从楼梯间闪了出来,走到其中一扇铁门前。为首的男人扬了下手,最后一个人走上来咯咯两响,也不知怎么弄地就打开铁门。 四个男人闪了进去。 为首的男人先在玄关停了一下。眼前是一间雅致整洁的小公寓,空间不大,但沙发上的抱枕,墙壁上的挂画,偶尔的几个调皮摆设,处处是温暖宁馨的氛围,和女主人的感觉很像。 “去把行李袋找出来。”男人对身后的伙伴说。 伙伴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要等女主人回来,问问看她什么带什么不带……好好好,我去找,我去找。” 呜,菲雨姑娘,拜托你下次不要这样玩我了,老洛提没有第二条命让你这么玩! 只要想到两年前,阿比塞尔发现菲雨被秘密送出国的表情,洛提就打个寒颤。那简直不是雷霆震怒可以形容的,即使他从小和阿比塞尔玩到大,都没有见过他那么狰狞愤怒的神情。 阿比塞尔一把揪住玛亚,旁边的基顿连忙冲过来救人,阿比塞尔三两下把基顿的肩关节卸了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同伴动手! 脸色惨白的玛亚一看见基顿荡她受罚,立刻哭得天昏地暗。洛提在旁边又要安抚暴怒的阿比塞尔,又要安慰受惊的妹妹,还要替基顿把脱臼的肩关节推回去。如果玛亚不是女人?他相信阿比塞尔早就动手了。 接下来这头暴怒的狮子就要去追人,一群人马上拦着他,大家你来我往又过了几招,当初乱成一团……总算经过重重消息,确定菲雨安全抵达美国,阿比塞尔的怒气才稍稍平息。可是接下来的两年,他少有笑容,甚至不愿意再看玛亚。洛提只好让人把玛亚送回东漠营区去。 这样也好,反正他们两个人本来就不可能了,让玛亚冷一冷,趁着这个机会体味一下基顿守了她十几年的心情好了。 “找到了,你要塞哪些东西?”洛提从储物间拿出一个黑色的软质行李袋。 阿比塞尔一打开主卧室,整个人就僵住了! 现在又怎么了?洛提唉声叹气地靠过去。 不过就一间卧室嘛……呃? 洛提跟着傻眼。 卧室。 真的是一间卧室。床裙有蕾丝,窗帘是白纱,很女性化的一间漂亮小卧室。 问、题、是! 房间里那堆婴儿用品是怎么回事啊?啊?啊啊啊啊——名画“呐喊”在洛提的脸上忠实呈现。 阿比塞尔脸色一青一阵白一阵,慢慢走进去,有点不稳地拿起一帧生活照——菲雨怀里抱着一个圆润的小家伙,坐在一个插了一根蜡烛的生日蛋糕前面,拍照的时间是半年前。她指着镜头要那小家伙看,小家伙眼睛却鼓溜溜的对准那个奶油蛋糕,一脸馋相。 那根本一看就知道是谁的种! 啊,啊啊啊——菲雨——你起码先打个pass让我们有、心理准备啊——阿比塞尔的呼吸开始不稳。洛提小心翼翼地退了一大步……不,不够远……再退一大步。 前面那个男人倏然转过身,又是一脸狰狞。 “这不就陪你来接人了吗?大哥!”洛提讨饶。“这种事,你家女人自己不说,谁事先知道?” 再怎样肚子也是他搞大的,他自个儿当爹都当得无知无觉了,还来怪别人? 阿比塞尔看着房间里的奶粉、奶瓶、学步车,宽厚的大手轻触一件粉蓝色婴儿服,重重深呼吸两下。 “长官。”负责把风的人低唤。 那只手握紧收回! 阿比塞尔脸色阴暗,旋身飘出卧室。 洛提心吊在半空。不会吧?这家伙不会气疯了,连自己女人和儿子都不放过吧……“咿咿……个去吧起咕嘟砰砰起咕……”玄关处,一个小家伙趴在妈咪怀里,嫩嫩说着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婴儿语。 “嗯?真的呀?好棒哦。”菲雨嘴里应着,单手吃力地把包包挂上置物架。 “馒馒咕叽咕咯咯……”小家伙不安分地在她怀抱里翻滚。 菲雨努力维持平衡,将儿子抱紧。 “宝宝乖,不可以乱跳喔,妈妈会跌……” 一道坚硬的躯体突然无声无息地贴近她身后。 菲雨悚然一惊,还来不及转身,后颈一麻,整个人跌入黑暗无际的世界里—— 尾声 菲雨猛然张开眼。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告诉自己,不要慌,冷静下来,先搞清楚眼下的处境。她小心翼翼地转动头部。 她正躺在一张古典的四柱床上,帷帐泛着有些历史的陈旧色泽,沿着墙有几个桃花心木五斗柜,透着古色古香的优雅。 落地窗投入明亮的阳光,所以现在是白天。 她又躺了一会儿,确定房间里没有其它人。手腕脚踝在床单下动一动,没有任何绑缚。 菲雨缓缓地坐起身来,先是一愣,然后涨红了脸。 有人帮她换了衣服!她现在穿的是自己最喜欢的细肩带连身家居裙。 想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被人看个精光,心里又气又急。先感觉一下四肢百骸,确定没有疼痛或异感。 她茫然地坐在床上。 这里还是台湾吗?看看窗外的景色,着实不像。那么,她被人无声无息地绑出国了? 