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宋》 1.身在梦中心是客 二月二,龙抬头,天色未明时。 临安皇宫,庆延殿,一片愁云惨淡。 这里的主人,忠王赵孟启,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没有丝毫醒过来的迹象。 角落里,几个小黄门说着闲话打发困意。 “我偷偷听到,太医说殿下基本不会醒过来了,官家这怕是要绝后了。” “怎么可能,官家再认养一个就是了,反正殿下也是过继的。” “那能一样么,忠王殿下可是官家唯一的亲侄子……” “亲侄子又怎样,不过就是个傻子,也就是投了个好胎而已,现在醒不过来也好,随便换个人也好过让一个傻子做了咱大宋的皇帝吧。” “听说,外朝那帮大臣都管殿下叫傻王,总是嚷着要官家重新挑选储君呢,现在殿下又晕着,肯定闹得更凶,我猜啊,今天的早朝就能逼着官家定下来。” 此时,床上的忠王赵孟启,缓缓睁开了双眼,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环境,愣愣吐出一句,“还在梦里?” 一直守在床前的黄枸,见他醒来,十分惊喜,“老天保佑,阿郎你终于醒了,小的现在就去禀报官家!” 说完便急匆匆的往外跑,刚踏出殿门,黑漆漆的天空突然亮了起来,似乎要变天了。 闪电,刺穿长天! 一声轰鸣,在崇政殿上空炸响。 赵官家铁青着脸,牙缝中吐出低沉,“这天下,究竟是朕的?还是尔等的!?” 百官垂首,沉默以对。 见无人应答,赵官家更怒,操起御案上的笔洗,狠狠砸在玉阶之下,“说话啊!都哑巴了!?” 左丞相兼枢密使谢方叔出班,直直走到玉阶之前,满地的碎玉在他脚下吱吱作响,刮得所有人头皮发麻。 “陛下,这天下是您的,而又不独是您的!”谢方叔目光平视,声音清朗,渐渐铿锵,“天下者,中国之天下,祖宗之天下,群臣、万姓、三军之天下!臣等非是要逼迫陛下,实乃国本之重,维系江山社稷之安定,忠王本就不宜为储,如今更是昏迷不醒,生死难知,又岂能担此重任?还望陛下以天下苍生为念,重新在宗室中挑选贤良睿智,立为皇子,早日建储,以安社稷!” 声如金玉,在稍显狭小的大殿中回荡不息,不停敲打在赵官家心口。 百官齐齐躬身,“请陛下重选贤良,早日建储,以安社稷!” 赵官家抬眼望去,除了少数几位紫袍大臣之外,殿中臣子皆是恭请之状,不由脸上青红交加,咬牙切齿道,“尔等是要逼宫么!?” “臣等不敢,为社稷,为天下,不得不冒死直言。”百官异口同声。 “冒死?哈哈哈!尔等之意就是说,朕是昏君,是暴君啰?”赵官家怒极而笑,“好啊!往日国家有事,尔等具是推诿扯皮,勾心斗角,难得今日倒是万众一心了!若今日朕不能顺了你们的意,尔等是不是还要让朕禅位啊!?” 殿外,连续划过数道闪电。 光暗交替中,让百官的神色更显晴晦难测,“臣等不敢!” 雷声隆隆,大雨瓢泼而下,击打在青砖素瓦上,噼啪之声连绵不绝,愈发急促。 剧烈的头痛突然袭来,赵官家跌坐于御座之上,脸色痛苦而萎靡,重重喘出一口气,“罢了,罢了,便遂了尔等之……” “官家!殿下醒了,忠王殿下醒过来了!” 殿后窜出一个内侍,惊喜异常的大声禀报着,甚至忽视了礼仪,也淹没了赵官家后面说的话。 “真的!?”闻此喜讯,赵官家似乎又恢复了精神,匆匆丢下一句,“罢朝,摆驾庆延殿。” 望着空空荡荡的御座,百官皆是目瞪口呆。 庆延殿寝宫。 床角里蹲着一个瘦弱的少年,头上裹着一圈厚实的麻布,像个阿三。 眼神迷离,口中喃喃,“一梦千年啊。” 显然,少年体内的灵魂已经换了人,而他的问题,只能从原主并不丰富的记忆中整理。 大宋忠王,名赵孟启,身份很高贵,却又有些复杂。 赵孟启的生父,是大宋荣王,赵官家唯一的亲弟弟,而生母黄氏却只是个陪嫁丫鬟,身份卑贱。 因为有些人并不希望他降生,于是诱骗黄氏喝下打胎药,神奇的是,赵孟启依然出生了。 只是受到药物影响,让赵孟启先天不足,身体孱弱,五岁才会走路,而且智力也十分低下,呆头呆脑的,直到七岁才开口说话,简单点说,就是个傻子。 赵孟启六岁的时候,被过继给了赵官家,只因为赵官家有过三个儿子,却都夭折了,住进了宫里,身边总是围着一群人,却也挡不住更多不怀好意的目光。 虽然赵孟启脑子不好,不过赵官家依然给他请了很多老师,经常考较他的功课。 前几天,赵官家气呼呼从外朝回来,然后不停问他问题,他答不上来,官家气急败坏之下,抄起书案上的东西就砸,于是,赵孟启就晕了过去。 昏睡了三天三夜之后,一个来自异时空的灵魂,从这个身体醒了过来。 经过小半天的磨合,少年似乎也完成了身份认知。 圈圈永远画不完,人生总是要面对,“好吧,我是赵孟启,是一个皇子,似乎还是皇位继承人,好像还挺不错的……”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皇位继承人身份,在刚才差点就丢了,而且日后还未必保得住。 不但如此,似乎小命也不是很稳妥。 他听见,寝宫外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怎么回事!?不是说了让他永远醒不过来么!……” 然后声音变小,再也听不清了,只剩雨声噼啪。 他看看四周的宫女和内侍,发觉他们都没异常,似乎什么都没听到,依然望着自己不知所措着。 离着寝宫一百尺外,一座偏殿里,阎贵妃气急败坏的质问着一名太医。 “贵妃,小声点,隔墙有耳!”太医压低着声音,神情惶惶。 “怕什么,周围没人。”阎贵妃嘴硬,声音却放低了,依旧咄咄逼人,“崇太医,当初你是怎么答应的?是不是在糊弄本位!?不想要你儿子命了!?” 崇太医眼中闪过挣扎,还是带着祈求,“贵妃,千万不要伤害我儿,下官发誓,绝对没有糊弄您,真的给忠王吃了那药,或许他真的有天佑吧,当初坠胎药不是也没弄掉他么?” “本位不管那么多,你说吧,如今该如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阎贵妃表情狰狞,不见雍容美丽。 崇太医犹豫半晌,终于在阎贵妃的不耐烦中开口,“那,只能用绝户计了,只是……有被查出来的风险,下官只求到时候,贵妃能够保全我的家人!” “好,本位答应你,赶紧制药,官家就快回来了!这次一定不能再让他活着了!”阎贵妃眼中闪现着与她容貌毫不相称的狠厉。 … 寝殿中的赵孟启,又陷入了人生思考中。 还没等他想明白,寝殿大门被推开了,一位风姿绰约,体态婀娜的贵妇人飘了进来,泪眼婆娑着,“四郎,你可算醒过来了,真是菩萨显灵,信女回头一定好好还愿。” 走近后,又一脸关切打量了赵孟启一番,“这小脸苍白的,真真让人心疼,这会身子一定还弱着,来人啊,服侍殿下用药!” 他娘的,活脱脱的大朗用药既视感!这娘们要害我!?赵孟启一个激灵,“我不喝,我好着呢!” “哎呀,四郎你又犯浑了,良药苦口,小娘这也是为了你好,左右,还不赶紧伺候!?”阎贵妃依然笑颜如花,满脸慈爱。 立时,两名小山一般的壮妇拥了上去,抓住小鸡一样的赵孟启,牢牢锁住了他的细胳膊细腿。 崇太医端着一个玉碗,微颤着送到赵孟启嘴边,企图强灌下去。 望着比碗还要绿的汤药,赵孟启眼睛爆红,紧紧闭着嘴,心中绝望炸裂,老子刚进游戏就要被删号!?这体验卡都没这么快吧! “还磨蹭什么呢,治病如救火,还不麻利点!”阎贵妃催促道。 一名壮妇那肥硕的大手抓住赵孟启的下巴,用力掰开了他的嘴。 玉碗怼了上去,冰凉的碗沿贴着他苍白的唇,开始慢慢倾倒。 不! 生死关头,赵孟启竭力一挣,右手居然脱离了控制,狠狠将药碗撞开。 药碗跌落,所有人都傻眼了,赵孟启也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柳条似的胳膊手,这不科学!难道?我不是赵孟启,而是李元霸? 远方一声雷响过,声音不大,却让阎贵妃回过了神,尖叫起来,“废物!一帮废物!连个病秧子都抓不稳!还愣着干嘛!抓紧他,再取一碗药来!” 还来?多大仇啊!? 泥人都有三分火,何况老子李元霸! 趁着两个壮妇愣神,赵孟启‘猫’躯一震,挣脱出来,挥拳砸向阎贵妃。 一拳砸在阎贵妃眼眶上。 阎贵妃带着懵逼,倒在地上。 趁你病,要你命! 赵孟启跨上前,一屁股坐在她身上,抡起胳膊,左右开弓,一掌接一掌,死力甩在那张看似美丽的脸上。 2. 一‘家\’三口 “住手!” 门口这声音威严中带着羞恼,“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 赵孟启循声看去,这人一身大红色朝服,头戴硬翅乌纱幞,最显眼就是那过于饱满光洁的额头。 他认出了这人,这是他‘新爹’。 激情血气开始消退,赵孟启缓缓从阎贵妃身上站了起来,不紧不慢,甚至稍显迟钝的整理完衣冠。 揖手躬身施礼,“儿臣拜见爹爹。” 赵官家很无语。 刚刚在崇政殿,被百官强灌了一肚子苦水,好不容易听到儿子醒来的好消息,结果刚到这里,就给他上演了一出家庭伦理大戏。 很想爆发,但是,看到儿子头上那厚厚的麻布,又生生吞了下去,噎得差点没喘过气来。 “……这是怎么回事!?” 还用问?这不是明摆着么?我打了你小老婆。 赵孟启迟疑了一会,明白这个爹需要一个台阶,“小娘方才好似中了邪,浑身打摆子,差点口吐白沫,儿臣心里一急,救人心切,忘了礼仪,请爹爹降罪。” “嗯?”赵官家对儿子这个回答大感惊奇,亏得多年皇帝生涯养成的城府,这才没有过多显露。 按捺下探究之心,淡然扫过殿中所有人,“是这样吗?” 这是疑问句吗? 能在宫里混的,除了某人,其他都不是傻子,怎么会不明白? 该怎么回答,都不用多想,已经刻在骨子里了,“回官家,是这样的。” 赵官家木着脸点点头,“既然如此,忠王也是一片孝心,虽稍有失礼,亦是情有可原,何罪可言?” 顿了顿,稍加严厉,“值起居,务必如实记录!” 随侍一旁的起居郎躬身回应,“这是自然,陛下不必多虑。” 严格来说,起居郎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必须忠实记录皇帝的一言一行及所见所闻,但现实是,他们也是人,还是官,该怎么做大都心里有数。 赵官家满意的点点头,又严厉地扫了一眼在场所有人,“今日之事,但凡有一丝不谐走漏于外,皆以欺君论处!董宋臣,记录好名单!” 男人就是难啊,在外要劳心费力,回家还得应付家事。 走完了场面,接下来就是关起门来说话的时间了,其他人都被赶出去,殿中只留下一‘家’三口。 阎贵妃可怜兮兮的站在那,脸颊肿成了球,左眼更是一圈黑,看起来凄惨无比又有几分滑稽,其实却并没有什么大碍。 赵孟启瞟了一眼这半只熊猫加猪头,不禁狐疑起来,不应该啊,李元霸出手怎么才这点皮毛伤,连嘴都没打歪,难道我想错了? 赵官家坐在椅子上,捏着额头一副心力憔悴的样子,打眼瞧了瞧二人,更是头痛。 一个,是儿子,虽然不是亲生的,但两兄弟就这么一颗独苗,傻是傻了点,但他亲啊,眼下,这香火和储位都只能指望他! 一个,是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要什么给什么,怎么就没个头呢,想给自己儿子争皇位,你倒是先把儿子生出来啊!? 这他娘的都什么糟心事? 外朝那帮自命不凡的大头巾,不愿让一个傻子骑在头上,这还好理解。 这后宫一帮连蛋都生不出来的女人,为了一个皇位继承人,也天天上蹿下跳,纯粹就是失心疯! 见官家半天不说话,撑着脑袋一脸痛苦的样子,阎贵妃缓缓走上前,伸出柔嫩的玉手,在赵昀头上按捏起来,体贴道,“官家,别想太多,身子要紧。” 看来,这阎贵妃能受独宠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拿捏男人的本事还是很厉害的。 “那你倒是让我省心点啊!” 话虽这么说,语气却柔和了许多,脸上也渐渐舒缓起来。 阎贵妃手上不停,也不多辩解,“是臣妾不对,让官家费心了,该怎么责罚都由着您。” 千难万难,家事最难,赵官家叹了口气,“你们都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臣妾…臣妾听到四郎醒过来,喜不自胜,便急急过来探望,见着四郎身子虚弱,便让太医备了补药让他喝,许是四郎嫌药苦,不愿意喝,臣妾便多劝了几句,可能,可能四郎刚醒过来,神智有些不清,不知怎么就发起了癔症,举止有些失常,不过臣妾也不怪他,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也真难为了阎贵妃,想出这么个平息事端的说辞,这事要真归根揭底的查起来,终归是她的大罪。 赵官家微微点头,认可了阎贵妃这个解释。 其实他哪里会想不到真相是什么,刚才在外人面前,要了一个体面的说法,现在,他要的是小老婆与儿子的和解,总归就是息事宁人,糊涂官司糊涂了。 阎贵妃做出了让步,表明不会再追究赵孟启打她的事,现在,就看赵孟启怎么表示了。 可这会,赵孟启正愣愣看着自己的拳头,正思考着,到底是大招时效太短,只能三秒真男人?还是外挂体验到期,需要续费? 他已经想清楚了,那一刻的力量感并不是错觉,确实是凯爹开大,或者元霸附体。 但为什么片刻就没有了呢? 这对他来说,非常的重要,仅次于生命! 见赵孟启呆呆愣愣的,赵官家也习以为常了,以前他就这样子,便提醒着,“四郎,你说说吧。” 也不指望他还有方才那种昙花一现的表现,只要简简单单点个头,认可阎贵妃的说辞就行。 哪知,等了半天,这傻儿子还没反应,赵官家这火气又上来了,“赵孟启!问你话呢!” 这声怒斥,倒是把赵孟启惊醒了,后知后觉茫然着,“啊?爹爹你说什么?” 这欠揍的样子,直让赵官家牙痒手痒。 心里不停默念,这是亲的,最亲的,不能再冲动了,不然就真没了! 最后无奈道,“你小娘说给你补药是为了你好,虽然你不愿意吃,还做出失礼之事,但念在你有病,也不和你计较,你向她道个歉,此事便揭过了,日后谁都不许再提,你看如何?” 哎,都说皇帝是天下至尊,可偏偏自己不但要受大臣的气,还他娘要苦口婆心的给老婆儿子当和事佬。 希望这傻儿子能稍微懂点事,体谅一下老子的难处。 这老赵是不是傻?那娘们说啥他都信!? 为了自己小命着想,赵孟启决定光棍一把,“她在药里下毒!” “你血口喷人!”阎贵妃急了,受了极大委屈般,“官家,他打我也就罢了,还凭空污人清白,臣妾,臣妾不活了!” 赵官家一个头两个大,“算了算了,爱妃你先回去。” 阎贵妃临走前,还怨毒地剜了赵孟启一眼,给脸不要脸的蠢货,既然你要撕破脸,往后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卧槽,就放她走了?老赵糊涂啊! 赵孟启惊愕莫名,却听见赵官家语重心长,“四郎啊,你小娘就是为了你好而已,干嘛总抓着不放呢,家和万事兴!” 这下,赵孟启明白了,这老赵不是糊涂,是装糊涂! 他自己装也就算了,还把我当傻子哄。 这能忍!? “呵呵!且不管是不是真的为我好,但只要我不愿意,那就不行!男儿行藏岂可为他人左右,更不可操于妇人之手!” 这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掷地有声,一下子仿佛说到了赵官家心里。 那帮大臣,不就是用为大宋好,为他好的名义,总是逼着他做一些不愿意的事么? 甚至还要让他找一些不相干的人当儿子,简直太跋扈了! 想到这,赵官家突然觉得不对劲,这傻儿子怎么能说得出这样的话? 紧紧盯着赵孟启,似乎要将他看穿,“你是赵孟启?” 额,暴露了? 3.优柔寡断赵官家 别慌,咬死不认,这老赵也没法证明我不是! 赵孟启心头一紧,装作愕然,“不然我是谁?” “你怎么不傻了?”赵官家继续探究。 “儿臣也不知道啊,醒过来就这样了。”赵孟启死猪式摊手。 赵官家追问,“那醒之前呢?” 看来,不编个鬼话是不行了,“醒来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见了很多白胡子老爷爷,还有个红脸大胖子,拉着我问了很多话,见我答不上来,就拿东西砸我头,然后我就醒了。” 总得来说,赵孟启依然是个诚实小郎君,除了白胡子老爷爷和红脸大胖子,其他都是真的。 “拿什么砸的?”赵官家还问。 你自己拿什么砸的不知道? 当然,赵孟启不能如实说了,又随便编了起来,“棍子。” 没想到赵官家自己神神叨叨起来,“棍子?该不会是玉斧吧……这傻小子梦见太祖了?还给他开窍了?” 玉斧很多人都听过,宋太祖天天拿着那玩意,虽然叫‘斧’,其实说是拐杖更合适。 所谓,自行脑补,最为致命。 想了一会,赵官家突然想开了,这儿子不傻了总归是件好事。 看了看赵孟启头上厚厚的包裹,上面透着一丝殷红,喃喃道,“想来,也多亏我砸了这么一下。” 卧槽,当皇帝的就可以这么不要脸么?什么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拉。 “那要不要再砸一下?”赵孟启没好气道。 赵官家不由讪讪,“那不也是被你气昏了么?好了,这事以后不许再提,父子岂有隔夜仇?” 又想起原本的目的,带上了几分劝慰,“你也别和你小娘闹了,免得我夹在中间为难,外庭那帮大头巾就够头痛的了,你们好歹让我安生一些。” “外庭怎么了?”赵孟启好奇道。 “还不是你的事。” “我?” “他们认为你不配做储君,合起伙来逼我重新找儿子!” 说到这,赵官家又想起朝堂上令自己无比屈辱的一幕,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被臣子逼到了角落,差点就屈服了,简直就是天大的耻辱啊! “我现在不是傻子了,他们总不会还逼您吧?” “呵呵,你是不了解那帮大头巾,他们总觉得自己要做的事就是正确的,要是半途而废,岂不是打自己脸么,何况,牵扯到皇位,这里面水就更浑了,等明日,他们肯定还提。” “这有什么难的,答应他们就是了。”赵孟启不以为意,“您要是不答应,就是您和他们之间的矛盾,若是答应了,那便是他们之间的矛盾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赵官家这么多年的皇帝也不是白当的,捅破那层膜,后面就豁然开朗了。 而且这主意非常符合他的性格,凡事能拖就拖,能甩就甩,求的就是个安生清静。 于是心情大好,拍着儿子的肩膀夸奖,“不错不错,不但不傻了,还有点聪明了嘛,帝王心术不学自通啊,哈哈哈,作为奖励,许你三天不用去资善堂!” 资善堂就是赵孟启读书的地方,赵官家请了一大堆的名师大儒给他讲课。 送走了赵官家,想到以后得天天读书,赵孟启一肚子郁闷,这特么还怎么愉快啊? 最重要的是,这老赵太优柔了,心里明知道毒杀真相,居然只顾着捂盖子和稀泥,连各打五十大板都不做,实在靠不住。 这次撕破了脸,那娘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阴险毒辣的招式对付自己,自己这小命有点悬啊! 不行,得想个法子,先把这娘们干掉! 揣着心事,他开始闲逛起这座熟悉而陌生的宫殿。 随着印象的加深,他感觉与原主的记忆越来越融合了,可惜原主对世界的认知有着太多空白,或许是因为智力的原因吧。 随意走动着,那些宫女内侍见到他,全都是小心翼翼,恭敬有加的样子。 在以前可不是这样,因为他是个傻子,就身份高贵,这些人表面上尊敬,但眼神中还是会流露出笑话和鄙视,甚至还有不怀好意。 他今天的变化,特别是殴打阎贵妃那一幕,给许多人心中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恐惧。 虽然还有一个谢皇后,但阎贵妃才是后宫第一人,还是长辈,这位主都说打就打了,甚至喊着要弄死。 结果,官家来了,连句责怪的话都没说。 那要是自己这些做奴婢的惹到他,怕是想好好死都不能了。 赵孟启留意到这种状态,倒是觉得挺满意的。 这深宫里,不知道埋藏着多少暗箭,能让越多人惧怕,自己才越安全。 在这样的环境里,一个显得很是嚣张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黄老狗,你是越发不把咱家放在眼里啊,不经咱准许,就敢擅闯崇政殿,胆子是真肥啊!咱家要弄死你,比弄死一条狗还容易,就算是忠王也救不得你!” 赵孟启走快几步,转过一个屋角,便看见回廊上站着几个内侍。 其中一个被两名反剪双手按着,勾着身子,满脸的惊恐。 看到这张脸,赵孟启心中居然涌出一股依赖,脑海中也浮现出对这人的印象。 黄枸,是他生母黄定喜的同族兄弟,也是作为陪嫁仆役到了荣王府的。 赵孟启出生后,黄枸就是他的随身伴当,甚至不惜自阉跟到了宫里来,一直负责照顾他。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黄枸这么做,以前的赵孟启并不知道,只知道是自己能依赖的人,生活起居都离不了。 而黄枸对面说话那人,他也认得,正是老赵的贴身内侍董宋臣,算是‘大内总管’了。 见到赵孟启突然出现,董宋臣脸上有些意外,但却丝毫不慌,“小的拜见殿下。” 口中说着拜见,行礼动作却很敷衍,而那两个押着黄枸的小黄门更是仿佛没有看到赵孟启一般。 居然无视我,我难道是个假皇子? 赵孟启腹诽着,先看向黄枸,只见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到来而高兴,反而似乎更加担忧。 见到自己的身份毫无威慑力,赵孟启只好缓缓道,“你们在干什么?” “回殿下,这黄枸行止无状,今日居然搅扰了朝会,小的正要教教他规矩。”董宋臣很淡然。 赵孟启一挑眉,“我身边的人,要你教?!放人!” 董宋臣有些讶然,感觉忠王仿佛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但他在宫里跋扈惯了,也没怎么往心里去,“殿下稍等,小的教完便放人。” 说完,居然扬手就往黄枸脸上扇。 “啪!” 一个青黑的掌印盖在了黄枸脸上。 赵孟启瞬间就怒了,几个跨步冲了上去,抬脚便踹在董宋臣屁股上,“去尼玛!” “啊!” 那董宋臣胖乎乎的身子居然飞了出去,三步之后才扑倒在地,扯着公鸭嗓惨叫,“痛煞咱家……” 咦?我李元霸又回来了? 惊喜之下,赵孟启又一脚踢向抓着黄枸的其中一人。 但是这人却没啥反应,还因为刚才那幕愣着。 “哎哟…你们两个狗才,还愣着干嘛,赶紧过来扶咱。”董宋臣趴在地上大呼小叫。 这两人赶紧松开黄枸,跑去搀扶董宋臣。 这什么情况?难道这大招要攒怒气值?赵孟启满头黑线,难以理解。 不过现在没时间多想,他看到董宋臣已经被扶着起来了,便冷冷道,“给我滚!再有下次,打断你的狗腿!” 董宋臣恼羞成怒,忍不住质问,“咱家乃是官家亲信,殿下怎可如此待我!?” “呵!在我眼里,你不过是条狗!没卵子的狗!”赵孟启回以轻蔑。 在这宫里,宦官本就是残缺之人,绝大多数活得连狗都不如,打骂只是日常,连死活也不过是主子一句话。 他董宋臣受尽磨难屈辱,才挣扎到了如今的地位,成了官家的心腹,隐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阎贵妃都要对他客客气气。 但今天赵孟启这一脚,给他身体上的痛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踢碎了他自己钩织出来的幻境! 凭什么一个傻子可以如此欺辱他,而他连恨意都不敢表现出来!就因为他是皇子,是储君么!? 董宋臣低着头,掩藏住眼中的阴狠,皇子又何如,你给我等着!想当太子当皇帝?做梦!迟早有一天,让你跪在咱家面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心中发着狠话,但明面上他依然不敢以下犯上,只得带着满腔恨意,一瘸一拐,被搀扶着离开庆延殿。 “阿郎,您,您怎么……”黄枸对小主子的变化万分震惊。 赵孟启懒得跟他解释,“别问那么多,说说,董宋臣为何要为难你?” 于是黄枸收起满心惊奇,慢慢向他解释起来,“董宋臣是阎贵妃的人……”。 原来,赵孟启昏迷了三天三夜,黄枸一直贴身守护着,等他醒了便赶紧去给赵官家报信,就是担心有人狗急跳墙,赶在赵官家知道前下死手。 后来发生的事也印证了这个担心,而赵官家的赶到,也阻止了事情进一步恶化。 董宋臣之前没来得及阻止黄枸报信,等离开官家视线后,便让人把黄枸扣住了,等官家一走,就要对黄枸教训一番。 也多亏了黄枸也是在官家那里挂了号的人,让他多少有些顾忌,不然就不是教训这么简单了。 赵孟启若有所思,“你怎么知道他是阎贵妃的人?” “喜娘…不是,是夫人叮嘱过,宫里水太深,要防着有人对阿郎不利,所以小的平日都比较留意,一来二去,这宫里的人和事就很少有不知道的。”黄枸回道。 没想到这黄枸还是个包打听、百事通,这让赵孟启有些惊喜,“那正好,我有事问你,今年可是宝祐二年?” “阿郎,年都过完了,现在是宝祐三年,额,今天是二月初二。” 黄枸捂着腮帮子,有些牙疼,看来小主子仍然有些迷糊。 赵孟启也是无语,原主还真是够迟钝。 宝祐三年? 利用原主有限的记忆,结合自己对历史的了解,他开始琢磨了起来,宝祐?诶,文天祥不就是宝祐四年的状元?那老赵就是宋理宗?那这大宋剩不了多少年了啊! 黄枸见小主子又发起了呆,倒是习以为常了,却冷不丁又听到他问,“现在的蒙古大汗是谁?” “恩……好像叫蒙哥。” 还好还好,不是忽必烈,又多了几年,“当朝宰相是谁?” “谢方叔。” 没多大印象…“贾似道是什么官职?” “阿郎说得可是贾贵妃的弟弟?他去年刚加同知枢密院事,封了临海郡开国公,依然镇守两淮。” “最近几年,可有发生过什么特别大的事?” “额…去年大理被蒙古鞑子灭国了,这算不算大事?” 好吧,总算定位成功,没记错的话,今年应该是公元1255年。 距离崖山天倾,华夏陆沉,还有二十五年。 等等! 好像有哪里不对。 “我是不是还有别的名字?” “是啊,宝祐元年阿郎被正式封为皇子,改名赵禥。” 嘶…… 原来我就是那个十年太平天子? 那个能夜御三十多个嫔妃的宋度宗? 4.小郎中,我就问你怕不怕 夜御三十多人啊! 这比什么一日七次郎不牛逼多了? 虽说这事都被记录在了史书上,但赵孟启瞧着自己这风吹就能倒的身子,怎么都难以相信。 难道,这身体还天赋异禀? 好不容易,才把当场解开裤子看一眼的想法压了下去。 小命都还悬着,想这些有的没的,还真有昏君潜质。 回到寝殿里,赵孟启看了一眼黄枸,见他脸上青肿得厉害,“说起话来,倒忘了你还有伤,去找郎中看看吧,这么肿着也不是个事。” “谢阿郎体恤,一点小伤无碍的,小的身子贱,不值得费事。” 小主人懂得关心人了,黄枸心中大是感动。 赵孟启没好气,“让你去就去,凭地多废话!” “阿郎,您身旁可不敢离了人……”黄枸支支吾吾。 这殿里怎么可能缺了伺候的人,只不过赵孟启扫了一眼这些木头一般的宫女和内侍,便知道黄枸是说他们靠不住。 “那个谁,去找个太医来!”胡乱支使了一个。 一刻多钟后,崇太医战战兢兢的来到了寝殿。 “殿…殿下,您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他现在心中慌得一匹,生怕忠王向他问罪,若不是传唤他的小黄门再三解释是看病,加上庆延殿只有他一个医官值守,他是绝对不敢来的。 “呵,原来是你啊,知道怕了?”赵孟启认出了这个给他灌药的家伙,“来都来了,先给黄殿头看看伤。” 内侍自然是有品级的,黄枸隶属于入内内侍省,有个内侍殿头的官职,在宦官里面,算是中层领导,按整个官阶来分,是正九品。 崇太医供职翰林医官局,官职是翰林医效,从七品,在大宋的医官系统中算是很高级别了。 要是论品级,黄枸自然是没资格让崇太医给他看病了,但是吧,这皇宫里,地位高低看得可不是品级。 以往,忠王身份贵重,还是皇位第一继承人,不过因为是个傻子,没多少人真心敬畏,更谈不上尊重,那他身边的黄枸自然也被人瞧不起。 但现在眼看着忠王好似正常起来了,哪里还有人敢轻视,黄枸以后怕是要抖起来了。 所以崇太医客客气气的用心看诊,一下子都忘了自己差点亲手把忠王送走的事。 赵孟启在一旁默默看着,也不打扰治疗过程。 只见这崇太医手上还真有两把刷子,也不用药,一排银针插下去,那伤肿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下去,颜色也清淡了许多。 “阁长这伤很快便能痊愈,再喝上两幅汤药好得更快,额……不喝药也行,不喝也行。”崇太医脸上闪过慌乱。 赵孟启对治疗结果还是很满意的,向黄枸使了个眼色,“让无关人等都退下!” 少顷,黄枸也在殿门外守着,里面就剩崇太医直面赵孟启,越发惶恐了起来。 “坐着说话吧。” “殿下面前,下官岂敢僭越。” “恩!?小王说话不好使?” “额,那下官…放肆了。” 在赵孟启那慑人的目光下,崇太医只得小心翼翼沾着凳子边坐下,心里七上八下的打着鼓。 “还不知道太医名姓呢。” “下官姓崇,名容,字时珍。” 从容?从龙?崇时珍?这名字倒是挺有意思的,几百年后那个李时珍可是‘药圣’,但愿这家伙也有几分本事。 “太医这医术还是不错嘛。” “殿下过奖,过奖了,祖上传下来的,下官愚钝,只学了点皮毛,当不得殿下夸奖。” “呵呵,原来还是行医世家啊,那想来家族必定繁盛吧。” “还好还好,族中老少都靠着行医济世,衣食倒也无忧。” 这时,赵孟启的声音却渐渐转冷,“那不知太医是哪里来的胆子,竟敢谋害本王!可是不怕灭族之罪啊!?” “哐当…” 崇太医当即一把摔倒在地,也不敢起来,趴跪在那里不停伏拜,“殿下恕罪,下官也是逼不得已,不然便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 赵孟启冷冷的俯视着他,“给你个解释的机会,不然,你就等着全家在菜市口相见吧!” 崇太医脑中闪过那个画面,不由打个寒颤,内心立刻崩溃,“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是阎贵妃,她使人掳走下官独子,以犬子的性命相胁,下官一时糊涂,这才不得不听她的吩咐,做下这大不韪之事,这都是下官的罪过,与家人无关,还请殿下大慈大悲,只降罪下官一人。” “呵呵,谋逆大罪,岂是你这一颗人头便能轻飘飘揭过的事!不过……” 原本崇太医已经开始绝望,听到‘不过’两个字,突然福至心灵,“殿下开恩,只要您饶过下官家人,让下官做什么都愿意!” 赵孟启语中带着质疑,“是么?连你儿子的命也可以不顾了?” 崇太医眼中无比痛苦,但权衡之后,自己加上儿子的命,怎么也抵不过阖族老少数十人的命啊,便颤颤巍巍的开口道,“下官,听凭殿下吩咐,只求保住崇家其他人的性命。” 眼见拿捏的差不多了,赵孟启淡淡开口,“小王不是阎贵妃,不会让你去做害人性命之事,也别跪着了,起来说话。” 声音很轻,但崇太医不敢有一丝违背,赶忙爬了起来,躬着身子立在那里,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殿下直管吩咐。” “本王问你,可有什么法子,让人表现出怀孕的症状,而且不被别的郎中看破那种?” 听到这个要求,崇太医陷入了冥思苦想。 “怎么?很难么?”赵孟启打算开导开导,“你们医家是根据哪些特征来诊断孕症,你用手段让人体表现出来不就行了?” 于是崇太医渐渐有了思路,“下官或许可以办到,尚需仔细斟酌斟酌,方可万无一失,只是不知殿下要……” “附耳过来。” 一番细致的交代,崇太医频频点头。 最后,赵孟启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只要把这事做好了,不但可以让本王饶恕你的罪过,也能救回你儿子的命,将来,或许本王还会重用于你!” 一套威逼利诱用得娴熟无比,加上设计安排巧妙无比,让崇太医心中万分叹服,‘谁敢再说忠王是傻子,那他才是傻子,全家都是傻子!’ 崇太医怀着忐忑而来,带着期许离开。 午间,风雨渐渐息了。 阳光洒下,整个皇宫恢复了富丽安逸之象。 一顿午饭,将皇家的奢华表现的淋漓尽致,让赵孟启咂舌不已。 当他坐到餐桌前时,最先送上的是“绣花高饤八果垒”,也就是八种时令水果,却并不食用,只用于观赏,也被称为“看果”。 接着端上十二味干果,叫做“乐仙干果子叉袋儿”,有松子、银杏、榛子等等,这些是可以吃的,打个零嘴。 第三轮又是十个盒子,名“缕金香药”,有白术人参、木香丁香等等,这是让空气清新芳香的。 再有十二品雕花蜜煎和十二道砌香咸酸,接上十味脯腊,然后才开始正式筵席。 又是十盏正菜,每盏两道菜,据说官家那里是十五盏。 吃的时候还有乐舞伴奏,黄枸说若是正规点,还有小唱、唱赚、鼓板、杂剧等演出。 都这样了还叫不正规? 没错,这只是日常,算是比较俭省了,若是讲究起来,比这要奢侈十倍。 ‘将就着’用完膳,赵孟启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心满意足。 如果不是每道菜,都必须等黄枸尝过后,再过一刻钟才能进他嘴里,他应该会更满意。 饭后自然也有些犯困,小憩半个时辰后,赵孟启便被一大群细碎的脚步声吵醒了。 迷瞪着眼,有些懒洋洋,“发生了何事?” 黄枸随时待命,“阿郎,北司林押班来了,说是奉了官家的谕令,要把咱殿中的役使全都换了,您可有话要问他?” “林押班?” “这位是官家潜邸的老人,一直为官家信重。” 押班是宦官中第六高的品级,但按着宋朝的尿性,高品级是习惯性的空缺,也就是说这个林押班前头其实没几个人了,真论起来,董宋臣这个最受宠的都没他品级高。 黄枸的回答中也点明了原因,‘信重’二字,更是说明问题。 赵孟启心中一转,马上起身穿戴,然后主动去见这位林押班。 寝殿外,只不过略一打眼,就发现宫女内侍已经全是没见过的生面孔。 赵孟启一出现在他们视线中,所有人都忙不迭的行礼,神态恭谨有加,与之前那批完全不一样了。 随后,赵孟启在一根柱子边找见了人。 这老头懒洋洋的靠在那里晒太阳,眯着眼,一脸褶皱,干瘦的身子上套着一件灰扑扑的袍子,没有纹饰,整个人看起来毫不起眼。 “来了?”老头眼睛都不睁,声音很平淡,没有丝毫起伏。 赵孟启没有怠慢,很老实的行后辈之礼,“孟启拜见林老。” “恩?”老头略微有些惊讶,缓缓打开眼皮,打量着赵孟启,“你这娃子是有点不同,难怪官家要把我这老骨头挖出来。” “都怪孟启,让林老受累了。” “倒也不笨,能想到官家的用意,人我给你带来了,往后该怎么使唤,你自己安排,不用问我也不用管我,就当我在你这借块地方养老,顺便说你知道,阎妃被官家禁足半年,好了,要做什么你们自去吧,老汉许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真是有点累人。” 说完,老头又眯起了眼睛,靠在柱子上,像块石雕。 “那孟启就不打扰老人家了。”赵孟启转过身,轻缓着离开。 “啥都好,就是身子骨弱了些……” 轻风拂过柱子,吹散了这句喃喃声。 5.流芳千古在眼前 华夏的建筑,历来都讲究坐北朝南。 因此,皇宫通常都坐落在都城的北部,或者城中偏北。 但南宋的皇宫,与历朝历代都不一样,偏偏处于临安城的最南边。 一条南北走向的御街,贯穿整个临安,最南端就是皇城的北门,‘和宁门’。 御街两旁的一些早餐铺子,五更开始,也就是凌晨三点起,便灯火通明起来。 许多提着灯笼的官员,买上一些烧饼油条之类的早点,一边往嘴里塞,一边步履匆匆往皇城赶。 也不时有车马,带着几十个明火执仗的随从,前呼后拥着驶过,这样的大排场自然是宰执那样级别的高官。 到了和宁门外,要是来早了城门没开,也不要紧,这里有一个待漏院,用于给朝官们集合等待,以及点卯。 若是路上没来得及买早餐,同样不要紧,待漏院外也还有许多流动商贩,提供各种口味的吃食,并不会有官差去驱赶他们,也算是大宋朝的一个特色了。 有些官员甚至刻意提早到来,在待漏院里占个好位置,坐着靠墙补个觉。 这时候的早朝,分为日参、六参、朔参和望参共四种,通俗的讲,每天都要、逢一日五日每月六次、初一要、十五要,按官员级别划分参加资格。 今天只是日参,所以来的人相对少些,待漏院里没那么拥挤,一些不补觉的官员便三三两两的闲聊着。 “听说了吗?傻王居然不傻了!” “你怕是没睡醒吧,说什么胡话呢,还不如干脆说待会太阳打西边出来。” “呵呵,你该不会是收了好处,才说这种别有居心的话吧。” “就是啊,咱们可都说好了,今天得把昨天没办成的事给办结实了,你可别在这扰乱军心!” 这时一名啃着羊肉包子的官员,挤了进来,“嘿嘿,凤年兄说的,某也有所耳闻,听说昨日忠王醒来后,不但不傻了,还干了件大事!” 这下,几名官员露出好奇,“什么大事?” 这位仁兄慢条斯理把包子吃完,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才老神在在,“忠王把阎贵妃揍了,打得鼻青脸肿!” “竟有这事!?不可能吧…”众人都是不敢相信,这事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哈哈,是不是真的,某也不清楚,风闻,风闻而已!”包子兄说完立刻闪人。 边上,是御史台的小圈子,离得近,也听了这么一耳朵,心思立刻灵动了起来。 “皇子殴打贵妃啊!这可是千古未有之事,咱们必须弹劾!正好为今日大事推上一把!” “这事不可信吧,若是以此弹劾,会不会太贸然了?” “无妨,风闻奏事亦非不可,肃正纲纪正是我等台谏之天职……” “咳!”殿中侍御史丁大全出声打断,“这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我等奏事是该无惧无畏,也该言之有据嘛。” 丁大全在御史台中倒是有些地位,这话一出,好几人附和,但为什么这么做,只有他自己清楚。 随即,众人转开话题,“诶,你们说,官家该不会今天休朝,躲着咱们吧?” “也不是没可能,官家以往可没少用这招。” “哼!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即便不朝,我等也要不停上奏,绝对不能让一个傻子继承大统,不然我大宋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许多官员也纷纷以为,赵官家昨天好不容易借机逃了,今天应该是不敢面对百官了,指不定待会就会传来免朝的旨意。 但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一直等到第一通更鼓响起,也并没有这样的旨意,赵官家居然敢开朝! 一共会有三通鼓,响完之后,正好是凌晨五点的样子,所有官员必须到达崇政殿站好班次,否则就等着御史的纠察吧。 路上,吏部杨栋和权礼部侍郎叶梦鼎走在一块,他俩私交不错,还都是忠王的老师,关系比较亲密。 叶梦鼎轻声问道,“元极,你觉得那消息可信么?” 他说的消息,自然是指忠王不傻了,只能说,大宋的宫廷就是个筛子,即便官家下了禁口令,仍旧传得比风快。 杨栋摇摇头,“你我几乎每日见到忠王,你觉得可能吗?其实,忠王是不是英明,我倒觉得并不重要。是知君逸于上,臣劳于下,法乎天也。官家清静无为便好,国家治理还是在于我等臣子。我认为忠王性子醇厚,做天子会很合适的。” 叶梦鼎有些默然,轻叹,“元极这君上无为之论,某不是很认同,不过,若是真的选其他宗室入继储位,某觉得也很是不妥,那样必然大起风波,眼下的时局,还是稳点好啊。” “群情汹汹,咱们人单势薄,恐怕无能为力啊。” “但!尽力而为吧,好了,该入班了,稍后见机行事。” 很快,在御史的监督下,百官各自就位。 隐隐净鞭三下响,层层文武两班齐。 赵官家升座,百官躬身见礼。 百官心中揣着狐疑,想从赵官家脸上看出一些端倪,却见他无喜无悲,神色平淡得很。 伺候在旁的董宋臣摇了摇拂尘,“请百官奏事。” 百官们并没有一开始就发难,而是按着流程,先一一禀报日常政务。 十几件政务陆续奏报上去,轮到一个紫袍老者出列。 这是个重臣,户部尚书兼知临安府、浙西安抚使,“臣马光祖有奏,去岁太湖水泛,沿湖受灾颇重,淹没了许多良田,失地百姓没了生计来源,有许多流散到了临安附近,臣打算在东土城中划出地界容留,请陛下允可。” “可!”赵官家点头,“交执政府议定,早日施行。” 接着参知政事董槐出班请奏,“陛下,知濠州李庭芝上奏,欲在荆山设城,以备淮南,臣以为,荆山地处四水相交处,又较为凸出,乃是战略要地,因此请从李庭芝之奏。” “朕无异见,汝等宰执商议,剖析利弊妥善处之。”赵官家再次点头。 其实这些事,大臣们实际上都已经沟通商议好了,报上来,只是走个流程,赵官家又是甩手惯了,只要不涉及他,基本就是点头了事。 日常政务走完,接下来才是重头戏了。 百官们看到官家神情淡定,又联想到昨天千辛万苦施压,最终还是功亏一篑了,便暗暗立誓,今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朝堂上,如果,是带有争斗的议题,往往都是由小弟打头,抛砖引玉之后渐次升级,最后才由占据上风一方的大佬一锤定音。 虽然今天不是百官之间的斗争,而是百官与皇帝的斗争,但同样也是按着这个传统流程来。 于是,御史吴衍光荣的领取到了这个任务,化身小砖头,斗志满满站了出来,慷慨激昂道,“陛下,臣吴衍请奏!” 一场决定国本的大事,由自己亲手开启,不但必将名载史册,而且也将声动朝野,想想就令人激动。 这也就是许多低阶官员愿意冒着被惩处的巨大风险,总是飞蛾扑火般站出来的原因。 赵官家还是很淡定,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没听到一般。 董宋臣履行着自己工具人的作用,“奏来!” 吴衍一脸凝重,以庄重的神态整理好衣冠,在朝堂正中严肃的跪下,双手平端着笏板,朗声奏道, “臣尝闻,君贤,则民安,君明,则国盛,昔日秦有始皇,方包举宇内,囊括四海。汉有武帝,方文治武功,四夷敬服。唐有太宗,方隆治盛世,万邦来朝。及至我朝,太祖太宗,复我华夏金瓯,造极于文明,往来诸帝亦是贤明有加,即至陛下,亦有端平中兴,保我大宋数十载安宁!然,今时储位虚悬,国本无着,令臣民不安,社稷不宁!臣虽位卑,忧国之心却不敢或忘,斗胆伏请陛下慎选继储之人,以承上启下,续盛世之辉!” 奏完,就是展开身体,五体投地状,深深拜伏。 这姿态,这发自肺腑的忧国忧民,简直就是千古第一大忠臣啊! 文官们都不由纷纷侧目,真没看出来啊,平时不怎么显眼的家伙,今日抢了个机会,倒是狠狠的秀了一把。 不过,不管马屁拍得再响,理由说得再恳切,终究是个小虾米,对官家造成不了什么压力,真正的建功立业,还是要靠我们这些有真本事的来。 此时的百官,大多摩拳擦掌的,准备等官家开口以后,就撸起袖子冲出去,展现一把真正忠臣的风采,连史书上怎么写都想好了。 “宝祐三年,二月三,某某于殿上慷慨陈词,痛斥宋帝择储轻忽,帝感其忠义,幡然悔悟,从其言而改立新储!” 真是美滋滋!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赵官家的嘴唇,就等他出声,发出进攻的号角。 赵官家脸上闪着怒意。 对,就是这样,越是盛怒,才越能展现我等的无私无畏! 最好还像昨天那样,多摔几个东西,这样史书上记载的文字就能更多点。 官家,来啊,还等什么呢,快来啊! 赵官家腾地一下,从御座上弹起。 发飙了,发飙了! 群臣狂喜,名垂千古,流芳百世的机会就在眼前! 所有人都压抑住动作,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整个大殿一片宁静,等待着他们期待的一刻。 赵官家脸皮狂跳,似乎在咬牙切齿,却缓缓开口, “可!” 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在大殿中不停回荡。 群臣仿佛被石化了,瞪着眼,一脸呆滞。 不!不对! 陛下你这样不对! 6.赵孟启,必须滚蛋! 一口气,憋在群臣心中,出入不得,堵得十分难受。 这群人是这个帝国中,最聪明的一批人,难得齐心合力一次,耗费无数心力导演了一出流芳千古的大戏。 可刚刚揭开序幕,只不过丢出一个小小的前奏,一个个都等着倾情演出的时候,最关键的反派,居然很干脆的躺平了! 娘希匹! 蓄满力量一击,却完全打不出去! 官家,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请收回刚才那个字,重新按剧本来! 你是要躺下,但必须等我们出手完,才可以躺! “陛下允从御史吴衍所奏!” 公鸭嗓响起,工具人董宋臣完成补刀,心中暗喜,‘赵孟启,你就要完蛋了,看你以后可还敢在咱家面前嚣张!’ 赵官家看着殿中呆若木鸡的群臣,眼中流动着戏谑,心中犹如三伏天喝下满满一缸冰水一样爽。 “卿等真是忠心耿耿之臣啊,关于立储之事,朕确实有些固执了,不过还好醒悟得早,亡羊补牢也为时未晚嘛。” 赵官家面带微笑,语如清风,但是傻子都看得出其中的得意,还有隐隐的嘲弄。 娘咧! 故意的! 官家居然是故意的! 群臣怒火中烧,内心开始对着皇帝咆哮! 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 你这是赤裸裸的侮辱! 我们是什么,我们是士! 可杀不可辱的士! 你这样的行为,给我们的心灵造成了严重的伤害! 当意识自己这些人居然被皇帝当猴一样耍了,群臣很愤怒,但却根本无法发泄。 怎么发泄,人家遵从你们的意愿,答应了你们的要求,难道要说,陛下,你答应得太快了,我们还没发挥呢。 虽然确实是这样,但这话怎么有脸说出口? 好歹大家都是读书人,这种事怎么可以用嘴说出来呢? 一时间,群臣思绪万千,大殿中又恢复了静逸。 这时,仍旧还跪伏在地上的吴衍,却慢慢回过神来了。 一股巨大的狂喜冲进了他的身体里,哈哈哈,原本只是想得个头彩,没想到,居然被自己包圆了!哈哈哈哈…… 这家伙心里笑着,居然不自觉就笑出了声,而且声音还不小,“哈哈哈……” 恩?! 突兀的笑声,立刻引起了群臣的怒意,所有人的都仿佛看尸体一般凝视着吴衍。 “哈口”吴衍被这浸满杀气的目光笼罩,瞬间就被掐住了喉咙,声音戛然而止。 娘诶,不是吧,各位同志,咱们是一边的啊! 群臣听不到吴衍的心声,不然肯定要对他非常不屑,好处都被你一个人占了,谁他娘跟你同志,‘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老子跟你沾哪样了? 发现群臣的目光依然敌视,吴衍心中无比委屈,恼怒之下,便想着,你们既然把我当外人,那就休怪我一点好处都不给你们留了! “臣吴衍,还有奏!” 赵官家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个小虾米,笑了笑,“吴卿公忠体国,方才一番剖肝沥胆之语,使朕受益良多,再次上奏,必定还有金玉良言,尽管奏来。” 群臣却诧异莫名,这他娘祖坟冒青烟走了狗屎运的家伙,还不满足? 吴衍得到允可,收束起神情,无视百官警告的眼神,朗声道,“臣私以为,储君当以聪慧为先,仁善为体,再由陛下亲为教养,必可成为一代圣君。论理,皇位统继本该陛下一心而决,为臣者议论之,有失本分,然臣心中无私,便该无惧非议与罪责,冒死举荐。” 说到这里,吴衍也知道自己在犯忌,但是想到成功后那巨大的收益,赌性便上了头,而且发现官家脸上并没有不快之色,便继续大着胆子。 “臣有一邻,名赵与荠,偶然得知其亦是燕王九世孙,其有一子赵孟曦,年十四,通读四书,博学经典,实乃聪慧绝伦,因此,臣冒死举荐赵孟曦为皇子人选,臣一片公心,惶惶不知所言,还望陛下恕罪。” 他口中的燕王,就是宋太祖的次子赵德昭。 而赵官家赵昀,本来就是赵德昭的九世孙,也就和吴衍说的那个赵与荠是同支同辈。 当然,实际上可能五六代之前就分家了,血缘其实很淡了,但是嘛,从伦理来讲,二人是兄弟,把兄弟的儿子过继来,在封建法理上一点毛病都没有。 吴衍在说完之后,也是非常后怕,背心已经湿成了一片,只不过穿得厚看不出来而已。 不过赵官家脸上仍然看不出喜怒,倒像是陷入了考虑中一样。 有戏!吴衍的心砰砰直跳,功大莫过于从龙!不,自己这还更甚,这是拥立之功!简直就是十代富贵啊! 这一下,群臣都急了,也眼红了!不能让这个小虾米独得大功!这可是百年难遇的机会啊! 有些心思深的,原本就担心官家今天使用的是拖延计,也有心在今天把人选彻底定下来,一步到位,免得发生反复。 而作为老师,叶梦鼎和杨栋则在为赵孟启担忧,一时又不知该怎么去挽救他的储位。 还有些重臣,比较站在国家的角度考虑,是真心想要选个合适的储君出来,私人利益倒是考虑得不多。 反正,近百个官员各怀心思,但却没有一个平静的,储位的影响,没有一个能逃得过! 在这一刻,之前还团结一心的文官集团,分裂了!甚至可以说是,碎了! 只是出于读书人的谨慎,大都尽力克制着,还多少有些顾虑,‘书生造反,十年不成’说得就是这种心态。 赵官家脸上很平静,但群臣百态都被他看进了眼里,心下也是感叹,帝王心术,其实就是对人心的把握,自己做了三十年皇帝,都要提醒之后才想得到,可那个傻小子,却呼吸间便看破了。 这样一想,他心中也是百味杂陈。 人群中,丁大全恨得牙痒痒,这吴衍本是他的小弟,独得功劳也就算了,毕竟那是商量好的步骤,被他开个头就完成了也只能说他运气好。 但是,他举荐那个赵孟曦,就完全是膨胀到没边,赤裸裸的背叛自己和阎贵妃! 没错,丁大全暗中投靠了阎贵妃,原本说好把赵孟启的储位拿掉后,阎贵妃就可以利用自己对官家的影响力,来选择储位人选。 即使阎贵妃自己没有儿子,但她可以认养一个,人选都已经挑好了。 可能到时候外界对这个人选的非议比较大,不过却有极大的概率得到赵官家认可,只要操作得当,基本不会有问题。 现在被吴衍这个反骨仔一搞,哪里还有时间去慢慢操作,所以丁大全决定豁出去了。 “陛下,臣以为,这个赵孟曦不合适,虽然他与陛下都是燕王同支,但实际上血脉却非常淡了。陛下要选养子,在情在理,都应该选择血缘亲近的,臣认为陛下的亲外甥,魏关孙才是最好的人选!” 这个魏关孙,是赵官家亲姐姐的儿子,抛去宗法来说,确实是除了赵孟启之外血缘最近的子辈了。 虽然是外姓,但是在民间也常有将亲外甥过继的例子,比如叶梦鼎就本来姓陈,出继母族之后改姓叶。 只是牵扯到皇位就有点特殊,何况那些宗室一定会有很大的意见,又不是姓赵的都死绝了! 丁大全开了口子后,其他大臣自然也按捺不住了,不管为公还是为私,总得出来搏一搏。 马光祖先站了出来,以他的身份,别人没敢贸然和他抢,“臣也举荐一人,知平江府赵与訔,乃秦王九世孙,与陛下同辈,他家中去年新得一子,名赵孟頫,天资聪颖,康健伶俐,若得陛下收养,必定情深义厚,后顾无忧矣!” 言下之意就是说,孩子从小养大,有了感情就不容易发生‘濮议’那样的事件,也算是为了赵官家着想了。 此时,权工部尚书程元凤也站了出来,“臣以为马尚书此乃老成谋国之策,臣支持!” “臣有奏,知南外宗正赵居静之嫡孙赵鹤云,正在临安游学,年十六,为人稳重不失聪颖,宽仁而又有度,当是储君合适之人选!”监察御史洪天锡凭借自己的大嗓门,也提出了举荐人选。 而且,左相谢方叔也站出来,“臣亦认为赵鹤云乃上佳人选!” 如今右相空缺,谢方叔自然是首相又是独相,明晃晃的百官之首,他一说话,群臣的声音小了不少。 叶梦鼎和杨栋见情势危急,只好一咬牙,把头一铁同时出声,“臣以为,忠王并无失德,不可轻易易储!” 赵孟启现在不是太子,却是独一无二的皇子,无储君之名,却有储君之实。 所以只要赵官家真的另选他人过继为皇子,那么即便保留他皇子的身份,那也就等于易储! 自古以来,被废掉储位的人都很难有好下场,所以即便抛开其他,光从师徒感情来说,二人也难以接受自己的弟子被废。 不过叶梦鼎和杨栋之言,立马就像捅了马蜂窝一样,不管是哪一派的,都出言反驳他二人。 你们两个什么意思!? 难道今天大家搞这么一出是闹着玩的吗? 选谁都可以商量,但是赵孟启,必须滚蛋! 群情汹汹中,叶梦鼎和杨栋一脸苦涩,根本发不出意见的声音。 倒是赵官家颇为意外的看了眼这两个另类,深深记在了心里。 7.朝堂上演全武行 批斗了叶梦鼎和杨栋后,群臣的情绪又起来了。 在利益面前,首相谢方叔的压制光环也不怎么灵了,场面再度热闹了起来。 加上御座上的赵官家一直保持着沉默,等于变相纵容。 “赵孟頫一个奶娃子,能不能长成都说不准,怎可承祧帝室,万一夭折,岂不是让官家受一次丧子之痛?” 这话说得有点道理,这时代的婴儿夭折率实在太高了,就像赵官家原本也有三个儿子,却都刚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这也是为什么赵孟启还要被称为四郎的原因。 “呵呵,赵与訔可是都好几个儿子了,个个健康得很,总比那个品行不端的赵孟曦强多了!” “魏关孙这样的外姓还想入继皇家?太祖太宗能答应!?” “赵鹤云浮行浪荡,整日间出入花街柳巷,哪里来的稳重有度,怕不是有人收了大礼吧,啧啧,谁不知道泉州那帮宗室肥的流油!” “狗贼!竟敢含血喷人,某家行得正坐得直,从不收礼!” “不收礼!?你那二十几个小妾是哪里来的!?” “姓邹的!你个强占百姓田地之人,有何资格指摘某家?” “入你娘的,泼脏水是吧,老子撕了你的嘴!” “干!哪个龟孙砸我…” “这谁他娘的靴子这么臭!” …… 斯文? 早就不知道被丢到哪个角落了。 起先还摆事实,讲道理,讲不赢的就给对方挑刺。 挑着挑着,这楼就偏了,开始揭短,报黑料。 这帮文官有几个屁股下面是干净的,那就互相伤害啊! 说着说着火气渐渐大了起来,语言在这个时候,显得过于苍白了。 激动着心,颤抖着手,我给你一拳,你挠他一脸,那边还有无影脚。 大殿里一片鞋帽横飞,狼奔猪突的,喝骂喧天,哀嚎四起。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争斗的原因已经忘了,甚至谁和谁是一派都分不清了,简直就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什么?没有仇怨?前天你婆娘笑话我娘子是肥猪,这事我已经忍了很久了! 别以为读书人就不打架,当官了就真的能修身养性,大宋朝堂上演全武行的事也没少发生。 要是没见过,想想某些地区的‘议会’,比如,某呆…… 大殿中,唯一安生的就是御座附近,以及边上一片角落。 大宋朝有资格上朝的武官勋贵当然也有,只是相对于文臣来说,少了很多。 平时也没啥存在感,大事小事都轮不到他们说话,大多数时候他们好好当个雕塑就行了。 现在文臣们打成一团,他们这些人不想拉架,也不敢凑热闹,还是稳稳躲开,免受池鱼之秧才是正道。 “诶,这招猴子偷桃使得妙啊……” “哎呀,拳头不行上脚踹啊!” “呵,真没看出来呀,这刘侍郎屁股挺白的……” 他们躲在一边看着戏,不时小声评价一番,但幸灾乐祸的神情倒是藏得好好的,生怕被文官瞅见了,以后可少不得小鞋穿。 场面虽然热闹,但在一个马军都指挥使眼中,可能连泼皮打斗都不如,甚至有些无聊,本来还想着早点散了朝,到丽春楼走上一遭,现在却不知道何时是个头,不免发了一句牢骚。 “俺说这都有啥好争的,要是嫌忠王是个傻子,做不得太子,不如直接让荣王当皇太弟不就好了!兄终弟及又不是没有。” 啧啧,你瞅瞅,这说得是什么话啊,先不说可不可行,单单就这一句话里,就有多少犯忌之言。 这有时候啊,武将会被文臣压得死死的,也不是没原因的。 说忠王是个傻子也就算了,反正朝野上下都这么说,但你说什么兄终弟及就不该了,太祖太宗两兄弟的纠葛,牵扯到‘斧声烛影’,终宋一朝都是个禁忌。 更离谱的是,荣王只不过比官家小两岁,你这么说不是咒官家早死,活不过自己弟弟么? 何况,荣王除了赵孟启,也没别的儿子了,等将来不是又绕回来了么? 当然,历史上的真实情况是,荣王赵与芮不但比赵官家这个哥哥活得久,同样也活过了自己的儿子赵孟启,直到临安投降,还被送到元大都继续活了十一年。 要是真让荣王继位,多少还是比赵孟启这个傻子当皇帝强。 说这么多,在这个时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都指挥使嗓门有点大,自以为是小声嘀咕,偏偏给赵官家听到了。 这赵官家原本也是津津有味的看着大戏呢,想着昨天遭受的屈辱,心中满是报复的快感。 这武官的话一入耳,不由气不打一出来,又不好真和这憨子掰扯,赌气之下,看戏的兴头便没了,反而意识到眼下的场面有失朝廷体统。 半真半假的一脸怒气,捞起御案上的瓷镇纸往阶下砸个粉碎。 “够了!” 刺耳的撞击碎裂声,加上这声威严无比的怒喝。 仿佛一个惊雷,把百官都给震醒了,全都停了下来。 “尔等放肆!这是哪里?这是国家论政之处,尔等一个个却如泼妇闹街一般,到底成何体统!” “国家养士,就养出尔等这般模样!?” “圣人诗书,都被尔等读到狗肚子里了!?” “朝廷颜面,在尔等眼中就一文不值!?” “三纲六纪,尔等就是如此身体力行的!?” “仁义礼智信,尔等还剩哪一样!?” “逼迫于朕也就罢了,如今可是都想效仿操莽,行那废立之事!?” 一条条诛心之言,从赵官家口中滔滔而出,犹如钢刀刮过百官之身,犹如浪潮淹没百官之顶。 百官面如土色,心中惶惶不安,全都跪伏于地,“臣有罪!” 赵官家立在玉阶之上,冷冷看着这些瑟瑟发抖的百官,心中却是扬眉吐气。 爽啊! 你们这群大头巾也有今天!? 呵呵,平日一个个人模狗样,指手画脚的教我做事,现在都痿了!? 赵官家也就过把瘾罢了,法不责众,他总不能真的把这些人拖出去砍了吧,那样立马就国家大乱。 “尔等好自为之吧,退朝!” …… 赵官家心情非常美丽,这登基三十一年了,还少有在朝堂上如此畅快过,毕竟大宋的士大夫历来都是以抗衡皇权为荣,若是占了理,抓着皇帝的袖子喷口水也是常有的事。 “走,去庆延殿。” “啊?不去慈元殿么?贵妃方才还传了信,让官家您过去说说话呢。”董宋臣试图劝止官家去见赵孟启。 他并不知道朝堂上那一幕是赵官家以退为进之策,也不知道这个主意是赵孟启出的,还真的以为赵官家是打算放弃赵孟启了,所以在这个时候并不希望两父子见面,以免易储之事发生变化。 赵官家没有察觉董宋臣这阉货的龌龊心思,随口道,“阎娘子那边被我禁足,想来正在置气,我就不去触霉头了,省得她又要哭闹不休……” 等到了庆延殿,董宋臣才发觉有些不对,这里的宫人役使居然换了一些生面孔,而他之前安插的人却一个不见。 以他在宫中的地位,发生了这样的事,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收到,实在是诡异得很。 当他看见林押班晃悠悠出现后,眼中露出忌惮的同时,心里更是无比讶然,这老不死怎么会在此处? 林押班很是随意的行礼,“官家万安。” 赵官家也很随意,“老林,四郎在做什么?” “在书房呢,搬了一大堆的典册档案,不知道要干嘛。” “哦?还真是换了个人一样,居然主动用功了,哈哈,我去瞧瞧…” 等赵官家进了书房,便看见赵孟启正埋头翻着一份账册,一边皱眉勾算着。 “看什么呢?” 说着,赵官家把册子拿了过来,一翻封面,却原来是两浙路宝祐元年旁通册。 ‘旁通册’类似于后世的财经报表,一般是每年或每半年汇总整理某地方或某部门的会计资料,用于上报朝廷进行审查核算,不但有详细的文字数据,甚至还有简明直观图表。 这让赵孟启大开眼界,意识到宋朝的管理手段比他想象得要高明了许多,文官们可并不是靠着子乎者也来治理国家的。 不过里面都是汉文数字,以及复杂的计量度,依然让他看得很头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提取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你看这个做甚?”赵官家随手一丢,“有这功夫还不如看看《四书集注》,仰或是《太上感应篇》也好。” 作为一国之君,赵官家倒不是不重视财政,不过他一向认为这是政务杂事,交给百官处理就好了,所谓君王治人,臣子治事。 至于他说的《四书集注》则是朱熹的著述,他一生推崇朱子理学,也因此在死后得了个理宗的庙号,而《太上感应篇》则是道家经典,即是老赵家的传统信仰,又是他的治政理念。 但赵孟启对什么理学道学不是很感兴趣,他最想知道的,当然是大宋有多少钱。 “民间不是有句话么,不当家不知油米盐,儿臣想来,这治国也和治家一样,总得对家底有些了解吧。” 听了话,赵官家不由一笑,“先不说你所想对不对,难道你就这么笃定自己能稳住储位,将来可以治国?” 8.贵妃,下官能让您怀孕 “难道,爹爹还能把储位交给他人?” 赵孟启笑着反问,反正书房没有旁人,他也没啥好忌讳的。 赵官家愕然失笑,摇了摇头,“我自然是不愿给别人,但满朝大臣可没几个看得上你的,咱大宋的事,也不一定是我这个官家说了算的。” 说到这个,他不由想起自己都是被权臣从民间推上位的,在自己没有亲儿子的情况下,这皇位传承,起码有一半捏在大臣的手里。 “大臣?他们无非就是认为儿臣才智堪忧罢了,除了这个,在储位问题上,还有谁能比儿臣更名正言顺的,只要爹爹不改支持儿臣之心,儿臣还是有把握让他们改弦更张的。” “哈哈哈,很好,就是要有这种当仁不让的气势,之前你灵智不开的时候,我都是一心立你为储的,如今就更不用说了,至于大臣嘛,从今日朝堂结果来看,我也相信你有那个手段,哈哈,说来还是太祖保佑,让你开了窍,这样我的压力就小了很多,只要你我父子同心,这储位断然不会有变!” 赵官家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忘了昨天在大臣的压力下已经要妥协了,他的意志其实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坚定。 在历史上,赵孟启最后能够上位,虽然有赵昀一直支持的原因,其实更多的是得益于文臣们的斗争,胜出的贾似道觉得他好控制,才把他扶上了太子之位。 但是现在,赵孟启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赵孟启了,除非他继续装傻,否则将来还是贾似道掌权的话,那就未必会选他了。 不说什么蝴蝶效应,就是这世上的事本来就是动态发展的,许多时候,往往一件小事就能改变事态的走向,所以赵孟启想要顺利登上皇位,还得靠着自己的努力。 接下来,心情大好的赵官家又把朝堂发生的事很是得意的讲述了一遍,“嘿嘿,那帮子大头巾,恐怕到死也想不到让他们陷入困境的人,居然是他们一直看不起的你。” 赵孟启不想居功,“爹爹过奖了,儿臣可什么都没做,一切都是爹爹运筹帷幄的结果罢了。” “你我父子之间还用说这种话?难道你认为为父还会忌惮你不成?所谓望子成龙,你越有本事,为父就越是高兴,你不用在我面前藏着掖着,也不用学那些大头巾那套虚伪做派。” “爹爹教训得是,儿臣受教了,那如今朝堂后续,爹爹可有打算?” “有什么好打算的,让他们继续争就是了,我也乐得清静,等他们争出个结果,我再出手也不迟。” “爹爹说的也是,儿臣觉得,朝中现在只有谢方叔独相,若是他拿出权威,恐怕也闹腾不了多久,到时候免不了他们又沆瀣一气来找爹爹的麻烦,不如给他们添把火,让他们闹得久一点……” “哦?你有什么主意,尽管说来。” 于是父子俩开始嘀嘀咕咕,你一言我一语的算计起那些大臣来,怎么看都有一股狼狈为奸的味道,一点都不像什么正经的君王样子。 说了半天,赵官家眼中越来越明亮,居然还透出一股兴奋和顽皮,抚掌大笑,“哈哈,四郎你这真是犹如天授啊,帝王心术比我还娴熟,不错不错,我赵宋将来之中兴有望啊。” “嘿嘿,爹爹你可千万别把儿臣泄露出去啊,不然那帮大臣……” “好好好,你放心便是,恶人由我来做,你只管等着安安稳稳登上太子之位便是!” 父子俩相视一笑,真真一派父慈子孝。 这时,敲门声响起,然后董宋臣的声音传了进来,“官家,荣王进宫求见,正在会景堂候着。” “这二哥,还是那副谨小慎微的性子,都是一家人,进宫了直接过来便是,偏偏那么些个讲究。”赵官家嘀咕了一句,然后大声问,“可有说什么事?” “好像是钱妃寿辰要到了,想请忠王去贺寿吧。” 赵官家不由撇撇嘴,半是抱怨半是奚落,“明明是关心儿子,也难为他忍了这么多天,心里怕是没少埋怨我,听到你醒了,想来看看你,又怕被那些大头巾说闲话,这才找个借口,罢了,我先去见见他。” …… 慈元殿。 阎贵妃板着脸,原本就带着伤,显得就更加难看了,脚下不知道碎了几个上品贡瓷,也不许宫女收拾。 内西头供奉官卢允升急匆匆从外面回来,见到一地碎瓷,便小心趟着地走到阎贵妃面前,“贵妃,官家从庆延殿出来,又去会景堂见荣王了,董大官传话说官家今日应该不过来了。” “不来便不来,有本事就永远不来了。”阎贵妃咬牙切齿。 卢允升只作没听见,可不敢插嘴。 阎贵妃又问,“庆延殿的人都换了!?” “是,都换了,如今是林押班在那坐镇,之前的人也不知下落,应该是都被处置了。”卢允升小心作答。 “呵呵,还真把那傻子当宝了,连林老头都搬出来了!以为这样我就拿那傻子没辙了?哼!”阎贵妃一脸戾气。 卢允升看了看左右,小声道,“贵妃,董大官还传话说,今日前朝上,官家已经答应重选皇子了,不过那帮大臣又为了人选争了起来,最终也没下定论,说是让贵妃早做计较。” “做什么计较?丁大全不是说他会安排好么?这又出什么岔子!?真是一帮饭桶!” 说着,阎贵妃拎起一个茶盏又砸了下去。 卢允升也不敢躲,任由碎碴子溅到身上,待阎贵妃发泄完,才低声问,“贵妃,是不是该给钱妃传话,让她抓紧点啊?” “这还用问!?让她赶紧把魏关孙过继的事弄完,不然本位怎么着手?” “喏,小的这就去安排。” 卢允升出去后,没过多久又回来了,“贵妃,那崇太医求见。” “崇太医?他还敢来见本位!?呵呵,我还差点忘了这厮,传话出去,把他儿子丢钱塘江去!” 卢允升劝道,“贵妃,他说有重要秘事相告,小的以为,如今咱殿里的人出入都不方便,不如就听听他有什么说道也好。” 阎贵妃想了想,“你说的也没错,那就听听这厮有什么秘事,如果只是消遣本位,就把他和他儿子一起丢江里去!” 阎贵妃被赵官家禁足,她殿里的人也不许随意进出,崇太医也是用给贵妃看伤的由头,这才得以进来。 等崇太医进来的时候,地上已经收拾干净了。 “贵妃,下官向您请罪来了。” 阎贵妃戴着面纱,遮住脸上的淤青,语气有些不耐烦,“别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若是讲不出什么有用的,你最好是自行了断!” “贵妃,请屏退无关人等。” “故弄玄虚!” 虽然这样说,不过阎贵妃还是把左右都清退了,只留下了卢允升,“他是本位心腹,你有什么就赶紧说吧!” 崇太医不敢犹豫,一口气说明来意,“贵妃,下官知道自己没把事情办好,但请给下官一个补救的机会,下官有祖传秘方,可以让贵妃有很大几率怀上龙胎。” “什么!”阎贵妃激动起来,又怕自己听错了。 卢允升狐疑的看着崇太医,阴测测道,“崇太医,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这种事,可容不得你信口雌黄!” “贵妃,下官说的都是真的,虽然不敢说有十成把握,但也有五六成几率,这也是下官之前不敢提及的原因,不过现在下官怕如果不说的话,犬子怕是…所以下官只能赌一把,就是不知贵妃愿不愿意搏一搏了。” 崇太医说完,就垂头等待。 “真的么?真的么?”阎贵妃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双手握拳,再松开,又握紧,飞快的考虑着。 卢允升低声劝说,“贵妃,这事听着有点不靠谱啊,就算崇太医没说谎,这五六成的几率也太低了吧,要是真信了他,会不会影响您的计划啊。” 阎贵妃一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这种事,别说是五六成,哪怕是一成,也值得一试,不过你的顾虑也有道理,原来的计划也不能耽搁,如果……如果本位真的能生下龙子,到时候也有办法解决,左右就是费点事!” 接着,她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崇太医,说说,是什么法子。” “以针灸之法,配合汤药,为贵妃调理身体,多则一月,快则十日,即可见效。”崇太医缓缓道。 “汤药!?”卢允升质疑道,“你可别耍什么花样!贵妃可不能乱吃你开的药!” “请卢阁长放心,下官只开方子,汤药可由御药院配制,经他们查验,若有半点问题,直管拿下官入罪,若还是不放心,也可以不用汤药,不过就是疗效会有所降低。”崇太医一脸坦然。 “呵,你儿子的命还在本位手里,谅你也不敢耍滑头,要做就做到最好,你给本位拿出所有本事来,若是事成,本位可保你崇家三代富贵!” 阎贵妃也是个有决断的人,不然也不敢直接对赵孟启下毒手了。 只要能让她有亲儿子,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够成为皇后,甚至太后! 9.楚楚可怜小菫娘 庆延殿书房。 赵官家走了之后,赵孟启继续翻查着那些册籍。 经过大致估算之后,他发现大宋虽然只剩下了半壁江山,但每年收取的税赋却非常惊人,单单宝祐元年,就有一亿三千万贯左右。 税收名目繁多,什么经制总钱、正税、月桩钱、耗米、折帛钱、和买、预买、课配等等,等等,林林总总实在惊人。 算起来,比北宋时期都多了三分之二的样子,虽然因为北方人口大量南迁,工商业和海贸都有很大的发展,但根本原因还是朝廷因为大敌当前,实行了无比苛刻的税赋政策。 而且这些税收里面,并不是赵孟启之前想的那样,工商税占据大头,而是有一半以上依然是农税! 这半壁江山的农税总额,甚至超过了明朝洪武年间全国的农税一点五倍,而人均算下来,更是明朝的三倍! 粗略一估,一个普通农户每年一半以上的收入都要缴纳给朝廷! 可以说,南宋最后的灭亡,并不单单是因为蒙古的军事强大,也绝对和国内底层被压榨的太厉害脱不了干系。 就平时不怎么打仗的时候都收取这么高额的税赋,要是有点战事,那盘剥得也就更加严酷,这种情况下,百姓怎么可能会支持北伐,也就难怪南宋上下都没有进取心,民间更是反战厌战。 那这些钱是不是都用在了军事上呢? 是,也不是! 军费开支确实很高,但许多都被各级官吏上下其手,贪墨掉了。 另外,大宋的三冗从来也没有真正被解决过,行政成本算是历朝之最! 面对这样的结果,赵孟启有些坐蜡,拖着这样沉重的包袱,想要战胜蒙古延续汉家天下,简直是痴人说梦。 即使他现在掌握了最高权力,但一样要陷入两难。 减免税收,那失去财政支持的军力将大幅度下落,可能比原历史还要快的被蒙古灭亡。 继续重税,也就是慢性自杀,他最多就是比原来的宋度宗活的久一点,然后‘光荣’的成为宋朝末代皇帝。 说实话,这处境比一百年后那个开局一个碗的老朱还要艰难数倍。 该怎么办呢? 赵孟启坐在书案前,沉入了苦思之中,神情沮丧而木讷,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傻。 … “四哥!四哥……” 赵孟启感到有人在摇晃自己,慢慢回过神,也听到了呼唤声。 眼神缓缓聚焦后,才看清眼前有个小女娃,正瞪着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焦急而关切的看着自己。 “四哥,你是不是被大伯打坏了?怎么比之前还傻了?” “你是?” “哎呀,真的打坏了!四哥连我都不认得了,我是菫娘啊,你快仔细看看我……”小女娃抓着他的手,摇晃得更加厉害了。 “别摇了,别摇了……” 赵孟启又更清醒了一点,仔细看着小女娃。 瘦瘦的脸,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头发也是枯黄枯黄的,像一堆败草,唯一值得称道的也就一双眼睛。 大而明亮,像是出尘的宝石,眼神里透着亲昵,却似乎还有一丝胆怯和不知所措,眼眶底已经开始泛起泪水。 他认出来了,这是赵孟启的胞妹,赵菫。 这一刻,也不知道是原主残留下来的感情,还是因为这双眼睛,让他瞬间便把赵菫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 “菫娘,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见赵孟启认出了自己,赵菫干瘪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眼睛更加明亮了几分,“还好还好,四哥虽然还是那么傻,不过总算没有忘记菫娘。” “对了,四哥,菫娘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糖人。” 赵菫欢喜着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纸包,小心翼翼的展开,露出了一个缺了一角的棕色小人偶,“这个糖人可甜了,菫娘没忍住,吃了一点点,四哥你快尝尝……” 赵孟启愕然,不至于吧,难道糖在大宋很稀缺? 作为皇帝的侄女,荣王的女儿,居然也要把一块看起来灰不拉几的小糖人当成宝? “四哥你快吃啊…”赵菫把糖人举到赵孟启嘴边,却发觉他愣着不动,不由委屈起来,“四哥你是不是嫌弃菫娘吃过了啊,本来菫娘没想着吃的,可是带在身边好久,又一直没有见到四哥,就忍不住吃了一点点。” 赵孟启拼命从记忆中搜刮,终于想明白了,并不是大宋缺糖,而是,赵菫的处境并不好。 赵孟启自己虽然是个傻子,但却是个男娃,自打出生起,就被捧在手心里,不管有再多人看不起,但因为他的身份,物资供给上从来也不会差。 但是这个小他三岁的妹妹,出生时身体也一样很差,而且在整个荣王府,除了他们的亲娘,没一个人把她当回事,特别是赵孟启被接到宫中之后,她的待遇就可能更差了。 按理说,赵菫再怎么样也是荣王的女儿,怎么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想来这里面肯定少不了豪门中的龌龊,而他们出身卑贱的亲娘,也给不了她太多的护佑。 有些人,做得实在太过分了! 想通之后,赵孟启心中燃起怒焰,只是当着赵菫那无辜的眼神,又死死压了下去,强做欢喜接过糖人,大口吃了起来,“甜!真的很甜,四哥很喜欢菫娘送的这个礼物。” 赵堇看着哥哥吃得很欢喜,瞬间就把委屈都丢了,眼角弯弯,一脸满足,不过咽口水的细小动作还是被赵孟启发现了。 “菫娘,四哥吃了你的糖人,以后一定还你更多更好的糖果,甚至用糖给你建一座宫殿,让你一直甜甜的。” “四哥你又说傻话了,哪里会有用糖来建宫殿的……” 嘴上这样说着,但赵堇的眼中已经满是向往,明显已经陷入哥哥给她编织的梦境中了。 只有两截手指粗的糖人,很快便被赵孟启吃完了,然后他牵着瘦小的赵堇走出书房,“菫娘,四哥现在带你去吃好吃的。” “黄枸,传膳,让人把宫里最好的甜食都拿来!” … 坐在堆满了各色美食的席案前,赵堇嘴里塞的满满的,腮帮子圆鼓鼓,就像一只大号仓鼠。 赵孟启化身最佳小二,比某底捞服务还周到,只要赵菫眼睛瞥向哪里,他便立即殷勤的把那里的碗碟端过来,堆在妹妹面前。 “菫娘你慢慢吃,别噎着了,这些都是你的,不够还有……”赵孟启拿着帕子,细心擦着赵菫嘴角的油渍,一边宠溺的说着。 赵菫嘴巴空不出来,眼睛只剩一条缝,幸福的点着头,鼻音哼着,“四哥真好…” 吃了一会,赵菫的小肚子就鼓鼓的了,她这小身板其实塞不下太多东西,只是眼睛里还放射着食欲的光芒。 赵孟启把一碟蜜笋花儿挪了过去,“菫娘,吃饱了就别急着吃那么多了,这个雕花蜜煎你慢慢品着。” 然后又转头吩咐黄枸,“去传太医过来,记得多带些消食的药,不要苦的!” 他知道暴饮暴食不好,但实在不忍心拦住妹妹对食物的渴望。 赵菫也很乖巧,听了哥哥的话后,也不再急着了,只把甜食含在嘴里,细细品味着。 “四哥,菫娘有些困了,但是我还想吃……” 赵孟启靠了过去,抱着妹妹消瘦的肩膀,把她的小脑袋放在自己肩膀上,“那你这样,边吃边睡。” “嗯…”躲在哥哥的肩窝里,赵菫的声音有些闷,有些软,有些慵懒。 过了半晌,赵菫打起了小呼噜,热气喷在赵孟启脖子上,有些湿润,又很温暖。 黄枸带着太医回来,见到赵孟启打着安静的手势,便让太医守在殿门口,然后蹑着脚走了过来,轻声禀报,“阿郎,荣王要出宫了,使人来叫小娘子,您看…” “跟他们说,菫娘这几日便留在这里了,等贺寿那日,我带她回荣王府。” 等赵菫睡熟了,赵孟启便把她抱到榻上,盖上锦被,仔细掖好。 虽然赵菫很瘦,但是也有四十多斤,赵孟启居然毫不吃力,这是以前的他做不到的。 只因为,刚才为赵菫的遭遇生出怒火时,他又捕捉到了那股力量感,而且因为当时他没有发作,这股力量居然沉淀了下来。 细细琢磨之后,他渐渐有了一丝明悟,虽然这事透着不科学,但他的穿越本身就不是很科学的事,反正不是坏事,先不管是怎么来的,好好发掘利用才是正道。 走出寝殿外,感受着身体里逐渐充满力量感,不由伸了个懒腰,居然骨节劈啪作响。 这时黄枸又回来了,趁着有空,开始汇报他打听到的消息,主要是关于早朝上发生的事。 虽然赵官家和赵孟启说过,但也不是每个细节都有,换个视角听听,也不是什么坏事。 果然,赵官家就没有说起大臣们推荐的人选是谁,可能他自己都没在意,但黄枸却认为这些人是自己主人的对手,倒是着重打听了,一一报给赵孟启。 “赵孟頫?这名字挺耳熟的。” 拿过写着名单的字条一看,赵孟启很快便想到这是谁了。 哟呵,这家伙可是元朝有名的书法家、画家、诗人,好像还在元朝做过很久的官,没想到现在还是个奶娃子。 赵孟曦?没听过。 魏关孙?姑母的儿子?似乎,有点威胁的样子。 赵鹤云?前世看过一本烂尾小说倒是有这么一个人,或许只是同名吧,等等,不会这么巧吧,也是泉州的? 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个叫做赵乐燕的妹子。 10.连下诏书,百官头皮发麻 二月初四。 百官接到了赵官家免朝的通知,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毕竟昨天丢人丢大了,不少人还为此请了病休。 除此以外,还有好几份草诏交代了下来。 草诏是什么呢?诏,通俗的讲,就是圣旨。 一份正规的诏书,从诞生到执行,并不是皇帝一张嘴就能来的,而是有一套严密的流程。 旨意来源有两种,一种是皇帝本身的意思,一种的宰相机构进程给皇帝,获得了同意的,这样就可以进入草诏程序。 按大宋的制度,首先由中书舍人草拟诏书,名曰‘制词’,把旨意写在黄纸上,‘录黄’下行,由中书舍人宣行,再给门下省的给事中审核,接着是宰相副署,方能生效,而最后若是台谏对旨意不认可,还要弹劾追回。 这些流程中,每一道程序的经手人,都有权封驳旨意,让旨意流产。 当然,大宋的皇帝也有绕过这些程序的,直接下诏,被称为‘手诏’、‘内降’、‘内批’,但并不具备合法性,受诏的人执不执行完全看个人操守了,一般正统的文官是不会执行的,因为那会丢了名声,还会被排斥。 如今这个赵官家,总体来说还是比较讲规矩的,这些草诏已经正规的经过了中书舍人的两道程序了。 一份是擢升原从七品监察御史吴衍为为从六品侍御史,这一来他的官职就比原来的老大丁大全要高一级了。 对于这份草诏,大多数官员是不乐意的,但人家冒死打了前锋,只能捏鼻子认下,没有人提出反对,那就只剩走流程了。 一份是让参知政事董槐兼任同知枢密院使,这个没加品级,但是扩大了事权,算是升迁,同时还是拜相的预兆。 百官开始还觉得这个任命有点没由来,但仔细一回想,发觉昨天董槐并没有参与皇子人选的争斗,便有些明白过来了,这是官家表扬他的态度,另外还是给首相谢方叔上眼药。 谢方叔一派自然不满意这份诏书,但董槐本身就有这个资历,并且为人为官都挑不出毛病,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第三份是原权工部尚书程元凤转正,并特授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这应该和昨天的事没关系,因为之前就有风声说程元凤要升迁,也没意外得到了通过。 第四份的意思是,既然百官都建议官家重选皇子,那官家也接受了,不过这毕竟关系到国本,不可以马虎潦草,所以应该扩大遴选范围,只要是辈分年纪都合适的宗室子,不管亲缘远近,都应该候选。 这事由谢方叔、董槐、程元凤三人协商拿出章程,然后由户部尚书兼知临安府、浙西安抚使马光祖为主,叶梦鼎、杨栋二人为副,负责具体实行,最后又让吴衍、丁大全、洪天锡三个御史台的人负责监督。 面对这道草诏,百官只感觉头皮发麻,几乎朝中的主要派系全被囊括进去了,官家这简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直接给仍旧纷扰不息的朝争火上浇油! 一时间,议事大厅又吵做了一团,纷纷表示反对,然后吵着吵着又开始互相攻击。 因为昨天的事,大臣间的矛盾都已经公开化了,裂痕产生后,短期内是很难维持一个表面和穆的样子,争斗一起便进入白热化,大有重演昨日场景的苗头。 “够了!”谢方叔站起来一声怒喝,“尔等还嫌昨天丢人没丢够是么!” 在首相的权威下,百官慢慢熄了火,却还是斗鸡一般死盯着政敌。 谢方叔继续呵斥,“吵能解决问题!?若是对这道诏书有意见,直接提出来啊,只要有理有据,封驳了便是,但是你们有理由反对么!?” 百官都哑了,一个个都泄了气,是啊,有什么理由反对呢,这不是大家要求官家做的么,而且负责的人选,从明面上也说不出什么过硬的意见和建议来。 “我等的目的是什么?是尽快为大宋社稷选择出合适的继承人,若是这样一直吵闹争斗下去,何时才能实现!?某的意见是通过这道诏书,你们怎么说?” 谢方叔只想快刀斩乱麻,将这件由他牵头推动的大事尽快落实,不然以文官们的尿性,争起来能拖到后年去。 于是在谢方叔强硬要求下,这道诏书也通过了,总算走完了全部流程。 “庭植,申甫,稍后我们三个去政事堂,对章程拿出个草案来。” 谢方叔留下董槐和程元凤,把其他大臣都赶回自己衙署去了。 想到接下来,即使只剩三个人,也依然少不了争执,谢方叔就感到头疼,这官家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诡诈了呢? …… 六部的衙署是在一块的,叶梦鼎和杨栋一起步行回去。 杨栋开口道,“镇之,你有没有觉得今日的诏书都透着诡异?” “是啊,某也这么觉得,按官家往常的脾性,凡事轻省为要,怎么会弄出如此繁复纷难的人事,某看啊,这选皇子的章程都不是一时半会能拿的出来的。” “你说这官家,是不是压根就没真的想重选皇子,而是玩得一手以退为进之策?” 叶梦鼎一愣,随即倒吸一口凉气,“嘶……元极你这一说,还真有这么一股味道,但官家以前遇到棘手之事,更多是逃避和拖延,这样的手段好像没用过吧。” 杨栋悠悠道,“官家毕竟在位三十余载,帝王手段肯定是有的,只是以往懒得用罢了,这次被逼宫,恐怕心中也咽不下这口气,就昨天的事,我看也是官家有意为之……” 叶梦鼎不由苦笑,“八成便是了,这事还真不能深想,某只感心头发毛,不过这样一来,忠王的储位倒是一时无忧,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算是吧。”杨栋眉头舒缓了一些,“这事牵扯太大,未来如何还很难说,走一步算一步吧。” “也不知忠王伤势恢复得如何,也未见传召我等前去授课。” “且等着就是,以忠王的资质,早一日晚一日复课都没多大关系……” 这两人一路走一路聊,一点都想不到那些有点阴损的招式都是出自他们的好学生之手。 …… 御史台。 吴衍虽然还没有领到新的告身,不过脸上已经遮掩不住志得意满的笑容。 看起来他只是由从七品升到从六品,只是一品之差,而起品级也不高,但是这大宋的官品本来就偏低,而且权力大小看的也不是官品,而是手中的差遣。 御史,手掌监察大权,就算在其他朝代,也往往是位卑权重。 御史台的长官是从三品的御史中丞,却并不直接管理御史台,而且现任中丞年老多病,最近连早朝都很少出现。 而侍御史就是真正主管御史台事务的人,这也难怪吴衍要得意了。 “子万啊,你看何时方便,你我交接一下台院事务。” 吴衍叫住丁大全,丁大全是殿中侍御史,主管的是殿院之事,不过之前侍御史空缺,便兼掌了台院的事务,原本他是有望在短期内升为侍御史的,却没想到被以前的小弟背刺,给抢走了。 这时他听到吴衍居然直呼他的字,简直是羞恼万分,在宋朝不但名是忌讳,字也不是轻易叫的,一般都是上级叫下级,或者同辈间有非常好的私交。 如今吴衍敢这么叫他,不但是一种小人得志的猖狂,还是隐含着对他的羞辱,不过这事他还没法明面反驳,毕竟虽然吴衍不是他直属上级,但品级职司确实比他要高。 “吴御使似乎有些心急了吧,按规矩,要交接,也得等诏书正式下发后吧,作为台谏可得以身作则,率先遵从纲纪才是。” 丁大全丢了颗软钉子出来,顶得吴衍难受,“你!……哼!”恼羞成怒后,甩袖而走! 望着吴衍的背影,丁大全低声恨恨,“不过一个无根之萍,看你能得意多久!到时候就让你知道某家的厉害!” …… 宫中慈元殿。 阎贵妃刚接受完崇太医的针灸,感觉身上,特别是小腹,暖洋洋的,越发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受孕。 “辛苦太医了,本位向来赏罚分明,你放心便是,令郎现在过得很好,只要到时真的成功,本位不但还你一个白白胖胖毫发无损的儿子,而且必有重赏!” 崇太医收好银针,唯唯诺诺道,“有劳贵妃照顾犬子了,下官做的都是份内之事,不敢奢求赏赐,能助贵妃达成所愿,是下官的荣幸,为了疗效最佳,还望贵妃记得按时服药,一日五次,切莫错漏了。” 卢允升把崇太医送走后,没多久又领着董宋臣进来。 “哟,董大官怎么来了,不用服侍官家?”阎贵妃有些意外,客气中还装出几分亲近。 董宋臣行完礼,“回贵妃,官家正在开经筵,讲课的林希逸不喜欢小的这种残缺之人,便把小的赶了出来,小的想着有日子没见着贵妃了,便趁着这时间来给您问安。” “你倒是有心了,这官家可有说过何时来看看我这可怜之人?”阎贵妃故作哀怨。 董宋臣有些尴尬,心想着,你对着我一个无根之人做这姿态,不是给瞎子抛媚眼么? 不过他也明白阎贵妃这话的含义,“官家这几日忙,待稍微得空,小的一定劝他早日过来。” “呵,有空开经筵听那些假正经的理学,倒没空来看看自己的枕边人……” 这种抱怨官家的话,董宋臣直接忽略了,“贵妃,小的前来,其实还有要紧之事禀报。” 听到这话,阎贵妃立马严肃了几分,坐直了身子,“哦?什么要事还非得你亲自来!?” “贵妃,虽然官家答应了外朝的要求,但据小的看来,这里面恐怕有些猫腻,官家似乎并没有放弃忠王的打算。” “恩!?这话怎么说?” “忠王自醒来后,官家不但提高了庆延殿的用度,而且昨日还与忠王在书房中独处了许久,出来的时候,心情明显好的很。” 阎贵妃脸色难看了几分,“他和一个傻子独处许久能干嘛?” “贵妃,忠王自从醒来后,怕是发生了些变化,可能不再像以前那样呆愣了,那日他还羞辱了小的一番,看那样子,比常人还犀利了些。” “有这种事!?一个傻子怎么会突然变好了,总不能是梦中被太上老君点醒了吧。”阎贵妃半信半疑。 11.贼心不死猫吃鱼 董宋臣也不管阎贵妃信不信,“贵妃,总之小的觉得官家对外朝只是权宜之计,立储的心思依然放在忠王身上,贵妃还是心里有个底才是。” 阎贵妃开始沉思起来。 董宋臣继续道,“另外,丁大全传话来,说如今吴衍突然爬到了他头上,御史台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关于襄助贵妃之事,他有些势单力薄了,还请贵妃再提供一些助力。” “没用的东西,事情办不好,讨要好处倒是不落下!他是不是忘了能爬这么快是谁给他的!”阎贵妃有些气急败坏,“本位现在连官家面都见不到,能有什么助力给他!” 卢允升这时想表现一点存在感,阴声道,“贵妃,那忠王后日要出宫去荣王府祝寿,要不干脆…” “万万不可!”董宋臣大惊,“千万不可行此莽撞之事,且不说行事未必万无一失,就算事后查不到贵妃身上,但贵妃可别忘了前几日的事,官家可是都记在心里了,万一官家大怒之下……恐怕贵妃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还搭进了自己。” 董宋臣是巴不得赵孟启立刻去死,但若真的行刺,恐怕掀起的风浪会埋葬不知道多少人,而他自己未必能逃脱出来。 阎贵妃横了卢允升一眼,“出的都是什么馊主意!前几天本位也是心急了,原本是想趁他昏迷,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后面若不是官家出现得太早,也还掩盖得过去,现在再行此下策,官家到时可未必再顾念与我的情分了!” “小的愚蠢,小的唐突!”卢允升狠狠的扇着自己,啪啪作响。 “好啦好啦,念在你也是一片忠心,本位也不和你计较,对了,钱妃那里如何了?” 卢允升赶紧答道,“刚传来的话,小的还没来得及给您禀报,钱妃说,荣王已经有些意动,她打算趁着寿辰,让荣王点头,问题应该不大。” “呵,这钱妃出身世代显贵的钱家,且不说连个蛋都生不出来,还不如一个陪嫁丫鬟,就说这办事手段也是让人没眼看,一点小事硬是拖拖拉拉近半年!” 阎贵妃满口鄙视埋怨,却无视了自己也一样没生个蛋出来。 不过她现在有了崇太医的治疗,自认为有了托底之策,对魏关孙过继之事也没有那么急迫了,“如今也没其他法子,随着她办吧。” 董宋臣不知道阎贵妃还有杀手锏,听来听去,觉得事情有些不妙,这忠王可能没那么容易解决,不由急了起来,一咬牙,“贵妃,小的还有一计!” “哦?说来听听。” “小的前些日子,结识了一个吐蕃高僧,据他说,他教中有秘法,可以镇厌气运性命,而且神不知鬼不觉,您看……” 宋朝的宦官有个特殊的地方,就是不但可以外出做武官监军,还可以在宫外有府邸,成家室,与正常官僚无异。 当然这得有一定品级地位才行,不过董宋臣显然有这个资格,所以不当值的时候,他也会在宫外潇洒,至于他说的吐蕃高僧,其实吐蕃在十五年前就被蒙古征服了,那样说也就是个习惯。 这吐蕃僧人,八成就是密教了,行事做派确实恐怖诡异,历史上,南宋灭亡后,历代宋帝,包括宋理宗赵昀的陵墓就是被妖僧给盗了,还把他的头颅做成了酒器,一直流传到了后世。 不但如此,妖僧还企图将诸位宋帝的遗骨埋在镇厌塔下,以永久镇压汉人气运。 阎贵妃听到董宋臣此计,有些心动,又有些犹疑,毕竟巫蛊镇厌之事一直都是历代宫廷禁忌,若是事发,堪比造反还严重。 “此策,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先别用了,放心,对付那个傻子,本位有的是办法!” 见阎贵妃这么说了,董宋臣也不好强求,恹恹道,“那好吧,就听贵妃的,时辰也不早了,估摸着经筵也快完了,那小的先去伺候官家了。” 董宋臣走后,阎贵妃突然问道,“瑞国呢?怎么今日不见她人?” 她说的瑞国,是赵官家唯一的亲生独女瑞国公主赵葙,乃是贾似道的姐姐贾贵妃所出,比赵孟启小一岁,八年前贾贵妃去世后,便交由阎贵妃抚养。 赵官家对这个独女非常宠爱,加封赏赐不断,早早就封了延昌公主,宝祐元年又趁着加封赵孟启为忠王时,也把她提封为瑞国公主。 “公主她去了皇后娘娘那里。” “枉我平日对她那么好,她居然还跑去那个贱人那里,哼,毕竟不是亲生的!” 阎贵妃对谢皇后有种莫名其妙的恨意,现在连带着养女也被她恼恨上了。 …… 南宋的皇宫,因为历史原因,加上所处凤凰山,受地形限制,宫殿规制都比较狭小,但要以为很简朴就错了。 偏安日久,一百多年来也在不断修葺增建,借助山灵水秀,各种园林建筑星罗棋布,即奢华又秀丽。 离着庆延殿不远处的玉津园,有一条人工开凿出来的蜿蜒小溪,临水建着一座鱼乐亭,赵孟启和赵菫两兄妹正在这里玩耍。 准确的说,是赵孟启坐在那里陷入沉思,而赵菫趴在石栏上观赏着水中漂亮的锦鲤。 “四哥,这鱼好漂亮啊…” 没有得到回应,赵菫扭头,看见赵孟启发呆,“呀,四哥又傻了。” 赵孟启这状态她早习惯了,也不去打扰,就继续自己玩。 亭子临水一边,石阶一直伸到了水里,她就慢慢走下去,蹲下身子伸出手,试图触摸水面下的红色锦鲤。 这些锦鲤都是人工喂养大的,这里也没有天敌啥的,安逸久了并不怕人,察觉了赵堇的动作后,也只是缓缓的游开。 其中有一条肚子圆鼓鼓的小锦鲤,像是吃得太饱,居然动都懒得动,赵堇觉得有趣,就干脆捧着手去捞。 二月的天其实还挺冷,溪水也是冰凉凉的,但玩心大起的赵菫不顾寒冷,连鱼带水一起掬起来。 一寸来长的锦鲤在掌中扭摆,逗得赵菫咯咯直笑,快乐之极,等她玩了一会,就打算把鱼放回水里。 这时,不知从哪里蹿出一只猫,一个纵跃飞过赵菫的身边,吓得她一个屁股坐到了石阶上,而且手中的鱼也被叼走了。 赵孟启听到惊叫,回过神,三两步就跑过去,扶起赵菫,“伤着了没?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就摔倒了呢,还好没掉水里,不然可就坏了,非大病一场不可。” “那个坏猫!”赵菫眼泪汪汪,指着那只就蹲着不远处吃鱼的猫,“它把我的鱼吃了!” 赵孟启一看,哭笑不得,“这时候你还管什么鱼,你自己伤着没有,身上会痛么?” “哦……没事,没事,就是屁股有点疼,没伤着…”赵菫后知后觉,依然瞪着那只猫,又委屈又忿忿,“它太坏了,那小鱼可好看了,就被它吃了!” “好好好,我去给你报仇。”说完,赵孟启就闪身一晃,一个趁其不备就拎住了猫的后脖颈。 这猫刚把鱼吞进肚子,突然就被人提起来,垂着四肢愣着头,两眼呆滞有些懵逼,像个呆瓜。 赵菫本来很伤心,看到这猫滑稽的模样,一下子破涕为笑,“四哥,这坏猫笨笨的,和你好像啊,咯咯咯咯…” “你这丫头,又哭又笑的…”赵孟启晃晃手里的猫,“你说怎么处置它吧。” 赵菫看着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软萌的猫,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嗫嚅问,“四哥,我可以抱抱它么…” “你这见异思迁也太快了吧,刚才还气它吃了你喜欢的鱼,现在你就喜欢它了?” 嘴上这么说着,赵孟启却还是把猫放进了妹妹的怀里,很有宠妹狂魔的潜质。 赵菫抱着猫,小脸笑开了花,“它好乖啊,软软的,暖暖的,摸起来好舒服。” 赵孟启仔细看了一下,这猫不大,棕黄色的皮毛上是一些铜钱大小的褐色点斑,胸腹部及四肢内侧白色,看起来和豹子一样,但性情倒是很温顺,任由赵菫又撸又摸的,没有半点反抗。 想来这应该是后宫哪个嫔妃养的宠物,驯养得毫无攻击性,看妹妹欢喜的样子,赵孟启又开心又有点不是滋味。 一个亲王的女儿,平日间只敢躲在娘亲的小院里,没有玩伴,也没有玩具,仿佛就是坐牢一般。 想到那画面,赵孟启心里就难受,不知道十几年来这丫头是怎么熬过来的。 “四哥,这宫里好好玩啊,可惜下次再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这次都是娘亲壮着胆子向爹爹提的。” 赵菫说着,眼神又黯淡了一些。 其实也不是宫里多好玩,以前她也偶尔来过,不过那时候赵孟启呆呆的,可不会带着妹妹四处逛,也想不到要哄妹妹开心。 赵孟启摸摸妹妹的头,“菫娘你喜欢的话,以后就跟着四哥住,四哥去哪,就带你去哪,好不好?” “好啊。”赵菫笑没了眼,很快又想到了什么,“可是,那样就只剩娘亲一个人了……” 是啊,他能把赵菫留在宫里,却没理由把生母也带进宫,想了想后,“没关系,四哥会想到办法的,到时候让你和娘离开那个不开心的地方,过上快乐的日子。” 赵菫停下了撸猫的手,有些惊讶的看着哥哥,“四哥,你好像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你不会想到带我吃好吃的,也不会陪我玩,陪我说这么多话,只会傻傻的笑,手脚也没有刚才那样麻利,是不是大伯给你吃了什么仙丹啊?” “傻丫头,不管怎么变,我都还是你哥。” “那倒是,不过比起以前傻傻的你,菫娘还是更喜欢现在的你,嘻嘻。” 赵菫手里撸着猫,又把小脑袋顶在哥哥有些单薄的胸膛上蹭着,全身都洋溢着幸福感。 这时远远传来一群人的呼唤声,“虎头,你在哪,快出来……” 12.女人心思,各不相同 声音越来越近。 赵孟启一想,便拍拍妹妹的肩膀,“菫娘,怕是这猫的主人找过来了。” “哦…”赵菫抱着猫,很不舍得,“那我再抱抱就还给人家吧。” “嗯,想来它也是主人心爱之物,是该还给人家,不过也没关系,你喜欢的话,四哥就送你一只。” “真的!?”赵菫惊喜,又拿脑袋顶赵孟启。 没多久,便有人看见了兄妹俩,也看见了赵菫手里的猫,“虎头在那,殿下,虎头在那……” 一群人涌进了鱼乐亭,一个衣着华丽无比,容颜秀美至极的少女,被宫女簇拥着走过来,娇蛮的指着赵菫,“你是哪来的野丫头!竟敢偷我的虎头!我要让人打你的板子!” 她身后的几个年轻的小黄门听了这话,便急急忙忙的冲出来,张牙舞爪的,扑向赵菫。 赵菫吓得手一松,丢下猫,颤抖着躲到哥哥身后,还很害怕的抓着哥哥的衣袖,瑟瑟发抖。 “放肆!”赵孟启一声断喝,挺起单薄的胸膛,怒目看向来人,“尔等可是想要谋害本王!?”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砸一顶大帽子下去,稳住局面再说。 这些小黄门被唬得一愣,仔细一瞧,就算没见过赵孟启,但也知道能在这后宫,除了官家之外的第二个男人是谁,一时都不敢冒犯,停下了脚步。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四哥啊,小妹瑞国这厢有礼了,拜见四哥。” 赵葙说着,脸上却不以为然,显然并没看得起这个所谓的四哥。 这态度让赵孟启皱起了眉头,冷淡道,“瑞国,只不过一只畜生玩物而已,至于这么大呼小叫喊打喊杀么?难道在你眼里,一个人比一只猫还轻贱?何况,菫娘也算是你的妹妹!” 这时候,那猫也被宫女从地上抱起来了,赵葙接过抱在怀里,很是爱惜的样子,听了赵孟启的话后,张口嘲讽道,“呵,什么妹妹,不过就是个贱婢之女,有何资格做我的妹妹,四哥,别以为你有幸继嗣爹爹膝下,就什么人都可以鸡犬升天了!” 卧槽,天之骄女就这德性!?难道是被阎贵妃抚养后,近墨者黑? 赵孟启记忆中自然是有赵葙的,不过接触很少,加上原主的智力问题,对这个名分上的亲妹,实际上的堂妹,映像很模糊。 现在的赵孟启可是有脾气的人,阎贵妃都敢打,还能惯着这个小丫头,立刻便冷下了脸,“瑞国!注意你的言辞,再敢辱及我的生母,可别怪我扇你!” 赵葙确实有点被赵孟启的神态吓到了,不过又一想,自己才是爹爹唯一的亲女,何必怕一个傻子,虽然看起来已经没那么傻了,可也没啥区别。 再有就是,她之前也听说阎贵妃脸上的伤是赵孟启弄的,也有心替养母出气,便俏脸一寒。 “打我!?给你十个胆子,看你敢不敢!左右,去把那野丫头拉过来,我今日就当着你的面教训教训她!有本事你就去父皇那里告我啊!” 在赵葙的强令下,几个小黄门只好又硬着头皮往赵孟启那边挪去。 “四哥……都是菫娘惹的祸,就让她出出气吧…她总不能打死我吧。”赵菫的颤抖越来越厉害,却坚持说出了这句话。 赵孟启捏捏妹妹的手,安慰道,“菫娘别怕,有四哥在,你放心就好,没有人能伤你一个毫毛。” 一个小黄门已经凑近了,赵孟启一个抬手,就是狠狠一个耳光,“滚!你们别忘了,老子还是忠王!” 小黄门被甩了个趔趄,接着吐出几颗带着血的断牙,心里更是惊恐无比。 其他几个立刻不敢再轻举妄动,却又不敢后退,杵在那里,心里叫苦连天,这神仙打架,咱们这些做奴婢的遭殃。 赵葙惊得眼睛瞪圆,对赵孟启的果决和狠辣简直难以置信,这,这这,还是以前那个傻子吗,难倒传言都是真的,他变聪明了,身子骨也变强了!? “瑞国!你确定要在这些宫人面前和我大闹么?你以为父皇偏爱你,就真的一定会纵容你胡作非为么!?不管怎样,你只是个女儿!” 赵孟启眼神如刀,凝视着赵葙,字字清晰,心中却是苦笑,这都什么事啊,堂堂一个皇子,一个大王,一次两次的,竟然都要靠自己的拳脚来威慑别人。 也不知是被赵孟启的眼神吓住了,还是想到老爹可能会有的处罚,赵葙还是退缩了,毕竟不管身份多尊贵,她也才是个十四岁的少女。 “哼!”气哼哼的,抱着猫扭头就走,一群宫女小黄门赶紧巴巴的跟上。 鱼乐亭又安生了下来,赵孟启转身抱住妹妹,“菫娘,没事了,以后你都不用怕,四哥会保护你呢。” 赵菫肩头依然微微抽动着,拼命忍着也没止住眼眶中的泪水,哽咽着,“四哥你真好,可是…可是她会不会去大伯那里告状,大伯会不会责罚你?” “放心,就算那样,四哥也不怕的,你别想那么多,凡事由四哥处理,今后你只管开开心心就好了,要是有人还敢欺负你,惹你不高兴,四哥一定替你出头,不管是谁!” 这一刻,赵孟启对这个世界的融入感,又加深了不少,因为多了一个需要他保护的妹妹。 …… 赵葙愤愤不已的回到谢皇后居住的仁明殿。 谢皇后看她一脸不高兴的,不由奇怪,“葙娘,你这是怎么了?这宫里还有人敢惹你生气?” “哼哼,还能有谁,只有那个傻子敢!” 赵葙气呼呼的坐到谢皇后面前,刚才的事让她越想越气。 谢皇后眉头一凝,“傻子?你说的是忠王?” 见赵葙点头,她变得严肃起来,“瑞国,他是你皇兄!你怎可如此蔑称?将来,他可是要继承大统的,现在他就是官家之外最尊贵的人,你懂么!?” 说起来,谢皇后与贾贵妃是同时入宫的,因为容貌,当时赵官家本意是立贾贵妃为后,但杨太后认为谢皇后端庄有福才是母仪天下的最好人选,所以才定下来了。 这样一来,被夺了后位的贾贵妃自然对谢皇后很是怨恨,不过她死了之后,她生下的赵葙虽然被阎贵妃抚养,但可能因为谢皇后贤惠明理、宽怀慈爱,让赵葙更愿意把谢皇后当成母亲,时不时会来看望请安。 当然,按规矩,皇后才是所有皇子皇女的大娘娘,所以赵葙也没什么错。 听到谢皇后的教训,赵葙还有些不服气,“那可说不定,我都听说外臣们都不愿意让他做太子,成天和爹爹闹呢。”还有阎贵妃的打算,她多少也知道一点,不过她可不敢说出来。 “你呀!”谢皇后用指杵着她的额头,“别听风就是雨,外朝的事,咱们妇道人家管不着,但是你爹爹的心思咱们还能不清楚么?” “什么心思?”赵葙一脸疑惑。 “哎,我给你好好说道说道,除了四郎之外,还有哪个赵家儿郎能和官家血脉近?你也不想想,四郎就算不是你亲兄长,那也是堂兄,但若换了别人,和你连这层关系都没有,你觉得会对你好么?所以不论对官家,还是对你来说,四郎继承江山才是最好的选择,何况,你觉得四郎还和以前一样么?” 谢皇后虽然没有贾贵妃阎贵妃那么受宠,但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后宫之主,宫里发生的事,自然会有人告诉她,所以赵孟启的变化,她心里有数,而且她说的也很有道理。 “好像,是不一样了。”赵葙喃喃,思索了起来。 “这大位啊,九成要落在四郎身上,日后官家也好,我也好,还是阎贵妃也好,都会老去,那时候,你能依靠的只有四郎,所以啊,该怎么做你自己好好想想。” 谢皇后说完,赵葙似乎有了一丝明悟。 …… 离着临安一百里外的绍兴,荣王府后花厅。 赵官家的姐姐四郡主赵英带着儿子魏关孙,来给母亲慈宪夫人全氏问安,一大家子人在这叙谈着。 “娘娘,关孙这孩子不懂事,总是闹着要来看您,女儿挨不过,只好又来扰您清静了。”四郡主满脸堆笑。 “英娘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一个老婆子,有什么清不清静的,这年纪大了,不就图个儿孙绕膝,天伦之乐么,来,关孙,到外婆这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哟,怎么瘦了这许多…个子倒是又高了些,看起来愈发精神了。” 全老夫人扶着外孙的肩膀,越看越欢喜,“这眉眼身姿越长越像他外公年青时了…可惜……” “娘娘可惜什么?”荣王妃钱氏问道。 “还能可惜啥?”全老夫人微微白了一眼,没啥好声气,“你这身子也是个不争气的,没能给二郎添个一儿半女的…哎,府里好不容易有个德孙,还过继给了大郎,进了宫,这轻易还见不着,哎…这哥俩也不算福薄了,怎么子嗣就这么艰难呢?” 这时代,子女都是分开排行的,全夫人最先生过三个女儿,都夭折了,接下来便是赵英,所以是四姐儿,然后才是大郎赵昀,二郎荣王赵与芮,她说的德孙是赵孟启的小名。 虽然被数落的是钱王妃,但在场的荣王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娘娘,这事也怨不得钱娘子……” “怎么就怨不得了,又不是你不能生,不然黄氏还能生出两个?虽然只有一个男娃,那也是咱家的功臣了,话说,今儿个怎么没见着她?” 老太太是真重男轻女,基本就忽略了赵堇那个孙女。 钱妃这十几年早就习惯了老夫人的数落,对类似的话全当没听见,不过后面那句还是要解释一下,“黄氏近来身子又犯了毛病,妾身便让她在院子里清养。” “是么?那可得多找些好郎中给她看看,哎,也是当初服那药落下的病根。”说着,全老夫人又横了二儿子一眼,“也是你这个心大的,好不容易留个种,也不知道多上心些,让那些个小人钻了空子!……好了好了,别黑着脸,老婆子不说你总成了吧,对了,钱氏,那黄氏院里的用度可别落下了,她不但是咱府里的功臣,也是咱大宋的功臣!” “外婆外婆,就算表弟不在,可关孙也一样可以孝敬您啊,要是能天天给外婆问安就更好了。”魏关孙装巧卖乖。 “可惜你终归是外姓,哎…”全老夫人又叹气,“算了,后日便是钱氏的寿辰,英娘你干脆也别回去了,就带着关孙在府上住几日,也省得来回跑。” 钱妃眼睛一转,接着老夫人的话头,“娘娘,其实把关孙过继到府上来,不就姓赵了么?奈何妾身提了几次,郎君他就是不同意。” 全老夫人有些意动,便看向儿子,眼中带着询问。 荣王木着脸,“他魏家也就一根独苗,这事如何使得?” 赵英赶紧张口,“其实也无妨的,我问过魏峻了,他并没意见,只要将来关孙开枝散叶后,选个儿子过继回魏家承祧香火便好,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全老夫人点点头,“这法子,倒也说得过去,不过怎么做,还是看你们自己。” “这……”荣王哑然,现在等于三个女人都把压力给到了他肩上,不过他也是个没决断的人,“这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钱妃见荣王态度松动,也不再多说,以免适得其反,待到了晚间再吹吹枕边风,应该就没问题了。 13.迎恩门外下马威 二月初五,上午。 在一百多名班直骑兵的护卫下,赵孟启带着赵菫乘坐马车出了宫。 一百里的路程,若是急马奔驰的话,也就小半天功夫,但正常出行肯定不会那么仓促,所以提前一天出发。 赵孟启这辆马车规制属于上等,拉车的马就有五匹,车厢空间也不小,长一丈,宽七尺,奢华富丽。 出了和宁门,赵孟启向黄枸问道,“城中哪里有卖猫狗的?” “朝天门以北的好几个市坊都有,最好的还是在花市。”黄枸顿了顿,“阿郎,你可是想要买宠物?” 赵孟启揉了揉赵菫的脑袋,笑着说道,“嗯,菫娘喜欢小猫,去给她买一只。” 黄枸不由苦笑,劝了起来,“阿郎,咱们这样去可不合适,别说这么多护卫仪仗,就咱们这个车架,去市坊就多有不便,何况还容易扰民,倒是被御史知晓了,平添事端啊。” “四哥,那还是不要去了,改日你让宫人们去买了再送给菫娘也行啊。”赵菫也劝道。 赵孟启有些犹豫,然后黄枸又想到,“阿郎,其实咱们出城后去码头的时候,要经过一个草市,那里倒是有些番商会卖一些珍玩稀奇,说不定会有猫狗。” 一想到自己这么大的排场,确实非常不便,赵孟启也只好接受了这个建议。 沿着御街向北走了一里后,往东拐,经过登平坊和四方馆,不久便从侯潮门出了临安城。 别说,就这么不长的一段路,也确实挺扰民的,虽然大宋的皇家比较接地气,但又不是微服出巡,该有的仪仗还是少不了。 没有刻意驱赶,路上的行人也纷纷避道相让,这也就因为皇城附近,普通百姓较少,所以才没有鸡飞狗跳。 到了草市,赵孟启依然没能如愿,黄枸劝说着,“阿郎,外面还是过于杂乱了,您还是别下车,小的进去看看,有卖的,就把他们带过来,让小娘子选,您说可好?” 在宫里还不觉得,但这一出门,赵孟启立刻感受到身在高位的烦恼了,约束实在太多,一点不得自由,却也无奈,“好吧好吧,也不用都带来,普通的就算了,也免得太麻烦。” 黄枸带来几个人进了草市,赵菫扒在车窗上,脸上满是期待和喜悦。 大约一刻来钟,黄枸带着一群人闹哄哄的回来,赵孟启探头一看,六七个商人,有番商有宋人,后面二三十个小厮伙计,或提或扛,各种大大小小的笼子,不只有猫,狗啊,兔子啊,鸟啊,都有。 见到这边一大堆顶盔带甲的军士,他们也没有怎么恐慌的样子,只是稍微有一些局促,伙计们还有心情闲聊。 “这是哪个贵人啊?排场这么大。” “你小子不识字么?没看到那仪牌上写着么,这是忠王。” 这大宋的识字率还是挺高的,特别是临安附近,不识字容易被人笑话。 “傻王?” “啪!”这青衣小厮后脑勺挨了一巴掌。 打他的是个中年汉子,“你小子是活腻了?这是你能叫的?” 青衣小子缩着头,继续嘀咕,“那些士子官绅不都这样叫么?” “人家是读书人,是士大夫,你是什么?能比么?想活得久一点,对贵人就敬畏些!” “哦哦,谢大叔教训,小子知错了。” 不过那中年汉子这时倒是嘿嘿一笑,“和忠王做买卖,掌柜的怕是能大赚一笔了,传闻忠王连数都算不清…” 看来,这中年汉子那边教训别人,其实自己对傻子忠王也没啥敬畏之心。 在黄枸的指挥和班直禁卫的维持下,马车前的空地立刻摆满了笼子,里面的各色动物叫得煞是热闹。 这嘈杂声让赵孟启有些头痛,赵菫却乐得眉开眼笑的,在笼子间欢快的挑选着。 很快,赵菫就发现了自己喜欢的,“这个,我要!” 赵孟启走过去一看,是一只通体白色的猫,耳朵尖长,全身长毛,有些像波斯猫,又有些像狸猫,最特殊的是两个眼睛居然不同色,蓝眼晶莹剔透,黄眼金光闪闪,清澈透明得犹如宝石。 确实挺漂亮的,而且看起来性情也挺温顺的,白色还显得特别干净,于是赵孟启也就点头同意了。 货主是个番商,应该是个阿拉伯人,宋话说得倒还不错,“贵人,这只猫,是鄙人家乡品种和大宋品种意外结合所产,全天下应该只此一只,前日有一书生给取名为‘鸳鸯眼狮子猫’,鄙人觉得挺好的……” “好了,我知道了。”赵孟启明白这家伙说这么多,就是想抬高身价,“价格会让你满意的。” 这边还在谈,那边赵菫已经迫不及待的打开笼子,将狮猫抱在怀里,咯咯直笑。 见到哥哥看了过来,更是笑得欢快,然后又有些扭捏,“四哥,菫娘还有几样都喜欢,能不能?” 既然是宠妹狂魔,那就一宠到底,赵孟启大气一摆手,“都行,只要你喜欢,尽管挑。” 可结果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最后才发觉,自己小看了这个妹妹。 “这个,还有这个,恩,这个也好看,……” 赵菫抱着猫,游弋在笼子间,看到喜欢的就手指点过去,黄枸跟在后面,指挥着小黄门把她选中的挑出来。 一只小狗,两只兔子,一尾金鲤,一只鹦鹉,几个蛐蛐,还有一个乌龟…… 赵孟启抚额,“菫娘你这是要开动物园么?” 赵菫忽闪着眼睛,“四哥,动物园是什么?” 不能说!这要是把后世动物园讲出来,难保赵菫真的会想要。 “没什么没什么,你挑好了么?咱们可还得赶路,带不下许多。” 赵菫意犹未尽,却也不是贪得无厌的性子,今天会挑这么多,完全也是哥哥过于宠溺放纵,让她天性大展。 “那就这些吧……嘻嘻,四哥真好。” 赵孟启看着一堆笼子罐子,心中感概,这女人的购物天性,是古来有之啊。 到了付钱的时候,才想起,自己身上没钱,这就尴尬了,摸了摸,只有腰上挂的蟠龙玉佩比较能当钱用,便摘下来递给黄枸,“拿去给他们会账。” “阿郎,这可使不得,给他们,他们也不敢要啊。”黄枸急忙给他挂回去。 一群商人也是暗自憋笑,这玉自然是极品好玉,值个千百贯钱是轻易的,但上面刻的纹饰,是一般人能用的么?这忠王不但是冤大头,也还真是傻。 他们这些货看起来多,但除了那只狮猫比较奇异珍稀,其他并不是很贵,就算全部算起来也不超过五十贯。 要知道,一亩上等良田,也不会超过十贯钱,这五十贯他们都大赚了。 替赵孟启挂好了玉佩,黄枸从怀里掏出一叠交子,“阿郎,因为出门,小的特意带了钱。” 赵孟启随手抽出一张,看了一眼,是一百贯,便递给随商人一起前来的市头,“这应该足够了吧,我还要赶路,没时间细算,你给他们分了,记住,要是有人不满意你的分配,后果你自己掂量。” 他查阅过那么多册籍,自然知晓物价和钱值,但他又不是缺钱的人,多给的就当打赏了。 在别人眼里,他这就是冤大头了,黄枸也欲言又止,见他转身,也就没再劝。 南宋发行的纸币,其实随时间贬值得很快,根据发行届次,贬值程度不同,还能流通的最早一届,可能也就面值的十分之一二,不过赵孟启给的是最新一届的,价值九成以上。 赵孟启上了马车,继续往码头走,只是给临安城又留下了一件谈资,把他头上那顶傻子的帽子按得更严实了。 之所以要去码头,是因为这时候的钱塘江是没有桥的,得用船才能渡过去。 他们这么多马匹,还有车架,还得是大船才行,好在大宋的造船技术不赖,一条两千石的船足够把他们整队都运过去。 这时的钱塘江,和后世有很大的不同,从临安往东北,就是直直的一道喇叭形出海口,没有后世那样拐了一个几字形的湾。 赭山还在钱塘江北岸,后世的钱塘区有很大一部分,都还在水面下。 这样的好处就是更方便出海,也更方便海船来往,有利于海贸。 渡江花了一个时辰,主要是车马上下船比较费事,其实江南水网密布,从临安到绍兴,也是可以直接坐船的,不过考虑到安全性,还是走陆路比较稳妥。 荣王府会建在绍兴,是因为赵官家兄弟俩都是在这里出生的,也就等于是他们的家乡,而他们的生父也是葬在了这里,赵官家还给修了一座规模宏大的陵寝。 渡江后,沿着官道,一路东行,在夕阳未落前,赵孟启一行到达了绍兴府城西门‘迎恩门’外。 但是,城门居然关了! 赵孟启看着紧闭的城门,很是愕然,“这么早就落锁!?” 黄枸同样疑惑,“虽说各地城门开关不尽相同,但非战时也没有太阳还没落就关门的道理啊。” “呵呵!”赵孟启想了想,有些了然,“恐怕,是针对我来的,这下马威,有点猖狂啊。” 14.孤再问一遍,这城门开还是不开!? 绍兴府,原名越州,大宋南渡之初,宋高宗赵构在这驻跸过一段时日,以“绍奕世之宏休,兴百年之丕绪”之意,改元绍兴,然后升越州为绍兴府。 后来因为漕粮不便,才去了临安,把那里当做了行在,绍兴变成了‘陪都’,成了皇室宗亲居地和帝后陵寝之所。 而绍兴府城,是一城两县的格局,东为会稽县,西为山阴县,也就是说,对城防事宜能做主的,有一个知府,两个知县。 现在把赵孟启关在城门外,想想就知道是有意为之,就不知道是三个主官中哪个人的手笔了。 忠王今天要到绍兴,当地官府肯定是事先知道的,就算事先不知道,这一百多骑兵护卫着浩浩荡荡,只要不是聋子瞎子,怎么还能不晓得。 赵孟启隔着车窗,望着挂在城门楼上头的夕阳,思忖片刻,“常庚,去叫门!” 呵呵,大明有叫门皇帝,没想到自己也做了一回叫门皇子。 常庚是班直统领,还有个正五品的宁远将军衔,若是抛开文武之别,在大宋也是高官了,毕竟寻常知州才六品。 他打马走向城门,突然城头朝他射出一发箭矢,原本毫无防备的他不由大惊,顷刻间紧勒马缰,坐骑人立而起,前蹄凌空挥舞。 箭矢钉在马前五尺,箭羽颤摆不休,城头传出大喝,“城门已闭!再敢往前,格杀勿论!” “直娘贼!瞎了你的狗眼么!?没看到老子身上的甲胄?没看到后面忠王的仪仗!?入你娘的快开城门,迎接忠王大驾!” 刚才若不是及时勒马,常庚已经透心凉了,由不得他气急败坏。 城头上的人也不冒头,继续大喝着,“不管你们是谁,城门关了就没有擅自轻启的道理,洒家劝你,还是等明日再进城吧!” 常庚一肚子的火,“你娘的耳朵聋了么,这是当今皇子,忠王殿下的车驾,还不速速开门,不然治你个怠慢皇子、藐视皇权之罪!这他娘太阳都没落山,哪有这么早关门的!?” “这是知府严令,这两日乃是荣王正妃的寿辰,城内达官贵人众多,为防止宵小混入城内作乱,自然得加强防范,反正这城门是不可能开的,请速速离开,门前三十丈皆为禁地,靠近者死!” 随即,一排弓箭手从城头各个垛口冒出,张弓而对,箭在弦上闪着寒光,另外敌台上的八牛弩也随时可以发射。 百丈外,赵孟启一直关注着事态,见城上的人似乎铁了心,便知道今天是不大可能进城了,不过,他想知道这背后的人是不是只有一个绍兴知府。 “黄枸,你照顾好菫娘,我上前看看。”赵孟启跳下马车。 黄枸急呼,“阿郎,万万不可,君子不立危墙啊!” “莫要聒噪!” “四哥,你别去!”赵菫惶急,跟着跳下来拽住哥哥的衣袖,“那些人好凶,你过去太危险了…” 赵孟启怕把妹妹摔着,停下脚步,伸手揉揉赵菫枯黄的头发,“别担心,四哥是大宋的忠王,是唯一的皇子,他们不敢的,菫娘乖,四哥去去就回。黄枸,照顾好小娘子!” 把赵菫抱回了马车,赵孟启继续往城门走去,一群班直禁卫犹豫踌躇着,最后才有几个人咬着牙跟了上来。 “你们不用来!孤一人便可!” 赵孟启听到动静,没回头,只是摆摆手,心中却摇头,看来,这群当兵的也不是很靠谱啊。 不紧不慢的往前走着,夕阳把赵孟启单薄消瘦的身子,拉出长长的影子,犹如一把利剑一样指向这群班直。 原本,班直中的许多人,还在暗暗笑话忠王又傻又愣,对他独身闯城的举动很是不以为然,但是在这一刻,却有些莫名的心颤。 常庚本来十分焦躁,在强弓劲弩的威胁下,进退不能,胯下的坐骑也不安的甩着蹄子在地面刨坑,突然发觉有个瘦小的身子越过自己,无视城头那排点点寒光,继续往城门走去! 忠王?这可不是犯傻的时候啊!常庚看清居然是赵孟启后,愕然又大急,“殿下!危险……” 赵孟启已经走到三十丈外,没有停步,仰头清喝,“孤乃大宋忠王,赵孟启!” 踏进三十丈,脚步依然坚实,但赵孟启心中也是有些犯嘀咕,万一真有那个愣头青,手一松,自己的穿越之旅可就到此为止了。 他不慌不忙的走着,但是城头那些寒光却开始颤抖了起来,不待将主下令,一个个都先后抬高了弓身… 班直那里,看着这一幕,有个年青的都头忍不住了,“主辱臣死!他娘的,老子不能这么窝囊!” 随即他一夹马腹,策马冲了出去。 接着,其他禁卫也陆陆续续跟出来,最后,所有的禁卫都动了,骑着马很快来到了赵孟启身边,将他环绕护卫住,并沉默的凝视城头! 黄枸也想上前,但想到赵孟启的严令,只好守着马车里的赵菫,眼巴巴的看着城头,祈祷那些箭矢永远不要射出来。 城头开始慌乱起来。 “这傻王是真的傻啊,哪有贵人敢这么不怕死的!?” “上头到底什么心思啊,忠王再怎么说也是皇子,让我们这样做,该不会是想造反吧?” “对呀对呀,俺们大头兵可没这胆子,就算不是作反,稍微出点事,还不是俺们顶罪,可别把家小都坑了……” “把弓收了,都收了,咱们不做这种犯上作乱的事!” 士兵们都把弓箭收了回来,继续乱哄哄的吵闹着,一个个在揣测着上头是不是出了奸细,是不是该打开城门,拥着忠王去捉拿奸臣乱党。 看见手下失控,领头的指挥使也麻爪了,惶然不已,真的很怕激起了兵变,毕竟,这种事大宋常有,所以他都不敢呵斥手下了。 至于城下的人,他刚才敢射那一箭,是因为自己有文臣撑腰,不怕得罪一个比他高好多品级的班直统领,但让他直接跟皇子对线,他还是没有这个底气的,因此也不敢做声。 赵孟启停在城门五丈,自然也感知到城上的变化,心中有些玩味,看着黑漆漆的城门洞,“常庚,你说,这种时候,咱们是不是有机会破城?” 常庚愣了一愣,“殿下!这可是咱们自己的城池啊……额,好吧,现在城头多半军心已失,若是快速撞开城门的话,攻进去后应该就没问题了,您的旗号一打,以奸臣作乱为由,里面的驻军很可能望风而降。” “殿下,那咱们攻进去吧!”接话的是最先追出来那个年青都头,他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顶着数百支箭和十几个八牛弩的威慑,最后居然把他们都吓回去了,这让他很是热血沸腾,另外其他不少禁卫也被唤起了心中几许血勇,似乎真的赵孟启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杀进城中。 “曾八!瞎参合啥?咱这是和殿下逗趣你都不懂?要是来真的,这城门你撞得开?” 常庚瞪了属下一眼,心里对这个有血性的曾八还是很喜欢的。 赵孟启笑笑,没有多说什么,其实这会城门只是关上,没有进入战争状态,是不会堵死的,估计弄上个几十斤火药,应该就炸得开了。 想到这里,他再次仰头,“孤再问一遍,这城门开还是不开!?” 随即,一百多名禁卫同声高喝,“传忠王殿下谕令,孤再问一遍,这城门开还是不开!?” 声震宇宵,气势庞然! 而且经过城门洞的回荡效果后,更添几分杀气! 城头为之一静,兵士们全都看向指挥使蔡安,蔡安双脚发软,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笃定和张狂。 这时,一名绿袍官员急匆匆登城而来,冲到女墙边,拽开一个兵士,气喘吁吁的从垛口探出身子,向城下施礼,“太子舍人、知山阴县,张南鸣,参见忠王殿下,是下官失职,这就让人打开城门,请殿下稍待。” “可!”赵孟启点点头,他搞不清这张南鸣是什么底细,等着就是。 张南鸣转身,气呼呼的走到蔡安面前,戟指怒斥,“无知武夫!谁给你胆子把殿下拦在城外!?还有没有上下尊卑,法理纲纪了!?快给本官打开城门,迎忠王入内!” 张南鸣从七品,蔡安这个指挥使是正六品,但在大宋的体制下,武官根本没有资格和文臣比,所以蔡安在张南鸣面前只能以下官自居,被指着鼻子喝骂也不敢有任何脾气。 “舍人息怒,卑职也是奉令行事,这城门卑职真不敢开。” “奉令!?何人之令?本官怎么不知晓!?” “这……”蔡安支支吾吾,眼神频频偷瞄箭楼。 “是某下的令!”箭楼门打开,出来一名绯袍官员,原来却是权知绍兴府事钱国忠。 “下官拜见太守。”张南鸣不卑不亢行礼,然后朗声质问,“不知太守是何缘由,要将忠王殿下置于城外!?你可是有不臣之心!?” 要说这大宋的文官,有一些腰杆子是真的硬,要是认为自己有理,管你是不是上官,就敢头铁的顶撞上去。 “你!”钱国忠脸一黑,被顶得胸闷,“本府行事,需要向你交代么!?还说别人没有上下尊卑,你这下官就是这么和上官说话的!?” “呵呵,钱权知府你这话就毫无道理,你我同殿为臣,职位有上下没错,但哪里来的尊卑!?何况,下官是正经的进士出身,钱知府你觉得你尊在哪里?!” 张南鸣这话一个脏字都没有,但说出来却是赤裸裸的羞辱,不但特意点出一个‘权’字,说钱国忠不过只是临时知府,而且还暗戳戳表示,你一个荫官出身的,在我这进士面前,有什么优越感? 钱国忠顿时觉得脸面大失,恼羞成怒大喝,“竖子!欺我太甚!左右,把他拉一边去!” 15.杀人立威行阳谋 城下,赵孟启有些不耐烦,给了常庚一个眼神。 常庚领悟,便冲着城头大喊,“尔等还要让殿下等多久!?” 小半晌后,才见一名头戴漆纱官帽之人探身而出,“本官知绍兴府事钱国忠,下面的人听着,城门断然不会随意打开,况且夜色浓重,实在无法分辨尔等身份,城防要事不可儿戏,本官劝你们莫要在此等待了,还是明日按规矩进城为好,不然后果自负!” 卧槽,这夕阳将将落下,你搁这说什么夜色浓重!?还后果自负!? 赵孟启压住怒火,再次开口,“钱国忠是吧!你很好!孤的身份,你心知肚明,你可是执意不开城门了!?” “规矩如此,你们速速离开!”钱知府缩回身子,不再搭理。 这钱知府的强硬,让赵孟启明白,这肯定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 绍兴作为陪都,城里还有许多路一级的衙门,比如浙东安抚使,提点刑狱使,提举常平使等等,看来这些文官八成是勾结一起,铁心要给赵孟启一个难堪了! 试探出了这些信息,那就没必要多逗留了,“走,既然他们王八吃秤砣,那咱们就别耗着了,找个地方过夜。” 来的时候,离这不远有个小镇,赵孟启一行人回头,去了镇上安置。 荣王府正堂。 全老夫人坐在正首,半眯着眼,魏关孙给她敲着腿,大献殷勤。 荣王端起茶盏,又放下,显得有些急躁,钱妃等人也陪坐在这,似乎已经有点时间了。 全老夫人张开眼,“这都什么时辰了,德孙怎么还没到?” 荣王往厅外瞅了瞅,“快戌时了,再不来,这城门可都要关了,按理说,早该到了啊。”戌时也就是十九点到二十一点,通常城门是在二十点关闭。 说着,荣王又望向钱妃,“不是让你安排人去迎接的么?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妾身哪知道啊。”钱妃故作平静,“想来是四郎路上碰见什么有趣的事,不小心就耽搁了吧,其实也不必紧张,如今四周太平得很,四郎又有班直护卫,肯定不会出事的,就算晚点到了,难倒还有人敢把他关在城外不成。” “是啊,王妃说得在理,四郎兴许贪玩误了时辰,晚些就晚些吧,咱们再等等就是。”四郡主帮腔道。 另外黄氏坐在最角落里,焦急不安的揪着帕子,却不敢吭声打问。 荣王坐不住,站起来,来回踱着步,“不该啊,四郎虽然性子迟缓了些,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啊,哎,钱娘子,你再安排人手去探听一下!……娘娘,你年纪大了,就不用陪在这里等着,先去歇息吧,四郎来了,让他给您请安就是了。” “好吧,老身也有些熬不住了,先回院里去,要是有了消息,务必让人来报,关孙,搀着老身回去。” 全老夫人在魏关孙体贴的搀扶下,慢慢离开的正堂。 …… 次日,在小镇将就了一夜的赵孟启,再次动身前往绍兴。 没多久,便又来到了迎恩门外,这次,城门敞开着。 但,赵孟启的马车却停在门口,不动了。 绍兴是座大城,总共有五厢九十六坊,而临安不过九厢八十五坊,绍兴城内的人口稍微比临安少点,与金陵城齐名,为南宋除开临安外最大的两座城市。 所以这日间出入城门的人自然非常之多,何况这日还是荣王妃的寿宴,从别处赶来贺寿的人也不少。 这城门这么一堵,很快便滞留下了很多人,但是看到一百多全副武装的班直,加上全套的亲王仪仗,也没人敢催促。 守城的还是昨天那营禁军,见此情况,个个都是手心冒汗,心头发虚。 “这忠王是要干嘛?” “还能干嘛?昨天被无故堵在门外,别说是他这样尊贵的人了,就是换了我,也得憋着一口气。” “你的意思是?忠王还拿咱们问罪?直娘贼,俺就说被上头的人害了吧…” “都说天子一怒,血流千里,这忠王可只比天子差一级啊,那还不流个百里?” “慌什么?冤有头,债有主,若是忠王真要问罪,也肯定找不到咱们这些小鱼小虾头上。” “我看也不至于吧,听说忠王脑子不好,可能也就像个小孩一样撒撒气吧……” 一刻钟后,车队依然未动,这下蔡安即使再心虚,也不能再躲着了,“娘的,我就不信他能把我怎滴?我又不是主使,他要算账可就得把全绍兴的头头脑脑都掀了!这怕是官家都不敢这么做吧,最多让他打几棍子,说不定还能去文官那里换点好处。” 这样自己安慰着自己,蔡安总算挪到了马车前,“卑职威果第五十四指挥,指挥使蔡安参见忠王殿下,不知殿下停在此处何意?还望忠王给仕绅百姓们行个方便,早点进城,让开通路。” 车厢里,闭目养神的赵孟启睁开了眼睛,轻声吩咐,“菫娘,待会你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别乱动好么?” 赵菫放开怀中的猫,认真的点点头,“四哥,菫娘很乖的,你叫我做什么我都听。” “黄枸,看护好小娘子。” 说完,赵孟启起身走出车厢,站在平板上俯视蔡安,“原来,你知道孤的身份啊?” 这语气,听起来很平缓,就是讽刺意味比较浓,倒是让蔡安心安了一些,“卑职,卑职是大宋武官,怎么能不知道忠王您呢,殿下真是说笑了。” “呵呵,这样说来,昨日之事,你可知罪啊?”赵孟启的语气依然很平淡。 “卑职乃是奉令行事,不知何罪之有?”蔡安咬牙强辩。 赵孟启静静的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说,即便你知道孤乃是大宋的皇子,大宋的忠王,只要你所谓的上头给了你命令,你就可以对孤刀剑相向,试图谋害是么!?” 四周一片宁静,只剩下这质问声逐渐沉重。 “是不是说,只要有所谓的命令,你就可以带兵攻打皇宫弑君造反是么!?啊!?” 蔡安万万想不到,传说中的傻王,有如此犀利的言辞,脑海中瞬间变得空白! “现在,你知罪么!?”这问话,冷如寒铁。 “我,我……就算我有罪,也该由有司拿问,不是殿下一言可决的,咱,咱们大宋是有王法的…” 蔡安两腿直抖,死撑着说出这句话,他现在只希望忠王能按律行事,那样的话那些文官总不能不管他。 “王法?呵呵,本王就是王法!”赵孟启轻蔑一笑,你特么以为这是八百年后啊,“来人!” “喏!”一百名班直齐齐响应。 经过了昨天的事,他们已经不敢再轻忽赵孟启的命令了。 “将此獠就地正法,悬首于城前!” 一句命令,从赵孟启口中轻飘飘的吐出。 曾八立刻抢了上前,一脚踹在蔡安膝盖后窝,让他跪倒在地,随后又有两名禁卫上前按住他的肩膀。 蔡安这才意识到,这忠王并不只是吓唬自己,口中急忙大呼,“殿下!殿下你不能如此,我是正六品指挥使,须得殿前司,枢密院方能处置!救我!威果营将士救我!救我……” 呼救声震天,但他那些手下,没一个敢动的。 “聒噪。”赵孟启摆摆手。 两名禁卫将蔡安身子压得更低,另有一名禁卫打掉他的头盔,抓住他头上的发髻,把他脖子拉长。 曾八抽刀,挥下,颈断,血喷如泉! 呼救声嘎然而止,只有血泉嗤嗤做声,四周的人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心中震撼无比。 一个正六品的武官,三言两语下,说杀就杀了,让所有人真真切切领教了皇权的威势。 赵孟启立在马车平台上,冷着眼,向四周扫视,“今后,再有挑衅皇权,藐视王法者,犹如此獠!” 所有班直禁卫单膝下跪,“大宋万岁!” 威果营的所有将士,也全都一样,跪行军礼,“大宋万岁!” 其余仕绅百姓,在场数千人,全都躬身拜礼,“大宋万岁!” 在山呼声中,赵孟启抬首望向天际,是时候让你们重新认识我赵孟启了! “启程!” 赵孟启返身回到马车车厢,没多久,队列便动了起来,车轮滚过血泊,驶进了绍兴城。 看到妹妹还闭着眼,抱着头,赵孟启不由一笑,刚才动静那么大,这丫头肯定听到了不少,不过脸上倒是没有太多惊惶之色。 捏了捏妹妹的脸蛋,让她睁开了眼睛,“好了,没事了。” “四哥,你刚才是不是教训坏人了?”赵菫忽闪着大眼睛。 “是的,不过有些事不适合让你看到,你只要开心就好了。” 赵菫似懂非懂,却毫不迟疑的点头,“菫娘都听四哥的。” 说起来,蔡安只是被人当枪使,若是按一般人的理解,并没有杀他的必要。 但对于赵孟启来说,他想要真正在这个世界立足,就得向世人展现自己的爪牙,文官,他暂时动不了,那就只好借蔡安项上人头来立威了。 至于那些文官会不会用此事做文章,他其实仔细考虑过,可能性不大,毕竟这事的根源,是文官们挑事在先,拿到太阳底下说的话,他们占不了多大的便宜,说不定,他们还得忙着遮掩。 玩阴谋,赵孟启肯定不是文官们的对手,但是,这是皇权社会,他掌着大义,可以玩阳谋啊。 16.大丈夫当如是也 绍兴府城,作为陪都和攒宫所在,数度营建,特别是四十年前汪纲任知府后,更是飞跃式发展。 城中格局合理、建置完善,河道、街衢井然有序,石桥玲珑、宅舍轩昂、市容繁华,水乡城市景趣盎然。 荣王府所在,也就是后世的绍兴儿童公园,位于城中最好的地段,占地宽广、建筑华美,尽显赵官家对唯一亲弟弟的荣宠。 今日,府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王府门前更是车水马龙,不断有达官贵人登门拜贺。 略有遗憾的就是,荣王现在膝下无子,但总不能让荣王亲自来迎客吧,所以作为外甥的魏关孙很是兴奋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其实也不用他做什么,客人来了,请柬与礼单自然有管事们处理,他也就站那给人回礼,说一声请进,道一声谢,但这个差使做起了让他荣光满面。 这个时间还略早,来的都是一些身份不高,或者是沾亲带故的,人还不算很多,在接待的间歇,魏关孙还有空和几个朋友闲聊。 “魏兄,我听说你那表弟,昨日被拦在了城外,费了半天也没把城门叫开,真是丢脸啊。” “哈哈哈,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忠王可是出了名的大度啊,怎么会觉得丢人呢?” “嘁,什么大度,分明是呆滞无知,哎,如此尊贵的出身,居然弱智如小儿,造化弄人啊。” “脑子不好也就罢了,偏偏无德无威,连自家城门都进不了,说明他连臣子军民都无法将御,这还怎么执掌大宋江山啊?” “咳!”魏关孙敛起笑容,故作严肃,“虽然诸兄弟说得不算错,但我等当秉宽恕坦荡之心,我那表弟天生如此,已是万分不易,咱们就莫再苛求了。” 被魏关孙这么一说,这几名衙内宗室子弟也意识到这里是王府大门旁,人来人往的,说的话很容易被人听了传出去,多少还是有些不妥,纷纷收敛起来。 “魏兄仁义,颇有古之君子之风,小弟受教了,我们确实不该苛求,反正,官家重选皇子之事已有定论,忠王以后做个闲散宗室,倒也无碍。” “对对对,一个富贵闲人,咱们大宋还是养得起的,哈哈哈,听说,魏兄也在皇子候选人中,小弟在此先行恭贺了。” “我看啊,其他几个在魏兄面前,都是土鸡瓦狗嘛,魏兄定然脱颖而出,苟富贵,勿相忘啊。” “哎呀,言之太早言之太早,在下何德何能敢窥视那份重任呢。”魏关孙一脸谦虚,却也有那么一丝兴奋怎么都掩不住,“若是官家与相公,以及诸多重臣贤良,真的选中在下,那也定然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在下到也不敢为了一己清闲推托,诸位兄弟都是栋梁之才,到时候怎少得了依赖于你们呢?” 这一番话,说得在场这些小年轻眉开眼笑,对魏关孙愈发殷勤谄媚起来,摇起尾巴也不再那么含蓄了,哄得魏关孙越发志得意满起来,大有一种天下在手的感觉。 这时王府门前的街道突然先是一静,然后马蹄声隆隆,就好像在每个人心上敲起了大鼓,杀伐庄严之气压抑而来。 所有人都有种被捏住脖子的感觉,呆呆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骑兵列队严整而行,四骑一排,占据了大半个街道,战马高大神骏,马背上的骑士狼顾虎视、英武强悍,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浪涌而出。 在骑队中间,四五十人打着全套亲王仪仗,声势喧天让人忍不住有种膜拜的冲动。 然后入目的就是五匹高头大马拉着的巨大车驾,雍容华贵而又威严庄重,充满了王霸之气。 小半晌后,王府门口总算有人回过了神,“这,这是忠王来了?这阵仗真是有些骇人啊。” “这些禁卫骑兵,看起来好像和以往有很大不同啊,杀气凛然的……”这话还带着颤音。 “啧啧,这就是权势啊,即便一个傻王,也能如此…”这话酸溜溜的。 魏关孙先是震撼,然后渐渐心热起来,“大丈夫当如是也…” 这话,属实有些犯忌了,不过他周围的人最多也就翻翻眼,觉得魏关孙有些忘形了而已。 队伍在王府门前停稳,赵孟启牵着赵菫走出马车,在场所有人,不管心里愿不愿意,全都施礼相拜,“拜见忠王。” 赵孟启却没做任何回应,在护卫和引导下,直直向王府走去。 之前的阵仗给魏关孙还是带来了很大压力的,现在见到赵孟启的状态,心中立刻放松了下来,这傻子还和以前一样,呆呆愣愣的。 抖起精神,魏关孙大跨步的主动迎上前,热情朗声,“哈哈哈,表弟,你总算来了,我们可是等候了许久呢,一路可还顺利?” 这么一副主人家的样子,让赵孟启有些愕然,“你是?” “哈哈,表弟你连我都不认得了么?” 魏关孙试图上前拍拍赵孟启的肩膀,展现一下兄长的关爱和亲近,却被常庚伸手一拦,“殿下面前,不得失礼!” 常庚本就高大壮实,加上甲胄在身更是威武异常,这让魏关孙心中打了个突,不敢再造次,脸上讪讪,“久未见到表弟,平日里思念得紧,一时间倒是忘了礼仪,还请见谅,表弟,我是你的表兄魏关孙啊,你不记得我了么?小时候咱们还一起玩来着。” “哦,魏关孙啊。”赵孟启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也没见礼。 魏关孙心中尴尬至极,不但表演没成功,还被轻视,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不过他城府极深很快压下恶劣的情绪,好像什么都没法发生一样,又看向赵菫,满脸欢喜道,“菫娘也回来了啊,有日子不见了,表兄也听挂念你的,这次我给你带了好些礼物,等回头给你送过去啊。” 只是赵菫并没有回应他,只是怯怯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把身子缩到哥哥后面去,显然是不喜欢他的。 又碰了个软钉子,让魏关孙脸一僵,差点破防,可又很快扭转好情绪,很是大度一样,“菫娘还是那么腼腆害羞,哈哈哈,表弟,你来了也不派人提前知会一声,现在只好让你稍等一下,我让人通知舅父他们来迎接你。” 按着封建礼法,赵孟启现在是皇位唯一继承人,所以就算是他的生父荣王按理也得在他面前称臣,严格来讲确实应该来迎接他,所以魏关孙说的似乎也没错。 但他这种以主人自居的做派,就让赵孟启很腻歪了,“不用了。” 也不再多说,面无表情地牵着赵菫直直走进了大门。 魏关孙愣在那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牙齿都快咬碎了,欺人太甚,这傻子简直就是欺人太甚,居然如此无视于我!还有那个丫头片子!哼!迟早有一日! “这忠王怎么如此待人接物?好像一点人情世故都不通啊。” “不用大惊小怪,他本来就是这样,毕竟嘛,嘿嘿……” “看起来确实挺呆的,这换掉他的储位也是理所应当的…” “真是委屈魏兄了,面对这样的傻弟弟,确实挺为难的,难得魏兄还有那么好的涵养,换我早吐血了。” 这些议论声,赵孟启听不到,听到了也不会在乎,进了王府后,他也不管其他,“菫娘,带我去娘亲的院子吧。” “好啊,好几天没见到娘亲了,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赵菫眉眼带笑。 不过这时候黄枸却提醒道,“阿郎,就算不去见荣王他们,你也该先去拜见老夫人。” 赵孟启一想也对,“额,你说得有理,那就先去老夫人那吧。” 然后一行人往全老夫人住方向而去。 府中自然有人把忠王到了的消息禀报上去,但荣王等了半天没见人,不由再次派人去查看。 “大王,大王子去了老夫人那里。”下人回报。 荣王一听,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钱妃却教训起下人来,“什么大王子,忠王如今是皇子,不可胡乱称呼!” 赵孟启是荣王的儿子没错,但已经过继给了赵官家,按礼法,赵孟启现在只能喊荣王皇叔或者叔父,但赵宋皇家私下里的称呼和民间是一样的,都比较接地气,显得随意些,所以仍然称赵孟启为大王子,也不算什么过错。 但钱妃此意,表面是严守本分礼法,实际上却是明确赵孟启和荣王府的关系。 荣王一听这话,挑起了心中本来的不痛快,“你闭嘴!昨日四郎不能进城,是不是你搞得鬼!?” “妾身不知道大王此话是何意?他不能进城,和妾身有什么关系……”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本来,反正四郎已经承祧了大哥一脉,平日里我也懒得和你计较,但是你别做得太过分,否则别怪我不念夫妻情分!” 荣王通常都是和和气气的,今日居然少见的有些发怒。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管富贵贫贱,都难以避免。 … 全老夫人院中,赵孟启正在问安。 他的记忆中,老夫人的映像比较模糊,大约只知道这个老人对孙子还是很宠爱,不过赵孟启六岁前本就不怎么记事,后面又去了皇宫,那接触就更少了。 所以他现在也就是单纯按着礼法来拜见,却没啥感情波动,同时为了免去更多麻烦,很自然的又装起了傻愣。 全老夫人见到孙子倒是很高兴,拉着他的手,问了许多话,但赵孟启就是回答一些恩哦之类的。 老夫人也无奈,等赵孟启露出要走的意思,也只好叹气摆摆手。 这期间,她对赵菫这个孙女,就像全然没看见一样,而赵菫也一直很拘束,怯怯地行过礼就躲在哥哥身后。 ps.新书起步,求收藏,求推荐,求评论。 17.民妇黄氏…拜见忠王殿下 对妹妹的状态,现在的赵孟启自然能感知的很清晰,见她明明回到了家,却还一副束手束脚、胆怯怕事的样子,就能料想到平日里她在这个家,过得肯定非常不好,这更坚定了赵孟启要给妹妹换个环境的想法。 直到进了黄氏的小院,赵菫才轻松起来,恢复成小女孩该有的样子,拉着哥哥的手小跑起来,欢快的呼唤着,“娘亲,娘亲,菫娘把四哥带回来了……” 和府中此时的热闹不同,黄氏的院子显得很冷清,也见不到几个下人,赵孟启抬眼四顾,发现虽然房屋建筑都算看得过去,但总觉得和王府其他地方显得格格不入,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般。 听到女儿的声音,黄氏忙不迭的从屋里跑出来,步履之间显得有些慌乱和急切。 见到娘,赵菫松开哥哥,一头扎进黄氏怀里,“娘亲,菫娘好想你,这几日娘亲过得还好么?有没有想菫娘呀,对了,你看菫娘带了谁回来啊,嘻嘻…” 黄氏佝着身子,把女儿搂紧,眼睛却一直放在赵孟启身上,有喜悦,有温情,还有许多不知所措和局促不安。 “民妇黄氏…拜见忠王殿下……”黄氏哽咽着,对着自己亲生儿子,磕磕绊绊说出这句话。 看到黄氏那陌生而又熟悉的脸,一股浓烈的感情从赵孟启心中喷涌而出,眼眶有些湿润,不能自已,“娘娘!” “不可!”黄氏脸上大惊失色,放开女儿,手脚无比慌乱,曲着身子不停摆手,“万万不可,殿下莫要乱了礼法……民女…民女不敢当此称呼……” 说着,黄氏似乎就要拜倒叩首,赵孟启一个箭步跨上前,扶住黄氏,“娘娘,四郎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再大的礼法它也改不了这个事实,你不是我娘亲,那还能有谁是。” 刚才那一刻,黄氏的面容突然就和他前世的母亲融合在了一起,不管是原主留下的记忆也好,这具身体本来的事实也好,让赵孟启此刻说出的话都是真心诚意的。 而黄氏之所以不敢让儿子叫自己娘也是有原因的,原本,她就是荣王原配李氏的陪嫁婢女,虽然李氏死后,在因缘巧合下,生下了赵孟启,但因为出身原因,只能做一个普通的侍妾,连个外命妇中最低级的‘孺人’封号都没有。 就算赵孟启没被过继,他在荣王府也只能喊王妃钱氏为娘娘,而没有封号的生母,连被称为‘小娘’的资格都没有。 现在赵孟启是皇子了,按礼法,谢皇后才是他的‘娘娘’,就更不应该喊生母为娘娘了。 兄妹俩好一番劝慰,才让黄氏不再慌乱,不过依然咬牙坚持着称呼问题,无奈,赵孟启只好退一步,“那我喊你娘亲总可以吧。” 黄氏犹豫再三,“那,那要是有外人的时候,也不可以!” “好吧,您高兴就好。”赵孟启也只能如此了,“你也不准再喊什么殿下了。” 儿子的情意,让黄氏心怀大慰,感受到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开心,“好…好吧,四郎,离上次见你,都快十年了,娘亲天天做梦都梦见你,今天见到你,真好,娘亲也算死而无憾了。” “您说的是什么话,什么死不死的,儿子往后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您可要长命百岁,不然我和菫娘都不会答应的!”赵孟启定定看着黄氏。 黄氏颤巍巍的伸着手,似乎很想触摸一下儿子,却又不敢,“真的再见到你了……好像做梦一样。” 赵孟启牵住她的手往自己头脸上按,“娘亲,儿子就在您面前,不是做梦,您好好摸摸儿子。” “四郎,四郎!”黄氏泪流满面,颤抖着两只手,抚摸着儿子的脸,“儿啊,娘想你想的好苦啊……” 母子相见的激动,过了许久才稍稍平复下来。 “菫娘,你先去院子里玩,娘想和你四哥说会话。” “嗯嗯。”赵菫一如既往的乖巧,虽然她也很想继续和母亲兄长待在一起,却很听话的走了出去。 守在门口的黄枸见她出来,便说道,“小娘子,您的东西都送进来了,您去看看可有什么不对。” 想到自己的那些新宠物,赵菫立刻把失落丢到一边,开心了起来,蹦蹦跳跳自己去玩了。 …… 荣王府主宅花厅。 一个下人正在禀报,“大王,忠王殿下从老夫人那里出来后,直接又去了黄夫人那里。” 荣王无奈,叹了口气,“随他去吧。” 钱妃心中暗骂,狗屁的夫人,一个连封号都没有的贱婢,有什么资格叫夫人!还有那小野种,竟然如此无礼,让老娘在这等半天都不来拜见,等大事告成,看我怎么收拾你! “既然忠王不过来,那妾身就先去招呼其他女眷了,免得别人以为咱们荣王府没个礼数。” 找个借口,钱妃便离开了花厅。 刚走出主宅,路上碰见魏关孙带着一对年轻男女前来。 “钱朵拜见姑母。”女子不过十四岁模样,却有着绝世容颜,一颦一笑间,比阳光还夺目。 “钱隆拜见姑母。”这家伙就是个小胖球,圆滚滚,笑眯眯,仿佛要和庙里的弥勒佛抢生意。 “关孙拜见舅娘。”魏关孙同样施礼,但视线仿佛被绑在了钱朵身上,半刻也不曾离开。 钱妃一脸惊喜,“你们怎么来了,兄长不是传信说他来不了么?” 原来,这两人是钱妃胞兄钱焘的儿女,“姑母,父亲是公务在身来不了,但您的寿辰,我姐弟俩怎么能错过呢,嘻嘻,姑姑你平日对我们那么好,这要是我们连拜寿都不来,岂不成了白眼狼么。” “你个丫头嘴上永远那么伶俐,不管怎么说,你姐弟能来,可是我今日收到最好的寿礼了。” 钱妃对两姐弟倒是真心的喜欢,笑得一直没有合上嘴。 寒暄了半晌,钱妃发现魏关孙一直关注着钱朵,这正好暗合自己的计划,不由心中一笑。 魏关孙很快就要成为她的‘儿子’了,如果最后成功把他推上了储位,那自然必须由钱家的女儿做皇后了。 “我刚才为了等忠王,白白耽搁了太久,还有许多事得去处置,关孙,你带着这姐弟俩去安置,等寿宴开始后再慢慢叙话。”刚才下人传信,阎贵妃派了人来,钱妃得先去见见,便把两姐弟交给了魏关孙。 “关孙哥哥,府里可有什么好玩的呀?” 钱朵笑颜如花,一声哥哥更是让魏关孙迷醉不能自拔,直到钱隆撞了一下他,“发什么愣呢?我姐姐问你,该怎么安排我们啊?” 魏关孙眼睛一转,为了江山和美人,现在最重要的是讨得钱妃的喜欢,于是有了主意,“方才王妃似乎因为我那个表弟忠王而有所不高兴,今日可是她大寿,这怎么行呢?不如,咱们去找找忠王,劝说一二,为王妃解了这个烦忧岂不是很好?” “听说,那忠王傻傻的,能听我们的劝么?”钱隆迟疑道。 魏关孙一挥手,“放心,我那表弟虽然迟钝呆愣,但咱们年纪都差不多,说不定就玩到一起了呢,劝说起来也就容易了。” 钱朵不喜欢婆婆妈妈,“走走走,咱们见识见识这个傻王去!” 18.小白,回来! 黄氏小院,屋里。 黄氏仔细的看着赵孟启,喃喃道,“四郎,你变了好多,虽然还是那么瘦,却长高了,眼睛也有神了,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呆呆的了,看来进了宫是更好了许多,菫娘那丫头还老是说你傻呢,我看着你这不是挺好的嘛。” 赵菫还能几年见一次赵孟启,但黄氏是从他进宫后就再也没见过了,儿子身上发生的任何变化,她都觉得很理所当然。 赵孟启把头放在黄氏膝盖上,沉浸在此刻的亲情中,“不管儿子傻不傻,永远都是您的儿子。” 黄氏揉着他的头发,突然摸到了一个伤疤,不由心痛起来,“四郎,听说前阵子,官家失手把你打晕了,可把娘吓坏了,整夜整夜做噩梦,还好你没事,不然…现在可还疼么?” “不疼了,其实没有传言那么严重,儿子其实没多大事,就是想着偷懒,所以多睡了几天。” “你呀,就别安慰娘了,娘又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村妇,宫里啊,比王府还要复杂百倍千倍,也是苦了你了,要是可以的话,娘真想你只是个普通百姓家的孩子,这样的话,也不用还没出生就受那么大的罪……” 赵孟启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亲娘,“娘亲,儿子现在长大了,今后您不用再担心了,这世上没人再能欺负我了,还有您和菫娘,儿子也不会再让旁人欺负了,往后,该属于您的东西,儿子都会给你挣回来!” “好好好,为娘相信四郎……”黄氏喜极而泣,又想到不该在儿子面前流那么多泪,慌忙从袖袋里掏出帕子擦脸。 这时,眼尖的赵孟启发现了一些不对劲,掀开黄氏衣袖仔细一看,只见她里衣的袖子满是补丁,袖口也磨出了毛边,明显是件旧得不能再旧的衣服了。 从一开始,赵孟启就看见黄氏身上的衣服并不华丽,完全配不上她荣王侍妾的身份,但也说不上差,和一般富人家差不多,也就没有太在意。 但这一刻的发现,让他醒过了神,再联想到赵菫的状态,脸色立马沉了下来。 他站起身,开始慢慢查看屋子里的陈设和用具,越看,心中的怒火越发炽烈。 赵菫现在很满足,回到了熟悉的小院,娘亲和哥哥都在,还有许多讨人喜爱的宠物,她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她抱着狮猫,逗着笼子里的鹦鹉,“四哥说你会说话,那你赶紧喊一声小娘子我听听……快点呀,怎么还不说呢,四哥不会骗我的,他说你会说话,你肯定就会!快点说,再不说,我就,我就不给你饭吃。” 那条狗也放出了笼子,是一条半岁大的黑色细犬,正肆意在院子里撒着欢,反正院子也不大,赵菫也不怕它跑丢。 “呀!那是娘亲种的菜,小黑你停下!” 赵菫转头看见细犬正在挨着院子墙边的泥地上刨坑,不由心中一急,放下狮猫,跑过去阻止。 把细犬从菜地里揪了出来,赵菫叉着腰就教训了起来,“小黑你这个坏家伙,那可是娘亲前不久才种下的菜呢,你要是弄坏了,以后我和娘亲就没得吃了!” 小黑蹲坐在地上,臊眉耷眼垂着头,听着小主人的训斥,不敢吱声,不时转动眼珠子瞟上一眼。 赵菫也不是真的生气,伸着手指在狗头上戳了几下就当惩罚了,“你可要记好了哦,下次不许再犯,不然我就不喜欢你了!” 这时,不知道哪里传来的猫叫,吸引到了狮猫,只见它几个跳跃,便灵巧的攀上了院子墙头,然后又跳了出去。 “哎呀!小白你别乱跑,外面不能去,有好多坏人!” 赵菫大急,比之前还多了许多焦虑和不安,见狮猫并没有回头,她只好一跺脚,打开院门追了出去。 以前,基本上她是不敢一个人出这个院子的,所以对外面一点都不熟悉,出了门一下子不知道往哪里去追,还好有小黑在,它似乎明白赵菫要找狮猫,便跑在前面领起了路。 赵菫着急忙慌的跟着跑,穿过一道月门后,看见狮猫蹲在路中,不过前面还半围着一群人,不由心中发怯,停下了脚步。 “这是猫吧?一身白色的毛,真是稀罕,模样也和其他狸猫大不一样,好讨人喜欢呀,还有还有,它两只眼睛居然一蓝一金,真是奇异。”钱朵兴奋的看着狮猫,激动得身子打抖,眼神中的喜欢和渴望都快溢出来了,“关孙哥哥,这猫是府上的么?能不能送给我啊?” 魏关孙被叫得身子都酥了一半,不自觉中,声音越发讨好起来,“朵娘妹妹,你先别急,这猫我之前没见过,应该不是府上的,或许是哪位客人带来的,待会我去帮你问问。” “不是府上的啊?不行了不行了,我现在就想抱住它,不管它以前是谁的,从现在开始,就是我的了!你们赶紧帮我抓住它!” 钱朵跺着脚,耍起了性子,十分刁蛮的样子,但配上她那倾城之姿,非但不令人讨厌,反而更添几分动人。 伴在她周围的都是一些十几岁的勋戚衙内,都作一副文士装扮,宽袍大袖的,有心想要趋奉钱朵,又觉得抓猫撵狗的太过粗鲁,有损斯文形象,一时间都有些犹豫起来。 “都愣着干嘛?快点上啊,可别让它跑了……你们,一点都不像男子汉!连只猫都不敢抓么?关孙哥哥,本来我还觉得你挺英武的……” 被钱朵这么一激,这帮少年郎立刻把顾虑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一个个开始撸起了袖子。 魏关孙更是血气冲额,手忙脚乱地撩袍子扎袖口,“只要能让朵娘妹妹高兴,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愿意,朵娘你等着,我这就去帮你把猫抓来。” 这时,一条黑色的细犬冲了过来,怡然不惧的对着众人吠叫起来。 它的身后,鼓足了勇气的赵菫也焦急地跑过来,“小白,回来!” 19.我才不要那只傻狗呢! 狮猫听到熟悉的呼唤,立刻轻盈的一扭身,向赵菫跑了去,然后轻轻一跃,跳进了赵菫怀里,然后细犬也跑了回来,绕着赵菫的脚边邀功。 下一刻,一群衙内们便围了上来,吓得赵菫抱着狮猫想跑又不敢跑,把身子缩成了一团,瑟瑟发抖。 “咦,这黄毛丫头是谁?喂!这猫该不是你的吧?”钱朵歪着眼睛打量着赵菫。 “菫娘?怎么是你?”魏关孙讶然,“你养猫了!?” “这丑丫头是谁啊?” “是王府的丫鬟么?瘦不拉几的,也不像个能干活的啊。” “魏兄好像认识她诶,这猫应该是荣王后宅哪个贵人的吧。” 衙内们七嘴八舌,围着赵菫品头论足。 “关孙哥哥,你认识她?那叫她把猫给我!”钱朵带上一了一点撒娇的语气。 魏关孙十分受用,温柔而又很有担当道,“朵娘稍等,我和她说说。” 他拍拍手,止住了衙内们的议论,谦谦君子一样走到赵菫面前,“菫娘,这猫真的是你的么?” 赵菫像受惊的小鹿,左右瞄了几眼,弱弱地回答,“是,是我的!” “真的是你的啊,那就好办了。”魏关孙心中一喜,之前他还担心是别个贵人的,能有这样珍奇的宠物,八成身份尊贵得很,若想讨要这心爱之物恐怕会很是不易,但如果是赵菫这丫头的,那就简单多了。 “菫娘啊,表兄和你打个商量,这钱小娘子很喜欢这只猫,你能不能让给她啊,放心,表兄肯定也不会让你吃亏,一定拿出你满意的东西来交换的,你看如何?” “不行!”赵菫想都不想,声音虽弱,但语气坚决,这可是自己心爱的小白,而且还是哥哥送的,怎么能给别人。 “咳咳!菫娘,你可别犯傻哟,这钱小娘子,是钱王妃的女侄,钱家的嫡女,你想想清楚,把猫让给她,对你也是一件好事嘛。” 赵菫一听钱妃,不由踌躇了起来,毕竟那是王府的女主人,某种程度上掌握了她们母女的生死,娘亲再三叮嘱过,这个府里最不能得罪的人就是钱妃。 犹豫了一会,赵菫的语气更弱了,“那个,那个…魏表兄,你能不能帮我说说,不给小白,把小黑给她行不行……” 原本伏着身子,做护卫状守在赵菫脚边的细犬,似乎听懂了赵菫的话,仰着头去看小主人,“汪!”没得到回应,这细犬急得去蹭赵菫的脚踝,甚至去舔她的鞋尖。 “我才不要那只傻狗呢!”钱朵的声音略微有些尖。 见赵菫开始服软,魏关孙心中得意,加重语气道,“菫娘,钱小娘子只喜欢这猫,不要别的,菫娘你可得懂事点哟,钱王妃可是你的大母,也是你哥哥的婶娘,你不为自己想想,起码也得为你哥哥想想嘛。” 威胁的话没说,但意思却非常明晰的传达到了赵菫耳中。 赵菫眼神开始挣扎起来,这一天下来,她基本时刻都抱着狮猫,连睡觉都没放开,心中其实万分不舍,但想到得罪了钱妃,不但对娘亲和自己不好,还会祸及哥哥,最后还是忍痛道,“那,那就给她吧。” “原来这丫头是那傻子的妹妹啊,也算她识相,也就那傻子现在还是皇子,不然哪用费这么多话,在下早就给钱小娘子把猫抓过来了。” 这时,一个姓曲的衙内见自己没能帮上忙,不由出言表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主要是为了多给钱朵留下一点印象,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在场这些个少年,哪个没有吃天鹅肉的梦想。 但赵菫一听这话就生气了,把托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抱紧狮猫,用前所未有的大声,“我哥哥才不是傻子!” 魏关孙横了一眼那个多嘴的衙内,然后又对赵菫说,“菫娘,你别管他,先把猫给我。” “不给,除非他道歉!”赵菫出乎意料的倔强起来。 曲衙内的老爹是个清贵文官,所以身上也自带傲气,“凭什么道歉?我难道说错了么?那忠王是个傻子这是大宋人人皆知的事,居然还妄想觊觎大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魏关孙心中大骂这家伙,但想到自己以后还需要文官们的支持,也不好得罪这家伙,只好不做声。 钱朵却一脸傲娇,“是呀,他说的没错,忠王本来就是傻子嘛,小丫头,别执拗了,赶紧把猫给我,不然我和姑妈一说,让你和你那个傻子哥哥都吃不了兜着走!” “魏兄,咱们可都听说你马上要成为荣王府的少主人了,怎么一样小丫头都镇不住啊,嘿嘿,我看还是让我来给钱小娘子完成心愿吧。”另外一个衙内也起哄。 “对呀对呀,魏兄你先成为荣王继子,然后顺理成章过继入宫,将那傻子取而代之,如今拿一个小丫头都没办法,可有点说不过去了,哈哈哈。”为了争风吃醋,少年郎总是容易上头,不再考虑嘴里的话是不是该说的。 “你们!都是坏人,我才不会把小白给你们!” 赵菫听了这些话,知道这群人对自己哥哥都是不怀好意的,更不想屈服了。 “不给?!这可由不得你了,大家帮我把猫抢过来!”钱朵很不耐烦了。 见到又有了表现的机会,这群衙内兴奋起来,摩拳擦掌,气势汹汹的向赵菫涌来。 “救命啊!” 赵菫吓得尖叫起来,抱着猫缩起身子蹲到了地上。 20.他打我? 小院黄氏的屋里。 赵孟启仔细查看后,发觉外屋中的家俬器具,外表看起来还勉强算是不错,但却全都是样子货,不能说一碰就碎,却也是根本经不起使用,只能摆设。 当他走进内屋,才发现里面更寒酸,老掉牙的梳妆台上,那面青铜镜子都快磨穿了,只能勉强照出人影,首饰盒里倒是有几样不错的,应该是给黄氏偶尔见人时装门面用的,剩下的看款式都是民间百姓所用,想来是黄氏以前自己攒的。 房中摆着一大一小两张木榻,赵孟启摸了摸,小榻上的被褥还算厚实,但大榻上的就单薄了许多。 另外床边还放着一个竹筐,里面装着碎布和针线,还有一件正在缝补的旧衣服。 赵孟启越看越不是滋味,这哪里是一个荣王侍妾过的日子,简直还不如临安城中的普通百姓。 “娘亲,我隐约记得,以前不至于这样啊!”赵孟启既气愤,又不解。 黄氏解释道,“你入宫后,娘这里的用度就渐渐减少了下来,不过也没事,吃用总还有的,就是菫娘受苦了些,她身子本来就不好……算了,不说这个,我们现在也好好的,四郎你来看,娘给你做了许多衣服,只是尺寸都是估摸着来的……可惜,娘也没法送进宫去,许多都不能穿了。” 黄氏打开衣柜,把一件件包得好好的衣服拿出来,摊在榻上,脸上满满的慈爱,“为娘自知出身卑贱,也不敢奢求太多,只求着你们兄妹俩,能够吃得饱穿得暖,无灾无病好好的,便胜过一切。” 铺满了床榻的衣服,一件件,从小到大,每年都有那么一两身,从里到外,头巾鞋袜样样俱全,布料说不上很精美,却也是上好的细麻丝帛,针脚更是细密结实。 赵孟启眼角湿润起来,这些是衣服吗?这是一个淳朴女人,对儿子无限的爱! 她自己的用度都紧巴巴的,却还硬是省俭出来,不但要供养一个身子不好的女儿,还积年累月的为儿子添置着衣裳,即便明知道儿子不需要,也基本不可能送得到儿子手上,但依然坚持不懈的做着,或许,她也是把对儿子的思念和关爱全都倾注到了这一针一线里,把自己生命的意义都寄托在一对儿女身上。 “他们!太过分了!”赵孟启紧紧握起拳头,咬着牙齿道,“娘亲,今后儿子绝对不让他们再欺负你!” “四郎你别冲动,为了这点小事不值得,为娘这不是好好的么,你可莫要折腾!”黄氏说着,放低了声音,“为娘都听说了,你现在的处境一点都不好,不但那些大臣闹着要废了你,还有不少宗室也想着让你腾位置,虽说,为娘并不希望你坐那个位置,但从古至今,有哪一个从储位上退下来的有好下场!所以四郎啊,你千万别给那些人抓住把柄了好么?算是为娘求你了,你可一定要好好的!” 看着黄氏一脸担忧,赵孟启只好强忍下来,反正该怎么做自己心里有数,还是别让娘亲担心了,“好,娘亲,儿子答应您便是,你放宽心吧,儿子是大人了,行事自有分寸。” “那就好,那就好…”黄氏欣慰起来。 这时,赵孟启莫名心悸了一下,耳边隐约听到了一声,“救命!” 他疑惑地看了一眼黄氏,发现她并没有听见什么的样子,念头一转,想起自己刚醒来时候的事,那也是莫名其妙听到很远地方的一句话,仔细一想,不好!是菫娘的声音!她有危险! “娘亲,我出去一下!”顾不得再做细想,赵孟启匆匆跑出屋外。 “阿郎?”守在屋外的黄枸,见他这急促的模样,不由惊问。 “菫娘呢?”赵孟启扫了一眼院子。 “小娘子好像是出去找猫了。”黄枸是有看见赵菫出去,不过这在王府里,他也就没多想。 赵孟启不再多问,三步并作两步冲出院子,黄枸一见,也迅速追了出去。 穿过月门,赵孟启远远看见,那只半大的细犬,以蹲在地上的赵菫为圆心,左右扑腾,对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狂吠,并且张牙舞爪开启疯狗模式。 魏关孙捂着被咬伤的小腿,又痛苦又羞恼,“你们都傻了么!一条小土狗而已,围上去把它摁住!” “快点把那该死的傻狗弄开!”钱朵尖利的叫着。 衙内们只好对着细犬一拥而上,虽然自持身份,没有真的动手去扑摁细犬,却也把它赶开到一边。 钱朵见赵菫没有了傻狗的保护,便急着想去抢那只猫,“钱隆,来帮我!” 姐弟俩冲到赵菫身边,开始动手掰她的胳膊,“臭丫头,赶紧松手!不然我可揍你了!” “做梦!打死我也不给你们,你们都是坏蛋,不但要抢我的猫,还想对我四哥做坏事!” 赵菫十分顽强,也不知道她那瘦小的身体里哪来的力量,硬是让钱朵加上小胖球钱隆没能扒开她的手。 “钱隆,揍她,打死这个不听话的臭丫头!”钱朵气急败坏。 钱隆对姐姐一向唯命是从,扬起胖嘟嘟的手,就要往赵菫头上打去。 这时,入耳一阵破风声,钱隆感到腰上一痛,然后他就被一股大力踹到了一边,还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赵孟启踹开了小胖球,见到一个女子还在拉扯妹妹,想都不想,就是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啪!” “啊!”钱朵眼冒金星,不但痛,而且脑子也变得一片空白,愣在那里,完全不相信自己居然被人打了! 赵孟启看都不看她,顺手一推,把她推得连连后退,最后一个屁股坐在地上,这才让她似乎反应了过来,“他打我?……” “菫娘,菫娘你没事吧,四哥来了。”赵孟启把妹妹扶了起来,一脸关切,“有没有受伤?身上会不会痛?” 听到哥哥的声音,赵菫这才放松了下来,手一松,狮猫跳到地上,然后跑远,跳上了一棵树上。 “四哥!”赵菫扑进赵孟启怀里,“呜呜…他们欺负菫娘…他们要抢小白……他们还骂你……还说要对你使坏……” “好了好了,没事了,有四哥在,没事了…”赵孟启轻轻拍着妹妹稚弱的肩背,柔声安慰着。 这时候,其他衙内也发现了事情突变,丢开对细犬的围剿,扭头围了过来,而魏关孙顾不得自己脚上的伤,赶忙去搀扶钱朵。 黄枸终于追了上来,见到一群衣着华丽的公子哥正要围住自家主子,便尖着嗓子,“大胆!这是忠王殿下,尔等休得放肆!” 21.五贱客 “大胆!这是忠王殿下,尔等休得放肆!” 衙内们一听,脚步便停了下来,虽然他们看不起赵孟启,嘴上也经常说一些羞辱之言,但要他们真的冲撞忠王,还是有些不敢的。 赵孟启安慰之下,见妹妹情绪平缓了下来,便把她交给黄枸,然后昂然看着眼前这群人,“尔等,可是想犯上作乱!?” 衙内们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承认,一个个脸上悻悻然,脚下不停后退,“没有没有,我们只是闹着玩,闹着玩…” 钱朵被扶起来后,恨恨的推开魏关孙,“你真没用!”然后捂着脸,原本迷人的大眼睛却闪着愤恨,死死瞪着赵孟启,小胸脯随着大喘气一鼓一鼓的。 说来,赵孟启到底不算太狠心肠,下手的瞬间,还是收回了一些力道,现在钱朵的半边脸肿成一个馒头,终究也只是一点皮外伤。 不过钱朵显然体会不到赵孟启的手下留情,瞪着杀人一样的目光,“你居然敢打我!” 赵孟启仔细一看,这剩下的半张脸还挺好看的,真是可惜了,果然人美未必心美,白瞎一副好皮囊,“嗯哼,怎么就不敢打你了?” “你!”钱朵被这话顶上了墙,加上脸上火辣辣的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怼。 赵孟启瞟见了魏关孙,估摸着今日的事怕是少不了这家伙的挑拨,便直直看着他,“魏关孙,听说你想争储位啊,你还真是长得不美,想得到很美啊,争就争吧,男人有点野心也算正常,但是,我警告你,少使些见不得人的招式,更不要把主意打到我妹子和娘亲身上,不然,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他又扫视了一圈,“还有你们!也给我听好了,想对付我,明枪暗箭都尽管来,但是,若是敢伤及我的亲人,那么不管我赵孟启将来是什么身份,一定和你们不死不休!还有你们身后的家族,一个也别想跑!这话,你们最好是传出去,让每个有心的人都好好听听!” 这一刻的赵孟启,身躯虽然单薄瘦弱,但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一帮衙内,莫名就感到有股霸气压顶而来,心中不自觉就打起了突,这是忠王?那个传说中的傻子?这他娘的哪里傻了? 这里面,就魏关孙以前见过赵孟启,而且接触的次数还不少,却也想不清楚为什么这前后有这么大的变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而依然趴在地上难以起身的小胖球钱隆,不知道是因为视角的原因,还是其他,只觉得视线里的忠王犹如高山仰止,特别是最后说话是那种霸气侧漏,让他心中居然有一丝崇拜。 赵孟启无意和这群二世祖纠缠,转身牵起妹妹的手往回走。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月门之后,这帮衙内才活了过来,钱隆四脚朝天像个无法翻身的乌龟,呼喊着,“快扶我起来!快点扶我…” “你们快去啊!”钱朵这才想到了自己的弟弟,“一个个都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这钱朵长得娇柔似水,性格却很要强,就算脸上剧痛难忍,居然硬是挺着,眼眶虽然红了,但硬是没有流泪。 魏关孙这家伙,一瘸一拐的,再次凑到钱朵身边,“朵娘,这忠王欺人太甚了,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 荣王府正堂的耳室。 钱妃正和卢允升密谈,“卢阁长,还请回禀贵妃,妾身这边已经安排好了,趁着今日,先让魏关孙向我敬茶,定下名分,只是这玉牒录籍之事,还需贵妃多多费心了。” “此事无须王妃担忧,大宗正司那边,贵妃都打点好了,只需将荣王的申告递上去便可,如今贵妃在朝堂上尚缺少一些助力,这就需要多多仰仗你们钱家了。” “妾身会写信给兄长的,我钱家定然全力襄助贵妃。” “贵妃还说了,那忠王目无尊长,狂悖无礼,若是王妃有机会的话,好好教训一番。” “小事尔,稍后还请阁长多饮几杯,以解鞍马之劳。” 钱妃刚走出耳室,就见心腹管事领着钱国忠匆匆而来,便皱眉道,“十九叔,发生何事,让你这么着急忙慌的?” 挥退了下人,两人走到偏僻之处,钱国忠低声道,“王妃,这忠王身边或许有高人指点……” 随即他把忠王在城门口的所作所为细细讲述给钱妃。 “这怎么可能!?他一个傻子,怎有如此杀伐果决?”钱妃脸上变幻不定。 钱国忠一脸凝重,“所以我才觉得其中必有蹊跷,还望王妃心中有数,行事多加谨慎。” “谨慎?还如何谨慎?原本以为我嫁给荣王,便能设法让我钱氏血脉重登九五,奈何荣王那不中用的,也没能让我有个一儿半女的……如今即便把魏关孙扶上了那个位置,却也要等上许久。” “这也是无奈之事,现在钱家家主是你兄长,他哪里都好,就是过于瞻前顾后了,想要重现钱家的荣光,唯有出此下策了。” “兄长也是不易,他担着整个钱家,哪敢轻易行差踏错,这些事我们来做就好,便是出了漏子,也还有补救之处,对了,我见那魏关孙对朵娘热切得很,倒也省得我们过于撮合,也算是个好兆头了。” 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也没有继续过多的交谈,很快便各自分开。 离着午宴的时间将近,该来的客人基本也都来了,钱妃便往举办宴会的承恩殿而去,查看各项安排。 今天来王府贺寿的客人很多,开宴前,自然是按着身份地位分开安置。 钱国忠在仆役的指引下来到一处小花厅,走进去便看到绍兴城中各衙门的头脑都在这,只是这些人都一副心事沉沉的样子。 “钱知府,你可算来了。”出言打招呼的是提举常平使许钊。 钱国忠一一见礼,“下官拜见李帅司,冯漕司,王宪司,许仓司。” 这四人就是浙东路四巨头了,安抚使司、转运使司、提点刑狱司、提举常平司,俗称‘帅漕宪仓’四司,大宋早期设立之时,是中央派往地方监督指挥军、政、财、刑政务的,后来逐渐从监察机构演变成实际的行政机构。 正常情况下,这四司都是独立的,所以四巨头往往都各自为政,甚至互相看不顺眼,明争暗斗少不了。 今天这四人倒是凑在一起商讨了小半天了,全是因为一个忠王。 “这忠王不经有司就擅自处决朝廷官员,简直无法无天,我的意思是,咱们联名弹劾他!” “弹劾!?老张你说得轻巧,真是闹起来,咱们把忠王关在城外的事就能善了了?” “难道咱们就吃这哑巴亏?这不是把咱们几人的脸皮踩在了泥地里么?” “之前我就不赞成,好了吧,咱们被捏住了把柄,居然被一个傻子逼得束手无策!”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当初也是朝中诸公的意思,让咱们打击一下忠王的名望,给接下来的换选皇子造势,咱们难道能无动于衷?” “要我说啊,那傻王能有啥名望,咱们纯粹就是画蛇添足。” “好了,别争了,一个粗鄙武夫,死便死了,给他家多送点抚恤便是,此事我等也确实不宜闹大,但也不意味我等不能讨回这个颜面,寻着由头拿捏一个傻子还难得到我等?”四司之首李帅司发话了。 不过王宪司还有些忧虑,“可是这忠王,看起来也不傻啊……” 李帅司不以为然,“呵,傻了十几年难道还能突然开窍不成,依我看,八成是一些个希图幸进之人,给他出谋划策吧了,这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终不能时刻把谋士带在身旁吧。” 这时,王府的管事前来请他们入席,也就终止了他们的讨论。 22.孤会在意? 承恩殿偏殿。 几名太医正紧张的给钱朵看伤,钱妃看着那触目惊心的青紫,心疼无比,“这如花似玉的容颜,即便是铁石心肠之人也下不去这么重的手!那傻子实在太残暴了,毫无人性!” 魏关孙懊悔十足的样子,“舅娘,是关孙没有保护好朵娘,让她无端受了忠王的殴打侮辱,请舅娘责罚。” 钱妃瞥了他一眼,明知他在做作,却也没拆穿,“这事怪不得你,你也受伤不轻,赶紧让太医看看,待会还得进礼,可别误了正事。” “姑母,你可得为朵娘讨回公道,我这耳光绝对不能白挨了,就算他是忠王也不行,我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样的委屈!”钱朵恨恨道。 “放心,咱钱家的嫡女,可不是任人欺负的。”钱妃压抑着怒气,“待今日寿宴过了,我一定会让那傻子付出代价的!” “舅娘,那忠王今日看起来,和以往变化了许多,关孙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您可要多留心点。”魏关孙提醒道。 钱妃之前已经听钱国忠说过了,也以为是有人提点忠王行事,也没深想,“恩,此事我已知道了。” …… 赵孟启本来不打算参加钱妃寿宴的,被黄氏再三劝说,才决定前去。 按理来说,黄氏和赵菫也当出席,但她们似乎被遗忘了,并没有被邀请,好在赵孟启也没打算让她们去,便留下几名内侍照顾着。 带着黄枸来到承恩殿,不停有人向赵孟启行礼,不用多想,赵孟启也知道这些人并没多少真心实意,也就懒得搭理,木着一张脸,走到荣王边上的席位坐下。 荣王见他来了,本打算招呼,看他这样子,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那些个文官本来因为赵孟启的态度,心中不满,见到这一幕,倒是有不少人想借题发挥,你忠王无视我们也就罢了,但居然敢不向自己的父亲行礼,这可是大大的不孝不敬! 不过一深想,地位上,荣王和忠王都是王爵,那就是平等的,而且不管承认不承认,忠王现在都是实际上的储君,论起来位份肯定比荣王要高,而且名分上,荣王现在只是忠王的叔父,何况人家荣王都没说什么,因此只好打消这念头,只是把这事深深记在心里,等对景的时候,倒是可以拿出来说说,给忠王抹点黑。 赵孟启坐下后,四顾打量了一番,见这承恩殿的面积似乎要比崇政殿都大,也就仪制和高度上差了许多,不然妥妥僭越,也可见赵官家对家人十分厚待。 殿中摆了差不多有两百多席,另外殿门外也摆了不少,加上几处偏殿,宾客少说也有五六百,还没算后堂安置的女眷筵席。 赵孟启暗暗撇嘴,不过一个三十五岁的生辰,居然搞出这么大的排场,少不得几万贯就花出去了,果然是朱门酒肉臭。 几声钟响,寿宴开始,舞乐纷呈,美酒佳肴被花蝴蝶一样的侍女们流水般传递而来。 作为礼仪之邦,像这样的大宴,都是有章可循的,一饮一啄,都有司仪吟唱一般引导着,对赵孟启来说,除了新鲜感外,就颇为感到束缚,吃个饭搞这么多道道。 于是赵孟启干脆装傻,自顾低着头,拣着菜吃,别说,这味道不比宫里的差。 小半个时辰过去,繁文缛节式的恭贺与程序化敬酒基本结束,接下来是比较自由的饮宴了,而赵孟启已经大致吃饱了。 因为这时候通常都是分席制,也就是一人一个席案,所以大型筵席上人们敬酒都是遥敬,隔着老远相互举杯示意,然后同饮,有不少人有意向赵孟启敬酒,但他基本低着头,根本看不到,这些人也就只能作罢。 但别有目的之人自然不甘心,于是一群衙内端着酒杯离开席案,蜂拥着来到赵孟启席前。 “忠王殿下,我等年少顽劣,适才多有得罪,此刻心中不胜惶恐,因此特借一杯薄酒向殿下赔罪,以殿下的雅量宽厚,想必不会拒绝吧。” 呵,出招了? 赵孟启抬眼,饶有趣味的看着这群二世祖,之前还被自己吓住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卷土重来了。 纤细的手指在杯沿上转着,开口听不出悲喜,“尔等的意思是说,孤若是拒绝,便是小肚鸡肠了?” “不敢,不敢,我等皆是诚心致歉,怎会擅加谤誉呢,至于世人会对殿下作何评价,可与我等无关。” 代表衙内们说话的,正是有个清贵爹的曲衙内,看来家学渊远,嘴皮子利索,胆子也不小。 “呵呵,世人的评价?孤会在意?”赵孟启一挺腰,直起了身子,“滚!向孤敬酒,尔等不够资格!” “这……” 众衙内惊呆了,完全想不到忠王一点礼仪风度都不讲,不但拒绝得干脆,甚至赤裸裸的蔑视他们,简直就是当众给了他们一人一个耳光。 “是我等高攀了,士可杀不可辱,告辞!”曲衙内铁青着脸,强行挽尊,带头离开。 众衙内灰头土脸回到席位上,总觉得四周的目光充满了嘲笑,不由一个个都幽怨的看向始作俑者魏关孙。 魏关孙挨不过这许多责怪的眼神,只得硬着头皮,“那我亲自去,一定为诸位兄台讨回颜面!” 23.酒令 魏关孙被细犬咬了一口,其实并不重,只是恰好伤在了脚踝,走起路来有些瘸,显得比较别扭。 “表弟,你我兄弟之间,喝上几杯,你该不会说我不够资格吧。” 哟,这老六居然冒头了。 赵孟启瞄了一眼魏关孙的脚,起了心思,想逗他玩玩,“魏表兄说得哪里话,自家人饮酒有什么资格不资格的,不过,喝酒也有个说头吧,不然干喝岂不是很乏味?” 魏关孙只要赵孟启不一口拒绝就好,至于斗智斗勇,他还是很有把握的,“表弟的意思是行酒令啰?不知道想要武令还是文令?” 酒令,简单的说就是在饮酒助兴的游戏,玩法五花八门,输者便按约定罚酒,自古以来就非常流行,基本上只要能方便分出胜负的游戏,都可以拿来做酒令,猜拳、掷骰、射覆等等就是武令,作诗、对句、续句等等就是文令。 宋朝文风鼎盛,十分讲究生活情调,在酒令上自然是追求文雅,像‘小词’、‘散曲’便是由酒令发展出来的,这魏关孙嘴上特意问‘文武’,其实也有讽刺赵孟启之意,毕竟不能指望一个傻子文雅吧,虽然武令他也未必行。 只是出乎他的意料,赵孟启很随意道,“就你我两人,那便对句吧,简单快捷。” “对句?表弟你没有开玩笑?”魏关孙讶然,甚至有些暗喜,这岂不是自己的拿手好戏,稳赢啊! 对句,也就是对联,不过此时还没有这样的说法,通常称为‘楹联’,‘两句为联,四句为绝’,绝句律诗由此发展而来。 “当然,君无戏言,储君也是君!”赵孟启眼含深意,语带双关,“你我互相出句,若是对不上,便一字一杯,你觉得如何?” “既然是表弟坚持,那可就莫怪为兄胜之不武了。”魏关孙说着,又想了想,设下限制,免得赵孟启取巧,“不许出绝对,也就是说,所出句子自己必须有下联。” “没问题!” 赵孟启伸出手掌,然后魏关孙与他击掌,表面约定已成。 边上的荣王一直在关注赵孟启,发现这个‘儿子’今日的言行,与以前有了非常大的变化,而且还敢与魏关孙玩文令,诧异间便起身离席走了过来。 “四郎,果真要行酒令的话,不如掷骰吧。” 言下之意,是荣王不觉得赵孟启能在文化上玩过魏关孙,毕竟魏关孙向来聪慧,在年青一辈中算是比较有才学的了。 魏关孙眼看着好不容易把忠王装进套袋中,即将稳胜这个傻表弟,没想到二舅出来横插一杠,心中大急起来,“舅父放心,关孙一定点到为止,不会让表弟输得太惨的。” “呵呵,这都还没开始呢,胜负之事可难说哟。”赵孟启淡定,向荣王揖礼,“王叔莫担心,既已击掌,怎好反悔?” “好吧,那就由我来担任这个录事官吧。”荣王对‘儿子’的表现越发惊异。 荣王这个主人一动,瞬间便把全场的注意都集中过来,互相打听后,都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都起了看热闹的心思,更有人心中开始嘲笑忠王这个傻瓜不自量力。 魏关孙,是荣王的外甥,很快将成为继子,赵孟启,是荣王的亲儿子,已经过继出去成了侄子,这两人之间的竞争,即便只是一场游戏,也十分有观赏性,何况两人还牵扯到国本之争,在场能有谁不感兴趣呢? 见所有人都注视过来,感觉这已经不再仅仅是一场游戏了,荣王变得严肃起来,一招手,让仆役布置一番后,变成两个‘儿子’对案而坐。 一群衙内聚在魏关孙身后,一脸兴奋,而赵孟启身边,只有一个黄枸。 赵孟启摆摆手,很无谓的样子,“你先出吧,不过我可提醒你,千万不要留手,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对句可没说一定要原创,肯定是先出的人占有优势,一般都会猜枚决定,赵孟启这做法,无疑让人觉得他不但是个棒槌,而且还大言不惭。 魏关孙原本想循序渐进的,听了这话,反倒是想先给赵孟启一个教训,“那为兄就不客气了,表弟听好,我的上句是,‘台榭漫芳塘,柳浪莲房,曲曲层层皆入画’,请对。” “好句!” “妙啊,魏兄果然才学过人。” “哎呦喂,出手便是佳句,会不会有些胜之不武啊,忠王他可……” “话不能这么说,即便是酒令,我等读书人也当全力以赴嘛,藏着掖着那是小人所为。” 在场大多都是文化人,句子好坏一听便知,而那些衙内更是得意非常,不但起哄,而且还冷嘲热讽起来。 赵孟启喃喃念着,别人以为他在思索如何作对,却没想到他开口道,“十六个字,那我便喝十六杯,黄枸,斟酒。” 啊?这就认输了?不是吧,不再思考一下?这忠王不但草包,还咸鱼! 基本上没人会认为赵孟启能对出来,但他这么快就躺平,还是让人意外,若不是碍于他的身份,恐怕现在已经是哄堂大笑了。 “四郎,且慢!”荣王语气有些急,他可是知道这‘儿子’身体孱弱的,“就算输了,你也不能喝这么多,喝上一杯表示一下,余下的我帮你喝吧。” 24.这句有点长 这样怎么行?那我不是白费劲了么? 魏关孙大急,又不敢反对荣王,心里憋得属实难受。 这时,浙东安抚使李帅司开口了,“荣王殿下,您可是录事啊,怎么为行令之人替酒呢?虽是游戏,但还是要讲规矩嘛,一点薄酒,也喝不坏忠王殿下的。” 他娘的这是一点薄酒?足足十六杯啊,四郎那身子怎么受得了,他才醒过来没几天呢。 荣王心中骂娘,刚想拉下自己的脸面来维护赵孟启,即便被人笑话也在所不惜,没想到赵孟启自己慢悠悠道,“愿赌服输,别说十六杯水酒,便是十六杯毒药,我也不会赖账的。” 魏关孙抓住机会,敲定胜负,“咳咳,既如此,那我把下句念来,‘烟霞笼别墅,莺歌蛙鼓,晴晴雨雨总宜人’。” “果然妙句,这一‘漫’一‘笼’真是绝妙,韵意十足,魏公子名不虚传,才思敏捷!” “‘柳浪莲房’和‘莺歌蛙鼓’也是极好,这写的应该是西子湖吧。” “魏兄大才啊,一对佳句,便将西湖夏日间令人流连忘返的美景清晰呈现。” 在场之人纷纷恭维赞美,那些高官贤达也是捻着须点头嘉许,令魏关孙心中美滋滋的,更重要的是出师大捷给了赵孟启当头一棒。 在这纷纷扰扰中,赵孟启却悠闲地品着第一杯酒,这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喝酒。 淡,这酒真淡,顶多十来度的样子,感觉也就和夺命某苏差不多,难怪宋人的酒杯这么大,与茶盏不相上下。 要换了前世的身体,别说十六杯了,就是十六斤也不再话下,不过考虑到现在这副身子,赵孟启还是决定悠着点。 一杯下肚之后,细心感受了一番,好似没什么反应,可能真的如他所想,那神秘力量正在改善他的体质。 魏关孙一众衙内,死死盯着赵孟启喝酒,生恐他使什么赖皮手段少喝,没想到,赵孟启一杯接一杯,基本上就是毫无停顿,将满满的十六杯一扫而空,最后打个酒嗝,一脸满足的放下了酒杯。 “咦,他居然真的全喝了?该不会有人使诈,给他倒的水吧。” “那倒不可能,酒水在事先都检查过的,只是这忠王,喝了这么多,好像连醉意都没有?” “是啊,这怎么一回事?看他身体瘦瘦弱弱的,我以为他顶多三杯就倒呢。” 赵孟启举起手,打断了纷纷议论,声音略大道,“好了!我输的酒喝完了,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出上句了?” 将满肚子的狐疑暂且放下,魏关孙应道,“表弟既然喝完了,自然该出句了,请吧,为兄洗耳恭听。” 那帮衙内一听,窃窃私语不断。 “嘁,这草包能出什么好句,别是什么粗俗之语,那可就贻笑大方了。” “他自己虽然草包,但难说不能从别人那里‘借’嘛。” “哈哈哈,兄台这个‘借’字,十分之妙!” 现在的赵孟启,耳朵灵得很,听得很清楚,却根本不在意,“魏表兄,我给你个机会,要是现在认输,便也只要你喝十六杯如何?” 什么?这忠王怕是疯了吧,居然还要魏兄认输?还是说,他想借身份不战而胜?或者,他这是想唱空城计,吓唬人?没想到这傻子也有奸诈的时候啊! 在场人心中各有所想,但基本都是对赵孟启保持着鄙视的态度。 不管怎么想,魏关孙自己也没认输的道理,“胜负小事尔,但男儿岂有未战先怯的道理,表弟,闲话休说,请出句吧。” 腰挺得很直,胸抬得很高,话说得更是漂亮,魏关孙已经开始预想胜利后的说辞了。 “好吧,如你所愿。”赵孟启耸耸肩,居然自顾着给自己斟满一杯酒,“这句有点长,魏表兄可得听清楚了,要不,找个人写下来也行。” 魏关孙摆手表示不用,那赵孟启小酌一口,开始念道,“九派会君山,刚才向汉沔荡胸,沧浪濯足。” 这也不长啊… “直江滚滚奔腾到,星沉龛赭,潮射钱塘,乱入海口间。” 原来还有,是有点长,好像,句子也很不错。 “把眼界洗宽,无边空阔。” 怎么还有?这句意境绝佳啊。 “只见那庙唤鹧鸪,乱花满地,洲邻鹦鹉,芳草连天;只见那峰回鸿雁,智鸟惊寒,湖泛鸳鸯,文禽戢翼。” 这是什么鬼??难道还有? 等等,拿笔记下来。 “恰点染得翠霭苍烟,绛霞绿树。 敞开着万顷水光,有几多奇奇幻幻,淡淡浓浓,铺成画景。 焉知他是雾锁吴樯,焉知他是雪消蜀舵? 焉知他是益州雀舫,是彭蠡渔艘? 一个个头顶竹蓑笠,浮巨艇南来。 叹当日靳尚何奸,张仪何诈,怀王何暗,宋玉何悲,贾生何太息。 至今破八百里浊浪洪涛,同读招魂呼屈子。” 嘶…… 不当人子!怎能有如此之长?应该没有了吧。 这他娘有多少个字来着? 这教人如何去对? 念完,赵孟启悠然放下空酒杯,“好了,就这样吧,字多了点,但魏表兄学究天人,这肯定难不倒你吧,有些为难?那给你一个时辰如何?” 25.能不能换一句? 魏关孙傻眼了。 这是一个时辰的问题么? 在场的人也大都傻眼了,对句,说起来似乎很简单,但实际一点都不简单。 首先,就是要字数相等,断句一致,其次要平仄相合,音调和谐,然后是词性相对,位置相同,‘虚对虚,实对实’,最后,还得内容相关,上下衔接,或者意境相符,韵味相当。 这忠王念的上句,无论是从用辞还是借典,仰或是结构张弛,都很难挑出毛病,而整体的韵意诗情,也绝对是上乘之作。 不能说没人能对出来,但那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且还得是那种才华惊世的人,才可能完成这样的任务。 忠王出这样的对句,是不是有点不讲规矩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出过对句,但是,也从来没有人说过对句不可以这样出啊!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瞪瞪你,皆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赵孟启却悠然自得,让黄枸再给自己斟了一杯,细细品着,“魏表兄,可有眉目啊?” 魏关孙脸色煞白,大冷天的,汗流如注,颤抖着嘴唇,艰难启齿哀求道,“这,这个,表弟呀,您看…能不能换一句?” “换啊,可以啊。”赵孟启很好说话。 魏关孙一喜,感觉像是捡回了一条命,丢点脸,也无所谓了。 赵孟启思考起来,口中喃喃,“倒是还有两句,换哪个呢?一个四百多字,一个八百多字,其实我也懒得念才挑了一句最少的。” 我的天爷!还有更长的!? 魏关孙慌了,急忙道,“不换了,不换了!” “那,你需要多久对出来啊?这筵席虽长,也终究要散,等待,也不好无限啊。”赵孟启一副懒散的模样。 魏关孙面如死灰,思来想去,并没有挣扎的余地,只得低头,“我认输!” 赵孟启戏谑的看着他,“魏表兄不愧是男子汉,够干脆!对了,一共多少字来着?” 这时已经有人数完记在纸上的上句,带着震惊回答道,“一共,二百单四个字!” “哦豁,真是有点多啊,这酒,虽然淡了点,但这么多杯喝下去,怕是要死人哦,算了,我大度一点,免掉……尾数吧,就两百整,挺好的。” 赵孟启的样子,仿佛就是玩弄着小老鼠的猫。 听完这话,魏关孙像是被抽去了骨头,瘫倒在地,他身后的衙内们,也一脸吃了屎的表情,想吐,吐不出,想咽,咽不下! 荣王见外甥这副模样,心有不忍,便开口道,“四郎,这两百杯也太多了点,要不,再酌情减免一些?” “不行!”赵孟启语调平淡,却不容置疑。 “哎……”荣王见‘儿子’不给面子,似乎也毫无办法,只能叹气。 此时,人群中走出一个儒雅的中年人,郑重向赵孟启施礼,“忠王殿下,不知道您还认不认得我,我叫魏峻,是关孙的父亲。” “哦,姑丈啊,不知你有何事?” “所谓愿赌服输,既然殿下能做到,小儿也不该耍赖,只是这两百杯下去,他这条命八成就没了,为人父者,怎能眼见儿子如此走上死路,我也不敢奢求殿下减免,但求能与儿子共担,还请殿下成全。” 魏峻言辞恳切,态度也放得很低,嘴上也没有拿亲戚关系说事。 这倒真是个聪明人,很会说话做事。 赵孟启认真看了他一眼,虽然明白魏峻未必表里如一,但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硬是要逼死自己表兄,确实会给自己带来很恶劣的影响。 虽然这都是魏关孙自找的,但法理都不外乎人情,后世都免不了,何况这时,赵孟启只好让步,“行吧,答应你便是。” “谢殿下开恩!”魏峻诚恳道谢。 “等等!” 话音一落,李帅司走了出来,“某有句话要说,不是信不过忠王,但规矩定下来了,还是遵守一下为好,忠王出了上句,现在魏公子服输,那还请忠王把下句念出来,免得旁人误会,传出什么闲话,影响了殿下的清誉。” 李帅司这话,立刻带起了一片窃声议论。 “哎呀,还是李帅司英明,如非这一提醒,我都忘了这环。” “是啊是啊,我看忠王说不定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句诗不是诗,词不是词的来当上句。” “兄台此言有理,让小弟茅塞顿开,何时见过有人这样出对句的。” “没错,八成就是忠王故弄玄虚,哼,这忠王看起来确实不像传闻中那样傻,但今日之事看来,内心奸诈无比!” “有句话叫做,‘大智若愚,大奸若忠’,我看这忠王就是后者,说不准以前也是装傻充愣欺骗世人!” 好家伙,这帮子人,颠倒是非的能力真是杠杠的。 此时,殿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钱隆正拉着钱朵在那张望,“阿姐,我没骗你吧,那魏关孙真的对句输给了忠王,要喝两百杯呢,那还不把他喝死。” “他输就输了,关我什么事?”钱朵披着一件狐皮斗篷,整个脸都藏在帽兜下面。 钱隆一副好弟弟模样,“阿姐,我上次不小心听到爹和娘说话,说是姑妈有意把你许配给魏关孙,就等他过继到荣王府后,就让他提亲呢,我见他也蛮喜欢你的样子,阿姐你对他不是也不反感么,这就是你未来夫君了,怎么就不关你事了!” “谁要嫁给他了,再胡说,撕了你的嘴!”钱朵恨恨踩了钱隆脚背一脚,“我只是见他风度翩翩,学识渊博,和一般世家子弟颇有不同,才稍微看得过眼一点,没想到,他就是个绣花枕头!” “哦哦,阿姐不喜欢他了啊,那我岂不是又没有姐夫了?诶,其实,我觉得忠王也挺不错的,虽然瘦得跟个猴一样。”钱隆为了姐姐的终身大事,真是操碎了心。 但他立马耳朵一阵剧痛,听到姐姐凶戾的声音,“钱隆!你再胡说试试!” “不说了不说了,咱们看热闹,看热闹……” 26.那就满足你们吧 刺耳的质疑声充斥一堂。 赵孟启似乎并不在意,正挑着眼看着李帅司,“倒是要感谢李帅司对小王声誉的关心了,只是,不知道除了你之外,还有人抱着同样的意见啊?” 李帅司闻言,转过头巡梭了一番,接着,冯漕司,王宪司,许仓司也不得不站了出来,“我等也是此意。” “嚯嚯,还有么?我可记得有位钱知府,挺喜欢讲规矩的啊。”赵孟启自饮如饴。 被点了名,钱国忠也不好再藏着了,走了出来,“殿下说的没错,下官最讲规矩了,也希望殿下给天下臣民做个表率。” 对句这事,本来就是上句相对容易,真正难的是完善妥帖的下句,有些人灵感一发想出绝妙的上句,但终其一生都无法自己对上。 总得来说,这些人九成九不信忠王有下句,都想借此挫一挫他的锐气。 赵孟启在五人身上扫视,这下故意将他拦在城外的官员头脑,应该就齐了,随后,他淡然一笑,“既然你们这么说了,如果我不念下句的话,似乎这个酒令就不作数了是吧?” “还是按规矩来的好。”李帅司一板一眼的说着,其余四人面无表情,但意思就很明显。 “这么多字,念起来很累的,本来还想偷下懒,不过既然你们信不过孤,那就满足你们吧。”赵孟启云淡风轻,“听好了!” 这下,人群又骚乱起来,难以相信忠王居然真的有下句,也有几个机灵的开始寻找纸笔,要将这前无古人的长句记录下来。 又饮下一杯酒,赵孟启并不算洪亮的声音响起,“三终聆帝乐,纵亲觅伶伦截管,荣猿敲钟。” 人群立马肃静了下来,全都不可思议的看着赵孟启。 “竞响飒飒随引去,潭作龙吟,孔闻鼋吼,静坐波心里。 将耳根贯彻,别样清虚。” 对仗工整,用词耦合,意境依然深远宏博。 “试听这仙源渔棹,歌散桃林,楚客洞箫,悲含芦叶; 试听这岳阳铁笛,曲折柳枝,俞伯瑶琴,丝弹桐柏。 将又添些帆风橹雨,荻露葭霜。 凑合了千秋韵事,偏如许淋淋漓漓,洋洋洒洒,惹动诗情。 也任你说拳椎黄鹤,也任你说盘贮青螺; 也任你说艳摘澧兰,说香分沅芷。 数声声手拨铜琵琶,唱大江东去。 忆此祠神尧阿父,傲朱阿兄,监明阿弟,宵烛阿女,敤首阿小姑。 亘古望卅六湾白云皎日,还思鼓瑟吊湘灵。” 静! 庞大的承恩殿,此刻陷入了寂静之中。 “斟酒!” 赵孟启出声,这才打破了这份异乎寻常的宁静。 所有人看着赵孟启的眼神,都无比复杂,要说大宋不缺顶尖的文人,诗词歌赋也达到了历史顶峰。 但这数百字的悠长对句,还是破天荒的,以前绝对没有这样的对句,虽然词的上下阕似乎和这很相似,但还是有着关键性的区别。 而且,所有人都敢笃定,在此之前,这对句并没有出现在这世上,那么,这难道是忠王原作? 这个想法实在过于疯狂了,要知道以前的流传中,忠王就是个傻子!一个傻子能作出这样的对句,那岂不是整个大宋的文人,竟然连个傻子都不如!? 有人,已经在把记录这上下句的纸张放在一起,按着对句的原则,一字一句的对比。 “苍天在上!这真是绝世无双的好楹联!” “工整合规,无一错漏,堪为典范!” “韵律对仗而优美,读之如乐!” “如诗之精炼蕴藉,赋之铺陈夸张,词之格调悠扬,经文之节短韵长,兼收并蓄,熔铸创新。” “此联,为我大宋文坛,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足以开宗立派!” 好吧,这些人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夸张。 可谁让大宋就是如此文华璀璨呢,文化人就是多,文人不夸张不情绪,那还叫文人么? 虽然刻板的印象一时难以转变,许多人依然对忠王没什么好感,但还是有些人心中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颤颤巍巍的走到赵孟启席前,揖手要拜。 赵孟启吓得立马腾身而起,侧避一旁,不敢受礼,他再怎么装逼,也不敢这个时候装了。 华夏的传统,历来敬老,《礼记·王制第五》曰,“五十养于乡,六十养于国,七十养于学,达于诸侯。” 汉唐时期,有三老五更之礼,由皇帝亲自主持,甚至皇帝要亲自给三老五更行礼,跪着献酒、布菜。 这老头,看起来都七八十岁了,要是赵孟启敢大咧咧的受他一礼,那后半辈子都要活在唾沫星子里。 “老丈,孟启年幼德薄,您可莫要折煞了我,您有何事,尽管吩咐便是。”赵孟启执礼甚躬。 老头开口道,“老夫此生所求无多,唯对文字一道,痴迷颇深,敢问殿下,这长联,可是殿下所作?” 赵孟启摸摸鼻子,要说不是吧,这老头如果追问作者,自己总没法把几百年后的张之洞挖过来吧,只好厚着脸皮,“算是吧,梦中所得,梦中所得。” 呵!做了文贼,还扭扭捏捏,臭不要脸! 老头接着又问,“刚才好似听到殿下说还有另外两联,字数更多,可是当真?” 赵孟启麻了,可是他真的不想念了,不是他有什么羞耻之心,而是要想那么长的句子,会死很多脑细胞,于是推脱道,“老丈,那只是有些朦胧的想法,尚不完善,现在还是拿不出来。” 老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很快又豁达起来,“惊世佳作,确实不能仓促,酝酿日久也是正常的,今日得闻一联,已是三生有幸了,剩下的,殿下好好完善便是,老夫只期盼在有生之年,得以一闻足矣。” “会的,会的。”赵孟启讪讪。 随后老头在家人的搀扶下,直直走出了殿门,连宴会也不继续吃了。 目送完老头,赵孟启不管四周的人都还围站着,盘腿坐回席位上,看向魏关孙父子,“现在,你们该心服口服了吧,还是尽快履行酒令吧。” 27.五上联 这时,浙东路四巨头和钱知府竖在那里,无比尴尬,脸上不停地转换着青红之色。 本想出头做一次仗义执言,顺便给皇子候选人卖个情分,哪知道顺水人情没做成,还反被傻王打了脸,这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在官场混? 李帅司终是不甘心,再次出言,“殿下,不得不承认,您这下句也对得的确精妙无比,不过,您拿着这样的长字妙句,让魏公子这弱冠之人来对,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吧。” 哦豁,真是官字两张口,你和他说公平,他和你讲道理,你和他说道理,他和你讲规矩,你和他说规矩,他和你讲人情! “那你的意思是?”赵孟启斜了他一眼。 在众人面前,出尔反尔确实有些掉价,但当官的脸皮就没有薄的,李帅司接着道,“殿下,某有个提议,不如殿下再出一个上句,但不能用这种长句,由某来对,若是某也对不上来,便一起接受罚酒,若是某侥幸对上了,还请殿下将前约作罢,放过魏公子一回,您看如何?” 呵呵,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这样的交易,谁都能看出非常之不公平。 这下连在场的其他人,也感觉看不下去,实在太他娘无耻了,都希望忠王一口回绝。 不过赵孟启又一次出人意料,“也不是不可以,李帅司挺身而出,为民请命的精神很是值得赞扬,我大宋若是多有几个你这样的‘好官’,何愁世道不平,日月无光啊。我看,要不这样吧,你身后这几位,看起来和你也是志同道合,不如一起上吧,我每人出一句,只要有一人对上,便算我输,你们觉得如何啊?” “殿下不可戏言!”李帅司哪里会听不出忠王话里的反讽,但他选择性的无视了,反而急急慢慢敲定这看似玩笑的赌约。 在场许多人,已经被李帅司的无耻闪瞎了眼,不少人已经在用手遮眼了。 荣王难忍怒气,“李帅司,你不觉得你有些放肆了么!?” “王叔息怒,其实无妨的。”赵孟启好似又犯傻了,居然还劝解起了为他打抱不平的荣王,然后又说,“既然如此,咱们干脆一把过,约定就像我刚才说的,只要有一人对出,便算我输,包括魏关孙在内,谁都不用罚酒,但如果我赢了的话,你们五位,也不用多,一人一百杯酒,若是敢接,咱们就开始,若是不敢,就请莫要再废话。” 每人一百杯!? 这实在有些吓人,但让李帅司反而觉得,忠王这是故意想吓退自己,他细细一想,自己这五个人,四个都是真正的进士出身,另外钱知府虽然是荫官,没考过科举,但钱家也是家学渊远,其实还是很有才学的,怎么说都没道理对不过一个傻子。 只要这忠王不再拿出那种超长的上句,那五中对一还不是十拿九稳么。 于是李帅司五人略一交流,便都表示了同意,“殿下,便如此约定吧,我等应下了。” “约定个时间吧,两刻钟内对上如何?”赵孟启已经见识过李帅司的无耻,还是稳一点,“另外,你们五人须各自作答,不得有任何交流,总之呢,咱们就按科考的规矩来。” 五人眼神往来一番,一个对句而已,一刻钟就绰绰有余了,便觉得没问题,“行,殿下请出句。” “第一句,给李帅司的,画上荷花和尚画。” 初听很简单,仔细一想,却发现是个回文联,正读倒读都一样,似乎也不算难,但是,别忘了对句四原则。 “第二句,给钱知府吧,听说他没考过进士,那就简单一点的,听好,天下口,天上口,志在吞吴。” 诶哟,这忠王够促狭的,居然还当众点出人家非科举出身,还简单一点,这不是明晃晃的看不起人吗? 这应该是个拆字联,咦…哪里简单了? 钱国忠第一反应却是心里打了个咯噔,志在吞吴?这忠王难道知道我钱家的谋划?嘶,这句子也不好对啊。 “第三句,就给漕司吧,实在抱歉,我脑子不好,忘了您贵姓了,不给想来也无所谓吧,请听,冯二马驯三马冯驯五马诸侯。” 你这不是明明记得人漕司姓冯吗?还非得借口脑子不好羞辱一番?你这要是叫脑子不好,那咱们岂不是没脑子? 冯漕司面如锅底,来不及过多羞愤,已经感觉到这上联的棘手了,这怎么对!? “第四句…” “殿下,给下官吧,鄙姓王。”王宪司为了避免同样的羞辱,主动出击。 “哟,都学会抢答了,那就给你吧,听好,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 这一句,又是听起来简单,实则暗藏玄机,不少围观人士大脑运转得又快了几分,二月的天里,这殿中却有许多人额头见汗。 老王复念着上句,“南通……”一脸傻傻愣愣,简直毫无头绪。 “最后一句,那个谁…哦,许仓司是吧,管钱的啊?那给你来个俗点的,听仔细了,下大雨,恐中泥,鸡蛋、豆腐、留女婿,子莫言回。” 忠王你做个人吧,你管这叫俗?这里面藏着的人名,哪一个俗了!? 夏大禹,孔仲尼,姬旦,杜甫,刘禹锡,子莫,颜回,这都俗?你怕是想上天哦。 而接对句的许仓司顿时觉得生无可恋,只想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赵孟启拍拍手,伸个懒腰,“总算出完了,真是累人啊,你们慢慢考虑,要不,我干脆先睡一觉吧。” “阿郎辛苦了,小的给您按按?”黄枸笑得直咧嘴,见主子随口便将五名地方大员难住了,他也是与有荣焉。 赵孟启给了他一个白眼,嫌弃道,“你又不是小娘子,粗手粗脚的……” “阿郎,这小娘子不是没有,但这不是轻易不能让生人贴身么。”黄枸急忙解释。 “得了得了,我就随口说说。”赵孟启心情轻松。 李帅司听完五个上句之后,才惊觉自己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这五个对句,压根就没有一个是好对的,心中开始有些慌乱起来。 大殿中的人,绝大多数都以文雅自居,如今基本都陷入了五个对句的漩涡中了,一个个抓耳挠腮,搜肠刮肚的,期待自居能够对出个一句半句的。 虽然对出来,也没人给钱,但这种文化上的成就感,精神上的满足感,才是在场这些不愁吃穿的官人们所追求的。 角落中,钱隆眺望着赵孟启方向,两眼冒着小星星,“原来忠王这么有才华啊,啧啧,出的对句,居然还没人能对得上,实在太厉害了!” “哼!有什么了不起,是不是他自己想的还不一定呢。”钱朵对赵孟启恨得深沉,这脸上还火辣辣的痛着呢,“这家伙一看就不是好人,大庭广众之下还想要女人,呸!无耻!奸诈!粗鲁!狠毒!……” 28.荣王心思 荣王看着赵孟启,突然感觉这个‘儿子’变得陌生了许多。 当年赵孟启出生之时,荣王欣喜若狂,将满天神佛都感谢了个遍,整个绍兴城中的寺庙道观都收到了荣王府送出的香油香火钱。 即便才离开母胎的赵孟启,又丑又小,就像一只拔了毛的大老鼠,但两腿间那个小豆丁,便足以荣王为之骄傲了。 只是随着时间,荣王心中的欢喜退散于无形,心情变得越来越沉重,感觉神佛们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因为这个儿子不但身体极差,三不五时的就犯毛病,频繁徘徊于生死之间,并且在他身上还看不到一丁点孩童应有的灵性活泼,闭上眼是在睡觉,睁开眼是在发愣,双目呆滞无神,渴了饿了也不会哭喊,若不是会呼吸,就真的和泥娃娃没多大的区别。 原本还指望着,或许这一切都是暂时的,等长大一些就会起来了,可这个儿子足足快五岁了才开始蹒跚学步,而直到过继进宫之前都一直不会说话。 实话说来,这赵孟启是荣王的心头宝,却更是他的心头痛,即便进宫后,荣王也一直偷偷关注着这个儿子,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但赵孟启的生活和成长他都一清二楚,知道他前阵子,甚至连背个论语都磕磕巴巴。 当他听到当皇帝的哥哥把儿子打晕过去的时候,那一刻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进宫把儿子抢回来。 既然儿子连个常人都不如,根本就不是做皇帝的命,那还不如接回荣王府,无知无识、无忧无虑的过完一生算了。 如今,儿子再一次从鬼门关爬了回来,已经让荣王谢天谢地了,没想到现在更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虽然身子还是那么单薄,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完全不一样了,行事说话也大有章法,隐然间还有种大家风范,更离谱的是,刚才那个长联,加上后来的五个上联,明白无误的展现出了渊博的学识,以及过人的智慧。 别人或许会怀疑赵孟启身边有高人谋士,但荣王却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如果高人谋士有用,那他们兄弟俩怎么会等到今天才用。 儿子真的变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样的变化,似乎除了神明点化,便不会再有别的可能了,可为什么前天在宫里,皇兄却并未提起呢? 难道皇兄还防备自己,怕自己真的跟他抢儿子不成? 装了一肚子疑惑,不过更多的却是欣喜和兴奋,当爹的哪有不望子成龙的,即便儿子现在只能喊他‘叔’。 高兴之余,荣王不知不觉已经自饮了好几壶酒,醺醺然间,感觉有人在推自己,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的王妃正跪坐在自己身边。 “咦,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后殿招呼女眷么?” 钱妃脸上有些愤愤,她都来了好一会了,一直呼唤荣王也没见个反应,这才跪坐下来推他,“大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不是说好等寿宴过半的时候,让魏关孙向我们行敬茶礼么?眼下这宴会上发生何事?好生奇怪。” 确实挺怪异的,她堂堂一个王妃到来,除了一些仆役,其他人居然好似没发现,一个个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舞乐什么的也都停了。 那几个地方大员在殿中来回踱步,好似在苦苦思索着什么,口中还不停的念叨着诗词一样的句子。 而魏关孙失魂落魄的,像颗被霜打过的茄瓜,毫无生气的摊腿坐在席案后,他旁边的魏峻也是一脸苦愁之意。 唯有那可恶的傻子,正意态悠闲的喝着小酒,嘴角还流露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让人看得牙痒。 这要是不知道的人走进来,哪里会以为这是一场寿宴啊,这简直就是在办丧事嘛。 听到钱妃发问,荣王仿佛找到了倾诉对象,便兴奋的把事情细述了一遍,最后还得意非凡,“真不愧是我赵与芮的种,十年不鸣,一鸣惊人!” 钱妃听着,感觉像是无稽之谈,开始时难以置信,但眼前的景象又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因此心中大为震撼。 一个傻子,不但赢了颇有才学的魏关孙,居然还把五名高官也都难住了,这就很离谱! 但钱妃是个心思深沉之人,很快冷静了下来,“大王,这一来,进礼之事要拖到何时?” 荣王本就对这事不怎么上心,现在发现儿子变化之后,更是无所谓,便敷衍道,“等他们完成赌约再说。” “这怎么行?!”钱妃急切起来,“且不说他们要何时结束,万一他们输了,那关孙喝下那么多酒,还怎么进礼?大王,你赶紧阻止这一切!” “阻止不了。虽然只是一场赌约,但殿中这么多人都见证了,本王还是录事,自当有始有终才行,至于进礼之事,改日也无妨,反正最终也要宗正那边改过玉牒才算。” 荣王平日里也是无欲无求的性子,一般的事情都由着钱妃,但眼下却是‘儿子’出彩的时候,怎么可能去破坏呢。 钱妃焦躁起来,她这场寿宴之所以搞得这么隆重盛大,不过是搭起台子好唱戏而已。 正常的寿宴中有个重要步骤,就是子孙拜寿,敬献寿礼,恭祝寿星福寿延年。 可是钱妃并没有儿女,到时候难免场景有些凄凉,自然就免不了自怨自艾一番。 这样一来,魏关孙隆重登场,当众表示见到舅父舅母日益年迈,但却膝下零落,作为子侄后辈,心中万分难忍,所以愿意奉养长辈,以尽孝道,即便名分不正,也不能阻止自己一片赤子之心。 接着四郡主夫妇就要在这个时候表示,对儿子的仁心孝心深感欣喜,考虑到魏家子嗣众多,便决定忍痛割爱,愿意让儿子过继到弟媳名下,既合血脉亲情,又全成人之美。 然后,合情合理之下,广大的宾客就将见证一场看似临时起意的认养仪式。 计划很完美,可惜关键时刻,居然出了意外,全被一个傻子搅乱了,而且荣王也‘反水’,不愿意配合了。 钱妃愤然,却又无可奈何,难道还能在众多外人前和荣王闹起来不成?于是只好坐在一旁等着。 29.给他们上酒!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赵孟启出声道,“我这酒都喝了一壶了,你们可有对出来啊?” 李帅司五人闻言皆是一呆,互相间交流着眼神,最后都是无奈苦笑。 他们倒是想到一些对句,但细细一琢磨,还是经不起推敲,就算他们竖着耳朵,企图从其他宾客的讨论中得到一点启发,最后发现也是枉然,这殿中数百人,似乎还没有一个能想到合适的下句。 就算再给他们一天时间也未必能对出来,事实如此,由不得他们不认输。 李帅司直着腰,一副驴死不倒架的样子,“殿下,恕下官并无急智,便算某输了吧,还请殿下赐下下联。” 真是死鸭子嘴硬啊,而且还不甘心,奢望着忠王也没有下联。 赵孟启摇摇头,看向其他几位,“你们呢?” “我等也认输,请殿下赐教下联。”四人齐声道。 整个大殿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竖着耳朵,等待忠王给出下句。 赵孟启站了起来,手中提着个酒壶,显得颇为洒脱,“既然你们已经口服,那也得让你们心服,下联,听我一一道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着赵孟启。 “其实这几个对子,也没多难嘛,我一个傻子都能随便想出来,恩恩,或许你们让着我吧,比如这‘画上荷花和尚画’,那就对个‘书临汉帖翰林书’。” 他话音一落,殿中嘈杂声渐起,“妙啊,这对句,堪称完美……” “是极是极!方才我费尽心思,想到一句‘书廊诗草侍郎书’,已经觉得很贴切了,但这‘诗’和‘侍’平仄不同,还是有所缺憾,忠王殿下这句看起来差不多,就完美了许多,在下敬服。” “兄台也是高才了,短短时间有此下句,已是胜过我等许多……” 李帅司默念了半天,发现挑不出半点毛病,只得揖手拜服,“殿下高明!” 赵孟启拎起酒壶放在嘴边,惬意的饮上一口,踏着步子,“至于这‘天下口,天上口,志在吞吴’,最是简单不过,‘人中王,人边王,意图全任’。” 惊叹声四起,“殿下这一说,仿佛真的很简单了!” “简单?在下倒是想到一句‘心浮上心沉下,实为忐忑’,不过这意境与上联的霸气相比,有些不堪了,而且上下二字还与上联重了,犯了对句的大忌。” “在下也有一句,‘耳左章,耳右章,必得鄣障’,可惜鄣障二字过于牵强了。” “看来还是忠王殿下技高一筹啊!” 面对这样的结果,钱知府不得不低头,“下官佩服!” 赵孟启步态微晃,似乎微有醉意,配上他消瘦的身型,真有点谪仙的味道,“‘冯二马驯三马冯驯五马诸侯’也不难,就对‘伊有人,尹无人,伊尹一人元宰’。” 众人连连点头,冯驯是个人名,但大家都没听过,想来是忠王杜撰,不过下联的伊尹却是有名的贤相,因此立刻将这一楹联的境界提升了许多,意义就不一样了。 冯漕司反倒有些抬高的感觉,心中居然没什么不高兴了,“殿下才高八斗,下官心服口服。” “好说,好说。”赵孟启边饮酒,边踱步,大袖一挥,“‘春读书,秋读书,春秋读书读春秋’便对那‘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 众人越发惊异,这句不但对得工整,而且非常尚雅,上下结合,又暗合行百里路读万卷书之意! “绝妙好联,得殿下启发,在下刚刚想到一句,‘买无锡,卖无锡,买卖无锡无买卖’,哈哈,才疏学浅了,这句只能算勉强,语意差了许多,有些不通。” 王宪司听了这话,不住翻白眼,管他通不通,能对上便好,关键是你他娘的早干嘛去了,现在说了还有用? 恼怒之余,他也只得垂头丧气,“下官服了。” “咯…”赵孟启喷出酒气,显得愈发肆意潇洒,“最后这句么,那便对个‘伤足跟,俱侵身,无医、没药、安期生,君须时珍’!” 众人开始解析这里面的名字。 伤足跟,应该就是商朝的王,祖庚,而姬寝生是春秋时的郑庄公,吴懿是三国蜀将,梅爻据说是商周变革时的人,安期生则是汉朝时的隐士仙人。 君须呢?对了,本朝方逢辰,五年前的状元郎,理学大家,便是字君锡,放在下联中,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最后这个呢?大家左思右想,都想不出这个名字出自哪里。 讨论无果后,便有人提问了,“殿下,这时珍是何人啊?” 赵孟启洒然一笑,“翰林医院的崇太医,字时珍。” “殿下说的可是崇容崇太医?哎呀,一下子没想起他来,他的确算是医林圣手,放入此间,倒是合适。” 这一句上联,本就算是戏谑之作,就算时珍这个名字许多人感到陌生,但人家也算名医,只是一般人不知道他的字而已,所以这下联对仗也没啥毛病。 许仓司也不做挣扎,干脆认命,“殿下聪慧,下官拜服。” 全胜! 赵孟启把空酒壶一丢,意气风发,“履约吧,给他们上酒!” 30.就凭你脸大? 一百杯酒,差不多就是十斤,刚好一坛。 要倒那么多杯也是麻烦,于是,五名高官加上魏家父子,一人面前摆上了一坛。 酒,是好酒,宫廷御酿‘满庭春’,寻常人想喝一杯都难,荣王也算大气了一回。 只是七人看着这刚开启的酒坛,一阵头晕目眩,迟迟没有动作。 十斤酒啊,喝下去,就算不死,也得躺上三五天。 荣王脸带笑意,仿佛是他赢了一般,即便要喝酒的人中,有个自己的外甥,似乎也被他忽略了。 “诸位尽管喝,本王已经让太医一旁就绪,放心便是。” 七个人心中所想不尽相同,大约都不想喝就是了,但眼下似乎也逃不过去,只好伸手去拿酒坛子。 连酒带坛十几斤,还真有点重,不过要是抱起喝,还是能偷鸡的,嘴角流出一点,想来忠王不会那么较真吧。 就在他们要喝的时候,有人匆匆赶来。 “且慢!”原来却是魏关孙的老娘赵英。 赵英赶到魏家父子身边,然后向荣王求情,“二哥,这可使不得啊,这酒喝下去,他父子俩就没了半条命啊,你就饶过他们这一次吧。” 宋人称呼,不管是兄还是弟,都是排行加上哥,即便皇家也是如此。 荣王见到姐姐向自己求情,脸上尴尬起来,为难道,“四姐,这事可不是我说了算,关孙与四郎行酒令,如约执行而已。” 赵英自然是得到报信才来的,大略知道一点事情的经过,却不是很相信,但现在荣王这么一说,旁人也没有异议,那说明确实如此了。 于是她寻找到赵孟启的身影,走近几步看着这个侄子,也顾不得探究他傻不傻的问题,直接以长辈的口吻道,“四郎啊,关孙和你不过是兄弟间玩笑,怎可当真呢?这酒就别喝了吧。” 恩?这是求人的态度?你是长辈你有理? 赵孟启眼皮微微一夹,冷声道,“孤,心实,不知道何为玩笑,只知道愿赌服输,立约必履!” 这毫无客气的回答,让赵英恼羞成怒,“赵孟启!我可是你姑姑!即便是官家待我也有礼有情,你难道一点面子亲情都不讲么?” “姑姑你讲的是什么话?这与亲情面子何干?赌约又不是我强逼的,在场众人都是见证,你大可问问他们,我可有做过分之事啊?难道我输了要履约,魏表兄输了,就可以一句玩笑?” 赵孟启自然不会让赵英对他道德绑架。 殿中宾客也纷纷声援,“酒令之事,本就是魏公子先提起的,忠王输了一场,二话没说就履约了,魏公子也没道理耍赖。” “你!”赵英很气,但觉得自己又说不过侄子,就更气了。 见拿赵孟启没办法,赵英轻声吩咐自己的侍女,“快去请老夫人过来!” 又转向钱妃,“王妃,关孙可还要向你敬茶的,你可得为他做主啊,不然关孙可就没那个福分孝敬你了。” 这言下之意,钱妃要是不帮忙,魏关孙过继之事就要泡汤了。 钱妃本就苦恼着这事,只是有些举棋不定,被赵英这么一激,心中积压的火气也被撩了起来。 她昂然走到赵孟启身前,拿腔拿调,“四郎,你如今是皇子,是忠王,但你未入宫之前,也须得喊我一声娘娘,就算如今,我也是你的婶娘,今日本是我的寿辰,但你入府以来,却连拜见都没有,是不是过于失礼了?一点孝道也无。现在,我也不追究这个了,只有一个要求,你把这次赌约取消了吧。” 呵,真不愧是豪门贵女啊,这以势压人的手段很娴熟嘛。 “你在教我做事?”赵孟启露出一丝冷笑,“我可记得,我进宫之前连话都不会说,何时叫过你娘娘了?要叫我也只叫过谢娘娘,以及我的生母。至于你,有何资格?跟我讲孝道?你冷落苛待我生母及胞妹之事,我还没和你算账呢,还敢和我提什么取消赌约的无理要求?凭什么?就凭你脸大?” 众人听了这话,一片哗然,没想到一不小心吃了这么大一个瓜,立刻议论四起。 “这钱妃倒真有点依势压人的意思,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以钱家的地位,加上荣王妃的身份,压也就压了,但对忠王也这样,怕是有些失了本分吧,再怎么说那也是皇子储君啊。” “这不是说官家已经答应重选皇子了么?估计钱妃没把忠王当回事吧。” “哎呀,钱妃毕竟也是长辈,忠王怎么能这种态度呢?” “诶,也不能这么说嘛,钱妃一来只是继室,二来忠王早早就过继出去了,这一没生恩,二没养恩,以储君的身份,不客气也说不上罪过吧。” “没听见么,忠王的生母和胞妹在府中被苛待了,这肯定和钱妃这个主母脱不了干系,忠王要是这都没点脾气,那才是不孝,罔顾亲恩呢。” 这个时候,荣王一脸凝重,质问钱妃,“你真的苛待黄氏!?” 钱妃哪敢承认,嘴硬道,“妾身并未做过苛待之事!” 31.抱着酒坛上法场 就在此时,全老夫人被人搀扶着来了,荣王赶紧上前迎接,“娘娘,怎么劳动您前来了。” “老身要是再不来,咱荣王府可就要成为大宋的笑柄了。”全老夫人一脸不高兴。 荣王脸上一窘,连忙低声解释起来,生怕老娘误会。 全老夫人听完,脸上却更加难看,看看儿子,又看看儿媳,然后再从女儿外甥脸上扫过,最后还特意看看赵孟启。 思虑半晌,她叹了口气,“家事稍后再说!至于赌约,那是男人间的事,老身没理由插手,你们且尽快处置了。” 随即便转身离开。 荣王明白了老娘的意思,家丑不可外扬,至于外甥的事,她也顾不过来了,让荣王尽快了结这事,然后将宾客遣散,才好自家人关起门来解决家事。 “那,继续吧。” 钱妃一看,知道自己留下也无济于事,而且也不想再被众人指指点点,丢下一声冷哼,扭头便走。 没有了奥援,赵英一脸悲苦,愤愤然盯着无情的侄子,但赵孟启根本就不鸟她,犹如老僧入定一般看不到任何表情。 场中七人站作一排,若不是手中抱着酒坛子,还真有一种上法场的感觉。 李帅司因为职司原因,少不得要和军队打交道,倒是也沾染了一些武人性子,眉毛一横,“一点酒水而已,即便醉死又如何,我辈读书人,敢做敢为!” 毅然举起比头还大的坛子,呼呼猛灌! 好家伙,话说得漂亮,动作也豪爽,但这嘴边淌出来的酒可不少。 赵孟启哪能让他这么明目张胆的的偷鸡,朗声道,“李帅司不用喝那么急,不够的话,还有!” 李帅司吓得一颤,老实了许多,虽然还漏了不少,但起码一半总到了嘴里。 其他人见李帅司带了头,也不愿像猴子一样一直被人围观取笑,也都硬着头皮开喝起来。 酒,在大宋属于朝廷专卖,市面上再差的酒也便宜不到哪里去,能肆无忌惮喝酒的,都讲究个文雅,因此殿中众人基本没见过眼下这样喝酒的,何况还是七人同时的场景,实在是颇为壮观。 “啧啧,今日真是开了眼界啊,这抱坛饮酒的架势,还真有股子英雄气。” “兄台你这话,怎么有股子幸灾乐祸啊?太不厚道了,哈哈,不过确实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氛。” “嘿嘿,陈兄你说的易水,可是他们脚下那滩?” “嘘,各自心知肚明便好,为何要说出来呢,怎么也得给几位使君留点脸面。” “哐当…”一个酒坛落地,摔成三四瓣,里面残酒四溅。 魏关孙最年轻,或许是喝得急,也或许就酒量差,反正最先倒地。 “太医!太医!快来看看我儿……”赵英呼喊着,惶急地扑倒在魏关孙身边。 可太医还没来,魏峻也紧随儿子倒了下来,真是‘下’阵父子兵啊,赵英又急忙去看丈夫,手足无措差点崩溃。 随后,像是起了连锁反应,李帅司和钱知府五个也陆续倒下,这帮家伙浑身都是心眼,最多喝了个三五斤,不过估计他们也就这量了,加上喝得急,醉倒过去倒也不算作假。 太医急忙一一看诊,然后向荣王禀报,“都醉晕过去了,急需治疗,以免留下后患。” “来人,将他们送去客房安置。”荣王看着倒在地上的七人,见他们全身都被酒水浇透了,便多加了一句,“尽快给他们换掉衣服,天气冷,免得风寒入体。” 赵孟启看着被抬走的七人,语气有些飘忽,“这酒太淡,今天算是便宜他们了,权当收个利息吧……” “四郎你说什么?酒淡?这可是府上最好的酒了!”荣王恰好听到,随口辩驳,然后又问,“你说的收利息是什么意思?” “以后,你将会见到更好的,至于利息,王叔,你不会不知道我昨日被拦在了城外之事吧。”赵孟启悠悠然说道。 荣王呼吸一滞,一时间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窘迫又愧疚,“这…这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是我疏忽了……” 赵孟启依然望着殿外,把声音放得很低,“钱知府应该是钱王妃的娘家人吧,有些事,您或许自己该有些决断,我的爹爹!” 这声‘爹爹’很轻,甚是仿若错觉,但听着荣王耳中却犹如炸雷,让他止不住的浑身颤动起来。 “四郎你……”当他好不容易按捺下激动的心,转过头却发现,赵孟启已经走远,往后殿而去。 他本想追上去的,但终究还是留下来先把宾客们送走。 32.钱妃道歉 荣王妃的寿宴,草草结束。 不过大部分的宾客倒是没什么不满,毕竟今天吃了好几个大瓜,平添了许多谈资,也算是满载而归了。 后宅正堂中,荣王府的一‘家’人都聚在了这里。 全老夫人坐在主位,半眯着眼,喃喃念着经文,脸上看不出喜怒。 荣王送完一些重要的客人,便匆匆赶了回来,陪坐在左首,表情很复杂,有沉重,有犹疑,隐隐还有一丝欢喜。 钱妃隔着几案坐在他旁边,脸色铁青似乎在强自忍耐着怒火。 接下来的是赵英,因为魏家父子正在沉睡,她暂时不用担心,便也赶来参加这个‘家庭会议’,她此刻怨气冲天,似乎对其他每个人都很不满。 然后意外的是,钱家姐弟也在座,想来是钱妃的意思,荣王只看了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而右边,通常来说是客位,坐在这边,隐隐暗示是客人,是外人! 首位,按规矩应该是忠王来坐的,只是赵孟启却要求黄氏坐在了那里。 黄氏局促不安,四肢无措,深深低着头,仿佛是一只鹌鹑,浑身都透着惶恐。 “娘亲,儿子在这,您放宽心。”赵孟启轻声安慰。 而赵菫干脆不坐着,站到黄氏身边,让她搂着自己,这才更好了一些。 所有的仆役侍女都被清退了出去,正堂中沉默了许久。 全老夫人终于念完了一段华严经,睁开眼睛扫了一眼堂中各人,“钱氏,德孙说,黄氏院中用度微薄,她母女俩连吃用都紧巴巴的,这事你作何解释?” 全老夫人虽然因为法理,做不成太后,可她作为官家生母的身份是无可更改的,何况还是钱妃的婆婆,平日里可以不管事,但钱妃却万万不敢忤逆于她。 听到责问,钱妃收敛起怒气,开口解释道,“娘娘,黄氏院中的用度,历来都是按期足额拨付,每一笔都如实记在账上,上面也有黄氏的花押,妾身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忠王会有此指责。” 真是有恃无恐,一句话就推得一干二净啊。 全老夫人心中一叹,早就猜想到,这个出身名门的媳妇肯定没那么简单,做事怎么会轻易落下把柄呢,想了想,钱家在大宋地位超然,关系还是不好闹得太僵,便有意大事化小。 “黄氏,那花押可是你亲自所留?” 一听到老夫人叫自己,黄氏下意识就站了起来,躬着身子作答,“回老夫人,是,是奴家所留…” “娘亲!”赵孟启昂然站了起来,上前扶住黄氏,“何必这么卑微?算了,您坐下,儿子来替您应答。” 坚持着将黄氏送回椅子,赵孟启负手而立,“我娘亲院中如何,前去随便一看便知,至于账本花押这些伎俩,就没必要拿出来,那改变不了事实,也哄骗不了明眼人。” “忠王殿下!”钱妃恨恨盯着赵孟启,语调尖利,“如果黄氏的亲笔花押都做不得数,那你的指责就更加无稽了!” 荣王眉头一皱,“自家人说话,何必这么针锋相对?” “笃,笃。”全老夫人敲敲茶案,“德孙,你莫急,钱氏,你也平心静气!……德孙所言有理,事情应该不假,现在看来,这其中怕有什么误会,或许是下人哪里出了什么漏子,钱氏你掌着府里的事务,不管如何都有责任,这都是家事,和和气气说开了便好,黄氏那里缺失的用度,全额补足便是,家和万事兴,没必要闹得不可开交。” 赵孟启眼皮直跳,感觉这套路十分熟悉,这不就是赵官家和稀泥那手么,感情老赵也是和他老娘学的啊。 感觉衣袖被扯了扯,赵孟启扭头看去,只见娘亲满眼恳求的看着自己。 哎,这娘亲真是忍气吞声惯了,哪怕受了那么多委屈,也一直死撑着,现在也不愿儿子为了自己和府上大人们激化矛盾。 赵孟启想了想,“婆婆,孙儿可以听您的,不过这个前提是,钱王妃得向我娘亲道歉认错,那此事也就既往不咎了。” “做梦!”钱妃跳了起来,羞怒至极,“她不过一个婢妾而已,有何资格让我道歉!” 在华夏,历来都是一夫一妻制,一个男人只能有一个正妻,其他妾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地位等同于奴隶,即便到了宋朝此时妾的法律地位有所提升,人身权和财产权有了一定的保护,但从根源来说,更多只是主家的一种财产,即便生了孩子,也只能认正妻为嫡母。 所以按法理,做妾的连‘母亲’的名分都没有,甚至得称呼自己的儿女为少主人,当然,华夏又是一个注重伦理的社会,特别是到了宋朝,一个人若是对自己生母不孝,也是不为社会所容的,因此这里面就有了很多矛盾之处。 言归正传,现在赵孟启要钱妃这个正妻向身份卑微的黄氏道歉,在她看来,无疑是天大的羞辱,这怎么能忍受得了。 这时,赵英也阴测测的笑了起来,“真是好大的笑话,咱们赵家居然出了这么一个后辈,自己不念亲情伦理也就罢了,还妄图颠倒纲常尊卑,让当家主母向贱妾道歉,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啊!要是让这样的人继嗣了赵家香火,恐怕离破家也不远了,更别说江山社稷了。” 赵孟启一听,知道讲理是没有用的,且不说理念各不相同,更何况这里面掺杂了许多私心。 “姑母,听起来你对侄儿的怨气很大啊,你是不是还以为我是以前那个任你们摆布的傻小子?你以为你们心中藏着的心思我不知道么?客气点我叫你一声姑母,若逼急了,可别忘了太祖也说过‘卧榻之侧’,误了你儿子的性命,可别怪我心狠!” 赵孟启懒得和他们玩心眼了,直愣愣带着威胁说道,“还有钱王妃,你是不是觉得拦门之事,一个武官的人头就交代过去了?参与之人如今可都全在王府躺着,我要是直接命人将他们全拿了,你觉得你能独善其身?你钱家能讨得了好?” 钱妃寒毛倒竖,根本没想到赵孟启完全可以不按套路来,他如今还是皇子,有直接掀桌子的本钱,一时间被他话里的后果吓懵了。 赵孟启的霸道之言,居然直接剑指钱家,让钱隆目瞪口呆,钱朵更是咬碎银牙,恨不得当场就给他一刀。 “你敢!”赵英冷汗直流,色厉内荏尖叫道。 赵孟启轻笑,“你或许可以去迎恩门,看看那颗人头,问问他我是不是敢。” 荣王一直沉浸在赵孟启先前那一声‘爹爹’中,所以一直暗暗站在他一边,现在也觉得他的言行太过了,“四郎,何至于此?一家人怎可喊打喊杀?” 全老夫人刚才被孙子惊呆了,都忘了说话,现在才回过神,“德孙?你怎么大不一样了?…好吧,此事以后再说,先说眼下之事,老身以为,还是以和为贵的好。” “婆婆,孙儿说了,可以和,但钱王妃必须道歉!这是我的底线。”赵孟启挺直身体,眼神固执。 “这……”老夫人看着孙子的眼睛,感受到其中的无可动摇,只好叹气道,“既然如此,钱氏,你便道个歉吧。” 荣王看来看去,决定偏着‘儿子’一点,“钱娘子,这事毕竟你有错在先,道个歉,对大家都好。” 赵英被赵孟启的杀气吓住了,这时不敢吱声,看向钱妃的眼神也隐含了让她暂退一步平息事端的意思。 钱朵想要支援姑姑,却被钱隆眼疾手快的拽住,并捂住了嘴。 黄氏紧紧搂着赵菫,手心直冒汗,心里惶恐极了,又因为儿子的维护,双眼不停泛着泪水。 赵菫只觉得哥哥的身型越发高大,让她越来越有安全感,要不是胆小,或许已经为哥哥喝彩了。 孤立无援的钱妃,姣好的脸庞如今涨得通红,本心来讲,她很想摔门而出一走了之,可是刻在骨子里的世家教育,让她又不得不权衡利弊,最终,在可怕的后果面前,她还是选择了暂时的屈服。 斟满一杯茶,步履艰难地走到黄氏面前,很不甘心的做出敬茶之礼,“黄氏,是我处事疏忽,驭下不严,让你受委屈了,我在此向你敬茶赔罪,还请你原谅。” 历来只有小妾向主母敬茶的,何时有过主母反过来向小妾敬茶的,虽然这是儿子给她挣来的,但黄氏依然惊惶失措,并不敢去接那茶盏,慌乱的摆着手,“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 知道娘亲性格如此,赵孟启也是无奈,便替她接过茶盏,再递给她,“娘亲,这没有什么使不得的,将来儿子一定让您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仿若木偶一般,从儿子手中接过茶盏,然后机械的沾了沾唇,黄氏感觉好似梦中一般。 “这下你满意了吧。”钱妃怨毒看向赵孟启,然后又瞪视着黄氏,“呵呵,你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随即,她抑制不住羞愤,气冲冲往外走去,“朵娘,钱隆,咱们回家!” 不用想也知道她这是要回娘家去了,荣王一愣,到底没有去拦阻。 等钱妃和钱家姐弟的身影消失后,荣王看向自己的姐姐赵英,“四姐,关孙过继之事,就此作罢了。” “好!好得很!”赵英一跺脚,也跑出正堂。 33.暂别 荣王本打算给黄氏换一个院子,给她一个仅次于老夫人和钱妃的大院子,只是黄氏说什么也不肯接受。 赵孟启怕她心中难安,也就没有勉强,让荣王打消了这个念头。 其实原本因为赵孟启的缘故,给黄氏定下的用度也是非常高的,只是钱妃作梗,荣王也不关心,才让这些全都流于纸面上而已。 现在恢复了,黄氏才真正成为了王府第三大的女主人,以后的生活会发生根本性的飞跃,暂时不用赵孟启担心了,不过赵孟启还是让黄枸安排了两个可靠的内侍在这。 第二天,赵孟启要回京了,没让娘亲和妹妹远送,就在院子里道别。 “娘亲,儿子得回宫了,您要是想儿子了,让那两个小黄门给宫里传信便是,儿子有空也会多回来看您的。” “好,好。”黄氏替赵孟启整理着衣冠,依依不舍,“四郎啊,你也好好保重身体,凡事也别逞强,要是有什么凶险之事,能不争就不争了,娘亲只望你平安便好。” “儿子知道了,您不用太担心。”赵孟启安慰性的回答着,然后抱了抱妹妹,“菫娘,你真的不和哥哥去宫里住么?” 赵菫眼泪巴巴的,把哥哥的肩膀都弄湿了,一抽一抽的说着,“菫娘其实也想跟着四哥,只是也不能让娘亲一个人留在这,那样就没人陪娘亲说话了。” “好了好了,真是个爱哭鬼。”赵孟启拍拍妹妹的肩背,过了一会才扶着她的肩膀分开,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你可别忘了,你答应过四哥的,以后只可以开开心心的哦。” 赵菫眨巴着眼睛,晶莹的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愣愣的看着哥哥许久,冷不丁地凑上去,在赵孟启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咯咯咯……”笑开了。 赵孟启愕然了好一会,不由失笑,“你这丫头,又哭又笑,小猫撒尿。” “嘻嘻嘻……小白撒尿的样子好丑,菫娘才不会那样呢。”赵菫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活泼越发多了起来。 赵孟启又忍不住去抚乱妹妹的头发,“是是是,我家菫娘最漂亮了……” “四哥你又弄我头发,好讨厌啊。”赵菫晃着脑袋,然后又一头扎进哥哥的胸膛,胡乱蹭着。 黄氏慈爱的看着笑闹中的一双儿女,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天伦之乐。 …… 临安皇宫,延和殿,这是崇政殿一侧的朵殿。 南宋皇宫的大殿不但规制小,而且主要的其实只有两座,就是崇政殿和垂拱殿,所以经常一殿多用,按需揭名,比如举行册礼大典时,就挂大庆殿的牌子,科举殿试时,挂集英殿,接受朝贺时,挂紫宸殿,商讨军事阅武时,则挂讲武殿,简直就是‘临时宫’。 这延和殿,本是皇帝举行仪式前休息之所,后来供皇帝便坐视事,处理政务。 此时,赵官家坐在案前,正在翻看一封奏章,正是首相谢方叔联名董槐、程元凤一起递交的重选皇子章程。 “还以为弄了三个人商议,这章程能拖上一阵子呢,看来这谢方叔也有点手段,居然硬是整出来了。” 赵官家摇着头自语道,随即仔细阅览了起来。 奏章大致的意思是,在十天内,尽可能将十六岁以下,太祖太宗十一世孙辈的宗室子弟都召集起来,齐聚临安。 因为路程关系,估计能够有个一百来人左右,然后按三岁一个年龄段,分成五组,每组初步选出五人。 接着根据年龄采用合适的方法,进行组内比选,每组胜出一人,最后剩下这不同年龄段的五人再进行比选,由官家亲自选出满意的一人,或者两人也行。 说实话,若是抛开个人感情的话,这法子也算合情合理,这些大头巾真不愧是历经层层科举选出来的人精,但凡真的实心做起事来,都有那么几把刷子。 假如,人人都秉持公心的话,用类似于科举的法子,严格选举出皇位继承人,或许出现昏君的概率真的能大大降低。 但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做不到人人公心,就是当政的皇帝也不会接受这样的法子,毕竟皇帝也有私欲,也不允许皇帝是被人公然选出来的,那将从根本上动摇皇权的神圣性。 这一次,主要是赵官家别有目的才故意放纵,加上南宋的文臣头铁程度已经达到了巅峰,毕竟‘不杀士大夫’是大宋所谓的祖制。 “但愿,四郎这次不是自找麻烦,不然乐子可就大了。” 赵官家喃喃,在奏章上没挑出什么毛病,便提笔写下一个“可”字,然后让中书舍人传回政事堂。 又稍稍应付了一些政务,赵官家便站起来伸了伸腰身,“摆驾慈元殿。” 这几日,阎贵妃似乎回到了当初刚进宫时,变得妩媚诱人,而且还更加小意奉承,让赵官家十分享受做男人的快乐,一想到这,不由小腹燥热,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34.钱氏 慈元殿。 连夜从绍兴赶回来的卢允升,正在向阎贵妃禀报昨日在荣王府的见闻。 “贵妃,这忠王变化极大,已经今非昔比了,昨日不但大出风头,而且还破坏了魏关孙过继荣王之事,据闻他为了自己生母,还狠狠羞辱了钱妃,钱妃已经出离王府回了娘家。” 听完禀报,原本因为最近身体变化而心情大好的阎贵妃,此刻脸上变得阴霾重重,“那魏关孙呢?” “小的离开时,魏关孙还晕着,倒是还在荣王府,不过四郡主也和荣王闹得不高兴,应该醒来后便会回京。” “都是一帮废物,没一个能办成事的!”阎贵妃撑着额头, 这时一个小黄门进来,“贵妃,董大官让小人传话,官家大约一刻钟后便到您这来,让您准备准备。” 随即又压低声音,“另外,官家已经批了选皇子的章程。”说完便走了。 阎贵妃思索了一会,然后吩咐卢允升,“安排下去,等魏关孙回来,让他依旧准备参选,身份事宜,本位会想法子给他解决,对了,你稍后再亲自去一趟钱府……” …… 临安是南宫北市的格局,而吴山东边山脚的朝天门便是分隔线。 朝天门以南,尽是朝廷衙署,仅有六个民坊,住的无一不是达官显贵。 临近朝天门的保民坊就是其中之一,而钱府大宅便坐落在此,这也从某种角度上说明了钱家的显赫。 当代钱家家主钱焘现任太府寺卿,说来也巧,这太府寺就在钱府南边,仅仅一街之隔。 这太府寺是干什么的呢? 简单来说,就是掌管国库钱财以及官方贸易,还有印制交引钱钞,出纳官员俸钱的职责,算是大宋版的央行,不过还有其他一些杂务,比如收取某些商税之类的。 总之权力很大,事务也很繁杂,所以有‘忙卿’这一戏称。 平日间钱焘都是忙得脚不沾地,所以连胞妹的寿辰都没法去,但是今天他却不得不请了半天假留在家中,只因为荣王妃突然回了娘家。 这年头,出嫁的女儿可没有动不动回娘家的,何况还是王妃。 后宅花厅里,兄妹俩已经争吵了半天了。 “俪娘,我早就和你说过,可以顺水推舟,但切不可肆意妄为,你怎么就不听呢?难道家训条规你都忘了吗!?” “我妄为?那还不是你不肯作为?我钱家世代与赵家通婚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着有朝一日,我钱家血脉可以重登至尊么!?” “你小点声,就算如此,那也不可操之过急,一切从长计议。” “这都快三百年了,还要从长到何时?” 吴越国纳土归宋以来,差十年就满三百年了,归宋之后,钱家确实受到了赵家极大的优待,爵位官职、富贵荣华一样不缺。 但以为凭着献土的功劳就能百世富贵,那可就错了,相比来说,让国的柴周两家功劳应该更大,可这两家的后人那可叫一个惨,也就剩了一个旁支顶着空头爵位,算是替赵家维持着脸面而已。 钱家之所以能一直显赫富贵,一个有赖于《钱氏家规》对子孙的教诲,另一个,就是不断与赵宋皇室结亲,变相成为赵家人。 随着钱家“含赵量”的不断提高,钱氏家族从显宦变成了外戚,地位进一步提高,在后来的宋史里面干脆将钱家列入了外戚传中。 而钱家隐藏在通婚中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让钱家血脉真正和赵宋帝脉融合,而离着这个目标最近的一次,是钱俶的七世孙女,做了宋孝宗第一任太子的太子妃,可惜太子早夭,功亏一篑。 其实钱妃嫁给荣王,便是这一代钱家为了这一目的所做的努力。 当年赵官家还未登基,荣王也还不是荣王,因此娶了李氏为妻,黄氏那时就是陪嫁婢女,没几年,赵官家登基,荣王水涨船高,李氏就莫名其妙病死了,然后十八岁的钱妃便续弦嫁了过去,这里面有没有猫腻,就很难查了。 只是钱妃却并没有如愿生下一儿半女,反倒是黄氏这个身份卑微的人生下了赵孟启,这也便是钱妃对黄氏耿耿于怀的原因。 争吵无果,钱焘只得拿出家主的权威,“俪娘,既然你这次回来了,那便好好待在家中,哪里也不要再去了。” “你的意思是将我禁足了?” “你可以这么理解,如今为了皇子一事,朝中已经闹得不可开交,咱们在这个风头,还是暂且观望的好,以免一着不慎,万劫不复!我管着你,不仅仅是为了你好,更是为了整个钱家。” 正在这时,管事来报,“家主,卢中贵前来拜访,说是奉了阎贵妃之令,有要事和十三娘子商议。” 钱焘本就不同意妹妹和阎贵妃合谋之事,现在自然拒绝,“不见,告诉他,中外交通乃是大忌,我钱家不为也!” 35.大日子 转眼就到了二月二十。 这十几天里,因为公开遴选皇子这一前所未有之事,整个临安一片沸沸扬扬。 虽然这事和老百姓实际上关系不大,但不妨碍他们当成热闹来看,毕竟以前只见过科举选官员,从来没听过皇子也可以用考试一样的方法来选。 一时间,城里各处茶楼酒肆,瓦子勾栏,闹市里坊,大街小巷,无处不能听到关于此事的议论。 “嘿,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啊,这未来的天子居然得是考出来的?” “要我看啊,就是那帮大头巾瞎折腾,这皇位从来都是天命所授,哪有这样荒唐选考而来的。” “就是,官家也不管管,这些相公官人有这功夫,还不如多操心点国计民生,把咱们头上的赋税减减。” “这可不是官家不管啊,我听说啊,官家当初自己都差点被文官们逼得禅位呢。” “选吧选吧,怎么着也比傻王当了太子强啊。” “什么傻王,老兄你说的都是老黄历了,没听说么,忠王可一点都不傻,前阵子在荣王府上,不但作出一副绝世长联,而且随口出了五个上联,把浙东路最大的那些官全难住了。” “这事俺也知道,当时俺大姨她二舅家女婿的先生就在场,当时人人都佩服忠王的学问,都说忠王是文曲星下凡咧。” “既然忠王那么聪明,那他娘还选个球的皇子啊,这不胡闹吗,就让忠王当太子不就好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都是那帮大臣有私心,个个都盼着谋一个拥立之功,想做活曹操呢。” 总得来说,底层百姓对这事大多持怀疑态度,但他们不过只是牛马,再有意见也影响不了朝廷。 而官场中人,或多或少都被卷入了纷争当中,没有几个能置身事外的,不管愿不愿意,都得为自己派系支持的候选皇子摇旗呐喊,出谋划策。 一百多名宗室子弟齐聚临安,经过无数勾心斗角、明争暗夺之后,总算初步选出了五组共计二十四个候选人。 之所以少了一个,是因为赵官家强烈要求将忠王列入其中,加上也有少部分官员的支持,让谢方叔不得不妥协。 说起来,谢方叔当初想要换皇子,很大程度上的确是出于公心,他后来也不是不知道忠王的变化,但事情到了这一步,整个文官集团都被卷起来了,他想退也退不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外面朝野上下纷纷扰扰十几日,但宫里的赵孟启却十分悠闲自在,仿佛一切都和他无关一样。 本来他是需要上学的,但他那些老师现在哪有空来给他上课,反倒给他放了长假。 这些日子,他除了查看一下册籍档案,就是胡乱做一些运动锻炼身体,直到林押班实在看不下去,丢了一本古朴又厚实的书卷给他,“这是太祖传下来的武艺,想习武就照着练,别瞎鸡儿弄那些怪模怪样的把式。” 赵孟启心想,宋太祖传下来的,那不就是太祖长拳么? 太祖长拳,就是当年赵匡胤用来打天下的武艺,一直到后世都流传甚广,以前赵孟启也算见识过,但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似乎也没啥实用性。 可他略略一翻,上面倒是有许多插图,但仔细一瞧,不由有些傻眼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拳术。 除了前面有一些锻体的体术是空着手的,后面大部分都是拿着各色兵刃的,姿势动作倒是和他以前见过的有些相似。 略微一想,他似乎有些恍然大悟了,难怪总觉得那些拳术看着有些不对劲,原来那些动作根本不是打拳,而是使用兵器的招式。 至于为什么本来实用性的军阵武艺,到了后世变成那样,赵孟启大致也猜到了一些。 最早的时候,基本所有的知识都被垄断了,只属于特定的阶层,为什么隋唐以前基本只有世家大族的子弟能做官,就是因为只有他们才掌握了可以治理国家的文化知识。 后来隋炀帝唐太宗这些皇帝为了打压世族,开始科举选官的同时,不断向平民散播文化知识,才渐渐打破了世家的垄断。 但是真正行军打仗的本事,并不是用几本兵书就能学会的,像是三十六计孙子兵法这些,上面说的东西都很大略模糊,甚至是形而上,并不能让一个普通人学会带兵。 真正有用的还是实际操作的方法,比如纪效新书和民兵训练手册,以及组织方法,后勤管理,军法军纪,战术阵列等等相关知识。 但任何当政者,可以允许百姓学会如何治理国家,却不会允许军事知识被广泛传播,于是这些知识继续被垄断着,所以大宋没有世族门阀,却依然有将门。 也就是说,宋太祖即使留下了相关书籍,那么也不会流传到民间,或者流传出去的都是被阉割过的。 再加上宋亡以后,元朝统治下,民间连菜刀都要几家共用,老百姓只能空手去练习本该操持兵刃的武艺,于是传着传着到了后世就那样了。 赵孟启手上这本里面都是实战武艺,从体能训练到武器使用,一应俱全。 从那开始,赵孟启就练起了‘家传武艺’,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原本不见影子的林老头便会冒出来,给点上几句。 林老头自然也发现了他身体的异常,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单薄瘦弱,却有着不输成年普通人的力量,而且似乎每日都在增长。 不过老头惊讶过后,并没有探究之心,或许是见多识广,也或许是活通透了,倒是眼神中对赵孟启的期许越来越浓了。 不记得具体是哪天了,寅时左右,也就是凌晨三四点的样子,赵孟启被林老头从温暖的被窝里提溜了出来,从此便开启了早起练武的生涯。 也别说起这么早不人道,外朝那些大臣们,逢着要早朝时起得比这还早,而历史上那些严于律己的明君,也都是这个时间起床的。 这天,朝阳刚刚爬上屋脊,赵孟启已是满身大汗,等阳光洒在身上,他便收起了架势,往四周扫了几眼,又找不到林老头的影子了。 黄枸端着棉巾,小跑上前,“阿郎,您得抓紧时间更衣用膳,今天可是大日子,可不能误了时辰。” “又不是娶媳妇,算什么大日子。”赵孟启擦着汗,虽然觉得有些累,精神却很好,“比试而已,紧张啥。” 黄枸咧嘴笑起来,“阿郎,说来您也差不多该纳妃了,听说,圣人那里已经开始物色人家了呢。” 赵孟启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扯出这么一档子事,“这么早?我这不是才十五么?再说了,谢娘娘不担心我地位不稳?” “小的听说,圣人嘴边常说,太子之位非你莫属,外官们纯属瞎胡闹。” “嚯,你还真是个包打听,啥事你都能知道一点,那阎贵妃可有什么动作啊?” 黄枸一下子苦起了脸,“那边都防着咱,哪里会有消息让小的知道啊,不过官家最近倒是日日在慈元殿宿着。” “那就先不管她。”赵孟启把棉巾丢回给黄枸,大步往寝殿走去。 36.试选开场 外朝垂拱殿。 今日到场的官员,可不比大朝会少多少,凡是在临安的官员,不管品级大小,只要有资格混进宫的,基本都来了,甚至一帮平日很少露面的闲散勋贵,竟也齐齐出现。 前两日,十三岁以下的四组都决出了候选人,今日便是十四到十六岁这最后一组选试了。 大多数人都认为,最有希望的四人,都在这一组里,某种程度上来说,谁胜出,八成就能确定为皇子了。 至于忠王本身就是皇子,但这件事的导火索就是百官对他的质疑,所以相当于他是卫冕之战。 大殿之中,布置如考场,因为官家御座在北面,所以考官位与考生位东西相对。 东边主考官自然是谢方叔,然后他左右是董槐和程元凤为副考官,另外马光祖、杨栋、叶梦鼎为出题官,吴衍、丁大全、洪天锡为监考官。 他们对面,摆着一排五张案几,四名少年站立于后,神情之间都难掩紧张和兴奋,毕竟没有几个男人能拒绝皇位的诱惑。 赵孟颒,十四岁,身型微胖,看起来有些不起眼,在人们的视野中很容易被忽视,他也是被认为最没有希望的。 赵孟曦,十四岁,身姿挺拔比同龄人要高不少,相貌俊秀,眼神灵动,但眉眼间隐隐有一丝惫赖。 赵鹤云,十六岁,玉树临风翩翩佳公子,目光犀利,举止谦和有礼,却又给人感觉有些轻佻。 赵孟关,额,也就是魏关孙,通过阎贵妃在枕边卖力吹风,得到赵官家点头,以神奇的速度过继给了一个宗室,顺利改姓了赵,还杀进了半决赛…… 他今日一身宝蓝色直掇,头戴东坡巾,文质彬彬又稳重大气,不管对谁都能展现出适宜的微笑。 至于忠王赵孟启,到了最后关头才姗姗来迟,步态松弛,犹如闲庭信步,身披鹤氅裘,头上发髻随意插着一根木钗。 这模样,闲云野鹤一般,飘然出尘。 只是,今天的场合,你来这么一身,是认真的么? 鹤氅也叫‘道士神仙衣’,类似于披风,但是有宽大的袖子,有一根衣带通常却不用,就那么敞开着穿。 有气质的人穿在身上,自然仙风道骨,逍遥洒脱。 不过赵孟启瘦弱单薄,个子还不高,虽然这鹤氅还算合体,但穿在他身上,不怎么撑得起来,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怪异。 何况,争夺储位这种事,那就是最功利不过了,你弄个超脱红尘的样子,到底是来争还是不争? 赵官家看到赵孟启这样子,忍不住以手扶额。 “官家,可是头风发作?”董宋臣一脸关切。 赵官家无语,摆摆手。 百官中,愕然有之,惊诧有之,不屑有之,窃笑也有之…… 对种种目光,赵孟启恍若无觉,施施然走向剩下的那张空案几。 经过‘赵孟关’时,特意停下,“魏表兄,不对,忘了你改姓了,恩,魏赵表兄别来可好?” ‘赵孟关’嘴角直抽,想到此时万万不能失态,只能努力表现出宽和的样子,声音略有发颤,“有劳忠王记挂,在下一切都好。” 赵孟启这一手,又给百官一个大大的意外,也有人想起‘赵孟关’本来的身份,也想起这对表兄弟在荣王府的恩怨,一时间各种心思都有。 考官席上,叶梦鼎眉头微皱,因为他也是外姓过继,所以对赵孟启以此调笑,心中略有不喜。 杨栋察觉到了,轻声劝解,“镇之勿恼,殿下非有意。” “某知晓。”叶梦鼎微微颔首,“某只是有些不习惯,先前是听说殿下变化很大,但眼见之下,依然大出所料。” 杨栋更释然一些,“变化是有些大,不过总是好事,为人处世的欠缺,还需你我用心引导。” “元极说的也是,不过希望殿下能顺利度过这关吧。”叶梦鼎深吸一气,为稍后支持学生做准备。 赵孟启走到几案后,和其他四位一样站立好。 御座旁边的董宋臣就他就绪后,便敲响铜罄,“从此时起,未得官家允准,旁观诸臣不得发声,不得干扰试选,否则逐出殿外,五位宗室子弟请就座,试选开始!” 大殿更加安静下来,五名候选正坐于案几后,案上空无一物。 谢方叔朗声发言,“君王,受命于天,储君,亦为君,若由人臣择之,则为逾也,有史为鉴,凡有人臣立君之时,皆为乱世之启,亡国之兆,此等逆行,我大宋之臣绝不可为也,今日我等聚于此,非选非择,乃试也。” 这段话的意思是,我们知道以下选上是不对的,是坚决反对的,而今天我们不是选,是测试! “何为试?为明君者,当有四要,明理、宽容、仁德、克己,今日出题为试,以期将五位宗室子弟之品性、学识、涵养、智慧完整展现,最终由吾皇圣裁。” 言下之意是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我们只是把候选人扒个干净,让他们毫无遮掩的展现自己,有什么长短深浅都可以被大家一目了然,那就可以看出是不是合适做皇帝,最后还强调,人不是由我们来选,最后还是官家做主。 当然,测试完了后,哪个合适哪个不合适,群臣们心中都有数,如果官家做出错误的选择,做臣子的当然有义务劝谏官家回到正确的道路来。 你看,这就是文臣,不但要把事做了,还要把话说得漂亮。 坐在那里装着一脸严肃的赵孟启,琢磨完谢丞相这番话之后,心中狂呼学到了! 谢方叔说完,向赵官家一拜,然后坐回位置。 接下来就是马光祖代表出题官发言,“何人适宜为君,非人臣能论也,今日之试题,只单纯从君子之道着手,君子六艺,分类出题,候选人答题后,由三品以上大臣集议票选,按票数排定名次,最终六艺全部完成后,各名次相加,数小者优。” 他说的比较简略,方法虽然也有瑕疵,却也算行之有效,实际上之前四组已经顺利施行过,只是测试方法不同,排名方法还是一样的。 虽然只是三品以上投票,但都是记名票,在大庭广众以及皇帝关注下,即使有偏私,也没法做得太过,加上投票总人数有六十余人,相互拉扯之下,能得到一定程度上的公平。 而且,大臣的支持,也是储君需要具备的条件不是。 37.不学礼,无以立 规则讲完,就要开始上正菜了,马光祖继续道,“不学礼,无以立,所以第一试为‘礼’。” 赵孟启听完有些茫然,这礼怎么考试?难道比谁磕头磕得标准? 不只是他,其他四人也是摸不着头脑,五礼?礼记?礼仪?礼制? 是现场演礼,或默写规制,还是阐述认知? 而百官们也陷入的深思,这题目只有出题人一人知道,所以在场其他人都很好奇。 “礼,大而广之,规正世人一言一行,使上下有序、内外和谐。今日之题,却只能从简从易,以窥一斑而已,对错无定论,请诸子从心而答。” 意思就是说,这一道关于礼的试题,答案没有评定对错的意思,你按照本心回答就行了。 赵孟启细想了一下,难道就是披着‘礼’这个大幌子,其实就是做个行为测试? “试问,极寒之时,与世隔绝,唯有汝,及一人,一棺,人为陌路,棺中为汝至亲尊长,其时,非劈棺生火不能活人,汝当何为?并简述理由,限时一刻钟。” 问题一点都不复杂,就是抛开其他因素,有个陌生人就要被冻死了,只有把你长辈亲人的棺材劈了当柴烧,才能救活他,这时你该怎么办? 至于你自己,题目中没有明确点出是不是快冻死了,可能也是考试内容之一。 原来还真是行为测试,原来宋人也玩得这么花? 赵孟启心中也算松了口气,要是真的考什么礼制内容,他大约只能交白卷了。 小黄门给五名候选送上笔墨纸砚,然后开始计时,计时用的是莲花漏,也就是一个碗状的容器,放入水中,水从容器底部小洞慢慢涌进,到了一刻钟就完全沉入水中,也有计算不同时间的容器,按需求选用。 赵孟启看着眼前雪白的池纸,略微想了想,就写下了自己的答案,也就几个字而已,片刻就完事了。 然后他就开始东张西望,发现其他四人都在凝神思考,很是慎重的样子。 全部的人都关注着,自然看见赵孟启这异状,大多都认为忠王肯定是不知道如何作答,试图抄袭呢。 “忠王殿下,请勿窥视他人,否则判你舞弊。”谢方叔沉声道。 赵孟启耸耸肩,“可是我已经答完了啊,可以提前交卷么?” 他这一说,百官略有躁动,小声嘀咕起来。 “这忠王太过儿戏了吧,难道他不知道今天的考试对他很重要么?” “或许,忠王根本还和以前一样呢,不会作答,也就不足为奇。” “即使一时不会答,也没这么自暴自弃的吧,果然是扶不起的……” 谢方叔轻叩桌案,提醒百官肃静,然后询问赵孟启,“殿下,您确定交卷?” 赵孟启将卷纸一折,随手扬了扬,“拿去。” 然后他又肆无忌惮的观察起其他四人来,他们对赵孟启的举动也是惊诧莫名,却各有不同。 赵孟颒微微一愣后马上又沉回思索状,赵孟曦则转着眼珠子露出一丝嘲笑,赵鹤云脸上却是赞赏,似乎有些佩服忠王的洒脱。 而赵孟关却是一脸凝重,他前不久才领教过忠王的手段,可不敢再轻视,不由更加紧张的考虑答案,万万不想再输一次。 谢方叔无心再劝,便示意小黄门上前将卷子收来交到他手上,漫不经心展开一看,神色立刻就起了变化,下意识再次向忠王看去,眼中颇有几分刮目相看的意思。 发现谢方叔异样的其他人,特别是另外几位考官,心中都好奇起来,非常想知道忠王写的是什么,但谢方叔却把卷子折了回去,并且压在手掌下,暂时不想给别人看。 殿中,四人已经开始闷头答题,认真的态度不下于考科举的士子,于是游手好闲的赵孟启显得特别另类了起来。 最后也就赵鹤云比较早地放下了毛笔,另外三个却争分夺秒,在卷纸上写满了蝇头小楷,看那架势,若是时间允许,还能再写几万字。 一刻钟到了,四张卷子一起收了上去,经过几位考官过目之后,便交由几名翰林侍读侍讲当众宣读。 “赵鹤云卷,答曰,向尊长恳切请罪后,借棺木生火救人,理由为,效仿‘嫂溺叔援’,劈棺虽然无礼,但为救人只好行权宜之计,……” 后面巴拉巴拉五百多字,引经据典解释自己做法的合理性,核心就是亚圣孟子都说过允许视实际情况而变通。 文采斐然,经典引用也很恰当,很好的展示了赵鹤云的博学,不少官员都暗暗点头,不过也有些官员认为他做出的选择虽然没有不对,但别忘了,考的是‘礼’,所以显得有些不合适。 另外三名候选则暗笑赵鹤云肤浅,嫂溺叔援之事哪个读书人不知道,若是这么简单,何必要考呢?既然是作为‘礼’的考题,自然重礼了。 三人的答卷都很长,洋洋洒洒近千字,真是难为他们的手速了,但他们的选择都是绝对不可打扰尊长的遗体,不过三人稍微有些区别。 赵孟曦的回答最为义正言辞,意思总结就是,别说冻死一个路人,便是自己也冻死,也坚决不做失礼之事。 赵孟颒则是说,虽然不做失礼之事,但也不能坐视他人冻死,所以要将自己的衣物全部给他,牺牲自己,不失礼还重义。 而赵孟关的意思是,为人当严格守礼,不得有一丝一毫逾越,但自己作为一个君子,若是没能挽救一个人的生命,肯定会为此自责终生,事后一定会设法补偿云云。 四个人的答卷读完,赵孟启心中对这些竞争对手做出了评价。 赵鹤云心思较为单纯,他的答案是就事论事,觉得有前例可循照做便是,而另外三人就比较有城府了,性格各有不同,赵孟曦冷血,赵孟颒迂腐,赵孟关则最为虚伪。 翰林侍读拿过最后一张卷子,宣读道,“赵孟启卷,答曰,劈棺,以人为本!” 38.以人为本 “劈棺,以人为本。” 简简单单六个字,让百官都深思起来,让他们意识到忠王其实并不简单。 虽然选择和赵鹤云一样,但忠王几乎是不暇思索,而且也没有去历史中寻找自己做法的依据,似乎完全是遵从本心。 “管子曰,夫霸王之所始也,以人为本。本理则国固,本乱则国危。虽说管子亦是贤者,但毕竟非儒家,怕是有些偏颇了。” “也不能这么说,尚书也有云,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所以也没怎么偏吧。” “我倒是觉得,忠王的意思未必和这些相同啊,似乎并无功利,更为纯粹。” 其实,古人所说的人与民常常是一个意思,许多时候是指人民这个群体,而不是单纯个体上的‘人’,因此应该理解为‘以人民为本’,是一种民本思想,其实更多是出于治国利益的需要,带着一定的功利性。 当然这种事各人都有自己的理解和偏重,因此百官议论纷纷,但赵孟启哪有想那么多。 “肃静!”谢方叔再次控制场面,“五张答卷宣读完毕,现在由出题官阐明题目之初衷。” 然后马光祖才起身,却并没有急于阐明,而是先向赵孟启提问,“殿下,其他四人都在答卷中说明了自己对‘礼’的理解,但殿下的问答过于精练,所谓为了消除误解,我希望殿下能讲讲自己的理解。” 赵孟启是后世之人,原本对‘礼’的理解,更多是一种不以为然,因为‘封建礼教’四个字,往往是被批判被否定的。 不过刚才他听了马光祖的话后,若有所悟,于是回答道,“小王以为,礼就是规矩,是制度,是准则,是秩序,是对世人行为的约束和指导,调和人际,减缓矛盾冲突,维持世间的稳定和谐。” 闻言,马光祖不断点头,很是满意的样子,“殿下的理解,基本是正确的,子曰,‘克己复礼为仁。’由此可见,为何要有礼,是为了仁,而仁,便是爱人。我认为殿下所言以人为本,即是仁,既为礼之根本。” 顿了顿后,他接着说,“此题初衷,只是为了略探诸子之本心,不究对错,至于何种心性更为对天下人有利,想来各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判断,请慎重考虑后,给出你们的选择。” 赵孟启一听这话,不由撇嘴,说来说去,这题岂不是白做了么,好歹出个标准答案用来对比吧,结果却等于是说,让有投票权的人觉得看谁顺眼就投谁。 实际上,马光祖没有直说,但已经很明显的表示,赵孟启的答案最符合他的心意了,算是某种程度的给他拉票了。 投票很快结束,总共六十七票,计票结果按名次排列。 赵孟关,二十五票。 赵孟颒,十七票。 赵孟启,十票。 赵鹤云,九票。 赵孟曦,五票。 对这结果,赵孟启有所预料,在这种难分高下的答题后,投票完全唯心,那些反对他的大臣自然不会投他。 他甚至以为,自己能有个三五票就不错了,却没想到居然还排到了第三,看来文官中还是有些立身公正之人。 其他四人各有悲喜,赵孟颒这匹杀到第二的黑马,却显得淡然自若,赵鹤云看起来有些懊恼,而赵孟曦则是满心不服。 最得意的自然是赵孟关,遥遥领先的票数,让他确信,阎贵妃已经为他铺平了通往储君的道路,而赵孟启终将被他踩在脚下。 三名负责监考的御史,检查过后,对投票结果没有提出异议,赵官家和其他百官也没有意见,于是名次便就此确定。 接下来,大家都以为是考‘乐’,但没想到杨栋站起来说,“‘乐’和‘书’,都是我出题,不过既然刚才诸子已经书写了答卷,便直接用来作为‘书’的评卷吧。” 百官一听,虽然有点意外,但也觉得合理,反正‘书’就是识字、书写、作文的能力,通过之前的卷子评定也行,还节省时间。 不过四个候选心中就骂娘了,方才为了答题,作文方面没啥问题,不过这书写自然是被忽略了,仓促之下根本没有发挥出自己最好的书法水平。 反倒是赵孟启,气定神闲,字还少,写的时候算是超常发挥了,多亏了原主,虽然智商不高,但这写字的事情,还是被逼着练出来了。 五人的试卷,都被张贴出来,由杨栋点评,然后三个考官给出评级,分上中下三等。 首先是赵孟颒的卷子,“字体柔美,根骨清晰,虽然写得仓促,却也算急而不乱,文章结构严谨,条理分明,总体来说都还不错。” 杨栋的点评非常客观,百官基本都是表示赞同的。 三名考官中,谢方叔给出‘中’,董槐给出‘上’,程元凤给出‘中’,若是上中下理解为三分、两分、一分的话,那就是七分。 这成绩让赵孟颒眼神一黯,不过却依然不动声色。 39.形势不妙 再是赵孟曦的卷子,杨栋皱起了眉,“形体散乱,勉强能认出来,文章上,脉络倒还通顺,用辞借典略有欠缺。” 这点评差不多等于直接开骂了,而考官给出的是‘下、中、下’,也就是四分。 然后是赵鹤云,“字体隽秀出尘,略有潦草,却也洒脱飘逸,文么,也算上佳。” 算是夸奖居多了,考官们给出的是‘上、上、中’,居然是八分,应该和谢方叔本就支持赵鹤云有关,但也没人敢说首相偏私啊。 接着轮到赵孟关了,“字体外方内圆,落笔却拖泥带水,糊涂之处略多,文章么,松散了些,稍显混乱。” 这点评就好不到哪里去了,得到的评级是‘中、中、下’,只有五分。 赵孟关没想到自己成绩这么差,瞬间沉重了起来,而丁大全也是眉头深锁,却挑不出毛病。 最后便是赵孟启的卷子了,“虽然仅仅只有六字,但铁画银钩,笔势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忠王原本书法就还不错,但失之无神,今日却进步非常之大,这字已经有了灵气,仿若活过来一般。至于文章嘛,也算言简意赅。” 呵呵,这杨栋,为了支持自己学生,夸奖起来真是不遗余力,都恨不得夸成是王右军了。 百官皆是暗笑,只不过嘛,夸得虽然是有些过了,但字摆在那,确实是五人中写的最好的,差距很明显,所以百官也就没有反驳。 三位考官很快给出了评级,‘上’,“上”,“上”,也就是九分,名列第一! 虽然最终排名还是得投票,但是有了这份评级,却能极大的影响投票。 字就是一个人的门面,能考中进士做官的人,书法上绝对都是中上水准,以他们看来,这份评级算是极为公正了。 这样一来,投票的人心中就算再有偏向,也不会把记名票投给明显差的人,那样实在败人品,掉脸面。 赵孟启看向杨栋,对这个老师深感谢意和佩服。 显然杨栋是看到他的卷子之后,临时起意,改用了这种对自己学生最有利的考试方法,而且确实成功了。 可是,有人接到了死命令,一定不能让赵孟启取得好成绩。 就在开始投票前,殿中侍御史丁大全说话了,“请大家稍等一下,且听丁某说几句。” 谢方叔有些意外的看着他,随即点点头,“你是监督官,自然可以发表意见,可是我等刚才的评判有何不公之处啊?” 丁大全一脸和善的微笑,“诸位考官的评判并无不公,杨侍郎的点评也很到位,丁某很是信服,不过丁某认为‘以人为本’这四个字不足以作为文章,最起码是不完善,否则方才马尚书也不需要忠王另外口头解释了,诸位同僚,以为然否?” 大多数官员对赵孟启都没有好感,现在丁大全找出了这么一个不利于他的漏洞,他们听得连连点头。 谢方叔也有些迟疑起来,杨栋刚才开口分辨,却被叶梦鼎拉了一下,阻止了。 新上任的侍御史吴衍,原本和丁大全是有矛盾的,但是把赵孟启成绩打下来也是他所需要的,于是他也站了出来,“谢向,下官认同丁御史所言,我建议还是把忠王的评级稍微降一些吧。” 三个监督官,有两个表达了意见,所以谢方叔想了想后便说,“既如此,那便三个考官给的评级各降一等吧。” 一下子,赵孟启的评级由三上,变成了三中,只有六分了,排名成了第三。 现在总结排名,第一、赵鹤云,第二、赵孟颒,第三、赵孟启,第四、赵孟关,第五、赵孟曦。 开始投票之后,这个排名却依然发生了变化。 赵鹤云,二十票。 赵孟颒,十八票。 赵孟关,十八票。 赵孟启,八票。 赵孟曦,三票。 等于是,赵孟关从第四升到了并列第二,而赵孟启又掉了一个名次。 丁大全这个搅屎棍,出手时机和角度掌握得真是好,原本可是妥妥的第一啊。 六艺已经比了两个,各人两次排名相加,结果是,赵孟关为三,赵孟颒为四,赵鹤云为五,赵孟启为七,赵孟曦为十。 眼下来看,赵孟启的形势大为不妙啊。 赵官家见此情形,不由担心起来,若是赵孟启落选,那要想保住储位是难上加难了,心中不由有些后悔听从了赵孟启出的这个主意。 原本,虽然群臣闹着换储君,但既然赵孟启醒了,那么他们也失去了最迫切的理由,然后赵官家只要和以往一样,使用拖延之策,即便烦恼会很多,也很难看,但很多事拖着拖着或许就遇到解决之法了,终究很大可能让赵孟启继承大位的。 赵孟启却说这法子可以一劳永逸,而且还能给群臣一个教训,所以赵官家才心动,可眼下他却感觉赵孟启有点作茧自缚了,但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了,他一时也没法喊停,只能期待赵孟启在后面会有翻盘的手段了。 最后一个出题官,叶梦鼎站了起来,“接下来,便是第三试,‘御’。” 40.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 御,通‘驭’,周礼曰,乃教之六艺……四曰五驭。 本意是驾驭马车战车的意思,后来也有引申为对其他交通工具的使用方法,比如骑马,掌舟。 随着时代的发展,渐渐更加侧重于管理领域的‘驾驭学’,包涵了领导、决策、运筹、掌控等管理手段。 在场的都是这个国家的管理阶层,并不需要叶梦鼎多做解释,于是他直接出题。 “试问,汝等五人共同生活,每日分食一锅粥,却并无任何计量器具,容器亦大小不一,该用何种制度保证最大公平?限时一刻钟,请作答。” 一锅粥,五个人,肯定是吃不饱的,但如果分得公平,却能保证都不会被饿死,现在给五个人的题目就是让他们设计出合理的分配制度。 乍一看很简单,但考虑到人性,要想得到公平,确实一件非常头疼的事。 包括赵孟启在内,五个候选人都开始认真思考,甚至开始在脑海中进行模拟分粥,然后才开始在纸上写下方案。 一刻钟到了,五人将答卷上交,依前例,当众宣读。 “赵孟曦卷,以关扑选出一人分粥,若不公,下次再从新关扑选人。” 听了这卷子,大多数人都哑然失笑。 宋人好赌是出了名的,相传宋太祖和道祖陈抟赌棋,结果输掉了华山。 不管朝野官民,在生活中都热衷于赌博,而且花样百出,蹴鞠、斗鸡、斗蛐蛐、弈棋等等随处可见,就连买个东西都可以博一把。 买卖双方约定赌法价钱,若是买家赢了,便可以用远低于商品市价的钱买走东西,输了依然付钱,却拿不走东西,也就是关扑一词的由来。 由于赌风盛行,朝廷不得不严令禁赌,《宋刑统》规定,‘诸博戏财物者各杖一百,赃重者各依己分,准盗论。’ 不过这并没有扭转风气,赌博依然广泛存在,大不了不赌钱罢了,而且朝廷到了重大节日还会开放赌禁。 言归正传,赵孟曦这做法很有大宋特色,但实际操作起来,可达不到公平分粥的效果。 果然,叶梦鼎摇头,点评道,“你这方法,随机选出之人,大概率在分粥之时都会偏向自己,何谈公平。” 三个考官给出评级,‘下’、‘下’、‘中’,也幸亏董槐心慈,再次留了一点面子。 “赵鹤云卷,轮流分粥,每人一日,依次循环。” 叶梦鼎点评,“看似公平,然则必将导致每个人,在分粥之日可以饱食,甚至剩余,但其余四人都将挨饿,轮流下来,便是每人都饱一日,饿四日。” 这勉强算是一种公平,所以评级是三个中。 “赵孟颒卷,合议选举出品德高尚之人分粥。” 叶梦鼎点评,“德高之人,初时或能公正,日久之下,必起贪念,然后分粥之时偏向自己及亲近之人。” 完全依靠个人的品德和自觉,只是一种短暂的公平,评级为两中一下。 “赵孟关卷,由两人分粥,另三人监督,分完之后,进行对比调整。” 叶梦鼎点评,“有监督与制约,最后确实能得到公平,但每次争执必多,费时良久,很可能分好之后,粥已经凉了。” 能得到公平,但是操作繁琐,影响了效率,得到的评级是,‘上’、‘上’、‘中’。 这成绩依然是目前最好的了,赵孟关不禁大松了一口气,想到赵孟启的答案还没出,又紧张起来。 “赵孟启卷,轮流分粥,分者最后食。” 叶梦鼎满意的笑了,“此法最善,因为分粥者最后取食,若是不公平,他得到的必然是最少的,而且轮流也能弥补一些难以消除的误差。” 不用说,评级自然是三上了,这一次,丁大全和吴衍都挑不出什么毛病了,投票结果很快给出。 赵孟启,二十二票。 赵孟关,二十一票。 赵孟颒,十二票。 赵鹤云,九票。 赵孟曦,三票。 统计三轮成绩,赵孟关为五,赵孟颒为七,赵孟启为八,赵鹤云为九,赵孟曦为十五。 赵孟启前进了一名,与赵鹤云换了个位置,还缩小了和前面的距离,这让赵官家稍微放松了一些。 第四轮出题,再次由马光祖来,“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这一试,为‘射’。” 某种程度上来说,人类是有了远程打击武器之后,才能与野兽对抗而保证一定的安全性,这个射自然就是男人最该具有的本事。 但是崇文日久的大宋,读书人能张弓射箭的,已经少之又少了,而且他们还看不起那些会射的人。 可是君子六艺里又明晃晃的有这项技能,于是聪明的读书人开始想法变通。 “礼记传云,‘投壶,射之细也。燕饮有射以乐宾,以习容而讲艺也。’今日便以投壶为题,为了更加快捷分出胜负,难度稍作提升。” 听了这题目,赵孟启暗自嗤笑,这帮子大头巾,正经的射箭不搞,搞什么‘丢手绢’,浑然忘了他自己也不会射箭,真要把一张弓摆在他面前,他必然抓瞎。 五名候选中,赵孟曦这时兴奋起来,而赵鹤云似乎也胸有成竹,赵孟颒却忐忑万分,而赵孟关也是一脸凝重。 场地很快布置好了,那铜壶细颈大肚,里面装着半壶小豆子,防止箭矢回弹,瓶口直径两寸半,两边还并着两个稍细一点的圆筒,称之为‘耳’。 一般投壶,离得并不远,人与壶之间,近的是两箭半距离,不到两米,远的通常也就一丈的样子,但是今天说要提升难度,于是距离变成了两丈。 就在要开始前,赵孟启向马光祖行礼,“大司徒,小王以前从未接触投壶,可否让小王试投一二?” 这时赵官家也开口道,“忠王以往身体孱弱,确实没有碰过投壶。” 马光祖沉吟一会,又以眼神向谢方叔三名考官请示,得到允可后便说道,“既如此,那五名候选皆可试投三箭。” 因为今日的比试事关重大,所以规矩比较严格,摆了一张长案在离铜壶两丈处,案上放着箭矢。 赵孟启缓步走到案前,这时才发觉,自己穿的衣服实在不适合运动,又不好脱掉,便干脆将两个大袖打结了事。 准备好之后,捻起一根箭矢,闭上眼细细感受重量以及平衡点,数个呼吸后,似乎找到了感觉,气定神闲地投出箭矢,动作十分洒脱干脆,倒也算是像模像样。 41.投壶 ‘当啷。’ 箭矢落地,可是越过铜壶一丈多远。 百官哄然一笑,“忠王这力气倒不小…” “哈哈,这也太歪了吧,好歹也碰一下铜壶啊。” “实在不忍直视啊,看来这一轮,忠王怕是要垫底了。” 赵孟启听到了这些议论,却仿佛没受影响,又拿起了一根箭矢,重复之前的过程,又是潇洒一投。 这次没越过铜壶,只是,依然离着铜壶又五六尺远。 许多人已经忍不住捧腹了,只觉得忠王动作有模有样,但是这结果却很荒诞,于是对比之下,更显滑稽。 就在大家等着看他第三次表演的时候,他却转身离开了长案边。 “忠王这就放弃了?不是还有一次么?” “啧啧,就算破罐子也再摔一次嘛,万一行了呢。” “看来忠王这心性还有待磨练啊,这稍有挫折便不再努力,怎能担起大任?” 赵官家看到这一幕,心情自然败坏,而不少官员还笑个不停,忍不住抓起镇纸敲响御案,“体统何在!?” 见到皇帝发飙,百官们只好收敛起来,只是嘴角分明还拉扯着。 随后,其他几人也前去试投,赵孟曦果然很是擅长,第一箭虽然也没进,确实在瓶口弹开的,后面两箭一壶一耳。 而赵鹤云试投的成绩和他居然一样,但是赵孟颒一箭未中,只是箭挨着铜壶,比赵孟启好看多了,还有一个赵孟关,只中了一耳,脸上讪讪,对自己很不满意。 试完,就是正式开始了,每人八支箭,成绩计算也一目了然,不会有什么争议,至于为何不是九支,因为九还有极的含义,通常只能皇帝用。 赵孟曦第一个,信心满满的走到长案前,拾起一根箭矢,干净利落地投出,当啷入壶。 “好彩!”不少官员忍不住喝彩,其中侍御史吴衍最是起劲。 赵孟曦并未停顿,连珠投出,甚至前箭还在半空,后箭已经追出。 当当当的连续八响,居然全部中壶! 这赏心悦目的表演直接将百官的激情点燃,喝彩鼓掌不断,甚至连赵官家都连连点头称许。 赵孟曦之前连续三轮垫底,这次总算扬眉吐气了一把,在他看来,不可能有人能超过他,这一轮他稳拿第一。 等赵孟曦带着春风得意的笑容下场后,赵鹤云才踏着步子,缓缓上前。 步态看起来很稳,不过有心人还是能看出其中的沉重,毕竟赵孟曦过于完美的开端,就像下马威,给后来者压力巨大。 赵鹤云身上已经看不到一丝轻浮,此刻他正艰难抉择着。 他有信心全壶,这样肯定能追平成绩,但是考虑到后面需要投票,那么观赏性也十分重要,所以咬咬牙后他决定冒险一搏。 赵鹤云深吸一气,随即探出双手,各捡起一根箭矢,同时抛出! “嚯!” 百官中惊声四起,然后又突然顿止,目光牢牢锁定空中并行的两根箭矢。 只见两箭由相隔尺余,然后逐渐靠拢,仿佛被无形的绳线牵拉着,最后紧紧并在一起,精准落入细小的壶口。 “精彩!” “叹为观止!” “妙!” 在百官惊叹声中,赵鹤云双臂轮番挥舞,将箭矢次第投出。 在旁人眼中,那些箭矢相互衔接,在空中连成一条线,直奔铜壶。 箭矢从瓶口一一插入,还犹在颤动,震得铜壶一阵低鸣…… 只是,最后一箭,就发生了一丝小小的偏离,落入瓶口边上的耳洞之中。 “啊呀!可惜!” “天不作美啊,如此精彩绝伦却未能全始全终…” “投壶之戏,需精气神合一,我观他是一气投出,最后想来是气息不足,方略有失误,不过已经很惊艳了!” 看到结果,赵鹤云眼皮一跳,自己的冒险应该是失败了。 他这观赏性肯定比赵孟曦的要强上许多,奈何最后一箭只入耳没入壶,这便是硬伤。 带着遗憾,赵鹤云即便不甘心,也只能退下场来。 官员们却还意犹未尽,赞叹不止,连赵官家都击掌叫好了,最后也甚为可惜。 接下来,轮到赵孟颒出场。 这个原本不起眼的少年宗室,在之前都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让众人都觉得他深藏不露,如今竟也对他有了些小期待。 只见他默默走到长案边,外表看起来依然沉着,但是手心却冒出了大量的汗水。 前面两人的卓越表现,给后来者压力山大啊。 何况赵孟颒平日更像个纯粹的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那种,最大的娱乐也就是路过瓦子时瞄上两眼,投壶之事不过在家宴上随意玩过几次,可那距离才现在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默念一番静心咒,他慎重拾起箭矢,执箭过肩,比划了好几次后,才将将投出。 “当啷!” 箭矢射中……瓶身,反弹,落地。 这结果,倒是没有引起嘘声,百官都只静静看着。 赵孟颒的压力却又大了几分,平复好许久,才继续拾起了下一支,更加认真的投了出去。 箭矢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落下,不中。 随后,赵孟颒沉下心,完全无视外界的一切,再次继续,一次比一次努力。 只可惜,有些事,不是努力就有用的。 后面的投射,反而与铜壶间隔越远了。 华夏人的观念里,偏重于问心不问迹,不会去嘲笑努力,所以这时候的百官,多是一脸唏嘘,替赵孟颒惋惜。 吃了个鸭蛋,赵孟颒无奈退场,心中有些反省,平时似乎太过忽略了身体上的锻炼。 见到前面两人的优秀,也见到了赵孟颒的惨淡,心情十分复杂的赵孟关,姗姗走到长案前,低头检视重新放上的八只箭矢。 其实他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或许结果会比赵孟颒强,但肯定别妄想追赶前两个。 不过他又想到,赵孟启那投壶水准更烂,自己好歹也能排第三,依然能保持总成绩第一,心情倒是慢慢放松了下来。 在这种心态下,赵孟关变得从容了起来,甚至还展现出一副谦谦君子的风姿,完全遵守着司马光定下的《投壶新格》,没有一丝花俏的投出了箭矢。 这样一来趣味大减,百官也变得沉闷了起来。 就这么中规中矩,甚至略显刻板的投完八箭,结果却让百官惊讶了一下,居然两箭入壶,一箭中耳。 要是按着平日的距离来,赵孟关应该也能取得很好的成绩,在常人中算是厉害了。 见着自己这成绩,赵孟关心中也是满意,感觉已经是超常发挥了,反正第三已经稳了,下场的时候,他还特意带着挑衅的眼神看了一眼赵孟启。 赵孟启却毫无所觉,因为他都不知道神游到了哪里。 “下一位,请忠王殿下投壶。”马光祖传唤着,但好一会没见反应。 于是大家的目光都去找寻赵孟启,这才发现他坐在案几后,歪着脑袋一点一晃的,像是小鸡啄米,竟然是在打瞌睡。 百官不由哗然,这忠王也太不把比试当回事了吧,难道真的打算一烂到底? 赵官家一看,气不打一处来,给董宋臣使了个眼色。 42.长虹贯日 董宋臣扯着衣摆,踩着小碎步跑下陛阶,来到赵孟启身旁,探手拍着他的肩膀,“殿下!殿下!” 赵孟启身子一顿,闪电般伸手抓住董宋臣的手腕。 “痛!痛!痛……”董宋臣龇牙咧嘴惊声大喊,“殿下放手,殿下……” 赵孟启这才睁开惺忪睡眼,“扰人清梦…活该!”然后才放开了手。 这下,百官鼓噪声更大了。 “这阉货真会作怪,忠王那小身板能弄疼他?” “也不是不可能嘛,毕竟少了那么几两肉,弱不禁风一点也是正常。” “关注那没卵子的干嘛,诸位,不觉得忠王这时候公然瞌睡,有藐视朝纲之嫌啊。” 丁大全是殿中侍御史,最本职的工作,就是纠劾在大殿中的失仪之事,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长身而起,“陛下,臣弹劾忠王,当殿瞌睡,失仪无礼,实乃大不敬之罪。” 卧槽,老子打个瞌睡就大不敬了!? 赵孟启无语至极,这大不敬可是十恶之罪啊。 好吧,严格来讲,赵孟启这行为确实沾得上大不敬,《汉书·申屠嘉传》载,‘邓通小臣,戏殿上,大不敬,当斩。’ 当然了,能不能定罪,得看皇帝的态度。 而这时杨栋及时出言,“陛下容禀,臣以为,丁殿侍有些小题大作了,忠王自幼体弱多病,方才一番比试颇耗精力,忠王乏累之下不自觉发困也是正常,情有可原,申斥便可。” 赵官家板着脸,一本正经点点头,“杨侍郎言之有理,丁殿侍无须苛责。”轻轻放过。 弹劾被驳回,也在丁大全意料之中,所以他也不着恼,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退下。 马光祖再次呼唤,“忠王殿下,轮到你投壶了。” “哦,就来就来…” 赵孟启拖拖踏踏的来到长案前,愣神看着案上的箭矢,半晌没动,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咳,殿下…”马光祖不得不提醒。 “哦哦……”赵孟启如梦初醒,随即一把抓过箭矢,注意,是所有箭矢,握在手中掂量。 百官被他这举动弄得莫名其妙。 “忠王这是要干嘛?” “刚才你没见他试投么?他完全不会嘛。” “难道他准备一次都投出去?” “很有可能,反正都投不进,干脆一次丢出去,来个天女散花,搞不好能中上一支半支的。” “呀,还能这样?看来忠王也算有点小聪明嘛。” “嘿嘿,所以往后可不能再喊傻王了…” “嘘,老兄慎言,这可是大殿。” “诶,快看快看,忠王真的要散了……” 大家连忙看去,只见赵孟启握着一把箭矢,高举过头,然后静止了片刻。 “这姿势完全就是棒槌……” 刚有人吐槽,却见赵孟启轻轻一挥手,八根箭矢腾空而出。 百官已经开始酝酿情绪,就等着箭矢落地,然后开怀大笑了,能在大殿上这么开心的机会可不多呢。 万众瞩目中,八根箭矢却出人意料的并未散开,而是一直紧贴着,犹如一体,在空中划出粗大而完美的弧线。 “当啷啷……” 铜壶一阵摇摆,甚至开始打转,但是,瓶口上面的箭尾却异常的刺眼! 负责司射的御史洪天锡上前仔细查看,随即一脸震惊的宣布,“全壶!” “全壶!” 这两个字在大殿中徘徊不息,因为所有人都鸦雀无声,眼神呆滞。 赵孟启拍打着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懒洋洋的说着,“真是毫无挑战性嘛。” “哈哈哈,好!好!好!此乃今日最精彩!” 还是赵官家最先回神,击掌称赞,脸上分明在说,你们看,我儿子了不起吧! 百官们被叫回了魂,仍旧难以置信。 “快告诉我,是我眼花了……” “这怎么可能啊,真是见了鬼了!” “这不科学…我呸,科学是什么?我这是中邪了?” “娘希匹,还以为是天女散花,没想到却是长虹贯日!” “他是怎么做到的?那些箭矢就像被绑在了一起……” 群臣议论不息,而四名候选心理就更加复杂了,原本笃定好的名次,竟然最后时刻大变,每个人都硬生生降了一名。 是的,就算赵孟曦都自认不如赵孟启这一惊艳无比的操作,其实他刚才有一瞬间,有种再比一次的冲动,可仔细估量了一下,自己无论如何做不到那一手,只得心服。 赵孟颒和赵鹤云满不是滋味,原本他们完全忽略了赵孟启,各自都只把其余三人当对手,现在才发现好像弄错了。 最难受的当然是赵孟关了,他估摸着,等投票完了,自己就和赵孟启的成绩平了,先前攒下来的优势全丢光了。 没用多久,这一轮的投票也统计出来了。 赵孟启,十八票,第一。 赵孟曦,十八票,并一。 赵鹤云,十七票,第三。 赵孟关,十三票,第四。 赵孟颒,一票,第五。 这结果就可以看出,百官中大部分还是对赵孟启没有好感,想着法都要把票数分流到别人身上。 不过好险还是让赵孟启保住了第一的名次,即便和赵孟曦并列,那也没关系。 再次合计前四轮成绩,赵孟关为九,赵孟启为九,赵孟颒为十二,赵鹤云为十二,赵孟曦为十六。 一轮射艺,居然把五个人的差距都拉近了,剩下的两艺,隐隐成为了关键,如果能好好掌握,就算最后一名的赵孟曦也不是没有后来居上的可能。 在他们的紧张和期待下,杨栋做为出题人,站了起来。 他之前已经说过,‘乐’和‘书’是他出题,‘书’已经考完,那现在就剩‘乐’了。 “圣人问礼于老聃,学乐于苌弘,学琴于师襄,乐为君子修身养性之必备,下一试,正是‘乐’。” 五名候选心中飞速思考起来,这‘乐’怎么考? 43.诗为乐心 乐,音乐也,而且与舞是合在一起的。 最早的六艺中,乐所需要学习的就是六种礼仪性的乐舞,《云门大卷》、《咸池》、《大韶》、《大夏》、《大濩》、《大武》。 随着时间,内容也越发丰富完善了起来,演奏乐器,诗词歌赋,都属于乐的范畴。 许多人会认为诗词歌赋属于‘书’,其实这些最初都是用来唱的,通俗的讲,就是歌词,自然就属于‘乐’。 杨栋朗朗而言,“声为乐体,诗为乐心,六艺数家或以‘诗’代‘乐’,缘古人诗以合乐者,实‘乐’方正宗也。今日之试题,便以诗词代乐。” 这句话说完,其他候选没有太多感想,作诗词嘛,哪个读书人不会? 但是赵孟关却有些慌了,在他想来,赵孟启对句那么厉害,诗词必然也不会差,自己想赢恐怕很难了。 “试作诗词,以长江为题,限时,两刻钟。” 四名候选眉头大皱,作诗词没问题,但这时限实在是太短了,这仓促间如何有出彩的作品。 而赵孟启自然是轻松至极,对他来说,不过就是‘抄’而已。 候选们已经开始思索起来,小黄门再次将纸笔一一送上。 倒是赵孟启又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殿下,墨已经磨好,随时可用。”小黄门讨好道,一边将各色文具摆放好。 “哦,谢谢你。”赵孟启睁开眼,随口道。 小黄门受宠若惊,“不敢当殿下一谢,这是小人该做的。” 赵孟启笑笑,挥退小黄门,随手执笔,也不做思考,在已经摊平的上等池纸上龙走蛇舞。 此时已经有不少大臣在关注他,见到这举动,皆是一惊,可是还没等他们多做感叹,赵孟启已经放下了笔。 “嚯,吓死老夫了,还以为忠王又出惊人之举,片刻便作好诗了呢。” “忠王这应该是随手写几个字,激发一下灵感吧……” “我就说嘛,曹植成诗还需七步呢。” “说不定忠王已经做好了呢,可能自知不才,随便写个打油诗应付一下。” “这?怕是不好下论断啊,今日忠王已经让某刮目相看多次了。” 百官议论起来,嗡嗡做声,谢方叔不由脸一沉,“肃静,不得干扰试选!” 本来颇为烦恼的四人,这才吐出一口浊气,继续苦思起来。 却见赵孟启发了一会呆,感觉无聊,便将卷子一折,趴在案上再次瞌睡起来。 这!? 丁大全正欲再次弹劾,却被谢方叔瞪了一眼,只好打消了念头,而吴衍本来也想弹劾的,不过见丁大全碰了个软钉子,反倒心中窃笑。 御座上的赵官家自然也看到了赵孟启旧病再犯,已经有些麻木了,隐隐觉得他还能带给自己惊喜,也就懒得管。 那些百官,因为不敢再出声,只能一个个空张着嘴,惊愕着。 时间,在静谧中悄悄流逝,似乎很久,又似乎很快,两刻钟便到了。 “停笔!交卷!” 赵孟曦慌忙写下最后一字,才把卷子交给小黄门。 五人的卷子收起之后,没有给考官过目,直接交给了翰林侍读。 “赵孟曦卷,词,浣溪沙·空愁, 乱后孤山探禹穴, 西塞好梦爱成别。 应怜堪恃不同归。 绕遍愁绝增造化, 空愁归去浪沾巾, 谁知江水不遗才。” 侍读念完这首词,杨栋正要起身点评,但丁大全却抢先道,“谢相,您是诗词大家,还是由您点评比较好。” 这丁大全显然是不想让杨栋再次暗助赵孟启,不过他的理由也说得过去,谢方叔在诗词一道确实还不错,当然重要的是他的身份。 谢方叔沉吟了一会,看向杨栋,“元极,你以为如何?” 你这明显起意了,我能说不么,杨栋无奈,只好道,“论诗词,谢相自是强过下官无数,自当让贤。” “那便谢过元极了。”谢方叔致意后,走到侍读身边,接过卷子,再次细读了一遍,这态度还是比较严谨的。 “这首浣溪沙,用辞倒是朴实,虽显得稚嫩生涩,但小小年纪能在这短时间内作出,已经很难得了。” 谢方叔的话听起来像是夸奖,但言下之意就是,味如嚼蜡,也就比打油诗稍微好点。 随后的评级,他也是给出了一个‘中’,而董槐也给了‘中’,也就程元凤这个认死理的,给了个‘下’。 赵孟曦脸一垮,沮丧无比,他自认为已经是超常发挥了,若是再给点时间,他也能好好雕琢一番,奈何…… 翰林侍读开始念下一首,“赵鹤云卷,虞美人, 韶华争肯偎人住?已是滔滔去。 西风无赖过江来,历尽千山万水几时回? 秋声带叶萧萧落,莫响城头角! 浮云遮月不分明,谁挽长江一洗放天青?” 这首一念,百官中许多人都惊叹不已。 而谢方叔脸上露出了笑容,微微点着头,“这首虞美人很不错,秋之为气悲,但亦不知悲从何来。于是怨西风,惧角鸣,恨浮云遮月,总之均是莫可名状的惆怅。此词将悲秋之情跃然纸上,实属上佳之作,尤其如此短时,更为难得,很好!” 如此夸奖,有他支持赵鹤云的原因,但词作也确实很好,百官也是做此公认。 就连赵孟启都不禁多看了赵鹤云两眼,虽然他只会抄诗,但欣赏能力还是有的。 赵孟关暗自拿着自己所作一对比,心头开始恼恨起来,没想到这比试里竟然卧虎藏龙,没一个简单的。 很快,评级也出来了,三上! 赵鹤云难掩欣喜,今日好不容易碰到自己最擅长的,总算出头了一次。 翰林侍读清清嗓子,“赵孟颒卷,诗,江山阻风, 睡起无聊倚舵楼,瞿塘西望路悠悠。 长江巨浪征人泪,一夜西风共白头。” 咦!这诗,不错啊! 百官又惊讶了,没想到宗室子弟中,居然连出两位才子。 谢方叔也满是讶然和欣喜,之前赵鹤云他是多少有些了解的,但赵孟颒之前可是默默无名之人。 “本诗用语奇丽,比喻清新,委婉含蓄,寓情于景,情景交融,路悠悠、征人泪、巨浪、西风、白头这些意象渲染了凄清悲凉的气氛,还有思念之情,若非你还是一名少年,某甚至错觉诗中尚有厌世之感。哈哈,少年人,更需意气风发才是。” 这细致的点评,以及恳切的教诲,让赵孟颒心生感激,躬身施礼,“晚生小子拜谢相公指点。” 评级,三上! 44.不输东坡 赵孟关已经深感绝望了,这一轮,最多也就指望争个第三了,这还得祈祷赵孟启只是空架子,上次对句并非他原作。 而赵孟启望着赵孟颒,若有所思,这大宋的宗室,似乎比其他朝代的强出不少啊,还是说赵家人天生就适合做文人。 接着,又轮到翰林侍读念卷子了,“赵孟关卷,词,渔家傲, 看欲重关舟色暗,长江淮浦青林润。 渭树微黄山果落,山有态,涵空马上清残暑。 一去秀石红粉重,侍吟地暖荆王梦。 乘月敬亭峰夜语,清滓秽,胜集烟浦残云片。” 这首词,百官中也有一些人点头赞许,虽然不算亮眼,却也说得过去。 谢方叔语气平缓,“这渔家傲,还算可以,意境也有,就是匠气了些,还需多一些人世感悟,不过你还年轻,不需着急,慢慢努力便是。” 赵孟关已经预料到了这结果,给他的评级则是,‘中’‘上’‘中’,又是董槐心善给了最高评级。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张卷子了,翰林侍读低头一看,发现居然还折着,便翻开浏览起来。 立马,他满是震撼之情,呆立着,半晌未动。 群臣见到这异状,都纷纷猜测起来。 “刘侍读这是怎么了?难道忠王在上面画了定身符?” “额,说不定是鬼画符,老刘一时辨认不出吧。” “或许是忠王有什么惊世大作呢。” “呵呵,惊世大作能这么容易写出来还叫惊世大作?” “就是啊,前面那两位已经够惊才绝艳了,宗室哪来那么妖孽?” “何况那忠王前不久还是个傻子呢,吾不信他能作出好诗,这可不比书法可以死练,是要灵气的。” “咳!侍读。”谢方叔见刘侍读如此失态,很是好奇,却没忘了该做什么,“读卷。” 刘侍读这才从震撼中回醒过来,颤着嗓音,“恕罪恕罪,下官这就读,咳咳,赵孟启卷,词,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谢方叔立刻以他那个年纪不该有的敏捷,抢过刘侍读手上的卷子,捧在手中细细品读起来。 群臣中,许多人都不自觉的喃喃念着刚刚听到的这首词,仅仅只是片刻,整个大殿似乎燃起了大火。 “绝妙!” “这词!绝对流传千古!” “哇!短短几句词,似乎道尽了吾一生得失!” “都付笑谈中……老夫闻听这句,如醍醐灌顶!” “不输东坡!这词不输东坡!” “亲眼见证一首千古名词诞生,某荣幸之至!” “哈哈哈!尔等看见没有,这便是朕的儿子!你们有谁,能作出这样的诗词!?往后,还有谁敢说他傻!?哈哈哈” 这一句放肆的大笑,嚣张的炫耀,扬眉吐气般的宣泄,自然是赵官家了,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儿子出息,竟然可以给自己带来如此巨大的成就感。 谢方叔恨不能把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刻进自己心里,久久难以自己,如果不是赵官家的笑声过于刺耳,他还醒不过来。 “这词,堪比诗圣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也不输苏公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不得不说,某并无资格点评。而且,在场诸公,恐怕也没人有资格,至于评级,那是对这词的侮辱!” 谢方叔说得有些极端了,但群臣却都深以为然。 这便是文人,即使再怎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但面对真正的传世之作时,却没有失去应有的敬畏。 但投票还是要进行的,毕竟其他四人还是需要排名的。 不过工部尚书兼同签书枢密院事,程元凤,斟酌一番后,说道,“这一轮忠王为第一是毫无疑问的,干脆就别参与投票了。” “额,申甫此言有理,那么投票只四人参与吧。”谢方叔巡视一圈,见没有人反对,便首肯了这个提议。 趁着大家把注意集中到投票上时,谢方叔悄悄把忠王的卷子小心折好,揣进了袖袋里。 投票结果出来。 赵孟启,无票,第一。 赵鹤云,二十四票,第二。 赵孟颒,二十四票,并二。 赵孟关,十九票,第四。 赵孟曦,三票,第五。 见到这样的投票结果,赵孟启不得不佩服某些大臣,都这样还死命把票给赵孟关,心中也是暗暗记下这些人的名字。 随后统计前五轮的成绩,赵孟启为十,赵孟关为十三,赵鹤云为十四,赵孟颒为十四,赵孟曦为二十一。 其实,到了这一步,赵孟曦已经等于被淘汰了,而赵鹤云和赵孟颒两人名次加数一样,最好的结果或许还能与赵孟启扯平,机会还是有一些的。 不过赵孟曦还是要继续下一轮,不然少了一个人排名,会影响名次加数。 剩下最后一轮,叶梦鼎长身而起,“周教六艺,数实成之。学士大夫,所从来尚矣。……爰自河图、洛书闿发秘奥,八卦、九畴错综精微,极而至于大衍、皇极之用,而人事之变无不该,鬼神之情莫能隐矣。” “最后一艺,‘数’,包涵理数、气数、算术,今日取算术,出题三道,当即演算,答案对错将一目了然,限时两刻钟,发卷。” 哦豁,这意思是数学考试? 赵孟启眼神一动,好歹自己也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算个数还是不会有问题的。 卷子到手,他先看第一题,“坐船渡江,共计九船,大船满七,满三小船,四十三兵卒,满船而渡,大小几船。” 赵孟启不由一笑,果然简单,不过就是一个一元一次方程而已,后世小学生都能做出来。 假设大船为x,小船便是9-x,列出一个等式,7x+3(9-x)=43,随即两下便算出了答案。 下一题,“今有门厅一座,不知门广高低.长竿横握归室,争奈门狭六尺;随即竖竿过去,亦长三尺无疑.两隅斜去恰方齐.请问三色各几?” 意思是,不知道门的长和宽,用一根同样不知道总长多少的竹竿去量,结果是竹竿比宽度多了六尺,比高度多了三尺,斜着量对角却刚刚好,求解门的长宽和竹竿的长度各是多少? 这个稍微复杂了一点,需要利用勾股定理列出等式而已,因为长宽和竹竿刚好是一个直角三角形。 假设门宽为x,那竹竿长度就是x+6,门高就是x+3,根据勾股定律列出等式就是x^2+(x+3)^2=(x+6)^2,是个一元二次方程,拆算程序多了几道而已。 最后一题,“一万六千六百短竹竿,将来要把笔头安,管三套五为期定,问郡多少能完成?” 升级了,变成了二元一次方程,依然还在赵孟启的数学水平之内。 用于制作笔管的短竹数为x根,用于制作笔套的短竹数为y根,列出两个等式,x+y=16600,3x=5y,两式联立计算便可,其实比第二题还简单。 三道题总共也就花了不到三分钟,赵孟启便解决了,便又故态复萌,抬头东张西望起来。 他看见,赵孟曦看着卷子抓耳挠腮的,似乎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赵鹤云倒是镇定自若,伏着身子在纸上写写画画,看来对算术有些研究。 赵孟颒和赵孟关都是愁眉苦脸的,画上几笔又停下来,好像遇到障碍了。 45.大获全胜 “咳,忠王殿下,不得窥探他人。”谢方叔见到这家伙又出状况,半是恼火,半是无奈。 赵孟启耸耸肩,“我答完了,交卷总行吧。” 啊?这才多久,就答出来了? 百官也是惊讶,因为三道考题也同时张贴出来了,他们中即便精通计算的,也需要一些时间。 作为出题官的叶梦鼎更是一脸狐疑,这三题的原形都是从各种算经中选取出来了,为了防止有人看过算过,自然也对数据进行过变化,就算按照标准算法也得不少时间。 他走过去,低头查看赵孟启的卷子,然后一脸懵逼,纸上尽是他看不懂的鬼画符,“殿下,你这画的是什么,答案在何处?” 额,赵孟启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用的是后世的数学符号和算式,估计整个大宋就他自己能看懂。 “咦,等等,这其中有些好像是天竺码。”叶梦鼎看了一会,有了些发现。 所谓的‘阿拉拍数字’其实是印度人发明的,但和后世通行的写法还有许多不同,曾经随着佛经一起流传到了华夏,另外大宋外贸发达,像大食商人也会用类似的数字,叶梦鼎能认出来并不奇怪。 “这是我自己为了书写方便,根据天竺数字改的,老师您等等,我把答案复写过来。” 赵孟启随口编了个瞎话,然后用汉字将答案重新写了出来。 叶梦鼎看着正确答案真的被他一一写了出来,再次惊讶,同时对自己这个学生使用的算术符号和方法充满了好奇。 只是眼下不合适继续探究,便按捺住好奇心和求知欲,将赵孟启写好的答卷收上,不露声色默默往回走。 “少宗伯稍等。”赵孟颒喊住了他,少宗伯是礼部侍郎的雅称。 叶梦鼎停步,转身疑惑道,“小郎君,何事?” “能不能给我一套算筹?”赵孟颒有些不确定地提出请求。 “可。”叶梦鼎点头。 “少宗伯,麻烦也给小子一套。”赵孟关也借机要求。 叶梦鼎也答应了,安排人给他们送上去。 算筹是一根根同样规格的小棍子,用来记数和计算,这时候算盘也很普及了,不过在乘除上还没有完善,今天的题目涉及了天元术,用算筹比较直观一点。 筹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世界上最先进的计算方法,其实也不一定要实体算筹,精通于数算的人也可以在纸上模拟进行筹算,比如赵鹤云就是。 有了计算工具后,赵孟颒和赵孟关的解题渐渐顺利了起来,可是赵孟曦只能干瞪眼,就算给他算筹,他也不会用,干脆放弃了挣扎,反正就算争了第一也没用,最多就是面子好看点。 还不到一刻钟的时候,赵鹤云也示意自己完成了,要交卷,叶梦鼎瞄了一眼,露出满意的神情。 随后赵孟颒也略有提前完成了,而赵孟关直到最后时刻才犹豫不决的写下一个答案,赵孟曦则是干脆交了大白卷。 算学考试有个好处就是,不需要什么点评,答案不存在争议性,套进题目一验算就知道对不对了。 叶梦鼎将卷子逐一批改完,然后交给三名考官过目,同时三位御史也履行监督的职责,最后交给翰林侍读宣布。 “先公布三道题目的答案,第一题,大船四艘,小船五艘,第二题,门宽九尺,高十二尺,竿长十五尺,第三题,做管需一万另三百七十五根竹,做套需六千二百二十五根竹子。” 听完答案后,有少部分官员自己也算出来了,大多数反向验算一下,也知道答案正确。 许多人映像里,以为古代官员只会之乎者也,其实这是不对的,管理一个国家,怎么可能少得了大量数据计算呢。 “赵孟曦卷,并未作答,评级三下。” 百官们都轻笑了起来,今日就属这个赵孟曦最差了,也就射艺上表现了一下。 赵孟曦羞愧难当,而一直着力推举他的吴衍也是大失脸面,丢人丢大发了,以后少不了被人取笑。 “赵鹤云卷,三题全对,结合用时,评级两上一中。” “赵孟颒卷,三题全对,结合用时,评级一上两中。” “赵孟关卷,第二题错误,结合用时,评级两中一下。” “赵孟启卷……”刘侍读这时还拉长了声音,似乎有意吊胃口。 今天这忠王给了百官许多意外,但还是有许多人不相信他能在片刻时间答对三道难题,天元术对这时候的大多数人来说,还是比较复杂的。 “三题全对!用时不到一字,评级三上!”这里面的‘字’,是此时的计时单位,为三分之一刻,大约五分钟。 这结果,就算隐隐有些预感的人都很惊讶,更别说那些不相信赵孟启有这个本事的人了,大殿中又轰然起来。 “肃静!开始投票。” 事实很明显的情况下,投票结果没什么意外。 赵孟启,二十票,第一。 赵鹤云,十九票,第二。 赵孟颒,十五票,第三。 赵孟关,十三票,第四。 赵孟曦,零票,第五。 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给赵孟关投票,只能说阎贵妃下了大本钱,给这些官员许诺的好处不小。 统计全部六轮比试成绩,赵孟启为十一,赵鹤云为十六,赵孟颒为十七,赵孟关为十七,赵孟曦为二十六。 毫无疑问,忠王赵孟启大获全胜! “居然是傻王赢了……”一名官员似乎现在都还不能相信这个结果。 “原本听说忠王已经不傻了,某还不信,世上有铁树开花,但从未见过哪个真傻子开窍!” “这他娘的岂止是不傻,这是六艺俱佳,即便‘礼’和‘书’两项有待斟酌,但四项第一却是明晃晃的。” “忠王如今未满十五,便如此优秀,岂非天降奇才?便是把全大宋的少年都找来,也未必有人能超过他啊。” “哎,虽说还有其他不同年纪的候选人,可咱们都知道他们纯属陪衬而已,本就只看今日,没想到,居然是忠王胜出。” “那……咱们辛苦谋划奔走这么久,就这么白忙活了?” 46.谢方叔辞相 百官议论纷纷,甚至有些哀声四起的味道,在今日之前,就算让他们想出一百种可能,也绝对没有赵孟启独领风骚这一项。 考官席上,丁大全的脸色最为难看,原本,他今天最大的任务就是阻止赵孟启出彩,其次才是捧赵孟关上位,但一个目的都没达到,他已经能预感到阎贵妃的滔天怒火了。 吴衍也是奢望破灭,十分意兴阑珊,不过仔细想了一下,似乎自己还是这次事件的最大受益者,不但扬名出了大风头,升官加职也是实实在在的,作为御史台的实际老大,这也足以安慰了。 杨栋和叶梦鼎二人,都是由衷的高兴,自己的学生由扶不起的阿斗,华丽变身为奇迹少年,不但稳住了储位,还惊艳了百官。 马光祖、董槐、程元凤三名重臣,从社稷江山的角度来看,对眼下的结果也是乐见其成的。 至于首相谢方叔,此刻的神情无比复杂,易储之事,是他挑头率领百官弄起来的,最后却是这样一个结果,不但是政治上的失败,也是人生中极大的污点。 在大宋,政斗失败了,即使下台,被赶到小地方做官,其实也不可怕,找准机会还是可以起复重返中枢的。 但名声坏了,尤其是得罪了权力接班人,那未来的日子注定是黑暗的,还好,一般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谢相,该您宣布今日试选的最终结果了。”程元凤打断了谢方叔的千思万绪。 凡事总得有始有终,于是谢方叔不得不打起精神,令人将考场撤除,百官按着朝会的班次一一站好,而五名候选人被带出了大殿。 等秩序恢复,谢方叔姗姗走出班列,来到玉阶正前方,举着笏板禀奏。 “陛下,臣奉旨主持皇子重选事宜,今日戊组成绩已定,名次最佳者为赵孟启,其次赵鹤云,再次赵孟颒与赵孟关并列,最末赵孟曦,按章程,陛下可选出一至两名宗室,再与其他四组比选,臣请陛下示下。” 按着原定计划,名次虽然排了,但选谁还是官家自己拿主意,明面上讲,就算官家选最后一名也是可以的,至于能不能落实,还得看百官会不会出来匡正了。 假如官家最终挑了赵孟关,估计大多数官员是会默认的,甚至是高声歌颂的。 可赵官家怎么可能满足他们这样的美梦呢。 此刻御座上的赵官家容光焕发,看起来像是年轻了十几岁,那标志性的大额头闪闪发亮,金口一开,御音朗朗。 “谢卿辛苦了,今日试选朕很满意,用六艺为试,立意非常好,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大宋未来之君王,正该合乎君子之道。” 一句话,就给这场比试定性了。 “赵孟启脱颖而出,成绩也是群臣有目共睹的,想来也没人质疑吧。” 赵官家故意停顿了一下,可是殿中并有敢指鹿为马之人。 “储君嘛,自当择优选之,朕觉得赵孟启就很好,也不用多选了,这段时间,为了这储君之事,朝野上下纷纷扰扰,许多国事政务都有所耽搁,还是应该尽早回归正轨,因此朕觉得,和其他几组再比也没必要了,一来储君过于年幼,非国家之福,二来,也找不到比赵孟启更优秀更合适的人选了,汝等以为如何啊?” 听到赵官家想把其他试选都省略掉,百官中自然有不甘心的想要出来反对。 不过谢方叔却没给他们机会,“臣奉旨!” 此刻的他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对谢方叔识趣的表现,让赵官家对他的恶感稍稍减少了一些,便接着说,“既然如此,此事便定下了,中书舍人何在?” “臣牟子才,候旨。” “拟旨,皇子赵禥,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合君子之道,兼文武之资,当祗勤若厉,永怀嗣训,特此加同平章事、行临安府尹!逢望、朔大朝,御前听政。” 赵禥是赵孟启的正式名字,具有浓烈的储君意味,而且圣旨是严肃的,所以得用这个名字,最后给他加封的两个官职,虽然是虚衔,却是进一步确定他储君的地位,就差正式册封太子了。 中书舍人牟子才躬身领命,“臣奉旨。” 然后百官也躬身,“臣等奉旨。” 现在不过是草拟阶段,后面还有一堆流程要走,不过如今百官都在,如果现在没人挑刺,后面也就没理由跳出来反对了。 这也代表着,百官企图更换帝国储君的政治诉求完全落空,输得一败涂地。 正当所有人以为没事了,赵官家也要宣布退朝的时候,谢方叔再次躬身,“臣有奏,请陛下容禀。” “谢卿还有何事?奏来。”赵官家有些奇怪。 “臣微贱之身,鄙陋之才,却蒙陛下信重,以国事相托,窃登相位,……,然近日身体颇有不佳,时常头眼昏花,行事亦多有不谨之处,有负陛下重托,特此请辞,望陛下允可。” 谢方叔说了一大堆,核心意思是我有病,无力承担工作了,所以想辞职。 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即便他不请辞,很快便会有人弹劾他,与其等别人来赶,还不如自己主动点,好歹保留一点颜面。 百官见谢方叔突然辞相先是一惊,马上也反应过来,政争就是如此,失败了就得承担后果。 谢方叔作为首相,也是有一批忠实小弟的,肯定不愿意他下野,感性上想劝止,这场合时机不合适,而理性也告诉他们,这事恐怕很难转寰,最实际的就是好好考虑一下自己以后的仕途该怎么走,便都沉默不语。 还有些大臣,开始意识到事后很可能遭遇清算,内心都惶然起来,一个个都紧张看着官家的反应。 47.大案? 赵官家似乎也没想到谢方叔会这么快,这么干脆的请辞,所以稍微一愣,然后平静回复。 “谢卿为国操劳,拖累了身体,朕心中亦是愧疚,即日便安排太医为谢卿调养,但还望谢卿以国家为重,勉力坚持,请辞之事就休要再提。” 这大臣向皇帝请辞,无论皇帝心中是怎么想的,这第一请必然是要驳回挽留的,假如大臣是真的想辞职,那就接下来继续第二次、第三次不停的上请辞表,一般三次以后才会批准。 谢方叔自然也不急在这一时,反正他请辞了,别人也就不好弹劾他了,接下来该做的就是请病假,躲在家里上表,直到演完君臣相惜,挽留不止的戏码,就滚去地方上做官。 入仕三十余年,今日却满盘皆输,曾经远大的理想和抱负都将化成一场空。 挪着迟缓的步伐,谢方叔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意气消沉的走回班列中那个最显赫的站位,百官之首啊,或许这将是他最后一次站在这个位置了。 赵官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很是复杂。 说起来,他对谢方叔的为人和才能还是很欣赏认可的,不然也不会把国政相托,但半个多月前那场逼宫,却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很粗那种。 不过,想到换相后,又是一连串的人事变动,每逢这种时候,百官就像打了鸡血,上蹿下跳争夺不休,恐怕没个小半年安生不下来,真是让人头痛。 这次易储风波,绝大多数文臣都参与了,此时难免心中有些兔死狐悲,整个大殿变得死寂一片。 就在这时,监察御史洪天锡神情凝重地走向殿中,“陛下,臣有奏。” 恩?为谢方叔求情的?可是朕又还没批准啊。 赵官家疑惑着,等看清是洪天锡后,突然想起昨日林押班和他提过一嘴,说事情已经安排下去了,选的人就是这个洪天锡。 所谓的事情,其实就是他和赵孟启之前商议好,为防止试选结果不如意而做出的后手之一,只是今天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让他一下子忘了这茬。 于是他打起了精神,“洪御史,请奏。” 洪天锡长吸一气,开口奏道,“陛下,禀奏之前臣先向您请罪,因为此事说起来似乎有些荒唐,也有些不合规矩,但事关社稷安危,臣身为监察御史,凡是有一丝可能,也不敢轻易忽视。” “哦?是何事如此重大?既然事关社稷,洪卿尽管直言,即便稍有逾矩,朕亦不会责怪。” “臣谢陛下宽宏,事情是这样的,昨日不知何人,往臣家中投了一个包裹,臣打开后,里面有一本账本,以及一封匿名信,信上说,侍御史吴衍与宗室赵与荠勾结密谋,并收受其大量财物,以帮助其子赵孟曦入选皇子,上面例举了二人多次私下密会的时间地点……” “诬陷!”吴衍开口打断禀奏,连滚带爬跑到殿中,“陛下,洪天锡这是污蔑微臣……” “放肆!大臣奏事,岂可容你肆意打断!吴衍你身为察院主官,难道还要知法犯法么!?”呵斥吴衍的是程元凤。 原本应该谢方叔来做的,但此刻他正消沉中,而董槐又是老好人一个,所以他不得不出声。 吴衍正欲分辨,“可是……” “有什么可是!?洪御史禀奏完后,是不是诬陷,难道陛下不会分辨,群臣不懂是非?!退下!” 把吴衍喝退,程元凤示意洪天锡继续。 洪天锡点头致谢后,接着禀奏,“信上另外还说,赵孟曦之所以通过初选,皆赖吴衍暗中操控,并列出经办官吏的名姓,而账本上乃是赵与荠所有,上面有他亲笔记载送出钱财的数额及时间等。原本,对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微臣还是比较怀疑的,但是今日赵孟曦的表现,显然和其他几位相距甚远,那他是怎么入选戊组的,就值得推敲了,而且此事关乎国本,如果有人使用龌龊手段取得储位,那后果不堪设想,因此臣不得不冒大不违上奏。” 听完这话,群臣一片哗然,关于皇子试选这么大的利益,其中肯定少不了各种手段,但做得如此出格,还被人抓住实据,那可就是通天大案了。 另外,也有些大臣担心,这事很可能引发大规模的清算,祸及自身,不由忐忑不安起来。 “肃静!不得失仪!” 殿中侍御史丁大全履行职责,维护朝堂纪律,脸上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幸灾乐祸。 赵官家黑着脸,“密信账本何在?” “微臣随身携带。”洪天锡取出递给内侍,由其上传。 仔细看过密信,再翻阅了账本之后,赵官家勃然大怒,“查!严查!吴衍停职,交大理寺,赵与荠父子交大宗正司,另其他涉案人员一律羁押,此案……程元凤主审,临安府、大理寺、大宗正司合办,……另,皇城司遣人观审,并协助查办!” 这下真的是大案了,重臣主审、三家合办,御史台还被排除在外,不过最严重的是,官家居然公开动用了皇城司。 这皇城司就是官家的耳目密探,文臣一向厌恶这个衙门,多次压制皇城司的职权,恨不得除之后快。 程元凤听到让自己主审,首先却是出言劝止,“陛下,朝廷自有司法,让皇城司介入恐有不妥,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如何就不妥了?此案关系,尔等不会不知,恐怕其中牵连甚广,若是没有皇城司监督,如何能保证朕不会成为瞎子聋子!?” 赵官家这言下之意就是,我信不过你们,谁知道里面还有没有其他猫腻。 被这话一噎,程元凤也不知怎么反驳,其他官员更是不敢跳出来反对,生怕引火烧身。 无奈之下,程元凤,知临安府马光祖,大理寺卿已经大宗正只得领命。 此时,殿中值守的班直禁卫,把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的吴衍拖了出去,另外还派人去拘捕还在宫中的赵孟曦。 48.贵妃,小的有一计 殿门侧边的廊房中,五个候选宗室在这等待最后结果。 赵孟启有些无聊,打眼看到坐在他对面的赵孟关一脸颓然,不禁促狭一笑,“孟关兄,小王有个疑惑,你能不能帮我解答一下。” 不知道赵孟启想做什么,赵孟关突然紧张了起来,“殿…殿下,请讲。” “小王想知道,你为了当皇子,不惜改名换姓,可现在美梦落空,是不是又要改回去啊?”赵孟启这话问得实在是不厚道。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可这赵孟启完全没这顾忌,就连其他三人都惊呆了。 赵孟关一张脸涨得都快炸了,“过继已定,哪有改来改去的道理,殿下切莫以此说笑,何况结果如何还不一定……” “哈哈哈,表兄莫气,我只是为我那姑母难过而已,毕竟好处没捞到,唯一的儿子又没了,真真是肉包子打狗。” 另外三人一阵恶寒,这忠王是真损啊,以后得离他远点。 这时,三名班直禁卫走了进来,先向赵孟启施礼,“殿下,卑职等奉旨拘捕赵孟曦,如有惊扰还请恕罪。” 说完,两名禁卫上前将一脸懵逼的赵孟曦扣住,并且将他嘴巴堵上,拖了出去。 其他三个都吓坏了,也就赵孟启淡然,问留下的禁卫,“殿上是不是结果已定?” “回殿下,已经定了,官家给您加封了同平章事、行临安府尹,正式旨意应该会晚一些时候给您,官家让您先回寝殿。” 虽然已经有了预料,但听到切确消息后,另外三人还是很丧气,加上莫名其妙拖走了赵孟曦,他们心中更是忐忑起来。 本来自古参与夺储之人,失败者都不会有好下场,何况刚才还见识到忠王似乎是个很记仇的人,就更恐慌了。 赵孟启瞟了三人一眼,走过去拍了拍赵鹤云和赵孟颒的肩膀,“别害怕,我不会对你们怎样的,说不定,以后咱们还能交个朋友。” 赵孟关见他故意忽略自己,这意思岂不是不和他们两个计较,但却不会放过自己? 但赵孟启并没有继续吓他,而是交代禁卫,“你安排人,将他们三个好好送出宫。” “喏,卑职遵命。” 望着三人离开的背影,赵孟启不由有些疑惑。 原本,他以为赵孟曦是阎贵妃的棋子,而赵孟关是钱妃的棋子。 所以当初设后手的时候,他选了赵孟曦开刀,毕竟赵孟关是老赵的亲外甥,老赵可能不同意。 但从今天的情景看来,赵孟曦并没有得到什么有力的支持,反倒是赵孟关得到支持,似乎超出了钱家的能力。 可惜他手头缺乏获取消息的渠道,许多事只能靠推测,想不明白只好暂时放弃。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身边可靠能用的只有一个黄枸,另外上次护卫他去绍兴的常庚和曾八等人,算是投效了他,不过他们只是一帮杀才,没法指望帮他做更多事。 看来,招纳亲信之事,迫在眉睫啊。 “阿郎,小的来接您回殿。” 黄枸带着几名小黄门找了过来,打断了赵孟启的思索。 赵孟启走出廊房,往殿门方向看了看,好像那边还没有散朝的意思,便只好熄了找老赵谈谈的念头。 回后宫的路上,赵孟启随口问道,“黄枸,从哪里可以找到比较善于打探消息的人?” “阿郎,你想知道什么,问小的不就好了?” “问你?没错,宫里的事你倒是知道一半,但宫外呢?” “额,阿郎你管宫外干嘛…哎唷,阿郎您别生气,小的骨头硬,别踢坏了您的脚……其实阿郎您要知道宫外的事也简单啊。” “简单?这从何说起?” “林押班就是提举皇城司啊,他没和您说过?” “林老头?提举皇城司?” “是啊,他是官家潜邸老人,皇城司这种要害自然得掌在信得过的人手里。” 赵孟启来到这里十几天了,大概也弄清了一点情况。 某种程度上来说,在大宋有三个机构对皇权是最重要的,一个是殿前司,一个是侍卫司,还有一个就是皇城司。 大宋的政权结构,最早是从五代十国延续而来的,具有浓烈的军政府风格。 所以整个大宋看似重文轻武,但是军权却牢牢掌握在皇家手中,最明显的特征就是,高阶的宦官和高阶的武官其实是同一套系统。 这三个司,从名字上,乍一听起来,就是负责保卫皇城安全的部门,似乎没啥了不起。 但是,殿前司与侍卫亲军司合称‘两司’,殿前司下属机构殿前都指挥使司,与侍卫亲军司下属机构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合称‘三衙’。 而这‘两司三衙’就是宋朝禁军的最高指挥机构,整个大宋的中央直属武装,都分别从属于这三衙。 注意,是分别! 皇宫的护卫武装,是三司分掌,到了下面,没了皇城司,依然是三衙分掌。 举个栗子,比如绍兴的禁军,主力就是东南第四将,下面有九个指挥,每个指挥五百人,但是这九个指挥又分别隶属于殿前司、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 这就是大宋的平衡与制约思想,假设某个军头想造反,首先就得把三个不同系统的人马都不动声色的收服了再说,这难度可想而知了。 两司三衙控制的是武装力量,而皇城司控制的就是情报和监控,这三司一起保障了皇权的稳固。 这就是大宋从五代乱世得来的教训,国家权力的根本,其实就是武力。 从这个角度来说,谁掌握了三司,谁就掌握了大宋。 因此,到了这个时候,赵孟启才意识到,原来那个总是隐身的林老头居然这么重要。 …… 慈元殿。 寝阁中,碎瓷片铺满了一地。 “废物!饭桶!” 阎贵妃气呼呼的,身前那高耸一起一落,却没有一个人敢去看。 这一切都源于刚刚传来的消息。 “这魏关孙居然如此无能,五个人,他竟然只排到了第四!但凡他能有点用,就算第二,本位都能在官家面前说说,给他个机会,现在他屁都不是!” 阎贵妃恼怒交加,“还有那帮大臣,答应得好好的,最后全都首鼠两端!” “贵妃息怒,您身子才是最紧要的。”卢允升低首劝着,然后解释道,“贵妃,说起来,还是咱们对朝堂影响太弱了,那帮子文官都是死要面子的人,生怕和后宫联系太多,会贴上幸进小人、妃党奸臣的名声,要是钱家肯帮忙就好了……” 这卢允升上次在钱府吃了个闭门羹,一直怀恨在心,抓着机会就在阎贵妃面前上眼药。 “该死的钱家!”阎贵妃咬牙切齿,“当初合作是钱俪主动求我的,关键时刻却翻脸不认,总有一日,我要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原本,利用钱家的影响力,肯定能在文官中取得更多的支持,而且在许多事情上,后宫插不上手,钱家出面却能如鱼得水。 所以钱家突然中断合作,对阎贵妃损伤极大。 “小的听闻,钱家家主有意向忠王示好……” “什么!?断了合作也就罢了,他们居然还敢背叛本位,去舔那傻子的脚丫!?真当本位好欺负?” 卢允升见火候已到,眼中闪过一丝狠毒,阴测测道,“贵妃,小的有一计,不但可以给忠王一个教训,还能让钱家想投靠忠王的打算胎死腹中!” “是何计策?快快说来。” “贵妃,只要……” 49.大朝会 三月初一,朔日。 赵孟启一如往日般早早起来,不过却不是为了练武,而是今日他要上朝。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上朝,略微有些好奇,也没太当回事,因为他只能带着耳朵去,听政,却没有发言权。 黄枸却显得很是兴奋,见他慢悠悠的洗漱,不由急切地催促起来,“阿郎,您快点啊,还得穿朝服呢,得抓紧些,可不敢耽误了时辰。” 洗漱这些小事,赵孟启不习惯让别人伺候,都是自己动手,当然,绝对不是因为他殿中没有可爱的小娘子。 其实以前他这里还是有许多漂亮的小宫女的,但自从他醒来,林押班把役使换了一遍后,宫女还有,却都是大妈级别,不是五大三粗,就是貌若无盐。 按理说,宫中使女到了一定年纪,都会放良出宫的,也不知道林老头从哪里挖出这么多超龄妇女。 擦干脸上的水渍,赵孟启走出屏风,看到眼前一大堆人,手上都捧着衣物佩饰,不由一脸懵逼。 穿个衣服而已,用得着这么大阵仗!? 这个,还真用得着,今日是大朝会,从皇帝到百官,都得穿朝服,而不是常朝一样穿公服就行了。 这朝服要体现隆重、威严,地位越高的,越是复杂繁琐,赵孟启这一身,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差不多二十几样。 要是让他自己来穿,可能穿个半年都穿不好。 鉴于上次试选时赵孟启的乱来,赵官家特意吩咐过,不许让他在衣饰上出一丝差错。 白罗中单,朱红色的上衣下裳,黑色的袖端及绲边,蔽膝也是朱红色,白色的方心曲领,绯白罗大带,金涂银革带,金涂银装玉佩,天下乐晕锦绶,青丝,间施三玉环,白袜,黑履。 赵孟启只能像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费了一刻多钟才一件件穿戴好。 这还没完,还有最重要的帽子呢。 七梁进贤冠,金涂银棱、貂蝉笼巾、犀簪导、银立笔,戴在头上后,赵孟启直呼,“这帽子真重!” “阿郎,这可不算最重了,往后您可还得戴更重的冠呢,得早点习惯。”黄枸笑着劝解。 赵孟启没好气道,“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阿郎真是好才学,小的就是这个意思。”黄枸咧嘴。 进贤冠,按着梁数分为九个等级,皇帝十八梁,太子九梁,亲王皇子以及正一品的大臣是七梁,然后依次按品级降低到二梁。 这就是黄枸为什么说赵孟启以后要戴更重的冠。 另外还有獬豸冠,也叫法冠,是御史、刑部、大理寺这些执法官员特别所戴的。 费时费力的穿戴齐整,赵孟启感觉十分不自在,多了许多束缚,便试着走两步动起来。 这一个月来,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强壮起来,现在穿了这么一身,倒也撑得起来了。 “阿郎真是仪表堂皇,英姿勃勃…”黄枸欢喜的看着,眼眶中似乎有些湿润。 “不就换了身衣服么,你至于么?”赵孟启约略明白黄枸的情绪,却不喜欢这煽情的模样,“走了,上朝去!” “哎呀,阿郎等等,笏板没拿……”黄枸急忙去追大跨步走出殿外的赵孟启。 坐在四人抬着的步辇中,拿着玉笏拍着大腿,赵孟启略有不耐烦。 这步辇和轿子差不多,但没边没顶,就是两根杠子抬着一个椅子,抬的人很稳,不过却慢悠悠的。 赵孟启本想步行的,黄枸却苦劝,说是不合礼法,所以他只得忍受。 半路遇到赵官家的御驾队伍,便尾随汇合过去。 到了垂拱殿外,时间刚刚好,百官已经站好了班次,只等赵官家驾临了。 临进去前,赵官家看了赵孟启一眼,“倒还有点样子。”又叮嘱道,“到了殿上,给我规矩点……最好把自己当成一块木头,懂么?” 这明显是担心赵孟启像上次一样,在百官面前闹出什么幺蛾子,给他丢脸。 “哦,儿臣知道了。”赵孟启只好装老实。 静鞭九响,“陛下驾临,百官恭迎。” 赵孟启跟在赵官家屁股后面进了大殿,登上玉阶,在御座侧方站立。 等官家就位,群臣山呼万岁,行参拜大礼。 一番礼仪之后,官家抬手,“诸卿平身。”等百官直起了身子,才坐上御座。 赵孟启的待遇还不错,有个小杌子,便也板正规矩的坐了下去。 此时天色未明,殿中只能靠蜡烛照明,这些上等蜡烛可不便宜,一根得要两三百文。 赵孟启就着烛光,往阶下一看,一片红彤彤,几百名官员都是穿着同样的朱红色朝服,乍一看很是晃眼。 从皇帝到最低阶的朝官,朝服的颜色样式都差不多,只是在冠冕佩绶这些细节上,因级别而不同。 大朝会都有既定仪式流程,一整套走下来,大半个时辰就过去了,赵孟启坐在那直打瞌睡。 “咳…”赵官家本就不放心他,时不时关注一下,瞟见他的异状,不由轻咳提醒,还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惜赵孟启位置稍微靠前,看不到赵官家的眼神,只是老实的把腰背挺直了些。 其实此时南宋的大朝会相对以前来说,已经简化俭省了很多,只执行了朝贺部分,就这样也并不常开,而是和常朝基本一样。 今日,很大程度上,是让赵孟启在朝堂正式露面,加强他的储君地位。 繁琐的百官朝贺礼仪完毕,董宋臣按例问上一句,“有奏否?” 通常在这种礼仪性的大朝会上,是不会奏事的。 不过,今天还是有些例外。 程元凤走出班列,“臣有奏。” 赵官家一看,大概就知道这程蛮子要说什么了。 因为操纵试选案,在百官默契之下,很快就审结了,但作为主审的程元凤已经多次上奏结果,可赵官家一直拖着没有批复。 看来今天躲不过去了,赵官家无奈摇摇头,“奏来。” “陛下,臣奉旨主审试选案,现已水落石出,主犯赵与荠和吴衍皆已供认不讳,按律当斩,其余涉案的大小官吏十七人罪行也一一查明,或斩或流皆罪有应得,详细已列入案卷,请陛下过目。” 50.恶毒反派 赵官家将案卷放在御案上,随意翻弄着,具体内容他早就看过了,之所以拖着,是因为他还在犹豫。 原本,赵孟启和他说的是,借着这个案子撕开口子,然后做成谋逆大案,对朝堂进行一次大规模清洗,从而对试选皇子一事做彻底的否定,打压相权臣权,对皇权进行最高程度的加强。 没错,这就是深受民主教育的赵孟启提出的反动建议。 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所谓屁股决定脑袋,一来赵孟启终将坐上那个皇位,二来他以后所要做的事情,需要他掌握绝对的权力。 反倒是赵昀这个封建君主,感觉这样做不妥。 最开始,因为愤恨群臣逼宫,他确实想按这个建议来做,将沸沸扬扬天下皆知的臣选皇子一事,做成图谋不轨的谋逆大案,把这些可恶的大头巾狠狠杀上一批。 但没想到赵孟启居然在试选中脱颖而出,顺利保住了储位,这就减少了做大案的必要性,再一个就是,他本身就不喜欢麻烦,也没有改天换地的魄力,加上宋朝皇帝多少都有对皇权自我约束的传统,所以就一直下不了决心。 而文官们自然也预感到了危机,所以才用前所未有的效率,把案子迅速结清,主动判决涉案官吏死刑,就是为了避免牵连过广。 要知道,大宋一般是不杀士大夫的,士大夫说白了就是文官,一个侍御史虽然品级不高,但是在文官系统里却是很重要的人物了,换了其他时候,即使犯了再大的案子,皇帝想杀,文官集团也是不会同意的。 赵官家半眯着眼,手指在案卷上敲打着,思考着最后的抉择。 百官全神贯注的盯着赵官家,心跳随着他的敲打声一起一落,忐忑无比的等待着。 半晌后,赵官家微微一叹,睁开了眼,望向赵孟启,沉着嗓子问道,“忠王,此事,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躺着看! 你要问我,好歹拿卷宗给我看看,做做样子啊。 就知道你个老赵靠不住! 赵孟启吐槽着,缓缓站起了身,缓缓转身,缓缓施礼,缓缓…… 按规矩,赵孟启没有正位太子,只是一个皇子,一个亲王,在朝会上听政,是没有资格说话的,但这一刻,百官都忽视了这个规矩,提着一颗心,等着他的回答。 “儿臣以为,立法必公,有法必依,违法必究,执法必严……”赵孟启慢吞吞的,好像回到了以前傻子的状态。 你倒是快说啊! 百官抓心挠肺,恨不得上去按着赵孟启的头。 “……既然案件已经查明,那便按律执行便是。”赵孟启能怎么办,手中毫无实权,只能按着赵官家的心思说了。 呼…… 百官都长长呼出一口气,总算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殿下不但深才博学,而且英明仁慈,得此储君实乃我大宋之福。” 老好人董槐给赵孟启点赞。 谢方叔还在请病假呢,百官之首暂时由他担着,当然,等谢方叔辞相完成,没啥大意外的话,他就是下任首相了。 他一开口,百官齐齐跟随,“殿下英明!” 随后,赵官家拿起御笔,在案卷上写下一个大大的‘准’,“既然忠王如此建议,那便结案吧。” 什么叫我如此建议,我到底怎么建议的你心里没数? 赵孟启满心无奈,原本的设计是顺水推舟,再故意放纵,让百官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然后抓到某些人确凿的罪行,再来个蔓藤抄,把更多官员拉进深渊里,那时候要把他们挪圆搓扁完全可以随心。 没人管赵孟启的心情,反正百官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陛下,既然结案了,那召集而来的宗室子弟,是否让他们各自归返?”董槐请示道。 眼看赵官家就要随口答应,赵孟启不由大咳一声。 赵官家看了他一眼,心中奇怪,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不过出于违背最初计划的愧疚,用考较的语气问道,“忠王,这事你又怎么看啊?” 许多事,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容易了,第三次以后…那就习惯了。 群臣即便心中不满,但眼下对这种坏规矩的事,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赵孟启这次回答迅速多了,“儿臣以为,从这次试选来看,宗室子弟还是有许多人才的,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干脆留下,建个学堂,好好培养一番将来也更好为朝廷效力不是。” 这话一出,百官中心思敏捷之人,立马对赵孟启警惕起来,这忠王想干嘛? 这挑选出来的一百名宗室子弟,换句话说,就是大宋皇位的前一百名顺位继承人,假如赵孟启有什么意外,那代替他储君身份的必然出自于这一百人里。 某种意义上讲,这一百人就是赵孟启的竞争对手,潜在威胁。 现在赵孟启不打算放走这些人,多半没安什么好心。 难道这忠王变得不傻了,也变得阴险狠毒了? 百官这样想着,而赵官家更是有这种感觉,毕竟父子两一起合谋算计过。 赵孟启要是知道他们心中已经把自己想成恶毒反派,估计要吐血三升。 “不用多此一举了吧,给宗室办的学堂也不是没有……”赵官家有些迟疑。 “父皇,儿臣的意思是,从这次六艺考试结果来看,宗室子弟虽然优秀,却普遍有所偏失,比如射艺,包括儿臣在内绝大多数都不懂真正的射箭。” “还有御艺,即便时代变化,让驾车沦为平民及仆役操持之业,但最初御的本意是驾驶战车,那到了现在,战场上已经不用战车,而被骑兵取代,那御是不是该变成重视骑术?” “另外还有数算,儿臣仅仅需要半字时间便能算出来的问题,他们即使答对,也需要将近两刻钟,甚至有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数为何物。如此看来,以往的学堂教育是不是有所缺失呢?” “所以儿臣认为,不如将这些宗室留下,试着改进教育方式,教以骑射、数算、实务等等实用性的本事,如果效果上佳,也可推而广之,即便失败了,也总好过他们只会吟诗作画,虚度年华吧。” 赵孟启一番长篇大论,先不说是不是正确,起码条理清晰,头头是道,让满殿文武官员听得一愣一愣的。 “娘咧,忠王这嘴皮子不比那些状元郎差啊,难道真的被太上老君点化了?” 这声嘟囔,又是出自于上次那个马军都指挥使,他自以为轻言自语,等许多人转头向他看来,这才发觉自己嘴欠了。 抬手往嘴上一扇,这家伙一脸讪讪缩起了头,模样十分滑稽。 赵孟启看到,不觉失笑,促狭着向这家伙揖手,“小王多谢将军夸奖。” “不敢不敢,俺一个老粗可不值殿下一谢。”这家伙摇晃着两只蒲扇一样大的手,脸上却藏不住高兴。 这家伙倒是憨直之人,赵孟启心中一动,认真起来,“还未请教将军名姓,是小王失礼了。” “殿下太客气,末将曲墨轩,侍卫亲军马军司都指挥使,没啥本事,就一把子力气,殿下若是用得着,直管招呼一声。” 曲墨轩黑乎乎的大脸居然发着光,可就是这说起话来又不过脑子,你一个管军的,当着皇帝的面,说什么听凭别人吩咐,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哈哈,墨轩,曲将军这名字倒是文雅得很…” 曲墨轩憨憨一笑,“俺娘给取的,原本指望俺考个进士啥的,可俺不是那块料,最后还是继承了父业。” “原来曲将军还是行伍世家啊,那挺好,想来管着马军,这骑射应是极好的,改日小王还要多多请教了……” 群臣见着两货居然在朝会上聊起了家常,简直是要把眼珠子都翻出来,感觉这忠王实在让人看不懂,总有出人意料之举。 51.舌战群臣 “咳!”赵官家实在忍不住了,不得不打断赵孟启的聊兴,“方才忠王所言,诸卿以为如何啊?” 百官这才想起还有事情在讨论呢。 一个礼部员外郎出班说道,“忠王殿下所言,恕微臣不敢苟同,宗室皆乃贵胄,舞刀弄枪,骑马射箭实在太过有辱斯文,私下里个人爱好也就罢了,这由朝廷建立学堂公然教习,实在大大不妥。” 赵孟启眉毛一竖,直挺挺的对视过去,“如何就不妥了,如何就有辱斯文了,宗室贵胄又如何,太祖便是行伍出身,靠着刀枪弓马才平定天下,一统中原的,你的意思是太祖不妥了?” “殿下你…你这是移花接木混淆视听!微臣绝对没有对太祖不敬之意,总之……” 等了半天想不到下面该怎么说,生怕说什么都被忠王扯到对太祖不敬头上,只好悻悻退回班列。 接着国子监司业走到殿中,“殿下,不是说武艺无用,但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与人,凡是学堂,教授的自然该是如何劳心,熟读经义诗书,研习圣人之学,何必把精力浪费在微末技艺之上呢,我大宋并不缺乏可供驱策的武人百工之流。” 赵孟启毫不客气的反驳道,“圣人之学?君子六艺不是圣人所提倡的么?据小王所知,圣人身高九尺有余,孔武有力,不但精通射艺,周游列国之时也是亲自驾车,当时可没有军队为其护卫,那一路上遇到的盗匪想来不少,难道圣人只靠一张嘴,用经义诗礼便能将盗匪击退,然后得以安然无恙么?将来,我大宋也能靠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抵挡蒙古铁骑,甚至收复祖宗实地么!?” “这……” 又一名文官出列,“这以文制武是我朝祖制,殿下您宣扬武人之技,岂不是有违祖制?” “呵呵,小王记得,太宗总结太祖之制,原话是‘先皇帝创业垂二十年,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纪律已定,物有其常。谨当尊承,不敢逾越。’这里面可没有什么以文制武,退一步讲,就算里面有这个意思,那这个制应该是‘管制’,而不是‘压制’。” 赵孟启说得有些渴,瞥见御案上有一盏茶,懒得多想,走过去端起来就喝,看得赵官家脸皮直抽抽。 放下茶盏,赵孟启继续说,“小王以为,治理国家,文武不可偏废,的确,历史的教训告诉我们,失去了制约的武力将祸乱社稷,颠覆江山,造成生灵涂炭。有人说这是因为武人大多目不识丁,不读诗书,不知礼仪,心中没有忠孝仁义,目光短浅只有眼前之利,但真的是这样么?” “小王听过一句话,负心每是读书人,仗义多为屠狗辈,可见这是不是忠孝仁义,并非读书能完全决定的。就算是,那如果让文人多习武,武人多读书,算不算是一种更好的以文制武呢?其实小王觉得,凡事都有个度,文武之道在于一个平衡,这才是祖制!” 这名文官被赵孟启一大堆话,堵得哑口无声,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组织语言来反驳,愣着原地。 此时一名监察御史走到他身边,向玉阶上施礼,谦恭道,“陛下,殿下,微臣有一言,这宗室子弟本就身处嫌隙,若是再沾染军事,若其中有个别野心勃然之辈,恐怕叛乱谋逆之举将不绝于耳,此非社稷之福啊,还望陛下,殿下三思。” 赵孟启真是麻了,终于体会到赵官家以往回宫时脸上带着的无奈,基本真的坐上了那张御座,却依然是一人对百人千人的局面,不管你有什么想法,文官们总有种种理由把你堵回去。 “御史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是,小王觉得不能因噎废食,尤其是如今之世,北方的蒙古,强大得令人窒息,九州大陆,甚至方圆数万里内,除了几个荒僻小国,现在就剩大宋与蒙古相抗了。” 这个事实,群臣多少是知道的,大理国去年才灭国,但许多人都有鸵鸟心态,故意不去想,不然很难睡得着。 “不要幻想蒙古人会像金国一样,止步于现有地界,蒙古现在已经远征到了数万里之外的欧罗巴大陆,你们觉得如此野蛮贪婪,征战无休的蒙古人,会放过咱们这块眼皮子底下的大肥肉么?听闻,蒙古国的王侯将相们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把长生天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变成牧场。” 百官眼皮子直跳,他们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毕竟大宋立国开始就与契丹人的辽国并立,再后来的金国崛起,大宋失土丢人、伏低做小,最后也保住了半壁江山,如此一来,似乎习惯了与北国并立。 这时候赵孟启却提醒他们,北边那个新兴的蒙古,没打算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只想把他们全吃下。 “难道,我们还要执着于文武之争,然后傻傻等着蒙古人来亡我社稷,毁我宗庙,掘我历代祖宗之陵寝么!小王在此呼吁,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宗室乎?然则,如果不习武,以孱弱之躯,如何去抵挡不久之后的滚股铁骑!?文与武,不该冲突,而是相辅相成,一个男人,如果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即便东华门唱名,也算不上好男儿。真正的好男儿,当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 不少人都觉得忠王这话有些夸张了,王朝更替常有之事,但却没有听过哪个朝代去挖前朝皇陵的,这他娘根本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南宋灭亡后,历代先帝的坟都被挖得一空,就御座上那赵官家,连头骨都被人拿去做了酒器。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一词,让他们觉得新鲜,仔细一想又很有道理,从嘴上念出来,颇让人有股振奋之感,这忠王不愧是能写出绝妙好词的人。 可关于好男儿的论辞,着实戳到了不少文官的心肺,让他们对赵孟启很是反感。 但最后一句,也引起不少人的思索,若隐若现中,只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再说了,把这些宗室都集合在一起,就算有个别人有谋逆之心,以自己的身份煽动叛乱,旁人同样是宗室,凭什么帮他?估计只会立刻检举告发,这算不算也是一种监督?” 这?好像是这么一回事,细说起来,他们各自之间其实也是竞争对手,能傻到去帮对手的人,应该不多吧。 “小王在这里,恳请大家,暂且放下言语上的争执,让小王做一些小小的尝试,即便出了问题,我相信也绝对不会把天捅破,以诸位的才识也能轻易将问题解决,不是么!?” 垂拱殿又莫名的静了下来,忠王这番话,让他们不得不多做思索,即便要反驳,也得找出漏洞先啊。 52.微服出宫 赵官家眼神闪闪发亮,对自己这个儿子,又有了新的发现。 这傻小子可以啊,初次临朝,对着百官没有一丝怯意,居然把每个质疑都结结实实的怼了回去,而且还有模有样的侃侃而谈,似是而非的道理,一套一套的。 你说的讲得对吧,偏偏都能和离经叛道沾上边,你说他不对吧,细思一下,又有那么几分道理,起码突然间找不到反驳的地方。 总之呢,站在帝王的角度,这傻小子有主见,轻易不会被大臣左右,这就已经具有了成功帝王一半的特质了。 百官思索良久,终于有人出声了。 杨栋走出班列,眼中既有欣喜,又有担忧,“陛下,臣以为忠王所言,且不论是否合乎圣人之道,但起码具备一个有为之君的潜质,有一种蓬勃向上的朝气,臣认为,就冲这股朝气,即便最终会做错,也值得让忠王殿下一试!” 接着叶梦鼎也出来支持,“陛下,臣作为忠王殿下的讲习,见到殿下有如此巨变,心中甚为惊喜,殿下随口说出前所未有之道理,之词句,即便稚嫩,依然发人深省,为培养出更加优秀的储君,我大宋即便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但臣认为这是值得的,只要能换来一个有为明君,我大宋便中兴有望!” 随即,临时首相董槐也出言道,“陛下,我大宋得此良储,实乃可喜可贺,忠王之策,不妨试试。” 程元凤接口道,“殿下那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臣深有同感,殿下有此胸怀,将来必当振兴大宋,臣也同意让殿下一试。” 中书舍人牟子才,神情有些激动,“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这话虽然浅白,却让臣仿佛挥散了眼前之迷雾,臣半生困惑于何为君子之道,此刻豁然开朗,道家云,‘一阴一阳之谓道’,佛家云,‘慈悲为怀亦有金刚怒目’,而我儒家所倡导的君子六艺,也并未忽略对身体的锻炼,身为心之载,凡事都有两面,然则两面实为一体,因此,臣赞同忠王之意。” 监察御史洪天锡也说,“微臣附议,请陛下允可,让忠王一试。” 陆续又有一些大臣出言表示赞同,另外还有许多一部分,虽然心中并不同意,但眼下又无法提出有力的反对,只好保持默然。 见到没人再明言反对,赵官家便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忠王试试吧,其中年纪过小的就算了,七岁及以下且各自归家,以后再说,其余都留在临安等待新学堂建成,学堂的一应章程,忠王你好生琢磨一番,人员你自在朝中拣选,修造之事就让将作监负责,至于用度开支…既然是宗室学堂,那就从内藏库出吧。” 内藏库是皇室仓库,收入来源为各路上供的部分物品、坑治收入、榷货务与市舶司收入等,归属入内内侍省管理。 但大宋的内藏库,虽是皇室财政的钱袋子,却并非“天子之私库”,也经常与作为国库的左藏库通融互用。 宋朝皇室财库向政府国库拨款已经常规化、制度化了,在实际运用中,它又承担了军费、救灾、补贴中央与地方财政困难的职责,于此之外才是皇室用度。 不过对官家来说,动用起来总归比国库方便许多。 只是这内藏库的管理人乃是董宋臣,等赵孟启要钱的时候,怕是明里暗里都少不了刁难。 额外的事务,让朝会超出了预定时长,这定下来后,便宣布退朝,百官各自回衙署办公,而赵官家去了延和殿批阅奏章。 闲人赵孟启自然是回后宫去,出了垂拱殿,他脸上却笑得欢快。 虽然老赵出尔反尔,不肯掀起大案,不过他也早有预料,毕竟老赵不是老朱,只要事情尚可转圜,没有被逼到绝境,他是下不了破釜沉舟之心的。 想要对大宋有所改变,只能靠赵孟启自己,所以他才要费尽心思,舌战群臣,目的就是为了借宗室学堂之事,掌握一点实权。 这点权利看起来很小,却是他踏出的关键一步,不然若是按部就班,他得等老赵升天了才能掌权,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 次日,庆延殿后侧小花园。 自打赵孟启开始习武不辍,干脆就把这里改成了演武场。 大片的奇花异草刚刚抽出嫩芽,准备在春天里绽放美丽芳华,却突然被不解风情的赵孟启全部给拔光铲平。 赵孟启握着一根棍子,卖力的练着刀法,左劈右砍的,状若疯魔。 内宫里对武器管制严格,赵孟启倒是有资格用,不过也需要严密管理,所以在专门给他修建的兵器房弄好前,他只能用棍子代替。 “啧啧!殿下您这是撒酒疯呢……” 一声奚落,林押班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额……”赵孟启尴尬的停手,喘着粗气,“林老,我这是照着谱子练的啊…可是哪里不对?” 林老头慢悠悠的晃到他跟前,“哪里都不对,你这聪明劲倒不少,能把大多数招式练得有五六分像,但谁告诉你把所有招式串起来,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砍一气的?” “我…我这不是想着,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么,如果我能最短的时间内使完全部招式,那以后用起来岂不就是很快?”赵孟启悻悻解释着。 “唯快不破?”林老头念叨着,“听着倒像是那么个理,但是殿下啊,战场可不是朝堂,生死搏杀也不是耍嘴皮子,练武没有捷径,下的只有死功夫!” “哦哦,那请林老指教。”赵孟启诚恳道。 “谱上的刀法,并不是用来实战的,而是方便练习的人去熟悉刀性,掌握其中的基本动作,实战对阵之时,需要的是临机应对。不单是刀,其他兵器亦然。” 林老头接过他手中的木棍,“刀的基本,有八字要诀,刺、扎、斩、劈、扫、撩、推、割,运用之道存乎一心。” 老头说着,突然身上的气势为之一变,开始演练起来,同时为赵孟启讲解着。 一老一少,一教一学,一个多时辰便过去了。 “哎,年纪大了,这稍一动弹就累得够呛…”林老头扶着腰微微喘气。 赵孟启很狗腿的献着殷勤,“林老,你到这边来坐……您擦把汗…这上品龙团,您解解渴…” 林老头啜了一口茶,一脸了然,“殿下啊,我看您就别忙活了,都说了,皇城司,我如今就是挂个名,早就不管事了,您就别在老汉身上费工夫了。” 见林老头摊开了说,那赵孟启也懒得藏着掖着,“林老,您这话拿去蒙别人还差不多,我这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让您帮我查查,到底是谁给赵孟关上的玉谍。” “爱莫能助……” 林老头把茶盏一放,鸟都不鸟赵孟启,悠悠然走远,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时候黄枸才走了过来,“阿郎,林押班还是没答应?” “哎,这老头,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愣是一点口风都不露,对父皇是绝对的忠心耿耿啊。” 赵孟启叹气,他的目的自然不是查赵孟关了,而是想借这事试探林老头的态度,撬开皇城司的铁幕,看看有没有为己所用的可能。 可惜却在林老头这里碰得一头包,其他都还好,只要话语涉及到这方面,不是顾左右而言他,便是转身就走。 “那能怎么办?”黄枸为主子忧愁起来。 赵孟启一挥手,振奋起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咱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不成,林老头这行不通,咱就找别人试试,备车,出宫。” 是的,赵孟启昨天得到了赵官家的允可,可以出宫为新学堂选址。 “阿郎,不吃了早饭再出去么?” “换换口味,到外面吃。”能吃野食,谁还稀罕家里的饭菜啊。 黄枸的办事效率还是挺高的,等赵孟启换好衣服走出殿门,一切都已经准备停当了。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空坪上,常庚和曾八带着六个班直做小厮打扮,身高体壮的,颇有几分豪奴的模样。 “卑职等拜见殿下。” 八人单膝下跪,恭谨见礼。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赵孟启很是随意的挥着手,笑得很随和,“今日小王出行,就有劳诸位了,到了外面,别露了我的身份,就叫我…恩,就叫黄衙内吧。” “小的们遵命,衙内请上车。” 常庚等人既兴奋又忐忑,兴奋的是忠王出行特意点了他们随扈,忐忑的是万一出点岔子全家都得遭殃。 储君出宫,即便是微服,肯定也不会就这么点人护卫,常庚他们是殿前司的,另外暗中还有侍卫亲军司,以及皇城司的两波人马。 大宋的制衡思想已经深入骨髓,简直随处可见。 为了不那么引人注意,马车并没有走和宁门,而是走了同样在北面城墙但偏东边一点的东华门。 东华门出来,便能看到内司东库,赵孟启掀开车帘特意看了一眼,因为设立新学堂的钱粮到时候要到这里来支取。 然后便是登平坊,这片都是大宅子,却大多属于官宅,一般都是御赐给那些在临安没有房产的重臣居住,谢方叔的宅子便在这一片。 再往北走,挨着登平坊的便是占地宽广的四方馆,这里本是接待各国使臣的,但如今尴尬的是,大宋已经没有几个像样的邦交国了,因此显得颇为寂静。 贴着四方馆的院墙,很快来到的街道上,这条街道是侯潮门联接御街,许多走海路的都从这里入城,所以熙熙攘攘。 马车不动声色汇入人群中,往御街而去,上了御街再往北走,因为这一路都是朝廷衙署,赵孟启便低调的坐在马车中,没敢露面。 53.人生若初见,绾绾如明月 直到过了朝天门,赵孟启才撩开车窗,开始打量起临安的街市来。 来到这里正好一个月了,这才初次见到临安市井的模样。 朝天门南北,仿佛是两个世界,南边虽然也有商铺民宅,不过却不多,而且富贵气较重,人流有限。 而这北边,出来不久后便是临安三大瓦子之一的南瓦子,那里就是一个娱乐聚集地,有许多瓦舍勾栏,这大上午的就有许多富贵闲人流连其中。 三面敞开的舞台上进行着各色表演,曲艺、说唱、杂剧,形式丰富多样,台下的人或坐或立,皆引颈相望,看到精彩处,便鼓掌叫好,并且不吝打赏,铜钱如雪花一样落到台前。 南瓦子的街对面,则是一排以酒楼食肆为主的店铺,大小不一,其中最显眼的便是熙春楼,三层高的主楼,在这个时代显得颇为巍峨。 马车一路北行,赵孟启看见其它店铺也各有特色,有直接面向街巷的,也有带院落及花园的,有单层的,也有两层三层的,也只卖货物的,也有作坊店面一起的。 不仅建筑形式多样,而且特别重视装饰,或于立面缚彩楼、欢门,或挂招牌、幌子,还有的在门前设红色杈子、绯绿帘子、金红纱桅子灯等。 不但浓浓的商业气息堪比后世,而且飞檐斗拱、古香古色更有韵味,让赵孟启不觉有些陶醉。 街上人流如织,越往北走,就越发密集起来,说是摩肩擦踵也不为过,热闹而又祥和,一派人间烟火。 赵孟启看得如痴如醉,像是一个刚进城的乡巴佬,但是常庚等人却是无比紧张,时不时把手探进衣袍里面,以确定必要的时候随时可以取出兵刃。 “阿郎,前面不远处,便是五间楼,那里的茶饮糕点在临安最是有名,而且相对清静些,莫不如去那里用些早膳?” 黄枸在这种拥挤的环境中,也是提心吊胆,便给赵孟启提议。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那就先去填饱肚子再说。”赵孟启依然看着街道。 这段街道之所以这么拥挤,是因为南瓦子北边便邻着珠子市,再过去隔着一个市南坊又是中瓦子,所以寻乐子的人特别多,看着真有那么一点娱乐至死的味道。 再往前走,便有一个大的十字路口,抬眼望西南方向看,是一个巨大的‘肉市’,这个市便是市南坊那个‘市’,里面也不仅仅卖肉,其余各类商货也是应有尽有。 路口往西,也就是后世的西湖大道,两里外是‘丰豫门’,因为门内有座涌金池,也叫‘涌金门’,出了城门就是西湖了。 而往东,则是一条与御街平行的‘市河’,后世叫做‘中河’,过了桥便是五间楼了。 五间楼之所以叫五间楼,是因为它由‘东西南北中’五座二层独立的阁楼组成,而各楼之间又有天桥相连,看起来挺有意思的。 赵孟启选了靠着河边的西楼,这楼上雅间也能看到御街,临窗坐下后,小帽短褐的小厮拿着箸纸上来打问,“贵人要点些什么?” “你们店中都有些什么?”赵孟启也没见到水牌菜单,便随口问道。 “回贵人话,这早间的话,小店供应大小米水饭、炙肉、乾脯、云吞、豆花、羊馅小馒头、脂麻团子、江豆栗儿、龟儿沙馅、春饼、油葱米粿、芋包、白粿、软羊焙腰子、盐酒腰子等,还有各色面羹,有四软羹、石髓羹、杂彩羹、双脆石肚羹、猪羊大骨、杂辣羹、诸色负羹、大小鸡羹、撺肉粉羹、三觯大廉骨头羹,另外,鄙店不但楼分四方,这四方各地有名的吃食也是不缺,插肉面、大燠面、煎燠肉、鱼兜子、桐皮熟脍麴、煎鱼饭、鹌鹑馅的馉饳、香药灌肺、玲珑双条、七色烧饼、金铤裹蒸、门油、菊花饼、宽焦、侧厚、髓饼、新样满麻。一般贵人想要的鄙店都能供应,便是实在没有的,亦能为您叫来索唤。” 也不知道是这小厮有意卖弄,还是所有酒楼都是这么报菜名,这几十个菜报下来,都不带喘气,嘴皮子堪比后世的相声演员,至于他说的‘索唤’,其实也就是外卖。 小厮说得很顺溜,赵孟启却听得一阵耳晕眼花,只好摆摆手,“黄枸,你看着安排吧,给常庚他们尽可往好的上。” 黄枸按着赵孟启的喜好口味,拣选了吃食,然后说,“其他那两桌,你店里最拿手的尽管上,他们若还点其他,也满足便是。” “好嘞!”遇到豪客,小厮笑得菊花一样,“那贵人可需点茶?” 听到这个,赵孟启来了精神,“把你店里最好的茶娘子唤来。” 又能赚一笔,小厮乐得眼角快飞上了天,“贵人您稍等,小人这就给您安排。” 点的东西虽然不少,但这酒楼的效率却是很高,只不过片刻,四名小厮便前来行菜。 只见他们每人左手杈着三个碗,右臂自手至肩驮叠约二十碗,散布于桌案,近百个碗碟稳当妥帖,没有一丝漫溢泼洒,功夫实在了得。 “贵人,您点的吃食都上齐了,请慢用,茶娘子稍后便来。”小厮满脸堆笑。 黄枸取出一张十贯的交钞,递了过去,“我家衙内赏你们的,尔等自去分之。” 一看面额,小厮惊喜万分,笑容更是真诚,“谢衙内赏,小的们恭祝衙内公侯万代,福寿满堂。” “莫饶嘴,且都下去吧。”黄枸忍住没翻白眼,啥子公侯万代,咱主子是要当皇帝的人。 小厮们出去不久,雅间的门被轻轻敲响,“贵人,可是您这里需要点茶?” 声音清澈悦耳,仿若空谷幽兰,似有玉珠从赵孟启心间划过。 “请进。”黄枸出声相邀。 房门悠悠推开,一袭倩影飘然而入,犹如一轮明月照得满堂华彩。 赵孟启有些恍惚,眨眨眼睛,定神望去。 这小娘子,身姿高挑,穿着一身浅蓝色齐胸襦裙,轻纱上襦隐约中透出白嫩晶莹的手臂,以及精致秀丽的香肩,深蓝的缎带穿过腋下,把飘逸的蓬松下裙高高系于胸上。 款步轻移间,如云端漫步,那汹涌的波涛,让赵孟启感觉全世界都在晃动。 小娘子打眼微微一扫,便径直来到赵孟启身前,微微侧身,一双柔荑相叠于腰间,盈盈一福。 “贵人万福,绾绾应召前来点茶,敬请吩咐。” 声若黄鹂,吐气如兰,随着话音出口,她面上的垂纱面巾微微摆动。 赵孟启微微仰头,细看过去。 只见纱巾挂在高挺的鼻梁上,露出的半截,如葱似玉,一双桃花眼,秋水盈盈,额间缀着一颗冰晶,却透着肃杀。 赵孟启仿佛坠入了梦中,轻声喃喃,“人生若只如初见……” 绾绾闻言一愣,眼中泛出惊疑,“贵人怎知妾身闺名!?” “什么闺名?”赵孟启眼中有些茫然。 难道只是巧合?绾绾凝眸,试探道,“贵人方才念的是?” “哦,一句词。” “词?妾身倒是从未听过,衙内所作么?可是木兰花令?” 赵孟启讪讪,“一时有感,偶得一句。” “就一句么?那倒是可惜了……” “咳咳,娘子不是来点茶么?”赵孟启岔开话题,遮掩道。 “呀!”绾绾惊醒,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贵人见谅,妾身失礼了。” “无妨无妨,娘子且请。” 绾绾又一福,然后扭头,“布置茶具吧。” 赵孟启这才发觉,原来这小娘子身后还有个半大的小丫头,正端着托盘,上面想来是绾绾的专属用具。 茶案正在赵孟启桌案的对面,相隔一尺,绾绾捋着裙摆,曲膝正坐,将茶具一一摆放齐整,动作轻盈优雅。 那小丫头应该是她的助手,将炭炉点燃后,放置于茶案一侧。 绾绾取出一个水瓮,往细颈瓷瓶中注水,“此水取自虎跑泉,清透甘冽,煮茶最好不过。” 注满后,她提着瓷瓶放置于炭炉之上,然后取茶,“此茶为京挺,虽比不得龙茶、凤茶,亦是北苑上品。” 她将茶团放入石钵中轻轻捣碎,然后再取出,放入石碾中,细细碾成粉末,随后继续用罗筛筛上多次,取最细的茶粉待用。 进入状态后的绾绾,浑然忘我,她一边用滚水清洗预热青黑色的茶盏,一边凝神听着瓷瓶中的声音。 待她听到瓶中之水刚好二沸之后,取下静置,同时把茶粉放入热好的茶盏中。 等沸腾之声停止后,绾绾提起瓷瓶,向茶盏中倾倒,水线散着雾气,如云中银龙,冲向茶盏。 这便是点茶了,整个注水过程分成七次,边冲点边以竹制的茶筅在盏中回环搅动,即所谓‘击拂’。 整个过程中,绾绾的动作犹如舞姿,令赵孟启赏心悦目。 等到击拂完成,绾绾将茶盏置于案中,“贵人且观之。” 赵孟启往茶盏中看,里面飘满着乳白色的泡沫,随即,绾绾一手提起瓷瓶注水,一手晃动茶盏。 只见汤面幻出一株兰花,须臾之后便又散灭。 “这是,茶百戏?”赵孟启惊叹。 绾绾眼角勾出浅笑,“正是茶百戏,让贵人见笑了。” 接着她将茶汤分于数个小盏之中,起身,奉于赵孟启,“贵人请饮。” “且慢…”黄枸赶忙开口,“小娘子,可否让鄙人先品?” 赵孟启瞪了他一眼,不过倒也没阻止。 绾绾愕然了一下,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稳了稳心神,把手中茶盏移向黄枸,“客官请。” “谢谢小娘子。”黄枸笑着接过,然后牛嚼牡丹一样一口喝下,完全没有品茶的样子。 绾绾视若无睹,再取过一盏,放置在赵孟启案上,然后退身一福,“贵人请慢用,妾身便不打扰了,告退。” 赵孟启眼中闪过不舍,却也没有挽留,“谢谢绾绾娘子献茶,黄枸,送送娘子。” 黄枸将绾绾和小丫头送到走廊,还取了一百贯交钞递给小丫头,“娘子的茶艺,让我家衙内很满意,送上一点车马钱,略表心意。”随即转身回了雅间。 小丫头看着手上交钞上的面值,瞪圆着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娘子,一百贯诶,这客人也太豪奢了吧,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交钞,娘子你快看看,不会是假的吧?” 绾绾曲指往小丫头额上一弹,“可不敢胡说,用假钞是要杀头的,把钱收好了。”说完便往前走着。 小丫头捂着额头,吐了吐小舌头,快步跟了上去,“娘子莫怪,是云娘见识少了,不过刚才那些客人都好奇怪哦。” “是好奇怪…”绾绾顿足,回首望雅间望去,“人生若只如初见……可惜,这人恐怕贵不可言,以后应是没有机会听到全词了。” 54.看地 黄枸从案上的碗碟中,每样各取了一点,先用银针试毒,然后开始试吃。 赵孟启有些无奈,他知道银针其实不是试毒,只是试硫而已,许多毒未必含硫,含硫的未必有毒,比如鸡蛋。 但这个时代最容易获取的剧毒之物便是砒霜,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鹤顶红’,中毒后发作极快,通常是难以抢救的,因为技术原因,里面含有不少硫,因此用银针一试便知,因此也不能说没用。 试吃,也未必管用,防不住一些慢性毒药,但只要不是立刻要命,总还有抢救的机会,而且这已经算是最实用的日常防毒手段了。 赵孟启刚来就差点被人灌了毒药,可不敢对自己的生存环境有什么自信,加上黄枸坚持,也就只能听凭由之。 等待的时间里,赵孟启干脆看起了窗外的风景。 市河之中,舟楫往来不断,大多数都载着货物,前往各个市坊,或者刚从那里出来。 这临安城中的河道,要比后世多了很多,纵横交错,西边由两条河道接入西湖,北边两条河道接入运河,东南两条河道接入钱塘江,于是光水门就六七座。 经大运河、沿长江西进,即可抵两湖地区及天府四川,溯钱塘江而上,又可达繁荣的婺州、衢州、徽州等地。 另外还有浙西运河与浙东运河,分别沟通临安府北郭与镇江,以及钱塘江与姚江,使临安与其他州郡间畅通无阻。 某种程度上来说,水路便是临安居民最主要的交通方式。 河道多了,这城里的桥梁也是多不胜数,拱桥、平桥、木桥、石桥,不但巧夺天工,而且结实耐用,这时候汉人的建筑技术独步天下。 赵孟启目光掠过不远处那座桥,恰好捕捉到一抹浅蓝。 绾绾主从二人安步当车,走到桥中高处时,似有所感,绾绾驻足,凭栏翘首向五间楼望去。 见她停下,赵孟启不由回以微笑。 这相距五十来丈,绾绾看到了他,但却看不到他的笑,朦胧感觉他是在看自己,施了个万福,便继续前行。 好美丽的女子啊,可惜冰冷了些。 见她渐渐消失在人群中,赵孟启怅然若失。 “阿郎,时间到了,您可以用膳了。”黄枸的声音将他唤了回来。 这五间楼的吃食确实很不错,不比宫里的差多少,只是赵孟启有些索然无味,或许是少了一些秀色佐餐。 应该是这具身体的原因吧,青春期的少年,比较容易被异性吸引。 赵孟启只能如此解释,毕竟前世历经沧桑,在这方面已经淡漠了许多。 不管有没有味道,他还是吃了许多,不然没有营养怎么长身体。 吃过了早饭,赵孟启坐着马车,往东城外去。 临安城长不过十四里,宽也就五里左右,但城中人口却有近百万,这种密集程度下,哪里能轻易找到地方新建学堂呢。 何况赵孟启计划中的学堂面积可不小,因此只好去东城外看看。 路过一座宏伟却有些残破的宅子,见到有不少道士出入,赵孟启不由好奇。 “阿郎,这是佑圣宫,最早是孝宗皇帝的潜邸,光宗和宁宗都在这里出生的,孝宗即位入宫后,这里便荒废了,孝宗便干脆将这里改成了道观,以供奉北极真武佑圣君,从修建到如今,差不多有一百一十年了,破旧也就难免。” 黄枸已经习惯了给赵孟启当解说,见他有疑惑,便把宅子的来历说了一下。 北极真武?那不是玄武么? 难怪宋朝的历来奉行防守龟缩政策,原来这么崇信玄武啊。 赵孟启吐槽着,打量着这个占地面积看起来比四方馆都大的道宫,真是不敬苍生敬鬼神,这么大的地方,拿来做什么不好,就算建宅子卖钱,也能贴补不少国用吧。 据说这临安城里的道宫还真不少,什么开元宫、龙翔宫、万寿观、东太乙宫、德寿宫、景灵宫……一大堆,一个比一个大。 赵宋如此崇信道家,最后危急关头,龙虎山那群牛鼻子还不是转头向蒙古人臣服。 如此一想,赵孟启心中不由有些厌烦,奈何他又做不了什么,只好放下车帘,眼不见为净。 黄枸见主子似乎心情不好,一时也就不再多话,就这么安静由崇新门出了城。 崇新门外并不是荒郊野外,因为在临安城东还加建了八里多长,两里宽的土墙外城,用于容纳过剩的人口。 这里除了豪门大宅比较少,看起来和城内区别也不是很大,相对来说没那么拥挤,也能找到一些空地。 见着路上没那么多人,赵孟启干脆下了马车步行,身边只带着黄枸,还有常庚和曾八,马车和其他人吊在后面跟着。 走了一段路后,赵孟启看见一片宽广的工地,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正在搭建房屋,略一看也最少有几千人。 其中还有不少胥吏衙役在指挥监工,四周还有不少军士看管。 赵孟启以为是朝廷在兴修什么工程,所以动用了这么多劳役,但这些人明显就已经很穷苦了,还要让他们服役就实在太过分了,于是他脸色黑了下来,心上仿佛坠了个称砣。 在封建社会,老百姓除了要交税,还要服各种差役夫役,这服役说白了就是免费给朝廷充当劳动力。 这对百姓来说是一座很沉重的大山,一旦朝廷征役到头上,就得放弃自己的营生,甚至自备粮食免费给朝廷干活。 如果是只是农民,在农闲时间被征役那影响还相对小些,但随着社会发展,越来越多人靠手工业和商业来谋生,因此这役法成了很大的弊政。 历代为了消除这个弊政有过很多次改革,逐渐由百姓出人改为出钱,由朝廷花钱去雇人干活,最有名的就是王安石的免疫法。 这免疫钱自然是加在了原本要交的税赋中,但往往随着时间,等百姓习惯了增加后的税赋,朝廷往往又要免费用役,出现了既交钱,又服役的情况。 这样一来又开始一个循环,再加免役钱……如此一来,免役钱就成了变相的加税。 赵孟启看过旁通册,知道这时候的免役钱已经算在经制总钱一项里了,就算朝廷免不了在一些地方动用劳役,但这么大规模,还是春耕时节,征集这些农民模样的百姓来服役,耽误了农时,那他们这一年都没有了收入,还怎么活下去!? 果然这封建社会都是万恶的! “这是怎么回事!?这时候征役,是不打算给这些百姓活路了么!?”赵孟启咬着牙,语气有些森寒。 黄枸对眼前的事也是不明所以,知道主子生气了,但又不知道从何解释。 这时常庚开口道,“衙内,您可能是误会了,这不是征役。” “不是?那这是什么?” “是这样的,去年太湖水灾,许多百姓的田地被淹没冲毁了,变成了流民四处谋生,这临安附近就有几万人,户部马尚书也兼着浙西安抚使和临安府,前阵子便上书官家,要给这些灾民安排谋生的活计,并在这城东建屋宅安置,所以他们其实是在给自己干活,而且朝廷也适当的给他们发放钱粮,也算是以工代赈吧。” “既然这样,为何有这么多军士?” “这人一多,难免良莠不齐,这里可是临安,万一出点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总得有备无患嘛。” “哦,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 “衙内心系百姓,也是大宋之福嘛。” “呵呵,看不出来,你个大老粗也会拍马屁啊。” 知道自己是误会,赵孟启心情也好了起来,这大宋总算还有点救,起码朝中还有些有良知的官员。 又多看了几眼,想到这几万灾民就是现成的劳动力,心中一动,开始有了一点模糊的计划。 “衙内,这里尘土太大,咱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黄枸劝了一声。 离开工地,一路上也看到了几片空地,可要么就是低洼积水,要么就是面积小、形状怪,都不怎么合适。 看来这附近能用的那块灾民安置地了,而且赵孟启对环境也不是很满意,不适合学堂所在。 赵孟启几人走着走着,就到了南土门市,这里密集的店铺虽然简陋了些,但生意却似乎都很不错,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见着人多,黄枸紧张起来,“衙内,再往前走,就是南土门了,想来不会再有合适的地方了,要不咱们回头,再换个地方吧。” 常庚也劝道,“衙内,我看这土城都差不多,能符合您要求的,估计也就艮山附近了。” “衙内,要是不强求城内的话,西湖四周其实也不错,葛岭和南屏山都离城不远。”曾八也提着建议。 赵孟启想了想,估摸着这东土城确实不会有什么合适的地方,又想到今日出来还有皇城司那档子事,便点了点头。 “行吧,这走了一上午,也没个头绪,下午便去西湖瞧瞧……” 他正说着,边上巷口暴起追打声,“贼猢狲!别跑!……直娘贼!看老子不剁了你狗爪……” 55.吾穷?伍琼 异动一起,常庚和曾八立刻把赵孟启护了起来。 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从巷口急速冲了出来,差点撞到已经全神戒备的常庚身上。 就差三四尺的样子,却见他居然硬生生的折开方向,向边上闪去,嘴里还嚷着,“对不住!对不住…” 常庚本来已经掏出了刀子,见这情况,又悄然收了回去。 这人避开了常庚,哪知他闪躲的方向正好有个小贩推着鸡公车,这下没法躲,硬生生撞了上去,扑倒在地。 “这下看你往哪里跑!” 巷口追出一个汉子,挥着棍子就奔了过去,冲着地上那人就是劈头盖脸。 “打死你个龟孙!”“贼囊求,跑啊!”“看你还敢偷!” 汉子抡着鸡蛋粗的木棍,砸在那人身上砰砰啪啪一阵乱响,那力道让旁人看着都疼。 可那人不见反抗,也不见痛呼,引得赵孟启好奇看去。 只见那人蜷缩着身子,一手护在头脸上,扛着毒打,另一只手抓着几个大馒头正死命往嘴里塞。 “还敢吃!入你娘的饿死鬼投胎!” 汉子用棍打得不解气,上脚往那人头上踩,把他的半边脸都踩到了泥土里。 那人抬手一撞,推开汉子的脚,嘴里匆忙的吞咽着,馒头继续往嘴里送。 汉子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不由怒气更盛,狠狠往那人抓馒头的手踹去。 半个馒头掉在地上,往远处打着滚。 那人用鼻音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叫,蹬着一双赤脚,连滚带爬地追着馒头扑去! 用空着的手抓住已经裹满一层泥土的馒头,和另一只手上的一起往嘴里塞,根本不管又追上来毒打他的汉子。 卧槽,这真是打死都要吃啊! 赵孟启从来没见过有人可以这个模样,惊愕了许久,现在才反应过来,“曾八,救人!” 曾八还不犹豫的冲了上去,一脚便把那汉子手中的木棍踢断,“够了,狗入的你想打死人么!?” 汉子看着手上断掉了木棍,愣了一下,立刻骂了回来,“打死又怎样,关你屁事!入娘的要你多管!” 原本想着,这汉子是被偷窃的苦主,曾八才没往他身上招呼,见他居然还敢骂自己,甩手就是一个耳光,“啪!” “贼斯鸟,脑子被驴踢了!?老子这是救你!还敢狗咬吕洞宾?” 被这一巴掌打蒙了,汉子把断棍丢在地上,捂着脸,愤恨的看向曾八,嘴里不知道咕哝着什么。 曾八以为他还在骂自己,“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作势要上去揍他。 “官人…别…是俺不对。” 地上那人一个骨碌爬了起来,吞咽下最后一口,拦住曾八,“是俺偷了他家的馒头,他打俺是应该的。” “小子挺抗揍的啊!”曾八讶异,看清这灰头土脸的人其实是个少年,又觉得他这行为挺有意思的,不禁调侃,“他刚才可是把你往死里打,你就不想报仇?……哦,对了,看你的样子,其实刚才完全可以还手对吧?练过?” 少年咧嘴憨憨一笑,露出一口大板牙,“穷人身子贱,只要不饿死,打几棍子算啥事。” 那汉子缓过劲,捂着脸嘟囔着,“就是,这猢狲就该打,偷我家馒头偷了半个月了,今天好不容易才逮到他。” 这时候,后面跟着的班直,除了驾车的,其他五个都赶了上来,见到赵孟启没事,都大松一口气。 然后簇拥着赵孟启走了过去,那汉子一见这阵势,立刻慌了神,“你…你们,别乱来,不然我可要告官了。” “你当街行凶,还有胆子告官?”赵孟启笑道,“不就是几个馒头的事么,至于把人往死里打么?” 那汉子一看赵孟启这气质,就知道是自己惹不起的人,赶忙解释,“衙内,可不能这么说,他这半个月偷了可不少,加上今天的一共八十七个,算他四十三文钱,我一天忙死忙活下来,都挣不够这么多。” “好吧,等我问清楚,替他赔你就是。” 赵孟启也知道,这时候的底层老百姓日子不好过,白干一天或许家里人就得挨饿,也就不宜苛求。 他转头去看那少年,见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好几处破开的大洞,都能直接看到他皮包骨的身体,脚上裂着好多口子,应该许久没有穿过鞋了,这么冷的天气,也不知他是怎么没被冻死的。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挠着鸡窝头,虽然满脸泥土,也能看出他很不好意思,“俺,俺叫伍琼。” “吾穷?真是取了个好名字,这一来你不穷谁穷?”赵孟启不由失笑。 “不,不是!”少年有些急眼,慌忙分辨起来,“是人五伍,王京琼!” “恩?你多大了,识字?” “今年十五,俺阿翁教过俺几年,认得一些字。” “才十五啊,看起来比我高好几个头呢,好吧,先不说这个,我问你,你应该也是太湖那边过来的流民吧。” 赵孟启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正常时候,来历不明的人是进不了城的,好歹临安也是国都。 “是,俺跟着他们一起来的。”伍琼老实回答。 “临安府不是有赈济你们么?而且还给你们建安置屋,你怎么不去上工,看你的样子也有把子力气吧,可是有什么隐情,官吏克扣你们的赈济?” “没有克扣,俺和大伙一样领的粥,可吃不饱,也不是不想去上工,是俺年龄不够,而且,而且俺没有户籍……” “没有户籍?”没有户籍的话,不但官府不会收用,就连私人也不敢轻易雇佣,起码在临安不敢。 “俺不是宋人,不对,阿翁说俺们是宋人,俺老家是许州的,老家活不下去,阿翁带着俺往南跑,先去了襄阳,然后又流落到了常州……”说着,伍琼似乎想到什么伤心事,哽咽了起来。 原来是北地逃民,听他这短短一句话,恐怕却经历了无数磨难,赵孟启心中一叹,“好吧,我明白了,对了,那你为何只偷这汉子家的馒头?” 伍琼不好意思的看了汉子一眼,又挠了挠头,“他摊子就他一个人,俺其实也不是偷,就是见他在忙的时候,拿了就跑,俺寻思着,他应该不会丢下摊子来追我,其实,要不是俺今天饿得腿软,他就算追也追不到的。” 那汉子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我受了半个月的气了,要不是实在忍不住,能把摊子都扔了?也不知道回头还能剩下啥。你这猢狲实在欺人太甚!” “好了好了,赔你就是,黄枸,给他十贯钱。”赵孟启觉得伍琼这小子挺有意思的,心情一好,张口就是十贯。 好家伙,一个卖馒头的破摊子哪里值得了十贯钱,这阿郎也真是不把钱当钱,黄枸心里絮絮叨叨的,没好气的把十贯交钞拍在汉子手里。 汉子双手举着交钞,透着光辨认了半晌,最后龇着满嘴黄牙大乐,“谢谢衙内,衙内大气……” “好了!你可以走了!”赵孟启挥挥手把汉子赶走。 这时,缩在旁边看了半天的推车小贩,畏畏缩缩走了过来,弱弱的问,“衙内,小人的车子被撞翻了,一车的磨喝乐都碎了,您看,能不能……” 好吧,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黄枸,赔给他。” 黄枸找出一张交钞给小贩,小贩接过来一看,顿时有些不乐意了,“怎么才一贯?” “不要?还回来!”黄枸可不惯着他,伸出手去索要,“你这些泥人,最多就值两百文,给你一贯你还不乐意了!?做人可莫太贪心!” “乐意!乐意!小人乐意!”小贩赶紧把钱往怀里一揣,屁颠屁颠去把车扶起来一溜烟跑了。 伍琼就呆呆愣愣的看着赵孟启赔钱,怎么都没想明白,自己闯的祸居然值十一贯钱,自己又不是小娘子,就算把自己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啊! 赵孟启笑眯眯的看着他,“麻烦我帮你解决了,钱我也替你赔了,往后,你就跟我混了吧。” “啊!?”伍琼就像被马蜂蜇了一样,吓得往后一跳,瑟瑟发抖抱着胸,“俺不为奴!阿翁说了,就算饿死也不能卖身为奴!” 赵孟启被逗笑了,“可是你欠我十一贯,你要怎么还?” “怎么还?”伍琼傻眼了,掰着手指,“十一贯啊十一贯!俺可能一辈子都攒不下十一贯!这要怎么还,怎么还……” 这傻小子真是走狗屎运了,被殿下看中,日后还不得飞黄腾达?还在这磨叽,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常庚和曾八等人一脸羡慕嫉妒,看向伍琼的眼神无比复杂。 念叨了老半天,伍琼想破头也没想到可以赚到十一贯钱的法子,只能咬咬牙,“衙内,俺还不起,要不,俺把命给你吧。” 赵孟启乐坏了,眯着眼,“拿命还啊?……也行!” “那好,俺现在就给你。”说着,伍琼四下张望一圈,然后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就要往头上砸。 “住手!”赵孟启生怕喊慢一点,这小子真就寄了,“谁让你死了,我的意思是,以后你就跟着我干了,放心,不让你为奴,还给你落户籍。” “真的!?俺可很能吃的!” 56.切就切吧 马车进了崇新门,向着城西驶去。 车厢里,伍琼挨着车门坐在黄枸对面,看着身上不怎么合体的新衣,总觉得不是真的,即便做梦,也从来没想过有这么一天。 大宋的商业服务业是真的很到位,黄枸领着比乞丐都不如的伍琼进了南土门市,不到两刻钟后出来,便已经焕然一新,完全就像换了一个人。 赵孟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骨架很大,手长脚长的,就是没几两肉,新袍子挂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虽说‘刷洗’得很干净,过分消瘦的脸庞也依然色如铜盆,一双眼睛倒是干净透亮。 见他坐在这奢华的马车里,似乎很是不习惯,但并没有太多局促不安。 倒是个纯粹的人,或许只对食物感兴趣吧。 赵孟启想到他打死都要吃的样子,不由笑了,“你说自己很能吃,有多能吃?” “多能吃啊?俺也说不上来,打记事起,俺从来就没吃饱过。”伍琼说着,突然有些腼腆起来,“不过衙内您放心,平时给俺吃个半饱就成……” “哈哈哈,这会倒替我担心起来了?” “俺刚才想明白了,衙内肯定不是坏人,俺除了一条烂命,也没啥值得衙内图谋的,像俺这样的半大小子,在人市上都是最不值钱的,十贯钱最少都能买五个了。” “好不好人先不说,让你每顿都吃饱,于我来说却是很容易,至于你将来是福是祸,就很难说了。” 说到这,伍琼似乎浑不在意,“只要能吃饱,管他将来作甚,是了,不知衙内打算如何使唤小的?” “暂时也没什么可让你做的,就给我做个伴当吧。” “可是书童么?”伍琼居然有些憧憬,“那挺好,那样俺也能沾光读点书了。” 赵孟启摇摇头,“那你可要失望了,我读书的地方,一般人都进不去,而且以后我可能没多少时间读书了。” 资善堂作为帝国皇储受教之所,规矩自然大一些,他记忆中原主上课的模样,每次都必须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说来,自己来了后,到现在还一直没去过,听老赵说,已经有大臣上奏,要尽早给他复课。 “啊?不读书啊,那太可惜了……”伍琼一脸遗憾,那神情仿佛少吃了好几个馒头。 坐在对面的黄枸笑眯眯的看着他,“这么久了,你就没想着问问衙内是什么身份么?” “这还用问?能用两匹马拉的车,整个大宋都没多少,不是王公亲贵,就是相公官人。”伍琼一脸笃定,仿佛早已看穿了一切。 “你猜的对也不对……”黄枸慢悠悠说道,“咱家郎君,其实不是什么衙内,而是,大宋的储君,忠王殿下!” “啥!?”伍琼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变得大舌头起来,“忠…忠忠忠…忠王?” 赵孟启原以为这家伙天塌下来都当被子盖呢,不禁挑了他一眼,“怎么?不像么?” 伍琼盯着赵孟启上下打量,左看右看,很是失礼,黄枸想要呵斥,却被主子眼神制止了。 研究了半天,伍琼挠着脸,“这看起来也不傻啊,怎么会是傻王呢……” “放肆,辱骂储君可是大不敬之罪!”黄枸忍不住了。 “呀…”伍琼吓得捂住了嘴,脸上有些惶恐。 赵孟启摆摆手,耸肩说道,“别较真,他只是无心之言,何况,许多人背后不都这么叫么。” “迟早把他们的嘴都打烂……”黄枸一脸愤愤。 伍琼其实已经相信了,因为人家没必要骗他,脸上歉然起来,“殿下,是小的无礼。” 不过眼中还是有许多好奇,“为什么传闻中都说您……就像三岁小儿一样,连话都说不清,他们都说要是让您当了官家,这大宋也就到头了…这不是俺说的,俺听许多书生缙绅都这么说……哦,俺知道了,一定是有人造谣!” “也不算造谣吧,毕竟以前那是事实。”赵孟启满不在乎。 这时伍琼突然想到了什么,吓得捂住自己的裤裆,“啊呀!那小的跟着您,岂不是要进宫?那岂不是要割掉小鸡?这可怎么行?” 赵孟启也不说话,就玩味的看着他。 伍琼神情变幻不停,时而凝重,时而挣扎,不过也没持续太久,最后咬咬牙,在吃饱和做男人之间做出了抉择,“切就切吧……”大松一口气,又满脸的难过。 “进宫做小黄门,那也是为奴,我既然答应过你,就自然不会让你为奴,放心吧,你的小鸡保得住。” 赵孟启不再逗他,给他一颗定心丸,说完便撩开帘布,看向窗外的街道。 临安历来多雨潮湿,水域又较多,这大街小道基本都是石板铺就,马蹄踩在上面,哒哒作响,有种独特的韵律。 街上的行人一听到这声音,立刻就自动自觉的避开了,好在御街还算宽广,也没引起什么骚乱。 大宋缺马,南渡之后就更缺,日常能用上马的十分稀少,就如后世的劳斯莱斯差不多。 寻常百姓,哪怕是大多数官员,所用的车子都是用驴或牛来拉,另外也让轿子普遍了起来。 在以前,许多士大夫都认为轿子是以人代畜,不人道,一般是不会去用的,只是如今很难坚持不用了,毕竟有身份的人总不能和平民一样靠两条腿出行吧。 车里面,黄枸小声教着伍琼一些规矩,而赵孟启慵懒的依着软靠,沉浸在窗外的清明上河图中。 到了后世,眼下这座城市依然是世界上有数的大城市,只是在日益加速的生活节奏下,路上的行人往往就像屁股着了火,步履急促,行色匆匆,为了车贷房贷老婆贷努力奔波,不敢稍有停歇。 曾经他也是其中的一员,每日奔忙着,却找不到生活的意义,偶尔喘息的时候也会幻想,或许回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或者‘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古代也很不错。 如今愿望算是实现了,可惜时间点有些不对,居然是人人诟病的‘弱宋’,而且还是王朝临终前。 57.皇城司顾青 说实话,大宋确实很多很多缺点,很多很大的问题,不过暂时不妨碍赵孟启欣赏眼前繁华有趣的市井百态。 不时有短褐袴裤的小商贩,推着装满各色货物的小车从车窗经过,口中的叫卖声犹如吟唱,韵调千回百转,颇为引人,待招揽到了客人,便当街停下任其拣选,并在一旁伶牙俐齿地推销起来。 再不远处,挎着竹篮的妇人们,翻翻拣拣挑着摊架上不过几文十几文的货品,寻着中意的,便开始与摊主讨价还价起来,仿若骂架一般,争得面红耳赤,泼辣犀利的话语,让一旁经过的老夫子摇头不止,大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街边的各种店铺鳞次栉比,悬挂着鲜艳的旗幡招幌,小厮各展所长的吆喝着,热情地邀请着客人进店。 其中一个店铺尤为鲜艳,宽广的门面前面,扎着彩楼欢门,门下不断有三五成群的小娘子进出着。 这些小娘子簪花带妆、春衫靓丽,风姿绰约如盛放的鲜花,令人目不暇接,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不少少年郎徘徊在附近,有些大胆的,总是试图上前搭讪,惹得小娘子们或嬉笑调侃,或呵斥怒骂。 再远一些,应该是一家书画店,门前许多白衣书生,或背着竹笈,或拎着书卷,遇见相熟,便揖手相拜,有相互间投契的,停在那里谈论着什么,也有年少慕艾的,踮脚眺望着那些青春可人的小娘子们。 还有一些巷口街角处,三三两两的闲汉泼皮,顶着春寒也要袒开胸怀,露出花臂,目光不停在街面巡梭着,找寻着来钱的机会。 偶尔会有扛着水火棍的皂隶,懒洋洋的巡街经过,望见他们,免不了上前喝骂几句,闲汉们也不跑,嘻嘻哈哈的奉承几句,皂隶也不会真的和他们计较。 街中还有挑担的送水人,提着外卖疾步行走的小厮,行脚的僧人,追打嬉闹的顽童,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勾勒出一派繁花似锦的盛世景象。 此情此景,多么鲜活,多么美好啊! 只可惜,若是没有变化,再过二十年,眼前这一切将被蛮族铁骑踏个粉碎,一如东京开封,西京洛阳,长安,应天,大名,太原,真定,青州…… 赵孟启长叹一气,放下帘布,心中开始沉甸甸起来。 单凭一己之力,想要挽天倾,保江山,其实很难很难,甚至是一种奢望。 不过既然老天把他送回这个时代,让他再活一世,总得做些什么,不说其他,单单就为这人间烟火,头铁一把又何妨呢? 马车在人流中穿行着,从东到西,横跨了整个临安城,最后再从丰豫门出了城,来到了西子湖畔。 离着城门一百丈左右的距离,大概就是后世涌金楼那个位置,耸立着一座十来丈高的主楼,在这个时代显得异常雄伟。 这边是临安最有名气的酒楼,大宋第一奢靡之所,‘丰乐楼’。 南渡以前,东京开封有座‘樊楼’,一直稳居天下第一酒楼的宝座,在徽宗时被改名为‘丰乐楼’。 临安这座,原名耸翠楼,南渡之初曾是皇城司指挥所在,后来辗转改成了官办大酒楼,便改名为丰乐楼。 这名字代表着人们对东京风物的思怀之情。 五年前,临安府把旧楼拆掉,在原址按着东京樊楼的样子重修,让这里成为了名符其实的天下第一酒楼。 不但平时朝士会饮,缙绅士子请客,首选就是这里,就连给新科进士赐鹿鸣宴也在这里。 只是一般人都不知道的是,这里居然归属皇城司打理,不但是皇城司的经费来源之一,也是探事据点。 此刻,楼中高处,一名青衣男子负手而立,凭栏俯视着远处蝼蚁般大小的游人。 俊美无双的脸庞隐隐带着几许桀骜,一对剑眉深锁,眼中似有踌躇,像是遇到了极大的难题。 这男子便是直龙图阁、提点皇城司,顾青,顾古韫。 龙图阁直阁,是贴职,正七品,与包拯那个正三品的龙图阁直学士差距甚大,但同样都是给清贵文官的荣誉虚衔。 而提点皇城司是差遣,同样是正七品,却是武官,权力仅次于提举皇城司,但因为某些原因,他如今却是实际负责人。 以文官行武事,在大宋是很常见,不过直接进入武事衙门,特别是皇城司这种‘令人嫌恶’的,就很少见了,约莫其中有不少故事。 “提点,忠王殿下已经出城,就快到了。”一名亲事官进来禀报。 顾青转身,揉着眉心,微微一叹,“终究是躲不过的,安排下去,将殿下请到水云间,尽量避开闲人。” “喏。”亲事官领命,迟疑了一下,“提点,若是殿下要见您,该当如何?” 闻言,顾青苦笑,捏了捏鼻梁,“到时再说吧。” 亲事官退了出去,顾青踱着步子,走到书案前,上面放着一纸短笺,正是早晨时从宫里传出来的林押班手书。 上面写着,“吾已老,难侍二主,忠王天命所在,何去何从,汝自为。” 林押班是皇城司的正牌主官,但一直处在半隐退状态,不怎么管事,这一两年来都是顾青在主事。 林老头对顾青不但有提携关照之恩,更是视若子侄,信任有加。 眼下,老头子却把压力直接丢给了他,让他自己做选择,可事关重大,一向果决的他,斟酌考虑了一上午,到现在都没有下决心。 皇城司,天子耳目,皇权保障,在原则上只能对官家一人忠心,所以历任掌司之人都必定是官家心腹中的心腹。 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允许别人插手渗透到这个要害机构中。 但林老头这言外之意,很明显的暗示,他认为忠王就是下一任天子,其中利害就不言而明了。 关键是,皇城司是谍探没错,但却被禁止窥探内宫,所以他对忠王的了解都来源于宫外,纷乱驳杂中,还蒙着一层迷雾。 有些选择,一旦做出,就永远无法回头,若是出了岔子,不但他和他的家人,甚至大半个皇城司,都会万劫不复。 顾青拿起短笺凑到烛火上,火焰跳动,映在他那令无数女人都嫉妒的脸上,“林师啊,您真是会甩手……” 58.力大无穷 赵孟启的马车刚接近丰乐楼,就有人来接引,一番简短的交涉后,就领着马车从偏僻的侧门进了丰乐楼园子。 这丰乐楼并不单单只是一座楼,它其实是一个园林,园内环境清幽,楼台遍布,石砖砌成的月池、高耸的秋千、奇特嶙峋的假山、争奇斗艳的花木,让人倍感心旷神怡。 也没经过门厅,直接由特殊通道,然后就到了三楼一间布置得极为雅致奢华的包间之中。 便装的亲事官前来拜见,“卑职恭迎殿下光临,不知殿下对筵席有什么要求么?” 到了这雅间里,没必要遮掩,本来皇城司也是忠王出行的护卫之一,还要假装不知,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吃食随意安排便是,小王只是顺带来吃饭的,你们提点是架子大?还是看不起小王?” 赵孟启一开口就有些咄咄逼人,让亲事官差点招架不住。 “殿下恕罪,非是顾提点有意怠慢,实在是公务繁忙,一时脱不开身,想来他已经在赶回来了,卑职让人再去催催。” 赵孟启深深看了亲事官一眼,意有所指道,“希望这顿饭,你们能让我吃得满意!” “殿下请稍等,卑职等必定尽心尽力。”亲事官恭谨施礼,心中却在发毛,脚步匆忙的退了出去。 不是赵孟启不懂礼贤下士的道理,只不过他现在能依仗的只有一个皇储身份,最大限度利用这个身份去给对方制造压力,应该是急切间最有效的办法了。 只是这顾提点的抗压能力显然比较强,半个时辰过去,赵孟启都已经吃好了,也还没见人来。 满屋子就伍琼这家伙还吭哧吭哧吃个没完,而在他面前摞着的空碗碟,差不多要把他人埋了。 起初,这家伙挺安分挺克制的,给他那席案放什么,他就吃什么。 他也不知道啥看碟不看碟的,只要是能入口的,都一一进了他肚子里,根本没有察觉到常庚他们脸上的怪异。 这小子吃东西的速度很快,不过吃得很干净,那盘子,跟新的一样。 宋人的高档筵席,采用的是分席制,讲究的是品种花样多,每一份的量却很少,分到各人通常也就一两口的事。 赵孟启觉得那过于精致的吃食,并不适合伍琼,便让人给他专门上了一些大份量的肉食。 总算是让他吃满意了,但后来其他人吃饱后放下筷子,他看到别人案上还有不少没吃的,认为剩菜是种罪过,于是全部搬到自己案上,埋头苦干。 这家伙吃了得有十几个人的食量了吧? 赵孟启这算是开了眼界,故作凝重道,“伍琼啊,你这饭量,我得重新考虑能不能养得起你了……” 伍琼听得一惊,赶紧抬起头,慌忙把嘴里的东西吞下,急眼道,“郎君,别……俺也不是每顿都要吃这么多,这不饿久了么,而且,俺虽然吃得多,力气也大,能干活,绝对不让郎君蚀本。” “是么,有多大?”赵孟启一脸考究。 伍琼张望着在雅间中寻摸了一番,见到玄关放着一尊铜鼎,便腾腾走了过去,二话不说,便单手抓住鼎耳,稍一运气,便将其抓起,抬升,倒举过头顶。 嚯! 一屋子人都愣住了。 这铜鼎不算很大,但少说也有两三百斤吧。 要说举起来,常庚和曾八应该都能做到,不过得双手,而且绝对做不到如此轻松。 “哎呀!放下,快放下!好生放下!可别把楼板砸穿了!你这蛮牛,怎生如此莽撞!” 黄枸醒悟过来,赶忙尖着嗓子,生怕伍琼一个失手,捅出大篓子。 “哦…那俺这就放下。”这小子居然还能开口说话。 见着伍琼稳稳当当把铜鼎放回原处,赵孟启感觉自己真是捡到宝了。 咱这可是正常世界啊,可不带修仙的,没有一剑摧山,也没有一拳覆城。 喜悦之下,一时兴起,赵孟启也起身走到铜鼎边,围着转了一圈,然后双手分别搭在两个鼎耳上,一副也要试试的架势。 “阿郎,可不敢乱来,别伤着身子!”黄枸慌张的劝阻。 常庚和曾八等人却一点都不紧张,只觉得殿下就是体会一下,怎么会伤着。 就殿下那消瘦的身子,虽然看起来是比一个月前长了不少肉,但根本就没可能动得了那铜鼎,就连挪动一丝都不可能。 可这时,赵孟启长吸一口气,腰腿一挣,居然晃晃悠悠把铜鼎搬起来了! 常庚他们眼珠子掉了一地,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甚至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 铜鼎离地不到半尺,又落回去了,震得地板一阵巨响。 “呼……”赵孟启甩着手,呵呵笑道,“还真有点份量。” 常庚这些班直,此时看着他,就像看着怪物,甚至比方才伍琼都没让他们如此震惊。 伍琼一脸呆滞,看看赵孟启,再看看铜鼎,开始严重怀疑人生起来,对自己的大力没有了骄傲,原来这点力气没啥了不起的啊,这郎君身子也就八十几斤吧…… 这时,亲事官带着人匆匆跑了进来,神色惶急,“发生何事?殿下可有大碍……” 刚才那动静不小,想到皇储在里面,万一出了意外,皇城司上下都没好下场。 “莫慌,无事,小王好得很。”赵孟启揉着胳膊,刚才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力量是足够,但这副身体还撑不住,就没有强行继续下去。 亲事官见他安然无恙,放下心,把手下挥退,心有余悸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殿下对筵席可还满意?” “味道还行,不过……”赵孟启露齿一笑,看起来有些森然。 亲事官心中一颤,赶忙说道,“殿下,劳烦您移步茶室,卑职为您准备好了香茗。” 呵,总算肯露面了。 赵孟启暗笑,知道自己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带路吧。” 只让黄枸陪着,赵孟启随着亲事官,出了水云间。 59.顾青效忠 茶室中,顾青一脸平静整理擦拭着茶具。 决定已下,心中也就不再想那些顾虑了,反正开弓就没有回头箭。 忠王到他这里,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另外,侍卫司的人虽然没进丰乐楼,但殿前司的人却一直跟在忠王身边。 因此,只要他和忠王见面,那不管说了什么,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官家也会知道,自己已经靠向了忠王。 虽然从林押班的暗示看来,官家对忠王把手伸到皇城司之事,应该是默许的,不然林押班肯定会警告自己。 但是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也就等于把自己以及皇城司绑在了忠王身上。 如果忠王安稳的待在储位上,最后顺利继位,那就是皆大欢喜,他这选择一点问题都没有,提前效忠而已。 否则,不管是换皇储,还是忠王自己出意外,皇城司必遭清洗。 门推开,一道阳光笼在顾青脸上,接着人影一晃,赵孟启悠然踏进了茶室。 顾青离座,躬身叉手,“微臣顾青拜见殿下,请恕微臣怠慢失礼之罪。” “私下间,不必多礼,也无需说什么罪不罪的,我知道你身不由己,担着不少人的身家性命,慎重一些是自然的。” 赵孟启好奇的打量着顾青,看清样貌后真是吃惊不小,很是意外道,“顾卿居然如此好相貌!” “皮囊而已,让殿下见笑了。”顾青似乎习惯了别人初次见他的反应。 “呵呵,且坐下吧。”赵孟启很自然的在茶案对面坐下,“顾卿,顾青,你这名字倒是取得真好,让我想起了狄青,所谓人样子,大约就是你这样吧,哈哈,愿你效仿狄青,他日也好成就一个‘大宋双青’的美名。” “殿下谬赞了,微臣岂敢与狄武襄并列,若是此生能做到武襄公十一之功绩,也足以自傲了。” 嘴上谦逊着,顾青心中却是十分受用,其实他还真就十分崇拜狄青,甚至也为自己打制了半幅青面獠牙的铜面具,寓意尊崇而又不敢自比。 在场合允许的情况下,他也基本带着面具示人,加上他的身份,被许多人暗称为‘半面罗刹’。 顾青在赵孟启面前,似乎并无惶恐之情,很是坦然落座,想来应该是文官出身给他带来的加持吧。 “殿下请稍等,待微臣煎茶。” “请。”赵孟启这时也不着急说事。 宋人在生活中,真是把‘雅’这个字做到了极点。 顾青从容自若的进行着茶艺的步骤,让赵孟启不觉与绾绾点茶之时做对比,发现二者虽然略有差异,却同样让人赏心悦目,有种脱尘世外之感。 最后点茶之时,顾青手法与绾绾不同,他是用茶匙将水点滴于沫面,然后幻出一个‘忠’字。 “殿下且请。”顾青将茶盏奉于赵孟启面前。 这个‘忠’字,不但是赵孟启的王号,同时也是顾青表达效忠之意。 赵孟启接过一瞧,露出了微笑,端起来细细品味。 这表忠仪式走完,顾青没再迟疑,“不知殿下需要微臣做些什么?” “魏关孙!”赵孟启放下茶盏,直奔主题,“他一个外姓,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完成了过继之事?请顾卿尽快为我查清。” 顾青没怎么思索,如实相告,“殿下,不用查,微臣知道这事,是官家给大宗正下的手诏。” “恩?”赵孟启有些意外,“前阵子,我那姑姑有入宫?” 顾青点点头,“有,三次。” “这么频繁!?”赵孟启拧眉,下意识的看了眼黄枸。 黄枸略作苦笑,“阿郎,小的也只能知道一些大路消息,若是刻意保密的,那就没法子了。” “没怪你的意思。”赵孟启随口安慰了一句,然后细思了一会,喃喃道,“很奇怪啊,见父皇没必要保密,难道?” 宫里的事,顾青不清楚,也不便多嘴,保持着沉默。 赵孟启估摸八成和阎贵妃脱不了干系,连起来,阎贵妃,钱妃,四郡主,三个女人…… “丁大全是不是阎贵妃的人?”赵孟启又问道。 顾青点头,“九成是,丁御史曾多次与卢允升密会。” “呵呵,这个女人手伸得真长……”赵孟启眼中露出厌恶。 顾青犹豫了一会,“有件事,不知道对殿下有没有用,前段时间,也就是钱妃寿辰之后突然回了钱府,随后卢允升上钱府拜访,但很快又出来了,脸上有明显的不快之意。” 连起来之后,赵孟启大致有了一些头绪,三个女人原本是合伙的,最初应该是先让魏关孙过继到荣王府,让他具有皇位继承权,然后再过继入宫,那就更加名正言顺,合符法理。 当时被他破坏了魏关孙过继到荣王府之事,因此这计划实行不了,或许钱妃和阎贵妃之间产生了分歧,而阎贵妃改变了计划,让魏关孙另找宗室过继,变成赵孟关,参加皇子试选。 想到这里,赵孟启又问,“钱家有没有插手皇子试选之事?” 顾青认真回忆了半晌,“微臣没有发现有这样的迹象,平时与钱家比较密切的大臣,在试选之时,并无太过偏向赵孟关,甚至有几位,一直支持殿下您。” “这就奇怪了……”赵孟启疑惑起来。 顾青轻咳了一声,“其实,并不算奇怪,这很符合钱家的作风,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他们不会轻易押上太多赌注,因此钱家才能风生水起三百年,依然屹立不倒,而且钱妃也并不能代表整个钱家。” 赵孟启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一家人也未必一条心。” 这时,有人轻轻敲门。 顾青眉头微皱,手下明知道自己在和忠王会面,还来打扰,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用眼神征询了赵孟启后,顾青唤道,“进来。” 亲事官急匆匆的推门而入,把一份密报递给顾青,随后一言不发的退了出去。 顾青展开密信,越看神情越凝重,慎重斟酌后,慢慢看向赵孟启,“殿下,这个消息,微臣应该告诉您,不过,请殿下先有个心理准备,莫要过于激动。” “何事?”赵孟启自认为心理素质很强,就算听到自己储位被撸了,应该也能镇定得住。 顾青语速放缓,“消息是荣王府传来的,今晨,黄夫人,中毒……” 60.借机搞事 “什么!” 赵孟启惊立而起,将茶案撞得猛晃,椅子摔倒,一阵呯嘭乱响。 “已经被抢救过来,殿下莫激动,黄夫人虽然还在昏迷,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顾青说得很急,想着先把忠王稳住。 “那就好那就好…” 听到娘亲还活着,赵孟启略微松了一口气,突然又紧张起来,“那我妹妹呢!?她没事吧!?” “郡主没事,幸亏当时她先去喂养玩宠,当她回去陪黄夫人用膳时,她的细犬应该是闻到了毒药,便打翻了黄夫人手上的汤碗,不过夫人已经喝了几口了,也幸亏细犬救主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顾青故意把事情讲得详细,想让忠王情绪更缓和一点。 听完后,赵孟启却是镇定了许多,把担心放下,怒意又开始燃起,“谁干的!?” 顾青踌躇了一下,“没有仔细调查,还无法下定论,与餐食能接触到的都被控制住了,另外,有一名管事及一个侍女暴毙。”看了一眼赵孟启,想了一下还是补充道,“管事是钱妃的亲信,但……” “不用但是!”赵孟启举手打断,森然道,“你只需把知道的事告诉我就行,我自会分析!” 顾青心中一叹,他就知道这位主心中自有乾坤,不是那么容易听劝,“截止这条信息送出来之时,暂时就这些了,不过殿下放心,皇城司会盯紧此事,有新的消息会立刻送来,昼夜无阻。” “钱妃此时应该就在钱府吧?”赵孟启突然冷冷的冒出一句。 “殿下,切莫莽撞,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钱家在我大宋根深蒂固,直白点说,就是宗室之外第一世家,交游广阔,若是被无端触动,恐怕会掀起大风波,对殿下您绝对有害无益啊。” 顾青苦口婆心,试图打消赵孟启明显的报复欲望。 他心里一阵阵的发苦,这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自己刚上了忠王的贼船,就来了,这会想下船也没可能了,只能尽力设法控制事端,不然忠王惹出祸事,也就等于自己的祸事,皇城司的祸事! 显然赵孟启并没有把劝告听进去,阴沉着脸,“杀母之仇若是不报,枉为人也!” “可是……” “没有可是!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殿下,微臣不是这个意思,纵使有为自己和皇城司担心,然而更多的是不希望殿下您将来麻烦缠身,毕竟您的储位如今并不稳当,虽然您凭借实力,在试选中脱颖而出,让大臣们暂时无话可说,但许多人并不服气,若是这个当口被他们抓住把柄,肯定横生波折,所以,微臣还请殿下三思!” 顾青说着,深深一躬揖手相拜,一个特务头子,居然一副铮铮谏臣模样。 对他这反应,赵孟启有些意外,深深看了几眼,不好拍肩膀,便拍了拍他的臂膀,“顾卿,你这态度让孤很欣慰。” 心中一喜,顾青以为忠王把劝谏听进去了,却听到赵孟启继续说,“不过,你也没明白我说的意思,你所说的事情,孤心中有数,不过嘛,嘿嘿……” 顾青愕然抬头,仿佛在赵孟启眼中捕捉到一丝谋定而后动的意味,一时难以理解。 赵孟启仰首一笑,“走!大闹钱府去!” …… 大内福宁殿,赵官家寝殿。 暖阁中,除了两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宫女内侍都不见。 不对,其中一个应该不算是男人,毕竟少了关键。 两人隔着一个席案,相对而坐,林老头提起酒壶,往赵官家酒杯中倒满。 赵官家满脸通红,看起来有些上头,“老林啊,这一生,我真是亏欠你良多啊。” “知道就好。”林老头大大咧咧,“当年要不是你非要掏那个鸟窝,我也不至于把蛋给摔碎了。” 赵官家讪讪,“儿时顽劣了些,哎…是我害得你做不成男人,也没个一儿半女的,你倒好,反倒侍奉了我一生。” “呵呵,你也没好到哪里去,不就比我多了个女儿么?”林老头嘴上一点都不客气。 “老子有儿子!”赵官家勃然作色,但一下子又感觉到哪里不对,“老林,以往我说起这事,你都一笑而过,今日怎么针锋相对起来了?” 林老头气定神闲的捻起一颗坚果,信手一捏,然后取出果仁慢悠悠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再捏起酒杯,满杯入口,颇为享受的吐出一口气,“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还不兴我抱怨抱怨啊。” “不对!你肯定有事,说吧,咱俩光屁股的交情,有啥好遮掩的。”赵官家嗤笑着。 林老头嘿嘿一笑,“我把皇城司,交给你儿子了。” “啥!?” “其实也不算全交吧,是你儿子缠着我打皇城司的主意,我没搭理他,他今天自己去找顾青了,不过呢,我给顾青提点了几句,至于你儿子能不能拿下,能拿下多少,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听了这话,赵官家愕然了半晌,随即也豁然一笑,“给他就给他了,迟早的事,这朝政啊,我是折腾不动了,将来反正都是他的,爱怎么弄都随他,只求别给我断了香火就成。” “呵呵,别怪我说话难听,我看啊,你这儿子肯定比你强多了。”林老头很是肆意。 赵官家故作羞恼,“老林,你这就有点过来啊,那傻小子哪点比我强了!?” 叹了口气,“当年即位之初,我也有雄心壮志,到了端平年,好不容易耗死了史弥远,拿回了大权,支持北伐,想要拿回祖宗之地,奈何功亏一篑,后面也多有努力,但这大宋啊,就像陷入泥潭的牛车,怎么拽都拽不动啊。” “我读书少,朝堂上的弯弯绕我也弄不懂,但是啊,莒哥儿,你最大的不足就是缺乏果决和耐性。为人,为友,为夫,为父皆算不错,为帝王,却差了许多。”林老头直戳核心。 “咳!”赵官家有点受不了,“老林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林老头无所谓的摇摇头,换个话题,“莒哥儿,我问你啊,假如你现在有了亲儿子,会不会抛弃四郎?” “这?”赵官家陷入思索,“若是以前,肯定会,原因你也知晓,但如今嘛,应该是不会的,你我都这个年岁了,指不定哪天就蹬腿了,真要立个幼儿为储,最好的结果就是做傀儡,不好的话,那就不忍言了。” “呵呵,希望你记得自己这话。”林老头颇有深意的看着赵官家。 就在此时,一名小黄门居然直直跑了进来,把漆着红头的竹筒交给林老头。 这种情况下,有一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去追究小黄门的失礼。 林老头拆开竹筒,抽出密笺迅速浏览了一遍,然后递给赵官家,“官家,您这儿子,想搞大事啊。” 赵官家看完,开始脸上有些凝重,后来想到方才说的话,又很干脆起来,“随他去吧,咱们看着就成,总翻不了天。” 拿起酒杯再和林老头走了一个,却听到阁外董宋臣的声音响起,“官家,阎贵妃说有性命攸关之事,让您尽快去慈元殿一趟。” 61.大闹钱府 赵孟启雄赳赳、气昂昂的来到钱府门前。 他这气势汹汹的样子,仿佛带着千军万马一样。 然而,实际上他身边就十个人。 至于暗中保护的人,一般情况下,应该不会参与他的胡闹。 顾青是加派了皇城司的人手,也不会公然露面站出来,不然能不能帮到忙另说,但肯定给赵孟启招黑。 正对着钱府大门,赵孟启负手而立,一脸怒气腾腾。 黄枸和伍琼在他身侧,而八名小厮模样的班直,作雁行阵摆开架势,排列于后。 跟着忠王干这种事,对常庚和曾八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在绍兴城门口就干过。 不过与上次激愤热血不同,今天多少感觉有些羞耻和尴尬,可能是衣着不同,也可能是人数太少。 但赵孟启说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把气势摆出来。 这怪异的阵容,很快引起了路人的注意,激发出人们看热闹的天性,渐渐聚在周围围观起来,然后人越来越多,把路都堵死了。 “这是干嘛呢?还有人胆敢在钱府门前挑事?” “瞧着架势,就是冲着钱府来的,也不知道这帮人啥来历,真是胆大包天了。” “不会吧,钱家可是咱大宋第一世家啊,傻子才敢来太岁头上动土吧。” “嘿嘿,我看着,这也不是一般人,瞧瞧,那八个豪奴一个比一个彪悍壮实,还有那车马,两匹高头大马嘞。” “呵呵……那又如何,在江浙地面,钱家可是实实在在的地头蛇,人家祖上就是吴越王。” “那可有好戏看了,这真要是来钱家闹事的,还不给打出屎来?” 赵孟启没理会这些议论,昂首看着占地宽广、门第高深的钱府。 府前立着一座大气磅礴的门楼牌坊,上面雕刻彩绘着纳福招瑞的图案,而六根门楼柱子的基石都雕刻成硕大的石狮子,看上去威武霸气,彰显着钱府主人的显赫身份。 门柱之上挂着一对楹联,‘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言行皆当无愧于圣贤’,牌头金钩银画‘吴越钱氏’。 这气派程度,把街对面一溜朝廷衙门都全给比下去了。 朱红的大门紧闭着,门上整齐的密布着人头大的铜钉,锃光瓦亮。 赵孟启感觉有些奇怪,自己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还引来这么多人围观,这钱府居然毫无反应,一点动静都没有。 “伍琼,叫门!” 按说,这活应该让黄枸去才合适啊,伍琼啥都不懂,恐怕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听到吩咐,伍琼才不想那么多,愣头愣脑的就抬脚往钱府大门走去。 “等等。”赵孟启却喊住他,“没让你上去叫,看到那个系马桩了没,用那个敲门!懂?” 伍琼望着石质的系马桩,想到郎君来此的目的,一下福至心灵,明白过来。 他走上前,晃了晃这石桩子,估摸了一下分量,约莫三百斤不到,于是俯身摸索着找到着力的地方,两膀同时运力,硬生生将系马桩抱了起来。 这一举动,把围观群众都给惊住了。 “嚯!天生神力啊!” “他搬那石墩子干嘛?示威么?” “嘿,今天这热闹看得值!” 伍琼抱着两三百斤的石桩子,并不吃力,也就脚步沉重了一些,不过他还是很快到大门前,上了高高的石阶,然后猛地举起石桩子,投了出去,砸向一丈外的大门! 在数百双震惊的目光中,石桩子狠狠砸中朱漆大门,发出震天巨响,然后落在地上,又是一声巨响。 大门破了,碎片木屑四溅,但并没洞穿,有些变形碎裂,但主体还算完整,毕竟是用一尺多厚的上等木材所造。 府门里,随之一阵鼓噪大作,最边上的小门打开,三四个护院装束模样的人,握着钢刀涌了出来,后面跟着还有十几个挥舞着木棒的小厮仆役。 他们看了一眼残破的大门,惊怒交加,气得身体直打抖,扭头一看,一个瘦高大个子还站在石阶边缘,冲着他们傻笑。 不用说,这一定就是肇事者了,领头的护院怒喝,“拿下这鸟人!”然后首当其冲就挥着钢刀杀了过去。 赵孟启见着这一幕,简直无语,伍琼这家伙砸完门居然不知道往回跑! 不想看见刚收的小弟还没半天就变成无头鬼,他立马大喊,“常庚,曾八!” “喏!弟兄们,跟我上!” 曾八热血沸腾的一挥手,跨步冲了出去。 常庚无奈摇摇头,也没落后,抽出怀里的短刃,大步上前。 其余六人见此,也纷纷掏出短刃追了上去。 光天化日之下,朝廷衙署门前,距皇城不过三里,居然有人敢聚众持械,冲击豪门世家! 这让所有围观群众都傻眼了,见过彪的,可没见过敢这么彪的。 在他们眼中,台阶上那个大个子已经等不及帮手了,钱府的人已经到了他身前,抡起刀就挥砍了下去。 娘咧!要见血了! 哪知伍琼见着头顶的刀光,一点都不慌,不退反进,一个矮身,头槌撞向护院头领。 “嘭!” 这大出意料的一招,不但躲过了刀砍,伍琼还仗着自己力大,硬是把近两百斤的头领撞得倒飞出去,和他身后的人滚做一团,也亏得他的同伴挪开了刀锋,不然就透心凉了。 伍琼这一表现让赵孟启眼中一亮,更添了几分欢喜。 “把他拿下!拿下!别管我们!”头领一时爬不起来,对仆役们大喊。 伍琼看着向自己扑过来的十几个人,咧嘴一笑,居然迎了上去,看来是这家伙急于在郎君面前表现自己的价值。 真的犹如虎入羊群,伍琼并不是单纯的莽撞,不但力气大,手脚也是相当敏捷。 先是抬脚踹在一人腿上,让其扑倒在地,接着两手一扒拉,又让两人撞做一堆,随后欺身一撞,闪过一根临身的棍击,又撞到三四人,最后他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不过十几个呼吸间,钱府门前就剩他还站着了。 常庚等人才上台阶,看着这一幕,全都愣住了,这他娘的赶了场空啊! 钱府的门房缩在小门边关注事态,见到又来了七八个手持凶器的‘悍匪’,吓得立刻把小门紧闭,连门外的自己人都顾不上了! 围观群众全是不可思议的模样,揉眼睛的,掐大腿的,发愣的,念佛的,大眼瞪小眼的…… 钱府大门前,一群人哀声遍地,揉搓着伤痛处,却又不敢起来,生怕遭到更凶残的打击。 62.这娘们咬人 常庚等人,看着眼前的情况,干脆先把短刃都收了回去。 赵孟启也上了台阶,“先把这些人都给绑起来!” 没绳子不要紧,难不倒经验丰富的常庚等人,他们熟练的解下那些人的裤腰带,四五个一堆反绑在一起。 这样一来,他们不但不能乱动,而且为了不让裤子掉下去,只能全都蹲着。 赵孟启走到那护院头领面前,俯视着,“我问你,我等在府门前站了许久,为何都没人上来问上一句,却一直紧闭着门,这是何道理啊?” 这头领也是硬气,冷哼一声,“这位小郎君,我知道你的人很能打,能打有个屁用,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敢在钱府闹事,小心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赵孟启气定神闲的等他说完,抬脚就把他踹倒在地,连带着和他绑在一起的三人又滚做一团。 接着又走向另一个人,继续问,“你来回答。” 这人信奉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连忙回答,“你们刚来的时候,邹管事看了一眼,就吩咐我们先不要理会,等他禀告后再说,要不是你们砸门,我们也不会出来的。” “邹管事?” “哦,他其实是王妃的管事,跟着王妃从绍兴回来,暂时被发落来管大门。” 赵孟启一听,大约明白了,原来是钱妃的人,那肯定是在荣王府见过自己,刚才给认出来了。 既然这样,那就等等钱家能做主的人出来。 干等也挺没意思的,得把事情闹得再大一点,于是赵孟启一指门柱,“把这楹联拆下来砸了!” “小子你敢!你是要和钱家不死不休么!”护卫头领惶然大呼。 “不可啊,万万不可……” “那是钱家祖上传下来的!不能动啊……” 其他仆役小厮也乱作一团,一边挣扎一边大喊。 “都给我老实点!”曾八取出插在腰带上的马鞭,一阵乱抽。 常庚脸上有些凝重,在赵孟启耳边轻声劝解,“殿下,这么做会不会太过啊,这楹联刻的是钱家祖训第一条,传了两百多年了,南渡时兵荒马乱他家都硬是要带上,真要是砸了,恐怕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赵孟启倒没有想到一对木头牌子会有如此重要的意义,略作思考后,依然道,“砸!” …… 话说那皱管事一眼就认出了赵孟启,熟知自家王妃和忠王之间恩怨的他,立刻就感觉不是好事,吩咐下人先不作理会后,他自己匆匆赶往后宅报信。 后宅中,一直被兄长禁足的钱妃百无聊赖,便拉着侄女在下棋,钱隆在一旁观战。 钱朵本就是跳脱的性子,平日哪里会做这种修身养性的事,只是被姑母强逼着,不得不耐着性子作陪。 “啪。” 她随手下了一颗白子。 结果钱妃给她头上就是一个爆栗,“哪有你这么下的?敷衍也不带这么敷衍的!” 钱朵捂着头,倍感委屈,“我本就不善棋艺,是您硬要我下的,现在还怪我下得不对,哪有这样的。” 边上的钱隆却哈哈大笑,“笑死人了,阿姐你自己把自己的活眼堵死,傻子都不会这样下,哈哈哈……” “你说谁是傻子!敢不敢再说一遍!”钱朵恨恨一瞪。 钱隆吓得捂住嘴,满眼讨饶。 提到傻子,钱朵不禁想到给自己造成过巨大身心伤害的仇人,心中止不住恨意,“赵孟启那傻子,居然能赢了试选,哼,宗室里都是一帮废物!连个傻子都不如!还有那魏关孙,真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咳!阿姐,那银样镴枪头可不兴乱用哦,有损闺誉……”钱隆好心提醒。 “要你管!就你多嘴!”钱朵作势要去抓住钱隆教训一番。 “好啦,你俩别闹!”钱妃止住两姐弟的打闹,叹了口气,恼怒着说道,“还不是怪你们阿爹,要不是他暗中让人给那傻王支持,那傻子怎么赢得了!” 在对付赵孟启上,姑姪俩是一致的,钱朵安慰着姑姑也安慰自己,“没关系,就算那傻子赢了,他也还不是太子,早晚我要把仇报回来!” “王妃不好了……”管事婆子急匆匆的跑来。 钱妃皱着眉,语气森冷,“嚎什么!我怎么就不好了!?” “诶哟!是奴婢失言!该打…”管事婆子慌忙自抽嘴巴。 钱妃估计是有大事,也没有真的计较,“好了,别装模作样了,到底是什么事?” “正门皱管事前来禀报,说忠王找上门来了,看样子来着不善,极可能是来找麻烦的,如今家主不在,只能请王妃做主。” “什么!”钱妃大怒,“竖子欺人太甚!居然还敢追上门来!他还不是太子呢,真不把我钱家放在眼里了!?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去,把府里的护院都喊到正门去!” 盛怒之下,钱妃带着钱朵钱隆出了后宅,匆忙往正门赶去。 …… 大门外,楹联牌匾已经被拆了下来,放在地上。 赵孟启正蹲在那里研究起来,只因为刚才在拆的时候发现这牌匾异乎寻常的重,他看了看后,感觉像是紫檀木,便打算先长长见识。 “听说紫檀树都是长得歪曲扭八的,这牌匾一丈来长,如果真是紫檀,那还真是宝贝了,砸了是有点可惜了……” 赵孟启这敲敲那打打,嘴里嘀嘀咕咕的,估计很想确认是不是紫檀,然后他向常庚招了招手,“把你刀子给我。” 拿过刀子,赵孟启粗鲁的从牌匾上刮下一些木屑,“卧槽,硬的跟铁一样……” 一直看着赵孟启这些人尽是做些奇奇怪怪的事,围观群众议论不断。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啊,把钱府大门砸了,还大摇大摆不慌不忙,难道一点都不怕么?” “就是啊,砸了钱家家主的大门,那不等于是羞辱了钱氏满族么?钱家人就算拼了命也饶不过他们吧!” “听说那楹联,是钱文僖命人所制,上面刻的是钱家祖训,到现在都有两百四十多年了……” “这么说来,那岂不是和钱家祖宗牌位差不多么?啧啧,这梁子可结大了!” “诶,不对啊,这里闹这么久,怎么还不见官差前来?” “你不说咱还没注意,这到处都是衙署,就算临安府的衙役没来,这些衙署也该来人管管吧,别的不说,钱家家主好歹还是太府寺卿呢,这太府寺咋也没个动静?” “真是奇来怪哉,今天这事,处处透着诡异啊。” 这些人不知道的是,不是没有官差前来,而是都被皇城司的人劝退了,皇子的事,哪个衙门敢管。 也有一些人想去通知钱焘,可不巧的是他今日不在衙门,去了城外市舶务巡查。 赵孟启闻了闻手中的木屑,确实有种淡淡的檀香味,再加上牌匾上的纹理,多半是真的紫檀了,毕竟钱家也不能用假货吧。 “是就是吧,再怎么说也就是块木头,而且好像这玩意还可以入药,砸了也不算可惜。” 赵孟启拍掉手中木屑,大大咧咧道,“来,把它砸了!” 黄枸一脸苦相,相劝又不敢,倒是常庚依然劝了一句,“殿下啊,砸下去,钱家上下非跟您拼命不可。” “呵,难道我还怕他们不成?再怎么说,也是‘赵钱孙李’而不是‘钱赵孙李’。”赵孟启一脸无所谓。 常庚再次领教了这位殿下的执拗,只好遵命行事。 但这牌匾硬得和铁一样,真不是随便能砸坏的,加上又很重,便喊了手下来帮忙,一人抬住一端,让牌匾正中对准石柱,撞了过去。 “住手!” 钱府大门处,传来尖厉的喊叫。 接着一个小胖球和一个苗条的身影奔跑出来,死死抱住牌匾。 “赵孟启!你敢砸我家祖训,我钱朵做鬼都不放过你!” “殿下莫要损伤了这楹联,千万不能啊,就算寒家有得罪之处,也不至于此啊,万事好商量万事好商量。” 钱隆紧紧抱着牌匾,不住哀求。 “伍琼,把这两个碍事的给我弄开。”赵孟启很不耐烦。 伍琼抓着钱隆两只胳膊,随便一用力,就把他从牌匾上剥了下来,但是到了钱朵时,看她是个小娘子,还是极漂亮那种,一时不知从何着手,“郎君,这,这男女授受不亲……” “你又不是读书人!说个屁的授受不亲!” 赵孟启没好气说着,然后干脆自己上前,一个伸手便抓在了钱朵那粉嫩细致的后颈上,用力一捏,钱朵还没来得及尖叫,就感觉头脑晕眩得厉害,手上顿时无力,然后就轻易被赵孟启拽了开来。 随后,赵孟启怕一不小心真把她捏死了,便松开了手。 “咳咳……”钱朵咳了一下缓过了气,眼睛却通红了起来,羞愤交加之下,转身就向赵孟启身上扑去! 赵孟启来不及反应,就感觉身上多了一具温香软玉,迅即肩膀一阵剧痛。 卧槽,这娘们咬人! 不及多想,赵孟启狠狠就往钱朵那高翘的屁股拍去。 “啪!” “啊。” 钱朵条件反射的叫出了声,自然也张开了嘴。 赵孟启凭着丰富的经验,用最快速度解决了被咬危机。 此时钱朵的羞愤简直爆表,又要再次咬下去。 赵孟启怎么可能让她再得逞,及时把她从身上扒下来,然后再顺手一推。 咦,软乎乎的,这小妮子还有点料嘛。 赵孟启下意识揉了揉手,略有回味。 钱朵一屁股坐在地上,惊愕的看着胸前,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由“哇”的一声,抱着双膝大哭起来。 63.混战开启 钱妃也到了近处,却被曾八带着人拦住在离赵孟启五尺外。 “忠王殿下!你到底意欲何为!?”钱妃停在那里,面如寒霜,怒目直视赵孟启。 这句话很大声,传得很远,一众围观者听得一清二楚,不禁哗然! “啥!?那小郎君是忠王!?” “我滴个乖乖,难怪敢在钱府嚣张,原来是傻王啊。” “谁在说傻王?刚从乡下来的吧,如今临安人谁不知道忠王才思敏捷,文武双全!” “诶,不对啊,这钱妃乃荣王妃,这可是忠王的亲长啊!今日之事看起来,两边倒像是有大仇一样。” “先别猜了,赶紧看戏才是正经!” 一群人瞬间感觉眼下这幕大戏,要比瓦子里的可精彩多了,而且还不用打赏给钱! 赵孟启无惧钱妃那吃人的目光,淡然道,“何为?孤要让你为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你什么意思!?”钱妃握紧的粉拳爆起青筋,“我已经道过歉了,难道还不够么!?你为何还要如此咄咄逼人!” “你是道过歉了,但一码归一码,那事算了了,可你做过的其他事呢!?”赵孟启挑眉道。 钱妃一愕,有些心虚,她当然不止苛待黄氏一件事了,远的不说,就谋划着让魏关孙抢夺赵孟启储位一事,她就参与得很深,而且把赵孟启挡住绍兴城外,也是出自她的授意。 但这些事,她怎么可能承认,可她又绝对不能让赵孟启把那意义重大的楹联给毁了,于是狠下心一咬牙,“忠王殿下,你是执意要毁坏我钱家祖传之物了?” “是又如何!?”赵孟启轻笑。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钱妃一脸狰狞,有些歇斯底里,“钱家人听令!给我把楹联抢回来!拦阻者打!” 一众护院听到这命令,稍有迟疑,但想到楹联的重要性,一时便丢开顾忌,准备涌上去把楹联抢回来再说,不过好歹都知道利害,把武器什么的都丢开,空手上去。 常庚一看,心中大急,丢下楹联牌匾,“保护殿下!” 牌匾摔在地上,虽然没什么损伤,但那声音让就在近前的钱隆心中不停颤抖,而钱朵依然抱头哭着。 “娘咧!真的要打起来了?” “不得了啊不得了,赵家对钱家,皇子对王妃,侄儿对婶娘……” “出大事了!这要出大事了!” 钱家护院有五十多个人,一下子涌了过上来,曾八等人发现根本拦不住,只想拖延一下好让赵孟启离开。 虽然钱家的人肯定不敢伤害皇子,但是混乱之下,谁知道会出什么意外。 黄枸想要拉着赵孟启想要退开,却被赵孟启甩开手,“你先躲一下。” 然后他反而迎向了钱家护院,口中高喊,“曾八,常庚,兄弟们,给我揍他丫的!” 在众人愕然中,赵孟启居然冲进人群中,大打出手! 常庚吓坏了,赶紧追上去,近身保护。 曾八缓过神,满眼兴奋,“兄弟们,随殿下杀敌!” 伍琼早就挡在了赵孟启侧翼,展开了野蛮冲撞! 混战开启!拳脚纷飞! 一名钱家护院感觉侧边有人靠近,提起拳头就要砸过去,可眼睛一瞟,发现居然是忠王,赶紧收回力道。 他是客气了,但赵孟启不跟他客气,一拳掼在他胸口,疼得他心跳都停止,直愣愣摔倒在地。 然后赵孟启越发上头,跨过这个护院,又冲向下一个目标。 常庚刚解决一个对手,一转头发现忠王不见了,吓得一愣,脸上立刻挨了一拳,这下把他真火给打出来了,抬腿便扫了过去,把打他之人抽得飞起。 一时找不到忠王的影子,干脆先把敌人先干趴下,于是常庚火力全开,不再留手,拳脚全往对方要害之处。 混乱之中,唯一能保持紧随赵孟启的也只有伍琼了,在他一身蛮力之下,根本没人能够给他造成阻拦。 自从中午吃了一顿人生中第一次饱饭后,伍琼便觉得身上的力量仿佛用不完一样,打起架来畅快无比,若不是要护着赵孟启,估计他一个人就能在人群中杀个七进七出。 这时,钱妃见势头不对,已经躲回了小门之内,只留着一条门缝,心情焦灼的看着门前这片混乱。 门楼牌坊下的钱隆脸上的肥肉直颤,“完了!全完了……” 钱朵也停止了哭泣,抱着膝盖愣在那里不知所措,眼神中全是茫然。 那些围观者,今天已经一次又一次刷新了见识,最后这忠王再次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我滴个娘咧……忠王居然亲自动手了?” “皇储亲自打架,千古未闻啊!” “原来,忠王真的是文武双全啊,哎呦喂,下手真狠,我都觉得疼。” “不得了啊,以少对多,好像还略微占了上风……” “看清楚点,那叫略微!?钱家的人那是被按着打啊!” 这时候,混在人群中的皇城司及侍卫司人员,原本是该上去保护忠王的,只是刚才他们也被惊愕住了,待反应过来,看着眼前的场面,又不知道该不该出手了。 两司的负责人,也是满脸踌躇,迟迟没有发出指令,因为钱府门前的场面实在是太混乱了,他们要是再参合进去,那就乱得没谱了,要是不去吧,这忠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今天值勤的都得倒霉。 在他们迟疑的时候,混战依旧持续,并且愈发激烈。 钱府的门第确实高深,从大门到牌楼,足有三四丈,平时看起来挺宽广的,但作为八九十人的战场,还是略显狭窄。 不断有人主动或者被动的离开战团,缩在边角处。 主动的是受了伤,自觉没有战斗力的,连滚带爬逃离的,被动的就简单了,单纯就是被丢出来的,而这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伍琼的杰作。 最无辜最无奈最悲催的,就是之前被绑住的那十几个钱府的人,因为就在战圈中,难以避免的受到了二次伤害,关键是,他们还行动不便,想跑都难。 战团中,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只剩下一小半的人还在奋战。 到了这个时候,忠王的身影就比较明显了,这家伙依然活蹦乱跳的,打得贼起劲,仗着金身护体,哪里激烈往哪里冲,下手还黑,总往别人下三路招呼,战果辉煌。 人群中两司的人也看明白了,钱府的人,再怎么作死,也不敢对皇储动粗,反而要随时注意自己下手的对象,生怕一个错手就给自己赚到个全家福套餐。 这种情况下,钱家的人哪里谈得上士气,聪明一点的人早就自己故意受伤,退出战斗,加上赵孟启一方的人也确实凶猛,于是不到一刻钟,战斗就接近尾声了。 最后,钱府大门前,哀鸿遍野,到处都是呻吟,到处都是痛呼,能站着的,只有赵孟启,伍琼,常庚,曾八,以及一个班直。 其他四人是凭实力站着的,身上多少都带着点伤,而赵孟启嘛,毛都没伤到一根,只能说是天命所归…… 钱府的小门已经关上了,没人看得到钱妃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而近距离观看完整场战斗的钱隆,看向忠王的眼神里,居然有种向往和狂热。 钱朵也从地上起来了,和钱隆站在一起往赵孟启那里看,脸上的表情却很复杂难明,一会咬牙切齿,一会羞恼交织,还有茫然,惊讶,以及好奇。 黄枸见打完了,立马跑到赵孟启身边,“阿郎,你可有受伤?有没有哪里疼痛?小的真没用,只能躲在一旁干等,都不能护着阿郎。” 赵孟启挥挥手,“行啦行啦,这种时候你要是跟着我身边,还不知道谁护谁呢,我没事!好啦,赶紧帮忙,把兄弟们找出来,万一有伤重的,得赶紧找郎中!” 这时候,御街方向的路口传来鸣金声,随即还有驱散人群的声音,那一侧的围观人群开始动了起来,最后裂出一个通道,一名全身甲胄的将军透过人群,走了出来,他身后还有许多士卒,开始维持住通道。 赵孟启定睛一看,这将军看起来眼熟,特别是那张黑脸,这不是曲墨轩是谁。 曲墨轩看到了赵孟启,大跨步走到他身前,微微躬身抱拳,“末将护驾来迟,请殿下责罚。” “哈哈,原来是老曲啊,小王又没危险,何来护驾之说,反倒是我刚刚大胜了一场,你其实该向小王恭贺。” 曲墨轩听见忠王喊他老曲,倍感欣喜,一张黑脸笑开了花,“殿下果真是文武全才,末将恭贺殿下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随后压低声音,“殿下,钱太府马上就要到了。” 64.凡事皆有因果 在军士的护持下,钱焘总算到了自家府门口,身上却显得有些狼狈。 身上的绯色官袍满是褶皱,歪斜的软翅乌纱幞下,是一张满是汗渍,焦急而又惊惶的脸。 钱朵一见到老爹,便飞奔扑了过去,梨花带雨,哽咽不止,“爹爹,你怎么才来啊……” 女儿这委屈的样子让钱焘心碎,但眼下却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处理,顾不上太多疼惜,稍稍抚慰道,“朵娘莫哭,先让爹爹处置完事情可好?” 说完,也不待钱朵回应,钱焘略微整理好衣冠,稳了稳情绪,缓步走向赵孟启,“殿下,微臣治家无妨,多有怠慢,还望殿下给臣一次补过的机会。” 姿态摆得很低,明明是钱府吃了大亏,蒙受巨大的耻辱,钱焘却能极力控制住情绪,话里却没有丝毫怨愤之意。 这让赵孟启不得不高看了几眼,微微点头,“本王虽然心中愤怒,但并非不讲理之人,若钱太府愿意秉持实事求是态度来协商,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钱焘心中稍安,有得谈就好,毕竟钱家势力再大,也不可能和大宋的皇储硬碰硬。 看了看四周依然恋栈不去的围观者,便温声提议道,“此处并非说话之处,不知可否请殿下到寒家稍坐?” 赵孟启瞟了一眼钱府大门,似乎漫不经心,“应该不会是鸿门宴吧?” 钱焘苦笑,“殿下说笑了,钱家哪有这个胆子,而且曲将军也在微臣邀请之列。” “久坐就不必了,估计宫里还等着我呢,咱们就在你家门房聊聊吧。”赵孟启无意扯皮太久。 “这……也好。”钱焘摸不清忠王的路数,暂时只能顺着。 钱府的门房其实也挺宽敞的,紧急收拾布置一番后,已经和一个会客室没什么区别了。 四壁挂上了名家字画,边角上恰到好处的点缀上几樽花木盆栽,屋中摆放着极简而极雅的陈设,古朴大气的家俬案椅,最后再焚上一炉幽香,尽显世家底蕴。 赵孟启落座于主位,略一扫视,心中大为惊叹,黄枸伍琼寸步不离立在他身后。 曲墨轩作为‘见证人’位在次座,对这满屋子的儒雅之气竟然也没什么不习惯。 常庚和曾八也得以敬陪末座,毕竟也是有品级的朝廷官员。 钱焘于侧首相陪,平和儒雅的神情中埋着忧愁,他左侧坐着一脸阴沉的钱妃,再过去则是钱隆钱朵姐弟。 “朵娘,烹茶。” 听到老爹吩咐,钱朵撅着嘴,不情不愿移座到茶案处,娴熟地摆弄起了茶具。 赵孟启随意瞟了一眼,不得不说,这小妮子长得是真的好看,还香软…… 似乎感受到了目光,本在研茶的钱朵抬头,狠狠回瞪了赵孟启一眼,杀气腾腾。 就是性格太差了,赵孟启心中迅速补上一句,“咳,钱太府,大家都挺忙的,咱们直入主题吧。” 钱焘正色点头,“也好,便随殿下之意,微臣斗胆相问,到底是何事让殿下对寒家颇有不满,需要如何弥补方能让殿下消解?” “呵!弥补?”赵孟启沉下脸,“杀母之仇如何消解!?” “殿下此话何意?”钱焘惊疑不定,钱妃脸上也是浮起不解。 赵孟启冷然道,“就是字面意思,今日晨间,我生母与胞妹的餐食中被下了剧毒!事发之后,最有可能下毒的侍女,以及钱妃的亲信管事突然暴毙,剩下还需要我多讲么?” “这!?”钱焘惊闻之下,脑中一片混乱,下意识看向自己妹妹。 钱妃一愣,随即斩钉截铁,“不是我干的!” “这指向如此明显,凭你不承认就能洗脱么?!”赵孟启一脸不屑。 “等等……”钱焘极力镇定下来,“殿下恕臣无礼,未知黄夫人与郡主现在如何?” “我娘昏迷未醒,菫娘侥幸还未用餐,也多亏了她养的细犬闻出毒药,打翻我娘喝了一半的汤碗,不然……” 赵孟启一脸后怕,这却是没有丝毫作假。 听到并不是无可挽回的结果,钱焘心下一缓,但很快又拧起了眉头,思虑良久后才说道,“殿下,若此事真是我钱家人所为,我们绝不抵赖,甘愿伏法,但这其间恐怕另有蹊跷,或许有什么误会,还请殿下明察。” 赵孟启继续施压,“我娘与世无争,又是逆来顺受的性子,除了钱王妃,我可想不出还有谁会与她有怨,能下如此毒手!” “不!”钱妃出声抗辩,“虽然线索指向我,而且又有杀她的理由,但真的不是我干的,一定是有人故意嫁祸于我!” 这辩解苍白无力,即便是钱家人听了也大为摇头。 赵孟启嗤笑,“那你说,是谁要嫁祸你?为何偏偏又要嫁祸给你呢?” “是谁…是谁?”钱妃心念电转,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人最是可能,“难道是阎贵妃?……” 说出这个猜测的时候,她却见赵孟启一丝意外都没有,猛然醒悟,“你知道!其实你知道并不是我对不对!你早就知道不是我,对不对!” “笑话!如果不是你,那我干嘛还要来钱家闹!?”赵孟启自然不会承认。 “对啊,你为什么还要来钱家大闹?”钱妃喃喃自语,开始细思起赵孟启最近的所作所为,渐渐有了一丝明悟,似乎猜到了赵孟启心思,“你是故意的?你是借机拿钱家立威!?是了!一定是了,就和你杀那蔡安一样!” 钱妃越说越肯定,同时又为赵孟启的心机感到可怕,他明明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却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看似踩进了别人的圈套,其实却另有所图。 但是赵孟启依然不会承认,“呵!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不然小心我告你诽谤。再说了,便是退一万步说,不是你干的,也和你脱不开干系,凡事皆有因果不是么?” “是啊…凡事皆有因果。”钱妃苦笑起来,没想自己处心积虑,到头来却栽在一个‘傻子’手里,或许自己该吃下这枚苦果了,“好吧,既然如此,殿下想要什么?” 65.钱家服软 听到这里,钱焘也多少醒过了味,钱家确实被嫁祸了,但却不算全然无辜,也不能怪忠王将计就计,把钱家当成踏脚石。 若是忠王执意抓住这个把柄,追究到底,那钱家绝对无法全身而退,而且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想通之后,钱焘跟着表态道,“殿下,您说吧,需要我钱家做什么,必定全力配合。” 这时候,原本只是来打个酱油的曲墨轩尴尬了起来,发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那个…要不末将先出去?” 赵孟启不由笑了,没想到这个老粗其实也没有看起来那么粗嘛,“大可不必,我相信老曲你总不会到处去说,对吧。” “那是自然,俺不是那种人,殿下大可放心,其实俺也听不懂你们说啥,不过今日之事如果走漏出去,殿下你第一个找俺是问便是。”曲墨轩咧着嘴大拍胸膛。 赵孟启点点头,“一看就知道老曲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倒不是他那么容易轻信,而是这事本来就算一件阳谋,即便被人知道了也无妨,影响不大,不如顺带收买一下人心。 其实他也没有预想到钱家会这么快服软,想了想,觉得这里面或许没那么简单,这钱家指不定又暗中打起了算盘,只是眼下倒不如顺水推舟,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说实话,不管你我如何猜测,在水落石出以前,钱王妃依然是最大嫌疑人,如果你钱家能表达出诚意,我倒是可以给你们时间自证清白。” 诚意? 钱焘有些茫然,不是很明白忠王这个诚意要的是什么。 倒是钱妃,大约有了一些思路,便拉着兄长到一旁商议了一会。 少顷,两人回座,钱焘脸上藏不住惊讶和无奈,恭谨着对赵孟启说道,“殿下,往日是我钱家多有不对,种下了恶因,但钱家一向秉持家规祖训,并非狂悖无道之人,如今微臣愿代表钱家向殿下请罪,尽力弥补犯下的过错,以求殿下宽恕,并且,我钱家从今往后必定弃暗投明,唯殿下马首是瞻。” 赵孟启笑笑,“我不看你怎么说,只看你如何做。” “殿下,之前城门挡驾之事,确实是舍妹有所授意,执行之人也是我钱家的人,为此,钱家将勒令钱国忠辞去所有官职,如殿下需要,也可呈上自供书,并交代涉事官员。”钱焘说出第一条。 赵孟启思考了一下,“辞官可以,其余事暂且按下,恩,对了,那山阴知县张南鸣,我觉得倒是个合适知府人选,你们觉得呢?” “这个……”钱焘为难起来。 要让张南鸣接任绍兴知府,凭他的资历和品级实在相差太多,操作起来难度颇大,钱家或许能做到,但是付出的代价一定小不了。 不过既然要修复与忠王的关系,只好咬牙接受,“微臣也觉得张南鸣很合适,必定全力向朝廷保举。” 钱妃接口道,“殿下,事到如今,妾身本不该再窃居荣王妃之位,不过此事轻易更改不得,一来钱家经不起这打击,二来朝廷也未必答应,闹出风波反而为殿下和黄夫人平添事端,所以为了做出补偿,妾身会向朝廷上奏,请封黄氏为国夫人,并为菫娘讨要郡主封号。” 在后人看来,这些只是虚名而已,但实际上名分在封建社会无比重要,并且都有相应的待遇,想要得到一点都不容易。 许多人,一生奋斗的目标也就不过封妻荫子、光宗耀祖,生母与胞妹的诰命封号,赵孟启以后也能自己办到,不过既然钱家愿意代劳,那何乐而不为。 “那就有劳钱王妃了。”赵孟启揖手表达谢意。 接着钱焘又道,“稍过几日,微臣联络一些平日聊得来的大臣,一起向官家上书,请立太子。” 请立太子,立的当然是赵孟启了,能不能成另说,这意思就是钱家一系的势力将摆明车马,公开投靠到赵孟启麾下。 赵孟启权衡了一番,感觉暂时不是时候,“此事以后再说,风口浪尖的,没必要。” “那便依着殿下的意思来,钱家随时等候召唤,但有所需,义不容辞。”钱焘态度很诚恳,完全一副将功补过的架势,“另外,微臣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比较合适的表达诚意,要不然让犬子随侍殿下左右?” 这意思是要把钱家嫡子抵押给自己当仆从?也就是做质子? 意外之下,赵孟启不由看向圆滚滚的钱隆,深刻怀疑这家伙除了吃,还能做什么。 钱隆听到老爹的话,更是惊呆了,老爹要把自己卖了!? 赵孟启感觉钱隆对自己毫无用处,还得管饭,岂不是很冤枉,所以露出嫌弃之色,“这恐怕不合适吧,令郎也不适合进宫里,说起来还不如你家门口那两块楹联,我看着倒是蛮喜欢的,颇想带回去鉴赏一些时日。” 钱隆闻言又是一呆,什么意思?被鄙视了?难道忠王眼里,自己连两块木头都不如? 钱焘可不管儿子心中想啥,很是为难道,“殿下,这楹联乃是钱家祖上亲笔所书之家训,让殿下带走,恐怕不好吧……” 他话音未落,钱妃却开口道,“兄长!殿下只是带回去鉴赏几日,待下毒之事真相大白后,肯定会送回来的,既然咱们要表达诚意,自然该遵照殿下的心意,还有,既然钱隆不适合入宫,那就让朵娘随侍殿下便是。” “啊?”钱焘闻言一愣,惊疑的看向钱妃,“俪娘,这怎么可以,朵娘一个女儿家,云英未嫁……” 钱妃急速向他打着眼色,“兄长,无妨的,殿下人品贵重,让朵娘在他身边没啥好担心的。” 钱焘心中一转,立刻明白了钱妃的意思,她其实根本没有放弃以前的计划,依然想着让钱家嫡女与皇室联姻,成为下一任皇后,只不过目标换成了以前不看好,现在却行情大涨的赵孟启! 细想之下,钱家人一直以来便想着赵钱合一,之前不过是两兄妹在方式方法上有分歧,现在这么一转,可不就完美化解了这个分歧? 66.不要脸的钱焘 钱朵正拎着沸腾的水瓶,准备点茶,听到姑妈的话不禁愕然,失神之下,落下的滚水飘出茶盏,水线冲在茶案上,滚烫的水珠四射,甚至有少许溅到了她娇嫩的手背上,“啊!” 顾不上疼痛,钱朵尖声抗议,“不行!我绝对不答应!” 已经想明白的钱焘,立刻板起了脸,“有没有规矩!大人说话,岂容你插嘴!?此事自有为父做主,若是殿下不嫌弃你粗手粗脚,这事就这么定了!” “不行!不行!就不行!”钱朵重重放下水瓶,激愤异常,一张漂亮至极的小脸被怒火烧得有些变形,“我不去!就算把我打死也不去!我钱朵绝不会侍奉一个无耻!奸诈!粗鲁!……” 一只胖乎乎的手急忙捂住钱朵的嘴,“阿姐莫说了!千万莫说了……啊!你咬我作甚!” 钱隆在危急时刻,居然甚是敏捷,滚身而出将钱朵那些更加不堪的话语堵了回去,代价就是手掌被老姐狠狠咬了一口。 赵孟启本来是没打算要这娇蛮大小姐的,不过见她反应如此激烈,而且还敢公然辱骂自己,不由恶念一闪,决心好好教训教训这小丫头。 “那也好,正好我殿中那些宫女都木木愣愣的,完全不懂服侍人,这钱小娘子看起来机灵聪慧,调教一番说不定便贤惠了起来。” “啊!”钱隆又被狠咬了一口,却不敢放手,更是把老姐的肩膀抱得死死的,以免她暴走起来,做出不可收拾之事。 钱朵挣扎不停,又是咬手,又是跺脚,只是她毕竟一个女孩子,哪能和小胖子比力气。 钱焘见女儿这般模样,失礼无仪,一点没把自己这当爹的权威放在眼里,也一点都不为家族考虑,立刻勃然大怒。 正要发作,却被钱妃及时劝阻,“兄长莫急,朵娘尚且年幼,有些许不懂事而已,让我来劝劝她便是。” 随后钱妃便让姐弟俩跟着她出了门房,寻了个僻静之处给钱朵做思想工作。 “殿下,寒家家教不严,让您见笑了,不过小女还是有许多优点的,四书五经、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不敢说样样精通,也算才艺不俗、出类拔萃了,另外女红、茶艺、厨艺、乐舞、数算等等皆是擅长,可理家政,治财货,《女则》、《女诫》、《女孝经》、《女论语》这些也是通记熟背,了然于心的,样貌品德也是上上之材,就是有些小性子,无伤大雅,无伤大雅,再长大一些便好了。” 钱焘简直要把女儿夸上天了,只不过刚才的事,让他说到最后品德性格有些底气不足。 这老钱怎么回事!?感觉像是在推销女儿的坏老头!而且竟然睁眼说瞎话! 赵孟启瞪着钱焘,一脸震惊,“钱太府,你有几个女儿?” “这个……”钱焘自然明白忠王这是在调侃自己,却假作不懂,“微臣福薄,子嗣不昌,暂且只有一子一女,皆是正室所出。” 看来,这论起不要脸,对上这些老牌勋贵,赵孟启只能自愧弗如了。 摸着下巴,他约略猜到,这钱家八成是想用美人计,打糖衣炮弹,不过大不了将计就计,吃下糖衣,把炮弹打回去就是。 没过多久,钱妃带着两姐弟回来。 也不知道钱妃是怎么说服的,钱朵依然黑着脸,嘴里却没有再发什么牢骚,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认命之色。 钱隆眼中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开心’,似乎庆幸自己很快就能摆脱老姐的霸凌和欺压,迎来美好的幸福生活。 哪知道他却听到老爹在说,“殿下,犬子虽然不适宜入内宫,不过他本就有个三班奉职的荫官,就挂在殿前司,索性就让他到班直就职,既可以让他历练一番,也能就近听从殿下使唤。” 钱小胖一听,顿时觉得天塌了,人傻了,方才还庆幸老姐替自己挡了灾,没想到最终还是没逃过,而且还得去禁卫班直当大头兵,这世上简直没有比这更怕的事情了。 钱焘不愧是世家掌舵人,做事做彻,卖儿又卖女,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赵孟启对此倒是无所谓,反正他正想着把伍琼弄进班直里,多一个也无妨,“也罢,就带上他吧。” 最后,一场交易总算达成,钱焘还想挽留赵孟启在府中晚宴,却被婉拒了。 当赵孟启从钱府大门出来时,发现居然还有许多围观人士没有走,明显是瓜没吃够啊。 这些人一见忠王现身,立马情绪高昂了起来,目光全都刷刷集中到了钱府大门。 只见钱家家主和钱王妃神色恭敬的将忠王送出大门,然后诡异的是,钱家的公子和小娘子居然置身在忠王的随行队列中。 他们站在大门那里等了一会,侧门方向来了两驾马车,钱家小娘子独自上了其中一驾,看她脸上的表情似乎很不高兴。 后面一驾马车载着五个箱笼,看那样式应该是装女儿家衣饰日用的,随后又有人把钱家那对楹联也放上了那架马车。 这会,忠王也带着钱家公子上了自己的马车,然后三驾马车在禁军开道护卫之下,往御街方向驶去,看样子应该是要回宫。 而钱家家主和钱王妃一直目送队伍消失之后,才回了钱府,重新紧闭大门。 吃瓜群众默默看完这一幕,都是一脸疑惑。 “这是怎么回事?咋有点看不懂呢?” “就是啊,这忠王差点都要把钱家砸了,怎么最后又一团和气了呢?” “看起来好像是钱家服软了,那钱家子女像是被俘虏一样,而钱家那祖训楹联也成了忠王的战利品呢。” “兄台这么一说,倒是真有那么个味道,这忠王也太霸道了吧,纯粹就是仗势欺人啊!” “或许这里面有什么隐情吧,不然钱家也不是那种任人拿捏的,几百年的底蕴摆在那呢。” “嘿嘿,不管怎么说,这忠王的行事作风实在有违君子之道,若将来真的继位,恐怕也不会是明君仁君吧,说不得咱们得有苦头吃了。” “没错,方才我就觉得这忠王甚是暴虐,不但亲自动手打人,下手还黑得很,不是善茬啊。” 舆论在有心人的引导下,开始倾斜,往着对赵孟启不利的方向漫延,隐约有一股浪潮即将掀起。 67.各藏心思 钱府里,钱焘和钱妃二人回到后,便挥退了下人,密谈起来。 “兄长,咱们就全部押上么?” 钱焘微微摇头,“咱家从来不做这种孤注一掷的事,今日一来是迫于忠王的压力,二来他也的确有非常大的潜力,但这世事总会有个万一,咱们面子上要竭尽所能,但还是得有所保留。” “说的也是,我觉得这忠王似乎喜欢剑走偏锋,就这次的事,阎贵妃一定早有后手,凶险未知,可忠王还打算行险,我觉得他过于托大了。” 要从个人感情来说,钱妃绝对是憎恨赵孟启的,但世家子弟自有处世的准则,除非失去冷静,一般都不会感情用事,凡事都以利益来衡量。 如今钱家既然向赵孟启靠拢,那就是看好预期收益,但如果赵孟启翻车,那钱家的投入就都要打水漂。 钱焘揉着额角,思考了半晌,“恐怕不只是阎贵妃啊,谢相公怕是也免不了动作一番了,咱们且先看忠王如何应对吧。” 与此同时,几名官员正匆匆赶到谢方叔府上求见。 谢方叔进入辞相状态后,十几天来足不出户,也不再接触公事,安心按照惯例隔上些日子递交辞呈,直到官家批准为止。 府上显得也很平静,也没有急着收拾行李家当,或许是谢方叔为官还算清廉,为人也较为俭朴,没有太多东西需要收拾。 这些日子也少不了下属同僚前来拜见,但谢方叔一般是谢绝的,甚至门房那里就直接拒绝了。 但今天这几个官员却很执着,大有不见谢相死不罢休的架势,门房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为他们通报。 “相公,有三位官人执意要见您,说是事关重大,小的见他们着急上火的样子,不似作伪。” 谢方叔正立于案前,挥毫泼墨,在雪白的纸面写下一个大大的‘静’,从旁边满满一大叠字稿来看,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了。 被扰了兴致,他无奈一叹,缓缓放下毛笔,用布巾擦拭着双手,“连你都顶不住,看来是非比寻常了,罢了,就见见吧,把他们迎到花厅奉茶,老夫更衣便来。” 不久后,换了一身道袍的谢方叔走入花厅,三名官员立刻起身施礼拜见。 “诸君不必多礼,且坐。”谢方叔入座后,也不拐弯子,直言相问,“以清、子敬、文锡,你三人联袂而来,到底有何要事啊?” 赵崇洁,字以清,乃是宗室远支,现任太常寺丞,“谢相,午间发生了一件大事……” 他将忠王大闹钱府之事简略讲述一番,“此事已经沸沸扬扬,传遍了临安。” “此事与老夫何干?”谢方叔闲置十几日,似乎失去了政治敏锐。 黄师雍字子敬,任秘阁修撰,为他解释道,“忠王莽行无道,暴虐不仁,岂可为君?我等正可借此契机,全力弹劾,以正朝纲,再请官家择储。” 又来?仅凭这点小事,怎么可能动摇忠王的地位? 谢方叔摇摇头,“老夫已然辞相,哪里还有资格干涉朝政?” “师相,如今官家并未准辞,您依然在职,匡扶社稷肃正朝纲在所难辞!”李纶李文锡急忙劝诫,并且说道,“即使师相这次辞相无法挽回,但以后呢?若是忠王正位,您便再无复相可能了。” 这话正正的打在了谢方叔心坎上,在大宋官场,起起落落很平常,风云变幻之下抓住机会便能起复,但前提是御座上那位肯给机会。 可是在任何人看来,谢方叔已经把忠王得罪到死了,只要忠王还是储君,甚至接掌大宋,那永远都不可能会让一个仇人再次出现在朝堂上。 对现在的谢方叔来说,不如抓住忠王的把柄背水一战,废了他的储位,那就算惹得官家厌恶和恼恨,但不管换上谁做新的储君,都得承谢方叔一份天大的人情,这样一来,还怕没有机会复相么? 深思熟虑了好一会,谢方叔很是意动,“那你们打算怎么做?” 黄师雍回道,“先让风潮酝酿几日,等到朝野上下都对忠王抨击不止,议论不休时,谢相挟大势裹民意,再次召集百官,一击必中!” 就在几人继续商讨之时,离着谢府一坊之隔的丁大全宅中,也聚集着一群人正弹冠相庆。 “哈哈,真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啊!” “这忠王…看着比以往聪明了,没想到依然做出这种傻事,不好好待在宫里稳固储位,居然跑出来惹是生非!” “嘿嘿,这可是他自己把刀把子往别人手里塞,这次看我察院一展雄风,好好教教他怎么做人!” “最近宫里那位,对咱们颇有不满,我等正愁如何立功赎罪呢,这忠王倒是自己送上门了!明日我便呈上弹章,看他还坐不坐得稳!” 丁大全面含微笑看着党羽们欢呼,摆着手,“稍安勿躁!弹劾之事不着急,过几日再说。” “咦?子万兄这是何意?难道咱们不该趁热打铁么?”一群党羽都疑惑的看着他。 被目光注视着,丁大全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上午的时候,宫里就已经传话出来,大约把计划告诉了他,让他做好配合行动,只是没想到忠王这么快就中计了。 “宫中已经有所安排,过几日或许会有惊变,还有就是,如果没有意外,侍御史的位置,明日便可确定下来。”丁大全说着,脸上带着些许得意。 众人一看,意识到吴衍入罪后,空着的侍御史一职,终于要落到期待已久的丁大全头上,让他成为御史台真正的一把手,于是立刻恭贺起来。 “侍御史之职非子万兄莫属,期待察院在子万兄领袖之下,一扫沉珂,大显身手!” “丁司宪仕途通畅,相信很快便可升任御史中丞,御史大夫,并且封公拜相指日可待!” 听着众人的恭维,丁大全难免有些飘飘然,嘴上却说道,“做什么官不重要,不过是为了更好的效忠朝廷而已,只好诸位好好办事,我相信很快便会有更合适的位置,让大家更好的发挥所长,安民治国。” 言下之意自然是,好好跟着我干,都有肉吃! 在高官厚禄的诱惑之下,众人皆是摩拳擦掌,开始细细谋划如何攻击忠王。 68.弄假成真 赵孟启回了宫,以为老赵必然会兴师问罪,怎么应对的话都想好了。 结果等了半天既不见人来,也没见传召,甚至申斥的谕旨也没有,就好像老赵压根不知道一样。 不知道是绝对不可能的,老赵也应该没其他要紧事可忙,但是却不闻不问,多少有些古怪。 一时想不透,赵孟启便不打算浪费脑细胞了,所谓不变应万变,反正老赵就他一根独苗,总不能自己拔了。 瞟了一眼,发现钱朵面无表情,木头一般站在殿中,赵孟启便走了过去。 见他越来越近,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钱朵不禁神情大变,双手紧紧抱在胸前,“你想干嘛!?” 赵孟启嘴角一斜,“嘿嘿,你猜!” “你别过来!我警告你别乱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钱朵嘴上恶狠狠,双脚却不住往后退去。 赵孟启脚步未停,“如何不客气?” “我,我我咬你!我还会拳脚,就你这身板,我能打两个!” 钱朵一边色厉内荏,一边继续往后退,直到撞到一面墙壁,退无可退,神色愈发慌张起来! 此时的赵孟启,就像大灰狼看见小白兔陷入自己的掌控,故意加重脚步,“打我两个?你确定?那试试?” 瞅着赵孟启那可恶的脸越来越大,说话时的气息都仿佛喷到了脸上,一声重过一声的脚步就像踩在了心上,钱朵心弦崩断,不停尖叫蹲下身子缩成一团,“啊!!!!” “呵,就这!?”赵孟启停在钱朵两尺外,满脸不屑,等着钱朵的叫声停下,“叫啊,继续叫啊!叫破喉咙也没人救你!今天我就好好教教你怎么做女人!” 原本钱朵闭着眼睛,惊叫半天,感觉身边没了动静,这才停下,结果一睁眼,看到一双腿近在眼前,再听到这邪恶的话语,自觉在劫难逃,不由悲从中来,“哇!!……你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赵孟启就站在那,戏谑的看着钱朵‘落难少女’式的自怨自艾。 哭喊了半天,钱朵终于累了,只抱着膝头抽噎着,香肩一抽一抽的,煞是可怜的模样,身上哪里还有一丝豪门贵女的作派。 “哭够了没?”赵孟启再次出声,“你现在只是一个侍女,穿这么花枝招展像什么样子!赶紧去把衣服换了,然后给我把寝殿收拾干净,但凡有一点让我不满意,你就别想吃晚饭。黄枸,让人带她去换衣服,顺便教教她规矩!” 钱朵被人带走,赵孟启全身放松了下来,这才感觉肩上有些疼痛,想起是被钱朵咬的,顿时觉得方才给她的教训有些轻了。 虽然三月天里穿的衣服还算厚,但从疼痛来看,估计是被咬破了,想到这年头万一破伤风就麻烦,赵孟启便不敢怠慢,让人去传唤太医。 太医很快便来了,“殿下,您哪里不舒服?” 赵孟启听到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有些意外,“崇太医?怎么是你?” 崇太医最近忙着替阎贵妃调理身体,执行假孕计划,自然避免和赵孟启接触,即便有事沟通,也是黄枸暗中去找他,现在突然跑来,肯定有急事。 给赵孟启处理着肩膀上的伤口,看着附近没有闲人,便轻声道,“殿下,‘兔子计划’可能出了岔子。” ‘兔子计划’这个名字,自然是赵孟启的恶趣味,源于母兔非常容易假孕。 “恩?岔子?怎么说?”赵孟启拧眉。 “这个,,臣,臣估计,弄假成真了。”崇太医支支吾吾。 赵孟启眉心一跳,“弄假成真是几个意思?” 崇太医心一横,干脆了起来,“阎贵妃应该是真的怀上了,臣的方子,本就是治不孕改动而来的,之前为了子嗣,宫里的嫔妃都用各种法子治过不孕,但都没有效果,所以臣之前也没考虑这个问题,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一个改动的方子居然会有效,加上官家基本每日在阎贵妃那过夜,所以……” “真怀了!?”赵孟启震惊了。 崇太医又心虚下来,“是…是的,按计划,今天便是要让多名太医会诊的,他们诊过后,都认为阎贵妃有喜了,本来这没什么,为的就是这个假象嘛,但轮到臣诊断时,臣却察觉有异,可以有九成肯定,那是真怀孕了……” 赵孟启也是无语了,这算是坏心办了件好事? 难怪老赵懒得搭理自己了,这会估计正在阎贵妃那里,恐怕都已经欢喜得疯了。 这尼马怎么搞,居然让老赵要有亲儿子了,自己这不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么!? 这老天是在故意玩自己吧,平白无故升级游戏难度! 赵孟启开始苦苦思索起来,到底要怎么解决这个危机。 让崇太医再把她胎儿弄掉? 自己虽然没有道德洁癖,但这样做实在太有违人道了,而且老赵对自己是真的好,他好不容易能有个儿子,自己给他弄掉,岂不成了白眼狼?也实在太丧心病狂了些! 那搞个政变,提前夺位,让老赵去做太上皇,含饴弄子? 这不是不可以,可关键是自己现在没这个实力啊,而且外朝那帮大臣绝对不会答应,这名正言顺的储位他们都看不顺眼,何况谋朝篡位呢。 就此放弃,做个闲散富贵王? 那活着还有啥意思?这年头,再怎么富贵享受,也没后世舒服啊,连出行坐个马车都能颠死人,何况还享受不了几年了。 赵孟启越想越觉得无解,这坑实在有点太大了点。 69.阎贵妃有喜 崇太医看着忠王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越发忐忑起来,“殿下,都是臣的错,臣愿接受任何惩处,只求殿下宽仁,莫要迁怒臣的家人。” “与你无关。”赵孟启摆摆手,“计划是我出的,执行出了意外,那只能怪天意,你放心好了,不会责怪你的,对了,你儿子还好么?” “谢殿下宽宏,也感谢殿下的关心,犬子前几日就已安然返家了,一切都好。”崇太医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感动。 “那就好,起码把你儿子救回来了不是,也不算白忙活,好了,你先下去吧,我自己想想该如何应对,若是还需要你,会让人知会你的。” 打发了崇太医之后,赵孟启长叹一气,喃喃道,“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要是连一个没出世的娃娃都争不过,倒不如干脆早点洗洗睡,还谈什么挽天倾。” “吱呀……” 殿门毫无预兆的被推开,换了一身宫女服饰的钱朵,一副债主脸,闷头走了进来。 赵孟启瞪着眼,没好气道,“你礼貌呢!不会敲门啊?” 半个时辰前,还被吓得半死的钱朵,这会不知道又从哪里充值了勇气,居然怼了过来,“这殿里悄没声息的,谁知道会有人?再说了,这不是你让我来收拾寝殿的么?” 说完,才察觉忠王居然赤着上半身,俏脸不由泛起红晕,又看到他肩膀上敷着药,立刻想起是自己咬的,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异样起来,再联想到那同时发生的事,羞恼之情再起,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气势又落了下去。 赵孟启没注意她的神态,讶然道,“哟呵,胆子肥了?敢这么横?你今天的晚饭没了!” 这话让钱朵又变成了圣斗士,“没就没,有本事你就把我饿死啊!还有,说白了,我就是钱家向殿下表示臣服的诚意,可以听你使唤,但我并不真的就是宫女了!所以你要是敢做过分的事,大不了钱家和你一拍两散!” “额,居然变聪明了!”赵孟启有些意外,“既然想明白了,那就做你该做的事,别打搅我想事情!” “哼!”钱朵扬起胜利的笑容,愉快但笨拙的开始收拾起来。 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的她,只能回忆着家中那些下人如何做事,然后东一耙子西一扫帚,弄得整个寝殿杂声四起,赵孟启不堪其扰,根本无法静下心来考虑事情。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丢下这么一句,赵孟启决定退避三舍,披上一件袍子,出了寝殿。 …… 慈元殿。 这里仿佛变成了整个皇宫最喜庆的地方,四处奔忙着的宫女内侍比以往多了好几倍,脸上都带着笑意,只因为赵官家大手一挥,他们都得了一份厚赏。 人虽然多了,但却显得更安静了,所有人不管做什么,都蹑手蹑脚,轻拿轻放,连说话都捏着喉咙。 寝阁中,斜靠在床头的阎贵妃挪了挪身子,坐在床沿的赵官家便一脸紧张地伸手去搀扶,“娘子想要什么说一声便是,何须劳动自己。” “官家哪需如此紧张,妾身不过就是调整一下姿势罢了,便是有些许劳动也不打紧,不然妾身岂不是要变成木头了么。” 阎贵妃含嗔带媚轻横了赵官家一眼,竟让赵官家觉得分外动人。 “娘子说得在理,只是太医都说了,此时胎气还不稳定,小心一些总是错不了的,娘子且将就一些。”赵官家赔笑着。 “好吧好吧,左右是您有理,妾身这肚子啊,仿佛就装着万里江山,重若千钧,丝毫也不敢怠慢。” 阎贵妃的口气仿似无奈,实际上却骄傲得要上天了,这是儿是女都还不知道,就开始明里暗里的预定储位了。 “哈哈,在我心中,娘子一直都很重,和江山一样重。” 赵官家此时不想说这事,打个哈哈岔了过去。 阎贵妃也就是旁敲侧击一下,并不紧逼,反正肚子有货,该有的绝对跑不了。 于是便换了个话题,显得有些慵懒道,“官家,妾身突然想起,前几日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大湖边,正寻思着怎么渡过湖去,水中便冒出一只奇大无比的玄龟,将妾身驮到了彼岸,临走时还吐出一颗灵丹送与妾身,醒来后妾身还觉得历历在目,分外真实,不过当时也没多想,现在细细思来,那玄龟莫不是佑圣真君所化?” 赵官家惊诧起来,“竟有此事?难道娘子怀孕便是佑圣真君赐下的福缘么?” “这妾身怎知?不过应该与佑圣真君有些关系,否则那会这么巧,妾身想啊,咱们给真君多加供奉总是错不了的。” 阎贵妃很是善于拿捏赵官家的心理,就这么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反而让赵官家上了心。 赵官家沉思起来,过了好一会才道,“确实,无论如何对真君供奉得勤勉一些总是好的,我方才想到,佑圣宫似乎多年未加修缮,早已残破不堪,不如趁此机会大修一番,也算是向真君略进心意,待我想想,该让何人主持呢。” “我的官家诶,这哪里还用想,既然是进献心意,自然最好是身边之人了,我看不如就让董宋臣和卢允升二人来主持,正好代表你我夫妻。”阎贵妃说得很随意,其实却是处心积虑。 赵官家却没有多想,而且觉得这个主意非常不错,“娘子此言甚妙,果然没有比这两人更合适的人选了,哈哈,娘子真乃贤内助也。” 一项十几万贯的项目,就这么一言而决了,所以帝王任性起来很可怕,而后宫干政更可怕。 帝王好歹还要考虑一下国家,毕竟事关宝座稳不稳,而后宫大多只在乎自身利益。 佑圣宫原就是亲王宅邸,规制面积都不小,要修缮起来,可是一个大工程,不管古今,有工程就有油水,即便主持之人廉洁,也不会少了好处,若是贪心一点,那就等于挖到了金山。 董宋臣与卢允升随侍左右,此刻听到赵官家拍板,心中乐开了花,却强忍住兴奋,一起躬身,“小的们一定实心用事,不负官家与贵妃信重,必定让佑圣宫重现辉煌,将官家与贵妃的虔诚之心呈达真君座前,以求真君庇佑龙子安康。” 赵官家点点头,“只要你二人将此事好好办成,封赏是少不了的。” 二人一听,更是高兴,这是发财又升官啊,又是连忙谢恩。 见赵官家心情正好,阎贵妃又说道,“这次妾身能怀上龙种,既是祖宗保佑,也是神明赐福,不过也少不了几位臣子的功劳呢。” “哦?”赵官家有些不解,“崇太医的功劳我知道,怎么还有其他臣子有功呢?” “官家有所不知,崇太医的方子中有一味灵药,虽然不贵重,却是万分难得,多亏丁大全及时寻来,所以崇太医与丁大全二人都有大功。” “丁大全?他一个外臣,怎会知道娘子需要何药?” “官家忘啦?妾身的奶娘便是他妻子啊,妾身之前和娘家提了一嘴,原本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丁大全听闻后,倒是十分用心,结果还真被他找到了。” 赵官家恍然,“原来如此,这丁大全倒是个忠心之人,恩,正好侍御史出缺,便让他升任便是,再给他加个侍读,以作酬功。” 阎贵妃算盘得逞,妩媚一笑,“官家圣明!” 70.选址 三月初三,官家传旨免朝。 免朝的理由是贵妃有喜,因此当普天同庆,同时在京的文武百官都会有一份赏赐。 初闻这个喜讯时,百官们都为赵官家感到高兴,毕竟添丁加口就算在寻常百姓家都是大喜事,何况是一向子嗣艰难的天家。 但喜悦过后,百官们内心又开始翻腾起来。 “官家这也是欢喜得过头了吧,这刚怀上就迫不及待宣扬庆贺,也不怕冲犯星煞神灵……” 这时代婴儿的夭折率极高,不管是皇家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难以避免,为了让孩子能顺利降生,健康长大,便产生了种种禁忌和习俗,怀孕后不可过于高调,以免招来鬼神,就算出生后,都习惯给孩子取个贱名,避开鬼神的注意。 “这皇储风波刚刚稍有平息,又来这么个事,岂不是又要平添波折?” “今年还真是多事之秋啊,从开年到现在,一直折腾个不休,实在让人心力憔悴。” “嘿嘿,这可都赶在一起了,昨日忠王大闹钱府,现在又是贵妃有喜,咱这大宋的储位啊,终究是难说的很。” 百官议论不休之时,临时执政的董槐也犯了愁,既然官家有了喜事,这谢方叔辞相怕是又得拖上好一段时日了,自己这临时的头衔不知道要挂到何时。 不过就在这时,宫里又传来几道草诏,一看之下,董槐一洗愁苦振奋了起来。 第一道诏书,拜董槐为右丞相兼枢密使! 大宋的丞相制度,经历过多次变革,到了孝宗时,三省彻底合并,相权分成了两部分,便是左右丞相。 左丞相一般行尚书省加上门下省的职权,右丞相则是尚书省加上中书省的职权,两者的区别就在于门下与中书的职权。 简单的说,门下省负责审核诏书,而中书省负责拟定诏书,但是部门合并之后,朝廷的决策基本都是现场讨论出来的,很多时候当堂就决定了,这样一来门下省的审核权就没有什么作用了,也就是签名盖章而已。 因此,在实际上右丞相的实权就要高于左丞相,两者同时存在时,自然是以右相为尊,也就是说,即便谢方叔没有辞相,也只能退居二把手了。 第二道诏书,修缮佑圣宫,经费由内藏库所出,任命董宋臣为干办,卢允升为佐理。 这诏书让董槐有些皱眉,他本心是反对的,只是想到自己刚被提名为右相,这第一道政命就和官家对着干,实在有些不妥,只好签了个允准,交由后续审核。 第三道诏书,提拔翰林医效崇容为翰林良医,勾管翰林医官局。 一个医官而已,又是立了大功,董槐便随手通过了。 第四道诏书,擢升殿中侍御史为侍御史兼侍读。 董槐对丁大全并没有什么好印象,感觉这人有些心术不正,但这份任命又算正常的转迁范围,挑不出太大的毛病,于是犹豫了半晌,还是给通过了。 要说董槐这人吧,爱民勤政,清直廉明,识大体,顾大局,但是有个毛病就是心太软,处事考虑得过于周全,其实并不怎么适合在内忧外患之时担任首相。 但不管怎么说,他接任首相并不让人意外,百官都知道是早晚的事,所以流程走得很顺利,而为相之后签发的第一批诏书,同样没人去刁难。 所以不得不说,赵官家很有政治手段,原本容易引人非议的诏书,搭着拜相的顺风车,通行无阻。 谢方叔一系的官员,得知董槐正式拜相之后,显得越发焦急起来,为了给谢方叔日后起复创造契机,便更加积极得展开着针对赵孟启的行动。 而丁大全接任侍御史后,开始执掌御史台的大权,近半台臣都被他所拉拢,另外他还暗中放出风声,有意无意的表明与阎贵妃的关系,让不少希图从龙之功的官员倒向于他,让他越发炙手可热起来,同时他与党羽们也加紧布置,在官吏仕绅间酝酿不利于忠王的舆论。 还有董宋臣与卢允升等人,开始筹划佑圣宫修缮工程的同时,也不忘捏造一些耸人听闻的谣传,让人在坊间四处散播。 反而被打砸过的钱家,一直偃旗息鼓悄无声息,甚至钱焘将太府寺的公务都交托给了属下,自己开始病休在家,并且拒绝了一切拜访。 赵官家基本就没有出过慈元殿,虽然依旧批阅奏章,但连续四五天都没有上朝,偶尔有一些游兵散勇式的官员上奏弹劾忠王孟浪失德之事,都被留中了,让人摸不着他对此事的态度。 但人人都感觉得到,一场大风暴正在酝酿成形,随时会席卷而来。 令人奇怪的是,引发这一切的忠王赵孟启,似乎对这些毫无察觉一般,像个没事人一样,每日都微服出宫,为新宗室学堂奔忙着。 这一日,赵孟启总算寻找到了满意的地方,站在一处小土岗上,眺望四周,踌躇满志。 他所在的这一片地方,西边以南北走向的外沙河为界,河对岸就是临安外城的土墙,北边以江南运河为界,而运河以外沙河交接处向东五里之后,又向东南方向拐个弯,再行六里之后与钱塘江相汇。 如果以临安的北土门作东西向横线,这横线以北就恰好是一块边长五里的大致正方形,总共一万两千亩的样子。 而赵孟启现在站的地方,就是后世的浙大范围,离他不远处那个长宽一里多左右的水域,就是后世的华家池,不过比后世要宽大了许多,赵孟启决定给它改名‘东池’。 别人以为他只是看中了这个水池附近的地方,以用来建学堂,殊不知,他其实看中的是这方圆五里的整片地方。 他想建的不仅仅是一个学堂,而是一座城! 71.买地? 江南水乡,都城四周,自然不会存在有荒地。 只有东池周边,因为地势低洼,经常被水淹,比较荒芜,其他地方基本是农田,而所有者也大多数是皇亲贵戚。 这若是对一般人来说,自然不是好消息,想从这些人手里弄土地,即便是花钱买,那也是难如登天,但对赵孟启来说,恰恰是个好消息,他觉得要比从百姓手里弄土地要简单多了。 “那里有个庄子,是谁家的?” 赵孟启指着东池东北方向一里多外的地方,这是视线范围内唯一的农庄,意味着这附近几里范围内的土地都是属于这个庄子。 钱隆这小胖子,自打跟着来到这块地方,就一直愁眉苦脸,结果还是等到了这句最不想听到的问话。 扭头想找姐姐求助,发现钱朵在马车里压根就没下来过,只好自己应对了,“殿下,那庄子是我家的……” “哦,是么,这么巧啊!” 赵孟启假装很惊喜,其实他早就通过皇城司查清楚了,这块地上,最大的地主有两家,一个是钱家,占着北边,甚至还包括运河北岸一大片,一个就是荣王府的,占着南边,但是归根揭底,其实也是钱家的,因为那是钱妃的嫁妆! 这时代,女人对自己的嫁妆是有自主权的,若是有儿女自然是儿女继承,若是没有,那死后这份嫁妆也要归还娘家,夫家是不能占据的,另外,若是改嫁也要带走。 殿下,拜托你装也装得像一点好么? 钱隆心中吐槽着,嘴上却得迎奉着,“是啊,好巧,好巧。” “既然这么巧,那不如就把这个庄子卖给我吧。”赵孟启一脸真诚样。 “啊?这个…这个,我哪里能做主啊,您还是和家父商议吧。”钱隆苦着脸。 赵孟启上前拍拍钱隆圆润的肩膀,“如今你算是我的伴当,理该为我办事,这事就交给你办理了,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这话说得非常理所当然,但还没完,“想来南边的庄子你也很熟吧,这买地之事,一并交给你了!” 说完,也不待钱隆答应不答应,赵孟启便背着手,往别处溜达去了。 据情报,两个庄子一共占地七千多亩,剩下一些边边角角才是其他人家的,搞定了这两个庄子,其他的以后慢慢来就是。 钱隆愣在原地,圆圆的脸渐渐扁了起来,他实在搞不懂,这忠王大难临头却一点都不慌,还有闲心敲诈钱家的土地。 这些地,光是市价就值十来万贯了,实际上就是翻上三倍的价格,钱家也不会卖。 随便这么一想,钱隆就感觉心里敞开了一道口子,赤红的鲜血,哗啦啦流个不停。 伍琼见他一脸憋屈的神情,故意从他身边走过,“嘿嘿,该!” 两人都是赵孟启的伴当,同时进了殿前司下属的禁卫班直,但两人天生就互相看不顺眼,动手不至于,也不允许,互损互怼却常事。 “穷鬼,你什么意思!?”钱小胖气急败坏喝骂。 伍琼却没理睬他,跨着大步向赵孟启追去。 赵孟启继续溜达了小半个时辰,看着地形勾勒出一份大概的蓝图,心情越发好了起来。 躲在临安城里争权夺利,哪有建设新天地来得有意思。 眼看着日上中天,钱小胖殷勤的邀请赵孟启,“殿下,这看得差不多了,不如到我家庄子上歇歇脚,然后吃个便饭吧。” 赵孟启有些意动,不过想到下午还得去内藏库要钱,还是打消了念头,“算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恩恩,以后那就是我的庄子了。” 一不小心,又往钱小胖心上插了一刀。 上了马车,赵孟启见钱朵正靠着车厢打瞌睡,俏丽的嘴角挂出一丝晶莹,看来这段时间被某人折腾坏了。 轻轻推了她一把,“喂,起床尿尿啦!” 钱朵一下子惊醒过来,一个激灵,后脑勺磕到车厢壁上,“咚!” 当她去捂头的时候,却看到赵孟启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赵孟启!你这混蛋!整天支使老娘干这干那,一刻不得闲,累得跟头驴一样,好不容易偷空眯上一会,你还要作弄老娘,你还是不是人!?”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互相之间越发熟悉,钱朵发觉赵孟启依然那么可恶,但却并没有什么可怕。 除了偶尔作弄一下自己,并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即便自己情绪失控的时候对他破口大骂,他也只是笑笑,脸上都看不出生气的样子,不过自己要干的活计又会多了许多。 就像这会,“我看你衣服都要被口水湿透了,好心提醒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居然还这么激动,竟然还敢辱骂我,看来精力很旺盛嘛,嗯,回去后,殿里的恭桶全都刷一遍,刷完以后你敢拿来装水喝,才算合格!” 钱朵听完都要疯了,这又是什么鬼新招数,“你休想!我钱朵就算被打死,也绝对不会去碰那些污秽的东西!还有,老娘睡觉从不流口水!从不!” “呵呵,不碰?难道你从来不拉屎?”赵孟启非常不屑这种睁眼说瞎话的女人。 “你!你无耻!你粗俗!你龌龊!你下流!你臭不要脸!……” 说不赢的时候,钱朵便采用这种‘批判性’语言轰炸。 赵孟启娴熟的将两团丝绵塞入耳中,靠在座椅的软垫上,眯起了眼睛。 钱朵恨得牙痒痒,握着拳头很想捶在他那可恶的脸上,终归没敢打破界限,毕竟惹得赵孟启以牙还牙的话,吃亏的还是自己。 72.灌醉 回到城中,马车一如往常进了五间楼的院子。 这些日子只要赵孟启在宫外吃饭,基本都选在这里,至于是为什么,恐怕只有某人自己心里清楚,反正不会是因为饭菜。 小厮见着马车,立刻就热情无比的迎了上来。 要不是马车边一直站着一圈彪形大汉,小厮都想抢着上前去做下马櫈。 “衙内,西楼山海间一直给您留着,昨日刚添置了一些名家画作,待会您给打打眼,可别让咱掌柜的给人骗啰。” 小厮年纪不大,却眼活嘴甜,手脚也麻利,特别会来事。 “呵,你这厮惯会贫嘴,还打眼,你看我像有那本事的人么?”赵孟启侧脚一个假踹,“今天就不去雅间了,在二楼大堂找个位置,咱感受一下热闹。” 来到二楼,时辰还早,用餐的人还不多,倒是方便了选位置。 小厮知道赵孟启的习惯,便安排了一处靠窗的所在,然后用屏风将四张大桌虚虚一围。 这样一来就像个半雅间一样,既能听到大堂中交谈的声音,又能不被过于打扰,让赵孟启很是满意,结果就是黄枸又打赏出去一贯钱。 十几人分桌坐下,赵孟启自然是独自一桌,没多久,小厮们像耍杂技一样传上菜肴,黄枸习惯性便要站在赵孟启身边服侍。 “你去别桌吃,让钱朵来服侍。”赵孟启挥挥手。 钱朵明白,这就是报复来了,而且属于她不可反抗的范围,只好恨恨走了过去。 黄枸用银针试完毒,无奈走到伍琼那一桌,也算是赵孟启给他放个假,让他能实实在在吃一次饭。 赵孟启等了半天,没动静,扭头一看,钱朵站在他身边,像个木雕,“傻愣着干嘛?伺候人不会么?倒酒。” 强忍住拿酒壶砸过去的冲动,钱朵望着桌上十几种酒,翻了个白眼,“倒哪壶?” “随便,一个一个来。”赵孟启嘴角隐去一抹坏笑。 钱朵只好随便拿了一壶,倒满赵孟启身前的酒盅里,“喝不死你!” 可是赵孟启却把酒盅推到她面前,“试毒。” 这时候的酒度数不高,所以酒盅都比较大,眼下这个能装一两多。 看着这满满一盅,钱朵有种不祥的预感,下意识的抗拒道,“我不会喝酒!” “呵呵,别想骗我,我都问过你弟弟了,他说你很能喝。”赵孟启仿佛早有预料。 钱朵一跺脚,狠狠往出卖自己的钱隆那一瞪,虽然钱小胖背对着她,却突然感到后颈一凉,身上的肥肉一抖,打了个寒颤。 “哼,喝就喝!”钱朵端起酒盅,干脆利落一口闷。 她刚放下空酒盅,赵孟启就随意点着另外一种,“这个也试试。” 钱朵心中已经猜到了,见赵孟启果然没安好心,但却没法拒绝,毕竟就算喝醉也总比刷马桶强吧。 拿起那壶酒,这次学乖了,只倒了个半满,但赵孟启怎么允许她蒙混过关,“就这么点,能试出什么来,倒满!” “你!”钱朵没想到赵孟启居然这么小心眼,只好气哼哼的倒满,然后喝下。 等十几种都试完,小两斤酒已经下肚,钱朵已经八九成醉了,但气势反而起来了,“没有了!?再来啊!一点小酒就想难倒我?哼,论喝酒,整个临安城,我钱朵还没怕过谁!” 好嘛,喝酒之前,你是临安的,喝完之后,临安是你的。 赵孟启看着一脸红扑扑的钱朵,倒是觉得酒醉的她似乎更可爱了许多,可惜这并没有动摇他继续作弄的心。 他点着一盘炙羊肉,“酒试完了,还有菜啊!算了,看你这样子,我帮你吧。” 赵孟启所谓的帮,就是把各种肉类装了满满一大盆,放在钱朵面前,“赶紧试完,慢腾腾的,我都快饿死了,我大发慈悲,允许你坐下吃。” 钱朵醉醺醺的看着面前一大盆又肥又腻的大块肉,差点没吐出来,虽然古人爱吃肥肉,但那一般都是普通百姓,像豪门大族可不会缺少肉食,而且又不是大唐,大宋的女子都是以纤瘦为美。 赵孟启故意要让钱朵吃这么多肥肉,完全就是赤裸裸的恶意。 “快点啊!” 在赵孟启的催促下,钱朵不得不强忍着不适,小口小口吃起来,结果吃了十几口后,酒劲突然上头,身子一软,幸亏赵孟启眼疾手快把她提溜住,不然就躺倒在地了。 正好临窗处有把竹编躺椅,便扶着钱朵往那一躺,赵孟启得意的拍拍手,“哼,小样,我还治不了你?” 73.谣言 赵孟哼着小调,坐回位置,愉悦的喝着小酒,吃着小菜。 其实他到这里吃饭,完全可以不用试毒,因为临安所有的大酒楼都基本是官办的,所以皇城司很容易就安插了监视的人手进去,想要在赵孟启的食物里下毒,基本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刚才那一切,完全就是他想作弄傲娇蛮横的钱朵而已。 到了这个时间,酒楼中的客人渐多,大堂里也异常热闹,酒酣耳热之下,人们谈性越发浓烈,而多大数人所聊的,自然是热点话题,‘忠王’。 不只是非议赵孟启在钱府大打出手之事,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传闻从人们口中吐出。 “你们说,这钱家到底是怎么得罪了忠王啊?” “得罪?这钱家再豪横,那也是大宋之臣,如何敢得罪储君?除非犯了失心疯!” “嘿嘿,钱家行事向来四平八稳,怎么会犯失心疯,这事的根源啊……其实是忠王犯了色心!” “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这么讲,必然是有什么凭据吧。” “此乃隐秘之事,我说了,你们可别到处乱传,前段时日,荣王妃过寿,忠王前去拜寿,碰见了同去拜寿的钱家小娘子,这钱小娘子可是咱大宋有数的美人儿,忠王一见之下便色心大起,欲念无法抑止,便要与钱小娘子欢好一番,可钱小娘子不允,于是忠王想要霸王硬上弓,幸好被人撞见,将钱小娘子救下。” “真的假的!?堂堂皇子怎么能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当然是真的了,当时许多人都看到过刚逃出魔掌的钱小娘子,衣衫不整浑身狼狈不堪,手上脸上都还有伤,你想想,咱大宋有几个人敢对钱家嫡女无礼?” “你这么一讲,细细一想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且不说钱家的权势地位如何,就凭着荣王妃是钱小娘子的嫡亲姑母,在荣王府中,哪有人敢相欺,如果有,那绝对不是一般人!” “除了那位还有谁敢,据说他不止看上了钱小娘子,而且还对钱妃……嘿嘿,你们懂的。” “嚯!难怪钱妃突然跑回了娘家,原来如此啊!” “啧啧,钱妃可是他婶娘啊,若不是过继了,就是他嫡母啊!他居然敢违逆人伦,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这还不算,那位没有得逞自然心中不甘,前些日子寻着出宫的机会,就迫不及待的找上了钱府,被拒之门外之后,恼羞成怒就对钱家动武了,色令智昏之下甚至都自己亲自动手了呢,下手还十分狠毒!” “男人好色咱能理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如此不择手段,行径卑劣,甚至无视纲常伦理,简直就不是人啊!” “哎呀,要是让那位当了咱大宋的官家,岂不是全天下的百姓都要遭殃了么?这妻女要是姿色平平也就罢了,不然……” “那又能如何,钱家这种数一数二的豪门世家,最后都不得不屈服于那位的淫威之下,乖乖献出女儿,咱们只是一群芝麻官,又做不得什么,还是认命吧,好啦好啦,不说这个,今朝有酒今朝醉……” 这一桌的谈话声渐渐小了下去,转而议论起某个勾栏新来的行首。 赵孟启听完这些人的话,真是哭笑不得,这造谣之人还真是有点水平,这种欺男霸女加上涉嫌乱伦的刺激话题,永远是最博人关注的,传播起来也是最为迅速。 在酒楼这种公众场所,这些人还是官身,他们言辞还多少有点控制,真要是背地里,绝对是添油加醋,描述出各种香艳无比的春宫大戏。 而且要抹黑一个人,最好用的招数就是给他贴上‘荒淫无道’的标签,自古以来都百试不爽。 捏了捏眉心,赵孟启心中虽然不爽,倒也没有发怒的意思,对这种已经散播开的流言蜚语,从来就没有什么有效的法子能解决。 所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即便立刻把造谣的嘴都堵上,谣言造成的影响也是抹不干净的,或许靠着时间,能澄清真相,但许多人未必相信,毕竟谣言比真相有趣多了。 他现在可以勃然大怒,把这些人都狠狠教训一番,甚至丢入大牢里,但除了发泄情绪外,并没有太大的作用,还会让谣言传播得更迅速,更广泛。 与其如此,还不如好好听听,试着摸出一些蛛丝马迹,分析一下‘敌情’。 这时赵孟启又听到另一桌提到自己,便把注意力转移过去。 “我告诉你们吧,忠王被换了魂!” 咦!是谁走漏了消息!?赵孟启心中一惊。 74.恶蛟夺舍 “老胡啊,你又要胡说八道啥啊,还换魂,这种无稽之谈拿来糊弄谁啊。” “呵,这事啊,可不是我说的,乃是万松岭报恩寺的觉真大师说的。” “觉真大师?从吐蕃而来的觉真大师?真的是他说的?……那倒或许不假了,你快讲讲,具体是怎么回事。” “大师倒是没有直接说忠王,他说的是,二月初二丑时,他正在参禅,突然有感,随后用法眼望见,一条通体发着邪光的恶蛟在皇城上空盘旋数周,然后化作一缕黑烟射入宫中!” “二月二?那日的天气是有点邪性,本该祈雨的日子,这雨却不请自来,而且雷鸣电闪煞是恐怖,难道是恶蛟作祟?!只是这和忠王有什么关系?” “咱们都知道,忠王以前是个傻子,现在却变得判若两人了,对吧?” “确实,据闻以前的忠王,连话都说不大清楚,那心智也就三岁小儿差不多,突然之间,不但性情大变,居然还能文会武,六艺俱佳,听说还在朝堂之上舌战群臣不落下风,真是令人称奇!” “嘿嘿,许多人都不知道,这一切的转变,就是发生在二月初二那天!” “哦?愿闻其详。” “原本那忠王已经昏迷好些日子了,翰林医院的太医们都说醒不过来了,可偏偏在二月二那日,妖风大作天雷滚滚之时,恶蛟冲入皇宫之后,却突然醒了过来,这其中的因果不用多想了吧!” 这桌人为之一静,似乎都开始思索起这里面的关窍来。 赵孟启听到这里,心中也佩服起这造谣之人的想象力来,居然凭空变出了一条恶蛟,还说得有鼻子有眼,让他都差点要信了。 另外这些人话中提到的觉真和尚,有没有真道行不知道,但威望名气看起来倒是不小,随口一句话,居然让人奉为圭臬,不再继续质疑。 现在这家伙参与到造谣中来,也不知道是被人利用呢,还是本就心怀叵测,得让皇城司查查他的底。 他正想着,那边话音又起,“胡兄的话,让谢某想起一件事,去岁因为生意,我在吴江待了一阵子……” “吴江?去年太湖发大水,差点把吴江县城都冲毁了,谢兄那可是身临险境啊!” “可不是嘛,你先别打岔,听我说完,那吴江县滨临太湖东岸,水土丰茂,交通便利,原本繁盛祥和,偏偏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水弄得凄惨无比,许多房屋田地都被淹没灌毁,无数百姓都流离失所,饥寒交加……” “不是,谢兄啊,咱们这说着忠王,你无端端扯吴江作何?” “俞大财你别总插嘴好么,听老子说完,这么猴急的性子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攒下偌大的家当的!” “嘿嘿,谢兄您继续,我不插了总行吧。” “我说到哪了……哦对,不止吴江,而是整个太湖四周全都遭了大灾,要说这太湖吧,这百十年来一直安分得很,不过湖中有一条黑蛟,去年正是它飞天化龙之时,可不知怎得,变化到了最后关头却失败了,并未完全成就龙形,于是黑蛟狂性大发,滥用法力兴风作浪,掀起洪水肆虐人间。” “真的假的?还有这种事?这黑蛟化龙不成,和百姓有啥关系,怎可无端迁怒泄愤呢!?” “蛟本就生性暴虐无常、奸诈好淫,往往有害而无利,这忍了数百年只为化龙,最终功亏一篑了,自暴自弃之下本性毕露,只可叹百十万百姓却遭此无妄之灾啊。” “传闻,这蛟若是没能化龙成形,就离大限不远了,所以谢兄说的这条太湖恶蛟,就跑到临安来找出路了?” “胡兄这话说到了点子上,谢某正是此意,这恶蛟眼看自己就要身死道消,那自然不会乖乖等死啊,而这天子亦是真龙化身,那岂不就是它的出路?” “二位的意思是,恶蛟夺舍忠王,是为了重新化龙?是不是有些荒谬了?” “嘿嘿,俞某倒是觉得甚有道理,现在这忠王八成九是被恶蛟附体了!” 一帮人七嘴八舌继续八卦着,这谣言编织得愈发有模有样,还能和其它谣言里忠王的荒淫暴虐完美联动起来。 赵孟启撑着下巴默默听完,深感某些人为了抹黑自己真是煞费苦心啊,不但另辟蹊径的否决自己身份,还把太湖洪水的锅也甩自己头上了。 这种鬼神之事,听起来很是扯蛋,但对民间来说却是喜闻乐见,愿意相信的人恐怕少不了,再来一些佛道中人旁敲侧击推波助澜,这屎盆子就扣得死死的了。 在处心积虑的煽动之下,一些无知的百姓出于恐惧,肯定就不愿意让作恶多端的恶蛟成了大宋官家,兴许还会因为太湖水灾生出民愤,想除之而后快! 看来这次倒忠风潮真是来势汹汹啊,某些人不再局限于朝堂,而是全方位多角度的下手,准备一次性把赵孟启拍死。 75.赵公子还有事么? 赵孟启把谣言记下,同时心中也在捋着思路。 这时钱小胖擦着嘴上的油光,屁颠颠的跑过来,脸上一副忠心耿耿,俯身低语,“殿下,这帮刁民着实可恶,要不要通知临安府来拿人?” “如今这谣言都满天飞了,能瞒得过临安府?要是他们有心,早就动了,其实就算他们动了也没用,便是放下别的事都不干,这谣言也抓不过来的。”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靠抓靠堵是没用的,只会起反效果,而且在赵孟启眼里,这些官府衙门谁知道靠不靠谱。 钱隆自以为猜到了赵孟启的担心,便继续出谋献策,“若是殿下觉得临安府不可用,寒家倒是可以为辟谣之事尽上些许绵薄之力,总不能坐视殿下清誉有损吧。” 凭借钱家明里暗里的实力,要是全心辟谣的话,还真可能有些作用。 不过赵孟启对于谣言并不是很放在心上,和后世的网暴相比,这些都只算小巫见大巫,谣言只是对方的手段而已,即便能完全控制住,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于是他摇摇头道,“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吃完你就赶紧回家,给我把地买下来!……不对,你怎么突然变得殷勤起来,该不是想把买地的事推了吧,还是说你钱家看不起我,不打算把地卖给我啊!?” “没!不是!您误会了。”钱隆赶忙摆手摇头,脸上的嘟嘟肉晃晃荡荡,陪着笑,“哪能呢,我钱家可向来都是老实人,对殿下您是死心塌地的效忠啊,要不是这卖地得和族中长辈商议,眼下我就拍板了,那个…殿下,我姐这是?” 赵孟启看了过去,钱朵娇躯摊成一个大字,因为躺椅并不宽长,所以一只手和一双小腿都在椅子外晃荡着。 呵,这丫头喝醉了也不老实,不止手脚乱晃,口中也嘟囔着什么,仔细一听,“姓赵的…让你欺负我!看我不打爆你的狗头!……过来喝老娘的洗脚水……” 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起来,钱隆讪笑,“那个…我姐养了一只小狗……” “恩!?” “不是,是我姐……” “好了!别解释了!你看我像傻子么?” “殿下您别生气,我姐骄纵惯了,不怎么懂事,日后还请殿下多多调教,那个,反正我钱家绝对是忠心的!”钱小胖果断选择卖姐求安,真是姐弟情深啊。 日后?那还不得被你钱家讹上了?咱可不是随便的人,怎会轻易就中了你们的美人计! 赵孟启心里嘀咕着,又扫了一眼钱朵,绝美的脸庞泛着桃花般的粉霞,少了平日里的凌厉,多了几分娇憨,看着倒是可爱至极,不由心跳加快。 不行!妖女休想乱我道心! 移开目光,甩甩头,把钱朵醉态可掬的样子甩出大脑,赵孟启板着脸对钱隆说,“你去给她喂点醒酒汤,这摸样实在太有失体统了!” “好嘞,这就去,这就去……” 钱小胖小腿一蹬,‘滚’了出去,很快便带了醒酒汤回来,开始一汤匙一汤匙给钱朵,动作还是挺细心的,和之前出卖老姐的仿佛是两个人一般。 赵孟启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钱小胖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平日里没少见他被钱朵欺负,打骂是常有的事,从来不敢反抗,私下里倒是抱怨个不停,天天祈祷来个人把他姐姐娶走,这会见到钱朵喝醉又巴巴上前伺候,或许这就是兄弟姐妹吧。 “娘子,等等我呀!” 屏风外不远处,透过吵杂的喧闹,传来一个女童的声音,让赵孟启感觉有点耳熟,这不知道算不算他的特异功能,偶尔会有超常的听力。 脚步声渐近,“娘子,你是因为他们说忠王的坏话而生气么?所以才走得这么匆忙?” “不是啊。” 这声音,赵孟启瞬间便听出来了,是那位绾绾姑娘,“我只是不喜他们那夸夸其谈,自以为是罢了,至于忠王,我觉得能作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人,肯定不会像他们说得那样暴虐不仁,浅薄无知。” 听到这话的赵孟启心中莫名一喜,这绾绾是在肯定自己么? 另外一个说话的应该就是那个叫云娘的小丫头了,天真中带着俏皮,“我也觉得他们不是好人,虽然娘子很好看,但他们总那样盯着,也太失礼了,还好娘子戴着面纱,不然可就被占了大便宜喽。” “绾绾娘子,请留步……”有人追上来了,这声音…似乎是赵鹤云? 绾绾恰好走到一扇屏风外,停下了脚步,赵孟启透过屏风的绢布,隐约能看到她朦胧而曼妙的身姿。 “赵公子还有事么?”绾绾的声音清冷了些许。 76.送她见官! 赵鹤云依旧丰神俊朗,但被绾绾冷眸一扫,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咳…” 随即从袖袋中掏出一个小锦囊,递给云娘,“这是车马钱,还请收下。” 云娘没接,看向绾绾,绾绾淡淡道,“妾身半途离场,没有收取酬劳的道理,还请公子收回吧。” “今日是在下不周,还望绾绾娘子见谅,事先在下也没有预料到,他们会谈论这些令人不快的话题,原本说好是诗会的,才请绾绾娘子来点茶评诗,现在与初衷不符,绾绾娘子离场也是合理的,但这车马钱还请务必收下,毕竟耽搁了你许多时间不是,你若不收,在下以后也不好再厚颜想请了。” 赵鹤云态度很是恳切,揖手鞠躬,把道歉做得诚意满满。 但绾绾并不为所动,眼睑微盍,轻柔的语调中不带悲喜,“公子多虑了,一事归一事,常言道无功不受禄,非劳不取酬,今日便就此揭过……” “绾绾娘子,怎地突然要走呢?”赵孟关赶了过来,语气中带着质问,打断了绾绾的话。 在他身旁还有两名少年,都是衣着华贵,其中一个脸上满是痤疮,顶着个酒糟鼻,张嘴就是居高临下的气势,“你这茶娘好不晓事!我等诗会岂是你想来便来,说走便走的!?你跑了,谁来点茶煮酒?” 绾绾秀眉一颦,额间冰晶闪着寒光,“这位衙内,临安城内茶娘多的是,你们另外再请便是,便是这五间楼中,亦有常驻茶娘,并无不便。” 另一名华服少年,更加盛气凌人,手中倭扇犹如短戟指划绾绾面门,“呔!我等圣人弟子还用你个婆娘教做事!?让你点茶煮酒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难道你以为有那么丁点名气,就敢在我等才俊面前摆谱!?……哦,我知道了,你莫不是想借机自抬身价?呵呵,直说便是了,只要伺候得好,还怕贾某给不起赏钱么?” 这少年十二三岁年纪,长相倒是颇为俊秀,但一开口就满满中二之气,自大又自负,这等话语完全是把绾绾视若舞姬歌伎。 受此侮辱,绾绾大怒,“妾身一介女流,别无所长,唯有以点茶授艺为营生,然一向自爱,从不以声色娱人,自认并非下流,并且明立规矩,失礼不去,非雅不去,暗室不去,污秽不洁之所不去!也从来都是来去自由,难道今日你们还要强迫我留下不成!” “呵!点茶虽是雅事,但你行此谋生,便为商贾贱役,在贾某看来和风月女子并无区别,给你点脸面你倒还端上了,今日你想留也得留,不想留也得留,否则贾某随便一声招呼,便可让你断了这门营生,更是让你尝尝临安府大牢的滋味!” 这贾姓少年一脸傲然,明晃晃的表达着,就是看不起,就是要强逼,甚至还威胁。 赵鹤云早已黑下了脸,沉声怒斥,“贾季!你这话实在太过分了!无礼无德,非君子所能为!绾绾娘子是我邀来的,没人可以干涉她的去留!你现在必须向她道歉!” 贾季显然没有想到赵鹤云会偏向一个茶娘,甚至还为其主持公道,要自己给一个商妇道歉,心头便是火起,“赵鹤云你什么意思!?别人要因你宗室身份敬你三分,在我眼里却不过尔尔,你有何资格教训于我!?” 眼看着内部起了矛盾,赵孟关立刻充起了好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鹤云兄,贾贤弟,咱们都是知交好友,莫要伤了和气嘛……” 稍作劝慰,两人看在他面子上,各自忍了一忍,没有继续争吵。 随即赵孟关又看向绾绾,堆起春风般的笑容,“绾绾娘子你且听我说几句,这本是一件小事,何至于这么执拗让它闹大呢?你的点茶之道在临安城中也是首屈一指,你说的四不去,咱们也都清楚,可我等诗会如何也沾不上这四种吧,所以还请绾绾娘子莫要意气,回去继续点茶可好?” “就是啊,绾绾娘子你回去不就好了?” “我等谈诗论词怎么就不雅不洁了,绾绾你这甩身一走,岂不是反倒让人误解了么?” “我们虽不敢说是什么高人雅士,但好歹也是太学生啊,皆是光明磊落的君子,难道还配不上让绾绾娘子点个茶么?” 一众年轻士子都来到了边上,对着绾绾你一句我一句的,多少都有指责之意。 而此时各处的食客也自然都关注起了这里,稍微弄明白事由之后,也是各自议论,不少人都认为是绾绾自恃过高,有些不识抬举了。 绾绾面对众多指指点点,仿佛四面楚歌,唯有云娘颤栗着抓住她的手,紧紧依偎身侧,像是寻求庇护,又像是给予支持。 即便如此孤立无援,绾绾并无屈服之意,柔弱的身躯依旧挺直,柳叶细眉一横,秋水汪汪的桃花眼渐渐凝结成冰,冷傲的声音穿过面纱,不刺耳,却扎心,“君子!?就是尔等这样围攻一个女子么?” 士子们仿佛被狠狠甩了一巴掌,一个个眼神躲闪起来,不敢与绾绾那冰凌一样的目光触碰。 “尔等不过一群学生,以浅薄之见妄议朝政也就罢了,尚可说是心怀天下志向远大,但凭借些许风闻、片面所见,以偏私狭隘之心去诋毁当朝储君,臆断攻讦忠王之人品德性,还说什么要废除他的储位!你们就是这么做臣子,这么表忠孝的!?你们还有人伦纲常,还有法纪体统么!?” 这些话,就像当头棒喝敲在众人头上,让他们一阵耳鸣眼花,一时都忘了出声。 绾绾声如寒玉,继续撕扯他们的面皮,“这还不算,就当你们被流言误导,不识世间险恶,但是,你们也算是饱读诗书之人,一首诗词是好是坏,心中该是有数的,但却为何将忠王所作那首临江仙批得一无是处!?你们可敢将方才之言论在大庭广众之下重复?可敢在你们授业师长面前陈述?” 士子们想起之前在雅间中的高谈阔论,就像大学士点评蒙童习作一般,极尽批评,当时没怎么觉得,现在被绾绾点了出来,顿时脸上烧得慌。 别的食客这会脸上也变得古怪起来,即便他们刚才都在传忠王的流言,但也没人信口雌黄说他作的诗词不好,偏偏一群太学生却敢,这让食客们看向士子的眼神中饱含奚落和鄙夷。 绾绾顿了顿,扫视半周,继续道,“你们这样的言行,除了居心叵测之外,我是想不到其他理由,所以即便是光天化日之下,可你们心中生了暗鬼,那和暗室有何区别,心思龌龊,还敢说不是不洁?这失礼低俗就更不用说了,就凭这些,难道我抽身离开有何不对么!?” 十几名太学生面对绾绾的质问,全都哑口无言,一个个都失去了以往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风范。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羞耻之心的,也不是所有人都在乎道理是非的。 那痤疮少年眼含戾气,抽动着烂熟草莓一样的红鼻头,张开血口,“贱人!满嘴胡说八道!你所说的尽是污蔑!我等自幼熟读圣贤书,岂能有任何不忠不孝之举!?你公然诽谤我等,难道不怕王法么!今日我丁志高便把你送到那公堂之上,让你明白明白什么叫做尊卑贵贱!” 他刚说完,那贾季也恶狠狠叫嚣,“孔圣说得一点都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这贱妇才是真的居心不轨!竟然反咬一口,贼喊捉贼,把脏水都往我们身上泼!没想到你外表雅致高洁,内里却藏着蛇蝎心肠,果然是最毒妇人心!看来只有到那明镜高悬之下才能揭露你的真面目,来人啊,将这恶妇扭送临安府!” 这时,太学生们也纷纷醒悟过来,急于洗脱自身污点加上恼羞成怒,纷纷呼喝,“这妇人包藏祸心,有辱斯文!送她见官!” 贾季的长随壮仆,听见召唤,便从太学生们的身后冒了出来,像个大螃蟹一样,撸起袖子向绾绾逼近,凶横的表情中还藏着一丝淫邪。 就在壮仆向绾绾伸出粗粝的手掌时,一面屏风倒了下来,差点把他砸个正着,吓得停住在那。 同时冲出一袭倩影,一声娇喝,“狗胆!老娘看谁敢欺负绾绾姐!” ps,这天气真特么热啊! 本想求个打赏,买个小布丁吃,但似乎听到有声音说,你个扑街也配? 那,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打赏就算了,给个推荐票啥的可好? 77.第几次? 赵孟启有些无奈。 之前听到赵鹤云与赵孟关的声音后,他就不打算轻易现身,便一直隔着屏风旁观。 而钱朵被钱隆喂了两碗醒酒汤,过了一会渐渐开始酒醒了,然后听到熟悉的声音,迷迷糊糊中没想起是谁。 就在赵孟启发觉情况恶化,准备出手的时候,钱朵这丫头已经清醒了大半,也想起了那熟悉声音正是绾绾,便也不待多想,从躺椅上腾身而起。 原本她是要绕过屏风走出去的,不过腿脚一虚,身子一歪,下意识伸手要扶住什么,结果便把屏风推倒,华丽出场。 贾季看着自己长随就要抓住人了,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对,他定睛一看,是个满脸醉态的小娘子,虽然好看,但是他还没到对异性有兴趣的年纪,反倒更是跳脚,“这贱妇居然还藏了帮手,抓了!都给我抓了!” 那壮仆一听,也正恼恨自己被吓了一跳,于是转身向钱朵抓去。 眼见就要抓上钱朵肩膀之时,这丫头却忽然扬起藏在背后的右手,握着一个酒壶狠狠砸在壮仆侧脸。 陶制的酒壶迸碎,在壮仆脸上刮出几道血口。 壮仆被突如其来的击打弄得一愣,其实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的伤害,反而被激起了凶性,眼珠暴突,跳着满脸的横肉,扬手向钱朵捞去,准备狠狠蹂躏一番,以泄心头之愤。 “阿姐小心!” 钱隆呼喊之时,已经把自己当做一枚肉球,撞上了那个壮仆。 壮仆虽然五大三粗体格雄壮,也经不起这一两百斤体重的撞击,一个踉跄,生生退后了三四步。 接连受挫,壮仆狂躁不已,大手往脸上一抹,反倒把大半张脸都涂的赤红,显得格外凶神恶煞。 看着手中粘稠的鲜血,壮仆嘴里发出嘶吼,“入娘的死肥猪小娼妇!老子要宰了你们!”并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刃,褪去木鞘,就往钱家姐弟俩扑去。 姐弟俩被壮仆的凶悍吓懵了,来不及反应,幸好伍琼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过来,挡在他们身前,探出左手一抓,握住壮仆持刀的右手,抗下他势在必得的扑杀。 壮仆瞪眼一看,身前之人比自己高一点,却异常消瘦,脸上都没几两肉,偏偏那手却似乎铜浇铁铸一般,死死的钳住了自己。 右手挣脱不得,壮仆也不多想,左手化拳抡了过去。 伍琼眼睛都不眨,张着右掌就包了上去,一声闷响,牢牢裹住壮仆的拳头,随即猛地一掀,居然像抖被子一样,把近两百斤重的壮仆甩得悬空成平直状,接着狠狠往下一拍。 巨响震荡,烟尘弥漫,四周桌案上的杯盘餐具呯嘭乱跳,汤水四溅,一片狼藉。 许多人只感到天摇地动,身体被震得发麻,耳鸣目眩,甚至有种酒楼就要坍塌的错觉,顿时惊呼四起。 震源中心,壮仆半陷在碎裂的楼板中,阵阵抽搐着,呕吐物不断从嘴里涌出,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此时,贾季和丁志高的其他随从已经来到了近前,望着地上的壮仆,又看看若无其事的高瘦少年,心中生出恐惧,头皮不断发麻。 直娘贼,这麻杆鬼哪来这么骇人的力气! 伍琼扭过头,斜眼看着钱隆,“大肉包,没本事就别逞英雄,还不赶紧带你姐姐退开!” 然后又看向震惊中的绾绾主仆,却显得有礼貌多了,“麻烦娘子往后让让,腾点地方,俺要活动活动手脚。” 钱隆怎么都想不到,紧要关头居然是伍琼这个‘死对头’救了自己姐弟一命,听了这刺耳的话,眼神十分复杂,只好先拉着钱朵往后走。 绾绾向伍琼盈盈一福,带着云娘,随着钱朵一起往后退。 “绾绾姐,你没事吧?”惊魂未定的钱朵边走着,还不忘关心绾绾。 “我没事。”绾绾很熟稔的牵起钱朵,心有余悸道,“倒是朵娘你,方才有些冒失了,让人心惊…” “嘻嘻,我这不是担心姐姐你嘛……多亏我及时出手,不然绾绾姐你可就落到坏人手里了。” 钱朵刚才被吓得一身汗,算是彻底酒醒了,这会似乎把之前的凶险又全都抛之脑后了,居然洋洋得意的邀起了功。 赵孟启还在原处,常庚等人隐隐围成一个大圈将他护住,加上隔着剩下的屏风,大多数人是看不到他的。 看着钱朵和绾绾居然熟识,也是有些惊讶,等她们走近,赵孟启展颜一笑,“绾绾娘子,许久未见,一向可好?” “咦…没想到竟是贵人您啊,绾绾这厢有礼了。”绾绾很是意外,原本以为再无相见可能,却又在这意想不到时候再见,随即她又想到,“那位小壮士是贵人下属?……如此,绾绾还得拜谢贵人相救之恩。” 她刚要正身施礼,却被钱朵往一旁拉着,小声嘀咕起来,“绾绾姐你别理他,他是个坏人,就算不是人面兽心,也好不到哪里去,天天就知道欺负我,今天还故意让我喝醉,刚才他都听了半天,要是有心救你,早就救了,最后若不是我醒了酒,听出你的声音冲了出去,他肯定就一直袖手旁观,还亏得你一直帮他说好话……” “我什么时候帮他说好话了?”绾绾疑惑着打断钱朵的话,“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今日不过是第二次见面……”然后看着眼前的钱朵,开始有些恍然。 赵孟启耳尖,把钱朵自以为是的悄悄话听得一清二楚,却也只是微微苦笑摇头,并没太过在意,反倒是绾绾的话,让他心中默念,“严格的说,这是第三次。” 随即他便不再关注二女之间的私语了。 78.知道我是谁吗 伍琼那边,刚才他将壮仆拍倒之时,太学生们已经纷纷退后了四五步。 贾季也被裹挟着退后,这时醒转过来,觉得分外丢脸,恼羞成怒之下戾声咆哮。 “你们这群废物,还愣着干嘛,那小子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人,你们七个人怕个鸟!快些将他拿下!生死不论!” 七个人中,有五个是他的仆从,加上昏阙的那个,一共六人,其实都不是普通仆役,而是他老爹特意从军中挑选的健卒。 凭着家世出身,再有这么些个如狼似虎的豪奴,贾季行事一向强势乖张,即便是在扬州,他老爹的眼皮子底下也从来没有消停过。 这刚回到阔别已久的临安,正打算凭借自己的本事做一番大事,在大宋都城扬名立万,以证明自己不比大哥差! 没想到才开始谋划策动,就接连被打脸,这个样子还扬个屁的名,简直就要成为笑柄! 可能是伍琼刚才那一手实在太过吓人,即便贾季和丁志高不停催逼,七个健奴也没有轻举妄动。 平日欺男霸女那自然是不在话下,但真遇到扎手的硬点子,那肯定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 七个人半围着伍琼,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指望着别人带头先上,伍琼却闲得在那里掏耳朵。 “直娘的龟怂,再磨蹭,扣光你们的月钱!”丁志高大喝,祭出杀手锏。 贾季受到启发,也是大喊,“快上快上!事成重赏!首功者十贯!别他娘的磨叽,我说了生死勿论,打死自有我扛着!” 一听这话,七人略作犹豫,随后便开始掏出藏在身上的利器,眼神中流露出贪婪和杀气。 赵鹤云见事态就要失控,惊声疾呼,“贾季!丁志高!你俩别乱来!赶紧让他们收手,弄出人命,那事就大了!” 可根本没人搭理他,就连那群太学生也选择沉默起来。 原本赵孟启等人,对于伍琼一对七丝毫不担心,毕竟他一身怪力,身手又灵活,在徒手的情况下,就算五六个禁卫都奈何不了他。 现在看到对方肆无忌惮的动用了凶器,赵孟启的脸立刻黑了下来,“真是无法无天了!常庚,速战速决!” “喏!”常庚一挥手,四名班直跟上他。 五人顺手捞起身边的椅子,二话不说大步冲锋,瞬间便越过伍琼,杀进健仆群中,抡起椅子见人就砸,根本不给对方近身挥刀的机会! 不过只是片刻,常庚等人手中就只剩下了椅子腿,然后就是一地的碎木头,还有新添了七个抽搐哀嚎的重伤员。 伍琼看着一地战果,神情有些幽怨,“你们不讲武德!这些本来都是我的……” 常庚丢掉椅子腿,拍拍手,白了伍琼一眼,“什么你的我的,又没赏钱,再说了,谁让你磨蹭半天。” 贾季万万没想到屏风里面竟然还藏着这么多人,而且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的仆从都解决了,惊愕之后便跳脚狂怒,“哪来的贼囚,竟敢当众行凶施暴!还有没有王法!临安府的人呢!?干什么吃的!这么半天还不见人!” “贾贤弟勿急,这临安府的人若是再不来,回头便让我大父弹劾他们!” 丁志高很在意这个贾季,连忙劝慰,然后昂然指着常庚等人大喝,“你们很能打啊,能打了不起吗?这里可是临安!是天子脚下!是讲王法的!知道我是谁吗?又知道这位贾衙内是谁吗?说出来怕吓死你们!” “哦?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你倒是说出来把我吓死啊!” 常庚还没开口,倒是伍琼最近习惯了与钱隆互怼,听到这大言不惭便没忍住,一脸奚落。 丁志高闻言,怒火中烧,“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今天就让你们好好知道,到底得罪的是什么人,听好了!我大父乃是当朝侍御史,权掌纠劾天下官员,肃正朝廷纲纪!而贾衙内的父亲贾相公,乃是端明殿学士、两淮安抚制置大使、同知枢密院事、临海郡开国公。” 报完出身之后,丁志高仿佛神明附体,感觉全身都充满了力量,气势上升到了极点,“我就问你们怕不怕!奉劝你们一句,现在乖乖束手就擒,兴许还能留个全尸,如若不然,便是公然抗法,株连家人也不是不可能!” 这时候,楼外传来齐整的大队脚步,隐隐还有甲页碰撞之声。 丁志高脸上大喜,愈加嚣张,“听到了没!现在可不止是临安府的衙役,就连禁军都来了,现在你们就是想跑,也是插翅难飞了,还不速速跪地求饶!?” 可是他没注意到,他的好朋友赵孟关在常庚等人出现后,就神色大变,脸上血色全无,赵鹤云也是一脸古怪,紧紧闭上了嘴巴。 79.你这是在作死! “啪!啪!啪!” 赵孟启鼓着掌,施施然走了出来,“好一个插翅难飞啊!” 常庚等人躬身让出通道,然后四散站开做护卫状,同时警惕的扫视着四周。 丁志高和贾季见此,不由惊疑不定,暗自猜测着赵孟启的身份。 “你是何人?”丁志高性子急躁些,没忍住问出了声。 “我?”赵孟启脸上堆起了玩味的笑容,“你是想问,我爹是谁吧?实在不好意思,说起来真是没法和你们比啊,我爹居然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恩,我祖父也没有。” 丁志高先是半信半疑,然后又是释然,“看你也不像,整个临安城中的显贵子弟,我丁某就没有不认识的,不过你既然能带着这么多家丁,想必是哪家巨贾的子弟吧,呵呵,大不了就是有几个臭钱吧。” “呀,你猜得也挺准的嘛,我家倒是真的很有钱,富可敌国那种。”赵孟启逗着他玩。 丁志高却得意洋洋,“丁某天生慧眼,就没有我看不准的人!你这厮口气倒是不小哈,居然敢说富可敌国,哼哼,就算你真的那么有钱又如何,在临安,你照样得给我老老实实卧着!今日你纵容家丁当众行凶,重伤我和贾贤弟的仆从,这可是大罪!” “是么?那可如何是好?是不是要坐牢啊?”赵孟启表现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呵呵,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丁志高洒笑着,仿佛拿捏住了赵孟启,“要是之前,倒不是不可以大事化小,只要你交出那绾绾,再赔上一笔汤药费,我便可以做主放你一马。” “那现在呢?”赵孟启有些急切的样子。 “现在?那就要看你诚意了,虽然不管是临安府,还是各部禁军,丁某都能说得上话,但是嘛,没理由让别人白跑一趟是吧。” 丁志高转着眼珠,打算从眼前这头肥羊身上先弄点好处。 可是贾季才不在乎钱财,他要的是面子,于是便急忙去拉扯丁志高,丁志高悄悄给他打个眼色,“贾贤弟放心,丁某不会让你失望的。” 军士的脚步声已经到了楼下,赵孟启脸上满是惶恐,“丁兄你直说吧,要多少钱才能平息此事?” 见到鱼儿上钩,丁志高心中得意,“我看你也是诚恳之人,汤药费就少收你一点,十万贯吧。” 说出这个数字时,他一直注意着赵孟启的表情,发现他居然面不改色,顿时感觉他是真的很有很有钱,于是继续道,“不过这临安府和禁军的打点和孝敬也少不了,今天闹这么大,起码,三十万…不,五十万贯是最少的!” 真是狮子大张口啊,这总共六十万贯,便是一般州郡一年的赋税都没这么多。 丁志高亦知道自己是在勒索,声音并不大,而原本堂中的食客不少都在方才打斗之时离开,留下一些胆子大爱看热闹的,也刻意保持着距离,所以并没有听太清楚。 倒是十几个太学生们离得近,都听得一清二楚,被这巨大的钱财数目惊呆了,有些个或许觉得自己到时候也能分一杯羹,脸上浮起了喜色。 六十万贯,对大宋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就是一万年都赚不到这么多,但能拿出这笔钱的人家也不在少数,所以丁志高并不觉得自己开价很离谱,谁让赵孟启说自己家富可敌国呢。 只是赵孟启沉默了一会,丁志高以为他在犹豫,便半带威胁半带劝解的说道,“我跟你说啊,可别舍不得这点小钱,你得知道,你今天犯的事,要是认真追究起来,抄家灭族都够得上,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这丢卒保车的道理总该是懂的吧。” 这时,军士登楼的声音响起,犹如催促的鼓声,丁志高适时丢出一句,“兄台,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赵孟启看了一眼楼梯方向,脸上很是惆怅,叹气道,“哎,六十万贯就六十万贯吧,不知丁兄准备如何交付?” “有现钱当然是最好,交子,铜钱,金银都可,实在不行,地契房契店铺也……”说着说着,丁志高才反应过来,“什么我准备如何交付!?是你给我钱,不是我给你钱!” “呵呵,刚才大家可都听到了,是你说给钱才能平息这事,六十万贯的数字也是你自己说的,怎么,想反悔么?你要是钱不够的话,我也可以接受欠条。” 赵孟启戏谑的看着丁志高。 此刻,几名军将已经领着大队军士在走过来了。 “你疯了!?说什么胡话!”丁志高还是搞不清状况,“你这是在作死!大难临头了居然还敢耍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王法!” 军将已经走近,丁志高大声招呼,“将军,这小子便是今日主犯,快把他抓起来,严加审问!” 来的军士,明显不是一拨,一队束袍黑靴,是皇城司的,一队披甲执锐,是侍卫亲军司的。 两司的带队官理都没理丁志高,直直来到赵孟启身前,单膝下跪,“卑职皇城司干办侯涛,末将亲军司统领张则林,参见殿下,职等护驾来迟,请殿下治罪。” 80.抓人 丁志高傻眼了! 贾季也是瞠目结舌,赵孟关早就一脸死灰,而赵鹤云则眼神复杂晦涩,夹着一丝很明显的后悔,其他太学生更是震骇莫名。 “免礼平身。”赵孟启淡淡道,“尔等确实有些懈怠了,光天化日之下,有人肆意中伤本王也就罢了,但这公然行刺于孤,尔等在事前无法侦知,事中无法保卫,事后姗姗来迟,怕是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两名带队官正缓缓起身,听了后面的话便弯着身僵住了,冷汗直冒,等赵孟启话音一落,二人又刷的一下跪了回去。 “职等有罪,请殿下责罚!” 刚才第一次的请罪,不过是套话而已,就像见面问您吃过了没一样。 但现在却是真真切切的请罪了,忠王若是有意问责,凭他说的那三点理由,摘十几个官帽子都是轻的,若是严苛一点,充军流放也是够得上的。 赵孟启悠悠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你们啊,总是口口声声说着请罪,却一点不往心里去,这次的责罚权且记下,还望你们以后多实心用事些,都起来吧。” 他也没真打算追究,也就是随口敲打敲打,让他们长点记性。 “殿下宽宏,职等必定谨记于心,勤勉职事。”二人恭谨起身,也不敢去擦脸上的汗水。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赵孟启笑笑,然后看向丁志高,“丁兄,敢问什么是王法啊?” 丁志高胸腹间堵了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被赵孟启这话一戳,立刻提不住劲,一泄到底,萎靡至极,就连脸上的痘痘都干瘪了几分,“殿…殿下,王法……您就是王法。” “呵呵,可不能这么说,硬要算的话,我爹才是。”赵孟启耸耸肩,一副谦虚的样子,“看来,这拼爹之事,应该是我赢了,那现在是不是我说了算啊?” 丁志高含着胸,驼着背,哭丧着脸,“自然是您说了算。” “那咱们聊聊这六十万贯吧,你看,我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只要你付钱,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你觉得如何?” 这荒谬的事,赵孟启说得却很认真,就像刚才丁志高一样认真。 “殿下,我哪里会有这么多钱……”丁志高哪里会想到,这忠王居然也会敲竹杠。 “没有么?那为何你敢开这么大的口啊?”赵孟启眉头微皱,似乎很不满意丁志高说没钱,“我来算算,你的祖父是丁大全吧,现在是侍御史兼侍读,月俸应该是六十贯,另外各项加钱大概一百五十贯,一年下来就是两千五百贯左右,这要凑到六十万,在不贪污的情况下,要两百四十年,啧啧,他大约是活不到那么久的,这可怎么办呢?” 丁志高再次傻了,这忠王居然认认真真算起了丁家的收入…… 算出来的结果让赵孟启很伤感,然后他又看向了边上的贾季,“贾衙内?听丁兄介绍,你爹是贾似道?” 贾季刚才有些慌乱,但不知道怎么想的,听到赵孟启的问话,竟然梗着脖子道,“正是!” “哟,还挺横的,啧啧,我还想着,你爹这官职,一年起码也得一万多贯,要是想想办法倒是能凑出点钱来呢,不过看来你并不领情嘛,那算了,咱们还是公事公办吧。” 赵孟启见着贾季一副中二模样,也就懒得逗他了,“侯干办!” “卑职在,请殿下吩咐。”侯涛躬身候命。 赵孟启指指那八名已经被锁拿起来的奴仆,“这些凶犯方才试图刺杀于孤,他们的主人正是丁志高和贾季,这个案子就交给你们皇城司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喏!”侯涛领命,指挥着属下上前锁拿丁志高和贾季。 丁志高还有些懵,贾季却跳脚大呼,“诬陷!你这是诬陷!我爹是当朝重臣!我大姑是贾贵妃!官家是不会允许你乱来的!” “呵呵……”赵孟启懒得和他废话,摆摆手。 侯涛亲自上前,一个手刀就将贾季敲晕,然后命令属下,“带走!关入甲字牢!” 皇城司分出半队人,将主仆十人一并押走。 赵孟启摩挲着下巴,目光看向了太学生那边,“哎呀,魏表兄,鹤云兄,你们怎么在此啊,哦,孟颒老弟居然也在,你们开趴体怎么不叫我呢?” 三人一脸惶恐,又很迷茫,不知道赵孟启说的‘开趴体’是什么意思,一时间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赵孟关讪笑着,嗓音很是干涩,“回殿下,我等闲来无事,邀了几名好友谈诗论词……” “呵呵!”赵孟启打断他的解释,“这么闲啊?看来得让你们忙起来,免得别人以为咱大宋的宗室都在游手好闲,这样吧,正好今天我把学堂地址选好了,你们现在就入学吧,侯干办,这事也麻烦你了,把他们三个送到东郊原钱家农庄!” 不远处的钱隆听了这话甚感荒唐,自家的庄子还没卖呢,就已经变成了‘原钱家农庄’,可他还不敢抗议! 侯涛思索了一会,才明白忠王话里的意思,就是将三名宗室变相囚禁了。 这事显然是不合规矩的,但皇城司现在可是以忠王马首是瞻,自然照办,于是三名宗室就被‘请’走了。 还剩下十几名太学生,赵孟启想了想,对张则林说道,“我记得你们亲军司也有大牢吧,恩,那好,这些太学生对本王颇多诽谤中伤,而且还与谋刺本王的丁贾二人勾连甚密,你把他们带回去,好好审查审查!” 张则林被摊到这个任务,心里直发苦。 别看这只是一些没有功名的书生,但是能进太学,多少都有些背景,单凭着一点牵强的罪名,就把人关进牢里,绝对会得罪许多人,闹不好还会引起士大夫们的公愤。 但张则林也明白,这是忠王想试探亲军司的态度,要是拒绝执行的话,刚才敲打自己的那个罪名立刻就会落实。 想清楚后,张则林便打算先保住自己,交出这个投名状,把人带回去,让上司头疼去,“末将遵命!” 被全副武装的军士一围,太学生们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出声抗辩,像一群鹌鹑一样,老老实实的被押下了楼。 81.明升暗调 大堂中,还有几十个一直看热闹的食客,见证了忠王的所作所为后,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腹诽。 感觉这个忠王似乎有些不讲理,甚至还有些无赖,不过就是因为一个茶娘而引起的纠纷冲突,最后竟然被冠上了谋刺的罪名。 不过就是说了他几句坏话而已,至于这么报复么? 这些人心中为丁志高他们打着抱不平,一下子都忘了自己刚才说着谣言也很起劲,以为事情就此结束,准备晚些时候去和别人炫耀一下自己的见闻。 可是他们忘了,赵孟启却没忘。 他原本是不打算理会这些谣言的,不过突发状况让他插手了,他也就顺带有了新的想法。 扫了一眼这些食客,感觉不适合让皇城司和亲军司来处理,于是便问道,“临安府的人有没有来?” 侯涛立马回答,“来了,在楼下,卑职没让他们上来。” “把人给我叫上来。”赵孟启吩咐道。 没多久,一名年青官员带着从属来到赵孟启面前,施礼参见,“微臣右军巡使方鲁,拜见殿下,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军巡院从属于临安府,左右军巡使军巡判官各两人,分掌京城争斗及推鞫,也就是负责刑事案件的缉捕审问,维持京城的治安秩序,军巡使是正八品。 另外由于历史关系,职权上的需要,这军巡院和御史台的关系也是很深,经常需要辅助御史台行使司法权,同样算是御史台的下级。 “方军巡啊,最近坊间有许多关于本王的传言,不知道你怎么看?”赵孟启开门见山。 方鲁眼皮一跳,犹豫了一会,缓缓开口道,“微臣以为,世人大多愚昧,容易被谣言迷惑,他们所传不过都是无稽之谈罢了,想来也是一时糊涂,并非真的恶意中伤殿下,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其实无需多加理会,不用多久便会不攻自破,等真相大白之时,自然会还殿下清誉。” 一番话说完,让赵孟启不由多打量了这个方鲁几眼。 看起来倒是相貌堂堂,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应该是前几年的进士,刚进入官场不久,也算年轻有为了,可惜就是屁股似乎坐得有点歪,起码没有向他赵孟启靠拢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对于诽谤本王的谣言,就听之任之啰?”赵孟启准备再确认一下。 方鲁依然一脸正直,“回殿下,谣言都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很快便会自然消散,并不值得大动干戈。” “呵呵,好一个不值得。”赵孟启干笑一声,目光越过方鲁,看向他身后之人,“你是什么官职啊?” 这是一个中年官员,但职位较低,方才拜见的时候并没有通名,现在听到忠王特意问起,不禁眼中一亮,中规中矩回到,“微臣陌春,任右军巡判官。” 军巡判官也就是军巡使的副手,赵孟启没有猜错,便继续问道,“对于谣言,你是怎么看的?” 机会来了!陌春压制住心中狂喜,恳切道,“微臣以为,当严厉打击,全力捕拿造谣传谣之人,仔细审问,盘根究底查出幕后黑手,还世间朗朗乾坤,恢复殿下之清誉!” “陌春!休得胡言!你给我出去!”方鲁厉声训斥。 “放肆!”侯涛一声断喝,手按刀柄,“殿下面前,岂容你随意插嘴!?” 方鲁脸色一青,躬身道歉,“微臣失礼,请殿下治罪。” 赵孟启将他晾在那里,然后很是欣慰的看着陌春,“很好,从现在起,你便是权右军巡使了。” 方鲁又忍不住了,“殿下,你无权将微臣免职!也无权任命陌春!” 确实,大宋的官僚体系很完备,任免官员都有一套流程,要经过相关部门审批才有效。 但是吧,如果上位者不想遵守规则的话,有的是办法解决。 “你说对了一半,不过本王并不是将你免职,而是将你借调为忠王府翊善,至于任命嘛,你可别忘了,本王还是临安府尹,临时任命一个小小的军巡使,有何不妥?” 翊善,是亲王府的属官,掌侍从讲授,从七品,算是给方鲁升官了,不过赵孟启这个亲王却是储君,并没有开府,但他硬是要征辟一个属官,也没什么大问题。 至于临安府尹,都是太子才能担任,作为储君的标志,大多数时候都是虚衔,可毕竟没有明文规定那是虚衔,赵孟启要把它当真,你又有什么办法? 所以方鲁听完赵孟启的解释,根本无法反驳,只能装着一肚子郁闷发愣。 陌春知道自己抱上大腿了,感激涕零,“谢殿下信重,微臣定勤于王事,忠心耿耿,只要殿下吩咐,微臣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赵孟启知道这个陌春大概率只是投机,但他并不在乎,只要能为己所用,人品上不用太过计较,左右不过是个小官。 他指着那群看热闹看到走不了的食客,“这些人大多参与造谣传谣,你立即将他们缉拿回去,仔细甄别,之前先行离开的,也不可放纵,具体怎么办,不用本王教你吧。” 陌春表示明白,干劲十足吆喝着下属拿人。 他这个权军巡使看着好似名不正言不顺,实际上他在军巡判官这个职位上待了足足八年了,能力和威望自然是不缺,一众下属兵卒都不抗拒他的指挥。 看见兵卒拿着锁链朝自己扑来,这几十个食客才意识到,看个热闹,居然要把自己看进大牢了,真是他娘的扯蛋。 ps:求收藏,求评论,求推荐,跪求,满地打滚的求。 82.王霸之气? 只不过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原本毕恭毕敬、俯首帖耳的下属,突然就将自己抛之脑后,这让方鲁有种众叛亲离的感觉,心痛之余更是愤恨交织,对造成这一切的赵孟启怒目而视! 在这饱含质问和指责的犀利目光中,赵孟启却显得很淡然,悠悠道,“你是不是认为他们背叛了你?其实你错了,他们和你,只不过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他们从来不是效忠于你,而是效忠于朝廷,效忠于皇权,效忠于能够真正决定他们命运前途的人!” 闻言之下,方鲁一愕,露出思索之色。 黄枸搬来一张玫瑰椅,赵孟启坐下,一脸闲适,“没有效忠,何谈背叛?很显然,在他们心中,本王就代表了朝廷,代表了皇权,并且能够随意决定他们,包括你在内,许许多多人的命运前途。” “那你的命运呢,又由谁来决定?”方鲁鬼使神差的问出了这句。 “我?”赵孟启眉梢一扬,轻笑道,“没有人可以决定我的命运,狂妄点说,我命由我不由天!” 是够狂妄的,先不说你还不是皇帝呢,就算你这储位也不见得稳妥。 方鲁心中嗤笑,觉得忠王不止轻狂,恐怕还有些拎不清,根本没有陷入困境的觉悟,或许用不了几天,他就得意不起来了。 赵孟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继续说道,“你这个人有点意思,与其操心我,不如想想自己的未来。” “微臣还能有什么好想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听凭发落便是,殿下总不能杀了我吧。” 方鲁语带抱怨,似乎对掌握他生死大权的赵孟启,并没有多少真正的畏惧。 “呵呵,看你的年纪,应该登科不久吧。”赵孟启一副聊家常的模样。 “微臣不才,宝祐元年侥幸考中。” 方鲁回答着,脸上不禁带上了一些傲然,前年中进士时他不过才二十三岁,就凭这个成就便超越许多读书人了。 赵孟启有些奇怪,“看你这性格,倒是有些不畏权贵的味道,为何不去御史台呢?” 这时代的科举并不是那么好考的,大多数中进士的人年纪都不小了,三四十岁很正常,便是五六十岁的也有,就像丁大全,四十七岁了才得以考中。 御史,掌握监督大权,位卑而权重,干的就是得罪人的活,所以朝廷往往喜欢选用那些年轻气盛的新科进士来担任。 而新科进士都是满怀壮志,巴不得立刻施展抱负,入仕便从御史做起正是最好的选择。 方鲁脸上闪过一丝灰暗,“并非微臣不想去,只是…微臣虽然考中,却只是敬陪末座,排名最后一个,所以……” “原来是成绩太差,御史台不要你啊。”赵孟启说得直白,一点都不照顾方鲁的心情,“哦豁,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很想去御史台,所以才愿意到军巡院去任职的吧。” 新科进士的任职,虽然说是朝廷分配的,但大宋还是比较人性化,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尊重当事人的意愿。 “是又如何!” 被猜到了心思,方鲁也不遮掩,坦然承认。 当初就是有人和他说,军巡院需要经常和御史台打交道,让他先混个脸熟,等到有机会就容易进去了。 几句话套出了方鲁屁股坐歪的缘由,赵孟启又问道,“今日你违逆于我,可是丁大全承诺了你什么?” “没有!”方鲁好像受到了羞辱一般,反应有些激烈,“微臣行事依凭的唯有公道而已,并无私心,殿下要做的事不合道理,微臣自然不能盲从!” “呵呵,谁人没有私心?”赵孟启不以为然,“再说了,你凭什么就认为自己能代表公道了,想来你和丁大全手下那帮御史没少来往吧,难道他们嘴里说的就是公道了?” 方鲁分辨道,“微臣并未与丁侍御有过接触,不敢多做评价,但御史台诸位无一不是正人君子,所思所谋尽是为社稷着想……” “好了!不用说了,我看你就是个书呆子。”赵孟启扬手打断方鲁的话,“你不就是想做御史么?本王现在给你个机会,若是你肯效忠于本王,那便帮你达成这个心愿如何?” “微臣虽不才,十年寒窗也是为了报效朝廷,然微臣乃是大宋之臣,绝无为人私臣家仆的道理!”方鲁果断拒绝。 “报效朝廷,不就是报效君上么?这和你效忠于我有何矛盾?我难道不是储君?”赵孟启都被他气笑了。 方鲁一甩袖,语气中居然带着几分不屑,“那等殿下真成了大宋之君再说!” 赵孟启真是无语,突然间感觉自己像个反派,正在威逼利诱一个清直忠臣。 反派就反派吧,干脆就简单粗暴点,“呵呵,这可由不得你,侯涛,将这家伙也送到农庄去,往后建学堂,正好需要一个监工。” 这时候陌春已经把所有食客都押走了,张则林与侯涛也在赵孟启的示意下带队离开。 看着空荡荡的二楼大堂,赵孟启有些惆怅,喃喃轻语,“难道我没有王霸之气么?居然连个芝麻官都收服不了……真是失败。” “咯咯……” 几声娇笑从身后传来,有些刺耳,听起来像嘲笑,赵孟启懊恼的转过头看去,才发现是自己太敏感了。 钱朵和绾绾两人聊得正欢喜,压根就不关心赵孟启这边发生了什么。 83.钱朵你带绾绾娘子回府 绾绾理着鬓角的乱发,等钱朵笑完,“原先听说钱家出事,你也突然进了宫,多少让我有些担心,便去了你府中询问,得王妃告知,事情并不是外界传闻那般,一切都是府上的安排,才心中稍安,现在见你一切安好,这下可就真的放心了。” “我哪里安好了,绾绾姐,我跟你说啊,你都不知道我遭了多少罪,天天做这做那的,你看我这手上都有茧子了…” 钱朵这些日子可憋坏了,好不容易遇到能说得上话的人,自然是忍不住要把满肚子委屈倾倒出来。 “扑哧……”绾绾从来没见到一向骄傲好强的钱朵诉苦,顿时觉得她这样子挺逗的。 “你还笑!绾绾姐你怎么能这样,一点同情心都没有。”钱朵羞恼地撅起了嘴。 “好啦,好啦,我不笑了…这嘴撅的,都快能挂个油瓶了。”绾绾收起笑声,眉眼间的笑意却怎么也抹不去,“不就是一点茧子么,当初你学琴的时候,十根手指都划破了,也没见你皱下眉头啊。” “那能一样么?”钱朵争辩起来,“学琴是我自愿学的,可这干活打杂却是被人逼的,何况那个混蛋天天找茬欺负我!” “嘻嘻…我倒是觉得你现在的样子也挺不错啊,和以前比起来,倒是更像一个小娘子呢。” “我才不要呢,绾绾姐,你再多教我几手拳脚吧,要是那混蛋再欺负我,我就揍他个满脸开花……” 钱朵挥着小拳头,恨恨咬牙,奶凶奶凶的。 “你要揍谁?” 一张可恶的脸凑到钱朵眼前,把她吓得一跳,亏得玫瑰椅够宽大,不然就要连人带椅摔倒下去。 “你是鬼啊!”钱朵惊恼交加,下意识就把拳头挥了出去,嘭的一声砸在赵孟启胸膛上。 赵孟启不躲不闪,挨了一拳,像个没事人一样,轻轻弹了弹胸前的衣服,“小猫都比你有劲……” 绾绾起身,盈盈一福,“民女拜见殿下。” 方才见到钱朵,再略一联想,绾绾便已经猜到了赵孟启的身份,心中也并没有太大惊讶。 “绾绾娘子不必多礼,你我也算是老朋友了,请坐。”赵孟启撩着下摆,在侧边一张椅子坐下。 “不要脸……”钱朵小声嘀咕,却又故意让赵孟启听见。 赵孟启瞥了她一眼,丢了个好自为之的眼神,便懒得搭理她,看着重新落座的绾绾,和煦笑道,“绾绾娘子还会拳脚功夫?” “妾身父兄皆是武将,耳染目濡略有了解,也不敢说会,只是有些唬人的花架子罢了。” 绾绾语气淡淡,似乎恢复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只是少了几分冷傲。 “原来是将门出身啊……”难怪方才临危不惧。 赵孟启本来是想问,将门出身怎么沦落到市井谋生,但又觉得有些不礼貌,便换了个话题,“你怎么会认识钱朵?” 在他看来,绾绾和钱朵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但两人却非常熟稔,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绾绾姐是我师傅!我警告你,可别对她动歪心思,不然…不然……”钱朵半天想不出什么有力的威胁来。 绾绾微微侧头,“说师傅可不敢当,妾身不过是教授朵娘一些技艺罢了,也算妾身一门营生。” 这一说,赵孟启就明白了。 大宋是个追求雅致生活的国度,如果家中有女儿,但凡有一点条件,就会请人教授才艺,比如歌舞、乐器、茶艺、插花……等等。 又因为这些算不上正经学问,教授之人也不敢自认是老师先生,要知道文官里最高级别里的三公便是太师、太傅、太保,由此可知师傅两个字在古人心中的地位。 不过虽然算不上是传道,但好歹也是授业,于是人们通常都尊称这些人为‘助教’,因为助教也是一个官职,最低一级的从九品,久而久之,便把精通某项技艺的人都泛称为助教。 能被钱家请去教授嫡长女,那也说明绾绾肯定非同一般了。 “绾绾娘子还真是多才多艺。” “殿下谬赞,妾身不过谋生而已。” “对了,不知娘子住在哪里?” 绾绾眉头一拧,眼神警觉起来,“殿下这是何意?” “娘子别误会……”赵孟启犹豫了一下,“今日之事,娘子算是得罪了不少人,最近的处境恐怕会有些不好,为了你的安全,还是需要做些防范的。” “这大可不必吧,妾身一介小女子,不过因缘际会,一点小争执而已,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就不饶殿下费心了。”绾绾淡然拒绝。 赵孟启变得严肃了起来,定定看着绾绾的眼睛,“娘子莫大意,此事……并非你想得这么简单,牵扯着许多人的身家性命,搞不好,就是一片腥风血雨,虽然看起来此事和你关联不大,但既然沾上了我这个是非之人,还是小心为上。” 说到最后,他一脸自嘲,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似乎一直是非不断。 绾绾听完后,联想到最近坊间愈演愈烈的种种传言,也立刻有了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看着赵孟启有些单薄的身形,莫名有了一丝担忧,“真的如此严重!?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话语中透露出的关心,让赵孟启心中微微一喜,又很快抛开,“这是属于我的战斗,危不危险都躲不开,但不能连累了娘子,否则倒令我不能心安了。” “这……”绾绾迟疑了片刻,缓缓点头,“那好吧,就依殿下安排吧。” 可是到底该怎么安排,又让赵孟启犯难了。 原本他是打算让皇城司的人负责保护的,但有怕弄巧成拙,反而把对手的目光引到了绾绾身上,可是不派人,一时间又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此时,钱朵眼珠子一转,“绾绾姐,要不你到我家去住吧,绝对安全!” 赵孟启一想,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可行,绾绾娘子你觉得呢?” “这不大好吧…”绾绾不乐意寄人篱下。 “没什么不好的,这段时日我的茶艺和琴艺都生疏了不少,绾绾姐正好多教授我一些……”钱朵很是积极的劝说着。 赵孟启扫了她一眼,猜到了她的心思,不过并不在意,也向绾绾劝道,“娘子就到钱府暂居一段时日吧,也用不了多久,或许,五天之内,事情便能见个分晓了。” 考虑了一会,绾绾最终点头,钱朵欢呼雀跃起来,拉着她的手,“绾绾姐,那稍后便和我回府…” 一边说着,还一边偷瞄赵孟启的神色。 赵孟启撇撇嘴,“钱朵你带绾绾娘子回府,对了,钱隆你也回去,但是买地之事今日晚间必须给孤一个肯定答复,可懂?” 钱小胖闻言,圆脸立刻垮成了梨形,心中狂呼不公,凭什么老姐可以回家潇洒,自己却要抱着个烫手山芋回去,而且还得当天回宫! 派人去通知钱家来接人,留了两个禁卫,便把钱家姐弟和绾绾主仆留在五间楼。 下楼上了马车,黄枸询问,“阿郎,下面可是前往内司东库?” 赵孟启算了算时间,“先去吏部。” ps:再次三求,求批评,求关注,求支持,各位大佬看小弟一眼吧。 84.造访吏部 宋朝的六部隶属于尚书省,所以衙署很集中,就在皇城外的御街西侧,离着和宁门很近,相距也就几百步。 来到六部,常庚掏出一个玉牌晃了晃,就大摇大摆的将马车赶了进去。 在吏部院落门口停下,赵孟启下了车,进了院子,就看见不少公房门口都排着长队,不是跑官的就是候职的。 在宋初,六部是没啥实权,都被其他新设的各个部门瓜分了。 到了宋神宗时,为了解决日益严重的冗官问题,搞了个元丰改制,裁撤归并了许多部门和闲散人员,把各项行政权力回归给了原来的部门。 这吏部的职责就是主管文武官的选试、差遣、资历、升迁、荫补、考核等政令,封爵、策勋、赏罚、功绩好坏的法令。 可谓是掌握了全天下大多数官员的命脉,这整日间门庭若市也是很自然了。 在外面不管多威风八面的官员,到了这里也变成了新上门的小媳妇,夹着尾巴处处小心,即便对吏部的小吏差役也是陪着笑脸。 像赵孟启这般,大摇大摆晃进来,屁股后面还跟着一堆随从,偏偏还年纪轻轻的样子,就显得很扎眼,引得人人侧目。 正堂门阶前,一名身穿簇新公服的年轻衙役见此,立时高声呵斥,“兀那小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敢瞎闯……哎哟!” 旁边一名四十岁样子的老衙役伸手就是一个爆栗,“你个呆子!瞎叫唤啥!?” 小衙役一脸委屈,“刘叔,这不是您教我的么,要维持衙门的威严……” “你个瓜娃子,都不长心眼的么,得罪了贵人,能把你爹给气活过来!多看!多学!” 刘衙役顺腿就是一脚,然后撇下小衙役,满脸堆笑的迎上赵孟启跟前,“贵人万安,那小子新来的,不懂事,还请贵人海涵,小的代他向您赔罪。” 赵孟启本就没往心里去,看着刘衙役笑道,“小事尔,无妨,你倒是招子很亮嘛。” “贵人见笑了,要是不灵醒点,小的哪能混到今天,不知贵人可有让小的效劳的地方?”刘衙役点头哈腰,一脸谄笑。 这种老油条,在各个衙署都常有,赵孟启也见怪不怪,“杨侍郎可在?” “在的,在的,小的这就替您通禀,不知贵人……” 刘衙役很是殷勤,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天生热心肠,小衙役却一脸迷茫。 “我姓赵,是杨侍郎的学生。” 一听姓赵,还是杨侍郎的学生,刘衙役立刻心中一惊,要知道,杨栋自从开始教授忠王,就没有其他学生了,眼前之人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他立马朝小衙役喊道,“小耿,速去给贵人搬个椅子来!” 转过头,他笑容更盛,脸上堆起的褶子都快掉出来,“贵人稍等,坐着歇息片刻,小的立刻就去通禀,让侍郎来迎。” 说完便一双老腿化作旋风,往侍郎公房奔去,像是身后有恶犬在撵。 小耿虽然还是摸不着头脑,但对刘衙役的吩咐却唯命是从,跑进正堂,吭哧吭哧搬出一把官帽椅,摆得方正,退到一边,然后憋出一个“坐”。 真是个刚出社会的愣小子,连个请字都不会加。 赵孟启随意坐下,笑笑,调侃道,“你该不会叫耿直吧。” 小耿好似见了鬼,结结巴巴,“贵…贵人怎…怎么知道的,小…小的刚才有眼无珠,冲撞…了贵人,贵人可千万别,别往心里去,小的刚顶了我爹的职,不…不懂事。” “哈哈,别紧张,我又不是大虫,不会吃了你,有没有兴趣跟着我啊?” 相对老油条来说,赵孟启对这种愣头青更有好感,虽然办事肯定不如老油条,但是心实,不过在衙门这个大染缸里,或许用不了多久,愣头青就油滑起来了。 当然,赵孟启问这句,完全就是对自己没有王霸之气这事还耿耿于怀。 “啊?”小耿愣着,一脸不知所措。 让他放弃祖传的铁饭碗,去跟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他自然是不乐意的,只不过受了刘衙役的教训,不敢得罪眼前人,所以没说不。 见他迟疑犹豫,赵孟启很是扫兴,这时却见杨栋急促的赶了过来。 赵孟启抢先起身施礼,“学生拜见老师。” “殿……嗯,你怎么来了?”杨栋及时转口,稳住身形,脸上依然很讶异。 “许久未得老师教诲,学生心中有许多疑惑需要求教,按捺不住便唐突来访,倒是打扰老师公务了。”赵孟启随口编了个理由。 杨栋扫了一眼四周,发现许多人都冒着好奇的眼神看向这边,顿了顿说道,“你随我来吧,此处说话不方便。” 赵孟启一行人,跟着杨栋往他公房走去,留下一地的八卦之心。 小耿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悄声问身边的刘衙役,“叔,刚才那贵人要我去跟他,我没答应,他好似有些不高兴了,这没啥大碍吧。” “啥!?”刘衙役瞪着小耿,眼珠子都要爆了,随即脱下鞋子就往小耿头上抽,“我替你爹打死你个瓜娃!你耿家这是祖坟冒了青烟,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就这么给你傻乎乎的丢了!?” “叔!叔!你别打了…别打了,我,我还没来得及拒绝!”小耿挨着揍,也不敢躲,就是一个劲的求饶。 85.说服杨栋 赵孟启来到杨栋的公事房,把常庚等人留在了门口,只带着黄枸进去。 进门一看,这公房也不大,也就一丈来见方,陈设也很简单,一张大案上堆满了公文档籍,正中有几分摊开着,有些凌乱,笔架上的毛笔还凝着墨滴。 三面墙壁上,都靠着一人高的柜子,都上着锁,想来放的也是文档之类,并没有见到什么书籍字画文玩摆设,这倒有些出乎赵孟启的意料。 这大宋的风雅之好可是随处可见,偏偏杨栋这个颇有文名的人,公房却搞得如此‘简陋’。 杨栋进来后,就提着一个铜壶,准备倒茶,“臣这里都是字纸,不便生火,只用大壶煮好了茶,粗陋得很,味道是不能讲究了,解渴而已,倒是简慢殿下了。” 黄枸立刻上前接过茶壶,“不敢劳先生,这种活还是让小的来吧。” 杨栋和黄枸也是熟识,也就笑笑递给了他。 师生二人到小案处相对而坐,杨栋叹了口气,“殿下,钱家的事,您太过鲁莽了。” 这老师还真是直言直语,开口便是教训,赵孟启却并不反感,歉意一笑,“学生行事孟浪,让老师忧心了,不过老师不必过虑,学生其实心中有数。” “这怎么是过虑呢?”杨栋以为赵孟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口气有些急,“殿下,您可知现在朝野哗然,对您颇多非议,这且罢了,若不是最近这些日子官家没有上朝,恐怕大臣们都已经对您群起而攻之了,据臣所知,非但御史台串联不休,就是谢相那边动作也不小,现在阎贵妃又有了身孕,殿下您这刚稳定一些的储位,又变得岌岌可危了!” 杨栋这着急上火的样子,让赵孟启感受到真切的关心,心头一暖,开口劝慰道,“老师说的这些,其实学生都知道,事情并没有老师想的那么糟糕。” “哦?此言何意?” “老师你看啊,你可有见到钱家有动作?” “那不是因为您押着…不对,是钱家一对子女在您身边,他们自然是投鼠忌器么。” “哈哈,老师你是想说学生绑票了吧,这不过是假象而已,像钱家这样的世家豪门,如果真的要做些什么,哪里会在意一两个子弟的死活,再说了,我堂堂皇子,难道还真能做出那撕票之举么?” “那……殿下的意思是,您真的与钱家达成了和解?呼…那就好,只要事主不闹腾,此时还有转圜的余地。” “嘿嘿,其实不止如此,钱家应该算是学生的同盟,虽然以世家的作风,未必有多么牢靠,但在我完全陷入绝地前,他们是不敢反悔的。” 听到这里,杨栋不禁陷入了深思,半晌后,抬起头疑惑的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早早让钱家发声?按理来说,经过选储风波后,殿下的位置已经巩固,余下的只需按部就班,徐徐养望积蓄人才便可。以殿下如今之才智学识,即便阎贵妃生下龙子,也无力与殿下相争,待到殿下顺利登基,再大展宏图,那必将是我大宋中兴之君。然而现在殿下不惜置自己于险地,到底有何所求?” “时不我待啊!”赵孟启端起茶盏,将其中粗茶一口饮尽,“老师,我大宋如今内忧外患,哪里还经得起蹉跎,那蒙古人如狼似虎,侵吞天下之心炽烈无比,我们再不早作改变,恐怕亡国不远矣。如今朝中沉珂泛滥,人浮于事,一个个都只想着偏安苟且,以为一道淮河,一条长江便能拦阻异族铁蹄,却不想想,蒙古人自立国起,从未停下过征伐的脚步,他们与金国人不同,只要天下还有一片看得见的地方不在他们统治下,他们就一日不会马放南山的。所以,我即便不能现在掌权,也不希望有太多反对的声音影响我的改革!而这次,就是我为扫除沉珂做出的尝试!” 杨栋愣了许久,将赵孟启的这番话消化之后,才想明白,这位殿下分明是打算引虎出山,然后一举铲除异己! 一个皇位继承人这么做,和抢班夺权有何区别,甚至可以说是大逆不道之举! 站在一个臣子的角度来说,杨栋应该坚决反对这种做法,维护朝廷的纲常,但赵孟启所说蒙古人的致命威胁,又确确实实敲打在他的心头,让他一时间有些迷茫,不知该如何评价赵孟启的做法。 黄枸再次为赵孟启续满一杯茶,赵孟启又抿了一口,“其实,上次皇子试选也是我一次尝试,我本意是借舞弊之事,掀起大案,将朝堂从里到外清洗一遍,可惜,父皇终究是老了,事到临头又反悔了,既然不能依靠他,那么这次我就自己来!” 杨栋听完惶恐无比,浑身直冒冷汗,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学生突然变得心思如此深沉可怕,手段也如此酷毒。 如果上次真的按他的设想进行,那么满朝大臣没几个能善了,恐怕会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殿下!如此一来,这大宋可就乱了!中枢若被一扫而空,还有谁来为大宋治理天下!?殿下!臣知您有中兴之志,振奋之心,但这治大国如烹小鲜,万万急躁不得啊,这朝廷是有许多弊病,但更是应该徐徐图之,而不是全盘打破!” 杨栋苦口婆心劝谏道,绝对不希望朝廷陷入那种无法掌控的未来中,那简直就是一场豪赌,以大宋国运为赌注,一局定生死,虽然有赢的机会,但他认为很渺小,更大的可能是大宋因此四分五裂,一蹶不振! 这殿下的赌性实在太大,太可怕了!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赵孟启语气淡淡,却分外坚决,然后又轻叹一气,“当然,事后我也想过,这个做法确实过于凶险,何况没有父皇的全力支持,也不可能达成,而我又不可能真的做出大逆之举,毕竟,我没有李世民那样的资本。” 杨栋骇然,这学生怕是疯了吧,这种话也能乱说!? 又见赵孟启继续说道,“既然不能破而后立,那我只能退而求其次,边破边立!所以老师不用担心,这次不会出现不可控的后果,但是我需要老师的帮助。” 杨栋沉默着,思虑良久,赵孟启也不催促,只是一口一口慢慢品着‘粗茶’。 其实也不是真的粗茶,大宋给官员们的福利一向优厚,供应给大臣的自然也是上品良茶,只不过杨栋为了省事方便,选择的是刚刚开始出现的叶茶冲泡,也就是后世通行的饮用方法。 茶叶还是产自龙井,所以非常符合赵孟启的口味。 等到赵孟启又喝完两盏茶,杨栋才从思索中出来,双眼似乎变得干涩,沙哑着声音,“殿下,难道没有其他更稳妥的法子了么?” 看得出杨栋还在挣扎,赵孟启长出一气,“或许有,但我觉得眼下这是见效最快,最合适我用的法子了,老师,为了汉家天下,为何不试试呢?” “呼……好吧,殿下需要臣做什么?”杨栋最后只能选择支持自己的学生。 “黄枸,你先出去,保证不许任何人靠近!” 赵孟启把黄枸打发出去,然后与杨栋密议良久。 随着深入了解,杨栋对赵孟启的布局越发心惊,并不是有多精妙,而是处处充满了不确定性,直白的说,就是一路在赌! 但他也明白,凭借赵孟启现在手中的力量,只能如此,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帮这个学生提高一点胜率。 最后,赵孟启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或许这次我未必能赢,但是,我也不会输,最多就是再谋他路罢了。” 杨栋深深看了他一眼,隐约感觉自己这学生所说的另谋他路并非什么正经路数,“但愿这次能成吧。” “对了,这次来,还要麻烦老师帮点小忙,也算是为我此行做个遮掩。” “何事?” “我要征辟原军巡院右军巡使方鲁,让他做忠王府翊善,然后将右军巡判官陌春升迁为军巡使。” 杨栋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问题,便答应下来,“公文可在明早下发,两日内可完成正式流程,下发告身。” “那就多谢老师了。”赵孟启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杨栋微微苦笑,“和那些相比,这不过是小事。” 事情谈完,杨栋一路将赵孟启送到吏部门口,正当赵孟启要上马车时,小耿鼓足勇气高喊了一声,“贵人,稍等。” 赵孟启扭过头,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二愣子,“你有何事啊?” “贵人,您刚才让小的跟您,现在还作数么?” “想通了?” “是,小的愿意跟随贵人。” 赵孟启笑了,估摸是这小子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过也没啥好在意的,毕竟只是一时兴起,“行吧,你往后就跟着我了。” 然后他转身向杨栋说道,“老师,这个应该没啥大问题吧。” 杨栋挥挥手,“你只管把人带走,安排好去所,让人来做个交接就成。” 马车启动,队伍里多了一条新收的小杂鱼。 刘衙役倚门望着小耿远去的身影,喃喃自语,“傻小子,机缘总算抓回来了,往后能不能飞黄腾达就看你的造化了,老耿啊老耿,老子也不负与你这么多年的兄弟了……” 86.兰庭闲话 跳下马车,重回熟悉的府邸中,钱朵顿时神清气爽,想起自己的机智,不由得意非凡,双手一叉小蛮腰,仰头大笑,“哈哈哈,赵孟启,饶你奸似鬼,也要喝老娘的洗脚水!” 钱小胖将下马櫈踩得咯吱作响,一脸郁郁,看着犹若癫狂的钱朵,心态失衡之下,忍不住刺了一句,“我的傻姐姐诶,你还真以为殿下看不出你的小伎俩么?” “嗯!?你说谁傻?”钱朵有些气急败坏,回身揪住钱隆的耳朵,“许久不揍你,皮痒了是么?还有,后面那句是什么意思?那混蛋要是看出来了,还能放我回来?” 说完就是用力一拧,扯着钱隆的脑袋来回摇! “哎哟!疼,疼,疼!我傻!是我傻!阿姐饶命,还有客人在呢……”吃到苦头的钱隆惨呼求饶。 钱朵看见刚走出车厢的绾绾,不禁有些涩然,悻悻松开手,美目一瞪,“快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老姐你自己想想,你和殿下斗心眼什么时候赢过?至于他为什么肯放你回来,那我就不知道了,或许压根就不在乎吧。” 钱隆这话,意思是忠王并不看重人质这回事。 “不在乎?!”钱朵也听明白了,但是总觉得有点心里不舒服! 这时钱王妃迎了出来,喜悦的同时也带着疑惑,“朵娘,隆哥儿,你们真的回来啦?忠王他……” 看到还有外人,钱王妃一顿,“绾绾娘子也来了呀。” “姑母,绾绾姐要在咱们家住些日子。”钱朵拉着绾绾上前。 绾绾见礼,“王妃万福。” “好好,绾绾娘子来了,起码有人陪我下棋了,恩,稍后让人把兰庭收拾出来,此时满院木兰花盛开,绾绾娘子应该会喜欢。” 钱妃对绾绾感观极好,很是热情。 钱朵自告奋勇,“我带绾绾姐先去瞧瞧……” 说完便风风火火的,拉着绾绾往兰庭方向而去。 见老姐离开,钱隆揉了揉红肿的耳朵,想起被老姐支配的恐怖,突然醒悟到,自己回宫正好可以远离灾难啊! 想开之后,因为不能留在家中的沮丧感立刻一扫而空,又想起自己的任务,“姑母,我回来还有事,那个,忠王殿下要买咱家在东郊那片地。” “买地?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钱妃有些不明所以,这忠王乃一国储君,要地干嘛。 钱隆把来龙去脉详细解释了一遍,“……忠王要咱们今日便给答复,还得是肯定的答复。” 钱妃并没有如钱隆意想中那样生气,而是沉思半晌后,“忠王还说了什么没有?” “就说了一句依计行事,姑母,这依的是什么计啊?”钱隆满眼好奇。 “小孩子家,不该问的别问!”钱妃白了他一眼,继续道,“既然他要那块地,那就给他,也别说什么买卖,送他便是,大不了,算在朵娘的嫁妆里。” “阿姐的嫁妆?”钱隆先是一愕,然后又露出了然之色,把老姐嫁给忠王,岂不是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嫁进宫里,那可就轻易不能出来了,那自己以后就再也不用被欺负了! 钱妃手指一杵钱隆的额头,“先别在你姐面前说漏了嘴,免得横生枝节!” “明白!明白!嘿嘿,等生米煮成熟饭!”钱隆一脸奸笑。 被全家‘卖’了,却一无所知的钱朵,领着绾绾主仆推开了兰庭的院门。 庭前木兰花,皦皦扶春阳。 进得院门,满目都是一丈多高的木兰树,繁盛的枝头尚未长出绿叶,却是开满着洁白莹润的花朵,幽姿淑态、高洁雅致,令人爱慕而又敬仰。 绾绾心生欢喜,情不自禁,“好美啊!” “嘻嘻,这花虽美,绾绾姐却更美,将来能娶得姐姐之人,一定是修了十辈子的福分,不对,这世上没有任何男子配得上姐姐,男人都是坏东西!” 钱朵的情绪变得很快,也很莫名。 绾绾只是笑了笑,望着满树木兰花,莫名想起了半句木兰词,“人生若只如初见……” “咦?姐姐这是要作词么?听起来好有韵味啊,嘻嘻,姐姐还把名字嵌入进去了。”钱朵惊奇道。 一旁的云娘笑着道,“钱娘子弄错了哦,并不是我家娘子作的,是忠王作的。” “忠王作的?那个混蛋怎么会知道姐姐闺名的?”钱朵惊疑不定。 云娘解释道,“那是娘子去点茶,当时还不知道他是忠王哩,刚见面,忠王就当着娘子的面念了这句词,还把娘子吓一跳呢。” “那混蛋专门为姐姐作了词?”钱朵脱口问出,语气中似乎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妒忌。 绾绾曲起手指,在云娘额头一弹,“多嘴!” 又看向钱朵,“别误会,他哪里会知道我的名字,不过就是个巧合罢了,说来忠王确实有才,仅仅半句,却有无限寓意,似乎历经沧桑。” “嘁!他有个屁的才……好吧,他是有一点点小才,但他依旧是个人品败坏的混蛋,得闲便要欺负我,幸好他闲的时候不多,不然我都没法活了!”钱朵怨念深重。 绾绾好奇道,“哦?他很忙么?” 钱朵语带抱怨,“我看他就是瞎忙!每天寅时就起来练两个时辰武艺,然后若是不出宫的话,要么就是钻进一堆发霉的档籍,要么就是写写画画一堆鬼画符,有时也发上一两个时辰的呆,也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一天睡不到三个时辰,还见不得别人轻松片刻,恨不得让我一个人把整个庆延殿的活都干了!” 听完钱朵的话,绾绾的目光飘过院墙望向远方,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87.人都是逼出来的 这忠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内司东库中,一群大小官吏望着霸占了正堂主位的赵孟启,一个个都心怀惴惴琢磨着。 “说说吧,新宗学的用度开支什么时候可以拨付?”赵孟启把玩着铁木镇纸,漫不经心的问着。 御前內辖司是内司的全称,掌管有东库、南库、西库、北库、青器窑、八作司、教乐所,衙署就在东库内。 勾管內辖司的宦官姓郑,是董宋臣的铁杆心腹,四十多岁,长得白白胖胖,肥头大耳,眼睛被挤成两道小缝。 在好几天前,关于这笔开支的令旨就已经下发到他手上了,同时董宋臣也交给他一个任务,别让忠王拿到这笔钱,最起码拖上一两个月。 当时他还觉得这事好办,满口应承下来,但现在看来,心里开始有些拿不准了。 一般来说,要钱这种事,有身份的人是不会自己来的,都是派属下前来,郑勾管随便找几个理由就搪塞过去,平日间都做惯了。 能到这里来支取钱物的,自然手中都有诏令公文,可是钱在他手上,给不给,什么时候给,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他说了算。 懂事的,就会按着潜规则自动送上孝敬,要是偶尔有愣头青,那郑勾管自然有得是刁难的法子。 可是这忠王居然亲自上门了,那些刁难拿捏的法子统统拿不出来,并且他还不是讨要,而是反客为主的索要! 郑勾管权衡了一会,试探着问道,“殿下,令旨上并没有言明这笔开支的数额,不知道殿下打算支取多少?” “父皇说,不超过二十万贯便由我随意支取,那前期就先支二十万贯吧。” 赵孟启说得很轻巧,仿佛说的是二十文一样。 但郑勾管却被吓到了,“建一学堂如何需要如此之多?” “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给钱就是。” 赵孟启其实也不是狮子大开口,要知道光是钱家那块地,要真是实实在在买下来,没个一两百万贯就别想,不过他本就没打算给钱就是。 郑勾管苦着脸,“若是几万贯尚且好说,二十万是真的没有。” “怎么可能?据我所知,内库中应该还有百余万贯!”赵孟启早有准备,哪里可能被糊弄。 “殿下啊,內辖司库只是内库的一部分,所藏大多数器物,并无金银,只是为了方便拨付给外朝,才将部分缗钱和楮币放置于此,年初是差不多有三十万贯,但大都已经开销出去了。” 缗钱就是铜钱,一串一千文,楮币则是纸币,因用楮皮纸制作而得名。 郑勾管其实就是为了对付赵孟启,才提前将各种用度拨付出去了,并且为了让他相信,还把账本拿给他看。 “呵呵,还真是巧的很哈,二十多万贯都是在这五日内开支了。” 赵孟启翻着账簿,马上就明白过来,冷冷看着郑勾管。 郑勾管咬咬牙,心想着反正库里没钱,这忠王也总不能把自己拿去榨油,便摊开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殿下,小的也想不到修个学堂会要那么多钱啊,这还剩了一万多贯,您都拿走就是了。” “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恐怕,这一万多贯,还尽都是旧界的楮币吧。”赵孟启一言戳破了郑勾管的心思。 “库中只有这些了,小的也没办法。”郑勾管打算光棍到底,即便是皇子,那也得讲理不是。 难道就这样吃个哑巴亏? 赵孟启心头恼怒,一边想着办法,一边随意翻弄这账簿,突然便有了发现,“嘿嘿,这不是还有十五万贯么?” 郑勾管心中咯噔一下,“殿下说笑了,哪里会还有钱?” “这笔十五万贯的开支,上面记有已拨付,但是却并没有交割手续,也没有出库记录,那就是说钱还在库中!这钱,我要了!” 赵孟启手指点着账簿,脸上露出了笑容。 “殿下,这使不得!这钱是用来修缮佑圣观的,这可是官家亲旨,只不过是筹划还未完成,这钱暂时留在库中而已,严格来说已经不是库里的钱了!” 郑勾管急了,这钱之所以没出库,一来是因为董宋臣这几日没顾上,二来他认为内司东库是自己的地盘,并不着急取走,可没想到居然被不讲规矩的忠王给盯上了。 赵孟启才不管他这钱是要给谁的,“修缮佑圣观是圣旨,难道修新宗学就不是圣旨!?说来佑圣观的旨意还在后面,凡事也得讲个先来后到,这钱,我要定了!而且,你必须设法给我凑满二十万,少一文钱就用你这颗猪头凑数!” 说完,赵孟启已是一脸森然。 讲理?上位者需要讲理么? 配合着他的话,站在他身侧的曾八以手按刀,目光在郑勾管粗大的脖颈间巡梭。 郑勾管头皮一紧,遍体生寒,艰难说道,“殿…殿下,修缮佑圣观乃是为了阎贵妃及小皇子祈福,这是官家眼下最重视之事,您要动这钱,难道就不怕官家的雷霆之怒么?” 扛不住压力的情况下,他只能将官家抬出来,试图让忠王有所忌惮。 “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可赵孟启怎么会吃这一套,露出白生生的牙齿笑道,“本王知道你是董宋臣的人,但你别忘了,你们这些阉人不过天家奴婢而已,我要杀你甚至都不需要理由,给你半个时辰,否则……”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郑勾管可不敢赌忠王是不是真的不守规矩,只得暂时屈服,匆忙带着属下去筹措。 半个时辰后,一张清单递到赵孟启手中,“缗钱十五万,十五届楮币折钱三千贯,度牒三十道折钱三万贯,官告绫纸、乳香,折钱两千贯,绢帛折钱一万五千贯,合二十万贯。” 这七拼八凑的,还真让郑勾管硬是给凑出来了。 “果然,人都是逼出来的。”赵孟启看着浑身淌汗的郑勾管。 二十万贯听起来不多,但是真的要装运起来,得花不少时间。 一贯铜钱,大约是六斤,十五万贯就是九十万斤,绢帛也一万多匹,忽略其他几样,这就差不多五百吨了。 这还多亏了郑勾管,为了讨好董宋臣,特意准备的都是铜钱,如果是铁钱的话,那重量还要翻倍。 凭着这时候的运输能力,没个两三天是运不完的,赵孟启自然是没有时间耗在这里,让常庚从殿前司调来两百兵丁,负责监督保卫,并将钱物都运往钱家农庄存放。 88.是不是该开始了? 离开内司东库,天已经擦黑。 赵孟启赶着回宫,刚进东华门,顾青求见,钻进了马车中。 “殿下,绍兴那边的事已经安排妥当,黄夫人已经没有大碍,再休养几日便可完全康复。另外,我们加强了对夫人和郡主的保护,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类似的事。” “很好!辛苦了。”赵孟启点点头,“临安城中的各方动向再盯紧些。” “殿下放心,一切皆在掌控之中。”说着,顾青脸上现出一丝疑难,“只是殿下今日突然将丁志高和贾季抓了,或许会横生枝节,丁志高也就罢了,但那贾季有些棘手。贾相公虽不在中枢,但向来为官家所信赖,而且手中权柄不轻,这时还是不宜得罪为好,另外,官家若是下旨放人,微臣无法抗拒。” “让我想想……” 说到贾似道,赵孟启心中有些复杂。 在后世,贾似道奸臣的名号已经盖棺定论,但赵孟启经过这些日子的了解,发觉他其实很有能力和才华,在地方上干得也很不错,起码目前来说,是个能臣。 而且这家伙乃是官宦世家,他姐姐贾贵妃在生前受到赵官家专宠,所以他在朝中还是有不小的影响力的。 将来的事还不好说,但对于赵孟启来说,眼下确实不宜和他结仇。 考虑过后,赵孟启开口道,“父皇那里,我自会去说,你勿须担心,先将他单独关着,该审还是审一下,别用刑就是,吃用优厚一些,然后,我晚些时候亲笔修书一封,你派专人以最快速度送到贾似道手上,至于丁志高嘛,就别对他客气了,把能挖的东西都挖出来!” “喏,微臣明白。” “对了,有个觉真和尚,你多注意一些……” 二人又商议了不短时间,当马车停在内宫门外,顾青起身告退。 赵孟启却叫住他,“且等一下,有件小事,需要你去查一下。” 顾青有些纳闷,这殿下怎么好似有些不好意思,“殿下请说。” “有名叫绾绾的娘子,你去帮我查查她的情况,越详细越好。” 赵孟启说完,心中讪讪,终究还是没忍住啊,而且还动用公器去查人家,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地道。 顾青脸色变得古怪起来,“殿下……这大可不必了吧。” “嗯?什么意思?”赵孟启以为顾青要跟他讲原则,略有一些不高兴。 顾青连忙解释,“殿下,您别误会,其实是微臣对这绾绾还算了解……” “了解!?”赵孟启心下一沉,然后看着顾青俊秀的相貌,莫名有了不好的联想,“你们该不会……还是说你对她有什么企图!?” “不不不!” 见赵孟启反应这么大,顾青不敢耽搁,一口气说,“绾绾在临安城算是小有名气,琴棋书画、歌舞曲艺、诗词文章等等皆是精擅,而且时常出入豪门显贵的后宅,为他们家中的小娘子教授技艺,不过这却不是微臣了解她的主要原因。” “那是因为什么?” “主要是因为,她家算是军伍世家,父兄皆从军,她兄长以前还是皇城司的人。” “以前?” “淳祐十年,也就是五年前,时任四川总领的余玠北伐汉中,她父兄皆殉职……” 顾青简略的介绍了一下绾绾的身世。 赵孟启恍然,“原来是忠良之后啊,那为何……” “她父兄殉国后,虽然朝廷按例给了抚恤,也给了荫补,但她家已经没有男丁,无法承职,家无余财之下,她只好出来抛头露面赚取家用。” “哦,原来如此,倒是个贤惠的人,对了,你可知道她的本名?”赵孟启又试探性的问道。 “微臣经手过她兄长的档籍,这个倒是知道,我想想,她本名好像叫做,姜…对了,姜若初。” “难怪啊难怪……”赵孟启一愣,然后喃喃道,“人生若只如初见,姜若初…好名字啊,将来亦能如初见……多好…” 顾青也是个读书人,骨子里还是很有些文人骚客的爱好,听到半句好词,心中也是无比好奇。 不过见赵孟启似乎陷入了绵长的思绪中,便强忍着没问,也不打扰,静静下了马车,独自离开。 …… 兴礼坊,丁大全家中,因为丁志高被皇城司拘捕之事,闹得鸡飞狗跳。 老妻加上儿子儿媳,哭的哭,闹的闹,一直要他设法将长孙救回来。 若不是几名同僚来访,他还不得脱身。 丁大全如今权势大涨,但毕竟时日不久,也还说不上显贵,在寸土寸金的临安,也只能住在一座小宅院中。 没有花厅,只能在正堂待客,丁大全黑着脸,心情很糟糕,一连喝了六七盏茶,也没把胸腹间的烦躁压下去。 见他一直不开口,客位上一人忍不住这气氛,“咳,子万兄,莫不如我等联名弹劾皇城司,请官家勒令放人便是。” 他一说完,便拉开了其他人的话匣子。 “侍御,要不请阎贵妃向官家陈说,想来此时官家对贵妃肯定是言听计从。” “呵,我看那顾青是忘了本,堂堂进士及第,自甘堕落去那污秽之所任职也就罢了,现在竟然一丝文人风骨也无,干起了这为虎作伥之事,以我之见,不如干脆把他弹倒!” “萧兄所言甚合我意,早就看那半面罗刹不顺眼了,整日间蝇营狗苟,窥人阴私,让人烦不甚烦,今次咱们就打他个永世不得翻身!” “好了!”丁大全见这帮人说歪了楼,终于出声了,“那顾青不过鹰犬罢了,不值得小题大作,至于老夫那劣孙,暂时先顾不得,咱们得先把贵妃交代的事办妥善了!” 大伙一看,既然老丁自己都不着紧自己的宝贝大孙子,那大家又何必狗拿耗子呢,而且说得也没错,阎贵妃的事能不能办好和大家利益攸关。 “子万兄说得有理,咱们还是先说说正事吧。” “如今坊间风潮也差不多了,我看时机应该差不离了。” “下官这边的布置一切顺利,人已经到了临安了。” “谢相那边,也都做好沟通了,这次算是合则两利,各取所需,他们应承会全力配合。” “我这边的弹章已经准备就绪,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刚收到消息,那叶梦鼎母亲过世,府上已经举哀,明日便要奏请丁忧。” “哈哈!额…真是不幸,时间来得倒也真巧,省去我们偌大的功夫,不然他这礼部侍郎兼国子监祭酒在的话,倒是麻烦得很!” 丁大全捻须听完,心情变得畅快起来,只要弄掉忠王,孙子的危机自然迎刃而解! “真是天助我也!叶梦鼎一去,忠王就等于断了一臂!那剩下一个杨栋,那就好办多了!” 对于这次的行动来说,叶梦鼎卡在一个关键的位置上,原本的计划就是先寻些若有似无的罪名弹劾他,就算不能让他去职,也得让他停职待查,无法出来帮助忠王。 “子万兄,既然万事皆备,是不是该开始了?” “恩,天赐良机可不能浪费,那就明日开始行动,先拿杨栋开刀!” 89.此谓四面绝网 翌日,三月初八,依然停朝。 果然如一些人所料,刚一上值,叶梦鼎就向政事堂递交了一份奏章,请丁母忧,同时也向御史台递交了一份申请。 丁忧制度,是华夏特有的、历史悠久的一项制度,简单的说,就是朝廷官员的尊亲如果去世,则无论此人担任何官何职,都必须离任,解官守制。 在大宋,更是宣扬以孝治天下,“冠冕百行莫大于孝”,孝道在此时已经登峰造极,朝廷在通常情况下都是鼓励官员丁忧守丧的。 而官员若是贪图权力利益胆敢匿丧不报的话,一旦被发现,不论是在法律上还是道德上都是极大的罪名,将受到极其严厉的处罚,甚至结束政治生命。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丁忧的范围是祖父母丧,父母丧,在政治生涯中大多只会遇上一次。 不过叶梦鼎有些特殊,他是过继子,有两个母亲,一个生母,一个嫡母。 在七年前,因为生母过世,他丁忧了一次,在两年前才免丧复官,这次却是嫡母过世,又得守制三年,实际二十七个月。 御史台接到申请后,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进行了核实,批准了丁忧申请,并且上呈给了政事堂,随即政事堂审批后,连同奏章一起送进了大内。 接着,在董宋臣的操作下,奏章很快到了赵官家手上。 赵官家或许是没多想,或许是受了某些人的影响,随手便御准了,并特赐仍以月俸续之,派员护送回乡,并加赐钱二百缗。 这就等于是带薪停职,对叶梦鼎来说不算坏事,但是赵孟启听到这消息后,有些懵逼。 在朝中,他本就只有杨栋和叶梦鼎这两个铁杆支持者,这关键时刻却失去了一员大将。 “你妹的贼老天,玩我是吧!”赵孟启忍不住指天大骂。 “哎呦我的祖宗诶,可不敢这么说。”黄枸恨不得上去捂住他的嘴。 幸好庆延殿换上的人不敢乱说话,边上也并没有旁人。 赵孟启仍然黑着脸,向黄枸问道,“叶师的情况,有没有办法夺情?” 华夏的政治制度,也是有实用灵活的一面,有些官员居于要职,或处于特殊时期,那朝廷令其不必去职守丧,穿素服继续上朝办公,就谓之夺情,有些官员已经丁忧离职,但守制时间没满,却因为公务急需被朝廷召回任职,就谓之起复。 黄枸听得此问,苦笑着道,“阿郎,叶侍郎一不是武将守臣,二不是宰执机要,如何能夺情?何况,官家都已经御准了,哪有可能收回。” 赵孟启无语,捏着额头,只得无奈接受,开始对原本计划做调整。 到了下午,赵孟启的调整还没设想明白,又传来坏消息。 右补阙萧泰来以“任人唯私,滥用职权,罔顾朝廷铨选制度”为罪名,上书弹劾吏部侍郎杨栋,随后更有七名御史接连上书弹劾! 按制度,被御史弹劾的大臣必须避位待察,也就是停职等待核查,除非官家特旨,那么少则三五日,多则月余,被弹劾的官员都得离开工作岗位。 弹章送入大内后,官家并未批复,亦没有下旨让杨栋留职,应该是被留中了,弹劾程序默认生效。 杨栋收到弹劾消息后,沉着脸,并未多说什么,放下手中案卷,然后空手离开吏部,回家闭门待察。 “旗开得胜!好兆头!” 御史台内,弹冠相庆,丁大全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剪其羽翼,断其枝叶,缚其手脚,困其意志,此谓四面绝网,纵有翻天覆地之才,安能脱我掌。” 当赵孟启知道这个消息后,却没有上午那么惊愕了,只是默默低下头,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 又过一日,三月初九。 临安城中的各家医馆突然开始接收到一种奇怪的病症,根据家属描述,病人在前一天还好好的,但是一夜过后却反常的一直醒不过来,无论是泼冷水,还是掐人中,试过种种办法也无法唤醒病人。 郎中看诊过后,发现病人的脉象较之常人更为微弱,呼吸也变浅,皮肤也在慢慢失去光泽,但却根本找不到病因! 并且,经过尝试性的治疗,针灸、推拿、汤药等等正规的,以及各种偏方的手段,统统不见效,病人依然沉睡不醒。 然后人们发现,只不过短短一上午,各家大小医馆诊所就被挤爆了,而且绝大多数都是这种突然出现的奇怪病症。 经过粗略估计,整个临安至少有上千名这样的病人。 这一来,官府也被惊动了,医官局立刻组织各方名医联合会诊,直到傍晚也没有理出个头绪,有人说是时疫,有人说是中邪,也有人说是中毒,各种猜测都有,但是对病因始终无法定论,并且也不知道该从何入手治疗,所有郎中都对这个病症没有办法。 一时间整个临安城开始人心惶惶起来,家中有病人的,担心病人,没有的,担心自己染上。 为了防止民间生乱,临安府连同仁和、钱塘两县派出所有衙役上街维持秩序,劝慰百姓,但在这座人口上百万的城市里,不过只是杯水车薪,根本起不到真正的作用。 正当临安知府马光祖犹豫着,是不是该奏请官家派出禁军时,宫里也传出了消息,内宫中也出现了同样的病症,阎贵妃所在慈元殿,有十数名内侍宫女一直昏睡不醒,太医束手无策! 90.这混账东西想干什么!? 慈元殿寝阁中,阎贵妃娇弱无力状斜靠在软榻上,盖着丝帕的手腕搁在脉枕上,给太医们轮流诊脉。 六七个白胡子老太医,一个个看诊下来,俱是神情凝重,愁眉不展,相互间悄悄用眼神略作交流。 轮到最后,这里唯一年轻的太医崇容在榻前杌子上坐下,将三根手指搭在腕上寸关尺,凝神仔细切诊。 滑脉替替,往来流利,盘珠之形,荷露之义,滑而冲和,娠孕可决。 崇容品切了小半晌,除了诊出阎贵妃怀孕之兆,并没发现有其他毛病,相反还健康得很,只是略有一些亢奋。 为了防止遗漏,崇容加上了几分力,稍稍往下按压少许,继续切诊。 这一下,发现了些许异常,与那些昏迷病人有少许相似之处,但却有表里之差。 心中虽然惊异,但崇容脸上却不露声色,“贵妃,烦请换一只手。” 诊脉自然是两只手都诊才更准确,但其他太医一般情况下是不敢多做要求,崇容却提了。 阎贵妃对崇容这个让她怀孕的大恩人,还是很给面子的,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身,换了一只手。 崇容再次切诊了好一会,才收回了手,作揖道,“贵妃,微臣好了。” 一旁的赵官家见此,再也按捺不住焦急,“如何,阎娘子是否有碍?” 几位太医已经沟通过了,便由最为德高望重的孙太医答话,“回陛下,从脉象来看,贵妃似乎受了些惊吓,也有邪风入体的迹象,然则并无病机,目前来看,还是很康泰的,胎象也十分平稳,算是一切良好。” “当真!?”赵官家惊喜难抑。 一众太医一同表示,“臣等诊断一致,贵妃凤体无碍。” “呼……这就好,这就好。” 赵官家喜悦的同时,也大大松了一口气,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 崇容心生疑窦,却深深藏了起来,和其他太医一起,默默退出了寝阁。 阎贵妃再次半躺了下去,仿佛还是很虚弱,这病恹恹的样子,让赵官家又揪心起来,忐忑问道,“娘子还不舒服么?难道是太医们的诊断不准?” “倒也没有什么不舒服,就是感觉乏力,太医们的医术还是可以相信的,不过太医的话让妾身想起了一事。” “何事?” 阎贵妃露出思索之色,“妾身想起,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有一头凶煞至极的黑蛟,张着血盆巨口向妾身扑来,仿佛要把妾身吃了一般,亏得上次梦见过的玄龟及时出现,将黑蛟赶跑,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很是吓人,想必妾身就是受了这个惊吓吧。” “黑蛟?玄龟?”赵官家疑惑。 这时卢允升仿佛有了领悟,“玄龟必定就是佑圣真君了,而那黑蛟,莫不是太医所言的邪风来源?呀,官家恕罪,小的信口乱猜,失了规矩。” “无妨…你所猜测虽然没什么根据,但也有几分道理,看来,是佑圣真君再次护佑了阎娘子,咦,难道,那些昏睡病是因黑蛟而起?” 说着,赵官家倒是自己也开始猜测起来了。 阎贵妃懒懒道,“不管那黑蛟是何邪物,这又一次得到真君的庇护那是没错了,咱们可不能怠慢了神灵,供奉上得多用些心,那修缮佑圣观的事,也得抓点紧。” “娘子所言乃是正理。”赵官家点头,然后向董宋臣问道,“修缮之事筹备得怎么样了?” “此等大事小的一刻也不敢轻忽,已经筹备好了,只是……”董宋臣一脸为难起来,吞吞吐吐的。 赵官家不满道,“只是什么?” “官家,原本您御批的修缮资金已经拨付到位了,但却被人截留挪作他用,所以这修缮之事还要拖上一些时日…” “什么!?何人这么大胆?” “官家,是…是忠王殿下。” 赵官家闻言大怒,“这混账东西想干什么!?翻了天了!来人,去把那逆子给我传来!” “喏,小的这就去。”一个小黄门领命应到,然后往阁外走去。 就在小黄门将要跨出门槛之时,赵官家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回来!算了……想来他是拿去修新宗学了,原本也是答应他的,罢了,由他去吧。” 阎贵妃等人熟知赵官家秉性,见到他大怒后又反悔,倒也没有意外,也没有太过失望。 这进谗言也是讲究策略的,想一次性就陷害到位,那基本是不可能的,只要在赵官家心里撒下不满的种子,迟早会生根发芽的,那便是让忠王万劫不复之时! “修缮资金再从内库拨吧,金银就金银吧,反正也是拿来用的,还更能体现对真君的诚意。” 赵官家重新作出了安排,然后又头疼起遍及整个临安城的昏睡病来。 这病暂时没有至死,一千多病人相对临安的总人口来说,也并不多,但问题是查不出病因,也无法治疗,这就很容易造成民众的恐慌,都城中要是乱了起来,一旦控制不住,大宋危矣。 何况连宫中都同样有人发病,谁知道在下一刻会不会让自己染上,会不会让贵妃染上,然后又危及她腹中的胎儿。 这佑圣真君庇护之事,实在过于飘渺玄奥,万一下一次不管用了呢。 就在这时,一名小黄门喜滋滋的跑进来,“官家,有好消息,有人把昏睡病治好了!” “是么?速速将详情道来。”赵官家大喜。 “是佑圣观的张道长,用道术治好了五个病人,不过据说道长消耗了太多法力,无法继续救治其他病人了。” “才治好五个啊?”赵官家又开始失望了。 “官家,先别管治好了几个,你先把这张道长召入宫来,也好以防万一啊,何况,这道长能治,那应该对病因有所了解,如果知道了病因,不就好办多了么?”阎贵妃恰到好处的提醒道。 “娘子真是朕的贤内助!哈哈……董宋臣,速速派人,去将这张道长礼请入宫!”赵官家抚掌大笑。 91.呔,妖孽还不速速现形! 下午的时候,赵孟启去了一趟叶梦鼎府上,吊丧与慰问。 叶梦鼎已经收拾好了行装,明天就要离开临安返乡,对于学生的困境只能爱莫能助,唯有鼓励和教诲。 赵孟启也没有和叶梦鼎说太多,说了也只是给老师徒增烦恼,聆听了一个多时辰的教诲后,便离开叶府回了宫。 临安城中发生事情他自然是知道了,意外,又不是很意外。 对方出手在他意料之中,只是这手段,着实是他想不到的,居然拿那么多无辜百姓来做筏子,真是禽兽不如啊。 但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后世的医学常识他知道,但要让他治病救人,那估计连崇太医儿子都远远不如,他只能推理出病因多半是下毒。 另外,对方的手段肯定不止于此,他拭目以待,等着接下来的招数。 回到庆延殿,很是意外的看到了林押班。 这老头,整天神出鬼没的,有时候几天见不着人,有时候突然蹦出来指点一下武艺,然后又消失。 今日倒是奇了怪,这老头居然搬了张案席在庭院中,喝着小酒,观赏夕阳。 赵孟启挥退黄枸,自顾自走到林老头对面,一屁股坐在了地砖上,拿过酒壶,直接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啧!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林老,你该不会是在感伤人生吧?” “呵呵,这是谁的黄昏还不好说呢,老汉再活个十年八年是不在话下的,你小子嘛,就难说啰。” 林老头可不是好相与的,立刻就是一个反手。 “嘁!老头你这是看不起我么,一点小风小浪而已,还能奈何得了我?”赵孟启拔了一个干果丢进嘴里。 林老头斜了他一眼,满脸不屑,“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小小年纪,心却那么大,还好弄险,难道就不怕一个不小心鸡飞蛋打,万劫不复么?”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嘿嘿,忘了您老体会不到这个,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没有……哎呀,君子动口不动手!” 赵孟启头上挨了个爆栗,疼得龇牙咧嘴。 “老汉连鸟都没有,做个屁的君子!”林老头收回手,犹自气呼呼的,啐道,“你个兔崽子,初时还装出一副敬老尊贤的模样,这日子久了,尾巴就夹不住了,愈发无礼起来。” 赵孟启揉着头上痛处,疲赖一笑,“咱爷俩可都是性情中人,何必讲那些个假模假式哩,您老今天该不会是专门来劝我的吧。” “老汉无儿无女,半截入土,管你去死哟,你也不是那听劝的人。” “那是,听劝的人也做不成千古一帝不是?” “啧啧,这不要脸的架势,倒是和太祖太宗有那么几分像。” “好吧,您老有事就直说吧,再扯,天都要亮了。”耸耸肩,赵孟启收起嬉闹的态度。 林老头却不急,慢悠悠的斟满一杯酒,恰意呷一小口,“我问你,将来,如果贾贵妃生的是儿子,你会怎么办?” 赵孟启一愣,“我能怎么办?那就是我爹唯一的亲儿子,也是我弟,只要他不作死,富贵闲王肯定是少不了的,不对,老头你问这话,就笃定我能赢?” “那你就别管了,记住你说的话就是……” 说着,林老头就拎着一壶酒走远,只留余音在赵孟启耳边回响。 …… 慈元殿偏殿。 赵官家在殿上坐着,目光紧紧看着殿中一名衣着破旧的老道。 这老道本名张一苇,乃是知佑圣观事,也就是住持,不过却也是官职,领受朝廷俸禄的。 现在殿中有一张木榻,榻上躺着一名昏睡病的宫女,他正对着这名宫女作法。 别看张老道身上的道袍破旧寒酸,但鹤发童颜,挥舞着桃木剑,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一边舞剑,与空气斗智斗勇,一边绕着木榻,在不经意,衣袖拂过宫女脸部,随即洒出漫天道符。 “…急急如律令!呔,妖孽还不速速现形!” 木剑无锋,却放出剑光,如游龙一般在符雨中翻飞,最后猛然刺中一张道符,黄色的道符上居然沁出了血色! 与此同时,木榻上的宫女嘤咛一声,随后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陛下,妖孽已除,咳……” 张道长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脸色煞白,似乎耗费了全部法力。 赵官家急道,“快扶仙师歇息!” 过了一会,董宋臣用托盘将被刺中的那张道符呈现在赵官家面前。 只见道符上的血迹触目惊心,然后血迹中隐隐有个黑色图案,赵官家忍不住问道,“这图是何物?” 董宋臣仔细看了一眼,“有些像鱼鳞…” “那是蛟鳞所化。”斜靠在椅背上的张道长出声回答,“从上面的气息来看,这鳞片属于一条五百龄蛟龙所有,据贫道推测,应该是此蛟化龙未成,本该泯灭,但显然此蛟并不服从天命,试图利用邪法逆天,它将自身鳞片化作标记,附于世人之身,吸取其精气维持生机,这才导致病人昏睡不醒,精气缓缓衰竭!” “这!?”赵官家感觉匪夷所思,但所见所闻又让他觉得非常可信,“这恶蛟现在何处?可否除之?” “回陛下,贫道修行不足,法力微薄,实在无法探知此蛟所在,便是拔出这几片标记,也耗尽了元气,急需休养。” “那可否寻来其他仙师除恶?” “陛下,贫道之所以能对这恶蛟略知一二,皆是因为佑圣真君点化,其他能够对付恶蛟之高人或许有,但想必不多吧。” “这如何是好?这恶蛟对我大宋国运可有关碍?” “贫道……无法测知,以贫道的能力,只能勉力维持方圆半里的安宁,而且还不知道未来可有变数。” 赵官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不禁在那来回踱步,最后也没想出个头绪,怅然叹道,“那只好走一步算一步,至于这皇宫的安宁,就有劳仙师了。” 皇宫中暂时恢复了安宁,但临安市井间依然惶恐不安。 也幸亏日落之后,不再有新增的昏睡病人,让人心稍稍平缓。 百姓们为了壮胆,往往几十人聚在一起,或在茶楼酒肆,或在里弄巷道,或是一些大宅院中。 这种情况下,一个消息伴随着一张草图,飞速在一个又一个人群中传播开来。 “那佑圣观的道长说的没错了,一切都是黑蛟作祟!” “是啊,那张图我也看了,那些病人发生的地方勾连起来,正是一条以御街为脊柱的蛟形,那蛟首正在皇城!” “之前听说忠王被恶蛟附身,老子还不信呢,现在看来,不得不信了。” “眼下咱们这些没在蛟形范围里的人,倒是安生了,真是万幸啊。” “呵呵,先别庆幸,我可听说,那恶蛟吸足了人气之后,还会再次幻化生长,到时候,谁敢说自己家不会被笼罩?” “啊!这可怎么办,听说这附身忠王之后的恶蛟,可虚可实,妖法无比厉害,无人拿它有办法!” “我听说啊,恶蛟之所以实力强悍,都是因为他附身的忠王乃是储君,也就是幼龙,有大宋国运为恃,便是全天下的高僧道尊都无法伤害到它。” “啧啧,这恶蛟真是奸诈,居然想出这么狠辣的法子,那难道我们就坐等它为祸么?” “我觉得吧,如果忠王不是储君了,那是不是恶蛟就没有了依凭?” “着啊!仁兄真是聪慧绝顶,此计我看行!” “俺也一样!” “在下也觉得这法子好,如果废除忠王的储位,咱们就都有救了!” 像这样类似的交流,发生在临安城中的各个角落,一时间似乎所有人都达成了一个共识,废忠王,保平安! 这一夜,整个临安彻夜难眠,灯火辉煌如白昼,但却没有歌舞酒宴,也没有欢声笑语,只有一股祈求平安的愿望,在惶恐和愁苦中酝酿。 92.泣血上告!忠王滥杀! 三月初十。 这日,临安城苏醒得要比往常要晚上许多。 虽然遭受着邪恶疾病的威胁,但绝大多数人不得不打着哈欠,开始为生计奔忙起来。 人与人遇见后,眼神一碰,便达成了一种无声的交流,废忠王,保平安! 这时代的普通百姓,对皇权有种天然的畏惧,而临安作为名义上的行都,事实上的京城,那是实实在在的天子脚下,百姓对皇权的威压就有更直观的感受。 所以这句显得十分大逆不道的话,在光天化日之下还是不敢宣之于口的。 这些火种藏在百姓心中,等到某个时机被点燃,变成滔天烈焰,将那忠王焚化成灰。 而这个时机,在有心人操控之下,似乎来得很快! 大理寺,位于临安城北的招贤坊,与仁和县衙相邻。 宋初,凡诉讼案件,由其他部门判决,大理寺仅负责将全国的奏报案件送审刑院复审后上报。 而元丰改制之后,职权大增,开始主管判决诉讼案件、断刑、审讯等事,也就是大宋最高审判机构。 一般的案子,都由各级地方衙门审理判决了,只有大案要案,官员犯罪,以及皇帝钦定的案件,才会在这里审理,所以大理寺门口一般比较清静。 由于昨晚没睡好,负责守卫大门的衙役们,一个个都杵着水火棍,小鸡啄米一般打着瞌睡。 这时,一名衣衫褴褛的妇人,怀中抱着一个襁褓,身后还有两个女娃抓着她的衣角紧跟着来到大理寺门前。 妇人抬头看了看门头的牌匾,确认没走错地方,便往一名衙役走去。 衙役察觉有人靠近,一晃头睁开眼睛,不由恼怒,“去去去!要饭也不看准地方!赶紧滚……” “差爷,民妇并非要饭,而是来告状的。” 这妇人口齿清晰,语气中还有种大户人家的气质。 衙役心中诧异,不由多看了这妇人两眼,衣服虽然破烂,但是五官清秀,皮肤白皙,显然不是穷苦人家能拥有的。 但诧异归诧异,衙役仍旧不耐烦,“告状?那你也走错地方了,左走五十步,去仁和县衙告,这里不接平常案子!” 可是妇人却很执拗,“民妇没走错,找的就是大理寺,我这案子也不是平常案子,我要告的人其他衙门都不敢接!”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绯色官服的大理寺官员,状似无意间走到衙门口,见到这情景,便来到妇人面前。 “这倒是稀奇了,不知你要告的是何人?” 妇人没有立即回答,反倒是仔细打量这名官员,露出谨慎之色,“不知道官人何职?” “大胆刁民!不得放肆!”衙役大喝,抄着水火棍就要教训这个不懂规矩的妇人。 这一下,把过路百姓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官员却挥手阻止了衙役,温和着对妇人笑道,“本官何职,与你告状有何关系?” 妇人方才见衙役要动手也怡然不惧,倒是两个女娃吓得抱住了她的腿,瑟瑟发抖着,看起来十分令人怜悯。 “民妇的案子关系重大,不找到对的人不敢轻易泄露,否则必有杀身之祸!”妇人高声道。 路人一听这话,好奇心更甚,开始围了过来,打算赚点谈资。 “好吧。”官员似乎挺好说话的,依然温和,“本官大理寺少卿袁则,不管你的案子多大,只要属实,我都给接了!” “兀那妇人,这是袁青天,一向公正严明,铁面无私,手中都不知道办过多少贪官污吏了!” “就是啊,咱大宋就没有袁青天不敢接的案子!” “这位大娘子,你今日可是走运了,遇到了袁青天,那一准能还你个公道!” 路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倒也都是一片好心。 袁少卿向四方作揖,“多谢诸位抬爱,袁某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求个问心无愧而已,不值得如此赞扬。” “值得,值得,袁青天值得!”路人轰然高赞,看得出这袁则确实官声很好。 袁少卿泰然自若,和煦的看着妇人,“现在,你可以放心相告了吧?” 妇人犹豫了一下,然后定定点了点头,“民妇唯有相信袁少卿了,大丫,二丫,除衣!” 脱衣服!? 这是作何?还有这样告状的!? 路人都惊呆了,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 可是两个不过五六岁大的女娃,听到妇人的吩咐后,便松开了她的大腿,然后哆嗦着,各自将身上单薄的上衣去除。 所有人都被震惊了,不是因为小女娃赤身,而是在她们娇小身体上刺目的血红。 两个女娃打着抖,很冷,但是她们咬着牙,慢慢转动着身子,将后背展示给每一个人看。 她们的背上,各自血书着四个大字! 泣血上告! 忠王滥杀! 看着这八个血字,所有人的脑袋都是嗡嗡的! 妇人从怀中男娃的襁褓中,慢慢取出同样是用鲜血写成的状子,递给袁少卿。 “民妇蔡李氏,原禁军威果第五十四指挥指挥使蔡安之妻,状告忠王无故擅杀我夫!” 93.朝天阙,讨公道! 原本威严肃穆的大理寺门前,却仿佛变成了瓦子,几百人拥在这里围观。 那高高的石阶上,并立着两个赤着上身的女娃,那稚弱幼小的身子,在众人眼中,却比那两旁的石狮子还要沉重。 若不是背负着血海深仇,蒙受了天大的冤屈,哪里会把人逼到眼下这个地步,做出这种无奈之举? 虽然百姓们还不知道案情,案件也还没有审理判决,真相如何也还没有确定,但他们的内心已经开始发生倾斜,在同情心的影响下,不知不觉中深深憎恨起了被告的忠王。 袁则沉着脸仔细看完血书诉状,严肃的表情中带着愤怒和怜悯,却又十分无奈。 他将状子慎重折好,递回给蔡李氏,艰难道,“这状子,接不了!” 什么? 为什么不接!? 难道袁青天也畏惧了么? 那这大宋还有说理的地方了么? 百姓心中不解,质疑不断,心中生起了熊熊怒火! 蔡李氏看着递回来的状子,同样很愤怒,却硬是忍住,满是祈求的问道,“为何接不了?” 袁则依然双手捧着诉状,脸上颇为痛苦,压抑道,“且不说状告储君千古未有,便是这大理寺也绝无审判忠王的权力,储君也是君,哪有以臣审君的道理?” 他这一说,百姓又有一些理解了,三纲五常早已深入人心,成为华夏社会的普遍认识。 在民间,即便当爹的有再大的不对,做儿子的也只能顺着,忍着,实在忍不了也只能躲着,但却不能指责和反抗。 同样的道理,君为臣纲,君上有错,做臣子的只能劝谏,匡扶,但绝不能审问批判。 “苍天啊!” 蔡李氏凄厉悲鸣,如杜鹃啼血,“难道这世间就没有天理,没有公道了么!?难道皇子就可以无视法纪,为所欲为了么?难道我等小民只能任人宰割还无处伸冤了么!?” 袁则只能沉默,虽然他对蔡李氏的冤屈感同身受,也崇信‘绳不绕曲,法不阿贵’司法主张,但现实中往往只有‘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他以往审理一些官员犯罪的案子,都要遇到重重困难,遭受诸多阻挠干扰。 “真的告不了?”蔡李氏满心不甘。 袁则似乎不忍从自己口中说出这残忍的事实,只能木然摇摇头。 围观的百姓们也沉寂无声,心中沉沉叹气,哎…即便告的是当朝宰相,以袁青天的品性,恐怕也会硬着脖子接下来,可为什么偏偏是忠王呢,这除了自认命苦还能怎样? “这世间如此浑浊黑暗,毫无公道可言,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蔡李氏抬头再次看了一眼高悬着的‘大理寺’,猩红的眼眸中,充满了绝望,“理!?哪来的理!?今日,我全家便死在这个理字下面!” 嘶吼声中,她狠狠举起怀中襁褓,作势就要往地上摔去! “住手!” 袁则高喊着冲上前,把襁褓抢了下来。 两个衙役也急忙冲了过来,将陷入癫狂的蔡李氏死死架住,“莫胡来啊!” 百姓们都被吓得一身冷汗,见到那男娃被救下才长出一口气,也纷纷开口劝解。 “大娘子啊,可不敢轻生,好死不如赖活着……” “就是啊,日子再苦,委屈再大,忍忍也就过去了,咱们草头小民不都这样么?” “你这妇人也太狠心了,娃娃才多大啊,真是作孽哦。” “哎……这世道……” 襁褓中的男娃,仿佛才反应过来,哇哇大哭起来,袁则抱着,立时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办。 被衙役架住的蔡李氏,本是剧烈挣扎着,听到儿子的哭声后,却一下子被抽出了筋骨,软瘫下来,垂着手,低着头,哀嚎嘶鸣。 “呜……要是能活,谁不想活……为了告状,家中已经一无所有……历经艰难才到了这里,如今告状不成,哪里还有活路……与其被悄无声息地害了,不知道丢到哪里,还不如轰轰烈烈死在这里……” 物伤其类,秋鸣也悲。 听着蔡李氏这撕心裂肺的悲哭,百姓莫不怆然累欷,撇涕抆泪。 这时,一名白衣学子模样的年青人走了出来,来到衙门石阶下,向袁则揖手,“钱少卿,您之为人为官乃我辈读书人楷模,晚生素来敬仰,一直以您的事迹激励自己,晚生也知道,今日您拒收此案并非本心,确实是恪守朝廷规矩,然人皆有恻隐之心,晚生僭越,在此恳请少卿设法为这娘子一家想想办法,使其能够沉冤得雪。” 接着又有一名学子出来,“朱子有言,人主之心正,则天下之事无不一出于正,人主之心不正,则天下之事无一得由于正。忠王若不正,岂可让天下正?晚生以为,储君若有罪,亦当纠之!” 袁则听了这话,望着手中的襁褓,眼神渐渐坚定起来,“罢了,今日吾便是拼却此身,亦当为天下人讨要一个公道!大理寺审不了此案,那咱们就去告御状!让官家来审!” 百姓一听,心中便沸腾起来,“袁青天好样的!” “告御状!告御状!就不信这大宋没有公道了!” “天理昭彰,不能因为他是皇子是储君就不讲理了。” “再说了,那忠王八成已经不是忠王了,已经被那恶蛟附身,我等要诛邪!” “同去同去!俺就不信咱大宋没王法。” “诸位义士先行,晚生回太学,号召同窗,朝天阙,讨公道!” 94.太学 太学,在大理寺南边,不算远,隔着三条街而已。 作为大宋的最高学府,太学与武学、宗学,并称三学,统归国子监管辖,而国子监就在太学边上,太学的东邻就是武学,宗学离得也不远。 早期还有个国子学,招收七品以上官员的子弟,但因为某些原因学生减少,便直接归入了太学中。 太学则是招收八品以下官员的子弟,以及平民百姓中的优秀者,此时有将近一千七百人,不过因为官员子弟近半,所以良莠不齐。 最近市面上的种种流言,也同样在太学里面流传,但是令他们最为关切的是另一条流言。 相传,忠王好武,有意在太学中增设武学科目,并且将严厉考核,这就让太学生们闹翻了天! 要知道太学实行的是三舍制度,分为上舍、内舍、外舍,三者不但待遇有差,而且与入仕前途关系重大。 按规定新生入外舍习读,经公试、私试合格,参考平日行艺,升补内舍。 内舍生两年考试一次,考试成绩和当年公、私试分数校定皆达优等,为上等上舍生,即释褐授官;一优一平为中等上舍生,准予免礼部试;两平或一优一否为下等上舍生,准予免解试。 上舍生不再参加公试,私试每月一次,由学官出题自考学生,公试每年一次,由朝廷降敕差官主持。 可以说,每一次考试成绩的好坏,都与他们未来的人生层次息息相关。 或许对有些官员子弟来说,即便不能通过考试进入官场,也可能有其它路子当官,但是平民子弟想要上进,就不得不依赖于一次又一次的考试了。 太学本就学业繁重,考试也一向严格,如果突然增加武学项目,那对于这帮文弱书生来说,恐怕不啻于灭顶之灾。 太学生们每月有四日休假可以离校,今天刚好是假日,但依然有不少学生选择在斋舍中学习。 学着学着,却总是静不下心来,那条流言一直在他们脑海中萦绕不去,搅得人神思不安。 “景贤兄,你说这忠王真的会这么干么?” “这很难说啊,从我了解来看,忠王文才不俗,但也确实好武,只是……” “有什么好只是的,景贤、时发,初一大朝你们知道吧……那日家父也上朝了,他说忠王为了宣扬武学,不惜在殿上舌战群臣,还硬是辩赢了。” “可不是已经有武学了么?” “但忠王的意思是必须文武双全啊,不然怎么会大动干戈建什么新宗学。” “是啊,要是连宗学那帮膏粱子弟都得学武,那必然也不会放过我们了。” “这么一说,增武一事有八成可信了?” “我看最少九成,哎,我倒还好,家父过个一两年应该还能往上升,或许能给我赚个荫官回来,你们可就难啰。” 二十多个太学生,聊着聊着,心头越发沉重起来,感觉原本光明的前途一下子变得渺茫起来。 读书改变命运! 这个时代,士庶区别日益削弱,越来越多底层通过读书科举,一跃进入上层社会。 可是,正当他们对未来满怀憧憬的时候,这条康庄大道上突然多了个巨大的拦路虎,那还不让他们恨得牙痒痒。 周时发懊恼的将书往案上一摔,“那还读个屁!咱这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学武?” “自古以来,穷文富武,听说忠王觉得六艺中的御就是骑术,如今的马多贵啊,最次也要两三百贯,咱们连马屁股都没摸过,哪里会什么骑术?” “听说习武吃得还多,咱们一月就一千五百文的伙食钱,就算全部拿来吃也不够啊,那可就没钱买纸墨这些了。” “可惜叶祭酒丁忧了,不然他也是太学出身,定能理解咱们的苦处,还是忠王的老师,说不定能劝阻他。” 这个太学生说的叶祭酒就是叶梦鼎,他就是以优等上舍生入仕的。 “如今说这个有何用啊,要不,咱们联名向朝廷上书吧。” 太学出身的官员越来越多,所以在政治上也有不小的话语权,上书言事之举不少见。 “上书说什么?如今增武不过是传言罢了。” “可真等到落实,那可就晚了。” “那咱们还能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坐困愁城?” 斋舍中一片唉声叹气,就在这时,一身白衣的胡中伊匆匆跑了进来,“诸位,出大事了,还请随我一同赴阙,告御状,讨公道!” “中伊兄,你这话没头没脑的,让人听不懂,到底出什么事了?”周时发问道。 这胡中伊正是在大理寺门前的白衣学子,随即便将蔡李氏告状之事绘声绘色的讲解了一遍,众太学生们听完,一片哗然。 “这也太耸人听闻了吧,忠王居然如此枉法!?” “蔡李氏一家也太惨了吧……” “我煌煌大宋,岂能连讨公道的地方都没有?走,叩阙!” “那忠王果然惯不讲理,咱们可还有十几名同窗被他抓捕起来了呢。” “此等无道之人,怎配为我大宋储君,诸位,这正是我等匡扶社稷之时!” 这帮太学生本就对忠王有了抵触和埋怨,装着一肚子的不满,此刻在胡中伊的煽动下,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群情汹涌出了斋舍,然后跑去召集其他人。 一时间,往日祥和的太学,顿时沸反盈天,到处都是呼朋唤友共赴大义的喊声。 然后奇怪的是,往日严苛的太学正、博士等人居然不见踪影,没有一人出来维持秩序。 很快,胡中伊召集到了近两百名太学生,虽然相比总数一千七百人来说,只是一小部分,可他也很满意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做这种犯上之事,也有许多人对这件案子存疑,还有些人休假不在太学中。 也有一些理智的人,试图阻止胡中伊他们,“大家莫要冲动,以下犯上,此乃逆举!” “君臣父子此乃纲纪人伦,我等圣人门徒岂可罔顾?” “近针对忠王的市井流言颇多,真假难辨,其中恐有蹊跷,诸位可莫要被歹人利用了。” “既使忠王有错,也有御史纠劾,朝臣劝谏,吾等太学生还是安守本分,用心读书为好。” 见这些人阻挠,胡中伊焦躁起来,昂首而出,“陈宗、黄镛、曾唯、陈宜中、林则祖,尔等毫无士人风骨,自己不敢舍身取义也就罢了,居然还巧言令色,妄图阻挠我等,是何居心!?” 他身后,李景贤站出来,“道在君则从之,非从君也,实从道也。若是君上无道,我等岂可盲从!?” 周时发慷慨高呼,“景贤兄此言有理,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仇寇,无道之人,岂可君临天下?” “尔等速速闪开,不然休怪我们不顾同窗之谊了!” 最终,劝阻一方毕竟人少,拦不住这二百来人,只能置身事外,叹息连连。 95.去面圣吧,请官家圣裁 胡中伊带领着两百来太学生,浩浩荡荡出了太学,往御街走去。 经过武学时,早已有二十几名武学生等在那里,然后汇入了他们的队伍中。 行进中,有太学生好奇的向武学生悄悄问道,“你们武学怎么也来凑这个热闹?” “难道就许你们太学生指点江山,不许我武学生关心社稷么?” “得了吧,快说实话!” “嘿嘿,我们听说,忠王要将我等派往沿边历练,无有军功不得毕业,说是咱们纸上谈兵终不能成器,你说这不是扯蛋么,咱们还没学成就丢战场上,那不就是一个死么?” “有这事?” “都传好几天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嘛。” “哈哈,你们加入倒也有些帮助,起码可以壮壮声势……” “娘希匹的,你这书呆子看不起谁呢?” “兄台莫恼,说笑而已。” 增大了几分的学生队伍,走上了御街,这时候便看到许多百姓都在议论纷纷,说着刚才大理寺少卿带人往皇城而去的事。 从他们的神态来看,只要能够打击到恶蛟附身的忠王,那就是大快人心之事,还有许多闲人,也纷纷往南而去,打算亲身凑凑热闹。 学生队伍经过宗学时,五十多名锦袍玉带的宗室子弟加入了进来,让阵容再次扩大。 宗学么,已经被赵孟启拿来开刀了,虽然新宗学眼下招收的,只是参与过皇子试选的那批宗室,但很显然,将来其他宗室子弟也逃不了。 宗室里面不乏有志青年,但更多的却只想安享富贵,学点文化,以便谈诗论词做个雅士,他们不反对,但要他们操劳实务,甚至还要辛苦学武,那是万万不能的。 现在既然有别人挑头,即便是犯忌的事,但向来都是法不责众,他们也十分乐意参上一脚。 顺着御街一路往南,沿途百姓看到这少有的阵势,便都纷纷自觉让路,让队伍行进得非常顺利。 街边,一队军巡院的兵丁默默看着队伍,却并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 新上任不久的右军巡使陌春,原本准备按忠王的意思,大力抓捕造谣传谣之人,可没等开始大肆行动,昏睡病的出现便让他不得不先去维持治安。 他的正式官告在前天已经到手,七八年的升官梦想终于实现,心中对忠王还是很感激的,也抓了一些传谣之人,不过却被马光祖勒令放掉了,理由是不能加剧民间恐慌。 之前抓的那帮人,因为有忠王的命令扛着,倒是大多还留在牢中。 这些天,他也从各种蛛丝马迹中察觉,有一个针对忠王的阴谋正在成形,但他却只能干着急。 方才大理寺少卿带着人轰轰烈烈的往皇城而去,他想拦,可他和大理寺少卿相比,等级差得太多,哪里拦得住。 现在这帮学生,他也同样不敢拦,不然一个堵塞言路、滥用职权的罪名,立刻就会扣到他头上。 “陌头,咱们就这么看着?”接任了军巡判官的老兄弟问道。 陌春此刻心情很复杂,“那还能做什么?等着吧,若是殿下有命令下来,咱就是赴汤蹈火也必定去办。” 也不是他对赵孟启有多忠心,而是因为官场上一旦站队,那就很难改变了,如果忠王倒下了,那他这个小喽啰自然也要倒霉。 “但愿殿下等安然度过这一劫……”老兄弟也诚心祈祷着。 浩浩荡荡的学生队伍,进了朝天门,经过一个又一个的衙署,不久便来到了和宁门前。 和宁门紧闭着,门前的禁军将士刀剑出鞘,弓弩上弦,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而城头也是隐隐绰绰晃动着寒光。 袁则昂然立于门前十丈处,头上的乌纱幞已经被摘下,捧在他手中。 而他身侧,蔡李氏抱着襁褓并立着,两个女娃依然赤着上身,已经冻得有些发青,让那背上的血字显得更加刺目和悲壮。 其他大理寺官吏和衙役则在他们身后三丈外围了半个圈,把追随而来的百姓隔绝开来,以免被看成是围攻皇城。 三学学生来了之后,大多也留在了半圈之外,只有胡中伊带了几个同窗走了进去,来到袁则身后。 “少卿,晚生与诸多三学同窗前来助阵声援,不知可有来迟?” 袁则没有回头,语气淡淡,“不迟,我们也刚到不久,尚未表明来意呢。” 胡中伊又问,“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做?叩阙求见官家么?” 闻言,袁则不由转过了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年轻的太学生,“想什么呢!?官家怎么可能会见咱们?” “额?不见!?那咱们怎么陈情诉求?”胡中伊愕然。 这御史台怎么找这么个愣头青?啥也不懂啊! 袁则心中嘀咕着,却也略略解释,“记住,咱们来这里,不是向朝廷示威,也不是向官家哭闹,而是恳请官家开恩,否则干脆就去敲登闻鼓了。” 见胡中伊还是不怎么明白,便再说了一句,“放心吧,只要咱们来了这里,官家就已经知道了,不用再多做什么了……呐,能见官家的人来了。” 顺着袁则的目光,只见新任右丞相兼枢密使董槐,带着一帮大佬匆匆赶来。 董槐上来便是厉声喝问,“袁则,你不在大理寺安心办差,聚集百姓学子于皇城之前,意欲何为!?” 袁则一脸坦然,心平气和道,“董相,您误会了,并非下官聚众,而是大家自发,现在有一起人命案件涉及忠王,因此无法立案,但为了弄清真相,也为了天道公理,下官向恳求官家开恩,准予立案审问!” 随即他便将案情简单与这群大佬们解说了一遍。 审问皇储,这自然是不被朝廷允许的,简直就是挑衅皇权! 董槐脸色非常难看,但看着四周的人群,知道此事已经闹大,想要低调处理是不能了,以他老好人的性子,又做不出狠厉的决断,一时举棋不定。 其他大臣在这非常时期,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敢轻易表态,倒是丁大全说了一句,“既然已经广为人知了,下官觉得还是将此案理清一下为好,用真相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如果忠王无罪,也好还以清白。” 话说的很委婉,但意思却很明显,他是支持立案审问的。 董槐迟疑了一下,叹气道,“这牵涉到忠王,可不是咱们做臣子的能决定的,走吧,去面圣吧,请官家圣裁。” 96.召集大朝会吧 董槐带着几个重臣进了皇城,在延和殿议事堂见到赵昀。 “外面到底是何情况?”赵昀看起来有些憔悴,最近这几天的糟心事有点多。 董槐欠了欠身子,斟酌后缓缓说道,“大理寺接到一起命案,因被告者乃是忠王殿下,所以无权立案审问,然而这大理少卿袁则历来强项刚直,见不得苦主诉告无门,便自作主张带来叩阙,祈求陛下开恩,能够御审此案。” “命案!?忠王怎么会牵扯到命案?”赵昀眉头大皱。 “是这么回事,苦主蔡李氏,是原禁军威果第五十四指挥指挥使蔡安之妻,她声称一个多月前,忠王前往荣王府贺寿时,因进城时发生的一点小误会,不待蔡安解释,便擅自将其斩杀,并悬首城门,不许家人收尸。” 董槐说着,便把诉状呈了上去。 赵昀展开诉状,很是惊心,“血书?” “不但状子是血书,苦主的两个稚龄女娃背上,同样血书着‘泣血上告,忠王滥杀’字样,并赤着身子博取关注与同情。”程元凤语气有些不屑。 “呵,这妇人真是好心机!”赵昀不由起了厌恶之心。 见多了朝堂上的魑魅魍魉,勾心斗角,他自然不会对这种偏激手段有好感。 丁大全一脸忠厚状,“陛下,这恐怕也是她无奈之举,求告无门之下,为了伸冤,行事难免有些乖张,哎…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赵昀瞟了他一眼,感觉有点古怪,但没有说话,继续看着诉状。 看完后,将其放在案上,手指轻点,“此事,忠王倒是和我提过一嘴,蔡安忤逆狂悖在前,才怒而杀之,以为后来人警,虽然不合朝廷规矩,但也不算什么大错,更谈不上罪名,何至于小题大作?” 从天子的角度来说,赵孟启为了维护皇权尊严,杀人立威并没有什么问题,也就是过于年轻,忽视了程序问题。 “这……”董槐有些语塞。 他对这个案子的了解,只来源于袁则的叙述和诉状的内容,说实话,他初见之下,虽然感觉里面有些蹊跷,但先入为主的情况下,心中难免向苦主倾斜,对忠王有些恶感。 见董槐不说话,程元凤便开了口,“以臣看来,忠王乃是皇储,为了社稷稳定,即使有行事不谨犯了错,也不该大肆张扬,更不该以此来要挟朝廷,这袁则身为朝廷命官,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臣建议,立即将其罢职,交由御史台审查,同时驱散皇城外所聚民众!” “程尚书此言偏颇了!”丁大全扬起头,一副主持公道的样子,“袁则在大理寺这么多年,一直忠于职守、公正廉明,百姓称其为‘青天’,正是因为他有一颗赤子之心,时刻将百姓放在心中,我想今日也是因为不忍百姓含冤才不得已吧。” 程元凤才不相信这个说辞,“呵呵!就算他真心想要为百姓伸冤,那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可以上奏,也可以转给御史台,但他偏偏采用了对朝廷伤害最大的方式,这分明是居心叵测,沽直买名!” 丁大全又要反驳,却被马光祖制止,“现在咱们要讨论的不是袁则,而是这事该如何妥善处理!” “华父,你可有良策?”董槐看着马光祖问道。 “这一时间,我能有何良策?”马光祖耸耸肩,坦然道,“我只知道申甫所言的驱散是万万不行的,最近临安城中流言四起,让百姓对忠王颇多非议,而出现昏睡病之后,民间更是怨声载道,纷纷将矛头指向了忠王,若在这个节骨眼,朝廷采取强硬措施的话,只能是火上浇油,很可能激发民变,何况,还有数百名三学学子在呢。” “这帮学子,不好好用心向学,总是希图一鸣惊人,我看就该好好训斥责罚一番,方可为后来人戒,以正学风!”程元凤不满道。 对程蛮子的急躁性子,董槐也是无奈,“申甫,这些还是以后再说吧,先把眼下这关过了要紧。” “我看,这事已经闹得这么大,就凭咱们几位做出的决定,未必能服众,不如召开朝会,由百官公商决议吧。”丁大全给出建议。 程元凤不以为然,“丁侍御你这出得什么馊主意?这种事,人越多,意见就越杂,只会越商讨越乱!” “先别争了!还是请陛下圣裁吧。”董槐被他们吵得头痛。 赵昀本是等着这些大臣商议出一个办法,没想到最终又把球踢到他这里来。 他烦躁的捏着额头,颇感为难,一开朝会,恐怕又是无休止的扯皮争吵,可不开,眼下又拿不出妥善的法子。 就在这时,董宋臣蹑手蹑脚在堂外向赵昀打眼色。 “诸卿稍等,朕去出恭。” 随便找了个借口,赵昀丢下群臣出了议事堂。 来到耳室,直接便问,“何事?” 董宋臣小心翼翼的答道,“官家,是贵妃传信过来。” “阎娘子怎么了?”赵昀立刻紧张起来。 “贵妃方才差点晕倒过去,幸亏张仙师及时救护,才没有大碍,张仙师说,和宁门外聚集了太多戾气,冲击了皇城中的龙气,所以恶蛟的邪气趁虚而入……” “那我即刻下旨,让禁军前去驱散!” “官家,这万万不可,张仙师说最好以柔和的手段解决,不然只会加剧戾气,到时候以他的道行可就抵抗不住了!” “呼……好吧,我知道了。” 赵昀终究不敢让阎贵妃和她腹中的胎儿冒险,回到议事堂,便下了决定,“召集大朝会吧。” 大臣们神色各异,默默接受了这个不算最好,却是最稳当的办法。 而丁大全更是心中狂喜,好戏终于要开场了,不枉辛苦布置了这么久! 就在这时,一个品级不低的宦官来到议事堂外,手中扬着一本奏章,高呼,“官家,忠王殿下有要事禀奏!” 赵昀一看,呼喊之人正是黄枸,便将其召了进来,“忠王他人呢?” “官家,殿下出宫了……”黄枸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赵昀勃然大怒,“什么!这都火烧眉毛了还出宫瞎跑,这混账东西是疯了吗!?” 黄枸吓得瑟瑟发抖,却还硬撑着,急忙递上奏本,并解释道,“官家且息怒,殿下他并非乱跑,而是去了和宁门,他还让小的禀奏官家,他会在那里,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97.就这? 赵孟启站在和宁门城头,俯视着不远处那黑压压的人群。 单个的人,总是渺小的,可一旦聚集起来,似山,如海,却又排山倒海,令天地为之震撼。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这句被李二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成为万世名言,赵孟启自然也是耳熟能详的,但眼下才让他直观真切的有了感悟。 自古以来,玩政治的对群体力量都是又爱又恨。 用得好,就所向披靡,助你功成名就,用得不好,失去控制,那就要被这力量反噬,尸骨无存! 偏偏总有人喜欢在悬崖边跳舞,钢丝上跑马,掀起眼前这风潮的人是,其实赵孟启,也是! 赵孟启收回目光,“下去吧,会会他们!” “殿下!君子不立危墙!不能去!”常庚吓得脸都白了,连语气都顾不上,慌忙拦住赵孟启。 “这算什么危墙?”赵孟启抬手在常庚胸甲上轻敲了两下,呲牙一笑,“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君子,放心吧,只要我还是大宋储君,他们就不敢有异动,我若是出了事,所有人都得给我陪葬,他们怎么舍得?” 临着城门打开前,常庚再次劝谏,“殿下,您稍等一会,我马上召集护卫。” “不用,有你们几个就够了,开门!” 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悠长响过,沉重的包铁城门全然洞开。 “该上油了……”赵孟启掏着耳朵,踏出了城门。 常庚、曾八、伍琼、耿直四人紧紧跟随,身上的甲页哗哗作响。 望着不远处密密麻麻的的人头,耿直有点口干舌燥,下意识就去扯喉下的兜鍪束带。 “害怕了?”伍琼声音中带着打趣。 “是。”耿直是真耿直。 这倒让伍琼不好再笑他了,反而劝慰着,“别怕,你就把他们当成地里的麦子……” 站了一个多时辰,胡中伊脚都麻了,正不耐烦间,听到城门开启声,不由精神一振,抬眼望去。 只见城门前的禁军阵列像是被劈开一样,正中间裂出一条通道,一名身穿鹤氅的少年,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向自己这边行进着。 他没见过赵孟启,自然认不出来,心中正纳闷,这嚣张的姿势,走在街上,不是被揍就是摔跤。 一旁的袁则认出了赵孟启,心里却讶然起来,忠王?他怎么敢的呀? 此时御街上已经聚集了近万人,在前头的一部分人看到赵孟启,还是有少数人认识赵孟启的,比如宗学学生之类的,便四下传了开来,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是忠王?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斯文中还带着仙气,怎么会杀人呢?” “嘁…人不可貌相,坏人脸上也不会刻字……” “别忘啰,他如今被恶蛟附身了哟,心肠毒着呢!” “那他这胆子也真是大,难道他不知道大伙都是冲着他来的么?” “听说他以前是个傻子,该不会又犯病了吧。” “既然他来了,还没带几个人,要不咱们上去把他打死,那城里的怪病不就解了么!?” “直娘贼,你怕是被驴踢了吧,这话也敢说,不怕诛九族么!……你他娘离我远点,别说咱们认识!” 在各种惊骇和议论中,赵孟启直直走到那两个小女娃身前,正当所有人都猜测着他要干什么,甚至替两个小女娃担心时,赵孟启解开鹤氅的带子,脱了下来,然后将两个女娃拉在一起,把鹤氅给她们披上。 “不要你假惺惺!你这个杀人凶手!” 蔡李氏声色俱厉,却没敢靠近赵孟启,只是鼓足了勇气喝骂,“大丫二丫,就是他杀了你们的爹爹,咱不要他的衣服!脱了!” 两个女娃一个六岁,一个不到五岁,对世事都还懵懵懂懂,知道自己没了爹,日子变得很惨了,但是对杀人并没有太具体的概念,而且她们并没有觉得眼前这个郎君可怕,反而感到很亲和。 但是娘亲的话不能不听,于是两人都伸手想去解开被赵孟启绑好的衣带。 赵孟启按住她们的手,温和的笑着,“当别人不在意你的冷暖时,记得自己要在意。” 两姐妹看着他,满眼的迷茫和不解,但似乎又懂了他的意思,停下了手,缩在鹤氅里,相依取暖。 赵孟启欣慰的笑了,直起了身子,看向蔡李氏,脸色冷了下来,“孩子是无辜的,别把她们当工具!你来这里的原因,你清楚,我也清楚,该演的也演得差不多了,消停些吧。” 冰冷而锐利的目光,似乎刺进了蔡李氏心里,洞察她一切思想,让她张着嘴,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假仁假义!她们落到如此凄惨,还不是拜你一手所赐!?难道你以为现在用小恩小惠就是欺瞒天下人了么!?” 听到这质问,赵孟启抬头看去,却见是一名二十来岁的白衣学子,模样倒是周正,还一脸凛然正气。 “你是何人?” “太学生,胡中伊。”声音很大,巴不得所有人都能听见。 胡中伊昂首挺胸,仿佛被正道的光照亮,把不惧权贵、只尊道理的架势做到了十二分! “哈,原来是读书人啊…”赵孟启轻笑,“你说我假仁假义,那想来,你一定具备真的仁义了?” 胡中伊傲然道,“学生虽然不才,但却时刻谨记圣人教诲,仁义礼智信五常,乃是修身之根本!” “哈哈哈哈……”赵孟启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这肆无忌惮的大笑,让胡中伊恼羞成怒,“你笑什么!?我哪里说错了么?” 赵孟启猛地一收笑声,肃然道,“何为仁?仁者爱人,尤其老弱妇孺也!这两个女娃,占了其中之三,现在却冻得全身青紫,在你眼皮子底下这么久,你都一直无动于衷,请问你的仁在哪里!?难道,圣人也是这样仁的?” 或许,正儿八经谈论儒学,赵孟启不如这些读书人,但抓住某个点,利用逻辑思维来诡辩,他却很擅长。 浅显的道理,直白的语言,清晰严密的条理,不但将胡中伊问懵了,也让附近的百姓愕然反思起来。 但赵孟启没有轻易放过胡中伊,“还有,别说你不知道我的身份,然后一直到现在,我也未见你向我行礼,与我说话也没见你有谦卑,你这是连上下尊卑都忘了么?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有礼?至于智,恕我眼拙,真没看出你有,另外两项,想必也是了了吧。” 这简直就是虾仁猪心啊。 胡中伊将一口浓血硬生生憋在喉中,苦撑着,仿佛随时就要倒下。 可毒舌依然继续,“你这样不尊三纲,五常皆无的人,也配做太学生?我看这里面问题很大啊,你到底是怎么混进太学的,我觉得很有必要严查一番!我会建议朝廷,剥夺你的学籍,终生不得录用!” 说着,赵孟启刻意将眼神扫向三学学生方向,吓得他们轰然后退,躲闪着,生怕被忠王看清自己的脸。 胡中伊终于扛不住了,喷出一腔老血,轰然倒地! 赵孟启灵巧的躲开血雨,不屑的看着地上抽搐的胡中伊,“呵,就这?也敢玩政治?傻屌!” 98.和宁门朝会 所有人都傻眼,原来真的可以把人骂死,就算还没死,也差不太多了。 赵孟启一脸淡然,走了几步,来到袁则面前,“大理寺少卿?” 前车之鉴,让袁则慌忙施礼,“微臣袁则,拜见殿下!” “免礼。”赵孟启摆摆手,又随意指着地上的胡中伊,促狭问道,“敢问少卿,这人要是就此死了,是不是算我杀的?不知按大宋刑律,该如何治罪!?” 这问话虽然好似玩笑,但袁则却得认真回答,“回殿下,从刑律上看,无殴打、无辱骂,殿下并无任何罪责,不过……得饶人处且饶人,还望殿下允许救治。” “呵呵,看来大宋的刑律还是不完善嘛,还有,你可是司法人员,律法讲求严格,怎么能有得饶且饶的思想呢?听说,你还有个青天的头衔?啧啧……” 似乎什么都没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你让袁则怎么办?辩说证明自己就是‘青天’? 左思右想,为了扳回一点形势,袁则只能硬着头皮,“殿下,臣之虚名如何,并不重要,今日臣之所以来此,乃是为了蔡李氏上告一事,臣斗胆问一句,那蔡安是否被殿下命令所杀?” 这一问,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赵孟启身上,想知道他会如何狡辩抵赖。 只见赵孟启双手一摊,“是我杀的!” 简单明了,甚至都没有推诿给动手的属下。 袁则振奋起来,“抛开蔡安是否有罪不论,不经有司,无推鞫审问,殿下亦无执法之权,悍然杀之,这便是有违朝廷规矩,甚至干犯刑律!” “是么?”赵孟启毫无紧张,甚至很是欠揍的说道,“那又如何?按朝廷规矩,大宋律法,你有权力向我问罪?” 所有人都被忠王的无赖惊呆了,这上位者要是不要脸起来,那简直就是无敌啊! 袁则好似吞了一口大便,差点被噎死,好不容易把气理顺,悲怆道,“难道殿下就无视天理人情了么!?所谓公道自在人心,殿下对民心也毫不在意么!?” “呵呵,放心,我会让你们如愿以偿的。”赵孟启转身,走到御街中央,朗声道,“今日,你们聚集于此,想要真相,想要说法,想要公道,那么,孤稍后就给你们一个清清楚楚的交代!” 很巧,他话音刚落,皇宫方向响起了钟声,懂得的人一听节奏,就明白,这是朝钟,而且还是大朝会! 三轮钟声响过之后,赵孟启耸耸肩,“你们要的交代,不需等待多久了。” 很快,中书舍人牟子才出现在和宁门城头,大声宣布,“陛下有旨,今日朝会将设于和宁门前,在遵守规矩之下,所有士民百姓皆可旁观,稍后,将有禁军将士出来维持秩序,请勿惊慌,也请听从指挥!” 随即,一群大嗓门的军士,将他的话传播出去。 御门听政,这是在明清时期才比较流行的,在此以前,历代朝会一般都是在大殿中举行,偶尔若是大殿无法容纳太多人,也会在大殿前的广场进行,但总得来说都是在宫城里。 所以此时的人听到朝会居然要设在和宁门前,也是无比惊讶,并且隐隐有种兴奋。 对许多人来说,有生之年都没机会见识朝会,眼下居然可以大开眼界了。 这种破天荒的主意,自然是赵孟启出的,他给赵昀的奏本上,写着,“儿臣请开朝会于和宁门,不然,儿臣便自决于此,以谢天下!” 一股子无赖味跃然纸上,非常的赵孟启,赵昀却不得不接受这个要挟,还得替他遮掩。 等旨意被众人皆知后,从和宁门陆续开出大队的禁军,花费了近一个时辰,才清理出足够的空间,并在人群中打通了一条过道,以兵士为墙,造出一片朝会之所。 等百官入场后,已经是过了中午,但是百姓们即使饿着肚子,也没有离开的打算,这时反倒有精明的小贩推车挑担,卖起了吃食。 至于官员们嘛,若是没来得及吃,官家也不会让他们饿着,一人两个馒头,有没有馅,是什么馅,那就各凭运气了。 丁大全咬了一口手中的馒头,羊肉馅,心里美滋滋,暗叹是个好兆头,这想法一起,拿起另一个也咬了一口,空馅…… 意思就是说,这个馒头本来是要包馅的,洞都挖好了,但是居然忘了填馅,真是…晦气! 这下让他心里犯了嘀咕,今天的朝会好不容易才促成,却莫名其妙的改到了和宁门来,待会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99.御审 未时一刻,也就是一点多的样子,一场异乎寻常的朝会正准备要开始了。 数百名文武大臣都按着平常的站位,将御街当做大殿,整齐有序的列好班次,除了地点不同,和以往的朝会似乎没太大区别,是了,还多了许多人围观。 这时聚集在四周的百姓近万,其实因为位置关系,大部分人是看不到朝会情景的,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们对大事件的参与感,一个个都眉飞色舞的,甚至都快忘了今天是因何而来了。 忽然间,一道不高大,却挺直的身影,出现在御街中央留出来的通道上。 “咦……这不是谢相么?他怎么来了?” “哎呀,差点忘了谢相公还在临安呢,不过,他不是辞相了么?” “官家还没御准呢,他还是咱大宋的左丞相,这关口来上朝,怕是要搞事啊。” “哦豁,听说谢相一直就反对忠王来着,那是不是……” “那可太好了,除了恶蛟,我媳妇就能醒过来了!” 百姓的议论,隐隐约约的传进谢方叔耳中,但他全然无动于衷,依旧面无表情,迈着似缓实快的步子,走进了朝会区域。 看到他的到来,百官大都诧异,心里像是开了锅,飞快揣测起他的来意,而脸上却纷纷微笑相迎。 谢方叔向同僚们颔首致意,走向班列,很自觉的站在了董槐下首,温和见礼,“廷植兄,许久未见,一向安好?” 见到前任首相,董槐心中略有一丝紧张,还有许多疑惑,“德方,你……算了,要升朝了。” 此时,负责仪式宣导的官员朗声道,“升朝!请圣驾!” 所有大臣高呼恭迎,望向御座。 高高的御座就设在城门洞前,因陋就简,却不失皇家威严。 在恭迎圣驾的山呼声中,赵昀在簇拥下登上了御座,鸣鞭九响,大臣们行一跪三叩礼,自然,赵孟启也免不掉。 一番必不可少的仪式过后,赵昀抬手示意,随即董槐便走到了御座侧下方,向群臣朗声道。 “这次突然召开朝会,想必大家大约都知道是何原因,那便不再赘述,陛下仁德,决定应万民之呼声,破例接下此案,并当朝御审,厘清案情真相,顺天理,正人心!传本案苦主,蔡李氏一行,另,大理寺少卿袁则与苦主同列,为其举诉!” 随后,袁则引领着蔡李氏母女四人,在群臣瞩目之下,向御前走来。 蔡李氏仍旧抱着襁褓,两个女娃笼罩在一件鹤氅下,只露着两个小脑袋,紧跟着娘亲,丝毫不敢看向别处。 赵昀见此,疑惑道,“这是?” 一旁侍立的带御器械,是殿前司的班直统制薛晋,将事情解释了一遍。 赵昀恍然,“难怪觉得这鹤氅眼熟,忠王这做得倒不错,让人先把娃娃安置了吧,” 随即,欣慰地看了一眼右班首列的赵孟启。 原本赵孟启的位置是在御座侧边,可是今天他要是站在上面,就不合适了,只好在勋戚武臣这边混了个位置站。 等人走到近前,几个内侍和宫女上前,和蔡李氏沟通了几句,便接过襁褓,牵走了两个女娃。 袁则和蔡李氏这才跪拜行礼。 等礼毕,赵昀开口道,“无论你有何冤屈,朕今日都会给你个公正的结果,说来,你状告之人乃是朕的儿子,让父亲审儿子不免令人诟病,但整个大宋,也只有我能审他了,不知你能否接受?” “官家圣明,在民妇看来,您既忠王的父亲,同样也是天下人的君父,自然不存在偏私。” 蔡李氏显得很紧张,回答起来却依然清晰。 “挺会说话的,倒是个伶俐人。”赵昀笑了笑,继续道,“你的诉状,朕已经看过了,案件并无太多曲折,有些不详之处,想要问问你,你务必如实回答。” “官家您问,民妇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蔡李氏欠着身。 赵昀略微严肃起来,“蔡李氏,诉状上说,二月初六,忠王车驾进入绍兴城时,无故在城门口停顿,阻塞交通,因此负责城守的蔡安上前沟通,却触怒了忠王,才无故被杀。对于这一句,你能保证属实么?” “民妇……”蔡李氏犹豫起来,“当时民妇并未在场,所知情形都是别人转述,可能在细节上有些出入,或许…或许拙夫也有不当之处,但按理来说,即使拙夫犯了死罪也该是有司拿问,审判定罪之后才能议斩,何况,按朝廷规矩,即便定了死刑,也还有三复奏,怎能如此草率杀人,所以民妇不服!” 蔡李氏说的三复奏,是从唐朝开始的死刑审核制度,宋朝也沿袭设立,简单的说,就是经过各司法衙门多次复核后的死刑,行刑前必须重复三次向皇帝奏请。 所以在封建时代,如果要合法的杀一个人,还是很难的,一是因为儒家的‘慎刑’思想,二则是‘生杀之权皆出于上’。 听了蔡李氏的话,赵昀微微点头,“你对刑律倒是很了解,说得也没错,从这一点来看,忠王确实没有遵守朝廷规矩,忠王,对此,你可有解释?” 赵孟启似乎在打盹,听到这话才睁开眼睛,走了出来。 “如果只是指责儿臣用刑不慎,不合朝廷规矩这一点,那儿臣认下便是,请父皇按律惩处。” 他这话说得很不在意,却引得朝臣一片哗然。 “忠王这就认了?” “不对,忠王这是避重就轻,他并没有认杀人罪!” “咦,可是那蔡李氏好像也改了口径,着重追究的也是忠王用刑违规啊。” “那忠王就不是犯罪,只是犯错而已,略作惩戒足矣。” “这是什么情况?闹半天,把整个临安搅得鸡飞狗跳,就为了追究一个犯错么?” 百官们议论纷纷,董槐和程元凤这些重臣,也不由皱起了眉,感到事情太过蹊跷了。 100.弹,弹,弹…… 赵官家倒是没有什么意外之色,毕竟他算是了解真相。 见到赵孟启如此回答,心中还很是高兴,觉得这小子懂事了,知道息事宁人了,有点自己的风范。 这世上纷纷扰扰,没必要每件事都那么较真,自己受点小委屈,然后把这件事平息下来,不就皆大欢喜么。 心里轻松下来的赵昀,露出一丝微笑,询问道,“蔡李氏,忠王也认错了,你对他可还有别的指控么?” “民妇,并无其他指控。” 蔡李氏居然没有迟疑,而她身旁的袁则好像也没有别的意见。 这就很诡异了,若是就此结案,那他就成了无事生非,小题大做,给朝廷制造大.麻烦之人,不说其他,起码仕途就此结束是肯定的。 不管别人怎么想,赵昀此时心中很满意,他要的就是尽快平息纷争,于是便说道,“如此甚好,忠王有错,朕决意削去他平章事之衔,并禁足一年,责其抄写宋刑统十遍,以改过自新。至于蔡安,人死不能复生,朕追授其为滁州团练使,荫一子为忠翊郎,册汝为宜人,赐汝家田二十亩,钱两百贯。如此,蔡李氏你可满意?” 团练使是从五品,算是给死去的蔡安升官了,他那个还在吃奶的儿子也得了一个九品官,蔡李氏也成了外命妇,加上赏赐,可以说是十分的优厚了。 而对忠王的惩处,只能说是挠痒痒,意思意思而已,但他毕竟是储君,这样就已经让别人无话可说了。 这个处置,很符合赵昀的性格,百官也见怪不怪。 “官家天恩,民妇万分感激,不敢再有他求。” 蔡李氏拜谢之后,欣然接受,完全没有了那种苦大仇深,沉冤待雪的样子。 这结果,不但百官心中感觉别扭,传到被围观的百姓中,立时便炸了锅。 “入娘的,合着咱们都被耍了?狗屁的伸冤,这纯粹是勒索朝廷嘛。” “虽然说不上是勒索,但咱们确确实实当了一回冤大头,被这妇人利用,成全了她自己的富贵!” “贼囊求的贱妇!心机太他娘的深了……” “算了算了,怎么说人家也是死了当家的,给自家谋点活路,也说得过去。” “娘希匹的真晦气,老子耽搁一日的工夫……得嘞,算是咱做好事积德了。” “不是!那忠王岂不是屁事没有,那恶蛟还除不除?” 百姓这里的悻悻然和怨气,赵官家是感受不到的,他心中只有麻烦解除的惬意,“牟卿,拟……” 只可惜,当他以为结束了,其实只是才开始! “陛下!臣右补阙萧泰来有奏!”一声洪亮的声音响彻御街! 一名头戴獬豸冠的官员,昂首走出班列,来到了御街正中,手捧笏板,面向赵昀深深一拜。 被打断了说话的赵昀很气愤,但看清出来的人后,又只能深深的憋着。 御史乃是言官,职责就是纠劾一切旨意政令,上审人主之衍谬,下纠臣僚之邪佞,何况这是在百官万民的注视下,皇帝也不能明目张胆的阻止言官说话。 “萧补阙可是对朕的处置有异议?”赵昀没好气道,他自认为做出的安排是最合适的了。 萧泰来直起身子,满脸肃容,“臣要奏之事,并非关于陛下的旨意,臣!弹劾忠王,轻佻枉法,不仅越矩私刑处决官员,并且当众打砸钱氏府邸,羞辱钱氏满门,虏人子女为奴仆,抢劫钱氏祖传遗物!钱氏先祖纳土称臣对我大宋可谓无上大功,其子孙更是世代为我大宋尽忠尽职,如此人家却被忠王视若蝼蚁,肆意打骂羞辱,暴取豪夺!这岂不令功臣寒心,令志士抱恨,令天下人齿冷!如此一来,何人还敢为我大宋效忠!?忠王如此不智失德,暴虐无道,怎可为我大宋储君?为社稷宗庙计,为天下万民计,臣死谏,请陛下废除忠王储位!” 赵昀被这突如其来的弹劾搞懵了,说好的处理忠王擅刑一事,怎么扯到钱家头上了。 看这话说的,好似忠王已经被天下人唾弃了一般,只要他在位,就没人愿意为大宋干活了。 还没等赵昀理顺头绪,又有一人走了出来,“臣监察御使朱应元,弹劾忠王罔顾人伦,破坏纲常!据闻,忠王生母黄氏本为荣王女婢,为图幸进方色诱荣王,方侥幸怀上皇家血脉,成为侍妾,犹不满足,妄图母凭子贵成为荣王妃。而忠王不但不加劝阻,更是依仗其储君身份为虎作伥,不但不顾人伦欺辱荣王正室,更是诱逼荣王灭妻宠妾,致使荣王妃离府出走。由此可见,忠王品德败坏,只有死心,毫无大义,无视纲常伦理,如此心性怎配为我大宋储君!?为此,臣亦死谏,请陛下废除忠王储位!” 接着又有一人,“臣御史台检法官卢岳,弹劾忠王不孝!其身为皇子,贵妃亦是其母,但忠王非但无孝行,反而殴打欺虐……” “臣亦弹劾忠王,肆意动用公器,无端拘捕太学学子,绑票大臣子弟以勒索钱财,囚禁宗室子弟意图不轨……” “臣弹劾忠王,纵容属下公然行凶……” “微臣弹劾忠王,贪色好淫,浪荡浮行,与倡优女伎暗通款曲……” “臣弹劾忠王,奢侈无度,不惜耗费重金购买区区玩物……” “臣弹劾忠王,懒惰厌学,对圣人之学弃若敝屣……” “臣弹劾忠王,疑似凶邪附体,祸害民间,盗取我大宋气运……” “臣弹劾忠王……” 几十名官员,上到五品,下到八品,遍及朝中各个部门,全是一副舍身就义的样子,立于御街当中,遍数忠王的种种不堪和罪状。 赵孟启瞪着眼睛,一脸震惊,从来没想到自己身上居然能够找出如此之多的罪名,这简直是恶人谷里所有恶人加起来都没他一个人坏啊。 就连自己听完之后,都深深感觉恨不得掐死自己这个十恶不赦,罪大恶极之人。 御座上的赵昀眼神呆滞,下意识的狠狠掐了一把大腿,想从这噩梦中醒过来,这也太恐怖了。 重臣的行列中,一个个也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到了,尤其是董槐,无比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假首相,眼前这些人,要说没有串联那就有鬼了,可偏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自己却一无所知! 他不禁将怀疑的目光看向了身边的谢方叔,眼中冒出质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谢方叔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完全没有回应的迹象。 接下来的是程元凤,额头上的青筋不停蹦跳着,看着那群弹劾的官员,仿佛看到了一群妖魔鬼怪。 马光祖双眼泛白,脑海中浮现着最近发生的桩桩件件,似乎隐约抓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其它重臣也都是一脸凝重,心事沉沉的样子。 丁大全的站位有点靠后,他此刻心中十分焦急,不时瞥向谢方叔,等着他出来一锤定音! 在政治站队时,重臣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轻易表态的,他们本就身处高位,不需要去赌去搏,因为风险和收益实在不成比例。 因此之前的商议就是,等到小喽啰们造势一成,就该谢方叔这个前任首相出来表态,这样才能带动其他大臣,完成最后一击。 可这谢方叔似乎睡着了,这让丁大全万分不解,急迫之下他甚至蠢蠢欲动想要自己出去,可是,他如今权力不小,但是位品资历还是太差,在大臣中并没有多少号召力,出去也是白瞎。 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丁大全只好向同党中最高官职的周坦使眼色。 101.废忠王!保太平! 和宁门前。 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朝会,在几十名中下级官员疯狂弹劾忠王之后,仿佛是被按下了静止键,变得悄然无声起来。 就连围观的百姓们,在这千钧一发的情形下,也都全部陷入了静默之中,甚至生怕自己呼吸重了,就让那‘发丝’断了,因为他们不知道那千钧之重落下来会砸到谁,只知道,那会是山崩地裂! 不能再拖了! 周坦挨不过丁大全催逼的目光,狠狠一咬牙,豁了出去。 “臣,权刑部尚书周坦,禀奏!” 也不待得到允许,他慨然而奏,“忠王罪行,数不胜数,所作所为已经令百官难以忍受,不愿接受他继续作为我大宋的皇储,不止如此,士子学生,百姓万民,也同样不希望忠王将来执掌大宋,不然那时整个大宋都将沦为人间炼狱,陛下,请看看您的子民,听一听他们的呼声吧!” 说完,他甩手一指,指向被军士隔绝在外,那乌泱泱的人群。 三学学生,因为身份的关系,靠着朝会区域最近。 此时胡中伊已经醒了过来,却依然浑身无力,连话都说不出来。 在他身旁的同窗,看到他这下场,心中早已对忠王又惧又恨,听到周坦的话,看到他指过来的手指,一下子就被点燃了情绪。 李景贤和周时发立刻自动取代了胡中伊的领袖地位,慷慨激昂的吼道,“废忠王!护圣学!” 这一吼,所有士子学生也跟着齐声大吼,“废忠王!护圣学!” “废忠王!护圣学!…废忠王!护圣学!…废忠王!护圣学!” ‘浩然之气’直冲云霄,天空中的云朵似乎都被撕碎,渐渐飘散开来。 随后,百姓中的一些人,也开始歇斯底里起来,“废忠王!除恶蛟!保太平!” 一个人带动两个人,两个人带动四个人,这链式反应瞬间便爆发了! 一片连着一片,很快便交织融会成了同一个呐喊。 “废忠王!除恶蛟!保太平!” “废忠王!除恶蛟!保太平!” “废忠王!除恶蛟!保太平!” 这山呼海啸霸占了整个天地间,地面在震动,房屋在摇晃,连那高大的皇城城墙似乎都在颤抖。 在场的数千禁军将士犹如置身于战场,心跳剧烈加速,身体中每一根肌肉都开始跳动,让他们不由自主的紧紧握住兵刃,鼓足勇气警惕的看向人群。 或许,只要一个小小的意外,便立刻会激发冲突,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此时的赵孟启,反而沉静了下来,冷眼看着四周走火入魔的人群,渐渐有了一种抽离感,耳边的声音开始消失,眼中的画面也越来越模糊。 二十年后临安城中,也应该同样还是这些人吧,他们现在如此热血沸腾,壮怀激烈,为什么面对异族的铁蹄之时,却选择了献城投降呢?只因为统治者选择了投降,还是,他们欺软怕硬? 赵孟启得不到答案,或许,民心如水,水无常形。 当某种容器,将水装起来后,便也就有了形状,容器是什么形状,那水便是什么形状。 沸腾吧,宣泄吧,让我看看你们有多持久。 在旁人眼中,忠王似乎被吓傻了,呆若木鸡。 但大多数人这时却顾不上看他了。 百姓爆发出来气势,让这些平日间视民众为羔羊的‘牧羊人’,开始震惊,开始恐惧,开始战战兢兢,浑身不知所措。 就连某些始作俑者也双腿发软,隐隐后悔起来,感觉自己这些人释放出了一头猛兽,力量超出他们预想,无人可驾驭,随时会脱离掌控的洪荒巨兽! 御座上的赵昀,被滚滚声浪包裹住,铁青色的脸庞上浮现出愤怒,而失神的目光中,还有几丝恐慌。 双拳紧握着,指节泛白,力量却渐渐在流失,他很想站起来,以帝王的威严,来镇压眼前这近乎犯上作乱之举,可是他好像被束缚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小半刻钟过去,呼喊声开始显出一丝疲态,气势也似乎有了回落。 万幸,或许是百姓还有理智,或许是禁军手中的锋芒起到了震慑,场面暂时还没有失控。 就在这个时候,和宁门城头开始响起了号角声,尖锐,嘹亮,犹如一柄利剑,从人海上空刺过,刺入人们的耳中,刺入人们的心中。 紧接着,一声沉过一声的鼓声,仿佛就在所有人心底敲响! 鼓声迟缓而沉重,人们的呼吸和心跳,不知不觉跟着同步起来,越来越缓。 赵孟启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心中笑着,老曲这家伙,还真是面带猪相,心中嘹亮啊,这时机把握得相当精妙,也好,局势没到最坏的地步,那一千骑兵暂时是用不上了。 102.那小王便自刎于此 情绪上头这种事,如果缺乏心理支撑,那么来得快,去得也快。 犹如一阵哆嗦过后,极度的宣泄之余,很快便是百无聊赖。 赵孟启推测到对方的手段后,自然有了相应的对策,拨弄人心这种事,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解决的办法并不少。 激情终究会消退,血,热过之后,也会慢慢变凉。 在鼓声的操控下,百姓们的情绪渐渐沉淀了下来,开始恢复冷静,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心中甚至有了忐忑。 对于四周的变化起伏,许多文武官员很是莫名,不知道它为什么来,也不知道又为什么要走。 人海恢复了平静,鼓声也悄然停了下来。 正在丁大全准备下一步动作之时,原本一直如木雕的谢方叔动了。 他所在的地方,本就是人们关注的核心区域,一有动静,立刻引来了全场的目光。 只见他踏着坚实的步伐,走到御座正前方,立住了如青松般挺直的身躯,然后向赵昀深深一拜。 “罪臣谢方叔,向陛下请罪!” 清朗中带着沧桑的话语,弹入群臣的耳中,激起层层诧异。 谢相这是在说什么?请什么罪?他不是已经辞相了么?还不够抵罪? 丁大全心里一个咯噔,惊疑不定起来,这是干嘛? 请什么罪啊,赶紧发起收尾一击,给忠王的棺材钉上最后一颗钉子! 赵昀眉头深皱,他已经明白,今天就是个局,一个处心积虑设置好,针对忠王的死局,这里面绝对少不了勾连串通,谋划布置,一如二月二那日的逼宫,而谢方叔就是上次的发起人,那今日,多半也是他了,他这是要图穷匕见了么? 压抑着怒气,赵昀从牙缝中吐出,“不知谢卿何罪!?” “陛下,请给罪臣些许时间。”谢方叔缓缓直起了身子,然后微微侧着身子环顾四周。 他的目光犹如实质,从一个个大臣的脸上扫过,最后望向了那外围的百姓。 在他的脸上,浮现着自责,悔恨,最后化作无限的悲哀,“某入仕三十余载,所求者,治国安民复华夏盛世也。” “但某万万没想到,在有生之年,居然看见我大宋臣民如此狂悖忤逆!” “尔等聚众示威于朝廷,逼凌胁迫于君父,这行为是什么?是不忠不孝!是犯上作乱!” “尔等是欺陛下仁慈,还是以为朝廷之剑不利?” “储君之兴废,可由天定,由陛下定,却没有让臣下来定的道理,一月之前,某借着首相之位,蛊惑群臣,犯下过这样的罪,但陛下宽宏,并未太过追究。” “然尔等却并无悔过之心,今日更是变本加厉,竟然煽动裹挟民意,行此逼宫之举!如此臣不臣,民不民,国将不国!” “念及这一切都源自于某,某深悔之!” 说到最后,谢方叔的身体变得佝偻起来,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他再次转回身,面对御座,重重跪下,“罪臣奏请吾皇,请立诛罪臣,以谢天下!” 这是找死? 谢方叔的这番操作,让群臣都傻了眼,先是大义凛然的指责了大多数官员,然后自请求死,怕是得了失心疯吧! 特别是谢方叔一系的官员,真想上前用斧子劈开这老谢的脑壳,扒拉一下里面住着什么鬼。 而丁大全却开始手脚冰凉了,他意识到,出岔子了,在最关键的人身上,居然发生了最根本性的转变! 御座上的赵昀也很愕然,谢方叔的操作,完全和他的预料相反,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只有心知肚明的赵孟启心中暗笑,这老谢真不愧是老政客,演技真是杠杠的! 倒不是说他口中那些义正言辞都是虚伪之言,但如果不是杨栋悄悄为赵孟启传话和做说客,那他今天口中的义正言辞就会是射向赵孟启的利箭。 谢方叔跪了许久,没见官家作何表示,于是他突然站了起来,向临时玉阶下站着的薛晋走去。 就在众人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他已经到了薛晋身前,一个探手,便拔出了薛晋的佩剑,抬手便横剑于喉下。 “陛下宅心仁厚,罪臣不该让陛下为难,这便自绝!” 这一刻,根本没人去想,为什么一个年老体弱的书生,居然能从武艺高强的带御器械身上抢到剑。 因为他们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前任首相居然要自杀!还是在官家的面前自杀! “陛下,恕臣诀别,来世再向陛下赎罪!” 话音一落,谢方叔的手就开始动了,眼见那寒芒就要掠过喉咙,却见一个单薄的身影不知在何时冲了过来,握住剑刃抢了下来。 “谢相莫做傻事!今日之事和你并无太大关联,还请保留有用之身,为大宋鞠躬尽瘁吧!” 救下谢方叔之人,正是今日被千夫所指的忠王赵孟启。 当众人正为谢方叔庆幸之时,却见一缕鲜血淌过剑身,滴落在石板路面,溅出一朵朵触目的血花! 这时群臣才反应过来,原来忠王为了救人,竟然不惜以手拽剑锋,已然受伤。 “四郎!”赵昀惊呼。 “殿下…”靠得近的重臣们也惊呼。 “殿下你受伤了!都怪我……”谢方叔又惭愧又焦急。 只见赵孟启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右手抓住剑柄后才松开受伤的左手,扭头向赵昀咧嘴一笑,“父皇莫担心,儿臣无事。” 然后他扬起受伤的左手,向着大臣们张开手掌,现出伤口,“小伤而已,人生除死无大事。” 还没等群臣细想这话的意思,就见赵孟启拎着剑走到御座正前方,面向群臣,一脸唏嘘。 “方才,听到诸位大臣的弹劾,小王才知道,原来自己居然如此罪孽深重啊,真是不死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公道。” 说着,赵孟启把剑一甩,架在肩上,锋刃贴上了自己脖子,“既然如此,那小王便自刎于此,如何?” 103.逼死当朝储君! 剑锋掠过白嫩的脖颈,一根血线惊心触目! 逼死当朝储君! 这条罪名,向闪电一样击入所有文武大臣的心中! 当此事载入史册之后,在场的每一个官员,都逃不过万世唾骂。 不,等不到载入史册,或许他们和自己九族就要给忠王陪葬! “四郎!不要!”赵昀再次惊呼,比之前更加凄厉和惊惶! 群臣也反应过来,“殿下!不可!” “臣有罪!”刑部尚书周坦噗通跪下,“殿下莫冲动,是臣有罪!” 颤抖的话音中,夹着牙齿碰撞的声响。 “臣等有罪!……” 就像狂风压下麦地一样,大臣们一个接一个的跪倒,五体投地。 所有大臣全部跪倒后,手执兵刃的禁军也在将领们的带领下,单膝下跪,响起一片金石相击之声! “学生有罪!” 三学学子扛不住,也全都跪下! 随后,百姓也是一片连一片的跪倒在地,口中惶恐的呼喊着,“草民有罪!” 感受着喉下的冰凉,赵孟启目光森冷的望着一个个高高撅起的屁股,心中洒然。 呵呵,比狠!? 一切又仿佛僵持住了,和宁门前的御街上,除了风声,再无其他。 滴答! 血珠从剑尖滴下,落在石板。 这声音很微小,传入群臣的耳朵中,却击碎了他们最后的心防! “赵孟启!放下剑!” 赵昀撕心裂肺般的声音,震耳欲聋。 赵孟启耸耸肩,挪开剑刃,顺手往地上一插,“真是难啊,想死都不行么?” 见他放弃的自杀,许多官员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听到他的话,心中不由埋怨,你死没关系,可是你不能拉着所有人陪葬啊! “太医!太医!快给忠王治伤!” 惊魂未定的赵昀大喊着,跑下御座高台,来到赵孟启身前,看着他脖子上的伤口,眼皮直跳。 不管赵孟启愿不愿意,赵昀拽着他就往御座上走,这时崇容已经提着诊箱奔了过来。 见赵孟启站着治伤不方便,赵昀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把他按在御座上,“坐下治!” 赵孟启想不到直接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坐上了皇帝的宝座,可惜,就是字面意思,单纯的坐。 崇容的医术还是很不错的,清理伤口,上药,包扎,不到半刻钟便全部完成,“陛下,殿下的伤暂时已经无碍。” 这是的赵孟启,除了脸色苍白了一点,脖子和左手多了一圈细麻布外,看起来还不错。 刚才的伤口看起来吓人,但其实,无论抢剑还是自刎,赵孟启自己都有分寸,并没有多严重,当然,崇容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说起来,无论是谢方叔抢剑自杀也好,赵孟启横剑自刎也罢,都不过是临时起意罢了,最多,赵孟启是受了谢方叔的启发而已。 一个老戏骨和一个小滑头,两人互飙演技! 赵昀仔细查看了一番,确认赵孟启确实无大碍,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抬眼一看,发现所有人都还跪着,“好了,都起来吧,忠王无碍。” “谢主隆恩。” 群臣开始起身,许多人都摇摇晃晃的,也不知道是跪麻了,还是被吓坏了。 赵孟启晃晃脖子,目光扫过群臣,见他们都是一副劫后余生,庆幸不已的样子,暗自一哼。 呵,你们以为完事了?就这么过去了?想多了,该我出招了! 他站了起来,向赵昀微微一躬身,“父皇,您坐吧,儿臣不能再僭越了。” 赵昀点点头,重新坐回了御座,继续听到赵孟启说,“父皇,虽然儿臣没死成,但该给天下人的交代,还是要给的,如果父皇信得过儿臣的话,接下来的朝会,便交给儿臣吧。” 听到赵孟启这么说,赵昀隐隐感觉有些不妥,这个儿子自从昏迷中醒过来后,性格就野得很,上次想清洗朝廷最后没成,可一定还惦记着。 但是刚才赵孟启横剑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让人心惊,于是赵昀权衡了一下后,便叹了口气,“好吧,由你折腾便是,只是,注意点分寸……” 赵孟启再拜,“父皇放心。” 然后他转过身,直立于御座侧前方,从俯视近前的重臣,目光渐渐前移,看到回归班列的百官,再眺向远处,望着那些百姓万民,那样子,似乎将整个世界都装进了眼睛里。 犹如雏凤般清脆的声音,响彻御街,“之前,孤说过要给你们一个交代,那么,现在孤就给你们!真相!公道!你们都将会看到!开始吧!” 配合着他的话音,身后的城头上,响起一声钟鸣! 随后,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御街东侧的待漏院,大门推开,一名官员走了出来。 这名官员步履艰难的走到了御座前,直直跪下,三叩首,“臣,权知绍兴府,钱国忠,拜见陛下,拜见殿下。” 赵昀只是抬了抬手,并没有说话,接下来都让赵孟启来处置了。 赵孟启朗声道,“起来说话吧。” 但是钱国忠并没有起来,而是跪得直直的,“臣有罪,不敢起。” “你有何罪?”赵孟启的声音很平静。 但是群臣已经感觉到风暴即将来临。 “罪臣自举,罪臣与他人合谋,在上月荣王妃寿辰,忠王前往绍兴城时,将之拒于城门之外,令忠王露宿荒野,此乃大不敬之罪,同谋人为江浙东路安抚使李泸,转运使冯元青,提点刑狱公事王和光,提举常平司许闻,实际执行人为守城指挥使蔡安。” 这话一出,群臣有些骚动,也就是说,忠王杀蔡安算是合情合理了,只是依然不合法,不过之前忠王已经认了这点,好似没啥好说的。 不过百姓那里,他们多大不知道朝廷里的那些道道,只明白蔡安犯了大不敬死罪,至于是谁执刑的,有什么关系,于是开始退去了对蔡安的同情,以及对忠王滥杀的愤恨。 104.总有刁民想害孤 赵孟启想要的,显然不止一点点。 于是待漏院又出来一名官员,后面还跟着两名抱着案卷的书办。 “微臣,皇城司干办鲁德润,经办钱国忠自举一案,涉案之冯元青、王和光、许闻,皆已供认不讳。 李泸畏罪自杀,据供诉,李泸为此案主谋,据说他是受到朝中某人授意,但线索中断,无从深查。 据调查,蔡安暗中与北人联络,有其军中部下以及查获书信为证。 而就在荣王府寿宴期间,有三艘不明海舶停靠三江寨附近海岸,其上隐有兵甲,其目的很可能是截杀忠王。” 这下,群臣就开始哗然了,这鲁干办虽然没有明说其中的联系,但是放在一起一看,是个人就能脑补出一个阴谋来。 将忠王关在城外,给疑似蒙古武装力量创造机会,只不过可能从海上来的武装迟到了,所以没有得逞。 这可就是叛国谋逆啊! 而且还有线索隐隐指向朝中,若以此为由,随时可以掀起一场大案。 随后鲁干办继续说,“忠王之所以斩杀蔡安,乃是因为在已经表明身份的情况下,蔡安仍然向忠王护卫射出箭矢,并下令部属用弓弩瞄准忠王,有欲图谋害的重大嫌疑! 无论如何,对皇子刀兵相向,便已经是谋逆行为,因此忠王斩杀蔡安并无不妥,所施乃战时军法! 原本,忠王诛杀蔡安后,给蔡家送去过五百贯的抚恤,当时蔡李氏也没有异议,有线索表明,她上告忠王乃是受人指使,具体情况,暂时还未查明。” 又是一件大料,所有人都明白过来了,蔡李氏的告状是预谋好的,朝中…… 而丁大全等人则开始深深恐惧了,这一切都表明,自己等人所做的事,全部都在忠王的监控之下! 随后,鲁干办身后的书办将案卷送到重臣班列中,任他们翻阅检查。 与此同时,一众涉案嫌犯从待漏院中被押解出来,冯漕司,王宪司,许仓司三人,去除了乌纱幞头和官服,只剩白色的绸缎中单,精神有些萎靡,却没有被刑讯过的迹象,神色大致上也很平静。 另外还有一堆关键性的证人,李泸的属官书吏,威果第五十四指挥的官佐士卒,三江寨的驻守官兵,渔民,蔡家邻居等等几十人。 这足以表明,案卷上所列的一切都经得起核查,不容质疑。 然后蔡李氏及袁则也再次被带到了御前。 赵孟启在御座台边缘一屁股坐下,撑着一腿,吊着一腿,还一晃一晃的,毫无形象可言,懒洋洋的笑着。 “蔡李氏,现在,你是打算从实招供,还是继续欺瞒天下人?” 知道东窗事发的蔡李氏,心理已经崩溃,双腿一软就跪倒在地,哭述起来,“殿下饶命,是民妇愚蠢贪婪…… 十天前深夜,一伙人闯进我家,然后要民妇上告殿下,不但以民妇娘家人的性命为要挟,还承诺事后给钱一千贯。 他们还说,也不是真的要告到底,就当演个戏,在适当的时候改口就好了,不会有后患,民妇一时糊涂就答应了。 然后他们就将民妇一家带走,并教我该如何说话应对,昨天又悄悄把我一家送进临安,安排我今日早上去大理寺告状,他们说到时候自然有官员会来接我的案子……” 虽然在场的官员,已经有所猜测了,可亲耳听到蔡李氏的供述,还是十分震惊。 围观的百姓,将所见所闻一圈圈外传,所有人都被这个大瓜砸懵了,开始意识到,自己这些人被彻底利用了,而且不是为了蔡李氏个人那点小利,而是有更大的阴谋。 赵孟启叹了一气,摇摇头,“你这妇人,看起来极为精明,却做得蠢事,你可知,如果蔡安的案子真依着朝廷规矩办,诛族或许够不上,全家入罪是少不了的,看在你们都是妇孺的份上,或许会免除徒流之刑,但必定被打入贱籍,你那两个稚女将被充入教坊司。 或许,当时本王若是露出深究的意思,你们甚至早就被灭口了,你看看这案子都牵扯到什么人就知道了。 即便你是受人威逼利诱,其实刚才在御审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机会说出真相,但你一直执迷不悟,连官家都瞒骗,这可是欺君大罪啊。 现在,看在你两个女儿的份上,本王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将所有细节全部交代,若是能帮助查出幕后之人,本王会求父皇特赦,减轻你的罪责。” “民妇愿意!民妇愿意……”蔡李氏磕头如捣蒜。 皇城司的人将蔡李氏,以及刚才带上来的人全部都带了下去,便只剩袁则站在那里。 “袁青天?”赵孟启的语气中满是奚落,“不知你可有解释?” 袁则脸色灰暗,但并没有露出惶恐之色,“微臣遇上这件案子,纯属巧合,愿意帮助蔡李氏也只是出于为官的良心,被她利用,也只是微臣一时失察而已,至于其他是绝对没有的!” 或许是因为他审惯了案子,心理强大,也或许他对同党还抱有希望,口风依然很严。 “呵呵,真是一推了之啊。”赵孟启轻蔑一哼,“稍后你就会知道,你所依仗的一切,在孤面前,不过只是泡沫!” 说完,赵孟启便不再理睬袁则,用手一撑,弹跳起身,随手拍了拍屁股,便看向了文武百官。 “现在,你们都看到了,也听到了,这真相也算给了,合不合天理,公不公道,你们心里应该也清楚了吧。” 群臣的表情各异,有恍然的,有沉重的,也有心怀忐忑的,还有咬牙切齿的…… 但是他们都知道,之前官家对此案的处置,虽然息事宁人,但终归会给忠王留下污点,而现在,往后,再也没人能用这事对忠王做文章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右补阙萧泰来狠狠一跺脚,铁着头便站了出来,“忠王殿下!即便您在蔡安一案上无可指责,但您打砸钱家却是事实,对功臣之家肆意打骂羞辱,暴取豪夺,怎敢说合天理,有公道!?孟圣曰‘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忠王殿下是要将满朝文武都变成寇仇么!?” 随即监察御史朱应元也匆匆跑出来,甚至不顾整理仪容,敷衍的拜了拜,“忠王殿下,你罔顾伦常之事,乃品德败坏,人人唾弃!如何能作为大宋储君!?臣斗胆,还请殿下有自知之明,退位让贤!” 台上的赵孟启,看着这两个‘清流’,不禁失笑,“呵呵,总有刁民想害孤啊……” ps:好困啊,好想请假一天,睡个好觉,又怕被骂,,,顺带,求个支持,谢谢大佬们了。 105.你满嘴胡言狡辩! 和宁门边,与待漏院相对的街对面,也有一个形制差不多的院阁,名曰‘待班阁’,顺便说一下,皇城南边的丽正门其实才是正门,那里也有一个待班阁。 待班阁的作用,其实和待漏院差不多,待班嘛,也就是等待上班。 ‘上班’一词,乍听很现代,其实在宋朝就比较常用了,班的意思是大臣上朝时站的班列,班次。 此时待班阁临近御街的二楼里,几名少男少女正看着大宋史上最特殊的一次朝会。 “这帮大头巾有完没完啊,老是揪着一点小事聒噪!” 钱朵踢了一脚木墙,气哼哼的样子,俏丽中带着娇蛮。 “阿姐,你是在为殿下担心么?”钱小胖脱口而出。 “谁要替他担心!?钱隆你瞎说什么?是不是有阵子没教训你,耳朵又痒痒了?”炸毛的钱朵作势就要去揪钱小胖的耳朵。 钱小胖闪躲着,“阿姐你别乱来,不然我可喊了!姑母和荣王可就在楼下呢!……呀,绾绾姐救命!” “好啦,朵娘,这里可不宜闹出动静。” 绾绾一开口,倒是让钱朵停了下来,嘴里却嘀咕着,“不就是被骂几句么,他又不会掉块肉,有很什么好担心的?” “那你之前紧张啥?”钱小胖不知死活。 绾绾提前拉住又要发作的钱朵,嘴里说着,“可不只是骂几句那么简单,他们这是要让忠王丢掉储位。” 钱朵听了一愣,迅即又故作高兴,“丢掉才好呢!那混蛋活该,这样他以后就不能欺负人了。” “不许你说我四哥是混蛋!” 赵菫小脸巴巴的,努力做出一副强硬的样子,可是怀中的狮猫被她勒得乱叫。 钱朵冲着她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略略略…我就说了,你个小豆芽能怎么样?混蛋!混蛋!赵孟启混蛋!” “你再说,我就……”赵堇涨红着脸,扬着小拳头,“我就…我就让小黑咬你!” “汪!”小黑听到主人喊了它的名字,立刻便回应。 这一声,立刻让钱朵想起上次差点被咬的事,气势不由弱了几分,“找帮手算什么本事,哼!” “阿姐快看,爹爹出来了!” 钱隆一声喊,让楼里几人的目光又全部转向了御街。 御街上,之前一直犹如隐形人一样的太府寺卿钱焘,在萧泰来与朱应元两名御史再次以钱家的事攻击忠王时,突然走出了班列。 百官看他出来,不免有些奇怪,难道这钱家家主不打算忍了? 对于他之前一直默不作声,百官倒是也能理解,毕竟他唯一的儿子被忠王拿捏着,投鼠忌器很正常。 所以他对串联弹劾忠王之事,表现得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并没有让别人觉得奇怪。 到了现在,或许是被忠王依然嚣张的样子气极了,所以打算在御史的支持下,和忠王算个总账? 在百官猜测的目光下,钱焘在两个御史身边站定,向官家和忠王行礼后,开口道,“陛下,对于忠王前段时间打砸寒家之事,臣觉得今日很有必要说个清楚。” 听到这句话,百官们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想到,如果钱家家主以受害人的身份,当庭向官家申诉的话,忠王可就摆脱不了这项弹劾了! 所有人都听着钱焘继续说道,“其实,在这之前,发生了一件不为人所知的事,就是忠王生母黄氏被人毒杀,而凶手却故意制造出是荣王妃,也就是舍妹派人下手的迹象。 但舍妹与黄氏一向相处融洽,根本没有下毒的理由,我钱家知道这一点,忠王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为了迷惑真正的凶手,我钱家便与忠王联合演了一出戏。 所以,在这个事件中,我钱家并不是受害者,忠王也不是施暴者,一切都是为了保护黄氏,以及找出真凶所做的权宜之计。 因此,以此为理由弹劾忠王,是不成立的。” 百官们简直是眼珠子掉了一地,这钱太府居然不是来算账的,居然是倒向忠王,替他开脱的! 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吧,被狠狠打了脸,居然还用肿脸去贴忠王的屁股! 不少官员,特别是和钱家交好的那些,一个个都疑惑不解的看着钱焘,眼神中似乎在说,老钱啊,你是不是被胁迫了,如果是,你就眨眨眼,咱们帮你。 傻愣了一会的朱应元,惊怒交加,手持笏板指着钱焘的鼻子,厉声喝斥,“你撒谎!钱王妃与黄氏不合乃是人人皆知的事!而且在她寿宴上,她与忠王明显不和睦,这是许多人都亲眼所见之事,而且四郡主也向人提起过,寿宴之后,在荣王后堂中,忠王以仗着自己储君的身份为其生母张目,羞辱钱王妃,并逼迫其向黄氏低头,隐隐要以黄氏为尊,这是以妾凌妻,颠倒嫡庶!” 钱焘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舍妹与黄氏不合?还人人皆知?我怎么就不知道呢?恐怕都是一些闲人的谣言吧。 至于寿宴上不睦,那肯定也是别人误解,只不过是因为小儿辈们打闹,让舍妹心情有些不好罢了。 还有四郡主说的事,我也没听过,或许是那日她喝多了,说了些醉话,让人听差了吧,不信,你现在去找人问问她,看她怎么说。” 御座台上的赵孟启心中莞尔,没想到这钱焘嘴皮子也是利索得很,一件件都给怼回去了,居然还让人去找四郡主对质。 现在魏关孙在自己手里,这个姑妈她还敢乱说话? 朱应元气得直打抖,哆嗦着,“你满嘴胡言狡辩!你说那么多,也不能掩盖钱王妃被迫离开荣王府回到娘家的事实!” 那萧泰来也帮腔道,“钱太府,钱家不但功勋卓著,而且家风严谨,子孙皆是人品端正,数百年来一直为世人所称道!还望你秉承祖上遗风,做个正人君子,切莫助纣为虐,昧着良心说话!” “萧右阙,你这话的意思是指责钱某数典忘祖?如果是的话,那钱某可要与你不共戴天了!”钱焘忿忿说道,然后又有些不耐烦,“虽然你是言官,但也不能胡言乱语,你觉得我昧着良心说话,那你就去问问荣王一家人吧!” 106.趁火打劫 “你让我现在上哪去问!?” 萧泰来跳脚,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你这分明是胡搅蛮缠耍无赖!难道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了么?休想!” “呵呵……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钱焘嘴角一拉,向待班阁方向努努嘴,“呐!荣王不就在那么?” 什么? 荣王不该好好待在绍兴么? 他要是来临安,怎么会毫无声息呢? 萧泰来心中一惊,将信将疑的往待班阁那边看去。 果然看见敞开的阁门中走出一名身着亲王服饰之人,正是赵官家唯一的亲弟弟,荣王。 荣王面带谦和,颔首微笑回应着大臣们投射过来的目光。 他身后亦步亦趋的,是身着全套华丽礼服的钱王妃,昂首而行,尽显高贵之姿,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被欺负的人。 然后稍稍落后于钱妃的妇人,一身对襟大袖衫,没有那么光彩夺目,却也自有一番雍容,虽然与传闻中的形象有些出入,但许多官员都猜到这便是忠王的生母,荣王侍妾黄氏。 她手边挽着的,是一名抱着白猫的小娘子,五官与忠王有几分相似,却更加稚嫩青涩,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中,含羞带怯,与忠王眼中的嚣张凌厉截然不同,倒是让人倍感亲和。 这是忠王的胞妹? 有些消息比较灵通的官员,心中猜测着。 赵昀看到弟弟来近前,眼中露出几许欢喜和暖意,见他要跪拜,忙挥着手,“不算正式朝见,家礼便可。” 荣王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臣弟,拜见皇兄。” 钱妃几人也一一拜见,有礼却不拘束,就如平常和睦之家,融洽随和。 寒暄了几句,赵昀便问道,“二哥前来,可是有什么正事?” 荣王笑呵呵的,“我一个富贵闲人,能有什么正事,这不是有些日子没见皇兄了么,心中有些挂念。” 话虽然说得好听,但赵昀才不信这个平日谨小慎微的弟弟,会没事往自己跟前凑,何况在今天这样的情况下。 “呵,转性了?往日你可是能不来就不来……”赵昀半是打趣,半是埋怨,“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荣王讪讪,“那个,臣弟是真没事,倒是王妃有事。” “哦?”赵昀看向钱妃。 相比于荣王的软绵性子,钱妃倒是显得颇有气场,从容大方一笑,“陛下,臣妾这事,更多只是家事。” 说着,她拿出奏本呈递了上去,然后颇为亲昵的执起黄氏之手,“今有荣王侍妾黄氏,不但贤良淑德,而且为我荣王府育有一子一女,使赵家血脉得继,因此臣妾作为荣王府主母,欲向陛下为其乞请名分。” 然后她又牵过赵菫,“此为我荣王府独女,今年也快满十三了,不能一直没个封号,也一并请了,还望陛下恩准。” 钱妃这一番操作,就是以行动进行辟谣,你们说我荣王府后宅不睦,妻妾失和,那我转手就给小妾求取名分,为庶女请封郡号,而且还当众表演一番姐妹情深,母女和爱。 赵昀假作认真审阅过奏章,随即和煦笑道,“钱妃所请,倒也是应有之义,说来,倒是朕疏忽了,本该早就封赠的,一眨眼,菫娘都这么大了,这身子骨看着比以往康健多了,精气神也是上佳,哈哈,很好……” “且慢。”朱应元顾不得犯忌,强行插了赵官家的嘴,“陛下恕罪,外命妇之封号,亦是国家名.器,不可轻予,臣有一些疑问尚需钱王妃解惑,然后陛下再定夺不迟。” 这帮狗御史,愈发跋扈了! 赵昀心中恼怒,却又习惯性的压了下来,“你想问什么!?” 眼看形势对自己一方越来越不利,朱应元心急火燎道,“钱王妃,为何你早不请封,晚不请封,偏偏在这个时候奏请,让人很难不怀疑你此举是为了掩盖事实……” “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钱妃根本不怵御史,“我何时奏请,可有朝廷规定?” 朱应元舌头一绊,“这……这倒没有,但是……” 钱妃轻蔑一笑,“有什么好但是,我的确早就可以请封,只不过黄氏一向谦卑推让,不慕荣华,偏偏有些居心叵测之人,居然造谣抹黑,为了不给他人继续有挑拨之机,我正是要借请封之事向天下人表明,我荣王府家宅安宁,祥和康顺!” 朱应元不死心,“你这是在自欺欺人吧!不然你为什么要突然离开荣王府住回娘家?” “回娘家省亲都不行!?”钱妃不慌不忙,继续道,“好吧,其实这事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眼看着忠王就快十六了,这年纪也该大婚了,我听说圣人正在为忠王张罗,我觉得我兄长的女儿与忠王挺般配的,所以想促成这门亲事,没问题吧,你该不会觉得我钱家的嫡女嫁不得皇子吧?” 钱家世代与皇室宗室通婚,谁敢说他家嫡女不能嫁皇子。 这个理由,让朱应元无从反驳,憋了半天,只得说,“……没问题!” 别人听了钱妃的话,都觉得合情合理,甚至赵昀都觉得很正常,只不过这事当众说出来,最后万一要是结亲不成,那对女方的伤害就太大了,现在要怪就怪朱应元咄咄逼人,让钱妃不得不说。 可是赵孟启却懵逼了,他可从来没想过要娶钱朵那刁蛮女,心中不禁暗骂,特么的居然被算计了,这钱妃分明是趁火打劫,要硬生生把钱家和自己绑在一起啊。 那钱焘也被自己妹妹这招打了个措手不及,但略一细思,又不得不佩服她把握时机十分之精准,把忠王吃得死死的,这个时候,忠王为了大局,只能默认,事后想反悔就难了,这一来,钱家能够得到的回报就有保障了。 群臣都是恍然大悟一般,自认为找到了钱家倒向忠王的原因,钱家嫡女将成为忠王妃,那钱家自然得拼死支持忠王,保住他的储位,这样自家女儿才能成为太子妃,将来成为母仪天下的大宋皇后。 107.贾相公发飙了? 待班阁里,钱朵已经傻了,拼命晃着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嘻嘻,阿姐,恭喜你哟。”钱隆是真的开心,眼睛都笑没了。 钱朵暴走,“不!我不要!我才不要嫁给那个混蛋!我钱朵就是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对不嫁给那个下流卑鄙无耻粗俗无赖奸诈的混蛋!” 钱隆把圆乎乎的脑袋伸出窗外,往下瞟了两眼,“嘿嘿,阿姐,这里不高,跳下去也没事,最多,瘸个腿……” “钱隆!你找死!” 钱朵立刻找到了出气筒,跳过来,按着钱小胖就是噼里啪啦一顿拳打脚踢,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钱小胖缩成一个肉球,任由老姐施暴,只怪自己管不着嘴贱,一边还不停安慰自己,没事,让她打吧,就当最后一次了,等她嫁到宫里,嘿嘿,钱家就是我的天下了! 看着两姐弟打闹,一旁的绾绾,眼中复杂难明,不由又望向窗外,望向御街,望向御座台上那个身影。 “人生若只如初见……” 呢喃着,绾绾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些失落。 御座台上,赵菫悄然溜到了赵孟启身边,一手抱着猫,一手挽住了他的胳膊,悄悄问,“四哥,你要娶那个凶婆子么?” “菫娘你说啥?”赵孟启随即反应过来,“怎么可能,我才不要她呢。” 赵菫灿烂的笑了起来,拼命点着小脑袋,“那就好,那就好,才不要她做我嫂嫂哩,又凶又癫,她还总是骂你,要娶就娶绾绾姐姐,四哥,我告诉你啊,绾绾姐姐可漂亮的,就和仙女一样……” “咦?你看到她的脸了?” “是呀是呀,早上的时候我去她房间,她没戴……” 两兄妹躲在御座旁窃窃私语,御座台下方的萧泰来和朱应元正紧急苦思对策。 萧泰来眉头深锁,一直想不到用得上的办法,其实,就在荣王一家人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结果,根本不用过多解释什么,就已经在世人面前打破了妻妾不和的传言。 相对于传言,人们往往更倾向于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所以这世界上很多事就是这样,不管暗地里的事实如何,只要在公开场合演得好,让人找不到破绽,那就能成为大众眼里的真相。 就比如现在,当御前发生的事被传到百姓中时,加上前一个案子带来的映像,他们自然而然的选择相信忠王是被人冤枉陷害的,甚至开始津津有味的谈论起赵钱两家的婚事来了。 所谓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但如果操纵得好,公众的记忆其实也很短暂,他们的注意力很快会被下一个热点所吸引。 言官厉害在哪里? 硬要说的话,他们的品级普遍偏低,就像丁大全这个实际管理御史台的侍御史,也不过才从六品,他们的权利来自于手中掌握了正义。 那什么又是正义呢? 很多时候,要被大多数人能认可才是正义,一件事,如果让一百个人里,有八九十个人都不认可,那即便是对的,也会是错的。 认不认可,在于人的思想观念,而思想观念又很容易被言论所影响,于是,能够把控言论的人,也相当于掌握了正义。 可是现在,御史们突然失去了对言论的掌控,便开始有一种无力感。 大半晌时间,不但萧泰来和朱应元陷入在沉默中,御史台的班次里也一样沉默着,而站在重臣班列尾巴上的丁大全,眼睛咕溜溜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诸卿,可还有人对荣王妃乞封的奏请有异议么?”赵昀扬了扬手上的奏章。 要说挑毛病的话,肯定还能挑出许多的毛病来,只不过,在事态不明朗的情况下,大多数官员选择观望,明哲保身。 见没人表态,赵昀便放下奏章,“既如此,那这事就算过了,回头让礼部议一下封号品级。” 到了这时,刚才那些官员对忠王的弹劾,还有点分量的,就剩殴打贵妃,拘捕太学学子,绑票大臣子弟,囚禁宗室子弟。 于是,他们合计开来,试图整理出足够发起再次攻击的罪名。 殴打贵妃这个的罪名,如果只是作为附加之罪,可以不需要什么确凿的证据,可要想当成主要罪名来用,有力是比较有力,就是缺乏有说服力的证据,除非,阎贵妃本人来指控,或者,让赵官家做证人。 可惜这两样都不太现实,那就只能放弃了。 就在他们要用剩下三个罪名时,御街北边,响起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随后看到背着赤红小旗的骑士沿着预留的通道狂奔而来。 人们认出这是银牌急递,仅次于最高等级的金牌急递,一般都是封疆大吏向朝廷传递比较急切的奏章,比如发生灾害之类的。 骑士在朝会区域边缘滚鞍下马,大呼,“端明殿学士、两淮安抚制置大使贾相公急奏!” 这一喊,让所有人心中都一沉,两淮可是前线啊! 好在来的不是金牌,意味着不是紧急军情,不然都得慌了神! 这种奏章,一般是直送到丞相手里,不过官家在,自然是他最大。 赵昀接过小黄门转呈而来的奏章,神情无比凝重,心中不住祈祷,千万莫出大事! 他刮去蜡封,打开奏本仔细看了起来,眉头渐渐越锁越深,接着又微微舒展开来,然后抬起头,眼神十分复杂的看了两眼忠王,才又沉回头去看奏章。 一直关注着的群臣们显然都注意到了这一幕,不禁浮想联翩起来。 官家看忠王是什么意思? 这扬州来的奏章和忠王有关系? 差点忘了!忠王抓的人,有一个是贾相公的幼子! 这是贾相公发飙了?向官家控诉忠王么? 那可就不是小事了,官家可就不得不重视起来。 要知道,贾相公镇守着大宋北边一小半的边境,身处要害,手握重兵,在官家心中的地位,是绝对的举足轻重! 这一想,某些人就开始兴奋起来,翻盘的机会来了! p.困呆了,脑子嗡嗡的,估计今天三章有些粗糙了,来不及校对,抱歉了。 108.圣旨,朕还在此! 历史的迷雾下,赵孟启对贾似道这个人实在拿捏不准,对于他会怎么选择,心里也没谱。 是忠是奸,暂且放在一边,毕竟史书也是人写的,未必有多靠谱,特别是宋史,那是元朝宰相和一批宋朝的叛臣降将编写的,而且还几乎都没有理度年间的原始史料,可信度就更加存疑了。 唯一能确定的是,贾似道是个权臣,还是个很有能力的权臣,通常来说,这样的人物,必定很擅长钻营权势,趋利避害。 眼下这场朝争中,特别是在今天以前,赵孟启都处于势单力薄的状态,那么贾似道应该没有理由站在他一边。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敌是友,待会就能见分晓。 赵孟启甩甩头,抛开杂念,望向台下,发觉大多数官员们都紧盯着赵官家手中那份奏章,眼神中迸射着某种期待。 赵昀合上奏章,按在双掌间,迟疑着,缓缓道,“贾端明奏上说,两淮沿边情势又开始紧张起来,对面兵马调动颇为频繁,或许有来犯的可能,请朝廷早作准备。 他还说,…在这种外敌虎视之时,希望朝廷务必镇之以静,保持中枢稳定,以免使守帅边臣无所是从,给北国可趁之机。” 这意思换句话说就是,老子在前线抗雷,你们后方的都安生些,别搞事,否则蒙古人打进来可就别怪我了。 但是,许多大臣并不信啊,总觉得一定是官家为了偏袒忠王,所以才篡改了贾相公的意思。 “陛下,奏章…能否让臣看看?”周坦硬着头皮出班。 “嗯?”赵昀脸皮一拉,“你是不信朕?” 周坦心一抖,一咬舌尖,鼓足勇气,“陛下言重了,臣只是觉得,或许贾相公奏章中,有些细微之处容易被忽视,建议还是让朝臣们一起看看,以免有所遗漏,懈怠了军国大事。” “呵呵,随便你们吧,牟舍人,拿去宣读。”赵昀一脸没好气,把奏章丢给了小黄门。 中书舍人牟子才从小黄门手中接过奏章,打开扫了一眼,神情古怪了起来,开始念起来,“……臣伏请,早立太子,以正储君之名位,由此方可平息诸多纠纷,令朝野上下心无杂念,一心报国。另外,臣有一私请,臣之幼子贾季,年少荒唐,颇不成器,然可怜天下父母心,诚请忠王殿下将其收用,多加管教,以成可用之才。……” 前面呢,和赵昀转述的意思差不多,但后面的话,却让群臣意外至极。 啥? 贾相公居然跪了? 这厮太他娘不要脸的吧,竟然请立太子!? 没有明说立谁,那样有失人臣本分,但那字里行间都是支持忠王的意思,最后还把儿子送到忠王手中,跪舔之意很明显了。 群臣沉默了…… 无论是哪一派,都觉得贾似道这家伙,太没风骨了! 赵昀望着群臣的表现,心中哂然而笑,不识朕的好人心,偏要给自己添堵。 萧泰来这些人,面面相觑,心中彷徨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攻击忠王,手里的本钱有些不够啊。 就在此时,和宁门里传来动静,阎贵妃的近侍卢允升,带着张一苇一众急匆匆的出来。 他们绕到了御前,也不待卢允升先行禀明来意,张一苇抢上前,“陛下,大事不妙,妖气突然暴涨……” 还没等他话说完,朝会外的百姓中,开始有人无端端倒下,还不只是一个地方,而是四处都有,每一片地方,少则四五人,多则二三十人,突然间就身体软到,要不是人挤着人,都得直接砸到地上去。 百姓陷入惶恐中,惊叫声此起彼伏,都想跑,可是这时候的人群,和后世的沙丁鱼罐头一样,没多少能够动弹的空间。 “恶蛟来了!恶蛟来了!……” “救命啊…” “阿弥陀佛,太上老君保佑……” “入娘的别挤啊!没给恶蛟收了,倒是要被你们踩死……” “啊……好你个腌脏泼才,摸老娘屁股!” “贼贱虫!也不撒泡尿照照,长得黑不溜秋,歪眉斜眼的,谁稀得摸你!” “俺娘子晕倒了,各位行行好,往一旁让让……” 人群躁乱起来,就像被困在大网里的鱼堆,汹涌挣扎着,而作为渔网的禁军人墙,眼看着就要阻拦不住,让人群涌到朝会区域。 就在这时,皇城城墙上钟鼓齐鸣,号角连绵,稍稍震慑了人们的慌乱,让大家保留了一丝丝的理智。 眼看着局势就要失控,董槐等重臣纷纷劝说赵昀撤进皇城中,赵昀十分意动,就要点头之时,却听赵孟启一声大吼。 “都不许乱动!” 只见他铁青着脸,立于御座台正中,对着群臣喝令,“全都不可妄动!皇帝走了,那大臣就想走!大臣走了,将士们就无心坚持!一动不如一静!” 赵昀听他这么一喊,眉头一跳,坐直了身体,沉声道,“传旨!朕还在此,大宋的天,塌不了!” 带御器械薛晋立刻领旨,“诸班直听令,齐声宣达陛下旨意,圣旨,朕还在此,大宋的天,塌不了!” 御座两旁的班直禁卫,在带兵官的指挥下,开始齐呼,“圣旨,朕还在此,大宋的天,塌不了!” 大臣们一愣,随即也明白过来,拿出山呼万岁的架势,扯着嗓子大喊,“圣旨,朕还在此,大宋的天,塌不了!” 一开始还错错落落,没几句,就变得齐整起来。 与此同时,城头的号角和钟声停了下来,只剩下十几面牛皮大鼓敲出沉稳的鼓声,接着,各色旗旌竖了起来,开始大幅度晃动! 数千禁军在此时,也陆陆续续开始跟着大臣们呼喊,最后异口同声嘶吼,“圣旨,朕还在此,大宋的天,塌不了!” 这圣旨很短,却很有力,就像浪涛一样,滚滚不断的灌进人们的耳中,开始抚平他们心头的不安。 “圣旨,朕还在此!” 语句变得短了起来,却似乎更加迅猛! 百姓们也被这里面的力量感染了,情不自禁跟着喊了起来,“圣旨,朕还在此!” 不久之后,朝天门以南,就只剩下了一个声音,响彻云霄,震天撼地,“圣旨!” “圣旨!” “圣旨!” “圣旨!” 呐喊,是极度消耗体力和精力,也是最容易宣泄情绪的方式。 无论是兴奋,还是恐惧,在这样的宣泄下,渐渐离开了人们的身体。 人群,开始慢慢平缓下来。 赵孟启长出一口气,吊着的心落了回去,真悬啊! 这次人群暴走,是超出他预计的意外! 如果没有控制住,几万人在惶恐之下,很容易就发生踩踏事件,那后果不堪设想,死伤几千人都有可能。 想到这,就让赵孟启不由恼怒异常,这群对手真是连猪都不如! 抬眼一瞥,那做了导火索还不自知的张道士,一脸惨白,哪里还有什么仙师风范。 待会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个神棍! 赵孟启暗自一啐,向侧后方的常庚打了个手势。 没过多久,城头响起了奇怪节奏的钟声,向远方震荡开来。 p.哎,一般一般,天下第三,心情不好,先更一章。 109.觉真大师法力无边 从和宁门往西大约两里处,在后世有座万松书院,也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故事里的那个万松书院。 不过改成书院是明朝的事了,在这时却还是个寺院,名为报恩寺。 报恩寺最早建于四百多年前的唐朝,历史很是悠久,虽然没有出过什么天下闻名的圣僧,但香火和名气一直都很不错,吸引了不少云游僧人来此挂单。 寺院的正门在南边,向着皇城方向,门外两丈处,用木架垒着一个一丈多高的莲台。 莲台顶部的面积不大,只能容纳一人打坐,此时,上面确实有个黑脸和尚在坐禅,赤着精瘦的身子,只穿着一条鼻窦短裤,看着就不像个正经和尚。 这奇特的景象,吸引了数百个香客围观,有些甚至大清早就来了,十几个比较虔诚的信众,甚至也跟着在莲台下面打坐参禅。 有些初来的,不免好奇的打问,“这是在作何法事?那丑和尚又是谁啊?” “不可轻佻!那是觉真大师!”立刻有人呵斥。 “哎呀,罪过罪过,可是从吐蕃来的觉真大师?” “不然还有几个觉真大师!?” “方才是在下冒失了,还请莲友见谅……敢问,这觉真大师是在?”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这莲台在五天前就已经修建起来了,建好后,觉真大师就开始坐禅,一直未曾下来过。” “嘶……五天?都没下来过?那岂非一直不吃不喝?这怎么受得了,不饿死也得渴死啊,不可能吧?” “呵,这日夜都有人,众目睽睽之下,哪里会有假,觉真大师可不是一般人,那可是真正的得道高僧!” “如此说来,传闻属实啰?那可太好了!” “莲友,看你这样子,可是家中有昏睡病人?” “你怎么知道?你也是么?” “这有一大半人都是呢,不过我倒不是,我是带着娘子来求子的,她在欢喜堂祈福,我在这等着。” “原来如此,我也听说,觉真大师佛法高深,许多求子的都如愿以偿了,不过大师现在……” “是有些耽搁,但寺里说这不打紧,也就是多费几日罢了,一样能如愿的。” “那可就提前恭喜莲友喜得贵子了,哎……在下却还一筹莫展,家父从昨日昏睡到现在,怎么都救不醒,听闻觉真大师最早察觉恶蛟,或许会有法子,就前来一求,可现在却不知大师何时有空啊。” “你也不用太过忧心,听说…觉真大师在此坐禅,正是为了压制那恶蛟……” “额……那…恶蛟真的在皇城里?就是忠…?” “嘘!心中知道便好。” 就在离着莲台十几丈开外的树林边,有几名穿着很普通,但颇为精干的汉子,其中一人,即便戴着斗笠,也无法完全遮住英俊的面容。 这人正是提点皇城司顾青,此刻他眼睛盯着莲台上的觉真大师,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最近这阵子,大半个皇城司都在他的指挥下,依照着忠王的计划行事,而这也让他对忠王有了更多的了解。 他发现,忠王做事,虽然算不上是不择手段,但却绝对不被规矩束缚。 就拿绍兴的案子来说,什么蔡安通北,蒙古截杀,都是子虚乌有,当时海岸边确实停泊了几艘海船,但那却是偏航了的高丽商船。 这栽赃的手段说起来肯定不光彩,不过忠王却并不在意,说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还说什么以毒攻毒…… 顾青作为一个特务头子,对这些倒也说不上排斥,就是觉得有些别扭。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忠王所作的计划都十分缜密谨慎,环环相扣,有超常的隐忍和耐性,又有冒险和博弈,融合起来就显得诡异无比。 这时,御街方向传来一阵阵呐喊声,隐约能听到山呼万岁之声,看来,朝会真的开在了和宁门前,一如忠王所计划的那样。 “提点,这和尚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五天不吃不喝,不吃还好说,但咱牢里的犯人要是三天不给水,基本都撑不过去了。” 亲事官见自家老大从沉思中醒过来,便随口问了一句,因为他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经过调查,这和尚也的确没有离开过那光秃秃的莲台。 听了这个问题,顾青往莲台上看了看,台子上除了一个拳头大的锦盒,明显没地方藏东西,和尚身上也没有衣服做遮掩,偏偏精神看起来还很好,口中还一刻不停的念着经文,一点都不像饿肚子的人。 “这吃的,手脚大概是动在那串念珠上了,至于水,也应该是藏在哪里,左右就是一些江湖骗术,等到动手后,就能弄清楚了。” “那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急什么,时机未到。” 随后,便是默默等待起来,不久之后,便听到又有喊声从御街方向传来,这次很大声,震得山林中惊鸟四飞。 “废忠王!除恶蛟!保太平!……”连绵了好一阵子。 这气势,让顾青都感到骇然,不禁为忠王有些担心起来。 等其后的号角声和鼓声渐次响起,慢慢淹没喊声后,顾青才安心下来,看来,这应该是忠王的后手了。 他并不知道忠王计划的全部,只知道自己该施行的那部分。 就在这时,台子上的觉真大师那闭着的双眼突然睁开,冒出精光,用有点怪异的口音髙宣心咒,“唵.哒咧.嘟哒咧.嘟咧.唦哈……大慈大悲观世音,化现救八难,疗一切病痛,鬼魅悉能除遣,灾疫消灭,能成一切善事,能灭一切罪障。” 台下的信众见此,也纷纷双手合十,虔诚地念起了经文。 又见觉真大师连连施结手印,猛然往和宁门方向一指,“邪魔作祟,为祸世间,贫僧发大愿,舍身灭此灾孽!” 随即口中吟念经咒,双掌合十,微微一搓升起一团蓝色火焰,将他双手完全包裹其中,觉真大师非但毫无疼痛之状,一张黑脸在蓝火映照之下,很是圣洁高深。 “啊!大师果然法力无边,竟能燃功业发愿!” 所有信众都被震撼了,虔诚之心愈加坚定,将觉真大师视若神明。 接着,又见觉真大师扬手一招,在他身前放置着的锦盒竟是自动打开,并跳出一颗金色丹丸,直直飞入觉真大师左手之中。 平端着的左手,依然裹着蓝火,那金丹落在掌中之后,居然被点燃,并且不停滚动起来。 觉真大师的右手,同样还裹着蓝火,却不停变幻着手印,似乎正将法力施展在那金丹之上。 信众惊呼连连,“这!太难以置信了,金丹可是三昧真火炼成,居然能被大师的法焰引燃!” “不,不止是被引燃,你仔细看,那金丹在被炼化!” “嘶…这法焰连金丹都能炼化,要是烧到你我身上……” “我佛慈悲,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叹为观止,大师如此高深莫测,我等可算是有救了!” 树林边的顾青,全神贯注的盯着觉真,不敢漏过任何细节,他虽然知道觉真一定是在装神弄鬼,但一直看不出手法。 “这和尚,难道还真有些道行?”亲从官难掩惊讶。 顾青一挑剑眉,不以为然道,“呵呵,咱们抓的江湖术士可不少,见过的鬼蜮伎俩多不胜数,这些东西初一看很神奇,捅破之后却一钱不值,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能蒙骗无知愚夫罢了!” 亲从官却指指那些神情激动,陷入狂信状态的信众们,“这无知愚夫可不少啊,提点,咱们是不是该动手了,可不能再让这和尚作妖下去,不然这几百人都被他煽动蛊惑完,那可就平添了许多阻碍。” 顾青下意识往御街方向眺望了一眼,沉吟道,“还不是时候!”接着眼神一冷,扫过信众,“他们若是胆敢抗法,格杀勿论!” “这…可都是百姓啊。”亲从官踌躇道。 “堕入邪教而执迷不悟者,便不能算是百姓了……”顾青的声音依旧很冷。 110.众生,随我诛魔! 觉真大师手上的蓝火,渐渐熄灭,而他掌中的金丹,也已经缩小变形。 只见他双手再次合十,高诵起了让人听不懂的经咒,一派宝相庄严,最后摊手一扬,“佛渡有缘人,今日赐尔福泽,可清心净身,消灾解难!” 一捧白色粉末抛洒而出,随风飘入空气中,变得肉眼不可再见,再洋洋而落,飘散到每个信众的身上,甚至眼睛中。 “咦,我感到眼中一片清凉,身子好像也受到了洗涤……” “我也是,大师方才应是将佛法融入了丹粉之中,得此佛缘,我等真是三生有幸!” 越来越多的信众察觉到了身上这微妙的变化,大喜过望,愈发崇拜觉真大师,对于他的佛法更是深信不疑! 顾青站的地方,稍微有点远,粉末并没有飘散到这里,所以无法体会其中异常。 不过他看到信众们居然开始自发向觉真大师跪倒后,心中的自信也有了一些动摇。 此行,皇城司出动了一百来人,潜伏在四周,按理来说,已经足够行动所需了,即便是有些迷了心眼的信众试图扰乱执法,但顾青相信,以皇城司的威名应该能够震慑住他们,最多,杀上一两个就好了。 但现在问题变得严重了,真的可能要大开杀戒才行了。 更严重的是,他发现有越来越多的百姓正在赶来,单单就眼下,就多了快一两百人,而且后面还陆续在赶来。 “提点,再不行动,可就麻烦大了。”亲从官再次劝道。 顾青摇摇头,他不知道忠王那边的情况,若是没等到讯号就行动,可能会坏事。 “不行,时机未到!你拿我名帖,去殿前司中军营,找薛晋,如果薛晋不在,就找都虞候施怀,让他务必调两都人马增援,就说,就说有谋逆大案!” 两都人马也就是两百人,是在没有枢密院军令和皇帝圣旨情况下,能够调出兵马的上限了。 亲从官却迟疑,“殿前司怎么肯答应帮我们?” “你错了,不是帮我们,你告诉他们,是忠王的命令!”顾青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这个问题。 亲从官若有所悟,“林老是支持忠王的?” 他说的林老,就是林押班,赵昀的发小,不但自己掌着皇城司,而且在三衙都有不小的影响力,薛晋是他外甥,施怀也是他从底层一手提拔上来的。 “多嘴!速速去办!”顾青瞪了亲从官一眼,把他踹走。 殿前司中军营离这里,直线距离不到两里,但这中间都是山岭,来回的时间可不短。 亲从官离开后,觉真大师那边又有了新动作,只见从寺里出来十来个大和尚,其中两个抬着一块木匾来到莲台下。 说是木匾,但上面却空无一字,看上去很平坦,光滑如镜。 木匾被平放在莲台下的地面,让信众们都不明所以,搞不懂这是做什么的。 觉真看着越聚越多的人,大感满意,指着木匾道,“稍后,贫僧将求请佛祖降下法旨,现于此匾,但仅凭贫僧的法力是不够的,还需众生与我一同祈愿,佛旨一定能指示我等遣除今次之劫难!” 听了这话,信众们的情绪更加高涨了起来,按着吩咐,全部席地盘腿而坐,一边盯着那块木匾,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时间诵经声大作。 一刻多钟之后,眼尖的人,发现有几只蚂蚁爬上了木匾,慢慢开始越来越多。 于是所有人都发现不对劲了,心也随之吊了起来。 “佛祖显灵了!”有人忘记了诵经。 “开始降下法旨了么?”有人激动。 随着蚂蚁越来越多,已经大致能看出一些字的轮廓了,直到半个时辰后,上面清晰无比的显出八个由蚂蚁堆积而成的大字。 “忠王入魔,天人共诛。” 字不是突然一下子显示出来的,而是在众人祈愿声中,一点一点逐渐成型,就仿佛是用刻刀,在人们的心头一刀一刀细细雕刻出来的一样。 因此,这八个字,简直就是刻骨铭心,在这个时间里,成为了信众们的执念! 只是他们还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正等待着觉真大师给出一个指令。 莲台上的觉真大师,站了起来,扫视着已经多达一千多人的信众,暗暗得意,按时间算,朝中对忠王的弹劾应该完成了,甚至已经废除了他的王号,贬为庶人。 那现在,正是时候,裹挟这些信众,投出最后一根稻草,将其碾为尘埃。 是的,觉真大师一直在莲台上,只能靠着同党使用梵语,伪装念经来传达消息,而他得到的最后消息,就是大朝会在和宁门召开,群臣对忠王发起了弹劾。 之前那震天的呼喊声,也向他证明计划进行得很成功,所以,他只需要按既定策略来进行就可以了。 觉真大师手中施结手印,望向信众的眼中,却似乎只有对世人的慈悲,“众生,可愿随我诛魔?” “愿意!愿意!遵佛旨,诛魔王!” 一千多信众沦为狂信徒,齐声高呼,“遵佛旨,诛魔王!” 正在这时,御街方向先是传来杂乱人声,但没多久,就变成了充满王道之气的齐声。 “圣旨,朕还在此,大宋的天,塌不了!” 气势喧天,持续不断,渐渐把这一千多人的喊声都给压了下去。 接着又是鼓号之声,人声也只剩简短的两个字,“圣旨!” 但仅仅两个字,也足以让信众愣神了,不由停下了口中的呼喊,眼中露出迷茫。 觉真也看向御街方向,茫然起来,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必须奋力一搏了! “众生,随我诛魔!” 111.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和宁门前。 在赵孟启提醒下,赵昀凭借皇权的震慑与影响力,将民众暂时安抚了下来,没有酿成惨剧。 百姓们喊累了,短时间内也没精神折腾了,但心中的恐惧却并没有消除。 他们都眼巴巴的望着张道士,期待这个‘仙师’能够大显神通,帮大家消除劫难。 炽热的目光照在身上,张道士仿佛得到了力量的源泉,瞬间又活了过来,恢复了得道高人的姿态。 他揖手向赵昀拜禀,“陛下,眼下这恶蛟气势暴涨,若是等其根基稳固,必将祸国殃民,从此大宋便永无宁日!” 赵昀才放下的心,又被吊了起来,苦着脸,“仙师,你现在知道恶蛟在何处么?” 虽然赵昀也听到谣传,但他可以相信有恶蛟,但却不是很信所谓的附身忠王,在目前来说,赵孟启对他的意义,不只是皇位继承人,同样还是血脉延续,以及升天之后的香火祭祀。 张道士自然也不敢直接说恶蛟就是忠王,只能一脸坦然道,“陛下,贫道现在还不知,但此时却正是找出恶蛟的好时机!” “哦?请仙师细说。”赵昀露出一丝期盼。 “此时有陛下在,便是真龙之气,有百官在,便是浩然正气,又有万民在,便是民心士气,借此三气,贫道拼力施法,与天地沟通,求诸仙援手,便可让那恶蛟显出原形,如此便可有的放矢,解此危难!” 张道士侃侃而言,鹤发童颜配上那飘逸的道袍,确实很有陆地神仙的风采。 赵孟启知道这家伙要对付自己,却一点都不急,抱着胳膊站在御座旁边,就像个看热闹的一样,赵菫缩在他身后,揪着哥哥的袖子显得很是紧张。 在赵孟启的眼中,张道士的说辞自然是无稽之谈,可笑得很,但在这个时代人眼中,却非常的有道理。 这当然不是他们傻,而是他们的世界观里本就有鬼神,即便是皇帝,利用鬼神来巩固皇权的同时,他们其实自己也相信鬼神。 历史上求仙问道的皇帝数不胜数,其中不乏英明之君,而崇信道家的宋朝皇帝在这方面就更不用说了,想当年金兵围攻开封之时,他们甚至把守城的最后希望寄托在一个神棍身上。 即便屡屡有神棍被戳破了,也没有动摇人们相信鬼神之心,只会认为自己没有遇到真神仙罢了。 张道士凭借着救治昏睡病,已经确立了自己仙师的地位,口中说出的话,即便有人心中怀疑,也不敢轻易宣之于口。 听到张道士确实有办法,赵昀大喜过望,“请仙师放手施为,有任何需要,朕都必定满足!” “谢陛下信任,贫道定不负所望!” 等到赵昀允准之后,张道士一招手,一堆徒子徒孙开始在朝会中央布置法坛,还有太常寺的官吏以及兵丁协助。 没用多久,一座半人高的八卦坛设立好了,上面旗幡招展,各式法器礼器一应俱全。 另外,在八卦坛上,还放置了一口青铜鼎,鼎的下方已经填充好了燃料。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仙风道骨的张道士独自走上了八卦坛,敬过天地,拜过四方神仙后,便开坛做法。 张道士立于坛上,掐指一算,挥手指向百姓之中,“去,寻一名昏睡之人来!” 很快,一名身材十分健壮的汉子,就被抬到了八卦坛上,以头朝南的姿势,平躺放置于坎位,也就是正北。 “贫道将逼出此人身上所附之邪气,用于寻找恶蛟真身所在!” 张道士解释后,便取出一枚厌胜钱,一番念念有词,似乎在为其灌注法力。 厌胜,也叫压胜,也就是压制邪魔,取得胜利的意思,意为用符篆咒诅制服人物鬼怪,之所以制成钱的样子,一是因为古人笃信钱币可以通神役鬼,二则是钱的形状与‘天圆地方’相合,其中载有天道,所以具备无上神力。 对厌胜钱施法完毕后,张道士便用一根麻线将其吊起,悬于昏睡者印堂,也就是眉心之上。 接下来,张道士的常规表演就又开始了,他脚踩天罡步,挥舞桃木剑,随后撒出漫天道符,接着便是凌厉一剑,刺中一道黄符。 这时,百官和许多眼尖的百姓,都看见黄色道符上出现了显眼的血迹,同时,那枚厌胜钱居然急剧抖动旋转起来! “操天道,化两仪,生阴阳、转乾坤,应赦令。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法由心生,生生不息。太乙天尊,急急如律令!辟兵莫当,除凶去殃,收!” 张道士急念法诀,舞动依然还穿着道符的桃木剑,最后剑指厌胜钱,随即那钱立刻就定住下来,不再乱动! 百姓中一阵欢呼声起,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但就是觉得张仙师很厉害! 群臣倒是没有百姓那么失态,却也有不少人露出了惊叹的表情,显然也被张仙师这几手镇住了。 “张仙师果然是道法精深,真是沧海遗珠,以前都没发现,想必这就是真人不露相之意吧。”赵昀感叹着,似乎在为没有早点发掘张道士而遗憾。 赵孟启听得直撇嘴,后世的魔术比这可精彩多了…… 倒是赵菫,从哥哥的肩边探出小脑袋,看着这一幕,可爱的小嘴张成桃心状,眼中满是惊奇。 赵孟启一转头,看见妹妹这样子,便轻轻一拍她脑门,小声说,“这就是小意思而已,等有空,我给你变魔术……” “四哥,魔术是啥?比法术厉害么?哎呀,四哥你该不会真是妖魔吧。” 112.仙家手段? 张道士有些气喘,仿佛耗费了巨大精力一般,稍作休息后,他收起了桃木剑。 “邪气已被封入钱中,但这邪气过于强大,难以控制,且待贫道施法,消其戾气!” 然后这牛鼻子又是一番作态,还别说,真有一种舞蹈的美感。 不到半柱香时间,张道士收身直立,“乾坤无极,风雷受命,龙战于野,十方俱灭。太乙天尊,急急如律令!三昧真火,燃!” 随即他大袖一挥,并指做剑,一点火星从指间生出,射向厌胜钱,将其点燃。 幽蓝的火焰包裹住厌胜钱,并且窜上吊着它的麻线上,熊熊燃烧! 那厌胜钱仿佛真的有生命一般,遭受灼烧之后,再次抖动起来,带动燃烧中的麻线,无规则晃摆起来。 摇晃中的蓝紫火焰,燃烧得更加剧烈起来,炫目而诡异,将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抓紧,令无数人为之揪心。 “仙家手段,果真不同凡响,不知道为啥,我光是看着这火,心中就烧得慌。” “嘿嘿,我看你小子一定是亏心事做多了,所以仙火在焚化你心里的龌蹉……” “先别扯旁的事,我现在有点担心仙师无法压制那邪魔之气啊!” “就是啊,这压在钱里面了还要挣扎,看动静,桀骜得很啊。” “有些不对劲,这麻线烧了这么久,咋还不断呢?” “那还用说?肯定是沾染了妖气……” “仅仅只是恶蛟分出的一点点妖气就这么强了么?那也太恐怖了……” “不好,仙火撑不住要灭了,可那麻线居然都没断!”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火焰渐渐熄灭,但是麻线只是变黑了一些,依然完好无损的吊着厌胜钱,而那厌胜钱被烧过之后,变得更加金光灿烂,此刻不再剧抖,而是悠悠的晃着,似乎像是在嘲笑张道士的无能。 张道士脸上闪着青红之色,似怒似惊,“这恶蛟实力猛增,看来得用其他法子消磨这股妖气上的凶戾!” “仙师,莫要气馁,所谓邪不压正,我等读书人对鬼神束手无策,但有一腔正气为仙师助阵,请仙师勉力施展道法,镇压妖魔鬼祟!” 萧泰来挺身而出,慷慨声援,然后引起几十名官员附和支持。 “多谢诸位,大家且放心,贫道绝不会向妖魔低头!” 张道士揖手环拜,随后收拾起心情,口中喃喃念起咒诀,手持桃木剑,四方游动起来,一副卷土重来的架势。 片刻之后他走回八卦坛中央,捏着法诀的手指点向香案上装着清水的瓷碗,随后将碗端了起来,送到嘴边。 张道士含着满满一大口清水,两步走到青铜鼎前,深深吸气,将胸膛鼓胀起来,然后对着鼎身下部,猛地一喷。 水雾被喷出一尺多后,居然化作火焰,舔灼在鼎下的木柴上。 这一幕,又让所有人震惊了,明明是水,可喷出来却变成了火! 只听过木生火,哪里见过水也能生火的,何况水火还不相容,这化水为火简直是惊世骇俗。 而且,张道士这喷火时间还不短,直接便将木柴点燃了,没用多久,这铜鼎下方就升起熊熊烈焰。 “此为油锅,乃是阎罗殿中惩治不驯、镇服桀骜的手段,今日贫道便用此,灭那邪气的威风!” 说完,他便盘腿坐下,似乎是在给铜鼎加持威力。 赵孟启看到这,心中竟有些失望,就这!?真是毫无创新精神啊!就不能给我来点新鲜玩意? 没错,这小子完全就把张道士的法事当成杂技表演来看,甚至感觉有些老套了。 但是对于此时的百姓来说,张道士所做的一切,都是传说中的神仙手段,因此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充满了期待和好奇。 大约一刻钟过去,铜鼎之中开始沸腾起来,冒出浓浓的白雾,张道士腾跳而起,挥剑将麻线斩断,同时挽出一个剑花,精准击中正要下落的厌胜钱,将其挑飞,不偏不倚的落进铜鼎中! “好!” “还是仙师道行高,火都烧不断的麻线,还是被仙师用木剑斩断了,厉害!”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仙师一定能够斩妖除魔的!” 厌胜钱进入铜鼎后,那里面似乎沸腾的更加激烈起来,张道士在一旁掐指盘算着,过了一会,就见他撸起了袖子,把光溜溜的手臂伸进了铜鼎中。 嘶!这是作何? 几乎所有人都被惊得说不话来。 那可是滚油啊,张仙师是要把自己油炸了么? 但很快,张道士将手抽了回来,人们都死死盯着那散着薄薄雾气的手臂,发现除了油光亮滑之外,张道士居然毫发无伤! 在无数人震惊的目光中,张道士摊开手掌,那枚厌胜钱赫然躺在其中。 张道士看着厌胜钱,满意的笑了起来,但片刻后又皱起了眉,“戾气已经去了大半,但还有些许,看来,需要用符水再将其净化了!” 他一招手,一名弟子捧来一个铜盆,放在八卦坛上,离得近的一些官员,看到里面装满清水。 接下来,张道士再次施展空手生火之术,点燃几张道符,然后将烧化后的灰烬撒入清水中,随后他便把厌胜钱放入其中。 “呀,那钱怎么浮在水上?”一名眼尖的官员不由大喊。 却见张道士微微一摆手,“这是邪气尚未完全顺服,稍等一下便好。” 并不是所有人都看得清楚,但是钱浮在水面这一反常现象,很快便传得人人皆知,让他们对钱中有恶蛟邪气一事坚信不疑。 幸好没让人等太久,那邪气似乎支撑不住,最终还是让厌胜钱落进了盆底。 就在这同时,那昏睡的汉子突然抽搐了一下,猛地坐了起来,满眼茫然,“这是在哪?” 这一下,百官和万民都轰动起来,“好了!他好了!张仙师将他救醒过来了!” 到了此刻,便是原本心中还有所保留的人,也不再怀疑张道士的本领了,他确实有除妖的本事! 让人把醒过来的汉子送回人群后,张道士将铜盆中的厌胜钱捞起,欣然道,“总算将其戾气消尽,并斩断了恶蛟对它的控制,稍后,便要利用它的气息,来需找恶蛟真身所在!” 御座台上的赵孟启,捏着下巴,看着张道士的表演,心中哂笑,费了半天功夫,总算要来实捶我了么? 113.四郎不可! 张道士之所以表演这么久,一个是他装神弄鬼的本能,另一个就是让所有人都相信,他接下来找到的恶蛟真身,绝对不会错! 他取来一个小木架子,形制就和挂毛笔的那种差不多,然后将厌胜钱再次绑好,吊在架子中。 随后又是一番吟念和舞剑,冲着厌胜钱大喝,“伏化天王,降定天一,天地玄黄,阴阳妙法。太乙天尊,急急如律令!孽障!听我号令,寻根溯源!” 厌胜钱小幅度颤抖起来,像是害怕,又像是臣服。 张道士就像真的在和厌胜钱里的邪气交流一般,见它这样,当即露出满意的微笑。 “好了,接下来,它便能指引我们,找到恶蛟所在!” 张道士端着木架,走下八卦坛,似乎在根据厌胜钱摆动的频率和方向来寻找。 他往北边走了十几步,那厌胜钱的摆动就慢了下来,“不是这边。” 接着,他又分别往东和往西走,结果都差不多,“不是东西!”那就只剩南面了。 南面正是御座所在,但上面不止有大宋最尊贵的赵官家,还有嫌疑最大的忠王赵孟启! 张道士一步一步向御座走去,那厌胜钱摇摆的幅度渐渐加剧。 见此情景,百官万民的目光中,有惊讶,有忐忑,也有果然如此的释然。 托着架子,张道士终于走到了御座台前,那厌胜钱摇摆得越发迫切,甚至频频撞到木架上,有种要挣脱而出的感觉。 张道士将木架放到了地上,还向后稍稍退了一步,完全脱离与木架的接触,但是厌胜钱依然在摇摆。 “陛下,显而易见,这恶蛟附身之人,就在这御座附近了,贫道以为,唯陛下乃真龙,不可能被恶蛟侵扰,但其他人,皆有可能是被附身之人。” 赵昀听了这话,眉头深皱,有些迟疑,“张仙师,并非朕不信任你,这会不会是哪里出了差错?要知道,朕即是真龙天子,按理说,邪祟怎敢到朕身边来!?” 这一问,也将百官点醒,官家说得有道理啊,既然邪祟不敢侵扰真龙,那怎么就敢待在真龙身边了,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百官惊疑的看着张道士,但他却不慌不忙,从容道,“陛下有所不知,若是一般的邪祟,见到真龙之气只有远蹿一途,但这蛟,并非天生邪物,而是龙族,只是需要修炼五百年,历经雷劫后方能吞珠化龙。 所以虽然这恶蛟化龙未成,堕入邪魔,但是本源却不会被真龙排斥,贫道猜想,这也是恶蛟选择隐匿于皇城的原因之一吧。” 牛鼻子这样一解释,听起来很有道理,让赵昀也只能默默点头,“那仙师要如何找出这人呢?” “很简单,让此处所有的人,都一一在这厌胜钱稍作站立,若是恶蛟真身靠近,那这钱里的邪气就不再躁动,静止下来!” “那…便依仙师所言,尔等,遵照仙师指示,一一上前。”赵昀最终还是同意了。 “由末将先来吧!”薛晋沉声道,他作为御前唯一能携带武器之人,自然是越早洗清嫌疑越好。 他本就高大健壮,此刻还穿着甲胄,按着剑往那一站,十分威武霸气,可厌胜钱毫无变化,依然摇摆着,排除。 等薛晋走开后,董宋臣非常主动的跑下来,站到了木架边,嫌疑排除后转身走回台上。 “请下一位……” “不用那么麻烦了!”赵孟启打断了张道士的话,懒洋洋的往台下走来,“你们明明就是冲着孤来的,为啥这么婆婆妈妈呢?搞这么多弯弯绕,就不担心突然发生什么变故,让你们的谋划全都泡了汤么?” 张道士脸一僵,“贫道不明白殿下此话何意?” “呵呵,揣着明白装糊涂,有意思么?”赵孟启边走边说,但离着木架三步远的时候,却停了下来,直视张道士的眼睛,“你,为什么要站在架子边上呢?” 张道士眼皮直跳,脸颊也控制不住的抽动了两下,却尽力压下惊慌,“贫道这是防止厌胜钱中的邪气逃离,更防止其冲撞了陛下!” “是么……那孤倒想看看它怎么个逃离法!”说着,便提起拳头往张道士挥去。 “四郎不可!”赵昀急呼。 而百官也被忠王这出人意料的举动惊呆了。 危险临身,张道士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向后躲闪,离开了木架一步范围。 没想到,赵孟启同时也停了下来,离着木架也还有一步多远,“你这老头身手还挺敏捷嘛。” 正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时,却见赵孟启耸耸肩,指着正在停止摇摆的厌胜钱,“不过,现在请你告诉我,那邪气可是已经逃离了啊?不然,它怎么停下来了?” 其他人才察觉到厌胜钱真的在停下来,不由疑惑大起,这怎么回事?到底是逃离了,还是恶蛟就附身忠王,即使离得还远,也能让他停下? 张道士此刻才明白,刚才忠王不过是虚晃一枪,就是将自己吓跑而已。 难道,他看穿了自己的秘法?该怎么办?如果说逃离,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忠王这是想诈我,以躲过此劫? 飞速一盘算,张道士最终决定坚持到底,“不,它没有逃,停下是因为,忠王你的靠近!不,你不是忠王,你就是那恶蛟!!” 最后一句话,张道士是用吼出来的。 话音滚滚传播出去,令听到的群臣,既惊讶,又不惊讶,已经开始想着如何处置忠王的事了,有些想得远的,已经在盘算拥立何人接替储位了。 百姓们见祸首确定了,心头大定,觉得很快就能将灾难祛除,只要把忠王废了,甚至把他杀了! 赵昀心中最为震惊,不愿意相信,却好像找不到不信的理由。 张道士今日的所有作为,都让在场的人不得不相信他。 该怎么办?杀了忠王么?那,储位怎么办?传嗣怎么办?阎妃腹中还不知道是儿是女呢!难道真的要沦落到找旁支来继嗣? 不对,不对,他只是被附身了,身子还是四郎,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让龙虎山的人来! 短短瞬间,就有许多念头闪过了赵昀脑海,即便他现在相信赵孟启是被恶蛟附身,但他仍旧决定要保住这个儿子的命。 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在百官万民的一致要求下,他有选择么? 114.把他扒光! 就在所有人都在考虑后事,想着如何处置忠王的时候。 一道鹅黄色的娇小身影从御座台上冲下来,掠到赵孟启身前,张开瘦小的双臂,像一只母老虎一样,护住比她高大的哥哥,尖声吼道,“我四哥不是恶蛟!不是妖魔!不是!你这个糟老头子!是坏人!我不许你中伤污蔑我四哥!” 赵孟启看着身前瘦弱却爆发着全部力量的赵菫,深深一愕,随即一股暖流从心中生起,冲上了眼眶,让他感觉眼睛又热又痒,甚至开始湿润起来。 