她唯一想到会被人绑架的原因,只有为了阿比塞尔。虽然旧政府在一年半前已经垮台,由昔日革命军组成的新政府已经全面执政,可是几股旧势力依然在暗地里流窜。 如果是他们绑架了她,为什么不是把她丢在黑牢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宝宝!天哪,宝宝在哪里?他们会不会伤害他? 她急急地翻开床单跳下来,立刻踩到平坦舒适的手织地毯。 对一个人质而言,这间牢房也未免太优遇了。 菲雨先四处搜寻有没有什么可以当武器的东西,看了半天也只看到一个玻璃水壶和金属托盘。她只好把水壶往旁边一放,抱着托盘挡在胸前,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 喀喀,有人在转门把! 菲雨大惊,迅速冲回床上想假装昏睡。 来不及了,冲到一半房门已经被打开。 “不要过……”她把托盘护在胸前,惊喝的话却突然断去。 来人无声无息地踏进来。 她呆呆看着门口那道高大身影。 阿比塞尔反手把门关上,双手一盘,就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盯住她。 “……”她完全呆住。 这个该死的女人!竟然连有了他的孩子都不说一声。 这两年来,他在勒里西斯日日夜夜担忧她过得如何,会不会有仇家发现她的存在,有没有哪个不长眼的男人敢接近她,她又是忘记他没有。 他的眼神越来越凌厉,即使久经沙场的手下也禁不住这一眼的对峙。 他等着这个女人惭愧地低下头,缩回床上不敢看他,嗫嗫嚅嚅祈求他原谅,向他解释她是如何偷偷溜走,又如何偷偷生下他的……“阿比塞尔!”他的女人冲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放声大哭。 ……唉,算了。 历史上最勇猛的勒里西斯战将很没志气地咕哝两声,把脸埋进她丰润的青丝里。“阿比塞尔、阿比塞尔……”她没头没脑地在他怀里乱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接我的……我就知道……” 他扶住她的后脑,狠狠地吻住她。 她终于又在他的怀里了。 久违的吻让两人打从心底发出最满足的叹息。 阿比塞尔抱起她走到床边,重重将她整个人压进床垫里。菲雨被他沉重的身体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却一点也不在意。 她多么想念他的重量。已经两年了,两年啊! “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她继续没头没脑地狂吻着他。 阿比塞尔又好气又好笑,心却软化成一团。唉……他该拿这个女人怎么办才好? 教训还是得教训的,现在不教,以后就管不动了! “想我?想我为什么还无声无息地跑了?” “我不是留纸条跟你说了吗?”她委屈地说。 想到她那张语焉不详的纸条,阿比塞尔的气又涌了上来。 “纸条,你是说这一张吗?”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年来日夜携带的一张纸,质问:“这算是什么说明?没有前因后果,我该怎么想?” 上面从头到尾只有两个字—— 就这样! 看他重逢第一天就凶巴巴的,菲雨也不开心了。 “哪里不清楚了?你说!”她翻身做起来,两手盘胸不爽地瞪着他。 我相信。 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明白我为什么离开。 我相信你能打赢这场战争。 我相信我们终有一天能够聚守。 我相信你相信我。 我相信,所以,相信我。 “哪里清楚了?”阿比塞尔又好气又好笑。 竟然比他还凶。罢了,这个女人,这辈子大概没有他管得动的时候。他一把将她勾回怀里,恶狠狠地吻住。 “闹脾气的男人最不讲道理了。”菲雨轻哼一声。 明明他就懂了她的意思,才会让她走,而不是立刻派人把她追回来。 他知道她离开的正是时候,他需要时间将最后的一段征途走完,所以他们两人都宁可忍过这段苦苦的思念。 嘴硬的家伙!一定是天天凶那群小兵凶成习惯,竟然敢用到她身上来了。菲雨忍不住咬住他的下唇。 低低的笑声从他宽厚的胸膛里震了出来。她的眼眶又开始发热,好想念他这样抵着她笑,胸膛里的笑声也震动她……菲雨埋进他颈窝里,哽咽地道:“我不管,翼虎我永远都不离开你了。不管你觉得周围有多少危险,留我在身边有多么不便,我都不离开你了,我不管!” 他满足地叹了口气,细细吻着她芳香的发丝。“你敢离开我试试看。” “真的喔?”她吸吸鼻子抬起头,睫毛尖端挂着晶莹的水珠。 他宠爱地啄她鼻子一下。 “情势已经稳定下来了,除了几个人烟稀少的地方有流匪,比较乱一点,各地大致上都开始步入轨道。