这丫头,平日里怯懦胆小的要死,连和生人说话都不敢,居然…… “你们不要相信这个坏老头,他是骗子!他在说谎!我四哥不会是恶蛟…” 赵菫又气又急,一张小脸憋得通红,额头渗着大颗大颗的汗水,努力为哥哥做着辩护。 “菫娘…”赵孟启绕到妹妹身前,温柔的将她双臂轻轻按下,又情不自禁将她拥入怀中,轻抚着她的后脑勺,“菫娘,不慌,没人能伤害四哥,再说了,只有哥哥保护妹妹的,哪有妹妹保护哥哥的,放心吧,四哥不会有事的,你到一旁等着就行,晚点,四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在哥哥的怀抱里,听着这些安慰的话,赵菫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但依然很担心,“可是……” “别可是了,菫娘你要相信四哥哈。”赵孟启在妹妹肩膀轻轻拍了拍,似乎要将信心给她传输进去。 “喵……”这时,狮猫追了过来,蹲在赵菫脚边,仰着头,对主人表达着不满。 赵孟启松开妹妹,俯身抱起狮猫,送到她怀里,顺手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打趣着,“幸好是猫,不然可就被你摔坏了,去吧,到御座边去,看四哥怎么教训坏人。” 目送着妹妹缓缓走回台上,赵孟启不知道,在御街西侧的待班阁里,还有两双美目正死死的看着这边,为他担心着。 “都什么时候了,这混蛋还有心和小豆芽闲聊!”钱朵嘴里愤愤然,眼中却满是焦急和紧张。 钱小胖也看着赵孟启那,圆脸上却没有忧色,反倒是笑嘻嘻着,“阿姐,你是在担心姐夫么?” “给老娘闭嘴!”钱朵一巴掌甩在钱隆头上,似乎没心情像以前那样教训他。 两姐弟旁边的绾绾,眼睛里显得似乎很平静,但她手中的锦帕,已经被揉成了一团咸菜。 “殿下哪里需要担心,等着瞧吧……”钱小胖口中咕哝着,准备欣赏赵孟启的表演。 等赵菫安然回到御座边,赵孟启微微一笑,随即转过身,动如脱兔,瞬间跨过一丈多的距离,一把抓住了张道士的衣襟。 张道士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就听到赵孟启说,“你确定,你所谓的邪气没有逃?你确定,只要我在近前,那狗屁厌胜钱就不会动?” 对于赵孟启再次出人意料的做出惊人的举动,还在彷徨中的赵官家没有说话,那些重臣在这个时刻也没有轻举妄动,许多官员蠢蠢欲动却有所顾忌,而百姓中满是哗然,只能哄闹。 被抓着的张道士,发现无法挣脱,左顾右盼期待有人来出头,却发现附近的人都观望着。 “回答我!”赵孟启的声音变得森然。 “确…确…确定。”张道士没法否定,不然,那就是承认自己说谎。 赵孟启转过头,看向群臣,“你们听清楚了吧。” 也不等群臣回应,赵孟启揪着张道士向木架靠近,然后,所有人就看见,那厌胜钱居然又开始晃动起来,还显得更加没有规则。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不会动了么? “呵呵,牛鼻子你挺会玩啊,很有做科学家的潜质嘛。” 赵孟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用力一甩,把张道士丢到薛晋脚下,“把他扒光!” “喏!”薛晋接令,毫不犹豫便动手,开始扒张道士的衣服。 见到这一幕,赵昀不由一愣,随即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这老林,难道是打算抢我儿子么?就这么偏着他……” 话里虽然埋怨,但赵昀对林押班的信任依然没有动摇,只是莫名有些吃味。 薛晋手法很粗暴,扒不动的就撕,很快就把张道士扒成一只光猪,好歹他还记得这是御前,给留了一条鼻窦裤。 赵孟启蹲在扒下来的衣服边翻翻捡捡,找出了四块磁石,其中两块还是藏在鞋里的,便嫌弃的没拿。 他把玩着两块磁石,特意展示给群臣看,群臣疑惑大起。 “这是磁石?那张道士带着这个干嘛?” “忠王的意思,该不会是说张道士用这个来操控厌胜钱的吧?” “不会吧,那钱,可是铜的啊。” 他们没有疑惑多久,因为赵孟启已经拿着磁石,对着厌胜钱,玩得不亦乐乎。 玩了一会后,感觉要协调几块磁石来操控,还是需要很多技巧的,这让赵孟启对张道士倒有了一些佩服,真不愧是专业人士啊。 把磁石随手一丢,他拿起这个比寻常铜钱大两倍的厌胜钱,掂量了几下,然后用力一掰,这钱变做了两半。 从断口可以看出,这其实是一枚铁钱,只是包了一层铜。 “你们都看看吧。”赵孟启向左右班列,各丢了一半。 群臣接到后,一个个轮流看下去,明白了其中的猫腻。 这时,赵孟启又从张道士的衣服里拣出几颗黄豆大的蜡丸,想了想后,用手指捏住一颗,“嘿,急急如律令!” 一捏一甩,一颗火苗就被他丢了出来。 这下,要是还有官员不明白,那就真是傻子了,虽然未必知道蜡丸里的是黄磷,却知道那绝对不会是什么所谓的仙火。 不去管群臣的反应,赵孟启走到光猪般的张道士面前,指着八卦坛那里的青铜鼎。 “我想把那里面的油换一遍,然后请仙师再表演一次油锅捞钱,你觉得如何?或者,干脆让你下去洗个澡?” “不!不要……”张道士全身颤栗。 赵孟启轻笑着,“你难道没有什么其他想说的么?” “贫道…不…不知道,殿下,想要,我,说什么……” “呵,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你是不是认为,等一下,会有一个光头和尚,踩着七彩祥云,带着虾兵蟹将来救你啊?” “殿…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你大显神通的时候,难道一点都没有听到,万松岭方向传来的异常声音么?真是不该啊,虽然离得远点,声音朦胧又细微,但你这得道之人,不该耳聪目明么?” 115.半面罗刹 半个多时辰以前,万松岭,报恩寺门前。 觉真大师振臂一呼,“众生!随我诛魔!” 脚踩七彩祥云,觉真是做不到,呼风唤雨,他也不会,但是这蛊惑人心还是很在行的。 一千多信众就好像打了鸡血,浓浓的使命感发自肺腑,“诛魔!诛魔!诛魔!” 看着气氛酝酿得差不多了,觉真大师便不再拖延,直接从莲台往下一跃,稳稳落地,仿佛就是下了个台阶一般。 莲台一丈来高,约莫也就两个成年人的身高,一般胆大的人倒是也敢跳,但绝对没有觉真大师这种游刃有余,逼格满满。 所谓神棍,就是非常善于时不时的露一手惊人之举,显露自己的非同凡响,加强别人对他的膜拜崇信。 觉真大师髙宣一声佛号,正待招呼信众们动身之时,一阵节奏怪异的钟声传来。 随后,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树林边,三枚药发傀儡啸叫着冲上天空,炸裂开来。 突然出现的异状,让觉真大师不禁一愣,信众们也是有些疑惑的望向天空,不年不节的,还是大白天,放啥焰火啊? 不等他们想明白,四周的林子里,开始冲出一队队深衣束带,足蹬黑靴的军士,向寺院门前包围而来。 “皇城司办案!所有人等束手立在原地,妄动者,以案犯论处!” “捉拿奸细!阻碍违抗者,格杀勿论!” 看见四面八方的官兵,气势汹汹冲着自己方向而来,信众自然而然就慌了起来,下意识就往里聚拢,把觉真大师和十几个和尚裹在中央。 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的觉真,这会想跑也没法跑,突然有点后悔聚集了这么多人,简直就是作茧自缚。 由于信众实在太多,皇城司的军士也没有贸然冲进人群,而是保持着距离停了下来,形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 没办法,就一百多人,对着一千多的人群,没法严密。 不知所措的信众,望着官兵手中的利刃强弩,也不敢轻举妄动,而且他们都认为皇城司要办的案子应该和自己没关系,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 已经戴上半边青铜面具的顾青,见局势可控,松了口气,越过手下军士,走了出来,“本官乃提点皇城司顾青,请大家稍安勿躁!” 信众们惊疑不定,有些纷扰起来。 “是半面罗刹!他怎么来了?” “皇城司一向办的都是大案要案,扯不到咱们平头百姓身上吧。” “难说,以往皇城司也不是没有构陷无辜,肆意妄为之举。” “那不是以前么,这半面罗刹虽然凶名在外,但也没听说他横行不法的事啊。” “别慌别慌,咱们安分守己,皇城司没道理对付咱们,等他们把案子办了就好。” 顾青很有耐心,等着人群稍微安静后,才再次说道,“今日奉命来此捉捕北国奸细,请大家保持安分,无辜清白者,只需听从吩咐,便能安然无恙,若是胆敢扰乱执法,将视为奸细同党,希望大家好自为之,莫要引火上身!” 所谓的捉拿北国奸细,纯属借口,但是听在觉真大师耳中,却犹如惊雷,心中立刻大急起来。 “众生,他在欺骗我们,佛门净地哪来的奸细,这一定是恶蛟的诡计,他们都是忠王的鹰犬,肯定是来阻止咱们诛魔的,千万不能让他们得逞,恶蛟不除,你们受害的家人就无法得救,而且灾难很快就会降临到你们头上!” 觉真一喊,那十几个和尚也跟着鼓噪起来。 “他们骗人的,抓奸细哪里要这么多兵丁,不能信他们,不然进了皇城司大牢,哪里还能活命!” “咱们得听大师的,不能让恶蛟得逞,追随大师诛魔!” “对!我们要诛魔,还人间平安,他们就这么点人,拦不住我们,咱们冲出去!” 他们身后的寺院大门,也在此时涌出了三四十个壮硕的和尚,手中还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有棍棒,有戒刀,有朴刀,还有方便铲等等。 他们挤开人群,来到觉真大师身边,“大师,北门也有官兵,咱们得赶紧想办法!” 觉真彻底慌了神,绝对不能被官兵抓住,于是咬牙大喊,“众生,随贫僧杀出去!诛魔卫道!都不用怕,有佛祖庇佑,何惧妖魔鹰犬!” 这些信众本来还没什么危机感,但是被这么一煽动,加上之前就已经深受觉真蛊惑,正是对他迷信至极的时候,渐渐红了眼,昏了头。 先是小部分人大喊,“随大师诛魔!” 然后瞬间便把所有人都感染了,“诛魔!诛魔!” 一个个变得热血沸腾,面目狰狞起来。 看准时机,觉真再次大喊,“擒贼先擒王,冲了那半面罗刹!” 他身边的和尚学着他一起大喊,“冲了半面罗刹!” 顾青看着人群即将爆发,抽刀在手,狂喝,“执迷不悟者,杀无赦!” 但是他这警告,显然是无效的,十几名红了眼的信众,开始三三两两离开人群,向他冲来。 原本已经下了杀心的顾青,望着这些本是良民百姓的信众,心中狠狠一颤,却也容不得多做考虑了,紧紧握住手中刀,闭上眼,便向冲得最猛一人,狠狠挥出。 顾青是读书人,进皇城司后,也亲手杀过不少人,但杀得都问心无愧,可是这一刀,他甚至犯着战场大忌,闭上了眼。 “啊!” 呐喊声中,有愤怒,有无奈,有深深的自责。 刀光雪亮,斩出半轮明月。 一颗人头飞向半空,那无头的身体,喷着血泉,依然在跑! 顾青闪开了人体的冲撞,却没有躲过血泉的洗礼,被滚烫而腥燥的鲜血浇了个通透。 “胆敢抗法者,死!” 浑身染血的顾青,犹如地狱来的恶魔,特别是那半边罗刹样貌的青铜面具,在浸润满鲜血后,格外狰狞恐怖。 116.破寺 人头落地,血雨泼洒。 十几名最冲动的信众大都脚下一软,扑跌在地,顾不上疼痛,只有满心震骇! 死人了! 真的会死! 我不想死啊! 顾青抬脚踹翻另一跑得最近,还来不及被吓住的汉子,踩住他的胸膛,又是一声大喝,“胆敢抗法者,死!” 此刻的顾青,浑身冒着森寒的杀气,如一般令人不敢直视。 原本已经蠢蠢欲动的信众,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寒冷刺骨,心头亡魂皆冒。 他们被吓住了,被血腥,被死亡,被顾青的杀伐果决,硬生生的吓住了。 顾青心底哀叹,为自己,也为那刀下之鬼,他不愿杀,却不得不杀,不然无法震慑局面。 如果刚才他稍有犹豫,本就松散的包围圈将一捅就破,剩下那些还有迟疑的信众,就会立刻被带动,如洪水决堤般涌来。 看着寂静下来的人群,皇城司一众从属也是大松了一口气,对老大的决断万分佩服,然后才有不少人察觉,自己握着兵器的掌中,一片滑腻。 见信众都被吓住了,觉真等人却不会甘心就范,再次声嘶力竭地煽动起来。 “别怕他,咱们人数十倍于他们,他们杀不了多少,冲!赶紧冲出去!” “留在这里,只会被他们全部杀掉,冲出去,才有活命的希望!” “我们有佛祖保佑,就算被杀了,也会荣登极乐世界,冲啊!” “怕什么!?你们以为怕就能逃过去么?不除去恶蛟,他将会把整个临安城都吸干!” 在这些极具鼓动性的呼喊中,信众们开始动摇起来,似乎开始重振勇气。 顾青发觉以鲜血为代价的震慑力正在渐渐消退,不由心急如焚,只要再有一个人冲破了死亡带来的恐惧,那后果…… 就在这时,闷雷一般的声音由远而近,地面微微震动。 是骑兵! 援兵来了! 顾青精神大振,怒吼,“朝廷大军已到,全都不许妄动!” 他身后的皇城司军士也跟着大喊。 所有人都听到的了马蹄声,信众们不敢再有任何抵抗之心,但觉真等人只感到大难临头。 觉真想跑,但是被一千多人包裹着,只有靠向寺院一边人少一些,“撤回寺里!” 或许回到寺里也是笼中之鸟,但此时管不了那么多了,能拖一刻是一刻。 为了逃回寺里,这些和尚对信众没有了之前的客气,粗暴的推搡,甚至拳打脚踢,刀棍相加。 他们跑进寺里后,把大门紧闭,留下门外一群受伤信众惨呼痛哭。 见觉真大师带着一群和尚,说跑就跑,信众全都傻眼了,这就是高僧?! 隐然间,他们的信仰开始崩塌,渐渐感觉自己似乎受骗了。 顾青不怕觉真跑回寺里,开始让手下疏散那些茫然中的信众。 很快,殿前司都虞候施怀亲自率领五十名骑兵到达,另外还有一百五十名步卒也在不久后赶到,随即便开始进攻寺院。 觉真等人还试图顽抗,可是连半柱香都没坚持到,寺门就被攻破。 “跪地不杀!” 施怀一马当先,策骑冲入寺院。 顾青只好带着皇城司的人等在外面,毕竟,把人请来了,总得给人多些立功的机会,何况,禁军是正规军,更擅长战斗。 毫无悬念,一刻钟后,寺中七十多个僧人,死的死,降的降。 施怀押着五花大绑的觉真走出寺门,“没想到,这厮身手还挺厉害的,要不是你要活口,我还不用这么费劲。” 顾青这时才发觉有点不对,这觉真身上居然穿着甲,“这是?” “嘿嘿,幸亏你叫了我来,不然你们皇城司可得栽个大跟头,小小一座寺院,居然藏着十几副甲胄,还有弓弩十几张,其他兵刃就不用说了。” 施怀满脸笑意,虽然因此给他部下造成了死伤,但功劳却变成了实打实的。 顾青脸色却黑了,这报恩寺离着皇城不过两三里,居然藏有如此多违禁兵甲,而他皇城司之前却一无所知。 似乎猜到顾青在想什么,施怀拍拍他肩膀,“别想太多,让你的人进去搜查吧,忠王那边还在等着。” 正在这时,负责疏散信众的押司官领着一名书生模样的中年人找来,“提点,这是太学学正谢霍,他说他娘子正在寺中。” 谢霍满脸焦急,但是还保持着读书人的风度,向顾青和施怀揖手,“顾提点,这位将军,拙巾正在寺中,不知可否让在下进去寻找?” 顾青疑惑的看向施怀,“里面还有香客?” “别的香客是没有,不过……”施怀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谢学正的娘子,该不会是来求子的吧?” “正是,同时还有十几家的娘子在里面,应该没受殃及吧。”谢霍忐忑不安,生怕这帮赤佬伤害到自家娘子。 施怀脸上浮出同情,“是有十几个妇人,如果谢学正的娘子也在其中,那……” “将军什么意思!?你们就算真的是平乱,也不能波及无辜吧!”谢霍怒急。 “什么叫就算?你难道看不见这觉真身上披着甲?呵呵,你们这些读书人……算了,懒得和你掰扯,跟我来吧,你自己去看。”施怀耸耸肩。 顾青从施怀的神情中感觉有猫腻,便安排手下去搜查后,他也跟去了欢喜堂。 按理来说,报恩寺是一座禅宗的寺庙,是不会供奉欢喜天的,不过嘛,自从觉真来了后,给寺里招揽了非常多的香火,应他的要求建一座佛堂也是应该的。 何况,这佛堂是用来求子的,算是寺里的一大增收项目,那就更应该了。 这欢喜堂位于寺里的西北角,有别于正常大殿的格局,它是由十六个禅室围绕着一个佛堂。 来到这里后,有一小队禁军守在外面,里面却很安静。 “你自己进去吧,无论看到什么,最好冷静,对了,好教你得知,刚开始是有兵士进去过,但只打开过一个禅室后,就立刻出来了。”施怀在门口停步。 谢霍顾不得多想施怀话里的意思,匆匆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掏出一把钥匙。 等谢霍走远,顾青忍不住好奇,“老施,这神神秘秘的,到底搞什么鬼?” 施怀低语道,“其实是我最先进去过,见到那些禅室都挂着锁,也没多想,随便砸开了一个,没想到里面有个妇人,不着寸缕,却昏迷着,和昏睡病很像,另外就是,有欢爱过的痕迹,剩下,你懂的。” “难道这所谓的求子…”顾青一愕,很快就了然,“等等,昏睡病!?难道真被殿下说中了,居然真是觉真干的?我得赶紧去搜到这毒药来!” “啊……!”里面传出谢霍凄凉的嘶吼,就像一只受了伤的狼。 117.这忠王,太狠毒了吧! 日影西斜,风过和宁门。 高台御座之上,赵昀目瞪口呆,羞愤之意渐渐充斥心间。 一国之君,居然被一个江湖术士骗得团团转,还口口声声喊他‘仙师’! 要不是时日尚短,说不定还要学道君皇帝给这张道士一个‘先生’的封号。 这他娘要是被记载入史册,那就要成为千古笑柄! 万幸,咱儿子眼明心亮,戳穿了这装神弄鬼的把戏,让自己不至于酿成丑剧。 这样想着,赵昀看向赵孟启的目光中,欣慰赞赏之情愈发浓烈起来,但下一刻又让他哭笑不得。 只见赵孟启抬手揪住张道士的一缕白发,猛地一拽,然后放在眼前细看了好一会,“哎哟,原来这个是真的啊。” 随手一丢,拍拍手,又看了一眼强忍着疼痛不敢出声的张道士,“你说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就想不开呢?有这么一身‘本领’,在坊间骗吃骗喝,骗骗小钱,逍遥度日他不香么?非得掺和到朝堂阴谋来,是不是每一个神棍,都有成为国师的远大志向?” 似吐槽,似调侃,然后赵孟启丢开张道士,悠悠然向八卦坛走去,似乎闲庭漫步。 百官万民都默默注视着他,全都猜不透这个少年皇储想要做什么。 登上八卦坛,站到最中心的位置,赵孟启闭上眼,细细感受着拂面的春风,然后深深吸气,睁开了眼。 “神仙!?我不知道有没有,大约即使是有,我想他们也懒得搭理人间的事吧,所以,在我眼中,所谓的陆地神仙,不过都是神棍罢了。” “妖魔鬼怪?倒是遍地都在,在哪里?就在你们的心里!” 赵孟启环视着表情各异的百官们,眼神淡然。 “子曰,敬鬼神而远之,你们都是圣人门徒,偏偏却喜欢借鬼神行事,若是圣人真的有知,怕是棺材板都按不住。” 这话一出,群臣纷纷变了脸色,有惊的,有怒的,也还有羞愧的。 赵孟启却全都不在乎,继续说着,“今日的事,到了现在,我想,不管事里事外的,都应该明了,这完全就是针对我赵孟启的一场围猎。” “流言造势,冤案上告,百官弹劾,驱魔除妖,真是层层叠叠,环环相扣,一步又一步的将我逼进绝望的陷阱中。” “可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高明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当你凝视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听完这几句话,百官全都愣住了。 忠王说的是什么意思? “相信,你们中不乏聪明人,应该看出,其实我对这一切,早就知道,不然也不会有所应对了。” “是不是觉得难以置信?” “你们能站在如今这个位置,大多是靠着自己的才智学识,艰苦奋斗得来的,对我这个凭借出身就能站在你们头上的毛头小子,其实打心里是看不起的,也是不服气的,何况,以前我还是个傻子,对吧。” “什么三纲六纪,礼仪廉耻,你们都是在对自己有利的时候拿来用,对自己不利就丢到臭水沟里。” “或许,还有许多人心中存着奢望,不愿意认输,毕竟,还有上千人昏睡不醒,那就是我最大的罪。虽然现在不能证明所谓的恶蛟就是我,可我也不能证明我不是。” “可惜啊,要让你们失望了,我之所以在这废话这么多,就是因为我在等,现在,你们也洗好脖子等着吧,我要等的,已经来了。” 听着赵孟启的话,百官中许多人都惊疑不定,特别是几个核心主谋,惶惶不知所措。 赵孟启扫视了一圈,发现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没有人主动认罪,是他们忘记了?还是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或许他们的底气,就是大宋的祖训,不杀士大夫。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从御街通道中奔来。 “臣,提点皇城司顾青,有急奏!” 顾青翻身下马,在朝会区域外,将佩刀丢给守卫,然后快步走了进去。 此时他连衣服都没换,依然浑身染血,只是摘去了青铜半面,擦拭过脸庞。 “止步!御前不得失仪!”殿中侍御史大喝。 “闭嘴!”赵孟启也是断喝,冷冷一瞪这个信任的殿中侍御史,“很明显,血染战袍急登殿,必然事关社稷大事!” 随后他转头看向御座,高喊,“父皇,此事有儿臣处置可好?” “准!”赵昀摆摆手。 看着顾青走进来,群臣都意识到,这应该就是忠王等待的,从这一身鲜血来看,事情小不了。 来到赵孟启身前后,顾青禀奏,“万松岭报恩寺发生谋逆大案,首犯法号觉真,不仅制造所谓恶蛟祸乱之假相,并大肆传播,妖言惑众污蔑忠王,并且煽动上千信众图谋不轨,为皇城司所侦知,……攻破报恩寺后,当场缴获甲胄十三副,强弓十五,劲弩三张,并且,从搜查到的各种证据来看,初步判定觉真为北国奸细,据悉,城中还有其不少同党,请殿下允准我司侦办搜捕!” 群臣哗然,所有人心中都泛起了惊涛骇浪! 同时又无法确定,这个案子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忠王无中生有泡制出来的,但他们都确定,忠王要借此掀起大案,将政敌对手送进深渊! 这个反制,简直就是绝户计! 不杀士大夫,绝对不包括通敌叛国,谋逆作乱之人! 这忠王,太狠毒了吧! 真要让这个朝堂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么!? 118.一个都跑不了 传言中,宋太祖立下三条祖训。 一是保全柴氏子孙。 二是不杀士大夫。 三是不加农田之赋。 还勒石立碑放在太庙中,规定只许登基后的皇帝才能看,其他人,包括皇太子都没资格看。 要是细细想,显然不合常理,一块碑,怎么可能做到只给一个人看,难道平时埋起来,皇帝要看的时候,自己动手挖出来? 先不说有没有这块碑,反正南渡以后,东京就是别人的了,太庙也被毁了。 就说这一条,柴氏子孙可没见有好下场,死得死,散得散,最后到了仁宗那会,只能找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柴姓人来顶柴家的爵位。 还有这第三条,那就更扯淡了,一个农民每年一半以上的劳动成果都交了税。 至于这天天被士大夫们挂在嘴里的第二条,倒是一直保持得不错,毕竟他们就是受益人啊。 可是要较真来说,正史记载的,宋太祖自己就杀过八十多个,上至枢密直学士、殿前都虞候、州刺史,下至指挥使、监察御史、县令等,皆有被杀者。 宋太宗的手也不软,单单本纪里就载有十多个,倒是真宗只杀了一个,到后面确实是越来越少,基本没有了。 所以这一条,多半都是被祖训了,只是文官集团出于自己的利益,强行向皇帝灌输的。 最早干这事的,应该是大宋第一完人范仲淹,当时有个知军犯了死罪,宰相都说该斩,但范夫子就上书反对了,他是这么说的。 “祖宗以来,未尝轻杀臣下,此盛德事,奈何欲轻坏之?且吾与公在此,同僚之间,同心者有几?虽上意亦未知所定也,而轻导人主以诛戮臣下,它日手滑,虽吾辈亦未敢自保也。” 核心理由就是怕皇帝‘手滑’,目的呢,就是把少杀彻底变成不杀,为此不惜忽视律法纲纪,由此看来,再伟大的读书人也是会有私心立场的。 从这以后,就真的没怎么杀了,起码,不用刀子杀,那什么流放死的,惊惧而亡的,不算…… 南渡后,高宗又举起屠刀,咔咔乱杀。 现在,这个忠王连太子名分都还没,就打算大干一场了,这不得不让大臣们心惊胆战。 却见赵孟启沉吟了一会,一副深思熟虑状,“即刻起,临安执行宵禁,加强城门关防,立即搜捕奸细,但如果涉及朝官,必须请示政事堂,还有,抓捕后的犯人暂时先不审。” 说完,赵孟启还回身向赵昀一笑,“父皇,儿臣这处置可还妥当?” 你都决定完了,还问? 赵昀没好气的挥挥手,“可!” “喏!”顾青接令,“另外,报恩寺一干人犯与罪证,稍后就到,下官先去布置公务。” 看着顾青走了,群臣稍稍松了一口气,还好这忠王没发疯,所下的命令还很克制。 哪知却看到赵孟启咧开嘴,露着大白牙齿向他们笑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知道你们中许多人在想什么,多半以为这案子是我泡制的吧,嘿嘿,其实还真不是,所以我不必心急火燎乱抓人,待会,咱们当场审审,当场办理,绝对公开公正,涉案的,一个都跑不了,反正多半都在这了。” 嘶! 群臣悚然一惊,原来忠王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说得没错,在京的朝官,绝大多数都在当场了,怎么跑? 其实呢,按着赵孟启原来的计划,确实是趁热打铁,利用觉真涉嫌谋逆,用最快速度来个瓜蔓抄,因为谋逆这个罪名是虚构的,但只要抓了串谋的那些人,自然能审出罪名。 但他从顾青口中听出,并不是按原计划构陷,而是真查出了兵甲,更意外的是,居然真的是北国奸细。 既然能冠冕堂皇的达到目的,那为啥不按程序来呢?这样总没人有话说了吧。 御座上的赵昀,心中暗自一叹,这小子果然心大得很,这一折腾,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且看着吧,若是太过了,再按住就是。 只是他没发现站在台子边缘的董宋臣,两条腿正抖得厉害。 没过多久,在百姓的嘈杂声中,殿前都虞候施怀押着人到了,因为他们本就是殿前班直,便直接进了朝会区域,只是要和御座保持距离。 这时候,许多百姓都认出了觉真,虽然他没有了往日的高僧风范,但标志性的黑脸,是错不了的。 觉真和十几个和尚身上的皮甲,让百姓开始相信了谋逆的事实,纷纷想起恶蛟传言的源头就是这个黑和尚,不禁对忠王是恶蛟这个说法越发怀疑起来,可是他们心头更多惦记的是昏睡病该怎么解决。 当亲眼看见穿着甲的觉真后,许多官员,尤其是御史台一众,眼中已经灰暗起来,开始设想后事了。 人犯就绪后,皇城司的人开始展示证据。 先是一堆武器,这没啥可说的,大家都听过了,然后却是一个又一个的大箱子,从牛车上搬下来,摆在御街上。 皇城司干办侯涛上前,随手打开一个,银光灿烂,又打开一个,金光闪闪。 “这是查抄出的贵重财物,银四万七千余两,金七千余两,珍珠三十二斗,其余各色宝石玉石无法统计,交子约三十万到五十万贯左右,空白度牒五十六道,还有未搬来的铜钱十三万三千余贯……以上许多都不及详细点算,为粗略估算,或有误差。” 百姓都惊呆了,他们许多人都是平生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么多钱。 这要是全部折算成铜钱,比一百万贯了只多不少。 和尚都这么有钱吗? 说实话,对于一个四五百年历史的寺庙,这点钱,真不算多。 你以为和尚只靠香火钱么? 显然并不是,寺庙一般都有大量的田产,有信众捐的,有他们陆续买的,但都是免税的。 他们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房产,店产,最主要的还有一项业务就是放贷,在这个时代,相当于钱庄,像以前东京的大相国寺甚至发行库票这样的纸币。 这些寺产,其实很多都和谋逆案没关系,但谁让觉真已经是报恩寺的实际控制人呢。 赵昀看到这些钱,心中五味杂陈,自己想修个佑圣观,都要东拼西凑,这帮秃驴竟然这么富。 也不是说皇帝真的比这些和尚穷,而是开支大,进来的钱没多久就流出去了,而且,这时候大宋的财政也确实开始匮乏了。 此刻,赵昀冒出一个念头,就是把整个临安的寺庙都抄了,估计能顶得上整个大宋好几年的税赋了。 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这要这么干了,马上就有无数人造反。 要是能拿这笔钱填充一下内库,倒也算不错,总能宽裕一点。 不止赵昀打着钱的主意,就连户部的官员,盯着这些钱也是双眼放光。 被这一大笔钱晃晕了眼的君臣,差点忘了正事,直到侯涛开口,“之所以把这些钱物当证据,是因为觉真一党用钱收买行贿了许多官吏,以方便他们图谋不轨,此事有账册为证,账册用的是密记,需要时间梳理核实。” “接下来,是下一批证据。” 119.昏睡病解药 一大堆看起来像是法器的东西,被摆到了御街中。 侯涛用棍子从里面挑出一串硕大的挂珠,离得近的人,看清后眉头直皱,那串着的分明是拳头大小的骷髅头。 “据仵作查验,这些骷髅,八成是人的。” 侯涛说得尽量冷静平淡,但是依然让听到的人感觉不寒而栗,不敢往深处细想。 接着,侯涛又指着一堆经书和画卷,“这些,不是纸张,也不是布帛,都是皮质,来源同样可疑,因为在那个密室中,发现几张还在鞣制的……” 言外之意,大家都听懂了,头皮直发麻,另外还有一些明显的骷髅冠、头骨碗、指骨串……以及不明显却看起来很诡异的。 百官为之一静,然后,目眦欲裂! 这简直就是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甚至…… “妖僧!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惩其万一!” 不知从谁的口中吐出这个词,瞬间就引起了共鸣,一道道烈焰似的目光刺向觉真。 侯涛也似乎很排斥这堆东西,匆匆展示一下,就开始另一批证物。 “这些,有临安城的舆图,上面详细标明了城内外的大小水旱道路,城门,水门的位置,兵营,衙署,库房等等,城防配置也标注了一部分,甚至还有皇城的外围的详细图形。还有许多关于禁军的详情记载,驻地、将佐、兵力等等。” “这些是官员的职位、履历、好恶、家室、交往等等……另外,还有少部分密信,暂时还不知具体内容。” 不用太多解释,除了细作,谁会费心弄这些东西? 这些证据表明,觉真奸细的身份已经坐实,没有任何人敢质疑。 赵昀整个脸都黑了,这些奸细,居然就在皇城边,就在自己脚跟前! 可是他边上的董宋臣,脸却白得不像个活人,豆大的冷汗不停从额头往下滴。 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侯涛加快了速度,指着一些坛坛罐罐,“这些都是药物,有些是毒药,有些暂时不知道用途,最重要的是,这其中就有导致人昏睡不醒的药物,还有解药。” 这一下,百官万民都炸了! 所谓恶蛟的邪法,居然是人为的下毒! 赵昀腾的一下从御座站起来,“确认是下毒?” 侯涛遥遥回应,“回陛下,报恩寺中,有同样症状的受害香客,并且,解药也验证过。” “好!解药有多少?能不能配制出来?” “解药应该足够,或许他们原本打算阴谋达成后,就解除城中的昏睡症,因此有大量准备。” “好好好!立刻送去临安府,让他们速速安排,为百姓解难!” “微臣遵旨。” “对了,这御街上刚刚就有许多昏睡过去的,安排人速速处置!” 赵昀很激动,这昏睡病搅得临安城里人心惶惶,再严重上一些,就威胁到他龙椅的稳定了,如今能够得到解决,怎能不大喜过望。 “万岁!官家万岁!……” 百姓爆发出山呼,压抑在心头的恐惧一扫而去,还有什么比高呼万岁更能表达情绪呢。 至于真正立下功劳的是谁,在这一刻不重要,何况官家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解救百姓,这就是人们心中的好皇帝。 文武百官在这时难道还能无动于衷么?他们自然是深深向赵官家拜倒,同样山呼万岁。 随后数千禁军将士的加入,让万岁声中增添了些许金铁之音。 赵昀笑了,以往也不是没有几万人山呼的场面,但却没有如此浓烈炽热的真挚感情,这让他浑身通透,有种要飘起来的熏熏然。 赵孟启没有欢呼,揖着手做了个样子,然后抬头往御座看去。 糟糕!忘了董宋臣这厮就在老赵旁边。 他看见原本该站在御座台边缘的董宋臣,正偷偷朝赵昀挪去,那鬼祟的模样,绝对不是要做什么好事! “父皇小心!” 赵孟启挥手大喝,但是他这渺小的声音淹没在山呼声中,连个泡都冒不出来, 焦急之下,拔腿就向御座奔去,但他离着御座却有七八丈远,好像来不及了。 所有人都投入到欢呼中,并没有察觉忠王的异状。 而赵昀更是沉浸在举世膜拜中,对于正在靠近的危险一无所知。 唯有只把注意力放在哥哥身上的赵菫,看见赵孟启挥手大喝后,扭头往他所指方向看去,看见神情狠厉状的董宋臣,瞬间福至心灵,尖叫道,“小黑!!” 这声音一样被淹没了,连最近的赵昀都没听到。 可是趴在御座台下方的细犬,却听到了主人的呼救声,猛然立起,就在牵着它的小黄门没来得及反应之下,拖着狗绳化作黑影,蹿上了御座台,朝着赵菫所指的董宋臣扑了过去。 董宋臣已经到了赵昀身侧,正要伸手将赵昀抓住,试图以他作为筹码,获取逃命的机会,却突然被一条黑影狠狠扑到身上,撞得他失去平衡往后跌倒。 这时候,风一样的赵孟启也冲上的御座台,二话不说也扑向倒地的董宋臣,照着他颈肩就是一个漂亮式跪压,牢牢制住。 “护驾!”薛晋也反应过来,跟着冲上了御座台,护在赵昀身边。 如此激烈的惊变,终于引起了百官的注意,停下呼喊,抬头向御座看去。 赵昀微一愣神,然后扭头就看到,一人一狗正压在自己的亲信内侍身上,不禁莫名惊疑,“这是作何?” 负责牵狗的小黄门仓惶追到台上,吓得跪倒在地拼命磕头,“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没有拉住那细犬,惊了圣驾……” 赵菫小跑到赵昀身边,拉着他的袖子,指着地上的董宋臣,“伯父,他是坏人,要做坏事,我才喊小黑咬他的。” “好好好…伯父知道了,不怪菫娘。”赵昀看着惹人怜爱的小侄女,心情放松下来,却还以为是个误会,“哈,也不怪你的小狗。” 却听赵孟启道,“父皇来看。” 赵孟启轻拍小黑的狗头,让它放开咬住的董宋臣右手,随后赵昀才看到了那手上赫然握着半块碎玉佩,朝外的断口尖锐锋利。 赵昀一下子明白过来,遍体生寒后怕不已,随即大怒,“董宋臣你好大狗胆,竟想谋害朕!为什么?为什么!?朕一向对你不薄啊!” 董宋臣被重重压着脖子,连气都透不过,哪里能回答。 对于董宋臣胖大的身子,即便赵孟启现在力气不小,但体重差距在那,只能以这个方式来控制他。 “父皇,看来这阉货和觉真脱不了干系,自知是必死之罪,所以才狗急跳墙想要挟持您吧。” “他?他和那妖僧!?……”赵昀还不是很能接受,“为什么啊?为什么啊?朕给他的还少么?他还想要什么?” “稍后审审就知道了。”赵孟启耸耸肩。 这时,御座台下原本瘫倒在地的张道士,突然发狂嚎叫起来,“官家!小人招了,小人什么都招,一切都是卢允升让我干的,小人不想死啊,官家饶我一命吧。” 120.谢霍举告 “你胡说!莫要胡乱攀扯,不然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卢允升气急败坏,对着张道士叫嚣后,跑到御前噗通跪倒,“官家,这老道疯了,小的在以前都没见过他,无论他做了什么,都和小的无关啊。” 说完便是一阵咚咚乱磕,额头由白变青,由青转红,绽出一片血肉模糊,却也不敢停,最后干脆了当的晕了过去。 赵昀气血攻心,身子一晃,亏得赵菫扶住,才站稳。 赵菫搀着他回御座坐下,他才重重缓了一口气,却依然感觉心里堵得慌。 现在他已经意识到事情比预想的还要严重,一时间心思乱成一团。 董宋臣也就罢了,再怎么亲信也是个下人,但是卢允升也涉案,也就意味着阎贵妃脱不了干系。 他不是不知道阎贵妃的心思,也不是不知道阎贵妃和赵孟启的矛盾,可在眼下这件事上,从他意识到是针对赵孟启的杀局后,他就一直不愿意往阎贵妃身上想。 现在却有人把这块自欺欺人的窗户纸给捅破了,突然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且不说阎贵妃是他最心爱的女人,就是她肚子里,还有自己的亲生骨肉呢。 该怎么选择呢?男人,真的好难。 就在这时,有个书生模样的人,横抱着一个女人,状若疯癫向朝会区域奔来。 “陛下!您要为下官做主啊!” 但是禁军统领将他拦下,“大胆,此乃朝会重地,闲人止步!” “我不是闲人,乃是从八品儒林郎,兼太学学正谢霍,还有,圣人是我姑母!我要见陛下,要见忠王!我有机密大事禀报!” 谢霍似乎被仇恨与愤怒包裹着,完全豁出去了。 听到是谢皇后的侄子,统领倒是缓和下来,把目光看向二十丈外的御座。 赵孟启听到了谢霍的喊声,看了看赵昀,见他闷闷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便自作主张,“让他进来。” 施怀看到是谢霍,脸色就古怪起来,同时心里又疑惑,这家伙不带着娘子回家,尽力把事情掩盖,怎么还跑到万众瞩目的朝会来了? 要知道,欢喜堂的事,他和顾青都命令知情的属下保守秘密,不然事情传出去,可不单单是那十几个家庭的事,这几年里,到报恩寺求子的少说也有千人啊。 不过,谢霍作为受害人,自己要公开鸣冤,别人也拦不住。 谢霍抱着他娘子走到御前三丈停了下来,就这么抱着人,禀奏,“陛下,那报恩寺妖僧以求子为名,实则下药迷晕求子妇人,行奸污之恶,微臣娘子醒来后,得知真相后,自觉失贞便寻了短见!微臣恳求陛下主持公道,将那报恩寺一众妖僧全都千刀万剐!” 求子? 赵孟启听得一愣,脑中一转,才明白过来,看着谢霍,也不知道是该笑他愚蠢,还是哀其不幸。 摆摆手,“放心吧,那些妖僧都会罪有应得的!你说的机密大事就这个么?” 谢霍本来只是情急之下,找个借口进来,一来是鸣冤告状,二来是希图把这件事公开,给自家娘子求个贞节烈妇的名节,将此事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因为他认为这件事肯定瞒不住。 但现在忠王当真问起,他便不得不说,“微臣举告,御史台检法官卢岳,国子监丞毛良平,主簿尹治,国子博士刘实等人串谋,故意放纵中伤忠王殿下的流言在三学传播,另外还有太学生胡中伊、周时发等人负责煽动蛊惑,组织同窗向朝廷求请施压,目的就是废除忠王。” 事情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了,但是谢霍来了个实名举报,还指名道姓把涉事人员都点出来,那就不一样了。 原本还可以说是出于义愤,冲动之举,事后糊弄一下,朝廷未必会追究,如今成了蓄意谋划,结党营私,那就够得上大罪了! 说来这谢霍虽然没有参与,但之前也没表示过反对,因为他心里其实也看不惯忠王,只不过他是谢皇后侄子,身份有些敏感,才置身事外,这会因为娘子被害,憎恨觉真的同时,也把昔日这些同僚看成觉真同党,干脆全都卖了。 对于这个举报,赵孟启自然是欢迎的,“来人,将相关人员全都拿下,押赴庭前!” 121.丁大全的挣扎 “且慢!” 一声犹如砂砾刮擦的嘶喝从群臣中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侍御史丁大全扶正獬豸冠,整理着身上的绯色官袍,郑重其事的缓缓走出班列。 丁大全此时心中五味杂陈,不管多么不愿意,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精心谋划的行动,算是彻底失败了。 究其原因,固然是因为忠王阴险狡诈、将计就谋,但是同党的愚蠢和拙劣,让他更为深恨。 只不过是让人编织一些流言,谁知那猪一样的董宋臣却偏偏找到一个满身罪恶,还是北国奸细的人,见事情落败居然还妄图挟持圣驾。 本来,虽然有些做法是比较出格,但大致还是可以算成政斗,失败者大不了罢官流放,现在他娘的却变成了叛国谋逆,这可是会死人的! 他丁大全,小吏出身,再有能力手段也就只能在地方上做个主簿书办,为了出头,熬到近五十岁总算中了进士,再借着妻子的关系攀上了阎贵妃,不择手段才到了今天这位置,眼下却要终结在这里了,更可能,连命都要没。 之前他预感到形势不妙的时候,已经萌生退意,一直降低存在感,想着就算输了,只要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反正阎贵妃怀着龙种,绝对不会有什么大事,等有了机会,还能把自己拉起来。 可是现在看来是藏不住了,他可不相信这帮同党能真的铁骨铮铮抗住审讯,所以想到即将到来的凄惨下场,他决定垂死挣扎一把。 他走到御前,手持笏板微微一躬身,“陛下,殿下,臣身为侍御史,主理御史台事务,心中有一言不吐不快,望得恩准。” 赵昀瞟了赵孟启一眼,没说话。 而赵孟启看着这个千古闻名的大奸臣,不由仔细打量了几眼。 史书上说他长着一副蓝色的脸,就像恶鬼一样,但赵孟启看着,是有那么一点青灰色,可也算是相貌堂堂,并没有显得丑陋可怕,想来应该是写史之人厌恶他的恶行,因此有所丑化。 说来也是,古人认为相由心生,选官更是讲究一个官仪风姿,不说要求多英俊吧,起码的五官周正还是要的,不然有失朝廷体面。 不管长得怎么样吧,与宋史中同列奸臣传的贾似道相比,这家伙基本没啥政治作为,尽做些欺下媚上,结党营私,排斥异己的糟烂事,妥妥的大奸臣无疑。 刚才一直没见他出面,还以为他准备隐忍到死,这会差不多都尘埃落定了,却又跑出来,让赵孟启有点看不懂。 “你想说什么?” 丁大全神情肃然,声音中带着忧国忧民,“国朝设御史,掌纠察官邪,肃正纲纪,大事则廷辨,小事则奏弹。御史者,犹国之喉舌也,上书言事乃是天职。君有豫失德,悖乱亡道,荒政咈谏,废忠慢贤,御史府得以谏责之,我等言官专以犯颜婴鳞,排击奸邪为职。” “忠王您是储君,寄托着大宋万万臣民之厚望,当听到您有不好的品行时,作为御史自然不能无动于衷,劝谏之心驱使下,所行所言或有过激,风闻奏事或有错漏,但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宋好,为了殿下好啊。” “我大宋自立国以来,列祖列宗都秉持兼听则明的信条,从不以言罪人,即便言官弹劾有误,也只是稍作惩戒,却不会获罪下狱,如此才能力求言路无阻,以致政通人和。” “御史弹劾殿下之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而不该迁怒降罪于御史,若殿下因为御史的弹劾有误,就拘捕审讯,大加罪责,岂不是大违国朝制度,悖逆祖宗遗训么?以言罪人之例一开,那世间还有何人敢轻易言事,何以绳对错,匡得失?如此,大宋亡国之日近矣!” “这些都是臣肺腑之言,句句呕心沥血,还望殿下悬崖勒马,不要一错再错了,为此,臣即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这一番话,让群臣听得频频点头,似乎深有同感,特别是到了最后,丁大全竟然声泪俱下,将鞠躬尽瘁之心演绎得淋漓尽致,便是诸葛武侯见了,都要自愧不如。 这时候的丁大全,也才刚刚执掌御史台不久,还来不及做什么坏事,恶行未彰,所以群臣都以为他真是个忠直清正之人。 于是也纷纷出班附和,“殿下,切莫以言罪人啊。” “殿下,宽容大度方是王者风范,就算言官说得不对,也不能让人不说,断了言路,闭塞视听。” “殿下,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殿下,御史们也是一心为国,还请勿要求全责怪啊。” 不多久,这御街中间就站满了官员,各个都是苦口婆心的劝谏求情。 其实在他们中间,也有看某些个御史不顺眼的,可以说在朝为官的,几乎都被弹劾过,但是为了文官集体的利益,在维持某些传统上,他们都是一致的。 “哈哈哈哈哈哈……”赵孟启捂着肚子一阵狂笑。 下面的百官全都傻眼,我们说的有那么可笑么?不会是这忠王又发疯了吧? 突然,赵孟启又猛地收住了笑,一本正经道,“不好意思,刚才胳肢窝莫名其妙的痒起来。” 群臣集体翻白眼,你丫的找借口也用点心好么? “哎,刚才诸卿的话,让小王感触颇深啊。”赵孟启一脸诚恳,好像准备认错,“丁侍御,小王有几个问题请教。” “您问。”丁大全故作镇静。 “你们御史负责监督整个朝廷,那么,谁又来监督你们御史呢?可别说你们都是清正廉明,无须监督。” 丁大全凝神道,“自然是陛下监督,还有便是御史自查自纠,以及互相监督。” “哦,先不管这是不是有用,但我想,既然要互相监督,私下间必然要保持距离吧,那我问你,三月初三,初五,初六,甚至直到昨天,你们御史台的人,几乎天天在你家私宅相聚,请问,你们在干什么?” 丁大全傻愣住了,竟然忘了皇城司这帮无孔不入的家伙了,脸一黑,“殿下!以鹰犬窥探大臣隐私,非君子所为,亦非明主所为!” “呵呵,隐私?十几名大臣日日密会,这也叫隐私?就许你们风闻奏事,造谣生非,串谋不轨,却不许皇家对你们监督侦查?实话告诉你,你们这阵子上蹿下跳,一举一动都被皇城司记录下来,是不是一心为公,一目了然!” 丁大全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122.你可是想现在即位?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和宁门前恢复了往常,御街上的百姓也都被驱散归家。 只是朝会并没有结束,而是转移到了崇政殿中,原因嘛,一个是照明,一个则是后面的事不宜让百姓再看了。 反正,百姓最关心的昏睡病得到了解决,之前关于忠王的流言大多被证实是谣言,剩下的事,就是审问处置涉案官员了。 这里面涉及朝政机密,还有朝廷颜面,怎么能让草头百姓指点议论。 崇政殿中,赵昀看着下面跪得满满当当的人,一脸铁青。 董宋臣,卢允升,丁大全,周坦,袁则,萧泰来,朱应元,卢岳…… 就直接参与的官员,便足足有五十多人,特别御史台,几乎全军覆没。 赵昀现在头疼的是这个案子该如何定性,是党争朝争,还是谋逆犯上,最主要是,虽然没人把阎贵妃供出来,但是人人都心知肚明,她就是主谋,所以这案子也可以看成夺嫡。 可想来想去,这一切的主动权居然全部掌握在自己儿子手里,因为他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唉…先和他谈谈吧。 “四郎,你且随我来。” 丢下满殿的大臣,赵昀与赵孟启,来到了延和殿。 挥退了其他所有人,父子俩相对而坐,沉默半晌后,赵昀哑着嗓子开口道,“四郎,你可是想现在即位?” 赵孟启讶然,怀疑自己幻听了,“爹爹你说什么?” “你若是想,我可以禅位去做太上皇,这天下任你去折腾。”赵昀似乎很认真。 赵孟启心跳加速,一股热血冲上头颅,差点就要应下。 不对! 老赵这怕是以退为进试探自己吧! 眼下这情况,根本就没到赵昀要退位的地步,国家大权依然紧紧掌握在他手里,看他也不像心灰意冷的样子。 虽然南渡以后的总共五位皇帝中,前两位都禅位做了太上皇,好像赵昀要禅位也说得过去,但问题是,赵孟启才十五岁,毛都没长齐,怎么就可能轻易让他执掌天下。 想做李二,也得先有李二那本钱啊。 这皇帝,可不是给个名分,坐上那张龙椅就能号令天下了。 想要行使皇权,必须得有支持者,别人肯听使唤才行。 可是仔细算算,自己手里能有几个人? 朝中,也就杨栋和叶梦鼎算是他的人,叶梦鼎还丁忧了,而军中,也就曲墨轩可能比较靠向他,像殿前司的施怀和薛晋,甚至是皇城司的顾青,其实都是林老头的人。 而林老头倾向自己的前提就是,自己得是老赵的好儿子,如果变成逆子,转头就是大棍子抡过来。 也就是说,除了黄枸这个忠仆,还有常庚伍琼这几个小泥鳅,自己压根没啥心腹嫡系。 想明白后,赵孟启讪讪道,“爹爹说笑了,儿臣这年幼德薄,才疏学浅的,现在哪有治理天下的本事。” 赵昀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真的不要?” “不要!绝对不要!”赵孟启拼命摆手,一脸坚定。 “那好吧,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哈。”赵昀一脸算你识相的表情,“那这朝廷的事,就还是我来做主?” 这狐狸尾巴立刻就露出来了,真是老奸巨猾,这就要把主动权夺走! 赵孟启可不甘心费心费力弄出来的成果付诸东流,便迟疑道,“爹爹先说说打算怎么处置这个案子。” 赵昀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虽然我不是很赞同,但也不打算全部推翻,只是要控制程度。” “怎么个控制法?” “首先,这事不能把阎娘子牵进来!” “爹爹你这就太偏心了吧,她可是罪魁祸首!难道还要放任她以后继续对付孩儿?” “四郎啊,要是以前,你要处置她也就处置了,可她现在怀着身子呢,你放心,就算是给你生个弟弟,你这个皇储之位也绝对不会动摇的!” 呵呵,信你才有鬼,就是没有身孕,你也不舍得处置她。 赵孟启偷偷翻了个白眼,其实他早就明白这是老赵的逆鳞,原本也没奢望能真的处置她,不过老赵能以退为进,自己为什么不能讨价还价? “总得有个交代吧。” 赵昀想了想,“是该有个惩戒,那就降为昭仪,并禁足三年,这总可以了吧。” 宋代的后宫,老大自然是皇后,次一等就是四妃,第三等就是九嫔,然后才是婕妤,美人,才人,宝林,御女,采女,依次降低。 贵妃是四妃之首,地位仅次于皇后,昭仪就是九嫔之首,这样就是降了一等,实际上,只要赵昀宠爱依旧,这也就是个面子问题,至于禁足,那就更呵呵了。 不过只要能斩断这婆娘伸向外朝的手,倒也不必担心她能造成什么破坏。 至于夺嫡,这个赵孟启还真不担心,就算是儿子,想要和自己争,那也得十几年后了,要是自己到时候连个小娃子都争不赢,干脆洗洗睡得了。 虽然这样想,但赵孟启还是做出不是很情愿的样子,“行吧,就依着爹爹吧,但是,其他人,可不能轻放了!” “啧!你这小子怎么杀性这么重呢?”赵昀狠狠一瞪,又缓了下来,“杀士大夫,群臣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这天下还是要靠他们来治理的。要杀,也只能杀一两个,那董宋臣,卢允升,丁大全,就让他们畏罪自尽吧。” 老赵要杀这三个,明显就是私心,让他们替阎贵妃把锅背了。 “不行!”赵孟启倔了起来,打破不杀士大夫的惯例本就是他的主要目的之一,“卢允升可以自尽,董宋臣必须明正典刑,反正他也不是士大夫,还有,丁大全、萧泰来、朱应元、卢岳、胡中伊、周时发这几个,也必须明正典刑!” 不流血,怎么可能撬动将来对朝政的革新! “嘶……”赵昀倒吸一口凉气,只感到牙根发酸,“都是御史和太学生,这……要知道,我大宋为了保证言路通畅,轻易都不加罪于言官的,你不但要杀,还杀这么多,以后谁还敢轻易上书言事?” 确实,御史和太学生都是这时候舆论体系的重要构成,但赵孟启要的就是打破这个体系。 “太祖杀过御史,高宗杀过太学生,也不算没有前列,何况,以谋逆的罪名杀,大臣也挑不出毛病。” 赵昀摇头,“不可能不挑毛病的,那些大头巾可没那么好说话。” “趁热打铁,今夜就把案子审结,在这风头上,大臣没啥底气反对的!”赵孟启就是坚持。 赵昀见无法说服儿子,再一叹气,“那就试试吧,只是这恐怕遗祸无穷啊,算了,这坏人还是我来做吧。” 123.说王不带吧,文明你我他。 再商议了一下其他人的处置,两父子一番讨价还价,就把几十名官员的命运决定了。 然后,赵昀又说,“要不,趁着这机会,把太子位给你吧,也好名正言顺。” “还是算了吧,一个名头而已。”赵孟启推辞了。 “名头而已?呵,口气还不小。”赵昀显然不信这个理由,“说吧,你到底有什么鬼心思?” 被看穿了,赵孟启也不尴尬,“这真做了太子,就得被拘在宫里,按部就班的,不是我想做的。” “什么意思!?你还不想在宫里住?”赵昀的脸拉了下来。 “我不在宫里,这不也是省得你左右为难么?” “你到底是心大还是胆大?真以为没人能觊觎你的储位?” 赵孟启摊着手,“反正,现在是没有……” “算了,你这心野的很,我是看出来了,你是觉得这朝堂没法改,所以打算另起炉灶?”赵昀琢磨出了一点味道。 额,这老赵其实一点都不糊涂啊。 这确实是赵孟启的打算,他这是想效仿李二的天策上将府,重新构建一个核心体系,白纸作画,等壮大之后,取代朝廷的旧体系,也就是他设想的边破边立,或者说是,自己造自己的反,自己革自己的命。 “算是吧。” “呵,你就瞎折腾吧!”赵昀深深看了他一眼,“哎,咱老赵家,怎么就出了你这样一个怪胎,顺风顺水的等着即位不好么?好啦好啦,你就别和我说内忧外患那套了,这样也好,省得你在朝廷乱来,也能让我多过几年安生日子,恩,这样的话,是不是要开府建衙?那是不是得给你把王号再提提?” “能名正言顺开府,那自然好,只是这王号有什么关系?”赵孟启有些不解。 赵昀半是解释,半是奚落,“忠是小国,王府的规制自然有限,怕是不够你伸展手脚的。” 因为爵位和官职并不是一个体系,所以不用九品制,为了区分爵位等级,便评定出三等国名,分为大国、次国、小国,都是一个字,而国下面的就是郡,就是两个字。 一般皇子初封,就是两字郡公,然后依次是国公,郡王,小国王,次国,大国,当然,同一等的国名之间,也有高下之分。 其它像大臣封爵,皇室宗室女封爵,命妇封爵,也是遵照这个等级来。 赵孟启对这些虚的东西有些无所谓,“那您打算给我换什么王号?” “反正太子位都是你的,王号就随你挑吧,拣个你喜欢的。”赵昀倒是大方,没给他来个从低到高。 赵孟启随口道,“随我挑啊?那就明王!” “扯犊子!我大宋哪来的明国?”赵昀对儿子这不着调也是头疼。 “没有么?那都有啥?” 赵孟启是真的没关心过这方面,之所以选‘明’,也就是讨个明克元的口彩,这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梗。 “你还真是不学无术!”赵昀抚额,无奈道,“大国有秦、齐、魏、燕、楚、鲁、陈、吴、越、夏、商、周、汉、唐、徐、冀、雍、扬、益、镇、邓、邠、兖、荆、郓、凉、潭、豫,还有几个,按惯例不封。” 赵孟启听得一阵眼晕,晃晃头,“那就燕王好了。” “燕王就燕王吧,倒是希望你真的有一日能收复燕地。”赵昀又察觉了赵孟启的心思。 “说王不带吧,文明你我他。” “什么?” “没啥,对了,菫娘今天可是立了救驾大功,爹爹,您要不给她封个公主吧。” “额…也不是不可以,但只能用小国,免得物议沸腾,恩……丰国怎么样?” …… 父子俩回到崇政殿,跪着的官员惶惶不安地等着最终判决,而站着的群臣们脸上也好看不到哪里。 皇权的屠刀一旦举起,要想再收回去,那可就难了。 赵昀坐好后,板起了脸,语调带着沉痛,“今日之案,令朕十分心痛,我大宋之臣,竟与敌国奸细合谋,企图构陷加害大宋储君,也是朕唯一的儿子,心思之毒辣,手段之恶劣,真是令人发指!” 群臣的心急速下沉,这官家的短短一句话,就给这案子定性了,刀,要出鞘了。 “董宋臣,朕之贴身内侍,不意却藏着蛇蝎心肠,主谋逆案之余,亦妄图对朕下毒手,谋反之罪无可逃脱。卢允升从罪。” “丁大全,萧泰来,朱应元,卢岳,身为御史,本当正人先正己,却以权谋私,肆意编造散播谣言……乃谋叛及大不敬之罪!” “另有卢岳主谋三学动.乱,挟制舆论,威逼朝廷……谋逆无疑,太学生胡中伊、周时发从罪。” “其余协从亦不可轻饶,此案当从速审结,尽快明正典刑,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群臣心中迅速盘算开来,这点了名的,都给套上了十恶之罪,那意味着陛下一定要他们死,而其他官员,或可留下一条命。 这个结果,不是最好的,也不算最差的,所以让百官陷入了纠结中,到底是反对还是认下来。 于是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两个丞相。 很快就要成为前丞相的谢方叔,猛地放下了心,忠王说话算话,轻轻放过了他一派的袁则和周坦,虽然活罪难逃,但不死就总会有转机。 说来,袁则和周坦,恰巧是丁大全的同科,都是嘉熙二年中进士,而周坦还是那一科的状元。 袁则还好说,和丁大全泛泛之交,但周坦和丁大全来往就很密切了,所以他似乎有点自立门户的意思,不过谢方叔还是希望能保下他,这是做老大的义务。 既然都不会死,谢方叔便不再想这事,琢磨起忠王答应的,给自己一个合适的安排到底是什么。 谢方叔无视了大臣们的目光,压力就都转给了现任首相董槐。 可董槐本就不是果决的性子,对这个结果,也觉得勉强能接受,若是贸然反对,会不会反而激怒官家和忠王,酿成更糟糕的结果? 难搞哦。 124.尘埃落定 一番僵持后,在争取到改‘斩’为‘绞’的情况下,群臣如赵孟启所想,妥协了。 还有附加条件就是,只罪本人,不涉家族,不没财产,可明发邸报,但不公开行刑。 这个便是赵孟启的妥协了,政治嘛,不就是相互妥协么。 这些待遇,是董宋臣和卢允升享受不到的,他们不是士大夫,只是阉人而已。 群臣巴不得将这二人千刀万剐,都觉得是这两个阉狗将文官带进了沟里,甚至对躲藏在宫里的始作俑者阎贵妃也暗恨上了。 随后,君臣双方又就其余官员的量刑,进行了深入而友好的磋商,对于最后的结果,双方都不满意但又都接受了。 四十多名官员,从贬职罢官到流放编管不一而足,国子监的主官一扫而空,御史台也只剩下了小猫三两只。 至于涉案的白身小吏、平民,就不在今日的讨论范围里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按律执行便是。 另外就是报恩寺那些妖僧,注定是要被千刀万剐的,但作为奸细还有另案需要漫长的调查,偏偏还能多活好几个月。 接近子时,这场漫长的朝会才结束,文武百官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崇政殿,赵官家也摆驾回福宁殿去了。 赵孟启抬头,望着夜空中的半月,莫名想到了那如月般的女子,再过几日,就能看到全月,只是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看到那女子的容貌,菫娘说很美,好想验证一下她是不是说谎。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哼,哥是有志气的人,不能让女人影响了拔刀的速度! 只有这样才能多捅几下。 晃晃脑袋,把杂乱的思绪甩出去,赵孟启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 今天,是来到这里后,最漫长的一天,别看他一直漫不经心,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脑子里的十根弦,上紧了十一根。 到了这个时候,等尘埃落定,才真的放松了下来。 总算是站住脚跟了,朝堂这个烂泥塘,暂时可以放在一边了,权谋什么的,实在太讨厌…… “走吧,回家。” “啊?” 黄枸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跟上了赵孟启的脚步。 安步当车的走回庆延殿,快到门口,赵孟启有些愕然的停下脚步,一团娇小的身影,正坐在门槛上,依着门框,打着瞌睡。 心头涌出一阵暖流,赵孟启不觉笑了,有人等待,才是真的家啊。 披着一领轻裘的赵菫,手中抱着狮猫,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嘴角微微翘着,一脸娇憨。 她脚边趴着的小黑,听到了动静,仰起头确认是赵孟启,便咬着主人的衣裳,轻拽了几下。 用手背搓着,赵菫才睁开了朦胧的双眼,看清哥哥就站在身前,瞬间惊喜起来,“呀!四哥,你可回来了!” 猛地想站起来,却没注意到脚麻了,没稳住,跌坐了回去,狮猫都被甩着丢了出去。 “喵!!”来自真大佬的愤怒。 赵孟启大步跨上前,轻轻将妹妹抱起,慢慢往里走,“夜凉如水,你个傻丫头在这做什么。” “嘻嘻…等你呀。”赵菫依着哥哥的肩膀,也不嫌有些硌人,“这里太大了,娘亲又不在……” 赵孟启明白了,这丫头还是那么的没有安全感,故意打趣,“多大的人了,还这么胆小,以后,你的公主府也会很大,那你怎么办哟。” “什么公主府?” “嗯嗯,咱的小菫娘,以后就是丰国公主了,自然会有个大大的公主府。” “啊?那娘亲和四哥也住那里么?” “自然是不会,娘亲得住荣王府,我嘛,自然住宫里,或者自己的王府里。” “那我不要,这阵子爹爹总来娘亲院子,老是把菫娘赶开,所以我才想和四哥一起住呢,可四哥你也不要菫娘了么?” “菫娘总要长大呀,过几年,四哥就给找个如意狼君,陪你在公主府住。” “不要!我不要,我才不要……” 说着说着,赵菫就委屈巴巴起来,都带上了哭音。 倒是把赵孟启吓得一慌,不敢再逗她,忙不迭地劝慰,“好啦好啦,不要就不要,那以后菫娘就跟着四哥住吧,四哥去哪里,就带你去哪里,这样可好?” “这还差不多,就知道四哥最好了!”赵菫破涕为笑,欢快地拱着哥哥的肩窝。 “烦死了!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你这混蛋就不能做一次好人?还有你个小豆芽,多大的人了,还要人抱,羞不羞!” 钱朵像只母老虎,叉腰站在寝殿门口,一脸气汹汹,瞪着大眼睛仇视般看着兄妹俩,眼底却藏着一丝吃味。 赵孟启扫了她一眼,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哪里会是被吵醒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 “要你管!?你以为我想在这?哼!” 说完一跺脚,转身进了寝殿,钻进侍女值夜的小阁,狠狠关上了门。 看着消失在门后的背影,赵孟启扯出玩味轻笑,想起白日间钱王妃那手‘趁火打劫’,这钱家为了绑住自己,还真是费尽心机啊。 耸耸肩,抱着赵菫进了寝殿。 床榻足够宽大,赵菫年纪也小,倒不用过于避忌,赵孟启把她放下,给她盖好被子,“傻丫头,晚安。” 随后他也懒得梳洗,和衣在另一边躺下,沾上枕头,便入了梦乡。 到了寅时,赵孟启准时醒了过来,还没张开眼,就感觉到怀里蜷着一团暖暖的小东西。 赵孟启睁开眼睛,借着昏黄的宫灯,温柔地看着睡姿像婴儿一样的妹妹,有些好笑,更多的却是怜惜,寻求保护的意识已经刻进这丫头的骨子里了。 或许,她时刻都抱着那只猫,也是因为害怕孤单吧。 小心翼翼起身,轻柔得掖好被子,赵孟启下了床,蹑手蹑脚的走出了寝殿。 宫城中,一片寂静,月亮已经落下,夜空依然星汉灿烂。 对于赵孟启来说,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125.造访谢府 马车在谢方叔府正门前停下。 也不用下马櫈,赵孟启轻盈一跃,稳稳落到地面,然后转身,将赵堇抱了下来。 还没等赵菫站稳,狮猫便钻出车厢,跳到她怀里,而跟着马车跑了一路的小黑,伸着长长的舌头在那喘气,看向主人的眼中只有无怨无悔。 “哼!没用!”钱朵示威一样,重重跳到地上,撇嘴看着赵堇。 赵菫却洋溢着受宠溺的欢快,压根不搭理她。 早在大门后等候的谢方叔,有些急切的想跨出门外迎接,最终还是以几十年的功力生生压住,算是保下了最后的矜持。 “殿下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请进请进。” 这是怀信坊的官宅,朝廷专门供给重臣居住,凭着谢方叔的地位,规制自然不小。 不过走进去后,赵孟启却感觉不到多少富贵气息,基本就是官宅原有的配置,没有修饰,没有装潢,和荣王府比起来,甚至显得寒酸。 按理说,以左相兼枢密使的官职和惠国公的爵位,那令人咂舌的俸禄,谢方叔绝对不会缺钱,按大宋的风气,他也没必要在这方面伪装,所以看得出他只能是生性简朴。 谢方叔将赵孟启等人往花厅引,赵孟启却摆摆手,“今日是私访,当行俗礼,我是晚辈,当先拜见国夫人。” “这如何使得?”谢方叔惊诧。 “走吧,你看我都带着妹妹…” 谢方叔拗不过,只好按着赵孟启的心思,带着往后宅去,其实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赵孟启以子侄之礼见过谢方叔的妻子家人,略略寒暄了一番,没注意到人群里,一个用团扇遮住半脸的小娘子,一直好奇的打量着他,一双好看的双凤眼中,闪着弄弄的探究。 “钱朵,你陪着菫娘就在这后宅玩,记住,别惹她不高兴,不然揍你!” 待会要和谢方叔说点正事,不好让妹妹在,又担心钱朵欺负她,特意警告着。 “谁欺负她了!?”钱朵杏眼怒睁。 虽然钱朵一身宫女打扮,但谢方叔可不会当真,笑呵呵道,“乔娘,你陪郡主和钱小娘子去园子里玩耍。” 乔娘就是那拿着团扇的小娘子,闺名谢云乔,是谢方叔的嫡孙女,其实也是钱朵的闺中好友。 她听见祖父吩咐,便放下团扇娉婷走出答应道,“好的,‘初樱动时艳,擅藻灼辉芳,缃叶未开蕾,红花已发光。’此时恰好赏樱,希望郡主和朵娘会喜欢。” 哟,又是一个文青妹子?长得还怪好看的。 听到这小娘子张口就是念诗,不由引得赵孟启多看了两眼。 恩,只是看看罢了,“谢相,您诗画双绝,不知小王可有幸讨教?” “得殿下过奖,老臣倒不怕献丑了,您这边请。” 诗画就是个借口,赵孟启浑身就没几两雅骨,也就是说,谢云乔故意念诗,纯粹就是误会了他,谁让他偷的那首临江仙太耀眼了呢。 说到偷,还是倭国人比较厉害。 就像这樱花,在后世的时候,一说起来便让人想到倭国,可有些人不知道的是,樱花源产于川藏地区,在秦汉时就已经在宫苑中种植,到唐时盛行到民间私宅,宋时也很受人喜爱。 唐开元年间,谢方叔先祖应征入伍到维州屯垦戍边,后与当地的羌族女子成婚,并在维州安家落户,谢家也几经辗转,在后世的理县桃坪乡谢溪沟定居下来。 也因此谢方叔更加钟爱樱花,在园中种植了不少,算是对这个宅子不多的改动之一。 至于倭国嘛,在唐时偷了华夏不少东西,樱花只是其中之一,到后来硬是成为他们的国花了。 有朝一日,赵孟启倒是不介意让樱花在那个小岛更加盛放,血红色那种。 一老一少来到小花厅,等仆人奉上香茗后,便全都挥退。 赵孟启小口品着茶,随意的打量着厅中,发现陈设摆放都很朴素,倒是四壁挂了不少字画,看起来还有不少历代名家真迹。 谢方叔假意抿茶,却偷偷用眼角看着忠王,见他气定神闲,一副左顾右盼,丝毫没有先开口的意思,于是心中焦急起来。 或许这是谢方叔为官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患得患失吧。 刚开始辞相那些日子,他以为自己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视权势如浮云。 可没到半月,闲坐在家的老谢就开始感觉浑身不得劲,甚至有些失魂落魄,不然也不会那些老部下一找上门,稍作劝说,他便同意了对付忠王的计划。 那些老部下也不需要他亲自参与,等他点了头,就分头去布置,只要最后时刻老谢闪亮登场就行。 可这些老部下不知道的是,后来杨栋带着赵孟启的承诺登门,直接击穿了老谢的要害。 后世那些曾经掌权的退休老头,赵孟启见过不少,知道他们退休综合症的症结在哪里,曾经站得越高,退下来后,心理落差就越大。 所以杨栋只是替赵孟启带了一句话,“让你重新执掌一方大权,并且日后可重回中枢。” 于是,老谢就非常没有节操的瞒着老部下们,叛…不对,是投诚了。 甚至为了达到最好效果,还临场加戏,来了个自刎谢罪,当时他本意就是做做样子,哪知道从薛晋那里抢剑,居然抢到了! 抢到了啊!他当时就懵了,可是没有导演喊卡,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演下去,还不能演假了! 其实,全是因为误会,薛晋是知道老谢投靠了忠王,但是不知道他具体要做什么,想着一律配合就是了,所以不但让他轻易抢走了剑,而且也没去拦阻抢救。 多亏赵孟启反应快,把戏圆回来了,不然老谢如今就该躺板板了。 现在老谢已经做完该做的事,剩下的就是赵孟启兑现诺言了。 但兑现多少,何时兑现,老谢只能看忠王是否真诚了,而且他也有些担心忠王现在有没有这么大的支付能力,毕竟他还不是皇帝。 未知的等待,是最为煎熬的,忍耐不住之下,老谢还是先开了口,“殿下,袁则和周坦被定下流放,不知会是去哪里?” 嘿嘿,这帮老官僚,就算火烧眉毛了,说话都还要拐弯抹角,那我就陪你拐拐。 心里这么想着,赵孟启压根就像没听到这个问题一般,反倒是问,“谢相,如今这御史台空了一大半,不知道您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啊?” 126.老谢的第二春 额,这是棋逢对手啊! 忠王的应对,有些出乎谢方叔的意料,随即想起他昨天无缝衔接的和自己飚了一场戏,不由惺惺相惜,对忠王的城府有了更深刻的印象。 这小子,毛都没长齐,偏偏行事堪比老狐狸,帝王心术信手拈来,这会也肯定是看出了自己的迫切,顺手就要拿捏。 想了想,既然顺服了,就顺服到底,他是君,自己是臣,不丢人。 “殿下,这御史台的重要性您应该知之甚深,老臣就不废话了,所用之人嘛,老臣觉得洪天锡倒是不错,不过按资历,他最多也就能升殿中侍御史,离着掌管御史台,还有点差距。” 老谢这诚恳的态度,让赵孟启很满意,倒是真心求教起来,“那可有其他合适的人?不够资历做御史中丞,那就空着中丞,让他做侍御史。” 谢方叔点着头,“殿下此策可行,到底谁合适呢?让老臣想想……有了!江万里,再合适不过了!” “江万里?” 赵孟启念叨着,总觉得很熟,自己如果觉得听过,那必然是史上有名的,想来不是大奸臣,就是大名臣。 不过这时期的奸臣,一个是将死的丁大全,另一个就是贾似道,所谓一山难容二虎,大奸臣一般也容不下另一个大奸臣,所以这江万里,多半是个好人才了。 慎重起见,赵孟启决定多问问,“劳烦谢相讲讲这个人生平。” “江万里,字子远,南康军都昌人,其祖为饱学隐儒,终生执教于乡里,其父以荐辟入仕,后官至大理司直,万里因此得入太学,当时官家还是太子,便对其才学十分赏识,书其名于几砚之间。” 赵孟启一听,来了兴趣,老赵别的本事没有,但识人还是很有一手的,起码早期的时候基本没走过眼,何况这江家应该是真正的书香门第了。 只听谢方叔继续说,“江万里于宝庆二年登第,所任官职颇多,从朝廷到地方数十职,直到嘉熙六年,升任殿中侍御史。其秉性耿直,遇事敢言,为政清廉,关心民疾。所到之处劝农桑,办学校,济时艰,务教化。出知吉州之时,便独创白鹭洲书院。” “白鹭洲书院?”上辈子就是江西人的赵孟启,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书院,文天祥就在这个书院读书,好像就是今年。 等等!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文天祥尊为师祖那个人么。 一生为官四十余年,为了大宋奔波不停,培养过无数人才,为抗击蒙古剖肝沥胆,最后无力回天之时,带着满门老小并弟子从人一百八十余人,在蒙古铁蹄前投水殉国! 这样的人,绝对不能错过! “他如今在何处!?” “哎,就在其任殿中侍御史时,得罪小人,谤言攻击,说他母病之时未能及时到家送终,为人不孝,殿下你也知道的,虽然这事莫须有,但朝廷却不得不慎重,便罚其坐废十二年,如今已经过了九年了。” 坐废也就是罢职,这十二年不许任官。 赵孟启听得牙疼,又是这谣言攻讦的手段,“回宫后,我便让父皇下旨启用!” “殿下,要启用他不难,不过最好不是由殿下出面……” “你的意思是,若是被看成我的人,会遭百官排挤?呵呵,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脖子比刀硬!” 赵孟启眼中的森寒,让谢方叔心中一颤,这忠王杀性也太重了吧,有这么一个君主,真不知道对大宋是福是祸。 “殿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臣找个人上书为其辩白就是,这样也不会引起他人侧目。” 赵孟启敲着案几,想了想,“那便按谢相说的办,恩,那接下来便说说谢相您的去所吧。” 一番试探,从谢方叔的态度来看,赵孟启觉得能为己所用。 “听凭殿下安排就是。” “我是这样想的,你辞相之后,给你加一个参知政事,然后以观文殿大学士出任福建安抚使兼泉州知州。” “泉州?不该是福州么?” “不,泉州才是最重要的,你到任以后,整顿当地驻军,发展百工外贸,从占城等地换购粮食回来,另外,泉州以东四百里,有一大岛,名流求,上有野人,还处于上古时代,你给我把它占下来,移民开发。” 谢方叔有些傻眼,这忠王脑子在想啥,那荒蛮之地要它作何。 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赵孟启一脸认真道,“这岛狭长,西岸土地甚为肥沃,咱大宋地少人多,能缓解一点是一点,只是高山中有不少部族属于食人生番,凡是无法教化者,一律诛除!” 谢方叔琢磨起来,这忠王说得也有些道理,福建路本来就农田稀少,有不少失地农民无以为继,总是时不时闹出乱子。 特别是前些年,与江南西路相邻处,频频闹出匪乱,搅得朝廷烦不胜烦。 要是多移民一些,怎么也能缓解缓解。 “当然,也不是要急匆匆就去,磨刀不误砍柴工,先把驻军整备总是没错,对了,泉州有个蒲家,乃是番商,堪称第一豪商,其家主蒲寿庚担任过提举市舶司,在海商中的影响举足轻重,这人要用,但是更要防,一定要清除蒲家在驻军中的影响,一句话就是,做生意可以,不允许参合军政!” 蒲守庚虽然十恶不赦,但目前他还没那个本事,也还没做那些事,暂时不宜草率处置,先把剩余价值榨干再说。 谢方叔神情严肃,将这个蒲寿庚牢牢记住。 “还有,你要利用泉州资源,大力造船,发展水军,恩,总结来说,就是整军、兴市、购粮、占岛、移民、造船!我有些不成熟的想法和建议,会在你临行前整理出来。只要你能做到这六条,甚至只要打好基础,孤不吝三公相酬!” 娘咧! 生封太师,死谥文正。 这可以说是读书人毕生最大的追求。 赵孟启丢出这颗胡萝卜,谢方叔怎么可能不动心,当即拍胸脯保证,一定办得妥妥的。 一老一少又详谈了许久,赵孟启这才告辞。 谢方叔送至大门外,赵孟启临上车前,“谢相,这宅子依然留给你,若是不便去福建的家人,就留在临安,小王会多加照顾的。” 按理,谢方叔辞相后,这官宅自然是要被朝廷收回去的,这时听到忠王的话,老谢也是挺感激的,宅子是小事,重要的是家人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临安,免去颠沛之苦。 “殿下厚恩,老臣涕零,唯有鞠躬尽瘁以报。” “好了,我先走了。” 望着远去的马车,谢方叔感概万千,同时精神状态也渐渐恢复起来,准备迎接事业的第二春。 这时,谢云乔从门里跑出来,站在谢方叔身边,踮着脚,眺望着马车。 “翁翁,殿下似乎很许多人都很不一样诶。” 老谢歪头看看自己这刚刚十五岁的孙女,人精一样的他,怎么会不知道孙女的心思,只是这忠王…… 叹了口气,“乔娘,殿下非你良配,还是莫要奢望了。” “翁翁你说什么呀!孙女才没有呢。” “没有你还巴巴追出来看?” “孙女只是……只是送送朵娘和郡主罢了!” “好吧好吧,咱回去吧。” 谢方叔转身往府里走,谢云乔气嘟嘟的跟在祖父身后,心里却万分不服气。 我怎么就配不上他了! 家世、相貌也不比钱朵那丫头差啊,才学和品性还要强过她呢,凭什么她就可以配得上,还一副万分不情愿的样子,再说了,他又不是只能娶一个两个。 哎,又一个被假象蒙蔽了双眼的文青妹…… 127.进封燕王 三月十五的朝会上,宣布了一堆诏书。 其中最受人关注的自然是关于赵孟启的,一道诏书三百多字,比册封太子都多,令人咂舌。 略去那些繁长诘屈的场面话,核心意思就是,赵孟启改封燕王,开府,别赐门戟,加同平章军国事,行临安府尹,御史大夫,殿前都点检,提举新学新城事。 他这个开府的意思,不单单是居住的王府,而是可以招募幕僚,设置官吏的衙署,并且拥有非常大的自主权,说它是个小朝廷也不算错,并且还给了建立王府卫军的权利,还没限制编制。 也就是和李二的秦王府,赵二没继位前的晋王府差不多,不过赵二还没有建卫军的权利。 某种意义上来说,开府后的赵孟启就具备造反的能力,起初大臣们自然是强烈反对,但争执许久后,也想通了,官家都不怕燕王造反,咱们操这心干嘛,何况,照眼前情况看,这燕王迟早要当大宋的家,人家提前建立班底,掌握权力,也不算多大的事。 后面的平章事和临安府尹只是虚衔,但给了名,只要官家乐意,随时可以移交实权。 御史大夫这个就有点怪异了,因为这个职事官名位过高,职权又重,是国家最高监察官,对所有政令诏书都有否决权。 其实终宋一朝都没有过正任御史大夫,曾经最有希望担任这一官职的人,也就司马光一人了,最后也作罢没成。 有‘兼御史大夫’,只是一种加衔或者虚衔,一个是授予出任使职者或外任官,提高受衔官员的职权与威望,一个是在宋朝早期作为虚衔,授予给外国君主与国内少数民族首领。 还有一种‘摄御史大夫’,就是临时因事充摄,事后取消,而且还很少见。 现在给赵孟启的,却没有‘兼’和‘摄’,那就是正任了,意味着他可以对朝廷的一切决议说‘不’。 再说说这‘殿前都点检’,名字看起来不威风,不霸气,但它却是禁军最高指挥官,统率全部禁军。 赵大黄袍加身前就是这官,当他做了皇帝后,就把这官职取消了,把禁军指挥权一分为三,设立三衙,也就是殿前司,侍卫亲军步司,马司,可就是三衙各自的长官‘都指挥使’,在大多时候也是空置的,只为让皇帝更好的掌握军权。 当然,赵孟启现在的这个职位,依然算是虚衔,真正的军权还牢牢掌握在赵昀手中,除非哪天老赵把人事任免权移交,那才名至实归。 不过暂时还是给了一点点实际的权利,掌管侍卫亲军马军司,也就是曲墨轩直属于赵孟启了,另外还有个督管浙江水军。 三衙给了其中一个,还说是一点点,那是因为这个马军司实际上有两个。 名义上马军司有三万兵马,但是主力在赵九妹时期,就已经移驻建康府,以示北向之心,骑兵嘛,是用来进攻的,不得随时做好北伐的准备么。 这近百年下来,朝廷真正有北伐念头的时候却又不多,便常常有大臣提议把马军主力调回临安,马军那帮赤佬自己也心心念念想回来,可最后都不了了之,便在建康常驻下来,形成了‘马军行司’,由品级不高的将领主管,还经常轮换。 而留在临安的旧司,仅余龙卫、云骑、武骑三个指挥,一共才一千骑兵,就这三瓜两枣的,以前便让步司兼管了,现在恢复了自主,由曲墨轩统领,也就是因为兵少,倒是反而给了他个‘都指挥使’的官职。 这就是大宋制衡思想的延续,小官掌大权,大官管小事,元丰改制后,朝堂上改善了许多,但军中仍然普遍。 至于浙江水军则是去年新建的,总共两千八百兵,大小船只三十来艘,朝臣都不怎么在意,燕王想要就给他呗。 然后这‘提举新学新城事’,新学是之前就定下了的‘新宗学’,新城却让大臣一头雾水,等明白是要在城东扩建一个相当于燕王‘私城’后,便一个个都反对起来。 理由公私两方面都有,‘私’的不方便摆出来说,因为城东那里的地,虽然大部分是钱家的,已经‘卖’给燕王了,但是还有相当一部分的土地是权贵官员们的。 ‘公’的理由嘛,就是建城要花无数钱粮,朝廷如今财政下滑,大家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这燕王要是把钱抢了去建城,那大家吃什么,朝廷还办不办其它事了? 于是赵孟启就不得不耐心解释了,保证不强征土地,会按照市价溢价购买,还有建城绝对不会动用国库的钱,就是内库,也只是出一笔启动资金,后面的钱,赵孟启自己想办法。 又是买地,又是自掏腰包建城,这天文数字般的钱粮,大臣们根本就不相信燕王会有,他就算把内库,荣王府的钱全部掏空,都不够十分之一,再退一万步讲,钱家阖族都抽疯愿意把钱财都贡献给燕王,那也不可能够。 不过燕王信誓旦旦的保证了,群臣也勉为其难的点了头,暗地里却都等着看他的笑话,那新城可有半个临安城大小啊。 除了看笑话外,群臣心里还有一个不为人道的小心思,这燕王太能折腾,太不讲规矩,要是整日在朝廷晃悠,鬼知道他要惹多少事出来,不如让他自己一边玩泥巴去,建个城,少说也得三年五载的,这期间里大家落个清静,还是很香的。 这道诏书之后,还有好几道。 封赵菫为‘丰国公主’,封燕王原生母黄氏为‘上党郡夫人’,封老赵亲女赵葙为‘周国公主’,降阎贵妃为昭仪,给程元凤加了个权参知政事,还有一系列朝堂人事调整,动作不算大。 另外还有就是允准了谢方叔的辞相,被授为参知政事、特进、观文殿大学士、判泉州府、福建路安抚使、东南沿海制置使,并且关于访求百姓疾苦、发布政令、整备驻军、升降官员之事都允许其“便宜行事”。 这一诏书又引得许多中下级官员的纷纷猜测,一时搞不清楚里面有什么玄机。 而之前被判编管流放的罪官,统统发往一个百官都很感陌生的地方,‘平湖岛’。 然后在当天午时,丁大全一众犯官,将在刑部官员的监督下,于大理寺狱中验明正身,被执行绞刑,再由其家人收殓尸体。 另外就是董宋臣、卢允升,还有涉案的三十多名从犯,也将在东青门外菜市口,开刀问斩。 128.行刑 大理寺狱,位于纪家桥附近,与东边的国子监,隔着清湖河相望。 与一般监狱比起来,大理寺的牢房显然整洁明亮了许多,或许是因为在很多时候要关押的都是犯官。 甲三号牢房中,一身白麻素服的丁大全站在刑架下,看着眼前微荡的白绫,愣愣出神。 监刑的是刑部侍郎冯梦得,巧的是,他也是嘉熙二年的进士,与丁大全同年。 看着眼前这一幕,冯梦得眼神很复杂,叹了一气,“官家仁德,将尔等的绞索换成白绫,允准以自缢代替绞刑,也算是厚恩了,子万兄,不知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么?” 丁大全木然转过头,“初心贤弟,听闻你即将兼任国子监祭酒,真是恭喜了啊,祝你前程似锦。” “这何喜之有,无论任何官职,不都是为朝廷效力么?我辈读书人,切不可被功名利禄蒙了眼,最终行差踏错,悔之晚矣。” 冯梦得听出了丁大全话中的嘲讽之意,语气不由转冷。 “呵呵,行差踏错啊,这话说得也没错,我丁大全时运不济,投错了靠山,最终落得个背黑锅替罪羊的下场,还是初心贤弟眼光好,运气也好,竟然能得忠王…哦不,现在是燕王了,能得燕王赏识,拜相封公指日可待了,哈哈哈哈……就是不知那燕王,能不能真的笑到最后了,我到了下面,一定好好看着的!” 丁大全面部扭曲,在火把映照下,倒是真有几分蓝脸鬼怪的样子。 “你!真是无可救药了!”冯梦得拂袖,向牢门外走去,“给你半刻钟时间,想想有什么向家里交代的吧!” 牢中只剩丁大全后,他索然无味,冷静下来不觉便陷入胡思中。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当年在宁德,对那百丈龙许愿时,那龙王明明就展现灵异,许我显贵了,一直都好好的,怎么就不灵了!? 自己的人生,不该如此的啊,自己明明就该登上宰执之位,号令群臣的,怎么就这样草草终结了呢? 他都已经设想好了,把忠王弄下去后,再寻机将那妇人一样的董槐搬倒,那不出一年,就能抵达人臣的巅峰。 或许,那百丈龙是真的有灵,可惜遇上了逆天而来的赵孟启。 最终时辰将到,丁大全颤抖着把头套进白绫中,狠心蹬开木凳,自我终结还来不及为祸江山的一生。 当冯梦得听到动静赶来时,只看到丁大全踢腾着双腿,摇摇晃晃挂在刑架上。 “哎,让他儿孙进来收敛吧。” 亲眼见同年以身试法,冯梦得不禁心有戚戚然。 …… 出了东青门,有条护城河,叫做菜市河,城门外这座桥,便叫菜市桥,过了桥,自然就是菜市了。 平日这里便是人流如织,不过一般到了大中午的时候,肯定就没什么人了,但今天却是人山人海。 只见人海中间,高高搭起一个大木台,这便是今日处决犯人的法场了。 法场边缘,摆着一排桌案,几名监斩官高坐于后,时不时看看日晷上的影子,算计着时间,同时也等候着三奏覆中最后的一覆。 三十多名人犯,在台上跪成几排,而董宋臣与卢允升有幸占据了第一排。 董宋臣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好好的,怎么就走到了今日这个下场呢。 按说,他是官家身边的第一红人,只要把官家伺候开心了,什么荣华富贵也不会缺,而他还是个没根的人,不需要为子孙谋,怎么偏偏就非要和皇储做对呢? 或许是因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假象让他膨胀了,变得飘飘然。 也或许是因为,以前那个傻子皇储见到他时,都是拘束中带着隐隐的恭谨,可是从龙抬头那日醒来后,就完全不再把他放在眼中,甚至还不避讳的骂他是阉货,是奴仆,这样天差地别的转变,让他接受不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吧,反正就像鬼迷了心窍,一步步越陷越深,最后万劫不复。 董宋臣边上的卢允升倒是没他那么多想法,他只是在可惜自己这么多年来苦心攒下的十几万贯钱。 那可是堆满好几个屋子的钱啊,偏偏自己在宫里当差,愣是一文钱都没来得及花,真是太冤枉了。 法场边,围观的百姓满是兴奋,仿佛即将观看什么精彩的大戏一般。 “朝廷可有好多年没杀头了,没想到今天一杀就这么多啊。” “哎,上天有好生之德,杀这么多恐怕惹来不祥之灾哟。” “呸…屁的好生之德,这帮遭瘟的腌臜混沌,尽不干人事,死有余辜!” “就是,不但贼胆包天陷害皇子,他娘的还拿咱平头百姓做筏子,下毒害了几千人,要不是燕王殿下英明神武,破了他们的奸谋,把人救回来,那可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要举丧了。” “要说最坏,还得是那番邦妖僧,不知道暗地里害了多少人命,奸污了多少妇人,合该千刀万剐!” “俺听说,许多去过报恩寺求子的人家,分不清孩子到底是谁的,都要打死溺死,亏得燕王让官府劝止,还把人不愿意养的都带走,说是要建什么孤儿院养起来。” “燕王也真是心善,不过他拦得住别人杀孩子,却拦不住那些被污的妇人寻短见。” “咦,燕王不是让临安府发了告示么,都说了被歹人害的,并不算有亏名节,还说要是抓到有人拿被害人嚼舌根,就抓去服苦役,这样怎么还有妇人想不开?” “这告示发了后,倒是也有用,寻短见的少了许多,但还是有那么几个死脑筋的,也有些是夫家逼的,俺知道的就六七个呢。” “啧啧,这真是枉费了燕王一片苦心,听说为了这告示,燕王可没和朝臣们少费嘴皮子,甚至都和官家绊了几句嘴哩。” “是啊,那些酸儒说燕王这是有违道德,不合礼教,燕王却说,圣人所教的一切都是为了‘仁’,不管是什么样的道理,都应该是为了让人好好活着,即便是杀人,那也是应该以救人为目的。” “我就觉得燕王这话在理,嘿嘿,今天我准备了一大包的馒头,合该我发一笔大…不对,是合该让我救许多人。” “喂,这人血馒头真的能治肺痨?那待会俺也弄几个……” 就在百姓议论纷纷中,一匹快马从东青门冲了出来,高呼,“圣谕,允准行刑!” 监斩官听到后,一看日晷,时辰刚刚好,午时三刻,便从签筒中,抓起一把红头令牌往外一抛,“斩!” 六个侩子手都是单手扛着硕大的鬼头刀,端起一碗酒,喝下一半,留一半含在口中,然后一摔酒碗,双手持刀竖于身前,一口酒雾猛地喷了上去,这是祭刀。 那边刽子手学徒们,已经抓着人犯的头发,将他们脖子拉长。 刽子手握刀上前,扎着马步,扬刀,狠狠砍下。 颈断,头分,血如喷泉。 不到一盏茶功夫,三十多颗人头,就摞成了一座小山。 和往常不同,这次朝廷不允许收尸,人头要在这挂上三天,以为后来人戒! 129. 送别谢方叔 三月十九,谢方叔离开临安的日子。 赵孟启来到钱塘江边的码头,亲自为他送行。 “谢相,如此仓促就让您赶着上任,您可有责怪小王啊。” “哈哈哈,殿下说笑了,老臣此时赴任之心可迫切得很,恨不得立刻就能施展拳脚,建功立业呢。” 老谢心情是真的很好,甚至感觉比当初拜相之时还更有激情,或许真的是做实事,比勾心斗角更适合自己。 “嘿嘿,那就好,那小王祝愿谢相一帆风顺,马到功成!” 赵孟启很满意老谢这精神状态,有斗志,有雄心,这才适合开拓进取。 “多谢殿下吉言了,老臣留在临安的家人,就请殿下多多看顾。” 谢方叔只带了两名老仆,其余家人就没让跟着去。 “这是自然,如今还有些时辰,小王便不耽搁谢相与家人话别了。” 赵孟启说完,便去一旁找曾八交代一番。 这次,随着谢方叔一同前往泉州的,还有从殿前司调出了一都班直,其中大多数是赵孟启从原先的护卫中挑出来的,就有曾八率领。 他们可不是仅仅作为谢方叔的护卫,同时也是谢方叔掌握泉州驻军的预备军官。 说起来,常庚倒是非常羡慕曾八这个手下,在殿前班直里,虽然地位还算不错,俸禄也很优厚,可也没有能统率一镇兵马来得爽。 虽然不可能一到泉州就当上驻军的老大,但作为燕王嫡系,又有谢相鼎力支持,这也就是迟早的事。 而且从燕王对谢相此行寄予的厚望来看,领军大杀四方建功立业的机会肯定不少,混得好了,别说封妻荫子,便是搏个爵位也是很有可能的。 “老八,要不咱换换吧,我这统领给你,你让我去福建。”常庚半是打趣,半是认真。 曾八急忙摇头,“常头,这怎么使得,我是光棍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您要是去了福建,那嫂子怎么办,你就不怕头上多了一顶绿头巾么。” “呸呸呸!找打是吧。”常庚作势举起了拳头,“我看你小子是翅膀硬了是吧,这还没离开临安呢,就敢跟我没大没小了……” “哎呦,属下这身子薄,可受不得常头这砂钵大的拳头,您可就饶了属下一命吧……呀,殿下过来了。” 两人笑闹着,看到赵孟启过来,马上肃容装起了一本正经。 赵孟启对这帮粗汉的德性早就习以为常了,也从来不在意,就当没看到。 “曾八,此去任重道远,到了之后,不但要保护好谢相的安危,也希望你能协助谢相把军队好好整备出来,一定要能打仗,敢打仗,多在疆场立功!” 曾八闻言,狠狠一捶胸口,“殿下放心,末将定然不负殿下期许,不成功便成仁,没办好事,咱就提头来见。” “呵呵,本王要你的狗头作何用?”赵孟启抬脚就踹,“记住了,事要办,人也要好好活着!” 曾八也不躲,就任由赵孟启踹在小腿上,等他说完,便抱拳应着,“喏!” 那边,谢方叔和老妻执手告别后,与家人都一一说上几句叮嘱,最后轮到了孙女。 谢云乔眼眶泛红,依依不舍,“翁翁,此去千里迢迢,还是让孙女跟着去吧,您身边也好有个伺候的人。” 老谢看着孙女,不禁打趣,“你这孩子,尽说瞎话,要是真让你跟我去,你恐怕还不愿意呢,你那点心思,老头子还能不知道?” “哪有?翁翁又乱说话取笑孙女。”谢云乔脸上立刻刷的一下就红了,赶紧埋下了头。 谢方叔心中一叹,他也明白这种事,不是一味劝止就有用的,这女儿家的心啊,一旦住进了人,那就是不撞南墙不死心。 不过他也看出,燕王根本就不会把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这傻孙女也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时间久了,也就能醒过味来,丢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好啦,你是谢家的女儿,该怎么做心里都有数,老头子也不需要教你什么,你愿意试就试试吧,只是啊,以后无论是何结果,别后悔便是,到了该放弃的时候,就要懂得当断则断。” 老谢语重心长的说完,再看了看孙女,便转头登船去了。 随后,曾八也带着禁军一一登上这艘五千石的巨舟,然后船上很快升起了帆,“起锚!” 铁锚被拉出河面,巨舟摇了摇,便慢慢挪动,驶离了泊位,渐渐到了江中,借着风,顺着江流,往东远去。 赵孟启下意识的,向远去的船身挥手告别,直到看不清后,才收回手,对身边的赵菫说道,“走吧,去看看咱们的新家。” 130.该从哪里找钱呢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心情得以暂时放松,赵孟启干脆从郊外往北走,马车也不坐了,就犹如踏青一般。 赵菫一看,也丢下马车,屁颠屁颠地追到哥哥身边,“四哥,咱们的新家在哪呀,漂亮吗?” 赵孟启牵住妹妹的手,点了点她的鼻子,“哈哈,其实咱们的新家还是一片白地,不过四哥‘买’了钱朵家的庄子和地,新家还没建成前,咱们就先住那庄子,估计会有点破。” “破也没事呢,菫娘会收拾,就像以前帮娘亲收拾小院一般,菫娘还会种菜哩。” 赵菫摇晃着与哥哥相牵的手,轻快地走着,笑得很开怀。 这段时间,在赵孟启的宠溺呵护下,赵菫渐渐开朗了起来,眼神中的胆怯越发少了。 从手上的摇摆,赵孟启能直接感受到妹妹的欢快,心情越发美丽,“哟,原来咱们的小公主这么厉害呀。” “是的呀,菫娘还会给青菜捉虫……” “哈哈哈…是嘛,那以后给你的公主府里,也开一块菜地好不好?” “好呀好呀……” 在他们身后缓缓随行的马车上,钱朵撅着嘴,“这小豆芽就是个跟屁虫,天天粘着那混蛋,让人看着就腻歪…” “你不是也一样天天跟着燕王么?”谢云乔掩嘴一笑,眼睛却一直往赵孟启那边瞟。 “那能一样么?我是被逼的,堂堂钱家嫡女沦落为侍女,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惨的么?”钱朵一脸抱怨。 “燕王还能缺侍女?他之前不是放你回家了么?” 谢云乔想说的是,要是可以,她也想做。 “回是回了,可是我姑母却说,以前她和黄夫人闹得不愉快,所以要我替她将功赎罪,不然等那混蛋当了官家,肯定不会给钱家好果子吃,那我怎么办,我爹爹也是这个意思…” 说着,钱朵就感觉很丧气,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 谢云乔本来以为钱朵是矫情,但看她这样子又不像,莫名有些窃喜,“那就是说,其实你不喜欢燕王啰?” “喜欢他!?”钱朵就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双手乱挥,“谁会喜欢他这个奸诈无耻粗鲁卑鄙的混蛋!” 见她反应这么大,谢云乔倒是有些拿不定了,“好吧好吧,你当我没说。” 说完,她自己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钱家都当众说了要把钱朵嫁给燕王,这可不是钱朵喜不喜欢就能改变的。 不过也没太要紧,对自己影响不大,自己反而可以借着钱朵多接近一下燕王,“朵娘,平日里,燕王都喜欢做什么?他经常作诗么?” “作诗?为什么你也问这个?”钱朵只是下意识问道,却并没往心里去,“天天看他不知道忙什么鬼,作诗倒是没见到。” “没有么?”谢云乔略略有些失望,“咳咳,朵娘你别误会哈,我就是单纯喜欢诗词……” “误会什么?”钱朵一脸莫名。 好吧,这丫头还是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 谢云乔放下心,不再那么担心自己这个闺蜜看破自己的心思,“对了,你为什么说也?” “哦,绾绾姐也问过啊。”钱朵随口答道。 “绾绾!?”谢云乔莫名心中一紧,危机感降临,“她怎么认识燕王?” 毫无防备的钱朵便向谢云乔解释起来,“好像是之前……” 一路悠哉,大半个时辰后,才到了目的地。 与赵孟启想象中不一样,原本属于钱家的这个庄子,非但一点都不破,反而环境优美,屋宇广阔,犹如一个园林。 虽然有些建筑一看就是上了年头的,却维护得很好,而且多了岁月的沉淀,恰恰成了一种独特的魅力。 见赵孟启一脸惊讶,钱小胖便殷勤的介绍起来,“这庄子在三百年前就有了,期间陆续添建修葺,才有了今天的样子,占地虽然没有富景园大,但景色绝不稍逊,并且房屋院落很多,更加适合居住。” 富景园就是崇新门外的皇家东御园,赵九妹建的,当了太上皇后还十分喜欢去那游玩。 “四哥,我喜欢这里。”赵菫笑得很灿烂。 赵孟启也很感满意,只需要将围墙与防卫设施加强一下,完全可以拿来做燕王府了,反正自己并不需要用建筑规制来体现身份地位。 而且这里占地足够大,稍微分隔一下,辟出一半就够做幕府官署,真是生活办公两不误。 这一来,不用新修王府,就能省下一大笔钱,可以用来办其他事,这多好。 这次出宫别居,不但老赵给他凑了三十万贯,荣王那里还答应给二十万贯,另外,老赵用于佑圣观修葺的十五万贯再次被他截了,加上修新宗学的二十万,那就是八十五万。 对了,还有报恩寺那一百三十多万的贼产,也没便宜别人,同样进了赵孟启的口袋。 加起来有两百二十万左右,但赵孟启想想自己要做的事,还是觉得不够,现在是能省一点是一点。 就拿披着新宗学外衣的学堂来说,将作监根据赵孟启的要求,初步作出预算,整个建成的费用,不下于五十万贯。 而以后这新学的后续投入,在几年内都别指望内库和国库能再掏钱了,另外还有卫军,幕府,都是花钱如流水的事。 一时间,赵孟启这个堂堂大宋皇储,最紧迫的事,居然是赚钱。 表面上看起来,一个穿越者想赚钱还不是简单得很么,可赵孟启仔细寻思了一番后,发现还真没那么容易。 这个时代,最赚钱的行当,居然全部被大宋朝廷包揽了,盐、铁、茶、酒、醋、矾、香料等等全都禁榷,而丝绸布匹、瓷器等等也深度参与。 若是从这些行业入手,就算朝廷不反对,那也不过是从右口袋掏钱到他赵孟启的左口袋。 该从哪里找钱呢? p.出了点事,脑子有点乱,时间也不够,所以这几天的更新会受到很大影响,只能争取下周一恢复更新速度,先在这里向大家道个歉,对不起了。 131.人无横财不富 想找钱,就要先找准目标。 都说大宋是历代最富,其实百姓是真没啥钱,能吃饱就算不错了。 那大宋谁有钱? 皇家,勋贵,士大夫,将领军头,僧道,这些是肯定的,商人勉强算。 皇家是赵孟启自己,没啥搞头,而且他也知道,内库看起来还有点东西,但是要转化为货币有点麻烦。 后面三个,是大宋的统治阶层,暂时不能惹毛他们,否则江山立刻改姓,从他们手里搞钱,得用正经法子。 然后僧道嘛,有钱是真有钱,一张度牒就要一千贯,他们买起来眼都不带眨的。 但他们对民间的影响力太大了,又善于蛊惑人心,而且比较没有立场原则,不在乎朝廷是哪家的,所以也不能逼得太紧。 虽然不能闹翻,但却是可以用点手段稍微搞一搞。 这道虽然是大宋比较推崇,给予的福利也优厚,不过道士为了求仙,花钱比较凶,加上不善经营,估计手里留不住啥钱。 看来眼下只能先从脑满肠肥的大和尚们身上下手了。 这样一想,赵孟启就有了大概的思路。 所谓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虽然得有正经来钱路子,不过还是先搞来钱快的。 随即,赵孟启就把顾青给召来。 “顾问啊,咱大宋有多少出家人?” 顾清字古韫,这个韫是多音字,用来做名字一般读韵,但是为了避讳赵昀的名,所以他这个读温。 于是,赵孟启恶趣味的喊他‘顾顾问’,顾清虽然听着有点感觉燕王口音怪异,也没敢多问。 “回殿下,咱大宋的出家人基本维持在二十万左右。” “那临安有多少佛寺?多少僧尼?” “城内城外加起来,大约六百多座寺院,僧众有五万左右。” “啧啧,这么多?整个临安的人头加起来应该都没两百万吧,五万僧尼啊。” 赵孟启有心理准备,依然被惊到了,很快又一想,这五万僧尼要是能再卖一遍度牒,那可就是五千万贯啊。 当然,度牒这东西在宋代演变得有些复杂了,不单单再是出家人的身份证明,很多时候相当于后世的有价证劵,甚至直接当货币用。 而且这五万僧尼肯定已经有了一份,哪里肯再买一份。 可是这能难倒赵孟启么? “顾问啊,报恩寺那些妖僧的案子进展如何啊?” “人是抓了不少,可千头万绪的,还得好长时间才能厘清。” “那相比其他寺院和他们有瓜葛的不少吧。” “殿下所言不差,光是直接替他们传谣的,下毒的,就有好几百人,涉及的寺庙可不少。” 和尚们倒也不是只在寺里念佛,为了让佛光普照世人,也得多做一些宣传工作,比较固定的就是走街串巷的报晓头陀,还有登门入户到百姓家化缘送香,做法事这些。 所以才方便传播谣言,蛊惑人心,还能做到给上千人下毒这样的事。 赵孟启思考了一会,“你应该继续深查这些寺庙,将每一个僧人都仔细查验一遍!” “啊!?”顾青人傻了,“殿下,那这得耗费多少人力时间啊,没必要这样做吧。” “嘿嘿,其实也不必多久,你听我说,你去太府寺找钱太府,让他给你印制两种文牒,一种是颁发给寺院的,就叫良寺牒,一种是发给僧人,就叫良僧牒。” 顾青更加迷糊了,好在赵孟启继续解释,“这次报恩寺出了一窝奸细,朝廷自然得引以为鉴,对寺庙和僧人加强管理,你们皇城司自然得时刻上门监督检查对吧。” “他们如果有一张良寺牒,自然就可以免除这样的检查,而想要良寺牒,必须其名下所有僧人都持有良僧牒,两者互相挂钩保证!现在,你明白了没?” 顾青愣了好一会,总算约略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看着赵孟启就像见了鬼,这燕王殿下真是蔫坏! 只听赵孟启又悠悠然道,“顾问啊,你觉得这两种文牒,收多少工本费比较合适?” “这,这…还请殿下指示。”顾青摸不透赵孟启有多大的胃口。 赵孟启摸着下巴,“报恩寺都能找出一百多万浮财,想来其它寺院不会少到哪里,大约十万贯应该在他们能接受的范围内,那就这样,良寺牒不收工本费,但得交十万贯的保证金,只要十年内,寺中僧人没有违法乱纪,到时候就退给他们,至于良僧牒嘛,就只要度牒的一半好了,五百贯。” 什么保证金嘛,这交了还有退回去的可能?还有五百贯可不是小钱,说什么‘只要’。 这么一搞,皇城司和自己这名声可就烂大街了。 顾青腹诽着,可是又不能反对,“殿下,如此一来,这帮僧尼怕是要天天向百姓说朝廷坏话啊。” “你傻啊!”赵孟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可以让百姓举报违法乱纪,诋毁朝廷的僧人啊,举报查实,便奖励一百贯!然后不但可以惩治犯事的僧人,还要没收其所属寺院的保证金和良寺牒,懂了么!” “额……微臣,懂了,那寺院还想要良寺牒,就得再补交保证金是吧。” 顾青也是聪明人,只是没这么无耻,之前也一时没转过弯。 赵孟启对顾青能开窍甚感欣喜,“记住,制作文牒的时候要做好防伪措施,而且一一编号,实名登记,每个编号只对应一寺或一僧,有据可查。” 接着他又一叹,“哎,要不是担心伪造和舞弊,我倒是想在他们原来度牒加个印章了事的,能省下不少成本。” 顾青都无语了,虽然这文牒制作起来,纸张印墨都要特制的,是要花些钱,可是这政策一旦实行,那少说也得弄到五六千多万贯啊,毕竟肯定也有个别穷寺和穷僧。 “要是遇到实在没钱的该如何?” 赵孟启眼睛一瞪,“没钱!?没钱还好意思侍奉佛祖?干脆还俗得了,要不服苦役,扫大街也行,苦行僧也是一种修行嘛。” 再一次被燕王刷新了下限之后,顾青只得苦笑,“既然殿下重托,微臣只得全力以赴…” “别苦着脸,办成后,允许你皇城司提留百分之一!”赵孟启自然懂得想要马儿跑得快,鞭子和马料都不能少。 听到这话,顾青的苦笑立刻淡了几分,“谢殿下赏赐!” “你可以把一部分当奖励分发下去,不过得留一部分做经费,等这事完了,我想给你们皇城司加加担子。” 赵孟启又给顾青挂出一根鲜嫩可口的胡萝卜,由不得他不卖力。 打发走顾青,赵孟启自己却沉下脸一叹,他知道这手段有些无耻,也容易引起不少后患,但有些事总得做啊。 快钱的事交代完,赵孟启也没忘了赚正经钱的事。 p.先更一章,争取今天不掉链子。 132.无事献殷勤 所谓赚正经钱,自然是让那帮阔佬心甘情愿的掏钱。 不管是什么时候,有钱有地位的人,一定会需要能够体现自己身份等级的东西。 在后世,只要你买得起,穿什么用什么都没人管,自由得很,所以阔佬们只求贵的,不求对的。 但在皇权时代,对这方面有严格的规定,不仅吃穿用度,甚至连不同等级人家的门槛高度都有详细标准。 门这个东西似乎家家都有,但在古代那是有身份的人家才有资格在大门上玩花样来彰显地位的,所以通常用门第、门阀这样的词来指代显贵之家。 所谓的寒门,指的是落魄了的世家,可不是因为家穷就可以叫寒门,说难听点,那只是连门都没有庶民,甚至流,氓。 到了大宋,皇家相对比较接地气,对这方面管得不是很严,只要不是太挑衅皇权,一般的僭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有一种商品,能够完全不受礼制方面的束缚,又可以很好的展现自己地位,那应该会相当受欢迎。 想来想去,赵孟启参照着后世的豪车,把主意打到了个人出行工具上。 这个时候有身份的人出行,一般是轿子,或者牛车驴车,骑马或者马车非常稀少,因为大宋缺马。 牛车和驴车没什么好说,官方对这个也没规定,毕竟底子在那里,再怎么玩花样,也弄不出太大的档次区别来。 轿子在南渡以后才普遍流行开来,官方也没什么详细的规定,不过以人为畜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显摆方式。 所以赵孟启最后把主意打到了马上,准确来说是马车上,这不仅仅是为了赚钱,同样还有更深层的谋划。 不过这事,无论是从马匹来源上,还是马车规制上,都得先和老赵商量商量。 打定主意后,赵孟启立刻让人备车,进城回宫。 …… 宫中,福宁殿怡然阁。 赵昀和林押班两人,又喝上了。 “哎…”林老头没滋没味的放下酒盅,“这宫里的酒怎么越来越淡了?” 低头夹着菜的老赵不由瞥了他一眼,“呵呵,明明是你嘴刁了,这可是内酒坊最上等的梨花白。” 林老头拿起银壶想添酒,拎着晃了晃,然后干脆对着嘴,全部倒了进去。 老赵大皱眉头,“你悠着点,都多大岁数人了,这样喝,可别死在我前头了……” “你都万岁,我还能比你命长?”林老头空了的银壶随手一丢,“你说你也是,那小子要出宫住,你还真就准了…” “哟哟哟,你还真把那傻小子当儿子啦!?”老赵没好气的怼了一句,又恍然道,“我就说嘛,你这几天怎么不对劲,原来根子在这啊,我就没看出他能有哪点讨你欢喜了。” “没哪点,只是看着他,就能想起儿时的日子,想起那时的你我,这孩子,打从身子骨好起来后,越来越像还没进临安前的你,当年你就是这么活泼跳脱,可惜后来,这性子就拘起来了……”林老头似乎陷入了缅怀。 老赵也沉默了下来,在七岁那年父亲早逝后,母亲便带着他们姐弟几个去乡下舅舅家寄居,也就是那时候与林臣结下了友情。 那些日子虽然不富贵,却也算无忧无虑,整日间下河摸鱼,上树掏鸟,就是寻常的乡下娃,直到十六岁被人带进了临安,人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最后犹如梦幻般,居然捡了张皇帝宝座。 正当两个老男人沉湎于逝去的青春时,花样少年赵孟启,带着满满的青春,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爹爹!孩儿来看你了,呀,老头你也在啊,恰好给你带了新开南巷杜嫂家的羊舌签,拿去下酒。” 说着,赵孟启就粗鲁地将手中拎着的食盒塞给林老头。 ‘签菜’是此时很受欢迎的一种吃食,包裹馅料做成圆筒状,样子就像一根筷子,根据馅料分别有羊头签、羊舌签、肫掌签、蝤蛑签等等。 林老头对赵孟启的称呼和粗鲁一点都不恼,笑眯眯的打开食盒,取出一根签菜,炫耀般对着赵昀晃了晃,然后美滋滋放入口中,一脸享受。 这小子!不知道谁才是他爹么!? “哼,不就是签菜么,又不是龙肝凤脑,有什么好显摆的,谁没吃过一样!” 向林老头丢了个不屑的眼神,接着老赵就冲着赵孟启板起了脸,呵斥道,“咋咋忽忽的,轻狂孟浪,成何体统!是不是以为开府别居了,就没人管得着你了!?” 赵孟启故作惊乍,“呀,是孩儿不对,现在就回府修身养性,本来还想让爹爹鉴定鉴定,孩儿身上这本《南华经注》是不是陈抟老祖真迹呢,看来只能自己琢磨了。” 说着,假装一脸悔改状,转身往外走去。 “回来!”老赵一声断喝,“快点拿来!可别被你个皮猴子弄坏了!” 赵孟启得计一笑,似乎很不情愿一样,磨磨蹭蹭。 “磨磨唧唧!赶紧点!”老赵心急若狂,十分不耐烦。 “是爹爹您说还孩儿稳重的。” “我!……”老赵差点一口气没顺上来,“真是造孽哦,怎么没早点打死你!” “别,别,爹爹您别气,孩儿给你就是了。”赵孟启立刻又涎着脸,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锦盒,一脸讨好状,“您要是生气,孩儿任你打便是。” 老赵小心翼翼接过锦盒,然后满是嫌弃的瞪了儿子一眼,“德性!”然后急匆匆的打开锦盒,微颤着捧出里面的经卷。 林老头看着两父子间闹家常,眼中除了艳羡,还有欣慰。 趁着老赵研究经卷,赵孟启从旁边取过一壶酒,给林老头斟满,再给自己倒了一盅,“老头,干杯!” “惯会作怪!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多怪词。”嘴上是这么说,可这酒入口中,林老头却觉得格外甘醇了几分。 前世的赵孟启,就是老人带大的,所以总能摸得对老头们的心思。 这边,老赵对这经卷细细翻看,脸上的喜意浓得化不开,却突然眼皮一跳,不对! 一声大喝,“赵孟启!你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 赵孟启还没回应,倒是林老头看似恭敬,实则嗔怪,“陛下,您这吓着孩子倒没什么,可别坏了自己的涵养。” 见林老头一副护犊子的摸样,赵昀是哭笑不得。 “孩儿能闯什么祸…”赵孟启有些心虚。 赵昀挑眼看着他,“呵呵,无事献殷勤,你那点花花肠子,还能瞒过我这当爹的!?” 133.大孝子的歪理邪说 原本想先把老赵糊弄高兴了,再轻描淡写那么提一嘴,蒙混过去,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敏感警觉。 赵孟启只好坦白,把良僧牒和良寺牒的事详尽交代了一遍。 这么大的事肯定瞒不住老赵的,与其等别人来告状,自己先打个招呼,总是好的。 老赵听完,倒吸冷气,四处寻摸着棍子什么的,非得好好教训教训这败家逆子不可。 “你做的这叫什么事?气煞我也!这往后,全天下的佛门弟子,还不得戳着皇家的脊梁骨骂!?你个逆子,……” 赵孟启也不躲闪,乖乖站在任老赵喷了个狗血淋头。 之所以没挨揍,全多亏林老头拉住老赵,“陛下息怒…息怒……这也没多大事,不就找那些秃驴要点钱么。” “这还不叫大事?什么叫就要点钱,那搞下去,都要赶上一年赋税了!”赵昀气咻咻。 赵孟启弱弱的辩白,“就是,林老说得没错啊,那帮僧尼刮了朝廷和百姓那么多油水,让他们为大宋建设做点贡献又怎么了?” “你还敢顶嘴!老林你放开我…”老赵简直要气炸了。 “陛下啊,这我就得劝劝你了,这天下迟早是他的,咱们这把老骨头,还有几年日子,总会管不过来的,何况,四郎又不是愣头青,做什么他自己掂量得清楚的,前阵子那么大风波不都让他平了么。” 林老头死死按住赵昀,苦口婆心的劝着。 赵孟启顺杆爬,“是啊是啊,孩儿有分寸的,爹爹您别气,不值当不值当……” 赵昀心气劲头一松,重重呼出粗气,“罢了罢了!反正这皇位也是捡来的,要是真被败了,也是天意!” 见老赵气过了,赵孟启马上变成大孝子,一脸谄媚,上前给他按肩捶背,心中庆幸自己赶了个好时机,碰到林老头也在,不然今天这顿毒打少不了。 然后又是斟酒,又是布菜,化身小二,伺候起来,“爹爹啊,孩儿现在也长大了,往后这烦心的事,就交给孩儿好了,您好好享享清福,等翻过年,抱抱孩子,颐养天年,多好……” 听儿子说着赖皮话,已经没了脾气的赵昀,只是翻翻白眼,懒得搭理他。 “那个…爹爹啊,孩儿今天来,还有件事想顺便和您提一下。” 拖了这老半天,赵孟启总算能讲讲此行的根本目的了。 “顺便!?呵呵……”老赵现在是一万个不相信,却又很无奈,“你狗肚子里还有几两油,都倒出来吧。” 赵孟启一副不算什么大事的样子,“孩儿想要群牧司。” “群牧司?你要来干嘛?”赵昀很是惊讶,又满心警惕,不知道赵孟启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群牧司主管全国饲养官马事务,因为马匹向来是重要军事物资,所有其主官群牧制置使一般都是由枢密使或者枢密副使兼任。 赵孟启张口就来,“孩儿要来,自然是想为大宋养马事业添砖加瓦,让大宋军队不再缺马,以后方能所向披靡……” “停停停!别扯犊子,要是还不老实,那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宫去!”老赵才不愿意听他忽悠。 赵孟启讪讪,“额,其实,孩儿想卖马。” “什么!?休想!你是疯了么?刚才的事还没跟你算清楚,你又把主意打到官马上了,你不知道大宋有多缺马么?有钱都买不到,你还想着卖!?我看你是今天不气死我就不罢休了是么?!” 赵昀那刚压下去不久的怒火,又要燃起。 “爹爹您别急啊,好歹听我把话说完吧,我卖马,那是真的为了让大宋不再缺马啊!” “呵呵!卖马还能让马多起来?你骗瞎话前也过过脑子好不好?……好好好,今天不让你说,你是不死心了是吧,那你说吧,要是讲不出个自圆其说的道理,你这储位也就别想要了!” “爹爹你仔细听我说哈……” 费了大半个时辰,赵孟启才把自己的想法逻辑解释清楚。 “爹爹你想啊,现在这马只有朝廷需要,可朝廷哪有那么多钱出高价买马,偏偏出得起价钱的人,朝廷又不让他们用马,但是咱们把马禁放开,让马变成民间的抢手货,价格推得更高,形成一个庞大的买方市场,那在利益驱使下,必然有许多人冒死去走私马匹回来,这样一来,咱们大宋境内的马匹不就越来越多了么?” 赵昀听了后,陷入沉默中,越琢磨,越觉得儿子这歪理邪说,似乎真有那么一丝可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扯蛋的事,从这儿子嘴里过了一遍,倒仿佛变成了十分可行的事。 “可你这一来,军中哪里还有马用?殿前三司直属还好说,但是沿边诸军,就算下铁令,也根本别想让那些军头私卖军马。” “嘿嘿,就是要让他们卖,不然怎么名正言顺整顿他们……” p.勉强赶上了。 134.周国公主 “虽然你说得天花乱坠,头头是道,但这事我还是觉得悬,就按你说的,先小范围试试看,还有军中,你也先别碰,至于工匠嘛,随便你调,别误了朝廷其他事就成,还有,僧佛那烂事,别指望我给你擦屁股,惹出麻烦你自己想办法摆平,以后,你少进宫,看见你就烦,滚吧!” 老赵一脚踹在赵孟启胯上,就转过头不去看他,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 赵孟启轻轻拍了两下连脚印都没留下的袍子,嘻皮笑脸往外走,“嘿嘿,那您以后别太想我,古德拜…” 用余光瞅着一溜烟就跑得没影的儿子,老赵无奈摇头,“这小子哪里像我了!?胆大得没边了……” “古德拜是什么意思?……”林老头喃喃念叨着,听了老赵的话,不禁嗤笑,“呵呵,凭这点就比你强,胆子大才有英气,有进取之心,能办大事,你们老赵家啊,除了太祖和神宗外,都太文弱了,不出个武帝唐宗那样的,怎么能恢复河山、革新天下?” “呵!你还真敢说,合着我赵家的皇帝就没几个能让你看得上的?” “我可没这么说……” “哎…小时候你就好武事,若不是因为我,现在你也应该是个名将了,对了,听说那小子天天坚持练武?……难怪能入你法眼了。” …… 赵孟启哼着小曲,步履轻快的往宫外走。 今天可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差点把三寸之舌都给用烂了,总算让老赵勉强同意试试。 嘿嘿,这种事啊,就像哄妹子一样,从只是坐坐,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做做。 只要让赵孟启开了头,后面可就由不得老赵了。 “四哥,请留步。” 就在他快要出内宫的时候,一声娇呼响起。 赵孟启循声看去,一个俏丽的少女,提着裙摆,从宫道一侧的凉亭中小跑而来,身边就跟着个小侍女。 周国?她喊住我干嘛?是记恨上次的事?还是想替现在的阎昭仪报仇? 赵孟启一脸疑惑,停下了脚步,打算看看这个堂妹想闹啥。 周国公主,也就是老赵的亲闺女赵葙,之前的封号是瑞国公主,前阵子赵孟启封燕王的时候,顺道也提升到了封号。 也不能说是搭了赵孟启的顺风车,老赵对赵葙宠爱是人尽皆知的, 周,是很靠前的大国,排序只是稍稍落后于‘燕’,算是最顶级的封号了。 赵葙来到近前停下脚步,却没像赵孟启预想那样兴师问罪,而是落落大方的蹲了个万福,“葙娘拜见四哥。” “周国你找我何事?”赵孟启淡淡回礼。 赵葙却粲然一笑,“四哥,兄妹间何用这么生分,你喊我葙娘可好?”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上次见面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这会怎么语气这么乖巧亲近,还隐隐有些撒娇的味道。 “你……”赵孟启其实想说,你没病吧? 却听赵葙歉然道,“四哥,上次是葙娘的错,葙娘今天就是特地来给你赔不是的。” “你该不会是一直在这等我吧?”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见赵葙姿态放得这么低,赵孟启的语气也没那么生硬了。 “嗯嗯,听闻四哥入宫,我想着你如果要出宫,肯定从这里经过。”赵葙点点头,脸上满是诚恳,“上次是葙娘不懂事,事后大娘娘好好教训了我一顿,我自己也好好反省过,确实不该对自家兄妹盛气凌人,也不该受阎昭仪的影响,对四哥有愤恨与误解。看在葙娘知错能改的份上,四哥你就原谅我吧。” 赵孟启认真看了看堂妹的脸,柳眉大眼,琼瑶小鼻,檀口点樱桃,颜值只比钱朵逊色一点点,但除了好看,倒是看不出有什么虚伪的样子。 “那事啊,我当时就没往心里去,就是菫娘被你吓到了,恩,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无须介怀。”赵孟启确实没想过记恨一个小女娃。 “菫娘那里,我会向她道歉的,以后和她便如同胞姐妹一样。”赵葙信誓旦旦。 赵孟启微微点头,没怎么当真,“那就好,恩,要是没其他事,那我便出宫了。” “四哥你再等等。”赵葙急了,赶紧道,“葙娘还有事想求四哥。” 求我?这丫头可是老赵的掌中宝,能有啥事需要求我?难道是贾季? 赵孟启愣了下才说,“你是想说贾季的事么?放心,早就把他放出来了,而且其实在里面他也没吃什么苦。” 眼下,赵孟启顺着贾似道的意思,把贾季收留下来,丢在庄子上,和赵鹤云他们呆在一起。 “不是不是,男儿家的事,葙娘才管不着呢,何况这个表弟我都没见过,那个,我找四哥是有别的事。” 赵葙见赵孟启又误会了,便不再绕弯子,一口气把话说出。 “是这样的,大娘娘说封了大国,差不多就该给我选婿了,可葙娘才不想这么早成婚呢,就算要成亲,那也得是我自己挑的郎君才行,可大娘娘说这事由不得我任性,除非四哥你帮我向爹爹求情。” 赵孟启一阵眼晕,这皇室婚嫁之事,他怎么插得上手,只得耸耸肩,“那葙娘你可找错人了,我把爹爹惹恼了,刚被他踢出来,爱莫能助了。” “那就先不说这个,总还得有些时日。”赵葙变得又好像不那么急切,“其实葙娘在宫里住得烦了,四哥你如今开了府,能不能让葙娘过去住些日子,我也好和菫娘相处一些时日,弥补之前的错。” 这有点出乎赵孟启的意料,赵葙竟然想去自己的燕王府住,目的在哪里? 不过赵孟启也懒得多想,这事要是老赵能答应就有鬼了,于是他无所谓道,“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屋子多得是,随便你住,恩,只要爹爹能同意的话……” “嘻嘻,四哥答应了!?”赵葙惊喜不已。 “恩。” “那我现在去找爹爹说。” 见赵葙欢蹦乱跳走远,赵孟启摸摸鼻子,摇了摇头,转身出宫去了。 135.马政现状 出宫后,赵孟启没有耽搁,去政事堂走了一圈,按着程序,从董槐那里接过了群牧制置使的官职。 群牧司说重要是很重要,所以才让首相挂帅,实际上有旧例在,董槐基本就没太过问,毕竟从大宋的情况来看,没人能在马政上有什么作为了。 这官家突然给燕王加个群牧制置使,让大臣有些莫名其妙,又没看出会对朝政有所影响,也就没往深处想,只当燕王又讨了官家欢喜,得了个加衔做赏赐。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赵孟启随后便去了群牧司上任。 群牧司一群官员,见到赵孟启的到来,一脸懵逼。 这里真正管事的主官,按编制,应该是群牧使一,副使一,都监二,判官二,但眼下却只有一个姓郭的都监,一个姓焦的判官,以及十几个属官。 闷着头拜见过新任制置使,郭都监就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领着下属像一堆木雕似的站着,忐忑的等着赵孟启的吩咐。 高坐于公案之后的赵孟启,也没急着说话,慢悠悠的打量着这群八九品‘小官’。 这郭都监看着一点不像个官,手大脚粗,满脸褶皱像个老农,或者说,像个马夫。 其他官员也挺寒酸的,官服不新不旧倒还正常,就是身上没有精气神,更没有官人的那种气派,看来这群牧司与赵孟启想象中的肥差完全不符啊,反倒是个比清水还清的清水衙门。 顿感有些不妙的赵孟启拧起了眉毛,“小王想了解一下咱们大宋马政的现状,以及群牧司的情况,你们谁来说说。” 一群官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郭都监开口,“殿下,那微臣和您说说吧……” 原本赵孟启只知道大宋缺马,但到底是为什么会缺,缺到什么程度,并不是十分了解,经过郭都监的解说,才有了直观的印象。 可以说,在机枪出现以前,骑兵就是最有决定意义的兵种,没有之一,没有强大的骑兵,就不可能成为军事强国,而战马自然就是骑兵最最重要的装备。 纵观华夏历史,凡是能控有后世陕西中北部及甘肃地区的朝代,总能在军事上居于强势,反之则要处于弱势,皆是因为这些地方是传统的优良战马产地。 大致上可以说,战马的产地是越往西北,质量越好,越往东南就越差,西南所产的马匹,其实也不适合充当战马。 而大宋恰恰因为西夏的立国,完全失去了西北产马地,由此造成了战马不足,骑兵军力弱小,越发难以抵抗游牧民族骑兵的冲击和入侵。 于是,大宋为了获取战马,一个是靠买买买,一个则是先后在各地建立了总计八十一处马监养马,而这些马监所处大多是在黄河以北。 等到了南渡之后,河北之地尽失,朝廷依然努力的重新建立了三十多处新的马监,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到了赵昀登基后,只剩下了临安还有一处豢养御马的马监外,其他用于繁育战马的马监都不存在了。 也就是说,这会大宋基本上除了买买买,就没有其他战马来源了。 关键是,就是买马的地区也缩小了,只能从西南地区买,于是这些并不适合当战马的西南山地马种,成为了宋朝骑兵的主要来源。 若是质量不行,可以用数量来凑,也勉强能将就下去,可偏偏西南能买到的马也非常有限。 从总体上来说,大宋拥有战马数量最大的时候有二十万匹,是太宗和真宗时期,那会还没有西夏。 等到了仁宗时,就只剩下十万匹了,后面神宗时候,因为河湟开边,增加到了十五万,再然后就是一路下滑。 郭都监怅然说着,“现在,所买之马基本都是直接拨入军中,所以群牧司可以说是无马可牧。” 赵孟启脸色难看至极,“那如今全国大约有多少战马?” “马步三司,共计两万多,可其中羸弱老病占据一半,江上诸军,不超过五万,就这恐怕都有很大的水分。” 郭都监倒是个实诚人,知道啥就说啥,“据微臣所知,驻扎在建康的马军行司,按兵籍该有七千八百三十匹,但前年点检的时候,却不足两千二百匹,这缺额高达四分之三。” “为何缺少如此之多,可是有何情弊!?”赵孟启声音转冷。 “这…军中历来如此,情弊肯定少不了,但也不至于这么厉害,这缺额主要是战损以及马匹自身的老弱病残。” “你方才不是说,在西南等地的马监一直在买马么,那买来的马呢?” “殿下,西南绝远,路途艰难,就是买到马,要运送起来也是十分不便啊。” “难倒不能海运么?” “额,海运?这马可不耐海路颠簸啊,运来怕是要先死一半。” 赵孟启听到这里,一阵头大,忍不住捏起了额头。 这摊子,比自己预想中最差的情况还要差,马匹质量就别提了,宋军用的战马就是这块大陆上质量最次的,可尼码连数量都没法保证。 马行司的兵额可是三万人啊,原本七千多匹就已经是四五个兵才一匹马了,而如今实际上是十几个人摊一匹马,这还能叫骑兵!? 看来,目前能立竿见影的法子就是先解决运输问题。 海运战马,若是改进一下,还是可行的,马不耐颠簸,那就让牠们先适应一段时间,然后分段运输,化长途为短途,给马匹休养的时间,应该问题不大。 既然大宋在造船和航海上有绝对的技术优势,那怎么能不好好利用起来呢? 何况,以后如果要去远洋买马,这方面也得先积累经验和技术。 哎,都不是短期能解决的事啊,不过还是先着手培养民间用马市场吧。 既然那么多马不适合做战马,那就干脆先拿来民用! 136.纷纷扰扰 赵孟启长出一口气,再次问到,“在临安城的马,有多少,包括所有御马官马军马。” 郭都监低下头,掰着手指算了好一会,“大约,七千来匹,三千来军马主要分散在三司各军中,御马两千多,其中一千三是种.马,一般不做乘用,两千多官马大多是驿马,每年的损耗很大。” 偌大的临安,快两百万人的城市,居然只有不到一万匹马。 赵孟启麻了,他想卖马,那驿马是不能动的,御马或许能打一丁点主意,还得防止老赵跳脚。 那这样算来算去,只能把主意打到军马上了,反正,临安不是前线,再少一点骑兵也无所谓了。 从哪支部队下手呢? 很快,赵孟启脑海中就浮出了曲墨轩那张粗脸,想起他手下还有一千骑兵。 好吧,老曲同志,只能先委屈你了,得让你做一阵子无马骑兵。 又和郭都监聊了一会,才知道这家伙居然真是个马夫,还是世代养马那种。 他家三四代都在群牧司做打工人,到了他这里,凭着过硬的养马技术,竟然积功成了群牧司的实际当家人,这在大宋官场简直就是奇迹。 不经科举,不是太学,不是荫官,在大宋想做文官,基本是不可能的,偏偏这家伙做到了。 据他自己说,他最擅长的就是繁育,也就是给马配种,可以说,御马院新生的马驹最少一半是他的功劳。 嘿,还真是人不可貌相,简直就是马界月老啊。 赵孟启把这个郭都监深深记下,以后可是需要这家伙为大宋的新马事业做出更大的贡献。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赵孟启怏怏离开群牧司,这时才明白过来,难怪老赵答应的这么容易。 马的来源有了目标后,暂时可以先放着,总得先把马车做出来。 于是,赵孟启又在各个衙署间乱窜,凡是下属有工匠的衙门,一个都没落。 将作监,主管宫室、城郭、桥梁、船车修造等,凡土木工程建造等事都管。 赵孟启去了后,直接让他们拿出名册,然后就拿着笔在上面勾。 不管是哪个工种,只要是需要技术的,凡是上了年纪的,他都要。 将作监的官员看得眼皮直跳,到后来发现大多数是一些老朽后,这才稍稍安下心。 接下来就是工部,军器监,少府监,甚至司农寺都没放过。 喝令他们在三日内,将被选中的工匠送到燕王府后,赵孟启才心满意足的出了城。 回去的路上,经过东池,便看见不少将作监的官吏工匠已经在那里测量数据了,算算时间,准备工作也该做好了,大约过两天就能开工了。 为了尽快完成学堂的修建,赵孟启打算最大限度的动用人力。 当然,肯定不是征发劳役,这时候可是农忙时节,这么做无疑是断了那些被征役百姓一年的生计。 但是赵孟启现在有钱,而且即将有更多钱,所以他打算高薪雇佣。 钱嘛,用出去的才叫钱,留在仓库里,不过就是一堆破铜烂铁。 通过工程手段,将财富转移到社会,在后世算是比较常见的手段了,赵孟启也想试试效果。 于是第二天,临安府就发布了一份招工告示,让临安城更添了几分热闹。 “你听说了吗,燕王要当散财童子诶。” “三百文一天,还包吃,干一个月下来,可就是净赚九贯钱啊!” “活计还简单,只要有把子力气就行,比俺这走街串巷送索唤还容易。” “俺也想去哩,可是告示上面说,优选要那些流民,特别是太湖那边过来的。” “燕王就是仁德啊,之前那帮太湖破落户还天天骂燕王呢。” “这也不能怪他们,谁让那时候谣言满天飞呢,咱们不也信了么?” “是是是,要怪只能怪那些遭瘟的贼秃驴,以前我们巷子那个报晓僧,看起来满面慈悲,没想到却是人面兽心,足足给七户人家下了毒。” “你说这样的人下毒,咱们哪里防得住啊,现在我那个坊里,已经不许秃驴进出了。” “那帮狗官都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了,怎么还不见把报恩寺那帮妖僧千刀万剐啊。” “哪能杀那么快,你没听说么,还有许多奸细没查到呢,都杀了还怎么查?” “我听我大姨他小叔说,好多佛寺都和那些妖僧有牵连呢,我觉得朝廷就该好好查查他们!” “这恐怕不好吧,佛门净地要是总被差役进进出出的,那像什么话?” “呵呵,不查查怎么知道是真的净地还是藏污纳垢之地啊,反正,要是没被朝廷查过,我可不敢再信,更不敢去那拜佛了。” “哎……其实查查也好,咱们也能安心。” 这民间的舆论,在皇城司暗探的引导下,渐渐掀起了对佛门的不信任和厌恶。 许多高德大僧听闻后就坐不住了,收起了之前高高在上的架子,用各种方法去挽回信众的心。 效果是有那么一点点,但各个寺庙的香火依然狠狠的跌落,就连灵隐寺这样的千古名刹都门可罗雀起来。 各寺庙的主持急得满嘴燎泡,要不是早没了头发,这会也该掉落一大片。 他们联合起来,去临安府施压,要官府出面辟谣,可却被告知,知府马光祖去路中巡察了,不在临安,这事没人做得了主。 这早不去巡察,晚不去巡察,偏偏在这个时候去,就连傻子也看得出来是故意躲他们。 找不到临安府的正主,那就去找其他衙门的,反正临安城里衙门多得是。 方丈主持们一合计,便齐齐跑到政事堂所在,被守卫军士拦住后,他们就发挥不要脸的精神,居然在御街上打坐起来,意思就是不见到首相便不走了。 虽然社会舆论对佛门抨击得很厉害,但是对于这些‘德高望重’的大和尚,军士们也不敢动粗赶人,只能干眼看着。 眼瞅着逃避不是办法,董槐只得出面接见了他们。 态度很和煦,也表达了会设法尽快研究研究,好说歹说,总算把和尚们打发了。 可两天过去后,和尚们发现朝廷居然没啥动静,马上意识到,中计了,那董槐分明是敷衍他们。 正当他们琢磨着去求见官家的时候,皇城司带着春风般的笑容登门了。 137.天工院 临安城里的风雨,没有影响到燕王府里的赵孟启。 随着被他从各个衙署收罗的工匠被送来来,赵孟启就渐渐进入了发明家模式。 第一个着手的自然是马车车体的制造,既然是为了制造成奢侈品,那显然是四轮马车要比较逼格高上档次了。 可能说到马车,后世大多数人的印象中,就是欧洲用四轮,华夏古代用两轮,反正电视剧上都这么演的。 从直观的感觉来看,四轮似乎要比两轮先进,那为什么华夏就没有普及四轮马车呢? 是技术不如西方吗?答案显然不是。 早在春秋时,华夏的马车结构就相当复杂完备了,有车轴,有车毂,车轴车毂之间有滑动轴承,滑动轴承分两层,一曰釭,“釭:车毂中铁”,相当于轴瓦,一曰锏,“锏:间也,间釭、轴之间,使不相摩也。” 简单的说,就是车轮和车轴并不是硬连接的,可以做到一个轮子转,另一个轮子不转,便于转向。 用这样技术做出来的四轮车,虽然没有加了转向架的那么灵活,但也算足够使用了。 总的来说,四轮马车华夏古代有,在宋代也不算少见,但和早期各文明一样,没能成为主流交通工具。 原因是路况水平不够和减震技术不行限制了客运发展,地理复杂、畜牧规模不足等原因,又限制了四轮马车的货运发展。 但是作为奢侈品,需要太过在意这些么? 赵孟启现在需要的是解决减震问题,提高转向灵活性,使乘坐更加舒适,并且极尽奢华。 减震嘛,自然使用悬挂底盘,在车轴与车驾之间,利用有弹性的结构连接起来,这个并不难,开始可以用做弓弩的材料,以后则可以用软钢。 还有转向架也并不复杂,不过就是加一个副车架而已,即便用作立轴的材料相对容易坏,只要设计成好更换就行,问题也不大。 一连五天,赵孟启都和这些老工匠们厮混在一起,不但一同完善马车的设计,还将提纯食盐,蒸馏酒精,制作香皂,水泥,焦煤,改进钢铁生产等等这些,他大概知道个一知半解的东西,还有一些科学常识,灌输给工匠们,让他们试验研究。 许多技术其实并没有太超越时代,有些甚至是只要捅破一层窗户纸就可以做到的,或者对现有技术进行归纳整理。 这些老工匠们可以算得上是大宋最厉害的工科人员了,只要赵孟启给了方向和概念,以及对比试验的方法,再不惜投入资金和支持,剩下就是时间问题了。 简单的说,就是用钱砸,向着在后世已经证实可行的方向上不停试验,总会出成果的。 这可比仅仅凭他一个穿越者绞尽脑汁研究,要靠谱多了,他所要做的,就是时不时跟进一下,纠正偏离的路线就行。 最后,赵孟启对这近三百多名工匠开始画大饼。 “在天工院还没建好之前,你们就先在王府里研究,待遇什么的,你们这几天也看到了,每餐有肉是基本的,薪酬你们应该也是满意的。” 天工院就是赵孟启准备建立的技术研究院,地方就在燕王府南边一里外,再过几日也能动工开建了。 一帮老头听赵孟启说完,一个个都激动起来,甚至有几个已经开始热泪盈眶了。 “殿下仁比天高,对老朽等实在恩赐太重,吃穿用度都往好的给,咱这活了一辈子,从来也没敢想过享这样的福,这日子就算是只过一天便立刻死去都值得了,何况殿下还打算以后都如此,老朽这,这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反正就是拼了命,也要完成殿下的交待。”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铁匠这样说着,其他老头也是纷纷附和,用他们最朴素的语言来谢恩和表忠。 赵孟启摆摆手,“说什么死不死的,你们都好好活着,好日子多的是,你们别的事不用多想,一心提高工艺,钻研技术就成,只要出了成果,本王不吝赏赐,奖励最低一千贯起,上不封顶,而且以后还会给你们授官,或者荫官给你们家中子弟。” 这个大饼砸下来,老头们都懵了,做官啊! 该不会骗咱们吧? 不对,燕王殿下就是太子,以后就是官家,君无戏言,他金口一开,那就一定是真的。 做牛做马一辈子,靠着一点手艺赚口饭吃,没想到这临老了,居然还有做官的机会,就算自己没几年好活,也可以给子孙后代挣一个官身。 于是反应过来的工匠们,纷纷下跪磕头,报效燕王之心越发坚定,对研究的热情也是高涨到爆表。 从老头们的反应来看,大饼的效果还算不错,赵孟启略有自得,这便是掌握了权力的好处,不用什么都靠自己拼死拼活,只要合理调配资源,自然有无数人为他效力。 丢完胡萝卜,下面就该适当敲打敲打了。 “但是有一件事,你们务必时刻记在心中,就是保密,今后王府与天工院里的任何事,都不得与外人提起半个字,还有你们互相之间的研究,可以交流心得方法,但是核心秘方一定不能让无关人员知道,这个尺度,过几日孤会列出规章制度,你们不但自己要坚守,而且要互相之间监督,这不是对你们不信任,只是丑话说在前头,免得到时候怨孤不教而诛。” 这时代人也不能说没有保密意识,就比如一些家传秘方,能够几代人十几代人都守得严严实实,只是对影响不到自己利益的事就不会用心了,说不得还会当成谈资与外人显摆。 当然,赵孟启也不会完全寄希望于他们的自觉,还会有其他相应的措施,比如设立安保机构,给这些工匠建立封闭式居住区等等。 对于燕王的要求,这些老工匠也并不意外,他们本就是官府的工匠,以往朝廷也有会强调保密,不过因为公家的事基本没什么秘方的说法,产品质量很大程度靠的是个人的手艺,这就不是三言两语能泄露的东西了。 而且,许多技术秘密往往都是读书人泄露的,美其名曰著书立说,以传后世,可是却传到敌国去了,害得自己一国差点没有后世。 等工匠们纷纷拍胸脯作出保证后,“等天工院建好,本王再给你们挑一批机灵的学徒,或者你们家中有合适的后辈也可以带进来,然后你们都用心好好教,把自己会的本事都教给他们,不用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只要教的好,一样给官职给赏赐,保证是你们几代人都赚不到的。” “殿下放心,老朽绝不藏私,保证教出的徒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殿下如此厚待,我等恨不得掏心掏肺,一点不值钱的手艺算什么,只要徒弟愿意学,就没有我不愿意教的!” “是啊是啊,能让殿下看重咱们这点手艺,是咱们的福分……” p.本来是要详细写技术方面的事,但是想了想,好像有点枯燥,其他书都写烂了,就连自己上本书也写过,感觉这本不是种田流,干脆就略过算了,反正也不算很大的金手指,不会出现太过超前的东西。 所以,写好的近三千字又被我删了,真是作孽,而且思路也乱了,这章惨不忍睹啊,…… 138.学堂工地 四月初一。 赵孟启起身后,黄枸立刻捧着公服上前,“阿郎,今日朝会,现在去的话还赶得及。” 见黄枸一脸期待的样子,赵孟启有些不解,“怎么感觉对上朝这事,你比我还积极啊?” 难道这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么? “阿郎,不算上次和宁门,您可只参加过一次朝会哩,这么久了,总得去一次吧,不然大臣们都快忘了你了。” “忘了就忘了,我又不是行首,要他们记着作什么,估计他们也不愿意看到我,还是不去了,免得相看两厌。” “可是…这套公服做好后,阿郎还没穿过呢,再过些日子,恐怕就穿不了了。” 这些日子,赵孟启发育速度突然快了起来,短短一个月,就高了一寸多,看趋势,还在增快。 即使来了近两个月了,但赵孟启还是不怎么习惯这时候的衣服,虽然华丽漂亮,但穿脱都挺麻烦,讲究颇多。 尤其是上次大朝会穿那朝服,在七八个人的服侍下花了半个时辰才穿好,给赵孟启留下的印象太深刻。 “算了算了,穿个衣服都能累死人……” 黄枸却继续劝着,“不会的,这是公服,不比常服麻烦多少,要不,小的喊钱小娘子进来服侍您穿?” “喊她做什么,让她多睡一会吧。” 想当初,赵孟启时不时就要作弄钱朵,现在变得体谅起来,倒不是什么日久生情,而是他向金钱低头了。 原本一文钱没花‘买’下钱家这么一大块地,赵孟启就觉得自己有些无耻了。 后来住进这庄子后才发现,这分明是一座价值百万贯的园林,那心中仅存的一丝羞耻心,让他有点怪不好意思的,在加上还顺了钱家一本堪称无价之宝的《南华经注》,所以良心发现后,也就不再针对钱朵了,即便钱朵并不领情,时不时还要对他冷嘲热讽一般,他也只是默念好男不跟女斗。 黄枸似乎还有些不甘,拱了拱捧着的公服,“阿郎,真的不去么?” “不去。”赵孟启摇摇头,自行穿了一身练功用的短衫,才似有所觉,“我说黄枸,该不是你想看我穿这衣服吧?” 想起自己上次穿朝服后,黄枸就有一种莫名的兴奋,简直好像那高贵的朝服是穿在他身上一样。 “额…”黄枸被小主子看穿了心思,竟然有些扭捏起来,“小的……其实是我们族里以前连个朝官都没出过,所以……” 赵孟启明白了,自己算是半个黄家的人,那穿着朝服公服也算是了却黄枸的一种心愿。 “嗐,我用得着衣服来显示身份么?我看你就是魔怔了,说来,你是我娘亲的族兄,我其实也该喊你一声舅舅的……” “阿郎别,小的哪里承受得起嘞!” “呵呵,我就这么一说,要是真喊了,说不得是害了你……对了,你族里应该有一些和我差不多的少年郎吧,你让人去问问,愿不愿来王府卫军当兵。” 黄枸一听,大喜过望,“谢阿郎恩典!” “算不得恩典,他们就算来了,我也不会特殊照顾的,到时候一切按规矩来,想升官就得靠自己打拼。” 赵孟启嘴上是这么说,但实际上肯定会觉得自己母族的人更可靠,怎么都会稍微倾向一点,也不能说是任人唯亲吧,只是华夏人天然会有这样的观念。 黄枸其实也明白,所以忙不迭地说,“阿郎能让他们来就是恩典了,王府卫军担负着您的安危,自然不能有那混事的人,他们若是敢懈怠,不用阿郎说,小的就立刻将他们赶回家去。” 赵孟启对黄枸还是很信任的,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便出了房门,练功去了。 等练完功,便如往日一般陪着妹妹吃早饭。 “菫娘,这里住的还习惯么?”赵孟启咬着羊馅包子,随口一问。 没想到却被赵菫丢过来一个幽怨的眼神,“四哥你这些日子只顾着忙,都快不记得菫娘了吧。” “额!?哪里的事,这不是天天都有陪你吃饭么?” “也就早饭这么一会会,然后入夜了也不见回来……” “嗨,我不是就在前院么?怎么了,难道钱朵又欺负你了?” 本来钱朵正高高兴兴吃着馄饨,一听这话就炸了毛,“谁欺负她了!?前天她那只猫跑到树上不肯下来,还是老娘帮她抓下来的!小豆芽,告诉你这混蛋哥哥,我有没有欺负你?” 赵菫现在一点都不怕她,吐着舌头,“略略略……就不。” 赵孟启见妹妹这明显开朗了不少的性子,倒也放下了心,瞟了一眼钱朵,“你这性子,真是只大猫。” “你才是猫!”钱朵挥拳抗议。 这时,一个小黄门进来通传,“殿下,宫里来了信,说是待会丰国公主要来府上,让您准备一下。” …… 赵孟启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赵葙,还有那后面一串牛车载着箱笼,有些无语。 没想到,这丫头还真去找老赵说了,而老赵居然会同意她出宫,真是见鬼。 “四哥,有没有给我准备院子啊?要是没有的话,我和菫娘住一个院子就好。”赵葙笑颜如花。 赵菫警觉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满心疑惑的望向哥哥。 赵孟启看出妹妹的不解,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别怕,葙娘不会和以前那样了,不过要不要和她住,还看你自己。” 其实赵孟启倒是乐意见到有人能陪着赵堇,免得她总是孤孤单单,但是偏偏钱朵和她天生冤家一样,凑不到一块,要是赵葙没坏心的话,倒也算是不错的人选。 “哦……那好吧。”这丫头还是不怎么会拒绝人,特别是别人好言好语的时候。 赵葙很是熟稔般上前拉起赵堇的手,“嘻嘻,那我这个做姐姐的要摆脱菫娘你多多照顾哟。” 在这时,远远又来了两驾牛车,看形制应该是小娘子乘用的。 这又是谁要来? 赵孟启拧着眉,等着牛车驶近,只见上面各下来几个小娘子。 看到其中一人时,赵孟启的心猛然一跳,这轻纱罩面的,不是绾绾还是谁。 还没等他开口打招呼,身后的钱朵,就一阵疯冲过去。 “绾绾姐,乔娘,贞娘,环娘,嫣娘,你们总算来了,这阵子可把我闷死了。” 看这钱朵雀跃的样子,赵孟启一猜,八成这些小娘子都是她的闺蜜,被她请来做客了。 这丫头,还真是忘了自己侍女的身份了…… 赵孟启也就腹诽一下,原则上来说,自己这燕王府还真是钱家产业,而所谓的钱朵侍女身份,估计整个大宋都不会当真吧。 等这群小娘子一一上来见礼,赵孟启只好端正的回礼,毕竟都不熟,只是目光不自觉的在绾绾身上多停留了几息。 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赵菫,发觉她眼神中闪着怯懦,却又隐隐带着期许,想了想,还是没多问。 “葙娘,你也算半个燕王府的主人,待会帮着招呼一下,多看着点菫娘,她可能会有些怕生。” 对赵葙说了后,赵孟启又看着钱朵,“你好好招待客人,我还有事,就先出门了,各位小娘子见谅哈,小王有些庶务,就不奉陪了。” 说完,才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刚才那口吻,就像丈夫吩咐小媳妇一样,天啊,这潜移默化真可怕。 摇摇头,赵孟启赶紧溜。 倒不是他见到小娘子多了会怕,而是真的有事。 走了几步后,又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大门口的莺莺燕燕,这些小娘子,还都挺好看的。 想啥呢?昏君! 往脸颊一拍,心中给自己来了个警醒。 安步当车,赵孟启带着随从侍卫们,来到了东池边的工地。 这里正在平整土地,有些地方打下了界桩,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挖地基。 另外池边池中也有许多人在忙碌着,他们将浅处的淤泥清理出来,堆放到特定的地方,一来是把池子加深,增加容水量,二来是将来好用这些淤泥做种植花木的基土。 整个工地,暂时人还不算多,五六千人的样子,另外还有许多人在别处制砖,采石,以及准备其他建筑材料。 现场管事的是将作监的陆监丞,见到燕王来了,便匆匆赶过来见礼。 “微臣陆封,拜见殿下。” “不用多礼,辛苦陆监丞了。”赵孟启一向对为自己办事的人很和气。 “不辛苦不辛苦,为殿下效劳,是微臣的荣幸。” 官场中,头铁的永远是少数,大部分还是愿意臣服于权力,甚至是巴结谄媚,即便不能讨欢喜,也不去得罪高位者。 这陆封还算正常,说不上不亢不卑,但也保留了适当的矜持。 赵孟启对陆封还算看得顺眼,通过一些了解,知道他是个肯做事的人,这就足够了。 “好好干,本王绝对不会薄待有功之臣的。”赵孟启认为,权力并不是有什么头衔,而是有人愿意服从命令。 那别人为什么愿意听你的,为你效劳呢,还不是因为你可以给他们想要的。 陆封眼中闪着希望的光芒,略有激动,“殿下放心,微臣定当恪尽职守,以最短的时间,最好的质量,完成学堂的修建。” “恩,本王相信你。”赵孟启点点头,“对了,宗室们在哪里?” “宗子们正在东南角担土,殿下可是要去看看?那微臣给您引路。” “不用了,你忙你的吧,多注意点施工安全。” 将陆封打发后,赵孟启抬脚从东池边绕着,来到了东南角的作业地。 离着不远的时候,就看见一群穿着锦衣的宗室子弟,摇摇晃晃的挑着两个土筐,往低洼处去。 没办法,这时候许多工作都只能靠人力,效率也低。 赵孟启停下脚,回忆起小时候见过的工地,虽然也没啥机械,不过运砂土的翻斗车还是有的。 这东西应该没什么技术门槛,回头让工匠们试着造一下,应该问题不大,若是能用上,好歹提高一些效率。 赵孟启再次走近了些,发觉这二十多个宗子,都是一幅苦不堪言的样子。 原本华丽的衣袍上遍布泥土污迹,有些甚至破了不少地方,挑着担子一步一摇的挪着,不时将扁担换到另一边肩膀,却又疼得呲牙咧齿,却又咬咬牙继续坚持。 由不得不坚持啊,不完成规定任务,会没饭吃的。 这群小到十二,大到十六的童工,显然是赵孟启的手笔。 美其名曰,亲手建设自己的学堂,正是他们的第一课。 其他学没学到不确定,这劳作的苦,和挨饿的痛,倒是学得很透彻了。 赵孟启给钱小胖丢了个眼色,然后钱小胖便笑呵呵的喊了起来,“殿下恩典,哥几个先歇歇,且都过来,殿下有话和你们说。” 139.宗室现状 赵孟启这一大帮人,才出现的时候,宗子们就已经发觉了,只是心中有怨气,假作看不见而已,何况还有五六个监工拿着鞭子四处巡梭着,哪敢轻易放下担子。 虽说不至于真的挨鞭打,却有不少奇奇怪怪的惩处,饿肚子是基本的,还有洗马桶、倒夜香、关紧闭、伏地挺、绕圈跑…… 这些宗室,不能说都是大富大贵,但起码衣食无忧,仅仅就是饿上一两顿都受不了,所以很容易就屈服在了赵孟启的淫威之下。 听到钱隆的喊声后,宗子们如蒙大赦,飞快将肩上的扁担卸下,随手一丢,接着大多数就不管不顾就地一坐,甚至有几个干脆就躺下了,一边揉肩捏腿,一边呼呼喘气。 若是从前,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小郎君,恐怕就是鞋子不小心沾上泥点,都能皱着眉嫌弃半天。 赵孟启看着这一幕,不禁心头一笑,能有这么大的转变,看来自己这熬鹰般的法子还算管用。 老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赵孟启想要有作为,没有强大的嫡系力量怎么行,而且最好还是亲手培养这种。 而在家天下时代,宗室无疑是皇权的最铁杆拥护者,假如皇权没落,甚至亡国,那他们的处境或许比普通百姓还要惨。 何况,宗室无疑是这个时代受教育条件最好的人群,书读得好不好另说,起码每个人都必须读,这在文化素质上就比较符合赵孟启的要求了。 而且以大宋的宗室制度来说,也不用太担心宗室会有谋朝篡位之举。 历史上几乎每个朝代都有藩王作乱,唯有大宋没有发生过,内部算是十分稳定,这不得不说封爵制度起了非常大的作用。 就拿这皇子封爵来说吧,不管是前面的唐,还是后面的明,皇帝的儿子必定是会封亲王的,而且还是世袭罔替那种,然后亲王的其它儿子大多会封郡王,又是世代相承那种,依次下去,越滚越多,这一点在大明尤为突出。 宋朝的皇子也最终会封王,但并不是一步到位,一般都是给个较低的爵位或者职位,然后是和官员一样的慢慢迁转升级,只是不用像官员那样‘打怪’攒经验。 而且这个王爵仅止于本人,而子孙无问嫡庶,以其中最长一人,封公,其余子孙不过是承荫入仕,为环卫官,然后以序迁转,与异姓贵官荫子入仕一般,必须历任年深,排资历,方特封以郡王。 这个‘环卫官’可不是搞环境卫生扫大街,意思是比如左右金吾卫上将军、大将军、将军、中郎将、郎将,这些在唐时的军方重职,在宋代沦为彻底的虚衔。 宋代倒是也有可以世袭的‘嗣王’,神宗开了先例给他亲叔叔封了个嗣濮王,后来孝宗有样学样,设了个嗣秀王,赵昀过继的次数多了一些,设了俩,‘嗣荣王’和‘嗣沂王’。 就这四个嗣王,也不是能传给儿子的,当代死后,要么就是空着,要么就是从同辈宗室中挑人继承。 另外,大宋也有异姓王,还不少,不过绝大多数都是死后追封的,比如岳飞后来被追封为‘鄂武王’,活着受封并不多,其中最显眼的应该就是一个太监,广阳郡王童贯。 童贯应该是史上太监的巅峰了,毕竟有‘复燕’大功嘛,神宗有遗训“能复全燕之境者,虽异姓,亦可封王”,让他捡了个大便宜,不过也没得好下场。 其他宰执大臣也有封公的,当然也是不能世袭的。 总的来说,宋代的封爵制度虽然不是很完善,但有其先进性,对封爵的严格控制,从而限制产生庞大寄生阶层。 不像明朝那样亲王子都封郡王,以致国家有数十位亲王、数百郡王,带给国家无比沉重的负担。 而且与明朝那样把宗室当猪养不同,宋朝的宗室还是比较自由的,可以有其它职业,也可以参加科举,即便做到宰相的也有,只是严禁触碰军权。 不过赵孟启显然有点不一样的想法,他认为,从军和掌握军权,可以看成两回事。 没错,赵孟启想把宗室子弟收拢到自己的王府卫军中来,他就是喜欢做这种作死的事。 他环顾一圈,找了个土堆,上去踢了两脚,感觉还算结实,便一屁股坐了下去,伸手指着地上七零八落的宗子们,“伍琼,去把他们都喊过来。” “好嘞,耿直跟俺来。” 说着,伍琼和耿直两人就呼喝起来,“都别装死了,快起来……到殿下那边列队…娘的,耳朵聋啦……” 伍琼才不管你是不是宗室贵胄呢,稍敢迟疑,便是抬脚就踹,耿直学着他,也没客气多少。 没多久,在两个蛮子的‘武力’驱使下,二十多个宗室在赵孟启面前稀稀拉拉的站成几排。 赵孟启扫了一圈,“贾季呢?怎么没见他?” “殿下您忘了?前天他说想跟着造马车,你不是答应了么?”钱小胖提醒道。 拍拍脑门,赵孟启自嘲一笑,“嗐,忙糊涂了,现在想来,肯定是这小子受不住这里的苦,寻机脱身,倒是不小心让他钻了个空子。” “那要不要把他喊回来?” “罢了,就让他在工匠那厮混吧,也算给贾相公一个情面。” 赵孟启摆摆手,随后抬眼看到原右军巡使方鲁,“这方脑壳怎么也在?我记得只让他暂时管理宗室来着,没让他也干活吧。” “回殿下,是他自愿的,听说是他觉得自己以前偏听误信,对殿下有愧,所以……” “哦,他这是自罚悔过啊,那挺好的。” 赵孟启接着一一看过去,一群宗室里,最显眼的就是赵鹤云,不止是他年纪大,身子高,也属他比较有精神,除了衣服脏乱了些,倒是没什么狼狈疲累的样子。 “鹤云兄,这些日子下来,可有什么感想?” 赵鹤云听到燕王对自己的称呼,不禁愕然,再有这莫名其妙的的问题,让他感觉福祸难料啊。 燕王该不会是坐稳了位置,准备把自己这些参加过皇子试选的人,都统统找个罪名处置,以免除后患吧。 果然,自古以来凡是争储后的失败者都没有好下场。 140.忽悠宗室子弟 自从和宁门事件后,大家都意识到了这个燕王的心机城府,也从那一窜窜人头上,知道他杀起人来绝不手软。 畏惧之心就油然而生,这也是宗室们即使吃苦受累也不敢反抗的主因。 心中把事情往坏处想着,赵鹤云依然努力保持着镇定,长身而出走出队列,揖手拜礼,“回殿下,微臣确实感受颇深,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以前我以为只要一心将圣贤书读好,便足以安身立命,现在才知道,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若是离了百姓供养,恐怕就该饿死了。” 没想到能听到这么一番话,赵孟启不由眉头一挑。 或许这赵鹤云免不了有迎合自己之意,不过也算是真心思考过这个问题。 接着他把目光投向赵孟关,“魏表兄,你呢?” 明明过继改姓了,偏偏还要被喊‘魏表兄’,这不是故意打脸么? 可是赵孟关不敢表露一点不满,恭恭敬敬回答,“回殿下,不才斗胆揣测,大约殿下是要我等明白,做人该严守本分,不可有非分之想,即便是自己应得的,也当脚踏实地,凭自己的努力亲手实现,而不是投机取巧。” 看来这赵孟关是真的很害怕啊,这话恐怕连三分真心都没有。 但赵孟启只是略略点头,又看向赵孟颒,“你觉得呢?” “回殿下,小弟以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饿其筋骨,劳其体肤,曾益其所不能,或许殿下希望我等成为有用之人,所以对我等有所锻炼。” 赵孟颒似乎已经考虑好了,所以回答得很快。 这答案也让赵孟启对他有些刮目相看,这是瞎蒙,还是真的看出了自己的用心,如果是后者,那这小子倒真是个人才了。 赵孟启想着,脸上依旧不置可否,抬手指着赵孟曦,“你呢?有什么感想?” “小人不敢想…”赵孟曦脱口而出,又发觉有些不对,“小人的意思是,三位哥哥说得都对,小人愚昧口拙,如今只知道唯殿下之命是从,不需要多想。” 呵呵,这家伙真是够卑微的,要知道这时候用‘小人’做自称,也就是自认与对方的地位天差地别,而他话语中投诚表忠之意更是明显。 其他宗室见他这么没骨气,心中万分鄙夷,呸,软脚虾!不配姓赵! 赵孟启扯着嘴角,笑了笑,看着其它人,“你们呢?” “殿下为了小人,真是用心良苦,小人定不负殿下期许,努力做一个对殿下有用之人……” “小人也是,小人也是……” “殿下英明神武,一定会是千古一帝,我等能追随殿下,那是十辈子修来的福分。” “殿下说往东,小人绝对不往西,今后全唯殿下马首是瞻!” “小人并无其他心愿,只愿能为殿下牵马坠蹬,百死无悔……” 有着前面四人做榜样,后面不管是邯郸学步、东施效颦也好,还是融会贯通,发扬光大也好,总之就一个大方向,跪和舔。 这? 难怪前世良好青年的自己,到了这里就变得无耻了许多,原来根子在这具身体上啊。 这姓赵的,骨子里就带着无耻的基因嘛…… 赵孟启控制住自己捂脸的冲动,强作镇定,伸出手虚按着,“咳咳……好了,你们的心意,我都有所了解了,先听我说几句。” 等所有人安静下来,赵孟启就开始忽悠神功。 “你们来试选皇子,那说明心中对那个宝座多少都有些期盼的……” 这话刚一出口,便把所有宗子都吓坏了。 “微臣不敢!” “不才罪该万死……” “小人昏了头,请殿下饶恕啊……” “好了!先听我说。”赵孟启厉声一喝,止住这群人的请罪讨饶,“我没有追究之意,说起来,这事还是我的主意,你们别怕,我可没有成为暴君的想法。” “正所谓,天命有常,惟有德者居之,但谁才是真正有德者呢?我想即便是圣人复生,恐怕也得抓瞎。而史上许多自认为有德者,便将这天下视为麋鹿,竞相追逐。他们的手段或许各不相同,但往往在这追逐的过程中,带给天下的却是灾难。” “当然,这在乱世时都是无法避免的,但一个王朝建立后,对帝位的传承就该定下规矩,讲究的就是一个平稳有序,让天下不生祸乱。” “在之前,朝野上下对我这个皇储大多抱有疑虑,觉得我挑不起这江山,加上我这出身也并不是那么名正言顺,这些,我也能理解,所以我才劝父皇冒着皇权有失的风险,搞了这个试选。” “所以你们即便参加了,也不用过于害怕,我认为这是一种正当的竞争,起码没有带来什么祸乱不是么?” “人嘛,野心也好,志向也罢,若是没有进取心,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所以我不觉得这是一种罪,当然,使用不正当手段来达成的不算!” “换回来说,既然我光明正大的赢了你们所有人,得到了大宋的储位,你们就当心服口服,不要心存怨望仇视与我。” 说到这里,赵孟启停顿下来,扫视着众人。 “殿下,小弟心中绝无怨望!” “殿下之聪明才智,品性人格都远远胜过微臣,微臣如何敢不服。” “不才以前没有自知之明,如今方知,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殿下才是真命天子!” “绝对心服口服!小人对殿下那是一千个服,一万个服,全家服!” 赵孟启再次摆手,“好了,你们的心意我知道了,虽然这个储位只有一个,我得到了,你们自然就没戏了,但是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进取心还是要有的,这世上依然还有许多建功立业、名垂千古的机会嘛。” 宗子们听到这话,两眼直冒问号,这燕王说的是啥意思? 141.卫军第一批士兵 宗子们满心疑问,但没人开口,只是定定的看着赵孟启。 赵孟启清清嗓子,“我大宋对宗室还是很宽容的,只要有那个本事,便是宰相也做的,当然,考虑到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舞文弄墨,科举之途也并不容易,所以我打算,给你们开放另外一条路,从军,在沙场上求取功名!” 宗子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宗室不得触碰军权,可是祖上传下来的铁律啊! 燕王怕是疯了吧! “殿下,你难道一点都不怕在将来,掌军的宗室拥兵自立,造反作乱么?”有人忍不住问出了声。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拥有皇家血脉的人,似乎比一般人会更向往当皇帝,而且要是造反也更加拥有号召力。 赵孟启自然也明白这点,他知道让宗室涉足军队,有利也有弊。 可是他知道,即便是北宋末和南宋末那样乱糟糟的时候,也没见有宗室举旗自立的,说明几百年的宗室制度实行下来后,一般赵氏子弟对当皇帝的兴趣,没有其他朝代的宗室那么强。 甚至是除了‘斧影烛声’这件难以确证的事外,大宋的皇位传承也没发生过什么惊心动魄的事。 因此他觉得不需要对宗室过于防备,而且退一万步来讲,如果真的出一个可以谋朝篡位的猛人,对大宋来说,也未必是件坏事,毕竟如果历史不变,这大宋没多少年了。 而且他打算仿照后世的经验,对大宋的军制进行改革,在使其增加战斗力的同时,也绝对不会沦为某些人的私军。 说起私军,其实大宋南渡以来,许多军队都有不同程度的私军化,经过朝廷这么多年努力,已经改善了许多,但依然存在。 这些也是赵孟启需要慢慢解决的事,但现在没必要说出来。 “本王不怕,若是真的能让你们带着军队造我的反,那也是我的无能!” 这话说得很平淡,却让宗子们深深感受到了赵孟启强大的自信,甚至有种霸气凛然。 “你们当知道,我是立志要有一番作为的,我既然要了‘燕’这个封号,就已经决心将陵寝修在燕山,否则宁可死无葬身之地!” “想要达成这个愿望,那必然是要强军的,但这个光靠我一个人的努力是做不到的,你们身为赵家子孙,可有志气与我一同努力!?” 说完,赵孟启便平静的等着宗子们的答复。 宗子们都迟疑不决,不知道燕王到底是真心,还是在玩花样引他们上钩。 赵鹤云犹豫了许久后,带着一丝期盼,“殿下确有北伐之心?” “此生之志,九死不悔!” 赵孟关咬咬牙,“殿下真心让我们从军?不怕我们有二心?” “不怕!相对来说,我更怕被异族灭国。” 赵孟颒似乎还有些顾虑,“殿下,如小弟这般文弱之人,从军有何用?我这手,能提笔,却难握刀。” “文弱?你有我以前文弱么?即便是现在,从外表来看,你的身体也该比我强吧。就算真文弱也不打紧,练就是了,咱们祖上可是实打实的军人,难道练起来会不如那些泥腿子么?” “这?殿下说得有理,世上无难事,只要有心人!”赵孟颒有了一点信心。 “何况,军中除了能上阵的勇士,也一样需要谋士、后勤、管理这些文职,别怕没有用武之地!咱大宋带兵的进士官都一抓一大把,你放心就是。” “小弟明白了,之前是小弟想得狭隘了,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小弟不愿再做书生,只愿追随殿下,光复河山,中兴大宋!” 嘿,这赵孟颒说是不做书生,但话里还是一股书生气。 接着赵孟曦挥起拳头,“对对对!小人愿意追随殿下,创下万世伟业!” 随即,剩下的宗子也踊跃表达从军效忠之心。 赵孟启心里清楚,这些人其实未必都像嘴上说的那样乐意从军。 虽然朝廷没有如前代那样厚待宗室,但出身让他们具有比普通人更多的优势,稍微努力一点点,就能过的很舒服。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有志向的,愿意躺平安享富贵的,应该才是多数人的选择。 只不过他们真的害怕赵孟启,万一逆了他的意,说不定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何况这挑泥担土真不是人干的活啊,太受罪了! 对于赵孟启来说,这些人现在是不是真心没关系,只要进了大熔炉,自己就有信心将他们炼出来,大不了,就多一些炉渣而已。 “很好,既然大家都愿意为了复兴大宋而努力,那本王就欢迎你们加入燕王卫军!”赵孟启一脸满意欣然。 没想到,自己的嫡系武力第一批士兵,居然是这些皇储竞争人。 宗子们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全都欢呼雀跃起来,他们不知道的是,将来军中的训练,比这挑土担泥要苦上十倍! 已经忽悠进了军中,那就没必要让他们在这里熬了,一声解散后,二十几个宗子立刻就往在王府中的居处跑去,那精神头,一点不像累坏了的人。 果然是精神力量可以克服一切啊。 看着跑得没影的宗子,赵孟启感叹着,却听钱隆有些幸灾乐祸道,“这帮傻小子,以为军中的日子就好过了?呵呵,天真!” 钱隆刚进殿前司那会,要是赵孟启不出宫,他就得在军中训练,也算吃了些苦头。 赵孟启睥睨望着钱小胖,“天真?小胖啊,你以为你就不用去军中了?告诉你,等招满了兵,我就亲自在军中坐镇,不把你这身肥肉减掉,我就不姓赵!” “啊!?”钱隆傻眼了,“不…不对啊,殿下你之前可没说过这事,我胖是天生的,这怎么减得掉,殿下不要啊,姐夫……” “啥!?谁是你姐夫?”赵孟启横了他一眼,便不再搭理,抬脚往王府走去。 钱隆郁闷着,暗恨自己老姐没用,天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居然还没把殿下拿下,真是白长那么好看了,还好意思称为临安第一美。 见他愣着,伍琼经过的时候,故意撞他一下,“小胖子真是尽想美事,还想做殿下的小舅子……” “你个穷鬼!关你屁事!还敢撞我,看我不收拾你!” 钱小胖原地跳脚,无能狂怒了一番后,不由开始想着,该如何让姐姐早点和殿下睡到一起去。 142.燕王府属官 赵孟启慢悠悠的往回走着,发现前方有人伫立于道旁,仔细一看却是方鲁。 身上衣袍很是脏破,却明显收拾整理了一番,竭力维持着读书人的仪态,远远便向赵孟启揖手行礼,只是微低着头一直没有开口。 赵孟启走近之后便停下脚步,好奇看着方鲁,“方翊善,你可是在等小王?” 方鲁好似这时才下定决心,“殿下,微臣是来请罪的,以往太过自以为是,又无知盲从,对殿下多有误解,还无礼顶撞,现在回想起来多有惭愧,深觉己身浅薄,实在无颜再领受官职俸禄,因此特向殿下请辞,以回乡闭门向学,重新领悟圣人之道。” “辞官?这倒是稀奇,只听过别人跑官求官的,倒是少见主动求着要辞官的,你可要知道,若是从我这里辞官,可就相当于自断仕途,你所有抱负都无从实现了。” 只要不出意外,未来的几十年里,都会是赵孟启执掌大宋,也就等于没人会给方鲁翻身的机会。 方鲁显然也是明白这点,但是他觉得自己已经得罪了燕王,即便没有再被针对,但一样也只能顶着个闲职,碌碌无为的煎熬着,与其这样,那干脆长痛不如短痛,回家吃老米算逑,起码还自由一点。 于是苦笑着,“殿下已经是燕王,翊善一职也非微臣这才薄德浅之人可以担任,所以这忠王府翊善,无名无实,还是裁撤为好。” 嚯,原来是嫌官‘小’无权啊。 这方脑壳虽然性格执拗了些,但这功名心依然很强烈,这辞官之举或许有灰心丧气的原因,却也未必没有以退为进向自己求官的意图。 不过,这是不是变相的在向自己表示效忠啊? 试他一试,“真的要辞官啊,那真是可惜了,原本还打算让你担任监察御史呢。” “啊!?这…这…”方鲁结结巴巴,被燕王这话砸得眼冒金星,“监察御史?” “是啊,看来我得重新物色人选了,哎…”赵孟启故作遗憾。 只见方鲁一咬牙,深深一躬,“殿下,微臣觉得这御史一职,或可胜任,请殿下让微臣试试。” 果然不出所料,听到御史之职,这方脑壳连读书人的矜持都不要了。 “不辞官了?” “微臣不敢辜负殿下青睐!” 赵孟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继续戏耍,“那好吧,你的资历太低,只能任监察御史里行,以后分管监察兵部事宜,当然,这只是你的兼.职,你真正的主职是燕王府兵曹参军事,在另一个参军到任前,统管王府卫军名册出勤记功等事宜。” 王府兵曹,相当于小兵部,只是燕王的属官,但是赵孟启为了将来有别于现行官制,故意不划品级,而且在成熟以前,基本不会有专职属官,最少也挂上一个朝廷正经官职来,不然在官.本位的时代,很难招揽人才啊。 方鲁有些意外,这就意味着,以后自己就贴死燕王系的标签了,在官场上有利有弊,稍微想想后,觉得也没什么不能接受,便答应了下来。 “殿下这王府属官,可是仿照唐时来设置的?” 方鲁之所以这么问,是大宋的王府可不会有六曹参军这样的设置,便是其它寥寥几个属官也是习惯性空置。 赵孟启随口道,“算是吧,大约和天策府一样,目前只有你一个属官,在架子搭起来后,或许才能调整出具体的设置。” “微臣明白了,往后定当尽心竭力,报效殿下!”方鲁从燕王的话中,隐隐听出暗藏雄心的味道,心中有些兴奋,将来肯定少不得施展抱负的机会。 “朝廷的任命得等上些日子,但王府中没那么多讲究,今日你先去休息,明日早点来见我,卫军的募兵事宜就要靠你来操持了。” “微臣遵命!” 进了王府后,方鲁告退,黄枸迎了上来。 开府之后,黄枸就成了王府大总管,要忙的事情多了起来,一般也就不陪侍着赵孟启出门了。 “阿郎,周国殿下和钱小娘子她们正在芙蓉园开诗会,说您若是回来得早,便也过去一趟,说是客人都很倾慕您的诗才。” 诗才? 我有个屁的诗才。 “算了,一群小娘子玩耍,我一个大男人去算啥,别传出什么不好的言语,坏了人家小娘子的清誉。” 黄枸听了却不以为然,人家敢来显然就不担心这事,“阿郎,这个不要紧的,府上不会有人敢乱嚼舌头的,放心放心,何况,小娘子也在呢,也吩咐小的一定让你过去。” 若是不加姓或者其他,单单只称小娘子,那便是特指赵菫。 赵孟启联想到早上的时候,妹妹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发觉这段日子确实有些忽略她了,那趁着今日无事,便多陪陪她也好。 “好吧,我更衣再过去。” 143.蹴鞠 芙蓉园是王府后宅的大花园,花繁草茂竹满园,山石嶙峋而又玲珑透瘦,亭台廊阁错落有致,尽显富贵典雅。 名为芙蓉,自然也少不了种满莲花的溪流水池,不过现在还不到时节,池面空空的,不时有些鱼儿嬉戏时会荡出碧波,也有一番生趣。 几道曲廊从池面架过,连着池中一个水榭,其中正有一群如花少女或坐或立,只是气氛似乎有些沉闷。 表面上说是诗会,起初还提着兴致,各自吟作了几首小词后,便都变得兴趣缺缺下来,只是说着一些闲话打发时光,而大多人还时不时的瞅一眼园门方向,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赵菫抱着猫儿,缩在席案后面,忽闪着眼睛不停观察着这些比自己大几岁的漂亮姐姐们。 心中却冒着问号,不是说要谈诗论词的么?怎么不继续了?一点都不好玩呀,还不如看蛐蛐打架。 赵葙和她并排坐着,悠然磕着盐炒西瓜子,感觉这有些诡异的气氛甚为有趣。 钱朵倒是没有察觉这些,正拉着胡贞与俞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似乎要把这阵子攒在心中的郁闷都发泄出来。 宋代的女子,相比于明清时,受到的束缚要少许多,整体的社会地位还是比较高的,特别是官宦权贵家的小娘子,她们的生活圈子并不狭窄,并不是只藏于深闺之中,她们还会打马球、蹴鞠、逛庙会、踏春观光,去闺友家中游园饮宴,娱乐活动也是十分丰富多彩。 可惜钱朵‘沦落’为侍女之后,便没有再享受到这些乐趣了,所以憋坏的她,趁着最近赵孟启对她态度转好,便自作主张的给闺蜜们发去了邀请,至于诗会嘛,就是个名头。 原本她还担心这些闺中好友会不来,毕竟赵孟启的名声即便在最近有所好转,但也依然算是声名狼藉,尤其是荒淫好色这一项,似乎没什么事例可以拿来洗白,还是会吓住许多小娘子的。 倒是没想到姐妹们居然都如约而来了,这让她喜出望外,而她对诗词书画这些安安静静的娱乐,本来就不算太有兴趣,大家不谈论了她也不以为意。 “听说前几天,赛关索和黑三姐扑了一场,到底是谁胜了啊?” “黑三姐。”胡贞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钱朵大咧咧的,并未感觉异常,遗憾着唏嘘哀叹,“哎!可惜不能亲睹这一巅峰之战……” 赛关索和黑三姐两人是女相扑手,时人称之为女飐,所表演的女子相扑甚至比男子相扑还受欢迎,毕竟相扑穿得少,两人较量时,更是将动人身姿展露无遗。 另一边,绾绾冷眼旁观,对钱朵这引狼入室而不知的行为只感到哭笑不得。 这些小娘子,可不是因为和钱朵姐妹情深才特意来替她解闷的,一个个都醉翁之意不在酒。 想到这,不由心中一愣,那自己又是为什么会答应前来呢? “绾绾姐。”谢云乔悄悄贴到绾绾耳边,“好像朵娘还是完璧诶,那坊间还总说燕王耽于酒色,这明明是造谣中伤,我就说,能写出那样诗词的人,怎么可能荒淫嘛。” 谢云乔并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不过少女与少妇总是会有些微妙的差异,而心思敏感的人并不难分辨。 绾绾诧异的看了看谢云乔,倒不是惊奇她能看出钱朵完璧,而是口气中明显向着燕王。 “你很喜欢燕王作的诗词?” 谢云乔眼中似有星星冒出,“是呀是呀,可惜除了那首临江仙,还有几对楹联,就没有听到燕王的其他大作了,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见到他,让他再作几首……” 绾绾心中不禁失笑,原来这谢家小娘子倒是与其他几位不同,是冲着诗词来的,而不是冲着燕王本人来的啊。 那自己又是冲着什么呢? 是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应该不是,或许,只是单纯的来道个别吧,这一去,以后应该没有再见之时了。 那边,钱朵依然畅谈着,“前面寒食节的蹴鞠也未能去观看,也不知道过些日子的乾元节能不能弥补这个遗憾,贞娘,环娘,嫣娘,要不咱们和往年一样,组社去争标如何?” 柳环赶忙摆手,“不了不了,咱们都到了出阁的年纪,哪里还能任性,家中必然是不许的,何况,总不能像去年一样,又去和男人去争竞吧。” 蹴鞠和后世的足球有些相似,在大宋可以说是‘国球’,从太祖太宗时起,就是上到皇帝,下到群臣黎民都十分热爱的全民.运动。 李彦邦和高俅二人甚至凭借球技精湛,讨得道君皇帝欢喜,一个做到了宰相,一个做了太尉。 蹴鞠有对抗性的竞赛玩法,也就表演性质的花式玩法,一般女性都是倾向于花式,但钱朵这个另类偏偏喜欢争胜。 不过随着年纪渐大,恐怕以后是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钱朵被柳环拒绝后,又将满是希翼的目光移向另外几人,可看到的都是摇头。 俞嫣见她一脸失望难受的样子,心有不忍,“不若咱们就在园中玩一会吧,也算给朵娘解解馋。” 胡贞和柳环下意识的又往园门方向张望了一眼,然后看看身上的衣服,“咱们这样,也不方便呀。” “蹴鞠好啊,正好我那有许多新的蹴鞠服,咱们大家身量相差不大,尽可穿得。” 这时赵葙雀跃起来,在宫里时,她便常常带着宫女一起蹴鞠,只是地位相差太大,那些宫女也没那么多心思花在这上面,所以她总不尽兴,如今遇到机会,自然是不会错过。 于是在赵葙和钱朵的喧哄之下,最后连赵菫在内的八个小娘子,都一一去改了发式,换好了蹴鞠服。 内穿着较为严密的里衣,外罩宽敞的轻衫,再用锦带缚住肩背腰臂等处,薄薄的秀罗裙里,是方便运动的裤子,脚腕处还缠着一圈圈的绣带,头上一律改成了朝天髻,尽显英姿飒爽,神采飞扬。 赵菫年纪最幼,身型也瘦小,这蹴鞠服穿在身上,略显的大了些,不过有锦带缚绑后,问题也不大。 从她脸上洋溢的笑容来看,她对这项运动也是十分向往。 正好八个小娘子,于是分作两队,开始竞赛。 球场不用很大,一块方圆两丈的草地便够了,和后世不一样的是,球门不是设在两端,而且也只有一个,就在场地中央,插上两根丈高的竹竿,中间有一个两尺见方的孔洞,便是球门了。 钱朵站于球门之下,将十二瓣香皮缝制而成的皮球抛高,然后开始争球。 蹴鞠,不是很注重力量,讲究的灵巧和控球技术,要保证球不落地的情况下,将其挑高踢进球门中。 一时间八个小娘子倒是玩得十分高兴,欢声不断,气氛十分炽烈。 只是过了两刻钟后,赵菫变得丧气起来,她虽然很有热情,但以前并没有玩过,根本不懂任何技巧,想要抢球都抢不到。 即便赵葙和绾绾照顾她,故意把球传给她,但是她根本控制不住,刚刚一碰球就让它落地了,次数多了之后,自己一方的成绩落后了许多,她便十分自责起来。 绾绾再一次将球轻轻挑起,送到赵菫面前,但是这次她却不愿再尝试着控球了,而是摆着手,“我不行的,我不行的……” 144.绾绾道别 赵孟启走进芙蓉园时,便听到娇笑声不断,凭着耳尖,他甚至听出了妹妹兴奋的喝彩声。 “绾绾姐好厉害!” 不是诗会么? 怎么会如此热闹!? 揣着好奇心,他独自往声响处走去。 绕过一处假山,他便不由愣住了。 只见一群彩衣绣额的小娘子们,欢欣鼓舞的围成一个松散的圈子。 圈中,蒙着面纱的绾绾,衣带飘飘,裙裾纷飞,一颗八宝绣球,不停高高飞起,然后落在她身周,再被她用身体任意的地方再次击高,头、肩、背、胸、膝、腿、脚等等没有不能用的。 跳跃运动中,那面纱不禁时时被掀开飘起,而这恍惚中绽放出来的容颜,却让赵孟启为之痴醉。 似乎察觉到了赵孟启那热辣的目光,绾绾心中一突,下意识的往这边看来。 “呀!” 兀然出现一个男子,不由让绾绾大惊。 皮球落下,径直砸到她面前,但她却顾不得去管。 众位小娘子这才发现了不对,顺着绾绾的目光,也都看见的立在假山旁的男子,大都被生生吓了一跳。 只有赵菫,惊喜的撒开腿,犹如一只乳燕,向赵孟启投去,“四哥!你回来了呀。” 敞开怀抱将赵菫抱着,赵孟启嘴上却埋怨开来,“慢点,慢点,这摔着了可怎么好……” “嘻嘻,四哥不会让我摔到的。”赵菫用额头蹭着哥哥的下巴。 “好啦好啦,快下来,有客人在呢!”赵孟启拍拍妹妹的后背,把她放了下来。 随后牵着赵菫往小娘子们那里走去,“真是抱歉,打扰你们玩耍了。” “哼!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人家玩得高兴的时候就来搅局!”钱朵叉着腰,满脸不高兴。 这时候,几个娘子也反应过来了,不觉间都用着火辣的目光盯视着赵孟启。 赵孟启不禁打个寒颤,这些小娘子看自己,仿佛就像狼在看猎物。 她们想干嘛? 这时候,谢云乔眼珠一转,娇声道,“燕王殿下,您既然知道搅扰了我们,那是不是该做点补偿啊?” “补偿?”赵孟启很是不解。 谢云乔狡黠一笑,“对呀,就是补偿,也不要其他,您就随便作个五六首诗词便好。” “诗词?还五六首?”赵孟启愕然,然后耸耸肩,“谢小娘子可是高看我了,我哪有那个本事。” 说完,牵着赵菫往水榭那走去。 小娘子们也随着走进了水榭中,分席坐下,却依然目光炯炯的看着赵孟启。 这时候,迟钝的钱朵也察觉出不对劲,自己这几位闺中好友,似乎对赵孟启那混蛋有什么企图啊。 估计在场中,也只有她一个人现在才反应过来。 大宋朝最尊贵的燕王殿下,已经到了议婚年纪,之前宫中就已经传出了张罗的消息。 如果在以前,各个显贵之家因为赵孟启的地位不稳,有所犹豫,但和宁门之后,大家都确信他已经铁定要继承大宋江山了。 于是,家中有适龄女子的人家,都在想方设法的攀上燕王这门亲事。 偏偏在这个时候,钱朵还傻不愣登的给几家小娘子发来邀请,这岂不是天赐良机么。 赵孟启坐下后,扛着这些仿佛要将他穿透的目光,感觉有些口干舌燥,强做镇定的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刚要送到口中喝,却被赵菫悄悄扯了扯袖子,附耳道,“四哥,她们好像都想做我嫂嫂诶。” “都想?”赵孟启的意思是,绾绾也想么? 不过赵菫可没意会到,“应该是吧。” 赵孟启不由心中一乐,其他就算了,只要绾绾一人,便胜过人间无数。 那边,谢云乔还不愿意放弃,坐了一会后,继续追问,“殿下,您就满足一下小女子的心愿吧,四五首不行,一首总是可以的吧。” 赵孟启一阵头痛,最近为了天工院的事,大脑完全转为了理科模式,想的都是科学!哪里还记得起什么诗词啊? 也不是不记得,就是一时间理不清楚脑海中那些诗词,到底是什么年代的,万一偷诗偷到‘前人’头上,那岂不是尴尬得很。 因此就一个劲摇头,“不行啊,真的不会作诗,谢小娘子,你就莫要再为难我了。” 可他这话,似乎小娘子们都不信,纷纷莺声燕语催求着。 “殿下,俞嫣初次登门作客,您总得有些许招待吧,一两首诗词而已,可不算过分哟。”一边说着,水汪汪的眼中,尽是妩媚。 柳环不甘落后,扬起如花似月的容颜,轻启樱唇,“殿下可是嫌弃我等啊?” 胡贞好似含羞带怯,语带哀求,“我的好殿下,您就行行好,给奴家作上一首嘛。” 这声音酥酥麻麻,让赵孟启仿佛全身过电一般,汗毛倒立,鸡皮疙瘩差点落满地。 差点就要答应,可是又一想,这要是遂了她们的愿,岂不是等于释放出错误的信号么? 倒不是他真的不好色,只是一来他觉得这身体年纪还小,二来可不想自己后宫太乱,诱惑太重。 所以仍然硬起心肠,“真是抱歉了,小王实在是不会作诗啊。”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绾绾开了口,“殿下,这次妾身前来,一是感谢前次维护之恩,二是来说一声道别。” “道别!?”赵孟启大惊,“若初你要去哪?” 失神之下,甚至脱口喊出了绾绾的闺名。 所有人都被赵孟启这话吓了一跳,随即都瞪着复杂的眼神,在他和绾绾两人身上探寻着。 绾绾的内心,也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了一下,差点窒息,但想到临别心愿,还是在众人犀利的目光中稳住了心神。 “妾身要回祖籍,完成先父的遗愿,因此临行前,很想知道,您上次念的那句,是否有整词。”绾绾语气很淡然。 赵孟启知道绾绾的祖籍就在平江府,其实离得不远,不禁放下了心。 “就这个啊,我以为多大的事呢,我念给你听便是。”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却道故人心易变。”绾绾呢喃着念了一遍,又颦起了眉,“下半阙呢?” 赵孟启洒然一笑,“等再见之时,你便知道了。” 再见? 没有再见了! 好吧,半阙也足矣了,就像人生,总是难以完满。 绾绾垂下头,没有再说话。 145.招兵 傍晚,赵孟启陪着钱朵,将她这些闺蜜送出府外。 倒不是连晚宴都不舍得招待,而是因为燕王府在城外,这些小娘子得赶在城门落锁前回临安城。 告别时,谢云乔与胡贞几人看赵孟启的眼神,无一不是充满了幽怨与不甘。 但赵孟启恍若无觉,只是保持着主人家应有的礼貌和微笑,“招待不周,还望小娘子们海涵。” 见他这无动于衷的模样,柳环忍不住有些小性子发作,一跺脚,扭腰转身往牛车走去,“走啦走啦!” 心中叹着气,几个小娘子蹲了万福告辞,先后上了牛车。 后面沉默着的绾绾,走到车辕边就要上车时,一个没忍住,暮然回首望向赵孟启,眸中似有千言万语,终究只是化成微微一蹲。 车夫挥动鞭子打出一个脆响,两头并列的老牛迈开了蹄子,拉着宽大的牛车吱呀吱呀上了路。 车厢中,沉闷了许久,小娘子们的眼神却总是时不时瞟向绾绾,带着妒忌和防备,想要质问,却没有立场。 最后还是谢云乔打破了僵持的气氛,“绾绾姐,你回老家后,什么时候再回来啊?” 显然其他几人也很关心这个问题,立马都竖起了耳朵。 绾绾哪能不明白这几个贵家小娘子的心思,觉得没必要让她们多误会,便摇着头道,“这次回了吴江,应该此生都不会离开了。” “啊?为什么啊?”柳环有些不解。 “先父有一生死之交姓刘,乃是吴江大族子弟,年轻时两人一同投军,情同手足兄弟,后来在我刚出世不久,先父便与刘世伯约定婚姻,已行文定,下月,我便满十六周岁,到了约定行大礼之时……” 绾绾淡淡的解释着,无喜无悲,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般。 …… 赵孟启并没在绾绾回乡之事上想太多,潜意识还是后世人的思维,不过就是回趟老家而已。 却忘了在这时代,车马很慢,书信很远,‘生离’和‘死别’其实相差不了多少,不但再难相见,甚至音讯全无。 他在那天稍微休息半日之后,第二天开始又忙碌了起来。 最首要的事就是征兵,想要对大宋做出改变,手中没有一支绝对的武力,那一切都只会是空想。 说起来,大宋此时账面上的兵力有六十多万,主要由禁军,驻屯大军,厢军,土军,弓手组成,禁军又分为三衙直属和各州禁军。 驻屯大军最初是五支,分别由韩世忠、刘光世、张俊、吴玠和岳飞统领,当时就是抗击金国的绝对主力。 等局势稳定下来后,赵九妹和朝中大臣自然不甘心军权旁落,经过一系列整编和重组,最后形成了沿边十支驻屯大军和三衙直属这十三支主力部队,总共差不多在二十万人左右。 真正能打仗的也就这十三支军队了,其他各州系将禁军、不系将禁军,基本上等同于杂役军,大部分被官吏所私占用,负担各种工作,偶尔能剿匪平叛和维持地方稳定,和厢军地位差不多了。 这里面过于复杂,不是几句话能理清的,但赵孟启要对整个军制做出改变,最好的方法就是先以王府卫军的名义,建立一支新军样板,试验成熟之后,再去转变其它部队。 于是,他一出手就要招募五千人,这可把满朝文武都给吓坏了,要知道临安所有驻军名义上有十万,但由于调动频繁加上缺额,实际不过七万左右。 等弄清楚招兵要求为十四至十六岁,大臣们才稍稍放下了心,他们认为这都是些半大孩子而已,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形成作战能力的。 最近皇城司的人频频出入于各个寺庙,将敛聚来的钱财源源不断的运往燕王府,因此也有些大臣以为燕王这是钱多了咬手,再给自己找玩伴呢。 虽然手中差不多有两千多万贯了,但赵孟启招兵时给出的军饷,并没有招工那么离谱,主要是防止引起其他军队的不满。 大宋执行的是募兵制,当兵就是一种终身职业,军饷在历代中算是最高了,不过这正俸发放起来就很复杂了,有货币、布帛、成衣、粟米,另外还有赏赐和军功。 概括来说,大宋前中期花在一名精兵身上的钱,大约一年是四五十贯,但此时米价差不多是之前的两倍,所以现在主力军队一名士兵一年要花费一百来贯。 因此赵孟启按照这个基数,略微加了一点点,定下了,“正俸六贯,其余吃穿用度由军中全包,节赏与军功不低于其他诸军。” 这个收入对临安普通市民来说,不算很有吸引力,毕竟平均每个人一月的开支就在五六贯钱了。 但是对流民和贫民来说,就是天上掉馅饼一样,尤其是半大小子力气还没长成,偏偏饭量却是惊人,丢到燕王军中,不但管饱,而且还能给家里补贴不少。 更重要的是,燕王定下了规矩,服役满十五年后,可以自由退役。 于是燕王卫军所在的军营外,挤满了应募的人。 p.感冒了,今天只有一章,哎,全勤也没了,哭唧唧…… 146.军制改动 燕王府的南边三里之内,原本就有好几个军营,其中两个是殿前司游奕马军寨,一个水军寨,一个右军马步兵寨,一个教场。 不过因为燕王的关系,原本马军司在城里的龙卫、云骑、武骑三个指挥合在一起,将营地换到了其中一个游奕马军寨,赵孟启为了方便就称之为‘龙骑营’,还解释说是三个指挥各取一个字,公平! 还有一个游奕马军寨就置换给了皇城司亲兵营,有一千多名士兵,这个不靠河的水军寨没动,驻扎着三百多名水兵。 最后剩下的大校场,自然就成为了燕王卫军营,但是原先的营房显然满足不了五千士兵的需求,如今隔开一块地方正在加紧施工。 由于是从零开始构建一支军队,赵孟启也并不是一次性将五千人招满,第一批只挑了五百个人。 原本按照大明军神戚继光的说法,最好的兵源应该是老实肯吃苦,见识少服从性高的农家子弟,但赵孟启依然将识字作为最重要的条件。 因此在这五百人里,有一百多来自临安城里的‘市民’阶层,近两百是临安禁军家庭,还有近两百是太湖流民,勋贵子弟,宗室子弟,夹杂这一些其他阶层,偏偏文官家庭的十分稀少。 看起来像是大杂烩,但少年兵有一个优点就是可塑性强,只要有合适的练兵方法,要练成精兵似乎并不难。 最起码赵孟启自己看起来是信心满满的,可是他有军事经验么? 其实他唯一的军事实践,就是读书时候的军训了,但得益于后世信息的发达,作为一个军事爱好者,许多军伍常识还是比较了解的,想要纸上谈兵是没啥问题。 另外就是,这个时代那些有关军事的书籍,对他来说不是秘密,闲下来的时候认真查阅浏览过,大致也有了概念。 至于最后能把兵练成什么样子,那就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此时,五百少年新兵在两百名‘教官’有些粗鲁的调教下,猬集成一块站着,有些不安的看向校场正北的点将台。 这些教官都是赵孟启从皇城司、马军和殿前班直中找来的,全是识字的小军官,用来辅助自己练兵。 五百新兵超豪华的配置上两百教官,这种严重浪费资源的事,在这个时代也就赵孟启做得出来了。 台上,曲墨轩站在赵孟启身边,黝黑的粗脸上写满了郁闷。 之前燕王请他来的时候,虽然觉得让自己这个‘朝廷重将’来操练几百个新兵,纯属千里马拉犁,大材小用了,不过还是欣然而来。 没想到,到了这之后,燕王却给了他一个教官团顾问的头衔,说是要自己亲自来操练,让他从旁辅助就好。 不是他曲墨轩看不起燕王哈,这军伍之事可不是聪明就有用,许多规定和细节,都是在战场上用鲜血和人命换来的,这要是随便乱搞,后果可不堪设想。 可燕王如今一副执拗的样子,那就先让他吃吃瘪,撞撞南墙算了,等他认识到练兵的难处,那等我接手后,他岂不是更加看重自己? 没错,等着就是,估计燕王现在就麻爪了,下一步该做什么都可能搞不懂。 曲墨轩多少带着一点看赵孟启出丑的心态,抱着胳膊,看向燕王,“殿下,人都齐了,下面该如何,还请示下。” 没想到赵孟启胸有成竹,“练兵嘛,无非就是建军、训练和作战的几个方面,涉及兵员选拔、部伍编制、旗帜金鼓、兵甲器械、将校任用、军礼军法、作战阵列的编成保结及其同训练等。” 老曲闻言一愣,看来这燕王还真有所准备啊,说得倒是没啥不对,不过估计和那些大头巾一样,也就是泛泛而谈。 然而听到赵孟启继续说,“这选兵嘛,我之所以要求异于其他部队,乃是有我自己的打算,这个以后你慢慢就会知道,现在完成了这一步,那就是部伍编制了,在这上面,我也要和现行兵制有所差别。” 大宋的军队组成很复杂,因此在军队编制上,也没有统一标准。 大致上是“百人为都,五都为营,五营为军,十军为厢”,都分马步,马军设军使、副兵马使,步军设都头、副都头, 一营也就是一指挥,设指挥使、副指挥使,算是基础作战单位了,班直中的班,地位等同于营。 然后军设都指挥使,也称军主,以都虞候为副,再往上的厢其实不常设,老大也叫都指挥使。 后来又演变成了“队、部、将、军”四级,军设统制、统领,将设正将、副将、准备将,部设部将,队设拥队、押队、旗头一类的头目。 可能是改革不彻底,也可能是朝廷故意的,反正这新旧两种编制法,在不同军中执行不同,甚至两套编制并行。 这在赵孟启看来是不能接受的,他认为军队的组织架构,就该清晰明了,所以这两种编制,他都不打算采用。 “老曲,传令下去,让教官们将新兵们分成六人一伍。” 曲墨轩先将军令传达完,才不解的向赵孟启询问,“六人一伍?” 他当然会奇怪了,名为‘伍’,那不该就是五个人么,为什么燕王偏偏要搞六个人? “对,六人,作为最基础的建制,作战时,伍长可以将手中力量分成三份,分别处于左中右,应该是最利于兼顾指挥了。” 对于正常人来说,当面左中右应该是最容易适应的思维方式。 曲墨轩对这个想法不置可否,又问,“那殿下在后面的编伍上也有不一样啰?” “是的,两伍一伙,共十二人,三伙一排,三排一连,别设连长、连教导,三连一营,别设营长,营教导,直属伙,传令兵,总计大约三百五十名战兵,到时再配属后勤,文职,便可作为独立作战单位。” 曲墨轩想了想,细节上与现行编制有点区别,但一营的人马与其它部队的营相差不大,燕王想试试倒也不是不行。 “那后面的编制呢?” “后面嘛,大约是三营为一团,三团为一旅,三旅为一师。基本上,一师就是一万人,可以独当一面了。” 赵孟启这个编制名词,看起来都是后世所用,但其实华夏军伍早就在使用这些编制单位了,不过人数有些区别罢了,只是在唐时,团比旅大,一旅是一百人,一团是三旅,这个算是赵孟启为了自己的习惯改动的。 可以看出,赵孟启这是有意效仿三三制,但毕竟是冷兵器时代,还是更加考虑实际作战需求,这个编制肯定需要实战来考验及完善,但当前用于练兵还是可以的,起码老曲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而且这样的编制,有利于将来扩编,一个伙有两个伍长,很容易加入新兵后裂变成两个伙,还能保持一定程度的战斗力。 p.感冒严重起来,难受得一批,这章可能枯燥了些,但总得交代一下,下面就进剧情了,不知道啥时候感冒才好,这几天大家就别等更了,攒一下再看,对不起了。 147.同名而已 燕王征兵之事,在临安城中就如投石入湖,激起了几圈涟漪,也就没多少人在意了。 反倒是那半阙木兰花令,似乎成了全民热点,不论庙堂衙署,还是市里坊间,都少不了听到人们谈论这个话题。 官员之间见面,公事之余,顺口便能谈起,“……却道故人心易变。仅仅四句,却仿佛道尽爱恨怨离,让人愁肠百结啊。” “这燕王不过十五,即便有男女之事,也该只是浅尝吧,怎能写出如此透澈之词?” “这?……只能说妖孽的世界,我等凡夫俗子很难懂。” 虽然赵孟启被恶蛟附身的谣言似乎被洗清了,但那令人侧目的诸多表现,依然让许多人在背地里称其为妖孽。 “哎,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某那犬子,如今都十六了,四书五经也算粗读了一通,但作出的诗词,简直连打油诗都不如,不堪入目啊。” “莫攀比啊,东坡公不也说过,惟愿孩儿愚且鲁嘛,这儿孙不聪明也有不聪明的活法,咱们辛苦攒下些家当,再使点力气给他们谋个像样点的荫官,也够他们一世逍遥了。” “哈哈哈,静春兄言之有理啊,到公卿就不奢望了,无灾无难就很好了……” “嘿嘿,难怪你没让令郎去应募燕王卫军啊。” “你家那个不也没去么,彼此彼此,哈哈哈哈……” 大臣们的后宅中,对燕王和他诗词的讨论更是热切,一众将要出阁的小娘子们,不管以前是不是喜欢诗词,如今都化身为狂热文学爱好者。 “原以为燕王志在四海,心中只有王霸之气,只会作那浪花淘尽英雄,未曾想,他对儿女情思之事竟然如此细腻,由此想来,他必定是个体贴深情之人……” “呀,小妮子满面春.情,该不是想到什么羞人之事吧。” “嘻嘻,大姐不说二姐,难道你就没有动心么?也不知道是哪个,昨日一觉醒来,枕头和被褥都湿了一大块呢……” “哎哟……还有这事?慧娘还真是与众不同呀,春梦亦留痕。” “不许说!不许说!我才不信就我一人听了这词以后做春梦的,你们光打趣我,可就不厚道哦。” “也是哈,不说这个好了,如今满临安城,还有几个小娘子不把燕王视为梦中良人。” “可惜上次和宁门时离得太远,都没看清燕王长什么样子。” “你好歹还见着一眼,做起梦来还有点影子,不像我,梦里只有一团金光……” “真羡慕胡贞、柳环和俞嫣几个,不但去燕王府作客,而且燕王作词的时候就在当场哩。” “你说的是胡侍郎、柳通议和俞太常他们家的小娘子么?……这就羡慕不来了,谁让咱们几家父祖官职不够高呢,哎,想想也气人,她们家已经够富贵了,还要和咱们抢燕王。” “燕王正妃奴家是不敢想了,能做个侍妾也是好的……” “哎……你说这正妃是不是已经被那钱朵定下了啊?” “看起来是,不过听说,燕王这半阙词是专为一个名叫‘若初’的小娘子所作哩。” “哦?还有这种事?对哟,人生若只如初见,明晃晃就把名字镶在里面呢,假如我是这个若初,岂不是要飞到天上去了?……不行了不行了,光是想想,就全身燥热得不行……” “这若初到底是何方神圣啊,能让燕王如此一往情深,难道还能比钱朵那妖精更好看?” “那就不知道了,在场的那几家小娘子对此守口如瓶,所以无从得知这若初是何许人也。” “哼!要是让我知道这若初是谁……” 小娘子们七嘴八舌,都是满满的羡慕嫉妒恨! 已经启程离开临安的绾绾,不知道燕王不过短短几句词,就让她变成了整个临安少女们的公敌。 随着半阙残词风靡临安,在各个青楼瓦舍不断被传唱,许多人都在四处探究这个神秘的若初。 太学中,几个年轻的外舍生聚在一起,似乎要为某人送行。 “恭喜维桢兄啊,此次回乡洞房花烛夜,来年开科又是金榜题名时,快意人生不过如此,真是羡煞我等。” 被恭喜之人姓刘名治字维桢,二十岁左右,文质彬彬,风流倜傥,此时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欢喜之色。 “哎!梦麟兄的好意,治心领之,不过这实在没什么好恭喜的,那姜家乃是粗鄙武夫之家,而且破落许久,能将女儿养成怎样,不问可知了,相貌什么的我倒是可以不在意,但温婉贤淑都不能指望的话,这样的妻子娶来有何意思?” 见刘维桢满脸丧气,不似作假,沈梦麟倒不知如何接下去了,过了一会才讷讷道,“如此女子,不娶也罢。” “我也不想娶啊,可此事由不得我,家父严令必须娶,而且我祖父也是同样的意思,我怎敢违逆?” 刘维桢的家族,可以说是吴江最大的豪族了,他父亲一辈五兄弟各个不凡,大伯刘修仁为现任平江府知府,二伯刘修义是户部员外郎,他爹刘修礼是老三,走的是武途,为东南第三将雄节第十一指挥指挥使,兼任安吉州统制司统制,名义上辖制安吉州所有驻军,四叔和五叔也在其他地方为官。 安吉州原本叫湖州,三十多年前才改的名字,也在太湖边,与平江府相邻。 像刘家这样的大族,那家中规矩必定严厉得很,小辈若是敢忤逆,那简直就是找死。 所以听得刘维桢如此一说,其他几位同窗感觉不便在这个话题多谈,便有意岔开话题。 沈梦麟嘴一转,说道,“克恭,前几日你便说要将那木兰花令下半阙续出来,可有眉目?” 陶克恭悻悻然,“嗐,别提了,是小弟年轻了,倒是想了不少句子,可都不过是狗尾续貂罢了,燕王大才真是深不可测啊!” 王翰缄大笑,“哈哈,续不了就续不了吧,诗词不过小道尔,我等要修习的都是治国平天下之学……” “酸!翰缄兄你这话是真的酸,上月你不是写了许多诗词送与那绾绾品鉴么,这会就说是小道了,可是那绾绾没有搭理你啊?” 刘维桢似乎也从将娶糟妻的颓丧中摆脱出来,故作讥笑。 王翰缄假作生气,“维桢兄你这就不厚道了,生生揭人伤疤啊,话说,你与那绾绾见过好几回了,着实令我艳羡,她可是真如传言中那般艳绝天下啊?” “真有什么好艳羡的。”刘维桢嘴上说得似乎没什么了不起一样,但脸上的骄傲之意却遮掩不住,“那绾绾的面纱,据说只为心仪之人摘下,若不是这次赶着要回乡,想必再过上些日子,我便可一睹其真容了。” “啧啧,真是可惜了……”陶克恭一嘴话梅味。 刘维桢却装了起来,“诶!这有什么好可惜的,虽然那绾绾说不上是风尘女子,但想要与我等读书人相配,那也是抬举她了,若不是看她有几分才气,想着红袖添香也是件雅事,我都懒得多看她一眼,待我重来临安之时,略施手段,便能将其收入后宅。” 这逼言逼语,让几个同窗脸上都不怎么好看,恨不得把鞋子脱下来呼他脸上。 要知道临安城中不知道有多少年青士子,将绾绾视为最佳红颜知己,甚至都梦想能跪倒在其石榴裙下,这刘维桢仗着有财有势,经常出入五间楼、丰乐楼这样的奢侈场所,以点茶诗会为名,确实召唤到几次绾绾,但大家才不相信绾绾会对他青眼相看呢。 不过又好像没法反驳他,王翰缄便再次岔开话题,“你们说,这人生若只如初见里的这个若初,该是何等天仙啊?能令燕王为之倾倒,起码都比临安第一美的钱家小娘子还漂亮吧。” 这时刘维桢愣了一下,“若初?嘶……这词居然还有别的说法?” “维桢兄你居然不知道?”沈梦麟讶然,随即给他解释了一下。 刘维桢半带自言自语,“原来如此啊,难怪我之前总感觉很奇怪,我要娶的那姜家女儿,闺名便是若初。” “呀!不是吧,维桢你媳妇被燕王看中了!?”王翰缄惊呼。 陶克恭也火上浇油,“那可就完蛋了,燕王可是心狠手辣得很啊,咱们太学的胡学长和周学长二人可是前车之鉴啊!” 沈梦麟心有戚戚状,“这可如何是好啊?男子汉大丈夫,怎么都不能将自己妻子相让吧!” 刘维桢被几个同窗你一言我一语的,吓得脸色惨白,最后紧紧掐着发抖的大腿,自我开解,“不会的,不会的,应该只是同名而已!” 这话说完,他似乎真的想明白了,“没错!一定只是同名,那姜家女出身低微,如何能见到燕王,何况粗鄙的武夫能生出什么好颜色的女儿,怎么可能与钱家小娘子争艳,让燕王对其钟情!?” “是么?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 “原来只是虚惊一场啊,哈哈哈,怪吓人的哈。” “能与燕王爱慕的女子同名,想来那姜家女也不能太差吧,维桢兄说不定有意外之喜呢。” “是啊,是啊!”刘维桢表情十分僵硬,暗恨自己刚才装得太过,引得几个同窗故意吓唬自己。 幸亏自己反应过来,不然就要出大丑了。 呸,同名而已,世上多得是同名之人。 p.稍微好一点了,还是一章,但字数比较多点。 148.梅雨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四五月的江南,进入了梅雨时节,大半日子都是见不到什么阳光的。 偶尔会暴雨如注,但更多是毛毛细雨缠绵不停,如飞絮,似烟雾,温婉恬静。 顾青迈步走出衙门,踩在冲刷一新的石板路上,仰起头,俊美的脸庞迎向雨丝,希图能将脸上的阴郁洗去。 近两个月来,为了新佛牒之事,他承受了太多压力,有来自民间的,更多却是朝堂的。 虽然燕王的策略很有效,皇城司在具体操作时也动了许多心思,但这种从他人身上割肉的行为,注定不会太顺利。 佛教根基深厚,影响力无处不在,对于新佛牒政策,和尚们并非甘心接受,即便在情势所迫下给了钱,依然会使尽浑身解数给皇城司找麻烦。 就算祭出了‘有奖举报’这个杀器,有效阻止了僧尼在明面上使坏,可却防不住他们背地里施放暗箭。 民间的口碑,顾青可以不在乎,毕竟皇城司以前没有,也不需要好名声,但来自于大臣们的攻讦与弹劾,却对皇城司造成了实质性的打击。 就在昨日早朝,右相董槐向赵官家奏请,敦促官家应当象越王勾践那样振作起来,要设法自强,勉励边将,加强边防,提拔人才,不拘升迁的旧法。 这个施政纲领虽然算是老生长谈,但如果能切实施行的话,对改善大宋的政局也是有效的。 然后他又郑重提出,当前有三害不利朝政,一是宗室亲戚不奉法,使朝廷失去威信,二是执法大吏久于其官,擅作威福,三是皇城司不管理士卒,士卒骄横。 也就等于是说,董槐认为具体的行政就该从除三害入手。 宗亲不奉法,在皇权时代是普遍存在的,大约也就是轻重之差,而此时也确实比较严重,不过约莫也有影射燕王的意思。 后面两条,特别是第三条,完全就是骑在皇城司脸上输出了。 虽然碍于燕王,大臣们不会直接对新佛牒政策说三道四,但旁敲侧击,从别的地方抓毛病,也足以给皇城司当头棒喝了。 虽然赵官家并没有当庭表态,但事后还是给顾青发了一份满篇严厉训斥的敕令,命他严格约束皇城司所属。 单单只是赵官家的训斥,即便让顾青灰头土脸,但撑一撑也就过去了,他更担心的是后续来自于文臣们的集体针对。 “嗒…嗒……” 马蹄声唤醒了雨中沉思的顾青。 亲从官牵着两匹马来到他身后,“提点,我们要去哪里?” 顾青翻身上马,将斗篷的帽兜翻罩在头上,紧了紧束带,“去东卫营。”一夹马腹,蹿了出去,融入了雨雾中。 赵孟启暂时还没有给燕王卫军立正式番号,因为军营设在城东,另外也有东宫之军的涵义,所以被大多数人简称为燕卫或者东卫。 到了军营,虽然顾青有随时可以面见燕王的令牌,还是经过了严格的关防查验才得以进入。 当他徒步走到校场时,便看见一个个豆腐块一样的方阵,整齐的列在雨雾之中,阵中的士兵犹如雕像一般,挺直地站立着,一动不动。 阵列之间,戴着金色袖标的教官,手持教鞭游走巡梭着,但凡发现有士兵动作不规范,闷头就是一鞭。 两个月下来,五千兵员分四批招募,第二批是在第一批训练十天后,同样也是五百人,靠着以老带新一对一,很快也适应的训练节奏,接下来的第三批就是一千人,最后一批三千人。 前面三批两千人还好,都满足了识字要求,到了最后这批,就有大半不识字了,需要等度过新兵期后,再进行识字教育。 点将台中间,燕王面对着士兵,同样也是站得板正,除了眼睛,身体其它地方也是一动不动。 赵孟启并没有在军中搞人人平等那一套,反而实行严格的等级制度,但并不妨碍他用以身作则来带兵练兵。 军中所有的训练方法和战术动作,都是他参考曲墨轩这些老将的建议后亲手制定,并且身体力行带头示范。 从招兵第一天开始,赵孟启基本就没有出过这个军营了,他个人的训练强度是所有人里面最高的,这也是没有任何新兵敢有怨言的原因。 在赵孟启身后,是曲墨轩和常庚等宿将,他们比较自由,并不需要陪同训练,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在观察,发现问题后便向燕王提出建议及意见。 老曲现在看向赵孟启的目光中,全是钦佩及赞叹。 起初他对燕王的训练方法很不以为然,就像现在这个立正,傻傻呆呆一站就是半个时辰,都不知道这玩意练了有什么鬼用。 可渐渐他发现,包括立正在内,这些军姿,队列,行进等看来简单而枯燥的训练,都有着非常细致的规定,严格的标准,追求的就是整齐划一,令行禁止。 看似毫无用处,但不过短短半个月时间,就能让一个普通人蜕化成为一个兵,这个成长速度,让老曲等宿将为之惊叹不已。 两个月下来,即便是最后一批入营的,也最少经过了二十天的严格训练了,只要口令一下,所有人都能立刻下意识的做出相应的行动。 如臂使指一般,迅速而流畅,这样的效果,以往只有在那些顶级精锐的部队才能做到。 也是在这个时候,老曲才理解燕王为什么把识字放在首位。 事实证明,就理解学习能力来说,识字的少年完胜不识字的,不识字的许多人连分左右都比较吃力,所以即便是在一对一的帮扶下,最后这批新兵在训练进度上要相对落后不少。 还好燕王别出心裁的将战术动作进行了分解,让新兵更加容易理解掌握。 而且还编写了一本简洁明了易操作的训练手册,随着训练的深入不断完善改进,那以后再练新兵时,只要照着做就是了,简直就可以源源不断的练出优质新兵。 就在老曲思绪百转时,顾青已经登上的点将台,赵孟启早也看到了,但依然没动,直到计时的线香燃尽熄灭。 “全体都有!稍息!” 赵孟启发出口令,随即台前专门用来扩音的二十名教官齐声大吼,将命令传遍全场。 唰的一声。 五千士兵动作犹如一人,将右脚横移,双脚与肩同宽,两手交置于背后腰间,转为站立休息姿态,却依然昂首挺胸。 这一幕让顾青狠狠震惊了一把,瞠目结舌,这是练了不过两月的新兵!? “以暂一连为排头,跑步出营,十里行军跑!” 命令一下,由教官辅助指挥,一个个连级方阵,间隔着陆续向营门口跑动,这时候阵型稍微有些乱,但还能维持大体模样。 顾青看得一愣一愣的,差点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却听到了赵孟启的声音。 “顾顾问,有事?要是不紧急的话,我先去洗个澡,这该死的天气,汗水混着雨水,一身黏黏腻腻……” p.感觉还能再码一章 149.三分皇城司 用冷水将自己冲洗清爽,赵孟启这才长舒一口气。 擦身穿衣,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像万事都有人服侍的皇子。 入营没带侍女奴婢,这两个月来,除了洗衣服,生活上的事基本都是他自己亲力亲为,有点回归前世的状态。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做人既要享得了福,也要吃得了苦,何况这也不算吃苦,顶多算是做回正常人。 洗完澡后,其它都还好说,就是这满头长发有点难干,曾经也想过剪掉,但顾忌到自己的身份,只得作罢。 随手绾了个马尾,来到了外厅,顾青正平静的喝着粗茶。 “你找到军中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赵孟启坐下,端起满满一大碗姜汤,喝得很粗犷。 顾青等他喝完,“新佛牒的事,微臣已经基本办妥了,钱财也都运到了王府中,账册过两日便能整理出来呈交殿下过目。” “你办事我放心。”赵孟启摆摆手,“方才看你神情,是朝中有什么变故?” 随即顾青把昨日朝会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 赵孟启眉头微皱,轻声嘀咕,“难道哥不在江湖,他们就真把我忘了?” “殿下您说什么?” “没什么,哈,说来都怨我,不过这帮秃驴也挺有能耐的,逼得董婆婆都坐不住了。” “以微臣看来,即便没有新佛牒这档子事,董相也早就对皇城司有所不满了,加上如今御史台凋零,让他对朝局把控有些吃力,约莫也有敲打一下皇城司,好为他所用吧。” “他有这么大胆子?” “其实也不能说是为他所用,应该是希望皇城司能够适当的给他提供消息。” “哈,也真是难为他了,这董婆婆为官还是不错的,可惜没啥铁杆支持者,这首相做得不上不下的。” 赵孟启感慨了一句,便开始说正事,“既然他想收拾皇城司,那就如他所愿好了,算是对他执政的一种支持吧。” “啊?!”顾青傻眼了,这燕王殿下怎可如此薄情寡义,刚用完就要丢? “顾问啊,先别急,慢慢听我说。”赵孟启没想到顾青这么不经逗。 顾青只好收敛起苦色,“那殿下您说。” “我是这样想的,不如趁此机会,把皇城司一分为三,原本保卫皇城等杂务依然留给皇城司,另外把监察百官这一部分,分割出来成立调查司,然后不再局限监察朝官,而是扩展到全国,在路一级设置分站,比较重要的州府也设置站点,最好能做到掌握整个大宋内部的重要情报,包括民间和军方。” 赵孟启这话,让顾青惊骇莫名,“殿下,这如何使得,先不说官家会不会允准,但朝中大臣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这权力太大了!” “放心,明面上肯定要低调一点,这本就是个秘密机构,另外这个调查司也只有侦查权,没有执法权,说白了就是个包打听。”赵孟启淡淡说道,好像就是临街摆个小摊一样。 顾青思索了一会,明白了赵孟启的意思,就是把调查司当成眼睛和耳朵,放到大宋的每个角落。 等于就是藏在暗处,而且增强了无数倍的御史台。 如此一来,调查司必然无比庞大,即便没有执法权,也依然具有惊人的力量。 “殿下,要把调查司摊这么大,需要的钱粮和人员如何解决?” “恩,也不是要一步到位嘛,先在临安搭起架子,明面上的职责就是缉查奸细,这个没人能反对。接下来,等天工院研究出来的产品成熟,我打算将商号开遍整个大宋,到时候调查司依托着商号铺设过去就是了,这样经费也由商号的利润来提供,至于人员嘛,除了骨干,大可以采用线人模式,大概思路就是这样,具体细化可以慢慢来。” 见赵孟启已经有了思路,顾青暂时也就不再深究,“那殿下说的另外一个司是干什么的?” “最后一个就是军情司,简单的说就是把细作派往敌国,收集一切可用的情报。必要的时候也要执行刺杀、收买、破坏、扰乱等等任务。” 皇城司原本也有这方面的职责,不过不成系统,没有什么太大的作为,今后赵孟启却是要着重加强。 顾青对这事就没那么大的反感和担忧了,反而显得很期待。 接着赵孟启把这方面的设想以及一些建议,与顾青进行了比较深入的交流。 不管有没有用,靠不靠谱,反正赵孟启搜肠刮肚,把前世通过媒体得来的谍报知识,像说书一样讲给顾青。 顾青越听越惊奇,不但眼界大开,也激活了思维,有了许多感悟,顿时将燕王惊为天人,心生膜拜。 然后赵孟启进到里屋,翻出一本手写的小本子丢给顾青,“这个你拿回去研究研究,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启发。” 这是赵孟启凭着印象,根据锦衣卫及军统的组织结构草拟的,而且还有挑选、组织、训练、安排、使用情报人员的一些方法。 虽然不算完善,但足以给顾青提供大量的借鉴,将军情司和调查司的基本构架搭建起来。 “皇城司呢,就交还给林押班,让他自己安排,你彻底退出来,然后军情司与调查司暂时都由你掌总,不过以后肯定要分割的,这个想必你也明白。” 顾青点点头,这两大机构要是掌握在一个人手里,没有哪个皇帝能够睡得安稳。 “微臣自然晓得,还请殿下尽快物色调查司的人选,微臣也好专心将军情司搞好。” 果然,顾青还是愿意选择对外,或许在他看来,这才是真正的建功立业。 150.即随本心 屋外的雨,忽然间疾骤了起来,雨珠打在窗棱上,啪啪作响,溅散成碎末,随风一裹,飘进了厅中。 赵孟启此时的心中翻江倒海,“绾绾她就要成亲了!?” “殿下您不知道?”顾青大愕。 赵孟启脑子有些乱,茫然看着顾青,“我应该知道?” “那为何您还作了那阙木兰花令?” “有关系?不就是半阙词么?” 顾青哭笑不得,“我的殿下,您要是不知道绾绾要成亲,为何说什么变心之语?” “这!?你是说,你以为我是在知道她将成亲才作的词?”赵孟启是真的傻了。 他哪里会想到,不过就是偷了一首词而已,竟然会引起这样的误会。 顾青也傻了,这词如此哀怨悱恻,任谁听了也会往情伤上面想啊,他从坊间听到这词的时候,才意识到燕王应该是很喜欢绾绾,同时也以为燕王是在‘失恋’,所以才没有主动去提起这事,毕竟这等于是往伤口撒盐嘛。 要不是方才谈完正事后闲聊,赵孟启随口问了一句他知不知道绾绾的近况,他压根就不会往这事上扯。 这他娘的就是剽窃的报应!? 赵孟启心中懊恼,随即甩甩头,“那她成亲的日子是哪天?” “殿下,您该不会是想去抢亲吧!?这好像有点……”顾青说着,瞟了一眼燕王,见他满脸不耐,立马改口,“殿下,这事有点难办啊,男方也不是一般人家,要是光明正大的抢,怕是要惹出大是非,不若…” 说到这里,顾青顿了顿,随即一咬牙,“不若微臣派人去,把男方悄悄做了……” 说完,顾青的内心就开始崩塌了,以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好人。 “你说什么呢!?”赵孟启瞪着眼,满是震惊,他也以为,顾青是个忠实的圣人门徒,“我何时说要抢亲了!?” “您没有这意思?呼……那就好,那就好。”顾青讪讪,同时也大松了一口气。 赵孟启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欣慰一笑,“顾问啊,你很好!” 莫名其妙的夸赞,让顾青有些尴尬,“微臣…微臣刚才就是脑子一热……” “好了,我又不是怪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是哪天了吧?”说着,赵孟启的心又沉了下去。 “应该是六月十八。” “六月十八?还有十七天。”赵孟启算了算,莫名轻松了一些,“她家在哪?” “您不是说不抢亲么……额,同里镇,殿下,真的不能明抢啊!”顾青一脸担忧。 赵孟启翻着白眼,“行了行了,说不抢就不抢,你看我像那种人么!?你走吧,我想静静。” 顾青很认真的看着赵孟启,很想说,不像,但很可能就是。 “殿下,您就不问问男方是谁么?” “我管他是谁,我又不打算和他交朋友。”赵孟启用力挥挥手,把顾青赶走。 等顾青走了,赵孟启独自一人呆坐了半晌,脑子里一片空白,啥都没想。 他之所以不问男方,是害怕自己真的一个忍不住,派人去把他弄死了。 即便自知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却也不敢随意放纵心中的恶。 许久后,心情有了些许平复,大脑开始恢复了思维。 “哎……”长叹一气,赵孟启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雨幕陷入了沉思。 只见过三次吧,为什么自己会方寸大乱呢? 喜欢吗? 应该是吧。 可是前世喜欢过的也不少啊,偏偏这次就这么不同呢? 去抢吗? 去吧,这个世界,没人能阻止你。 抢个屁,难道穿越千年就是回来欺男霸女? 那有什么关系,如果连喜欢的人都不敢抢,还敢争天下!? 这能一样么?抢回来的,不过是一具躯壳,你喜欢的只是一具躯壳么?你在这里,会缺女人么? 说不定,她也喜欢你呢,这可是宋代,她的婚姻肯定是包办的,肯定不幸福的,你应该去拯救她,也拯救你自己! 呸!臭不要脸,骑士小说看多了吧,去了,你就是恶龙! 两个小人,一个红脸,头上有对山羊角,一个绿脸,背后有对小翅膀,在赵孟启脑海中打起了架。 抬手往额头狠狠一拍,把两个小人都打散。 “赵孟启啊赵孟启,怎么如此优柔寡断,婆婆妈妈了?不是有句话说,遇事不决,且问春风么?” “好吧,那就即随本心吧,抢不抢先不说,起码得去见一面。” …… 心思一定,就不再犹豫,赵孟启立刻去找来曲墨轩。 “老曲,我要离开临安一些时日,营中的事务就拜托给你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曲墨轩一愣,虽然很好奇为什么燕王突然要走,但他不主动说,也就没敢问。 “殿下放心,萧规曹随的道理,末将还是知道的,营中的一切,都按照您之前的章程就是了,绝对不会有问题。” “很好!只要不出岔子,等我回来就满足你一个愿望。” “殿下,末将能有啥愿望,只是上次您承诺过,要让末将统率真正的三万骑兵,这事就是末将唯一的愿望了。” “额!不是说了十年内么?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末将哪能信不过您,这不是心里没有底,也怕您贵人多忘事嘛,嘿嘿…” “放一百个心,我从不骗人!对了,不能让人知道我没在营中,明白么?” “这个……万一官家寻你,末将可就扛不住。” 赵孟启皱眉,想了想,“无妨,我很快便能回来,算了,我写封信,要是真的父皇传召,你把信交出去就好了。” 随即找来笔墨,刷刷写下一封‘短信’,密封好后交给曲墨轩。 最后,又把伍琼和耿直召来,结果钱隆也屁颠屁颠跟了来。 “小胖,我好像没叫你吧?”赵孟启奇道。 钱小胖军训了两个月,除了稍微黑了点,那是真的一点都没瘦,“殿下,他俩都来了,您肯定是要出门,那怎么能少的了我,我也是您伴当啊!” “呵呵,胖子你就是想偷懒吧,殿下没喊你,你还敢跟来,想吃军棍么!?”伍琼刚才没注意到钱隆跟在身后。 “吃军棍也不关你事。”钱小胖怼了一句,转头又谄媚望着赵孟启,“殿下,他俩都是大老粗,哪有我会伺候人,您就带上我吧。” 赵孟启想了想,身边有这么个机灵的人,确实更方便些,“好吧,咱们先回府一趟。” 第317章 317.玩物丧志? 五月初一上午,文天祥三人一同前往皇家军校。 按着通知,培训时的衣食日用都有统一供应,无需带太多东西,三人都只提了一个小包裹。 租了一驾牛车,出东青门,再出北土门,不紧不慢的来到军校南大门。 下了车,甘谈感叹道,“城里城外地路明显不一样啊,这水泥路走起来就是平稳,坐在车上都没什么颠簸地。” “美中不足就是尘土太多了……”文天祥拍打整理着衣服。 谢枋得也抖了抖袍子上的土,笑着道,“到处都在大兴土木,难免尘土飞扬,等都建好了就不会了,约莫不用等太久。” 甘谈连连点头,“这一路看过来,比一个多月前又变化了许多,许多房子仿佛是地里突然长出来地一般…” “据说这新式营造法,乃是以竹为骨,砂石水泥为体,三五日就能建好一根梁柱,不到一个月,一个两层楼房地主体就大致完成了。” 谢枋得似乎对新城地事了解得不少。 “有了这水泥,修筑城寨就能比以往快上数倍,还固若金汤,真是军国利器啊!”文天祥也不得不赞叹。 此时附近也有许多来报道的进士,见到文状元都纷纷前来打招呼。 寒暄一阵后,有个进士看着大气而庄严的校门,嘟囔道,“居然连个迎接都没有,我等也就罢了,可新科状元难道也不值得燕王礼贤一下么?” 这话埋怨里带着一点挑事,不过文天祥却平静无波道,“我等蟾宫折桂,确实都算人中俊杰,但朝廷该给的风光都给过了,咱们也别迷失了自我,满朝都是进士,我等不过才刚刚跨过门槛而已,没什么好骄傲的。” “文魁说得有理,不才受教了。”那进士讪然不已。 军校大门两侧,各有一班哨兵,昂然肃穆地站在哨位上,让人们意识到这军校与其它所有学校都迥然不同。 见到这么一大群人聚在门前,于是二十多道犀利目光带着无形压力全都注射过来。 不少进士都感到后颈发麻,甘谈不由推了推文天祥,“宋瑞,咱们还是先入校再说吧。” 文天祥虽然年轻,但状元身份在文人中有着天然地位,别人都以他马首是瞻。 于是他领着这几十人到校门边设立的长案一一登记,再由值班军官赵孟颒引导他们进入了军校内。 进门后,入目并非寻常学校的孔子雕像,而是一座巨大的群像石雕,从形象来看武人居多,基座上铭刻着他们各自的名字。 ‘大秦内史蒙恬、故赵武安君李牧、大汉飞将军李广、大汉长平侯卫青、大汉冠军侯霍去病、大汉关内侯班超、大汉博望侯张骞……大唐密云郡公高仙芝、大唐平阳郡公薛仁贵……狄青、宗泽、岳飞、韩世忠、辛弃疾、虞允文、孟珙、吴玠、魏胜、毕再遇、余玠……’ 这些人或许并不全是名将,却有一个共同点,都为抗击外敌和杨威域外做出过重大贡献。 基座上还铭刻着八个烫金大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对此,不少进士心中腹诽不已,武夫就是粗鄙,竟然连孔圣孟圣都不拜…… 文天祥双眉微沉,似乎若有所思。 他幼年刚进学时,见学宫所祠乡贤欧阳修、杨邦乂、胡铨画像,谥号中都有‘忠’字,很是仰慕地喊道,“死后不能位列其间,非大丈夫也!” 但是这一刻,看着那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脑海中浮起他们各自的事迹,不禁心间闪过一丝疑惑,究竟何为大丈夫? 伫立了好一会,文天祥甩甩头,缓步离开雕像,见他走了,众人也都跟上。 学校很大,纵横皆为一里半,建筑植被都还不多,显得有些空旷。 又走了一段路后,他们看见一大群人围着一片校场,似乎在观看什么,一个个都激情澎湃,振臂呐喊着。 “突防!快突过去!” “截住他啊!入娘的别让他过去!” “包夹包夹!……对,就是这样,堵住他的去路!” “传给左翼!左翼!……干得漂亮!冲冲冲!” “射他!给我狠狠射!干林娘,这都能射歪!?” “哈哈哈,好样的,我方柱子再立一功……哟嚯,伍大郎抢到了!” “传给殿下!传给殿下!” 这热血沸腾的场面,立刻把进士们的心勾了起来,皆是翘首望去,但被场边的人拦住视线,看不到内里乾坤。 文天祥心中也是好奇,见陪同的赵孟颒笑眯眯一副娃娃脸,很是和善的样子,便开口问道,“在下方才似乎听到有人喊殿下?这是……” “哦,是在蹴鞠,殿下也上场了。”赵孟颒不以为意道。 “蹴鞠?” 文天祥反倒更是疑惑,又不是没见过蹴鞠,从来也没见能让观众如此激烈啊…… 其他进士听完,脸色纷纷怪异起来。 堂堂皇储不用心向学,居然玩物丧志? 呵呵,原来我等进士在燕王眼中,连个球都不如? 有闲情在这蹴鞠,却不屑迎接我等? 建了这么大一座学堂,还以为武人真的开始求学问道了呢,原来却是为了玩乐! 朽木不可雕,粗鄙武夫就是粗鄙武夫,狗肉上不了席面! 数百年来,文人对武人的优越感那是根深蒂固了,何况这帮人是刚刚鲤跃龙门的‘天之骄子’。 谢枋得双眼微睁,淡淡笑道,“这蹴鞠恐怕非同寻常吧。” 文天祥一听,起了兴趣,向赵孟颒问道,“我等可以过去观看么?” “可以啊,反正还有许多人都没来,报道事宜晚一点进行也没关系。”赵孟颒挂着招牌笑容,又说了一句,“若不是当值,我也肯定在看的,只要殿下上场,必定精彩纷呈。” 听了这话,不少进士对皇家军校及燕王的印象变得更差了,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要不是担心断了仕途,估计有不少人当场就要掉头离开。 文天祥和谢枋得几人已经拐弯走过去了,其他人也只好稀稀拉拉的跟上。 赵孟颒先小步跑了过去,先协调出了一片位置。 等文天祥众人到了一看,发现赛场跟自己印象中的完全不同,说是颠覆都不为过。 整个球场是长约三十丈,宽十五丈的矩形,光秃秃的黄土地,用石灰画出边框和中线。 场上二十多人快速飞奔位移着,竟然全都穿着不含头盔的全套皮甲,分别涂成红色与黑色,以作队伍识别,而每个人身前身后还标着新式数字。 除此以外,还有两名穿着蓝色布衣的人,口中含着铜哨也在场中奔跑着,应该是仲裁人员。 两队人都在不停辗转挪腾着,相互进攻和防守,隐隐间似乎遵循着什么阵法,对抗局势十分激烈。 而他们争抢追逐的那个白色皮球,比以往蹴鞠所用的要大上许多,与人头大小相仿。 眼前这一幕,根本没有嬉戏玩闹的轻松,而仿佛是真正的两军对垒,杀气滚滚。 文天祥定睛看去,只见烟尘中,一个红甲背后标着5字的高大猛汉脚下带着球往中场杀去。 赵孟颒讲解道,“那是殿下亲卫伍琼,人称伍大郎,为红方前锋之一。” 一名黑甲23号壮汉斜刺里冲出,直直撞向伍琼。 “这是张钰,四川钓鱼城来的,立下不少战功……” 张钰冲到伍琼身前,起脚向白球踢去,但伍琼及时用脚掌将白球撤回身后,身体微缩,用肩膀向张钰撞去。 “龟娃!” 张钰大骂着,急忙闪避,不然若是被大力怪伍琼撞实,非得修养三五日不可。 凭着丰富的战场经验,张钰闪身躲开了撞击,但还是被伍琼伸脚一拌,滚倒在地。 突破张钰后,伍琼继续带球前进,但黑方有五人已经在他前方布下倒三角型防御,誓要扑灭伍琼的进攻势头。 伍琼一看,丝毫不慌,咧嘴大笑,“嘿嘿,你们又中计了!” 然后勾住球,扭身往自己左边偏后一记长传。 黑方的张世杰意识到不妙,狂喊,“右翼!速速调整布防!” 球在空中画出白色弧线,准确落在耿直身前半丈。 等白球触地反弹起时,耿直一记猛抽,白球立刻朝前方偏左飞去。 看轨迹,这球很可能要落到场外,但是狡诈的赵孟启已经往那里冲去了。 球在空中,赵孟启沿着场边白线狂奔,头上的马尾飘起,仿佛是一面将旗,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布防!布防!”张世杰声嘶力竭。 他自己是来不及就位了,只能期望队友将防御漏洞补上。 赵孟启在白球即将出线前赶到位置,然后急转过身,跃起,用胸甲拦停白球。 然后刚一回落到地面,就向滚落在地的白球扑去。 灵巧的控住球,如旋风一样向黑方球门突进。 黑方三名高大的后卫欺身上来阻击。 赵孟启一个晃身,做出假动作,却把球带往另一边,成功绕过一关。 然后面临两名黑方后卫包夹,他却用精准的力道把球踢向两人中间,本人也猛然加速,追着低空中的白球。 就在两名黑方后卫即将撞向他前,他身姿如灵狐一般飘了过去,弄得那两人反倒是撞成了一堆。 突破最后防守,球门在望,赵孟启急停,飞起一脚。 白球如闪电流星,以极快的速度,刁钻的射向球门左上角。 黑方守门员飞身拦截,但差之毫厘,白球挨着他的指尖飞过。 “进了!进了!” “殿下威武!!红队威武!” “彩!” 全场沸腾,狂热气氛炸裂开来。 就是一开始还嘀嘀咕咕的进士们这一刻也满怀激动,加入到呐喊喝彩中! 文天祥此时感觉身体中热血翻腾,激动到难以自已。 “勇武!策谋!果敢!奋力!真正的疆场厮杀也不过如此吧!” “这如何是玩物丧志,此乃练兵佳法!” “杀气凛冽,令人血脉喷张!!” 151.向吴江进发 回到府中,赵菫惊喜不已,“四哥,你可算回来了,离上次回来,都隔了二十六天呢,你也太狠心了,还有还有,那兵营的守卫太坏了,每次给你送衣服,都不许菫娘进去,你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 “哼,果然就是没良心的,离家不过几步脚,回来看看会死么!?”钱朵在一旁阴阳怪气。 随后赵葙也悠悠开口,“四哥啊,你可是皇储啊,练兵的事,交给那些将军不就好了,你看你,都变黑了。” “黑吗?”赵孟启摸摸脸,“菫娘你看看,四哥黑吗?” 赵菫一本正经的捧着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嘻嘻,五姐骗你呢,菫娘觉得四哥更好看了。” 赵葙忍不住往赵菫头上一个爆栗,不过却没用力,嗔怪道,“傻菫娘……” “嘻嘻,菫娘不傻,只是从来不骗四哥!”赵菫靠在哥哥怀里,笑得很得意,“四哥,这次回来,就多住几天呗。” 赵孟启揉揉妹妹的头,想了一下,还是不打算骗她,“菫娘,对不起啦,四哥要让你失望了,明天我便要出一趟远门,不过很快会回来的,到时候带你去看蹴鞠赛好么?” “什么?出远门?去哪里啊!?我也要去!”赵菫先是惊讶,然后疑惑,最后很坚决。 “我也要去!”钱朵娇声响应,说完才后知后觉耳朵开始发烧,强行自辩道,“我可不是要跟着你,是…是府里待得太闷了!” 赵孟启不由白了她一眼,“呵呵,我不在府里的时候,你就没出过门?骗鬼呢!” 钱朵被呛得没法接话,但眼神却很倔强,叉着小蛮腰,“哼!” “四哥,可不能丢下我哟。”赵葙一脸淡定。 “你瞎凑什么热闹!?”赵孟启对她也是没好气。 赵葙眼睛一眯,吃定了赵孟启,“四哥啊,父皇应该不知道你要出远门吧……” ***,这才是狠角色!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赵孟启选择了从心,“好吧好吧,服了你们了!” 这叫什么事啊?搞得好像是去给绾绾送伴娘团一样。 在这时代出门,可没法说走就走,还是有许多东西要准备的,所以只能等次日再走。 既然回了府,那赵孟启顺便也去工匠那边走了一趟。 马车已经造了第九个版本了,一次比一次进步要大,但赵孟启觉得转向架还需要改进,而且减震还差那么点意思。 试坐完后,针对性的提了几个建议,看到车轮一直没啥变化,便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那杜仲胶还没弄出来么?” 负责研究杜仲胶的许工匠惭愧不已,“殿下,我寻遍了整个临安的药铺,虽然找到了不少杜仲熬成的胶,可都是硬的,也容易碎,加热是能变软,但一冷又硬了,没法做您说的那个轮胎啊。” 说完,便拿了一块黄色琥珀状硬块递给赵孟启。 “这就是杜仲胶?”赵孟启翻看着,感觉有点像松脂,确实很硬。 “不对啊,我明明记得这个和橡胶性质很相似啊,等等,硫化!硫化……对对对,你试试加硫磺熬煮,还不行就在生胶熬制的时候加硫磺,实验对比的法子,之前也告诉你们了,多多试,别怕花钱!” 赵孟启之所以愿意不惜代价搞这个杜仲胶,绝不仅仅是为了车轮,橡胶的意义,后世人都懂,但如今橡胶树还远在美洲,倒是这杜仲在华夏不少见,而且作为中药使用很久了。 没有化学提取,产量自然很低,但好歹能解决有没有的问题,相信以华夏人的智慧,只要指出方向,一定会有办法逐步解决问题的。 对了,化学! 这年头的道士们,不就是玩化学的么? 与其让他们炼丹害人害己,不如抓来为科学献身! 赵孟启这是刚对付完和尚,又开始(本章未完!) 151.向吴江进发 准备把黑手伸向仙长们了。 看完马车,又接着看其他的,像是蒸馏酒、制白糖、提纯盐这些已经比较成功了,现在正研究规模化生产的工艺。 另外焦煤、骨瓷、水泥也基本成功了,只是质量还达不到赵孟启的要求,需要努力改进。 剩下其它项目,多多少少都有点眉目,赵孟启也没有催促,毕竟没有理论基础前,单单靠试验法,还是比较讲运气的。 至于火药,这个不用试,因为赵孟启记得最佳配方,不过这个时代的原材料纯度不高,效果还是有些偏差,但问题不大。 还有一件比较出乎赵孟启意料的事,贾季这小子似乎是真的很喜欢搞科学啊,而且还不是对某一门有兴趣,而是每一类他都有去接触,认真诚恳的向老工匠们学习求教,这时候并不在府中,据说是主动要求去了铁场。 总的看下来,赵孟启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花的钱是真不少,两个来月,已经烧掉了三十万贯,但他认为很值。 等他回到后宅,发现三个妹子居然收拾了一大堆的行李。 赵葙最夸张,整整六个箱笼,足足得用两架牛车来拉。 钱朵略微少一点,也就是略微,五箱半,有个比较小一点的,给她算半个…… 赵菫的箱子倒不多,就两个,但是,还有一大堆的宠物! 猫狗就不说了,还有一只八哥,一对小龟,养在瓷缸里的锦鲤,兔子,蛐蛐…… “你们!这是搬家么!?一个!每人只需带一个!”赵孟启不得不板起脸,“你们别忘了,这次不带侍女小厮!” 三个小娘子立刻跳脚了,撒娇的撒娇,喝骂的喝骂,威胁的威胁,各施手段密集轰炸赵孟启。 虽然英雄未必难过美人关,但是男人真的扛不住自己亲近的女人,而且还是三个! 妥协,赵孟启又一次耻辱的妥协了,限额翻了一倍,允许每人带两个。 到了晚间的时候,顾青还是派了侯涛过来。 “殿下,提点说,如果您决定去吴江的话,就让卑职陪同,一来护卫您的安全,二来万一有什么需要也方便些。” “行吧,不过只有你可以跟在我身边,其他人,就和常庚的东五班一起吧。” 赵孟启对此没有拒绝,安全保障一定要有。 东五班是殿前司班直,有四百多人,负责燕王府的禁卫,这次出行将由常庚带着一百人便装拖尾跟随。 原本,黄枸也强烈要求随行,却被赵孟启坚决拒绝了,要他留守王府,于是他便把崇太医塞到了赵孟启身边。 第二天一早,赵孟启一行二十个人来到王府北边两里外的运河,登上了一艘安排好的官船,通过运河,向吴江进发。 p.谢谢书友们的鼓励和支持,你们的留言我看到了,十分感谢,关于更新,我一定尽全力,只是我水平不够,码字速度和蜗牛一样,实在惭愧。 总之,我努力!谢谢你们。 151.向吴江进发 152.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南渡后,赵九妹之所以放弃绍兴,最终将临安设为行都,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交通便利。 临安位于大运河南端,又处江南运河、浙东运河和钱塘江三条水路之交汇点,通过水路便可连通全国各地。 不但诸路上供的财赋钱粮通过运河转漕而来,而且布达政令、军旅遣发和商贸流通也主要依赖于运河。 江南运河,也就是大运河在长江以南的一段,历来都是运输最为繁忙的航道。 现在赵孟启走的便是江南运河,到达吴江的航程大约两百多里,这点距离,在后世不过就是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但此时却要走上三四天。 虽然慢,却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时代,坐船是最舒服的出行方式,至于晕船什么的,在慢悠悠的运河上,其实是最轻微的了。 赵孟启所坐的这艘官船,是运河漕船里面最大规格的了,五百料,也就是不到五十吨的排水量,长度有十丈左右,相比江船和海船显得更加狭长,搭乘三四十个人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原本刚启程的时候还下着雨,到了中午的时候,居然晴朗了起来,阳光照在运河上,波光粼粼,好似一条玉带。 趁着这个好天气,三个小娘子跑到船尾楼舱上面赏景嬉戏,赵孟启担心她们的安全,便找了过来。 他踩着木梯登上舱顶,扫了一眼才放下了心,三个小娘子没有冒失的靠近船边垛堞,而是在中间的甲板上铺了一块毛毡,正席地而坐,叽叽咋咋说着闲话,看起来都很兴奋。 见赵孟启到来,抱着狮猫的赵菫笑容更盛,挥手招呼,“四哥,过来陪我们说话。” 赵孟启走了过去,在三女空出的位置盘腿坐下,这时才看见小黑正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看来人没有晕船的,倒是这狗很是恐船。 三个小妮子还挺会享受的,毛毡中间铺摆着许多零嘴瓜果,赵孟启顺手捻起一颗蜜饯丢进嘴里,嘟囔着,“河上风大,你们也不怕被吹病了……” 钱朵扬起小拳头,示威一般,“我可不会像某人以前那样弱不禁风!” 赵葙从未离开过临安城,此时最是兴致昂扬,“咱们有太医,不怕。” 只有赵菫笑眯眯着,没有回怼哥哥,眼睛里却闪着兴奋与好奇,“四哥,咱们是不是要去找绾绾姐姐啊?” “额?你怎么知道的?”赵孟启一愣。 “嘻嘻,我猜的呀。”赵菫的眼神更加明亮起来,带着希翼,“你是不是准备把她娶回来做我嫂子呀?” 这话一出,空气都变得安静。 赵葙瞪大眼睛,里面旋转着巨大的八卦图,嘴边的香瓜突然变得不香了。 钱朵却好似被自己的口水噎到了,手上的荔枝被她捏得汁水四溅,却浑然不觉。 赵孟启眼神闪烁了一下,镇定道,“你这丫头,瞎说什么呢,绾绾过几日就要成亲了,我不过是作为朋友,前去喝杯喜酒罢了。” 钱朵又恢复了喘气,发现手上黏黏的,便发泄一般扬手将荔枝残骸抛向船外,“这荔枝真讨厌!” 赵菫张圆了嘴,满脸难以置信和失落。 “成亲?”赵葙眼中的八卦图转得更快,都快冒出火花,“四哥,你是不是要去抢亲!四哥你真霸气!” 正低头擦手的钱朵,闻言后身体又是一僵,虽然没有抬头,却把耳朵竖得高高。 “抢亲啊,那四哥不是成了坏人了么……”赵菫囔囔,然后声音又是一振,“不过要是为了绾绾姐姐,也是应该的,全天下,只有四哥才配得上绾绾姐!” 这?真是近墨者黑啊,以前那个怯懦胆小却善良的小丫头,居然也变坏了! “去去去,你俩成何体统,什么抢抢抢的,咱们可是皇家!怎么能行此恶霸匪类行径!?你们当我是曹贼么!?” 赵孟启用一本(本章未完!) 152.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正经来遮掩心中躁乱,同时也似乎在教训自己。 “嘁!这有什么,类似的事,太祖太宗都做过……”赵葙是真敢说,老祖宗的八卦都不放过。 你还不能讲她胡说,赵大纳了后蜀皇帝孟昶的宠妃花蕊夫人,赵二幸了南唐后主李煜小周后,据说还画了现场…… 可赵孟启却有些恼羞成怒,“别胡说,我不是那样的人!” 想到如果自己真干了这事,后世绝对要被人写成地摊文,拍成小电影,却忘了,这身体的原主,在原本历史上的名声也没好到哪里去。 “呵呵……”赵葙的眼神充满了不信,“不是?那你还巴巴的跑得去找她干嘛?那喜酒难道比宫里的御酒还好喝!?”. 这时赵菫往哥哥身边靠了靠,抓着他的手臂摇晃起来,“四哥,可要是不抢,绾绾姐就是别人的了,菫娘就找不到那样好的嫂子了……” 只有钱朵,依然低着头,机械而用力的,一下,一下,擦着手,好似恨不得搓下几层皮。 赵孟启被晃得一个头两个大,赶忙竖起手掌挥摆,“停停停!我承认,我是有点喜欢她,听到她要嫁人是很难受,可不代表我就想要霸占人家啊,难道你们觉得我是单纯的好色之徒!?不是你情我愿,强迫的感情有什么意义?我喜欢她,她未必喜欢我呀,我真的就是想去看看!” 被逼急的赵孟启,有些语无伦次,自己都未必知道想表达的是什么。 可是钱朵猛地抬起头,凶狠道,“绾绾姐才不会看上你这个混蛋呢!只有瞎了眼的傻子才会喜欢你!还有,你刚才可是说了,绝对绝对不会强迫绾绾姐的,到时候可不要耍赖!” 赵孟启窝着气,对钱朵可没客气,“关你屁事!” “就关我事!绾绾姐是我的好姐妹!你要是敢对她做坏事,我就和你拼了!” 钱朵龇着两只尖尖的小虎牙,一副要吃了赵孟启的样子。 “你过来啊!”赵孟启挺起身子,“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钱朵受不得激,气急败坏抓起一把荔枝,就狠狠砸向赵孟启头脸。 152.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153.太湖水寇 太湖,古称震泽、具区、五湖、笠泽,是华夏五大淡水湖之一。 它北枕长江,东临大海,西南屏天目山脉,四周湖群众多,有四五十道河流进出,流域内土地肥沃,物产丰饶,自古以来便是人间宝地。 特别是在大宋南渡以后,太湖流域一跃成为了政治经济中心,人口激增暴涨。 为了发展农业,增加粮食产量,大片江湖滩地,甚至整片湖泊被围垦,山林遭到破坏,于是水土流失,河湖淤浅。 人为活动使环境改变愈发严重之后,洪灾和旱灾便时有发生,平均五六年一次水灾,十来年便有一次旱灾,偶尔还会有潮灾。 每次受灾后,便会产生许多失去生活依靠的人,有些成为流民,等到救济之后可能会回来重建家园,但也有一些,沦落成为盗匪,啸聚躲藏在湖中各个岛屿上。 当下,在湖中西北部的焦山岛上,便盘踞着一支六百多人的水寇,头领名叫江满海,大言不惭的自号“五虎天王”。 焦山岛的形状有点像个大头巨嘴小身鸭,也可以说是闪电符号的样子,而水寨就建在岛中间鸭脖子的地方。 寨中一个木屋里,丁志高和他父亲丁寿翁两人正在说着话。 “大郎,那奸王真的会为了一个女人离开临安?” “爹,这事只能很有可能,那日在五间楼,儿子就注意到那奸王看绾绾的眼神不对,后来那半阙词不是也证明他确实很喜欢绾绾么?” “要说也是天可怜见,让你无意中撞破了这个秘密,不然咱家这个大仇恐怕一辈子都报不了,现在就指望老天爷再开一次眼,让那奸王真的昏了头,离开临安!” 原来,丁志高作为丁大全的孙子,之前也在太学中厮混,与刘维桢同一斋舍,不过两大纨绔互相看不对眼,谁也不服谁,和王翰缄几人倒是关系不错。 差不多在两个月前,丁家等丁大全的头七过完,就打算离开临安,带着丁大全的棺椁回镇江老家。 临走前,丁志高便邀王翰缄几人聚了一下,席间闲谈中,不禁调侃起了刘维桢,王翰缄把他未过门的媳妇与燕王钟爱之人同名一事,当成糗事说了出来。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丁志高对与仇人相关之事分外敏感,暗自记在心中,回家后和老爹丁寿翁一说,父子俩都觉得这事或许不是巧合,或许能挖出什么隐秘。 于是通过丁大全生前的关系,多方打听,终于确认了绾绾便是若初,毕竟当时好几个官员家的小娘子在场,这事在小范围里并不是秘密。 起初,他们是想着通过这事来抹黑燕王,搞臭这个大仇人的名声,也顺带挑起刘家对燕王的仇恨。 “燕王与臣下妻子不得不说的故事”…… 但考虑到被燕王查到的后果,丁家父子还是害怕了,只能不甘心的放弃,把这事藏在心里,黯然离开了临安。 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倒霉的人,一般都会更加倒霉。 丁家回镇江从太湖过的时候,偏偏被五虎天王劫了船,江满海见丁家父子是读书人,又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便强留他们入伙。 这江满海原本是吴江县震泽镇人,十几年前,因事与同镇的刘家结仇,不得已遁入太湖落草为寇,很快拉起了近千人的队伍,在湖东一带活动,靠着劫掠过往商船,过得也算逍遥自在。 江满海这人也算有点脑子,行事比较有分寸,一般不做赶尽杀绝之事,被拦下的船只缴纳一定过路费后,也就给放了,也就没有太引起官府的重视。 官府也组织武力围剿过几次,都只是空费钱粮,毛都没捞到,后来就渐渐不管了,反正为祸不大。 但是到了五年前,刘修礼接任安吉州都司统制后,又开始频频围剿了,不过一直也没有取得太大的战果,然后就改为招安,可惜江满海本就与刘家有 仇,怎么会答应。 他是没答应,但他的二当家方堂却被刘修礼收买了,于是三年前来了一场火并,江满海最终只得带着几十个心腹逃离,将基业拱手相让。 丢了老窝,江满海只能到太湖西边混了,慢慢又攒起了队伍,特别是去年一场大水灾,又让他队伍膨胀到了四五百人。 不过反而因为太湖里的水寇队伍越来越多,来往的商船渐渐变少,江满海的日子又难过了起来,甚至有时候只能冒险到长江去觅食,于是便开始打算另谋出路。 等丁家父子入伙后,自然需要这两个大读书人出谋划策,经过几次合计,一个不怎么靠谱的计划便诞生了。 劫持燕王,然后渡海北上,去投靠蒙古人! 这事万一成了,还能嫁祸给刘家,简直就是一箭双雕,完美至极。 现在的问题是,燕王会离开临安,纯属是丁家父子的猜测,这都等了一个多月了,半点迹象都没有,由不得丁家父子开始焦急。 就在两父子一筹莫展,祈求老天开眼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奔来。 “鸽…鸽……鸽子回来了!”一个中年汉子,手里捧着一只灰鸽,激动不已。 丁志高一个箭步冲上前,抢过灰鸽,解下它脚上的小圆筒,除去蜡封,掏出一个纸卷展开细看。 “哈哈哈……爹!我猜中了,猜中了!那奸王真的来了!” “真的!?” 丁寿翁接过纸卷,快速浏览之后,大喜过望,“真是天助我丁家得报大仇!走,速速将此事禀报天王!” 聚义堂中,江满海正在接待一个客人。 这客人衣冠楚楚,看起来和水寨格格不入,关键是矮小如童子。 江满海明明是个粗人,大字不识几个,偏偏喜欢装得很文雅,说话拿腔作调,“草野兄,你可是有段日子没来寒舍了,可是发了大财,就看不起在下了?” 草野浅习惯性的微微躬身,满脸微笑,腔调有一点怪异,“天王说笑了,咱们可是老朋友了,何来看不起之说,实在是俗务缠身,抽不出时间啊。” “呵呵,你有了刘家做新朋友,老朋友就无关紧要了吧。” “鄙人乃是生意人,在商言商嘛,但请天王放心,不管您这边有多少货,鄙人都统统收购,价钱方面依旧,绝对不会亏待老朋友的。” 江满海其实也就是发个牢骚,看重的还是交易,“哈哈,草野兄爽快,那这次交易,在下希望贵方主要以金银支付,实在不足,再用铜锭来补,你看如何?” 这个要求,其实正合草野浅之意,因为他这次带来的铜锭全部都要与刘家交易。 两人再商议了一会细节,敲定了合作。 “那好,就如以前,十天之后,在海上交易!” 153.太湖水寇 154.丁家父子的筹谋 丁家父子到聚义堂外有点时间了,只是被拦住不让进。 直到江满海把草野浅送走,才得以上前禀报。 江满海听完后,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摸着下巴沉思了起来。 丁寿翁以为江满海已经放弃了这个计划,心中一沉,急忙劝说,“天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有了大宋皇储做投名状,到了北边,荣华富贵权势地位唾手可得,哪里还需窝在这太湖一角,整日提心吊胆,日益困顿。” “天王,那奸王还带着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我猜就是那两个公主还有钱家嫡女,您到时统统娶了,那可是比神仙还爽啊。” 江满海这人极度好色,一听这话,立刻从思索中跳了出来,“真的!?就是那传说中的临安最美的钱家小娘子?哈哈哈,好,很好,虽然被那燕王用过了,不过本天王不在意,嘿嘿,至于公主,皇帝老儿的闺女,想必肯定不差,来来来,咱们好好谋划一番。” 回到聚义堂,三人落座,江满海搓着手,兴奋道,“现在,也没必要瞒着你们,方才我送走的乃是一名倭商,大约十年前开始,我收获来的货物都是卖给他了,这人虽然不怎么样,做生意倒是挺实诚,关键是,给钱很大方。” “倭商?他为何不直接与朝廷市舶司交易?偏偏要来收购咱们这些烫手货?”丁寿翁很是疑惑。 江满海神秘一笑,“嘿嘿,告诉你们也无妨,一来,我卖给他的货虽然杂,瓷器绸缎书卷佛经啥都有,但我都是粗略估个价,统一处理,他赚了大便宜,不过这不是主要的,小矮子们其实最想买的是铜钱!” “买铜钱?”丁志高年轻,所以不懂。 但是丁寿翁懂,解释道,“倭国人自己虽然也会铸钱,但做工太烂,没人爱用,所以他们尤其喜欢大宋的铜钱,每次来贸易都想方设法的兑换运回倭国,不过咱们大宋自己都不够钱用,所以高宗的时候,便下了严旨,严禁番商夹带铜钱,每艘海舶离岸前,都派人上去严格检查。” 丁志高听明白了,“所以刚才那小矮子才专门避开官府,而且一般只有咱们敢违抗禁令把钱卖给他们,那他们用什么买钱呢?” “哈哈,自然不会是他们倭国钱,咱肯定看不上。”江满海得意道,“倭国金银多,铜也多,就用这些和咱们换,咱们一斤钱,最高的时候,换过五斤铜。” 说到这里,他不由叹了口气,“哎,不过现在不行了,那方堂也知道这个路子,所以刘家也开始和小矮子交易了,如今只能一换三了。” “一换三,那也是暴利啊!”丁寿翁感叹。 本来,按理说铜钱是货币,价值应该比原料铜要高,可是大宋经常钱荒,甚至逼得用低值的铁钱和不保值的纸币,加上宋人信佛比较多,还有日常需要,导致铜像和铜器的需求一直很高,所以经常会出现铜比钱贵的情况。 于是这一来一回,简直比抢还暴利,难怪江满海每次打劫,都要将别人船上的铜钱搜刮一空。 江满海挥挥手,“先不说这个,刚才我走神,乃是觉得这燕王来得正是时候,若是行动顺利的话,到时候咱们出了海,正好能碰上与小矮子的交易,反正以后吃不了这晚饭了,我就想着,要不干脆把他给吞了,你们得知道,他可不仅仅是与咱们交易的这点货物呢。只要吃下去,便是投靠北边不顺利,咱们一样可以吃香喝辣!” 丁家父子听得两眼放光,丁寿翁抚掌大笑,“哈哈,原来我还担心咱们失手呢,毕竟只要一动手,不管成败,太湖肯定是不能留了,可若是没有投名状在手,咱们去了北边定然不招待见,可如今老天又给了咱们一条后路,若是成功,咱们就按天王说的,吃了那小矮子,若是失手,咱们干脆随他们去倭国,我听说,咱们宋人在倭国可是滋润得很呐!” “哈哈哈哈,不愧是军师,想得(本章未完!) 154.丁家父子的筹谋 就是比我周全,如此一来,咱们可就毫无后顾之忧了!”江满海开怀大笑,“不过最好还是成功得好,咱们中原怎么都好过矮子国,看草野那德性,倭国的女人定然也是又丑又矮,那人生还有何乐趣!?咱们细细筹划一番,确保一击得中!” 江南水乡,河流就像蜘蛛网一样密集,运河上隔不远就会有河流交汇口,不时有船从支流汇入,或者转出。 船行第三日,走完了大半的路程,离着吴江县越来越近,赵孟启的心反倒平静了下来。 不管要做什么,那也是见到人之后的事了。 现在,他伫立在船头,悠悠然的观察着河上来往的船只,评估着这条大动脉的运输量。 临安接近两百万人口,平均一人每年三石粮食,那便需要六百万石,绝大多数都是靠着这条运河来输送的。 这时候的船,大约都是装载两百多石,算下来就是光运粮食都要三万船次,这河道的繁忙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四哥,你怎么在这啊,找你老半天呢。” 身后,赵菫那软糯的声音传来。 赵孟启扭过头,温和笑道,“怎么了?你不是肚子不舒服么?你要找我,不会让别人来么?” 说着,把身上的大氅解下来,给赵菫披上。 带着体温的大氅,让赵菫暖暖的,“已经不会了。” 随即她抬起手,轻轻触碰赵孟启额头上的淤青,“四哥,还痛么?这钱朵,下手也太狠了,早知道当时就不拦着四哥了,就该揍她一顿!” 原来,钱朵本来是抓荔枝砸赵孟启的,哪知道把用来压住垫布的小铜块也混在了里面。 当时赵孟启都快被砸出脑震荡,差点再次穿越,不过也幸好是额头,不然再往下偏一点,那赵孟启就要变成夏侯惇了。 肿了半个鸡蛋那么大一个包,靠着崇太医的妙手,也足足两天才消解下去,现在依然乌青一片。 “别担心,早就不痛了,一点小伤,奈何不了四哥的。” 痛肯定是还痛,只是见赵菫眼中满是心疼,赵孟启自然是要忍着,并且还笑着宽解。 “真的不痛?……那四哥你能不能原谅钱朵一次?”赵菫弱弱的看着哥哥。 看着赵菫小心翼翼祈求的样子,赵孟启不禁失笑,“你怎么给她做起了说客?你和她不是一直不对眼么?” “那是以前啊,自从你去了军中,菫娘无聊的时候,都是她和五姐带我去玩的,其实她也不是坏人,就是脾气不好了一点,这次砸坏了你,当时她就吓哭了,这两天也一直在舱里面流泪,饭都不吃了,人都痩了一大圈,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白晃晃的,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自责,五姐说,只有你去原谅她,或许才能让她好起来,所以就,就让我来劝劝你……” 赵菫说着说着,就忐忑起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把头低下,不敢再看哥哥。 “你呀!耳根子真软。”赵孟启哭笑不得,“是她伤了我,反倒还要我去开解她,这是什么道理嘛。” “可……可是,她看起来真的好可怜…四哥,你就原谅她一次嘛,如果还有下次,那菫娘就帮四哥教训她,让小黑咬她!” “好啦好啦,四哥答应菫娘就是,你忘啦,四哥以前和你说过,只要是你想要的,四哥就一定会答应的。” “好诶,四哥最好了!”赵菫瞬间开心起来,将脑袋抵在哥哥胸口蹭着,像只小羊羔。 这时,一艘三百料的漕船慢慢从边上往前超着,但有个异常引起了赵孟启的注意。 那船要比赵孟启这艘五百料的矮一截,但船尾楼舱上却有一个人垫着脚往这边探视着,神情有些鬼鬼祟祟。 行船相遇时,往对方船上张望几眼很正常,可是这人让赵孟启莫名感觉很奇怪,不由心中警醒起来。 (本章未完!) 154.丁家父子的筹谋 脸上不动声色移开目光,却暗暗将这人的样貌和船的特征记在了心里。 154.丁家父子的筹谋 155.羞羞的事 要说钱朵这丫头,会自责内疚得两天不吃不喝,赵孟启绝对是不会信的。 出身高门,长得绝顶好看,又受宠,受到的各种约束相对要少许多,很自然会有些任性和娇蛮,说白了就是自信和自我,因为这世上没几个人能让她低头。 这种性格,给赵孟启的感觉,与后世女生比较相似,所以他与钱朵相处起来,潜意识里就会有后世对待女生的态度,大概可以用「平等」和「轻松」来形容。 身体里有颗大心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做错了事,当时害怕,悔恨,痛苦,肯定也是有的,但哭哭啼啼,自怨自艾,这样一直消极的状态,怎么看都不符合钱朵的个性。 赵孟启敢打保票,这里面绝对有猫腻,赵菫这傻丫头,怕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不过赵孟启也没打算给她揭露什么,心思单纯也没啥不好的,至于世间的险恶,做哥哥的替她全部挡在外面就好。 牵起妹妹的手,「走吧,四哥听你的,去看看她。」 走进船舱,离着钱朵那间还有七八步远,赵孟启却停下的脚步,他灵敏的听觉,听到钱朵和赵葙两人正在交谈。 「四哥,怎么不走了?」 「哦,菫娘你等一下哈,我想点事情。」 赵菫虽然奇怪,却很听话。 舱室里,钱朵将一小块肉脯丢进嘴里,吃得分外香甜,随着腮帮子鼓动,脸上敷得有些厚的脂粉不停往下掉。 「我说你也是,怎么连个粉都敷不好?」赵葙很是嫌弃的挪远了身子,「粉墙的工匠都比你强……」 钱朵将口中食咽下,又丢了一块进去,边嚼边嘟囔,「我从来也没敷过,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是是是,知道你天生丽质无须粉黛! 赵葙翻了个白眼,「好啦,别吃了,装也要装像点!还想不想我四哥原谅你啦?」 「想虽然是想,但万一那混蛋铁石心肠,根本就无动于衷,那我也不能真把自己饿死了,多冤啊。」 「呵呵,还不是你自找的,手可真黑,你想过没,要是真把我四哥打死了,你该怎么办?」 「死就死了呗,大不了我就陪他一起死。」 「哟,这都同生死了,还说你不是喜欢他!?」 「呸!我钱朵就是瞎了,傻了,从这窗口跳下河里,也绝对不会喜欢那个混蛋!」 「是么?那好,既然不喜欢,就没有必要让我四哥原谅了,我去把菫娘叫回来……」赵葙作势欲走。 钱朵从榻上跳起,急忙拽住赵葙,「回来!你…你先回来……」 赵葙秀眉一扬,「那你说不说实话?」 「你怎么这么讨厌!?」钱朵既羞恼又无奈,「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应该是憎恨他才对,第一次见面,他就给了我一耳光,平时他对我从来也没好气,我没道理会喜欢他啊。」 「哈哈,那你就是贱皮子。」 「我才不是!」 「呵呵,女人……」赵葙一脸鄙夷。 钱朵不甘示弱,「你不是女人?」 「其实,我早就看出你喜欢我四哥了,对了,你知不知道,乔娘也喜欢他?」 「知道啊,她自己和我说过。」 「说过?那你怎么这么淡定?」 「她喜欢那混蛋,关我什么事?」 「哟哟哟……那为什么听到我四哥喜欢绾绾,你就失魂落魄了!?」 「我,我哪有?」钱朵眼神慌乱起来。 赵葙一副万事都了然的样子,「别死鸭子嘴硬了……哈,我知道了,因为你觉得乔娘比不过你,对你没威胁,但是绾绾不一样,除了身世,其他地方都要比你强,特别是那里比你大,嘿嘿……」 「我也不小好不好!」钱朵梗着脖子挺起胸,随即从赵葙玩味的眼神中,才察觉自己失态,缩了回去,好一会后,才犹豫着问,「那你知不知道,绾绾姐有没有喜欢他?」 「你不是说不关你事么?」赵葙拿乔起来,「嘿嘿,我知道,但我就是不说!」 「你!」 「笃笃……」敲门声响起。 钱朵慌乱不已,「谁!?」 「我。」赵孟启平淡的声音,透门而入。 这下,钱朵更是手足无措,咬着嘴唇,拼命向赵葙眨眼,怎么办?他会不会听到咱们说话了? 赵葙摊摊手,我怎么知道?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然后她赶紧示意钱朵躺好,顺手把那碟肉脯藏了起来,才去打开门。 赵孟启走了进来,看着一脸强笑的赵葙,狠狠瞪了一眼,「你先出去,有空再收拾你。」 见四哥这反应,再看到门外赵菫挤眉弄眼的,赵葙立刻意识到,自己帮钱朵出主意的事,肯定被看穿了。 是非之地不久留,赵葙立刻抽身逃离,「哈,那你们聊,我去收衣服……」 把舱门关上,赵孟启随手拖了一把椅子,在榻前坐下,平静地看着躺在那有气无力状的钱朵,也不说话。 钱朵在这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下,忍不住把半边脸缩进锦衾里,额头冷汗冒出,混着脂粉化作乳白色往下流淌。 「什么味?」赵孟启抽抽鼻子,略作巡梭了一番,猛然掀开锦衾。 钱朵只穿着透薄的中单,当下尽显玲珑有致的身段,简直和玉体横陈没啥区别,立刻就吓得蜷缩起来,「啊!」 「呵,确实不小。」 赵孟启伸出手,探向榻上,端起那碟肉脯,捻起一块放入口中,「味道挺不错的嘛……」 门外,赵葙吓得赶紧捂住赵菫的眼睛,这四哥也太急色了吧! 「呀!」突然被蒙住眼睛的赵菫却被惊得叫起来,「五姐你干嘛!?」 「你还小,这种羞羞的事不能听!」赵葙忙慌解释。 赵菫却甩着头,「那你捂我眼睛干嘛?」 「啊?」赵葙大囧,赶紧松开手,「搞错了…搞错了……」 门里赵孟启大喝,「赵葙!你给我滚远点!」 「马上滚,马上滚!」赵葙连忙拉着赵菫往外跑。 「哎呀!四哥又没说我,我不走……」赵菫被拖着,嘴里不由抱怨起来,心里却想着,羞羞的事是什么? 为您提供大神妖精吃俺一棒的《不宋》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155.羞羞的事免费阅读. 156.夜泊 榻上,钱朵抓着锦衾拥在身上,像只鹌鹑一样缩在远离赵孟启的角落里。 赵孟启嘴角一斜,笑得不怀好意,「你这是怕我吃了你么?」 「你,你…别过来!」钱朵磕磕巴巴,身上瑟瑟发抖,把娇躯团得更紧。 这种楚楚可怜的弱者模样,难得出现在钱朵身上,赵孟启不由大觉有趣,故作认真的打量了她好一会,骇得钱朵差点要窒息时,才嫌弃一笑,「你就放一百颗心吧,我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你看看你,满脸腻子,还弄得和花脸猫似得,谁下得去嘴……」 「你什么意思!」钱朵莫名大怒,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这丫头,就是属炮仗的,一点就炸。 赵孟启也只是逗逗她,又没真打算欺负她,自然适可而止,「好啦,以后玩心机的事少干,你就不是这块料,我要是真有生你的气,当场就教训你了,你整这些也没用,倒是害得菫娘那笨丫头真为你担忧。」 说完,起身出了门,留着钱朵一人愣了半晌。 「他没生我气?」 「那我不是白饿了两天?」 「呜呜……以后再也不相信赵葙了,……姓赵的都不是好人。」 下午,官船进入了吴江县境内,过了平望镇后,已经傍晚,下着小雨,能见度太低,不宜夜航,便驶入运河旁的泄湖中停泊过夜。 从安吉州方向过来的水路「頔塘」,就在平望镇汇入江南运河,这里算是一个小枢纽,因此许多船只都到这个泄湖中停泊。 当地人就摇着小舢板,载着瓜果时鲜、酒食饭菜,在湖面穿梭叫卖着,赵孟启这艘是官船,那就代表着有钱人,于是才放下锚碇不久,便有十几艘小船围了上来。 「官人,上好的平江清露,喝上一壶解解乏。」 「小的这里有今天才捕的太湖银鱼与白虾,物美价廉,只要五文钱一斤。」 「鲥鱼嘞!尚有桃花春气在,此中风味胜鲈鱼,这时节的长江鲥鱼最是肥美不过,上笼一蒸,东坡公都坐不住喽。」 宋人确实雅,你看这贩夫走卒都能吟念几句诗词,还拿来给自己做广告。 这人喊了,边上立刻就有不服的,「官人官人,小人这有最是正宗的松江鲈鱼,莼鲈之思说的就是这个鲈鱼,做成鱼脍,鲜美绝顶,给个宰相也不换啦,今日也只卖五文一斤了!」 「酸浆,炊饼,酱肉,盐菜,能顶肚子才是最实在啰……」 「苏合香酒,能调五脏,祛腹中诸病,官家都爱喝,官人来上一些吧。」 「定胜糕,粢毛肉圆,糟拼,熏鱼,奴家这手艺,可不比临安城的差哩……」 赵孟启站在船舷,看着这些叫卖,感觉十分有趣,后世乘坐火车的时候,特别是在饭点靠站时,也是遇上许多商贩叫卖地方特色吃食。 让他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从山东过的时候,没抗住那热情的吆喝和诱人的香气,花了五十块,买了两只德州扒鸡,结果咬了一口就痛不欲生,他都深深怀疑,一斤肉里半斤盐。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在旅途路上买过散装熟食了,即便看起来再怎么色香俱全,不过眼下他倒没有阻止大家去买。 官船的船舷较高,买卖时,谈好了就吊个篮子下去,里面装着钱,再把货品提上来。 船上虽然带着食材,但补充一些新鲜的也是需要的,特别是酒水,跑船的都爱喝上几口,解乏去湿。 另外像长江鲥鱼这种好东西,在后世即便再有钱都难吃得上野生的,这个时候若不是长江边,也只有达官贵人才吃得起,如今却只要五文钱一斤,让赵孟启都忍不住动心,买了不少。 不远处一艘黑漆商船上,几人躲在舷窗后,见到这边吊篮不停上下着,脸上忍不住露出得意。 喧闹了好一阵子,等确认官船上没有再需要买的东西之后,这些商贩大都带着满意的笑容,划着桨去寻找下一个客户。 有了这么多顶级的食材,虽然没有御厨,但崇太医居然有一手惊人的厨艺,让众人大饱口福,连连称赞。 但是赵孟启最满意的,还是他亲手用太湖白虾做的醉虾,这道美食,在污染日益严重的后世,他便是很喜欢,也不敢轻易尝试。 生吃鱼虾,在唐宋时还是很流行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里的脍便是生鱼片,基本此时绝大多数宴席上都少不了。 饭后,大家稍微活动消食了一会,到了亥时正,便都去休息,客舱中的灯火一一熄灭,只余船头船尾四个气死风灯,随着湖上的微风摇晃着,发出昏暗的光。 子时过后,夜雨渐渐大了起来,雨滴击打在湖面,以及船体,两种声音混起来,犹如催眠乐,让人睡得格外香甜。 湖中停泊的船,绝大多数连气死风灯都没有点,完全一片黑暗,赵孟启这艘官船就是夜空中的启明星。 然而在黑漆商船的底舱里,却灯火通明,舱中十几个人,全都瞪着眼睛,等待着什么。 「大约,应该到丑时正了吧?」丁志高囔囔着,显得很是紧张。 江满海却是老油条,淡定的小口喝着酒,「长夜漫漫,无须急在一时,等这雨再大些,人睡得再死一些,那才更稳。」 「天王,那蒙汗药真的管用么?」丁寿翁也有一些患得患失。 「嘿嘿嘿,管用得很,老子用过许多次了,屡试不爽,无一失手,甚至事后都很少有人发现异常……」 好色如命的江满海,若是探知到某些人家有漂亮媳妇女儿的,只要不是深宅大院,便会想方设法去做那采花的勾当。 没人发现异常?该不会是那里太小吧?不然就算被蚊子叮了,醒来也有察觉。 丁寿翁腹诽着,嘴里却问,「那稍后咱们要先凿船么?」 江满海摇头,「不行,夜间凿船动静太大,若是登船被发现,再凿不迟。」 这时,一名浑身湿透,只穿着一条鼻窦裤的精壮汉子,赤着脚下了底舱。 「兄长,小弟仔细探过了,官船里没有大动静,肯定全都睡死了,正是动手良机。」 江满海很是满意,「好,干得不错,事成之后,周澜你当记首功!传令下去,让小的们都动起来,记住,动静都小些,要是谁出了漏子,别怪老子拿他喂鱼!」 一刻多钟后,四十多艘小舢板,从泄湖四周角落中冒了出来,官船上四个气风灯,指引着他们,冒着雨,静悄悄的聚拢过去。 为您提供大神妖精吃俺一棒的《不宋》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156.夜泊免费阅读. 157.夜雨凄凉客思迷 哗啦!」 木浆入水,力道重了,声音超过了雨声的遮掩。 周澜一巴掌扇在划桨汉子后脑,「狗入的章三,不怕大当家拿你喂鱼么!?」 章三疼得咧嘴,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后面,乌漆麻黑的,根本看不见大当家的平船,不过还是吓得一身冷汗。 江满海不算残暴,但是御下严厉,令出必行,从来不带还价的。ζ°.xx.♂ 「看个球啊看,赶紧划。」周澜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催促着,「做完这单,以后咱就不用再过这刀口舔血的日子了,都卖力点。」 另外四人立刻打起精神,提着木浆,轻入水,猛使力,让舴艋的速度又快了几分,渐渐能透过雨幕看到官船的轮廓。 离着官船还有七八丈远的时候,舴艋停了下来,在它身后及四周,隐隐绰绰有许多小舢板也都停下来,星散的围住官船,等待下一步。 周澜将一圈麻绳斜套在身上,「跟我来……」随即把匕首叼在口中,扶着船舷滑入湖中。 章三这四人,也同样背着一圈麻绳,带着一把短刃,跟着潜入水中,向官船游去。 这些水寇的水性自然是极好的,尤其是周澜,便是在湖里睡觉都没问题,很快便悄无声息地到了官船边。 周澜把耳朵贴在船壳上,凝神细听了好一会,随后又换了几个地方细听,确认船中无人活动,这才轻轻击水,打出信号。 他也不等手下回应,来到船头下锚的地方,攀着锚链往上爬。 锚链其实很滑溜,但周澜凭借自己过硬的身手,还是艰难地爬上了离水面一丈来高的船头。 从船舷翻进去,脚面触及甲板,发出轻响,周澜立刻保持不动,无声喘息着,同时观察船上动静,过了好一会,并未发现异常,这才略有放松。 随后,他快速将麻绳一头找地方绑好,再把绳圈往外一抛。 麻绳隔一段就打了一个结,这爬起来就容易多了,很快,另外四人也顺利上了船。 接着他们一边注意着船里的动静,一边放下更多的麻绳。 浮在湖中的水寇们,纷纷游近,小心翼翼地借着麻绳爬了上去,没多久,三十多人上了船。 这么多人,还是弄出了不小的动静,但船里依然没有反应,周澜不由大喜过望,看来点子果然都中了蒙汗药,和死猪一样。 江湖上的蒙汗药,起效很慢,很少能让人立即昏迷,只是让人不知不觉很想睡觉,睡着后便大多不省人事,任人摆布。 原本,周澜以为以对方的身份,船上再怎么样都会有些戒备,所以作为先锋,风险巨大,但今天行了大运,点子毫无警觉。 如此一来,就凭眼下这三十多人,便能把点子都给摸了。 兴奋中,周澜带着人往船舱去,结果发现舱门关得死死的,「你们,去看看其它门。」 一阵悉悉索索后,手下四散去寻找入口,小半晌后全都失望回来,表示所有门都被封死了。 干他娘的,船上睡觉还封门,就不怕起火!? 又试了一会,发现确实没有办法在不制造大动静的情况下打开入口,周澜犹豫了一会,虽然不甘心,还是轻声道,「给大当家发信号吧,稳妥为上。」 章三去摘下一盏气风灯,走到船舷,向江满海所在方向挥动起来。 见到灯光,江满海精神一震,「成了!传令,并肩子围上去!」 哨声如夜枭鸣啼,打破了泄湖中的祥和,随即,三艘平船化身艨艟,两舷各伸出一排长木浆探入水中,三十多艘舢板也重新开动起来,击桨声此起彼伏,一共载着三百多水寇,向官船加速冲去。 官船上,周澜等人散布于舱外的甲板上,静默等待的同时,也盯着各个舱门,防备船上的人反应过来。 就在他们都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时,船尾楼舱顶上发出响声,随即亮起一根火把。 「雨夜孤舟宿镜湖,秋声萧瑟满菰蒲,额,不对,现在是夏天……」 一个少年,伫立于垛堞后,背着火光,看不清面容,「这么多客人光临,怎能没有一首好诗招待呢?待我想想…」 周澜这些人,犹如见鬼,这人是谁?从哪冒出来的?刚才那里不是看过了么? 却见少年双手一击,灿烂笑道,「有了,夜雨凄凉客思迷,闻砧却是梦回时。客人确实很迷茫,那么,砧声何在!?」 话音一落,四个人影从垛堞下冒了出来,手中强弩对准水寇,扣下扳机,梆子声响起。 劲矢电射而去,准确命中四个水寇身体,溅出血花,却只有噗噗入肉声,和砧声相差得有些多。 凄厉的惨呼响起,周澜等人这才有如梦回,反应过来,惊呼四起,「船上有备!他们有弩箭,躲,快躲!」 怎么可能让他们轻易躲过,那四人射完一箭,立刻拿起另一张上好弦的强弩,就连少年也手持了一张,「射!」 又一片梆子声,五个离得近的赤身汉全部被射中要害,惨呼倒地。 看到手下弟兄惨死,周澜目眦欲裂,挥舞着匕首,「他们来不及上箭了,跟我宰了这帮小婢养的!」 其他人也知道躲不是办法,必须趁这个空档杀过去,纷纷握住短刃,向船尾奔去。 可就在这时,尾舱的门轰然打开,刺眼的火光中,一群甲士蜂拥而出,挥舞长刀迎了上去,犹如砍瓜切菜。 赤身对铁甲,短刃对长刀,这他娘的就是以卵击石。 短短几个呼吸间,又是十几个水寇被砍翻在地,甲板被鲜血浸透。 这完全就是单方面的屠杀,水寇连甲士们的毫毛都伤不到一根。 周澜绝望至极,看着剩下不到十个人,怒吼一声,「扯呼!」 一阵噗咚声,最终由六个水寇跳水逃走。 「就这?」少年仰起脸,火光映出赵孟启的样子,「也太逊了吧,枉我筹谋半天。」 「殿下,四周还有一大堆在围过来呢,不可掉以轻心啊。」钱小胖坐在地上,脚蹬手拉的,努力给强弩上弦。 伍琼轻易就把两把强弩都上好了,便奚落钱隆,「搞快点,白吃那么多肉,上个弦的力气都没有,真废!」 为您提供大神妖精吃俺一棒的《不宋》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157.夜雨凄凉客思迷免费阅读. 158.大宋人不骗大宋人 杀声暴起后,在这深夜里,轻易就穿透雨幕,惊醒了湖面上停泊着的其他船。 江满海眼见官船突然亮起火光,随后不过短短片刻便看到许多身影往湖里跳,立刻就意识到出了大变故,此时又望见湖中其他船都在亮起灯火,不禁锁起了眉头。 随即一挥手,手下喽啰立刻大喊起来,“永乐公办事!闲人回避!胆敢亮灯,一律诛杀!” 很快所有水寇都跟着喊,吓得那些船立刻熄灯,噤若寒蝉,根本不敢凑热闹。 要不是夜间混乱,说不定已经开始有人拔锚跑路了。 跑船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太湖上有一伙强人匪寇,头领自称是方腊后人,称霸一方,连官军都奈何不了他们,这哪里敢惹。 其实这是江满海为了嫁祸,所以并没有打自己的旗号,报的是二五仔方堂的名号。 水寇的船依然在向官船靠近,丁寿翁有些焦虑,“天王,看样子,周澜失手了,该如何是好?” “别慌,咱们有三百多人,吃下一艘孤船还不是轻而易举么?”说着,江满海往平望镇方向看了一眼,“镇上的守军就算敢来,也有人挡着,咱们还有很多时间。” 说话间,他的船到了官船十丈外,因为情况不明,己方的船没有官船高,不宜贴上去,便暂时停了下来。 看着此刻灯火通明的官船,江满海有些犯愁,没了接应,登船是个问题,明显对方有弓弩,靠近了就只能挨揍。 “去把商船驶过来,用来跳帮!” 他寻思了一会,发现这湖上就官船一艘是五百料,只好出此下策了。 就在这时,周澜被捞了上来,“兄长,小弟无能,办砸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点子早有防备,他们有劲弩,铁甲,咱们不是对手啊。” “弩箭铁甲?”江满海感觉有些棘手了,“看来不能硬攻…” 丁寿翁转着眼珠,“天王,要不试试劝降?” “劝降?军师你是说笑吧,对方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投降?”江满海不满道,“若不是要活捉,老子干脆一把火烧了它。” “万万不可,只有活捉那奸王,咱们才能让官府投鼠忌器,不然围追堵截起来,咱们跑都没法跑。” “老子当然知道这道理……” 丁寿翁奸笑着,“天王,我的意思是,反正咱们还要等商船,不如劝降的同时,派人去凿船,等船沉了,那帮肥羊落到水里,那不是就和捞鱼一样简单么……” “不对,官船起帆了…”周澜喊了起来。 江满海大感疑惑,“恩?想跑?这不是傻了么?黑灯瞎火,这风力也不大,他们又不是桨船,怎么跑?” “他们动了……我知道了,他们往岸边去,想要坐滩搁浅……” 对方猜到自己这边要凿船?所以用这个法子破解? 这他娘的是哪个鬼才想到的主意!? 冲滩的命令自然是赵孟启下的,虽然他并不确定对方有什么手段,但考虑到船上三个小娘子,因此选择最稳妥的措施。 缓缓启动的官船,逼开挡路的小舢板,随即转舵,义无反顾冲向最近的湖岸。 如此一来,不管是想撞沉,还是想放火,赵孟启都有了应对的余地。 “殿下,他们追来了。”侯涛负责观察敌情。 赵孟启丝毫不慌,“好的很,我还怕他们掉头就跑呢。” 就要到岸边,船身突然一顿,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这是撞到湖底淤泥了,然后在惯性的作用下,又往前冲了一段,才停了下来。 水寇的三艘平船靠近后,又停了下来,隔着七八丈远,高喊起来。 “官船上的人听着,我等只为求财,只要你们放弃抵抗,我们保证绝对不伤害任何人!”. 赵孟启听了,不由一撇嘴,“当我是傻子么?钱隆,把他们骗过来!” “殿下,为啥骗人的事要让我来?”钱小胖苦着脸抗议。 “因为你长得喜庆,别啰嗦,快点去!” 钱小胖只好跑到船舷边,拿着一个木斗当喇叭用,“你们说的是真的么?只求财?” “对对对,真的只求财。”水寇那边的声音有些意外,又很惊喜,“你们让我等上去搜检财物就行。” “这也不是不可以,但你们要对天发誓,大宋人不骗大宋人!”钱小胖故作憨厚的声音,在湖面上荡开,“要是违反誓言,那就头顶上长疮,脚底下流脓,肚脐眼里长蛆,胯下变成烂糟肉!” 大宋人不骗大宋人? 江满海这边愣住了,这是什么鬼誓言? 而且这违誓的报应也太膈应人了吧。 “天王,这怎么办?”喊话的手下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江满海咬牙一挥手,“发!用方堂那鸟人的名义发!等咱们上了船,再收拾他们!” 手下将誓言喊出,“永乐公说了!大宋人不骗大宋人,否则头顶上长疮,脚底下流脓,肚脐眼里长蛆,胯下变成烂糟肉!” “必须你们所有人都发誓,不要报名字,要自称!不然信不过!”钱小胖的声音又传过来。 丁寿翁怀疑道,“天王,他们该不是在耍咱们吧?真的会放弃抵抗?” “老子哪里知道,不过总得试一下,万一是真的,咱们也少死几个人不是,发誓就发誓,反正不会少块肉,传令下去,让大家一起发。” 随后,先是稀稀拉拉,然后越来越整齐,“我等发誓,大宋人不骗大宋人,否则……” 听着湖上传来的誓言,赵孟启大乐,“这小胖挺会玩的嘛,好了,大家做好准备,让他们过来。” 钱小胖一脸得意,随即按着赵孟启的吩咐大喊,“好了,那你们过来吧。” 这时候,水寇的商船也到了,江满海带着一百多人换到了商船上,领着三艘平船,往官船驶去。 如此一来,即便官船那边耍花样也没关系,大不了就强攻。 商船离官船越来越近,一对比,明显矮了一截,要是官船反抗,水寇想登船还是有点费力。 眼见只有两丈距离了,可是官船上居然真的没有反抗的迹象,江满海不禁大喜过望,原来这世上真有这么傻的人,几句誓言就把身家性命交出来了。 还没等他高兴多久,官船上突然抛过来十几个带着火星的小黑球。 这是什么!? 看着滚到脚边黑球,不过才香瓜大小,却哧哧冒烟…… 158.大宋人不骗大宋人 159.死亡之花 不管它是什么,先躲为妙! 作为老江湖,对危险的嗅觉还是很灵敏的。 江满海立刻回身一扑,滚进隔舱里,可是还没等他躲好,刚才站立处就爆出震天巨响,将他狠狠拍倒在地,脑子嗡嗡作响,同时胯下剧痛,眼一黑,断去了所有知觉。 “轰…轰轰轰……” 顷刻间,爆炸声连绵不绝,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天摇地动,山崩石裂,商船化作炼狱,将湖面震出巨浪。 不是每个人都机敏,甲板上等着跳帮的水寇,只能在呆愣中迎接死神的花朵。 许多人甚至根本来不及感受,那红到发黑的刺目火焰,瞬间便冲破耳膜的轰鸣,浓重辛辣的弥漫硝烟,便化成碎块。 血与火交织,残肢断臂、碎肉破脏,杂乱地四处飞溅,让这死亡之花越发鲜艳。 “哎哟……” 缩在船舷下面的钱小胖,突然头上一疼,打醒被声浪震得麻晕的大脑。 凝神一看,一支血肉模糊,又有些焦黑的断掌,掉落在他眼前。 “娘咧,哕……”,钱小胖忍不住就干呕了起来。 他身边的伍琼淡定地捡起断掌,看了两眼,随手丢出船外,“真惨!不知道死无全尸能不能投胎……” “琼哥你说啥?”耿直陶着耳朵,目光有些涣散。 爆炸声持续很短,但是带给人的震撼却迟迟没有散去。 耿直没有得到回应,忍不住把头探出船舷,往外看去,只能看见几处火头在浓烟中忽闪,再没有其他动静。 一阵风来,裹着硝烟扑到耿直脸上。 “咳咳……撞,撞过来…” 话音未落,嘭的一声撞击声,官船一阵摇晃,原来是商船在惯性作用下漂了过来。 随后,赵孟启扶着船舷站了起来,硝烟弥漫中,虽然有火光,却看不清商船上的细节,揉了揉耳朵,隐隐听到有哀嚎呻吟声传来,居然还有活人。 “威力好像有点不够……” 赵孟启喃喃着,把目光放远,只见商船后面的三艘平船,像是受惊的小鸭子,正在拼命减速转向,远离。 “想跑?晚了!” 黑暗中,六艘三百料的漕船,撕下伪装,围堵上来。 这种外观平常的漕船,在运河随处可见,混在湖中停泊的船只中,毫不起眼,其实上面装的不是粮食,也不是商货,而是常庚率领的东五班。 有他们在,赵孟启不再关注逃跑的平船,把注意力放在了商船上。 等雨水将上面的火头浇灭,也把硝烟冲散,伍琼披了件皮甲,握着刀带头跳到商船,不过一个呼吸,浓郁而怪异的气味冲进鼻腔中,让他差点压不住胸腹间的翻腾。 打起火把,这才看清船上的情形,甲板上一片狼藉,残破不堪,有几处被直接炸出了大洞。 断裂的木头,扭曲的刀剑,更多是遍地的人体,有零碎的,也有完整的,有一动不动的,也有挣扎哀嚎的。 就在伍琼身前几步,一个水寇靠在桅杆底座上,扒拉着流得满地的肠子,艰难地往肚子上的破口里塞,眼中的求生欲分外明亮。 伍琼提刀上前,对准他心窝,捅了进去,“这哪里还活得了,少受点罪吧…” 抽出刀,听到身后又有人下来,“小心点,好些没死透的,还有落脚的时候看着点,有些板子不牢靠……” “俺知道了。”他身后的耿直回应道,“琼哥,殿下让咱们手脚麻利点,尽快找到水寇头目。” 赵孟启到底舱中,看过几个小娘子都安然无恙,放下心,略微安慰了几句,留下钱小胖陪守着,又回到了甲板。 雨水渐渐停下,两里外的湖面打得有些激烈,那是常庚领着人正在围剿三艘平船上的水寇。 湖中停泊着的其他船只 依然没有敢亮灯,一直保持着静默。 这时,十里外的平望镇方向闪现着微弱的火光,还隐隐传来喊杀打斗声,应该是水寇留了阻击人员,与镇上的守军交上手了。 不过镇上总共就一百多禁军,平日里做做治安,巡查一下河道,也不能指望有多少战斗力,所以水寇才敢明目张胆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动手。ζ°.xx.♂ 说起来,大宋奉行强干弱枝的政策,主要的军力就是集中在都城,如今偏安,才不得不把大部分主力放到边境。 至于地方上,像平望镇这样的交通枢纽,放上一两百人,已经算是很重视了,若是发生匪乱,基本是管不过来的。 曾经有些盗匪仅仅几十个人,就可以穿州过府,在地方肆意纵横,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只能紧闭城门,甚至有些官员会筹集钱粮,贿赂盗匪,礼送出境,让他们去祸害别的地方。 仁宗时,范仲淹救下的那个高邮知军姚仲约,就是放纵盗贼路过辖地而不管不顾。 眼下,赵孟启对这股水寇也是好奇的很,对方一路盯梢,很可能是明知自己身份的,完全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 又等了一阵子,伍琼才把商船搜索完毕,前来禀报,“殿下,船上原本有一百多人,被炸死大约三四十个,轻伤能活下去的三十来个,还有十几个被震晕过去的,有些跳水跑了,黑灯瞎火的,估计抓不到了,好消息是水寇头子受伤晕过去,还没醒过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另外就是,还抓到一个熟人,他和他爹不会水,居然留在船上没跑。” “熟人?” 当赵孟启见到被绑到眼前的丁家父子时,才恍然,“丁志高?居然是你?……为你祖父报仇?看不出来嘛,原来你还是个血性汉子,那就没啥好说的了,来人,送他们去见丁大全。” 伍琼和耿直闻令,上前一人拽了一个,拖着往船舷边走,一副将他们就地正法的架势。 丁志高吓坏了,一边踢腾挣扎,一边狂呼,“爹!爹……孩儿不想死啊,你快想想办法……” 儿子的呼喊惊醒了认命的丁寿翁,“殿下等等,小人有机密大事相报,不但事关绾绾,而且还有太湖水寇的大秘密!” 159.死亡之花 160.外行论医 江满海感到鼻下一痛,从昏迷中醒过来,恢复了知觉,感觉身上凉飕飕,睁眼一看,发现自己身无寸缕。 随后胯下传来剧痛,努力抬起头一看,双腿间血肉模糊,一团烂糟肉。 啊!应誓了!?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宝贝烂了,气急攻心,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他甚至都没发现舱室中还有好几个人在。 「老崇,不是救醒了了么?怎么又昏了?」刚准备审问的赵孟启拧着眉毛。 「殿下莫急,容微臣看看。」 崇太医收好银针,把江满海眼皮翻开看了看,又切了一会脉,才松了口气,「殿下,他只是晕过去了,不是昏。」 「有区别!?」 「自然是有的,之前他就是昏,彻底失去所有感知,便是用刀割他,他也不会痛,所以需要行针刺穴施以救治,现在他却只是被吓晕过去,便是不管他,过上一段时间,也会醒过来。」 「哦?那能不能现在弄醒?」 「能是能,不过可能会使他心智混乱,丢失记忆,恐怕不利于审问。」 「可你刚才不是说,他下身伤得太重,会危及性命么?万一等下去,他挂了怎么办?」 「这……」崇太医有些无措。 原本,丁家父子为了求饶,把所知道的事都和盘托出,只是关于刘家以及倭商的事,他们也仅仅知道一点皮毛,详细情况还得问江满海本人,不然早把这家伙丢湖里喂鱼了。 眼下这江满海的身体状况,却让事情陷入了两难,看来得先把这家伙的命救下,才能得到情报了。◥..▃▂ 赵孟启瞟了一眼那乱草丛中的烂肉,想了想,「老崇,要是干脆给他切了,是不是能活?」 「切了?!」崇太医大愕,他是个大夫,想得都是最大程度的治好病人,有点定式思维了,不过赵孟启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他,「对啊,既然烂成这样治不了,那就切了,少了二两肉而已,肯定能活,宫里那些黄门不也没那玩意么?」 「老崇啊,我觉得你这医术还是有点提高,你们的祖师爷华佗都知道剜肉去毒,刮骨疗伤,还会劈脑壳治病,这些外科手术怎么能不好好学习继承呢?」赵孟启一副恨铁不成钢,坐着说话不腰疼的样子。 「额……殿下,微臣可是太医,这些虎狼手段怎敢用在贵人身上,微臣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崇太医略作解释,随后想着赵孟启的话,继续道,「至于您说的这…「外科手术」?其实也是有的,华佗会,扁鹊也会,诸病源候论也有许多记载,金针拔障术也应该属于殿下所说的外科。」 赵孟启点点头,「你们治病时,手段大致就是施以药石,在我看来,这药是内科,针石不就是外科?」 他一个外行,这么分,完全就是瞎扯,但身份摆在这,让崇容又不得不认真听完去思考。 「殿下这话,也有点道理,我等治病都是因病制宜,内外之法都是哪个合适用哪个,倒没做区分,只是这动刀子切掉患处,一般都不为人所接受,所以我等也很少往那里想。」 「我问你啊,像是刀伤这样的外伤,你们怎么治?」 「殿下所言乃是金创吧,自然是清创、敷药、包扎、内服。」 「若是血流不止呢?」 「针灸、按压、服药。」 「额,伤口若是太大,难以合拢呢?」 「那就缝合,线用生丝、头发、桑白皮等等。」 「有缝合!?动刀子?」 「有啊,微臣不是说了么,诸病源候论中记载,有些肠子断了的,都可以视情形缝合接续,还有疔、疮、疖、瘻,比如痔疮,无奈的情况下,也会切掉……」崇太医举着例子。 「唷!?」赵孟启少见多怪了,没想到华夏古代在外科这方面也有很深的建树,「那为何你们好像不怎么用这些手段?」 「通常用这种手段的,包括正骨在内,都被称之为疡科,疡医特为世所贱,大多都是医术不精之人勉而为之。」 啥? 意思是说,外科医生在华夏古代是医学学渣,学不好主流医术,才学这些手艺,而且还被人看不起…… 接着又听崇容说道,「而且这外治之法,比较…恩,用殿下能理解的话来说,就是人体上有了创口,容易为外邪入侵,毒邪难以拔出,易脓易溃,反而生出不治之症,因此正统医家对此都是慎用禁用的。」 赵孟启听明白了,意思就是伤口感染问题,虽然也有处理方法,但比较看运气,有些倒霉的患者,或许只是割了个痔疮,或许就得了破伤风、败血症之类,结果一命呜呼了。 在没有青霉素、磺胺之类等急效消炎抗生素前,这些病症基本意味着死神的召唤。 赵孟启虽然知道青霉素是怎么来的,但具体细节却记不清楚,想要搞出来应该难度不低,真要想大规模使用外科手术,只能在事前消毒上多想点办法,最实际的应该就是酒精了。 说起酒精消毒,这个时代其实也有人意识到了,就比如那个大宋提刑官宋慈,在洗冤录的急救方里记载。 「虺蝮伤人……令人口含米醋或烧酒,吮伤以吸拔其毒、随吮随吐、随换酒醋再吮,俟红淡肿消为度。」 这句话也说明,宋代就有了蒸馏酒,不过限于朝廷对酒类专卖,以及工艺不成熟,并没有普及,而且酒精度也还不够高。 但这些对赵孟启这个帝国接班人来说,都不是问题,他所需要考虑的就是,酿酒非常消耗粮食,而此时大宋算是比较缺粮。 所以说,凡事都没法一蹴而就,转来转去,要真想对这个时代做改变,还是要从粮食问题上着手,这根子又要落到土地问题上。 而众所周知,大宋是不抑土地兼并的,绝大多数土地都被士大夫、勋贵之流占据,国有土地甚至连百分之四都不到,更何况平民了,所以形成了无比强大的地主阶层,或许这才是「士大夫与天子共天下」的根本原因。 赵孟启思维一发散起来,就歪了楼,走了神。 「殿下?殿下!?」 赵孟启被崇太医唤醒,「恩?」 「现在把这贼首切了?」 崇太医还是比较专业的,没把眼前这被晾了半天的「病人」给忘了。 为您提供大神妖精吃俺一棒的《不宋》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160.外行论医免费阅读. 161.火器 割鸡这种场面,对任何男人来说,都容易造成心理阴影。 所以赵孟启很明智的选择了回避,走出舱室,让崇太医带着他的小徒弟在里面操作。 虽说崇太医以前也没怎么切过,但好歹是个名医,又在宫里见识过***手段,想来干这活有点把握,至于能不能成功,就看江满海自己的运气了。 转身进了另一个舱室,伍琼几人正在扒拉着一堆碎片,钱隆手里还拿着个完整的黑球凑在烛火下研究。 看得赵孟启眼皮直跳,“小胖你是活腻了?条例白背的?” 钱小胖吓得手一抖,差点没拿稳,把黑球掉到地上去,急忙往肚子上一摁,堪堪挽回。 这让赵孟启又是一阵心惊肉跳,虽然他知道黑.火药不会因撞击燃爆,但这黑球外壳是铁的,难说会不会撞出火花啥的。 一般在正常情况下,就算靠近火源也不会有事,因为这黑球上的引线封在一个陶盖下面,用的时候得先把盖子拧开。 赵孟启赶紧上前把黑球拿过来,“你这家伙,毛手毛脚的,这玩意要是炸了,你这两百多斤,怕是一半都捡不回来了。” “哪能那么容易炸……”钱小胖讪讪笑着,“这不是您说威力不够,我就想着看看这炸蛋是哪里有问题。” “呵呵,你懂?”赵孟启才不信这鬼话。 黑球是赵孟启让工匠秘密制造的炸弹,不过大家都听成是炸蛋,就这么叫着,他也无所谓。 这玩意结构很简单,一个三寸直径的球状铁壳,里面装填了四两颗粒化的最佳配方黑.火药,细口塞上一个蘑菇状的木塞,最后塞子上还要加一个陶盖,差不多一斤半重。 之所以要把木塞做成蘑菇状,是为了在里面布置螺旋状的引线通道,如此一来,可以保护引线在燃烧过程中,不容易熄灭。 赵孟启把黑球交给耿直,让他带出去,放回储藏箱中,自己却蹲下来研究这些被收集回来的炸蛋碎片。 看了好一阵子,他感觉找到了问题。 可能是铁匠并不知道燕王要这个铁壳用来做什么,所以用的铁质比较好,导致炸开之后,产生的碎片不够多,杀伤效果多是依靠冲击波,这样就显得威力不够强。 这个倒是不难解决,下次改用韧性比较差的生铁铸造,然后再预制刻槽就行。 另外这形状和重量,若是用弩炮或者抛石机来发射倒是可以,单兵使用就很不方便了,看来得另外设计一种,类似长柄手榴弹就挺不错的。 还有就是三种原料或许还得略作调整,或者想办法提纯,毕竟理论配方是没考虑杂质存在的。 “殿下,我觉得这炸蛋才这么点大,威力不比震天雷小啊,这守城的时候,往下面丢上几百颗,那不得炸死几千人么?”钱小胖涎着脸凑了上来。 赵孟启白了他一眼,“那是你见识少。” 钱小胖有点不服气了,“殿下,这军中的火器,就没有我没见过的,最厉害的也就震天雷了,那玩意是这三四倍大,十几斤重,威力都没这个大。” 此时,火药已经被大宋广泛应用于军事,大致上利用的都是火药的燃烧性,用来放火,或者产生毒烟,所以配方里有许多千奇百怪的东西。 火箭,就是在箭头或者箭尾加一个火药筒,射到敌方攻城器具上,将其烧毁。 火砲,就是将火蒺藜球或者毒烟球之类,用抛石机投射出去,这时候的霹雳砲、虎蹲砲、旋风砲等都是这类。 而震天雷也是这一类,只是已经改进为利用爆炸加燃烧,最早利用于战场的,还是金国人,大宋和蒙古人都在这上面吃过亏。 火枪呢,其实就是在长枪或者长竹竿前端绑上一个一次性喷火筒,威力就不用多说了,陈规火枪和红袄军杨妙真的梨花枪就是这种。 还有一(本章未完!) 161.火器 种突火枪,就和后世火器原理比较像了,用竹筒做发射器,填装密封火药和散弹,不过嘛,射程和威力都比较感人,甚至可以说是近战武器。 对于赵孟启来说,虽然知道火药的最佳配方,但是短期内他能让人做出来的,也就只有这种炸弹了。 至于管状火器,暂时受限于材料,似乎只能做青铜炮和铜火铳,可大宋缺铜! 如果无法大规模生产装备,还不如先藏着呢,不然被蒙古人学去了,那哭都没地方。 哎,科技树不是那么好爬的,一步一步来吧。 说到缺铜,赵孟启便想起了倭国,这个火山之国,地质运动活跃,金属矿产那是真的让人流口水,怎么都不能放过。 这个时候的倭国,和大宋的关系倒还不错,所以不怎么需要武力开路,用“公平”贸易达成目的也算不错,以德服人嘛。 后世倭国天天宣扬自己资源匮乏,其实不过是别有用心,为侵略找理由而已,后来二战失败后,抢不到了,就满世界的买矿产,就算一时间用不了,那就当成填海材料,先埋了备用。 相对来说,倭国地方小,但是按地均来说,自然资源绝对比华夏要丰富。 几百万年的火山喷发,给倭国各地带来了肥沃的火山土壤,气候冷热适中、气候温和、降水充沛,水旱灾害少。 理论上来说,在农田的单产上,倭国比华夏要高,尤其是关东、近畿、浓尾、肥沃的冲积平原,是世界罕见的高产农田。 还有牧草,渔产,森林植被等等,至于矿产资源,倭国有矿产博物馆之称,矿产总量不多,但种类极其丰富,金银铜煤硫储量惊人,马可波罗说的黄金之国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样的地方,就该好好发展农业、渔业、牧业,用心挖掘矿藏输出资源,而不是走什么城镇化、工业化的邪路,那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赵孟启认为,大宋作为先进文明国家,即便自身面临着巨大的外部威胁,仍然有义务帮助倭国人民回到正确的道路上来,这是一种伟大的情怀,真正的国际主义精神。 161.火器 162.往同里 黎明时,彻底停了雨,天地间也恢复了祥和宁静。 满身浴血的常庚,来到官船汇报战果,「殿下,湖中的水寇已经清剿完毕,击杀八十多人,俘虏近一百,还有少部分跳水逃走,另外我们赶去运河上支援时,镇上守军面对与他们人数相当的阻击水寇,不但寸步难行,还死伤不小,不过也算拖住了这部分水寇,让咱们给包了饺子,现在他们正在清理水寇用来堵塞河道的沉船,领头的准备将想要拜见您,您看?」@精华书阁:. 「恩?那准备将知道我身份?」赵孟启皱眉,要是走漏了行踪,被人报给了老赵,那可就有些麻烦了。 常庚赶忙回答,「应该不知道,末将按说好的,报的是皇城司的名号,还有那些水寇,粗略审问了一下,只有个别头目知道您的真实身份,其它大多数都只晓得目标是个大贵人,应该是被故意隐瞒了。」 「那就好,那准备将我就不见了,你应付一下就行,一定注意保密。」赵孟启放下了心。 此地离临安不到两百里,还是运河要害,出了这么大的事,朝廷肯定会严厉过问的,只能指望瞒一天是一天了。 常庚又问,「这些水寇当如何处置?都杀了么?」 「干嘛!?凑军功么?匪寇而已,能有多少功勋?」赵孟启瞪了他一眼。 常庚讪笑起来,「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主要是末将等要护卫殿下,俘虏处理起来太过麻烦了,特别是一些伤员。」 所谓的伤员其实都是一些轻伤了,那些看着伤重的一律都给补刀砍了脑袋。 「知道啥叫劳动力么?」赵孟启想了想,确实有些麻烦,「先丢到平望镇关着,过阵子再处理,伤员让崇太医去救治一下。」 说曹操,曹操到,崇太医正好走了进来,「殿下,那贼首已经治过了,中间醒过一次,又晕过去了,从脉象来看,暂时没有大碍,只是要过一两天才能审问了。」 又晕了?看来这贼头子的心理素质不行啊。 赵孟启无奈,「那我就不等了,对了,干脆这艘船就暂时别拖了,留在这里,把那些水寇里的大小头目都关在这里,受伤的也送过来,刚好让崇太医练练手,侯涛你也留下,等那贼首醒了就抓紧审问。」 崇太医明白,燕王似乎对这外科有些想法,让自己先多接触,想来以后也是要用于军中,虽然不是自己所长,也有些掉身价,但若是能做出成绩,未来肯定不止小小的七品官了。 他也想清楚了,在宫里给贵人治病,体面是体面,不过总是胆战心惊的,生怕出点差错,而且还容易卷入勾心斗角、阴谋诡计,那可真是要命。 给大头兵治病就不一样了,治好了是自己的功劳,治不好是他命不好,稳赚不亏的事哪能不愿意。 「殿下放心,微臣一定努力提高医术,不负殿下期望。」 然后侯涛也应喏领命,「卑职已经派人传信给顾提点了,只等审出具体交易地点,便可将那倭商擒拿,还有太湖水寇的情形,卑职会尽快查明。」 赵孟启又各自吩咐了几句,等到东方亮出一线光明时,便带着三个小娘子还有伍琼他们,换了两艘小船悄悄离开。 江南水乡,河道就是路,乘船可以到达任何地方,这个泄湖离着同里镇不到三十里,刻意没走运河,两个时辰后他们便能到达同里镇。 此时的太湖周边,在地形地貌上与后世差别还是挺大,这同里镇在运河东边十里,中间其实还隔着一个湖,但后来被围垦造田,把湖给填了,也就是后世的庞山湖社区。 镇区比后世稍微更靠北边一点,朝廷在这里设了一个巡检司,提供了安全保障,不少大户人家在这里建宅子,客商们也喜欢在此落脚,因此很是繁华。 近两个月前,镇子东边的同里湖畔新开了一家茶肆,名为「月湾」,平时只见一群十二三岁的小娘子和小厮忙里忙外的。 店东是老姜家的闺女,这小娘子一般不怎么现身,即便出现也戴着个面纱,看不清样貌,只是单凭那身段和仙气,就足以引人遐思万千。 刚开张那会,这姜家小娘子展露了一手高妙的点茶技艺,尤其是那茶百戏最为惊艳,因此为茶肆招揽了许多生意。 越来越多人慕名而来,但姜家小娘子反倒很少面对客人了,只在后厨中待着,即便如此,也没有减少那些文人雅士来月湾品茶的兴致。 特别是每到中午,客人更是多了起来,因为月湾不止茶好,糕点小吃也是一绝,对于这些不缺吃喝的富贵闲人们来说,充作午餐再好不过。 随后在这闲坐一下午,既可品茶听琴、观湖赏画,又能弈棋吟诗、谈古论今,便是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逍遥的很。 巳时,也就是十点多的样子,茶肆相对冷清些,没什么客人,绾绾正带着几个小娘子制作着糕点。 云娘有些闷闷不乐,「娘子,离你大喜的日子可没几天了,你不待在家里准备准备么?」 「嫁人而已,有什么好准备的?」绾绾揉着面团,头都不抬,「怎么?你不喜欢我在这帮你们么?」 「不是啊,云娘怎会不喜欢呢,只是……」 「只是什么?」 「就是镇上有人总说娘子的闲话,可难听了…」 「房檐滴水不成河,些许闲话由得她们说去,不伤筋不动骨的,不用在意。」 「哦…」云娘或许年纪小,没太明白绾绾的心境,「可是娘子你就不担心刘家听了会不高兴么?」 「不高兴?我问心无愧,为什么要怕他们不高兴,我又不是求着他家娶我。」绾绾说得云淡风轻。 云娘点点头,「也是,能娶到娘子,是他们刘家修了八辈子的福。」 「娘子,你是不是不喜欢刘家郎君啊,上次你就说他这人浅薄浮滑,偏又自以为是。」旁边的小芙冒出一句。 绾绾一愕,揉面的动作慢了下来,「谈不上喜不喜欢吧,读书人嘛,又年轻,大多都是那样子……」 「那刘郎君长得还挺好看的,那些太学生不也总夸他有才华么,说他明年开科肯定能考中进士的,以后娘子就是诰命夫人了呢。」另一个小娘子沉香说道。 绾绾听了只是笑笑,并没说话,那些人不过是冲着刘维桢的家世,才胡乱吹捧,哪里能当真。 小芙却撅起嘴,不以为然道,「是不是真的有才华还不知道呢,但我觉得他品性就不好,整日间花天酒地,和那些风月女子不三不四,还总是对娘子意图不轨,这不是把咱们娘子也当成那些女人了么?」 「嘻嘻,他还不知道娘子就是他未过门的媳妇哩,等娘子嫁过去,肯定能把他吓一跳,然后再好好教训他。」沉香显然习惯把事情往好处想。 「好了,不说他了,不管好坏都只能认了。」绾绾语气很平淡,却明显不愿意多谈自己这个未来郎君。 几个小娘子沉默了一会,云娘又开口了,「娘子,你嫁过去的时候,真的不带我们么?」 「是我嫁人,干嘛带你们过去?」 「可是总得有陪嫁丫鬟啊,不然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你们又不是丫鬟,陪什么嫁。」绾绾失笑,随即眉间一颦,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放心吧,只要我不愿意,没人能欺负我的。」 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跑了进来,「娘子,主母来了,在后厢房等你哩。」 为您提供大神妖精吃俺一棒的《不宋》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162.往同里免费阅读. 163.母女私话 绾绾立刻放下面团,洗了手,匆匆来到后厢房,「阿娘,您腿脚不便,要是有事,让小溪她们来唤我回去不就好了。」 藤椅上坐着一个妇人,四十岁左右,脸色有些苍白,五官却很秀丽,正是绾绾的娘亲姜陈氏。 两个小娘子正给她揉着膝盖,见绾绾进来,便柔和的笑着,「难得今日雨停了,我这腿也不怎么疼了,总得出来走走,不然总待在宅子里,都快发霉了。小溪,小果,你们去帮忙吧,我和若初说说话。」 两个小娘子出去后,绾绾上前接着给姜陈氏按腿,嘴里抱怨着,「要说都怪爹,要不是为了他,当年您也不用在冻雨里跪那么久,还有外祖也是狠心肠,早点答应不就好了,害你落下了病根。」 「嗐,你外祖是个带兵的,心肠硬点不是应当的么。」姜陈氏说着,脸上却笑得有些小得意,「你爹也是倔脾气,不肯入赘,要不是我这一跪,说不得就没有你了哩。」 「爹不是说,他后来挺后悔,要是知道您会那样做,入赘也就入赘了么?」 「他也就是嘴上说说,你爹他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宁折不弯才是他本色,哪里愿意受这样的屈辱。」姜陈氏说着,满眼都是光。 「也不知道爹爹有哪里好,当年外祖给您那么多读书郎君您不要,偏偏看上他个粗鄙武夫。」 姜陈氏抬头在绾绾头上敲了一记,笑骂着,「你个死丫头,有你这样说自己爹的么?」 随即又轻轻一叹,「你爹自己也为这事耿耿于怀,总说配不上我,所以啊,也和你外祖一样,想让自己女儿嫁个读书郎君,说是免得你以后也像我一样老是担惊受怕的,其实啊,要说担心是有的,但我却从来没怕过,你外祖战死的时候,我没怕过,你爹和你兄长战死时,我也没怕过,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绾绾嘀咕了一句,「读书人也不见得好……」 「怎么?那刘家郎君不合意么?」姜陈氏若有所思。 绾绾低着头,轻声回答,「也没什么合不合意的…只见过几面,没什么了解。」 姜陈氏把手搭在女儿肩上,「若初,娘知道你心高气傲,很难有看得入眼的,假如眼下你心里有喜欢的,娘就替你把这门亲退了。」 「我……」绾绾抬头,张了张嘴,心湖中照出一个人影,却不知从哪里投来一块石头,荡出波纹,把影子给打散,「没,没有,这是爹爹定下的亲事,哪能说退就退?再说了,现在退亲,对刘家来说就是羞辱,说不得就要反目成仇,坏了爹爹和刘世伯的情谊,也会让陈叔他们处境更加艰难起来。」 「你这孩子!你爹定这亲事的初衷是为了让你好,可不是让你委屈自己,至于刘家,要真算起来,也是他们亏欠咱家更多,另外啊,你只是个女儿家,别总是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肩上抗,为了这些遗孤,你已经够辛苦了,你陈叔他们那里,就别再操心了。」 姜陈氏话里话外都是对女儿的心疼。 绾绾却笑了笑,「并没有什么辛苦的,他们的父辈大多在外祖时就跟着出生入死,又是爹爹带着出战才没能回来,咱家现在除了我,还有谁能担起这个责任,再说这嫁人,嫁谁不都是嫁,没关系的。」 「你呀,这性子比你外祖和爹爹加起来都倔!」姜陈氏无奈一叹,「唉…娘知道劝不动你,不过这姻缘啊,关乎你这一辈子的事,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 绾绾这时才感觉自己娘亲似乎有些不对劲,「阿娘,你今天是怎么了,好像并不希望女儿嫁到刘家,可是有什么缘故?」 「你去了临安,对乡里的事知道得少,其实这几年刘家行事越发出格,为娘觉得未必是个好归宿。」姜陈氏顿了顿,考虑了一下措辞,「主要呢,今日我在你房里,看到半阙词,那写得是真的好,还是专门为你写的,我就想啊,这写词的人恐怕才是你心上人吧……」 「哪有!」绾绾矢口否认,一张俏脸却布满了羞红。 姜陈氏一看,更加笃定,「知女莫若母,为娘是过来人,你怎么瞒得了?和娘说说,这人是谁?」 「他?还是不说了吧,反正今生再无相见可能……」 「怎么了?他年岁很大?」 「那倒没有,比我还小几个月呢。」 「哦!?如此年纪,便才华横溢,难怪让你倾心,那他应该还没有婚配吧?」 「算…算是有吧。」 「什么叫算是有,你这意思就是他还没有成亲,若是有妾侍,那也不当什么事,在大户人家也属寻常,若初啊,在这上面就不必苛求了,要不,为娘做主了,把刘家的亲事给退了。」姜陈氏无比殷切。.. 「阿娘您怎么说风就是雨……」绾绾很是哭笑不得,只得劝解道,「我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这人不是咱能高攀得起的。」 「高攀不起?!你这说得是什么话?」姜陈氏嗔怪着,很是不服,「你要貌有貌,要才有才,贤良淑德一样不缺,就算咱们家贫寒了点,但怎么说也是忠烈之家,他难道还敢看不起你?」 见到自己娘亲越说越来劲,绾绾不得不透露实情,「阿娘,他是燕王。」 「燕王!?」姜陈氏闻言大惊,愣了半晌才喃喃道,「这…这倒是真的攀不起……以咱们的家世,就算入了宫,也就是做个妃嫔,你这性子,肯定接受不了,就像你爹不肯入赘一样,你也绝不肯做小。」 母女俩沉默下来,各自陷入思绪中,绾绾脸上倒是没什么难过,若是仔细看,却藏着淡淡的遗憾。 姜陈氏想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不甘心,再次看向女儿,试探道,「若初啊,其实这嫔妃吧,还是和平常人家的妾室不同的,毕竟是有册封有品级的,也不算委屈你,只要那燕王真的在意你,不如……」 「阿娘,您是真的想多了,就算我真的不在乎这些,可您别忘了,女儿可是早有婚约在身,就差过门了,说是有夫之妇都没错,这样怎么能进得了皇家,他可是皇储,婚姻之事根本由不得他自己,何况他本就和大臣们不对眼,前段时间闹得差点被废,哪里还能再给他招惹麻烦。」 绾绾好似解释,又好似发泄。 「哎,傻丫头,你倒是会为他着想,那这么说来,你也没有告诉他你有婚约之事啰?」 「没有,没必要告诉他。」 「你真是又倔又傻,从那首词来看,他肯定是很喜欢你的,你怎么不试试和他表露心意,有难题就让他去解决啊,干嘛非要自己硬撑?」 「那阿娘当年为什么要自己瞒着爹爹去向外祖求恳呢?」 「现在说的是你,扯为娘当年干嘛?」 「好啦阿娘,事到如今,再有十来天,就要成礼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或许,他都不记得我了……」 绾绾说着,甩甩头,「不说了不说了,阿娘您先在这歇息,我出去做事了。」 为您提供大神妖精吃俺一棒的《不宋》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163.母女私话免费阅读. 164.月湾茶肆 月湾茶肆临着湖面,用竹子做主材,搭出了一个面积不小的榭台,虽然简陋,遮风挡雨却没什么问题,在许多人看来,更是雅趣非凡。 一些远道而来的,将小舟摇到榭台边,轻轻一跨,直接就可以进入茶肆。 四名年轻书生刚踏上榭台,四处打量着,一副探究的模样。 「维桢兄,这地方挺不错嘛。」王翰缄兴致勃勃。 「哦哦,粗陋……」刘维桢脸色不怎么好看,若非被几个同窗架着,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来的。 陶克恭笑得意味深长,「走走走,先进去,哈,维桢兄其实也算这里的半个主人了。」 「等等!先答应小弟一件事。」刘维桢压低声音,急促说道。 沈梦麟疑惑,「何事?」 「就是先别暴露小弟身份,算是给小弟留点脸面可好?」 难得刘维桢有如此低声下气的时候,三人颇感解气,便顺口答应,「小事尔,依你便是,唤你刘兄总可以吧。」 进到榭台里,里面用竹墙隔出许多相对独立的小空间,他们四人找了一处靠湖位置坐了下来。 小厮前来招呼,四人随便点了一些茶水吃食,沈梦麟特意问道,「你们这可有点茶?」 「自然是有的,客官您看那便是。」 小厮指着斜对边一间,一个小娘子穿着素净却又不失灵气,点茶的动作娴熟优雅,隐隐登堂入室有些大家风范了。 但这显然不是沈梦麟几人想要的,便再次探问,「可否让你们当家的姜娘子前来点茶呢?」 「客官,对不住了,我家娘子已经不再亲自点茶了,请诸位见谅。」小厮经常遇到这个问题,不假思索便回答出来。 王翰缄不肯轻易放弃,「我等乃是慕名从临安而来,还请你家娘子能通融一二。」 小厮依然摇头,「抱歉了,真的不行。」 陶克恭从袖袋中摸出一吊铜钱,塞到小厮手中,「这是打赏你的,就烦你去和你家娘子说一声呗,我等愿出一百贯茶资。」 小厮咧嘴一笑,掂着手中铜钱,「客官大气,不过呢,我家娘子真的不再亲自点茶了,这不是茶资的事,即便您出一千贯,也依然是不行的。其实小店其他茶娘的技艺也很不错,已有娘子的八九成功力了,客官大可试一试,不满意不收钱。」 「算了算了,那就不用了。」陶克恭无奈,熄了这念头。 「那这赏钱?」小厮嘴上问着,手上却并没有奉还的意思。 给出去的打赏,哪里有要回去的道理,读书人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于是陶克恭大气的挥着手,「就是单纯赏你的,你尽快将茶点送上。」 「好嘞,谢谢客官,小的马上送来。」 小厮脸上笑得很狡黠,将铜钱往怀里一揣,脚底一溜,跑去报单了。 「哈哈,克恭兄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王翰缄笑着打趣。 「算不上算不上,几十文钱小弟还是不在意的。」陶克恭为了掩饰尴尬,向竹墙上张望起来,「哟,这字画挺不错呢,看落款,是最近的客人所留,这月湾不愧是风雅小集啊。」 沈梦麟感叹道,「刘兄你这娘子,倒也挺擅经营之道嘛,短短一两个月,便造就了一个文人墨客喜爱之所。」 「不不不,没过门,没过门,还不是我娘子……」刘维桢刻意声明,「商贾伎俩没什么好称道的。」 他知道这几个同窗,嘴上说着赞扬,其实心里说不得正在笑话自己要娶一个商妇。 原本他对自己这未过门的妻子就没抱什么指望,迫于家族安排,只能消极接受。 这茶肆刚开张的时候,就传到了他耳中,听闻了这姜家娘子的一些信息后,有那么些时间,他也想到了临安城里的绾绾。 但这个可能,却牵着另外一个可怕的后果,他便干脆鸵鸟心态,来了个不闻不问。 哪知道,离着婚期将近,几个同窗居然告假前来祝贺,听说姜家娘子居然是个开茶肆的,今天非要来这看看,分明就是故意给自己难堪。 自己要娶之人,出身粗鄙武夫之家也就算了,还抛头露面操持商贾贱业,简直是有辱斯文,更何况这都临近婚期了,哪个正经人家待出阁的小娘子这么不顾体面的? 至于流传出的那些风言风语,更是不堪入耳,让刘维桢出了门就感觉到处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因此干脆一直躲在家中。 他也和自己祖父提过,以亲家的名义去管管这事,让姓姜的收敛一些,给刘家留点脸面。 谁知道却被拒绝了,只丢给他一句话,「其他事都不用管,只要把人娶回来就行了。」 对于如此反常的事情,左思右想之后,他大概明白,家中应该是把自己这桩婚姻当成了工具,可怎么也想不通姜家这么落魄,会有什么值得图谋。 不管怎样,先认命吧,大不了成亲后立刻回临安。 还好,这姓姜的婆娘还有那么一点廉耻心,没有在这个时候为了钱出来待客,不然传回太学,会被人取笑一辈子。 茶点送上来了后,刘维桢假模假式品尝了一下,「很是平平无奇嘛,传言太过夸大,这里也无甚趣味,不如小弟带各位到太湖游览,领略洞庭两山风光,寻幽探胜,岂不快哉?」 「诶,来都来了,何必急着走呢,至于太湖嘛,总有时间去的,不急不急。」 王翰缄几人心思不纯,哪有那么容易放弃。 刘维桢只好陪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过了一会,他们邻间坐进了一群年轻士子,聊起天来有些旁若无人的样子。 「珘俊老弟,前阵子你到华亭,把这什么姜娘子夸得天上少有、人间绝顶,今日徐某非得亲眼看看不可,若是没你说得那么好,那你就得去临安将那唐安安赎来送我!」 「哈哈哈,珘俊兄,是不是有些傻眼,居然敢当徐公子之面,说唐安安不如姜娘子,这下惹得他当真了,看你如何收场。」 一声苦笑响起,想来是那珘俊,「公子您就饶过小弟吧,那唐行首可是在籍的,哪里是有钱就能赎的,不过小弟也并非诓言,这姜娘子绝对不逊于那唐行首,只是她除了开张那几天,当众演绎了茶艺、琴艺之外,就不在露面,恐怕徐公子是见不到了。」 「呵!这里虽不是华亭,却也没有徐某办不到的事,这姜娘子便是王母娘娘的女儿,今日也得乖乖过来拜见!」 为您提供大神妖精吃俺一棒的《不宋》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164.月湾茶肆免费阅读. 165.红颜祸水? 刘维桢这边,听到邻座提及姜娘子,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 闻听得有人对姜娘子推崇倍至,甚至说临安花魁都不如她,三人不约而同,艳羡地看向刘维桢。 只是这种羡慕,在刘维桢看来却不以为然,娶妻貌美固然算是好事,可被人拿来与倡伎并论,完全就是羞辱! 娇艳尚为世所易有,贤淑则为世所难逢。 他刘维桢自认不是爱慕容颜的肤浅之人,并不怎么在意自己正妻的相貌,只愿娶个诗礼传家、三从四德的正经女子。 反正,凭他的家世,要多少美妾娇婢会没有。 这时,那徐公子的最后一句话传来,三名同窗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了。 沈梦麟轻语,「此人太过嚣张了吧……」 陶克恭点头附和,「太狂妄了,良家女子岂有呼来喝去的道理。」 王翰缄阴测测道,「刘兄啊,士可杀不可辱哦。」 还没等刘维桢回应,那边又传来话语。 那珘俊道,「徐公子,你有所不知,这姜娘子已经许了刘家三房的衙内,过几日就是大婚了……」 「那又如何!?刘家又怎么了?未过门岂不是正好?徐某替他们把把关,那是刘家的荣幸。」那徐公子依然盛气凌人,而且立马大喊,「小厮!速速把你们当家娘子叫来,伺候本公子!」 王翰缄挑起眼,「刘兄,这能忍?」 「竟如此恣肆,这是看不起你刘家啊,刘兄,得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之人!」 「就是啊,你们刘家乃是吴江望族,怎么能让一个外来之人如此张狂……」 沈梦麟和陶克恭也怂恿着,不过却都压低着声音。 刘维桢脸色黑如锅底,有些挣扎犹豫,更是暗恨姜娘子,若不是这女人招摇,如何会有这种事。 他在犹豫不决,可是有人就看不过眼了。 另一隔间中,一名青年长身而出,「嚯!好大的口气,看不起刘家也就罢了,可这吴江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撒野的!」 青年身后,跟出四人,皆是二十岁左右,锦衣玉带的,一个个脸上都是傲然之色,围到徐公子那间呵斥起来。 「尚明兄说得不错,莫以为吴江只有个刘家,妄想在这里横行,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姜娘子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想见就能见的,我等整日在此流连,也不过祈望能惊鸿一瞥便好,你这贼厮,居然口出狂言让仙子来伺候你!?」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孙珘俊啊,自己浮行浪荡也就罢了,还带些个不三不四的人想要为祸乡里?也不问问我等是不是答应。」 「月湾乃是风雅之所,孙珘俊,我劝你赶紧带着你这些狐朋狗友滚蛋!」 「砰!」徐公子猛地一拍桌案,暴怒而起,「好,好得很啊,没想到小小吴江,还卧虎藏龙啊,居然敢对徐某指手画脚,来来来,有种自报家门,看看你们够不够资格与我说话。」 他这边五个人也纷纷站起,簇拥在他身后,与尚明五人对峙起来,毫不示弱。 「一群乡野酸儒,怕是给咱们徐公子提鞋都不配,在这乱吠。」 「这要是在嘉兴府,一早便将尔等狗嘴打烂。」 「一看就知道,你们俱是井里蛤蟆没见过多大天,还唤那姓姜的作仙子,真是笑死个人了,不过就是商贾贱妇罢了。」 「毛没长全,就自以为是鹰了,还真是池浅王八多,猪鼻子插根葱就来装象了,徐公子行事还要问你们答不答应?真是马不知脸长,牛不知角弯,小叭儿狗咬日头,不知天高!」 这位,感情还是个动物爱好者,一句话都够开给动物园了。 书生毕竟是书生,双方情绪十分激动,互相喷着口沫横飞,骂得不可开交,却也没有一丝上手的意思。 那孙珘俊到底还是本地人,不想和同乡闹得太僵,赶忙说起了和头话,「诸位诸位,先莫激动,且听在下说几句,不要因为误会伤了和气嘛。」 鲁尚明本就看不起他,哪里愿意听他啰嗦,「何来误会!?孙珘俊你别想巧言令色,我等与你们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赶紧离开,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哟呵,不客气!?徐某倒是想见识见识,怎么个不客气法!」徐公子鼻孔朝天,毫不畏惧,看向吴江士子的眼神满是鄙视。 「是你自找的!」鲁尚明被激怒,撸起袖子,高声大喊,「来人,给我将这群外地佬打出去!」 「哟,喊人是么?就你们有啊,徐三,把人带进来……」徐公子也大喊起来。 这些纨绔公子哥自然都带着仆从伴当,只不过是留在门外守着舟车,随着双方主人的喊叫召唤,拎着棍棒船桨,纷纷冲了进来,一片鸡飞狗跳之势。 原本其他客人都在一旁袖手看热闹,一看这架势,生怕受到殃及,赶忙闪躲得远远的。 刘维桢几人也匆匆离开隔间,往安全的地方跑。 很快,两边的仆从在各自主人的呼喝指挥下,将茶肆的院子当成战场,打成了一片,棍棒乱飞,拳脚齐用。 本来这鲁尚明一边乃是本地人,随身跟着的仆从也更多,近三十个人打徐公子那边十几个人那应该是赢定了。 哪知道徐公子这边的伴当虽然人少,却气势不减,一看都是打老了架的,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开始占据上风。 躲在不远处的王翰缄拍了下刘维桢,「刘兄,这情况你不该帮帮忙么?怎么说那尚明也是为你家娘子出头啊,你那四个伴当可都是军中猛士,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啊?」 刘维桢脸上青白交错,满脸纠结,喏喏道,「那尚明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当他天天在这茶肆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觊觎那姓姜的女人,这女人还没过门就招惹这么多是非,真是红颜祸水,迟早我要休了她!至于这些人,不过狗咬狗,让他们打就是了。」 沈梦麟几个听了这话,全是一脸愕然,这家伙还是男人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哪个正常男子不爱慕美人,先不管那尚明有什么心思,起码没见他做失礼之事吧。 现在人家为了维护你未婚妻,和别人起了冲突,你反倒在这隔岸观火,这叫什么事!? 还把矛盾源头丢在自己未婚妻头上,怪她是祸水,这……真是让人无语。 这要是待会那徐公子赢了,那就没人能阻止他为所欲为了,难道真的就让他去欺辱你的未婚妻!? 陶克恭忍不住就劝道,「刘兄啊,我看还是先去帮一手吧,不然待会那姓徐的强行要对姜娘子做什么,可就晚了。」 「这……」刘维桢迟疑着,眼神闪烁不定,最后咬咬牙,「那,那就正好,我可以名正言顺退掉这门亲事,这种招蜂引蝶的女人,不要也罢!」 三人狂翻白眼,这他娘是人说的话!? 此时,一艘乌篷船靠上了榭台外面的短栈桥,伍琼从船上跨出来,望见隔着榭台的院子里正一团混战,不由大惊,「阿郎,这里出事了……」 他话音未落,赵孟启身形如箭,从乌篷里冲了出来。 p.知秋兄,看到你留言了,谢谢你的支持,在更新方面我会努力。 为您提供大神妖精吃俺一棒的《不宋》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165.红颜祸水?免费阅读. 166.曲终收拨当心画 赵孟启跳上栈桥,抬眼往打闹激烈处看去,隔着榭台和人群,根本看不清情况,心中大急,提起脚正要冲过去。 「铮…铮铮……」 筝声响起,雄伟,激昂,嘈嘈切切,紧时如万箭骤降,缓则徐徐如林,张扬好似轻骑掠风,厚重亦仿佛磐石坚阵。 烽烟滚滚,龙旗随风飞卷,战马扬蹄长嘶,汉家男儿持戈操剑,抛头颅,洒热血,奋战不息,杀敌不止! 「是十面埋伏…一定是绾绾姐在弹奏。」钱朵紧随着赵孟启冲出来。 她没事。 赵孟启心中一松,转头看着钱朵,温声道,「情况不明,看起来有些乱,你还是先呆在船上吧。」 「哦……」钱朵撅起嘴,心里却冒起了丝丝甜意,他是担心我么? 「伍琼,耿直,你俩先跟我过去看看,其他人先别下船。」 吩咐了一句,赵孟启走进了榭台里,便看见有两拨人在靠近院子处对峙着,其他人则尽量离得远点。 或许是古筝声的影响,院里的打斗缓和了下来,许多围观者也似乎沉醉在了筝声之中。 鲁尚明伸着脖子,把耳朵往筝声方向凑,不知是不是感觉打斗声扰乱了筝乐,他大喝一声,「都别打了!」 他身边几个好友也齐声喝道,「停下来,别打了!」 打成一团的双方仆从听到后,动作更缓,其中一方扭头看向徐公子。 徐公子本也被筝乐迷住了,见此便挥手,「暂且停下,等我听完再打。」 许多围观者被这一变故拉了一下注意力,看见打得正热火朝天的两帮人,居然因为一曲古筝休战,都感哭笑不得,却也没空多想,又沉入了筝声中。 于是,整个茶肆的人就像被石化了一般,保持着一个姿势,毫不动弹,连呼吸都无比轻缓。 两盏茶时间过去,筝声骤然停下,天地间一静,却依然有余音绕耳,让人久久无法自拔。 「妙!绝妙!歇时情不断,休去思无穷……」 院门处,一名中年儒士缓步而入,抚掌大赞着。 这一时间,所有人被拉回了现实中,却对方才的筝乐意犹未尽。 鲁尚明仿佛才从水中浮起,长吸一口气,再慢慢呼出,「姜娘子这一曲,已是入神,曲终收拨当心画,十三弦声如裂帛。」 「单就这琴艺,确是胜过唐安安,若是容貌也……」徐公子喃喃,随即眼中爆出炽烈的贪婪,死死看向方才奏出筝曲的阁楼。 沈梦麟几人还在陶醉中,半张着嘴,有些傻愣。 刘维桢却目光飘忽,心中正百转千回着,这姜若初,该不会真的是绾绾吧,应该是吧,也只有她才有如此琴艺,也就是说,她真是那个若初?那么她和燕王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不管了!这是我的娘子,我的! 这绾绾在临安对我爱答不理,无论对她多么殷勤,居然都不正眼看一下,没想到,很快就要成为我明媒正娶的女人! 对,明媒正娶,就算燕王又如何,他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抢夺人妻么!? 娶回去!我要把她娶回去!她和燕王到底有没有瓜葛,洞房之夜便能一见分晓。. 她若是失贞,那便好好惩罚教训一番,贬为妾婢,我再娶一名正室,这也不亏。 反正,如此尤物,必须是我的! 这一刻,刘维桢的眼眸渐渐变得猩红起来,完全不记得刚才还说过要休妻的话。 那边,许多人纷纷向中年儒士揖手行礼,「拜见正堂。」 「无须多礼,本县微服,乃是私人出行,常礼便可。」原来儒士便是知吴江县高甲。 高甲一边往里走,看到院中一片狼藉,许多受伤之人还倒在地上,眼角忍不住抽搐了好一阵,却转过头,当做没看到。 他来到两拨士子对峙处,故意高声道,「听闻我吴江学子,正与嘉兴府来的客人砥砺诗文,本县也忍不住想来看看,真是来的早,不如来得巧,有幸听得一曲天籁,也是一桩美事啊。」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都明白过来,高知县这是准备做和事佬,让这双方握手言和啊。 可鲁尚明却并不领情,不满道,「正堂,您可能误会了,这姓徐的来此闹事,张狂无礼至极,学生义愤不过,与其理论……」 「诶!」高知县扬手,打断鲁尚明的话,「鲁贤侄莫说笑,这徐贤侄乃是李相公的外甥,徐侍郎的嫡孙,家学渊源,如何会无礼呢?年青人就是活泼,还拿本县逗趣,哈哈哈。」 高知县这是在点醒鲁尚明,故意说明徐公子身份,告诉小鲁同学,这人你惹不起。 他其实心里也是无奈,原本他就是听到徐公子来了自己治下,所以才急急忙忙前来,想拉拉关系,增广一下人脉。 哪知道快到月湾的时候,便被告知徐公子与人起了冲突,打起来了,而另一方正是县中那些大户家中子弟,不由心中大急。 到了月湾外面,他停住了脚步,因为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处置双方的矛盾。 徐公子本就是他要巴结的人,肯定不能得罪,可是县中大户,他一样不能得罪,且不说这些人家多少也有为官之人,就是他施政行令也少不了大户们的支持,不然政令都可能出不了县衙。 这要是贸贸然进去,岂不是夹在中间,两面难做人么? 就在他在院外犹疑之时,响起了筝声,然后事情变得缓和了,他才趁此时机进来,劝和双方。 听了他的话之后,鲁尚明心中一滞,不禁思索起了徐公子的具体身份。 公子这个称谓,在这个时候还没有泛滥,一般都特指勋贵子弟,公侯之子。 当然,人情社会中,称呼这个东西,总会被人妙用,比如后世,王总刘总满天飞,不过也总有个限度,既然敢大大咧咧自称公子,多少得有点底气。 能被称为相公的姓李之人,又是嘉兴府人的,当朝就只有一个李曾伯,现任参知政事,湖南安抚大使兼知潭州,兼任广南制置使、知静江府。 蒙古人对大宋的江淮防线无可奈何,于是从西边绕了个大圈子,把大理国灭了,此时可以说是在陆地上已经将大宋全部包围了,李曾伯便是负责在西南抵挡蒙古的边疆重臣,与贾似道的地位相当。 而他有个女儿正是嫁给了礼部侍郎徐勉的儿子,而徐勉正是华亭人。 这一想清楚,鲁尚明不禁心中一突,脸色刷的一下白起来,其他不说,明年开科,这省试可是礼部主管…… 其余四位吴江士子,这时候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系,也立刻变得神情紧张了起来。 为您提供大神妖精吃俺一棒的《不宋》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166.曲终收拨当心画免费阅读. 167.风波 知道怕了?」 徐公子这边几人越发趾高气扬,语出嘲讽。 「无知小鬼,真佛送到眼前都不认得,纯属有眼无珠之辈,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真才学,我看啊,你们这些人还是别去贡举了,也省得丢人现眼,反正肯定是中不了的。」 「就是,某些不三不四之人,便是侥幸过了解试,到了临安恐怕连礼部覆查都过不去,贡院都别想进,还考什么考哟。」 「嘿嘿……徐侍郎可是为官严谨,定然不会让宵小之辈混进科场的。」 这几句话不止夹枪带棒,更是隐含实质威胁,让鲁尚明几人越发惶恐起来。 看着他们这副胆战心惊的样子,孙珘俊心头快意起来,嗬,平日里一个个自命不凡,看不起老子,现在却夹起尾巴一副熊样,看你们以后还怎么装? 这时高甲却瞪了他一眼,丢了个眼神过去,显然是要他缓解双方的矛盾。 孙珘俊不得不将幸灾乐祸的神情藏好,带着抱怨的语气对吴江士子说道,「方才我好心劝你们,偏偏几位仁兄一点耐心都没有,不然若是听我说几句,何至于此呢,看在都是乡邻的份上,我再劝你们一句,赶紧向徐公子道歉,或许还有挽回余地。」 鲁尚明五人一听,为了前途,不敢多做犹豫,整理了一下衣冠,诚恳地向徐公子躬身揖礼。 「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对徐公子有所冒犯,在此诚挚向公子赔礼道歉,还请公子海涵,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若是公子不嫌弃,今后在吴江的日子,便由我等略尽地主之谊,一切开支由我等承担。」 不得不说吴江士子都算很识时务,做出这样的姿态,甚至可以说是很卑微了,但徐公子好像并不怎么吃这一套。 「呵呵,道歉有用那还要官府干嘛?徐某缺你们这点钱?要你们尽什么地主之谊?真是笑话。」 还躬着身的鲁尚明,心一沉,「敢问公子要如何才肯原谅我等?」 高知县适时帮腔,满脸带笑的望着徐公子,「徐贤侄,他们对你无礼确实不该,但不知者不罪,你就给个机会,让他们略作弥补,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好歹地方父母官,多少得给点面子,于是徐公子皱着眉考虑起来,随即孙珘俊眼珠一转,凑上去耳语。 徐公子听完,点着头,摇起手中折扇,斜着眼看了看鲁尚明,懒洋洋道,「原谅尔等,也不是不行,只要尔等拜入我门下,从今往后以师礼待我,今日之事便就此揭过。」 「什么!?」 鲁尚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这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年代,拜师和认爹基本差别不大,而这徐公子的要求,说得直白点就是,过来叫爸爸! 而且这拜师礼得跪地磕头奉茶,名分一定,终生没得改,得叫一辈子「爸爸」。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能忍,婶婶也忍不住! 「欺人太甚!」鲁尚明勃然大怒,戟指怒喝,「我堂堂男儿,挺然生于世间,岂能受此屈辱!?无耻之人,白目之辈,有何资格为我之师,仗着家世便妄想让我屈从,我呸!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其余吴江士子也挺身而起,怒目望着徐公子一伙。 「男儿自有守,可杀不可苟,姓徐的你也太张狂了吧,我等敬你三分,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你是礼部侍郎的孙子又如何,还妄图操控科举!?你以为我等就找不到人弹劾么!?」 「呵呵,大不了这一科我不考了,所谓无欲则刚,我看你能将我如何,你以为所有人都像孙珘俊那般卑躬屈节,毫无廉耻么?」 「鱼死网破而已,待我将今日之事宣扬于士林,倒要看看你徐家是不是真的能只手遮天!」 「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我便是不考这科举又如何,就凭你还想做我老师,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 徐公子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居然会激起如此之大的反应,这一个个竟然一改方才的恭顺,宁愿不科考不做官,也不愿接受自己的条件。 看来玩脱了,这个条件触碰到了这群呆瓜的逆鳞,都怪这孙珘俊出的馊主意! 想到这个,徐公子不禁狠狠瞪了孙珘俊一眼,孙珘俊缩了缩脖子,做出无辜的表情,心中却有些得意,巴不得双方结下更深的仇恨。 高知县大皱眉头,心中十分懊恼,孙珘俊这小子来了一手阳奉阴违,纯纯的挑事鬼,自己还拿他没什么办法。 不远处的围观者们议论纷纷,大多开始赞扬起了五名士子。 「不愧是咱们吴江俊彦,好风骨!」 「只是可惜了,原本这五人才学都是上佳,很是有望在明年一举折桂,现在得罪徐侍郎的孙子,至少得多蹉跎三年了。」 「他们五人,应该是咱们吴江最有希望考中的吧,如此一来,明年咱们吴江岂非要抱个大鹅蛋!?」 「依我看,还是太年轻气盛了,稍作隐忍以为权宜之计,待到功成名就之时,加倍讨回今日所受委屈便是。」 「嗐!你说的是什么话,竹有节,人有志,跪一次是没什么,可就怕跪着跪着就习惯了……」 「就是,凭什么要跪?!他们五家也是咱们吴江有头有脸的大户,真要就这么屈服了,那传出去,咱们吴江就要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赵孟启凑在人群边,从之前这些人的议论中,也大致了解到事情发生的经过,目前来看虽然带着一点争风的味道,但总得来说这五名士子还是值得欣赏的。 是不是真的有风骨这不好说,起码不蠢,没有被吓破胆,对得失权衡得还算清楚。 他们若是选择了屈从阿附这徐公子,确实能化解眼下的困境,若是钻营一些,甚至真的能通过那礼部徐侍郎的操作,稳稳得中进士。 虽然现在的科举制度相对来说比较完善,有许多防止舞弊的措施,但不管再完美的制度,也是由人来执行,掌握着实权的人想要玩点猫腻其实并不难。 大宋的科举分三级,分为州试,省试,和殿试,初期年年举行,后来也有四五年考一次,并不稳定,后来英宗下诏,将三年一行设为定制。 州试,由各州在科举年前一年的秋天举行,将合格学生再解送礼部,称为「取解试」或「乡贡」。 省试由礼部主持,其实是三级考试中最关键最重要的一级,所以十分严格和繁琐,礼部在这里掌握了巨大的权力。 最后的殿试名义上是皇帝主持,为士人入仕的最高级考试,起先还实行末尾淘汰的录取制度,后来出了个叛宋投夏的张元,给朝廷的震撼和教训极大,于是进行改制,参加殿试者,即便考得成绩再差,也会授予「同进士出身」。 也就是说,只要通过的省试,就意味着已经及第,殿试只不过是排名次而已。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应试士子的命运,正是掌握在礼部手中,或许要让一个人考中,会稍微麻烦点,但是要让一个人参加不了考试,那还是很简单的,随便歪歪嘴,总能挑出你的毛病。 那徐公子就是凭着这一点,以为可以稳稳拿捏这吴江士子,赵孟启只能说这小子实在是太飘了。 徐勉这人,赵孟启倒是见过几次,看起来谨慎谦和的很,两个月前,叶梦鼎因为丁忧卸任了礼部侍郎,便由这徐勉接任了礼部老二,遇到科举年,还真是个实权肥差。 就是不晓得,徐勉知不知道自己有个坑爷爷的乖孙子,反正赵孟启现在对他印象开始变坏了,琢磨着回去后要不要把他弄掉,毕竟,赵孟启还等着明年科举收罗一帮有用的小弟呢。 说是小弟,其实这年头能考中进士的,大多数都是三四十岁以上的,能够在二十岁左右登第那些,都可以算得上顶级人才了。 眼前这五个,倒是值得观察观察,如果得用的话,帮他们弄个进士出身,早点出来做事,也没啥大不了的,不拘一格降人材嘛。 反正暂时也没啥事,看看热闹先。 那边,高知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随后豁然大笑,「哈哈哈,诸位俊才不必如此激动,徐贤侄不过是说笑而已,对不对?……你看,我没说错吧,徐贤侄都点头了,哎,少年爱戏言,倒是把我吓一跳啊,哈哈……今日风和日丽,恰是纵放诗情之时,身在月湾这风雅小集,本县提议,不若来场诗会,请那姜娘子出来点茶奏琴,正是美事一桩啊。」 高知县的目的,自然两方和谐才是最佳,而双方起冲突的根本原因,不过就是这姜娘子而已,把她抛出来,徐公子达成了心愿,鲁尚明也没有了坚持的必要,这矛盾也就慢慢缓和了,至于姜娘子嘛,也没损失什么,抛头露面的事,以往也不是没有做过。 徐公子听了这话,立刻得到了提醒,对啊,本公子是为了美人来的,和这帮闲人置气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高县尊此言有理,在这吵吵闹闹实在太煞风景,嘿嘿,还是赶紧请那姜娘子出来方是正理。」 鲁尚明张张嘴,想要反对,可这一来连知县也要得罪,而且自己似乎也没什么立场来阻止,哎,算了,还是由姜娘子自己决定吧,若是能平息一场风波,也就忍忍吧。 高知县左右看看两方神情,明白自己这提议算是撞对了,笑容顿时真切了起来,巡梭了一下,向一个茶肆小厮招手。 「去把你家娘子唤来招呼贵客。」 小厮却摇摇头,「抱歉,我家娘子成亲在即,不便出来见客。」 高知县见这小厮居然敢拒绝自己,不禁有些恼羞成怒,摆出官威,「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么?」 「知道,您是本县正堂,但即便是官家来了,也没有强令民女见客的道理吧。」小厮并没有惧怕之色,口齿也伶俐得很。 徐公子纨绔性子依然,公然威胁道,「呵呵,别给脸不要脸,她要敢真不出来,别怪我把你这茶肆砸个稀烂!」 为您提供大神妖精吃俺一棒的《不宋》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167.风波免费阅读. 168.奉化军都指挥使 小厮听得威胁,抬眼看了看高知县,见他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便又看向徐公子,淡淡道,「还请客官三思,若是非要一意孤行,那大可试试!」 这临危不惧的模样,似乎根本不怕威胁,在徐公子看来简直是一种蔑视。 「唷嚯!小崽子还挺有脾气,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徐三,给我冲进去,把美人给本公子「请」出来!」 那十几个仆从闻声而动,抄起棍棒,就要往主楼里冲。 小厮撮指放入口中,一声唿哨响起,随即楼中涌出二十来个少年,皆是十三岁左右年纪,一身小厮打扮,却手执哨棒,顷刻间便在楼前列出横阵,气象森严,杀气凛然! 原本气势汹汹的仆从们见到前面突然出现一堵墙,莫名生出一股畏惧之心,慌忙刹住脚步,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眼前只是一群半大小子,却硬是有种百战铁军的气势,而且每张稚嫩的脸庞上都尽是坚毅和果决,眼中闪着冷酷的光芒,似乎不惜与敌携亡! 横怕愣,愣怕不要命,不要命怕无知无畏少年郎。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突起的变故惊呆,大多瞪着眼睛,脑子也有些晕乎乎的。 见此情形,正想招呼护卫的赵孟启,感觉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便暂时不着急了,把扬起的手放下,打算再看看。 徐公子愕然片刻,看着自己这边十几个大汉居然被一群小鬼吓住了,脸上很是挂不住,跳脚大喝,「徐三,你他娘的发什么傻!?一帮小鸡崽还能挡住你们?给本公子上!生死勿论!」 徐三听见主子叫嚣,头皮一麻,握紧手中棍棒,狠狠一挥,「弟兄们,跟老子上!」 被徐三带着,十几人蜂拥而上,虽然有些乱糟糟的,却很是凶悍。 在他们再次迈动脚步之时,五步之外的少年阵中,响起一声清脆明亮的号令,「兵!」 随即,阵中少年将哨棒往前一劈,双手握持,如长枪一般挺直平放,右脚弓步前出,身形微微一屈,做出突刺准备。 一个呼吸间,十几个大汉已经冲到阵前,扬起各自的棍棒,就要砸下之时,号令再起,「刺!」 一排无头枪身,如毒蛇吐信,齐齐刺出,扎入大汉们空门大开的胸腹之间。 「啊!……」 惨叫四起,棍棒脱手而落,跑得最快五六个大汉遭到猛击,抱着痛处跌坐在地,还把后面跟着的一些人也绊倒,滚做一团,剩下一小半人闪躲的闪躲,后退的后退,顿脚停在原地的傻愣,变得异常混乱。 而少年阵依然整齐,将无头枪身一收,再次蓄力状,清脆的嗓音齐声大喝,声如金戈,「退!否者死!」 杀气伴着喝令,犹如实质冲击着这些大汉的耳膜,心神脆弱之人,立刻往后面连滚带爬,似乎真的多留一刻便会没命一般。 这一幕看着很是好笑,在场却没有人笑,因为他们正一脸呆滞,根本还没反应过来。 一群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大汉,被一群身高才到他们胸口的小娃娃,一击而溃! 这谁敢信? 徐公子再三揉搓着自己的眼睛,这才确认不是眼花,顿时恼羞成怒,扭头看向高知县,「高县尊,你就是如此治理地方的?辖内居然有如此刁民恶党,公然习练军阵,这是要造反么!?」 高知县也是满脸震惊之色,被徐公子这么一说,醒悟过来,脸色变得黑沉,惊怒交加大喝,「衙前何在!?速来剿拿乱匪!」 接着,院子外面嘈杂了一阵,然后一群衙役弓手涌了进来,有握着水火棍的,有手持腰刀的,有拿铁尺的,还有扛着仪仗牌的…… 院中人一看,不由大感无语,这高知县刚才不是说微服出行么? 随身带着这么多衙役也就罢了,还打着仪仗,这他娘的哪门子微服? 衙役们一进来,先寻找到高知县的位置,分出人拥到他身前,做保卫状。 另外一些则在贴司的带领下,向徐公子手下那群大汉围去,毕竟整个院子只有这群人看着像乱匪。 高知县却急了,「错了错了,不是他们,是那边列阵的小子,私设军阵视同造反,速速将他们拿下!」 衙役弓手们这才调转方向,咋咋呼呼的向少年阵围过去。 「来者止步!否则死!」 一声少女娇喝响起,所有人循声看去,在楼前廊道上,站着一排小娘子,但她们手上却都端着小巧的连弩,箭头寒光闪烁,对准奔来的衙役们。 而阵中少年们也从腰后抽出短刃,开始往哨棒上套,明显是充作枪头之用。 装好枪头,哨棒变成了真正的长枪,挺直平放后,杀气腾腾! 衙役们脚步一缓,纷纷迟疑起来,这阵仗是他们从来也没有遇到过的。 其他人也再次被惊呆了,离得近的,开始找藏身之所,免得弩箭无眼,殃及自身。 赵孟启却感觉事情越发有趣起来,哈,这绾绾还深藏不露啊,该不会是什么魔教圣女吧? 带领着衙役们的贴司,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大喊,「停下!停下!他们不是乱匪!误会,一定是误会!」 这及时一喊,衙役们求之不得,果断停住脚步,半步都不愿再往前。 「造反了!真的造反了?」高知县既惊且怕,喃喃不休,「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对面军阵娴熟,现在还有弓弩和长枪,形势与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他想的已经不是如何剿匪了,而是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 徐公子眼睛瞪得跟死鱼目一样,脸色煞白,意识到自己捅了马蜂窝了。 那贴司匆匆跑到高知县身边,急声询问,「正堂,他们怎么可能是乱匪呢?您是不是搞错了?」 「私藏兵械,暗习军阵,这还不是乱匪!?去,赶紧把镇上的巡检司调来!」高知县下意识命令。 贴司一脸苦色,「正堂啊,您若是真要对付姜家,把巡检司喊来,小的敢保证,他们立马就会把刀头调转过来对着您!」 「这!?」高知县傻了,「你这话什么意思?乱匪势力难道已经如此猖獗?连巡检司都被收买了?」 「您才来吴江三个月,所以有所不知,其实这姜家,不对,准确的说是这陈家,乃是奉化军都指挥使!」贴司连忙解释。 「奉化军?那不是厢军么?」 「是厢军,咱们平江府的一大半厢军,都是隶属奉化军的,所以,她家是世职都指挥使,怎么可能是乱匪啊?」 「世职是什么意思?」 「额,就是…只要她陈家有男丁,这个都指挥使就是她家的。」 高知县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什么?我大宋何时有这样的制度?你可莫要胡说。」 「此中缘由有些复杂,不是几句话能说清楚的,卑职绝对不敢欺骗正堂就是,反正不止平江府大半厢军和姜家陈家有关系,就连驻泊禁军,也和陈家渊源很深,总之没事别招惹就是。」 高知县听完,半天说不出话,还是不怎么相信,但贴司信誓旦旦的样子,也不像是骗他,这让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为您提供大神妖精吃俺一棒的《不宋》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168.奉化军都指挥使免费阅读. 169.来历 月湾院内,明明一大堆人,却十分静逸,刚才发生的事,对大家的冲击有些大。 一家小小的茶肆,看起来不过就是一群妇孺以之谋生,徒然间就变出了一支军队,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好像还是合理合法的军队。 而茶肆的主家,似乎还有一些了不得的背景,居然是个大军头,这就让人更难理解了。 谁不知道,虽然大宋历来以文制武,武人在朝廷上没什么发言权,但大宋的安危存亡又确实是靠武人们来维持的,所以朝廷对军将们的待遇向来优厚无比,这也是太祖杯酒释兵权留下的传统,军头们交出独立兵权和政治地位,得到更多的荣华富贵。 直白的说,军头们都很有钱,而且还有许多来钱的门道,吃空饷喝兵血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潜规则就不说了,更来钱的是役使兵丁给自己做工,参与国家专营的垄断生意,特别是边贸榷场,并且还免税。 这姜家也好,陈家也罢,既然能执掌一军,虽然是基本没啥战斗力的厢军,却也等于手下有一万多国家发工资的工人,想发财还不是简简单单? 何至于要自家女儿出来抛头露面做小生意? 许多人都觉得太奇怪了,脑中都在思索着这里面的缘由。 而刘维桢却似乎抓到了一些思路,有些明白为什么家中一定要自己娶姜家女儿了。 那边,徐公子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不甘心,而且就这么灰头土脸的退缩,实在太丢人了,现场这么多人,传出去之后,自己将来怎么混? 心中算计了一番,若是说服高知县,他这三十多个衙役弓手,加上自己这边十几个壮汉仆从,怎么也没道理输给对面二十个小崽子吧,至于那六把弩.弓,看起来小小的,应该没什么威力,何况她们未必敢真的射。 「咳咳,高县尊,在下从未听说大宋有什么世袭军职的,即便所谓的世职都指挥使是真的,关一个女人什么事,她凭什么可以豢养私军,擅用军械,我看这里面有很大的问题,谨慎起见,还是把这姜家女抓回去好好审审,搞清楚事实真相才好,万一真的是逆党,那您可就是立了大功。」 说着,徐公子又凑到高知县耳边,放低了声音,「我祖父一向很欣赏耿直敢为的官员,这升官的机会可就在眼前,您可得好好把握啊。」 高知县心中一动,权衡起了利弊,这贴司是本地人,难说是不是和姜家有什么隐秘的关系,所以帮着姜家,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左右不过是个厢军头子而已,自己没必要怕,若是攀上礼部侍郎做靠山,今后的仕途可就顺畅多了。 计议已定,高知县板起脸,「徐贤侄说得在理,我朝对军制一向严格,此处并非军营,这些少年男女也明显不是军职,对于公然擅用违禁军械,本县必须彻查清楚。」 一番表态之后,他又面向少年阵这边大喊,「尔等立刻放下兵刃,遵从官府查问,若是无罪,自会还尔等清白,若是负隅顽抗,便是坐实谋逆之罪!衙前听令,上前锁拿不法之徒,凡是畏缩不前者,杖二十罚之!」 贴司见知县根本不听自己劝告,还要一意孤行,只得哭丧着脸,招呼手下衙役弓手向少年阵逼进,那些仆从也重整旗鼓,拿着棍棒跟在后面。 少年们手中长枪虽然简陋,但那半尺长的枪头锋刃,闪着如霜寒芒,令人心中胆寒,更可怕的是少年们眼中坚决如铁,毫无退缩之意。 「奉化军,有死无降!」 稚音带着撕裂,吼出冲天战意! 随即,一阵梆子声响,六根弩矢如流光破空射来,深深插入衙役身前一步之遥的地面,入土三寸,矢尾颤抖出死亡的气息。 似被寒风扑面,三十多名衙役们心头一激灵,浑身寒毛倒竖,畏惧之意直冲脑门,开始有些迈不动腿。 见到衙役弓手们脚步更缓,高知县再次厉喝,「怯懦迟疑者,杖五十!他们不过虚张声势,有什么好怕的!?速速行动!」 杖五十!? 这要是打实了,两条命都得没了。 出于对权力的习惯性畏惧,衙役们还是选择了服从。 他们一边在心里不断问候着高知县双亲,一边拿着兵刃比比划划,口中乱七八糟呼喝着,给自己壮胆,迈出的步伐却一个比一个小。 眼看着双方只有五六步距离了,赵孟启深锁起眉头,这如果真与官府对抗发生伤亡,恐怕不好收场,看来只能暴露身份了。 「伍琼……」 「叮!」一声金鸣,刺入所有人的耳膜。 主楼门前,提着一柄宝剑的绾绾,拾阶而下,款款前行,来到阵前,右手横剑,左手端出一枚虎形金印。 「高宗钦赐印信在此,谁敢造次!?」 又一次停下脚步的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全都看向了高知县。 「高宗钦赐?……」高知县满肚子狐疑,该不是假的吧? 心里可以这样想,但他嘴上却不敢出声质疑,只好走过去,站在衙役堆中,耷着脸问道,「你便是姜娘子吧,这金印可否容本县一观?」 他现在想先搞清楚这金印到底是真是假,是做什么用的,再做计较。 「正堂是要验印?尽管验!」绾绾让云娘将金印捧了过去。 高知县翻看印底,十二个篆体大字映入眼中,「世授平江奉化军都指挥使印」,不由心中一震,这世职居然是真的!? 急忙去看印身,上刻「建炎三年六月文思院奉御令铸」,规制细节上找不到任何瑕疵。 「建炎三年?」高知县口中惊呼,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是怎么回事?」 「你看完了没?赶紧还回来,要是弄坏了,你一百个脑袋都赔不起!」云娘气嘟嘟的。 高知县顿时觉得手中金印十分滚烫,赶忙恭恭敬敬的双手捧还给云娘。 他知道眼前这小姑娘可不是说笑,也不是恐吓他,军将印信事关兵权,万分重大,更何况是高宗时传下来的,意义更是非比寻常。 这时,围观群众中,一名老者惊呼,「建炎三年?我想起来了,陈家祖上乃是在「明受之变」立下首功的陈思恭!」 经他这么一提醒,在场大多数都是读书人,不少人都明白了过来,都不再怀疑那世职的真实性了。 倒是赵孟启比较懵逼,不知道这个陈思恭到底立了多大的功劳,居然可以让赵九妹不顾大宋的政治传统,破例授出世职。 其实也不算毫无先例,南渡以前,西北的府州,便一直都是由折家世袭知州达两百多年,不过那是有历史原因的,也因为府州仅凭一隅之地顽强抗击辽、西夏的进犯,深得赵宋皇室信任。 这厢军都指挥使,当然是没法和府州知州相比,但是以赵家皇帝的保守来说,绝对绝对是天大的恩典和信任。 「敢问,这陈思恭到底是立下什么功劳?」 也有一些人和赵孟启一样不明白,所以问了出来,立马就有好为人师的人解释起来。 原来所谓的「明受之变」,也被称为苗刘兵变,就在建炎三年,也就是公元1129年,当年三月,扈从统制苗傅和御营右军副都统制刘正彦因对高宗宠信宦官不满,以及认为自己受到恩赏太少引起心理不平衡,在杭州悍然发动了兵变。 兵变中,他们诛杀了高宗宠幸的权臣及宦官,名为「清君侧」,并逼迫赵构将皇位禅让给两岁的皇太子赵旉,改年后为「明受」。 但苗刘二人显然没有什么出色的政治能力,掌握了政权之后,甚至都没有进一步的有效措施,还被宰相朱胜非迷惑。 当时驻守在吴江的是御营前军,大将张俊是御营前军统制,陈思恭是御营前军统领。 意图将御营前军收为己用的苗刘二人,便用朝廷的名义,要把张俊调走,把军队指挥权转交给陈思恭。 陈思恭之所以会被选中,也是因为他在军中拥有的声望足以服众,但是他并没有接受这个任命,这个表态使得御营前军免去陷入内部斗争分裂,而御营前军正是日后平定这场叛乱最重要的一支武力。 随后,各路大军集合于平江,张浚和刘光世、张俊、韩世忠联名传檄天下勤王,向杭州进发,讨伐苗刘。 陈思恭率领的水军作为先头部队,前往杭州,目的是防止苗刘二人挟持高宗等皇族通过钱塘江从海上逃离。 他到达临平后,率军与叛军力战,大破叛军苗翊与马柔吉,挺进北关。 平叛很顺利,只打过这一场遭遇战外,并没有遇到什么有力抵抗,等大军到达杭州时,苗刘二人就怂了,带着嫡系军队弃城逃跑。 陈思恭带着部队,最先进入了临安,面见了惶恐不安中的高宗,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劫后余生的赵九妹在激动之下给立下救驾大功的陈思恭许下重赏。 事后,高宗大肆封赏平叛功臣,比如封韩世忠为少保、武胜、昭庆两镇节度使,御书「忠勇「赞扬其忠心,另外封其夫人梁氏为护国夫人。 但是一连串的封赏名单中,陈思恭并不显眼,只得了个御营后军统制、浙西宣抚使,依旧率水军镇守于吴江县。 至于这世职都指挥使怎么来的,大约只有少数人才知道了,总之不会假就是了。 为您提供大神妖精吃俺一棒的《不宋》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169.来历免费阅读. 170.闪电五连抽! 赵孟启默默听完他人的讲解,虽然心中还有许多疑惑,但大致能明白在高宗心目中,陈思恭简直就是功比天高。 原本,建炎三年的二月时,高宗和朝廷都还在扬州,哪知金军突然攻破淮河防线,数千骑兵渡河之后直奔扬州。 驻守天长的刘光世畏金如虎,光速弃城不战而逃,导致扬州门户洞开,金兵长驱直入,距离扬州只有数十里。 闻听金兵来袭,高宗当时害怕极了,带着小朝廷匆匆南逃,没想到刚在杭州落脚,就发生苗刘兵变,这让高宗那颗脆弱的小心脏无处安放,当他见到陈思恭那一刻,那心情就可想而知了。 这两件大变故接连发生,也不知道是受了极度惊吓,还是连续奔波与心神疲惫,反正高宗从此变成了萎哥,没有了生育能力,而唯一的亲儿子赵旉也在兵变中受尽颠连,不久后就一病不起,不幸夭折,自此绝嗣。 而在逼迫高宗退位时,苗刘二人喊出,「陛下的帝位来路不正,以后如果二帝归来,将何以自处?」 这话让高宗更是耿耿于怀,于是心路转变之下,不再相信武人,开始收缴兵权,排斥北伐,向金人妥协求和,后来之所以会杀岳飞,也和这事不无关系。 总之,这场兵变不仅把高宗彻底变成赵九妹,也影响了整个大宋后来的政治走向,说是历史转折点也不为过。 那边,高知县弄清楚了陈家的来历,只是眼下的情形让他有些下不来台,寻思了一会后,看向绾绾。 「如此说来,这世职应该是陈家的,可小娘子却是姓姜,何来权力组建私军,擅用军械!?如果你给不出合理的解释,还是少不得随本县到大堂走一趟!」 面纱遮住了绾绾的表情,眸光清冷淡然,不慌不忙道,「私军?妾身不明白正堂为何有此缪论!他们的父兄,都是奉化军出身,升为禁军之后,英勇抗敌,为国捐躯。而他们自己,也都加入了奉化军,有军籍可查,乃是光明正大的大宋军兵。至于这枚军印,我外祖战死之后,便一直由我母亲保管,将来,如果官家没有另旨,也将由妾身保管,要是正堂对此有什么不满和意见,大可向朝廷和官家上书,让朝廷收缴这枚军印,但在此之前,妾身设卫队保护军印,有问题吗?」 「这……」高知县语塞,被绾绾这近乎斥问的话语怼得胸闷,默然半晌后,才不甘地吐出一口浊气,「没问题!」 「等等!」徐公子大喊着,趾高气扬的走过来,yin邪的目光一直绾绾身上巡梭着,等靠近后,大刺刺说道,「不过就是个厢军都指挥使而已,还没实任,吓唬别人有用,但吓不倒我徐天一。」 绾绾扫了他一眼,不由颦眉,眼中满是厌恶,冷冷道,「衙内意欲何为?」 徐公子邪笑着,「嘿嘿,倒不是我要为难你,徐某来你这茶肆光顾,但手下仆从却无端端被你们打伤了,我索取一点赔偿很合理吧。」 这话一出,引得一片哗然,真是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不止睁眼说瞎话,还贼喊捉贼倒打一耙。 「滚!」绾绾压根不屑和这种烂人瞎扯。 「嘿嘿,这火爆性子…我喜欢!」徐公子死皮赖脸,摇着手中折扇,「小娘子莫急,先听徐某把话说话,嘿嘿,徐某要得也不多,只要小娘子把这面纱去掉,让徐某瞧上一眼,便算作赔偿了,这要求再微小不过了,你丝毫不吃亏,说不定咱们还能成为好朋友呢,嘿嘿,你觉得如何啊?」 「呸!做你的春秋大梦!」云娘一口口水喷到徐公子身前,「只有我家娘子未来的夫婿才配看上一眼,你算什么狗东西,真是痴心妄想!」 徐公子反倒更是兴奋起来,眼中冒着绿光,「原来如此啊,甚好,甚好,若是姜娘子觉得这里人多不便,咱们就找一僻静之处,你让我一人看便可,嘿嘿,顺带,你我还可以谈谈心……」 随即,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喉间感到一阵冰凉,下意识低头一看,秋霜一般的剑身闪着寒光,稳稳指着他的喉咙。 持剑的绾绾立在一步之外,没有说话,冰冷的看着他。 「哟呵,够劲道,我更喜欢了!」徐公子似乎一点都不害怕,深深朝着绾绾吸了一口气,一脸陶醉,「美人真香!」 绾绾把剑往前一递,剑尖贴上徐公子咽喉,「找死!?」 赵公子只是往后稍微仰了仰,依然油嘴滑舌,「有种你就尽管捅进来啊!嘿嘿,我徐家乃华亭大族,我祖父是礼部侍郎,我父亲在荆湖任知州,我外祖是当朝参政,我倒很想知道,到时候你怎么赔我这条命……」 绾绾眼眸一缩,始终心有顾忌,手中之剑变得重若千钧,半丝也前进不得。 有恃无恐的赵公子,一脸痞气,「嘿嘿,不敢啦?你家不过就是个破落户,连个袭职的男丁都没有,那枚军印不过就是个摆设而已,想来家中也是寒酸得很,不然何至于还得开个茶肆谋食。我看,你不如从了我吧,让我看看你这样貌,若是真如我想的那样好看,咱们便能成为好朋友,做个一夜夫妻什么的,伺候得好,徐某说不定就把你纳入门了,让你以后坐享荣华富贵,不比开这茶肆好上千倍万倍么?嘿嘿……」 大庭广众之下,这徐公子竟然肆无忌惮,说着这些不堪入耳的无耻下流之言,惊得围观之人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刚才还官威赫赫,正义凛然的高知县,脸上堆满了尴尬,不时干咳几声以作掩饰和提醒,却还是一直没有开口。 一个不起眼的偏僻处,王翰缄不禁用手肘捅了捅刘维桢,「刘兄,这还能忍?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哦。」 「我!」刘维桢眼中猩红,似乎正在挣扎,「那徐家……」 沈梦麟鼓舞道,「徐家也没什么好怕的,他毕竟只是姓徐,不姓李,再说李相公一向为人清正,只要你做得有理有据,那李相公必然不会偏私狭隘报复于你的,至于其他,除了稍欠底蕴,你刘家其实也不比徐家差多少啊!」 「刘兄啊,让自己媳妇受此侮辱,往后你还怎么抬起头做人啊?」陶克恭也劝道。 还没等刘维桢回应,那边突然响起了耳光声。 「啪!啪!啪!啪!啪!」闪电五连抽! p.我发四,我真不是摆烂,晚点再码一章…… 哎,先磕五个响头,表达认罪的态度。 为您提供大神妖精吃俺一棒的《不宋》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170.闪电五连抽!免费阅读. 171.失去理智 和刚来的时候相比,赵孟启身子骨结实了很多,看起来还有点瘦,但衣服一脱全是腱子肉,个头也窜高了一大截,用后世的度量,大概有一米七了。 徐天一实际上要比他高一点,但他此时却像抓小鸡一样,揪着徐天一的衣襟,将其提得双脚离地,然后轮着胳膊就是一阵猛抽! 「啪!」正掌一个耳光,徐天一那涂着粉的大白脸上,印上了一个完整的巴掌印,红得滴血。 「啪!」声音稍微暗了一点,这是反手用手背抽打的,敲出了徐天一一颗牙,和血吐出。 接着又是狠狠三下,之所以没有第六下,是因为赵孟启感觉手上沾了徐天一脸上的脂粉有些恶心。 手一松,将晕乎乎的徐天一丢在地上,「伱马,这一脸腻子粉,你丫刮大白呢!?」 徐天一跌坐在地上,可能是被血水和口水呛到了,咳得撕心裂肺。 一旁的高知县从震惊中缓过神,冲着赵孟启就开口呵斥,「大胆狂徒……」 赵孟启扭头,一个森寒的目光,就将高知县剩下的话语全部堵了回去,「钱隆,和咱们的高县尊好好聊聊!」 圆墩墩的钱小胖,走到高知县面前,笑得和弥勒佛一样,扬起手,露出掌心的小玉牌晃了晃,「高官人,借一步说话?」 高知县只看到玉牌上「禁中」二字,却脑子一嗡,心神大骇,情不自禁就跟着钱小胖往无人处走。 所有人先是震骇于突然冒出一个人抓着徐公子就揍,然后又见高知县如此乖巧,这场面实在太过诡异,便都愣在那里。 赵孟启从袖袋中掏出一方棉帕,擦拭着手上的脂粉,一边翘起嘴角,看着绾绾,「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绾绾先是瞪圆了桃花眼,随即弯出月牙状,水汪汪的眸子中,涌出满满的欢喜,「你,你,你怎么来了……」 柔柔的声音,带着若有似无的颤,以及藏不住的喜悦,还有一丝受了委屈之后的撒娇。 所有听到这声音的人,仿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挠了一下,浑身酥麻。 赵孟启更是首当其冲,感觉心都快化了,强自收摄心神,嬉皮笑脸道,「我准备去长江洗澡,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你。」 「贫嘴!」绾绾娇嗔,整个人却似乎都在发光,「你又高了一些,还黑了。」 「是么?哈哈,看来菫娘骗我,她还说更好看了呢,黑点就黑点吧,总比涂脂抹粉强。」 「菫娘没骗你,是更好看了。」 「哈,看来你也会骗人了哟。」 「哪有……对了,你吃饭了没?我去给你做。」 这一刻,一男一女相对而立,似乎彼此眼中只有对方,旁若无人的寒暄着,甚至看着更像是打情骂俏。 这画面让围观者心中发酸,莫名感觉肚子很饱,好像被喂了一大堆不知名的食物。 除了羡慕与嫉妒外,大多数人感觉这对男女有种神仙眷侣一般的相配,不论做什么说什么,都很和谐,满是自然而然。 「这小郎君是谁啊?看着气度非凡,与姜娘子仿佛天造地设一般。」 「没见过,应该不是吴江人吧。」 「该不会是刘家郎君吧,那正是姜娘子的未婚夫了。」 「刘家三房那郎君,几年前倒是见过几次,看起来不像啊,变化不至于这么大吧。」 「不是么?那看来这刘郎君还没把媳妇娶过门,头上就绿油油了。」 「要老夫来看啊,刘家那娃儿,肯定不如眼前这位小郎君更与姜家女娃相配,再说了,这刘家人的德行可不怎么样……」 「辛老丈说得倒也没错,姜家这么好的小娘子,嫁给刘家那是糟蹋了。」 这些话,有不少也传进了刘维桢几人的耳中,让沈梦麟几人都用奇怪的目光审视着刘维桢。 刘维桢即便不看几个同窗,也能感受到气氛的古怪,浑身难受得只能瞪着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对男女,可怕的是,他也感觉这两人很般配。 自己的媳妇,和别的男人很相配! 这谁受得了!? 就算以前刘维桢不在意这个媳妇的时候,遇到这种事,那也会心如火烧。 某些人就是会有这种奇怪的占有欲,不要是真不要,可一旦被人抢走,又像要了他的命一样。 何况现在他知道了姜家的背景,以及自家的用意,更重要的是,他早已对绾绾梦寐以求,特别是当她真的出现在眼前时,那种强烈的占有欲怎么都抑制不住。 那对狗男女言笑晏晏的样子,不停的在他心头煽风点火,这心火烧啊烧的,把刘维桢所剩不多的理智全烧没了。 在三名同窗愕然的目光中,刘维桢状若疯狗一般冲了出去。 「奸夫yin妇!还知人间有羞耻事吗!?众目睽睽之下,你二人在这勾勾搭搭,恋奸情热,简直恬不知耻,丧心病狂!」 赵孟启和绾绾聊得正开心,突然被打断,皆是莫名其妙地看向正在奔来的刘维桢。 绾绾认出了刘维桢,很是惊讶,这人怎么在这里? 不过却毫不惊慌,毕竟她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问心无愧。 赵孟启略微转动了一下脑子,联想到这人口中狂喷的话语,便猜想这人该不会是绾绾要嫁的人吧?看起来有点喽啊。 只见刘维桢气势汹汹来到近前,然后指着绾绾大骂,「姓姜的,你即便还没过门,也早就订有婚约,乃是有夫之妇,竟然不知廉耻在这与人私通,举止轻浮,不守妇道,是为贱人!」 「嘴巴放干净点!」赵孟启眉头一挑,断然一喝。 要不是考虑到这人可能是绾绾未来的夫婿,赵孟启早就大嘴巴子招呼上去了。 「你狂什么狂。」刘维桢本想冲上前给动手的,但想到之前这男子轻松殴打徐公子的样子,一下子又怂了,只敢跳脚喝骂,「一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意图诱拐他人之妻,无德无义无耻!我要抓你去见官,要把你浸猪笼,点天灯!」 为您提供大神妖精吃俺一棒的《不宋》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171.失去理智免费阅读. 172.退婚 看着眼下这场景,赵孟启心中失笑,自己似乎成了西门庆,被人抓了奸。 见那「武大」悲愤填膺,兀自喋喋不休叫骂不停,赵孟启便有些不耐烦起来,跨步上前,探手便抓住刘维桢胸襟将他提了起来。 刘维桢大惊失色,悬空喊着,「你,你这贼厮,要,要做什么……」 「你若再不能好好说话,我便让你再也说不了话!」赵孟启做出凶戾的样子。 「啊…」刘维桢确实被吓住了,心头一虚,舌头都有些打结,「怎…怎么、好…好说话……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先放、我下来……」 赵孟启没想到他怂成这样,不由哂笑,武大虽矬,可不怂,这小子不如武大多矣,想着便手上一松,把自由落体还给了刘维桢。 回归地面,刘维桢一个趔趄,一个屁股墩坐了下去,狼狈模样引得一阵哄笑。 「哈哈……这是姜娘子未来夫婿?」 「方才还气壮山河,这会还没怎么样呢,就软蛋怂瓜了,啧啧,刘家尽出好人才啊……」 「他就是刘家郎君啊?我见他之前一直都在啊,刚才怎么没见他站出来?」 「不是吧,他是刘郎君?姜娘子夫婿?在下起先就看到他坐在徐公子隔壁啊。」 「有这事?我记得那徐公子头前就叫嚣着要姜娘子来伺候他,这刘家郎君怎么一直无动于衷?」 「哎哟,怎么会有这种人?媳妇被人侮辱调戏时不做声,和别人谈笑几句他倒是急眼了!?」 地上的刘维桢,原本正在暗骂奸夫粗鲁,听到议论的话语后,更是恼羞成怒,手忙脚乱爬起来,涨红着脸向四周大吼,「你们给我闭嘴!我如何行事,和你们有什么相干?我刘家可不是任人侮蔑的!」 围观这些人见刘维桢这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更加不屑,但到底还是忌惮刘家的势力,也就纷纷闭上了嘴,只是张大着眼睛,显然打算继续看他笑话。 刘维桢这神经质的表现,让赵孟启忍不住摇头,加上听到的那些话,不禁深深替绾绾不值起来,到底是有多倒霉才要嫁给这么个玩意? 不值归不值,为了绾绾的名声着想,赵孟启还是开口道,「原来你便是刘维桢啊,我知道你与姜娘子是有婚约的,但你冲上来就无端指责,却是好没道理,我与姜娘子乃是故识,见面寒暄几句有问题?所有人都看得见,我们并无逾矩之处,言谈举止都是发乎情,止乎礼,怎么在你眼里就变得龌龊了?张口私通,闭口贱人,我倒是想问问,你自己高贵在哪里了?」 「她既已许给了我,便已经是我刘家之人,当然须得谨守三从四德,遵从妇道人伦,好好闭门在家不出庭户方是贞洁之道,岂可随意抛头露面,与别的男子谈笑风声!?」 刘维桢愤愤不平,宣泄着不满,「伊川先生有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你们两人眉来眼去,奸情昭然若揭,做下这种失贞失节之事,不是贱人是什么!?」 「呵呵,你满口酸腐之言,简直不可理喻!」赵孟启被气笑了,「在屎壳郎眼里,所见皆为粪便,全天下都是粪坑,在你眼中,我们谈笑几句便是失贞,这真不知道你心里藏着多少yin邪龌龊。休说姜娘子还没嫁给你,即便她已经作为人妇,也依然是个独立的人,而不是你刘家的物品,更不是你刘维桢的奴隶,没道理要被你圈养起来不得见人。在我看来,你这人不但有病,还变态,若是姜娘子真嫁给你,那便是天大的不幸!」 后世许多人总觉得程朱理学从宋朝兴起,便认为宋代的妇女受到了严酷的束缚,毫无自由,其实不然。 人们通常都认为唐代女性开放自由,许多贵族女子养面首、杏出墙,实际上,除了这个和公主权力外,唐朝女人没有一样权力是比宋朝高的。 许多影视剧里面的唐代女性服装都挺清凉的,特别是胸前一片亮瞎人眼的白花花,其实这仅限于极少数的上层,公主随便你怎么露,贵族女子可以半露,老百姓就只能穿得保守一些了,要不然就是僭越,被告发就会受到惩罚。 可是宋朝女子的服饰也一点都不保守,只要你有钱几乎随便你穿什么材料的衣服都没人管,即便是平民妇女,也有露着半胸在街上行走的,这有古画为证。 社交自由可以参照李清照,而宋代的女性就业率也是历朝最高,不仅仅是酒店餐饮手工业,在口技、杂技、洗衣业、厨娘、媒婆、说书、算命、代写书信等行业都大量存在。 这时候的女子,还拥有家产继承权,虽然女儿只有儿子的一半,通常出嫁的时候,就会把这些家产作为嫁妆带到夫家,而且仍有自己所有,这也就是宋人嫁女陪嫁丰厚的原因。 财产上越独立,一般来说婚姻就越自由,地位就越高,宋代女性离婚再嫁比比皆是,夫亡改嫁也屡见不鲜,范仲淹的母亲就带着他改嫁,还有王安石让儿媳改嫁,光宗的贵妃改嫁,李清照改嫁一次后又和离,便是那被称为「伊川先生」的程颐,也帮自己侄女改嫁。 就连朝廷都有政令,「嫁女支钱三十贯,再嫁二十贯;娶妇支钱二十贯,再娶不支。」这里女子比男人的待遇都高。 这时候的社会,对女性并没有那么恐怖的束缚,什么大门不迈二门不出,都是在元代才成为普遍现象,因为那时候,女子出了门极容易被蒙古人当成了猎物,亡国之后的男人对统治阶层无奈,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女,只好要求女性不出门,而裹脚也是在那个时期变态并兴起。 总之呢,宋代恰恰是古代华夏女性权利最高的朝代,虽然也有少部分变态打着礼教的旗号约束女子,但社会大多数人还是对女子很宽容的,所以赵孟启的话,引起了许多人的赞同。 「哈哈,小郎君说得有理,变态这个词,听着挺新鲜,莫名感觉很贴切。」 「这刘家也不过才这几十年才发达起来,破规矩倒是不少,比世家大族还讲究。」 「姜娘子啊,这样的人不值得嫁哟,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把这婚事退了吧。」 「有些人啊,总是自己满口礼义廉耻道德规矩,其实尽做那男盗女娼欺世盗名之事。」 这些话,说得刘维桢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羞恼之下狂怒道,「都给我闭嘴!我教训自己的妻子乃是刘家家事,岂容尔等闲人插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绾绾开口了,「刘衙内请慎言,你我虽有婚约,但未成礼前,我却还不是你妻子,既然刘衙内对我的品行多有不满,配不上刘家这高门,而我也觉得你非我良配,那你我婚约就此作罢!」 说着,绾绾从锦袋中取出一卷婚贴,展开之后,撕成两半,并与一个刻着生辰八字的木牌,一起丢到刘维桢脚边。 「从此以后,你我各不相干!我那份回帖,会择日派人上门索取!」 刘维桢都傻了,捡起脚边的婚书和生辰牌,看了半天都觉得难以相信。 「你居然悔婚?难道不怕刑罚么!?你一个弱女子,能受得了几杖?」 刘维桢之所以这么说,是宋刑统确实有规定,女方悔婚,杖六十,男方悔婚,不受刑罚,但聘财不得收回,「诸嫁女已报婚书,及有私约而辄悔者,杖六十。」 实际过程中,若是双方能够私下协商好,收了的财礼退回去,也可以不必告官,自然也不用受罚。 但刘维桢这态度,明显是不肯的,并且在以此来威胁绾绾。 六十杖啊,以刘家在官府的关系,稍微使点手段,能把绾绾打死三四次。 围观群众不由暗骂刘维桢不当人子,这秦晋之好本就该两厢情愿才对,既然成亲前,有一方不满意,那就该当成全,哪里能用律法来威胁,简直就是小人行径。 赵孟启对绾绾这个决定当然十分欢喜,至于刑罚,大不了动用特权便是,他一点都不担心。 然而绾绾并没有想过依靠赵孟启的权势,依然对这个威胁毫不在意,淡淡道,「你我婚约止于纳彩,我姜家并未收取过刘家半文礼钱,按律,没有定礼聘礼,并不算成约,且律令有曰,「定婚三年以上,无故不成婚者,听离」,你我定婚乃是在六年以前,所以你尽可以去公堂陈告。」 华夏古代成婚有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但经过五代十国的战乱时期,到了宋代,就简化为三礼,即纳采、纳币(纳征)、亲迎。 纳采就是议婚,即是说媒、交换草帖、交换定帖,至此两家初步同意婚事。 纳币当然就是送钱,下定礼、下聘礼、下财礼,只有完成了定礼和聘礼,这个婚约才算在法律上形成。 但姜刘两家约定婚姻之时还很早,所以没有急着走这一步,后来刘家也有多次提起,但都被姜陈氏婉拒了,表示等快要行礼之前再进行也不迟。 也就是这样,姜陈氏之前才和绾绾说,若是不愿意便可以退婚的原因。 刘维桢再次傻眼,仔细回想之后,才发现确实如此,原来还定了这个月初八,也就是大后天才下定礼的,这下可就不能用律法来约束姜家了。 可他并不就此善罢甘休,恨恨道,「婚姻乃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岂有你一个女子说悔便悔,说退就退的!?刘姜两家婚事,乃是家父与令考击掌盟誓而约,你如此作为,便是忤逆不孝,官府依然可以治罪与你!我劝你莫要一时冲动,反倒误了卿卿性命!」 不孝,在这个时代确实是大罪,但如何衡量却有很大的操作空间,若是刘家以这个由头告上官府,还真有可能把罪名敲定,弄死绾绾。. 所以在场众人都为之一默,这时传来一阵「笃笃」声,一名娴静祥和的妇人,拄着一根木拐,从楼中走了出来。 绾绾赶忙上前搀扶,「阿娘,你歇着便好,些许小事,女儿自会理清,何须劳动您老。」 姜陈氏微笑着,在绾绾的搀扶下,继续前行,「都说女大不由娘,你这可是嫌弃为娘了呀。」 「哪有……」绾绾只好听由老娘做主。 刘维桢见到姜陈氏到来,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光,赶紧整理仪容,以子侄之礼深深揖手一躬,「小侄刘维桢,拜见婶娘。」 但立定之后的姜陈氏却没理他,倒是饶有兴趣的打量起了赵孟启,让他居然有种局促不安,「孟启拜见夫人。」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姜陈氏脸上笑容不深,但越来越真,「小郎君多礼,老妇便生受了,你能来,真是有心了,很好,非常好。」 说完,又用打趣的目光看了看自己女儿,眼中意味深长,让绾绾脸上滚烫不已,幸亏戴着面纱,别人看不出端倪。 随后姜陈氏才看向依然躬着身的刘维桢,「老妇托大,便唤你一声刘贤侄。」 「应当的,婶娘如何唤小侄都可。」刘维桢额头见汗,已经预感到事情不妙。 姜陈氏默然点了点头,「你父亲与先夫乃患难之交,也因此才有这婚姻之约,这婚姻乃庄重之事,既然约定了,那就当守约践诺,不该反悔。」 听到这,刘维桢大喜,「婶娘所言甚是!」 哪知姜陈氏口风一转,「不过呢,事易时移,当年订约之时,两家也有考虑,所以也并未说死,并且先夫常言,终生大事还是要尊重女儿自身的意愿。你这孩子,早年见过多次,以前倒还觉得是个伶俐之人,今日作为却让老妇颇为失望。既然小女对你不满意,而且老妇也不愿她嫁给一个毫无担当的男人,另外我姜家也确实破落了,高攀不起刘家,所以今日老妇做主,这门亲事作罢,若是你家还有疑议,便让你父亲前来分说。」 犹如晴天霹雳,把刘维桢劈得外焦里脆,「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p.两章合一,不算摆烂,, 为您提供大神妖精吃俺一棒的《不宋》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172.退婚免费阅读. 173.低调处理 刘维桢失魂落魄,口中喃喃不停。 赵孟启看着这场景,越发感觉自己像个反派,就不知道这刘维桢是不是即将喊出一句。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一个没忍住,赵孟启跨前两步,在刘维桢肩头一拍,「少年,咱们是不是该定个三年之约?」 「啊?」刘维桢被拍醒了,眼中一片茫然,「你说什么?」 这家伙都二十岁了,似乎依然承受不了这退婚的打击。 赵孟启摇摇头,倒也没兴趣继续奚落,只不咸不淡道,「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回家?」 刘维桢看着眼前这「女干夫」,目光渐渐聚拢起来,依稀记起刚才这人向姜陈氏见礼时的自称,孟启。 一道闪电,在他脑中劈开,娘咧,他…他……他是燕王! 他整个人仿佛就像被扔进了冰窟中,透心凉,全身颤栗起来,口中尽是牙齿碰撞的「咯咯」声。 赵孟启不禁奇怪,「回家而已,至于这么激动么?怕你老爹打你屁股?哎,棍棒教育,要不得啊,看把孩子吓得。」 「对,回家,回家……」 刘维桢压根没有听到赵孟启后面的调侃,转头就跑,连滚带爬,穿过榭台,跳进自己船里,「划船,快划船,回家!」 他的三名同窗这才反应过来,匆匆追去,「刘兄,刘兄,等等我们……」 「真没礼貌,好歹道个别啊……」赵孟启嘀咕着,看那船把人接上后,飞快离去,「看来,棍棒教育还是有需要的。」 摇头晃脑,感叹着世风日下,赵孟启走到院子一角。 徐公子和他一群狐朋狗友,正被伍琼等人拘管着,抱头蹲在地上,他们的仆从缩着肩膀,空着手,畏畏缩缩的站在一丈开外。 不是他们不想反抗,纨绔还能没点性格? 只是伍琼太恐怖,一手提一个人,还能转成小风车,啥脾气都得给转没了。 徐天一肿着一张脸,像个猪头一样,眼中还闪着狠厉与仇恨,但是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只能把头低下,不敢暴露了自己的目光。 赵孟启看着这群纨绔子弟,虽然厌恶,却也无奈,严格来说,这徐天一谈不上犯了什么大罪,明面上是给不了什么太严厉的惩戒,也不能指望一顿教训就让他幡然悔悟重新做人。 想了一下,一群仗着家世的米虫而已,什么时候都不会少,不值得多费精神,赶走了事。 「算你们走运,今天我心情好,放你们一马,以后你们再要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话,最好别让我知道,不然新账老账一起算!都给我滚吧。」 这一帮子纨绔如蒙大赦,原以为怎么都少不了一番皮肉之苦,没想到却被如此轻轻放过,赶忙夹起尾巴往外走。 临到院门口时,心有不甘的徐天一停下脚步,转身问道,「今日徐某认栽,但你敢不敢留下姓名?」 「哟!?不服?怎么着?还想来个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么?」赵孟启顿觉好笑。. 徐天一看到伍琼扬起了拳头,吓得脖子一缩,退后两步,却依然嘴硬,「你不敢!?」 「呵呵,我只怕把名字说出来能把你吓死,哥是你惹不起的人,劝你还是别给家里招惹灾祸,趁我心情没变坏之前,赶紧滚远点!」 赵孟启没工夫和他玩这小孩过家家的路数。 「哼!藏头露尾之辈,你即便不说,徐某迟早也能查到的,你给我等着……」说完,这小子撒腿就跑。 赵孟启只当他是为了维持自己的脸面,说几句硬话,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所以也没放在心上,灰太狼不也总说「我会回来的。」 高知县甚至都不敢过来搭话,只是远远一拱手,便带着衙役们灰溜溜的走了。 那边,绾绾向茶肆的客人蹲了个万福,「发生这种不愉快的事,妾身深感抱歉,无以为表,仅为大家免去茶资聊作心意,另外这乱糟糟的,实在无法招待大家了,还请见谅。」 见绾绾送客,这些人并无不满,揖手回礼往外走去。 「无妨无妨,改天再来便是……」 「哈哈…今天也算是有惊无险了,我等就当是看了一场大戏,还有幸聆听了姜娘子一曲,绝对是有赚无亏。」 「是极是极,姜娘子无须抱歉,茶资更是不必免除,今日方知姜娘子这茶肆应该是为了这群英烈之后所开,我等若是吃白食,岂不是狼心狗肺了么。」 「姜娘子有重要客人,咱们自是不该打扰,只期望能早些讨杯喜酒吃……」 「嘿嘿,老夫觉得,肯定要比那刘家的酒要好喝。」 「辛老言之有理,晚生深有同感,刘家的某些行止确实让人没眼看啊,真是恭喜姜娘子,不用踏进那苦海。」 「周大嘴,小心祸从口出哟,走了走了,晚上去谷兮兮那里喝几杯?」 「你做东道?……行,恰好拙荆省亲去了,正可快活一番。」 客人们说说笑笑的走了,只有鲁尚明五人,看着将他们留下的赵孟启,心中忐忑。 这小郎君八成就是姜娘子的情郎了,该不会因为我等觊觎姜娘子,所以要把我们留下教训吧。 也不对啊,那刘维祯和徐公子他都放走了,没道理找我们麻烦吧,我等可是谨守礼节的。 就在他们紧张不已时,赵孟启开口了,「听说你们是吴江最有才华的年轻人?」 「不敢不敢,都是乡人谬赞,郎君莫要当真……」鲁尚明搞不清赵孟启到底想做什么,习惯性的谦逊着。 赵孟启扬手,「且住,我想说的是,既然你们最有望明年中榜,那就不要蹉跎了,经义词赋之外,也多学学怎么做实事,科举只是入仕的敲门砖,想要做好官,还得要会做事。」 鲁尚明几人有些愕然,这小郎君年纪轻轻,说话却老气横秋的,搞得好像是自己等人的师长一样。 不过看他刚才揍人的样子,可能脾气不怎么好,还是莫要惹恼了他,且当耳旁风便罢了。 「郎君言之有理,我等受教。」 赵孟启不知道自己在这几人眼里,已经变成了装逼怪,他觉得这几人虽然都不算刚毅之辈,但为人还算正气,可以培养观察一番。 于是他从袖袋里摸出一块小铜牌,丢给鲁尚明,「若是明年去临安省试遇到困难,拿着这个来找我。」 这行为,让鲁尚明几人更觉得这小郎君装得有些过了。 你以为你是谁啊,要是那徐公子还要从中作梗,让礼部卡了自己等人的考试资格,恐怕便是去找宰执都未必有用,所谓县官不如现管。 姜娘子喜欢这人,多少怕是有些走眼了,希望她能早日看清这小子的真面目,重觅良人,嗯,像自己这样的就很不错。 就在几名士子暗自撇嘴,腹诽不断时,鲁尚明狐疑着,将方形铜牌放到眼前看了起来,制作倒是很精美,雕龙画凤的。 等等……雕龙? 鲁尚明瞪大了眼睛,铜牌中央一个篆体字,不停变大,「燕」! 「你是…燕……」鲁尚明脑中一片空白,舌头也像是被绊住了一般。 「嘘!莫声张,你们几个知道就好。」赵孟启摆摆手。 发现异状,另外几名士子纷纷凑上去看那铜牌,一个个也很快有了明悟,满心的震惊。 我底个娘嘞,他,他不是装! 这一刻,五人的内心,同时装满了激动和绝望。 激动的是,自己居然入了燕王的法眼,而绝望的是,自己永远与姜娘子无缘了。 这他娘的谁敢和燕王抢女人!? 反应过来后,五人立刻便要大礼参拜,赵孟启拦住,「都说了莫要声张,别激动,平常心……目前来说,我对你们几个观感不错,期望以后真的能用得上你们,好好努力哦。」 「殿…郎君厚望,鲁尚明必不敢负。」 「崔丰…邱乐和…章庆…许向青,必不负郎君厚望。」 五人眼中大放光彩,就像打了一百斤鸡血似的。 被储君看好,简直就是前途无忧了,只要自己不作死,必然能够成就一番事业,功名利禄那更是不在话下。 「好了,话不需多说,这离着州试可没多少日子了,你们还是多花些心思在功课上吧,要是州试都过不了,那我可就爱莫能助了,哈哈哈……」 「郎君教训得是,我等这便回去用功,不敢再蹉跎一刻。」 此时,五人哪里还会把赵孟启的话当耳旁风,一字一句都是金科玉律,随即向赵孟启告辞离开。 就在他们走到院门口时,赵菫和钱朵几人从船上下来,欢喜着朝绾绾奔去。 「绾绾姐,菫娘想死你了……」这丫头奔奔跳跳着一把将绾绾抱住,她一心想把绾绾拐做自己嫂子,热情得不得了。 「嘻嘻,绾绾姐,没想到我们会来看你吧。」钱朵也挺高兴,毕竟半师半友,感情一向很好。 「绾绾姐,我们远道而来,你可要好好招待哦。」鬼机灵赵葙知道赵孟启对绾绾的心思,自然想着法打好关系。 几个吴江士子听到动静,纷纷停步转头看来,见到三个小娘子,似仙女落入凡间,一个赛一个好看,都不禁心驰神摇,仿佛有头大野猪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愣了小半晌,鲁尚明率先清醒过来,去拉拽其他几人,「莫看了,莫看了,燕王身边的小娘子,可不是咱们能唐突的。」 其他人一激灵,赶紧往外走,章庆倒是嘀咕了一句,「说不定是殿下的妹妹呢。」 「你是不是傻,就算是妹妹,那也是公主……」 「额…也对,走吧,咱们还是老实点去读书吧,书中自有颜如玉。」 174.湖畔 初时,姜陈氏乍见三个美若天仙的小娘子,便明白了女儿的顾虑,喃喃自语,“难怪了,人倒是不错,就是风流了些……” 随即三名小娘子过来向她见礼,“晚辈赵葙、钱朵、赵菫,拜见夫人,伏惟万福。” 咦…两个姓赵?那应该不是妃嫔…… 绾绾见母亲有些发愣,赶忙介绍起来,“阿娘,这是周国公主和丰国公主,这位是钱家嫡女……” “呀,原来是三位贵人,倒是老妇失礼了,娘子们万福。”姜陈氏连忙回礼,和蔼的笑着,“长得可都真俊,恍然间,老妇直以为九天玄女降世,不禁有些失神。” “嘻嘻…夫人过奖了哩,这里要论容貌,当属绾绾姐姐头筹,夫人昔日也必定是绝世美人呢。”赵葙好似嘴上抹了蜜。 钱朵和赵菫也小意儿回话,哄得姜陈氏眉开眼笑,开怀大乐,心头想着,或许只有这相貌不输女儿的钱家嫡女才是燕王内室,不过看起来这钱家小娘子仍是完璧,这样的话,燕王在男女之事上应该并不荒唐了。 这么想着,姜陈氏愈发为女儿高兴起来,“这都过了午时,你们肯定都饿坏了,若初,赶紧准备饭食,莫怠慢了贵客。” 绾绾安排了人去采买肉菜食材,然后与赵菫她们陪着姜陈氏,在楼前廊道上坐着闲话家常。 赵孟启则带着人在院中收拾起来,方才那一阵闹,还是弄得有些狼藉。 “耿直,你领几个人,把地上的石板重新铺一下……小胖,那些毁坏的花木便都挖了,下午去购些新的补上……伍琼,过来搭把手,将这山石的位置正正……” 见赵孟启忙前忙后的,姜陈氏眼中的欣喜愈加浓了起来,“还真有点当家人的意思。” “阿娘……”绾绾含羞娇嗔。 食材买回来后,绾绾张罗着开始准备午饭,赵菫她们倒是想帮忙,进了后厨,才发觉自己啥都不会,也就“侍女”钱朵能打个下手而已。 五十多个人的饭食,绾绾却安排得井井有条,忙而不乱,显然是做惯了这种集体餐,不过半个时辰,便整制出十几个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虽然只是家常菜,以水产为主,没有宫中和酒楼那种讲究和排场,但赵孟启大快朵颐,吃得甚是可口,美中不足的就是男女分开用餐,没能满足他想和绾绾一起吃饭的愿望。 由于昨晚没睡好,赵孟启等人在饭后有些犯困,便小憩了一会,醒来时发现赵菫几人还睡得正香,就没有打扰,独自出了楼,闲逛着走到湖边,看到绾绾正在栈桥上坐着。 只见她双手托着腮,愣愣地望着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双白生生的脚丫,在栈桥外荡着,时不时勾向水面,舀出银亮的水花。 倾城逐浪花,芙蓉照水卷珠帘。 这画面,让赵孟启的心湖,与那涟漪一般,荡漾不止。 好似被一根丝线牵引着,他不知不觉便走上了栈桥,来到了绾绾身边。 绾绾听得脚步声,回眸看来,见是赵孟启,眼中桃花盛开,“你来啦。” “嗯,来了。”赵孟启一撩袍子,挨着绾绾坐下,然后将鞋袜去掉,光脚浸入水中,“呼……真是清凉。” 绾绾一直歪着头,面纱在清风徐拂下,轻轻飘摆着,“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了呢。” “是么?若是我不来,你是不是就决定变成刘姜氏了啊。”赵孟启多少有点怨气。 “讨厌!”绾绾捏着粉拳,捶在赵孟启肩头,“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何况,那是我爹在世时定下的,还有一些其他牵连……” “哦。”赵孟启闷声,“那你为何要瞒着我?” 绾绾眼中闪过狡黠,“那我为何又要告诉你?” “因为……”赵孟启卡住了。 因为我喜欢你? 这理由,似乎 有些牵强,有些没道理。 寻思了半天,才吭呲着说出,“因为我们是朋友吧,成亲这么大的事,不该告知一声么?” 绾绾抿嘴忍住笑,“所以,你来,是为了喝喜酒?” “我…”赵孟启顿了顿,才咬着牙,故作凶狠道,“我是来抢亲的!” “噗哧!”绾绾笑了,眼如新月,其中星光璀璨,带着勾人的迷离,“原来你是恶霸。” “对,我就是恶霸,这就把你抢回去做压寨夫人。”赵孟启咧开嘴,像个大傻子。 两人安静下来,对视良久,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可是绾绾突然神情一肃,木然道,“你已经有朵娘了,还不够么?以后,你是要做皇帝的,三宫六院,还会有许许多多的美人,还不够么?你觉得,我会愿意和别的女人争抢夫君恩宠么?” 我只要你! 赵孟启急切的张开嘴,但是话却没能说出口。 这话谁会信? 他自己都不信! 虽然前世历经千帆,在女色上,他并没有太强的欲望,但也没有想过刻意去抑制。 就像他嘴上说着,之所以把钱朵留在身边,是因为钱家的关系,其实,他看着钱朵那绝美的容颜,何尝不心动。 或许他不是见着美女就要上的疯狗,可也脱离不了大猪蹄子的本色。 对于男女之事,他更多是顺乎自然,不枉不纵,而且在这个时代,他这个身份,只娶一个不太现实。 既然很可能做不到,何必去自欺欺人呢? 见他一脸沉重,认真思考着,绾绾反倒是心中有了安定,展颜一笑,“傻子,我是逗你的。” “啊?什么意思?”赵孟启疑惑着。 “如果是别人,我嫁过去后,大抵是不会允许纳妾的,在之前,虽然我们只见过几次,可不知为什么,你悄然在我心房住下了,但是,一来我有婚约在身,二来也不愿困于深宫,整日与人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所以我只把你们相遇当作一场梦,醒了便会忘记,即便不忘,那也只是梦一辈子。” 绾绾凝视着赵孟启的眼睛,没有女儿家的闪躲和矜持,很坦然的敞开心扉,“但是你来了,其他便都不再重要了,我的心告诉我,你便是我的真命天子。” 她说完,赵孟启却似乎被巨大的惊喜冲傻了,瞪着个眼,无声张着嘴。 “呆子!”忍不住,绾绾又捶了他一拳,然后将玉掌托在他眼前,“拿来吧!” 赵孟启有些懵,“什么?聘礼么?” “想什么呐,我可没说要嫁你。”绾绾娇嗔道,似醉的眼神藏着风情万种,“还有半阙词,你不该给我了么?当初你用一句词,勾走了我的心,到了今天,你还不完整的给我么?” “我不是故意的…”赵孟启讪讪,却在绾绾的眼神中,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答应你的,再见时便给你嘛。” “快念,不然我揍你。”绾绾举着粉拳,状若威胁,“别忘了,我可是武将世家的女儿,一拳能够打死一头牛。” 赵孟启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女侠饶命,小生这就念,这就念。”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绾绾将整词连起来,默念了几遍,有些怅然,“虽然绝世好词,却悲切幽怨了些……” 抬眼认真看了赵孟启好一会,轻轻一叹,“这是你在得知我要嫁人后才续作的么?哼哼,我可没有和你骊山语,也没有当日愿呢!” 这叫赵孟启怎么回答,他只不过是个搬运工而已,只好顺着绾绾的话解释,“诗词嘛,难免有些浮夸之语,表意,表意……” “倒也是。”绾绾也不深究,抬头眺望着湖面,“其实,只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便已经足 以,其余似乎都可以略去,许多美好都只有那么瞬间,若是继续,或许就是此恨绵绵无绝期了,所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只是啊,人都有贪心,有妄念,就像我心心念念,总想着这词完整,见到你后,明知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却又忍不住想和你长久。” 原来,绾绾之前是这个念头,所以才想和赵孟启相忘于江湖。 她望着湖面的样子,有些飘然,有些茕茕,似乎不属于这个人间。 赵孟启有种心疼,突然很怕会失去她,急忙扶着她的双肩,扳过来四目相对,“若初,或许现在我们只看得到故事的开头,却猜不到故事的结局,但无论人世如何变迁,喜也好,悲也罢,我都想和你有共同的故事,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绾绾又笑了,灿若星河,“我信你,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说着,绾绾抬手,将面纱摘下。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赵孟启好似中了定身咒,灵魂深陷于眼前的美丽中。 不施粉黛,却令天地为之失色。 仿佛找不到人间的词汇来形容这容颜,就算李太白那句,“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也只能将就。 在赵孟启这炽热的目光里,绾绾终是有些抵抗不住,羞红着,低下了头,“哪有这样看人家的?登徒子!” p.先声明,我不是水,只是想让孟启谈个恋爱,没想到却写了一章,还是三千字。 174.湖畔 175.陈姜往事 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 下午的同里湖,闲适,慵懒,轻风幺幺,碎出粼粼波光,偶尔有舟船浮过,慢悠悠的,不知何时来,也不知何时离,间或有船夫兴起,嘹上几句渔歌,惊出鸳鸯数只,鸣着不满,低低掠过船舷,又钻回那摇曳的芦苇荡中。 栈桥上,一对少年男女并坐着,影子映在水面,溶成一体,一群鱼儿在影中浮出水面,打着饱嗝。 绾绾依着赵孟启,把头枕在他肩上,糯糯的说着,“你若娶我,朝中怕是又会风波不断……” “是么?”赵孟启双手撑在身后桥面,微微仰着,沉浸在爱河中,通体舒畅,不觉有些懒洋洋的,“为什么这么说?” 绾绾默然了好一会,才轻声说道,“我阿娘祖上,犯过十恶之罪。” “嗯?陈思恭?” “不是他自己,是他祖父……” 随着绾绾娓娓道来,赵孟启这才知道,陈家居然家世不凡,还是皇室后裔。 族谱中的第一代,乃是东汉名臣陈寔,出身微寒,却以才高德重闻名于世,开创颍川陈氏,成华夏名门望族,“梁上君子、陈寔遗盗”这两个词便是因他而来。.br> 后代子孙中名人不断,最显眼的应该是建立了陈朝的陈霸先,史上对他充满了赞誉,“从来人君得国者,无如陈武帝之正者。”便是伟人也对他很是欣赏。 顺便说一句,他和赵大一样,其实也是被部下黄袍加身的,但名声却要高出一大截,只可惜寿命不够长。 后来南陈被杨广灭国后,子孙流散,有一支在江西石城落了户,躬耕传家,到了宋代便出了一个名相,陈恕。 宋太宗亲自在殿柱上题写“真盐铁陈恕”,真宗为之废朝举哀,《宋史》赞其“能吏之首”。 陈恕的儿子陈执中,在仁宗朝也做到了宰相,最后以司徒致仕,同样是一代名臣。 而十恶之罪,就发生在陈执中的独子陈世儒身上。 陈世儒的生母张氏是陈执中的小妾,陈执中死后,仁宗安排张氏在道观出家,陈世儒长大后,便将母亲接回家中,但是陈世儒那出身名门的正妻李氏却与这婆婆不和。 当时陈世儒本是五品的国子博士,很可能是神宗打算重用他,便先外放任太湖县知县历练一番。 就在这个时候,据说在家的李氏当着一众婢女的面,说了一句,“博士一日持丧,当厚饷汝辈。” 意思就是如果陈世儒的母亲死了,那他就能回东京居丧,那婢女们就能得到重赏。 于是,婢女们为了重赏,便去谋杀张氏,起先是下毒,但可能是买到了假冒伪劣产品,张氏并没有死,等到了夜里,婢女们将铁钉捶入张氏头颅中,这才杀死。 陈府以张氏病死举哀,但很快就有婢女向开封府举告,案发后,立刻牵动朝野万人之心,连皇帝都亲自过问。 最先主审此案的是当时的开封府老大苏颂,也就是苏东坡的冤种弟弟,他审过之后认为,陈世儒的妻子李氏、女佣高氏谋杀张氏的事实存在,但陈世儒“不知情”,在那个年代,虽然妻子犯罪丈夫有责,但“法不至死”。 但是吧,当时正逢新旧两党打得不可开交,陈家和李氏娘家都属于旧党一派,所以这案子就在有心人的操作下,上升成了政治案件。 随后案件换了几次主审,扩大得很快,一大批旧党人员,包括苏颂在内,全部被牵连下狱审问。 神宗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玩大了,有意叫停,但最终办案的人坚持,案件的最终判决就是,“诏前国子博士陈世儒并妻李、婢高、张等十九人,并处斩,婢高凌迟,妻李特杖死,婢单等七人贷死,杖脊,分送湖南、广南、京西路编管。” 其实这个案子,疑点重重,涉及到党争,没有猫腻才怪了,不管其他,陈世儒本 人极大可能是真的不知情,但却成了新旧党争的牺牲品,陈家也因此一蹶不振。 谋杀生母,属于十恶之罪中的“恶逆”,在儒家社会,以孝治天下,犯下了这个罪,便是人人唾弃,就连后世子孙都要一直活在这个阴影中。 陈家虽然还有余荫,就连皇帝和许多大臣都意识到陈世儒蒙冤,但已经没法在文官群体混了。 于是陈世儒的儿子被贬为庶人白身,只好通过娶宗室女,获得了武官阶,由文资转为武资,以延续陈家的政治生命。 再后来,陈世儒的孙子陈思恭就成了一名武将,在与金国的战争中,经历了大小数十战。 陈思恭军事才能并不算优秀,最高光的时刻应该就是明受之变中的表现,以及在那第二年,金兵过吴江县时,他以舟师败之于太湖,差点生擒金国大将宗弼。 或许是因为“弑母案”的缘故,陈思恭为人低调,立了救驾大功后不愿张扬,推却高宗给出的重赏,于是过意不去的赵九妹,便用世职厢军都指挥使酬功,既不显眼又算实利。 厢军大多数是不用打仗的,是杂役部队,相当于朝廷终身雇佣的长工,干着治河修路,屯田筑城,押运钱粮,看守牢城等等劳务,也就是以前朝代需要征发百姓来干的事。 所以宋朝与其他朝代相比,更少动用民间劳动力,这样的好处就是百姓能够更加专心做自己的生计,为“社会”产生更多剩余价值,也就使得宋代的商品经济比较发达。 早期厢军还有不少军事功能,比如守备地方,配合禁军作战什么的,到了南渡以后,基本就没有了。 当然,厢军如果有比较优秀的兵源,就会升为禁军,而禁军中不合格或者老病的士兵,就会降为厢军,这个做法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社会治安。 不少人当兵久了,就失去了谋生的技能,如果流入社会,以古代的行政管理能力,很难保证他们不会变成匪盗。 厢军的待遇,明面上是禁军的一半,实际上常常三分之一都拿不到,朝廷财政紧张的时候,更是连拖带欠,甚至会落得食不果腹。 但对于许多人来说,至少还能混口饭吃,也算是对军人的一种保障吧。 而厢军的兵源除了禁军退下来的,主要还有招募灾民中的年轻力壮者,招安的匪寇,以及罪犯等等。 宋代的刑罚中,往往把青壮罪犯发配充军,也就是时人所称的“贼配军”,大宋战神狄青就是这么入伍的。 一些相对比较严重的罪行,那时的做法就是在犯人脸上刺青,称之为“黥面”,大约是留案底的意思,所以配军脸上都有这样的刺字。 后世有些人误以为大宋当兵的就会刺字,其实是种误解,大宋从来就没有确立过军人黥面制度,正常当兵是不会有脸上刺字的,另外宋人其实挺喜欢纹身的,就连岳飞也在背上刺了“精忠报国”,而市井中也有许多花胳膊,以这个方式来显示自己武勇,大约倭国便是从这学去的风俗。 在某些时期,为了防止士兵逃亡,有些将领也会在麾下士兵脸上或者手臂上,刺上番号以方便抓捕,这个和配军刺的还是不同的。 这种应该要算做将领的个人做法,并且在南渡以后,这个习惯也渐渐消失了。 陈思恭当时还是有正常官职,带着正规部队,当他有了这个奉化军都指挥使后,就将打不了仗的老部下退到厢军里面养老,甚至也把麾下军人的家眷也放到厢军中。 四五代人下来,这个奉化军就成了陈家的老营,所有的军士都与陈家休戚与共。 因为把奉化军视为陈家的底蕴,加上陈家家训,所以和其他厢军的军头不一样,陈家非但不吃空额不喝兵血,反而为了照顾世代跟着他家的这些人,将兵额用得满满的,整整两万在籍士兵。 另外就是,陈家的人也不善经营,或 者说,没有打算压榨这些厢军的劳动力,反而为了维持他们的生计,要从别的地方挪用钱粮。 也就因为这样,奉化军对陈家忠心耿耿,年轻一辈的军事训练也没有落下,为几代陈家家主提供了优质的兵源。 陈家的最后一任家主,也就是绾绾的外祖父陈同,在端平元年,也就是二十一年前,率十个指挥五千人马,跟随赵葵收复开封,然后继续往洛阳进军,可惜不但后勤保障没跟上,还中了蒙古人早就设好的埋伏,结果全军覆没,陈同战死。 陈家本就子嗣单薄,于是便绝了后,奉化军都指挥使就由女婿,也就是绾绾的父亲姜怀权任,同时还在驻屯大军中担任统制。 五年前余玠北伐汉中,姜怀率军作战,起初还是很顺利,但后来攻打汉中久久不下,蒙古人修复被烧毁的栈道,派出了援军,宋军只得撤退,但姜怀领军断后,莫名奇妙被蒙古人包抄,两千兵马大部战没。 当时姜怀的儿子姜益,隶属皇城司,主动请命参战,负责侦察敌情,结果也殉国了,时年不过十七岁。 值得一提的是,刘维祯的父亲刘修礼当时正是姜怀的副将,领着另一部兵马,顺利撤退了。 战后,朝廷为了提振士气,将此役视为胜利,封赏参战人员,刘修礼因此升官,迁任安吉州统制司统制。 175.陈姜往事 176.风雨欲来 挑选后妃,这家世清白是顶顶重要的,毕竟要母仪天下,为世人楷模。 “确实麻烦啊……”赵孟启喟然长叹。 绾绾眼神一黯,浮出自惭和萧瑟,自己的出身有这么个污点,即便嫁入皇家,恐怕连九嫔都够不上,甚至只能封个最低的御女、采女。 这还是得等赵孟启登基后才会有的,在此之前,或许只能做个没名没份的妾侍。 虽然早就想清楚了这一点,而决心和赵孟启在一起后,也说服了自己不要在意这些,但她始终是个要强的性格,心中难免有些不好受。 却见赵孟启挑眉一笑,轻轻挥手虚抹,“不过那又怎样,我会怕麻烦么?我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要是那帮大头巾想借这事斗上一场,那便来试试。所谓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赵孟启意气风发,一副战天斗地的王者气概,却把绾绾惹笑。 “你这人,说话怎么大喘气,真是讨厌!”绾绾一拳敲在他胸口,嘟起嘴埋怨道,“为了女人和大臣相斗,那你岂不成了千古昏君么!?” “哈哈,你怕成为苏妲己么?” “我倒是不怕,只是为君者,最忌任性,商纣隋炀都是才智卓绝、文武双全,只因任性,不也落得个身死国灭,遗臭万年么?” “呀,挺有贤后风范嘛,这就开始劝谏上了,哈哈,还真是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啊。” “你呀,嘴里总能蹦出一两句别人没听过的话,听着仿佛是随手拈掇,信口开河,会心想想,又很有道理。只是呢,我这身份注定不能成为你的正妻,我也并不奢望,我觉得为了一个名分,不值得大动干戈,有固然是好,没有却也能忍受,咱大宋的皇帝,可是从来都行不得快意事的,万事都该把江山社稷放在最前头。” 赵孟启看着绾绾苦口婆心的模样,心中一暖,忍不住探手,在她琼鼻上轻轻一刮,“若是连自己的婚姻都无法自主,谈何为天下之主!?放心吧,这事你不用管,只管等着做皇后便是。” 绾绾皱了皱鼻子,掀了赵孟启一眼,“你可莫胡闹!也不该把心思用在这些事上,凡事都有个取舍。” 她也只是当他一时口嗨,没有多当真,也就浅浅说了一句。 正妻的位置她是真的没有奢望过,且不说身世问题,就是从各种因素的考量来说,大概率也是钱朵才是最佳人选。 “好吧,那就先不说这个了。”赵孟启本就是个重行不重言的人,决定的事,一心去做就是了,总是挂在嘴上,反倒成了浮夸之人。 微笑看着绾绾,他转口说起了别的话题,“对了,茶肆中的这些少年都是军烈遗孤么?他们的处境是不是很不好,所以才需要你费心去赚钱?” “嗯,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绾绾点点头,眼中有些忧愁,“五年前,近两千人随我爹爹战死沙场,这些人中,有些是奉化军出身的,也有一些是流民出身,很多都是孤苦之人,当初是我爹爹给他们娶亲成家。” “那一战后,许多人家没了顶梁柱,失去了生计,有些娘子还年轻,我母亲就做主让她们改嫁了,把没有亲属依靠的这些孩子都给带回了家中,当时有一百多人,渐渐有些长大了,男子基本都被招募进了禁军中,到了年纪的女娃,也寻了合适的人家嫁了去。” “茶肆里这三十多个,都是留下中年纪较大,还有四十几个六岁到十一岁的,都在我家宅子中,其实大多还是我阿娘在照看他们,我能为他们做的并不多……” 绾绾说得轻描淡写,但赵孟启却能想到这里面有多辛苦。 这男孩子也就罢了,养大就行,可这小娘子,却得准备一份过得去的嫁妆,不然很难嫁到好人家,这一点,恰恰和后世有点相反…… 绾绾又叹了口气,“这几年,奉化(本章未完!) 176.风雨欲来 军中也很艰难,没了军主,已经有两年多的粮饷被拖欠了,每次去要,平江府都没有好脸色,随便给个三瓜两枣打发。” 此时军队的粮饷虽然是中枢统一管理的,但发放的仓储却是建立在地方上,而且许多时候都是来源于当地财政收入,而厢军更是受文官直接管理。 “平江知府是刘修…仁?” “是他,这次退婚,恐怕以后想要粮饷,会更加艰难了……” 赵孟启沉吟道,“嗯…别太担心,我会想法解决的。” 绾绾横了他一眼,“这不是应当的么?你不解决谁解决。” “哈哈,也对,毕竟这算是你的嫁妆了……” “又乱说!”绾绾悄然捏住赵孟启腰间软.肉一拧。 ***…… 赵孟启疼的龇牙裂齿,痛并快乐着。 震泽镇,刘家正堂。 堂首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微闭着眼睛,似乎正在假寐,但从他起伏得有些剧烈的胸膛,和不断屈伸的手指来看,他此时心中并不平静。 堂下,刘维祯端正的跪着,面无表情,一脸死相,眼中却透着惶恐。 他倒是没挨棍子,毕竟是三房的嫡子,年已弱冠,得留些体面,但却被祖父骂了个狗血淋头,正忐忑的等着最后处置。 旁边站着的六七个青年,都是刘家第三代,也就是刘维祯的堂兄弟,但他们看着地上的刘维祯,眼中就藏着幸灾乐祸。 这老六,仗着能读几本书,还进了太学,平日总是自命不凡,鼻孔朝天,真把自己当成刘家千里驹,现在好了,居然做下偌大的蠢事,真是笑死人了。 这时,一名中年从外面大步走来,步履间意态昂然,显然是久居高位之人。 听到脚步声,老者睁开眼,见是自己大儿子,不由大感意外,“修仁,你怎么回来了。” “运河上发生点事,儿子不放心家中,便回来看看。”刘修仁向老父见礼后便随口解释了一句。 平江府也就是后来的苏州,府治设在吴县,直线距离震泽镇也就八九十里,从太湖行船,很快便能到。 刘修仁看着地上跪着的刘维祯,疑惑道,“父亲,这是怎么了?六郎犯事了?眼看着这都快成亲了,要是没什么大错的话,父亲还是别太苛责他了。” 老者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愤恨道,“还成个屁的亲,姜家已经当众放话退婚,刘家的脸面都给丢尽了!我刘正意居然会有这么蠢的孙子,一手将自己的亲事给搅没了……” “退婚!?这节骨眼退婚!?姜家疯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刘修仁大惊失色。 堂首的刘正意余怒未消,“让那小畜生自己说!” 刘修仁顾不得其他,把刘维祯拖了起来,“六郎,你速速将事情详细说来,我看看是不是还有弥补之法!这事关重大,你不得有半丝遗漏!” 他之前也耳闻这个侄子对这门亲事不满意,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大家族的婚姻,从来都不在乎当事人是不是满意,都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 他也相信,无论刘维祯自己怎么想的,终究还是要服从家族的意志,绝对没有胆子去违抗。 却没想到回到家中,居然听到婚事吹了,还竟然是这个侄子一手造成的。 这事对刘家的影响可不仅仅是丢面子的事,刘姜两家联姻,还关系到刘家一直在筹谋的计划。 刘维祯看大伯一脸慎重严肃,不敢拖延,连忙把事情又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还补上了一些之前没有讲的细节。 听到徐公子出现,并且打起姜家小娘子的主意时,刘修仁不禁眼神一凝,“华亭徐家?李相那个外孙?这倒是有些棘手……” “咳!修仁你且听他说完,徐家在这事里不算打紧。”刘正意发话。 刘维祯唯唯诺(本章未完!) 176.风雨欲来 诺的,继续往下说,说到他忍不住冲出去喝斥奸夫***时,刘修仁不禁扶额,“你!你怎么如此不智!?先前心中对亲事有怨,不愿为姜家出头也就罢了,那就干脆当自己没在场就好了,怎么最终又昏了头,冒冒失失跑出来教训人?即便这对男女真的有私,那也讲究个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这别人并未逾矩,你冲动什么?!何况还是大庭广众之下,你强说自己未婚妻与人私通,这不是硬生生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么?别人都是家丑不可外扬,你倒好,没有丑闻,也要制造丑闻来宣扬!” 刘修仁越说越气,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以往见你虽然有些张扬飘然,但也算颇有学识,为人也伶俐通达,怎么读书越多,反倒是越发酸腐起来!?为人处世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该怎么做,你难道心中一点数都没有么?像你这样的表现,谁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你!?丢人!真是丢人!” 后面的事,刘修仁都猜得到了,也就没有心情再听,他心中想得是如何挽回这桩联姻,也顾不得再教训侄子,急切的说到,“你速速去收拾一下,然后随我前去姜家赔礼,到了之后,你也别说话,就在姜家大门口跪着!只要姜家没有收回退婚的话,你就算跪到死,也不得起来!” 刘维祯立刻急了,“大伯,没用的,姜家绝对不会再改了,姜若初那***心里有人了……” “嗯?!”刘修仁眉头深皱,“你说的是那个所谓的“奸夫”吧,虽然这人连徐家都不怕,应该有些来头,但是只要道理在咱们一边,咱刘家也不用怕任何人。” “不是,大伯,这里面还有隐情……”刘维祯说着,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摆子。 “隐情?”刘修仁想了想,便把包括自己儿子在内的几个侄子和其他无关人员,全部赶了出去。 “现在就我和你祖父在,有什么隐情,你赶紧说来。” 刘维祯咬咬牙,“那奸夫不是普通人,乃是燕王!” “燕王!?”刘修仁也惊了,“他不该在临安么!?怎么会跑到吴江来?……不好!运河上的人,该不会也是他吧?……这可大事不妙!” “燕王?这事你怎么不早说?”刘正意再次恨恨瞪了孙子一眼,又疑惑的看向刘修仁,“运河上到底发生何事?与咱家有关系?” “父亲,运河上的事我稍后再说,现在要确定的是,这人是不是真的是燕王,六郎,你是凭什么认定他是燕王?你应该没有见过他吧,不然也不会出去了。” “他自称孟启,还有……” 刘维祯赶紧把临安的传闻,还有自己的分析,一一说来。 刘修仁面沉似水,“这么说来,八九不离十了,假若真是燕王的话,咱们家或许将要面临灭顶之灾了。” “不至于吧,不过就是一个女子,而且已经和咱家退婚了,咱们不再提起,把人让给他就是了,至于奉化军,另想办法就是,反正在你管辖内,大不了多费些手脚,那帮穷鳖赤佬总要服软的……” “父亲,不是这事,也没这么简单,昨夜,一群水寇出现在平望镇段的运河上,我估摸应该是江满海那厮,但他却打出了方堂的旗号,围杀一艘从临安来的官船,现在想来船上的人应该就是燕王,关键是,江满海那废物最后失败了,好像还给生擒了,假若真是燕王,从江满海嘴里问出些什么,顺藤摸瓜下,咱家的事……” 刘正意也慌乱起来,手中端着的茶盏哐哐作响,“这……这如何是好?难道老夫一生打拼就要毁于一旦么?” “父亲,假如真是燕王,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刘修仁为官多年,心中还有静气,稳下心神,思虑了一阵后道,“现在,紧要的是速速给临安的老二去信,让他查实燕王的行踪,还有,赶紧让老三也回来,最好,能多带兵马,就多带兵马,还有把方(本章未完!) 176.风雨欲来 堂也找来,以作万全!” 刘维祯整个人都是懵逼状,压根听不明白伯父和祖父在说什么,但是那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却实实在在! “轰!” 一声惊雷炸响,刚放晴一天,这雨,又要来了…… p.谢谢书友们的打赏和支持,也谢谢大家的鼓励和关心,宣传什么的,咱也不会,只能尽量把书写好,其他随缘…… 今天还是两章合一,四千字。 176.风雨欲来 177.江满海招供 雷声轰隆,风乍起。 赵孟启抬头看去,天边乌云滚滚而来,在夕阳的照耀下,镶上了奇异的金边。 “变天了,咱们回去吧。” 赵孟启拿起绾绾的鞋袜,要为她穿上,却被绾绾拍开,拒绝了他这小殷勤,“哪有男儿家做这事的……” “这有什么,汉时京兆尹张敞还给媳妇画眉呢。” 赵孟启这举动,或许是带着一点后世的小习惯,主要却是这家伙对人家那***的脚丫图谋不轨,只是嘴上却找了个体面的理由。 绾绾却不吃他这套,掀了他一眼,“那是张敞小时候顽皮,丢石头砸了人家眉角,让人破了相,自己还吓得跑了,等长大后,那女子嫁不出去,才上门提亲……恩爱是恩爱,却也是因为他不拘小节,让闺房之乐传为人知,被人诟病,所以后来也未得重用,你可莫要学他哩。” 论学识,绾绾可比赵孟启要强多了,真要通古论今,赵孟启未必能赢呢。 “难道铁汉就不能有柔情么?”赵孟启嘴硬。 绾绾低头穿着鞋袜,“倒不是不能,只是为君者当慎独,莫示人以短,更不可让人轻易知道自己的喜恶……” 这一刻,赵孟启突然有了一种明悟,绾绾之所以突然变成个“女御史”,或许是因为她正在害怕。 她决定和赵孟启在一起,内心中承受着极大的压力,虽然她自己并没有因身世而自卑,却怕因此影响到赵孟启。 另外,她也深知自己的容颜,很怕假如赵孟启成为了“昏君”,那史书上必然将她载入,把她与褒姒妲己并列,会将所有罪责推到她头上,说她是红颜祸水。 赵孟启撑着桥面,轻轻跃起,牵着绾绾的手,将她扶起,随即将她抱入怀中。 突然而来的拥抱让绾绾一阵晕眩,红霞布满俏脸,但赵孟启那坚实的心跳,隔着紧贴在一起的胸膛传来,让她渐渐安宁下来,不觉深深陶醉其中,随后,耳畔又传来赵孟启低沉的声音,“若初,别想太多,万事有我!” 湖上的风,越发紧了起来。 赵孟启牵着软玉般的素手,走得很惬意,绾绾低着羞红的脸,稍稍落后半步,步伐却很轻快。 “呀,四哥,我正找你哩…绾绾姐也在呀,你的面纱……”被雷声惊醒的赵菫,还有些睡眼惺忪。 “你们……”一旁的钱朵,瞪着大大的杏眼,满目的震惊和失落。 小机灵赵葙笑得像是偷到鸡的狐狸,“四哥,嫂嫂!” 这一声“嫂嫂”,又腻又齁。 绾绾恨不得把头埋进胸膛中,挣扎着想把手抽出来,却被赵孟启抓得更紧,“有啥不好意思呢,总要习惯了。” 赵菫的睡意被惊喜赶得无影无踪,欢蹦乱跳跑过去,到哥哥面前时,抬起细指在小脸蛋上刮了两下,“不羞不羞…” 赵孟启脸皮赛城墙,根本不为所动,赵菫便吐着***的舌尖,做了个鬼脸,然后扑进绾绾怀中,“绾绾姐,你是不是要做我嫂嫂了……” 绾绾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回答,这时钱朵猛地跑过来,掰开赵菫,拖着绾绾往院子里跑,“绾绾姐,那混蛋是不是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帮你报仇……” …… 晚饭后,三个小娘子将绾绾“抓”去盘问,“孤独”的赵孟启立在楼前廊道中,看着浠沥沥的雨水。 钱小胖靠着墙,摊开两条腿坐在地上,打着饱嗝,“咯…绾绾姐的手艺真好,都把我吃撑了。” 依在柱子边的伍琼对他不屑一顾,“明明是你自己贪吃……” “呵呵,你难道吃得就少了?” “俺再怎么吃,也不会变成肥猪……” 两人开启日常斗嘴,耿直却没有参与,垂着手立在赵孟启身后,眼中带着疑惑,“阿郎,小的想了一下午也没有想明白(本章未完!) 177.江满海招供 ,那姓徐的和姓刘的都不是好人,您为什么还要轻轻放过?” 赵孟启鼓励属下爱思考,也乐意为他们解疑,“那徐天一单纯就是个纨绔,一生也就是混吃等死而已,之所以放他一马,主要是看在李相的面子上,自从忽必烈灭亡大理后,西南边境的压力就越来越大了,那兀良合台屡屡犯境,企图寻找出咱们防线上的漏洞,因此李相背负的职责很重,所以尽量避免给他带去不好的影响。” 耿直似懂非懂,“哦,那姓刘的小子呢?他对阿郎出言不逊,满嘴污秽,还侮辱姜娘子,不该好好教训他一番么?万一他再来骚扰姜娘子怎么办?您总不能一直待在吴江吧?” “我是不能久待吴江,但我能把她们都带回临安啊。” 赵孟启笑了笑,“不过呢,之所以放过刘维祯,只是避免打草惊蛇而已。” “打草惊蛇?阿郎,您是说刘家?” “没错,从昨夜那些水寇口中得知,刘家私下里很不干净,作奸犯科之事数不胜数,但却五兄弟都能在朝为官,这里面,水深得很,我既然来了,也碰上了,自然不能视若无睹,得趁着这次,把他们查个底朝天……” 说着,赵孟启透过黑漆漆的雨幕,看见同里湖方向有灯光靠近,很快一艘乌篷船靠岸,下来四五人,冒雨向茶肆奔来。 等到了近前,才发现是侯涛等人,他们见到赵孟启后,匆匆行礼,“殿下,那江满海招了……” “哦?你们这么急着来,是不是有什么重大消息?” “不止我们,为了以防万一,常统领带着人也在赶来,他们船大,要慢些。”侯涛解下蓑衣,放到一旁,“从江满海那厮口中得知,刘家犯的事,比咱们预想的还要严重,那刘家家主刘正意,其实乃是海寇出身……” 其实江满海对刘正意的早年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在四十多年前,这刘正意携带着一大笔钱财到震泽镇落户,有传言说他在海上火并了同伙,将所有财物都卷带回来,从此金盆洗手。 此后,凭借着这笔巨资,刘正意在乡中疯狂买地,等到市面没有可买的土地后,他便开始做起了买卖,不管是正当不正当的,只要赚钱他就都要插一脚。 到如今,震泽镇上一大半的店铺都是刘家的,什么酒楼茶肆,粮店布庄,青楼赌档,典当行,金银铺,等等,各行都有,就连县城中也有半条街姓刘。 这段时间,刘正意还算比较规矩,明面上也是修桥铺路,施粥济难,造福乡里,倒是得了个刘大善人的美名,不过也通过“正当”放贷,变相谋夺了许多土地,但吃相还算正常,反正此时许多地主都这么干。 至于在他家赌档输光家产的,那只能怨自己,甚至都无法博得旁人的同情。 那江满海原本家中算是比较富裕,但他老爹是被人诱去刘家赌档,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最终把几座大宅子和一千多亩田地都输光了,甚至连妻妾都典当了出去,依然没有翻本,于是便找了棵歪脖子树,解下裤带,一了百了。 那时还是十六岁的江满海,认定一切都是刘家的陷阱,便设法潜入了赌档掌柜的家中,想要逼问证据,结果失手将其弄死,随后他一不做二不休,把掌柜一家五口全杀了,从此跑到太湖中落草为寇。 后来江满海也一直想着复仇,可惜刘家养了几百个庄丁护院,所以这仇也没报成,倒是把水寇这份职业做得有声有色的。 刘家这边呢,可能是刘正意意识到光有钱不行,所以开始全力培养自己五个儿子读书。 可惜老三刘修礼不是读书的料,就在老大中进士那年,与他在同一个师父手下学武的姜怀打算去投军,于是他也干脆带了些庄丁,一起去了建康府,当时陈同正在建康府驻扎,见他们是吴江老乡,便收在了麾下。 随着刘家出了进士,行事倒是开始收敛起来,(本章未完!) 177.江满海招供 明面上是半点坏事都不干,一时间乡人交口称赞。 直到五年前,刘修礼在隔壁安吉州担任都统制开始,刘家又膨胀了起来,做事变得有些出格了。 说是隔壁州,其实安吉州州城离着震泽镇不过六七十里,再后来,刘家老大也运作成了平江府知府,这等于是文武双护航,刘家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从内部瓦解了江满海的团伙后,刘修礼并没有消灭这些水寇,而是让方堂做了龙头老大,继续从事这有前途的职业。 方堂自称是方腊后人,方腊当年造反称帝,改年号为“永乐”,所以这方堂便自封“永乐公”,虽然有些沐猴而冠,但基本“一统”太湖,也算是一方“豪杰”了。 这下,刘家黑白两道通吃,简直算得上土皇帝了,也就是离着临安不远,才不敢过于张扬,但发财的事是一点都没耽误。 就这短短四五年,刘家的土地多了十几倍,那兼并手段异常酷烈,尤其是去年,太湖因为许多不合理的围堰,导致泄水通道不畅,于是洪灾泛滥,冲毁了沿岸无数农田,许多小农化作流民四散,灾后这无主之地大多都落入了刘家手中。 起初,许多围堰因为堤坝修得比较高,幸免遇难,但却有水寇前去,挖开堤坝…… 虽然没人有证据说是刘家干的,但这些土地却实实在在落到了刘家手中,而且还是经过了正经“合法”的程序。 除了养贼和占田外,刘家还大规模的进行海上走私,不止和倭国高丽,甚至很可能和北方的蒙古也有交易。 这里面的事,有许多是江满海推测的,但估计也八九不离十,甚至刘家还有许多事是江满海所不知道的,毕竟他只是个水寇。 177.江满海招供 178.刘家上门 赵孟启伸出手,接住瓦檐上流下的水线,掌心的冰凉,清醒着他的头脑。 “原来是头大虫啊,倒是有些不好打……” 钱小胖一骨碌爬了起来,“阿郎,这刘家掌军掌政,还阴蓄私军,大肆敛聚钱粮,怕是图谋不轨啊,君子不立危墙,这里太过危险,咱们还是立刻回临安为好,再让朝中派人来查便是。” “胖子虽然胆子小了点,不过这话说得倒是有道理。”伍琼难得不跟钱隆唱反调,也开口劝道,“阿郎,若是刘家发觉了您的身份,难说不会狗急跳墙,毕竟便是阴蓄贼军一项,便够得上谋逆大罪了,俺觉得还是小心为上,带姜娘子先回临安,有所准备后再来对付刘家。” 侯涛亦是慎重开口,“殿下,刘家经营了几十年,在吴江的势力已然根深蒂固,至少能动用数千武力,若是真的起了歹心,咱们处境堪忧啊,您来吴江的目的已经达成,眼下还是先离开为好。” “或许,刘家已经知道我身份了……”赵孟启将手中雨水甩出,不紧不慢道,“回想起来,那刘维祯临走前的表现有些怪异,可能正是猜到了我是谁。” 侯涛立刻紧张起来,“只要刘家的人不是傻子,那一定会联想到水寇袭击之事,当时江满海打的是方堂的旗号,他们肯定会担心殿下去深查,卑职建议,等常统领到后,殿下应该连夜离开,若是等刘家反应过来,那可就来不及了。” “是有这种可能。”赵孟启抬头看向黑沉沉的夜幕,摩挲着手指,“也许,已经有人在黑暗中监视着这里了。” 钱小胖取下挂在墙上的蓑衣,往身上披着,“那我现在便去姜家老宅,通知阿姐和姜娘子她们……” “别急,遭逢大事须静气。”赵孟启摆手阻止,一脸淡定,“最坏的可能,也不过就是刘家知道我身份,但是他们却并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知道他们和方堂的联系。” 这绕口的话,让众人晕了一下,又听赵孟启继续道,“不到万不得已,刘家是不会轻易妄动的,否则不管是抓了我还是杀了我,他们都会落得满门抄斩,或者仓促逃亡海外。对于他们来说,这是很难接受的,而最好的结果便是我不知道,那他们就可以外甥打灯笼,一切照旧。” “人都会有侥幸之心,生死面前,刘家会有何种选择,关键的问题在于我是否知情,假如我们连夜离开,且不说很可能撞上拦截,也等于是把答案告诉了他们。这一来,即使刘家不狗急跳墙,也会尽可能的销毁一切证据和线索。那样的话,造成的后果,又是我不能接受的。” 听完赵孟启的分析,众人思考了一番,大约明白了他的想法。 侯涛问道,“殿下您的意思是,咱们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先稳住他们?……那是不是要宣扬水寇头目都被当场格杀?” 赵孟启摇摇头,“不要刻意去做什么,一切按正常上报程序走,将江满海这些大头目加到阵斩名单就可以,刘家会有办法去打探的。” “那要不要派察子去监控刘家?” “还是不用了,刘家在地方上的势力盘根错节,这节骨眼在他们附近出现生人,必然会引起警觉。” “那?咱们如何知道刘家的动向?” “放心,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明天一早,刘家一定会上门试探的,到时候便是一场你猜我猜的游戏……” “那咱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殿下您的安危才是头等大事,万一事有不谐,单凭常统领这点人,如何能护殿下周全?” 赵孟启想了想,“你说得有理,查清刘家的罪行之后,也需要武力清剿,但是调动周边任何军队,都可能瞒不过刘家这个地头蛇,调动临安的部队要经过枢密院,那动静也小不了,这样吧,我写一封手令,将东卫前三期秘密调来。” “这……殿下,恕卑职直言,东卫虽然是(本章未完!) 178.刘家上门 殿下亲手打造,但毕竟时日尚短,如何能经得起战阵?” “欸,放心吧,我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儿戏,何况,不是还有顾青和浙江水军么,另外……” 侯涛听得眼睛一亮,“属下明白了。” 雨,下了一整夜,到了早上,愈发瓢泼起来。 这种天气里,依然有人出门,一艘双车船驶进了同里镇,顺着镇里的河道,前往姜家老宅。 车船是一种轮船,在唐时便有了,一般都用作战船,就像车子一样,船舷两侧设有轮桨,用一根横贯船体的坚轴连接,称谓一车,双车的话就是四个轮桨。 此时大宋的造船技术独步天下,甚至有三四十车的车船,最大的车船能载一千多名士兵,可见其庞大。 车船完全用人力驱动,一车需要两人蹬踏,速度可以胜过帆船,且不受风向影响,因此很适合军用。 但也因为要用人力,所以无法耐久,跑不了长途,也就不适合民用,而且大型车船无法在浅水航行,这也是个很大的限制。 不过对于权势阶层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方便就行,而且江南大多数用来运输的河道,通行装载二十多人的双车船是一点问题没有的。 这艘双车船外观甚为豪华精致,还在轮桨外罩了一层挡板,既美观,又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轮桨,但明显不会是军用船只。 船***船舱里,一夜未睡的刘修仁,心情十分凝重,却努力使自己外表看起来云淡风轻。 昨夜,姜家和茶肆那边都毫无异动,运河上布置的人手也没有发现异常,这让他心中稍稍轻松一点,事情没有向最坏的情况发展。 坐在他对面的刘维祯,收拾得焕然一新,衣饰华贵却不浮夸,显得儒雅庄重,只是神情茫然,看起来很是颓丧。 “大伯,为何咱们还要前往姜家,这岂不是更加令燕王不快么?” “你往日的聪明都被狗吃了么!?这都想不明白?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对这个昔日颇为看重的侄子,刘修仁如今愈发怒其不争起来,但此行事关重大,不敢出一丝差错,只好耐下性子来解释。 “如果仅仅是因为你这婚姻之事,燕王即使再怎么不快,也没有理由对咱们家做什么太过分的事,但如果他有心查咱家的老底,那咱家有没有活路先不说,起码这几十年的基业就毁于一旦了。” “假如咱们并不知道他是燕王,那正常情况下,你被姜家退婚了,咱们自然该上门要个说法,试着挽回亲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刘维祯总算没有笨到无可救药,明白过来,“正当如此,要是我们不声不响,燕王就会想到自己身份泄露了,对咱家提高警惕。” “没错,所以到了姜家以后,你最好少说话,即便要说,那就当他是一般人,另外,我们还要从他对咱们的态度上,去推测是否知道咱家和方堂的关系……” “小侄明白了。” 姜家的宅子占地不到一亩,不过十来间屋子,自然是住不了多少人,月湾茶肆那边倒是面积不小,屋子也多,原本就是安置遗孤的所在。 绾绾回来后,便让所有女娃都搬到了姜宅中,整理出地方,开设了茶肆,少年们依旧在茶肆的后院住着。 为了避嫌,赵菫三个小娘子是跟绾绾回了姜宅,赵孟启这些男的就在茶肆那边过夜。 早上起来后,赵孟启便迫不及待地带着伍琼几个来到了姜宅,嘴上说是想吃绾绾做的早饭,其实更多是馋她的秀色。 姜宅里,除了绾绾母女和遗孤们,还有六个年纪较大的妇女,两个护院的老军,都是从奉化军找来的,毕竟奉化军别的不多,寡妇和老军却不少。 姜家吃饭也挺有意思,和军中一般,一个个孩子规规矩矩的排着队,由小到大,依次打饭,吃饭时又都安安(本章未完!) 178.刘家上门 静静,贯彻着读书人的食不语。 绾绾站在大案边,拿着个大勺子,给每个孩子的大碗添满饭食,有时顺嘴叮嘱些什么,或小声教训几句,去掉面纱的脸上,笑容却一直没有断过。 赵孟启也找了个大碗,排在所有孩子的后面,钱小胖几个也想排,却被他赶走了,说他们没资格。 过了小半晌,终于轮到他,坏笑着端碗递上前,“娘子,辛苦了。” 娘子这个称呼,宋人用的比较广泛,男人对自己媳妇称娘子,仆人对主母和主人女儿也称娘子,如果是别人媳妇就称某家娘子,未婚的姑娘就叫小娘子,便是皇帝称呼妃嫔,也是加个姓,称某娘子。 在这个时代,千万别开口喊别人小姐,那容易挨揍,因为和后世一样,风月女子才被称为小姐,还有“爱卿”也是。 所以方才那帮孩子都喊绾绾娘子,不过赵孟启这么喊,显然没那么纯洁。 绾绾不由横了赵孟启一眼,但那双妩媚的桃花眼怎么都使不出杀气,何况去除面纱后,在国色天香的容貌下,更添妖娆,“你又来作怪!老实点吃饭不好么?” “嘿…怎么能说是作怪呢,这叫情趣!” “懒得理你……”qs 嘴上说着,却还是给赵孟启添满了饭食,一勺白米饭,浇上半碗鱼羹,一块油炸的鱼块,几片羊肉,一个白煮鸭蛋,几个白灼的青菜,还有一点盐菜。 伙食很丰富,营养也很齐全,从孩子们的表现来看,日常也是如此,并不是偶尔才有。 虽然江南物产丰饶,寻常百姓家中却不敢顿顿这么吃,尤其是羊肉,那可是精贵的东西,买一斤的钱,可以买三四十斤鱼了。 这么多孩子,也难怪绾绾要拼命赚钱。 可惜赵孟启依然没有和绾绾一起吃成,因为她要给她娘亲送饭过去,她们都是等所有孩子都吃上了,自己才吃。 少了秀色,但饭食的美味,依然让赵孟启吃得肚子滚圆。 饭后,赵孟启想着搭把手,把餐具收一下,可孩子们压根不给他机会,一个个到水池边自己清洗,然后放回格子柜中。 赵孟启看了几眼,发现孩子们吃得都很干净,没剩饭,也没残留,那碗简直可以不用洗,便是鱼刺也收好放在一个盆中,现场基本都不用打扫。 他正感叹着这帮孩子的自觉性,守门的老军前来禀报,“郎君,刘家来人求见,您看?” “额?这不是该问你家主母和小娘子么?”赵孟启诧异。 老军憨厚一笑,眼中却有着看透世情的精明,“问您也是一样的。” “好吧……”赵孟启捏着下巴,“这刘家来得还挺早的,这样,晾他们两刻钟,我去和你们小娘子商量一下。” “好嘞,老汉听您的。”老军背着手,慢悠悠的往前门走去。 178.刘家上门 179.一场戏 姜家门口。 刘维祯立于檐下,刘修仁则在门前来回踱步,适当的表现着不耐烦。 门房中的老军,掐着点,感觉差不多有两刻钟了,才再次打开门,“刘大官人,我家大娘子请您正堂相见。” 比预想的时间要短,刘修仁心中略喜,向身后的随从招手,“把礼物送上来……” “刘大官人,礼物就不必抬进来了,我家大娘子特意吩咐过,不收的。”老军的语气有些生硬。 刘修仁知道,因为粮饷的事,奉化军的人对自己没好脸色很正常,至于姜家更是一惯不收礼物,也就没有勉强,只带着刘维祯进了大门。 姜家的宅子是姜怀成亲那会修的,都二十多年了,多少显得有些破旧,明显从未修葺过,与姜怀那禁军统制加厢军军头的身份很是不衬,刘家随便一个别院都比这好几倍,所以刘维祯从进门开始,眼中就藏不住嫌弃之色。 来到正堂,姜陈氏起身相迎,“刘知州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只是妇道人家不便远迎,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哈,亲家言重了,你我两家哪里还需讲这些俗礼……” 刘修仁打个哈哈,目光扫过姜陈氏身侧,虽然绾绾戴上了面纱,令他看不到容颜,不过那绰约婀娜的身姿,已经有种惊若天人的感觉,想到自己侄子一直抗拒这门姻亲,甚至还亲手搅黄,越发觉得他愚蠢透顶。 姜陈氏不咸不淡回道,“婚约已经解除,刘知州这亲家之言往后便不要再说了。” “这…”刘修仁脸上讪讪,似乎有些不快,提高着声音,“即便没有这层姻亲,你我两家也算世交,夫人不必这么拒人千里吧。” “世交么?或许算吧。”姜陈氏脸上波澜不惊,向旁边的椅子摆摆手,“且坐吧。” 落座后,刘修仁才假装看到一直坐在那的赵孟启,沉着脸质问道,“这位小郎君是?” 赵孟启翘着二郎腿,一副不愿搭理的高傲姿态,专心把玩着茶盏,看都不看刘修仁一眼。 刘修仁很适当的浮现出怒意,“竖子!甚无礼也!莫非耳朵聋了?” 站在堂尾的刘维祯见大伯明知对方是燕王,还敢这么勇,让他心惊胆颤之余,佩服得五体投地。 赵孟启这时才抬起头,懒洋洋道,“你是在和我说话么?” “呵,原来你听得见啊,刘某进来这许久,你为何不见礼?”刘修仁故意拿出公堂上的威风。 赵孟启毫不在意,“你我都是客人,我凭什么向你见礼?莫要和我谈什么教养。” 然后他斜眸瞟着刘维祯,调侃着,“从这位兄台身上看来,你刘家何来教养可言?若要人敬,先要敬人。” “好。好。好得很!”刘修仁一副咬牙切齿状,“敢问小郎君尊姓大名?” “坐不更名,行不改姓,在下赵禥。”赵孟启吊儿郎当的。 这让刘修仁心中大惊,这燕王是什么意思?直接报名,难道他已经觉察到身份泄露了?那他到底知不知道刘家之事呢!? 心中揣测不停,表面却是万分震惊,似乎难以置信一样,“燕王殿下!?这可开不得玩笑!冒名可是大罪!” 这时姜陈氏开口了,“刘知州误会了,赵郎君乃是我陈家世交,他这乃是淇水之淇。” “陈家世交?淇水?”刘修仁念叨着,想了想,“莫非是信国公之仲子?” 信国公就是赵葵,很巧的是,他二儿子便是叫做赵淇,而且年纪仅仅大赵孟启不到一岁。 赵孟启只丢了一个“你知道就好”的眼神,没有出声,好似不屑回答。 “失敬失敬!”刘修仁揖手,心中暗想,看来燕王不知道自己身份泄露了,不然也不用冒用他人身份,从他这态度来看,也应该还不知道自家的事,只是因为昨天之事厌恶刘家罢了。(本章未完!) 179.一场戏 从前段时间临安之事就能看出,燕王是个颇有心机之人,若他是知道的,那要么速速离开,要么尽量不引人注意好暗中调查,要么就表面和善以麻痹自家。 但他现在这表现,完全是对刘家不屑一顾,压根没放在眼中,说明他不认为刘家有危险。 这样想着,刘修仁便放下了心,越发笃定起来,看向姜陈氏,“夫人,刘某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道歉……六郎,跪下,向夫人和姜小娘子赔礼!” 刘维祯噗通跪倒,先来三个响头,“昨日是小子无礼,说了许多伤人之语,无端败坏了姜娘子的名声,实乃万万不该,……,小子诚恳致歉,不求谅解,只希望夫人和姜娘子心中莫再生气,若是还不解气,小子一定任打任罚,便是打杀了小子,也毫无怨言。” 等他道歉完,姜陈氏才淡淡说道,“好了,看你这样子也算有悔改之意,原本两家关系也颇深,追究什么的就算了,此事就到此为止。” 听了这话,刘维祯依旧直挺挺的跪着,不敢起身。 “夫人宽宏,便宜这小畜生了,不然便是打杀了也是应该的。”刘修仁浮起微笑,满面和和气气,“既然夫人原谅了这小子的莽撞无礼,那这退婚之事,是不是可以再商量商量?毕竟这小子除了对人情世故有些不通,读书读得有些迂腐,天性上还算不错,学业也还过得去,明年开科,若是侥幸得中,前途也还是有一些的。也不是刘某自夸,当今世上能比得上我家六郎的年轻人可不多,他与姜娘子相配,也算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要是就这么错过了,肯定是你我两家之憾事。” 这话,简直就是王婆卖瓜嘛,听得赵孟启直撇嘴,就刘维祯这样的怂蛋,连绾绾的指甲盖都配不上,还什么郎才女貌?我呸,臭不要脸。 站在姜陈氏身后的绾绾,眼中一丝波澜都没有,从头到尾都没看过刘维祯一眼。 姜陈氏抬了抬眼皮,看着刘修仁,“刘知州,我看你还是别费心神了,这退婚之事,并非玩笑,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哪里还有收回的余地,不说令侄与小女是否相配,但寒家确实不敢高攀刘家了。” “难道一点余地都没有么?若是两家成为姻亲,刘家必当尽力帮扶姜家陈家。”刘修仁又道。 姜陈氏摇摇头,“就这么一个女儿了,以后哪里还有什么姜家陈家。” “刘某可以代表刘家做主,只要刘姜联姻,以后便从他们子嗣中选人过继到姜家和陈家,并且全力支持他们光大门楣,重振家世,如此岂不是皆大欢喜?” 刘修仁画的饼,又大又圆,听着倒是蛮有诱惑力的。 “呵呵,你倒是打得好算盘,这是要把姜陈两家都吃得一干二净啊?”赵孟启大刺刺的插嘴道。 刘修仁勃然色变,“赵郎君这话是何意!?莫非想行挑拨之事!?若是如此,我可要寻信国公讨个公道了。” 姜陈氏接口,“好了,此事与赵郎君无关,既然说到这了,那就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其实老妇一直便有退婚之意,因为我觉得你刘家并没有多少诚意。” “这话从何说起?” “若是有诚意,为何你执掌平江府后,一直拖欠着奉化军的粮饷?别人或许不清楚奉化军和姜陈家的关系,你刘家却不会不清楚。” 刘修仁有些语塞,他之所以拖欠奉化军粮饷自然是有目的的。 因为陈家的关系,奉化军与其他厢军有很大区别,地方上对他们不怎么支使得动,公事上还好说一点,但是要用这些军士给官吏们做苦役,替他们赚钱,那是万万不能的。 另外陈思恭当年最擅长的就是水军,所以奉化军保持了这个传统,承担了平江府的江防任务。 虽然没几条像样的战船了,但许多军寨都设立在长江沿岸,军士也依靠打鱼维持生计,一边也充当了江上(本章未完!) 179.一场戏 的巡检。 这就掣肘了刘家的走私事业,关键是奉化军的人大多都是臭脾气,即便过得很苦,也很难被收买,所以刘修仁想通过打压来使奉化军服软,同时也是刘家企图利用联姻控制奉化军的原因之一。 “这……话不能这么说,公私岂可混为一谈?那奉化军的粮饷又不是刘某有意拖欠,实乃府库困顿,拿不出钱粮,夫人也该知道,去年一场大水,我平江受灾严重……” 姜陈氏无心听他瞎掰,“好了,刘知州你不必过多解释,你如何执政为官,老妇无意指摘,也说不出什么大义凌然的话,妇道人家也唯有私心而已,从你们这做派来看,若是小女真的嫁到刘家,也实在不能指望你们会善待,既然两家门不当户不对,那就不必多做纠缠了,好合好散,先夫与令弟的情谊也还能保留一点香火。” “既然夫人心意已决,那我刘家也就不再勉强,只能怪两个晚辈有缘无份了,此事到此为止,也免得两家都难看,婚帖和姜小娘子的生辰,我也带来了,就此奉还。” 刘修仁取出东西放在茶几上,心里也松了口气,总算把戏演完了,还好,这结果还算乐观…… 这时,门房老军领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来到正堂外,还没等他禀报,那小丫鬟便哭哭啼啼的向绾绾奔去。 “姜娘子,我家娘子死得好惨……” 绾绾认出这丫鬟乃是谷兮兮的人,不由大惊,“化蝶?发生了什么事!?前几日还见了谷姐姐,怎么突然就?” 化蝶抽噎着哭诉道,“昨日楼中来了几个外乡的衙内,领头的自称徐公子,指明要娘子陪酒,那人似乎来头很大,连乐营的管事和县衙的押录都不敢违逆他,所以娘子只得作陪,哪知…哪知他们饮宴到深夜便兽性大发,强行把在场的五个娘子都糟蹋了,直到天明才把人放出来,娘子遍体鳞伤,然后趁着奴家没留意,喝了鸩酒,从窗户跳出去……” 179.一场戏 180.谷兮兮 谷兮兮的死讯,如晴天霹雳,劈在绾绾心中,既惊,且悲。 “我得去看看……” 见她急急往外走,赵孟启连忙上前拉住,“且等等,你这般匆匆前去,又能做什么?” “她是我师姐,我不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绾绾双眼泛红,眸中氤氲。 这模样让赵孟启心疼,不禁握住她的手,却感到一片冰凉,还微微打着颤,让他意识到,这个谷兮兮在绾绾心中很重要。 “先别急,让我先把事情弄清楚,待会再陪你一起去。” 赵孟启手上微微用力,将掌心的热量传递过去,安慰着绾绾,一边转头看向化蝶,“你可知道那徐公子几人现在何处?” 化蝶不认识赵孟启,见他能牵着绾绾,也明白关系匪浅,便回答道,“奴家跑出来时,他们还在吴楼里……就算死了人,他们也根本就不在乎,又去睡觉,衙差来了也只是把娘子的尸身带回县衙,却不敢去惊扰他们。” ***,这么嚣张!? 赵孟启心中升起怒意,“耿直!” 堂外耿直听得召唤,快步入内,“阿郎,请吩咐。” “你速去找侯涛,你与他带人去县城,将徐天一等人全部拿捕,必要时可以亮明身份,另外通知常庚,我稍后也要去县城。” “喏!”耿直领命,雨具都不披,转身出了正堂,冲入雨中。 这时,赵孟启才想起刘家二人还在,便喧宾夺主道,“你们没事了吧?可以走了,恕不远送。” 正琢磨着眼前变故的刘修仁一愣,不过也没多说什么,拉起地上的刘维祯,说了声告辞便往外走。 出了姜家,没多远就是河道,他们便上了船,刘修仁却不是要回家,而是命船夫往吴江县城去。 船开了,伯侄二人回到舱中,刘维祯有些不解的问道,“大伯,我们去县中干嘛?徐家那小子不关咱家的事吧?” “是不关咱家的事,但显然燕王打算插手,我们自然得注意,何况,我还是知州。” 刘修仁肯定还有其他想法,只是没打算和大愚若智的侄子多说。 刘维祯却又问,“那您试探出什么了么?燕王到底是不是知道咱家的事?” “等等,我先捋一下……”刘修仁闭上眼,仔细回想了半天,“以我看来,他八成是不知道的,也没察觉身份泄露,而且对咱家并没有太多防备之心,你看他最后为了讨那姜娘子欢心,径直派人去了县中拿人,还说可以表明身份,说明他并没有把咱们太放在心上。”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对咱们表明身份?” “其实他也没有太过遮掩,还是那姜陈氏为他做了转圜,毕竟皇子与臣下抢女人可不是好名声。” “哦……那咱家是不是没事了?” “只能说暂时应该没事,毕竟推测出的结论未必十拿九稳,运河那事的详情也还没能探到,不清楚那江满海到底有没有死,何况这燕王一天没离开吴江,咱家的威胁就一天不能解除,谁知道他会不会通过其他渠道知晓,所以咱们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尽快将收尾料理干净。” 刘维祯有了一丝明悟,“额,这么说来,徐家那小子也算做了件好事,将燕王吸引了过去,他也就暂时没空注意咱家了……” “正是如此。”刘修仁点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看来,只要静下心,你还是有点聪明的,只不过心性太过飘浮,缺少历练打磨,这次的事,或许对你来说也算一件好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借徐家小子这事,咱们也许能再做点文章,尽量给燕王找点麻烦,为咱家多争取几天时间。” …… 赵孟启这边,总算把事情弄清楚了一些。 谷兮兮是隶属平江府乐营的官伎,乃是世代乐籍,她母亲也是官伎,父亲嘛,据说是个(本章未完!) 180.谷兮兮 负心的书生,在她还未出生就不知所踪了。 大宋的官伎,主要职能还是为宴饮提供歌舞服务,并不是官方组织她们出卖皮肉,说是艺术团更合适一点。 当然,整日出入风月场所这个大染缸,也有不少人自愿或不自愿的出卖身体,但也有人能守住底线,特别是伎艺和文化修养比较高的那些。 原则上说,只要她们自己不愿意,即便是对她们有完全支配权的知州知府,也不能动她们的身子,因为大宋法律明文规定官吏不得私枕官伎。 虽然大宋对士大夫一向优厚,对这条律令执行得并不严格,但是若被人告发到朝廷,还是要被治罪,或许不用坐牢,但还有冲替、黜免、调离等惩处。 历史上便有不少人借此来打击政敌,朱熹就干过这事,他为了对付台州知州唐仲友,抓捕并严刑逼供了营伎严蕊,要她承认唐知州和她睡过,但没想到严蕊是个铁骨铮铮的奇女子,宁愿自己被打死,也不愿诬陷唐知州。 还有王安石也逼供过官伎薛希涛,要其承认与祖无择私通,不过薛希涛至死不认,由此看出这项罪行一旦落实,还是很严重的。 所以官员们为了政治前途,一般不会与官伎有染,更是不会去逼迫官伎,那太容易闹大了,他们也没这个必要,毕竟要欢乐有的是其他途径,招市伎也罢,蓄养家伎也罢,安全又自由。 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有不少洁身自好的官伎能够守身如玉的,而谷兮兮就是其中一个。 大宋的官伎,除了在官方宴会或庆祝活动中提供歌舞表演外,还有个主要的职能,就是卖酒。 大宋朝廷应该是历代最会赚钱的朝廷,基本上所有暴利的行业都被官方垄断了,自然不会把酒漏下。 市面上绝大多数的酒,即便不是官府酿造的,也是得从官府买高价酒曲的,若是一般人穿越到这个时代,希望通过制造蒸馏酒来赚钱,基本上是很难的,要么就是给官府拿大头,要么就是没两天被抄了。 为了提高卖酒收入,充盈国库,于是官府就专门选派那些漂亮的官伎到官营酒楼中表演歌舞曲乐,诱导客人买酒饮酒。 也不止官伎有这个任务,就连私营青楼里的伎女也会被抽调去服役,算是风月行业对国家的义务…… 吴楼是官营酒楼,谷兮兮便是常驻其中的“酒水业务员”,由于她才色俱佳,艳绝一方,也就成为了吴楼的招牌,许多人直接以“谷兮兮那”来称呼吴楼。 谷兮兮世代乐籍,她母亲琴艺超绝,其他乐器也是一流水准,所以绾绾年幼时跟随她学了很长时间的乐器,与谷兮兮姐妹相称,感情一直很好。 就连姜陈氏也将谷兮兮视若干女儿,只可惜这种世袭乐籍,相对于其他途径成为官伎的,是最难脱籍从良的,一般都需要皇帝或者中枢特赦才行,所以也无力让她脱离苦海。 这边绾绾还打算等时机成熟,就向赵孟启讨个人情,解除谷兮兮的贱籍,哪曾想突然就来了噩耗。 此时她的面纱已经浸满了泪水,赵孟启轻轻替她摘下,露出满是凄苦的面容,嘴角已经冒出了燎泡。 “人死不能复生……若初,你要节哀,莫坏了自己的身体,你谷姐姐的公道,我一定会替她讨回的,你先平复一下心情,等常庚来了,咱们就去县中。” 绾绾默默点了点头,红肿着眼睛,“嗯,知道了。” 姜陈氏带着绾绾先回了后宅,赵孟启走到大门口,听着街中的雨声,陷入了思索。 这一突然事件,让他对自己的原计划不得不做改变,之前他是打算过一两天,等刘家松懈下来后,再找个理由离开吴江。 他自己倒是不怕什么,只是不愿意让几个小娘子冒险,如今只能等把谷兮兮的事处理完再说了。 李相啊李相,看来只好对不住了,谁让你这个外(本章未完!) 180.谷兮兮 孙这么作死呢,但愿你没那么喜欢他,不要仇视我,不然只好连你一起对付了。 想着,赵孟启便不由叹了一气,这时却听那老军也同时叹气,让他不禁好奇,“老丈,你为何叹气?可是有什么难事?需要我帮忙么?” “老汉都半截入土,还说什么难不难事的。”老军如橘皮一样的皱脸,却带着明显的忧虑,抬手指着瓢泼的雨幕,“今年这雨水,不比去年少,在这样下下去,保不准又要发大水,其他地方不好说,但吴江肯定又要遭殃了。” “大水!?”赵孟启愕然,去年那场大水,被人造谣说是他这个“黑蛟”兴起的,让他倒是印象有些深。 “去年灾后,难道就没有寻找原因,整治水利么?这平江府是干什么吃的!?” 老军摇头,“大家都知道原因是什么,原本太湖有三条出水河,可这百多年来,东江和娄江都没了,只剩一条吴淞江,还是淤浅狭窄,只要雨水一多,哪里排得及时。” 赵孟启神情一肃,“这两条江为什么会没了!?还有吴淞江为何不疏通?” “还能为什么,淤沙和围湖造田呗,在前唐之时,这太湖可比现在大多了,洞庭两山是在湖中间的,这几百年下来,已经堆出了这么多土地了,围田的同时,为了保护运河,又在东岸出水口修了许多长堤和长桥,减缓了水势,这泥沙就愈来愈难冲走了,都淤积在河道里,想要人工疏通谈何容易,朝廷怕是拿不出那么多钱粮和人手。” 听这老军颇有见解,赵孟启不由大奇,“老丈您精通水利!?” “啊?郎君误会了,老汉当了一辈子大头兵,粗人一个,哪里懂什么水利,刚才说的这些,都是听一个老书生说的。” “老书生?他叫什么名字?人在哪里?”赵孟启很想找到这个人,和他谈谈,看看有没有什么治理的法子。 “老汉只知道他姓吴,不是吴江人,看起来应该做过大官,还是很大那种,去年冬天的时候,在隔壁巷的周家租住过一个月,喜欢到处溜达,碰见谁都能说上几句,郎君你要是想找他的话,老汉去周家打问打问,或许能知道去向。” “好吧,看来只能如此了,你记得一定好好问问。” 这时,赵孟启看见常庚带着人来了,只好暂时把这事先放在一边,等解决了谷兮兮的事再说。 180.谷兮兮 181.吴江县衙 吴江县城,坐落于同里镇正西方向十多里的松陵镇,大约就是后世的吴江公园以东偏北一点。 城区并不大,城墙周长才三里五十步,差不多是二十多万平方米,县中常住人口两万多人,西边是太湖,城东外就是运河,还有吴淞江通海,物产丰饶,交通便利,因此城中十分繁华。 不过呢,现在的县城是一百年前才重建的,之前的完全毁于战火。 明受之变的第二年,金兀术,也就是宗弼,在和州击败宋军,渡过长江,直接杀到了杭州城下。 好在杭州有重兵坚守,让孤军深入的金兀术奈何不了,只能退兵,回程时就在江南大掠,吴江便在他撤军路线上,若不是在太湖被陈思恭重创,恐怕还要肆虐更多地方。 战后,陈思恭回到吴江县城时,满目疮痍,一片废墟,全城只剩下了房屋三间,城中横尸无数,所有水井都被尸体堵塞,只在一个废亭下面找到少许可以饮用的水。 正逢燕子来时,却找不到可以筑巢的房屋,只好衔着泥,飞到水军战船的风帆之上作巢。 后世那些质疑抗金抗元的,说岳飞等人不是民族英雄的,不是蠢就是坏,真该将他们丢到这样的人间炼狱中好好体会体会。 赵孟启的船从水门进了县城,等候在那的耿直便跳上了船。 “情况如何?” “回阿郎,我等到了后,便直接去了吴楼,没想到那几个鸟厮还在呼呼大睡,一个没落,全部被我们抓起来了,他们被弄醒后,甚是嚣张,不但口出狂言,还拳打脚踢悍然反抗,所以我等稍微给了点教训……” 说到这,耿直脸上有些讪讪,显然话里不尽不实。 赵孟启不禁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好家伙,真是近墨者黑啊,你一个浓眉大眼,中通外直的老实孩子,居然也学会玩花头了。 发现主上正在看自己,耿直很是窘迫,连忙眼观鼻,鼻观心,镇定心神。 “随后县衙的人来了,要我等把人放了,因此起了点冲突,不过那些衙役是真废物,我们没费什么拳脚,二十多个人就都趴下了,最后城中禁军和弓手来了,侯干办才亮出了皇城司的腰牌,不过侯干办说不宜和地方上闹得太僵,现在便把人都带到了县衙,涉案的被害人与证人也带得去了,本想等殿下您来了再处置的,但那刘知州突然冒出来,说这是地方案件,理应由吴江县审理,这会,应该正在过堂。” 刘修仁?这厮不该忙着把自己屁股擦干净么?在这个案子上插一脚是几个意思? 赵孟启皱着眉,仔细想了一会,猜想这老家伙可能是打算给自己制造一些障碍,好拖住自己的视线。 呵,倒是好算计,不过也好,干脆将计就计陪他玩玩,自己这边也还得三四天军队才能到位。 他们这几条船,沿着城内河道,到了县衙附近,贴着石砌的岸边停下。 此时雨势虽然稍微小了点,却依然出行不便,再想到那谷兮兮先是服毒后又跳楼,加上之前被毒打蹂躏,这尸身肯定惨不忍睹,于是赵孟启对绾绾劝道,“你们且在船上待着,等我去处理便行……” “不,我要看看谷姐姐,也要亲眼看到那群畜生被法办!”绾绾眼神很执拗。 “我也要去!”钱朵红着眼,咬牙切齿,“我要将那帮腌臜鸟贼的烂货剁下来喂狗,接着千刀万剐,最后再把他们的贱骨头埋在路中,让千人踩万人踏,永世不得翻身!” 赵孟启莫名感觉胯下凉飕飕,这丫头戾气怎么这么重? 再看看赵菫和赵葙,她们两个也是一脸悲愤,显然是知道此事之后,有了共情,对徐天一那几人恨之入骨。 “好吧。”赵孟启耸耸肩,这几个小娘子,属于他的不可抗力,也就不再白费力气劝说。 一行人下了船,冒雨来到县衙,这里门外居然聚了不少百姓,都在谈论正在审理中的案子。 “真是造孽哦,谷小姐天仙似的人儿,风华正茂,就这么没了,太可惜了!” “听说,她是自杀的,恐怕追究不到那几个外地衙内头上啊……” “可她自杀那也是因为被强奸,怎么就不能追究了?” “老兄此言差矣,她一个风月女子,何来强奸之说,何况,听说那徐公子出自名门,父祖都在朝为官,这点小事肯定奈何不了他们,顶破天打几个板子,训诫一通了事。” “怎么就不是强奸了?这要是不算,岂不是人人都可以不用给钱,对那些女伎胡作非为了!?何况谷娘子可是从来都卖艺不卖身的!” “这事啊,就看咱们这新知县骨头硬不硬,肯不肯为几个贱籍女子讨回公道了。” “嘿嘿,我听说啊,这高知县为人油滑,有那么点趋炎附势,多半是不会为几个无关紧要的的女子,去得罪这些大衙内的。” “这位仁兄怕是说对了,这事发生后那么久,县衙不但没拿人,甚至都没找那几个衙内问话,还是路过的皇城司抓了人。” “皇城司?他们也管这个?该不会参合到别的事吧,那这结果就难说了,有看头……” 赵孟启听了一会,便让伍琼他们上前开路,带着几个小娘子来到了作为县衙正门的敇书楼前。 衙役还想拦着,但看清队伍中的耿直后,吓得一哆嗦,缩在一旁不敢动了。 吴江县衙由于之前毁于兵火,加上古时历来有官不修衙的传统,重建后一直很狭小简陋,就现在这个门楼和知县厅,都是三十多年前重修的,还算看得过去,不过属官们还是在衙外租赁民房做公署,还有就是凑资在别处建署,所以‘县尉厅’、‘县丞厅’、‘主簿厅’都是分散在县中他处的。 赵孟启穿过甬道,来到县衙大堂,见那匾额上书‘无讼堂’,不觉感到有些别扭。 这大堂的主要功能就是受理诉讼,审案决事,取名‘无讼’,也不知道是美好愿景,还是干脆的不作为思想。 摇着头走进大堂,一看人还不少,高甲坐于明镜高悬牌匾之下,刘修仁大刀金马的坐在堂首左侧,一副监督问案的架势。 堂中两侧是两排撑着水火棍的衙役,堂尾一边是徐天一那帮随从,中间是吴楼相关人员,另一边是侯涛等人,此时他正抱着胳膊观审,听到动静,转头见是赵孟启一行,立马迎了上来。 “审得如何?”赵孟启轻轻问道。 “死鸭子嘴硬,一直不肯认罪,那徐天一一直说自己喝多了,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其他几个家伙也说自己只是嫖宿,没有强奸。这高知县态度似乎很敷衍,总是问一些无关紧要的事,那四个同样被奸的女伎和吴楼的人,从交接给县衙后,就改了口,说是自愿买卖……” “呵呵,那就让我来教教他们做人吧。”赵孟启哂笑,随后转头吩咐绾绾几人,“你们在一旁看着就好,伍琼,保护好她们。” 说罢,耿直替他从人堆中扒开一条通道,接着他便施施然的走到了公堂之中。 高知县自从案子开审以来,就感觉自己坐在了火堆上,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明哲保身。 原本,吴楼头牌谷兮兮横死也算是一件大事,但他知晓当事人是徐天一几人时,就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想到昨天遇到那个贵人的属下却参合进来,把人抓了,让他不得不正视这个案子。 他虽然不知道贵人具体身份,反正是惹不起,又改了主意打算按贵人的意思办,反正天塌了也有高个子顶着。 谁知道顶头上司刘知州又冒出来,要他不偏不倚,公事公办,这就有点傻眼了。 这如何办?受害人和证人都齐齐改口,被告人要么有荫官在身,要么有功名护体,又动不得刑讯,怎么审? 放又放不得,严也严不了,突然见到赵孟启出现在公堂上,不由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赵孟启从人群走出,看见堂中摆放着一具用白布盖着的尸体,旁边跪着四名穿着艳丽的女子,反倒是应该作为被告的徐天一六人,却大刺刺的站在那里,不过就是鼻青脸肿的,衣服也破烂不堪,看来这就是耿直说的,稍微给了点教训。 不过就算这样,也没有影响到徐天一的气势,他见高知县半天不问话,便很是不耐烦。 “高县尊,这点破事,到底要掰扯到几时?这几个贱人已经证实我是睡着的,无论发生过什么,都和我没关系,是不是该判我清白?还有,我这几个朋友睡伎女也是花了钱的,何罪之有?赶紧的,徐某浑身不舒服,必须快点找郎中来看,不然落下什么毛病,你一个小小的知县,担待得起么?” 他那几个朋友也咋呼起来,“就是啊,我们几个倒是不打紧,若徐公子有事,李相和徐侍郎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别磨蹭了,赶紧结案,咱还等着回吴楼继续快活呢。” “一个贱人而已,死了就死了,看在她伺候过我的份上,送她十贯烧埋钱,够仁义吧。” “贱籍中人,天生就是服侍人的,哪有什么贞洁可言,更遑论为此自尽了,我看啊,一定是昨日哥几个让她体会到了做女人的无上快乐,所以她此生无憾,想重新投胎,托生在良籍,好赶上能被咱纳回家,永享快乐呢。” “正堂啊,您应该是了解晚生的,晚生怎么可能做出枉法之事嘛,我孙家在吴江也是有名的良善人家,您可不能让恶人污了我孙家的名声啊。” 见这六人如此叫嚣,赵孟启有点压不住心中怒意,“哟,徐公子好威风啊,知县在你眼中都只是小小的,不知道你官居几品啊!?” 新 182.赵‘大律师\’ 徐天一闻声,急忙扭头一看,见到是赵孟启,大惊失色,“你!你怎么又来了!?这里是公堂,可不是你能乱来的地方!” “呵,你还知道这里是公堂!?我以为你把这当成咱家后花园了呢。放心,我是文明人,怎么会乱来呢,就是来讨个公道而已。” 赵孟启缓步上前,吓得徐天一连连退避,像是见到猫的老鼠。 这时,坐在那里一直没说话的刘修仁,见高知县没反应,便一本正经道,“咳!赵衙内,这里正在审理案件,你一个无关人员,观审可以,但请别扰乱公堂。” “我怎么是无关人员呢?我乃被害人谷兮兮的律师!” “律师!?”刘修仁愣了愣。 这个词在唐朝时便有,但是到这个时候都是宗教用语,是对守戒律的出家人的一种称呼,不过刘修仁想了想,此时赵孟启口中的意思应该是“讼师”。 讼师这个职业,在推行“无讼”思想的华夏,历来都是受官府厌弃和舆论鄙视的,经常受到打击,不过在宋朝却相对宽松些。 因为大宋的读书人多,而考科举又要熟知律令和各种公文格式,所以许多考不中的人当不了官,就会以帮助普通人与官府打交道来谋生。 朝廷也默许代写书状的书铺存在,讼师或凭借自身的涉案经验,或是通过秘密流传的讼师秘本及日用类书为民众帮忙书写书状,提供法律技巧与意见,但不允许讼师正式出现于公堂之上参与诉讼。 不过随着时间发展,有些身份比较特殊的人,比如宗室、宗女婿、官吏子弟,也偶尔能在公堂之上与县官争论判例。 所以鉴于赵孟启无论真假的两个身份,他要在公堂上帮人打官司,刘修仁也没法多说什么,毕竟他的目的是在合理范围内给赵孟启找麻烦,而不是真的激怒得罪他。 “好吧,只要你按规矩来,允许你帮讼。” 知州都认了,其他人更没法反对,于是赵“大律师”就开始发威了。 他指着徐天一,“高县尊,此人方才显然是藐视朝廷命官,等于就是目无王法,对皇权不敬,不知该当何罪?”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所有人都一愣,高知县更是愕然,倒不是他没听过这个罪名,若是平头百姓敢像徐天一那样,不用别人说,他就已经大板伺候了,只是徐天一也算是“圈中人”,自然不好这么干。 茫然的高知县,下意识眼巴巴的看向刘修仁,刘修仁却一撇头,不愿接球。 无奈之下,他只好干涩的说道,“念在初犯,杖责十…杖责五大板。” 呵,这狗官还是不想太得罪人啊! 赵孟启深深看了一眼高知县,也懒得多做纠缠,反正好戏才开始。 见赵孟启没有异议,高知县便从签筒中抽出一根令签,丢到堂下,“人犯徐天一,藐视公堂,杖责五大板!” 衙役们接令,抬出一个宽面长凳放在堂中,然后扭押着徐天一趴在上面。 徐天一一直挣扎咆哮,“我有官身,乃是承信郎,不得轻易对我用刑……” 衙役们不由手上一停,但赵孟启开口问道,“口说无凭,官告拿来看看。” 徐天一只不过是个荫官,又没实职,出来玩耍怎么会带上这个玩意,又不是后世的身份证,此时的官员告身用绫纸书写,一大堆机构用印和签字,整整好几页,弄丢和损坏都是***烦。 “拿不出来?那就是没有啰,若是再狡言欺诈,罪加一等!给我打。” 赵孟启这样子,哪里像是律师,完全是把检控判决全兼了,高知县和刘知州只当看不见,听不见。 受到实质威胁后,眼前的形势,让徐天一不敢再抗议,只能闭上眼为自己默哀。 继续工作的衙役们,把徐天一袍子下摆往上一翻,扒下他的裤子,露出白花花的。(本章未完!) 182.赵‘大律师’ 屁股,举起水火棍正要打。 “等等,这活还是我来,我在吏部当过差,比较擅长。” 耿直走出来,一把抢过水火棍,那衙役畏惧于他,默默走开。 许多人都感到无语,吏部又不是刑部,和打板子有关系? 耿直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只要赵孟启没阻止,他就抡起水火棍,狠狠劈了下去。 “啪!” “咔嚓!” “啊……” 击肉声,棍断声,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 娘咧,这一杖打得真狠啊,也亏得是打屁股,要是脊杖的话,人就没了! “呸!什么破家什,这么不禁用,换一根来。” 耿直嫌弃的丢开断棍,又从衙役那里夺了一根,此时徐天一已经晕厥过去。 “悠着点,戏还长呢。”赵孟启不得不出声。 “哦。”耿直挠挠后脑勺,憨笑了一下,收着力气,又是一杖拍了下去。 “啪。”“啊!” 这下倒是把徐天一给打醒过来,疼得差点把牙齿咬碎。 然后又是不紧不慢的三杖,打得他浑身浸透汗水,似乎只剩一口气。 衙役们抓着徐天一手脚,把他拉成一个大字形,抬离长凳,往地下一抛,恰好丢在谷兮兮尸身旁边。 耿直把水火棍丢回给衙役,拍拍手,往堂尾退下,脸朝着赵菫露出了邀功的笑容,赵菫满意的向他翘起大拇指。 赵孟启不禁扶额,有些头疼,自己这善良可爱的妹子,怎么也变得暴力起来了? 暂时也顾不上这事,赵“大律师”又指着其他五人,“高县尊,方才这几个也咆哮公堂,污言秽语,简直就是污染大宋淳朴的民风,不知该当何罪?” 污染民风?这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罪名? 好吧,你是贵人,你想怎么就怎么吧。 高知县破罐子破摔,木然抓起一把令签抛出,“各打五大板,以儆效尤。” 五人胆寒,浑身发抖,只是在赵孟启森冷的目光中,没一个敢抗议,老实挨打,会丢半条命,要是敢哔哔,那就是没命。 随即,赵孟启那些护卫,除了伍琼外,一个个都踊跃而出,把衙役的工作给抢了,挨个上前行刑。 就连钱小胖也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执刑人”,朝着一个大白屁股打得不亦乐乎。 一时间,公堂之上啪啪声不绝,五个纨绔都被打得奄奄一息,地上躺着的,变成了七个。 赵“大律师”看着六个开着鲜花的屁股,略感满意,“杀威棒打完,就该正式审案了。” 他绕着六人走了一圈,“我问你们,是否承认殴打***五名妇女,并导致谷兮兮死亡?好心提醒你们一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可别不识好歹。” 娘希匹的,有这样的讼师?有这样审案? 刘修仁翻着白眼,又不愿直接和赵孟启对线,站在他身后的刘维祯看向赵孟启的眼神却越发畏惧起来,这燕王不是个守规矩的人啊,实在太可怕。 徐天一六人被打得七荤八素的,脑子懵懵的,压根听不清赵孟启在说啥。 “很好,别说没给机会,是你们不珍惜!” 随后,赵孟启在谷兮兮尸身边蹲下,慢慢揭起白布。 入目便是摔得稀烂的头颅,头发上沾着凝固后的黑血,褐黄色的脑浆,一塌糊涂。 略微还算完整的半边脸庞,应是生前洗净了粉黛,约莫能看出容颜胜雪,嘴唇却奇异的黑紫,应该是服毒所致。 身上不着寸缕,上面布满了泥污,看来她是赤着身子跳楼的。 或许,在彼时,她想的是,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不带尘世中的一切…… 哎……,风吹鸡蛋壳,人间不值得。 。(本章未完!) 182.赵‘大律师’ 原本清白的躯体上,泥尘遮盖下,是一道道瘀伤虐痕,纵横交错,令人触目惊心。 赵孟启有些不忍再看,放下了白布,心头重若千钧,脸上弥漫出难以抑制的杀气,就这么蹲着,转头看向跪着的四个女伎。 都很年轻,不过十六七岁,容貌姣好,却都脸色苍白而哀伤,红肿的眼眶中黯淡无光,藏着麻木和认命,或许感受到那瘆人的杀意,一个个颤抖如风中细柳。 赵孟启尽力收敛了一些,缓和着声音,“别怕,有罪的不是你们,你们也没做错什么,这个世道有许多不公,让你们遭受了伤害,却还要让你们跪着,这其实很没道理的,都起来吧。” 温和的声音,安抚着女伎们,让她们渐渐没那么害怕,但眼中依旧茫然,似乎没有听懂话里的意思。 赵孟启轻叹着,站起身,来到她们身前,弯下腰,一个一个将她们扶起,“或许有人暗地里和你们说了什么,多半是威胁之类,所以你们都不敢再说实话,但你们不必害怕,即便那人位高权重,也不会有胆子真的对你们做什么。” 说到这里,他还特意扭头看向刘修仁,“刘太守,我说得没错吧?” “没错没错,赵衙内说得对,特别是在本官治下,绝对不会允许胁迫诱供、徇私枉法之事。@精华\/书阁*首发更新~~”刘修仁老道地掩饰住了脸上的尴尬,信誓旦旦。 赵孟启满意的点点头,“刘太守的意思是说,只要她们今后出现任何意外或不好的事,都会全权负责对吧。” “对的,本官保证!” 刘修仁心中明白,燕王肯定在怀疑自己了,所以才把自己架起来,只能先认输。 “好了,你们可以放心了,以后只要你们有事,那刘知州就一定也有事,这是我给你们的保证。”赵孟启肃然说着,然后平静的看着四人,“现在,请你们把昨日之事原原本本如实说来,我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182.赵‘大律师’ 183.罪名成立 四个女伎彼此站得很近,几乎肩并着肩,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在这威严的公堂之上有些许安全感。 听了赵孟启的话之后,四女有些不知所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始犹豫。 她们也看出来,眼前这赵郎君肯定是身份非同一般,所以知县和知府都很忌惮他,也许真的能为了谷兮兮和自己几人讨还公道,但刚刚遭逢大难,让她们又不敢轻信。 “惜娘,称心,你们尽可相信赵郎君,他一定会保你们平安的,大胆把发生的事讲出来,才能让恶人罪有应得,慰籍谷姐姐在天之灵。” 听到这有些熟悉的声音,四女循声看去,见到绾绾正向她们投来鼓励的目光,再看到化蝶也在,顿时明白过来,心中有了安定。 “那我先说吧。”惜娘抿抿嘴唇,鼓起了勇气,“昨天,这几人到了楼里后,连花牌都没有点,径直强要谷姐姐陪侍,谷姐姐不愿,但是秦管事和孔押录却说这些人权势滔天惹不起,谷姐姐才不得不从。” “此外,秦管事也特意挑了我们四个一起,其实楼里那么多人,我们几个并不算出色,现在想来,恐怕只因我们都是处子。” “嗯?你且等等。”赵孟启抬手让惜娘暂停,看向证人堆,“哪个是秦管事,出来说话!” 一个白胖的中年汉子站了出来,神色惶恐,“小人便是,郎君但有所问,小人知无不言。” “我问你,你为何如此挑选?” “回郎君,是,是客人说,只要干净的,被人弄脏过的烂货不配伺候他们,楼里就她们几个未经人事,所以……” 这秦管事乃趋炎附势之辈,显然能分得清大小王,很是老实的回话。 赵孟启又问,“吴楼是官办吧,我可记得,官楼是不允许皮肉买卖的。” 秦管事点头哈腰,“这是自然,小人保证楼里绝对没有这等交易,出了楼就管不着了。” 赵孟启挥手让他退下,也懒得质问他没有阻拦之事,反正最后该承担责任的,一个都跑不了。 惜娘继续开始说,“……那徐公子脸肿着,带着掌痕,嘴里一直嚷着“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什么的,其他几个就一直奉承他,恭维他,那孙珘俊还说“今夜先把火气泄一泄,改日再去报仇。_o_m”这时候我们几个都隐隐感觉不妙,但他们的仆从围在雅间外,我们想走也走不了。” “前面还好,我们还只是歌舞助兴,等他们喝得起兴的时候,就要求我们过去陪酒,我们拒绝,他们就威胁,说有的是办法弄死我们,我们没敢违逆只能屈从,只是谷姐姐却一直坚持不肯,说还要相逼她就自尽,然后那孙珘俊在徐公子耳边说了几句,便暂时放过了谷姐姐。” “后来他们就开始对我们几个动手动脚,谷姐姐看不过去,忍不住出声阻止,那徐公子就要谷姐姐自饮十杯,才收敛了一些,然后他们就一直设法让我们喝洒,只是我们成日卖洒,洒量其实都还不错,直到半夜都还清醒着。” “吴楼一般只营业到子时,但并没有人敢来赶他们,这时候他们见我们一直不醉,变得不耐烦起来,又开始强行搂抱轻薄我们,谷姐姐再次想阻止,徐公子却不再遮掩,大骂“出来卖还讲清高,老子就先把你干了。””jj.br> “他跑过去抓谷姐姐,谷姐姐反抗,两人就厮打在一起,那徐公子脖子上的抓痕就是谷姐姐挠的,还有他手上和身上也被谷姐姐挠了,咬了……” “那徐公子见制不住谷姐姐,就招呼其他人,随后那几个人就丢下我们四个,一哄而上去抓谷姐姐,把谷姐姐推在地上,四个人摁住她手脚,又把她衣服全都撕碎,然后那徐公子就不管谷姐姐一直在挣扎,带头对她做那禽兽之事,一边做还一边毒打……” “徐公子爬起来后,谷姐姐浑身都是伤痕,还拼命挣扎着,那几个畜牲并没。(本章未完!) 183.罪名成立 有就此放过她,反而一起糟蹋谷姐姐……随后,他们也没有放过我们几个,把我们扒光了丢在一起……他们简直禽兽不如,自己不行了,就找其他东西往我们身体里塞,还往我们身上撒尿,做了很多恶心的事!” “我们虽然是贱籍,但苦心努力习练伎艺,对官府的差遣也任劳任怨,不奢望荣华富贵,只想让自己活得干干净净,根本就没想过要出卖自己的身体!更没想到会受到这样的蹂躏和侮辱!奴家别无所求,只希望恶有恶报,让这帮猪狗不如的恶棍得到应有的下场!” 说到最后,惜娘咬牙切齿,浑身打着颤。 她终究是个女子,其中许多细节,她都难以启齿,因此叙述得算是很简略了。 但在场之人,已经能想到当时的场面该有多恶劣,这几个女子有多绝望多悲惨。 即便是禽兽恐怕也做不出这样的恶行,偏偏这几个衣着光鲜,金玉其表的官宦子弟,却做得熟门熟路,事后还有恃无恐,在公堂之上还能趾高气扬。 在后世,赵孟启也听过许多类似案件,有些人借着权势最终逍遥法外,也有些人即便被判刑,也有办法减免,那时候他即便气愤,也不过就是发几句牢骚。 现在却不一样了,他有足够的权力和能力,让这些人渣身败名裂,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向惜娘几人微微躬身表达歉意,“抱歉,让你们回忆那些不堪之事,再次受到伤害,请再稍等一下,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结果。” 在他心里,这几个纨绔已经是死人了,但为了服众,也为了以儆效尤,他决定办成铁案,树立典型。 检查过书吏记录下的案卷没有问题后,不过看到的尸检内容很潦草后,赵孟启沉声道,“仵作何在?” 一个穿着皂服的人连忙走出来,“小的裴三,正是衙中仵作。” “你验的尸?如此语焉不详,不尽不实,莫非是收了凶犯的好处?呵呵,可是想与凶犯同罪!?” 裴三慌了,急忙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张,“没有没有,之前时间来不及,小的先交的是草稿,详细的验尸结果在这,请郎君过目。首发更新@” 赵孟启认真翻看了一遍,大致没什么错漏,不过指向性的线索却没有,倒是怪不得仵作,而是谷兮兮死前已经清洗过身体。 其实即便没有清洗,以现在的技术手段,很难取得有效的证据。 赵孟启想了想,“有没有检查过凶犯的身体?” “这…未曾。”裴三一脸为难。 “那就现在检查,来人,把徐天一的衣服去除!” 赵大律师自把自为,高知县和刘知州却只能任由他施为,两人紧紧闭着嘴,把自己当成木雕泥塑。 衙役们不敢迟疑,听到命令,立刻三下五除二将徐天一扒了个精光。 绾绾几个小娘子赶紧转过身去,以免自己看了脏东西会长针眼。 钱朵嘴里还埋怨着,“这混蛋,不知道我们还在么?尽乱来!” 这时,本就受着杖伤的徐天一,没多少力气叫喊,却尽力佝偻起身体,用双手捂住自己的羞处。 “呵!你也会知羞?这不是笑话么!?今天就叫你知道什么叫做一报还一报,把他脸朝上摊开!” 衙役们愣了一下才明白“摊开”的意思,赶紧上前,抓手的抓手,拽脚的拽脚,把光猪一样的徐天一拉成了“太”字,实实在在摊平在地上。 徐天一的屁股上还开着花,被压在地上后,伤口裂开再次流血,痛得他一阵鬼哭狼嚎。 赵孟启走上前,一脚踩在那黑草丛上,还用力碾压了几回,让徐天一的惨呼更加尖利响亮,穿透墙壁屋顶,让衙门外围观的人群听得毛骨悚然。 他无辜的摊摊手,“呀,不好意思,走路没看道,不注意踩到一条小泥鳅……这厮叫得太难听,给他堵上。(本章未完!) 183.罪名成立 !” 有个机灵的衙役,直接拿着徐天一自己的亵裤塞到他嘴里,止住了这杀猪一样的声音。 随后,裴三上前仔细检查完,“经检查,此人脖子上和手背上都有抓痕,符合受害人郑惜的证词,另外此人虎口、肩膀、手臂、胸口都有咬痕。” “就这些了?”赵孟启皱眉。 裴三感觉自己没有遗漏什么,不禁有些忐忑,“郎君的意思是?” “不会做齿痕对比么?不然怎么证明是被害人留下的?” 裴三有些迷糊,“这如何对比?” 赵孟启想了想,一时间也没有合适的材料去提取,便道,“简单,让他再被咬一口就好了。” 徐天一被拖到谷兮兮尸体边,知道自己要被一个死人再咬一口,心中恐惧无比,所有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又见赵孟启掀开谷兮兮头上的白布,念叨着,“谷娘子,实在对不住,麻烦你再咬这脏东西一口,不过你咬的时候,也好好记下这个人,以后好找他索还公道……” 这一下,徐天一更怕了,吓得尿都要流出来,只是那东西被踩肿了,勉强滴出几点腥臊。 谷兮兮的尸体已经僵硬了,还好裴三也有点本事,顺利让她张开了嘴,接着拽过徐天一的手掌放了进去,然后用力托着谷兮兮的下巴,猛地一合。 随后才发现,不知道是不是谷兮兮真的在天有灵,居然死死的咬住了徐天一的手掌。 这时候的徐天一,感到有种入骨的痛,锥心的痛,比之前打板子还要痛上千倍万倍,就连想晕都晕不过去,只能生生受着,全身不停抽搐,汗如浆出。 无尽的悔恨将他包裹,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估计他永远都不敢再做恶事了! 在场其他人,这一刻也感觉不寒而栗,心头发毛,大约以后想做坏事前,都会好好掂量掂量。 刘维祯突然明白,自己居然能在燕王手下逃过一劫,一定是祖宗十八代一起保佑的结果。 裴三花费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才再次把谷兮兮的嘴张开,拿出了徐天一那血淋淋的手掌。 直接用盐水清洗,不过徐天一此时就像一条死鱼,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仔细对比过后,裴三大声道,“经查验比对,人犯徐天一身上咬痕,确实为被害的谷兮兮所留。” 赵大律师拍拍手,“这可算证据确凿了吧,加上受害人的证词,再有其他各种佐证,我认为,此案毫无疑义,徐天一等人***罪名成立!”。 183.罪名成立 184.取印来 “……徐天一等人***罪名成立!” 赵孟启这话一出,公堂一片安静,居然没有人提出异议。 先不说他只是帮讼,只是代表原告受害人,根本就没权力定案,何况这审案程序肯定也是不对的,最起码得有被告的口供吧。 六个被告都在地上躺平着,徐天一依然光着,不过好歹用块布盖住了羞处,口中塞着亵裤,两眼无神,不知是呆了还是傻了。 其他五人,听到赵孟启的话,却都大大松了口气,倒不是他们幡然悔悟,实在是害怕再审下去,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恐怖凶残的事,这姓赵的太不讲规矩了。 见场中安静,赵孟启不由奇怪,左右一看,发现所有人都望着自己,眼神中闪着三个字,“然后呢?” “额…都看***嘛,接下来不该是主审宣判了么?……高县尊,案情我都给你理得水落石出了,你还愣着干嘛,干活啊!” 高知县这才回过神,腹诽着,“你还知道我是主审啊?还以为你要包办全案呢。” 赵孟启是外行,但高甲对自己的业务还是懂的,虽然打算按着贵人的意思办,但程序还是要完整一些,案卷还得上交提刑司和刑部呢。 “咳,案情现在很明朗了,被告听着,本县问你们,可愿招供认罪?” 孙珘俊急忙高喊,“我认罪,我坦白……” 除了徐天一外,其余四人也纷纷喊着认罪,然后开始供述作案经过。 接下来,就是正常的办案程序了,该供认的供认,该举证的举证,签字画押做实案卷。 折腾了大半天后,高知县拿起惊堂木一拍,“奉判,徐天一、孙珘俊、王利、魏良辰、魏吉士、张舍峤六人,洒后无德,见色起意……殴打并女干污乐户谷兮兮、郑惜、黎称心、吕都宜、冯保奴,……事实清晰,证据确凿充分,六犯承罪是实,被女干五人皆为无夫之妇,……在法,诸***者,女十岁以下虽和也同,流三千里,配远恶州。折伤者,绞。……徒三年,因所女干为贱籍,罪减一等,为徒两年半,邻州编管,偿受害者每人三百贯钱……”. 华夏历史上,应该最早是在汉朝确定了***这个罪名,不过立意的根本并不是保护女性,更多是维护礼制伦常。 所以在这项罪名里,最严重是涉及尊卑和亲缘的,轻重其次是***有妇之夫,然后才是普通案件。 在唐朝时设定了法条,《唐律疏议》:“和女干者,男女各徒一年半;有夫者,徒两年;强者,各加一等。” 意思就是在通奸罪的基础上加一等,被***者有丈夫或者已经许配人家,那就判刑两年半,没有的则是两年。 宋代的法律基本沿袭唐代,不过加重了量刑,对于***罪判流放三千里,也可以折成三年徒刑或者脊杖二十,所以高知县这么判似乎没什么毛病。 孙珘俊等人心中落下一块巨石,这刑罚不重,以他们家中的财力权势,疏通运作一番,大约受不了什么罪,很快又能潇洒了,至于赔钱,总共也就一千五百贯,更是小意思了。 但赵孟启却皱起了眉头,“高县尊,你这判决,恕我不敢苟同!” 高甲不禁苦笑,摊摊手,“赵郎君,并非本县宽纵,实乃律法如此,本县能如何?” “不对!”赵孟启摇头,肃容道,“我不是说你不该遵照律法,而是觉得高县尊对这起案件的性质有所误判。” “嗯?请赵郎君指教。”高甲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心中想着,只要你说出个一二三,那你说咋判就咋判。 赵孟启理了理头绪,“首先,吴楼是官办洒楼,并非青楼娼馆,所以算是公众场所,在此明目张胆的作案,显然徐天一等人目无王法,情节极为恶劣,而且对民风教化带来极坏的影响!” “其次,谷兮兮等人虽然是乐籍,但她们不但用伎。(本章未完!) 184.取印来 艺丰富了人们的精神生活,而且还替官府卖酒,创造了许多财政收入,她们对大宋是有很大贡献的,反观徐天一几人,游手好闲吃喝玩乐,靠着家世为非作歹,做的全是坏事,比废物还不如。我认为谷兮兮等人比这几个米虫高贵多了,你因她们是乐籍就给罪犯减刑,这没道理!” 这一条其实也不是高甲乱来,古代社会阶级分明,在唐朝时,主人***自己的奴婢或部曲的妻女,是不用承担刑事责任的,如果是别人的奴婢,那可能就要赔钱了。 到了宋代,许多人身权益得到了提升,即便是奴婢贱籍,人身权和财产权也能得到一定程度的保护,不过要比良民更低就是。 高甲听了赵孟启的话,想了一会,感觉好像有那么点道理,不过这不是关键,关键看这是谁说的。 “好吧,那就收回减等,按***良民论。” 可赵孟启显然不满足于此,又说到,“还有,谷兮兮等人为朝廷贡献财赋,如今身死和受伤,都是朝廷的损失,徐天一等人等于就是盗窃了朝廷资产,这个也该入罪!” 高甲有点傻眼,怎么还有这样的说法? 赵孟启继续说着,“另外,这几人使用暴力胁迫控制妇女,性质恶劣,对社会危害极大,并且,他们还是轮.奸,还虐待侮辱被害人,就算是狗都做不出这种事,简直禽兽不如,从而导致谷兮兮身心受到极大伤害,所以才会自尽,因此必须从严惩处!” 这时候,绾绾突然开口道,“唐律,三男奸一妇为轮.奸,皆处死!本朝援引,也是处以极刑!” 高甲仔细想了半天,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反正他也没必要为徐天一等人争取什么,便道,“好吧,那赵郎君认为该怎么判?” 咱也懒得绕了,你说咋办就咋办。 “六人皆没收作案工具,游街示众三日,绞!”赵孟启轻飘飘道。 高甲不明所以,“没收作案工具?” 赵孟启伸出两指,作剪刀状,“宫刑,当场阉了他们。” 娘咧,好狠啊!不但要处死,还要先切了根! 在场许多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特别是男的,下身一凉,寒气从背脊直冒而出。 地上那几个,更是魂飞魄散,欲哭无泪。 “这……”高甲很是为难,只是想到那块能够出入禁中的玉牌,只好咬咬牙,“就依赵郎君的建议判决……” “等等。” 就在这时,当了半天泥菩萨的刘修仁说话了,“高知县,你这怕是有些草率了吧。” 之前不见吭声,让我一人承担压力,这要结案了,你又跳出来,官大了不起么!? 高甲心中压着气,不敢冲赵孟启发,但对顶头上司并不算太过害怕,毕竟刘修仁能够影响自己前途也是有限,这贵人在朝中说句话,说不定自己这辈子就到头了。 于是起身往旁边一退,不软不硬道,“下官才薄识浅,若是太守认为下官对本案处置不妥,不如您直接来审便是!” 刘修仁没想到高甲居然敢顶撞自己,不禁胸口有些发闷,一时说不出话来。首发更新@ 他只是单纯的想做个搅屎棍,绝对不想自己陷进这个得罪人的案子里,顿了顿,才说道,“此案发生在你的辖境,本官又是因私出行,哪有让我来审的道理,只是我想提醒你,即便判刑,也须得上报刑部复核方可执行,更何况死刑得经官家御批三准,所以,你如何判决我管不着,但你无权行刑。” 高甲也知道这个道理,只好看向赵孟启,“赵郎君,您看?” 赵孟启陷入思考中,这刘修仁阻止行刑,想来是准备了什么后手,拖下去难免会发生什么反复,毕竟涉案的是李曾伯的外孙,礼部侍郎的嫡孙,说不得明后天就会有什么大人物来干扰办案,到时候即便不会从轻改判,但上报到朝廷后,那帮大头巾。(本章未完!) 184.取印来 要是跳出来,恐怕最后也判不了重刑。 不行,夜长梦多,先杀了再说。 主意一定,赵孟启回头喊道,“小胖,取印来!” 钱隆立刻端着一个长匣子上前,赵孟启打开,一排八个大印,差点没晃瞎在场人的眼。 我滴娘嘞,这人该不会是卖大印的吧…… 刘修仁很是愕然,他当然不会以为燕王卖大印,只是想不到他如此轻易就自曝身份了。 高甲是震惊加欣喜,天爷欸,这才是真正的大腿,看来自己赌对了。 赵孟启很是随意的取出其中最大一枚,两寸见方,金质龟钮,朝着高甲晃了晃,“你只管写判词,然后我来用印,虽然还需正常上报,但以我的身份,先斩后奏没问题吧?” “拜见燕王殿下!” 高甲看到这枚印,哪里还会不知眼前之人是谁。 在大宋,某种程度上来说,印的大小就代表的地位的高低。 皇帝的印称为宝,一般都有很多枚,大多是玉质,也有金的,边长四寸九,大约十五厘米。 皇后和太子的印也称为宝,皇后的两寸半,太子的两寸,南渡之后都是金质的。 除了少数特殊身份的人,大宋的官印基本都是撅钮,也就是短矩形把手。 而这枚印上面的把手是个乌龟,和皇后太子的一样,显然整个大宋只有一个小郎君能用,那便是大宋燕王。 随即刘修仁也立马大礼参拜,“微臣拜见燕王殿下。” 其他人一见,纷纷反应过来,齐齐参拜,“拜见燕王殿下!” “平身,不必多礼。@精华\/书阁·无错首发~~”赵孟启摆着手,走到大案后面,“高县尊,若是这枚印不够格,我那还有同平章军国事、行临安府尹、御史大夫这些印,任挑任选。” 高甲陪笑,“殿下说笑了,只须您的王印便可,微臣立刻就写判词。” “那刘太守呢?我可否先斩后奏?”赵孟启睥睨看着刘修仁。 刘修仁哪里敢说不,“殿下自是可以。” p.前面有个错误,刘修仁是平江府知府,我许多时候写成了知州,在宋朝州和府是同级的,不过一些比较重要的地方就会升为府,知州知府权力差不多,一般雅称为太守。。 184.取印来 185.殿下,刀下留人啊! 赵孟启大咧咧坐于公案之后,高甲则在一旁,躬身伏案书写判词,刘修仁也不敢再坐,恭谨站于侧首,一副聆听吩咐的模样。 大堂中的大多数人,还沉浸于震惊中,不敢相信大宋储君居然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 堂尾,徐天一的仆从们一个个抖如筛糠,为首的徐三腿一软,跪得五体投地,另外十几人立刻效仿,瞬间只能看见一片颤抖着的背脊。 赵孟启扫了一眼,心中毫无波澜,跪了也没用,做了帮凶就别想逃过惩罚。 又看了一下书写中的判词,字迹工整优美,高甲怕是当成殿试试卷来写了,丝毫不敢马虎,许久才写了一两百字而已。 宋代的判词与前代相比,更注重实用性,已经从骈文改为散文,内容必须严谨易懂,得包含当事人、案件事实、证据理由、引用的法律和依据、判决结果、执行方式等等,而且文学性也不能丢,要写好并不容易。 这个案子涉案人员比较多,案情虽然不复杂,但为了讨好赵孟启,高甲自然是得十二分用心写好,起码让别人从案卷上挑不出毛病。 估摸着还得好长时间才能写好,赵孟启有些不耐,却也不好催促,便想起了执刑之事。 阉割这活,似乎很简单,但要保证存活却不容易,怎么说也得让这几个人坚持完示众不是,可崇太医又不在,该找谁呢? 这么想着,赵孟启的目光落在了仵作裴三身上,“你既是仵作,多少应该通点医术吧,割鸡会不会?割完不会死的那种。” 裴三听懂了,连忙道,“殿下,小人只对死人动过刀子,不过小人的徒弟秦二郎应该会,他爹以前是“搓捻行”,劁猪阉鸡骟牛马都擅长,这割人应该也没有问题。” 对牲畜进行阉割,在华夏由来已久,不过懂这门手艺的人都比较封闭,独来独往的,从不轻易传授外人,据说他们的祖师爷居然是神医华佗。 这么看来,从搓捻行的儿子转做仵作学徒,似乎也不算跨界,都属于医学范畴嘛…… “你去把他找来。”赵孟启点点头,目光恰好看到钱朵,便又道,“顺带牵几只狗来。” “喏,小人这就去。” 虽然不知道要狗干嘛,但裴三没敢多问,匆匆出了公堂。 钱朵却明白了要狗的目的,心底有些小欢喜,这混蛋偶尔也能善解人意嘛。 心思敏锐的绾绾,同样也猜到了,不禁脱口而出,“殿下,这……” 她本是想劝谏赵孟启不要这么做,容易落人口实,但意识到这场合不合适,便住了口。_o_m “无妨的。”赵孟启笑笑,领悟到绾绾没有说出口的话,“我才不怕别人说我暴虐呢,以暴才能止暴嘛,人渣不配以仁义相待,我觉得现行律法对***罪的惩罚过轻了,受害女子的一生,怎么是区区三年牢狱就可以换的,我会建议刑部修改法条,以后凡是***罪,一律以宫刑起步,至于喂狗,乃是为了警示后来者而已。……也不知道狗吃不吃。” 绾绾苦笑,这家伙总有歪理,不过宫刑倒是有先例,汉朝《二年律令》,“强与人女干者,府(腐)以为宫隶臣。”总还讲得过去。 裴三办事效率还挺高的,很快便领着一个瘦小的少年,牵着两条大黑狗回来。 也许是裴三已经交代过了,少年秦二郎脸上没有抗拒和害怕,听着吩咐来到徐天一身前,从腰间皮套中,挑出一把勾状小刀,像是缩小版的镰刀,刃口雪亮。 一直瞪着死鱼眼的徐天一,被刀光一闪,猛然惊醒,剧烈挣扎起来,可惜早有衙役将他手脚腰身摁死,根本无法动弹,只能任由那块遮羞布被揭开。 “呀,好丑。” 听到这话,已经转过身的绾绾才知道钱朵居然在看,赶忙将她一拽,“要死啊,这是女儿家能看的!?” “看看。 怎么了…”钱朵嘟囔着,不过还是乖乖背转过去。 那边,秦二郎观察了一小会,然后稳稳操着刀子,快速一挥,连根带蛋割了下来,然后快速掏出一个小纸包,将里面的灰状物倒在伤口上,那喷涌而出的血液居然奇迹般的止住了,不过徐天一还是晕了过去。 这手法技术,让赵孟启叹为观止,真是人才啊,只当仵作有些可惜了。 “将那烂废之物喂狗。” 真喂狗啊!? 在场之人,后颈直发麻。 裴三忍着恶寒,捡起还带着血的东西,丢到两条黑狗面前。 其中一条可能是母狗,凑过去闻了闻,接着很是嫌弃的撇开头,另一条却张口叼进嘴里,嚼了两下,一口吞了,还伸出长舌舔着口鼻,似乎意犹未尽。 许多人胸腹间开始翻腾,这一幕对他们的人生产生了极大的冲击,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性趣了。 赵孟启其实也有点不适,只是强做淡然,向少年招了招手,“你叫秦二郎?可有大名?” 秦二郎这时不禁很是局促,双手捏在一起,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殿下问你话,是你的福气,傻楞着干啥?”裴三轻轻推了他一把。 秦二郎这才稍微镇定一些,“回殿下话,小人卑贱,爹娘都不识字,没取大名。” “那我给你取一个吧,让我想想……”赵孟启手指在大案上敲打着,思索起来,“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不如你就叫秦断吧,秦断…情断……贴切啊,哈哈哈,这对句也送你了。” 秦二郎还有些迷糊,裴三又是推了他一把,“傻小子,还不赶紧拜谢殿下赐名?这可真是祖坟冒青烟啦。” “小人拜谢殿下赐名……”秦二郎跪下叩拜,后面却又不知道该说啥。 “起来吧,起来吧。”赵孟启看着黑瘦的小子倒是越来越顺眼,“秦断啊,愿不愿跟着我做事啊?” 这回倒不用师父再提醒了,秦断又磕了两个头,“小人愿意为殿下牵马……”后面的词想不起来了,便改口,“愿为殿下上刀山,下火海,两肋插刀。” “哈哈哈,先起来吧,继续把那几个恶棍也割了。” 说完,赵孟启突然意识到,之前割了江满海,今日又割六个,这要是养成了习惯,以后会不会被人称为“割鸡皇帝”?这似乎有点不好听啊,多少有点变态。 这时高甲抓着空当,拍起了马屁,“殿下这对句真是大气磅礴,不同凡响,将帝王之霸气彰显得淋漓尽致,殿下这才华比历届状元还高三斗,微臣能为殿下效劳,实乃三生有幸,若是殿下不嫌弃,微臣愿此生追随以效犬马之劳,矢志不渝万死不悔!” 同样是表忠的话,读书人说起来就是不一样。 赵孟启斜了他一眼,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反感,高甲这只是官场中大多数人的写照,尤其的低品低阶的官员,钻营奉迎乃是常态,这并不代表这些人都是无能。 这年头,但凡能考中科举的,那绝对属于精英人士,只不过大宋的官场风气确实有点歪,不干正事的比较多。 “先把判词写好,若你是个能做事的人,孤倒不介意给你添点担子。” “谢殿下提点,微臣明白。” 高甲喜滋滋的继续开始写判词,只要抓好这次机会,入了燕王法眼,仕途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刘修仁看在眼中,心里还是有些羡慕的,可惜,没想到燕王这么轻易的暴露身份,搞得自己之前的作为,实在尴尬得很。 原本是不知者不罪,即便些许顶撞,日后也有办法弥补,如今转变太快的话,多少有些生硬,还会显得自己做事没原则,何况自家的危机还没处理呢。无错更新@ 此时,一阵哀嚎求告响起,“殿下,殿下,饶了小人这一回吧……小人发誓,以后一。 定洗心革面再也不做任何坏事……殿下,求求您了……小人不想死,也不想变成废人……小人知罪了,再也不敢了,您就饶我一次……” 衙役们偷瞄了赵孟启一眼,发现他正皱起眉头,立刻迅速将这五人的亵裤扒下,堵在他们口中,还世界一片安宁。 秦断此时已经找到感觉了,随便瞄一眼,便是手起刀落,又是三根丑物喂了狗,让大黑狗兴奋得嚎叫了好一阵。 这让赵孟启心中不禁有了点疑虑,“裴三,这狗吃了那玩意,以后该不会咬人伤人吧!?” “殿下放心,这两条狗是小人自养的,做咱这行,难免会冲撞一些邪祟,养它们可以看门辟邪,这守家狗一向老实听话,放在盘中和拿在手中的东西都不敢碰的,只有丢在地上,他们才敢吃。”裴三小心解释道。 “哦,那就好,不过你还得多注意着点,万一有不对,要及时处理,不可酿出祸端……” 赵菫也养狗,所以赵孟启也不会当着妹妹的面说什么过分的话。 裴三赶紧表示,“小人明白,小人会看好它们的,出了事,小人自当顶罪。” 此时秦断又割了一根,正要轮到最后的孙珘俊了,大堂外一阵凌乱的脚步,一个富态的中年人冒着雨慌张的跑进了公堂。 “殿下,刀下留人啊!” 这人噗通跪在大堂中,拼命磕头,没几下就额头一片血肉模糊。 秦断停下手,看向赵孟启,赵孟启正满脸疑惑,这磕头虫是谁? 高甲认出来人,便开口向赵孟启解释,“这人是孙德良孙员外,正是孙珘俊的父亲。” 赵孟启明白后脸上露出厌恶,“好了,别磕了,子不教父之过,事到如今你再来求情又有何用!?”qδ 孙德良听到这话,停下了磕头,忍着疼痛和头晕目眩,哀求道,“殿下,我孙家出了这样的孽畜,确实没脸求情,这孽畜也确实罪有应得,合该千刀万剐,只是我家三代单传,就这么一根独苗,这传宗接代乃是为人之根本,若是孙家香火就此断绝,实乃人伦之大悲,小民不求别的,只愿殿下法外开恩,宽限一些时日,让这孽畜种下孙家骨血,再偿罪责便是,为此,我孙家愿献出大半家财,为乡间修桥铺路,赈济孤寡。” 其实孙珘俊他们被抓到县衙没多久,就有人把消息告诉了他,一开始他也没太当回事,反正又不是直接杀人,不过就是强睡了几个女伎而已,而和自己儿子一起的几人,特别是徐天一那背景大得很,以高知县那为人,估计很快就能把人放出来了。 只是事情出乎他意料的拖了很久没结果,他也有些紧张,便跑到县衙对面茶楼中,关注事态。 派人花了钱,和县衙里的人联系上,时刻将消息传出来,等知道事情变得严重,孙珘俊等人罪名要落实的时候,孙德良心中慌张起来,不过也还有挽救的法子,蹲了大牢也捞得出来,无非就是多花钱求关系就是。 但燕王公开身份后,他就绝望了,这可是大宋储君啊,他要一个人死,谁拦得住? 可他又不能让孙家真的绝了后,而他自己纳了那么多小妾都没一个有动静,肯定是生不了了,左思右想,只能孤注一掷跑进县衙。 孙德良知道若是没了子嗣,再多的家财也是便宜了别人,所以甘愿拿来换一次机会,给孙家留个种。@·无错首发~~ 不过赵孟启才不在意他家的钱财呢,沉下脸,“岂有此理,若是用钱就能换取法外开恩,这大宋哪里还有公道可言!?若是因此孙家断子绝孙,那也是天意,你还是莫要异想天开了,孤没有追究你纵子之责,已然宽厚了,你还是等着给你儿子收尸吧。” 孙德良见燕王语气坚决,不为所动,赶忙解释,“殿下,您且听小民再说几句,孙家十代积蓄,不算豪富,但小民愿意献出五十万贯钱物,再加良田五千亩,只求宽限。 一个月时间,无论结果,都无怨无悔。” 在场之人都倒吸一口冷气,五十万贯钱,加五千亩田,那就是一百多万贯啊,只换多活一个月! 这孙珘俊的命,真是值钱,比金子还要金贵百倍,他娘的有钱真好! 但赵孟启干脆拒绝,“不行!” 孙德良绝望地抬首四望,看到了刘修仁,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再次大喊,“殿下,小民有机密大事相报,请给小民一次机会!”。@*~~ 186.吴老头来了 「机密大事?」 赵孟启很是奇怪,一个无官无职的地主老财,能有什么狗屁机密。 刘修仁却心中咯噔一下,泛起了嘀咕,这姓孙的狗东西该不会打算出卖刘家吧? 乡里乡亲,指不定他真的知道些什么,可若是自己忙不迭阻止,岂非不打自招么?jj.br> 高甲见赵孟启起了好奇心,态度没那么强硬,想着自己到任以来这孙家确实给了不少支持,便试探着帮他说几句好话。 「殿下,孙家在乡里的口碑其实还算不错,历年缴纳税赋都颇为积极,往前几代也有仕官之人,就是对独子娇惯了些,另外孙珘俊还算从犯,宽限行刑倒也不算太大之事,这寻常时节便是申报朝廷也要数月才有结果,你不如就听听他说什么再做决定也不迟啊。」 赵孟启深深看了一眼高甲,这狗官倒是挺会见缝插针的,逮着机会就卖了个人情出去。 「那好吧,随我到后堂来……」 过了一刻多钟后,几人重新回到公堂,赵孟启神色有些古怪,孙德良脸上难掩喜色。 随后赵孟启便向高甲交代,「孙珘俊便延迟一月行刑,让他妻妾入牢中服侍……」 这么说着,赵孟启自己也觉得别扭,特么哪有这样坐牢的? 此时,高甲的判词也写好了,盖上燕王大印后,留档上报,接着令衙役们给徐天一五人戴上重枷,押进衙前的囚笼中示众,至于游街,今日天时已晚,明日再游。 孙珘俊暂时保住了小弟,被直接送进了县牢中,徐三等仆从,乃是帮凶,重打二十杖,并罚苦役三年。 吴楼的相关责任人,乐营秦管事,县衙孔押录等人,也都受到相应惩处。 郑惜这几名受害的女伎,由赵孟启做主,解除乐籍,重新落户为良民,绾绾担心她们以后没了生计,便打算先留在身边,慢慢再做安置。 刘修仁后面一直保持着沉默,虽然赵孟启从后堂回来后,没有对他表现出什么异样,但他心中始终忐忑着,不安感挥之不去,见到案件处理完,告辞后带着刘维祯匆匆离开。 无关人员都离开后,公堂上就剩赵孟启等人和高甲,还有摆在地上的谷兮兮。 绾绾缓步轻轻走过去,想要揭开白布,却听到赵孟启的劝阻,「若初,还是别看了……」 「不打紧的,我承受得住。」 绾绾摇摇头,揭起白布一角,看着谷兮兮露出的脸庞,眼中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哽咽了良久后,绾绾才道,「谷姐姐已经没有亲人,我得为她把身子收拾好,办理后事,……」 这时,高甲立刻殷勤道,「姜娘子,下官已经让人去采买最好的棺椁和相关用品了,这知县厅后面还有几个院落,那清简堂倒是很合适用作灵堂,另外殿下想必也还没有住处,正可在衙中安置,您的护卫可以住在琴堂,琴堂后面还有环翠厅,图思斋,诚斋,虽然简陋了些,但胜在幽雅清净,房屋也应该足够,殿下或可将就一下,毕竟县衙还是比外面安全一些。」 赵孟启无可无不可,随意问道,「都给我们住了,那你自己住哪?」 「回殿下,微臣搬去勑书楼便是。」高甲陪笑回道。 这勑书楼就是县衙的门楼,去那里住,也就是相当于看大门了。 赵孟启想了想,随在自己身边一百多人,要找住的地方确实有些麻烦,就点了点头,「那就谢谢高县尊好意了。」 高甲欢天喜地找人收拾房屋去了,绾绾收起哀伤开始忙碌起了谷兮兮的后事,郑惜四人虽然身上还带着伤,却也坚持去帮忙,钱朵赵菫赵葙三人的同情心战胜了对尸体的害怕,也跟着去了。 赵孟启几人也离开公堂,来到了后堂。 坐下后,耿直忍不住问道,「殿下,那姓孙的该不会骗咱们吧?」 「他没那么大胆子,也没那么傻,敢欺骗殿下,那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钱小胖接口道。 耿直还是不敢相信的样子,「那可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听着就离谱,要是真有那也早被人捞走了。」 「你俩打啥哑谜呢?」伍琼一头雾水,因为之前孙德良报告机密时,他还在公堂护卫几个小娘子。 赵孟启敲敲椅子扶手,慢条斯理道,「这事八成是真的,不然孙德良不敢冒险说出来,我看啊,他之前也应该是在打这沉船的主意,说不定,这徐天一几个来吴江,就是出自他的授意,他或许是想造成徐家与刘家的冲突,然后从中渔利,拿下那个靠近沉船点的围堰。」 原来,孙德良说的机密,和刘家既没关系,又有关系。 两个月前,孙家府上遭了贼,丢失了一些财物,经过一番搜查后,在一个新来的庄丁住处找出了几个金铤。 庄丁和赃物都带到了孙德良跟前,但孙德良却发现这总重三十多两的金铤并不是自家的。 虽然不是自家丢失的财物,可一个泥腿子,还是被洪水毁了家园的穷鬼,哪来的黄金? 再三审讯之下,那庄丁才招供,当年金兀术大掠江南,把搜刮的财物都装船想运回北方,不过在太湖遭到了陈思恭阻击,当时许多船只都被火攻了。 那庄丁的祖上被金国人抓了做奴隶,就在其中一艘大船上,混乱中他发现船上裂开的箱子中,装的都是金银。 后来那艘船沉了,庄丁的祖上凭借水性逃脱,后来这件事就在庄丁家中世代传下来。 原本只是当个故事,以为朝廷肯定会把沉船捞起来,从来没想过去看看,而且庄户人家没那些个野心,不敢做发财梦,因为即便得了金银,他们也花不出去,反而会招祸。 直到这个庄丁在洪水中失去了一切,想起了这事,抱着碰运气的想法,便去了祖上说的沉船地点,结果那船虽然朽烂的差不多了,但那些装着金银的箱子却还在,庄丁便拿走了几个金铤。 可惜,他发现这玩意在自己手上,和石头没两样,不但不能拿出去买东西,甚至还得防着别人知道,衣食无着之下,投到了孙家做庄丁。 而沉船的地点,就在洞庭东岛北边不远,那里后来围出了一片圩田,辗转落到了刘家手中。 孙德良若是想要去打捞,必然会被刘家知道,以刘家的势力,那他最终就是为他人做嫁衣,所以没有轻举妄动。 赵孟启估算着,那船最多也就四五百料,就算满载金银,也可能不超过二十万斤,大约也就值个一两百万贯。 说起来和孙家愿意贡献出的钱财差不多,可他家那五十万贯里花头太多,什么字画古董,珠宝玉石,房产店契之类,这沉船里可是实实在在的贵金属。 在赵孟启的计划中,等时机合适,就得对大宋的货币来一场改革,这贵金属自然是改革的基础,当然越多越好。 另外孙德良也提到,那块围堰实际上是刘家的,但在地契上写的却是别人名字,还影影绰绰的暗示,刘家用类似的手段控制侵占了良田无数。 就在他们聊着这事的时候,一个老者带着随从来到了县衙外面。 此时依然下着大雨,但县衙门口还聚着不少人,对着八字墙边那一排囚笼指指点点。 为了防止这几个人犯早早死去,囚笼放在檐廊,淋不到太多雨水,不过笼中五人都赤着身体,依然冻成了狗,扛着枷锁缩成了一堆。 看着这一幕,老者不由摇摇头,自语道,「这小子变是变了, 但这处事太过粗暴了……哎,算了,这次前来也是冲着他果决敢为……」 老者抬步走上石阶,来到大门口,被衙役拦下,「燕王殿下在此停驻,闲人免进!」 「老夫吴潜,向殿下请见,烦请通报。」一边说着,老者一边拿出名帖递了过去。 「吴潜?」衙役有点纳闷,低头看向名帖,只有简单的五个字,崇国公吴潜。 衙役顿时慌了手脚,「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吴相恕罪。」 吴潜并不在意,挥挥手,「速去通报吧。」 衙役把名帖揣在怀中,飞快跑进县衙中。 没多久,赵孟启匆匆赶来,来到吴潜面前便抢先施礼,「孟启见过吴公。」 吴潜侧身一避,然后回礼,「殿下乃君,君臣之礼不可偏废,老臣吴潜拜见殿下。」 赵孟启姿态做足了便不再纠结礼仪,上前搀扶着吴潜,「咱们进去说吧。」 「殿下厚爱,老臣心领,不过老臣倒还能自己走,殿下您先请。」吴潜婉拒了搀扶。 这老头,果然如传说中一样倔。 赵孟启也不勉强,便走在前头,领着吴潜进了后堂。 见吴潜解下蓑衣后,衣服上还湿了许多地方,赵孟启连忙吩咐人准备姜汤火盆。 吴潜倒是浑不在意,「无妨的,很快便干了。」 「您老可是大宋柱石,这身体之事可不敢大意,若是出点差错,孟启岂非大宋之罪人。」 赵孟启之所以这么尊敬吴老头,一是因为正是当年吴潜两次上书,建议在皇室近族中慎选太子,他才得以入继成为皇子,二是吴潜乃名臣能吏,勤勉高尚,为大宋做过许多贡献。 四年前,郑清之去世后,赵昀便拜谢方叔为左相,同时拜吴潜为右相,不过赵昀为了防止出现权相,便玩了一手平衡,并未明晰二人的权责。 可权力场只能有一个老大,于是谢吴二人开始产生矛盾,朝廷也因此出现分朋植党的苗头,有了分裂之势。 宝祐元年,也就是两年前,一场言官大战,相互弹劾,最终吴潜败北下野。 等吴潜喝完姜汤,赵孟启才开口问道,「吴公,您不该是在响山休养么?」 吴潜摆摆手,「殿下,寒暄之语稍后再说,老臣请殿下立刻下令,让平江府做好防汛准备!」 187.保大还是保小? 赵孟启一开始下意识的以为,吴潜在这个时候出现,是为了替徐天一求情的,因为他与李曾伯惺惺相惜,私交很好,经常诗词唱和,就是你写一首,我回应一首。 所以赵孟启已经做好敷衍的准备了,哪知这老头压根提都没提那笼中之「猪」,开口便是防汛,让他有些错愕。 「防汛?什么样的准备?」 吴潜肃容道,「传令四乡,提前避水,截停运河漕船,命各城池封堵城门,隔绝水道,然后尽快打开包括各溇港在内的湖口水闸,预先宣泄太湖水!上奏朝廷,调集钱粮军队船只,准备救灾赈灾!」 赵孟启从吴潜的语气中,听出了紧迫,「吴公,您这意思是,将有水灾?」 「以老臣预计,这雨将越下越大,并且持续很长时间,最多三五日,太湖水势便将超出堤岸高度,到那时,太湖沿岸将化为泽国,说不定比去岁还要严重。」 吴潜一脸沉重,继续道,「如今,唯有借助东岸水道,提前泄水,缓和水势,或可减低其他州县的受灾,只是,这一来平江府多数农田将被淹灌,今岁将颗粒无收,而且由于泄水会带来大量泥沙,那南北走向的运河,会发生严重淤积,事后需要付出很大代价清理才能重新使用。」 「那这不是要断了漕运么?朝廷如何会答应!?」钱小胖惊呼。 吴潜没打算遮掩,点点头,「这便是老臣这方案的难为之处,无论是朝中诸公还是官家,大抵是会坚持保运河,拒绝老臣的建议,即便是雨水真的不停,最终泛滥成灾,但毕竟从堤坝漫过来的水没有泥沙,退水后,运河可以安然无恙。」 听到这,赵孟启明白了,这吴老头是明晃晃的要拿自己当刀使啊。 以毁坏运河为代价,减轻水灾造成的损失,从整体上来说是值得的,但临安乃朝廷中枢所在,财赋供给依赖于漕运,还有官吏军民等几百万人口的粮食也要依赖漕运,这要是断了,后果不堪设想。 到底是地方百姓重要,还是朝廷京都重要,很难说得清楚,立场不同,观点也会不同,做任何一种选择,都将面对灵魂与历史的拷问。 赵孟启心里有一万头草尼马奔过,此刻的心情就类似于站在产房外的男人,妻子遇到难产,医生跑来问他保大还是保小,也好比面临老婆亲娘同时落水,先救哪个的狗血问题,只不过放大了千倍万倍。 即便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赵孟启还是感到难以抉择,「吴公,您觉得,这雨真的不会停么?」 「殿下,老臣曾两任平江知府,去岁开始也多有在环湖查访,对太湖区域的水文气候还是有所了解的,老臣认为,有八成以上,这降雨会在近期越来越多!」老头说得很肯定。 吴潜今年六十一岁,二十三岁便中了状元,堪称人中龙凤,另外他爹也是进士,还有他哥哥吴渊比他早一届中了进士,历史上将在两年后升任参知政事,所谓「父子三进士,兄弟两丞相。」 老头踏进官场将近四十年了,为官经历丰富得很,首次担任地方主官便是平江知府,那时他不过三十五岁,而第二次任职平江知府是在十八年前,不过那时正值蒙古人突破京湖防线,攻克襄阳,所以任上以军事为重。 那时候他已经意识到太湖水利恶化,只是没有太多精力关注,去年太湖大水后,无官一身轻的老头便趁着有时间,开始研究起太湖的水利问题来。 将大禹治水视为民族精神和象征的华夏,一直都没有放松过对水利的重视,经过数千年的发展,水利技术在此时达到了顶峰,随后的元明清时,许多技术却都退步和失传了。 华夏的官员,多少都懂得一点水利知识,更有些优秀的人在水利方面建树非凡。 吴潜在历任地 方官时,便多有兴修水利之举,这两年放下政务后,便将身心都投入到钻研水利上,颇有心得。 赵孟启听老头说完,脑中灵光一闪,「吴公,您是不是去年冬天在同里镇住过?」 「你怎么知道?」吴潜狐疑道,那时他正对同里周边几个湖泊进行考察。 赵孟启解释后,他点点头随口称赞了一句,「姜家虽是武将,不过门风确实不错。」 随即赵孟启鬼使神差般问道,「若我要娶姜家女儿为正室,您觉得如何?」 「嗯?」吴潜被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弄得一愣,「那岂不是未来的皇后?……老臣看,有点悬,陈家那档子事若是被人翻出来,风波小不了……不是!现在说这干嘛?眼下事关数百万百姓的命运,殿下你上点心好吗?」 说着,老头狠狠瞪了不务正业的赵孟启一眼,也就碍于身份,不然一个大脑嘣就过去了。 吴老头是谁啊,那可是在经筵上给赵昀上过课的人物,要是放在前朝,那就是帝师。 「这不是问题过于沉重了嘛,咱就是放松一下气氛。」赵孟启讪讪。 吴老头没好气道,「事不宜迟,殿下还是尽快决断吧。」 「还能如何决断,您是专业人士,我自然是听您的了。」赵孟启耸耸肩,似乎很是随意。 「万万不可啊!」钱小胖急忙劝道,「殿下,断绝漕运的后果太严重,若是追究起责任来,您的储位可就岌岌可危了。」 钱隆这倒不是危言耸听,其实不管赵孟启在这事上做哪种选择,都会落下被人诘难攻击的口实,进而质疑他的执政能力。 对于赵孟启来说,什么都不做,抽身事外才是最有利的,但他并不是那种明哲保身的性格,也不可能预见将有无数人遭灾而无动于衷。 「明知水患将来,只被动去接受,那岂不成了懦夫行为?」 「可是……」钱隆急得涨红了圆脸。 赵孟启挥挥手,「没什么可是,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谓事在人为,漕运断绝也并不是没有弥补的法子,只要用心,令众志成城,咱们一定能将战胜天灾,把损失降到最低,来人,去把高知县唤来,在派人去将刘知府也找来!」 「以孤的名义,传令镇江府,截停所有未进入运河的漕船,让能走长江的船继续沿江直下,在长江口等待海船接应,再命令沿江各地,征集江船,到镇江转运漕粮。已经进入运河的漕船,在靠近吴县的安全地段停靠,卸放好货物,空船待命!」 「再,八百里加急上奏朝廷,禀明事态,孤要全面处置权,以及调动军队之权,并调集海船到长江口转运漕粮,还有征集更多船只前来救灾!」 「另,稍后我亲书一封,急送福建谢相处,请他设法运粮北上,填补临安漕粮空缺。」 「还有,帮我唤姜娘子过来,我需要动员全部奉化军。」 吴潜看着赵孟启果断下令,眼睛不由露出欣慰,庆幸大宋终于要迎来一位敢为之主。 说起来,虽然是吴潜的上书,让赵孟启成为了皇子,但在之前,吴潜对这个皇位继承人其实是不满意的,原因大家都知道。 甚至于,在历史上的几年后,吴潜重新登上相位,彼时赵昀打算正式立赵孟启为太子,但吴潜强烈反对,引起了赵官家的不满,让贾似道和台谏抓住机会攻击,被贬谪到循州,最终惨遭毒杀。 但眼下吴潜对赵孟启还是很满意的,目前表现得有勇有谋,不盲从,也不蛮干,考虑事情也算全面,虽然具体行事方面还有遗漏和生疏之处,但不打紧,为君上者,只要把握好大方向就行,其他自然有臣下为其查缺补漏,完善施政。 「吴公,这地方上的 政令,还是要通过刘知府和高知县来,其他还有什么需要注意及补充的,请您老指点。」 随后,在等待的同时,一老一少开始商议起具体措施来,当然,更多的是吴潜在说,赵孟启仔细听从,并用心记下。 震泽镇,刘家。 一间密室中,刘正意正与一身便服的刘修礼谈话。 「父亲,大兄既然传话说燕王并未对咱家起疑,那现在是不是该把方堂处理掉,以免后患?」 刘正意半眯着眼,悠悠道,「咱家目前最大的漏洞,就在这方堂身上了,别的地方,即便有问题,也容易遮掩过去,这事宜早不宜迟,你先去把方堂解决,然后把那帮水寇吃了,抹平手尾,这一关咱们就算过去了。」 「行,儿子这就去,养了这帮水寇这么久,就这样毁了,倒是挺可惜的,怎么说也是好几千人马……」 刘修礼说着,便往外走,刚打开门,就看见刘修仁带着自己儿子正向这走来,「大兄,您回来了?县里的事还顺利么?」 刘修仁脸色并不好,径直往密室里走,「老三,你要出去?」 等刘维祯也进了密室,刘修礼把门一关,笑着回道,「我正要去把方堂那厮处理掉。」 「这事先不急,恐怕咱们还用得着他。」 随即,刘修仁把县中发生的事,解释了一遍。 听完后,刘正意和刘修礼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修仁,你是说,孙德良那鸟厮向燕王告密了?」 「爹,儿子觉得可能性很大,他当时绝望之下,正看了我一眼,才喊出有机密禀报,那燕王连百万钱财都不在意,那得什么样的机密才值得打动?咱家行事总不可能完全保密,特别是海贸与并田,乡里人多少会知道一些……」 刘修礼焦急道,「这如何是好!?从燕王处置案子上来看,他可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知道了咱家有不法之事,那一定会深查的!」 说着,他想到被查的后果,不禁眼中凶光一露,咬牙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他身边没多少护卫,让方堂带着水寇,攻进县城,把他给做了!」 「老三,先不急,毕竟孙德良告密还只是猜测,咱们最好还是先确定再说。」 刘修礼腾的站了起来,「那我去派人把姓孙的抓来!」 「急什么!?老三你这性子怎么变得急躁起来了?以往你可是一向谋定而后动的?」刘修仁埋怨道。 刘修礼一愣,讪讪道,「嗐,在军中待久了,愈发习惯直接了事。」 「那孙家在县里,你这么一去,还不闹得鸡飞狗跳?明日我亲自去试探一番,想来他应该没胆子隐瞒。」刘修仁又想了一下,「但咱们得先做好准备,老三,你让水寇那边,弄点事由出来,然后以剿匪的名义把湖州禁军调出来……」 「好的,我明白了。」刘修礼点头。 这时,敲门声响起。 「何事!?」刘正意大声喝问。 门外传来心腹仆从的声音,「县上来人,说是燕王请大官人议事。」 「这都天黑了,议什么事?大兄,该不会是燕王要对咱家动手了吧?」刘修礼惊呼。 刘修仁狠瞪了他一眼,冲着门外问,「可有说什么事么?」 「来人说是防汛,对了,还说崇国公吴潜拜访了燕王,然后就召您了。」 「好的,我知道了,你先让他们等会。」刘修仁说完,杵着额头思虑了半晌,「我还是去一趟吧,若是燕王要动手,也不必召我前去,应该确实是其他事,如此也好,我正可以再去探探底。」 刘正意拍板,「修仁你先去,多带点人,随时和家里保 持联系,修礼,你现在去找方堂,把水寇和禁军两边都准备好!」 随即,刘修仁动身去县中,刘修礼在刘家客房,找到还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方堂,一起回到了太湖上。 188.开闸放水 刘修仁到达县城时,水门已经落闸,几个衙役领着一群民夫正忙碌着隔绝水道,城墙上也有许多人,正在用竹木搭建寮棚。 下了船,冒雨从南门入城,见到城门旁正在堆放土木砖石,城里的气氛有些紧张,家家户户都燃着灯火,整理收拾着粮食细软之类,拆卸门板等木料制作简易木筏,还有人在往一些两三层的建筑里搬运物资…… 来到县衙,已经不见徐天一等犯人,囚笼也正在被拆成木料,门口驻守的也不再是衙役,而是披甲的禁卫。 经过查验身份,刘修仁只能带两个随从入内,等走进灯火通明的公堂时,发现这里布置得如军中节堂一般,堂中摆满了座椅,人还不少,有吴江县的官吏,驻军指挥使,还有住在县城的士绅。 赵孟启高居堂首,正说着,「既然水患难以避免,那与其坐等洪水肆虐,不如积极应对,孤希望大家能够万众一心,各施所能,与孤同心同德一起带领百姓度过这次灾难,或许孤的许多措施,会造成诸位的损失,不过尔等眼光要放长远一点,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百姓才是大家能安享富贵的基础,而你们做出的贡献,孤也会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将来绝对不会亏待你们,当然,如果某些人非要有私心异举,也大可试试孤手中剑,利是不利!」 这一番利诱威逼,堂中人不管愿意不愿意,都纷纷附和。 其中孙德良喊得最是响亮,「我孙家唯殿下马首是瞻,殿下指东,小民绝不往西,莫说损失些许田土钱粮,便是破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这孙子属实臭不要脸,家产大都拿出来给儿子续命了,还能损失个屁啊!为了讨好燕王,真的是人都不做了。 不少士绅都对孙德良腹诽不已,但表态之声也是不甘人后,「殿下放心,大是大非鄙人还是明白的,只要殿下有令,张家绝不含糊。」 「殿下真乃贤德仁厚,大灾之时却不惜置身险境,与我等小民百姓共患难同奋斗,我等又怎敢私心相负。」 「是啊是啊,有殿下如此英明之主,将是大宋万民之福,能得殿下指领,为抗灾贡献绵薄之力,实乃我等天大的荣幸。」 「为抗灾,老夫义不容辞,不管是钱粮,还是人力什么的,只要我鲁家有的,只要抗灾需要,统统都贡献出来,绝不吝惜!」 这些地主老财如此踊跃,其实心中却在滴血,这一遭水灾过后,各家的财富必定都会大幅度缩水。 原本,最不担心灾难的就是这些士绅了,他们拥有足够的积蓄可以轻松度过灾难,甚至有些人还无比欢迎灾难,因为他们可以借着灾难大发一笔横财。 眼下赵孟启来了,才是他们真正的灾难。 若是一般的官员敢要求他们为了大局牺牲自己的利益,绝对要遭到他们的集体反抗,不但难以施政,甚至得灰溜溜跑路。 但在赵孟启这个储君面前,他们就显得太渺小了,根本没有反抗的资本,加上今天的审案,也让吴江人都意识到,燕王绝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主,他若是要杀人,那可是真下得了手。 在小命和钱财之间,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与其被逼着,还不如表现得主动一点,说不定还能博得未来皇帝的欢心,那将来的收益比什么都香。 「很好,从现在起,吴江实行军管,所有物资不得涨价,也不得惜售,必要时,将由官府统一分配,你们家中识字的子弟,全部到县衙报道待命,还有壮劳力也要派遣出来,由官府统一指挥,……」 赵孟启又发布了一大堆的命令,说得口干舌燥,才停下来喝了一口茶。 这时刘修仁才得空上前拜见,「殿下,不知传召微臣有何吩咐。」 赵孟启抬眼看了一下刘修仁,从案上 拿起一本小册子丢了过去,「这是防汛章程,你立刻按上面的要求,向平江府全境发布政令……距离开闸还有十八个时辰,你得抓紧了。」 刘修仁带着一点迷糊,翻开册子,一看之下,大惊失色,「殿下,这如何使得!?若是开闸,平江府大部将化为泽国,并且漕运亦将断绝……」 「停!孤现在没时间和你解释,你现在马上回府衙,路上好好看完册子的章程,大概就能明白了,总之,从现在起,孤的命令就是军令,你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得执行,若是做不到,你现在开口,孤换能做到的人上!」 赵孟启一挥手,语气异常严厉。 刘修仁可不是什么强项令,有敢于正面对抗权势的精神,看到燕王杀气腾腾的样子,顿感胳膊拗不过大腿,于是屈服道,「若殿下坚持,微臣不敢抗命。」 「好,时间就是生命,你即刻行动吧,再强调一遍,此刻起,抗灾事务等同军事,一切官吏必须无条件服从,但有差错,军法从事!」 刘修仁不敢逗留,揣着抗灾章程,匆匆离去,士绅和领有命令的官吏,也纷纷离开公堂,各自行事。 大宋的政策,是官吏不下乡,所以许多事务都要依赖乡绅,要将抗灾动员令传达到百姓手中,绝大部分还是得由乡绅来操作。 这一来效率就难免低下,因此赵孟启和吴潜才特意在开闸之前留出了足够的时间,以保证尽可能多的百姓做好准备。 江南的百姓绝大多数都通水性,而且不缺舟船,而太湖水灾并不是江河水灾那样来势汹汹,一般都有足够逃生的时间,而且这还是人为开闸,能做到控制水量,不大可能造成人员伤亡。 不过水灾还会造成一个巨大的威胁,那便是饥饿,若是有了准备,能尽可能把粮食物资转移保存下来,自然能够减轻灾难中的生存压力。 当然,赵孟启发布的措施,都是按最坏情况设想的,因为这雨继续下去,水灾迟早要来,而开闸若是控制得好,可以大大减缓水势,也能缩短洪水淹灌陆地的时间。 到了五月初九,经过两夜一天后,吴江县的防汛初步工作大致完成,辰时,便是预定好打开吴松江闸口的时间。 吴松江,最早是因吴江县城所在的松陵镇而得名,这里地处太湖与吴松江衔接处,当时是一片泽国,只有镇驻地高出周围地面,宛如丘陵,上有松柏森森,所以叫松陵,到后来元朝将华亭设为松江府后,这条江就改名为吴淞江。 赵孟启提前来到了江口,走到湖堤上,此时水面似乎就在脚下,距离堤坝顶端也就数尺而已。 放眼向太湖望去,烟波浩荡,似乎无边无际,雨幕之下,彷佛天地之间全是水,令人窒息。 江口前面原本有一道横堤,就像一个盖子一样,保护着江口,以免湖水直接带着泥沙直接冲进江口,但此时为了让水流更快的进入吴松江,便在横堤上挖开了一道大口子。 「殿下,时辰差不多了,下令吧。」吴潜提醒道。 赵孟启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开闸吧。」 命令传出后,兵士们将前后三道闸口一一打开,随着临湖的那块闸板提起,湖水找到了宣泄口,疯狂涌入,卷着浪涛,向下游滚滚而去。 赵孟启死死看着堤下的水线,直到半个时辰过去后,都没有见到有丝毫降低的痕迹。 似乎知道赵孟启在想什么,吴潜开口道,「殿下,以太湖的蓄水量,单单一个出水口,一时间是见不到成效的,现在只是希望借助水流冲刷吴松江的河道,同时也尽量将湖中泥沙走河道排出,以免后面破坏圩田,真正的泄水,要等到后日,将所有溇港的水闸全开,力度才能有所增加。」 赵孟启听完后 ,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目光却没有离开水线。 随着吴松江口水闸的放开,吴江县境内的水域灌入大量湖水,水面快速上涨,却都还没有泛出堤防。 也因为有了提前示警告知,民间也没有出现太多慌乱,而这一区段的运河上也已经没有了漕船。 到了五月初十,雨势变小,让赵孟启大松了一口气,但吴潜却给他泼了个冷水,「殿下,以老臣看,这只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雨水又会大起来,而且,即便吴江附近的雨停了,只要太湖西边还在下雨,那情况依然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么说来,溇港开闸,难以避免了?」赵孟启满脸遗憾。 吴松江开闸,毕竟水量有限,水流还是在水道之中,最多就是淹没了一些低洼所在。 溇港一开,那绝大多数良田就必然被淹没,起码吴江境内多数地方将化为泽国。 若是这样还减缓不了水势,那接下来,平江府的大多数区域,以及下游的华亭也难逃水淹。 赵孟启似乎有些不甘心,又跑到湖堤上,看了半天,感觉这水线似乎和开闸之前没什么区别,只能抛开幻想,接受现实。 189.令赵官家头痛 近黄昏时,居然停了雨,云层也散了许多,夕阳透过缝隙,照在吴江西城墙上。 赵孟启独自坐在墙垛上,呆呆看着西边无尽的湖水,脸上浮现着隐隐的忧愁。 此时的湖岸,距离城墙还不到一里,可到了后世的时候,从这里往西八九里,都已经变成了陆地,沧海桑田即如此。 身后响起细细的脚步,无须回头,赵孟启也知道来的是谁,「忙完了?」 「谷姐姐已入殓,高知县请来道士与和尚做法事。」绾绾走到他身边,嗓子有些沙哑,「谷姐姐生前自叹命苦,便佛道皆信,以祈今生救赎,也愿来世解脱,我不知如何选,便让他们一起,只是场面有些杂闹,我就出来了。」 「神佛若有灵,世间万事平……」 赵孟启语气不咸不淡,绾绾却听出他的低落,仰头看去,见他一脸憔悴,担忧心起,「这几夜,你都未睡么?」 在绾绾面前,赵孟启卸下伪装,嘴角牵起苦涩,「这如何睡得着?」 绾绾心中一转,明白了症结所在,抬手将面纱一摘,也看着湖面,深吸一口气,悠悠开口,「元丰元年,七月四日,大风雨,太湖水高二丈余,漂没塘岸……乾道五年,七月大水,操舟市者累月,人溺死者甚众,次年,又大水,江东城市有深丈余者,漂民庐,淹田稼,毁圩堤,人多流徙……去岁,大霖雨,天目山崩,灭末安吉、武康,民漂溺者无算,太湖溢,平江府诸县水深丈许,农人皆相与结对,往临安、淮南趁食,饥溺无数……」 赵孟启心中悚然,扭头惊诧看着绾绾,「若初,你这是?」 「我是想告诉你,太湖之水患,历来便有,尤其国朝南渡后,大约平均七八年会有一次,而每次的后果都十分凄惨。」 绾绾转首,认真的看着赵孟启,「这一次,假如你什么都不做,那灾难就会一如往常,但你选择了做,最差也不会比那更差。」 「额,你这话,似乎在说,我是死马当活马医……」赵孟启自嘲一笑,眉间却没那么沉重了,「好吧,也确实成功安慰到了我,……其实道理我明白,就是想到自己一声令下,无数人流离失所,甚至命在旦夕,心中总是有些不舒服。」 「君王的宿命,不是么?」绾绾把手搭在他手背,柔柔一握,「下了决断,就莫要多想了,世间哪有万全之策,有得必有舍。……你还是去好好睡一觉,等明日后,就有得你忙了。」 赵孟启展颜,「说起来,事情大多是吴老头在做,我就是出个嘴,这老头也是好几宿没睡了,却精神旺得很,我怀疑他偷偷练了什么神功……」 绾绾抬手拍了他一掌,嗔道,「哪有你这样编排老臣的,吴相那是心怀万民,甘愿鞠躬尽瘁。」 「是是是,娘子说得对。」赵孟启皮赖道,然后从墙垛跳下,牵起绾绾的走,「睡觉的事晚点再说,咱们去城东看看。」 绾绾疑惑道,「城东有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 赵孟启一边说着,一边拉着绾绾,直接从城墙上往东边绕去。 伍琼等人在前后护卫,但保持着一定距离,给两人一点私密空间。 此时城头已经大部分都搭好了寮棚,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水势太大,可以用来存放粮食物资和安置人员。 沿途正在干活的人,发现燕王经过,本该退到一旁施礼,可见到他牵着比仙女还要美丽的绾绾,全都被这绝色容颜惊呆了,大多站在那,张着嘴愣得像块木头。 绾绾这才想起自己摘了面纱,不由大羞,连忙要把面纱戴上,却被赵孟启阻止了,「别戴了,难道你以后母仪天下的时候,也要戴着面纱么?又不是长得丑,还怕人看么?」 「什么母仪天下,你又说疯话!」绾绾娇嗔着,虽然她知道赵孟启是在哄她,却依然很开心。 等燕王走远,这些民夫兵丁才回醒过来。 「黑子,你掐我一把。」 「啥?林八你是不是傻了?」 「我是不是在做梦……刚才好像看见了天仙下凡,你赶紧掐我一把!」 「那不是梦,我也看见了。」 「啧啧,真他娘好看,看一眼这辈子都值了……」 「我要是能娶个婆娘,有那万分之一好,就算洪福齐天了。」 「这你就是在做梦了,赶紧醒醒,把嘴上的哈喇子擦擦……」 「嘿,这燕王殿下还真是个胆大的,眼瞅着大水要来了,不但自己留在这里领着咱们抗灾,还带着那么漂亮的媳妇。」 「所以嘛,不管这次大水有多厉害都不用怕,燕王肯定能保咱们平安。」 「干活干活!燕王殿下怎么说来着……咱们要众志成城,共克洪灾!」 随赵孟启来到东城墙后,往外一看,外面运河河道上,密密麻麻挤满的船只,按着大小,分别聚成一条一条的长龙。 长龙由十几艘二十几艘船只组成,首尾相衔,隐约看到是用缆绳紧紧链接。 「这是?」绾绾讶然。 「嘿嘿,这是学习曹丞相,索舟成城。」赵孟启带着一点小得意,「若是水位大涨,那便将它们连成一片,变成一座水上城池,安置十万百姓都没问题。」 绾绾想了想说道,「吴江县城虽然高出四周,但去年没做防备,也灌水六尺余,屋中有水如流泉,不仅住不了人,还泡坏了许多粮食,你这个办法,倒是能解决许多问题。」 「这有许多都是漕船,粮食基本不成问题,就算吴江城头被淹了,靠着这个浮城,咱们也能度过难关。」 看完自己的杰作,赵孟启便牵着绾绾在城中绕了一圈,才往县衙走。 这几天,他都是这么有意无意的多在百姓面前露脸,所以城中百姓虽然紧张,却并不慌乱,对官府的指挥安排都比较听从。 临安城,大内福宁殿。 赵昀坐着,单手撑在案上,捏着刺痛的额头。 引发他头疼病的罪魁祸首,正是摆在案面上的吴江急奏。 这封急奏在早上到了,让已经偷懒十几天没上过朝的赵昀,不得不临时召开朝会。 打扰赵官家的逍遥生活也就罢了,等奏章内容已宣布,满朝大臣就炸了锅,一个个对燕王口诛笔伐起来。 这个要追究燕王擅自私离临安之罪,那个要惩处燕王擅权,胡乱插手地方事务,刑部的嚷嚷着燕王干涉刑案,草率定罪行刑,于法不合,必须重审。 那礼部徐侍郎更是跳脚,口口声声说自己孙子本性纯良,绝对不会做失礼违法之事,一定是被人诬陷云云,请官家下旨立刻制止燕王的胡作非为。 兵部也对燕王私自调动厢军表达了不满,因为这本是兵部的管辖范围。 至于户部,那更是因为漕运被截而大为光火,不止漕粮断供会对临安造成巨大影响,而且百官三军的俸禄也等着各路上贡的赋税来发放。 总之赵孟启就成了朝堂上的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唯有首相董槐还记得正事,但对赵孟启开闸泄洪之举也是持有反对态度,请求赵官家即刻喊停。 可这怎么喊停,不说时间来不来得及,就凭赵官家对这个儿子的了解,他决定的事,恐怕就算连发十八枚金牌也拉不回来。 原本,赵官家是指望这帮人商议出合适的善后之法,但折腾大半天,屁的结果都没给出一个,气得他只好休 朝,回到后宫一个人生闷气。 这时,林押班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自顾地拖着一张椅子,在赵官家对面坐下,还悠闲的翘起了二郎腿。 赵官家被拖椅子的响动惊扰,抬头看了看林老头,没好气道「你就不能让我静静?」 「哟,生着气啊?」林老头惺惺作态道。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宫里的事还有你不知道的?」 「好吧,其实依我看啊,你这气生得大可不必,难道天还能塌下来不成?那泄洪之事,既然是崇国公的主意,那自然是有道理的,你就算觉得那小子不靠谱,也该相信吴潜吧。」 「我不是气这个!」 「哦……原来你气的是,那小子把你女儿拐跑了?」 「你个老不羞,话都不会说了么,什么叫把我女儿拐跑,让人妄生歧义!」 「好吧,反正你就是心疼女儿。」 「这混帐东西,自己瞎跑也就算了,把葙娘带去干嘛,路上居然还遭了匪,现在还在泄洪区,这万一出个闪失,那我岂不是儿女全失,又成孤寡了么?」 「呵呵,我看你啊,和那帮大头巾也没啥两样嘛,你这一国之君,不该是多费心水灾之事么?」 赵官家微微一摇头,「这有啥好费心的,你不都说了吴潜靠谱么,这奏上的处置方案,九成都是他搞出来的,那混账东西不过是被他当枪使了,待会照着上面拟旨便是,那帮大头巾要是没有更妥善的法子,也只能通过,他们啊,都是一帮人精,只不过是都不愿在这后果难料的事上担责而已,所以一个个都顾左右而言其他。」 林押班见赵官家早就有了主意,也不必再劝,「那就跟你说说密奏的事吧。」 「什么密奏?」赵昀眉头一皱。 「那小子说,吴江刘家,也就是户部员外郎刘修义家多有不法,阴蓄私军,广并田土,私通倭商,把持军政,所以打算挑了这颗脓疮。」 说着,林押班把密奏递给了赵官家。 赵昀顿时紧张起来,快速浏览完,脸色就黑了,「这混账东西,真是胆大包天了,自己几斤几两没个数!?要是一切属实,刘家这能调动的兵力可就近万了,就他身边那几百人,还不够给人塞牙缝!速速传信给他,令他不得轻举妄动!」 「刘家哪有那么多兵?那太湖水寇顶天两三千乌合之众,至于安吉州的禁军,那刘修礼最多能动用雄节十一指挥一部分。」 「我记得,雄节十一指挥满额是四千多吧?」 「四千八百四十员额。」 「这和近万有区别?」 「不管刘修礼用的是什么借口动兵,安吉州最多允许他带出两千。」 赵官家眉头丝毫未松,「那就是足足五千!即便东卫那些毛头小子及时赶到,也不可能打得过……」 「密奏上不是还写着,那小子还有其他安排可以确保万无一失么?」 「说得那么含糊其辞,感觉就不靠谱,不行,不能由着他胡来,立刻派出密使勒令他停止行动,另外,调动援兵去接应他!」 林押班缓缓点了点头,「我去让三衙安排,不过,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只能以协助救灾的名义,最多也就能派出一万。」 190.狗急跳墙 震泽镇,刘家客院。 刘维祯摆了酒宴招待三位同窗。 「这几日是非太多,怠慢诸位贤兄了。」 王翰缄故作遗憾道,「其他倒没什么,就是喝不到维桢兄的喜酒,有些可惜了。」 「是啊,是啊,没想到那姜娘子居然是绾绾,啧啧,维桢兄这到嘴边的肉,硬生生就飞了,实在可惜。」陶克恭又补上一刀。 刘维祯听着,胸口就像被压了块大石头,喘不过气,说不出话。 沈梦麟见二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实在太不厚道,有意缓和气氛,「也没什么可惜的,风尘女子怎能配得上维桢兄呢,舍此敝履,将来方能觅得良缘,有何不好?」 这话本是好意,却让刘维祯更觉刺耳,因为正是他自己最先将绾绾视为风尘女子的,可如今却是他高攀不起…… 一看他这脸色,沈梦麟也察觉到自己话里的毛病,不由干笑着转移话题,「说来,这燕王也真是胆大得很啊,居然主动排放太湖水,这一来,漕运断绝,方圆百里都化为泽国,也不知道他该如何向朝廷交代。」 「我看他就是乱来,午间咱们也去湖边看了,水位离着堤面还有尺余,完全不必过于担心嘛,这燕王多半就是杞人忧天,哎,就是苦了百姓,本来可以躲过天灾,却最终逃不过人祸啊。」 王翰缄抨击着燕王的抗灾方案,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 陶克恭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嘿嘿,我觉得倒不一定是坏事,若最后这太湖根本就没有大水,那燕王可就是闯了大祸,如何都做不成储君了……」 「哈,好像是这么个理,那咱们拭目以待呗。」沈梦麟笑道。 「以小弟所见,燕王确实暴虐得很,所行所为无一遵循圣人之道,假如真的继承了大宝,恐怕将是咱大宋最大的不幸了,要是我吴江百姓的牺牲,能让天下人看清他昏庸无能的本质,也算值得了,来来来,诸位兄台,满饮此盅……」 刘维祯心情好了起来,想到燕王将因大错丢掉大位,心里便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痛快的连喝三杯,还未放下酒盅,就见一名仆人小跑进来,「六郎君,家主召唤,请速速前往正堂。」 又发生什么事了? 刘维祯揣着满心的疑问,匆匆来到家中正堂,扫视了一圈,发现家中大多数男丁都在这,不禁更感奇怪。 他那几个堂兄弟没一个搭理他,全都看着那道与后堂相通的侧门。 后堂紧闭着大门,里面只点了一根蜡烛,气氛阴暗而凝重。 刘修礼指着堂中站立的大汉,对刘正意说,「父亲,这人是我手下在太湖上抓到的,名叫周澜,乃是江满海那厮的手下,参与围击燕王座船的行动,侥幸逃脱,他听到一些事情,与咱家关系重大!周澜,你把当日情形再复述一遍。」 周澜有些萎靡,费尽千辛万苦躲开搜捕,好不容易偷了一条渔船逃回太湖,哪知才脱虎口,又遇豺狼,撞上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官军。 他听到刘修礼的吩咐,只好强打起精神,将交代过的事再复述起来。 「……当时我在船舯,那炸雷响起,我大腿就被刮开一道口子,于是立刻跳了水,却发现腿上使不上劲,没敢往外游,便一直躲在船下水中……我听到那些人喊着「找到贼首,还活着」,过了许久,又听到丁军师和他儿子的声音,好像是燕王要杀他们,那丁军师就喊着有太湖水寇的秘密要禀报……」 「好了,说到这就可以了。」刘修礼打断了周澜的话,看向刘正意,沉声道,「父亲,咱们不能再抱有侥幸之心了,燕王肯定知道咱们家的事了,咱们得动手了。」 刘正意阴沉着脸,似乎有些难 以决断,「你大哥那里还没消息传来……」 「不能再等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再耽搁下去,咱们刘家几十口可就都没命了。」刘修礼急道。 在儿子的催促下,刘正意也拿出了狠劲,「那就放手一搏吧!不过,咱们得做两手准备。」 「两手准备?」刘修礼疑惑。 「如果杀了燕王便能消弭祸端,那自然是好,但万一行动不顺利,或者出现其他状况,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所以我打算让咱家一部分人先行出海。」 「出海?去哪里?」 「倭国!」 「倭国?」 「是的,幸好我早有所准备,在倭国博多置办了产业,让那些小辈带上金银细软,过去后,立足还是没问题的,如此可以给咱家留下一条后路!」刘正意一脸唏嘘,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刘修礼点点头,「如此也好,那父亲您在家处置此事,儿子去解决燕王,今夜便动手!」 说完,他便猛地站了起来,一个跨步,同时抽刀挥出,周澜还没反应过来,人头便已掉落。 「这人已经没用,便当祭旗了!」刘修礼将刀入鞘,大步离开。 刘正意看到这一幕,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似乎习以为常,也没叫人收拾,起身就去了正堂,开始安排刘维祯这一辈几兄弟的离开事宜。 新 191.敌袭 吴江县城只有南北两座城门和东南一个水门,因为明日就要泄洪,所以全都封堵死了,进出只能靠吊篮。 正值非常时期,即便深夜,也不断有人进出,大多是负责传递消息和命令的。 将近子时,三个穿着厢军服色的汉子,核验过身份后,通过吊篮进了城,被领到了县衙。 「你们是奉化军的?」 值守门禁的班直见三人军服甚是破旧,甚至还赤着脚,很是惊异。 领头的大汉抱拳道,「正是,我是奉化军都虞侯陈骁鲲,接到燕王调令,前来复命,烦请通报。」 查看过印信和调令文书后,班直变得热情起来,将三人先带到了知县厅一间签押房,「都虞侯请稍等,我去通报殿下。」 没过多久,便有人推门进来,不过并不是赵孟启,而是带着欣喜的绾绾。 「陈叔,田伯,夏侯叔,你们来啦。」 陈骁鲲三人见到绾绾,连忙起身施礼,「末将拜见小娘子。」 对于三人如此恭谨,绾绾也是无奈,「陈叔你还是那么古板,老是向我一个晚辈行礼,也不怕折我的寿。」 陈骁鲲只是默默笑着,田成光却开怀道,「哪能呢,若小娘子是男儿身,此时就该接掌都指挥使了,我们向你行礼那是天经地义。」 夏侯戢更是爽朗,「我倒是觉得,不管是不是都指挥使,小娘子都是咱们的当家人。」 寒暄了一阵,陈骁鲲才问道,「小娘子,怎么还不见燕王殿下?」 「他几天都没合眼,好不容易睡下,所以我替他先见见你们。」绾绾随口答道。 从这话里,三人听出了八卦的味道,小娘子和燕王的关系果然不同寻常啊。 倒不是三个粗胚有这么敏感,只因为燕王的调令附着绾绾的亲笔信到达奉化军后,军中就有了这样的猜测。 作为陈家仅有的后代,绾绾的婚事甚至关系到整个奉化军的未来,自然牵动着军中上下的关注。 于是田成光忍不住试探着问道,「小娘子和刘家的亲事……」 绾绾回答得很直接,「退了。」 「退了好,退了好。」田成光又问,「那你和燕王?」 「嗯。」绾绾略有含羞的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三人都由衷的高兴起来,似乎都对刘家没好感。 夏侯戢直言,「其他且不说,刘家那早该退了,当年我就觉得刘修礼那厮假仁假义不似好人,定亲的时候,我还劝过将主,奈何将主说什么刘家小儿灵慧,是个读书种子,呵,我就没明白读书人有什么好的……」 田成光回想起往事,有些感慨,「刘修礼这人吧,以前倒还好,只是在将主战死后,就变得有些看不懂了。」 「有什么看不懂的,不就是因为咱们不同意他接替将主么,他嘴上说要带着咱们富贵,可真当咱们看不出他打什么算盘么?他就是想让奉化军变得和其他厢军一样,给他做牛做马。」夏侯戢不屑道。 「是啊,从那以后,他就出走另立门户,越发风生水起,咱们的日子倒是难过起来……」 陈骁鲲出言打断二人的谈论,「好了,不说这人了,人各有志,如今小娘子把婚退了,咱们和他就更无瓜葛了。」 「也是,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夏侯戢耸耸肩,随即又乐道,「对了,小娘子要是嫁给燕王,那将来岂不就是皇后殿下了?哈哈哈,这太好了,将主肯定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当国丈。」 「夏侯叔,这可不兴瞎说,咱这家世,哪里能做此奢望。」绾绾苦笑。 夏侯戢会错了意,「难道燕王……」 「不是 他的原因。」绾绾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有人知道是一回事,自己主动说又是一回事。 夏侯戢搞不懂这里面的名堂,却大刺刺的拍着胸脯,「小娘子放心便是,奉化军是你的娘家,以后咱们多给燕王殿下立功,自然没人能抢得过。」 绾绾感觉掰扯不清,便岔开话题,「这次你们总共出动了多少人。」 田成光回答道,「看到小娘子的信,大家都不敢怠慢,只是咱军中大多是老弱,还得留些人照顾,所以这全力拼凑也只有五千多能出门的,只是咱们驻地太散,集结颇费时间,我们便带着一部分先过来了。」 绾绾听完便点点头,奉化军的情况她很清楚,凑出五千人已经是尽力了,「辛苦诸位叔伯了,以后日子会好起来的。」. 一阵脚步传来,赵孟启大步踏进签押房,朗声笑着,「罪过罪过,一时贪睡,怠慢各位了……」 绾绾满是讶然的转过头,「你怎么来了,为何不多睡一些时辰?」 「三个时辰足矣,多睡无益。」赵孟启确实元气满满,精神十足。 陈骁鲲等人连忙拜见,赵孟启这时才注意到他们的穿着,很是吃惊,「额,你们怎么连鞋都没有,军中竟然窘迫到这个地步了么?你们这些将领都这样了,那军卒岂不是饭都吃不上?」 「殿下有些误会了。」陈骁鲲赶忙解释道,「军中确实有些困难,不过之所以不穿鞋,主要是我等大多时候都在船上,穿着鞋子反倒有些不便。」 田成光也接口道,「还有就是,我们奉化军和其他军有点不同,大多是世代相袭,大家一起过日子,哪能讲究什么将士差别,有一口吃的都是大家分,同甘共苦,也就是靠着这样,咱们军中没有饿死过一个人。」 赵孟启有些明白了,这奉化军确实有些与众不同,居然在某种程度上做到官兵平等,说是军队,其实更像是个大家族,或者说是公社,在这个世代,确实匪夷所思。 不过这处境艰难也是实打实的,这么看来,别的厢军还得负担各种额外的劳役,那处境怕是只会更差。 这让他脸色有些沉重,缓缓道,「我向你们保证,一定会尽快解决这个问题,改善你们的待遇。」 陈骁鲲三人大喜,「谢殿下恩典,我们总算有盼头了。」 他们以为赵孟启说的只是奉化军,其实赵孟启想的是包括所有厢军,并且并不是他一时空口说白话,而是已经做好了这方面的计划,等这次大水过后,就开始正式着手施行。 「我猜你们这么晚赶来,一定还没吃饭,我已经让人给你们准备了吃食,等你们吃完,咱们再聊聊你们的任务。」 赵孟启话音一落,钱小胖和耿直就端着大托盘进来,热气腾腾的羹汤,面食,羊肉,果蔬。 看这样子肯定不是匆忙间能弄出来了,而且还如此精细丰盛,多半原本是给燕王等人准备的。 陈骁鲲三人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都看向绾绾。 「这是殿下的心意,诸位叔伯勿用推辞,赶紧食用便是。」 绾绾微笑着说完,然后轻声向赵孟启致谢,「还是你细心,我都疏忽了。」 「你们慢用,不必着急。」 赵孟启担心自己在,他们会吃得不自在,便牵着绾绾走出签押房,陈骁鲲几人看着这一幕,眼中欢喜更甚。 虽然没在下雨,但云幕后的月光并不明亮,院子里一片朦胧。 这对赵孟启来说,却是良好的作案环境,不由手上一用力,把绾绾拉进自己怀里。 猝不及防的绾绾口中惊呼刚起,就被炽热霸道堵了回去。 绾绾惊呆了,没有回应也没有抗拒 ,任由着某人游来游去,直到感觉有些窒息,才下意识拧住赵孟启腰间皮肉,一个三百六十度螺旋。 唇分,赵孟启疼得龇牙咧嘴,眼中却是女干谋得逞的笑意,嗯,值了。 绾绾如鸵鸟一般,把头埋进赵孟启的胸膛,急促的喘着气。 赵孟启轻轻揽着她的腰,凑到她耳边,「这可是我的初吻哦。」括号,这辈子的…… 绾绾只觉得有丝绒撩过耳朵,让耳垂变得滚烫,「你说什么?」 声音被胸口捂着,有些闷,有些糊,更有勾人心魄的妖娆。 赵孟启舔舔嘴唇,很是意犹未尽,「我说,咱们再来一次。」 就在他将要实施第二次犯罪的时候,老天都看不过去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奔来,焦急呼喊着,「殿下,殿下……」 一听是侯涛的声音,赵孟启不敢轻忽,立刻开口,「我在这!」 绾绾赶紧脱离赵孟启的怀抱,站在一旁,低头假装整理着发鬓,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着,方才被侵略的感触。 侯涛循声找了过来,顾不得平缓呼吸,急急道,「殿下,湖上有大量船只驶来,很可能是敌袭,最多一柱香便能靠岸,若是从江口驶进,那时间更短!」 卧槽,什么鬼!? 赵孟启脑子一懵,随即又飞速旋转起来。 大意了! 八成是刘家。 自己过于相信算计,以为已经足够麻痹了他们,一切都会按自己的计划来,却忽略了意外无所不在。 「敌人有多少?」 「未知,察子报说最少两百船,大小难计。」 「咱们有多少人?」 「除去留在平望那边的二十人,咱们总共不到一百,城中还剩两百多禁军,弓手衙役大多散去各乡镇,忽略不计,用来防灾的民壮倒是有两千多,但不知能不能用……」 「好了!发令,让所有班直和禁军上城!耿直,取兵甲!钱隆伍琼,你二人留在县衙护卫吴公和小娘子们!」 赵孟启说完,转身按住绾绾肩膀,「若初,帮我保护好菫娘她们,若是……若是城破,你立刻带她们寻找躲避之处,无论如何,你们都要想办法活下去!」 本想让绾绾几人现在就出城,但外面情况难明,恐怕更加危险。只能先把希望都先押在守城上。 侯涛立刻跑着去寻找常庚,而陈骁鲲三人听到动静也急忙出来,「殿下,有敌袭?」 赵孟启大喜,「差点忘了还有你们,赶紧让奉化军入城。」 陈骁鲲脸色并不好,「殿下,随我们来的,只有六百人,而且船停在三里外,田哥,你速速去调遣,我和夏侯去城上帮忙。」 赵孟启一听,大失所望,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抗住第一波袭击,防止敌人入城。 「走,上城!」 192.水寇攻城 「等等!」 绾绾拉住赵孟启,「把伍琼钱隆都带上,城安,此处安,城破,留也无益,有我便足够了。」 赵孟启愣神看着绾绾,在她脸上找不到丝毫慌乱,眼神中尽是淡然和镇定,从容似春风,沉稳如宿将。 于是他心中的躁乱也随之安定下来,缓缓一点头,「那此处便都交托给你了,小心些,城中难保会有宵小……」 「知道了。」 绾绾没让赵孟启多说,双手捧着他的脸,桃花眸中一往而深,轻轻踮起脚尖,红颜渐渐升起。 要被咚了么!? 那我该不该把眼睛闭上? 望着愈发贴近的娇唇,赵孟启惊喜莫名,竟有些失措。 气息相闻,湿润而香甜,还有醉人的温热。 仅剩一指距离,时间仿佛凝止,绾绾眼中却浮出狡黠,桃花化作月牙,脚跟落回地面,绝美的脸庞拉开距离。 「你方才不是想再来一次么?那你可要好好回来哟,我等你。」 赵孟启失笑,「你可真是个好画家……」 「嗯?」 「画得一手好大饼。」 「哦……那你想吃吗?」 「吃定了!」 这时,吴潜的声音响起,「殿下,您只管去守城御敌,无须顾虑其他,老臣也非手无缚鸡之力,不惧宵小!」 赵孟启转头看去,见吴老头手提长剑,神情肃然,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随即耿直抱着甲包跑来,众人一起帮忙,为赵孟启披好甲胄。 束好最后一根甲带,赵孟启接过一柄横刀,按下绷簧,脱去刀鞘,手抚刀刃,检视了一眼,在手中趁了趁,扬刀指向西南,「杀敌!」 太湖上,万顷碧波中,一片星火飞快向东岸奔驰。 夜间行船,所有船只都在头尾点起灯火,并不是为了照亮前路,而是为了显示自身所在,以免相撞。 而作为前领的大船,更是光华大作,为后续船只指引方向。z.br> 方堂与一名铁塔一般的壮汉立在船首,极目向前方望去。 壮汉见视线中黑沉沉的,毫无变化,不禁有些焦躁,「方当家,这怎么还没到,咱们该不会走错了吧?」 「宣统领放心,老余头是最好的舵师,在这太湖上,就算闭上眼都不会走错……呐,前方堤岸了!」 方堂伸手一指,前方不到一里处,朦胧浮现出长堤的轮廓,犹如一条黑龙趴在微微波光中。 再近一些,吴江城的轮廓也出现在了视野中,宣赫这才满意一笑,扭头盯着方堂,「方当家,我可再提醒你一句,今日事关刘家生死,容不得半丝懈怠,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攻下吴江,否则你我二人都只有死路一条,你的家小也只能陪葬,明白吗?」 方堂压下心中厌愤,对这个刘家派来的监军不敢有半点违逆,强笑道,「宣统领不必过虑,我永乐寨倾巢而出,五千好汉攻打一个小小的吴江县,那还不是十拿九稳?说不定,一个时辰后,咱们就可以在城头饮酒了。」 宣赫桀桀一笑,拍着方堂的肩膀,「嘿嘿,那样最好,告诉你手下儿郎,捉到那女干王后,吴江城百无禁忌,任尔等快活!」 很快,方堂的大船靠上了湖岸,其他一百多大小船只纷纷沿岸停靠,搭上艞板,一窝一窝的水寇开始登岸。 另有四十多艘艨艟排成长蛇,冲入吴松江,到了垂虹桥边的码头后,一千水寇用最快速度下船,挥舞着各色兵刃,扛着四五丈长的竹竿,还有更短一些的竹梯,乱哄哄的向吴江南门涌去。 离着五十丈时,二当家黎百能抬头凝视死 寂一般的城头,心中狐疑不止,这他娘的有点诡异,按理说这城上怎么都该有人值守,为何什么反应都没有? 到了二十丈,依然没有动静,黎百能不再多想,一咬牙,喝令道,「登城!」 随即,一百多名跳荡手叼着短刀,双手抱着竹竿前端,用腋下夹住竹竿,每根竹竿后面都有两三人抬着,在吆喝声中,推着跳荡手往城墙冲去。 这时候,城头冒出二三十个人影,操持着强弩向城下射来。 瞬间惨叫四起,十几个奔跑中的跳荡手踉跄倒地,其余水寇被吓得脚下一缓,动作迟疑起来。 「都他娘的给老子继续冲!第一个上城之人,赏钱百贯,黄花闺女三个!」 黎百能狂呼,然后他身边亲从跟着大喊,随后一千水寇都沸腾起来,哇哇鬼叫着,两眼冒着绿光冲下城墙。 城头有了反应,黎百能反倒松了一口气,对方不过三十人,最多再射一轮,自己这边也死伤不了多少,只要能冲上城头,就凭官军那些软脚虾,绝对没有还手之力。 可是城头的第二轮弩箭,比他想的要快多了,惨叫声再次响起,比前一次还响亮了几分。 等到水寇贴近城墙时,足足挨了六轮弩箭,这让黎百能有些郁闷和不解,这什么鬼弩,怎么能这么快上弦。 他当然不知道,城头不止三十人,而是六十多班直,六十把弩箭,一半人负责射,另一半负责上,生生多射了六十发弩箭。 他想不通,其他脑子充血的水寇更不会去想。 冲到城墙的跳荡手并没有止步,而是抱紧了竹竿,赤着脚向墙面踩去,在后面几人的推举之下,开始飞檐走壁般向城头奔去。 另外一些失去了跳荡手的竹竿,也没有停止,而是***脆高高举起,向城头搭去。 吴江县城是座小城,城墙只有两丈六尺高,这些竹竿的长度绰绰有余。 班直们见水寇已经开始攀城,立刻丢开强弩,六十多人全都抽出腰刀,在城头排出一条长阵。 这些跳荡手皆是灵巧之辈,平时在船上也是爬惯了桅杆,在竹竿的助推下,两丈来高的城墙顷刻便跑完,踩到城垛后,松开竹竿,借着余力往里翻跃,同时伸手取下口中短刀,准备大杀四方。 可还没等他们看清场景,凌冽的刀风迎面而来,一些跳荡手下意识挥着短刀去挡,可即便挡到了,也抗拒不了那势大力沉的刀劲,除了制造出一些无谓的叮当声,毫无作用。 一片嘈杂中,水寇们却觉得那连绵不竭的切砍骨肉声尤其清晰,瞬即又化成一声声凄厉的惨嚎。 一个跳荡手凭借着自己灵巧的身手,躲开了致命的一刀,再毫不停息的向身前班直扑去,短刀猛地刺出,却撞上坚硬的甲片,划出火星向一旁滑去。 班直反手就是握着刀柄向水寇头上捶去,剧痛之后,水寇便感到晕眩,接着喉间一凉,整个世界都开始胡乱的旋转起来,然后看见地面向自己撞来,最后眼前一黑,失去所有感知。 班直一脚踹开身前的无头尸身,挥刀向另一个水寇砍去。 这名水寇成功将短刀刺进了对手班直小腹部位,但不到半寸就被甲叶卡住了,仓促间,捅又捅不进,拔又拔不出,然后眼中刀光一闪,自己握刀的手便断成两截,鲜血狂喷,剧痛袭来。 他的对手班直趁机挥刀一撩,在他胸腹间斜斜割出一道长长的血口,还不等他惨叫出口,劈断他手的那个班直已经横刀从他腰间推过,拉出一个巨大的豁口,满肚子的肥肠滑溢而出,再被一只铁靴蹬在胸口,巨大的力量推着他撞到垛口,随后身体往外一翻,掉下城去。 「强子,没事吧?」 「皮外伤。」强子将 那连着断手的短刀奋力拔了下来,往城外一丢,然后单手捂住正在流血的伤口,「死不了,杀敌!」 二人又向战友支援而去。 六十多名班直,依靠着兵利甲坚,短短半柱香时间,便斩杀了一百多名水寇。 但这南城墙近一里长,根本不是六十几个人能防备得过来的。 随着搭上城头的竹竿和竹梯越来越多,城下的水寇蚁附而上,不断冒上城头。 班直们结成六个十人小阵,在城上分散开来,奋力扑杀,却怎么也杀不净源源不断的水寇。 没多久,已经有两三百水寇在城头站住了脚,并且还在增多,而这些水寇手上也不再局限于短刀了,朴刀,短矛,渔叉等等长兵器越来越多。 有了人数优势,又弥补了兵器劣势后,水寇对上班直有了一战之力,渐渐将他们的小阵围住。 这一来,班直们的分头出击,却变成被水寇分割包围,打得越来越吃力,即使有铁甲护体,也开始出现了伤亡。 黎百能这时也带着亲从攀上了城头,看到遍地都是尸身残骸,而且绝大多数都是自己一边的,心中泛起酸涩。 人非草木,虽然往日他对寨中这些喽啰也经常打骂,可见到他们变成一具具尸体,还是有一种沉痛感。 只是想到来自刘家的严厉命令,以及自己的家小,黎百能便没工夫再感伤。 见到城头守卫在己方的攻击下摇摇欲坠,黎百能振奋着招呼自己这几十个亲从,「弟兄们,一起上,速速宰了这帮鸟官兵,城中有无数的金银珠宝,大屁股婆娘,水嫩嫩的小娘子,任你们挑选享用!」 听到这话的水寇,立马兽血沸腾,嘶吼着挥舞兵刃扑向被围起来的班直。 193.还有谁敢来一战!? 城头杀声震天,惊醒城中千家万户,惶恐之下纷乱四起,喧闹啼哭此起彼伏,却少有人敢点燃灯烛。 黑沉沉的中街,响起沉重而齐整的奔踏声,还有甲叶碰撞的金铁之音,吓得两旁民居中的百姓立时不敢再乱动,捂住小儿口鼻,拽着自己家婆娘,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 赵孟启此时无暇顾及安民之事,带着原本护卫在县衙中的三十多人,闷头往南门奔去。 敌袭来得太突然,集结将士和披戴武装又花费了一些时间,赵孟启还没出衙门,城头就已经打起来了,幸好城池不大,从县衙到南门不过一百丈,很快就到了。 三步化作两步,一行人飞快登上城墙,入目全是恶形恶相的水寇,守城的班直似乎都被淹没了。 顾不得多想,常庚抡着一柄大钺率先冲了上去,耿直手执双刀,伍琼扛着斩马刀,影从而上。 七十多斤重的全套步人甲,将三人包裹得犹如人形坦克,奔跑起来声势惊人。 离得最近的几十名水寇,猛然回头看来,骇得目瞪口呆,手脚发麻。 还没等他们醒过神,常庚已经到了近前,毫不留情地抡圆大钺就是一个斜劈。 钺,乃是一种古老兵器,其实就是放大版的长柄斧头,在它的打击下,即便是身穿重甲也扛不住,何况这些只有布衣的水寇。 钺光所致,肉烂骨碎,瞬间就有三名水寇身体两分,血肉横飞。 血液还在空中泼洒,伍琼便从血幕中突出,直接撞入水寇群中,踏着被撞到水寇的身体,扭身拖着刃长三尺的斩马刀横扫出一个大半圆,顷刻便有五名水寇拦腰而断,却一时未死,发出刺穿耳膜的凄吼。 耿直的武艺和力量只算中上,玩不出什么花活,只不过凭着身上刀枪难入的重甲,同样肆无忌惮的冲向水寇,同时挥动双刀,左劈右砍,一个照面就了账两个水寇。 仅仅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倒下十个水寇,而且场面无比残暴。 在三个杀神面前,没人能够抑制住心中恐惧,剩余水寇脑海中只剩一个「逃」字,丢下兵器,鬼哭狼嚎四散奔逃,甚至有慌不择路的直接往城墙外面跳。 常庚三人脚步不停,继续前冲,所到之处便是腥风血雨,完全就是摧枯拉朽。 跟在他们后面的赵孟启等人,根本就没有挥刀的机会,憋得赵孟启一肚子气没地方撒。 直到二十多步以后,又撞见一团看起来有点特殊的水寇。 这四五十人不但身形剽悍,而且居然都穿着甲,粗略一看,有七八人是铁甲,其余都是皮甲和纸甲,而且人手一把长柄朴刀。 看来应该是水寇中的精锐了! 常庚没敢大意,脚下一缓,打算稳打稳扎。 但他没想到,伍琼这头蛮牛却不管不顾的越过他,瞬间冲到水寇面前,提刀就砍。 那水寇抡出朴刀对砍过来,但伍琼速度不减,刀路不变,迎着对方的刀身砍了下去。 两刀相撞,朴刀却如木板一样,断成两截,斩马刀去势不减,对着那水寇当头劈下。 在伍琼恐怖的力量加持下,斩马刀所向披靡,竟然将这水寇从头到胯,硬生生中分劈成两半,带着热气脑浆血污和五脏六腑,落到满地都是,简直就是标准的肝脑涂地。 所有眼见这一幕的水寇都震骇至极,这他娘是人能办到的!? 这时常庚和耿直已经追了上来,怒吼着加入战斗。 对上有长兵和甲胄的水寇,自然没有之前轻松,但水寇已经被伍琼那一刀劈没了胆气,根本没多少抵抗之心,只是一边招架,一边后退。 伍琼三人厮杀不停,各有斩获,但赵孟启也终于有 了出手的机会,挥刀蹿入战团中,拎着两柄金瓜锤的钱小胖连忙紧随。 赵孟启因为某种不知名原因,体内力量完全发动起来甚至不逊于伍琼,但手中的横刀让他只能偏向灵巧的路子,否则容易把刀砍废了。. 他身上的黑漆山文甲虽然没有步人甲那么变态,依然重达五十来斤,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速度。 在他眼中,对面这些水寇身上的甲胄实在是简陋了些,即便是铁甲,却连保护脖子的顿颈都没有,那就和无甲没区别,因为他的刀锋都是觅着对方脖子去的。 不过三四个呼吸时间,就有两个水寇捂着喷血不止的喉咙倒下,随即钱小胖提着金瓜锤上前,对着他们的脑袋就是一阵哐哐乱砸。 四十多人对上三十几个官军,居然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让一向鄙视官军的黎百能万分诧异。 他是最早就跟着江满海混的老人,曾经也和官军交手过十几次,在他看来,官军也就是武备优良,除此之外和废物也差不多。 手下这五十名亲从,都是他从整个寨子五千多人里亲手挑选的,妥妥的百里挑一,然后配上从官军那里缴获的甲胄,对上官军,不说一打十,打三四个是绝对没问题的。 也就是不能过于引起朝廷的注意,不然他都敢带着这五十个「雄兵」,去攻打太湖沿岸的任何一座县城。 刚才他正想去把被围起来的官军收割掉,却发现有对方的援兵来了,于是派出大部分亲从去拦截,但结果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就在他愣神之时,被杀得只剩一小半的「雄兵」已经完全崩溃,撒丫子往后跑。 「二当家,官军犀利,赶紧撤!」 「打不过……快跑啊!」 「天兵爷爷饶命,饶命,啊…」 黎百能看到一名亲从正一边跑,一边求饶,随即头颅就飞上了天,一个身长八尺的铁人冒了出来,浑身沾满了血水碎肉,面甲下一双狂暴的眼睛正向自己扫来。 当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后,黎百能只感觉一只大手狠狠捏住了自己的心脏,瞬间全身发麻,无法动弹。 伍琼砍下一颗头颅后,发现身前居然没人了,往前一扫视,便看见五步之外的墙垛边站着一个,这人虽然呆头呆脑的,但身上穿着的盔甲却是水寇中最好的,而且还是非常骚包的赤红色。 大鱼! 伍琼立刻意识到这应该是水寇的头目。 根本没有多想,立刻单手握刀,将重达二十斤的斩马刀当成投枪丢出。 黎百能看着视线中的刀身越来越大,明明知道要命,却仿佛被施了定身咒,无法挪动分毫。 刀尖透胸而过,巨大的力量带着黎百能向后飞去,将他钉在墙垛上才停了下来。 伍琼跨步追上前,抓着长柄猛然使力,拔出刀后顺手一挥,将黎百能脑袋砍下。 挑掉头盔,伍琼揪着发髻把黎百能的头颅高高举起,气沉丹田,仰天怒吼,「匪首已死,还有谁敢来一战!?」 194.初战告捷 「匪首已死,还有谁敢来一战!?」 嚣张的宣告,如洪钟大吕,从城头震荡开来,向四方席卷。 纷杂混乱的战场,突然为之一静,所有水寇肝胆剧颤,惊疑不定间,士气一泻千里。 反之,被包围的班直们精神大振,体内似乎又生出了无穷的力量,不知道谁带头吼了一句,立刻带动所有班直齐声狂呼。 「燕王威武!江山永固!逆匪乱贼之徒,唯有身首异处!杀!」 怒吼中,万丈豪情从胸中炸开,身上那十几处伤痛立刻被叶强抛掷脑后,猛然往前一跨。 对面水寇下意识刺出渔叉,叶强却没有退缩,略一侧身,在渔叉擦身而过的同时,将长刀捅进水寇腹部,再狠狠一绞,横割而出,顺势抬脚一踹。 利用这个水寇的尸身,撞开他身后其他水寇,包围圈出现了一道小缺口。 抓住这个机会,叶强继续前突,其余班直也随他展开全面反击,厚厚的包围圈一捅就破,水寇此时已经魂飞魄散,毫无战心,一心只顾逃命。 这不到两丈宽的城头,限制了水寇们的逃串方向,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乱撞,一时间不知有多少人死于践踏。 有些人才刚从城下爬上来,见势不妙,立刻从垛口翻出去,却与正在上爬之人撞做一团,双双往城下坠落,或许砸到更多的人,造成更大的混乱。 城下还有数百还没来得及上去的水寇,也轰然而散,大多跑回码头,有一小部分往西边堤岸而去。 说起来,被黎百能领着打头阵的这一千人大多是水寇的老底子,多少还有些章法,但是堤岸边,却还处在一片混乱中。 光是登岸,四千水寇就费了不少功夫,上岸后更是无所适从,喽啰找不到头目,头目凑不齐下属,到处都是呼喝斥骂之声。 都一刻钟了,连个队都整不好,真他娘的乌合之众! 宣赫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心中不断骂娘,实在有些忍耐不了,「方当家,赶紧想法子啊,再拖下去天都亮了!」 「我能如何?」方堂摊摊手,满是无可奈何。 别看他手下人多势众,但匪寇毕竟是匪寇,组织结构草率得很,而且平时就不怎么在意训练,也没有大规模的行动经验,就连这次攻打吴江城的计划都是刘修礼给出的。 以刘修礼从军二十多年的经验,自然清楚这帮水寇的成色,在制定计划的时候也充分考虑了这一点。 受限于吴江城下的码头容量,刘修礼很明智的将攻城分成两个部分。 黎百能率领最有战斗力的一千人突袭南门,随后方堂再向西城墙发起攻击。 其实在刘修礼想来,城中不超过三百可战之兵,只要黎百能能顺利攻上城头,战斗就基本没悬念了,另外四千人就算再废物,打顺风仗肯定没问题,最重要的是把城围住,防止燕王脱逃。 计划算是不错,只不过刘修礼还是高估了水寇的战斗力,也低估了御前班直的战斗力,更低估了燕王身边几人的变态。 这时,几十名逃兵狂奔而来,宣赫立刻命令自己带来的人上前砍翻大部分,只留了三个人问话。 「为何临阵脱逃!?」 「败了,败了,再不跑就没命了……」 「你们二当家当真死了?」 「小的不知道啊……小的还没来得及上城。」 「那你怎么知道败了!?」 「城上面咱们的人都在拼命逃跑,不是败了是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留你何用!?」 发现根本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宣赫暴跳如雷,一阵乱刀,将三个逃兵砍死。 所以说,做逃兵也是有技术的,其中的原则就是,「不能往敌人方向逃,也不能往自己人方向逃。」 虽然无法确定黎百能的死活,但宣赫已经意识到,第一波袭击应该是失败了,于是根本就不敢再耽搁,再派出人去通知刘修礼的同时,又把自己带来的一百名禁军分派出去,使用强力手段开始整理水寇队伍。 在砍了二三十颗脑袋后,水寇们的服从性提高到了极致,不过一柱香时间,便分成了近四十个百人队。 「方当家,从现在起,由我来指挥,你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要去!传令,向城墙前进!」 就在宣赫派人整队之时,城头的战斗已经到了收尾。 虽然早就有水寇喊着要投降,但鉴于自身人手不足以看守太多俘虏,赵孟启并没有接受投降。 直到只剩差不多不到一百个水寇之时,赵孟启才让人大喊投降不杀。 此时赵孟启自己都不记得杀过多少人了,反正他手上的横刀已经砍废了,不得不捡了一把朴刀来用。 而城中的驻军也终于赶来的,驻军指挥使冒亮战战兢兢向赵孟启复令,「启禀殿下,雄节第九指挥奉令前来,在营二百一十五人,全部带到,请殿下谕令。」 赵孟启扫了边上的陈骁鲲和夏侯戢一眼,又淡淡看着冒亮,「你应该也是奉化军出身吧?」 「回殿下,末将正是。」冒亮忐忑回道。 「那你可懈怠了不少啊,我可听说,奉化军一向军令严格的。」 冒亮以为赵孟启要治罪于他,不由冷汗直冒,「是末将给奉化军丢脸了,请殿下给末将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 「嗯……」赵孟启故意沉吟起来,「陈都虞侯,你以为该当如何?」 陈骁鲲抱拳一礼,「军法当由殿下独断,末将无权置喙。」 赵孟启点了点头,心中对这次试探还是满意的,冒亮没有辩解,也没有找陈骁鲲给他求情,而陈骁鲲也很谨守分寸规矩,暂时看来奉化军的风气还真是不错。 「念在初犯,给你们一次机会,莫要再让孤失望!」 「末将谨记殿下教诲,定当拼死不服殿下所望!」冒亮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精神却不敢再放松。 赵孟启下令,「立刻收拾战场,布置城防,接下来,还有得打呢。」 这时,侯涛粗略审问完俘虏,得到了较为准确的情报,「殿下,匪首正是方堂,这次乃是倾巢而出,总共五千多匪众,……另外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在两日前,方堂身边出现一名被称为「宣统领」的人,估计是刘修礼手下大将,他还带着一百名甲士。」 「宣统领?多半是宣赫那鸟厮,这人打仗还是很有一手的,还请殿下小心。」陈骁鲲提醒道。 赵孟启不置可否,「我倒是不太担心,毕竟就凭这些乌合之众,就算是孙武率领,也没法立刻脱胎换骨,我担心的是,刘修礼既然动手了,那肯定不会完全指望匪寇,肯定还有后手。」 这时,一名皇城司察子奔来,「殿下,奉化军六百人已经到了北门,请求入城。」 赵孟启想了想后,摇摇头,「城门封堵一时难以清理,让他们入城恐怕来不及,先让他们绕到东墙外列阵等待。」 「殿下,我奉化军这次前来,武备不全,恐怕难当大用。」陈骁鲲再提醒到, 赵孟启愕然,然后想到他们三人之前的模样,立刻明白过来,「来人,去告知崇国公,让他立刻设法为奉化军补充兵甲武备。」 幸好,吴江有个小型武库,武装两三千人还是足够的。 一名军士从西城狂奔而来,「报!匪寇向西墙靠近,夜色中无法确定人数,估 计不少于三千。」 .. 195.所谓佯攻 西城墙上,两百多禁军披甲执兵,贴着女墙站成一排,彼此间隔六七尺,因此显得很是稀疏。 军士各守战位,神色紧张的看着城下,抓着武器的指节已经开始发白,额头沁满冷汗,却一动不动不敢擦拭。 已经动员起来的近千民壮,在鲁尚明等士绅子弟的指挥喝令下,将箭矢、滚木、石弹、毒烟球、铁菱角等等军事物资搬运上城,还架起了十几口大铁锅开始烧油,以及熬煮金汁。 四个敌台上,状态比较好的班直正在指点民壮安放床弩和投石机,另外一些则在处理伤口,以及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刚才一战,班直以寡敌众,即便有甲胄护体,依然阵亡了三人,重伤七八个,其他多少也受了点伤,主要还是体能消耗太大,需要缓口气才能再次投入作战,现在只能充当临时教导员。 赵孟启站在一处垛口,面无表情的观察着正在六十丈外列阵的水寇。 不知道是为了宣示力量还是其他原因,水寇阵中举起了大量的火把,映得天际通红,显露出庞大的阵容,确实给城上造成了很大的压迫感。 几十名甲士分散在水寇中,四处奔走,不停呼号传令,花了不少时间,才指挥着大约两千人,排出一段段有些歪歪扭扭的横阵。 最前排的水寇应该是五百人,全都拿着各式各样的盾牌,他们身后三排都是弓箭手。 这个横阵后面不远处,列出了二十个百人左右的小阵,扛着许多竹梯,竹竿,手中大多是刀斧一类的近身武器。 仔细看了一阵后,有过新兵训练经验的赵孟启,已经大致看出了这支水寇军的虚实,神态轻松起来。 「你们觉得如何?」 常庚一脸不屑,「土鸡瓦狗,比先前那伙还差劲,给我三百甲士,便能一击而溃。」 夏侯戢更是放言,「末将只需两百,最多费时半刻钟!」 「夏侯!休得狂言。」陈骁鲲连忙喝斥,狠狠瞪了夏侯戢一眼,人家说三百,你就说两百,这不是不给别人面子么? 常庚本想争上几句,但赵孟启没给他机会,开口道,「那陈都虞侯觉得敌军如何?」 陈骁鲲略作斟酌,回道,「以末将看来,敌寇虽然人多势众,但是连像样的攻城器具都没有,而且我们已经有了准备,他们绝对攻不进来,如果对方指挥真的是宣赫,那他自己也一定清楚。」篳趣閣 「那他们为什么刚才不一鼓作气来攻,反倒现在拖拖拉拉的?」钱小胖有些疑惑。 「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不能。」赵孟启笑了笑,「夜战这活,估计许多禁军都未必玩得转,何况这些乌合之众,他们也就是能占个出其不意的便宜,被咱们扛住了,他们也就没机会了。」 「那他们现在摆出一副攻城的架势是吓唬我们?」钱小胖依然不解。 赵孟启摇摇头,「我猜,真正的攻城部队应该正在赶来,所以他们肯定会先行攻击,目的就是消耗和拖住咱们。」 常庚接口道,「是啊,咱们毕竟人少,无法兼顾四面城墙,若是刘修礼再派出人从其他方向攻来,咱们只能顾此失彼了。」 钱小胖反问道,「那你这么说的话,为什么他们现在不分兵攻打其他城墙?」 「因为他们没有那个组织能力,你看他们连整个队都很勉强,若是敢分兵,那可就放了羊了。」 说着,赵孟启一挑眉,「既然知道了他们的战术,咱们也不能被动,不然等刘修礼赶到,这城还真守不住。」 一番布置之后,各人都惊叹于赵孟启的大胆,却也觉得甚是可行,各自分头准备去了。 水寇阵中,宣赫阴沉着脸,望向灯火通明的城头,见那上面 人影晃动得十分频繁,就知道城里已经做好了应对。 还好他也没奢望凭借这几千虾兵蟹将能把城攻下来,所以他现在也不再着急。 当确定南门的偷袭失败后,宣赫就立刻开始执行刘修礼所制定的第二个计划,负责吸引守军的注意力,以及在适当的时候发起佯攻,消耗守军。 只是他心中有些奇怪的是,为什么城上一直没有主动发起攻击。 按理说,城头守军的强弩射程能达到三百多步,而且还拥有射程更远的投石机和床弩,而他让水寇们列阵的位置,完全是在攻击范围内的。 在六十丈的距离,盾牌对箭矢有一定的抵御效果,对另外两者是完全无效的。 宣赫之所以选择这个距离列阵,一个是水寇的素质摆在这,所以无奈,另一个也是他压根就不在乎水寇的命。 又耐心等了近一刻钟后,还是不见守军有所动作,又看着水寇的阵形勉强能够达到要求,便发出了攻击的命令。 「所有人听令,前进三十步!」 在甲士们的喝令声中,水寇军阵开始缓缓向城墙移动,这速度犹如乌龟。 而第一排的水寇也紧紧撰着「龟壳」,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脚步。 后排的弓手,也全都弓下身体缩着脖子,尽量让自己处于盾牌和前排身体的遮蔽中。 这些水寇心中都清楚,官军的弓弩要比自己这边强,而且还占有高度优势,所以自己每向前一步,便是离死亡近了一步。 一步是五尺,三十步就能到达离城四十五丈的距离,这个时候水寇的弓手就可以开始向城头抛射了。 走了十步,城头没有反应,二十步,还是没有动静,二十五步,依然悄无声息。 直到他们即将走到第三十步时,城头响起一片梆子声,光幕中射出数百个黑点,飞进夜空中,消失不见。 横阵中的水寇全都吓得一缩,甚至有人直接蹲在地上,可是他们却听到箭矢的呼啸声从头上飞过,并没有落下。 正在他们庆幸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不断的惨叫声。 原来这波弩箭的打击目标并不是这些弓箭手,而是尾随在他们身后的攀城部队。 走在最后面的宣赫挥刀拍落一枚流矢,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守军不该优先攻击对他们有威胁的弓箭手么!? 这时,他听到城头传来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瞬间便有四颗石弹砸入盾阵,同时八枚短矛般的弩箭也洞穿了盾阵。 水寇们手上的盾牌不但毫无保护作用,反而在碎裂之后木屑四溅,变成了夺命的帮凶。 一时间死伤数十人,惨叫此起彼伏,水寇们开始变得混乱起来。 「乱跑着死!镇定!镇定!……都他娘的待在原地,否则杀无赦!……」 近百名甲士疯狂呼号喝令,手中长刀毫无留情向违令者砍去。 惧于甲士们的***和严酷执法,水寇大都不敢再乱跑,阵容勉强维持住了。 可这时,梆子声又再响起,又有百多水寇伤亡,接着又是巨弩,而投石机投出的变成了浓烟滚滚的火球。 两轮攻击的伤亡,实际算起来还不到总数的十分之一,说起来可能被甲士们斩杀的都有一两百了。 这本就在宣赫的预计之内,所以他心中没有多少波澜,冷着脸下令,让身边的护卫吹响了号角。 「立盾,立盾!入娘的赶紧把盾牌立好!」 「弓手反击!立即向城头射箭!」 「冲,扛着梯子给我冲!」 「不想死的就往前跑!胆敢后退则死,畏缩不前者死!」 「呸,喷老子一脸狗血……都他娘的说了几百遍了,还敢跑!」 「往前冲!冲到城墙根就能活命了!」 甲士们声嘶力竭的号令着,但是水寇到底不是正规军队,反而因此变得更加混乱。 盾牌倒是大多都立着,不过却参差不齐,而且还空着不少缺口。 弓手有些是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有些就只是草草向城墙方向随意射出一箭。 后面的攀城部队许多人是闭着眼睛瞎跑,只有一部分人还记得要从横阵预留出的通道中跑,其他不少都和横阵中的弓手撞成一团。 这期间,城头的弩箭一直不停,而落下来的毒烟球也越来越多,让许多水寇陷入毒烟中,被呛得头昏眼花咳嗽不止,基本失去了行动能力,身体越发虚弱。 宣赫停在五十丈的阴暗中,冷眼看着这一切,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让这些水寇在这城墙前坚持的久一些。 他身边的方堂,却有些看不下去了,「宣统领,你这是在让我的人送死!」 宣赫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声道,「要么他们死,要么,你和你的家人死!」 方堂被这一堵,变得哑口无言。 宣赫又冷冷冒出一句,「放心,城上最多两百多人,便是四千头猪让他们杀,也得小半天才杀得完。」 这时,还真有不少水寇已经到了城墙根,甚至已经有人把竹梯搭在了城墙上,少部分凶悍之辈攀着梯子就要往上爬。 结果头上倒下一大锅的滚油和金汁,瞬间凄厉的惨叫声中,夹着一片滋滋声响起,同时飘出肉香与恶臭混杂在一块的奇怪气味。 无论是被滚油烫伤,还是被金汁浇灌,就算从战场上活下来,基本上也是没救的,只会在漫长的痛苦后,死得更惨。 随后,城头落下十几节滚木,所到之处,碾轧出无数碎肉残骸,掀起层层血浪。 这还不止,接着又有无数砖头石块被抛洒下来,又是造成大片伤亡,短短半柱香,最少就有三五百人命丧黄泉,而受伤的更是成倍。 硬碰硬的攻城战,就是巨型绞肉机,片刻就能吞噬无数生命! 196.主动出击 双脚踩到地面后,赵孟启对着梯子敲了两声,城头听到后,便将所有梯子都抽了上去。 南城墙根下黑漆漆的,四周还有一些微弱的呻吟,随着一次次的利器入肉声响起后,才渐渐消失。 这里还有不少受伤后失去了行动能力的水寇,先下来的班直们正在清理补刀,以防出现什么意外。 钱小胖小声提醒着,「殿下,脚下小心些,这地上乱七八糟的,可别踩到什么利器上了。」 赵孟启闻着浓烈的血腥味,却已经有些习惯了,等班直们都忙活完,才轻声下令,「往西走。」 半晌后,赵孟启领着五十多人,贴着南城墙慢慢来到城墙转角处,隐在黑暗中,开始观察西城墙下正在进行的战斗。 此刻,水寇的攀城部队死伤惨重,却还有一千多人,或许是红了眼,或许是麻木了,也或许是对甲士的惧怕有了惯性,他们不敢后逃,只能拼命的尝试往城上爬,似乎脑海中只剩下这一条生路。 几十架梯子架在墙面,显得密密麻麻,而爬在梯子上的水寇,同样密密麻麻。 城头上需要大量人力操作的投石机和床弩都停了下来,集中所有人手,使用一切手段对付攀城的水寇,在这种情况下,自然顾不上水寇的弓手了。 没有了生命威胁,弓手们自然安心了许多,不再那么慌乱。 抓住这个机会,甲士也不再讲究什么阵型了,立刻喝令弓手快速前移,还将盾手全部赶去参与攀城。 一千多弓手在离着城墙仅有二十丈的地方,猬集在一块,开始从容地向城头泼洒箭雨。 几百枚箭矢准确落在城头,立刻对许多无甲的民壮造成了杀伤,激起一声声惨叫,场面渐渐混乱起来,对城下的防御出现了间隙。 宣赫见状,心中大喜,从护卫手中夺过号角,吹出加强进攻的信号。 可就在这时,南边的黑暗中突生异变,不明数量的甲士朝着弓手阵列冲杀而来。 什么情况? 他们怎么敢出城反击!? 宣赫瞬间就愣住了,咬着号角不明所以。 「投弹!」 赵孟启一声怒吼,将手中冒着火星的铁蛋奋力掷向半空。 另外五十多枚火星立刻升空追赶上去,划出一道道绚丽的抛物线,错落着砸进弓手阵列中,轰然炸裂。 灿烂耀眼的死亡之花次第盛开,雷声隆隆中,天摇地动,血肉横飞。 震天雷? 不,不可能,即便一百颗震天雷也没有这样的威势! 而且这不是城上投射出来的,是从这帮反击者手上抛出的,震天雷没那么小。 宣赫心中翻江倒海,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护卫大喊,「统领,他们冲咱们来了!」 宣赫回过神,果然看着反击队伍中分出三人朝自己杀奔而来。.cao 「撤!」 宣赫撒腿就跑。 他方才吹号角的行为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也暴露了他的指挥地位,因此赵孟启安排常庚去追杀。 而赵孟启自己领着其他人,果断向被炸得七零八落的弓手杀去。 这次他学乖了,用得不再是横刀,而是一杆利于冲阵的步槊,并且顽固抢占了锥形阵的锋锐,一马当先扎向慌乱的水寇。 借着冲劲,槊锋轻易就刺入一名水寇胸膛,赵孟启顺势一挑,将这水寇一百多斤的躯体甩向半空。 腥臊的热血喷洒而出,溅得赵孟启满头满脸,使得那狰狞的面甲愈发凶厉,火光照耀之下,仿若魔神降世。 「挡我者死!」 怒吼着 ,赵孟启脚步不停,继续前冲,伍琼和耿直一左一右紧紧相随,其余班直同样奋不顾身猛冲猛杀。 锥形阵撞入散乱的弓手群中,势如破竹,更犹如猛虎入羊群,掀起无数腥风血雨。 这些弓手先是被炸没了魂,本就已经崩溃,再被这么一冲,根本搞不清楚来了多少官军,逃命就成为他们唯一的选择。 墙根下的水寇发觉身后有变,一个个都是亡魂大冒,梯子上那些,包括已经快要爬上城头的水寇,都变得进退无措起来。 城头却士气大振,高喊着,「援军来了!援军来了!朝廷大军杀到!贼寇已经被包围,杀贼,杀贼!」 滚油、金汁、石灰瓶、石块、滚木等等,瞬间变得密集起来,疯狂收割人命。 仿佛雪崩一般,附在梯子上的水寇纷纷坠落,而地上凡是还能动的,全都一哄而散,向着自认为安全的北方逃去。 即便是那些甲士,这时也同样失魂落魄,丢下手中长刀开始亡命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只是他们还没跑多远,迎面就撞上一片钢铁丛林。 陈骁鲲根本没考虑过阵列的厚度,将六百人一字排开,像一张巨网一样,兜向奔逃的水寇。 「奉化军,杀贼!」 一排又一排的官军甲士,端着尖利的长矛冲向水寇,将他们送进地狱之中。 在正规军阵面前,这些士气全无的水寇,弱小的犹如羔羊,只有被屠杀的份,连挣扎都做不到。 突刺,拔出。 突刺,拔出。 突刺,拔出! 军士们机械的重复着简单却高效的战术动作,无情的杀戮着。 巨网越收越紧,水寇无处可逃,而官军也根本不接受投降,因此他们只能变成死鱼。 足足一刻多钟后,在这片战场上再也看不到一个站着的水寇,军士们才喘着粗气停下来,没有人记得自己捅穿过多少具身体。 按习惯,这个时候就该打扫战场补刀割脑袋,但是陈骁鲲记起燕王事先的吩咐,立刻开始整队收拢军士,「奉化军,集合,集合!」 浑身浴血的赵孟启,站在战场中央,环顾四周,可见范围内铺满了水寇的尸体,根本无法统计数量,也无从知道到底有多少水寇逃入了黑暗中。 不过这都不打紧,作战目的已经达成,逃走的水寇不足为患。 这时,常庚三人从西边跑了回来,手上还提着宣赫的头颅,看见赵孟启后,立刻大喊,「殿下,湖上又有大量船来,应该是刘修礼那厮来了。」 「来得还挺快,走,咱们先回城。」赵孟启一皱眉,果断下令。 奉化军已经集结好,一声令下之后,所有人都丢下战场,从已经清理完封堵的北门回到城里,准备接下来的战斗。 这一夜,注定漫长。 197.战地医院 回到城内,粗略清点了一下战损,没有阵亡,但受伤的也不算少。 战场上时刻都充满着各种意外,不管多顺利多成功的行动,都避免不了自身的伤亡,何况还是视线条件不好的夜战。 赵孟启带着人突入到弓手群中后,为了提高效率,很自然就解散了锥形阵,五十多人散开作战,将水寇当成鸭子一样赶向北边。 因此在混乱中,崴脚的,摔伤的,踩到尖锐的,遇到临死反扑的,十几个班直有大小不等的受伤,反倒奉化军因为是结阵作战,没几个受伤的。 钱小胖这个倒霉鬼,也不知道他怎么搞得,居然被一枚箭簇洞穿了脚掌,多亏了有伍琼这个大力士,才能把连人带甲将近两百五十斤重给顺利背回来。 「呵呵,胖子啊,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光知道提醒殿下,自己反倒这么不小心。」 伍琼再次将胖子背起来,往吴楼走,口中却习惯性的奚落起来。 吴楼离着北门近,地方又宽敞,已经被征用作为战地医院。 赵孟启也跟着前往,顺带看望一下其他伤员,听了伍琼的话,也顺口打趣,「或许,小胖是为了更好的提醒我,所以以身作则……」 一场畅快淋漓的胜利,让大家情绪都比较高昂,就连耿直也忍不住取笑着,「胖子欸,咱们毛都没伤到一根,就你受了个重伤,我看你就不适合上战场,而且你实在太胖,甲胄都快被你撑爆了。」 「放屁,我这只是有点圆润…不对,我这是将军肚,懂不懂,将军肚!」 轻松笑闹着进了吴楼院中,便看见地上摆着一排民壮的尸体,楼里也传出阵阵痛呼哭喊,还有各种急促慌乱的大喊呼应。 「我兄弟快不行了,郎中郎中,快来救救他……」 「这个先放一边,把胸口中箭那个抬过来!」 「太医,这人流血不止,怎么办……」 「住手!箭上有倒钩,不能硬拔…忍着点,我先切个口子……好了,那个谁,过来给他洗伤口。」 「好了,这个敷上金创药,抬到楼上去……」 「参汤熬好了没有,快点端过来,给这人喂一碗…」 方才城头有近百个民壮中箭,只要没当场断气的,都被送到了这里,而白天时刚到的崇太医,正带着自己的徒弟和五六个本地的郎中对他们进行救治。 只是大家都不是军医,虽然都医治过外伤,却没有处理这种大场面的经验,所以手忙脚乱的,显得有些无序。 赵孟启走进灯火通明的楼里,只见这清空了大部分原有摆设的一楼大堂中人满为患。 四周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等待救治的伤员,大多数人身上的不同部位都插着箭杆,而身下只有一张草席,血污流得到处都是。 在大堂正中光线最好的地方,用小方桌加门板拼出了六座「手术台」,郎中们正紧张地施救中。 崇太医不但要负责自己的手术任务,还要时刻关注其他郎中的工作,指正错误,回答疑问,必要时亲自接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仅因为他医术最高,也是外科经验最丰富,虽然这经验也不过是前几天刚刚增长来的。 只见他拿起一个水囊,对着伤员中箭处用力一挤,喷出带有浓烈酒味的液体,冲洗患处的血污。 这液体肯定是这时代最烈的烧酒了,虽然酒精度远远低于后世的医用酒精,却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消毒杀菌的作用。 蒸馏酒在这时已经有了,也就是所谓的烧酒,棒子的「真露」一类烧酒就是源自于此。 不过就是工艺还比较粗浅,只能达到三十度左右,而大多数宋人并不太喜欢这种酒的 口感,加上酒类官府专卖的原因,没能成为主流。 任何事物,其实都有一个发展的过程,并非凭空就能出现。 至于用烧酒消毒,在这个时代也有人开始应用,最起码宋慈就将它写进了洗冤录里。 在上次经过赵孟启提醒后,崇太医便将烧酒列为外伤必用的手段,而吴楼本就是卖酒的,自然不缺这玩意。 酒精对开放型创口会产生剧烈的灼痛感,好在小徒弟已经有了经验,及时将伤员的身体死死按住。 等冲洗完后,崇太医捞起浸泡在烧酒中的小刀,看准方向,对中箭处切了下去,又引起伤员一声剧烈的惨呼。 但崇太医不为所动,稳稳地切出想要的口子,扒拉开看了一眼,才慢慢往外取出箭头。 随后,又是用烧酒冲洗了一次,再用泡过酒的缝衣针,草草在伤口上缝了两道,再撒上金疮药,包裹上麻布。 「来人,把这个抬楼上。」 这手法,血腥又粗暴,在赵孟启看来,简直和屠宰场有的一比,却也知道这是无奈之举。 钱小胖看着却慌得一批,「殿,殿下,他该不会把我治成残废吧?」 「这里就崇太医医术最高,不让他治,你还想让谁治?要不,我亲自给你治?这事看起来不难,我感觉自己已经学会了,来吧,小胖,我来给你治。」 赵孟启说着说着,还真的跃跃欲试起来,眼睛不停向钱隆的伤脚看去。 钱小胖瞬间更加惊恐,「别…别别,怎敢麻烦殿下,还是让太医给我治吧。」 听到说话的声音,崇太医抬头看过来,「殿下,您怎么来了,可是哪里受伤了?快快,给殿下卸甲……」 赵孟启几人都是一身血糊拉碴,看起来是很像受了重伤的样子。 「太医莫慌,我好着呢,毫发未伤,倒是钱小胖被箭捅穿了脚掌。」 伍琼把钱隆背过去,丢在台子上,压得台子嘎吱作响。 崇太医看见钱隆脚面露出一截箭头,忍不住惊讶,「这,这箭是怎么射的?贼人还会钻地不成?」 「他自己踩的,你好好给治治,别让他变成了胖瘸子。」 赵孟启顺嘴交代了一下,然后发现楼里安静了许多,左右一看,原来是其他人也知道他来了,全都看着他,似乎犹豫着要不要上来行礼。 「诸位大夫,且忙且忙,不必管我。」赵孟启挥挥手,然后想了想,又放大声音,对所有人喊道,「大家都是为了保卫城池才受了伤,本王绝对不会亏待大家,无论军民,伤员都将得到十贯到一百贯不等的补助,阵亡者抚恤三百贯,并赐良田三亩!」 话音一落,整个楼里都为之一静,随后众人才反应过来,开始兴奋不已,似乎疼痛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见众人千恩万谢,赵孟启连忙摆手,「大家都安心养伤,稍后我会安排人专门负责替大家解决困难,请大家都尽量保持安静,这样才更有利于治疗。」 为了不干扰救治,赵孟启便出了楼,刚到院子中,就见绾绾和赵菫等人匆匆而来。 她们见到全身是血的赵孟启也是吓得一跳,全都惊惶焦急地围了上来。 「四哥,你伤哪里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呜呜……四哥你千万不能有事……」 「四郎你快让我看看……」 「赵孟启你没事吧,太医!太医!」 「四哥……」 见四个小娘子一个个都丢了魂一样,眼中泛出晶莹的泪花,忙乱地翻动着他的手臂脖子检查,赵孟启也是哭笑不得。 「停停停,我没受伤!」 「你糊弄鬼呢,没受伤你来这 里!」慌了神的钱朵爆出急性子。 绾绾等人也是满眼的不信,逼得赵孟启只得原地蹦蹦跳跳,「看好了,我真没受伤,我是送钱小胖过来的,他正在里面救治呢。」 「什么?!」钱朵一阵风似的冲进了楼里。 「这丫头,真是属火的,小胖也只是小伤而已…」赵孟启无奈耸耸肩,「对了,你们不在县衙好好待着,跑这里干嘛?」 绾绾等人见赵孟启真的没事,这次破涕为笑。 「四哥你真是吓死菫娘了……」 「就是,四哥你太吓唬人了,弄得一身像个鬼一样。」 绾绾平复着情绪,「吴公和高知县已经将城中安抚下来了,也组织了人手上街维持秩序,加上你两次破敌的消息传开,百姓们都稳定了下来,我听说有许多人受伤了,想着过来帮帮忙。」 赵孟启这才注意到,来的不止她们四个,还有郑惜几个以及二三十个比较健壮的妇女和仆从。篳趣閣 绾绾解释道,「她们都是驻军的家眷仆从,原本是冒亮安排过来保护我们几个的,我就都带过来了。」 「这冒亮倒还有点懂事。」赵孟启点点头,「你来了也好,这里乱糟糟的,正缺一个主持之人,我觉得你应该没问题。」 绾绾对军伍之事很是了解,也不缺管理手段,所以毫不推辞,「需要我做些什么?」 「首先呢,把这里好好收拾一下,尽量保持干净整洁,在楼外撒上生石灰,楼里喷洒米醋……安置好所有的伤员,有条件就给他们清洗身体,最起码得换上干净衣服……保持通风,干燥……将这些尸体都寻别处先安放……」 赵孟启把自己能想到的都一股脑说了出来,绾绾全都用心记下。 最后,他又说道,「待会,肯定还有一场恶战,伤员只会越来越多,你要做好准备。」 「你放心,这里交给我。……你,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你千万保重自己!」绾绾还是没有忍住,说出了叮嘱。 侯涛从院外跑了进来,「殿下!殿下!叛军靠岸了!」 198.等待黎明 西风起,吹散乌云,月光冷冷洒落。 吴江城下,烟火斑驳,风一过,更显光怪陆离。 腥膻弥漫中,是层峦叠嶂的尸堆,其中还有不少伤重未死之人,耗费着最后的生命,竭力蠕动挣扎,哀鸣悲呼声,飘荡不止,似乎在为他们自己吟唱挽歌。 三四千水寇,把命留在了战场,那些无人的船只,也滞留漂浮在堤岸边,让提兵赶到的刘修礼只能将登陆点向北挪移。 正规军的登岸,井然有序,短促清晰的号令不断响起,所有兵卒却都谨守着沉默,除了兵甲碰撞声,以及迅捷有力的脚步声外,基本没有其他杂音,展现出非同一般的训练有素。 刘修礼的座船还没靠岸,他站在楼船顶上,看着自己麾下军队的表现,露出满意又得意的笑容。 他扭过头,看向身边灰袍文士,「建章兄,我这些儿郎,可否比得上北地健卒?」 崔建章捻着须,微笑着藏起眼底的不屑,「差相仿佛,差相仿佛,修礼兄如此文韬武略,却不得大用,实乃南朝诸公无眼啊,待到北国之后,定可封侯拜将一展所能。」 「这五年间,我将全部心血都倾注于练兵之中,可惜还未等时机成熟,就仓猝而动,实在有些不值啊!」刘修礼长叹。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崔建章淡然一笑,劝慰道,「太湖犹如临安之门户,修礼兄把控此处,若是等到大汗兵临之时,确实可建奇功,不过前提是南朝的沿江防线被击溃,到那时其实可以说大局已定,修礼兄起到的作用并不算关键,但是如今天赐良机,只要能将南国储君俘杀,便是滔天大功。」 刘修礼眼带疑惑,「这燕王真有这么重要?」 崔建章点头,「真有,且不说他是南朝最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单单就从他在临安的言行作为来说,确实很有一番英主之资,文武双全还不算大事,但其心性果决,城府深远,数次将满朝文武拨弄于股掌之间,前次和宁门之变,多方势力通力合作设下杀局,他明明已经身处绝地,可最后不但逆势翻盘,并且反手间便将对手葬送,甚至于打破了南朝轻易不杀士大夫的传统,可见其从不墨守成规。而且他屡屡有鼎革振作之语,也毫不掩藏恢复中原之志,倘若由他执政,南朝必有翻天覆地之变化。我蒙古国席卷八方,势必要一统天下,而燕王很可能就是阻碍这一进程的最大变数,自当除之而后快!」 原本,崔建章作为密谍负责人,在临安潜伏好几年了,一个多月前仓皇逃出临安,手下尽失,只能藏入刘修礼军中,才躲过了皇城司的追捕。 当他知道燕王正在吴江县时,就一直怂恿刘修礼对其下手,只不过刘修礼有自己的考虑,他要的是富贵权势,而不是舍身为别人做贡献,哪里会答应,也就是确信自家已经引起了燕王的注意,逼不得已下才孤注一掷。 刘修礼原先的计划,是让水寇把脏活干了,自己随后再明面上剿灭水寇为燕王报仇,这样不但可以消除隐患,说不定还能混个功劳。 若是水寇不中用,那再自己出兵,合力攻下吴江,到时候把城屠了,操作得好的话,也可以把罪名推到水寇头上。 谁他娘的知道,自己还没到,城下就已经结束了战斗,五千水寇不是死就是逃,相当于全军覆没,这真是离谱到家。 事到如今,刘家也没有了退路,大宋是不可能再呆了,只能跑路保命。 不过刘修礼和他老爹想的不一样,他才不想去什么鸟倭国,但如果想北投,自然得带着够分量的见面礼。 加上有了崔建章的怂恿,他便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把燕王抓到或杀了。 「建章兄,你说那燕王会不会已经逃走了?」 崔建章摇摇头, 信誓旦旦道,「我敢保证他没逃。」 「为何如此笃定?他有充足的时间为何不逃?」 「从他之前的作为便知道,此人极为自信自傲,而且喜好弄险,他既然能打败五千水寇,那肯定也不会把你们这几千兵马放在眼里,毕竟大宋地方禁军的衰弱无能是众所周知的。」 刘修礼阴鸷一笑,「呵呵,这样最好,等他见识过我麾下的战力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他早就将麾下兵马视作本钱,别人都是靠手下军队发财,可他却反过来暗中用刘家的钱投入进去,甚至数倍于朝廷拨下来的军费。 经过五年的经营,他自己直属的雄节第十一指挥不但满员满额,而且武备齐整,训练也是异常严格,具有相当强的战斗力。 这时,一艘车船靠上刘修礼的楼船,刘修仁匆匆过船,来到楼船上层质问道,「如此大事,为何不与我商议便擅自行动!?」 「事不宜迟,而且我也同父亲商议过……」 刘修义细细解释一番后,又说道,「如今再说其他也是无用,维桢维棠他们已经先行一步,明日中午便可出海,另外我已经通知父亲,此时应该正在准备全家撤离之事,你且回家去,随父亲一同出海。」 刘修仁听完也是无奈,却还是不理解刘修义的行为,「那现在杀了燕王又还有何用!?你攻打吴江也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不如干脆顺吴松江而下,尽早脱离险境。」 「咱家丢下这么一大片基业仓惶逃离,失去的东西实在太多,咱们总得带走点别的吧……」刘修义只好又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刘修仁思考了一会,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想让这些兵士跟着咱们去异国他乡恐怕很难,与其白白抛弃,还不如用上一用,也不枉费咱家花去那么多钱粮。对了,你这次带了多少兵出来?」 「四千,嘿嘿,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刘修义得意道。 刘修仁大奇,「四千?李知州如何肯答应?他可是要担关系的。」 安吉州上下官员,都被刘家的银钱喂饱了,但涉及军事,肯定不敢太过出格。 刘修义道,「因为李知州和萧通判几人的子女,乘船在湖边游玩之时,不幸被水寇掳走了,你说他们能不急么?我若是少带一点,他们恐怕还不肯呢。这也多亏建章兄谋划,才有这条妙计。」 刘修仁原先并不知道崔建章的真实身份,这下倒是对他刮目相看,揖礼道,「先生智谋过人,失敬失敬,往后我刘家便要多多仰赖于先生了,还请先生不弃。」 崔建章还礼,惺惺作态道,「刘知府客气了,将来咱们便是同殿为臣,自当相互照应,若是顺利俘杀燕王,以此大功去了北边,刘家权位肯定远远高于在下,到时候崔某还得依靠贤兄弟的提携呢。」 「哈哈,借先生吉言,到时候刘家绝对不敢忘记先生引荐之恩!」刘修仁此时似乎忧愁尽去,开始憧憬着美好未来。 刘修义看了一眼岸上,见大部分士卒已经登上去了,「咱们也先上岸吧,我倒是想看看这燕王有多大本事,能不能把小小吴江变作铜墙铁壁。」 上岸后,他们顺着湖堤往南走,然后便看到了西城墙下的这人间地狱的一幕。 刘修义原以为,水寇太过废物,攻不下吴江也不算太稀奇,多半是吃了亏之后,就溃散逃走了。 但眼前这片战场上,尸体都恐怕不下三千,实在让人惊骇! 这意味着,守军的战斗力超出了他预计的十几倍,于是,几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了。 崔建章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看这情形,城中绝对不止三百兵力,而且他们还敢出城反击。」篳趣閣 「恐怕这城不容易打,咱们得好好谋划一番才是。」刘修仁也满脸凝重。 刘修义这老军伍自然也能从战场情形中,看出几分端倪,对守军的力量也有了新的评估。 随即,他向吴江城的四个方向都派出了部队,先将城池围住,并且命令加快攻城器具的卸船和组装。 他是有备而来,正规军攻城自然也不会一味用人命来堆,复杂又笨重的冲车和云梯他运不来,但是床弩石砲还是有的。 不久后,两个士卒押着一个狼狈不堪的人来到刘修义面前。 「方堂?你倒是还活着,宣赫呢!?」 「宣统领怕是凶多吉少……」 方堂比宣赫先跑一步,并且机灵的借着黑暗躲藏,成功逃过了常庚的追杀,原本他是想一走了之的,但想到自己家人还在刘家手中,便躲在船上,等到刘修礼大军登岸之后才敢现身。 随后,他将之前的战事原原本本的讲诉了一遍,刘修礼等人听得是越发头疼。 「比震天雷还犀利的火器?奉化军?燕王亲自带兵反击?」 一个个消息,让刘修礼眉头越锁越紧,随即又下令,让兵士拆卸水寇船只,用来制造大盾和排车。 又考虑到夜间攻城对自己一方更加不利,此时离天亮也仅有一个多时辰了,于是打算干脆等到天亮之后,再发起攻击。 而城头的赵孟启看着叛军的动向,渐渐也察觉到了刘修礼的意图,便安排一部分人值守,其余人原地休息,他自己也不进城楼中,把兜鍪一摘,靠着墙垛一屁股坐下,闭上了眼睛。 199.扑城 一声金鸣,赵孟启猛地睁开眼睛,从地上一跃而起,探头从垛口往外看去。 此时天色渐亮,太阳虽然还未升出地平线,但已经能朦朦胧胧看见远处事物的轮廓了。 离城一里左右的地方,叛军正在列阵,预示着攻击即将展开。 这里是北城,一如赵孟启所料,叛军的主攻方向就在这里。 做出这样的判断并不复杂,由于吴江城的地理,南边是吴松江,东边不到五十丈是运河,西边勉强够宽,但是遍地尸体不利行动,并且要正面阳光直射。 刘修礼在南边和东边各放了一两百人,西边放了五六百人用以牵制,剩下三千多全都集中到了北边。 吴江城头也做出了相应的布置,奉化军所属全部都安排在北墙之上,还有一千多民壮,披上了武库中多余的皮甲纸甲,不停忙碌着,协助军士守城。 用纸做护具,听起来很不靠谱,实际上纸甲属于大宋的制式装备,不仅能抵挡弓箭,对劈砍的防御不比铁甲逊色多少,只是不如铁甲耐用。 纸甲通常被用来装备轻步兵和弓弩手,特别是二线部队,用纸甲的比例会比较高。 而刘修礼这四千战兵全员披甲,其中有两千是铁甲,其余是皮甲和纸甲。 当第一缕金光从东边天际射出,视野逐渐清晰起来。 一座庞大而齐整的军阵,平铺在原野之上,闪着森森甲光,映入守军眼中。 军阵最前端,摆放着十几辆巨大的排车,看起来很是简陋粗糙,但接近一丈长宽的厚木牌却能有效防御箭矢。 排车后面,是一队队扛着长梯的兵士,他们将紧随排车,借助掩护慢慢接近城墙。 再后面则是以都为单位的方阵,其中三成是刀盾手,立于前排,其他都是弩手。 军阵的最后,横阵着八架砲车,每一架都需要三四十个人才能移动和使用,另外还有十几架弩车,每一架也要六七人。 这时代的士兵,对军事行动是没有知情权的,去哪里,要打谁,为什么打,他们多半都是不知道的,将领怎么说,他们就只能怎么做,这也是古代容易发生兵变的原因。 眼下,明摆着是要进攻大宋自家的城池,但刘修礼只说城中有叛贼,自己是奉旨平叛,这些士兵也不敢不信,毕竟这军中所有骨干军官都是对他唯命是从。 刘修礼骑着马,吊在军阵之后,身周是两百多名最精锐的重装步兵。 朝阳升起,照亮天地之间,驱散最后一丝迷雾。 刘修礼从马上立起,剑指吴江城头,「进攻!」 悠长而苍凉的号角声,连绵吹响,旌旗招展挥舞,凛然杀气冲天而起。 鼓车上,光着膀子的彪形大汉,抡起鼓槌,奋力击向牛皮大鼓。 咚!咚!咚! 鼓声如闷雷,节奏缓慢,却强劲有力,震彻八方。 整座军阵徐徐而动,如滔天巨浪一般,滚滚向前压迫。 刀盾手随着战鼓节奏,以刀身拍击盾面,同时放声大吼,数千人踏着鼓点,脚步轰然,齐整如一人。 这声势排山倒海,压向城头,令人头皮发麻,精神愈发紧绷。 看着衣甲鲜明,旗帜张扬,移动中依然保持着队列严整的叛军,赵孟启神色不由肃然起来,「倒是一支强军啊。」 陈骁鲲此时身披重甲,手按佩刀,死死盯着叛军,语气平静道,「当年,陈老将主最为看重的两人,便是姜大哥和刘修礼,一直苦心栽培,将半生兵法倾囊相授,若是只论将才,刘修礼其实还在姜大哥之上,若不是芷娘选……」 说到这里,陈骁鲲突然住口,似乎涉及到了什么隐私之 事。 赵孟启也没什么八卦之心,继续说道,「虽然这叛军的攻城器具有些简陋,但看这架势,是打算死磕到底?」 陈骁鲲判断道,「无论临安还是镇江的大军,最多只要三四日便能到达此处,所以刘修礼的时间并不多,他唯一的选择就是速战速决,一决胜负。」 「你是说,他只打算攻打一次?搞一波流?」赵孟启眉头微皱。 陈骁鲲点点头,「是的,所以接下来的攻势将无比凶猛。」 从昨夜起,赵孟启就一直亲自掌握着最高指挥权,但他清楚自己对军事方面还需要很多学习,并不适合指挥眼下的守城战,于是想了一会后说道,「若是你来指挥,有几成把握守住城池?」 要我来指挥!? 见面不到半天,燕王能如此信重,将自身安危交托给我? 陈骁鲲一惊,快速思考后,慎重回答道,「殿下,末将无必胜之把握,唯决死之信念!」篳趣閣 赵孟启认真看着他,然后拍拍他的肩膀,「从此刻起,你全权接管战场指挥!」 「喏!」陈骁鲲抱拳,突然感觉身负千钧,同时也立刻进入了状态,开始理清作战思路。 虽然临阵换将,看起来有些草率,但赵孟启更明白外行指挥内行的危害,专业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办吧。 或许是排车过于笨重,叛军行进的速度并不快,花了一刻钟才走完半里的路程。 这时,战鼓声突然急促起来,排车后面号子声大作,整个军阵的速度开始加快,很快逼近到七十丈处。 陈骁鲲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将手一挥,冷然道,「传令,石砲发射!」 片刻后,投石机的梢杆高高扬起,将四枚十几斤重的石弹投向早已瞄准的排车。 刘修礼望着空中飞来的黑点,想到「新式震天雷」,心头一紧,瞬间提高了注意力。 石弹的目标是排车,不过宋朝的投石机是人力拉拽,准头其实很差,只有一枚石弹擦着一辆排车顶部过去,其它连边都没有挨到。 不过这关系不大,这些石弹即便落点不准,在地上弹跳后依然撞入人群,无视盾牌,甲胄,犁出一条条血肉胡同,每一枚造成的伤亡,少则三四人,多则十几人。 没有预期中的爆炸,刘修礼倒是略略松了一口气,这一轮几十人的伤亡,远远没有达到他的承受范围。 而叛军素质比水寇高出数倍,只是稍有混乱便恢复过来,继续向前推进。 人拽投石机的优点就是复装很快,于是第二轮石弹很快落下,砸中一辆排车,将其毁坏大半,一时间木屑横飞。 不过叛军都有甲胄,只要不是被石弹击中,木屑对他们的伤害并不大。 当叛军又往前推进了十几丈时,第三轮石弹砸中了三辆排车。 陈骁鲲见此,立刻下令,「床弩发射!」 二十多名军士同时扬起木槌,狠狠敲在机括上,粗大的床弩弩矢应声射出,刻意避开排车,钻入军阵中,顿时血光四溅,惨嚎声轰然响起,顷刻间便有上百人倒地。 这样的伤亡下,叛军不再那么淡定了,靠前的士卒在慌乱之下已经无法保持队列,各级军官疯狂呼喝,才勉强保持着建制。 就在这时,战鼓变得更加密集起来,催动军阵发起最后的冲锋,同时己方的砲车弩车也停下来固定好,准备对城头展开反击。 陈骁鲲一看,连忙大喊,「请殿下立刻离开城头!」 见赵孟启只是摇头,陈骁鲲无奈,只好先专注指挥,下令已经等了好一会没动的投石机再次发射。 这一次,投石机的目标不再是排车,而是叛军的砲车 ,虽然还是没有准备命中车体,落下之后却轰然爆炸。 四声巨响中,一架砲车当场散架,一架燃起熊熊火焰,另有三架弩车也被摧毁,伤亡的士卒却有几十个。 这威力虽然很强,但因为是老配方的火药,燃烧性远远大于爆炸性,所以还在这些叛军的认知范围内,并没有引起特别大的恐慌。 刘修礼见这和自己所知的震天雷并没有什么两样,不禁开始怀疑所谓「新式震天雷」的真实性,不过心中反倒是更加安定。 随即他命令弩车分散前移,而砲车立即反击,同样也是投掷出了震天雷。 可惜他这砲车的准头更加感人,总共六枚震天雷,一枚离着城墙还有五六丈,炸了个寂寞,三枚撞在城墙上,反弹回来,也炸了个寂寞,给地上留下几摊火焰,有一枚还是哑火,倒是有两枚从城头飞过,在城中炸响,点燃数座民居。 接着城头的震天雷再次光临,又烧毁了一架叛军砲车,还引发了殉爆,造成了成倍的伤害。 见此情形,刘修礼气得跳脚,却也不敢再使用砲车,更不敢用震天雷,因为叛军已经冲到离城墙不到二十丈距离。 黑压压的人潮疯狂涌向城墙,十几辆排车在视线中越来越大,就连士兵的脸庞都已清晰可见。 陈骁鲲冷冷一喝,「射!」 十几支巨型弩矢应声而出,目标全是排车,在这种距离自然是全部命中。 命中部位不同,排车质量有异,所以有些弩矢只是洞穿木牌,杀伤排车后面的人,有些弩矢却给排车造成了比较大的损坏。 随即就是五百多发弩箭接踵而来,在人潮中掀起大片大片的血浪。 叛军有甲,可以很大程度上抵御箭矢,所以陈骁鲲一直忍着,一直等到破甲箭镞可以发挥最佳效果的距离,一举杀伤三四百名叛军。 看见城上守军终于露头,等待已久的叛军弩手也立刻发射,顿时一千多发弩箭如蝗虫一般扑向城头。 叛军的床弩也立刻开始发射,努力压制城头。 叛军人潮趁这机会,变得更加疯狂,甚至抛开排车,高高举着盾牌,全力向城墙飞奔。 200.惨烈 黑云压城城欲摧! 这黑云,不在天上,而是就在城墙前。 箭矢往来中,血花交相绽放,惨叫痛呼此起彼伏,鸣奏着死亡旋律。 「射弩阵!」 竭力嘶声的号令响起,守军士卒纷纷探出垛口,对准二十丈外的叛军弩阵扣下悬刀,机牙倾倒,弓弦松脱,呼啸着猛烈回弹,两尺多长的矢杆,顶着二两重的锥形破甲箭簇,离弦破空而出。 密集而又尖锐的啸鸣声,铺天盖地,如骤雨般刺向叛军弩阵。 「防箭!防箭!」各级军官急声呐喊。 以跪姿准备射击的叛军弩手,全都连忙低下头,藏起脸面,将身体尽量蜷缩,成防御状。 弩矢落下,撞上铁甲,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有些被弹开,更多却是穿透甲片,深深扎进血肉之躯。 乱哄哄的哀嚎声中,军官们的号令再次响起。 「反击!反击!」 「入娘的,只要没死,就给老子射!」 「别他娘的怂,射回去射回去,压住城头,前面的弟兄已经到城下了!」 「不要停,射完立刻上弦再射!」 在军官的催逼下,叛军弩手不再遵循齐射,举起弩便向城头仰射。 射完立刻坐到地上,伸平双脚,将弩臂前端的蹬环套入脚掌,双腿夹住弩臂,双手扳住弩弦,借腿力腰力往后一拉,将弩弦扣在机牙后,随后起身单膝跪着,取出弩矢放入弩臂上的凹槽中,通过望山瞄准城头垛口,再次射击。 不断有弩矢准确飞入垛口,将露头的守军射翻在地,虽然守军都有甲胄,但面门却是没有防御,一旦射中,九死一生。 依靠着弩手的压制,叛军的攀城部队不停推进,一些人已经冲到了墙根下。 而排车停在了离城墙五六丈处,再往前就不到遮蔽作用了。 扛着梯子的叛军从排车两侧涌出,向城下死命狂奔,到了后,立刻将梯子搭在城墙上。 城头守军冒着箭雨,拿着推杆叉住露出来的梯子,奋力往外推,但是城下的叛军一堆一堆的扑在梯脚,死命压住梯子不让守军推倒。 很快,四五十架梯子靠在城墙上,一些悍勇的叛军,此时干脆解下沉重的甲胄,把兵刃吊在身上,踩着同袍的身体,跳上梯子,快速往上攀登。 城头不断有陶罐落下,砸到硬物之后纷纷碎裂,抛洒出白色的石灰粉,在城下升腾弥漫开,落在人群中,沾得满头满脸满身都是。 「呸,呸……」 「啊!我的眼睛……」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立刻有沸腾滚烫而且恶臭刺鼻的金汁倾泻下来。 被这金汁浇到身上,顿时激起阵阵惨厉的嘶喊,即便身上披着甲胄,也根本无济于事,照样会有滚烫的汁水从缝隙中钻进去。 原先落下的生石灰遇水之后,立刻发生剧烈反应,瞬间放出恐怖的热量,一时间城下就仿佛变成了蒸笼,白色的烟雾升腾而起,将所有人都包裹进去。 叛军士卒即便没死,也根本无法忍受皮肉被灼伤的疼痛,失去视野后更是慌乱不堪,手舞足蹈着四处乱撞,也顾不得去压住梯子了。 于是不少梯子被推离城头,向外倒下,梯子上的叛军纷纷跌落,砸在下面人群中,更添混乱。 但是叛军弩手射出的弩箭却更加密集,城头也同样不断有惨叫声响起,不知道有多少人死于箭下。 那弩车更是一刻也没有停止射击,粗大的巨弩只要能准确落在城头,就必定会造成杀伤。 而守军为了攻击攀城的叛军,许多时候都不得不把身体探出城墙,因此死 伤更重。 即便如此,守军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阻止叛军登上城头。 为什么古代军队往往将登城作为首功,就是因为一旦有人成功登上去后,就等于撕开了口子,然后就有源源不断的人从这个破口涌上去。 到了这个时候,守军就会顾此失彼,很难再对城下进行打击,因此出现雪崩效应,出现越来越多的地方被突破。 也就是吴江城小兵少,也不是什么边城重镇,而这次被攻城也实属意外,不然最先的防御战根本就不该发生在城墙前。 城墙可以让守军占据高度优势,但是城墙的宽度却限制了兵力的投入,而攻城方往往有更加雄厚的兵力,还具备更宽广的战术空间。 这样一来,有限的火力输出往往很难阻止攻城方靠近城墙,除非组织兵力出城袭扰。 正常的守城,一定会在外围建立完备的防御工事体系,有堡垒,有兵寨,彼此遥相呼应,让敌军无法做到将城池完全包围。 当战争爆发时,守军会竭尽全力保证外围体系的完善,不管哪里出现危机,只要城中还有机动兵力,就一定会派往救援。 一旦失去了外围,不但要被敌军死死围困住,同时也隔绝了援军与物资通道,变成一座死城,孤城。 有时候,守军甚至会放弃城墙的保护,直接在城外列阵,与攻城方厮杀,反正只要有得选,就轻易不会让敌军攻击城墙。 若是实在没办法了,也必须力保不让敌军登上城头,那往往意味着城防开始崩溃,在敌军的优势兵力下,渐渐丧失城墙的控制权。 至于什么巷战,那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最多就是垂死挣扎罢了。 城墙,既能把人挡在外面,同时也能将人关在里面。 以古代的组织能力和通讯手段,当失败一方把军队散入城市中,基本就是放了羊,别指望他们会有主动抵抗之心。 而且古代建筑都是木质,敌军都不用做太多其他,只要占据城墙后,对城内纵火,你还打个锤子的巷战。 守城将领只要不是被门夹了脑袋,见到城池注定失守后,若是不肯投降,那宁愿组织军队突围,也绝对不会留在城中做无谓的挣扎。 因此,对于眼下的吴江城来说,城墙虽然是第一道防线,也同样是最后一道防线。 守军用尽一切办法阻止叛军登城,热油,滚木,礌石,震天雷,不断的往城下砸,城下处处火头,浓烟滚滚。 短短一刻多钟,便已经有近千叛军死伤,但是剩下的叛军,即便冒着如此巨大的伤亡,拼死也要往城上攀。 攀城的人掉下来,那就换人继续爬,梯子被推倒,那就扶起来再架上去,压不住,就把尸体堆起来。 城下凡是还活着的叛军,此刻都红了眼,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爬上去! 城头的六百奉化军死伤高达四百多,一千多民壮也死伤大半,仍然死战不退,可防御力度难免越来越低。 一架正在燃烧的梯子下,叛军都头见自己手下死伤大半,剩下不到十几个人,心中暴躁不已,左右张望起来。篳趣閣 随即他便看见,有一架梯子虽然被推离了墙面,但是因为梯脚的尸堆,并没有倒下,而是直直的树立着,而那处城头好像也没有守军注意。 他狠狠一咬牙,捡起一根铁骨朵,往后腰一插,「都他娘的跟老子来!」 踩着尸堆,叛军都头扑到梯子上,把它搭回城墙,随即攀援而上。 或许是这家伙走了狗屎运,也或者是他家祖坟冒黑烟,居然真的顺利攀上了城头。 他欣喜地踏上垛口,哪知道墙垛下坐着一名伤兵,听到动静后扭头一看,愕然惊 呼,「贼军上来……」 叛军都头跳下来,抽出铁骨朵狠狠砸碎了伤兵的脑袋,却被迸射出来的脑浆了一脸。 他赶忙伸手去擦,这时却有一名听到呼声的民壮看到了他,「有贼军!有贼军!」 民壮在高喊的同时,也根本来不及找武器,手无寸铁就冲了上去,扑在叛军都头身上,死死抱住他,接着惯性,拼了命地把他往垛口推,然后两人一同翻过女墙,掉下城去。 都头虽然掉下去了,但是跟着他的叛军却又从垛口冒出。 离这里最近的地方仅仅只有四五个负责搬抬伤兵的民壮,他们全都目睹了刚才那一幕。 或许是有样学样,这些民壮也全都冲了过来,其中一个跑得最前的中年汉子,想也不想,就往正要从垛口跳下的叛军身上扑。 见同伴又是和叛军一同坠城后,其他民壮却来不及伤感,趴在墙头往下一看,见梯子上密密麻麻的叛军还在往上爬。 「还有贼军!还有贼军!」 「不能让这帮囚囊的上来!」 「入娘的!三百贯!值了!」 「爹娘!孩儿给你们挣下三亩田!」 四个老少不一的民壮叠在一起抵住梯子,蹬着墙体,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外猛推,抱着梯子一起摔了出去。 离得稍远一点的守军这才赶来,往下一看,摔倒的梯子一头那四个民壮正微微抽搐着,却依然死死抱着梯子,而梯子下,还压着六七个伤势不一的叛军。 陈骁鲲和赵孟启也发现了这一幕,脸色十分难看,知道奉化军剩下的不到两百人,实在无法兼顾整面城墙的防御,但是除了六十多个班直,城中已经没有可以补充的兵力了。 「把冒亮的人全部调过来吧。」 「可是,刘修礼还有两百多精锐一直没有动用呢。」陈骁鲲眉头紧锁。 冒亮那两百多驻军战力稍弱,被安排防守其他三面城墙,也有充当最后预备队的意思。 「先顾眼前吧,若是城头被突破,一切皆休。」 赵孟启也暂时拿不出其他办法,他带来的铁蛋昨夜已经用光了,虽然早就安排了耿直去城中收集原料配置新的火药,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配好,也不知道能配出多少。 木炭容易找到,硝石因为可以制冰,到了夏天许多富裕人家都会备上一些,但硫磺虽然是中药,可用量又通常都很小,就算是药铺也不会有太多。 实在没办法的话,叛军那两百多一直在养精蓄锐的重装步兵,只能依靠六十名班直来对抗了。 201.岌岌可危 望着惨烈的攻城战,崔建章无比震撼。 一直以来,他都很是瞧不起宋军的战力,别说和蒙古大兵比,就算北地豪强的私兵也比绝大多数宋军强。 但眼前攻守双方所展现出来的勇猛和顽强,都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特别是刚才民壮与敌偕亡的一幕,落在他眼中,对他内心的冲击过于剧烈。 他忍不住叹道,「原本以为,区区一座县城,城墙低矮,工事不完备,连个壕沟羊马墙都没有,可战之兵也不到千数,或许可以一鼓而下,未曾想,不但守军颇有章法,坚韧不拔,这民夫居然也能置生死于度外,将这弹丸之地守得坚若磐石。」 刘修仁皱着眉,狐疑道,「江南之地民风向来暗弱,也甚为女干猾,往日若是官府征役,这些刁民十分力气最多给你使出两分,今日却连命都不要了,真是奇来怪哉。」 「难道是因为燕王?」崔建章猜测着,抬头远眺城头,「看来,这燕王治军驭民都是颇为高明,今日想要破城,恐怕很难了。」 刘修礼一直盯着战场,没有转头,却接口道,「呵呵,民夫为何勇烈我是不知,但守军厉害却肯定不是因为燕王。」 「哦?还请修礼兄指教。」崔建章这会对刘修礼倒是真心有些佩服。 他原以为刘修礼这几千兵卒不过只是绣花枕头,看起来有模有样的,真打起来肯定拉跨得很,没想到今日却十分骁勇善战,而且韧性极强,即使伤亡大半的情况下,仍旧锲而不舍,不上城头誓不罢休。 乱世之中,兵强马壮者才能成为真正的大佬,不出意外的话,能练出一支强军的刘修礼,将来必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刘修礼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提醒道,「建章兄,还记得姜怀么?」 崔建章一愣,「姜怀?……想起来了,当年他那两千人明明已经陷入包围圈了,却死战不休,直到全军覆没,而且还让汪德臣部伤亡两千多。……奉化军!?」 「没错,当年我们部下兵卒大多出自于奉化军,既然奉化军出现在吴江城里,那守城指挥很可能就是陈骁鲲,不然燕王一个十几岁的奶娃子,怎么可能有如此老练。」 「是他?当年姜怀的左膀右臂不正是你和他两人么?那想来本事也是有的,难道今日我们要无功而返了么?」 「他有何资格与我相提并论,就那点本事,我还没放在眼里,嘿嘿,最好真的是他,正可新仇旧账一起算!你看,马上就要登上去了。」 崔建章闻言立刻向城墙看去,果然见有好几处城头都已经被突破,每一处都有三五个叛军与守军厮杀,守住登城口,而城下的叛军疯狂聚集到那几架梯子,拼命往上爬,越来越多叛军在城头出现。 「哈哈,恭喜修礼兄,封侯之路正在你脚下展开。」 崔建章大喜,将大宋的皇储带回北地,如此丰功,不止可以抵消临安细作被扫除的罪责,说不定还能得到大汗的亲自嘉奖,人生即将走上巅峰。 刘修仁也同样大喜,却保持着读书人的矜持,只是捻须点头微笑,不过眼中的散发出灼热的目光。 刘修礼可没那么多顾忌,单手撑腰,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正所谓破而后立,我刘家此番虽然丢失了亿万家财,却从此将成为王侯显贵,世家大族!」 「修礼兄看得通透,当今之世若无权势,钱财再多也不过是浮云,徒为他人守财尔,如今大蒙古国犹旭日初升,正乃有识之士建功立业之时,刘家贤兄弟俱是大才之人,以赫赫之功晋身,封侯只是开始,封王指日可待!」 崔建章满口溢美之词,热情吹捧起来。 「还是多亏了建章兄的指点,哈哈哈……」 刘 修礼肆意的笑声响彻八方,仿佛要将战场上的厮杀声都掩盖下去。 可是他显然笑得太早了,吴江城头突生异变,忽然间爆发出数百人的喊杀声,守军的反击顷刻就变得猛烈起来。 笑声戛然而止,刘修礼却还伸着脖子,傻傻望着城头。 而刘修仁和崔建章同样都傻了,好似千辛万苦终于打开宝库大门,都已经看到金光闪闪了,却突然落下了一块巨大无比的断龙石,将他们隔绝在宝库之外,这滋味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要多失落有多失落。篳趣閣 有了生力军加入,很快便将叛军压制住,一阵激烈的搏杀之后,登城的叛军全部变成了尸体,被抛下城墙,那些梯子也被一一推倒,所有努力一切归零。 「传令弩手,给我狠狠射!」刘修礼气急败坏,「狗入的陈骁鲲,真他娘能忍,藏着杀手锏直到现在才用。」 崔建章满脸的丧气,「应该是从其他方向调集过来的,看这样子,最少两三百人……现在情况很不妙啊,剩下的这点兵力,而且厮杀了近一个时辰,恐怕没多少余力了,如何还能攻上去?」 城下的叛军已经不多了,即便把轻伤也算上,估计也就六七百人了,弩手倒是还有五六百,却不能轻易派去登城,否则失去对城头的压制,登城就是完全被动挨打,更加难以上去。 「不,老子还有兵,传令,城西留下十几个人盯着,其他全都给我调过来!」 刘修礼就像输红了眼的赌徒,打算将所有身家都押上了。 「修礼兄,即便都调过来也才五百多人,恐怕无济于事啊。」 崔建章说得倒也没错,蚁附攻城本就是下下策,完全是用人命来堆,付出两千多条命都没攻上去,现在增加五六百又能有什么改变? 刘修礼森森一笑,「陈骁鲲有杀手锏,老子难道就没有了么,我这两百多铁卫,可不仅仅是用来护卫和督战的。」 「他们?这么重的甲,如何攀城?」 崔建章看着身边这些全套步人甲的铁卫,心中不解,这种甲虽然防御极强,但穿在身上行动却是不便,恐怕等他们攀上城后就没多少力气挥舞兵刃了。 「我自有妙计!」刘修礼信心满满。 很快,崔建章就知道刘修礼的妙计为何了。 这五百多士卒先是去到湖边,又拆来了许多木材,然后又去将那些已经失去作用的排车和砲车往城下推。 这个时间里,城下残余的叛军依然在试图攀城,而弩车和弩手继续压制城头,因此这些人的行动没有受到太多的阻碍。 「修礼兄真是大才,只要能搭出一个斜坡,铁卫就不需要蚁附攀城,直接从坡道冲上城墙,城头根本堵不住,哈哈哈,果然妙计!」 崔建章之所以先前没有想到,并非这个法子没人用过,而是正经的攻城战中,这个笨法子不够实用。 一般比较重要的城池城墙都起码四五丈高,搭建一个斜坡的工程量实在太过巨大而缓慢,守城的人绝对不会傻傻的任由你搭建,有这功夫,用可以移动的云梯飞车他不香么? 但是眼下却有这样的条件,守军数量太少,要对付攀城的叛军就无法兼顾其他。 因此,这五百多士卒很顺利就将所有排车砲车推到了墙根下,像一群工蚁一样忙碌起来。 陈骁鲲自然发觉了叛军的意图,立刻集中所有还能用三架床弩攻击梁桥所在,试图破坏叛军的搭建。 却立刻招来了叛军弩车和弩手的集火打击,虽然杀伤了一两百个工蚁,自身也付出三十多个伤亡,而且仅有三架床弩也全都报废。 「呵,这刘修礼还真是有点东西……」 再次浑身浴血的 赵孟启,看着正在慢慢成型的坡道,神情有些凝重。 刚才的危机时刻,虽然没有动用班直禁卫,但是赵孟启自己却扑了上去,生生砍废了两把大刀。 「殿下,不如……让班直护着您突围吧。」陈骁鲲权衡了好一会,还是开口劝道。 赵孟启抬头看了看天,阳光有些刺眼,心中也略有悔意,明白自己有些托大了。 刘家攻打吴江城唯一的目标就是自己,假如自己选择逃走,或许就不用死这么多人。 而且虽然逃跑一样风险很大,但还是很有机会的,如果趁昨夜杀退水寇之时,带上赵菫她们,乘船顺着吴松江远遁,既有可能全身而退。 偏偏心太大,想着趁此机会解决叛军,随即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刘修礼手下的军队,不但使自己陷入的困境,也给吴江县城带来了灭顶之灾。 可如果现在逃走,却更加不智,且不说能不能突围出去,就说一旦逃跑,守军的士气必然崩溃,就算刘修礼全力追击自己,可他手下这些杀红眼的叛军极有可能继续攻城。 与其鸡飞蛋打,还不如一条路走到黑,留下来死战。 「突围之事莫要再说,虽然咱大宋多得是逃跑的官家,但绝对不会有逃跑的燕王!」 赵孟启这话,说得倒是斩钉截铁的,虽然大宋有过好几个燕王,确实没有逃跑的,不过呢,倒是有个燕王赵俣,被自己哥哥道君皇帝送到金国当了俘虏,这事…… 城外,叛军冒着零星的弩箭,勤奋工作着。 他们拆除排车砲车,以木架为梁,木牌为桥,挖掘土石填充加固,甚至连同袍的尸体都用上,一道斜坡渐渐成型,向城头延申而去。 两百重装步兵蓄势待发,吴江城岌岌可危。 202.送终 「武备在于军器,弓甲尤为先务。」 宋朝缺乏战马,腿短是硬伤,于是只好狂堆护甲和加强远程打击能力。 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宋朝正军的构成中,有七成以上都是弓弩手,而且基本上是全员披甲,一线主力更是以铁甲为主。 用后世的计重来算,弩手甲五十斤左右,弓手甲六十多斤,长枪手和刀盾手的步人甲则是七十斤。 这个是标配情况下的全装甲,若是需要还可以继续加挂部件,有些重装步兵甚至能达到将近一百斤。 刘修礼这压箱底的铁卫正是这样的重装步兵,全身上下都被防护得严严实实,也就眼睛部分留了一条缝,而且手上还持有一面圆盾。 而刘修礼似乎完全豁出去了,竟然自己也披挂上了重甲,站在列阵而待的两百铁卫前。 「尔等跟随刘某多年,都清楚我的为人,旁的话也无须多说。」刘修礼抬手指向城头,「那里,有一桩大富贵,尔等可愿随我去取?」 这些人都是刘修礼的心腹之辈,所以他话语间没有一丝遮掩。 「愿为将主效死!」铁卫们轰然响应。 刘修礼露出满意之色,「很好,刘某也不与尔等来虚的,今日事成,城中财货女子任尔等尽取,刘某另外再许每人千贯,擒杀女干王者,赏十万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是千年不易的真理。 铁卫们浑身燥热起来,眼中爆出恶狼一样的绿光,恨不得立刻便扑向城头。 攻城已经进行了三个来时辰,这段时间里叛军断断续续的进行攀城,给守军制造压力,使他们无法过多干扰斜坡的搭建。 城上守军也知道他们的真实意图,加上物资器具所剩不多,以及叛军弩箭的压制,因此也只是进行了保守性的防御。 到了此时,一开始负责攀城的两千多人,只剩五六百人能够喘气,不过都已经是精疲力竭,就连哀嚎都显得虚弱无比,大多蜷缩在墙根下苟延残喘。 从城西调回的五六百人,在付出了两百多伤亡的代价下,搭建出一条大约有七八丈长,不到一丈宽的斜坡,坡顶离着城头还有不到五尺距离,已经接近完成。 刘修礼一挥手,号角响起,射向城头的弩矢再次密集起来,两百多叛军背负土袋,从斜坡一侧鱼贯往上冲,将土袋往坡顶一丢之后,再飞快逃离。 也有不走运的,被守军射倒,若是离得坡顶近,那尸体也将成为填充材料。 等到坡顶与城头差不多齐平之后,叛军又在土袋上面覆盖木板,完成了最后的铺设。 鼓声起,离城五十丈的铁卫开动了。 他们每四人一排紧密相靠,列成长蛇纵阵,踩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向斜坡靠近。 阵列的最前端,是四面八尺高的矩形大盾,根本无惧守军射来的弩矢,而阵列两边和顶上也有圆盾,可以护住要害部位。 即使有弩矢避开圆盾射进去了,一样会被重甲挡住,偶尔有能透甲的,却也很浅,能破皮的都很少,对铁卫来说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 对于挂在甲上的弩矢,有些铁卫甚至都懒得拔。 走在阵列尾部的刘修礼,倒是捡起一根弩矢看了看,发现不是重型破甲箭簇,而且好像还是自己手下射上去的,不禁哂笑,「陈骁鲲啊陈骁鲲,你到底是真的没弩矢了还是想耍花招?」 打了这么久,双方的武器消耗都很大,刘修礼一方自己所带来的弩矢早就用完了,也是靠着收集对方射出的才有得用。 但射出后的弩矢有相当一部分会被损坏,靠收集也坚持不了多久,现在叛军就没多少可用的弩矢,加上弩手也了没体 力,渐渐停止了射击。 城头,赵孟启看着越来越近的「铁甲蜈蚣」,心中却一片宁静。 「差不多了,先别射了,其实能不能骗到他,关系不是很大,反正他不可能就此收兵撤退的。」 陈骁鲲听完,点点头,传令下去,城头也停止了行动。 一时间,城头城下都安静了许多,唯有铁卫沉重的脚步声愈发响亮,越来越近。 刘修礼有些犯嘀咕,「黔驴技穷?应该不会,那就是藏着什么特别手段了,呵呵,我倒是要看看到底能怎么对付这铁甲阵,只要让我上了城头,你们就只能任我宰割了!」 铁蜈蚣一直走到坡底,也没见城头有动静,开始上坡了也没见动静。 当走到半腰时,四架床弩被推到了墙边,对准铁甲阵最前面的盾牌,射出了粗大的弩矢。 仅仅四丈多的距离,带着巨大动能的一枪三剑箭瞬息便至,将大盾击得粉碎,透进阵中,足足掀翻了二十多人。 娘希匹! 居然还有床弩!? 刘修礼目眦欲裂,嘶声怒吼,「稳住!不要慌!床弩来不及再上弦了……」 不要慌?呵呵… 「投矛!」 赵孟启率先狠狠掷出一根短矛,迅如闪电扎进铁甲阵,竟然洞穿一名铁卫后仍有余力,继续捅进了后面一个铁卫体内。 随即,另外二十多杆短矛也凶狠落进铁甲阵,虽然大多数无法像赵孟启那般洞穿五六层铁甲,但一样能给铁卫致命打击。 短短一瞬间,又有十几名铁卫翻倒,其中一名铁卫身上同时***上了三根短矛,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便一命呜呼了。 「前进!前进!冲上去咱们就胜了!」刘修礼不停疯狂大喊。 铁卫们也知道此时不容退缩,绝对不能再给床弩上弦时间,于是便奋力将倒下的同袍,无论生死,全都挤下斜坡两侧,准备加速向城头冲去。 这时他们却听到城头又是一声大喊,「射!」 一百多枚重型破甲弩矢蜂拥而至,从两侧射入已经有些慌乱的铁甲阵中。 叮叮当当。 密集的金铁激鸣,随即便是大片惨叫。 两层,甚至三层的重甲防护性极高,这没错,但是在二三十步的距离,正是弩矢力道最强的范围,二两重的棱形箭簇依然能够将其穿透。 虽然未必能一箭致命,但受伤剧痛的惨叫反倒更是剧烈。 ***的! 这陈骁鲲几时变得如此阴险隐忍? 居然还留着这么多破甲箭! 要知道这破甲箭簇虽然犀利,但是必须用上好的精钢锻造,成本极为高昂,即便是在一线主力部队中配备也不多。 在刘修礼想来,小小吴江城即便有所储备,也绝对不会超过千数,可前面他们明明已经射出了大量的破甲箭了,怎么还会留有。 但现在已经顾不得想那么多了,必须尽快杀上去。 「伤重者让开通道!弟兄们,给我冲锋!首功者,赏三十万贯!」刘修礼歇斯底里。 铁卫们顿时兽血沸腾,滚烫的血气冲进大脑中,眼中的幽绿由红芒代替,嘶吼着,将力气灌注于双腿,拼死向坡顶冲去。 这时候,几十名守军合力将一个木架移向与斜坡交接处,木架上竟然是一口内径两尺多的铜钟,被密密麻麻的铁链绳索牢牢固定着。 木架就位之后,守军将十几根粗大的麻绳套在垛堞上,点燃一根引线后,飞快向两边亡命奔跑,顷刻间,离着铜钟五十步的左右城墙就空无一人。 一百步外的赵孟启,看着火星爬进了铜钟口后 ,立刻趴下,藏身在厚厚的沙包后面。 「趴下!趴下!都他娘的给我趴下。」赵孟启大喊着,声音中满是兴奋,「本王送的这份大礼,相信一定会让刘修礼惊喜不已。」 陈骁鲲等人,眼中满是怀疑,「殿下……这,真的能行吗?」 「请把吗字去掉,孤乃天选之子,说行就一定行!」 赵孟启信誓旦旦,其实心中也还是很忐忑,毕竟这个法子全是他异想天开,能不能行,只有天知道。 铁卫已经冲到离城墙五六步了,却发现一个黑洞洞的钟口正对着自己等人,心中惊愕,脚步却没停止,即便想停,后面的人也会硬生生向前推,唯一能做的就是举起圆盾护住头脸。 刘修礼还在尾部,在他的视野中,只能看见铜钟的一部分,也是不明所以,但守军往两边跑的动静还是被他听见了。 危险! 心中惊悸,颈后寒毛耸立。 虽然他并不知道某人要给他「送终」,但多年行伍的形成的直觉告诉他危险将临。 「趴下趴下!」 鬼使神差的,刘修礼顿下脚步,拼命嘶吼。 但是除了他身边的人,许多人都没有听清这话,即便听到,一时间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重装步兵若是倒下,想要爬起来可不容易,自然心中不会有主动趴下的念头。 片刻后,最前面的铁卫,离着钟口只有一步之遥,已经发现黑洞之中,有一颗火星嗤嗤冒烟。 难道是火器?为什么会这么奇…… 火星消失,随即红光一闪,湮灭了这人所有的意识。 轰! 一声惊天巨响,铜钟口喷出的烈焰,夹带着无数铁蒺藜,碎铁块,废箭簇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将前方的一切吞没! 同时,铜钟自身往后一顿的瞬间,也炸裂开来,仿佛天女散花,向四面八方溅射。 203.留下他们 赵孟启趴在地上,在惊雷炸响的那一刻,被震得发懵,仿佛时间凝固。 随即脑海中便嗡嗡作响,耳朵里除了奇怪的嘶鸣,啥也听不到,同时地上传来剧烈的震荡,让他全身发麻,心跳停滞,缓了好几拍才恢复跳动。 卧槽,我这姿势似乎有点不对…… 后知后觉的赵孟启这时才醒悟到,趴下是没错,可胸腹和头部不该贴着地面。 还好离得远,问题不大,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随后他又感到沙包剧烈一晃,接着听到「哐」的一声,耳朵恢复了听觉。 噼哩拉啦……叮呤哐啷…… 一阵乱七八糟的密集响动过后,赵孟启才慢慢爬起来,探头一看。 我滴龟龟… 铜钟什么的,都已经消失不见,城墙也被炸一个小小的缺口,缺口附近一丈方圆干干净净,四周却落满了各种大小不一的碎块。cao 呃…火药好像装得有点多。 能不多吗,十多斤新配好的火药被一股脑塞进了那口铜钟里,本想做个散弹臼炮,也就是大喷子,没想到却变成了「阔剑定向雷」,还是不合格那种。 这时他看见沙包堆外落着一块人头大的铜钟碎块,不禁一阵后怕,还好自己谨慎,做好了防护,若是没有这个沙包,被这碎块砸到岂不是完蛋大吉。 「不是说青铜比较坚韧,不易炸裂么?」赵孟启自语道。 青铜坚韧是没错,不然也不会在后来用来铸炮,可是这青铜钟乃汉时留下的,这都多少年了。 这可是妥妥的文物啊,就这么被赵孟启毁了,真是败家子! 而且,就算是正规的青铜炮,它也承受不了十几斤火药啊,不炸才有鬼了。 「殿下你说啥?」 一声大吼在耳边响起,把赵孟启吓一跳。 转头一看,陈骁鲲等人也爬起来了,全是满脸震惊,就像看神仙一样盯着赵孟启。 几十个大汉的目光实在过于灼热,吓得赵孟启菊花一紧,连忙板起脸,「都看***嘛?!还不赶紧回防?」 「啥?」 陈骁鲲等人只能看见燕王嘴皮子在动,却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看着他们迷茫的表情,赵孟启意识到大多数人都被震得暂时失聪了,只好指着城下比划,然后带头往缺口处跑。 众人醒悟过来,赶紧拿着武器跟上。 赵孟启到了缺口旁边,往外一看,满目狼藉,好似人间地狱。 斜坡在接近城墙处毁塌了一些,但大体还是保存住了,这临时搭建的玩意,倒是比许多豆腐渣工程强多了。 坡面上,两三丈里也是空空荡荡,后面先是残肢碎肉破甲烂盾,再是略微完整的尸体,越往后越密集,姿势各异的堆在一起,直到最后面,看不到一个能站着的。 而原野上,尽是叛军仓皇而逃的身影,武器盔甲丢得到处都是,仿佛吴江城中有什么怪物一般,他们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我滴天爷,两百多重装甲士就这么没了?」 「殿下真乃神人也,一雷定乾坤啊!」 「这比震天雷犀利千倍,有此物守城,就算再来十万叛军也别想靠近城池一步!」 「哈哈,我大宋有此等神器,哪里还用怕什么蒙古***,扫平天下恢复中原那是指日可待。」 原本,所有人都觉得已经陷入绝境,只要等这些重装步兵踏上城墙,大家能做的唯有垂死挣扎而已,没想到区区一口古钟,在燕王手上却变成了破敌神器。 绝处逢生,惊天逆转,自然让众人兴奋难抑。 赵孟启自己也没想到杀伤 效果会有这么好,心里也是美滋滋的,虽然明白众人言语过于夸大了,不过倒也没有出言扫兴。 想凭借一个火药就打败蒙古,哪里可能。 论武器,大宋一向都是最先进最完善的,比西夏,比辽国,比金国,甚至比蒙古都要更强,但最后输的都是大宋。 大宋的军事实力其实并不弱,对外作战的胜率还挺高的,十次里最少都能打赢七次,只可惜腿短,赢了也无法扩大战果,输了就很可能是全军覆没。 在赵孟启看来,大宋弱是弱在保守内敛和重文轻武的思想上,若是统治阶层的思想不转变,即便给大宋军队装备上火枪火炮也没啥卵用,说不定还会加速自身的灭亡。 毕竟,技术是会传播的,而蒙古人对一切有利于战争的东西,学起来一向都是很快的。 就算保密工作做到极致,不被蒙古人偷学去,那最多也就是将这半壁江山多守上一些年头而已。 而改变思想,也不仅仅是改变皇帝的思想就有用的,大宋并不是没有出过有进取心的皇帝,比如喜欢穿盔甲的神宗,可惜不够刚毅,穿过一次被老娘数落后,就不敢再穿了。 大宋与其说是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不如说是皇帝代士大夫阶层统治天下,神宗实行变法革新,却不敢损害士大夫阶层的利益,最终不上不下,变出个四不像,还反反复复,加重了底层百姓的负担。 其实也是他的无奈,因为不管做什么变革,施政却离不开士大夫阶层,想让既得利益者主动在自己身上开刀,那不是做梦么? 赵孟启是认识到这一点的,因此他只能设法探索出一条不同的路线,自己革自己的命。 「哎呀,不对,还有人能动,他们没死光!」 一声惊呼,让赵孟启重新将视线聚焦在斜坡上。 只见靠近坡底的地方,人堆蠕动,有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渐渐越来越多。 「备战!备战!」 赵孟启一惊,厉声疾呼。 重装甲士的震慑力太过强大,由不得他不心惊。 守军听到赵孟启命令后,也纷纷醒悟过来,立刻开始整理武备。 只是原本还剩下的四架床弩因为太过笨重,来不及转移太远,被爆炸波及,全都遭到毁坏,已经无法使用了。 大家只能纷纷端起弓弩,对准这群存活下来的铁卫,不过因为没有重型破甲箭簇,所以并未轻易射击。 在刚才,刘修礼趴下不久,便感觉到一阵天崩地裂,然后被爆炸波震得全身麻痹,差点就喘不上气。 等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默察了一遍,发现身体上并未受伤,于是便挣扎着站了起来。 将身上尘土晃掉后,睁眼一看,入眼的一幕让他惊惧交加,「起来!赶紧起来!」 刚才那一喷,威力确实强大,看起来毁天灭地,但由于铁卫人人重甲,而且阵型紧密,前面几十人把喷射碎片都给吸收了,后面的人只是受到了冲击波的伤害。 而刘修礼身边这几十人更是及时趴下,硬是躲过了一劫,只是还有些晕乎乎的。 听到刘修礼的喝令,没受伤都下意识站起来了。 略略一数,发现还有四五十人,刘修礼心中稍安,开始观察四周。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其他部下都正在逃离,心知这次攻城算是失败了,虽然万分不甘,也只能准备撤离。 毕竟不知道城上还有没有刚才那种犀利的武器,即便没有,也还有强弩床弩等威胁很大的武器。 至于还有一些被压着起不来的,受伤不断呻吟的,他都断然舍弃,根本没想营救。 「走!咱们撤!」 四十多个铁卫簇拥着刘修礼,跌跌撞撞往坡下走。 赵孟启一见这情形,立刻下令,「他们想跑,发射,发射!」 一百多枚弩矢飞射而出,覆盖住这群铁卫,一阵叮叮当当响过之后,却没见有一人倒下,外围一圈挂着满身箭矢,却似乎一点事都没有。 卧槽,真是铁乌龟! 赵孟启一愣,见这群人继续撤退,不由急了,「想跑!?没那么容易!跟我留下他们!」 说完,他就从缺口往外一跃,从斜坡往下追去。 「殿下!殿下!」 陈骁鲲高喊,想要劝阻燕王,可是赵孟启毫无回头的意思,而伍琼耿直还有常庚带着班直已经紧紧跟上,无奈之下只好一跺脚,「奉化军,还能动的都给我跟上,保护殿下!」 即便对方只剩下四十多个重装甲士,却也不是可以轻易对付的,既然燕王铁了心要留下他们,那他也只好全力以赴了。 铁卫中有人听到身后的动静,吓得亡魂大冒,「将主!守军追来了!」 刘修礼顿足回头一看,不禁气急败坏,他娘的,老子放你一马,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结阵结阵!既然他们不识相,那就杀光他们!」 刘修礼被激出了心底的狠厉,决意反打,只是为了防备床弩,继续远离城墙,边走边结阵。 斜坡上太多尸体等障碍物,赵孟启等人下来的速度被延缓了许多,等他们追上铁卫之时,已经离城墙一百多丈了。 铁卫这四十多人结成一个紧密的圆阵,持盾执锐,人人眼神中闪着困兽犹斗的凶狠,静等守军来攻。 赵孟启没有过于托大,停在五丈外,也开始整理阵型。 他这边一共有一百五十多人,人数上还是占有优势的,但若是包围却显得单薄了,于是列出一个方阵。 不多久,原野上一方一圆,两军对峙,决战一触即发。 204.阵而战之 静! 这片原野上,除了咧咧风声,就似乎只剩两阵之中的粗重喘息。 你不动,我不动! 僵持了将近一炷香,双方士卒都绷紧着神经,等待着各自将领的命令。 圆阵中央的刘修礼内心焦灼,忍耐不住,冲着对面大喊,「入娘的,死乞白赖追上来,却打又不打,是何道理!?陈马鱼你个怂烂货,莫不是想咬老子鸟,倒是过来啊!」 陈骁鲲闻言,脸色微沉,却没有搭理,只将目光投向赵孟启。 赵孟启原本冲在最前,不过伍琼和耿直很快追过了他,把他掩在身后,列阵之时,也是将他按在重重护卫中。 兴冲冲追击而来,看到这叛军这密不透风的乌龟阵,根本无从下口,不禁让人有些犯难,赵孟启意识到,自己又冲动了。 当时他看见残余叛军中,有个家伙兜鍪上的缨饰独特又骚包,猜想很可能是刘修礼,见他想跑,于是脑子一热,不管不顾就追来了。 哥被你打了半天,最后你却想拍拍屁股走人,没这么便宜的事。 赵孟启从来就不是个吃得了亏的主,但此时强攻坚阵显然也不明智,只好用起了「拖」字诀,毕竟重装甲士的负重多出一半,时间越长消耗体力就越大。 见到对方失去了耐性,恐怕拖不了太久,于是赵孟启赶紧苦思破敌之策,还轻声问道,「对面说话之人可是刘修礼?」 「回殿下,正是那厮。」 陈骁鲲回答后,正想再劝燕王放弃追杀,撤回城中去。 但赵孟启却道,「那就更不能放过这群叛军了。」 「殿下,可对面铜墙铁壁的,咱们该如何破阵?硬攻的话,咱们最少得付出三五倍的伤亡,稍有闪失,就要被对面翻盘。」 除了硬攻,陈骁鲲暂时也没有想到其他稳妥的战术,而战场上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要过于冒险。 赵孟启一边寻思着,目光四处巡梭起来,突然看到身后不远处一物,眼睛一亮,有了主意,迅速布置下去。 陈骁鲲听完燕王的吩咐后,眼神一定,清了清嗓子,高喊起来,「姓刘的,你当我傻么,你摆个龟壳阵,还想让我往上撞,这不是做梦么,有种你别当缩头乌龟,放马过来堂堂正正对上一场!」 「呵呵呵,如此蹩脚的激将法,对刘某是无用的,你要打就赶紧来打,不敢打,就早点滚蛋。」刘修礼对骂回来。 陈骁鲲继续高喊,「你打吴江不就是为了想抓燕王殿下么,他此刻正在阵中,你直管过来抓啊!」 「陈马鱼,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么?休要啰嗦,有种你就攻过来!」刘修礼哪里会信。 「真以为我拿你这龟壳阵没办法?你给我等着。」陈骁鲲见刘修礼不上当,随即大喝,「变阵,横!」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百多人开始跑动起来,将方阵变成一个三人厚度的横阵。 虽然班直和奉化军这部分都是精锐,但双方缺乏配合默契,变阵之时显得有些纷乱。 两军相距不过五丈,在这个距离变阵乃是兵家大忌,只要敌方抓住这个混乱之机发起突袭,直接就可以一击而溃。 但是刘修礼巍然不动,根本无视陈骁鲲故意露出的破绽。 他很了解陈骁鲲,知道他一向沉稳,兵事上虽然不如自己,却也是一名宿将,绝对不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眼下这明显是想勾引自己主动去攻。 虽然重装甲士攻击起来也很犀利,攻过去后有极大概率冲散对方阵形,但如果没有后续机动兵力跟进,并不能取得太多的战果,反而会急剧消耗己方甲士的体力。 对面比自己要灵活一些,散开之后,可 以牵着自己一方鼻子走,就像遛狗一样,活活累死自己。 草原人,尤其是蒙古人就经常使用这一战术对付中原军队的步兵坚阵,只是他们骑着马,更加得心应手而已。 花了不少时间,横阵变成后,果然还是没有进攻。 「呵呵,雕虫小计也敢班门弄斧,陈马鱼啊陈马鱼,这么多年过去,不但毫无长进,反倒越发不堪了。」 刘修礼满眼不屑的看着三十步长的横阵,一点都不为所动,依旧稳坐钓鱼台。 在这变阵过程中,陈骁鲲心中惴惴,死死盯着圆阵的一举一动,见他们果然如燕王所料,是乌龟吃秤砣,铁了心以不变应万变,这才略松了一口气。 保持着横阵又过了一会后,号令声又再响起,横阵两翼开始前出,变成雁形阵,隐隐间似乎要将圆阵包围。 刘修礼依然认为陈骁鲲是在虚张声势,就凭他这点人,围住自己又能如何,随便选一个方向都能突破,并不比捅破一张纸难多少。 「尽管折腾,老子动一下算我输!」 等雁形阵成型,又是一盏茶时间过去,圆阵一副打死都不动的样子,陈骁鲲又下令变回横阵,正好队形之后,又开始收缩正为方阵。 「呵呵,花里胡哨,累死你们这帮婢养的!」刘修礼洋洋自得。 可就在方阵列好之时,他却赫然看见方阵两翼各有两架弩车,粗大弩矢的锋锐正闪着寒光,对准了自己一方。 入他娘的腌臜混沌,陈马鱼又耍阴招! 心头一凛,刘修礼浑身寒毛直耸,「牡阵!全力冲锋!」 精锐果然是精锐,刘修礼命令刚出口,圆阵立刻变型,两三个呼吸就转成了锥形阵。 但是弩车发出的四支一枪三剑箭已经呼啸而至,交叉射入铁卫阵中,盾甲立碎,惨嚎之声络绎不绝。 刘修礼身前一个铁卫,被弩矢斜着洞穿胸口,血水爆喷,泼溅了刘修礼满头满脸。 「啊!陈马鱼你个阴险小人,老子要将你千刀万剐!跟我冲!」 此时他再也不考虑其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杀死陈骁鲲。 面临必死之境,二十多个铁卫爆发出全部潜力,挥舞着大斧、铁锏、骨朵重锤,跟随刘修礼全力冲锋。 「御!」 守军阵中命令响起,前排长枪手立刻将枪尾往地上一顿,然后夹着枪杆往地上一坐,枪尖斜指向前。 第二排和第三排的刀盾手也同时半跪蹲下,露出后面的弩手。 「射!」 五十多发弩箭射进冲锋中的铁卫群中,瞬间钉出了许多「刺猬」,却仅仅有两名铁卫倒下。 随后,两支羽箭破空扎向跑在最前面的铁卫,其中一支正中铁卫面门,穿过面甲上的小孔,深深没入眼窝之中,另一支射的正是刘修礼,也是冲他面门,可他似乎察觉危险,瞬间低头,羽箭射在他光滑的兜鍪上,被弹开跳走。 射箭之人乃是常庚与夏侯戢,两人用的都是一石五斗弓力的强弓,可惜常庚那箭未能建功。 「呵呵,有点可惜哦。」夏侯戢轻笑。 虽未明言,但方才两人明显是存着较量之心。 常庚眼一缩,并未回答,将弓随手一抛,抄起一柄麻扎刀,向旁边走去,显然是想用近战一雪失败之耻。 夏侯戢一挑眉,同样丢下弓箭,拎着一柄制式短柄大斧,也闪向一旁。 短短五丈,铁卫已经冲到阵前,当先之人顶着圆盾,似乎无视尖锐的长枪。 在接触的刹那,这人身形一矮,用圆盾斜对枪头,再往上一掀,欺身撞入,手中狼牙棒狠狠砸下,击在枪兵兜鍪上。 兜鍪未碎,却挡不住重击,枪兵头部震荡,颅骨裂开,同时颈骨断开,脖子一歪瞬间了账。 这个时代的东亚战场上,无论哪一方,都有着极高的披甲率,于是近战武器基本摒弃了锋利的刀剑,而以钝器为主流。 悍勇的铁卫在解决枪兵后,一刻不停的继续往前撞,举起盾牌,迎上一名刀盾手高高扬起的斧头,用身体硬撞他的盾牌,凭着蛮力硬是将这刀盾兵及他身后的刀盾兵一起撞到。 铁卫踩着两人倒下的身体,不管他们的生死,而是毫不耽搁的继续突进。 作为领阵锋锐,他的任务就是前进,前进,再前进。 只是等他突进阵中后才发现,前面居然空无一人,容不得多想,继续前突,给身后的同袍创造空间。 奔跑四五步之后,突然脚下一绊,失去平衡后,巨大的惯性加上自身近三百斤的重量,让他狠狠扑倒在地。 刘修礼跟在这名铁卫身后,从他撞出的缺口中同样突入了阵中。 刘修礼自然也发现阵中的异常,快速打眼一扫,才看出这居然是一个空心阵,心头警铃大作。 但他也不敢停步,更别说回头,只能提高注意力躲避地上的绊马索,向阵底冲去。 由于是空心阵,区区三排兵卒完全抵挡不住重装甲士的冲击,缺口在一两个呼吸间便被撕开得越来越大,十几名铁卫全都突了进去。 但是阵中密布的绊马索又绊倒了五六个铁卫,其余的也为了躲避,冲击速度不得不减缓下来。 「夹击!」 空心阵两侧,原本射弩的兵士,手上已经换了斧头铁锤,从两边同时扑向铁卫。 无论是倒下还是在跑动中的,只要接触上,就不管不顾操着武器狠命砸上去。 铁卫也亡命反击,凭着自身重甲和盾牌的防护,硬扛砸过来的各种武器,能挡的就挡,不能挡的就任由他,一心只管挥动自己的武器,砸在对方的要害之处。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双方士卒纠缠在一起,尽是以命搏命,血腥惨烈至极! 205.赢 麻扎刀,就是制式化的改进型朴刀。 尖锋双刃,直身重脊,刀身长三尺,握柄差不多一样长,柄上用麻绳密密匝匝捆绑,使握持更加稳固,因此名为麻扎刀。 类似于陌刀,更轻便一些,降低使用门槛,可砍可刺,利于破甲斩马,当年岳家军以步破骑,大败金国铁浮屠,用的就是是麻扎刀,并非所谓的勾镰枪。 常庚那一箭失手后,便心中憋着一口气,老子堂堂御前近卫,还能输给你个使役打杂的厢军? 他提刀在手,瞪大着眼睛,寻找那个在自己箭下余生的「猎物」。 乱战之中,骚包无比的蓝紫色盔缨很容易就被常庚捕捉到了,他迅即冲了过去。 狗东西,挡得了老子的箭,别想挡老子的刀! 斜刺里杀出,常庚挺刀扎向刘修礼腰腹,这里护甲相对薄弱,扎中必透。 奔跑中的刘修礼见刀光袭来,硬生生顿住脚步,敏捷地偏转身体闪躲刀锋。 刀刃擦着甲叶,闪着火星,发出刺耳挠心的刮擦声。 一击不中,常庚暗叫不好! 刘修礼狰狞一笑,右手铁鞭反甩而出,抽向常庚脖颈,却突然左后肩吃痛,身子一晃,铁鞭往下一偏,砸在常庚披膊上。 剧痛中,似乎感觉不到右手的存在,但常庚怒气暴涨,低吼着,单手挥刀,砍在刘修礼小腿上。 终是力量不够,刀刃在砍破刘修礼腿上胫甲,卡在腿骨中。 不过这也足够了,刘修礼失去支撑之力,身子一歪,砸倒在地。 常庚奋力拔出麻扎刀,单手向上一抛,反握着接回来,刀锋朝下高高举起,猛地钉向刘修礼后心。 正要破甲刺入之时,一面斧头挡在了刀锋前面,救下了刘修礼。 常庚怒目圆睁瞪视斧头的主人,「夏侯戢你是何意?莫不是要抢功!?」 「抢个屁,刚才若不是我,你连命都没了。」夏侯戢一脚踏在刘修礼后腰,阻止他起身。 常庚一愕,低头看到刘修礼肩胛骨位置破出一个血洞,再看到夏侯戢的斧背尖嘴染着血迹,意识到自己确实被夏侯戢救了,方才刘修礼那一鞭若是击实,即便有顿颈保护,自己也难免颈骨粉碎。 救命之恩正该厚报,让个功劳不算什么,「大恩不言谢,这厮让与你了。」 夏侯戢却嗤笑,「常哥,你可别误会,我真不是要抢攻,这人是刘修礼,还是交给殿下处置为宜。」 「呃,看我,这事都疏忽了,还要你提醒……」常庚醒悟过来,脸上讪讪,「夏侯,你若是不嫌弃,往后咱俩便兄弟相称,如何?」 「哈哈哈,我都叫你常哥了,咱们还不算兄弟么?」 夏侯提起斧头,把控着力道,用斧面拍在刘修礼兜鍪上,打晕了他,然后把他腰间束甲带割下,将其双手反绑好。 「常哥,你把他带到殿下那里去吧。」 常庚抱着受伤的右胳膊,爽朗一笑,「我伤了手,还是你来吧。」 「好吧,我先把他拖出去。」夏侯也不扭捏,捞起刘修礼的左腿,拖着便走。 常庚看向阵中,仍有六七个铁卫正在顽抗,守军以多打少,三五人围住一个,手拽撕劈,奋力搏杀。 直到半盏茶时间后,战斗才结束。 尸体铺了一地,有叛军的,有守军的,有些至死都纠缠在一起,双方甲胄的样式相同,乍一看,都分不出是哪一边的。 鲁尚明这时也领着民壮出城,把伤员放在门板上,小心翼翼往城里送。 赵孟启站在战场中,摘下面甲,看着四周,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刚才他 又想亲身出战,却被耿直和几个护卫死死按住,理由是大胜在即,不需要燕王再冒险。 与重装甲士搏杀,实在太过凶险,双方用的都是势大力沉的钝器,再好的甲胄都不能防护到位,若是让燕王不小心挨上那么一两下,大家都得完蛋。 这打赢了,赵孟启也冷静下来了,心里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虽然靠着他的临机一动,设计破解了刘修礼的乌龟阵,但最后二十多个重装甲士依然对守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粗略一算,直接阵亡就十几个,重伤也将近二十,轻伤反倒更少,总之代价还是太过沉重。 如果我没有追出来,这些人本是不用死的…… 赵孟启望着地上的血污,愣愣出神,又想到守城时,包括民壮在内,死伤了接近两千,虽然具体伤亡还没统计,但估计其中战死就不下六百。 这都怪自己太过大意,太过自以为是了。 陈骁鲲走到赵孟去身边,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开口便劝慰道,「殿下,慈不掌兵,打仗哪有不死人了,也多亏了殿下英明睿智,才能守住城池,歼灭叛军。」 这话倒不是陈骁鲲虚言奉承,而是真心实意的佩服赵孟启。 堂堂大宋皇储,不但身先士卒,而且妙计迭出,化解了一次又一次的危难。 昨夜的主动出击,今日的一钟灭敌,还有刚才的临阵博弈、巧设陷阱,无不展现出过人的谋略和勇气。 抓住刘修礼的心理,利用变阵拖延时间,也阻挡叛军的视线,趁机将叛军抛弃的弩车布置上,杀伤叛军的同时,又逼迫他们放弃具有绝对优势的防御阵型,主动来攻,还取来砲车的拉拽绳充当绊马索,摆下空心阵,迟缓叛军的冲击力。 这一系列的操作,都不过是燕王看到弩车后瞬间便想到的,这份机智着实令人叹服。 听了陈骁鲲的话,赵孟启醒悟到,自己作为最高领袖,若是表现的太过丧气,对其他人很容易产生消极的影响,于是便收起乱七八糟的的心事,深深吸了口气。 「今日之胜,皆有赖众位将士与百姓,孤之前的承诺,一律加倍,你们奉化军更是功不可没,今后奉化军便是孤的亲军,一体待遇将与东卫军无异,军属家人亦有妥善安置,永不再为衣食日用担忧!」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赵孟启对于收买人心之事做得愈发得心应手。 奉化军兵籍上有两万人,实际上加上老幼总共将近三万人,只是大多都要为生计奔忙,但因为百十年的传统,依然保持一定人数进行脱产军事训练。 而能够选入这里面的,大多都是刚刚成年的,练上几年,便能升入禁军之中。 所以陈骁鲲才能带着这六百人,在最快的时间里前来报到。 赵孟启也发现了这里面大多都是些十六七岁的少年,在后世不过还在上中学而已,如今却为了他,战死沙场,因此他内心才特别愧疚和彷徨。 陈骁鲲面对这样的伤亡,内心同样很痛苦,但他作为军人,没得选。 当了二十多年的兵,也不记得自己上过几次战场了,见惯了生生死死,有些时候甚至都感到麻木了。 他唯一期望的就是,付出的牺牲不会被朝廷忽视和忘记,给他们应有的待遇和尊重。 还好,燕王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做出的承诺也超出了陈骁鲲的预期,让他深感安慰和欣喜。 「末将代奉化军所有将士老幼,谢殿下宏恩!」 赵孟启轻轻摆手,叹道,「该道谢和道歉的,应该是孤,你们为大宋付出太多,而朝廷一直以来却亏欠你们良多,孤这不过是亡羊补牢而已……大宋,不能再走歪路了,什么「东华门唱名方为 好男儿」这种话,在孤看来就是狗屎,孤认为血染疆场,以生命护佑华夏者,才是真正的好男儿!」 这话直击陈骁鲲内心,所有的心酸和委屈都在这一刻泛了出来,眼眶瞬间便红了,仿佛有许多话要说,却哽咽者着,硬是无法开口。 赵孟启察觉异常,回头一看,见陈骁鲲一个七尺昂藏男儿,居然虎目含泪,就像个两百多斤的孩子一样。 下意识的,赵孟启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放心,孤并不是说说而已,只是任重道远,孤一个人是做不到的,只有你们与孤同心协力,一起努力,才能让大宋从根子上改变过来。」. 陈骁鲲唰的一下,单膝下跪,一字一句道,「陈骁鲲愿为殿下效死!」 话虽不多,却坚决无比! 赵孟启将他扶起,「上下同心,戮力同行!现在首要之事,是伤员救治问题,你去安排人,持我手令,到附近州县征集郎中药材,务必尽快。其次,把牺牲将士及民壮都收殓好,我会令人选拣风水宝地,建立烈士陵园,纪念碑以及忠烈祠,四时祭祀,岁岁悼念,万民景仰!其三,为防止逃串的叛军荼毒地方,应整理出部队迅速剿除……算了,咱们没剩多少能动用的人了,我再另外安排人去围剿吧。」 就在他话音刚落,有兵士大喊,「湖上又有大批船只到来!」 还有叛军!? 陈骁鲲心中一惊,立刻拉着赵孟启往城里走,「殿下,速速回城,带公主殿下她们立即离开。」 赵孟启却并不慌乱,顿住脚步,凭着陈骁鲲的力气,竟然拉拽不动。 206.忠直? 赵孟启没有回城,来的也不是叛军。 「末将马行司右军都统曹烈,援护来迟,请殿下降罪。」曹烈大礼参拜,心中很是忐忑。 一靠岸,他也来不及整理部属,带着一队亲随就急匆匆寻来,见到燕王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战场还未收拾,入目尽是血流漂橹,伏尸处处,由此可推想,战事有多么的惨烈,而燕王更是满身血污,说明厮杀就发生在他身边。 曹烈不知道是赵孟启主动临阵,只当叛军攻杀到了他身前,场面必定万分凶险,假若燕王出事,自己偏偏又迟到,那后果…… 想到这些,曹烈怎能不胆颤心惊。 赵孟启看出了他的忐忑,笑了笑,口气显得很是亲和,「曹将军请起,我可没有怪罪之意,从建康来此路途也不算近,你们能在此时赶到,已经比我估计的要快了。」 「殿下宽宏,令末将更是惭愧,若非末将行军迟缓,何至于殿下以身涉险,幸赖天佑大宋,使殿下平安,否则末将万死难辞其咎!」 曹烈对赵孟启不是很了解,不敢大意,依然保持着认罪的态度。 赵孟启见他仍旧不敢起身,便上前搀扶,「哈哈,说起来,起初我给你去信,其实并没有什么把握你真的会来,毕竟未经枢密院和父皇,我这属于私自调兵,你置之不理才算正常,能来就已经令我喜出望外了,哪里还会有埋怨之心。」 以大宋对军队的严格管制,曹烈在没有朝廷正式调兵令的情况下,却选择服从燕王的命令,肯定是要担上很大政治风险的。 「殿下乃皇储,又是殿前都检点,既然有令,末将自当奉行。」曹烈嘴上如此说,但真实原因却有其它。 他是曹彬的十三世孙,而曹家乃大宋最悠久的将门世家,与皇室的关系十分紧密,燕王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那自然是他最好的效忠对象。 「哈哈,你很好,老曲果然没有看错人。」 赵孟启自然也不是无缘无故选择他,原本他一开始是想找贾似道调兵的,但扬州离这里还是太远了,然后才想到了驻扎在建康的侍卫亲军马军行司。 马行司主官名为「主管侍卫亲军马军行司公事」,名义上由建康御前屯驻大军都统制或副都统制兼任,统领马军行司公事。 不过马行司毕竟是侍卫亲军,三衙之一,有一定的独立性,因此是由内部六军的统制轮流担任管理,这也是大宋治军的老传统了。 这时候恰好是轮到曹烈主理,而曲墨轩多次在赵孟启跟前推荐过他,于是赵孟启就想着试一试。 曹烈带兵来了,也就等于是表态站队,风险很大,但是回报也很可观,算是一场豪赌。 赵孟启刻意与曹烈聊了些家常,拉近彼此的关系,也让曹烈放松了许多。 「对了,丘岳没有阻止你前来么?」 丘岳是宝文阁学士,也是现任沿江置制使兼知建康,统管江南东路的所有军队,包括建康御前屯驻大军和马行司。 曹烈回道,「末将禀报过学士,也将殿下的书信呈与他看,他未置可否,只说由末将好自为之,想来也是担心殿下的安危吧。」 「哦,我知道了。」赵孟启点点头,感觉这丘岳应该也是倾向于自己的,倒是可以好好争取一下。 气氛轻松下来后,曹烈想起了正事,「殿下,方才末将在湖上正好将乘船逃跑的叛军堵个正着,另外末将还自作主张,派兵去追剿陆上的叛军逃兵。」 赵孟启有些惊喜,「正想与你说这事呢,哈哈哈,你看,你这不是来得刚刚好么。」 不久后,刘修仁和崔建章等人就被押到了赵孟启跟前,与五花大绑的刘修礼并排跪 倒在地。 刘修礼的兜鍪已经卸下,蓬头垢面的,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紧紧闭着嘴,眼神却依然桀骜不驯。 赵孟启绕着刘修礼兜了几圈,「孤很好奇,按理说,你刘家的事被孤知晓,你们最好的选择就是立刻逃亡,为何却要来攻打吴江?即便杀了孤,也于事无补啊,你却硬是要葬送这么多人命,这又何必呢?反正你都要死了,能不能把你的理由说来听听?」 刘修礼挑眼斜视着赵孟启,「有什么好说的?成王败寇,你要杀便杀!」 「哟嚯,你似乎对自己的战败很不服气?」 从叛军的素质来看,刘修礼练兵还是挺厉害的,所以赵孟启才对他有了点兴趣,反正杀他也不急在一时,便想着了解一下他的手段。 「哼,论带兵打仗,陈马鱼根本不是老子的对手,若非他尽使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阴险伎俩,吴江城早就被我破了,现在被绑着的就是你!」 刘修礼自知难逃一死,求饶也是无用,干脆硬气到底。 赵孟启笑了,「呵呵,那你可就怪错人了,你所谓的阴险伎俩其实都是孤的主张,所以准确的说,打败你的人,是孤。」 「呸,就凭你?」刘修礼完全不信。 一旁的陈骁鲲见他如此无礼,便一个耳光甩了过去,「你个将死之人,殿下需要骗你!?告诉你吧,从昨夜水寇袭城开始,一直都是殿下指挥作战,我只不过是负责了城头防御而已,就是方才破你那龟阵,也是殿下的计策。」 「什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毛头小子!」刘修礼一脸震惊,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自诩大将之才,别说陈骁鲲不如他,就算姜怀也比不过他,甚至整个大宋都没人能胜过他,只不过是没有机遇大显身手而已,不然一定能成为一代名将。 这是刘修礼一直引以为傲的事,但现在却告诉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便打得他一败涂地,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我的判断果然没错,次子必定为一代雄主,只恨今日功亏一篑,未能剪此祸患,大汗,臣已尽力!」崔建章喃喃自语,声若蚊蚋。 赵孟启耳尖,把这话听得一清二楚,「大汗!?你是蒙古人的女干细?」 崔建章一愣,没想到自己那么小声也能被听见,「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崔建章,而陈骁鲲总觉得这人很眼熟,「你,可是姓崔?」 还未等崔建章回答,陈骁鲲眼中就爆出精光,冲上去抓着他的衣襟提了起来,「果真是你,你果然不是什么行商,而是蒙古细作!说!当年就是你和姓刘的勾结害了姜大哥吧!?」 这是什么情况? 赵孟启愕然,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陈都虞侯,你认识此人?他和当年的蜀中战事有关?」 听到赵孟启的问话,陈骁鲲稍微冷静了一点,「回殿下,末将这些年一直都想找到这人,当年我们轮戊四川,这人便经常出入刘修礼营帐,战后却不见踪影,末将之前便一直奇怪,以姜大哥的谨慎,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落入了***的包围圈中,想来想去,总觉得这人有些诡异,只可惜一直没能找到他。」 回答完赵孟启后,陈骁鲲又按捺不住心中急迫,提起拳头对着崔建章的脸颊,「你们是如何害死姜大哥的,速速招来,不然便打死你!」 崔建章被举在半空,脸色苍白如纸,眼中也满是惊惶,却咬着牙道,「死又如何,崔某一生忠直,岂是屈于胁迫之人?崔某确实是负责机要之人,但你休想从崔某口中得到任何消息!」 陈骁鲲气急,挥起拳头就要砸下,却被赵孟启拽住,「莫急,打死他还如何问话,你且放他下来, 会有办法让他开口的。」 曹烈等人见到这一幕,对燕王的力气很是惊讶,而陈骁鲲也不得不忍住冲动,将崔建章丢在地上。 「殿下,讯问之事交给卑职吧,以皇城司的手段,即便是他儿时尿过几次床,也必定查得一清二楚!」侯涛自告奋勇想要接下这单业务。 赵孟启却摆摆手,「不用那么麻烦。」 说着,他走到崔建章身前,「一生忠直?呵呵,给异族当狗还当出优越感了?既然这样,那孤就成全你,耿直,把他鞋子扒了,伍琼,拿个锤子过来,把他的脚趾敲碎,记住,一根一根敲!」 不对啊! 上位者不都是欣赏忠义之人么? 这燕王不是应该表现出宽容大度,然后对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拿出***显禄来收服我么? 我都说了自己负责机要,难道他不明白意味着多大的价值么!? 崔建章傻了,他不明白为什么燕王不按套路来,自己设计的「弃蒙投宋」居然无法上演。 就在他发呆之时,两只靴子都被扒掉,伍琼轻轻一挥锤,砸向他的大脚趾,将它敲成一滩肉泥。 锥心之痛,令崔建章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同时也醒转过来。 「啊!……我招!我招!……我什么都招!……啊!」 伍琼却充耳不闻,继续砸向另一根大脚趾。 「住手啊!我招了,我招了……我有许多秘密,我都招了……求求你,别再砸了!」 伍琼正要砸向第四根脚趾,赵孟启才开口,「且等一下,呵呵,这就是你的忠直?不过才三根脚趾而已,真是挺不值钱啊,要知道,人身上可是有两百零六块骨头呢,这才哪到哪啊?」 崔建章痛得浑身战栗,汗如浆出,听到赵孟启的话,心中的恐惧更是无以复加,丝毫不敢犹豫,强忍着痛,抢答一般交代起来。 207.揭晓 五年前,也就是淳祐十年十一月,因四川安抚制置大使余玠防守四川八年劳苦功高,朝廷特下令嘉奖,并晋升二级。 随着圣旨前来的,还有一封私信,是当任宰相郑清之写给余玠的亲笔信。 信里说,自己即将告老还乡,只想等个高光时刻作为退身台阶,意思就是,你尽快搞点亮眼的成绩出来,有了功劳老夫就能光荣下播了。 余玠是个难得的帅才,心心念念都想着收复失地,被这么一怂恿,就决定起兵北伐,先拿下汉中。 他很快便调集各路精锐部队,由重庆出发,在巡视北部边境的同时,督造了平梁山城。 汉中此时被蒙古升格为兴元行省,但古名粱州,取名「平粱」,就是抚平粱州的意思,表达了余玠北伐的决心。 为了克制蒙古骑兵,余玠已经在四川修筑了十多座山城,因此经验很是丰富,花了两个月就修好了平粱城。 此时已经是次年三月,随即他便率军向汉中进发,首战便在金牛道一带击败了蒙古的利路元帅王进,接着又是三战三捷,俘虏了大量敌军。 四月,余玠抵达兴元城外的中梁山,立下营寨开始攻城,同时烧毁了兴元城北部的栈道,阻止蒙古援军。 不过兴元城里的蒙古守将,也并非什么泛泛之辈,乃是久经沙场的蒙古大将夹谷龙古带,他经营兴元城十余年,城防工事十分完善坚固。 同时这「假骨龙」手下有许多汉人幕僚,让他在民政上也做得很不错,仓库堆得满满的,而且与其他大多数蒙古将领只奉行杀戮不同,这家伙学会了怀柔安靖,附近十几个原本割据一方的土豪纷纷归附,还有四五个宋将主动投降。 所以这兴元城虽然只有五千守兵,却实在难打,加上蜀地多山难行,余玠军中也带不了大型攻城器械,虽然发起许多次猛烈攻击,还是一直无法攻克。 余玠见硬攻难以奏效,也多次使用计谋,但是都被「假骨龙」手下一个叫李唐的汉人幕僚识破,于是只好将兴元城死死围住,攻打周边地区,也取得了一定成果,收降了好几支蒙古汉军,还缴获了五百匹北地好马进贡朝廷。 蒙古一方的都元帅土薛和巩昌总帅汪德臣等人率军前来救援,却因为秦岭中的栈道都被烧毁,被卡着过不来。 直到抓住了三名从汉中逃出的蒙军逃兵,在他们的导引下,从陈仓道杀向汉中。 余玠得知蒙古人大军来援,无奈下只能焚毁所有攻城器具,连夜撤退。 姜怀所部原本是驻屯建康的游击左军,来四川轮戊,乃是客军,因此被余玠充作中军,一直没有出战,这时便主动请命,为大家断后,阻截蒙古骑兵追击。 为了更好的利用地势,姜怀将所部四千人分成三部,他自己领两千,刘修礼和陈骁鲲各领一千,层层迟滞袭扰蒙军,效果很不错,大部队安全撤离。 完成任务后,姜怀也开始撤离,派人传信给刘修礼,让他在一个叫做松树平的地方接应。 结果,刘修礼悄悄干掉了信使,然后将接应地点通过崔建章,透露给了追击中的汪德臣,于是汪德臣立刻率军提前赶到松树平,并在山谷设下埋伏,等姜怀进入包围圈后,汪德臣多次劝降无果,就断然发起围攻。 等了许久却等来了噩耗,陈骁鲲不得不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刘修礼一起撤退,随后,他虽然也怀疑过刘修礼,但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只能一直忍在心中,若不是今天发现了崔建章,或许永远都无法确认真相。 此时的陈骁鲲,无法再忍耐心中的万丈火焰,一拳擂在刘修礼鼻梁上,「你这个畜生!姜大哥一直视你如心腹手足,你却阴害于他,还葬送两千同袍弟兄,你禽兽不如!」 一拳,又一拳,打得刘修礼皮开肉绽,不成人形。 赵孟启示意伍琼将陈骁鲲拦住,「就这么打死,太便宜他了,必须让他付出足够的代价,才能慰籍那么多被他害死的冤魂。」 刘修礼像一滩烂泥,摊在地上,眼中却闪着癫狂,扯着舯烂的嘴角,桀桀怪笑。 「呵……呵呵……视我如手足!?他不过是虚伪而已……呵呵,明明什么都不如我,却屡屡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抢走!学艺习武时,他力气不如我,悟性不如我,对练从来就没赢过我,偏偏师父好像看不到这一切,对我一向没有好脸色,藏着看家本领不教我,却偷偷教给姜怀,凭什么!?……他姜怀连拜师的束脩都是我给的,让他教我,他却死都不肯!」 「还有,最初去投军,若不是我刘家的门路,如何能直接投在陈都指挥麾下,还恰好被他看中收为学生?……哈哈,学兵事,姜怀还是不如我!可是,那厮惯会装乖卖巧,暗中勾搭芷娘……呵…呵呵……陈帅原本打算将芷娘许配给我的,却被那厮用下三滥的手段夺取了芷娘的芳心,骗得芷娘非他不嫁!」 「哈……什么都被他夺去了,我心爱的女人,陈帅的衣钵,游击左军统制,奉化军都指挥使,统统都被他夺走了!他怎么不该死!他早就该死了!」 刘修礼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地控诉着自己遭受的「不公」。 为爱痴狂? 刘修礼和姜怀是情敌? 因为情场失意,所以才怀恨在心? 难道刘修礼让自己儿子娶绾绾,是想弥补自己求而不得的遗憾? 听起来有些狗血,似乎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但不过只是心理变态,人性扭曲罢了。 何况,为了私怨,却通敌叛国,把两千生命生生送到敌人的屠刀之下,这行径实在太过卑劣。 赵孟启摇摇头,懒得再听,「别让他再说了,狗嘴吐不出象牙,这种人,总觉得所有不如意,都是别人欠他的。」 伍琼让刘修礼闭嘴的方法很粗暴,掏出匕首,往他口中一绞,挑出一根断舌。 随后,刘修礼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惨嚎,渐渐愈来愈无力,佝偻在地上,不时抽搐着,像一条将死的狗。 伍琼问道,「殿下,该如何处置这厮?」 背刺之徒,比真正的敌人,更令人憎恨百倍,赵孟启自然对刘修礼没什么好客气的。 「这等通敌卖国,谋害同袍,背叛民族,数典忘祖之辈,死一万次也难以抵其罪,将其挂于城楼,由天地噬其命,死后便挫骨扬灰,同时将其罪行昭告天下,以戒后来者!」 宋蒙开战二十余年来,向蒙古投降的宋军将领不少,如果不想出切实可行的措施,恐怕以后还会更多。 赵孟启这般高调表明自己的态度,也算是一种对某些潜在叛徒的震慑。 至于崔建章,就不能让他轻易死了,交给侯涛后续审讯,掏空他所谓的机密。 除了普通士卒外,刘修仁等其他俘虏,赵孟启是打算押解到临安去,让朝廷处理,省得有人跳出来挑刺,说他燕王没有规矩。 此时战场上还一片乱糟糟的,因为人手不足,只来得及将守军伤员送进城中救治,至于叛军的近千伤兵,却还顾不上,另外敌我双方的尸体也来不及清理。 幸好曹烈带了五千援兵来,虽然没赶上作战,但这打扫战场的事正好可以交给他。 把事情安排好后,赵孟启回到城中,心中想着伤员问题,便首先去了吴楼。 这次守城是打胜了,可是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守军和民壮伤亡了大半,阵亡牺牲的有四五百,伤员还有六七百,若是救治不到位,死亡人数肯定还要增加。 吴楼占地两亩多,地方不小,却也容纳不了这么多伤员,还好附近的百姓自发让出了店铺与房屋,并且主动帮忙照顾伤员。 到了吴楼外,赵孟启并没有见到预想中嘈杂慌乱的景象,虽然人们忙得脚不沾地,隐隐间却显得井然有序,看来绾绾处理得还不错。 赵孟启稍微放下了心,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进去,免得帮不上忙,反而添乱。 暂时无事,一阵强烈的疲惫涌了上来,感觉有些扛不住,他便干脆先回了县衙。 刚进门,吴潜就找来,连恭贺胜利的场面话都没有,就急切的说道,「殿下,原本计划今日一早就开闸排水的,却被叛军给搅合了,现在可不敢再耽搁,得立刻执行了。」 赵孟启头脑有些昏昏沉沉,闻言一愣,「啊?我还真忘了这事,不过我看现在艳阳高照的,应该不用泄洪了吧。」 「老臣去湖边看过水位,离堤面只有两尺不到了,说明起码太湖上游肯定还在下雨,不开闸是绝对不行的。」吴潜一脸凝重。. 「这……?」赵孟启沉吟了一会,脑子还是有些乱,最终还是决定相信吴潜,毕竟也是已经决定好的事。 「好吧,那就按吴公说的办吧,正好城外还有五千军士,加上东卫和奉化军大部也该到了,若是来得及,尽量安排得妥善一点,最起码得保证百姓的生命安全。」 「老臣也正有此意。」 「那一切都交给吴公主持吧,我实在太累了,想先睡一会。」赵孟启甩甩头。 208.飓风 从沉睡中醒来,赵孟启只觉世界很是吵闹。 连绵不绝的雷声,仿若鬼哭的狂风呼啸,还有暴雨击打地面瓦面的噼啪之声。 睁开眼,一片昏暗,闪电光芒透过槛窗上的明瓦,才将屋内略微照亮了一些。 随即,他感到有些不对劲,身上似乎被什么压着。 下意识抬手,双手却都被困住了,右手胳膊正陷在两团柔软中,触感温暖而美妙。 幽香入鼻,赵孟启的大脑渐渐清明起来,他意识到,自己被包围了。 依依不舍又小心翼翼把胳膊从大山中拔出,在胸口触碰到一个脑瓜,顺手揉了揉,再熟悉不过的感觉告诉他,这是赵菫。 那右边应该是绾绾了,只有她才拥有那种雄伟。 左边紧贴着的,应该是钱朵,毕竟这磨牙声和小呼噜太过独特。 隔着的那个呼吸声,大约是赵葙那丫头,她最是喜欢用龙涎香来熏衣。 这四个丫头怎么都跑自己床上来睡了? 可能是赵孟启刚才抽手的时候,摩擦到了某些点,绾绾也慢悠悠的醒了过来。 察觉到呼吸的变化,赵孟启试探着轻声问,「若初?你醒了?」 「嗯……」 软糯慵懒,是绾绾没错。 「你们怎么都在这睡了?」 「啊?」绾绾微微一惊,随即又坦然下来,语声如丝,带着一点羞意,「吴楼那边来了许多帮手,稍微稳定了一些,崇国公见我们太过劳累,就让我们回来休息,只是我们一闭眼就是那些血淋淋的场面,怎么都睡不着。」 「菫娘说害怕,要找你,所以我们就过来看你,在你身边我们才心安些,然后不知道怎么就都睡着了……」 这下赵孟启明白了,四个丫头年纪都小,尤其是十二岁的赵菫,不过还只是个孩子,哪里经受得住那么多血腥和死亡,却偏偏要一直坚持着,肯定留下了许多心理阴影和精神创伤。 他找到绾绾的手掌,轻轻一握,歉然道,「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了。」 「忙的时候其实倒还好,顾不上想其他……」 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话,绾绾又难掩困意,「我还想睡一会……」 估计是她们也还没睡多久,赵孟启倒是想陪她多睡一会,只是膀胱涨得厉害,「那你们接着睡,我先起来。」 「嗯…我们来的时候,你都睡一天一夜了。」一边说着,绾绾又阖上了眼。 赵孟启又小心把左手从钱朵怀里抽出,再把趴在胸口的赵菫放下,才慢慢起身。 屋外风雷不止,这里却显得安然而静逸。 朦胧中,看着四个脑瓜凑成一排,赵孟启心中感觉很踏实。 出门到净房放完水,一身轻松回到门口。 问过门前轮值的伍琼,赵孟启才知道,自己居然睡了十五六个时辰。 想来,自己虽然有莫名奇妙的力量,但这具身体还是不够强壮,连续不断的战斗,透支了太多潜力,不得不通过睡眠来缓和修复。 狼吞虎咽地吃完一顿四餐合一后,赵孟启来到了知县厅。 得知他醒了,大大小小的官员将领都齐聚而来。 崇国公吴潜,吴江知县高甲,平江府通判周诚济等,奉化军陈骁鲲等,率领东卫前来的曲墨轩,还有三衙派出的殿前司薛晋施怀等,吴江县的豪绅大户,把县大堂挤得满满当当。 吴潜忧心忡忡的开始汇报情况,「老臣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飓风将要来了。」 古时人所说的「飓风」就是后世的「台风」。 赵孟启前世非沿海之人,所以之前并 没有想到这个,不过却也深知台风的可怕。 原本今年四五月就一直yin雨不止,这时候再来台风,江南大部分地区恐怕都难逃洪涝了。 想到后果的可怕,他不由深锁眉头,「吴公,真的是飓风么?」 吴潜缓缓点头,「前日突然放晴,今日又突降雷暴,便是飓风前来的征兆,飓风登岸,不止降雨会大增,也容易带来海潮倒灌,江湖之水受到顶托,更是难以泄排,值得庆幸的是,为了开闸泄洪,平江府大部分地区都做好了防灾的准备,能稍稍降低祸害。」 从昨日下午开始,太湖东岸的溇港都逐渐打开,经过一夜之后,太湖水位总算稳住不再上涨,可还没让人高兴多久,就风云突变。 外面的风,从门缝窗隙中钻入大堂,吹得十多盏灯火摇曳不止,使赵孟启的脸色更显晦涩。 「如此一来,受灾的可就不止平江府了,水患将祸及两浙路大部分地区,覆盖数百万人。」 「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吴潜有种无力感。 数百万直接受灾人数,那造成的死亡就将有至少数十万。 另外,大宋早已经引入了占城稻,在江南广泛栽种,原本再有不到一个月就能收割第一季稻谷了,如果真在这个时候遭受双重灾害,那必然是大面积的粮食绝收。 水灾只是一地一时的,总会过去,可如果粮食大幅度减产,那引发的连锁反应,将给大宋造成更加广泛而严重的灾难。 全面大饥荒,大动荡,大混乱,甚至都不用蒙古人来攻,大宋就将灭亡。 这样的惨重后果,不止吴潜能推测出来,在场的文武官员也都能够猜想得到。 「这可如何是好……」高甲六神无主,即使他只是个想混日子的庸官,那也得社稷安稳他才有得混啊。 「两浙乃我朝之腹心,若遭此大难,将举国动摇,恐有不忍言之事。」周诚济同样愁苦不已。 曲墨轩的大黑脸上满是愤恨,「狗入的贼老天,非要在此时翻江倒海,难道是一点都见不得人间太平么!?」 鲁家家主,也就是鲁尚明的祖父,是个老学究,见曲墨轩大骂老天,有些不以为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之于人无厚,亦无憎,只是为何要降下这样的灾难,难道我大宋气数……」 说着,他自己却也难受起来,在超级大灾难中,他鲁家也难以幸免。 整个大堂都陷入悲观消极之中,无论在公在私,大宋的存亡对他们都有切身的影响。 赵孟启沉下心,仔细想了想,如果真有这样的大灾,就算没有灭亡大宋,史书上绝对会有记载,甚至会列入宋亡的原因之一,但自己却并没有相关的印象。 自己穿越而来,就算有蝴蝶效应,能影响许多人事,但也不该影响到天气,那是不是说,这次台风只是有惊无险? 有了这个猜想后,赵孟启振奋了起来,「我觉得,不必如此悲观,或许这飓风并不登岸,只是路过而已。」 「路过!?」中文網 满堂愕然,一个个瞪着赵孟启,都以为他睡糊涂了,还在说梦话。 吴潜苦笑,「殿下,此时可非说笑之时。」 鲁家家主白眉乱跳,「天无喜怒,岂有戏谑?」 「殿下,飓风乃是常有之事,沿海之地年年都遭席卷,只不过往年五六月的风力较小,今年却似乎格外的大,再遇上梅雨连绵,所以才会可能酿成巨灾。」 奉化军分布在沿江,靠着江海谋生,对台风也是了解的,陈骁鲲这言下之意就是,台风年年来,造成的灾害只有大小区别,却没听说临岸掉头的。 曲墨轩却大嘴一咧,「莫非殿 下有孔明之能?他借东风,您却可拒东风!?那是不是也该登坛施法?」 这话,就有些取笑燕王之意了,也就这大老粗敢这么说。 赵孟启打眼一扫,发现在场所有人都是全然不信,心里也是无奈,他总不能对大家说,自己是后世来的,没有听过有这么一场大风灾吧。 可是大家都如此消极,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那还如何救灾? 为了给大家注入信心,他只好肃然道,「孤并非说笑,说飓风路过,它就一定只是路过!若是孤错了,从此不再姓赵!」 呃…… 大家都傻了,谁都想不到燕王居然发出这样的誓咒。 他若是不姓赵,岂不是意味着要抛弃皇族身份?放弃对皇位的继承权!? 他是哪来的底气? 吴潜认认真真的看着赵孟启,见他一脸笃定,心头泛起了嘀咕。 从这些天的接触来看,燕王并不是信口开河之人,更不是傻子,反而颇具谋略,大有英明神武之资,他这么说,莫非另有奇谋!? 是了,就算灾难无可改变,但积极应对和消极接受是会有截然不同的结果,燕王殿下难道是想振奋众人之心么? 思考了一会,吴潜虽然还是不信飓风会掉头的话,但死马当活马医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殿下之心,老臣已经了然,既如此,不如设坛祭祀天地,为苍生祈愿!」 这意思是,你既然要提振士气,不如搞个大的,当着百姓的面,来个公开祭祀,让所有人都看到希望,凝聚起抗灾之心。 吴潜这个提议可不是拿赵孟启开涮,而是华夏应对灾害的传统了。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 祭祀乃是君主的权利与义务,以弭灾,以祈福,以报谢祖宗神灵。 不管是不是真的有用,这时代的百姓还就吃这一套,只要燕王在祭祀时,表明与百姓同甘共苦,那起码能减轻苦难来临时,他们对官府和皇家的怨言,对维持统治秩序还是有利的。 209.登坛 赵孟启不想装神弄鬼,可仔细思考后,发觉要凝聚人心和提振士气,这祭祀天地似乎是最快捷有效的办法。 既然是有用的办法,那也就没理由拒绝,反正他又不是反封建迷信斗士。 建坛自然要选高处,吴江县城所在松陵镇,本就是附近最高的地方,城中最高处也恰好在东城,也就大概是后世松陵公园一带。 三千多名士卒和工匠,冒着狂风暴雨,用木梁连夜搭建出了一座高三丈三尺的祭坛。 看着眼前拔地而起,形似玛雅金字塔的高台,赵孟启对工匠们的技艺深感佩服。 虽然仓促,显得简陋了些,但丝毫不减巍峨壮观之势,仰望着,便令人心生敬畏。 赵孟启是见惯了摩天高楼的,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对高台的坚固程度有些疑虑,毕竟他不觉得自己若是从十米高的地方跌落还会有命。 亲自检查了一遍,不由再次惊叹,整座高台连一根铁钉都没用,居然四平八稳。 高台顶上一丈见方,光秃秃的,没有任何遮掩,也没有设置任何神位,只对空而祭。 风雨一直未歇,雷电倒是早就停了,只是谁知道老天爷会不会来了兴致,突然劈下一道雷,那作为方圆十里最高的祭坛,肯定要百分百中奖。 考虑到这点,担心自己成为烤猪的赵孟启,让人铸造了四根铁枪置于台顶四角,而材料来自于昨日战场上毁坏的兵器和炸碎的铜钟碎片。 枪尖直指天空,似乎对老天爷很是不敬,搞得祭天更像是在威胁上苍。 原本吴潜是不赞成的,但赵孟启坚持,还美其名曰,以人间铁血向神明展示诚意。 无奈下,想着反正也不是什么正经祭祀,吴潜也就只好由得燕王,其他具体事项也没太过干涉,任燕王自己安排。 燕王要祭天祈愿,以消弭灾祸的消息,很快便传得全城皆知,即便风雨交加,依然有近万百姓前来观礼。 有钱的人,便等在四周的屋舍中,或者搭建出雨棚,但大多数人只能穿着蓑衣,甚至冒雨露天等待。 震泽楼,是一处私营酒楼,装潢却比官营的吴楼还要豪华几分,位置正好在祭坛北边不远处,在这三楼无须太过仰头,便可将祭台上的景象一收眼里。 平日里在这吃上一席最少都得几贯钱,今日买个位置更是十贯起步。 于是乎,此时此地成了吴江阔佬们的聚集地,寒暄之声不断。 「哟,洪员外,您老怎么也进城了?」 「这不是溇港开闸么,见着水涨起来,我那围圩的坝子又不高,总不能把这条老命喂了鱼吧,只好来县里躲躲。」 「那您老为何不干脆去临安,实在不行安吉州也不远啊,这到了县里,将来还不得水里泡着?像咱们这些本来在县中的,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啊,燕王下了禁令,不许任何大户私离。」 这带着怨意的语气,明显是对燕王不满,但又没有对抗的胆子。 「既然是燕王殿下的谕令,那肯定是有些道理的。」 「呵呵,什么道理?他不过就是怕咱们都跑了,没法筹措钱粮,才把咱们都绑在这,本来若只是湖翻涨水,挨一挨也就过去了,可这飓风又来,咱怕是得跟那些泥腿子一样,把命给交代在这里了。」 「那不至于吧,燕王这不是要祭天么,只要飓风不来,最多七八天这水也就退了。」 「哈哈哈,祭天能有用!?你还真当他是诸葛孔明,有呼风唤雨之能么?」 「这玩意也就糊弄一下那帮草民罢了,咱们可多少都是读过圣贤书的,子曰,敬鬼神而远之,这燕王倒好,还妄想操纵天象!」 「嘿嘿 ,反正闲着也是无聊,就看看咱们的燕王殿下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这些地主老财压根就不信祭天能消灾解难,之所以肯花钱来这,纯粹是抱着看戏的心态,甚至内心还等着燕王出丑。 说起来,大宋官府有个传统,就是一旦发生灾难,就会向当地富户强制派捐,要他们拿出钱粮赈济灾民。 这个做法,或许在后世人看来,是侵犯私人财产权,但换个角度来说,许多富户之所以富,也是剥削草民而来。 当然,具体执行的时候,向谁派捐,派多少,又要看当政官员的人品了,这里面也存在一些猫腻就是。 人品不好的,那自然是亲疏有别,欺软怕硬,而比较刚直的,就一视同仁,就算是权贵也免不了被派捐。 比如在历史上的几年后,临安饥荒,市面上买不到米,时任临安知府的马光祖就找上了赵孟启的生父荣王,从他手上「敲」走了三万石粮食,救活了许多人。 相比于明末时,崇祯想派捐却弄不到几百两银子,这个时代的权贵虽然也自私自利,但风气或许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 和其他官吏相比,燕王的派捐就狠得多了,那是所有较大地主家的存粮都被「借」走了,这些阔佬自然对他不满。 至于普通百姓,想法就要单纯得多了,知道燕王要为他们向上苍祈愿,先不管有没有用,单这份心怀百姓的心,就能令他们感动。 「燕王殿下不但英武,还仁德,等他坐了江山,咱们小民的日子肯定会好起来。」 「说到英武,咱们殿下可是真了不起,我大姑她二表舅的儿子那天就在城上,他亲眼看见殿下提着一柄八十斤重的大刀,单手一轮,就砍倒一大片铁甲叛军,眼见着几千叛军就要冲上城头,殿下手中一挥,就炸出一枚天雷,几千叛军就灰飞烟灭……」 「呀!那雷是殿下放的啊!?俺也听到了,啧啧,那可比天上的雷还响百倍哩,原来殿下有此神通,那今日登坛,一定能把飓风赶跑,哈哈哈,那咱们可就安逸了。」 「这还有假,都说官家是真命天子,燕王殿下将来也是要做官家的,那自然也是天子,有点神通不稀奇,老天爷怎么也得给点面子,等殿下登坛,这飓风肯定不会来了。」 「可殿下不是官家的儿子么?官家是天子,殿下也是天子,都是老天的儿子,这辈分该咋论?」 「这……天上的事,咱少打听!」 「诶呀,快看快看,殿下出来了……」 「咦?祭天不是该穿朝服么,殿下这怎么戎装披甲啊?」 祭坛四周,各有一千将士在雨中列阵值守,而祭坛的南边三十丈处,搭建了一个雨棚,官员们将在这里观礼,而赵孟启也是在这里做好祭祀的准备。 四个丫头给他整理着衣甲,绾绾捧着凤翅兜鍪要给他戴上。 「算了,这玩意就不戴了,影响发型…」 赵孟启见绾绾脸上似乎有些忧虑,便故意用轻松的语气。 绾绾明白赵孟启的心思,只是微微一笑,把兜鍪放到了一边。 钱朵一边将佩剑给他系到腰上,嘴里却嘟哝着,「其实你就不该披甲,哪有祭祀带着甲兵的?」 「披甲怎么了,四哥这一身多英武神气,等以后,菫娘也要给自己置办一身甲。」赵菫眼中闪着小星星。 赵葙对于赵孟启祭天的作用还是带着怀疑,「四哥,你真的能把飓风赶跑么?那你可比父皇厉害多了呢。」 按理说,赵孟启确实不该弄这一身去祭天,既不合礼制,又易招雷劈,只是他出门没有带朝服,加上对这场祭祀有不一样的想法,于是就选择了戎服。 不戴兜鍪的话 ,应该能够减少被雷劈的概率。 赵孟启一厢情愿的想着,然后让绾绾把他的发髻解了,用丝带简单的束了个马尾。 收拾好之后,赵孟启按剑往那一站,金甲寒光,马尾迎风高扬,确实帅气逼人。 缓缓扫了一眼众人,看到许多人脸上都还有忐忑,「诸位臣僚,孤此去必定功成,尔等静候佳音便是!」 说完便一转身踏进雨中,披风甩起,犹如火焰。 「臣等祝殿下凯旋!」 既然燕王把一场祭祀搞得和出征一样,那官员们也就只能这样祝祷了。 赵孟启踏着木梯,一层一层的往上走,每一层都有将士伫立镇守,远远看着就有股铁血肃杀之气。 这时,吴潜也领着官吏将领走出了棚子,就在雨中列班,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赵孟启的身影,渐渐向上。.z.br> 看着这如此另类的祭坛,吴潜也是忍不住心中摇头,为官数十载,参加过的祭祀不知凡几,大都礼法森严、庄严肃穆,却从未见过杀气腾腾的,这燕王,也不知道是胡闹,还是别开生面。 雨棚中,还留着一些年老之人,望着愈发高升的那抹火红,眼中十分复杂。 鲁家家主喃喃,「战胜而回,谓之凯旋,燕王此番若是功成,天下大变之势必不可阻……」 「那也要能成功啊……」他旁边一个老头满脸皱纹中,藏着不屑。 「妄图以人力逆天,不过痴人说梦。」另一个老头同样对燕王不以为然。 「老夫总觉得,若是真有这位殿下继了大统,对我等怕不是什么好事。」 「吾亦如此认为,且看他如何下台吧……」 210.祭天地? 坛下之人,形形***,各怀心思。 赵孟启却心无杂念,一步又一步,踏踏实实的走上了最顶部。 高处不胜寒,风狂步履难。 站在坛顶中央,四方无壁,朔风穿心,若不是有着六十多斤的甲胄加持,赵孟启此刻恐怕已经被狂风卷上了天空。 雨似荆棘,劈头盖脸地砸向赵孟启,寻觅着衣甲上的每一处缝隙,钻入进去,疯狂掠取他身体上的热量。 赵孟启强忍着冷颤,顶着雨珠不断的拍击,奋力张着眼向远处眺望。 天地如倒悬,混沌一片,将他的视线困在三里之内。 四方城墙上,站满了兵士,密密麻麻,全都一动不动,仿佛与城墙融为一体。 脚下环绕着的,是仰着头的万民百姓,虽然看不清他们的面目,赵孟启却能感受到他们殷切炽热的目光。 他们之所以相信祭祀可行,并非愚昧,只是在面对无力抗拒的灾难时,唯有将希望寄托于神灵,或是能够沟通神灵的人。 赵孟启缓缓将手举过头顶,猛地一挥,「启!」 号角长鸣,穿过雨,透过云,扶摇九天。 战鼓齐擂,泛起波,震动土,声彻大地。 三军将士齐声呼喝,「敬奉天地,中…严!外…办!」 祭祀大典正式开启,这一刻,无论心中有何想法,所有人都变得庄严肃穆起来。 似乎有股莫名的力量从灵魂深处涌现,将身上的寒冷驱逐,令赵孟启精神大振,平掌一抬,声止,万人肃静。 「孤,大宋赵禥!」 「今日代父祭祀天地,惟祈世间之太平!」 「然天地无常,何以太平?祈乎?愿乎?」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天助自助者!」 「人,生于世间,顶天而立地,所谓之太平,皆砥手骈足以作,抛头洒血以争方有之……」 每一句,都是赵孟启以怒吼发出,压过风雨之声,传入所有人耳中后,许多人心中大感惊愕。 燕王这是什么意思? 说好的祭天,他这话里却好似在说,太平并非天赐,而是人们自己奋斗争取而来的。 这也太离经叛道了吧!? 震泽楼中,一个个都是摇头不已。 「咱们这位殿下,是不是太狂妄了些?」 「呵呵,天变不足畏嘛,想来燕王殿下是想效法王介甫了。」 「这么说来,传闻燕王有变革之心,并非是空穴来风了?」 「从他以往行径观之,却非循规蹈矩之人,以后啊,咱们大宋可有得闹了。」 「依我看啊,这位殿下就是年少懵懂,太过自以为是了,迟早是要栽跟头的。」 「嘿嘿,鄙人倒是觉得,不用迟,据闻,燕王殿下当众赌誓,若是赶不走飓风,从此不姓赵。」.c 「这有用?不过是空口白话而已,他若是耍赖不践誓,谁又能怎样他?」 「那可未必,朝中不喜燕王者可不在少数,抓住这把柄,即便弄不倒他,也能弄臭他。」 「哈哈…一个言而无信之人,就算坐上皇位,又能有何作为!?」 祭坛下,吴潜眉头大皱,搞不懂燕王想要干什么,此时却又无法阻止,心头开始沉甸甸,变得不安起来。 其他官员将领也是一个个神色各异,而雨棚中的一众老头,更是目瞪口呆,惊讶万分。 只有绾绾是知道赵孟启计划的,劝谏不住,只能默默祈祷,而眉间忧虑一直不减。 大多数百姓反倒是不懂其中关窍,只当燕 王是在念祭文,全都屏息凝神的仔细听着,生怕自己不够虔诚,惹恼了老天爷。 「……吾华夏之太平,首功者,乃无数舍生忘死,奋勇抗敌之英烈,远有北逐荤粥,南平蚩尤,近有抗击蒙古,抵御叛贼。」 「壮士一去不复返,徒留英魂镇人间,九州同悲天无色,四海共哮祭英雄!」 「千古事,云飞烟灭,正壮烈,悲歌未彻。在此,孤请求,大家静默哀悼,以祭英魂!」 说完,赵孟启率先单膝下跪,双手持握,垂首默哀。 四方将士同声齐吼,「英灵常在,佑我华夏!」 随即,他们也全都齐齐单膝下跪。 城上的,祭坛上的,四周列阵值守的,近万将士行动一致如一人,甲声轰然之后,一片静默,心中却翻滚不息。 百姓们仿佛明白了什么,渐渐的,也全都鞠躬哀悼。 而震泽楼中,却是人人色变,就像突然吞了一口苍蝇一般。 「这……」 「燕王这是在收买军心啊!」 「他,他是疯了么?他乃是正统的皇储,收买军心意图何在?」 「这谁知道呢?」 雨棚中,一帮老头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尽是骇然,闪出同样的一句话。 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 这句话是五代乱世中的法则,但现在燕王的行为,似乎意图贯彻这一法则。 大宋为何要以文制武,正是因为从那个乱世中走出来,害怕重蹈覆辙,所以才矫枉过正。 燕王的储位,在此时,可以说是稳如泰山,即便在宫中躺着,什么也不做,这皇位也迟早要落在他头上。 如果不需要兵马来争夺皇位,那他笼络武人,又是想要防备谁,对付谁? 不对,大宋乃是士大夫与天子共天下,难道,燕王想要的是独霸天下权柄么!? 老头们想着,心惊肉跳不止,身体不由地开始颤抖起来。 吴潜等一干文官,同样也是眼皮跳个不停,惧怕燕王走上邪路,从此带来无穷的兵祸。 百姓们是不会想到这些的,他们只知道,前日若不是守城将士的英勇牺牲和顽强坚守,他们已经倒在了叛军乱贼的屠刀之下。 因此,他们是真心对英烈感激和哀悼,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一炷香时间后,赵孟启起身,其他人这才跟着起来,仰起头,再次透过雨幕,将目光倾注于他。 这时候,风雨变小了一些,赵孟启按剑挺身,缓缓四顾后,再次开口。 「前日,近万乱贼叛军攻袭吴江,城池危在旦夕,幸赖将士效命,百姓齐心,经过数番苦战后方化险为夷,保住了一方太平。」 「这太平,却是几千军民奋战,以巨大牺牲为代价换来的,孤认为,所有参战的,不分军民,皆是英雄!」 「在此,孤有一言,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不幸的,一个有英雄却不知敬重爱惜的民族是不可救药的,有了伟大的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 「你们说,我堂堂大宋,乃炎黄苗裔,华夏正统,能够成为奴隶之邦么?」 这句话吼出后,似乎天地都为之一静。 「不能!不能!大宋万岁!」三军将士齐呼。 百姓们也群情振奋,「不能!不能!大宋万岁!……」 随后,军与民汇成一体,「大宋万岁!燕王万岁!……」 喧天的怒吼中,所有人的力量都似乎向赵孟启身上汇聚着,让他身上的金甲闪闪发光。 糟了! 燕王这是僭越!是大不敬! 吴潜脸色煞白,燕王这煽动人心的手段太可怕了,恐怕他在此时自立为帝,发兵攻打临安,这些人也会盲从而动。 当然,他也明白,燕王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也完全没必要这样做。 只是这件事肯定是无法隐瞒的,在这之后,朝中绝对有人以此大作文章。 哎,我的殿下欸,你为何尽是给自己找麻烦呢!? 其实,赵孟启此时脸颊狂跳,他也没有想到人们居然会喊出「燕王万岁」,虽然他有信心解决这事带来的麻烦,但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喜欢没事找事。 他赶忙伸出双手,在空中虚按,停止大家的呼喊。 等声音停下后,他才继续说道,「既然要敬重英雄,那就必然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之前,孤承诺过,绝不亏待任何为国贡献者,此时,孤要再次重申,之前的承诺将双倍兑现!」 「也就是说,不论军民,在此战中受伤者,皆可得到二十贯至二百贯不等的补助,而阵亡者,抚恤金为六百贯,并良田六亩,所有参战者,皆从重论功行赏!」 嘶! 不少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尤其是吴潜等知道详情的,更是为燕王的大手笔震惊。 参战军队有三方,禁卫班直,吴江驻军,奉化军,总共不到一千,算上救治无效,最后阵亡了四百多人,更是基本人人带伤,即使不算一些皮外伤,也有四百多轻重伤员。 协助作战的民壮一千五百人,阵亡了近两百,伤员三百多,这比例也不小,许多军队都承受不起这个伤亡比例。 单单死亡抚恤就要三十五万贯,还有三千五百亩土地,加上伤员补助和功赏,小一百万贯就没了…… 在吴潜震惊之时,赵孟启继续说着,「然后,孤打算择地建立烈士陵园,专为安葬殉国之英烈,而此地,修建一座英烈祠,供奉阵亡军民,这座祭坛,在之后也将保留,并改建为永久性的纪念碑,将所有参战军民之姓名刻于其上,纂书以纪之!并且,往后将逐渐成为永例,绝不亏待任何为国献身之士!」 所有人都再次轰然,三军将士带头山呼,「万岁!燕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211.文与武 万岁之声,山呼海啸不断。 雨棚中,一众老头脑瓜嗡嗡的,着实是被当下这一幕吓到了。 鲁家家主颤声道,「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燕王寥寥数语,极尽拨弄人心之能……」 震泽楼里的缙绅地主们同样有些头昏脑胀,心中隐隐还有些恐惧。 「他…他到底要干什么?」 「原来,祭祀天地只不过是个幌子,其实图谋的却是万众归心,燕王真是好心机。」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过如此尔。」 「本以为,这场祭祀只是一出杂剧,还等着看他如何收场,却没想到,他虚晃一枪……」 「居然要供奉祭祀一帮子武夫赤佬和贩夫走卒!?他这是要翻天啊!?」 「以文制武乃是祖宗家法,燕王却如此拔高武人名节,他这是真的疯了!」 「呃……燕王口中可没有区分文武啊。」 「呵呵,我看啊,这位殿下可是走得有些远了,万岁?他可还没坐上那个位子呢!」 「他这是自己挖坑自己跳,且看他能得意多久,即便官家容他,朝中诸公还能容他?」 大宋虽然重视商业,说到底也还是个农耕文明,所以在王朝中处于主导地位的依然地主阶层,楼中这些人便是这个阶层的缩影。 在不影响利益的情况下,他们并不在乎谁会成为皇帝,管你是赵四还是赵六。 只是赵孟启似乎对他们并不友好,而且以往的言行也显露出好武之心,今日更是给予了武人十分崇高的荣誉,这就让他们很是不安了。 大宋的重文轻武政策,在后世为许多人诟病,不齿于宋人的柔懦,称宋为「怂」,为「送」。 但凡事皆有因,仔细看看宋代之前是什么世道,也就不难理解为何会重文轻武了。 自古以来,新朝皆以前朝为殷鉴,故而始皇戒于春秋战国之乱世,施集权,行郡县,而汉高祖惩秦孤立之败,又分封子弟为诸侯。 宋以前是什么? 唐朝,武功赫赫,疆域宽广,威加四海,万邦来朝,听起来就很提气,很痛快。 可正是由于缺乏对武人的制约,因此立国才一百三十年后,便开始藩镇割据,天下陷入战乱,动荡不安长达两百年。 安史之乱,吐蕃之乱,泾原兵变,黄巢之乱,五代十国,军阀混战。 随便翻翻这段时间的史书,尽是耸人听闻的人间惨剧。 正常规则全都破碎,只为力者尊,兵强马壮者可为天子,皇帝换得比走马灯还快。 武夫当国,文人儒士沦为婢妾奴仆,风骨尽失,命如草芥,朝不保夕。 普通百姓更是不幸,欲做太平犬而不得,只能成为两脚羊,充作军粮军饷。 而武人也终日刀头舔血,其中大多数也未必是有野心,只是你不杀人,人便杀你,许多事其实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经历过这种空前混乱,日月无光的黑暗时代,好不容易才走出来,那重文轻武就成了整个社会各阶层的集体愿望。 当时的赵大,也是兵变上位,看过那么多国破家亡的同行前辈们,心里面怎么可能不害怕。 要说,他的杯酒释兵权并没有错,不管对赵氏皇族还是天下百姓,这都是个正确的选择。 从赵大的所作所为来看,他的意思绝对不是要用文人压过武人,削减尚武精神,他是认为武人只能管兵,绝不能干政,想要建立一个文武各施其职的平衡政府。 后世的绝大多数强国,其实都是按照这一思想来处理文武关系的。 赵大只是不让武将染指中央权力,他本身就 是武将出身,怎么会不懂武力的重要性呢,因此他对于守边大将依旧给与足够的权力和信任,保证了军队的战斗力。 只可惜,赵大暴毙,接任的赵二是个文人,也没赵大看得远,又经过高梁河一败,暴露了他军事才能上的不足,武功不足以压制那些宿将,皇位有些坐不住了。 于是,赵二从此大肆提高文人待遇,帮助他来压制武人,极力打消整个国家的尚武精神,虽然是带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和平发展,文化经济腾飞,但同时也为北宋后来外战弱势埋下了祸根,空有无比强大的军事储备,却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经过靖康之耻后,大宋的统治阶级都被打醒了,意识到了重文轻武的弊端,不得不暂时放松对武将的束缚,提高武将的地位,授予他们较大的权力。 南渡初期,武将可以出任宣抚使,安抚使,成为封疆大吏,统管军政,紧急时还有便宜行事之权,可先斩后奏。 武将权势膨胀,大大增强了宋军的战斗力,在与金国的战争中多次取得大胜。 但是有些武将自持军事实力,渐渐跋扈起来,轻视朝廷,像刘光世、张俊等屡有抗旨不尊之事,而岳飞又和赵九妹政见相左,引发猜忌,还有苗刘兵变这类事情,从而激化了武将与文臣、与皇权间的矛盾。 这一来,被武将支配的恐惧感,再次击碎了统治阶层脆弱的心灵,赵九妹开始重建禁军,收束兵权,加强了对军队统帅的防范,也不单止武将,还包括进士出身的统兵文臣。 实际上,大宋的重文轻武,主要是为了压抑武将,防止武将飞扬跋扈,但不是轻视武备和军队,每年的财政收入有七八成都砸在了军队里。 只是将乃军之魂,被过度压制和防范的武将,就不再有主观能动性和进取心,抱着混日子的心态,这军队战斗力自然就无了。 赵孟启正是明白这个问题,所以才想着组建新军,探索一条既能合理约束军将又不影响战斗力的路子。 这很难,不过他多了近千年的见识,参考后世那么多成功和失败的实例,总会找到可行的办法,而给予军人以崇高荣誉,正是其手段之一。 只是其他大多数人并不理解,防备武将做大这一观念,已经深入到了他们骨子里了,因此他们对于动摇这一准则的燕王肯定是喜欢不起来的。 此时,站在高台上的赵孟启,仿佛在接受数万人的膜拜,不禁有些醺醺然,或许,这就是权力的美妙滋味。 还好他没有沉湎太久,冰冷的雨水将他浇醒过来,等到呼声略小,便伸出手,示意所有人安静下来。 「三才者,天地人,今日之祭,以人为先,天地亦不可忘。」 「事出仓促,礼器香火未备,三牲供果不齐,然诚敬之心不可不表,来人,将祭品奉上!」 许多人还以为燕王今天这祭祀只是挂羊头卖狗肉,没想到他居然又绕了回来,还要祭祀天地,越发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更多人却好奇,燕王要用什么样的祭品来做代替,要知道,正常的祭祀大典中,祭品是十分丰富讲究的。 随即,人们便看到军士抬着三个布袋慢慢往祭坛上走。 布袋在动,里面应该装的是活物,更是让人猜测不断。 直到军士登上顶部,将袋中之物倒出,人们才惊觉,居然是人! 「不是吧?以人为祭,有伤天和啊!」 「咦,其中有个还穿着官服……」 「那左边的,好像…好像是之前挂在城楼的叛军首领。」 渐渐的,人们已经知道这三个人是谁了,刘家三父子,刘正意,刘修仁,刘修礼。 赵孟启指着三人道,「刘 氏一家,罪孽深重,罄竹难书,其之大罪如下。」 「交通州县,横行乡里,巧取豪夺,欺负愚弱,恃其高貲,择利兼并,……间有陈词,官吏附势,不能推割,至有田产已尽而税籍犹在,监錮拘囚,至于卖妻鬻子、死徙而后已……采用凌夺、霸占、强买、计取等手段兼并公私田地共计十余万亩,使良民无地可耕,并肆意围田,淤堵太湖水道……利用权势,将赋役偷减逃隐,或移之于小民下户,或牵连邑里,岁使代输。蓄养水寇,打家劫舍,毁堤淹田,……走私犯禁,通敌叛国,犯上作乱……」cao 刘家为恶这么多年,在场自然少不了受害者。 这一桩桩一件件罪行,听得百姓咬牙切齿,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而震泽楼中的阔佬们听得也是心惊胆战,因为他们这些人多少也做过其中的事,很自然地认为燕王是要杀猴儆鸡了。 足足花了半刻钟,赵孟启才把刘家的罪行念完。 「此等罪人,天怒人怨也!特在此将其正法,献祭于上苍!」 随即,刀斧手麻利将刘家三父子头颅剁下,摆于祭坛边上。 虽然都知道刘家父子罪有应得,但刘修仁一个文臣知府,刘修礼也是一州统制司统制,已经算是朝廷高级官员了,在没有诏命的情况下,燕王说杀就杀了,还当成牲畜来贡祭天地,这对许多人内心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对于吴江的这帮缙绅来说,刘家昔日疯狂扩张,多少也是损害到了他们的利益,但作为同一阶层,天然会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不杀士大夫之规矩,真的不复存在了?」 「他还倚重武夫,难道又要回到那礼乐崩坏,率兽食人的乱世之时了么?」 「燕王……实在太过暴虐,有宋近三百年,从未见过如此暴君!」 212.真天罚? 合祭天地,是封建王朝最重要的仪式,也是天子的独有权力。 其中最高等级的典礼为封禅,但一般天子是没有这个资格的,除非有不世之功,或者脸皮够厚。 不论上古时期的话,历史上只有秦始皇、汉武帝、汉光武、唐高宗、武则天、唐玄宗和宋真宗七位帝王举行过正式的封禅。 其次便是南郊祭典,这是华夏王朝最隆重的常规礼仪大典,大宋的惯例一般是三年一次。 