我们,不必再分开了。” 这些她在新闻上都看到了。在他们的大儿子出生不久,军政府就垮台了,所以“朱建国”这个名字其来自有。 他们甚至取了一个新的国号:“勒里西斯民主共和国”,以示和旧政府的“勒里西斯联邦”区分。只是这一年多来各地还有一些零星的战役,一直到最近才平稳下来。 人们需要一点时间休养生息,所以他们并没有急着推动选举,国事由革命军几个主要将领组成的幕僚一一推动,各地地方官则放回实权让他们自己去做。该做的事情还很多,不过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安定洛提成了开国第一任总统。 她想起他曾经说过的并叩——我并不在乎维翻军政府之后由谁来掌权,那个人不必非得是我!我只是想看见一个史治清明的社会,一个人民可以自己做主的国家。 在战场上阿比塞尔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在政治圈里他的个性却容易树敌,长袖善舞的洛提无疑比他更适合出任元首。所以他选择成为新国家的第一任司法部长,一步一步往他的理想迈进。 她的男人从来不是个追逐权位的男人。菲雨觉得好骄傲。 民主是一个需要学习的过程,之于人民和之于主事者都一样。勒里西斯被独裁统治了五十年,许多事必须慢慢来。 以她所来之处为例,自一九一一年孙中山推翻满清,至一九九六年在那片广大土地上的一个小角落里,终于产生了第一任民选总统,期间隔了八十五年。 她不知道阿比塞尔的理想需要用多少年来实现,但无论多久,她都会陪在他身边。 “你现在还是有妇之夫吗?” 阿比塞尔对她的醋味轻笑。 “军政府一垮台就不是了。”玛亚的国籍已经被恢复。 菲雨满意地点点头,软软偎回他怀里。 不敢相信真的能有这一天……“你见到宝宝了吗?” 揽在她腰后的臂膀用力缩紧,低沉的嗓音震荡。 “他很美。” “他晚上闹着不睡觉的时候,你就知道美不美了。”她枕在他的肩头低喃。 “以后他闹着不睡,他老子会打他屁股。” “哼。”做妈妈的不太依。“我没替他取英文名字喔,你自己帮他取,我光想中文名字就想了五个月,不玩了。” “好。”他微微一笑。 原来有一天,他也会和一个女人坐在一起,聊着一些替小孩子取名的琐事。 在她眼里,他不是那个人人称颂的不败战神,他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她的男人;在他眼里,她却是最不平凡的女人,他的女人。 阿比塞尔的长指勾住她一条细肩带,眼中透出浅淡的笑。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我们不是在埃拉卡……”菲雨顿了一下,突然指着他,“原来那个晚上院子里真的有人!我还以为我听错了。” “那个晚上我是在院子里,不过笨手笨脚让你听见动静的人可不是我。”他轻笑。 她坐了起来,捧着他的脸庞佯怒。“哼,三更半夜躲在暗处偷看良家妇女,果然不是英雄好汉!” “如果不是这个“英雄好汉”,你那颗石头就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那一夜的点点滴滴霎时间回到她心底。当时探手在窗台寻找岩石样本时,感觉到一阵轻微的握力……原来是他。 原来,早就在她知道以前,她和阿比塞尔就握住了彼此。 她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慢慢枕回他的怀里。 “阿比塞尔……” “嗯?” “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阿比塞尔亲吻她的发心。 “你不可以比我早死。” 他哑然,这种事谁能预料得到,又怎么答应起? “答应我!”他怀中的人儿野蛮道。 “我尽量。” “不可以尽量,一定要答应我。”她做起来,闷闷地盯着他,“后走的那个人一定会很难过。你比我坚强,换成我一定受不了,所以还是让你来好了,你一定不能比我早死。” “我比你大八岁。”他实事求是地说。男人平均寿命又比较短,理论上来说,他会比她早走。 菲雨的睫毛轻颤两下,眼泪突然一颗颗地掉了下来。 阿比塞尔无奈地长叹一声,紧紧将每颗眼泪都烫得他发痛的人儿搂进怀里,吻去她玉坠纷纷的泪痕。 “好!我答应你!” 她破涕为笑,紧紧依恋在他的胸怀。阿比塞尔深切地吻着这个让他无法割舍的女人,深得像想揉成自己的一部分,一辈子都无法剥离。 “我爱你。”他静静地说。 他的女人在他怀中扬起开怀的笑颜,甜蜜吻上他的嘴角。 “算你运气好,因为我也爱你。” 上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