这种正经的祭典规模浩大,程序繁复,礼制规矩也是异常严格。 但是赵孟启这祭天明显不正经,时间不对,地点不对,无仪仗,无乐舞,连祭品供礼都不正常,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也难怪缙绅士民以取笑之心看待。 当然,赵孟启是不在乎这些的,反正主要目的已经达成,剩下的就是做个秀,提升一下民众对抗灾难的信心。 不过赵孟启也没打算随意糊弄,毕竟「演员的自我修养」他还是听说过的。qs 在又一阵短暂的鼓号声后,赵孟启肃容向四方揖拜,最后面对正北,端端正正行三跪九拜礼。 「臣赵禥,代父致祭,诚惶诚惧顿首告之于昊天大帝与四方神明。」 「惟天惠民,奉天僻壤,天有显道,厥类惟彰。」 「伏维天帝,赐福祥于三界,居高听卑,作真宰于十方。」 「自臣即位,尊先祖遗训,恤百姓之疾苦,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劈山通道,未尝宁居。」 「然今时之大宋,内忧外患,弊病丛生,天灾人祸,频频为患。」 「于此危难之时,伏望天帝与四方神灵护佑,使天下太平,国泰民安,更望四季之神,更替有序,风雨霜雪,应时而至。」 「天不语而有信,地无语而物成,祈愿我华夏之土,五谷丰登,六畜繁盛,民人无饥寒之苦,社稷无兵火之灾。」 「谨用祭告,惟神昭鉴,永祚我邦家。尚飨!」 诵念完祭文,赵孟启顿首再拜,默默起身。 震泽楼中,缙绅们大摇其头,对燕王这祭文很是不以为然。 「拜祭上苍,从来都只有说好话的,咱这殿下倒好,诉上苦了,还胆敢向老天爷提要求……」 「只能说,燕王真是自大!」 「求人办事就要有求人办事的态度,这「大礼」可不是用嘴说的啊,两手空空,别说神灵的,就是咱凡人也懒得搭理他。」 「嘿嘿,小心让燕王听到,不然借你项上人头做「大礼」。」 「呵,咱罗家与刘家可不同,诗礼传家,行规蹈矩的,他总不能乱杀无辜吧。」 「哈哈哈,要我说啊,这燕王如此敷衍上苍,恐怕不但祈愿不成,还适得其反哦。」 这时候,或许是上天真的有灵,对如此礼仪草草的祭祀感到非常不满,开始大发神威。 赵孟启刚刚站好,天象就突生大变。 乌云黑沉沉往下压,吞噬着本就不多的光明。 狂风加倍猖獗,刮得树木胡乱摇晃,枝叶脱离,被卷向天空,将士们手中的旗幡也被吹得东倒西歪,连屋顶的瓦片都哗哗作响。 雨势也更加猛烈起来,就像是从空中直接倾泻下来一般,什么蓑衣雨棚,全都如同虚设,变得毫无作用,所有室外的人和直接泡在河里没啥区别,连眼睛都很难睁开。 一股旋风袭向祭台,将刘家三父子的首级被吹得滴溜溜地乱滚,然后盘旋卷起,越升越高,随即就不见了踪影。 此时赵孟启也难以站稳,赶忙抽出佩剑,用力往地板一插,充作栓柱,半跪着牢牢抓住,借此来稳定身形。 也幸亏这是一把用作实战的重剑,没被掰断,这才避免赵孟启成为史上第一个死于自由落体的皇储。 台下,绾绾赵菫几人察觉到他的危险,心急如焚,顶着狂风暴雨张口呐喊,「四哥,赶紧下来……」 只是她们即便喊得声嘶力竭,可话音刚出口,就被狂风撕碎,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孟启自然是听不到,即便听到了,他在这时也没法下去,除非摔下去。 慌忙中,钱朵甚至莽撞地向祭坛冲去,似乎打算跑上去搭救赵孟启。 可是她一个小娘子,虽然不能说是身如弱柳,但这身板也抗拒不了此时强大的风力,跑了没几步,就摔倒在地,被泥浆裹了半身。 绾绾急忙上前将她扶起,连拖带拽,拉回了雨棚里,这周围有密集的人群,可以作为彼此的依靠。 伍琼和耿直原本就在祭台下守着,现在已经开始往祭台上摇摇晃晃的走着。 震泽楼中的缙绅地主们倒是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只是也被这风云突变搞得目瞪口呆。 「乖乖……居然被我说中了,老天爷果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啧啧,燕王这是,自作自受!?」 「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古人诚不欺我。」 「你们说,他要是掉下来,咱大宋是不是该重新选皇储了?」 「虽说这么想有些不厚道,不过嘛,在下觉得应该是一件好事吧。」 耳朵中灌满了凄厉的风声,赵孟启听不到别的任何声音,头脸被雨珠砸得生疼,心中很是郁闷。 他一边苦苦抗拒着狂风的拉扯,一边胡思乱想着。 不是吧,老天爷这么小气的? 就算给你的祭品不合口味,也用不着这样吧。 糟了! 难道我猜错了? 这次的飓风并没有转向? 那可真是完了个蛋。 没道理啊…… 难道是我妄图逆天改命,触犯了位面规则? 想着想着,赵孟启心中开始升起一股莫名的不服气,狗入的老天,老子都给你跪下了,你居然还不给面子!? 随即,他扶着剑柄,力灌双足,慢慢站直了身子。 「咦……燕王居然站起来,他这是想干嘛?」 「活腻了?」 赵孟启再将双脚跨开,然后居然稳住了。 仰头看看空中,那乌云似乎抬手可触,一副要将人间催压折毁的样子。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拔出重剑,向上猛刺,好似想将乌云捅穿,再将老天捅个窟窿。 「孤,不服!」 这怒吼声,居然向四方传开,人人得以听见。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燕王这是何意? 向上苍叫板? 失心疯了吧! 燕王的声音又传来。 「倘若因孤不敬,上天便要降罪惩罚,那就冲着孤一人来,苍生何辜?大宋何辜?」 「有本事,就来道雷,将孤劈死啊!」 听到这话,眼珠子掉一地,许多人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 这时,他们发现,老天爷似乎真的被激怒了,那厚厚的云层中,开始闪烁出电光,像一群小蛇四处乱窜,然后渐渐汇集起来,形成刺眼的光芒,随即当空劈下。 卧槽,我就是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 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赵孟启,傻眼了。 也不等他把剑缩回来,一条巨龙般的闪电,扭动着诡异的身姿,对准祭台狠狠刺下。 赵菫惊叫着闭上了眼。 绾绾面如白纸,心死如灰。 钱朵跌坐在地,失魂落魄。 赵葙双眼通红,眼眶中分不清哪是泪水,哪是雨水。 官吏将领们脑中一片空白,无数百姓军士都揪起了心,不忍看见燕王惨死,却都无法移开目光。 「真天罚?」雨棚中老头皆是喃喃。 就连震泽楼中的人们,这时都来不及幸灾乐祸,痴痴愣愣满脸惊骇。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闪电的尖刺扎向赵孟启手中之剑。 213.遭雷劈 「要相信科学!」 闪电临头,赵孟启脑子里跳出这么一句话。 电芒距离剑锋不到七尺,却乍然分裂,变成无数形状诡异的银蛇,跳跃扭曲着,向四周蹿去,缠绕在四根铁枪上,噼里啪啦跳闪着银光,交织成一个网笼,覆盖住整个平台顶部。 细密的酸麻,还带着轻微的刺痛,在赵孟启的皮肉中游窜,激起全身鸡皮疙瘩,寒毛根根耸立。 绑马尾的丝带突然松脱,青丝披散炸开,化成球状巨冠,尽显峥嵘凛冽。 在电光的照耀下,他身上的金甲愈发灿烂,被雨水浸透的披风如火焰般炽烈,手中高举的重剑亦仿佛变成了光剑,锋芒夺目,摄人心魄。 这犹如天神下凡一般的姿态,震撼了在场所有人,在他们心中刻下永远无法磨灭的画面。 此刻这一瞬间,许许多多的不可思议在人们脑海中萦绕,翻滚,冲刷,炸裂! 燕王将闪电劈开了!? 燕王被电网裹束了? 燕王还在和上天对抗? 燕王,他不是人吧? 燕王这是在渡劫? 燕王…… 随即,连绵的雷声在天空中轰然炸响,好似上苍的怒吼一般,愤恨中还夹着不甘。 整个天空都在颤抖,闪电越发密集,布满了所有云层,然后肆意地向大地四处乱劈,令所有人都置身于天威的包围之中。 而包围圈中心,一波又一波的霹雳接踵而至,从四面八方当空劈下,砸在祭台顶端。 刺眼的光芒一次又一次地闪亮,那电网组成的牢笼愈发绵密厚实,似乎不将笼中之人灰飞湮灭便誓不罢休! 可是网笼中央的赵孟启却依然保持着捅天的姿势,一动未动,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他已经全身麻痹,根本就动不了。 当然,很可能即使能动,他也不敢动。 周遭尽是暴虐凶厉的电芒,其中蕴含的能量有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像密密麻麻的触手,挣扎着向赵孟启伸去。 总是差了那么一点距离,电流始终无法触碰到赵孟启的身体,又被铁枪拉扯了回去,然后顺着铁枪根部连接着的铁链,冲入大地之中。 赵孟启只觉得凶险无比,似乎只要稍微动弹一下,就会撞上电网。 可是在旁人眼中看来,却是燕王已经被电网团团裹住,那银光与金光交相辉映,璀璨而恐怖! 这千古未有之奇观,令万人屏息,浩荡天威之下,凡人只能深深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孱弱。 狂暴的漫天炸雷,持续了大约一炷香时间,才渐渐熄止,天地间一下子安静了起来。 人们也开始醒过了神,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却依然锁着雕像一般的燕王。 等了好一会,却仍然不见燕王有丝毫动弹,便有人忍耐不住。 「燕王,薨了?」 「或许,是羽化升仙了……」 「呼……这样也好,人间不适合他逗留。」 「这样的死法,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啊。」 「燕王…也算值了,史书上必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吴潜眼中闪出泪花,心头怅然若失,满是痛惜,既为燕王,也为大宋,相处这些日子以来,他虽然对燕王的一些性格和作风有些不满意,但也意识到,当下的大宋需要做出变革,而燕王无疑是个最好的人选。 官吏将领们心中就复杂纷繁了许多,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需求和想法,燕王这样的存在,对他们的影响和意义都不尽相同。 百姓所想相对更为简单一些,大多数人认 为燕王心里装着百姓,将来应该会是个好官家,不该就这么没了。 三军士卒也彷徨起来,刚刚见到改善处境地位的希望,却突然间破灭,感觉胸口堵得慌。 「不会的,他不会死的,一定不会!」 绾绾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扣入掌心中,死死咬着嘴唇,鲜血渗满了牙缝,用这样的方法才让自己没有晕过去。 她痴痴望向祭台顶上,视线早已模糊,但那个身影依然清晰得好像就在眼前。 仍旧坐在泥地上的钱朵,眼中一片死寂,口中呢喃着,「混蛋…你真是个大混蛋……」 「呜啊……四哥没了!我的四哥没了……」赵菫和赵葙两人同时惨声痛哭,撕心裂肺。 就在这个时候,赵孟启却突然动了。 先是举剑的手缓缓落下,机械而僵硬,然后双腿一软,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亏得他及时把剑往地板一拄,以半跪的姿势才保持不倒。 方才不过短短七八分钟,赵孟启却感觉过了数万年之久,由此耗光了所有心力。 他急促地大口喘息,身体剧烈颤抖着,冷汗如浆,劫后余生的庆幸,塞满了心房。 「真泥玛刺激!」 差一点就变成烤猪了,这能不刺激么?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又震惊了,纷纷揉搓着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他,他还活着!?」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么多天雷都奈何不了他?」 「我滴个娘嘞,他该不会是老天爷的亲儿子吧……」 「亲儿子?那老天干嘛还降雷劈他?」 「这也不奇怪啊,你难道就没打过你儿子?」 「呃……你这话,好像也有道理。」 「别扯那些,现在是老天都阻止不了燕王,那是不是说,他以后可以为所欲为了?」 「啊?这……实在阔怕!」 「咦,起风了……」 「你他娘的被吓傻了么,这风什么时候停过?」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风向变了,起西风了,好像,好像雨也变小了……」 被这一提醒,人们心中一惊,仔细一观察,天气确实开始起变化了。 风还在刮着,也依然强劲,却不再狂乱暴躁,变得醇厚了许多,风向也一致向东而去。 天空中的乌云,好像也随着风,渐渐飘荡,上升,松散开来。 所有人就这么默默地仰头,看着这难以置信的景象。 一直过了近一盏茶时间,雨珠变成雨点,雨点化成雨丝,厚厚的云层悄然裂开许多缝隙,一道道金色光柱,投射下来, 其中一道,恰巧照射在祭台处。 在这段时间里,赵孟启也慢慢缓了过来,阳光照来,让他眼前一亮,下意识便抬头去看天空。 这一看,他也惊呆了。 「这不科学吧,也太玄幻了,这风雨怎么能说停就停呢?」 虽然他本就猜测飓风会转向拐弯,但这个时机也实在是太凑巧了。 想来想去,深深怀疑自己开了挂,也可能,是用阳寿换的。 感觉身上有了力气,他慢慢站了起来,看了看台下四周,有些不对劲,所有人好像都被石化了一般。 他扬起手中剑,朝东方一指,「飓风,退了!」 这一波,又被他装到了,虽然披散着头发,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在火红披风的映衬下,一身金甲反射着阳光,实在晃眼。 洪亮的话音传下,在场数万人都醒悟过来,开始意识到风云转变的意义,喜悦之情抑制 不住地冲进脑海中。 人们开始雀跃,开始欢呼,击掌相庆,衷心祝贺着灾难的退去。 不知是何人带头,三军将士纷纷朝着赵孟启单膝下跪,山呼万岁,接着许许多多百姓居然也都跪下行礼,不顾地上的泥泞,一边口呼万岁,一边磕头。 「燕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这样的气氛下,数十名官吏也深深鞠躬,将领们跪行军礼,其中一些也忍不住跟着喊万岁。 官吏基本都是读书人,孔圣门徒,大多对鬼神之说是不感冒的,但他们对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却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只能划归为「神迹」,从而对赵孟启越发敬畏起来。 见到人们又乱喊万岁,这一次赵孟启却没有陶醉感了,毕竟大难不死,心灵多少还是得到了一点「升华」…… 他收剑入鞘,连连挥手想让大家停止呼喊,不过并没有什么卵用,集体性的兴奋怎么可能轻易打断。 震泽楼中,一帮缙绅阔佬此时面容呆板,可能是今天被「震」的次数太多,已经把他们震麻了。 他们看向燕王的目光中,已经没有任何不屑之色,转而是凝重和畏惧。 「今日过后,还有谁人可制燕王?」 「哎…经此一事,他即使还未坐上皇位,却已经走上了神坛。」 「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 「我辈行事,当顺天应人,难得燕王殿下停驻吴江,如此大好机会,岂不正是我等踊跃表现之时么?」 「咦,我记得老罗你刚才可还说燕王殿下暴虐来着。」 「你放屁!莫要凭空污人清白,罗某对殿下从来都是忠谨之心!」 「听说燕王殿下此行没带宫人伺候,起居或许有些不便,正好将我家孙女送去,为殿下铺床叠被。」 「娘希匹,没想到周山福你竟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居然妄图用女色献媚于殿下,呸,真是我辈之耻!」 「呵呵,说得冠冕堂皇,只不过是因为你家没有合适的女子吧!?」 「哼,鄙人才不稀罕用如此低下的手段,我家梁园恰好重修完成,正可献给殿下居停!」 214.水利 祭天之事,算是比较圆满,雨停了,风息了,天气变得晴朗起来。 只是太湖积蓄的水量还是大大超出了承载,平江府和嘉兴府都有不少地方因为泄洪被淹浸,还得过上几日才能完全退水。 还好是有计划的泄洪,水势比较缓和,除了田地里的庄稼比较没有办法,其他方面的损失还是得到了控制。 赈灾自然也是免不了,不过有吴潜等官员操心,赵孟启也乐得做甩手掌柜,也就签发一些文书,以及军队的调令。 大多数时间,他都忙着照顾四个小娘子。 虽然这时代的人没后世那么娇贵,不过在雨中浸泡太久,还是有不少人病倒了,而绾绾四个更是因为大悲大喜,伤了元气,无一例外的全都倒下了。 四人之中,绾绾病得最重,或许是因为习武,身体底子较好,恢复得还算不错,隔天就能下床行走。 赵菫从小身体就不好,也就是这几个月里,营养跟上来了,赵孟启又比较上心,医药锻炼方面都很周到,不再那么脆弱,这次伤风问题也不大,修养调理上一些时日就行。 赵葙这金枝玉叶,在以前身体也是娇弱得很,瓷娃娃一样,不小心就会碰坏,出宫后反倒是强健了许多,这次病倒后,昏睡了一天一夜,也渐渐好起来了。 反而往日间,最是活蹦乱跳的钱朵,病情多有反复,三天过去了还是有气无力的,只能一直躺着。 生着病,四人都是分开住的,虽然都安排了侍女,赵孟启却不得不四个屋子轮流跑。 午间,赵孟启给她们一一送去饭食,最后提着食盒,进了钱朵的屋里。 往榻上一看,衾被外面只露出散乱的青丝,不见钱朵的面目。 「你怎么趴着?」 听到赵孟启的话,钱朵却没动,只是传出闷闷的声音,「又不能起床,除了躺,就只有趴了……」 「本来就小,你也不怕压没了。」赵孟启打开食盒,随口调侃了一句。 钱朵羞恼,「要你管!?」 「好好好,我不管,先起来吃饭吧。」赵孟启把小案几搬到榻边,招呼着侍女,「青羽,扶小娘子起来。」 钱朵却耍着小性子,「不饿,不想吃!」 赵孟启苦笑,挥挥手让青羽先出去,然后坐在榻边,把钱朵扳了过来。 原本绝美的面容,此时却毫无血色,憔悴中还带着轻微的浮肿,眼睛紧紧闭着,气哼哼的。 赵孟启给她叠好靠枕,想托着她靠坐起来,钱朵却不乐意,「没力气!」 没力气还这么嘴硬? 「好好好,我伺候你总行了吧。」 无奈,赵孟启只好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温香软玉,却有些滚烫,他倒也没生出什么坏心思。 「以前我给你做牛做马的,你服侍我几次不应该么?」 钱朵眼角露出欢喜,嘴上去依然傲娇。 这时候,赵孟启也不想和她斗嘴,便顺着说,「应该,应该,你是病人你最大。」 「那你刚才还说我小?」 「呃……吃饭吃饭,多吃点就能大。」 「哼!你骗鬼呐。」 「我从不骗鬼,来,张嘴,吃啥补啥。」 「这是什么?」 「菠菜豆腐羹,我亲手做的,双重大补。」 「……嗯,还行,不算难吃。」 连哄带劝的,花了小半个时辰,一汤匙一汤匙的,总算喂钱朵吃完。 收拾完食具后,赵孟启又抱着她在屋里四处走动了好一会。 这是钱朵强烈要求的,美其名曰消食。 换了以前,赵孟启肯定是不会答应这种无理要求的,现在倒是任劳任怨了,只希望这几个小娘子早点康复。 不过他怀里的钱朵倒是巴不得一直这么病下去。 好不容易伺候完钱朵,赵孟启这才顾得上自己去吃饭。 正吃着,吴潜就找来了,「殿下你现在才吃?」 「嗯嗯。」赵孟启扒拉了两口,匆匆咽下,「是出了什么事么?要吴公亲自跑来。」 「没出事,一切都挺正常,粮食充足,又有几万兵士,不会有乱子的。」 吴潜毕竟是做过宰相的人,处理一个赈灾事宜还是手到擒来的,另外他还暂时兼管了平江府的日常行政,也安排的井然有序。 「那就好,其他事吴公您尽可自行决定,无需请示我。」赵孟启放下心,继续吃饭。 「殿下,老臣是想与您谈谈灾后的事,不过不急,等您先吃完饭再说。」 吴潜说不急,脸色却比较凝重,赵孟启倒也没让他久等,三口两口狼吞虎咽吃完了饭。 二人移步到花厅,相对而坐。 「吴公,您有什么想法?」赵孟启预感事情会不小,端正好态度准备仔细听。 吴潜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殿下,这太湖本是得天独厚的宝地,为了兴利避害,自先秦至本朝南渡以前,一直都在兴修各种水利设施,成效都还不错,很长一段时间里,太湖区域都很少有旱涝之灾。」 赵孟启点点头,水利嘛,引水为利,使低处无淹浸,高田有灌溉,他这些日子也了解了一些太湖水利方面的事情。 大致上,太湖可以分为东西两边,西边地势较高,水利设施以保水灌溉为主,兴修陂塘,造渠引水,从高到低,形成灌溉水网,尽量覆盖到南北各处高地,最后汇入太湖。 而东边地势低洼平坦,则要修建拦水坝,避免淹浸之患,保护农田,同时还要拓宽河道,防止淤塞,在东西走向的数十条自然河流间,开挖出南北走向的人工调水渠,用以调配水源,以及调控各出水河道的水力,防止局部灾害。 另外还有就是修建运河用来交通,对了,还有防止海水倒灌的工程。 吴潜继续说着,「我朝也常有兴修举措,但每每半途而废,或因财政不足,或因豪强反对,令人扼腕。」 「待南渡后,人口愈多,围田愈烈,且无序混乱,制度败坏,三大出水河中,东江娄江早已湮灭,松江亦是淤堵狭窄,如此一来,太湖区域就变得易水易旱灾。」 「孝宗叹曰「自有围田,便有水患」,朝廷多次颁发禁围令,却积重难返,豪强之辈无视朝廷禁令,依然不断增加新围,淳熙十年时围田为一千四百八十九处,至今不过七十年,光是平江府便有四五千处。」 赵孟启皱眉,「吴公的意思是,再次严禁围田?」 吴潜摇摇头,「非也,都已经这么多围田了,光是严禁新田也没用,何况即使能禁一时,难禁一世,毕竟人多了,总要吃饭的。」 「老臣是想,由殿下您亲自坐镇,对围田进行全面规划,彻底疏通排水通道,消除水患。」 赵孟启思索了一会,「重新疏通三江么?吴公可有具体方案?」 吴潜胸有成竹道,「除了松江,其余两江修复已经很难,耗费巨大,得不偿失,只是总体方向依旧是通过北、东、南。」 「其一,串联淀山湖、澄湖及其周围的白蚬湖、长白荡、白莲湖、金鸡湖、独墅湖等,通过松江、急水港、牛长泾塘、八荡河等水道泄水。」 「其二,在昆山开范家浜,上接黄浦江,下通长江,米市渡也分出三支,北为斜塘、泖河、拦路港,与淀山湖相通,中为 园泄泾,上接俞汇塘,南为泖港,承杭嘉湖来水。」 「其三,以太浦河为干河,连接蚂蚁漾、桃花漾、汾湖、马斜湖、钱盛荡等大小湖荡,在运河至浏河以北地区,按地势高低,还有阳澄、澄锡虞、湖西沿江三个水系。」 这光是听听就知道是大工程,要耗费的人力物力肯定不是小数。 赵孟启脱口便问道,「大约需要多少钱粮?」 说到钱粮,吴潜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放轻语调,生怕吓到燕王。 「疏通水道预计需要四百万贯左右,拆除不合理围田估计也要三百至五百万贯。」 「什么!?」赵孟启还是被吓到了,「差不多就是一千万贯了,朝廷哪里拿得出来?」 吴潜赶紧解释道,「殿下,那刘家籍没的赃款应该有不少吧,另外老臣还听说,您推行良僧牒,勒索……不是,是征收了数千万贯,且先垫付便是,要知道,整理这些水系,亦是可以造出许多良田,最少,两万顷是有的,这地价之差也足以偿还给您,况且,良田产出增多,税赋也能增加不少。」 赵孟启陷入沉思中,五指无意识的叩击着桌案,让吴潜心中焦躁不安。 等了好一会,赵孟启才缓缓开口,「吴公,我觉得,你这方案有缺陷。」 吴潜大急,「殿下啊,这可是百年大计,利在千秋。这次泄洪淹没了许多庄稼,许多百姓断了这一季的收成,衣食无着,正好借此以工代赈,错过这次,以后即便要修,那花费的钱粮可就更多了!殿下,这天下都是您的,何须吝啬些许钱粮呢?」. 看着吴潜着急上火,头顶冒烟的样子,赵孟启心中失笑,又很是感动,这老头也是一心为国为民啊。 「吴公莫急嘛,等我说完,我的意思是,你这格局太小,要搞,就搞个大的,搞得彻底一点。」 吴潜愣了,「搞大的?殿下这是何意?」 赵孟启嘴角一斜,「嘿嘿,我打算,拿出五千万贯,全面整修太湖水利!」 「五千万!?」吴潜觉得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215.格局 「没错,五千万贯,不够还可以追加。」 赵孟启一脸笃定,张开五根手指,伸到吴潜面前晃动。 吴潜被晃得有些晕,「还追加?殿下,老臣和您说正事,您怎可如此戏谑!?」 不能怪老头生气,要知道这些年朝廷的财政一直在下滑,一年收入也不过一亿贯左右,而且还只是账面上的,实际上真正能收到的要少上两三成,开支却日渐增多。 在入不敷出的情况下,结余是不可能结余的,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赤字财政」,别说五千万贯,就是五十万贯都很难挤出来。 若不是打听到燕王有笔庞大的「意外之财」,吴潜也不敢有这个大兴工程的念头。 他开口报出八九百万的工程预算,本就存着漫天要价的心思,实际上能要到三五百万贯就足够满意了。 可现在燕王张口就丢出五千万贯,这不是存心拿他开涮么? 也就是赵孟启之前的表现还算不错,给他的印象良好,不然此时老头就要扯着赵孟启的袖子,喷他一脸口水先。 赵孟启却不温不火的,喝了口茶,慢悠悠道,「我说得也是正事啊,怎么就戏谑了?」 「呵,那老臣倒是要听听,老臣如何就格局小了,殿下又怎么拿出这笔钱来?」 吴潜虎着一双眼瞪视赵孟启,等他解释。 赵孟启坐直了身子,「说来,这太湖出水道的淤堵,除了围田影响外,最根本的原因其实是上游水土流失,大量泥沙进入太湖所致,您说对吧。」 「正是。」吴潜板着脸,点点头。 「既然如此,光是治理下游出水,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日后必定需要经常疏浚才能保持。」 「殿下,老臣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对上游的治理也有设想,然事有轻重缓急之分,钱粮有限的情况下,只能先顾着下游。」 「哦?钱粮之事放一边,您先说说上游该如何办?」 吴潜见燕王一脸认真,并没有敷衍戏弄的意思,便慢慢静下心,仔细说起来。 「老臣是这样想的,太湖的入水口主要有二,一条是西南方向的苕溪七十四渎,另一条是西北的荆溪百渎。」 「因此,应在大溪河、戴埠河、厔溪河上游,兴建大浦,蓄潮留水,在南河、南溪、胥溪修建拦水堤坝,汇集沿线梅渚河、大溪河的,以此调控太湖入水量。」. 「另外,还有洮湖、滆湖、当阳、固城、石臼、南滆六个天然湖,可以用以调蓄,应该加高堤坝,增加蓄水能力。」 「洮滆湖与运河之间有鹤溪河、锡溧河、漕河等,运河与南河、南溪河之间的孟津河、武宜河、丹金河、溧漕河、赵村河,以及各水系之间,南北向用于分洪、引江、通航调度的河道,均需修缮维护……」 在吴潜讲述的时候,赵孟启已经找来舆图,一边听一边标记。 半个时辰过去,上游地区被他画上了密密麻麻的线条和圈圈,都不用细算,也知道这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工程。 「这是老臣结合郏亶、单谔、郏侨、赵霖等人的主张,所建立的初步构想,并不完善,若是真要施行,还需召集水利人才查遗补缺,制定详细规划。」 「若是真有五千万贯,不,只要两千万贯,老臣便有信心在五年内完成主体工程,可惜……」 可惜你这燕王就是在吹牛皮! 吴潜斜了一眼赵孟启,心中满是遗憾。 赵孟启察觉后,假装没听懂吴潜的言外之意,摸着下巴问道,「吴公之所以说需要五年,应该是除了一开始以工代赈使用灾民之外,其余时间都是农闲时雇佣夫役吧。」 「确是如此,难 道殿下觉得有何不妥么?毕竟农事是根本,不敢耽误。」 「但是,除了灾荒之时,雇佣本地夫役的成本可是不小啊,您打算给多少工钱呢?」 「这……」吴潜愣了,意识到自己忽略了用工问题。 此时的江浙地区,已经广泛种植占城稻,能够两季两熟,甚至三熟,太湖流域平均亩产达到了三石,而农民除了种地之外,绝大多数都还有桑蚕纺织和短期临工这样的副业。 也就是说,这些地方的百姓个体生产力要比大宋其他地方高许多,意味着劳动力价格要更高。 宋初时,宋太祖规定,役使农夫须一天给米两升,定为全天下的标准,就连边境参与军资转运的民夫也是两升米,加若干盐菜钱。 但是范仲淹任职苏州时,因为兴修水利而役使农夫,却要给米三升。 注意,这是征役,不是雇佣,修建水利又是高强度劳动,如果按市场工钱来雇工,低于三百文是很难招到人的。 吴潜原本想着,每日给钱一百文,大约可以买米一斗,足够一家六口人的口粮了,但以工代赈的时候这样没问题,平常光景就不行了。 这么大的工程,最少也得动用十万劳动力,一年光是工钱就一千万贯了,他设想的两千万贯也就够两年,就算工期紧缩,也肯定是不够的。 随即,赵孟启开口了,「我的想法是,将整修水利与整顿厢军结合起来!」 「厢军?这个工程肯定需要动用一部分厢军的,但何来整顿一说?」 「吴公,您应该清楚,厢军制度于我大宋而言,如今已经是弊大于利,我是想,借着这个大工程,抽调两浙和两江的厢军来,即是有效利用劳动力,又可以在建设过程中对厢军进行改组,分流人员,达到裁军的目的。」 吴潜一听,约略抓到了一点什么,「如何分流?」 「您之前说,光是下游的水利完成后便有最少两万顷良田,那么全面建设好,岂不是最少都有五万顷,按照一户农家四十亩的标准,便可安置十二万户,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种地,因此我还打算成立专门用于建设的工程部队,运输团体,另外还有各种作坊,以及对县乡级别行政进行革新,又能容纳大量人员。」 赵孟启说得模糊,但吴潜想了想,好像挺有可行性的,但他还有疑问,「如此一来,开出的新田都用来安置厢军了,那钱粮如何筹措!?」 216.打土豪? 赵孟启知道,虽然此时太湖流域围田已经不少了,但与后世相比其实还有很大的开发空间。 围田确实会影响生态环境,不过要是站在全局的高度,进去科学合理的统筹规划,还是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兴利避害的。 人类从来就不是一味顺应自然,而是一直在改造自然,利用自然。 并且,从客观事实来说,围田是无法禁止的,不但宋朝没能成功禁止,便是后来的元明清也一直持续着围田。 以前的大宋朝廷,也曾经多次尝试治理围田乱象,奈何地方豪强的势力过于强大,每次主张这事的官员最后都只能黯然退场。 然而赵孟启作为帝国接班人,许多政争手段对他是无效的,而且他还有军队在手,刚刚歼灭了刘氏叛军,锋芒正盛,能起到很好的震慑效果,再加上祭天一事形成的无尚威望,恐怕没几个人敢跳出来反对。 既然撞上了这么好的时机,赵孟启没理由不好好利用,下大力气对太湖进行一次全面治理,不仅有利于此时大宋的经济,也能顺带为他改革军队问题提供契机,而且此时将太湖水患的祸根去除,也能为后世减少无数麻烦。 现在基本上就是万事具备,只欠钱粮了。 「钱粮嘛,江南可是从来不缺有钱人,我的想法是,先拿出一万顷良田来,预售给那帮阔佬,这不就两千万贯到手了么?」 太湖流域耕地的产值,即便到了后世,也是全国平均值的两倍以上,因此地价比别的地方都要高,此时水田大约是二十到三十贯一亩。 卖田本就在吴潜的计划里,他并不惊讶,惊讶的是赵孟启这种卖法,「预售!?」 这时代的人讲究的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哪知道后世人玩得这么花,楼房还在图纸上就能卖钱了…… 「对,让买家先付钱,等到田地出来后,再交给他们。」 吴潜惊愕,「这能行?」 赵孟启坦然,「怎么不行?难道我赵孟启连这点信誉度都没有么?田地可是抢手货,延迟几年收货,并不会影响阔佬们对土地的热情。」 仔细想了想,吴潜觉得是这个道理,「殿下真是奇思妙想,此策是可以试试。」 赵孟启又继续说道,「咱们征调厢军来干活,照样给他们工钱,若是想买地的,这钱只要挂在账上就好,到时候以田地支付,这又省下一大笔现金。」. 这家伙将后世资本家的手段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当然,他并不是单纯将田地卖给兵卒就了事,还有相应的后续计划,对这些土地拥有一定的控制权,以免最终被豪强掠夺走,并且有意对农业生产模式进行一些改进试验。 这事现在不急,先说眼下的,「还有,既然朝廷颁发了多次围田禁令,那么必然有许多围田是不合法的,甚至都没在税籍上,那么这些田主要么就补齐地价和税款,要么这些田地没收入官,另外,趁着这次洪水淹没了田土,咱们还可以全面丈量和整理一次田地,重立地契税籍,消除隐田。」 宋朝的各种税赋都在不同程度想财产税转化,而农税实行的两税法更是财产税的标志,其原则就是「唯以资产为宗,不以丁身为本」。 因此朝廷并不关心一户人占有多少土地,只关心田主有没有足额缴纳税赋,正是所谓的「舍人税地」。 隐田就是没在官府登记的田土,以此来逃避税赋,能做这种事的自然都是豪强官僚。 宋代官府税籍上控制的田土,大约只有实际上的一半,因此为了挽回税收,从南渡开始,就施行过很多次经界法,也就是明确土地所有权的真实情况,以便征税。 平江府就是最早实施经界法的地方,最初时效果也确 实显著,但百年下来,世事变迁,即便后面又经界过几次,但税籍依然不准,还是存在许多隐田,这也是税收萎缩的原因之一。 大宋不立田制,允许田地自由交易,反正不管田主是谁都一样交税,所以田地所有权变动非常频繁,所谓「千年田,八百主」。 而且还造成一个现象,就是田地产权十分细碎,有可能在一亩田中,分割给好几个不同所有人,一个人拥有的田产也很可能并不在一起,东一块,西一块的,零零碎碎,这样也造成征税十分不便。 赵孟启就打算尽量把每个田主的土地都并到一处,当然,主要还是针对那些大地主。 即使以后还会因为交易变得破碎,但起码几十年内还是比较清晰的。 吴潜听完,多少被这些狠招吓到了,心惊不已,「殿下,如此一样,纷乱必多!」 并田或许对地主影响不大,但是清查隐田,还有让他们出钱买本就属于自己的土地,这就是在他们身上下刀子了。 动了阔佬们的奶酪,他们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的。 「那就看看,是他们的头铁,还是孤的刀子硬!」赵孟启满不在乎。 在他心里来说,自己没有打土豪分田地就已经很仁慈了。 吴潜皱起眉头,「殿下,若真是如此,恐怕您少不得落下一个千古骂名了。」 「呵呵,***能让这帮人老实交税,反倒是正统汉家朝廷不能?」 赵孟启说的是宋亡之后,特别是明末时,也是江南这帮人,死活不愿交税给大明朝廷,满清坐了江山后,他们倒是变得乖觉起来,甚至还主动出钱,请那「千古一帝」乾聋到江南花天酒地。 「既然殿下决心已下,老臣便舍命陪君子,好好治治这帮阔佬!」 吴潜能预感到,如果自己支持帮助燕王施行这些政策,也很可能被骂成是昏君暴君的帮凶,下场大概是很惨的,可还是决定站在燕王一边。 随后他有想到一个现实的问题,「殿下,要行此策,恐怕本地这些官吏都靠不住啊,到时候他们来个阳奉阴违……」 是啊,再好的政策,没人执行,或者执行不到位,也只能成为一场笑闹。 本地的官吏与豪强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异地调派官吏未必管用,似乎也不好操作。 赵孟启沉思了好一会,「东卫中读书识字的不少,而且许多宗室,然后再将太学生调来,两者相互合作,相互监督,应该可行。」 217.钱朵的小心机 商议了许久,一老一少定下了大体框架,开始着手施行。 首先,就是向朝廷要权,接下来的日子,吴江与临安之间驿使往来不断。 祭天的事自然也被朝中官员知晓,前不久才被狠狠收拾过的御史台,这次是没敢找燕王的麻烦,但还是有不少官员跳出来,以不敬天地和僭越不轨的罪名弹劾燕王,闹出的声势还不小。 首相董槐站出来为燕王说话,「燕王祭天弭灾,若是有不敬,飓风为何要突然退去?」 在这个事实面前,弹劾官员也只能哑口无言,他们总不能说老天爷有受虐倾向吧。 至于另一个罪名,赵官家也在朝会上当众说道,「朕倒是想早点去做太上皇,奈何说了几次,燕王却无意即位……」 言下之意就是,他巴不得赵孟启早点接班,可惜这小子没点上进心,只想着东跑西逛。 弹劾之事就这样不了了之,朝廷得以专心研究起治理太湖的提案。 最近这些年,江南水旱之灾确实越来越严重,民生经济和财政税收都受到很大的影响,的确很有必要大力整治,而且漕运也必须尽快恢复,关键是,燕王说不用朝廷出钱,这还有什么能不同意的。 于是在赵孟启的争取下,朝廷起复了吴潜,以观文殿大学士授浙西安抚使、判庆元府,总领太湖综治司。 太湖综治司全称「太湖流域综合治理司」,是赵孟启提议而诞生的新衙门,也是临时衙门,暂时只确定了吴潜一个光杆司令。 太湖以西的州县属于江南东路,是沿江制置使丘岳的管辖范围,有了太湖综治司,吴潜才能名正言顺的在这些州县行使职能。 至于赵孟启自己,受到赵昀亲笔诏书的严厉申斥,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过还是给了他总统江浙淮厢军和部分驻防禁军的权力,允许他驻留平江府坐镇。 重新经界平江府田产和改革厢军这些事,赵孟启并没有明文上奏朝廷,只是用私信和赵昀沟通过,赵昀无可无不可,算是默认了赵孟启的打算,先观望一下效果。 随着诏书前来的,还有一批官员和工匠,大多是工部所属,精通水利业务,用以充实综治司。 另外还有一群特殊的人,就是新任侍御史江万里带领的六百余名太学生。 这些太学生算是自愿前来,朝廷没告知他们此行的任务,只说到了吴江后听凭燕王安排,但是承诺他们只要通过了燕王的考核,便可释褐授官。 对于太学生来说,想当官有两个途径,一个是通过校内的层层考试,成为上等上舍生,相当于是中了进士,另一个就是科举。 当然,成绩好的太学生与普通士子相比,也是有优待的,中等上舍生,准予免礼部试,直接参加殿试,因为殿试不黜落,也等于是一只脚踏进了官场,最后下等上舍生,准予免解试,其余内舍生和外舍生就与一般士子没区别了。 原本,再过几个月就是礼部试了,但是这些太学生平日成绩都不理想,也没有信心能考中科举,眼下朝廷突然给了额外的门路,他们自然愿意试上一试。 安顿好太学生后,江万里独自前往求见燕王,因为他也是满心疑窦。 按理,御史台经过和宁门事件后,惨遭「清洗」,空了一大半,他作为新任御史台「话事人」,正该重建御史台,恢复监督职能,哪知道却朝廷却莫名其妙将他派到吴江来。 到了县衙禀明来意,班直禁卫将他领进了知县厅后堂,「江侍御您在此稍等,殿下可能还要过一会才来。」 这时候的赵孟启,正在钱朵房中。 钱朵巴着一张小脸,怏怏靠在软枕上,身上盖着薄薄的锦衾,凝雪一般的皓腕平伸出来。 崇太医给她搭着脉,半炷香过去,他眉头却越来越紧。 并不是崇太医诊断不出问题,也不是钱朵病情严重,实在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合适。 哎,给贵人看诊就是麻烦! 赵孟启翘着二郎腿坐在茶案旁,绾绾正在为他点茶,动作行云流水,优雅如月。 赵葙站在赵孟启身后,万分殷勤的给他捏着肩膀,满脸谄媚,「四哥,舒服么,葙娘的手艺可还过得去?」 「再大力点……」赵孟启半眯着眼,一脸享受。 「好嘞,四哥要是喜欢,葙娘天天给你按。」 赵葙这十足舔狗的模样,哪有半分公主形象,会所在逃公主? 赵孟启却假模假式的叹了口气,「哎…我倒是愿意,可父皇不乐意啊,那信上写的你也看到了,我要是再不将你送回临安,父皇怕是要派大军来伐了。」 「四哥……」黏糊糊的撒娇,赵葙楚楚可怜道,「可是葙娘还不想回去啊,宫里太无趣了,像个大笼子一样,你是天下最聪明最英俊的好哥哥,一定会有办法的!你就帮帮葙娘嘛……」 说着,赵葙偷偷用脚勾了勾蹲在地上撸猫的赵菫。 赵菫一愣,抬头便看到赵葙一个劲地向自己挤眉弄眼,这才想起她之前威逼利诱自己帮忙求情。 一两个月下来,两姐妹相处得倒是不错,感情越来越好,赵菫也不想少个玩伴,便抱着狮猫站了起来,凑到哥哥身边。 「四哥,你就帮帮五姐吧,她一个人回宫里,那多可怜啊。」 好家伙,原来当公主居然是件可怜的事!? 是挺可怜的…… 起码赵孟启还是很有感触的。 前世的时候,他虽然没深入,却也很体贴的抚慰过许多公主。 本着助人为乐的崇高理想,主要是赵菫开了口,赵孟启无法拒绝,「好吧……不过葙娘你得自己给父皇写信,其它我想办法就是。」 「好耶!」赵葙激动地跳起来,随后冷不防在赵孟启脸上亲了一口,「我就知道四哥最好了……那我先去写信……」 转眼,话音就已经到了门外了。 卧槽,这就不按了!? 赵孟启摸着被亲的脸颊,「过河拆桥也就罢了,还弄我一脸口水……」 「呀,五姐怎么也学我…」赵菫也是惊讶赵葙这反应,嘀咕起来,「她这是要抢走四哥对我的宠爱么?……那我是不是养虎为患了?」 赵孟启看她这傻乎乎的样子,伸手盖在她头上,一阵乱搓,「养什么虎?一堆猫猫狗狗还不够你养的么?…真是傻丫头,总是不长记性,合该你天天被忽悠。」 「才没有!」赵菫任由哥哥把自己头发弄得糟乱,嘟着嘴,「反正我也不怕她抢,四哥最疼的人永远都是菫娘!」 两兄妹各说各的,赵孟启也是无奈,他身边的人已经都知道,再难的事,只要请动赵菫开口,燕王基本都会答应。 绾绾将分好的茶盏推到赵孟启前面,「这梁家送来的小龙团还真是不错,你品品。」 这些日子,吴江城里的,甚至平江府里的,一大帮土豪向燕王送礼献媚,赵孟启也懒得管他们按的什么心思,统统来者不拒,你敢送,我就敢收,反正一点不影响他杀猪的心思。 其中梁家在祭天的第二天,就把自家梁园的地契房契放送上,以表达自家对燕王的忠孝之心。 这座园林就在北城外不远处,占地三十多亩,应该算是吴江县最好的园子了,不过赵孟启懒得折腾,没有搬过去,而是留给综治司做衙署。 梁家见燕王没住进去,以为礼物不和燕王心意,于是又送了 一堆奇珍异宝,这小龙团就包含在其中。 「这帮人本事也真是不小,这龙凤团茶宫里都不多见了,他们倒还有办法弄得到……」 赵孟启摇摇头,端起茶盏品了一口,没尝出什么特别来,他喜欢的,只是绾绾点茶时如诗如画的过程。 「只要花钱有用的,他们总会有办法。」绾绾微微笑着随口,也没多做评价,又分了一盏给赵菫。 赵菫其实和赵孟启差不多,也分不出茶好不好,喝起来也是牛嚼牡丹,只为解渴。 「四哥,朵娘的病是不是很严重啊,四个人一起病倒的,可我们三个人早就好了,她这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见起色?」 赵孟启轻轻看了一眼自己这傻妹妹,倒也没说破钱朵那小心思,「可能她水土不服吧……」 「哦。」赵菫听了这解释,居然信了,「那可怎么办?要不把她送回临安吧,这样就不会水土不服了,肯定会好起来。」 「欸,菫娘真聪明,我怎么没想到?」赵孟启很是惊喜的样子,合掌一拍,「既然崇太医都治不好,那干脆明天就把她送回去……」 「不要!」钱朵惊叫着,一骨碌坐直了身子,「我…我其实快好了,不用,不用回临安……太医,你说是吧,我是快好了吧!?」 说着,还幽怨地看向赵菫,恼恨她坏了自己的计划。 赵菫却根本察觉不到她眼神中的异样,反倒开心起来,「好了!?真的好了么?那咱们可以去湖上游玩了。」 哈,两人不愧是冤家,赵菫一句话倒是把钱朵这局给破了。 赵孟启心中暗笑,他哪会不知道钱朵是在装病,估摸是使唤自己使唤得上瘾了,不过出于补偿心理,顺着她罢了。 这会他装着一本正经,「太医,她的病情到底如何啊?你如实说来,即便是你治不好,我也不会怪你。」 崇太医如蒙大赦,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回殿下,钱娘子确实已无大碍,微臣只是怕落下什么隐疾,所以看诊才比较谨慎,现在微臣确定钱娘子康复如初,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弱而已。」 见崇太医还知道给自己圆谎,钱朵丢出个嘉奖的眼神,慢慢躺回去,「我就是有点累,再养一两天就好了。」 对于钱朵的作妖,赵孟启也懒得深究,继续和崇太医说话,「太医,秦断学得怎么样?有没有医学方面的天赋。」 赵孟启见秦断割鸡的手艺挺不错,便突发奇想让他跟着崇太医学医术。 「还算不错,就是识字少了点,习读医书医典方面有点吃力,不过外科方面确实有天赋,也不怕血腥肮脏啥的,上手挺快,倒是帮了微臣不少忙。」 崇太医自从遵照燕王的意思开始研究外科后,身边的学徒就越来越多了,也愈发忙碌起来,倒也算是乐在其中。 他说的秦断给他帮忙,其实就是解剖,因为赵孟启说光靠治疗伤员,是不足以彻底了解人体的,正好有那么多叛军尸体,别浪费了。 这时代,大多数人对尸体还是保持着敬畏的态度,开膛破肚的事比较难以接受,虽然在以前肯定也有人解剖研究过人体,但一般都会保持这避讳的态度不去宣扬,也就仵作这个行当接触这事最多了。 「那就好,你好好研究,也费心多教出一些外科圣手来,还有这灾后的治病和防疫也多多麻烦太医了。」赵孟启点点头,知道崇太医是大忙人,「既然钱朵无碍,那你先去忙吧。」 崇太医前脚刚走,耿直便来到门口,「殿下,有个叫江万里的官来求见。」 赵孟启早就在等江万里的到来了,便站起身往外走,「估计要谈上许久,晚饭就你们自己吃吧……」 等脚步听不 见后,钱朵才掀开衾被坐了起来,美美的伸个懒腰。 绾绾走过去在榻边坐下,轻轻一点钱朵额头,好气又好笑道,「你也是,装这么久,不累么?」 钱朵惊愕,杏眼瞪得圆溜溜的,「绾绾姐,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病?」 这次没有人给她出主意,灵感还是从上次在船上砸伤赵孟启后赵葙教她绝食来的,实在是赵孟启这些日子对她千依百顺,让她沉湎其中无法自拔。 「就你这点小聪明,谁会不知道啊?」绾绾不由失笑,「你自己看看,你这红光满面,艳若桃李,哪里像是病人嘛,你以为他会不知道么?」 「呀!他也知道!?」钱朵羞得直捂脸,「那岂不是很丢人?」 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比如赵菫此刻就傻眉愣眼的,一副世界观破碎的样子,「钱朵你是装的,是在装病!?」 钱朵正埋怨是赵菫坏事,便没好气的回道,「关你什么事?」 「哇呀呀!钱朵你个坏女人,居然装病!……我知道了,你就是想霸占四哥的宠爱!你太坏了……」 赵菫气急,丢下怀中狮猫,跳到床榻上,伸手就往钱朵腋下腰间哈去,「我要替四哥好好收拾你!」 「痒!咯咯咯……」 两人嬉闹起来,然后绾绾也忍不住玩心大起,加入进去,三人一片混战,娇躯乱颤,香汗淋漓。 218.万里接任 赵孟启对江万里很是崇敬,特意更衣整洁之后才前往相见。 两厢见礼,各自落座。 赵孟启这才得以仔细打量江万里样貌。 江万里年纪比吴潜小三岁,此时五十有八,须发已有花白,浓眉方脸,眼神儒雅平和,坐姿端方而挺拔,神完气足。 对于官场中人来说,四五十岁正是盛年,正该大展宏图,实现理想抱负,但他却因为秉性耿直,刚正不阿,而遭小人嫉恨陷害,于是蹉跎了近十年之久。 一般人若是遭遇了这样的打击,要么就一蹶不振就此消沉,要么满怀怨愤性情乖张。 但在江万里身上,赵孟启却感到如老酒一般的醇厚与沉静。 「臣原本以为,此次复出是因陆德兴仗义辩白与举荐,见过他之后,方知是殿下恩德,在此臣衷心向您致谢。」 江万里起身揖手鞠躬,脸上却很坦然,不卑不亢。 「无需多礼,也不必感谢,侍御乃德才兼备,器望清峻之贤臣能士,弃之不用是朝廷的过失,我不过是稍作纠正,谈不上恩德。」赵孟启摆摆手,并不居功,「再说了,许多人当官或许是为了荣华富贵,但我却知道侍御非是此类,而是忧国为民,实心任事,其实应该是我代表大宋感谢侍御的劳苦功高。」 「殿下过奖,臣愧不敢当。」江万里慢慢坐了回去,直接问起了正事,「不知殿下召集这么多太学生前来,是为了何事,臣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在他认为来说,太学生的任务是学习,偏偏在秋闱来临时被调到外地,实在是有些不务正业了。 他自己同样是太学生出身,以成绩优异而舍选登第,对太学生有比较特别的感情,他也以为正是这个原因,朝廷才让他来带领这些太学生。 若是赵孟启说不出什么正当理由,说不得他就要向朝廷申诉,让学生们回到太学去。 既然江万里问得这么直接,赵孟启也开门见山,「现在朝廷财政愈发困顿,除了武备开支越来越多之外,税源枯竭正是主要原因,朝廷收不到税,但平民百姓的负担却越来越重,那到底是哪里流失了税收呢?」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出乎江万里的预料,不过他也没多想,直言道,「无非是豪强隐匿财产,将税赋转嫁于百姓尔。」 「没错,隐田向来是国朝顽疾,因此我打算在平江府重新清丈经界,也有意让你主持此事,不知你敢不敢担负这个重任?」 赵孟启目光如炬,神情严肃的看着江万里。 本来呢,不论从威望还是官职来说,由吴潜来主持经界比较合适,但赵孟启考虑后,还是决定让他专心治理水利,另外再挑人选主持经界。 经界法,对田产较少的普通百姓来说,利远大于弊,虽然清丈田地之时免不了扰民,影响生产,但是清丈完了后,产权清晰,可有效避免纷争,田税均平,只需承担合理合法的税赋。 但是对于田产繁多的形势之家当然是不利的,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不合法利益,会想方设法反对和阻挠经界法的实施。 一方面,他们会利用影响力在民间造谣扭曲经界的本质,还会动用朝中势力,或者直接到临安喊冤告状,制造不利于经界的舆论。 另一方面,他们会与执行经界的官吏相互勾结,狼狈为女干,虚报田亩数量和降低土地质量等级,这些隐漏的税赋必然转移到中下户的头上,反而加重了百姓的负担。 正常朝廷推行一向政策,必定是经过慎重考虑,肯定要利国利民才能得以颁行。 明明是好政策,但是落在某些歪嘴和尚手里,就变了样,变成了祸国殃民的大害,古今中外,这类事比比皆是。 因此,这个 主持实施的人选非常重要,必须人品端正,能力强大,而且敢于同强大的豪强对抗。 想来想去,赵孟启就选中了江万里。 「让臣主持?」江万里愣了愣,「以臣的资历职位,恐怕压不住那些显赫之家吧。」 这话倒不是他推托,在普遍亩产只有一石不到两石的时代,太湖流域却亩产能达到三石以上,因此理所当然成为大宋最富裕的地区。 大宋的风气,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些富裕地方集中了最优质的教育资源,得以科举入仕的人也更加多,在朝廷官员中占据了相当大一部分比例。 另外,许多达官显贵也在这些高产的地方置办田产,这些人一但联合起来,爆发出反对力量,恐怕皇帝都得三思而后行。 「放心,我的意思是,名义上由我亲自总领,你负责具体实施,压力我来扛,我向你保证,只要我没有倒下,他们就绝对动不了你!」 江万里在燕王决绝的话语中,听出了杀气,不由心头一凛,「殿下心意已决,绝不退缩?」 「除非我死,否则一往无前!」赵孟启信誓旦旦。 「如此,臣接下此任,并愿下军令状!」 江万里本就是个敢做敢为之人,他心底也是支持经界法的,他不怕得罪人,所担心的不过是有些他无法抗拒的压力,既然燕王都愿意以性命为保,他自然毫不犹豫。 赵孟启就知道自己不会看错人,「此事,暂时秘而不宣,明日我会派出军队,封存平江府及嘉兴府各州县的图簿税籍,还有从东卫中选出一千人,与太学生混合组成清丈工作组,另外,我再从各军中抽调部队成立五千人的执法队……」 图是鱼鳞图,大到山川道路,小到人户田宅,各种详情都有描画,簿为砧基簿,按户设置,逐一标明田产的田形地段,亩步四至,以及得产缘由,两者合起来就是产权凭证,也是纳税的依据。 先行封存起来,防止有人得到消息后篡改,并以此为线索,实施清丈经界之时就可以有的放矢。 见燕王设想如此周到,并且雷厉风行,江万里的信心愈发充足。 219.缺粮 自从祭天后,整个太湖东岸地区基本就没有再下过雨了,太湖水位也渐渐下降到了正常水平。 过了七八天后,洪水彻底退去,也带走了田地中的庄稼,只留下一层淤泥。 在吴潜的主政下,受灾地区这些官府以前所未有的力度,组织开展灾后重建。 各州县的官吏突然变得勤政起来,倒不是因为受到了什么心灵洗礼,而是不敢不勤快,上面派下来的监督实在太多了,一波又一波的。 首先,吴潜用三天时间把太湖综治司的架子搭建起来,里面的官员有临安调派来的,也有浙西安抚司兼任的,还有一些是吴潜的老部下。 这综治司迅速运转起来,向各州县派出大量巡查人员,一个任务是考察地形,为水利建设做准备,另一个就是负责监督指导当地的重建恢复工作。 接着在图簿税籍封存后的第二天,浙西经界署又火速挂牌成立,一个个工作组进驻到各州县中,在厘清图簿的同时,还在地方上到处跑,深入到乡村一级熟悉当地情况。 这些工作组看起来无官无职的,但州县官吏却不敢轻视,毕竟经界署是由燕王亲自挂帅,而且离谱的是,每个工作组还配备了数百人不等的护卫队,俱是全副武装的精锐。 然后,朝廷在燕王的建议下,将许多有职无权的闲散官员充实到了御史台充当临时御史,然后下派到浙江西路,他们没有干涉地方政务的权力,就单单收集当地的情况然后汇总上报。 这些临时御史最后也是要接受业绩考核的,做得好的,以后将调任到实权岗位,做得不好的,就很可能一撸到底,剥夺官身。新 大宋的文官队伍一向很庞大,但实职基本是固定有限的,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闲散官员想上位,就要将原来的人挪开,于是他们既有动力也有压力,去给地方官员们挑毛病找问题。 这种行为,肯定会给实际做事的官员造成困扰和麻烦,但临时御史只有调查权,没有处置权,因此赵孟启也不担心会有太大的乱子。 另外,除了以上这些外,还有不少手持皇城司官牒的人员也在地方上乱晃。 一时间整个浙江西路热闹非凡,甚至显得有些乱糟糟的,吓得地方官吏们全都战战兢兢,不论做什么都感觉身周有许多眼睛在盯着。 告状诉苦的奏章,雪花一样的向临安送去,让朝堂上也闹哄哄的,但赵昀躲在深宫里,压根就不上朝,弄得董槐这个当家婆婆苦不堪言,烦不胜烦,可除了劝慰安抚外,他也无法改变现状。 相比于官场的纷乱,民间就显得有序多了,甚至还有些欣欣向荣的模样。 虽然洪水让百姓损失了不少财产,但官府以工代赈,光是清理运河淤泥就雇佣了十几万人,工钱每日一斗粮食,让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得以度日,不用成为流民。 并且,为了实施经界,平江府和嘉兴府两处的土地交易被冻结,百姓也无须担心自家田产被人侵夺。 一切看起来都在朝着赵孟启预想的方向发展,但一个巨大的危机却挥之不去。 吴江县大堂中,在座一大帮人都显得愁眉苦脸的。 吴潜拿着一本账册,「……整个平江府总计动用三十二万役夫,每日耗粮三万多石,六万多官吏士卒,每日口粮近两千石,还有一部分无法参与以工代赈的百姓,每日赈济消耗也在三千石……也就是说,平均每日消耗四万石粮食。」 「而且,殿下从各地征调的十几万厢军也在陆续到达,可是平江府所有官库加常平仓中的存粮总共都不到两百万石了,这还是因为殿下之前向吴江士绅「借」了一百多万石粮食,加上拦截漕粮的结果。」 「算下来,即便紧缩口粮,咱们 的存粮也最多能撑两个月,但是晚稻要到十一月才能收获,这还是不出意外的情况下,也就是说,会有长达一个多月的粮食空缺……」 赵孟启捏着额头没有说话,只在心中苦苦盘算着从哪里搞粮食。 漕粮是不能再截了,不然临安近两百万张嘴吃什么? 福建那边也搞不到什么粮食,谢方叔来信,他总共也就买到了五十多万石,陆续再往临安发运,今年应该是买不到多少了。 两淮和京湖都是战区,本身就要靠其他地方补充粮食,四川就更不用说了,路途还遥远。 这时,吴江知县高甲出言道,「最多再有半个月就该栽种晚稻了,到时候绝大部分役夫要返回田间,以工代赈的粮食不就可以省下很多了么?」 立秋前得将晚稻种下,这样还能挽回今年一半的粮食产量,自然得将劳动力放回去耕作,因此高甲说的似乎没错。 但吴潜却摇着头,「即便不做工,这些人就不用吃饭了么?虽然不用发工钱了,可不管是赈济也好,售卖借贷也好,总要保证这一百多万农户有饭吃,实际上消耗的粮食并没有变。而且,接替他们做工的厢军即便只给口粮,每人一日也要两升。」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因为早稻绝收加上被洪水淹没冲走的存粮,因此产生了五六百万石粮食的缺口。 发觉自己居然有这么大的疏忽,高甲顿时尴尬,偷瞄了一眼燕王,见他并没有表现出责怪之意,这才略微放下心。 除了高甲外,在场的官员,不管文武,也都纷纷群策群力的商议起来。 陈骁鲲挠挠头,「若不然,先暂停征调厢军?少十几万张嘴,总能省点粮食。」 吴潜依然否决了,「不行,水利工程不能耽搁,连续两年大水,明年很有可能大旱,不过这一来主要工程都在太湖西岸,倒是可以缓解一点粮食压力。」 「那就买粮吧,除了吴江本地的粮食都被官府掌控,其他州县的士绅手里应该还有不少粮食,撑过今年是绝对没问题的。」平江府通判周诚济提议道。 「如今除了吴江县的粮价因为官卖而保持着平稳,其他州县包括府城,粮价都有不同程度的上涨,两三百万石粮食,若是花钱按市价买,那更会催高粮价,就算能买到,最少也要花六七百万贯钱,这钱从哪里来?」 吴潜这话问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照向了燕王。 「总不能让我再向其他州县的土豪们「借」粮吧?估计才开口,就有人要造反了。」赵孟启心中苦笑。 说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要是皇帝真的敢不分青红皂白就大面积夺取臣民财富,那必定要受到剧烈反抗的。 关于粮价问题,历代朝廷的做法都是用类似「常平仓」这样的官方库粮来平抑,而不是发布什么政令来限制,因为那样基本没什么用。 如果赵孟启用强制法令规定粮价,高出规定就治罪,那么土豪们大不了就囤粮不卖,反而会让市面上的粮食更加紧缺。 220.商讨 除了真金白银的高价买,还能有什么办法让土豪们心甘情愿的交出粮食呢? 要说钱的话,赵孟启手头还是有一点的,孙家为孙珘俊续命给了五十万贯,查抄刘家有三百多万贯现钱,顾青捉拿倭国海商草野浅也抄没了四五十万贯铜钱,但是这些原本是打算作为水利工程启动资金的,不能轻易动用。 而且燕王要重新经界的事,已经是人尽皆知了,这帮大地主们正恨得牙痒痒,这时候赵孟启找他们买粮,岂不是送上门给他们宰么。 作为整治水利的提倡者,吴潜自然也不愿意动用这笔钱,慎重思考后,恳切地看着赵孟启,「殿下,看来只能把抄没刘家的那十六万亩地卖了……」 「吴公,下官认为此议不妥!」 吴潜话还没说完,江万里就表示反对,「今时两税日益缩减,皆因豪强之家隐漏田税,所以才需经界明产,若是卖田,那绝大多数都会被豪强之家买去,这岂不是助长其势力么?」 宋朝是在五代乱世后建立起来的,之所以不抑制土地兼并是由于历史原因导致的,但是对于通过兼并土地膨胀起来的豪强势力的危害又有着清新认识。 在允许土地自由交易的情况下,朝廷也试图通过制度和政策来抑制豪强势力。 原则上来讲,除了皇帝偶有特旨,全天下的田土都是需要缴纳正税的,而不是像明朝那样有功名就可以免税,并且税制的初衷就是田多的多交税,财产多的多交税,也就是户等制。 当然,实际情况中,宋朝朝政收入的结构很复杂,作为农业税的两税在整体比例中逐年下降,在此时甚至不到五分之一了。 宋代的两税并不高,「亩收一石,输官一斗」实际上就是什一税,但是除此之外还有名目繁多的加税以及徭役,这些才是百姓负担的大头。 简化来说,一个农民租佃一亩田,一年收获三石稻米,那其中一石交给官府,一石交租,剩下一石才是自己的。 而官户,也就是有官身的人家不免税但免徭役,并且有的是办法逃避加税,这样一来财富就像滚雪球一样膨胀,以财增势,以势谋财,压榨小民的同时,也侵吞国家利益。 「古之兼并,兼民利也,今之兼并,又并公税也。」 「厥今赋税何如哉?不均之弊有二:有兼并之弊、有流徙之弊。何谓兼并之弊?富者地,日以益而赋不加多;贫者地,日以削而赋不加少。女干民欲计免于赋役者,割数亩之地,加之数倍之赋,而收其少半之直,于是其富者地连阡陌,膏腴沃壤奄而有之。其贫者曾无尺地以置锥托足,方且困于重役,迫于追呼,此所谓兼并之弊也。」 「贫民产去税存,不堪追呼之扰,富家业多税少,益长兼并之势。」 「兼并之家,侵刻小民、阴夺官利,女干胥猾吏,夤夜作弊,走弄出入,不可稽考。」 有宋一代,朝野上下的有识之士都很重视这个问题,呼吁抑制兼并势力的舆论要远高于保护富人利益的声音。 这也反向说明,兼并成为了大宋社会的普遍现象,对国家造成的危害日益严重。 越来越多的土地集中到了豪强手中,朝廷的税收自然就越来越少。 历史上的五六年后,朝廷财政实在撑不下去了,于是掌权后的贾似道不得不推行「公田法」,也就是将豪强手中超出规定外的田产由朝廷强制赎买。 那个时候,田价已经涨到了一千贯纸币一亩,但朝廷哪里还有钱,只能以四十贯一亩的价格赎买,还是用超印的纸币和已经不值钱的官告度牒来支付。 公田法的本意是抑制豪强兼并,不过在实际实施过程中,地方官员们不敢过于得罪有权有势之家,为了完成任务就把目标转向 了中小地主以及富农。 这一做法近乎于掠夺,虽然客观上延续了宋朝十几年的寿命,却极大的损害了地主阶层的利益,主政的贾似道自然也就成为了「大女干臣」。 江万里是没有掠夺民产的念头,但是他也绝对不愿意看到豪强之家增加田产。. 吴潜见江万里反对自己的提议,倒是没有生气,因为他同样想抑制豪强。 「子远,你说的我都明白,但粮食危机迫在眉睫,总得先想法解决才是,否则最少会饿死十数万人!」 「这……」江万里一脸木然,深感进退两难,「下官以为,最好还是再想想其他法子吧,何况,即便卖了田,那些士绅手中的余粮恐怕也不足以弥补缺额啊。」 不管粮食在谁手上,但本地的存粮总量低于需求总量是现实,只是官府手中有粮的话,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平抑粮价,避免百姓被割得太惨而已。 众人又讨论了许久,提出了不少法子,不过大都是治标不治本。 赵孟启一边听,一边想,心里有了一点主意,神色轻松了起来,「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殿下,您难道要动用那些钱么?还是说从临安运钱过来?」吴潜疑惑道。 他知道燕王有一笔「私房钱」,之前还想让燕王拿出来用于水利工程,不过燕王显然不舍得。 大家也都看向赵孟启,好奇他到底想到什么好办法。 赵孟启摇头,「水利的钱不能动,临安的钱我也有其他用途,所以,还是卖田吧。」 「啊!?还是要卖田啊?」 众人不免失望,也是无奈。 「我也深知兼并之害,所以我这个卖法有点特别,若是成功的话,既能筹到钱,又仍然可以有效掌控这些土地,或许还可以缓解一些士绅的怨气。」 「哦?是何良方能有此奇效?」江万里精神一振。 「别急,我还只是有个朦胧的概念,具体计划还得多斟酌一番。」赵孟启笑了笑,没有说出来。 吴潜等人以为赵孟启的办法需要保密,也就没再追问。 赵孟启接着说,「钱的问题先放一边,假如我的办法行不通,大不了就用临安那笔钱,现在的问题是平江和嘉兴两府的粮食缺额如何填补。」 吴潜盘算了一会,「这个倒是不难,这次太湖涨水由于及时泄洪,安吉州常州等地并未受太大的影响,在保持当地粮价的情况下,六七十万石粮食应该能买到。」 「咱们不止要保证不饿死人,还要保证每个人都能吃饱,这样才有力气进行劳作,这样的话一个成人每月需要五斗粮食,加上平抑粮价的需求,那就最少还要三百万石,减去本地和周边能买到的粮食,还有近一百万石的缺口。」 宋代一石约等于后世77公斤,一百万石也就不到八万吨,但是在这个时代,光运输就是个大问题,也就是说远的地方即使能买到粮食,也很难运回来。 该怎么解决呢? 赵孟启捏着下巴思考起来,随即目光扫到了陈骁鲲,顿时有了主意。 221.粮价高涨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这句人人耳熟能详的话,高度概括了苏杭二州的繁华富丽,引天下人向往之。 杭州是大宋的临时首都,而苏州也就是平江府。 平江府城历来都是江南地区重要城市,被称为「东南都会」,而在建炎三年时,和吴江县一样,遭到金兵焚掠,毁于一旦。 南渡初期,赵九妹一度有意以平江府为首都,因此当时便按照都城的要求进行了重建。 「复叠江山壮,平铺井邑宽。」 重建后的平江城城墙绵延,城楼巍峨,周长约三十五里,南北长九里,东西宽七里,大体上是个长方形,周长五里的子城处于城池中心。 城内三横四纵的主干水道和数百条支流,纵横交织,与里弄街道巧妙结合在一起,组成「水陆相邻、河街并行」的双棋盘格局,编织出独特的水城神韵。 六十五个民坊平铺其间,粉墙黛瓦的屋宇鳞次栉比,大都临水而建,前街后河,小桥、流水、人家,构造出灵动鲜活的如诗画卷。 出尘脱俗、歇山重檐的寺观,气势森严、巍峨轩昂的官衙,美轮美奂、气象万千的私家园林,繁华鼎盛、热闹非凡的商铺作坊,各种不同风格的建筑,错落有致坐落于城中各处,交相辉映、相映成趣,真如人间天堂。 只是,此时的「天堂」中,却弥漫着焦躁和惶然,无数百姓生民都在为填饱肚子而发愁。 子城西北角,是城中商业区,集中了各式商铺,鱼行、荐行、米市、果市等和各种商店、旅舍、茶馆、酒楼。 一大清早,天才麻麻亮,这里的街道上便挤满了人群,他们眼巴巴的盯着那些贩卖吃食的店铺,焦急地等待着开门营业,特别是粮米铺前更是人山人海。 虽然平江府一带自古便有「鱼米之乡」的美称,但城中这七八十万却基本是非农业人口,平日都是要买米吃的。 作为水稻高产地区,在正常时节里,本地的粮食供应自然充足的,城中百姓都是随吃随买,没有大量囤粮的习惯,加上原本夏粮就该上市,粮价肯定要下跌一些,就更没理由囤粮了。 哪知道一场大水让夏粮泡了汤,反倒落了个青黄不接,未来三四个月都要靠往年的陈粮支撑,百姓们不得不想尽办法储备粮食。 然而越是这个时候,粮商就越是惜售限售,逐步推高粮价,逼得百姓不得不天天来抢购。 漫长的等待中,人群不免长吁短叹,怨声载道。z.br> 「哎,都说「苏湖熟,天下足」,谁能想到咱姑苏城的人也会买粮难……」 「老天不开眼,龙王闹脾气,这能有什么办法呢?」 「往日里,咱们这里大米才十文一升,昨天都涨到二十五文了,也不知道今天还会不会涨。」 「就算涨到天上了,还不是一样要买,总不能不吃饭是吧,还是想法子趁早多买一点吧……」 「话说,去岁也发了水,还比今年要严重许多,可米价也不过才涨到二十文,还是十月时才那么高,怎么今年才开头就涨这么凶?」 「去年是夏收后才起的洪灾,大多数收成都保住了,而且以往灾年的时候,咱那织造坊的东家担心饿着了咱们没人做工,拿米粮折了平价发工钱,让咱不用太操心粮食的事,可今年就没这好事了,也不知道咋回事。」 「嗐!我们东家是说,生意越来愈难做,今年米价又高,他贴不起……」 「你们东家不就是老张家么,他家有产业有田庄,就连面前这米铺也是他家的啊,怎么就贴不起了?」 「谁知道呢,反正今年是挺奇怪的,对了,我昨日听人说,吴江县的米价只要十二文 ,倒是和平常差不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事啊,确实是真的,据说是燕王把吴江士绅的米全收了,统一由官府公卖,可惜咱每日还要做工,没法去吴江买米。」 「嗨呀,燕王殿下真是仁德,不过他怎么不来府城这样弄呢,实在有些厚彼薄此了……」 「嘿嘿…听说啊,燕王看中了吴江县一个姓姜的小娘子,他要做吴江女婿,不得给当地卖点好么。」 「这话说的!咱姑苏城里好看的小娘子多得是,只要燕王殿下来,还不是任他挑选么?……呀,总算要开门了,今日得多买点。」 张记粮铺卸下一块门板,一个伙计把头冒出来,警惕而紧张的看着门外的人堆大喊起来。 「都往后退退!……可千万莫要挤!……东家定了新规矩,今日只能一个一个进来,谁要是乱来,可别怪咱不卖给你!」 这下,等着买米的百姓可不干了,喧闹起来。 「一个一个买,那得轮到几时?」 「就是啊,咱还等着买完米早点去上工呢!」 「哪有这样做生意的?以往不都是敞开大门任人进么?」 「怎么着!?开粮铺的都成人上人啦?咱花钱买东西还得求着了?」 群情激昂,纷纷表达着不满,然后伙计一点都不虚,梗着脖子喝斥,「爱买不买,不买拉倒!今儿你们要是不愿守这规矩,这米还真就不卖了!」 无奈,形势比人强,为了家里能有米下锅,大家伙也只好忍了,艰难地往后挤着,给粮店门口让开三四尺的空间。 看到了这情形,伙计才露出满意之色,然后又卸了一块门板,露出仅够一个人通行的门缝,随后将一个幌子挂了出来。 「今日米价四十文一升,每人限买三升」 人群又炸了,「小娘养的,昨日才二十五,今日就四十了?……涨价也没这个涨法啊!……还只能买三升,咱一家子七口人,这都不够一天吃的!」 伙计堵着那门缝,满脸不耐大吼起来,「还是那句话,爱买不买!」 「入娘的,老子还不信了,又不是就你家卖粮,我去别家买……」有人转头挤出人群,赶去别的米铺。 「哎,价钱忍忍就算了,能不能多卖点啊,真的不够吃。」有人哀求。 「实在太贵了,还限售,这样的话还不如去官铺碰碰运气呢……」 也有人实在没什么钱,而官铺一直有在卖米,只要十五文,不过老早就限购了,一人每次只能买一升,而且人还多,很难挤得上。 米铺伙计毫不在意地挥着手,「去吧去吧,不买的赶紧滚蛋,想买的就照着规矩来!」 有钱人都是同穿一条裤子,城中所有粮铺的东家联合商议好了,同时涨价同时限售,官铺本是承担这平抑粮价的责任,可如今也只是做做样子,一整天下来都卖不了一百石粮食。 争执了一会,依然无果,什么都改变不了,留下的百姓只能服从。 随即,米铺伙计站出门缝前,得意洋洋道,「接下来,一律不许争不许抢,我点到谁,谁才可以进!」 这差事还是伙计仗着掌柜小舅子身份才抢到的,掌握了这项权力,想进去买米的人又不得不给这伙计塞点「小费」,一天下来弄个小几贯钱是轻而易举。 其他米铺前发生的事,也和这里大同小异,百姓只能忍气吞声,拎着米袋一个个进去用高价买米,出来后,又步履匆匆,要么赶去上工,要么再去别家粮店碰碰运气,街市上满是为了生存而忙碌奔波的身影。 在城北,有座报恩寺塔,九级八面,高达二十五丈,被称为「一郡浮图之冠」,站在最顶层,便可 把市场上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四五个华服锦衣之人正凭栏而望,一脸淡然地看着蝼蚁一般渺小的芸芸众生。 「仓司,您看我没说错吧,一切都安然得很,这些草民绝对不敢闹事,如今能买到粮就不错了,哪里容得下他们挑三拣四……」 说话之人五十多岁的样子,头发灰白,却红光满面,一脸富态,笑容也显得十分和善,名叫吕文才,乃是吕文德的从弟,管理着吕家的产业。 因为吕文德战功卓著,赵官家数次赏赐良田,最多的一次就高达五百顷,加上其他几次以及私下兼并,光是在平江府就有两千多顷田地。 浙西提举常平司谢堂背着手,叹了一气,「说来,十二年前谢某便开始担任平江府通判,对这座城,对这里的百姓还是很有感情的,此次从临安赶来,也是想为平江百姓多做点事,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朝廷也难啊,只能苦了百姓……」 吕文才浮出敬佩之色,「仓司真是悲天悯人,胸怀仁厚,得您在任,乃是我等浙西父老之福气,要怪就怪那刘修仁贪赃枉法,将常平仓挪用一空,若不是仓司设法找补,平江百姓哪能吃上这么便宜的米粮。」 「死者为大,刘修仁虽说做得不地道,既然已经身死,咱们也不好太过追究不是?」谢堂惺惺然,伸手拍了拍木栏杆,「再说,谢某身为提举常平司,常平仓出了问题,也有监督不力的责任,补回去也是应该的,也多亏诸位贤达仗义相助,否则谢某只能坐蜡。」 除了吕文才之外,其他几个也都是平江府的顶尖大户,最少也有数千顷良田,听了谢堂之语后,纷纷礼让恭维。 「仓司客气了,听说这次洪灾后,圣人在宫中忧心我等灾区百姓,不但日夜礼佛祈福,还拿出体己钱救助灾民,我等不过略尽绵薄之力以襄善举,倍感荣幸尔。」 「只可惜燕王年少,不识我等忠孝之心,受女干人蛊惑硬是要行那「经界恶法」,这岂不是伤良善之心,就刁民之欲么?」 「我等耕读传家,于国有劳苦之功,于私乃勤勉经营,方能攒下些许家业,燕王却要无故消减夺取,真乃令国士寒心,忠良齿冷……」 谢堂静静听着这些抱怨之声,露出感同身受的神情,「诸位贤达之苦,谢某深知之,然燕王乃储君,官家太过宠信他,便是圣人也不敢多说什么,想要从明面上阻止他做傻事,并非易事啊,我等只能设法令其知难而退。」 圣人便是皇后谢道清,而谢堂正是她的亲侄子,与谢霍不一样的是,谢堂头脑灵活,很有一些才能,二十岁出头便被任命为平江府通判,此时也不过才三十四岁,可以说是年少有为了。 谢家数代***,还出了个皇后,算是名门望族,谢堂当初在平江为官之时,也为自家添置了不少田产,这燕王要搞经界,自然有触动了他的利益。 免费阅读. 222.赵孟启犯二 吴江县离平江府城不远,粮价暴涨的事很快便传了过来。 「四十文!?」 赵孟启惊愕不已,「吴公,你不是说常平仓还有近八十万石粮食么?怎么会让粮价涨到四十文?」 常平仓的作用,简单的说就是在粮食丰收价格低贱的时候,以保护价买进市面上过剩的粮食,等到缺粮的时候,卖出库粮平抑粮价,使粮食价格保持在一个比较平稳的区间里。 吴潜黑着脸,揪断了好几根胡子,「老臣也很纳闷,常平司那边报来的存粮确实有这个数,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都卖空了吧?」 「难道,常平仓出问题了?」江万里猜测道。 虽说缺粮是事实,但并没有到马上爆发的时候,目前的存粮至少还能坚持两个月。 赵孟启心中警醒,「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应该是有人想搞事,阻挠经界实施。」 江万里也醒悟过来,「如今国用日缺,朝廷也知道问题所在,其实一直都有实施经界的呼声,官家肯定是赞同的,董相同样也是支持的,只不过没有合适的人选主持,现在殿下主动接下这个担子,朝中诸公也是乐见其成,因此这段时间里,不管那些人如何上窜下跳,朝廷都不动如山,那帮豪强见无法从中枢阻止,于是便在地方上动起了手脚。」 「应该就是如此了,我猜到他们不会认命,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为了私利竟然连几百万百姓的生死都不放在眼里……」 赵孟启意识到,自己还是高估了利益集团的底线。 「殿下,他们应该是想以粮食为筹码,换取殿下的退让,毕竟百姓要是没饭吃,那是会造反的,到时候殿下难辞其咎,不但影响您的名望,甚至还会动摇您的储位!」 吴潜为官数十载,稍微一想,便能猜出豪强们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 这是明晃晃的阳谋,硬赌燕王不敢饿死百姓! 江万里沉声道,「殿下,请立刻彻查常平仓,若是能保住常平仓的粮食,起码不会饿死人。」 在没有肉食的情况下,一个成人如果要保持劳动力的话,一天需要一升到两升粮食,假如只维持不饿死的话只要十分之一也能坚持许久。 赵孟启却摇摇头,「他们有备而来,不查还好,要是敢查,搞不好就会有一场大火等着咱们……」 「他们敢!?」江万里一惊,细细一想,一股无力感袭来。 有什么不敢? 历史上这类事情还少么? 为了利益,杀人放火只是常规操作而已。 「是老臣疏忽了,应该早点控制常平仓的。」吴潜一脸自责。 「吴公,这不是你的责任,毕竟谁都无法面面俱到。」赵孟启保持这冷静,分析道,「何况,即便你想到了,常平司那边也不是你随便能插得上手的。」 大宋的官制处处都充满了制衡与分权,时刻警惕出现一家独大的情况。 「路」是宋朝最高的地方行政级别,和后来的省差不多,不过通常都没有总揽全权的主官,而是分成四个互不统属的监司,称为帅、漕、宪、仓。 帅是安抚使,早前只管军,此时也兼管民政,漕是转运使,主管财政,宪是提点刑狱公事,管司法,仓是提举常平司,管赈荒救济。 这四个衙门属于平级,各有职权却并不明晰,同时又都有监察考核本路官员的权力,有好处时争权夺利,出了问题就互相甩锅。 虽然行政效率低下,但有利于中枢对地方的控制,除非遇到特殊情况,才会设立权力更高的置制使。 吴潜现在只是浙西安抚使,权柄最重,但并不是置制使,原则上来说,其他三司完全可以不 鸟他,如果出现矛盾,多数时候都只能互打嘴皮官司。 吴潜点点头,「确实,都说谢堂此人城府极深,颇有才干却顽强难制,很难打交道。」 「谢堂?」赵孟启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吴潜回道,「谢堂谢升道,正是浙西提举常平司,另外,他还是圣人的内侄。」 「圣人的侄子?」 赵孟启有些疑惑,据他所知,谢皇后虽然是一***,但清心寡欲,对他也是支持的,谢家人怎么会冒出来和自己作对呢? 「据老臣所知,谢家虽然是台州人,但谢堂曾担任过平江府通判,很可能在平江有大量田产。」 吴潜之所以说可能,是因为豪强兼并土地并不一定会挂在自己名下,这样从官方档籍上是查不出来的。 「想来,除此以外,我和谢家并无利益冲突,这个可能性很大,稍后我让人去查查他的行踪。」 赵孟启心中一叹,别说谢皇后只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即便是亲娘家,当涉及的利益足够大时,要反目成仇也容易得很。 不过他也没太往心里去,毕竟藏在暗处的牛鬼蛇神多了去了,保不齐哪里就射出一枚暗箭。 江万里想到一个问题,「殿下,若是这帮豪强已经拧成一股绳,铁了心要用粮食做文章的话,您设想的筹粮计划估计是行不通了。」 「呵呵,他们以为控制了粮食,就能轻易拿捏我了?」赵孟启嗤笑着,随即眼中露出坚毅,「经界之事,孤势在必行!」 吴潜忧心道,「殿下,当务之急是不能让百姓挨饿啊,其他地方还好说,现在以工代赈还能撑些日子,但府城里几十万户都是以买粮度日,即便他们有些许积蓄,在这种蓄意抬高的粮价下,也支撑不了多久,以老臣看,先从吴江运些粮食过去,稳定一下粮价吧。」 「吴公所虑在理,可万一,臣是说万一咱们运了粮过去,却被那帮豪强买去,岂不是白做功了么?」江万里顾虑道。 「嗯?他们会买!?」赵孟启眼睛一亮,「嘿嘿,那就让他们买!」 「啊?让他们买?」吴潜和江万里都莫名惊讶。 「没错,咱们手头的粮食,若是预留下赈济和吴江百姓的十日之需,能腾出多少?」赵孟启脸上带着笑意。 吴潜讶然,「殿下,您是认真的?」 「你先算就是了。」 大致估算了一会,吴潜缓缓道,「在我们手上还有一百二十万石,每日消耗不到四万石,如果只是十日所需,倒是能拿出八十万石。」 「八十万石啊,如果五十文一升,那就是五贯钱一石,能卖四百万贯,嘿嘿,合该咱们发财了。」赵孟启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吴潜和江万里听了这话,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燕王殿下难不成疯了? 还是说,自己看错了他,燕王心中根本不在乎百姓,其实是个爱财如命的昏聩之人? 赵孟启没察觉两个老臣的脸色,反而女干笑着,「其实也不止八十万石,镇江应该是滞留了不少漕粮,还有,建康府的常平仓和军粮也应该不少,说不定,卖个一千万贯也不难,哈哈哈哈……」 真的疯了,不但要动手头的粮,居然还想挪用漕粮和军粮!? 吴潜与江万里都是耿介之臣,岂能容燕王做出这等狂悖之事,瞬间反应了过来,怒目而张。. 江万里眼里尽是悲哀,当头大喝,「殿下!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何况殿下乃是一国储君,怎可为阿堵物不顾黎民苍生!?」 吴潜气得直打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攥着拳头差点忍不住往赵孟启那张可恶的脸上擂去。 「赵孟启!你个混账东 西!眼里还有江山社稷,还有祖宗先人吗!?你若是敢做出这等昏庸无道之行,老臣便是背上千秋骂名,今日也要杀了你!」 「殿下若是执意走上邪路,且从臣尸体上踏过去!」江万里站起来,挺身拦在赵孟启跟前。 呃? 这两老头怎么突然炸毛了? 赵孟启一愣,立刻意识到自己没说清楚,引起了两人的误会。 「冷静!冷静!二位且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吴潜怒火中烧,是真的准备拼了自己这把老骨头,为天下百姓除此祸害。 江万里心中恪守着君臣之礼,却也是决心赴死,「无论殿下有任何借口,臣也绝不苟同!」 赵孟启被两个老头愤怒的目光看得心头发毛,倒不是真的怕两人能把他怎么样,以他的力气,便是绑起一只手,也能轻易把两个老头放倒。 可要是真这样做了,那可就实实在在的令忠臣寒心了。 「吴公,侍御,你们好歹让我说完啊,若是孟启确实没道理,那不用你们动手,我自挂东南枝以谢罪总可以吧。」 没办法,赵孟启只好以性命为保才让两个暴走的老头肯给他解释的机会。 「哼!且看你能说出什么道理来?」吴潜居然还有傲娇的一面。 江万里儒雅一些,稍微冷静了一点,「莫非,殿下此举有何深意?」 「这是自然,就算我不是皇储,也好歹是个皇室,难道还会缺了荣华富贵么?我自己要钱有何用?」 随即,赵孟启把自己的计划细细说来。 两老头听得一愣一愣,等赵孟启讲完,两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只想把燕王的胸膛破开,看看七窍玲珑心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免费阅读. 223.粮船入姑苏 「吴中自昔号盛,四郊无旷土,高下悉为田,人无贵贱,往往皆有常产,故多奢少俭。」 平江府田泽衍沃,有海陆之饶,不止农业发达,丝织、造纸、制船等等手工业,以及商业服务业同样很繁盛,产生了大量非农业人口。 通常,平江城中的壮年劳动力,一天大致可以赚到两百文钱左右,而且不仅男人能赚钱,许多妇女也同样出来做工。 宋代普通家庭,通常每户都是六口人左右,一个月下来大概能有十五贯的收入,能够追求相对比较体面的生活水平。 但是所谓民以食为天,总得先生存才能讲究生活,在粮价日益高涨的时候,别说是普通百姓,便是小富之家也不敢乱花钱,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 于是,此时的姑苏城中,似乎失去了往日的鲜活与繁华。 街道上依然有密集的人流,只是看不到几张笑脸,也听不到几句欢声,放眼望去尽是愁容满面。 临街的店铺还都开着,却大多数都没什么人进去,冷清得很,店家和伙计懒洋洋地倚在门口,面无表情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偶尔发出几声揽客的吆喝叫卖,也仿佛是应付一般,没有了以往的热情,就连插在门前的招幌旗幡也都低垂着,显得有气无力。 一些贩卖食物的店铺倒是热闹一些,不管是卖瓜果蔬菜的,还是卖鱼肉禽蛋的,都时不时有人问询,然后有些人黯然离开,有些人则一跺脚,咬咬牙忍着高价买上一些。 最热闹的还得是粮铺,从早到晚都挤满了人,男女老幼都有,大约许多人家都是全家动员,想在限购的情况下多买上一些粮食,毕竟,这粮价一日高过一日。 「娘希匹的,这帮女干商真是黑心,三天前才二十五文,今日就要八十文一升了……」 「黑心?呵呵,他们的心肝早就喂狗了,谈什么黑不黑,等着瞧吧,老汉打赌,明日的粮价绝对不低于一百文!」 「这他娘的还让不让人活了,老子在货栈扛一日的活也就够买两升米,自己吃都不够,家里人难道喝西北风去啊?」 一升米换算成后世的重量,还不到一斤半,如果没有其他蔬菜肉类摄入,此时的成年人每日要消耗两升米才能保持高强度劳动。 「就是,奴家上有老下有小,就指望俺男人和公公做工赚钱,他们要不吃饱,又没气力做工,赚不来工钱又要更惨!现在只能拿出以前攒下的家底来买粮了,也不知道还能撑几日。」 「俺家还好一点,七口人倒是有四个能做活的,可在这城里,干啥不花钱,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会单单这米就要把人榨干,其他又少不了,哎,还有免役钱这些赋税也的缴……」 盐醋茶都是官府专榷,可都不便宜,属于变相收税。 「这几日,我家都是稀粥度日,今天我就喝了半碗粥,现在前心贴后背,饿得慌,也不晓得要多久才能买到米,这帮遭瘟的,把米卖这么贵还抠抠搜搜的……」 其实许多人家都开始尽量节省粮食,除非必要劳动力,否则都是维持饿不死就行。 「一下子让咱们买够了,他们还怎么继续榨油?哎,咱们草头百姓又能有什么办法,还是少说几句,省点力气吧。」 「俺家那小子去常平库买粮,不知道那边什么价。」 「狗屁的常平库,掺了沙子的陈粮都敢卖七十文,还只能买一升,只求老天爷开开眼,降几道雷,把那些狗官都劈了才好……」 「还是吴江好啊,有个不怕天雷的燕王在,米价才十几文,我打算明日去吴江买米。」 「去不得哦,我邻家昨日便去了,米是买到了,足足一石,可进城的时候,给收了六贯钱的入城税!这还是我那邻 家给城吏塞了钱,不然根本不许带这么多粮食进城。」 「竟有这事?入娘的,一定是那帮女干商和狗官狼狈为女干!」 还真是被这人说中了,粮铺对面的越秀楼中,吴县县衙的一干书吏正和一帮粮商饮宴作乐。 雅间富丽堂皇,堂中有妖娆艳丽的女伎轻歌曼舞,席上摆满了美酒珍肴,每人身侧还挨着婀娜多姿的美娇娘,真是人间天上。 主位上坐着的,正是张氏米行的大东家张善,他满脸红光喜气洋洋,举起酒樽高声贺祷。 「诸位,为盛世繁华,饮胜!」 十几个客人纷纷凑趣,随之举杯一饮而尽,气氛愈发热烈。 张善等陪侍的美娇娘将酒重新添满,对着左首席上的中年文士再次举起。 「钟押司,张某单独敬您一杯,以示感谢,得亏您严守城关,防备住那些个投机取巧的游商和刁民,维持了城中的大好局面,让张某等人才能安稳做买卖。」 「好说好说,维护市易公正乃在下职责,平江人就该吃平江米,岂容女干猾之辈乱来?哈哈……在下也借此樽酒,祝张员外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你好我好大家好嘛,来,饮胜!」 平江城一城两县,东边归长洲县,西边是吴县,五座城门按所在方位,分属两县管辖,南边的盘门正是钟押司负责的。 城中粮价高涨,那城里的百姓自然会设法去附近买便宜点的,周边地区发现商机的人也会运粮食来卖。 对于正在疯狂收割韭菜的粮商们来说,这岂不是在他们口中夺食么,那肯定是要想办法制止的。 城门虽然不能关闭,但是可以对想要进城的粮食物资征收「保护性」入城税嘛。 一个小小的押司是没有权力改动税率的,但是常平司有这个权力,它不仅仅负责管理常平仓和义仓,还管理本路的免役、市易、坊场、河渡、水利之事。 只不过张善虽然也算土豪一个,但也够不着高高在上的谢仓司,只能巴结钟押司这些具体管事的人,宴请饮乐只是小意思,私底下也少不了送上丰厚的孝敬。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张「狼」很殷勤,「今日美人美酒,应有尽有,诸位纵情享用,不醉不归!」 另一个粮商肆意在女伎身上揉捏着,一脸yin笑,「嘿嘿,张兄说得可不对,咱今日是醉了也不归,不然岂不是负了美人。」 满室轰然,「哈哈哈,说得有理,齐员外是懂怜香惜玉的……」 「各位员外喂饱平江百姓已经很是辛苦,喂饱美人这种差事,还是交给我等当差之人吧。」 钟「狈」们酒意上头,变得放浪形骸起来,搂着身旁的美娇娘上下其手,大吃豆腐。 钟押司晃着晕乎乎的脑袋,拍打这敞开的胸膛,「承蒙张员外款待,咱们也都是有情有义之人,旁的话不敢说,只要钟某在,那就绝不会让外面的米粮轻易从盘门入城……」 就在这时,一个衙役撞倒传菜的小厮,慌里慌张的冲进雅间,跑到钟押司身前,惊声大喊着,「押司不好了,押司不好了!」 钟押司一听,瞬间便黑了脸,操起银制酒樽砸向衙役,「入你娘的,老子好端端在这,你嚎哪门子丧。」 衙役捂着被砸破的额角,意识到自己犯了忌讳,也不敢分辨,只是急急说道,「粮船,好多粮船入城了……」 「你说什么!?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个城门都守不住么!?不是和你们说了么,不管是哪里来的粮食,只要没有常平司的文牒一律不许放行!老子才离开这么一会,你们怎么敢放粮船入城!?」 钟押司气急败坏,推开身边已经袒胸露乳的女子,站起身来厉声喝 问。 张善等粮商神情大变,「粮船!?有多少粮食?」 「数,数不清,水门外的河道里满满都是,小的来报信时,已经进了三十多船了,后面还看不到尾巴……」 「为什么不拦着!?」钟押司怒气腾腾,戟指戳到衙役脸上。 衙役没敢躲,急忙解释道,「押司,不是咱们不拦,是拦不住,也不敢拦啊,这些粮船都是安抚使带来的,还有禁军押送,小的们有几个脑袋敢去拦啊?」 「安抚使!?」在场众人脑子里俱都嗡嗡作响,一时都愣住了。 突然街道上传来大声喧呼,「好消息!好消息!奉安抚使之令,为平抑粮价,特运来十万石米粮,在各码头和文庙前售卖,两贯钱一石,所有百姓凭持自家户籍前往购买,每户限买一石,先到先得!」 这消息一出,街上的百姓都炸了锅,要不是见到喧呼之人是一队队顶盔贯甲的禁军,他们只会以为是有人在恶作剧,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两贯钱一石啊!?这么便宜?」 「还能买一石,要是节省点吃,够我一家人撑上一个多月了。」 「娘咧,都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回家拿户籍?」 「对对对,就十万石呢,要是去晚了说不定就卖完了。」 百姓们醒悟过来,撒腿就往家中跑,方才还挤满人群的粮铺门口瞬间空荡荡了,各处街巷变得热闹无比,百姓们一边跑,一边欢呼,有些善良的人还不忘高喊着好消息通知其他百姓。 越秀楼上,看着这一幕的众人都傻眼了,二十文一升,这还让人怎么割韭菜? 钟押司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冷汗直流,「不好!是燕王出手了,得赶紧去禀报谢仓使!」 224.沧浪亭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沦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姑苏城私家园林众多,位于城南的沧浪亭应该算是最为著名,除了景色绝佳外,还得益于创园主人苏舜钦,以及他所作《沧浪亭记》。 庆历年间,一代才子苏舜钦受范仲淹举荐,做了进奏院的主官,有次祭祀完造字的「仓王」后,下属提议办个酒会,把同僚们邀请过来,一起嗨皮嗨皮。 本来嘛,宋人浪漫,文官间的聚会雅集也是常有,苏舜钦本人好诗好酒,也好热闹,于是便答应了,还自掏腰包拿出了十贯钱,意在大家凑个份子。 可是酒会不止进奏院的人,还邀请了不少其他部门的官员,咱华夏人讲究个人情世故,总不好让客人也掏钱吧。 于是呢,也不知道是苏舜钦的意思还是下属自作主张,将进奏院积存多年的公文废纸给卖了,得了不少钱,加上其他份子钱,把酒会搞得像模像样,还请了歌伎助兴。 在酒会报名时,任太子中允的李定也想参加,而且表明愿意自掏腰包,但被苏舜钦断然拒绝,这下就把人给得罪了。 李定这人气量狭窄,人品也不咋滴,后来就用「乌台诗案」搞过苏东坡,这参会不成,转身就去告发,说苏舜钦***、召伎陪酒,并有诗讽刺朝廷等。 当时范仲淹正在搞庆历革新,动了不少人的奶酪,他的政敌王拱辰借着此事一心搞大,三番四次上奏弹劾,最后用酒会上的一首诗刺激到仁宗,随即仁宗下令严查。 很快,参与酒会的一干人通通被拘捕,关进牢里,就连参会的歌伎也被抓来受审,苏舜钦被削职为民,其他涉案十多位官员一律降职逐出京师,流放各地,苏舜钦的岳父宰相杜衍被迫引咎辞职,范仲淹举荐苏舜钦,自然也逃不了受累。 因为卖了一堆废纸,因为一次雅集,彻底丢掉了大好前途,苏舜钦罢职后来到姑苏闲居,发觉此处高爽静僻,野水萦洄,便花了四十贯钱买下这块土地,修筑园林。 后来几度易主,增建修葺不断,南渡时成了韩世忠的私宅,改名为「韩园」,现在又落到了吕家手上。 谢堂以荫官出仕,并非进士,但还是以文人自居,也能诗善画,喜收藏,好风雅,自号「金石友」。 他到平江城后,吕文才投其所好,便把沧浪亭送上为其居所。 提举常平司在平江城也是有衙署的,但空置多年,显得很破旧,谢堂便不乐意去,干脆就把沧浪亭当作临时衙署,起居办公两不误。 这日,谢堂也在园中宴请城内的官吏士绅,一众雅士饮酒论道,诗词唱酬,好生潇洒快活,与园外哀声四起迥然两个世界。 宋人这种游园会性质的雅集显得很随意,席位并不固定,散布于园中各处,后世西方的自助酒会和这差不多,大家一边游园赏景,一边流动应酬。 此时的沧浪石亭依然建在水边,亭中设了席案,谢堂作为主人居于中首,左侧是吕文才,右边是一个精瘦老者,另外还有几名士绅陪坐。 老者的穿着有些格格不入,戴着高高的帽子,身上的衣服很是破旧,布满了夸张的补丁,就连鞋子都破着几个洞。 千万别以为他是穷人,其实他是华亭徐家的家主徐学谦,也就是徐天一的祖父。 之所以这么穿,是因为此时许多「道学君子,名达清要」就是这个做派,在人前穿破衣,吃粗食,出门乘坐破旧的竹轿,开口闭口「存天理,灭人欲」。 别人见多了也不以为意,徐学谦自己也丝毫没有不自在,环视着周围的美景,赞叹着。 「不出城廓而获山水之怡,身居闹市而得林泉之趣,此园当为姑苏之冠,吕兄竟然舍得送于仓使,这份慷慨大气,也 是世所少有,令老朽感佩。」 「徐老过奖了,所谓宝剑赠英豪,佳人配名士,这沧浪亭乃才子苏子美所立,清幽古朴、雅致高趣,在吕某这俗人手中那可就是糟蹋了,仓使文采卓立,才华横溢,正该是此园最佳之主,吕某不过是物归其主罢了。」 「吕员外抬爱了,谢某不过附庸风雅,哪有什么才华,不过这沧浪亭虽由人作,却宛若天开,如清水芙蓉一般,适意自然,让谢某见猎心喜,实在有些无法割舍,只好厚颜借居。」 谢堂淡淡笑着,看向徐学谦,「徐老若是喜欢,便在这多住些日子,也好缓和一下心中伤痛。」 「老朽已是半截入土之人,早已看透世情,何来伤痛,只是不愿我煌煌大宋落入暴君昏君之手,走上穷途末路,因此才寝食难安,总想着得为天下万民做点什么才能安心。」 徐学谦刚办完孙子徐天一的丧事,就跑到平江来,自然不是为了游玩。 华亭属于嘉兴府,地处吴松江下游,许多地方同样被洪水淹没了,也属于实施经界的首批目标,得知谢堂扛起了对抗燕王的大旗,许多嘉兴府的豪强纷纷前来,抱团取暖。 徐家不仅是华亭屈指可数的大地主,而且嫡长孙命丧于燕王之手,对燕王恨意滔天,自然也是不甘人后。 吕文才脸上露出凄然之情,「哎……这燕王实在太过恣意妄为了,胡乱干涉司法,不顾朝廷规矩草芥人命,而且贪财好色,为了一女子,竟然逼反刘家,抄没的刘家财产也并未充公,显然是想要占为己有,可他并不满足于此,现在又要对我等良善人家剥皮刮骨,官家受其蒙蔽,也是毫无制止之意,我等也是被逼到走投无路,这才设法自保,但愿燕王能够知难而退,改邪归正。」 「放心吧,即便官家再宠信他,若是真有几万几十万百姓饿死,到时天下公议汹汹,也绝对不会让他有继位的可能的。」谢堂老神在在,半眯着眼,「只要燕王不犯傻,他只能乖乖屈服。」 「听闻燕王女干诈,颇有一些心机谋略,想来应该会有反击之策吧。」徐学谦思索着。 吕文才回道,「拿不出粮食,心机有何用,如今不止平江和嘉兴两地的粮食在我等掌控之中,便是周边州县,也不想经界顺利实施,毕竟我等若是挺不住,下一步就轮到他们了。」 「以燕王的性子来说,定然是会挣扎的,不过那又如何,只要我等士绅同心协力,他就休想翻出五指山!」 谢堂倒是没有小瞧燕王,只是历史证明,得罪巨室基本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徐学谦浑浊的双眼中,浮现着恨意,「老朽倒是期望燕王性格硬一点,别那么容易妥协,这样才能彻底让他倒下,否则只要他还能继位,迟早会卷土重来的。」 如果谢皇后有儿子,谢堂那自然是巴不得弄死燕王,但现在对他来说,只要不损害谢家的利益,不管谁上位都无所谓。 其实对很多士绅来说,也是如此,根本不在意谁当皇帝,触犯了他们的利益,才会引得他们同仇敌忾。 不过谢堂没打算在徐学谦面前把这话说出来,「看着吧,假若他真要犯倔,换个人当皇储也不难。」 这时,一阵越来越响的喧闹欢呼声从园外传进来。 谢堂大皱其眉,正想让下人去查看,就见自家门子领着一个书吏打扮的人匆匆而来。 「官人,这是吴县的钟押司,说有重大事情禀报,也和外面的喧哗有关。」 谢堂显然是不认识这种小虾米的,不过吕文才是地头蛇,对钟押司有些印象,「钟押司,到底发生什么大事,速速报来。」 钟押司唯唯诺诺,「禀报仓使,各位贤达,是安抚使运了十万石粮食入城,以二十文一升的价格 出卖,隔街的文庙正是卖粮地点之一。」 「吴潜?」z.br> 「二十文?」 吕文才和徐学谦都是大惊失色。 谢堂只是眉梢一挑,神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显得很是镇定,「慌什么!他们想卖就卖呗,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有多少粮,看他们能卖几日。」 吕文才一想也是,安然了一些,随即又犹疑起来,「仓使,虽然他们是没有多少粮,但是放任他们这么卖的话,那帮草民怕是能攒下不少粮食,省着点吃一两个月是没问题的,那咱们不但前功尽弃,而且时间拖着也容易夜长梦多,若是燕王加快经界,造成了既定事实,到时候要挽回损失也是麻烦啊!」 「嗯!?」谢堂搓着手指,陷入思考,「这倒也是,如今百姓都知道缺粮了,定然会精打细算起来,燕王手里的粮食虽然不能让他们吃饱,倒也一时半会饿不死,看来,这燕王还是有些决断的,八成就是打着尽快施行经界的主意,到最后就算他妥协了,但被他咬着的田地恐怕也要不回来了。」 徐学谦老脸泛出铁青,恨恨道,「岂能如他所愿,他既然敢卖,大不了咱们先把这粮买下来就是,等粮食都到了咱们手上,看他还怎么跳,只怕会死的更惨,别忘了还有那数万禁军和十几万厢军也是要吃饭的,这帮赤佬可不会坐等饿死!」 吕文才小眼铮亮,「徐老刺计甚妙!他们卖,咱们买!」 钟押司趁空插嘴道,「恐怕不好买,听说是要凭借户籍,每户只能买一石……」 谢堂拍拍手,轻笑道,「无妨,此事容易尔,说来城中百姓大多是在士绅们的产业中做工,咱们和所有士绅打个招呼,安排那些百姓替咱们代买就是了。」 「这能行么?那帮草民会这么听话,这么短视?」吕文才疑虑道。 谢堂阴阴笑道,「呵呵,那可由不得他们了,别忘了他们是靠谁才有工钱拿的,另外,大多数百姓家里的钱可买不了多少,只要让人说,咱们是趁着有低价粮的时候,先出钱买下来替他们保管之类的话,随便哄哄他们就行了。」 「还是仓使大才,略一思忖便有良策!高!实在是高!」吕文才谄笑着。 徐学谦满意地点着头,「仓使英明!可惜今日怕是来不及了。」 「问题不大,就一天,卖不了多少的,无关紧要。」 225.来得快,去得也快 有了对策,几人变得轻松起来,都是满面笑容。 「良辰美景,何须再为这些蝇营狗苟之事烦忧,今朝有酒今朝醉,且满饮此樽!」 谢堂一副运筹帷幄之姿,仿佛万事尽在掌握之中,洒然自若邀着众人畅饮起来。 才放下酒樽,面对着东面的吕文才眼睛就瞪大了,指着水面愕然道,「仓使,好像是安抚使来了……」 沧浪亭临水而建,园外水域广阔,用船可直通盘门,此时众人听到吕文才之语,全都下意识的看向他所指方向。 只见四五艘官船次第而来,船上旗幡招展,仪仗森严,一面面写着官职的牌子,井然树立于船头。 「崇国公」「观文殿大学士」「两浙西路安抚使」「判平江府事」「总领太湖综治司」…… 更吓人的是,船上还载满了全副武装的甲士,颇有剑拔弩张,杀气腾腾之势。 谢堂不禁心中一颤,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往上冲。 吕文才更是惊惶,「他…他们……不,不会是要,要直接动武吧……」 其他人无不满怀恐惧,徐学谦战战兢兢,「难道是燕王来了!?他要直接掀桌子?」 谢堂这些人之所以敢和燕王斗,是建立在讲规矩的基础上,可他们忽略了,燕王手握兵权,有不讲规矩的资格,虽然使用武力破坏规则会给燕王带来恶果,但那也是以后的事了,他们都未必有眼能看到。 不过,徐学谦猜错了,燕王并没有来,来的只是浙西安抚使吴潜而已。 甲士们涌入园林中,片刻便占据所有门户,将所有人置于控制之下后,吴潜才带着几名属官来到谢堂面前。 「谢仓使,许久不见。」 吴潜神色平常,甚至是和和气气的打了个招呼。 谢堂一脸晦涩,强作镇定质问道,「吴公,你带兵入我私宅,意欲何为!?」 「私宅?」吴潜露出玩味的笑容,「这园子门口不是挂着浙西常平司的牌子么?难道老夫作为朝廷大臣还进不得一个衙署!?」 「这…」谢堂被噎住了,随后才缓过来,「吴公乃是重臣,便是皇城也能随意进得,但你带着兵马进来就没道理了!」 「哦,那就怪不得我了,非常时节,为防止宵小之辈作乱,不得不小心尔。」吴潜淡淡回道,有些含沙射影。 谢堂不好反驳,心中很气,却也看出吴潜没用乱来的迹象,稍稍松了口气,便不想多做纠缠。 「此事暂且不论,敢问吴公来常平司有何公干!?」 「咳……」吴潜清清嗓子,正色道,「有几个问题,燕王殿下让老夫代他问问谢仓使,请你好好回答。」 谢堂越发冷静起来,「既然是燕王殿下相询,那下官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吴公请问吧。」 「殿下口谕,谢堂你身为提举常平司,为何对粮价暴涨视而不见,听之任之毫无作为,是渎职还是居心不轨!?」. 谢堂一愣,没想到这个问题竟然如此直接,不过却并不慌张,慢条斯理道,「下官既非渎职,也无不轨之心,之所以无法平抑粮价,实乃有心无力,常平仓所存的粮食压根不足以影响粮价。」 吴潜毫不动容,真的就像只是传话一般,「按常平司之前上报,存粮八十万石,最少也能保证两个月以上粮价平稳,然而这才仅仅三四天,粮价就翻了三四倍,你作何解释?!」 「请容下官解释,下官正是预料到灾区会发生粮价不稳,才特意从临安赶来处置,只是等下官达到平江后才发现,常平仓账面上没有异常,但是仓中其实已经无粮,经过紧急审查,才发现疑似被前任知府刘修仁挪用一空,而管理平江常平仓的相 关官吏,全都畏罪自杀,线索中断后,粮食去向暂时难以查明,而且常平库中用以购粮的积剩钱也全都丢失,下官只能先向城中缙绅赊买了十万石粮食,现在大多已经投放市面,却依然无济于事……」 谢堂顿了顿,继续道,「常平司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下官作为主官,确实有失察失职之罪,下官已经向朝廷上奏自劾,并正在加紧追查粮食去向,并且下官保证,无论是否追回失粮失钱,下官定然一肩担之,即便倾家荡产,也绝对会把亏空的钱粮补上!」 呵呵,果然如此,不但把黑锅甩给死人,还心狠手辣,把相关人员都灭口了! 至于什么事后补回损失,这话倒是不假,只有这样谢堂才能将失职之罪降到最低,不过那个时候的粮食能和现在一样么!? 这常平粮失踪,本就是谢堂自导自演,为的就是在这时节加剧缺粮。 总之谢堂话里的意思就是,出了事我认,而且努力在补救,并且一定会负责到底。 一番堂而皇之的话,明面上是挑不出太大的毛病,吴潜垮下了脸,「那城门口对入城粮食征收高额税收是何缘由!?」 谢堂故作惊讶,「有这种事?想来是下面的人见仓库空空如也,心中焦急,想尽快弥补所以才自作主张吧,下官一定严查!」 言外之意是说,这是我常平司内部的事,外人没资格干涉。 吴潜似乎显得有些恼羞成怒,环视也一眼在场官绅,最后狠狠盯了谢堂一眼,「谢仓使,殿下还有一句话让老夫转告你,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凡事多为你自己和谢家的将来想想!」 谢堂揖手,淡淡笑道,「多谢殿下关心,下官心中有数。」 要和一国储君相抗,自然早有万全准备,只要在大宋的规则里斗,谢堂根本不怕。 「哼!老夫望你好自为之!」吴潜一甩袖,黑着脸转身,「我们走!」 一阵躁乱的脚步后,一干人等又退出园林登船走人。 来得快,去得也快。 许多人呆呆看着周围,差点以为什么都没发生过,谢堂三人随即前往密室商议起来。 「仓使,这吴潜是什么意思?单纯来耍个威风么??」徐学谦纳闷道。 吕文才心有余悸,「这架势实在太吓人了,谁知道雷声大雨点小,难道燕王就是想警告一下我们么?」 「或许是吧。」谢堂摸着下巴陷入思索。 「那…要是我们继续原计划,燕王是不是真的要掀桌子?」吕文才担忧道。 谢堂摇摇头,「应该不会,方才之事不过虚张声势尔,恰恰说明,燕王心里没有底气,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变相求和。」 「这样啊?那我们是不是该先和燕王开诚布公的谈谈?毕竟和气生财嘛,若是他肯收回经界之政,咱们也没必要得罪他,相反咱们还可以全力支持他。」 吕家是武将家族,惯性上对皇权还是比较畏惧的。 徐学谦立刻出声反对,「开弓岂有回头箭!?谁知道燕王是不是虚晃一枪,等我们自投罗网呢?仓使,咱们可千万不能中了燕王的女干计,一旦给他度过了眼下这缺粮的难关,以后又来经界,咱们可就没这么容易掣肘了。」 谢堂伸出手摆了摆,阻止二人相争,「徐老说得也有道理,其实燕王最佳的解决之策,就是不管不顾的抄没所有粮食,但显然他并不是愣头青,总算有所顾忌,也确实很可能是在跟我们玩缓兵之计,毕竟晚上几个月经界,对他影响并不大。」 「眼下咱们有绝对的优势,不能轻易半途而废,除非他公开立誓,永不经界,否则咱们就继续按原计划来。」 「不过,刚才的事,反倒给我提了 个醒,燕王毕竟是个少年人,若是逼急了,也难保不会动用武力乱来,咱们得防着一手!」 吕文才见谢堂否决了自己的提议,也不敢继续争执,以免内部先发生分裂,「仓使,燕王手中有兵,咱们如何防备?」 「有兵又怎样,老朽就不信他真敢大开杀戒,别说他还不是官家,就算真成了天子,也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的,还得问过全天下的士大夫答应不答应!」 徐学谦挺着干瘪的胸膛,俨然大儒模样,正气凌然。 「燕王这人,行事非同常人,一向难以揣度……」谢堂拧着眉,深思了一阵,慢慢道,「无论如何,有备无患,咱们之前运走的粮食还是太少了,从今夜起,城中只留五日之需,其余全部运走,后面买到的粮食也是如此,防止他狗急跳墙,只要他抄不到粮食,就无法改变局面,这样一来,即便他能从别的地方弄到粮食,咱们就有法子让平江永远缺粮!」 吕文才点着头,「仓使言之有理,吕某这便去与士绅们沟通,把事情安排下去。」 徐学谦同样也道,「老朽也会把嘉兴府那边安排好!」 「嘿嘿,燕王想玩心机,谢某就陪他好好玩玩……」谢堂胸有成竹。 他一向自认足智多谋,不相信自己会玩不过燕王一个毛头小子,即便燕王身边有吴潜这样的老臣帮衬,他也没感觉有什么需要忌惮的。 226.不可说 吴潜一行人离开沧浪亭后,顺着水道向府衙所在的子城进发。 此时吴潜立于船头,脸上很是平静,似乎丝毫没有将方才受挫之事放在心上,只是看着城中的景象,对物是人非有些感叹。 「君特,距上次你我同游沧浪亭,应该已有十多年了吧。」 「那是嘉熙三年正月,我陪东翁赏梅,至今十六载矣。」 回话之人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年文士,乃是吴潜的好友兼幕僚吴文英,字君特,同时还是词坛大家,就是没有考运,也没有官运,一生未中科举,大多数时间都住在平江城,以前吴潜任知府时给他做幕僚,现在吴潜起复,又将他请到了身边。 「当年,你还作了一首贺新郎,我犹记于心。」吴潜叹道,念起了词。 「乔木生云气。 访中兴英雄陈迹,暗追前事。 战舰东风悭借便,梦断神州故里。 旋小筑、吴宫闲地。 华表月明归夜鹤,叹当时花竹今如此! 枝上露,溅清泪。 遨头小簇行春队,步苍苔寻幽别墅,问梅开未? 重唱梅边新度曲,催发寒梢冻蕊。 此心与、东君同意。 后不如今今非昔,两无言、相对沧浪水。 怀此恨,寄残醉。」 东风拂面,吴潜的声音越发沉郁苍凉,将词中感时忧国,今不如昔之情抒发得淋漓尽致。 刚才那满园官绅,一个个衣冠楚楚,文雅体面,口中吟得是诗词歌赋,讲得是天理道德,心中却全都是私利! 这让他陷入了一瞬间的迷茫中,大宋的士大夫都怎么了!? 「君特,你这「后不如今今非昔」一语成谶啊。」 「呵…东翁,你可是在后悔当年未有支持官家端平入洛之事?」吴文英直言道。 吴潜苦笑,「君特啊,你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当年,我是觉得朝廷并未做好收复失地的准备,也觉得中原一片白地难以固守,应该再等等,等准备得充分一些再一举北伐,不过如今想来,我确实是错了……」 吴文英却摇摇头,「东翁,当年即便你支持官家,也难改结局,这么多年下来,你应该看得出来,当年那么多人反对,但他们的原因却与东翁不尽相同,有些人是出于稳妥保守,但更多人是不愿给武人崛起的机会,也不愿官家成功后变得强势,更不愿拿出钱粮为国出力。」 「当年为何会败!?真的是打不过蒙古人么?我看未必,洛东之战,我军将士于野外以步阵对抗骑射无敌的蒙古骑兵,坚持数日之久,战力令蒙古人也是大为吃惊。最终,一场国战却只能出动两淮一地的军力,还得不到他路友军的支援配合,更离谱的是后勤缺失,粮草不济……」 吴潜何尝不明白,只是不愿意往深处想,此时也只能默然不语。 吴文英胸中堵着的气,似乎难得有发泄的机会,继续道,「韩忠武与岳武穆都是中兴英雄,然高宗却非中兴之主,当今官家虽才能略逊,也一度意气风发,有中兴之志,可惜满朝君子竟无几个中兴之臣,官家因端平之败,从此一蹶不振日益颓废,这是谁之过!?」 这话,差不多是戳着士大夫们的脊梁骨在质问,而吴潜也是士大夫的一员,但他却无法恼怒,心中唯有羞愧。 沉默了好一会,吴潜似乎想到了什么,情绪好转起来,「君特,你觉得燕王如何,可有中兴之相?」 「燕王?」吴文英微微摇头,「我只泛泛见过他几面,他的事迹也只是风闻,说不上了解,不好妄言……但感觉燕王果决有之,却失之毛躁,这一点倒是与官家早年很像,虽然想要有所作 为,可最终还是会被现实束缚住手脚,归于庸碌……」 吴潜笑笑,「君特之所以认为燕王毛躁,是因为他命我去见谢堂之举么?」 吴文英顿首,并不避讳,「确实,此举看似敲山震虎,其实毫无用处,反而让谢堂等人看出燕王外强中干之实,恐怕会更加肆无忌惮。在我看来,对燕王最佳的选择,要么就是行雷霆一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要么就韬光养晦,暂做退让,与豪强们言和,度过了眼下的危机后,在施行经界也未尝不可。偏偏做这打草惊蛇之举,只会适得其反,或许是燕王年轻,看不出这其中的门道,但东翁应该不会不明白,为何不劝阻燕王呢?」 「这不是什么敲山震虎,其实要的就是打草惊蛇,目的一是为了示敌以弱,二是引蛇出洞,调虎离山!」 「嗯?东翁此言何意?」 「哈哈哈,佛曰,不可说!君特啊,稍后几日,你仔细看着就是,好好见识一下咱们这位毛头殿下的手段。」 这一日,姑苏城恢复了「市河到处堪摇橹,街巷通宵不绝人」的景象,到了深夜都还四处灯火通明。 直到十万石粮食全部卖空,百姓们才不得不各自归家。 买到粮食的,内心踏实了许多,没买到的,听闻明日还有粮食运到,也没有太过于失望。 等到第二日,百十艘粮船如约而至,依然在相同的地点售卖,而百姓已经早早就守候在这些地方,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粮船靠上码头停稳,军士们从舱中扛出粮包,摞在船舷边,直接就开始售卖。 一块写着大字木牌高高挂起,「每户首次购买,两贯一石,第二次起,五贯一石。」 人群中哗然声起,有些躁动。 「怎么就涨价了?不是说这是燕王为缓解粮荒送来的平价粮么?五十文一升,哪里平价了!?」 「难不成,燕王也和那帮女干商一样,黑了心?」 「忒!你这人也太不识好歹了,上面不是写了么,每家第一次买还是两贯,后面才要五贯,你也不看看,城里那些粮铺,今日就算没人上门去买,依然涨到了一百文一升!」 「就是,朝廷的钱粮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燕王肯定也是从别的地方高价买了粮运过来,五贯一石已经很良心了,你爱买不买,不要耽搁我们。」 「无论如何,先买一石吧,煮粥吃也够家里人撑个把月了。」 于是,异议声渐渐平息了下去,虽然相当于平常时节三倍的粮价确实贵,可是和粮商们比起来,可划算太多,而且量更足。 在军士的指挥下,百姓们排成四五列歪七扭八的队列,挨个到船边,递上铜钱或会子,还有户籍。 赵孟曦一身普通士卒打扮,是负责交易的人员之一,他接过钱和户籍,开始查验,无误之后,拿出一张印着文字和格子的纸页,用浆糊黏在户籍后面,盖上骑缝章,随后在格子里写个日期,盖上小章递回去。 一袋大米正好一石,省去了称量,直接交给百姓。 说来,一石差不多快有后世的一百五十斤了,还好这时代的壮年劳动力扛得动,若真是碰到扛不动又找不到帮手了,这些军士还会笑呵呵的上前帮忙,给搬到他们的车船上。 许多百姓对这一幕也较为新奇,议论起来。 「咦,这些丘八赤佬怎么看起来和以前见过的不一样?非但没有凶神恶煞,反倒是对咱们很和善,和声细语的,和店里的伙计似的。」 「别说什么伙计了,现在那些粮店里的伙计,一个个都拿鼻孔看人,那尾巴都竖到天上了……」 「哎呀,真是罪过,那走账的小兵识文断字的,看起来还细皮嫩肉,年纪 也不大,跟俺家小子差不多岁数的样子,怎么就从了军,这辈子算是毁了……」 「就是啊,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 「呵呵,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些少年可不是一般的兵丁,他们是燕王的亲卫,说不定还是宗室贵人呢。」 「宗室!?他们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随便读点书也能前程远大,干嘛还跑去当兵,吃苦受累,还捞不着好……」 「你懂个屁,都说了是燕王的亲卫,那能一样么!?燕王是谁啊,那可是咱们将来的官家,他身边的人,以后指定要飞黄腾达的。」 「而且啊,燕王殿下好像特别看重武人,前段时间,吴江不是遭了叛匪么,后来燕王拿出几十万贯钱,抚恤给伤亡的将士民壮,一人光钱就有好几百贯,还赏了良田,不止如此,还建了什么烈士公墓,造了祭祠,立了碑。」 「造祠立碑?这也是咱平头百姓能想的?啧啧,这么说来,给燕王当兵,还真是件大好事哩。」 「这肯定啦,你想想,那些宗室贵人看事,难道会比不上咱们这些草头百姓么?他们都愿意给燕王当兵,那肯定错不了!也不知道燕王亲卫还招不招兵,俺家小子说不定可以去撞撞运气。」 「那恐怕有点难哦,你看看这船上的军士,要么就雄壮威猛,要么就聪明伶俐、识文断字的,你家小子估计人家看不上呢。」 「这也说不准,俺家小子好歹也读了四五年的私塾,就算考不上状元,当个兵肯定是足够的……」 百姓们的谈论声,有一些也顺着风飘进了赵孟曦的耳朵,他只是会心一笑,对燕王越发佩服起来。 进入军中这几个月,经历过摔打淬炼后,他身上已经看不到以前跳脱惫赖的样子了,而是多了几分精明强干之色。 燕王常说,国不可一日无防,维护国家安全是军人的神圣使命,因此军人的荣誉是最为崇高的,理该受到世人尊敬! 但是如今世人却大多看不起军人,这里有世风不正的原因,也有军人自身的原因,想要扭转这个世道对军人的看法,首先就是要军人从自身做起,在百姓面前树立良好的形象。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是对军人最基本的要求。 燕王说,作为军人,对敌人要像严冬一样冷酷无情,而对待百姓,应该如春风一般温暖和煦,建立良好的军民鱼水情。.. 总之,出外执行任务的时候,面对百姓必须笑脸相迎,和善耐心,能帮的忙都要尽量帮,把百姓当成自己的亲人,轻易不得发生冲突! 现在不止是东卫要遵守这些规定,其他调到燕王麾下的禁军,包括曹烈率领的马军一部,薛晋施怀率领的殿前司一万人,奉化军所属,平江本地的驻防禁军,都在慢慢施行这些新的规章。 因此,越多越多的军队,随着经界工作组遍布各地,却很少出现军民冲突的事情,倒是引得民间交口称赞。 赵孟曦快速的处理着交易,一个多时辰后,买粮的百姓越来越多并非首次买粮的了。 其实赵孟曦心理是有些不理解,在粮食有限的情况下,应该对买粮次数做出限制,最少也该多隔上一些时日,但燕王想到了限制每户买粮的数量,还想出了户籍上记录的法子,却偏偏忘了做时间上的限制,只是加价,似乎有些不应该。 不过这也不是他能操心的事,先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事吧。 临近中午的时候,买粮的百姓反倒越来越多,队列从码头排到街巷里,好似没个头。 特别是排在后面的人,手中拿着的户籍上,大多都已经贴上了买粮记录。 「老兄,你这也是昨天买了粮吧,怎么今日还来,听说不是第一次的,可 是要五贯钱一石了呢。」 「嗐!这年月,谁会嫌粮食多呢,趁着能买,赶紧把家里剩的钱都换了粮食才稳妥,总好过以后买那十贯一石的要好吧。」 「说得也是,不过我这倒不是给自己忙,是帮作坊的东家买的……」 「哎呀,我也是帮东家买的,兄弟,你们东家给多少跑腿钱?」 「三百文,买完就当上了一天工,不但轻省,钱还多……」 「大兄弟欸,你这不是傻么,三百文能干啥啊?去粮店也就能买三升米。」 「那能怎么办,好歹是个收入,再说了,东家让咱办,咱也不能不从啊,不然就要丢了饭碗了。」 「嘿嘿,看来还是俺们聪明些,给东家买也不是不行,但俺们不要钱,买一石米,就给俺们抽一斗就好了。」 「哎哟喂,咱怎么没想到,对对对,等咱买了后,回去就跟东家这么说,不然不给他米,就当是自家买的,反正也家里也缺!」 随后,这些话越传越开,替别人买米的百姓都开窍了,纷纷表示要按这个来。 只是他们都没注意,最起先说出这个法子的那些人,已经离开原先的位置,换个地方继续宣扬。 这些人,其实都是皇城司的察子,这种鼓动舆论,煽风点火的事,正是他们拿手的活计。 为了让百姓手上多有一点粮食,赵孟启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227.哥哥 随后的几日里,每天都有十万石粮食进入姑苏城,敞开向百姓出售。 而城中的粮铺基本上都是门可罗雀,无人上门购买,可怪异的是,粮商们丝毫不着急,不但不降价挽回生意,反而招幌上标示的价格越来越高,已经到了一百五十文一升。 「哈哈,燕王想平抑粮价,咱们却偏不如他愿……」吕文才得意大笑着。 徐学谦嗤笑道,「他急,咱们可不急,现在没人买咱们的粮才更好,要粮食就都去找他,看他能有多少粮食来填这个无底洞!」 「嘿嘿…截至昨日,在平江城以及常熟、华亭等州县,光是咱们就已经买到四十万石了,算起来,燕王手上可没多少粮食了,最多也就还能撑一两天,到时候,可就是咱们的好日子了,粮价全凭咱们说了算!」 吕文才眼中冒出贪婪的光芒,仿佛看到金山银山向自己奔来。 用粮荒来逼迫燕王放弃经界是没错,但一点都不耽误他们借此良机狠狠捞上一笔,至于百姓的死活,关他们什么事? 徐学谦皱巴巴的老脸上堆起鄙夷,「可笑那燕王,只知限量却不知限次,真是愚不可及!」 「我看未必。」谢堂微微摇头,神情淡然道,「他应该是有意如此,好给百姓造成粮食充足的假象,减少民间的恐慌,同时也是向咱们施加压力,而且,有可能他另外也找到了一些粮食,比较有底气。」 「哦?平江和嘉兴一半以上的存粮都在咱们掌控中,他还能从哪里找?常州和安吉州的士绅那里,咱们都打过招呼了,肯定是不会卖粮给他。」吕文才不解。 谢堂哂笑,「如果是寻常价格,大约是不会卖的,如果是三贯四贯,甚至五贯,见到有利可图,还是会有人卖的……」 「五贯?那燕王岂不是要亏钱?」吕文才讶然。 「燕王又不是商人,只要能缓解粮荒,亏点钱又如何?」谢堂踱步,口中继续说着,「不过,估计他也买不了太多,否则当地的粮价也要被拉高,对他来说,得不偿失。」 徐学谦咬牙狠狠道,「不管他能弄来多少,咱们都买下来便是,无非就是钱而已,咱们多得是,要不,干脆咱们也派人去常州安吉州买粮,直接把那里的粮价拉高,堵死他的后路!」 「徐老此计可行。」谢堂赞同道,「以咱们的财力,控制大半个浙西的粮食是没问题的。」 说干就干,这帮豪强的行动能力还是很强的,立刻派出大量人员携带重金,前往附近州县。 洞庭东山,此时还是一座纯粹的湖岛,并未与陆地连接,面积也比后世要小上许多。 东山的北部偏东处,与陆地隔着一道十多里宽的水道,一直都被称作「大缺口」。 此时,大缺口已经被封锁,数百艘军船四处游弋,禁止闲人进入。 其中一个地方的船只显得尤其密集,船上不时有兵士跳入湖中,往湖底深潜,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不远处的岛岸是一座圩田,原本被刘家占据,这时候已经被赵孟启抄没。 圩堤外,还停靠着许多大船,从形制上看起来原本也是军船,现在却有大量的工匠在上面忙碌着,好像是在进行改造。 在谢堂等人想来,燕王赵孟启现在应该正焦头烂额,四处寻找粮食,却没想到他此时懒懒半躺在靠椅上,手中握着一根钓竿,等着湖中的鱼儿愿者上钩。 赵葙殷勤地给他捏着肩膀,「四哥,您真的要送一座田庄给我?」 「君子一言,八匹马都难追,我难道还能骗你不成,当哥哥的,给你置办点嫁妆不是应该的么?」赵孟启半阖着眼,满脸惬意。.c 赵葙喜滋滋的,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整整 五万亩欸,真的送给我了?」 「那是当然,不过嘛,准确的来说,给你的是这五万亩的所有权,以及百分之二的收益权。」 「这个小妹自然省的,可就算百二的收益,那每年也有好大一笔钱粮呢,让我来算算,五万亩……五万…」 赵葙卡住了,想要算清楚自己能得到多少好处,却一下子理不清头绪。 「我来帮你算吧。」绾绾看她憋得脖子都红了,于心不忍下便仗义相助,「这些田都是最上等的水田,每年亩产最少也有三石,一年就是十五万石,那你能得三千石,临安的粮价通常都在一贯五到两贯之间,也就是说,你每年最少有五千贯,关键还是一直都有。」 「五千贯啊!」赵葙乐得找不到北,手上的力道不由加大了一点。 这钱听起来好像不多,但对于个人,哪怕是一个公主来说,其实都是一笔大钱了。 宋代的封爵,很少会有封地,就连食邑也大多只是象征性的,得不到太多经济收益,都是折合到月俸中发放。 按规定,宋代宗妇、宗女皆有月俸钱米,春冬绢绵,其数甚多,而公主月俸百五十贯,遇恩庆,稍增至二百贯,至道中复益至三百贯,和宰相、枢密使的俸禄相等,算是非常优厚了。 赵葙是赵昀的唯一亲女,最为受宠,不过月俸也就两百贯左右,若是没有特别大的赏赐,一年收入也不会超过三千贯。 现在,只要她挂个名头,其他啥事也不用干,就多了将近两倍的收入,那还不乐开花。 而且赵孟启还说,这只是开头试试,若是他的计划行得通,以后就有更多的田庄挂到她名下。 赵孟启当然不是平白无故给赵葙送钱,也不是打算假公济私,而是他对田产制度有点设想。 此时的朝廷,虽然也有不少官田公田,但由于管理问题,很容易被豪强侵吞,既然这样,那干脆尝试着变成另类的私有化,把所有权直接挂在皇室名下,以私对私,杜绝豪强侵吞。 打个比方,这五万亩地名义上归赵葙所有,但是成立专门的管理机构,赵葙为了保证自己的收益,可以随时监察账目,也有一定的人事权,议事权,却不能干涉具体管理,大约就是后世股东和企业管理层的关系。 当然,还不仅仅如此,赵孟启还打算将田庄「上市」,发行股票,将田庄做成「股份制」公司。 至于这个想法到底能不能行,还得试过才知道,暂时来说,临安和安吉州的许多阔佬已经表现出了相当大的兴趣,因此赵孟启有了许多粮食来源。 「四哥,那我自己还能不能买自家田庄的份子啊?」赵葙又问道。 赵孟启随口回道,「可以啊,不过你有粮食么?」 赵葙嘻嘻一笑,「我是没有,但我舅父家应该有吧,我开口去借,他总得给点面子吧。」 她舅父就是贾似道,作为执宰一级的***,俸禄赏赐都很优厚,田产什么的自然也不少,每年收租最少几万石是有的。 赵孟启听她这么说,便点点头,「那行,反正二十石一亩田的收益权,给粮食就卖,一户不超过总亩数的两成就行。」 这时,坐在一旁的钱小胖,脚上裹得像个大粽子,听了兄妹俩的对话后,眼珠不禁滴溜溜的转起来,随即扯着钱朵的胳膊,示意有悄悄话要说。 钱朵正看着湖面发呆,被钱小胖这么一拉扯,不由满脸不爽地瞪着钱小胖,「作死啊!?是不是想真的变成瘸子?」 「大姐,我有正事和你说哩。」钱小胖一双小眼睛拼命眨着,然后压低声音,「人家周国殿下都知道给自己准备嫁妆,难道你就不知道么?弟弟我可是给你想到了好办法,你要想听的话,附耳过来 。」 「嗯?你几个意思?」 嘴上说着,不过钱朵还是忍不住把耳朵凑了上去。 姐弟俩嘀嘀咕咕半天后,钱朵理了理思路,走到赵孟启身旁,叉着腰,居高临下道,「喂!你这卖田是怎么个一回事?」 赵孟启伸着小指,掏了掏耳朵,一副没听到的样子。 钱朵急了,弯腰往他胸口拍了一巴掌,「和你说话呢,你聋啦?」 「喂是谁啊?」赵孟启斜了她一眼。 钱朵一愕,知道赵孟启是在拿捏自己,只不过现在自己有求于人,不得不放低姿态,「殿下,您能说说这个卖田的事么?」 「叫声哥哥来听听。」赵孟启嘴角一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要是叫得好听,我就勉强解释给你听一下。」 钱朵气得跺脚,「你得寸进尺!」 也要你容得下哥的尺寸啊。 赵孟启腹诽着,脸上毫无退让,「叫不叫纯属自愿,我可不喜欢强迫哦……」 看到他这拿腔拿调的样子,绾绾几人都是哑然失笑,这两人,天天玩这种冤家把戏,也不腻。 钱朵咬着下嘴唇,纠结了好一会,才不情不愿嗫嚅,「哥哥…」 「啥?声音太小,听不清楚,不算。」赵孟启翻了个白眼,又不是叫爸爸,有这么难为情么? 「哥哥!」 这次声音倒是大了,不过很是生硬,喊完之后,霸气钱朵居然就红了脸。 赵孟启摇头,嫌弃道,「咦……艰涩僵硬,毫无感情,不算!」 钱朵压下胸中愤恨,感觉要是就这么算了就亏大了,于是便豁出去,夹着嗓子,娇滴滴的喊了一声,「孟启哥哥……」 声音酥麻粘腻,让旁边几人掉了一地鸡皮疙瘩,钱朵自己更是面红耳赤,埋首胸前,只想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 其实赵孟启听得也是肝颤,不过他就是想作弄钱朵,总是故意要让她做出与性格不符的事情。 「这还差不多,有点女人的样子了,嘿嘿,这卖田嘛,稍微有点复杂,我只说一遍,你自己可要听好啰……」 228.叫姐姐! 历史,就像一个圈,总是在循环。 从始皇一统天下起,所有华夏王朝中,无论曾经多么鼎盛多少辉煌,都没法越过三百年寿命这道坎。 因为严格来说,汉分东西,宋分南北,都是中间经历灭国,然后重建,基本上算是两个朝代。 每个王朝覆灭的原因似乎各有不同,但在赵孟启看来,根源上还是土地问题。 有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一个新兴王朝,大多是经过连年征战,横扫其他势力之后,才得以建立。 在王朝诞生之初,这时候人少地多,原有利益阶层被打碎,新的统治阶层还有朝气,朝廷中枢权威强盛,于是都会对土地进行重新分配,使耕者有其田。 秦汉是授田制,起初不允许土地买卖,主要以军功授田为土地分配方式,因此军队战斗力无比强横。 隋唐是均田制,同样不准买卖,由国家平均分配土地,当一个男丁成年后,就会被授予规定的田亩,等死亡之后,由国家收回,改授他人,在这个基础上采用的府兵制,也让军队所向无敌。 但是,世事都是在发展的,制度本身就未必完美,管理执行方面,也会随着时间也会慢慢驰坏,开始出现严重的土地兼并,担负着主要税赋的自耕农日益减少。 加上土地是有限的,而人口却是一直增多的,人地矛盾无法调和的时候,也就是王朝开始走向没落的时候。 中唐时,藩镇割据导致了均田制的彻底被破坏,土地兼并毫无限制,沉重的税赋逼得百姓不得不奋起抗争,社会陷入剧烈动荡,近百年战乱不休。 在这样的背景下,宋朝依靠大地主的支持,最终取得政权,自然无法去损害大地主的利益,因此只能采取不立田制的政策,继承了唐的官田,又肯定承认豪强地主所占土地的合法所有权,形成事实上的土地两田制度。 其实若是真正做到按土地收税,这种制度问题也不大,适应了生产力的发展,松弛了人身依附关系,促进了工商业的快速发展。 可问题是,豪强地主就是权势阶层,统治阶层,人性的贪欲和自私,让他们通过种种办法来逃避转嫁赋税。 偏偏宋代又面临着强大的外部威胁,不得不保持高昂的军事开支,若是财政崩溃,那国防也就随之崩塌,外敌可以长驱直入,亡国灭种。 因此,赵孟启想要挽天倾的话,不得不尝试着改变土地制度。 他倒是想干脆学后世打土豪分田地,可实力不允许,他本身就是统治阶层的代表,权力基础正是官僚地主们,恐怕他刚把口号喊出,就得立刻暴毙,或许是吃了不知名的仙丹啊,或许是不小心掉水里了啊…… 他能做的,就是在现行制度上,做一些看起来并不突兀的改良。 此时的大宋,在土地经营方式上,是以租佃经营为主,七成以上的农田都是如此,也就是说绝大多数农民都是租田为生。 由于土地自由买卖,这些土地未必全是官僚豪强占有的,在民间有许多通过工商业致富的百姓,也会购买田产,毕竟土地是比贵金属还保值的资产。 就像后世,有钱人喜欢多买房产一样的道理。 原则上来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土地的所有权都归皇帝,或者国家,因此便有了收取赋税的权利。 而其他人只是对土地有「占有权」和「使用权」,地主凭借占有权取得收益,农民依靠使用权获得收益,三者既相对立,又相互依存。 只不过现在是豪强大地主无视了国家的所有权,并对实际使用田地的农民极尽压榨,破坏了生态平衡。 于是赵孟启摸索着,想建立一个三者可以 和谐的分配模式。 打个比方来说,他用五万亩地建立一个田庄,名义上由赵葙所有,以取得赵官家及皇室的支持,防止被侵吞。 实际上成立商业化的机构进行经营管理,然后把占有权资本化,票卷化,满足有钱人的投资需求,再用合适的方式交给农民来耕作生产。 最后其中大约五成利益分给种地的农民,其中两成分给投资人,另外三成则是管理、生产成本、税赋等等。 这时候的租佃主要有两种形式,分成制和定额制。 分成是扣除农税和种子后,佃客与地主按成分配,一般都是对半分,会因生产工具由哪方所出有一定浮动, 定额就简单些,佃客向地主缴纳定额地租,不论年成好坏,余额全归佃客所有,但佃客可能要负担税赋。 而赵孟启这个方式,田庄将成为纳税主体,统一缴纳所有该交的税赋,甚至包含了农民的其他徭役杂税在内,而投资人和农民都不用再担负税赋。 也正是因为这样,五成的纯收益肯定能受到佃客的欢迎,而投资人相比以前的地主,看起来是减少了一些收益比例,却省去了管理成本,少了许多麻烦,这份收入还是光明正大合理合法。 「到时候,会发行田卷,目前要用粮食来买,二十石一亩田卷,每年到田庄领取两成免税收益,并且田卷可以自由转让买卖,价格随行就市,怎么样,钱大富婆有兴趣么?」 赵孟启就像狼外婆一样看着钱朵,循循善诱着。 钱朵的计算能力比起赵葙来,还是好了许多,立刻在心中打起了算盘。 平江一亩良田正常是三十贯左右,但通常有价无市,没有特殊情况,正常人家都不会轻易卖田。 二十石粮食,平常时节也是价值三十贯左右,但要是按眼下平江城的价格,那就是一百贯往上了,似乎有些不划算。 一亩地五分之一的收益,也就大概六斗米左右,折钱差不多一贯。 换句话说,也就是百分之三点三的年利率,虽然不高,但这时代缺乏投资渠道,连度牒都能炒,而且还胜在平稳,算是能接受,并且这田卷还具有了金融属性。 除了经济方面,政治因素也是需要考量的,钱家要和燕王绑在一起,自然要支持赵孟启的这一设想,钱朵的潜意识里,还是希望赵孟启对自己有好印象的。 考虑好之后,钱朵扭头问钱小胖,「你知不知道,咱们钱家有多少粮食?」 钱小胖挠挠头,「这个……我也不清楚啊,咱家那么多房,又没个总账,我就听老爹好像说过,族田每年能收七八十万石的租子吧。」 卧槽,真他娘的土豪啊,这岂不是光族田就七八十万亩了!? 赵孟启记得,自己查看历年旁通册时,整个平江府的夏粮,曾经最高峰也就七十万石,这钱家光是收租就超过了…… 钱朵没注意到赵孟启的神情,只低着头盘算着,「平江虽然遭灾,不过两浙其他地方都是丰收,这会差不多是夏粮入仓了,起码一百万石应该拿得出来,那就能买五万亩……」 随即,她抬起头看向赵孟启,脸上骄傲起来,「喂,你刚才说每户不能超过两成,你这田庄总共才五万亩,不够我买啊,区区一万亩,没什么意思,我看还是算了吧!」 啧啧,赵孟启没想到自己这辈子都是皇子了,还能被人这么骑脸炫富…… 咱是有骨气的人,绝不为三斗米折腰! 不过一百万石嘛,还是值得折一折的…… 此时的钱朵,在赵孟启眼中就是焕发着耀眼光芒的金娃娃,至于称呼什么的,一切都是虚妄。 赵孟启丢开鱼竿,腾地一下站起来, 殷切地搀扶着钱朵,「钱娘子,您应该站累了吧,您坐下谈。」 钱朵毫不客气的坐上了躺椅,矜持起来,提着气拿腔作调,「想谈?叫姐姐!」 「姐姐。」赵孟启都不带犹豫,脱口而出。 绾绾等人连忙捂脸,简直是没眼看啊,实在是没有想到,堂堂燕王居然能这么没有底线,钱朵可是比他小好几个月呢。 钱朵也愣了一下,她只是想着杀杀赵孟启的威风,出口气,倒是没有真的指望他会这么叫。 「姐姐,您看我心这么诚,是不是可以谈谈?」赵孟启似乎压根没觉得丢脸,叫得更加热情起来。 这一声火辣辣的「姐姐」听入耳中,让钱朵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感觉,心儿砰砰乱跳,绝美的脸蛋上再次浮出红霞,比那清晨沾着露珠的桃花还要娇艳动人。 钱朵只感到体内有些燥热,紧紧并起双腿,扭捏着轻声道,「那…那就谈……谈谈吧。」 我是和你谈生意,又不是谈恋爱,至于这样么? 赵孟启奇怪的看着钱朵,晃晃头,正事要紧,「其实并不止这一个田庄啊,从刘家那一共抄没了十六万亩田,去除一些比较零散偏僻的,还能组成两个五万亩的田庄,另外,平江府原有的官田也可以进行相应的改制,还有,等清丈完了也能弄出许多田地,再加上水利建设后新增的良田,这不有得是田么,姐姐想买多少都有啊。」 见赵孟启一本正经的样子,钱朵才极力平复下情绪,稍微冷静下来,秀眉微颦,「说来说去,也不过只有三万亩现货嘛……」 「我的姐姐欸,你难道还不相信我的信誉么,总之呢,只要你粮食到位,五万亩的田卷就立刻送上,到了次年,就按现有田庄的收成给你算收益……」 赵孟启满口承诺,表现的就像个卖保险的。 这时赵菫对于自己老哥这副模样有些看不下了,撅着嘴喊道,「四哥,坏女人不买就不买,咱不求她,不就是粮食么,咱们荣王府也不是没有,我给爹爹写信,让他把粮食都送来就是了!」 「谁说我不买了!?」钱朵立刻就不服了,气鼓鼓道,「钱隆,现在就给父亲写信!」 赵孟启一听,喜笑颜开,荣王府最少也能拿出五十万石,加上钱家的一百万石,突然手上多了一百五十万石,和豪强们这场粮食对决就更加有底气了。 原本,临安也是耗粮大户,又被自己截断了漕粮,赵孟启本来是不会再打临安粮食的主意。 不过呢,谢堂这些人居然把掌控的粮食偷偷运到临安去存放,这不是正好可以乾坤大挪移么? 他正高兴着,突然看见湖上一艘快船迅速接近堤岸。 船上,耿直大喊着,「殿下,找到了!找到了!」 229.无粮了? 眼前摆着一块金铤,一块银铤,还有一些零散的珠宝首饰。 金铤上略有一些灰白色的斑状污迹,在光泽上显得有些暗沉,却依然散发着诱人的金色。 而银铤就难看了一些,整个表面都黑不溜秋的,连上面的刻字都有些模糊。 赵孟启好奇之下,直接攥着袖子用力擦拭了好一阵,这才辨认出来。 「浙西提举常平司天宁节银每铤伍十两……」后面还有经办官吏的名字。 天宁节是道君皇帝宋徽宗的生日,这银铤应该本是用来上供的,可能遇到靖康之变就没来得及发运,留在了平江府的常平库中,然后被金兀术给一锅端了…… 大宋的提举常平司,是具有税务职能的,收取商税,河渡关税,酒坊一类坊场的买扑钱,免役钱,除了用来作为购买常平粮的本钱外,剩余的钱都要定期上缴朝廷或是内库。 耿直兴奋的说着,「殿下,暂时只确定了一艘沉船,估计是五百料的船,装的全是金银珠宝,另外,下水的兵士说,附近好像还有其他沉船,这可真是天降横财呢。」 赵孟启却似乎并没有太过高兴,淡淡摇着头,「哪里是什么天降横财,其实是整个平江官民数百年积累下的财富……」 异族入侵,多少百姓化作枯骨,多少城池被夷为平地,这些钱财只是被掳掠其中的沧海一粟罢了。 「既然找到了,那就不用急,慢慢捞就是,让大家多注意安全。」 赵孟启交待完,目光转向西边的湖面,相对于能捞到多少金银,此时他更关心的是,正在试验的新式捕渔法能捞到多少鱼。 洞庭东西两岛中间,两艘二十轮的车船,相距十余丈,齐头并进快速而行。 两艘船都经过了改装,船尾多了一些绞盘和木架一类的设施,牵出几根粗大的曳纲,曳纲后面拖着的是一张巨大的渔网。 渔网一边绑着浮子,另一边绑着沉子,使渔网在水中能保持着竖立张开的姿态。 陈骁鲲站在其中一艘船上,眼中充满着忐忑和期待地盯着渔网所在位置,虽然渔网沉在水中,他根本就看不到具体情况。 田成光从底舱中钻了出来,「踏夫感觉越来越吃力了,算算时间也快一个时辰,应该够了,咱们收网看看吧,估计应该是成了,燕王殿下这法子真是神了……」 「现在说这话还太早了,殿下自己也说拿不准管不管用呢。」 从种种迹象来看,渔网中的收获应该不小,不过陈骁鲲嘴上还是比较保守。 「到底行不行,起网看看就知道了。」夏侯戢搓着手,跃跃欲试。 陈骁鲲点头,「传令,起网!」 随即一阵旗号过后,两艘船渐渐开始靠拢,驶向浅水区。 等到两船基本并在一起之后,几十名兵士开始忙碌起来,利用绞盘,依次收绞曳纲,合拢网口。 同时,另外一艘大船靠了过来,这艘船的船舯安装着三个高高的起吊设施,样子有点像抛石机,不过梢杆却粗壮了许多,上面还有许多滑轮。 将曳纲连接到梢杆上的挂钩,随即大船上开始操作着,慢慢将渔网吊出水面,拖上大船。 看着满满一大网的渔获,众人都惊呆了,「我滴乖乖,这怕是得有四五千斤吧。」 这时候,普遍都还是使用撒网捕捞,每网有个百十来斤就算很不错了,一网几千斤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陈骁鲲大喜过望,「立刻派人禀报殿下,拖网法成了!」 得到通报的赵孟启,总算是放下了心,这时代的野生水产还是很丰富的,关键在于如何捕捞。 拖网法很高效,看起来也不难,难就难 在船只要具有一定强度且稳定的动力,海上还好些,风帆船勉强也可以进行拖网作业,但在江河湖泊的风力比较不稳定,于是在没有机械动力的情况下,赵孟启才想着用车轮船来试试。 不过在目前来说,这个法子暂时普及不到民间,毕竟三艘船动用了近四百人,还需要高度的协作配合,只能由军事化组织来完成。 随后的一段日子里,加快了军船变渔船的改造工作,奉化军的兵士们对新式捕捞法也越来越熟练,水产的收获量与日俱增,一天就能有将近十万斤的产量。 虽然收获了这么多水产,但是大部分都没有投入市场,而是在封闭的洞庭东山上加工成咸鱼薰鱼,或着蓄养在人工池塘中。 因此,姑苏城中的谢堂等人,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对每日依然有十万石粮食进入城中感到奇怪。 吕文才皱巴着脸,眼中百思不得其解,「这都大半个月了,咱们买下的粮食都有两百来万石了,这燕王怎么还有粮食?」 徐学谦也是一脸疑惑,「现在也开始播种晚稻了,前两天,那些以工代赈的民夫已经解散归家,据说燕王不但借给他们一个月的口粮,而且还借了种粮,这加起来最少也要两百万石,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粮食!?」 「这确实很奇怪,咱们在常州和安吉州买粮的事也挺顺利,两地一共买下了近四百万石粮食,按理说,他应该没地方弄粮食了啊。」 吕文才左思右想,愣是找不到答案。 为了买粮,他们已经花出去将近三千万贯钱了,基本上能动用的钱财就快见底了。 虽说豪强们确实都富得流油,但现金总是有限的,铜钱还好,但交子并不保值,正常人都不会留太多在手上。 最近这几日,为了继续收购粮食,他们已经不得不动开始用金银这类非常规货币了。 眼下的情况超出了预期,让谢堂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他心中罗列出所有的可能性,然后一一排除,最后眼皮一跳,慢慢说出了一个猜测。 「难道,那小子挪用了建康府的军粮和常平粮!?」 「他怎么敢?」徐学谦惊呼,「建康屯驻着十几万大军,没了粮食,那不得把天捅个窟窿?」 谢堂黑着脸,「他就是这么敢!除了建康,我想不到还有哪里能在短时间内给他提供这么多粮食,不对,应该还有漕粮!该死的,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了!」 「这,这,建康光是军粮就有一百多万石,要是加上官仓常平仓,凑出两三百石确实不难,可,丘岳怎么会答应?」吕文才依然不是很敢相信。 谢堂似乎已经想明白了,咬牙切齿道,「之前,那小子擅自调动马行司的兵马,丘岳不也没有阻止么,说不定,丘老儿早就想.舔燕王的腚沟子了。」 徐学谦浑身打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被吓的,「这么说来,咱们的计划失败了?」 「不!咱们怎么可能会败?只不过稍微增加了一点难度而已,他即便拆东墙补西墙,依然解决不了实质问题,他如今就是在想唬住咱们,那就看看,到底谁能撑到最后,呵呵,燕王啊燕王,现在可是你自己亲手把自己推进万劫不复中,这时候你就是想低头也救不了自己了……」 谢堂此时还是有底气的,虽然大多数钱财都被套牢在了粮食上,但只要粮荒依然存在,最后也能翻倍的赚回来,甚至如果粮荒扩大到周边地区,那赚得还会更多。 但燕王捅下的这个漏子,基本上是没有解决之道的,起码,谢堂是想不出来的。 就在这时,一个书吏气喘嘘嘘跑来,「仓使,粮价涨了,八贯了,安抚司售卖的粮食涨到八贯了,而且,今日入城的是整整三十万石!」 「嘶… …」徐学谦倒吸一口凉气,「三十万石!?」 「那岂不是要两百四十万贯才能买下来?仓使,咱们可就只有不到两百万贯了啊,还,还买么?」吕文才苦笑道。 「哈哈哈哈哈!」 谢堂却仰天大笑,「黔驴技穷!那小子撑不住了!买,为了不买,不买的话才是中了那女干猾小子的计策,只要运进来的粮食没有卖空,堆放在哪里,让百姓看到有粮食,就很可能不再恐慌,只要他们情绪缓和下来,其实他们家中的粮食要支持上两三个月也是足够的,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够燕王借着经界拿咱们开刀了,所以,咱们必须坚持下去,砸锅卖铁也要凑到钱来买!」 「仓使,您的意思是说,燕王其实就快没粮食了?他现在是孤注一掷?」吕文才瞪着眼惊诧道。 谢堂得意笑道,「定然如此,或许不要三天……最多五天,他就拿不出半粒粮食了,到时候,那就全由咱们说了算!」 吕文才和徐学谦心中虽然还有些许疑虑,不过还是遵照谢堂的决定行事。 他们阵营中的豪强不但把金银全都拿出来,甚至还拿着地契店铺做抵押,找常州安吉州临安这些地方的大户借钱。 随后的几日里,事情似乎真的向着谢堂的预料发展。 第二天还是三十万石入城,不过粮价涨到了十贯,第三天和第四天就减少到了二十万石,涨到了十二贯,到了第五天,只有十六万石了,倒是跌回了五贯。 加上其他城池,五天一共两百多万石,谢堂这些人又花去了两千万贯,但他们的心情却越来越好,越来越轻松,已经见到胜利在望了。 果然,第六天的时候,再没有半艘粮船入城。 城中粮铺还开着,但是粮价高达三十贯一石! 谢堂们狂喜,百姓们彻底慌了…… 230.燕王将临 整整三天,每日都有无数人在盘门附近翘首以盼,然而等到的只有失望。 官府贴出了安民告示,让百姓无需慌张,并且信誓旦旦的保证,一个月内一定会重新提供充足的平价粮。 其实,百姓们对安抚司衙门还是比较相信的,毕竟在这段时间里,官府的确实实在在的拿出来两百多万石粮食来,即使后面卖的也是高价,不过百姓大多数都不是给自己买,不算吃亏,反而能赚一份「跑腿粮」。 想着家中还有一点粮食,一两个月还是能够勉力支撑的,百姓们无奈下准备安心等待。中文網 谢堂这些豪强可就不答应了,他们也等不到一个月后,于是,一些亦真亦假的流言在民间悄然散播开来。 「听说了么,吴江县那边这几天也没有粮食卖了!」 「不是吧,燕王不是还在吴江么?」 「好像早就不在了,据说最少有半个月没见他出现,可能是回临安了吧。」 「走了?难道他不管咱们死活了?」 「呵呵……人家乃是高高在上的皇储殿下,哪里会真的把我等草头黎民放在心上!?」 「可他之前不是拿了那么多平价粮来卖给咱们么?」 「平价!?五贯一石也敢说平价?而且你看看,自从燕王卖粮以来,城中的粮价可有丝毫下落?」 人心总是易变的,原先有粮食卖的时候,相比于市面上的粮价,大多数人都对燕王卖的价格表示理解,但是现在没粮卖了,有些人就开始质疑这个价格了。 「这确实很奇怪啊,为什么那帮粮商宁可不做生意,也不愿意把粮价稍微降下一点?」 「因为啊,粮商们都知道,咱平江府的粮荒已经没救了,他们守着粮食,压根不愁卖!」 「嘿嘿,我跟你们说件机密吧,你们千万别往外说哈,其实,燕王之前卖粮根本不是为了平抑粮价,他就是想用三倍于平时的粮价大捞一笔!」 「啊?此话怎说?」 「你们以为燕王的粮食是哪里来的?花高价从别的地方买的?屁!其实那些粮食原本就是常平仓和官仓的粮食,只不过早早就被前任知府刘修仁弄出来了,而刘修仁不过是听令行事而已,嘿嘿,知道刘家好好的,为什么就突然谋反了么?……这一切啊,只不过是杀人灭口的伎俩而已,别问我是谁杀人灭口,自己想去!」 「唉呀,俺也听说了一件事,就是今年这太湖的水,本来就不会涨出来的,都是燕王下令开闸,所以才会淹没那么多地方……」 「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你们看,安吉州和常州同在太湖边,去年和咱们一起遭灾,今年却一点事都没有。」 「你们这话的意思是说,咱们平江府这次大水,其实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燕王故意弄出来的?」 「欸欸欸!我可没这么说,我就是讲了点实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各自琢磨!」 「我有个临安的亲戚,他跟我说,燕王以前傻傻呆呆的,然后从二月二那天起,就突然变了个人,有得道高人说,是太湖中一条化龙失败的黑蛟给夺了舍,这事全临安的人都知道呢。」 「这事估摸应该不假,不然哪有凡人不怕雷劈的……」 「前段时间,燕王下令把太湖封锁起来,尤其是洞庭东山,更是生人勿进,就是为了在那里建造升龙台,想要再次化龙飞天,所用的钱粮,就是靠高价卖粮搜刮来的。」 「据说,这燕王为了弄钱,连建康府的军粮,还有本该运到临安的漕粮,全都不管不顾的弄出来卖掉,到时候等十几万赤佬没粮吃了,那还不得造反,变成匪兵到处烧杀抢夺么?」 「有个云游天 下的高僧说,黑蛟想要再次化龙,必须得献祭九九八十一万条性命,说不得,那燕王就是打算将咱们姑苏城的人全部饿死!」 「这,好像真有这个可能,不然为何偏偏要在平江缺粮的时候,还从别的地方调来十几万厢军,加上他们的家眷,这可就一下子多了近百万张嘴,他们吃的,可是原本属于咱们的粮食啊。」 在某些人的全力推波助澜下,各种流言,真真假假,讲得有鼻子有眼,令人浮想联翩,惶恐不安。 姑苏城笼罩在恐惧中,暗流四处涌动,有些胆小的人打算逃离,却发现城门被封锁了,许进不许出,这让城中的气氛越发紧张起来,渐渐濒临暴.乱的边缘。 越来越多的商铺都停业,各种工坊也停工了,民宅也是关门闭户,街道上看不到几个走动的人,整座城池似乎都陷入了死寂中。 谢堂这些始作俑者们,此时正弹冠相庆,就差载歌载舞了。 徐学谦肆意大笑,「哈哈,枉那吴潜还是做过宰相之人,现在却只敢龟缩在子城中,对城中情势拿不出丝毫办法,果真是庸碌之才!」 吕文才美酒入口,摇头晃脑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拿不出粮食,你让他能怎么办?不过奇怪的是,这燕王居然也悄无声息的,他这到底是破罐子破摔了,还是又憋着什么大招?」 「呵呵,或许是还不甘心认输,放不下面子,毕竟他还是个少年人嘛,不过呢,他要是再继续不动,那可就别怪咱们不懂体谅了……明日,再添把火,弄点实实在在的乱子出来,我就不信,他还能坐得住!?」 谢堂胜券在握,已经设想好要如何拿捏这个帝国皇储了。 就在此时,谢家门房送来一张素色请柬,谢堂带着疑惑展开请柬,上面没有写抬头,只简单的一行字。 「初九辰时,相约文庙,务必赏光。」 落款,「赵禥」。 满堂的人都看向谢堂,吕文才更是试探着问道,「仓使,是何人相请?」 「正是咱们的燕王殿下。」谢堂缓缓道。 「哦?」吕文才喜上眉梢,「他服软了?这是要和咱们谈判?」 「应该是。」谢堂说着,眉间却还有不解,「奇怪的是,为何约在文庙?」 「呃,或许,他觉得亲自上门太掉身价,却又想表达和谈的诚意,所以才选了就在隔壁的文庙,给自己保留一点体面?」吕文才猜测着。 谢堂略作思索,然后点点头,「有这个可能……呵,咱大人有大量,就给他这点面子,成全他这最后的倔强。」 可是就在此时,吕家的人也送来同样的一张请柬,接着,陆陆续续其他在座豪强,都接到了同样的请柬,包括徐学谦一干嘉兴府的土豪,一个不落,人手一份。 一时间,众人看着手中的请柬,陷入迷茫之中,堂中的女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异常,不由停下了歌舞曲乐,整个大堂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良久,徐学谦有些忍不住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咱们这些人都在燕王的掌握之中?」 谢堂若有所思,「这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咱们往来间,并未有做太多避讳,有心要查清楚倒也不是很难……」 嘴上是这么说着,不过他心中还是浮起了一股隐忧,不过为了不影响士气,忍着没说罢了。 「初九?那就是明日了,他若是想和谈,应该没必要把咱们都找得去吧,该不会,这是一场鸿门宴,他想趁机把咱们一网打尽!?」吕文才忐忑道。 「不会的。」谢堂摇头,哂笑着,「他若是要动粗,何必多此一举,直接封城拿人便可以了,何况,他就算把咱们都抓起来,那又有何用呢?难不成,他想和 咱们同归于尽,顺带再搭上几十上百万条人命么?」 徐学谦沉着脸,「那他到底想干什么?」 「何必想那么多,明日咱们如约前往,大家都亲眼看看,咱们这燕王殿下,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谢堂斗志昂然,坚信赵孟启逃不出自己的五指山。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随后安抚司不仅贴出告示,而且还大张旗鼓满城宣告。 「燕王殿下将亲临姑苏城,彻底解决粮荒之事!」 百姓们听闻消息后,知道燕王没有丢下他们不管,于是心中都生出了希望,这流言的影响力自然也就相对减弱了一些。 毕竟赵宋王朝近三百年下来,对皇权的敬畏和信任已经深埋进了普通百姓的骨子里,燕王这块招牌拿出来,还是比较顶用的。 当然,如果燕王最终无法兑现承诺,那就是另一个故事,或是事故…… 七月初九,阳光刚刚洒落到姑苏城头,整座城池就苏醒了过来。 许多百姓都是匆匆喝了几口稀粥后,便拖家带口的出了门,想要去盘门等候燕王入城,也好亲眼看看下一任官家到底长什么模样。 可当他们从小巷转到大街后,才发现街上密密麻麻全是人,摩肩擦踵的,大家都朝着同样一个方向前进,却依然寸步难行。 有些机灵的,想要用船走河道,却被衙役和禁军告知,城中大部分主干水道都戒严了,暂时不允许通行。 231.殿下慎言! 盘门,位于姑苏城西南角,和其他四门一样,都是水陆双门。 门内附近,已经挤满了人,一眼望去,乌泱泱的,全是攒动的人头。 门外河道中,绵延不绝的船队开始入城。 十多艘军船率先进入,随即一艘庞大的楼船通过了水门闸口,船上旗幡招展,仪仗罗列,表明这就是燕王的座船。 「来了,来了,真的是燕王殿下!」 「殿下没有丢下咱们,这下有救了……」 「奴家早就说了,殿下是好人,不能相信那些嚼舌根的……」 「哪呢,在哪呢?哪个是燕王啊,俺咋就没看见呢?」 「那仪仗上斗大的字你看不见么……哦,不识字啊,那没事了。」 在宋朝,即便是皇帝车驾出行,也不会要求庶民回避或者跪伏迎驾,只要不越过警戒线,随便围观。 此时,百姓们见到燕王座船,并没有表现出毕恭毕敬的样子,反倒雀跃喧呼,指指点点,完全就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稍微讲究些的,最多也就是躬身揖手为礼。 还不知道自己被发了「好人卡」的赵孟启,听到四周的喧呼声,便率性登上了楼船顶上,向百姓们招手示意。 相比于宽袍大袖,赵孟启还是偏好于简洁的服饰,但公开场合得讲礼仪,不能太过随性,于是他越来越喜欢戎装示人。 他现在的穿着,和祭天那日一样,一身黄金甲,火红的丝质披风,依然不戴兜鍪,马尾迎风飘扬,看起来英姿勃勃又洒脱从容。 赵孟启刚出现在楼船顶上的时候,百姓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都感到有些疑惑。 「姑苏的父老们,大家好!」 赵孟启向四方招手,同时不断地大声问好。 「是殿下,是殿下……」 有人醒悟过来,兴奋大喊起来。 「呀,这就是燕王殿下啊?真是龙章凤姿,英俊伟岸!」 这话明显就是瞎说了,隔着这么远,压根看不清赵孟启的脸。 「殿下好随和啊,还先向咱们问好……殿下万福!」 几个年青学子有些惊讶,赶忙回礼相拜。 「殿下!殿下!看过来,快看过来,妾身年芳二八,貌美如花!」 一群莺莺燕燕,挥舞着五彩的绣帕,尽显风情,想要吸引燕王的目光。 「燕王居然穿着甲胄,原来传闻是真的,燕王的确好武……哎,国虽大,好战必亡。」 年老的儒士摇头叹息,对燕王重武之举感到不满。 「阿爹,孩儿好饿,那闪闪发光的是黄金么,是不是可以换许许多多肉包子啊?」 小童骑在自己老爹肩头,看着船上的金光流口水。 「哼!都这个时候了,还敢如此招摇,待会看你怎么吃瘪!」 市楼中,大腹便便的豪绅口中鄙夷着,恨不得燕王立刻落进水中淹死。 文庙离着盘门不远,在城内水道中拐上两个弯,继续行驶三四里就到了。 吴潜带着百官,早早便在这里等候,见赵孟启下了船,便迎上来施礼。 谢堂也在等候的人群中,此时他发现燕王的座船后面,是一大串看不到头的漕船,而且吃水很深,显然载满了重物,心中一咯噔,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燕王,该不会真的又运来了粮食吧? 失神间,他都没发现燕王已经走到了身前。 「你就是谢堂?按民间礼节,孤是不是应该唤你一声表兄?」 燕王这是什么意思? 拉关系套近乎,好让我在谈判时给他留点情面? 谢堂一愣,可是看燕王的表情似乎有些玩味,又不像。 「臣便是谢堂,殿下说笑了,君臣有别,臣下怎敢称兄。」 赵孟启挑眉一笑,深深看了谢堂一眼,「不敢啊?孤倒是觉得你挺大胆的,呵呵,希望今日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谢堂神情一敛,反手一推,「臣愚钝,不知殿下此话何意?不过殿下既然邀约臣等相见,想必是会让臣等有个明白吧。」 赵孟启云淡风轻道,「呵呵,那是自然,今日一定会让尔等明明白白。」 「眼下粮荒严重,百姓嗷嗷待哺,想来殿下见此情景也是心急如火,城中士绅也亟待与殿下开诚布公,共商解决之策,请殿下入内详谈。」谢堂向文庙大堂微一摆手。 「不急一时。」赵孟启却摆摆手,脸上依旧淡然,「孤可不是空手而来,前段时间,孤在太湖钓鱼,意外得了些物件,想请大家一起鉴赏一下。」 谢堂不明所以,下意识转头和身后的吕文才等人碰了下眼,可显然他身后这一大群士绅也不懂燕王想要干什么。 太湖里的物件? 无非就是一些石头,虽然太湖石一向为文人雅士所喜爱推崇,但这个时候有什么用? 燕王总不能异想天开,要用这些石头很咱们换粮食吧? 赵孟启也不管他们,随口下令属下开始卸货。 当军士们不断将箩筐抬下船,搬到文庙前广场中央,并将里面的东西倾倒出来后,人群中不断响起惊呼,并且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喧闹。 「乖乖,好像都是金银……」 「看起来都很旧的样子,难道是湖中捞起来的?」 「这才一小会,就堆出一座小山了,看样子,后面还有不少,这总共得有多少啊?」新 「燕王这是什么意思?打算直接砸钱,买下咱们的粮食?」 「嘁!按现在的粮价,咱手上的粮食,没个几万万贯,谁会愿意卖!?」 豪强们窃窃私语,赵孟启却恍若未闻,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谢堂初时还有些紧张,就怕卸下来的是粮食,可见到是金银时,虽然也感到意外,不过心中倒是笃定起来。 即便是金山银山又如何,今日燕王如果不当众承诺永不经界,那就休想让自己等人放出一粒粮食。 在几千名军士的努力下,花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才将所有财物卸完。 偌大的文庙广场上,一座真正的金山银山拔地而起,出现在所有人眼前,饶是在场不少都是豪富之人,依然震撼不已。 赵孟启站起身,漫步走到金银山前,随手捡起一枚金铤,掂抛着玩耍。 「估计,大家都很好奇,这里具体有多少钱财。」 赵孟启一边走,一边向四周环视,「粗略统计,金四十万两有余,银七百余万两,宝石玉器难以计数……」 「可能,和平江所有士绅的财富比起来,这不算什么,不过呢,这也只是当年被金人掳掠的一部分而已。」 他把金铤随手丢回「山」上,又随手捡起一些首饰,手镯、冠梳、钗簪、耳环、钏镯、戒指、帔坠,琳琳种种,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变形,但一看就是民间所用。 「你们没听错,这些钱财就是一百二十多年前,金兀术南侵江南时,大肆烧杀掳掠后的收获,其中的一部分,若不是当年陈思恭率军阻击,这些便已经落入了异族口袋中。」 「孤相信,你们应该不会忘记,当年异族入侵时,姑苏城、常熟城、吴江城等等一座又一座城池被夷为白地,一批又一批的士绅百姓身首异处,化作枯骨。」 「你们都很有钱,可若是失去保护,却无异于小儿持重金行于闹市,当异族铁蹄踏来之时,却只能任人宰割,你们的所有钱财,都只会成为异族的战利品,你们,或者你们的子孙后代,只能成为异族的刀下亡魂!」 「蒙古人有多凶残,你们都应当有所听闻吧,占下一城,便屠一城,路过一地,便抢一地,以此为乐事,孜孜不倦。」 「他们的初代酋首铁木真说,人生最大之乐,即在胜敌、逐敌、夺其所有,见其最亲之人以泪洗面,乘其马,纳其美貌之妻女也。」 「若不是千千万万的将士守卫着大宋,你们这些人,还能花天酒地,歌舞升平!?」 「将士们的口中食,身上甲,手中刀,哪一样不得靠税赋来支撑,可你们这些士绅豪族们,本就富贵至极,却还千方百计隐逃税赋,转嫁给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苦百姓。」 「真不知道你们都是怎么想的,难道都是猪么?拼命敛聚财富,是担心蒙古人来的时候,抢到太少会不开心么!?」 「其实,这些道理你们都懂,只不过贪欲蒙蔽了你们的心眼,让你们故意视而不见罢了。」 「今日孤与尔等说这些,也不指望有几个人能明悟过来,只是郑重告知尔等,家国家国,国若是破了,你们的家也保不住!」 「孤现在是和你们讲理,但倘若你们依然执迷不悟,那孤也不会让你们有机会等到异族来抢,蒙古人的刀子硬,孤的刀子也不软,真逼急了,与其让异族抢去,那不如孤先来取!」 「你们是不是以为,孤做不到,以为孤没钱粮就指使不动兵士!?呵呵,孤要是真狠起来,连自己都怕!孤或许只需要一句话,现在就能让全姑苏城的百姓都成为我的士兵。」 「你们,想不想知道是那句话啊?」 这时,吴潜急忙跑出来,「殿下,慎言!」 「呵呵,吴公莫急,孤就是和他们开开玩笑。」 赵孟启拍拍手,脸上浮起温和的笑容,人畜无害,丝毫不见方才的匪气。 只是在场的官吏,无不是骇然不已,而许多士绅,更是脸色苍白得犹如死人,身上的绫罗绸缎浸满了冷汗,变得沉重无比。 232.文庙谈判 赵孟启扫了士绅们一眼,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信步往大成殿走去。 这座文庙最早还是范仲淹任知州时修建的,同时把府学也并作一起,开创了庙学合一的体制,其他各地纷纷效仿,沿用近千年。 此时的文庙占地近两百亩,有两百一十三间屋宇,为江南学府之冠,到了后世就只剩六分之一的面积了,并且大多建筑都是多次重建过的。 当然,范仲淹修建的那些建筑,也已经毁于金兵之手,赵孟启眼前这座大成殿,是绍兴十一年重建的,历经一百一十多年风雨,依然庄重雄伟。 步入殿中,殿堂很是宽广,赵孟启缓步行至孔子画像前,仰头看去。 画像一丈多高,画中的孔子高大伟岸,谦和有礼,双目炯炯有神,照亮华夏数千年。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画像上方,悬挂这三块烫金牌匾,正中这块,上书「万世师表」,右边「斯文在兹」,左边「圣集大成」。 赵孟启一身戎装,甲胄森然,若是孔子有灵,见此情形,不知该作何感想。 据说,孔子老爹是鲁国猛将,他自己身高九尺多,也是昂藏有力,想来对武人并没有什么偏见吧。 赵孟启心中想着,随即揖手三拜,不管儒学变迁功过,孔子本人还是很值得尊敬的。 拜完孔子,赵孟启慢慢参观起整个大殿。 殿中环墙陈列着许多石刻,有孔子弟子图、孔子圣迹图、孟子圣迹图,还有石雕的经书,《论语》、《中庸》、《大学》、《诗经》,最令赵孟启眼前一亮的,是「天、地、人、城」四块石碑。 天是《天文图》,世界上最古老的古刻东方星象绘测图,图下还有文字,概括了此时华夏人对天文的认知。 地是《地理图》,应该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石刻华夏全国性地图之一,华夏山河一览无遗。 人是《帝王绍运图》,一张以帝王为中心的历史图表,从传说中的黄帝一直到此时的官家赵昀为止,道尽兴衰治乱。 三幅图的作者都是黄裳,不是写《九阴真经》那个黄裳,而是宋宁宗还是太子时的老师。 他为了教授赵扩,花一年多时间制作了八种教学图案,这些便是其中之三,为王致远所得。 八年前,王致远任职浙西提刑司,便拿出来刻碑于此,还把帝王图补到了今上。 城是《平江图》,刻的就是此时的平江城平面图,流传到后世,让世人能从这图中领略苏州城的历史风貌。 赵孟启陷入图文之中,看得津津有味,似乎全然忘记了今日的目的。 大殿外,谢堂等人选了一处偏僻之所聚在一起,紧急磋商对策,吴潜视若无睹,仿佛对他们商谈内容毫无兴趣,只与府学教授聊着学校之事。 士绅们都被赵孟启吓得不轻,眼神不时飘向大成殿方向,神色间满是忌惮和忧虑。 「仓使,咱们该如何应对?燕王这不像是要妥协的样子啊。」吕文才不安道。 谢堂瞟了他一眼,「你怕什么,燕王动谁也不会动你们吕家,再说了,你们以为他真敢乱来么,我看他不过就是在恐吓我们,真要有这想法,何必说出来,他现在这样子,明显还是想和咱们谈的。」 徐学谦板着老脸附和道,「仓使说得没错,他若是敢行强抢之事,天下士民都容不得他,必定高举义旗共讨伐之!」 一名年老士绅,踌躇着说道,「燕王毕竟是储君,而且年轻气盛,依老夫之见,待会咱们还是不要逼迫太甚,稍作退让也不是什么大事,万事以和为贵嘛。」 这话说完,不少士绅都是点头赞同,纷纷表示可以和燕王好好谈谈,适 当的放弃一些利益,以免真的把燕王逼急了。 众说纷纭中,谢堂脸色变幻不定,最后也只能轻叹一气,「好吧,既然大家都是这意思,那就这么办吧……」 继续商量了一些细节之后,谢堂领着众人进入大成殿中。 赵孟启正在研究平江图,听到脚步声才回过头,看着谢堂等人,「都想好了?」 谢堂揖手,「殿下,此处也没有闲人,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赵孟启瞥了一眼孔子画像,意味深长道,「确实没有闲人,说吧,要如何你们才肯将粮食平价放出来?」 「臣等谋求的也不多,只是请殿下停止经界,维持现状,为此,臣等愿意每年缴纳固定税额,比如,平江府每年两百万贯,嘉兴府每年一百六十万贯,这笔税额与政策税赋无关,而是由两府士绅自凑,统一上缴。」 这意思是说,朝廷不就是要钱么,那你也别管我们具体有多少土地,咱们每年上贡一笔钱就是了,至于怎么分摊我们自己协调,不劳朝廷费心,大致上,有点像蒙古人的包税制。 赵孟启无可无不可,淡淡道,「还有呢?」 「臣等将敞开卖粮,保证粮价绝对不高于三贯。」 在谢堂等人看来,这绝对是很大的让步了,毕竟他们花了五千多万贯买粮,现在也不指望赚钱,但起码得平本,粮价只比平常翻了一倍,在灾荒时节也算是正常了。 「三贯?」赵孟启眼皮一掀,似有不满。 谢堂想了想,「殿下若是需要粮食,臣等便以两贯半卖给殿下,让殿下能补回空缺。」 这话就是在暗示燕王,自己等人知道他所卖的那些粮食是从何而来,现在愿意以半价卖回给他,就是在帮他堵漏子,至于燕王赚的那些差价,就当是自己这些人的孝敬了。 赵孟启笑了,正经那种,似乎是在开心。 士绅们都偷偷松了一口气,总算把这一关过了。 虽然割舍那么多利益让他们都很肉痛,不过能舍小保大,换个平安也算是值得了。 可是燕王笑着笑着,神情却变得怪异起来,慢慢扫视着士绅,奚落道,「有点诚意,却不多。」 「殿下,您此话何意?」谢堂心中一沉,语气有些僵硬,「臣等体谅朝廷的难处,已经做出了很大的牺牲,还请殿下也体谅一下臣等。」 赵孟启眉梢一挑,挺直腰杆,「谈判嘛,你们说完自己的诉求,那孤也再给你们一个机会,说说孤的要求。」 谢堂阴着脸,「那殿下请说。」 「经界之事,绝无半点更改,也不容任何讨价还价!孤建议你们,最好是主动自觉上报隐匿的田产,孤或许还能给你们一些相应的补偿。」 「至于粮食么,其实你们卖不卖,孤都不是很在意,孤也不需要从你们手上买粮来补什么漏洞,但是呢,从今日起,平江与嘉兴两府,将试行新的税法条例,简单来说,大米卖价如果不超过两贯一石,那便免税,假如超过的话,那就加征常平税,价格越高税额越高,你卖两贯一,那就征收两成一的税,卖三贯就征收三成税,上不封顶,欢迎各位高价卖粮。」 听完这话,士绅们个个呆若木鸡。 这燕王,哪里来的底气,敢提这样的要求!? 经界之事和以前的口吻一样,只是多了个莫名其妙的相应补偿,听起来似乎并不靠谱。 能补什么?难道是一些不值钱的散官官阶? 而所谓的常平税,更是离谱,从古至今都没见过这样设置税率的。 接着,又听赵孟启说道,「当然,你们的粮食你们自己做主,要是觉得不划算,完全可以不卖,留着你们自家人吃, 那朝廷是管不着的,不过也别想着另作他用,比如酿酒喂猪发工钱什么的,这些统统要折算成交易额,超过两贯同样纳税!」 娘希匹的,老子一年收几十万石粮食,怎么可能不拿来卖钱,自家吃?吃几千几万年也吃不完! 说来,和农税相比,收取商税可就容易多了,毕竟不用跑到乡村去催收,商铺都在城镇里,运输也要经过关口。 更危险的是,燕王这举动,说明他很可能会对商税开刀,那给士绅们造成的损失,可就不是田间地头那点收成能比的了。 「燕王殿下,您这是不打算给我们活路了么!?」谢堂咬牙切齿。 赵孟启一脸惊讶道,「这话从何说起,孤怎么就不给你们活路了,听说,你们手上可是有一千五百万石粮食啊,就算一天吃三十顿,也够你们吃到天荒地老了,怎么着,难道你们个个都能活得比乌龟还长寿?」 谢堂极力压抑着怒气,「殿下,臣等满怀诚意与您协商,您却将此当作儿戏,既然您觉得无论臣等卖不卖粮都无所谓,那臣等不卖便是,大不了烂在仓里,倒入河中,反正臣等不会缺了衣食,只是这两府百姓怕是熬不过两个月了,到时候饿殍遍野,也不知道燕王殿下您能不能承受得起?建康府十几万大军也吃不饱肚子,烽烟四起,不知道殿下您如何解决?临安府缺了几百万石漕粮,闹起饥荒,官家和朝廷会不会饶过您!?」 233.不卖! 看着谢堂等人气急败坏的模样,赵孟启笑得愈发灿烂。 「你这话说着挺让我害怕的,仔细想想,大半个浙西都存粮都被你们控制了,要是真扛着不卖,后果确实挺严重的……」 谢堂摆出破罐子破摔的架势,「这皆是殿下所逼,臣等只能如此,无非就是两败俱伤,鱼死网破罢了!」 「不不不……」赵孟启竖起中指,对着谢堂等人摇晃起来,「有没有可能,其实只会有一方伤败,鱼死了,网还在,或许还更结实了。」 这时,外面传来欢呼之声,并且越来越大声,越来越高亢激昂,仿佛整座姑苏城都沸腾了。 「知道他们为何欢呼么?」赵孟启眼中奚落之意愈显浓烈。 是啊,这帮草民有什么好欢呼的? 他们现在连肚子都填不饱,哪来的力气鬼叫!? 难不成,燕王把刚才那些金银分给他们了? 可金子银子虽好,又不能当饭吃,此时不能买粮食,和石头也没区别。 士绅们满头雾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感到莫名其妙。 谢堂心头却大感不妙,眼下这些百姓最担忧的便是粮食,能让他们这么高兴,自然是粮食。 可是燕王怎么可能还有粮食? 而且好像还很充足的样子? 难道他会变戏法,凭空变出粮食!? 这些疑惑让谢堂抓心挠肺,抑制不住地想要冲到外面一探究竟。 此时的姑苏城,已经成为欢乐的海洋,甚至比过大年都要喜气洋洋。 「燕王殿下有令,所有百姓,凭借户籍,可免费领取咸鱼或者鱼干两斤,鲜活水产五斤,精盐半斤,散茶二两,大米两贯钱一石,且不限量!」 衙役和禁军敲锣打鼓的,在城中各处宣告着。 百姓在听闻的第一时间还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 平江府临湖近海,江河纵横细密,平日间的肉食主要就是来源于水产,价格也不贵,根据不同品种,一斤也就五文到三十文不等。 不过随着粮价暴涨,凡是能吃的也都跟着大涨,基本都翻了十倍不止,甚至连柴禾都涨了三四倍。 因为在这个年头,豪强们不止兼并良田,连近市的山头和可以种植菱藕的河湖水面也都被他们霸占,以打柴和种水为生的百姓也必须向他们交租。 而且大宋工商繁盛,豪强们可不是单单只会坐收田租,他们渗入到各行各业中,能影响的不只是粮价。 盐茶倒是官府专卖,价格由官府说了算,但作为变相税收工具,盐茶也并不便宜,别看平江府近海,可是盐价也要两百文一斤,普通的粗茶也要一百文一斤。 这一波福利,便是平日也价值两百文了,何况在如今这节骨眼,最重要的是,免费! 姑苏城可是有近四十万户人家啊,算起来总共得有十万贯钱了,燕王这么豪奢的么? 以前倒是听说过,临安的百姓偶尔能享受到类似的福利,不过那也是朝廷富裕的时候,近十几年已经少见了,更没想到,这种好事居然能轮到姑苏百姓头上。 等百姓们看到,大批货船涌入城中,在各个码头卸下海量物资,并且开始发放的时候,他们才终于敢相信。 于是,百姓们都乐疯了,欢呼雀跃着争相传告。 「你家领了没?」 「嗐,今日出门就是想着看一眼燕王长啥样,没把户籍带上啊,这不正想回家取么。」 「哈哈,还是俺媳妇想得周到,说是燕王来了多半会带着粮食,特意叮嘱俺带上,万一真有粮食卖可以抢个头。」 「看你这 提着不少包裹,都领了些啥啊?」 「喏,给你看看,这是咸鱼,整整两斤哩,上面盐花都冒粒了,可比鱼干划算多了,水产就比较杂了,鱼虾蟹都有,不让挑,都是混着给的,咱也只能将就了,毕竟都能吃不是。」 好一个将就,什么草鱼、青鱼、鲤鱼咱就不说了,可这野生银鱼、梅鲚、大闸蟹之类的,到了后世那都是奢侈品。 哎,没饭吃,只能将就着吃大闸蟹果腹,真是可怜,让后世人看了,都要忍不住嘴角落泪啊。 「还有这盐,雪白雪白的,又纯又细,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盐,估计便是卖一贯钱一斤也有许多富人抢着要哩,也不知道燕王殿下从哪里弄来的,咋就舍得白给俺们呢?」 「这茶倒是挺奇怪的,不成团也不成块的,一粒一粒的,那发东西的大兵说,这茶不用煮,也不用加葱姜香料,直接开水冲泡就能喝,也不知道滋味咋样,想来燕王应该不会用孬货糊弄俺们吧。」 「哎呀,这就是你没见识了吧,我听说,文人雅士就喜欢喝散茶呢,这茶可是稀罕货,怕是也不便宜……欸,对了,不是说有粮食卖么,还只要两贯一石,咋没见你买呢?」 「俺也打算买来着,可俺媳妇说,码头上粮食都堆成山了,以后肯定不缺粮,说不定粮价还要跌回以前那样,这会家中还有粮食,没必要买那么多,省得到后面亏了。」 「这话有理啊,过日子就得精打细算,这上头还是妇人家更懂操持,听你媳妇的准没错……」 城中热闹无比,有往家中跑的,也有往各处码头赶的,全都是兴高采烈的,笑容好像是刻在脸上的一般,怎么都掉不下来。 领到福利的人越来越多,街道上随处可见提着大包小包的人,倒是买米的确实不多,这缺粮造成的恐慌消散得无影无踪。 文庙这边,吴潜走进大成殿中,当着士绅的面,向赵孟启汇报城中发生的事。 士绅们听了,一个个面容呆滞,完全不敢相信。 赵孟启嘴角一斜,玩味地看着谢堂,「谢大官人,现在大米只要两贯一石哦,你们不是有钱么?尽管来买,孤绝对不拦着,要是能像之前一样,把所有粮食都买空,孤就给你们写个大大的「服」字,答应你们提的要求,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有钱? 有个屁的钱。 为了垄断粮食,他们已经花了五千多万贯了,这已经把两府大多数豪绅的「流动资金」消耗一空,现在他们除非变卖家产,否则真的拿不出钱了。 谢堂双目失神,口中喃喃,「怎么可能……明明大多数粮食都被控制了,哪里还能弄出粮食?这是怎么变出来的,他是神仙不成……」 赵孟启不是神仙,只是凡人,他也不会变戏法,只是会一手「五鬼搬运大法」而已。 吕文才同样失魂落魄,不停的念叨着,「两贯?……才两贯!?」 前前后后,他们从燕王手上买了近五百万石,还在安吉州常州两地买下四百多万石,平均下来,就是五贯多一石。 假如按此时的价格把这些粮食抛出,他们等于要净亏三千多万贯,亏损达到了百分之六十以上! 吕文才作为这次行动的主干人物,他出资两百多万贯,得亏损一百多万贯。 关键是,吕家的真正主人并不是他,而是吕文德,也就是说,这些钱其实是他挪用的,而且他还拿了吕家的田产抵押借了一百万贯。 原本他还想着,这次不但能阻止燕王经界,保住吕家的利益,在吕文德面前大大露脸,同时还能借机为自己狠狠捞上一把。 现在看来,这一切都要鸡飞蛋打了,若是不能将挪用的钱财和抵押的田 产复原,大约是没几日好活了。 比吕文才更惨的应该是徐家,徐家的资产虽然远远比不上吕家,但是出于仇恨,徐学谦硬是押上了全部身家,什么房产田产统统抵押出去,凑了三百来万贯。 相当于说,徐家现在唯一拥有的财产,就是五六十万石粮食而已,只是刚才他还信誓旦旦说不卖粮食…… 「不!」谢堂好似突然醒悟过来,面目狰狞地嘶吼着,「不可能!你不可能还有那么多粮食!障眼法,都是障眼法,你在使诈,想骗我们低价放粮!哈哈哈……我们绝对不会上当的,你就等着吧,我们不卖!不用多久,你制造出来的虚假局面就会被戳破。」 随后,他转过身,对着士绅们呼吁,「大家都稳住,不要被他骗了,不管他是不是真有粮食,又是从哪里挪来的,但凭空少了一千多万石,粮荒是必定要发生的。咱们只要再坚持一些时日,终究会赢!」 殿中这近三百名士绅冷静下来一想,谢堂说得没错,大宋这些年本就粮食紧张,近二十年里闹了不少次饥荒,就连作为首都的临安也曾饿死过许多人。 粮食是刚需,没道理说减少就减少的。 就算燕王使用诡计把粮价压下来了,但粮食存放个三五年也没问题,迟早能回本的。 相通之后,士绅们心里有了底,渐渐硬气起来,只要不敢明抢,那任你燕王女干谋百变,我自巍然不动! 然而,被「识破」的燕王居然丝毫不慌,诡异一笑,「是么?你们真的会赢么?有没有可能,你们没法坚持下去呢?」 就在这时,耿直入内禀报,「殿下,临安,建康府,镇江府,庆元府,安吉州,常州等地的士绅已经应邀前来,正在殿外等候接见。」 这些外地佬来干嘛? 殿内这些士绅心中纷纷冒出疑惑不解。 234.卖田卷 不多久,三百多名各地士绅有序走进大成殿中。 这些人有个共同点,就是绝大多数都是读书人,所以都比较讲究的先向孔圣像施礼,然后才拜见燕王殿下。 燕王怎么偏偏约了这么一个地方? 对着孔夫子的画像,想到待会要和燕王谈的事情,士绅们多少感觉有些不自在。 不过他们这些人能代表自己家族前来谈事,自然也都是有些城府之人,表情管理还是做得很到位的,都显得淡定坦然,有些人还向着平江士绅的人群中点头示意,打着招呼。 士绅阶层,彼此间少不了各种关系,即便在不同州县,也多有沾亲带故,见面致礼实属平常,若不是场合不允许,怕是少不了一番寒暄。 大成殿其实不比临安的崇政殿小多少,容纳个五六百人是绰绰有余的,可就算这样,平江和嘉兴的绅士也被挤到了一边,使殿内很明显就分成了一东一西两拨人,中间隔着三四尺宽的过道,颇有些泾渭分明的味道。 眼下这情形,这么多来自不同地方的士绅统一汇聚来此,显然不是临时起意,然而在事前,平江士绅却没有收到任何风声,这让他们不由犯起了嘀咕。 「奇来怪哉…这些人怎么悄无声息就到了姑苏,他们到底来做什么?」 「朱兄,方才向你点头的应该是常州的安员外吧,我记得他和你还是儿女亲家啊,有没有和你透个气啥的?」 「是安宰胥,我家老三媳妇就是他嫡女,前些日子我派人找他买粮和借钱来着,往来书信上,没见他有半个字提过要来平江啊。」 「嗐,我们周家临安那房的族叔也在对面,平日间往来也挺勤的,这次却丝毫消息都没传来,太不对劲了,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怕是来者不善啊。」 「按理来说,燕王搞经界他们同样讨不了好,他们不该和咱们是一边的么?怎么看起来,他们似乎对燕王既恭敬又谄媚呢?」 「他们该不会,和燕王有什么肮脏交易吧?」 「什么交易?难不成,把咱们卖了?」 这嘈杂的议论声,引得东边的外地士绅都注意了过来,眼神里影影绰绰的透露出怜悯与哀悼。 有些离得近也听清了议论的内容,不过却没有丝毫辩解的念头,同时还下意识的挪动身子想尽量远离,似乎怕沾染了晦气一般。 谢堂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内心急速下坠,沉入深渊中,仿佛有一股无形的绞索套在他脖子上,正在慢慢收紧,勒得他就要喘不上气。 吕文才等骨干人员围在他身边,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眼巴巴的看着他,祈望听到一点指示,哪怕是安慰性的话也好。 这时,站在孔子画像正下方的赵孟启,见到邀请之人已经全部进来后,清了清嗓子。 意识到燕王将要讲话,大殿中的所有人都自觉安静下来,认真看向赵孟启。 赵孟启揖手一环,「诸位贤达,小王首先得感谢你们不辞风尘应邀前来,倒是小王准备不周,连个座椅,连杯茶水,都未能提供,实在委屈诸位了。」 随即士绅们热情回应起来,「殿下太过客气了,殿下乃天潢贵胄,国之储君,能召见我等小民,这可是我等的无尚荣光……」 「既然诸位都如此豁达,那咱们不浪费时间了,直入主题。」 赵孟启笑着摆摆手,他身后的伍琼等人,将一幅巨型地图缓缓展开,挂在木架上,呈现在众人眼前。 「这张图,是太湖综治司初步绘制出来的工程概述图,虽然在后面可能会有所改动,但不会相差太大。」 「你们可以看到,当整个工程落实下来后,对于太湖流域的环境将有极 大的改善,旱涝之灾不敢说完全杜绝,不过危害肯定要小很多。」 「大家都知道,太湖四周本就是大宋最高产的地区,经过这么一番彻底治理之后,说是聚宝盆也不为过,单单这里出产的粮食就有望养活大半个天下的人。」 虽然大家都知道太湖流域准备进行大治理,但却并没有什么确实的概念。 当整个工程以图案的方式,生动形象的展现出来后,不管是不是懂水利的人,都不得不为之震撼。 「这…似乎一点都不亚于隋唐时开凿大运河的规模啊!」 「真大手笔!要是果真落成,这里便是天府之国!」 「假如真成了,那不止是功在当代,也将惠泽千秋万代,只是,这所需要的人力钱粮恐怕也将是庞大无比,如今咱们大宋拿得出来么?而且,蒙古人虎视眈眈,在此时施行如此耗费国力的工程,真的合适么?」 有人赞叹,也有人提出质疑。 面对质疑,赵孟启早有预见,并无丝毫恼怒之意,脸上依然微笑着,缓缓解释道。 「整个工程确实耗费巨大,保守估计,完成主体大约需要五千万贯,差不多就是朝廷一年的财政收入了,但大家应该都听闻了,这太湖工程,小王已经向朝廷保证过,绝对不会动用国库钱粮,由小王一力筹措。」 「你们进来之前,都看到外面那座金山了吧,粗略一算最少也价值一千五百万贯,另外,得益于平江和嘉兴士绅的慷慨,小王应该起码有三千万贯的利润,所以嘛,大家无需再担心钱粮问题了。」 好一个慷慨! 各地士绅听了这话,不由会心一笑。 那些金银,甚至这次赚取的利润,赵孟启并没有打算就这么简单直接的投入治理工程中,不过并不需要对士绅们详细交代,只要让他们相信自己有这个实力就行。 「至于耗损国力嘛,小王以为倒不见得,包括本朝在内,以往历朝历代大兴土木,修建工程,大多确实都会损伤国力,主要还是因为动用了徭役,将大批本该负责生产的劳动力投入,从而使农工减产。」 「但这次不同,大家应该清楚,如今大宋国土日益缩小,而且漫长的边境地带难以耕作,由此大量人口失去生计,变成流民,若是不想办法解决,那么他们要么饥寒而亡,要么揭竿而起。」 「以往,大家伙,包括朝廷在内,都很害怕流民,认为他们不事生产,只会浪费粮食,还会对治安造成隐患,因此通常都是消极的去减少他们的数量,然而在小王看来,人口才是最大的财富,每个人能创造的价值,远远要高过他的消耗,之所以流民会成为负担成为累赘,是因为他们失去了创造价值的岗位。」 「而太湖工程,直接就能容纳最少五十万劳动力,这些劳力可不是免费征役的,他们都是有比较丰厚的工钱,然后这个工程需要的材料、工具,以及这五十万劳动力与他们家属所需要的吃穿日用,又能产生无数工作岗位。」 「简单来说,小王这五千万贯投入进去后,将会循环滚动起来,会有无数产业因此而兴旺,小王相信诸位都是有识之士,应该明白,靠着土里刨食,其实很难发大财,不然大家也不会拥有那么多工商产业不是?」 「太湖工程,最可见的成果,就是最少能开辟出五万顷高产良田,至于工程结束后,一部分劳动力将转化给耕作这些田地的农民,一部分组成专业建筑团体,继续从事其他建设,大家该不会认为咱们大宋完美到不需要建设吧?还有一部分,可以根据技能所长,分流到其他行业,总之呢,小王都有相应安排。」 听了燕王这长篇大论,殿中这数百士绅有些陷入思索,有些频频点头,有些可能一时没想通,但又不能表现得比旁人 笨,只能含含糊糊的不懂装懂。 有一些精明的,已经从燕王的话里面发现了无数商机,五千万贯的投资啊,只要设法沾上边,那就是财源滚滚! 赵孟启喝下一大杯茶水,润了润喉咙,然后拿起一根细长的竹竿,对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圈点线指指点点,告诉士绅们各处预计能产生的数量,以及划分出田庄的位置。 「大家都看到了,这些都是土壤肥沃,浇灌充沛,并且运输各方面条件都非常好的良田,稳妥起见,小王准备第一期拿出一万顷成立二十个田庄,每个田庄都是在五万亩良田左右。」中文網 「至于田庄制度,你们都应该了解过了,小王就不多废话了,一百万亩田卷,二十石米一亩,交粮付卷,童叟无欺,诸位可以仔细考虑后,再来购买。」 这些士绅等的就是这一刻,赵孟启话音刚落,他们就纷纷表态。 「没什么好考虑的,咱们难道还信不过殿下么?我临安周家已经将二十万石粮食送入吴江官仓,这是交割凭据,我就想要十三号田庄的一万亩田卷!」 「殿下,小民是庆元府花成裕,二十万石粮食已经送到了华亭,交割手续在此,小民选七号田庄的。」 士绅们争相上报,只为抢先占领自己心仪的位置。 「殿下,殿下,老朽常州安宰胥,粮食已经交割到常熟县了,暂时只有五万石,但半月之内还能筹集最少五万石,能不能请殿下稍作通融,老朽以家产为质押,先行购买五千亩田票啊?」 听到这句,平江府的朱圭气炸了,「好你个安宰胥,你不是说把粮食都卖给我了么!?居然还藏下了五万石!我看,咱们这个亲家不做也罢,回头便让我儿子和你女儿和离!」 「呵呵,和离就和离,老夫还巴不得呢。」安宰胥丝毫不慌,三角眼一瞪,「别忘了,我借你的十万贯钱,还有五日就到期了,到时候你要是还不上,别怪我上门收屋收田!」 「你!」朱圭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想到了那可怕的后果,顿时吐出一口黑血,昏倒过去。 平江士绅这边一堆人慌了手脚,还有许多人也联想到自己的下场,不禁都开始骂骂咧咧。 但那些外地士绅都懒得看他们一眼,还在踊跃报数,定下自己所想要田庄的位置。 有几个看起来和其他士绅都不太相熟的人,拼尽全力挤到了前面,「殿下,我等是江南西路来的,能不能与您打个商议?」 江西的? 那可是这次也帮了大忙,多少得给个照顾。 赵孟启挥挥手,让其他人暂时安静,随后和煦的看着几人,「小王得好好感谢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要小王能做主,就没道理拒绝,你说吧。」 「谢谢殿下,小民等人这次按着殿下您的吩咐,已经将两百万石大米送到了建康府,丘置制使亲手签的交割凭据,原本您说这些大米都按两贯五收购,不过小民等人现在不想要钱,那一百万贯定金也退还给您,就是想也换这个田卷,您看行不行。」 原来,赵孟启挪用了建康府的军粮和常平粮共计一百八十万石,但对丘岳承诺,会还他两百万石新粮。 这以旧换新,还多赚二十万石,丘岳没道理不同意,随后赵孟启让人带了一百万贯交子,以最快速度赶到江南西路收购粮食,那里刚好夏收,新粮上市。 另外,他也派人去了荆湖南路,不过那里估计买不到太多,毕竟要供应长江中部防线的军粮,而且路远,暂时还没回来。 「行,给你们十万亩份额。」赵孟启没多考虑,便答应了这个要求。 其他士绅见一下子又被分掉十万亩,一个个都变得更加急切起来。 235.一殿两世界 一个大殿,两个世界。 东边一拨人激情踊跃,喧闹得好似菜市场,西边一拨人却都是震骇莫名,满脸懵逼,死寂如坟场。 这帮外地佬在干嘛? 田卷是什么? 一百万亩? 二十石粮食换一亩? 那不就是两千万石粮食? 燕王有了这么多粮食,粮价怎么可能还高得起来? 咱们手上的粮食不值钱了? 一个又一个疑问,犹如毒焰灼烧着平江与嘉兴豪强的心肝。 有人实在忍受不下去了,抛下脸皮,低声下气地去找相熟的外地士绅求解。 平江府的周显见自己的族叔已经登记完,被挤出了人堆,赶忙上前。 「九叔,咱们周家虽然分房,却也是一脉相承,就算不能祸福与共同气连枝,您老也看在祖宗的份上,拉侄儿一把啊……」 临安来的周九福怜悯地看着这个族侄,摇头叹息,「你叫我如何拉你?莫怪老叔狠心,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作死,干啥不好,非得和燕王殿下对着干呢?殿下那是普通人么?一个和宁门朝会小试牛刀,就把满朝大臣整得服服帖帖。你们觉得自己很能,能得过朝中那帮人精!?还想和燕王殿下玩心眼,斗谋略,那不就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么?」 这一句句质问,怼得周显面红耳赤,好似头上挂着铅,根本抬不起来,只能弱弱的哀求。 「九叔,事到如今悔恨也无用,侄儿也不求您别的,您能不能把这田庄制度和田卷给侄儿讲讲,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补救的余地。」 周九福往燕王所在方向瞟了一眼,想了想,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燕王也只要求不可以提前透漏出来,现在说应该是没事的。 毕竟是同族,能帮就帮一手吧,「哎,人老了,心就是容易软,罢了,同你说说便是。」 颇费了一番口舌,周九福倒是知无不言,讲得很是详细,「燕王殿下还说,田地也不是简单租给农户耕作,好像还会试行一种合作社模式,很可能会提高田地的产量和效益,具体内容我也不是很懂,大概就是像工坊雇佣工人一样,耕农只要出力,其他种子农具啥的,都由田庄合作社负责,咱们买了田卷的人,只管每年收钱就行。」 一旁的平江士绅听得晕乎乎的,用了好一会才有了点理解,随即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还可以这么玩的么?既不是官田,也不是民田……」 「算起来,这和咱们以往租田要少小半收益,不划算啊。」 「呵呵,要缴税当然没以前那么多收益,你也不想想,燕王殿下弄出来的制度,会允许有人逃税?」 「就是啊,等于是地主和佃农的税赋由田庄统一代缴了,谁都别想逃,官府收税也简便,大多数人也省去了麻烦,其实也算是好事。」z.br> 「二十石米买一亩田卷,然后每年稳定收益最少六斗,相当于每年三分利息,其实也还不错,毕竟钱粮放着也是放着,而且这票卷还可以买卖转让……」 这年头,可没有银行,把钱放钱庄交子铺啥的,还得给保管费,而以华夏人的保守思想,一般也不会把钱全都投资到有风险的工商业中,因此民间许多财富要不就是窖藏,要不就是买地。 可一来土地有限,二来燕王明显要限制兼并,现在这田卷既可以像实际田地那样保值,还能有稳定收益,确实是个不错的路子。 越来越多士绅想明白这点,渐渐动心起来。 「这什么合作社,乍听起来倒也不稀奇,约莫和咱们雇佣长工种地的方式差不多,不过从田庄制度设计上来看,很可能没有那么简单,恐怕另有玄 机,也许真的能让田地出产提高起来。」 对于农业,赵孟启是有认真思考的,像是化肥农药杂交之类的科技方面他是不懂的,也无法一蹴而就的研究出来,只好从经营模式上面想办法。 华夏基本上都是一家一户.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这种模式一直到后世也大量延续着,赵孟启也没幻想要彻底改变,只是在条件合适的地区,参照后世的成功经验进行探索改进。 「不得不承认,咱们这次彻底输了,经界之事无可阻挡,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看啊,咱们还是趁早臣服为妙。」 「周兄所言有理,想来燕王也不至于对咱们赶尽杀绝吧?」 「难说啊,燕王之前可是给过咱们机会了,到这会大局已定咱们才低头,有用么?」 「不管怎么样,也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要不,咱们用买田卷之事试探一下燕王的态度?」 「哼,要去你去,鄙人做不出这般没骨气的事,且看这燕王究竟能奈我何!?」 「就是,这么轻易低头,那我家投进去的钱,岂不是都打了水漂,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只要坚持下去,我等绝不会输!」 一阵议论争吵后,这帮豪强产生了裂痕,分崩离析。 有些不甘资产缩水,想要顽抗到底,有些认为能保住一点是一点,想要投降认输,还有一些左右为难,举棋不定不知该怎么办。 此时,一百万亩田卷基本被认购瓜分一空,又有几个来自庆元府昌国县的士绅想与燕王打商量。 「殿下,我们几个也想购买田卷,不过您也知道,我们那都是岛屿,没多少田地,这也拿不出什么粮食来,您看能不能让我们用这次卖海产的钱来换田卷啊。」 昌国其实就是后世的舟山群岛,那附近的海域应该是华夏近海最大的渔场了。 这次为了填补粮食空缺,赵孟启不但令奉化军在太湖和长江展开大规模捕鱼,同时也给昌国这些士绅下了大订单,以十文一斤的价格,敞开收购海产。 因为保存和运输的问题,海产的市场有限,所以海洋渔业并没有多大的发展,海产在平时卖不上什么价钱,渔民捕捞的积极性不是很高。 但燕王这笔大生意砸下来,这些商人士绅见有利可图,立刻组织大量船只渔民进行捕捞,短短半个月,就爆发出了六百多万斤的产量,而且只要燕王不停止收购,捕捞量还会持续增加。 赵孟启又不姓朱,可不会放弃海洋,不论是军事上,还是贸易渔业上,他都有着相应的打算,听到这些「海上人」的要求后,他笑了起来。 「可以啊,现在是因为灾区缺粮,所以才要求用粮食换田卷,后续就可以用钱买了,而且将开放向民间公开出售,就算普通百姓只买一亩都是可以的。」 「不过,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你们守着大海这个聚宝盆不要,却想着把钱投入田亩中去,这不是舍近求远因小失大么?」 「以往你们的渔获卖不出去,剩余下来的只能堆在海滩上任其腐烂,但本王有办法解决海产的保存和运输问题,让它能够卖到内陆地区去,这一来,以后你们捕捞得更多,也就赚得更多,因此你们该把钱投入到升级捕捞能力上,比如换更好更大的渔船,改进捕捞工具和捕捞手段。」 几人听了后,还是有些疑惑,「殿下,这渔获除了制成咸鱼和干货外,还能如何延长保存?老话说「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这海产运到内陆,还不得卖出银子的价才能回本啊,那会有几人买的起。」 「哈哈,这些你们不用担心,本王有的是办法,就目前来说,本王打算兴建几个大船厂以及海产加工厂等等,你们要是相信本王,到时候欢迎入股。」 几人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随即都点了点头,「小民等自然相信殿下,那我们就把钱留着,到时候入伙殿下的工坊。」 先不说能不能赚大钱,单单是和未来官家一起做生意,就足够打动他们了。 赵孟启说服了昌国的几人后,转头看向所有人,「到时候诸位若是有兴趣,也同样欢迎,大致上也如田卷一样,新的工坊将发行股票,另外方才也说过,太湖工程将拉动许多行业,恐怕靠诸位单打独斗是难以满足的,况且许多人对一些行业比较陌生,不懂如何经营,因此本王也准备兴建相关工坊商铺,若是有诸位看好的行业,便可购买股票投资,不用操心太多,到期分钱就是,当然,万一亏本,那也只能认了。」 大殿中轰然而笑,「哈哈,以殿下的智慧与眼光,如何会亏呢……」 「就算真的不走运,亏了自然得认,生意嘛,从来都是有盈有亏。」 「哎呀,小民家底可不厚实,为了买田卷,已经把家中的钱都买粮了,可又不想错过跟着殿下发财的机会,看来,不得不把家中的田产卖了。」 说这话的人,其实未必就是认定燕王的股票能赚钱,只是他明白燕王如今推行经界,迟早会轮到自己家,因此想借此机会探探口风。 其他士绅纷纷醒悟,突然间都安静下来,定定看着燕王,眼中满是忐忑。 赵孟启脑子一转,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真实目的,便沉下心认真思考起来。 如今大敌当前,内部问题如果能通过较为缓和的手段处理,确实比爆发矛盾要好许多。 于是他便慎重说道,「平江府和嘉兴府已经开始经界,土地交易已经冻结,这就暂且不说,其他地方嘛,如果田产有正当来历,那不管有没有在税籍上,本王都支持朝廷以市价来购买,这个政策只在当地开始经界前有效。」 赵孟启这么说,并不需要担心朝廷没有钱来买地,因为他打算将官田都改成新式田庄,转手把田卷卖出去,钱就解决了。 实际上,肯定会有许多豪强不愿意损失利益,交出田地控制权,不过能尽量减少反对者总是没坏处的。 得到燕王的直接答复后,不少士绅豪强悬着的心总算能稍微放下,燕王手中的刀子太锋利,被割肉恐怕是很难避免了,但扪心自问,按着燕王的做法来,自己还能保住大半利益,损失的只是原本就该缴纳给朝廷的那部分,忍一忍的话,舍车保帅也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硬要和燕王对着干,下场会有多惨,眼前那些平江豪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236.借燕王的钱买燕王的粮 以市价将隐匿的田产卖给朝廷? 看似公平买卖,但土地是这时代最优质的资产,对绝大多数华夏人来说,有了钱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买田,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卖田,人们通常都会把卖田与败家没落联系在一起。 而豪强们对土地更是有着近乎病态的执着,恨不得把眼中看到的每一寸土地都扒拉到自己家。 奈何形势比人强,斗不过燕王,也阻止不了经界,卖田就成了最优化也最明智的选择。 眼见外地士绅向燕王争取到了这个政策,许多本就已经丧失斗志的平江嘉兴豪强心生期望,再也按捺不住。 「殿下!我等也是大宋的子民啊,还请殿下一视同仁,允许我们把田卖给朝廷。」 「是啊是啊,为何其他地方可以由朝廷赎买,偏偏平江和嘉兴就不可以了?」 「殿下殿下,小民周显发誓,以后绝对全心全意拥护殿下,支持殿下的任何决策,包括经界法在内,保证积极配合,主动交待,求您开开恩,把小民家中的田也赎买了去吧。」 「小民彭博也发誓,必定拥戴殿下,请殿下宽宏,赎买我家之田。」 「还有小民……」 不多时,便有上百人恳请哀告着,求着燕王来买他们家那些不在税籍上的田产。 这稀奇的一幕,让其他地方的士绅感到既好笑又心塞,燕王这拨弄乾坤的手段太可怕了。 赵孟启却冷眼看着这些人,「一视同仁?宽宏!?呵呵,尔等说这话也不害臊!?一个时辰前,孤可是给过尔等机会了,自己不珍惜,怪得谁来?」 士绅们愕然,是啊,之前燕王可是数次说过主动上报隐匿田产,会有相应补偿的,可那时大家都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谁愿意接受这「丧权损财」的不平等条约? 到这个时候才想着讨饶求和,还要燕王宽宏大量,属实是有些不要脸了。 不过对于某些人来说,脸这东西,要与不要得看情形,大丈夫当能屈能伸,怎可顽固拘泥呢? 为人嘛,最重要的就是识时务,知变通,这不是没气节无廉耻,而是大智慧! 「殿下,方才是小民受了女干人蛊惑,被猪油蒙了心,如今幡然悔悟,还望殿下再给小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殿下仁赛天高,德比地厚,莫要和我们这些蠢人一般见识。」 「左传云,「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我等皆有改过向善之心,还请殿下成全。」 「殿下啊,我苏家历代都有出仕朝廷,可谓忠心耿耿,也算有些许功劳,求殿下看在苏家祖上余荫的份上,格外开恩一次吧。」 「老朽宦游一生,为朝廷奔波二十余载,便是没有功劳,也总有些苦劳,这次确实犯了大错,不该违逆殿下,也不敢奢求太多,只求殿下手下留情,网开一面。」 一群人近乎胡搅蛮缠,撒泼打滚,摆出种种说辞理由,将自己装扮成弱势群体,企图求得宽大处理。 赵孟启哭笑不得,他倒是想一棍子把这帮家伙彻底打死,然而斩尽杀绝,不留丝毫余地的做法,在儒家文化中是不受欢迎的,作为上位者有时候需要考虑的东西更为复杂,毕竟,没人喜欢自己的上司是个冷酷无情之人。 无奈下,他决定再做一点让步,「哎,尔等不义,孤却不能不仁,然天道有常,任何人都得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责,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孤可以赎买尔等的隐田,但有几个条件,就是不知道尔等能不能接受。」 还有条件啊? 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认了,只希望燕王不要太过苛刻。 这部分士绅摆出认命的姿态,点头哈 腰着,「殿下你说。」 赵孟启梳理着头绪,「一,必须主动交代出所有隐田,不得再有丝毫瞒漏!」 「二,补齐二十年税赋,税额嘛,咱也简单点,每亩地五斗一年。」 「三,若有非法占据的山川湖泊,必须无偿交出!」 「四,关于新的粮食税法,孤有意提请朝廷正式确立,颁行天下,尔等须自愿在请.愿书上签字!」 「五,经界与并田之事,尔等也必须无条件配合支持!」 这五个条件说完,士绅们心中就开始盘算起来。 经界如果彻底落实下去,田产肯定是没法隐匿了,主动不主动也就是个迟早的区别。 补税嘛,确实让人肉痛,还好燕王也没漫天要价,五斗一亩算是优惠了,二十年就是十石,相当于一半田价,唉,有点狠,也总好过一无所有。 新税法这事,一旦成为大宋公法,那就相当于断了许多人的财路,要知道在灾荒时囤积居奇是豪强发家致富的通用手段,在请.愿书上签字支持新税法,那得罪的人可就有点多了。 不过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能顾得了其他,至于另外两条,更是情理之中的事,没啥好说的。 随即周显率先应承,「殿下,这些小民全都接受,只是想斗胆问一下,小民能不能购买田卷或者工坊股票?」 「是啊是啊,殿下这些条件小民毫无异议,咱都认罚,咱以后也不买田了,就请殿下允许小民买点田卷,维持一下生活吧。」 当即,有上百名平江士绅表示愿意接受条件,但仍有近两百人犹豫不决,没有吱声。 呵,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 赵孟启扫了一眼,眼神有些意味深长,随即轻笑道,「孤倒是可以卖,可你们还有钱粮?」 士绅们一愣,我们是没钱了,可还有大把粮食啊,就算补缴了欠税,那也还剩许多啊,你这田卷不是用粮食换么? 就在这时,外地士绅那边,有人幽幽开口道,「别忘了,你们借我们的钱,还有五天到期……」 平江和嘉兴豪强中,许多人都悚然一惊。 他们总共借了一千多万贯,用以抵押的房产田产实际价值肯定要大大超过这个数,要是超期不还,损失那就大了去了。 可他们现在哪里还拿得出钱去还? 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粮食了,要是用来抵债,只能以市价来算,甚至还要低一些才行。 现在的市价是多少?两贯一石! 可除了他们自己原有的粮食,其他都是花了五贯以上才买到的,这就是硬亏! 娘咧,原来这一切早就在燕王的算计中,难怪他丝毫不怕自己等人不卖粮食。 没人愿意做亏本买卖,可当债主上门的时候,哪里还由得自己选择? 不对,不是两贯一石! 燕王今日卖田卷便收入两千万的粮食,有这么多粮食在手,他完全能把粮价压到正常时节的价。 正常时节,平江的粮价是一贯一石! 意思就是说,他们手上这总共近一千五百万石粮到时候,只值一千五百万贯钱,还了债务就没剩多少了。 仔细一算,五千万贯买了九百多万石粮,到最后不但这些粮没了,还要搭上原本的五百多万石才能还债,这一来一去,相当于净亏五千多万贯! 这些钱粮都是三百多家合力凑起来的,少的几万十几万,多的两三百万,反正不管出了多少,全都打了水漂,亏得裤衩都没了。 想通了这些的平江嘉兴士绅,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心如刀绞。 他们全都转头,无 比愤怒地盯着谢堂几个罪魁祸首,恨不得立刻就生撕了他们。 虽然与燕王打对台以阻止经界实施,是三百多家豪强的集体意愿,但并不影响他们在失败之后,把黑锅和愤恨丢到为首组织者头上。 娘希匹,都怪你们,要不是你们昏了头,偏要教唆我加入,何至于沦落到这么凄惨的地步,到了这个时候也还不想认输,有用么!? 燕王压根就不在乎咱们认不认输,他已经算计好了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就将咱们装进了深坑里,现在就差把土填上了。 方才还有近两百人还抱着奢望,以为坚持就会有奇迹发生,现在也渐渐醒悟过来,在燕王眼中,自己这些人就是冢中枯骨,根本毫无还手余地。 其他地方士绅中,除了参与借钱的这部分人,在之前能隐约知道燕王的计划外,大多数也是这个时候才想明白了燕王的大概套路。 想垄断粮食是吧,喜欢买粮是吧,让你们买,使劲买,没钱了?借钱给你们买! 等你们把钱花光了,再用更多的粮食把价格压倒底,让你们钱粮两空,血本无归! 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以势压人,在公认的规则内,完完全全用商业手段,最后却碾压般的完胜。 真他娘的凶残! 一阵风灌进陷入死寂的大殿中,许多士绅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风不冷,只是心冷。 也有人一个激灵后,醒悟过来。 朱圭拼命扒开人群,挤到安宰胥身前,连连打躬揖拜,「亲家公,小弟向您认错,和离之事您千万别当真,咱们朱安两家世代相交,又结秦.晋之好,您就看在孩子们的份上,原谅小弟一次吧。」 「嗯!?刚才你不是很硬气么,还当着众位贤达绅佬之面说要和离,呵呵,难道我不要面子的么?」安宰胥拿乔作态。 朱圭完全放下身段,不停的赔礼道歉,「亲家公,都是小弟不对,您不是挺喜欢秋山图么,回头我就给您送过去,还有,以后我朱家就由老三接掌,让蕾娘来当这个家,您看成不?」 女儿都嫁到朱家五六年了,小两口也算美满,要是真和离了,少不得要被女儿埋怨到死,现在朱家收回和离之意,还让自己女儿当家,也不算是坏事。 安宰胥把面子里子都赚回来了,也就不再咄咄逼人,「那好吧,我就勉强收下你的诚意了。」 朱圭大喜,也顾不得难看,连忙开口相求,「亲家公,那这借款之事,能不能缓上一段时日,或者,以今日的粮价现在提前还给您,就用从您那买的五万石粮食,反正那粮食也还存在你家粮仓,也是省了许多麻烦,当初我可是花五贯一石买的,您也赚了不少了。」 因为谢堂之前定下的策略,为防止燕王强征,就连平江城中的粮食都往外运,因此他们在常州安吉州买的粮食基本都还留在本地,反正他们的目的就是控制粮食,不让燕王买去而已。 「别的事倒是好说,这事嘛……」 安宰胥一脸为难,忍不住看向燕王,只见燕王耸耸肩,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他才继续开口。 「这事我帮不了你,实话和你说吧,燕王殿下才是你真正的债主,那钱是我代殿下借给你的,而且吧,那些卖给你的粮食,其实也是燕王殿下的,我老早就卖给他了……」 啥!? 合着,我借燕王的钱,买了燕王的粮? 朱圭差点吐血,双眼泛白,如死鱼眼一般。 237.吕家 早在赵孟启决定卖粮之时,便设计好了一切。 太湖分属三州,西北为常州,南边安吉州,东边平江府,这次大水提前泄洪,除了平江府遭灾之外,另两州皆安然无恙,粮食大丰收。 常安两州有粮,谢堂他们自然也是知道的,但起初他们并没有太过重视,因为一来认为两州士绅肯定也不待见燕王,二来也觉得燕王就算想买粮也没钱。 只是他们没想到,燕王根本就没花钱。 他派出皇城司的人,带着一堆违法犯忌的把柄和田卷的章程,秘密与各家大户接触,很快将两地余粮收入囊中,然后才在市面上制造出五贯一石收购的假象。 接着只是运回了两百多万石粮食,大部分仍然留在原主的粮仓中。 当时两地的士绅还对这一行为感到奇怪,思来想去,也只是以为燕王把粮食留下是为了稳定本地粮价。 不久后,谢堂等人就察觉到,燕王以五贯在两州买入,再以五贯在平江卖出,想以此平稳粮价。 为了切断燕王的货源,谢堂等人不得不同样以五贯的价格,拿着真金白银到两州买粮,却没有意识到,真正的卖主还是燕王。 这卖粮得到钱,燕王并没有取走,大多还留在当地。 当两州士绅正在纳闷时,平江豪强又派人上门了,带着资产做抵押,把之前买粮的钱又借回去一千多万贯,运回平江,以平均十几贯一石的价格,买空了燕王「最后」的两百万石粮食。 这操作,让充当中间人的两州士绅看得目瞪口呆,心中直冒寒气,当然,燕王也没亏待他们,从利润中拿出十分之一当作他们的提成。 在这恩威并施下,自然也没有人冒着风险去给平江士绅通风报信,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 原来还有许多人对两州士绅无比羡慕,以为燕王和谢堂的人是相争的鹬蚌,两州士绅借此狠狠大赚一笔,是那得利的渔翁。 哪曾想,两州士绅只不过得了一点跑腿费,真正的大赢家,从头到尾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燕王殿下。 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存在保密的需要,越来越多人把事情弄清楚,看向燕王的目光愈发复杂。 饶是赵孟启脸皮不薄,在数百人如此炽烈的凝视下也有些不自在,讪讪摸着鼻梁,决定缓和一下气氛,顺带彻底瓦解那些顽固豪强的坚守。 「咳……孤也是通情达理之人,提前结清借款也不是不可以,以粮食抵债也行,不过孤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两贯一石的作价有点不现实,一贯半倒是能接受,若是觉得合适,可以到一旁登记,一两日内便会有专人负责交接,包括报产补税清债等,一体解决。」 赵孟启话音落下,整座大殿为之一静。 呵,你的钱确实不是大风刮的,都是我们傻乎乎自己送上去的! 豪强们心里难受得紧,实在没想到认输了还要被割一刀,可继续硬挺下去,那就真的要倾家荡产了。 没等太久,便有人迈动脚步走向负责登记的地方,签下了自己的大名,然后神思恍惚,如行尸走肉一般走出了大殿。 有了带头的,就有跟随的,渐渐越来越多人登记后离开。 望着这些一个比一个落寞的身影,外地士绅也是心有戚戚,百感交集。 大略一算,在燕王环环相扣的打击下,凡是参与了这次行动的豪强们,最少也要损失一半的家产,这还是燕王「仁慈」的情况下。 小半个时辰后,大成殿西边开始显得空旷起来,原本的三百来人,仅剩下二三十人聚成一小堆,一片凄风苦雨。 吕文才一脸苦相的看着谢堂,「仓使,如今大势已去,我等该当如何?」 谢堂满眼阴鸷,「慌什么?就算咱们输了,左右不过是损失些许钱财罢了,以咱们这些人的身份,他燕王难道还敢要咱们性命不成?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他所行所为撼动的乃是全天下豪绅大族的利益,纵使一时得势,也必定难以长久。到那时,咱们终究能把属于自己的东西连本带利夺回来!」 「仓使说得没错!且让他得意一时,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徐学谦眼底尽是仇恨与疯狂。 剩下那些人也点头附和,决意一条道走到黑。 这些人之所以头铁,一是因为他们都是这次行动的骨干,投入太多,即使投降能挽回的也没多少,二是他们都各自有所依仗,自认为燕王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比如谢堂是外戚,谢家有个正牌的皇后在,足以庇佑他的安全。 徐家则是华亭大族,繁盛数百年,在地方上的影响力牢不可破,而且徐家的姻亲李曾伯坐镇着大宋西南,也是一座大靠山。 吕家倒是没有太深厚的底蕴,发迹也不过二三十年,不过随着孟珙余玠等将帅凋零,吕文德渐渐成为宋军的中流砥柱,吕家族人和亲故组成的军事集团已经显出雏形,朝廷对其既忌惮又倚赖。 其他一些,要么就是世家豪族有着强大的社会关系,要么就是家中有人在朝中身居要职,要么就是在士林中有着崇高的名望,反正都有金身护体,就算伤筋动骨了,也迟早能恢复来过。 但关键是,吕文才不能代表吕家啊。 或许吕家并不是对吕文才的行为一无所知,大概是采取了默许的态度,毕竟赢了是好事,输了嘛,大不了把吕文才丢出来做替罪羊。 因此,吕文才并没有坚持下去的底气。 「仓使,吕某有难言之隐,实在难以奉陪,还请莫怪。」 说完,吕文才不敢再看谢堂的眼睛,低着头,逃也似的跑到登记处,拿起笔就签字。 刚写一个「口」字,毛笔就被人夺下。 吕文才惊怒抬头看去,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师夔?你,你不是在鄂州么?」 原来此人是吕文德的嫡子吕师夔,平时一直追随在吕文德身边,此时吕文德刚刚被朝廷鄂州知州,节制湘西军事,以防备大理方向的蒙古人。 吕师夔二十来岁,虽出身武将家庭,却一身儒士打扮,身型健朗,眉眼之间顾盼神飞,看着倒是颇有文武双全的样子。 「呵呵,八叔啊,小侄若是不来,恐怕吕家就要被你带进万丈深渊了!亏得父亲一向信重于你,将家中经济交予你打理,可你却不思正道,竟打着吕家的旗号胆大妄为,假公济私兼并田产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公然与燕王殿下做对,企图阻挠朝廷施政,你究竟是哪里来的胆子!」 吕师夔一脸正气,义愤填膺的怒斥着自己的从叔,随后才整理衣冠转身向燕王大礼参拜。 「微臣保义郎吕师夔,拜见燕王殿下,谨代家父向殿下恭请德安。」 赵孟启看着眼前人,心中有些腻歪,这家伙也不是个好人,投降元朝后,竟然将大宋宗女献给伯颜。 只是此时对待吕家得慎重,因此并没有轻易表现喜怒,平淡道,「不必多礼,平身吧。」 「谢殿下。」吕师夔直起身子,坦然与赵孟启对视,「殿下,容微臣禀报,吕文才虽然是家父族弟,却只是代为管理一些产业,并无资格代表吕家,他的所作所为家父事先并不知情,这次也是有人急信相告,家父才得知他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吕家名义忤逆犯上,因为特意遣派微臣前来阻止,奈何路途遥远,微臣还是来迟一步。」 说着,他又鞠躬揖拜,「吕家深受皇恩,方有今日之荣华,断然不许有任何对朝廷不义,对官 家不忠之事发生,吕文才所为,虽非吕家本意,但家父有言,这终是吕家管教不严导致,吕家愿意承担一切罪责,对殿下的任何处置都恭敬从命,绝无怨言,只是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殿下能让吕家自行处置吕文才这个败类,以儆效尤,正家风!」.z.br> 呵,这吕家,嘴上貌似恭顺,实则心中对自己这个储君并没有太大的敬畏,居然还敢讲条件。 赵孟启捏着下巴,眼中忽明忽暗,认真思考了好一会。 不管是从他自身,还是从大宋社稷的角度来说,都绝对不容许军队中出现吕家这样的势力,但眼下显然不是对吕家动手的时机,为了不打草惊蛇,恐怕只能先行安抚,日后再妥善处置。 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做好决定的赵孟启脸上浮起了笑容,如春风一般和煦。 「吕帅不愧是国之栋梁,忠义风范令小王万分敬佩,吕保义也是立身正值,不惜大义灭亲,堪为大宋青年之楷模,吕家卫国护民,镇守一方,对大宋贡献良多,所提一小小请求,小王怎忍心不满足呢,吕文才你尽可带走,后续之事待有暇时再来交割便是。」 似乎结果早在吕师夔意料之中,他脸上并无惊喜,从容淡然地致谢,「殿下宽宏大量,微臣感激不尽,如此便先行告辞,改日再向殿下请罪。」 随后,他捡起一支毛笔,在登记簿上签下自己的大名,接着做了个揖,又瞪了吕文才一眼,自顾着往外走,吕文才战战兢兢的跟上,眼中毫无生气。 238.与我无关 跋扈! 吕师夔在礼仪上无可挑剔,但骨子里透出的傲慢却是有眼可见。 赵孟启毕竟不是真的才十五岁的毛头小子,城府还是有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依然微笑着。 在谢堂等人眼中,却越发觉得燕王不过是欺软怕硬,外强中干而已。 「看吧,我就说他没什么可怕的,这次是咱们大意了,被他用歪门邪道之术坑了一把,不过也就仅止于此了。」 「说得没错,咱们又没违反大宋律法,就算他是储君,又能奈我何?」 「季某浸yin商事数十载,没想到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这次咱认栽,迟早要讨回这个场子……」 「败局已定,多留无益,咱们也走吧。」 黑着脸的谢堂,远远向燕王敷衍式的揖手告辞,领着二十多个人就往大殿外走。 赵孟启只是耸耸肩,并未阻拦。 就这么让这些人走了? 殿中三百多外地士绅满心狐疑的看着燕王,这未免也太软弱了吧? 赵孟启眨眨眼,摊手道,「都看孤干嘛?难道你们以为孤会打击报复他们?孤一向心胸宽广,岂是那种狭隘之人?」 听了这话,士绅们该如何回应? 总不能说殿下你这样不对,你这是妇人之仁,是圣母行径…… 就算心中腹诽不断,嘴上也只能恭维不断,马屁滚滚。 「是极是极,犯而不较,其德弘也,故仁者能容,智者能忍,殿下气度恢宏,仁智无双。」 「殿下光明磊落,如日月皎然,颇有上古君子之风。」 「处世让一步为高,待人宽一分是福,殿下通达!」 「大能容小,天能盖地,殿下肚中能撑船,继仁宗之后,我大宋将再添仁爱无双之明君。」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断喝,「来人!把他们围住!」 接着,便是轰然的脚步声,还有密集的甲叶兵刃碰撞之声。 呃!好一个宽仁…… 殿中士绅面面相觑,许多人搜肠刮肚出来的恭维话还含在口中,就被硬生生堵了回去,被憋得面红耳赤,像是吞了一把苍蝇一样难受。 赵孟启摸摸鼻子,尬笑着,「孤要是说,「与我无关」,你们应该会信吧。」 信你个鬼。 从众人的眼神中,赵孟启只看到了这四个字。 唉,人心不古啊。 「随你们怎么想吧。」 赵孟启一撇嘴,晃着步子往外走,一众士绅跟随着出去看热闹。 大成殿外,数百名军士衙役将谢堂等人团团围住,刀剑出鞘,枷锁齐备。 谢堂羞恼交加,指着带队军官叱问,「我乃朝廷命官,你们无故阻我去路,是何道理!?想要犯上作乱么?」 「抱歉,末将奉命行事。」军官不冷不热,不卑不亢。 「奉命?」谢堂脸一沉,意识到燕王并不打算轻易放过自己,不过没有惊惶,反而跳出鄙夷的笑容。 「呵呵,燕王装不下去了?终于忍不住要对我等下毒手了?那就来吧,让天下人都看看燕王的真面目,无视朝廷纲纪,肆意妄为,性情暴虐,对我等士大夫极尽迫害,利用卑鄙手段搜刮民财,以经界为名私并民田民产!今日,就算他捕杀了我等,也堵不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他这一副大义凛然,慷慨激昂的模样,要是不知情的人看了,还真要以为他是为了公理正义,坚强不屈。 卧槽,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反咬一口,给哥泼上满身脏水,你他娘还真是个人才。 刚走出大殿就听到这 么一番话,赵孟启气乐了,「孤记得,谢堂你连进士出身都没有,算哪门子士大夫啊!?」 谢堂挺着胸膛,睥睨看着赵孟启,「心中有道义,人人皆是圣贤,谢某家学渊源,自幼苦读圣人经书,躬行圣人义理,如何就算不得士大夫?燕王殿下,即便你权势滔天,谢某的良心却不允许自己向你屈从!我辈读书人,仗义死节,死得其所,然而燕王你,与民争利,暴虐无耻,迟早会被天下人抛弃,最终只会落下千古骂名,遗臭万年!」 啧啧,还人人皆是圣贤,你这是要和阳明公抢生意么? 赵孟启反倒不气了,高尚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嘛。 这时,那名带队军官开口道,「谢仓使,虽然末将听不明白你在胡说什么,但有一点必须纠正,那就是我等并非奉燕王殿下之命,而是奉政事堂之命。」 听了这话,在场众人才发现,这群军士的服色与燕王身边的稍有不同。 「咦,看起来他们应该是侍卫亲军司的,还有些衙役看穿着,好像是御史台的……」 随即一名头戴獬豸冠的文官从军官身后绕出,直视着谢堂,「本官殿中侍御史洪天锡,谢堂你涉嫌渎职、贪贿、枉法、谋害人命,官家下旨彻查,政事堂也署令,暂停你一切职权,现在请跟我回乌台接受审查。」 谢堂脸色大变,「不,不可能,这是栽赃陷害,谢某从未有不法之事,一定是有人蒙蔽了官家,谢某是冤枉的,我要面圣,向官家直陈冤情!」 谢皇后虽然不得宠,但终究是一国主母,赵昀对谢家也一向优容,对年轻有为的谢堂也颇为看重,不然也不会让他在而立之年便提举一路仓司。 因此,谢堂还幻想着皇后会庇护他,官家会容忍他,重要的是,满朝文武更应该护着他,毕竟他是为了「集体的利益」才和燕王争斗的。中文網 「栽赃?」洪天锡嗤笑了一声,接着扬起一张清单,「六月二十,有人执你手令,从平江常平仓运走八十万石粮食,同时常平库中一百一十万贯积剩钱不翼而飞……初五,库吏许三家中走水,全家无一生还……初六,专知官翟策与库子蒯成酒醉落水……嘉兴府常平仓公事房坍塌,大半账簿被雨水淋湿……临平镇运河仓,存储超过四百万石粮食…」 眼见谢堂脸色越来越白,洪天锡才一脸不屑道,「还需要再念么?」 谢堂身子一软,烂泥一般瘫倒在地,嘴巴不停张合着,不断发着一些毫无意义的音节。 「剥去他的冠服,押入囚车。」 洪天锡一挥手,一帮衙役蜂拥而上,把谢堂的官帽官服都给扒了下来,然后给他戴上整套的枷锁。 这哪里是被弹劾待审,根本就是已经定罪的待遇,说明朝廷已经掌握了充分确凿的证据。 看着谢堂被押走,赵孟启笑道,「看到了吧,孤都说了与我无关。」 我的殿下,能不能不要自欺欺人了?谁不知道御史台和皇城司都在你的掌控下。 许多人都忍不住翻白眼,不过倒也没太大的异议,毕竟谢堂这也是罪有应得了。 其实这事和赵孟启关系还真不大,他才懒得费这么多心思,主要还是江万里坚持要按朝廷规矩来,所以才动用御史台启动了弹劾程序,当然,没有皇城司的配合,御史台也没法在这么短时间内将事情查得水落石出。 谢堂被捕,剩下的二十多名豪强也感到大事不妙。 果然,又来了一群官差,径直走到徐学谦面前,「本官嘉兴府通判,有苦主状告徐家在七年前殴伤人命,凌夺田产,请徐家主过堂……」 「这是诬告!七年前此案已经过华亭县审结,如何还能翻案!?」徐学谦大声分辩。 那通 判冷静道,「是不是诬告,还需审过才知道,其实也不单单只是这一个案子,还有其他二十多桩案件涉及到徐家人,具体如何,等你到了府衙自然就知道了,本官既然会前来,自然是有依据的,还请徐家主配合,莫要闹出什么丑相,平白惹人笑话,若真有什么冤枉,官府也自然会还以清白。」 「呵呵,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们范知府的意思?」徐学谦冷笑。 通判坦然道,「既是本官的意思,也是知府的意思。」 「好啊,那范程与我儿同年,昔日在老夫面前殷勤备至,如今却翻脸不认人了,既然如此,那可就别怪我儿日后必有厚报了。」 徐学谦此时更多的是气,而不是怕,他并不担心那些案子能翻出多大的浪花。 一旁的洪天锡插嘴道,「想来,你应该就是徐勉徐侍郎的父亲吧?」 「徐勉正是我儿!」徐学谦一脸骄傲。 「哦…」洪天锡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个不好的消息告诉您老,徐侍郎在三日前,因涉嫌操控科举被弹劾,主动上书请辞,官家已经御准。」 「什么!?」这个消息把徐学谦炸了个晕头转向,「怎么会?怎么会?」 正是因为徐勉一直在朝中为官,今年更是接任礼部侍郎,而且十分有望成为礼部尚书,因此地方官员对徐家总是比较关照,对徐家的一些烂事都是睁一眼闭一眼。 现在徐勉倒了,徐家得罪的还是燕王,哪个官员还会为徐家做遮掩? 接下来,又有几个士绅被官差带走,虽然涉及的都不是什么大案子,但信号已经很明显了。 这年头的豪强之家,有几个经得起查? 239.学田 一场豪绅聚会,几家欢喜几家愁。 无论得失,到临近午时,所有士绅都散了去,毕竟「抠门」的燕王没打算置宴留饭。 购买田卷之事,还有许多手续需要落实,各地士绅们也还得在姑苏城滞留一些时日。 他们都是有钱人,即使燕王不招待,食宿方面也丝毫没有问题,出了文庙后,便开始呼朋唤友,朝着城中各个名楼大店迤逦而行。 姑苏城作为人间天堂,不止风景秀丽,人文鼎盛,便是吃喝玩乐也俱为上佳之选。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少不得饮宴游乐,尽享风花雪月,也算是为平江经济做贡献了。 赵孟启倒是也想趁着几个小娘子没在身边,对姑苏城的风情业深入考察一番,为青楼楚馆中辛勤工作的姑娘们,送上最深切的人文关怀。 可惜,毫无眼力见的吴潜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拉着他去了府学中。 在府学膳堂中用过午饭后,吴潜和府学教授陪同着赵孟启,参观起了这座江南第一学。 庙学合一,东文庙,西府学,整体占地两百亩,而府学面积还要大于文庙,大约六万多平方米,和后世的苏州大学本部校区差不多。 和文庙一样,府学也是南北向五进院布局,文庙以大成殿为中心,府学则以明伦堂为中心,各自形成一条中轴线,左右建筑配例对称,前后建筑井然森布。 正门在南边,门前有个半圆形的巨大水池,名曰泮水,所以此时通常也把入学称为「入泮」。 然后从这往北,依次可分为五座庭院,礼门、仪门、明伦堂、敬一亭、藏经阁,左右前后亭台楼阁错落有序,讲堂、学舍、考房、斋室并间,池塘、假山、小溪、花木纷呈。 整个府学布局严谨,既有气势宏丽的殿堂祠庙,也有美轮美奂的园林建筑,由此也体现了大宋的重学之风。 抛开为后世人多有诟病的「武功」不讲,大宋在「文治」上一直都做得很不错,经济文化高度发展。 社会生活、工艺技术、制度、艺术等领域居于同时代最高水平,农业、手工业、商业都遥遥领先于世界,文化更是璀璨恢弘,独具风神,文史哲艺、医数地理等学科都有着非凡成就。 这些成就,为教育发展提供了良好的条件,并相得益彰,互为依托,使宋代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达到了封建时期的最高峰,说是空前绝后也不为过。 宋朝教育发达,各类官私学校数量众多,兴旺繁盛,从各方面来说,官学都占有最大的比重。中文網 官学不但不收学费,而且还向学生提供食宿,发放津贴,在兴学最巅峰时,全国「士有所养二十万人」。 与前朝不同,宋时地方官学对学生的入学资格已基本没有身份等级的限制,原则上来说,不分士庶,包括商贾工匠子弟在内,只要德行和智力符合要求,年满十五岁就能入学就读,年满八岁者则可就读小学,甚至居养院的孤贫少儿若是可教,也可以去小学内听读。 平江府富庶甲天下,这府学内的学生数量虽然比不过太学,却也有将近两千人。 府学太大,花了大半个时辰,也只是参观了个大略,赵孟启如今已经不是病秧子了,身体倍棒,穿戴着四五十斤的甲胄也不觉得累,不过吴潜毕竟上了年岁,有些吃不消。 赵孟启搀扶着吴潜,「吴公,咱们到前边凉亭歇一歇吧。」 吴潜没拒绝,只是叹息道,「看来是真的老啰,去年走遍太湖周边也没觉着辛苦,如今这短短几步路就累得喘气……」 「哈,吴公这意思,是在责怪我给您压了太多事务,把您累坏了?」赵孟启嬉笑逗趣着,扶着吴潜在石凳上坐下。 吴潜知道燕王有时候很没正形,初时还劝谏教导几句,后来习惯了也就随意起来。 「殿下您要这么说,其实也没错,这些时日您跑到太湖上玩耍,正事不管,还不都是老臣在操劳?」 赵孟启毫无愧疚之色,反而一脸理所当然,「能者多劳嘛,我还只是个懵懂学童,哪里处理得了政务,只好由您老多担待些。」 「惯会胡说八道。」吴潜吹胡子瞪眼,「殿下若是懵懂,那些士绅岂非输得很冤枉!?」 赵孟启耸耸肩,「哈哈,那是因为他们太过贪婪,再说了,我也就出了个嘴,事情还不都是你们在做么。」 「是啊,上头张张嘴,下头跑断腿,老臣就是这跑腿的命哟。」 吴潜嘴上看似埋怨,眼中却满是欣慰,这次燕王的谋略实在让他刮目相看,运筹帷幄间,不但解决了粮食危机,还打击了豪强,推进了经界,为太湖治理奠定了基础,一举多得。 「嘿,那您老可得好好保重身体,以后这跑腿的事只会越来越多呢。」赵孟启也在一旁坐下,然后招呼着随行的学官,「曾教授,舒司库,柳助教,你们也都坐,不用太过拘束。」 「殿下赐,不敢辞,下官们失礼了。」 几个学官见一老一少相处很是亲和随意,颇有君臣相得之感,心情也随着这氛围变得轻松起来。 赵孟启看着几个学官,随和道,「你们请我来,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那就说说吧。」 教授是府学最高主官,司库则通称为钱粮官,管理后勤财务,助教主要负责教学。 三人眼神交流一番,便由舒司库开口,「殿下,是这样的,这次水患导致学田绝收,府衙也决定免租,这倒也是应当,只是少了这笔收入,又逢科举年开支大增,学校经费不免捉襟见肘,吴公说府库暂时也拨不出钱粮,所以只好向殿下求助了。」 府库没钱?不能吧? 赵孟启狐疑着看向吴潜,只见他眯着眼假寐,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随即灵光一闪,赵孟启反应过来,失笑道,「你们关心的,其实是官田改制的事吧?」 三个学官讪讪一笑,「殿下英明!」 官学的经费最初时是由地方官府直接拨给的,有时学校也会自己通过印刷图书出售来筹集一部分,偶尔还有民间捐赠财物来助学。 但随着学校规模日渐扩大,学生人数益多,所需要的经费就越来越庞大,靠这些不稳定的收入已经难以维持,经常入不敷出。 随即在乾兴元年时,有国子监官员奏请朝廷,赐给兖州州学十顷学田以为学粮,从此便开启了学田制。 在宋以前,历朝解决教育经费的措施都是临时性、权宜性的,没有确立较为稳定的保障机制,而学田制的出现,为文化普及和教育兴盛停供了良好的物资基础。 这学田当然不是让师生们自己去耕种,而是租给佃户以获得地租。 一开始,是从当地官田中划拨,通常大府上州多为十顷,一般州府多为五顷,县学则多为两顷。 这个收入倒是比较稳定了,可一顷田也就是一百亩,收到的地租也不多,渐渐也支撑不住。 对于宋代地方官来说,教化才是最大的政绩,因此地方官府开始竭力收集养士钱财,往往将绝户或者产权不明的田产判给学校,另外还有没收的寺庙田产,转化其他形式的公田,富户捐赠,或者用地方财政的结余买田,有时候学校也会自筹资金买田。 于是,学田越来越多,成为了公田中最大的一项,单就这平江府学名下,就有三万一千多亩,每年收租折钱五万贯。 如教授这般有正式品级学官的俸禄是由朝廷支给,一般不从学 校经费里支取。 官学经费开支主要有两类,一是学生食费和津贴,伙食占了绝大部分,津贴则包括灯油钱、薪炭钱、笔墨教材钱等等,以保证学生生活所需。 二是杂费开支,包括日常维修费用、无品级学官学职及勤杂工的工钱、购买藏书、各种行政开支等。 学田就是这些经费的最主要来源,可以说,学无田不立,没有了学田,学校也就存在不下去了,因此学官们自然很在意。 官学的校产本质上还是属于朝廷的,学田也是官田的一部分,自然也在赵孟启的改制计划中。 改制后,学校失去了学田的管理权和控制权,还能不能保证取得收益稳定,就成了一个问题。 在学官们看来,最好是维持原样,但赵孟启显然不同意,可如果处理不好,不能让天下学子满意,那绝大多数读书人都会成为他执政的反对者。 赵孟启反复思考后,才缓缓说道,「在孤看来,学田制算是不错,但如今也存在不少缺点和隐患,和其他官田一样,由于分布零散,容易造成管理缺失,被侵占冒佃之事屡有发生,而且,因为学田不需要缴纳赋税,很容易被人冒名诡寄。」 「孤认为,防止隐漏税赋最基本的原则,就是全天下所有的田地都必须纳税,便是皇庄官田也应如此,只有消除特权田产的存在,才能避免女干猾之徒钻空子,当然,这一来就得加强基层管理,将所有田产都置于官府掌控之中,也就是要增加官吏,这无疑会增加行政成本。」 曾教授听了这话,十分诧异,不由质疑道,「殿下,三冗作为我朝最大的弊政,人所公知,无数贤臣能吏都努力想要将其消除,为何殿下还要反其道行之,加重冗官之弊呢!?」 240.冗官? 大宋的官员数量确实多,即便是南渡后,丢失一半领土的情况下,也一直维持在四万人左右。 对比一下,唐朝极盛之时,官员数量也不过一万八九的样子。 据推测,唐时人口大约有八千万,宋代最多时有一亿多人,南渡后也大约还有七千多万,笼统一些计算的话,唐时四千人养一个官,宋代两千人养一个官。 因此无论从总量还是比例来说,大宋的官员确实太多了。 但真的多么? 其实生产力在发展,社会在进步,政府的组织能力和行政效率都在提高,官员比例的增加是很正常的。 在后面明朝中期,有十万文武官员,摊下来是一千人养一个官,到了后世时,那些发达国家中已经接近十比一了。 当然,这里说的官员并没有包括数量更加多的胥吏衙役在内,他们虽然不领朝廷俸禄,本质上还是靠百姓供养,不过即使算上他们,这比例也远远不如后世。 因此在赵孟启看来,官员数量多并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这些官员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光拿钱不办事,盘剥百姓倒是从不放松。 大宋为了解决冗官问题,从太祖开始,前后进行过十多次改革,主要做法基本都是省并衙门,裁撤官员,却都以失败告终。 也有人意识到真正的症结所在,比如王安石改革时,他就不再裁减官员,反倒增加官员俸禄,目的是「高薪.养廉」,减少贪污受贿,提***员办事效率,甚至建议对胥吏也施行俸禄制。 从某种角度来说,宋代朝廷其实是「小政府」,倡导的是皇权不下乡,基层社会都是由乡绅代为管理,一个县里,真正有品级领俸禄的官员也就那么小猫三两只,行政要依靠数量更多的胥吏。 这种方式,看似减少了国家财政支出,实际上乡绅和胥吏都在用各种方式索取利益,对百姓来说,行政成本并未减少,反而更大可能是增加。 王安石的本意就是把隐形成本制度化,统一纳入到国家管理中,而实际上,他这种改革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取得了效果,只可惜这种从上往下的改革存在太多漏洞和错误,也难以稳定持久。 论政治智慧和施政手段,赵孟启自认为是远远不如王安石的,此时的环境也不允许他在官制方面大动干戈,所以他打算换个方式试试。. 从下往上,利用田庄改制,试验建立基层管理机构,成功后再慢慢向上层延展。 赵孟启侃侃而谈,表述着自己的观点,「豪强隐漏转嫁税赋,胥吏渔利百姓,其实都是管理缺失造成的,与其这样,不如官府把缺失填补,拿回被「偷走」的税赋,将应有的职责都担负起来,建立基层组织,如此才能尽可能做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基层组织?」吴潜念叨着这个词,然后有些不解的看向赵孟启,「殿下所说,似乎有些类似于保甲制,只是不知区别在哪?」 保甲制其实是由军事制度演变而来,真正作为一种基层政治制度则源自王安石变法,十户为一保,五保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 「保甲制侧重于军事和治安,本质上也是一种乡村自治,在我的设想中,却是以生产为根本的综合性组织。」 「也不是一股脑全面推行,而是与田庄制度相配合,这田庄将逐渐用雇工制替换租佃制,成立合作社,负责组织管理耕作生产。」 「这个合作社并不算官府机构,以服务性质为主,但是可以赋予更多的职能,生产、生活、军事、治安、教育、医疗、金融、税务等等一应俱全,这些都需要相应的专业人员,即便不专业,起码也是要有文化基础。」 「大宋读书人这么多,以往却只有一部分人能通过科举成为官 员,而其他的大多并没有太满意的出路,甚至只能由朝廷白白养着。」 「就拿这府学两千多人来说吧,都是为了科举日复一日的读书,有许多人都年过而立,依然没有放弃为做官而努力,可他们考不中,真的是因为学识不够么?我看不见得,毕竟朝廷录取的人数是有限的。」 「何况一味只靠书本,未必能真的掌握知识,我认为实践才能出真知,知行合一才是读书人进步的正确方式。」 这些话对学官们冲击有些大,隐隐有些明白燕王的想法,却还需要更多思考来消化。 吴潜却眼中闪闪发亮,「知行合一?知行合一?殿下此言,似乎颇有精妙,您的意思是,让学生在读书的同时,也操持实务?这其实大有道理,老臣当年及第后,也是经过了好多年履职实践,才能对政务得心应手。」 赵孟启继续说,「这是其中之一,我想说的是,出仕并不是读书人的唯一出路,通过田庄合作社的试验,将来可以探索出更多适合读书人的岗位,工农商军教一样需要有文化的人。」 「退一万步来说,如果我设想的精细化管理能成功,那官府必然会增加更多的官位,而且这种管理促进了社会生产,那自然也就不是负担,只要能产生价值,再多的官吏数量,也不会是冗官。」 吴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如此一来,对于官学中的师生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几名学官此时也想明白了,官位增加,不止对学生有好处,也意味着他们自己也有了上升通道。 大宋对学官的选拔和任用是很慎重的,既要德行操守良好,又要学识渊博,进士出身只是资格,往往还得经过专门的考试才能成为学官,之后还有严格的考核和监督。 然而要求很严,责任很重的地方学官,却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待遇,甚至被人称之为「冷官」,地位低,升迁难,收入还微薄,许多学官一辈子都在八九品徘徊,临了能做个县令就算走大运了。 关系到自身的利益后,几个学官也开始觉得燕王这增加官员的想法,其实也挺不错的…… 赵孟启又说道,「为了适应需求,我认为平江府学如今的教学科目需要改进。」 官学嘛,本身就是以培养文官为目的,课程都是紧随着科举内容的,此时主要是经义和诗赋两大类,也有律法公文等一些相关课程。 「以往,朝廷也开办了许多武学、算学、医学、律学、画学等专科学校,不过皆已偏废,我倒是希望平江府学不要仅仅盯着科举,固步自封,而是能成为一所综合性的大学府,不但要包括以上学科,还要建立农学、工学、建造、水利、地理学、航海学等等,只要能够对人们有用的知识,都应该作为学问,加以专研学习!」 「现在府学不到两千名学生,这不够,远远不够,即使增加十倍百倍都是应当的!」 赵孟启说嗨了,也不管自己的观点能不能为此时人所接受,反正就是一股脑抛了出来。 早就听说燕王对学校有独特的想法,之前在朝堂上也通过文武之争的话题表达过一些想法,而且更是亲自提议和主持新宗学的建设。 没想到临安的新宗学还在盖房子,燕王现在又把主意打到了平江府学身上,而且似乎设想更加大胆,也或者他之前就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没有暴露出来而已。 虽然学官们心中有些别扭和抗拒,但是联想到燕王之前所说的新出路,要「致用」总得先「学以」吧,何况燕王也并没有缩减官学原有的份额,不会影响有志科举之人的利益,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而且如果府学真的呈十倍百倍的扩大规模,自然会产生各种有形无形的好处,那自己这些学官就是直接受益人,那为什么还要 反对呢? 曾教授站起身,表情严肃的说道,「殿下,虽然您说的有些道理,但下官仍然认为,儒学才是正统的学问,官学必须坚定此原则。」 随即话音一转,「不过圣人也说过,有教无类,吾辈读书人毕生之愿望,便是能教化天下所有之人,自然也是乐于见到殿下扩大学校规模,所谓有容乃大,我儒学其实也并非闭塞,以儒学为本,杂学为用,应该并不违背圣人初衷,下官倒是愿意协助殿下试上一试,但下官有个疑惑,这学校经费从何而来,生源从何而来,教师从何而来?」 赵孟启一开始还以为这曾教授要反对呢,没想到他却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也不知道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向别人展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不管他心中打什么小九九,只要能支持,赵孟启便欢迎。 「你的疑惑,大致上都是靠田庄来解决,通过官田改制,未来平江府的税赋将有极大增长,但我朝制度,地方上是留不下太多钱的,因此我想,直接在田庄收益中,提取一部分比例专门用于教育,肯定要比以往学田制提供的经费更充足更稳定。」 「生源么,短期内可以将现有州县学中已经不大有希望考取科举的学生,转为学习其他学科,同时我计划在每个田庄都开设蒙学,从府学中挑选学生前往担任教师,蒙学培养出来的优秀生源,就可以进入府学,而蒙学作为合作社的重要组成,那蒙学的教师还要负责合作社的账目处理,以及进行日常监督和一些相关管理。」 这个田庄制度,在赵孟启的设计下,形成了多个不同的利益相关方,如赵葙一样的名义所有人,持有田卷的人,收税的官府,再将府学县学与农民的利益绑在一起,到时候共同管理,互相监督。 「至于杂学教师嘛,反正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可以先向民间招聘人才,边完善边教学,这方面我会做好安排,你们不用太担心。」 凡事都需要时间发展,赵孟启这些想法得经过漫长的探索改进才有可能成功,先踏出第一步,慢慢来就是了。 241.生个儿子先? 关于府学的事,吴潜考虑后,还是决定支持赵孟启的想法。 这大的方向是定下来了,还需要对具体章程进行探讨和研究,真要落实还得过上好些日子。 原本赵孟启是打算继续甩手,跑回吴江,可自从府学出来后,吴潜就对他越发上心,强行要他参与政事处理。 其实也不是真的要他做什么,就是让他跟在一旁,学习观察如何理政处事而已。 赵孟启没法子,谁让他自己贫嘴,说自己是学童呢。 权力是美妙的,然而政事往往却是繁琐枯燥的。 公事房中,吴潜批阅着公文,处理好后就递给一旁桌案的赵孟启。 「殿下,小到一县一衙,大到朝堂中枢,无论临民治事还是署理国政,皆都倚赖于各种文卷,作为执政者,不仅仅要看懂公文,更要看透隐藏在字里行间的蛛丝马迹,洞察分析出事实真相,从而才能做出正确的决策……」 赵孟启展开文卷,上面一些值得注意的字句,已经被圈勾起来,一旁还用蝇头小字作出分析,而最后的批示决议旁边,也简明扼要地说明如此处理的原由。 吴潜为了教导赵孟启,也是煞费苦心了。 原本有些无聊不耐的赵孟启,不得不静下心来,仔细研读,以免辜负了老头的心意。 数千年文明延续,公文发展到此时已经非常成熟完备,而宋人崇尚极简美,早就扫荡了浮华靡丽的骈文,公文讲究朴实、长于说理、重实轻虚,同时也没有舍弃文学性和艺术性,因此赵孟启阅读起来也不是很难受。 一老一少,通过一份份公文,就这么一教一学,除了偶尔的请教声和书吏送取文卷外,公事房大多时候都是保持着安静,这就是绝大多数官员的日常。 吴潜可是宰相级人物,基本上一眼就能看透公文中的虚实,并极快地做出相应决策,即便为了教导赵孟启多了不少工作,也依然高效的处理完上百份文卷,赵孟启却还只看完一小半。 吴潜放下笔,转头见赵孟启态度很是认真,心中更是欣慰。 自古以来,聪慧机智的帝王从不少见,甚至可以说,绝大多数能坐上龙椅之人,其实都有着超出常人的智力,难得的是勤勉耐心和认真负责,并持之以恒。 「殿下,且歇歇,莫坏了眼睛,起来走走,劳逸结合,动静相宜方为久长之道。」 赵孟启闻言,放下文卷伸了伸懒腰,笑着说,「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吴公见事洞悉分明,处置精准老到,孟启受益良多啊。」 「殿下谬赞了……」 吴潜站起身,想要到外面庭院中活动一下手脚,这时一名书吏高声喊着「大捷」跑了进来。 「殿下,吴公,淮东传来捷报,贾相进攻旧海州,击败益都行省李璮,俘虏敌方元帅宋贽!」 自端平元年起,宋蒙开战二十一年来,一直便战事不断,倒是近一两年稍微消停了一些。 并不是蒙古人变得善良,想要和平了,而是如今的蒙古大汗改变了战略。 蒙哥是蒙古的第四任大汗,他老爹就是郭靖的托雷安达,后世普遍认为他是继成吉思汗之后最杰出的蒙古大汗。 他即位后刚把位置坐稳,就决定对宋朝发起一次大规模的攻势,试图一举灭亡大宋。 可是宋朝与金国抗衡百多年,已经在江淮地区建立了坚固的防御体系,而一代名将孟珙针对蒙古的侵略,也在长江中上游设置了三层藩篱防御体系。 近二十年的征伐,已经证明这两个防御体系牢不可破,于是经过总结后,蒙哥决定将早有传闻的「斡腹」计划,正式付诸实施。 这个计划就是通过大迂回远征大理 ,然后从西南方进攻宋朝腹地,配合北方战场,以夹攻之势,彻底粉碎宋朝的抵抗。 前后耗费了三年时间,今年年初才彻底将大理平定,因此其他方向就显得比较安静一些。 此时冷不丁冒出个大捷,而且还是江淮方向,这让赵孟启和吴潜都感觉有些惊讶,急忙接过战报细看了起来。 海州,也就是后世的连云港,但此时地理与后世有着很大的区别。 大致上后世的江苏沿海岸线往西七八十里的区域,此时都还不是陆地,而后世的连云港市区,现在与大陆相隔还是一座大岛。 也主要是因为这个原因,大宋利用水师的优势,占据着这个岛屿,并把海州城搬迁于此,成为大宋此时最北边的领土。 其实这个岛是个「飞地」,对岸属于蒙古世侯李璮的势力范围,往南一百里后才是宋朝控制的涟水城。 年初的时候,李璮可能对海州岛有想法,于是便在海州旧址上筑城。 可两淮置制大使贾似道看穿了他的想法,并不打算惯着他,于是在六月的时候,水陆两线同时出兵,攻打还没完全修好的新城,取得了大胜,稳住了海州岛的局势。 至于俘虏的那个宋贽,虽说确实是蒙古正经的元帅,其实并不值钱。 此时的蒙古人,喜好征伐,占领下来的土地却并不怎么用心经营。 灭亡金国后,许多以汉人武装为主的地方势力投靠了蒙古,蒙古人便允许他们保留半独立的地位,将各方势力封为世候,仍然掌握着原有的军队。 这种世侯军队的最高将领,就被蒙古方面授予了相当于万户军职的「都元帅」或者「总帅」,他们手下就拥有若干个元帅,大致上每个元帅领兵几千的样子。 赵孟启看着地图上的海州岛,陷入了沉思。 从大宋的形势来看,如果只是防御的话,海州这么一个孤岛其实没有太大的意义,可若是要北伐的话,这无疑是个比较优良的前进基地,可以将整个山东半岛纳入攻击范围。 而事实上,宋朝确实曾经有好几次从海州岛出击,进攻过密州胶州淄州等地,不过却都只是战术行动,没多大意义。 此时赵孟启萌生了一个想法,既然蒙古人凭借着骑兵优势,总是喜欢玩大迂回的战略战术,那大宋有着水军优势,自然也能从海上玩玩大迂回,说不定关键时刻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当然,凭着眼下宋军的实力还是力有不逮,除非能做到一次性运送五万兵力以上,并保证后勤,才能真正起到战略效果。 赵孟启记得,这个李璮可不老实,天生反骨,好像在忽必烈和阿里不哥内斗时,发生了反叛,虽然后来被忽必烈镇压了,但也是一次值得利用的好机会。 那这个海州就很关键了,必须好好经营,在那里积蓄足够的力量,以免因为准备不足错失良机。 对,趁现在还有时间,用心把海州打造成真正的前进基地。 赵孟启越想越兴奋,不由将手指点在海州的位置上,并且丈量着海州到益都,海州到中都的距离。 这时代的地图,还比较抽象,远没有后世那么精确,不过加上赵孟启脑海中的印象,还是能够估计个八九不离十。 吴潜看着赵孟启双眼放光,不由心中紧张起来,「殿下,君子不立危墙,海州孤悬敌境,您可千万不能去!」 赵孟启的大胆,他已经见过不是一次两次了,若是其他皇子贵胄大概率是会离危险越远越好,但燕王就说不定了,他是真有可能冒冒失失就跑到前线去。 「呃……我没打算去海州啊,最起码现在不会去。」赵孟启挠挠头。 吴潜却依然严肃,认真盯着赵孟启 ,沉声道,「殿下,你不止现在不能去,以后也不许去,任何时候都不可以!」 赵孟启撇着嘴,「海州是大宋的吧?那为什么我不能去?不止去海州,就连益都、中都、太原、辽东、北海、西域,这,这,还有这,这些汉唐故地,我迟早都要去一遍,若是有人拦着,我便带兵打过去!」 他在地图上不断用力点着,甚至图上没有的地方,也被他戳到。 「殿下想收复祖宗故地,有雄心壮志是好事,但您别忘了,您是储君,是国本,维系着社稷江山,万一有个闪失,那便是天崩地裂,难道您要置天下万民于不顾么!?征战之事,自有臣子将士代劳,何须君上赤膊上阵!?您要做的,是总揽朝纲,选贤与能,励精图治,勤政爱民!」 吴潜苦苦相劝,语气愈来愈严厉,似乎准备找根绳子把赵孟启拴起来,让他哪里都去不了。 「吴公你说的是守成之君,咱大宋可不是靠守成就能撑得下去的。」赵孟启一脸不服气,决意捍卫自己上战场的权力,「史上亲身上阵的帝王也不少啊,远的不说,那蒙古人的大汗哪一个不是亲临战场的,咱大宋凭什么要被他们比下去?再说了,前些日子在吴江我不也是临阵杀敌了么?」 「这能一样么!?」吴潜一脸气急,花白的胡子眉毛乱颤,「那狗屁蒙古大汗不过是蛮夷贼酋,我泱泱华夏之君,怎可习用他们的陋规,那吴江一战也是非常之时,让殿下临阵那是万不得已!如今皇家就殿下一根独苗,万一有失,江山无主顷刻便会崩塌……」 「哈,这点吴公你可说错了,宫里的阎妃身怀六甲,再有几个月说不定就生下个皇子,这样即便我出事,大宋江山照样也有继承人,不用太过担心的。」 赵孟启本是随意找个借口,只是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想要不被束缚在皇宫中,还真的必须有个备胎,看来得祈祷这阎妃争气点,真的给老赵生个儿子。 可是这个混账借口,让吴潜更是生气,胸口堵得慌,「殿下,老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您老是几个意思?让我自己生个儿子先?」赵孟启摊着手。 吴潜气咻咻的,「老臣的意思,就是大宋的储君,未来的皇帝,必须是殿下您!其他任何人都担不起这个重任!您若是执意不听老臣劝谏,那老臣现在就撞死在殿下面前!」 要是以前,吴潜是绝对不希望由赵孟启继承大宋江山的,若是老赵要立赵孟启为太子,说不得他还得大闹一番,可相处了几月,他越发认为赵孟启才是大宋真正的希望。 他已经是赵孟启最铁杆的支持者,就算赵孟启自己不想当皇帝,他吴潜也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让他当。 看着吴潜撸起袖子,一副随时要往桌角撞去的样子,赵孟启麻瓜了,赶紧上前拉扯住,「别别别,吴公您可别乱来,咱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没有什么好计议的,殿下您就说答应不答应吧?」吴潜没那么好糊弄。 「好好好,我答应还不成。」赵孟启无奈。 先稳住再说,反正以后他又不能真的把自己栓在裤腰带上。 242.赵孟启,危! 人老成精。 何况吴潜本就是人中翘楚,哪能看不出赵孟启的敷衍之意。 硬逼也只能逼到这个地步了。 吴潜长叹一气,转而苦口婆心起来。 「殿下,老臣何尝不想北伐,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在死之前,见到王师克复中原重归旧都,只是眼下咱大宋真的没有这样的实力。」 「自南渡起,我朝经济便江河日下,直至如今,更是严重萎缩,不止国用濒临崩溃,民间亦是无比衰败。」 「论天下富庶之地,自是东南为最,而今时之东南,已非祖宗之东南矣,往昔丰州壮县,气象变故,月异而岁不同,沦为穷州弊邑,方隅乏佳政之吏,田野少欢声之民,上户折为中户,中户坠为下户。」 「比年以来,百物日渐衰耗,小民愁苦,大不聊生,物价腾跃,市井萧条,民间有云,「未语涕先集,昔盛今全衰」。」 「东南尚且如此,他路州县更是异常凋敝,触目皆凄凉,农田水利多有荒废,十室九空,聚落成废墟,少壮争逃亡。」 「大宋之现状,国库空虚,州县罄竭,耕夫无一勺之食,织妇无一缕之丝,生民煎熬,海内汹汹。」 「天下之大势,譬如以漓胶腐纸粘破坏之器,而置之几案,稍触之,则应手坠地而碎耳!」 说着,吴潜抬手轻轻一拂,放在桌案边上的茶盅便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殿下,你说这样的情势之下,怎能再妄动刀兵?」 「假如改变无望也就罢了,大不了拼死一搏争取那渺茫之机,但老臣却已经看到了殿下所带来的希望,兴修水利,抑制豪强,改革田制,重视生产,对军事文教也颇有独到见解,老臣断言,或许只要十年二十年,我大宋之局面便能有翻天覆地之变化,等到那时,我朝国富民强,甲坚兵利,再集煌煌之师出兵北伐,收复中原只在反掌之间。」 如果未曾见过光明,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原本吴潜经过这么多年的蹉跎,眼睁睁看着大宋这棵大树日渐腐烂却无能为力,心灰意冷之下,只想着能勉力维持就不错了,偏偏赵孟启的出现,给黑沉沉的大宋带来了曙光。 即便是这样,在他本心认为中,最少也需要三五十年才能使大宋发生根本性的改变,然而考虑到燕王年轻气盛,没有那么长的耐性,为了更好的劝说,这才违心的说只要一二十年。 「殿下,您还年青,有足够的时间施展抱负,切莫急于求成,反而葬送了大宋最后的复兴机会。」 吴潜觉得一二十年已经算是很快很快了,不过赵孟启却知道蒙古人并不会给那么多时间,若历史不变的话,再有三四年蒙古人就能筹备好,对大宋发起第二次全面战争。 但赵孟启也不得不承认吴潜说得对,只凭手里这一堆烂牌,即使自己知道历史大势,那也没法改变任何结果。 嘴巴一张就有百万大军,手臂一挥便能横扫天下,瞪眼摧枯拉朽,迈腿封狼居胥,那样确实很爽,但不现实。 后世许多人认为,宋朝很富,打不过蒙古人纯属是因为无能。 但是认真翻翻史料就会发现,南宋后期,那是真滴穷,朝廷穷,百姓更是穷。 南渡后,长期处在外部威胁的高压下,为了维持防御,大量财政支出都投入到军事中,经济陷入恶性循环,不断恶化,除了孝宗时期稍微好点,其他时间都是在快速衰退。 南渡以前,大宋每年一般都要铸造二百九十万贯铜钱,而之后却从来没有超过二十万贯一年的。 元丰年间,铁产量是每年五百五十万斤,绍兴年间砍了一半多,只有二百一十万斤,眼下更是可怜,不到五十万斤,也就是连十分之 一都没保住。 这还算好的,其他矿产更是离谱,铜由一千四百六十多万下跌到二十三万,铅九百万变成十七万,锡两百三十万降成两万都不到了。 这种天差地别的衰退,显然不能仅仅归咎于失去了一半领土。 矿产的减少只是一个缩影,除了直接受它影响的手工业,其他农业、商业同样严重受挫。 就连和其他朝代相比可以引以为傲的海外贸易,也是跌到了谷底,绍兴年间,泉州能收到一百多万贯市舶税,如今不到四万贯。 这种种迹象说明,大宋真的穷得就剩裤衩了。 造成经济衰退的原因很多很复杂,除了战争破坏之外,主要还是兼并的加剧,以及统治的腐败。 面对这样的烂摊子,赵孟启也只能选择在短期内先苟起来猥琐发育。 「吴公,您放心吧,我也并非无知莽撞之人,您说得道理我都懂,我向您保证,没有准备好之前,绝不主动开战。」 对,不主动。 好说歹说,才让吴潜暂时放下了心,却也没有放松对赵孟启的看管,时时拘在身边教学。 直到绾绾和赵菫几人见赵孟启一直没回吴江,于是便干脆也跑到姑苏城来,因此赵孟启才借着接人的机会,摆脱了吴潜的管束。 在城外等到人后,赵孟启直接换到小娘子们的座船上,从盘门进了城。 赵菫抱着小白站在船头,见到城中的景象后便兴奋不已,「哇,这里好热闹啊,好像比临安还繁华哩。」 赵葙也是一脸雀跃,「吴江县太小了,随便走两步就到头了,一点意思都没有,这里看起来又大又好玩,咱们早就该来了……」 这些日子,就如一些百姓所预料的那样,粮价确实跌落了,而且还不是官方带动的,而是城中那些私营粮铺先一步降价。 他们都有债务在身,而燕王却只愿意以一贯半的价格冲抵,他们想着趁市面粮价还是两贯的时候卖出,尽量减少损失,而且也不都是借燕王的钱,别的那些债主可不会太善良,肯定会等到粮价最低的时候来讨债。 之前,这些粮铺是统一口径,同时涨价,到了这时,却不一样了,为了抢生意多卖点粮食,那是一家比一家便宜,你卖一贯九,我就卖一贯八,再送两鸡蛋,而且服务态度还好得不得了,就差对买粮的客户喊爹娘了。 可老百姓也不傻,向来都是买涨不买爹,任这些粮商再殷勤,也没几个人真的走进去买粮。 于是市面上的粮价一日跌过一日,两日间便跌破了一贯五,然后还继续下跌,有些被债务逼急的甚至放到了八百文一石。 粮荒的阴霾彻底散去,姑苏城也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加上还有好几百外地豪绅在城中潇洒,每日间纸醉金迷,花钱如流水,大大刺激了城中的经济,与吃喝玩乐相关的行业都因此而更加兴旺。 以往的时候,青楼勾栏这些地方,一般都要到傍晚时分才比较热闹,现在却大白天都开始张灯结彩,鼓乐不断。 盘门是姑苏城的主要出入通道,有大量客商往来停驻,因此附近比较繁华,酒楼脚店密布,花街柳巷更是少不了。 船在河中行,两岸尽是彩楼花阁,阁楼中,许许多多靓丽的娘子们正花枝招展,依在栏杆处,或摇着画扇,或挥舞丝帕,向河道中经过的人们卖弄风情。 她们穿着色彩斑斓的透薄轻纱,不时扭摆着舞姿,将婀娜的身段展示得淋漓尽致,媚眼如丝若勾,口中或吟或唱,用粘腻又魅惑的嗓音招揽贵客。 「大官人…风尘劳苦,何不到奴家这里歇歇脚?汲井漱寒齿,清心拂尘服。」 「员外员外,人生百年几今日,今日不为真可惜 ,奴家这里有美酒佳肴,温香软玉,只待你来……」 「好俊俏的小舍人啊,快来姐姐这,姐姐与你对酒当歌,抚管弄弦,共枕话家常。」 「小舍人欸,你可莫理她,如狼似虎的,你可吃不消哩,还是来妾身这里吧,有道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妾身可是最新哟。」 「哎呀呀,一看小舍人就是个读书郎君,书中的道理应该是读厌了,奴家这里有对大道理,小舍人要不要来品读一二,可是别有一番滋味哟……」 「呵呵,我看小舍人气宇轩昂,肯定是习武之人,奴奴也很喜欢舞枪弄棒呢,小舍人快来,你我志同道合,相逢既是有缘,缘深缘浅就看小舍人的意思了……」 卧槽,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辞? 赵孟启出城时一直待在船舱里,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些,如今陪着几个小娘子站在船头,看着这些莺莺燕燕,直感眼花缭乱,心潮澎湃。 赵菫一脸懵懂,眼中闪着好奇的光芒,「哎呀,四哥,她们是在和你说话么?她们都是做什么的呀,看起来都好漂亮啊。」 「呸!一群不要脸的贱胚子,光天化日之下竟不知羞,衣不蔽体yin词浪语污人耳目。」赵葙满脸羞红,啐骂道。 她比赵菫大两岁,都是快出阁的人了,凭着良好的宫廷教育,该懂的都懂。 钱朵在一旁横眉冷笑,嘴里阴阳怪气,「呵呵,我就说嘛,原来某人终日沉浸在这花海里,难怪把咱们丢在吴江,忘得一干二净!」. 赵孟启一扭头,看见绾绾玩味地看着自己,眼中也闪着质疑,心头不禁有些小慌,连忙分辩。 「钱朵你莫要污人清白!本王洁身自好得很!再说了,我怎么可能看得上这些庸脂俗粉!?」 「呵,若是没有,那你慌什么?我刚才可没有点名道姓哦。」钱朵自以为抓住了赵孟启的把柄,得理不饶人,「你说看不上这些,那你肯定找了更好的啊,我可听说,这姑苏城里的行头,有些比临安的还要艳丽呢。」 对啊,我啥都没干,我慌什么!? 虽然有过这个想法,但毕竟没有机会实行啊。 于是,赵孟启脸一板,没理钱朵,只是认真看着绾绾,「若初,你要相信我,我绝对是清白的,嗯,吴公可以为我做证!」 绾绾却依然不语,就这么定定地看着赵孟启,眼皮都没眨一下。 赵孟启,危! 243.欢王 「真的么?没想过?」 桃花眸深邃而明亮,照射出摄人心魄的探究。 赵孟启顿时感觉自己里里外外都被绾绾看了个通透,不由讪讪而笑,「最多…最多也就是想听听曲,看看舞而已……」 随即绾绾蓦然一笑,如春风化雨,款款走近赵孟启,微踮着脚抬起素手,轻轻为其捻齐额前散乱的发丝。 「野花偏艳目,村酒醉人多,不怕来浓艳,只怕去沾恋。」 「消遣娱乐也没什么,张弛有度便好,舞乐嘛,妾身也是会的,郎君若是闷了,与妾身说便是了,就不必劳烦外头那些姑娘们了。」 说着,绾绾便摘下面纱,贴着赵孟启的胳膊,并肩挺身而立,仿佛宣示***一般,昂然扫视着两岸的阁楼。 有若实质般的气场向四周荡漾,一众妖娆魅惑的靡靡之音,戛然而止。 在绾绾这国色天香的容颜前,一切红粉骷髅都不由自惭形秽,有种天然的自卑感。 钱朵一看,升起一股莫名的冲动,或许还有一点争胜之心,快步走到赵孟启另一侧,扬起小脸亭亭而立。 原本,她为了防晒,躲在帆影下,这时走出来,绝世的美颜无遮无掩,容光焕发,让无数人感觉晃眼。 绾绾如明月,钱朵似骄阳,站在赵孟启左右,一个天仙,一个妖精,日月齐出,骄阳炽烈如火,却并没有压过似水的明月,而是交相辉映,共同统治着这片天空。 再加上赵葙的雍容华贵,还有赵菫的软萌可爱。 这对两岸所有的姑娘们来说,简直就是绝杀,无论她们穿着多鲜艳的服饰,扮着多精美的妆容,这一刻全都黯然失色。 船在河中仍是缓缓而行,两岸阁楼却变得鸦雀无声,偃旗息鼓,许多姑娘受不了这该死的压迫感,纷纷悄然退走。 萤火之光,怎敢与日月争辉。 「哼!土鸡瓦狗……」 钱朵挺着小胸脯,骄傲得像只开屏的孔雀。 绾绾抿嘴一笑,歪头看着赵孟启,眼中满满深意。 赵孟启耸耸肩,咧嘴笑道,「我都说她们是庸脂俗粉了,与你就是云泥之别,比都没得比!」 算你识相! 绾绾双眼含笑,眯成两道小月牙,露出满意的神情。 「那我呢!?」 钱朵冷不丁探过头,吹弹可破的小脸上写满了期待。 赵孟启没忍住,抬手捏了捏她娇翘挺拔的琼鼻,「你也最漂亮了,天下无双。」 「也」和「无双」用在一起,多少有点敷衍了。 可惜钱朵没听出来,甚至欢喜得都不计较鼻子被捏,「这还差不多。」 这时岸上看着这一幕的人,纷纷男羡女慕,恨不能以身相代,自己置身其中。 「有美环侧,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真是羡煞人也!」 「哇,这小郎君莫不是烧了几十辈子的高香,才能得这般佳人相伴,好艳福啊好艳福。」 「真是气死人了,如此天仙,天下多少人都求而不得,这小子不但有,更可气的是他还有四个!」 「人比人,活不成,有些东西,生下来没有,那就一辈子都不会有了,这小舍人肯定是了不得的贵人。」 「咦……我总觉得这小郎君看起来眼熟,你这么一说,好像…他好像,是燕王!」 「不会吧?哎呀,这再认真看看,还真是越看越像哩。」 「原来是燕王殿下啊,那没事了……」 「呃,那就是说,他身边有一个便是吴江的姜娘子了?这,好像咱姑苏城的小娘子确实比不过啊。」 「 这就不怪燕王殿下对吴江偏心了,哈哈,不过殿下对咱们姑苏也不差,若不是殿下,咱们还在为粮食发愁呢。」 纷纷扰扰中,船上人是燕王的消息一下就传开了,越来越多人涌到岸边,对着燕王欢呼招手。 就连原本退走的那些姑娘们也全都冒出阁廊,无比热情地尖叫呐喊起来。 赵葙很是惊讶,「呀,四哥,原来你这么受百姓欢迎的啊。」 「那肯定啰,四哥是世上最厉害的人,百姓拥戴他不是应该的么?」赵菫却一脸理所当然。 绾绾不再收敛情绪,欢喜道,「得民心者得天下,郎君将来一定能成为大宋最伟大的官家!」 钱朵两眼发光,「看来你还有点本事嘛,这才几天,就在姑苏城有了这么高的声望,可喜可贺啊。」 「哈,小场面小场面,不值一提……」 赵孟启见这场面似乎比进城那天都要疯狂,也不由感觉有些醺醺然,这在后世,可是大明星才享有的待遇啊。 一片狂热中,不知道哪个姑娘将随手抓到的绣球抛了出去,居然神奇的就落在了船头,落在赵孟启脚边。 赵孟启笑着捡了起来,举在手中摇晃了一下,算是对民众热情的回应。 其他姑娘看到这一幕,纷纷有样学样,各种彩球锦帕香囊飞向河中,虽然大多数都够不到船身,但在空中洋洋洒洒,五彩缤纷,芳香缭绕,显得特别喜庆热闹。 一些丝绸彩缎,飘着飘着,就落向岸边。 一名府学学生正在眺望官船,想好好看看燕王的样子,毕竟最近风闻燕王殿下要对府学大改革,或许会改变许多人的前途。 一块丝帕飘来,好巧不巧,盖在他头上,让他突然眼前一黑,然后一股撩人的香气扑入鼻中,让他直感热血上涌。 他一把抓下盖在头上的丝帕,仔细一看,娘咧,这哪是什么丝帕,分明是姑娘家的肚兜,款式绮丽香艳,甚至还带着令人想入非非的温热和汗渍。 这,这,这该不会是刚从身上脱下来的吧。 非礼莫视,非礼莫闻! 这书生强忍着再闻一下的冲动,本着物归原主的精神,举着肚兜向附近阁楼上大喊。 「不知哪位姐姐的衣物失落了,麻烦告知一声,小生也好归还。」 喊了好几句,旁边楼上一个姑娘才听见,一看书生手上之物,不由一乐。 「这可是女儿家的贴身哩,上面一般都会绣着名字,你看看便知。」 书生连忙展开翻找,果然在绲边处看到几个字,「淑芳斋,菲菲。」 「呀,好巧,就是我们楼中的姑娘,菲菲,过来……」 楼上一个靓丽的小娘子闻声而来,被姐妹告知事由后,不禁满脸羞红,然后大着胆子看了几眼书生,觉得很合眼,随即眼珠一转。 「那衣物确是奴奴的,舍人拾得便是有缘,还请舍人移步楼中,奴奴也好亲身致谢。」 书生一愣,有些不解,「既然是姑娘的,在下给你丢上去便是,何须到楼中那么麻烦?」 「呆瓜!」头先那姑娘噗呲一笑,「好一个读书郎君,竟然不解风情,菲菲的意思是说,让你来楼里,好以身相许报答你哩。」 毕竟是风月佳人,菲菲也开口直言,「燕王殿下是咱们姑苏城的大恩人,今日有幸亲眼一见,便是大喜事,既然无法将恩情报于燕王殿下,那一并报于你这个有缘人也行……怎么?你不愿意么?莫非嫌弃奴奴蒲柳之姿?放心,无须舍人花费银钱哩。」 「哪里哪里,姑娘貌美如花,在下怎敢嫌弃?」书生醒悟过来,心中也跟百抓挠似的,跃跃欲试,「姑娘稍等,在下马上就来… …」 如此艳遇美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羡慕者纷纷起哄,事情疯传出去。 很快,引得各个青楼勾栏中的姑娘一致效仿,声言若有捡拾到绣有自己名号物品者,皆免费招待,以庆贺今日见到燕王殿下之喜。 一时间,人群疯狂了,男人们不管老幼,一个个都奋勇争夺起飘散的织物,更有不少人直接跃入河中,打捞水面上飘着的物品。 这一景象令赵孟启目瞪口呆,心中狂呼离谱。 凭什么啊? 要报答不是应该直接找我么? 哪有为了庆贺见到我,然后把福利都给了其他男人的道理?! 这毫无逻辑啊! 虽然赵孟启心中很是不舒服,感觉自己成了这次狂欢中最大的输家,但此刻在无数男人的心中,对燕王的感激之情那是翻上了好几倍。 有人甚至脱口喊出「欢王」,意为欢喜王,然后这个称号迅速受到姑苏百姓的普遍认同。 欢你妹啊! 赵孟启脸都绿了,绾绾几人却乐不可支,笑得花枝乱颤。 「哈哈哈……笑死人了,欢,欢王殿下……」钱朵捂着肚子狂笑,「不,不行了…笑得肚子痛……」 赵葙扶着赵菫的肩膀,笑得前俯后仰,「四哥,你好伟大,以一己之力,成全万千男人的欢乐。」 赵菫其实并不是太明白,只是大家笑,她也跟着傻乐,「四哥,这欢王好像比燕王好听欸。」 「郎君,妾身其…实,其实不想笑的。」 绾绾想忍住,但有些事不是靠努力就有用的,特别是看到某个「大冤种」一脸便秘的表情,更是难以抑制笑意。 她那高耸的雄伟,随着笑声剧烈的颤抖,泛出汹涌波涛,让赵孟启目不转睛,差点把持不住。 只是这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有什么非分之举,只能摊摊手,装作不在意,「事已至此,想笑就笑吧……」 就在这漫天欢快中,伍琼突然大吼,「殿下小心,右舷有暗箭!」 赵孟启心中一惊,先循声看向三丈外奔来的伍琼,然后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 一根破甲箭,闪着寒光,电射而来。 转瞬将至! 244.遇刺 白羽流星,霜芒欺身。 来不及躲了! 绾绾下意识要掩到赵孟启身前,但赵孟启却先把她推开。 然后赵孟启没想到的是,与此同时,钱朵已经扑向他身上。 我堂堂男儿,岂能让女人挡箭替死!? 赵孟启猛地抓住钱朵手臂,将她往旁边拽。 不要! 钱朵感觉到一股大力要扯开自己,心中惊叫着,使出浑身力气相抗,死死贴在赵孟启胸前。 只是赵孟启力气比她大多了,仍是将她的身体拉向了一旁。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钱朵才被拉偏了一点,冷箭便已到达,刺入她后肩,被骨肉稍稍阻滞,锋利无比的破甲箭簇依然透体而出,带着钱朵的热血,狠狠扎进赵孟启胸膛。 「都躲……」赵孟启口中正喊着,只感到心口一冷,瞬间剧痛袭来,「开。」 卧槽,又要死了!? 带着黏在一起的钱朵,赵孟启往后倒去,重重砸在甲板上。 绾绾被赵孟启推开,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子,此时看到赵孟启倒下,立刻又疯狂扑了上来,张开双手挡住冷箭射来方向,像保护幼崽的老母鸡一般,以自己的身体为盾牌,防备后续刺杀。 果然,第二箭已经驭风呼啸而来,眼看着就要把绾绾也射个透心凉。 好在伍琼耿直等护卫已经奔至,穿着铁甲的伍琼更是二话不说,直接跃起往羽箭路径上撞。 险之又险,伍琼撞开了羽箭,耿直等人也列起了紧密的人墙。 「四哥……」 赵菫和赵葙两人凄厉的哭喊着,扑向地上的赵孟启。 幸而绾绾还保持着一分冷静,娇声喝止,「先别乱动!他们身上中箭,莫要加深了伤势。」 两姐妹醒悟过来,放缓了动作,只跌坐在赵孟启身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四哥四哥,你不要死!」 这丫头真重。 赵孟启感觉有些喘不过气,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两姐妹泪眼婆娑满面惊惶的,便强扯出笑容,「别慌,哥死不了……」 钱朵的脑袋压在他脖子上,却没有声息,吓得他自己又心中一慌,抬手摸索到她口鼻处。 万幸,还有呼吸,这傻丫头应该是痛晕过去了。 得赶紧把她移到安全处抢救! 赵孟启试图起身,只是刚一动,就感到胸前刮骨的痛,就连晕厥中的钱朵似乎痛呼了一声。 这样不行。 想了想,赵孟启小心翼翼,右手环住钱朵,然后稳稳抓牢箭杆,左手扶住钱朵肩头,预备双手同时用力。 看出赵孟启企图的绾绾惊叫,「你别乱来!」 但此时赵孟启将箭杆和钱朵相对固定住,然后一使劲,连人带箭一起往上抬。 箭簇带有倒钩,拔离赵孟启胸口时,又制造新的创伤,带出一大蓬鲜血。 忍着再一次的剧痛,赵孟启牢牢抱住钱朵,让她身体侧悬着,自己喘着粗气,「先把她送到舱里面,暂时别乱动箭!让人立刻去传崇太医!」 箭镞已经穿透了钱朵,倒是不会被倒钩再伤到,不过也不能轻易拔出箭杆,因为可能有伤到了大血管之类,失去箭杆堵塞,立刻便会大出血。 其他人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不过赵孟启还是特意叮嘱了,另外他也担心城中的医生不擅长外伤,最好让崇太医来才保险。 赵孟启现在不容钱朵再有任何闪失! 越来越多的侍卫赶到了船头,用盾墙将赵孟启等人护得严严实实,并且遵照他的吩咐,小心将钱朵送进了船舱 。 「只知道担心别人,就不知道顾自己么,你明白拔箭有危险还乱来!?」 绾绾一边埋怨着,一边和赵葙赵菫一起给赵孟启止血和检查伤口。 得益于在吴江「战地医院」的日子,三人都有了医护经验,懂得如何处理外伤。 赵孟启自我感觉了一下,虽然伤在胸口,疼痛异常,但应该没有伤及心脏,流出来的血还是鲜红,箭上应该也没有抹毒,问题不是很大,大概是死不了了。 「放心,吉人自有天佑,我这不是没事么?」 「还说没事,这么深的口子,流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没事!别说那么多,来人,把殿下也送进舱里!」 绾绾几人见赵孟启这状态,其实也松了口气,都镇定了许多。 「别急!待会再进去。」赵孟启却没同意。 这时岸上已经乱成一团,惊叫迭起,许多百姓更是如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不但有人被挤到河中,甚至开始出现踩踏事故。 皇储在眼前被刺杀,对这时代的人来说,仿佛就像天塌了一般。 见到伤口草草包好,赵孟启便道,「扶我起来,先安抚百姓。」 「你别乱来!刺客或许还在,太危险了。」 虽然看起来赵孟启的伤势并不危及生命,但也经不起再生波折,绾绾自然不容易他冒险。 赵孟启坚持道,「无妨的,我就露个面,刺客反应不过来的,何况有了防备,区区暗箭有何威胁?现在只有让百姓知道我没事他们才能安心,不然再这么乱下去,恐怕要死伤许多无辜。」 拗不过赵孟启,绾绾几人只好慢慢把他扶了起来。 或许是失血,站起后的赵孟启感觉有些晕眩,深吸了两口气,才略微好了点,「你们松手,我自己站得住。」 「四哥,真的没事?」赵菫还是很担忧。 赵孟启笑笑,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相信四哥,四哥可是从来不骗你的。」 赵菫眨着眼想了想,「那四哥你要答应菫娘,你永远都不许死!」 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永远不死? 赵孟启心中失笑,不过还是宠溺地看着赵菫,揉揉她的脑袋,「好,四哥答应菫娘,永远不死,一直一直保护陪伴着菫娘。」 「拉勾!」 赵菫一脸严肃认真地伸出嫩白的尾指,翘着大拇指。 赵孟启也故作严肃的伸出手,用尾指勾住她的尾指,同时大拇指也印对在一起,「拉勾上调,一百年不许变。」 「拉勾上调,一百年不许变。」 重复着这句话,赵菫这才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看着兄妹俩这幼稚却充满认真的行为,绾绾的心情也莫名变得轻松起来。 这就是他,总能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也总能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只要他在,一切都没什么好担心的。 做好准备后,持盾的侍卫突然往两边挪动,裂开两个身位。 赵孟启径直走出盾墙,独自屹立在船艏,振作起精神朗声大喊。 「大家勿要慌乱,本王无事!」 随即侍卫们随着大喊,「勿要慌乱,燕王殿下平安无事!」 洪亮的呐喊,从船上传出,顿时响彻天空,百姓们闻声后都惊愕的向船头看去。 「太好了,太好了!燕王还活着!」 「真的是燕王殿下么?俺刚才明明看见他中箭倒下了呢。」 「该不会是别人假扮的吧,好以此安定人心……」 「离得有点远,看不清眉眼,不知是真是假。」 不管怎么说,百姓 总算渐渐平复了下来,暂时都没再乱跑了。 这时,赵孟启冲两岸挥着手,再次大喊,「大家不用担心,本王只是受了些许皮外伤,并无大碍,你们要知道,即便是天雷都奈何不了本王,区区宵小之辈,也就能偷鸡摸狗罢了,没什么可怕的,天不会塌下来,大家也不用惊惶,一切如常,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曲照听,舞照看,只要家中没有河东狮就行!」 说完后,赵孟启才从容转身,在层层保护下,回到了船舱。 百姓们听完这有点不寻常的话,都先是一愣,然后才醒过味来。 「这声音是燕王,错不了的,和上次还有之前一模一样。」. 「衣服也是刚才的衣服,就是多了许多血迹,看着挺吓人的。」 「就凭这满身是血,也证明的的确确是真的殿下,不过流这么多血,殿下真的没事?」 「没听见殿下说话中气十足么?你觉得像重伤的人么?至于血,应该是方才为殿下挡箭那个小娘子的,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说得倒也是,对了,兄台大才,做得好词啊,闻之令人颇为感慨。」 「贤兄谬赞了,这并非不才所作,乃是北地遗山先生元好问作的雁丘词,说来咱们燕王殿下也是文采斐然,流出的几首诗词,也是篇篇惊世,只是许久未见新作了,万幸今日殿下无恙,不然大宋词坛将遗恨千载啊……」 「哈哈,燕王殿下不但有旷世大才,这说话也是挺风趣的,自己受了刺杀,还能豁达的让我等依旧寻欢作乐。」 「不愧是欢王啊!」 随后,船上又传来声音,一群侍卫向民众宣告。 「燕王殿下有令,稍后会搜捕刺客,请大家都不必惊扰,遇到问询,配合便是,若有发觉可疑人事,也可自动向官府告知,殿下必有重赏!」 经过赵孟启这一番安抚,确实很有效果,方才短暂的混乱中,产生了一些伤者,好歹没出人命,现在恐慌退去,街市上也恢复了正常,即便一队队军士衙役不断出现,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遇刺后停在河中的官船,也重新启动,只是改变了目的地,不再前往沧浪园,而是直接去了子城。 离着事发地不远的一座酒楼上,吕师夔依着窗口,看着渐渐远去的官船,脸上神情复杂。 「居然没死?可惜了!呵,也不知道是何人下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拖累咱们倒霉。」 他身旁站着一个青年,胖胖的,相貌与吕文才很是相像,很是不解道,「倒霉?郎君何出此言?」 吕师夔幽幽道,「还不是你那不成器的老爹,办事不利,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亏输了大把钱粮,居然还倒欠燕王一百多万贯,本来嘛,凭着咱家的地位,燕王也不敢太过催逼,咱们拖着拖着,这欠账也就不了了之了,现在他遇刺,多半是那些豪强干的,这一来,咱们为了不沾染是非,那就不得不表现的恭顺点,主动把欠账清了。」 「原来如此,郎君深谋远虑,师柄受教了。」 吕师柄就是吕文才的儿子,按说他算是吕师夔的族弟,但他在吕师夔面前却谦卑有加,以仆人自居。 吕师夔转过头,轻轻瞟了吕师柄一眼,似教诲似警告,「凡事多思多虑,方不至行差踏错,是我一力主张,父亲才会同意以后将产业交由你打理,你可千万莫要辜负了我的信任,行事之前,多想想你爹,莫要步他后尘走上黄泉路。」 他从赵孟启手中把吕文才要回去后,倒是没有包庇,而是赐了一壶毒酒打发去见了阎王。 也不能说是给燕王一个交待,主要是吕文才确实给吕家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在以军法治家的吕家,他肯定逃不过这 个罪责。 吕师柄没有怨恨做出决定的吕师夔,他也不敢怨恨,反而表现得更加忠心,「郎君放心,师柄只唯郎君马首是瞻,凡事都遵照郎君的意思来办……不过,恕师柄愚钝,咱家以后是不是该结好燕王?」 「结好?哈哈,那也应该是燕王结好咱们吕家!」吕师夔眼中闪着傲然。 「万一,我是说万一,这燕王又有什么对咱家不利之处,那该如何处置?」 吕师柄毕竟死了亲爹,不敢仇恨吕家,自然就把仇恨全都推到了燕王身上,下意识就会寻找报复机会。 吕师夔深深看了他一眼,又想了想才道,「你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这燕王跳脱得很,行事难测,他若是真敢又对咱家下手,那咱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主,该教训还是要教训的,不过嘛,别傻愣愣的像你爹一样,跑到台前行事,要学会隐藏自己,让别人去冲锋陷阵,咱们借力打力,推波助澜就够了,办成了事,还不留手尾。」 「师柄受教。」吕师柄小眼睛中闪着精光,恨恨道,「这天下多得是想置他于死地的人,他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兴许轮不到咱们烦忧,他就自取灭亡了。」 245.愈合? 硬撑着装完,回到侍卫遮护中的赵孟启便感觉身上开始乏力。 还没走到舱门,就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幸亏绾绾及时搀扶住了。 见身边人又全部紧张起来,赵孟启强笑道,「我没事……」 只是一股强烈的疲倦感汹涌而来,让他感觉越发昏沉,勉力摇了摇头,「就是感觉很累,好想睡……」 好家伙,话还没说完,就真的闭上了眼。 刚才还挺好的,怎么一下子又不行了? 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绾绾强忍着惊惧急躁,赶紧给赵孟启搭脉。 脉象平稳有力,不像有事的样子啊。 绾绾略懂一点点医术,并不奇怪,这年头的文化人,特别是不用操心科举的一些人,在知识上涉猎颇广,医卜星相、算数韬略等等多少都会有点了解。 不过绾绾这个略懂不是谦辞,是真的就会一点点,并没有诊出赵孟启的身体有什么异常,再看他呼吸平顺,面容祥和,仿佛真只是睡着了而已。 找不到问题,只好先让人把睡着的赵孟启抬到舱房榻上,交待船队加速前往府衙所在子城,然后三个小娘子忧心忡忡的守在一旁。 两刻钟后,船队到达了子城南门外的码头。 这时,府衙已经收到燕王遇刺的消息了,禁军对子城附近进行清场戒严,吴潜带着一众官吏惶急地等在码头。 当看到燕王躺在担架上被小心翼翼抬下船时,吴潜更是吓得六神无主、惊怒交织,再顾不得修养气度,对随行人员厉声质问。 「不是说殿下只受了一点小伤么,如何会是这个样子!?你们这些侍卫都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能让刺客逞凶伤到殿下,殿下若是有何不测,老夫必定砍了尔等项上人头抵罪!……」 伍琼耿直一众亲卫被骂得狗血淋头,却只能缩着头,不敢吭声,急忙赶来的曲墨轩、薛晋、施怀等军方将领也一脸悻悻然。 发现没人回应,吴潜也意识到此时问责也无济于事,便转头道,「传令,城内外军营全部进入战备状态,同时派兵封锁平江城周围一切水陆交通,关闭所有城门,若无安抚司签署之文牒,所有人一律不许进出,皇城司人员及殿前司所部立即对全城进行搜捕,所有官私宅院都不得遗漏,就算掘地三尺,把平江城翻过来,也必须把乱党刺客抓住!」 其实吴潜只是浙西安抚使,一般情况下,他只能够指挥地方驻军及厢军,并不能命令三衙直属及皇城司,但此时赵孟启不省人事,他又是做个宰相而又受赵孟启尊敬,在非常时节接管军权,曲墨轩等将领倒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正待将领们出列接令之时,一个反对的声音却突兀地响起。 「且慢!」声音娇柔而又沉着。 吴潜诧异的扭过头,发现开口之人居然是绾绾,不由沉下脸,「姜娘子,难道老夫处置有何不妥?此乃政务,即便你觉得有不妥,也并无资格干涉!念在你年幼,这次便不和你计较,还请退下。」 赵孟启和绾绾的关系,算是众人皆知,但对于吴潜来说,即便绾绾是正式的燕王妃,也不该对军政之事指手画脚。 绾绾用力抿抿嘴,看了一眼躺着的赵孟启,眼神又坚定了几分,毫不退缩的与吴潜对视,「吴公,您说的道理妾身并非不懂,妾身也并无干涉政务之意,只是大肆搜捕恐怕并不合殿下本意,所以想请吴公三思。」 「哦?你此话何意?难道殿下曾有交待?」 吴潜见绾绾面对自己的呵斥居然毫无怯懦,反而焕发出端庄大气,还敢据理而争,不由眼中泛出一丝欣赏之色。 难怪燕王殿下对这女子倾心,看来确实有点不同寻常,听 听她有何说法倒也无妨。 绾绾微微一福,沉稳开口,「殿下并没有来得及多做交待便昏过去了,然而在遇刺后,殿下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先安抚百姓,并强撑伤势,冒险现身向百姓宣示平安,就是不愿意因为自己之事给百姓增添太多麻烦和负担。」 「并且,在妾身想来,胆敢刺杀殿下的幕后主使,并非泛泛之辈,恐怕并不是搜捕便能抓到的,最多也就是抓到一些执行之人,意义并不大,实在不值得大动干戈,何况,常庚统领已经带着东五班的人在事发地附近搜捕了,若是他们都没有找到线索,现在再要对全城搜捕,无异于大海捞针,毕竟平江城有百多万人。」 「为了几个宵小之辈,却要百万百姓陷入惶恐不安,实在有些得不偿失了,况且,殿下应该并无大碍,妾身一路时刻关注,并没有发觉有伤势恶化的迹象,妾身以为,目前还是应当镇之以静,一切等殿下苏醒后再做决断。」 除了这些外,还有一个主要理由,绾绾并没有说出来。 她是军伍世家出身,知道军权的重要性,就算赵孟启无法视事,也轻易不容许旁人染指,虽然吴潜是忠于燕王的,但最好也不要开这个头。 吴潜刚才在盛怒之下,并没有想太多,此时听了绾绾说的这番话,也慢慢冷静下来,随即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禁对绾绾更是刮目相看。 临大事而有静气,处事谨慎又柔顺,明理达义,刚柔并济,颇有贤德风范,若能成为燕王正妻,当是佳偶良佐无疑,就是家世差了点,恐怕不好办啊…… 呃,老夫怎么想到这上头去了? 吴潜意识到自己歪了楼,不由心中自嘲了一番,随即正色道,「多亏姜娘子提醒,还是姜娘子深明大义,见事通达,倒是老夫失了方寸,处置却有不妥,老夫向姜娘子致谢了。」 见吴潜真的揖礼相拜,绾绾连忙侧身让过,「吴公言重,妾身如何敢当?吴公乃当朝元老,处事自有道理,妾身无非是熟悉殿下为人罢了,不值一提。」 吴潜捻须一笑,转过身重新下令,「各军安守营房,无令不得外出,其他事宜如常,城门也暂时不必关闭,只需加强查验搜检……」 一段插曲后,赵孟启和钱朵终于送进了府衙后宅中,已经有十多名城内名医在此等候。 钱朵一直昏迷着,伤口不时还渗出鲜血,郎中们诊断之后,却都不敢轻易处置,一来他们确实不善外伤,二来伤者身份贵重,万一有点失误,他们可承担不起。 十几个郎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拿不出治疗方案,绾绾大约也明白他们的顾忌,不由颦起了眉。 赵孟启昏睡着,赵菫赵葙也不是决断的性子,如今也只有她能拿主意了,可她何尝又没有顾忌呢? 不管她做了任何决定,但凡钱朵最终出点状况,那定然会有人说她为了争夺在赵孟启身边的地位,故意使了手段,这种事在后宫可不少见。 在这种时候,对她最有利的选择就是置身事外,不沾因果。 但绾绾并没有选择回避,开口向郎中们问询,「她的伤势有没有危及生命?」 一个年纪较老的郎中被推了出来,慎思一番后,「箭矢洞穿身体,骨骼筋肉皆有损伤,幸而未有涉及脏器,只要止血,再灌与汤药,保持两日平稳是没有问题,但外伤往往伴有创毒,如今天气炎热,恐怕伤口很快便会腐烂发脓……」 「好了!我明白了。」 绾绾决定,让郎中们先做保守治疗,稳住伤情,真正的治疗还是等崇太医到了再说。 恐怕当今世上,大多数医生对这种严重的外伤都没有确切把握,只能一半靠治疗,一半靠天命。 但崇太医拿着几百名伤兵 练手,在外科一道已经有了一定造诣,比如那钱隆被洞穿了脚掌,经过他的医治后,现在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也没出现后遗症什么的,只等慢慢恢复就行。 呃,说来短短一两个月间,钱家兄妹居然都被箭矢在身上开了洞,莫非是姓的问题? 现在的钱,中间都有个洞…… 随后,郎中用针灸和汤药替钱朵做了止血,然后将箭杆截断,但没有动体内那部分。 绾绾三人合力给钱朵清理身体和伤口,再次用酒精在伤口周围消毒,最后才敷了金疮药。 该做的都做了,只等崇太医赶到。 而赵孟启这边,郎中们诊断完后,都是一脸惊疑,满是不可思议。 「按说,燕王殿下的伤看起来没有钱娘子那么严重,其实却更加凶险,从伤口的深度来说,若是再往前一分,那便是心脏了。」 「这且不说,而因为强行拔出箭头,约莫等于又中了一次箭,伤口变得加倍糟糕,通常来说,这样一般都会流血不止,很难处理。」 「可是殿下并无失血过多的症状,从脉象来看身体也健康得很,比常人还健壮有力,更诡异的是,殿下的伤口似乎开始在愈合了……」 「愈合?」绾绾难以相信,目光炯炯地盯着老郎中,「你们的意思是说,殿下没事?那他为何一直昏迷?」 「这……依我等之见,殿下并非昏迷,而是沉睡,虽然用针灸便有可能唤醒,但如今殿下明显是在好转中,谨慎起见,还是不要擅动,一直保持观察便是。」 老郎中战战兢兢,还是说出了大家商量好的建议,他们在这种时候,宁可无功,也不愿意担过。 凡事不做就不会有错,既然燕王殿下没有生命危险,而且不需要治疗就能好转,那大家何必多事呢。 绾绾虽然还很不放心,可她也搞不明白赵孟启身上在发生什么,于是亲自又给摸了摸脉,深思了一会后咬咬牙,决定也等崇太医来了再说。 四个时辰后,已经入夜了,崇太医才带着秦断等几个小徒弟从吴江赶到。 被人接到燕王所在的院子后,崇太医便迫不及待地跑到了病榻前,见到燕王躺着一动不动,身上还穿着血衣,房中也没有闻到药味,心中一咯噔,大喊糟糕。 「怎么回事?殿下情况如何?难道一直没做治疗么?就算没人会外伤,固本培元安神补血总会吧,怎么能让殿下一直昏迷着!?」 守在旁边的绾绾连忙回道,「除了刚受伤时,做过紧急消毒止血,后面确实没有施行过治疗手段,城中的郎中都说殿下并无大碍,也不是昏迷,而是睡着了。」 「睡着?这不是扯淡么,谁受了这么重的伤能睡?庸医,一帮该杀的庸医!」 一边骂着,崇太医已经抓着赵孟启的手开始切脉。 过了半晌后,崇太医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古怪,「奇来怪哉,殿下这好像,确实只是在睡觉……」 带着疑惑,他翻开盖在赵孟启胸口的细麻布,开始检查伤口。 伤口周围的血污早就被清理干净,还有淡淡的酒味,伤口微微张开,形状有些可怖,但里面没有血迹,干净得很,翻弄一下,甚至可以看清皮肤与肌肉筋膜的不同颜色,而边缘处显得有些晶莹,让人感觉是在愈合。 「这!?」 崇太医傻眼,这种状态,只有在那些受伤许多天后才能出现,这是他在那些自己挺过来的俘虏伤兵身上观察到的。.. 「太医,殿下到底有没有事?」绾绾等了半天,终于按耐不住。 崇太医迟疑着,「应该,是没事。」 绾绾要的可不是含糊其辞,「什么叫应该是没事,你怎 么也和那帮庸医一样的口吻?」 呃,这庸医还是自己刚才喊出来的,没想到自己也沦为和他们一样,真是自己打自己脸啊。 「姜娘子莫怪,下官也从来没见过殿下这种景象,总得来说,一切都是康复的迹象,虽然下官搞不清楚为什么,或许,殿下为我大宋国本,自有神人祖宗庇佑吧。」 除了神仙出手,崇太医实在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这时,赵孟启却突然睁开眼,睡眼惺忪地看着眼前的人,「咦,崇容你怎么在这?」 「郎君,你醒了?你没事了吧?」绾绾惊喜万分。 「殿下您忘了自己受伤,然后将微臣召来的么?」崇太医也很惊喜,但有些担心燕王因受伤出现其他症状,比如,失心疯。 赵孟启眨了眨眼,清醒过来,「有事,怎么没事,伤口又痛又痒,我还很饿,对了,钱朵怎么样了!?」 246.输血? 宵禁,即是入夜后禁止出门活动。 在古代管理能力相对落后的情况下,官府在夜间时容易失去对社会的掌控,于是干脆立下规矩,天黑了,谁也不许出门。 从秦汉时开始,华夏历代都执行宵禁政策,大多时候都很严厉。 为了更好的执行这一制度,便诞生了里坊制,将城池划分成一个个小网格,筑起高高的坊墙,每个里坊就是随时可封闭的城中之城。 唐朝时更是将这一制度推到了巅峰,不但网格更加细密,而且还把居民区的「坊」与商业区的「市」完全分开,譬如长安城有一百零八坊,却只有东市和西市两个商业区,大概也就是「买东西」一词的由来。新 不过随着社会发展,从唐玄宗时宵禁制度就有所松动。 宵禁利于官府控制,对于统治者来说是好事,在宋初时,太祖太宗也有意恢复唐时的坊市试图,曾经意图以雍洛之制重新规划建设都城,不过这种逆潮流而为的做法最终没有成功,后来就干脆放开了,在仁宗时正式废止了宵禁制度。 于是,华夏大地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不夜城,而且和以前只是偶尔在重大节日才放开不同,像开封东京这样的大城,基本是全年无休,热火朝天。 姑苏城繁华不逊临安,虽然发生了燕王遇刺的大事,但得益于赵孟启的安抚,以及绾绾劝止吴潜戒严,民间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入夜后似比白日间还要热闹几分,相映华灯辉万砌,客满红楼,笙歌连天。 托了「欢王」的福,青楼勾栏以「报答燕王恩情」及庆贺「燕王遇难呈祥」为名,隆重大酬宾,开启了一场令无数男人欣喜的狂欢盛会。 在这个重视名声的年代,便是欢场女子也言而有信,有不少幸运儿确实享受到了免费的艳福。 然而其他没有或者不屑于免费福利的许多男人,也被勾起了兴趣和欲望,慷慨挥洒着金钱,踊跃加入到了这场盛会中。 借吴潜一段词来描述,「老子欢意随人意,引红裙,钗宝钿翠,穿夜市,珠筵玳席,多少吴讴联越吹。 绣幕卷,散缤纷香雾,笼定团圆锦里,认一点,星球挂也,士女桃源洞里。」 花团锦簇间,酒酣耳热时,寻欢作乐的人们也不免谈起了刺杀之事。 「刺王杀驾,古来有之,但在咱们大宋可稀罕的很,也不知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公然行刺燕王殿下。」 「确实很少,除了仁宗那次莫名奇妙的宫中遇刺外,好像也就太祖出宫巡视遇刺过,还都是被冷箭偷袭,当时太祖居然毫不惊慌,反而扯开衣襟露出胸膛,昂然大笑道,「教射教射!」」 「事后太祖也没有大肆搜捕,燕王殿下今日之应对,颇有太祖之风,看来我大宋将再添雄主,一振百多年来之颓势!那真是可喜可贺至极。」 「太祖那次,冷箭被华盖所挡,有惊无险罢了,但燕王殿下今日可是真的命悬一线,凶险无比,在下当时离得近,看见那箭正中殿下心口,若不是边上那绝美小娘子舍身挡住,消耗了箭矢力道,殿下肯定要被一箭穿心,在劫难逃了。」 「那小娘子应该就是钱家嫡女,这相貌家世,加上这舍身救护的情谊,妥妥的燕王妃,未来圣人啊。」 「啧啧,理是这个理,可她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两说呢,一箭穿体,便是铁打的汉子都怕熬不过来……」 「说得也是,不过听说燕王更加钟情于姜娘子,肯定更属意让她为正妻,若是钱娘子能够安然无恙,咱们这位殿下怕是得两难了……」 「哈哈哈,这齐人之福也不是那么好享受的,合该燕王头痛。」 「兄台这幸灾乐祸的嘴脸,真是可憎,只是为何在下想到燕王 殿下左右为难的样子也有些愉悦呢?」 「嘿嘿,霸占举世最美的两个女子,这事哪个男人不羡慕嫉妒恨呢?」 「你们说燕王殿下该不会是因为这个才遇刺的吧?」 「说笑归说笑,燕王被刺杀的原因可能有许多,独独不会因为情杀,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得赌上九族。」 「哦?那你说都会有什么原因?」 「这个嘛,可能是争储,皇位的诱惑足以令人疯狂,也可能是蒙古谍探干的,两国相争用什么手段都不稀奇,还可能是豪…呃,还可能是仇杀之类。」 「哈,兄台说得有理,总之燕王殿下逢凶化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就不聊这事了,来来来,良辰美景自当快意人生,走一个……」 眼下最有动机要杀燕王的人,莫过于那些连阡累陌的豪强之家了。 不管是这次被燕王斗得大败亏输的平江嘉兴豪强,还是响应燕王号召前来买田卷的外地豪强,其实都有可能。 换句话说,就是全天下的豪强都不愿意利益被夺走,顺应燕王的改革也不过是为了减少损失的无奈之举。 在大宋,对朝廷和皇家指手画脚基本不会有事,但不小心得罪某些豪强,那可真的会要命,因此都会下意识避开不谈。 相比于满城欢喧,府衙后宅虽然也是灯火通明,却显得异常安静,往来之人都蹑手蹑脚避免弄出噪音。 对钱多的治疗,已经进行了一个多时辰了,但特意收拾出来做手术室的西厢房依然大门紧闭,透过印在窗户纸上的影子,可以看出里面正紧张忙碌着。 赵孟启上身裹着一圈细麻布,简单的披着一件袍子,就这么坐在门外的院子中,一边慢慢吃着东西,一边时刻关注着房中的动静。 他醒来后,对自己的状况也很诧异,除了伤口痛痒之外,根本不像受伤的人。 原本崇太医还打算替他把伤口缝合了,但他认为应该先救治钱朵,而且自己暂时并无大碍,晚点缝合也没关系。 伤口没关系,但极度的饥饿却让他无法忍受。 开始,还顾着他受伤,准备的都是一些清淡的羹汤,可赵孟启吃完根本没感觉,于是任性的要求给自己换上大鱼大肉,牛羊鸡鸭来者不拒,煎烤烹炸样样俱全。 这一吃就是近半个时辰,可他的肠胃仿佛就是个无底洞,一直就填不满。 此时他也大概明白了自己身体状况的原因。 这副身体以前就是纯粹的药罐子,瘦骨嶙峋,风一吹就倒,等他来了后,便越发健壮起来,甚至有了超出常人的体力。 不过有个缺点就是,每当他消耗太多体力,就容易犯困,不得不沉睡一段时间,醒来后饭量狂增,但身体素质比之前又有些许增强。 这种犯困随着他身体越来越强壮,倒是很少出现了,最近一次还是吴江守城之后的事。 现在没想到,这个身体还有超强的自愈能力,狼人?还是吸血鬼? 要是可以选的话,那还是狼人吧,毕竟吸血鬼虽然不死,但见不得日,漫漫人生路,那得多无聊。 胡思乱想着,西厢房的大门开了,满脸疲倦的崇太医带着满身血迹走了出来。 赵孟启丢下手中的骨头棒子,起身迎了上去,「太医,手术成功么?」 「算是成功吧……」 崇太医声音有些沙哑,紧锁着眉头,「箭矢穿透了钱娘子的胛骨,擦着肋骨而过,箭矢没有碰到肺部,但有一些碎骨可能扎进去了,有些水肿,但问题应该不大,因此微臣没敢妄动,或许会有隐患,另外,有一根较大的血管破裂了,而且还是动脉,拔出箭杆的时候,虽然及时处置了,但还是有 较多失血,恐怕不是短期内补的上来的,所以,钱娘子能不能好起来,好到什么程度,只能靠她自己和天意了。」 崇太医说完情况后,深深鞠躬主动请罪,「微臣无能,请殿下治罪。」 这意思表示,虽然他没有明说,但钱朵的状况肯定很不理想,能好起来的希望很渺茫。 「太医,我知道你尽力了,不能怪你。」赵孟启没有迁怒于人的习惯,把崇太医扶了起来,「照你这么说,钱朵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失血了?」 「目前是这样的,其他方面都做了处置,暂时没有发现问题。」 从古到今,医生的说法总是保守的,敢打保票的,不是疯子就是骗子。 赵孟启考虑了一下,「那就输血吧!」 「啊?殿下你说啥?」崇太医以为自己幻听了,「输血是啥?把他人的血输送到钱娘子血管中?」 赵孟启点点头,「对,就是这样!既然钱朵的情况不妙,只能冒险试试这个办法了。」 「这?这有用?微臣从未听过有此治疗之法。」崇太医依然不敢相信。 外科手术好歹史有所载,因此他接受起来并不太难,但这所谓的输血却是闻所未闻了。 即便是在全世界范围内,也只据说在公元六世纪亚瑟王时期,有个将军重伤后被人用芦苇管进行过输血,然后活下来,但这个传闻的可信度有待考证。 真正有记载的输血疗法应该还要过四百年才会发生,第一次还是发生在狗身上,然后过了两年才用在人体,并且主要是为了治疗精神病,还用的是羊羔血…… 在华夏,或许是医疗相对先进,在止血和补血方面有一定的成效,也或许是文化观念,天然抗拒取用他人身体治病的法子,反正饮用动物血液是有,但没有尝试取用人血,也可能有人偷偷做过,只是没记载下来。 在赵孟启这个后世人看来,这时代因为外伤死去的,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感染和失血,因此也不是没有这方面的准备。 不过因为技术原因,危险性很大,也还没有来得及验证可行性,可眼下为了救钱朵,只能试试了。 「太医,现在我也来不及和你解释了,待会你按我说的做就是了……耿直,去我房中,把前几日临安送来的盒子拿过来。」 赵孟启说完,又看着身边其他侍卫,「我需要有人自愿献出自己体内的血液!」 在华夏人观念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得毁伤,更何况是血。 但伍琼等近卫根本就没有丝毫犹豫,「只要殿下所需,莫说是血肉,便是献上性命也在所不辞!」 赵孟启也没办法通过外表分辨血型,只好随机挑选了四个最为强壮之人,伍琼自然在列。 「郎君,男女有别,他们的血未必合适,还是让我来吧。」绾绾突然开口。 她又不知道什么血型不血型的,但却误打误撞认为输血也要合适供体才行,其实主要还是觉得钱朵做了自己想做却没做成的事,是为了救赵孟启才受伤,那现在自己也该为救她做点什么。 赵孟启觉得,抽血也是有一定危险的,但是从绾绾的眼睛里,他看到了坚决,也明白了她的心思,便点了点头,「好吧,那你也来,至于用谁的,还得验过才知道。」 随即,赵孟启带着人进了西厢房,在外厅用酒精消毒,然后所有人都套上了相对严实还高温蒸煮过的「青大褂」,崇太医也重新换了一身。 即便在这个时代,没法真正的做到后世那样的无菌环境,但能想到,能做到的,赵孟启都尽量做了。 接着他打开耿直拿过来的锦盒,取出里面的几个小物件,放在蒸锅上。 通过两道厚厚门帘组成的通道,赵孟启等人进入到了内室。 赵菫和赵葙一直守候在这里,见到他们进来,不由奇怪,「四哥,你怎么来了……朵娘看起来好像很不好,脸色一直白里透青,四哥,你最厉害了,一定有办法让她好起来是吧。」 赵孟启习惯性想要揉赵菫的脑瓜,手刚伸出去,又想到尽量避免接触,便停住,「放心,有四哥在,她会好起来的!」 内室中点着许多上等蜡烛和油灯,并且在四周安置了许多铜镜,算是土法无影灯,因此非常明亮。 还在麻醉中的钱朵躺在榻上,身上盖着薄衾,原本美丽的小脸苍白如雪,双唇泛着青紫,双眼紧闭着,眉头微微颦起,似乎昏迷也不能解除她的痛苦,呼吸也很微弱。 这状态真的很糟糕,确实不能拖下去了。 「先验血吧。」 .医学知识粗浅,错漏之处还请海涵。 另,谢谢各位读者的支持,谢谢「小平」的打赏。 两字分隔是无奈,因为和谐,,, 247.吃药不如吃肉 金针刺破指尖,挤出血珠,滴入素白的茶盏中。 这茶盏是产自景德镇的极品青白瓷,也就是后世所称「影青」,极薄的胎体配以清透纯净的白釉,迎光时内外透亮,晶莹滋润如美玉,如今却用来做验血杯。 包括赵孟启自己在内,六个人分别滴血入不同茶盏中,然后再从钱朵手上取血,一一滴入。 钱朵失血过多,取血显得有些困难,崇太医用上推拿技巧方才挤出七滴,多出一滴是特意用来对比的。 滴血认亲? 崇太医对于眼前情景并不陌生,滴血认亲法在三国时期就已出现,也已经被宋慈写入《洗冤集录》中,后世人当然知道这法子不可靠,但也说明华夏人已经注意血亲遗传关系,并开始尝试运用。 很疑惑燕王所说之「验血」和滴血认亲有何关系,但崇太医也知道此时不是提问的时候,先记在了心中。 赵孟启知道,血液滴入清水后,红细胞涨破稀释后,任何血型都会溶混在一起,所以杯中并没有水。 他所用方法根据的原理是,血液中有对其他血型的抗体和抗原,当两种不同血型的血液混合时,其中的抗体和抗原相互反应形成两种沉淀。 具体现象他没见过,只好用钱朵本身的血,与混合后的六组做对比观察。 茶盏具有比较好的透光性,能够清晰的观测到内中血液所发生的细微反应。 赵孟启认真细致,不厌其烦的做着两两对比,最后发现只有两组没有发生什么可见的变化,这大概率排除钱朵是ab和o血型的可能。 巧的是,通过茶盏上的标记,这两组其中之一是赵孟启的,另外则是绾绾的,伍琼他们全都不合适。 「应该用不上你们的了,你们先出去吧。」 伍琼四人一听,很是遗憾,痛恨自己居然没有「出血」的机会,却只能依令出了西厢房。 绾绾如释重负,「这么说,妾身的血能用?那太好了,事不宜迟,赶紧取血输给朵娘吧。」 「殿下,这血该怎么才能输送过去?割开血管贴在一起么?」 崇太医这时隐隐有些兴奋,如果输血有用,那未来将拯救无数人命,有了这个成绩,一向为人所蔑视的外科将真正确立在医学中的地位。 「割开血管那就不是输血,而是放血了。」赵孟启随口应答,然后看着绾绾,「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先用我的吧,说不定我这神奇的自愈能力,可以通过血液帮助钱朵。」 绾绾神情倔强,并不同意,挑着眉急道,「可郎君你自己还伤着,怎能再流失精血!?还是用妾身的,妾身历来康健,出点血对身体毫不影响。」 「若初,你莫激动,这输血前所未有,我也拿不准后果如何,还是用我的更保险一点,若是真的不够,再取你的便是……」 好说歹说,绾绾终是拗不过赵孟启,只能妥协。 随即,赵孟启取来已经蒸干后的小物件,亲自组装起来。 「看起像是唧筒……」崇太医仔细的看着。 这就是赵孟启早在临安之时就让工匠研究制造的注射器,一共两套。 筒身和推杆都是白银所制,推杆活塞部分包裹着杜仲胶,空心针头也是银制的,这玩意是最难造的,不过最终也没难倒大宋的能工巧匠们,毕竟那些精美无比的金银首饰也是他们手工打造出来的。 相比后世的医用针头来说,这个显得粗大了许多,但条件摆在这,只能将就着用。 为了密封,针头与针筒采用螺口结构连接,筒身约莫有五六十毫升的容量。 组装好注射器后,赵孟启又考虑了一下,决定先从钱朵身上抽一点血,注 入自己体内,看看反应再说。 抬起钱朵的手,露出娇嫩的胳膊,弹指可破的肌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赵孟启找准位置后,先涂抹酒精消毒,等待了一会,才握持着注射器慢慢刺入。 银制针头的硬度不是很高,得用上巧劲才能顺利刺进血管中。 抽了小半管后,赵孟启停住了,拔出针头,「葙娘,拿棉团过来按住针孔。」 接着他把针头向上竖起,挤掉可能存在的空气,嘴里还教着,「这样做是为了防止把气打进血管,不然会很危险,这点一定要切记。」 崇太医一直紧紧盯着燕王的一举一动,不敢放过任何细节,闻言便一个劲点头。 随后赵孟启又独自操作着,把针扎进了自己的左手血管中,一边推动一边继续说,「一般取血和注射都选择静脉……」 凭着大量的人体解剖,崇太医对人体结构的了解可以说是当世第一人,自然也知道动静脉的分别。 温热的血液进入身体后,赵孟启闭上眼,开始对身体进行自我监测。 常识告诉他,输血并不是越新鲜越好,现抽现输反而存在更多隐患,可现在他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所有人都忐忑而紧张地看着赵孟启,整个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恨不能把呼吸都停住…… 过了半晌,赵孟启睁开眼露出轻松的神色,又站起来走了一阵子,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状,谨慎起见还让崇太医把了把脉。 「未见任何不妥!」崇太医惊喜。 赵孟启绽开笑容,「看来运气不错,算是成功了一半。」 见输过血后的赵孟启安然无恙,大家都感到很神奇,也很振奋。 「殿下真是学究天人,竟再次创出济世救民之良方,若是专心从医,必将成为超越华佗扁鹊之绝世神医!」 崇太医眼中的光芒绿幽幽的,像狼一样,真有一种拿起手术刀,破开燕王天灵盖看看的冲动。 在赵孟启的影响下,他如今已经接受人的思想是由大脑控制,而不是心脏的观点。 「神医还是留给你来做吧,我可是要成为掌控全天下的人……」赵孟启语态轻松,微笑着,「再说,眼下还没真的成功呢。」 「四哥是不会失败的!」赵菫永远是哥哥的忠实小迷妹。 赵葙也眉开眼笑的附和着,「就是,四哥是天之骄子,永远不败!」 绾绾把手放入赵孟启掌心,目光如丝,缠绕住眼前人,「郎君,你一定是天赐瑰宝,给天下的,更是给妾身的。」 「哈哈,你们这样,我会骄傲的。」赵孟启轻轻捏了捏掌中的柔荑,「好了,现在该进行下一步,把我的血注入到钱朵体内看看,嗯,得换一只手抽,我自己弄不来,崇太医,你来吧。」 「我来?」崇太医有些惊讶,不过能现学现用也让他很激动。 接过注射器,他试着推抽了几下,感受了一下力度,平复好心情后,就开始在赵孟启右胳膊上找血管。 这时赵孟启却开口,「从动脉抽吧,养分多一点。」 他也不清楚这样科不科学,就知道动脉血是从心脏出来,带着较高的含氧量,就像充满电的电池,应该更有用一些。 动脉血管更厚实坚韧,血压也更高,破了更难止血。 崇太医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听从,把针头稳稳扎入了赵孟启血管中,抽出了大半管血。 「太医,把针管给我,我来注射,你来给钱朵把脉,发现不对,随时喊停!」 接下来,赵孟启小心控制着速度,将血液缓缓送进钱朵体内。 足足花了一炷香时间,才把推杆推到了 低,过程很顺利,没有发生状况。 崇太医一直切着钱朵的脉搏,极度提高着精神,近一刻钟后,「未有不妥,脉象更有力一些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孟启也觉得钱朵的脸色红润了一点,「既然如此,那继续,这次抽满。」 赵孟启不得不承认,输血这个行为,很有赌的成分,毕竟在后世异体输血也存在不少风险,何况现在连血型是啥都不知道,完全靠蒙。 随着一管又一管的新鲜血液注入,肉眼可见的看到钱朵的状态再好转起来,脸色愈发红润,呼吸也平稳悠长了起来。 绾绾三个小娘子,看向赵孟启的眼神,担忧中带着孺慕与深爱,浓得化不开。 此时宋朝还在,汉家文明未断层,理学还未荼毒太深,汉家女儿的地位相对还算高,不过女性终究还是男性的从属。 像这样愿意用自己的精血来救一个女子的男人,在她们眼中,那就是最情深意重不过了,没有比这更理想的意中人了。 赵孟启怎么也没想到,鲜血救人这种在后世很寻常的举动,居然会无限拔高了两个妹妹的择偶标准,让他以后为了两个妹妹迟迟不肯婚嫁倍感头疼。 正准备抽第十一管的时候,绾绾实在忍不住了,「郎君,不能再抽了!你把自己一半的血都给了钱朵,你自己怎么办?你脸都煞白了,停下吧,换我的!」 「哪里有一半?最多也就十分之一多一点,无妨的,我没事,感觉还很好,这点血肯定还不够钱朵需要,还是再抽一些吧。」 赵孟启估摸着,自己这也就五六百毫升的样子,虽然超出了后世的鲜血量标准,但应该问题不大。 崇太医本就已经有点不敢下手,赶紧说道,「殿下,微臣也觉得不宜再抽,您毕竟也受了伤,何况现在您的手都开始冷了……」 绾绾上前死死抓住赵孟启的胳膊,「郎君,之前可是说好的,不够就由妾身来,你要是倒下了,即便朵娘被救过来了,以她的性子说不得也要做什么傻事!」 「四哥,你不能再抽了,不够的话,菫娘也可以把血给朵娘。」赵菫扬起小奶拳。 赵葙也不落人后,「还有我还有我,葙娘的血气也足足的!」 「你们两个病秧子就别瞎凑热闹了,一个个弱柳扶风的,也敢说什么血气足,再说了,你俩也没验血,多半不适合。」 赵孟启呵斥了两姐妹,思虑了一下,便问崇太医,「太医,你认为钱朵还需要多少血?」 「这……从脉象来看,约莫再需要之前一半吧。」崇太医只能凭诊出的体征来判断。 在此时的情况下,原则上来说,多一个不同的血源,就多一份风险,最好就是让赵孟启一人提供血液为佳,可其他人死活都不肯让他继续。 无奈之下,只好取了另一支注射器,同样也是先试验。 老天眷顾,还是很顺利,没有发生意外,大概三人正好是同一种血型。 抽了绾绾五管血后,赵孟启也不允许再抽了,「好了,差不多应该够了,我担心外来血太多的话,钱朵可能会承受不了,反而画蛇添足了。」 「殿下说得有理,过犹不及,依微臣看,虽然钱娘子还是血气未足,但应该是没有问题了,只要过两个时辰能醒过来,后面慢慢康养便是。」 崇太医切着钱朵的脉搏,眼中精光闪闪,他基本可以断定,钱朵已经完全脱离了危险,与之前的状态有了天壤之别。z.br> 输血有用! 不但有用,还是神效! 若将此法研究透彻,那外伤的死亡最起码可以减少三成! 对了,还有难产后出现大出血的妇 人,也能有了一条生路! 从今以后,天下还有谁人敢瞧不起外科! 哈哈,崇某从此便将开宗立派,傲立杏林,与医祖扁鹊,医圣张仲景,神医华佗,药王孙思邈四人肩并肩! 取个什么称号好呢? 医仙? 好像有些太狂妄了,毕竟一切都是托了殿下的福。 以后咱得牢牢抱住殿下的大腿! 对了,崇某还有官职,殿下似乎对现行官制有些不以为然,说不得以后咱也能位列中枢。 呀!那别人岂不是要尊称咱一声崇相么? 医相? 这就很合适嘛…… 崇太医沉浸在美好的憧憬中,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太医,太医!?」 赵孟启推了他一把,他才醒转过来,赶紧谄笑着,「殿下有何吩咐?微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呃?太医,你这神神叨叨的,该不是累坏了吧?」 「不不不,微臣一点都不累,好似打了十斤牛血,精神得很,殿下您有事尽管吩咐。」 赵孟启看他满面红光的,确实一副打了鸡血的样子,也懒得探究,「你给姜娘子也看看,然后给她开点补血益气之类的方子,女儿家身体本就更弱,可不要留下什么隐患。」 「微臣明白……殿下,要不要也给您开个方子?」 赵孟启摆摆手,「我就不必麻烦了,吃药还不如吃肉。」 248.胡说基因 一切忙完,已近凌晨。 这一天纷纷扰扰惊心动魄的,加上献了不少血,绾绾终于熬不住,赵孟启便强制她和赵菫先去休息。 赵葙倒是还挺精神的,便留下来照看钱朵。 替钱朵掖好衾被,赵孟启环视了一下房中,「把多余的灯火都熄了,也不用太多人挤在这里,免得空气太浊,就留青羽一个人在内室看顾,咱们去外间守着就行。」 一群人到外间落座,在场除了赵孟启和赵葙外,还有崇太医和他几个徒弟。 喝了几口茶,一肚子的疑问让崇太医再也按捺不住。 「殿下,您这输血之法确实神效,待应用之后,将可以挽回无数性命,只是微臣愚钝,无法参透其中奥秘,不知殿下可否教授?」 「嗯,这本就打算交给你去研究的,毕竟只是我一个外行人的设想,说不上有什么奥秘,今日能够一切顺利实乃侥天之幸,你若是有什么疑惑,我可以试着解答,但未必是对的,只希望可以带给你们思路,然后研究验证出真正的奥秘。」 赵孟启有自知之明,很清楚自己不过是凭借后世信息发达,知道一些常识和皮毛罢了,而且还存在片面和记忆错误的可能,这种专业的知识还是要靠专业的人去试验探索。 「殿下过谦了,您有经天纬地之才,便是随便一个想法,也能有惊世骇俗之神奇,当然,殿下肩负着整个天下,只需高屋建瓴,琐碎具体之务交由我等臣下操持……」 赵孟启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好了,马屁就别拍了,说正事。」 崇太医汗颜,感觉自己的马屁功夫还有待提升,「殿下,微臣已经明白,这输血要讲究适配,而验血之法与滴血认亲方法大致相同,那是不是说,至亲之间就是适配的,可以相互输送血液呢?」 「你能注意到这一点,说明摸到了一些思路。」赵孟启露出欣慰的神情,随即又正色道,「但滴血认亲之法其实是不对的,至亲之间的血液也未必是适配的,说到这个,就不得不先说说「遗传」这个概念。」 「滴血认亲是错的!?遗传又是何意?遗而传之?可是血脉之意?」崇太医认真思索着。 「差不多便是血脉相传之意,不管是人还是其他生灵,自身都会有与祖先相似或相同的性状,我们便可将其称之为遗传。」 这话不难理解,因为古人对天地万物也有观察和探究,对许多现象也有解释和表述,只是所用词汇不同。 赵孟启组织着语言,尽量使用便于理解的词语,「就像学识的传授需要通过语言及书籍等媒介,那么遗传很可能也需要通过某种介质来达成,这种介质可以称之为「遗传基因」。」 崇太医点了点头,然后灵醒过来,「秦断,崇志,袁华你们赶紧拿笔墨,将殿下的话记下来,一字一句都不得错漏!」 他此时已经隐隐感到,燕王将要传授一种了不得的内容,从此推开了解生命终极奥义的大门,这让他兴奋的全身颤抖。 赵孟启耸耸肩,等他们找好笔墨,把之前所说都端端正正记录好后,才继续开口。 「就那一只鸡来说,初时只是一个蛋,敲开后里面就是蛋清和蛋黄,看起来简单而纯粹,然而在基因的作用下,蛋内渐渐发育出复杂的骨肉脏器等组织,最终孵化成一只小鸡。」 「也是基因的作用,才让鸡蛋孵出来的只会是小鸡,而不是其他物种,当然,前提还必须是下蛋的母鸡有过与公鸡相配……还有,别问我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问题!」 听到「相配」一词,赵葙脸上一红,忍不住揪了赵孟启一把,「四哥,葙娘可是女儿家哩,注意点好么?」 卧槽,这揪人大法到底是女人天生就会 ,还是互相传授的,除了赵菫外,怎么各个都往我身上使? 「我这用词还不够注意么?你要是害羞,那就别听,反正你一个公主,听了也没用……」 赵葙这就不服了,「谁说我听了就没用了?我之前也不是帮忙救护过伤兵么?崇太医都说过我若是学医,必有一番大成就哩!」 「好好好,有用,有用,是哥哥说错了。」赵孟启很理智的投降,避免了「战火」蔓延。 赵葙扬起胜利者的笑容,「哼,那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 赵孟启突然觉得胸前的伤口有点痛。 「不许问!好了,不扯皮,我继续说,我们都知道,未受孕的蛋,永远都只是个蛋,而世上绝大多数生灵的繁殖都需要雌雄相交。……」 「因此大致上可以推断,个体的遗传基因应该是一半来自父方,一半来自母方,像太极图的阴阳鱼一样,阴阳共济才能诞生出完整的生命……」 「每个人既有像父亲的部分,又有像母亲的部分,通过事实可以发现,每个性状像父还是像母都有可能,并没有存在父方固定控制鼻子,母方固定控制眼睛这样的分法,所以又推测出,无论是来自哪一方的基因,都有着控制所有性状的完整信息,双方结对共同产生了作用。」 「但结对之后到底按哪一方的意见来表现呢?如果双方意见一致还好办,若是不同的话,那就谁强听谁的,一样强的话那就双方都表现……」 又花了许多语言,详细的表达了自己对基因的「猜想」后,赵孟启才开始解释血型。 「我猜想,控制血型的基因可能主要是三种,可以用天、地、人三个字来表示。」 好吧,赵孟启用天地人来表示abo。 「按刚才我说的,父母双方都会提供控制血型的基因,简单化说就是一方提供一个字,那么控制血型的组合就是,天天,天地,天人,地地,地人,人人,一共六种。」 「不过我又猜想,三个基因中,天地等强,人为弱,天人和地人只会表现天和地,那么具体的血型就是天、地、天地、人四种……」 「再说到输血,原则上讲,不同血型是不能互融的,因为天和地等强,那么两者就无法互融,会产出排斥反应,然而「天地」型包含两者,那么勉强可以接受两者少量加入,人是最弱的,作为受体承受不了前三者,反倒是可以作为供体少量的融入前三者中。」 「因此,总结来说,最好就是输入同型血,但不得已的时候,「天地」型可以勉强接受任何血型,「人」型可以适量供应给其它血型,当然,实际情况可能会更复杂一些,或许还存在其它种类的血型,这就要靠你们去努力研究了。」 这赵孟启话里左一个猜想,右一个推测,好似都没啥可靠依据,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但崇太医等人却没有任何质疑的意思,反而觉得异常震撼,努力静下心去品味消化这些内容。 好半晌后,秦断有点喃喃自语道,「原来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的基因,而且还会排斥其他基因,那互换手脚脏器的想法就是错误的了……」 嗯?互换手脚脏器? 这小子难道是科学怪人么?居然这么有想法? 是个人才啊,得鼓励! 赵孟启来了兴趣,「秦断,你是说你有把人互换手脚脏器的想法么?说来听听,或许我能给你提供点建议。」 秦断在赵孟启身边待过一些日子,熟悉了燕王的为人,此时倒也没有拘束,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小的之前见到许多断了手脚的伤兵,虽然许多都被师父救活了,但残疾总是不好的,还有些伤兵因为内脏受伤, 师父也无法救回来,因此小的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若是可以把那些叛兵的肢体脏器取下来接到伤兵身上就好了,刚才见识了殿下的输血神法后,便想着血可以换,那其它应该也没问题。」 「然而现在才明白,血可以换是因为血型基因主要只有三种,找到相同型号的就能减少排斥,可肢体脏器都很复杂……小的太异想天开,让殿下见笑了。」 「哈哈,其实我倒是觉得你的想法,非常有开创性和可行性。」赵孟启微笑着,眼神却很认真,「开创新事物的精神就在于「大胆猜想,小心求证」,刚才我说的一切,也都只是我的猜想,是不是正确的,要靠你们去求证。」 「说回你这个换肢体的想法,人体出于保护本能,确实会排斥异体组织,但应该还是有一些组织可能像血液那样排斥较小,或者有办法将排斥消除或压制,凡事不能认为困难太大就放弃,而是应该想办法解决困难。」 「当然,我也承认这是需要漫长努力都未必能成的事,但可以当成远景目标,你每向这个目标靠近一步,你就会因为这个努力的过程得到许多提升。」 「然后呢,在异体接续还遥远的情况下,你是不是可以努力先做到自体接续啊,比如一个人的手被砍断不久,断手还没有坏死的情况下,能不能重新接回去呢?」 「本质上来说,这也是一种缝合,不过复杂精细了许多倍,皮肤、肌肉、肌腱、骨骼、血管等等每一种组织都需要不同的应对方法,这些都值得你去研究探索,嗯,若是有想法,虽然不能轻易在人体上试验,但你可以用动物啊!猪羊狗猴什么的,甚至老鼠,都有和人体相似之处。」 秦断听完眼睛一亮,似乎找到了人生奋斗目标,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谢谢殿下指点,殿下一语惊醒梦中人。」 不管是自体接续还是异体移植,赵孟启都觉得在自己有生之年应该不会再看到了,但只要相关之人一直走下去,这些造福人类的医学技术肯定能提前许多年出现在这个世界。 「四哥,我也有个疑惑。」小机灵鬼赵葙其实刚才听得很认真。 赵孟启以为她是玩闹,便随口说道,「什么疑惑?看下能不能难倒你四哥。」 「按你说的,那么控制男女的基因最少也是两种,可刚才你说基因都是成对起作用的,两种基因最少也有三种组合啊,那为何只有男女两种分别呢?」赵葙一脸认真。 赵孟启一愣,没想到自己的公主妹妹居然真的问出很「学术」的问题,只好认真思考了一下。 「嗯,假设控制雌雄的基因是两种,那么以日、月两字来表示,组合就有日日,日月,月月,可实际上却是只有两种组合,到底是为什么呢?」 赵葙狡黠笑着,「四哥,你被我难倒了么?」 「怎么可能?」赵孟启也是要面子的,「让我想想。」 「有一种可能,所谓一生二,其实一开始只有一个性别基因,比如说是月,所有个体都是月月,但我刚才也说过,基因不但会重组,还会变异,日是变异出来的,因此诞生了日月组合,然后就一直是日月和月月相配,那自然永远都只有两种了……」z.br> 赵孟启绞尽脑汁,总算编出个勉强能糊弄过去的。 赵葙咬着手指,若有所思,「虽然四哥你这个说法似乎有些敷衍,但也能自圆其说,就当你说对了吧……那一开始先有男还是先有女呢?」 又是这样的问题,赵孟启有些抓狂了…… 好在没让他煎熬太久,赵葙灵光一闪,自己想到了,「男人不能生孩子,要是先有男的,那就不会有后代,所以,必定是先有女的,哈哈,这么说来,月月表示女人的基因,那只能给后代分配月基 因,只有男人才能分裂出日和月两种基因,也就是说,生男生女,其实和女人无关,应该是男人自己的责任!」 好家伙…… 这丫头居然得出了如此科学的结论! 赵孟启当然不能赞同这样的「歪理邪说」,不由分辩道,「也不能这么说,男人在繁衍的时候,肯定同时放出了日和月两种基因,只是看哪种恰巧被女人接受了而已……」 「这?」赵葙没想到自己哥哥居然这么能强词夺理,但又想不到驳斥的理由,不禁撅起了嘴,「好吧,就算是这样,那也应该是男人的责任多一点,毕竟决定性基因来自男人。」 赵孟启有点哭笑不得,但只得默认,毕竟妹妹不高兴了,还得自己哄。 249.好奇宝宝赵葙 赵孟启这套基因假说,要是换了时间在别的地方说,多半是要被人嗤之以鼻的。 此时众人亲眼见证了输血法的成功,哪里还会再对赵孟启有任何质疑。 崇太医顺着赵孟启的说法,也理出了一些思路。 「因为基因是成对的,两个对等的基因可能一样,也可能不一样,因此父母与儿女可能存在血型不同,而且概率还很大,兄弟姐妹间也会有差异,难怪同胞兄妹既有相似又有差异……」 「就单拿血型来说,一个人是天型,但实际上有「天天」和「天人」两种组合,地型同样如此,假设父亲是天型,母亲是地型,但他们繁衍之时不止有「天」和「地」基因,也很可能会有「人」基因,重组后,其实四种血型都可能出现!」 「殿下说不同血型混在一起时,彼此的抗体和抗原会打起来,于是会产生凝结和沉淀,只有同型血才会相处比较融洽,一如原本状态。」 「因此,滴血认亲中的合血法其实并不可靠!这……以前依照此法审断的案子,岂非有许多都是冤假错案!?」 「可惜宋提刑早走了几年,未能聆听到殿下的金玉良言,无法将《洗冤集》的错谬改过来了……」 崇太医说的宋提刑就是宋慈,四年前死于广州经略安抚使任上,虽然宋慈也做了军政长官,但更多却是担任司法刑狱方面的官职,也在这方面有令人瞩目的成就,因此大多数人都习惯尊称他为「宋提刑」,就连墓志铭中都如此称呼。 他的《洗冤集录》虽然受限于时代,在某些地方存在缺陷错漏,但其在法医学上的地位却是无可动摇的,即便到了后世也是法医必读。 「即便有些错谬那也无妨,任何进步都是在不断试错和积累上产生的,正是有了一个又一个伟大的先人做出贡献,才能让我们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同时我们自己也要勇于探索创新,不要怕犯错,因为即使错了,也能为后人提供宝贵的经验!」 赵孟启觉得,在这个时代里,医生应该是最容易接受科学思维的人群,毕竟探寻生命真谛本就是科学,因此他才不厌其烦的引导他们。 「总之一句话,实践才能出真知,设想再美好,如果经不起实际考验,那也只是空想,对世间毫无意义。」 这话让崇太医几人都若有所思,立时谨记于心。 或许是此时的气氛到位,引发了众人关于基因的联想,并且都想得到燕王的意见和建议,因此崇太医的侄子兼徒弟崇志起身向赵孟启施礼。 「殿下,学生以为,遗传的道理其实早已为人所意识,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打地洞」,并且将此道理运用于培育牲畜作物上,但因为不知有基因的存在,所以针对性较弱,多是倚赖于运气,并且效率较低,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得出成果。」 见燕王认真倾听,并且微微点头对自己发言表示鼓励,崇志便将忐忑全部丢开,畅所欲言。 「学生在想,殿下说基因其实并无优劣之分,只是适应环境的才更可能留存,因此不同地域的同一物种会产生差异,便有橘生南北之说。」 「而人为选择,其实也是一种环境,因此可以通过有目的的筛选,将人们需要的基因进行纯化,然后再用以繁衍出更加优异的后代。」 「比如说,想要的是天型血,那就只让天型和天型配对繁衍,虽然天型血本来也带着人基因,但经过数代针对性的筛选后,人基因就会被完全去除,只剩天基因,如此就能有计划的培育出固定性状的后代……」 崇志说了很久,将自己对于物种选育的想法表达出来,即便想法还很粗线,但这个思路却让赵孟启很是欣赏。 「你说的没错,人为干涉确实影响 了不少物种的衍变,在自然界中,通常更强壮,更适应环境的个体会有更优先的繁殖权,因此野生物种往往具有较强的生存能力,而豢养的却不然,经过一代又一代的汰选,一般会往更有利于人的方向去发展。」 「当然,也有反向干涉的,就拿大宋的马政来说,马匹需要足够优良才能成为战马,然而因为战场需要,战马通常都会被阉割,于是反而更差的马匹才有繁殖后代的机会,这就使得马匹整个群体的质量在下降,无奈下只好降低战马的标准,把剩下最优良的又割了,从此恶性循环,让大宋的战马越来越不堪。」 说着,赵孟启顺带对当下的马政表达了一番感慨,然后继续说正题。 「说回来,你这个想法很有价值,利用纯化来选育物种很有可行性!当然,万物存在都必然有其道理,当你完全去除掉不同基因后,有可能让培育出来的物种存在某方面的缺陷,但有得有失也是天地至理。」 「另外,不同基因的组合也可能产生不同的作用,因此,还可以通过杂交之类的手段对物种进行改良,将纯化和杂交等手段有机运用起来,那或许会开创出一番新天地……」 见自己的想法也得到了燕王的肯定和鼓励,崇志顿时神采飞扬,脑子一热就冲着崇太医说道,「叔父,侄儿不想学医了,我想去研究物种的繁衍!」 似乎怕得不到同意,又立刻想到一个重要的理由做筹码,「假如侄儿真能弄出一点名堂,那将来就可以为大宋培育出最优良的战马!」 什么玩意? 怎么说着说着就不想学医了呢? 你小子可是崇家小一辈中最有学医天赋的,我还想着将你培养成下一代的崇家支柱呢! 崇太医有些傻眼,又不知道燕王的心意,所以不敢轻易反对,只是眼巴巴的看着燕王,眼神中满是恳求。 看***嘛? 我可没故意要拐带你侄儿的意思。 赵孟启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咳,崇志啊,不要太过好高骛远嘛……」 殿下果然是厚道人。 崇太医眼中泛起感激之色。 崇志却眼神一黯,似乎有志难伸…… 但赵孟启话音一转,「你想要研究的方向,我是支持的,但有所成,不止能造福当世,也能开创出一门全新的学问。」 「不过我觉得你也大可不必放弃学医,毕竟学问总有相通之处,医学方面的学问也有助于你的新研究,你可以一边学医,一边着手新研究,两不耽误……」 「嗯,我本就打算对平江府学进行改革,把工农商医等学问都囊括进去,干脆增添一个生物科,你真有志于此的话,可以试着担任负责人,真出了成绩,就授你官爵!」 华夏历来都有官.本位思想,因此历代优秀人才都往官场扎,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想要给新学科引入人才,那以官职和爵位相诱,应该是最有效直接的法子了。 「另外,我觉得一开始就从马匹上着手还是比较困难的,繁育周期太长,还是单胎,对初期研究不利,我建议你可以选择繁育周期短,产子数量多的物种下手,比如,猪、老鼠……」 崇太医看着燕王侃侃而谈,真是难过得想哭泣。 这不还是把人拐偏了么? 崇家下一代的顶梁柱怎么办? 看来,只能让人把自己儿子送到身边来,尽早培养了。 说了小一刻钟,崇志记了密密麻麻十几页,如获至宝。 又说了这么一大堆,赵孟启感觉口干,端起茶盏送到嘴边。 这时,已经从小机灵鬼变身为好奇宝宝的赵葙,眨着一对大眼睛凑了过来。 「四哥,你说的杂交,该不会是马和驴那种吧?这骡子既有马的优点,又有驴的优点,看来杂交确实能改良物种,那人是不是……」 「噗……」 一口茶水喷得赵葙满头满脸。 「打住!这可不兴说,也不兴想!」 我滴乖乖! 这丫头小脑瓜里装得都是些啥奇奇怪怪,竟然有如此大胆的想法,***…… 赵孟启打个激灵,摇起头,赶紧把不和谐的画面甩掉。 赵葙顾不上去擦脸,任由茶水从额头流淌到鼻梁,再从微翘的鼻尖滴落,神情委屈又疑惑,「为什么呀!?」 「此乃人伦禁忌,绝对不可触碰,再说了,马和驴能跨物种孕育出后代,其实算是比较罕见的例子,绝大多数跨物种杂交都是不会有后代的,尤其是动物之间,而且骡子绝大多数并无生殖能力,不能继续繁衍种群,严格上来说不算独立物种。」 「为什么呀!?」赵葙依然开启着好奇宝宝模式。 「呃……这就涉及到生殖隔离了,而这也是区分不同物种的最大特征。……」 赵葙的大眼睛眨呀眨,「为什么会有生殖隔离呢?」 这丫头难道是十万个为什么转世? 「这,我猜想吧,这世上最初只有一种最为简单的生灵,但因为基因具有变异性,因此渐渐衍生出不一样的后代,有些能适应环境的,就留存下来,在漫长的时间中,继续演变……这世上有不同的环境,还有不同机遇,总结而言呢,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赵孟启无奈下,只好费尽口舌,又胡说了一番天演论。 「当演化成不同物种之后,它们的基因差异越来越大,越来越复杂,因此无法匹配在一起,所以才有生殖隔离……马和驴应该从同一物种演化出来的,相互间许多性状很相似,可能基因上差异相对较小,因此勉强能匹配,但终究还是有差异,所以骡子就没法将这种强行搭在一起的基因进行减数分裂……」 赵葙居然好像听明白了,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啊,所有生灵是同源么?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好像很有意思欸。」 随即她合掌一拍,眼中爆发出炽烈的火光,「四哥,我决定了,我以后就要研究这个天演论!」 沃特? 你要做女版达尔文!? 不知道当老赵看到宝贝女儿的奇怪变化后,会不会打死我? 算了,总比触碰禁忌要好,就随她吧…… 赵孟启扶额,感觉自己放出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这时有响起一个人的声音,「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然后有万物,殿下所言之所有生灵同源,似乎有点道理……」 250.钱朵醒来 赵孟启循声抬眼看去,见说话之人是崇太医的第三个徒弟。 看起来要比秦断和崇志年纪都大,约莫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不瘦不胖的,手上骨节突出布满老茧,面容微黑粗犷,眼神却很明亮透彻。 这毫无斯文气的相貌不像书生和郎中,倒是有点像个农家子弟,能被崇太医选中做徒弟,还时刻带在身边教导,多少令人感到有些奇怪。 见到燕王脸上露出好奇,崇太医立刻介绍起来。 「这是微臣在平望镇时收的学徒,名叫袁华……」 原来这袁华本是震泽镇人,父祖都精擅农事,除了攒下十几亩自有田外,平常还租佃了一百亩水田,种出的水稻要比寻常人高产不少,因此家境还算过得去。 幼年时,家中见袁华聪颖,便咬牙将他送到学塾,期望他通过读书改变出身。 袁华倒也不负所望,聪明好学还刻苦努力,好几位先生都说他是读书种子,将来大有登科及第之可能。 可惜好景不长,在他十三岁时,父祖相继病故,只剩寡母孤儿相依为命。 家境突然败落下来,难以支撑继续求学,袁华想要退学回家务农,但他母亲却不同意。 于是他只好一边继续学业,一边与母亲一起耕作,日子虽然艰难,却也在母子俩加倍辛劳下维持了下来。 可是老天有时候就是喜欢搞事,把苦难再加于苦难之人。 前年入冬时,常年超强度劳作将袁母的身体压垮,一病不起,为了医治母亲,不仅耗尽了家中本就不多的积蓄,还陆续变卖了自有的田土。 其实吧,十几亩田按市价最少也能卖三四百贯钱,可震泽镇的田只能卖给刘家,别人根本不敢买,而刘家趁火打劫,只出五贯一亩。 母亲重病在身,袁华也无奈,只能把田贱卖给刘家,前后总共才得了六七十贯钱,要说治病也是足够了,这年代大多数郎中都信奉医者仁心,很少将治病当成敛财手段,可惜镇上的医馆药房都是刘家产业。 把钱花光后,袁母还是病故了,袁华一无所有,考科举是不要再想了,地也没得种了,只好跑到平望镇打临工维持生计。 他今年才十八岁,生活的磨难不仅催熟了他的心智,同样也使他外貌看起来更为「老成」。 几个月前,崇太医留在平望镇开始研究外科术,便找了不少人帮忙打下手,这袁华既识字又聪慧,还勤劳肯干,因此就被崇太医收作学徒。 之所以常常带在身边,除了袁华有学习天分外,主要是他能帮着做许多重活累活,比如动刀子的时候,压住病人不让他们挣扎乱动。 「袁华?」 虽然满是苦难的人生令人感慨,但赵孟启总觉得天空飘起了雪花,耳边响着一剪梅,神情显得颇为古怪。 「殿下,是学生这名字有何不妥么?」袁华有些拘束的问道。 赵孟启敛起神情,笑了笑温和道,「没有,只是觉得耳熟,像个故人,对了,看你刚才的样子,像是有什么疑问,是觉得我有哪里说得不对么?别担心,咱们算是探讨学问,想到什么尽管畅所欲言。」 袁华稍稍放开了一些,「学生并非觉得殿下有不对之处,是突然有种感想,以前我父祖之所以善于农事,是因为严格按着《四时纂要》及《齐民要术》上的方法来选种育种,之前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如今听得殿下基因之论,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以往为了保证良种,特别要注意防杂保纯,因此每个品种都各有优缺点,方才崇师兄想要研究牲畜动物的繁育,那学生也想利用纯化和杂交的手段,把作物各品种间的优点集中起来,更好的改良稻麦等作物种子。」 说完,袁华忐忑又愧疚的看着崇太医。 崇太医心塞,又一个背叛师门的家伙! 赵孟启却感到开心,有人想投身于农业研究,当然是大好事。 说来,华夏作为农耕大国,其实历来都很重视农业技术的发展,也诞生了许多农书,《齐民要术》就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部,被后世称为华夏古代五大农书之首。 它收录当时华夏农艺、园艺、造林、蚕桑、畜牧、兽医、配种、酿造、烹饪、储备,以及治荒的方法,是一本囊括了诸多方面内容的农业百科全书。 但毕竟成书已经过了六百多年,而且还只是总结收集为主,技术都是来自于民间生产经验,很少有文化人去主动钻研,开发新技术。 因此赵孟启想成立农学,让一批有文化的人专心搞农业研究,对现存的先进经验技术进行收集改进,然后成规模的推广开来,促进大宋的农业发展。 「我支持你的想法,平江府学新开设的农科就暂时交由你主持……崇太医,你也不要哭着个脸嘛,所谓人各有志,循着本心去追去志向,方可达到最高成就,你虽然少了两个弟子,但他们日后有所成绩,也少不了你的功劳啊,另外,府学医科就由你担纲了,你们都放手去做,人手你们自己去挑,待遇从优,我会给你们拨出足够的研究经费……」 听了这话,崇太医转念一想,这等于三个新学科都是出自自己门下,那自己岂不是相当于大宗师了,好像也挺不错的。 一下子找到了三个学科负责人,不用多久就能把架子搭起来,赵孟启的心情自然十分美妙。 这时,里间的门帘掀开,露出青羽喜气洋溢的脸蛋,「殿下,娘子好像要醒了!」 赵孟启闻言,立刻从座椅上蹿了出去,风一样的卷进了里间。 钱朵躺在榻上,瞪着一双眼睛,神态却有些迷茫,当赵孟启的脸庞凑过去后,双眼才慢慢聚焦。 「赵孟启?你怎么也在这?我们都死了?」 「呸呸呸!说什么胡话呢,我没死,你也没死……」 说着,赵孟启又感慨起来,「幸亏你这一挡,不然我倒是真死定了,嗐……你也是有够傻的,以命救我,值得么?」 当时要不是拉扯了那一下,那根箭射中的就不是钱朵的后肩,而是穿胸而过。 这年头,若是洞穿了肝肺,多半是连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了。 钱朵眨着眼,细长弯翘的睫毛轻轻颤动,好一会后似乎恢复了清明,张口却是傲娇,「你管我值不值得!」 赵孟启反而笑了起来,「哟,还是这脾气,看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 「原来只是梦啊,我以为我已经死了……」 「什么梦?」 「我记得……我一个人在一条又黑又冷的小路上,走了好久好久,怎么喊都没有回应,然后走啊走,走到一条血红色的大河边,河上只有一座独木桥,桥头有个老妇人在那向我招手……」 趁着钱朵细语之时,崇太医已经上来切脉。 赵孟启也下意识把手放到了钱朵额头上,突然而来的触摸让钱朵住了口,脸上也飞起了酡红。 「咦,不对啊,摸着温度不高啊,这脸怎么这么红?」赵孟启皱着眉看向崇太医。 你在这么多人面前摸一个女儿家,人家能不害羞么? 崇太医自然察觉到钱朵心跳脉搏加速,以为是赵孟启触碰导致的,但不敢明言,只说,「殿下放心,目前来看,钱娘子一切良好。」 「后来呢?」赵葙从赵孟启的肩膀处冒出,八卦的看着钱朵。 赵孟启一愣,「什么后来?」 「朵娘的 梦啊,那老妇人向你招手后又怎么了?」 女孩子的关注点就是不同,别人都在关心钱朵的身体状况,她却偏偏追问梦里的事。 钱朵脸上更红,眼神闪烁起来,「没,没后来!」 赵葙看出了异状,「你骗人,明明有,嘿嘿,你不敢说,是不是有不可言之事?」 「没有!」钱朵嘴硬。 赵孟启在赵葙额头杵了一下,「别闹,她有伤在身呢。」 「哦……」赵葙乖觉起来,嘴里又说道,「朵娘,你梦到的那老妇人应该是孟婆吧,看来你真的差点回不来了,多亏四哥和绾绾姐输血给你,才险险把你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钱朵不明所以,「输血?」 赵葙挤开赵孟启,在榻边坐下,然后绘声绘色的给钱朵讲了一遍输血的经过。 钱朵听完,一脸不可思议,「你是说,他和绾绾姐用自己的血救了我?」 他的血,在我的身体里? 钱朵突然感觉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热热的,心头荡漾着欢喜和幸福,默默道,值得! 就算真的和孟婆打了一架,那也值得。 在梦里,她走到老妇人身边后,那老妇人便端起一碗汤要她喝,她接过碗后,突然意识到自己是来到了奈何桥。 喝下孟婆汤,就会遗忘一切,但钱朵思海中浮现着一张可恶的脸庞,让她并不愿意忘记。 于是她连汤带碗砸在老妇人脸上,还上前狠狠拳打脚踹,正打着,然后突然就醒了。新 这一切,如果她讲出来,赵孟启一定会告诉她,这是喝了麻药后产生的幻觉,毕竟这时候的麻药通常被人称之为蒙汗药,主要成分是曼陀罗,可以使人产生通神见鬼的各种幻觉。 .脑子昏昏沉沉的,勉强水了一章。 祝大家元旦快乐! 251.死士 细致检查后,确认钱朵状态良好,只要伤口不感染,接下来慢慢疗养便是。 赵孟启放下心,走出了西厢房。 朝阳照墙,枝头黄金万点轻,桂花蓓蕾未开,馨香若有似无。 赵孟启伸展着腰身,「不知不觉,时近中秋了……」 算了算,来到这个世界正好半年了,看似做了许多事,但却并没有造成太多改变,历史的车轮依然在原有轨道上默默滚动。 是蝴蝶效应有误,还是自己的翅膀太小,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昨日那一箭,就差那么半厘米,就要将自己终结,看来穿越者并不是无敌啊。 在他感慨之时,耿直前来禀报,「殿下,常统领回来了,也把刺客带回来了,不过是死的……」 「死的?」 赵孟启疑惑,常庚办事向来妥帖,肯定知道活口的重要性,怎么会让刺客死了呢? 「据说找到刺客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大概是自尽的。」 「死士?有点意思,走,看看去。」 赵孟启来了兴趣,随即前往府衙二堂。 此时,吴潜和一众官吏也都聚在二堂,正在询问常庚详细经过。 见赵孟启走进来,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众人都大感惊讶。 吴潜倒是知道赵孟启昨晚就醒了,并且没有什么大碍,但以为再怎么样也得治伤养伤吧,现在却根本看不出一点受伤的样子,还行动如常,自然很是讶然,「殿下,您怎么……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天佑大宋!」 反应过来的众人纷纷见礼,虽然都不知道燕王为什么昨天看着还伤重命危,转过头今天就能活蹦乱跳的,但大家脸上都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不管是军中将领也好,浙西安抚司等衙门的官吏也好,如今都算是燕王一系了,身家抱负都寄托于燕王身上,自然希望他安然无恙。 「嗯,我没事,有劳大家担忧了……这刺客有查出什么眉目么?」 赵孟启一脸轻松的回着礼,眼睛却看向摆在堂中的尸体。 身形不高,却很壮实,尤其是胸膛和臂膀显得要比常人粗壮宽广了许多,相貌平平无奇,应该是三十多岁的样子,身上穿着也是普通的细麻布衣,看起来和平江城中的一般百姓没太大区别。 尸体旁边还摆着一些物件,一把匕首,一张强弓,一个盘子里盛放着一些交子和铜钱。 常庚开始把经过重新说一遍,「昨日的暗箭是从东北方向射出,经过仔细搜查这个方向上所有阁楼后,在一家名为「白云深处」的青楼发现了线索,这张弓就是在其二楼房间中找到,但没有找到人,于是审讯过青楼中所有人后,又对附近一里范围内的可疑场所重新搜查,最后才在一个空置民宅中找到了这具尸体……」 赵孟启捡起弓,外形看起来就是一把普通的黄桦弓,随手拉了一下,却发觉弓力不小,换往常他倒是能拉开,但此时身上有伤,不敢用强。 常庚及时说明,「末将测过,弓力一石五,非军中制式,暂时也找不出来源。」 「一石五?那这刺客还是个神射手了?」赵孟启眉头微皱。 按宋军的标准,凡弓分三等,九斗为第一,八斗为第二,七斗为第三,普通士兵能挽弓七八斗就算合格了。 禁卫亲军的要求更高,殿、步司诸军弓箭手带甲,六十步射一石二斗力,箭十二,六箭中垛为本等,也就是精锐,若是用弩的话,弩手带甲,百步射四石力,箭十二,五箭中垛为本等。 可是这刺客用一石五的弓,在近一百三十步,也就是大概两百米的距离,还能很精准的射中赵孟启的胸口,简直相当于后世的顶级狙击手, 毕竟用的是弓,还没有光学瞄具。 这样的人物,估计整个大宋的军中都找不出几个,现在却沦为一次性用品,完成任务后竟然很自觉的服毒自杀。 由此推想,能豢养动用这种死士的势力,肯定非比寻常。 随即侯涛开口道,「殿下,卑职等人仔细查验过,弓箭匕首都没有特殊标记,这人身上很干净,没有身份信息,衣物都是平江本地所产,恐怕只能画影留形查访他行踪轨迹……」 赵孟启摇摇头,「算了,别费力了,幕后主使敢留下这些,就肯定有自信不怕查。」 「殿下言之有理,不过即便从刺客身上找不到线索,不是没有其他办法,按理说,殿下的行踪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但刺客却能埋伏在路径上,卑职觉得可以从这里入手。」 皇城司的天职就是察女干防谍,却偏偏让燕王遭遇了暗杀,差点一命呜呼,这是很重大的失职之罪,所以侯涛为了将功补过,不得不积极。 他这么说,等于就是要从赵孟启身边的人查起,然后就是各个衙门,只要是能接触到赵孟启行踪的,统统都有嫌疑。 赵孟启考虑了一下,还是拒绝了,「也可能不是平江这边走漏的消息,毕竟几个小娘子从吴江动身并没有刻意隐瞒,稍有用心之人,也能推测出我要去接人,所以我觉得大可不必兴师动众。」 「你们也不用太自责,这次也只能算是个意外,反倒是给我提了个醒,以后多加防范,刺杀这种手段成不了事的,至于幕后主使嘛,只要我还活着,他们终究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这事就到此为止吧,不用再查了,发解试在即,各处学子都将聚于姑苏,太过纷纷扰扰,容易影响他们考试,一切恢复如往常,当这事没有发生过。」 倒不是赵孟启大度,而是他明白这种事,就算一直追查下去,也查不出什么结果。 就像仁宗时,在宫里竟然被四名禁中侍卫刺杀,整个刺杀过程犹如儿戏,四名刺客本身也并没有什么动机,行刺失败后,四人当场死了三个,还有一个居然负伤逃走了,本来很容易被活捉,最终却被乱刀杀死。 更吊诡的是,刺杀皇帝这么重大的案件,最后的处理居然只撤职了几名负责皇宫安全的人员,然后就不再追查,就那么不了了之。 所以说,通常这种涉及政治的案件,大多都不会真的水落石出,即使查到所谓的真相,也未必是事实。 赵孟启知道自己的敌人来自何方,他们是一个群体,却并没有具体的组织,甚至都没有核心人物,就算有线索追查下去,最后被抛出来的,也不过是替罪羔羊罢了,并不能真正打击到他们。 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没意义的事上,还不如按着自己的步伐,做点正经事。 随后他看向吴潜,「我记得初五便要锁院,那在这之前,把交易所的事落实下去,省得那些阔佬一直滞留在平江……」 252.忽悠王 科举始于隋唐,最初目的大约是为了打破世家门阀的权利垄断,也为社会底层打开了一道改变阶层的渠道。 不过一直到中晚唐时,门第势力依然在朝廷中占有很重要的分量,后来经过五代乱世,门阀士族受到的极大摧残,这才失去了对权力的把持。 到了宋代时,科举已经成为官僚队伍的主要来源,制度不断完善,更加严密和开放,基本没有出身背景的限制,真正做到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在以文治国的宋朝,对于科举考试,无论朝野都极为重视,各级官员也往往将这当成头等大事来办。 科举,科举,也就是分科取士,宋时大致可分为常科,武举,制科,词科四类。 在常科中,以进士科为主,早先还有明经,明法,明算等等诸科,只是在宋神宗时都罢免了,唯剩进士科。 宋初的时候,科举时间并不固定,或许感觉官员不够了,开一科,或许皇帝兴致所至,开一科,一年一次,两年一次,甚至三年四年五年都有可能,随性得很,到了英宗时才定下三年一比的规矩,一直延续下来。 解试,也称发解试,属于三级科举中的第一级,由州府、国子监、诸路转运司等主持,任何有资格的士子都可以报名参加,考中了就称为举人或贡士,可以前往京城参加礼部主持的省试。 不过这时候的举人只是一次性的,若是没考中进士,三年后还得重新再考,也没什么特权,至于秀才,只是对读书人的通称,更不是什么功名。 以前吧,因为各地离京城远近不一,为了让举人们都来得及在省试前赶到,所以各地的解试时间都是自行决定,每个州县时间并不相同。 于是有些大聪明就发现了机会,把握好时间差加以利用,这里考完考那里,期望多试之中,必有一得,这现象很普遍,属于很严重的弊端,却一直得不到合理解决。 南渡之后,疆域大幅度缩小,距离方面不再是大问题,也为了解决这一弊端,高宗两度下诏,严格规定全国各地统一在八月初五锁院,八月十五引试。 锁院就是把考官锁在贡院中,断绝往来交通,从拟题到阅卷出榜,一直处于封闭状态。 为了最大可能的保证公平公正,做到「一切以程文为去留」,朝廷对考官的选任也是异常严格,一直在改进制度,什么中枢派人,异地监考等等手段不一而足。 具体到平江府的解试来说,无论是从学识人品和身份地位各方面来说,吴潜当然是最有资格担任主考官的,虽然他年纪稍稍有些触碰不超过六十的规定,但也没人去质疑。 这一旦锁院,就是大半个月时间,因此赵孟启就打算在这之前,把几项筹划了许久的事务落实下去。 八月初三,原本的提举司旧衙所在,一大群衣着华丽的士绅聚在门外,翘首看着门楣上包着红缎的牌匾,俱是好奇不已。 「这又是什么新设立的衙署么?安抚使请我们来此作何?」 「应该是田卷之事吧,等了这么多天了,咱们手续都办完了,田卷总该出来了吧。」 「那直接给咱们不就好了,哪用得着这么大阵仗,还特意要咱们一起来?」 「你们说,会不会和燕王遇刺那事有关?把咱们叫过来敲打一番?」 「那事不是了结了么,除了案发当天,后来也没见官府有查了啊,再说了,那事与我等何干?」 「嗐,都别瞎猜了,等等不就知道了么,呐……有人出来了,咦,那是燕王?我没看错吧?」 「燕王?他胸口中箭即便伤不重,那也该休养不少日子吧……」 「咱们这位殿下的胆子也真够大的,才遇刺完还敢在大 庭广众下露面。」 赵孟启和吴潜联袂走出,站到了门楣下方。 一番礼仪后,赵孟启对着五六百名士绅中气十足道,「今日请大家来,一是将田卷的手尾给结了,二是向大家介绍一些新的财路。」 说完,赵孟启便在众人迷茫的目光中,拽着一根垂下的缎带一拉,门楣上的红缎落下,露出牌匾上五个烫金大字。 百业交易所。 众人眼中更显茫然,这几个字词,要是分开,大家当然都认得,但这合在一起是个什么意思? 看起来也不像是衙门的名称啊。 「顾名思义,这里以后便将是交易百业的场所,至于具体如何,请大家入内详谈。」 带着满心疑惑,士绅们陆续走进了大门,来到已经经过改造后的大堂,「交易大厅」。 大厅很宽敞,靠北一面是一条近五丈长,带有围栏的柜台,隔成了十几个窗口,倒是有些像当铺和交子铺的形制。 东面的墙上挂着一溜水牌,上面写着田庄名称,简介,在售田卷数量,今日价格之类。 西面墙上同样是水牌,只是并没有贴上信息,就是光秃秃一个个木板。 等士绅们参观了一会之后,赵孟启开口道,「想必大家也看出了一些端倪,对这交易所的作用有了点印象,没错,以后的田卷都将通过交易所来销售。」 「同时,这田卷是不记名,可以自由转卖,但私下交易存在太多弊端和风险,如果通过交易所来进行,那既可以保证价格公道,又能免去买卖双方的后顾之忧,田卷的收益也将通过交易所来支付,免去大家以往催租收租的麻烦。」 「另外,交易所还负责监督田庄的实际经营状况,将真实情况公示,以保证各位的应得利益,以及便于大家买卖之时参考。」 「如果身上带着之前的交易凭证,现在便可以到窗口进行兑换,不过,暂时请十位先做过示范,因为接下来还有事情向大家宣布。」 大家都是家大业大的主,不能显得太心急火燎。 讲究风度的士绅们一番谦让之后,不久便出来十个人到柜台窗口处进行兑换。 一阵操作后,来自临安的周九福最先领到了一沓厚厚的田卷。 「乖乖,这田卷印得真精美,比画儿还好看,之前咱还担心有伪造出现,现在一看,完全是杞人忧天了,这东西比交钞都精细复杂百倍,岂是能轻易造出来的?」 纸张采用的就是造交子的楮皮纸,不过印制交子采用的是双色套印,但这田卷用的却是四色套印,精细的各色线条相互交织缠绕,组成繁复又炫丽的花纹,每一个细节都显示出超凡的精雕细琢。 「其实就算别人有相同的印刷技术,想要造假也很难,因为每一张田卷都有一组独特的编码,就是正下方这一排,这不是花纹,而是天竺数字,我们利用这组编码,有一系列相应的防伪措施,所以大家不必担忧伪造之事。」 赵孟启从周九福手上拿过一张田卷,向众人展示并解说,「现在主要印制的都是百亩一张,以后将会有一亩,五亩,十亩等等面额的田卷,这样便于大家转卖交易。」 让众人了解过交易流程,并见到了田卷实物之后,赵孟启继续道,「好了,田卷并不需要说太多,以后大家自行兑换就是,接下来孤再说说其他。」 「大家都知道,孤几日前遇到一场刺杀,若非身边人以命相救,孤此时也就无法站在这里了,至于幕后凶手到底是谁,孤和大多数人一样,并不知道,但是这刺杀的动机嘛,大家心中多少都有点数。」 「有句话说,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因此在许多人眼中,孤便是他们不共戴天的死仇。」 一边说着,赵孟启一边扫视着在场的士绅,目光锐利如剑,大多数人心中一颤,抵抗不住这种威压,眼神闪躲开来,不敢相对。 「殿下乃大宋国本,稍有闪失便是天塌地陷之祸,行凶之人实在是丧心病狂至极,根本不配为人!」 「是啊是啊,这等无君无父之辈就该堕落阿鼻地狱,永世煎熬不入轮回。」 「在下恨不能将其找出来,食其肉寝其皮!」 「殿下,老夫发誓,绝对不会与这种卑劣小人为伍!」 士绅们闹哄哄的,不停赌咒发誓撇清,并且声讨行凶之人,仿佛各个都是正直光明的大好人。 赵孟启心中哂笑,随即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后再说,「都说咱们大宋是士大夫与天子共天下,这近三百年来,天家对士大夫的优荣那是前所未有,有目共睹的,按理,孤与诸位贤达应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一家人,共同维护天下的有序运转,奈何有些人眼中根本没有天下,只有自己。」 「算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不会有人不懂,孤重复再多也无用,因为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你们可以装睡,只顾自己的小家,但孤却不能不顾这天下,为此孤不得不努力让大宋做出改变。」 「说难听点,咱们这些人都是被天下百姓养活的,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是百姓血汗所化,有些人以为这是理所当然,这个咱们且不论,就算你他娘真把百姓做牛马,也该让牛马能吃饱吧,百姓要是辛苦劳作却养不活自己,怎么会有心思动力继续?」 「你们应该发觉,几十年前能收一石半,甚至两石租的田,现在可能连一石的租都收不到了,是什么原因你们想不到么?」 士绅们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到燕王居然能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让一向披着仁义道德外衣的他们很不习惯。 「你们蠢,那孤就不怪你们了,说真的,孤没想着消灭你们,所以用的手段都很温和,你们想要富贵荣华的生活,孤也没想剥夺,但是请你们不要再一味用那些拙劣的手段去压榨没几两油水的小民了。」 「想赚钱?孤可以带你们,跟着孤,有肉吃,若是跟不上的,那对不起,孤有的是办法让你从装睡变成真睡,永远那种!」 「接下来,孤为大家介绍几个比收租强十倍百倍的路子……」 赵孟启一脸狼外婆哄小白兔的神情。 他知道,讲道理其实是没用的,人性本贪,唯有利益才能真正打动人心。 大同世界永远都不会有,人类社会永远都会有阶层,能做到就是尽量将底线拉高点,让底层百姓能活得稍微像个人。 253.大宋糖业 财路? 讲到这个,士绅们都忍不住有些兴奋躁动了。 常州士绅安宰胥最是心急,「殿下,以老朽浅见,这交易所既然冠名百业,那肯定不止交易田卷,应该还有您前段日子提及的股票吧。」 「正是。」赵孟启点点头,娓娓说道,「之前孤也说了,太湖工程将产生海量的物资需求,靠现有的工坊是远远无法满足的,因此要兴建一批大型工坊,一如田庄制度发行股票,一律都将在这里公开交易。」 「凡是发行股票的产业,等于就是所有持股人共有的产业,因此可以称之为「公司」,而股票就如普通商品一样,可以在市场上自由买卖,简称「上市」。」 「也不单单是孤建立的产业可以上市,若是有需要,民间的产业也同样可以申请在这里招股筹资,不过要经过严格审核才能通过,但成为上市公司后,经营状况和财务信息就必须公开,接受交易所及所有持股人的监督。」 士绅们闻言,纷纷琢磨开了,很快发现了其中巨大的好处。 大宋的工商业算是很发达,不过民间有许多产业却只能靠自身积累来经营,发展很缓慢,同时又有许多有钱人没有可靠的投资渠道,只能把钱财窖藏起来。 想要用钱生钱,除了自己弄产业外,比较多的就是高利放贷,虽然暴利,可并不稳当,而且名声也不好。 这股票看起来倒是一条很不错的投资渠道,并且这交易所是燕王弄出来的,到时候这些上市公司只要正常缴税,不用遭受官府的额外盘剥,也是一件重大利好。 也有人意识到,这交易所本身就是一项很有前途的产业,便试着问道,「殿下,这百业交易所自身可会发行股票呢?要是可以的话,在下打算买个三十万贯!」 赵孟启笑着摇头,「交易所只是个平台,沟通交易双方而已,虽然会收取一些手续费以维持运转,但却不会以盈利为目的,因此并不赚钱,重要的是,交易所必须严格保证公平公正,若是分出股份,容易受到不良影响,因此暂时只归本王控制,以后大概率也会成为皇家直属,一直保持中立行事的态度。」 「殿下此言有理……」士绅们大多点头附和。 随即吴潜站出来说道,「太湖工程需要的物资都将由综治司统一采购,为了消除弊端,所有采买都将通过交易所公开招标。」 「何为招标呢?即是综治司事先发出公告,标明需要采买的品种、数量、要求等信息,然后由卖家以各自产品的价格及质量等保密投标,最后统一公开评选,以质优价廉取胜,杜绝私相授受以及盘剥等弊病,做到买卖双方互赢共利!」 「而且,从今往后,平江府所属衙门的公务采买都将逐渐采取这一方式,以取代「和买」!」 和买,本是两厢情愿公平交易的意思,从先秦开始就渐渐成为官府向民间采买物资的名词。 宋初之时,和买算是一种惠民政策,官府以高出市价的价格直接向百姓购买丝绢等货物,不但去掉中间商,甚至在年头预付货款,使百姓不用因为缺少资金而去借高利贷。 但官府和百姓的地位严重不对等,官府可以随时变更规则和约定,根本就无法长久维持交易的公平性。 发展到后来,却完全沦为官府索取民间财富的手段,变相成为了一种强制摊派的赋税,尤其是此时,是百姓身上最沉重的一座大山,并且官吏往往借着和买,对商民百姓勒索无度。 主要就是因为和买制度,才使得大宋的各行各业都日渐凋零萧条,越来越惨淡。 这项已经沦为最大民害的制度,早已形成了庞大的利益链,真不是一般人敢轻易去触碰的,也就是赵孟启虱子多了不痒。 当然,此时和买所转化来的赋税,已经是正税的两倍还多,成为了朝廷财政的重要组成,想要短期内完全改变也不现实,只能趁着最近刚发了一笔大财,先在平江府试行。 可这个消息依然让士绅们感觉很震撼,各自心中反应不一,有人赞赏有人不以为然,不管心中怎么想,倒是都意识得到,工商业真正的春天要来了。 士绅们之所以对入股燕王产业有极大兴趣,正是认为官府不会盘剥到燕王头上,还不愁销路,有盈利的保证,但现在发现,假如真的公平竞标的话,自己直接兴办产业或许赚得更多,于是不少人心中开始盘算起来。 见大家陷入思索中,赵孟启开口打破了沉默,「咳,以后民间的大宗货物交易,其实也可以借助交易所,采用投标拍卖的方式,不过这不是今日的主题,孤要说的财路也和太湖工程无关。」 和太湖工程无关!? 这可是五千万贯的大项目啊,难道还有比这更赚钱的项目?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赵孟启一扬手,几十名军士走了进来,每人都端着一个大托盘,盘中堆满了小纸包。 「这纸包中,便是孤带给大家的财路,请诸位贤达每人取一包。」 带着好奇心,士绅们一一拿过纸包,放在手上观察。 很普通的草纸,甚至有些粗糙劣质,等打开后,里面装着一小撮晶莹剔透的颗粒,似雪似霜,看着有点像之前燕王免费发放给姑苏百姓的精盐,形状又有不同。 这是什么?也是精盐? 说来,如此高质量的精盐确实是一件赚钱的利器,可惜盐业利润的大头都在朝廷那里,没啥搞头,难道燕王准备让朝廷放开专榷? 「不用猜了,孤告诉你们吧,这是糖。」 糖? 怎么可能!? 士绅们满脸难以置信。 估计从人类诞生起,就对甜味有种特殊的追求,古人也大多将甜味当成五味之首。 最初,人们是靠收集野果,蜂蜜,普通植物溶液等原始方式来获取糖分。 在先秦时,出现了以谷物制造的淀粉糖,称之为「饴」,甘之如饴的饴。 甘蔗虽然在西周的时候就传播到了华夏南方,但只是原始的榨汁取用,称之为「柘浆」,到了汉朝才有蔗字,原本叫竿蔗,竹竿的竿,后来才改成了甘甜的甘。 到了唐时,也只是经过曝晒后更加浓稠的「蔗浆」,但甘蔗原产地之一的天竺,已经生产出了一种固体糖,叫做「石蜜」或「糖霜」。 唐太宗李二知道后,便派出使者专门前往求取技术。 这个使者就是「一人破一国」的王玄策,他攻破的「摩揭陀帝国」就是最早制造蔗糖的国家。 天竺人造糖采用的是牛奶脱杂质法,王玄策把技术带回来后,华夏牛奶产量少,就改用蛋清来替代,生产出了沙糖。 不管是牛奶也好蛋清也好,这成本都很高昂,不是一般人能消费得起的,普通的大唐百姓依然只能用蔗浆,而且这个沙糖和糖霜大多数并不白,而是灰褐色,品质高的更像琥珀。 来到宋朝时,甜食倒是变得更加普遍了,流传到后世的食谱便能证明这一点,但百姓能买到的依然是糖浆,虽然更加浓稠了,依然还是液态,并且还是红褐色,卖糖的小贩都是用瓦罐来盛装,《清明上河图》就有这样的景象。 这种糖其实到了后世都还有,江西上犹县还保留着这样的传统制糖法。 至于固态的糖霜,此时也被成为冰糖,只有遂宁等少数地方才会生产,产量还十分感人,道君皇帝宋徽宗要求遂宁每年上贡几千斤糖霜,却让当地近半的制糖户都破产了。 这时候,波斯人已经采用碱性树灰炼糖法,因为泉州市舶司与大食、波斯贸易非常频繁,所以宋朝也学会了这个法子,不过制造出来的固态糖只有极少部分是白的,其他都是红糖和黑糖。 如果不是赵孟启的乱入,那华夏还得到了明朝才会因为意外事件发现黄泥水脱色制糖法,甚至有「嘉靖以前,世无白糖」的感慨,所以此时的人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晶莹雪白的糖。 白如雪的盐也就罢了,虽然不知道燕王从哪里搞来的,但毕竟有些地方确实能产出类似的好盐,比如西夏青盐。 糖怎么能有如此洁白呢? 燕王怕不是把咱们当小孩来唬弄吧。 赵孟启见这些士绅一个个都是不相信的样子,无奈耸耸肩,随手取过一个纸包拆开,捻起一撮放入口中,然后砸吧着嘴,「你们尝一下不就知道了?」 呃,燕王自己都敢吃,看来没毒。 几百名士绅半信半疑地尝试起来,随即就炸开了锅。 「甜的!和蜜一样,真的是糖!」 「娘咧,这才是真正的如雪如霜,以前那些也好意思叫糖霜!?那这个该叫啥?」 「以老朽之见,可将此糖称为雪糖!」 「雪糖?这名字不错,既形象又颇有意境……不知这雪糖该作价几何?」 「市面上的沙糖都要近百文一斤,这雪糖应该百倍于彼!」 「百倍也就才十贯一斤,要是真这个价格,有多少我买多少,倾家荡产都买!」 「不才以为,便是价比黄金也供不应求,你转手便是十倍利,真的美得你哦。」 「花兄言之有理,周员外可真是会做生意啊,此等美物,怎可专卖你一人……」 价比黄金听起来很夸张,但所谓物以稀为贵,元丰年间,大宋一年可以生产出一万多两黄金,可这种雪糖,士绅们都认为肯定极难生产,一年怕是都没有一千斤。 「大家先静一下。」赵孟启打了个响指,过了一会才说,「与黄金等价?你们会买?」 「买,当然买,就算老朽家底不厚,百十斤还是买得起的!」 「没错,在下家里人多,总得四五十斤才勉强够分啊……」 「殿下莫要怀疑,不管别人是不是买,不才愿意将剩下的所有雪糖都买下!」 「我买三百斤!」 「殿下,小民有十万贯现钱,保证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赵孟启摇摇头,「都不用争,卖给你们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价格也不必这么高,不过,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孤可不是要卖糖给你们,而是让你们参股一起做这白,嗯,雪糖生意。」 「啊!?」 「殿下此言当真?」 「这不是等于将一座金山分给我等!?」 「这……这雪糖生意也发行股票?」 士绅们各个惊喜万分,赵孟启却十足淡定。 「没错,孤要成立大宋糖业公司,发行十万股,每股百贯,预期等公司走上正轨后,每股年收益不低于一百贯!」 254.画饼 十万股,百贯一股,那这就是一千万贯! 沃滴个娘嘞,这燕王一出手,就是神仙放屁,非同凡响啊。 一个用工数百人的织造坊,本金也不过几万贯,那一千万贯的大宋糖业公司得庞大到什么地步啊? 此时的一文钱差不多相当于后世的一块钱,市值百亿的企业在后世很常见,但在此时却是破天荒了。 震撼之中,也有人意识到了关键,「殿下,请问这十万股一共占据多少份额?」 听到这个问题后,大家也都反应过来,从田庄制度来看,这拿出来发行的股票肯定不是整个公司的产权,而占比多少,也决定了利润分成的多少,当然是最为重要的问题。 在众人灼灼目光中,赵孟启开始讲解。 「以孤的设想是,大宋糖业公司股权分为流通股,也就是这十万股,占比为四成,允许自由买卖,然后朝廷占股三成,收益上缴国库,暂时由本王代为持有,待时机成熟时交给户部,最后则是皇家占股三成,暂时由丰国公主代持。」 「孤事先言明,这大宋糖业公司虽然是孤发起成立的产业,但也必须照章纳税,然后每年的纯利润要留下一定比例作为公司运营,相当于增加资本,当然,无论资本增减,都会对应的计入每一个股份中,每份股票的价值也就随之跌涨。」 「最后的利润,就将按占股比例,在年终结算时以分红的形式下发。」 士绅们听完,心中快速计算起来。 照这么说来,整个公司相当于价值两千五百万贯…… 燕王是公司发起人,又掌握了雪糖的生产秘方,就算一文钱本金不出,也该占大头,这没什么可说的,就是不懂他为何要分三成给朝廷。 不过仔细想想,这么分似乎也不错,三足鼎立,不至于一家独大,毕竟大宋官员对皇家并不那么唯唯诺诺,朝廷和皇家占比一样,两者足以相互抗衡,可以保证整个公司的稳定。 虽然出资者最终只能分到四成利益,但凭借雪糖的暴利,这四成也是非常可观了,燕王不是说了么,保证每股百贯年收益么,这也相当于倍利,而且年年都有。 「殿下,老朽冒昧问一句,糖业公司除了这十万股以外,还会发行么?」 赵孟启沉吟道,「嗯,世事变迁,未来谁也难料,但孤可以保证,这个股权架构在十年内是不会有任何变化的,这十万流通股就是原始股,即便需要增扩股本,也是在把这十万股进行分拆,到时候对每个原始股东而言都是好事。」 随后,又有不少士绅询问了其他问题,赵孟启都耐心地一一作答。 「殿下,这雪糖您打算定价几何?」 「工坊还未建立起来前,产量有限,就暂定十贯一斤,但一年后应该就能有大规模出产,到时候大宋境内应该可以稳定为一贯一斤,总得来说,实际价格要根据产量和市场来决定嘛,咱们这是天下独一份的买卖,不愁没利润。」 「殿下言之有理,依不才看来,这世上没有人会比殿下更擅于经营,我等完全无需操心太多……对了,不知眼下能拿出多少来出售?」 「目前大概只能拿出一千斤来卖,算了,就这么一点也没啥意思,干脆待会买股配送吧,买十股送一斤!」 「殿下慷慨!倒也省得大家争夺了,买股票就有份,很合理……不过在下略微算了算,如果一贯一斤,那为了保证盈利,岂不是每年最少得生产几千万斤,这办得到?」 「这个问题问得好,原则上来说,用一千万贯本金全部建工坊的话,足够将全大宋的粗糖转化为雪糖,因此,雪糖产量实际上取决于原料,也就是甘蔗的产量!」 赵孟启此时脸上淡定, 其实心里笑开了花,总算等到这个问题,引出了他下面要说的话。 「甘蔗喜温喜光,恰好我大宋境内基本都可以种植,不过较为零散,质量上差异较大,从各方面来说,肯定没法成为大型制糖工坊的原料来源,咱们总不能让百姓不种粮食都种甘蔗吧。」 「而且甘蔗原产天竺,其实还是越往南边越适宜种植,如今产蔗最多的就是福建路,并且品质较好,然而福建本就山多田少,并不方便大规模种植,而且山岭崎岖,交通难行,必然要增加运输等各方面的成本。」 「咱们建制糖工坊,最好是能有稳定而集中的原料供应地,还要交通便捷低廉,而且能被咱们完全掌控,如此一来,即便将来制糖技术泄露,咱们一样能够保持对雪糖生产的垄断。」 士绅们频频点头,有些人家中也有糖坊,知道要十几斤甘蔗才能产一斤粗糖,这雪糖如此精纯,怎么也得三五十斤才够,若是生产一千万斤,那就得三五万万斤。 这要是零散去收,得猴年马月才能凑齐啊,那得耽误多大的事,大家还等着发大财呢! 「虽然老朽不知道咱大宋每年具体有多少粗糖产出,但应该没有一千万斤,就算咱们把市面上所有粗糖都收购了也不够啊,何况这样一来,粗糖肯定要涨价,而且,雪糖对咱们来说是不贵,但一般百姓肯定吃不起,咱们总不能真的买光粗糖,让大多数百姓吃不上糖,食不甘味吧……」周九福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 他身边站着的是平江本地的周显,原本跟着谢堂与燕王做对,却损失了小半家财,受过惨痛的教训后,他立即学乖了,已然「洗心革面」,决心紧跟燕王的步子走,心中决定拿出剩下身家的一半来购买这糖业公司的股票。 虽然股票还没买,但周显却已经自视为糖业公司的股东,很是积极的参与到筹划中来。 「九叔言之有理,我等都是圣人门徒,肯定不能做这损害百姓之事,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还是另外想办法找原料来源吧,在下相信以殿下的英明,一定会有两全其美之策。」 别的士绅好不同意听他说完,却都忍不住狂翻白眼。 娘希匹,还以为你这小子能说出什么有建树的话,没想到竟然只是拍马屁。 难道就你会拍?老子也会! 「殿下雄才大略,智计无双,定然早已运筹帷幄,还请殿下指示,我等一切照办即可……」 「然也然也,我等皆是凡愚之辈,纵然想一万年,也不如殿下灵机一动啊,如此还费那么多心作何,紧跟殿下步伐方是正理。」 「这雪糖如此神奇之物都能为殿下制出,真是让在下惊为天人,想来如何解决原料问题,殿下肯定也是成竹在胸了……」 一片马屁声中,安宰胥倒是一脸认真思索,「越往南越好,还不与粮食抢地,能够建立大规模种植场,这么说来,琼州岛似乎可以,不过即便走海路,也有点太远了,而且蒙古人攻破大理之后,那里不是太稳当,那还有哪里适合呢?」 琼州岛就是后世的海南岛,是一块宝地,也在赵孟启的开发计划中,不过不是他今日要说的目标。 「琼州岛确实不错,很适宜种植甘蔗,但除了安员外说的缺点外,就是那里人口较少,而且过于炎热,就算迁移人口上去目前也难以适应当地的环境,相比于琼州岛,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地方,孤认为更加适宜。」 士绅们都很好奇,「哦?不知殿下说的是哪里?」 很快,赵孟启让人将一副巨大的地图挂在墙上,然后用小棍点着福建东边的一座大岛,「这里!」 这是哪里? 大多士绅对赵孟启所指之处感到陌生。 「此岛位于 泉州以东四百里,春秋时称岛夷,秦称瀛州,汉称夷洲,隋至今称流求,自古以来便是我华夏不可分割之部分!」 「前左相,福建安抚使谢公日前给我来信,说是派人对该岛进行过初步探查。」 「该岛南北纵八百里,东西宽三百里,面积与琼州岛相当,其东部为山区,南北向的高耸山脉如屏障,挡住了来自海上的恶劣风暴,西边地势平坦肥沃,皆可成为上等耕地,初步估算,最少能开出一千万亩良田!」 一千万亩!? 士绅们眼中开始发光。 赵孟启继续说,「该岛气候宜人,很适合咱们大宋百姓,并且降雨丰沛,河川密布,植被繁盛,非常适合用于农业,无论是土壤,还是光照气候,都是种植甘蔗的绝佳之地,而且种植水稻也能一年两熟三熟,就连山地也适宜种植茶叶水果等高价值作物,可以说,福建有的优点它都有,关键是,现在还没有置于咱大宋直接管辖。」 这意思就是说,上面的土地,谁先占了就是谁的! 士绅眼中的光芒已经变绿了。 「如此宝地竟然弃之不顾,真是暴殄天物啊!」 「一千万亩良田,还是三熟,那得种出多少粮食啊!这简直就是另一个苏湖。」 「种,种,种什么粮食,当然是要种甘蔗,沃滴娘咧,到时候别说十万万斤了,便是一千万万斤也是小事,做成雪糖,那就是一百座金山。」 后世的时候,全国种植甘蔗的面积大约是两千万亩,产甘蔗一亿吨左右,一千万万斤粗略换算那就是五千万吨,若是不计较甘蔗品种相差的话,确实有可能。 但是全流求只种甘蔗,这种傻事赵孟启是干不出来的。 历史上的三百多年后,荷兰占据流求时,糖产量就有四五十万斤,当时他们种植的面积还不到一万亩呢。 也就是说拿出十分之一的耕地,也就是一百万亩种甘蔗,那也有五千万斤糖了,差不多大宋每人每年分一斤…… 实际上流求产糖最高峰时有一百多万吨,赵孟启的目标和这一比,只是百分之二而已,是真小目标。 「全部种甘蔗没必要,水田种稻,旱田种蔗,山地种茶,其实都是财富!不过呢,这地方虽好,但上面却有许多野人生番,大约是四五千年前,从南洋一带漂过来,然后落地生根了。」 「以前咱华夏也有人移民上去,最早或许是春秋时候的越国人,再三国时,孙权派了一万多人过去,隋时炀帝也派人去过,前些年,岛上的生番还试图进犯泉州,然后我朝才在平湖岛驻军,也就仅此了。」 「这么多次尝试过移民,之所以没有成功,皆是因为生番凶悍,其中还有部分乃食人族,之前上岛的汉民,大多都葬于这些野人之腹……」 听到这里,士绅们眼中光芒透着血红。 255.财王 「以人为食,禽兽不如也!」 「如此顽昧嚣凶之蛮夷,不如伐之!」 「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四夷,岛夷捕食我汉民,罪大恶极,当兴师问罪!」 「野人生番不事生产,不知礼义廉耻,有何资格窃据我华夏固有之土?」 「生番性若豺狼,岂是人哉,当除之而后快!」 「以老朽之见,大可不必如此,圣人曰,「虽之狄夷,不可弃也」,士不可不弘毅,我等俱为圣人子弟,正该对岛上野人教与礼仪,使其移风易俗,成为真正的人。」 「周老言之有理,唐太宗说,「夷狄亦人尔」,既然在我华夏之土生活,我等确有义务教其向善。」 「没想到有这么大一片土地依然荒蛮,在下深感痛心,我等当继圣人遗志,使其共沐教化。」 「流求一岛为沧海所距,使中外相隔,典籍不能至,声教不能及,因此而野蛮,正该由我等兼而教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流求岛亦是不该例外!」 一群红着眼的士绅,七嘴八舌表达各自的观点,看似意见不一,甚至还有争端,但核心意思其实是一样的。 必须将这块肥肉吞下! 「咳!」赵孟启一声假咳,让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无论是怀柔也好,教化也罢,总得先沟通,但岛上生番处于蒙昧时期,野性凶残,基本无法沟通,不然也不会近千年下来,汉民一直无法在岛上立足,因此想要开拓流求,武力是必备的。」 有士绅急切道,「左右不过一群生番,派出一万大军,最多四五个月便可肃清全岛,明年开春便可开始拓荒种植!」 「你想得太过简单了。」赵孟启摇着手指头,「首先,这大军从何而来?整个福建路都凑不出一万可战之军。」 「其次,生番虽然武备原始,但也是有战斗力的,而且大多生存在丘陵丛林中,不是一次性就能清扫的,需要在岛上留驻大量军队进行治安战。」 「第三,出兵是要花费海量钱粮的,别说朝廷现在穷得叮当响,就算有钱,派出兵马打下流求,又凭什么单单给咱们开拓?」 「第四,这是跨海,必须得有庞大的海运能力,并且东南海上并不太平,常有海匪出没,因此还要有足够的水师力量。」 「第五……」 士绅们听完后有些晕,感觉这些困难确实很棘手,但是可预见到的庞大利益却让他们不愿罢休。 「殿下,是我等想当然了,此事确实需要从长计议,但想必殿下已经有所设想,不如直接明示,我等必定全力支持!」 「是极是极,殿下必定已有万全良策,哪里需要我等费心瞎想。」 「殿下您就该怎么办吧,咱们都听您的。」 赵孟启笑笑,「那孤就将想法和大家说说,若有不对就请大家指出。」 「开发这么一座大岛,靠单打独斗和零散为政是不行的,必须集合力量,统一步调,因此,孤打算成立流求开发公司。」 「股权架构依然如糖业公司,如此朝廷才会支持此事。」 「开发流求甚至难于太湖治理工程,因此,孤打算开发公司总投资为六千万贯,孤代表皇家出资一千万贯,替朝廷垫付一千万贯,另外四千万贯则发行四十万股,后续视情况增资。」 「原则上来说,整个流求的土地使用权都归开发公司所有,也就是相当于六千万贯买下最少一千万亩土地,这生意还是很划算的。」 「然后,孤将建议朝廷,为配合流求开发,成立海陆各一只新军,但由开发公司担负所有费用,当然,这两支新军主要是为了 以后维持治安所用,前期还是需要朝廷派出大军将岛上形势稳定下来,这其间的费用自然也由开发公司承担,换个说话就是开发公司租借朝廷的军队。」 租借军队?这也行? 这位殿下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妙策,毕竟朝廷肯定不会允许私军,又没道理让军队为了私人利益白做工。 而且好像只有按燕王这个模式,开发公司才能名正言顺的独占流求利益。 当然,也是因为朝廷和皇家都是开发公司的大股东,燕王还是皇储,这个异想天开的计划才有可能,别人敢提这个想法,朝廷肯定要怀疑你打算谋反。 想通里面的道理之后,士绅们纷纷表示支持。 不过赵孟启还有更深层的用意,这是他们所想不到的。 赵孟启一直以来的打算就是,抛开现有军制建立新军,就如他的东卫亲军一样,但仅仅一个东卫肯定无法满足他的要求,于是才有了这个计划。 利用开发公司的钱,建立自己的精锐直属武装,美滋滋啊,等到时机成熟,将精锐抽出来,把裁撤下来的旧军填充进去,又解决了一部分安置问题,简直是两全其美。 接下来赵孟启又讲了一些关于开发公司的运作以及对流求开发的大概步骤,士绅们边琢磨边议论,越发觉得可行。 不过也有人发现了问题,「殿下,有了流求确实解决了原料问题,将来就是生产几万万斤也是很可能,但一贯一斤怕是卖不了那么多吧……」 就是啊,几万万斤就是几万万贯,朝廷收税都收不到这么多,大宋终究还是穷人占大多数,有钱人即便也不少,但总不能把糖当饭吃吧。 虽然人人都爱吃糖,但糖也不是必需品,这要是生产出来,却卖不出去,那就不是宝贝,而是废物了。 士绅们惊醒过来,心头发凉,所有目光都集中到赵孟启身上。 赵孟启却不慌不忙,「别慌,孤先给你们算一笔账,如今一亩上等水田精耕细作一年两熟,也就产出三石大米,但甘蔗只需旱田,耕作远不用那么精细,亩产最少也有三四千斤,出糖三四百斤,和大米产量相当,但这糖再便宜,也不可能比大米便宜吧。」 后世甘蔗亩产可达四五吨,出糖率在百分之十五以上,这时候品种要差点,但赵孟启所说的产量绝对没问题。 此时大宋的物价高涨,大米在正常时节一斤十文左右,粗糖一斤六十文到一百文之间,就算雪糖产量上来降到粗糖的价格,依然也是暴利。 士绅们细细一想,虽然不清楚雪糖真正的出糖率和生产成本,但也肯定是有利润的,无非就是赚得没那么多而已,于是都稍稍放下了心。 也有人说,「大不了咱们少生产一点便是,反正流求的地用来种其他的也不错……」 赵孟启摇头道,「不必如此,能多生产还是要多生产的,钱币虽然可以购买任何货物,但钱币本身并不算财富,只有生产出来的物资才算财富,站在整个天下的角度来说,物产自然是越多越好,我们做生意的目的是赚钱,但也要有社会责任感。」 那名士绅汗颜,「殿下教训得是,是鄙人浅薄了。」 「而且要保证赚钱也不是没有办法,咱们大宋六七千万人口,就是当世最大的市场,即使每人消费一斤雪糖,也够咱们咬牙拼命生产了,但许多穷人消费不起怎么办?」 「一个呢,就是适当降价,另一个,让穷人变得有钱一点。」 「有人会觉得这个方法很荒谬,但大家得明白,华夏的百姓是当世最勤劳肯干的人,他们生产出来的价值,远远多于他们自身所消耗,然而因为种种压榨,使他们生产能力下降,导致整个大宋的物产都在 减少。」 「所以孤一再阐述,要给百姓减轻负担,恢复生产,等他们具有消费能力时,我们一样可以通过雪糖之类的商品赚到大量钱财,这种获取财富的方法,难道不必残酷压榨要高明百倍么,如此你好我好天下好,所有人皆大欢喜。」 「这里面的道理不复杂,你们可以自己再好好琢磨,另外就是,咱们也不能光把市场放在大宋,要知道就算是其他国度,其他民族,这世界上很少有人能抗拒甜味的诱惑,蒙古人,波斯人,南洋人,高丽人,倭人,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把咱们的雪糖摆在他面前,有几个会不想吃的?」 「蒙古人是在和咱们打仗,但糖并非必需品,也不能增加他们的战斗力,所以并不妨碍咱们卖给他,说不定还能从他们那里交换来战马等咱们需要的,当然,这一部分需要在朝廷的监管下进行,以后再说。」 「另外就是倭国和高丽,这两国与咱们有着悠久的贸易往来,只是最近这些年变得稀少了,除了蒙古人的影响外,主要还是因为咱们的物产减少,导致满足不了贸易需求,搞得现在倭国人来大宋就是为了买咱们的铜钱,这本来也没什么,某种程度来说,若是别国都喜欢用大宋的钱,反而对大宋是一件好事,可咱们铜钱本来就不够用,现在铸造一文钱更是要花费十几倍的成本,这就成了赔本买卖了。」 「但现在咱们有了雪糖,完全可以重新把贸易做起来,虽然高丽和倭国落后,造不出什么好东西,但也有咱们需要的,特别是倭国,木材,铜矿,金银,尤其是金银,孤有可靠消息,知道好几处尚未开采的大型矿点,单单其中之一,保守估计每年可开采一千斤黄金,八万斤白银!」 娘咧! 这岂不是真正的金山银海么? 娘希匹,这种好地方怎么给了那些矮子呢? 抢过来!一定要抢过来! 士绅们的双眼再次发光,一边是金色,一边是银色。 赵孟启看出了士绅们目光中的含义,不由摸摸鼻子,「咱们是文明人,得有格调!」 「孤打算将矿点告知倭人,让他们自己去挖,技术不行,那咱们教他们便是,最多也就是合作开采,至于他们如何使用劳工之类,是他们自己的事,咱们嘛,只要用商品去换就好了,瓷器,丝绸,雪糖等等。」 「不过海路艰险,以往零散自由式的贸易效率太低,因此孤打算成立东海贸易公司,专门负责此事,依照糖业公司,发行十万股!」 呃,又是一条大财路! 燕王虽然说得简单,可宋倭之间的贸易也不用他说太多,大家都明白这中间的含金量,何况日本还有真的金银。 燕王殿下怎么如此神奇,随手就能丢出好多金光灿烂的康庄大道,自己以前那些赚钱手段和这一比,简直连渣渣都不如啊。 他该不会是财神转世吧? 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财神也姓赵啊。 那其实应该叫他财王才更加合适嘛。 士绅们此时看赵孟启的目光,敬畏和惊诧中,更多是火辣辣的欢喜,让赵孟启不禁有些菊紧…… 此时,有些人却开始犯难了,一下子不知道该买哪个公司的股票,毕竟三个公司都可能要三五年后才开始盈利,但潜力巨大,只要成功那就真的可以躺着数钱了。 能被请到这里的,都是身价不菲之人,最少都有几十万贯的家产,但是之前买田卷已经动用了大多数浮财,手上剩的可不多了。 可眼前三家公司都是聚宝盆,谁都想着多买一点,于是不少人都隐隐有了变卖其他产业的打算。 三家公司一共才六十万股,总额六千万贯,看着是不少,可大宋的有钱人也多,要是 其他地方的土豪听到消息,肯定也会来参一脚的,这变卖产业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士绅们有些焦急起来。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妖精吃俺一棒的不宋 御兽师? 256.银行 「曾经有一份股票摆在面前,可是我却拿不出钱来买,然后被隔壁老王买走了。 从此,他躺着数钱,吃香喝辣,而我,却只能守着一亩三分田,咸菜配米饭。」 在场的士绅们,大多联想到了与此类似的场景,开始焦灼起来,抓心挠肺似的难受。 周九福思忖一会后,满脸真诚,「殿下,虽然三家公司还只在筹建中,但老朽敢断言,无论是哪一家都必定前途无量,我周家作为殿下最忠诚的追随者,那定然是要全力支持的。」 这? 三家公司的钱景还用你说? 咱要是能拿出钱,恨不得把六十万股全买了! 明明贪财,却说什么支持殿下,这周老头真是臭不要脸! 世间怎能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呢?老而不死是为贼! 「周员外这话,大体是没错的,但要说你周家对殿下最忠诚,这在下可就不同意了,明明是我安家对殿下最忠心,殿下说干啥,咱就干啥……」 「你们都别争,我花家才是最忠心的,殿下说需要粮食,咱都不带多想,立刻运来二十万石!」 「这算什么?我们吴江人早早就把所有粮食都交给殿下了,这才是最忠心……」 「不能这么算啊,我朱圭以前误入歧途,但也及时幡然悔悟,对天地祖宗都发过誓,从此为燕王殿下马首是瞻,忠诚不二,朱某是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 娘希匹,老子话都没说完,你们抢个屁啊! 周九福气得须眉乱颤,「诸位!诸位!且容老朽说完可好……殿下,老朽的意思是,咱是真心实意想在第一时间支持殿下的举措,不过眼下实在有些不趁手,因此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把田卷换成三家公司的股份,便是稍作折价也行……」 对啊,田卷虽然也是一桩好投资,但和三家公司比起来,那就啥也不是。 芝麻和西瓜,怎么选还用人教么? 这下士绅们都反应过来了,纷纷附和,还有人喊道,「殿下,能不能让朝廷现在赎买田地啊?经过殿下教诲,咱再也不想做那压榨农户的事了,多一天都不想啊……」 原本,士绅们对于朝廷赎买田地并不是很情愿,仅仅是权衡利弊后的无奈选择,现在大多数人却变得迫不及待起来。 看着这帮土财主哭着喊着要卖田,赵孟启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又摸了摸鼻子。 「咳…田卷本就可以自由交易,你们要卖钱当然没问题,也不会缺少买家,不过孤并不建议你们这么做。」 「所谓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从理财的角度来说,这句话还是很正确的,凡是投资,其实都是有风险的,只在于大小之分,三家新公司预期收益高,但风险也相对高,田卷收益低,却胜在稳定,因此孤觉得投资时应该兼而有之,万一运气不好,出问题的也只是一部分而已。」 这话听得众人连连点头,毕竟华夏人整体还是偏于保守一点。 殿下还真是仁厚,真心为大家着想,而且也说明他是一点都不担心股票会卖不出去…… 赵孟启继续说着,「至于赎买之事嘛,平江嘉兴两府正推行经界,倒是没问题,但其他州府就得等等了,毕竟赎买后的公田都要改成田庄,但田庄制度初创,还有许多不完善,而且相关人才也不够,一下子不能铺太开,得循序渐进嘛。」 「不过呢,大家的实际情况孤也有考虑,所以,孤将设立一个银行,贷款给大家。」 银行?这又是什么? 又一个新名词让士绅们感到陌生。 「大家都知道,太湖工程的资金虽然是由孤筹措的,但原则上来说它依然是官方行为,并 非孤私人项目,简单来说,就是孤借钱给朝廷办工程,然后朝廷用工程产生的收益还给孤,因此为了厘清公私关系,也为了更好的管理这笔资金,所以孤成立的一个大宋皇家银行。」 封建时代虽然说是家天下,但制度都在进步和完善,皇家的钱和朝廷的钱并不是一回事,内库是内库,国库是国库,两者各有来源,也各有用途,政治清明的时候都会严守这个规矩。 当然,要是遇到不守规矩的皇帝,全天下都是他的,私人乱花国库钱也是有的,比如那辫子朝的老妖婆,竟然挪用买军舰的钱给自己造园子。 大宋的皇帝除了徽宗这样个别之外,其他一般不会向国库伸手,就算有这个想法,也会被大头巾给顶回去,倒是许多时候要从内库拿出钱来补贴国库,其实也算是一种家国不分。 也不是说大宋的皇帝有多高尚,主要还是因为许多源自工商业的财政收入划给了内库,而宋朝商业又偏偏很繁盛,所以内库较为富裕。 赵孟启有意彻底将皇家财政和国家财政切割,也把坑治、榷货务与市舶司收入之类逐步交还给户部,至于皇家的收入来源他另有安排,各个公司的股份算一部分,这个银行也是一部分。 另外,以往的工程款,都是直接拨付到衙门,但是这容易产生许多弊病,被贪污挪用,所以太湖工程款不再下拨,以后都是通过银行来结算,减少贪腐问题。 「皇家银行是由孤独资成立,现有本金七千多万贯,太湖工程虽说要用五千万贯,但这个开支过程长达五年,这些钱堆在那里实在太过浪费。」 「钱嘛,流通起来才有用,不然和废铁有何区别,现在大家既然需要资金周转,自然欢迎大家前来借贷,利息嘛,就算年利两分好了,可用田卷,田产房产工坊商铺之类按市价八折来抵押……」 士绅们对这个贷款方式倒是不陌生,不止民间借贷是这个形式,便是当铺也跟这差不多的意思,但这个利息却是绝无仅有的。 也不说九出十三归,借一还三的高利贷了,就算亲朋之间的借贷也最少是两三成的利息。 其实整个民间都有很大的借贷需求,例如普通农户在青黄不接之时,往往只能借高利贷维持,然后陷入沉重的债务中,因此破产。 借出高利贷的一般都是这些士绅豪强们,还有就是那些寺院庙观这些所谓的「出家人」。 以前王安石推行的「青苗贷」其实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但初衷更偏向于为国敛财,加上执行走样,反而变成了百姓的负担,后来时兴时废,总的口碑还是很不好,毕竟这是官僚机构。 当铺比高利贷稍微好点,倒也为一些百姓度过难关提供的帮助,有些困难的人往往在夏天的时候把冬袄被褥当些钱,等到秋收后,再去赎回来用于过冬,半年往往要花四五成的利息,到了来年又如此反复,因此穷人很难有积蓄,只会越来越穷。 赵孟启需要一个健康合理的银行系统来改善这项问题,只不过现在才起步,需要时间去成长,先对这帮士绅开展借贷业务,以健全章程制度和培养相关人才,再慢慢开展吸储、汇兑、发行货币等业务。 在大致明白银行作用后,在场士绅中有不少人也敏锐察觉到,这银行若是全面铺开,会对高利贷和当铺等民间借贷渠道产生巨大的冲击。 他们许多人都有靠借贷牟利,下意识中天然抗拒这所谓的「银行」,但立刻转念一想,三大公司的股份比高利贷香多了,而且大家现在确实急需融资,难道还要去拒绝如此低息的贷款么? 想通之后,心里也不再那么排斥银行了,反而觉得它有种及时雨的感觉。.z.br> 唉,这燕王为了那帮泥腿子,也是煞费苦心了…… 燕王真是经商奇才啊,让我等出钱替他建公司,还要赚一手利息,真是牛。 殿下还是很厚道的,怕是有史以来都没这么低,青苗贷都是两成呢,相比于股票收益来说,两分的利息更是微不足道。 嚯…这位殿下奇谋跌出,更可怕的是他还如此年轻,若是一直这么走下去,大宋必然改天换地,咱要是再守着老法子肯定要落伍。 嘿呀,既然殿下给了这么好的借贷路子,不好好利用起来那不是傻子么,用殿下的话来说,土里刨食太没出息,那咱还要那么多田地干嘛,给家里留给百十亩意思意思,其他先抵押,然后慢慢卖掉…… 对了,商铺倒是可以留着,毕竟将来工商大兴,不过那些小作坊倒是可以都卖掉,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买啊。 种种不同的想法在士绅们各自心头徘徊,更多的是默默统计起家底,算算能贷到多少钱。 吴潜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头也是感慨万分。 燕王殿下不过才十五岁,处事却老辣至极。 当初自己只是想对太湖略作治理,但殿下却魄力非凡,硬是将规模扩大十倍,还衍生出一系列后续计划,以工代赈,改革厢军。 再利用太湖工程解决粮食危机,设立田庄制度以改革公田,大赚一笔钱粮的同时还为解决兼并铺下了道路。 如今又以糖业公司为饵,牵出开发公司和贸易公司,再推出银行,层层递进,环环相扣,让这帮豪强士绅们自觉自愿的陷入其中。 这每一件事,单独来看都是难以完成的,但是在殿下的筹划下,却都波澜不惊的达成了初步目标。 有此明主,大宋中兴在望! 257.铜钱 在这一天里,公司、股市、银行同时诞生在这个世界,让八月初三这个原本很普通的日子,变得格外特殊起来。 三家公司除了一份简短的章程之外,甚至连个经营地址都还没有,放在后世连皮包公司都算不上,却仍然在士绅们的催促下,挂牌上市。 或许是因为士绅们哭天抢地的恳求,也或许是燕王想趁热打铁,居然同意可以赊账,也就是可以先认购三家公司的股票,半个月内将资金缴纳到位即可。 望着柜台前乌泱泱排队认购股票的人,赵孟启有些哭笑不得,果然是财帛最动人心啊。 他此时心中也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一手催生出这些东西,把一群地主老财转变成资本家,对这个世界到底是好是坏。 不管怎么样,这已经是他为了重振大宋经济,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既解决土地问题,又能将豪强手中的财富释放出来,投入到生产领域中去。 大宋皇家银行比三家公司要好点,在交易所中东跨院设立了临时营业点,而且算是正式开张了,不断有士绅进进出出,大多是咨询贷款方面的细节问题,也有少部分人拿着地契之类的产权证明开始借贷。 说是银行,其实里面根本没有金银,甚至连铜钱交子都没有,反正也用不到。 借贷流程走完后,银行留下质押物,然后开出代表资金的款单,士绅们再拿着款单到交易大厅进行资金认缴,领取股票,所谓的资金其实就是进行了一个账面变动。 当然,后续士绅们的自有资金到位后,一般也是先行存进银行,然后同样用款单购买股票。 也就是说,除了一些小额的交易,其他大多通过银行来结算,以此慢慢建立银行的信誉度和影响力。 因为这些都是新生事物,虽然有过充分准备,但真正运作起来还是略显慌乱,总是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问题,所以赵孟启这次没法做甩手掌柜,不得不在现场坐镇。 连续忙碌半个月后,各方面才稍稍走上了正轨,不用赵孟启时刻盯着也能正常运转。 这段时间以来,一百万亩田卷彻底完成了交易,价值五千万贯的股票更是被认购一空,剩下的是流求开发公司的十万股,这是赵孟启专门给福建士绅预留的,毕竟开发流求离不开他们的支持。 虽然五千万贯中一大半都是从皇家银行贷出去的,做了一下账面变更,不过还是收入了两千多万贯各色财物,使得皇家银行控制的资金达到了近一亿贯。 钱多了是好事,可巡视完库房的赵孟启却有些头痛。 大宋的货币实在是太乱了,严格来说,铜钱才是法定货币,但是不够用! 在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体系中,大多数百姓都是自给自足,有限的交易需求也通常可以用以物易物来达成,就连税赋也是缴纳实物,因此基本上用不上什么「钱」。 或者说,布匹这种具有通用性质,甚至鸡蛋一类的农产品就是百姓们的钱,这时候整个社会对货币的需求很小。 但随着生产力发展,社会分工越发多样,从中唐开始,商业渐渐发展起来后,便开始出现困扰华夏近千年的「钱荒」。 钱荒指的是市场上用以流通的铜钱不足,即便市面上有足够的物产,却无法顺利交易,让百姓深受其害。 宋代商业繁盛,货币前所未有地渗透进了人们的生活,到市场买东西需要铜钱,老百姓缴纳赋税需要铜钱,朝廷发放的部分官俸和兵饷也是铜钱。 为了满足这庞大的需求,朝廷不断加大铜钱铸造量,最高时达到了一年六百万贯,要知道唐时铸钱最多的一年也不过三十二万贯。 金属货币坚牢,便是用上几百上千 年都可能,按理说来,这么大的铸钱量,加上历年积累,绝对能满足流通需要。 可偏偏钱荒一直便是大宋的梦魇,频频发作,严重打击了社会经济的发展。 为什么钱不够用呢? 一来,储蓄是华夏人的传统美德之一,对这时候的人来说,最好的储蓄方法就是把财物埋藏起来,特别是那些富家大户,往往都会把大量铜钱窖藏起来,甚至几代人都不去动用。 而且越是钱荒,铜钱就越值钱,这种窖藏行为就越盛行,于是陷入恶性循环。 再一个,宋代时有个说法,「一朝所铸,四朝共用。」辽国、西夏、金国全都通用大宋的铜钱,此外也是倭国、高丽、交趾等国的主货币,并流向南亚和西亚,成为天竺南部地区,乃至大食波斯地区的辅币。 换句话说,宋朝的钱具有后世美元的国际货币地位,可老美因此大占便宜,宋朝却反而深受其苦。 主要是因为铜本身是具有价值,宋朝并不能从铸钱上赚取利益,另外铜钱外流搞得自家还不够用。 为了制止这一问题,宋朝推出了严厉的钱禁,曾经规定,带五贯铜钱以上者处以死刑,还尽量将「国际贸易」改成以物易物,比如「茶马互市」,不过效果并不理想,反而严重制约了正常贸易。 正常贸易有来有往也就罢了,但倭国人鸡贼得很,来大宋卖了东西,却经常不进货少进货,只是整船整船的把铜钱运回去,每次都有数十万贯。 就在五六年前,倭国商人在温州、台州一带低价出售日货,交易铜钱,此后长达一个月的时间,台州城内几乎找不到半枚铜钱,城内交易几近瘫痪。 而在海外,来自大宋的铜钱,正如同硬挺时期的美元,在海外各国价值超高,实际购买力远远超过国内。 「每是一贯之数,可以易番货百贯之物,百贯之数,可以易番货千贯之物,以是为常也。」 在铜价差的厚利趋势下,有些人便设法绕过了海禁,贩卖铜钱到海外以获取暴利,就像刘家和倭商勾结那样。 最后,当朝廷将大多数铜用于铸钱后,民间却对铜器有着强大的需求,使得铜本身的价值疯狂攀升,远远超过了铜钱的币面价值。 这时候,自然有人为了牟取五倍以上的暴利,把铜钱熔化铸成铜镜、铜盆、佛像等铜器,而且这种现象非常严重。 在后世古董藏品市场上,宋代铜镜一直卖不出高价,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私下铸造太多,并且大量流传下去,所以并不稀罕。 当铜钱缺失很难逆转,市面缺乏货币的情况下,就有了各种替代品参与流通。 铁钱是铜钱的备胎,交子等纸币本质上是一种存单契卷,也是以铜钱为支撑,大宋朝廷给它赋予了信用货币的性质,也建立了准备金等金融制度,可惜朝廷很难管住自己,经常性的超发滥发,纸币贬值已经成为常态,信用濒临崩塌。 金银不是货币,只是由于本身的价值,也会用于流通,但宋朝货物价格从来也没有多少两银子的说法。 另外,茶引、盐钞、度牒等有价票据,还有丝绸布帛等实际货品,也承担了许多流通功能。 这些替代品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钱荒问题,也反而进一步提高了「铜钱」的身价,加剧了铜钱在流通上的缺失。 同时这也给宋代的财务管理带来了许多麻烦,搞得钱库和杂货铺一样。 赵孟启早有建立新货币体系的想法,可眼下各方面条件都不具备,尤其是贵重金属太过缺乏,这使得他更加急于展开对倭国的计划。 看完库房,赵孟启带着众人在公事房坐下,开始安排事情。 「鹤云兄,最近有不少项目开建 ,你们银行在资金出纳方面一定要做到及时到位,不能影响工期,至于审核监管方面,在如今人手不足的情况下,可以放宽,我倒是想看看有那些不怕死的敢乱伸手。」 皇家银行现在是赵孟启的钱袋子,以后也是皇室的钱袋子,很可能也是整个大宋朝廷的钱袋子,某种角度来说,甚至比几十万大军都要重要。 因此在皇家银行行长的人选上,赵孟启犹豫了很久,也没有摆脱「任人唯亲」的局限,最后还是偏向于使用宗室人员。 赵鹤云出身泉州的南外宗,家中也有经营海外贸易,对商业也算是耳染目濡,更难得的是对算学有很好的基础和天赋。 自从东卫建立以后,赵孟启也在营中一同训练了许久,空闲时,他常常和这些亲军交流一些有别于这个世界的知识和观念,以此培养这帮娃娃兵对他的认同感。 对于后世的数学方面,赵孟启也就是常识水平,但是他在财会方面具有丰富的实际经验,见赵鹤云对这方面感兴趣,他也是毫不吝啬的传授出来。 赵鹤云在了解完这些数学和财会知识后,很快便能掌握运用,而且还能结合华夏已有的算学知识,自己进一步钻研。 有了这方面的长处,赵鹤云自然而然就成为了大宋皇家银行的首任行长。 而经过了近半年的军伍锻炼,此时的赵鹤云肤色发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目光越发犀利,在谦和之中又带有刚强坚韧,再也没有丝毫轻佻浪荡的感觉。 「殿下吩咐,属下谨记在心,必定恪尽职守,不负殿下信重,若有差错,甘受军法处置!」 赵孟启轻笑了一声,「如今不在军中,不必这么严肃……另外,你尽快准备好一百万贯铜钱,交给东海贸易公司。」 赵鹤云一愣,「东海公司?殿下之意是,要将铜钱运往倭国么!?」 258.初级货币论 将铜钱运往倭国!? 咱大宋深受钱荒之苦,三令五申严禁铜钱外流,燕王居然要主动往外送? 南渡后,朝廷每年能铸造的钱甚至都不到以前的二十分之一,通常都在几万到十几万贯间徘徊。 一百万贯那可是十年都未必铸得出来,就这么一次就送出去了,妥妥的败家子啊! 殿下作为大宋皇储,怎么能做出此等损害我朝利益之事呢? 可殿下如此信重自己,我似乎不该去质疑他啊。 赵鹤云欲言又止,一副便秘的表情。 赵孟启瞄了他一眼,不由失笑,「你是不是觉得,不该把铜钱给外国?」 赵鹤云见燕王都捅破了,也不再藏着掖着,「属下确是这么想的,殿下也应该知道我朝钱荒之困啊,为何还要如此?」 「哈哈,看来你还是太年轻。」赵孟启倒是不恼。 娘咧,你自己比我还小一岁呢! 赵鹤云暗暗一翻白眼,在座的其他人也感觉燕王倚小卖老的样子多少有些滑稽。 却听赵孟启说着,「首先,咱们说说钱的本质是什么。」 钱就是钱,还有什么本质? 耿直伍琼等人一脸迷糊,不过赵鹤云和江万里等人却被勾起了兴趣,很是好奇的看着燕王。 「人活着,就有各种各样的需求,当无法自给自足时,就会通过与他人交换来满足需求,最初是简单的以物易物,但这有很大的局限性,需要彼此正好互补才能产生交易,于是人们就开始用把能满足普遍需求的货物来作为媒介进行交易,比如粮食布匹等大家都用得着的。」 「这类货物作为媒介时,其首要作用就在于流通,因此可称之为通货,那为了利于流通,通货既要有公认价值,还要方便携带和耐久保存,于是金属就成为了最优选择,把金属制成特定重量形状,就诞生了钱。」 「有人说钱是万能的,因为钱可以交换到任何货物,而这是基于金属本身价值,所以一开始是按重量来计算。」 「但人们渐渐发现,钱除了用于流通,其实并不具备实用性,也不需要具备实用性,所谓饥不能食渴不能饮,可只要大家都公认它的价值,其实重量成色都不会影响它的流通作用。」 「达成这个公认价值,可以是大家自觉承认,也可以是规则制定者强制大家承认,也就是官府可以用实际价值较低的物品来制成钱,因为无论是含铜十成,还是含铜三成,或者是铁,甚至是一张纸,当官府制成一文钱后,它们的购买力是一样的。」 「当然,官府必须保证这个公认价值的稳定,否则大家就会嫌弃,甚至拒绝使用这样的钱。」 接下来,赵孟启继续向大家阐述简陋甚至有许多缺失偏颇的山寨版货币论。 其实,这时代的人并非没有意识到这些,只是没有成系统成概念的表述而已。 听赵孟启这么一说,大家渐渐有了较为清晰的认识,特别是江万里这种经常接触经济的老官员,更是感觉豁然开朗。 「殿下之意是说,钱本身的价值或成本低于它的面值时,更加具备流通性,若是等于或者高出,反而会让它退出流通,也就是说,现在铜价远高于钱值,于是无论朝廷铸造多少铜钱,都永远无法满足流通需要。」 赵孟启点点头,「是的,假设一个百姓手里的钱,有交子、铁钱、铜钱,那他一定优先花掉交子,铜钱留在最后,也就是劣币逐良币现象。」 这话很容易理解,因为大家在日常中都是这样做选择,即便在后世,同样的纸币,人们也是喜欢先把破旧的拿出来用掉。 赵鹤云作为首任银行行长,对钱也是做了不少功 课的,此时也有感而发,「南渡以前,朝廷铸钱含铜将近七成,因此坚牢耐磨损,形制规整、字迹清晰,铜制致密,而且很少有砂眼、气孔、缩孔等缺陷,正是因为品质优良,所以为四夷共用。」 「南渡之初,高宗虽然定下制钱含铜六成五的规矩,但到了绍兴末年,所制铜钱含铜却不到五成,到后来铸钱质量日渐粗劣,甚至钱重也减轻,及至如今关于铸钱轻重及合金比例的规定,已被束之高阁形同虚设了,甚至多是折二、折三、当五、当十、当百、当五百等不同的面值。」 「其实南渡后所铸之钱并不多,然而如今市面上却大多是这类劣币,好的铜钱不是被熔做铜器,就是被大富之家窖藏了,若不是股票之利所诱,他们恐怕到死都不会拿出来用。」 随即赵孟启又开口说道,「金银铜具有很高的保值性,可以称之为硬通货,对于个人来说,肯定更喜欢持有硬通货,但对于整个天下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从供需平衡的角度来说,市场上的通货总值与商品总值相等才是经济最佳状态,但由于金银铜开采困难,存量有限,当经济开始繁荣时,商品的生产很容易超过通货的总值,这时候通货的缺乏就会使商品无法流通无法获利,于是生产受挫,经济繁荣的火焰不得不因此熄灭。」 「而若是使用成本低廉又易于印制的纸钞时,就能避免这种情况,可以根据需求来增发,以满足流通需要,稳定经济繁荣。」 「不过若是印制的纸钞超过了商品总值,那么就会发生通货膨胀,纸钞就会贬值,贬值有利有弊,好处就是刺激消费,从而带动生产,坏处就是让纸钞信誉度下降,百姓渐渐拒绝使用。」 「朝廷作为货币的发行者,利用货币赚取利益,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税收,并且当面临经济萎靡、财政入不熬出、自然灾害、战争等这些困难时,都可以增发货币来解决,然后由全体货币持有者分摊。」 「所以说,我朝发行交子会子一类纸钞,是顺应经济形势,也是最为有利的选择,可隐性税收也是税收,要控制在合理范围内,因此增发纸钞必须有度。」 按照货币流量学说,物价过于低落,百姓的购买力不高,经济萧条将引发经济危机。 而在适当的时候,政府采取轻微的通货膨胀政策,物价上涨并不是一件坏事。 但是,当通货膨胀呈现恶性化,纸币贬值,物价急剧飞涨以后,货币制度紊乱甚至破坏,最终将导致经济崩溃。 这也就是南宋灭亡的主要原因之一,赵孟启自然得想办法扭转这一问题。 听完赵孟启所说,江万里很是感慨,「朝廷其实也明白这一点,刚开始时也是很谨慎,南渡之前就不说了,从绍兴三十一年起,以十万贯准备金发行了会子,然后孝宗在乾道四年立下规矩,每三年重新发行一届,以旧换新,使得钞值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比较稳定,能有面值的八九成,持续到第六届,那时市面上缺钱,使得会子钞值都超过了面值,然后孝宗为了解决缺钱问题决意第七届增发,从此会子开始贬值得一发不可收拾,再后来,倒也没增发,就是发了新的,旧的不收回,延期使用,先是延期三年,接着发展到十年、二十年,其实,这和增发一个样,比增发还增发,到了现在,十八届会子一共发行了一万万一千五百万贯,已经用了十五年,钞值不过才面值的五成……」 或许这就是温水煮青蛙,逐渐恶劣的货币系统也带着经济逐渐恶化,一步一步走向崩溃。 赵孟启忍不住摇头,「朝廷即是规则制定者,又是监管者,尝到用增发来解决财政问题的甜头后,即便知道是饮鸩止渴,也根本没法做到自我控制,所以我认为应该由第三者来进行钞票发行,朝廷负责监管,如此在制衡之中 ,或许可以保持纸钞系统的健康发展。」 江万里思索了一会,想到了三个公司的股权架构,「殿下的意思是说,以后将大宋的货币发行权交由皇家银行么?」 赵孟启颔首,「是的,并且我打算在合适时候,再引入以民间人士为主的监管机构。」 「这似乎倒是稳妥之策,不过臣以为,兹事体大,当缓缓而行。」江万里一脸慎重。 赵孟启回答,「侍御说得没错,现在首要就是建立皇家银行的信誉,如今皇家银行有九千多万贯资本,以最为谨慎的态度,也可以发行一万万贯新钞,其实也不能说是新钞,只能算是兑换卷,毕竟我们要做到随时可以按市价一比一兑换其他货币,以此来慢慢收拢市面上杂乱的货币,最后即使发行真正的新钞,到时候也会以金银、精盐和雪糖这类货物背书,以保证新钞的钞值。」 这样发钞简直就是开历史倒车,回到交子诞生之初,可谁让大宋的国家信用已经被玩烂了呢,他只好另起炉灶,重塑信用。 这时赵鹤云若有所思,「殿下是打算让铜钱彻底退出?」 「没错,如今的铜价高昂,就是因为大部分的铜用在了铸钱上,只要把铜退出流通领域,那铜价才会回归到正常。」 准确的说,赵孟启是打算把所有金属货币都退出流通,完全以纸币代替,金银也只是用来给纸币背书,而不是用于流通。 之所以要把铜价打下来,是因为他发现如果要制造火器,在钢铁质量和产量无法达到要求之前,用铜才是最合适的。 据他估算,一门能够发射十斤炮弹的铜炮,最少也要两千斤,要是按这个时候的铜价,材料就最少要三四千贯。 这他娘的谁用得起啊…… 「原来如此。」赵鹤云有了些明悟,「皇家银行若是发行兑换卷,那铜钱和金银一样,其实都只是压仓货,将其运到海外并不会影响大宋的通货量,等于是一份钱当成两份用?」 赵孟启欣慰笑着,「孺子可教也,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就是海外诸国之所以愿意用大宋的铜钱,除了质量原因外,是因为大宋的庞大经济体量给这些铜钱背书,如果咱们大宋自己都不用铜钱了,那你说他们该怎么办?」 赵鹤云一愣,「要是不能用铜钱购买大宋货物的话,那么很可能海外诸国的宋钱会大幅度贬值,就倭国这种主要就是靠宋钱为主的,就会受到严重影响……」 「以倭国目前的情况来说,可能性不大,毕竟他们用宋钱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自己国内的流通,即便不能买我们的货物也没太大关系,不过,要是我们主动给他们的市场加大宋钱流通量,那可就不同了。」 铜钱退出大宋流通后,质量好的可以熔为铜料,而一些含铜量低的劣钱其实依然比倭国人自己铸造的要好许多,若是有心的话,数量足以买空倭国市面上的民生物资,使其坠入深渊。 「不过这些还不是我的主要目的。」赵孟启坐直腰身,环视了一眼众人。「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与之。」 「我们与倭国的贸易一度很繁盛,如今虽然一直持续,交易额却逐年下降,其中较为重要的原因就是,贸易失衡。」 「我朝卖给倭国最多的商品是香料、瓷器、丝锦、茶叶、染料,倭国卖给咱们的除了沙金水银硫磺等矿产外,其余大多是扇子屏风等工艺品。」 「其中香料并非我朝原产,如今泉州市舶司也大不如前,所进香料越来越少,咱们自己都紧缺,也就没多少能卖,然后倭国自身的丝织业也有了一定规模,质量上虽然还有所欠缺,但也缓解了这方面的需求,至于其他,虽然需求还在,但因为市舶税和生产成本的提高,价格上升后,市场也自然缩减,搞得铜钱成了 为倭国最大的需求。」 「若要解决这个问题,除了降低市舶税改善通商政策外,更重要的是拿出对倭人具有吸引力的商品,这个咱们已经在着手了,那就是雪糖、精盐、散茶、新瓷等等,预计一年内能达到一定产量。」 「但这样一来,倭国的商品又满足不了贸易需求,毕竟在我看来,除了矿产之外,那些工艺品可有可无,因此咱们也该激发和引导他们生产我们需要的商品。」 「调整产业布局是需要时间的,为了缩短这个过程,让倭国的矿产业尽快达到咱们的需求,那最有效快捷的方法就是砸钱,用他们最喜欢的宋钱勾起他们的积极性。」 赵孟启的意图并不复杂,他就是想用雪糖之类高附加值的商品去换倭国人的矿产,又不愿意等倭国人慢慢调整,所以用这个手段去催生。 说到底,他想要的不是摧毁倭国,而是把倭国当成大宋的血包。 259.未来若初 八月十九。 一如往常习惯,寅时刚过,赵孟启就睁开了眼。 从遇刺以来,这段时间停下了晨练,让他总觉得有些不得劲。 坐起身,自然发出了些动静。 随即小间传来轻柔的询问,「殿下,您醒了?」 以往,赵孟启的饮食起居一般都是钱朵来伺候的。 如今她在养伤,可赵孟启也不会缺了其它侍女,不过钱朵似乎把贴身伺候赵孟启的岗位视作禁脔,不愿意交给别人,所以把自己的贴身侍女青羽派来顶上。 作为贴身侍女的贴身侍女,青羽一开始还是很紧张的,因为既要把燕王伺候好,不出半点纰漏,还要注意分寸,不能出格,毕竟贴身侍女往往得真的贴身,毫无阻隔那种。 倒不是青羽不愿意,只是她怕钱朵会介意。 显然,她这是白担心。 要是论姿色,青羽自然也属于一等一的,可惜赵孟启对着钱朵都能守住底线,所以对她也不会做出什么禽兽之事。 赵孟启之所以禽兽不如,或许是因为觉得这副身体还太年轻,若是放纵可能会折寿…… 「嗯,先点盏灯过来。」赵孟启隔着衣服摸了***前伤口。 青羽捧着灯台进来。 赵孟启解开白罗中单,「近一点…」 啥? 见赵孟启在脱衣服,还叫她近一点,青羽不由一愣,心头有些慌乱…… 哎呀,听说男人晨起的时候会很坚挺,就很想那事。 殿下这是要和我那个么? 我该不该反抗一下? 这有失本分吧,可不反抗,也好像不本分。 唉,娘子你可千万莫要怪我,殿下要为所欲为,青羽也没办法啊。 丰富的内心戏,一闪而过,青羽含羞带怯,「请…请殿下怜惜……」 啥玩意? 赵孟启诧异抬起头,只见在灯火映照下,一张娇美的脸蛋红云升腾,秀色可餐中裹着一丝青涩,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这小丫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哥是那种随便的人么? 赵孟启哭笑不得,也不好让小姑娘太尴尬,只好若无其事道,「我是让你把灯靠近一点。」 说着,便把白罗中单褪去,露出精壮的上身,开始解开胸膛上裹着的麻布。 「呀,原来殿下是要换药么?」 青羽大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隐隐还有些失落。 「不换药,只是看看伤口。」赵孟启故意没看她,自顾着把麻布都解去。 就着灯火一看,伤口的形状显得有点狰狞,但已然愈合,疙瘩一样的新肉,粉粉嫩嫩的。 青羽欣喜道,「这么快就好了!?殿下真是强壮如牛,天赋异禀……」 赵孟启也懒得在意话里的歧义,「替我洗漱更衣吧。」 检查过伤口,感觉没啥问题后,赵孟启忍不住运动了一番,在院子里打了一个多时辰的长拳,顿感神清气爽。 前世他是属猫的,常常过着日夜颠倒的日子,早饭都没吃过几次,更别说什么晨练了。 到了大宋之后,倒是在作息上自律了起来,时间久了,一切都变成了习惯。 练完之后,痛痛快快洗了个冷水澡,看着早饭时间到了,便往小娘子们的院子去。 庭院中,摆着一张巨大的方桌,侍女们正把各种餐具盛装的吃食布置上去,绾绾正在一旁的小桌上烹茶,赵葙在帮她打下手,顺便学习茶艺。 赵菫蹲在花圃边,拿着小棍子捅蚂蚁窝,小白不知道去哪了,只有小黑 伸着长长的舌头守在一旁,当赵菫把爬满蚂蚁的小棍扬起来,它立刻舌头一卷,数十条生灵就葬入腹中。 见到赵孟启进来,赵菫立马丢掉小棍子,雀跃跑来。 「四哥,你今天怎么来晚了呀,菫娘还想去叫你哩。」 赵孟启忍不住捏捏她有些婴儿肥的脸蛋,「不是说过么,饿了就先吃,不用专门等我。」 「四哥不在,吃着不香哩。」赵菫抱着哥哥的手,调皮地荡起了秋千。 赵孟启特意把手提高,充当合格的秋千架,「哈哈,我才不信呢,以前的黄毛丫头,现在都吃成小胖墩了,再下去,我可就要抱不动你了。」 来到大方桌边,兄妹各自坐下,绾绾也将点好的茶汤送了过来。 「这是谢相送来的,建州今年的新茶,我看着很不错,你品品。」 赵孟启能品出个什么,正好口渴,一口喝干,「挺不错的,不过还是散茶更适合我口味。」 见自己精心烹制的茶汤被赵孟启牛嚼牡丹一样,绾绾倒也不恼,轻笑着。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钻研你说的炒青制茶之法,比之蒸青,制出的茶香更加,涩味更减,较为鲜爽,不过或许是时节的原因,总感觉差了一些,恐怕会被好茶之人厌弃。」 此时的茶大致可以分为团饼茶和散茶,团饼茶制作工艺复杂,价格高昂,只有富贵人才喝得起,散茶则大大简化了工艺流程,是普通百姓日常所用,不过两者采用的都是蒸青。 不管是哪一种制茶,茶叶采摘后第一步都是杀青,这时候主要用蒸,也有用烘和晒的,炒青还没有出现。 后世的名茶碧螺春就是产自太湖洞庭岛,之前赵孟启在洞庭岛待了一段日子,见到岛上的野茶,便想起了这时,然后就让绾绾试着去制作。 绾绾也挺厉害的,凭着赵孟启三言两语的粗浅描述,带着几百个小女娃,花了近一个月时间,愣是整出了一套工艺,也是因为这个,她们几个才推迟了那么多天到平江来。 之前送给平江百姓的散茶,就是她们试验的产品,在富贵人看来或许和树叶没差别,但普通百姓可没那么讲究,何况开水一冲就能喝,那真是省事又省钱。 「那自然是了,茶叶的品质还是清明前最为上佳,七八月都太老了,反正现在你们也是练手,差点也没关系,卖不出去大不了继续送给百姓就是。」 「团茶太过费工费时了,然后失去了原本的茶香,再加入其他香料,捣为细末,还要费时费心烹煮,其实已然失去真味,以点茶斗茶来增其雅趣,实际已和茶无关了……呃,我不是说茶艺一道不好,就是不太适合普罗大众,我觉得炒茶取初萌之精,汲泉冲泡便饮,定然能开千古茗饮之宗,若初研创炒茶,将来名望必不逊陆羽!」 赵孟启说着就说瓢了嘴,居然敢抨击绾绾最引以为傲的茶艺,幸亏及时灵醒过来,忙不迭地补救。 绾绾掩嘴一笑,嗔怪地瞪了赵孟启一眼,「什么不逊陆羽,传出去还不让人将妾身笑话死?」 陆羽可不是一般人,在他之前,茶主要还是作为一种药材,是他的贡献才使得茶成为了华夏人的主要饮品,在茶道上,他被誉为茶仙,尊为茶圣,祀为茶神,三位一体的地位无可动摇。 接着绾绾又说,「妾身可不是顽固守旧之人,自然也明白炒茶的妙处,使之普惠世人同样也是妾身的心愿。」 「我打算专门成立一个茶业公司,将洞庭的野茶好生整理,移植繁育,建立茶园,茶叶作坊这些,使之产业化……这个茶业公司就交给你打理,正好也可以安置奉化军中那些遗孤。」 赵孟启趁着这个机会,便把自己本来的计划告诉了绾绾。 「这个也要成立公司么?」绾绾疑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赵孟启笑道,「我的目标可不单单是洞庭岛的茶,而是全天下的,以后打下流求,那里也是种植茶叶的好地方……」 绾绾听完,也想试试,便应承下来,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奉化军现在靠着捕鱼,日子倒是好了许多,大家都挺满意的,就是不知道你是不是打算让他们全部转为民籍呢?」 「嗯?倒也不是,让他们都捕鱼也是权宜之策,其实我还打算让奉化军分出一部分人,来组建个物流公司。」 绾绾眼中闪着不解,「物流公司?」 「物流,便是货物流转之意,现在的漕粮都是由厢军在运送,不但让这些厢军困顿异常,而且其中太多弊病,因此我打算改为商业化操作,以后朝廷只要付运费,不用去操心运输过程,而物流公司也能因此获利,养活旗下员工,但这个物流公司相当于掌握了朝廷的血脉,因此也不能随便给旁人,所以我打算以奉化军为骨干组建。」 「初期的话,主要是水上运输,江河湖海都包括在内,然后慢慢健全,把陆运也都完善起来,建立一个流通天下的系统,不止要做到一件物品可以通过物流公司到达大宋任何一个角落,甚至能够到达海外的每一个地方,这样一来,也可以为军队后勤提供巨大的助力。」 「渔业方面现在也起步了,自然不能丢,也该正轨化,就成立一个渔业公司。」 「另外,奉化军有着悠久的水战传统,军纪士气各方面都很不错,这也不能浪费了,所以我同样打算以他们为骨干,重建一支水师。」 「至于怎么做选择,都全凭个人意愿,甚至想务农也没关系,以后拿出一个田庄来安置就行,对了,除了军队之外,其他公司都由你来打理,所以你以后可有得忙了哟。」 为了安置奉化军,赵孟启算是很费了一番心思,拿出了渔业公司,茶业公司,物流公司,还保留了军队部分。 这里面有现实考虑,但肯定也是因为绾绾。 绾绾一向淡然,这时候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水师保留奉化军番号的话,这几个公司倒是不能再用这个名字了,那该叫什么呢?……姜,将来?好像听着有点别扭,欸,有了,就叫未来公司吧,未来若初,嘿嘿……」 在赵孟启的嬉笑间,对这个世界影响力仅次于大宋皇家财团的未来财团就此诞生。 .. 260.早饭 未来渔业公司,未来茶业公司,未来物流公司,新水师。 这三司一师,虽然还只存在赵孟启的口头上,但可以预见它们任意一个都将具有非同一般的重要性。 当成长起来后,其中的每一个都将蕴含巨大的能量,是赵孟启所构想新体系的核心组成。 从制衡的角度来说,最理智的做法就是让它们各自独立,互不相关,如此对掌权者才最为有利。 全部由奉化军衍生转化而来也就罢了,毕竟赵孟启如今可信赖的力量并不多。 但是把它们一起交给一个人掌控,那就很可能产生巨大的隐患。 所以在绾绾看来,赵孟启这样做多少有点胡闹了。 「郎君,妾身以为不妥!这不合治政之道,何况妾身终究只是女流之辈,怎可掌管如此巨大的权柄?」 赵孟启一脸不以为然,「有什么不妥的,以你的性格,难道还会成为第二个武媚么?」 绾绾没好气道,「什么第二武媚,妾身现在当然是没这样的念想,但人都是会变的,而权力最易使人迷失,许多野望都是慢慢滋生而来,妾身可不敢保证五年后,十年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想法……」 「哈哈,退一万步讲,即便你有武媚之心,我也不是李治,放心吧,我有分寸,再说了,夫妻本是一体,你帮我分担不是很合理么?」 赵孟启开始插科打诨,显然心意已决,根本不想再争论此事。 绾绾心中明白,赵孟启这么做,其实就是故意替她培植娘家势力,为让她成为正妻铺路。 她性子确实淡泊,选择和赵孟启在一起后,嘴上也说着并不在乎名分,可内心深处还是有着渴望,毕竟,夫妻夫妻,夫只有一个,真正的妻也只有一个。 之前她坚持要给钱朵输血,其实未必没有心机的成分。 或许赵孟启也察觉到了,因此才有了三司一师的安排,以此让她安心。 绾绾深深望着赵孟启,眸中氤氲,「郎君……」 赵孟启摆手,「有心勿须多言,这事就这么定了,找个时间,你让陈骁鲲他们来一趟,我们再谈谈细节,现在嘛,先吃饭,对了,朵娘那边安排了么?」 见赵孟启开始岔开话题,绾绾也是无奈,「刚才已经让人送进去了,就是这些日子,她似乎都没什么胃口。」 「哦?那我去看看吧,你们先吃。」 赵孟启起身,走向西厢房。 进入房中,就闻到了酒精和药草混杂在一起的浓烈气味,有些上头。 钱朵靠坐在床头,四个侍女围绕着她,正在服侍她用餐。 「娘子,再吃一口吧……」 「我吃饱了,都撤了吧。」 「可您不过才吃了三口,哪里能饱,太医说了,您现在是恢复期,得多吃多补才能好得快。」 「每天灌那些药汤也灌饱了,再说了,这些东西也太难吃了,浆糊似的。」 「娘子,这可是殿下和太医一起制定的药膳呢,说弄成这样更有利于吸收和消化。」 「嘁!那家伙又不懂医,这什么药膳多半是糊弄人的,说不定就是不想让我吃得好……」 「呵呵,我要是不懂医,怎么能把你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赵孟启步入里间,来到钱朵身前,「看着气色还不错啊,怎么没精打采的?昨天太医来过了么?」 「来过了,太医说娘子恢复得很好,伤口已经开始结疤,大约再有十来天就能完全康复了,只是娘子这两天不愿意吃饭。」 侍女立刻回答,顺带还打了个小报告。 「玲珑!你再多嘴,就把你赶回临安 。」钱朵恼羞成怒,又看到赵孟启身后,「还有你青羽,进来怎么不知道吱一声?一个个都翅膀硬了?哼,赶明就把你们嫁掉!」 在封建社会中,对人的社会等级有着严格划分,而奴婢就是贱民,是整个社会的最底层。 不过宋朝在这方面比较松弛,良贱制度基本消失,而奴婢的地位也有了前所未有的提高。 特别是南渡之后,籍没罪犯或其家属为奴婢的律法已经完全被弃之不用,使得绝大多数奴婢都是雇佣而来的,本质是属于良民,就连法律文书上都不再出现「奴婢」一词,而是用「人力、女使」来指代身份。 原则上说,所有奴婢都要有雇佣契约,标明年限和价钱等,而且最高限止十年,如果奴婢愿意倒是可以续约,那就需要再定契约。 契约到期之后,奴婢就获得了自由,若是雇主不放,是要受到法律惩处的。 不过嘛,只要有特权阶级存在,自然也就会有例外,那些大家豪门里仍然有不少终生被雇佣,甚至世代相继的,主家对他们的人身自由还是有很高的支配权。 玲珑和青羽一样,都是钱府的家生子,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伺候钱朵,之前是没带她们的,后来跟着东卫一起来的。 两人年纪都比钱朵大两三岁,到钱朵身边都七八年了,主仆之间还是很有感情的,加上钱朵虽然骄蛮,爱发小脾气,对身边人却并不严厉,所以两人也并不真的害怕,只是低头偷笑。 赵孟启看了看钱朵面前的餐盘,基本上都没动,「才吃这么点?鸟都比你吃得多。」 「天天待在这笼子里,我和鸟又有什么区别,干脆饿死算了。」钱朵撅着嘴。 赵孟启苦笑摇头,然后看向玲珑,「娘子的伤口是真的结疤了么?」 「嗯嗯,半个时辰前,奴家还检查过,确实结疤了。」玲珑回道。 赵孟启点了点头,想了想,之所以把钱朵封闭在这房间,是为了防止伤口感染,现在既然结疤了,倒是没太大关系了。 「既然你觉得闷,那就出去吃吧,随便让你透透气。」 这房间的气味让赵孟启都觉得难受,反倒是钱朵一直待在里面,都习惯了。 听到可以出门,钱朵来了精神,「快快快,抱我出去!」 「你想让谁抱你出去?别忘了,我也是伤号。」 赵孟启说完,走到外间,推了个轮椅进来。 这轮椅倒不是他「发明」的,这东西又不复杂,华夏早有这东西的存在,只不过有钱的人不需要,穷人也一般用不上,所以不常见。 赵孟启让工匠按着后世的模样进行了改进,所以更加轻便了许多,加大了一对轮子,还增加了扶手,可以由使用者自己控制移动。 看着有些怪异的轮椅,钱朵好奇中带着惊喜,「这是专门给我做的?」 其实钱朵有大把人伺候,轮椅这东西可有可无,只不过赵孟启联想到了这事,让人做出来,以后也好用在医院中。 当然,他又不是钢铁直男,「自然是给你的,以后你要是觉得闷,就让人推着在院子里逛逛。」 「算你有点良心。」 钱朵喜滋滋的,任赵孟启将她抱到轮椅上,感觉坐上去还是挺舒服的,虽然比某人的怀抱要差一点。 替她盖上薄毡,赵孟启推着她出门,这时钱朵才发现,门槛居然已经被拆掉了,不由心中又是一暖,这坏人还是很体贴很细节嘛。 还好她没说出来,不然赵孟启肯定要不乐意了,敢说我细!? 见到赵孟启把钱朵推出来,院中人也是大感惊诧,纷纷起身相迎。 「咦,朵娘你能出门了?」 「是不是说,朵娘就要康复了?」 「哎呀,四哥,这个椅子好有趣啊,菫娘也想要一个。」 赵菫像个好奇宝宝,绕着轮椅四周细细打量。 「要什么要,这是病人用的。」赵孟启轻轻弹了赵菫一个脑嘣。 笑闹一番后,大家围着大方桌重新坐下,开始吃早餐。 桌上摆着六七十个碗碟,装着各式各样的吃食,也不能说是奢靡,毕竟大宋富裕人家差不多都这样,赵孟启也没打算以节俭之名逆着潮流来。 其实碗碟虽多,但里面盛装的食物却都很少,宋人讲究的是精细雅致,在这方面和用餐礼仪流程和后世的正式西餐有许多相似之处,也不知道是西方受了这个影响,还是事务发展具有共性。 在座的每个人口味不尽相同,因此布置的时候,侍女会根据各人的喜好摆放食物。 赵孟启喜欢简单,面前就是一大碗豆浆,然后就是包子油条,甚至还有大块的炙羊肉。 绾绾喜欢清淡,所以摆着几味羹汤,还有菱白鲊、糟琼枝、莼菜笋、糟黄芽、糟瓜齑、拌生菜一类的素菜。 赵葙则是宫廷习惯,面前尽是花里胡哨,什么五味杏酪鹅、紫鱼螟晡丝、雪霞羹、冻蛤蝤、冻三鲜之类,五彩缤纷。 赵菫嘛,钟爱甜食,无糖不欢,像是鸡头酿砂糖、冰雪冷元子、紫苏膏、滴酥、香糖果子这些,摆得满满当当,宋人说的果子并不是水果,而是糕点。 赵孟启看着她还在往水饭中加雪糖,实在忍不住,「菫娘,你不能吃那么多糖了。」 水饭就是稀粥泡干饭,后世人吃饭总得配点菜,不然吃干饭容易没胃口,不过在物资匮乏的时代,许多穷人能吃上白饭就很不错了,只是华夏人总能想出办法来改善饮食。 有人发现煮好的粥放上一些时间便会发酵,变得又酸又甜,还带点酒气时,便用这种稀饭拌到白饭里,酸酸甜甜很好吃,比吃白饭强得多,于是产生了「水饭」,并且风靡整个大宋。 赵菫听到哥哥不让她吃糖,于是歪着小脑袋不解道,「为什么呀,是不是因为雪糖太贵了,所以不能多吃么?」 赵孟启失笑,「你忘了自己是糖业公司大股东了么,对你来说这糖有什么贵不贵的,不用几年,就是真的用糖给你建座宫殿也行,只是这糖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不但会变胖,还会生病,这样四哥就会很伤心。」 「菫娘不要四哥伤心,那以后就不吃那么多糖了,嘻嘻,当初四哥说要用糖建宫殿,菫娘差点以为是在吹牛呢……」 说着,赵菫推开加了重料的水饭,换了一份滴酥来吃。 滴酥也叫酥油鲍螺,是一种花式点心,和后世的奶油泡芙很像,因为这真的是用奶油做的。 制作时,从牛奶中分离出奶油,掺上蜂蜜、蔗糖,凝结以后,挤到盘子上,一边挤,一边旋转,底下圆,上头尖,螺纹一圈又一圈,做成螺状,这其实比一团泡芙更美观一些。 钱朵看着大家吃的,再看看自己面前的浆糊,小脾气又爆发了,把餐盘一推,「我不要吃这个了!」 「那你要吃什么?」赵孟启摸摸鼻子,感觉自己等人在一个病人面前大吃大喝是有些不厚道。 钱朵往桌上看了看,然后指着赵菫面前,「药木瓜。」 药木瓜,也是甜点,制作时将木瓜去皮去瓤,切成长条,与砂仁、姜末、甘草、豆蔻一起拌匀,略微撒些盐,用太阳暴晒,晒成木瓜干,最后用糖水泡透。 赵孟启扶额,看来这丫头对「太小」一直耿耿于怀…… 这时,耿直前来禀报,「殿下,顾提点到了。」 261.甘受责罚 花厅中,顾青和浙江水军统制艾拾玖坐着,等候燕王接见。 一个特务头子,一个水军将领,本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不过因为一场缉私行动,两人倒是熟稔起来。 两个月前,二人奉赵孟启之令,前往长江出海口,对走私铜钱的倭商草野浅进行围剿缉捕。 得益于江满海的招供,有了准确的交易时间和地点,经过事先周密的布置,倒是很顺利将二十多艘船组成的倭商船队包围住了。 但这个时代的海商,基本都是配备了武力的,遇到合适的时候,客串一把海盗也不是不可能,何况是以走私为目的的倭商,因此必然会有反抗。 倭人的武士,大多瘦小如猴,可凶悍也是真凶悍,打起来都是不要命的主,嘴里嚷着叽里呱啦,举着长刀就硬往对方矛尖上撞,求的就是个同归于尽。 浙江水军是去年才成立的新军,除了骨干外,士卒基本都没见过血的新兵。 虽然从归属燕王直管后,狠狠加强了训练,可面对这样穷凶极恶的打法,也是被浇了一脸狗血。 本来吧,浙江水军是正规军,船只武器都有优势,还被赵孟启特意加强过,要是以正常水战方式,采用远程攻击,要取得胜利并不难。 难就难在,倭船上装有大量金银铜钱和货物,要是在海上击沉了,那就都归了东海龙王,因此不得不接舷跳帮近战,以俘获倭船。 还好随船配合作战的皇城司所部一千人还算精锐,或许阵战会逊色于驻屯军精锐,不过打这种混战乱战却是得心应手。 最后,在皇城司与浙江水军总共近四千士卒的通力配合下,以伤亡八百多的代价,击杀倭贼一千五百多人,俘虏四百多人,取得了行动胜利。.z.br> 二十多艘倭船,沉没了三艘,其他无一漏网,缴获铜钱十三万贯,金一千六百余两,银三万一千八百余两,其余各色货物约值五万多贯。 按照赵孟启一开始的安排,剿灭倭商后,顾青和艾拾玖就该顺着松江逆流而上,前往吴江县听命的。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时候赵孟启都已经搞定了刘家,不需要他们支援了,于是他们等飓风退去后,就押着俘虏和战利品先回了临安。 这两个多月来,顾青依旧忙着皇城司三分的事,艾拾玖则带着浙江水军,按照燕王的命令开始加强海上作战训练。 宋朝并没有什么来自海上的威胁,所以水军大多数是以内陆水域作战而设置的。 不过临安濒临杭州湾,作为京都,海上的防备也不能完全忽视,而新建浙江水军就是充实这一方面,所以和一般水军不同,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赵孟启点名要这支水军的原因。 当然,从赵九妹定都临安时,就有万一形势不好能从海上逃跑的打算,所以浙江水军应该也负担着这个使命,只不过没人会在明面上说出来而已。 因此浙江水军人数虽然只有两千八,但配备的三十多艘都是可以远洋的海船,赵孟启接手后,又设法增添了近二十艘。 有过并肩作战的情谊,又都算是燕王嫡系,即便很长时间都没怎么见面,顾青和艾拾玖也没什么生分。 「提点,您说殿下这次把咱们俩一起招来是为了何事啊?难不成又发现走私倭贼了?」 顾青微微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接到殿下谕令便从临安匆匆赶来,你这些日子,不是一直在华亭沿海和长江口晃荡么,有没有走私你还不知道?」 艾拾玖讪笑,「呃,就我这两千多人,四十几条船,又不能把海上全锁死,这倭贼通常都和某些豪强有勾结,要躲开我们也容易得很。」 「我觉得大概不是走私的事,现在应该没有人 敢在殿下眼皮子底下冒险,况且,殿下最近弄出的几个公司就够那帮豪强们忙活了……」顾青说着,脑海中灵光一现,隐约抓到了些什么,「对了,该不会和东海公司有关系吧?」 「东海公司?」艾拾玖忙于练兵,倒是没有太留意这些消息。 「就是东海贸易公司,简单来说就是殿下为了海贸所成立的,主要就是为了和倭国高丽做生意的,本金就一千万贯……」顾青随口讲解着,「难怪殿下要我把那倭商带来。」 倭商就是草野浅,被俘虏后就一直关押在皇城司密牢中,因为赵孟启特意吩咐过,所以除了审讯外,并没有受到什么虐待。 草野浅一身枷锁跪在花厅外,两个多月暗无天日的牢狱,使他萎靡不振憔悴至极,此时更是眼神涣散,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等待着自己,所以内心充满了惶恐不安,周围稍有动静便能引得他极度紧张。 随着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忍不住扭头去看。 他一看就知道来人大多是皇城司的,那服饰他已经再熟悉不过了,而唯一一个穿着不同的居然是他的老熟人。 江满海? 这家伙也被抓了? 为什么他不用戴枷锁,还看起来气色很好? 在草野浅满脑子疑惑中,侯涛在他身边停下脚步,「江满海,你能活到今天,皆是因为殿下仁德,今后是生是死,就看你待会在殿下面前的表现了,且在这里候着,顺便想想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干办指点之恩,小人永世不忘,若有幸重新做人,小人必定涌泉相报……」 脸上光滑无须的江满海点头哈腰着,嗓音有些阴柔,哪里还有一丝悍匪的模样。 「呵,我用得着你报答不报答么?只要你能好好为殿下效忠,那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侯涛嗤笑说完,抬脚往厅门走去。 其实他此时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有些不敢面对顶头上司,在门口踌躇了好一会,才硬着头皮跨进了门槛。 顾青听到脚步声,转头看来,却只是轻轻扫了一眼,并没有太多其他表示。 然而侯涛却更加害怕,战战兢兢走到顾青面前,双腿一软就跪倒了,「属下失职,有负提点信任,属下甘受责罚。」 p.在这里先向大家道个歉,更新方面确实太差了。 能力有限,水平也不行,但我确实用心认真的在写。 最近家中老人去世,有许多事情要忙,质量和更新可能更难保证,抱歉了。 262.哪来的倭寇? 侯涛算是顾青最为看重的亲信,不然也不会把保卫燕王的重责交给他。 皇城司最核心的任务,就是护卫皇室安全,那些侦缉察捕之类的特务功能都是围绕这个核心衍生出来的。 为了保证燕王的安全,调拨给侯涛的人手都是司中精英,后来还陆续增派了不少力量。 可是顾青没想到,燕王还是遇刺受伤,差一点点就一命呜呼。 刚收到消息时,他人都被吓麻了,当时要是侯涛在他身前,说不得就一刀砍了。 大半个月时间过去,顾青的心情本来已经平缓了许多,此时看着跪在身前的侯涛,又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失职!?说得轻巧!我看你是根本就毫无作为!事前没能防患于未然,事中未有布控戒备,事后又不去追查凶嫌,什么事不做,要你有何用?要我皇城司有何用!?」 侯涛微微抬起头,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只是看到顾青满脸冷色,再次深深垂下了头。 顾青看他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反倒更是来气,「怎么!?做不成事,难道连话都不敢说了?」 侯涛眼中苦涩,不敢装死鱼,「事先没有察觉危险隐患,是属下的无能,可殿下出行乃是微服,又一向强调不许扰民,属下也不敢违背,所以没有在沿途设置措施,后面也是殿下下令停止追查……」 「愚蠢!」顾青轻喝,恨铁不成钢道,「我等忠于殿下,其他事自然全都要听殿下的,但独独殿下安危之事,却不能都由着他,咱们是什么?是鹰犬!是影子!要想殿下所未想,及殿下所未及,行事当以殿下安危为准绳,不可拘泥规则,必要时抢先将脏活……算了,看来你并不适合再负责殿下的安危,等我禀明殿下,便将你撤换。」 「啊?那属下……」侯涛倍感委屈。 顾青叹气,眼下皇城司即将拆分完成,以后他就要离开皇城司,负责新成立的调查司和军情司,原本他有意推荐侯涛接手皇城司,但从侯涛的表现来看,并不适合。 虽然侯涛令顾青很失望,却也没打算让他就此消沉,「你现在还没有独当一面的本事,我看,还是到军情司打打下手吧。」 侯涛多少也有些心里准备,听了这话虽难免丧气,倒也认命,「属下拜谢提点不罪之恩,到军情司之后,必定百倍努力,将功赎罪。」 「殿下都未降罪,我又如何好怪罪你,你要谢的是殿下宽仁,不然哪里还等到我来处置,你早也身首异处了。」 顾青摇摇头,此时听到脚步声响,「起来吧,殿下来了。」 稍顷,赵孟启从侧门进来,一番见礼寒暄,「都坐都坐…」 众人坐下,赵孟启瞥见侯涛一脸落寞,心中一动,看着顾青轻笑起来,「顾顾问,你训他了?……其实这事也怪不得他,反正我也没事,你就莫要过于追责了。」 「殿下,无规矩不成方圆,不论如何,侯涛失职是实,绝不再适宜担负殿下安危之重任,因此微臣建议换人。」 「换谁?」 「微臣属意鲁德润,其人擅长侦缉,性格更加谨慎,自入皇城司以来,功绩累累,绝少犯错,想必更能护卫殿下周全。」 赵孟启见过鲁德润几次,办案确实有一手,印象还不错,所以不置可否,「哦,侯涛呢?」 「侯涛性子有些绵软,因此微臣暂时打算将他放到军情司磨练一番。」 顾青知道赵孟启对身边人一向优容,应该能接受这个安排。 赵孟启果然点点头,「倒也不错……嗯,也好,本来我还正愁着东海公司的负责人呢,干脆就让侯涛担起来吧。」 顾青一愣,还在思考其中的关窍,侯涛自己先惊讶起来, 「呃?殿下,卑职不会做生意啊。」 「做生意有什么难的,无非就是低买高卖,不会就学,何况,东海公司生意有点不一样,让别人来,也一样要学,你先别急,今日我找你们来,也正是为了东海公司之事,先听听再说。」 随即,赵孟启把东海公司的大概构想和在座之人讲述了一遍,然后又悠悠道。 「倭人,是个十分矛盾的民族,他们总是将两种极端的性格集于一身,他们生性极其好斗而又往往能表现得很温和,勇敢成性,却又十分怯懦,貌似温顺,忠诚宽厚,却又心存叛逆,满腹怨恨,等级森严,但又不轻易服从上级,犯上作乱之事时有发生,日常时彬彬有礼,却又蛮横倨傲,骨子里保守顽固,却又真心倾慕我华夏之文明,在强权之下,又极容易适应激烈革新。」 「看起来很复杂,但简而言之,倭人其实就是强者为尊,以彼此强弱来决定展现性格哪一端。」 「倭人的政权也很复杂,有王室和朝廷,却很暗弱,基本只是个牌子,硬是要比喻的话,有些像春秋战国时的周王室,掌实权的是武士集团组成的镰仓幕府,幕府的名义首脑是征夷大将军藤原赖嗣,实际执权人却是北条家世袭,由武士担任「守护」和「地头」掌控地方。」 听完燕王的讲述,艾拾玖惊得合不拢嘴,「这倭国真够乱的,屁大点地方,事还挺多……」 「是挺乱,但又不够乱,和你们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们有个大概映像,暂时来说,和咱们关系不大,毕竟如今的北条执权依然奉行平家之时的外贸政策,与我朝算是睦邻友好,正常通商,这足够使你们在倭国打开局面了。」 华夏文明一直遥遥领先于倭国,因此倭国从来都无法抗拒来自华夏的物产,早在商周时便有与华夏通商的现象,在后来虽然倭国贸易政策和方式多有改变,但两国贸易一直存续着。 从秦汉到隋唐时,双方主要都是官方朝贡贸易,特别是白江口之战,野心勃发的倭国被大唐揍了个满地找牙后,幡然醒悟,开始疯狂跪舔,派出大量遣唐使,把华夏的文化、制度、商品等等大规模搬回倭国。 但唐朝灭亡后,倭国就停止了遣唐使,并严禁本国人出海贸易,进入持续近四百年闭关锁国,不过为了满足贵族对华夏商品的追求,仍然允许华夏商船进入,也就是消极被动的接受贸易。 到了宋朝时,朝廷积极拓展海外贸易,为了建立与倭国的官方关系,神宗给倭国天皇写了一封信,连着礼物一同委托一个倭国僧人转交,但因为信中有「回赐日本国」字句,引发倭国朝野不满,讨论五年迟迟不决,最后才决定用大宰府名义回信,而不是以倭国朝廷名义,这一行为本身就是拒绝了「建交」。z.br> 一来倭国朝廷和各级贵族都很排外,二来或许是宋朝的武力不足以使倭国「诚敬」,反正贸易可以继续,建交免谈。 大宰府负责外交与海外贸易,差不多一百年前,平家开始掌握大宰府,积极开展与宋朝的贸易,积累了大量资源后,扩充势力成为倭国的执政,解除锁国,大力鼓励倭商主动出海,虽然试图与大宋建交遭到贵族们反对未能成功,但双方的贸易倒是越发兴盛起来。 即便平家政权被镰仓幕府更替,可这贸易局面却维持下来,只是之前宋朝因为铜钱外流,多次照会过倭国,于是倭国在去年下达新政策,限制己方商人前往宋朝的数量。 「我们打开局面?」顾青有些迷糊,指指艾拾玖和侯涛,「殿下的意思是,臣等几人就是东海公司么?」 赵孟启轻轻敲着桌子,「是也不是,怎么说呢?明面上,东海公司是独立的,但我有许多安排需要依托它来完成,所以它的组成会比较复杂一些,公司主理是钱家的钱国忠,基本 只负责商业部分,侯涛担任公司海外副理,负责特殊任务,艾拾玖担任公司安保副理,负责武力支持。」 顾青隐约意识到赵孟启的打算,侯涛却还摸不着头脑,「特殊任务?」 「这军情司不是刚成立么,有许多业务还不熟悉,干脆就将倭国当成演练场,情报、渗透、控制等等,具体怎么做,顾青你是知道的,初期目的就是保障东海公司商业行为,……」 「至于浙江水军,暂时全员并入东海公司,属于公开武力,除了保障商路安全外,还要主动清剿海盗,锻炼战力以成为一支真正的海军,最终垄断东海控制权。」 随后,赵孟启又花了一个时辰向他们布置具体任务,最后说道,「以三年时间为限,务必最大限度掌控倭国经济!同时,初步控制耽罗岛,使其成为东海公司大本营。」 顾青带着顾虑,谨慎道,「殿下,倭国的事务您都详细安排好了,微臣照着做便是,但这耽罗岛是高丽的,虽说高丽与我朝中断官方往来,但民间贸易依然活跃,两国还算友好,何况高丽朝廷仍在抵抗蒙古人,与咱们有共同的敌人,勉强算是友军,若是我们动了耽罗岛,会不会引发高丽朝廷的仇视,使其向蒙古投降臣服?」 高丽和蒙古的关系,说起来有点长,简而言之就是被蒙古胖揍了三十年,国土早已沦为蒙古人的后花园,兴致所至就来一发,不过高丽朝廷在二十三年前迁到了江华岛,借助海洋天堑,让蒙古人无可奈何。 「呵呵。」赵孟启轻笑一声,「一群棒子,算什么友军,当初我朝数次打算联丽抗金,都被他们拒绝,现在还能指望苟延在一座孤岛的他们做什么?依我看,他们迟早是要投降蒙古的,最多还能再硬撑个三五年而已。」 大宋和高丽的关系,也很复杂,总体可以分成两个阶段,北宋之时好得蜜里调油,南宋之后越发冷淡,直至断交。 「何况,也没让你们明晃晃的去啊,如今耽罗王室依旧还在,假设,一群倭寇上岛,清除高丽的军政势力,帮助耽罗复国,然后咱们再和复国后的耽罗开展贸易,建交,这难道有问题么?」 「呃?」顾青一愣,「倭寇?哪来的倭寇?」 赵孟启朝花厅大门努努嘴,「呐,外面不就是么?」 263.明暗 其实这时代的华夏人,对倭寇这个词并没有什么概念,更说不上嫌恶和憎恨,不过并不是说倭寇就不存在了。 古代官府的行政能力有限,有许多地方是管控不到的,因此有了滋生盗匪的空间。 内陆许多地方都有山匪水寇,茫茫大海更是法外之地,海贼强盗更是从来都不少,他们盘踞在岛屿上,纵横于商道航线中,以劫掠商船为生,不得已的情况下,也会登陆抢劫。 倭国是个岛国,政权又常常不稳定,因此盛产海贼。 以前,倭国的造船技术很落后,跑不了太远,所以倭国海贼只能劫掠高丽沿海,而倭寇这个词,也是高丽人最先叫出来的。 大宋应该是这个世界造船与航海最先进的国度,并不需要像以前一样,沿着海岸线近海航行,而是开辟了新航线,直接横渡东海,从明州到倭国博多。 倭国从大宋身上学到了更先进的造船与航海技术后,倭商们也开始沿着这条新航线往返。 一般来说,海贼都是一些落魄之人组成,并没有能力用上远洋船,因此基本没法到华夏沿海,只在倭国近海劫掠,倭国朝廷也多有打击措施,当年的平家就是借着打击海贼的机会壮大了自家势力,同时也肃清了宋倭贸易航线的安全隐患。 平家倒台后,海贼又死灰复燃,渐渐抬头,而去年倭国开始限制本国商人出海后,海贼势力猛然大涨。 在没有赵孟启的历史上,这些倭国海贼在以后许多年间,渐渐出现在了华夏沿海,越发猖獗。 那时恰好是吴潜任沿海制置大使、知庆元府,为此订立「义船法」,军民联防抗击海贼,取得了很好的成效,这才没造成太大的祸患,因此可以说,吴潜当是华夏抗倭第一人。 现在对赵孟启来说,肯定是支持倭国限制咱家商人出海的,这样更有利于他垄断和掌控宋倭贸易,但因为这个政策扩张出来的海贼必然影响航线安全,又是他必须要打击的,这也是他把浙江水军并入东海公司的原因之一。 打击归打击,实际上赵孟启并不打算完全消灭海贼,甚至还打算组建一支「倭寇」。 「艾统制,你在清扫海贼时,要以招安和俘虏为主,从中挑出可用之人,组建秘密部队,这支部队由军情司负责统管,带队人就是江满海和草野浅,以作制衡,表面上,这支部队与大宋,与东海公司,都没有一丝关系,明白了么?」 「微臣明白。」 顾青和侯涛哪里还能不明白,这倭寇部队就是干脏活的…… 说白了到时候东海公司就有一明一暗两支武力,明面上的武力负责打击海贼,保障大宋商船的畅通,暗中的武力,却是抢劫倭国或者其他国家商船,定向封锁倭国海路。 这意味着,如果计划成功,将来任何人出入倭国,都必须得到大宋的同意……新 「倭国是咱们大宋的重要贸易伙伴,大宋自然有义务保障倭国的国际安全嘛。」 赵孟启摸着鼻子,一脸为了「他」好的表情,「把他们两个人叫进来吧。」 门外,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成为「海贼王」的江满海和草野浅两人,此时心中都非常忐忑,看见侯涛出来,神情立刻紧张起来。 江满海小心翼翼开口,「干办,敢问殿下有何谕示?」 跪在地上的草野浅连忙竖起耳朵,只听侯涛悠悠然道,「你俩走了大运,殿下有意重用尔等,就看你们抓不抓得住机会了,来人,把草野浅的枷锁去了……都跟我进去吧。」 两人佝着身子,跟在侯涛身后走进了花厅。 江满海还只看清主座上有个人影,就立马跪倒在地,四肢齐用的往前爬,「小人江满海,叩谢殿下不杀之恩 ,此后余生必定做牛做马报答殿下,生生世世忠于殿下,但凡敢有一丝歪念,必定被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轮回……」 草野浅慢了一拍,心中暗恼江满海无耻,也赶紧跪下,却把屁股高高撅起,身体几乎贴着地面,然后才慢慢往前蠕动。 「小人草野浅罪该万死,触犯大宋律法,损伤大宋利益,自知罪孽深重,如今幡然悔悟,还请殿下给予小人改过的机会,从此小人将死心塌地臣服于殿下,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看着两人奴颜卑漆如此,赵孟启不由失笑,「都起来说话吧。」 「谢殿下恩典。」 江满海慢慢爬起身,依然深深弯着腰,恭谨得无以复加,草野浅也几乎一样,只是额头都快挨着膝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煮熟的大虾,也不知道如此高难度动作,他是怎么做到的。 赵孟启见江满海脑瓜铮亮,像个大鸭蛋,不觉好奇,这厮居然「剃度」了? 莫非少了那根东西,于是看破红尘了? 「江满海,抬起头来,让孤瞧瞧。」 江满海闻言,不敢怠慢,依旧保持弯腰垂手的姿态下,伸着脖子把脸抬起来,看着像个乌龟…… 赵孟启定睛一看,只见江满海脸上也光光的,连眉毛都没了,就剩两道光秃秃的眉棱,皮肤也光滑了许多,不复当初做水寇时的粗粝凶悍,祥和得像个和尚。 看来,这家伙不是自己除毛的,可能是被阉割的后遗症,不过也算稀奇了。 「似乎长胖了一些,看来这是非根没了,也未必不是好事嘛。」 江满海谄笑着,「幸赖殿下命太医施救,小人这才捡回一条狗命,虽然少了一点肉,却也让小人得以大彻大悟,回想过往种种罪孽,深深悔恨自己半辈子都活到狗身上了,如今小人已经别无他念,一心想做个对大宋,对殿下,有用的人,洗心革面以弥补往日罪过。」 不是四大皆空就好,否则如何成为一个伟大的「海贼王」? 赵孟启心中一定,微笑道,「江满海,你既然清楚以前犯下的罪行,就该知道,不管是论理还是论法,将你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只是呢,老天虽然让你做不成男人,却总还给你留了条命,因此孤也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以后若是能尽心竭力做事,孤也会给你富贵,对了,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官军清扫你的老窝焦山岛时,有个女人说是你的压寨夫人,当时已经有近三个月身孕,你应该还不知道吧。」 江满海愕然,愣了好一会,才颤抖着问道,「殿下…说的可……可是菊娘?」 「好像是叫做华菊吧。」要不是这名字有点奇特,赵孟启还真未必记得。 「这…这就是说,我江满海有后了!?」江满海激动起来,直起身手舞足蹈,「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放肆!」侯涛立即大喝。 赵孟启摆摆手,「无妨的,人生大喜嘛。」 江满海被喝醒,意识到身处所在,赶忙强自压抑住情绪,恢复成毕恭毕敬的姿态,身体却控制不住的打抖,最后干脆直接跪下,狠狠磕了九个响头之后,五体投地。 「拜谢殿下大恩大德,小人无以为报,愿为殿下肝脑涂地,九死不悔!」 赵孟启微微一点头,「希望你能记住今日之言,好生做事,孤也不是轻易让人赴死的人,只要你做得好,该给你的待遇也不会少,至于你妻儿,也会得到很好的生活,嗯,稍后可以让你们见上一面,好让你安心,关于你要做的事,侯涛会交代给你,以后他便是你的直属上官。」 江满海千恩万谢,又磕了九个响头,把额头都磕烂后,才跪着退到了一旁。 草 野浅此时十分羡慕,甚至妒嫉江满海有个好结果,心中也升起了强烈的期待,还没等燕王说话,他就连忙磕起了响头。 脑门与地砖相撞,如同击鼓,声音却似乎没有江满海的响,让草野浅暗恨自己脑瓜不够大不够空荡,连忙加大力气,仿佛要将自己一头撞死一般。 晕乎乎中,他听见燕王的话语,「住…住头!别把小命磕没了……」 草野浅感觉脑中被震荡成了一坨浆糊,遵令停下后,缓了好一会,才能勉强开口,「殿下,小……小人乃化外野人,不通礼仪,不识文教,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对殿下的尊敬,只觉得如此才能稍显心意……」 赵孟启朗声道,「好了,你一个倭人,能通晓中华语言也算是不错了,孤也不在意这些虚礼俗套,只看你是不是能做有用之事,对了,听说你其实是平家后裔?」 草野浅在皇城司狱中,虽然没受什么肉体虐待,却也扛不住禁闭大法,因此供述了许多事情,包括自己是平家人的事。 倭国的平氏和源氏,其实都是皇室后裔,后来强大起来,建立各自的势力,倭国这几百年来,基本就是这两家在争权,而两家其实关系也很复杂,经常联姻,所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七十年前平氏战败后,虽然死了许多人,但源氏也没有赶尽杀绝,也没法赶尽杀绝,把最后一人平家首领平宗盛软禁在了京都,因此留有后代,草野浅也是京都人。 倭国的国王和朝廷都在京都,所以赵孟启感觉草野浅的身份或许将来能利用得上。 这时,草野浅踌躇了一会,然后咬牙道,「殿下,请恕小人隐瞒之罪,其实,小人虽然确有平家血脉,但实际小人应该算是宋人。」 「嗯?此话怎讲?」赵孟启一脸好奇。 草野浅交待道,「小人的祖母乃是平宗盛的孙女,她的丈夫是自己的堂兄,也就是平宗盛的孙子,不过小人的父亲却是祖母向宋商度种而生,……」 厅中几人听得目瞪口呆。 乖乖,这帮小矮子可真会玩。 264.送僧 赵孟启见多识广,知道倭国人在这上面玩得花,倒是没怎么感到意外。 他也并不在意草野浅是否真的有宋人血统,只要值得利用,又乖觉听话就好。 一个倭人也不值得他花太多心思,一番恩威并施之后,同样交给侯涛管制。 事情交待完,众人退下,只留下顾青。 「顾顾问,如今临安的良僧牒制度推行得如何了?」 「回殿下,六百多处寺院倒是大多已经缴纳了保证金,不过还有十分之一多,也就是六千多名僧尼实在无钱……」 「哦?难道这些僧尼所在寺院不帮他们出么?」 「这些大多是云游僧人,其中不少与寺院都只是临时挂单关系,那寺院自然不愿意了。」 「那你是怎么处理这些僧尼的?」 「有一些选择了还俗,有些是想离开临安,不过他们没有良僧牒,关防过不去,所以没走成,剩下的更多是比较虔诚,大概是真的一心向佛之人,所以微臣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顾青苦笑,虽然赵孟启说过,让没钱交的和尚尼姑们去服苦役扫大街,可真要这么做了,皇城司怕是真的要引起公愤了。 赵孟启捏着下巴,「嘿……五六千啊,应该够了。」 什么就应该够了? 顾青一愣,「殿下所言何意?」 「是这样的,如今许多倭人都比较崇信佛陀,尤其是前些年禅宗传入倭国后,受到了上至幕府将军,下至基层武士的热烈追捧,此时正是推波助澜让其普及到全倭民间的大好时机,所以我觉得咱们应该帮助倭国成为真正的东海佛国,这不是远比他们那个原始而简陋的神道教好得多么。」 「殿下之意是,把这五千多僧尼送到倭国去?」 「正是,对僧人来说,度化更多人皈依佛门,也是他们追求的功业嘛,而用佛法消弭倭人天性中的暴虐,也同样是为了他们好嘛,如此皆大欢喜之事,想来僧人和倭人都是十分乐意的,说不得,佛祖也得感谢我……」 赵孟启说着说着,自己都快信了,一脸宝相庄严,仿似得道高僧。 若是可以,他倒是更想把阿三的种姓制度推荐给倭人,可惜倭人经常学习华夏文明,已经没那么愚昧了。 顾青此时哭笑不得,很是为难,「殿下,这恐怕不好吧,那些僧人如何肯离开故土,远赴异国他乡呢?要是强行这么做,非闹出大乱子不可……」 「你觉得很棘手?」赵孟启斜了顾青一眼,「异国他乡又怎么了?出家人,出家人,家都没有,哪有那么多讲究,不过就是换个地方念佛罢了,再说了,宣扬佛法不是信徒该有的本分么,顺带还能推进一下两国人民的友谊,反正他们也没钱,正好了无牵挂,对了,听说倭国僧人地位挺高的,还可以娶妻……」 顾青一脸迟疑,「说是这么说,可僧人其实也不过是凡人罢了,大多还是眷恋故土的。」 读书人就是顾虑多。 赵孟启不得不言传身教的给顾青开拓思路。 「嗐,这其实也不难,可以事先在民间把舆论鼓噪起来嘛,什么玄奘取经,鉴真东渡之类的佛门事迹多多宣传,让和尚们无论愿意不愿意,都得把度化倭国民众脱离苦海为己任,其次,无论出家不出家,只要是人就会有欲望有需求,追名逐利也好,志向信仰也好,只要投其所好,总有打动的方法……」 其实宋倭之间佛教交流还是很频繁的,经常也有倭国僧人搭乘商船到大宋来学习进修,也有不少大宋僧人前往倭国讲经宣法,不过这种自发性的交流,人数还是有限,通常就是几个或十几个,而赵孟启却打算一次送几千和尚过去,简直就是宗教倾销啊。 赵孟启说了许多,顾青渐渐有了思路,随即把任务应承了下来,「殿下所言,令微臣茅塞顿开,回临安之后便立即着手此事。」 「嗯,多花点心思,多做点工作,拿出优厚的待遇,能让前往倭国的僧人没有怨气那是最好,免得他们在倭国埋下仇视的种子,另外,你们军情司也可以在僧人中发展人员嘛,有僧人的身份,很多事情办起了就方便得很……」ap. 赵孟启说着,眼角瞟到门边探着半个小脑瓜,仔细一看却是赵菫。 「菫娘,有什么事么?」 「四哥……你谈完事情了么?」 赵菫扭捏的站在门外,忽闪着大眼睛,有些期盼又有些不好意思。 一般来说,赵孟启在处理正事的时候,赵菫她们几个小娘子都是会回避,并且不去打扰的。 不过赵菫她们其实已经等了许久,见到侯涛等人离开挺长时间了,赵孟启却依然还在花厅里,于是赵菫在赵葙的怂恿下,到门口来探探风。 反正事情也说得差不多了,赵孟启看到妹妹这副模样,便露出笑容,「在门口干嘛,进来说吧。」 见哥哥没有责怪的意思,赵菫放下心,蹦蹦跳跳跑到哥哥身边,摇着他的胳膊,开始撒娇,「四哥,都说姑苏城很好玩,可菫娘来了这么久,却只能关在子城里,都快闷出病来了,四哥你带我出去逛逛好不好?」 赵孟启哑然失笑,勾着手指在赵菫鼻子上轻轻一刮,「你个小笨蛋,又被人当枪使了吧……若初有事忙,钱朵带着伤,想来肯定是葙娘了,她人呢?」 「在外面呢,我去叫她。」 赵菫说着,像股小旋风一样跑出去,没多久,又卷了回来,「哎呀,人不见了,好奇怪……」 呵,那小机灵鬼,多半是怕挨骂,所以先躲起来看风色了。 赵孟启想着,无奈摇摇头,「好吧,来了姑苏这么久却没有领略这座城的风俗人情,确实有些说不过去,那四哥今天就带你们出去走走吧。」 一来是不愿意拒绝妹妹,二来,他自己也没好好看看这座人间天堂。 但顾青却开口劝阻,「殿下不可,前车之鉴未远,白龙鱼服实在太过危险,若是再有不谐之事,必将动摇国本……」 「好了,没那么严重。」赵孟启摆摆手,打断了顾青的说辞,「总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难不成要让几个宵小,吓得我做一辈子缩头乌龟么?若是真有人再次对我下手,那就当是引蛇出洞了,正好把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都揪出来,你不要告诉我,你堂堂大宋皇城司扛把子连这点事都做不到。」 赵孟启表明态度,顺带还向顾青丢了个激将法。 哎,这殿下怎么老是给人出难题呢? 这下,顾青有点体会到侯涛的苦衷,悻悻然道,「既然殿下坚持,那微臣只能遵令,只是微臣需要一点时间布置准备。」 「嗯,这个没问题。」赵孟启点点头,「其实本就没多少人真的认识我,只要稍作乔装,恐怕就算我在大街上说自己是燕王也没几个人信,所以大可不必那么紧张。」 您说得倒是轻巧,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顾青心中犯着嘀咕,抓紧时间去安排出行事宜。 265.磨喝乐 赵菫站在花厅门槛上,双手拢成喇叭,「五姐,你再不出来,可就别怪出门不带你了哟。」 话音才落,赵葙就从庭中假山中冒了出来,惊喜道,「四哥答应了!?」 「呀,你竟然藏在这?刚才我喊你怎么不应?」 赵菫一脸不可思议,方才自己绕着假山找了好几圈,居然都没找到人。 「嘻嘻,上面有个小洞,我觉得有趣,所以进去玩了一会嘛。」 赵葙一边说着,一边从假山蹦下来,跑到赵菫身边。 「哼,我信你个鬼!」赵菫撅起小嘴,气哼哼道,「四哥说得果然没错,你就会哄骗和利用我!你比钱朵还要坏了!」 赵葙嘻笑着,捏捏赵菫粉嘟嘟的脸蛋,「别生气嘛,反正你就算真的闯祸了,四哥也绝对不会怪你的……好啦好啦,大不了,待会出门我给你买个磨喝乐总行了吧。」 「磨喝乐」就是木偶泥娃,就像后世的芭比娃娃,在大宋十分风靡,妇女儿童都非常喜爱的一种玩具。 「真哒?」赵菫立马喜逐颜开,「那我要两个!」 好歹也是公主,这么廉价就收买了? 门里的赵孟启看着这幕,直捂额头,这两姐妹,一个精得让人头痛,一个憨得令人心疼。 等了两刻多钟的样子,顾青带着一帮男女回来,开始分别给兄妹三人乔装。 皇城司真的是什么人才都有,没多久将三人换了一个模样,不是很熟悉的人,还真的很难认出来。 赵孟启一身公子哥打扮,脸上敷了一层粉,乌纱软幞头上还簪了一朵大红色的月季花,真是浪荡又风骚。 见赵孟启一脸嫌恶,顾青带劝带解,「殿下,如今城中人多眼杂,如此乔装比较随众,为安全计,还请您勉为其难。」 这还真不是顾青故意搞事,而是宋代男人真的喜欢簪花,连李逵那样的都簪,而一些富贵人家的年轻男子更是傅粉涂脂,以为风尚。 赵孟启无奈耸耸肩,然后看到两个妹妹也收拾好走了出来。 她们换了一身素雅的衣裙,头上戴着帷帽,用白纱遮挡了面容。 然后贴身随扈之人也都换了衣服,整个队伍看起来就是富家子弟出游。 在顾青的安排下,用带有车厢的平头车悄悄出了子城,绕了许多弯子,才在一个无人小巷下了车。 出了小巷,赵孟启身边就剩两姐妹,加顾青耿直,一共五人,伍琼身形太过高大,不容易掩饰,便没有带他,而其他护卫和皇城司的人都四散隐入了人群中。 深深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赵孟启抬眼四顾,看着街市中往来如织的人潮。 姑苏城本就繁华,人口也多,如今却更盛数倍,得知财路的各地士绅富豪,嗅到商机的贩夫走卒,刚考完府试的学生士子,谋生糊口的工匠力夫等等,各种各样的人流疯狂涌入,让这座城焕发出远胜以往的勃勃生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赵孟启的数项举措,已经开始显现出巨大的虹吸效应,使平江府有望成为大宋真正的经济中心。 这种肉眼可见的改变,让赵孟启隐隐有种成就感,心情越发愉悦起来。 正走着,赵葙拉着赵菫在一个卖磨喝乐的摊子前停下脚步,「菫娘,这家的磨喝乐挺不错,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呀。」 赵菫咬着手指,歪头看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太一般了……」 「这么多品种都没有你喜欢的?那你想要怎么样的?」赵葙讶然,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 赵菫狡黠一笑,从嘴里抽出手指,指向一家珠宝铺,「五姐,咱们去 那里看看吧。」 「呀,菫娘你这是开窍了?」赵葙苦笑起来。 赵菫拖着她的手,往那珠宝铺走去,「走嘛,走嘛,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哩。」 赵孟启跟上两个妹妹,口中调侃道,「葙娘啊葙娘,你肯定没想到有一天会栽到菫娘手里吧……」 「不对!她哪有这么多心思?」赵葙反应过来,立刻愤愤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四哥你教她的!四哥,你太坏了!」 「嘿…只许你骗她,就不许我教她呀。」赵孟启背着手,一脸坏笑。 走进店中,伙计立刻迎了上来,热情周到,却又恰到好处,不会使人感到腻歪。 这时候也没有玻璃柜台之类的,所以店堂里并没有陈设太多商品,反倒更像是一个富丽堂皇的聚会厅,错落有致的摆放着不少红木檀木的桌椅,有不少都坐着客人,正在观看一个个托盘中的商品。 伙计引着赵孟启等人寻了个位置坐下后,立刻香茶糕点伺候上,「客官,需要何种首饰,小的给您送上来瞧瞧。」 「你们店中有磨喝乐吧,将最好的都拿出来。」赵孟启笑道。 伙计也并没觉得惊讶,「好嘞,客官稍等。」 后世有几块钱的芭比,也有几十上百万的玩偶,而宋代的磨喝乐有几文钱一个的,同样也有非常昂贵的,所以珠宝店卖玩具,并非什么怪事。 没多久,五六个伙计或端或抱,送上来几十个磨喝乐。 这些大小不同的磨喝乐可不是小泥娃娃,姿态不一却都十分精致,小的仅有拇指大,最大的却与真人小孩一般。 用的也是各种名贵材料,有以象牙雕镂的,有用龙延佛手香雕成的,也有翡翠美玉的,而衣饰装扮更是极尽精巧之能事,包括手中所持玩物什么的,也都是金玉宝石所制。 有些还配有彩绘木雕的房屋家具,一切都惟妙惟肖。 伙计介绍着,最后说,「论磨喝乐之极巧,姑苏当为天下第一,而鄙店的磨喝乐,敢称姑苏第一!」 「嚯,口气倒不小。」赵孟启不置可否,微笑看着赵菫,「要是没有喜欢的,咱们就换一家看看,今天非得让你五姐肉疼。」 赵菫看看这个,摸摸那个,觉得每一个都爱不释手。 「五姐,我都想要哩。」 赵葙肝颤,「不行,说好两个就两个!再说了,你看我像是带了那么多钱的人么?」 公主家也没有余钱啊,这要是全买了,不得好几年的俸钱打水漂了么。 赵葙怕赵菫不信,还把荷包掏出来,倒出里面的金豆子,肉疼道,「都在这,全给你算了。」 赵菫考虑了好一会,还是抵抗不住全部都要的念想,便掀起帷帽上的白纱,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赵孟启,「四哥……」 赵孟启哭笑不得,这不是挖个坑反倒把自己埋进去了么? 「都包起来吧,算算多少钱。」 「啊?!」伙计先是一愣,随即天大的狂喜涌出,「客…客官,您的意……意思是,全部都要么?」 赵孟启耸耸肩,宠溺的看了一眼赵菫,「那不然呢?」 「您稍等!」伙计又变得利落起来,小跑向后堂。 或许是因为伙计声音太大,吸引得其他客人也看了过来。 赵孟启迅速把赵菫的白纱放下,顺手把案上的金豆子一撸,冲着赵葙坏笑,「不够的,从你田庄收益里扣……」 赵葙傻眼,「四哥你,你也太偏心了吧!」 「嘿嘿,看你还敢不敢再拿菫娘当枪使了。」赵孟启理直气壮地。 这时,一个女人大声道,「店家,那个牙雕的 磨喝乐我要了!」 赵孟启循声一看,见说话这女人满身富贵,却十分年轻,也就十六七的样子,正傲慢的指着这边桌案上的磨喝乐。 恰好伙计带着掌柜从后堂赶来,见此忙不迭的分说,「抱歉抱歉,请吕娘子原谅则个,这些磨喝乐都被这位客官买了,鄙店没法再卖给您。」 这女子却不依,「那就不关我事了,我就要那个磨喝乐。」 然后她边上一名英武男子站了起来,「既然内馈说了要,那就请李掌柜包涵了。」 这人说话的时候,看到没看赵孟启一眼,似乎很不屑一般。 李掌柜满脸为难,似乎又不敢太得罪这对年轻夫妇,犹豫了一会,便带着祈求望向赵孟启,「这位郎君,您看您要买这么多,也不差一个两个的,要不,结个善缘,把这个象牙磨喝乐匀给那位娘子如何?」 赵孟启自然是无所谓多一个少一个,但那夫妻的态度令他不爽。 既然知道自己说了都买下,那想要的话,好好过来打个商量,让了也就让了,便是赵菫也会通情达理。 可这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那凭什么惯着他们。 「呵,说了全都要,那就半个都不能少!」 「这?」李掌柜语塞,感到蛋疼,好不容易来了一单天大的买卖,怎么就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那英武男子瞥了一眼油头粉面的赵孟启,嗤笑着,「你这奶娃娃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看你这样子,应该也是有些家世的,不过,我奉劝你一句,不管你什么来历,咱吕家都不是你得罪得起的!」 赵孟启被逗笑了,「什么驴家马家,我倒想看看,怎么就得罪不起了?」 「黄口小儿!找打!」英武男子把身后椅子一踢,腾身挥拳冲向赵孟启。 赵孟启眼皮都没眨一下,这男子半路就被顾青挡下。 顾青捏着男子手腕,往后一掰,同时提脚踹在他膝弯,让他秒跪于地。 「文虎!」那吕娘子惊呼,想要叫人时才意识到,自以为自己丈夫身手了得,所以今日逛街并未带护卫。 顾虑到燕王微服出行,顾青也不想把事闹大,很快便放开了那男子。 男子甩着手,脸上一阵青一阵紫的起了身,或许是知道自己远不是对方的对手,也没敢咋呼,只恨恨道,「今日之事,范某必有后报!」 那吕娘子急切前来搀扶,嘴里却抱怨,「平日那般勇武,今日怎滴如此没用!」 「大意了,大意了。」范文虎讪讪。 「好吧,确实也是被小人偷袭了,你没事就好。」吕娘子居然信了自己丈夫的说辞,然后颐指气使瞪着赵孟启,「居然敢得罪我吕家,敢不敢报上名号!」 赵孟启又是失笑,而且大概猜到这对夫妻的身份,「吕师夔是你什么人?」 「你认识我兄长!?」吕娘子惊讶。 嚯,原来真是那个范文虎啊,果然草包一个。 赵孟启摸摸鼻子,「认识。」 「那就好!」吕娘子气焰更张,「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你就该有点自知之明,这磨喝乐,我今天要定了!」 「呵呵,好大的口气哦,别说是你,就算吕师夔自己来了,我说不让就是不让!」赵孟启懒得和她掰扯,转头对李掌柜说道,「结账吧,多少钱?」 李掌柜惴惴道,「承惠两千三百八十贯。」 啧啧,这么些个小玩意居然还这么多钱,都能买几十万斤大米了。 赵孟启哂笑着,往怀里掏钱。 「我出五千贯!李掌柜,你把东西送到吕家,然后去账房结钱。」吕娘子得意洋洋,「我就不信了,你还 能带这么多钱出门?」 这个确实,即便是纸钞,五千贯都是老厚一大叠。 「呵,比钱多?」赵孟启轻笑,掏出一个小册子,看向李掌柜,「支票知道么?」 「郎君说得是皇家银行的支票么?老朽听是听过,却尚未有幸见识。」 李掌柜眼睛锃亮,那支票可是据说只有少数几个身份极特别的人物才有呢。 赵孟启捏开夹子,取出一张印刷得极其精美的纸片,然后盖上一个小印,递给李掌柜,「不管吕家开价多少,我都加一千,具体多少数,你往上填就行,你也不用担心是假的,可以等支取完,你再送货,顾问,你留个收货地址给他。」 说完,看也不看吕家两夫妻,带着两姐妹施施然走出店外。 这,这是什么豪奢手段?! 要多少随便填!? 李掌柜捧着支票,看着上面金灿灿的「大宋皇家银行」六个大字发愣。 范文虎和吕娘子两夫妻也是傻了,同时感觉脸上有种火辣辣的疼。 266.金色传说 不知过了多久,店堂中被「石化」的人才动了起来。 伙计踮着脚往门外望了望,咕哝了一声,「真能装,差点就被唬住了,随便拿个花纸片就能当钱使?逗小孩子玩呐!」 李掌柜对着伙计当头就是一巴掌,「蠢物!会子不也是纸片?」 「那能一样么?」伙计捂着头,颇为不服气,「会子是朝廷发的,造假要砍头,这纸片却来历不明,见都没见过,谁知道是不是真的皇家银行发的。」 朝廷对制造假钞的惩处很严厉,对举报造假的奖励也很丰厚,高达一千贯,不要钱的话可以封官,因此虽然从技术上造假不难,可想不被举报却很难。 李掌柜鄙视道,「你懂个屁!你以为造皇家银行的假就不要杀头了?皇家那不比朝廷大?」 「就算真的是皇家银行的钱票,那也没有随便填数字的啊,真当银行是他家开的么?咱要是填个一万贯十万贯,看那银行给不给!?」伙计依然嘴硬。 宋代商业发达,金融领域也有所发展,早就开始炒卖度牒茶引一类的有价票卷,而钱引会子这些纸钞,本质上来说就是存单,只是上面标有固定额度,所以「支票」这个概念他们也很容易接受。 但给张空白支票,数字随便填的操作,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真是无知!」李掌柜有些恨铁不成钢,「别说一万十万,就是你填百万千万,人家银行也会照给,但是,你有值那么多钱的货给人家么?要是不够,那就得拿命填,懂不懂!?要知道,咱们做的是买卖,得讲规矩!现在能拿出这种支票的,那肯定是非同一般的人物,你要是敢先和他不讲规矩,那就是寿星公吊颈。」. 规矩,对许多人来说是束缚,但也是保护,有足够资本的人,才能不讲规矩,甚至订立规矩。 「哈哈,李掌柜倒是见事分明。」一名年轻客人笑道。 李掌柜揖手,「这都是一些浅显的道理,奈何这小子却不懂,老朽作为他亲娘舅,只好多费些口舌让他晓事一些,倒是教周郎君见笑了。」 说完又踹了伙计一脚,「还愣着干嘛,赶紧去把那些磨喝乐包好……干活仔细点!」 周郎君又笑道,「李掌柜其实说得也不全对,这支票呢,也不是填多少都能从银行取到的,还得看账户上有没有那么多钱,或者看支票的等级,有一定的透支额度。」 「哦,等级?透支?」李掌柜一副请教的样子,「周郎君见多识广,还望不吝赐教。」 「哈哈,李掌柜言重了,谈不上什么见多识广,只是恰巧家父也有这么个账户,所以周某略有了解罢了。」 周郎君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口气,脸上却分明有得意和炫耀之意。 「呀,据说这支票目前只发给了不到三十人,每个最少都有几十上百万贯家财,周郎君家中也绝非等闲啊。」另外一名客人大感惊讶,神情热络,一脸结交之意,「鄙人钟通,从扬州而来,未知周郎君名讳。」 周郎君看这钟通衣着华丽,仪表堂堂,不似普通人,倒也乐得相交,「在下周仁发,乃是平江本地人,钟兄从外地而来,消息却很灵通啊。」 「皆是道听途说,一知半解,其中详情还是要请周贤弟赐教。」 这钟通一看就是生意人,几句话就结交了一条关系,并打蛇随棍上地称兄道弟起来。 店中其他人顺势对周仁发吹捧了几句,「周家在咱们平江也是数得着的……这次又及时搭上了燕王殿下的大船,那必定更加兴旺……请周郎君讲讲这支票之事,让我等长长见识。」 见众人都眼巴巴看着自己,就连吕家夫妻都竖起了耳朵,周仁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开始讲解。 「刚才钟兄说得没错,目前是只有二十多人有使用支票的资格,但并非看你的家财多少而来,而是看你拥有多少三大公司的股票,暂时来说,只有持有一万股以上的,才有这个资格,而寒家将将达到这个标准。」 「嘶……一万股!?」店中不少人倒吸一口冷气,「一股一百贯,那可就是一百万贯啊!周家真是豪气!」 「不对!」钟通双眼发光,「一百贯那是发行价,如今三大公司不论哪一个的股票,都有人开价两百贯以上了,可惜有价无市,还没听说有人转卖手中股票。」 「嘶!」又一阵更大的吸气声,「这才多少天,立马就翻番了,岂不是说,周家转眼就赚了一百万贯?」 周仁发洋洋得意却故作谦逊,「虚的,这都是虚的,燕王殿下说,这种炒卖行为只是投机,或许是能赚钱,不过风险也是很大,所以交易所随处可见十个大字,「入市有风险,投资需谨慎」,家父也常说,燕王殿下英明仁德,所说之话便是绝对的道理,即便一时不懂,也只要照着做就错不了,所以,寒家的股票是绝对不会卖的!」 钟通来平江,其实就是想买点股票,于是忍不住道,「据说这三大公司最少也得三五年后才能盈利分红,如今股价这么高,适当卖掉一些也未尝不可嘛,若是周家有此意,钟某愿出三百贯一股!」 呵呵,你当我傻么? 三五年后分红是没错,可那以后每年都有最少一倍的红利,孰轻孰重还用说? 周仁发轻轻瞥了钟通一眼,嘴上却说,「哈哈,钟兄说得有些道理,不过家父认定的事,那基本是无法改变的,所以只能对钟兄抱歉了。」 钟通倍感遗憾,「鄙人听闻消息后便火速赶来,可终究还是错失了天大的机会啊,要是燕王殿下去我们扬州就好了。」 能出三百贯一股的人肯定有些来头,周仁发自然愿意继续结交,便宽慰道,「其实钟兄也不用灰心,虽然三大公司的股票是很难买到了,但如今平江财路多多,听说过些日子,又有一批公司要上市,或许比不上三大公司,但也绝对是好路子!」 「这倒也是,现在平江城里城外,到处都在兴修工程,可以说遍地是金银啊,可惜鄙人初来乍到,不知从何着手,还好出门遇贵人,有幸结识了周贤弟,若贤弟不嫌弃的话,得闲一起坐坐?」 钟通来珠宝铺,本就是想要备些礼物,好去找人取取经。 周仁发顺水推舟道,「好说好说,小弟对钟兄一见如故,以后你我便是知交了,自当互相扶携。」 这时,李掌柜略有急切,「周郎君,您还未说这等级和透支是何意思呢。」 「哈哈,瞧我,光顾着和钟兄攀谈……」周仁发一拍额头,继续道,「这支票一共有五个等级,简单来说,就是持有五万股以上的就是第一级,其实并没有人能有这么多股票,所以这第一级基本没有,而一万股到五万股是第二个等级,就如寒家便是,目前其他二十多个大多是第二级,然后五千到一万股的是第三级,暂时只有少数几个人开通了支票权限,一千到五千是第四级,一千以下为第五级,这两级估计要过上许久才能开通权限了。」 「至于透支嘛,就是即便你账户上没有钱,也可以凭着支票先从银行支取一定额度的资金,说来,这支票透支也是燕王殿下给我等股东的福利,比如寒家为了买满一万股,不但掏空了现钱,也基本将其他产业都抵押变卖了,如今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寒家现在很穷的,哈哈。」 周仁发自嘲的笑着,别人才不会当真,同时也对周家的狠绝万分佩服,说起来,周仁发当初还抱怨过老爹的决定,但后面证明,姜还是老的辣。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万一真 急需用钱,随便卖掉一些股票就好了,就算吃亏也是没办法,但殿下是真的仁义无双,知道我等有这种难处,所以特地设置透支来缓解,而且年利也不高,不过两成而已。」 「至于额度嘛,一级好像是无限制,二级则是三十万贯,三级十万贯,四级三万贯,五级则没有,只能凭账户内存款支取。」 钟通愕然,「无限制?这是何意?」 周仁发挠挠头,「无限制就是无限制,简单来说,就是一级支票可以把银行所有的钱都支取走,虽然听起来离谱,可毕竟也没有真的一级存在。」 「那倒也是。」钟通想了想,又问,「那怎么才能分辨出这些等级?」 周仁发回道,「挺简单的,就看支票上面「大宋皇家银行」六个字的颜色,二级的是银色,三级是红色,四级会是蓝色,五级会是黑色。」 随即李掌柜身后响起一声大叫,「大舅,你手上这张颜色不对啊,被我说中了吧,这是假的!」 原来那伙计见大家听得入迷,也放下手中活计,悄悄跑来偷听。 店中所有人都是大惊,不会吧,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伪造皇家银行的票卷!? 李掌柜也是一慌,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那客人都说了,先去银行兑现了再送货,这给个假的毫无意义啊,总不会是闲着来戏耍人吧,可这颜色确实和周郎君说得不一样啊。 「我看看!」 趁着李掌柜发愣,周仁发走过去把支票抽到手中,仔细看去,然后就愣住了,「金色!?」 「不可能吧……」周仁发赶紧揉揉眼睛,再次一看,接着就激动得打起了摆子,「一,一级!居然是一级!」 「一级?」钟通探头过去,「刚才不是说,一级其实不存在么?贤弟,你该不会看错了吧。」 「绝对不会错!家父的支票我可是观摩了好久,除了六个字的颜色,其他细节一丝不差……啊!我知道了!你看这印章!刚才,刚才那人是燕王殿下!」 就在周仁发激动无比,店中人万分震惊的时候,门外进来一个大汉,从怀里掏出一面金牌。 「吾乃皇城司!殿下行止乃是机密,既然如今你们知道了,嘿嘿……虽然是无心得知,但不得有任何外泄,否则在场诸位,一个都跑不了,明白了么?」 丢下这句话,这大汉就走了。 众人好一会才醒过神,却感觉依然有无数眼睛盯着自己,说话都变得极小声起来。 「真的是殿下啊。」李掌柜拿回支票,依然有些恍惚。 「那还能假?李掌柜真是走运啊,殿下光临你家店铺,还给了一张传说中的一级支票,啧啧。」周仁发满眼羡慕。 钟通抬手开始打自己的脸,「我真是长了一双狗眼,真神来到身边居然没认出来,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真是该死!」 范文虎有些后怕,娘咧,刚才自己要对燕王下手,不好,他要是记仇的话,要弄死我就像弄死一只蚂蚁,这可怎生是好,不行,得赶紧跑。 吕娘子脸上也带有些惊诧,不过心里并不是很在意,发现丈夫脸色不好后,便随口安慰道,「别担心,你可是我吕家的人!」 伙计眉飞色舞,晃了晃李掌柜,咧开嘴,「大舅,既然是真支票,那咱们赶紧去兑了吧,这单大买卖,东家可得给咱们不少赏钱哩。」 李掌柜狠狠一掌扣在伙计头上,「兑你个头!就知道赏钱,真要是去兑了,东家能把咱们吃了,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才是真正的宝贝,别说几千贯,就是几万十几万贯,都比不上这张纸!」 他小心翼翼捧着支票有些不知所措,暂时不能泄露殿下行止所以无法通 知东家,只是喃喃自语,「得把这宝贝装裱起来……让匠人打一块金匾…这是镇店之宝!」 变得有些神经质的李掌柜,随即便将店中客人草草送出,然后宣布打烊,并让所有伙计都待在店中不许外出。 离开珠宝铺后,范文虎经过吕娘子一番安慰,不再那么担心,心思又活了起来,「娘子,那什么三大公司的股票,听起来似乎很抢手,只要十几天就翻了一倍,不知道咱家有没有买啊?你和兄长关系一向很好,如今他管着事,要是有买,咱们跟他置换一些如何?」 吕娘子听完却摇摇头,「我听兄长说过,燕王这人不靠谱,迟早要把天下豪强都得罪光,咱家自有根基,也不需要依赖他什么,所以还是和他保持距离为妙,而且他现在搞得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表面看起来很像那么一回事,可一点都不踏实,指不定哪天就垮了,咱家要是把钱投进去,被他捏住了财源,等于就绑在了燕王身上,万事都要看他脸色,实在诸多不便,再有一个,蒙古人那么凶悍……咱们得多为将来计……」 别看范文虎是丈夫,吕娘子也确实钟爱他,可真正当家的还是吕娘子,虽然名义上没有入赘,实际上却没啥区别。 两人才新婚燕尔,范文虎其实就开始打起了小九九,既想依靠吕家飞黄腾达,又不想被吕家完全控制,因此撺掇着妻子弄点独立的经济来源。 「好吧,兄长如此想法也不是没道理,不过我倒是觉得,家里是家里,咱们是咱们,有点自己的钱,总是更方便一些……」 「自己的钱?我那不是还有许多嫁妆么。」 「你的嫁妆是不少,可总有坐吃山空的时候,咱们是没关系,真缺钱了,问家里要点也没事,可咱们的孩子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寄人篱下吧,外姓,终究是外姓。」 「你说得也对,那你有什么想法呢?」 「这年头,田产收益愈发低了,咱们又不会做买卖,我觉得啊,还是那公司股票最赚钱了,咱们今天也见到燕王了,他看起来也挺好说话的,咱要不找个机会,去拜访一下他。」 「这……我再想想……」 267.补偿? 珠宝铺居然不打算把支票兑了,而是要当成镇店之宝供起来。 也就是说,那价值几千贯的磨喝乐其实是白送给燕王了。 皇城司察子将此事汇报后,赵孟启失笑,「商人就是商人,真是精明,花费区区几千贯,就能用我当代言人,为自家做广告……」 此时虽然没有广告一词,但商业广告行为却无处不在,形势也多种多样,甚至已经诞生了印刷的广告宣传单,比欧洲出现的第一张英文广告要早了四五百年。 而赵孟启时不时会蹦出一些新名词,身边人也早已见怪不怪。 因此,结合字面,顾青思索了一下后,也明白了意思,「广告,广而告之,殿下这词很是贴切,这商户以殿下做招幌似乎有碍观瞻,要不微臣让人去把支票换回来?」 赵孟启摇摇头,「不用了,随他吧。」 他自然不是贪图那几千贯钱的小便宜,也不是想当罗纳尔多那样的大冤种,而是觉得这事被宣扬开来,未尝不是给皇家银行做广告。 对于新货币,赵孟启并不准备如朝廷那般强制推行,而是要让百姓自愿接受。 「既然没花钱,那四哥你是不是该把金豆子还我呀。」赵葙一脸希翼。 「想得美,那几千贯是我的代言费,和你有啥关系,所以,一码归一码,你的钱照扣。」 赵孟启显现出资本家的无耻嘴脸,无情拒绝了赵葙的正当诉求。 「偏心!」赵葙脸耷拉下来,瘪着嘴,一副伤心的样子。 赵孟启假装看不到,赵菫却心软了,「五姐,别难过呀,菫娘补偿你好了……」 这丫头现在是糖业公司大股东,持有价值数千万贯的股份,妥妥的小富婆啊! 赵葙眼睛一亮,热切看向赵菫,却见她小跑着走向一个卖糖人的推车,挑了五个回来,总共一百文,还是耿直替她付的。 「四哥,给你,顾大哥,你的,耿大哥,这个给你,五姐,最大的给你。」 赵菫分完,然后迫不及待地舔了一口自己这个,眯着眼,一脸享受。 或许,尽管现在她想要什么美食都有,却依然觉得糖人是最好吃的东西。 赵葙拿着糖人,哭笑不得,「这就是你的补偿?」 「是呀是呀,可好吃了,五姐你快尝尝。」赵菫笑得很开心。 赵葙无奈,也知道这个妹妹对财富没啥概念,「好吧,用糖人做补偿也不是不可以,可起码你该自己付钱才有诚意吧。」 「可是我没有钱呀,嘻嘻。」赵菫语气满是理所当然。 「好吧好吧……」赵葙把糖人送到口中,咔嚓咬下一大块。 嘴里很甜,但宝宝心里苦。 赵孟启看着手中咖啡色的糖人,回想到与赵菫「第一次」见面时,不由会心一笑。 与当初赵菫珍藏了许久的那个糖人比起来,这个要精致多了,是个小兔子,并非平板图案,而是立体的,惟妙惟肖。 吹糖人? 赵孟启稍微有些疑惑,因为后世有传闻,吹糖人是刘伯温发明的,却没想到此时就有了。 他心念一动,在糖人摊子前停下,观看小贩制作糖人的过程。 这糖人用得并非流质的蔗糖,而是用淀粉熬制的饴糖。 只见小贩从暖瓮中揪下一团加热好的饴糖,揉成一个圆球,接着用沾了一些面粉的手指压出一个深坑,再插上麦秸杆,收紧外口后,立即对这麦秸杆吹气,不一会儿就吹成薄皮中空的扁圆球状,最后用灵巧多变的手法,捏出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狗。.. 看完之后,赵孟启突然想起,玻璃器皿好像也是这样吹出 来的,而且还能制作平板玻璃。 玻璃器皿倒还没什么,不过平板玻璃的用处就大了,特别是无色的,可以制作望远镜之类的光学器具。 虽然也可以用天然水晶,但想要量产,还是要把玻璃弄出来,回头得让天工院的人研究研究。 这时,赵葙已经吃完那个不大的糖人,反倒感觉有些饥饿,「四哥,咱们是不是忘了吃午饭了?」 赵孟启抬头一看日头,确实已过午时,「哈,还真忘了,那找个地方填填肚子再逛吧。」 酒楼随处可见,随意选了一家走进去。 没想到这都过了饭点,酒楼里依然食客满座。 小二热情迎上来,「客官可是五位?真是巧,刚收拾出来一个座正好合适,请随小的来。」 一边走着,赵孟启随口问道,「这酒楼从外面看来很是寻常,生意却很兴隆,看来贵店应该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哈哈,不瞒您说,在这姑苏城里,鄙楼确实寻常,酒水菜肴也只能算是普通,如今这生意好,也是托了燕王殿下的福,是他把咱姑苏城变得如此繁华,不单是鄙楼生意好,其实全城的生意都挺好,您要是来早一会,还真是腾不出座呢。」 这小二倒也是个实诚人,嘴皮子利落,却不讲什么虚言。 上了楼一看,大堂的十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从衣着外表来看,大多都是商人和书生。 小二带着赵孟启他们来到唯一一个空桌,说道,「府试刚考完,士子们都想放松一下,饮宴比较多,所以昨天到今天都格外热闹一些,如今雅间都满了,所以还请郎君将就将就。」 赵孟启这装扮一看就是纨绔富家子,往往对这些很讲究,因此小二担心他不满。 但他却无所谓地摆摆手,「无妨,反正就是垫垫肚子,吃食嘛,你看着安排,拣贵店最拿手的上。」 「好嘞,请客官稍等。」小二松了口气,利索跑去点菜了。 趁这功夫,赵孟启往四周打量了一番,感觉颇为有趣。 这满堂座位中,商人和书生都是参杂着坐的,但即便不看衣饰,也很容易区分两者。 商人都是三四人一桌,菜肴很丰盛,却很少酒水,而且心思似乎也不在吃喝上,很少动筷子,而是轻声细语的聊着什么。 而书生却往往是七八个,甚至十几个一桌,觥筹交错,高谈阔论的,颇有挥斥方遒之感。 .年初一了,本打算偷懒,想了想,还是水一章吧,不为别的,就是专门向大家拜个年。 有请赵孟启给大家磕头: 元正启祚,万物惟新,伏惟看官阁下,膺时纳佑,与天同休。 268.‘偷听\’ 对后世人来说,一日三餐似乎天经地义,早就习以为常。 不过在漫长的华夏历史上,有很长时间里,普通老百姓其实只能一日两餐,而诸侯贵族可以三餐,天子则是四餐。 一来是生产力有限,使物质相对贫乏,二来是封建社会时,利用礼制对衣食住行等各方面进行严格规定,以体现等级森严。 到了宋代时,生产水平有了较大的提高,许多等级制度也更加松弛,于是普通老百姓也悄然开启了三餐制。 其实正式的依然是一日两餐,中午这顿只是加餐,通常被称「吃点心」,一般都是条件比较宽裕,或者体力消耗较大的人才会加餐,还是有许多穷苦百姓只能维持两餐,甚至吃了上顿没下顿。 在城市中,三餐制还是比较普遍的,何况江南一向比较富裕。 既然是加餐,通常都不会在自家做饭,也或许是没那个时间,大多人都是喜欢下馆子或吃外卖。 因此宋代大城中餐饮业十分发达,处处都有酒楼、茶坊、食肆、饭馆、夜市、小吃摊等等,贵贱皆有,丰敛由人,可以满足各阶层人的要求。 像眼下的姑苏城这般,都到未时了,酒楼中还有这么多客人,实属少见。 赵孟启一边吃着,一边饶有兴趣地「偷听」四周客人的谈话,也算是访查民情了。 就在他身后一桌,四个商人谈性正浓。 「听说了么,上午时,百业交易所里,有人挂牌四百贯一股收购东海贸易公司的股票呢,啧啧,这眨巴眼就能赚三倍利润的买卖,怕是前所未有吧……」 「嗐,挂了也是白挂,压根不会有人肯卖的,如今有股票在手之人,都把它当聚宝盆,牢牢锁在手中。」 「郑兄,你好歹也是平江人,当初要是买上一手,如今都可以躺在钱堆上睡大觉了,哪里还需和我等一般四处奔波。」.z.br> 「陈兄你就莫要打趣咱了,那股票起头就是一百贯一股,哪里是咱这小门小户能玩转的……」 「郑兄这就过谦了,你隔壁缫丝工坊章大眼和你身价差不多吧,听说他都买了五百多股呢。」 「那厮向来胆子大,赌性重,这回倒是让他赌对了……咱嘛,说实话,当初总觉得这玩意不踏实……」 「哈哈哈,依我看啊,郑兄显然是太过杞人忧天,错失了良机啊,你也不想想,那些形势豪强虽然未必比常人聪明,但观风察色的本领绝对是一等一,这赚钱的事,紧跟着他们,大体是不会错的。」 「嗐……说得也是,可惜咱当时没明白过来,现在再说,也是晚了!」 郑商人捶胸顿足,神情懊悔不已。 赵孟启挑眉,心中若有所思,为何独独高价收购的是东海公司股票呢? 这些日子,向倭国派出船队的准备工作一直在进行,却并未公开宣布过,但消息恐怕已经走漏出去了。 这年头想要保密,还真是有点难啊,以后得多多加强这方面的工作。 赵孟启存下心思,又去倾听身后人的谈话。 「哈哈,郑兄也莫要过于失落,咱们没那命,踏踏实实做点正经营生也总能混口饭吃。」 「就是啊,如今百业俱兴,商税也被燕王殿下压下来了,不管做啥买卖都是利好。」 「确实如此,咱今日邀三位来,正是有一桩合作,想看你们有没有兴趣。」 「哦?请郑兄道来。」 「不瞒三位,我家织坊产的丝绸原本堆积了不少,前日却被一临安客商全部收购,价格高出市价两成,还约定日后不管咱生产多少,只要能保证质量水平,有多少要多少,还可以事先付定金。」 「呀,那真是恭喜郑兄了。」 「临安客商?有多少要多少?能夸下如此海口的,除了朝廷应该没有几家吧?郑兄可得当心点,莫要上了当。」 「上不了当,钱货两讫,对方用得虽然不是真金白银,却也是皇家银行的兑换卷,咱去银行验过了,还兑了一半出来,没任何问题。」 「哦…为何郑兄不全部兑换?」 「陈兄有所不知了,这皇家银行的兑换卷承诺保值,比会子可让人放心多了。」 「承诺?未必可靠吧。」 「嗐,雪糖和精盐你们该都知道吧,这兑换卷啊,不仅与铜钱相绑定,还有海量金银,以及田卷雪糖精盐托底,可不是空口无凭呢。」 「这还差不多,目前来说,燕王殿下还是很值得人相信的,何况他还有一手神乎其神的生财之道,对了,郑兄要说的合作是?」 「就是刚才说到的章大眼,他之所以能买那么多股票,是因为他把缫丝工坊质押给银行借贷,而今他见股票大利,便打算干脆把工坊卖了,咱就想着把它盘下来,或者干脆也建个丝业公司,把缫丝纺纱织造印染等等全包进去……」 「嚯!郑兄好气魄…说来,你家出的锦,在姑苏也排得上号的,倒也有几分底气把公司做起来,想必也就是受困于资金吧,莫非是要找我们三个合股么?……其实你大可向皇家银行借贷吧。」 「这个,咱倒是去银行问过,确实是可以,只是要对项目进行审核评估,但如今银行那边太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安排下来,再说了,银行这「助业贷」虽然只是一成五的低息,但毕竟也是利息,若非必要还是能省则省嘛,另外,这做公司也不仅仅是资金问题,咱一个人还是太势单力薄了,所以才找三位仁兄嘛,若是咱们做得好,往后说不准也能在交易所上市哩,到时候未必就比持有三大公司股票差嘛。」 赵孟启听到这里,暗暗点头,觉得郑商人倒是很有创业精神。 在他来看,金融只是调整和分配资源,实业才是整个社会经济的基础,而他又不能包揽所有行业,所能做的就是引导和扶持,各行各业要真正发展起来,靠得还是大宋所有百姓的努力。 面对郑商人的邀约,三人开始考虑。 「郑兄,盘下缫丝工坊需要多少钱?」 「章大眼开价四万贯,咱觉得约莫三万五能拿下,若是想要建立丝业公司,总共需要十五到二十万贯。」 「三万五……虽然有点略高,却也能接受,谁让姑苏如今繁盛,地价上涨了不少呢。」 「其实不止地价,人工也涨了一些,之前女织工是五贯钱一月,这月开始就要六贯了,当然,只要生意好,工坊赚得还是更多,咱之所以想盘缫丝坊,原因之一就是为了那一百多熟练工匠,至于工坊嘛,咱是打算迁到城外去。」 「城外?好好的,为何要搬到城外。」 「是这样的,据说是燕王殿下的规划,在金鸡湖东岸设立了工业园,很多大型工坊都将在那里落户,说是要改造出许多适合使用水车的的水道,用水车做工坊动力。」 这事也是赵孟启没办法,搞不出蒸汽机,只好利用水流动能了,好在大宋对水车的开发还是比较完善的,做一些适当的改进,可以带动一些简单的机械装置,提高生产效率。 在郑商人的游说下,三人还是比较意动的,至于具体细节就不好在公众场合谈了。 于是赵孟启把注意力又转到其他地方,凭着过人的耳力,把周围一圈都大概听了一耳朵,大差不差,多是洽谈商业合作的。 从目前看来,赵孟启在经济上的初步布局,算是开始展露成效。 或许赵孟启无法让 大宋进入真正的工业时代,但只要能将华夏民族此时的创造力和生产力真正释放出来,那即便只是凭借手工业也足以吊打全世界。 随后,他身后的四人大概达成了基本共识,便放下了正事,开始闲谈起来。 「对了,今日花榜大会,三位仁兄是否愿意结伴同往啊?」 「哈哈,如此盛会岂可错过,同去同去!」 「说起来,这评花榜历来都在临安举行,往年陈某都是有去瞻仰的,本以为今年不在临安要错过,没想到居然移到平江府来举行了……」 「呵,这其实也不奇怪,如今咱大宋的富豪多是聚在姑苏,若是没有富豪捧场,选出来的花魁那可就失色不少了。」 「这么说来,其实还是托了「欢王」殿下的福……」 托你妹哦。 赵孟启撇着嘴,一脸无语。 所谓评花榜,其实就是青楼选美,有的用各类名花来品评比拟名妓,评选出「花魁」,也有干脆模仿科举考试的功名头衔来排列名妓等次,也分一、二、三甲,一甲三名自然便是「状元」、「榜眼」、「探花」。 大约熙宁年间,在东京汴梁就已经开始有评花榜活动,到此时都快两百年历史了。 一般来说都在科举年时在京城举办,大多会在殿试放榜以后,今年倒是比较特殊,不但移到了姑苏城,而且府试才考完,还要近大半个月后才放榜,却急匆匆的举办了。 「据说临安较为出色的行首都来了,就连唐安安都不能免俗,今日你我正可大饱艳福了。」 「这事当真?有许多人说唐安安乃大宋第一行首,可不是轻易能见到的,今日要评花榜,总该现身了吧。」 「哈哈,有传言说,唐安安此来,志不在夺魁,而是要向一人挑战。」 「向谁挑战?虽然姑苏美人亦是妙绝,但也没有能与唐安安相比的吧……」 「若是不限于青楼的话,之前临安倒是最少有一个半人要胜过她。」 「一个半?其中一个应该是钱家嫡女,那半个又是?」 「茶娘子绾绾!因其只以面纱示人,神秘莫测,所以只能算半个,虽然二女并不一样,一个良籍,一个乐籍,但曾有好事者常把二女比较,甚至怂恿二女一决高下,但二女都未搭理。」 「恐怕卫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应该听过燕王殿下那阕木兰词吧,有风传说,那词就是写给绾绾的,而绾绾的闺名便叫姜若初,此时正在燕王殿下身边……」 「咦?我倒是听说,唐安安曾经放言,若是有人为她写出能比拟木兰词的诗词,便从良为其妾婢,因此才传言她来姑苏就是为了挑战姜娘子的。」 「这事听着就不靠谱,燕王殿下怎能允许有人将他心爱之人与风尘女子相提并论!?」 「嘿嘿,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传言是这么说的。」 赵孟启听到这,深深蹙眉,察觉这里面很不对劲。 知道绾绾真名的人其实很少,如今却路人皆知,还强行把她拉到风月女子的行列,明显居心不良。 还有唐安安这名字,他总觉得有些印象…… 269.府学生 赵孟启身后的四个商人,聊了几句后便结账走了。 酒楼小二们手脚也是麻利,顷刻就把位置收拾好,迎来下一批客人。 是五个书生,从衣着来看,应该家境各不相同,甚至有些悬殊,这聚在一起,多少有些奇怪。 其中一个锦袍玉带,十八九岁,大概是个衙内,被他勾肩搭背「挟持」着的青年,应该比他大几岁,身上的粗麻袍子不破却也很旧。 锦袍衙内把麻衣青年按在椅子上,「宏光兄,且坐且坐!」 麻衣青年脸带苦笑,「景申,为何今日又要请我吃饭?总是这般,愚兄却无以为报,心中实在忐忑。」 景申在他旁边坐下,却似乎还在防备他会逃脱,「宏光兄,你想多了,今日并非是请你吃饭,而是咱们斋舍的散伙饭嘛。」 「就是啊,我等五人同窗同舍两年多,这次府试完了,就该各奔前程,以后要聚可就不容易了。」另一个小圆脸帮腔道。 宏光有些诧异,「就算散伙饭,不也该放榜后么?」 景申不以为然道,「本来嘛,咱五人中,就宏光兄有中举的机会,偏偏应试时你病还没好利索,卷子都没答完,肯定是要落选了,那咱们哪里还有必要等放榜。」 「何况,你又不打算再读了,所以我们几个也不想再混日子了……」小圆脸摊着手。 宏光很是震惊,「啊?!我是迫于无奈才不再读,景申,琮益,弛泽,良淼,你们又是为何!?」 景申坦然道,「自己事自己知,我压根就不是读书的料,若非我爹逼着,哪里会进府学,哈哈,也幸亏进了府学,遇见宏光兄,受益良多,才不再如从前那般浑浑噩噩,既然宏光兄要离开府学,那我留着也没啥意思,恰好,我爹给我找了份前途,干脆去试试。」 「哦?莫非伯父为你谋到荫官了?」宏光有些疑惑。 景申耸耸肩,「我爹不过就是个判官,又没立啥功劳,哪能封妻荫子,说来还要感谢宏光兄的教诲,这两年我也算是用心读了些书,虽然诗书经义没啥长进,可算术一道还是拿得出手的,这不,皇家银行刚建立正缺人手,我爹向燕王殿下讨了个人情,让我前去试职。」 赵孟启听到这里,反应过来,原来这小子是平江府通判周诚济的儿子啊。 前些日子,周诚济是和他提过一嘴,当时他还有些讶然,佩服周诚济的眼光很是超前,要知道后世时,许多官吏都爱把子女安排进银行。 不管什么时候,权力场中都避免不了裙带关系,只要能够胜任职位的话,赵孟启对此并不是很排斥,毕竟他也需要笼络人心。 此时宏光由衷为周景申高兴,「皇家银行啊,那可是很不错了,虽然没有官衔,其实比许多闲官还强,那你们三人呢?」 小圆脸李琮益笑道,「其实我还留在府学,不过是要进医学院,前几日已经通过了崇太医的面试,下月就可以入学了。」 「医学院?你都二十一了,学医还来得及?」宏光愕然。 李琮益眨眨眼,「我以前多少也看了些医书,略知一二,而且外伤科对基础要求不高,反正大家都是从头学起,要的就是个胆大心细手稳,嘿嘿,小时候贪玩,从我娘那里学了一手绣工,没想到还能用在医术上……」 「我也还在府学。」程弛泽接口,「不过我要进的是农学院,你们也知道,我家是经营花卉的,打小就摆弄花花草草,学这个也算有些底子,而且就算将来万一没出息,大不了回家继承祖业。」 最后轮到岳良淼,闷闷道,「我家里的意思是,让我留在府学,再试一届科考,我自己却不愿意。」 「那你有什么打算?」四个同窗都看着他。 岳良淼脸色一红,小半会后才吭哧开口,「我…我其实,想去东卫应募。」 「啥?!你要去当兵!?」四人都很惊讶。 「当…当兵怎么了?」岳良淼梗着脖子,「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燕王殿下多次说过,重文轻武是不对的,能保家卫国的才是真男儿,真英雄!如今中原沦丧,鞑虏凌逼,正是为国许身之时,我有幸与岳武穆同姓,自当以其为楷模,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燕王麾下的兵,看着就不一般啊,军纪森严,对百姓还很和气,那精气神也是昂扬得很,和以前见过的兵卒有很大不同,说来,我也曾有想要置身其间的冲动,奈何我这身子单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宏光满是感概。 随即周景申讪讪道,「良淼,你别激动,咱们并不是说当兵不好……不过,我听说东卫招兵只要十五六岁的啊,你都十八了,应该去不了吧,要是去别的军队,恐怕难有出头之日啊,军中恶习,你我都多有耳闻。」 「这我知道。」岳良淼点点头,低声道,「我已经打听仔细了,东卫招兵一般只收十五岁左右的,说是避免沾染过太多恶习,不过若是通晓文字,能通过考核的话,可以适当放宽年龄要求,我觉得自己应该没什么问题。」 「其实吧,据说外伤科学成之后,大概率也是要去军中效命,称之为军医,这样一来,我也算是从军了。」李琮益拍拍岳良淼的肩膀,「嘿嘿,说不定将来你还得靠我救命哩……」 「乌鸦嘴!」程弛泽笑骂着推了一把李琮益,然后看着岳良淼,「人各有志,良淼你选择从军入伍肯定不是坏事,不过,你有把握说服家里么?毕竟你家有几千亩地,吃喝不愁,肯定不愿意让你过那刀口舔血的日子。」 岳良淼摇摇头,「我爹固执得紧,天天把恢复祖上荣光挂在嘴上,一个劲寄望我能高中进士,所以我根本不敢和他开这个口,我打算偷偷去应募,没选上也就罢了,但若是进了东卫,我就不信他还敢到军营里来抓我。」 周景申闻言,激动得一拍桌子,「行啊良淼!往常看你蔫蔫的,没想到却敢如此决绝!佩服!」 「来来来,咱们喝一杯。」程弛泽举起酒杯,「如今,宏光兄准备去田庄小学做教书先生,咱们也都有了各自愿景,或许将来会天各一方,但愿我等友谊常固,满饮此杯,谨祝大家前程似锦,大展抱负!」 五人热情高涨,酒到杯干,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无限憧憬。 而偷听的赵孟启,对五人的选择大感意外之余,心中也满是欣慰。 士农工商,士排在第一位,读书人都有强烈的优越感,骨子里蔑视其他行业之人。 如今赵孟启试图改变大宋,那么各行各业都少不了人才,偏偏这时代大多数聪明人都挤在科举这条独木桥上,想要扭转他们的观念其实很难很难。 眼下这五个府学生,或许是因为属于「学渣」水平,却比较有自知之明,所以放弃了科举,被动或主动地重新选择了人生道路,这自然是赵孟启所喜闻乐见的。 尽管绝大多数读书人还抱着传统观念,这五人可能只是渺小的非主流,沧海一粟,但起码这种转变让赵孟启看到了希望。 .. 270.往南园 吃得差不多,听得也差不多,赵孟启等人便离开了酒楼。 难得出来放风,赵家小姐妹自然要玩个尽兴,赵孟启不得不陪着她们逛遍了整个北市。 没错,姐妹俩对风景名胜毫无兴趣,倒是天性中的购物欲爆发得淋漓尽致。 或许是心疼自己损失了几千贯,所以赵葙完全一副报复性消费的派头,带着赵菫游走于各个街市商铺,只要看到有意思的东西,也不管用不用得着,就是疯狂买买买,当然,一切都由赵公子买单…… 万幸,这年代的商家服务不比后世差多少,送货上门也是很普遍的,让赵孟启免去了提包的苦。 直到黄昏时,姐妹俩虽然意犹未尽,却也有些疲乏了,才答应回去。 上了平头车后,发觉赵孟启并不一起回去,赵菫有些疑惑,「四哥,你要去哪?」 「你们先回去,我还有点事要办。」赵孟启解释道。 赵菫也没多想,「哦,那好吧。」 但赵葙眼珠一转,「四哥,你是想去做坏事吧?」 「不要瞎说,光天化日能做什么坏事。」赵孟启白了赵葙一眼。 赵葙满是不以为然,「所以你才等到日头下山才去,不然干嘛甩开我们。」 「别闹,办正事自然不能带着你们。」赵孟启摸摸鼻子。 「嘁!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可别想骗得了我。」赵葙嗤之以鼻,眯着眼,像只小狐狸,「嘿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去干嘛。」 「呵呵…」赵孟启无意和她掰扯。 赵葙却兴奋起来,「哼哼,你肯定是想去花魁大会,多半是对那个唐安安有意思,呵,男人!要是绾绾姐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的……」 赵孟启扶额,有些牙痒,「你这小脑瓜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没错,我是要去花魁大会,但也是为了正事,可不是去沾花惹草的。」 「嘿嘿…除非带上我,这样才能替你在绾绾姐面前作证,不然……」赵葙拿捏起来。ap. 赵孟启哭笑不得,「真是服了你个老六!」 「什么老六,四哥你犯糊涂了么,我是老五,菫娘才是老六。」赵葙嘻笑着。 「好吧好吧,带上你们总行了吧。」 赵孟启想了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免这丫头在绾绾耳边乱说话。 哎,带着妹妹逛青楼…… 这算什么事啊!? 赵孟启摇摇头,与顾青上了另一架牛车,「去南园。」 实际上,花魁大会的场所并非哪一家青楼,而是一处私家园林。 姑苏城内这个南园,最早是由吴越国广陵王钱元璙所开辟,应该是苏州历史上最大的园林,占据了小半个姑苏城,就连如今的沧浪亭和文庙,都是曾经南园的一部分。 几经兴衰,南园逐渐缩小,但依然令达官贵人为之向往,当年蔡京第二次罢相后,得徽宗赐南园为宅邸,很是得意地作诗炫耀。 随后金兵南侵艰难之时,南园没有躲过兵火,被毁坏大半,后来就被「中兴四将」之一的张俊得了去,重新修缮,又变得美轮美奂。 张俊这厮,从一个小小的乡兵弓箭手起家,打仗的本事也是有一点的,但他最厉害的本领应该是投机站队。 前有拥立赵九妹为帝,凭此极得恩宠,权势富贵达到顶峰,后来又协助秦桧推行乞和政策,还帮助秦桧制造伪证,促成岳飞冤狱,最后却得善终,荫佑子孙世代富贵荣华。 从名声上来说,岳飞和张俊两人相比,那是一个天,一个地,从实际遭遇来说,那是一个地,一个天,实在令人扼腕。 张俊为人极为 贪财,光是良田就有一百万亩,一年能收田租一百万石米,还占有了大批园苑宅第,出租其中一部分,每年获利七八万贯。 他在世时,为了防止家里的银子堆积如山被偷,便命人将那些银子铸成一千两一个的大银球,名叫「没奈何」。 如今的张家,依然占据着无数良田,是大宋最顶级的大地主之一。 当代家主是张俊的四世孙张濡,虽然不显赫,却依然在朝为官,张家人一般也是居住在临安。 这次花魁大会设在南园,肯定是得到了张家的首肯,甚至很可能就是张家人一手操作的。 车上,顾青浏览过手下送来的情报后,向赵孟启汇报。 「殿下,这花魁大会应该和张家脱不了干系,因为张枢此时就在南园中,不过尚无法确定张家在其中到底牵扯有多深,也还不清楚其目的所在……这事透着诡异,微臣以为,为稳妥计,请殿下还是莫要前往。」 张枢是张濡的嫡子,字斗南,自号寄闲,今年才二十六岁,身上有荫官,却未领实职,好文墨,善音律,终日流连青楼楚馆、勾栏瓦舍,看起来就是个玩物丧志的纨绔。 这样的人,有钱有闲有爱好,和花魁大会这种事联系在一起,似乎再正常不过了。 可赵孟启和顾青都不是肤浅的人,隐隐感觉其中有些耐人寻味。 「难道你认为这花魁大会,是针对我的鸿门宴……」赵孟启有些不以为然,「我觉得应该不至于,或许会与我有关,但以此来诱我前去伏杀,就太过匪夷所思了,他们难道是神仙,能算到我会前去?要知道,若非今日临时起意出门,那即便我知道了这花魁大会,多半也不会在意,更别说前去了。」 不管是不是匪夷所思,您现在不就正要前往么!? 顾青看着赵孟启,欲言又止。 赵孟启笑笑,「顾问啊,别太担心,今日咱们是乔装,应该没人认得出来,去了之后,只要低调一些不引人注意,那就肯定不会有事的,再说了,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你们皇城司难道还能让我再次遇险!?」 这话,即是激将,也是用之前的过失拿捏皇城司,让顾青很难去拒绝。 这殿下实在太难伺候了啊! 顾青无奈苦笑,再次深深体会到了侯涛的难处。 「那……既然这样,微臣也无话可说,只是恳请殿下务必低调!」 「这是当然,全天下没有人比我更懂低调了……」 271.点花 南园位于姑苏城东南角,贴近两面城墙。 虽然规模几经缩减,但占地依然不小,纵一里,横近两里,宛如一座小城。 园中大树参天,花草缤纷,奇石流水意趣盎然,假山洞壑匠心独运,雅致富丽的亭台楼阁错落其间,体现出取法自然而又超越自然的深邃意境。 此时尚未日落,园中各处却已点起璀璨的灯火,让满园宾客仿若置身天上人间,流连忘返。 这花魁大会其实从早上便已经开始,白日间算是初选,只有名列前茅者,才有资格参与晚上的决赛。 据说,总共有一百名来自各地的名伎参与,她们无不是艳压一方,芳名远扬的风月头牌。 初选的方式也不复杂,就是犹如展销会一般,以各自青楼的名义,在园中选一处场所,公开献艺,以此来赚取观众的「投票」。 明面上来说,人人都可以入园赏玩当观众,但十贯钱一张的门票就足以劝退绝大多数人,当然,如果你有才华和名气,也是可以免费入内的。 这十贯钱也不算白花,不但可以欣赏千姿百态的各色美人,而且园中的佳肴美酒瓜果点心等等都可以任意取用,不过投票倒是得另外花钱。 一种特制的绢花,有金银紫三等,价格分别为一百贯、十贯、一贯,宾客自行购买,然后用于打赏给各自欣赏的青楼。 初选完后,以收到的绢花进行结算,打赏总金额在前二十位的青楼才可以派出自己的种子选手进入决赛,算是团体赛和个人赛的结合。 这时初选已经结束,再有半个时辰后才开始决赛,赵孟启几人也刚刚踏进南园中。 由小厮引领着,他们直接来到了作为「主会场」的近仙阁。 壮丽的阁楼前是一个巨大的平地广场,在临近阁楼的地方,搭建起一个舞台。 台上十多名风姿绰约,衣着单薄的舞娘,在鼓乐伴奏之下,热情跳动着胡旋舞。 舞台下,三面都环绕着大小不一的筵席,有些三两人一桌,有些七八人共座,观赏表演的同时,还能饮宴交谈。 赵孟启虽然来得晚,但出手阔绰,因此得到了一处很不错的位置。 尽管他带着两个妹妹,然而宾客中的女眷并不在少数,因此并没有引起什么诧异的目光。中文網 说来,其实是他见识少了,这时候的青楼行业主要是经营舞乐表演,侍寝只是附加业务,或许有,或许没,和后世娱乐圈差不多,所以女子逛青楼也不稀奇,何况这花魁大会比的是声色才艺,比某晚可好看多了。 落座后,赵孟启见顾青板着个脸,便笑着轻声道,「顾问啊,你莫要这么紧张嘛,大家都是出来玩,你这个样子反倒引人注意。」 「呃……」顾青立马揉揉脸颊,尝试着放松下来,「人实在太多了,心中难免忐忑。」 赵孟启四顾一看,粗略估算在场有数千人,「呵呵,这花魁大会还是蛮赚钱的嘛,入门就要一人十贯,这些筵席又是五十到两百贯不等,不算那些花票,怕是也有十几万贯了。」 有钱人还是蛮多啊! 赵孟启心中感叹,不过转念一想,后世花几千一万买门票听演唱会的人也多了去了,平心而论,这花魁大会或许比许多演唱会更值一些。 赵葙看着台上的舞蹈,似乎有些失望,嘟囔道,「除了穿得少点,也没什么特别嘛。」 她在宫廷中看多了表演,眼界高点也是正常。 赵孟启随口应道,「那你非要跟着来……现在只是暖场助兴,正戏还在后头,可能会有意思一些。」 「能有什么意思?无非就是你们男人那点爱好,算了,反正我来只是为了替绾绾姐监督 你的,无聊就无聊些吧,谁让我是个好妹妹呢……」赵葙都快被自己的伟大感动了。 这种好妹妹,谁要谁拿去。 赵孟启暗自撇嘴。 这时,一个小厮拿着本画册凑过来,「舍人,需要点花么?」 「嗯?点花?」赵孟启有些不解。 「就是选几个小姐来作陪,为舍人斟茶倒酒,逗乐解闷,这是群芳谱,您先瞧瞧。」 说着,小厮把画册递上。 这时候把风月女子称作小姐,和后世意思一样,千万别乱喊。 赵孟启接过,顺手翻看,原来是女伎的画像,不过了了几笔,甚是抽象,一旁倒是还有几行文字简介。 小厮殷勤解释道,「时间仓促,所以潦草了些,还请舍人担待,而且小的保证,上面这些小姐未必绝色,却也艳丽可人,定不会拿庸脂俗粉糊弄舍人。」 合上画册,赵孟启问,「这些就是参加比选之人么?」 「那倒不是,按规矩,在初选时,若是客人给某家青楼投花最多,便是该青楼的贵宾,可召唤其行首作陪,因此除去前二十名青楼的行首稍后将登台,其他落选青楼的行首却已经名花有主了。」 小厮一边说着,一边用目光向四周示意。 赵孟启这才留意到,不少筵席中都有容颜不俗的女伎作陪。 看来,给榜一大哥福利是有传统的啊。 「这岂不是说,前二十名的贵宾反倒要吃亏么?」 小厮陪笑道,「那倒不会,稍后的决选一样有投花,作为影响最后排名的因素之一,而且会把初选的投花统算在内,最后投得最多之人依然是贵宾,虽然很可能需要多花钱,但花榜上的行首身价也更高了不是,能召其作陪,还是蛮值得的,舍人若是待会看到合缘的行首,也可以投花助力,说不定今夜就可抱得美人归。」 「哦?这作陪,都能做些什么呢?为所欲为?」赵孟启故作轻佻。 「这……怎么说呢,其实参评的小姐们必须是清倌人,都是每一家新培养的台柱子,平日想见可不容易,就比如唐安安,自入行以来,很少在人前出现,更没有单独待客过,而今日只要成为她的贵宾,那她是必须要接待的,至于具体能做什么,那就要看她自己的意愿了,若是能打动她的心,便是将其赎身纳妾也是有可能的。」 此时的青楼并不艳俗,反而是高级风雅场所,青楼女子才情百巧,文化水平普遍较高,吟诗作词、弹琴唱曲、投壶覆射、拆白道字,几乎样样在手,其中不乏才华洋溢的诗人、能说会唱的才女,甚至是声名在外的艺术家。 因此并非单单花钱就能得到她们的接待,越是名伎,对客人就越是挑剔,如此才能保持自己的身价。 她们通常用所谓的「旗楼赛诗」和「打茶围」来甄选客人。 客人到青楼后,进门就先上一杯要好几贯钱的点花茶,点选自己想要见的女伎,约莫还要作上几句诗,以验证能否够格。 然后来到该女伎的客厅,再花几贯钱点上一壶「支酒」,还要给小厮、女使等打赏,但还是见不到女伎。 这时候就是打茶围,需要与其他同样等待的客人一起吹牛逼,而女伎就隔着屏风听,听谁最风雅,有深度,会撩骚,就选他见面,当然,见面还是要花钱的。 有些人可能这么折腾好多次,钱花了不少,可依然见不到女伎的面。 要说,这简直就是犯贱,偏偏却又许多男人就是这么贱骨头,就是喜欢这个调调,还乐此不疲。 据说当年道君皇帝慕名想见李师师,同样也是走了这么一遭流程,虽然徽宗做皇帝不行,可才情确是挺高的,居然一次性通关,在天 亮前见到了李师师,留下了许多风流话题。 「唐安安啊?」赵孟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眯着眼,「传闻今年花榜她必夺魁,若是能把这新鲜出炉的花魁摘了,倒也是一大乐事,顾问啊,你好像还未娶亲吧,夜间一定有些寂寞孤独冷吧,要不,我把这唐安安给你弄回去暖床吧。」 「啊!?」顾青有些懵,想要拒绝,却又以为赵孟启有什么深意。 看他这表情,赵孟启拍拍手,嘻笑道,「既然你不反对,那这事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待会我替你打榜!」 把唐安安弄回去!? 小厮闻言,一脸呆滞,这小舍人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怎么敢如此口出狂言,该不会是失心疯吧。 随即他又看看乔装过的顾青,这货一脸蜡黄,须发如败草,一副病痨鬼的样子,就算唐行首两只眼都瞎了,也看不上啊。 然后他没忍住,低声道,「舍人,虽说唐行首当不会以貌取人,可尊友这……除非才高八斗,能够作出令唐行首满意的佳词来。」 「作词?小事一桩尔!」赵孟启大大咧咧,接着眼睛一转,「那作了词,是不是就不用投花了?」 「这个…小的可说不准,毕竟这都是看唐行首心意之事,不过以小的之见,投花还是比较稳妥一点。」 小厮低眉顺眼的笑着,心里却嘀咕着,作词是不难,可能与燕王殿下那首木兰词比肩,可就难如登天了,您们还是花钱求个见面的机会比较实在一些,至于把唐行首带回家,那还是别做这梦了。 免费阅读. 272.唐安安 近仙阁,高达十六丈,巍峨参天,望之似入云霄,是名「近仙」。 从外面看是三层带回廊建筑,而内部却有六层,就是三个明层,三个暗层。 其一楼乃是厅堂,一般用于盛宴歌舞,二楼是暗层,有近三十个房间,参与决选的行首们各占一间,在此准备和休息。 三楼带有回廊,可以居高临下观赏舞台,是本次花魁大会的超级贵宾席,一帮达官贵人居坐其中,谈笑风生。 四楼也是暗层,同样有许多房间,却显得有些静喑,唯有一间透出灯火。 房中,摆着一张香案,案上设着一座灵位,在香火缭绕中,隐约看到灵牌上几个字,「叔父董……」 香案前,跪着一名年轻女子,虽素衣清面,却难掩国色天姿,正是被人捧为大宋第一行首的唐安安。 她老家在开封府祥符县,她也出生在那里,是个地地道道的东京人。 端平年时,大宋出兵北上,一度收复了东京,虽然最终黯然败退,却再次激起了当地汉人的故国之心,加之蒙古人的统治手段粗疏且残暴,其后几年义军纷起。 唐安安的父兄都加入了义军,死于蒙古人镇压之下,当时她才三岁多。 随后她唯一活着的小叔父,带着她跟随逃难人群南下到了大宋扬州地区。 可惜,大宋境内也并非太平乐土,一些人贩子总是喜欢把手伸向难民。 唐安安年纪虽小,却也看得出来是个美人坯子,属于比较有价值的「货物」,自然逃不过人贩子的毒手。 她那还不到十八岁的叔父为了保护她,与人贩子拼死相搏,却被打得遍体鳞伤,下身遭到狠狠一踢,晕厥过去。 人贩子抢到她后,把她与其他「货物」一起运到了临安售卖。 一个青楼管事见她长得十分秀丽、楚楚动人,便把她买下。 青楼管事姓唐,是个女子,世代乐籍,人到中年也无儿无女,于是把她当摇钱树培养的同时,也当作女儿,去官府落户自然也是乐籍。 在名师的悉心教导下,原本就聪慧异常的唐安安很快就将琴棋书画、吹拉弹唱等技艺学到精通,成为行业中的佼佼者。 一年多前,已满十六岁的唐安安便开始出场,刚一亮相,便艳惊四座,其美貌和才艺征服了整座临安城。 没多久后,她便遇见了失散多年的叔父,董宋臣。 原来,当年唐安安被抢之后,董宋臣拼命寻找,得知人贩子通常把人卖到临安,于是一路辗转追到了临安。 可临安之大,人口之多,想找一个小女孩谈何容易。 饥寒交迫又走投无路,恰逢宫中招收小黄门,董宋臣想着反正都身无所长了,干脆就进了宫。 董家在金国时,日子还算过得去,董宋臣有过不错的教育,是以知书达理,加上容貌清秀,为人伶俐,再有一些运气,没几年就混到赵官家身边,日渐受宠。 宋代大宦官是可以在宫外居住的,董宋臣虽然不算男人了,却偏喜欢流连风月之地,谁知居然能遇见苦寻多年的亲侄女。 她没有认出他,但他却一眼认出了她,不仅仅是相貌与自己大嫂极度相似,而且耳垂下那颗小小的梅花胎记也是独一无二。 或许是有什么顾忌,董宋臣并没有公开相认,而是寻机单独见面后,这才相认,叔侄俩哭得稀里哗啦,百感交集。 说来,董宋臣有权有钱,可要替唐安安脱籍也并不容易,那需要皇帝的首肯,他若是向皇帝求情,皇帝八成也会答应,可这样就必然暴露两人的关系。 而唐安安自己又很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不怎么想改变生活方式,毕竟她是角伎,相当 于后世的明星。 于是董宋臣也没急着办理脱籍之事,只是悄悄把这家青楼买下来,让唐安安自己成为了老板。 这件事办得很隐秘,也就青楼的原东主,张家人知道。 从那以后,唐安安除了公开演艺,基本就不再单独待客了,这反倒让她名声越发响亮起来,或许对男人来说,越是看得到却得不到的东西最宝贝。 原本,失而复得的亲情让唐安安欣喜异常,觉得世间一切都很美好,也很感激老天的恩赐。 谁知天意弄人,仅仅才过半年,叔父却人头落地,与她阴阳两隔。 心迹经历了大起大落,唐安安悲愤交加,对造成董宋臣死亡的燕王赵孟启恨意滔天。 「叔父,今日是您寿辰,多想如去年一般,与您共享天伦,奈何……您且安息,终有一日,侄女必定为您报仇雪恨!」 唐安安对着灵位深深下拜,三跪九叩。 这时,房门被推开,一名儒雅男子步入,门边的侍女低垂着头,满身惶恐和无奈,不是她不想拦,而是不敢拦,甚至都不敢出声。 等男子进房后,侍女赶紧关闭房门,然后小心翼翼的退远,既要防止别人偷听,也要避免自己听到不该听的事,否则,之前那些失踪的侍女就是她的榜样。 男子便是张枢,他看着唐安安一身素衣,额头还隐隐有块青色淤痕,不由大皱其眉。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么一副鬼样子,若是影响了计划,你又如何能报仇!?」 唐安安抹去眼角泪珠,淡淡道,「无妨的,反正我是最后登台,有的是时间收拾,只是,你们这计划,真的有用么?」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有没有用,总得先做了再说,那人羽翼渐丰,官家铁心向着他,想通过朝堂手段对付他是越来越难了,而且命还特别硬,如今他有了防备,刺杀之事可一不可再,只能如此另辟蹊径了。」 张枢轻声而谈,似解释,似劝说。 唐安安颦眉,「据说,那人深居简出,而你们又没有安排人勾起他兴趣,恐怕都没有听说这花魁大会,又如何能将其引来?」 张枢轻扯嘴角,「呵,这你就不懂了,若是刻意去做,难免露出蛛丝马迹,很可能弄巧成拙,只有让他自然而然得知,才能放松其心中戒备,这花魁大会如今全城皆知,他很难不知道,何况,其实他来与不来都没什么关系,只要你成为花魁,名声又与绾绾连结在一起,那他肯定会注意到你。」 「注意到我了又如何?他总不可能因为我是花魁,便立即把我弄到身边吧,听说,他这人挺洁身自好的,无论是出宫别居,还是来平江府后,都从未踏足烟花之地,想来并非徽宗之流。」唐安安还是不解。 张枢竖起折扇,摇了摇,「据我们了解,那人实际上非常好色,只不过眼界极高而已,就说那钱家嫡女刁蛮顽劣是人尽皆知,之前还与他闹出了极大的矛盾,现在却依然被他带在身边,几乎片刻不离,还有那绾绾,虽说不是风月女子,却也差得不多,而且还即将嫁作人妇,但仍被他深深迷恋,不惜涉险跑来抢婚,还将其夫家赶尽杀绝,如此行为,说是商纣周幽也不为过。」 「所以,他若是得知你能与绾绾平分秋色,多半是按捺不住欲望,应当会想着见上一见,到时候,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取得他的欢心和信任了,这计划本就不是一蹴而就,要的就是润物细无声,最关键是不能引起他的警惕,因此慢慢来便好,你千万莫要急躁,也莫要再做任何可能露出马脚之事。」 「如这祭拜你叔父之事,今日须是最后一次,稍后我会让人把这些处理掉,在大事成功之前,你从来就没有什么叔父,懂了么!?」 唐安安 听着这话,双拳捏到发青,咬着嘴唇,缓缓点了点头。 「再给你半刻钟吧……」 张枢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拉开门,慢慢走了出去。 走到侍女身边,他轻轻打了个响指,黑暗中立刻冒出人影,迅速捂住侍女口鼻,猛地将其脖子拧断,然后扛着温热的尸身隐入黑暗中。 紧急通知:启用新地址-,请重新收藏书签! 免费阅读. 273.张吕 张枢下到一楼,刚好一行人迤逦进入大门。 他当即热情迎上前,「哈哈,虞卿兄大驾光临,枢喜不自胜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来人乃是吕师夔,身后跟着范文虎夫妻。 「许久未见,斗南兄风流依旧啊,能将花魁大会办得如此花团锦簇,远胜往届,着实令吕某佩服。」吕师夔含笑回礼。 张枢连连摆手,「虞卿兄说笑了,这花魁大会可不是我所办,实乃行院主张,我不过就是出借这个园子罢了。」 从唐朝起,工商同业者就开始建立组织,称之为行、团,到了宋时就十分普遍了,基本所有行业都有了行会。 一开始「行院」指代的是一般性行会组织,慢慢就更偏指风月行业,所以头牌女伎也被称为行首,弄得其他行会的扛把子改称为行头或是行老。 「是么?」吕师夔自然不信张枢的说法,倒也没较真,「文虎,琪娘,来,向斗南兄见礼。」 范文虎夫妻躬身相拜,「拜见张公子。」 张俊生封清河郡王,追赠循王,虽然没有世袭,但称他五世孙张枢一声公子也没啥毛病。 「哈哈,贤伉俪多礼了,吕娘子英姿勃然,不愧将门虎女,文虎老弟亦是雄伟勇武,不日必成名将啊。」 一番寒暄后,张枢把着吕师夔的手臂,「上楼去坐吧,我特地为虞卿兄留了最好的房间。」 「真是多谢斗南兄了,不过,我觉得观赏表演还是台前为最佳,楼上虽好,却总差了点意思。」吕师夔婉拒。 张枢不以为意,笑道,「哈哈,虞卿兄深知其中真谛啊,说来,稍后我也要前往台前,不过还有一些时间才开始,你我先去喝杯茶如何?」 吕师夔明白张枢这是有事和自己说,便让其他人先去台前,独自随张枢到了五楼的房间。 两人坐定,张枢便将一纸地契推到吕师夔面前,「前番之事,多亏令尊帮忙,方免去寒家一场麻烦,区区薄礼不成谢意,还请虞卿兄笑纳。」 吕师夔看都没看,就把地契推回去,「欸,斗南兄这就外道了,你我两家互帮互助乃常有,何须如此!?」 表面看起来,张家现在是文官,吕家是武将,两家道不同不相谋,其实却不然。 在大宋军中,「世为将家,将门出将」是一种极为普遍的现象,将门子弟是武将群体的重要组成。 但与此同时,由于崇文抑武的治国理念,导致了「诸将子弟皆耻习弓马」的社会现实,许多将门后代纷纷弃武从文。 中兴四将中,包括后来被孝宗***的岳飞,他们的后代基本都做了文官,不止是靠荫补,也有考中进士的。 但并不代表他们家和军中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尤其是张家。 张俊这人,说他善投机也好,政治敏锐高也罢,总能在对的时间做出有利的选择。 当年,局势较为稳定后,赵九妹有意收拢兵权,张俊察觉后,第一个就主动上缴兵权,高宗、秦桧乘势罢三宣抚司,也收韩世忠、岳飞兵权。 他这一做法反倒免去旧部被清洗,在军中留下了庞大的关系网,也因此张家才能坐拥庞大的财富而一直屹立不倒。 毕竟,高级将领的后代有机会转文资,但中下级将领大多仍旧是子继父业,少不得需要老将主张家的帮衬,这关系就世代维系下来。 张家在宋军中的影响力应该是数一数二的,甚至连后来的元朝都感到忌惮,找了个借口,把已经投降了的张濡,也就是张枢的老爹给砍了,张枢和他儿子都没能在元朝混到官做。 吕家是军中新贵,那自然免不了与张家发生交集,甚至狼狈为女干。 张家有大量的产业,涵盖工农商,有许多出产,为了暴利,经常利用军中关系进行边境回易,其实就是向敌国走私,前几个月被巡查官员发觉,差点被告到京湖制置大使吴渊那里。 吴渊也就是吴潜的三哥,为人刚直,治政严酷,眼里容不得沙子,若是知道此案,必然严查到底,那么张家吃不了得兜着走。 这时在任湖北安抚使的吕文德出手了,处理掉那个官员,解决的张家这次危机,所以张枢才拿出一万亩良田酬谢。 张枢见吕师夔不收,也不勉强,因为吕文德军中叙功以及军需之事,也常需要张家帮忙疏通。 「虞卿兄为人高洁,视钱财如粪土,倒是我唐突了,吕张两家同舟共济,互通有无,确实不用这些,但这恩情,张家定然牢记于心,此事就不说了,不过,我今日其实另有他事还需虞卿兄帮忙。」 吕师夔拨着茶盏,讶然道,「哦!是何事需要斗南兄如此郑重?且说来听听,只要我能办到的,自然义不容辞。」 张枢缓声道,「据闻,锦绣楼的严冉儿是虞卿兄的红颜知己?」 「嘿,斗南兄真是消息灵通啊,我还以为不会有几个人知道呢。」 吕师夔一时不知道张枢想干嘛,直直看着他,颇有责怪其探究自己隐私之意。 张枢不想让他误会,立即解释道,「虞卿兄莫要误会,对我这个常年混迹于风月之地的人来说,行院里哪有什么真正的秘密,倒不是故意针对虞卿兄。」 吕师夔耸肩,故作大度,「其实也没什么,知道便知道吧,反正我来此,也是为了助冉儿夺魁,到时这关系也瞒不住。」 「虞卿兄确实好眼光,这严娘子才貌双绝,堪与唐安安比肩,即便没有外力相助,也是有问鼎花魁的资格,不过,我有一不情之请,恳求虞卿兄高抬贵手,把这花魁让给唐安安。」张枢很是诚恳。 「这……恐怕不行。」吕师夔脸色有些难看,「不瞒斗南兄,我其实早想为冉儿梳拢赎身,现在她好不容易答应,唯一的条件就是夺得花魁,我怎可轻易放弃!?」 张枢蹙眉,「英雄爱美人,也是人之常情,我也愿有情人终成眷属,若是换个时间,定会成人之美,然而眼下这花魁却非唐安安不可,此事或许关系张家存亡,还请虞卿兄能体谅我的苦衷,免得争斗起来,伤了两家和气。」 闻言,吕师夔心中纳闷,不由沉思起来。 张家要支持唐安安,肯定和自己支持严冉儿的理由不同,那他们目的何在呢? 想了许久,他隐约感觉可能和燕王有关,却又有些迷糊。 张家是大地主,燕王却力推经界法,双方有天然的矛盾,但张家并未参与之前谢堂的「抗燕」行动,而且还买了许多股票,看起来是在向燕王靠拢啊。 莫非,张家想把唐安安献给燕王,以此邀宠? 274.严冉儿 吕文德樵夫出身,靠着军功发家,吕家才刚刚跨入大家族的门槛,底蕴有些单薄,还不是很了解百年世家的行事脉络,对张家的作为自然是感到雾里看花。 张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张枢没有说,吕师夔猜不透,却不会去追问。中文網 不过吕师夔心里清楚,无论自己是否答应,张家都一定会把唐安安推上花魁宝座,毕竟人家是真正的「主办方」。 若非张吕两家有着相互利用的关系,张枢根本就没必要和他打招呼。 吕师夔只能点点头,默然起身,「我去看看冉儿。」 走入分配给锦绣楼的「化妆间」,严冉儿正在往额头贴着花钿,见他来了,嫣然一笑。 「还以为你失约不来了呢。」 吕师夔满眼深情,「君子一诺,怎能失信,为了你,便是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莫要哄嘴!说得好像要你命一般。」严冉儿假嗔,凤眼微挑,「只不过让你助我夺下花魁而已,对你来说,不是易如反掌么?」 吕师夔温柔道,「只要是你想要的,不管难易,我都会全力以赴。」 「这还差不多!」严冉儿喜滋滋。 随即,吕师夔又略带忧虑,「冉儿,这花榜夺魁并非全赖投花,姿容才艺也是重中之重,我倒不担心你的实力,不过这评判人员却不受我影响,而那唐安安盛名已久,又来势汹汹,恐怕不好对付哦。」 严冉儿努嘴,很不服气道,「她也没什么了不起,我若是在临安,名气一定不比她小!」 「这是自然,在我心中,冉儿便是天下第一美人。」吕师夔真诚无比。 严冉儿自己却颦眉,幽幽道,「姿容才艺我自是有信心比得过她,不过,她若是真寻到一首绝妙新词,肯定会增色良多,那些评判自矜文人才士,最是吃这一套。」 吕师夔讪讪,「便是我那几首你没看上,我不也另外找大家作的那几首,你也不满意么?」 「我倒不是怪你,那几首虽然也算佳作,不过和燕王殿下的比起来,还是差得太远,那唐安安有底气向绾绾叫板,总该也有差不多的新词吧。」严冉儿有些闷闷不乐。 吕师夔轻叹,「这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好诗词可遇不可求,这方面我已经尽力了。」 「本也没指望你。」严冉儿剜了他一眼,随后又目含憧憬,「要是能让燕王殿下为我写一首,那真是死了都值。」 吕师夔脸色一黑,但转瞬即逝,淡淡笑道,「我与殿下倒算相熟,若非如今他尚在养伤,我定要向他求肯一番,了了你这心愿。」 「是么!?」严冉儿十分惊喜,转着眼珠,「那你能带我见见殿下么?」 「哈哈,那自是没问题,等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去……时间不多了,你还是先好好准备登台吧。」 吕师夔敷衍了几句,便抽身离开。 等他走远,严冉儿塌下嘴角,脸上带着不屑,喃喃自语,「哼,文不成武不就的绣花枕头!要不是有几个臭钱,老娘才懒得搭理……哎,没有好词,这花魁可就悬了……」 这时,一个小丫鬟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严冉儿没好气笑骂道,「你这是做贼么!」 「娘子,小声点。」丫鬟似乎很紧张,又有带着兴奋,递出一方纸笺,「方才有人给奴奴的,说是燕王作的词……」 严冉儿眼中狐疑,却一把抢过纸笺,展开一看,「平生不会相思……」 才看一句,她便激动起来,「这,这,虽然是女子字迹,但这词,这词或许真是殿下所作。」 「真的是真的?」丫鬟拍着小胸脯,「那就好,那就好 ,奴奴还以为那人是骗子呢,这下有了燕王的词,花魁肯定就是娘子的了,没人能抢走了!」 「可是,燕王殿下怎会专门送词给我呢?」 惊喜之余,严冉儿又疑惑起来,想了一会,才有些恍然,「我知道了,哈哈,肯定是那唐安安大言不惭,说要挑战绾绾,惹怒了殿下,所以要借我的手教训她!」 自以为想到了真相,严冉儿把纸笺捧在胸口,霞飞满面,「原来,殿下竟然知道我,而且还很欣赏我,嗯,我一定不会让殿下失望的,一定狠狠教训唐安安那***!」 接着她又一脸坚定,「我想好了,无论这次有没有夺到花魁,明日我都要自赎,去侍奉殿下,哪怕是为奴为婢,那也是极好的!」 「啊!?娘子,你不是答应了吕衙内么?」丫鬟又惊又懵。 严冉儿满是不以为然,「嘁…一个粗鄙武夫之子,斯文装得再好,也比不上殿下一个脚趾盖。」 筵席中,赵孟启莫名觉得脚趾有些痒,很有扣一扣的冲动。 这时,顾青探头过来对他耳语,「阿郎,底下人都查过来,园林内外都没什么异常,不大可能有伏兵藏械,吃食水饮也检查过,未见毒害。」 赵孟启并不意外,「我就说嘛,若用鸿门宴对付我,那主使者肯定都逃脱不了,我虽然招人恨,可还没到令他们愿意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地步。」 「阿郎此言,青不敢苟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请阿郎无论何时何地,都当以安全为重。」顾青语重心长。 道理是这个道理,就怕有人骂我是最怂穿越者…… 赵孟启自嘲一笑,「好啦,我自有分寸。」 其实顾青心中也没有表面那么紧张,毕竟除了一百多名皇城司暗探潜伏在四周保护外,还有东五班等禁卫随时待命,只要看到信号,便能在一炷香时间内赶到。 大多数帝王藏于深宫中,不敢轻易外出,也是无奈。 因为只要出来了,不管是光明正大还是微服私行,都不得不动用大量警卫力量。 宋朝无暴君,皇帝的生存环境相对好那么一点点,比较接地气,基本不会被民间仇视,所以历代官家出宫更轻易一些,不过也就徽宗视出宫为家常便饭,也没听说遇到过什么危险。 倒是赵孟启有些不一样,这厮动了太多人的奶酪,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他立刻去死。 似乎赵官家也意识到了这点,当初派来的一万三衙禁军,一直没有召回,就留着保卫他。 等赵孟启和顾青说完话,边上的赵菫就拽了拽他的袖子,指着席案上的吃食,「四哥,我饿了。」 赵孟启失笑,就见耿直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打着饱嗝,「六娘子,我尝过了,味道都还很不错的。」 言下之意是说,没吃出什么不对劲。 试吃是赵孟启亲随的必备任务,以往出行都是伍琼干这活,今天算是轮到耿直了。 赵菫听完,也不在乎吃的是「剩菜」,直接上手拣了颗蜜笋花儿送进嘴里,眯着眼,一脸享受。 此时,舞台上传来磬钟之奏,表示决选演艺即将开场。 275.开场 磬钟先声,琴瑟和鸣,笙箫齐响。 一曲醉蓬莱,揭开盛会序幕。 舞台南面为正,最前方一排皆是独案,为评判所坐。 音乐声中,五名评判从近仙阁姗姗而出。 赵孟启认得领头之人,是平江府通判周诚济。 眼下吴潜还在贡院评阅试卷,所以周诚济作为地方长官,被邀请来参加这种活动很正常。 紧随着的是一个宦官,顾青适时给赵孟启介绍,「此人名叫巫季,勾管修内司教乐所,早前在仁明殿当差。」 仁明殿是谢皇后所居,修内司负责的是皇宫后勤服务,业务挺杂的,修缮宫殿、烧制官窑瓷、制作宫廷器物等等。 原本管理宫廷舞乐的教坊,在南渡之后因为财政原因历经兴废,最终还是将大部分乐工舞伎等人员遣散,只保留机构和小部分精英并入修内司教乐所。 朝廷的各种礼仪活动都少不了舞乐,只能向民间「和雇」,也就是临时雇佣点集市井艺人充任,而教乐所就是负责这些事务的。 所有民间艺人,无论是不是在乐籍,都必须接受教乐所的指派,因此,教乐所成为了大宋娱乐业的主管衙门,权力很大,油水不小。 「走在第三个的就是张枢,第四个则是他的好友周密。」 「周密?」赵孟启感觉有些耳熟。 定睛望去,乃是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天青色缎袍,显得很是儒雅俊秀,个傥潇洒。 「周密,字公谨,祖籍济南,其曾祖随高宗南渡,迁居安吉州,其家五世为官,其父周晋,现知汀州,他本人七年前入太学,前年以门荫应试吏部铨试,为第十三名,颇有才华,尤善诗词,尚未领实职,原本年初时随其父入闽,应该是刚刚回来。」 顾青如数家珍,展现出优异的专业技能。 赵孟启一乐,「周公瑾?从外表来看,倒也不算辱没汉末那位周公瑾了。」 他没有听出谨和瑾两字不同,顾青便解释了一下。 随即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曾祖是不是名为周秘,祖父则名为周珌?」 顾青点头,「正是,阿郎知道他家?」 赵孟启笑了笑,算是回应。 他已经想到这个周密是谁了,在后世,稍微了解宋代的人应该都知道他,他就是《武林旧事》《齐东野语》《癸辛杂识》等书的作者。 周密不但才华横溢,而且颇有气节,宋亡之后不仕元朝,尊正统、辨华夷,三观很合赵孟启的胃口。 赵孟启正觉得身边缺一个处理文牍之人,顿时便有了招揽之心,便对顾青吩咐,「关注一下这个周密,我打算用他。」 呃?初见便要重用?殿下是不是草率了些? 顾青略有惊讶,但如何用人之事,不是他能干涉的,所以并未发表意见,「遵命。」 「咦,评判中居然还有女子?」赵孟启讶然。 顾青抬头瞥了一眼周密身后之人,略做思索,「这位应当是前两届的花魁,章伊,三年前从良,以教习舞乐为业。」 原来这时候也有邀请前冠军做评委的做法啊。 赵孟启看了一眼,便不再感兴趣。 五名评判一一落座,决选正式开场。 台下观众纷纷伸长脖子,抬头往台上注目。 近仙阁算是后台,离着舞台有两丈多距离,却用帷幕搭出一个通道,所以行首登台之前,观众并不能看到是谁,颇有几分神秘感。 云板一响,才见一披着斗篷的女子从台后缓缓走上舞台。 清风徐徐掠过,灯火摇曳,这女子身姿犹若风中杨柳,踩着轻盈 的步伐,来到舞台中央立定。 半遮半掩,最是撩人。 这出场方式真是深悉男人之心,将台下目光死死抓住,更是勾得许多人神思不属。 「呀!这是哪位大家?真是风韵十足,飘然若仙,令人心向往之!」 在众人炽烈的目光中,女子解开斗篷,轻轻抖落。 俏窄罗衫称玉肌! 婀娜娇躯上覆着一袭长袖花罗褙子,轻盈如羽,剔透若烟,内里一片狭窄短幅的红色抹胸,饱满而鲜艳,异常夺目,下身是褐色罗印花褶裥裙,同样薄透,让人清晰看见里面与抹胸同色的短裈。 抹胸乃是女子贴身小衣,前胸单片,背后并无遮拦,眼前这短幅款式,更是连肚子都不遮,而宋人的裤子分两种,开裆为「袴」,合裆为「裈」,长短皆有,眼前这个却短到了大腿根处。 因此,大片凝脂般的肌肤,以及纤长的玉腿,一览无遗! 这大胆而火辣的衣着,让台下无数人为之充血,并不是他们没见过,只是没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见过,因此格外刺激。 就连见惯了比基尼美女的赵孟启,此时也是深为惊叹,忍不住咂舌。 这时一双沾着油腻的小手捂住他的眼睛。 赵菫娇憨的声音响起,「哎呀!不能看,不然四哥你要长针眼了。」 赵葙也愤愤道,「鲜廉寡耻!臭不要脸的狐狸精!」 呃…人家本就是风月女子好吧。 赵孟启失笑,「咳,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只要本心光明,看看又有何妨……」 「是么?」赵菫似懂非懂,还是乖巧的松开了手,让赵孟启得已重见「光明」。 赵葙却没那么好糊弄,一甩头,「呵!男人!」 台下众人,大多目瞪口呆,喘息渐粗。 台上,女子对自己惊艳全场的效果很是满意,嫣然一笑,对着台下盈盈一福,「妾身严冉儿,拜见诸位贤达。」 随着她的动作,其额间银亮花钿跳荡出璀璨,将失神中的人们刺醒。 「娘咧,她就是严冉儿啊!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出场便惊世骇俗。」 「肌肤胜雪,风姿绰约,实乃人间极品啊。」 「啧啧……这腿,这腰,这丰满,令人百抓挠心!」 「都说唐安安稳夺花魁,如今看来,倒也未必,嘿嘿,起码我觉得严冉儿更胜一筹!」 就在观众议论纷纷时,一声脆笛,引领着各式乐器,奏出华彩曲章。 严冉儿随之起舞,舞姿柔美轻盈,踩着节奏,由慢而快。 袖袂翻飞似拂弄飞雪,细腰柔婉如游龙戏云。 舞到急处,她头上所佩之簪珥首饰不断坠落四散,叮当之声缀入舞曲中,别有风情。 发髻失去束缚,纷飞而散,青丝如瀑,却飘逸飞扬,依然掩不住那双流光电转的妙目,勾魂摄魄。 褶裙若旋风翩翩而起,一双羊脂玉般的长腿皎皎发光,牵引着无数追逐的目光。 美好的时间总是特别短暂。 曲终,舞停。 严冉儿立定身姿,向四方致礼,随即飘然离去。 望着空荡荡的舞台,台下之人寂静无声,似乎仍然沉浸在绝美的舞蹈中,无法自拔。 卧槽,咱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还是觉得好看呢!? 赵孟启倒是醒过了神,却不得不承认刚才沉迷了。 随即,舞台右侧最近筵席处,吕师夔也醒转过来,因为他并不是第一次欣赏严冉儿的舞蹈了,略微有了一点点「抵抗力」。 想 到严冉儿居然敢如此暴露登台,他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脸色如墨。 ***!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虽然不爽,吕师夔还是隐忍了下来,挥手朗声道,「严行首舞艺绝世,深得我心,赠金花一千!」 一开始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随后司仪及一众小厮同声大喊,「吕衙内赠严行首金花一千!」 观众轰然。 「金花一千!?」 「这岂不是要十万贯?豪奢!太豪奢了!」 「沃滴个天爷,这花魁大会也有将近两百年历史了,往届便是投花一万贯也稀罕得很,今日居然破天荒投十万贯的!」 「啧啧,这吕衙内是何许人物啊?」 「你连他都不知道么?就是湖北安抚使家的。」 「哦…原来是武夫啊,那就难怪了……」 「嘿嘿,看来我说得没错啊,严冉儿今日异军突起,唐安安怕是要与花魁失之交臂了。」 「你别说,这严冉儿属实勾人啊,这舞仿佛就在我心尖上跳一般,哈哈,就凭这,我也得奉献一点绵薄之力,金花十朵,略表心意!」 「对对对,咱比不过吕家,十朵八朵还是能送的!」 「老夫凑个热闹,投金花二十!」 一时间,士绅富翁们纷纷慷慨解囊,无数绢花丢向舞台。 锦绣楼的小厮们赶忙上台收取,一边捡花,一边点头哈腰,十几双眼睛都笑没了。 这投花收入,锦绣楼能拿到七成,严冉儿能分到一点,这些小厮也能拿到不菲的赏金。z.br> 吕家的位置上,吕琪一脸震惊,「兄长,你,你怎么……,这可是十万贯啊,阿爹知道后,定会责怪你的。」 十万贯,对宋人来说,和后世人对一亿元的概念没啥差别。 就算吕家家大业大,十万贯也绝不是小数目。 吕师夔现在管着家业,倒不是没有动用十万贯的权力,可也要看是用在哪里啊。 花一亿元去捧一个艺人,就算王公子也干不出来。 对于妹子的震惊,吕师夔却显得很平静,「这里面的事,你不懂,也不用你操心。」 276.安安凌波 「这严冉儿是吕师夔的姘头?」 赵孟启有些惊讶。 「也不算吧。」顾青整理了一下脑海中的信息,「这些日子,吕师夔倒是天天往锦绣楼跑,对严冉儿很是痴缠,声言要纳入侧室,只是严冉儿似乎不为所动。」 哦,原来是砸钱泡妞啊。 没看出来,这吕师夔居然还有千金博一笑的豪气,与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吴三桂颇有共同点嘛。 和这两位比起来,王公子那「想你的夜」还是差了点意思,还须督促自己老爹多加努力。 就是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乡绅如数奉还」的把戏…… 赵孟启心里嘀咕着,然后把目光转向舞台。 评花榜,比的是才色艺韵,讲究的是「综合素质」,但时间有限,又要具有观赏性,这就要有取舍了。 能在台上最大程度展现素质的,应该就是舞蹈了,既直观,又全面,还受欢迎。 于是第一个环节便是献舞,而且每个行首仅有不到一炷香时间。 这个环节将淘汰一大半人,只有六人能够进入下一轮比试。 此时第二名行首已经登台,在曲乐的伴奏下开始舞蹈。 这也是一名来自临安的角伎,名为姬霓,表演的是剑舞。 所谓「女伎作雄装」,姬霓穿着五色丝绸做的戎服甲胄,舞动起来绚丽多彩,舞姿行云流水,手上的软剑更是令人眼花缭乱。 漂亮是真漂亮,不过赵孟启总觉得矫柔太过,妖艳靡靡,却毫无英武之气。 倒不是他认为以武入舞有什么不对,其实对于杜甫诗中,「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他还是很向往的。 虽然赵孟启不喜欢,但其他许多男人却喜欢,谁让士绅大多「文弱」呢。 姬霓不如严冉儿惊艳,也还是收获了不少称赞嘉许,一曲舞罢,台上也铺了不少绢花,远不如严冉儿的多,约莫也三四百支。 本来,绢花有三等,最低一贯一支的紫花也不便宜了,若是去勾栏,都够好几回了。 可吕师夔的骚包行为,让许多人感觉连银花都拿不出手,因此投上去的绝大多数是金花。 姬霓一手捏着剑,一手擦着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然后柔柔拜谢,「奴家献丑,多谢众位恩赏厚爱,其实奴家尤擅跳唱,希望有机会为大家演绎。」 这女人是懂拉票的! 想看跳唱,不得先支持她进下一轮么? 果然,台下又掀起一波投花热潮,为她增加了一两百朵金花。 姬霓心满意足的退下台去。 也不知道是头两位给到的压力,还是真的实力不允许,随后的表演,就乏善可陈了。 虽然十几个行首都拿出了看家本领,却没激起多少热情,好在她们各自都有一些拥趸,多少都收获了一些投花。 直到月上树梢,十九名行首都表演完毕,只剩压轴的唐安安。 原本唐安安就已经名震八方,大会开始前,更是造足了声势,必定夺魁的传言甚嚣尘上。 有不少人来这花魁大会,就是冲着唐安安来的,有的是想一睹芳容以慰平生,有的是好奇,她凭什么敢挑战燕王最心爱之人。 在无比期待中,几乎所有观众都打起精神,目光灼灼地盯着舞台。 舞台空空,玉笛先响。 笛音清亮悠扬,入耳不由心神一静,洗去俗尘,曲调婉转而音韵清脆,似朱雀轻鸣。 羯鼓声声,透空碎远,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琵琶如雨,嘈嘈切切,似倾诉,似呜咽。 方响,觱篥,箜篌 ,云板,各色乐器相和而奏,美妙宛如仙乐。 如梦如幻中,唐安安飘然登场,若仙子一般,步步生莲。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发髻上的花朵灿烂盛开,腰间罗裙轻盈飘逸,玉藕般的足腕串着金铃,叮叮如泉。 白生生的赤足,踩着轻盈细碎的舞步,青烟般慢移,旋风般疾转。 似空中浮云,又似晴蜒点水。 望之就好似龙宫仙女在波涛上嬉戏,起伏飘荡不定。 凌波微步袜生尘,谁见当时窈窕身。 曲音骤然消失,娇躯贴地拜伏,一切都停息下来,仿佛风平浪止,雨过天晴。 良久,近仙阁前一片宁静。 评判席中,猛然响起击案之声。 「好彩!一曲凌波醉太平!」 周密豁然起身,挥舞着通红的手掌,朗声喝彩! 唐安安所跳乃是唐时凌波舞,曲名醉太平,别称凌波曲。 在场观众也激动起来,纷纷站立起身拊掌大赞,喝彩不断。 「唐行首不愧天下第一!」 「昔日明皇所观之舞,怕也不过如此吧!」 「曲美,舞美,人更美!」 「声尤在耳,挥之不去,仙姿深刻心中,令人如痴如醉!」 赵孟启也忍不住鼓掌,「确实不错!」 赵菫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这个姐姐好美哦。」 赵葙却压下震惊,撇撇嘴,「呵,就这?」 哈,这小妮子居然也有捻酸吃醋的时候。 赵孟启摇头笑笑,又想到,这唐安安似乎也不算强行碰瓷绾绾,还是有这个资格的。 当然,即便真的要比,唐安安也是绝对要输的,毕竟绾绾的「道理」更大,就凭这一点,也足够秒杀两个唐安安了。 这时候,唐安安起身,向四方盈盈拜谢,接着便伫立在舞台中央,缥缈而沉静。 随即,绢花如雨飞向舞台,而服侍于各处的小厮开始接连大喊报赏。 「临安李员外,赠金花五百朵!」 「临安许官人,赠金花一百朵!」 「庆元府余舍人,赠金花二百朵!」 「嘉兴王员外,赠金花一百朵!」 「安吉州卢员外,赠金花三百朵!」…… 算上初选的,最后一统计,唐安安得金花两千一百余,银花五千余,紫花也有近两千。 在场并非都是大富大贵,也有不少「中产」之家,之前没敢凑热闹,唐安安一出,竟然让这些人难抑冲动了。 很快,其他行首的得花数据也排列出来。 位列第二的,是严冉儿,合计成金花,一千六百余朵,其中一千是吕师夔独自贡献的。 第三是姬霓,得金花五百余朵。 四五六名则彼此相差不多,都是二百来朵。 最后一名,略为凄凉,只有五十来朵金花,不过也值五千多贯钱,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一笔巨资。 这第一环节以得花票定名次,相当于观众评选,淘汰了十四位行首。 前六名得以进入下一环节,自选才艺展示,名次低者先行。 至于是什么才艺,如何展示,并无限制,只要你自认为拿手,又能在规定时间完成,基本上都是被允许的。 杂剧说唱,百戏巧艺等市井娱乐可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等专业性的东西也无妨,因为这一环节主要靠评判点评。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行首们自矜高雅,自然不会轻易去做那掉身价的事。 于是, 第六名选择由评判出题,现场做诗词。 这时代的娱乐圈,可没有后世那么好混,没点文化是难以在青楼立足的,只能去勾栏瓦舍赚幸苦钱。 而有些名气的青楼女子,不但要精读四书五经,史籍典故,而且脑子还要好使,反应要快,最好出口成诗,文章立等可取。 她们做诗词,通常都是酒宴之上助兴,可没人有耐心等你慢慢构思。 所以论学识机智,恐怕有许多读书人都比不上她们。 题目是周密出的,该名行首只不过沉思半炷香,便作出一首满江红。 五位评判看过,觉得不算太好,但仓促所成,已经很不错的,给出四中一上的评价,那一上,是唯一的女评判章伊给的。 这名行首对结果也并没有表现出失望,或许她早就清楚自己就是个绿叶而已。 第五名行首是个丹青高手,在短短一刻钟内,就完成了一副彩画,而画面,正是唐安安凌波起舞的模样。 周诚济点评道,「形意俱佳,画中唐行首的舞姿尤为传神,本官认为上佳。」 张枢点着头,「的确是一副佳作,只是或许仓促,缺少了一些灵动,甚为遗憾,中等吧。」 随后,比较挑剔的周密,和一直笑眯眯的巫季都给了中,章伊依然给出上等。 第四名行首,弹了一曲琴,技艺十分高超,便是不少观众都喝了一彩。 评价嘛,像是商量好的,三上二中,暂时没改变排名次序。 接下来,就轮到姬霓了,倒是有许多人期待她所谓的跳唱。 只见她换了一身衣服,袖袂裙裾都用束带绑住,手上还拿着一颗蹴鞠用的绣球。 说跳唱,人家就真跳唱。 她一边唱着令曲小词,驱驾虚声,纵弄宫调,一边以白打之技,跳跃着用各种花样动作踢球。 脚头十万踢,解数百千般。 绣球在她头、肩、背、胸、膝、腿、脚各处不断流转,却始终不坠,动作很是赏心悦目。 尤其是当绣球停在胸前,三球相会之时,台下就响起大片喝彩声。 「衣四色,绣罗宽衫,系锦带,踢绣球,球不离足,足不离球,华庭观赏,万人瞻仰。」 周诚济捻须大赞。 277.清平乐 赵孟启也是看得眼都不舍得眨。 男人至死是少年,何况他如今是真少年。 这运动与美色结合在一起,吸引力顿时提升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难怪女相扑也那么受广大人民群众的欢迎。 深度建议后世某足也如此学习后转型,比吃海参有用多了。 而且白打玩的是花样和技巧,压根不需要球门,正好再合适不过了,反正他们不怎么会射门,射也是射自己家的。 当然,关键还是要把所有球员换掉,换成姬霓这样的美女就好。 说起来,后世全世界都公认足球起源于华夏,《战国策》和《史记》是最早记录蹴鞠的文献典籍。 战国策的编订者乃是西汉时的刘向,他在《别录》中写道,「蹴鞠,黄帝所造,本兵势也,或云起于战国,古人蹋蹴以为戏。」 说明蹴鞠一开始是军中训练项目,汉朝人更是把蹴鞠视为「治国习武」之道,不仅在军队中广泛展开,「所以练武士,知有材也」,而且在宫廷贵族中普遍流行。 后来或许是因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和为贵」及「中庸」思想开始成为核心,人们开始推崇谦谦君子的温文尔雅,鄙薄孔武之士的争强好胜。 在整个社会背景的影响下,蹴鞠由对抗性比赛逐步演变为表演性竞技。 尤其是到了宋代,表演性成分的比重日益上升,在此时两者大约是各占一半。 这其实也还好,起码算是全民运动,百姓可以根据条件和爱好,各取所需。 但是崖山之后,汉家沉沦,血性完全被压制和阉割,连菜刀都要几家共用,蹴鞠就彻底沦为丧志玩物,和歌舞一样,成为饮宴之时的伎艺,被伎女用于娱客,说是yin乐之戏也不为过。 因此,洪武帝驱逐鞑虏建立大明之后,下严旨,在军中禁止这一本是源起于军中的「游戏」,莫名有种讽刺感。 虽然民间还在带球玩球,只是日渐衰减,到了满清时甚至连泡都不冒了。 蹴鞠传到海外后,变成了足球,并越发兴盛,等华夏开始复兴时,又传了回来。 哪知道,某些人居然硬生生把这运动玩成了耻辱,成了全世界的笑柄,真是丢先人的脸。 这球,与其在这帮臭脚下,还真不如在伎女怀中有用! 起码眼下来说,让这在场的人们都感受的了快乐。 或许是宋人确实热爱蹴鞠,也或许是姬霓这跳唱玩球让人耳目一新,反正全场掌声不断,喝彩不停。 而五位评判也不负众望的对姬霓给出了五上的评价,让她稳进前三。 姬霓无比欢喜,带着三个球,向台下不断鞠躬致谢,良久才退下台去。 这时,本该轮到严冉儿表演了,但她却说自己突然有些不舒服,请求休息一下,由唐安安先表演。 其实这次序也没太大关系,因此五名评判商议后,允准了严冉儿的请求。 唐安安约莫猜到严冉儿在耍心计,可能是过于自信,她并没有表示反对。 在观众期待的目光中,她再次登上舞台,依然清雅,依然飘飘欲仙,即便还没开口,就激起台下的欢呼。 正在全场人猜测她要表演何种才艺时,一众小厮扛着物件上台布置。 也不复杂,一张书案,上面陈设文房四宝。 一个近丈高的木架,然后挂上一张展开的白绫,这白绫长一丈五,高八尺,却只有上面两角固定在木架挂钩上,微风一吹,便飘荡不止。 这有些怪异的场景,引得观众议论纷纷。 「唐行首这是要干嘛?」 「难不成,她要演书?」 「呃,你的意思是,她要在这白绫上书写?」 「这怎么可能,那白绫只是挂着,风吹就飘很难着力,如何能写字?」 「我观唐行首惊若天人,有点绝技也很正常嘛。」 「收声!唐行首要动了……」 此刻,所有人都忍不住屏息凝气,目光牢牢锁在唐安安身上。 只见她从一个长竹筒中抽出一杆拖把,额,不对,是一杆毛笔。 接着双手持握笔杆,将硕大的笔头,浸入墨缸中,片刻便提起,两步跨到白绫前,挥毫泼墨。 唐安安身姿若翩鸿,动作优雅而迅捷,她手中的毛笔好似游龙,白绫似海浪一般飘摇起伏不定。 在台下人看来,仿佛就像一只丹顶鹤在白云间嬉戏。 白霜染皂,十数个呼吸后,几十团墨迹留在了白绫上,看起来,很是杂乱无章。 「就这?白瞎了一块好绫。」赵葙忍不住嗤笑。ap. 赵孟启用手指轻叩席案,「别急着下定论嘛,她敢如此定然有点底气,看看再说。」 其他观众也是满脸迷糊,只愣愣看着,等待着谜底的揭晓。 好在唐安安也没有打算一直吊大家胃口,放下毛笔后,令小厮抓住白绫边角,将其绷直。 这时,大家才看出来,白绫上是一行行的草书,笔迹飘逸沉着,隽拔果断,流畅婉转中富有变化,如龙飞凤舞,并且气势磅礴! 众人无不惊艳,又是周密率先起身,开始仔细辨认,并朗声诵读。 「百花开后,一朵疑堆绣。 绝色年年常似旧。 因甚不随春瘦。 脂痕淡约蜂黄。 可怜独倚新妆。 太白醉游何处,定应忘了沈香。」 「好好!好一首清平乐!词好,字却更好!如此书法,在下衷心佩服!勿须多想,当为上上之评!」 按品评规则,并没有什么上上,只有上中下三等,周密如此,无非是表达自己激动之情罢了。 这副硕大的草书佳作呈现在眼前,观众们无论能不能看懂,都是纷纷拊掌赞叹。 毫不意外,其他四位评判也一致给出了上等评价。 唐安安向台下致礼,脆声道,「这阕清平乐,奴家十分喜欢,而且作词之人有些不同寻常,因为他如今不过才八岁。」 观众们又是十分惊讶,这首词由景到人,由人到物,由物到情,层层深入,又层层翻新,给人以妥贴、蕴藉、清空、骚雅的感受,虽然不算极品,却也是上佳之作,但没想到竟然是出自八岁孩童之手! 虽然宋代神童辈出,屡见不鲜,但人们依然热衷于追捧,并乐此不疲,所以皆是追问神童乃何人。 唐安安微笑着给出答案,「词作者便是循王六世孙,张炎,奴家大胆断言,假以时日,张小郎君必定成为大宋词坛领袖,前途不可限量!」 随即评判席中的张枢站起身,向台上揖手,「唐行首谬赞了,犬子顽劣,侥幸作出一首勉强过得去的词作而已,不足一夸,不足一夸。」 他嘴上说着谦逊的话语,可那满脸的骄傲就连瞎子都看得见。 随后许多人都向张枢恭贺,夸奖的话语漫天飞翔,从这一刻起,他那神童儿子算是名扬天下了。 卧槽,好骚的操作,居然在花魁大会给自己儿子扬名,六啊! 赵孟启都有些惊诧,同时心里又有些复杂。 张俊虽然人品不佳,但好歹也算个名将了,然而后代却完全弃武从文,变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只知道吟风弄月的文弱书生,并且以此沾沾为傲。 文化昌盛是没错,可若是没有武力保护,一切都只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 可惜崇文抑武的风气已经渗入宋人的骨子里了,可不是一时半会能扭转的。 即便赵孟启多次公开提倡尚武,但收效甚微。 任重而道远啊! 赵孟启轻轻一叹,随即灵光一闪。 对呀,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或许,可以试着利用一些受到大众热爱的运动,来引领风气。 比如这蹴鞠就很不错,但必须是对抗性的! 278.处处小心机 就在众人称赞唐安安书法,恭维张炎少年天才的时候,后台的严冉儿心中有些凝重。 她其实并没有什么身体不舒服,就是想让唐安安先出手,好方便自己见机行事,以争取压下唐安安风头。 但目前看来,这个如意算盘很难打响了。 即便胜不过,至少不能差太多! 最起码,得先保证前三,赢下这一轮,后面才有翻身的机会。 严冉儿咬着银牙,决意在同样的才艺上,和唐安安来个正面碰撞。 稍作准备之后,换了一身衣裙的严冉儿登上舞台。 没有之前那么火辣大胆,短襦罗裙只是略透,只隐约能看到内中春色,却更添风情,将无数目光牢牢吸引。 娉娉婷婷施礼,严冉儿妩媚一笑,「唐姐姐才艺双绝,冉儿颇为神往,因此欲行东施效颦之举,以求指教,还望在座贤达良士莫要笑话奴家。」 哟,难不成严行首打算在书法上和唐行首一较高下? 许多观众越发兴奋起来,毕竟,看热闹不嫌事大嘛。 然后,他们果然看见一群小厮搬来书案器具,接着抬上一架屏风,屏芯却是一面素白纱绢。 难道是要在纱绢屏芯上作书么? 这也太简单了吧,和唐安安书于飘绫的高难度完全没有可比性嘛。 就这能算什么挑战? 观众一片疑惑,多少感觉有些失望。 台上的严冉儿却仿若未觉,依旧笑靥如花,「唐姐姐方才说,张小郎君将来或可成为词坛领袖,奴家才短识浅,不敢置否,但奴家以为,眼下要论词坛领袖的话,那就非燕王殿下莫属了。」 严冉儿小小的刺了唐安安一下,燕王健在,你却大言不惭说一个小娃娃将来能胜过他,不免有些笑话了。 台后的唐安安闻言,不禁有些羞恼,狠狠捏起了粉拳。 严冉儿继续说道,「燕王殿下为心爱之人所作的那阕木兰词,不知润湿了多少春闺梦,姜娘子能得此宠爱,实在令奴家嫉妒呢,不过奴家倒也有自知之明,不敢妄想攀比。」 又是一刺,让唐安安面色更沉。 而观众们闻到越来越浓的火药味,倒是愈发兴致盎然。 随即严冉儿话音一转,「坊间传闻,唐姐姐想要有人为自己写一首能与木兰词比肩之作,虽不知真假,但奴家深同此心,其实也不一定要比得上木兰词,只要是燕王殿下所作,奴家都是梦寐以求的,或许是奴家诚感动天,燕王殿下还真的赠下了词作,奴家万分欢喜,忍不住想请大家分享。」 话音未落,台下已经是惊声四起。 「燕王又作词了!?」 「真的假的?燕王才情绝伦是不错,却似乎不怎么喜欢作诗填词,流传于世的也不过寥寥数首,那木兰词还只有半阕。」 「嘿,不少人都说燕王江郎才尽了呢,甚至还有人臆测,那些佳作都是他人代笔。」 「这代笔之说,就有些扯了,反正在下是想不到当世还有何人有此才华还甘心为人捉刀。」.五 「哈哈,世上总有许多自以为是之人,流言蜚语在所难免嘛,谣言止于智者。」 「先别讨论这个了,老夫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欣赏燕王殿下大作。」 「是极是极,若真是燕王大作,那说明严行首绝非寻常,否则如何得此青睐。」 「兄台之言甚是有理,如此一来,花魁当严行首莫属了。」 「呵呵,真要是燕王的词,那无论严小姐书法好坏,都能增色无数啊。」 议论纷纷之中,赵孟启却一脸懵逼,哥什么时候送词给她了? 赵葙更是一脸抓女干的表情,「好啊四哥,你居然背着绾绾姐沾花惹草,还不速速交代,否则***传到绾绾姐耳中,可莫怪小妹不替你说情哦。」 赵菫啃着瓜果,汁水四溅,嘟囔着,「四哥多找几个嫂嫂没什么不好啊,我劝五姐你莫要多管闲事,再说了,台上这个姐姐也挺好看的……」 还是菫娘懂体贴人,哥哥没白疼你! 赵孟启心怀大慰,对赵葙挑眉道,「看到没有,这才是好妹妹该有的样子,多学着点!」 「嘁!」赵葙甩头,「狼狈为女干!」 赵孟启嘴一撇,好像自语一般,「爹爹应该很想女儿了,是时候把某人送回去了……」 「啊?不要!」赵葙瞬即举起了白旗,「小妹错了,小妹发誓永远站在四哥一边,绝对替四哥保守秘密的!」 哥哪来秘密用你保守?只要你不乱说话就好了。 赵孟启有点小无语,轻轻放过。 台上严冉儿静静听着飘入耳中的议论,心中颇为自得,哼,唐安安啊唐安安,你拿一个所谓的神童做筏子,就别怪我抬出燕王给自己助翼了。 此时,周诚济站了起来,抬手虚按,「大家且静一静……本官常常面见燕王殿下,都未听他有什么新作,然而严行首却得殿下赠词,倒令本官都忍不住有些羡慕啊,哈哈,闲话暂且不说,还请严行首将词写出,我等可是甚为期盼啊。」 现场秩序恢复后,严冉儿也不再拖延。 她走到书案前,将用具一一整理好,然后,把一块麻布叠成厚厚的长条,蒙住鼻尖以上的大半张脸,紧紧绑住。 嚯!盲写?有点意思! 观众们眼中的兴趣更家浓厚起来。 要知道,虽然会写字的人,就算闭上眼也能写,但是要写好,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而且用的还是毛笔。 接着大家便看到,已经「瞎」了后的严冉儿,颇为准确的拿起狼毫笔,伸向砚台,沾点了几下,再提起。 有几个眼尖的,分明看到那笔毫依然洁白,根本没有染墨,却出于看热闹的心态,并没有出言提醒。 而严冉儿毫无所觉,一手提笔,一手端起砚台,款款走到了屏风后面。 这又是大出观众意料,不过都以为严冉儿是打算写好后,再翻过来给大家看。 屏芯纱绢很是薄透,在灯火中,即便是正面的观众也能隔着屏风看到严冉儿的一举一动,还有几分烟雨蒙蒙的美感。 其实纱绢不比绫帛,并不是书写的好载体,毕竟吸墨性略微差了一点。 严冉儿自己肯定也是知道的,既然还如此选择,肯定有自己的打算,别人也没有多事去提醒。 她静立了一会,不知道是在酝酿,还是在确定方位, 观众们莫名紧张起来,呼吸都放缓了不少,随即只见她深吸一口气,再挥笔直书。 笔触如飞,严冉儿的身姿也仿佛起舞一般。 然而,越来越多人发现,笔过无痕,纱绢上连一点墨都没有留下。 「哈哈哈,请原谅在下的不厚道,方才便发现严行首笔上没有沾墨……」 「没有沾墨?那不是写了个寂寞?」 「这,不是吧,就算方才看不见砚台,没沾到墨也情有可原,可后面砚台就在她手上,还会沾空?」 「是啊是啊,怎会如此奇怪?还是说,砚台里没有墨?」 「该不会是严行首故意的吧,用滑稽逗大家一乐……」 「呵呵,其实即便不是,也是无妨,大不了重新再写一次嘛。」 人声鼎沸,按理说,严冉儿肯定也能听到一些,可她却无动于 衷,丝毫未见慌乱,依然循序渐进地写着。 如此一来,台下观众也都渐渐觉得她应该是故意的,都十分轻松的笑了。 总共也就五十多个字而已,花的时间并不多,严冉儿很快便停了笔。 台下有人大声调侃,「严行首,你莫非写得是无字天书么?可惜我等凡夫俗子,无法参透啊。」 严冉儿摘下厚厚的麻布,俏皮回应道,「奴家倒是想做仙子,奈何尘缘难了呀。」 周诚济大笑,「哈哈哈,严行首如此淡然自若,看来并非失误,那我就放心了,不过,咱们还是没看到燕王大作啊。」 「判官稍等。」 严冉儿嫣然一笑,走到书案前,拿着几个小瓷瓶一阵鼓捣,接着捧着一个圆鼓鼓的布包走回屏风后面。 随后,她猛然扬起布包,一大团粉尘升腾而起,将屏风和她一起包裹在内。 严冉儿在烟雾弥漫之中旋转跳跃,看起来,真如腾云驾雾一般。 当然,要是换了一个丑人如此,那就该叫做灰头土脸。 云雾渐渐消散,严冉儿便开始轻轻叩打屏芯纱绢,又激起一阵弥漫。 观众们不明所以,又耐着性子等待了一会。 尘埃落定,这才有人发现了屏风之上出现异常,「呀!有字了!」 人们纷纷定睛看去,纱绢上果然显出数十个秀美的行楷,在灯火映照下,金中带赤夺目耀眼。 周密又站了起来,朗诵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读完,他却感到疑惑,「这是新词牌?好像也不对啊,更像是小令,不过意境甚美,且真挚自然,纯乎天籁,与易安居士的声声慢颇为相近,开头处连用「思」字三次,结尾处连用「时」字四次,连环重叠,写法大胆而自然,颇得本色之趣,不假辞藻而墨花四照,佳作!佳作!」 严冉儿福礼致谢,「周衙内大才,这确实是燕王殿下新创,名为折桂令。」 周密点点头,「据闻燕王凡事都偏好创新,作此小令倒也不稀奇,不过,严行首这书写之法,也是令人耳目一新!」 「说来不值一提。」严冉儿故作谦逊,「想必大家也看出其中门道,其实,奴家是以蜂蜜为墨,写完之后,再撒上金粉、胭脂、珍珠粉混成的粉末。」 确实,观众也猜到了一些,这时更是恍然大悟,其中确实没什么神奇,所用材料也都是女儿家用于梳妆的物品,关键是严冉儿这份灵巧的心思。 许多东西,说穿了一文不值,但不影响人们对开创者的欣赏。 这时,突然又有人惊觉,「哎呀,严行首了不起啊,那些字,是反写的!」 其他人也跟着醒悟过来,是啊,她是在屏风后面写的,若是正常书写,那从正面观众的角度看,字应当是反的。 这就很利害了! 虽说算不上什么绝技,因为很少数一些雕版工匠也能反写,不过他们更多是临摹。 若是用心去练,或许很多人也能做到反写,可这又没什么实用价值。 不管怎么说,严冉儿这字虽然是反写的,体现出来的书法水准却依然很高。 再加了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评判们也不好意思不给好评,于是,严冉儿这轮也得到了五上,稳入前三。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轮,也就是最终决选! 279.绿盖舞风轻 赵孟启神色有些古怪,没想到还真是自己的词。 准确的说,是他抄来的散曲。 这阵子,钱朵受着伤,赵孟启那是有求必应。 绾绾有木兰词,她心里多少有些不平衡,难得碰见赵孟启好说话,便小小提了那么一嘴。 这种不要钱就能把女人哄开心的事,后世可不多见了,赵孟启没道理拒绝嘛,便随手「抄」了几首给她。 现在这首折桂令出现在严冉儿手中,那自然是钱朵的手笔了。 多半,是唐安安碰瓷绾绾的事也传到她耳朵里了,然后她便想用这法子打击唐安安,替绾绾出气。 这小妮子,倒是仗义…… 赵孟启摇头一笑,刚听到流言的时候,他就意识到有人要拿绾绾的名誉做文章,进而抹黑他的形象。 另外,他又觉得这其中或许也有钱家的影子,目的当然是他正妻之位。 哎,果然是天家无小事,围绕着皇权,总有无数明里暗里的小动作。 现在看来,虽然不能排除钱家的嫌疑,但钱朵本人大概率是不知情的。 这么一想,赵孟启稍稍有些庆幸,真要是身边人玩起宫斗,确实太令人头痛,他可没兴趣做「四爷」。 心情略微放松下来后,赵孟启依然不确定的是,这唐安安究竟是不是给自己设下的局? 嗯,且看着吧,最多也不过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赵孟启摸着下巴,把目光投向舞台。 此时,唐安安、严冉儿、姬霓三人一起站在台上,接着评判之一的章伊也款款走上舞台。 「恭喜三位行首,看着你们风彩夺目,远胜当年的我们,奴家心中不禁感佩,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交待完一些场面话后,章伊继续道,「接下来便是决选了,奴家代表评判,向大家陈述一下规则。」 「花魁之选,自然是姿色才艺缺一不可,不过红颜易老,花儿终会枯萎,唯有诗文能流芳千古。」 「我等风月女子,以娱乐世人为生,虽说卑微,却也有人生追求,红拂、薛涛、鱼玄机,琴操、朝云、梁红玉,这些前辈都深为我等倾慕。」 「而这些前辈能名传不朽,大多仰赖于诗文,因此,即便自己未能作出传世佳作,可若是能激发催生佳作,也算我等生而有用,于世间略有贡献。」 「所以本次评花榜便以此为最重要之依据。」 「稍后,将由周通判出题,请大家在一个时辰内作出诗词,赠予三位行首,诗词将由梦窗先生评定,粗分为上中下三等,上为百,中为十,下为一,每位行首得到的诗词据此相加,最后以得数排定名次!」 不得不说,这花榜评比还是有些门道的,先比赚钱能力,再比专业技能,最后以社会影响力论名次。 这还是挺全面的,而且契合此时青楼的行业精神,不止要赚钱,还要高雅,对文化有贡献。 而且让在场人有更强的参与感,也迎合了文人一贯以来的娱乐方式。 能够互动,当然比只当观众有趣多了。 至于梦窗先生,正是吴潜的好友兼幕僚吴文英,他还有一个身份,便是词坛宗师,并广受时人认可,许多词人都向其学习或在不同程度受其影响,其中就有后世称为「宋末词坛四大家」之中的王沂孙和周密。 历史上,清代词人朱彝尊和纳兰性德的一些作品中,都有吴文英的影子,到了清代中叶以后,词坛几乎都在梦窗词的笼罩之下,晚清四大家以及张尔田、陈洵、吴梅等都无不推崇甚至努力学习梦窗词。 以这样的「江湖地位」充当评定人,那自然不会有人去质疑。 章伊停了一会,确认在场无人有异议后,继续道,「所谓佳人配才子,相得益彰,最后三位行首将从各自所得诗词中,挑选一首以当场弹唱,以飨在座,而被选中之作者,亦会是该行首的知己密友。」 台下,赵葙听到这里,很是不屑,「呵呵,什么知己密友,不就是恩客么!?说白了,就是以***人,哼,无耻。」 赵孟启哭笑不得,又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没啥毛病。 但是吧,这种做法,比后世娱乐圈的市侩风气还是要好一点的,那可是为了利益,连高尔夫球都能塞两个的。 在场大多数男人,尤其是自认为有些才华的,被点燃了激情,一个个都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 随后,原本待在近仙阁超级贵宾区的吴文英被请上了台,坐到了为其准备的桌案,接着周诚济向大家宣布题目。 「由本官出题,实在颇有压力啊,嗯……本官此刻仍然沉浸于燕王殿下的折桂令中,心中萦绕着「相思」二字,那便以此为题吧,为了便于行首们弹唱,就不要律诗了,填词便可,不限词牌。」 啧啧,不愧是混官场的,时刻不忘拍马屁啊。 在场男人都暗暗啐骂了一句,随即立刻开始构思起来。 台上,唐安安神情淡定似乎胜券在握,姬霓脸带期许又有些无奈,严冉儿心中大呼侥幸,暗暗对周诚济感激不尽。 在事前,她只知道最后决选离不开诗词,却不清楚具体方式,听到要命题限时而作时,她就开始十分忐忑,甚至有些丧气了。 这要是没有点真本事,哪里能短时间作出诗词,便是科举考试,那也有三天两夜,而且还要是佳作,那就更难了。 相熟之中,文人士子不少,但却没有真正的大才子啊,吕师夔是找了不少文人,估摸也就是只能出中等罢了。 一首上等可抵百首下等,其实也就是说,没有质,想以量取胜基本不可能。 还好,还好…… 追求文雅,真的是刻入宋人骨子里了,便是贩夫走卒,也能几句吟唱诗词。 而在场的客人,可以算是宋代的上层社会了,大多都有文学功底,且不论好坏,作诗填词都是基本功。 于是,都开始琢磨起来,而且又不是正经考试,并不会有什么严格的规矩,大家都显得很轻松,便是相互商讨也不打紧,也就当一玩乐。 半个时辰渐渐过去,其实已经有不少人填出了词,只是没几个人把词送上去,多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 就在这时,周密似有所得,挥笔写下一篇后,自己捧着走上舞台,来到吴文英案前,很是谦恭。 「梦窗先生,学生幸得拙作,恳请点评指教。」 吴文英温和笑着,「公谨勿须妄自菲薄,以你之才,将来定是要超越老夫的,所以何来指教之语。老夫今日托大,厚着脸皮充当一回品鉴客,给出的评语也不过是一家之言,大家也莫要太过当真。」 周密正色施礼,「能得先生点评,学生梦寐以求,一字一句都将谨记于心,不敢或忘。」 吴文英微微点头,不再纠缠这些虚礼,拿起纸笺认真品读起来。 片刻之后,他脸上讶异之情越来越浓,看完一遍之后,又再从头细看。 「好!好!好!」 吴文英击案大赞,又目光炯炯看着周密,「以往,老夫便认定你有大才,此刻,却发觉仍是低估了你,无须多久,大宋词坛必有你一席之地!」 得到如此之高的赞扬,周密惊喜不已,但还是保持着谦逊,「先生谬赞,学生惶恐。」 「哈哈,谦虚是美德,但过谦则伪,年轻人更该有当仁不让的勇 气……这阕词可是你新作词牌?可有命名?」 「回先生,学生在几年前偶有所感,便斗胆尝试,一直未能成品,方才观唐行首惊鸿一舞,茅塞顿开方成,因此未有命名,若是先生不嫌弃,请赐一名。」 「容我想想……绿盖舞风轻,你觉得如何?……哈哈,不用说,这词自然是赠给唐行首了,好,这是真才子佳人。」 吴文英捻须,笑得很是畅快。 唐安安见他这般高度赞扬周密的词作,而且还是赠给自己的,便没有忍住走上前去。 「奴家失礼了,可否允奴家瞻仰大作?」 吴文英递了过去,「本就是赠给你的,拿去,哈哈,老夫认为此作为上等佳作。」 唐安安接过细看,立刻大喜,激动起来,「周先生绝世大才,这词更是为奴家量身定做一般,奴家既愧更喜,还请周先生赐下曲调,奴家已经等不及要将其呈现给大家鉴赏了。」 「呃……」周密挠挠头,「时间尚足,或许稍后会有真正的佳作,唐行首还是莫要草率了。」 「奴家断言,今日定是此作最佳了,无须考虑。」唐安安斩钉截铁。.. 她这么做,其实对她很不利,其他人见她已经做了选择,那多半就不会把词赠给她了,毕竟没奖赏了嘛。 不过她自己执意如此,周密也就随她,当场写了调谱给她。 唐安安也确实有两把刷子,即便是一首新调新词,也没费多少时间就掌握了。 随后,她走到一架瑶琴前,敛裾而坐,挺直着腰身,身姿尽显婀娜,将台下炽烈的目光牢牢锁死。 素手轻按弦面,仿佛按在众人心弦,抬眸望向远方,盈盈一笑,引得人心驰神摇。 纤纤软玉削春葱,行云拂过琴弦,琴声潺潺流淌,台下之人如饮甘露,如沐春风。 朱唇轻启,「玉立照新妆,翠盖亭亭,凌波步秋绮。」 这歌声,似蜻蜓点水,在众人心湖激起阵阵涟漪。 「真色生香,明珰摇淡月,舞袖斜倚。 耿耿芳心,奈千缕、情思萦系。」 曲调轻柔婉转,仿佛一根轻羽,在风中飘摇。 「恨开迟、不嫁东风,颦怨娇蕊。 花底谩卜幽期,素手采珠房,粉艳初退。 雨湿铅腮,碧云深、暗聚软绡清泪。 访藕寻莲,楚江远、相思谁寄。 棹歌回,衣露满身花气。」 曲终,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台下观众屏住呼吸,好似不小心误入仙境,不敢惊了仙人。 280.声声慢 词好,曲好,歌声更好! 赵孟启率先鼓掌,惊醒众人之后,掌声如潮。 就连赵葙,都没有说什么怪话,拍起了手掌。 赵菫把头搁在赵孟启肩膀上,「四哥,这个姐姐也很不错欸,带回去给我做嫂嫂吧。」 赵孟启失笑,捏着她的小脸蛋,「你个小叛徒,若初白对你那么好了。」 「呀……猪诱时墨嘛。」赵菫被捏得口齿不清,挣开之后继续说,「绾绾姐当然是最好的,谁也比不了,可是她只有一个肚子啊,不多一些嫂嫂,那怎么能多生一些侄儿侄女给我玩。」 好家伙,合着我生儿育女是给你当玩具宠物啊…… 赵孟启是彻底哭笑不得,「你那些猫猫狗狗还不够你玩么?」 「它们又不会说话哩,小黑笨笨的,小白太调皮,小龟整天缩着脑袋……」赵菫理直气壮。 随即,赵葙转着眼珠子凑过来,「菫娘,还记得四哥说过的动物园么?要是真的能建一个的话,那可是什么都可以养一些呢,肯定很好玩。」 赵菫眼睛一亮,雀跃道,「对呀对呀,动物园!动物园!」 「可惜,我没钱了,都被四哥扣走了,建不了…」赵葙满脸遗憾状。 赵菫懵懵懂懂的,「啊……四哥,那你把钱还给五姐吧。」 轻轻横了赵葙一眼,赵孟启点点赵菫额头,「别听你五姐忽悠,她那点钱,就算还给她,也不够建什么动物园,最多建个养猪场……」 「那……那就四哥你来建吧,你钱多,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赵菫抱着哥哥的胳膊,摇啊摇,摇啊摇。 「好好好,建!建!改天就建。」 赵孟启无奈,居然又把自己绕进去了。 赵葙想要动物园,是因为想做「女版达尔文」,赵菫就纯粹是为了好玩。 其实建一个也没什么,这玩意也不是后世才有的,历代皇家园林都养着许多珍禽异兽,以作观赏玩乐,只不过不对普通人开放罢了。 大宋南渡之前,特别是玩得最花的宋徽宗时,为了体现丰亨豫大的盛世景象,倒是经常向一般士庶开放皇家园林,其中就有豢养着大量珍禽异兽的玉津园。 南渡后,园林虽然还建,却不再这么奢靡高调,一来国力减弱,二来容易招到文人的口诛笔伐。 因此,赵孟启若是敢弄一个出来的话,肯定是要被人抨击唾骂的,估摸要和建了豹房的正德一样「臭名昭著」。 哎,反正招人骂惹人恨的事已经做了不少,将来还会更多,也不差这么一件两件。 赵孟启考虑了一会,终究还是决定搞一个。 也不止是为了满足妹妹的愿望,还有其他打算,因为他建的肯定是向公众开放的真动物园。 这样一来,既可以丰富民众的娱乐,也能打开眼界,增加见识,多少也能推动大宋的生物研究,以及对世界的认知,毕竟好奇心也能催人进取。 就像因为哥伦布探险才有了地理大发现,进而掀起了大航海时代一样。 就在三兄妹嘀咕之时,台下人不停吹嘘唐安安的美丽,盛赞周密的才情,更是把那首新词夸上了天,仿佛这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事一般。 没法子,宋人就是这样子,他们追捧才学,追捧文华,追捧东华门唱名,对柔靡绮丽,哀婉浮艳的诗词尤为津津乐道。 唐安安致谢完好一会,台下的热潮才退去,众人以更加饱满的情绪投入作词构思中。 三名行首站在一起,严冉儿有些难掩嫉妒,「随随便便就能碰到大才子,唐姐姐真是命好啊……」 听了这酸溜溜的 话语,唐安安目不斜视,口中却言,「能得燕王青睐,你不是更好命么,若是折桂令留到此时,那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可惜啊,狗肚子盛不下二两香油……」 「你!」严冉儿气得小脸煞白,「小人得志!」 姬霓感受到两人之间浓重的火药味,下意识便往旁边挪。 同时心里也满不是滋味,虽然自己以新奇花样吸引了许多关注,可要是没有一两首重量级诗词傍身,就谈不上真正的名气身价。 眼下,倒是也有十来首词送上来了,不过吴文英眼光还是很挑剔的,打掉了一小半,其他基本评了下等,只有一首中等是给严冉儿的。 姬霓只有两首下等,略胜于无,似乎最终排名只能敬陪末座了。 可能是老天垂怜,此时一名颇为丰神俊朗的青年士子走到吴文英案前。 「学生绍兴王沂孙,字圣与,拜见梦窗先生,草作一篇声声慢,欲赠姬行首,请先生点评。」 虽说没什么人听过他的名字,但这外貌气质就应该是个有才华的人。 于是姬霓精神一震,满怀期盼起来。 吴文英看完词作,惊诧抬起头,「圣与,年齿几何?」 「回先生,学生刚满十八。」 「嚯,那比公谨还小四五岁,但却才华不输,哈哈,今日竟得遇两名后起之秀,实令老怀大慰,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啊!……姬行首,来将这篇上等佳作取走。」 「上等!?」姬霓喜出望外。 拿过来细细一读,瞬即便决定选为表演之词,反正她也不奢望后面会有更好的了。 仅仅片刻,她就将整阕词熟记于心,而声声慢是老词牌,曲调早已刻入她骨子里了。 或许是出于珍惜,姬霓没打算玩什么唱跳的花样,而是正经演艺。 她坐到台中绣墩上,横抱着琵琶,把本就调好的音,又仔细调过。 或许有人要吐槽了,这姿势不对,不过呢,和后世基本竖抱弹奏不同,唐宋时弹奏琵琶大多都是横抱的。 五指扫四弦,羽觞随波逐,绮情溢面,轻启绛唇。. 「迎门高髻,倚扇清吭,娉婷未数西州。 浅拂朱铅,春风二月梢头。 相逢靓妆俊语,有旧家、京洛风流。 断肠句,试重拈彩笔,与赋闲愁。 犹记凌波欲去,问明榼罗袜,却为谁留。 枉梦相思,几回南浦行舟。 莫辞玉樽起舞,怕重来、燕子空楼。 谩惆怅,抱琵琶、闲过此秋。」 一曲琵琶语,相思盼中守,朝看琼花,暮清寒。 弦断,曲停,人销魂。 台下男子黯然长叹,女子目含清泪,似乎都被勾起了久藏心底的旧梦往事。 沉默半晌,不见喝彩,而掌声却激烈了许多。 赵孟启也不禁有些伤感,这艺术的感染力,确实不分古今中外。 他身旁的赵菫却年纪尚小,未受情爱污染,只是觉得好听而已,「四哥,这个也可以做嫂嫂哦…」 赵孟启眼一翻,这要是多带你出来几次,你怕是要把世上好看的女子都扒拉回去哦。 扒拉也就扒拉了,可满后宫都是风月女子,那不得成为千古笑柄? 他转眼看向台上姬霓,心中暗赞,这女子经过此番演艺,倒是一洗之前媚俗浅薄的形象,有了几分大家之资。 现在,压力就完全给到了严冉儿。 目前统计,唐安安有一首上等、三首中等、八首下等,姬霓也有一首上等、一首中等、十一首下等,严冉儿有五首中等,十八 首下等。 说来,也是唐安安太早做了选择,因此不少本该属于她的词,都转投给了另外两个。 反倒姬霓演完琵琶后,许多被触动心情的人开始把词投给她,并越见多了起来。 时间慢慢流逝,成绩垫底的严冉儿表现得越发急躁,其实眼中却淡定得很。 直到离限时只有一刻多钟的时候,一名婢女往吴文英书案送上一纸,情况才开始转变。 吴文英展纸一阅,眉头越锁越深。 台下观众大奇,纷纷猜测。 「梦窗先生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那词太烂了,难以入目?」 「太烂就丢掉啊,哪用如此。」 「那应该也不是佳作吧,不然就该如之前那两首一样,见猎心喜。」 「或许是难以评定等级吧…」 「这不该吧,梦窗先生可是词坛泰斗,还会有让他感到为难的词?」 吴文英确实很为难,不是因为词,而是那注明的「燕王」二字。 虽然并非燕王字迹,无法以此确认真假,但从词作本身来看,八成是不会错的。 考虑了一会后,吴文英抬头望向台下,「这词署名燕王殿下,老夫为下僚,不敢置评,当然,或许无须老夫多言,是好是坏,大家一听便知,严行首,请取走吧。」 观众轰然,「殿下又作词了?……还是给严行首的,这是力挺啊。……兄台这个挺字,用得挺妙。……据说姜娘子都只有一首,这严行首有何等魔力,让燕王殿下一而再的赠词?」 赵孟启在两个妹妹深究的目光中,只能摸摸鼻子。 别看我,不是我,我没有! 钱朵这丫头,还真是大气,一给给两首,不愧是豪门世家…… 台上,严冉儿志得意满,迈着骄傲的步伐,从吴文英手上接过纸笺。 她假作扫了一眼,便把纸笺折成方胜,贴胸放好,其实内容她早就记熟。 「再得殿下之词,奴家不胜荣幸,请允许我唱与大家共享,只愿奴家的技艺不会辱没了殿下的好词。」 说话间,用于表演的器具都准备好了。 她将用的乐器,是一张古筝。 281.画堂春 筝音如风,凄婉哀怨,吹过空谷幽兰,缱绻着悲怆,一弦一弦,灌入人们心底。 「一生一代一双人, 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 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歌声好似孤云,随风舒卷,苍凉而寂寞,像是悲天抢地的呐喊,更像是绝望之下的梦呓。 字词不多,严冉儿将其重复而唱。 听者不觉累赘,反而深陷其中,久久难以自拔。 人就是这么奇怪,很难对欢乐的事共鸣,却往往与愁苦哀伤同情。 一遍,一遍,又一遍的吟唱,严冉儿仿佛入魔,即便筝弦割破指尖,血珠四溅,却浑然不觉,还越发激烈起来。 直到弦丝无法承载这份悲伤,慕然绷断。 许久许久,近仙阁前静如旷野,人们似木偶陶俑,等待入墓陪葬。 风乍起,树影婆娑,灯火阑珊。 台上,严冉儿双手撑案,晃晃悠悠起身,却又跌坐回去,再经一番努力才站了起来。 她踉踉跄跄,把案上古筝撞翻,却看得没看一眼,认清府衙方向后,深深拜伏。 「殿下大恩大德,奴家没齿难忘,虽蒲柳之资不敢唐突尊贵,亦愿做牛做马,为奴为婢以做报答。」 还好,严冉儿还有点自知之明,没敢说以身相许。 她这做法看起有些夸张,其实又很正常。 一首绝妙好词,对青楼女子来说,不啻于后世明星的成名曲。 不仅凭此成为当世顶级名伎,还能随着诗词名留千载。 而若是能榜上才士名流,以托终身,那更是她们最好的归宿之一。 所以在场众人都能理解严冉儿此时的激动之情。 只是赵孟启摸着鼻子,很想说一句,你拜错方向了。 随后不禁想着,自己假如不是附身在皇子身上,而是一个普通人,就靠着诗词,或许在这个时代也能吃喝不愁了。 嗯,睡也不用愁,一首诗词就能做一次新郎,美滋滋。 这时,天边传来闷闷的雷声。 抬头看看,却明月当空。 观众这才如梦初醒,恢复了正常思绪。 「好!妙!绝!」 周密击掌高呼,酡红上脸,如饮醇浆,「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此句,明白如话,无丝毫妆点,素面朝天,更有天姿底蕴。」 「不曾经过眉间心上的构思,语为惊人的推敲,诗囊行吟的揣摩,不过是脱口而出,再无其他道理。」 「看似苍白急促的情思表白,却潜藏着呼天抢地的悲怆。」 「殿下之技法,已返璞归真,近乎于道,此般才情,在下或许终此生都难望其项背,若是硬要评价,这首画堂春要比在下所作高明百倍,若是同列上等,那是对天下文华的侮辱!」 王沂孙同样如痴如醉,接着周密的话音道,「公谨兄所言,在下深有同感,燕王殿下之才情,实乃高山仰止。」 「小令词短字少,最忌频繁用典,可殿下手笔所向,再多禁忌亦要退避三舍!」 「这阕画堂春下片连连用典,蓝桥,奔月,饮牛津,皆是情爱故事,却分别暗喻着过往,现在,未来,寓意深远,百转千回……」 赵孟启听完他俩的阅读理解,感觉有些懵,短短几十个字,就有这么多门道? 他一个搬运工,也不知道纳兰是不是这么想的,只好捏着下巴,故作高深。 王沂孙继续说着,「 在下拙作,绝不敢与殿下之作同列。」 说完,他便看向吴文英,而周密也是一样。 吴文英见似乎躲不过,苦笑摇头,「老夫便冒昧说两句,该词直抒胸臆,落落大方,将苦恋无果乃至悲痛终生的感情,呈现得淋漓尽致,丝毫没有妇人式的委婉,表达出纵然无法相守,也依然保留着一丝憧憬。」 「这确实是少有的绝佳之作,你们两人也属天纵之才,纵然一时难以比拟,不过却还年轻,未来可期嘛。」 周密和王沂孙却认为这是强行安慰,什么还年轻,燕王殿下才十五,那是更年轻! 发觉两人脸上都有些不以为然,吴文英也略有尴尬,思索了一下说道,「将三首同列,确实略有不妥,老夫建议,将画堂春提高一等,作数三百,大家以为如何?」 其实不管是作数一百还是三百,对花榜名次都没影响,只是文人重名,就是比较讲究这些。 对于吴文英的建议,五位评判中,周密当然赞同,周诚济也举手欢迎。 张枢却眼底藏着阴沉,唐安安得不到花魁之称,对后面的计划大大不利。 眼下,燕王应该是注意到了唐安安,所以有没有花魁无关紧要。 但是,计划中涉及的另一个人,所享所用,都是世上最好,如果唐安安并非花魁,恐怕轻易难入其法眼,甚至连见一面的兴趣都没有。 然而事到如今,结果已经无法改变,不管燕王的词作数一百还是三百,都是严冉儿第一。 娘希匹,一场忙碌,策划得无比周全,却因为燕王区区几十个字,硬是落得一场空,只为她人做嫁衣,这叫什么事啊!? 罢了,还是赶紧想想补救之策吧。 无奈的想完后,张枢也只能表达赞同,接着巫季和章伊也随之点头。 很快,三位行首的成绩统计出来,严冉儿三百九十四,唐安安一百八十九,姬霓一百三十八。 唐安安心中暗恨自己太过鲁莽,若非太早做选择,定然会收到更多诗词,别的不说,就王沂孙那首声声慢,内含凌波一词,显然也是为她所作,最后却赠给了姬霓。 未必是贪图奖赏,只是大才子一般都有宁为鸡头,不为牛尾的臭毛病,王沂孙自认词作不比周密的差,当然不愿投到唐安安手中,居于周密之下。 不然的话,唐安安有两首上等,再加若干中等下等,很可能还有机会一决高低。 眼见花魁在手,严冉儿意气风发,难掩笑容,斜眼看着计时滴漏。 离最后限时也就半刻多钟了,如此悬殊的比数,恐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难以改变最终排名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吕师夔一脸阴晴难定,他倒不是很在意张家的计划落空,反正又不是他造成的。 他在意的是严冉儿这个女人! 可能有痴迷的因素,但更多应该是一种强烈的占有欲。 现在严冉儿能夺魁,虽然也有他十万贯的功劳,但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却是燕王的词。 以他对严冉儿的了解,她之前答应的话大概率是不会兑现了, 再加上,严冉儿今天的种种表现,很是伤到了他的自尊,让他内心怒焰升腾,连带着把燕王也恨上了。 这边,作为读书人出身的顾青,对燕王的才情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阿郎不作词则已,出手便一鸣惊人啊,最末一名都能翻身成为第一,这所谓的花魁归属,全在阿郎一念之间。嘿嘿,看那张枢满脸晦气,看来是谋算落空,正难受得紧。」 「哦…是么?」赵孟启抬眼望去,恰好可以看到张枢的侧脸,「确实有点脸臭啊,要不,咱们做做好人,帮他一 把?」 「啊?」顾青愕然,很是不解,「阿郎,虽然还不清楚张家想搞什么鬼,但他们故意攀扯姜娘子,很难说不是对阿郎有什么意图,如今他受挫,对咱们来说总不是坏事吧。」 「就凭张家有那么多地,我也觉得他们对我不会有什么善意,所以才要搞清楚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赵孟启摸着下巴,眼中闪着精光,「与其让他们受挫后另作暗谋,不如正面试探一二……跳出来的敌人不可怕,藏在黑暗中的毒蛇才致命。」 顾青思索了一下,「阿郎说得有理,打草惊蛇倒也是破解阴谋的法子。」 反正,经过仔细检查,大致上已经排除了鸿门宴的可能,燕王的安全问题不用太过担忧。 接着,顾青才反应过来,「阿郎,你说的帮,该不会又作了新词吧!?」 「有什么好惊讶的,不就是作词么,有手就行…」 赵孟启逼言逼语,顾青只感觉脑子嗡嗡,一口气堵在喉咙,吞不是,吐不是。 这会,又有一首词送上去了,说是给唐安安的。 唐安安双眼发光,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虽然知道不切实际,却还是忍不住幻想,这首词能超过画堂春。 可惜,吴文英只给了个中等的评价,破灭了她这最后的幻想。 天边的雷声,更响了一些,一阵绵绵细雨随风飘来,在月光中,如丝如雾。 滴漏还剩一些才能滴完,张枢却有些不耐,站了起来。 「我看,也不会有词送上了,就算有,也无济于事,这都下雨了,就此评定吧。」 其实不过就是一点阵雨,很快就没了,即便一时不歇,这罕见的月亮雨也算别有一番浪漫味道,根本不会影响露天里的人们。 不过张枢是评判,还是这座南园的主人,倒也没人反对他的意见。 随即,其余几个评判交换了一下目光后,周诚济站了起来,「今日花魁大会非常圆满,各位行首给我们带来了赏心悦目的演艺,而一首首惊采绝艳的诗词,也令我等深感不虚此行,至于最后的结果嘛,也是有目共睹,当然,按规矩,本官还是要正式宣布一下。」 「本届花榜状元,为锦绣楼严……」 就在这时,一个让周诚济很是耳熟的声音响起,「且慢!这不是还有点时间么?」 p.今天见到评论区有个骂人的,我是挺无语。 我承认自己写得不怎么样,有人不喜欢看,觉得不好,这很正常,若有错误你指出来,我还感谢。 但你我无冤无仇,何必出口伤人呢? .. 282.我打我自己 周诚济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吊儿郎当的站起来,向台前走来。 直到眼前,周诚济看了看这风骚无比的小郎君,又看了看他身后紧随着的扈从,不是很敢确定,「……殿下?」.z.br> 「嗯哼。」赵孟启拨了一把头上簪花,「怎么,一天没见,判官便不认得小王了?」 「哪里哪里…」周诚济陪笑着,「想必殿下乃是微服出行,经过如此精妙的乔装,微臣一时认不出来也是情有可原嘛。」 确认是燕王后,全场人纷纷揖手行礼。 张枢满面春风,既恭谨又热情,「殿下您驾临寒家陋园,实乃蓬荜生辉,只是您怎么不告知一声呢,也好让微臣略尽地主之谊。」 「哈哈,张成忠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说地主,也该是小王算半个地主嘛。」赵孟启半是玩笑,半是敲打。 张枢有个正九品的荫官,成忠郎,听了燕王的话后,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的神色,反而很是迎合。 「殿下说得对,是微臣失言了,微臣当尽的是忠孝之情。」 赵孟启没能从他脸上看出异常,不确定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城府深,便接着笑道,「说笑而已,莫要当真,不过你家这园子倒确实很不错,雅趣又自然,令小王深感羡慕啊。」 「区区园林,能得殿下喜欢,微臣不胜荣幸。」张枢微微躬身,殷勤笑着,「若是殿下不嫌弃,寒家便将这园子献与殿下。」 「哦?这不好吧,哪能初次见面就收这么大礼的。」赵孟启欲拒还迎。 这样子,就像扯开口袋,对着塞过来的压岁钱大喊不要不要一般。 张枢心里直骂娘,老子这是随口客套,客套! 可面上却得做出欢天喜地的样子,倍加殷切,「这有什么不好的,寒家世代忠谨,能用一座园子略表心意,简直是再好不过了,还请殿下务必笑纳。」 「哎,这一片忠心确实不好辜负……那小王只好勉为其难收下了。」赵孟启仿佛被逼无奈般。 「甚好,甚好!」张枢高兴得好似捡到一座金山似的,心中却在肉疼滴血。 这燕王也太刁滑了吧,几句话就顺走价值数十万贯的园林,还搞得是我强塞给他…… 赵孟启目光从张枢「情真意切」的脸上划过,看着周密,狼外婆似的笑道,「公谨兄,小王很欣赏你的才华,听说你还未选官,有没有兴趣到我王府来供职呢?」 然后他又看了一眼一旁的王沂孙,「王…圣与对吧,你也很不错,我王府正缺你们这样的人才,也一起来吧。」 突然而来的邀约,让周密楞了好一会,才忐忑道,「在下此次乃是回家办些琐事,事毕尚需再去汀州侍奉老父,恐怕不……」 「欸!」赵孟启抬手打断,循循善诱道,「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你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怎能还一事无成呢,在我想来,相对于在身前侍奉,令尊应该更希望你有所作为,若是能完成他的愿望,不更是至孝么?」 「这…」周密感觉赵孟启有点强词夺理,却又不好反驳。 赵孟启挠挠下巴,「嗯……这样吧,令尊年纪也不小了,奔波于异乡,也不利于养生,小王以为,不如迁任到附近州县……小王记得常州知州任期将至,干脆,小王向朝廷举荐由令尊接任吧。」 以赵孟启现在的地位,足以左右一个地方官人选,但以此为筹码,只为招揽一个幕僚,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了。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见燕王如此重视自己,周密更加不好拒绝,「事出仓促,还请殿下容在下思虑一二再做决定可好?」 「这是当然,小王从来不做强迫之事。」赵孟启笑眯眯的,然后看向王沂孙,「你呢?」 王沂孙有些局促,「殿下,小民才疏学浅,且尚是白身,还需攻读以应科举……」 「读书很重要,只知读死书却是迂腐,要懂得知行合一嘛,不是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么,来我王府,便是为国效力,而且学习做事两不误,即便有了官职还想进取的话,朝廷也有锁厅试,一样有机会金榜题名的。」 赵孟启语重心长,一番歪理邪说,搞得王沂孙脑中一片浆糊。 「这个…这个……殿下也容小民考虑考虑。」 「好吧,燕王府大门一直向你们敞开,想好了,随时欢迎。」赵孟启随和的点点头。 随即巫季深深一躬,「小的拜见殿下,伏惟万福。」 他就是按惯例行礼,以为燕王不会和他搭话。 没想到,赵孟启却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教乐所是你在管?那管勾内辖司的,还是以前那个姓郑的么?」 之前,赵孟启为了新宗学的建设经费,还被内辖司刁难过。 巫季闻言,忍不住一抖,燕王说这话,该不会是故意敲打吧? 「回殿下,姓郑的乃是董女干同党,事发不久后便被清理处置了,如今的管勾姓陈。」 「哦。」赵孟启淡淡回应,又不经意间加了一句,「宫里人,做事谨慎些,莫要行差踏错,误了卿卿性命……」 巫季骇然,背心直冒冷汗,「小的谨遵殿下教诲。」 接着来见礼的是章伊,「奴家拜见殿下,伏惟万福。殿下才绝识卓,奴家向来深为钦佩,今日两首大作,更是令奴家万分惊艳。」 我就是个抄袭狗而已…… 赵孟启摸摸鼻子,「章助教谬赞了,小王也挺欣赏你台上说的那番话,确实,人活一世,不管处在什么位置,有理想追求,总是好的,不过嘛,小王认为,你所举之人中,唯梁红玉堪称巾帼楷模。」 说完,也不管章伊的错愕,便转过身。 这时,吴文英也从台上走下来,殷殷笑道,「殿下,平日间老朽可是多次央您作词,可您却从未答应,看来,还是小娘子更能激发诗才灵感啊。」 「吴老莫要取笑小王,文字之戏,何足挂齿。」赵孟启耸耸肩。 吴文英不由苦笑,自己最擅长之道却被燕王视为游戏,实在是有些心塞。 不过作为吴潜的首席幕僚,与燕王也是常常见面,也算是熟知他的秉性,有时跳脱无形,因此也没真的往心里去。 「殿下此来,莫不是要亲自颁授花魁?」 赵孟启往台上一瞅,然后一拍脑门,「坏了,刚才兴起,做了几阕小词,想凑个热闹的,这光顾着寒暄,没想到就快到限时了,真是可惜……」 又有词作!? 周围人都是大惊,看赵孟启如见鬼。 王沂孙和周密皆是难掩兴奋,「殿下之作定然又是非同凡俗,我等迫切一观,请殿下不吝赏赐。」 其他人也多是开始起哄,请求赵孟启把新作展示出来。 台上的三名行首,亦是踮脚往这边张望,眼神中都是充满了期待。 虽然多半还是给严冉儿的,但除开花榜排名,燕王词作本身就具有非常之大的吸引力。 见此情形,吴文英捻须笑道,「看来殿下的词作乃是众望所盼啊,以老朽只见,倒也不比太过拘泥于限时,毕竟殿下之前已经作好,只是被寒暄耽搁了时间,诸位评判,你们以为如何?」 「梦窗先生所言是极,既然是已经作好的,那自然还算限时之内。」周诚济第一个赞同。 另外几个当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提出什么异议。 「殿下,纸墨已经备好,您这边请,或者在下为您誊写。」周密手脚麻利的准备好文房四宝。 「那便由你誊写吧,我想想……」赵孟启无所谓,摊开手掌,接了一些细雨在手,捻搓着,一副酝酿的样子。 呃,不是吧! 看燕王这样子,哪里是已经作好了,分明现在才开始构思啊。 这来得及?虽说不限时了,也不好拖太久吧。 众人正满目狐疑,燕王却已经开口。 「黄叶青苔归路,屧粉衣香何处。消息竟沉沉,今夜相思几许。秋雨,秋雨,一半因风吹去。」 我滴娘欸,张口就来? 真是已经作好的? 不对,最多也就是飘雨之后才作的。 众人心中惊疑不断,还来不及品味词中韵味,却又听到燕王的声音。 「如梦令还是短了些,再来一阕吧……」 众人一凛,立刻侧耳倾听。 「惆怅彩云飞,碧落知何许。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总是别时情,那待分明语。判得最长宵,数尽厌厌雨。」 这这这…… 别说什么刚才作的还是现在作的,就是给我一辈子时间,也作不出这等佳作啊。 燕王殿下怕不是神仙下凡吧。 谁知,赵孟启似乎还不满意,「生查子也还是太短了,不能体现我的长处……来阕一剪梅吧。」 对对对,再长也给你一剪没了! 「雨打梨花深闭门,孤负青春,虚负青春。 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赵孟启念完,脸上有了笑容,「这个长度还马马虎虎……」 啥!?闹着玩呐? 感情这燕王是以长短来论诗词好坏么? 就算油菜花也不能这么任性吧。 和你这一比,我等平日所作,不过都是酸词滥调而已,这还让人活不活了!? 可不得不承认,这三首无一不是绝佳之作啊。 而且真的很可能就是顷刻间所作,娘咧,曹植都还要七步成诗,殿下却张口就来! 实在太伤人了! 周密誊写完最后一个字后,再也忍不住激动,浑身颤抖,「殿下大才,旷古绝伦!在下忍不住无比艳羡严行首,能得殿下如此之多的绝世佳作。」 「呃……」赵孟启掏掏耳朵,「谁说这是要赠给严行首啊?」 可严行首是靠您的词夺得了第一啊。 「可之前您不是…难道您要用自己的词又推翻这个结果?」周密一脸不可思议。 「嗯哼,不行么?」赵孟启吊儿郎当。 我狠起来,可是连自己都打! 283.欲将彩笔寄相思 赵孟启这任性的作风,让周遭掉了一地的下巴。 「那殿下要赠给哪位行首?」周密的声音打着颤。 赵孟启淡淡道,「唐行首吧。」 这答案又有些出人意料,难道燕王不知道唐安安挑衅绾绾么? 张枢心底一突,搞不清燕王这到底是上钩了,还是警觉了。 而且,照设想来说,确实是要让唐安安绑上燕王,却不能绑得太死,最好是若即若离,如此才能保证貂蝉计划的实施。 吴文英捻须叹道,「这三阕相思之词,各有千秋,却皆是上上之作……」 「也不用什么上上不上上的,只做上等便可。」赵孟启满不在乎,「若是不够数让唐行首夺冠,大不了再作几首便是。」 你当好诗词是地上的落叶,随手便能捡么?还再作便是…… 我们是想让您作词,可也没让您泼水一样往外倒啊,这实在是太打击人了。 咱一首诗词,通常得构思推敲许久,才勉强拿得出手,您这眨眼便来,要是再作几首,以后谁还好意思凭诗词称道啊。 众人思绪纷杂中,周密也禁不住有些尴尬,「够了够了,便是只做一般上等,唐行首也有四百九十九了,遥遥领先!」 另外几名评判也一致同意,唐安安成绩第一,夺得花魁。 台上,严冉儿的心情犹如过山车,从巅峰直冲谷底。 唐安安则很是讶然,心中思绪复杂难明,这燕王才情绝世,却为什么偏偏是自己的大仇人呢? 按下情绪,她云淡风轻地走到台边,向赵孟启盈盈一福,「奴家拜谢殿下赠词,无以为报,谨祝殿下万事胜意,福寿绵延。」 嗯?就这? 故作清高还是欲擒故纵? 赵孟启眼睛微微一眯,抬头看去,「难道唐行首不愿做小王的「红颜知己」?」 唐安安依旧很是清冷的样子,「奴家卑贱之躯,不敢高攀,何况,之前已经选定了周衙内的词作,奴家自当守信。」 周密没想到自己被拿来充当挡箭牌,被动和燕王「抢女人」,慌忙道,「在下之才,比之殿下,犹若萤光皓月之差,不敢窃占名额。」 虽然他确实很想和唐安安有深入交流,但利害关系还是拎得清的。 唐安安神色不改,摇头道,「这与才华高低无关,只是花榜规矩历来如此,奴家不想破坏。」 现场众人窃窃私语,对唐安安的说法,有人嘉许,有人不以为然。 赵孟启假作恼怒,盯着唐安安,森然一笑,「难道,你不怕惹怒孤么?若不是孤,你可得不到花魁之称。」 唐安安却淡然自若,「一个虚名,不要也罢,殿下大可收回所赠之词。」 赵孟启闻言,嗤笑道,「看来唐行首真是志趣高洁啊,只是孤没有送出东西又收回的习惯,也没这个必要。」 随即他转头看向几个评判,「小王还有几阕小词,想要赠与,嗯,姬行首吧。」 众人还在愣神之际,他便已经开始吟诵。 「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笺书直恁无凭据,休说相思。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 「白衣裳凭朱阑立,凉月趖西。点鬓霜微,岁晏知君归不归?残更目断传书雁,尺素还稀。一味相思,准拟相看似旧时。」 念完两首之后,赵孟启停顿了一下。 只因他心中想着,不能只逮着纳兰一个人撸,不然都要撸秃了。 于是,稍稍思索了一番,又念了起来。 「折花枝,恨花枝,准拟花开人共卮,开时人去 时。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 「秋色到空闺,夜扫梧桐叶。谁料同心结不成,翻就相思结。十二玉阑干,风动灯明灭。立尽黄昏泪几行,一片鸦啼月。」 「春宵微雨后,香径牡丹时。 雕阑十二,金刀谁剪两三枝。 六曲翠屏深掩,一架银筝缓送,且醉碧霞卮。 轻寒香雾重,酒晕上来迟。 席上欢,天涯恨,雨中姿。 向人如诉,粉泪半低垂。 九十春光堪借,万种心情难写,欲将彩笔寄相思。 晓看红湿处,千里梦佳期。」 一共五首! 第一首应该是燕王新创词牌,后面的采桑子、长相思、卜算子、水调歌头,虽然都是旧词牌,却被燕王填出了新高度。 在场之人都感颈后发麻,天啊,有才华就可以为所欲为么!? 加上之前的,那就整整十首新词,篇篇绝佳,却在一夜之间现世,这是人干的事!? 而且全部都带着相思二字,简直就是将相思词写绝了。 这谁要是再敢写相思词,多半要被人送上一句,欲将彩笔寄相思,彩笔…… 沃滴殿下欸,求求你了,以后千万莫要再作词了,尤其是别碰其他题材了,给我们留点余地吧。 大多数人已经顾不得惊艳了,而是颇有哀鸿遍野的意味。 倒是许多女子眼泛绿光,眼巴巴地张望着燕王所在,若不是众多便衣侍卫纷纷现身,在燕王周边布置警戒,恐怕都有人要忍不住扑过去了。 同时她们心中不禁嘲讽唐安安不识抬举,也嫉妒姬霓走狗屎运捡了最大的彩头,还多少对严冉儿有些怜悯…… 其实,即便失去了花魁榜首,严冉儿也算不上输家,毕竟燕王的出现让这次花魁大会太不一般,之后肯定会风传天下,为世人津津乐道,三位行首也会随之名扬天下。 可严冉儿自己却不这么想,得而复失的刺激,在她内心种下一颗仇恨的种子,面容隐隐有些扭曲。 唐安安不自觉的张着嘴,满脑子都是震撼,不敢相信燕王真的还能再作出五首佳作。 姬霓也愣愣的,不过她是欢喜坏了,花魁居然落到自己头上,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 负责誊写的,依然是周密,此刻他已经有些麻木,「殿下,请问还有么?」 「嗯?难道这些不够让姬霓夺冠么?那就再来几首吧……」赵孟启耸耸肩。 周密急忙摆手,「够了够了,殿下今日还是到此为止吧,就算此时,见到殿下填词如饮水,在下都已经在诗词一道失去了信心。」 「诗词不过文字游戏,有手就行。」赵孟启又装逼了。 虽说不是什么高级趣味,而且靠的还是抄袭,奈何它就是爽啊。 当然,赵孟启顺带着还有别的目的,「公谨啊,诗词不过就是消遣,也就是陶冶情操而已,还是莫要太过沉迷于此哦。」 「若是盛世倒也无妨,为文明锦上添花,可眼下国势危如累卵,蛮族铁蹄随时都会践踏而来,只整天吟诗作词,于世又有何用!?」 「与其等国家败亡后,只能用诗词来抒发亡国之恨和故国之思,不如多用心于实事,为救世济难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努力,以避免产生那些哀思。」 或许是十首相思词的震撼,周密对燕王这番话,倒是用心听进去了,「殿下之言如苦口良药,学生受教!」 周密不但深深鞠躬,还对着比自己年轻七八岁的赵孟启口称学生,说明他是真心服气。 而王沂孙才十八岁,更容易热血上头,难掩 激动地跟着揖拜,「殿下,小民想通了,即刻起便入幕燕王府,攻实学,做实事,为江山万民略尽绵薄!」 「呃……」周密心头思绪百转,很快也咬咬牙,「蒙殿下不弃,学生也愿入幕。」 「哈哈哈!很好很好,能得二位英才相助,小王幸甚。」赵孟启大笑,目光转到吴文英身上,「吴老,以后还要烦请您在政务上多帮带一下他们,正好,你们皆是才华横溢,闲时也好切磋一下诗文嘛。」 吴文英老脸发苦,「殿下一语惊醒梦中人,老朽一生作了许多诗词,并以此沾沾自喜,此时回头想想,其实却是一事无成,这一生仿佛白活,真是惭愧啊,何况,有殿下珠玉在此,实在羞于再谈诗词,罢了,罢了,余生不碰诗词,只愿多做一些实事。」 赵孟启会心一笑,却明白这不过是老头一时感概而已,或许以后会在诗词上少花一些心思,但完全不碰不太可能,有些东西,已经刻入骨子里了,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吴老言重了,怎么能说一事无成呢,您虽没有出仕,却游幕近三十载,同样也是为国效劳啊,至于诗词,偶尔娱乐一下也是无妨的。」 赵孟启也不可能完全否认诗词,毕竟朝廷科举也是要考这个的,他将诗词沦为娱乐,也是表达要降低诗词地位的意思。 场中,一些有心人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点,感觉燕王将来执政后,恐怕会把诗词剔除于科举。 要是别的皇帝这么做,少不了招来无数非议,但如今的燕王完全就是称霸词坛,他要这么做,别人倒不好说什么了。 这看起来没什么,但读书人读书基本就是为了做官,若是诗词对科举无用,那他们学习的方向自然也会随之改变。 吴文英只当燕王是在安慰自己,不由摇头苦笑,「人贵自知,老朽便是呕心沥血之作,也难比殿下随口吟诵……」 看来,吴文英被打击得心态有些崩溃,赵孟启赶紧转移话题,「花魁大会到这,也该有个完满结局了,诸位还是宣布吧。」 结果已定,没什么好争议的,花榜状元为姬霓,榜眼为唐安安,严冉儿屈居探花。 赵孟启其实对这个没兴趣,他自觉此行最大的收获就是招揽了两个青年才俊。 也不知道本该是宋末词坛四大家之二的两人,能被赵孟启调教成什么样子,反正,华夏文化大概是要遭受损失了。 不等后面的庆祝活动,赵孟启便打算抽身闪人。 这时,姬霓小跑过来大呼,「殿下留步。」 赵孟启疑惑地转过身,打趣道,「不知姬状元有何指教?」 「奴家这状元不过是玩闹,也是殿下厚赐才有的,可不敢当真。」姬霓红霞满面,眼泛春情,「奴家万分倾慕殿下,蒲柳之资不敢荐枕席,却愿为殿下身边一女使,若殿下不嫌弃,明日奴家便可自典契约,侍奉殿下座前。」 姬霓虽然风月中人,却并非乐籍,依然还是民籍,从良倒是容易许多,只要她所在青楼肯放人。 要是寻常时候,青楼肯定不会放弃这颗苦心栽培的摇钱树,只是碰上燕王,他们那是不愿意也得愿意了,至于赎身钱,大约是少不了的,可也不敢狮子大开口,姬霓估计自己攒下的私房应该是足够的。 然而赵孟启却摇摇头,「我看还是不必了吧……」 「殿下,奴家还是清白之躯,不会污了殿下清誉……」 姬霓一脸急切,倒不是真的有多么倾慕赵孟启,而是想趁眼下这大好机会,借助燕王的权势以脱离风尘,假如真能被赵孟启纳入侧室,即便无名无份,对她来说也是绝好的归宿了。 赵孟启深深看了她一眼,「还是不了吧,家有河东狮。」 说完转身便走。 姬霓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呆愣了许久,最后一跺脚,自语道,「我不会放弃的!」 她自认容貌身姿或许不及唐安安和绾绾,却也差得不多,燕王正值年少慕艾,不可能不动心,至于什么河东狮,不过是拙劣的借口,他可是皇子,内宅怎敢嚣张呢。 可惜,姬霓没看过某嬛传,不然应该明白,赵孟启口中的河东狮,不能把他怎么样,却一样会吃人,吃的就是这些希图飞上枝头的乌鸦。 花魁大会结束,众人意犹未尽,一一散去。 黑着脸的严冉儿,坐上了吕师夔的马车。 吕师夔眼神阴蛰,嘴上却悠悠道,「大探花,有什么好恼恨呢,虽然没能夺魁,却也算大出风头,即便往届的花魁,那也没有你这个探花风光啊。」 严冉儿咬着嘴唇,「我才不稀罕什么风光不风光,但被人当猴一样耍,让我咽不下这口气!」 确实,明日之后,严冉儿很可能成为许多人口中的笑柄。 「那又如何,人家可是皇储……」吕师夔似劝解,又似挑拨。 严冉儿目含煞气,「皇储又怎么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呵呵……」吕师夔轻笑,「这次为了你,我可是出钱又出力,你不该有点表示么?」 严冉儿颦眉,计上心来,「你的意思我明白,之前答应你的,也不是不能兑现,不过,你得先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大不韪的事你就莫要开口了,我还不至于色令智昏到那个地步。」吕师夔挑着眉道。 严冉儿略有失望,想了想道,「这自然是不会有,但具体什么事,我还要好好想想,也不会太久就是。」 吕师夔闪过一丝猫戏老鼠的神情,然后伸伸懒腰,「那随你……」 南园中,人去楼却未空。 近仙阁暗室中,张枢和唐安安隔着茶案相对而坐。 杯中热茶升腾出白雾,看不清张枢的表情,「今日,你表现得很不错,算是开了个好头。」 唐安安有些纳闷,眼中带着不解,「之前不是说,按着绾绾的性格处事,就是投其所好么?我故意拒绝他,不该是激起他的征服欲么?为何他根本不为所动呢?」 张枢慢悠悠端起茶盏,用盏盖拨弄着茶水,让茶雾更加弥漫,「燕王,比我们预想得还要难以琢磨,总是出人意料不循俗套,因此,咱们还是需要更加谨慎一些,或许运气在我,今日虽然与计划有些出入,但效果似乎更佳。」 「那,我还需要留在姑苏,设法接近他么?」唐安安低眉。 张枢浅饮茶水,润着喉咙,摇摇头,「不必了,放长线方能钓大鱼,先故意远离他,放松他的警觉,男人嘛,太过容易得到的,反而无所谓……明日,你便启程回临安,那边有人会安排下一步……老的,比小的还是更好对付的……」 p.这个剧情,主要是想埋下一些暗线,原本打算一万字左右的,没想到写着写着就飘了。 把控能力不足,又习惯写细一点,哎,彩笔就是彩笔,菜是原罪…… 有人说我这不懂那不懂,这是事实,咱只是个普通人,许多东西都是查资料来的,说我抄,也没错。 在这里也谢谢读者的支持,若是让您失望了,我很抱歉,也接受批评,只不过希望能心平气和一点,别人参公鸡就行,虚不受补啊。 284.路演募兵 顾青没在姑苏待几天,留下鲁德润负责燕王安全事务后,便亲身前往淮汉前线,督促布置军情司业务。 九月初五的时候,靠着增加考官人员,并加班加点,府试成绩提前出来,并张榜公布,吴潜也得已结束一个多月的锁院状态。 按此时规定,每一届科举能够参加省试的名额,大约两千名左右,但全国参加解试的士子,却有三四十万,也就是说,两三百人才取一个解额。 这才是真正的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啊。 鉴于各地教育水平参差不平,为了均衡,每个地方的录取比例并不相同,大致是偏远落后地带更高一些,几十人就能取一个,但江南福建等地,一向文教兴旺,大多是三百多人才能取一个解额。 平江府这次有一万三千多人参加府试,最终上榜的,也就四十三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许多有才学的人终生不第也就不足为奇了。 赵孟启在月湾茶肆遇见的鲁尚明五人,不止有真材实学,并且得到了好运庇佑,虽然排名不算太前,也都登榜了。 五人看完榜后,自然是聚在一起好好庆祝一番。 也不想过于张扬,毕竟还只是取得了解额而已,何况到处都是失意者,过度刺激他们,难保惹出什么事端。 这世上,什么时候都不缺红眼病,见不得别人好的人。 没去酒楼,就在鲁家的别院中,五人置酒言欢。 几杯热酒下肚,鲁尚明叹道,「总算没有辜负殿下的寄望……」 「是啊,这两个月来,我闭门苦读,就差悬梁刺股了,总算熬出来了。」章庆接口道。 崔丰笑着,「谁不是呢,说来,要不是殿下激励,你我五人还悠哉游哉,恐怕只会榜上无名了。」 「那咱们是不是该去拜谢殿下?」 邱乐和醺醺然,还没喝几杯,就仿佛已经醉了。 他旁边的许向青更为冷静一些,「以我之见,还是别去了,吴相身为主考,都一再声明,谢绝一切举子拜谢,估计殿下也不喜欢这套,我们要是去了,指不定有小人嚼舌,说殿下私相授受。」 「向青此言有理,殿下也不在意这些虚礼。」鲁尚明表示赞同,「殿下看重和期许的,是我们能做实事,就如吴江之战时,我等组织协调民夫,殿下就很是高兴。」 「说实在话,以往我很是瞧不起那些粗鄙武夫,但身临战场之后,见到那舍生忘死,血流漂橹的场面,才意识到自己的浅薄狭隘,原本还打算,要是这回落榜,便去殿下的东卫应募,现在看来,只能等省试后再说了。」 许向青文文弱弱的,居然开始有了向武之心。 邱乐和点头附和,「我是已经想好了,不管这次科举结果如何,都要设法到殿下那里做事,哪怕做一刀笔小吏也行。」 章庆抿抿嘴,开口道,「这般想倒是没错,不过咱们还是得尽全力应试,若是能登科,有了好,才能走得更远,才能更好的为殿下,为大宋做事。」 「此言甚善!」崔丰拊掌,「不管怎么说,咱们得继续努力,不能有丝毫放松。」 「嗯,我打算后日就启程前往临安备考。」鲁尚明伸展着身体,「说来,这些日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倒是错过了许多精彩,就连那花魁大会,咱们都没去……」 「花魁大会这等寻欢作乐之事,我现在倒没兴趣了,唯可惜的是,没能亲睹殿下的才情风采。」邱乐和满是遗憾状。 许向青都不禁激动起来,「是极是极,殿下的十香词那真是旷古烁今……」 赵孟启偷来的十首相思词,传着传着,就被大家简称为十香词。 鲁尚明唏嘘, 「哎,以前我对自己的诗才颇有几分自得,如今方知自己狗屁不是,这次应试完,将来再也不作诗词了,免得贻笑大方。」 「哈哈,我等皆是凡人,怎能和殿下那天授之才相比,那不是自寻烦恼么,不过话说回来,殿下说得也没错,诗词只是小道尔,我等勿须多费心神,而是该用心在实学上……」 如鲁尚明五人一般,其他得解举子,都是欢欣鼓舞,憧憬着光明前途。 但绝大多数士子,只能黯然心伤,徒呼奈何,甚至心生怨尤! 从隋唐兴科举起,社会底层有了一条上升通道,到了宋朝,更是鼓励天下向学,扩大录取人数,社会内部矛盾缓和了许多。 然而粥少僧多,录取名额终是有限,进取心得不到满足之人,比比皆是,埋下了许多隐患。 一些不得志者,像黄巢李振那般,掀起或参加叛乱,疯狂报复社会,贻害无穷。 有些极端如张元吴昊之流,不惜叛国背祖,投效于敌国,然后以杀戮同族为晋身之阶。 为了尽量避免这些祸害,朝廷日渐增加取士人数,屡屡颁行安抚措施,但都是治标不治本。 根本矛盾在于,「少取,则黜落多,多取,则浮滥、冗官多。」 宋初,应举的士子一万左右,每届取进士几十上百,如今取士三五百,可应举者近四十万,供需失衡越发严重。 宋朝对士子的确很优待,经济上有不少补贴,以此「养士」。 但只一味养着,让他们一次次的冲击独木桥,这在赵孟启看来,其实是巨大的浪费。 不能说读了书便是人才,但有文化的人怎么都要比文盲好用些。 于是,放榜之后,燕王旗下的产业,都纷纷以优厚的待遇公开招聘人员,平江府学所设立的新科目,也大量招收学员,免学费包食宿加津贴。 其中最为大张旗鼓的,当属东卫募兵。 一队又一队东卫士兵,穿着鲜明的衣甲,握持着寒光闪烁的兵刃,缓缓开进姑苏城中。 东卫大营就在城南,平日间经常绕着城外操练,有时候也入城在街市巡逻,城中百姓已经熟悉,知其军纪森严,对百姓秋毫无犯,加上事前官府也有通告,因此并没有引起恐慌骚乱。 他们进城后,以连为单位散开,执行「路演」任务。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慷慨激昂的歌声,以大异于时下的曲调,从朝气蓬勃的少年军士口中齐声吼出,引得城中男女老少齐齐侧目。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鞑虏不顾身! 忍情轻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 昂然含笑赴沙场,大旗招展日无光, 气吹太白入昂月,力挽长矢射天狼。」 百姓听得歌中气冲斗牛铁马金戈的豪情壮志,心中顿感热血沸腾。 「万众一心复东京,中原故土次第平, 雄师劲旅出燕山,无尽铁骑扑大漠! 一夜捣碎匈奴巢,离离草原尽赤色, 贺兰山缺醉胡妾,狼居胥上扬赤旗。」 听到这里,歌中横扫八方囊括四海的无双霸气,勾动无数人心底潜藏着的骄傲。 「归来夹道万人看,朵朵鲜花掷马前, 门楣生辉笑白发,闾里欢腾骄红颜。 国史 明标第一功,中华从此号长雄, 尚留余威惩不义,要使普天之下同沐大宋风!」 是啊,虽然数百年来,大宋武功愈发绵弱,屡屡被异族骑到脖子上,还丢失了越来越多的汉家故土。 但!更多时间里,我华夏族裔都是屹立于寰宇之巅,令四夷敬服! 祖上能做到的,咱们凭什么就不能做到了呢!? 武功不显,那是矫枉过正,因此自缚手脚,只要改邪归正,何尝不能重拾辉煌,再现荣光呢! 这首唱罢,却还未完,少年军士们换了一个曲调,再次高歌。 「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令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鞑虏兮,觅个封侯!」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佶屈的语句,更没有艰深的典故,即便是三岁小儿,也能听出其中壮志凌云的傲然。 听着听着,许多百姓甚至都能跟着哼上几句。 「这唱曲,听着真提劲,一股热气直冲头顶,脑门嗡嗡的!」 「老汉都觉胆气丛生,恨不能扛着钉耙冲到沙场,把那***马腿撅断。」 「小生往日长感靖康耻,武穆恨,却只能喟然长叹,今日听此曲唱,却有抛洒满腔热血之冲动。」 「这曲莫不是燕王殿下所作吧,啧啧,虽然不如十香词雅致精绝,却更能激动人心,燕王不愧是大才,雅俗共赏啊!」 「十香词呢呢哝哝的,俺听也听不懂,要俺说啊,这曲子才是男人该听的。」 百姓议论纷纷,许多人甚至不自觉跟着东卫连队的后面,场面仿佛***一般。 「这些娃娃兵真精神,一个个都状得跟牛犊子一样!」 「看他们走路唰唰的,一百多人就像一个人似的,也不知道怎么练的。」 「听说燕王殿下那是真的爱兵如子,他手下的兵,顿顿有肉吃呢。」 「尽瞎说,俺们村最富的杨老财,有三百多亩地呢,也都只是年节时沾点荤腥,燕王手下成千上万的兵,要是顿顿吃肉,那还不得吃穷他。」 「你这汉子,刚进城的吧,三百多亩地也好意思说啥老财,在这城里啊,吃肉可算不得什么,我娘子在织坊上工,三不五时也能买几尾鱼吃吃。」 「就是,说你没见识也别不服气,殿下那可是财王,刚进姑苏就给全城百姓每户好几百文的见面礼呢,这是轻易吃得穷的?」 看来,燕王有钱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 见众口纷纷,那汉子也不得不信,「娘咧,真顿顿吃肉,这兵倒是当得值啊,俺正好还没寻着活计,干脆也去应募得了。」 「得了吧,你以为燕王的兵是谁都能当的么?」 「不就当兵么,有气力不就成了,难道还有什么讲究?」 这时,正好到了一处比较宽阔的地方,少年军士们停了下来。 这一连的连长正是赵孟曦,他整理好衣冠,跨步站上一块下马石,朗声高喊。 「奉燕王殿下谕令,公开招兵!」 「凡十五岁到二十岁间,身体健康者,皆可应募!」 听到这里,百姓仍旧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对当兵却没有什么兴趣。 或许,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国家是强盛的,军队也是天下无敌的,可打仗是要死人的,这种凶险的事还是别人去吧,自己在后面喊六就好了。 何况 ,大宋这重文轻武的社会氛围,当兵的都没啥地位,谁愿意去受这份罪呢。 赵孟曦从百姓们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他们内心的想法,却面容不改,语调依旧铿锵。 「经检验合格者,即刻入营,发给安家钱三十贯,并免除全家人的丁税徭役,……」 听到这里,开始勾起一些人的兴趣了,三十贯钱,那可是普通人家一两年都攒不下来的「巨款」。 「入营之后,即便为下等兵,亦有正俸六贯,每月准时足额发放,其余吃穿用度由军中全包,节赏与军功不低于其他诸军。」 「并且,如果识字,多一字便多一文俸钱,你若识得百字,加俸百文,识得千字,便加俸一贯,最高可加三贯,而且就算入营以后学到的字,也如此加俸。」 娘咧,居然只要识字就给钱? 一些年轻士子也不由动心起来,以他们的识字量,这三贯钱不是稳稳能进口袋么,那可就是九贯钱的月俸了。 赵孟曦继续说,「此外,军中定期考核,达标者,获得相应晋升,而且绝对公平公正,比如我,五个月前也不过一个大头兵,如今已经统领一百多人了,正俸就有二十贯,以后若是有优良表现或者立下功劳,就是成为大将统帅也不是不可能。」 「还有,在军中服役满十五年者,可自由退役,若有战伤,皆有补贴,一贯至百贯不等,因伤致残者,百贯补贴,退役并提供安置,保证衣食无忧,战没牺牲者,三百贯抚恤,根据家中户等,减免税赋二十年。」 「有意参军者,请携带户籍身状,于九月初八辰时,城南大营应募!」 285.读书人 锦绣楼中,灯红酒绿,轻歌曼舞。 三楼雅室中,莺莺燕燕一大群,客人却只有两个,吕师夔和范文虎。 郎舅俩一起逛青楼,在后世也许会显得有些怪异,这时代却平常得很,何况现在大白天,只正经娱乐…… 吕师夔双脚搁在女伎大腿上,由其揉按,身子则斜靠在另一个柔软的怀抱里,半眯着眼,懒散而惬意。 「无事献殷勤,非女干即盗……是不是做了什么惹怒琪娘的事,想让我帮你求情?」 范文虎身边也坐着两个美艳的小姐,却显得规矩了许多,坐得板正。 「兄长说笑了,我对琪娘视如珍宝,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口中怕化了,怎会惹她不开心呢?」 「那就好,她自幼被父亲宠着,性子难免有些骄矜,你要多让着点,你们和和美美,我这做兄长的也省心些……」 范文虎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兄长教训得是,文虎定当牢记于心。」 「嗯……」 女伎捏脚的手艺不错,吕师夔声音中很是舒坦,「那你今日特意请我出来,又是何事?这里花销可不低,你私房钱够么?」 吕师夔言者无意,范文虎却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道,「孝敬兄长的这点小钱,文虎还是拿得出来的……不过,今日确实想求兄长帮个忙。」 「都是一家人,什么事直管说就是,我还能不帮么,哪用这么外道破费。」吕师夔很是随意。 范文虎等的就是这句话,脸上一喜,「兄长,我想借点钱……」 「哦,我当是什么大事呢,要多少,说吧,我给你写个条,自己去账房支取。」吕师夔还是不以为意。 范文虎笑逐颜开,「三十万。」 吕师夔眉头微皱,「琪娘连三百贯都不给你?这倒有些不像话了,男人哪里少得了应酬交际,身上没点钱怎么成,我给你写一千贯,也别说什么借不借了……」 「兄长误会了,我说的不是三十万钱,是三十万贯。」范文虎略有犯窘。 「什么!?三十万贯!?」吕师夔惊得坐了起来。 宋人日常用钱是论文,说钱数若不带单位,大多是文,要论贯的,都算大买卖了。 张口就要借三亿,怕是王公子都得大吃一惊。 范文虎见吕师夔反应这么大,不由期期艾艾,「不成的话,十万贯也行……」 「十万贯也没有!别以为我如今管家,就是一个人说了算。」吕师夔翻着白眼,「你也真敢开这个口。」 娘希匹,蒙谁呢,你捧个婊.子都随手丢十万贯,借给我就没有了? 在你眼中,我这个妹夫难道连个婊.子的脚趾头都不如!? 范文虎忍不住脸就黑了下来,像吃了屎一样难受。 他并不知道,花魁大会那一千朵金花,吕师夔其实并没有花什么钱,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这事,仅仅张枢和锦绣楼东家等几个人知悉内情,却不会往外透露,就连严冉儿都被蒙在鼓里,毕竟她该得那份小钱倒是没省。 吕师夔也不打算和自己妹夫说,况且眼下人多嘴杂的。 不过见范文虎一脸咽不下去的难看表情,他也不为己甚,缓了口气道,「你要这么多钱干嘛?说说,然后我考虑一下。」 范文虎稍稍松了口气,「我借钱也不是拿去糟蹋,这最近不是股票很火么,我就想着买上一些,补贴一下家用嘛,琪娘虽然不缺日用,可我作为男人,也想平日给她送点礼物什么的,逗她开心嘛,奈何,囊中羞涩。」 吕师夔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有几分真心,却没过于深究,「想赚钱,倒也算正事 ,不过这股票……你应该知道,家里是没买的,至于原因,想来琪娘也告诉过你,当然,你要是买着玩,倒也没什么关系,只是你能有门路?恐怕,现在只有找燕王本人,才能买到一些吧。」 「不瞒兄长,前些日子,我和琪娘确实去求见燕王来着,一来是为珠宝店的事道歉,二来也是想请他给点路子,可是,燕王瞧不上咱这个小虾米,大门都没让进……后来打听到,有一群江西的老乡,靠着卖粮给燕王,大赚了一笔,还买了不少股票,我就去问了问,人家也给面子,愿意两百一股转手给我一些,所以……」 范文虎是江南西路隆兴府丰城人,靠着吕家,那帮老乡给他面子也很正常,毕竟他们在吕文德管辖地域也有不少买卖,不过这背后还藏着的原因,范文虎是不会知道的。. 吕师夔摩挲着酒杯,想了想,只要范文虎别和燕王沾上关系,倒也没怎么打紧。 「这帮商贾倒也算识趣,竟然愿意两百贯转给你,听说如今市面上开价三五百贯的都有。」 范文虎见吕师夔有松口的迹象,立刻赔笑着,「还不都是咱家声威显赫嘛。」 喝下一杯酒,吕师夔咂咂嘴,「你也知道,因为吕文才那蠢货,家里前段时间亏空了百多万贯,很是伤筋动骨,现在要拿出十万贯还是有点困难的,而且这股票还是太虚,所以我只能给你三万贯。」 呵,狗屁困难,果然没把我当真的自家人。 范文虎心里十分不爽,借着喝酒没显露出来,「那真是太感谢兄长了,以后兄长指哪,文虎便打哪,绝无二话。」 三万就三万吧,蚊子肉再小也是肉…… 这时候,楼外飘来一阵歌声,「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豪迈的嘶吼唱腔,很快将房中的靡靡之音压住。 「哪来的兔崽子在聒噪,…」范文虎骂骂咧咧,走到窗口,往街上一看,立刻就闭了嘴。 见他有些忌惮的样子,吕师夔奇道,「怎么回事?」 「好像是东卫的兵。」范文虎收着声音回道。 吕师夔嗤笑,「也就燕王的这些娃娃兵敢放进城中……」 在他的认识中,真正能打仗的兵,都是虎狼之士,满身匪气那种,若是离开军营束缚放到民间,扰民是轻,惹是生非欺压良善也很寻常。 而游荡在城池中,老百姓却都不怕的,只能是怂兵,窝囊兵。 也不能说他错,毕竟如岳家军那般,不扰民不害民还有很强战斗力的军队,真的不多。 就像吕文德,确实有勇有谋,经常打胜仗,但他出身草莽,带兵是以威望镇压,亲恩私谊维系,重赏厚利激励,军纪肯定也有,却没有讲究军民关系的意识。 大致来说,他手下的军队,也就是所谓的骄兵悍将,就像一头平时被缰绳束缚起来的猛虎,松开之后既能伤敌,也可能伤己。 吕师夔懒洋洋的倚在窗边,与范文虎一起,看唱大戏一般,看着东卫军士宣讲招兵之事。 看了一会后,范文虎不禁感叹,「还别说,这些兵士是年轻了些,看起来倒是很壮实,还很规矩,燕王倒也算是会练兵。」 「都是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罢了,这帮娃娃,怕是鸡都没杀过,我看啊,燕王与其花那么多钱养这些玩伴,还不如拨给父亲军中,说不得,转眼就给他送个大胜回来。」吕师夔不以为然道。 范文虎嘿嘿一笑,附和道,「兄长说得也是有理,若真把这些娃娃兵送到战场,怕不是一个个都得吓得尿裤子……」 吕师夔摇晃着头,「士兵嘛,就是要越愚笨越无知才好,这样才听话不怕死,心思多了就容易偷女干耍滑,朝三暮四的,这燕王倒好 ,招这么多读书人,不认字的还教认字,这是打算到了战场后,靠着背论语打败敌人么?」 「嘿嘿,他这样的天潢贵胄,也不可能真的上战场,估计也就是想过过大将军的瘾,花点钱而已,反正他有钱,啧啧,说起来也不得不佩服他捞钱的手段。」范文虎嘴角垂涎。 「这倒是,多捞点也好,以后他只管好好在深宫里待着,打仗这种活,交给咱们家就好了,他只需要负责给钱……」 郎舅俩说的话多少有些犯忌,因此声音较低,但二楼一帮仕绅商贾的谈论就没那么忌惮了。 「哎哟,燕王倒是真舍得啊,招个兵,就真金白银大把往外撒,按这工钱,我都能招四五个长工了。」 「瞧你说的,殿下要是不招兵,怎么把那流求打下来,咱握着一千多股开发公司股票等着发大财呢……」 「呃,还是刘兄看得通透啊,这兵该招,这钱该花。」 「哎……招兵就招兵,要那么文弱书生有什么用?」 「殿下乃绝世才子,肯定不喜欢目不识丁之人……」 「殿下手段,岂是一般人能看懂的,咱们这些人,只要明白,跟着殿下有肉吃就足矣。」 「呵呵,别把话说得这么满,到时候亏个血本无归,可就哭都没地方……」 「哟…这位老兄,莫不是没买到股票,在这里拈酸嫉妒,自欺欺人!?」 锦绣楼门前的街道上,聚着一群学生士子,也议论纷纷。 「这曲子是不是粗俗了些?平仄不分,韵调不起的,打油诗一般……」 「仁兄此言差矣,能作出十香词的殿下,难道会不懂这些?只不过有意为之罢了,本就是给武人小民听唱的,讲究了他们也不懂,那不是画眉给瞎子看么。」 世道就是这样,普通人穿拖鞋布鞋,别人说你寒酸,有钱人同样穿的时候,那些人就认为是洒脱,有格调,不同凡俗。 有名气有成绩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有人吹捧,随便一句话便有人奉若圭臬,做了不合理的事,也有人自动脑补为其辩护。 「大才便是大才,即便不讲究格韵,却也气势庞然,意味深远,听得我心中激荡难平,欲提三尺青锋,血洒疆场,觅个马革裹尸而还。」 「这便是大音稀声、大巧若拙吧,此刻在下满身热血翻腾,心中萦绕的只有一句话,功名只向马上取!」 「母之!咱这块料,今生也无中举之望,干脆豁出这百十斤,搏个封妻荫子,总好过一事无成!」 「言之有理!在下蒙师今年五十有六,考了三十多年了,即便朝廷开恩,给予免解参加省试,依然考不中,一生落拓,媳妇都没,在下若是将来也这样子,宁愿为国捐躯,还能给家里赚个抚恤钱!」 就在这时候,东卫那些少年兵们,又开始齐声呐喊。 「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诗界千年靡靡风,兵魂销尽国魂空。」 「金瓯已缺总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 「缟素酬家国,戈船决死生!胡笳千古恨,一片月临城。」 一句句诗句,随着少年热血激昂的嘶吼,捶入士子们的心湖之中,掀起滚滚波涛。 世人之中,最理智的当属读书人,最易受鼓动的,同样也是读书人,尤其是年青读书人。 或许有些读书人满口仁义,实则自私自利,也或许有些读书人贪生怕死,叛国求荣,还或许有些读书人偏私狭隘,无德无耻。 但是, 致君尧舜上的是读书人, 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是读书人, 我以我血荐轩辕的是读书人, 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是读书人, 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是读书人, 负帝壮烈投海的还是读书人, 十万跟随赴死者中,许许多多都是读书人! 谁敢说,这时的大宋读书人就全都不愿意舍身报国了呢!? 他们缺的,只是一扇门,一扇报国之门。 今日,燕王赵孟启,将这扇门向他们敞开了! 现场的读书人,听着诗句,如闻晨钟暮鼓,被当头棒喝。 其中一名,稚嫩的脸庞涨得通红,抬手扯下头上方巾,狠狠摔在地上。 「我要从军!我要杀敌报国!」 这个举动立即掀起大片波澜,人人争相效仿,摘下儒冠方巾,投掷于地。 「我等七尺男儿,岂无胆无志乎!」 「人固有一死,何不为国而死!」 「我生国死我死国存,何惜一死!」 「同去!同去!」 滚滚青衫汹涌向南,朝盘门而去。 吕师夔和范文虎看着这一幕,惊骇莫名! 286.参军热潮 热血上头的年青学子们,满怀无限激情,来到城南大营应募。 营中,曲墨轩和施怀、薛晋、曹烈等军将,正在安排新兵招募事项。 听到卫兵禀报后,曲墨轩万分惊讶,「现在就来了?还都是读书人?」 他本是东卫教官团首席顾问,不过小半年下来后,熟练掌握了燕王的训练章程,使他已经成为东卫的总教头,并且代管军务。 曹烈是带着马行司右军来救援燕王后,便一直没有归建,朝廷也没有另外下文指示,算是默认这一部队受燕王辖制。 燕王便把他也拉入了东卫教官团,他自己对燕王的新军军制很有兴趣,因此很是积极。 而薛晋本是殿前司统制,带御器械,掌皇帝宿卫之事,并协管御前二十四班直,简单来说就是赵官家的亲卫队长。 之前他表露出对燕王的倾向,为了避嫌,官职虽然没变,但不好再继续原来的职司了,如今干脆直接留在燕王麾下。 赵孟启打算让他在东卫中担任统兵官,只是还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这支新军,也暂时先放在教官团里。 至于施怀,还要统领那一万殿前司部队,来这里主要是参观,因为他认为,若是新军成功的话,或许其他军队也要改制。 带着惊疑,一众军将来到大营门口。 营外,人头攒动,乌泱泱的,把营门挤得水泄不通。 而且许多人还在高呼雀跃,一副壮志凌云的模样,要是不了解的人,还以为这些士子是要攻打军营呢。 曹烈目瞪口呆,「这至少也有三千多人啊,还大多是襕衫士子,都是来应募的!?难不成,他们都吃错药了?」 「以往招兵,百姓都避之不及,尤其是富庶之地,更是人人以当兵为耻啊,今日这是邪了门了……」施怀也是诧异不已。 薛晋接口道,「这年头,只要日子过得下去,便是苍头小民也不乐意从军,更别说自诩圣人门徒的秀才公了,眼下……该不是殿下给他们灌啥迷魂汤了吧?」 曲墨轩倒是了解招兵宣传内容,却也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 「殿下这拿捏人心,尤其是读书人的心,实在是手到擒来啊,不过就是随手谱曲作歌,再写了点诗句,威力却这么大。」 这时候,士子们见到将官出现,口中纷纷高诵着诗句,并大喊着杀敌报国之类的话。 曲墨轩却犯了难,「这么多人应募,好事确实是好事,可营中都还没准备好呢,现在如何是好?」 「我看,眼下机会难得,当趁热打铁,先把人招进来,免得这些士子冷静下来后,心生后悔。」施怀建议道。 薛晋不是很赞同,「军中规矩不可轻易更改,此事还是速速通报殿下,由殿下决断为善。」 面对眼前这意想不到的状况,众将各抒己见。 最后曲墨轩想了想,「通报是肯定要通报的,不过,我觉得殿下对此事应该早有预料,但却没有指示下来……恩,我认为,没必要趁热打铁,当兵要的可不是一时冲动,若是没有真的下定决心,临战多半也是逃兵……我看,还是先劝退他们吧。」 听他这么一说,众将也觉得很有道理,毕竟这新军的事,和以往多有不同,还是不要擅做改变,以免坏了殿下的计划。 曲墨轩走出营门,在士子们前面站定,接着一抬手,营寨墙上响起了号角声。 士子们在苍劲悠长的号角声中,渐渐都安静了下来,望着营门前大将模样的人。 曲墨轩手按剑柄,挺身昂首,大声喝道,「请诸位才俊听本将说几句。」 「本将曲墨轩,东卫教官团首席顾问,负责练兵事务。」 「诸位的拳拳报国之心,本将心有戚戚,忍不住就想能够早日与诸位并肩杀敌,建功立业。」 「然军中自有规矩,定好是初八招选新兵,那就不会更改,况且今日时辰也不早了,也来不及安排事务。」 「所以还是请诸位且先回去,待初八再来,到时候,燕王殿下将亲临兵营,主持招兵事务。」 士子们听完后,不禁心中失落,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难得我等一片报国之心,这军营却拒不收纳,是何道理!?」 「就是啊,我们屈尊来当大头兵,他们不倒履相迎也就罢了,居然还推三阻四?」 「也不能这么说,军中不比寻常,向来是规矩最大,肯定不能朝令夕改啊。」 「难不成咱们这是白跑一趟了?攒了满满的气力,最终却一拳打了个空,难受得紧。」 「其实也不打紧,不过再等两日就是,若是真心报国,这点耐心总该有的……」 「呃,倒也是,对了,刚才那黑脸将军是不是说,到时候殿下将会亲临?那岂不是咱们能亲眼见上一面么?要是殿下能现场再作诗词,那可就太好了。」 「对,若是能一睹殿下风采,多等几日倒也无妨……」 「听说,殿下以往都会和将士一同训练呢,也就是说,咱们入了营便是殿下的同袍了。」 「此事当真?殿下那般尊贵,也和小兵一样训练?」 「散了散了,大后天再来,正好趁这两日,安顿一下琐事…」 看着士子们没怎么闹腾,开始离开后,曲墨轩这才松了一口气。 随后的两天里,募兵宣传愈演愈烈,姑苏城及附近县城都是喧闹不止,甚至连嘉兴府和常州都被波及,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谈论此事的声音。 平头百姓,大多是对军中优厚的待遇津津乐道,文人仕绅谈论的更多是燕王的诗才,年青学子却被建功立业和报效国家牵动了心。 绝大多数人不想当兵是事实,但燕王给出的条件,实在太具有诱惑力了。 最低六贯的军俸,按时下的米价,能买四五石大米,足够七八个人饱饱吃上一个月,还旱涝保收,上哪去找这么好的差事。 要是别人,甚至是朝廷给出这样的待遇,百姓们还未必敢信。 但经过粮食危机后,燕王在平江府一带的名声是好得不得了,甚至都有人给他供上了生祠,而且现在人人都知道燕王有钱,很有钱。 另外,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般都特别能吃,正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如此一来,即便不谈其他,把自家小子丢到军中管饭那也是极好的。 至于读书人嘛,抛开报国之心不谈,看重的是出头之路。 燕王是皇储,在他的直属军队里,大概率是不用担心被上司抢夺功劳之类的事,只要肯用命,就能受赏晋升,封侯拜将不是没有可能。 死死抱着科举之途的读书人肯定有,但也不是所有读书人都是死脑筋,就算现在武将不如文臣风光,可燕王以后做了官家,说不准这天下的规矩就要改改了。 于是,向来文风鼎盛的吴中地区,掀起了一股踊跃参军的热潮,不管是农户子弟,还是市井儿郎,以及学生士子,甚至小地主小商户家的子侄,都打起个简单的包袱,从四面八方往姑苏城赶。 有些从附近乡村来的,提前到了,或许是为了省钱,也不进城,就在军营附近找个地方猫着。 从来没见过如此积极场面的众将,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曲墨轩挠挠头,「这九月的天,虽然不是太冷,这些少年也年轻力壮,可真这么露宿野外,看着也不是个事啊。」 薛晋附和道,「万一有个伤风受寒的,怕是要影响入营测验了,若是再出点什么事,对殿下名声也有碍……」 「曲头,我军中倒是有不少行军营帐,拿过来给他们用吧。」曹烈出了个主意。 这么一商议,很快便拿出了办法。 不止寻空地搭起了临时营房,还派出军士维持秩序,就连饮水吃食也免费供应起来,若是有人遇到什么困难,也力所能及的提供帮助。 来投军的小伙们一看,心头热乎乎的,深感来对了。 「对人这么和善的大兵,咱还是头次见呢,前年里,一队禁军从我们村路过,我只是站路口看了一下热闹,就被那兵头抽了一鞭子……」 「呃,你是哪里人啊,咱平江府如今在搞什么经界,这燕王的大兵满乡满村的跑,但是从来不欺负人,有时候还帮咱老百姓干点活呢,什么挑水劈柴,推磨修屋子啥的,他们见着就搭把手,你要是留他们吃饭,或是塞点鸡蛋果子感谢他们,他们也从来不要,最多也就喝几口水,说是燕王定下的规矩,谁要是敢犯了戒,回去就要挨军棍呢……」 「我是安吉州过来的,本来是投亲戚,可到了那里,连村子都搬空了,正发愁呢,听到招兵就想着来混口饭吃。」 「哈哈,谁让你来之前不打听清楚呢,现在不是在治理太湖么,你亲戚那村子,估计是正好在勾画好的河道地界,所以迁走了,很可能是进田庄里了,以后就要过上好日子了。」 「真的么?」 「兄弟,他们说的都不假,燕王到咱这后,大家日子都渐渐好起来了呢,上个月,我爹不小心摔断了腿,驻在村上的工作组派大兵把我爹送到城里,让御医给治好了,还不收钱,现在好得差不离了,这次听说燕王要招兵,我爹就着急忙慌地把我撵出来了,就给塞了两窝窝头路上吃,说什么到了燕王军营,肯定饿不着。」.br> 「你爹真是能掐会算啊,哈哈哈。」 「那可不,这夹着肥肉片的白面馒头,吃着就是香,刚才给咱们发吃食的小将军说,他们在营中顿顿都吃呢。」 「啊!?真有这好事?那俺求老天保佑,明日能顺利招进营里,以后也能顿顿吃肉。」 「等我进了营,我姐的嫁妆就有着落了,就不用嫁给村头那个二傻子了。」 「恩……俺要是领了俸钱,就给俺爹俺娘都置上几身新衣裳……」 农家子弟和读书郎君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他们憧憬的,无非是吃饱穿暖家人能过好日子。 287.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九月初八,日出东方,红光泼洒大地。 盘门城楼上,钟声悠扬回荡。 值守的将士将水陆城门都一一打开。 城门内等待着的人群,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涌入瓮城中,稍稍停滞,又涌出了外城门,向着南大营方向漫去。 一旁的运河中,满是等待进城的船只,他们需要接受查检和交税,只能逐一而入。 最靠前的,是几艘官船,船上的人看着陆门处的景象,惊诧莫名。 「为何如此多的青少年着急出城?其中看似大多都是书生模样。」 发问的是一个老者,穿着简简单单一件直缀,随和的外表,举手投足却显露出久居上位的气度。 正在查验文牒官告的守军统领,满脸讨好和殷勤,「回使相,是燕王殿下今日招兵,这些人都是去应募的。」 说完,统领恭敬地双手呈回告身,阳光照耀,簇新的绫纸上,马光祖三个字熠熠生辉。 「招兵!?」马光祖接过告身,脸上疑惑更深。 统领正待解释,马光祖又笑着摇摇头,「算了,后面还有许多船等着入城,你还是先去忙吧。」 「使相体仁,末将感佩,且请入城。」 统领不敢啰嗦,下得船去,恭送官船驶进水门。 原本,马光祖官任户部尚书兼知临安府、浙西安抚使。 浙西安抚使的差遣在两个月前转给了吴潜,而现在朝廷又给他改派了差遣。 新官职是,「加宝章阁直学士、沿江制置使、江东安抚使,知建康府兼行宫留守兼节制和州、无为军、安庆府三郡屯田使。」 光看这么长一大串的官名,就知道是手握重权的牛逼人物。 简单来说,丘岳的任期到了,马光祖前去接替,路过姑苏城。 入城后,到子城下了船,他只带了几个随从,便到府衙投帖,没等多久,吴潜便亲自出迎。 两人相见,自是一番见礼寒暄,然后把臂往内堂走。 「哈哈,上月就看到邸报,知道你要往建康任职,却一直没见你来,今日却不声不响的,倒是令我惊喜。」 马光祖淡笑,「还不是吴公你重提经界这档子事,户部也不得不连轴转,硬是拖了一个月才能抽身……」 进入内堂,两人分主客坐定,吴潜失笑摆手,「这就是华父冤枉我了,这事完全是殿下自己的主张。」 马光祖讶异,却知道吴潜不会虚言,「殿下的主张!?朝中大多以为是你怂恿的呢,不少人对吴公可是恨得咬牙切齿,在官家面前怪话连连……」 「哈哈,恨就让他们恨吧,能为殿下背下这黑锅,我倒是求之不得。」吴潜笑得很是畅意。 现在,朝中大臣们都承认燕王已经今非昔比,聪慧过人,但依然认为他这个年纪,还不足以在国政层面思考问题。 突然把影响重大的清丈经界政策翻出来强力推行,并且部署周密,措施得力,执行很到位,截至目前,一切还算顺利。 这份眼光,这份手段,明显只有老政客才具有,燕王一个生瓜蛋子,只是被人当刀使了而已。 也不用多想,肯定是下野的前任宰相不甘寂寞,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野心,所以唆使哄骗燕王。 因此,朝中不满者,有攻讦燕王的,但更多矛头却是对准了吴潜,但吴潜也有门生故旧,对此自然不会坐视,便纷纷针锋相对打回去。 不经意间,吴潜这颗老树,为赵孟启遮挡了无数风雨。 对于这一切,吴潜自然是洞悉的,更是乐意的。 马光祖看着他的笑容,顷刻间便明白了过来,并不 是吴潜在利用燕王,而是燕王得到了这个老臣心甘情愿的,彻底的,忠心辅佐。 这不禁令他深为感叹,「看来,燕王的成长,比我预想的还要快得许多。」 「大宋若要复兴,必在殿下之肩。」 吴潜眼中闪着欣慰和希望,将赵孟启数月以来的所作所为,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来。 这些事,朝廷自然也是知晓的,但雾里看花终隔一层,许多内情从当事之人口中说来,分外具有震撼力。 马光祖听得如坠梦幻,「勇武不逊太祖,权谋堪比太宗,革新求变一如神宗,才情风流还胜徽宗,更是独有一份果敢坚毅,甚至……胆大妄为。」 最后不是什么褒义词,吴潜却没有反驳,反倒颇为认同,「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从吴江之战时,我就发现,殿下不但不惧怕战场厮杀,反而欣然渴望,乐在其中,日常处事也偏好行险,总是让人心惊肉跳。」 马光祖点点头,「这一点,早在和宁门事件中,我已经看出端倪了,原本也只当是少年心性,略微毛躁莽撞了一些,如今看来,殿下怕是对凶险心知肚明,却依然无惧无畏,这个性格,很难说是好是坏……」 吴潜语气微沉,「人无完人,咱们这些老骨头能做的,就是拾遗补缺,尽力扶保着他成长起来。」 之所以和马光祖说这么多,目的无非就是将马光祖拉入保燕党中。 马光祖又怎会不明白呢,不过这种事,不是仓促间可以决定下来的,于是扯开话题。 「吴公方才说,殿下如今在军营中,亲自主持招兵?」 「殿下对武事,远比对政事更为热衷。」吴潜苦笑。 不管怎么说,他们这些文臣的传统观念里,即便知道武事重要,也认为那不过是技,是术,是工具,而文治才是正道。 「燕王殿下有句话,「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我觉得颇有意思。」马光祖拢须笑道,「吴公若是无事,不如领我往军营一观,看看殿下在武事上又有何别出心裁。」 吴潜哂笑,「也罢,就去看看吧,华父稍等,待我更衣。」 在两个老臣交谈之时,城南大营的招兵事项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营门外汇聚的人群,不下万人,幸亏准备周全,划出了许多报名区域,加上好几千兵卒维持秩序,这才没出岔子。 每一个报名点都放置了一排长案,长案前排着几条长龙,在这登记身份信息。 岳良淼来得算早,排得还算靠前,等了半个时辰后,总算轮到了,满是兴奋的走到案前。 负责登记的是赵孟曦,他匆匆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姓名。」 「姓岳,名森,字良淼,今年十八,本府吴县籍,家住府城新桥坊,在府学就读两年多……」 赵孟曦稍微一愣,赶忙速记,全部写完之后,才很是意外的抬起头看着眼前应募青年。 「可以啊,都会抢答了。」 岳良淼听这语气有调侃,却挺和善,便也不紧张,「方才排队之时,听着前面人的过程,便记下来了。」 赵孟启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又看了看他的学籍状,「没带户籍来么?」 岳良淼有些尴尬,他是瞒着家里跑来的,没有偷到户籍,「没,没带。」 其实就算没有身份证明也不打紧,后面自然有人会去核实,赵孟曦也就是随口一问。 「你是读书人,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咱们就是同袍了,来,这个号牌拿好,到后面营帐中体检。」 岳良淼拿着号牌,欢喜地走进了营帐中,看到几个郎中模样的人,坐在桌案后。 他寻了一个空位坐了过去,接着 便经历了一番望闻问切,然后郎中在他号牌上该了个小印。 「恭喜通过初选,且去营帐后面等着,待会有人引领你们入营,进行下一步筛选。」 不多久后,岳良淼与二三十个人一起被接引进入大营,大营很大,有七八个校场。 然后有兵士根据他们号牌上面的记号,分别带到不同校场。 主要就是按识字水平,完全文盲的一类,识得百十上千字的一类,正经读书人又是一类。 岳良淼到地方后,发现了好几个熟人,便凑了过去打招呼。 等到这个校场大约聚集了千把人后,戴着蓝色袖标的兵士便开始让他们整队,也不要求太整齐,大概有个意思就是了。 之后,有人看见一群将领模样的人,簇拥着身穿金甲的少年,来到这个校场,登上了点将台。 「快看,那该不会是燕王殿下吧!」 「肯定是,别人哪有这样的排场……」 「啧啧,殿下一身戎装也是英武不凡,不愧是文武双全啊。」 「这还用说,殿下在我们吴江时,可是亲身杀敌浴血奋战呢。」 「殿下好像要对咱们讲话了……」 一群书生叽叽咋咋,兴奋不已,有些个甚至想即兴作首诗词,以引起燕王的注意,一时间却憋不出货,急得抓耳挠腮的。 随即,兵士们纷纷吹响竹哨,「肃静!肃静!违者取消应募资格!」 经过一阵整顿后,书生们不得不安静下来,眼巴巴的看着点将台上。 赵孟启缓步,独自走到点将台前端,屹立在那,挺拔如枪,静静扫视着台下看起来有些混乱的人群,良久不语。 他身后的众将,也不知道燕王这是要干嘛,却都明白他很重视这批读书人,不然也不会第一个就到这里来。 吴潜和马光祖站在点将台不远的后方,饶有兴趣的看着台上的赵孟启。 「直接招募读书人为兵,约莫也就殿下做得出来了……」 马光祖摇摇头,「读书人的价值在心不在身,用理非用力,将他们丢到战场,如野兽一般厮杀,实在是暴殄天物了。」 「华父莫急,且看殿下有何道理言之。」吴潜较为淡定。 书生们见燕王只站在那看着自己等人,却半天不说话,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 只是燕王那眼神似乎能洞穿金石,令他们不敢有任何异动。 终于,赵孟启开口了,声如巨鼓。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书生们心中一凛,下意识便扪心自问起来。 半晌后,赵孟启自答,「我想,每个人的答案不尽相同,或明理,或致用,或求名利,或是其他什么。」 「无论是什么,似乎都无可厚非,人各有志,各有各的理想情怀。」 「然,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 「在这里,孤想送大家一句话,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怕死勿入斯门!」 288.入地 用人,不能缺了功名利禄,可又不能全靠功名利禄。 赵孟启深明,没有信念,没有使命感的军队,只能是一盘散沙。 「你们都是读书人,道理,圣贤书里都有,你们都读过,你们的先生讲得也要比孤好,孤也就不再啰嗦。」 「孤要告诉你们的是,入我军中,就要有杀身成仁的准备。」 「孤要的军队,不是样子货,不是看家狗,而是知荣耻,明征战,敢赴死,为胜利一往无前的文明之师!」 「如此,才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才能保万民,复故土,开疆域,兴华夏,才能使先祖血脉薪火永继,使圣贤荣光照耀寰宇,使炎黄族裔永远昂首挺胸,屹立于世界民族之巅!」 「一将功成万骨枯,要实现这些目标,需要无数人为之抛头颅洒热血,此时入我军中之人,或许在五年后,近半都将牺牲于战场,十年二十年之后,可能十不存一。」 「但孤相信,还会有无数仁人志士舍生忘死,前赴后继地填补进来。」 「因为这支军队,不是为己而战,不是为孤而战,也不是为大宋皇朝而战,而是为华夏而战!」 「我,赵孟启,有幸生于此世此时、此族此裔,此生无他愿,只求为华夏而死!」 「诸君,可有同此愿者!?」 赵孟启嘶声狂吼,满面狰狞。 整个校场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加狂躁的嘶吼,如惊涛,如骇浪,如浩荡洪流。 「愿!愿!愿!为华夏而战,义不容辞!」 「战死!战死!为华夏而战,死得其所!」 「生为华夏人,死做华夏鬼!」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在场数千人,喊出不同的语句,却表达着同样的誓愿,狂热而纷杂。 随即,东卫兵士吼起了军歌,引领着溪流百川汇成大江大河,同归大海。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这歌声,震彻校场,穿透整个大营,冲刷着这片大地,激荡着无数人的内心。 此情此境,马光祖空张着嘴,呆滞半晌而不自知,目视耳闻中,全是「华夏」二字。 吴潜算是有些心理准备,更早一些从这情绪中醒转过来,眼中焕发光华。 他抬手推了推马光祖的肩膀,「华父……可明白殿下招募读书人的用意了么?」 马光祖还有些恍惚,「我仿佛看到一条幼龙,正在破壳而出。」 「殿下说,寻常的武人,其实多大不知道为何而战,浑浑噩噩只是随波逐流,或者知道的,也不过是为糊口、为私利、为情谊、为恩义而战,士为知己者死算是其中最高层级。」 「因此,易衰退,易崩塌,易作乱,易反复,容易为统军将帅完全操控,成为他们的私军,助纣为虐祸害苍生。」 「我大宋从五代乱世走出来,所有人都害怕再重蹈覆辙,因此想方设法将武人控制起来,崇文抑武,甚至以文制武,这么做确实有成效,数百年来,我朝少有内乱之祸,但这也削弱了军队之战力,越发内敛,从太宗起,我朝外战屡屡颓败,不复开国之雄风。」.. 「现如今,我朝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缘,随时都可能亡国灭族,难道还不该好好 反思么?」 听着吴潜这些语重心长的话语,马光祖眼神渐渐凝重,「所以殿下便打算化武为文?」 吴潜微微摇头,「准确来说,是文武融合,古时,由于传播手段所限,绝大多数技能知识都被世家贵族所掌控,尤其是用于统治的文武两学。」 「那时候的世家子弟,可没有什么文武之分,出将入相,掌握着国家的绝大多数权力。」 「隋文帝为改此弊,遂开科举,向平民教授文化,及至我朝,科举大成,已无世家垄断朝政之弊。」 听到这里,马光祖颔首叹道,「确实,我朝虽还有荫官之制,但立于朝堂管理国政的,大多都是科举出身,而科举不问家世,唯才是举,于国大益。」 吴潜祖上世代为官,算是世家,但马光祖却是地道的平民出身,起码往上三代都没有做官的,家中也就百十来亩土地,连地主都算不上,最多也就是富农。 他感叹完后继续道,「同样,为了打破军中为将门垄断,我朝也兴武学,开武举,只是成效不佳。」 「首先,武举地位不如科举,难以吸收优良人才,其次,军中为将门把控,天然排斥武举,令他们很难有上进之途。」 吴潜指出其中问题,又说道,「要解决这个顽疾,只能另起炉灶,因此殿下才建此新军,同时,也是培育武官人才的新武学。」 马光祖有些明白了,「所以殿下一边吸收文人参军,一边对普通士兵教与文化,试图打造出文武合一的新军队?」 「然也,换了以前或许很难,但此时却有这样的基础,百姓中识文断字者能达到十之一二,每届参加科举都有四十万学子,在这个基础上,建设一支文武相融的新军并非难事。」 吴潜长出一口气,「也不需要军人能诗擅赋,通经博文,只要他们能明大义,辩是非,知礼节,懂思考,便足够了,再辅以其他监督训练手段,基本可根除兵为将有,犯上谋乱的隐患。」 「而你也看到了,有大义信念支撑,即便文弱书生,也能爆发出令人战栗的气势,可以预期,这支军队的战力绝对可观。」 马光祖抬眼看了看还在吼着军歌的书生们,大赞,「义之所在,九死尤不悔!」 这其实也多亏了这些读书人还年轻,心中还有着高尚的理想。 而且赵孟启也清楚,年轻人也容易三分钟热度,热血消退后,想法说不定又变了,因此需要长期的引导激励,说难听的就是洗脑。 他站在那里,等书生们宣泄得差不多了,便抬手虚按让大家安静下来。 「大家应该已经明白参军的意义所在,我再强调一遍,参军后不止随时有生命危险,而且军规森严,训练艰苦,出入不得自由,时时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现在,孤再给你们一次选择的机会,怕疼怕伤怕死,怕吃苦受累,接受不了军中生活的,现在可以退出,放弃应募,孤恭送出营。」 「否则一旦被遴选入伍,那凡事都以军规为准则,到时候想后悔,那可就来不及了。」 赵孟启这话,让书生们再次一愣。 现在退出? 看不起谁呢? 我辈读书人,岂有龟缩后退之理? 书生们又是意气上头,「不怕!不怕!」 赵孟启露出笑容,「很好,你们不愧是真正的圣学子弟,有气节,有风骨,心存浩然正气,更有自强不息之精神!」 「数千年来,我华夏历经风雨,数度沉浮,但每当逆旅困境之时,总有读书人能挺身而出、迎难而上、百折不挠、凛然豁达,方使华夏文明得以生生不息、源远流长。」 「孤希望,有朝一日, 你们的名字也能刻在华夏丰碑之上,令万世膜拜,永垂不朽!」 赵孟启很适时的给出一颗甜枣,再把一颗胡萝卜挂在他们面前。 接下来,就是身体素质筛选,方法也简单,俯卧撑、引体向上、跑步三项,既不用什么器械,也比较全面。 也不指望这帮书生有多强壮,只要不是太差就行,反正到了军中基本都能练出来,之前那帮宗室子弟,现在不就很像样了么。 因此标准定得很低,俯卧撑、引体向上最少各五个,慢跑两里。 再怎么说也是不到二十岁的年青人,这都做不到,那可就太废了。 随即,书生们被随即分成五十人一组,由东卫兵士带着开始测验。 兵士先给他们做示范,然后让他们学着做,对于姿势什么的,也没太讲究,毕竟书生都是头一次见这些动作。 马光祖见此,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这……实在有失雅观,殿下总是弄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虽然履历丰富,但以前从来没有直接领过军,吴潜倒是多次涉足军事,组织过义军,当过兵部侍郎、尚书,所以略微看出了一些门道。 「大抵,是为了测试臂力吧,华父你细看,方才那些兵士穿着甲胄,反复起身二十次也脸不红气不喘,但这些应募书生,四五个就已经很艰难了,而且那屁股翘得那么高,应该不合标准……」 马光祖听完,眼前一亮,「军阵之上,无论操持何种兵械,都仰赖与臂力,这法子,不但能快捷的看出兵员体质,若是用于训练,也当是良法,比提举石锁之类更是简便。」 他这次往建康任职,实际上就是封疆大吏,而且职责更偏重在军事上,自然来了兴趣,对赵孟启军中种种细细观察起来。 赵孟启在各处溜达巡视,见大体都还不错,除了极个别的,大多还是能咬着牙达到最低要求,偶尔也有人能做四五十个,这绝对是好苗子啊。 可没多久,他就看到了异常。 有一组书生直挺挺的站着,任凭东卫兵士呵斥,就是不愿服从测验。 其中一个还面红耳赤的向兵士抗辩,「我等乃圣人子弟,你们要我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如此有碍观瞻之动作,不是羞辱又是什么!」 赵孟启走上前,「这是怎么回事?」 「回殿下,这个应募者不愿做伏地挺身,其他人以他马首是瞻,也不愿意做。」 回答的是一名排长,脸上有些愤愤,早已习惯了军伍生活的他,很久没有遇到过不服从命令的下属了。 哟,不但是个刺头,还挺有威信嘛。 赵孟启心中失笑,看着这刺头书生,「你叫什么名字?」 估计是还在气头,即便知道面前是燕王,这书生还是一副傲然的样子,「卢长清。」 赵孟启笑笑,转头扫视着这组书生,「你们为何都愿意听他的?」 「回殿下,卢师兄是府学上舍学长。」 这就难怪了,因为府学里有些管理工作就是由成绩好的学生担任。 「而且卢师兄品学兼优,这次府试已经得取,且名列前三。」 赵孟启一听,顿感意外,过了解试,大概就有四分之一的几率中进士了,居然跑来参军!? 又仔细打量了卢长清几眼,「你确实有傲气的资本,但在我军中,不要不服从命令之人,念在你还不算军人,就免了惩戒,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我不服!」卢长清梗着脖子,「难道军中就不讲理了么?难道不合理的命令也要服从么!?」 赵孟启想了想,为了避免其他人误解,决定解释几句。 「首先, 军中既讲理也讲礼,许多事项在军规中有详细列明。」 「其次,各级军官发布的命令,必须符合军规,不然则是无效命令,若有存疑,则由军中宪兵及军法官判定。」 「第三,下级对于命令,除非能明确判定违反军规,否则必须无条件执行,如果有不理解处,可在事后申述,发布命令的最高一级,为该条命令负全责,若是违反军规军法,将严厉处置。」 「之所以如此规定,因为战场上容不得扯皮,如此解释,你明白了么?」 卢长清呐呐,「这种无礼之事,难道也是军规允许的么?」 赵孟启也不和这轴书生动气,淡淡道,「伏地挺身乃是正经的训练动作,怎么就无礼了?」 「这…这……这明显是夫妻敦伦,置于大庭广众之下,大不雅矣。」卢长清越说越小声,似乎羞于启齿。 多半是个雏……这年头,倒是不多见,不少男人十七八都已经为人父了。 赵孟启更是不和他计较了,语气轻松道,「你如此想,就是你不对了,你愿意,大地也不愿意啊。」 此话一出,引得轰然大笑,都听懂了赵孟启在开车。 一时间,许多书生反倒觉得燕王风趣随和。 结果赵孟启神情一敛,「孔夫子教人知礼,却没教人迂腐,你们刚才看兵士示范,可有yin秽猥琐?若是没看清,那孤也可以给你们示范一次。」 说完,赵孟启退后几步,腾出空地,然后双手摒腿,挺直身体往前倾倒。 燕王这般倒下还不受伤!? 众人皆是大惊,却见赵孟启在贴地前一瞬,双手已经撑好,也不耽搁,以及其标准的姿势,迅速起伏,动作阳刚无比。 「呀,殿下做了多少个了?三十个了吧……」 「这太吓人了吧,殿下身上的甲胄,少说也有五十斤啊。」 「八十了,还不带喘气的……」 「……一九八,一九九,两百,天啊,殿下看起来还有余力。」 「我刚才自己试了一下,六个就已经两臂发软了,啧啧,殿下神人也!」 在众人惊叹中,赵孟启不多不少做了二百五十个,最后猛地一撑,弹起身来,拍着手掌上的泥土,一脸轻松。 「你还觉得不雅么?」 卢长清脸色通红,不过却是羞的。 「请殿下恕罪,是学生浅薄无知了,学生认错,看在学生确实是一片拳拳报国之心,恳请殿下原谅学生这次,容我继续应募。」 赵孟启静静看着他,语气平淡道,「你能保证,以后不再违抗命令么?」 卢长清咬牙道,「能,学生保证不再违抗命令!」 「那好,孤破例给你一次机会,不限次数,做满一百个伏地挺身,才算通过。」 「学生愿意!」 289.大宝贝 双臂剧烈颤抖,卢长清咬着牙,拼尽全力撑起身体。 「九十八!」点数的兵士语调中带着钦佩。 话音刚落,卢长清双臂脱力,失去支撑的身体带着头脸,狠狠拍在地面。 「你没事吧?」兵士有些担心,但由于测验规则,没有上前帮扶。 卢长清挣扎着,艰难挪动才把头一偏,使口鼻不再贴着地面,然后大口喘息起来。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第几次了,脸上涂满了汗水和尘土混成的泥浆,也无法完全遮盖那一处处的瘀痕和擦伤。 至于头上身上,也是裹满了泥污,整个人看起来像个陶俑一般,一向被他珍惜的澜衫,眼下似乎连乞丐服都不如。 兵士见他还能呼吸,稍微放心了一些,「兄弟,这次你多休息一会吧,不用急,就差两个了……」 这时,赵孟启陪着吴潜马光祖在营中走了一圈,正要送他们出营,刚好经过此处。 还真是个轴书生啊。 看到这一幕,赵孟启又感意外,倒是有些欣赏起卢长清来。 「吴公,马相,请稍等片刻,我过去看看。」 他独自走上前,蹲下身将卢长清扶正坐起,才发现,卢长清身下地面都被汗水浸润。 随即,赵孟启单手扶着卢长清,一屁股坐在地上,「行啊兄弟,有股子心气!」 卢长清浑浑噩噩的,这时才意识到扶自己起来,和自己并肩坐在泥地里的是燕王,「殿…殿下,学生惭……惭愧……」 「别说话,深呼吸,鼻吸口呼,放缓节奏,吸满吐尽,对,就是这样。」 帮卢长清调整好呼吸,赵孟启扭头喊道,「耿直,给我水壶里加盐,然后拿过来。」 接过银水壶后,用力摇了摇,再用手擦了擦瓶口,递给卢长清,「给,喝点盐水会好点,放心,我没病……」 卢长清先是一愣,然后哆哆嗦嗦抬起手来接。 赵孟启一看,这连水带壶可有三斤重呢,他这状态哪里拿得住,便干脆道,「把嘴张开,我喂你。」 凉水涓涓入喉,明明是咸的,卢长清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甘甜,心中更是涨满了莫名的感动。 喂了一会,赵孟启才察觉,这情景多少有点「基」味,不由面皮一麻,拿开水壶,放进卢长清怀里。 「一次不能喝太多,你慢慢喝,这水壶送给你了,当是见面礼。」 然后,赵孟启拍拍他肩膀,「加油,小同志,很看好你哦。」 不远处的吴潜和马光祖不由相视一笑,眼中俱是赞赏。 「微小举动,却恩义深结,殿下这御下之道亦是炉火纯青,信手拈来了。」 「识人之术也很不错啊,这学子性格执拗,却擅聚人心,用得不好,便是大患,用得好,便是大助。」 赵孟启留下一句鼓励的话,便起身离开,继续将两个老臣送往营门。 在门口临上车驾,赵孟启想到一事,便说道,「马相,小王让人新研制了几种军器,您若是有兴趣,明日不妨一起去看看。」 建康府不但屯驻着大军,还是此时的军器生产基地之一,督造武备也是马光祖最为重要的职责之一。 于是他颇感兴趣,「殿下这新军器恐怕很不一般吧,那老臣肯定是要见识一番的。」 约定好后,两个老臣才乘坐牛车离开,赵孟启继续回营中「忙碌」。 其实一切都有安排,曲墨轩等军将各尽其责,东卫的军士训练有素,将征兵之事进行得很顺利,基本没什么需要赵孟启过问的。 一天下来后,招到四千多新兵,营外还有许多人翘首以盼,只能明 日再来。 这一次,赵孟启打算招足三万人,加上最早的五千多人,还有后面陆陆续续招的一千多,算是足够编成三个师,练成后,东卫就可以成军了。 多亏手中有了几千万贯可以自由动用的钱粮,才给了他招这么多人的底气。 军队,真是一头吞金兽,还是一个无底洞。 粗略一算,光是三万多人的军饷,一年就要三四百万贯,衣食杂用每年不少于一百万贯,也就是一年近五百万贯的日常支出。 置办军械武备的开支更吓人,一身步人甲南渡初要三十八贯,此时七十贯左右,加上各种武器,平均每名士兵身上的装备就价值一百贯以上,这还只是步兵。 后世漂亮国的一名陆军单兵装备,大约要十几万软币,从花费上来说,宋军也是差相仿佛了。 简单来说,赵孟启在一年之内就要为这支军队花出一千万贯左右,这还是在不打仗的情况下。 而且,恐怕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要指望朝廷会为这支军队买单,实质上来说,东卫就是燕王的私军。 于是乎,除了练兵外,赚钱依然是赵孟启目前的头等大事。 …… 次日清晨,赵孟启在盘门外等到了吴潜和马光祖,接上船后,驶向太湖,中午才到达了目的地。 横山岛,位于洞庭西山岛之北一里多处,面积不大,大约南北长三里,东西宽一里多一点。 岛上基本是山地,原本岛东沿湖住着十几户人家,已经被迁走。 如今这座岛成为了赵孟启的军器研究所,有三百多名工匠,以及一个营的东卫士兵。 离着还远的时候,就能看到小岛上空浓烟滚滚,还听到了数声雷响,令吴潜和马光祖越发好奇起来。 官船靠上码头,发现这里守备森严,沿着湖边,隔上一段距离就有一座瞭望台,到处可见巡逻的兵士。 下了船,早已等候在此的守军官兵迎了上来。 领头军官握拳重重一锤胸甲,「属下东卫暂十三营营长石呈,拜见殿下,大宋万胜!」 石呈是东卫第一期,不过能成为营长,肯定是最为精英的人才,毕竟东卫如今最大编制才是营,总共不到二十个营。 赵孟启平掌向下,齐胸一碰,以示回礼,「石营长,辛苦了,华夏永昌。」 这就是东卫的新军礼,吴潜和马光祖在营中都见过,此时再看,依然感觉有些复杂。 吴潜摇摇头,「虽不合礼制,但放在军中倒也算合适,刚健干脆,简捷利落。」 马光祖笑笑,没出声,他现在更关心的是,燕王要带他去看什么大宝贝。 石呈询问道,「殿下,食堂已经准备好饭菜了,您看?」 「不用了,我们在船上吃过了。」赵孟启摆摆手,「刚才听到的声音,可是在试炮?」 「回殿下,是陈大工在试炮,都忙活一上午了,说是确保在殿下面前不出漏子。」石呈直言回禀。 赵孟启直奔主题,「那就带我们直接过去吧。」 随即,石呈开路,带着众人往岛中央走,进到一条山坳中。 一路上,除了巡逻队,还看到不少岗哨,或许,还有藏起来的暗哨,这一切表明,燕王对岛上正研制的军器十分看重。 正走着,马光祖才察觉到脚下的道路有些不对劲,不由停下脚步,用脚跟跺了跺路面。 「奇怪,这路面为何如此平整,坚硬如石却毫无拼砌痕迹?」 赵孟启回头,「哦,为了便于运输新军器,所以这路是用水泥铺的。」 「水泥?又是什么?」马光祖一脸懵逼,跟上队伍。 「简单来说,就是一种粉状材料,使用上按比列混上砂石,浇水拌匀……」 赵孟启边走边解释,「最好是以钢铁为筋骨,不过在眼下来说,太奢侈了,所以用竹条代替,勉强能用吧。」 水浸之后变硬? 以钢铁为筋骨? 马光祖有些晕,一时还想不透这里面的道理,但明锐的发现了水泥的重要用途。 「若以此物修筑堡垒,岂不是旬日可成,且坚若磐石?」 赵孟启点点头,「这水泥用途很多,比如用来粘合砖石的话,不比糯米差多少,主要是这玩意便宜,用泥土矿渣就能烧制而成。」 具体怎么生产的,赵孟启肯定不会说得太细。 马光祖激动道,「有此神奇之物,那我大宋城池便是固若金汤了。」 「没那么夸张,即便城池修得再坚固,守城者不得力一样要被攻破,何况,这世上,有了坚固的盾,就会有更锋利的矛。」 说着话,众人就来到两山之间的一片开阔地。 赵孟启指着一群人忙碌的地方,「接下来,咱们就能看到,新打造的矛,够不够锋利了。」 片刻后,摆在众人面前的有两把矛,准确的说,是两门青铜炮。 其中一门粗壮短小,模样和一座石臼相似,架在一个食槽一样的硬木底座上。 当然,这个底座所用的木材比食槽厚实坚固得多了,许多部位还用铁件加强。 赵孟启在炮身摸了摸,「陈大工,给大家介绍一下吧。」 所谓的陈大工,就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工匠,名叫陈金山,大工是天工院的职称,以前在钱监干过,后来去了工部,负责铸造过铜鼎铜钟之类的大型礼器。 他憨笑着,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走到炮前,「这是一门臼炮,重三百一十七斤,长一尺六寸,内径五寸,用火药五斤,可将二十斤石弹,射至一百五十丈距离,就是,就是没啥准头。」 赵孟启虽然对这个数据不满意,但起步也就只能这样了,「光说不练假把式,射一发看看。」 陈金山立刻叫上几个助手,开始做发射工作。 见到他们将一个圆柱状布包塞入斜仰着的炮口中,马光祖又忍不住好奇,「那是丝缎?里面包着什么?火药?」 「是的,用以发射,如此更加便捷,而且定量,火药也更加紧密,生丝燃烧后残留少,便于清膛。」 在赵孟启回答之时,陈金山用推杆将火药包就位后,让助手填入打磨光滑的球状石弹。 随后,用细竹钎捅入炮尾处一个孔洞中,再装好火绳。 一切准备停当后,陈金山过来招呼,「殿下,咱们到墙后观察。」 赵孟启点点头,这还是出自他自己的规定,就是防止炸膛造成人员损伤。 所有人都转移到厚厚的水泥墙后,利用墙上的观察孔看着臼炮所在。 一名工匠站在炮座旁,听到陈金山大喊「点火」后,用一根粗大的香火点燃火绳,然后撒腿就跑。 火绳够长,好一会后,火星才爬进点火孔中。 接着,便是雷声震天,众人看到一个影子从炮口飞出,斜斜升到空中,再以弧线下落,砸在不到一里处的土坡上,溅起一片烟尘。 在赵孟启看来,这炮弹速度实在太慢了,但吴潜和马光祖已经惊得合不拢嘴。 「这,这比石砲……」 290.开花弹 这门臼炮,和抛石机相比,各有优劣吧。 把石弹打磨光滑合规的情况下,射程是远了一点,可大型抛石机可以投射一两百斤的石块,还对形状没啥要求。 然后也就是机动性更强一些,更节省人力一些。 但是在吴潜和马光祖看来,射得远就是最大的优势了。 你打不着我,我却能劈头盖脸给你一顿揍,这岂不是很爽。 石弹制作麻烦,那就用陶弹,也就是把泥球烧成陶球,落地后碎裂溅射还更能杀伤人员。 至于攻城,二十来斤的炮弹对真正坚固的城墙确实只是挠痒痒,那大不了换成铁弹,要是还威力不足,那便数量来凑,来上个百十门,就不信有轰不塌的墙。 宋人的军事思想确实更注重远程打击,这么想似乎没啥毛病,如果忽略这臼炮成本的话。 用于铸炮的青铜,大致含有八成八的铜,一成锡,两分锌,这三百多斤的家伙,要是用来铸钱,最少一百多贯,要是按市场铜料价值算,那就是三四百贯,这还仅仅是材料成本。 在暂时无法用铁来降低成本的情况下,赵孟启只能设法提高铜炮的性价比。 「陈大工,来一发开花弹吧。」 「好嘞,殿下您稍等。」 陈金山立刻又忙活起来,这边让人开始清理炮膛,那边让人去布置靶场。 随后,众人便看见,一群兵士扛着木桩,牵着羊,拽着猪,来到刚才石弹落点附近。 他们把几十个木桩分散钉入地下,再把猪羊拴在上面,甚至还给一些猪羊披戴上各式甲胄。 这景象看着有些奇怪和搞笑,不过吴潜和马光祖略微一想,也猜到这是为了更直观的测试武器威力,因此饶有兴趣的默默等待着。 接着他们在硝烟味中,又闻到一股很浓的尿骚味。 只见一个工匠拿着一根缠着一坨布料的长棍,浸入装满不明液体的木桶中,然后捅入已经清理完火药残渣的炮膛,开始活塞运动。 被这么一捅,炮口不停往外喷着白雾,而那浓浓的尿骚味也是从这而来。 见大家都一脸疑惑,赵孟启便解释道,「这是马尿,清理炮膛内残余污垢的同时,也给炮身降温。」 至于为啥要用马尿,他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只隐约记得,前膛炮时代是这么干的,为此,他还特意给岛上配备了三十多匹驮马。 清理完炮膛后,还要继续用冷盐水给炮身降温,又是吱吱冒烟。 等到冷却得差不多,这才装入生丝火药包,再将所谓的开花弹填装进去。 弹体是圆球,固定在一个木质弹托上,这样可以更好的封闭炮膛,又能隔热缓冲,防止发射药提前引爆炮弹,还能一定程度上加强炮弹飞行稳定性,略微提高精度。 而弹头前端,塞入了一个木管延时引信,管中填充着硬质火药,能以稳定速度燃烧,原则上来说,可以截取不同长度的木管来调整引爆时间。 这引信很原始,事故率失效率也挺高,可谁让赵孟启不懂科学,造不出碰撞引信呢。 他知道雷汞,却不知道怎么弄出来,深恨当年没有学好数理化,只能砸钱让人试,能不能成,只有天知道。 一切准备好后,工匠们撤到水泥墙后的坑道里,留了两个人在臼炮边。 「殿下,准备就绪,随时可发射。」陈金山显得比之前更加紧张一点。 「发射吧。」 赵孟启点点头,虽然时间用得有些长,但目前还是摸索阶段,逐步改进就是。 陈金山发令,「弹头点火!」 一名工匠拿着烧红的铁钎探入炮膛,片 刻后抽出,口中大喊,「成功!」 随即,另一名工匠立刻点燃火绳,接着两名工匠撒腿就跑。 这次的火绳要短一点,工匠才跑到坑道,臼炮就发出怒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孟启感觉炮口飞出的影子要比刚才更快一些。 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在空中划过,炮弹坠入猪羊群中,激起烟尘,过了三五息后,才爆发出刺目的火光。 比发射时更加剧烈的雷声传来,众人感到脚下大地微颤,眼中更是为远处靶场的景象震撼。 烈焰浓烟中,大大小小的碎块溅射腾空,然后如雨一般洒落。 离爆点较远的一些猪羊,惊惶嚎叫着挣扎乱跑起来,或许有些木桩被震松了,居然还真有几头大猪逃离原地,拖着木桩子钻进了树林里。 赵孟启一乐,「下次记得把蹄子绑上,不然得少好几百斤肉呢。」 「属下疏忽,请殿下责罚。」石呈倒是认真请罪。 「罚你什么?罚你晚饭少吃几口肉么?」赵孟启调侃了一句,拍拍他肩膀,「不过,这虽然是小事,确实也该认真对待,只有一次次吸取教训改正错误,才能越来越完善,越来越强大。」 顺口教育敲打了一下,也算是跑掉的那几头猪贡献价值了。 试射顺利,让陈金山心情放松了不少,见燕王随和,便咧开嘴笑道,「其实也不用担心,这岛就这么大地方,那些猪跑不到哪里去,咱不是还养了几十条猎犬么,真要找,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岛上的猎犬其实是用来当警犬用的,防备生人偷偷潜入。 等硝烟散去,一队兵士走入靶场中,开始查看效果,并记录数据。 赵孟启张望了一下,「咱们也去看看吧。」 吴潜和马光祖此刻难掩激动,早就想近距离看看爆炸现场了,哪会不同意。 众人缓缓走进后,看着满目狼藉的场面,既震惊又兴奋。 爆炸中心,是一个直径五六尺的圆坑,里面全是新土,显得很干净,外圈则是放射状的灼烧痕迹,一些焦黑的木桩倒在地上,个别还燃着火头冒着烟。 往外一些的木桩基本都还立着,有些未断的绳子上还绑着程度不一的残躯,两三头还活着的猪倒在地上,无力的哼哼着。 半径一丈以外,活下来的猪羊就多了,不少都带着伤,却大致还算完整,两丈外,大多数猪羊还活蹦乱跳,地上还散落着残肢碎肉。 这效果,还是因为炮弹飞行速度低,没有太过扎入地下,让弹片飞出角度比较平。 若是对付骑兵群,杀伤范围大约还能扩大一点。 赵孟启估摸着,大概就是后世七十五毫米榴弹的杀伤半径,倒也能将就着用。 他觉得只是将就,但吴潜和马光祖却惊得头皮发麻。 马光祖蹲在弹坑边缘,翻看着一头披挂着铁甲的死猪。 不知道该说这头猪的运气到底是好还是坏,反正没被弹片击中,肢体完整,身上的甲片破坏得也不严重,就是有点变形和焦黑。 掀开铁甲,居然散发出一股带有烤肉香的热气,让马光祖差点没招架住。 吴潜则在另外一边,同样看着一头铁甲猪。 他在铁甲上找到一个拇指大的破洞,掀开一看,猪身上却是拳头大的豁口,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两个老头俱是震惊得难以言表,木然抬头,恰好隔坑相望,都发现了对方眼中的骇然。 吴潜喃喃,「这开花弹竟然神威如此!铁甲在它面前,都犹若无物,那战场之上,岂非所向披靡!?」.br> 他之前见识过「炸蛋」威力, 但眼下这炮弹比那要强十几倍。 马光祖打了个激灵,眼中冒出红光,「天佑大宋,得此神器,天下何人可敌!?」 然后他就变得有些神神叨叨起来,「此物在手,鞑虏休想再犯我疆界!不,不,便是他不来,我亦要往,祖宗故地,汉唐旧土,全都要拿回来!我要禀奏官家,全力制作,便是倾尽举国之力,也在所不惜!」 赵孟启苦笑不得,扶着马光祖的肩膀晃了晃,「马相!马相!」 「啊?殿下何事?」马光祖仍旧沉浸在自己的畅想中。 赵孟启只得伸出手在他眼前比划,「这门臼炮,最少要花五百贯,一颗开花弹,三贯。」 「这么贵!?」马光祖愕然,有自言自语解释道,「其实也还好,也就一个骑兵的花销……」 赵孟启挠头,「不能这么算啊,这炮弹可是消耗品,打出去就没有了,而且,实战的时候,效果肯定没这么好,除了头一两次出其不意找准机会能干把大的,后面敌人肯定会寻找应对之策,说不定,还会被敌人偷学了去,反过来对付我们。」 马光祖一听,渐渐恢复了理智,意识到自己太激动,太想当然了。 「殿下说得在理,器终归是器,或许能取得优势,却不一定能决定胜势……」 说着,马光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不管怎么说,此物事关国运,才三百多兵士守护实在太不稳当了,不,不对,放在此处也不安全,若被女干细窃取,那对我朝就是滔天大祸!」 赵孟启耸着肩膀,「那您说放哪里,临安的女干细怕是比哪里都多,总不能放宫里吧,这玩意要是走火…啧啧,父皇可是要坐土飞机了。」 虽然不知道土飞机是啥,但燕王这话的大概意思还是不难懂的,于是不止马光祖,就连吴潜的脸都开始抽蓄,这殿下,真是啥都敢说。 见到两位老臣的脸色难看,赵孟启不由讪讪,「其实您二位不用担心安保措施,这岛上的守卫只是最后一道防线,西山岛还驻扎着奉化水军,湖上也一直有水军舰船巡弋,新武器投入实战前,也会尽量保密。」 确实,如今研究火炮只是储备技术,只有等到时机成熟,能够量产,赵孟启才会投入战场,而且最关键的还是***,这才是绝密中的绝密。 两老头听完解释后,脸色好了一点,马光祖若有所思,「有了此物,许多军械其实都不比再生产了,尤其是老式火器,否则完全就是浪费钱粮和原料。」 「我请马相来看,也是有这个意思,我建议马相到任后,停掉建康的火器工坊,将其迁到平江府来,我会设立一片专门的军工基地,便于统一管理和进行安保。」赵孟启顺水推舟。 马光祖微微点头,「殿下的建议,老臣会慎重考虑的,毕竟其他军械或许也要做变动,而此事关系到各军的供应,牵连甚广,需要一个能不引起别人注意的理由。」 赵孟启对此也不急迫,转口道,「看完臼炮,再看看另外一门吧。」 随后,兵士将死伤的猪羊和残肢碎体清理掉,留下完好的继续做靶子。 众人回到发射地,把目光投向再次推回来的另一门炮。 这门炮比臼炮纤长了许多,躺在硬木所制的炮架上,炮架装着两个铁质的轮子,可以由牛马拖着走,布置的时候,拖架可以展开作为支撑,略微有点李云龙用的「意大利炮」。 当然,炮身粗笨了许多,炮架也很粗笨,所以只能说略微像。 依然是陈金山介绍,「此炮暂名「直炮」,长三尺,重四百二十七斤,可发射一斤重铁弹,也可发射散弹,射程二百七十丈,精度算是可控范围,按设想,铁弹主要用于攻击敌方大型器械,比如石砲,弩车,盾 车,云梯等等,散弹则是攻击敌方骑兵,尤其是密集阵列的具装重骑。」 其实吧,要是在野战时,真到了对方骑兵要冲阵的时候,大概率己方的防御已经出问题了,用这炮打骑兵估计只有放一炮的机会,因为两百多丈人家转瞬就冲过来了,打上一炮也就是尽人事而已。 当然,武器怎么用,还得看战场指挥官的想法。 赵孟启决定,「先试试散弹吧。」 291.说服马光祖 陈金山带人开始准备。 先填装好火药包,再推入一个用作密闭的木塞,最后再将十个铅子放进去捣实。 散弹射程只有一百丈不到,因此标靶定在了八十丈距离。 发射三轮后,结果却很不理想,这散弹威力还说得过去,可以洞穿两层铁甲,但实在太散了,总共三十发铅子,只有五发打在猪羊身上。 或许等目标再近一些,效果能提升一点,可赵孟启还是觉得实战意义太小。 看来想远距离杀伤人员,还是得靠榴霰弹或者干脆用榴弹,也就是开花弹。 可这门直炮内径才一寸七分,也就是六厘米不到,别说现在做不出这么小的开花弹,即使做出来,那也装不了多少火药,威力太小,干脆用臼炮得了。 现实面前,赵孟启只得放弃不切实际的设想,「试试铁弹吧。」 这次的标靶放在两百丈,方圆三丈,不止有猪羊,还立起了十几面门板大的厚木盾。 和之前不同,装弹完毕后,陈金山向石呈喊道,「石营长,劳烦你帮忙调调准头。」 石呈站在炮位上,平伸出手,握拳竖起拇指,眯着一只眼,冲着标靶所在一阵比划,然后让人移动炮架和调整炮口。 一切就绪后,石呈也当仁不让的负责点火。 点燃火绳,他也只是往后跑了一丈多距离,就地趴伏,甚至还抬着头张望。 炮声响起时,这次众人即便是睁大了眼睛,也没有看清炮口飞出的残影,却听见空中传来呼啸声。 瞬即,标靶圈中一块巨盾炸裂,碎块四射,周围猪羊惨叫不断,而盾牌后面,也犁出一条血路。 众人纷纷精神一震,这铁弹显然比散弹强多了,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啊! 总算像样点了。 赵孟启略微松了一口气,「再试!」 接下来的一刻钟里,又发射了五次,有一发射偏,其它炮弹散布很大,却都落在了十平方米左右的标靶圈内,在此时来说,确实算得上精度可控了。 最起码吴潜和马光祖就连连称好,看着傻大笨粗的直炮,像是在看刚娶进门的新娘子一般。 此时赵孟启对这门直炮也有了准确的定位,向陈金山一众工匠吩咐道,「这炮用散弹太过鸡肋,以后就只用铁弹,然后就是设法减轻这炮的重量,最好是能控制在二百五十斤以内,炮架也需要改进,在坚固的基础上,尽量使其轻便。」 说着,赵孟启想到了明朝虎蹲炮,「至于散弹,可以研制一种新炮,大约长两尺,内径两寸,因为不需要承载太高的膛压,所以身壁可以做得比较薄,重量控制在五十斤以内,这样一个人就能扛着走,使用时,炮尾抵地,以两根铁脚爪作为支撑……」 一边说着,一边在地上画着图形,「如此,当可填装五斤以上散弹,不需讲究射程,用于对付敌方冲阵的密集阵列,当有奇效,恩,这样子看着像一头蹲着的猛虎,就称虎蹲炮吧。」 如此一来,直炮、臼炮、虎蹲炮就可以形成一个远中近具备的体系雏形。 口径更大,射程更远的大炮,也需要研究,作为技术积累,但短期内是不考虑量产列装的,除非有充足的铜料供应,或者铁炮取得进展。 另外像是子母炮,后膛炮,膛线,整装弹,单兵火枪等概念,赵孟启也早就与工匠们沟通过,作为远景目标,让他们慢慢研究。 接下来,又看了几样新武器。 之前所用的铁蛋,现在也有了改进型号,把重量减到一斤,做成圆柱状,并加装木质手柄,命名就比较正经了,称为手雷。 还有五斤、十斤和二十斤重的,可借助床弩和抛石机投 送,毕竟火炮还要好长时间才能真正列装,而且宋军中已经有的武备也能利用起来。 抛石机也是新型的,把以前的人力拉拽式,改成了配重式,并可以就在原来的抛石机上改装,好处就是可以用绞盘复位,节省大量操作人员。 这个图纸给了马光祖一份,让他在建康府改装制造,也不用太担心泄露,反正蒙古人不久后就会得到这项技术。 最后展示的是火箭,这玩意不算稀奇,原理简单,宋军中也有,但多是将火药筒绑在箭杆上,用于助推。 不过赵孟启这个算是土法喀秋莎,或者说是密集型超级蹿天猴。 用薄铁皮做成空心圆柱,里面填充铁粒和三斤火药做战斗部,后面接上一尺长两寸粗的竹筒,里面也装火药,做发射部,同时加装了硬质翼片,以稳定飞行状态,反正外形和后世的火箭弹还是很像的。 发射架外面是方形,里面排列着二十个铁筒,把火箭弹装进去后,连接好引线,点燃后火箭弹就一一飞射而出。 这次是对着湖面发射的,特意采用了比较大的仰角。 火箭弹拖着白烟在空中飞行,轨迹多少带着一点扭曲,二十枚火箭弹越飞越散乱。 飞到五六十丈后,有的还在高空,有的却扎进湖水里,然后逐一爆炸,声势惊人,煞是好看。 湖面翻腾荡漾,湖上却乌烟瘴气,过了一小会,甚至有十几条翻着肚子的鱼浮到了水面。 看到这结果,赵孟启摸了摸鼻子,这玩意,估计连喀秋莎的百分之一都不如,不过比明代的一窝蜂还是强了许多。 单个的准头确实太没谱了,如果密集使用,还是挺有杀伤力的,关键是这玩意便宜,二十枚也不过五贯钱,炸死一个敌军就算值回本钱了,多的不管是伤是死,都是大赚。 「这…火箭炮,威力远胜臼炮,当多多制造!」 吴潜揪着胡子,瞪大着眼睛,似乎还在回味刚才爆炸连连的场景。 「若是城头布置百十台火箭炮,一次便可灭敌数千!善!大善!是该多多制造,愈多愈好!」 马光祖今日见识了这么多新军器,此刻却依然保持着亢奋,「我大宋雄起之日,就在眼前!」 赵孟启却忍不住给他泼了点凉水,「火器将成为战场的主宰,这是必然的,不过却还需要漫长的发展,如今咱们受技术和原料的限制,三五年内是基本不可能大规模生产的,就拿这铜料来说,要不是之前查抄刘家缴获了上万斤倭国铜锭,这几门实验炮可能都造不出来。」 马光祖一愣,「这炮难道非用铜么?用铁行不行?」 赵孟启不得不解释,「用铁也不是不行,我敢肯定,将来的火炮基本都会是钢铁的,但眼下钢铁质量还达不到要求,只能用铜。」 「什么要求?铁不是比铜更适合做武器么?如今的刀剑不都全是铁的么?」马光祖依然不解。 赵孟启苦笑,「马相你有所不知,之所以我规定试炮时人员必须撤到安全区域,就是因为火炮容易炸膛,也就是像开花弹那样爆炸……」 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让马光祖明白为什么目前无法用铁铸炮,赵孟启才继续说。 「想要有足够的铜,第一就是设法恢复大宋境内的铜矿开采量,这需要对朝廷政策做出调整。」 「第二,从别国取得原料,比如倭国盛产铜和硫磺,我朝应该加强对倭贸易以获取,比如大理也盛产铜,如今被蒙古攻灭,若是我朝能收复大理,不但可自己获得铜料,又能减少蒙古人的铜料来源,毕竟将来火炮出现在战场后,蒙古人迟早也会学去的。」 赵孟启在这里带一句大理,是因为他本就有这方面的战略设想,但是大 宋内部许多人都反对主动对外用兵。 就比如不久之前,负责西南防御的李曾伯为了破坏蒙古人实施的「幹腹」战略,提出了一个计划,让成都安抚副使俞兴挑选精兵,由黎州越过大渡河,寻机奇袭大理城。 本来这个计划很有可行性,可是四川那些仕绅听闻后,群起攻击说这个计划是「经营域外,本末倒置」,还纷纷上书朝廷弹劾。 于是李曾伯不得不放弃了这个计划,只能呆呆等蒙古人包抄过来捅大宋菊花。 从这个情况来看,赵孟启估计自己若是要对大理方向用兵,大概也会遭到许多人的反对,现在说这个就是为将来埋个引子,好让马光祖能站在自己一边。 「第三,改革我朝货币,将铜钱退出市面,如此一来,我朝缺铜的局面将得到缓解,这一计划,我已经开始着手,马相您之前执掌户部,所以我需要您的支持和协助。」 这最后一条,其实才是赵孟启最主要的目的,说服马光祖支持他的币制改革。 马光祖听完这三点,眉毛是越拧越紧。 可以说每一条都事关国策,牵扯到方方面面,尤其是最后一条,一不小心就会使整个国家陷入动荡中。 而燕王显然也清楚其中的利害,却仍然打算这么做,也不知道是该说他雄才大略还是胆大包天。 自己若是表示支持,也就等于完全绑上了燕王的战车。 燕王,真的是大宋的希望吗? 马光祖思虑良久,最后下意识望向吴潜,却见他满眼意味深长的点点头。 这时赵孟启加了一句,「请马相放心,无论哪个计划,我都会筹划周全后,谨慎实行。」 「好吧……」马光祖长长吐了一口气,「为了大宋,老臣就陪殿下搏一把。」 292.安心 从横山岛回到府城,赵孟启与两个老臣又长谈了许久。 之后,马光祖继续前往建康府赴任,吴潜也重新投入到繁忙的政务中。 赵孟启也搬出府衙,带着几个小娘子住进了沧浪园中。 不过他自己却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南大营里,过起了军旅生活。 花了半个月时间,三万新兵总算招满了,其中有十分之一都是正经读书人,三分之一识得一千字以上。 其他大多数都认得一些字,那种完全文盲,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倒是不多,也就千把人。 既是赵孟启把识字作为募兵重要条件,也得益于宋朝在普及教育方面的成果,尤其是江南富裕地区,只要条件允许都会让自家子弟读几年蒙学。 要是有读书天赋,那就勒紧裤腰带,咬牙试着再培养几年,万一真是个读书种子,将来考上进士,整个家族都可能因此跨越阶层,过上不一样的生活。 即便不是读书那块料,识得一些字,对谋生也是有帮助的。 考虑到新兵的体质差异,因此前一个月都只是队列训练和军规教育,然后才会开展体能训练和战术训练。 这些新兵都是身体健康的年青人,在严格而艰苦的训练下,只要营养跟得上,不用多久就能达到军人的体质要求。 因此赵孟启在军队伙食上是下了血本,平均一天就要支出一千来贯。 不仅米饭管够,还顿顿都有肉食,虽然大部分都是水产,但对于许多新兵来说,已经是年节水准了。 军中的训练确实苦,比他们大多数人预想都要苦,不是没有人想过退出的念头,可其他不说,就冲着这么好的伙食,他们自己就把念头掐灭了。 凭空多出这么大的食材需求,导致姑苏周边的肉蛋禽鱼都有不同程度的上涨。 在商机的刺激下,不止许多农家提高了养殖量,甚至有商人仕绅开始尝试规模化养殖场。 就比如曾经在「粮战」后损失近半家产的朱圭,因为犹豫不决,错失了买股票的良机,现在干脆找皇家银行贷了五万贯,办起一个养猪场,声言要养满一万头猪。 这年头的猪,可不比后世三五个月就能出栏,最少都要一两年才能长成,而且想凑齐这么多猪崽恐怕都不容易。 赵孟启听了之后,倒是乐见其成,还专门召见了朱圭,和他签了供应协议,给予免税扶持,还让平江府学新成立的农科与他的猪场合作,开设规模化养殖的研究课题。 如此一来,平江府的养殖热潮更加高涨。 另外除了军器之外,军中物资基本上都采取市场化供应,和太湖工程一样,向民间发布招标,公开采购。 在各种政策和因素的刺激支持下,又有皇家银行海量的货币支持,平江府的经济进入了高速发展期,说是日新月异一点都不夸张。 许多因为经界遭受了利益损失的地主,在发现了新的财富路径后,心中的不满也日渐缓和了下来,而剩下的经界工作,也越发顺利起来。 一切欣欣向荣,又不用为政事操心,赵孟启得以全身心投入新军建设中。 他到了军中,那刚任命为燕王府勾管文字机宜的周密和王沂孙两人,自然也得跟着入营。 「来都来了,顺便一起参加军训吧。」 燕王一句话,就把两个大才子丢进了熔炉里,煎炒烹炸…… 东卫军中的作训服,都是赵孟启仿着后世的样式设计的,在此时人看来就是奇装异服,尤其是读书人,事关礼仪,因此对衣冠之事尤其看重。 当赵孟启要求周密和王沂孙换上的时候,遭到二人的强烈反对。 「祖宗衣 冠,岂可轻改?」 赵孟启翻了个白眼,「照你们这么说,咱们现在应该披羽毛,穿兽皮。」 「衣冠是礼仪的体现,是华夏文明的象征,这没错,若是被异族强制更改,那自然是文明的沦丧,但世事都是处在不断发展中的,根据实际情况做出适应性的变革,才是正确的处事态度。」 「一味的抱残守缺,只会束缚住自己前进的脚步,所谓不进则退,你的敌人就会趁此机会赶上你,超过你,甚至灭亡你!」 「落后就要挨打,大宋已经被异族揍了几百年,如今都已经走到了灭亡的边缘,若是再不变革求进,那不用多久就会被异族征服。」 「到时候,异族把刀架在你脖子上,说一句「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强制所有人剃发易服,你再和他说什么祖宗衣冠,会有用么?!」 这句「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听入耳中,让二人不寒而栗。 赵孟启表面上说的是衣冠,实际上说的是制度和观念。 「胡服骑射的道理你们也知道,这军服虽然没有宽袍长袖儒雅,但却利于作战训练,能使军队强大,为何不能接受?」 要说凭着周王二人的学识,若是引经据典,肯定能把赵孟启驳得体无完肤。 但那句话沉甸甸压在他们心头,愣是让他们开不了口。 赵孟启拍了拍自己身上的作训服,再次看了两人一眼,「孤不喜欢强迫别人做什么,这衣服穿与不穿,全在你们自己选择。」 说完就走出营帐,留下二人发愣。 周密叹出一气,狠狠搓了搓脸皮,仿佛是在说服自己,「殿下能穿,我等如何就不能穿了!」 王沂孙只是默默点了点头,抱起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全套作训服,走入小账中。 二人换好衣服后,虽然有些不习惯,但相互打量了一番后,觉得其实也不难看,反倒干净利落更显精神,不禁相视一笑。 来到校场,发现燕王并没有在点将台上,而是像普通小兵一样,站在一个方阵排头。 赵孟启见到二人换上了衣服,只是淡淡道,「入列吧,就站我后面,训练时听到口令,便照着我的动作学就是。」 二人走到给他们预留的两个站位,边上站着的卢长清向他们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 本来下意识想要揖手回礼,可刚举起手,看到样式大改的衣袖,立刻醒悟过来,放下手点头致礼。 服饰看似小事,却能时时刻刻提醒穿着者自己的身份,记住自己的职责,或许这就是制服存在的原因之一吧。 「注意口令!」赵孟启轻喝。 他虽然没有转头,脑后也没长眼睛,似乎却察觉了二人的异常。 点将台上,同样一身作训服的曲墨轩,背手立着,大喝,「全体都有,立正!」 他自己做出标准动作,点将台两边各有五名示范兵,演示给台下新兵看。 场中十个百人方阵,每个方阵的第一排都是东卫「老兵」,他们也是「标兵」。 方阵之间,还有许多带着红袖标拿着小皮鞭的教官,开始检查和纠正新兵们的动作。 接下来就是后世人看起来很普通的队列训练,枯燥乏味,而且辛苦。 军姿一站就是半个时辰,像块木头一动不能动,左转右转向后转,转得人头昏眼花。 好几次,周密和王沂孙都要坚持不住,但看到燕王一丝不苟的服从口令,认真训练,二人心中也无法生起任何抱怨,打起精神咬牙坚持。 这个校场上的新兵,基本都是读书人,有不少人都觉得难以坚持,可他们也许看不到燕王,但知道他在这里,和他们 一起训练,于是也都坚持了下来。 在这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训练项目中,日复一日下来,一个月后,周密和王沂孙身上再也看不到一丝书生气,取而代之的是刚健,是昂扬,是率直严谨,是雷厉风行。 其它新兵也差不多,或许身体素质离军人要求还有差距,但精神上差不多已经完成了平民到军人的转变。 到了十一月下旬,顾青将军情司侦查到的蒙军动向汇总整理后,传了回来。 赵孟启对着舆图,一一查看。 九月,蒙军都元帅察罕与万户张柔于符离会商,会后,张柔率军修建了一条从亳州到百丈口的甬道,并在河道中设立木桩,使我军无法再由水路袭扰鹿邑、宁陵、楚邱、考城、柘城、南顿等淮河以北区域,并使陈、蔡、息、颍四州恢复联系,信息想通。 其后,张柔派王安国率水军抵达蒙城并向我境袭扰进攻,其本人会和元帅不僯吉歹进攻五河口。 征行万户史枢,从唐州向襄阳方向进攻汉水,于鸳鸯滩击败我军舟师,随后进攻我铁城寨,我军击退之,斩其百户忽都思。 蒙军多部南移,董文蔚部于昆阳筑城,严忠济部于宿州、蕲县等地筑城,万户孟德进驻旧海州,万户刘斌进驻邳州。 十月中,察罕死,疑病,也柳干继其职,并统帅淮北蒙军诸部。 另外,从年头开始,四川就一直战事频频,而大理的兀良哈台向北进攻,逼近川西南。 看完之后,赵孟启不禁眉头紧锁,思索良久后,才微微松开,安下心来。 从蒙军的动作看来,虽然调兵遣将略显频繁,但进攻并不坚决,且规模不大,应该是试探性进攻,并且完善战略部署。 赵孟启不是担心别的,就是怕什么狗屁蝴蝶效应让蒙古人改变战略并提前发起全面进攻。 那样的话,以他手上这支才破壳的新军,什么忙都帮不上。 还好,目前倒是没有发现这种迹象,自己还有点时间。 293.燕王殿下真是个好人啊 凭着充裕到奢侈的物资供应,东卫新军保持着比其他军队要高好几倍的训练强度。 不止白天训练各种科目,晚饭后还有长达一个时辰的文化课程,识字、背诵军规、掌握旗鼓号令等等。 并且十天才休息一日,还不得出营,不过赵孟启也给他们安排了许多娱乐活动,比如蹴鞠棒球摔跤等趣味性运动,象棋围棋飞行棋什么的也是有的。 等时机成熟,赵孟启说不定还会整出一些文工团宣讲队之类的,丰富一下兵士们的精神生活嘛。 经过两个多月后,等新兵已经完全适应了军伍状态,才开始进行正式编制。 除了留在临安的一千多人,和横山岛守卫营之外,其余四千多东卫「老兵」全部拆散,打入新兵中混合编成总共九十五个营。 基本上,每个班都是老兵为班长,新兵优秀者为另一伍长,而更往上的军官就绝大多数都是老兵了。 之所以不是全部,是因为新兵中也有一些非常出色的人才涌现出来,除了体能稍逊外,在其它各方面都能不落后于老兵。 赵孟启在军中用人不看重资历,注重能力,只要你有那个本事,就把你放到合适的岗位。 于是有五十七名新兵担任了连排长一级的军官,但是无一例外,这五十七人全都是读书人,卢长清就是其中最优秀之一。 当然,这些营在目前仍然是以训练为目的的临时编制,距离成为作战编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只是到十二月中旬的时候,赵孟启不得不再次把军务交托给曲墨轩等军将,因为该回临安了。 不止是老赵多番催促他回去过年,也是有些布置要在临安进行,并且省试殿试差不多要开始了,未来的新科进士中,有好几个人才是令他垂涎欲滴的,得设法收入囊中。 「殿下,都收拾好了,现在就出营么?」 钱隆显得很是兴奋,仿佛出狱一般。 说来,他觉得自己挺悲催了,上个战场就受伤,好不容易养了两三个月,康复时恰好又赶上东卫扩军,再次经历了一遍新兵苦训。 这次被赵孟启盯着,不但把他因养伤而长起来的二十几斤肉减了,甚至比受伤时还轻了十几斤。 要知道,他可是长身体的时节,个头骨架都比之前要大了不少呢。 不用说也想得到,钱隆这是遭了多大的罪,而且之前赵孟启偶尔出营回城,也从不带他,所以现在他特别渴望自由。 赵孟启睨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伍琼,你看小胖这肚子是不是还有点大啊。」 钱隆心中一咯噔,察觉到一股浓浓的恶意向自己袭来,立刻用哀求的眼神看向伍琼。 伍琼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打量着钱隆的肚子,「是有点,而且脸还大,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对,脑满肠肥,我看还是把他留在营中继续训练吧……」 「什么话!什么话!?穷鬼你这是睁眼说瞎话!我哪里就肥了?这是壮实,壮实你懂不懂?」 钱隆急了,生怕真把他丢在营中,「殿下,殿下,我训练时有多刻苦多努力,您也是看在眼里的,伍琼他这是趁机使坏啊,不信,您在问问耿直,耿直你说,我是不是已经不胖了?」 耿直一愣,迟疑着,「这……」 「回了临安,我带你去相看小娘子,你老耿家一脉单传,早点娶媳妇也好多生娃。」 钱隆这是病急乱投医,逢庙就烧香,试图用女色收买耿直。 耿直还真的动心了,「此话当真?」 赵孟启看不下去,抬脚踢在钱隆的大屁股上,「就你花花肠子多,人家娶不娶媳妇用你操心?德性,逗你一下就原形毕露了?去招 呼卫队,准备出发。」 「好嘞!」 钱小胖揉着屁股,却喜笑颜开。 看他这样子,赵孟启不由摇摇头,不过倒也被提了个醒。 耿直翻过年可就十九了,在这时代,也该成亲了,作为自己亲随,这事也确实得上点心,给他物色个好人家,免得别人钻空子,弄出些甚么乱七八糟的事来。 呃,对了,翻过年,自己也十六了,也到结婚年纪了,年初的时候,就听说谢皇后在给他物色媳妇了…… 老赵这急吼吼的催自己回去,莫非不仅仅是过年,还有催婚? 在宋代,宋刑统对结婚年龄没有明确规定,只沿袭唐朝开元令,「男年十五,女年十三,听婚嫁。」 但是儒家周礼提倡的是,「令男子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 于是司马光等士大夫就提出,「男子年十六至三十,女子年十四至二十,皆可成婚。」 因此宋人大多是在这个年龄区间娶嫁,通常读书人和官宦人家会比较迟。 如今皇家人丁单薄,那对于开枝散叶的需求一定很急切,所以赵孟启被催婚也是极有可能的。 问题是,赵孟启自己暂时没这个打算啊,要娶也不想听别人安排,而且,他的婚姻可不一般,甚至是一桩很重要的政治事件,说不得又得闹得一地鸡毛。 赵孟启皱着眉想了想,确定还是见招拆招,到时候再说。 「走吧,回城。」 随后,赵孟启带着卫队,从大营北门出去,在运河上乘了船,往盘门驶去。 在水上摇晃着,不久后船直接靠上了沧浪园私家码头。 才进园子,赵孟启就听到一阵阵银铃般的欢笑,这放肆的味道,不用猜就知道是钱朵。 两个月前她的伤就好利索了,然后也不知道是养伤时憋坏了,还是因为险死还生,变得愈发好动起来。 不但自己爱玩爱疯,还带着赵葙赵菫小姐妹四处浪,这两个月,姑苏城都差点被她们翻过来,搞得市面上全是这三人帮的传说。 赵孟启说过她一回,但这丫头当面应得好好的,等赵孟启一回军营,便立刻故态复萌,赵孟启也就只能由得她们。 今天应该是知道自己要回来,所以没有往外面瞎跑,但明显,就算待在园子里,她们还是闲不住,也不知道在玩什么。 眼下这个沧浪园可比留存到后世那个大了两三倍,建筑也大不一样,赵孟启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然后他才看到,一片大空地上,十几个小娘子分别身着青红两色紧身短打,正在追逐着一个皮球。 赵孟启无语,他记得上次出门前,这里还是一个花园,种满了奇花异草,现在,却被拔得光秃秃,地上是碾平的黄土地。 她们玩得这蹴鞠和以前不一样,和赵孟启在军种推行的新式足球差不多,只是场地小一点,人数少一点。 这时,只见赵葙带着球,晃过一个对手后,发现还有人拦截,便起脚一勾,球到半空后,用头一顶,「朵娘接球!」 说是新式足球,其实和后世的也并不完全一样,还是融合了许多蹴鞠的技巧,只是以对抗性为主。 钱朵在赵葙起球的时候,就很机灵的开始跑位,斑斓的皮球从对手头顶越过,她瞅准时机,跃起凌空一脚,皮球立刻朝对手的长方形球门而去。 球门前,赵菫屈身张臂,眼巴巴盯着飞过来的球,然后哇哇大叫着扑了出去。 结果扑得太早,当她趴到地上时,皮球从她上空掠过,冲进球门,被拦网挡下,掉在地上弹了好几下才安静下来。 「哈哈哈……我又进球了!」 钱朵撒着欢地转圈跑,然后和赵葙等几个队友抱在一起狂笑。 赵孟启此时却急忙跑向赵菫,生怕妹妹受伤。 才弯腰要把她扶起来,却听她嘴里喃喃着,「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下次我一定能拦住……」 咦,和自己想的不一样,这丫头居然没有哭哭啼啼。 赵孟启有些意外,动作却没停,把妹妹抱起来,「摔疼了没?」 「呀,四哥,你回来了啊。」赵菫先是惊喜,然后嘴一嘟,「朵娘太欺负了人,都灌了我六个球了,四哥你赶紧帮我报仇,反超她十个,不,二十个!」 赵孟启哭笑不得,让他跟一群小娘子踢足球,那才是纯纯欺负人,「四哥刚从军中回来,有点累,下次吧。」 这个时候,钱朵和赵葙才看到赵孟启,便跑了过来。 钱朵脸上还洋溢着得意,「还以为你要晚点才回来呢……怎么样,我球技很不错吧,当个球星没问题吧。」 球星什么的,都是赵孟启讲新规则的时候,顺嘴说的,没想到钱朵还真的有了向往。 「是是是,大球星。」 「什么态度嘛,这么敷衍!」钱朵气鼓鼓。 赵孟启转头看向赵葙,发现她红彤彤的脸上满是汗水和泥污,却笑得格外畅快。 「四哥,我也很厉害吧,这种玩法,确实比以前的有意思多了……」 老赵要是看到这一幕,见自己亲闺女变成野丫头,应该会砍人吧。 赵孟启摸摸鼻子,「我觉得,还是以前的玩法适合你们。」 这时其他人也过来见礼,有几个是侍女,有五六个却都是钱朵这个社牛,在姑苏城新结交的闺蜜,赵孟启只是礼节性的回礼。 「奴家拜见殿下。」 赵孟启听声音有点熟,仔细一看,居然是姬霓,「你怎么也在这?你不该是回临安了么?」 「我请来的,她球玩得很好。」钱朵大咧咧道。 呃…这妮子真是什么人都敢往家领。 赵孟启扶额,不过也没太往心里去,毕竟有皇城司负责这方面的调查和甄别,倒是不怕有什么危险。 只是之前就猜到这姬霓目的肯定不纯粹,只是没想到她这么执着,一直留在姑苏寻找机会,而且还真被她找到了。 本来还想着怎么把人打发走,可突然灵光一闪,「姬行首,你可是不愿留在青楼?」 姬霓脸上带着些哀怨,「若非无奈,有哪个女子真的愿意流连风尘,以声色娱人?」 「你找上我,是因为我能替你赎身吧?可就算这样,你也不过是成为我私人乐伎,即便我要了你的身子,你也无法得到名份,难道你不明白么?」 赵孟启也不和她兜圈子,说得很是直白。 姬霓脸色一白,咬着嘴唇踌躇了一会,「奴家自然明白,但怎么都好过迎来送往的日子,何况殿下才华人品令奴家无比钦佩,能侍奉殿下就是天大的福气,即便无名无份,也能殿下护佑下过好这一生。」 或许对于风月女子来说,能有这样的归宿已经是最好的了,哪怕是成为一个私人玩物。 这不是观念的问题,而是时代如此,赵孟启也只能摇摇头,「给你赎身是没问题,不过我也不需要乐伎什么的,只是我最近正好有个想法,就是给军中成立一个文工团,也就是给兵士们做文艺表演,恩,是绝对正经的,和营伎并不一样,任何人不得侵犯,算是军人,甚至还能授予官身,除了差使之外,你拥有个人自由,婚嫁什么的由你自主,你觉得怎么样?」 姬霓愣住了,倒不是怀疑燕王会骗她,完全没这个必要,只是这条件太令她震惊了。 给她自由,给她尊严,还给她找工作,还是体制内的,又不要奉献身体…… 见她半天不答话,赵孟启一挑眉,「到底如何?」 「愿意,愿意!奴家自然一万个愿意。」姬霓回过神,忙不迭答应。 赵孟启露出微笑,「那好,你的事我会派人去办,对你的具体安排,后面有人会和你接洽。」 这事,还得和绾绾商量一下,之前在吴江救下的那几个女伎,原本是想安排她们去做医护人员的,但她们不适应血腥的场面,身体也过于娇弱了,那还是让她们做文艺工作者吧。 想到这,赵孟启就问了一句,「若初呢?」 赵葙回道,「绾绾姐还是忙着那些公司的事,这时间应该在木兰阁。」 「嗯,我知道了,你们继续玩,对了,别忘了明日启程回临安……」 一边说着,赵孟启抬脚往木兰阁方向而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姬霓心中无比复杂。 燕王殿下真是个好人啊,可是,他难道真的一点都看不上我么!? 294.离别 木兰阁,名字是绾绾住进去后改的,位置靠东,临水而建,既有通往园外的小桥,也有个小码头,方便交通往来。 如今绾绾打理着许多产业,事务繁多,需要经常出入,也多有文书账册来往。 这里其实是个半独立的大院子,院中还有不少厢房。 之前同里镇上那个月湾茶肆已经停掉了,十二个小娘子跟在绾绾身边,既帮着做事又算学习,都住在这里。 院子北墙外,也有一排厢房,厢房前面还开辟出一个演武场,住着二十四个少年郎,也就是原来茶肆中那些小厮。 平时请了先生教他们读书,至于武艺军阵什么的,他们本来就有基础,而且禁卫班直也能指教一些。 绾绾出外时,他们就随扈负责安全,虽然招摇了些,却很有必要,也没人敢说什么闲话。 别看他们年纪都小,可寻常三五十个汉子都未必是他们对手,赵孟启又特别为他们配备了制式兵甲,还正式列入东卫编制,给了个「特务连」的番号,这样于公于私都没人挑得出毛病,就算吴潜也仅仅嘀咕了两句,然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孟启独自走进院子里,来到一座三层阁楼前,云娘几个小丫头在门前晒着太阳看书,一个个都很专心,连赵孟启来了她们都没发觉。 「别在阳光直射下看书,对眼睛不好。」赵孟启出声提醒。 云娘几人闻声,赶忙起身施礼,但也没什么拘束感。 「殿下您来啦,正好奴奴有道题不知怎么解,又不好去打扰娘子,您能给我说说么?」 云娘皱着鼻子,似乎苦恼了许久。 赵孟启被她这样子逗得一乐,接过她手中的书。 书不厚,一百多页的样子,封面写着新式初级数学第一册。 这是赵孟启利用还没被自己完全丢掉的小初数学知识,结合此时已有算学书籍,与一群精通数算的士人共同编写的。 还不完善,暂时也只有第一册,打算用到蒙学和军中做教材,数字和符号都是直接套用后世的,还加了标点,用的横版。 不是说不能做一些更改,只是赵孟启照顾自己的习惯,充分发挥拿来主义。 何况,宋人对文化知识还是比较宽容的,没有绝对不接受外来文明产物的说法。 「就是五十六页,第二题。」云娘踮脚探头虚指着。 赵孟启翻到页数,「设问,有甲乙两军相距240里,同时出发相向而行,甲为骑兵,速度为40里每个时辰,乙是步兵,速度为20里每个时辰,多少时间相遇?」 解题很简单,但要教的是思路,「……也就是两军共同完成这段路程,所以两者速度可以相加,再用路程除以相加后的速度……」 赵孟启讲得很耐心,几个小娘子听得也很认真,频频点头。 最后都明白后,云娘不禁有些懊恼,「原来这么简单啊,奴奴真是太笨了……」 赵孟启失笑,安慰道,「没有人是天生笨的,只要有耐心,虚心学习,总是会进步的,不懂就问,有疑惑就多查证,别凭着一知半解就急着下论断……」 过了过为人师表的瘾,这才慢慢走进了阁楼中。 绾绾起居办公都在二楼,赵孟启走进她书房后,见她伏案一边翻看账册,一边拨打算盘,时不时也在纸上记录演算什么的。 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很有魅力,其实女人也一样,起码赵孟启就觉得此时的绾绾格外好看。 站了小半会,赵孟启才轻咳了一声。 绾绾侧身回首,绽出笑颜,「你来啦,等我一会,把这期账对完。」 「恩。」赵孟启点点头。 绾绾又陷入工作状态,赵孟启也随手捡了一份文书。 一看,是物流公司月报,就仔细翻看起来。 物流公司是由田成光在主理,他原本就负责奉化军的后勤,现在物流业务才起步,并不复杂,章程运作也是以军中制度为基础改进调整的,所以田成光管理起来并不是很吃力。 成立三个月来,物流公司上上下下有一千多人,八十多艘大小船只,并且已经在平江府各县都建立了货仓网点,另外主要承接的就是平江府往临安的公私客货运。 虽然离盈利还远,但反响还不错,尤其是客运,经过针对性改造的舱房,很受商绅欢迎,又采用的是定期发船,尽量定时到达,令许多人减少了临时找船的烦恼。 货运方面,得益于平江城工商的异常繁荣,也发展得还不错,起码与临安这条线绝对是能赚大钱的。 赵孟启给物流公司的指导意见是,争取一年内,覆盖两浙地区所有州县,两年内,辐射到全国重要州城,五年内在全国大多数能通过水路到达的州县设立网点,并开通路线。 看起来难度挺大,可是就眼下大宋的实际疆域来说,到最远的四川和两广也就两千多里,一个走长江,一个走海路,还是有实现的可能。.z.br> 看完后,赵孟启对物流公司目前的经营状况和发展态势还是比较满意的,这里面自然少不了绾绾的努力。 放下月报,不经意间又望向绾绾,见她案上放了一个厚陶茶缸,相对于宋人日用茶盅来说,真的是缸,能装一斤水呢。 赵孟启心中暗笑,没想到以往对茶道无比讲究的人,如今也这么「粗鲁」的喝茶了。 移步上前,探手摸了摸,他发现茶缸已经凉了,便取了过来,倒掉里面的冷水和茶叶。 然后换了茶叶,提着热水壶倒上水。 别奇怪,真的是热水壶,也不是赵孟启的「发明」,而是宋人在百多年前意外发现才有的。 当时一个叫做张虞卿的士大夫,偶然得到一个黑色古陶瓶,一开始他拿来放于室内,灌上水做插花瓶,到了冬天的时候,为了防止水结冰撑坏瓶子,晚上前都要把水倒掉。 但是有一天他忘了这茬,第二日起来一看,其它器物盛装的水都冻结了,唯有这个黑瓶子里依然是常态水。 大感惊讶之下,张虞卿倒了热水进去试,发觉确实能让水温保持很久。 从这开始,他就把这瓶子当成了宝贝,和友人出外游玩也带着,等用的时候倒出滚水,别人才知道这个秘密。 后来有一天,他家仆人喝醉了,不小心把这个瓶子摔破了,才发现瓶身竟然是双层,并且中空。 等这事传出去后,被人写进了书里,有人就根据描述试着制作,发现虽然没有传说中效果那么好,也确实有还算不错的保温效果。 这玩意,烧制起来挺麻烦,有用但性价比不高,用的人不多,而后也有人做了改进,瓶身依然中空双层,底部加个金属的底盘,里面放上炭火,用的人就多了起来。 宋代建筑大多是木质,为了防火,书房之类存放书籍文档的地方,是严禁烟火的,因此绾绾用的是前一种。 应该是灌装不太久,水温还行,八十多度还是有的,泡个散茶是一点问题都没。 赵孟启把热腾腾的茶放到案上,恰好绾绾也做完了工作,见此不由笑着捧起茶缸,手上暖暖的,笑容也是暖暖的,心里更是暖暖的。 「我有点后悔了。」赵孟启有些懊恼。 绾绾微愣,桃花眼中浮出不明所以,「什么?」 这茫然的神情在绾绾脸上可不多见,有种别样的可爱,赵孟启忍不 住弯指在她琼鼻上一刮。 「我是说,后悔把这么多事情压在你身上,让你整天忙忙碌碌,不得片刻闲暇,不然的话,你也能和菫娘朵娘她们一样,无忧无虑开心快乐。」 「嗯?就这个么?」绾绾假嗔着飞了赵孟启一眼,「人与人的快乐又不尽相同,能每日有事做,我就感到很快乐啊。」 赵孟启无奈苦笑,「你呀,天生就是劳碌命……」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绾绾如此用心努力,一来她性格确实如此,二来,大概也是对奉化军上下那份责任感吧。 以前,她找不到更好的法子,可即便是抛头露面,即便是为人耻笑,她也尽其努力赚钱,只为让那些遗孤能多吃上一口饭。 要知道,她其实也是世家后裔,骨子里更是骄傲至极,可为了这份责任,却愿意放下骄傲和自尊。 这样的绾绾,哪里有错了? 想不通为什么赵孟启喜欢她,在某些人口中就是下作了? 而赵孟启想不到的是,即便到了八百多年后,还有这样的人,能逮着这点狂喷。 或许,即便赵孟启知道了也只是笑笑吧,反正他从来没自认是什么高尚的人,也不屑于做那些人口中所谓高等人。 「你自己不也一样?也不看看现在都黑成什么样子了?」绾绾含嗔带笑。 赵孟启摸摸脸,随即耸耸肩,「看来,咱们就是天生一对,哀贱夫妻苦命鸳鸯。」 绾绾抬手拍打在赵孟启手背上,「瞎说什么呢,宠位不足以尊我,而卑贱不足以卑己。」 「哈哈,也对,傲人不如者,必浅人,疑人不肖者,必小人。」 赵孟启笑得很畅快,虽然二人这对话,很是莫名其妙。 两人默默对视,半晌过去,绾绾似乎看出了什么,「怎么了?可是临安传来什么消息?是官家要为你娶亲了么?」 绾绾的心思真是敏感,即便赵孟启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蛛丝马迹,还是被她察觉了。 「什么都瞒不过你。」赵孟启苦笑,摸摸鼻子,「其实也未必,可能只是我瞎猜,不过即便如此,你也不比太过担心,我说过的,我命由我不由天。」 赵孟启其实也没打算瞒着绾绾,因为这种事如果真的发生,那肯定不会是什么秘密,很快也会传到她耳朵中。 他不担心其它,就是怕绾绾知道后胡思乱想,所以想着先打打预防针,只是还不知道怎么开口,就被她一语道破。 绾绾神情很淡然,如果忽略她微颤的睫毛,「这不是迟早的事么?你是皇家独苗,早日诞下子嗣也是众望所盼。」 「那你可说错了,半月前,阎昭仪,不对,过不了几天就该改口阎贵妃了,她顺利诞下一名龙子,六斤六两,听说很健康,只是暂时还保密着,等满月了才会宣告天下,也就是说,我有弟弟了,七弟……」 按宋人习惯,儿女一般是分开排行的,但赵孟启任性,就爱用自己的习惯排。 「真的是儿子!?」绾绾讶异,眉间蒙上了一层忧色,「那这样的话,你就更不能任性了,以后做事千万莫要恼了官家……」 赵孟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特意笑得很坦然,「你放心,我又不傻,能避免的麻烦自然会设法避免,直到有一天,谁都无法动摇我分毫,倒是我有些担心你,以你的心智,当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时,或许不会做傻事,但心里肯定会难过。」 「我今天想要和你说的还是那句话,不管发生什么,有什么风波,都请相信我!」 说这一句时,赵孟启特意捧起了绾绾的脸,说完,趁着她还在愣神,霸道地印上了她的唇。 一往情深深几许? 苍天或许知道,只是他不语。 良久,两唇才分,这对男女仿佛将被渴死的鱼一般,忙乱的大口呼吸着。 等二人都平复下身心,赵孟启说道,「这次回临安,大概要待上许久,平江府这边有吴公在,我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产业上你照看着,我也很放心,只是希望你别太过劳累,能分担出去的事,就尽量分担,你做好掌总就行了,还有出行一定要谨慎,这世上总有些心肠恶毒的人,像毒蛇一样藏在暗处,你千万莫要给他们可趁之机,这个牌子给你,有事随时召唤人手,东卫也好,马行司也好,留驻的殿前司也好,都信得过,我也和他们交代过了,你也不要担心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天塌下来也有我扛着,只要你安好,一切才是安好,明白么?」 赵孟启啰啰嗦嗦,绾绾却默默的,只看着他笑。 295.恭迎 腊月二十,赵孟启带着浩浩荡荡的船队,经运河往临安进发。 岸堤上随行的是二十个营的东卫,倒不是赵孟启怕死到需要这么多人护驾,而是多方面的因素才这么安排。 一来,回到临安后,有嫡系力量在手,无论做什么都比较稳妥点。 二来行军也是练兵科目,这不是赵孟启的新创,宋太祖时制定「更戍法」,即为了防止武将专权,也是加强对士兵的体力训练,「使往来道路,以习勤苦、均劳逸。」 宋代对于士兵的体能力量方面,并没有设置专项练习科目,力量一般是通过弓弩训练来实现,而奔跑跳跃等能力,则不同将领可能会用不同的方法,比如岳飞军中是「师每休舍,课将士注坡跳壕,皆重铠习之。」 缺少马匹的情况下,赵孟启只能寄望自己的部队能有一双铁脚板,用于提高机动能力。 所以这种全副武装的行军训练将会常态化,东卫各营都要定期在平江与临安之间流转。 为配合这一训练项目,沿途每隔一段距离都设立了兵营兵站,以提供后勤保障。 如此一来,这段运河也变相被赵孟启牢牢控制。 另外,还有五千殿前司禁军在施怀的率领下,已经提前两日开拔,回临安归建。 当初老赵派出来一万人,都是经过林老头挑选出来的相对精锐,和眼下的东卫相比,更具有实际战斗力。 按理说赵孟启想全部赖在自己手中也不是没办法,只是考虑到朝中舆论,就还一半回去。 并且这五千禁军基本都是年纪偏大,在临安有家小牵挂,进取心不那么高的部分,而且就算归建后,这些禁军大约也会偏向燕王,说不定还能扩大燕王在临安禁军中的影响力。 这半年下来,虽然这一万殿前司禁军依然拿得是往常的军俸,但财大气粗的赵孟启不止给他们提供优厚的后勤供应,还向他们额外发放每月一贯钱的补助,美其名曰任务津贴。 不管有意无意,这都是收买军心。 这种事,多少还是有点犯忌讳的,要是老赵看他不顺眼了,拎出来就是一项大罪名。 但赵孟启不在意,在他想来,真到那时候即便自己是个乖宝宝,找不到任何罪名,也会「莫须有」。 另外留驻在平江的五千,赵孟启用的名义是,明年要继续配合经界实施。 现在平江和嘉兴两府的经界已经全部完成,成果斐然,重新绘制的鱼鳞图与新建的砧基簿复件正在船队中,运回户部存档。 经界前,平江府包括官田内,有登记的农田是七百多万亩。 这次在赵孟启坐镇下,力度前所未有,执行最为彻底,加上几番手段使得仕绅较为配合,最后数字是八百三十多万亩。 看起来查出了隐田也就百分之十五左右,但要考虑到一百多年前的绍兴年间,李椿年在赵九妹的支持下,对平江府进行过一次较为成功的经界,已经极大的压缩了隐田比例,之后又有多次重新经界。 这一次,与之前相比,绝对是最成功的一次,也是最接近实际情况的一次。 赵孟启隐约记得,明朝张居正搞一条鞭法后,苏州的田地好像也就九百多万亩,而后世的苏州总面积不到一千三百万亩。 这里面除了计量单位存在差异外,辖区范围也产生了一些变化。 因此赵孟启对这个成果还是比较认可,比较满意的。 最主要是,厘清了田产归属,消除了「有田者无税,有税者无田」的弊端,能最大限度做到据产纳税。 这既是让贫苦百姓不用再负担冤枉税,又大幅度增加了官府的税赋收入。 今年遭了水灾,朝 廷免去了受灾地区的田赋,不过预计到了明年,光是税粮就能上缴一百万石。 这数字不少,因为平江府历史最高时都没超过七十万石,往常一般都是三十多万石。 这数字也不多,因为大明朝时,给苏州定下的田赋是两百万石。 加上隐田转化为官田,实行田庄经营,还能向朝廷提供更多粮食,这样就不需要再用和买来补充朝廷的粮食需求,免得小民再遭盘剥。 除了田赋外,无论是大明还是大宋,都还有其他名目的税课,大明是在一条鞭实行后全部折银,进行货币化征收。 而赵孟启也打算,等到时机成熟,就消减一些名目,然后也实行货币化税收。 大明是在有了充足的银子流通,才有了一条鞭法的实施基础,但还是逼得许多平时手中无银的百姓,在粮食丰收后不得不低价卖粮换银缴税。 赵孟启要避免类似弊端,就必须先完成货币改革和粮价保护机制。 政治的事就是这样,相辅相成,循序渐进,说起来复杂,做起来更复杂。 要是让赵孟启亲手来操作,那他肯定是没这个本事的,关键是也不用他亲力亲为啊。 吴潜、马光祖、谢方叔、江万里、杨栋、叶梦鼎等等,哪一个不是治政老手? 他只要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辨证过可行性后,细节的东西自然有这些人会去完善,若是有缺陷有不当之处,他们也会设法弥补规避。 这次回临安,江万里带着六百多太学生也一起,虽然大多都不是临安人,可立了功就该受奖。 当初赵孟启承诺他们只要通过了考核,便可释褐授官。 现在经界成果就是一份完美的答卷,等赵孟启回临安后,就会开始在朝中运作,起码得给他们谋个九品的官身。 当然,即便有了官身,这些人中大多数在三五年内依然是干经界的活,然后再慢慢填充到其它职位上,成为赵孟启在政治上的嫡系。 船队中另外还有一批人,就是赵鹤云带领的「银行家」们。 此时说他们是银行家当然是笑谈,可若干年后,执大宋金融之牛耳的,确实是他们。 他们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建立大宋皇家银行临安次级总行,因为赵孟启心目中的经济中心,就是平江府,总行肯定不挪窝。 总得来说,赵孟启这次平江府之行,收获还是很大的,俗一点,就是爱情事业双丰收…… 船行慢悠悠,第四天终于到达了临安。 停靠的地点就是燕王府北边二里处的码头,当初从这里出发的,今天也是回到了这里。 只是,景象已经变得和当初大不一样了。 之前只是能停靠两三艘船的小码头,如今挖出一个直径一里的半圆形泊湾。 岸上,是一座座排列齐整的大型货栈仓房,方方正正的砖石水泥结构,屋顶倒还是人字形。 用大石堆砌,水泥加固建成的弧形岸堤,每隔二十丈距离便向水面伸出三十丈长三丈宽的永固栈桥。 栈桥两边都是泊位,可以同时停泊最少六条运河漕船,九个栈桥就是最少停泊五十多艘最大规格的漕船。 栈桥上立着一些像后世塔吊一样的设备,一丈多到两丈高的都有,用于装卸货物。 这土塔吊自然赵孟启催生的,所用的也就是杠杆和滑轮原理,宋人本就有这方面的应用,造起来也不难。 栈桥中间铺着裹着铁皮的硬木轨道,特制的运输车在上面行驶能省很多力,用一头牛拉个三五千斤是轻轻松松。 按说,这应该是大宋目前条件最好、最方便的码头了,但所有泊位都是空荡荡的,似乎很萧 条,如果不看岸边乌泱泱人群的话。 见此情形,船上的赵孟启很是愕然。 钱朵更是惊讶着,「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怕不是半个临安的人都来了吧。」 半个临安那实在太夸张了,两三万人绝对是有的。 「他们是来迎接我们的么?」 赵菫忽闪着大眼睛,脸上只是好奇,不再像大半年前那样局促不安。 赵孟启蹙着眉,「接肯定是接我们的,只是……」 只是有些不对劲,迎接一个在外面游玩了半年的皇子,用得着这么大阵仗? 带着疑惑,赵孟启的座船驶向湾岸中心,直接靠上堤岸。 这里被禁军隔出了一片比较大的空地,几十个官员模样的人正等候着。 常庚领着东五班禁卫先下船,设置警戒。 赵孟启看到岸上这架势,明显是官方举动,便让几个小娘子先在船上等等,自己与江万里一同上岸。 等他走到离官员班列还有三丈时,所有官员齐齐揖手一拜,唬得他身后两步的江万里赶忙往边上闪躲。 「臣等恭迎燕王殿下,伏请德安。」 满头雾水的赵孟启揖手回礼,「小王安,诸卿平身。」 礼节完毕,位于官员最前排的吏部侍郎杨栋,从边上书吏端着的托盘中取过一封诏书。 「上有旨,宣与燕王听。」 这封诏书有点长,抬头过后,就是赵孟启那一长串的官衔,甚至都没法一口气念完。 内容的大概意思就是,赵孟启这半年间立下许多功劳,灭叛军、抗洪灾、退飓风、解粮荒、修水利、安民生、行经界、兴工商、振经济等等,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大功于社稷,老赵很高兴,为儿子感到无比骄傲,巴拉巴拉的。 于是老赵经过慎重考虑之后,决定尽快给儿子娶媳妇,等成亲之后,便正式举行立储典礼。 赵孟启听完有些晕,原来不知不觉自己立了这么多大功? 可是,就算真的没有其他方式来封赏自己,也没必要自己刚到临安就急吼吼宣布要立自己为太子吧? 老赵这是想干嘛? 296.新式马车 宣完诏书,杨栋捧着呈给赵孟启。 「官家还说,殿下旅途劳苦,休息几日再入宫也无妨。」 我就坐个船能有什么劳苦? 老赵不想见自己? 赵孟启微微一抬眉,「那老师以为,学生当如何?」 暂时搞不清状况,问问先生总不会错的。 「礼不可废。」杨栋轻声回答,眼含深意。 赵孟启点点头,「嗯,哪有儿子归来不向老爹问安的……老师,稍后学生顺带送您回城吧。」 进宫前,还是得多摸清一些情况。 杨栋自认不会拒绝,颔首道,「也好,臣也想看看这半年来,殿下学业如何。」 说完退到一旁,顺便和江万里攀谈起来。 随即,其他官员纷纷上来恭贺问好。 「殿下文成武德,早日正位储君乃众望所归,微臣衷心祝贺……」 什么文成武德?我还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呢。 「殿下只身犯险,平叛救灾,济万民于水火,实在功德无量,只是殿下乃国本所系,以后可千万莫要如此冒险了,有事臣子服起劳,微臣虽不才,亦是甘愿为殿下肝脑涂地鞠躬尽瘁……」 这家伙是既拍马屁又表忠心,很明显的投效之意。 「殿下文才旷古烁今,乃当世第一才子,微臣有一小女,秀外慧中、贤良淑德,年齿与殿下相仿,最是仰慕殿下,自作陋词几首,想求殿下指教一二……」 这也太不要脸了吧,大庭广众之下就推销自家女儿。 而且还不止一个两个,都满脸热切,拐着弯把自家后辈适龄女子夸出花,仿佛要抢着塞到燕王后宅中。 卖儿子的也有,「殿下一首从军曲,振聋发聩,闻之令人热血沸腾,犬子因此立志疆场建功,不知殿下卫军还招人么?」 「微臣之外甥颇有勇武,满腔杀敌报国之心,还望殿下纳入麾下……」 「微臣有一族侄,年仅二十六,虽然才华远不及殿下,但有望新科得取,到时愿入王府充一书吏……」 这一个个的,虽然方式说法有异,却都是积极向燕王靠拢,甚至是公开站队。 他们的官职都不算很高,却也不低,大多是各部郎中员外郎,虽然只有六七品,可已经算是朝廷的中层了。 正因为不上不下,所以更有上进心和危机感,进一步能成为大佬,退一步就基本终结了政治生命。 此时多半是察风观色后,十分看好燕王的前景,于是迫切想投靠过来,为自己的仕途铺路。 虽然很看不起这种行为,不过赵孟启也不会傻到无缘无故得罪人,只能忍着腻歪,打着哈哈笑脸回应。 好不容易打发完一群官员,外面还有几万百姓在招手欢呼呢。 怎么说人家也是来迎接自己的,不去打个招呼就太不像话了。 见到燕王往外围人群走去,常庚紧张得不得了,立刻带人过去环卫。 其实附近没有什么高层建筑,并不用太过担心刺杀。 而且赵孟启走到离人群二十步时就停下了脚步,站着向各方挥手。 见此,人群更加热情,声嘶力竭的呐喊起来。 「殿下千寿万福!」 「殿下英明神武!」 「殿下保佑小民来年行大运、发大财!」 「小民也求殿下保佑,明年能娶上媳妇……」 呃,这难道是把赵孟启当成庙里的菩萨了么? 「咱们左盼右盼,总算把殿下盼回来了,这下咱们也能过上好日子了。」 「是呀是呀,听说平江 人现在一个个都阔起来了,咱们住在天子脚下,怎么也不能比不上他们吧。」 「都说燕王殿下是财神爷转世,在哪里,哪里就生意兴隆,这次他回来,可都请官家把他看好了,别让他在离开临安了。」 平江府发生的变化,引得临安百姓也心热起来。 「殿下!殿下!奴家想给你生孩子!」 「殿下,看这边!看这边!奴家相貌好,屁股大,好生养!」 「奴家能生十个……」 有一处居然聚集着好几千的小娘子,大冷天的,一个个却穿得花枝招展飘飘欲仙的,露出白生生的胳膊,疯狂摇着五彩锦帕,只求能让燕王看一眼。 面对这样的热情,赵孟启哭笑不得,想着赶紧应付一下,便高抬双手做出安静的手势。 好半晌,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或许大家都想听听燕王会说什么。 赵孟启清清嗓子,尽量大声道,「亲不亲,家乡人,美不美,家乡水!」 即使这声音已经不小,但几万人中也许只有离得最近的几十上百人能听到,因此常庚等百多名班直再次充当「扩音器」,这活计他们已经很熟练了。 「临安就是小王的家,这次回家,能得到这么多父老乡亲的热情迎接,小王很是感动。」 「尤其是小娘子们的热情,令小王既欢喜又心疼啊,如此天寒地冻,你们穿得也太单薄,这要是冻病了,小王可是要万分难过的,所以还是请大家早些归家去,若是有缘,他日终会相见嘛。」 「其他父老乡亲们,也先回去吧,过得两日,小王将为城中每户人家送上一份薄礼,聊做贺年。」 「好了,请大家有序散去,小王要是再不入宫去,父皇可就要骂我不孝了。」 最后一句,明显是玩笑的语气,就连班直们在复述的时候也照搬。 百姓听完也是轰然一笑,他们其实没想到燕王会这么放下架子,说话也是随和得很,仿佛是邻家郎君一般。 「走吧走吧,咱们可别让殿下为难。」 「亲眼看到殿下回来,咱就放心了……」 「来的时候,想着殿下曾经遇刺,要是看到这么多人,就算不换地方下船,也会戒备森严,没想到殿下一点都不怕。」 「殿下还是那个殿下,当初和宁门前他也这样坦荡无畏,说来,殿下好像长高了不少,还壮实了。」 「这就好,这就好,燕王殿下心里时刻装着咱老百姓,健康强壮就是咱们的福气……」 「散了散了…这东郊俺有阵子没来了,变得都不认识了,干脆去逛逛。」 「现在有啥好逛的,到处都在大兴土木,走一圈,灰尘都能吃半斤……」 「就是,要逛也得的新城建好后再来,要说,殿下真是天大的手笔,才大半年,这么大一片地方就有些样子了。」 「那可不,这里做工的,大多是太湖流民,殿下不但给了他们那么高的工钱,还在他们老家搞经界,把好多人被侵夺的田产地产给追回来了,这么大的恩情,他们一个个都不要命一样干活……」 「咦,不对吧,要是田产追回来了,怎么不回老家?」 「呵呵,这你都不懂?你说是在这给燕王干活赚得多还是回家种地赚得多?他们本来就算有田,也不过十几亩几十亩的,要养活一家人还是多少得租种一些地,可是这里,一个人干活都能养活一大家子,何况家里的妇人也能在燕王的产业里做活,孩子还能免费读书,听说将来殿下还要给他们分房子,是你,你愿意走?」 「这……傻子才愿意走,不过,那他们的田产都不要了么?」 「要么就卖给朝廷了,要么 就换了田卷,反正殿下不会让百姓吃亏的。」 「哎,燕王要是早点出生就好了,俺家以前也有十来亩地,被大户霸了去,田税却还要俺家交,所以才逃到临安来谋生。」 「莫叹气,方才官家诏书中说,等燕王成婚后便立为太子,说不得,还会提前禅位,等殿下做了官家,尔等小民的日子自然会越来越好…」 「嘁!难道你孔益济就不是小民了么?你身上这衣服,比我这件可破多了!」 「你你你!看清楚,我这是澜衫!澜衫懂不懂!?我乃是读书人,怎能和尔等一样……你会写字么?回字有四种写法你知道么!?」 「你真的是读书人么?那你怎得不去应举做官?」 「谁说我没有去考,我……那是考官有眼不识珠玉,等殿下即位后,肯定革新朝政,到时我再去考,肯定高中!」 数万百姓就这么边说边笑,慢慢散去。 路边一架马车里,张枢听着车外飘来的只言片语,不由沉下了脸。 没想到燕王离开临安这么久,还能在百姓中有这么高的地位和威望,而且还有越来越高的趋势。 如此一来,要对付燕王的话,很多手段都用不了了,暂且隐忍蛰伏,慢慢布局吧。 码头上,百姓散得差不多的时候,大多数官员也坐着牛车轿子离开了,他们倒也想在燕王面前多呆一会,却也不愿惹得燕王厌烦。 这时候黄枸凑到赵孟启身前,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阿郎您可总算回来了……」 看到黄枸,赵孟启也是心中一暖,嘴上却没好气,「我回来了你哭什么!?还不赶紧给我准备车马,我要进宫。」 「诶,小的这就去……」黄枸连忙用袖子擦泪,慌忙去安排,才走两步又倒了回来,「阿郎,是用旧马车还是?」 赵孟启想了想,眼下自己受万众瞩目,正是做广告的大好机会,便说道,「就用新马车吧,把给父皇和圣人做的那两驾也带上。」 黄枸做事还是挺细的,车马其实早就准备好了,就在码头的仓库里,没多久便驶了出来。 这是一个车队,一共九架,模样相似,都是四个轮子,却又各有特色,车厢用料和造型都不尽相同。 打头的一架最为庞大,车厢长一丈二,宽九尺,以紫檀木为主材,雕刻着精美图案,恰到好处的镶嵌着各色珍宝,车架用的是柚木,再用大量金属件加固,使得车身格外沉重,将近四千斤,车轮都不得不做成一尺宽,裹上厚厚一层杜仲胶减震。 车门开在车厢侧边,打开后,还能放下折叠的梯子,方便上下车。 车身充满了低调奢华的高贵大气,令人望之便心生膜拜。 之所以不注意重量问题,是因为这驾车用了足足六匹骏马来拉,两白两红两黑,全是通体纯色,列在车前,一色一排,看着便是异常耀眼。 这驾天下地上独一无二的马车,自然是赵孟启给老赵的大礼,光是为了凑足这六匹马,就搜遍了整个临安。 再次一辆,规格略小一点,却奢华不逊,尊贵中多了一些女性化的装饰,马用五匹,个头差不多却是杂色,这是给谢皇后的。 第三驾才是赵孟启自己的,只用两匹马拉,车厢九尺长,六尺宽,体积小了许多,也轻便了许多,材料虽然也是名贵的,外面看起来却朴实无华。 再后面的六驾就花哨了许多,根据宋人的审美观,能有多豪华就做得多豪华,全都犹如艺术品一样,看着便生起一股占有欲。 有两马拉的,也有一马拉的轻便型,可以满足各种有钱人的需求。 这时候,赵菫、钱朵、赵葙也都下了船,正在这些马车中里里外外 的观赏着。 赵孟启指向其中一驾,对她们三个说,「除了这驾,另外五驾你们各自挑一驾,剩下的到时候给荣王叔和上党郡夫人。」 「我们都有!?」三人都惊喜万分。 赵孟启耸耸肩,「恩恩,快选,选好了就坐着入宫。」 赵葙简直欢喜疯了,冲到赵孟启面前,抱着他的头就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又风一样跑开去挑选了。 「咦……」赵孟启满是嫌憎的擦掉脸上的口水。 赵菫站在哥哥身边,咬着手指,目光在五驾马车间徘徊了好一会,最后指着最小巧的一驾,「我要那驾,我喜欢那匹马。」 好吧,不愧是宠物达人,别人选车,她选马。 赵葙却还在纠结,这时候钱朵发现了一点特殊的地方,「为什么每驾马车前后都有一块铁牌,上面还写着新式数字。」 「哦,那是车牌,每驾车都有独一无二的号牌,好以后方便管理,比如父皇的就是京000001……」赵孟启随口解释了一下。 其实除了管理之外,也将会是一个盈利点,就像后世车牌一样,华夏许多人就好这一口。 钱朵也不多想,「那我就要7号吧。」 又是一个另类的选车方式。 赵菫这时候发现自己的车是9号,也挺喜欢。 最后,赵葙经过各种比较后,选了四号车,外观很是具有宫廷气息。 都选好了就准备出发,安置船队和其他人员的任务就交给了燕王府兵曹参军事方鲁负责。 而江万里要安排那些太学生,以及等待经界图簿卸船,好押运到户部,所以要留在码头。 赵孟启邀着杨栋来到自己马车边上,「老师,请上车。」 杨栋看着这驾最为低调朴实的马车,眼中闪过欣慰和赞赏,「殿下先请。」 一切就绪后,壮观的马车车队在一百多禁卫的随扈下,浩浩荡荡向东青门而去。 297.师生漫谈 上了车,杨栋才发觉,自己的想法还是略微有些草率了。 马车内部装饰虽然不浮奢,但绝对和朴实沾不上边。 脚下是厚厚的波斯地毯,就像踩在云端似的,内壁蒙着带有软层的皮革,即便不小心磕碰了也不会感到疼,空间很大,同时待上七八个人也不会感觉太拥挤。 座椅绵软柔和,像是要把人陷进去一般,让杨栋很是不习惯,却也感觉十分舒适。 「老师,车程颠簸,坐姿大可放松一些,也有利于养精蓄锐。」 赵孟启见杨栋直腰正坐,便笑着提醒了一句,然后拉开厚厚的窗帘。 车内一下光亮了许多,杨栋看着窗户上一格格的透明物体,讶然道,「这是琉璃!?用以做窗,是不是过奢了?」 华夏很早就会制造琉璃了,据说可追溯到西周,只是需要的原料比较特殊,工艺也特别复杂繁琐,因此一直都是珠宝级别的物品,用于制作一些首饰珍玩。 这马车上的窗户一尺见方,所费材料可要不少,按市面上的琉璃价格,怕是得好几百贯。 「不瞒老师,虽然对外会说是琉璃,但这个应该叫玻璃。」 杨栋满是不解,「玻璃?」 「这是采用新工艺所产,原料也低廉,成本已经大幅度降低,产量也会高出很多,暂时还在研究改进中,等将来肯定能走入寻常百姓家,为人们生活带来更多便利。」 玻璃用途广泛,又不是太高科技的东西,赵孟启自然是不会放过。 只是现在虽然用了磁石,也依然没有完全去除原料中的铁质,因此无法产出完全无色的玻璃,干脆拿来当奢侈品用。 又因为没法做出大块平板,只好弄成如今这样的两寸方格。 杨栋听了这个解释,便默默点了点头。 这时黄枸提着一个银壶为师生二人泡上茶水,让他又是奇怪,「车厢中未见火源,不闻烟气,可这水明明是沸腾的……对了,这里面又为何如此温暖?」 「是车底有一个铁制煤炉,与车厢完全隔绝,用铁片卷成的管道巧妙布置与厢壁,烧热的气流从中经过,再传到车厢中,水壶便是放置在炉子正上方,隔着铁板加热,烧开水或许有点慢,但保持水温还是没问题的……」 赵孟启如闲聊一般,把车里的一些设施介绍了一遍。 杨栋赞叹道,「区区一驾马车,倒是用了不少巧思,难怪到现在也没感觉到有什么颠簸,隆冬出行也不用再受苦寒,虽然花费不菲,但以殿下的身份,倒也不算奢靡。」 「学生也为老师备了一驾,晚些时候让人送到府上去。」赵孟启笑笑。 杨栋急忙摆手,「这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殿下的心意臣心领了,但这车马臣如何能消受?」 赵孟启当即诚恳道,「这有什么,学生孝敬师长,天经地义,老师莫要推辞,车夫养马之类的事务也无需老师操心,一切皆有安排。」 杨栋苦笑,「就算臣敢于招摇,不惧流言,可这马匹乃军国之用,拿来给我代步,岂非大材小用,何况我朝缺马如此严重!」 「老师您先听我解释……」 赵孟启就像当初忽悠老赵一样,把奢侈品经济和马匹市场化的歪理讲了一遍。 「如此一来,既能将富人手中的钱财流入市场中,用于繁荣经济,又可以提升我朝马匹保有量,促进马匹繁育等,还能培养熟悉马性的人才,一举多得啊。」 「这?」杨栋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找不到其中的逻辑漏洞。 「这可是学生费心想出来的策略,老师您怎么都该多支持支持吧。」赵孟启又露出疲赖的神态。 想到燕 王以往也多有出人意料之举,却又卓有成效,杨栋倒也不再坚持,「好吧,那臣就当替殿下做这个所谓的广告了。」 聊了一阵马车,当做开场,然后话题就转到正事上了。 赵孟启虽然半年没在临安,却并没有放松对朝堂的关注,皇城司会定期将相关信息送到他手上,燕王府留守的人也和他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不过许多事不能光看表面,有些深层内在的东西,只有朝堂上的少数人才能触及,因此很有必要听听杨栋对局势的看法。 「老师,学生这次回来,总感觉气氛有些怪,朝中现在究竟是何情形?」 杨栋神情一敛,略带沉重和严肃,「风平浪静,一派祥和,一切都很好。」 「嗯?」赵孟启不由坐直了身子,眼神郑重起来,「请老师详说。」 杨栋看到他这反应,欣慰不已,「殿下敏锐未失,即便没有臣多嘴,也能很快察觉到其中的异常。」 「老师过奖了,学生靠的只是直觉,并不知其所以然,还是得老师指教。」赵孟启态度谦逊。 杨栋点点头,「其实臣也并没有发现什么确凿的东西,一切也只是猜测,讲讲心中的想法,供殿下参考。」 「原本,自殿下开府别居后,又不再朝堂出现,于是朝臣都很少再关注殿下,其实臣也是赞同殿下这种韬光养晦的作法,只要默默夯实基础,顺利继位,到时自然可大施展布。」 说到这里,杨栋不禁苦笑,「哪知再闻殿下消息时,殿下已经身在吴江,还陷入险境之中,也是从这时候起,对殿下的攻讦开始多了起来。」 赵孟启讪讪,「这个……学生也是身不由己嘛,意外意外。」 「不管是不是意外,殿下后来的表现还是有目共睹的,天灾和兵祸都处理得很好,臣心中甚是感佩。」杨栋诚恳道。 赵孟启摸摸鼻子,「运气,运气……」 杨栋继续道,「若是只到这里,一切都还好说,但朝臣得知殿下悄然在平江重施经界后,便炸了锅,每日都有攻讦殿下的奏章送入宫中,什么样的无稽罪名都有,在他们口中,殿下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人。」 「不过还好,政事堂诸公还是深明大义的,董相虽然绵软了一些,但在此事上却是旗帜鲜明的表示支持,程相和马相也是挺身而出压制诸多非议,最重要的是,官家更是难得的表明态度,申斥和惩处了不少弹劾者。」 「随后,那些人见无法通过朝堂制止经界,所以他们跑到地方上串谋……不得不说,殿下的应对简直精彩绝伦,不但破灭了他们的阴谋,让他们吃了个大大的哑巴亏,而且后面一系列措施,也给将来全面经界开启了良好的局面。」 「但,这也让某些人更加慌乱,穷凶极恶之下,便不择手段要至殿下于死地,幸而消息传到临安时,也得知殿下无恙,否则……」 「虽然这种事很难查到所谓的真凶,但官家依然寻其他借口处置了许多人,让百官都清楚了殿下在官家心中的地位。」 「从这之后,虽然还有弹劾非议经界之事,却没人敢直接把矛头对准殿下了,毕竟官家虽然衰老,但护犊之情却更甚。」 听到这里,赵孟启默默点头,他自然也是知道,自己在地方上能那么顺利,肯定是有些人在替他遮风挡雨。 杨栋瞟了他一眼,又说道,「再后面,殿下诱之以重利,笼络到越来越多仕绅支持,朝堂才稍微安静一些,然后,蒙古人在边界的频频异动传到朝廷,就基本没人再提经界之事了,仿佛认命了一般,然后昨日朝会上,官家随口提了一句早立太子的意思,便顺利通过,所以有了今日这份诏书,似乎所有人都认可了殿下。」 赵孟启 嗤笑,「有些人会识时务,有些人却狗改不了吃屎,即便我给出了其他利益,他们想得也不是交换,而是全部都要,他们无非就是在势头不利之时蛰伏下来,等待有朝一日寻得机会卷土重来而已,这种事,历史上多得很,神宗时的改革不就是在这种反反复复中,初衷全失了么,既得利益集团仍就是胜利者,一切损失都转嫁给了百姓,动摇了国本,才让金人轻而易举攻灭了开封。」 「既得利益集团…这个词,倒是挺贴切。」杨栋喟然长叹,有种无奈,「可是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些人又是大宋梁柱,离了他们,大宋就垮了。」 「确实,实际上朝堂上站着的,包括我,全都属于既得利益集团,只不过有些人心中还有良知,还有百姓,有些人,却只有他们自己,即使大宋亡了,他们摇身一变,又变成什么大元大清的忠臣孝子,继续吃肉喝血,千年不倒。」 赵孟启说着,不禁有些愤愤然。 杨栋脸上一黯,知道燕王说得是事实,却还是觉得很刺耳,忍不住转开这个话题。 「既然殿下知道他们不是服输,那您认为他们会如何行事?」 赵孟启皱着眉思考了一会,想了王安石变法,想了范仲淹的庆历新政,想了韩侂胄的开禧北伐,想了端平入洛,还想到了后来贾似道的公田法和丁家洲之败,脑海中有了朦胧的概念。 随后便缓缓道,「郑庄克段?借刀杀人?挑破离间?捧杀?」 杨栋既惊且喜,「具体什么计谋,都有可能,总结来说,等殿下犯错,使殿下失宠,送殿下上战场,只要能忍得住,他们迟早能找到殿下的破绽。」 赵孟启深以为然,「那如此说来,眼下他们认为的机会就是,一,官家又有了一个儿子,还是亲儿子,二,蒙古人在酝酿一场大战,三,我做的事出现大问题。」 「可能还有更多,比如尽早让殿下成为太子,甚至摄政!到时候,他们可以主动要求经界,到地方瞎搞,引起民间愤懑,最后把罪名丢给殿下……总之,他们手段多得是,殿下接下来走的每一步,都要万分小心,特别是官家的关系,一定要谨慎处理。」 杨栋这话里没说的是,赵孟启如果真的直接涉足朝政,那就极容易和老赵产生矛盾,毕竟一山难容二虎。 赵孟启略作深思,「老师,那您觉得,父皇现在有易储之心么?」 「大概是没有的。」杨栋摇摇头,组织了一下措辞,「别看官家总爱做糊涂事,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即便感情上,他想让小皇子继位,但理智上,他绝对不会,除非他能等到小皇子成年,否则主少国疑,只会害了小皇子和大宋,何况殿下虽非官家亲生,但血脉相差不大,更重要的是,殿下展现出来的能力,所以臣觉得,官家如今担心的只是殿下,有没有容人之心。」 理智? 万一老赵失去理智了呢? 万一枕边风把他吹晕了呢? 万一小家伙很会讨他欢心呢? 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爷子的命根子,这玩意可没啥理智可言。 赵孟启忍不住心中嘀咕,「老师的意思是说,父皇其实是在试探我?」 「按规矩,这封诏书还是太过潦草,本来也该由宰执一级来向殿下宣诏的,但最后还是落在臣肩头,说明官家也看出了诸臣的用意,而他心里,还是比较相信殿下的。」 杨栋说得谨慎,赵孟启仔细一想,也有点道理,老赵就是喜欢和稀泥。 「那,老师,学生是不是果断拒绝太子之位,甚至把成婚之事也一并推了,好给父皇一点安全感?」 听赵孟启说得这么直白,杨栋也是哭笑不得,「大致就是这样吧,臣的建议是,维持现状,保持与朝 堂的距离,经界之事,不求急,稳步而行,其它国政,能不触及,就暂且不碰,继续韬光养晦。」 「好吧,反正我也没打算从朝堂上着手,嘿嘿,话说那些人现在故意纵容我,那岂非我要玩什么,都不会有掣肘,对吧?」 赵孟启的笑容显得有些贱兮兮的。 杨栋心中莫名有些慌,不知道自己这个学生又打算玩什么花样,「殿下,咱说好的,要谨慎!」 「恩恩,谨慎!」 嘴上应付着,赵孟启心里却盘算起了小九九。 298.御街大广告 就在赵孟启刚下船时,和宁门城楼中,赵官家凭窗眺望着码头所在方向。 「他们应该到了吧……」 「到了又怎么样?你不是让杨栋给他带话,让他晚几日再进宫么?怎么,现在又巴巴的急着见了?」 回话的是林老头,他盘腿坐在一张摆满佳肴的席案前,悠悠然喝着小酒,满脸惬意。 这楼阁里,就他们两个,其他宫人禁卫什么的,都在楼下,没有吩咐不得打扰。 赵官家听了这满是奚落的语气,不禁恼羞成怒,「谁想见那臭小子了!!?我只是挂念葙娘而已,被那臭小子带出去这么久,也不知道在外面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还总要担惊受怕,肯定很想家,也很想我这个爹……」 「呵……这人老了老了,倒是愈发心口不一起来。」 林老头晃着酒盅,老神在在的,「和自己儿子犯得着玩那些个心术么?要是真恼了他,那该骂就骂,该揍就揍,有什么好顾虑的,难不成你认为他真能做出什么违逆之事?还是说,有了小儿子,你就觉得他不亲了?」 「看你这都扯到哪里去了?」赵官家哭笑不得,走回席案处,一屁股坐下,拎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盅。 一口喝干,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我对那臭小子能使什么心术?以他的机灵,哪里会看不出来?就算他一时没想到,杨栋也不提醒他,难道你就什么都不做么?这些不过是顺水推舟,做给那帮人看罢了。」 「呐!可莫要冤枉我,我才没工夫替别人儿子操心……」林老头张口辩白。 赵官家目含鄙视,「呵,刚才还说我,你这不也是心口不一!?」 林老头面不改色,「可我就真没打算做什么,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是是是,你清高行了吧。」赵官家又满了一杯,「走一个。」 两个老伙计碰杯,却滴酒不洒,喝得干净。 赵官家似有感而发,「经过端平年那事,我是正经把那帮人看透了,他们现在打什么心思,我怎么会不知道?」 「他们啊,知道硬是拦不住的事,就干脆不拦了,转过来拱着你上去,等你越来越高了,就不经意间抽梯子,拆基脚,让你狠狠摔下来,摔死了是你自己活该,留着气的话,还得自己把罪责背起来,向全天下认罪……」 二十年前,赵昀满怀壮志的发起北伐,最后却不得不饮恨收场,发布罪己诏,揽下所有的罪过。 这事深深埋在他心里,变得愈发躺平起来。 回想到这个,赵官家忍不住满是萧瑟,「这帮人无形无相,却又无处不在,如今他们又把矛头对准了臭小子,眼下估摸着又打算故技重施,说不得,那未满月的娃子都要被他们用作手中刀,不管愿不愿意,一场骨肉相残怕是避免不了了,何况臭小子和娃他娘还有旧怨,你让我能如何?若不是臭小子根基还浅,我倒是想干脆禅位得了,由他自己去折腾……」 「说来说去,你不就还是怕大的容不下小的么?我看啊,你完全就是杞人忧天了,那小子不是无情无义的人。」 林老头嘴里塞着肉,嘟嘟囔囔,一点都不耽误说话。 赵官家扯出笑容,却笑得很苦涩,「这由得了他么?李家的太宗难道就无情无义了?难道就喜欢杀兄逼父了?哎,最无情是天子家啊……」 林老头知道赵官家说得没错,自古以来,一旦涉及皇位争夺,就根本不会存在什么情义,有的只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老赵家或许吃相稍微好看一点,可本质却是一样的。 不过林老头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孟启还是比较与众不同的,不然,你那小儿子根本就不可能出生。 」 这话令赵官家悚然一惊,口中却争辩起来,「怎么可能!?就算他有那个心,在我重重保护下,他也不可能得手……」 林老头抬了抬眼皮,不以为然道,「你后宫那些妇人能做到的事,你觉得以孟启的心计手段,会办不到?」 「咳……那除非是你帮他!」赵官家呛声。 「那你就想错了,这种事我肯定是不会帮他的,他要敢开这个口,我都能大耳刮子削他!」 林老头不只是抬眼皮了,直接就翻了个白眼,「说起来啊,你能有这个小的,还是多亏了孟启的功劳……」 「呸呸呸,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有儿子是他功劳!?」 事关男人尊严,即便明白林老头不是那方面的意思,到赵官家依然有些激动。 「先别急眼。」林老头依旧慢条斯理的,吃了一口小菜才说道,「这事吧,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免得给你添堵,因为一开始那小子本是坏心思,为了自保,所以想设计让阎妃假孕。为他执行这个计划的就是崇太医,谁知道阴差阳错,变假成真。」 「崇太医?」赵官家还有些迷糊,「他不是阎娘子的人么?」 「本来是,当初阎妃逼着他对孟启下手,但孟启醒过来后,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把他给策反了……」 林老头慢慢解释了一遍,语气里满是赞赏。 赵官家恍然,「难怪臭小子后来把他要到燕王府去了,我还以为他是想留在身边报复呢……」 「所以啊,孟启那小子如果真的心狠,随便让崇太医再做点手脚,那孩子也就没了……我就是从这里越来越喜欢这小子的,有勇有谋敢想敢做却又不是没底线,这性子可不是能教出来的,也不会随着时间轻易改变,有这样的人给你做儿子,你就偷着乐吧。」 林老头语气里,似乎有点柠檬味。 赵官家默默想了一会,下意识点着头,「这孩子,随我!重情义,知轻重!」 啧啧,果然一家子,都这么臭不要脸…… 林老头心中暗暗嘀咕,「你说他会不知道多个弟弟对自己有什么影响么?他心里门清,可依然没下手,除了心底有善之外,更是有一份无比强大的自信,说难听点,他压根没把那小娃娃放在眼里,就算你真真偏心小的偏到没谱,他也有把握笑到最后。」 「呵,他这是自大!所以天天作死,差点把自己小命都给玩没了。」 赵官家撇着嘴,对赵孟启这个儿子是又爱又恨。 「要是什么都按你的条条框框来,也别指望他能有多少出息了。」 「我说老林,难不成我就那么一无是处?」 「我可没这么说……」 俩老头像孩子似的,开始日常斗口。 赵孟启的车队,打起全副仪仗,从东青门进入临安城内。 不用鸣锣开道,百姓们早就自觉站在御街两边,翘首相望。 或许是有遇刺的前车之鉴,安保方面倒是加强了一些,沿街的楼阁上不许有人,还留着侍卫亲军司的人把守,并且这些禁军一律不带弓弩。 除了侍卫亲军和皇城司的人外,军巡院的人也在陌春风统领下,倾巢而出巡查在各处,为燕王保驾护航。 当车队出现在人们视野中时,便引起百姓们的一阵阵欢呼,人们口中喊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燕王殿下万福。」 这种热情,甚至是赵官家都未必享受过。 只能说,百姓心中有杆秤,清楚自己需要怎样的领导者,也说明他们对以后的日子充满了期望。 当然,赵孟启名望能如此之高,也离不开有心人在民间拼命替燕王做宣传, 鼓吹他的种种事迹。 当百姓看清楚长长队伍中,那模样有些怪异,却又逼格满满的各式马车后,更是惊呼四起。 「好神骏的大马!真是威风!」 「最前面那驾车,好像一座移动的宫殿,既奢豪又贵气,殿下一定是坐在里面吧……」 「嘁!这你就是无知了吧,也不数数那是几匹马拉车?天子驾六都不知道么?燕王怎么能用这车?用了就是僭越!」 「殿下是储君,还立了那么多大功,用下六匹马又怎么了?俺就觉得殿下有这个资格……」 「呵,跟你这大老粗说不清楚,规矩就是规矩,再大的功劳也得按规矩来,除非燕王成了官家,那才能用!」 「那就早点让殿下做官家就是了,那样咱们也能像平江人那样,多赚点钱,少交点税……」 「娘咧,这话你也敢乱说,真是个憨货!放在前朝,你这是要被抓去杀头的,就是本朝,遇到方脑壳的官,也得狠狠打你十几板子,再把你流放充军。」 「你可莫吓俺……」 「知道怕了?……按规矩,燕王应该是坐在第二驾才对,可这车是不是有些太过娘气了?不是说燕王可是敢亲身杀敌,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么?」 「别瞎猜了,那边随行禁卫说了,前头两驾是燕王殿下送给官家和圣人的礼物……」 「是么?我就说嘛,燕王不该这么没规矩,嗯,燕王倒也是孝心可嘉!」 「那殿下在哪驾车里?」 「呔,这是你能打听的么?」 「啧啧,这些马车看着就很神气,咱要是能有一驾,那不得美死,就算拿媳妇换,咱也乐意。」 「别做梦了,先不说你媳妇值不值钱,就算你家财十万贯百万贯,这马车也不是你能用的,咱大宋压根就没几匹马,还全部都是公家的,连宰执都一般不用马,你看董相坐的都是牛车。」 「哎……那太可惜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这些马车的第一眼,心里就无比渴望能够拥有一驾。」 「哟,我还以为就我自己如此想法呢,原来仁兄也有此意啊,真可谓英雄所见略同,这样的马车才可彰显我的男儿气概!」 「哈哈哈,鹿舍人你若是说彰显你家有钱,在下也就信了……」 「兄台这话怎么听着有点酸啊,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钱乃男儿胆,有钱便可行快意事,有何不好?要是这车有卖的话,千贯万贯,我也在所不惜!」 「行行行,要是真有那天,在下便是替鹿舍人赶车都行。」 「那好,咱就这么说定了,鹿某这车,一定让你来驾,对了,不知兄台贵姓?」 「免贵姓关……」 本来百姓们是想来一睹燕王风采的,没想到很快就有许多人被这些四轮马车吸引了关注。 或许不管是马还是车,都有一种独特的力量感和美感,引人向往。 若是幻想一下,自己能拥有这么一驾的话,旁人艳羡得目光足以让其飘飘然。 不得不说,大多数人其实都有想要高人一等的渴求,因此都爱炫耀自己优于别人的地方,甚至有些人自认为自己懂的东西多一点,都可以肆无忌惮的嘲笑谩骂别人,仿佛不这样就不能体现他存在的价值一般。 还有一些人就更直接,口袋里有点钱,就想方设法要炫耀出来。 该怎么炫耀呢,总不能在脸上写很有钱几个字吧,所以就要在吃用上下功夫了。 不是品质的问题,主要是要表现有钱,所以才有了奢侈品的大行其道。 大宋的富人很多,在临安城内更是遍地都是,以前炫富的花样大家都玩腻了,现在 急需一种更高逼格的方式。 就比如,连宰相都用不了的马,要是自己能用的话,那绝对是风光无比。 所以许多有钱人看到这种能够吸引万众目光的马车后,内心很自然就有了一种想拥有的渴望。 不过,他们自己也知道,也就是想想罢了,大宋的马禁从南渡后,那可是日益严厉。 也没人认为朝廷有放开马禁的可能,除非,朝堂诸公和官家都疯了! 如果真的放开,估计这些有钱人应该也会疯了。 车队沿着御街,从北往南,一路走过便留下了一路的话题,而且讨论马车的,隐隐超过了谈论燕王的。 而车中的赵孟启对这一现象很是满意,脸上浮出些许自得。 「老师您看,我就说这马车能在大宋掀起一股风潮吧。」 杨栋心中有些复杂,不知该说什么。 怕就怕,殿下您玩砸了,到时候军中就真的半匹马都没有了…… 就这么迤逦走了近一个时辰,车队总算进了朝天门,皇城在望。 p,电脑挂了,只能用手机码字,总觉得不对劲…… 299.老子打儿子 城门楼上,俩老头闲话下酒,不知不觉就喝得有点多。 案上杯盘狼藉,人亦东倒西歪,却仍不停举杯邀饮,不是为求醉,单纯就是畅快。 或许对赵昀来说,这应该便是他所剩不多的放松时刻,卸下面具,也卸下防备,做回真实的自己。 「哈哈哈,老林……尚能饮否?……看来今日是我胜了……」 「屁…屁话,你这分明是耍赖,莫忘了,我可是独饮了两坛,若…若是要比,你且补上再说……」z.br> 「呵呵,两军交战,沙场见真章……哪有那么多理由可讲。」 「啧……果然玩权术的,心都脏…来来来,不就是酒么,谁怕谁。」 两人正斗得不亦乐乎之时,城门外的御街方向,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赵官家爬起身,摇摇晃晃走到窗边,推开看了一会,便气不打一处来了。 「这混账东西,眼里还有没有半点规矩,如此张扬跋扈,是生怕别人寻不到他的错处么!?」 被怒气这么一冲,酒都醒了一小半。 林老头可能确实喝大了,迷瞪着双眼,「让我看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呃,不就多用了点马么,这也叫事!?」 「你是真醉了……」赵官家皱着眉,又慢慢醒过味来。 不对啊,眼下那帮人要的是把他架起来,这种不致命的罪名,多半都会视而不见。 而且这里面应该是有什么误会,不然杨栋肯定也会拼死拦下来的。 莫非是臭小子故意的?想借此自污?顺带摸摸朝堂的风向? 恢复皇帝心态后的赵昀,不自觉便开始多想了起来,他哪里想得到,赵孟启这么大张旗鼓,招摇过市的,就是单纯想做个广告呢。 思路被自己带歪后,赵昀便想着,自污倒也算是应对目前局势的一个好法子,正好给那帮人拱起来的火头降降温。 借着酒劲,赵官家自以为想到了赵孟启的用意,于是心中一转,决定给儿子一个完美配合…… 这一边,从进入朝天门后,赵孟启就让车队再放慢一些速度。 毕竟这里就是帝国心尖上了,随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也正是马车的重点客户群体。 这些人见到如此拉风的马车,虽然没有像一般人那么大惊小怪,但仍旧被搔到了内心痒处。 不过走得再慢,短短两里路也用不了多久。 当车队来到和宁门前的时候,突然就停了下来。 赵孟启也没当回事,只以为是在检查关防,所以就待在车里等着,至于杨栋,刚才经过六部衙门的时候就已经先下车了。 只是让赵孟启意外的是,常庚着急忙慌地从队伍最前头跑回来。 「殿下,快下车,官家…官家在城门洞里,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 老赵?在城门洞里?在那干嘛?躲猫猫? 赵孟启泛起疑惑,动作却毫不耽搁,下了车大步朝城门走去。 然后就看见赵官家背着手,腆着个将军肚,昂然站在门洞中间,脸色又黑又臭,仿佛被人欠了几万贯钱似的。 这是,吃火药了? 赵孟启心里嘀咕着,却还没有意识到危险。 然后正襟扶冠,走到赵官家身前一丈处,肃容跪地拜倒。 「儿臣不肖,远游归来,伏请父皇圣安。」 这是公众场合,所以礼节和称呼都比较正式,赵孟启不仅跪了,还结结实实叩了三个响头。 赵孟启可是个实诚人,一点不带虚的,叩头的声音回荡在城门洞里,隆隆作响。 赵官家瞧着把 头埋在地砖上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却很快又敛去,脸色似乎还更臭了几分。 等了半天没个回应,赵孟启这才感觉事情不妙,于是便抬起头,带着一点嬉皮笑脸。 「父皇,儿臣只是出门玩了几天,哪里敢劳烦您老亲自来迎接,这不合礼数,大臣们知道了,可是要骂人的,咱们是不是先回家……」 他是想靠着插科打诨逗老赵开心,顺带提醒老赵别做什么被人笑话的事。 哪知他话还没说完,老赵就欺身上来,原本背着的手也扬了起来,令赵孟启骇然的是,那手上还握着一根两指粗的藤条。 赵官家扬着藤条,劈头盖脸地狠狠抽打在赵孟启身上,疼得他哇哇大叫,还硬是不敢躲。 一边毒打,还一边骂,简直是口沫横飞。 「我打死你个混账东西,父母在不远游,你倒好,一声不吭瞎球跑!」 「跑就跑,可那地方上的政事是你该乱插手的么?翅膀还没硬,就搞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 「君子不立危墙,遇上危险为何不知规避!?冒冒失失置身战场,那匹夫之勇是你该逞的么!?你身上担着什么,你难道不清楚么!?」 本来,赵官家只是想做做样子的,可打着打着,骂着骂着,就来了感觉,有种酣畅淋漓的爽快。 于是手上的力道愈发没了轻重,嘴里也越骂越凶。 「不孝父母也就罢了,你个狗东西,居然连上苍都敢不敬,拿着刀兵朝苍天龇牙咧齿,你怎么不干脆上天!?」 「还有那经界,乃是国政要略,是你一个没成年的皇子能插手的么?就你能!?满朝诸公就不会做事了?要你来显摆!?」 「……三番四次催你回来,你倒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知道在外面野。」 「这大半年过去了,玩够了,总算知道回来了,好嘛,就真的变成野人了,纲纪礼制就全被你丢到脑后了!?」 「还搞这么一大堆破马车,穷奢极欲、靡费无度,还偏要堂而皇之的招摇过市,搞得人尽皆知,你僭越逾矩还很得意是吧,你脸呢?还有点廉耻心没有?你实在令我太失望了,以后还怎么放心把这万里江山交给你!?」 「我今天就把你这混账东西打死在这,不然早晚要被你先气死……」 这藤条一鞭一鞭抽下来,打在赵孟启挺直的身板上,啪啪响个不停,特别是被门洞这么一回响,令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打哆嗦。 赵孟启身上穿着的锦袍破出一道道大口子,夹层里面的雪白丝绵争先恐后的冒出来,然后随着藤条的起落漫天飞舞,硬生生在这看不到天空的门洞中下起了雪。 就连常庚这个八尺高的铁汉看了都不忍直视,其他人更是心有戚戚。 赵孟启仰着头,伸长着脖子,像只大鹅一样,嘶着嗓子哀嚎惨叫,眼睛却定定看着老赵身后不远处的林老头,目光中满是幽怨。 你不是打眼色说没事么? 怎么老赵现在是真打啊,还越打越起劲…… 难不成是你俩糟老头子合起伙来弄我? 不是?那你赶紧来救我啊,怎么还无动于衷的,你大爷的,现在是真的有点疼了…… 赵孟启死命用眼神给林老头发私信,林老头懂倒是懂了,脸上有些有讪讪,却只是摊摊手,眼神回信。 哎呀,这可不能怪我啊,谁知道你老爹突然就变卦了呢? 打都打到这了,你就再忍忍,忍过去就没事了,放心,你老爹那身体,打不了太久…… 赵孟启都快气哭了,却也没辙,想想也是,反正都挨揍了,少几下多几下没太多差别,咱就扛着吧,就是别把老赵累 死了。 如果真要问问赵官家累不累,他自然是觉得有点累的,可这揍儿子是真的很过瘾啊。 他以前有过三个儿子,可都还没到能抗揍的年龄就夭折了,之前也不是没打过赵孟启,不过要么就是惩戒性的打几下手心,要么就是怒火攻心一下子把人砸晕过去。 像这样放开手脚,全心投入的揍儿子,那绝对是新娘子上花轿,人生头一遭啊。 也亏得现在的赵孟启抗揍,不然赵官家肯定这辈子都别想有这个体验了。 赵孟启受着连绵不绝的抽打,不敢反抗不敢躲,只能拿出吃奶的力气死命惨叫,这声音怕是传到朝天门都还听得见。 随即,三个身影从马车里出来,听出是赵孟启的声音后,慌忙跑过去。 「阿爹,别打了!四哥都快被你打死了!」 「大伯你要打就打菫娘吧,别再打四哥了……」 「官家,求您饶过燕王吧。」 赵葙扑到老爹身上,死死抱着他拿藤条的手,不让他再扬起来。 赵菫则挡在哥哥身前,像护崽的老母鸡一样张开双臂,小脸皱成一团,黄豆大的泪珠哗啦啦的从眼眶中掉出来。 钱朵就用尽全力拽着赵孟启向往后跑,「你是傻子么!?小杖受大杖走都不知道么?还愣着干嘛,快跑啊!」 赵官家看着这三个丫头的举动,忍不住被逗笑了,只是脸上才有笑意,又连忙板起脸。 「咳咳!」赵官家装模作样的丢掉藤条,「今日看在葙娘菫娘朵娘的面子上,就暂且饶过你,再敢胡作非为,打死都是轻的!」 「谢谢阿爹……谢谢大伯……谢官家开恩……」 不明情况的三个丫头忙不迭的道谢,那是真的以为赵官家刚才就是铁了心要把赵孟启打死的。 只有赵孟启感觉这事肯定是个大乌龙,就是一时还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了,他哪里想得到老赵虽然没吃火药,但酒喝得有一点点多…… 如果知道的话,等他做了皇帝,一定会发布一条政令,拒绝家庭暴力,从戒酒做起! 可赵官家知道他有这个打算的话,那肯定是不会赞同的,因为他此刻神清气爽,通体舒泰,怎么可能令人拒绝揍儿子这种好事呢。 这静下来后,赵孟启感受到脸上几道伤痕疼得火辣辣的,顿时委屈得很。 「父皇,其他罪状儿臣也就认了,可这僭越之罪从何说起?那两驾马车明明是送给您和大娘娘的,儿臣在路上就让人向百姓宣告了,难道没人向你禀报?」 赵官家体内的酒精已经随着激烈的育儿活动消散,此时也察觉自己之前的推测出了偏差。 不过呢,无论是从帝王的角度来说,还是从父亲的角度来说,那肯定不能轻易认错的,不然威信何在? 何况,他觉得揍了儿子一顿也不是什么坏事。 于是他听完赵孟启的申诉,仍是板着脸,端起腔调,「若是送给我自然就不是僭越,可你如此张扬高调,就算告诉了一些百姓,可全天下的百姓就都信了么?哼,再说,这条只是你犯下过错中很小一部分,难道不该惩戒你么?」 这强词夺理的也没谁了…… 赵孟启有冤无处申,只能苦着脸,「父皇教训的是,儿臣罪有应得。」 「哼,打你也是为了你好。」赵官家一副严父的派头,「那马车既然送来了,也是你一片孝心,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葙娘,与为父前去瞧瞧,看看就这么一驾马车能玩出个什么花来……」 随即林老头随侍着父女俩走向早已戒备森严的御街。 赵孟启这才起身,望着俩老头的背影,越发感觉蛋疼。 赵菫看着他浑身狼狈,脸上也有三四道红印子,心里便如刀绞一般,「四哥,你一定很疼吧,大伯下手也太狠了……我看到马车上好像备了医药,我去给你拿……」 「诶,不用!」赵孟启把妹妹拽回来,一脸轻松道,「我没事,父皇一个老人家,他那点力气也就是给我挠痒痒。」 「你骗人,刚才你明明叫得那么惨,现在却说不疼!」赵菫认为哥哥只是在安慰自己。 赵孟启却笑道,「菫娘,哥哥教你一个道理,要是得了好处呢,就该悄悄地,若是吃了亏呢,就一定要大声喊出来……」 赵菫听完,一双大眼睛里满是迷茫,钱朵眼中却满是鄙视,「嘁!我就该知道,你根本就不是个肯吃亏的人,真是一身心眼比莲藕还多,亏我们几个还巴巴来救你!」 「好啦,咱们也过去吧。」 赵孟启直接把钱朵的话当成耳旁风,牵着赵菫的手,也往御街上走。 被揍得这么惨,要是不让更多人看到,岂不是很亏!? 300.演戏演全套 赵官家在赵葙的搀扶下,走得很缓慢,一副老态龙钟模样。 还在门洞中的赵孟启看着,不由偷偷撇嘴。 真能装,刚才打我的时候怎么龙精虎猛得很? 随即他眉毛微挑,斜瞪着钱朵,「还不过来扶我!?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钱朵杏眼一翻,丢出两颗卫生球,「又不是把你腿打断了,怎么就要人扶了?」 「你懂个屁,演戏演全套,这叫演员的自我修养,多学着点,这样你的人生道路才能走得顺一点。」赵孟启鬼扯着。 钱朵虽然脸上不情愿,到底还是成为了赵孟启的道具人,用单薄的肩膀架起了他的胳膊。 赵菫就主动多了,「四哥,我扶你这边。」 于是,赵孟启在两个小娘子的扶持下,出现在御街附近人们的视线中,看起来似乎真的很凄惨。 他歪着身子,把重心都压在钱朵肩头,蹒跚而行,口中还时不时地呻吟几声,仿佛身受重伤丢了半条命一般。 别看这附近都是衙署重地,可看热闹这种事,是不分身份地位的,街边探头探脑的人群中,许多都是官服,青色绿色中还夹着一些绯红色,也就看不到紫色,毕竟大佬们还是比较矜持一些。 不少人是真被燕王这副死样子吓得一大跳,「嚯!燕王这是真挨揍了啊?看样子还伤得不轻……」 「啧啧,官家下手真重…看来小皇子的出生,让燕王在官家心里不再那么宝贝了。」 阎妃诞下龙子之事虽然还没有正式宣布,但对于中枢这些人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 「苟侍郎这话怕是有些武断了吧,在下怎么觉得这反倒是天家父子情深呢?爱之深才责之切嘛。」 说这话的是个御史,如今燕王还有个御史大夫的官职,算是御史台的直属上官,加上实际执掌御史台的江万里已经明晃晃支持燕王,因此有些御史台的人自觉归为燕王一系。 「史御史所言也有些偏颇,要是真疼爱,下手还是会有分寸的,可你看燕王脸上那一条条红印子,触目惊心啊。」 「这有什么好争的,燕王挨这么一顿教训也算好事,但愿他以后收敛点,别总是那么跳脱,搞得朝野上下鸡飞狗跳的……」 朝廷里对燕王不满的人还是挺多的,然而目前还不能把燕王怎么样,只能私下发发牢骚。 「诶,你们发现没,官家这年纪不但还能生育皇子,而且还能把燕王打成这样,说明龙体十分康健,这样看来,还是很有可能抱上亲孙子的……」 这话说得略微隐晦,但亲孙子的「亲」字特别重音,那意思自然不是赵孟启生的了。 深一层含义就是,赵官家应该能活到亲儿子成年,那到时候由谁来继承皇位就有点难说了。 「这么说来,燕王这储位好像也不是那么稳固嘛……」 周围有不少人点头附和,然后各自转起了心思,想着以后该怎么选择才符合自家的利益。 也有人表示异议,「呵呵,异想天开,也不看看,我朝历代那么多皇子,有哪一个如燕王般有为?一个连名字都还没取的奶娃娃,凭什么和燕王比?」 「就是就是,我看啊,只有燕王才可能一振我朝颓势,咱们就该上书官家,早日立他为太子,协理朝政……」 说这话的人,看起来是燕王的支持者,但心里打得是什么主意,那就难说了。 官场中人都戴着面具,是人是鬼,可不是轻易能分清的。 朝廷很复杂,聚集着各方利益的代表者,有着不一样的诉求,即便是有着共同的利益,行事作风也不尽相同。 中书省的大门里面,有一个红袍官 员听着门外这些官员的议论,不由陷入了沉思中。 此人名叫马天骥,字德夫,衢州人,绍定二年,也就是赵昀登基的第二年就中了进士,那年他才二十一岁,可以说是青年才俊了。 其实由于大宋的读书人越来越多,所以科举越来越难考,而即便中了进士,也未必能够分配到实职,毕竟萝卜坑只有那么多。 但马天骥一来年轻,在官场有发展空间,二来运气好,及第不久就得以补官,任职签书岭南判官厅公事。 有了这个不好不坏的开头,他便在官场打起了酱油,没啥实权,平淡无味。 直到有一次御前廷对,不甘平凡的马天骥抓住了机会,崭露头角。 他借用司马光五规之名,分条上奏当时的种种弊端,言辞恳切,还以周世宗为喻,恳请赵官家「奋起更新」,让南宋王朝能够转弱变强。 这让他得到了赵官家的赏识,升迁为秘书监,接着进入了仕途快速路,终于做到了权兵部侍郎,授沿海制置使,差知庆元府。 本来,按惯例来说,接下来就该进入中枢,成为中央大员的,但或许是因为朝中无人,让他无法再进一步,只能继续在地方上打转。 后来又担任了知池州兼江东提举常平,再改知广州兼广东经略安抚使,虽然都算是封疆大吏,可和之前相比,甚至是略有倒退了。 这次是任期到了,因此回临安述职,并等待新的差遣。 今日他来拜见董槐,想打探点情况,跑跑官,董槐虽然见了他,却语中多有推脱之意,说要年后才能对他的新职进行安排。 这就让马天骥心凉了一大半,因为若是要重用他,那肯定有所准备,而到年后才安排,多半是随便找个犄角旮旯打发。 过完年可就四十八岁了,要是再到地方上蹉跎,这辈子基本就到头了。 一想到这,他心中的不甘与愤恨就越发浓烈了起来,此时听到众人议论后,脑海中杂念丛生。 不就是没靠山么?老子就找一条大腿抱得了! 眼前不就有两条么,一条是燕王,一条是新出生的小皇子,那到底该选谁呢? 燕王如今势头凶猛,可身边已经有不少大佬了,吴潜、谢方叔可都是宰相级别,自己混进去也不过是个小虾米,恐怕得不到什么扶持,而且依然要伏低做小,没什么意思。 倒是小皇子,眼下还算是冷门,另外阎妃之前在外朝的势力基本都被清扫了,现在应该急需培植新势力,以自己的资历,不正是最佳人选么? 对了,听闻阎妃殿中有一个内侍正是衢州人,好像在阎妃面前也说得上话,得找找门路,和这个老乡联系上…… 御街上的一幕,引得大臣百官心思各异,当事人赵孟启却一无所觉,仍旧卖力的演出着,蜗牛一样移动到赵官家身后。 赵官家正兴致勃勃地看着眼前的香车宝马,光是这外观就感觉比宫中的辂舆都要好上许多,于是甚为喜爱,心中还忍不住夸赞了儿子几声。 随即听到身后传来「哎哟……哎哟……」,回头一看,差点被赵孟启这装可怜的样子气笑。 这狗东西,刚才还中气十足的向自己顶嘴,这会却做出这鬼样子,糊弄谁呢!? 于是忍不住又抬脚踹了过去,赵孟启不但不能躲,还得挪着大腿肉厚的地方迎上龙脚,免得老赵踢伤了脚趾…… 这一脚下去,赵官家又醒悟过来,自己一开始不就是打算演一出狠狠惩戒这小子的戏码么? 罢了,将错就错,演到底吧。 「就你这样,才挨几鞭子便要死要活了,还说什么上阵杀敌!?你给我听着,以后要是还敢轻身犯险,就把你两条腿都打 断!」 赵官家大声呵斥,有意让四周的人听见。 他这举动,显然是为了防止日后有大臣拱火,要送赵孟启上战场,所以提前打个埋伏。 赵孟启倒没想到这么一点,甚至打算把这话当过耳云烟,至于打断两条腿这样的威胁,他根本就毫不在意,凭着自己变态的自愈能力,断了也能长回去,只要不是打断第三条就好。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见儿子唯唯诺诺,一副认错的样子,赵官家也清楚多半是装的,却只能忍着腻歪,缓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念在你还年少,以往的事就不再追究了,时辰不早了,朕今日就乘坐你献上的这架马车回宫……」 这言下之意还是告诉百官,燕王以前就算做错了什么,今日朕也教训过了,往后谁也不许再翻旧账! 赵孟启自然也听明白了,心头涌起一股暖流,老赵真是好爸爸啊。 「还愣着干嘛,赶紧给我滚上来!」老赵立在车门边,转头厉喝。 当众乘坐燕王献上的新马车,还喊他一起上车,显然是要把僭越罪名的可能性彻底掐掉,赵官家这可真是用心良苦…… 林老头带着两个内侍已经在车上检查过了,然后赵官家和赵葙上去,最后赵孟启三人也都上去,车内空间还是挺大的,装了八个人还显得挺宽敞。 车门一关,赵孟启就丢掉伪装,恢复成一副疲赖的样子,摸着车边的软椅就大刀金马地坐下了。 赵官家看他这么一副德性,真是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是该说儿子在自己面前真性情是好事,还是该说这小子不成体统,毫无人君之相。 「混账东西,不知道给我讲讲你这破马车里的名堂么!?」 「诶诶诶,来了来了,老爹,你先试试这个沙发……靠着椅背…是不是比你那御座舒服多了?」 赵孟启很狗腿地搀着赵官家坐到特别打造的超级软椅上,赵官家感觉仿佛被抱住了一般,既舒适又有种安全感。 虽然坐姿有些不雅,但确实比只有薄薄一层软垫的御座舒服多了,而且马车已经开动起来,却感觉不到什么颠簸,微微的摇摆反而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随着赵孟启殷勤地介绍着车内设施,车队慢慢进入了皇城,向后宫方向驶去。 临近后宫时,林老头问道,「官家,直接回福宁殿么?」 「等等。」赵孟启没等老赵说话,先插嘴道,「我弟弟现在哪里啊?」 林老头也是恍惚了一下才明白他口中的弟弟是谁,「自然是在阎昭仪所居的慈元殿。」 赵官家虽然把阎妃的封号降了,可依然让她住在原来的寝殿,一应待遇也并没有消减,或许还有增加,名义上说是为了孩子。 赵孟启也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此时灿烂笑着,「我好歹是做兄长的,弟弟出生这么久都没去看过,怎么也有点说不过去,不知情的外人还要以为天家内部有什么龌龊呢,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去看看吧,老爹,您以为如何?」 「一个奶娃娃有什么好看的,以后有得是机会相见,何必急在一时?」 赵官家一时也不知道这个儿子在打什么主意,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 随即赵葙带着一点撒娇说道,「阿爹,葙娘也想看看弟弟呢,咱们家子嗣单薄,添丁可是大喜事,您难道不想看到我们兄弟姐妹间和睦亲密么!?」 「话都被你们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能说不?」赵官家失笑,仔细一想,在自己眼皮子下,臭小子再胆大包天也不敢乱来吧。 「老林,吩咐下去,摆驾慈元殿。」 301.赵绿 慈元殿建筑群中,离着阎妃原先寝阁不远,改建出一处椒室。 汉时未央宫内有座椒房殿,乃皇后所居,之所以称作「椒房」,是以花椒和在泥中涂墙,取其温暖、芳香、多子的寓意。 这里的椒室自然没有未央宫那个庞大,只是赵官家在阎妃怀孕后为其特制的暖房。 椒室采用空心夹墙,下有火道,于室外廊檐下的地炉处生火,使热气灌入火道夹墙内,以提升室内温度,算是一种较为初始的暖气。 效果还是不错的,不过却要耗费巨量的上等木炭,而且因为外墙也会散热,其实浪费巨大,另外还需要许多人工保持着鼓风车的运作。 室内,顶上铺满了各种名贵的皮毛以作保温层,大雁羽毛做成层层幔帐,地上是厚厚的毛毯,各个角落还燃着极品香料,淡雅的香氛充盈其间。 房中摆着一座极尽奢华的摇床,里面躺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子,正蹬腿摆手,咿咿呀呀地玩耍得正欢。 摇床周围侍立着一群年纪不一的妇人,随时为这个小娃娃提供各种伺候。 按着摇床边往里探看的妇人,衣着比较讲究,三十岁不到,有种精明干练的气质。 这妇人姓苗,十二岁入宫,在阎妃身边也服侍七八年了,算是心腹,还担任了六尚之一的「尚功」,管着宫中钱帛度支财计等事项。 自从上次事发,阎妃的亲信内侍卢允升等人被法办之后,赵官家就不允许她身边有掌事的宦官,以免她交通内外,殿中就剩下一些干粗活的小黄门。 因此这苗尚功就成为了阎妃身边最有权势的人,也只有她还能借用职司和宫外保持一点联系。 苗尚功看着小娃娃活泼,忍不住夸赞,「娘子,咱们小郎君可真是健康壮实、精力充实得很呐,将来肯定福寿绵延、英明神武,成为咱大宋最了不起的官家!」 「咳!这话可不兴乱说,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本位有什么非分之想呢?」 阎妃斜躺在暖床上,漫不经心地教训了一句。 苗尚功听了也不紧张,走到床边坐下,「娘子何须这般谨小慎微,谁要是敢多嘴将咱殿中的话传到外面去,奴家自会让她生不如死!」 说完,还特意扫了屋里众人一眼,一干宫人都不由打了个寒颤。 阎妃懒洋洋的,仿佛无欲无求一般,「有你管着人,本位自然是信得过的,不过嘛,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眼下啊,本位也没别的想法,只愿鳌儿能平安长大……」 小皇子还没正式取名,「鳌」是阎妃自己给他取的乳名。 苗尚功当然是清楚阎妃真实心思的,便轻声说道,「娘子,虽说确实要等小郎君再大一些才好谋求大事,可总得尽早做些布置吧。」 「怎么布置?本位被圈在这方寸里,势单力薄的,什么也做不了……」 「娘子诶,那头的声势可是越来越旺,由着他下去,哪里还有郎君的余地?以那人女干诈狠戾的性子,咱们郎君恐怕想做个富贵闲人都难……」 「那你说能怎么办?」 「说来,那人也并不是真的那么得人心,朝野上下还是有许多人看不惯他的,咱们要是连上这些人,不就大有助力了么?」 「说是这么说,可外朝那些人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本位现在拿不出好处,他们哪里会帮咱?」 阎妃皱着眉,虽然现在赵官家的确对她越来越宠爱,可同样也防备得紧,外朝的事半点也不许她沾,没法再像以前一样替大臣谋官。 「娘子,其实也不用您做什么,只要竖起大旗,把那些人连接在一起就成。」 说着,苗尚功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打开取出一封叠 好的信递给阎妃,「这是张家给您的。」 「哪个张家?」阎妃一愣。 「循王家。」苗尚功轻语。 阎妃脸上浮出喜色,刚要拆信,就听到外间有宫女隔着门禀报,「娘子,官家即将驾临……」 「来便来呗。」阎妃不以为意,只是小心将密信藏好,但后面的话却让她大为惊愕。 「……同行的还有燕王殿下,及周国、丰国两位公主,就快到殿外了……」 「他来做什么!?」阎妃以己度人,慌乱不已,「他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动手了么!?苗叶,快带鳌儿躲起来!」 「娘子,莫慌莫慌…」苗尚功按住阎妃乱舞的双手,「有官家在,不会有事的,不然躲哪里也没用啊。」 阎妃这才稍微冷静了一点,「呃……是啊,官家在,官家在,可是,那小子来这肯定没安好心!」 苗尚功还是理智的,「娘子放宽心,不管他有什么坏心思,也不敢在官家面前放肆……」 可她这话音未落,外间就传来放肆的大喊,「七弟!七弟!快出来,哥哥来看你了,你要是不出来,我可就进来了……」 还在椒室门外的赵官家,见到赵孟启不但突然抢在自己前面进屋,而且还扯着嗓子鬼叫,不由大为恼怒,几个跨步追进去,一脚踹了过去。 「孽障!你是想吓死你弟弟么!?」 赵孟启揉着屁股,嘟囔起来,「老爹,您这嗓门比我还大呢……」 「我!都他娘的给你气糊涂了……」赵官家捏着脑门,眼带杀气的看着赵孟启,「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打在你身上不疼不痒,所以就肆无忌惮了?我打不动你,难道还不能让别人动手了!?」 「别别!老爹,我这不是思弟心切,急着见上一面么,一时情难自禁,不值得您动气,不值得,您想啊,虽然又多了个儿子,可您这不是还没抱上孙子么?可千万保重身体啊。」 这吊儿郎当的话让赵官家是又想气又想笑,不知道该拿这个无赖一般的儿子怎么办。 「咱们刚从外面回来,这一身寒气怎么是小娃子经受得住的,先坐一会,再让人把五郎抱出来。」 说完,赵官家自己率先坐下,宫人立刻将茶水送上,浅浅喝了一口润了下嗓子,又斜眼看着赵孟启。 「你弟弟明明行五,你瞎喊什么七弟?」 按宋人习俗,其实应该喊五哥。 赵孟启耸耸肩,「我老四,葙娘老五,菫娘老六,他可不就是老七?七,阳之正也,七情、七色、北斗七星,七只小猫、七个葫芦娃、非常六加一,这数字多好多吉利……」 「满嘴胡说八道……算了,你爱怎么叫怎么叫,懒得管你。」 赵官家很是心累,不想在这无伤大雅的事上继续纠缠。 这外间说话的声音,内室自然也听得到,见赵官家这么纵容燕王,阎妃和苗尚功眼中都露出深深的忌惮,还有格外的迫切。 过了一盏茶时间,赵官家隔着门吩咐,「阎娘子,把五郎抱出来,见见他兄长和姐姐。」 又等了好一阵子,苗尚功亲手抱着裹成一个大粽子的小皇子出来。 赵孟启不等旁人反应,一个箭步冲过去,瞬间便把襁褓捞在了手中,把苗尚功吓出惊叫,隔着门缝偷看的阎妃也是心肝乱跳。 赵官家也被这一幕骇得提心吊胆,猛地站起身却又不敢过去抢,生怕弄伤了孩子,「混账东西,你想干嘛!?」 赵孟启恍若未闻,双手抱着孩子举高,看着很有刘备摔阿斗那架势。 假如赵孟启真就这么摔下去,就算不偿命,大约也不会有好果子吃,但屁事没有的情况也 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毕竟目前皇家就他一个继承人。 当然,那是赵官家还存在理智的情况下,说不定还得替赵孟启遮掩。 在场所有人都被惊呆,目光傻傻锁在赵孟启手上的襁褓上。 他却突然一笑,「七弟,你笑得这么开心,一定是很喜欢哥哥吧,哈哈,看来咱们很投缘嘛。」 「咯咯咯……」 小娃娃的笑声确实很响亮,还不停扭动着身子,若不是被襁褓裹住,应该是在手舞足蹈了。 或许他是觉得,眼前这张满是红痕的脸很好笑吧。 「既然咱哥俩这么投缘,那当哥哥肯定得送你一份大礼,不过嘛,若是吃用什么的,估摸你那老娘也不敢给你用,送了也是白送,这样吧,哥哥就送你流求开发公司的一成股份,收益什么的,等你加冠后就交接,嗯嗯,这似乎有些不够,要不,我再送你一个名字吧,受用终生……让我想想……哈,有了,绿!以后你便叫赵绿了,老爹,您觉得如何?」 宋代皇子一般都是「百睟命名」受封,也就是满百日贺宴上取名,并接受第一个封号,最晚也有到周岁取名的。 赵孟启这时候给取名肯定是胡闹了,而且也轮不到他来取啊。 至于「绿」字,虽然有赵孟启的恶趣味作祟,不过倒也符合赵官家儿子的取名用绞丝旁的惯例,他夭折那三个儿子分别叫赵缉、赵绎、赵维,而赵孟启是过继的,就没按这个惯例来。 赵官家见赵孟启举着小儿子不停晃动逗乐,心是悬的,脸是绿的,「赵孟启!你莫要瞎搞,哪有这么早取名的?」 「绿字多好,绿意盎然,代表生机勃勃,又暗涵禄字之意,寓意为安享富贵,另外我建议,给七弟初封为流求军节度使。」 宋代皇子最终都会封王,但封爵并不是一步到位的,一般第一次就是封个节度使防御使之类,后面慢慢升。 「你是认真的?」赵官家搞不懂赵孟启为何非得要这个命名权,可人在他手上,简直就是变相绑架啊。 赵孟启笑着点头,「很认真!」 好吧,赵官家就算此时不答应,等以后赵孟启上位,要给弟弟改名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行吧行吧,真是造孽哦,碰上你这么个混账玩意。」赵官家满是无奈。 然后赵孟启终于把小皇子放下来,单手抱在怀里,另一只手伸着指头点在小皇子鼻头,「绿弟啊,以后就是哥哥罩着你了,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就报我的名号,绝对好使……葙娘菫娘,快过来看看这小家伙,还挺讨人欢喜的……」 看着四兄妹其乐融融的样子,又听着小儿子欢笑得不停,赵官家这才彻底放下了心,眼中浮现出浓浓的欣慰,就如一个普通老父亲一般。 赵孟启的举动虽然很不着调,但不知为什么,老赵却深深感觉他确实对这个弟弟没有丝毫恶意。 这样就好,至于以后可能发生的骨肉相残,相信以臭小子的能力,肯定能处理好的,若是处理不好,那也是命,到时候反正自己也不在了…… 三个大孩子,逗着一个小孩子,足足玩闹了小半个时辰,直到赵绿似乎消耗了太多精力,嘴巴上吹起泡泡,一副想睡觉的样子,赵孟启才把襁褓交还给了苗尚功,「你们一定要照顾好我弟弟哦,也千万别让他学坏,不然,嘿嘿……」 苗尚功抱着襁褓,匆匆行礼,然后逃也似的跑进了内室。 然后,父子几人也一起往外走,结果才出门,赵官家又一脚踹在赵孟启屁股上。 「赶紧给我滚出宫去,没事就别再来了,省得老给我添堵!」 赵孟启拍着并不存在的脚印,嬉皮笑脸,「既然这么烦我,那您干嘛 还老催我回来?」 「你欠揍是吧!?」赵官家气呼呼,张望着四周,想找个趁手的家伙事再揍儿子一顿。 赵孟启撒腿就跑,赵葙赵菫赶忙追上。 「葙娘你给我回来!」赵官家连忙大喊,「是不是在外面野惯了,家都给忘了!?」 偷跑失败的赵葙可没有赵孟启那样的胆子敢不听话,只好停下脚步,苦着脸往回走,嘴里嘟囔着,「四哥家不也是我家么……」 「呵呵,半年不见,都学会顶嘴了?都是那混账东西把你带坏了,以后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哪里也不许去!」 拿儿子没办法,难道还教训不了女儿!? 赵官家撑起威严的神情,「待会你就去你大娘娘那里请安,翻过年正好是大比之年,我已经和你大娘娘商量好了,到时候给你找个青年才俊做驸马,早点成婚,免得真变成野丫头!」 赵葙如闻晴天霹雳,小脑瓜嗡嗡的,「不是……阿爹,不是该等四哥先成婚再说我的事么?怎么……」 「你四哥和你是两码事,难道他不成婚你就不要嫁人了!?你不想嫁人,我还想抱外孙呢!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你现在就去仁明殿。」 说完,赵官家也不再看女儿泫然欲泣的脸庞,转身走回椒室中。 302.燕王拜早年 萧萧寒风起,吹落细雪。 赵葙眨巴着眼,抖去睫毛上的雪花,见老爹连撒娇的机会都不给,心中很是郁郁。 「周国殿下,请移步仁明殿…」宦官轻声催促。 知道这是老爹派来监管自己的,赵葙虽烦躁,却也没发脾气,她这半年多来,性格随和了不少。 只好装着一肚子郁闷,被一群内侍宫女「看押」着往仁明殿慢腾腾而去。 等到了后,她才发现赵孟启几人已经在这,正和谢皇后谈笑着。 「四郎啊,我又不用出行,你送我马车那不是浪费么?还做得那么精致贵气,怕是所费不低吧。」 赵孟启一副乖孩子的样子,满脸堆笑,「儿子孝敬大娘娘怎么能说是浪费呢?再说了,儿子觉得大娘娘也别总是待在宫里,偶尔出门走走,看看街市,逛逛园子,才有益身心健康,您和父皇福寿安康,欢喜自在,就是我们这些儿女最大的心愿。」 说着家常,都很默契的没有提起谢堂,仿佛没发生过这事一般。 对于谢堂最后的处置,是赵官家决定的,剥除了官身,勒令居家闭门思过,并未太过严厉,而赵孟启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算是网开一面了。 「你这孩子,宅心仁厚、通情达理,真是长大了,让人欣慰。」谢皇后眉眼间都是喜悦,一语双关,「眼下啊,我也不操心别个,还记挂的也就你们兄妹的婚事,你自己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我好好寻摸寻摸,总要让你称心满意……葙娘也来啦,正好,也一起说说。」 赵葙走过去,瘪着嘴不情愿道,「我还小,才不想这么早成亲呢……」 「哟…过来让我看看,啧啧……大半年不见人,出落得愈发楚楚动人,容光焕发的,身子也强健了不少,哪里就还小了?你父皇可是仔细交代了,一定为你配个好人才,绝对不会有半点委屈你的,你为何要不情愿呢?」 谢皇后说着便把赵葙按在身旁的绣墩上。 「不想就是不想嘛……如今便是普通官宦家的女儿,也多是十八二十才议亲,***嘛要那么急?……四哥,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赵葙见谢皇后对自己的理由似乎不以为然,便赶紧向老哥求助。 赵孟启摊摊手,眼神说着,我都自身难保,怎么帮你? 求你啦,求你啦。 赵葙可怜兮兮状,目光中全是祈求。 赵孟启也不再逗她,摸摸鼻子道,「大娘娘,我这婚事呢,您得闲看看就是,也不用太急,好姻缘都是天注定的,强求而来未必美,若是真有那合适的,早一点晚一点关系也不大……」 他并不是一口回绝,而是学着老赵的作风,祭起了拖字诀,别人要给他选媳妇,那就随他们慢慢选,等人选出来了,随便挑点毛病也就敷衍过去了,反正又没人能强按着他洞房。 而老赵那边,刚才在马车上就隐晦的交流过了,因为此事涉及政局,也就随儿子自己的意愿,只要别给他添麻烦就成。 「至于葙娘嘛,我觉得最好还是别那么早,您看,过了年她才十五,她身子骨本就娇弱,太早婚育指不定就要出大事,我可是问过太医了,有很多难产小产的妇人,就是因为身子没完全长好……咱皇家的女儿又不愁嫁,还是晚上几年,让葙娘本元牢固了再谈婚嫁也不迟嘛。」 「就是就是,四哥说得在理。」赵葙小鸡啄米一般疯狂点头。 谢皇后啼笑皆非,「四郎你也是能说会道,照你这么说来,盼着你们早点成家反倒是害了你们啰?」 「哪能这么说呢,做父母的肯定也有自己的考虑嘛,儿子就是提点建议,想得更周全些也不是坏事嘛。」 赵 孟启赔笑着,他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似乎是一种本能。 谢皇后信佛拜佛,性子其实也很佛性,便不置可否道,「你们父皇把这事交给我张罗,我总不能毫无作为吧,再说了,慈宪夫人那边已经好几次给我捎信,钱妃也多次入宫来……」 她说到这,有意无意地看了立在赵孟启身后的钱朵一眼,钱朵莫名脸上一热,羞急着低下了头。 谢皇后话语不停,「还有许多望族贵戚托人往我面前递话,你让我如何推脱?」 宋代为了保障皇权,吸取了前代诸多教训,建立了十分严密的政治制度,在约束后妃方面很是严格,单说这后妃人选,就要求「一曰族姓,二曰女德,三曰隆礼,四曰博议。」中文網 其中最首要的族姓,就是要选名门望族的意思,强调的是儒家规则和礼法。 也有出身平民的皇后,比如刘娥和高宗的吴皇后,还有孝宗的夏皇后,不过都不是原配,也算是例外,毕竟世事无绝对,赵昀不也是很意外的当上了皇帝么。 如今赵孟启的地位不能说板上钉钉,却也八九不离了,对于他的正妻人选,那自然是要求严格,并广受关注。 赵孟启心中已经定下了主意,只是目前不愿意把精力消耗在这上面,因此也不打算表态,只等到他自己能完全掌控大局后,拿出来便是一锤定音。 于是就扯着,「慈宪夫人怎么对我的婚事也上心?」 慈宪夫人就是赵昀和荣王的亲娘,赵孟启的亲祖母全氏。 谢皇后解释道,「夫人说她有个侄孙女,名全玖,明年恰好十四,自幼聪颖秀丽,也读书史,至孝至善,贤良淑德,正合适配你,你父皇也觉得不错,不过还没见到人,也就没什么定论。」 钱朵听到这话,脸色变得煞白,死死捏紧了小拳头。 全玖? 该不会就是原本历史上的全皇后吧? 赵孟启心中一顿,有些恍惚,但很快清醒过来,皱着眉道,「才十三啊,也就比菫娘大一些,这不成……起码也得三五年后再说吧。」 他已经转过心念,觉得拿全玖做个挡箭牌,倒是不错的拖延之策。 只是钱朵没明白他的心思,以为他是答应了这个人选,不禁越发伤心起来,若不是性子傲娇,恐怕泪水都已经掉下来了。 谢皇后又道,「她父亲如今在荆湖北路为官,她便随侍在旁,要不,召她回临安,你先见见?」 「这千里迢迢的,怎好让一个小娘子独自奔波,不急不急,过几年再说。」赵孟启打着推手。 真要召回肯定会安排好,哪里会存在独自奔波的情况,不过就是个借口罢了。 谢皇后却点点头,「行吧,你既然坚持说女子不宜太早婚育,那就放放吧,也再看看有没有更好的人选。」 隐隐间,谢皇后也是更加倾向全玖,不知是慈宪夫人和赵官家的因素,还是其它。 接着她又说道,「葙娘的事吧……我也尊重你的意见,不过就算不急着成婚,其实也不耽误现在物色相看,最后怎么决定也还得看你们父皇的意思,明白了吗?」 随即,赵孟启给赵葙丢了个眼神,哥哥只能帮你到这了,父皇那里,就爱莫能助了…… 赵葙绞着手帕,愁眉苦脸。 再多坐了一小会,说了些闲话,赵孟启便告辞,赵葙很想跟着出宫,却被谢皇后拦住了。 回到马车上,赵孟启才发觉了钱朵的异常,「怎么突然闷闷不乐起来!?」 他不知道钱朵已经脑补完一出,赵渣男始乱终弃,喜新厌旧,移情别恋的狗血大戏,此刻生着闷气。 「要你管!?」 赵孟启也没多想,「哦…应该是想家了吧?那待会出了宫,你和小胖就回家吧,就当给你们放假了,好好过个年。」 可听到钱朵耳中就不一样了。 好啊!这就迫不及待要赶我走了? 哼,走就走,谁稀罕留下一样! 「停车,我现在就换车。」 或许是习惯了钱朵不时爆发的小脾气,赵孟启也没往心里去,很干脆的让她换了车。 等出了宫不久,钱家兄妹坐着七号马车自行脱离了车队,在一小队班直护送下往钱府而去。 赵孟启和赵菫兄妹则出了临安城,回到阔别已久的燕王府。 见整个王府内外到处是忙碌的身影,打扫卫生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赵孟启略感疑惑。 「我只是出远门回家,不必这么隆重吧……」 黄枸笑呵呵解释,「阿郎,今日腊月二十三,您正好回家,所以小的就索性安排今日过小年,双喜临门嘛。」 小年是汉族传统祭灶日,具体哪一天过,各地未必一样,中原地区多为二十三,南方则多是二十四。 宋代南渡后,渐渐入乡随俗,越来越多人家都二十四过小年,但要二十三过也不是不可以。 听完黄枸的话,赵孟启一拍脑门,「嗨,幸好你提醒,不然差点忘了事,让人去把薛晋、赵鹤云、方鲁、陌春风、鲁德润他们叫来,我有事安排。」 次日一大早,临安城中的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祭灶过节,突然发现街上多了许多东卫士兵,他们穿着有别于其他禁军的军服,赶着牛车,或是手推车,在军巡院兵卒的陪同下,穿街入坊,挨家挨户的登门。 赵孟颒敲开一家看起有些寒酸的人户,在主人家还满脸惊愕时,小圆脸浮满笑容,「打扰了,今日小年,谨代表官家和燕王殿下向你拜个早年,祝您阖家万事顺心,吉祥如意,再送上薄礼一份,聊表贺年。」 随即他身后的士兵从牛车上搬下一个竹筐,摆在还一脸懵逼的主人面前。 「这里有一斗大米,十块蜂窝煤,两斤腊鱼,二两精盐,两尺红绸,两斤甘蔗酒,一盒定胜糕,一百文皇家银行兑换券,还有一对春联。」 「蜂窝煤可以如炭墼那样烧,兑换券可当会子用,若一时有人不收也不打紧,用于缴税,官府一定会收的,至于这春联,就如桃符一般贴于门口就行。」 「我们还要去下一家,就不逗留了,祝您过个好年。」 噼里啪啦说完,留下主人家看着一筐子礼物发呆,以为自己没睡醒,还在梦中,「官家和殿下给我拜年?」 有些人认为宋代没有煤,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能挖铜矿铁矿凭什么就不能挖煤?宋代可是连石油都开采了。 虽然难以确定最早是什么时候发现煤,但宋代用煤已经很普遍了。 南宋初年庄绰在《鸡肋编》记载,「昔汴都数百万家,尽仰石炭,无一家燃薪者。」 还写了,南渡之初高宗「驻跸吴、越,山林之广,不足以供樵苏」,时人「思石炭之利而不可得」。 其实当时江西已经发现大量煤矿,而淮南在北宋时就有进行开采使用的记载了。 南方植被相对茂盛,获取草木芦苇比较容易,寻常时节是比较少用煤,但到了冬天也会用煤球煤饼做燃料,称之为「炭墼」,不只是临安在用,苏湖一带还有谚语,「九九八十一,家家打炭墼」。 就算炼焦煤此时也不是没有,只是应用得不广而已,后世考古发现一座1270年左右的炼铁遗址,用的就是焦煤炼铁。 至于甘蔗酒,是榨完糖汁后的甘蔗渣酿造的,经过两次蒸馏后,酒精 度仍然只有十几度,口感也不算好,不过也算物尽其用,最后的残渣还可以用于造纸,目前还属于实验阶段,为以后糖业大兴后做技术储备。 而春联嘛,这个时候没这个叫法,以前用的是木制的桃符,此时也有部分人用纸代替的,要等明代后才会成为统一风俗。 赵孟启正让人改进印刷技术,顺带印点春联送给百姓,算是提前推动这个风俗。 送兑换券也是有一定目的的,可以加快临安百姓对皇家银行的认知度,为币制改革打下一点基础。 当然,给所有临安百姓拜年这事,花销肯定很大,但赵孟启也不怕别人说他败家子。 临安府近两百万人口,光是临安城中住的就有十八万户左右,差不多四十三万人口的样子,另外城外南北还有数十个镇市,有部分甚至比得上一些小的州郡之城。 因此赵孟启这次大概花了四五十万贯,城内发了物资,城外就只能直接给钱了,每户五百文,另外军中人家还给得稍微多一点点。 这也不是他临时起意,早在一个多月前就让人开始准备了。 303.一个礼包引发的血案 基本上,赵孟启的拜年是覆盖了临安城中所有人家的。 不过对于不同对象,年礼价值差不多,内容却稍微有些区别。 像是大户和官宦人家,除了蜂窝煤和春联外,是一罐含有各种口味的水果糖,还有一块香皂。 水果糖是各种果汁加雪糖和麦芽糖等原料所制,算是糖业公司将要推出的一种高级产品。 香皂的制作也不难,用火碱将油脂皂化就成,火碱用熟石灰和天然纯碱制取,油脂目前主要是棉籽油和杜仲籽油,以后再设法扩大油脂来源,像是捕鲸什么的。 此时两浙一带已经有棉花种植,特别是嘉兴府华亭县的土壤气候非常适宜棉花的生长,因此种植日渐增多了起来。 只是这时候的棉纺技术还比较落后,要用手工来剥离棉籽,又没有能使棉花纤维松散分离的工具,不利于纺线织布,主要还是当做衣被填充物来用。 从客观来说,棉布比此时大众衣料麻布的优点多,因此在一两百年后的明朝渐渐成为主流布料之一。 轧棉籽和弹棉花的工具其实很简单,赵孟启稍微提示一下,工匠们便做出来了,突破了这道门槛后,以宋代发达的纺织技术,相信不用多久就能把棉布发展起来。 而杜仲胶取得一定进展后,下一步主要就是推广人工种植,一些无法用于耕作的山地可因此利用起来,种子除了用于育苗,还可用来榨油。 赵孟启在这次拜年举动中,显然也是带着许多功利性的,为新产品打广告就是其中之一,糖和香皂目前走的还是高端市场,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呢,消费群体都是有钱人。 另外,赵孟启也没有忘记眼下临安城中的一个特殊群体,应考举人。 这时候的省试在正月就要开始,因此规定全国应考举人最迟在腊月二十五之前就要赶到临安,向礼部投纳解牒、家状等文书,完成报名程序。 所以绝大多数举人已经身在临安,并且要在这里过年。 赵孟启给他们的年礼,是一对无字春联,也就是空白红纸,文化人嘛,当然是让他们自己写。 另外还有一身冬衣、一块香皂、一柄短剑、一支金笔,一瓶墨水。 金笔其实就是山寨后世钢笔,铜片为笔头,笔尖镀金以作润滑,笔身为细竹,制成唧筒,内部再以鹅毛管连接笔头,可以唧墨存墨,幸亏有杜仲胶,不然密封是个难题。 墨水是研究新印刷技术的附带成果,里面加了鱼胶和煤焦油,使墨水不发生沉淀。 有了这两样,可以让书写记录变得更加便捷。 要将年礼送到这两千多举人手上也不难,拿着礼部的登记册,按着地址找过去就行。 礼部贡院位于临安北部的武林坊,因此大多数应考举人都住在这附近的馆舍或是寺庙中。 在仁和县衙对面,有一家历史比较悠久的旅馆,名曰魁星馆,规模非常大,有一百多间客房,并且富丽堂皇,服务十分周到,因此很受欢迎,每到科举时节也只专门招待应考举人。 当送礼的东卫士兵离开后,举人们看着各自手中的礼包愣神了好一会,随后大多都是既惊喜又新奇,翻看着手中的物品,兴致勃勃的谈论了起来。 一名来自四川的举人,拿起看着样式有些怪异的冬衣,「这不是与方才那些兵卒穿的同样么?就是他们用的赤色,咱们的是蓝色。」 说着,他便试着将冬衣穿在了身上,很是不习惯的扣上木质纽扣,「嚯,还真是热和!」 要是有后世人在场,多半能看出这就是仿着八七式军大衣制作的,面料是两层细麻,里面填充了差不多两斤棉花,白天可以穿在身上,晚上睡觉时勉强可以当被子盖。 因为兵士许多时候都要披挂甲胄,所以这大衣比较宽松,穿在一些人身上显得臃肿笨拙,甚至有些土气。 赵孟启也不是不想把军服设计得美观帅气一些,可暂时条件不允许,只能以实用为先。 四川举人的样子颇有喜感,把不少人都逗笑了,也有人学着他把大衣穿在身上,「德曜兄诚不欺我,确实暖和!」 秦德曜便是四川举人的名字,「穿着这冬衣,便是露宿野外也扛得住啊,样子不大好看其实也不打紧,燕王殿下实在是有心了。」 有许多人也纷纷表示赞同,不同观点当然也有,有一名福建路来的举人便说着,「我等读书人,衣冠礼仪都当遵循制度,怎能奇装异服!?」 可惜这话除了引起少数几个人的共鸣外,却被大多数人忽略,并不是每个人都读书读傻了,非得那么迂腐。 总的气氛还是比较欢快,大家又谈起其它几样东西。 「据说燕王殿下在对句上极有造诣,弄出这所谓的春联,倒也是很有雅趣,尚明兄,你亦擅长对句,书法也佳,不如为我写上一对,我贴于客房门前,预祝自己考场顺利。」 「德曜兄过奖了,不如稍后我等集思广益,一起写上几幅好彩头的春联……」 「哎呀,这笔用来写蝇头小字倒是极佳!就是写起来很是别扭,笔画歪歪扭扭……不是这样握笔?……哦,懂了,确实好多了,多谢向青兄指点。」 「这香皂闻着果然是香啊……上面还有字,洁身自爱,看来这是殿下对我等的告诫与期许啊。」 「快看,短剑剑身上也铭刻着字,学以致用、保国安民!」 听到这话,好几人也拿起做工精美的短剑,抽出寒光闪烁的锋利剑身,「哗!此乃宝剑也!怕是得值数拾贯钱吧……」 「我等皆是文人,殿下却赠之以宝剑,感觉甚是奇怪。」 「有何奇怪?前唐之时,文士不都佩剑么?太白先生还是剑道高手呢。」 「燕王殿下常言,文武不可偏废,不才深以为然!笔与剑,都是用来实现理想抱负的,有志之士当两者皆备!」 「兄台此解颇有见地,想来殿下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就在众人若有所思之时,那名福建举人很是不以为然,桀桀怪笑,「呵呵,真是天大的笑话,一群趋炎附势之人,口中尽是荒谬之言……」 这笑声十分刺耳,引得所有人都将目光射向这人。 鲁尚明皱着眉,走了过去,「孙元正,你说谁趋炎附势!?」 孙元正一脸鄙视,「你等侃侃而谈,无非就是捧人臭脚,呵呵,如此毫无士人风骨,真是让人看着作呕!」 他身旁十几人也纷纷附和,「就是,那燕王又听不见,也不知道你们做这些姿态给谁看?」 「一开始我还以为燕王真是好心给我等拜年,看到这些东西才明白过来,明明就是在侮辱我等读书人嘛。」. 「穿上这衣服,我等士人岂不沦为与粗鄙武夫同列!?」 「给一块洗澡的东西,是讽刺我等肮脏么?」 「这什么春联闻所未闻,还偏偏空白无字,怕是在嘲笑我等胸无点墨吧……」 「我等圣学弟子,为人处世有圣人之道足以,何须持仗武夫才需要的破铜烂铁,凭白污了手。」 鲁尚明听着这帮人狂喷,都被气笑了,「你们这心里是何等龌龊!?燕王殿下关爱之举,居然能被如此污蔑!?这些礼物所值不菲,即便不是你们喜欢的,那也是一片心意,燕王殿下连你们是谁都不知道,值得他费心费钱来侮辱?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试图讲道理,可他不明白 的是,喷子喷人是不讲道理,不顾事实,不需要逻辑的,不管你怎么说,他们总能找到喷的地方。 孙元正皮笑肉不笑道,「呵呵,无非就是收买人心的伎俩罢了,也就某些浅薄之人,才会被这点小恩小惠迷得昏头转向,收买人心就收买人心吧,还非得弄一些离经叛道之物,很难让人相信这不是不怀好意啊……不过想来也不奇怪,燕王本就从来不循正道,不讲规矩,所作所为多是颠倒黑白,无事生非……」 「就是,我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还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主动放水救灾的,本来好好的两府之地,被他这么瞎搞一气却要受无妄之灾,成为泥沼泽国。」 「还有那什么狗屁经界,分明是借此侵吞良善人家的土地产业,呵呵,他得了那么许多不义之财,拔出九牛一毛来妄图收买人心,以为没人看得出来么?」 鲁尚明气得额头青筋直跳,「你们满嘴胡言,血口喷人!我们平江府人,对殿下举措都是交口称赞,百姓皆言殿下英明仁德,若是不信,这馆中不少平江嘉兴两地之人,随便找个人问问就知!」 「呵呵,这有什么好问的,燕王以大军镇压两地,百姓如何敢说真话,他在两地只手遮天,这解试恐怕也是为其一手操控,你们这些人能中举,多半是暗通款曲得来,所谓蛇鼠一窝,你们自然是帮着他说话了!」孙元正一副早已看穿真相的模样。 他身边的一帮人纷纷帮腔,其中一个更是把礼包掷与地上,「不义之财,君子不受也!」 其他十几个有样学样,把礼包丢到地上,啐上口水,再狠狠践踏。 看到这一幕,不止鲁尚明几个吴江士子气得要爆炸,其他大多数举人也看不下去了,纷纷出言谴责。 而秦德耀更是指着孙元正大喝,「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们就算不要这礼物,那也不用如此糟践东西!」 「呵呵,这些败坏人心的东西,狗都不想要,你稀罕啊,那给你,都给你。」 孙元正一边说着,一边把地上的礼包乱踢,他身边的人也跟着踢,甚至捡起来乱丢乱砸。 混乱中,一个礼包砸在鲁尚明身上,把他引爆,「直娘贼!今日非得教训你们这帮狗东西!」 说着就冲向孙元正,崔丰、邱乐和、章庆、许向青四人也二话不说撸起袖子跟了上去,接着,秦德曜等一些与他们交好的举人也紧随而上。 一场混战随即展开,可一帮文弱书生打架,实在没什么章法,伤害没造成什么,声音倒是挺响。 掌柜和一帮小厮看着,却只能在一旁干瞪眼,不敢参合进去。 就在越来越混乱时,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还有血腥味漫开。 这下,书生们都惊呆停了下来,循声一看,发现秦德曜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大量血液却不停冒出来,一把染血的短剑掉在他身旁,也没人搞得清楚是谁下的手。 「杀人啦!杀人啦!」不少举人四散奔逃。 鲁尚明几个纷纷扑倒秦德曜身边,想要施救,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快找大夫来!!」 掌柜见出大事了,也是慌乱得很,赶紧支派几个小厮去找郎中,以及报官。 小厮才跑出旅馆,就见到一队东卫士兵,也不管对面就是县衙,立刻把事情简短一说。 领着这队东卫的正是赵孟颒,心思比较沉稳,知道这事可大可小,搞不好会让燕王有***烦。 于是立刻派出兵士去向燕王报告,自己赶紧进旅馆控制局势,以防事态扩大。 304.小年过大了 此时的赵孟启恰好离得不远,正在离着仁和县衙一里多外的慈幼局。 拜年送礼可以让手下去办,但访孤问苦送温暖这种事,不管是真心还是作秀,总还是要亲自来。 宋代毛病很多,不过民政上还是有不少令人称道的地方,就比如这社会救济方面,和之前历代相比,有相当不错的进步。 灾荒赈济制度相对完善,从中央到地方,以常平仓、社仓、惠仓等组成一套仓储预防体系,为防灾备荒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此外对社会弱势群体,还有一个相对比较完整救济帮扶体系,制度也趋于完善成熟。 对于「老疾孤幼无依乞丐」者,由居养院,或是福田院、养济院等收养。 病卧无依者,送入安济坊医治调理,朝廷派驻医官,拨付经费,另设置惠民药局,常以低价甚至免费向百姓供药。 死后贫不能葬者,由漏泽园收埋,人给地九尺,官给棺柩,以其身份及葬日镌于碑上。 若是城市中没有居所的贫困百姓,还有楼店务提供的廉租房。 如果是没有专门机构的地方,朝廷则对贫乏无以自存或老幼疾病者定期发给米豆。 这类事一般是委托给寺院僧道,「葬及三千人以上」给度牒一份,「三年内治愈百人」,赐紫衣及法号。 孔夫子说,「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这是儒家的理想社会,也是华夏古代王朝的仁政指导,以及思想源泉和精神动力,令注重文治的宋朝全面而持续地推行赈济政策。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政策需要大量经费的支撑,若是朝廷财政不佳之时,难免变成空口号,花架子。 再一个,不管多完善的规章制度,都需要具体的人来操作,当监督不到位,用人不当,政治腐败的时候,弊端就多了。 即便存在诸多弊病,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不管是为了稳固统治,维持社会控制,还是什么其它动机也好,宋代大多数皇帝确实都很重视,当成内政重点。 仁宗就不用多说了,这个庙号就是对他最大的肯定,不过把救济事业推向高峰的,却是道君皇帝宋徽宗和他的大女干臣宰相蔡京,那时得益于王安石新政,给朝廷攒下了足够三十年开支的家底。 就连高宗赵九妹,在刚刚南渡,战事未熄之时,就开始重建社会救济机构和体系,频频发布相关诏令。 到了当今官家赵昀,也没有忘记这一传统,比如这专门收养弃婴的慈幼局就是他在八年前下令建立的。.五 对于此时的国家来说,人口是劳动力,是税赋来源,是兵源,当然是越多越好,通常都是鼓励多生多育的。 但是宋代新生儿方面有两个较为突出的问题。 一是夭折率居高不下,据统计自宋太祖开始,各代官家有子共一百八十一人,夭亡却八十二人,虽然里面或许有涉及宫廷斗争,但也很能体现问题了。 二则是民间较为广泛的弃婴、溺婴恶俗,有些是因为真的养不起,有的则是防止家产被分散,因为此时的财产继承制度是兄弟均分,女儿减半。 这时代又没什么有效的避孕节育措施,戒色还比戒饭难,把孩子生下来又不能或不愿养,于是朝廷就得想办法解决了。 最初是建立举子仓、育子库,「禁贫民不举子,有不能育婴者,给钱养之。」发放各种钱粮补助,资助贫民养育婴童到一定年纪。 随后又让居养院将弃婴纳入收养范围,直接由官府雇人来养育,或者交托给 寺院养育。 再后来,为了使细化救济机构的职能,将救助老贫和养育幼儿分离开来,所以赵昀专门新建了慈幼局,还为此拨划出五百亩官田。 这个慈幼局就在常平仓和镇城仓的北边,再往北一点就是百万仓和省仓上界,隔壁则是居养院。 大约半个多时辰前,赵孟启和赵菫两兄妹,带着一些郎中和一众属下,穿着便服走进来。 这地方看起来挺大,白雪覆盖下的房屋建筑也显得很新很整洁,二三十个小娃子正在大院中清扫地上的积雪,年纪从四五岁到十一二岁都有。 发现有这么多陌生人进来,娃子们只是抬头看了看,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现,然后就继续干着手里的活。 居然没有想象中的热烈欢迎? 赵孟启略有尴尬,摸了摸鼻子,发现一个七八岁样子的小女娃正低头脑袋偷看自己,便向她招了招手,自认为很和蔼地打了个招呼。 「哈喽,小朋友,你好呀……」 可是小女娃仿佛受到惊吓一般,躲闪着目光。 难道我长得很吓人?不能吧…… 赵孟启低头打量自己的穿着,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啊。 这时候,她身边的赵菫小跑了过去,轻轻拉着有点想走开的小女娃,摊着手掌递了到女娃面前,「这个糖可甜可好吃了,请你吃。」 小女娃看着不同颜色的小糖粒,眼中有些疑惑,赵菫举着手又向她伸近了一些。 「你尝尝,我保证这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糖,我四哥做的呢!」 或许是感受到赵菫的真诚,也或许抵不住糖果的诱惑,小女娃眨巴了几下眼睛,吞了吞口水,随即蹲下身掬起一捧雪,把双手细细搓了搓。 然后才小心翼翼从赵菫掌中捻起一粒糖,迅速塞进嘴里。 从未有过的甜蜜在口中绽开,小女娃仿佛发现了新世界一般,双眼瞪圆如满月,很快又弯如新月,消瘦的小脸涨满了笑容。 她先是向赵菫蹲了个万福,然后用手指了指赵菫掌上的糖果,又指了指自己,眼中满是征询。 赵菫点着头,「嗯嗯嗯,都是给你的。」 小女娃笑意更加浓烈,捧起了双手,然后赵菫把糖放了进去。 接着,小女娃又向赵菫鞠躬,然后跑向一个最高大的男娃子,把手里的糖都交给他后,挥着双手比划开来。 赵菫带着好奇心,也慢慢走了过去。 这时候,鲁德润已经去过公事房回来了,向赵孟启禀报。 「殿下,监局事等一干官吏都不在,只有几个洒扫的老人,一问三不知。」 「嗯!?」赵孟启挠挠下巴,疑惑道,「虽然今日小年,可我记得不是朝廷假日吧,难道是每旬的休沐日?可即便休沐,衙署中不也得有人轮值么?」 宋代当官福利是真的好,北宋时光是法定节假日就有七十六天,加上三十六个旬休日,就是一百一十二天,另外还可能有其他非固定事由生出的假日,南渡之后倒是缩短了一些,法定假日是六十七天。 鲁德润一时也不知道究竟,「卑职立刻让人去查。」 「嗯,先让人把东西拉进来吧。」 赵孟启微微摇头,对这种纪律涣散的官场作风有些不满,只是暂时没打算深究,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改就得从根子上动手。 不多久,八架牛车装着满满物资进到院子中。 这时赵菫也拉着小女娃的手走了回来,五六个娃子跟在后面,又不敢靠得太近。 「四哥,她的手好冷诶。」赵菫扬起牵着的手晃了晃。 赵孟启看着这个小女娃,恍惚间 像是看到了「初见」时的赵菫。 他慢慢蹲了下来,柔声笑道,「你好,我叫赵孟启,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女娃眼神闪过一丝黯淡,摆了摆头。 赵菫却开口了,「四哥,她不会说话,别人都喊她大丫,她是这里最大的女娃了。」 哑巴? 赵孟启一愣,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 宋代的城郭居民,特别是中下户人家,通常都是「不重生男,生女则爱护如捧璧擎珠」,因此弃婴中女娃较少,而领养者也比较喜欢女儿。 所以这慈幼局里看不到几个五岁以上的女娃,这大丫看起来相貌并不丑,多半是因为哑巴才没人愿意领养。 哎,这就是现实吧…… 赵孟启无奈,随即看着大丫身上的衣服感觉有些怪异,忍不住伸手抓着衣角摸了摸。 很薄,里面却套了四五件,都是单衣,长短大小不一,显得很乱,感觉都是别人的衣服一般。 赵孟启皱了皱眉,却没想多,只以为是百姓捐赠的,也就是所谓的百家衣了。 从他进来时孩子们的表现来看,平时也有不少做善事的人来这里,所以才不感到稀奇,但他们这份冷淡也让赵孟启觉得奇怪。 按理说,有人来探望他们,多少会送上一些吃用钱物,这难道不是该高兴的事么? 现在也顾不得多想,赵孟启便打算让人把物资卸下来,发到小娃子们的手上。 恰好在这时,有一头拉车的牛摇着尾巴,排出一大坨热烘烘的牛粪。 牛粪刚落地,一个男娃子拎着一个簸箕奔了过去,直接用手把牛屎迅速弄进簸箕,然后飞速跑向院子深处的房屋。 什么鬼?难不成这头牛拉的是金子? 就算牛粪可以做燃料,那也得干了才行啊,这么急吼吼的,难道是趁热!? 赵孟启一头雾水,给耿直丢个了眼神,跟上去看看。 他这时候其实已经隐隐察觉不对劲了,因为他看出所有孩子满是冻疮的脸上,还有蜡黄之色。 按规定,朝廷给每个小儿的月支钱两贯,米一斗,即便不算善心人的捐助,也足够每个孩子吃饱了。 赵孟启的脸色渐渐黑了下来,也暂停了卸物资的打算,让随行的几个郎中先给院中这些孩子看诊。 在赵菫的沟通协调下,小娃子们配合着郎中,去到一间大屋中检查身体。 耿直没过多久便倒了回来,脸色也很不好看,「殿下,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您亲自看看吧。」 赵孟启带着人,跟着耿直,绕过好几处房屋,来到一排显得比较低矮的房子。 通常来说,这样的地方都是用来堆放杂物柴草的。 在门外,就已经到了许多婴儿的哭声,却仿佛都是有气无力一般。 低着头进了屋子,等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赵孟启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了。 房子里是打通的,一条用土砖垒成的大通铺,宽五尺,长三四丈,上面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全部都在瑟瑟发抖,他们身上胡乱堆着一些破烂的被褥,似乎主要是靠彼此的体温取暖。 透过有些露出来的地方,可以看出许多人身上并没有穿任何衣服。 赵孟启木然沿着通铺边走着,然后看到通铺中段有二十几个婴儿密密麻麻的躺着,身下身上倒是多了许多衣服织物,只露出面部。 他们口中发出的嚎哭,令赵孟启浑身发麻,机械僵硬的继续走着,接着就看到「抢」牛粪的那个孩子,他正在把牛粪涂在一个五六岁大孩子的身上。 「趁着还热,赶紧抹上,这样就没那么冷了,比 穿了两件衣服都暖……」 然后赵孟启又看到边上有四个「黑人」,其中一个还颤抖着说,「嘎子哥没骗人,真的暖和多了……」 突然跟在赵孟启身后的秦断惊声喊到,「不好,有两个娃子好像没气了!」 赵孟启心中一凛,惊醒过来,急忙返身,「快抢救!」 此时秦断和耿直已经在动手了,他们笨手笨脚的解开绑得很是粗糙的襁褓,在两个断气婴儿身上摸摸捏捏好久,脸上全是焦急和凝重。 过了好一会,秦断颓丧的放开婴儿,「没,没救了,最少死了半个时辰了……」 耿直更是结巴着,「都硬,僵硬了,关节都动不了。」 赵孟启脑中嗡嗡,抬眼看向其它孩子,他们眼中似乎有一点哀伤,却又似乎习以为常。 窒息感袭来,赵孟启感觉透不过气,踉跄着冲出房间,然后才大口呼吸。 即便是在战场上,即便被五雷轰顶,即便利箭穿身,他也从未像此时这样感到无力和痛苦。 「殿下!殿下!」 赵孟启茫然间听到呼唤,慢慢回过神,就看见鲁德润带着几名手下,押着一个其胖无比的妇人在他前面,「这是?」 「禀殿下,这妇人乃是院中的乳母、母长和掌厨,卑职是在开着门的厨舍中找到她的,那里不但灶中烧着火,还燃着七八个炭盆,她就在那铺着一张暖榻呼呼大睡,旁边有一大堆吃剩的羊骨头鱼骨头之类,还有几个空酒坛子……」 听着这话,还有房中传出的哭声,一股怒焰在赵孟启心中熊熊燃烧,牙缝中渗出冷冷的话音。 「给我仔细的审!我要知道所有!所有!」 「遵命!」 鲁德润知道燕王此时是彻底的怒了,不敢丝毫拖延,让手下拽着肥猪般的妇人,觅地审讯去了。 「秦断,去把郎中先叫到这里,立即给房中的孩子们送上衣食热水,把房间弄暖!」 「赵鹤云,带人去把慈幼局所有账册找出来,立刻清查!」 「慈幼局如此,想必居养院也好不到哪里,伍琼,带人把居养院给我封了,若有异常情况,果断处置!」 「陌春风,立刻将局中官吏管事及相关人员全部捉拿!包括他们的家人!」 被分派到任务之人不敢耽误,齐齐应诺。 就在这时,两名东卫气喘吁吁的东卫兵士跑来大声禀报,「殿下,出大事了!举人殴斗,有一人被杀,生死未知……」 赵孟启此时脸色本就铁青,听完以后也没有变化,只是嗤声道,「呵,真是事赶事啊,今天这个小年真是过大了!」 抬头一看,阳光中似乎带着血色…… 305.死马当活马医 魁星馆所在大街,聚满了人。 大多都是暂住在附近的应考举人,听到有举人被杀,都跑来想看个究竟,有些还穿上了燕王赠送的大衣。 几名官员带着一大帮衙役,却被东卫兵士拦在魁星馆门前,不得寸进。 这几名官员分别是,行大理寺少卿高衡孙,知仁和县龚行俭,礼部郎中马升,他们接到消息后,立即心急火燎的赶来,却见整个事发地都被东卫封锁起来。 高衡孙怒喝,「大理寺办案,尔等速速让开!」 堵在门口的赵孟颒面无表情,「抱歉,我再重申一遍,按东卫条令,根据紧急事态处置规则,已将此处设为军事禁地,无关人员不得入内!」 「什么东卫条令!?难道还能大过朝廷律法?」高衡孙气恼。 龚行俭沉着脸,「这里属仁和县辖内,发生命案,本县责无旁贷,如何是无关人员?」 「事关应试举子,正在礼部职权以内,何来无关之说?倒是你们,只不过是燕王卫军,无职无权,还是莫要胡乱插手民政之事,免得给你们殿下惹麻烦!」 马升的语气虽然缓和,却隐含威胁之意。 赵孟颒却软硬不吃,「我们无意干涉任何政务,但是燕王殿下此刻便在附近,为了保证殿下安全,我们有权对暴力事件采取紧急措施,以免事态恶化,对殿下产生不可预知的威胁!」 三名文官听完都倏然一滞,好家伙,以前只知燕王能言善辩,没想到他手下的赤佬也这么牙尖嘴利。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可这当兵的讲起理来居然也是一套一套的,滴水不漏啊。 高衡孙有些拉不下脸,可能也是觉得和一个大头兵掰扯太掉身份,便冷然道,「本官没工夫听你胡搅蛮缠,衙前听令,他们若是再不让开,便给本官打进去!」 还不等拿着水火棍的衙役动作,却听东卫那边响起一片拔刀声。 赵孟颒手执寒光胜雪的佩刀,横于胸前,「不怕死的,大可一试!」 这刀是赵孟启令人仿着苗.刀形制用精钢打造,刀柄一尺二,刃长三尺八,修长如禾苗,兼有刀、枪所长,可斩可刺,单手双手转换自如,实战威力极大,以之为东卫制式佩刀。 利刃出鞘,顿时杀气弥漫。 看着这一幕,众人皆是惊愕万分。 这里可是大宋朝啊,武夫敢和文臣顶牛已是极度稀罕了,竟然还敢兵刃相向!?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高衡孙气急交加。 马升看着东卫兵士眼中的坚定,意识到用强是行不通的,便压住语气,「此案关系重大,若是不能及时处置,惹出风波,影响到朝廷抡才大典,这责任就算是燕王殿下也无法承担,何况你一个小兵!」 「我按军规行事,他事不问。」赵孟颒不为所动。 这油盐不进的态度让马升很是头疼,「直说吧,要如何你才肯放行?」 见他们放弃了强闯的打算,赵孟颒还刀入鞘,轻声道,「很简单,只要有官家手令,或是有殿前都点检附署的枢密院公文。」 呵呵,殿前都点检不就是燕王本人么? 你干脆直说只听命于官家和燕王得了,还绕上枢密院干嘛? 众人心中腻歪不已。 就在这时,街道西边一阵嘈杂后,赵孟启带着人来到魁星馆门前。 东卫将士齐齐握拳捶胸行礼,「拜见殿下,大宋万胜!」 赵孟启平掌回礼,「众军辛苦了,华夏永昌……这是怎么回事?」 赵孟颒简要将事情一说,赵孟启点点头,「很好,你做得很好。」 说着便轻轻 扫了一眼三名文官,冷如寒潭的目光令三人如堕深渊。 燕王身上怎么带着这么浓烈的杀意?是哪路神仙招惹他了!? 三人心中惴惴,连忙施礼,「殿下,微臣等只是履行职责……」 「你们三个,可以进来。」赵孟启轻轻丢下一句,踏进门内。 三人互相看了几眼,等燕王一行都进去后,咬咬牙也跟了进去。 进门后,是一个院子,数十名东卫士兵警戒于各处,将七八十个惊魂未定的举人管束在空地上。 赵孟启没有停留,直接走进大堂内,一眼就看到堂中拼起来的桌案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身上蓝色的大衣被染红了一大半,里面的衣服已经剪破,腹部上裹着一圈麻布,渗透了血迹。 三名跟进来的文官也看到了这一幕,心如铅坠,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 「真的死了!?」高衡孙失声惊叫。 马升和龚行俭也如丧考妣,脸上布满了乌云。 死人并不是大事,但死的是读书人,便是平时也会引起很大的关注,何况临近科考,死者是应试举人,还是死于凶杀,就算官家都无法等闲视之。 朝廷为了给所有举人,乃至全国的读书人一个交待,必定会严厉追责。 而礼部、大理寺、仁和县正是直接相关机构,这三名文官的官职不大不小,恰好是背锅的最佳人选,削职罢官是免不了的。 高衡孙心里直骂娘,他接任还不到三个月,就碰上这池鱼之殃,真是倒霉到家了。 这时赵孟颒开口禀报,「伤者腹部被割开半尺左右的口子,职等赶到时,肠道已经流出来,随即职等按战地救护手册,将其肠道塞回,做了粗略的止血和抢救,他现在应该是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与此同时,秦断与一名老郎中已经上去做检查了。 肠子都流出来了,还有什么好检查的,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只能束手无策。 高衡孙三人心里腹诽不已,开始琢磨着找什么门路好减轻自家的罪责。 可没过一会,他们就见负责检查的一老一少低声交流了几声,向燕王报告,「殿下,此人还有救。」 话音才落,龚行俭就蹿了过去,一边把手搭在秦德曜脉搏上,一边往他脸上和伤口处看,随即满脸失望。 「这人脉搏若有似无,脸色青紫,呼吸如丝,体温渐凉,哪里还救得!?」 秦断听完,把眼皮一翻,「你懂个屁,我说有救就是有救。」 「你这黄口小儿好生无礼!」龚知县自为官以来,哪里受过这种待遇,「本官虽非正经医家,却也算略懂岐黄,此人明明就已经无可救药了……」 秦断不耐烦的打断他,「最烦你这种自以为是的读书人,给我滚开,别妨碍我们救人。」 「你!」龚知县气得脸都涨大了一圈。 「够了!」赵孟启一声冷喝,静静看向秦断,「几成?」 秦断略作思考,「若是崇师在,当有七成,但凭我和白太医,只有三成。」 崇太医留在平江府搞医学院,而秦断有外科天赋,已经掌握了外伤处理的各项技术,就是基础医学还不行,得有老医师配合。 「就算只有一成希望,也当尽力,立即施救吧。」赵孟启做出决定。 龚行俭愕然,那小子疯了,难道燕王也疯了?难不成是死马当活马医? 高衡孙和马升也紧紧皱起了眉,他俩看着似乎只有出气没进气的秦德曜,也觉得不可能再救活,可燕王却坚持要救,莫不是别有目的? 秦断和白太医根本不在乎三人的想法,带着几个助手忙活开来。 只见秦断打开一个小箱子,从箱内取出两支晶莹剔透,带着轻微绿色的小瓶子,里面装着淡黄色的液体。 小瓶子上贴着标签,分别写着,天型血清,地型血清,本来是冷藏着的,这是听到出事后提前开始解冻了。 自从第一次给钱朵输血后,基本确定赵孟启、绾绾、钱朵三人是同一血型,而且赵孟启自己推测不是a就是b,然后就设定他的血型为天型,多番实验,定下了其他三种血型,又经过数月的实际检验,并没出现问题,就开始应用。 这血清提取也不难,把血浆放到手摇离心装置中,就能分离出来。 利用两种血清,就能根据不同反应检测血型了。 秦断用采血针刺破秦德曜耳垂,挤出血液分别滴入两个小瓶中。 如果血液与天型血清不凝固,地型凝固,那么就是天型血。 血液与天型血清凝固,地型不凝固,那么就是地型血。 天地型血与天,地血清都不凝固,人型血反之。 秦断将两个瓶子微微摇晃了一会,不久便确定了结果,「是地型血!请同血型的兵士准备供血!」 赵孟启身边的禁卫班直都是已经做过血型检测的,以备不时之需,也就是移动血库。 就在堂中检测血型时,两驾大型马车已经进入院中,随车人员利索的将四匹挽马卸除,然后开始将两个车厢并接在一起,并进行固定。 这两个车厢,一个是消杀室,一个是手术室,用于紧急情况下实施外科手术,防备再次发生遇刺之类的情况,没想到第一使用的却是一个举人。 秦断几人给秦德曜做完初步清理后,用干净被褥裹着送上消杀室。 秦断和白太医,再加上三个助手,也一起上去,然后就关闭的车门,在里面忙活开来。 院中一大群举人看着这一幕,都是满头雾水。 「尚明兄,他们把德曜弄到这怪异的马车里,是要做什么?」 「大约……是在救他吧……」鲁尚明也不是很确定。 「呵呵!」不远处的孙元正又开始怪笑,「真是笑话!这肠子都流了一地,血都流干了,怎么救!?」 鲁尚明听了这话,反倒坚定起来,「不要用你的无知,挑战燕王殿下的本领。」 孙元正满脸不屑,「本领?你们也就能骗骗愚夫愚妇,但凡读过几本书,都不会相信那些吹嘘的鬼话。」 「就是,吹捧造势也得有个限度,秦德曜都那样了,要是还能活下来,我便倒立吃屎!」 「便是无知村夫也该知道,不说那肚子破开那么大口子,就是流失那么多血,也是必死无疑……」 「是啊是啊,我以前见庄户杀猪,放的血也就那么多了,这要是不死,我也倒立吃屎,吃两斤!」 一帮人信誓旦旦,自以为自家那点见识便是真理。 他们闹哄哄一顿喷,见鲁尚明等人张着嘴却不反驳,仿佛无言以对,不禁越发沾沾自喜起来。 随即他们身后就响起一声冰冷的话语,「你们是说,本王是沽名钓誉的虚伪小人?」 孙元正等人一惊,连忙扭头,就看见燕王面无表情冷眼看着自己这群人。 「不不不,燕王殿下别误会,在下并非这个意思……」 「我等知书达理,岂会有诽谤殿下之心。」 「不才只是驳斥某些人的荒谬之言罢了,绝无污蔑燕王殿下的想法……」 这帮人拼命狡辩,可不想被燕王抓住口实。 他们知道,只要没有确实罪名,就算得罪了燕王,燕王也拿他们没办法,最起码明面上不敢怎么样。 赵孟启也没打算和他们在语言上纠缠,「孤倒是不在意你们背地里说什么,不过呢,做人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说话算话,刚才有几个说要吃屎的,孤可是记在心里了,希望到时候不要赖账。」 随即,他顿了顿又说道,「言归正传,你们这些人引发并参与了这次殴斗,而且,杀伤秦德曜的凶手就在你们中间……高少卿,按律该如何处置啊?」 「这……」高衡孙沉吟了一会,「虽然他们都是应考举人,但发生人命案件,那参与殴斗之人皆需赴堂待查候审,查明真相后按律定罪。」 「很好,现在便把他们都带到大理寺吧,刚好,孤还有另外一桩案子,也要好好审审。」 赵孟启估摸着,慈幼局那边的相关人犯都应该被抓获了,那趁着这么多应试举人在,来一场公审。 就当给这些很可能成为大宋预备官员的人,提前进行一次岗前教育。 另外,虽然赵孟启原本暂时不想去碰朝廷体制的,可既然遇上了,那就干脆借这个案子,把大宋官场的风气好好整治整治。 306.慈幼局的黑洞 大理寺就在仁和县衙西边,相距不到四十丈。 高衡孙坐在大堂正案后,看着里里外外挤满的人群,很有些不习惯。 再看看左边的侍御史江万里,右边的刑部侍郎冯梦得,以及堂侧一众旁听的官员,更是感觉不习惯。 这架势,完全就是一次小「三司会审」,看来燕王是打算将今日的案子速断速决了。 宋代的政治体系,充满了制衡,在司法上开创了审、判分离制度,在各级司法系统中,都有两个平行的机构,一个负责审理案情、认定事实,一个负责检详法条、量刑判决,两者各自独立,互不干涉,以作牵制,有利于司法公正。 虽然有一些小州县因为省减官属,会将两者合一,官员身兼两职,但和这一原则并不矛盾,因为较大的案子都得再经过上级多层审核。 大理寺作为最高司法机构,兼具两个职责,但是它审理的案子,就要交由刑部来量刑判决了。 另外,这还没算完,结果出来后还得交由御史台或者中书,甚至皇帝复核。 高衡孙再看看立在堂下阴着脸闭目养神状的燕王,征询道,「殿下,举人殴斗案的涉事人员都齐了,是不是可以开审了?」 赵孟启缓缓睁开眼,「殴斗不算什么大案,受伤的举人也还生死未定,稍微放一放吧。」 嗯? 事关科举,朝野瞩目,近千举子眼巴巴的看着,这还不算大案? 什么生死未定,这会那个举人恐怕都已经凉透了,所谓的抢救,该不会是燕王故意想拖延时间吧。 听说最先动手的几个吴江举人与燕王关系不同寻常,燕王难道在想办法保下他们? 在场不少官员猜疑不断,高衡孙其实也有这种想法,「殿下的意思是,有比这还更重大,更急迫的案件!?」 「是。」赵孟启扫了一眼四周,也不多做解释,直截了当发令,「带人犯!」 对燕王这喧宾夺主的举动,高衡孙也是无奈,管它什么案子,先审就先审吧。 片刻后,一队军巡院兵卒押着两个五花大绑、蒙眼堵口之人进入大堂。 其中一个妇人,穿金戴银,满身富贵,就算被兵卒架着,也犹自踢腾挣扎。 军巡判官柯秋才把她口中破布取下,便开始谩骂不止,泼辣至极。 「你们这些个狗杀才,腌臜赤佬,赶紧放开老娘……无缘无故将老娘捉了,莫不是没钱过年,要行那勒索讹诈之事……混沌魍魉!真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我家乃官户,可不是你们这等贱贼虫惹得起的……」 柯秋见燕王皱眉,赶紧把那团破布塞回妇人口中,堵住了后面的污言秽语,然后一脸尴尬地向燕王解释。 「这妇人名叫郭梅,是监慈幼局事赖江的正妻,卑职等是在赌坊将其捉拿的,按陌巡使的吩咐,什么话都没与她讲过,方才卑职一时疏忽,让她污了殿下耳朵,卑职有罪……」 要审案,总不能还堵着嘴吧。 所以,赵孟启并没有责怪之意,摆了摆手,「无妨的,去了蒙堵之物,孤看看她到底还能喷出什么粪。」 郭梅耳朵可没有堵住,听到柯秋语中的「殿下」二字和赵孟启的说话,她整个人就已经傻了,解开眼罩后,发现自己正置身大堂,当即吓得瘫倒在地,满身首饰摔得叮当作响。 她旁边的赖江两股战战,嘴里哆嗦着,「不…不知下官,所犯何事?」 观审的举人们见赖江一身官服,也是大感奇怪,猜测议论起来。 「居然是个官,这到底是犯了多大的事啊,怎么直接就抓到公堂来了?」 「还是夫妻俩一起被抓来了,该不会是谋 逆吧?」 「我认识他,临安人,上一科中的进士,管着慈幼局的差事,不过才九品,这能谋哪门子逆?」 「慈幼局?不就管着一帮孤儿么?这能犯什么事?多半是不小心得罪燕王了吧。」 赵孟启冷冷看着赖江,「赖大官人,你自己犯了什么事,不该心里一清二楚么?」 「啊?这,下官一向奉公守法,效忠朝廷,绝对不敢做任何违反纲纪之事啊……若,若是贱内关扑博戏之事,下官属实不知情啊……」 赖江苦着脸,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 「呵呵,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你不愿坦白交待罪行,那就让大家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吧。」 说完,赵孟启一拍手掌,兵士们押着一大群人鱼贯而入。 「人犯,慈幼局贴书连才英,带到。」 「人犯,慈幼局胥吏贺凡,带到。」 「人犯,慈幼局母长王赖氏,带到。」 「人犯,慈幼局吏员郭三七,带到……」 一共十七人,也就是慈幼局从上到下,所有任事之人一网打尽。 接着,又是一大群,「人犯,勾当居养院公事黎鸿博,带到……」 这一网人更多,三十多个男女,全是居养院当差的。 这时候,观审的一脸懵逼,审案的高衡孙更是一脸懵逼。 倒是赖江已经明白事由所在,吓得晕了过去。 然后,又有兵士搬进一箱账册和五六个不知道装着什么的竹筐,再带进四五个小娃子。 看着这有些诡异的一幕,大堂内外陡然变得异常安静。 赵孟启低沉而悲痛的声音响起,「慈幼局与居养院等,乃朝廷恤民之所,可是在这帮人渣手中,却变成吃人之地!」 他走到一个框子边,掀开后,抓出一把破衣烂衫丢在地上,「这些,就是他们给局中孤儿们所穿所用,甚至都还不是每人都有,如此天寒地冻,便是壮汉也无法以此御寒,何况小儿,而且把九十多个娃子都丢在几间低矮的柴房中,连一个火盆都不给!」 赵孟启指着几个小娃子,「孤到那里后,见到这些娃子在院中打扫,他们之所以能在户外,是因为把所有孩子能穿的衣服拼凑在身上,才勉强不被冻死,而留在柴房中的娃子们,只能光着身子,以满是破洞,甚至如碎布一般的所谓被褥蔽体。」 「你们肯定想不到,一堆牛粪都能被他们当成宝贝,只因为可以涂在身上当衣服……」 赵孟启的声音越发沉重,又打开一个竹筐,随即用脚一撩,竹筐倒下,滚出一堆黑乎乎的「饭团」。 「这就是娃子们的粮食,霉陈杂粮,拌入糠麸,再加上野菜干之类,这些野菜还是往日里娃子们自己去荒郊采回来的……」 「孤试着吃了一口,强逼着自己下咽,口中如嚼沙土,喉咙似被刀割,落到肚中翻江倒海,这他娘的根本不是人吃的东西!」 「可就是这些,每个娃子一天也只有两个,就连骗个肚饱都做不到……」 「还有,按规章,应该给每个婴儿都雇有乳母,是的,账册上是有,一共三十九名乳母,每人三贯月钱,可是,实际上只有四个乳母,三个是真的有奶,可除了应付外人时,从来没有真的给婴儿们喂过,婴儿平常真正吃的,也是用陈粮煮的米粥,而且大多都没煮烂。」 说着,赵孟启走到人犯堆中,将一个肥猪一样的妇人单手拖了出来。 「这个也是乳母,还是母长!你们看看,有人觉得她这个四十多岁的人还能挤出奶来么?她还是管厨,拿着四五份月钱,吃着大鱼大肉,用七八个火盆给自己取暖,凭什么?就凭她是赖大 官人的族姐!」. 说到这里,赵孟启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就想一拳将这妇人打死,随即深吸了一口气,「赵鹤云,后面的事,你来说吧。」 随后,赵鹤云上前,打开一个竹筐,颤抖着手,将里面两个襁褓抱了出来。 「我们随殿下到慈幼局后,在二十多个婴儿中,发现这两个死婴,初步检查,乃冻饿而死,再经医师检查后,其他婴儿状况也十分危急,假若我们去晚一点,恐怕还有死亡增加。」 赵鹤云把两个襁褓放回去,又打开另外两个,却不敢往里看。 「这是我们在院中角落挖掘出来的一部分尸骸,这里有十三具,全是婴儿,另有五十多具,并未带来,而且,应该还有许多没发现的。」 一股腐臭之味飘满大堂,若非这是隆冬时节,那必然要浓烈上许多倍。 闻着这股味道,听着赵鹤云的话语,许多人已经忍不住干呕起来。 赵鹤云猛烈甩甩头,咬咬牙,继续说道,「从账册来看,这两年多来,慈幼院陆续收养弃婴孤儿八百四十七名,加上原有的三百五十二名,减去被认养领养的五百八十二名,夭折二百九十三名,还存有三百二十四名,可算上这两个刚死的,院中只有一百三十三人。」 「我敢断定,这账册存在许多猫腻,就这样都还有近两百人不知所踪,两百条人命啊!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朝廷按着账面人数拨下钱粮,这多出来的钱粮去哪了!?其他又有几分用到了实处?一旦深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可是,在场诸位说,这事能含糊过去么!?」 赵鹤云睁着血红的双眼,看看大案后面的高衡孙,再看看堂侧听审的一众官员,又扫视着大堂内外观审的人们。 突然如野兽一般嘶吼,「你们说,能么!?」 声音在空气中一次又一次的回荡,击打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悲愤与怒火在人们头顶聚成乌云,引发滚滚惊雷。 「不能!不能!」 「查!查到底!」 「查清一切,把这帮禽兽不如的东西千刀万剐!」 307.燕王疯了!? 事件耸人听闻,案情却并不复杂。 随着严厉的审讯进行,大致脉络浮现出来。 赖江,宝祐元年得中进士,时年三十八岁,在榜上的名次也比较靠后。 由于科举取士的人数日益众多,并非每一个进士都能担任实职。 朝廷选官时,除了注重名次外,还有一个潜规则,就是优先考虑年轻人。 正常来说,以赖江的条件是没啥机会了,不过他是临安人,通过七扭八拐的关系,花了一大笔钱,谋到了慈幼局的差遣。 到任不久后,打了几十年光棍的赖江很快就娶了小自己二十岁的郭梅为妻。 郭梅满以为自己能过上大富大贵的生活,哪知嫁过去后,发现赖家不但没钱,还欠了一屁股债,而赖江的俸禄也不过十来贯一月。 这怎么能行呢?于是郭梅就怂恿赖江利用职权敛财。 从一开始偷偷挪用钱粮,到后面肆无忌惮,手段更是花样百出。 虚报瞒报,刻意制造空额,冒领救济钱粮和雇佣工钱,将朝廷拨下的钱粮和民间捐赠的财物全部私分,只弄一些破烂垃圾给孤儿们吃用。 反正他们根本就不在意孤儿们的死活,病了还能再冒领一份医药钱。 还将一些资质较好的娃子,尤其是女娃,私下送到黑市上去卖。 有些年纪大一点的孩子,就被弄到他们自家或亲朋家做小厮仆役。 虽然此时的相关制度算是很完善了,但整个慈幼局上下都烂透了,赖江他们把账面做得四平八稳,有检查和外人到院时,会做好伪装和应对措施,收买打点也殷勤。 再加上缺乏有效的监督体制,主管这方面事务的常平司也不怎么上心,竟然就这么被他们糊弄过来了。 其实他们的手段也说不上高明,可即便是到了后世,也还有类似的事发生。 这两年多以来,赖江从慈幼局刮了多少钱,具体数目他自己都搞不清,大概估算不少于三万贯,局中其他差吏几百到几千贯不等,反正都因此发家致富了。 然后,在院中死亡的孤儿,总数接近五百,其中有些是难以避免的夭折,可更多是因为没有受到正常对待,无端死亡的,相当于就是被这些人杀了。 另外,居养院稍微好一点,起码没出什么人命,虐待苛待更轻一些,主要是冒滥支领钱粮,不过设立时间太长,里面的烂账也更多。 这些事,在场的官员听了也就是皱皱眉,并不觉得什么稀奇震惊。 倒是大多数举人们倍感震骇,或许天天读着圣贤书的他们,很难想象官场竟然有如此黑暗的一面。 更震撼于一个三年前还是和自己等人同样身份的人,登科及第之后,不是齐家治国平天下,而是为了一己私利,居然视人命如草芥,心肠比蛇蝎还毒,比墨汁还黑。 于是许多人的内心都陷入了茫然中,甚至有些人开始质问自己,将来会不会也变成这样。 案件,在燕王的督促下,以最快的速度审结了。 虽然还有许多细节显得粗糙,但所有人犯也都供认不讳,事实还算清晰,证据方面也算完整,在赵孟启看来,已经足够了。 负责完审理后,高衡孙仔细检查过慈幼局的案卷后,签字用印,然后交给了冯梦得。 冯梦得一脸沉重,拿着案卷再次逐条审核,然后开始翻检相关法条,以及过往案例。 最后他长吁一气,先是陈诉了罪名及判决依据,然后说道,「依律,判处赖江、郭梅、王赖氏、连才英四人,枭首,籍没家产,贺凡、郭三七……十五人,勘杖一百,徒三年,编管琼州,遇赦不宥……」 「等等!」赵孟 启出声打断。 冯梦得并不意外,他猜到燕王对判决会不满。 「殿下,微臣保证判决严格依据律法,绝无枉纵。」 江万里也开口道,「殿下,冯侍郎之判,并无不妥,臣以为,可以照此申报政事堂……」 「不!」赵孟启面无表情,眼底却藏着火焰,「这太轻了,在数百条人命面前,这实在太轻了!」 「孤不想听什么律法规定,此刻只想替天行道!主犯四人,必须剥皮实草,悬于…贡院!其余从犯,一律枭首,首级悬于朝天门!还有,居养院中,只要贪墨赈济钱粮超过十贯者,同样枭首!」 「孤要让所有人知道,有些事,半点也不得触碰,有些钱,半文也不可贪!」 三名主审官都惊呆了。 江万里急忙劝谏,「我朝并无剥皮实草之刑,这实在过于残暴,有干天和,贪墨十贯就枭首,这同样也太过于严酷了,律法,不外乎惩前毖后,并非快意恩仇,当以正道行之……」 冯梦得苦着脸,「殿下,以你这判决,绝对是过不了政事堂的,也过不了官家那一道,臣建议,还是依律行事为好。」 「殿下,虽然这些人都罪有应得,但为政者当秉持仁心,适可而止,否则,恐怕朝野上下将有非议……」 本来如何判决跟高衡孙没关系,但他还是忍不住也加入了劝谏。 一旁听审的龚知县、马郎中等官员,也纷纷劝说起来。 近千旁观的举人们也议论纷纷。 有说燕王的判决太重,不免有暴戾之嫌,有失皇家风度。 也有支持燕王的,认为不如此不足以慰藉数百名死亡孤儿的在天之灵。 还有说以儒治国就该仁恕,以教化为主,惩戒为辅,以恶制恶,只会让人心更加败坏。 有一些是理智型的,认为司法应当严谨,法条怎么规定的,就该怎么执行。 又有人说,从犯或许是有苦衷,被迫卷入贪赃枉法的事中,应该给他们改过的机会。 更有人认为,十贯钱连半亩地都买不了,却要付出一条命,实在有些不公平。 一时间,大堂内外嘈杂如闹市,纷纷扰扰,争执不断。 「够了!」 赵孟启一声怒喝,如火山爆发,淹没了所有杂音。 「你们所言所思,似乎都有道理!」 赵孟启昂然立于正堂之中,眼神却看着堂外的虚空。 「孤认为,立国当以善,执政当为民。」 「我等治政者,食用皆为民脂民膏,即便没有能力去造福于民,却也不该残民虐民。」 「保证人民生存,已经是一个国家最低的底线了,鳏寡孤独者,最后能依靠的也只有国家了,国家赈济,并非行善,实乃义务。」 「假如连这个底线都守不住,那这样的国家还有何存在的意义?」 「今日孤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对于任何破坏这条底线的人和事,孤的态度就是,零容忍!」 「律法不允许孤的做法,那也没关系,孤照样坚持,一意孤行,便是动用私刑也在所不惜。」 说到这里,赵孟启一顿,沉声一喝,「东卫听令!」 大堂内外所有东卫将士立正,以拳击胸,「请令!」 「将所有人犯押至街市,布置法场,公开行刑!任何胆敢阻挠者,即为敌对,杀无赦!」 赵孟启语气淡然,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不容置疑。 「喏!」 东卫将士立刻就动作起来,两两一组,架起人犯往大堂外走,然后继续走出大理寺正门。 在场 其他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燕王疯了!? 居然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当众实施私刑!? 他难道不要储位了么? 308.观法场 日影含霜,风声细细。 午后近暮时分,御街与仁和衙前街相交的十字路口,仓促搭出了一座不高的平台。 平台四周,是拥挤的人潮,不止有一千多方巾襕衫的举子,还有本该回家欢喜过小年的百姓们。 或许,对许多人来说,吃瓜比过节还更有意思。 起初时,大部分百姓们都是兴致勃勃、喜气洋洋,以为是要表演什么大戏。 因为场中忙碌着的东卫兵士,正是今日给家家户户拜年的送福使者。 直到五六十个背绑双手的男女被押上了平台,百姓才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 「咦?大过节的,这是唱得哪一出?」 「这架势,看着倒像是法场刑台……」 「哎呦喂…里面还好几个穿着公服的官人呢,其他也好像多是衙门里的人,可真是稀奇了。」 「犯了啥子天大的罪过,非要赶在这年节口处置?好歹让人过完年啊。」 「咱也不知道是啥事,可看起来应该是燕王的意思吧……」 「啊…燕王殿下的意思么?那没事了,肯定是这帮人该!」 平台上,一共跪着五十八个人,大多数鼻青脸肿的,被教训得不轻,所以即便是抖得跟筛糠一样,却都不怎么敢出声。 赵鹤云走到台前,朗声宣读罪状。 百姓们渐渐安静下来,可听着听着,都变得义愤填膺起来,还没等赵鹤云念出判决,就纷纷大喊起来。 「杀!杀了这等猪狗不如的腌臜货!」 「真真丧尽天良,如此恶人,不杀还留着过年!?」 「这帮狗入的贪官污吏就该千刀万剐!」 「连孤苦无依的老人孩子都不放过,这还是人吗?!」 「如此卑劣无耻行径,实乃人神共愤,便是死上一百次也难抵其罪过!」 「阿弥陀佛,怎有人能做出这样的恶行,恐怕佛祖看了都要七窍生烟,赶紧送他们去阿鼻地狱吧。」 赵鹤云见民情沸腾,只得等了好一会后,才让东卫兵士吹响铜哨,恢复秩序。 然后他才继续宣读,「此案,涉及钱财数额不算特别巨大,却断绝了孤苦之人最后的希望,令数百人丧命,致失朝廷存恤之意,损伤官府之公信,动摇国家之基底,且情节恶劣,泯灭了为人的基本良知,因此,为正人心,警世人,燕王殿下决意从重判决。」 「判,人犯赖江、郭梅、王赖氏、连才英四人,处于极刑,剥皮揎草……」 「判,人犯黎鸿博、贺凡、郭三七……五十四人,枭首示众,即刻行刑!」 虽然百姓们刚才喊打喊杀喊得震天响,但听到真的要一次性处决这么多人的时候,还是感觉头皮发麻,尤其是剥皮揎草这个从未听说,却一听就明白的酷刑,更是鸡皮疙瘩冒了一身。 宋代刑法主要沿袭于唐,但在量刑上却要重上许多,就拿盗窃罪来说,赃款累计超过五贯者处死,不满五贯者也处脊杖二十,配役三年。 在死刑方式上,除了常规的绞、斩、杖毙之外,到了孝宗时期还把凌迟正式列入法定刑名中。 但在实际司法操作中,又特别强调谨慎和宽容,一般只要不是危害到统治的罪行,往往会从宽处理,或许是借此来凸显仁政。 其中有个翻异别勘制度,看起来充满了人情味,就是任何死刑犯只要在被行刑前大喊冤枉,那么他就会被发还重审,从而延迟死刑。 这个时候官府需要另派官员复审,或者另派一个司法机构重审,以示公正,一般需要小半年才能重新将流程走一遍。 当然,为了防止有人利用这个制度拖 延时间,逃避制裁,这每个人翻异的机会是有限的,北宋时是三次,此时是五次。 也有例外的,比如宋孝宗时期,算是比较政治清明,据说有个人被判了死刑,但一直不服,每到处斩前就大喊冤枉。 可能是为了让犯人心服口服,居然让他如此伸冤十多次,最后连审判的官员都熬不住了,明明找不出犯人无罪的证明,可这人就是坚持喊冤。 最后没办法,只好请示孝宗,孝宗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还真就御批其免于死罪,让犯人捡回了一条命。 因此在大多数时候,宋朝每年处决的死刑并不多,有个别年份更是一个都没有。 在赵孟启看来,这种事情其实也是一种司法不公,甚至多少还有点虚伪,所以也不觉得自己不按律法判刑有什么问题。 另外,对官吏犯罪更是特别宽容,宋刑统甚至规定,「在官犯罪,去官事发,或事发去官,犯公罪流以下勿论,余罪轮如律。」也就是离任后,有些罪名就不再追究刑事责任了。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宋朝对文官是真他娘的优容啊,好吧,其实也不只宋朝如此…… 但眼下赵孟启很是看不惯这一点,忍不住就想撞上一撞,就算目前撞不动,撬开一点口子也是好的。 更何况,这吏治腐败的风气再不遏止一下,其它都是白折腾,即便没有蒙古人,这江山一样要垮。 对于赵孟启这种想法,其他人却未必能理解。 就在场千多名举人来说,他们都愤恨慈幼局和居养院官吏的罪行,却有不少人认为燕王的惩罚太过残暴了,非明主所为,所以看向平台的目光很是复杂,甚至有些人还莫名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人群比较外围的地方,有几个举人来得比较晚,其中一人说道,「这剥皮之刑,似乎不逊凌迟,听说事后还要将其挂于贡院,这不是在侮辱我等读书人么?」 边上一名身材魁伟的举人拧起剑眉,清透的双目中浮出忧虑,「凌迟也好,剥皮也罢,都太过惨毒,感伤致和,亏损仁政,实非盛世所宜遵。」 「现在可不算什么盛世,正该用重典治政。」另一名看起来年纪比较大一点的,却摇摇头,似乎对两位好友的观点不怎么赞同。 魁伟举人一愣,转头看了回来,「君直兄,莫非你觉得燕王做得对?天祥年轻识浅,未能看出其中深意,还请指教。」 原来这魁伟举人姓文,名云孙,字天祥,但参加解试时用天祥为名,过完年才二十一岁。 而最先说话的,是小他一岁的胞弟文璧,年纪大的则是谢枋得,字君直,三人都是江西人,过了解试后一起来临安应考。 谢枋得见文家兄弟俩都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似乎不给个充分理由不罢休,不禁苦笑一声。 「哎,也说不上指教,只不过先祖先考都是官场中人,所以愚兄知道的内情稍微多一点罢了。」 他捋了一下思路,继续道,「说来,南渡之后论吏治最严、吏风最正之时,莫过于孝宗朝,当乾道、淳熙间,有位于朝者,以馈遗及门为耻,受任于外者,以苞苴入都为羞。」 「但过后,官场风气却渐渐崩坏,清廉者日少,及至今日,若说贪残昏谬者常居六七,或许有些太过,但一半是绝对有的。」 「品官正任有丰厚的俸禄,稍微好点,但杂职胥吏之流,却变本加厉,压榨盘剥百姓以为能事……」 总得来说,宋代前期在制度上特别重视分权与制衡,很难有官员能掌握绝对权力,加上发达的台谏系统用于监察,贪腐问题并不严重。 到后来官制更改,事权越发集中,台谏沦为当权者附庸,失去了对权力的有效监察,这官场自然而然就越 来越烂了。 谢枋得最后说道,「所以,燕王殿下如今从重处置这桩贪腐案件,未尝不是想给官场中人一个警示。」 听完这些话后,最年轻的文璧似乎转变了看法,「以往家父也多有痛斥官场腐败,只是不知内幕,了解并不具体,君直兄一言,令人茅舍顿开,原来吏治已经败坏如此,那用几十颗人头来换吏治清明,倒也值得……」 「二郎,莫要太早下定论。」文天祥轻声呵斥弟弟,「不管怎么说,人头掉下来,便接不回去了,再怎么样也当慎重,燕王……或许上位者,所思所虑与我等不同,其本意为何,还是多看看为好。」qδ 「兄长教训得是,是我肤浅了。」文璧态度诚恳,虚心受教。 看着两兄弟的样子,谢枋得对文父的教子之道很是感佩。 「世间对燕王的风评,纷杂不一,说好说坏的都有,让人如雾里观花,很难看清真相,所以他眼下的作为,确实难以揣度,且看看再说吧。」 这时候,台上已经验明正身,准备开始行刑了。 一排十一名人犯,被押到平台前沿跪好,每个人口中都塞满了灰不溜秋的饭团,既是给他们的断头饭,也是防止他们胡乱喊叫。 这一点,明显又是赵孟启不讲传统,不讲规矩了。 人犯们眼中充满了惶恐和悔恨,心里恐怕多大都觉得自己很冤枉,只不过拿了「一点」钱,居然就要掉脑袋,实在太不公平了。 可惜,赵孟启也没打算和他们讲公平。 执刑的东卫兵士,抽出腰间细长的千牛刀,将口中所含酒水喷于刀身。 从动作来看,略有僵硬,似乎显得紧张,毕竟他们之前都没有真的杀过人。 赵鹤云甚至都没见过杀人,但今天却由他来发号施令。 「预备行刑!举刀……」 唰的一声,十一柄利刃齐齐斜指长空,如镜的刀身,将血红的夕阳光芒反射而出。 「斩!」 刀光闪过,人头被血泉冲出半空,跌落台下雪地中,胡乱翻滚。 「补刀……」 闻令,兵士一脚将仍呈跪姿,正喷着血箭的无头尸身踹倒。 「刺!」 兵士双手握持刀柄,将带血的长刀狠狠刺进尸身后心。 「下一轮!」 309.蝴蝶展翅 补刀嘛,其实没必要,毕竟这些人不可能是刑天。 只是赵孟启却特意这么要求了,或许是练兵,也或许是为了增加震慑。 一轮砍完,尸身如垃圾一般,直接推到台下。 后面的人犯大都吓得软瘫如死狗,兵士听从指令,机械地把下一轮十一人拖到台边。 有人晕厥过去,早已准备好的郎中上前,几枚银针下去,又让其清醒过来。 这是死刑,不是安乐死,得让罪犯死得明明白白,清晰感受这个过程。 本来,通过燕王散财童子式的拜年举动,百姓看到了燕王亲民仁和的一面,在这里,突然又见识到他铁石心肠的一面。 燕王送给百姓的春联是红色的,代表着喜庆,眼前这一滩又一滩的血泊也是红色的,却代表着死亡。 一时间,百姓心中的燕王形象变得明晦不定起来,只隐约觉得,他与历代官家都截然不同。 在繁杂迷离的心情中,围观人群又看到十一颗人头落地,天地间的血色越发浓烈。 就在第三轮犯人就位后,赵鹤云木然高喝,「举刀……」 这时,御街南边响起马蹄声,马上骑士狂呼不止,「刀下留人!政事堂敕令,停止行刑!……」 百姓们闻声,赶忙将御街中线让开一条通道。 赵鹤云看了一眼身后插着三角令旗的传令使,又下意识看了看停在平台旁边的马车,不见有任何动静,随即继续喝令。 「斩!」 兵士毫不犹豫挥刀,颈断头落血狂飙。 这一幕让策马疾驰而来的传令使怒不可遏,滚鞍落马,跨步冲上平台,一把拽住赵鹤云衣襟。 「你是聋了还是瞎了!?本官说了停止行刑,停止行刑!这是政事堂的敕令,你为何不遵!?」 此时百姓才发觉这传令使穿着绯色官袍,居然是一名五品官员,有人认出其是中大夫检正诸房公事饶虎臣,算是中枢要员了。 赵鹤云也是认得他的,却神色不变,不冷不热道,「下官执行的乃是燕王军令,他事不问,再提醒饶检正一句,燕王有令,任何阻挠行刑者,视为敌对。」 说完,赵鹤云身后的两名东卫兵士,拔出半截刀身,虎视眈眈看着饶虎臣。.. 凶悍的目光令饶虎臣不由一滞,慢慢松开抓着赵鹤云的手,却犹自气恼,「好!好得很!既然和你们说不通,那燕王何在?」 「孤在此。」 饶虎臣循声扭头,就看到了端坐在马车里的燕王,便急忙跑了过去。 「燕王殿下,臣这里有政事堂下发的省札,诸位相公认为,慈幼局和居养院一案,殿下不该插手,并且审理过程太过粗陋,判决亦无律可依,请殿下立即悬崖勒马,停止非法行刑,将人犯转交于刑部,由朝廷择日重审。」 饶虎臣语带焦急,说得十分大声,让许多围观者都听到了,可能是想借此向燕王施压。 然后他把札子递给赵孟启,放低声音道,「殿下,案情我们也大概知道了一些,都能理解殿下心中的义愤,但司法行政皆该依循制度,不可意气用事,否则会埋下隐患……而且还容易给殿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赵孟启翻看着省札,静静听饶虎臣说完。 从内心来讲,他也并不想和现在的几位宰执发生不愉快,更没想过要把哪个搞下台。 首相董槐虽然为人有些绵软,施政瞻前顾后,办事也毫无魄力,显得有些平庸,但在原则性上却没什么毛病,对燕王也没有敌视之意。 所以对需要时间夯实基础的赵孟启来说,由董槐执政算是最有利的选择了。 本来, 赵孟启可以动用御史大夫的权力,直接封驳的,但考虑到给政事堂留点面子,便委婉了一点。 「孤仔细看过札子,上面虽然有诸位相公署名用印,但未见父皇宝印,所以这空头省札,恐怕也不符合制度吧。」 这话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疲赖得很。 按此时的制度,所有政令都需要经由政事堂下达,但下发之前得向皇帝禀奏,这表示皇权和相权取得一致意见,才算合法。 不过呢,就像皇帝有时候会用「内诏」一样,政事堂在紧急情况,或者与皇帝意见不同时,也会下发空头省札单独行使相权,这种情况还不少见,一般文官大多都会执行。 饶虎臣没想到燕王会挑这个毛病,情急辩解道,「事出突然,所以没来得及请示官家,但此时董相应该已经求见官家了,这份札子合情合理,官家肯定会赞同的……」 赵孟启竖起手掌,「既然如此,那就请饶检正把这份札子带回去,补完程序再来。」 等再来,黄花菜都凉了! 饶虎臣见燕王执意,十分无奈,「殿下,您如此公然违反制度,后果会很严重的。」 「不用多说,孤心中清楚得很,任何后果,一力承担!」赵孟启说完,就眯起眼,不再搭理饶虎臣。 饶虎臣一顿脚,拿着省札骑上马离开,往皇城赶去。 他刚走,台上很快就恢复行刑,还加快了速度,只用半盏茶工夫,就把剩下的二十一人砍完。 「竟然连政事堂都无法阻止燕王,如此任性专横,恐非大宋之福。」文天祥凝重道。 谢枋得也微微点头,「燕王,确实刚愎自用了一些。」 文人嘛,无论忠女干,都不喜欢不听话的皇帝。 台上,赵鹤云见斩首的五十四人都处置完了,看着剩下四个却犯了难。 于是走下台,向赵孟启请示,「殿下,这剥皮之刑,没人会啊。」 「嗯?」赵孟启一听,才意识到自己只顾着从明太祖哪里把刑罚搬来,却忘了手下找不到会干这活的人。 赵鹤云见他似乎也没主意,便提议道,「要不改成凌迟吧。」 若是凌迟的话,还能去刑部或临安府找刽子手。 从现场震撼效果来说,凌迟肯定更加凶残,但赵孟启更想要的是震慑后来者,最好是能时不时拎出来吓吓那帮贪官,好歹让他们收敛点。 可这手艺活,并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行的,民间或许有屠夫善于剥牲畜皮,但找他们来剥人皮,大概都是不敢的。 就在赵孟启为难之时,一脸疲惫、满身是血的秦断和白太医前来禀报。 「殿下,我等幸不辱命,把秦举人救回来了,此时情况稳定,明日当可醒过来。」 一些举人听到这话,都觉得不可思议,惊声质疑。 「这都能救回来,怎么可能!?」 「就是啊,简直是起死回生嘛,这个郎中看起来也就十几岁吧,说大话也不怕闪着舌头。」 「肯定是骗人的,我看啊,秦德曜多半已经凉透了!」 「呵呵,身为举人,参与殴斗还致人死亡,这样的人怎么还有资格参加省试?」 「说得对,于情于法,就算不能严惩参与殴斗者,也该取消他们的应试资格!」 「好斗无德,枉为读书人也,在下羞于此等人为伍。」 舆论很快从质疑转化成对当事举人的攻讦。 显然,许多举人并不是真的关心秦德曜的死活,而是想借此为自己减少竞争对手。 听着飘过来的只言片语,赵孟启对这样的情况并不意外,不过人性而已。 和慈幼局案不同,他从一开始就打算缓和举人殴斗事件,原因也简单,就是保下鲁尚明等人,为此他甚至可以暂时放过对面的孙元正之流。 由此可以看出,赵孟启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公无私之人。 眼下要平息这些舆论也简单,随即耿直按照赵孟启的吩咐,走上平台,看着聚集着最多举人的方向。 「殿下说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秦举人有没有救活过来,一看便知,稍后,若有心中存疑者,可以推选五名代表,甚至可以找来郎中,到魁星馆中亲眼看看!」 兵士们又将耿直的话复述了好几遍,举人们很意外,虽然心中还是疑惑,却慢慢静了下来。 只要没有真的出人命,一个小小殴斗掀不起什么波浪。 解决了这个小麻烦,赵孟启又开始发愁去哪找剥皮师傅,眼角一瞟,看到一身血衣的秦断,突然想到当初让他切鸡之事。 「秦断啊,今日怕是得让你重操旧业了……」赵孟启一阵吩咐。 秦断听完,欲哭无泪。 这是哪门子重操旧业? 我以前那是仵作学徒,只是给死人验尸,不是把人变成死尸! 再说了,我现在是学医,学的是救人,是救人! 尽管心里吐槽不断,可看着赵孟启殷切的目光,秦断还是艰难地点下了头。 从此,大宋多了一位身兼数职的辣手鬼医。 提着本是用来救人的器械箱,秦断走上了平台,身后跟着三个助手,至于白太医年纪大了,赵孟启也是懂得体谅人的,放了他一马,让他去休息了。 秦断看着四个人犯,想了一会,选了不胖不瘦、皮肤嫩滑的郭梅先下手。 随后,四个兵士抬着已经软成一摊泥的郭梅来到台边。 郭梅看着台下血泊中的尸身,再想到自己将遭受的酷刑,突然开始浑身抽搐,翻着白眼就要晕过去。 边上的郎中捻着银针,戳了她满脸,保持她的绝对清醒。 接着,兵士用刀挑破她的衣裙,剥得***。 围观百姓看到这玲珑浮凸的身子,却没人生出任何绮念,反倒心中颤抖得更加厉害。 兵士们其实同样心中打鼓,只是出于半年多来的严格训练,机械执行着各种命令。 他们将光猪一样的郭梅俯趴在一条半人高的长案上,固定四肢。 最后,秦断从器械箱中挑出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刀尖对准后颈,沿着脊柱往下果断一划…… 一只蝴蝶,缓缓展开红色的双翅。 310.有点不像赵家人 赵孟启被急召入宫,老赵当着政事堂诸相的面,将他狠狠教训一通,骂得那是狗血淋头,体无完肤。 老赵不是不想动手再揍他一顿,可几个相公哪能由着官家在自己面前做出有失体统之事,只能苦口婆心一番劝阻。 等赵官家骂累了,董槐几人倒是不好再多说燕王什么了,程序化的劝谏告诫了几句。 最后赵官家对赵孟启做出了「严厉」的处罚决定。 先是撸了他的同平章军国事、行临安府尹、御史大夫三个官衔,再勒令禁足三个月,还对他的卫军入城进行严格限制,然后就是罚铜万斤。 万斤铜,市价近两万贯,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笔大钱了,可对「财王」来说,根本就不是事。 不过撸掉的三个官职,虽然本就有点虚衔味道,可没有了后,赵孟启想干涉朝政就更加没有名头了。 不让他卫军随意入城,也就消了他「仗势欺人」的资本,至于禁足嘛,则是变相囚禁了。 几个相公对这个惩处不算满意,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燕王毕竟不是普通人,王子犯法与民同罪那只存在故事里。 受到「严惩」的赵孟启,拍拍屁股,「灰溜溜」地滚出皇城,又滚出临安城,摸黑回到自家王府。 到了第二日,恰好逢五,六参常朝,参加朝会官员比较多。 文官们群情汹汹,弹劾燕王之声四起,作为赵孟启老师的杨栋都被殃及池鱼,受到诸多攻讦。 这时候,赵官家又拿出看家本领,和群臣打起了太极。 说什么慈幼局是自己所设,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当儿子在气愤之下冲动一些,也是情有可原嘛,说明燕王至情至孝,只是办事的方式方法欠妥,年轻人嘛,大家应该多理解。 再说了,燕王的话也有些道理,国家赈济之所,却被贪官污吏用于谋夺私利,甚至丧心病狂无视人命,这让官府如何再取信于民? 如此毒瘤脓疮,对朝廷对国家的危害极大,当然是越早铲除越好,虽然燕王的手段酷烈了一点,也不能说是错吧…… 而且,朕已经狠狠教训他了,大家就别再揪着不放了,忙了一年了,留个好心情过年不好么? 就这么一通吧啦吧啦,说是恳求也不为过。 群臣见官家这么一副老父亲为儿子求情的模样,也就不好再继续逼迫,捏着鼻子认下了对燕王的惩处。 至于举人殴斗之事,也拿出来讨论了一下,不过已经确认没出人命,因此以向来优待士子的传统,最终也只是把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发下一纸申斥,不再做追究。 朝会后,有部分官员心中骂娘,被燕王这么一搞,原本打算架着他上位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窝着一肚子火气,还只能藏着发泄不出来。 有人联想到燕王过往所作所为,不由得怀疑他根本就是在故意自污,像只泥鳅一样,滑不溜秋。 无论心中怎么想吧,反正宝祐四年最后一次朝会就这么结束了,有什么想法,也是明年再说。 于是乎,官面上就给燕王滥刑之事画下了句号。 而在民间,却还余韵绵长。 那天御街法场的画面,让在场之人,终生都无法忘记。 尤其是四条斩去手脚掌的猩红躯体,在一堆身首分离的尸垛中蠕动挣扎、凄厉嚎哭,令所有围观者仿佛置身于地狱一般。 这场景,持续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等着清场的赵鹤云才让兵士将四人了结。 在这段时间中,不少人都承受不住离开了,又有很多人赶来看,约莫小半个临安城的人都亲眼目睹过。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小年的夜晚被噩梦 惊醒。 而对于此事的谈论,在之后几日便一直持续着,许多人见面没几句话,就能绕到上面去。 谈到燕王时,大多数人脸上都多了一些惧色,不过奇怪的是,负面评价却非常少。 也不单纯是因为赵孟启的拜年送礼,让临安百姓吃人嘴软。 而是在这一年里,因为新城开发建设,海量资金投入,带动整个临安经济都活跃起来,无数百姓因此受益。 百姓或许看不透其中的门道,但基本都能明白是燕王让大家的日子过得稍微好了一点。 口袋中多了几个铜板,即使气氛比较怪异,这年味还是比往年要浓厚许多。 万物迎春送残腊,一年结局在今宵。 日子一晃就到了除夕,夜幕降临后,先是皇宫中响起绵绵爆竹声还有宫人的欢呼声。 声音越过高院深墙,传到宫外,随即沿着御街从南往北传递,大街小巷、坊市里弄竞相燃放各色爆竹烟花。 此时的爆竹和后世区别不大,也是用纸卷包裹火药,品种不下百余种,单响、双响、连响,还有飞上天空才爆响的二踢脚。 烟花也有许多种,比如点燃后在地上乱窜的「地老鼠」,在水面转圈的「水老鼠」,还有龟儿吐火、鹤儿衔火、轮儿走火,以及颜色各异,如梨花、似杏花、灿若牡丹。 人间巧艺夺天工,炼药燃灯清昼同。 柳絮飞残铺地白,桃花落尽满阶红。 纷纷灿烂如星陨,赫赫喧虺似火攻。 后夜再翻花上锦,不愁零落向东风。 后来写下这首诗的赵孟頫,过了今夜就该算三岁了,此时他还只能流着口水,满眼羡慕地看着自己七个兄长玩得畅快。 他老娘丘氏抱着他,给他细细擦去口水,转头看着他那似乎在发愣的老爹,「官人…官人!」 喊了好几声,赵与訔才醒转过来,「夫人何事?」 「这大过年的,官人如何像失了魂似的。」丘氏嗔怪道。 赵与訔尴尬笑笑,「想着公务,不意走了神。」 丘氏笑道,「你都还没上任,哪来的公务?」 赵与訔宝祐元年在平江府当了一年知府,也就是刘修仁前任,然后调去了宁国府,月前刚卸任回临安,如今正在候职。 前两天接到消息,过完年后,朝廷便会任命他为浙西提举常平司兼知临安府。 说来,这两个官职都和赵孟启有点关系,浙西提举常平司的上任就是谢堂,而前任知临安府是马光祖。 马光祖转任沿江制置使后,朝廷想着反正燕王还挂着行临安府尹,便没着急补缺,只由通判管着事情。 等赵孟启被撸了官,就不好继续拖着了,恰好赵与訔七八年前也担任过临安通判,资历又正好合适,就丢给他,年后正式下发诏命。 但眼下赵与訔对局势有些看不透,感觉这个位置有些烫屁股,想的事自然就多了。 不过这些没必要和妇道人家说,便打了个哈哈,「年后也要履职了嘛。」 丘氏也没多想,记起原本打算要说的,「官人,听说燕王殿下那个新宗学已经大体完成,约莫二月就要入学,到时候外地十五岁以上,临安六岁以上的宗室子弟都必须去,好像还是实行什么封闭式管理,咱家大郎到五郎可都要在其中,大的几个也就罢了,可四郎九岁,五郎六岁,这年纪离了家怕是不习惯啊,您看,要不借着拜年,您去和燕王殿下说说,通融通融呗?」 丘氏是续弦,老五和老八都是她亲生的,其他几个是原配李氏和妾室生的。 不得不说,赵与訔是真的能生,此时已经有八个儿子十一个女儿 了,赵官家应该十分羡慕他。 他这时听了老婆的话,不由皱起眉头,「我与燕王殿下素无交往,怎好突然开这个口?」 「这有什么,大不了到时候邀上妾身叔父和钱太府不就好了么,燕王即使不给你这个族叔面子,也得给叔父和钱家面子吧。」 丘氏的叔父就是丘岳,卸任后回了临安,原本朝廷准备给他转任新职,却被他以年老体弱不堪劳苦为由婉拒了。 钱太府么,就是钱朵的老爹钱焘,赵钱两家本就关系不一般,钱焘和赵与訔私交更是很好。 不过赵与訔此时觉得燕王是个难以捉摸的人,有点不想和他打交道,当然,等上任后这肯定是免不了的。 丘氏见他一脸犹豫,又说道,「大郎过了年也十五了,恐怕不止要进宗学,甚至还要进燕王卫军,且不说当兵多苦多危险,就说入了燕王卫军,免不了变成杀人不眨眼的粗胚,你看那赵鹤云几个,才跟着燕王不到一年,就变得冷血暴虐,活剥人皮都干得出来……」 这话让赵与訔脸一黑,触动了心中的担忧,他虽然没有考中进士,只是以荫补入仕,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文人,可不想让自己儿子变成粗鄙武夫。 「那好吧,等明日大朝会后,我邀上丘世叔和有斋兄去给燕王殿下拜年,你用心将礼物准备好。」 「早就备好了,明日让下人在朝天门等你。」丘氏喜滋滋。 赵与訔摇摇头,「别太早高兴,燕王……恐怕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他那性格,有点不像赵家人。」 说着,下意识便将目光投向东边,燕王府方向。 311.屋顶 爆竹声声除旧岁。 临安城中灯火灿烂、热闹喧天,城外同样也是欢庆的海洋。 东郊新城区域,虽然大多数地方都还是工地,却也生活着三四万户人家。 他们住的都是统一搭建的临时屋,用水泥砖和水泥预制板如搭积木一样建成,宽两丈、长三丈、高九尺,方方正正如火柴盒一般,就算一家有五六口人,也能勉强住下。 坐北朝南,十二间一排,基本上,户主就是建筑营中同一班。 是的,为了便于管理,燕王府采用军中编制来组织建筑工,每个营构成一个居住片区,方正整齐。 房屋虽然简陋,但足够遮风挡雨御寒冷了,对于原本大多数是流民的百姓来说,没有什么能不满意的。 燕王给了他们优厚的工钱,所以屋里的陈设用具,都是各家自行添置的,大多都是燕王府下属工坊生产的,物美价廉。 平日里,不管是在建筑营上工的,还是在工坊里做事的,都有集体食堂供应伙食。 各家中六岁以上的儿童,不分男女,都必须送到蒙学中,每月缴纳一贯钱,一日三餐敞开吃。 至于年纪太小的儿童,以及行动不便的老人,如果家中无人照顾,有专门的托管园,每月也只要一贯钱。 另外,这些临时居住区中也有商业区,提供各色商品及服务。 之所以没有采取全部包揽的方式,一来是工人都有稳定收入来源,二来也是尽可能让闲散劳动力发挥作用,三来是让工人们手上的钱流动起来。 如此既可以促进经济发展,又能保持社会活力,以免变得僵化。 于是,为燕王做事的工人们赚得多,花得也不少,成为深受临安商贩喜爱的消费群体。 这过年期间,工人们都得到了前二后五共七天假期,给自家购置了充足的年货,虽然吃不了食堂,但各家也有炉灶。 一班十二户人家搬出桌案椅凳,在屋前摆成一长溜,然后你家几个菜,他家几个菜,凑成大型年夜饭,几十个人围坐着,其乐融融。 在室外,即便边上摆了不少煤炉炭盆,其实也是冷的,可人们的心头却是火热,菜凉了就再热,要的就是这个气氛。 穿上新衣的娃子们,吃上几口就跑开了,成群结队寻着空地玩起了烟花炮仗。 炮仗隆隆声中,酒足饭饱的人们对眼下的生活感慨万千。 「去年除夕时,咱一家四口还缩在漏风的窝棚里,分食两个杂粮饼,怎么都想不到还能过上这有酒有肉的好日子。」 「嗐,那时连还能活几日都不知道,哪里敢想什么酒肉……」 「就是啊,别说咱们遭了灾,啥都没有了,就是没遭灾前,我也从来没有尝过酒味。」 「哈哈,俺们也是,要说碰上运气好,还能抓些小虾小鱼打打牙祭,算是吃过肉,可这酒哪是俺们庄户人家吃得起的。」 「真是做梦一样啊,咱们现在这日子,都不知道遭多少人羡慕哩。」 「前日我进临安城去瞎逛,人家看我身上穿着建筑营的衣服,一个个都热络得很,还有人问我有没有成家……」 「有大王在,咱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没错,老头子我起个头,大家都斟满酒……举杯……为大王寿!」 「为大王寿!饮胜!」 众人齐声大贺,酒到杯干。 随即,仿佛点燃了火线,整片居住区都爆发出贺祷之声,「为大王寿!饮胜!」 相邻居住区纷纷响应,然后似乎整个东郊的天空都响彻着,「为大王寿!饮胜!」 空气中飘荡着的喜庆和祝福, 和硝烟味一样浓。 在这万家欢乐的时刻,一驾马车却孤零零的在东郊马路上徘徊。 马车里,钱小胖只能委屈的坐在地板上,只因钱朵觉得他会把座椅压坏。 堂堂钱家继承人,受到这种不公待遇,却只能忍气吞声。 「阿姐,咱们这团圆饭不吃,又不在家守岁,会不会被爹爹打死啊?」 「你怕了?」 「怎么能不怕,就算不被打死,跪祠堂也是很要命的……」 「那你回去啊,我又不拦你。」 「城门早就关了,你让我怎么回去?」钱小胖愁眉苦脸。 他们从家里偷偷溜出来,赶在关城门前出了城,都在这路上溜达一个多时辰了。 再溜达下去,可就到明年了…… 钱小胖瞄了一眼板着脸的钱朵,实在忍不住,「阿姐,你要是想和殿下一起过年,咱就赶紧去啊,在这兜圈子算什么事嘛。」 「谁说要和那混蛋过年了,我,我就是觉得家里闷,出来玩玩……」钱朵一如既往的嘴硬。 「我的姐姐诶,都和你说过了,多半是你自己误会了殿下的意思,见都没见过的人,殿下怎么会喜欢呢?明明没有的事,却非要自己生闷气,何必呢?何苦呢?」 钱小胖摇着头,深深感觉自己这个姐姐似乎越来越莫名其妙了,尤其是沾上燕王的事,总是会生出一堆古怪的情绪。 「瞎子都看得出,你在殿下心中,就算排不了第二,也能排第三啊……」 「嗯!?你什么意思?」钱朵秀眉高挑,瞪大一只杏眼,「没第一也就算了,还让我排第三!?除了绾绾姐之外,还有哪个狐狸精敢排我前面?哦…我知道了……」 钱朵似乎想到了什么,腾的一下从座椅上蹿出,狠狠揪起钱隆的耳朵,「你天天跟在他身边,一定是知道他在外面藏了女人,还帮他瞒着我,好你个钱小胖,居然吃里扒外起来了!」 钱隆被提着耳朵,哭笑不得,「姐姐诶,你这一天天都瞎想什么呢,众所周知,丰国公主就是殿下心头肉,永远排第一,谁都抢不走的啊。」 「那个小豆芽凭……」话没说完,钱朵自己却先泄了气,也放开了钱隆的耳朵,「好吧,看她可怜,我就不和她争了。」 「所以啊,殿下若是选正妻,不是你,就是绾绾姐,当然,我觉得绾绾姐的可能性更大…不是,是阿姐你更有可能。」 钱小胖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赶忙改口。 以为免不了又要受罪,可缩着头等了半天不见动静,扭头一看,才发现钱朵已经坐了回去,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眉间有些许落寞。 看来老姐心里也承认绾绾排在她前面了…… 钱小胖反倒心疼起姐姐来,「阿姐,前两天姑母不是说了么,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做正室的,别灰心嘛。」 钱朵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一点反应都没有。 本想安慰,却自讨没趣,钱小胖不由讪讪,「阿姐,咱们现在是不是能去燕王府了?」 「嗯。」钱朵看着窗外,只轻轻应了一声。 钱隆欢快地爬起来,走到车厢前壁,拉开一个小窗口,「去燕王府!」 马车本就在王府不远转悠,没一会就到了,禁卫看到车里是钱隆和钱朵,便一路放行。 姐弟俩下了马车,来到赵孟启居住的园子,就看见黄枸站在庭院中,笑得像个弥勒佛一样,给排着队的侍女仆役们发红包。 钱小胖立马噌的一下,以完全和体型不相称的敏捷闪到了黄枸身前,伸出小胖手,「老黄,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呀,钱郎君你 不是在家过年么?该不会就是专程为这个红包来的吧……」 说笑着,黄枸便把一个红色锦袋放在小胖手上,「新年吉祥。」 钱小胖迫不及待解开锦袋,倒出里面装着的两枚金币,看到上面铭着「当百贯」,顿时就笑没了眼,「殿下就是大气…这皇家银行新造的金币,真是漂亮!……对了,殿下人呢?」 黄枸朝身后的三层阁楼扬扬下巴,「呐,阿郎和小娘子都在屋顶呢。」 「屋顶?也不嫌风大……」钱小胖嘴里嘀咕着,抬头看去。 赵孟启被禁足,就没进宫过除夕,赵菫为了陪哥哥,也没回临安城中的荣王别院。 心血来潮的赵孟启说要让妹妹过一次不一样的除夕夜,就把她带到了王府中最高的楼顶上。 兄妹俩并排坐在屋脊上,兴致勃勃的看着万家灯火和人间璀璨。 远处绽放开一簇特别耀眼的火树银花,赵菫兴奋得直拍手,「四哥快看,那里好漂亮哦。」 「漂亮么?你要是喜欢,四哥给你变些更漂亮的好么?」赵孟启揉揉妹妹的小脑瓜。 这时,听到身后传来动静,转头看去,就见钱朵从檐边冒出了头。 「来啦?小心点……」 赵孟启踩着瓦面过去,把钱朵牵过来。 「好端端的,跑到这顶上做什么?这要是摔下去,小命都没了……」 钱朵嘴里念叨着,还是随着赵孟启一起坐下了,而且还假做害怕,又挪了挪,更加贴近赵孟启。 赵孟启笑了笑,伸手揽住她的小蛮腰一拉,「要是还怕,你就抱住我,就算摔下去,也是死一块。」 这一下,钱朵心中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了,「才不要呢。」 也不知道她不要什么。 赵孟启也不追问,「你来得也正好,都坐稳了……」 随即,他撮指放入口中,吹出一记嘹亮的口哨。 慕然间,整个王府静了下来,接下来,随着一声雷响,一道明亮的光芒,在他们眼前呼啸着直冲天际。 升到高空后,光芒的速度似乎缓了下来,然后突然「砰」的一声,一朵金色的花儿猛然绽放,照亮了整个夜空。 「好美!」钱朵紧紧抱着赵孟启的胳膊,身体微微颤栗。 赵菫半张着嘴,满脸震惊,瞪着双眼许久不曾眨动,「哇……」 随后,隆隆巨响中,一道又一道的亮光冲向天空,在最高点一一绽放,好似天女散花,又仿佛是许多孔雀竞相开屏。 五彩缤纷,相继盛放,红的似火,黄的如金,白的胜雪,绿的若草…… 有些像火球,有些像银蛇,有些像稻穗,更像百花盛放,流星如雨。 临安的夜空,从未有过如此美丽绚烂。 这一刻,所有被声响惊动的临安人,纷纷走出屋,痴痴看着天空,都沉沦在这美丽中,久久无法自拔。 赵官家此时也是惊艳无比,无需多想,也知道是自己儿子的手笔,不由失笑,「这臭小子,被关着也能搞出震惊天下的事来……」 312.初一 正月初一,新的一年拉开了序幕。 元旦大朝会,是王朝最高规格的朝会庆典,能与之相等,也就皇帝寿辰的大庆之日,以及冬至。 这一日的仪典隆重而繁长,赵官家没怎么睡觉,早早便起了床。 寅时,七宝山上的三茅钟响起,赵官家穿戴好幞头、?带、靴袍,开始按部就班的进行仪式。 先到福宁殿龙墀及圣堂焚香,祈求新年百谷丰登,国泰民安。 再至天章阁祖宗神御殿?酌献礼,给列祖列宗上供。 接下来,若是太后健在,便还得去东边的慈宁宫奉贺。 紧接着就回到福宁殿,接受皇后、皇子、公主、妃嫔、内官等诸人贺拜。 本来这个场合,赵孟启是不能缺席的,但是他现在在「坐牢」。 随后,赵官家乘坐燕王新献的马车,向大庆殿进发。 这大庆殿,也就是崇政殿,不过今日换了牌匾。 此时天色蒙蒙,文武百僚却早已在皇城正南的丽正门排班等候,平时可以在和宁门,今日却比较严肃,所以即便要绕上一大圈,也必须如此。 参加朝会的人很多,只要身在临安的品官基本都要来,还有宗室皇亲、封爵勋贵、诸路举人,及四方贺岁使。 可惜,宋朝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建交国和藩属了,小猫三两只还多是找大食南洋商人之类充数。 日出前三刻,城头响起第一通鼓声,殿院御史们逐一检查各个班列,厉声喝问,「班齐未?」 负责点检的人员逐一应和,「班齐!」 整队完毕,继续在紧闭的城门前等到城楼上的第三通更鼓响起。 此时天才微明,透过城楼檐角上的鸱吻犹见疏星点点。 执挺人高声传呼,皇城禁卫缓缓推开城门,门轴吱吱呀呀的磨擦声,尖利刺耳,划过晨光熹微。 数千臣僚神情整肃,缓步轻踏,从门洞中地鱼贯而入,过南宫门,进大庆殿门,到达大庆殿。 从南宫门一直到大殿的中道两旁,有三千三百名魁梧的禁卫执举黄旗,殿阶前,罗列着十把青凉伞,能在这伞下站着的,都是宰执重臣。 殿中容纳不下,有许多人只能待在外面的殿庭中,千官耸立,朝仪整肃,气氛凝重。 赵官家驾临殿后,一片清跸之声,乐班奏响乾安乐,他转过玉屏,走到御座正身而坐。 头戴通天冠,身穿大红袍,此时的赵官家在香烟缭绕中,显得格外威严。 大乐奏响,首相董槐、枢密使程元凤率领百官向御座贺拜,山呼舞蹈。 接下来,例?公事的进表、宣表、致颂词,诸州进奏吏献上地方贡礼等等,大概耗时一个多时辰。 最后,百官把手中拿着的笏板插在腰间,向皇帝鞠躬,三舞蹈,跪地拜贺,山呼万岁。 中和韶乐再次响起时,赵官家离开御座,典礼方告结束。 整个过程庄严却刻板,每个人一言一行都有严格的规定,容不得半点差错,不然事后就等着吃弹劾吧。 朝贺仪式结束后,是官家赐宴,大家被折腾了半天,总得吃顿饭慰劳慰劳吧。 但这种超大型宴会,也就是看着高大上,其实吃食一点都不可口,甚至到桌上时已经凉了。 压轴的主菜叫做胙肉,也就是除夕夜里祭祀用的猪牛羊肉。 这肉是不放盐煮的,由内侍用刀子分割成小块,分赐群臣。 这种冷冰冰又毫无味道的白肉,对于平日吃惯了美味佳肴的大臣们来说,吃起来简直就是苦不堪言,但又不能不吃,还必须吃完。 有些大臣吃多了这种宴 会,便学精了,私下里偷偷搞些小动作。 他们在家里的时候,事先把手绢放在五香肉羹里浸满味道,晾干带在身上,等吃胙肉的时候就拿出来擦嘴。 这样既可以吃得稍有滋味一些,又不会被参以无礼和不敬。 当然,大多数臣子没这个经验,也没有这样的胆量,只能硬起头皮囫囵生吞。 宴会结束,身心皆疲的大臣们才各自散去。 赵与訔邀到了丘岳和钱焘,一起前往燕王府拜年。 三人共坐一驾平头车,赵与訔向两位道出自己的意图。 丘岳抖了抖花白的眉毛,迟疑着没有说话。 钱焘脸上露出为难,「菊坡啊,此事看起来不大,但燕王多半是不会答应的。」 「难不成,燕王连两位的情面都不给么?」赵与訔疑惑道。 钱焘哭笑不得,「这不是什么情面不情面的问题,只是燕王看起来跳脱无形,可心中主意却很正,但凡他认定的事,很难能让他更改……再说了,去新宗学和卫军也不是什么坏事,你看我那不肖子不也跟在燕王身边么?」 丘岳也缓缓开口,「世侄,我以为你是有意向燕王靠拢,所以才想让我们两人给你搭个桥,你有才有为,想必也会受到燕王欣赏,我也乐意玉成此事,可没想到你只是为了小儿辈才想找燕王求情,这让我不知道该如何说你……」 「世叔,看您这说的,我一个宗室,能在仕途走到今日已经很满足了,没有也不能有更大的野望,干嘛要去靠拢燕王?」 赵与訔显得坦荡而又真诚,「再过上几年,我便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此生也别无他求,只是为人父母者,只想儿女过得顺遂一些,所谓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其实公卿不公卿也不打紧,我这些儿女,就算再没出息,也总饿不着,可若是从军上了阵,生死伤痛就难料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丘岳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和不悦,「眼下这时局,总要有人挺身而出的,你身为宗室,都不愿为大宋做出牺牲,还想指望何人为大宋牺牲?若是没人豁出命去抵御蒙鞑,这江山还能保住多久?难道你珍惜儿女,别人家就不珍惜了么?」 赵与訔一愕,神情有些悻悻然,「世叔,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宗室一向不允许沾染武事,到了军中一窍不通,于国家又有何益?何况我家那些小子,自幼便文弱得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上了阵反倒是个拖累……」 「诶,菊坡你这话就不对了。」钱焘打断他,一本正经道,「这文武之分可不是天生注定的,而且本质上来说,你赵家和我钱家祖上,还不都是武事起家的么?我家那个,之前就不文弱么?现在穿着一身重甲,跑上三五里都不带喘气的,完全判若两人。另外,燕王卫军中特意招收了许多读书人,如今也一个个都显得勇猛壮实得很。所以你根本不需要担心这个,只要到了燕王卫军中,就是废铁也能给你练成精钢。」 「我看呐,他说那么多,其实都是借口,归根结底还是他心底的文武偏见。」丘岳叹息着摇摇头。 赵与訔有些无言以对,依然苦着脸。 人们心中的固有观念,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轻易改变的,道理也不是对任何人都管用。 钱焘见他这样子,也不想再劝,「你若是执意如此,还想向燕王求肯,那也随你,作为老朋友,我可以帮你敲敲边鼓,管不管用可就难说了。」 丘岳也道,「若是有老夫说得上话的地方,也会尽力帮你说两句。」z.br> 人情世故这东西,谁都难以避免,帮亲不帮理总是普遍存在。 赵与訔脸上这才有了些喜色,「给两 位添麻烦了。」 「你我之间,何须这么外道。」钱焘摆摆手,转过话题去缓和气氛,「我记得你家孟归与我那小子同龄,差不多也该出阁了,两孩子好像也挺处得来,咱们要不商量商量,做个儿女亲家?」 赵与訔的四女儿叫赵孟归,是原配李氏所出,听名字就知道,是赵孟启的同辈妹妹。 这钱焘算盘就是打得响,一边要把女儿嫁给赵孟启,一边想让儿子娶赵孟启族妹,简直就是亲上加亲。 虽然最好是能娶到赵葙赵菫,不过钱焘感觉凭自己那胖儿子的德性,估计过不了燕王那一关,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赵与訔对此倒是没有拒绝之意,「这事好是好,不过还是先和孩子们说说,看看他们自己的意思……」 就这么说着话,牛车摇啊摇的,就到了燕王府门口,随从向门卫递上了拜帖。 钱焘下了车,双手板着腰,「真是由奢入俭难啊,坐了几次小女那驾马车,再坐这牛车,着实是有些难以忍受……」 丘岳虽然一介文臣,可半辈子都在带兵,这区区颠簸之苦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下了车也是神色如常。 「燕王倒是给老夫送了一驾,不过放在那,一次也没坐过。」 这话立马让钱焘有些吃味了,「丘老,您要是用不上,不如转给我吧,我拿葛岭那座别院和你换。」 没等丘岳回答,赵与訔却惊讶起来,「有斋兄,我记得你葛岭那院子虽然不大,也值个数万贯吧,用来置换区区一驾马车,值得吗?」 「有些东西啊,你没尝试过自然体会不到它的好,在我看来,这马车别说是用数万贯换,便是十万二十万,我也认为是值的,关键是,这马车你有钱也买不着啊。」 钱焘这话,似乎有些一语双关。 赵与訔也好像听出了一些味道,所以笑了笑不再追问。 丘岳却奇怪的看了钱焘一眼,「以你家和燕王的关系,想要驾马车有什么难的,估计是燕王一时没想起来,你让你家朵娘提一嘴不就行了?」 「嗐,燕王回来那天,从宫里出来,小女就突然回了家,还一脸不高兴,多半是年轻人拌了嘴。」 钱焘摇着头,不过女儿昨天偷跑出家的事,他肯定不会说。 几人在门口说了一会话,就见中门大开,燕王站在门里,热情喊道,「诸位来访,小王不胜荣幸,碍于禁足不能出门,还请恕小王无法远迎之罪。」 313.燕党聚会 赵孟启的热情,主要是给丘岳的。 丘岳卸任沿江制置使后,回临安时在姑苏逗留了几日,与赵孟启深谈多次。 由于宋代以文驭武的臭毛病,所以出任封疆大吏和一方统帅的,基本都是文臣。 这让宋军战斗力受到了很大影响,通常都是负面的,但并非所有领兵文臣都一无是处,还是有不少文臣挺能打仗的,而丘岳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宁宗嘉定十年中的进士,踏入仕途已近四十年了,前面十几年只是一个纯粹的文官,但在他任真州知州时,却一战成名。 端平二年六月,蒙古窝阔台汗以宋背盟为由,遣大军数十万分两路攻宋。 一路由二皇子阔端率军攻宋四川,一路由三皇子阔出率军攻宋荆襄两淮地区。 那时宋朝还有不少大将之材,四川有曹友闻,荆襄有孟珙,和蒙古人打得有来有往,持续好几年,双方均伤亡惨重,互有胜负。 蒙古人是进攻方,一直掌握着战场主动权,而他们不耐酷热,所以一般都是选择秋冬季节开打。 端平三年秋,蒙古东路军总指挥阔出派出七万大军,进攻淮西,很快攻陷了光州的固始县。 宋将吕文信、杜林率溃兵数万占据六安、霍邱后,见蒙古军兵峰犀利,于是吓破了胆,竟然他娘的叛变投降了。 随后,蒙军继续往东南进兵,攻打庐州,不过在淮西制置使李曾伯等人的有力防守下,没啃下来。 接着蒙军放弃庐州,继续往东,攻破定远县,再围攻滁州,宋朝池州都统赵邦永及时率军增援,解除蒙军包围。 蒙古人一看,这里也没戏,又往东走兵临六合县,六合县守将李江二话不说就降了,不得不说,这时候许多武将是更没节操一些。 而县城中有个宗室赵时宵,组织敢死队与入城的蒙军巷战,当场阵亡,他弟弟赵时更保护着母亲,杀出重围。 与此同时,一部分蒙军继续东进,被沿江制置使陈韡派来的王海、李仙、李雄、廖雷四将阻击于宣化城。 一轮血战后,宋军取胜,蒙古人损失惨重,报复心大起,便把攻打六合的部队也抽调过来,将宣化层层包围,全力猛攻。 宋军拼死抵抗三天三夜,阵亡大半,王海、李仙、李雄、廖雷四将全部战死,最后一名叫做陈万的将领率残军突围而出,蒙军拦截不住。 这一仗蒙古人也没捡到便宜,战死比宋军多好几倍,其将领凹鸟勃野阵亡,主将华国大王重伤,不久后就死了。 攻下宣化后,蒙古人的后续部队赶到,集结了两万多兵力向真州进攻。 时任真州知州的丘岳,早就严阵以待,凭着不到两千兵力,一次又一次的挫败蒙军攻势,不但把蒙军从城下赶走,还乘胜出击,战于胥浦桥,以强弩射杀一名蒙将,蒙军不得不后退十里调整部署。 丘岳见蒙军兵力是自己的十倍以上,便没有莽撞去追,退回城中,随后在城西设下三道伏兵,并增加投石机数量。 一日后,蒙军卷土重来,撞进埋伏圈中,宋军伏兵突起猛攻,城头砲石俱发,并且砸伤一名将领,使蒙军军心大乱,连忙撤退。 丘岳虽然不知道那将领是谁,但从蒙军的反应来看,肯定对他们极其重要,否则不会那么轻易放弃进攻。 所谓趁其病,要其命,等到深夜,丘岳果断集结所有兵力,突袭蒙军营垒,纵火焚烧营帐。 这次夜袭十分成功,不过蒙军除了物资损失较大外,人员伤亡并不大,而对一向以战养战的蒙军来说,没有物资再抢就是。 因此丘岳并没有放松戒备,严防死守等着蒙军再次来攻。 哪知道等了两天, 蒙军居然主动撤退了,而且另外一只已经深入高邮境内的骑兵,不但没有攻城,遇到宋军的清野部队居然也没有发起进攻。 不久后,其他各路蒙军也渐渐放缓了攻掠,然后北撤。 正在宋朝这边对蒙军的行为感到奇怪时,有消息传来,蒙军的东路主帅阔出死了。 然后,西路军的阔端攻破成都,正在大掠四川腹地,听到阔出的死讯后,也连忙率主力撤离四川北归,只留下部分兵力扼守沔、阶、兴元等要地。 阔出,也可以叫曲出,窝阔台的三儿子,并有意立其为继承人。 在其死后,窝阔台便指定阔出的长子失烈门为继承人,由此可见阔出在蒙古的地位。 对于阔出的死因,蒙古官方给出的答案很含糊,说是病死的。 不过一个壮年的领军统帅,却突发急病而死,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劲。 结合时间来看,赵孟启不得不怀疑,被丘岳用石砲砸伤的那名蒙军将领可能就是阔出。 其实在当时,宋朝这边也有类似的怀疑,不过嘛,没有证据的事不好瞎说,丘岳本人也没有贪图这个功劳的意思,加上蒙古自己都说是病死的,宋朝也没有强拉仇恨的必要。 所以怀疑也只是怀疑,毕竟阔出也有可能是出了别的什么意外,比如掉下马,吃错药,马上风…… 反正阔出凉了后,蒙古对宋朝的攻势缓和了许多,直到淳佑元年,窝阔台死后,蒙古军主力全面北归,持续六年的蒙宋战争暂告一段落。 而丘岳则开始逐步受到重用,后面的任职也多与军事相关,在贾似道之前镇守执掌两淮多年。 丘岳有着丰富的指挥作战经历,在治军上也有独到的见解,在这个大将陆续凋零,军事人才青黄不接的时候,就显得更为珍贵,由不得赵孟启不重视。 「本来还说回到临安后,要去府上好好拜访丘老,结果……」 一边说着话,赵孟启引着三位客人到了一处暖阁中。 进去一看,发现坐了不少人了,吏部侍郎杨栋、侍御史江万里、监察御史洪天锡、刑部侍郎冯梦得、兵部侍郎王爚、中书舍人牟子才…… 好家伙,这不是明目张胆的燕党大聚会么? 赵与訔脑子一蒙,感觉自己跑进了「狼窝」。 这种场合,别说什么求情了,事后能不能把自己摘出来都是个大问题。 这么多实权大臣在皇子家聚会,放在往常,是绝对犯禁之事,没有哪个官家会允许。 不过嘛,大家都是来给燕王拜年,不小心碰在一起,也是情有可原。 再说了,赵官家对燕王可以说是完全放飞了,根本就懒得猜忌。 何况,御史台可以说是被赵孟启掌控了,哪里会弹劾他。 而且朝野上下都清楚,哪些人是燕王一系的,根本没遮掩的必要。 新客到来,自是一翻寒暄,然后才一一坐下。 「嚯,殿下您这阁子倒是暖和得紧,外面也没看出火坑地炉之类的设施啊。」 钱焘这个脱下厚厚的裘袄,感觉十分惬意舒适。 燕王府以前可是他家的庄园,这屋子他也熟悉得很,却愣是没看出有什么大的变化。 赵孟启随口解释道,「这里小小的改建了一下,地面重新铺过,下面是空心火道,烧上二三十块蜂窝煤,便能保暖一整天。」 「蜂窝煤?那不是一文钱一个么?用三十文便能如此暖和,还真是挺便宜的,便是普通百姓也用得起。」钱焘惊叹。 煤是不贵,可改建地龙的花销可不便宜,材料加人工,没个三四十贯下不来。 闲扯了几句, 赵孟启便看向丘岳,「丘老,我正有件事想请教一下您。」 丘岳白眉一跳,「殿下请说。」 赵孟启说道,「如今蒙古人占据着大理,仿佛如一把指向我朝腹心的利刃,虽然西南山岭绵延,不利于蒙古人作战,而我朝也在荆湖南路设置防御,但我觉得这有些太过被动了。」 「那殿下以为当如何?」丘岳饶有兴趣。 「蒙古人的优势在马,因此在战略战术上善于使用大运动大迂回,但我朝的优势在船,依靠宽广的海洋,其实同样可以使用大迂回大运动战略。」 赵孟启这话,让丘岳露出思索之策,「殿下您继续说。」 「我朝精于制器,在船只航海方面,其实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如果我们具有一次性投放五万军队的航运能力,那如论是向北还是向南,都很容易找到蒙古人的战略弱点加以打击,这个是远景。」 「单从针对大理蒙军来说,我们完全可以利用海运能力,把广南西路开发起来,使其具备屯驻大军的能力,在必要时刻,可以攻入大理,解除我朝肘腋之患。」 「而且,南洋诸国盛产粮食木材香料等我朝需要的资源,完全可以成为钦州、广州等地的发展助力,因此这个开发过程,不但不会损耗我朝国力,反而能促进我朝经济振兴。」 「战争,从根本来说,打得还是经济,近几十年来,我朝经济江河日下,离着油尽灯枯不远,不能再只靠江南一带来支撑了,两淮荆襄又是战区,无法安稳发展,两广却还有着很大的潜力,成为我朝新的经济源泉。」 丘岳静静听赵孟启说着,不时也点点头,「殿下的意思是,用海外贸易促进两广地区发展么?」 「是的,我朝生产的货物,在海外一直都是畅销的,只不过以往大多依靠大食商人做中转,如今蒙古人正在攻伐大食,或许过几年就能将其灭亡,所以我朝外贸急剧萎缩。」 「以前泉州每年能收百万贯市舶税,如今只有区区几万贯。」 「既然靠不了别人,那咱们就该主动去寻找市场,不要太远,除了真腊、蒲甘、交趾、占城等国,还有天竺地区十余国。」 除了发展贸易外,赵孟启最重要的目的是想要获取天竺以及阿拉伯地区的优良战马。 这些地方都处于蒙古人的攻伐中,使用合适的商业及外交手段,要达成这个目的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丘岳等人听完赵孟启的设想后,觉得具有一定的可行性。 「殿下,老臣大致明白了您的意思,那您打算如何具体实施呢?」 赵孟启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咙继续道,「我想建议朝廷,设两广制置使,统一事权,并打算推举您老出任,如何?」 丘岳思考了一会,缓缓摇了一下头,「设立两广制置使倒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老臣却无法胜任了,不是老臣推脱,实在是岁月不饶人,老臣的身体吃不消啊,去了反而耽误殿下的大计。」 赵孟启看丘岳的神情不似作伪,也没有强劝,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不由陷入苦恼中。 这时,杨栋开口了,「殿下,您这计划太过庞大,臣觉得不宜操之过急,这两广制置使也可暂缓设立,臣愿意自荐,出知钦州,为殿下的计划铺路。」 在场众人听完,都愣了,不是因为杨栋主动索官,而是他主动要求去钦州那荒僻之地,仿佛如流放一般。 杨栋现在的吏部侍郎任期将满,按传统,一般会给一个比较好的州府外放,完了再回中枢就差不多是尚书级别的官职了。 随即冯梦得也开口道,「臣也愿意到两广任职。」 他很大程度是因为受到慈幼局一案影响,最近在朝中惹了许 多非议,有心暂避风波。 最令人意外的是,一向很得赵官家信重的牟子才也说道,「殿下,让臣也去吧。」 赵孟启心中盘算了一下,便道,「这样吧,老师只担任知州,事权还是太小,我会给您争取一个两广转运使,至于冯侍郎,则出任广东安抚使兼知广州,牟中书,就出任广西提举常平司,兼知雷琼两州……」 几句话,赵孟启就把两广的事决定了下来,然后又望向丘岳。 「丘老,我也想让您能悠游林下,但更希望您能帮帮我,这新宗学也关系到我心中大计,所以请您勉为其难,替我掌掌舵。」ap. 丘岳见还是没躲到清闲,不由啼笑皆非,捻着雪白的胡子,「好吧好吧,这把老骨头就交代给殿下了。」 314.宗学改军校 赵孟启拿出一本册子,递给丘岳, “丘老,这是我草拟的办学章程,比较粗陋,你带回去看看,顺便查缺补漏,完善一下。” “章程?”丘岳好奇地接过册子,发现封面居然无字,连忙翻到另一面, “原来也是采用新书式啊。”他在东卫军中见过横写的新版书册,也明白其中的优点。 打开翻看了几页,有些惊讶, “殿下,您这是要把宗学办成武学么?” “嗯,也不全是,我准备将新宗学正式改名为皇家军校,分成小学部及大学部。”赵孟启坦直解释道, “原则上来说,所有宗室子弟到了六岁就必须入学,先是五年基础课,与普通蒙学差不多,不过会逐渐采用新编教材,而且着重加强算学教育。” “然后则是四年公共课,在基础课外,开设选修课程,教授军、政、工、农、商、医等初级知识,结业时可根据自身意愿报考各个专科。” “军是本校大学部,政是国子监,工是天工院,农商医等是平江大学所设各个学院,若是考不上更高级学院,则必须强制服兵役三年,然后爱干嘛干嘛。” “眼下十五岁以上的,入学后先进东卫军中,军训一年,给予一次报考其他学院的机会,不被录取的,继续服兵役三年。” “已经过了二十岁的宗室,就不在这次学制范畴了,他们可以按以前的规矩,在旧宗学混日子也好,参加科举也罢,自愿报考各学院的也欢迎。”从这里看来,赵孟启并没有把宗室子弟的前途锁死,毕竟有些人确实不适合从军,或者在其他方面有天赋。 “另外,我还打算推动朝廷将荫官制度与新学挂钩,也就是说,未来如果没有新学学历或兵役资历,将不予授官!”这话一出,满堂皆惊,真要是这样做,影响可就大了,说不定就会遭到举朝反对。 荫官制度的受益人,可都是高品阶的大臣,或者皇亲国戚之类,把他们都得罪了,恐怕十个赵官家也护不住赵孟启了。 “殿下!此事万万不可!” “殿下啊,在朝堂方面,眼下是宜静不宜动啊。” “荫官之制关系重大,即便要改善,也当徐徐图之。” “慎重啊,殿下!”一片劝谏声中,赵孟启摸了摸鼻子,叹气道, “好吧,此事且搁置,暂时就让小学部招收自愿入学的官宦和军将子弟吧。”这样一来,除了靠拢燕王一系的,估计没多少官将会把子弟送来了。 不过目前关系不大,毕竟赵孟启还为工人子弟建了十多所蒙学,现在就有五千多学生,将来也能为各个学院提供生源。 五年十年后,这些学生就是赵孟启最铁杆的嫡系力量。 “殿下,这大学部好像和武学也有很大不同啊。”继续翻着章程的丘岳又发现了问题。 其实宋代武学经过两百多年的发展,已经拥有了比较完善的制度体系,分为地方和中央两级,对学生的入学条件和修业内容、年限等有严格的要求。 学习内容除了步骑射武艺、战阵指挥、各种军事技术之外,还有历代用兵成败,以及‘忠君爱国’教育。 此外,武学将《孙子》《吴子》《司马法》《尉缭子》《黄石公三略》《姜太公六韬》《唐李问对》称为《武经七书》,以此当做理论教材,要求学生熟练掌握,并且具有灵活运用的能力。 教学内容算是完备了,不过教师却是由所谓知兵文官或者武举高选人担任,缺乏实战经验,教出来的难免都是花架子。 赵孟启想要的可不是花架子,教学内容当然讲究实用性。 “大学部实际上就是东卫军官进修部,通过军中训练,他们已经掌握了基础内容,到军校后,主要是学习战略战术的运用,除了兵书理论外,还需要战史战例分析,吸取实战经验等,宗旨就是一切从实战需求出发,学以致用。” “因此,我将在全国各军中抽调优秀军官来当他们的老师,在这方面,还要多多拜托丘老的,您领军这么多年,哪些人有真本事肯定心中有数,也只有您到时候能镇得住这些军中悍将。”把各军的优秀中级军官调到手下,至于将来还不还回去,怎么还回去,那就要看赵孟启的心情了。 丘岳似乎看出了赵孟启的心思,哑然失笑, “真有本事的,人家哪有那么容易放人。” “其实不难,丘老您把人选出来,然后让兵部以嘉奖的名义,就说官家要亲自授奖,下令让他们到临安来不就行了,至于父皇那里,我会想办法的。”赵孟启打算玩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此计虽然有些不厚道,但也可行。”丘岳略有调侃,又问道, “殿下打算借调多少官佐?” “也不要太多,有个五六百就成了。”这还不多!?东卫中排长以上的军官都没五百……哪里用得了这么多教官? 丘岳揪着胡须, “老臣以为,有三百人就够了,如此也不会太影响军队战力。” “行,那就依丘老所言,就是劳烦您费心,尽量挑出精英来。”赵孟启说着,又看向兵部侍郎王爚, “王侍郎,也要劳烦您协助一下了。”挑人当然需要兵册档籍,不然丘岳也不可能认识全国的军官。 正说着话,黄枸突然像火烧了屁股一样,跑了进来。 “阿郎,官家来了。” “嗯?!?”赵孟启愕然不已。这大年初一的,老赵怎么来了?也没听说过有老子给儿子拜年的事啊。 脑海中闪着疑问,反应却不慢, “速速迎驾。” “不用了,我自己进来了。”闻声,众人急忙起身,就见穿着一身寻常道袍的赵官家在林押班的陪同下,晃悠了进来。 “拜见陛下……”所有人都赶忙行礼。赵官家扫了一眼, “哟,还挺热闹嘛,咦,与訔也在啊。”众臣不由脸上一热,仿佛被捉奸在床一般,赵与訔更是百口莫辩。 也就赵孟启脸皮厚,没有丝毫异常,反倒是狗腿的扶着老赵往正位上坐, “父皇今日怎么有雅兴到儿臣这来了?” “怎么?不欢迎?!那我走?”老赵横了他一眼。赵孟启嬉笑着, “哪能呢,只要您不是带着藤条来的,儿臣都是一万个欢迎。”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后悔没把藤条带来了,一边去,别挨这么近,看着你就烦。”赵官家挥手赶开要给他捏肩捶背献殷勤地赵孟启,向屋中扫视了一圈, “站着干嘛,都坐都坐……”从这反应来看,赵官家确实没把燕王私聚臣子之事放在心上,让众人彻底放下心。 而赵与訔心中却震惊莫名,没想到官家对燕王竟能如此纵容,一点都不在乎儿子公然提前撬墙角。 赵孟启亲手为老赵冲了一泡准‘碧螺春’, “父皇,这是太湖洞庭岛的野茶,用炒制而成,别有风味,您品品。”赵官家接过比寻常茶盅大许多的杯子,闻了闻, “香!”然后没有丝毫戒心,吹散了雾气,就抿上了一口, “好茶!清香幽雅,鲜爽生津,入喉之后口中尚有回甘。” “哈,父皇喜欢就好,等清明时,采了新茶能制出比这还好的,到时送到宫里,您以后就喝这种茶,对身体更好。” “哦?还有这种说法?” “您不是经常头痛么,饮食中其实不宜有太多刺激性的东西,香料之类也尽量少用。” “行行行,难得你这么有孝心,听你的。”两父子旁若无人话着家常,比寻常父子间还要随意亲和。 这场景让一干燕党安心无比,不然要是像大多数皇家父子间那样起了龌龊,他们这些臣子就会很尴尬。 趁着老赵一副好说话的样子,赵孟启随口把两广和宗学的事提了提。赵官家只是略微斟酌了一下, “我这里是没问题,由着你折腾,不过朝臣那里,你自己想办法搞定,别给我惹麻烦就成。”这下,连丘岳都很惊讶了,官家简直就是无条件相信燕王啊,完全就是甩手掌柜,任事不管。 原来赵官家以前常说要禅位,并不是开玩笑啊。看着眼前一幕,赵与訔彻底把想要开口求情的心思摁死,并打算向燕王靠拢。 说了一会闲话后,赵官家又道, “初六是你弟弟满月礼,让人把你新弄出来的那个焰火送点到宫里去。” “父皇,您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么点小事上门的吧?”赵孟启哭笑不得。 “咳!当然不是,你出宫别居,这府邸我也还没来过,趁着今日有暇,自然该过来看看,其它事只是顺带。”赵官家这话,谁都听得出是口不对心。 说起这烟花,从昨夜施放后,就在临安引起了轰动。不少人到燕王府来打听,能不能买上一些,甚至都开价到十贯钱一颗了。 赵孟启倒不是不想赚这个钱,可惜仅有的存货都被他博妹妹一笑给祸祸光了。 现在老赵开了口,哪怕是自己亲手做,也得弄出一些来。 315.燕王的獠牙 宋时的年味,浓得化不开。 从市井小民到达官贵人,都全身心的投入到喜庆狂欢之中。 官人士庶走亲访友、皆相交贺,小民男女也都穿着鲜亮地新衣,往来拜年,家家欢宴,笑语喧哗。 临安府开放关扑三日,各个坊巷中,到处都摆着博戏摊子,以吃食、手工艺品、各色货物等为彩头,吸引着人们聚过去搏一搏运气。 在繁华街市上,更是搭建出漂亮地彩棚,铺陈着冠梳、珠翠、头面、衣着、花朵、领抹、靴鞋、玩好之类,还设置舞场歌馆,表演百姓喜闻乐见的节目。 大娘子小娘子们,无论贫富,纷纷接踵而至,掏出绣袋中地私房钱,选好心仪地物品,试上几手运气,有些娘子豪赌起来,甚至比男子还肆意。 博戏方法大多也很简单,其中最流行地一种就是掷铜钱,将几枚铜钱往瓦罐内或地下扔掷,根据钱面的正反来判定输赢,赢者可折钱或免费取走所扑物品,有些赔率高达三十倍。 道观寺庙中挤满了祈愿烧香的信众,皇家园林也向民众开放,游人如织,彻夜不息。 街道中,还有一队又一队的流动歌舞表演,靓丽的小娘子们,或乘肩,或坐车,吹吹打打载歌载舞。 青楼酒肆里,坐满了客人,一边饮酒一边观赏歌舞,兴致来了,吟诗作词也是少不了的。 从初一元旦起,这热闹繁盛的场景,一天胜过一天,直到十五元夕灯会,达到最顶峰。 虽然朝廷只放五天假,可即便上班了,官员们也大多无心公事,等过完元宵后才正式进入办公状态。 到了二十一日常朝,朝廷宣布了一大堆政令,首先就是人事调整。 其中比较引人关注的几项分别是,杨栋以集英殿修撰兼中书舍人兼侍讲,出任两广转运使兼知钦州。 冯梦得起直龙图阁,出任广东经略安抚使兼知广州。 牟子才进宝章阁待制,提举广西常平司兼知雷琼两州。 原广东安抚使马天骥迁礼部侍郎,兼直学士院,兼侍读,兼国子祭酒。 赵与訔新职,提举浙西常平司兼知临安府。 国史院编修官、实録院检讨官陈大方,新除权吏部侍郎兼权中书舍人,兼侍讲,仍兼原职。 看这家伙这么长的官名,就知道他是这次人事调整的最大赢家。 调整范围很广,涉及人员也比较多,但燕王一系的「大将」纷纷外任,却引发了大臣们的诸多猜测。 难道燕王要失势了? 这个念头刚升起,又听到朝廷宣布新成立两个临时衙署,统计司和廉政司。 江万里迁资政殿学士,任御史中丞,兼判统计司。 统计司目前主要负责经界清丈事宜,之前参与经界的六百余太学生因功赐同进士出身,补为从九品的迪功郎,入统计司为执事官。 刚一宣布,就引起轩然大波。 宋代功名分为三等,一等称进士及第,二等称进士出身,三等赐同进士出身,每三年一次的科举,也不过取个三四百人,这一下就赐出六百多,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不过朝廷给出的理由很充分,平江嘉兴两府经过经界后,每年可增加百万石以上税粮,六百多名迪功郎的俸禄每年总共也不过十来万贯,还是很划得来的,况且统计司以后继续经界后,朝廷税赋还将有长足增长。 而且,太学本就是朝廷培养官员的最高学府,定时考核后,最优秀的学生会赐予功名,释褐授官,不过数量有限制而已。 这一次六百多人,超出了正常时数十倍,但宰执和官家都做出了决定,中低层官员就算有意见也没用。 只是从这一举动来看,朝廷将来肯定是要将经界实行到底了,对不同地方来说,也就是个早晚问题。 因此许多官员心中烦躁不止,一个个转动着心思琢磨开来。 另外,洪天锡升任侍御史,勾管廉政司。 这两司都统属于御史台,而御史台本就有监察吏治的权力,这廉政司不过就是更加专业化,有权清查任何部门的账册,专门处理官员经济方面的问题。 表面上看来,这是由于慈幼局和居养院贪腐窝案引起的反思,朝廷才出此对策加强吏治。 但仔细往深处一想,实际掌握着这项权力的,多半是隐身幕后的燕王,这又让许多人不寒而栗,忧心忡忡。 有些人心头已经忍不住冒出了辞官的念头。 最后还有一道诏命,新宗学改名为皇家军校,原本的武学并入皇家军校,由新封东海侯丘岳出任大祭酒。 这个时候很多人已经无心关注这事的内在意义了。 朝会结束后,临安城的空气都仿佛变得凝重了许多。 过了两日,江万里带着统计司人员前往安吉州和常州,计划用一年时间完成两地的经界。 而廉政司除了挂出一块牌子外,倒是没有更多的动静。 到了二十五日,许多官员正常在衙署中办公,然后宫中禁卫带着诏令突然降临,也没多做解释就把官员带走。 本就提心吊胆好几天的官员,立刻就被吓坏了,甚至有人直接晕倒过去。 缓了一会,才有人意识到,这些官员可能和廉政司没关系,应该是被选为省试考官,被送去贡院了。 朝廷为了防止科举出现舞弊,事先是不会公开考官人选的,到了时间就直接把人带走,还不许考官与别人交流,看着确实有点像犯了事被押走一样。 想明白后,官员们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吓自己…… 礼部省试正式开始后,转移了官员们的注意力,随后发觉廉政司依然没什么动作,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锁院后,考官们用四五天出好考题,到了二月初一,举人入场,正式开始引试。 初一初二初三,考试诗赋人,初五、六、七考试经义人,后面还有锁厅试考有官职人员,宗子试考宗室子弟,整个引试要花十几天时间。 阅卷还得再花个十几天时间,到了二月底才放榜。 这次省试录取人数特别多,居然有六百余人。 让赵孟启欣慰的是,鲁尚明五名吴江士子全部榜上有名。 按宋代的传统,过了省试的这六百余人其实已经是功名在手了,接下来的殿试基本不再黜落考生,只是排定名次。 又等了差不多一个月后,四月初三,殿试开场。 这天卯时之前,举人们就要赶到和宁门前等候。 等门开,按顺序执号入内,由禁卫收起号牌,并做检查。 这个检查,主要是防止有人携带武器入内,作弊什么的,倒是不存在,已经临门一脚了,没必要冒险。 他们在相关人员引领下,来到崇政殿外…不对,今天挂的是集英殿的牌子。 待百官朝参完毕,举人们才入内参拜赵官家,随后按着自己的号次找位置坐下。 每个位置的案上都贴有一张三尺长的白纸,写好了某人某籍贯等信息,不可以坐错和交换移动等。 六百来人,把不大的集英殿坐得满满当当,御座上的赵官家俯视下来,不禁有了自己治下人才鼎盛的错觉…… 辰时初,也就是七点钟的样子,董槐将拟好的试题呈交赵官家御览,赵官家选定后,交给中官向考生宣布。 考生要 把试题抄录在草纸上,然后装在黄纱袋子中,挂在脖子下,还得小心翼翼不能污损,不然就是不恭,交卷时候是不收的,也就是等于没考,被黜落了也怨不得别人。 发完试题,赵官家可不会一直在这看着考生发呆,随后便摆驾回内宫。 考生们多是没吃早饭,此时不免饥肠辘辘,因此赵官家会给他们赐食,每人一个「太学馒头」,一盏羊肉泡饭。 吃完谢恩就开始考试了,这时候到处都是考官中官,董槐和程元凤等宰执也要不断巡视,带给考生们的压力还是很大的,心理素质不强的,难免发挥失常。 殿试时间只有一天,到了申时,也就是五点的时候,赵官家再次降临集英殿,开始收卷。 如果有人没写完,也会赐下蜡烛,适当延长时间,只是大概率会降低名次。 交完卷的考生,自行出宫,不用等人齐,也没有人押行,只是每出一门都要登记姓名。 收起来的考卷要由专人重新誊录,还要经过初考、覆考、编排、详定等程序,阅卷排名花了十天时间。 详定官是陈大方、林存、饶虎臣,编排官是高衡孙、皮龙荣,他们带着卷子和排好的名单,呈交赵官家御览。 赵官家翻看着试卷,感觉洋洋洒洒写了一万多字的第七卷很对自己胃口,打算将其改为榜首,便问了问群臣的意见。 覆考官王应麟当即奏道,「是卷古谊若龟镜,忠肝如铁石,臣敢为得士贺。」 赵官家立刻下了决定,点此卷为状元,拆开糊封一看,乃是庐陵文天祥。 看了这个名字,赵官家更是高兴不已,「此乃天之祥,宋之瑞!好兆头啊!」 群臣纷纷凑趣恭贺。 最后这一科总共录取了六百零五人,比原本历史多出了四人。 谢枋得,陆秀夫毫不意外的名列榜上,而文天祥的弟弟文璧改变了落榜的命运,不用等下一科再考了。 这些人中,三代以内无官身的平民出身就有四百二十人,而官宦子弟有一半都是低阶官吏家庭,由此看出,宋代的科举还是很公正的。 放榜唱名之后,照例是盛大的庆祝活动,状元白马游街,接受万千临安百姓的欢呼,然后就是琼林宴等等。 等风光完了,就是等候选官了,这时候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除了一甲二甲的几十人外,其他人往往都要经过漫长的等待,而且未必能选上。 没办法,谁让录取的进士太多了呢。 不过这一科有了变化,没过多久,就有两百多名新科进士收到了官职,御史台廉政司实习执事官。 并且公文上告知他们,就职前需前往皇家军校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岗前培训。 消息一出,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官员们心头炸开了花,似乎看到燕王正在露出獠牙。 316.文状元 报恩坊的报恩光孝寺,因为离着贡院不远,在科举年时便有很多举人寄宿。 省试后,有近四分之三的举人落榜,失意返乡,让寺中客舍空荡了许多。 待殿试唱名后,又一下子变得热闹了起来,只因为新科状元文天祥便是住在这里。 不止寺中香火旺盛了十几倍,而且所有空置客舍被高价抢租一空,令大和尚们含泪血赚。 士子书生抢着和文状元做邻居,一来是沾沾文运,二来也是想要结交。 不说求教什么经验心得,就是这么年轻地状元郎,未来很大几率位极人臣,提前混个脸熟,种个人脉,何乐而不为呢? 何况赵官家还亲口赞其为「天之祥、宋之瑞」,让其正式改名为天祥,字宋瑞,妥妥地简在帝心啊。 夺魁后的文天祥也是春风得意,很是热衷于这些应酬交往,毕竟少年得意,人之常情,此时地宋朝表面看起来还没陷入亡国危机,他也还没觉醒忧患意识。 在众星捧月下,他逛青楼,喝美酒,泡温泉,赏美人,声色犬马,浪荡快意,还新填了一阙新词《齐天乐》。 南楼月转银河曙,玉箫又吹梅早。 鹦鹉沙晴,葡萄水暖,一缕燕香清袅。 瑶池春透。 想桃露霏霞,菊波沁晓。 袍锦风流,御仙花带瑞虹绕。 玉关人下未老。 唤矶头黄鹤,岸巾谈笑。 剑拂准清,槊横楚黛,雨洗一川烟草。 印黄似斗。 看半砚蔷薇,满鞍杨柳。 沙路归来,金貂蝉翼小。 看看这用辞,华美瑰丽,风流公子哥地生活跃然纸上,满满地骚气扑面而来。 或许,此时除了赵孟启之外,没有人想得到这么一个恣意潇洒之人,最终会蜕变成为华夏脊梁的代表。 所有人都只是觉得文天祥将前途无量,很有投资潜力,自然倍加殷勤巴结追捧。 不过,等到得知文天祥也被招入廉政司后,人们的热情似乎冷淡了下来。 要知道榜眼福州怀安人氏陈赏,被授予了从八品的宣义郎,签书台州判官厅公事,探花通城杨起莘,被授予正九品的承事郎,签书江阴军节度判官厅公事。 而进入廉政司的两百来人,却都是统一的从九品承务郎。 粗看差别似乎不大,实际上初授官作为一个官员的仕途,通常会影响他在仕途上的速度和高度。 简化来说,正常要升迁一级,三五年总是要的,这一步慢,很容易就步步慢,弯道超车虽然有,不过还是比较少见。 何况,进了燕王的笼子中,谁知道是福还是祸,而且搞廉政肯定是非常得罪人的。 倒是文天祥本人还比较淡定,大约是打着看看再说的主意,要是情况真不妙,大不了挂印回家,这也算宋代文官的常规操作。 临去皇家军校报道的前一日,文天祥待在客舍中,哪里也没去。 跟他同住一个院子的,除了弟弟文璧之外,还有谢枋得,以及同是江西人的甘谈。 甘谈字贵默,袁州宜春县人,三十岁,中了二甲,与文天祥、谢枋得一起被招入廉政司。 也就是说,四人中只有文璧没进廉政司,而是被顾青邀请加入了调查司。 他们一同坐在院中石桌边,享受着入仕前的最后一点闲暇。 「二郎,你真的想好了?这什么调查司名不见经传,又脱胎于皇城司,想必干得都是一些蝇营狗苟之事,我辈读书人当正道直行,何必去沾染污名?」 文天祥虽然尊重弟弟的选择,却 还是尝试着做最后的劝说。 文璧抿抿嘴,回想起顾青说的一句话,「只要能为国为民做事,何须计较个人名利?谁说只有站在光里的才是英雄!?」 「兄长,调查司的职责,对国家很重要,具体是什么,我不能说,但请你相信,我能分辨是非,心中秉持正道,要做的也是利国利民之事!」 见弟弟决心如铁,文天祥只好喟然长叹,「好吧,希望你不是被蒙蔽,能走上一条正确的道路。」 一旁的甘谈摇摇头,「宋珍为人素有正气,又眼明心亮,哪能轻易被人蒙蔽,能如此选择肯定有自己的道理,宋瑞你不必过于担心,倒是咱们三个,去廉政司也就罢了,反正都是为朝廷效力,没什么好挑拣的,只是却还要去皇家军校搞什么培训,这实在让人忍不住心头惴惴啊。」 「这种稀奇古怪的事,一看就是出自燕王手笔,如今也是怪,燕王明明不署理朝政,但重大政事中都能看到他的影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官家也好,宰执也好,似乎都放任燕王信手施为。」 文天祥拧起剑眉,对当前的朝政很不理解,对不守规矩的燕王也多少有些不满。 谢枋得瞅着他的神情,失笑道,「我看这也未必是坏事吧,最起码和以前比,朝廷的办事效率越来越高了,就比如新科进士选官,放在以往,通常要守「五选」,最少也得等上一年多才能赴吏部铨选注官,可现在,大部分都有了去处。」 六百零五名新科进士,年龄跨度很大,有好几个比文璧还小一岁的,也就十九岁,比如陆秀夫,最大的却有五十八岁。 调查司只要年轻人,最多不超过二十五岁,还要本人自愿,所以没挑到几个。 廉政司呢,年龄可以放宽到三十岁左右,但对家庭背景更有要求,因此也才选到了两百多人。 另外有一百五十多人,其中包括鲁尚明五人,将被派往两广福建充实地方,不过据说有三十多个不愿意去的,约莫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当官了。 还有不少四五十岁以上的,朝廷也很体恤,将他们分配到平江嘉兴两府,担任教职、幕职之类,若是有真本事,也不是没有升迁机会。 再除去本就有官职的三十多人,只剩下不到一百人没有安排,就比如像孙元正,田真子这样的…… 孙元正一伙就不用说了,赵孟启没弄死他们就算善良了,至于田真子嘛,就要怪他名字太特别,赵孟启记得历史上这家伙和蒲寿庚一起降元,好像还参与屠杀宗室,自然得把他按住。 听了谢枋得的话,文天祥不由挠挠头,「这燕王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冗官之患一般,之前统计司弄了六百多官员,现在又放了近五百,朝廷财政吃得消么?」 甘谈思想还是比较成熟,「咱们还在朝堂门外,无法了解朝中内情,但宰执诸公和官家会同意,那必然是有把握的,或许他们已经找到了解决冗官和财政的新方法。」 「别的不说,但燕王赚钱的本事,那绝对是古今第一人!」文璧说着,满脸的佩服。 其他三人也不由失笑,「这倒是真的……」 元宵节那天,整个临安城燃放了几万枚新式烟花,都是从燕王那里买的,一颗就要十贯钱呢。 然后又开始在临安城中推广蜂窝煤,售卖或改造相配的新炉灶,暖屋暖炕。 炕这东西,最迟西汉就出现了,不过都是北方地区在用,此时的临安是没有的。 临安主要用的还是木柴,不过由于人口太多,周围的山林根本经不起消耗,南渡之初甚至都被砍秃了,现在主要是靠西南方向的严、婺、衢、徽等州提供。.z.br> 因此百姓在生活燃料上的开支要花费不小,而之前临安 城中的少数用煤,基本上是淮南所产,经运河运到镇江,再由商人运到苏杭一带贩卖,镇江一个港口有大量煤炭中转,因此得名石炭渚。 这么长距离的运输,使得煤炭并不便宜,比木柴还贵一些,日常能少用就少用,一般都是加入香料做成高档品卖给富人,这样的煤饼就叫「香饼子」。 赵孟启在平江府时,注意到百姓家中用的煤炭并不都是镇江运来的,而是安吉州长兴县境内发现了产煤点,派人去查看后,找到几个私人开设的小矿。 原则上来说,山林湖沼都是属于朝廷了,不过赵孟启还是给几个私矿主补偿了一些钱,收回这些矿点,开始扩大开采。 这个煤矿储量不大,但没有大量工业用途的情况下,赵孟启估计最少也够临安用上几十年了。 也不是要完全取代木柴,起码能减轻临安的燃料压力,让百姓冬天能稍微温暖一些。 而且这个产业也安置了不少就业,又通过卖给富人高端炉具,以及改建暖室之类赚取到还算不错的利润。 除此以外,燕王旗下产业也有许多新产品上市,蒸馏精制的蔗酒果酒、陶罐密封盛装的海产罐头、干货海产、牡蛎制成的耗油、天然水晶打磨出来的老花镜、棉袄、精盐、雪糖、糖果、香皂、香水、雪花膏…… 其中大多数价格都不便宜,走的也是中高端市场,但临安不缺有钱人。 最引起轰动的,还是新式马车的公开发售。 最便宜的一驾都要五千贯,还需另外购置马匹,一匹马最低三百贯,而且每驾车必须上牌,马也有独立身份号牌。 马的备案基本是免费的,但是车牌嘛,普通的就要年费三十贯,要是想要什么吉祥号、豹子号,对不起,加钱! 另外,朝廷还公开宣布放开马车方面的礼制要求,只要最高不超过五匹挽马,都不限制,车身只要不用官家那个规制,想要多豪华都行。 据说钱家不止一次性买了六驾,而且其中一驾还是目前最昂贵的,价值二十万贯! 许多人都感叹,燕王这是狠宰老丈人也一点都不手软啊。 如今临安城中的富贵人家,若是没有一驾新式马车,都不好意思出门。 前段时间清明踏青,西湖沿岸一大溜各色豪华马车,无需细数,最少也有三四百驾。 其实临安城有水运之便,根本没有那么多马车需求,但这玩意变成身份象征,变成攀比炫耀之后,就跟实际需求没太大关系了。 这一来,本就比较拥挤的临安街道,就经常发生拥堵现象了。 为此,听说军巡院下属将成立一个什么城市管理处,负责规划管理新的交通规则,以及市容市貌方面的整治和规范。 至于新城区域,也是一天一个变化,越来越多的建筑接近完工,许多朝廷和皇家的工坊都将迁移过去。 坚固平整的水泥马路遍布各处,靠着钱塘江边还新建出一个比运河码头还大五倍的海港,用于替代之前的老码头,不过估计得有个一年半载才能完工。 于是乎这些日子里,临安百姓总是会有新鲜的谈资,而燕王就算很少进城,民间却一直不缺少对他的谈论。 越来越多的百姓认定燕王是财神转世这个说法,但官场中人对燕王的看法就复杂了许多。 看着日渐消瘪的钱袋,能不对割他们韭菜的燕王有意见么? 何况燕王手里还握着廉政的大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砍下来…… 扯到了燕王赚钱这事上,文天祥四人也不禁聊了好久。 临近黄昏时,文天祥对文璧说道,「走吧,去看望一下父亲母亲,告个别。」 文家虽然数代平 民,但在家乡庐陵也是有名的书香世家,家境还是很不错的。 文天祥的父亲文仪虽两次科举未第,但其学识渊博,名闻乡里。 相邻数个乡镇都闻其名,为其他文人所推崇,由此文仪在家开课教书远近皆来听受、研讨。 除了两兄弟外,还有个三弟文霆孙,小文天祥四岁,一个四弟文璋,今年八岁,还有三个妹妹,懿孙、淑孙、顺孙。 这次两兄弟一起赶考,文仪便干脆一家人都来了临安。 不过因为三弟文霆孙在解试前病逝,文仪因丧子之痛郁郁成疾,身体不好需要养病,加上小孩太多,为了不影响两兄弟备考,因此在报恩坊租了院子另居,离得不远就是。 两兄弟同时及第,文仪心情好了不少,身体也有好转,不过郎中说还是要修养,所以文家人还得在临安待上很长一段时间。 318.拔苗助长 赵孟启参照后世的规则,改出了两种新规则。 一种民版,就像钱朵她们之前玩的,一种军版,升级对抗性,有点橄榄球地风格,更加暴力。 民版对场地大小和球员人数之类要求比较宽松,可以因地制宜地开展,也没那么危险,门槛低易于推广普及。 军版规定就比较严格了,场地、装备都要专门的,每边十一个队员上场,一个替补,恰好一个班。 这种化娱乐为训练,能比较贴近实战,锻炼班组指挥、协作、战术思维等能力,就是一场比赛下来,多少都带点伤,若是运气不好,出现死亡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有了伤号,军医及救护兵也能经常练手…… 今天场上地黑队,是由被赵孟启拐来地教官代表组成。 两个多月前,他们就陆续达到了临安,本来选了三百三十人,最后有四十多个因为各种原因没来,不过赵孟启最想要地几个都没落下,所以他也没什么不满意。 朝廷也确实没有亏待这些军中新秀,不但给他们升官加俸,赵官家也真的亲自接见了他们。 不过当他们欢天喜地,打算荣归旧部时,一纸诏命,将这二百八十三人全部借调到了皇家军校,受燕王辖制。 人在朝廷,身不由己,不管心中愿不愿意,这帮军中悍将只能乖乖落入燕王掌中。 到了军校后,发现处境其实还挺不错,也很快安下了心,融入到了新工作新生活中。 皇家军校是封闭式管理的,就靠各种带有趣味性竞技赛事来打发空余时间,而足球就是最受欢迎的项目。 教官们打打杀杀惯了,其实并不习惯安逸的日子,接触到了近似于实战的新式足球后,立刻就热爱上了。 他们自发组织起了队伍,没事就找学员队伍打上一场。 起初,因为学员在东卫中就开始玩足球了,对上教官后,仿佛就像打了鸡血般,往往都是屡战屡胜。 不过好景不长,教官们虽然玩得迟,球技还不如学员,可是凭借着战场锻炼出来的优异素质,没多久就开始掌握球场主动权,反过来杀得学员队一片哀嚎。 尤其是张钰和张世杰这一队,更是横扫整个军校,所向睥睨,近十来场全是碾压对手。 为了捍卫东卫军的‘荣誉’,学员们只能请求‘战术指导’,把新式足球的开山宗师燕王殿下搬出来。 正好今天燕王来军校看看进士培训生的报名情况,盛情难却之下,只好上场一战。 要说张钰他们还真是强,要不是因为红队有伍琼的野蛮怪力,以及赵孟启的诡计多端,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 一场比赛分上下半场,总共半个时辰,最后红队以七比五略胜黑队,东卫的荣誉和燕王的面子,总算保住了。 这种剧烈运动结束,双方队员全是浑身湿透,气喘吁吁,除了赵孟启和伍琼外。 而且此时还不能立刻卸下皮甲,否则容易中风,也就是俗称的‘卸甲风’,得继续捂着。 缓了好一会,张世杰喝了一大口温盐水,看向边上的张钰,颇有遗憾道,“都怪我,防守没组织好,若是再机灵些,严密些,不给殿下那么多钻空子的机会,咱们还是能赢的。” 张钰扯了扯喉下的皮甲边缘,放出一些热气,闻言下意识往燕王那边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 “虽然咱们的防御确实有待改进,但今日输得其实并不冤,就算殿下不用诡计,也一样能胜过咱们。” “哦?这话从何说起?”另一名队员胡世全奇怪的问道。 胡世全也是四川来的,毕竟四川战事基本没断过,涌现出一大批比较能打的下级军官。 张钰笑道,“你们没发现么?咱们都累得跟狗一样,可看看殿下和伍大力两人,居然都是面不改色,仿佛刚才就是随便散了散步……” 随即,夏贵的儿子夏松也大呼,“对啊,伍大力那怪物也就罢了,听说他能扛着两百来斤跑三四十里地不带停歇的,一场球赛对他来说,真的是散步,可殿下怎么也能如此轻松的模样?” 从荆襄来的边居谊恍然,“这就是说,其实殿下并没有尽全力,他要是也如伍大郎那般以力取胜,咱们一样拦不住。” “哈哈,看来殿下还是给咱们留了些面子……” 建康来的许贵大笑起来,然后大家都跟着笑起来,似乎自己这边才是赢了一般。 张钰一边笑一边说,“其实他们也不是没有弱点,殿下和伍大郎就是他们的拳头力量,若是咱们战术得当,关键时刻有效切断两人联系,分而歼之,机会还是很大的。” “君玉兄说得在理,等咱们研究好了,再找殿下战上一场!” 武人嘛,心里的弯弯绕更少一些,有胜负欲,但也能坦率面对失败,只要不死,总有赢回来的机会。 …… 文天祥等人,看完球赛后带着意犹未尽,跟赵孟颒去办理入学手续。 到了下午申时初,两百一十六名进士全部报道,学校这边就将他们分为两个连,六个排,总共十八个班。 然后按着他们的体格下发了军服,和东卫军一样制式,不过是蓝色。 许多进士看着手上的衣服,眉头紧皱,只是边上一大群提着诫鞭的教官虎视眈眈的样子,让他们很是识趣地忍了下来。 接下来赵孟颒领着文天祥这一班来到他们的宿舍。 宿舍呈长方形,里面简洁干净,没有什么花哨的装饰,两边的长墙各设立六张架子床,下面是书案,上面是床铺。 赵孟颒讲解道,“门口两边的床为班长和副班长的,以后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习训练,都是以班为集体进行,奖惩也是班级连坐制,所以文班长和谢副班长,你们可得好好负起责任……” “你们的生活用品全都一样,已经放在各自位置上了,现在,我来给你们演示如何整理勤务……” “这个规章制度,人手一本,请在三天内背熟,相信这对于各位进士来说不难吧,以后你们的行为都须遵循制度,若是违纪,可是没有任何情面可讲的……” “嗯,这里是军校,以军法治校,最严厉的惩罚就是斩首,你们可好好放在心里……想退出?不好意思,除非学校主动开除你……如何会被学校开除?斩首了就会被开除……” “现在你们还有半个时辰自由活动时间,之后便是晚饭,饭后戌时正,大礼堂集合,殿下会向你们训话。” 说完后,赵孟颒就出了这个宿舍,留下十二个人面面相觑。 “这?我等岂不是成了囚犯?” 说话之人叫沈日,字和父,二十岁,处州松阳人,擅长诗词歌赋,也就是青年才子一枚。 谢枋得这时心中也有些抗拒,“岂有此理,以军法治士人,不就等于将白鹤关进竹笼之中么?” 甘谈愤愤道,“方才那帮武人仿佛都是铁块,根本无法沟通,我看,等晚些时候,咱们一定要找燕王要个说法!” “我朝立国三百载,何时这样对待读书人过?士可杀不可辱!燕王若是不能改弦更张,我大不了就不做这官了!” 这个咬牙切齿的叫做姚会之,字文叟,绍兴府人,二十二岁,读春秋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文天祥掀了掀眉毛,缓缓摇了摇头,“若这本就是燕王的意思,恐怕说什么都打动不了他的,那日御街法场,已经很明显的展现了他固执的性格,我粗略看了一下这个规章,其实并不苛刻,只要执行起来一视同仁,我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方才那个赵孟颒,听名字就知道是宗室,他们能守的规矩,难道我等就守不住么!?” “那……既来之,则安之吧,反正也就三个月,忍忍就好了,我等寒窗十年都过来了,这点时间能算什么。”谢枋得也冷静了下来。 于是这个班的情绪暂时缓和了下来,不过有些班却炸开了锅,还大嚷着想要冲出学校,结果被教官和卫兵劈头盖脸一顿鞭子打回了宿舍。 此时的赵孟启,正在不远处的阁楼上,背着手看着这一切,“棍棒底下出孝子,皮鞭抽出好学生……让郎中给他们上药,希望那帮杀才下手懂点分寸,别真的把人打坏了。” 耿直听了吩咐边去安排,房中的丘岳捻着胡须,有些无语,说打的是你,怕打伤的也是你,派人治疗的还是你…… 似乎看懂了丘岳的神情,赵孟启轻声解释道,“人不可无傲骨,却不能太傲气,这帮新科进士正是人生得意时,牛气冲天,或许岁月能将他们磨砺成熟,但我们没那么多时间来等待,只能用一些手段打消他们的傲气,以让他们尽快完成蜕变……” 丘岳缓声道,“殿下就不担心拔苗助长,适得其反么?” “或许吧。”赵孟启轻叹,抬眼看向远方,“只要有一半的成活率,那也不算失败,至于被拔掉的,就当是野草吧。” 319.谈话会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意识到抗议无用后,进士们认清现实,把不满收敛起来。 挨过鞭子的,都由驻校医师一一治疗过,也没什么大碍,大家情绪渐渐缓和下来。 或许是医师们对鞭伤处理很有经验,将黑黝黝的药膏抹在鞭痕上后,一阵清凉就把疼痛压了下去,还说不会留下伤疤。 医师们治伤时娴熟地手法,以及淡然地神情,都显示出军校中的鞭罚是极其常见地事。 这让进士们明白,规章上并不是说说而已,只要违纪,那各种惩戒就一定会落实下来。 一些比较有「俊杰」潜质地人,立刻就认真翻看起了手册…… 军校内地种种,令进士们十分不适应,不过伙食方面还是让他们感到欣慰。 虽然不精致,却有鱼有肉,荤素俱全,很是丰盛,味道也很不错,除了没有酒,似乎也不比琼林宴差太多。 这两百多人基本都是平民出身,能读得起书家境大多还过得去,但像文家那样财富自由的却不多,平常日子过得还是比较朴素的。 能这样敞开着吃,起码口腹之欲是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心中又不得不感叹,燕王在花钱方面还真是很大方。 吃过饭,片刻休息后,进士们到了大礼堂中,在一排排简易座椅上坐好。 礼堂中还有不少其他人,右边是两百多军官生,左边则是近三百教官。 随即燕王和大祭酒丘岳联袂走上大讲台,一边走,穿着东卫军服的燕王还一边向台下挥着手。 等丘岳落座后,赵孟启却没有在主座坐下,而是走到台边,直接落地而坐,两条腿垂在台外,显得随心所欲,或者说是粗鄙无形。 对于燕王,大家都很熟悉,却又很陌生,绝大多数都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的距离见到他本人。 眉眼间与赵官家很像,但面容却不见雍容文雅,也不显刚毅威严,肤色微黑的脸颊上带着一丝玩世不恭,但一双眼眸仿若深渊,似乎能看透一切,也能吞噬一切。 赵孟启往台下一扫,很轻易就认出了前排的文天祥。 真是帅啊! 「体貌丰伟,美皙如玉,秀眉而长目,顾盼烨然。」 难怪惜字如金的史书都要用上这么多字句来形容他的相貌。 或许,将文天祥点为状元,应该是老赵这辈子做过的最英明决策。 赵孟启的目光扫过他,猜测边上这较为老成的应该是谢枋得,浓眉方脸,很典型的文人气质。 又搜寻了一下,看到了长相秀气而柔和,一脸沉静的陆秀夫,从这外表看不出,其内里竟然有着「负帝投海」的刚烈性格。 最后再看了一眼教官坐席前排的张世杰。 此时的张世杰也才二十六七的样子,年少时在保定老乡张柔军中当兵,七年前投奔到宋境,加入了淮军。 那会吕文德正在淮西镇守,见张世杰是个人才,敢打敢冲,便提拔他做了个校尉,后来积功升到了正将。 嘿嘿,宋末三杰!尽入吾彀中矣! 期望能把「宋末」改掉,让你们成为复兴三杰。 看了一圈后,赵孟启下意识点了点头,脸上浮起微笑。 「首先,我代表皇家军校,欢迎诸位的到来,或许这里将会成为诸位人生的新。」 赵孟启的开场白异乎此时传统,语气更像是聊天。 「我知道,其实你们并不心甘情愿,甚至觉得本王是在胡闹,认为自己此时应该去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而不是在这里坐监牢。」 「不得不说,能出千万读书人中脱颖而出,挤过独木桥,登 上天子堂,诸位确实有傲人的资本。」 「我朝历来重视文华,对士人优容无比,百姓对读书人也是恭敬有加,而诸位乃读书人中的佼佼者,普通百姓甚至将你们当成文曲星下凡。」 「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你们拥有超出绝大多数人的学问么?我想,你们大约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在我看来,拥有学问其实并不值得别人尊敬。」 这话一出,进士们哗然,似乎都很不服气。 赵孟启漫不经心地等他们闹着,甚至都懒得分辨他们嘴里的辩驳依据,无非就是子曰书云。 要是从上面扯,他肚子里那三瓜两枣,在这帮满腹经纶的人面前,连小学生都不如。 等到抗辩的声音略小,他才压了压手,继续说起来。 「大家且别急,让我把话说完,学问呢,其实也是一种财富,单纯的有学问,就像一个人单纯的很有钱。」 「就比如我很有钱,但是我就堆在库房里不用,那就和任何人都没关系,别人凭什么要尊敬我呢?」 「但我有钱就可以做很多事,如果拿来做好事,那受益人就会感激我,进而尊敬我,如果拿来做坏事,那受害者,甚至旁观者就会憎恨我,甚至要消灭我。」 「学问也一样,我朝的官员,大多都是科举出身,有多少学问,你们应该很清楚,但是所有的官员都值得尊敬么?」 「就拿前段时间被我剥皮的赖江来说,他也是堂堂进士,他是不是值得尊敬呢?」 「朝廷因为你们拥有的学问,把你们选出来,然后授予权力,为的是让你们用学问和权力去造福百姓,这样才配获得尊敬。」 「你们拥有的学问,和武人手上的刀,富人手中的钱,本王掌握的权力,本质都是一样的,只是工具而已。」 「难道要因为你们的工具更美观一点,更清高一点,就能让你们高人一等么?」 「本王的观点也未必对,但这个话题,你们闲暇时可以思考一下,接下来我和大家说说让你们来这里的目的。」 虽然进士们觉得燕王的话有些粗糙,甚至歪理邪说,但确实也引得一部分人心头有所触动。 而他们更加关心燕王目的所在,因此都竖起了耳朵。 赵孟启神情一肃,声音有些低沉,「实话跟你们说,把你们选到这里来,是因为本王打算把你们当骨干培养,将来好成为支撑大宋的栋梁。」 「我朝退踞江南近一百三十载,不知道还有几人记得故土故都,朝野上下尽失北伐之心,绝大多数人都只愿苟且偷安。」 「可是你们真的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过下去么?」 「别做梦了,蒙古人此时正厉兵秣马,准备再次全面进攻我朝,最多还有三年,大战即起。」 「可看看我朝的官员们都在做什么?懒政怠政,***,只知谋夺私利,浑然不知道死到临头。」 「你们刚刚踏进仕途,我期待你们能够和他们不一样,不止不要被腐朽的官场风气所污染,而且还要成为整顿吏治的利剑,一扫沉疴,还政治以清风。」 「所以需要你们在这里学会治理腐败的手段,还要锻炼你们的身心,使具有坚强的意志和刚硬的体格,以及严格的纪律观!」 「在我的设想里,今后朝廷任命的官员,不管是经何种途径取得官身的,都必须在这所军校中受过军训,接着在廉政司任职,再根据工作表现升做他职。」 嚯!这个设想把所有进士惊呆了。 这言外之意,多少有点是说,想升官,你就得先把贪官掀下来…… 如此一来,大宋朝堂不得乱成一锅粥? 但很快有些人又兴奋起来,如今官场这么腐败,抓贪官可没什么难度,简直就是一条升迁捷径啊! 不然要是按着传统规矩,一步一个脚印,那即便一帆风顺,从九品到五品也得二三十年。 文天祥却大皱其眉,燕王这种做法,岂不是赤裸裸的以利诱人么? 似乎毫无儒家道德观,甚至说是小人行径也不为过。 但是,道德观如果有用的话,为何那么多读圣贤书的人,都变成了祸国殃民的贪官污吏呢? 难道为了净化朝堂风气,就真的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了么? 不管场中进士各人心中怎么想,燕王这场「谈话会」就这么结束了,从头到尾,作为大祭酒的丘岳没有说一句话,从他的神情看来,似乎也正在思索着燕王的话。 军校内的风格就是雷厉风行,从第二天开始,这些进士就正式进入培训课程。 前面七天,完全是把他们当成新兵,以东卫军的方式进行军事训练。 高强度的军训,带给他们的不止是苦和累,还有各种各样的体罚,挨鞭子甚至是家常便饭,即便文天祥也没躲过。 可他们心中的怨言却说不出口,因为燕王本人的训练量是他们的五倍以上! 入门军训完了后,才开始日常课程,最重要的就是新式数学和会计方法,然后是朝廷的各种行政流程,衙门中的明暗规则。 前者是由皇家银行的人来教授,偶尔燕王也会客串,后者是由燕王挑选来的精干官吏教授。 所有知识都抽筋扒骨,剥除了无用的表面文章,全部以实用为宗旨。 即便如此,课业也是非常繁重,让进士们感觉比备考科举还要辛苦好几倍。 而且,日常还有一个时辰的军事训练是雷打不断,有时候还得去旁听教官们给军官生讲述的战例分析课。 另外教官们也要上数学课,已经接受东卫军的训练内容,然后进士们又要作为老师,以历史典故,给其他人上忠义课,文化课,燕王也去听。 这样使得军校内的三大群体互为师生,关系很乱,却似乎有打成一片的迹象,相互间的歧视与隔阂开始消融。 所谓人生三大铁,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逛青楼,这些人算是占了两样了。 若不是赵孟启还有点底线,说不定就帮他们凑齐…… 丘岳对燕王这种别出心裁的教学方式,也是惊为天人。 320.文父急病 五月二十五日上午,军校内正在如常上课。 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小娘子,满脸惶急地冲到了军校门口。 卫兵高声喝止,「来人止步,军事禁区,擅闯者死!」 如雷般的厉喝吓得小娘子脚下一个趔趄,往地上摔去。 轮值长官卢长青一个箭步,及时探手扶住小娘子双肩,帮其稳住身形,才急忙松手。 「事急之下,多有失礼,还请小娘子莫怪。」 轻声道完歉,卢长青又扭头对那卫兵喊道,「夏松你个粗胚,吓得人家差点受伤,还不赶紧道歉,不然小心被扣品行分!」 军校地警戒执勤也是一个科目,所有师生都要轮值。 夏松站在岗台上,讪讪一笑,「职责所在,非是故意惊吓小娘子,我向你赔礼,还请恕罪。」 这时候,一个老年仆妇才慌张地追上来,「懿娘子,您没事吧。」 「曾媪,我没有大碍。」小娘子也缓了过来,发白地小脸有了一丝血色,向夏松福礼,「是奴家心急冒失了,不怪使臣。」 又向卢长青一福,略有羞涩,「谢谢使臣援手,奴家感激不尽。」 宋代低级武官的寄禄官统分为大使臣、小使臣,因此百姓会尊称一般军人为使臣。 小娘子这彬彬有礼地气质,一看就是诗书门第,卢长青不由好奇问道,「小娘子来皇家军校可是有什么要事?」 随即,小娘子脸上凄苦焦急起来,「奴家父亲急病,情况很不好,而奴家兄长正在这学校中,得唤他赶紧回去……」 卢长青闻言,不由为难起来,「按规定,学生是不得随意离校地。」 「那可怎么办啊!我二哥又不知道在哪里,家中没有主事男丁,而且,若是不回去,恐怕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万事孝为先,此乃人伦大事,岂可置之不顾!?」 见小娘子心急如焚,卢长青温声劝慰,「你先别太急,还好燕王殿下也在校内,或许能给予通融,对了,你兄长叫什么名字?」 「文天祥,就是新科状元!」小娘子忙道。 「呀,原来你是宋瑞地妹妹啊,你别急,且在这里稍候,我这就去寻他。」 说完,卢长青撒腿跑进校门,仿佛火烧眉毛一般。 夏松连忙大喊,「长青,宋瑞应该是在圆堂……」 皇家军校中有一间圆形教室,总共有六百个座椅,呈环状分布,外高内低阶梯式,中心便是讲台。 师生们都把它称作圆堂,主要用来上战例分析课或者兵棋推演之类。 此时讲台处摆着一个巨大的沙盘,山川河流、城寨关卡、道路房屋等等形象直观,还显示出敌我阵地组成、***和兵器配置等情况,详细入微。 张钰等几名教官,拿着细长的指示杆,正在复现宝祐二年蒙军攻掠四川的过程。 听讲的主要是东卫军官生,而一部分进士培训生也来旁听,多增加一些军事知识,对这些文官也是有益处的。 而燕王也在座,一边认认真真听着,一边用金笔在本子上记录。 张钰点着沙盘上贴近宋境的一座城池,「利州,扼控嘉陵江,乃咽喉要地,无论是我军北上,还是蒙军南下,多取道于此。」 「由于兵事频繁,利州城池尽毁,民生凋敝,但蒙军想将其作为前进基地,于是在宝祐元年派遣其巩昌便宜都总帅汪德臣重筑利州城。」 「汪德臣,出身将门,自幼即习骑射,尽杀伐征战之事,多有过人之处,其父汪世显原为金国元帅,降元后,将十四岁的汪德臣质于阔端王府,亲受蒙古贵族的培训、影响,武事亦更娴熟,心计谋略方面也颇为不 俗……」 「宝祐二年春,发生旱灾,嘉陵江水干,蒙军的后勤转运陷入困境,有意放弃缺粮的利州,但汪德臣却杀马犒军,并率骑兵南下侵入我境……」 「汪德臣劫掠到了足够的粮食后,足以支撑到屯田麦熟,便放回俘虏的宋将崔忠、郑再生,让他们劝降了苦竹隘的南永忠……然后汪德臣又把所俘的军民全部放归……此后,许多我朝城寨都向汪德臣投降,便是受此影响……」 赵孟启听着不禁心中苦涩,这些为蒙古效力的汉人,以汉家智慧设计谋略对付宋朝,很多时候比蒙古人的弓马威力更可怕。 正在张钰讲述蒙军攻打大获山详细时,教室大门被猛然推开。. 卢长青心急火燎的走到赵孟启身边,附耳报告。 大家还以为出了什么惊天大事的时候,赵孟启却把目光看向文天祥。 「宋瑞,你妹妹来找你,说是你父亲急病……」 文天祥闻言大惊,顾不得打断燕王的说话,「殿下,请让微臣……」 赵孟启却摆手打断他,「不用你废话,我就是让你立刻返家,算了,我同你一起去吧,用我的马车能快一点。」 说完转头看着卢长青,「你执勤时擅离职守,又闯入教室打断授课,两罪并罚,二十鞭,自己去教务处领受!」 卢长青一愣,但是察觉到文天祥正满是感激和歉疚的看向自己时,似乎明白了燕王的深意,马上立正认罚,「是,卑职遵命!」 随后,赵孟启又对钱隆交待了几句,便带着文天祥出了教室,坐上自己那驾3号车。 接上了校门口的文懿孙和仆妇,马车便飞驰着往北土门赶。 上了车后,文懿孙不认识赵孟启几人,看他们穿着与自己兄长差不多的衣服,以为是普通同窗。 文天祥记挂着父亲的状况,也忘了做介绍,只顾着追问妹妹,「父亲的身体不是已经好转了么?怎么突然就危急了!?」 焦急之下,语气不由重了一些,文懿孙咬着嘴唇,泫然欲泣。 赵孟启沉声道,「宋瑞,勿用如此急躁,伯父吉人天相定然不会有事的,你惶然了,你妹妹不是更加无措么?家里人也等着你主事呢……」 文天祥一拍额头,「是臣乱了方寸,多谢殿下提醒。」 「殿下?」文懿孙顿时大讶。 「嗐,看我,这都忘了,懿娘,这是燕王殿下。」文天祥补上介绍。 文懿孙赶忙施礼,赵孟启却摆摆手,「不必多礼,稍后到了你家,也别表露我的身份,免得给你家添乱……对了,你父亲是怎么病的?。」 「晨起时还好好的,父亲心情挺好,早饭时就喝了些凉酒,然后没多久就脸色通红,说感觉胸闷和腹胀,我们就急忙去请了郎中,郎中还没到,父亲就已经浑身冒汗,嘴唇也变成了紫色,说腹中如锥刺刀刮,疼得无法忍受……」 文懿孙说着,眼泪直往下掉。 文天祥气恼的一拍大腿,「父亲本就胃气虚弱,怎么能让他饮酒呢!?」 文懿孙缩了缩头,嗫嚅着,「父亲…父亲说身子已经大好,喝上一点也无妨,就当是庆贺你与二哥登第之喜,娘亲劝了几句没劝住,我们几个也没敢多嘴,谁知道……」 这话,不止文天祥无语,赵孟启也有些啼笑皆非。 没想到文父为了解酒馋,能扯出这种牵强的理由,这都放榜一个多月了,还有什么好庆贺。 随即想到文父的症状,赵孟启又不由打了个激灵,该不会是有人下毒吧? 这时文懿孙继续说着,「郎中来了后,替父亲诊断完,便说是绞肠痧。」 「绞肠痧!!? 」文天祥惊呼起来,「此病凶险至极,这如何是好……,快说,郎中可有救治之法!?」 「郎中刺破父亲指头,放了许多血,但并没有好转,还给父亲喂服沉香丸,但父亲却都吐了出来,……后来我出来找你便不知道了。」文懿孙想着父亲的状态,眼中也全是忧虑不安。 赵孟启默默念着绞肠痧三个字,隐约记得这好像是急性肠炎,好像就算在后世,若是救治不及时也有很高死亡率。 然后他又想到,历史上文天祥刚中进士后立马就丁忧了三年,难道就是因为他老爹死于这次急病? 自己可是对文天祥寄予厚望,哪能让他在这关键时刻白白浪费三年呢? 可是真要是父亲去世,也没法拦着不让人丁忧啊,不然染上污点,会被一帮道德狗捶一辈子。 唯一的办法就是帮文父度过这道死劫,而文父好像才四十岁出头,起码再活个二三十年也是很可能的。 载着满车的焦虑,马车以最快速度进了城,来到了文家租住所在的报恩坊。 到了院子外,车还没停稳,文天祥就打开门跳了下去,踉跄着冲向他父亲的屋子。 接着,赵孟启带着耿直,尾随着文懿孙也到了屋子外,听到里面正在争论。 「老夫都说了,这是绝症,药石无医,你们偏不信,还要另找医师,现在好了吧,储大夫不也没法子么?」 然后文天祥的声音响起,「家父正值盛年,往日也康健得很,这次病来的急,却也不至于不可救药吧,还请两位圣手再想想办法,只要能救回家父,便是我文家的大恩人,我文天祥一辈子都铭记在心,涌泉相报!」 「状元郎莫要如此,非是储某不尽力,该用的法子方子都试过了,据储某推测,令尊病灶位于腹中,应该是肠道梗结,甚至已经溃烂穿孔,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实在非人力所能挽救。」 这是另外一位医师的声音,语气虽然客气许多,但意思却也一样,救不了! 「求求你们,救救家父吧,我下半辈子便是做牛做马也一定竭力报答!」 文天祥的声音打着颤,透出绝望。 321.绝症? 赵孟启扒开楞在门口的文懿孙,跨步走入房内。 「庸医无能,求有何用!?」 房中,文天祥朝两位医师揖手躬身,他对面一位四五十岁模样郎中起身离座,脸上带着无计可施的遗憾,应该就是姓储那个。 另一人,须发皆白,怕是七八十岁都有,看起来很有仙风道骨,却大大咧咧地坐在玫瑰椅上,神情恼怒又夹着不屑。 见赵孟启突然走进来,还满口嘲讽,更是勃然大怒。 「哪来地黄口小儿,竟敢如此无礼!?老夫行医五十载,救人无数,名扬临安内外,在这肠痈治疗上,便是自称第二,也绝对无人敢称第一!便是杏林同道说到我刘一手之名,亦是要翘起大拇哥赞声佩服!你居然敢说我是庸医!?」 刘一手是真的被气坏了,怒目圆睁,胡子眉毛根根炸立,仿佛要把坏他名声地赵孟启戳成筛子。 赵孟启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文伯父一点小病你都治不了,不是庸医是什么!?」 「呵呵,小病!?真是竖子无知!」刘一手为名声不被玷污,严正辩白起来,「他那病,乃是饮食不节,不适寒温,而积垢瘀凝,壅塞不行,久郁化热,久热腐脓,而成痈也,此症其实并不难治,然而前医不识此症,误作胀病治之,压下了表征,却未能有地放矢,积袭日久后爆发,如今便是神仙来了,也束手无策!」 刘一手这话,是说文父地病被前面的医师误诊了,所以看似身体好转,但真正的隐患却越来越重,直到今天突然发作起来。 对于此时的医生们来说,口碑名声甚至重于生命,而文天祥是新科状元,在世人中有着很强大的影响力,要是真对他们的医术提出质疑,不说名誉尽失,至少也会很狼狈。 因此储医师也开口解释道,「此病确实非同小可,极易被误诊,千金方曰,「卒得肠痈而不晓其病候,愚医治之,错则杀人。」刘前辈纠正前医之错,但为时已晚,也努力施救,针灸无效后,还开出了大黄牡丹汤,但病人呕吐不止,根本无法进药,在下开出的散痧汤,以独家手法灌喂后,却不见效……」 「好了,不用说那么多了,总之你们就是没本事,治不了对吧!」赵孟启有些不耐。 刘一手又炸毛了,「我没本事!?真是天大的笑话!难道你有本事?你行你上啊!」 储医师脸也黑了下来,「你这人怎么如此不明事理?就这么和你说吧,此病,刘前辈和我都治不了,天下也没有其他人能治!」 听了这些话,文天祥显得愈发痛苦和绝望。 赵孟启却拽住他的胳膊,「宋瑞兄,别听他们废话,世事无绝对,只要伯父还有气,那就一定有办法把他救回来,且先带我去看看伯父的状况,我请的郎中已经再赶来了。」 文天祥听赵孟启这么一说,眼中升起希望的亮光,「殿…贤弟,家父果真还有救!?」 赵孟启认真点点头,「若是伯父的病真如我猜想的一般,那我叫来的人应该能治好……」 「呵呵,真是大言不惭!就算你有那个本事把翰林医院的御医都请来,也别想治好这病!」刘一手斜眼奚落起来。 赵孟启没有理他,拖着文天祥进了内室。 才进去,就感觉空气臭秽难闻,然后看到床边一个陶盆中装着带有脓血的粪便,房中陈设用具都显得乱糟糟的。 床上的文仪缩脚抱肚,痛呼不已,嗓音已经嘶哑不堪,文曾氏坐在床头,手忙脚乱地替他擦拭头脸上的汗水。 十岁左右的文淑孙环抱着四岁的文顺孙,呆立在床尾茫然无措,抽噎不已,却不敢发出声音。 突然见到一个陌生人进来,两姐妹心头一惊,还好后面被 拉着的文天祥让她们稍有安心,「大哥!」 文天祥沉重的点点头,「淑娘顺娘,你们在这也帮不上忙,且先出去吧,放心,阿爹不会有事的!」 两姐妹有些迟疑,文曾氏匆匆抬起头,「听你们大哥的,先出去……云哥儿,两位大夫都说不能治,你可还有别的法子么?」 「阿娘,孩儿……」文天祥欲言又止。 赵孟启走到床边,宽慰的微笑着,「伯母莫担心,御医正在赶来,会好起来的,且让我看看伯父的症状。」 「御医!?真的请来了御医?」文曾氏惊喜看向文天祥,「云哥儿,这位小哥是?」 「真的。」文天祥点点头,顿了一下才说道,「阿娘,这是燕王殿下。」 文曾氏赶忙站起来,满是震惊地行礼,「民妇拜见殿下。」 「伯母不必多礼,你把我当宋瑞的普通朋友便好。」赵孟启虚扶起文曾氏,无奈又责怪地瞪了文天祥一眼。 文天祥苦笑,虽然答应不表露燕王身份,但自己也不能对父母说谎啊。 文曾氏变得拘束起来,床上的文仪应该也听到了,但是剧痛让他做不了任何表示。 随后,赵孟启察看起文仪的状况,触摸了一下他额头,确认是在发烧,又详细询问了发病过程。 接着赵孟启扒开文仪抱着肚子的手,轻按着他右下腹部位,发现内中有较硬的肿胀。 「伯父,是不是疼痛都转移到这里了?」 文仪咬着牙,艰难地点了点头。 赵孟启这下算是有了六七分确认,大大松了一口气,「还好,没出现最糟糕的情况,能治。」 文天祥愕然,「莫非殿下精通医术!?」 我懂个屁的医术,但我上辈子得过这病。 赵孟启摸摸鼻子,又不好说不懂,只好含糊道,「略懂略懂,我大约知道该怎么治了,只等太医来了再确认一下。」 文曾氏立刻喜极而泣,「太好了,太好了!」 文天祥同样激动不已,不停揖拜起来,「殿下之恩,文家永世不忘!」 赵孟启赶忙扶住文天祥,「先别激动,真把伯父治好了再谢也不迟,估摸着人也快到了,咱们出去看看。」 见两人这么快出来,刘一手嘲笑道,「怎么样,这位「小神医」有何良方救此绝症啊?」 赵孟启倒是懒得和他计较,毕竟人的观点都受限于自己的见识,所谓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 在刘一手的世界里,文仪的病被误诊拖延到了眼下这个地步,确实没法治了,他现在只是想维护自己的权威而已。 被无视后的刘一手更加羞怒,「小子,老夫和你说话听不到么!?为何不回答?」 赵孟启轻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你觉得不能治,我认为能治,谁对谁错,等结果不就好了么?」 刘一手歪着嘴,吹胡子瞪眼,「好!好!好!老夫今日倒要看看你能有什么神通,若是你真把人救回来,老夫便拜你为师,寒家的留仁堂也世代以师祖之礼供奉你!但你若是输了,就需当众向老夫赔礼道歉,跪下磕三个响头!」 老头这是豁出去了,搞个这么狠的赌约。 所谓拜师,并不是想学艺,而差不多是喊爸爸的意思,只不过古人重视人伦,不能随便认爹,但师徒关系和父子关系也差不太多。 赵孟启翻了个白眼,我要你这么一个弟子有何用?至于磕头,我敢磕,也要你敢受啊…… 只是赵孟启也懒得和他掰扯,「随你。」 「那你这就是答应赌约了哦,这么多人见证,可别想着抵赖……」刘 一手自以为得计,赶忙敲定。 这时,院中一阵响动,五六个背着药箱的人跑了进来,「病人在哪里?」 刘一手循声一看,有些傻眼,「白太医?风太医?徐太医?李太医……你们…你们怎么都来了?」 娘希匹,就算宰执王公生病也没有这么大阵仗吧? 文家虽然出了一个状元,可远不至于让朝廷如此兴师动众! 「跟我来吧。」 赵孟启轻唤一声,六名太医便跟着进了内间,连看都没看刘一手一眼。 这令刘一手既尴尬又震惊,不过心中依然不慌,绝症就是绝症,就算把全天下的名医请来,也没辙! 入内后,太医们也不废话,立即轮流看诊,拿出十二分认真。 小半个时辰过去,会商之后,由白太医向赵孟启汇报,「殿下,臣等确诊病人为肠痈,且极为可能是蚓突发痈……若是早上一日,治疗都不难,但此时病灶已经溃烂穿孔,药石难济,恐怕……」 意思和刘一手储郎中的说法差不多,但赵孟启心中大定,摆手道,「既然药石难济,那开刀切除病灶就好……」 「这?是不是太冒险了?」白太医迟疑道。 他虽然年老,不能学习外科手法,但对外科也颇为了解。 对于这种腹中病变,此时之前也不是没有开刀治疗的,就比如隋朝时出现的《诸病源候论》就详细记载了肠吻合手术的步骤和手法。 不过受到技术和环境的限制,又容易产生恶劣后果,一般都是死马当活马医时才不得不用。 赵孟启咂咂嘴,「不冒这个险,能把人救回来?」 「呃,殿下说得也是。」白太医思维转了过来,「虽然切除了一部分器官肯定有影响,但也算是最后的办法了。」 「如果真是蚓突病变,切了其实也没事,你们现在赶紧商讨一下,手术后的跟进治疗方案。」赵孟启吩咐道。 蚓突就是古人对阑尾的说法,后世治疗阑尾炎,不都是一刀了之么? 其实若非误诊耽误了病情,中医用内科之法都有十足把握治好的。.. 这边说着,两驾大型马车到了小院外,因为门户太小,伍琼和耿直等人正在拆除院墙,引得周围居民纷纷过来围观。 当秦断出现在文天祥面前时,把他吓得够呛。 「你,你不是那给人剥皮的刽子手么?你……你来我家作甚!?」 秦断挠挠自己的脸,懊恼道,「我不是刽子手!不是!请记住,我的本职是一名医生!救死扶伤的医生!」 虽然秦断信誓旦旦,可就算没有剥皮的事,文天祥看着他这年轻得不像话的脸庞,也不会相信他是一名医师。 赵孟启看文天祥惊疑不定的样子,便解释道,「宋瑞,他真的是医生,还是伯父的主刀医生,伯父能不能治好,关键还是要靠他。」 随即当着文天祥的面,把治疗方案和秦断交待了一遍,「开腹之后,若确认是蚓突病变,便切除,如果不是,咱们再想对策……」 这话让文天祥心中直抽抽。 好家伙,要把人肚子破开,再找到生病的地方割掉? 有这样治病的? 而且破开肚子后,若是猜错了病变位置,还得另想他策? 怎么听着就很不靠谱的样子,而让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刽子手来治病,更是令人膈应…… 可,还有其他办法了么? 文天祥脑子懵懵的,虽然他心里很不想承认,但眼下确实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三十多个人在小院中忙活,把移动手术室安置好,并有条不紊的做着准 备工作。 文仪完全交给了医疗队处置,文曾氏带着文家三姐妹和几个仆役下人都戴在厢房中,忧心忡忡的看着院子里的忙碌。 刘一手和储医师及他们的随从都被请出了院子,但却并没有离开,而是挤在围观的人群中等一个结果。 有来得晚的吃瓜人士见院子里这十分不寻常的一幕,便好奇问道,「这里住着的不是状元郎一家么?怎么这么多陌生人?又拆墙又搭屋的,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是文状元的父亲得了急病,朝廷便派了人来给他治疗,好像御医都来了五六个呢。」 「呀!真的假的,五六个御医?原来当了状元有这么大的好处啊……」 「啧啧,难怪说书中自有黄金屋,状元的老爹生个病就有这么多御医伺候,天大的灾病也能治得好啊!」 听着议论,刘一手忍不住大声道,「尽扯淡,谁说御医就一定能把病只好了?知道文父是什么病么?是拖延日久的肠痈!是绞肠痧!已经病入膏肓,老夫刘一手都没办法,还有谁能治好!?」 刘一手在民间还是很有名气的,他这么一说,吃瓜群众很自然就偏向他了。 「刘神医都治不了,那岂不是半只脚都踏上阎王殿了么?」 「是啊是啊,刘神医治腑脏可是天下一绝啊,以前不少连御医都没法子的病,都愣是给他治好了呢,我不信还有人能比他厉害。」 「那这些人还折腾个什么?还不如好好准备后事呢。」 「谁让人家生了个文曲星呢,朝廷总得做点样子吧……」 见舆论偏转过来,刘一手很满意自己的影响力,让随从去找来桌椅,摆上吃食茶水,准备就在这里等着,等验证自己说法的那一刻。 外面的纷扰没有影响院中的工作,不久就给文仪清洁了身体,做了麻醉,送进手术室。 赵孟启和坐立不安的文天祥一起在屋里等待,随即秦断的助手进来报告。 「殿下,已经验出病人是天型血,按规定,医疗队人员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献血,但您这次没带多少护卫,只有三人符合要求,若是手术不顺利的话,供血可能不够,您看是不是再调人过来?」 还没等赵孟启回应,太过紧张的文天祥便诧异起来,「供血?这是什么?」 「手术要切开人体,难以避免会失血,所以要根据需求给病人补充血液。」赵孟启随口解释了一句,然后和助手说道,「我会安排的,嗯,先采我的血吧,这样足以等到人来。」 文天祥虽然还是不解其中缘故,却约略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殿下,这使不得,既然是家父要用血,那就该从我这个做儿子的身上取!」 「别闹,虽然是你亲爹,但你的血型未必和他一样,就算一样,每个人能献的血也有限度……好好好,也给你验血总行了吧,但也不影响用我的血。」 随后,从赵孟启身上抽出四管血后,文天祥的验血结果出来了,结果却是天地型,不合适。 此时用于抽血的针管已经做得比较大了,一管大约就是一百来毫升的样子。 看着四个装着燕王鲜血的管子,文天祥心情很复杂,「殿下您这……如此大恩,臣实在无以为报。」 「嘁,我堂堂皇储,哪里用得着你报答,你能为天下百姓多做点事,那就是尽到心意了。」赵孟启浑然不当回事。 手术紧张的进行着,两个半时辰后,天已经黑下来,屋里点上了烛火,助手端着一个托盘欣喜的走进来。 「禀报殿下,手术很成功,确实是蚓突溃烂穿孔了,顺利切除,现在病人也重新缝合好了,脉象体征都很稳定,这是切下来的组织。」 赵 孟启随手揭开托盘上的白布,一股腥腐之气飘散开来,盘子里盛着一截沾满血污,肿胀溃烂的肠子。 这触目惊心的物体令文天祥头皮发麻,「这从是家父体内取出的?!?怎么坏成这样了?」 赵孟启盖回白布,把托盘递给文天祥,「给你,也算物归原主,不过这东西有污秽病毒,建议将其烧化……」 端着托盘,文天祥有些不知所措。 322.是愚是精? 文天祥外罩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卫生袍,登上了作为消杀室的车厢。 宽敞地车厢中间,已经安装好了一张担架床,文仪安静地躺在上面,身体各处插着几十枚银针,胸口起伏缓慢而平稳。 白太医看到进来地文天祥,轻声道,“令尊目前情况很乐观,只是术后需要调养,需要特定的环境条件,因此得送到新城军医院……” 闻着车内浓烈地酒精味和药香,文天祥点点头,“谢谢太医,殿下都与我说过了,我明白地。” 或许是听到了儿子地声音,文仪眨眨眼皮,缓缓睁开,嘶声轻呼,“云孙?” 文天祥喜出望外,“阿爹,孩儿在这,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稍等一下。” 白太医用唧筒给文仪喂了些温糖水,“好了,可以说一会话,别太久。” 文仪下意识舔了舔嘴唇,眼神更加明亮了些,露出微笑,“我很好,不觉得痛了,就是有些无力。” 他身上的银针,除了稳定身体状态外,还有止痛的作用。 “甚好,甚好,您安然无恙,娘亲和孩儿等总算能放心了。” 文天祥此时仿佛就是一个孺童般,握着父亲的手,眼中泛红,声音哽咽。 “堂堂男儿岂可如此小儿女作态?记住,天塌不惊,万变尤定,方是大丈夫本色!” 文仪佯怒,训了儿子一句,浑然不记得自己疼得打滚的样子。 “孩儿受教,阿爹万莫动气。”文天祥努力敛起激动之情。 接着文仪自嘲叹道,“之前我明明看到阎王爷向我招手了,没想到居然能逢凶化吉,捡回了这条命……” 旁边的白太医不禁笑着插言,“文教授应该是眼花,你看到的并非阎王爷,而是燕王殿下。” 文天祥忍不住被逗笑了,“太医虽是玩笑,却也甚有道理,今次若非燕王殿下,寒家只能坐困愁城,束手无策。” “燕王殿下……真是个神奇的人啊。” 文仪是个传统文人,之前对燕王并没有什么好感,认为他行为有太多不合儒家理念之处。 对于父亲的心思,文天祥自然是深知的,以前他自己也是对燕王颇有看不惯的地方,但是这些日子接触下来,让他近距离看到了更加真实的燕王,慢慢有了不少的改观。 “阿爹,燕王殿下说过一句话,他说经验和传统能够让人避免走入歧途,但若是完全依赖前人定下的规矩,那就是故步自封,因为世事在不断发展的,源源不断产生的新事物、新形势,不能一味地套用以前的规则,而是应该与时俱进,勇敢探索。” 文仪听完不由陷入思索,颦着眉,喃喃念叨着,“与时俱进……勇敢探索……” 见这父子俩还一本正经讨论上了,白太医哭笑不得,“你们…莫非忘了文教授还是病人么?不宜费心费力,好了好了,其他事等康复后再想这些也不迟。” “呃,谢谢太医提醒,是在下疏忽了。”文天祥向白太医揖手,然后又向文仪拜别,“阿爹你且好好休养,孩儿先下车去。” 文仪微微抬了抬下巴,“去吧去吧。” 一下马车,文曾氏和三个妹妹就围住了文天祥,急切地问询文仪的情况。 文天祥一边脱下外罩的袍子,一边笑道,“父亲一切都很好,还与我说了许久的话,精神很健旺,再静养些日子,就能康复如初了。” “谢天谢地!总算是有惊无险,咱家这下是雨过天晴了……”文曾氏合十双手,喜不自胜。 三姐妹也都是笑逐颜开,文懿孙还扯了扯老娘的衣摆,“阿娘,咱家该谢的是燕王殿下才对。” “一样一样,官家和殿下不就是咱们大宋的天地么。”文曾氏说得很是自然,此时心中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文天祥虽然觉得母亲的话有些过了,却也没有表示什么异议。 随即他看到坐在车辕上的秦断,正斜靠在那里休息,满脸疲惫应该是累坏了,甚至连做手术时穿的袍子都没换掉。 那浑身的斑斑血迹,正和那日在法场给人剥皮时一样,可文天祥此时却不再觉得他狰狞可怕。 文天祥走过去,整理好衣冠,郑重向秦断一拜,“秦先生妙手回春,救家父于濒危,文天祥诚挚拜谢,之前是天祥迂腐之见,误解了先生,还望先生莫往心里去。” 秦断睁开眼,从车辕上溜下来,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你可是状元郎呢,这般大礼叫我如何受得起?救人乃我本分之事,不值状元郎这样夸奖,要谢你也该谢殿下,这手术的本事,也是殿下指点我师父才有的。” 燕王殿下果然精通医术,也不知道他年纪轻轻,如何有那么多神奇本领。 文天祥心中感叹着,又诚恳地看着秦断,“殿下的大恩,在下自然铭记于心,先生的恩情,同样不能忘怀,在下诚心与先生订交,还望先生不弃。” “这……能与状元郎做朋友,我当然是求之不得,不过,你别再唤我先生了,我才十八,比你还小呢……”秦断很不好意思的挠着头。 文天祥失笑,“也是,这样显得有些生分了,你也别叫我状元郎,我们彼此表字相称如何?” “这样挺好,宋瑞兄,你便唤我复生吧。” “复生?” “是啊,殿下给我取了名,还赐了这个表字,秦断秦复生。” “断…复生…,殿下不愧是能作出十香词的绝世才华,连名字都能取得这般意境深远……” “我没啥学问,倒是不懂这个,就是觉得好听,对了,当初殿下还送了一个对子给我呢,听起来就很带劲……” 两人如故友一般,熟络地聊了起来。 此时,院子外面依然还有许多吃瓜群众,看着这一幕都大感奇怪。 “文状元可是文曲星下凡,怎么向一个邋遢小子鞠躬,还相谈甚欢……” “什么邋遢小子,你难道不认识他么?那活剥人皮就是他动的手呢。” “嘶……那文状元更没道理和这等凶神交往啊。” “嘿,他可不止会剥皮,那个被开膛破肚的秦举人也是他治好的,因此有人给他取了个诨号,辣手鬼医,能令人生,能令人死,还能令人生不如死!” “这么说来,该不是他把文状元的大人救活了吧!?” “看样子应该不差,啧啧,连刘神医判定的绝症都能治,看来还是鬼医更厉害一些。” “哎哟,刘神医一世英名岂不毁于一旦了?” “那可真是晚节不保啊……” 刘一手此时还留在这里,听着旁人的议论,感受着各种奚落的目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随着围观百姓来来往往交流了各种信息,他已经隐隐猜到了燕王的身份,起初还是很害怕的,谁让他赌约里竟然敢要燕王给他磕头呢。 但慢慢他又觉得,自己不知者不为罪,大不了赢了以后不要赌注就是了,燕王总不能胡乱欺负一个德高望重的名医吧。 医术高超的人,不管在什么时代都是受到普遍尊重的,便是皇帝也不会轻易处置一个有绝活的名医,毕竟是人都可能生病,曹老板就是前车之鉴。 反而要是他判断失误,那就说明他是庸医,名声毁了,燕王要处置他也没了顾忌。 因为对自己的医术有着绝对的自信,所以刘一手决定等到最后结果,可现在百姓的言论却让他如坐针毡。 于是他失态地大吼起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老夫的诊断绝不会错的,文父这病没人救得了,老夫敢断定,他最多还有三日可活,绝对不会超过三日!储医师,你说是不是!?” 储医师在临安名气也不小,其实不愿陷入这样的烂泥潭中,所以一脸犹豫,“这……” 刘一手抓住他的手,肃然道,“储医师,从医之人,首重医德,请你如实说出你的诊断!” 储医师无奈,只好耷着脸开口,“从储某的诊断来看,确实和刘前辈的一致,不过,天外有……” “好了!其他不用说了!”刘一手打断他后面的话,对着人群喊道,“听到了吧,大家都听到了吧,我的诊断不会错的!” 这么一说,围观百姓又摇摆起来,觉得还是应该相信刘神医,毕竟他成名数十年了,以前还没出过错。 就在这个时候,文天祥走出院子,向人群作揖,“家父染恙,能得诸位乡邻关心,在下心实感激,万幸经过救治,家父已经去除了病根,只是还需要静养,还望诸位体谅,莫要喧哗,这天色也晚了,大家且请归家,改日在下再登门向诸位贤邻致谢。” “状元郎客气了,俺们这就走……” “不愧是文曲星啊,说话就是中听,散了吧散了吧。” 见百姓都要离开,刘一手却急了,“等等!都等等……” 随后他走到文天祥面前,“状元郎,非是老夫不近人情,但你怎能信口雌黄,虚言哄人呢?” 文天祥皱起眉头,“刘医师此言何意!?文某何时骗人了?” 刘一手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已经有些魔怔了,“这么说吧,不是老夫要诅咒令尊,而是他的病本就无可救药了,天命不可违,还请你认清事实,莫要在自欺欺人了,说什么病根已除,这怎么可能!?别说他病入膏肓,就算还来得及救治,也至少需要七八日才能祛除病灶,这短短几个时辰就做到,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文天祥看着眼前自以为是的老头,心中着实来气,可打不是骂不是,苦笑起来,“刘医师,你救不了家父,文某也并无责怪之意,可你凭什么就觉得自己做不到的事,别人也做不到呢?” “就凭我行医数十载,从无失手!”刘一手倔得很,咬牙道,“事关老夫名节,绝不容半点含糊!今日,除非你把事实向大家坦白,否则老夫便誓不罢休!” “可文某说的就是事实啊。” 文天祥有些麻,突然想起燕王说的一句话,越是见识浅薄的人,越是以为自己所知便是真理,也越是难以接受超出他理解的真相及异论。 果然,刘一手更加暴躁起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文天祥当即冷下脸,“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现在请你离开,不要打扰家父休息。” “得不到结果,老夫绝对不走,便是打死也不走!”刘一手语气铿锵,满脸坚定。 “有什么好争的……”赵孟启晃晃悠悠走出来,扫了一眼刘一手,摇摇头,“活了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一点都不通透呢,算了,既然不见棺材不落泪,那给你机会自己去看看病人吧…嗯,储医师也一起去吧。” 随后,刘一手和储医师套上卫生袍,进了车厢,足足过了一刻多钟后才下来。 被脱下袍子的刘一手双眼茫然,嘴里不停念叨着,“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储医师满眼震惊,好像刚才见了鬼似的,听到百姓的追问才回过神,惊叹道,“真的治好了,病根完全去除了!真是太神了,简直的华佗复生,扁鹊再世……” 围观群众闻言,一片轰然,伍琼耿直等人赶忙制止,“大家别吵,别吵,都回家去吧,看热闹能看饱肚子?” 人群正要散去时,刘一手突然醒转过来,朝着赵孟启噗通一下跪倒,砰砰砰三个响头,“不肖弟子刘志达,拜见师父。” 一个白胡子老翁,向一个少年跪拜,还大喊师父…… 这稀奇又诡异的情景,把所有人都看傻了。 赵孟启也被刘一手这一手给整不会了,真的不知道该说他是顽愚还是机敏。 他猜到,大约刘一手是想借此避免自己追究报复,顺带还能攀上和自己的关系,或许,这老头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这个退路。 可是,赵孟启本来就没打算把他怎么样啊,“起来吧,回家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弟子遵命!”刘一手一本正经的,然后又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才起身离开,脚步似乎很是轻盈。 人群这下真的开始散去,赵孟启等人也都回了院子。 储医师在原地愣了半天,然后一拍脑门,“娘希匹,真是人老成精了!” 这个时候,城门早就关了,就算赵孟启也不会轻易去开启,因此把医疗马车和相关人员留在文家,赵孟启带着侍卫离开。 等到了御街后,赵孟启才发觉,皇宫进不了,自己在城里又没府邸,好像,要流落街头了…… 323.荣王别院 临安是座满溢着浓厚商业气息的城市。 从御街大道,至坊弄小巷,甚至偏僻之处,只要是临街的房屋,都会用来开设店铺,至少也会在门前摆个小摊,还有许许多多推车担货地行贩游走在熙熙攘攘地行人中。 在坊市制度瓦解和取消宵禁的情况下,营业时间彻底没有了限制,早市、日市、夜市几乎无缝衔接,无论晴雨霜雪皆在,丰富着临安市民地日常生活。 白日间,百市买卖繁盛热闹,诸般货物充塞街市,吟唱叫卖盈盈不绝,无数客贩往来流连。 太阳落山后,光明并未消失,辉煌地人间灯火撑开夜空,让这座不夜城于举世之间独领风骚。 夜市之上,商品种类丰富繁多,吃食、日用、衣饰、赏玩百艺,甚至卜算课卦,应有尽有,直到三更方歇。 等到三更钟一响,早市又纷纷开张售卖各色汤药点心,尤以和宁门前御街路段最是热闹,不止上衙地官吏人等,就是禁中诸阁分后妃,也会遣派宫人前来购买。 赵孟启的马车外形低调,换掉车牌后,更是不怎么引人注意,毕竟如今的临安城中,豪华马车比比皆是。 漫无目的行驶在人流如织的御街上,赵孟启听着车外的热闹,发着呆。 伍琼几人正分食着刚刚买来的饮食充作晚饭,钱隆将两张羊脂韭饼叠在一起,送进嘴里咬下一大口,一边嚼一边嘟囔。 「殿下,还没想好去哪里么……不然干脆去我家吧……」 「你家床太硬,不去。」 赵孟启随口拒绝,虽然与钱家关系已经很深厚了,但自己这个身份,到了臣子家少不了一番大折腾,搞得大家都累。 不去就不去嘛,你好歹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啊。 钱隆转着两只小眼睛,随即嘿嘿一笑,「殿下,要不咱们找个地方放松放松……」 「什么意思?」 赵孟启歪头看着钱小胖,发现他神情里漂着悸动,以及几丝猥琐,像极了前世邀着去会所的狐朋狗友。 果然,钱小胖一脸神往道,「前面不远就到春风楼了,听说新进来了不少番娘胡姬,不止身材曼妙至极,皮肤白得和月光一样,更奇妙的是双眼如同宝石一般,红的蓝的绿的都有,而且头发也各有不同,金色、银白、火红之类的,真是风情无限啊……」 哟嚯,这春风楼厉害啊,大洋马都弄来了。 赵孟启不由惊叹,此时宋朝确实有不少番商夷人,但大多都是中东一带的阿拉伯人,欧洲人的话,广州泉州倒是偶尔能见到一些。 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想要漂洋过海来到大宋那绝对不容易的,也不知道这春风楼从哪里搞来的。 赵孟启沉默思索着,钱小胖以为他意动,「殿下,难得今天这么好的机会,我姐她们都不在,咱们正可好好体验一下这异域风情……」 「呵呵,胖子你怕是皮痒了吧。」伍琼轻喝打断钱隆的话,数落起来,「你竟然敢引诱殿下去***之所,就算朵娘子她们不会知道,可那鱼龙混乱的地方,殿下的安全如何保证?」 「穷鬼你莫要危言耸听,这是临安,哪有那么多危险……」 钱隆辩解着,但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想到万一出事会有多严重的后果。 其实赵孟启对大洋马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想到了别的事,「这春风楼,是不是唐安安在的那家?也就是张家开的?」 「是……」钱隆也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什么,赶忙讪笑着,「殿下,我就是开开玩笑,可不是真的想去,你莫要当真。」 赵孟启却没有多管他,沉着眉思考起来。 按说,这张家天然就和自己不对路,可 一直没发现他们有什么异动,而且多有讨好自己之举。 而那唐安安,总让人感觉有些怪异,但上次的花魁会后,似乎就消失在公众视野中,自己也几乎遗忘了这个人。 另外这半年来,朝堂上也一片风平浪静的,祥和得很。 难道,一切都只是自己多疑了么? 收起疑惑,赵孟启摇了摇头,「耿直,回去后,记得和鲁德润说一声,让他加强对张家的监控,顺便将春风楼里那些番娘胡姬的来路弄清楚。」 「喏。」耿直把手中肉叼在嘴里,从挎包中拿出小本子记上。 伍琼见赵孟启压根没打算去,便放下了心,还狠狠横了一眼钱小胖。 马车继续沿着御街往南,过了众安桥后,赵孟启掀开窗帘往东看,一座光芒闪烁、金碧辉煌的大型楼阁耸立在市河对岸边,正是那春风楼。 那楼下车水马龙,院中停满了豪华马车,此时不知道有多少达官贵人正在里面笙歌乐舞,花天酒地。 放下窗帘,赵孟启想了想,有日子没去看望娘亲了,便缓声道,「去荣王别院吧。」 当赵孟启的马车经过春风楼时,其中一间隐秘又极度富丽堂皇的雅间中,十几名身穿便服的大臣正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他们的席案摆成一个方圈,案上是琳琅满目的美酒佳肴,身边作陪的正是韵味奇异的番娘子。 圈中,唐安安领着一群轻衫彩衣的舞姬翩然而舞。 赤足如玉,彩袂翻飞,柳枝般纤细的腰肢,摇摆出勾魂的风情,蹁跹跃转间,春光乍隐乍现,恍惚似梦幻,使人熏熏然。 平日间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们,为这舞姿神魂颠倒,便是唐安安舞毕退场,他们也似乎无法醒过来。 主人席上的张枢抬眼从席间众人身上慢慢扫过,嘴角不经意露出一丝得意,然后轻拍手掌,「此舞,诸位可还喜欢?」 「好!」陈大方双眼放光,击案大赞,「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唐行首,一舞凌波仿佛步步踩在我心尖,真是妙不可言!」 坐在他侧席的马天骥人老心不老,咂着嘴回味,「就是性子清冷傲气了一些,假若能一亲芳泽,当是别有滋味……」 呵呵,张口就讨要,老色胚想得倒是美…… 张枢轻挑眼皮,脸上却笑意盎然,「马侍郎的愿望,说难也不难,就看您的诚意能不能打动她的芳心了,哈哈,虽然唐行首不易得,但诸位身边的异国佳丽也不差太多,更有独特风情,诸位且先品鉴一二,张某就暂时告退……」 张枢离开雅间后,寻到唐安安房中,板着脸质问,「说了让你将他们哄高兴,为何匆匆就退场了?」 唐安安摘卸着首饰,木然道,「你我如今是合作,我并非你的奴仆家伎,你没资格强令我做任何事!」 张枢一愣,收起怒色,柔声劝说起来,「我让你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帮你报仇么?不多拉拢一些大臣,如何能对付那人?」 「帮我报仇?我看你分明就是利用我!这都半年过去了,为何一点实质行动都没有,那人的地位反倒是越发稳固了。」唐安安冷着脸。 张枢耐下性子,「没有一击致命的机会,如何好轻举妄动,放心吧,一切都在推进中,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唐安安抬起脸凝视着张枢,「好,我再信你一次,希望你不是在骗我。」 正在两人说话时,赵孟启的马车进了佑圣观东边的兴礼坊,来到荣王别院的侧门,亮明身份后,直接驶入。 进去后,听说荣王也正在宴请宾客,赵孟启就先去拜见娘亲黄氏。 黄氏如今在荣王府有着崇高的地位,衣食住行都是最上等的 ,但她与世无争的性子似乎并没有太多变化,依旧淡然得很。 见到赵孟启来,倒是十分惊喜,得知他还没吃饭,立刻就张罗了起来。 可还没等准备好饭菜,荣王那边就传了话来,让赵孟启去见见宾客。 他本来是不想去的,随口问了一句都有哪些客人,被告知有赵与訔、钱焘、王应麟等人后,也就不好推辞了。 向娘亲道了声抱歉后,赵孟启来到了荣王设宴的小花园,见几人一边饮酒,一边吟诗作词,好不惬意。 说来,赵孟启觉得荣王这个便宜老爹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当了皇帝的赵昀其实都不如他舒服。 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躺平就能安享富贵,每日优哉游哉的过得美滋滋,没有烦恼,不用劳累,还福禄寿俱全。 听到脚步声,荣王转过头,笑呵呵地向赵孟启招手,「四郎你来得正好,这下我可有救星了。」 赵孟启走过去,一脸疑惑,「什么救星?」 「我等正行酒令,中者作诗词一首,恰好到我这了,可我有些不胜酒力,心中空空如也,你帮我应付一下可好?」荣王满是期待。 可赵孟启仔细看了看荣王,分明不像喝多的样子。ap. 这时赵与訔笑道,「荣王兄这多少有点耍赖了,不过嘛,能得燕王殿下新作,我等也就不计较了。」 「是极是极,殿下不出,我大宋词坛可是寂寥已久啊。」钱焘也凑趣起来。 赵孟启一看荣王满脸骄傲的样子,多半是便宜老爹想炫耀一下自己的亲生儿子…… 324.又来一个文宣司 月。 霜凝,冰洁。 三五圆,二八缺。 玉作乾坤,银为宫阙。 如镜复如钩,似环仍似玦。 兰闺少妇添愁,榆塞征人怨别。 汉家今夕影娥池,穆穆金波歌未阕。 为了满足荣王炫儿的虚荣心,赵孟启不得已又做文贼,偷了一首杨慎的一七令。 不算非常惊艳,却也在水准之上,让在座众人称赞不已。 其中宗正寺少卿留梦炎尤为热切,「殿下高才壮采,言有尽而意无限,回环流转,畅然不息,信手拈来却浑然天成,令人闻之爱罢不休。」 这家伙,还真是个拍马屁的高手。 随即,太常丞谢昌元也感叹,「殿下之作璧坐玑驰,风格蕴意亦能随心所欲,时而豪放如大江东去,时而婉约似小桥流水……」: 留梦炎是十二年前的状元,谢昌元也是那一科的进士,都有着很不错的才华,仕途也算顺畅,属于朝堂中的新生派,很有上升空间。 不过他们未来能不能真正进入权力中心,那就要看下一任皇帝的心意了。 有进取心的人自然得设法提前和皇位接班人打好关系。 可燕王如今很少在朝中露面,又不爱宴饮交际,许多人上门去求见,也往往无功而返。 既然不容易接触到燕王,那就采取迂回策略,从他的生父荣王身边着手。 荣王胸无大志,但也能猜到朝臣的意图,也乐得为自己儿子网罗人心,反正他从来不谈政事,只谈风花雪月,没有犯忌的危险。 赵孟启自然也是晓得这个情况的,也深知拉帮结派是政治的常态,因此也没什么抗拒反对。 对于像文天祥陆秀夫那样有才有德的人,赵孟启会设法收入夹袋之中,一般主动投靠过来的,也不会清高地置之不理,恰好可以通过荣王、钱家的人维持一个和谐关系。 留梦炎是怎么样一个人,赵孟启心里有数,却不会表现出来,也没有喊打喊杀的打算,所谓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小人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就看用在哪,怎么用了。 至于谢昌元,赵孟启没什么印象,约略记得他后来也投降了元朝,或许是迫于时势随大流,但肯定骨头不硬。 礼节性地和两人说了几句话,赵孟启又和其他人寒暄了一会,正想找个借口离开,但看到浙西安抚司干办公事王应麟后,脑子里突然蹦出个想法。 王应麟天性聪敏,九岁便通六经,十九岁举进士,今年初还通过了十分难考的博学鸿词科。 其博学多才,涉猎经史百家、天文地理,熟悉掌故制度,长于考证,是个顶级的优秀学者。 这不就是编撰新式教材的绝佳人选么? 让他做个普通的行政官员,那不是浪费人才么…… 赵孟启想着把他「拐骗」到正途上来,于是便说道,「端午时,我一时兴起作了首三言,感觉挺有意思的。」 「三言诗?汉时最为兴盛,近来却少有人用,皆因这种格体不易出彩,不过以殿下之才,定是佳作。」王应麟被勾起了兴趣。 赵孟启笑笑,「佳作不敢当,就是换换口味,且听我念来。」 「天中届,午节戾。雨不雨,霁不霁。扇凉飔,消暑气。江之永,水无际。 桥横霓,树如荠。玉洼菖,锦林荔。竞龙舟,荡犀枻。殷雷鼓,浮云吹。 汨齐出,瀺灂揭。霭乃倡,于蔿继。幖争夺,纛相掣。楚曼姬,巴妠妓。 影照钗,沫溅袂。山凝紫,日映未。鳞霞穿,蟾钩缀。乐无荒,倦而憩。 榜【表情】艛,汎容裔。 矍铄翁,尚儿戏。效琦玕,【表情】浪系。」 王应麟一边听一边随着诗句的韵律点着头,听完忍不住赞道,「这首诗,朗朗上口,返璞归真,令人仿佛重回端午河畔,耳边响起了龙舟上锣鼓与号子声,眼中浮现出五色龙舟追风逐电奋力争竞之景。」 见王应麟「上钩」,赵孟启开始提线,「王干办过奖了,其他倒不算什么,不过我是觉得三言格体不止顺口,而且短小精悍,通俗易记。」 「确实如此。」王应麟点头称是。 赵孟启继续道,「我有个想法,是否可以用三言体,仿千字文那般,编写一篇启蒙读物,王干办觉得如何?」 「三言千字文?」王应麟诧异,心中似乎有所触动。 「嗯,比如,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以此为开头,将华夏数千年以来的文学历史、天文地理、人伦义理、忠孝节义等等,都融合进去,让读者通过此一文,便能对华夏千古之事有个基本概念。」 赵孟启循循善诱,打算引导王应麟提前写出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王应麟似乎陷入了恍惚中,总感觉这些句子似曾相识。 「王干办,王干办,你觉得如何?」赵孟启将他唤醒。 王应麟下意识道,「大善!」 赵孟启又道,「我令人改进了印刷技术,比以前效率大有提高,成本也下降了不少,若是王干办能编写出来,到时将其印刷成册,使天下蒙童人手一本,那必定能前所未有地提高我朝之文教。」 「啊?由臣编写?」王应麟有些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赵孟启也不待他想明白,继续说着,「王干办博学无双,当然是该你来编写了,然后再加上标点符号,以及拼音,有了这样的教材,启蒙教育将变得更加容易,一名老师便可教授上百名学生……」 「等等,这拼音又是何物?」王应麟已经被赵孟启的话带进了沟里,真的开始思考起编写三字经的事来。 对于标点符号,随着一些新版书籍出现,很多人都有所了解,拼音却还没听过。 「就是用来标示文字读音,你看……」 随即,赵孟启拿出随身的纸笔,边写边解释,不止王应麟认真听起来,其他人也很感兴趣加入进来,有疑惑时也直接提问,赵孟启立刻解答。 古代最早是直音法,就是「某字读若某字」、「某字讀如某字」、「某字音某字」这样,举一个同音或近音的字。 后来随着时代发展,出现了切音法,也就是反切,「某某切」、「某某反」,就是取前字的声母和后字的韵母相拼。 这么一来,要分辨、规定文字的正确读音都得靠韵书,而韵书也是种类繁多,都是大部头,其实很难记。 而这时代的读书人作文章也好,作诗作词也好,都讲究韵律,所以声韵学是必须要掌握的,科举考试时,若是在这上面出现错误,那就等着名落孙山吧。 但是呢,就算只是熟记此时通行的《大宋重修广韵》,那也是无比繁难的任务,说是一种折磨也不为过,因此要成为合格的读书人并不容易。 赵孟启也没完全照搬后世的拼音符号,而是根据汉字的风格做了些改进,除了他自己有些不习惯,别人都是第一次见,反倒不觉有异。 讲述了许久,王应麟不愧是博闻强记之人,已经明白了其中大致奥妙,连连称好。 「大善,以二十六个简单易记的符文,组成三十多个声母,以及数十个韵母,再辅以平上去入四声符号,便可拼读出任意一个字,着实大为便利!」 此时的汉语读音和后世区别还是挺大 的,声母数量和韵母数量都要多上一些,因此注音也没法照搬后世。 赵孟启提供了这个思路,具体的工作还是需要真正的学者们去完善。 「若想真正将拼音落实,那必然就要重新编写一本韵书,不,应该在把辞书融合进去,不但给每个字注音,同时也给出释义,这样可以让人更加全面的认识到一个字,因此可以将其称之为「字典」!」 众人都很吃惊,「字典!?」 「典」可不是随便可以用的,典字的本义是指有垂范价值的重要文献书籍。 典籍的内容是要人们信奉遵守的,因此引申为常道、准则,进而引申出制度、法律义,又引申为礼节、仪式和典礼。 王应麟不由眼睛放光,能编撰一部典籍,那必将名垂青史,受到千古敬仰。 但他也明白此事不仅繁难,需要的人员也多,耗时也肯定较长,最关键的是需要花费海量的钱粮。 就连荣王都说道,「此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要办成恐怕不易啊,汉字可不少呢。」 赵孟启笑了起来,「其实不难,其实咱们常用字应该也就一千左右,先编写一本常用版的就是,因为其主要是用来给初学者使用。」 「殿下言之有理,是臣等想复杂了。」王应麟恍然。 赵孟启想了想,又说道,「常用字典编完,还可以编一本常用词典,再然后可以编写一本百科全书什么的。」 「百科全书?」王应麟琢磨了一下,望文生义,「殿下的意思说的可是类书?臣在准备博学宏词考试时,整理了许多资料,草编了一本类书,分天文、地理、官制、食货等二十一门,可供学人查找典故所用,但要离真正完善还相差很远,毕竟臣一人之力有限。」 「就是这个意思,但不是用来科考那种太高深的学问,而是将其他行业的学问也融入进去,要简明易懂,以实用性为主旨……」 赵孟启滔滔不绝阐述着自己的想法,「另外,我还打算仿造朝廷邸报的模式,发行一种公开的报纸,上面刊登朝廷政令,时事新闻,文化交流等等……」 众人越听越惊愕,被燕王的这些奇思妙想震得一愣一愣的。 原来燕王并不是只偏好武事,在文事上竟然也有这么多独到见解和计划措施。 赵孟启说到口干,喝完一整壶酒,继续说,「我准备成立一个文宣司,负责以上事务,想请王干办来做这个提举!」 「这?」王应麟毫无心理准备,不禁有些迟疑, 但留梦炎和谢昌元两人,此时都是眼中直冒红光。 娘咧,现在谁不知道,凡是新成立的这些衙署,就是燕王的嫡系力量,能负责其中任何一个部门的,都是燕王继位后的肱股之臣! 325.负荆请罪? 王应麟还是没有抵制住燕王的诱拐,应下了提举文宣司的差使。 顺带着,留梦炎和谢昌元也被塞到文宣司做兼职,反正他们原本的衙门比较清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为文化事业做点贡献。 能进入燕王的体系中,也正是两人梦寐以求的,而且编书在封建王朝算得上是国之大事了,干这活那可是受重用的表现。 他们哪里想得到,赵孟启只是本着废物利用的心态罢了。 事情商定好后,赵孟启便雷厉风行地运作起来,三天后朝廷就颁布了成立文宣司的诏令。 衙署就设立在清河坊,原来此处的八作司已经搬迁去了新城区域,空置下来的房屋院落正好给文宣司用上。 八作司是负责京城里外宫治修缮维护的,专业搞建筑的,自家的房子修得那自然宽敞又美观,稍作整理就能搬进去用,也有足够空间安置报纸印刷坊。 之所以选这里,除了硬件条件外,还因为距离秘书省和太史局比较近。 秘书省是主管国家图书、藏书、校书和编书的最高机构,太史局是修撰史书的,两者都藏有大量文献资料,可方便文宣司所需。 文宣司斜对面,恰好是张循王府,也就是张枢家。 张枢坐着奢华的四轮马车回家,透过车窗,看着新挂出来的‘大宋文化宣传推广司’牌子,脸上满是阴霾。 每设立一个新衙门,燕王的触手就又延长了几分,对朝政的影响就越来越大,张家的好日子就越来越短。 装着满腹心事,张枢进了家门,来到后堂,见父亲张濡和儿子张炎都在。 张濡正好考校完张炎的学问,评点起来,“你这阕新词还算不错,不过字句还需再加斟酌磨炼,方可雅正和律……” “孙儿受教,会努力加强音韵方面的研习。” 九岁的张炎声音清脆,长得很是俊秀雅致,翩翩美少年一个。 张枢步入堂中,问安之后把儿子打发走,“炎哥儿,你自去读书。” 儿子年纪还太小,有些事不宜让他听到。 等张炎离开后,张濡先开口道,“确定要发动了?” “是的,时不我待,咱们不能再等下去了,不然只会坐以待毙,把咱家这百年基业拱手让人。”张枢沉声回道。 张濡扶着座椅把手,缓缓靠在椅背,重重一叹气,“但,稍微走错一步,那咱们丧失的可就不只是基业了……” “父亲放心,这次儿子是有万全之策的,纵使失手,也不会牵连到咱家。”张枢口中做着保证。 张濡仰头看着房梁,不以为然道,“呵,上次你也这么说,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鹰犬盯着咱家?” 不等儿子辩解,张濡继续说着,“我知道你办事细致,没有留下蛛丝马迹,但这种事,不用任何证据也能让人联想到咱家,谁让咱家是天下第一大地主呢。” “上次是儿子急于求成,莽撞了。”张枢微微低头,“不过也因此吸取了教训,行事绝对谨慎,这次咱们的人除了在朝堂敲敲边鼓外,其它事一概不沾。” 张濡微微点头,“利益受损的又不止是咱家,咱们急,有人比咱们更急,不能每次都由咱们出头,他们坐享其成,这次就让那帮福建子折腾吧。” “父亲所言甚是,儿子也是这般想的,借着他们折腾,咱们也趁机推动原本的计划,他们要是能搞出点名堂,咱们就搭把手,把棺材板钉死,他们就算失败了,咱们也不会一无所获……” “行,就按你说的办吧。”说完,张濡眯上眼,似乎很劳累一样。 暗流只是静静涌动着,临安依旧歌舞升平,除了新设立文宣司外,朝廷上比较大的事,也就是李曾伯入朝了。 三月的时候,到四川当救火队员的李曾伯上书朝廷。 大意是四川的危机已经解除了,该办的事我都办好了,各项事务也安排妥当了,各方面也有专门的制臣负责,这四川宣抚司其实不用再设置了,我自己也年老体衰了,因此向朝廷申请退休。 董槐看过后,从字里行间感觉李曾伯似乎有些怨气,于是和赵官家商议了一翻,任命蒲择之为四川宣抚制置使、兼知重庆,以接替李曾伯。 同时召李曾伯回朝,弄清楚具体情况,好好安抚安抚。 其实李曾伯到底为什么不满,中枢诸公大约也能猜到一些。 去年的时候,燕王先是把他外孙徐天一杀了,又把徐家整个搞垮了,徐勉被罢官为民,徐学谦因为旧官司下了牢狱,徐家还倾家荡产,一无所有了,随后李曾伯的女儿带着丈夫徐嵩去了四川哭诉。 李曾伯见到女儿的凄惨,心里自然是万分不舒服了。 好嘛,老子为了你赵家江山到处顶雷抢险,你们老赵家在后方却让我女儿家破人亡,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老子不干了! 四月初,蒲择之就到了四川接任,但李曾伯回临安时却一路磨蹭,仿佛是以这种方式来彰显自己的愤怒一般。 直到六月初六,李曾伯才到达临安。 但是大臣们知道他心里窝着火,都不愿意去迎接,免得触霉头,于是推来推去,最后推到了始作俑者的头上。 燕王殿下,还是辛苦您去接一下吧…… 赵孟启也不推辞,去就去,难道那老头还能吃了我不成。 来到繁忙的运河码头后,让人清理出一条专用栈桥,赵孟启带着人就在栈桥上等着李曾伯的座船。 耿直拎着一捆带刺的荆条,放在赵孟启脚边,“殿下,您要的东西。” 什么叫我要的东西? 我怎么可能用这么老套的法子…… 赵孟启翻了个白眼,又看了看身边的周密和方鲁,“难道就没有更好更高明点的办法了么?” 方鲁木着脸,“重在意诚,方式不分高下!” 周密讪笑,“招数虽老,但绝对实用,……李相乃国之柱石,劳苦功高,殿下受点委屈也是值得的。” 赵孟启无语,明明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但世上的事并非只有对错之分那么简单。 且不说李曾伯功勋卓著,就眼下的局势也确实需要他坐镇西南,抵御来自大理方向的威胁。 在国防安全与自己面子之间,赵孟启当然是选择前者了,于是便自己动手扒下身上的袍子,把荆条绑在背上。 被那么多尖刺扎进皮肉中,不管是谁都不会好受,赵孟启却愣是眉头都不皱一下,挺直地站在那里,仿佛雕像一般。 码头上人来人往的,见到这稀奇的一幕,都不由站在警戒圈外围观起来。 “哟,这唱得是哪一出?” “负荆请罪?那好像是燕王殿下吧……” “是燕王,他今日要接的人是李相。” “哦……原来如此,说来,李相为扶保江山,一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家人却得不到朝廷的照顾,换我我也接受不了,只能说燕王太不厚道了。” “也不能这么说吧,再怎么照顾也有个限度,李相那外孙和亲家,实在是罪有应得,怪不到燕王头上。” “怪不到燕王,那他怎么还要负荆请罪!?” “你懂个屁,这是燕王殿下为了国事大局忍辱负重!” “呵呵,我就看看,要是李相真要打他,他还忍不忍。” 等了小半个时辰后,引水员领着一艘大官船靠上了栈桥,船上人看到栈桥上的情景,都大为愕然。 随后,一个老者在一名贵妇人的搀扶下,从舷梯慢慢走了下来,来到赵孟启身前。 赵孟启揖手深深一躬,“小王代表父皇与朝廷,欢迎李相归朝。” 老者面相儒雅,却不怒自威,看着眼前赤身负荆的年轻燕王,犀利地眼神中泛起一丝复杂难明。 “老臣不敢当殿下如此大礼,也不知殿下如此是有何意。” 搀扶他的妇人便是他的女儿李夕,口中嘟囔着,“假惺惺……” 李曾伯撇过脸,瞪了女儿一眼。 赵孟启依然躬着身,“小王如此并非为了请罪,因为小王自觉无罪可请……” 闻言,李曾伯脸就刷的黑了下来,不请罪,难不成你是来耍着老头子玩的!? 赵孟启语声不断,“这些年多亏了李相,我朝西南才能安如泰山,您的功劳无需赘述,于情于理,您都是小王十分尊敬之人。” “李相一生光明磊落,呕心沥血都是为国为民,必定会名留青史,为千古颂扬,若是用您的功绩来为他人的罪行做赎,那岂不是对您最大的侮辱么?” “当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小王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深深伤害了您的感情,小王深感抱歉,今日不求别的,任打任杀,只愿能让您心中舒服一些。” 说完,赵孟启直起身,目光诚恳地望着李曾伯。 对于燕王的表现,李曾伯很是惊诧,原来道歉都可以这么理直气壮的? “真的任打任杀!?” “真的!比珍珠还真!”赵孟启坦然。 “好,这是你自己说的。” 随即李曾伯从袖袋中抽出一把匕首,逼近赵孟启。 赵孟启巍然不动,神色丝毫未变,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见李曾伯抬起匕首,刺向赵孟启心口,伍琼等护卫心下大慌,但碍于燕王之前的严令,无论李曾伯做什么,任何人都不许干涉,因此只能干着急。 寒芒刺骨的锋刃抵在赵孟启心口,李曾伯却发现他眼中依然清澈,似乎真的无视生死。 然后李曾伯将匕首往上一挑,割开绑荆条得绳索。 一捆荆条坠落于地,李曾伯绕过去,看到赵孟启背上血迹斑斑,布满细小的伤口,便喟然一叹。 “老臣心中确实有气,不过现在已经消散了,殿下,您今日所言所行,令老臣万分钦佩,只是还请以后莫要如此行险!” 说完,跨步往车驾处走,李夕见此急呼,“阿爹,难道天一就这么白死了么……” “闭嘴!” 李曾伯头也不回。 326.李曾伯 赵孟启不止要迎接李曾伯,还要代老赵赐宴。 前往燕王府的路上,李曾伯出神地望着车窗外。 入目所见,都是和记忆中迥然不同的景象,一切都是那么欣欣向荣,充满着朝气和活力,来往行人脸上也是洋溢着振奋和憧憬。 只不过短短一年多时间,就能让这里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燕王果真是有经世之才! 其实路过平江时的所见所闻,已经让李曾伯赞叹不已,此时却不得不再次惊叹燕王的才能。 李曾伯出身名门,他祖父便是浪子宰相李邦彦,他父亲是个文官,但大多数时间都负责军事方面的职责。 年轻时,他便跟随父亲宦游各个边疆之地,在西南,尤其是四川待得最久,一直到他三十一岁,他父亲致仕后才跟着离开了四川。 其间有四五年他都在给四川制置使做幕僚,积累了许多军政方面的经验。 等到三十三岁正式入仕,出任了襄阳府襄阳县的知县,仍然算是前线地区,后来兜兜转转基本没离开军事,宋朝的三大防区都经历遍了。 他最为崇拜的人是辛弃疾,以其为人生榜样,向往英雄事业,因此追求事功,长期率军抵御蒙古侵略,成为宋朝的砥柱重臣。 每当山河飘摇,边境危急之时,他都积极进取,努力保家卫国,但现实又常常令他感到力不从心,甚至无可奈何。 他今年五十有九,常年的统帅生涯,使他对国家形势越发清醒,举国苟安的心态,让他对世事前途也越发心灰意冷,衰气渐重。 不过当他目睹到燕王带来的种种变化,尤其是见过燕王本人后,本已死寂的内心似乎又泛起了波澜。 或许,将来还有希望…… 李曾伯思绪万千,李夕心中已经愤恨,忍不住开口道,“阿爹,你刚才为何要轻轻放过那奸王,即便不能真的伤到他,也该让他颜面扫地,遭万人耻笑!” 李曾伯被唤醒,没想到女儿居然还纠结于私仇,定定看了她半晌,直到她神情开始慌乱。 “你怎么如此愚蠢?看来,天一自寻死路的性子,也是你这当娘的惯出来的!哎……说来也怪为父,一心扑在国事上,忽略了对你们的教养。” 说着,李曾伯脸上浮起愧疚,随即又担心女儿不开窍,做出什么蠢事,便耐下性子给她讲明白。 “燕王手段如何,你们已经领教过了,不用我多说,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他的心性!刚才他的举动你也看到了,临刀锋而不惧,置生死与度外,这样的性格最是可怕,你永远不会知道他能有多疯狂。” 李夕不以为然,“他只是笃定您不敢真的伤他罢了,演戏而已。” “呵,笃定!?理性来说,我确实不敢伤他,但万一呢?人的行为,并不是永远受理性控制,退一万步来说,敢以生死来验证自己的推测,也绝不是常人能做到的,就比如,人人都相信虎毒不食子,可要是我这个当爹的,把刀架在你这个女儿脖子前,你会不会害怕?” “……不,不怕。”李夕眼神闪烁。 李曾伯摇头笑笑,“你会怕的,但是燕王真的丝毫都不怕,我这双眼睛,绝对不会看错的,这样的人,有着无与伦比的自信和执着,即便是一个普通人,要么就一棍子打死,要么就不要随意招惹,不然只会迎来不死不休,何况,他还是大宋江山未来的主人,一言出,可让血流万里。” “他给我尊重,并不是受到规矩约束,也不是道德礼仪,是因为我对社稷还有用,对他还有用。” “作为父亲,我再劝你一次,趁早熄了仇恨之意,若是徐家人还有怨恨,你还是和离为好,若是不然,我李家只好与你断绝任何关系,明白了吗?” 听到老爹如此绝情的话,李夕脑瓜子嗡嗡一片,失魂落魄的,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燕王府离着码头不远,说话间便到了。 丰盛却不奢侈的筵席早就准备好了,李曾伯的家人僚属在正堂用宴,他自己却和燕王来到了一座湖心亭中。 作陪的只有一个丘岳,“长孺,你我多年未见,今日必要一醉方休。” 两个老头很熟悉,曾多次协同作战,算是生死之交了。 几杯烈酒下肚,两人聊起一些过往战事,皆是唏嘘不已。 李曾伯很是感慨,“岁月不饶人,转眼咱们都老了,我也该如山甫兄般退下来,归老林泉,含饴弄孙。” 起初,赵孟启也不怎么说话,就是微笑着陪酒,听到这里却大笑。 “哈哈,李相,你这怕是有点言不由衷了吧……” 李曾伯脸一沉,没好气道,“老臣如何就言不由衷了?” “我记得,李相在十年前就曾上书,‘祈早易阃寄,放归田里’,一直到现在,也没见您真的退下来。”赵孟启嬉笑着。 李曾伯气笑了,“殿下这意思,是说老臣贪恋权位啰?” 赵孟启赶忙摆手,“没有没有,李相误会了,我是说,您或许心中确实疲惫,厌倦了戎马生涯,但若是国家有危,您却总以天下为己任,屡屡扛起重担,为国从不惜身,实乃忠肝义胆,万世楷模。” “没想到殿下对老臣有如此高的评价。”李曾伯坦然接受这个马屁,却低头一叹,“可惜现在老臣是真的力不从心了,这天下之任,想扛也扛不动了,何况家门不幸,出了祸国殃民的败类,哪里还敢舔颜说什么保家卫国……” 这老头这是将我一军啊。 赵孟启心中翻着白眼,也不想绕圈子,“我看,李相这次想要致仕,应该另有原因,您外孙的事,不过只是一个借口吧?” “哦…那殿下您觉得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李曾伯佯做不以为然,其实很想知道燕王会有何种见解。 “无非就是李相对时局日益失望而已,”赵孟启耸耸肩,继续道,“李相其实一直想改变我朝被动挨打的局面,希望能更加积极主动的去破解外敌的入侵,甚至是希望我朝能够奋起,不再局限于防御,而是主动去进攻,去恢复中原。” 李曾伯愣住了,他没想到燕王居然真的猜到了他心底藏着的念头。 他一直都有这个念头,可又因为清楚国家的具体情况,知道这念头太不合时宜,所以也从来没有表露过,只是默默努力着,尽力为国家的改变争取时间和空间。 可几十年下来,国势却日益颓丧,令他越来越绝望,不然他一个成熟的重臣统帅,怎么会因为一个外孙就放弃自己的抱负呢。 “殿下……您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赵孟启笑笑,缓和一下气氛,再说,“其实,李相去年提出的奇袭大理计划,我个人觉得还是可行的,可惜被一帮目光短浅的鼠辈捆住您的手脚,令计划流产,我想,李相心中应该很不甘心吧。” “确实不甘!”李曾伯也不遮掩,甚至神情还有些愤愤,“那些人,只知困守一隅,就想保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眼中毫无大局,一个个私心作祟,口中却冠冕堂皇,只要不合他们理念,就肆意攻击。” “如今蒙古人斡旋与我朝腹背,对我疆域形成两面夹击之势,而四川甚至是三面夹击,一旦蒙古人寻到突破点,切断四川与荆襄的联系,那蜀中即便再有地势可依,被包围之后,没有朝廷后援,那也是迟早要陷落的,一旦四川陷落,荆襄必不可保,我朝倾覆之时便至!” “本来,蒙古人攻灭大理不久,其实并未站稳脚跟,而且蒙古皇弟忽必烈又带着大部分力量北归,留在大理的蒙军不过万余,正是破袭留驻大理蒙军的大好时机。” “大理地形如蜀地一样,并不利于骑兵,蒙军最大的优势便被削弱,我军只要利用丰富的山地作战经验,加上联合大理残余势力,以及乌蒙、吕告、阿永等蛮族,即便无法消灭蒙军,也能使得大理蒙军疲于奔命,无暇寇犯我朝疆域,也算变相破解蒙古人两面夹击的威胁。” “只可惜,蜀地那些士绅守吏无胆无能,说什么用兵于域外,乃是本末倒置,去他娘的本末倒置,他们知道个屁的本末,而朝廷只想地方安靖,不愿多事,居然也认同了他们的谬论……” “眼下错过最好的时机,就算朝廷改弦更张,同意用兵于大理,恐怕也难以有实质收获了。” 也许是喝了酒,李曾伯借着燕王提起的话头,把心中积攒已久的抑郁一股脑的发泄出来,说完还拿起酒壶直接往嘴里灌,仿佛想以此浇灭心头怒火。 丘岳赶忙把酒壶抢下来,“长孺啊,刚才你还称自己老了呢,怎么,这就着急要去躺板板了么!?” 心中有气就好,就怕你是真的死了心。 赵孟启暗自一笑,“咳,李相的话,我还是有点不敢苟同!” “嗯!”李曾伯怒目圆睁,双眼通红,火星四溅,“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也认为老臣是异想天开不切实际!?” “不不不!李相别急嘛,你这样子,仿佛要吃人一般。” 赵孟启还调侃起来,一脸欠揍的样子,看得李曾伯牙痒痒,“今日殿下若是不能给老臣一个说法,就休怪老臣…老臣……” 实在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威胁,被卡住了。 还好赵孟启及时解释起来,“我的意思是说,其实也不算晚,照我估计,蒙古人的全面进攻还在筹备中,应该还需要两三年,在这其间,我们若是措施得当,或许能利用大理蒙军做做文章……” 花了半个时辰,把自己的想法想李曾伯和盘托出,“所以请李相再次坐镇荆南广西,钱粮政策方面,我都会设法给您最大的支持,半年后,我便能派出一师东卫军,作为李相手中的机动力量。” 李曾伯激动万分,“殿下此言当真!?” “当真!比珍珠还真!” 327.天下日报 赵孟启一通忽悠,让李曾伯重燃斗志。 随后,朝廷也难得大方起来,给李曾伯加官进爵,封华亭县开国伯,进观文殿学士,加太子少保,签书枢密院事,出任广南制置大使兼湖南安抚大使,知静江府。 于是李曾伯在临安待了不到半月,就屁颠屁颠地上任去了。 到七月初一,筹备已久的天下日报就要正式发售了。 报纸这东西,在此时并不算什么新鲜玩意。 朝廷的官方邸报,由进奏院负责编刊,定期向全国官吏发送,被称为「进奏院状报」。 而民间其实也有不少各种小报,南渡之前就已经存在,此时更是十分寻常了。 临安城中就有专门的报摊,每日凌晨就开始售卖「朝报」,不是手抄,而是印刷的,甚至每日一刊,实际上已经形成了一个产业。 当然,这只是民间假托「朝报」之名,私下编刊的,也被当时人称为「新闻」。 朝廷虽然设立了管制机构,却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因为士大夫们都是追求「言论自由」的。 因此不受约束小报为了博眼球争销量,在内容上费尽心思。 他们甚至有专门采访消息的人,还有衙门中役卒小吏暗中帮他们收集官方内幕信息,被称为「内探」、「省探」、「衙探」。 朝廷还没有公布的政事,比如官员陈奏却还没施行的,中枢还在研讨商议的,以及某些内幕、宫闱秘事等等,八字没一撇就早早传播了出去。 甚至有撰造命令,无中生有,夸大实情,妄传事端,胆大妄为的程度可能超乎后世人的想象。 就如大观四年时,有份小报刊登了一份道君皇帝斥责蔡京的诏书,但这诏书却完全是小报杜撰出来的,属于伪诏,放在别的朝代,无疑是诛九族的大罪,但在当时,这起「辄伪撰诏」事件最后却不了了之…… 南渡之初,又有小报伪造、散布赵九妹的诏书,令赵构非常尴尬,不得不出面澄清。 而朝廷也一再发布法令,企图严行约束小报,但总是屡禁不止。 有时候,这种小报就会沦为某些人打击政敌的武器,通常还十分有效,朱熹就深受此害。 朱熹一直都是经界政策的支持者,六十岁时,出知漳州,负责在泉、漳、汀三州的推行经界。 这次经界的宗旨,是不改变原有赋税总额,而是根据实际田土所有来平均赋税,富者多纳税,贫者少纳不纳,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要损害豪强地主的利益。 福建这个地方呢,在宋代一直都是科考兴盛之处,在朝中做官的人多,于是形成了许多官僚地主,土地兼并非常严重。 朱熹想要动他们的奶酪,自然遭到了这些人的强烈反对,于是动用各种手段,什么批判他的学术啊,打击他的名望啊,抹黑他的人品啊…… 当时,小报就曝出他与儿媳偷情的消息,不久又说他争风呷醋,差点杀了著名营妓严蕊等等。 事情写得有鼻子有眼,绯闻艳事又向来受吃瓜人士欢迎,于是让朱熹荣登十大娱乐风云人物榜。 至于丑闻是不是真的,有没有发生过,根本无法考证,朱熹本人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于是受此打击,被逼辞官。 福建路经界的事也就这么流产了,一直到宋朝灭亡也没再施行过。 对于这些不受控制的小报,赵孟启早就看不惯了,却也清楚很难通过强制手段去治理,首先那帮大头巾们就绝对不同意,闹起来恐怕事情没办成,反倒要惹一身骚。 因此赵孟启就干脆自己办一个报纸,通过商业手段,抢占传播市场,挤压无良小报的生存空间。 为了见 证天下日报的面世,赵孟启在这一天亲自来到了文宣司印报坊,王应麟等官员已经早早等着了。 连夜印制好的报纸,散发了浓浓的墨香,赵孟启随手拿起一份查看起来。 纸张比较粗糙但厚实,大小与后世相仿,虽然只有一页,却两面都有印刷。 由于采用的是铅活字和油墨,因此字体只有蝇头大,因此纸张利用率很高。 这么一来,成本得以压缩,这是民间小报难以企及的绝大优势。 「殿下,真就只定价五文钱么?如此可就没有盈利,甚至还要亏损。」王应麟神情有些忐忑。 大宋印刷业十分发达,一册常规的书籍,在宋徽宗时大约一百文钱,此时通常要四百文左右。 并不是真的贵了,而是通货膨胀的原因,那时候一石米五百文左右,这时候在两贯钱左右浮动。 民间小报一般都是二十文的样子,约莫一份能赚三五文,所以就算赵孟启把天下日报定价十文钱,也还是有很大价格优势,这样即便没什么盈利,保本却没问题。 赵孟启翻看着报纸,笑着说,「若是为了赚钱,我随便一个法子也比这报纸多千万倍啊。」 这倒不假,谁不知道您是「财王」呢。 王应麟暗自失笑,嘴上继续劝说道,「殿下,臣知道这报纸主要是为了舆论宣传,这样一来,岂不是卖得越多,亏得就越多么,短时间还好,日积月累下来,这开支可就很恐怖了,一旦失去资金来源,那就难以为继,不管做什么,这亏本的买卖总是难以持久……」 赵孟启点点头,「你说得没错,一项事物想要持续发展,肯定要具有自食其力的能力,我之所以定低价,是为了独占报业市场。」 王应麟似乎想到了什么,「殿下的意思是,咱们先砸钱,尽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报驱离市场,让临安只有一份报纸,到时候没有竞争对手后,咱们再提价?……这法子好像有些不厚道,而且,咱们到时候提价,百姓未必能接受啊。」 这手段在后世很寻常,大家都在用,此时也不是没人用,但往往会被人称为女干商,何况天下日报具有官方身份,要是取得垄断地位后再去割韭菜,吃相实在太难看,有损朝廷体面。 「在商言商,没什么厚道不厚道的,那些小报为了赚钱,也没见有什么底线。」 赵孟启不以为然,撇着嘴继续说,「放心,这报纸不会提价的,即便后面增加页数也不提,就五文一份,别怕,不会亏钱的,就算白送,其实也不会亏的。」 「这怎么可能?就算油墨纸张是殿下的工坊所出,免费供应给文宣司,可工匠、编辑、校订、记者、报童等人总得给工钱吧……」 见王应麟眉头紧锁,赵孟启又笑了,「都说了在商言商,纸张油墨怎么能免费供应呢?……算了,那我就提前和你说该怎么赚钱吧。」 「主要来源呢,就是商业广告……二来呢,是民众可以花钱刊登启示,寻人寻物啊,讣告声明啊,个人诗词作品啊……」 王应麟一愣,「诗词?那不是该咱们付润笔么?」 「咱们的报纸,要争取覆盖尽量多的人群,所以我要求你们多发百姓喜闻乐见的内容,并且要用通俗易懂的大白话,朝廷的政令呢,刊登了原文后,也要进行详细解析,务必让百姓理解透彻……诗词不过是文人的游戏,大多数受众其实没兴趣,而文人在报纸上发表诗词,其实是报纸帮他扬名,自然是谁受益谁付钱了……」 对于赵孟启这番理论,王应麟听懂了,但总觉得别扭。 说着话的工夫,工人就将一捆一捆的报纸装上用来分发转运的马车。 随后马车奔赴临安城各个厢坊,送到各个 站点和报亭,报亭是固定发售点,而每个厢坊还有数量不等的报童负责流动叫卖。 这些报童都是十岁到十二三岁,大多数是城中贫苦人家的孩子,还有些是慈幼局的孤儿。 并不是赵孟启要压榨童工劳动力,也不是让这些半大孩子以此谋生,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慈幼局经过整顿后,孤儿们得到了真正的救助和照顾,不再缺乏衣食,而且赵孟启还给他们设立了蒙学。 让他们卖报,既可以锻炼他们自食其力的观念和能力,又能让他们融入社会,顺便赚点私房钱。 另外,赵孟启还在城中穷人较多的地方设立了蒙学,不但免学费,还提供两顿餐食,条件就是进行力所能及的劳动。 卖报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一样有工钱拿。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人们往往不珍惜无偿得来的东西,而且会养成惰性。 这并不是赵孟启的臆断,而是实际发生着的事,此时社会救助机构被人诟病的一项弊端就是「养懒汉」。 这些孩子在辰时卖上一个时辰报纸,然后就要回到学堂中去。 因此他们身上穿着统一的蓝色衣服,既是制服也是校服,在站点取到报纸后,放入特制的挎包中,然后麻利的跑到各自分配的街巷。 几乎在同一时间,临安全城各处都响起清脆而响亮的童音。 「卖报卖报,五文钱一份,有燕王殿下最新词作啦!」 「天下日报,日报天下啰!蒙古***进犯扬州,夏贵将军率军救援,巧设埋伏,痛击蒙军,解除扬州危机!」 「好消息好消息,临安到建康的定期航船正式开通了,全程客运船票只要一贯钱啦!还可以托运大小货物,保证准时安全到达啦!」 「招工讯息,盛兴织造公司招聘大量织工绣工啦,工钱优厚,多劳多得!」 「新闻新闻,普宁坊王家娘子产下四胞胎,朝廷嘉奖三十贯……」 328.八闽记印坊 天下日报甫一发行,就引起临安市民的轰动。 一共印了五万份,王应麟等人想着,能卖出一半便已经算开门大吉了。 毕竟太史局出版的《历日》才卖七十文,是家家户户都需要的,可也不过只卖出二三十万本,还是陆陆续续卖出的。 小老百姓大多是能省则省,即便《历日》能用许多年,可还是更愿意只花两三文钱买那只管一年的民印小历。 虽然宋代识字率高,临安城中读书人也多,可未必都愿意花钱看报,在普通百姓看来,五文钱虽少,可也能买两个菜包子吃了。 而且这还是第一次发售,别人都不了解这日报,哪会有多少人买,销量肯定有限。 这么想是没错,但王应麟他们还是低估了燕王词的威力。 不为其他,就算为了亲眼看看燕王的新词,也有无数人愿意花上这五文钱。 于是五万份报纸在一个时辰内,就被抢购一空,甚至有一些人把报童包里的报纸全买下来的。 或许有人是为了带给亲朋还是收藏什么,但更多人居然是加价转卖,反手就小赚好几倍,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商业意识。 报纸买到手后,刚开始是对横版有些不习惯,然后就发现了有标点符号的好处。 以前不管是书写也好,印刷也好,通常都是一个字一个字连续下去的,所以要读懂文章,不仅仅要识字,还得会句读,也就是自己断句。 蒙童即便已经学会了字词,可读书依然要靠老师给他们断句。 断句若是不准确,就十分容易产生歧义,甚至一句话能理解出许多个截然不同的意思。 古人也不是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因此行文好用整齐的句式,或排比,或对偶,或对称,用于帮助读者断句。 还有行文中常常出现的一些特殊字词,也是用来断句的。 大致上‘曰’、‘云’用来总起下文,‘盖’、‘夫’多在句首,‘于、而、则、以’一般在中间做承接转折,‘也、者、闹、衡、岁’表示停顿,句子末尾用‘哉’表示感叹,‘耶、乎’表疑问,‘矣、耳’表示结束。 不过还是有些地方容易发生歧义,就有人会划上一个斜杠,或者圆点、三角、方块之类的符号,算是原始的标点符号了。 如今只要看完报纸上面的说明,就能用这套规范完整的符号来很轻易地断句了。 “这标点符号,看似简单,可有了它,读文可就轻松太多了,妙啊!” “哈哈,看来兄台是初次见这标点符号吧,其实燕王府下属的求实书局已经刊印了不少书籍,早就用上了。” “求实书局?都印了哪些大作名著?我也去买上几本。” “呃,求实书局印的书都有些特别,都是一些实学杂学类,有新式算学、几何初解、会计入门,还有齐名要术等等农书工书。” “没有四书五经、诗选时文么?……好吧,鄙人爱书,不管是什么书,都去买上一些再说。” “这些书都很便宜,买上一些也无妨,而且应该是燕王殿下比较重视的学问,了解一些,也不是没有好处。” “言之有理,多谢兄台提点……说来燕王殿下确实大才,新作这首忆秦娥……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真是豪迈激昂啊!” “燕王殿下总是能够推陈出新,就说这报纸,比寻常小报有意思多了,你看,还有演义传奇,奇闻志怪,话本,名人掌故……” “我觉得最妙的还是这朝政评论,这上面是对经界法的利弊分析,最后还说,如有不同见解,欢迎投稿,一旦选用还有稿酬……” 天下日报内容丰富新颖,细细品读甚至能打发半日时光,一下子就抓住了绝大多数人的胃口,而且价格比小报便宜许多。 于是市面上的小报开始无人问津,让从事这个行业的人急得抓耳挠腮,想尽各种办法来挽回客户,甚至也降价到五文钱一份,依然没什么效果。 那些报摊的小贩还好,转而售卖天下日报一样可以维持经营,但编印小报的书坊报坊就傻眼了。 靠近下瓦子的兴庆坊就有这么一家专营小报的书坊,名为‘八闽记印坊’,东主是福建建阳人陈石林。 福建建阳和汴京、临安、成都是宋代四大印书中心,眼下汴京失陷,成都也是战区,因此此时市面上的书籍基本都是临安官私版和建阳版。 有句话说,“建阳版本书籍行四方者,无远不至。” 虽然因为纸张和雕版材料问题,让建阳版书籍的质量比较差,但它便宜啊。 书的本质是传播知识,更便宜的价格使得福建本地的教育得到了极大的促进,因此成为‘科举工厂’。 有宋三百年间,总共录取了三万多名进士,其中福建籍就占了四分之一,可见其牛逼程度。 陈石林家早先也是在建阳开印书坊的,陈石林本人曾经通过了解试,来到临安应考,可惜名落孙山。 不过在临安发现了小报这个行业很有钱景,回家后就劝父亲搬迁到了临安来,这一干就是三十年,成为了临安小报业的扛把子。 靠着小报,陈家也攒下了不小的家业,日子过得也算风生水起,但天下日报一出,将八闽记印坊推进了寒冬里。 十几天过去,已经惨淡到一份都卖不出去了,即便以降价赊卖的方式分发到报摊那里,可放上两天后还是被退了回来。 望着院子里堆积如山的退货报纸,陈石林的脸比苦瓜还苦,口中自言自语地抱怨着,“你个堂堂燕王,放着荣华富贵不享,许多国家大事不管,干嘛要弄个日报出来和我等小民争利?弄就弄吧,还卖这么便宜,根本就不给人留活路啊!” 他哀叹着,拿起桌案上的天下日报研究起来,越看越想,越百思不得其解。 “这纸张虽然粗劣,可也比咱用的要好一些,新闻讲究时效,想来也是和咱一样用的活字,可怎么能做到字体这么小又清晰呢,这墨居然稳固而又不会过渗,所以一张纸两面都可以印……按理说,要做到这些精工细作,成本肯定远超于咱啊,凭什么还能卖这么便宜?难道燕王散财散习惯了,就是图个乐呵?” 活字早就发明了,优点很明显,但缺点也很多,大概性的总结就是木活字易变形、泥活字粗糙易碎、金属活字着墨性差且价格昂贵。 而且汉字结构复杂,当时制造字模的方法又是一个个手工雕刻而非铸造,对技工的要求非常高,不比整版雕刻更节省人力。 最主要是印出来书能看,但品质不高,毫无精美之感,不符合读书人的要求。 并且宋代早已具备强大的雕版印刷生产能力和相应的雕版印刷业阶层,完全能够满足市场需求,因此对新印刷技术并不迫切。 于是活字一般只用在佛经、黄历、小报之类的印刷上。 赵孟启指导着工匠们攻克了铸字、检字、油墨等难题,以此成型的印刷新技术,成本之低,是陈石林挤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 就在陈石林愁得要把手中报纸吃下去的时候,几个胥吏走了进来。 “陈员外,哥几个又给你送消息来了,今日可是有大料……” 陈石林苦笑,“陈某目前的境地你们也不是不清楚,收了你们的消息也没用啊。” 胥吏们也很苦恼,讪笑起来,“员外的苦处咱们自然知道,不过看在彼此合作这么多年的份上,您就行行好,把消息收了吧,这次只收您半价总行吧,您家大业大,也不差这三瓜两枣,哥几个却还等着钱买米下锅呢……” 有一说一,陈家小报能做大做强,也多亏了这些‘兼职记者’总能送来有噱头的秘闻。 陈石林这时也还没完全死心,所以出于维持关系的原因,便道,“行吧,陈某就咬牙把这难处独自抗了,也不能亏待弟兄们,说吧,是啥大料。” 见陈石林答应下来,‘兼职记者’们都大松了一口气,消息这东西,找不到卖家就一文不值,而且很快就过期了。 “咱宫里的朋友传出来的,昨日下午阎贵妃秘密召了一个歌舞班子进去……”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宫里不是常常和雇市井艺人么?” “嘿嘿,陈员外别急啊,这次可不同寻常呢,班子是阎贵妃召的,但实际上却是给官家献艺表演的,而官家观赏后十分开怀,赐下重赏,关键是……” “关键是什么,你别卖关子啊。” “嘿嘿,关键是,歌舞班子在宫城落锁前出来了,可是却少了一人,而少掉的这个人,极可能是唐安安。” “唐安安!?” “八成就是她了,既然没出宫,那肯定是被官家留宿了,其他,你懂的,嘿嘿……” 陈石林不禁动容,“官家留宿伎女于内宫!?哇!确实猛料……哎,若是半月前,凭着这个消息,最少也能赚个几百贯啊!可惜了……” 要是把这种秘闻发布到小报上,肯定会惹怒官家的,不过要是能赚钱,冒点风险倒也无妨,但如今报纸卖不出去,这么干就有点傻了。 花了五贯钱买下这个瓜,最后只能留着自己吃了。 等到晚上,陈石林回到家中,他儿子陈晃一脸兴奋的迎上来,“阿爹,咱家印坊有救了……” 见到一向不着调的儿子,陈石林下意识就要开骂,却见儿子身后跟着一个书生。 “在下孙元正,和陈晃乃是朋友,也是闽人,冒昧请陈伯父寻一清净处,商谈一下印坊事宜。” 陈石林心中狐疑,但听到关于印坊,还是耐下性子,领着孙元正来到自己书房。 三人坐定,孙元正一脸严肃起来,“我有办法让你家印坊起死回生,但是有个前提,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我和你们的关系……” 待陈家父子做出保证后,孙元正才缓缓说道,“明日,我会让人送来一万贯钱,你家印坊要做的就是继续印小报,然后免费送给摊贩们,让他们只卖一文钱……” 一万贯,按二十文一份的价钱,那便是五十万份,已经是自家以往两三个月的销量了。 陈石林一听,自然不会不同意,可也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于是拧着眉,“一万贯可不是小钱,不知你这么做,要我如何回报?” 孙元正轻笑,“陈伯父也是通透人,在下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要做的事也不复杂,以前你也经常做,至于具体发布什么内容,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放心,不会比你以前发的那些更严重,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持你家小报的渠道……” 陈石林明白了孙元正的意思,虽然还是有些忐忑,但要是咬牙道,“行,只要到时候的内容不越线……保持渠道也不难,免费的东西摊贩不可能不要,正好,我手头捏了个大料……” 可等孙元正问清大料内容后,却制止了,“不行!这要是惹出事端,会影响我的计划!” “好吧,反正这些报纸都被你买下了,你说了算。”陈石林耸耸肩。 双方又商定了一些细节,最后孙元正临走时说,“一万贯不够,到时还可以再加,你家印坊只要撑过一两个月,必然可以起死回生的。” 329.朝廷慌了 七月二十,被关在宫里半年多的赵葙,居然获得赵官家的允准,又搬到了燕王府「小住」。 「你是怎么说服父皇的?」赵孟启好奇问道。 重获自由的赵葙,正浑身充满着喜悦,听到这个问题,想到被「囚禁」的生涯,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哀怨。 「四哥你真是狠心,这么久了,也不说想想办法救我出来,要不是我自己抓住机会,肯定要被困死在里面……」 救!? 好家伙,你还真把皇宫当牢狱啊,也不看看有多少人拼了命地往里钻…… 赵孟启只能故意忽略赵葙的怨气,摸了摸鼻子,「我这不是忙么。」 「呵,要是换了菫娘的事,你肯定会上心。」赵葙横了偏心老哥一眼,又凄凄惨惨戚戚起来。 「呜呜…我真是命苦啊,早早没了娘,现在父皇有了绿哥儿,也不像以前那般宠我了,唯一的哥哥还那么偏心……呜呜,没人疼没人爱,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绝技使出来,换了一般男人多半是抗不住的,可遇上赵孟启就不好说了。 「你要是再作妖,我立马让人送你回宫。」 此言一出,立刻云收雨歇,赵葙像是会变脸一般,再无半点悲戚之色,反而堆满谄笑。 「别别别,四哥你不偏心不偏心,这世上对葙娘最好的人就是四哥了,能给四哥做妹妹,是葙娘十辈子才修来的福气……」 赵孟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又精又鬼还厚脸皮的妹妹实在无语。 「说吧,你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成功度过被送回宫的危机,赵葙也就不闹了,嬉笑着,「这次能出来,还多亏了唐安安。」 「唐安安?」赵孟启有些莫名其妙。 赵葙继续说道,「是啊,父皇最近迷上了这个狐狸精,我就故意有事没事去找他……嘿嘿,父皇自然不愿意被我这个做女儿的看到他和唐安安的丑事,所以我一说要出来,他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啊。」 这丫头真是鬼得很,居然用这种法子拿捏自己老爹。 虽然当皇帝的纵情声色很寻常,但和伎女发生关系,还是比较荒唐的,何况是直接召进了内宫。 要知道当年赵佶和李师师那么你侬我侬的,也没敢把人接进宫里。 别说这事传到外面会天下哗然,群情汹涌,便是被自己女儿知道,赵昀那张老脸也是挂不住的。 可是以赵葙的地位,后宫就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她要总是去「骚扰」自己老爹,别人也不好拦,即使拦得了一时也拦不住一世啊。 老赵以为赵葙是不知情,也没想到她其实是故意的,于是心虚之下干脆放她出宫得了。 赵孟启对老赵的私生活是没兴趣,但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便皱着眉追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还能确定是唐安安?」 这种事情,当然是极为机密的,宫里必定是下了封口令,虽然未必真的能封得住。 「是我前些日子碰到林老头,他不小心说漏嘴的。」赵葙眨巴着眼。 林老头?他怎么可能说漏嘴!? 赵孟启脑中一转,便有些明白了。 如今,为了不引起父子间的误会,赵孟启很少去打探内宫的事情。 反正如果真的有危害他的事,林老头肯定也会传话给他,不过老赵的私事,那就不好往外说了。 然而林老头或许是不赞同老伙计的作为,也或许是察觉里面有问题,所以才故意漏给赵葙知道。 「你这金蝉脱壳的法子,该不会也是林老教的吧。」 「呀,四哥你怎 么知道?」赵葙有些惊讶,接着嘻嘻一笑,「其实也不算他教的,他只是说让我不要随便去找父皇,不然看到不该看的,父皇会很没面子……」 这不就够了? 难道你还指望老女干巨猾的家伙直接教唆你做坏事么。 赵孟启挑着眉锋,「你还知道些什么,就是关于唐安安的,详细说来。」 「哦…好像是阎贵妃把人引进宫的,我猜她可能是觉得自己年老色衰,所以找狐狸精帮她固宠,她把唐安安留在自己的慈元殿,父皇天天都在那里过夜,自己的福宁殿都不回了,更别说去其他嫔妃那里……」 赵葙碎碎念的说着,赵孟启却思索了起来。 看来,应该是张家和阎妃联手了,大约是想方设法要让老赵改变心意,以后改立赵绿为储君吧。 我说着张家为啥这么沉得住气,原来只是不打算正面对付自己,而是曲线迂回挖墙脚啊。 这种阴沉稳妥的法子,倒也确实符合百年世家的行事风格。 不过嘛,就算他们的计谋成功,用美色什么的把老赵变成老糊涂,那也得等小赵绿长到七八岁还健康,才立他为继承人的可能,毕竟此时小儿夭折率太恐怖了。 然而到了那时,自己根基已固,这皇位由谁来继承,恐怕也由不得老赵了…… 这么想着,赵孟启渐渐也不再把这事放在心上了。 一来,他实在不喜欢这种喋喋不休的宫斗,二来,他认为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阴谋都只是笑话。 他如今只要按着自己的计划,脚踏实地地发展,将来没有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这个想法或许没错,可他展现出来的锋芒,已经割到了许多人的肉了,怎么可能让他安心成长。 其他不说,文天祥这批进士的三个月培训马上就要结束了,也意味着廉政司的大刀即将挥舞起来,看着绞索渐渐要套到脖子上了,许多贪官污吏自然不惜铤而走险! 两日后,福建路传来急报。 汀州宁化县发生农民暴乱造反,县城被攻破,知县被杀,许多百姓被裹挟加入叛军,声称已有一万兵卒! 收到消息后,临安朝野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上至首相董槐,下至市井小民,似乎都没太当一回事。 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当土地兼并太过严重时,许多失地农民活不下去,自然也就只好造反了。 不管哪个朝代,即便制定了严格的政策,防止土地兼并,但随着特权阶级壮大,都必然发生土地兼并,从而引发改朝换代的剧变。 而宋代的兼并就犹如脱缰野马,从立国开始就没有得到过控制,于是农民起义这种事就变成了家常便饭。 只不过宋代还有发达的手工业和商业,在一定程度上给失地农民留了一条谋生之路,而且也给朝廷提供了相对稳定的财政支持,使得朝廷具有足够的镇压或者招安能力。 简单来说,就是宋朝的维稳水平很厉害,因此宋代的农民起义基本都是局部性的,而且持续不了太长时间,但次数是真的多。 别说偏远地方,就是临安附近也发生过不少次,比如四年前,秀州德清县佃农反对地主用大斗收租,要求「降斗」,后发展成为武装起义,有数万人参加,但没多久就被镇压了。 而福建路及江西路,这两个地方有个共同点,就是读书做官的人非常多,因此官僚地主阶级也比别的地方多,农民受到的剥削就更加残酷。 特别是江西的赣州和福建的汀州,一直都是农民起义的高发地带。 之前发生过最大的一次,就是赵昀登基第四年的绍定元年。 先是赣州农民 陈三枪和张魔王举行起义,以松梓山为根据地,在江西、福建、广东三路交界处连寨六十余座,引得附近农民纷纷响应。 一年多以后,汀州有个叫晏梦彪的私盐贩子,也率众起兵,攻克宁化、清流、将乐、连城、上杭等城,继北上攻克建宁、泰宁、邵武军,发展至泉州、兴化军沿海一带,差不多占据了大半福建路,连汀州城的守军都响应哗变。 这燎原之势甚至蔓延到了两浙路,绍定四年衢州民汪徐、来二率众起义,攻破常山、开化等县,声势不小。 不得不说,这起义规模还是很吓人的,面对如此情况,赵昀在绍定三年二月,不得不起复陈韡为宝章阁直学士、知南剑州,兼提举汀州、邵武军兵甲公事及福建路兵马钤辖,措置招捕盗贼。 同时,朝廷还调派淮西名将王祖忠率三千五百名精兵入闽增援。 陈韡还是很有军事才能的,花了一点时间做准备,等到当年七月份,就亲自提兵至沙县、顺昌、将乐、清流、宁化等地督捕盗贼,大军所向披靡,只花了半年时间,汀州全境叛乱平息。 接着他继续追剿衢州境内叛乱,派出淮西将领李大声提兵七百人,出其不意,乘夜攻破叛贼营寨。 随后,他又接手江西境内的平叛任务,只用一年不到,就全部平息。 值得一提的是,在后世以法医闻名的宋慈,其实在军事方面也很厉害,他也参与了这一系列的平叛作战,而且常常是独领一军,功绩不凡。 这世界上,总有一些牛人,不但能跨界,而且干得还比某些专业的都好。 总的来说,宋代农民起义频发,然而却很难对赵宋王朝产生多大的伤害。 往往一旦有人叛乱,朝廷就祭出招安绝技,大多数起义刚开始便被瓦解。 当然,招安也不是百试百灵,有时候反而会让叛乱坐大,就像绍定年这次,连绵千里,持续数年。 可朝廷被逼急了,只要选个靠谱的官员,从前线抽调个三五千百战精锐,也很容易就镇压了。 因此朝廷对宁化县这次造反并不重视,只是下诏给汀州知州张宴然,让他好生招抚,尽快平息事端。 赵孟启听说这事后,也没怎么在意,只是调侃了一下周密,「幸亏我把你留在了幕府,也把你父亲调离,不然说不定就要受罪了。」 本来汀州知州是周密的父亲周晋,赵孟启为了留住周密,把他调到了常州,然后张宴然才去接任的。 如果不是这样,周密和自己的父亲此时确实还在汀州。 所以周密也确实感到庆幸,「得殿下知遇,微臣三生有幸。」 大家都以为只是癣疖之疾,但不过七天后,诏书估计都还在路上,福建路又传来十万火急的军情,震碎了满朝文武的眼眶。 上杭、连城、武平、清流诸县,甚至汀州州治所在长汀县皆被叛军攻破,知州张宴然等官员被俘,不知所踪! 而漳州境内也出现大量叛军,龙岩龙溪都被叛军围攻,另外,泉州西北部、南剑州、邵武军等地矿民暴乱,占领了大部分矿区,建宁府下诸县,也有叛乱迹象。 也就是说,除了福州,整个福建路处处烽火! 这下,朝廷开始有点慌了。 330.非燕王殿下莫属! 崇政殿,正在召开紧急朝会。 福建路的情况,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前脚才说一县之乱,后脚却烽火连天烧遍全路。 这种速度绝对是前所未有的,诡异到令人恐惧。 照这样下去,说不定明天就要烧到两浙路,烧到临安来了。 赵官家让群臣尽快拿出对策,文官们立刻七嘴八舌众说纷纭起来,闹哄哄一片。 武将们却站在一旁当雕塑,因为他们没有参与讨论决策的资格,只有听命行事的份。 御座上的赵官家,紧紧捏着额头,一副精疲力倦的憔悴模样,心中不由有些警醒。 哎,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最近实在是太有失节制,这身体都快吃不消了,得收敛着些。 然而想到那火热婀娜的娇躯,又心头一热,恋恋不舍起来。 唐娘子真是个妙人啊。 善解人意不输阎娘子,还比阎娘子多了几分温婉娇柔,而且床笫之上的千姿百态和狂野魅惑,更是以前从未感受过的风情,让自己仿佛年轻了几十岁。 况且她还有着绝世才情,琴棋书画、歌舞曲乐无一不让人赏心悦目,又总有层出不穷的消遣玩乐之戏,不分雅俗,都是那么有趣。 她每个眼神都是那么动人心魄,每句话语都是那么体贴入微。 有她伴在身旁,每时每刻都充满着欢乐,让人忍不住就想这样天荒地老下去…… 已经有一个时辰没看到她了,真是有些煎熬啊。 殿中的喧闹越来越嘈杂,吵得赵官家脑仁阵阵发疼,精神也开始恍惚。 吵吵吵,就知道吵,真是一群废物。 三十来年了,真是无趣啊! 为社稷劳碌了这么久,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或许是时候放手了。 反正四郎那么能干,不如早点把大位交给他,让他自己来操持这烦人的国事得了。 唐娘子说得没错,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马牛,咱也该好好享享清福了。 四郎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也不用担心咱退位后人走茶凉,李渊那样的日子其实也不错…… 只是,这四郎有自己的打算,多半是不愿意这么早接位的,性子还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该怎么说服他呢? 真是烦人啊! 赵官家心中烦躁,越发觉得大臣们的争论声聒噪难忍,拿起雕成卧龙形状的「龙胆」,狠狠一拍御案。 「嘭!」 一声巨响在大殿内回荡,群臣立马住嘴,全都诧异地望向赵官家。 他们只当赵官家因为大家迟迟拿不出对策而震怒,却想不到赵官家此时满心都是撂挑子的念头。 赵官家用疲惫的眼神扫视了群臣一番,沉声道,「议论了这么久,赶紧拿出点有用的!」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好一会,见赵官家脸上愈发不耐,才有人出班奏对。 左谏议大夫朱熠朗声道,「福建路突发叛乱,事前却毫无征兆,臣认为地方帅臣有不可推卸之责任,尤其是谢方叔,朝廷将福建路交托给他,赋予绝大权柄,然而其治下却糜烂如此,论罪当诛!而燕王作为他的推荐人,亦难脱识人不明、滥授公器之嫌,当严厉责罚!」 话音一落,大殿陷入沉静中,满朝大臣都惊诧地看向朱熠。 这他娘的什么情况? 张口就怼上了前首相,人家虽然不在中枢,可依然是宰相之一,这就算了,居然还直愣愣把矛头对上了燕王,真不愧是「朱刚烈」啊。 群臣之所以惊奇,是因为朱熠这人既不是燕王党,也不是反燕党,而是实实在在的中立派。 说来,朱熠也是个奇人,出身书香门第,但他老爹尚文又好武,于是他也从小习武,且臂力惊人,能挽二百斤的大弓,但是也同样爱读书,所以称得上文武双全。 成年后就考进了武学,还是上舍生,在端平二年的时候,考了武举第一,从而进入了官场。 既然是武举出身,那按宋代的传统,基本上只能从事武职了,可朱熠就不走寻常路。 起初确实是武职,干得还很出色,居然被授了带御器械,这可是皇帝亲卫啊,而且还在皇城司干过。 然而赵官家不但信任他的武艺人品,也同样很欣赏他的文学才干,罕见地将他转换成文资,让他担任监察御史兼崇政殿说书。中文網 要知道,这两个官职都是文华清流的专属啊,一般都是科举一甲二甲出身才可能触碰,居然被一个武举出身的人干上了,关键是文臣们还没什么异议。 赵官家也没看错人,朱熠这人刚正不阿,不避权贵,不谋私利,不营私结党,担任御史言官以来,弹劾了许多位高权重的人,因此不少人都说他是个狂人,背地里喊他「猪刚鬣」。 这时候还没有西游记,不过《礼记·曲礼下》就有「凡祭宗庙之礼,牛曰一元大武,豕曰刚鬣。」,也就是称呼用以祭祀的猪或者豪猪。 不管是神台上的贡品,还是浑身硬刺的豪猪,都有生人勿近之意,也就是说朱熠是个孤臣,硬要给他分个政治派别,那勉强算是「保皇党」。 而且一直以来,朱熠也确实和燕王没什么交集,虽然他如今担任的左谏议大夫也是言官,却并不属于御史台,而是门下省。 以他的人品,也不可能为了私利而反对燕王,今日却心急火燎的针对起燕王来,难道是出自官家的授意? 莫非官家有易储之心!? 还打算在今天这节骨眼上发动? 这时机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啊? 群臣不管有怎样的立场,此时都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一时间,百官都保持着沉默,在没看清楚风色之前轻举妄动,那可是官场大忌。 可是赵官家见此情景,却很是莫名其妙,对朱熠的话也很不认同,但朱熠一直都是自己的铁杆,因此也不好说太重的话。 「朱卿之忠直,朕自是深知,但事有轻重缓急,现在可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把民乱尽早平息,还请列位臣工尽心献策,以解朕忧!」 闻言,不少大臣都松了一口气。 马天骥却微皱着眉头,很是复杂地看着退回班列的朱熠。 这家伙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本来制定好的计划,被这头豪猪一撞,倒是乱了阵脚。 随即,马天骥假做不经意的瞥了一眼陈大方,恰好他也看过来,于是两人交流了一下目光,眼中都有疑惑。 陈大方定了定心神,缓缓出班,「陛下,臣以为施政如治病,当辨症下药,如今福建的情形着实诡异,谢相公的奏报又语焉不详,实在让人无从着手,但不管是令福建方面禀报详情也好,还是朝廷派人去查实也好,都会有所迁延,而现在的情势又刻不容缓,因此臣建议朝廷择选能臣干吏,令其火速赶往福建,全权处置平叛事宜,如此方不至贻误战机。」 说完,陈大方就默默退回班列,一脸平静。 群臣却无法平静。 话说得是没错,派个镇得住的重要人物前去,统一所有事权,不用向朝廷请示汇报,也不用受他人掣肘,根据当地情况迅速决策,果断处置,这当然是最高效的法子。 可是该派谁去呢? 这个人不止要有能力,还要有超然的地位,并且 能被朝廷和官家绝对信任,才能避免尾大不掉,反噬社稷。 如此人选,寥寥无几,要知道福建还有个前宰相在呢,就算让董槐程元凤前去,也未必能压得住,尤其是现在情况不明,不知道谢方叔在此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总不能让官家御驾亲征吧…… 那么,好像就只剩下燕王殿下了。 群臣迅速想明白了,陈大方虽然没有说要让谁去,可唯一人选就是燕王。 这时候,燕王一系的大臣都隐隐觉得这里面似乎有点不对劲,但又挑不出陈大方话里的毛病,也想不到还有谁更合适。 随即,朱熠又走出班列,「陛下,陈中书所言确实是良策,但其实未必需要从中枢派人,大家莫要忘记,陈相乃是福州侯官人,此时正退居在家,当年正是陈相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扑灭闽赣贼乱,贼人见其旗帜便望风而逃,眼下整个福建路就福州安然无事,恐怕也是因为陈相威名令宵小胆寒,不敢冒犯,所以只要陈相挂帅平叛,乱事指日可平!」 朱熠说的陈相就是陈韡,六年前推辞了朝廷的任命,挂了个提举洞霄宫的宫观官官职,在家荣养。 赵官家对陈韡还是很信任的,却也还有疑虑,「陈子华倒是个好人选,但他已经五辞诏命,恐怕也不会接下这个差使。」 「陛下,臣愿意前往福州,延请陈相,相信见到国家有难,陈相定然不会再有推辞。」朱熠恳请道。 赵官家正考虑着,马廷鸾却反对道,「陛下,臣以为不妥,军国之事劳神费力,陈相如今年纪大了,哪里还能奔波于疆场?」 接着,工部尚书兼侍读姚希得也说道,「老臣也以为,不可以当年之勇来论今时之事,朱左谏不免有些想当然了,陈相多年不问政事,仓促间如何能掌握局势?」 姚希得倒不是对陈韡有意见,而是朱熠曾经弹劾过他,害得他被罢免过,因此趁机打脸添堵罢了。 接着又有几个大臣提出反对,而赵官家想了想,也只好作罢,「既然陈子华不合适,那列位臣工还有人选举荐么?」 秘书郎中吕中出班道,「臣以为,此番大任,非燕王殿下莫属!燕王之才众所周知,且对兵事也极有造诣,不管从哪方面来说,燕王殿下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顺便说一下,吕中乃是泉州晋江人。 对他这番话,群臣也是忍不住腹诽不已。 这家伙也真是睁眼说瞎话,燕王有才华,大家是承认的,但哪来的兵事造诣? 最多也就是在吴江据城而守,抵御过叛军而已,他本人在其中未必有什么真正的功劳。 再怎么说,燕王也不过十六岁的少年,军国大事可不是儿戏。 可是很快有许多大小官员冒出来,都表示燕王是处置福建叛乱的最佳人选。 燕王一系的官员,由于大量外放,朝中剩下的人不多,王爚、钱焘、洪天锡几个,虽然感觉到风头不对,也提出反对燕王为帅,但声音却被淹没在一片赞同之中。 赵官家只求尽快解决事情,也没多想,便拍板,「那就让燕王去吧……嗯,不过他毕竟年轻,就让陈子华给他搭把手,还有,朱左谏也是个有勇有谋之人,也去帮帮他。……来人,速召燕王上朝……好了,主帅选定了,但也不能让他空着手去,趁这工夫,大家找找,从两淮或者京湖抽调些精兵强将来。」 这也是应有之意,福建虽然也有驻泊禁军,可早就烂了底子,唯一能打仗的也就左翼军了,可是其中大部分都被谢方叔派去流求了。 既然是皇储出征,那肯定也不能马虎,可不是三五千就能应付的,怎么说也得调集个万把精兵吧。 但等大家翻着兵册和 地图,想要找出可供调遣的兵力时,却傻了眼。 两淮方向,前阵子刚被蒙古的顺天万户张柔捅了一刀,虽然最后宋朝赢了,可是损失也不小,参战的部队需要休整,没参战的也要防备蒙古人下一次入侵。 而京湖方向呢,也正被董文蔚和史权袭扰,蒙军甚至一度绕过襄阳深入到了荆门附近,而京湖制置大使吴渊刚刚才奏请朝廷派一万兵马增援夔州路,以防备大理方向蒙军实施切割四川与京湖的战略。 朝廷原本打算让吴渊先自己想办法抽调五千兵去增援,然后再从沿江方面抽五千给他补缺口。 这样的情况下,京湖怎么可能还抽得出兵来? 就连沿江制置司,恐怕也没有多少兵力能再往外调了。 这可怎么搞?难不成让燕王带临安的兵油子前去么? 临安兵力是不少,可能动的基本不能打,能打的肯定也不能随便动啊。 至于东卫那些娃娃兵,大臣们连考虑都没考虑。 到了这时候,燕王一系才发现不妙,都开始不安起来…… 331.东南节度使 得到传召,赵孟启往皇宫赶。 其实在福建方面的消息呈报到朝廷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知道了。 别看他很少参加朝会,也不怎么进城,可朝廷上的风吹草动却瞒不过他的耳目。 何况,他和谢方叔一直保持着联络,谢方叔急报朝廷的同时,自然也给他送了一封亲笔信。 信中说道,“老臣虽侧重于流求及殿下所交代之事,却并未忽视路中民政,适逢夏税开征,还严令各地不得出现盘剥之事,对贫苦之家不得催苛。宁化暴乱前,一切公文往来都很正常,未发现任何征兆。宁化乱起,老臣甚为惊愕,也立即下文令张宴然设法控制事态,并派出五百左翼军前去。” 左翼军是绍兴年间成立的,当时就是因为闽粤赣交界地带盗贼频发,而朝廷派来的军队无法有效打击,因此才集合豪强民团和地方部队,加部分驻泊禁军混编建立的。 其体制上隶属于殿前司,是朝廷正规军,官员也由朝廷调派,但实际上,财务由地方政府筹措支持,接受安抚使的节度,军队的成员也以福建地区为主,又旨在维护地方治安,明显地具有地方军的色彩,朝廷则借人事任命与指挥调度的方式来操控军队,淡化地方的色彩。 成立初期,左翼军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不但平灭了地方上的各种叛乱,甚至还屡屡被朝廷调派到其他战场,参与到对抗金兵的战斗中。 不过开禧北伐之后,左翼军也牺牲惨重,实力大伤,一直没恢复元气,反而要倚靠淮军来敉平福建境内的乱事,其战斗力日益低落。 谢方叔执掌福建以后,着力整顿军事,汰劣选优,将原本编制五千人的左翼军扩编到八千人,战斗力提升还是很显著的。 从三月份开始,谢方叔就按赵孟启的指示,开始派兵登陆流求岛,以建立开拓基地,并对流求情况进一步摸底。 到目前为止,已有三千多左翼军被派到了岛上,留下四千多还要分别驻守福州、泉州、漳州、汀州和建州等。 留在泉州的算上水军,也不到两千,而汀州原本有三百人,因此谢方叔派出五百援兵也是经过权衡后的极限了。 别看宁化县乱民声称有一万多兵力,但都是乌合之众,只要应对得当,数百甲坚器利的正规军就足以对他们造成致命性打击。 因此一共八百正规军,即便不能剿灭叛乱,也肯定能够将叛乱势头控制住。 按理说,地方官府和豪强应对这种如家常便饭一般的叛乱应该轻车驾熟,而谢方叔也没有引起太大的重视,只是觉得宁化县衙肯定有问题,还想着等乱事平息后,好好审查处置相关官吏。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才派出援兵四五日,估计都还没走到龙岩,各地就接二连三地传来噩耗。 然后,谢方叔发现自己的公文和命令,出了泉州城后,就犹如石沉大海,根本就得不到任何回应,而且各地的信息也全都中断了。 一时间,泉州城仿佛成了一座孤岛,因此谢方叔基本没有办法对情况再进行深入了解,只能糊里糊涂向朝廷告急。 “……如此情形实在太过诡秘,老臣以为,此事并非突发,而是早有预谋,且所图甚大。在此事中,绝对少不了福建地方势力的参与,因此老臣很难分清何人可信,也不知道朝堂之中有没有他们的同党,还请殿下谨慎,也提醒官家及中枢慎重决策!” “……老臣无能,有负官家及殿下重托,惟愿与泉城共存亡……” 看完谢方叔的信,赵孟启心中不由苦笑,自己还是大意了啊! 他其实深知自己的政治主张会伤害官僚地主阶级的利益,因此才采取了比较缓和的手段,以武力震慑和利益交换,逐步缓慢地推行改革。 就拿经界法来说,即便平江和嘉兴两府实施得很顺利很成功,但他也没想着一股脑在全国展开。 一来他清楚政策最重要的还是执行,只有严格控制执行过程,才能避免发生歪嘴和尚把好经念坏的事情。 二来他是打算温水煮青蛙,一小片一小片地方的实施,如此即便发生意外,也能控制在有限范围内,可以妥善处置。 说难听点,就算一州豪强全部造反,赵孟启也有信心把他们都铲平。 可这群青蛙远比他想的要敏锐得多,并没打算事到临头了再反应,并且知道他不好对付,于是什么小动作啊,试探啊,谈判啊,都没有,而是抽冷子玩了一把大的。 现在想想,这种以地方挟持中枢的事看起来很匪夷所思,但确实又是这些人能干得出来的。 历史上的二十多年后,蒲寿庚这个异族人掌控了泉州,并屠杀铲除抗元、宗室这二股势力而降元。 这看似蒲寿庚一人一姓的无耻行径,其实却是地方势力的集体选择,在这些人眼中,个人、家族的利益永远都是第一位,国家民族什么的,就如草纸一般,用完就丢。 这一次,也不知道他们处心积虑谋划了多久,但下手的时机却选得很精准,挖好了坑,就等着赵孟启自己往里跳了。 就算赵孟启不愿意跳,他们也绝对有办法把赵孟启推进坑中。 马车载着赵孟启进入临安城,不久便拐到了御街上,外面传来奇怪的卖报声,不是报童那种清脆,而是成人的嘶吼。 “卖报啰,只要一文钱,就能知晓天下大事!” “最新急报,福建全境发生暴乱,多个州县都被乱民贼军攻陷,十万乱贼来势汹汹,衢州处州大危!” “十万火急十万火急!朝廷若是处置不当,社稷不保!” “危难时刻,惟有燕王殿下可为擎天之柱!” “据有识之士分析,官家年老,宰执绵软,面对危局恐难有作为,此时急需英明神武之人主政,方可拯救万民!” 这一句句话钻入赵孟启耳朵中后,让他更加肯定,这一切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随即,他吩咐随行侍卫去买一份小报,结果侍卫带回了四五份不同的。 赵孟启也不意外,只是无语地摇了摇头。 变革从来都不是容易地,不管原先的东西多么不好,想将其替换,就会伤害既得利益者,使他们成为你的敌人。 其实就拿这个报纸产业来说,赵孟启也不是没有给相关从业人员以后路,比如摊贩可以转售天下日报,工匠可以前往新城的那些工坊中就业。 而报坊的东主,基本都是有产人士,要转行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恰恰是这些人最不愿意改变。 至于那些报探们,本来就是通过违规违法的行为来获利,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都是放他们一马了。 心中感叹着,赵孟启草草浏览完了这些小报。 不能算全是胡说八道,却七分真三分假,把朝廷面临的问题,各地的情况等等发布出来,这并没有什么,反正天下日报也有相关报道,可小报上面就巧妙的加以夸张,再以一些似是而非、头头是道地评论分析,营造出社稷摇摇欲坠之感。 它们的主题似乎只有一个,‘燕王不出,天下何安?’ 乍看起来,好像是燕王在给自己造势,甚至隐隐有将要抢班夺权的味道。 呵呵,这帮人准备的还挺齐全,也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招,不过这事情还真有些棘手啊。 赵孟启随手一抛,把小报丢在车厢地上。 钱隆上前收拾,顺便看了几眼,然后轻声询问道,“殿下,要不要派人把这些小报给扫了?” “扫了明面上的,暗中只会冒出更多,这些人只是工具而已。”赵孟启撇撇嘴,想了想后,“告诉鲁德润和陌春,让他们配合盯着这些小报,看看能不能顺藤摸瓜,抓出幕后主使。” 这种小鱼小虾,不值得多费精力,若是真在这上面纠缠,反而正中那些人下怀,只要把根源摧毁,自然会烟消云散。 随即,赵孟启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起来,脑海中默默盘算着,该如何应对眼下局势。 没多久后,赵孟启的车马队就来到了和宁门,稍作检查,马车就直接驶进了皇城,而侍卫们只能在城门外等待。 崇政殿里面,群臣还在绞尽脑汁地寻找用以平叛的兵力,可东拼西凑也不过一千多。 随即他们听到殿外传来呼声,“燕王殿下奉诏觐见!” 大家扭头一看,只见飘然跨进殿门的燕王一身素白鹤氅,也不戴头巾冠帽,只是挽着一个马尾,显得随性而逍遥。 这与环境格格不入的装扮,让群臣心头一滞,不由想起上次见燕王这么穿,好像还是试选宗室的时候。 同样这么穿,那时候却显得空荡荡轻飘飘,不伦不类,而如今的燕王,不但风姿潇洒,而且英挺雄伟,逼气十足…… 赵官家看到儿子又这么不着调,却似乎麻木了,也无心斥责。 “想来,你也应该知道什么事,也就不废话了,说说你有什么要求吧。” 赵孟启神情看起来很轻松,“为国家办事,哪能有什么要求,不过要办事总得有事权吧。” “行,给你加平章军国事、御史大夫、福建节度使。” 赵官家也不含糊,连节度使这样的虚职都实授了。 真正的节度使集军、民、财三政于一身,也就具有割据一方的条件,宋代吸取前朝的教训,实际上是取消了这个职位,只是当做荣衔授给功臣。 不过实授给赵孟启倒是无所谓,作为皇储,他总不可能丢下真正的皇位不要,去割一块地方做土皇帝吧。 这权力给得绝对足够了,不过赵孟启却摇摇头,“不止是福建,还有两浙路南部,江南西路,广南东路我都要。” 见儿子狮子大口,赵官家并未激动,只是疑惑,“为何?” “虽然目前只是福建有匪情,但我想与之接壤的地方恐怕也不安靖,既然要办事,那就把地方一次性犁清!”赵孟启一脸理所当然。 赵官家也不多想,“好,给你,授东南节度使,节制所有发生匪情区域!” 这话一出,不少大臣本来都想劝阻,可张张口,又都闭嘴了,特别是某些人,生怕否决了这个要求,燕王就有借口摆脱这个任务。 332.监国摄政? 赵孟启躬身领命,「如此,儿臣义不容辞,必定扫清匪患,还东南以清平!」 见燕王接下差使,许多大臣放下了心。 「很好!我赵家儿郎就该有这种当仁不让的豪情!」 赵官家很是高兴地赞扬了一句,随即脸上露出一丝难为情,「就是朝廷如今有难处,抽调不出多少可用之兵……」 「没兵!?那怎么平叛,难道指望我孤身能当百万师,一剑退敌三千里?」 赵孟启哭笑不得,扭头环视着殿内的群臣,「偌大一个朝廷,都凑不出一点兵力?」 不少大臣们纷纷左顾右盼,甚至干脆低头,躲闪燕王的目光。 董槐讪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如今情势不明,临安兵马不可轻动,沿边又需防御蒙古,一时间挪腾不过来。」 闻言,赵孟启很是无语,再平坦的胸口,只要用心挤挤,也是能有沟的。 虽说眼下局势有些紧张,可多想想办法,三五千精兵总是能凑出来吧? 不用多想,肯定是有人扯后腿,不愿意给自己能打的兵。 赵孟启微微一耸肩,「那到底能凑出多少?」 赵官家倒是没想着坑儿子,认真想了想后咬咬牙道,「方才大家点选了一千多,这实在太少了,殿前司的策选锋马步两军还算有些底子,差不多有三千人,也给你带走吧。」 随后程元凤接口道,「再从安吉州平江嘉兴绍兴等地调些弓手土军,又能凑一千,还有留驻在平江的马行司右军的五千五百人,这也有一万多了,到了福建,总还能在当地拼凑一些,再把流求的三千左翼军撤回来,算是足够平叛所用了。」 此时一般每个县都有一百左右的弓手,相当于是武装警察,然后一些比较重要的地方会设置巡检,每寨差不多有两百土军。 这些并不是正规军,且不说能不能打,就是装备什么的也很简陋,能有一点纸甲都算豪华了。 至于什么策选锋马步军,其实原本就缺马,后来赵孟启搞马车,把许多军马弄到市场上,如今是彻底沦为步军了。 不过其兵源都是从边军中陆续选来的,因此在临安驻军中,算是比较有战斗力的,是防守临安的重要力量。 老赵能把这种看家部队给赵孟启,绝对是个好爸爸。 而马行司右军,就是曹烈所部,兵是有五千五满员,原本也有一千来匹马,却没逃过赵孟启的毒手,只剩了三百匹。 归赵孟启辖制后,留在平江府驻防,后勤方面更加充沛,训练也加强了许多,战斗力应该有所提升。 若是一般的暴乱造反,有这些兵力确实足够了,但赵孟启深知这次不一般,是一潭深不见底的臭水,真要这么去了,多半是要被淹死的下场。 赵孟启盘算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还是算了吧,流求那边刚站住脚,撤回左翼军那就前功尽弃了,而殿前司的兵,还是留在临安吧,这样大家也能安心一点,其他杂七杂八的,临时聚拢起来,比乌合之众也好不到哪去,干脆也不要了。」 赵官家愕然不已,「都不要?你这意思是,只带马行司右军?你可别胡闹,虽然还不知道乱贼具体有多少兵力,但从情势来推测,几万十几万都有可能。」 老赵并不是真的认为儿子能打仗,只不过眼下需要一个能大限度集中事权的统帅,赵孟启是唯一能让老赵放心的人选而已。 真正的指挥作战,还是要靠陈韡等官将来,赵孟启只要掌总,听取合适的建议发布命令就成,就和当皇帝一样「简单」。 以老赵对儿子的了解,肯定不担心他缺乏这方面的能力,可万万不相信他有凭借五千兵力就能平一路之叛的本事 。 但是还没等赵孟启解释,一些大臣就连忙赞颂了起来。 马天骥似乎很激动,「燕王殿下果具绝世名将之姿,古有冠军侯八百骑追亡逐北,今将有燕王五千兵平大乱,真乃我朝之幸也!」 陈大方满是钦佩,「殿下胆识过人,定然是看出反贼乃虚张声势,因此只需五千兵马就能将他们扫平。」 有人附和,「是极是极,这贼势暴涨之速实在反常,确实很可能只是故意制造的假象……」.z.br> 「兵贵精不贵多,燕王殿下成竹在胸,定可马到功成!」 「我等预祝殿下凯旋归来……」 娘希匹,这分明是想捧杀殿下! 燕王一系官员立马察觉这帮人没安好心,钱焘立刻朗声喝道,「兵者,国之大事!岂可轻抛浪掷!?何况殿下乃国本,区区五千兵马,便是护卫其安全尚且不够,何谈平贼!?」 赵与訔也站出来,「殿下出镇地方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了,若无足够安全保证,臣伏请陛下收回由燕王领兵之意!」 王爚沉着脸,「臣以为,沿江制置司统兵总计二十万,抽出一万精兵其实不难……」 「不难!?」马天骥迫不及待地反驳起来,「你身为兵部侍郎,应该明白账面兵力是做不得数的,二十万里面,可战之军恐怕连一半都没有,沿江制司防区那么长,这要是抽出一万,防御必将出现漏洞。」 陈大方也帮腔道,「蒙古骑兵一向来去如风,都不知有多少次饮马长江了,若蒙古人侦知沿江制置司的布防有失,也如当年金兀术一般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沿江制司还要负责为两淮及京湖提供后援,如何也不能再轻动了!」 这些人的理由似乎很充分,重要的是他们人多,声音也大,燕王一系这几个官员的意见显得苍白无力。 赵孟启冷眼旁观了一会,突然断喝,「都闭嘴!」 随后他一步步走到马天骥面前,直勾勾凝视着,看得马天骥心中直打鼓。 「马侍郎似乎很不希望我带太多兵去平叛啊,莫非,心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还有陈中书似乎也是。」 说着,赵孟启把刚才反对抽调兵力的大臣一个一个看过去,仿佛要记住每个人的面容一般。 「殿下误会了!」马天骥做出问心无愧的样子,辩解道,「臣一心为国,绝无二意,贼乱看似凶猛,却终归疥癣之患,蒙古人的威胁才万万不可轻视,何况以殿下之文韬武略,不需要太多兵马也必能荡平贼寇。」 赵孟启轻笑,「呵…是么?原来孤在马侍郎心目中这么强大啊?哈哈,算你有眼光,就是希望你记住今日所言,他日可莫要改口哦。」 马天骥心底一突,燕王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被他看穿了? 看穿了又何妨,只要他肯去福建就行。 「殿下之才,世人皆知,以皇子之身临阵,自古以来亦不多见,因此可见殿下勇武非凡,怎么可能惧怕区区贼寇呢。」 「马侍郎这嘴,跟抹了蜜似的,说得比唱得都好听。」赵孟启哂笑,又淡淡道,「既然你们都觉得沿江制置司的兵马不能再动,那就不动了吧。」 马天骥以为得计,心头一喜,「殿下深明大义,心系大局,实乃社稷之幸,万民之福!」 「殿下!」钱焘几人急呼。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兵马不足却贸然出征,恐事与愿违,反受其害啊!」 赵与訔忧心忡忡,「以臣之见,匪乱只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虽然看起来汹涌,但很快便会显出原形,朝廷只要紧守仙霞关等闽浙通道,待局势明 朗再做决策也不迟啊。」 到了这时,便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无形中有张巨网正在试图将燕王裹住,燕王一系自然不愿意让他去冒险。 只是赵孟启想得却更深,也有自己的打算,「军情如火,怎么好耽搁呢,你们不用多说,我心里有数……」 「急报!」 殿外传来急切喊声,两名班直禁卫架着一个背三角旗的驿卒来到殿门外。 驿卒高举着红头信筒,「婺州急报,武义县数百柴民聚众暴乱,劫掠县中商户百姓后,逃出城外,遁入深山……」 话音未落,又来一个,「处州急报,遂昌县佃户抗租抗赋,打杀四名税吏和庄园管事等,啸聚千余人,堵与县城南门……」 「衢州急报!常山县押解往州城的税粮在半道被劫,疑为太平尖附近匪寨所为!」 「安吉州急报!长兴县范家村、周家头等地农户与经界工作队产生纠纷,引发骚乱冲突,一名经界执事官与两名百姓丧命,三十多人受伤,经及时镇抚,事态得以控制,但民间情绪极不稳定,统计司不得不暂停长兴县经界事宜……」 听着接踵而来的坏消息,满朝大臣陷入寂静。 赵孟启的脸色渐渐铁青,呵呵,真是好手段啊! 赵官家也沉下了心,隐隐闻到空气中那不寻常又有些熟悉的味道,这帮狗入的大头巾又要搞事了。 恢复清醒的赵官家将所有事情串起来,略微一想,就猜到这一切应该都是冲着自己儿子来的。 好啊! 真以为我赵家是泥捏的? 任由你们摆弄欺辱!? 我玩不过你们,难道我儿子还玩不过你们!? 「中书舍人何在!?」 赵官家带着愤怒的低吼,打破了寂静。 陈大方一愣,赶紧出班,「臣在,陛下有何旨意?」 赵官家一字一句,「制词,立燕王赵禥为皇太子,并监国摄政,即刻执行!」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333.准备出征 太子,法定帝国接班人,地位仅次于皇帝。 东宫有一套比较完整的官署机构,也有自己的属官,甚至有自己的军队,约略像个迷你型朝廷。 不过东宫机构并不是行政体系中的法定机关,正常的朝廷运作中,也没有太子参与政务的常规端口。 若是想让太子正式参与朝廷核心,通常都要给他加上监国的称号,这才能成为真正的帝国老二。 太子监国,在唐代比较常见,陆陆续续的加起来大约有两百年左右,不过到宋代就变得很少见了。 都知道,宋代政体的主要特点就是加强中央集权,在制度设计上充满了平衡和制约,严加防范文臣、武将、女后、外戚、宗室、宦官等人擅权。 单说为了防止太子乱政,就一直刻意弱化东宫权力,淡化东宫的实际职权,将东宫属官设为虚官,一般也不允许太子皇子们参政论政。 至于监国,也就四次,其中宋徽宗和宋钦宗那两次还是战事紧迫的非常时期,另外两次就是宋真宗和宋孝宗时期。 真宗是身体不行,名义上是让太子监国,可赵祯才九岁,哪有这个能力,所以实际上是皇后刘娥在决断朝政。 孝宗则是要给太上皇赵构服丧三年,所以让赵惇参决庶务,当时许多大臣都是反对的,常常提醒赵惇要先听取孝宗建议再决定政务。 也就是说赵惇监国的形式远远大于实质,实际上他并没有什么决策权。 在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太子监国这种事了。 不过呢,也是从孝宗开始,放松了皇子参政的限制,太子在朝会时可以侍立御座一侧听政参决。 而皇子也可以担任差遣,甚至可以到地方上担任实职主官,比如魏王赵恺就出镇地方,曾判宁国府和明州。 也就是说在此以后,皇子能不能参政,参政到什么程度,都取决于皇帝本人的意志。 但是在大多数文臣来说,依然秉持着皇子不得参政的理念,毕竟权力二元化后,容易产生许多隐患。 更何况,赵昀给赵孟启的是监国还加了摄政,意味着就是要让他成为代理皇帝…… 待确定没有听错之后,首相董槐出班陈奏,“陛下,由太子抚军监国,皆非得已事也,如今朝局稳定,圣体康健无恙,何需行此下策,还请陛下三思!” 从这话里也听得出来,他对册立燕王为太子并没有意见,其实绝大多数臣子都已经默认了燕王的皇储身份,封不封太子也就是个名号的问题,何况燕王现今得到的各项待遇,实际上比一般太子都要高得多。 就算现在赵官家有了血缘上的亲儿子,可反对燕王的人也不敢轻易公开说出易储的话,不然只会被扣上别有用心的罪名。 在这种时候反对赵孟启监国的人,也未必就是反对燕王本人。 比如枢密使程元凤也在董槐之后陈奏,“盖闻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今陛下在上,又置监国摄政,是国有二君矣。” “自古未有国贰而不危者,盖国有贰则天下心生向背,向背之心生,则彼此党立,党立则必启谗间之言,谗言启则父子开隙,开者不可复合,隙者不可复全!” “彼时赵武灵王、唐太宗皆受此弊,我朝天禧年时亦尝行之,若非寇准王曾,几生大变。” “此古人不幸之事,当慎之诫之,臣伏请陛下收回成命。” 两位大佬发表完意见,但随后附和的大臣却不多,大家似乎都还在分析利弊。 燕王一系的大臣也感觉眼下的时机并不适合燕王上位,但一时间也不清楚燕王本人的心意,因此不敢轻易表态。 而反对派呢,原本的计划之一就是把燕王架上去,既要他为将会出现的‘过错’背锅,又要让他和赵官家发生矛盾冲突。 到时候再用种种手段兴风作浪、挑拨离间,令燕王丧失‘民心’及赵官家的信任支持,如此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他废掉。 这种斗争方式是反对派们所擅长的,也是比较安全稳妥的,基本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患。 不过此时他们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因为他们发现赵官家对燕王的信任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好似巴不得早日将权力统统交给燕王一般…… 这官家要是真的一点权力欲都没有了,还挑拨给屁啊! 陈大方陷入到这个尴尬的境地,一时不知道该作何选择,到底是奉命拟诏还是封还词头? 算了,还是按最稳妥的策略来吧,毕竟人的想法又不是不能改变,多下点工夫,就不信扭转不了官家的心意…… 这么想着,陈大方正要应下制词的差事,然而赵孟启却开口了。 “父皇,儿臣也请您收回成命,眼下不过就是几只苍蝇嗡嗡叫而已,虽然有些烦人,却不值得大动干戈,也不值得您动怒。” “这数州急报,听起来很吓人,但我朝立国近三百年,岂是这点小伎俩能撼动的?” “儿臣建议,传诏于这数州,命当地官府及士绅限时平息骚乱,否则朝廷便出大兵敉平之,到时候就别怪玉石俱焚了。” 这隐含威胁的话一出口,群臣骇然。 燕王完全不打算按套路来,压根不管里面有多少弯弯绕,就是把地方官及豪强和当地乱象绑在一起,来了个超级连坐。 咱没工夫去查是谁在搞鬼,又是怎么搞的鬼,总之你们给我把事情平息下来,不然逼得朝廷出兵,那就禾苗杂草一起割,就问你们怕不怕!? 这种无赖招数,正常朝廷肯定是不会用的,可燕王就很不好说了,说不定他是真的干得出来。 此时宋朝的政权还处于稳定时期,中枢并未失去权威,还是具备这么干的能力和资本,只是肯定会被诟病的。 “万万不可啊!”马天骥慌忙出班,“朝廷怎可不问是非曲直、青红皂白,就将责任强加给无辜士绅?朝纲何在?法理何在?” “呵呵,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乱象,我想在场诸位心中都有数,某些人试图用地方安稳来绑架朝廷,难道朝廷就不能用这个反过来绑架他们么?” 赵孟启一脸不屑,谁规定老子一定要按你们的游戏规则来玩? 就比如赌场上,虽然我看不出你是如何出千,但不妨碍我掀桌子。 马天骥见燕王不讲理,明白多说无益,便连忙向御座拜去,“陛下,朝廷行事当有法可依有据可循,千万不能听任燕王胡闹啊。” “是啊,若是这么做了,那朝廷与地痞无赖何异?”陈大方同样出班表示反对。 其他一帮大臣也纷纷劝谏,阻止赵官家接受这个做法。 御座上的赵官家,见儿子一句威胁就把这帮大头巾吓得仓惶,不禁感觉有些好笑,怒气也就淡了下来。 实际上,他对儿子的建议还是很动心的,不过他毕竟还是正统的帝王,无法这么肆无忌惮。 “诸卿莫慌,燕王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群臣好不容易才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玩笑!?什么时候朝堂上可以随便开玩笑了? “朝廷自有规矩,肯定是不能如此胡来的,正大光明方为王道,不过也不能任由地方糜烂,诸卿可有妙策以解之?” 问到该怎么解决问题,这些大臣又哑然了。 而赵孟启见老赵没接受自己的建议,脸上却并无懊恼,反倒又笑着说,“既然马侍郎觉得孤的法子不合适,想来肯定是有合适的解决方法了。” 接着他转向老赵道,“既然这样,那儿臣建议由马侍郎前往安吉州,若是十日之内不能平息事端,恢复经界工作,那就说明马侍郎德不配位,还是回老家种田算了……嗯,再建议由陈中书前往浙南三州,若是半个月不能建功,那也不如辞官乞休吧。” 赵官家边听边点头,还假惺惺的问道,“这个建议倒是像点话,不知马侍郎和陈中书意下如何啊?” “这…”马天骥感觉有些头晕,发现自己似乎被套了,若是拒绝的话,岂不是又绕回燕王刚才那个建议? 于是他只要硬着头皮,“臣,愿往。” 陈大方也藏起苦笑,“臣也愿往。” “完美!”赵孟启拊掌,嘴角翘起,“好了,打苍蝇的事安排了,该回到福建路的事了。” 赵官家暗赞儿子这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玩得妙,举重若轻便把麻烦处理了,于是心情渐好。 “平叛非是儿戏,燕王的安危更是重要,五千兵马实在过于单薄,还请诸卿群策群力,再挑出一万可战之军!” 赵官家自然也意识到,数州在这个节骨眼闹事,很可能就是拖住朝廷的军力,减少赵孟启能带走的兵力,因此反而更要给足。 群臣见事情又绕回到这令人头大的问题上,皆是感到烦恼不已。 惟有赵孟启却一脸轻松,摆摆手道,“不用麻烦大家了,我就带马行司右军,对付匪贼而已,有五千多兵马足够了,至于我自身安危,不是还有东卫么。” 原本群臣是没有考虑总数多达三万多人的东卫,一群娃娃兵,成立也才一年多,也没经过战阵,战力恐怕连临安的兵油子都不如。 不过经燕王这么一说,要是只用来护卫,倒是可行,毕竟人数在那,不过就是后勤压力要大上许多,增加出征不少开支,但眼下也似乎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随即赵孟启又说,“再把定海水军给我,我打算走海路,需要护卫。” 定海水军全称‘定海驻剳御前水军’,隶属沿海制置司,驻扎在庆元府,孝宗时成立,发展到此时满员六千人,不过每年要轮调一部分兵力北上海州驻防。 原本是一千一百人的,还是受了赵孟启的影响,改成了两千人。 虽然宋朝水军不少,但可以算是‘海军’的却很少,毕竟宋朝基本没有海上威胁,而定海水军就是少数海军之一。 朝廷不重视海军,可赵孟启却不会忽略,不但把浙江水军壮大起来,也很关注定海水军的发展,这一年多来,给了定海水军不少支持,船只武备有了质的飞跃。 浙江水军如今承担着倭国方面的任务,没法抽调,而之前赵孟启是准备把定海水军用在攻略流求中的,现在算是提前南下了。 燕王要求抽调的这些兵力,不会影响地方防务,有人相反对也找不到理由,更多则是没把东卫当回事。 随后赵孟启又大概阐述了一下自己的平叛思路,中规中矩,大臣都觉得没什么问题,赵官家更是满意,于是趁热打铁,当廷走完了燕王的任命程序。 然后赵孟启的封号官衔又变得超级长了,燕王,天策上将军,开府,别赐门戟,加平章军国事,御史大夫,殿前都点检,东南节度使,提举新学新城事。 其中天策上将军是赵官家一时兴起给加的,大臣觉得无所谓也没反对。 一说天策上将军,一般人想到的大多是李二,不过宋代也有过,宋真宗就封了自己的皇兄楚王赵元佐为天策上将军,并赐剑履上殿,诏书不名。 这玩意不开府就是个荣衔,表示尊贵,位在亲王、三公之上,仅次于三师,是武官之首。 对于赵孟启来说,也没什么实际用处,就是好听罢了。 随后朝廷还任命朱熠兼任东南节度府行军司马,参赞军事,又任命陈韡为观文殿学士,参知政事兼同知枢密院事,辅佐燕王平叛。 至于赵孟启幕府其他官员,由他自行选调,再报官家御准,这自由度可是前所未有了。 然后就是商议相关具体事项,毕竟出征牵连的事务可不少。 一场朝会,到夜幕降临才结束,百官们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皇宫,赵孟启也回去安排起准备事宜来。 334.别闹 一整天的朝会下来,朝臣们都没吃饭,也就靠赵官家赐了每人两个肉馅馒头垫了垫肚子。 出了宫后,立刻三五成群地邀着去饮宴,或去某人宅邸,或去青楼酒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不管发生多大的事,即便真的兵临城下了,也不能耽误吃饭不是。 何况某些人的作风一向如此,不管沿边战事如何激烈,也不影响他们醉生梦死,照样奏乐照样舞。 更重要的是,官员基本都有各自的小团体,需要对时局进行私下交流,以明确应对之法。 在这样的普遍现象中,马天骥和陈大方等四五个官员走在一起看起来就并不显眼。 陈大方双眉紧锁,心中烦忧,今日,本是要把燕王装进套子,却没想到燕王反手给了自己一个套子…… 「德夫兄,明日你我皆要离朝公干,不如找个僻静地方坐坐,就当相互饯行了。」 「僻静」二字说得格外重了一些。 马天骥一样烦恼着,也听出了言外之意,「正合我意……那就去王妈妈家的茶肆吧。」 随即几人分乘自家的车轿,一起向目的地而去。 饮茶是一种时尚,也是临安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故而城中茶肆十分繁荣。 针对不同的阶层人群,茶肆分有不同级别层次。 有推车担卖的浮铺,几文钱就能喝上一大碗,再添几文买点果子糕饼,就能充作一餐饭了,是劳苦大众的日常选择。 有市头茶肆,通常聚集的都是商人掮客,所以也就成了谈论生意买卖的场合。 有供富家子弟聚会耍乐的「挂牌儿」,边上通常也有一些比较简陋的茶肆,专门给他们的随从下人在等候时消遣。 甚至还有以女伎为诱,提供声色服务的花茶坊。 这些地方往往人多嘈杂,热闹非凡,却会被自恃身份之人嫌弃,「非君子驻足之地也。」 因此自然出现了一些十分高雅的茶肆,专为士大夫们服务,其中比较出名的有黄尖嘴蹴珠茶坊、大街车儿茶肆、蒋检阅茶肆等。 而王妈妈家茶肆也正是其中之一,正式店名叫做一窟鬼茶坊,不得不说,士大夫们的趣味是有些怪。 这一窟鬼茶坊开在位于市南坊北的中瓦子附近,离着张循王府的后门不远。 瓦子是一种娱乐场所,取聚则瓦合,散则瓦解的意思。 据说最早是南渡后,因为军卒背井离乡容易愁闷,当时的殿前都指挥使杨沂中便在各军寨附近设立瓦舍,召集伎乐给闲暇时的军卒表演娱乐。 然后赵九妹见这一招似乎很不错,就命修内司在城中也修建了五座规模比较大的瓦舍,让跟着他难逃而来的百姓能够得到精神慰藉,或者说是麻痹。 而张俊又是一个喜欢玩乐之人,因此特意把府邸选在南瓦子和中瓦子之间,这样一出门就能嗨皮。 这里离着朝天门不远,马天骥等人很快便到了,让掌柜寻了一间比较僻静的雅室。 掌柜例行询问道,「诸位官人,需要点召茶娘子和角伎么?」 马天骥挥挥手,「不用了,尽快将茶食送来,然后莫让人打扰我等,对了,稍后我还有一个客人要来,姓张,他到了你就直接引进来。」 掌柜躬身退去,走去后厨安排,经过一扇小门时,用手指在上面用特定节奏轻叩了几下,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小门内的空间不大,还比较昏暗,一个年轻人慵懒的摊在躺椅上,听到叩击声后,却立刻坐直起来,快速点燃一盏油灯。 火光映照出年轻人俊秀的脸庞,居然是文天祥的弟弟文璧。 只见他 目光快速扫过墙上安置着的铜管端口,选好后,将耳朵凑了上去,同时把放好纸笔,准备记录。 文璧所侦听的,正是马天骥几人所在的雅室,而他们却浑然不觉。 不过他们确实是饿坏了,这会正忙着吃东西,也没怎么交谈。 过了大约一刻来钟,掌柜就领着一个头戴帷帽的客人进来,等打发走掌柜,关上门,这人露出的面容正是张枢。 「不是说了这段日子少见面么?有什么事传个书信不就好了?」 马天骥面色一滞,似乎对张枢这种态度感到不爽,但很快压了下去。 「公子,今日朝堂之事想必你应该都知道了吧,我和沐同被燕王阴了一招,明日就要离开临安,不得不找你先商议一下,以免出了差错。」 张枢找了个椅子坐下,「好吧,反正燕王早就在怀疑我张家了,眼下真被他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 「确实如此。」马天骥点点头,「燕王并非一般人,就算之前不知道,可我等今日在朝堂上的言行也足够令他警醒了。」 陈大方叹道,「燕王果然难缠得很,不但机警而且刁钻,顷刻间就察觉到我们目的所在,还反手把我们坑进去,实在是尴尬了。」 张枢呵呵一笑,「他这一手是有点出人意料,不过也不要紧,反正我们也达成了目的,你们这差事也无需担心,去了后做做样子就好,事情自会有人去摆平,也就是找几个替死鬼的事,你们还凭白多了一桩功劳。」 听到这话,马天骥和陈大方放下了心。 随即陈大方又微微皱眉,「虽说燕王此次出征能带的精锐不多,但他的东卫可有三万多人呢,福建那边真的搞得定?」 「放心,这打仗可不是兵越多越好,何况他那狗屁东卫不过就是个玩物而已,我还巴不得他全部带去呢,嘿嘿,到时候后勤出点问题,就能要了他们的命,何况,他要走的是海路,能不能到泉州都很难说……总之,该咱们做的事都做完了,剩下该怎么弄就是那帮福建子的事了,不用咱们操心……」 张枢一脸轻松自得,却不知道自己说的每个字都被记录下来了。 赵孟启回府后,立刻签发了许多命令发完各处,并在纸面上完成了指挥机构的初步设置。 等忙完这一切才回到后宅,然后赵菫赵葙两姐妹就迎了上来。 「四哥,你真的要出征了?是不是很危险啊?」赵菫眼中满是担忧。 赵孟启笑着捏了捏妹妹的脸蛋,「别担心,只是去剿匪而已,有几万大军保护着,我能有什么危险。」. 却见赵葙抱怨起来,「父皇也真是的,为什么非要你去打仗啊,朝廷那么多大臣武将,难道都是吃干饭的!?」 赵孟启松开赵菫的脸,微微一笑,「不是父皇让我去的,是我自己想去的,你们两个乖乖在家等我凯旋就是。」 赵葙惊讶,「啊?四哥你不带我们一起去么?」 「我去打仗带你们去干吗?」赵孟启没好气道,「我不在家的日子里,你们就尽量别出门,老实待在王府里。」 原本赵孟启是想把两姐妹送回宫里,但考虑宫里也不一定安全,还不如就在燕王府。 对此,赵葙却有些疑惑,「为什么啊?」 「别管为什么,听话就是。」赵孟启也不多做解释。 就在这时,钱朵风风火火地跑来,嘴里嚷着,「赵孟启,你看我这身甲胄好不好看,是不是很英姿飒爽?」 赵孟启看过去不由一愣,只见钱朵居然披戴着一整套火红色的皮甲,而且似乎还很合身,显然不是临时找的。 「你哪来的甲胄?」 钱朵满脸的 雀跃兴奋,「让天工院的工具帮我做的啊,本来是用来蹴鞠的,没想到居然赶上了打仗,真是巧。」 对这话,赵孟启可不怎么相信,指着甲胄肩部的军衔标志,「你居然还敢私自把东卫的军衔弄上去,好家伙,还弄了个少校!?」 此时的武官阶级实在太多太复杂,不算大头兵,太尉以下,守阕进勇副尉以上,一共有六十个之多。 这其实并不利于作战指挥,因此赵孟启仿照后世在东卫中试行简化的军衔制度。 而因为东卫中暂时还没有真正的高级军官,因此最高军衔也就只到少校而已。 「我觉得好看啊。」钱朵显然没太在意这个军衔的意义。 赵孟启啼笑皆非,自己动手把她的军衔摘了下来,「这不是随便可以戴的,以后不许胡闹。」 「嘁!不就一个破铁片么,不戴就不戴,我还不稀罕呢。」钱朵不以为然,接着又笑起来,「这次出征,我给你当亲兵,保证你不会有任何危险,我可告诉你,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钱朵了,我也是认真把武艺练好了的,等闲三个大汉都不是我的对手,不信你可以问问常庚,他都打不过我了。」 我信你个鬼…… 赵孟启撇撇嘴,「真的么,既然你武艺那么好,那等我出征后,家里就交给你护卫了。」 「赵孟启你什么意思!?」钱朵立马炸毛,抬起头怼上赵孟启的眼睛,「什么叫家里交给我?难道你没打算带上我!?就算我当不了亲兵,可我还是你的贴身侍女啊,贴身你懂不懂!?」 赵孟启张开手掌,盖在钱朵的小脸上,往后轻轻一推,「别闹!」 335.出师 不管钱朵如何赌气不满,赵孟启仍旧无情拒绝了她想要随军的要求。 次日,也就是八月初一,他一大早就前往皇家军校。 按原本计划,文天祥等两百一十六名新科进士在今天结束培训,正式进入廉政司。 但赵孟启经过仔细考虑后,决定暂停这项安排,毕竟如果他本人不在临安,廉政司失去支持,恐怕很难展开工作。 到了军校后,赵孟启径直来到丘岳的公事房门口,只见丘岳正盯着墙上的舆图出神,视线方向正是福建路。 「丘老可是在担忧福建的势态?」说着话,赵孟启走了进去,「不若您到节度府给我掌舵吧。」 丘岳却摇摇头,「老臣虽说也算半生戎马,不过对福建却并不熟悉,未必能帮得上忙,倒是陈子华不但帅才难得,而且对东南了如指掌,正是辅佐殿下平乱的最好人选,老臣就不瞎参和了。」 赵孟启也没强求,笑了笑,「那好吧,有丘老在临安坐镇,我也能更安心一些。」 而丘岳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殿下,您真的要把东卫都带去么?」 「确实有这个打算,莫非有什么问题么,还是丘老觉得东卫不具备战斗力?」赵孟启淡淡反问道。 「老实说,东卫的训练强度绝对是远超诸军,老臣从未见过哪支部队能如此玩命般操练,恐怕当年的岳家军也达不到吧。」 但凡是个正常的将帅,都希望部下训练越充沛越好,所以不是他们不想加强操练,而是没那个条件。 军事训练是极为消耗体能的,所以需要充足的营养供应,而且还要给兵士恰当的精神激励和物质激励,才能保持他们的积极性。 说白了,就是需要海量的金钱,而东卫简直就是燕王用金山银海堆出来的。 不说其他,单单就是三万多人的肉食,甚至都可能超过了姑苏城几十万官民的总量。 对赵孟启这种「氪金」行为,丘岳很是感叹,继续说道,「不过训练再强,东卫也只是一支新军,未经过战阵洗礼,还谈不上什么战斗力,何况各级军官也同样稚嫩,即便军校教育卓有成效,使他们学到了很多东西,但真正临阵时,或许连十之二三都发挥不出来。」 对丘岳这番评论,没有丝毫反驳的意思,反倒认真点点头,「丘老所言我自然也是清楚的,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打算让东卫全员出征,通过这次民乱来实战练兵,平叛反而是捎带的。」 「实战练兵?」丘岳眼神一亮,略作思索,「若是殿下不急于平叛,而是步步为营,徐徐图之,倒也确实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不过,东卫全员三万六千多人,加上马行司右军,要是依旧保持往常的供应水平,这后勤压力可就太大了,而这次福建民乱诡异,当地士绅不但不会提供助力,反而极可能会扯后腿……」 赵孟启却笑得很自信,「这些我都心中有数,他们想算计我,我又何尝不是在算计他们呢,既然他们敢跳出来,那我就趁机把一切不安定因素一次性扫清!」 看着燕王目光中的胸有成竹,丘岳有些恍然,自己所担心的一切,其实他心知肚明。 「哈哈,既然殿下已有万全准备,那老臣也确实不用再有担心了,只需在临安静候捷报。」 「只是这一来,丘老您可能要当很长一段时间的空头大祭酒了。」赵孟启调侃了一句,继续说道,「为了弥补东卫军官层面的缺陷,这次我不但准备让军官生全部归建,还要将军校中的教官全部分配到军中担任各级主官,通过实战来进行言传身教,另外进士培训生也调入军中,充当文职!」 丘岳略有意外,却也理解这么做的必要性,「老臣能因此偷得更多闲暇,何乐而不为呢?再说了,这 不还有小学部么。」 于是赵孟启将八百多军校师生全部带到东卫军营,开始进入战备状态。 随后的几天里,作为指挥中枢的节度府被构建起来,文天祥和陆秀夫等三十多名进士被充实到了节度府,谢枋得和甘谈等一百七十多名则大多分配到了营团旅各级参与后勤及文职工作。 此时的东卫,其实还只有两个团级建制,其他都还是营级,但随着各部陆陆续续集结到临安,除了一些执行特殊任务的营,东卫全军开始整编。 说是整编,但也不复杂,采用三三制,一连三排是一百零八人,再加连级管理层十二人,刚好一百二十人,三个连一营,加营部四十人,正好四百人。 这是已经存在的建制,只需要略作调整,然后三个营组成一团,加上团部两百人,共一千四百人,而团部包含一个宪兵排、一个警卫排、一个通讯排、一个勤务排。 三个团四千二百人,加上四百人的旅部,再配属一个特务营,恰好五千人。 最后一共整编出了六个旅,暂时不编成师,因为也没有这个必要,剩下的六千多人,则是留驻在平江与临安等地的十五个承担特殊任务的营。 番号也全部采取数字,第一旅的旅长是薛晋,二旅则是张钰,三旅是孙立,四旅汪政,五旅张世杰,六旅夏松。 除了薛晋,其他五个全是各地军中原本的中级军官,拥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又经过三个来月的教学加强,算是初步具备了指挥五千人的能力。 虽然基本都是临时空降担任指挥官,但他们的副职却是东卫「老人」,各级军官又都在一起生活学习了三个月,因此并没有什么陌生感。 到了八月十一,临安城外还只是完成大体建设的海港码头提前投入使用。 马行司右军全体,加上东卫第一旅总共一万多人,全副武装,按着次序在码头列成方阵,准备登船。 百余艘征调而来的民船官船驻泊在海湾中,大部分都是一千料和两千料的海船,这也是此时最常规的海船,另外也有少部分三千料和五千料的。 宋代的造船工艺十分高超,设计制造船只时是按载重量为标准的,能装一石就是一料,五千料折合成后世标准大约是二百七十五吨,可载五六百人。 当然,军队不止有人,还有许多武器装备、后勤物资,需要的装载量更庞大了许多。 还没有完全修好的码头能用的栈桥有限,所以船只需按着十艘一个批次靠上栈桥,装载士兵以及各种装备。 港湾的外围,游弋着定海军的三十多艘战船,整个场面看起来肃穆森严,弥漫着一股铁血之气。 赵孟启并没有搞什么高调的出征仪式,但码头外围依旧围满了临安百姓,振臂欢呼着。 「真是稀罕啊,皇储亲征,这在咱们大宋可是从未有过吧……」 「我朝数百年来,武运愈发萎靡,能在有生之年见到有提振之望,真是死也瞑目了……」 「燕王殿下颇具太祖之风,肯定能一振颓势,复兴我汉人辉煌!」 「你说福建那些泥腿子好好的日子不过,造什么反嘛,现在好了,惹得朝廷震怒,居然把皇储都派出去了,这下看他们还能蹦跶几天。」 「就是啊,要说今年也算风调雨顺的,各地都传来夏粮丰收的喜讯,也没听说福建闹灾啊,他们为啥要造反?」 「多半是福建那里贪官太多,弄得民不聊生,不然咱平头百姓哪敢造反啊。」 「这帮该死的贪官,合该被剥皮抽筋,凌迟处死!」 百姓们议论纷纷,七嘴八舌难免歪楼,不过总得来说,都对燕王平叛比较有信心,毕竟几百年来,那么多次造 反的,却没几个能折腾出浪花。 而且这次出征部队的军容,也让许多人感觉耳目一新。 「一万大军聚于方寸,却静默如铁,行动也是井然有序,可称铁军也。」 「啧啧,别看东卫才成立一年多,兵士基本是半大小子,但这阵容气势丝毫不比旁边的马司右军差啊。」 「燕王殿下练兵之能真是名不虚传啊……」 「若我朝大军皆如此般,恢复中原那是指日可待。」 「别吹太早,说不定只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呢……」 「是极是极,一帮毛都没长齐的娃子,真上了阵,怕是要吓得尿裤子哦。」 「说燕王有文才,咱不得不承认确实是,但说他能带兵打仗,呵呵,他才几岁啊,霍去病那么牛都是十七岁才上阵,难道他能比霍去病还厉害?」 大部分人都在赞扬眼前之军威,却还是免不了有些人说酸话,泼凉水。 不过不管说什么,赵孟启是听不到的,恐怕听到了也不会在意。 他从一开始就站在码头中部,周围环伺着东五班这些侍卫亲军,亲自监督部队的登船行动。 花了两个多时辰,一万大军才全部登船,最后才轮到赵孟启及他的中军。 这时,一艘超级大海船渐渐驶近码头,原本它停泊在海湾中时,百姓们还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但随着它越靠越近,所有人都不得不为它庞大的身躯震撼。 「这是……神舟!?」 336.抵达福州 巍如山搬,浮动波上,锦帆鹢首,屈服蛟螭。 仰望着逼近的庞然大物,即使是赵孟启也叹为观止,这绝对是当世最大的船了。 宋神宗时,为了出使高丽,诏令明州造万斛船两艘,宋代一斛为五斗,两斛就是一石,这万斛船其实就是五千料船。 到了喜欢「丰亨豫大」的宋徽宗时,觉得这还不足以彰显逼格,于是又命明州造了两艘更加巨大的船,称之为「神舟」。 出使高丽时,还雇佣了六艘被称为「客舟」两千斛民船,其长十余丈,宽二丈五尺,深三丈,而神舟的各项形制数据都是客舟的三倍,载重达到了两万石以上。 神舟的外形和客舟大体一样,因为宋代创造了船模放样的造船技术,就是先制造小船模型来实验船型,然后等比例放大,尺寸放大三倍,理论上体积就放大了二十七倍,实际上会小一点。 赵孟启眼前这艘神舟,自然不是徽宗时的,而是宁宗在嘉定十二年下令重造的。 那会宋金之间大打出手,战争波及了长江上游至下游所有地区,形势一度十分紧张,就有大臣建议造这么一艘大船,没明说用途,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神舟刚造好,宁宗就驾崩了,赵昀继位后知道了这事,也觉得有备无患,就令庆元府,也就是之前的明州,好好养护,保证随时可用。 等赵孟启来了后,有意着重发展海洋力量,这神舟自然被他惦记上了。 在他看来,把这么一艘宝贝闲置着简直就是暴殄天物,立刻让人对其进行修缮改造,并进行多次试航,收集数据,以便能够进一步改进,将来好大批量生产。 神舟需要近两百名水手,皆是来自定海军精锐,还有一个营的士兵却是东卫,营长是原横山岛守备营的石呈。 装了六百来人后,再把赵孟启的整个中军全部装下仍然绰绰有余。 而这个中军除了节度府大小官佐文吏和卫兵五百多人外,还有军医院及文宣队的五百多人。 军医院的护工多为女子,而文宣队就完全是娘子军了,她们此时都是一身戎装,和男兵的区别并不明显,因此百姓也没注意到。 等她们开始登船时,围观群众才发现端倪,啧啧称奇,毕竟华夏历史上虽然也有女将女军,但只能说是凤毛麟角,实际很罕见。 「呃,打仗怎么还带女人……」 「嘿嘿,燕王文采风流,本性自然也风流,何况正值青春,带点俏婢美妾不是很正常么?」 「这也太多了吧,看着最少也有三四百人,他一个人吃得消么,我看啊,约莫是营伎吧……」 「放你娘的狗屁,就算你没去过新城军医院治病,也没看过天下日报,可总听人说过吧,这是救死扶伤的女护兵,不是营伎!」 「女护兵!?我方才瞅见其中一人的面容,漂亮得刺眼,要是女护兵都这么好看,那岂不是当兵的都要抢着受伤?」 「这就是燕王殿下的高明之处了,受了伤不但能得到及时救治,还有漂亮小娘子伺候,对大头兵来说等于坏事变好事,哪里还会害怕受伤,等上了阵,肯定一个个都奋勇争先。」 「别说他们了,就算咱看了,都忍不住想去当兵了……」 「大白天的尽做梦,燕王的兵是随便什么人能当的?你这细狗一样的身子,大字还不识几个,怕是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 这时候,一身女兵服侍的钱朵刚刚踏上甲板,捂着脸偷偷越过船舷往赵孟启所在看去,见他背对着船,正和赶来送别的人说话,这才放下了心。 刚才登舷梯的时候,由于心里比较紧张,一脚踩空差点摔倒,幸亏姬霓及时拉住,但是扭动的身形却把她的面容 完全暴露出来。 所以她很担心恰好被赵孟启看到,那自己这暗度陈仓的计划可就前功尽弃了。 随即,姬霓拽住她的胳膊,「快走快走,进了底舱才算安全……」 而此时赵孟启与程元凤等大臣一一话别,正轮到了林押班。 「老头子,我此去不知多久,我爹和宫中就全靠你照看了,你就辛苦点、警醒点,别让人钻了空子,还有,少喝点酒哈,等我回来全给你补上。」 林老头翻着眼,没好气道,「啰嗦,还用你教我做事!?倒是你自己,战场刀剑无眼,别轻易犯险,不然要是让你爹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可别怪我在你坟头撒尿。」 「呸呸呸,你个老乌鸦……」 想到那画面,赵孟启不由打了个寒颤,糟老头子真是坏得很。 最后黄枸陪着赵菫赵葙两姐妹过来道别。 黄枸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阿郎,小人只盼您早日平安归来。」 虽然此时的黄枸特别婆妈,但赵孟启却很是耐心地听他说完,「知道了,你也不用太担心,要是听到什么不好的传闻,也别轻信,把家看好就行。」 接着赵菫一头撞进身穿铁甲的赵孟启怀里,额头磕在护心镜上发出巨响,却仿佛感觉不到痛,努力抱住哥哥的腰,哽咽着,「四哥,你一定要早点回来,不然菫娘太想你的话会很难过的。」 「傻丫头,都起包了…」赵孟启摘下手套,轻抚着妹妹红肿的额头,「要是在府里待得闷,你就去娘亲那里住,好了,四哥会尽快回来的。」 赵葙红着的眼眶也一片湿润,上前挽住赵孟启的胳膊,「四哥,我就一个哥哥,绝对不许你给我搞丢了!」 「都出阁的人了,还糊着一脸马尿,羞不羞?」赵孟启伸出拇指,给她揩掉泪水。 随即他便发现不对,「咦,钱朵那丫头呢?」 「最近她都闷闷不乐的,昨天便说要回钱府,大约是还在生你的气吧,所以今天也没来送你。」赵葙随口解释道。 回钱府了? 那刚才钱焘怎么没提? 赵孟启有些疑惑,正想找钱焘过来问问,这时候代表吉时的鼓号却响起了,也只好作罢。 「好了,我要登船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说完就不再逗留,扭头走向舷梯,踏了上去,登到梯顶时,又转过身来,向送别的人群挥手。 程元凤带头揖手拜礼,「臣等,预祝殿下凯旋!」 其他臣民纷纷施礼鞠拜,数万人汇聚出澎湃的声浪,「祝殿下凯旋!」 喧天祝祷声中,赵孟启又抬头看看远处的临安城墙,心中默念,「临安,再见!」 三轮鼓号响完,神舟拔锚启航,汇入等候的船队中,然后集体向东航行。 之所以赵孟启只带一万多兵先行,主要是因为钱塘大潮即将到来,而短时间内只能凑到这么多船只。 其实这个季节盛行东南风,并不适合南下,幸好中式的硬帆不但操作相对简便,而且能适应各种风向,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能吃八面风。 即便是当头逆风,也可以通过「调戗」,走「之」字型航线,一样可以向目的地航行,只是花费的时间要多上许多。 不过由于船有大小,并且通讯技术受限,不便于指挥,也容易引起混乱碰撞,于是船队出了杭州湾之后,就分成了五个小船队分头行进。 在风向不利的情况下,经过日夜不间断航行,八天后赵孟启的分船队抵达福州。 靠岸之后,得知了最新消息,汀州和邵武军的信息已经完全中断,而建宁府府城和南剑州州城外都出现了大量匪贼 。 他们虽然没有攻打城池,却在各处村镇游荡,劫掠财物,然后将百姓裹挟到队伍中,因此匪贼的队伍如雪球般越滚越大。 各地官府对此无能为力,只能缩在城池中瑟瑟发抖。 并且福州境内也不再安宁,古田金坑与大演银场的矿工被人煽动后,打杀了管理矿场的官吏,聚众包围了古田县城。 而古田距离福州州城不到一百五十里,即便城中还有八百左翼军,以及一千五百名武济水军,但城中官民依然人心惶惶。 当见到朝廷援军到达,而且还是皇储亲至后,百姓们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不再那么惶然。 福州作为福建路的治所,有许多衙门,因此欢迎赵孟启的场面倒是搞的非常盛大,一来是为了拍马屁,二来也是为了安定民心。 赵孟启本来是不喜欢这种***的,但考虑到眼下的情况,也就没有表现出来,只能耐着性子走完过场。 等打发了所有官员后,赵孟启迫不及待地拉着陈韡开始议事,压根就没问他是不是愿意复出接受任命。 「学士,军情如火,小王也就不和您玩那些虚的了,如今这情势,您认为该从何处着手?」 七十七岁的陈韡没想到燕王居然如此雷厉风行,忍不住楞了一会,才慢慢开口道,「殿下,您知道此次乱事的真正根源是什么么?」 「我知道!因为某些人得了失心疯!」赵孟启脸上满是不屑。 陈韡是真的苍老了,坐在椅子上,要靠双手撑住拐棍,才能挺直上身,以免失礼。 他缓缓点点头,又慢慢长叹了一口气,「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些人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就算是死也不愿意吐出来,殿下的出现,让他们慌了神,因此试图利用民变来逼迫朝廷,以达成自己的私心。」 337.好!殿下不愧财王! 「说起来,我并没有表露过短期内会在福建经界的意向,甚至五年十年都不一定推行到福建,这些人为何会这么急切的铤而走险?」 赵孟启心中其实还是有些费解的。 他自认为已经尽量收敛了锋芒,改革步子放得很缓慢,为的就是循序渐进,降低与士大夫阶层的大***。 这就像是在钢丝绳上跳舞,他以为自己跳得还算不错,现在却突然冲出一群人要把钢丝绳剪断,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陈韡脸上堆满了皱纹,很难显露出表情,只能从其眼角看到一丝浅笑。 「所谓见微知著,也可以说三岁看老,或许殿下并未声明过自己的执政纲领,但通过您的言行事迹,还是有不少人能看出您是怎样一个人。」 赵孟启一挑眉,「哦?那学士认为我是怎样一个人?」 陈韡不紧不慢道,「您常常越矩逾规,这就表示很难被束缚掌控,说来和徽宗有些相似,这应该是聪慧有才者的共性,不过徽宗爱浮华,殿下却讲实用。」 「而且不安于现状,总喜欢打破传统,创造出许多新鲜事务,也就是求新变革,又与神宗有些相像,但神宗性急,贪大求全,还少了一些担当和果决,比较喜欢借用他人之手行事,而殿下却倾向于稳打稳扎,也偏好亲力亲为。」 「殿下城府亦算深沉,于权谋之道颇多可圈可点,肖似太宗,但却更为自信,疑虑之心更少。」 「殿下还有与太祖相仿的豪迈大度,见事较为中允平正,不狭隘不偏颇,能理性看待文武,还都固执,不达目的不罢休,而且殿下的脾气还没那么暴躁。」 赵孟启静静听完,忍不住摸着鼻子,「怎么感觉学士完全是在夸我呢?我哪敢与列祖列宗相比。」 倒不是他谦虚,只是有自知之明,除了多有几百年见识,能够跳出历史局限思考问题,根本不敢说自己真的比这几个赵家帝王强。 即便是其中最差劲的宋徽宗,也是他最瞧不起的,可也不得不承认,徽宗的皇帝虽然当得很烂,但才学却是真材实料,不像他都是偷来的。 陈韡的眼皮松弛耷拉着,看起来就是半开半合,双眼似乎很混沌,这时却闪出一丝带有欣慰的光芒。 「老臣之话是夸是贬,全在殿下一念之间,阿谀中能听出警醒,谩骂中能汲取教训,虚言中能识破真相,赞颂中能引起反省,方是通达。」 啧啧,果然姜是老的辣,这车轱辘话说得滴水不漏。 赵孟启捏住腮帮子,化解脸上的古怪神色,「得听学士一席话,胜读十年糊涂书……学士还是继续说说那些人为何急于生事?」 陈韡会心一笑,悠悠道,「对殿下有了大致印象后,自然能解析出您为人处世的脉络,也猜得到您将来打算干什么,虽然您刻意控制着步调,但迟早会把想法施行出来,到时候许多人的利益受损就是必然的了,那么,好比这只苍蝇……」 说着,陈韡示意赵孟启看向茶盏上立着的苍蝇,然后微微一抬手,那苍蝇便立即飞离。 「蚊蝇都能预先感知危险,何况人乎?若殿下只是眼高手低之人的话,他们或许不会太在乎,毕竟史上多少帝王最初时都是雄心壮志,后来却被消磨于无心,但殿下的性格却使人感到害怕,并且殿下建新军,植班底,固根基,步步为营储备着力量,只要不傻的人都能推测出将来,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呢,何况晚一天,殿下的力量就强一分,当然是越早动手越有利啊。」 是啊,作为一个国家的「精英阶层」,他们怎么会傻到坐等自己来收割呢? 虽然自己已经是深思熟虑,却还是犯了自以为是的毛病,以为别人是迟钝的蛤蟆,真可以用温水煮死。 赵孟启自嘲一笑,又问道,「可是我并没有打算将他们赶尽杀绝啊,只是想调整利益分配的方式,以让各阶层达到平衡,如此你好我好国家好,总比他们一家独好要强吧,就好比我在平江,采取的也是利益交换的方式,他们实际上并没有太多损失。」 陈韡回道,「的确,殿下创立的田庄制度便很好的体现出了平衡思想,但福建八山一水一分田,又普遍是大宗族聚居,并不适合用田庄制。」 「至于工商方面,两浙本就有不错的基础,通过改进制度也很容易重焕生机,产生大量利益,只是福建大多数地方由于交通不便,发展工商的前景并不大,唯有泉州以工商而兴盛,但已经形成了稳固利益结构,因此也抗拒改变。」 「而殿下即便能拿出新的获利方式,也存在许多不确定性,假如只是增加新财路,他们会乐意尝试,但要用他们原本的基业去换却是不肯的。」 「何况天下之财止有此数,张三拿得多了,李四也就少了,在许多人看来,殿下要以两浙为基本盘,因此才会满足两浙豪强的利益诉求,那很可能等殿下完成基本盘塑造后,有了坚实的基础,那其他地方的豪强就失去了抗衡的资格,只能沦为被分配的鱼肉。」 司马光说,「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 后世人对这句话估计都会不以为然,但此时,甚至再过几百年,大多数读书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当然,他们心目中的民,许多时候并非平头百姓。 其实这话虽然有些偏颇,但放在后世的全球环境中也依然有道理,不然何来那么多战争。 在这个时代更是说不上错,因为农业社会里生产资料和生产力相对固定,很少发生大幅度变化。 而赵孟启想做的,就是改善生产关系,促进生产力发展,再使宋朝具备吸收外来财富的能力,简单来说就是把饼做大。 但此时的大多数人没有这样的概念,也未必能理解赵孟启的做法,只想固守自己原本的利益,甚至争夺更多,也就是内卷。.z.br> 心里默默叹了一气,赵孟启苦笑道,「我既然有志于华夏复兴,怎么可能厚此薄彼呢?我会拿出来的利益定然是新生的,就比如开发流求这般,得利的将是整个大宋。」 听到这话,陈韡反而更加严肃起来,「殿下或许不知道,正是因为流求之事,加剧了福建士绅的危机感。」 「此话从何说起?」赵孟启愕然。 陈韡认真望了他一眼,再慢慢说道,「首先,开发流求岛需要庞大的人力,那么作为近在咫尺的福建路,必然会有大量人力流失,这么一来,福建本地的人力成本肯定要大幅度上升……」 赵孟启苦笑,原来自己的谋算被人看穿了。 在他的设想中,在今后几年里将福建的贫民大规模迁移流求,当劳动力数量减少后,价格自然会上涨,然后不管是租佃还是雇佣耕作,农民的利益能得到提高,而地主们的成本上涨,也就相当于土地获益率下降,这时候推行经界,再配合赎买的政策,将受到的阻力就小了很多。 只是没想到这如意算盘打得挺好,却依然没有瞒过「人精」的眼睛。 陈韡停顿了一会,好给燕王消化的时间,接着又说,「再一个,流求开发的受益人,是殿下创立的糖业公司及开发公司,这里面的股东却主要是皇室、朝廷、两浙士绅豪强……」 赵孟启摸摸鼻子,「我不是给福建士绅留了十万股么,只不过准备等流求计划正式启动才发售。」 「现在每股都要三百贯了吧,真到了殿下放出来这十万股的时候,或许股价还要上涨,即便仍然有利可图,但想到其中的差距,福建士绅心中如何能舒 服?而且这十万股如何够福建一路士绅分配?」 这话听起来像是质问,但陈韡目光灼灼地看着赵孟启,显然是带着期待。 赵孟启长出一口气,总算到戏肉了。 正如他所想,虽然士大夫阶层看起来利益一致,但其实并非铁板一块,不止有地域区分,而且还有各种因素导致的分歧。 就说这次乱事,并不是所有福建士绅都参与了,还有许多人置身于事外,或许是观望,或许是待价而沽。 特别是福州的士绅,因为这是整个福建路唯一进行过经界的地区,意味着等燕王再次推行经界时,他们能受到的损失相对更小。 然后陈韡作为本地地位最高的老臣,加上朝廷对他的信任,于是天然地成为了这些「中立派」的代言人。 赵孟启正是猜到了这点,所以表面是向他请教,实际却是一场谈判。 经过一番试探铺垫和摊牌,老少双方隐然间取得了一定共识,现在就是谈价钱了。 还好,赵孟启准备的本钱不少,「这十万股,按原始股价出售,但得是配售,以对朝廷的忠心程度来衡量!」 言下之意就是,谁支持我,谁有肉吃,吃多吃少看贡献。 陈韡颔首,「老臣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赵孟启继续,「流求以南七百里左右,有大片岛屿,上面只有土人,土地肥沃,待时机成熟亦可将其开发,到时候会给福建士绅足够满意的份额。」 「海外贸易虽然陷入低谷,却仍然大有可为,我将为此成立一家海贸公司,同样给福建士绅份额……」 「福建矿产丰富,但由于朝廷在这方面税供太重,导致无利可图,我会设法将其下降至两成,除了金银必须按市价官收外,其余矿产放为民营……」 「福建山多,虽不利种粮,却可广泛种植经济作物,配合相关作坊,前景广阔,我会设计出灵活的经营方式……」 「福建海洋资源丰富,造船业也有很好基础,同样具有广阔发展空间……」 这一项项说出来,虽然都只是大概意向,却让陈韡的双眼越发光亮,「好!殿下不愧财王!」 338.平贼策 赵孟启丢出来的重利,让陈韡非常满意。 并不是说陈韡本人贪财,而是他必须为所代表的那部分士绅争取利益。 陈家是当地世家,陈韡的曾祖和祖父都累赠至太傅,父亲累赠至太师,虽然都不是生前实授,但也能说是「四世三公」了。 因此陈家门生故吏众多,在福建士绅中的影响力很是举足轻重,特别是福州士绅,多以陈家马首是瞻。 既然做了「老大」,那维护小弟就成了陈家的天然义务,何况陈韡本性就比较护短。 赵孟启也没有因为这个而对陈韡有什么恶感,毕竟经济是政治的根本基础,有共同利益才能结成坚实的同盟或团体。 若仅仅以空口白话的大义理想,就要让别人听你指挥、为你效命,那不是疯子就是骗子。 「对平贼之事,学士想必已有定计吧。」赵孟启笑眯眯看着陈韡。 价钱谈拢,那自然得开始干活了。 陈韡从袖袋中掏出帛质舆图,打开摊在桌案上,「老臣有些许拙见,以供殿下参考。」 赵孟启向舆图看去,这是一张福建全图,还包含了相邻的浙赣粤部分地区,绘制得相当详细,山川河流、城池道路清晰分明。 上面还标示着各种各样的线条符号,赵孟启也看不懂,想来是陈韡的独家手法。 陈韡慢条斯理道,「虽说这次贼乱是被蓄意引发,但闽中大多数百姓本就生计艰难,这些年虽然没有闹出大乱子,但小股零碎匪贼却遍布各处。」 「其实这些匪贼也不是真的以打劫谋生,多是在深山寻些犄角旮旯开垦耕种,以逃避赋税,还有一些百姓流落依附于山瑶谋生。」 「而据老臣所知,此次乱事的源头宁化县,是因为其知县邹锦严苛催缴农户今年的夏税及往年积欠,并动用了极为酷烈的手段,导致有二十余百姓被枷死于衙前,从而引发众怒。」 其实朝廷制定的税率并不重,即便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名目,一般有地的百姓也能勉强扛得住。 可怕的是许多百姓的田地已经被兼并了,却仍要负担原本的税赋,而他们哪里有能力去缴纳,只能挂在税册上欠着。 朝廷对真相也是心知肚明的,除了无奈接受也没有解决的措施,大多数地方官员并不会认真去催缴,反正挂着欠账能向朝廷交待。 对于这类积欠,朝廷也不指望能真的收上来,通常是隔一段时间会找个借口予以免除,以示恩典。 赤贫的百姓对这些挂在头上的积欠也就不是很在意,浑浑噩噩能活一天是一天。 但宁化知县的脑袋突然被门夹了,硬要把这些积欠当真,甚至还逼出了人命,这不是不给人丝毫活路了么? 「还有人在民间散播谣言,说殿下您要推行的经界,其实就是为了加税,还要把百姓在山间开垦的地,以及所有瑶寨,统统纳入税簿中,而皱锦也的确派了衙役税吏到各瑶寨索要贡赋,仿佛坐实了这些谣言。」 「山瑶的大寮主盘家本寨就在宁化县,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受到别的挑唆怂恿,反正就举起了反旗,联合被逼到绝境的汉民以及十几个匪寨,一举攻陷了宁化县城。」 「山瑶?」赵孟启有些疑惑。.z.br> 随即陈韡就简略的解释了一下。 山瑶,就是非汉族的山民,他们居住在连绵近千里的武夷山山脉里,游耕辅以捕猎为生。 他们的农业水平比较落后,还处于刀耕火种阶段,也不懂维持田地的肥力,所以通常一块地方耕种几年后,就要换到别的地方去。 这使得他们只能选择小群落聚居的方式,分散在广阔的大山里,而通常几百里范 围内都共同尊奉一个大寮主。 宋代对少数民族一般都是羁縻政策,既不直接管理也不收税,所谓「瑶民不役,畲田不税」。 山瑶和汉民的相处也还算和谐,经常用猎物山货来交换盐铁布匹,如果忽略生产水平的话,不用纳税的山瑶过得比很多汉民要稍微轻松一些。 刀作为生产工具,基本上每个山瑶都随身佩带,加上经常捕猎,所以还是具有相当战斗力的。 并且山瑶还很有反抗精神,每次闽粤赣地区掀起的反抗斗争都有他们的身影,甚至是其中主力。 加上所有山瑶都同气连枝,成了这次乱事迅速漫延的主要原因之一。 了解到这些以后,赵孟启想到了历史上转战三路、坚持十多年的抗元畲军,感觉有些棘手。 「这山瑶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有点难对付啊。」 陈韡点点头又摇摇头,「乱事虽是山瑶引燃,但山瑶并非核心所在,而且山瑶本性比较淳朴,没什么太大的野心和奢求,通过适宜的招抚,他们就会安顺下来。」 听了这话,赵孟启放松了一些,毕竟陈韡在这方面有丰富的经验和战果。 陈韡继续说道,「乱事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失地百姓积攒了太多不满,再被有计划地煽风点火和故意放纵,所以才形成了燎原之势。」 「若是单纯地扑灭贼势并不难,只需五千精兵一一碾压过去便可,毕竟匪贼中有大部分都是被迫趋附的百姓,根本无力与官军对抗。」 「但闽中山多,很难做到彻底围剿,匪贼骨干能轻易遁入山林,躲过官军追剿,在某些豪强的支持下潜伏休养,等官军离去后,再次出山作乱,荼毒地方。」 「因此老臣的建议是,采用剿抚并用的方针,先控守要地,遏制其势,避免其向两浙漫延,然后逐步推进,逼其聚沙成堆,最后再一网打尽!」 赵孟启听得眼前一亮,「学士的意思是,围猎?」 他的悟性,令陈韡有些惊讶,不由带着赞赏道,「正是如此,闽地多山不利于扫荡,但也是因为多山,使得大规模贼军能运动的方向有限。」 「老臣的初步设想是,殿下先期到达的这一万兵马,留两千在福州以备不时之需,八千沿闽江溯流而上,于途中分出三千解决古田贼军,五千继续前进到南剑州,先留两千控制当地局势,三千北上建宁府清扫驱离乱贼,而古田事平后,这三千兵马增援南剑州,相机进控顺昌及沙县。」 「于此同时,请殿下传令临安待命的部队,令其分出一万兵马,前往饶州,再进江西路建昌军赣州一线布防待命,堵住匪贼西去路径。」 「然后临安剩余部队都由海运直接赶赴泉州,清空泉州漳州两地贼军,到了这时候,福建北面一路再开始压进昭武军,南面一路压进汀州,如果不出意外,年内便可将乱事平定!」 这只是大略,具体部署自然要繁复细致上许多。 对于陈韡的将帅之才,完全无需质疑,赵孟启听完便频频点头,「学士之策甚好,我想请学士担任节度府总参谋长,负责本次平乱的作战总指挥,即便是我,也听从于学士的指挥。」 参谋一词早有,于是总参谋长一词也不难理解。 陈韡不由一愣,虽然指挥燕王这话可以当成是说笑,但完全托付大权的意思就很认真很明显了。 「殿下,您就这么信任老臣?」 赵孟启笑得很坦率,「要是连您这样的老臣都不能信任,大宋还有何希望可言?」 其实,这不止是单单信任陈韡,更是信任自己一手创建的部队。 「这次平乱,不追求时效,更重要的是彻底解决乱源!还有,如果可能, 就尽量让我的东卫多经历一些实战。」 「老臣竭尽全力,必不负殿下重托!」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陈韡这个年纪虽然早已看透世情,心中依然有些感动。 随后,陈老头也不含糊,甚至连家都不回了,立即在赵孟启已经搭建好的指挥机构基础上,调整充实指挥中心。 而陈家人也在他的指令下,四处奔走动员福州士绅。 这些士绅得知燕王做出的利益承诺后,纷纷踊跃了起来,不但提供大量钱粮人力,还通过各自的渠道打探敌情,然后汇总于东南节度府。 这时候,陈韡就发现了燕王这个幕府,或者说是参谋团的特异之处。 除了实战经验丰富的青壮年将校外,居然还有包括了新科状元在内的三十多个进士,文吏也都是精干老手,简直豪奢到不讲道理。 他们各司其职,工作高效而精准,整个军队的情况都被详细整理成册,需要了解任何详情,都能在短时间内提供出来。 下达的任何命令,他们也能快速完善细节,并细化步骤,发往相应单位落实,并定时监督及反馈进展。 而汇总来的各种情报,他们会进行交叉对比,严格分析,再进行相关计算,并在地图或者沙盘上呈现出来。 仅仅三天时间,由四个五尺见方小沙盘拼成的大沙盘,将福建路的大致模样展现在陈韡眼前,而上面各色各形的小旗帜及直观形象的代表物,更是让人有将福建万物掌控于手的感觉。 陈韡兴趣昂然的看了小半天,然后执起细长的杆子,点了点南剑州州城外面的一个黑色人偶,「这个小人表示什么?」 战情组成员陆秀夫看了一眼人偶身上标着的数字,稍微一思索便张口报告。 「敌三零七部,匪首郑花四,沙县人,约七年前在来宝山落草立寨,手下有老匪三百人左右,月前其合并一支八十余人的私盐贩,先是劫掠龙泉银场,裹挟四百余矿工入伙,随后从沙县一路洗劫到南剑州,一度逼近城下,被守军射退,然后一直游荡于城外四野,其部膨胀到约二万三千人,所装备武器可能有……情报更新时间为八月二十。」 陆秀夫快速背完,然后还翻看记事本自我核对了一遍。 陈韡又随手点了几处,而陆秀夫均能快出报上相应情况,而且都是背诵,若非谨慎起见,完全可以丢掉记事本。 「俊才之士,前途不可限量!」陈韡忍不住大声夸赞。 一旁的赵孟启笑道,「学士之赞,他们肯定是当得起,能蟾宫折桂本就是人中龙凤,经过军校培训后,虽然未必能带兵打仗,但对军事也算有了一定了解,这纸上作业还是能够胜任的。」 陈韡快意的大笑起来,「哈哈哈,老臣涉足军事五十年,第一次感觉运筹帷幄能这般轻松自如,完全不需操心琐事,只用专心思考策略战术……」 「p.感谢「中途岛」打赏的催更符,还有「有点甜」的催更建议我也看到了,我努力,可能不一定多更章节,但每章尽量多写一点,也谢谢所有书友的支持。」 339.古田情势有变 福州城是福建最早的一座城,距此时约有一千四百六十年了。 经过不断增建扩大,已经具有相当规模,共有水陆城门十一座,东西两门相距六里,南北相距五里左右。 不过宋人建城更讲求实用,大城形状未必规整,这福州城的外形就比较奇怪,约莫像一只扬起短翅的胖鸽子。 也是因为已经尽量把平坦土地纳入城内,后来除了明初略微向北将屏山包入城中外,基本也就没变过了。 随着赵孟启这支分船队率先到达福州,其余四支分船队也在一天内陆续抵达。 船队卸空后,稍微休整了两天,除了那艘神舟和四艘定海军战舰留下外,整个船队又匆匆出海北上,好将后续部队运来。 然后不管是东卫也好,马司右军也好,虽然没少乘坐内河船,但到了海上仍旧被颠得三荤六素的,大部分将士晕船都较为严重。 因此登陆后,还需要缓上几天才能恢复战斗力,不过大军并没有直接进入福州城,而是在城西外搭建野战营寨驻扎,赵孟启只带了五百多人入城,并设置节度府。 这种不扰民的作风,令福州城官民啧啧称奇,赞扬不断,而对燕王的感观更是直线上升。 除了大军需要恢复战斗力外,也还有许多出征的准备工作要做,因此把出兵日期定在了八月二十三。 东卫和右军都是战斗编制,也有后勤单位,但长途作战还是需要征调配置运输力量。 按此时的惯例,一般是用厢军或者民夫来运送辎重。 不过福州的厢军经过历史沿革下来,一部分改成禁军或并入左翼军,剩下的也不好调用。 一个壮城指挥三百多人,设置的本意是辅助城防的,实际上却要负担城内杂务及各衙门役使。 一个牢城指挥不足两百人,由待发配的轻罪犯人组成,司筑城营造等杂役。 一个都作院指挥定额三百,说白了就是工匠,负责修缮打造器具,战时相当于后世工兵。 沙合门外还有一个宁节指挥,不到四百人,用来安置军中伤老病弱人员,算是军方养老院。 至于民夫,在赵孟启的观念里,不到迫不得已还是能不征就不征,就算要用也宁可花钱雇。 于是,这后勤运输的差事就落到了驻泊禁军和水军的头上。 福建路的系将禁军属于东南第十将,福州有四个指挥,定额是两千零四十人,实际缺额一半,只有九百九十八人。 还有一个不系将的有马雄略指挥,定额四百,实员二百一十三,马倒是有一百二十余匹,不过都是矮小的驽马,勉强能骑乘,但最好的用处却是驮物拉车。 把这些都调集出来,再配属一个东卫营做保卫,然后承担陆地运输倒是足够了。 水军也属于不系将禁军,分有荻芦寨和延祥寨,十三年前合并成了武济水军,定额是一千五百人,因为成立时间不长,缺额不算很严重,实际还有一千二百多人。 装备了两艘名为白鹞的海上战舰,十多艘小型快船,另外还有五十多艘内河船,规格不大,也没武装,就是运输用,和民船没啥区别,约莫平日也是用来「做生意」的,船况倒是还保持得不错。 再从民间征集雇用了两百多艘民船商船,也就足够水上运输力量了。 总之除了士绅们的贡献是无偿的,其他的民间人力物力,赵孟启都给了相应的租金和工钱以作补偿,用的是皇家银行印发的兑换券。 陈韡对燕王这种败家行为,不知该如何评价,哭笑不得,只能认为燕王是有钱任性。 八月二十二,一切准备工作基本就绪,赵孟启和陈韡便一起去军营中,看看将士们的 状态。 福州城的西门名为迎仙门,出去后也有一个西湖,比临安那个小很多,景色却也很美,可惜赵孟启无暇驻足赏玩。 大营设在金牛山北脚下,临着闽江,距离迎仙门五里,有车马很快就到了。 离着还有一段距离,陈韡便开始用审视的目光仔细观望起来。 只见这座方圆两里的大营刁斗森严、壁垒分明,临时构建的寨墙虽然简陋单薄,但望塔箭楼齐备,关键区域还设置了拒马壕沟,内外皆有一队又一队的兵士巡逻执勤。 与寻常军营的安静不同,里面不断有震天的口号声传出,齐整而有节奏,显得热火朝天。 见陈韡眼中露出疑惑,赵孟启解释道,「应该是儿郎们在进行低烈度的操练,以恢复和保持状态。」 「临战前,不是该让兵卒养足精神么,怎好浪费体力?」陈韡不解道。 赵孟启笑笑,「我练兵的法子与以往稍有不同,日常操练基本不间断,倒是海上这些日子没法进行,估计兵士们反而不习惯了,憋着一身力气没处使,练上一练反而更能振作精神,至于体力也不用担心,无非就是吃好点,何况此时的操练强度也不过热身而已。」 陈韡失笑,似乎懂了,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不过也明白如果真的有问题,那曹烈薛晋这样的宿将肯定不会让燕王乱来的。 所以忍不住打趣道,「据闻,殿下军中一兵的伙食开支,抵得上寻常禁军的三四倍,到殿下口中,却仅仅是吃好点。」 「钱嘛,花出去才是钱。」赵孟启随口应道。 陈韡干笑着摇摇头,不想和败家子讨论花钱的话题。 他可不止是会带兵打仗,在财政上也是有所建树的。 十一年前,陈韡担任同签书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成为宋朝副相。 在监察御史江万里的谏言下,赵官家让他负责整个国家的「财用之计」,可见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但赵孟启花钱大手大脚,却似乎又能赚到更多,这实在让他看不懂。 说话间,车队经过检查后进入营中,一队巡逻兵士从旁边经过,他们身上的装备又引起陈韡的注意。 于是赵孟启召了一个兵士回来,仔细展现给陈韡看。 兵士身着皮质轻甲,手持长枪,腰上挂着一柄千牛刀,这没什么特别。 但是上身还套着一件有些像裲裆甲的厚布制品,上面缝着大小不一的竖兜,插装着各色物件。 赵孟启讲解道,「这是战术背心,前面中间这个大兜装的是一个竹筒水壶…这两个是手雷…这里是应急干粮…这个是匕首…还有火折子、伤药粉、绳索等等零碎的东西,这玩意比较方便,也不会影响作战,行军时穿着,副作用还可以当是一层护甲。」 陈韡听得一愣一愣的,眼中飘过的都是铜钱模样。 「对了,还有这个。」赵孟启让兵士转过身,抽出背心后面装着的物品,「这是可折叠的铲子,虽然不大,用来挖小型工事还是挺方便的,也可以当锯子用,急切时当武器用也不是不可以。」 这就是赵孟启山寨的便携工兵铲,材料和质量肯定比后世差远了,不过基础功能还是具有的。 陈韡拿过来掂了掂,差不多两斤重的样子,按赵孟启说的方法试用了一下,虽然没有正经的锹铲那么好使,但也确实方便。 「这用的也是好铁,还要打制,恐怕所费不低吧。」 「不贵,不到一贯钱,而且用水力锻锤冲压成型,然后淬火,也不怎么费工,就是这折叠部麻烦些……」 普通军士的腰刀都只要几百文,你管一贯钱的铲子叫不贵? 陈韡着实无 语,把折叠铲还给了兵士,不过他自己却装不回去,还是赵孟启帮他装好。 还好,他没问兵士所佩带那把千牛刀要多少钱,不然更要怀疑人生。 接下来,一行人在营中视察了一圈,所见都是井然有序,不管是马司右军还是东卫,令人找不到半点不满意的地方。 陈韡感叹,「很难相信这东卫是一支建立才一年多的新军,许多细节上,甚至还强过了右军老卒,只需再经历几场血火,必将成为雄师劲旅!」 见陈韡走得有点累,赵孟启便邀其到帅帐中歇脚。 可刚坐下,曹烈带着一名满身疲惫的斥候前来,「殿下,古田情势有变……」 兵马未动,侦查先行。 三天前,斥候就已经散出去,以侦查闽江两岸以及古田县的匪情。 见斥候嘴唇泛白很是干燥,赵孟启连忙倒了一碗茶水,亲手递了过去,「不急,先喝口水再说。」 斥候目光泛着感动,一仰头把茶水一饮而尽,长吸一口气后赶紧说道,「贼军围死了古田县城,令其出入不得,然后正在挖掘坑道,向西南两面城墙逼近,应该是准备将城墙挖垮,预计最迟明日中午能到城墙下。」 听完,赵孟启不禁讶然。 卧槽,这帮矿工还真是人才啊,因为害怕硬攻带来的巨大伤亡,居然懂得利用自己的专业技能来攻城,牛! 说实话,坑道战术并不新鲜,很早就被人用在攻城战术中了,而且效果杠杠滴,因此为了防备这一战术,很多城池都会有天然或者干脆人工挖掘的护城河。 可是古田是座小城,又不处于边境,所以没有护城河,没想到却被匪贼找到了破绽。 现在问题是,就算立刻出兵,也不可能在明天中午前赶到一百五十里外的古田。 而赵孟启已经在福州的情况下,还让「不远」外的县城被攻破,这不是啪啪打脸么? 340.海商民团 也不仅仅是脸面的问题。 一旦在燕王眼皮子底下攻破一座城,那反贼气焰必然高涨,会卷起更大的声势。 而某些人肯定会抓住这点,无限夸大渲染燕王的无能,并大肆在朝野上下攻讦抹黑。 不用太多思考,帅帐中所有人都能明白后果的严重性,气氛开始焦灼起来。 「殿下,总参,末将愿亲领三百骑前往救援,以解古田之危!」曹烈自告奋勇。 对啊,差点忘了咱还有骑兵了。 赵孟启精神一振,但陈韡却拧着眉摇头,「此去古田虽有官道,但蜿蜒曲折,即便能轻骑赶到也是人困马乏,而且山岭地带骑兵并无优势,三百要想对阵近万乱贼,毫无胜算。」 对速度要求最高的无疑是消息传递,此时的金牌急递规定是每日四五百里,这是在有完备的驿站设施下,不断换马才能达到的。 而成建制的骑兵在急行军情况下,能达到每日一百七八十里,也有特别牛逼的一日一夜能跑三百里,但这是各种有利因素叠加才产生的,还不能持久。 比如人均配马最多的蒙古骑兵,在平原地带急行军,往往能接近两百里每日,据说在攻打匈牙利时还超过两百多里,不过维持了三天就精疲力尽。 显然曹烈的骑兵是没有这个条件的,即便把全军用于通讯和侦查等一类的马匹全部集中起来,也不过七百多匹。 再说说步兵,宋代的行军要求是每日六十里,有精锐轻装强行军能达到百里左右,毕竟军队不是跑到地方就完事了,得保持一定体力作战。 于是乎,古田县的破城危机似乎无解了,等官军赶到,贼人估计也劫掠完后跑路了。 这时,侍立在赵孟启身后的伍琼突然开口,「殿下,让俺去吧。」 「嗯?让你去?」赵孟启一愣,随即眼中一亮,「诶嘿,这还真是个法子。」 陈韡一头雾水,「殿下,你这是在打什么哑谜?你这亲卫虽然勇猛异常,也不可能真的万人敌吧,又算什么法子?」 赵孟启搓搓手,「嘿嘿,我从各军中遴选了一批武艺超群,身具绝活的猛士,组建了一个特勤队,人不多,用来执行特别任务或许能有奇效,学士可以理解为幽云十八骑。」 幽云十八骑虽然只是一个传说,却也载入了《新唐书》,所以陈韡有些明白了。 「殿下是说,以这小股精锐先行赶过去,以袭扰拖延匪贼的挖掘速度,给大队人马争取时间?」. 「对,他们总共就三十人,一人三马四马,最多五个时辰就能赶到,有机会争取拖延半天时间,然后令一团东卫只带必要武器,抛去甲胄强行军,明晚应该能到达,利用弓弩优势,足以震慑阻止贼军,而大部队只需按原定计划,稍微加快行军速度,到了后再全面清剿。」 陈韡思索着,「殿下,你确定三十人就能完成拖延的任务?」 「应该没问题,毕竟对方还不是真正的军队,一旦遭遇恐慌,全军崩溃也不是不可能。」赵孟启摩挲着开始长胡子的下巴。 陈韡点了下头,想了想,虽然这个法子有些异想天开,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 「好吧,如今也只能试试了。」 随即,赵孟启立刻下令,「事不宜迟,伍琼,限你一刻钟完成出发准备,耿直,传令给卢长清,命幺零幺团只携三日军粮,轻装强行军,两刻钟内出发,明天落日前赶到古田县城,相机投入战斗,核心任务是保证古田不失……其余部队按原计划,明日辰初准时出发!」 命令一下,战争机器立刻开动起来。 特勤队原本就每人配有一匹好马,曹烈再从右军选了一百二十匹,外加十 名擅长管理马群的校尉,调配用于任务。 没到一刻钟,伍琼便一马当先,率领马队出营,风驰电掣般踏上闽江边的官道,卷起漫天烟尘,很快就消失在西北方向的远方。 江中靠近南岸处,看似随意的漂着几只渔舟,其中有个渔夫看到北岸这一幕后,连忙往岸边靠去。 才到岸边,渔夫便匆忙丢下渔舟,甩腿钻进一片林子中,然后七拐八拐来到一个不起眼的窝棚,片刻后提着一个鸽笼出来,刚想打开笼门,两棵榕树后面分别扑出一人,把渔夫死死按倒在地。 「嘿!早就盯上你了,还想通风报信!?」 渔夫挣扎着大喊,「放开我……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一团带着腥臭味的烂布立刻塞进渔夫口中,堵住了他后面的话,也堵住了他自杀的机会。 「呵呵,等你见识过军情司的手段后,你自然什么都懂了,林发,搜一下窝棚里面。」 把渔夫绑好后,这人取出一根窜天猴点燃,随即一声长长的啸叫飞上天空,最后炸响。 江上,三艘水军快船立刻向剩下的其余几只渔舟冲去。 这时候,军营大门再次敞开,一队又一队的东卫兵士小跑出营,滚滚向西北而去。 一千四百人不用两刻钟就能出击,让陈韡大为惊叹,惟有百战强军才能如此令行禁止,招之即来麾之即去,换做普通禁军,恐怕都还没有整好队。 原本他还有些担心的,毕竟东卫这支新军太过稚嫩,但从目前的表现来看,还是比较可靠的,难怪燕王信心满满。 两支部队先后出发完毕,大营中却并没有产生太多变化,大家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并没有好奇,也没有紧张。 随后,陈韡在赵孟启的邀请下,留在营中吃午饭,算是亲自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吃好点」。 吃完饭又休息了片刻,正准备回城,又受到了泉州发来的捷报,以及谢方叔的亲笔信。 捷报上说,半个月前有数千流贼出现在泉州城外,见泉州城池高深防守坚固,也没尝试攻打就退走了,但也没有退远,而是试图劫掠城外的市镇。 泉州是座海贸城市,还有港口、仓房、商铺、船厂、工坊、番商居住区等等许多地方是不在城墙保护中的,但这些地方若是遭到破坏,肯定会严重影响泉州的经济。 因此谢方叔在城中兵力不足的情况下,还派出了五百左翼军,配合水军,对流贼进行了驱赶。 流贼虽然人多,但见到官兵还是不敢硬碰,便四散逃开,官兵遵照谢方叔的命令,只追了七八里便慢慢撤回城中。 毕竟四方混乱,而兵力又有限的情况下,谢方叔担心被调虎离山,使泉州城防守空虚,让反贼有机可乘。 虽然被驱赶以后,流贼不再太过靠近泉州城,只在离得稍微远一点的乡村集镇扫荡,但依然对城外繁华区形成了威胁。 于是一众番商和泉州本地大商人向谢方叔申请自组民团,以保卫自己的货物和财产。 谢方叔经过考虑,立下民团不得进城的规定后,答应了这个请求。 这个年头出海做生意可是危险得很,风暴之类的天灾不说,还常常会遇到海盗,因此海船上基本都配有武装力量,而官府对此也是默认的,只要武装人员不上岸,也就当看不见。 当谢方叔的允可下达后,只短短一天,一个拥有三千兵力的民团就集结起来了,而且武器相当精良,刀枪弓弩样样俱全,甚至还从船上拆下了扭力弩炮,小型石砲等「重武器」。 谢方叔见此,心中隐隐不安却也只能听之任之,只是将城防盯得更紧,期待能坚持到燕王援军到达。 正在他身 心紧张时,海商们又派出代表找到他,说如果可以给予降低一定税赋做奖励的话,愿意让民团主动去剿除附近的流贼。 这事对泉州有利,谢方叔自然没有道理拒绝,只希望民团能把流贼赶得更远一点。 于是民团出动,很快就在罗裳山附近找上了一股千余人的流贼,并展现出强悍的战斗力,一个照面就打得流贼哭爹喊娘,逃窜着去找其他流贼汇合。 随后民团撵着流贼一路追杀,随着流贼越聚越多,民团的人反而越发兴奋,因为那些大财主们开出了一个脑袋十贯钱的赏格。 一直追杀了两天,等过了同安县城,他们才带着一车又一车的脑袋满载而归。 谢方叔派人去清点了首级,一共有四千多颗,不禁大喜过望,还认为民团的存在能使泉州城更加安稳,于是呈请燕王能够给予嘉奖表彰,以让海商们更加尽心竭力。 看完捷报和信件后,赵孟启并没感觉高兴,反而锁起了眉头,「学士,您对这事怎么看?」 陈韡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杀戮有些过了,这样的流贼其实很容易逼降的,哎…他们大多数原本只是普通百姓而已。」 赵孟启也确实对这一点很不爽,但已经发生了,只能后面再追究,现在有更重要的地方值得关注。 「学士,我说的是民团!」 陈韡立刻反应过来,「细细一想,这里确实透着一点诡异,正常来说,商人逐利,保护自己的财产还能理解,但怎么会自掏腰包主动剿贼呢?」 「呵呵,现在泉州市舶司一年都收不到五万贯税,就算都减免了,也抵不过商人们这次的开销。」赵孟启撇撇嘴。 市舶司收税的方式一般是抽解与和买,简单来说就是一艘海船到岸后,一般要拿出十分之一的货物充当税收,另外根据商品不同种类,按一定比例卖给市舶司。 但是,这个市舶税只对外来的货物收取,贩往海外的却不管,也就是只收进口税,没有出口税。 后世往往是为了保持本国出口商品的市场竞争力才不收出口税,而大宋的商品在国外其实并没有什么竞争对手,其实是可以收的。 目前的情况是因为宋朝财政紧张,提高了市舶税,导致海商降低了贩货前来的意愿,即便来了也会设法逃避征税,这少不了勾结当地官绅。 相对来说,他们也更愿意把大宋的货物拉出去卖,这对民间生产商是有利的,主要还是控制着货源的当地豪强,不过官府却得不到什么收益。 如今大食地区也处于蒙古人的侵略中,因而番商大多宁愿留在大宋,不再回战乱地带,但他们总还是要做生意,于是往高丽倭国及中国北方就成了一个比较好的选择。 然而赵孟启搞了个东海公司,垄断了与倭国的贸易,并且还派出水师游弋在东海黄海缉拿走私,无形中就挡了许多人的财路。 赵孟启心里也明白这点,「按理说,泉州的海商大约也是反对我的……」 「而且,他们更害怕殿下改变泉州的海贸格局,如此一来,他们组建民团的用意,就很值得探究了。」 陈韡眯起眼,继续说道,「谢相若是失了防备,恐怕大事不妙。」 341.斩首变捂嘴 泉州在赵孟启的发展蓝图上,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不容有失。 「原本想着,谢相手中兵力虽少,可守住泉州城应该没问题,现在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我还是亲自去一趟吧。」 「不可。」陈韡立刻反对,严肃道,「这次乱事本就是冲着殿下来的,而泉州各方势力错综复杂,没有绝对力量保证前,贸然前去太过危险,老臣以为,只要提醒一下谢相,让他提高警惕,足以暂时稳住局面。」 赵孟启斟酌了片刻,「学士说得在理…不过现在泉州好似一滩浑水,谢相可用之人恐怕有限,还是得给他支援些人手和兵力。」 「有可靠精兵在手,方能震慑宵小。」 陈韡表示同意,然后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派出右军一个指挥加东卫一个营,一共七百多人,还从节度府幕僚中选了十几个文职。 正要把命令发下去时,钱小胖忽然央求道,「殿下,我也想去泉州。」 「你去了能干嘛?」赵孟启扫了他一眼,目光很自然地落到了圆滚滚的肚子上。 钱小胖挠挠头,「这个…那个……那伍琼不都出任务了么,同是殿下身边人,咱也总得做点事吧……」 「哟,这是怕以后和伍琼斗嘴不够硬气么?行吧,你乐意去就去吧。」 赵孟启随口打趣了一句,也就答应了,身边这些亲卫随从,以后都要放出去的,多些历练总是好的。 安排落实下去,两个时辰后,两艘定海军战舰护着六艘商船出了港。 而这个时候,伍琼在距离古田县城还有十来里的地方,遇到了等候着的斥候队长张益。 张益认识伍琼,不由惊讶,「怎么是伍指挥你来了?大部队还有多久到。」 说着,还踮起脚向官道后方张望了一下,大约以为这支马队只是前导。 「别看了,军中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能这么快赶来的,也就我们这些人了,其他最快也要明天晚上了,闲话不说,你也上马,找个地方给我们安置马匹,顺带说说情况……」 张益带着他们沿着官道又走了一段,然后拐进一条山道,进到一座小村子里,里面还有十几个斥候在休息。 「县城附近的地方,都遭了匪贼祸祸,连人带物全搜刮走了,就剩了几个走不动路的老人,也亏得还有点人性,给老人留了些粮食。」 伍琼环视了一下地形,「匪贼的游哨耳目都清除干净了?」 「一群乌合之众,哪里会派什么游哨,这些被扫荡过的地方,也不会有人再来。」张益脸带不屑,又道,「倒是在山里陆续遇到过十几个躲避匪贼的乡民,都被带回了这个村子关着。」 要是一般军队的斥候,在这种情况下通常都是一律灭口的。 「正好待会让他们帮忙扛装备。」 伍琼默默点了点头,然后让大家先把马匹安置好,再休息了一刻多钟,就在斥候引领下,步行摸到了县城东南四五里的山岭上,居高临下正好看得清楚匪贼的「大营」。 说是大营,其实是从县城两里外开始,乱七八糟搭着一大片的窝棚,唯一像样点的就是中心地带有几十座简易竹寮,不过最显眼的还是三座牛皮大帐,看起来像是军中样式。 此时太阳还没完全落山,伍琼拿着单筒望远镜观察起来,而张益一边讲着侦查到的情况。 「匪首名叫杨肖,自称赤目龙,早年是大演银场的矿头,五年前因事被场监责打过,于是他便脱离银场,聚了一百多人开私矿……」 「他现在手下有一千多矿工,其他一万多都是寻常百姓,大多是被裹挟的,也有自愿的,男女老少都有……」 「当初那个 场监现在是县里的主簿,所以他声称一定要攻进县中,杀了主簿以报当年之仇……」 「现在南面挖着三条坑道,西边有两条,离着城墙就十几丈了,县城偏西北是翠屏山,东北是湖,各有一千多人堵着……」 此时的古田县城到了后世因为修水库,已经变成了湖区。 「这么看来,顶多再花一两个时辰就能挖到城墙下了。」.五 伍琼从望远镜中清晰的看到,坑道前端还在继续作业,往前挖了一点后,就会伸出木板盖住,这样一来,城墙上的弓手根本就无计可施。 坑道尾部,不断有筐子传出来,倒出泥土后又传了回去,而许多衣着褴褛的人用各种各样的容器把土运走,其中有妇女,有孩童,还有老人。 见此,伍琼不由皱眉。 要对付这支匪贼不难,毕竟他们的骨干也就一千多矿工,但如果他们把这些百姓当做肉盾,那就十分棘手了。 这时张益突然说道,「伍指挥,看那,中间那个黑大汉就是杨肖。」 伍琼移动望远镜,只见一个赤着上身的精壮汉子在百来人的簇拥下,慢慢走到离城墙六十丈的地方。 城上的五十多个弓手立马紧张起来,半拉着弓对准这群人,但这个距离已经超出了弓手的杀伤范围。 因此杨肖大摇大摆,一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还扬起巴掌拍着自己胸膛,「塞林母,给你们射也射不到,做那样子有鬼用。」 接着他继续大喊道,「安啦,老子今天不打你们,不用怕……看在大家乡里乡亲的份上,老子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交出钟艮辞那老乌龟一家,再凑十万贯钱,老子就放过你们,不再攻城,否则等老子打进去,就别怪我到时候心狠手辣了。」 过了一会,城头传出回复的声音,「杨好汉,本官古田知县徐和安,在这与你说两句。」 「钟主簿虽和你有私怨,但乃是朝廷命官,断无交给你处置的道理,他家人更是无辜,本官也不能给你。」 「至于这钱财倒是可以商量一下,不过咱这只是小县,刮地三尺也不可能有十万贯,本官可做主给你五千贯,你看如何?」 「呵呵,打发叫花子呐!?」杨肖嗤笑道,随即指着城墙,「给我听好啰,老子懒得和你们废话,给你们一夜时间凑钱,明晨若是还不能做到,那就等老子把你们这乌龟壳砸个稀烂,自己进去拿!」 说完,杨肖转身带着人退了回去,而城头一阵骚动后又寂静了下来。 杨肖耀武扬威完后,打发手下去吃酒,自己独自钻进大帐,里面坐着一个商贾打扮的人,正悠闲的小酌着。 见杨肖进来,便淡淡说道,「都说了徐和安是个倔头,绝对不可能答应你的要求,你又何必白费力气呢?」 「闲着也是闲着,吓唬吓唬他们也好。」 杨肖晃到桌案边,捡起一只烧鸡,坐下就啃,「这几日尽吃白水煮肉,嘴里都淡出鸟来……田先生该多带一些好吃食来才是……」 「破了城,什么吃食没有。」田先生依旧淡然。 杨肖一边啃着,一边嘟嘟囔囔的说着,「说来,你这挖坑攻城的法子虽好,但真的杀进去,还是要靠我那些兄弟搏命,里面那些大户又不能真的动,哪里能有啥钱,再说了,那燕王大军随时能来,咱何必冒这个险呢?」 「这里面的道理,和你讲了也没用,反正只要你攻进去了,我们给你的好处,足够你下半辈子逍遥快活了,至于燕王的兵,都还在福州养身子呢,就算明天正常发兵,也起码三天才能到这里,足够你跑远了,有什么好怕的。」 「万一他们提前动了呢?燕王可都到了好几天了,怎么可能不派人来查 看情况呢?」 「放一百个心吧,他们有任何异动,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起码我过来之前,还没收到任何消息。」 「你说的我也不懂,但心中总觉得有点发毛……」 「要是真担心,那就让那帮泥腿子抓紧时间挖,今夜我就留在这里,明天看着你们破城。」 「哈哈,既然田先生都不怕,我一个大老粗就更没什么好怕了。」 随后,杨肖吩咐下去,让手下打着火把继续挖坑,不过也没挖多久,因为这时代贫苦人家多有夜盲症,夜间作业实在太为难人了,只得作罢。 见匪贼停止挖掘,山上的伍琼也算放下了心,开始和队员商量行动方案。 「伍头,虽然殿下给咱们的任务是拖延袭扰,但这坑离着城墙也就是三四丈了,咱们恐怕拖不了多久。」 「就是啊,依我看,咱们完全不必费那么多心思,直接趁夜杀进去,来个斩首,匪贼必然崩溃!」 「没错,不是我看不起这些乱匪,咱们就算大白天光明正大和他们打都没问题。」 一众队员都表示要直接干,伍琼也有些心动,又看了一眼山下的「大营」后,点下了头,「行,那就干他娘的。」 旁边的张益看得直摇头,认为这帮人就是疯子,三十人竟然要冲别人一万多兵力,还要斩杀匪首…… 选定了方案后,特勤队的人就开始轮流休息和准备,等估摸到了寅时,天空中只剩淡淡星光的时候,他们就全都装备齐整,悄悄向山下摸去。 他们穿的不是锁子甲或扎甲,而是类似于半身板甲,防护性可能差点,但是更轻更灵活,行动时也不会有甲页碰撞声,涂上黑漆后,更是十分具有隐蔽性。 贼营虽然连个栅栏都没有,但外围黑漆漆,毫无章法的窝棚变相地阻碍了伍琼他们的行动,让他们不得不万分小心。 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呼噜梦话声,伍琼等人蹑手蹑脚摸到了「中军」。 这里倒是点着许多松油火把,也有十几个的哨兵,可全都打着瞌睡。 不用伍琼发令,队员们就像一个个幽灵暗影一样,摸到每个哨兵身边,悄无声息便结束他们的生命。 接着他们分成若干小队,从四面摸向那三个牛皮大帐,没有发生任何意外,行动顺利得令伍琼倍感惊讶,简直比训练时都轻松十倍。 既然如此,伍琼也就不客气了,直接掀开一扇帐门,带着三个队员走了进去。 帐中居然点着油灯,十分明亮,而杨肖正搂着两个赤身女子,睡得正酣。 或许是感应到了什么,杨肖突然睁开眼,却看到一张黑色狰狞鬼面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双眼睛直勾勾瞪着自己。 他刚想惊呼,一只大手便把他口鼻捂住。 「嘘!想活命就听话些……」 「谢谢「中途岛」打赏的锦鲤。」 342.原来不是做梦啊? 小命被捏着,正常人都会听话。 杨肖只是粗鄙,又不是傻,立刻放松身体表示顺从,然后静静等着身边两个女人被堵上嘴,拉到一旁。 伍琼很满意他这合作的态度,“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可懂?” 彻底清醒过来的杨肖,急忙点头,他此时大致明白过来,眼前这些人并非鬼怪,虽然衣甲怪模怪样从未见过,但应该就是官军。 也不知道官军是长了翅膀还是会土遁,怎么就突然在自己身边冒出来。 杨肖心中泛着嘀咕,不过伍琼移开手后,他依旧紧紧闭着嘴,没有任何耍花招的想法。 当然,此时基本大局已定,伍琼也不担心他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与此同时,其他队员也在另外两个大帐行动着。 这两个大帐都是杨肖的亲信,也是各级大小头目,可惜都没有任何军事意识,居然全部喝得酩酊大醉。 他们横七竖八挤在帐中呼呼大睡,大多数被捆住后仍然做着梦,也有十几个惊醒过来的,很快就被割断了喉咙。 所以说有时候警惕性高也未必是好事,彻底躺平的反倒得以苟活。 这个过程里,难以避免的产生了一些动静,附近竹寮里也有些人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朝三个大帐张望。 他们发现,火光摇曳明暗不定之中,鬼魅般的朦胧黑影四处晃动,空气里隐隐飘来血腥气,于是开始躁动不安起来,嘈杂声四起。 但很快就见杨肖从帐中出来,朝四周大骂,“靠杯啊……嚎杯嚎母!哪个再吵,就割了舌头喂狗……” 一通骂过后,四周就渐渐静了下来。 虽然都知道大帐发生了大事,却又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加上杨肖这个老大还活蹦乱跳的,积威之下大家都只能默默胡思乱想。 杨肖随即回到帐中,一脸恭顺地笑着,向伍琼轻声说道,“将军放心,有小人镇着,他们都会乖乖的,生不出乱子。” 伍琼知道他是在强调自己的价值,也不以为意,“你也放心,你的脑袋不值钱,只要按我的吩咐把事办好,我会在燕王殿下面前保你一命。” “谢谢将军活命之恩,小人一定将功折罪……”杨肖忙不迭表忠。 刚才,伍琼单手把他提起,就像拈灯芯一样轻松,如此神力让他不敢再生丝毫妄念,愈发老实起来。 “好了,少说废话,现在去其他两帐,把你的亲信安抚好,也算是救他们一命……天明后,再让人去把其他三面的头目都招来……” 让匪首亲自策反自己手下,自然是事半功倍的好法子。 在明白处境之后,这些头目只能接受事实,然后被一起押着去说服底下的中坚力量,也就是住在竹寮中的那五百多个矿工骨干。 这些矿工听到头目们已经接受了朝廷招安,也不算很意外,毕竟造反受招安在宋代已经是常规操作了。 只要朝廷不追究他们的罪责,以后还能吃饱饭,他们也没有什么强烈反对的心思,有个别表现异议的,那也只是找死罢了。 至于外围那些百姓本就是裹挟来的附庸,所有粮食又都被骨干匪贼所掌控,所以只会随波逐流。 整个‘大营’到处响着悉悉索索的低声议论,却基本处于一种平静,仰或说是麻木。 形势完全大好,只等天明后再处理好分散在其他三面的匪贼,那便大功告成了! 到了这个时候,伍琼甚至觉得有些梦幻。 原本是打算袭杀匪贼这些头目制造混乱的,即便成功也免不了一番恶战,毕竟就算是被一万多头猪围住,恐怕也没法全身而退。 哪想得到居然这么容易就控制住了匪贼头脑,进而能控制匪贼全军,也就将古田范围的乱事完全平定了。 正感慨着,两名队员提着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进来,往地上一丢。 “伍头,这人应该就是杨肖说的田先生,在他小帐里还有个被糟蹋得只剩一口气的小娘子,看起来连十岁都不到,真他娘的丧尽天良……” 伍琼一听就黑了脸,忍住将其一脚踩死的冲动,收着力气踢了两下,却仍旧不见其醒来。 呵,都这地步了还装睡!? 伍琼差点被气笑,“谁尿黄,滋醒他!” 田先生的身子一抖,眼皮动了几下,却继续顽强的闭着。 “我来!” 一名队员掏出水枪就射,浇得田先生满头满脸,大帐中瞬间骚气冲天,其他人纷纷捂住鼻子。 “马六,你小子这火气也太大了吧,等回去赶紧找军医开个方子……” “啧啧…开方子都未必管用,还得娶媳妇才治得好。” “也是哈,军医院一堆能看不能碰的小娘子,去一趟怕是更上火哦。” “之前想着,这趟任务多半得挂点彩,到时候能在军医院躺几天,说不定就把媳妇问题解决了,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 “嘁,就算去了,你难道还敢乱伸爪子?军法可不是摆样子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军法是规定咱不能骚扰人家护士,可没说不允许两厢情愿啊,咱这一表人才又立军功,就不信没有小娘子动心。” “就你小子花花肠子多,话说回来,俺好像听说殿下打算给立了大功的将士发媳妇呢。” “这是哪来的谣言,听着就不靠谱,殿下自己都还没成婚呢,哪里顾得上操心咱们。” “你还别不信,伍头,你常在殿下身边,你告诉大伙有没有这事。” 四五个队员一通瞎聊,看似不着调,其实只是在放松之前太过紧绷的神经。 不管再怎么看不起匪贼,再怎么自信,但战场上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所以真正执行任务的时候都得打起十二分小心。 伍琼能成为特勤队队长,不只因为他是燕王亲信,也不仅仅是天生神力武艺超群,还因为跟着赵孟启学到了不少东西,这张弛之道自然是懂的,所以才没有阻止大家胡扯。 见问题丢到自己头上,也只是笑笑,“有是有这么回事,但女人又不是物件,哪有用发的道理,具体的回去再和你们说,反正有殿下在,这些事咱们其实不必太操心,多想想怎么立功才是正经。” 听了这话,大伙都笑开了花,也很快就收起了松散的心态。 马六抖了抖枪,收了起来,“嚯!这都不醒!?属乌龟的吧。” 伍琼皱起眉,故作不耐,“既然醒不来,那也没什么用了,把他拖出去剐了……” 话音未落,地上的田先生就再也忍不住了,诈尸一般的坐了起来,剧烈咳嗽着。 “咳…嗬……咳咳……呸!呸呸!……有辱斯文!……你们这些不得好死的腌臜泼才…竟敢如此欺辱堂堂进士,还有天理?还有王……” 伍琼拎起刀鞘扇在田先生脸上,“进士!?那懂不懂什么叫做人为刀俎你为鱼肉?” 一口血水混着几颗断牙从田先生口中喷出,剧痛之下脑子一片发懵,却又不敢再大声嚎叫,只能捂着脸期期艾艾。 伍琼抽刀出鞘,“现在我问你答,但有迟疑或不实,便斩你一根指头,听懂了么。” 田先生颤抖着拼命点头,“懂了懂了。” “姓名!” “田真子。” “年龄?” “三十有四。” “籍贯?” “泉州晋江县。” “这次乱事的主谋有谁?” 田真子愣住,伍琼手起刀落,精准的切下他一个尾指。 他疼得打滚,口中哀求,“这个我不能说,杀了我也不能说,不然我全家上下几十口都会没命……” “呵呵,谋乱造反这诛九族的大罪你都不怕,却怕被同党杀你家人?看来朝廷对你们这些文人太过宽厚,你们已经没有了敬畏之心。” 伍琼语气中满是鄙夷,再次举起了刀。 “等等!等等!”田真子赶忙求饶,“你可以问其他的啊,只要和我家人无关,我保证如实回答。” 伍琼想了想,慢慢放下刀,“那古田县的同党总能说吧。” “有建东乡濑溪里的汪家,我这些日子就是住在他家,还有崇礼里的郑家李家,元和乡安民里的林家,青田乡安乐里的张家,长安里的黄家……” 田真子报出一长串的名单,简直要把古田县的乡绅一网打尽。 但伍琼感觉这家伙是在耍花样,估计除了那个汪家确凿无疑外,其他未必可信,约莫是想把所有人拉下水,使燕王投鼠忌器吧。 意识到田真子的狡猾后,伍琼决定不再审问,到时候把他交给皇城司或者军情司比较稳妥一点。 “给他止一下血,带下去严加看管,别让他死了……” 随即伍琼拿出纸笔,写了封短信,“去向张益通报一下情况,再让他派人把这封信交给正在路上的幺零幺团。” 他这是想让幺零幺团分兵去处理汪家,一来免得汪家发觉不妙后逃窜什么的,二来也算是分点功劳给他们。 张益带着十几个斥候待在离着贼军大营不远处,以便接应,可等了老半天,却没看到预想中的情况发生,正十分纳闷忐忑。 当接到伍琼的通报时,他忍不住狠狠掐了一把身旁属下的大腿。 “嘶……队长你掐我作甚!?” “会痛?原来不是做梦啊?……三十人,降服了一支万人匪军!?……还不伤一兵一卒!?话本都不敢这么写吧……” 343.不要白不要 月没,星稀,天下旦。 阳光洒遍大地,却没有驱散古田城中的阴霾。 县衙花厅中,席上只剩残羹剩酒,一群人却仍旧坐着,没有散去的意思,只是气氛沉寂而压抑。 这场特别的筵席,持续了彻夜,本意是商讨时下危机的应对之策,也可以干脆说是「筹款大会」。 研究,讨论,磨磨蹭蹭四五个时辰,依然没个结果。 知县徐和安揉了揉酸痛的腰背,斜视旁边的钟主簿,见他闭着眼一脸死相,估计没什么好指望了。 又看向肥头大耳的王县尉,只见他拿着一根银筷,反复捅着盘中烂肉,似乎百无聊赖,显然也是个没主意的。 再把目光扫向厅中那二十几个乡绅,一个个哈欠连天,精神萎靡,神情懒散还有些无所谓般。 轻叹一气,徐和安强作振奋,在案面叩出声响,引起众人注意。 「诸位贤达,咱们的时间不多了,难道就如此坐以待毙?」 或许是乡绅们也不想熬下去了,稀稀拉拉开始回应。 「凑吧凑吧,老夫再加五十贯,一共二百五十贯,再多就实在是没有了……」 「我也再加五十贯吧……」 「总共两百二十贯,这是鄙人所有家底了……」 一群老财陆陆续续加钱,却抠抠搜搜,不过敷衍而已。 徐和安脸色发苦,无奈下向王县尉用力使眼色。 随即王县尉干巴巴开口,「大家好歹多拿点出来,就算不够匪贼能接受的数,但用来给兵丁民壮发赏钱也能激励士气,还是有可能把城守住的。」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乡绅们却并不这么想。 「那帮一文汉给点甜头就行了,给多了反而会贪得无厌。」 「就是,每人给个一贯两贯就好了,咱们现在凑起来也有六七千贯,估计还有剩……」 「都在城里住,咱们出钱,他们出力出命,公平合理得很。」 「底下那些无知小民若是喂得太饱反倒容易生事……」 「言之有理,这次若给多了,以后他们肯定要得更多,贱民不读诗书,不识忠义道德,万万不可太过宽纵。」 乡绅七嘴八舌,但论调却出奇的一致,草民的本分就是奉献,要那么多钱干嘛,能吃饱不饿死就行了。 钟主簿本来也是这样的观点,但他心里也清楚,匪贼若是攻进来,其他士绅未必有事,自己一家却恐怕逃不过去。 他心中一转,做出恳切坦率的样子,「诸位说得有理,不过眼下非常之时,匪贼可都是目无王法之辈,真打进城来,谁知道能干出什么事来,咱们可以说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当同舟共济才是,不管赎金也好赏金也好,总是多多益善,大家再忍痛多出一些,就当破财消灾了。」 这话暗戳戳有些隐晦,可士绅还是能听得懂,说得其实也有几分道理, 虽然大多数士绅心里清楚匪贼是怎么回事,也有人承诺不会伤害自己这些士绅大户,但到时候会如何,其实他们也不是很有底,一时间都开始犹豫起来。 片刻后有人说道,「要我说,钟主簿你也别只是唱高调,那匪贼主要是冲着你来的,咱们这些人不把你送出去也算仁至义尽了,可这钱你总该多拿点吧。」 钟主簿只好咬咬牙,「那我出三千贯,这总行了吧!」 三千贯可不少了,刚才承诺得最多了也没超过三百贯呢,但士绅们却纷纷不以为然。 当即就有人点破道,「钟主簿这就有点没意思了啊,你身家少说也有十万贯,即便不算田土屋宅也应该拿得出几万贯现钱,才给这么点?」 钟主簿当即反驳,「你别造谣,我一辈子老老实实,哪来这么多钱!?」 「造谣?你孙女可是到处说,你家财产可是九位数,这还假的了?」 十万贯就是一万万文,确实是九位数…… 钟主簿自然不会承认,「小孩子不懂事,随口说的话怎么能当真?要是不信,大可去我家查嘛,也好早日还我清白。」 说得坦然,说得义正言辞,可士绅们不吃这套。 「这种用来糊弄屁民的话,就不用在我们面前说了,谁不知道谁啊,反正我等能出多少,都比照着你出的来,加起来只比你多,算是够义气了,要是再不够,那就怪不得我们袖手旁观了。」 见士绅们都达成了一致意见看向自己,钟主簿知道不割肉是不行了,只好眼一闭,从牙缝中漏出几个字,「一、万、贯!」 随即,士绅们也开始「慷慨」解囊,至少也比之前翻了一倍,然后加上县库中和徐知县私人的七百多贯,凑了两万六千贯。 没错,县库中就这么点钱,而且还是徐和安较为清廉的情况下才有的。 看着手中的认捐单,徐知县感慨万千,这点钱其实也就是所有士绅财产的几十分之一,若不是刀兵加身,还死都不肯拿出来。 「虽然离十万还差不少,但想来那赤目龙也就是漫天要价,这些钱应该能让他满意了,要是真的不满足,那咱们就招民壮,五贯,十贯,招个四五千,和匪贼拼个鱼死网破!」 接下来在徐和安的催促下,士绅们的钱总算陆陆续续送到了县衙中,铜钱会子布帛都有。 然后士绅们找着借口要离开时,值守城头的罗巡检兴奋地跑进了衙门。 「县尊,好消息,匪贼降了,降了!」 徐和安立刻激动起来,「真的!?燕王大军到了?」 罗巡检愕然,「啊?大军没到……反正卑职是没看到。」 「大军没到!?」徐和安脸色瞬间晴转阴,「大军没到你说什么匪贼降了!?是你昏了头,还是当本县傻!?」 士绅们也是狂翻白眼,皆是奚落起了让他们白高兴一场的罗巡检,同时也埋怨起了燕王。 「三天前我家福州铺子的掌柜就发来鸽信,说燕王十九日就到了福州,这都四五天了,就算爬也该爬到咱们这了吧,硬是不见丝毫动静。」 「我看燕王也就是徒有虚名罢了,听说带的还只是一些娃娃兵,根本打不了仗,朝堂诸公也任他胡闹,咱这大宋的气数啊……」 「哼,要不是燕王总要标新立异胡作非为,哪至于惹出这场乱事,可怜却要咱们遭罪……」 「都到了福州,还不赶紧出兵平叛,坐视眼皮下的县城被匪贼围攻,这样的人如何能担得起万里江山!?」 「就是,假若此次能幸免遇难,老夫一定要联络昔日同僚,向官家弹劾他!」 见士绅批斗得愈发起劲,愣了半晌的罗巡检总算回过了神,「大伙且听我说完啊,从天亮到现在,城外的匪贼都没再挖坑道了,而且还射了一封信进来,说燕王派了小股部队在昨晚赶到,然后逼降了匪贼,这信上有官军的印鉴,看起来不似作假。」 说完把信递给了徐知县。 徐知县认真看过后,不由陷入疑惑,「印鉴形制倒是没问题,可这特勤队指挥使是何官职?」 东卫的编制和禁军不同,军官职称也不同,但为了对外方便,也通常会有一个对应的禁军官职,并制作身份印信。 「管他什么官职,指挥使乃是一营主官,有三五百兵力倒也可能吓住乌合之众的匪军。」王县尉倒是高兴起来。 钟主簿也说道,「正堂,不如咱们先 到城上看看再说吧。」 于是,一群人带着满肚子狐疑,赶到了南城墙上。 随即他们便发现,匪贼确实停止了攻城迹象,略微信了一些,然后让人向外大喊着,要求和官军将领见面。 没多久后,就见到匪首杨肖陪着几个穿着怪异甲胄的人来到城外三十步处。 徐和安大着胆子探出头,「敢问哪位是伍琼伍指挥?」 「俺便是,城上可是古田知县?好教你知晓,如今乱军已被招安,你等无需再担惊受怕。」伍琼大声回应。 徐和安继续问,「不知道伍指挥带了多少兵马?」 「三十人!」伍琼如实回答。 可城上一听,顿时炸了锅,士绅们嚷嚷起来。 「靠杯哦,编瞎话也编像一点啊,三十人能逼降一万多乱军?」 「不然你叫他说多少,匪贼又弄不到官军衣甲,说多了他也装不出来啊。」. 「呵,真当我们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么?老夫见过的禁军数都数不过来,却从没看过这些人身上的样式。」 「我看,这定是匪贼的诡计,妄想骗开城门!」 甚至有人直接冲城外大喊,「蠢贼!如此拙劣伎俩也想骗人?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劝你们莫要在此丢人现眼了。」 接着钟主簿直接喊道,「就是,你们也别费那么多心思了,攻城无非就是想抢点钱粮,我们已经筹集了两万六千贯,若是你们肯退走,便能不伤一人,凭白得去,岂不是更好?」 看来他为了自家性命还是很上心的,怕激怒了匪贼,然后真的攻进了城。 伍琼见城上这反应,有些啼笑皆非,便打算转身离开,随便城里继续白受惊吓。 不过杨肖看见钟主簿后,分外眼红,心下一转,劝住伍琼,「将军,城里这帮老财可都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这个姓钟的,这些年可贪了不少,既然他们要给钱,咱们不要白不要啊,再说了,您之前不是说不能直接遣散百姓,而是得给他们点钱粮么,与其让燕王殿下破费,还不如让这帮老财出血呢。」 伍琼闻言不禁有些惊讶地看着杨肖,「你说的好像也挺有道理啊,而且他们给了钱反而才能安心,嗯,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得到同意后,杨肖立刻便耀武扬威地和城上交涉起来,「城上的听好,限你们一个时辰内,把钱都送出来,不然少一个子,老子便立刻杀进去,到所有大户家去拿!」 徐和安听了后有些懵,其他人却仿佛打了胜仗一般,为看破匪贼女干计而洋洋自得,钟主簿更是迫不及待地让人把钱运来,一袋一袋往城下丢。 至于匪贼收了钱后是不是会反悔,这些人倒是不太担心。 一来担心也没用,真反悔了也就是早给了一点,毕竟他们是真没信心能把城守住,花钱买平安也是某种「优良传统」。 宋代地方武力薄弱,县级官府没力量对付境内匪寇时,筹款将他们礼送出境的事发生过不少。 二来嘛,盗亦有道,这年头很多时候做贼的确实比较讲信誉,收了钱还撕票的事一般是不做的,不然名声传出去,就再也做不了类似的买卖了,而且还会被同道鄙视…… 城上收起弓矢,不停往下丢钱,「匪贼」也空着手跑到城下,或扛或抬,欢欢喜喜把钱运回「大营」。 这一幕和谐又荒谬,看得伍琼直摇头,见杨肖咧着嘴大笑,便随口问道,「你是怎么和那钟主簿结的仇?」 杨肖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便说了起来。 「这姓钟的原本是个连举人都考不中的穷酸,早年在衙门里做文书,绍定年时晏梦彪作乱,这家伙就被召到陈招捕军中,后来沾了 平贼功劳的光越混越好,十年前就开始做了大演银场的场监。」 「别看现在银场似乎很萧条,没多少银子交到上面去,其实挖出来的银矿并不少,只是大部分被这帮狗官挪到别的地方冶炼,然后私吞了。」 「狗官们把本该朝廷的肉吃了,却不但不给咱们这些挖矿的喝口汤,反而压榨得更凶,但兄弟们为了有口饭吃,只能忍气吞声。」 「咱也明白,这世道就是这样,只要能活着,也不敢有什么奢求。」 「只是五年多前,大过年的银场还要咱们兄弟下矿,咱就想着有钱没钱也总得吃个年夜饭,于是和大伙凑了钱,弄了点猪肉大家开开荤。」 「哪知才吃两口,就扑出一条黑狗,要把肉叼走,咱一看这狗是场监家养的,虽然不乐意也没敢拦。」 「可这畜生叼了一块又一块,咱气不过就追了去,就见场监的孙女正踢着那几块肉玩。」 「咱见她糟践东西,忍不住上去劝她还给咱,可这丫头压根不讲理。」 「还说什么咱们是贱民,过年吃的贱肉连她家狗都不吃,合该世世代代给她家做牛做马什么的,反正说得不像人话,咱也记不得那么多,当时却怒火冲心,没忍住就给了那丫头一巴掌。」 「然后姓钟的就让人当众扒了老子裤子,打了三十棍,咱命硬没死,但知道姓钟的一定会设法弄死咱,所以咱干脆就拉着兄弟们跑出了银场。」 「姓钟的派人来抓我们,那几个月里我们东躲西藏,却也被打死了好些个弟兄,然后咱们就杀回矿上,结果那姓钟的跑回了县城,后来咱们总得谋生,就开始挖私矿,可这家伙总是三番五次派人来捣乱……」 故事被杨肖轻描淡写说得很简单,但伍琼也是吃过苦的人,自然听得出里面的辛酸苦难,于是拍拍杨肖的肩膀。 「只要你说的是真的,燕王殿下会为你讨回这个公道的。」 344.有人欢喜有人忧 不到一丈宽的官道,循着山势,在群山莽莽间曲折蜿蜒。 一千多官军快速行进着,拉出一条看不见首尾的长蛇队列。 队伍中段是团部所在,同样徒步的团长卢长清看了看脚下的影子,估算了一下时间和兵士的状态,然后传令全军,原地休整一刻钟。 鼓号兵按规定节奏吹响喇叭,层层接续传达到前后队伍,各级军官立刻约束所属停止行进,兵士们原地坐下开始喝水吃干粮,却依旧保持着队形。 团副边居谊,团记室甘谈二人聚到了卢长清身边。 见甘谈面带疲倦,卢长清便关切道,「贵默兄,可是吃不消了?」 甘谈一个文弱书生,虽然经过三个月军训,可毕竟比不了职业军人,一百多里急行军下来肯定很辛苦。 「无妨的,只是昨晚没睡好罢了,团座不用担心我,虽然有点吃力,总还是能坚持的。」 因为是轻装行军,没有辎重营帐,昨夜大家都是裹着一张毛毡露宿野外,甘谈这是头一遭,能睡好才怪了。 随即边居谊半是玩笑半认真道,「贵默,可别嘴硬哦,要是撑不住也别藏着,后面的路咱背着你就是。」 「去去去,老子又不是娘们,用得着你来背?」 堂堂大进士,和这帮粗坯混久了,有时候也忘了斯文。 边居谊继续打趣,「嘿,你这小身板,还真没我家娘子重呢……」 他本是京湖方面驻屯军正将,已经成家。 三人闲话了几句,然后言归正传,卢长清问道,「咱们距离古田县城还有多远?」 然后甘谈拿出行军记录本,对照地图地形,「大约还有四十里路程,按我们的速度,申时前应该能到。」 卢长清点了点头,「还不错,能比预定时间提前一个时辰,但愿特勤队真的能作用,坚持到我们抵达。」 「我看有点悬,虽然不得不承认特勤队的人都有两把刷子,捉对厮杀的话,我也打不过他们,但面对一万多匪贼,三十人也不过是一群小蜜蜂罢了,派出个几百人负责驱赶,主力该干嘛干嘛,我估摸着,这时候匪贼已经开始攻城了,说不定都已经打进去了,咱们若是再赶得急一点,或许能将他们堵住。」 边居谊依据以往经验进行分析,虽然有些悲观,却比较符合实际,毕竟还没亲眼见到匪贼前,很自然会把对方当正常军队看待。 倒是甘谈没见过实战,对战场还是文人情怀,「既然是三十个比老边还厉害的猛将,那从万军中取敌统帅首级也不是不可能吧,」 卢长清失笑,「正常来说,军队指挥中枢都有重重护卫,若是悍将宝马,人马具装,趁敌不备之时强突而进,倒是有那么点机会,但这里的地形也不适合骑兵突袭,而特勤队都是轻甲轻骑,防不住箭矢投石,很难冲到对方中军的,惟有夜间袭营更现实一点,却不容易脱身。」.五 边居谊顺着他的话接着说,「特勤队可是殿下的宝贝,肯定不允许这种飞蛾扑火的战术,所以也只是让他们骚扰拖延,如果是我的话,肯定是营造出大军将到的假象……」 就在这时,背着前哨小旗的传令兵跑来,「报!前方遇我军先遣斥候,说是有古田军情通报。」 嗯?难道县城真的被攻破了? 三人都紧张起来,卢长清肃容,「速速将人带来。」 正规部队行军,不但要向四面放出斥候侦探,而且还设置前导部队负责清道禁断人畜,不允许队伍受到混杂冲冒,便是遇到迎候禀事之类人员,也要经前哨军官核实后报知中军才许进见。 片刻后,两名斥候到来,把封闭的信筒递给了卢长清。 卢 长清仔细检查了一下蜡封,神情有些凝重地打开抽出信纸,才看了两眼就呆滞住了。 把信头的通讯识别码再认真核对了一遍,发现没有问题,脸上就变得更难以置信起来。 边居谊和甘谈见他这样子,不禁急问,「团座,事情很糟糕吗?」 「乱军…降了……」卢长清声音有些空洞,把信纸传给二人。 二人一愣,并着头一起看起了信。 甚至看了两三遍,边居谊才喃喃道,「见鬼哦……咱们拼了命地赶路,最后连口汤都喝不到,这也太扯蛋了……」 甘谈倒是笑了,「怪不得殿下把他们当宝贝,这小试牛刀便一鸣惊人,若是特勤队的人再多上一些,平乱也只在顷刻之间。」 哪有那么容易,这三十人都是临安加建康二十多万大军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再说了,这次成功有一半以上的原因要归咎于乱军太渣了,真遇到像样点的敌人,绝对没这么容易。 卢长清这么想着,也理清了头绪,心态也平静了下来,「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好事,至于功劳,这不是还给咱们留了一碟小菜么……」 「哈哈,也是。」边居谊也不再纠结,搓着手道,「蚊子腿再小也有肉,要不就让我带一排人马去把这汪家端了。」 卢长清摇摇头,「虽然只是一个乡绅,但咱们却不能轻敌,别忘了闽地多贼,豪强之家多有自卫武力,而且都是围龙屋之类的碉楼式建筑,若是对方反抗,也不是那么容易攻破的,你还是把一营带去,而且慎重一些,务必少一点伤亡。」 东卫可不只是赵孟启的直属武力,也是他军制改革的种子,每一个兵士都相当宝贵,所以要尽量降低无谓伤亡。 「是!我明白。」边居谊应诺,然后风风火火跑去组织兵力了。 随后卢长清又询问了斥候一些细节后,就放他们继续往后面大军及福州通报军情。 而在这个时候,福州这边的大军已经如期出发。 八千后续兵马加四千多后勤部队,分成水陆两路,浩浩荡荡踏上征途。 赵孟启并没有随军,与陈韡朱熠还有福州各级文官一起目送着最后一面旗帜消失在远方。 朱熠似乎还有些担心,在赵孟启身边轻声问道,「殿下,大军出外,不派文臣督师,又无监军,这不合国朝体制啊,万一……」 赵孟启歪头看着朱熠,没想到这武举出身的猪刚鬣,居然也心心念念着以文制武。 「朱左谏公忠体国,真乃正人也,所思所虑倒也没错,不过嘛,我倒是觉得这忠不忠心与文武没有关系,再说了,我麾下军官也不少都是读了圣贤书的,我相信他们对国家也是如朱左谏一般赤胆忠心,孟子不是也曰过,「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么?」 朱熠当即要反驳燕王这错误思想,「但是……」 「没什么但是。」赵孟启轻笑着摆摆手,平静道,「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只有充分放权给将军们,才能更好的赢得战争,何必让外行去掣肘他们呢?」 军队从来都是双刃剑,能伤敌也能伤己,别说封建王朝,就是后世国家,一旦失去对军队的绝对掌控也会酿成大祸。 所以宋朝控制军队的想法是没有错,对内来说,做得也很成功,但却是以牺牲军队战斗力换来的,副作用极大,屡屡被异族打成狗脑子还不思悔改。 赵孟启并没有放弃对军队的绝对控制,只不过他尝试着借鉴后世的方法,使用不会限制战斗力的隐性手段。 他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功,但明知没多少年就要天塌了,那也只有放手一试了。 赌对了,那全新的军队就是对抗蒙古的资本,赌错了,那 最后结果也坏不到哪里去,难道还能比崖山落日更惨? 「我心已决,朱左谏不必多言了,走吧,回城。」 说完,赵孟启转身大步向马车走去。 对燕王的态度,朱熠很苦恼,因为他大多数时候很乐意听取旁人的意见和建议,但固执的时候那就真的心如铁石,半分也别想撼动。 这时,陈韡笑眯眯地拍了拍朱熠的肩膀,「明远啊,咱们这位殿下腹有乾坤,所思所行都非常人能轻易看透,于此大变之世,当有非常之君,若是什么都听别人的,那最多也就是个守成庸碌之人,「世有万古不易之常经,无一成不变之治法」,殿下这话还是有些道理的,明远你也莫要再太过着相于旧法,放远目光,或许会有不一样的见解。」 朱熠听了这话,陷入沉思,连陈韡什么时候离开都没注意,良久后醒来,所有思绪化作一声叹息,然后招呼自己的随从回城。 等到傍晚时,斥候将军情传回,整个节度府掉落了一地的下巴,到处都是惊叹声。 饶是见多识广,经历过无数风浪的陈韡也失态了,「三十破万军!?」 赵孟启呵呵一笑,「不是破万军,只是取巧降服了贼首而已,还托了许多运气,并没什么了不起。」 陈韡回过神,感叹道,「若无殿下打破常规之思路,哪有那么多取巧和运气,以四两拨千斤,这特勤队将来大有作为,值得好好发展!」 一旁的朱熠听了这话,联想到白日间的事,心中有所触动,渐渐发生了一丝转变。 到了第二日午后,更为详细的情况也送了回来,因为幺零幺团也到了古田,确认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节度府才向外公布了捷报。 而后福州城就成为了欢乐的海洋,彻底不用再担心兵祸的百姓们大肆张灯结彩,载歌载舞。 可是也有一些人,开始陷入恐慌之中,暗中串联起来。 345.以免夜长梦多 福州城内阙门重叠,从南到北的一条中轴干道上,有合沙门、宁越门、利涉门、还珠门、虎节门、威武军门、都督府门共七座城楼,均是高大壮观,诗曰「七重楼向青霄动」。 合沙门是外城南门,大致在后世的洗马桥附近。 虎节门是子城南门,后世虎节路的东路口就是其大概位置,从其到都督府门之间的干道两侧都是衙署,通称为东衙、西衙,后世也还留有东牙巷、西牙巷。 威武军门设于这两门之间,名字来源于福州旧称威武军,又因其主司更鼓,也被俗称为鼓楼。 都督府也是唐时旧称,在此时改做安抚使司,不过现任安抚使是谢方叔,衙门就搬到了泉州,这里空置了一段时间,于是赵孟启就把东南节度府设置在这。 古田捷报发出后,福州路的各级大佬就汇聚到了节度府来议事。 表面上大家都喜气洋洋的,不过等众人释放完情绪,气氛稍微缓和后,提点刑狱公事郑泰清假咳几声,表示有话要说。 「这特勤队降服贼人确有大功,但假借匪贼名义向古田县勒索巨款,却是无法无天了,还有,仅凭一面之词,不经司法就带兵攻打士绅之家,这也实在荒唐,由此可见,若无文臣约束,武将便恣意妄为,要是继续放纵下去,恐怕终将酿出大祸,因此臣恳请殿下严厉惩处相关人员,并加强对军队的管控,避免再发生类似事件。」 这话一出,立刻就勾起不少文官的忧虑,还有人直接附和起来。 「武人天性跋扈,不知忠孝节义,还是要牢牢管着才对,万万不能给他们自主之权。」 「武夫贪婪,现在敢以诡计巧取官私财物,不用多久怕是要直接拿刀抢掠了,有道是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此事不得不防啊。」 「汪家书香门第,汪同酥为朝廷效劳半生才致仕,岂会做什么枉法之事?便是真有嫌疑,也当细细查明审断,哪里能任意将其归为叛党攻伐?」 「该不会是军将贪其家产,才以莫须有之罪擅加迫害吧,这样一来,士绅百姓岂不是要人人自危?」 赵孟启安坐上位,冷眼看着这群文官聒噪,心中不禁哂笑。 人人自危?倒不如说是官官自危。 如今整个福建路都陷入乱事,也就福州说得上是置身于事外,可并不代表福州这些官绅屁股下面就都是干净了。 赵孟启心里很清楚,掀起乱事以抗拒改革,是官僚地主阶层的集体意志。 但他又不可能将整个官僚阶层都打倒,因此采取比较柔和一些的策略,放出利益交换,所谓拉一派打一派。 愿意识时务及时转变立场,跟随他步伐的,也就既往不咎了。 目前来看,效果是有的,福州大多数士绅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倒是某些在职的官员还有些认不清形势,依旧保持着暧昧不清的态度。 或许是因为赵孟启正在打破现有的文武格局,以及在吏治问题上表现出来的狠绝与严厉,让他们感到不满和不安。 见这些人到了这个时候,还自以为是,逼逼赖赖的,赵孟启不禁有些烦躁,感觉光有胡萝卜还是不够,得把刀子也举起来。 心中有了决定后,他淡淡说道,「如果特勤队的人把那笔钱装进了自己口袋,那自然是大罪!」 接着他话音一转,「但是,据孤所知,这钱乃是古田知县为了赈济遭受匪乱的百姓而筹集,特勤队只是代为发放,何罪之有?」 「另外,对于谋反作乱,朝廷的规矩历来都是宁枉勿纵,那汪家,既然被田真子供出来的,当然得及时采取措施,汪家若是敢反抗官军,那便坐实谋反,若真被冤枉,孤也会还他家清白。」 郑泰清脸 一白,急切道,「那田真子的话如何能信?通报上不是说他还交待了十几家么,这明显就是胡乱攀扯……」. 赵孟启轻蔑一笑,打断他后面的话,「呵呵…是不是攀扯,查过来才知道,谋反之罪可没有什么法不责众,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查个底朝天,对了,这次乱事居然有许多矿工参与,大概这坑冶已经烂到根子里了,也是时候彻底清理清理……朱左谏。」 听到点名,朱熠起身,「臣在,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赵孟启认真看着他,「你素来刚正不阿,这些事就交给你来查吧,你意下如何?」 殿下该不会是因为昨天的事,觉得我有些碍手碍脚,所以要把我支开吧? 朱熠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臣领命。」 「很好。」赵孟启满意地点点头,又说,「听说原大演银场场监钟某居然有十万贯身家,如此巨额财产怎么来的?这里面的问题显然很大,那就从这个钟某身上开始查,仔细地查,深入地查,上上下下不管涉及到谁,一律从严处置!」 「臣明白,定不负殿下所托!」朱熠没有犹豫,郑重接下了任务。 此时,在座不少人心中变得慌乱起来,然后又听到赵孟启说,「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孤也知道时下官场风气陈腐,想要洁身自好也并不容易,而孤也不是不近人情,所以在这里愿意给大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明日会在都督门门洞中设置铜匮,允许自举,只要把问题交待清楚,上交不法所得,可免予追究,望诸位好自为之!」 接下来,赵孟启把文天祥等十几名本该进入廉政司的进士,还有十几个皇城司的人,以及一个营的东卫,都调配到朱熠手下。 一个时辰后,朱熠就带着新鲜出炉的调查团离开福州城,乘船赶往古田。 而福州上下几十个官员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节度府后,其中一些人又不约而同的悄悄聚到了转运使周廉的别院中。 郑泰清脸色中是藏不住的惶恐,「漕使,眼下该如何是好,您赶紧拿个主意啊,不然咱们可都要完蛋。」 十几个官员都巴望着正在厅中来回踱步的周廉。 周廉揪着花白的胡子,满脸晦涩,「这田真子真是个废物,事没办成也就罢了,居然还被抓了活口,干他娘的。」 「都怪钟艮辞那混账东西,不但惹出事端留下手尾,还养出个蠢猪一样的孙女……」郑泰清有些懊悔。 他其实是陈韡的老部下,借着这个关系仕途才走的很顺畅,而且这二十多年来大多都是在福建范围内任职。 只是郑泰清为人十分贪财,特别擅长敛聚之道,而钟艮辞就是走他的门路当上场监的,成为他众多利益链条之一。 作为一个纯粹的贪官,他只喜欢金银不爱置地,原本是没想过反对燕王的,反正没几年就该致仕了,而且他是扬州人,福建是不是经界关他屁事。 可是一个月前就有人找上了他,用他贪污的把柄做威胁逼他加入,而其中最大一个把柄就是钟艮辞,这也亏得钟艮辞那宝贝孙女的宣传,人人都知道他家多有钱,自然成了一个明晃晃的火把。 若是钟艮辞被追究,那拔出萝卜带出泥,坑冶这条线上的蚂蚱都得牵出来,而转运司就是路中所有坑冶的直管机构,所以周廉虽然和钟艮辞没啥关系,也被绕了进来,而且罪名还更严重,因为所有坑冶都有问题。 于是这么个贪腐集团就半推半就的加入了反对燕王的行动中。 攻打古田县城主要是为了算计燕王,顺带也能借乱贼之手把钟艮辞全家灭口。 哪知道如意算盘落空,作为联络人的田真子被活捉,而钟艮辞也进入了燕王的视线,情况变得火烧眉毛起来。 若只是贪腐,或许他们真的会考虑自举,可涉及谋反那就不一样了,看燕王那杀气腾腾的样子,实在令人脖子凉飕飕的。 见周廉和郑泰清半天也没个有用的话,转运判官李直便不耐道,「此时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呢?先解决眼前危机再说……」 「那你说该如何办?」周廉和郑泰清异口同声。 李直眼中凶光一闪,「还能怎么办,一不做二不休,做了燕王!」 众人皆惊,「你疯了吧,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呵呵,谋反就不是诛九族了?」李直反讽。 其实还真不一定,毕竟宋代虽然法条上有诛九族的刑罚,但推崇慎刑思想,以及对士大夫优容,实际上并没有执行过诛九族,起码史料上是没有的。 可真的杀了当朝皇储,怕是没得跑了,再怎么宽容的王朝也要暴怒。 李直继续说道,「燕王可是真的会把人剥皮抽筋的主,咱们要是落到他手中,那可是生不如死!」 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可他护卫重重,岂是那么好杀的?」 「你们难道忘了左翼军了么?」李直回道。 郑泰清一愣,「左翼军?虽然名义上提刑司可以指挥他们,可左翼军统领聂正升是陈韡那老家伙的心腹,而且这些日子,陈韡还派了他大儿子陈砻在营中守着,如何能用得了?」 李直却胸有成竹,「左翼军那帮丘八,乌七八糟的事没少干,那上上下下官佐哪个不贪?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滋润。可谢方叔一来就搞整军,也就是还没来得及整顿各州驻军而已,咱们福州的这一支难道就愿意等着被整顿?其实除了聂正升这榆木脑瓜,其他人早就被买通了,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你是说,只要设法弄掉聂正升,左翼军就甘心为我等所用?」周廉欣喜道。 李直点头,「正是,细处也没时间多讲,反正左翼军这八百人能用就是,另外,城东外其实还藏了五百私兵,有这么多兵足以干成大事了,事成之后,把事情往匪贼头上一推,咱们干干净净,虽然还要担责,但没了燕王这个杀星,朝廷变回以前那样,还有那么多人捞我们,未必会对我们动真格的,大不了就是丢官,……」 「好!」周廉立刻决断,「大家速速商议一下方案,今夜就动手,以免夜长梦多!」 346.不设防的虎节门 夜幕下的福州城,华灯流彩,欢歌笑语随处可闻,一派太平喜乐景象。 与其说是在庆祝大捷,不如说是在宣泄这些日子积攒的惶恐和压抑,所以才有这年节般的喧嚣。 城西南的左翼军军营中,兵卒散在营房里,神情恹恹似乎都很疲倦。 营外飘来的热闹,在他们听来,只觉得很吵,令人烦躁。 「有什么好庆贺的,不就是几个小贼么,要让咱们去早就拿下了……」 「好事轮不上咱,却又日日操练,还要累死累活巡城守门,咱左翼军啥时候受过这种罪。」 「现在军纪管这么严,哪里是人过的日子啊,自打燕王来了福州,老子就没沾过酒味了……」 「妖秀,整日关在营里,好些日子没泄火,老子大枪都要生锈了。」 「便是许出营又怎样,你现在有那闲钱?」 作为福建地方最有战斗力的左翼军,其实早已腐朽,沦为一群兵痞,平日军纪松弛,疏于训练,每天做的事就是在市井上吃拿卡要,赌钱逛窑子。 因为他们又是维持地方治安的主要力量,所以有很多来钱的门路,小日子过得那是一个逍遥快活。 就算乱事爆发后,他们也没什么改变,直到赵孟启到了福州,开始整肃军纪,还要求每天保持一个时辰操练,让他们叫苦不迭。 现在大军出征,城中的驻泊禁军也被调去做后勤部队,城防的事就自然落到了他们的头上。 这又苦又累还没自由的日子,和以前相比那是天壤之别,自然怨气丛生,满腹牢骚。 不过正常来说,他们也就只能发发牢骚而已,毕竟来自于上层的意志不是他们这些小虾米能抗拒的,除非,有人刻意煽动组织…… 中军节堂,本该森严肃穆,但此时却摆设着筵席,全军三十多名官佐全部在座,包括统领聂正升,以及作为监军的推官陈砻。 之所以摆宴,是因为指挥使杨济今日四十大寿,又逢着大捷的由头。 要是在以前的话,自然是会大肆操办,不过如今大伙都不得擅离职守,所以一众官佐便提议在营中略作庆贺。 杨济可是左翼军超级老资历了,从他曾祖开始,四代人都在这军中打混,而他自己进入军中也快二十年了,指挥使都做了十年。 原本他早该升任统领,但六年前陈韡退休回到福州后,便把自己的亲信聂正升弄来做了统领。 而杨济要想升职,那就只能选择调到别处去,可他家都在福州落户五六十年了,当然是不愿去别的地方,也就只好一直做着两个营指挥使中的一个。 表面上看,杨济似乎不在乎,实际心中对于抢了自己位置的聂正升,乃至陈家,都是恨之入骨。 左翼军世代相传下来,内部关系早就盘根错节,聂正升一个外人其实很难做到真切掌控,只是借着陈韡的势来压制而已,真正最有影响力的还是杨济。 既然众意难违,杨济的面子也要给,所以聂正升也就同意了。 只是当聂正升看到席上摆着许多酒坛,不由眉头微皱。 「现在非常时期,酒本是不该喝的,不过既然是寿宴,那今日稍作破例,某提议每人三盅为限,杨指挥以为如何?」 杨济不置可否,只是举起酒盅,「末将感谢统领开恩,方有今日大家欢聚一堂之乐,这第一盅,末将先敬统领……」 「不不不,今日杨指挥乃是寿星,按民间传统,寿星最大,该是某敬你才是,来来,大家一起向杨指挥贺寿,祝杨指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福禄寿俱全,饮胜!」 聂正升笑呵呵地领着众将干完一盅,才放下酒盅,杨济就给他斟 满。 「那这第二盅,就该末将回敬统领了,统领人品端正,一直为弟兄们钦佩,我等都是老粗,也不会表达,话在酒中,请满饮。」 「不用喝这么快吧。」聂正升一愕,见众将都举起了酒,只好无奈端起,「那某谢过大家抬爱,饮胜。」 这才喝完,杨济又向陈砻举起酒,「这第三盅,自然该敬陈推官了,您一个饱学文士,却要终日与我等粗鄙之人厮混,实在是那什么,明珠蒙尘……」 陈砻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却还是端起酒盅,「杨指挥说笑了,陈某文不成武不就,当不得什么明珠,既然如今咱们皆为同袍,日后自当和衷共济,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说着客套话,所有人把第三盅都喝完,气氛突然沉寂下来,底下的军官全把目光集中到杨济身上。 「呵呵,看来弟兄们并未尽兴啊。」杨济脸上的笑容若有似无,摊摊手道,「其实我也未尽兴,只是统领有令,咱们似乎也不好违悖。」 聂正升笑着扬扬手,「来日方长,等过了这段时间,某再请众兄弟喝个痛快,现在且多吃菜。」 而这时,杨济正慢悠悠又给自己满上了一盅酒,并慢慢站了起来。 聂正升脸色微沉,「杨指挥你这是?」 杨济后退一步,缓缓把酒倒在地上,画出一道弧线,「这一盅,依然还是要敬聂统领您的,不过要劳烦您到下面去喝了。」 聂正升悚然一惊,本想站起来,却发现两腿不听使唤,双手也开始麻木,而陈砻同样发现自己使不出力气。 两人异口同声喝道,「杨济你想做什么!?」 杨济森然一笑,「做什么?」 随即他猛地将手中酒盅往地上一砸,「恭送二位上路!」 然后他探手从桌案下面抽出一柄长刀,并迅即砍向聂正升脖颈。 血泉喷溅,头颅掉落于桌案,翻滚间依稀看得见那死不瞑目的骇然之色。 与此同时,其他军官亦是从桌子下抽出刀兵,并扑向聂陈二人的亲卫随从,而堂外同样有人杀向周围的聂陈亲信。 杀声骤起,却很快就停歇下来,以有备击无防的情况下,聂陈二人的三十多个亲信全部身首异处。 陈砻恍惚半晌才回过神,惊怒交加,「你们!你们是要造反吗!?」 「呵呵,你猜对了。」杨济慢慢扬起刀,眼睛瞄准陈砻喉间。 正待挥下,却听一声喝止,「且慢。」 李直从门外跨了进来,「先别杀他,或许事后咱们还得和陈韡做交易,留着他,也是个筹码。」 杨济想了想,明白过来。 陈家在福州的影响力实在太大,真要彻底得罪了,那后患无穷,而且事后让陈韡让收拾残局,朝廷那边也能应对得轻松一些。 「来人,先把他绑了,找地方关起来……好了,这酒,等事成之后,咱们再喝,各位现在去把部下召集起来,注意别弄出太大动静。」 没多久,营中近六百士卒都在校场上集合,鸦雀无声地看着吊在枪杆上的聂正升头颅。 接着,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排着队,用手中的兵刃往聂正升的无头尸身上戮砍,意为投名状。 然后派人去周围查探,确认没人发现营中异常后,杨济带着所有官兵就在校场上等待。 并且将准备好的酒肉全都发下去,让士卒饱食微醺。 时间慢慢消逝,福州城的热闹渐渐褪去,越发宁静下来,灯火也渐渐稀少,星光变得灿烂起来。 约莫到了丑时正,原本闭目养神的杨济张开眸子,狠戾道,「行动!」 随即,先是一百人出 营,往迎仙门与合沙门而去。 本来夜间时,每个外城门都有十几二十人值守,他们这些是前去加强的,以防止城外大营的兵马冲城坏事。 虽然经过多次调派后,燕王在城外大营中的兵马也就一千多了,但也还是需要防备的。 而此时的东武门前黑暗中,已经静静地聚集着五百名亡命之徒,散发出的暴虐杀气,让护城河中的蛤蟆都不敢乱叫。 这些人已经在金鸡山下的农庄中藏了有半个月,终于等到了用武之时。 城门如约开启,令人牙酸的声音穿透夜空,将附近居民惊出梦乡,当他们以为是天亮时,大队的脚步声又把他们吓回了被窝之中,惶然无措。 另一边,左翼军营房中剩下的五百人,这时也全副武装走出营门,沿着大街往子城虎节门所在行进。 这个时间的大街很空旷,却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比如一些醉鬼之类的,但若是和左翼军遇上,那就只能去做真鬼了。 两队人马齐齐奔向虎节门,离得越近,跑得越快,根本不在意会惊动任何人。 他们知道,燕王此时身边不过两百亲卫,即便发现了危险降临,那也无济于事。 基本是在同时,两队人马齐聚到了虎节门下,而周廉郑泰清等官员带着一群心腹,从子城东边的转运司,赶着牛车前来,而牛车上拉着是一根粗大的梁柱,以用来充当撞木,撞开城门。 但令人诧异的是,这么大的动静下,虎节门城楼上依然静悄悄,只有那十几挂气死风灯随风微摆。 一众人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愣住了,「这……」 「难道值守的人都被吓跑了?」 「哈,我就知道那帮临安来的都是样子货。」 杨济皱起眉,派出小队人马靠近城门,依然不见城头有任何反应。 这队人直接冲到城门前,试着一推,「松的!没有落锁!大家一起用力,推开它!」 看到这一幕,一众官将都傻了,四处张望起来,似乎周围的黑暗中藏着无数恶鬼。 杨济也失了方寸,看向周廉,「漕节,这该如何?」 「还能如何?」周廉用力攥紧拳头,狠狠道,「开弓岂有回头箭,区区空城计怎能吓得到我们,给本官攻进去,首功者,赏钱万贯!」 随即杨济立刻下令,派出两百人分别沿着子城两边城墙巡视,虽然子城唯一的出口就是虎节门,但也要防着目标翻墙逃跑。 然后剩下的人,一窝蜂地涌进了虎节门。 347.差不多完事了 虎节门洞开,不速之客长驱而入,踏碎夹道中的安宁。 军事行动并非街头打架,左翼军还是多少保留着正规军应有的素质。 他们在各级军官指挥下,占领控制城楼,侦查搜索各个衙署建筑。 子城有三重城门,城墙上也有隔断,因此只能从地面通道进攻。 一番搜索后,连个鬼影子都没找到,左翼军及几百私军逐步推进到了威武军门。 城上仍无动静,但城门却紧紧锁闭着,仿佛是在无声表达着拒绝。 这什么意思? 前面不关门,这里又关门,闹哪样? 诱敌深入你也诱彻底一点啊。 杨济眉头微沉,思索着里面的猫腻。 这时李直提着剑从后面赶上来,「停下作甚?」 「运判,这城门关着,末将感觉有古怪……」 李直满脸不耐,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教训。 「能有什么古怪!?城门关着就立刻撞开!里面只两百禁卫有什么好担心的?八百对两百,优势在我!你们磨磨蹭蹭这大半天,万一给女干王跑了,那才是前功尽弃大难临头!冲!赶紧猛冲!不许再有任何迟疑!」 而周廉郑泰清等人也满是焦急地跑来督军,挥舞着手中精致的长剑,「瞻前顾后,如何能成大事!?限你一刻钟内,攻至督府门!」 身为武将,被文臣支配的传统已经刻入骨髓,杨济根本不敢反驳,只好命令部下开始撞击城门。 或许是因为子城内部的城门不被重视,几百年间都没检修替换过,因此被撞木狠狠撞了二三十下后,撞出了一个大洞。 发现里面似乎还是没人,立刻有几名士卒钻了进去,取下门杠,打开了城门。 「进攻进攻!先攻进督府门者,赏钱五百贯!」 十几个文官兴奋地大喊起来,像是赶羊一样将所有士卒往城门赶。 在他们看来,连破两门,显然已经是胜利在望。z.br> 重赏之下,士卒们一个个都嗷嗷乱叫,争先恐后往里冲。 杨济对文官们胡乱发令很是恼怒,却也身不由己,被乱作一团的部下卷进了门洞之中,很快又随波逐流一般冲过了门洞。 这时他突然闻到一股比较浓烈的酒香,多少感觉有些奇怪,还来不及多想,就被急着发财的部下裹着往前,冲向九十丈外的督府门。 眼见部下变得毫无章法,一味往前乱冲,杨济立刻怒喝起来。 「止步止步!停下整队!违令者斩!」 各级军官也纷纷喝令起来,「前面还有城门,跑那么快赶着投胎吗!?」 「稳住稳住!以防埋伏,钱财再好也要有命才能享!」 「塞林母,耳朵聋啦?都给老子停下来!」 七拽八拉拳打脚踢下,军中的阶级意识还是起了作用,让左翼军士卒停了下来。 但那些私兵可不管这些,干脆从两侧越过左翼军,继续往前冲。 可是这条夹道不过才两丈宽,两边的墙壁比外面衙署的还更高上一些,一时间场面变得比刚才都更乱了。 要是这时候有一只伏兵杀出,这几百人立刻便要崩溃。 督府门城头,黯淡无光,一群人正站在这黑暗中,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乱象。 「我好像有些高看他们了……」赵孟启喃喃。 他身旁的陈韡,神情显得有些复杂,「殿下,其实没必要如此的,既然发现了他们要图谋不轨,完全可以在萌芽时就将其掐断,何必还要如眼下这般冒险?」 赵孟启摇头浅笑,「要是早早掐灭了,又如 何让全福州人见证这次谋反啊?何况,意图谋反和现行谋反,量刑区别还是有些大的……」 陈韡苦笑,「上天有好生之德啊。」 他其实也不是不懂燕王这钓鱼执法的目的,只是觉得这个做法过于残酷了,事后必然会牵扯到成千上万条人命。 赵孟启冷然道,「之前我也以为,用温和的手段,就可以将大宋扭到正道上来,但,有些人把这当成了我的软弱!」 顿了顿,他的声音又更冷了几分,「既然复兴之树必须要用鲜血浇灌,那就从这些人开始吧。」 说话间,在军官努力下勉强恢复了一些秩序的乱军,已经距离督府门只有四十丈了。 赵孟启抬起手,嘴角露出玩味的笑容,「神说要有光,我说,要有火,准备,点火…发射!」 与此同时,夹道中的乱军看见城头亮起火光,接着四支火把伸出了垛口。 这是要干嘛?杨济心中疑惑。 城头有人守备他并不奇怪,毕竟这是最后一道防线了,即便燕王是因为兵力不足放弃了前面两道,那也绝对不会放弃这道。 还没等他想出头绪,见看见四支火把化作流星,呼啸飞来! 靠杯!这里怎么有床弩!? 「躲避!!」杨济下意识就发出凄厉的嘶吼。 可两面不是高墙就是紧闭的衙署大门,根本没有多少地方可以躲藏,因此大多数人只得试图往地方趴。 但是还没等他们趴下,四道流星就从他们头上飞过,扎向他们身后的威武军门。 他们刚才都没注意,门洞两侧堆砌着许多木桶和陶罐,只是用一块草草拼成的薄木板稍作固定。 带火的弩枪准确扎中木板,将其击碎,火星四射,失去固定的木桶和陶罐纷纷往夹道上倾倒碎裂,流出烈酒和加料火油,并顷刻间就被点燃,形成了一道厚厚的火墙,堵住了叛军的回头之路。 叛军看见这一幕全都瞠目结舌,而杨济心中更是警铃大作,意识到自己等人落入了一个圈套。 如今后路已断,唯一的生路就是往前冲,「全军听令,冲向督府门!他们只有两百兵力,给我冲!」 可是这时候,两边的高墙上冒出数百黑影,端着克敌弩就向密密麻麻的乱军射去。 「谁说只有两百,别不把军中文职不当军人,真以为咱们就只会纸上谈兵了?」 陆秀夫射完一箭,口中嘀咕着扭身弯腰,用脚踩住弩臂前端的镫环,然后双手扳住弩弦,借助腰力往上一拉,完成重新上弦,再安好弩箭。 再次探出头,不用再向刚才一样齐射,便在叛军堆里寻找更有价值的目标。 被近两百支弩箭齐射,叛军伤亡惨重,一片哭鬼狼嚎,根本没几个人想着反击。 「冲冲冲,想活命的都给我往前冲。」 杨济挥着腰刀,状若癫狂,试图驱赶士卒冲锋。 陆秀夫捕捉到这一幕,立刻将克敌弩瞄准杨济,「就你了!」 悬刀扣下的一刻,杨济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致命危险,下意识就拽过身前的小兵当成盾牌。 弩箭穿透正在惊恐大喊的小兵胸膛,彻底平息了他的恐惧。 逃过一劫的杨济心中狂呼侥幸,而陆秀夫不免有些懊恼失望,正要扭身重新上弦,却看见一支弩枪飞来,毫无阻滞地穿透厚实铁甲,扎进杨济后背,又从前胸穿出,继续扎进那个小兵尸体中,把这一官一兵牢牢串在一起,让他们相伴黄泉路。 「生死之交…官兵平等……」 陆秀夫一边嘀咕,一边上弦,他本不是话多之人,只是初次上阵,初次杀人,下意识用这种方式来缓解紧 张。 不管是有甲胄的左翼军还是无甲的私军,在近距离的克敌弩面前,都是平等的,只要被射中那便非死即伤。 几轮弩箭之后,七百多人中还能喘气的不超过一半,而身上无伤的应该只有几十个,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被全歼了。 城头上的赵孟启放下望远镜,神情不见喜悦,反而有些失望和扫兴,「好歹也是一路主力军队,竟然如此废物……」 随即他摘下兜鍪,怏怏道,「传令,让常庚他们出击收拾残局。」 看他身上披挂好的甲胄就知道,原本是打算亲自上阵过过瘾的,可惜叛军宁死都不满足他这个愿望…… 命令传下,督府门打开,常庚带着一百名班直禁卫列阵而出。 他们清一色身披步人甲,手持扎麻刀,列着紧密的阵型,如墙徐进。 按计划,他们才是这次作战的核心力量,这种夹道地形,完全就是为重步兵量身定做的完美战场。 哪里想得到,等到他们出场的时候,只落得打扫战场的份。 「降者免死!……」 禁卫齐声高呼,缓缓逼近残余叛军。 面对这种情况还能有反抗意志的,绝对是英雄,可惜叛军中并没有这样的人物。 他们只要还有行动能力的,都乖乖听从指令,丢开所有武器,双手抱头趴在路面上。 一场谋反,似乎就这么不费一兵一卒就平定了。 而威武军门的火墙依然熊熊燃烧着,这些烈酒和火油倒是值很多钱,绝对是本次行动的最大成本了。 火起那一刻,一百名班直禁卫从子城外面的民居中冒了出来,迅速向敞开着的虎节门攻击。 留守城门的三十多名叛军猝不及防,短暂抵抗后,就被禁卫占领了虎节门,把周廉这些文官全部关在了里面,无处可逃。 看到虎节门射出的信号焰火后,赵孟启打了个哈欠,「差不多完事了……」 448.二五仔 四更残夜,半月悬于东天。 月光有些冷,刀光更冷,照得周廉等人胆寒。 此时,他们这十三名官员,外加几十个仆从,被杀气腾腾的禁卫逼进了一间衙署院中,走投无路。 郑泰清被绝望压得腿软,跌坐在地,「怎么会这样…明明已经杀进去了啊,难道八百人还打不过两百?这不可能……不可能……」 「呵呵,有什么不可能,咱们都高估了自己,却低估了燕王,眼下这一切,显然是设好的局,只等咱们傻傻往里钻。」 死到临头,周廉反倒是有了些明悟。 「设局?漕使这话是何意?」郑泰清双眼茫然。 周廉惨笑摇头,「其实我早该看出不对劲的……」 「以燕王身份之重,身边却只带两百亲卫,又不派自己的嫡系接管城防,还不断把城内城外的军队也调派他用,这才让我们觉得有机可乘。」 「现在想来,燕王应该早已察觉左翼军不可靠,甚至也知道城东五百私兵的存在,可他却偏偏隐忍不发。」 「然后他又当着咱们的面,要大张旗鼓地严查女干逆和贪腐,逼迫咱们狗急跳墙……」 「咱们自以为胜券在握,其实却是主动把脖子伸到已经打磨锋利的大刀之下,自寻死路。」 一众官员听完皆是十分愕然,「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如果真的早已洞悉一切,那直接将我们拿下查办不是更稳妥么?」 周廉仰天长叹,「因为有了谋逆大案,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对福建官场彻底清洗,让朝廷无可指摘。」 「他疯了吧!如今福建遍地烽火,他怎么还敢擅动官场?」官员们满是难以置信。 一直沉默的李直却开口道,「他手握大军,有何不敢?既然福建已经糜烂至此,那不如就推倒重建,而燕王并不缺乏这么做的底气,并且如今东南之事,他一言可决!」 官员们张张嘴,全都欲言又止。 「哈哈,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周廉举起细长的宝剑,并指抚在剑脊上,「自作孽,不可活啊,你我皆被欲念蒙蔽了双目,所以自取灭亡……罢了,罢了,尘世数十载,功名如何,利禄又如何,终归都要化土。」 说完,便横剑在颈,以自我了结。 就在此刻,李直身旁一名仆从蹿了过去,挥刀击在剑锋之上。 剑身剧震荡开,脱手掉落,周廉惊怒交加,「混账!阻我自刎欲意何为!?」 仆从咧齿一笑,「就算你要死,也该明正典刑而死,哪能让你畏罪自尽呢?」 「你!大胆!李直你是怎么调教下人的!?」周廉喝骂着却突然一愣,惊觉到这仆从的异常,「等等!你到底是什么人?」 「嘿嘿,在下军情司亲从官林漆,拜见周漕使……」 林漆嬉笑着抱刀揖手,浑然不在意周围那些真仆从将兵器指向自己。 「军情司?」众人惊愕,也都反应了过来,大惊道,「李直!?是你他娘的出卖我们!?……干林闹,杀了这两个狗东西!」z.br> 「统统住手!」林漆一声暴喝,震得一群人耳中嗡嗡作响,「你们是想让全家陪葬么?」 所有人顿住,林漆继续说道,「你们怎么不想想,门外的禁卫为何一直不攻进来,而我又为何敢自曝身份?这都是因为燕王殿下想给你们一个机会,就看你们要不要珍惜了。」 「都退后!」郑泰清大喊着爬起来,走近李直和林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燕王愿意饶我们一命?」 林漆却耸耸肩,「我可没这么说,只不过嘛,谋反罪量刑也是有大小的, 或许只杀本人,或许夷族,郑宪使乃提点刑狱之人,想必比在下更清楚吧。」 郑泰清下意识点着头,因为他深知,就算夷族其实也有不同等级,三族、七族、九族,这可是几十上百条人命的差别啊。 「他说得对,大家别轻举妄动,既然事已至此,就不要再增添罪孽了。」 而周廉一直难以置信的看着李直,「怎么会是你?」 因为和他们这群半推半就加入反燕行列不同,李直才是反燕集团在福州的代表和执行人,之前城外的私兵就只有李直知道。 李直被众人盯得心头发毛,讪讪道,「我……我只是及时幡然悔悟,回归正道而已…你们也别怪我,就算我不这么干,你们谋逆贪腐的事也迟早要暴露的……」 周廉气得直哆嗦,「要不是你煽风点火,一直推波助澜,我们怎么会踏上举兵谋反的不归路?顶多也就罢职流放而已……你!你这不得好死的狗东西!」 众人把李直所作所为的桩桩件件在心中过了一遍,醒悟到所有关键节奏都是他带起来的,立刻恨不得把这狗贼撕碎。 「李直狗贼,我等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李直觉得自己很无辜,毕竟他也是身不由己,「话不能这么说,若是你们本心纯良,我再怎么煽动也没用啊,我也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现在不管你们有多恨我,我还是劝你们都把兵器放下,等殿下来了,好给自己家人争取一个宽大处理。」 周廉和郑泰清对视一眼,脸上皆是苦涩无奈,同声道,「事到如今,还能如何呢?都听他的吧……」 随即,所有人慢慢都放下了兵器,然后林漆吹响铜哨,把禁卫都招了进来,彻底控制住场面。 不久后,赵孟启才慢悠悠的来到这个衙署院子,「都搞定了?」 仆从都被关进房中,留下的官员包括李直在内十三人,全都自觉跪下参拜,「罪臣等拜见殿下。」 十三?果然不是好数字。 赵孟启摇摇头,看向其中的「犹大」,「李运判有功无罪,且起来吧。」 其实,这李直此时心中也是惶恐,害怕燕王会把自己灭口,毕竟这次的手段确实比较脏。 他哆哆嗦嗦站起身,「臣侥幸不辱使命,不敢称功。」 「诶,虽然你曾经误入歧途,但有功就是有功。」 赵孟启摆摆手,神情认真道,「若非你的检举,孤还想不到我朝臣子中竟然还有如此逆贼,而且也多亏你忍辱负重同这帮逆贼虚与蛇委,才能及时洞悉他们的女干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如此大功,孤定当向朝廷为你奏请嘉奖。」 李直闻言简直是欲哭无泪,当初军情司的人找到他,摆出一大堆把柄,好一番威胁利诱,所以他才不得不做这个二五仔的。 可当时说好了,事后会给他保密,不让无关人等知道他干过出卖同僚之事。 但现在又说要向朝廷请功,岂不是全天下都知道李直是卑鄙小人了么,那让他还怎么在官场、在士林里混啊? 而李直还没胆子向燕王抗议,并且转念一想,似乎也不完全是坏事,最起码说明燕王并没有将自己灭口的打算。 这一来,虽然名声坏了,成为士大夫口中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被所有文臣孤立排斥,但是只要认清自己的定位,牢牢抱紧燕王的大腿,也还是能够混得风生水起的。 不就是给燕王做忠犬么,到时候让咱咬谁就咬谁,也不失为一条为官之道。 心念急转间,李直便定下了主意,谦卑至极地回道,「忠心侍主乃是人臣本分,殿下的意志,便是微臣的使命,微臣只愿此生能为殿下排忧解难,鞠躬尽瘁!」 呵呵,这家伙还真是没节操得很啊。 赵孟启腹诽着,脸上却露出嘉许的笑容,「李运判能有此觉悟,孤深感欣慰,往后只要你实心任事,孤也绝不会亏待你,朝堂之上必会给你留有一席之地。」 即便看不起李直的人品,甚至有些厌恶,不过这世界又有几个真正的正人呢? 这李直无疑就是个纯粹的小人,但也的确是有点办事能力的,而且如今已经自绝于士大夫群体,若是驾驭得住,未必不是一把好刀。 赵孟启的承诺令李直狂喜,连忙拜倒在地,「为殿下效忠,微臣万死不辞!」 随即赵孟启让李直起身退到一旁,然后将目光扫向周廉等人。 周廉等人本来看着李直这般卑躬屈膝,毫无士人风骨,心中正在大骂不要脸,可见燕王看过来,立刻齐齐将头磕在地上。 赵孟启微微一叹,「想必尔等都很清楚自己的罪行吧。」 「罪臣知道,犯上作乱,罪该万死。」十二人齐声回应,声音都打着颤。 赵孟启脸上带着些许自嘲,「虽然孤使了些手段,但你们也别觉得自己有什么冤枉,至于罪该万死,也不过是空话,不管是谁,命都只有一条……好吧,反正你们是死定了,不过呢,孤也并不喜欢动不动杀人全家,所以只要你们能如实交待罪行和同党,至少还可以换你们家人一条生路。」 还有什么需要交待的? 李直那狗贼不是都一清二楚么? 周廉有些迷茫,战战兢兢道,「罪臣会把谋反之事的所有细节都亲笔自陈,至于同党,却都在这里了……」 「不止谋反,还有你们以往的贪腐之罪,最好每一桩每一件都能交待清楚,还有赃款的来龙去脉,不论涉及到谁,最好都能如实详述,懂了么?」 赵孟启这意思很明显了,不但要把谋反做成铁案,免得有人挑刺,还想搂草打兔子,深挖贪腐问题,进而整顿福建路的吏治。 吏治这东西,变坏容易变好难,当贪腐已经成为风气,那官场上真正廉洁的人就难以容身。 从现实上来说,想要完全杜绝贪腐是基本不可能的,就算真的能学朱元璋那样杀得人头滚滚也不行,但风气却必须扭转过来。 但平时若是想要大肆反腐,那简直就是捅马蜂窝,搞不好整个朝廷都得停摆。 不过眼下福建这个乱局,倒是一个破而后立的好机会,毕竟挥舞着平叛的大旗,可以砸开许多阻碍干涉。 周廉和郑泰清等人明白过来,燕王这是要把谋反和贪腐绑在一起,对福建官场进行清洗,这无疑会有许多官绅遭殃。 但,死道友不死贫道,就算贫道也要死,但贫道的家人不能死。 因此周廉等人纷纷表示愿意如实招认,交出所有不法所得,并供述其他涉嫌贪赃枉法之人。 随即,鲁德润把这些人带下去审讯,然后常庚前来汇报。 「……子城外残余叛军发现事情不妙后,大部分从东门逃出城去,撞进了幺零三团三营埋伏,全部就擒,留在城内的,正在进行搜捕。」 「陈砻陈推官有军情司的人保护着,安然无恙,但聂正升殉职……」 「布置在其他城门外的部队也都完成了相应任务,只有少数叛军趁夜色逃遁。」 「不过……」 说到这里,常庚顿住,不知道该不该说。 赵孟启奇怪,「不过什么?支支吾吾的干嘛?」 常庚抓了抓脸,轻声道,「赵孟关传信说,钱小娘子在大营里。」 「钱朵!?」赵孟启很是惊愕,「这丫头怎么会在大营!?」 「应该是偷偷随军来的, 一直藏在文宣队里,然后应该看到城中出事,担心您的安危,就跑得去要求赵孟关带兵出营来救援,据说是还把刀架在赵孟关脖子上威胁来着,可赵孟关的二营任务是留守大营,然后又不能把行动计划告诉钱小娘子,结果,被钱小娘子狠揍了一顿,都破了相……」 「胡闹!」赵孟启听完,气得鼻孔冒烟,「去,立刻去把这无法无天的丫头给我抓起来!」 「这不好吧……」常庚有些为难。 赵孟启抬脚踹在他胯侧,「执行命令!你亲自去!」 449.钱多多? 钱朵被‘抓’了起来,押往节度府。 同行的,有包庇掩护她的文宣队长姬霓,还有被她‘胁迫殴打’的幺零叁团二营营长赵孟关,以及几个相关人员。 路上,钱朵还大大咧咧,昂首挺胸像只骄傲的孔雀,丝毫没觉得自己闯了大祸。 等进了子城,朝阳洒在身上时,却莫名开始忐忑起来。 他该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那家伙发怒的时候,还是挺可怕的…… 想到这,钱朵不禁有些心虚,无意识中咬起了手指甲。 哎,都想好了找个好时机再露面的,怎么就又冲动了呢? 那家伙鬼精鬼精的,哪有那么容易真的遇上危险,自己干嘛沉不住气? 这下好了,还把姬霓给连累了…… 都怪赵孟关这傻帽,现在怎么变得二愣子似的,就知道军纪军法的,要是早点说出实情,不就没这么多事了么? 哼,活该挨我一顿揍。 哎呀,那家伙不会因为这个,也把我揍一顿吧? 完蛋了,这没良心的是真下得了手,第一次见面就扇老娘一耳光,后来也没少打老娘屁股…… 一路胡思乱想着,到了正堂外时,食指的指甲已经被完全啃秃了。 意识到赵孟启就在里面,钱朵一慌,就咬到了指尖,疼得打激灵。 连忙放下手,一跺脚,一挺胸,怕什么怕,他还能吃了老娘不成? 可一走进大门,几十道目光就聚了过来,而赵孟启板着个脸,端坐在帅案后。 看这郑重其事的阵仗,钱朵强装出来的气势瞬间被压了回去,双肩一塌,微微低下了头,脚步都放轻下来,跟着众人磨蹭到了堂中。 呵,知道害怕就好。 赵孟启看到她这模样,心中失笑。 他其实也不是真的有多生气,毕竟钱朵的初衷也是因为担心自己安全,可这冲动蛮横的性格也着实令人头痛。 若是在别的事情上,任性一些胡闹一些也就罢了,反正钱朵本性并不坏,只要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包容也就包容了。 但赵孟启却不允许任何动摇军队制度之事,所以为了防微杜渐,必须给钱朵一个深刻的教训,防止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随即,他目光一转,看向赵孟关。 对于这个曾经觊觎过自己位置的表哥,赵孟启一开始就并没有仇恨什么的。 只要不是咸鱼,每个人都会有理想,或者野心,无非就是看能力能否与之匹配。 当然,赵孟关以前那种虚浮狡作的为人,也确实很令人厌恶,不过自从被丢进军队这个大熔炉后,从思想到身体都慢慢转变了许多,起码在赵孟启看来,多少算是可用之才了。 原本,赵孟关也是个俊秀的小白脸,虽然经历军中摔打变成了小铜脸,但也不失英俊。 可现在却左眼顶着个熊猫眼,鼻青脸肿还带着好些被抓破的血痕,看着有些凄惨,又有些滑稽,让赵孟启啼笑皆非。 这丫头下手也太狠了吧。 想了想,赵孟启起身走到钱朵面前,“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能打?要不咱们比划比划?” 钱朵被锐利的眼神盯得发毛,却硬顶着和赵孟启对视,“打就打,就算打不过你,我也不怕你!” “哟,嘴巴还挺硬,来来来,大家让开一些,我来领教领教一下这位女英雄的厉害。” 赵孟启作势真要动手,钱朵一看,不敢再硬撑。 “好男不跟女斗,你,你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呵呵,那你又凭什么敢欺负赵营长呢?” “我……” “怎么?知道理亏了?” “我哪里理亏了?城中出了乱子,我让他带兵救援,他却偏不答应,我肯定要怀疑他心怀不轨啊,他以前可是……” “住口,过去早已过去,我都没有怀疑他,你又有什么资格怀疑?这个且不说,他作为军人,服从的是命令,不知道你在军中是何职位,可有发布命令的权力?” “没…没有……” “那你知不知道,擅自染指军权、干涉军事者,视同谋反?赵营长其实有权力对你采取强制措施,甚至直接格杀!告诉你,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我不但不会怪罪他,还要表彰他,嘉奖他。” 赵孟启神情越来越严肃,语气越来越郑重。 “我不……”钱朵习惯性要顶嘴。 但赵孟启双眸一凝,射出一股杀气,把她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不信?这次是你运气好,碰上的是赵孟关这个怂货,要是换做其他军官,你多半就已经身首异处了,千多年前的孙武都敢斩大王宠妃以正军纪,难道我东卫军中就没有这样的人么?” 冰冷如铁的话语,确实把钱朵吓到了,因为赵孟启的眼神中满是认真。 这时,赵孟关却被刺激到了,“报告!末将不是怂货!” 赵孟启瞥眼看着他,“不是怂货?不是怂货会被一个小女子打成这副德性?” “末将…末将只是不想和一个女人一般见识……”赵孟关说着,自己都感觉这理由站不住脚。 赵孟启摇摇头,“我知道你或许是碍于钱朵的身份,以及顾虑她和我的私人关系,但你好好记住,军纪面前,没有什么男女老幼,也没有什么亲疏情谊,这次念在你是初犯,而且也算坚守了职责和原则,只给你一个记大过处分,军衔由上尉降为少尉,你服是不服?” 赵孟关一愣,感觉有些委屈,却还是端正了态度,“末将知错,无有不服。” “那若再有类似情况,知道该怎么做了么?”赵孟启悠悠道。 “知道,一切以军法为准绳,不徇私,不枉纵!” 这话,赵孟关是用吼出来的,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给自己刻下警醒。 钱朵见到被揍的赵孟关都受了处罚,感觉自己更是在劫难逃。 以她敢作敢当的性子,倒也没有哀怨,就是感觉自己一颗真心喂了狗,错付给了一个没良心的冷血鬼。 不过赵孟启却又转向了姬霓,“你可知道,私藏外人在军中是何后果?” 姬霓身子一抖,弱弱道,“回禀殿下,卑职没有私藏外人,钱小娘子她是正规渠道参军,有军籍的。” 说完就递上了文宣队的兵册。 赵孟启接过来翻看,然后看到一栏中列着。 钱多多,临安府钱塘县人,淳佑元年生,宝祐四年八月初七应征…… 好家伙,这空子钻得让人无话可说。 赵孟启哭笑不得,立马就想到了根源所在。 这文宣队都是女兵,加上需要专业技能,因此在管理和招募兵源的事情上,只好给予姬霓较大的自主权。 至于钱朵改名和户籍的事,凭着钱家的能量很容易就能办到,甚至只要管事之类的出面就成了, 如此一来,起码程序上是挑不出毛病的。 规矩是自己定的,赵孟启也只能亡羊补牢,但由于文宣队的特殊性,似乎不好让其他机构对其监管。 “从今天开始,文宣队暂时由我直管,所有事务都必须向我报备,另外,既然你作为钱朵,不对,是钱多多的上官,纵容其违法军纪,同样需要担责,你的中尉降为少尉,记过处分,写一万字检讨!” 姬霓默然点头,可‘义气’钱朵却不干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姬队长是受了我的威胁才不得不帮我的……” “闭嘴!”赵孟启轻喝,接着冷然道,“如何判罚有你说话的份!?别忘了,你才是主犯!” 嘴里这么说着,其实却很头疼,有些不知如何处置钱朵才好。 从功利角度来说,把钱朵推出去斩了就是最好的选择,如此才能严明军纪,立下绝对威信。 但从私人角度来说,且不说钱朵关系到钱家这个政治势力的走向,就说钱朵曾经舍身相救的情谊,以及赵孟启对她的个人感情,那也让他下不了这个手。 只能说,赵孟启距离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大公无私,人人都会说,可真有几个人做得到啊。 赵孟启心中一叹,面无表情道,“钱多多目无军纪,持械胁迫及殴打军官,意图干涉军事行动,按军规,处于五十脊杖!”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反而是钱朵并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这处罚和自己无关一般,只是一双杏眼中在没有任何光芒,空洞而死寂。 常庚连忙大呼,“殿下不可啊,五十杖打下去,哪里还能活命,钱小娘子虽违军纪,却也是关心殿下安危,情有可原,还请殿下给予适量宽允。” 事情是通过他才报给燕王的,所以常庚觉得自己也有责任。 随后陈韡也郑重道,“本来,军中主帅已经做出的决断,别人不该质疑,然而老臣认为如此判决有待商榷,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钱…多多入伍还不到一个月,肯定还未熟悉军法,即便违纪要处罚,也当酌情减轻。” 接着节度府大小官吏及亲卫军将,包括陆秀夫等参谋幕僚也纷纷出言求情。 赵孟启假做思虑,然后缓缓道,“学士与诸位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而且钱多多也是仗着我的势,才敢在军中胡为,那我自然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那么,这脊杖就由我加倍代受,钱多多本人在军中公开向赵孟关道歉,并向全军检讨。” 一边说着,赵孟启已经开始解开袍服。 左右为难之下,他只好学学割发代首的曹丞相了,只是多少还有点节操,没用罚酒三杯。 这时候,其他人仿佛才反应过来,皆是不断劝解。 但赵孟启已经光着上身,走到了外面院子中,“孤意已决!耿直,常庚,负责行刑!” 350.受刑 帅堂外的院子很大,此刻却挤满了人。 不止有节度府的文武官佐,还有福州城内大部分官员,以及十几名士绅。 细若蚊呐般的窃窃私语在人群中飘忽着。 “对燕王行刑?这也太荒唐了吧,便是真有犯法,也当以‘八议’减免。” 八议制度就是统治阶级成员的司法特权,而且正式列入国家法典,是一种公开的不平等。 “这是燕王自己所设的新军法,全军一致,无论上下皆需遵守奉行。” “据说燕王还是代人受刑,不过却加了倍,原本是五十杖,变成了一百杖,还是脊杖……” “嘶,军法如此严苛么?能挨过五十脊杖不死的人也没几个,一百那不是死定了!?燕王难不成有失心疯?” “或许是他想以身作则,以推行严刑峻法,这以后的官啊,怕是难当了。” “我才不信会真打,大约就是做个样子吧……” 院子正中,赤着上身的赵孟启俯趴在斜面刑架上,不过手脚都没有被束缚。 常庚和耿直手执水火棍站在两侧,神情依然不知所措。 赵孟启等了半天没动静,不禁怒喝,“还愣着干嘛?执刑啊!” 自己给自己判刑已经很稀奇了,这还自己发令,并催促行刑的,恐怕是千古奇闻。 耿直傻傻看向常庚,见他脸上好似苦瓜一般,五官差点皱成一团,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 唉,我也不想打啊…… 耿直心里苦,却不敢不服从命令,只好慢慢举起水火棍,使出以前在衙门中练会的‘绝技’,打出了第一棍。 棍风呼啸,狠狠击向赵孟启肩背,发出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心中一颤。 等棍子抬起后,原本光洁的肌肤上现出一道皮破血流的伤痕,红得刺眼。 呀,真打啊? 在场许多人都惊愕了。 也有一些深悉其中猫腻的人,看出这是‘外重内轻’的假打,可也知道假打仍旧会有伤痛。 不管燕王是出于什么目的,能以身作则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表明态度了。 因此,这份狠绝,让所有人都心有戚戚。 随即他们却听到赵孟启大吼,“这是在给我挠痒痒吗?这一下不算,重新打,认真打,别他娘的玩花头!” 听到这话,耿直都快哭出来了,只能咬咬牙,丢开所有技巧,再打出了朴实无华的一棍。 比方才更沉闷一些的击打声响起,赵孟启的身体微微一抖,差点惨叫出口。 他身体确实异于普通人,但仍有正常的五觉,甚至还更敏锐一些,挨了打自然一样会疼痛。 深吸一气,缓了缓,他又开口喊道,“这下才算像样点,继续!” 就在所有人都呆若木鸡中,常庚艰难地扬起上红下黑的水火棍,“看打。” 长棍重重落下,再添一道血痕,甚至还有血花溅起。 “没吃饭啊?用力点!”赵孟启又喊。 或许,他是想用这个方式来代替惨叫。 而耿直也发泄式大喊,“三。” 红色棍影又起,猛烈落下,“啪!” “再来!” 常庚脸颊颤抖,“四。” “啪!” “痛快!” 耿直与常庚轮番挥棍,似乎打出了节奏。 赵孟启肩背上渐渐皮开肉绽,血水四溅。 看着这真实又迷幻的一幕,强烈的视觉冲击,令许多人开始恍惚起来,似乎魂魄正在抽离。 并不是他们没有见过打板子,相反,自从宋太祖确立了折杖制度,打板子就成为了衙门中的主要刑罚方式。 所谓折杖法,就是把流徒杖笞四种刑罚折算成为打板子来执行。 比如判了流放三千里,就可以改换成脊杖二十加配役一年。 若是徒三年,就打二十脊杖,然后立刻释放。 还有判了打一百杖的话,实际执行的时却只打二十臀杖。 之所以采用这个折杖法,一个是体现仁慈,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二来嘛,大约是以具有戏剧性的惩罚,来规训民众敬畏法律。 所以古代的行刑往往都是公开的,通过直观场面的视听冲击,让民众将犯罪行为和受惩罚紧密联系在一起,可以使一些潜在犯罪者因为恐惧刑罚而放弃犯罪。 可是对于特权阶级来说,往日观看这样的场面时并不会产生恐惧,因为刑不上士大夫嘛。 然而,眼前这一幕,却实实在在令他们震撼和恐惧。 连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燕王,都没有了减免刑罚的特权,那还有谁能逃脱罪惩呢? “四十三。” “啪。” “继……续。” 赵孟启仍旧顽强的喊着,但声音开始颤抖,似乎对疼痛的忍受到达了极限。 常庚忍不住就收了几分力道,“四十四。” 棍肉相交,声音似乎没有变化。 但赵孟启立刻怒骂,“娘们都比你有劲,这下不算,重打!” 因为放水反倒让殿下多挨一杖,常庚不禁有些懊悔,急切间把力气都灌于棍上,奋力挥下。 “啪…咔……” 水火棍居然拦腰而断,常庚望着断茬失神。 院中其他人哗然,即便心理再阴暗的人,此时也不会对这次杖刑的真实性有丝毫怀疑了。 作为刑具,水火棍是有统一标准的,‘长三尺五寸,大头阔不过二寸,厚及小头径不过九分。’ 大的一头宽六厘米多,厚度和握柄一头的直径约三厘米,以坚硬结实的木料制成。 可以想象要将其打断那得用多大力气啊,这样的击打力量下,普通人就算穿着甲胄做防护都会吃不消。 眼看着此时的燕王没有发出喊叫,也不见其他反应,所有人都慌了神。 完蛋,该不会真把燕王打死了吧? 哪知赵孟启也只是为棍子被打断而错愕,很快就回过神,“换棍子!换人!再打!” 还打? 燕王一定是疯了! 换棍子也就罢了,还换人? 这分明是要将自己往死里打啊! 对自己都这么狠,那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所有人脑瓜子都嗡嗡的,只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往上涌。 这时候,常庚和耿直退下,换了两个禁卫执刑,红色棍影再次翻飞。 知道燕王若是发觉力道不够就会要求重打,于是两个生力军不敢偷奸耍滑,棍棍打在实处。 每一杖打下去,疼痛就会像巨浪一般将赵孟启淹没。 十几下之后,赵孟启有些扛不住那剧痛,脑子开始发懵。 为了不发出惨叫,他紧紧闭起了嘴,身上的肌肉也全都紧绷着。 青筋暴起的额头不停渗出汗水,汇成黄豆大小后,不断滴落在石板上。 下意识中,他抓着刑架的双手越来越用力,一寸厚的木板渐渐变形。 见他不再喊叫后,行刑禁卫的报数声也越来越小,整个院落中似乎只剩下刺耳的啪啪声。 一棍又一棍,明明是打在燕王的身上,却又仿佛打在所有人的内心深处。 每一棍落下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跟着抽搐。 此时却只有一个人对这一切浑然不觉,那就是依然呆立在正堂中的钱朵。 自从赵孟启说出那句对她的判决后,她就开始变成了这样,仿佛一块木头。 后面赵孟启还说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她似乎完全不知道。 也许,这就是哀莫大于心死吧。 只是突然一阵心悸,让她好像恢复了对外界的感知,耳中响起了奇怪的啪啪声。 她眼中依旧空洞茫然,像具行尸走肉般,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移步。 慢慢走到门口,她仿佛看见有张可恶的脸庞正在向自己微笑。 心中一颤,散漫的瞳孔缓缓缩聚,焦点落在一张狰狞变形的脸上。 这混蛋在干嘛!? 突然就像有一道霹雳,在钱朵的脑海中炸开,让她瞬间恢复了意识。 随即,她就像一只发疯的豹子般冲了出去,恶狠狠地撞开正扬起水火棍的禁卫,又飞扑到赵孟启身上。 “都住手!不许打他!……” 钱朵愤怒地尖叫着,并紧紧贴着赵孟启的后背,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躯为他遮蔽伤害。 赵孟启正疼得头昏脑涨,被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激,立刻清醒了起来。 “嘶…钱朵你捣什么乱,快给我下来!” “我不!”钱朵反而更加死力的搂住赵孟启。 赵孟启哭笑不得,“差二十棍就打完了,你别碍事行不行。” “不行!要打就打我!” 钱朵此时隐约也明白了,赵孟启其实是在替她接受刑罚。 “别胡闹!” 赵孟启撑着刑架站了起来,然后掰开钱朵的手,把她从身上扯了下来,交给禁卫,“给我看好她!” 接着他又回到刑架趴好,“别磨蹭,赶紧打!” 于是,棍影又起,血花再次盛开。 钱朵拼命挣扎,但双手被禁卫抓着,根本无法挣脱。 眼看着棍子一次又一次砸在赵孟启已经血肉模糊的肩背上,钱朵彻底崩溃了,哇哇大哭起来。 “别打了,别打了,有错的是我,要打就打我……我真的知道错了……赵孟启,你个混蛋,快让他们停下来,求求你了,你让他别再打了……我以后不任性了,我好好听话还不行吗?” 351.从严从快 一百脊杖,打得赵孟启皮开肉绽,也打得观刑之人心惊胆战。 所有文武官吏对燕王的言出法随的作风,有了最为深刻的认识。 于是全都收敛起轻浮散漫之心,变得谨言慎行、恪尽职守起来,一时间,福州官场风气就有了明显转变。 另外,对于谋逆乱党和贪赃枉法的调查审讯也没有耽搁,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说实话,以此时吏治大环境,没几个官员经得起查,即便没有贪污受贿,也有怠政渎职等其他问题。 转运司和提刑司因为两个主官参与谋逆,基本上是被一扫而空,全都关进了大牢中。 而其他衙门的官员都担心自己被牵连进去,一个个都风声鹤唳起来,又要强撑着精神办公理事,不敢稍有懈怠,全都倍感煎熬。 好在赵孟启对此早有预见,以节度府的名义下发了一条通告。 给所有官员三天时间,以自查自省,并将所犯不法事向节度府自陈,只要无特别恶劣之情节,并能体现出改过自新的诚意,节度府将会给予相应的宽大处理,然后封存罪状,如果将来表现良好,便永不再追究。 这种做法显然一点都不法治,但却很政治。 果然,官员们收到这个通告后,大都松了口气。 所谓自陈是主动将自己的把柄交出,也等于是给自己戴上了缰绳笼套,以后都必须被燕王牵着走,但起码还有以后。 而且从目前看来,燕王不像那种会出尔反尔的人,也不像那种很刻薄的人,所以这官终归还能当下去。 反正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不适应,将来他继位后,只要还想当官,一样得去适应。 绝大多数官员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选择服从燕王立下的新规矩。 也有一小部分官员选择了辞官,这些人自诩清流君子,看不惯燕王这种要挟臣子的做法,认为他违背了大宋一贯以来崇文重教礼贤士人的政治传统,不是个明主。 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 既然燕王不遵大道,那咱就不伺候了。 赵孟启接到辞呈后,就让鲁德润稍微查了一下。 发现这些人确实算得上是道德标杆,还都比较有‘学问’,在士林中的名声也挺好。 各个为人清高,品行上基本挑不出毛病,为官之时也不贪不占,十分清廉。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他们才敢辞官而不担心燕王‘报复’。 可这些人也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基本上不做事,说白了就是尸位素餐。 有道是多做则多错,不做事就永远不犯错。 这大约就是这些人的人生哲学。 只是在赵孟启看来,作为一个官员,只要愿意做事,能把事做成做好,即便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那种自己不作为,又总是喜欢在别人做事时,说三道四指手画脚的人,其实还不如一条狗有用。 所以他大笔一挥,把所有辞呈都批准了,并且还写上,‘追夺功名,永不叙用’。 至于这些君子们得知这个批复后,会有怎样的心情,又会在私底下说他多少坏话,赵孟启那是完全不在乎。 然后,转运司和提刑司也不能停摆,于是赵孟启便下令将两司事务并入到节度府中,由幕僚们接手处理。 总的来说,虽然这几日福州城内纷纷扰扰,气氛比较紧张,却还是渐渐恢复有序稳定。 倒是赵孟启本人,因为背上的伤,只能在床上趴着,而钱朵也一直在旁边守着。 说来,挨板子那是真的疼,赵孟启一度差点崩溃,咬着牙发誓以后再也不装这样的逼了。 打完后,他的肩背上就完全成为一滩烂肉,就连崇容都有点无从下手。 要不是摸了脉搏,确定燕王身体依旧强健,大约就要考虑给他量尺寸做棺材了。 不过挂逼就是挂逼,仅仅一夜过去,他的伤处就完全结痂,根本就不需要换药了。 仔细查看后,确认伤口已经在长新肉新皮,崇容只能大叹医学奇迹。 “果然是天佑殿下,若是换了常人,一百杖打下来,不死也废,可殿下这伤居然就要痊愈了。” “那我是不是能下床了?” 赵孟启感觉某个地方压太久,有些不舒服,忍不住就抬了抬屁股。 结果钱朵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还在养伤呢,乱动什么,就不能老实一点么?” 卧槽,果然女人的嘴,骗人的鬼,昨天还哭着喊着要做乖宝宝呢,可一转头就故态复萌,还管到哥头上来了。 赵孟启翻了个白眼,也不回嘴,免得钱朵又是一通唐僧念经。 崇容只当啥都没看见,缓缓道,“殿下尚在恢复,不宜节外生枝,还是再忍耐几日,等完全康复再说,对了,且让微臣再看看钱小娘子手上的瘀伤。” 钱朵撸起袖子,一双白生生的手腕上,各有一大片青紫。 崇容仔细诊断后,微笑道,“肿胀已经消去,继续按时抹上药膏,瘀血大约再有两三天便能散去,应该不会有什么后患。” “呵,有后患也是她自找的。”赵孟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钱朵秀眉一挑,“你也好意思说我?我就从来没见过世上有这么蠢的人,居然自己找打,打得轻了还不乐意。” “对对对。”赵孟启十分理智地选择终战。 可这阴阳怪气的,让钱朵更加恼火,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只得撇过脸去生闷气。 崇容见状,立刻选择开溜。 房中只剩两个人,变得静悄悄的,赵孟启趴着感觉有些无聊,见钱朵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又想逗逗她。 “过来一下。” 钱朵扭头假装没听见,没看到老娘在生气么,你叫过去就过去啊,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再装听不见,那你干脆回军营算了。”赵孟启假做很严厉的语气。 钱朵装不住,“哼,我怎么知道你在叫谁?” 赵孟启没好气道,“这房里就咱们两人,不是叫你,我还是叫鬼啊。” 钱朵只好撅着嘴走到榻边,“你要干嘛?” “我痒,给我吹一下。” “啊?吹什么?” 钱朵眼中透出清澈的茫然。 “你说还能吹什么啊?”赵孟启掀着眉,“背上的伤口好痒,又不能挠,难受死了,你赶紧给我吹吹。” “哦,那你又不说清楚。” 钱朵恍然,在床边坐下,把盖在赵孟启后背的薄纱掀开,露出一大片乱七八糟的血痂。 虽然看起来很吓人很恶心,不过钱朵却并没有露出嫌弃之色,倒是认认真真深吸一口气,然后鼓着腮帮子,把娇嫩的红唇凑了上去。 习习凉气仿佛能透过肌肤渗入骨髓,让赵孟启长舒一气,“舒服……对,就这样,好好吹……认真点,别把口水喷出来了……” 钱朵确实很认真,吹了半天,腮帮子都开始酸疼,却继续兢兢业业,不得不说,这绝对是真爱。 赵孟启倒好,居然舒服的睡了过去,还打起了小呼噜。 直到敲门声响起,耿直的声音透门而入,“殿下,陈学士和李运判求见。” “让他们进来吧。”赵孟启随口回应,压根就不是在睡觉的人。 刚才完全就是不想喊停,故意装睡。 钱朵这才意识到上当,居然骗我吹了这么久! 一气之下,就掐住赵孟启腰间软肉一拧。 “嘶!”赵孟启疼得倒吸冷气,不过看到陈韡和李直已经进来了,就假装无事,没有多说什么。 一番见礼寒暄,陈韡关心道,“殿下的伤恢复得如何?可有什么关碍?” “学士不必为我担心,一点皮外伤而已,太医刚刚看过,没什么大碍了。” 陈韡瞄了一眼,见那一大片伤口确实已经结痂,也是大感神奇,却只以为是太医手段高超。 “那就好,那就好,如此臣等也就放心了。” 赵孟启笑了笑,扭头看向钱朵,“你这侍女怎么做的,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不赶紧给学士和运判搬座椅来?” “不敢劳烦小娘子,臣自己来就行。”李直忙不迭说着,然后麻利地搬过两张圆杌。 现在谁还不知道钱小娘子在燕王心中的地位,燕王可是为了她生生挨了一百大板呢。 见二人落座,赵孟启便问,“二位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陈韡便道,“倒不是什么大事,古田传回消息,原来不是说幺零幺团派了一个营去查捕汪家么,但汪家见到官军来了,却并不顺服,而是选择了顽抗,说来,汪家的围屋占地三十亩,高大坚固,里面水粮俱全,完全就是一座小城,又还有五百多名壮丁防守,正常怕是一千禁军都攻不进去,所以确实有抗拒的资格,也是其他豪强不怕乱民反噬他们的原因。” 说到这里,陈韡惊叹起来,“不过,没想到殿下的东卫战力居然异常犀利,仅仅半个时辰就将其攻破……汪家上下一百余口全部被俘。” 赵孟启倒不奇怪,毕竟在足够的新式火药面前,别说是一个围屋了,就是临安城的城墙也扛不住。 而陈韡继续说道,“眼下的问题是,这汪家该如何处置还得殿下拿个主意,而且,另外七八家中,只有三家表示愿意配合调查,其他都据守着自家围屋,只说自家是被冤枉的……” 赵孟启皱着眉头,想了想,“呵呵,土皇帝坐久了,真不把朝廷当回事了?汪家……既然敢顽抗,那就别怪孤把他当鸡杀了……传令给朱熠,从严从快审结汪家谋反一案,汪家直系十六岁以上男丁,全部斩首!” “不押到福州来么?”陈韡有些愕然,踌躇道,“如此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严格来说,福建此时已经是战区,哪能如寻常那么走程序,乱世用重典,快刀斩乱麻,也好给其他人打个榜样,此事就这么决定,另外几家,也严正告知他们,有没有冤枉,也要查过才知道,而他们只要敢抗拒官军就视为谋反,皆如汪家一般处置!” 赵孟启说得斩钉截铁。 「诚挚感谢‘中途岛’打赏的灵感胶囊。」 352.新机制 对于燕王的决定,陈韡和李直都感到有些忧虑。 陈韡权衡再三,还是劝谏道,「殿下,老臣以为,用严刑重典治乱,在短时间内,确实能起到良好的震慑作用,从而快速平定本次乱事,不过却也极可能埋下隐患,不利于长久啊。」 或许是为了表现自己的价值和忠心,李直也跟着说道,「此番乱事,多有形势户参与支持,给予一定惩戒也是理所应当,但过犹不及,不管怎么说,乡间治理还是要靠这些人来维持,过于严酷难免会让他们对朝廷离心离德,渐行渐远,甚至越发背道而驰,那么广阔乡村就会陷入长久动荡与无序……」 等李直说了一大堆,陈韡又接着道,「老臣了解过殿下所创的田庄制,对底层治理上的确有很大的提升,但前提却是需要对土地集中经营,可福建千山万壑,田地分布支离破碎,根本没有集中经营之可能,这种情况下,还是只能依靠形势户来协助朝廷治理底层乡间。」 听了这些话,赵孟启深锁眉头,陷入深思。 这基层治理绝对不容忽视,否则上层建筑再精美,也只不过是沙碉,随时都会垮塌。 古代华夏的官僚体系通常都以州县为最低一级,所以县官成为「亲民之官」,也就是所谓的「皇权不下县」。 但是仅靠有限的几个县级官吏,怎么可能亲自管理好辖境内所有百姓呢? 因此必然要有一个更加基层的行政组织,来完成各种税赋徭役、治安等差事。 在宋代,已经形成了一套较为完整的基层治理体系,根据不同地区和不同群体的实际情况,具体模式会有差别,大致可归纳为保甲和乡约。 总体来说,都是由一群不拿或者少拿官俸的乡里民众来担任各种职务,也就是职役制,以实行「以民治民」政策。 虽然乡里行政组织的性质偏向于自治,但履行这些差事也是需要能力及相关资源的,而贫民显然是不具备这些的。 于是,这基层权力就由居乡官户形势户、士人、地主、财主、大宗族大家族等「富民」所垄断。 以富民治理乡村基层,在对国家助益及维持基层社会秩序的作用上,确实取得了较好的效果,因此两宋社会内部相对稳定。 但是其中的消极影响也很多,诸如转嫁赋役、巧取豪夺、欺凌贫弱、违法犯禁等等屡见不鲜,朝廷对地方的掌控越来越无力。 朝廷不是没有发现这点,但内忧外患不断,导致财政入不敷出,已经没有足够经济资源来加强基层治理,只能听之任之。 并且此时的士大夫,不再像以前那样把精力和目光关注于治国平天下,而是将修身齐家放在了首位,开始越来越多地经营与自己利益密切的地方事务了。 他们大量的生活在乡间,把持基层政权成为「土皇帝」,一旦朝廷为了国家利益而要损害他们的私人利益,他们就会阳奉阴违,阻挠反抗。 如果不是赵孟启折腾,他们还能和朝廷保持着相对平和的相处,拖着整个国家慢慢腐烂下去。 现在因为赵孟启的不识趣,非要割他们的肉,于是他们采取了更为激烈的方式来对抗。 赵孟启也不打算惯着他们,可目前来看,纯粹以武力手段只能治标,还是得设法收回基层治理权力才是根本。 思考了良久之后,他看着陈韡李直二人说道,「我认为,原本的乡里制度虽然还能勉强维持,可其实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了,而此时恰恰是改制的最好良机。」 陈韡感到疑惑,「殿下此话是何意思?朝廷也曾经有过加强控制乡村的意向,奈何……」 赵孟启摆摆手道,「无非就是朝廷权威不足,财政困顿,又缺乏有效监控机制罢了, 但如今有足够的武力震慑,权威已经不是问题,而财政问题我也正在逐步解决,最后也就是需要设计一个新的机制,我有个还不成熟的想法,或许可以在古田县试行。」 陈韡和李直都来了兴趣,「不知殿下有何妙策,臣洗耳恭听。」 赵孟启理了理思路,「大致上,就是将乡约、保甲、社学、社仓四者进行有机结合,具体做法就是在每一里设置一所社学,由社学老师甚至学生按新订乡约对乡村事务进行管理。」 「以往的乡约其实主要是道德教化,而且由百姓自由入约退约,缺乏强制性,而新乡约则要把民间纠纷的化解、女干佞贼盗的惩治、官差钱粮的收缴、经济农桑的种植统统融入其中。」 「尤其要对经济生产进行重视,比如说,每年先由社学在春耕之前张贴告示讲明某日省耕,进而在该日派出相关人员分赴农田监督耕作,发现有荒芜农田、消极怠耕者即施以训诫,夏日谷熟之时再如法炮制、外出省稼,发现同样土质的田地上禾苗长势旺盛者即加以奖赏……」 「朝廷也会分类收集古今农书,详解各种作物的生长规律,再编为简明易懂的书册下发到社学,由社学向乡民推广,同时,社学也要将民间出现的优良农作之法收集起来,如此相互促进农业技术的发展。」 「如此一来,通过帮助农民提高收入,社学自然就会慢慢在民间建立威信,有利于履行乡约上的其他职能,至于税赋钱粮以及社仓则依然由富民继续负责,社学进行监督……」 「当然,社学依然负有教学任务,主要是启蒙,里中子弟凡是在八岁以上、十五岁以下,均需送至社学就读,每年十月上学,三月放假,夏秋之时在家中帮忙,学习三年后,如成才无望,可结业回家,若是资质优良,则进入乡学,县学……」 「束脩的话,初期由皇家教育基金进行补助,后期农户条件变好后,再由学童家庭自备,税赋中也可以抽取部分进行补贴……」. 「……向全社会招考贫寒士子作为老师,刚开始的启蒙并不需要多高的学问,而同时,仿照平江府学的模式,对福州府学进行改革,以培训后续老师……」 「这种新学的体系,将与以往不同,不再只教四书五经,还将因材施教,把工农商医等各科纳入,虽然无法一蹴而就,但平江与临安的改革试验还是很成功的……」 赵孟启一说就是大半个时辰,让陈韡和李直二人听得一愣一愣。 陈韡喃喃道,「说来,百姓一般都敬重读书人,更加尊重师长,老师在他们心中还是很有地位的,应该愿意服从管理,而这社学农忙之时专注与管理农事,农闲时教书育人,似乎也是可行。」 「臣有一点不明,这皇家教育基金是?」李直问道。 「这次那么多参与谋反的大户,冥顽不化者,查抄所有财产,变卖后充入基金中,比如他们的田地,可以卖给无地农户,至于农户要是没钱也不难办,皇家银行会向他们提供专项低息贷款,还有一些愿意认罪改过的,也得缴纳一定罚金作为惩戒,同样充入基金,……」 赵孟启已经盘算好了一整套计划,「大致思路就是这些,具体细节稍后再推敲完善。」 在他的这一套设计中,并没有完全摒弃原本的乡村制度,却让社学成为权力构成中最重要的部分。 而社学在乡里两级充当管理者及监督者,到了县州等级别,则充当监督者,大致上有一点点议会的影子。 以前朝廷选择利用科举选拔平民参政,打破了世家的垄断政治。 但现在屠龙少年成了恶龙,士大夫集团开始成为一颗毒瘤,那赵孟启再进一步推进教育普及,由最基层开始,打破士大夫们的垄断。 要施 行这个计划,除了政治上将遇到强大阻挠之外,最大的问题就是需要海量的经济投入。 但此时的宋朝说缺钱,那只是朝廷缺,而官僚地主阶级却掌握着巨大的财富。 原本,赵孟启只是打算用坑蒙拐骗,把这些人手上的钱弄出来用。 偏偏福建这帮豪强作死,弄出一个叛乱,这不是自己给了赵孟启明抢的机会么? 当然,毕竟不是阶级革命,赵孟启也不能把所有士绅都赶到绝路上去,还是准备留有余地的。 于是他向李直说道,「李运判,我有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不知你可愿意接受?」 李直还在拼命消化着刚才那些信息,听到这话,用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殿下但有所命,臣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赵孟启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按你之前所说,这次福建有一小半士绅豪强都卷入了乱事中,于情于理,将来这些人都要伏法,但杀戮太重也有干天和,所以我希望由你代表我去向他们申明大义,若是有人愿意就此迷途知返,那就还是大宋的好臣民,我也不会太过于苛责,不然等大军扫荡过去,他们就只有家破人亡的下场。」 「啊?让臣去游说?」李直脸都白了。 「怎么,你不敢?放心,不是让你去送死的,我会派一百名禁卫给你提供安全保障,而且不需要你直接前往叛乱中心地带,只是先去南剑州、建宁府、邵武军,这样你身后有大军为靠山,大约没有人敢向你下手,毕竟杀了你也没啥好处……」 赵孟启说的这些只是聊以慰藉罢了。 李直心中苦笑,也知自己没有拒绝的资格,「臣领命!」 赵孟启拍拍他的肩膀,「任务虽然艰险,但无论你成功还是成仁,我都绝不会亏待你的。」 成仁了还说什么不亏待,难不成用金子给我打棺材么? 李直腹诽着,然后认真听取赵孟启传授的章程。 353.狗急跳墙 见完陈韡和李直后,赵孟启也没得清闲下来,就这么静静趴着审阅处理公文汇报。 此时他正翻看的是钱隆从泉州发来的回报。 上面说的大概意思是,钱隆他们在前天就到达了泉州,也顺利的进驻了子城,目前来看当地情势很平静。 在州城三十里范围内,已经不见匪踪,城内外民生商业也都恢复了正常,仿佛回到了乱事发生以前。 看完后,赵孟启神情反倒有些凝重。 因为从李直的交代来看,泉州其实就是这次「反燕集团」的大本营。 从元祐二年设立福建市舶司开始,近一百七十年来,海贸繁荣了泉州经济的同时,也壮大了士绅豪强的势力。 绍兴十九年时,朝廷在福建推行经界,作为一路治所的福州都乖乖照办,顺利地完成了经界。 可是轮到泉州时,突然就有个叫做何白旗的人在闽南一带发起一场「起义」,于是赵九妹不得不下旨,「罢泉、漳、汀三州经界」。 由此开始,泉州的田赋流失就日益严重,在真德秀任泉州知州时发现,偌大的一州之地一年只有四万石税粮,还不如两浙路一个县。 随后朱熹陈公亮等人倡议恢复泉州经界,朝廷明诏施行,但立刻激起了巨大的阻力,又不得不流产。 朱熹不但事没办成,还因此丢了官,名声被弄得狼藉不堪。 由此可见泉州的豪强士绅有多么强势。 而且这些人的目光不仅仅放在田地上,同样也在市舶贸易中上下其手,损公肥私,所以市舶税才会下降得如此严重。 对他们来说,燕王搞经界反兼并就是掘他们的命根子,而弄个流求开发,也是件天大的坏事。 首先,流求的利益已经被其他地方势力瓜分得差不多了,他们吃不到多少肉。 而泉州又必然会成为开发流求的重要基地,受到朝廷和各方势力重视和关注,到时候泉州的利益格局就势必会被打破重建。 因此燕王在他们眼中,简直比杀父仇人都可恨一万倍,那自然得反了。 这次掀起的叛乱,虽然声势大了点,可也不过是故技重施而已。 然而赵孟启相信,他们肯定不只是这点手段,也不可能就这么偃旗息鼓,那现在必然是在酝酿着别的行动。 他们到底会怎么做呢? 赵孟启思索了一会,也没什么头绪。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摇摇头,感觉有些口渴,便随口喊了一句,却没听到钱朵的回应。 扭头一看,这丫头趴在桌案上睡着了,也就没想叫醒她。 仔细感受了一下,没发现身体有什么异常,背后也不痛不痒了,赵孟启便决定自己起来。 双脚落地站起来后,确实没问题,忍不住长长伸了一个懒腰。 然后就感觉背后有东西哗哗往下掉,扭头一看,地上散落的原来都是一块块大大小小的血痂。 哟,我这伤口已经长好了? 赵孟启有些惊讶,却没怎么放在心上。 赤脚走到桌案前,看到钱朵鼻端吹着个鼻涕泡,嘴角还流出一大滩口水,不由失笑。 这丫头只要不说话,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可爱的…… 笑了一会,便自己提起茶壶倒水喝。 或许是放下茶壶的响动,把钱朵惊醒。 她猛地坐起来,鼻涕泡「啵」的炸开,「呀,你怎么起来了!?」 「你睡得跟猪一样,我总不能渴死自己吧,只好自己起来倒水喝啊。」 赵孟启耸耸肩,慢慢喝着水。 「哦……啊?我哪里像猪了,你才像!」钱朵气哼哼。 赵孟启瞟了她一眼,「你要不先看看桌上那滩口水,再找面镜子照照自己的小花脸……」 「呀!要死!」钱朵的脸瞬间通红,赶忙跑得去洗脸。 等擦干脸后,发现赵孟启正站在窗口往外看,便立刻啐骂,「喝完水就赶紧回去趴着啊,忘了你还在养伤是吧!」 赵孟启头也不回,「我已经痊愈了,还养哪门子伤?」 「我信你个鬼……」钱朵噔噔走过去,准备把赵孟启拽回床榻上,随即看清他背上的情形就吓到了,「你背上的疤…怎么掉了好多?」 「长好了自然就会掉,有什么好奇怪的?」赵孟启说完还做了几个扩胸运动。 然后钱朵就看到有更多血痂碎片洋洋洒洒往下掉,赶忙凑近细看,感觉难以置信之下还忍不住伸出手指去碰。 结果刚摸上去,一大片血痂就又掉落。 「诶?真的好了啊,这长出来的新皮,又嫩又白,真好玩……哈哈,你现在就像背着一个白壳的乌龟……」 这丫头还真是没心没肺…… 赵孟启扭头就是一个爆栗敲在钱朵头上,「会不会说话!?这么闲,还不去把那些公文收拾好?」 「玩一下又不会死……干嘛这么凶……就是像乌龟嘛……」 钱朵揉着脑壳,嘀嘀咕咕去收拾散落在榻上的文牒。 正好看到钱隆写的回报,就顺嘴说了一句,「钱隆这家伙跑到泉州那花花世界,又没人管,简直就是老鼠掉进米缸了……」 赵孟启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米缸里装的可不一定是大米哦,希望泉州真的能平静到后续大军赶到吧。 他的目光,带着些许忧虑,所看的正是泉州方向。 泉州城,历经增扩,此时已有「衙城、子城、罗城、新罗城」四重城墙,城内在册人口就有二十万。 此时,谢方叔带着钱隆周密等人,正在子城城墙上巡视。 从一入城,谢方叔就把子城的防御交给了这七百多名援军。 左翼军虽然经过整顿,但依然还有不少原来的成员,而曾八等班直出身的军官又大多前往了流求。 所以在这个非常时刻,谢方叔自然更愿意信任燕王派来的人。 七百人虽然不多,却也足够防守住子城了。 巡视一圈看下来,不但马司右军的兵士训练有素士气饱满,就连东卫的新兵表现得似乎也比自己整训出来的左翼军要强。 没想到燕王竟然如此善于练兵,当真是能者无所不能啊。 谢方叔不禁感慨,心中变得踏实了许多,感觉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随即他看向身边的周密,「公谨,运往流求的补给都准备妥当了吧?」 周密微笑道,「请谢相放心,下官再三确认检查过了,军资粮草都毫无问题,都交付给了水军营,明日可按时出发。」 「那就好,要不是你们来了,还不知道要拖延到何时……」谢方叔放下心。 流求岛上不但有负责打前站的左翼军,还有五千多名先期移民,目前所有物资都基本要从泉州运过去,负责这个任务的就是水军营。 水军营也属于左翼军,有四十多艘船,五百多士卒。 泉州兵力空虚的情况下,谢方叔自然不敢轻易把他们派出去,现在却没有这个顾虑了。 卸下心头重负,谢方叔走下了城墙。 只是他想不到的是,水军营指挥使陈磊此刻却并不在军寨之中,而是正坐在蒲家的厅堂中。 这时候的泉州,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国际大都市, 「海港万国商,市井十州人」,各色各样的外番人员在泉州安家落户,落地生根。 只是他们一般都居住在城外的「蕃坊」中,由他们自己选出来的「蕃长」进行日常管理,而且还能建教堂,立寺院。 不过华夏人的包容,未必能换来这些异族人的忠诚,当然,本族人其实也未必就忠诚了。 就如此时,聚在蒲家的一大群人中,既有番商头目,也有豪强士绅。 厅中上首坐着的,右边那长相如鹰的便是蒲寿庚,左边则是泉州大族留家的家主留元满。 留家祖上留从效,在王氏闽国的时候,就是泉州散指挥使,宋朝建立后,他便上表称藩,从此留家世代富贵,妥妥的世家。 而留元满的祖父留正,官至签书枢密院事、左丞相、少师、观文殿大学士等,封魏国公,历孝宗、光宗、宁宗三朝,是名副其实的「三朝元老「。 说来留正大体上还是个好官,除了反战和略微有些没担当的嫌疑外,多是受人赞誉。 但这并不代表留家就不兼并,不谋利,相反,近三百年下来,留家就是泉州最大的地主。 而蒲寿庚是大食人,六七代前就开始长居在大宋了,他父亲做过安溪主簿,他本人也在市舶司担任九品官阶的「制干」,负责接待蕃商,「总诸蕃互市」,但蒲家的主业依然是香料贸易。 蒲寿庚很好地利用了兼通官商的身份优势,把持着泉州的海外贸易,且成为了一城富商巨贾之首,甚至连南海诸国都得看他脸色。 等人都聚齐了,身份最高的留元满缓缓开口道,「不得不说,这燕王比咱们预料得要更难对付啊,如何破解眼下这局面,大家都说说吧。」 蒲寿庚眼中阴沉如水,「从他以往行事来看,性格还是更偏于冲动莽撞,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如咱们预料的一般,在第一时间赶到泉州来。」 「是啊,这很奇怪,根据临安给咱们的消息,燕王当初在朝堂上陈述的方案,就是先保证泉州不失啊。」 接口之人名叫林纯子,为永春豪族。 然后另一个士绅颜伯录说道,「或许,燕王是故意放出假消息……不过,按说这泉州对他的流求计划至关重要,他怎么也不该坐视泉州陷入险境啊。」 「我觉得,可能有几个原因,他不但比咱们预计得更早一日到达福州,而且咱们也没想到他竟然能那么迅速就说服了陈韡那老倔头,因此咱们给泉州施加压力的时机滞后了。」 孙胜夫算是蒲寿庚的狗头军师,原本计划就是他设计的,所以他必须为失败找到理由。 颜伯录又道,「其实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世上本就没有万无一失的计策,咱们也不是没有后手,可哪知道田真子那么不中用,而李直那狗东西也居然背叛了咱们……」 林纯子悻悻说道,「如今,咱们其实都已经暴露在燕王的视线中了,可他为何还无动于衷的样子?」 「按理说,他应该把派出去的兵马调回来,然后冲泉州来的,然而却并没有。」孙胜夫很是疑惑。 这时,留元满敲了敲案几,「现在咱们没有那么多时间考究其中的原由了,眼下这局面,咱们似乎被架住了,但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也就没有回头路了,大家还是赶紧商议商议如何破局吧。」 「留老说得对,最多再有七八日,燕王的后续兵马就能到了,咱们唯一的胜机,恐怕就是能提前将他引到泉州来,那不管他走陆路还是海路,都只是死路一条!」蒲寿庚满脸阴狠。 孙胜夫眼睛一转,「我觉得,咱们之前的计划,其实依然可以用,只要攻其所必救,他不可能还坐得住……反正,咱们也无路可退,必须搏一把!」 留元满听完,眉毛一抖,「该如何做?细细说来……」 「感谢ky0304打赏的能量饮料。」 354.海盗来了 八月二十六。 谢方叔领着钱隆、周密,以及大小官员人等,于卯时便到顺济宫举起‘祈风祭海’仪式。 顺济宫,也就是妈祖庙,顺济是道君皇帝钦赐的庙号,取顺风以济之意。 这时候的泉州地方长官和市舶司官员,每年春秋两季都举行祭祀,祈求风平浪静,航海平安,以鼓励发展海贸。 早前,祭海是在晋江边的真武庙,祈风则在南安县的九日山,泉州新罗城修好之后,就改到了顺济宫来统一祈祭。 或许是为了把顺济宫包进城中,才特意将这段新罗城修成了一个突角,而顺济宫山门对面就是德济门。 顺济宫在后来改称为‘天妃宫、天后宫’,与德济门一起保存到了后世。 祭仪完毕,谢方叔等人便登上了德济门城楼,为左翼军水营送行。 虽然泉州城附近似乎没有了匪情,但依然实施着战备状态,只有德济门这一座外城门限时开放,并且搜查十分严格。 作为守臣,谢方叔在此时也不能轻易离城,但国之大事在戎在祀,出征仪式还是不能马虎的。 还好德济门往南一百丈左右,便是南关港,所以勉强也可以在城楼上为出征将士送行。 泉州港是一个泛称,其实共有内外十几座港口群集而成。 南关港是内港之一,因其附城,能直接交通城内,所以成为泉州最繁盛的港口。 ‘一城要地,莫盛于南关,四海舶商,诸番琛贡,皆于是乎集。’ 但受到匪情影响,处于晋江下游的南关港、法石港、乌屿港这三个内港比较不安全,因此大多数商船转移去了安平港、东石港等可以随时逃离的外港。 所以此时,往日熙熙攘攘的南关港中显得有些空荡,停靠着三十余艘整装待发的大小军船。 和一般商船比起来,这些军船个头明显小了很多,基本只有五六百料,也就旗舰是一千料。 旗舰上的瞭望手见德济门升起了安抚使帅旗,便向立于船头的陈磊报告,“指挥,谢相公已经到了。” “打请示旗号。”陈磊漫不经心地挥挥手,嘴角露出讥笑,“好戏开场,希望咱们能给谢相公一个惊喜……” 此时钱隆正举着望远镜看向这里,恰好捕捉到这个转瞬而逝的诡异表情,不由心头一突,感到有些不对劲。 不过再看,又没有发现别的什么异常,也只当是自己在疑神疑鬼,没和别人说起。 城头见到旗舰打出的旗号后,谢方叔象征性地宣读了一番致辞,举行完仪式后,下令擂响了出征鼓。 鼓声震荡中,军船开始起碇升帆,一一驶离码头,迎着朝阳顺晋江而下。 船队没用多久便离开了泉州湾,进入了海域,继续往东南航行差不多一个时辰后,就距离泉州城大概一百里。 这时,航线前方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帆影。 见此情形,班直出身的水营副指挥使易明诚大惊失色。 “这个方向如何会有如此庞大的船队!?还似乎是直接冲着咱们来的……陈指挥,这恐怕来者不善,还请速速下令全军备战!” 只是站在他对面的陈磊脸上却浮起了嘲讽之色,泰然自若道,“是该下令了,动手吧。” 如此反常的表现,令易明诚头皮发麻,心中顿生警兆,下意识便手按刀柄。 但立刻就感到剧痛钻心,低头一看,胸口冒出一截带血的刀尖。 “为…为什么……” 满是难以置信的质问,伴着腥红浓稠的血液,从易明诚口中艰难吐出。 陈磊淡然一笑,伸手探向易明诚所佩千牛刀,掰开他的手,握住刀柄,缓缓抽出。 “因为,泉州只能是我们的,左翼军更是我们的!” 这句话,比刀身摩擦刀鞘的声音还要刺耳,击穿了易明诚的耳膜。 望着细长如禾苗的刀身,陈磊爱不释手,“真是一把好刀啊。” 随即陈磊便挥刀,砍向还撑着最后一口气的易明诚,就像割草一般轻易地斩下了他死不瞑目的首级。 用易明诚尸身蹭去刀身血迹,又解下刀鞘,还刀入鞘挂在自己腰间,陈磊心满意足地随口下令。 “找个东西把头颅装起来,尸身就送给海龙王吧……” 几乎同一时间,其它船上也发生着类似的一幕,十几个忠于朝廷的军官惨死在‘同僚’手中。 不久后,两支船队在海上相汇。 对方是四十多条船,基本都是商船样式,大多都是一两千料,却并不都是宋船风格,还显得比较破旧,看起来就不像是商人,而是海盗。 其实,这个时代的海洋就是法外之地,海商和海盗的界限并没有那么分明,如果遇到合适的时机,无本买卖谁不爱做呢? 不过这支船队,确实算是比较‘专业’的海盗,准确的说是由七八支海盗临时凑成的‘海盗集团’,而最大的头目姓邹,人送外号‘白眼蛟’。 汇合之后,陈磊把水营所有的船连同所装载军械物资,都交给了海盗,自己带着左翼军水营士卒换乘一艘五千料大船,转向往北驶去。 而七十多条船汇成的庞大‘舰队’,在白眼蛟的统率下,朝着泉州方向全速进发,气势汹汹! 就在这个时候,一小队从福州出发的骑兵,花了两天时间,闯过六道拦截,终于到达了泉州城北门,又折腾了好一番才得以入城。 他们将燕王的密信交到谢方叔手中,谢方叔抽出一看,却有些傻眼,“这上面怎么全是新式数字……” “谢相,这是密码,需要密码本才能解译其中内容,以防止被人劫取,这密码在下官这里。” 周密解释了一下,接过信纸开始解译起来,而解译出来的文字,还需要按特殊的规则重新排列,才能组成正确信息。 这个规则自然只有特定负责机密的人员才知道,如此一来,即便密码本被敌人得去了,也还是很难看懂密信。 过程也就难免繁琐费时了一些,所以半刻钟后,谢方叔才看到了‘破解版’的密信,神情变得越来越凝重。 原来,钱隆他们出发时,李直还未被军情司查出来,然后赵孟启为了不打草惊蛇,直等到抓住周廉郑泰清等人后,才让人送出这封信,信上内容就是李直交待的情况。 等谢方叔都看完,周密便问道,“谢相,现在咱们该怎么办?直接抓捕留家和蒲家吗?” 谢方叔摇摇头,“留家树大根深,蒲家在蕃商中的影响力也非同小可,加上还有那么多豪强大族,别说目前没有确凿证据,就算有,以咱们现在的力量,也动不了他们,或许这头命令才发出去,整个泉州就得翻天,殿下在信上也说了,只让咱们提高警惕,不要轻举妄动,等大军到达再做计议。” “那为何殿下不直接把第一批大军调来泉州呢?”周密有些不解。 谢方叔解释道,“首先,从大局来说,必须优先保证乱事不向两浙漫延,不然整个社稷就会产生动摇。” “其次,虽然是豪强们点燃了乱事,但匪贼并不完全受他们控制,即便现在所有豪强改过自新,乱事也不会随之平息下来,还是需要派兵平叛。” “第三,殿下的目标并不仅仅是平息事端,而是要趁机对福建路进行一次较为深刻的改革,因此需要彻底掌控局面。” “第四,朝廷上还有一大堆人死死盯着殿下,就等着殿下犯错,所以殿下行事得有站得住脚的道理,像留家这样的世家巨室,没有充分罪名是不能轻易去动的。” “或许殿下还有其它方面的考虑,总而言之,稳打稳扎是目前最好的策略。” 周密恍然大悟,“若非谢相指点迷津,下官还想不到其中竟然还有这么多门道……只是,那些人恐怕不会坐以待毙吧。” “是啊…”谢方叔长叹,神色沉重道,“殿下也未尝不是在等他们有更疯狂的举动,就是不知道咱们能不能扛得住了。” 说完,谢方叔便把密信放入火盆中点燃焚烧。 火尚未熄灭,钱隆就满身大汗跑进来,“同安传来急报,今晨有数万乱匪出现在县城外,估计其中大部分都会向泉州而来。” 还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谢方叔并未慌张,“看来,他们急了……” 随即他便召集各级官吏开始安排,“传令,即刻起全城戒严,关闭所有城门,命令各部将士各守其位不得懈怠……所有百姓即刻归家,不得擅自驻留行走于街市……通知南外宗正司,请所有宗室避入子城中……” 一道道命令发出,泉州城瞬间开始忙乱起来。 但大多数百姓并没有太过惶恐,以为大概也会和前些日子那样有惊无险,毕竟泉州墙高城坚,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何况匪贼基本没有攻城能力。 不止百姓这么想,就连驻守在新罗城城墙上的三个驻泊禁军指挥也是一样的想法。 直到他们看见,遮天蔽日的船队逆流而来,直扑城下。 355.胖旋风 泉州的驻泊禁军共有三个指挥,分别是全捷营、广节第二营、广节第三营。 原本都是缺额严重,自谢方叔上任后大力整顿,战斗力如何还不好说,但兵员却是满额了,共有一千二百人左右,负责守卫最外层的新罗城。 德济门是全捷营的防区,全捷营指挥使齐达礼亦是班直出身,此时正亲自值守在城头。 望着正溯流而上的庞大船队,虽然还无法确定敌友,但齐达礼依旧当机立断下令,「敲钟示警!准备作战!」 急促的钟声从城头传出,响彻整个泉州城。 城墙上的将士迅速进入各自战位,神情紧张地盯着逐渐逼近的船队。 副指挥使庄炳突然大喊,「水营的船!他们不是去流求了嘛?怎么突然回来了?」 齐达礼闻言一惊,仔细看去,也认出了夹杂在船队中的水营船只,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判断失误,来者并非敌人。 但转念一想,情况不明之时,小心谨慎最多也就是虚惊一场,总好过因为疏忽犹豫酿成大祸。 他立马冷静下来,感觉这水营去而复返实在太过古怪,随即便命人速速向安抚司禀报。 没过多久,船队居然堂而皇之地驶入了南关港中,并纷纷寻找合适的位置靠岸。 泉州城外可不是荒郊,尤其是毗邻南关港附近,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市镇,繁华程度一点都不比城里差,起码生活着三四万人。 面临匪情,能进城能跑的,早就跑了,此时仍滞留着不少人,既有各国蕃人,也有本国百姓。 一来这些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才算安全,二来想着就算匪贼来了,但有晋江隔着,到时候看情形再决定该怎么办也来得及。 之前他们听到警钟后,虽然害怕,但是看到来的是海船船队,又觉得不会是匪贼。 于是心中便有些侥幸,还打算先观望一下,毕竟没几个人能轻易丢下自家财产货物。 因此,很多人一边喃喃祈祷着,一边探头探脑地观察着港口中的动向。 只见一些船才刚刚靠上码头,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跳上了岸。 这些人衣着千奇百怪,却全都挥舞着兵刃,凶神恶煞般向港口外的市镇冲来。 「海贼!是海贼!大家快逃命啊……」 残酷的事实戳破了百姓们的侥幸,纷纷背着细软仓惶奔逃。 其实真不能怪百姓轻忽,实在是想不到海盗居然敢直接杀到泉州城下来,而且规模也远远超出了人们心中的印象。 说来,伴随着宋朝海贸的繁盛,东南沿海就一直存在着大量海盗,他们规模有大有小,多的上千人,少的几十人。 通常他们只是游荡在各条航线上,伺机劫掠商船,很少会上岸抢劫。 甚至于,海盗和沿岸一些百姓及官员士绅都有利益纠葛,比如距离泉州城八十里的围头港,就专门为海盗提供各种服务。 总而言之呢,岸上的百姓事先并没有把海盗当成一个危险因素,此时察觉苗头不对才开始跑,多少有些来不及了。 仅仅片刻工夫,就有三四千名海盗杀向了市镇,后面还有好几千上岸后陆续赶过去。 这些海盗身手敏捷跑得飞快,冲入各个街巷中,但经过一个个店铺和民居却不进入,而是只盯着逃跑的百姓蕃商追。 「站住,老子只劫财不劫命……」 「别跑了,再跑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不逃就不杀……」 「塞林母…叫你不要跑,非逼得老子杀你。」z.br> 海盗们一边紧追不舍,一边鬼叫狼嚎。 有些百姓蕃 商被吓住了停下脚步,海盗就真没对他们动手,但是不听话一直跑的要是被追上了,就立马被砍死当场。 发现这一点后,越来越多人不敢再跑,蹲在原地瑟瑟发抖。 海盗们基本不理他们,就是死命往前追,直到了市镇边缘后,才懒得再追。 有一部分海盗留下把守路口,其他则是往回席卷,如饿狼一般扑入每家每户中搜刮扫荡。 这些海盗没有放火,也没随意杀人,却肆无忌惮地女干yin掳掠。 海盗们喧嚣狂笑,百姓们悲呼哀嚎,整个市镇堕入水深火热之中,化作人间地狱。 就在这时,谢方叔接到了齐达礼的禀报,震惊之下,急忙前往德济门一看究竟。 原本谢方叔就有三十多名元随,现在又加上了钱隆带着十名班直禁卫,即便不打仪仗,出行队伍也很庞大。 这样的队伍,平常时在城内是走不快的,但此时街道上除了巡街的兵丁衙役外,已经看不到普通百姓了,倒是没有了拥堵的烦恼。 迅速出了子城,来到罗城的镇南门下,等待城门开启时,却变生肘腋。 突然间,十几枚弩矢从城头射来。 站在队伍最前端的元随队长谢时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被钻入眼眶的弩矢带走了生命,同时还有七八名元随或死或伤。 来不及震骇,其他元随慌忙举盾抽刀,以保卫谢方叔的车驾。 「有敌袭,谢相你别出来!」 钱隆向马车内大喊,并飞快地扫视四周。 只见城门两侧及门洞中各有十几个左翼军扑来,身后不远处的街边巷道中也有急促的脚步声逼近。 面对这前后包夹之势,钱隆心念电转,立刻做出决断。 「迎上去!迎上去!保护马车冲进门洞中!元随分成两组,拦阻左右,班直跟上我,冲杀门洞!」 话音未落,钱隆双手各提着一根铁骨朵,化身胖旋风,毅然决然撞向门洞中涌出来的左翼军。 迎面就碰上一名高大威猛的队将,他脸上满是狞笑,抡着破阵刀砍向钱隆肩颈。 钱隆抬起左手铁骨朵,以撩势砸开这致命一刀,同时右手铁骨朵毫不客气地砸在队将铁盔上。 铁盔仿佛纸扎,被拳头大小的骨朵砸出凹坑,头盔包裹的脑壳瞬间迸裂。 队将双眼暴突而出,七窍流血,就像一根破木头一样侧倒在地。 解决队将后,钱隆速度不减冲进敌军之中,双手骨朵转如风车,中者必死,几个呼吸之间就有四具尸体倒在地上。 剩余左翼军见状万分胆寒,居然慌不择路,调头就往门洞中跑。 钱隆立刻对这群落水狗失去了兴趣,对跟在身后的班直大喊,「交给你们了,我去帮元随。」 随即圆滚滚的身形在门洞前拐了个急转弯,朝左边正在和元随厮杀的左翼军辗去。 班直们继续冲进门洞中,砍瓜切菜般,把十来名走投无路的左翼军解决,而谢方叔的马车也紧随他们之后进入门洞。 这时候堵后路的敌人也都追过来,然后钱隆指挥着元随们边打边往门洞口撤,而班直们也回过头来接应他们。 钱隆一看,堵后路这部分敌人虽然近百,却都是百姓服色,心中更是大定。 「元随撤回去,守住洞口,班直,随我冲锋!」 听到这话,只剩下不到十人的元随一愣之后,就往门洞退去。 而班直们对钱隆这疯子一般的命令也毫无异议,紧随着他列成锥形小阵,向敌人发起反冲锋。 门洞中,谢方叔和周密已经从马车上下来。 外面激烈的厮杀声 持续地灌进来,车夫看着依旧紧闭的城门焦急无比,那两根粗大的城门杠最少也需要十几个人才能搬得下来。 正在这时,九名元随恰好退守到了洞口,于是车夫马上朝他们喊道,「你们来得正好,快进来将城门打开!」 大人物的车夫,通常都是亲信之人,对元随下命令也算正常。 但谢方叔却立即喝止,「不可!你们别听到他的,继续按钱统领的命令行事!」 车夫急切道,「相公,咱们得赶紧离开,不然被堵在这里,岂不是死路一条么?」 谢方叔摇摇头,「这城门不能轻易打开,谁知道外面是不是还有别的埋伏,眼下这局面,藏身门洞才是最佳选择,多亏钱隆机智,能够当机立断,否则……」 周密听了这话,也还是有些不解,「敌众我寡,这洞口恐怕也守不住多久吧,何况贼人万一动用其他手段,咱们就只能束手无策了。」 「不会的!他们没那么多时间!」谢方叔镇定自若,缓缓解释道,「值守这镇南门及左右城墙的,本该是两都兵力,但刚才对咱们动手的,不过才五六十个左翼军,说明并不是全部叛变,你们看,后面那些并非军士,也就是说,只要不是左翼军全军哗变,这些贼人大概是不会有后援了,而子城的东卫发现这里出事后,很快便能赶到的……」 说着,谢方叔又长叹了一口气,「说来,还是老夫太过妇人之仁,对左翼军清洗得不够彻底,方有今日之难。」 这时候的门洞外大街上,钱隆和班直们靠着反冲锋杀伤了二三十人,并将贼人逼退了一些。 钱隆见贼人似乎打算放弃肉搏,准备动用强弩后,便大喊,「扯呼!」 命令一出,十一个人转身就跑,看得一众贼人目瞪口呆。 等反应过来,钱隆他们已经跑回了十几丈外的门洞,而门洞口被横着的马车车厢堵住了一半多,没堵住的地方,也很快就竖起了严密的盾墙。 贼人头目气急败坏,命所有人向门洞压进,但在这时,隆隆踏步声在他们身后传来,并且迅速逼近。 356.左翼军末路 镇南门就在后世中山中路与新门街相汇处,子城崇阳门则大致在中山中路的花巷巷口。 两者相距不到一里,谢方叔车队刚遭遇袭击,就被驻守在崇阳门的东卫发现了。 只是集结队伍花了点时间,还得重新打开城门,难免有所耽搁。 按常理来说,这段时间足够叛党完成计划,将谢方叔劫持在手。 有了谢方叔这个重要筹码,即便不能控制整个泉州城,也有很大机会逼迫德济门放弃防御,打开城门,迎海盗匪贼入城。 还好钱隆应对得当,撑过了这段关键时刻。 东卫援军的即将赶到,令作为叛党头目的左翼军副将金永意识到行动失败,但偏偏能当后路的城门又被堵住了,不由心生绝望。 而与他一起哗变的六十余左翼军,此时也只剩一半不到,另外那一百来人基本都是因整军被裁撤的原左翼军兵将,刚才也伤亡了二三十人。 这加起来还有一百人左右,此时都是慌乱不已,马上便要陷入瓦解崩溃中。 金永看到手下都目光闪烁地望向街道两边的巷子,显然是准备四散而逃了,但他知道这样逃是无济于事的。 于是便大喊起来,“弟兄们,留在罗城中,就算逃得了一时,也终会被瓮中捉鳖,咱们唯一的活路就是夺回门洞,不但能抓住谢方叔,还能打开城门,听我的,他们也就十几二十个人了,咱们与其落荒而逃,不如背水一战!” 在金永一番剖析劝说下,这些手下鼓起了最后的勇气,开始结成密集阵型,歇斯底里般朝门洞发起决死冲击。 门洞口,顶着盾牌的元随看到叛党疯狂涌来,顿时大为紧张,根本不敢奢望靠一层盾牌抗住这波攻势。 “别慌别慌,咱们还有后手。” 钱隆的声音沉稳淡定,圆乎乎的脸上虽然满是血迹,看上去却并不凶戾,甚至仍有几分喜感。 他也并非假装沉稳,而确实是还有撒手锏,就是每名班直身上携带的手雷。 这手雷不是后世那种一拉就丢,而是需要明火点燃,之前事发突然,情况过于紧急,所以来不及用。 此刻,钱隆他们已经拿出火折子吹燃明火,然后把长柄手雷上的蜡封保险帽拧下,露出引线。 引线用青红两色涂出等距小段,可以根据需要截取长度,控制引爆时间,虽然有误差却影响不大。 见叛党已经到了五六丈外,钱隆下令,“点火,投掷…再点火,投掷!” 每人带了两枚,一共二十二枚冒着青烟的手雷顷刻间就砸入叛党阵列之中。 当即就有一些倒霉鬼被一斤重的手雷砸得头破血流,引发了些许混乱,但大多数人都没意识到大难临头。 倒是金永望见飞来的东西拖着烟雾,立刻猜到是火器,亡魂大冒。 可谁让他选择了自以为安全的阵列中心,周围挤满了人,即便想跑也挪腾不了,还要被推搡着继续往前。 或许他唯一能庆幸的就是不用被恐惧折磨太久,计算好长度的引线已经烧到了尽头,引爆了弹体中四两重的火药。 十一团火焰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带着猛烈的轰鸣降临,狠狠收割血肉,紧接着,又是一轮连绵爆炸,再次收割。 金永的下半身被炸成了破烂,一时还死不了,或许是因为简单一死不足以偿还其罪孽。 其他一百来人被炸倒一小半,剩下的人也立马崩溃,慌不择路想要奔逃,结果却如无头苍蝇一样乱成一团。 这时门洞口的盾墙裂开一条通道,钱隆又如胖旋风一般带着班直冲出来,“投降不杀!伏地免死!……” 当幺零贰团三营营长赵时践率兵赶到近前,就只看到尸横遍街血流漂杵,十几个重伤叛党在其间哀嚎挣扎,另外还有几十个则在钱隆身前俯趴满地。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赵时践捶手顿足,苦笑着望向钱隆,“钱小胖你不讲武德啊,就不能给咱留点功劳?” 钱隆耸耸肩,“这可怪不得我……对了,还跑了十几二十多个,你们赶紧去抓,顺便把战场收拾一下,战俘也押回去,这个叛党头目别补刀,就让他疼死为止……” 无奈的赵时践只好分配兵力去追捕残余叛党,又亲自带人将伤势较重的叛党给补了刀,才召来厢军收拾狼藉的街道。 又过了一会,知南外宗正兼提举市舶司赵居静,也就是赵鹤云的祖父,与其他得知消息的官吏一起赶到。 此时谢方叔正在城头,脸色铁青地看着城门楼里一百多具被毒死的左翼军官兵尸体。 呆立半晌后,他才咬牙切齿道,“传令,对所有捕获的叛党分子严刑审问,凡是招无可招者,立刻处死!这些叛党居然连同袍都能残害,简直就是丧心病狂,禽兽不如,根本不配活在这世上!” 对于谢方叔这个一点都不符合儒家仁道的命令,其他官吏却都没有反对。 赵居静叹道,“没想到原本的左翼军竟堕落到这个地步了,当初某对谢相整军之事还颇有微词,真是惭愧啊。” 一百多年下来,左翼军与泉州地方势力几乎融为一体,居住在泉州城的宗室自然也少不了与他们瓜葛很深,所以谢方叔的整军并不顺利也不彻底。 然后泉州通判韩朴沉声道,“虽然还不知道是否有其他军中之人参与谋叛,但若还让左翼军老人留在军中,隐患就很难消除……” 谢方叔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但城中剩下的一千多左翼军有一小半都是老人呢,在这个时候动手,后果难以预料。 见谢方叔似乎有所迟疑,钱隆忍不住说了一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谢方叔听了这话,又看了一眼楼中堆叠成垛的尸体,便做出决定,让赵时践带上东卫部队,陪着韩朴去左翼军各部防区执行清洗任务,士卒先不动,但官佐必须全部‘隔离审查’。 又用了小半个时辰做完其他安排,谢方叔才重新带着人前往德济门。 路上,钱隆莫名其妙嘀咕了一句,“福州左翼军犯上作乱袭击殿下,泉州这里也出了一堆乱党,看来这老的左翼军尽生反骨,以后还是别用这个番号了,晦气啊。” 谢方叔听到后,居然认为很有道理,“没错,这左翼军确实不该再留着,老夫稍后就给朝廷上奏,撤换番号,重组一军。” 原本历史上,左翼军成为蒲寿庚的屠刀,在景炎帝到达泉州的五个月前,就攻打了陈宜中防守的瑞安(温州)。 所以有人说,蒲寿庚是因为张世杰纵兵抢了他的船货才怒而反宋,这其实是站不住脚的,根本就是早就心存反意。 然后文天祥打算在瑞安组织防守,也是被左翼军破坏。 接着等张世杰带着景炎帝在当年十一月到达泉州后,城里的宗室及忠宋的士大夫想要迎皇帝入跸泉州城,却引发了蒲寿庚的大肆屠杀。 左翼军正是屠杀的主要执行者,杀了一万多宗室、士大夫、淮兵等忠宋之人,其中光是宗室就三千多,即便是老弱妇幼也不能幸免,‘备极残毒’。 再后来,左翼军又在温陵攻击宋军,逼得景炎帝撤往潮州还不算,继续追杀,连续攻克广东的海阳、揭阳、潮阳,把流亡朝廷彻底赶到了海上。 这左翼军在灭宋上面,可谓是功劳赫赫。 元朝时,左翼军被改名为‘左副翼新刷土军万户’,继续镇守泉州。 不过狗是改不了吃屎的,到了元末,主要由波斯人组成的亦思巴溪军掀起漫延大半个福建,长达十年之久的叛乱时,这左翼军非但没尽到维护地方之责,反而集体依附于亦思巴溪军的权贵和蒲寿庚后代,屠戮了无数汉人百姓,最终导致泉州元气大伤,一蹶不振。 明太祖一统天下后,把蒲氏余孽打入贱籍严加惩处,但这左副翼新刷土军万户得益于自身‘优良传统’,归附得早,居然被调往山东驻守,隶属于威海卫。 这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如今被钱隆随口提的一嘴,早早将其罪恶历史终结,也算是大快人心了。 这一边,德济门上的守军听到镇南门传来的大动静后,上下人等都是心头惴惴,直到谢方叔抵达,军心才稍微安定下来。 来到城头后,钱隆就急忙拿出望远镜看向南关港里停泊着的船只。 很快神情就凝重起来,“谢相,确实是水军营的船,而且基本都在,这绝对不是战败被俘,一定是水军营也叛了!” 接着,悔恨与内疚充斥满了钱隆内心,“都怪我,送行时发觉不对劲就应该重视的,现在,流求那边得不到补给肯定要陷入困境,而这些乱贼还会借着船上的军资对付我们。” 军资里面,除了粮食和冬衣等补给外,主要是一大批武器。 刀枪之类不说,其中还有三百套铁甲、六架床弩、两百张弓、五百张单兵弩、三万多只箭矢等等,这些足以对守城将士造成极大威胁。 谢方叔对此自然也是深知,却还是拍了拍钱隆的肩膀,“那时咱们还没接到殿下的信,没有重视对左翼军内部隐患的防备,毕竟水军中还有不少对朝廷忠心耿耿之人,要说责任,那也是主要在我,你不必因为疏忽了一个似是而非的蛛丝马迹而自责。” 随后谢方叔向聚集在码头上密密麻麻的海盗看去,叹道,“当务之急,是如何守住泉州城!” 357.豁然洞开 海盗很嚣张,似乎对德济门的守军视若无睹,大摇大摆地在码头上集聚活动着。 一百多丈的距离,不止是在床弩的有效射程内,便是神臂弩克敌弩这些单兵弩也一样还能打击得到。 虽然精度和杀伤力已经比较低,可仍旧有比较大的威胁性。 而海盗之所以不怕,是因为官军投鼠忌器,不敢随便攻击。 海盗从市镇中抓捕到四千多百姓,然后把其中一部分绑成一串一串,驱赶到外围列成人墙,作为肉盾。 另外一部分也是三五成群绑在一起,星散在码头各处。 在人墙后面,三四千海盗分成十几队集合好,似乎随时要对德济门发起攻击的架势。 他们手中的兵刃,大多换做了军队用的制式武器,大小头目及精壮海盗都披上了铁甲。 其中有一些海盗正举着才到手不久的克敌弩,朝着德济门城头比比划划,甚至发射。 弓弩作为海上作战的主要武器之一,海盗们也常用,只是不如这军用弓弩精良罢了。 而单兵弩本来上手也容易,便是一个普通人,只要有上弦的力气,就算是会用了,无非就是射得准不准而已。 另外,海盗中其实有不少都是逃卒,并且还凭借着所掌握的军事技能,往往都能混成头目骨干。 因此海盗即便不擅长阵而战之,却也并非乌合之众,常年刀头舔血的日子,使得他们的战斗力甚至比许多地方官军都强。 在此刻的他们看来,如果没有了城墙的阻碍,想要攻占泉州城并不是难,毕竟城中的官军就算包括厢军,那总共也才三千多,而海盗却有将近一万人。 大部分海盗还在四处劫掠,而这三千多海盗等在这里,自然是打算在城门打开的第一时间冲进去。 可等了快一个时辰了,依然不见城门有打开的迹象。 于是这帮海盗开始不耐烦起来,一片骂骂咧咧声中,大小头目们一边喝骂弹压,一边频频往港口中最大的那艘船看去,期待会有什么新的指令下达。 这艘大船正是海盗们的‘旗舰’,也就是白眼蛟的座船。 船上的楼舱中,七八个人正紧盯着德济门城头,眼中都多少带着焦躁。 白眼蛟心浮气躁,“靠杯!这城门到底还会不会开啊,害老子等这么大半天……” “刚才城中传出怪异的巨响,想必是金永正在动手,可过了这么久,既没见城门打开,也没见城头有混乱的样子,恐怕是失手了。” 说话的一副蕃人样貌,口音却和汉人无异,正是蒲寿庚的次子蒲师斯。 “失手!?那现在怎么搞?”白眼蛟脾气暴躁,只是在蒲师斯面前,却尽力压着,“打不开城门,咱们不是白折腾了么,总不能让我们这些吃海上饭的人去爬城墙吧。” 其实对于能不能攻占泉州城,蒲家那些人并不在意,毕竟他们的目的是将燕王引来泉州城而已。 但海盗们和蒲家合作主要是为了钱财,所以必须用泉州城内的财富继续吊着,才能令他们听命。 因此蒲师斯显得不慌不忙,慢条斯理道,“尽管城里失手令人有些意外,不过咱们本就没只寄望这一条路子,大不了再想其他法子就是,而且,等到数万乱民来了后,城中必然会顾此失彼,咱们想要攻进去也不难。” “还有什么法子?”白眼蛟问道。 蒲师斯盘算了一会,“水营不是留下了十几颗官军的人头么,那都是谢方叔的亲信,你让人用杆子挑着那些人头在城前挑衅,说不定城上守军被激怒后,会出城来抢,……另外城东北处有许多作坊,去那里多抓些工匠来,让他们打造一些攻城器械。” “作坊?之前不是说不动那里么?那可大多是豪强们的产业啊。”白眼蛟很是惊讶。 蒲师斯一脸不以为然,“如果这次大事不成,那些豪强恐怕命都保不住,还要产业有屁用,若是大事成了,牺牲再多也是值得,迟早都会赚回来的。” 听到这话,白眼蛟也就无所谓了,反正豪强们到时候要怪也只能怪蒲家,自己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随即他把事情吩咐了下去,没多久,一群个海盗用十几根长杆把人头高高挑起,然后在身边围上一圈百姓,开始耀武耀威地靠近城门。 这怪异的举动,立刻引起了城头的注意,守军们纷纷将武器瞄准这些人。 “那杆子上挑的是人头,这帮海寇想干什么?” 钱隆用望远镜看着,但他并不认识那些人头的面容。 齐达礼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便开口道,“钱统领,能让末将看看吗?” 随即他接过钱隆递来的望远镜,凑到了右眼上,才看一眼,就目眦欲裂,“我干他姥姥!那是……那是易明诚他们的首级!” “易明诚?”钱隆突感疑惑。 “就是老夫安排在水营中的将校。” 谢方叔的声音颤抖,既怒且悲,虽然之前已经有所预料,但仍旧奢望着他们有生还的可能,此时却彻底破灭。 钱隆一愣,刚才压下去的悔恨和自责又突然冲入大脑中,紧咬的牙关中吐出极度愤怒,“我入他祖宗!” 齐达礼猛地转身单膝下跪,“谢相!末将请战,把兄弟们接回来!” “这帮杂碎欺人太甚!班直跟我来!” 钱隆也抽出插在后腰的一双铁骨朵,抬脚就要往城下去。 “回来!” 谢方叔怒吼,探手要拽住钱隆,却被带了个踉跄。 “谢相!”钱隆不得不停下脚步,看向谢方叔,双眼爆满血丝,“是我的大意,才害死了这些弟兄,我不能看着他们死后还要受此羞辱!” “你以为我就愿意吗!?” 谢方叔嘶吼,像一匹受伤的老狼。 刚才遇袭时,他的亲随死了二十二人,他虽然心中悲伤,却勉强也能接受,毕竟是战死。 但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那么多大好男儿遭到毒杀,死得不明不白,他已经是出离愤怒了。 此时眼前这么一幕更是狠狠撕碎了他的心防,但他却不能忘记自己的职责。 “你好好看看!”谢方叔指着港口处那蠢蠢欲动的数千海盗,努力压下声音,“这显然是贼人在故意引诱,只要城门一开,他们便有机可乘,那咱们又将置满城父老的安危于何地!?” 钱隆知道谢方叔说的有理,但仍旧不甘,“那末将从别的城门出去,甚至用吊篮出去都行!” 谢方叔沉声道,“那又有什么用,海盗人多势众,到时候将你们一包,断了回路,不但抢不回人头,反倒白白葬送自己!” “是啊,男儿当重义气,更要以大局为重!”赵居静也劝说道。 随后,钱隆内心开始挣扎,忍不住抬眼看着离城门越来越近的挑衅团伙,又看看港口那乌泱泱的海盗。 突然他心头一动,想起了赵孟启说过的一句话,‘危机,也就是危险与机遇同在,就看是否能想到转换的方法。’ 那如果殿下在这里,他会怎么做呢? 钱隆飞速思索了一番,然后眼前一亮,“谢相,若是放任海盗的嚣张气焰,恐怕他们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对更多的市镇下手,并增加咱们的守城压力,惟有给他们当头一棒,才能让他们收敛一些。” 谢方叔苦笑,“老夫并非不知道守城不能死守,可城中兵力有限,又隐藏着许多不安定因素,而海盗又以百姓为质,这如何打击他们的气焰?” “末将想到一计……”钱隆立马将想法和盘托出。 谢方叔听完,推敲了好一会,觉得确实有可行性,而赵居静更是兴奋道,“此计甚妙,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于是谢方叔点头拍板,立刻安排起来。 城下,负责挑衅的小队海盗一开始其实也是很害怕,即便有百姓做人质,但万一城头不管不顾,那只要一顿乱箭就能让他们全部去见阎王。 然而城头一直没有反应,这些海盗变得越发胆大起来,居然走到了离城门不到三十丈的地方,并不断骂阵挑衅。 “城上的缩头乌龟!连看老子一眼都不敢么?” “仔细看看这杆子上的人头,是不是眼熟,这都是你们的同袍啊。” “一群没卵子的怂货,咱们把你们兄弟的人头都送到这里了,你们居然不敢来取。” 十几个海盗就在那耀武耀威,污言秽语地叫骂了一刻多钟,城上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们骂了半天,口都干了,但没人搭理,反倒变得更加张狂起来。 其中一个突然把杆子放下,摘下上面的人头丢在自己面前的地上,然后解开裤子掏出家伙作势要尿。 “城上的,再不吱声,可就别怪老子给这颗脑袋浇浇肥了!” 随即,城头刷一下冒出一大排军士,手执强弩瞄准下来。 那个海盗正洋洋得意着,可一看这架势,瞬间被吓得鸟都缩没了,并且立刻将一个百姓拉到自己身前当盾牌,自以为安全后才躲在那个百姓身体后继续叫嚣。 “有种你们就射啊!就凭你们这些怂货,不敢就不敢,何必做样子呢,凭白惹人笑。” 城头,兵士看着箭头所指的百姓,不禁犹豫,“指挥,真的要射吗?那可是百姓啊!” 齐达礼咬牙切齿,“我知道那是百姓!但只有让那些王八蛋知道,用百姓做挡箭牌是没用的,那样他们才不会再用这招,不然只会有更多百姓遭殃,都听我命令,罪孽我一人承担……预备,齐射!” 话音一落,五十发弩矢如雨般扑入海盗中。 三十丈,强弩可以做到相当精准,兵士们也都刻意瞄准海盗。 于是大部分海盗都被射中,而也无法避免有十多个百姓被‘附带伤害’。 特别是那露鸟海盗,被四枚穿透了百姓身体的弩矢射中,其中一枚很是巧合的将他小鸟整根射断,掉落到泥地中。 与此同时,城门豁然洞开,四十名轻甲兵士迅速冲了出来! 港口的海盗正死死盯着这边,先是被守军的果敢射击吓了一跳,但看见城门洞开后,就仿佛有无数金银财宝美人佳丽在向他们招手。 不用头目下令,海盗们兽血沸腾,疯狂冲向德济门。 358.请盗入瓮 门居然开了!?!? 蒲师斯整个人都被惊呆了。 他让海盗去挑衅,完全只是敷衍而已,根本不认为守军真的会蠢到在这种情况下开门。 愣神间,正端着的茶盏脱手掉落,砸在大腿上,滚烫的茶水将他浇醒。 不好,该不会有诈吧? 蒲师斯惊觉不妙,大喊道,「让他们回来!快让他们撤回来!这可能是个圈套!」 这反应令白眼蛟很是懵逼,「圈套?」 随后他塌下脸,「不能吧,就算真有圈套,现在也来不及让他们撤退……」 海盗毕竟是海盗,而且还是不久前才凑集在一起的,根本就没有系统的鼓号旗帜,也做不到令行禁止。 而且这时候海盗们已经被冲昏了头,就算听到鸣金收兵的信号,也未必会执行,反倒更可能会引起混乱。 意识到实际情况后,蒲师斯也只能拧着脸看向城门前,心中祈祷真是守军犯了蠢。 城门前,四十名轻甲官军飞快冲向挑衅海盗处,将残余的四五名海盗砍死,并迅速割开百姓们身上的绳索。 「跑!往城门里跑,一直跑到底,别回头!」 官军冲百姓大吼,然后二十多个百姓不管是不是受伤,只要腿能动,全都亡命向城门奔去。 而官军们也将牺牲将士的首级抱到了怀中,撒腿往回撤。 同一时间,疯狂冲锋而来的海盗们陆陆续续胡乱射出了许多箭矢。 就是这准头实在离谱,只有一名官军肩头中了一箭,但他依旧能加速往城门跑。 这时候,海盗最前面的距离城门也就不到四十丈了,城头齐达礼一声大喝,「齐射,给老子射他娘的!」 瞬即,八根巨大弩枪带着两百多枚弩矢扎入海盗队伍中,掀起大片大片腥风血雨,尤其是弩枪,往往能串着四五个海盗,犁出一条血胡同。 仅仅片刻,就有两百多海盗死伤。 大多数海盗被这凶残的一幕吓得心中一滞,忍不住放缓了脚步,甚至不少人开始扭头往两边跑了。 浪潮般的海盗,因此势头稍微一缓。 但其中不少亡命之徒也被激起了凶性,他们望见落在最后的四五名官军拖着几个百姓,离城门还有五六丈,而城门依然明晃晃的洞开着,似乎有闪着金银的光芒。 「继续冲啊!城门来不及关闭了!」 「怕个鸟,官兵的弩还要上弦,咱们冲进去就赢了……」 「快冲快冲,冲过城门,泉州城就是个没穿衣服的娘们!」 「怕死的都让开,别拦着老子的财路……」 「停下来才死的快…赶紧冲啊!」 凶悍之辈和一些大小头目狂呼着继续向前,其他海盗也不再犹豫,再次挥着兵刃争先恐后地冲向正在缓缓关闭的城门。 就在海盗冲到门前两丈时,两扇巨大沉重的城门正好合拢。 难道差一步就前功尽弃了么!? 海盗们显然没打算放弃,「撞上去!撞上去!他们来不及落锁!」 最前头几十个海盗不管不顾的以血肉之躯撞击过去,城门晃了晃,露出拳头大的门缝,应该是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没落锁!加把劲就开了!……后面的用力推!……要开了要开了!」 这城门仅仅只坚持了几个呼吸时间,就被汹涌的海盗浪潮彻底推开。 狂喜的海盗们就像牙膏般从门洞中快速挤出。 最前面的的几排海盗只感到眼前一亮,发现前面是一片巨大的空地,抬眼一看,四周仍旧是高高的城墙。 塞林母 !忘了还有瓮城! 醒悟过来后,海盗想退也退不了,后面的同伙正源源不断涌进来,挤得他们身不由己的向前腾出空间。 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能寻找到里城门的位置冲过去。 而且,瓮城中并没有看到刚才那些官军和百姓的身影,肯定是从里城门跑了,那里城门应该也还来不及关闭锁死。 里城门和外城门的位置是错开的,就是防止敌人一鼓作气冲破。 海盗们很快来到里城门,但是发觉这里大门紧闭,不管怎么撞怎么推都纹丝不动。 顿时,强烈的不安蒙上了前面这些人的心头。 「夭秀哦,这门打不开,肯定有鬼!」 「上当了上当了,不能留在这里,往回跑,快往回跑……」 「还挤你娘的奶啊,门堵死了,都他娘的后退……」 「这里是陷阱,退回去退回去!」 这些人气急败坏大吼大叫着,试图往后跑。 但是后面的人还不知道真实情况,依然疯狂涌来,而且就算他们明白过来,也一样要被更后面的挤推。 瓮城中一片混乱,大多数人连方向都分不清,凭着本能在往四处乱挤,踩踏事件很自然就发生了。 后面的人终于发觉不妙,行动变得迟疑起来,很快让外城门门洞出现了阻滞。 此时其实有一半以上的海盗还没进入外城门,见到同伙堵着门洞,有些人骂骂咧咧继续挤,有些人警觉起来,想要往回撤。 而蒲师斯看到这一幕,基本确定这是一个圈套,便不再抱有任何幻想,看向白眼蛟。 「敲锣吧,能撤回多少算多少吧……」 可他话音未落,那边寂静许久的城头开始动作,三百多官军向海盗队伍的后部及两翼进行覆盖射击。 一轮后,官军把射完的强弩递给坐在旁边地上负责上弦的战友,接过已经上好弦的弩,很快又射出一轮,如此反复,弩矢源源不断收割着海盗的生命。 在这样的打击下,许多海盗根本不敢后退,求生的本能驱使他们望城门钻。 「完了!这下全完了……」 白眼蛟失魂落魄,喃喃不绝。 这三千多海盗有一小半都是他的本部,另外的也都是其他各家的精锐,现在却基本都要葬送在官军的诡计下了。 倒是蒲师斯却冷静下来了,毕竟海盗在他眼里不过只是工具,死多少也不会心疼。 「还真是小瞧了谢方叔啊,居然有胆子利用瓮城做陷阱……」 这个计策确实不算什么高明,正常情况下,但凡遇到稍微谨慎正规一点的军队都不会上当,可惜海盗不是军队,纪律性和组织性都差了许多。 被官军射杀了六七百人后,除了有几百个海盗零散逃离外,其他都已经进入到了瓮城中。 随即,无数滚石檑木集中落在外城门处,封堵后,长十五丈、宽十丈左右的瓮城就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瓮,里面装着将近两千只绝望的「鳖」。 他们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有些人正用兵刃疯狂砍砸里城门,甚至还有人在墙角不停挖掘,也有人认命一般把身体贴着城墙,有人则跪在地上不停向城墙上磕头。 谢方叔等人站在高达两丈一尺的城头,默默俯视着这一切,思索着该如何处理这些海盗。 周密想了想后说道,「这些人都走投无路了,不如招降吧?」 「招降了如何安置?」谢方叔微微皱眉,为难道,「咱们就这么点兵力,哪里看守得住,这些海寇都是桀骜狡诈之辈,放入城中只会酿成大祸。」 「是下官思虑不周……」周密汗颜。 赵居静则说,「城外不是有许多百姓被抓了么?依我看,或许可以用这些海寇去交换。」z.br> 谢方叔闻言,又是摇头,「不行的,即便不考虑交换过程中的风险,我们顺利将百姓换回来了,但海寇肯定会去抓更多百姓的,我们只是白白让海寇恢复实力……」 「要末将说,干脆都杀了就是。」齐达礼低声嘟囔。 赵居静眼皮一掀,「胡闹!杀俘不祥都不知道么?何况这可是两千条命啊……」 他既是宗室又是文人,自然不想沾上残暴不仁的名声,其实谢方叔也是出于这个顾虑,才迟迟没做决定。 齐达礼一个武将不敢再多嘴,但钱隆却并不忌惮赵居静的身份,因此不以为然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是殿下说的,眼下这情况,当然是杀了最省事。」 「那……就杀了吧。」 谢方叔心一铁拍了板,正要下令让兵士们动手,可钱隆却道,「何必那么浪费力气和弩矢,看我的。」 随即他探出头,大喊道,「下面的人,想活命就都给我听着……」 好几声后,瓮城中的海盗们都抬头往上看,就见到一张圆乎乎,带着几分憨厚和喜感的大脸。 「你们这些人作恶多端,简直百死莫赎,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官决定给你们一条生路。」 海盗们一听,都是心中大喜,简直要以为这张圆脸是佛菩萨。 而钱隆继续说道,「不过你们这么多人,实在不好看管,这样吧,你们自己挑选出三百人可以活命,至于其他…你们懂的。」 这下海盗就炸了锅,「狗官!你分明是想骗我等自相残杀……」 「你以为我们是傻子么?怎么可能上这样的烂当!」 「这狗官太歹毒了,兄弟们千万别信他,咱们只要再坚持坚持,大当家肯定会来救咱们的……」 随即,钱隆端起克敌弩射死一个嚷得最凶的海盗,「吵什么,别忘了你们只不过是待宰羔羊,真要弄死你们,比碾死一窝蚂蚁还简单,活路给你们了,走不走就看你们自己了。」 接着海盗们就陷入了茫然中,然后有个大头目咬咬牙朝钱隆问道,「不知你是何人,身居何官,能做得了主?」 钱隆***笑着,「本官正八品修武郎,殿前司东五班副统领,燕王殿下亲卫,今日代燕王殿下做这个主,就算谢相公也是要认的。」 「好,既然你用燕王殿下的名义,那咱就信你……弟兄们,动手!」 这名头目决定赌一把,立刻招呼着自己身边七八十个心腹,向附近的海盗同伙挥起了屠刀。 刹那间,一场混乱而残酷的自相残杀全面展开,不管愿不愿意,所有海盗都被卷入疯狂厮杀中。 359.海盗增兵 同恶相残,自绝于天。 瓮城化作修罗场,冰凉的铁,滚烫的血,撞击出死亡黑色,破碎而斑驳,惊心又刺目。 狰狞的面孔,狂躁的咆哮,在腥风醎雨中翻腾交错,凭着最原始的本能,如野兽一般杀戮撕咬。 理智与人性早已湮灭,只剩暴虐和疯狂。 没有是非,没有亲疏,猩红视线中的每一个身影都是死敌,只管冲上去杀,或者被杀。 如此惨绝人寰的一幕,令城头围观的将士心中慽慽,执握弓弩的双手正微微颤抖着。 许多文官悄悄闭上了眼,目不忍睹,口中喃喃念着道藏佛经,企图求得一丝心安。 而钱隆虽然一直愣愣看着,可不时抽搐的脸颊,表明他这个始作俑者心中也并不平静。 整整持续了半个多时辰,一切才渐渐平息。 瓮城中这两亩平地被血液浸透,铺满着死状各异的尸体,残活下来的海盗枕在尸体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们并非立地成佛,甚至忘了三百之数,之所以住手,仅仅只是精疲力尽,再也杀不动了而已。 最先下令动手的那名头目居然还活着,他从尸堆中晃晃悠悠,拄着半截断刀,强撑着站了起来,仰天嚎叫,“我活着!……老子还活着!咱余四海…还活着!” 尖厉的声音如同恶鬼啸吠,苍凉中夹着疯狂。 城上的官兵惊骇莫名,下意识地都将望山瞄准了他。 凛冽的杀气让这头目一愣,随即愤恨大笑,“哈哈哈……果然狗官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入娘的,临死还要被骗,老子真是活该……来,朝这射!” 赵时践正要下令,钱隆却摆摆手,“他能凭本事挣下一条命,也是不容易,就放他一马吧,其他还活着的也一样,反正总共也就不到一百个了。” “这活下来的,可都是分外凶残之辈,留着怕是会惹出祸端啊。” 赵时践有些犹豫,说完还把征询的目光望向谢方叔。 谢方叔想了想,“虽然兵不厌诈,但既然用了殿下的名义,那就不能轻易毁诺,派人去打扫吧,受伤的能救也救一下……” 赵时践领命,带着部下去打扫战场,处理尸体。 一场酷烈的自相残杀,令气氛有些沉重,但终归是缓解了守城压力,大家的心态也略微轻松了一些。 这时也快夕阳落山了,谢方叔等人正要回子城,却发现港口处有了异常。 只见又有几十艘大船靠上了码头,开始卸下人员。 赵居静大惊,“海寇竟然还在增兵?” “看来,他们对泉州城是势在必得啊。”谢方叔眉头紧锁。 随即,一脸疑惑的钱隆把望远镜递给谢方叔,“谢相,您看看,这些海寇似乎很是奇怪,和之前的有很大不同。” 谢方叔接过后急忙看去,认真观察了好一会,才喃喃道,“居然是流求国和毗舍邪国的人,他们居然联合起来了,更是和海寇勾结在一起……” 钱隆听了更是不明所以,“流求我知道,但上面不是只有野人吗?怎么会有国?还有这毗舍邪国又是什么鬼东西。” “流求人确实还很落后,并没有什么正经的国家,流求国也就是一个称呼罢了。” 周密见谢方叔还在观察,便代为解释道,“其实流求岛上有许多不同部族,开化程度不尽相同,大致可以分成两种。” “一种会耕种,能织布,人皆髡头,穿耳,女人不穿耳,会造房屋,种植荆棘为藩篱,一大家子无论男女老少都睡在一起,即便敦伦交会也各不相避,他们聚居处有沟堑、栅栏三重,并且有流水环绕,观察月亮的盈亏来判断时间,没什么有价值的货物,也没有商贾和赋税。” “各部族之间,也会彼此征伐,而且大多喜欢将敌人的头颅砍下当做战利品带回,然后掏空脑浆,剥去面肉做成骷髅,并用狗毛之类的装饰一番,等打仗的时候,就当面具带在脸上,或者献给酋长夷王,夷王就会把这些骷髅挂在大树上或者居室外,以表彰猎头者的武勇,有些部落更是会收取战死者的尸体,然后聚而食之。” 听到这流求人如此野蛮凶残,许多人都大惊,钱隆更是问道,“这所谓战死者的尸体,到底是敌人还是自己人?” 周密挠挠头,“古籍记载和目前的探查都没有详细说明,每个部族习俗不同,也许都有可能。” “那他们的武备如何?”钱隆又问。 周密回答道,“有刀槊弓矢剑铍等武器,形制颇为齐全,按理说,他们的开化程度不该具备这些的,我仔细查阅古籍后,才发觉端倪。” “大约是六七百年前,有一群开化程度较高的外来势力登上了流求岛,征服统治了较大一片地区,倒是真的建立了一个国家,我猜测可能是本国被真腊吞并后的扶南国残余。” 周密说到这些,其实只是文人习性使然,不过能对流求多点了解的话,众人倒也乐意听。 因此他继续说道,“按隋书记载,大业三年时,隋炀帝派朱宽寻访海外异俗,然后朱宽在广州遇到何蛮等南洋人,结果这何蛮等人就诱导朱宽前后两次到达流求,朱宽要求流求国向隋朝朝贡,但被拒绝,然后炀帝就派军征讨流求,焚其宫室灭亡其国,俘虏了数千男女而还。” “说来,若不是这次灭国,那任其发展到现在,恐怕流求岛已经变成正经的国家,倒是给我们的开发平添许多阻力。” 钱隆听了这话,哈哈一笑,“那何蛮多半是真腊人,利用隋朝剿灭扶南残余势力,玩得好一手借刀杀人,说来隋炀帝好大喜功,但有些作为也算是留有遗泽了,对了,你说的另外一种又是什么?” 周密捋捋思路,说道,“另一种就可以归为毗舍邪国,这些人几乎完全没开化,皮肤漆黑个头矮小且袒裸盱睢,看着仿佛就如野兽一般。” “乾道年间开始,我朝有百姓迁居平湖岛,在上面耕种,然后对面的毗舍邪国人时常来犯,抢劫农作物,还逼迫被其俘虏的汉民做向导,进而劫掠泉州沿岸的水澳围头等村,恣行凶暴,戕人无数,淫其妇女,已而杀之。” “这些人应该没什么生产能力,用的投枪都要用十几丈的绳子绑住,以便回收,而且他们抢劫任何能带走的东西,尤其是铁器,比如百姓门上的铁环,和战死官军身上的铁甲,甚至是调羹筷子都不放过,遇到官军追袭,他们打不过时,则泅水而遁。” 这时,谢方叔放下望远镜,忧心忡忡,“这两种人虽然都在流求岛,但一个主要生活在山区,以半耕半猎为生,一个生活在沿海,主要以捕鱼为生,两者基本没有交往,甚至互相敌视,如今他们却联合在了一起,对眼下的泉州城来说倒不算什么太大的威胁,但是,咱们在流求岛上的人,恐怕就要处境堪忧了,何况现在补给又断了,一个不慎就会遭到灭顶之灾,那咱们为了开发流求所做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更严重的是,岛上各个部族从此结为一体的话,咱们以后要付出的代价要多上许多倍。” 赵孟启打造出一个以糖业为核心的利益共同体,而流求开发就是实现这个利益的基础,没有甘蔗种植基地,一切都无从谈起,那江浙士绅自然也就不会再支持燕王新政了。 钱隆很快也想明白了这一点,“也就是说,某些人就是故意让咱们知道流求人开始联合了,以此为筹码要挟殿下?” 谢方叔点点头,“是啊,殿下如今能站稳脚跟,离不开那些靠新兴产业聚拢起来的支持者,不管是太湖水利、皇家银行,还是养军建学培养班底,说白了都是殿下挪用了这些支持者提供的投资,未来有庞大收益可期的情况下,这并不算什么问题。” “可一旦流求开发遭遇重大挫折,那些惟利是图的豪强就会发生动摇,很可能会撤回投资和支持,如此一来,殿下为了稳住局面,或许只能做出妥协,彻底放弃对福建的新政计划。” “如果殿下妥协,丢掉的不止是福建新政,很可能还有流求开发的主导权,进而是糖业和海贸的主导权。” 周密不由叹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难道不怕失败后永劫不复么?” 谢方叔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所以他们破釜沉舟不择手段,只要能赢,那无论他们做过什么,都不会被追究,甚至绝大多数世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毕竟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记录和解释历史。” 就在这时,临漳门的守将发来急报,泉州城西边的晋江对岸出现了大量的匪贼,估计不低于三万人! 对于匪贼的到来,大家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来得这么多。 “看来,即便殿下不妥协,这些人也做好硬碰硬打一场的准备了。” 谢方叔斟酌了一下局势,“大概到了明日,还会有更多匪贼前来,眼下咱们能做的,就是将情况详细汇报给殿下,该如何做,由殿下自己定夺,也许,那些人也正在等着咱们把消息送出去吧。” 半个时辰后,泉州北门朝天门悄然打开,一小队骑兵钻出,趁着夜色往福州快马加鞭。 360.搏一搏 昼夜兼程,沿途畅通无阻,小队骑兵在次日傍晚回到福州城。 赵孟启召集臣僚在参谋厅议事。 陆秀夫读完谢方叔的信件后,继续说,“结合各方面线索来看,汀州六县全部被匪贼所破,全境沦为匪区,漳州州治所在龙溪县城被围困, 龙岩县和长泰县被攻破占据,漳浦县情况不明,泉州的同安县被围,安溪县城情况不明,但青阳铁场为匪贼控制。” “如果泉州城失守,不仅会引发朝野剧震,而且会导致我们在战略上陷入被动,那样等于是福建南部的海陆通道皆被堵死。” “北部,我军六千五百人应该在今日能抵达南剑州州治所在剑浦县,如无更改,将继续分兵往建宁府,执行扼制匪贼北扩的任务,幺零幺团留驻于古田县,配合朱左谏在当地查奸反腐。” “福州城,除了殿下亲卫班直两百人外,还剩马行司两个指挥,东卫两个营,约一千五百人,以及若干厢军。” “从时间来算,运输船队已经回到临安,差不多也该是今明两日启程出发,大约七日后能将东卫二、三、四旅运到。” 陆秀夫介绍完情况,参谋厅中的气氛凝重了起来。 陈韡起身离开座椅走到沙盘边,然后其他人也都跟着围在沙盘四周。 拿起指示杆,陈韡点在泉州城模型上,“从泉州方面给出的信息来看,目前城外有一万左右海寇,三万以上的匪贼,不过我认为,对方应该是察觉了咱们南北合推的战略,意识到泉州城的重要性,因此他们试图抢占这里夺取主动权,那么汀漳二州的匪贼将会持续汇聚于此,五日之内便可能不下十万人。” “这些人虽然大多数是不习军伍的佃农百姓,但生于穷山恶水间,民风属实彪悍,又得到豪强明里暗里的支持,恐怕不能再以寻常乌合之众视之。” “他们还控制了青阳铁场,武备上必然有很大提升,而匪贼已经攻破了那么多县城,不管使用的是何种手段,都说明他们具有一定的攻城能力。” “反观泉州城,也仅仅只有三千多兵力,虽然可以征集民壮相助守城,可当地民间情势复杂,若是控制不当,那民壮反而会成为隐患。” “所以总得来看,泉州城岌岌可危啊。” 赵孟启点点头,神情依然很冷静,“学士是认为那些人并非虚张声势,而是真的想要攻下泉州城?” “他们的一切所作所为,本质上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但如何才能实现这个目的呢?” 陈韡自问自答道,“在他们眼中,殿下就是损害他们利益的罪魁祸首,即便您现在向他们妥协,保证不再改动福建格局,恐怕也难以让他们安心,毕竟若是您将来君临天下,实力雄厚以后还是可能反悔,因此对他们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殿下被彻底扳倒,永远无法染指大权,甚至是身死人灭。” “我估计,他们制造出眼下这局面,也是做好了多种打算,其一,以泉州及流求为筹码,胁迫殿下向他们低头,然后通过各种手段控制殿下,成为他们的傀儡。” “其二,如果殿下选择以最快速度救援泉州,手上的兵力却又十分有限,贸然前往必将遭受截杀,那些人在事成之后再联合其他力量,逼迫官家接受现实。” “其三,要是殿下想耐心等到后续部队再行动,那他们一定会倾尽全力在短时间内攻下泉州,并以此为据点与殿下相抗,那样福建路的乱事就会变得旷日持久,甚至形成事实上的割据,那殿下就是大宋的罪人,到时候墙倒众人推,殿下也就没机会继承江山了,再以后则可以视情况而定,假如朝廷依然坚挺,那他们大可以找几个替罪羊,与朝廷和解,再从新融入大宋……” 赵孟启不由失笑,“这些人啊,不愧是干啥啥不行,内斗第一名……如果我选第二个,学士觉得他们具体会怎么做。” 陈韡陡然色变,“殿下,无论是第一还是第三个,其实都有转圜余地,还是有破解的希望,暂时退让后卧薪尝胆终有雪耻之时,就算硬是要打,咱们也不是真的打不过,无非就是过程艰难些,而第二个选择绝对是最下下之策,万万不可行!殿下若是陨落,那万事皆休!” “学士,你先别太紧张。”赵孟启一脸淡然,语调还有些轻松,“你就当是给后辈们上课,做一下战术分析,给大家增加一点阅历经验嘛。” 陈韡狐疑看着赵孟启,却没看出什么端倪,只好暂且相信,对着沙盘琢磨起来。 “如果殿下急于救援泉州,有陆海两条路可选,他们也无法确定殿下会怎么选,那必须把力量埋伏在两相兼顾之所……” 思考了一会后,陈韡将指示杆点在兴化湾。 “从福州到泉州,只有一条官道,离海岸近的地方有好几处,但这个地方最为完美。” “兴化军挨着福州,辖下三县一直风平浪静,并未报告任何匪情,然而殿下派人往泉州送信的骑兵小队却遭到了多重拦截,由此说明兴化军上下问题很大。” “然后,兴华军与福州之间是大片无法通行的崇山峻岭,所以这一段的官道几乎就是贴着海岸。” “而萩芦溪河口北岸这里最是险要也最好设伏,官道从翁山与峰头山间通过,为萩芦溪阻断,如果殿下率军走陆路到达这里,极容易遭到四面合围之势,基本上是插翅难逃了。” “假如殿下走海路,兴化湾口有南日岛等几十个岛屿,不管多少船只都能藏得住,非常适合海上伏击。” 赵孟启也认真看了好一会,若有所思,“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设伏之地,不过我若是往深海走,绕开他们,他们岂不是白瞎了么?” 见赵孟启还是抱着想要冒险的打算,陈韡不由头大,“殿下,就算您安全抵达泉州又能怎样呢?您就算把福州城的兵都带走,这一千多人又如何能解泉州之围呢?老臣可以笃定,一旦确认福州空虚,他们一定会来攻占,福州一失,派往南剑州等地的大军也就断了后勤补给……” “学士言之有理。”赵孟启一副受教的模样,随即却咧齿一笑,“但学士别忘了我还有一艘神舟啊,另外,我这次带了许多犀利火器,如此便可先前往流求,有了火器,岛上的基地只需要很少的兵力,加上百姓就能守住,这样我就能换回两千多精锐战力,那就可以做很多事了。” 陈韡一想,好像有那么点可行,“那福州怎么办?您总不会撒豆成兵吧?殿下,是您请老臣担任总参谋长的,说了即便是您自己也要听从老臣指挥的,您可别忘了!” “嘿嘿,兵嘛,挤挤总会有的,我也没说不听你的啊,这不正和你商量么……虽然风险有点高,但收益也同样很高,或许能够一举奠定胜局,加速整个平叛过程。” 赵孟启把自己的设想大概一说,陈韡带着自己的幕僚和陆秀夫等人细细推演了几次,成功率大概有五成。 但如果真的成功,不但能保住泉州和流求,而且还可以重创叛贼的力量,甚至创造出围歼聚集到泉州城下那近十万匪贼的机会。 这里面比较难以确定,影响又比较重要的因素,就是后续部队什么时候能够到达。 如果临安那边出了变故,拖延了后续部队出海的时间,赵孟启可能就会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 所以陈韡依然还是难以决断,毕竟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啊。 倒是赵孟启信心满满,“学士,别犹豫了,世事哪里总能十拿九稳呢,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什么单车?什么摸脱?”陈韡满头雾水。 赵孟启摸摸鼻子,“这不重要,别在意这些,所谓三分凭运气,七分靠打拼,想办大事哪能不拼上一拼的,何况我自认为运气一向都很不错,再说了,我有神舟,万一事有不妙,大不了就跑路呗。” 这时,陆秀夫也开口道,“陈相,以下官之见,这个险还是值得冒一冒的,否则乱事迁延下去,于国于民都损伤极大。” 或许是被年青人的冲劲感染,也可能是受家国情怀左右,陈韡终于还是同意了。 “那…好吧,老臣就奉陪殿下搏一把!现在就派人悄悄去古田召回两个营。” “不不不,不要悄悄的,就大张旗鼓!”赵孟启眼中泛起狡诈。 不久之后,已经关闭的合沙门被打开,三名传令兵纵马而出,踏上官道往古田而去。 这一路上已经设置的临时驿站,五十里一程换马,用以快速传达军情命令。 然后城中也热闹起来,衙役们敲锣打鼓,走街串巷的宣读公告。 “燕王殿下有令,招募临时勇壮,兵甲吃用全由官府提供,工钱日结,每日三百文,要孔武有力,坚毅果敢之人,若表现良好,以后可升为燕王麾下正军,有意者今夜便可前往虎节门应征……” 一时间,整个福州城的躁动起来。 燕王军中待遇优厚那可是人尽皆知了,每日吃得比乡下许多财主都要好。 不过当兵毕竟还是很危险的,真正敢去的人还是不多,但城中人口基数摆在那,招个三四千还是不难的。 而且陈韡也对大户人家进行动员号召,把他们的护院家丁集合起来,组成民团,这又是两千多人。 另外,还有征集运输工具,什么牛车鸡公车都要,官吏们也就召回衙门,开始连夜办事。 于是纷纷扰扰中,燕王要去救援泉州之事也流传开来。 361.向南 八月二十八,城西大营。 三千多新招募的勇壮和二千来民团在这里换上制式衣甲,也配发了刀枪武器。 不仔细看的话,和正规军倒也没什么区别。 随即立刻按东卫军制,把勇壮编成了八个营。 赵孟启将节度府的参谋幕僚充作勇壮营各级官佐,快速构建起了组织结构。 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经过两天时间的特别训练,这勇壮营战斗力肯定是不行,但看起来却是像模像样了。 民团则是陈韡负责,其中官佐基本都是他家中子弟和亲信旧部,还有其他士绅的子侄。 陈韡有过多次组建民团的经验,练兵打仗的本事更是从未丢下,也只用了极短的时间,按照传统军制编出了四个营。 这种豪强地主武装,实际上战斗力并不差,常常出现在应急的时候,只是容易沦为私军,所以大多数在事后会被解散。 到了二十九傍晚,勇壮营全部入城驻防于城墙上,将原本守城的两个东卫营和一个马司营替换出来。 也就是说,福州城将交给一个马司营和八个勇壮营防守。 而赵孟启将带着一个马司营、两个东卫营、四个民团营,总共不到三千五百人去救援泉州。 说来,假如这些兵马都是边军精锐的话,那可真不算少了,上次陈韡平定晏梦彪叛乱也不过只调了三千五百名淮兵而已。 但赵孟启这三千五嘛,就有待商榷了,起码蒲师文和留清竺在得到消息后,很是嗤之以鼻。 “这燕王到底是狂妄还是愚蠢啊,凭这点兵马就想救援泉州?” “呵呵,这些兵马里面,也就马行司那三百多兵能打,其他不值一提,燕王要是真敢这样来,那完全就是羊入虎口了。” “不对…他们还从古田调了兵,据说有个什么特勤队,不费吹灰之力就降服了万人,应该有点东西,咱们还是别太大意。” “按时间算,古田的兵马最迟明天能到,那样的话,燕王就有近五千兵了,咱们不到九千,优势倒是还有优势,但也做不到万无一失,到时候要是让燕王趁乱脱身,咱们可就功亏一篑了。” “蒲兄言之有理,那咱们还是按计划向泉州发鸽信,让白眼蛟来支援吧。” “等等,我总感觉这里面恐怕没这么简单,燕王以往可狡诈得很,这次怎么会突然愣头青起来?” “你是说,燕王在使障眼法?” “暂时也说不准啊,他是不是真的要救援泉州,几时出发,走陆路还是海路,都还不确定,咱们且以静制动,等确认他动身了,再做布置也来得及。” “嗯,假如明天他还不动身,那基本可以肯定他是在使缓兵之计,根本就是要等后援大军到达才行动,如此一来的话,咱们得让泉州那边加强攻势……” 于是一夜无话,到了八月三十日。 天还朦朦亮,赵孟启就带着亲卫班直出了福州城,径直进入大营。 辰时未到,大营就响起异于往常的震天鼓号,估摸着是在点集兵马。 果然,不久之后营门大开,旌旗招展,一队队兵士络绎而出。 队伍中段打起了燕王旗号,而燕王本人也骑着一匹黑马,在十几名亲卫骑兵的环卫中,昂然而行。 他们往东从福州城下经过,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渡过闽江向南进发。 闽江南岸大顶山上,六个人探头探脑望着山脚下的官道,仔细观察一番后,都变得兴奋起来。 随即他们快速写好情报,从鸽笼中抓出两只鸽子,分别绑上信筒后放飞。 接着,他们打算留下两个人继续盯守官道,其他人转移到山的另一边,与监视闽江口的同伙会合。 可还没走多远,就被十几个人围住了。 四名探子大惊失色,抽出短刀,“军情司!?” “哟,知道的还不少嘛。”林发从一棵树后晃悠出来,把一个网兜丢在四名探子面前。 “你们应该是想去见这几位吧,你看咱军情司多贴心,已经把他们带来了,省得你们多走冤枉路。” 看清网兜里面装的五个人头正是负责监视闽江口的同伙,探子们意识到自己等人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在军情司眼中了,不禁心生绝望。 这表明军情司完全是故意让他们放出鸽信。 探子头面色瞬间变得惨白,也知道军情司没立刻杀自己等人,肯定是另有所图,“你们想要什么?” “你们中,哪个是负责发鸽信的,可以活命。”林发也懒得废话。 探子头却沉下脸,“原来是想利用鸽信发假消息,呵呵,做梦!我们宁死不……啊!” 一柄匕首从他后腰捅入,“很抱歉,我还不想死!” 探子头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石…三……你,你疯了!?你不…死,你全家…都得……死!” “老子活着,才有家!” 石三冷笑着,腕上使力,将匕首狠狠一搅后拔出,然后趁着其他两个同伙楞得不知所措时,迅速一挥匕首,割断两人喉咙。 把沾满血的匕首丢开,石三噗通跪倒,“小人愿降,大官人说做什么,小人就做什么。” 林发冷冷看着石三,眼中露出几许忌惮之色,好不容易才忍住杀心,“起来吧,从现在起,你的命自己好好掂着,别给我找到杀你的理由……” 随后,他们又立刻去解决了最后两名探子,带着鸽笼离开了大顶山。 而两只鸽子在半个时辰后,飞抵南边一百三十里处的东筶杯岛。 蒲师文和留清竺细细看过鸽信后,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嚯!竟然真的来了……正常来说,他们应该明日中午可以到达萩芦溪北岸。” “哈哈哈,走走走,咱们赶紧上船。” “别急,先给泉州发信,没意外的话,白眼蛟他们也能在明日赶到。” 很快就又有两只鸽子从东筶杯岛起飞向南,接着停留在东筶杯岛与西筶杯岛间的四十多艘海船开始启航,扑向西北方向二十六里处的萩芦溪河口。 这两只鸽子飞越了一百六十多里后,落在了泉州法石港的蒲家大宅中。 一群人早已等候多时,得到消息就毫不耽搁派人去通知南关港中的蒲师斯。 此时的泉州城,已经被近十万匪贼围得水泄不通,并已经被攻打了整整两天,几度面临破城危机,兵士也已经伤亡了一千多。 西门临漳门和南门德济门两处,是匪贼的重点攻击方向,城墙损伤极为严重。 德济门外遍地伏尸,估计不少于五千,其中大部分却是被海盗抓来驱使的百姓。 离城三十丈处,耸立着二十多架投石机,正不停地将数十斤重的石块投向城墙,而负责操作投石机的人力自然也是百姓。 不是守军不想摧毁这些投石机,可之前不管他们摧毁了多少,海盗都能立即赶着大量工匠上前修复。 市镇和码头上都有大量房屋,根本不缺材料,至于工匠和百姓,更是不值得怜惜,死了一批就再继续驱赶一批。 反倒是守军们杀到手软,到后来,只要不是来附城,也就懒得再杀。 好在这新罗城修建不久,修得也足够坚固,虽然被砸得坑坑洼洼,但主体依然坚挺着。 今日,从天亮起,海盗就开始发动投石攻击,已经砸了两个多时辰,城头的四百多守军根本不敢轻易露头。 投石机总算停了下来,可守军却变得更加紧张起来,因为这意味着海盗即将冲到城下,蚁附攀城。 齐达礼从残缺的垛口探头观察,见六十丈外,七八千海盗已经列队就位,而六千多百姓举着大木盾,扛着长梯,一部分排在队列最先面,一部分夹在海盗队伍之间。 “这帮狗娘养的!……弟兄们,都打起精神准备接战,待会千万别手软,不然一旦城破,以这帮杂种的心狠手辣,城中百姓恐怕都是在劫难逃了!” 兵士们握紧手中弓弩,强打精神回应。 而钱隆依旧瘫坐在女墙角落里,闷声道,“派人去请求援兵吧,估计海寇这次是要倾尽全力了,咱们这点人很难扛得住。” “援兵……”齐达礼迟疑着,询问道,“罗城和子城也没剩多少人了吧,要是再调来,万一有内乱……” 虽然外城兵力不足,但内城一直要保留一定兵力。 一来防备突发事件,二来也是作为预备部队,哪里危急就要赶过去支援。 “大约还有五六百吧。” 钱隆一动不动,只为保留体力,连说话都小声了许多,“现在哪里还管得了那么许多,要是这里被攻破了,那一切都要完蛋,赶紧求援吧。” 齐达礼苦笑点点头,招来一名小兵,正要吩咐,就听见有人大喊,“指挥,海寇好像要退了……” 闻声,齐达礼一脸不信地探头看去,“瞎扯……呃!海寇居然真的在后退,贼囊求,他们不攻城了?!” 钱小胖一听,猛地腾身而起,撑着垛口望去,同样满是惊讶,“娘咧,还真退了…” 然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一愣,“该不会,该不会是殿下真的要前来救援吧,可是他手里哪里还有兵啊?” 在钱隆的注视下,海盗们一直退到港口中,接着开始登船,装满后的船就直接驶离码头,顺流出海而去。 最后钱隆估算了一下,大约有五千多海盗,分乘三十多艘大海船离开。 这下,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些海盗绝对是去拦截燕王了。 由此他忍不住把目光扭向北方,心中满是担忧。 但是大部分海盗离去,只是减缓了德济门的压力,其他方向的匪贼却依然还在攻城,钱隆也顾不得再多想,带着两百兵士赶去临漳门支援。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362.反包围 三十日傍晚,赵孟启率军到达了距离福州城大约七十里的洋梓村,并安营扎寨。 这里是大坪山与太城山相夹的一个喇叭形谷地,北部最窄处不过十几丈宽,假如扼守于此,也就切断了从南边前往福州的陆上通道。 依山傍水贴着官道设立营寨,赵孟启刻意现身并四处巡视,甚至还到洋梓村里走了一圈。 等到营寨完成,将士们开始埋锅造饭时,他才慢悠悠回到营中,这一切自然落到了潜伏在附近的细作眼里。 饭后,赵孟启召集属下在中军大帐议事,而本该坐镇福州城的陈韡竟赫然在列。 赵孟启望着陈韡说道,“学士,我走之后此处就都拜托您了,若遇事不可为,那撤回福州城也无妨。” “殿下放心,老臣会尽力拖住叛贼的,倒是殿下要多加小心。” 陈韡脸上带着倦容,毕竟七十多岁的人了,即便是骑马,可奔波一天下来也有些受不了。 可眼下这三千五百兵马里面,其实只有一个马司营是正规军,换了别人来根本驾驭不住,无奈之下只能让他这老将出马了。 接下来,众人再把后续行动推演了一遍,熟记好每个步骤。 就在这个时候,太城山某处,几个细作将查看到的情报汇总后,用鸽信送出。 只是他们不会知道,等到午夜时候,有二十几个身影趁着夜色离开了官军营寨,徒步小跑返回福州。 这二十几个人正是赵孟启和耿直等亲卫,至于其他班直,并不是留在营寨中,而是压根就没有离开福州城外的军营。 不到三个时辰,他们就抵达了闽江南岸,登上一艘早已等候多时的小船,小船载着他们顺流出海。 海口处,一艘神舟、两艘五千料商船、四艘定海军战舰静静等待着,上面装着一个马司营和两个东卫营,以及一百多名班直禁卫。 而神舟上,本就还有石呈率领的火器营和两百水军,每艘定海军战舰又有近百名水军。 因此,这里实际上有两千五百多名兵士。 赵孟启等人从小船换乘到神舟后,朝阳刚刚好跃出海面。 “启航,向南!” 随着赵孟启一声令下,船队走之字路线,逆风而行。 就在同一时间,白眼蛟的船队刚刚进入了兴化湾。 大半个时辰后,白眼蛟到达萩芦溪河口,靠岸与蒲师文留清竺会合。 刚一见面,蒲师斯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哥,情况如何?” 在海上是无法接收鸽信的,所以他不知道这段时间内的任何情况。 蒲师文回答,“昨晚接到的消息是,燕王行军速度比咱们预计的要慢,在离此地还有六十里的地方宿营了。” “奇怪,他不是着急救援泉州么?为何还如此慢腾腾的,会不会是在耍花招?”蒲师斯顿生疑心。 留清竺接口说道,“有这种可能,他们扎营的地方乃是咽喉要道,那里易守难攻,进退皆宜,让咱们很尴尬啊。” 蒲师斯立刻查看舆图,沉思片刻后道,“你们说,燕王会不会没在这里?甚至这支官军也只是个幌子,只是为了拖延咱们对泉州的进攻?或者说,燕王真正走的其实是海路?” 蒲师文听后,摇摇头,“假装支援以拖延咱们倒是有可能,但走海路不大可能吧,一来他哪里还有兵力?二来,探子说昨天傍晚亲眼看到了燕王在那里。” “如果这支官军是幌子,那其中的部队也可能是假的,可能全是勇壮调包假冒的,真正有战力的官军却随着燕王走了海路,如此一来,咱们在这干等只能一无所获,不过燕王本人要是还在那里,就令人有些拿不准了。” 蒲师斯依然疑心重重,手指敲打这舆图,苦苦思索。 留清竺又说,“可是在福州的探子发回鸽信说,闽江上并无异常,没发现有能够运兵的大船出入。” “这样么?表面上看,一切都没问题,可我心中还是有种不舒服的感觉,退一步讲,即便燕王没有走海路,但是停在这半路,咱们也无法下手啊。 依我之见,反正我们刚来,人都还在船上,不如此时重新出海,北上福州。 万一燕王走了海路,咱们有很大概率将其堵截,如果没走,咱们就进入闽江,再从陆上向南,你们向北,如此两面包夹,他们根本守不住。” 蒲师斯心机较深,也不喜欢被动等待,因此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 蒲师文却点了点舆图上的福清县,“假如燕王发现被两面夹击,那可以立即转移到十里外的福清县城,有了城墙依托,咱们一万多人断然是无法在短时间内攻下的,拖上几天等燕王后续大军赶到,咱们岂不是要坐蜡?” “不怕,他要去福清就让他去,咱们正好趁着福州城空虚,干脆攻下来,到时候福州泉州两城失守,这个责任燕王怎么背得起?然后朝堂上那帮人一发力,一样可以扳倒他!” 一伙人听了蒲师斯这个策略后,不由有些心动。 就在这时,一艘快船从接收信鸽的西筶杯岛赶来,送上最新消息。 “官军继续全军往南,燕王旗号依然还在,队伍中的四十三匹马一匹不少。” 轮流看过鸽信后,留清竺长出一口气,“看来是咱们白紧张了,燕王还是来了。” “或许只是燕王求稳,所以选择每日只行军六七十里,那他应该是打算在萩芦溪北岸这里宿营,这样也好,咱们正好以逸待劳,等他们疲惫之时一击毙命!”蒲师文兴奋起来。 留清竺看向蒲师斯和白眼蛟,“稳妥起见,你们的人最好是去北边一点的犁头山埋伏,如此可切断他们后路,将其彻底包围!” 蒲师斯还是感觉哪里不对劲,但从现有信息来看,又找不出问题。 于是,踌躇半晌之后,还是决定听大家的,按原定策略执行。 不久后,近六千海盗离船登岸,往六里外的犁头山而去,路上若是遇到了人,尽皆杀死并把尸体藏起。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到了下午申时初,官军行至离萩芦溪差不多还有二十里处的棉亭岭,却停下不走了,并且开始安营扎寨。 得到探子回报后,蒲师文等人再次陷入困惑中,蒲师斯也从犁头山赶回了峰头山埋伏点。 留清竺满头雾水,“他们这是想干嘛?!难道察觉到埋伏了?可他们的斥候也没到这里啊?”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是继续等到明天,还是干脆攻过去?”蒲师文也拿不定主意。 蒲师斯盘算了一会,“若是等到明日,他们要是调头往回走,咱们岂不是更加被动?我看不如等天黑后,咱们去劫营!” 几人合计了好一阵子,最终决定按蒲师斯的想法来。 虽然失去了包围的优势,但一万五千人对付三千五百人本就是巨大优势。 随即他们开始调整部署,把所有兵力往犁头山集结,以便天黑之后发起攻击。 而此时的棉亭岭向南山坡上,三千多人正在疯狂修筑工事。 陈韡看着眼前的一切,却苦笑不已。 按原本计划,他们其实是该走到一半时就立刻调头返回洋梓村的,昨天在那里设置的营地并没有拆除,这样的话即便叛贼追过来,也可以占据地利进行抵抗。 但军情司人员把燕王留下的一封信交给他之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所以他不得不命令部队继续前行到这里后,再做防御准备。 他身旁的陈砻看见父亲的苦笑后,忍不住埋怨道,“燕王殿下为何总是喜欢用这种凶险的法子办事?虽然还不晓得叛军具体有多少,但想来是不会少于一万的,咱们这三千多人没几个上过阵的,如何能抵抗得住?” 陈韡白眉一抖,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尊卑之道都忘了!?殿下如何作为是你能臧否的?……好了,事到如今抱怨又有何用?若是真没一点可行,难道我还会愿意白白送死么?” 就在这时,官道北边又有大队人马奔跑而来。 “你看,殿下并非无的放矢,而是早就算计好了,原本还说调回幺零幺团的两个营是防守福州,其实一开始就是命令他们增援咱们,有了这两营东卫,再加一千多矿工,咱们的防御就能修得足够坚实,现在唯一可虑的是,燕王那是不是能真的如他所说,对叛贼造成碾压性打击,呵,殿下的想法确实也够天马行空的,从被包围,硬生生转变为反包围,以少数包围多数,啧啧,真是敢想。” 陈韡满是唏嘘,他之前根本没发觉幺零幺团其实一直跟在三十里后,也因为自己一部经过的地方,军情司将能够传达鸽信的探子全都清除,所以叛贼那边也同样毫无察觉。 片刻后,卢长清、伍琼、杨肖等人就进入营地,向陈韡报到。 随即,杨肖就带着他的矿工兄弟们在营地外面挖起了壕沟,也不用多深,能够起到阻碍作用就行,再砍一些树木,做成简易拒马,到时候叛贼仰攻起来那就是难上加难了。 幺零幺团的两个营却没有加入劳作,而是要养精蓄锐,准备作战。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363.蒲师斯的一波流 发现官军增兵后,叛贼探子火速回报,蒲师文等人大为惊疑。 “两千援军?哪来的?……” “想来,应该是从古田调回的,只是他们不去加强福州城守备,居然都要去救援泉州?” “这不是顾头不顾尾么,难道就不怕咱们真的去攻打福州?” 众人议论中,蒲师斯阴着脸闭目沉思,过来好一会才开口道,“目前这个情势,大概透露出两个讯息,一好一坏。” “什么讯息?” 蒲师文和其他人都满是不解地看着蒲师斯。 蒲师斯捏了捏眉心,缓缓说道,“其一,基本上官军能动用的兵力都集中在这了,由此说明燕王本人也确实在此处,这算是好消息。” “其二,燕王大约是早就看穿了咱们的意图,这倒不算什么意外,关系也不大,毕竟咱们是根据他的反应来实施进一步行动,他应该也是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将计就计,以自己为诱饵,使咱们将力量和目光锁在他身上,从而给泉州争取时间,现在他只要再拖上三四天,等第二批大军一到,他就能掌握主动反转局面。” 听他这么一分析,其他人也纷纷明白过来。 “难怪探子说官军不像是在修建普通宿营地,恐怕是在做死守的准备。” “这燕王胆子还真他娘的大啊,居然想和咱们硬碰硬?” “还别说,他如今手上也有将近六千人了,扎下营寨,咱们确实不好打啊。” “要不,咱们留下小部分人与他对峙,剩下的人去打福州得了……” 蒲师斯却摇摇头,“福州再怎么空虚但也是座坚城,不是一两日能打得下来的,万一燕王从一开始就调回了南剑州的兵力,按时间算大概在两三日内就能到,咱们这么跑来跑去,很可能只是白费工夫。” “最重要的是,咱们核心目标是燕王本人,既然他就在眼前了,那将其俘杀才是最优选择。” “我猜燕王或许将咱们视作草寇流贼,战力不强,所以才有底气敢和咱们硬碰。”33 闻言,留清竺深表赞同,“贤弟此话甚为在理,燕王之目的就是拖延时间,咱们不可再上当,只要能速战速决,硬攻就硬攻,我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蒲师文默默对比了一下双方力量,也认为稳操胜券,“既然燕王是有备而来,劫营也就不可能了,那咱们也没有必要等到夜里再动手,不如现在就直接攻过去。” 其他人也表示同意,立刻召集起埋伏在各处山林的手下,在官道上集结,然后浩浩荡荡往十多里外的棉亭岭涌去。 他们到达棉亭岭前时,日头已经西悬,很快就要落下山去,而官军的防御工事也大体完工了。 的确不是宿营地,甚至连帐篷都没搭起几个,完全就是一个野战防御阵地的模样。 陈韡的选址非常老道,将环形阵地设置在山岭最高处,西北两个方向陡峭难行,若要攻打,只能从东边和南边。 而这两个方向都是长达近百丈的斜坡,斜坡半腰是一道壕沟。 壕沟后面两丈,也是一道浅沟,内侧筑起了半人高的土墙,土墙后面一丈处,是半丈高的木栅栏。 木栅栏后方坡地上,还有许多土石垒成的平台,以及各种车架拼成的遮挡墙,这些设施可以有效的抵御箭矢攻击。 壕沟前面错落地摆放着鹿砦拒马,还有许多杂乱矮小的土垛树墩、竹木尖桩,还有许多深深浅浅的小陷坑。 看起来不算什么障碍,但真到了交战之时,却将成为攻击一方的绊脚石。 蒲师文眼尖,发现坡地的杂草中反射出星星点点光芒,猜到那多半被洒满了铁蒺藜。 “这些官军手脚倒是麻利,区区一个半时辰,竟然能弄出如此完善的阵地,看起来不比攻打一座县城容易多少啊。” 留清竺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官道完全在岭上的射程范围,想绕到山岭西北肯定会遭受巨大损失,而且从山势来看,西北方向恐怕不适合进攻,而南边山坡的障碍比东边要少许多,显然他们是故意想让咱们从南边进攻。” “其他倒还好说,但这铁蒺藜十分麻烦,不过官军肯定要给自己留下安全通道,我仔细看了一下,大概就是正南处这条三丈来宽的区域,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从这里攻上去!” 随着蒲师斯说完,叛贼就开始行动起来。 片刻之后,大约一千名披甲叛贼举着大盾开道,以横阵向山脚接近。 在这歪歪扭扭的横阵后面,是三千多穿着各式服装的海盗,拿着小盾牌和刀斧,三五人一小伙的走在一起,显得杂乱无章。 紧随着海盗的,是四千多名弓弩手,他们散乱地走在官道两旁,刻意保持着彼此之间的距离。 但他们中间的官道上,却是一千多人推着七架弩车和三十来个中小型砲车。 接着,则是三千多蕃人长相的士卒,他们的甲胄武器都千奇百怪,却很精良,正是那个所谓的番商民团。 再后面,是一千多人的左翼军,除了陈磊率领的水军营,其他则是被谢方叔最早派去增援汀州的那五百人。 蒲师斯等人作为指挥机构,就在这些左翼军的重重保卫之中。 山岭上,陈韡用望远镜看着这一切,心头微微一沉。 口中却较为平静,“一万五千人,有点难对付啊,不知道对方的指挥是谁,摆出这样的阵势,倒是很能削弱咱们远程打击的效果。” 卢长清认真审视着山下的叛军,“他们这架势,是打算一开始就发起总攻了,而对咱们威胁最大的就是那些弩车砲车了。” 陈韡略一点头,“是啊,必须优先打击这些弩车砲车,不能让其太过接近。” 知道齐射对于松散阵型效果不太好,所以陈韡干脆把第一波打击目标放在人员比较密集,威胁又比较大的弩车砲车上。 等叛贼盾兵都到了山脚下,弩车砲车才进入射程,此时陈韡才下令发起攻击。 随着三声清脆的钲声响起,那些布置在各处平台上床弩及配重式的抛石机齐齐发射,掀开了战斗的序幕。 二十根弩枪率先飞出,然后是几十颗十斤重的石块斜斜升上了天空。 紧接着,两千多名弩手从土墙和木栅栏后现身,齐射出密密麻麻的弩矢。 发现官军展开攻击后,叛贼盾兵立刻半蹲着斜顶盾牌,尽量将身体缩在盾牌遮掩中。 然而这一轮攻击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行进在官道上的弩车和砲车。 弩枪和石块先后落下,顿时血肉横飞木屑四溅,近半的弩车砲车被命中,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更有一两百推车的叛贼伤亡。 跟着而来的弩矢更是爆出无数血花,瞬间又增加了四五百伤亡。 如此惨状,把幸存的推车叛贼吓坏了,全都停了下来。 可蒲师斯见状却哈哈大笑,“官军上当了!擂鼓,全军突击!” 原来,他明白自家队伍的问题,根本不可能按部就班的打仗,也执行不了什么复杂的战术。 唯一有效的战术,就是一往无前的冲锋,以乱拳打死老师傅。 但如果一开始就遭到沉重打击的话,这些杂兵的士气也会迅速消失。 所以他故意用砲车弩车来吸引官军蓄势待发的第一波攻击,然后趁着重新上弦装弹的间隙,发动冲锋,打官军一个猝不及防。 急促的鼓声响起,最前排的盾兵发觉自己果然没被攻击,士气大震,在大小头目的带领下,靠拢在一起,沿着没有铁蒺藜的通道疯狂往坡上冲。 那些刀斧手也立刻奔跑并聚拢起来,跟着盾兵身后。 听到鼓声,又看见叛贼的举动后,陈韡脸一沉,瞬间意识到其中的意图。 “传令,更改战术,优先进攻叛贼前锋,迟滞他们前进速度!” 幸好,五千多人里面虽然只有两千多合格弩手,但其余人却可以负责上弦,而且弩手们射完一轮后,手边还有一把已经装填好的弩。 于是他们立刻听从命令,向已经上坡的盾兵及他们身后的刀斧手射去。 这些人虽然有盾牌,但并不能完全遮蔽官军从高处射来弩矢,身上的甲胄也抵挡不了破甲箭头的威力。 顷刻间,就有六七百名盾兵及刀斧手倒在了暴雨般的弩矢中。 官军弩手射完后,立刻把空弩放下,接过重新装填好的弩,再一轮齐射,又有大片叛贼倒下,前进的势头大为受挫。 这时,叛贼的弓弩手也到了射击距离,停下脚步向山坡上仰射。 他们站得很散乱,射击时间也不统一,四千多支弓箭弩矢就这么乱七八糟地落向官军阵地中。 效果虽然不怎么好,但官军也开始出现伤亡了。 尽管如此,官军弩手依然顶着陆续射来的箭矢,对坡下发动了第三轮齐射。 随后床弩也在此时复装好了,二十根弩枪呼啸扑向叛贼,将他们手上的盾牌撞得支离破碎,再继续扎进一个个肉体之中。 受到如此犀利的打击,许多叛贼变得惶恐起来,慌不择路的向两旁跑去,企图离开这片血腥之地。 结果,大多人便踩到了铁蒺藜,猝然倒下抱着伤腿翻滚哀嚎,反倒又被其他铁蒺藜刺入身体中,造成更加凄厉的惨呼。 蒲师斯脸一黑,怒喝道,“催鼓!全军压上!” 他知道,不能让这些人的血勇之气消退,必须一鼓作气才能冲上官军阵地。 说白了,就是以优势兵力,用命去堆出一条胜利之路。 在他的命令下,三千多番商民团挥舞着各色武器开始加速冲锋,咋咋呼呼地从弓弩手身旁冲过,追上了刀斧手。 要是遇到敢后退或者迟疑着,他们便充当督战队将其砍死,吓得其他人只能继续往前。 一时间,黑压压的叛贼布满了山脚前的整个旷野,声嘶力竭的呐喊着,像是浪潮一般涌向棉亭岭。 面对这排山倒海之势,许多官军弩手忍不住心中骇然,只是在将校们的狂呼指挥下,依然继续射击。 倒在山坡上的叛贼越来越多,其中许多只是受伤并没有死。 但更多的叛贼在战鼓和督战队的催逼下,只能一个劲的继续踩踏着同伙的‘尸体’,推到或绕开那些鹿砦拒马,奋力向上涌去。 很快,就有叛贼来到了第一道壕沟前,离着土墙只有两丈距离。 只要跨过这道壕沟,瞬间便能冲入那些依然拿着弩的官军中,肆意屠杀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364.要死你去死! 眼见着己方兵卒已经冲到壕沟,留清竺兴奋得手舞足蹈。 “冲上去!给老子冲上去!哈哈哈,传闻那燕王文武双全,我看也不过如此嘛,师斯贤弟才是真正智略超世,用兵如神。” 蒲师文同样两眼放光,“老三你这打仗的本事确实了得啊,没想到不过盏茶工夫,便能冲到敌方阵前,看来夕阳尽时,便可尘埃落定!” 在他们看来,官军中没几个能战之兵,唯一的优势就是弓弩犀利,而自己一方不管是海盗还是私兵,都是凶悍亡命之辈,一旦肉搏近战那就虎入羊群。 “留世兄和兄长过奖了,这算不得什么,无非就是扬长避短而已,何况这些官军实在是有些外强中干了。” 蒲师斯嘴上似乎很谦逊,笑容里却分明洋溢着自得,望着山岭高处的‘燕’字大旗,眼神中满是轻蔑。 “燕王再有虚名,也终究还是个毛头小子,战胜他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留清竺抚着下颌山羊须,深以为然状,“燕王轻浮之辈也,不知崇文重道,尽是摆弄一些旁门左道,若是继位则全天下之大不幸也,我等今日乃是为大宋为苍生消灾解难,将来必定青史留名,得千古赞誉!” 在他们正说着时,就有上百叛贼越过了壕沟,但立刻就倒在了近距离弩射之下。 然而蒲师斯丝毫不在意,因为后面又有更多叛贼涌了上去,并且番商民团也马上要到达山脚了,这个才是他心目中的决胜力量,其他不过垫脚石而已。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用弩,哈哈,居然这就要跑,这些官军实在太懦弱了……” 只见安全通道正面土墙后的官军,纷纷丢下手中射空的克敌弩,仓惶向两边逃去。 这一幕引得蒲师文等人狂笑不止,甚至心中已经开始庆祝胜利了。 坡上的叛贼也是狂喜,顿时士气暴涨,脚下生风,饿狼一般嚎叫着越过壕沟,扑向木栅栏。 区区半丈高的栅栏,怎能阻拦‘勇士’们的冲击呢? 可就在有人腾跃起来,准备攀越时,当面近四丈长的木栅栏却突然倒下,而且是向外倒下。 砸倒一些倒霉鬼的同时,也露出了令人胆寒的景象。 三排官军整齐地跪蹲在地上,手中执握着一丈长的长矛,前两排的长矛尾端顶在地面,矛身斜摆,矛头齐齐对准正前方,闪烁着冰冷的锋芒。 这锋芒刺进蒲师文等人眼中,瞬间便凝固了他们脸上的笑容。 最前排的叛贼面对这如林般密集的锋锐,后颈发麻,双足也好似被冻僵一般。 往前一步便是死亡,即便是野兽也会恐惧,也会选择暂避锋芒。 但此刻,这些叛贼却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身后涌来的同伙,不予余力地推着他们奔赴死亡。 血肉之躯直愣愣地迎向矛头,随即被洞穿,成为最新鲜的肉串。 接二,连三,有些长矛片刻间就挂上了好几具肉体。 同时第三排的官军站了起来,在军官的口令下,端着长矛,从前排战友的头顶上空往前猛刺,然后收回,接着再刺,根本不管目标是死是活还是伤。 不过几个呼吸,矛阵前方三尺再无半个活人,后面那些叛贼也反应过来,正屁滚尿流地向后撤退。 然后前面两排官军也在口令声中齐齐站了起来,又齐齐后退,并抽出长矛,如果有被卡住抽不出来的,就干脆不要了。 长矛兵的任务完成,向两边退开,接替他们位置的,是两百名全套步人甲的重步兵。 重步兵扛着长柄斧,如铜墙铁壁般徐徐往前碾压向混乱中的叛贼。 在重步兵后面,跟着两百多名弓手,不断向前抛射。 叛贼丢下无数尸体,如雪崩似的被逼着往坡下退去,渐渐挤成了一大团。 急转直下的战局,令蒲师文留清竺等人惊得目瞪口呆,蒲师斯更是脸色铁青,胸中堵着一口气喘不出来。 不!我不会输! 蒲师斯眼角流出狠戾,拔出腰间弯刀,高举起来,并大喝,“擂鼓!让他们不许后退,只许进攻!陈磊,你立刻带人将砲车弩车准备好,然后与弓弩手一起向山坡覆盖攻击。” “啊?那坡上还有自己人呢。”陈磊闻言一愣。 蒲师斯恶狠狠地瞪着陈磊,“别管那么多,你的目标就是摧毁官军的重步兵方阵,至于那些没用的东西,死了就死了,正好给蕃兵清出道路,官军也就那几百能打的,只要灭了这些,最后胜利依然是咱们的,你快去!” 陈磊被蒲师斯的眼神所震慑,生怕自己再迟疑的话,他手中的刀就立即会砍在自己脖子上,于是马上带着左翼军奔向停在官道上的弩车砲车,挑出完好的快速向前推。 因为是攻击半坡,所以只要再往前面推十丈就足够了。 岭上的陈韡静静看着这一切,淡淡说道,“或许,等殿下赶到时,只能打扫战场了。” 此时,叛贼损失惨重,可依然还有一万多人的样子,但陈韡心中却已经判定胜负了。 卢长清听了这话,也是忍不住笑了,“果然如陈相所料,他们还真是狗急跳墙了。” 陈韡放下望远镜,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找了个大石头坐下,“从对方所用战术,就看得出他不但是个视人命如草芥,为求胜不择手段之人,而且赌性极重,既然是赌徒,输红眼时压上全部身家也不足为奇了。” “那陈相且在此安坐,收尾之事就交给末将。”卢长清恭敬地施礼。 陈韡摆摆手,“去吧,往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多些历练,也好帮着殿下撑起这江山。” 卢长清接下指挥权,一边往下走,一边发布命令。 此时,重步兵依然缓缓前压,而叛贼那边的三千多番兵已经接近山脚下,以血腥手段逼迫逃下来的叛贼往回。 于是这残余近千叛贼被夹在两者中间,进退不得。 也是在这时,夕阳完全没入山后,天空变成了灰色,光线慢慢黯淡下去。 左翼军也将砲车弩车推到了既定位置,正要准备展开,四千弓弩手也密集地站在砲车前方,准备协同攻击。 突然嘈杂的战场上空,响起弩枪破空之声,陈磊急忙抬眼看去。 他只看到朦胧的飞影,却瞬间意识到是冲着自己所在而来,更恐怖的是,飞影后面还跟着密集的火星。 震天雷!? 脑海中念头刚起,弩枪便已落下,其中一根擦着他身旁掠过,捅碎一名左翼军的头颅后,扎在地上。 他还来不及庆幸,一颗带着火星的大铁球就砸在他身前七尺的地上,然后又弹跳而起,向他奔来。 我要被砸死了吗? 电光石火间,陈磊只来得及转动念头,却动不了身体。 铁球在接触到他身体的前一瞬,却盛开出绚烂的花火。 如雷般的巨响,将陈磊炸得粉身碎骨,四处飞溅,原本挂在他腰间的千牛刀也被炸飞,在空中追上他残缺的头颅,将其劈成两半。 同一时间里,雷声连绵不绝,三十丈方圆化为炼狱,一千多左翼军死伤大半,数百名弓弩手也跟着倒下,剩余的都丢下弓弩,鬼叫着四散奔逃。 山脚附近的叛贼和番兵被身后这惊天动地的声响所震骇,忍不住扭头去看,看得失魂落魄。 他们大多数人都没注意到,有数百颗火星,越过官军重步兵方阵的头顶,如冰雹一般落向他们。 细密的爆炸在密集的人群中不断轰鸣,地动山摇的声势比方才还要剧烈,妖艳的红光猖獗吞噬着人命。 随后,东卫特有的冲锋号响起,嘹亮而高亢,官军重步兵挥舞着长柄巨斧开始冲锋,所向披靡,更多的官军紧随其后,冲下山坡。 这一刻,即便那些几日前还只是普通百姓的勇壮也变得神勇无比,奋力争先,渴望着能够亲手斩杀几个叛贼。 残存的所有叛贼番兵,全都崩溃了,脑海中只剩一个字,逃! 兵败如山倒,活命全靠跑。 绝大多数人都下意识的往南边,往先前来的方向,不顾一切地跑。 盔甲太重,脱了,武器碍事,丢了。 站在官道边一个小丘上的蒲师文等人,像是掉入了梦魇之中,呆滞了半晌,直到越来越多溃兵从他们旁边逃过,才反应了过来。 留清竺二话不说,骑上自己的宝马,连随从亲信都不招呼一声,独自夺路而逃。 蒲师文多少还有点理智,明白逃命也得有人保护才保险,便狂呼道,“紧跟着我的,回去重赏!胆敢不顾而去的,杀他全家!” 幸亏他喊得及时,不然他那些护卫真就打算丢下主子先逃为敬,此时只能聚拢过来做忠心护主状。 蒲师文这才安心了一点,扭头却看见自己弟弟还在发愣,便急忙上去拽住蒲师斯的手,“老三,还愣着干嘛,赶紧撤啊。” “不!” 蒲师斯甩开蒲师文的手,睁着血红的双眼,满脸狰狞大喊着,“不能跑,我不会输的!” “老三你别发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暂退一步才能卷土重来。”蒲师文气急败坏大吼。 蒲师斯疯狂挥舞着手中刀,逼退蒲师文,“不,咱们最少还有一半人,没有输!杀回去,杀回去!” 一边大喊着,一边冲到了官道中央,砍翻了好几个溃兵,试图将他们拦住。 “回去,都给我杀回去!……不然都给我死!……杀回去……” 状若疯癫的样子确实很吓人,但在溃兵眼中,那天威般的爆炸和如狼似虎的官军更加吓人,根本没人愿意停下逃命的步伐,最多也就是绕开蒲师斯。 可有个看起来十分强壮的番兵并不愿意绕开,而是直接撞了上来,抡起长刀砍断蒲师斯拿刀的手,然后一掠而过。 “要死你去死!就是你个蠢猪的指挥所以才会战败!” 蒲师斯听到这句话,楞在当场,甚至浑然不觉断手的疼痛。 随后,其他溃兵也不再绕开,甚至特意冲过来,朝着蒲师斯身上就是一刀。 挨了十几刀之后,蒲师斯残缺不堪的身体才倒下,但更多的溃兵踩踏而过,把他踩成一团肉泥。 蒲师文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死得凄惨无比,不由心胆俱裂,身体抖得筛糠似的。 要不是两个护卫扛着,他连马背都爬不上。 丢下蒲师斯稀碎的尸体不管,蒲师文在二十多个护卫簇拥下,拼命向萩芦溪河口跑去,那里停泊着他们的船只。 二十多人仗着有马,一路横冲直撞,超过了其他溃兵。 当他们跑到犁头山脚下时,去路却被看不清数量的官军堵死。 365.尽夜 这里怎么会有官军!? 蒲师文惊得魂不附体,急忙勒马。 这马却是有脾气的,不是你想勒就能勒的。 当即摇脖子晃脑,嘶鸣着扬蹄人立而起。 大约是蒲师文骑术不怎么地,立刻就被掀下马背,摔得七荤八素。 一旁的随从护卫及时控马避开,不然又是一滩蒲氏肉泥。 蒲师文手忙脚乱爬起来,慌慌张张地重新上马,企图换个方向逃窜。 却听到凌厉的破空声从耳边掠过,边上一名护卫惨叫着跌落。 同时官道右边的山岭上和左边的水田中,都响起了呼喝之声,这意味着此处已经被包围了,无路可逃。 蒲师文身体一抖,不敢再动,他的那些护卫更是干脆利落地滚鞍下马,表示放弃反抗和逃跑。 五十丈外的赵孟启耸耸肩,“竟然射歪了……还好没伤着马,去把那些家伙带过来。” 他手中这张弓,就是之前姑苏城那个刺客留下的。 赵孟启的力量能够轻松把弓拉满,练了一年多才比较有准头,虽然还是远不如那个刺客,却勉强也算是善射之人了。 刚才他望见蒲师文那匹马颇为神骏,便起了爱惜之心,所以打算将马上之人先射下来。 结果没射中,但却被吓住不敢再跑了。 很快,耿直带着禁卫将人和马都押了回来。 “求小将军饶命,若是能放鄙人一条生路,鄙人愿让家中拿出十万贯相赎……” 蒲师文倒也有些眼力见,看出赵孟启是做主之人,所以迫不及待的想用钱赎命,在他想来没人能拒绝十万贯的诱惑。 但他话还没说完,耿直一脚踹在他膝弯,让他跪倒在地,“什么小将军!?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你面前乃是燕王殿下!” “燕王?……燕王怎么会在这,他不是…不是在棉亭岭吗?” 蒲师文懵了,这燕王难道会飞吗,居然赶到前头来拦截。 赵孟启当然没必要和他解释,反问道,“你是蒲师文还是蒲师斯?” 这时,蒲师文才发觉留清竺满是颓丧的跪在一边,也意识到眼前真的是燕王,“鄙…罪人蒲师文,我三弟蒲师斯已经死了……” “死了?倒是便宜他了。”赵孟启一挑眉,然后仔细打量起蒲师文来。 原来的时空里,就是这家伙负责屠杀宗室,并且还是手段极其残忍的虐杀。 落在他手中的宗室,多是被砍掉手脚活活放血,受尽痛苦折磨后才死去,就连女人和幼儿也一律残杀处死。 而且这畜生还把泉州宗室的坟墓全都给挖了,搜刮其中的陪葬品,将尸体扔到野地中,任由野兽啃食。 所以赵孟启也没打算让他能好死,正琢磨着该用什么刑罚才配得上这狗东西的罪孽,于是眼神不由就变得十分瘆人。 蒲师文跪趴在地上,虽然只能看见燕王的双脚,却还是真切感觉到了这如泰山压顶般的憎恨和杀意。 森冷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蒲师文恐惧万分,喃喃哀求,“别杀我,我不想死,我愿意用所有的财产交换,十万贯,不,是五十万贯…” “呵呵,用钱换命?”赵孟启都被逗笑了,“不愧是商贾,以为有钱可以买到一切……不过你们蒲家可是蕃商之首,把持香料贸易,说是富可敌国都恐怕保守了,听闻你爹蒲寿庚常与人炫耀,‘胡椒八百斛不足为道’,你作为蒲家长子,一条命才值十万五十万?” 胡椒,在后世只是普通百姓厨房中很寻常的调料,但在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十分昂贵的奢侈品,常常价比黄金,甚至就是财富的象征,可以直接当钱用。 唐代时有个名叫元载的超级大贪官,长安城中一百零九坊,他家就独占三坊。 在元载倒台后,其被抄没的家产中最为耀眼也最令世人震惊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八百石胡椒。 从此‘八百石胡椒’就成为一个梗,用来表示惊世骇俗的海量财富,频频出现在诗词一类文学作品中。 无独有偶,明朝正德年间,锦衣卫高官钱宁被抄没家产时,也被搜出胡椒数千石。 如此被权贵争相囤积,说明胡椒不仅昂贵而且保值易变现,就和后世茅台一样,都是贪官最爱…… 在宋代,得益于海贸兴盛,胡椒等香料进口量大增,但仍旧昂贵。 宋哲宗时,广州每年向朝廷进贡檀香两千斤、胡椒五十斤,但哲宗觉得这个数目太大,就把檀香缩减为一千斤,把胡椒减到二十斤,可见胡椒比檀香还紧俏。 直到明初,一斤胡椒都还能卖到十几两银子,永乐年时,朝廷直接将胡椒当俸禄发放,每斤折钞十六贯,这还是由于郑和下西洋带回了大量胡椒的情况下,后来禁海导致进口减少,宣德年时每斤胡椒就要折钞五十贯了,相当于将近七石大米。 宋人极其热爱香料,是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商品,可正常渠道进口的香料价格高昂,只有少数权贵才消费得起,于是便有了大规模的走私香料来填充这个庞大的市场,使得胡椒等香料从奢侈品变成了受众更广的‘中等消费品’。 本来在这个贸易中,国家应该得到相当可观的税收,但因为政策失当和吏治腐败,导致走私频繁,大量利益转移到了官吏权贵手中。 而控制着香料贸易的蒲家,从中得到的财富那就更是无以计数了。 那么蒲师文只拿几十万贯就想买命,这不是打发叫花子么? 等他意识到燕王没那么好糊弄,又急忙补救,“殿下,殿下,罪民说错了,不是五十万贯,是所有,蒲家所有的财产!所有财产都献给殿下,只求留我一条狗命,无论要我做什么都行,从此我就是殿下的奴仆,是殿下脚边的一条狗,我能为殿下招揽海商,并且替殿下操持香药贸易,罪民活着比死了更有用,杀了我只能脏了殿下的手,留着我却能帮殿下赚来源源不断的钱财……” “呵……那我留着你爹不是更好么?”赵孟启不以为然。 蒲师文连忙分辩,“不好不好,我爹那人桀骜不驯,奸诈贪婪,早就暗藏悖逆不臣之心,所以才有谋害殿下的妄举,他把钱看得比命还重,哪会真心效劳于殿下,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甘心为殿下所用,可他都老了,还能做几年事,还是留下罪民吧,……” 啧啧,这蒲家都是些什么奇葩啊,没人性无廉耻,比豺狼禽兽还不如。 赵孟启十分腻歪,不过这蒲家在蕃商中影响力太大,处置前得先做好安排,以免其他蕃商产生误解和恐惧,不敢再来贸易。 这蒲师文既然这么惜命,倒也还有些利用价值,就让他多活几天。 心里盘算好后,赵孟启脸上却不置可否,也不再搭理蒲师文的哀求,自顾自绕过他走到俘获的马匹前。 其中一匹全身黑得发亮,就像磁铁一般将赵孟启的目光牢牢吸住。 好漂亮的骏马! 马头精致轻俊,短小的耳朵不停动来动去,显得很是机敏,特别大且突起的眼睛中神光浮现,深遂且灵动,脖颈优美纤长,肩膀强壮腰背短直,轻盈的尾巴高高翘起,四肢细长端正却力量感十足。 赵孟启不由自主的走近,发现马的肩部与自己肩膀差不多高,也就是一米六的样子,这绝对是他亲眼见过最高的一匹马了。 瞬间,一种莫名的占有欲就从心间涌出,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马儿长直略凹的脸庞,“小美人,以后跟着我混怎么样?” 马儿没有躲避他的抚摸,反而还乖巧的蹭了蹭,又伸出舌头舔着他的手心。 “你这意思就是答应啰?”赵孟启笑得很开怀,“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嗯……黎明前最是黑暗,一如你的黑,夜尽天明…就叫你尽夜如何?” 马儿抽了抽鼻子,打了一声响鼻,可惜吃了不会说话的亏,只能‘被’欣然接受这个破名字。 赵孟启心情变得十分美丽起来,又看了看其它二十几匹马,大多和尽夜的样子相似,只是没这么高大神骏。 “这些,都是大食马?” 见燕王心情愉悦,蒲师文顿时以为有了生机,连忙解释,“大部分都是大食马,有些是天竺马,那匹尽…尽夜是去年才运来的,花了六千贯才买下来的,其它也要一两千贯,蒲家还有三百多匹,殿下若是喜欢,全都献给您,以后小人还能为您买来更多。” “哦?真是大食马啊。”赵孟启若有所思,又问道,“这些都是直接从大食运来的?” 蒲师文犹豫了一下,赵孟启轻蔑笑道,“怎么,还想保密?难道除了你就没别人知道了?” “不不不,殿下误会了。”蒲师文慌忙辩解,“小人只是在理顺思路。” 赵孟启瞟了他一眼,“给你个机会,详细说来。” 蒲师文不敢耍心机,老老实实说起来,“大食往外卖的马,通常都是从甘眉起运,用的马船要大于商舶,底舱以乳香等物压重,上载马数百匹,先运到天竺俱蓝,再到古里佛。” “古里佛成了最大的马匹交易市场,卖往天竺各地,以前一般都不再继续往东方运,毕竟运到大宋也无利可图,还不如运香料,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很少。” “后来,占城人和交趾人经常打仗,他们以前都是骑象作战,但偶然发现骑马更加适合作战,于是从八十年前开始,占城人便到琼州吉阳军偷偷买马,结果没几年就被朝廷发觉,咱们大宋本来就缺马,怎么还能卖给他们,于是朝廷发布谕令,‘中国马自来不许出外界’。” “占城人已经尝到了骑兵的甜头,既然大宋买不到马,就设法向海商高价求购,然后就有人持续从天竺古里佛运马去卖。” “我蒲家祖上在占城居住过好几代,如今也还和占城保持着关系,要买马自然不难。” 赵孟启听完就明白过来,甘眉大约就是后世的伊朗或者阿曼的某个地方,古里佛应该是印度南部,而占城则是在中南半岛的南端,这就等于是将十几万里路程分成了三大段,其中应该是有许多小段,倒是与自己之前想的分段运输不谋而合。 不过这样能运到的马匹终究还是很少,一年下来都怕只有几百匹,面对有几十万匹战马的蒙古,压根就不够看。 但是吧,若是用来做种马,以及改良本土马倒是不错。 其实从汉朝开始,中原王朝就已经利用中亚及大食地区的马来改良马种,可惜那该死的阉马习惯,使得好马基因没有延续下来。 现在赵孟启想做这事,不免有些临时抱佛脚的意思,毕竟这需要漫长时间,但也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如果真的想扩大买马规模,估计得先建立一个‘郑和舰队’先。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366.英雄无用武之地 远处传来杂乱的动静,打断了赵孟启的思绪。 耿直提醒道,“殿下,叛贼溃兵快到了。” 赵孟启仔细一听,确实是大量人员的奔跑声,后面还有喊杀声隐隐传来。 他先让人把蒲师文等人和马匹都押到阵后,接着戴上面甲,“传令,准备拦截!” 所谓归师勿遏,这些溃兵如果发现去路断绝,陷入绝境,那就有可能孤注一掷,爆发殊死反击。 兔子急了都咬人嘛。 但若是让这些‘兔子’逃窜出去,不管是跑回泉州还是散于地方,都会挺麻烦。 赵孟启身边只有一千人,负责堵路,另外前方两侧各有五百人,布下一个口袋阵,目的就是为了把溃兵一网打尽,以减少麻烦。 为此,自然得做好激烈血战的准备。 这时候,夜色渐浓,从声音上估摸着溃兵距离近到两百丈内时,赵孟启再次喝令,“举火!” 鼓号齐鸣,第一个火把点着,生出红光,接着一条火龙飞快向两边延伸。 然后,两侧山岭和水田中也像是两条手臂一般,各伸出长长的火龙,看起来比中间还要密,还要长。 跑在溃兵最前端的,是白眼蛟和他的二三十个心腹。 这家伙见机不妙就果断跑路,除了因为无马,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外,这十几里路上,他们一直遥遥领先。 眼看着距离峰头山越来越近,很快就能登上海船,从而逃出生天。 前面却突然一阵鼓声,差点没把白眼蛟的心敲碎,随即亮起的火光,也瞬间把他一双白眼照得通红。 近三十人满是惶然地停下脚步,气喘吁吁。 “前面…前面是官军!?” “靠杯啊!这是从哪冒出来的?” “大…大…大当家,咱们该往哪跑?” “这都被堵得死死的,还能往哪跑,大当家,官军不给咱们活路,咱们干脆和他们拼了!” “对,拼了!就算冲不过去,也要从他们身上咬块肉下来,十八年后,咱又是一条好汉!” 绝望之下,一群人都嚷嚷着要和官军拼了。 “都闭嘴!”白眼蛟被手下吵得头大,恼怒大吼,“拿什么拼,难不成真用头撞用牙咬?” 为了跑得快,也想不到这个方向会有拦截,所以武器什么的都被他们丢光了。 吼完之后,白眼蛟匆匆向四周张望,转得像个陀螺,企图寻觅出一条生路。 前方是森严的军阵,杀气腾腾。 右侧是山岭,火光之外尽是阴深深的密林,不知道藏了多少伏兵。 左侧离着海岸还有四五里,就算没人拦截,水田也是泥泞难行。 身后的其他溃兵也自然发现了这些,但是却在追兵的驱赶下,眼看着就越靠越近了。 这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 “大当家,你赶紧拿个主意啊!”手下纷纷催促起来。 白眼蛟两颗小眼珠子飞快转动,然后看向自己的狗头军师,“先生,眼下可有妙策?” 这军师也不想死,于是立刻搜肠刮肚想办法,很快便计上心来。 “现在咱们明显是狗入穷巷无路可走了,想要保命,只能试着降了,官军都比较讲规矩,轻易不会杀俘的,至于以后再见机行事就好了。” 白眼蛟稍一琢磨,“对啊,咱以前也被官府抓住过,后来还不是逍遥快活,只要不死总会有机会。” 接着军师又继续说道,“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咱们不但要降,最好还能立功!” 一众手下听得心动,却又很是疑惑,白眼蛟直接问道,“立功?什么意思?” “只要咱们多劝降一点人,给官军省点事,不就是有功劳了么?”军师解释道。 “有道理啊!军师就是军师,快快说说该如何办。” 白眼蛟一拍大腿,神情变得兴奋起来。 等军师一番吩咐后,众人齐齐转过身,然后冲着靠近的溃兵齐声大喊。 “兄弟们,别跑了,蒲家和留家已经同官府讲和了,官军说了,只要咱们束手就擒,就不会杀咱们!” “停下来吧,都停下来吧,跑也跑不掉的,惹毛了官军,那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蒲官人和留官人都降了,咱们还白费什么劲啊,咱们都是小喽啰,保命要紧啊!” 叛贼在这两个多时辰里被来回折腾,已经累得够呛,听了这些不知真假的话却也懒得分辨了,真就停了下来,甚至有人一屁股就是往地上一坐。 另外还有些人在白眼蛟这群人的说服下,也跟着一起大喊。 就如病毒漫延一般,越来越多溃兵加入呼喊中,最后汇聚成带着发泄情绪的喊声。 “降了!咱们都降了!” 望着这一幕,赵孟启扬着手尬在那里。 石呈眼巴巴盯着他的手,却半天不见他挥下,“殿下,这炮还打吗?” 赵孟启转头看看石呈,又看看已经做好发射准备的四门臼炮、六门直炮、二十架火箭炮…… 然后摘下面甲,耸耸肩,“你看这还有必要么?且备着吧。” 石呈眼中满是失望,这好不容易有了实战机会,可看样子却要一炮不放,真是要把人憋死啊。 而且这装填好了弹药,不射出去,清理起来可就太麻烦了。 石呈觉得很憋,赵孟启更是憋得慌。 好不容易有个能亲身上阵的机会,居然又泡汤了…… 哥每天那么辛苦的练功,奈何老天不给面子,总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这时,有个人影摇着一块白布,一边喊一边往这边阵前慢慢跑来,“军爷,莫动手,我是来请降的……” 耿直带人上前,搜完身后,扭送到了赵孟启面前。 “将军,我等本是良善小民,若不是蒲家威逼,绝对不敢犯上作乱,现在幡然醒悟,决定归义反正,请将军接纳。” 赵孟启一听这人口齿伶俐,还懂得避重就轻混肴视听,不禁仔细看了他两眼,“读书人?” 被这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神照在身上,这人方寸大乱,“读…读过几年……” “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干什么的?” “小民祁天梁,泉州晋江县人,是个账房……” 赵孟启双眸一凝,“嗯!?” 祁天梁为目光所摄,额头冒出冷汗,不敢再有撒谎隐瞒之心,“小民之前是商船上的账房,后来被海匪所劫,然后就做了海匪的军师,我们大头领叫邹进,诨号白眼蛟,是他在走投无路之下,才被小民说动,愿意向官军投降,并劝降其他人的。” “哦,这么说来,你还是很有功劳嘛……” 赵孟启本来是想上阵过把瘾的,现在被破坏了,不禁有些恼怒,语调显得有些不善。 祁天梁大约是有所误解,以为赵孟启是在说反话,于是慌忙补救,“其实,其实白眼蛟就是蒲家养的忠实走狗,在海上专门挑蒲家对手的商船劫掠,而且白眼蛟也不是真心投降,他打算着躲过这一劫之后再找机会逃回海上,他的老巢在潮州外海的岛上,还有不少留守人员……” 这不打自招式的模样倒是把赵孟启逗乐了,“除了白眼蛟外,你对其他海匪可有了解?” “回将军,南海上大大小小的海匪几十家,小民多少都知道一些情况……将军若是想剿匪,小民可以做向导。” 祁天梁很是懂得体现价值,给自己争取生存机会,或许,主动请命冒险来做‘请降使’的时候便存了这份心思。 赵孟启肯定是要清剿海盗的,所以想了想后便道,“很好,剿匪的事可以容后再说,你现在回去,告诉那些叛贼,本王接受他们的投降,让他们抛去所有武器,让开官道,趴伏在地上,等候官军前来处置。” 本王? 祁天梁惊得瞪大双眼,“您…您是燕王殿下?” “怎么?不像么?”赵孟启挑眉。 “不是不是,小民没想到以殿下之尊贵,竟然会亲临战阵……”祁天梁反应过来,迅即欣喜莫名,“小民这就去,这就去。” 随后的事情也很顺利,八九千叛贼都乖乖趴在地上,等着官军上去把他们绑成一串一串。 不久之后,陈韡和卢长清等人也来到了赵孟启所在之处。 陈韡一来就是抱怨,“殿下啊殿下,您这出其不意之策真是连自己人都骗啊。” “这不是担心学士不同意么?”赵孟启讪讪,忍不住摸着鼻子,“哎,早知道叛贼这么菜鸡,我就不必弄这些花里胡哨了,搞得现在基本上啥也没干,不过也说明学士宝刀未老,以寡敌众还赢得如此漂亮,实在令我佩服。” “哈哈,这功劳可不能算到老臣头上,一来是殿下安排得当,二来也是将士们英勇,而殿下这绕后之策还是很有必要的,毕竟料敌从宽,如果不是这叛贼战术失当,过于冒进冲动,战局肯定是要陷入僵持的,那就只有殿下来破局了,再说,若是没有殿下堵截,这些叛贼大半都要逃脱的。” 显然,陈韡对赵孟启的策略还是很赞赏的。 赵孟启笑了笑,“此战已毕,先不多说了,叛贼的船只和篙师水手都被俘获,接下来咱们商议商议后续行动,我打算等收拾完战场后,咱们就直奔泉州,学士以为如何?” 366.太公钓鱼 八月初二上午,泉州城。 一场攻城战匆匆结束,临漳门至义成门这段城墙外面,散落着破碎燃烧的冲车云梯等攻城器具,满是狼藉。 四万多乱贼带着近两千尸体,渐渐退回三里外的营地中。 这里西畔晋江、东临西湖,原本也是个市镇,里面的居民比下游的要幸运些,有时间转移逃走。 如今市镇被霸占成了贼营,却连个栅栏都没立,外围有许多草草搭建的窝棚,显得很是凌乱。 能在镇中居宿的自然是乱贼骨干,镇上西北部有座占地十八亩的大宅院,便是乱贼的中军所在。 宅院的主人姓林,世代造船为业,名下有三座造船场,在泉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从匪乱起就举家躲入了城中。 这林家不仅占地面积大,房屋也修得雕梁画栋、层台累榭,正堂更是富丽堂皇,此时聚集着几十个乱贼核心人物开始议事。 主位上坐着一个大汉,便是匪贼名义上的领袖廖让,只是不停打着哈欠,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根本不像是个主事的人。 倒是坐在他旁边的文士,相貌堂堂气度不凡,即便一言不发,也自有一股官威,却正是‘失踪’了的汀州知州张宴然。 他望向下首的蒲寿晟问道,“心泉兄,令侄所率有一万五千多人,为何还需要支援?” 蒲寿晟解释道,“半个时辰前接到鸽信,家侄在信上说,燕王所部占据一处山岭构建防御,而且又有近三千援兵,所以急切间很难攻得下来,只能暂时将其围困,如果有个四五日倒是可慢慢将其啃下来,可迟者生变,估摸着燕王的第二批部队大约有个三四日就能到达,所以为今之计,咱们只能多派一些兵力,尽快解决了燕王,然后再顺势攻下福州,至于泉州嘛,只要里面的人知道燕王败亡哪里还能有抵抗之心?” “你说的倒也有理,相比于其他来说,燕王才是我们的头等目标。”张宴然点点头,权衡一番之后又说,“事不宜迟,夏璟,你立刻抽调出七千精锐……” 别看泉州城外的乱贼有将近十万,但大多数都是滥竽充数的乌合之众,真正能打的还是各地豪强所豢养的私兵和匪寇之类,也就七八千的样子。 夏璟是驻防汀州的左翼军指挥使,算是叛贼中为数不多的真正武将。 他听完张宴然的命令后,便立刻去点集兵马,在一个多时辰后,登上了蒲家准备好的船只出海北上。 五十多艘海船一路顺风,下午便到达了兴化湾,一艘负责接引的船只出现在他们面前,船上的蒲师文向他们招呼,示意船队跟着自己。 蒲寿晟也没怀疑,跟着蒲师文的船驶向江阴岛。 江阴岛是一座长条形岛屿,位于兴化湾北部,南北长近四十里,西岸与大陆之间只隔着两里多宽的水道。 从水道往北二十多里后靠岸,距离棉亭岭也就四五里了,所以一切都很合理,蒲寿晟没察觉有丝毫不对劲,让船队继续跟着进入了水道中。 这条水道两边,在后世时建了许多海产养殖场,变得狭窄了许多,这时候却水深而宽。 蒲师文领着他们来到登陆地点,这里已经搭好了十几条栈桥可以停靠,而岸边不远处是一座叫做后山尾的丘陵。 蒲寿晟看着准备好的栈桥,又看见岸上有一百多人做迎接,心里不禁对侄子办事周到很是赞许。 同样对蒲师文办事满意的,却是后山尾背坡上拿着望远镜看着这一切的赵孟启。 原本他是打算直接赶往泉州解围的,但老奸巨猾的陈韡却提出了一个新计划,也就是诱骗泉州再次派出支援兵力。 眼见计划已经基本成功,赵孟启不由感叹,“姜还是老的辣啊,学士这太公钓鱼之计,不但让我们能轻易吃掉乱贼的骨干兵力,又有效减轻了泉州的压力,而且还能继续拖上一两天时间,等我们后续部队到了,就可以彻底合围乱军。” 陈韡淡淡一笑,“最多也就能拖过今晚,到了明日,他们怎么也该知道真相了。” “这倒也是,不过即便没有后续部队,单就凭我如今手中这七个营,足以对付那八九万失去骨干的乱贼了,无非就是有许多会见势不妙而选择逃窜,其实也无妨,反正都要将福建全境清理一遍。” 赵孟启说的七个营,是两个马司营四个东卫营及一个火器营,至于民团营和勇壮营只能承担辅助任务。 说话间,蒲寿晟带着十几个护卫已经上岸了,他快步走到蒲师文面前,急切问道,“战况如何?” 一丝挣扎和尴尬从蒲师文脸上闪过,但微不可查,“上午进攻了数次,但都被打回来了,伤亡有些大,连老三都受了点伤。” “什么?难道师斯亲自上阵了?你怎么不拦着?”蒲寿晟又急又怒。 蒲师文连忙说,“老三没上阵,只是离着近了一些,被流矢扎在脚上,问题不大。” “立刻带我去见他。”蒲寿晟大概也是急着想看看战场的具体情况。 蒲师文看了看正在陆续登陆的‘援军’,向祁天梁交待一句,“这里便交给你负责了。” 随即又和蒲寿晟说道,“伯父请随我来,老三正在这山丘后面的村落中。” 蒲师文带着自己的二十多个护卫,领着蒲寿晟十几人往西走。 绕过后山尾时,蒲寿晟抬头往山丘上看,发现山林中有甲光闪现,不禁纳闷,“这丘上为何还要布置兵马?” 蒲师文闻言,狠戾一咬牙,“伯父,对不起,我也不想的……” 同时扬手寒光一闪,锋利的匕首割断了蒲寿晟的喉咙。 蒲寿晟下意识双手捂住脖子,满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亲侄子,却说不出半个字,只能嗤嗤漏气。 这一幕惊呆了蒲寿晟的护卫们,瞬即都被捂住了嘴,然后喉间一凉,步了主子后尘。 把怀中尸体丢下后,伍琼摘下头盔,向正看着手中匕首发愣的蒲师文笑道,“啧啧,出手挺利落的嘛。” 蒲师文回过神,陪笑道,“将军过奖了。” 他这二十多个护卫,除了三个是本身亲随外,其他都是特勤队的,所以惜命的他根本不敢有任何小心思。 临时码头处,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每个栈桥处停靠着一艘船,然后就有另一艘同样规格的船靠帮贴舷上去,再用缆绳固定好,接着又有第三艘甚至第四艘。 通过这样的方式,不需轮流停靠栈桥也能卸载人员,可以节省大量的时间。 半个多时辰过去,陆陆续续便有两千多乱贼上了岸,并在丘陵前的旷野上集结等待。 夏璟还在自己的船上艉楼,看着这慢吞吞的登陆速度,有些烦躁,却也无可奈何。 突然他不经意间往南边一看,密匝匝的几十艘船正在驶来。 更奇怪的是,这些船到了五里外后,纷纷开始落帆,还将船身横过来落下锚碇,看架势似乎要将水道堵死。 这情景让夏璟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他这副见鬼的表情全都落在了赵孟启眼中,“现在才发觉?晚喽……传令,臼炮开火!” 一阵雷鸣,四颗黑乎乎的铁球从丘陵上抛向半空,然后呈弧线下落,砸在密集的船队中。 有三颗落到了船上,接着猛烈爆炸,惊天动地,大量各式碎片从火光中溅射而出。 一颗落在水里,炸出数丈高的水花,圆形波浪剧烈扩散,使得附近的船只随之摇晃。 赵孟启嘴角一扯,“威力还行,就是可惜了这些船……传令,直炮、火箭炮开火。” 直炮攻击的还是船只,不求造成多大战果,要的就是个威势。 火箭炮射程有限,瞄准的是丘陵前的密集乱贼。 二十门火箭炮,一共四百发火箭弹,飞出去后就是群魔乱舞,以各种奇怪的轨迹,啸叫着落向大致区域。 爆炸声连绵不断地在乱贼群中响起,红色的火,黑色的血,白色的烟,笼罩在这方圆百丈,也有一小半落在完全无人处,只炸了个寂寞。 还好,祁天梁等近百人在臼炮发射声响起的时候,就开始向丘陵方向狂奔,逃过了这波误伤。 那些船上的乱贼被臼炮和直炮杀伤了百多人,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等看到岸上的恐怖场面后,就完全疯掉了。 所有的船上一片混乱,几千人跑来跑去试图寻找安全的地方躲避,最后越来越多人选择往水里跳,再往江阴岛游去。 “全军出击。”赵孟启发出命令。 鼓号声大作,四个营的东卫从丘陵上下来,以整齐的阵列,缓缓向临时码头包围过去。 与此同时,江阴岛的沿岸也响起了鼓号之声,一排排持弩官军现出了身影,等候着水中乱贼自投罗网。 乱贼已经完全崩溃,后面就是例行公事的收尾了。 一个多时辰后,战报汇总,乱贼加上篙师水手一共是八千多人,上岸的两千多乱贼死伤大半,江阴岛上俘虏了近两千人,船上还搜出近三千人,水上还漂着数百具尸体。 俘获五十三条船,有七艘损伤较为严重,但基本可修复,至于武器什么的,赵孟启是不怎么在意的。 官军伤亡了六十多人,大部分是在搜船时产生的,加上昨日一战,包括民团勇壮在内死伤七百多人。 而总共俘虏的敌人达到了一万三千多人,大小船只一百四十余艘。 于是赵孟启留下陈韡处置善后事宜,自己带着三千人乘船,连夜赶往泉州。 367.攻入蒲家 宋代崇信道教,真武大帝无论是在官方还是民间,都有着非凡的地位。 ‘玄武者,北方壬癸水,能柔能刚。’ 真武大帝既是北方之神,也是水神,很自然就成为了泉州地区的第二代海神。 真武庙位于泉州城东部晋江北岸的石头山,从山上可远眺泉州湾,山下则是从外港水域进入晋江的最窄处。 在这个咽喉要地,修建有左翼水军三寨之一的法石寨,同时也是中外商贾云集的法石港,有许许多多官私码头以及大小造船场。 此时的东西方贸易基本都被大食人垄断,因此可以说大食人就是这世上最大的中间商,来泉州的外商主要就是大食人。 所以法石港附近,有大量大食人聚居,他们起蕃坊,选蕃长,办蕃学,立寺院,俨然将这里当成了他们的第二故乡。 后世法石及其附近村落的金、丁、郭、蒲、卜诸姓,多为大食人后裔。 华夏人有着大海一般宽广的情怀,不但接受他们带来的各色商品,也包容了他们的异族文化,允许他们保留自己的语言文字、生活模式、风俗习惯、建筑特色、宗教信仰等等。 只是这样的包容,最后却换来了背叛和灾祸…… 这次匪乱,泉州城周边的市镇都惨遭肆虐,唯独这法石附近的蕃坊却安然无恙,犹如世外桃源。 蕃坊中最为耀眼的建筑,当属占地三十亩的蒲家大宅。 两丈高的石质坚墙,围成一座四四方方的城堡,中间是一座宽广的庭院,庭院四周环绕着房间及拱廊,墙壁上装饰着繁复而精美的花纹浮雕,高耸的叫拜楼,弧形的拱门,巨大的圆顶,显露出浓浓的宗教风格。 其中最大的一座建筑是礼拜殿,坐西朝东,圆顶贴满金箔,墙壁俱有名贵石材所砌,尖拱窗户上装着极其精美的琉璃,流光溢彩,殿中陈设着由数百根象牙雕刻的经书。 此时黎明刚至,蒲寿庚带领着全家上下两百多口,面向西方开始朝拜祈祷,默诵经文。 蒲寿庚衷心祈祷着,请求无所不在、无始无终的神宰,赐下尘世中所有的美好,权势,财富,美色,健康,长寿,子孙…… 也祈祷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能够尽快凯旋,带着燕王的尸体,带着美好的未来,荣耀而归。 那些愚蠢的汉人,自以为是在利用我,可我蒲寿庚却终将成为这光明之城的主宰! 是的,蒲寿庚已经是蕃商之首,海獠霸主,但他心中的野望,从来就不止于此。 蒲家祖上从占城迁居到广州后,凭借着通晓汉蕃以及在南洋诸国的人脉,取得了总理诸番互市的权力,然后富甲两广。 就连岳飞之孙、岳霖之子岳珂都著书记载,‘番禺有海獠杂居,其最豪者蒲姓,号白番人,本占城之贵人也……富甲盛一时。’ 但蒲家很快便败落下来,其中有广州海贸地位下降的原因,更主要是地方官吏及豪强对其打压和吞噬。 蒲氏家资益落后,蒲寿庚之父蒲开宗即举家自广州徙居泉州,继续从事以运贩大宗香料为主的海外贸易,还几度被朝廷赐予官职以为鼓励。 不过蒲寿庚心中其实充满了对汉人的仇视和警惕,担心自家积累下海量财富时,又会重蹈覆辙,被汉人豪强夺取支配。 他认为,只有成为这座城市的主人,建立属于自己的神国,才能保住自家的财富,抑或攫取更多的财富。 但他却忘了,若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给予机会,他家又怎么会有这么庞大的财富,而且其中不少还是靠着非法的走私得来。 本以为或许还要许久才能达成所愿,可当留家等豪强因为反对燕王而找上门来时,蒲寿庚就知道机会来了。 泉州的根基就是海贸,蒲家靠着总理诸番互市掌控了海贸的命脉,但在朝廷权威之下,这种掌控却是脆弱的。 可一旦帮助豪强们成事之后,泉州甚至福建路必然会游离于朝廷,独立或者半独立。 蒲家将通过在这次事件中起到的决定性作用,以及展现出来的强大武力,成为真正的主导者。 至于那帮豪强,终不过是给蒲家做嫁衣罢了,日后唯一的出路就是依附蒲家,成为蒲家的仆从。 幻想着自己成为泉州之王,蒲寿庚做完了晨礼,这时却听到宝觉山上海云楼传来有节奏的钟声,意味着有船只正在进入乌墨山澳的蒲家私港中。 既然是私港,那外人不经允许肯定是无法进入了,若是强闯,港口的人也会发出警示。 但这种时候怎么会有人轻易进港呢? 自己家人可都在这里啊。 蒲寿庚眉头皱起,看向自己的子侄儿孙们,“可是你们谁的手下?不是说了最近这些日子不要轻易占用私港么?” 不算女儿,他有十几个儿子,蒲寿晟也有七八个儿子,孙子辈更是几十个,除开未成年的,各自都有数量不等的小船队。 一帮儿孙却纷纷摇头,表示和自己没关系。 随即他的六子蒲均文猜测道,“会不会是伯父和大哥三哥他们回来了?” 蒲寿庚摇头,“他们若是回来,必定会先有鸽信通知,怎会如此无声无息。” “或许是鸽子出了意外吧。”蒲均文却说道。 这个可能性还是挺大的,蒲寿庚眉头稍微平复了一些。 不过又有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可能是五哥……” 蒲寿庚循声去看,发现说话者是五岁不到的孙女,也才注意到自己最看重的孙子竟然没在。 这个孙女是他最为宠爱的掌上明珠,因此语调都放缓了,“璇娘,崇谟去哪了,他又是什么时候离家的?” “昨天大伯走了后不久,他就走了啊,说是出海散散心……”蒲璇娘一脸天真。 蒲寿庚一寻思,因为最近兵荒马乱的,担心在外面容易出事,所以勒令家中子弟不许出门,而这蒲崇谟却不是坐得住的人,所以得着机会偷偷跑出去玩了。 之所以告诉蒲璇娘,应该也是通过她的嘴说出来自己不容易生气。 不过这孙子出海一般都是会去南海诸国溜达一圈,怎么可能这么快回来。 正疑惑间,管事便前来通报,“家主,港口传来消息,是大郎君回来了,这会应该快到正门外了。” “只有师文!?”蒲寿庚不禁起疑。 就在这时,前院喊杀声大作,蒲寿庚已经顾不得多想了,急忙喝令,“师武,均文,你们立刻组织家兵守住后宅大门!师孔,你速速去叫人送来兵甲并守在殿外,奇文,带人去看看后门外是否安全……” 蒲家就是一座小城堡,正门极为雄伟且坚固,正常情况下,就算数千大军也不可能短时间内攻破。 然而有蒲师文这个‘主人’的积极配合下,却不设防地敞开了。 跟着蒲师文的,是五十多个从俘虏中挑选出来的蕃兵,他们等大门一开,就迫不及待地涌了进去大开杀戒。 看着自家大门内血流成河,蒲师文眼角不停抽搐,赶紧转过头不敢再看,却看到燕王领着四百多甲士到了近前,立马堆出笑容。 “殿下,小人不辱使命,顺利骗开了蒲家大门,足以证明自己的忠心了吧。” 赵孟启一挥手,示意耿直带领甲士冲进蒲家,“凡是反抗者,格杀勿论!” “喏!” 耿直抽出千牛刀,率先冲过了洒满鲜血的门廊,甲士紧跟而上。 随后赵孟启才看向蒲师文,心中感觉十分复杂,这家伙连家人都能背叛都能抛弃,怎么还有脸说什么忠心呢? 当然,让蒲家因为自己人的背叛而覆灭,或许是最为恰当的惩罚了。 “像你这么无情无义的人,孤还是真没见过。”赵孟启忍不住吐槽。 蒲师文极力丢开尴尬,卑微地笑着,“小人这是洗心革面,大义灭亲,殿下在小人心中比真宰还要伟大,执行您的意志便是小人此生唯一的目标。” 呵呵,若不是还要妥善处理蕃商事宜,现在就把你送入火狱。 赵孟启心中腻歪,然后淡淡道,“孤比较信守承诺,你能不能活,活多久,就看你自己了。”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蒲师文知道自己争取到了活命的机会,只认为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所以说,有些人真的禽兽都不如。 赵孟启耸耸肩,“走吧,带孤参观一下你们这蕃商第一豪族。” 蒲师文立刻屁颠颠地在前头带路,“殿下请。” 随即,十多名禁卫护着赵孟启慢悠悠地走进了已经沦为屠宰场的蒲家。 在前头,五十多名蕃兵犹如饿狼一般四处搜捕追杀,只要见到拿着兵刃的就绝不放过,若不是燕王有严令,恐怕所有仆人奴婢也无法幸免。 而耿直在蒲师文亲随的引领下,带着一百多名班直禁卫直接杀到了后宅入口前的庭院。 “挡住他们!给我死死挡住!” 蒲师武双眼通红,歇斯底里地吼叫着,挥舞着长刀带着三百多名家兵冲了上来。 368.蒲家末路 蒲师武身型高大,血液中流淌着大食人的骁勇好战,有着矫健的身手及强悍的武力。 他瞬即便扑到耿直面前,斩出一刀并借势横移。 同时,耿直也单手执刀反撩而出。 蒲师武的长弯刀斩在耿直项顿甲片上,划出一串火星,没给耿直造成任何伤害。 而耿直的千牛刀撩过蒲师武胸腹间,也只发出令人牙酸的割铁之声而不见血。 耿直惊讶望去,见那布面已经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而内里却闪现着金属的光泽。 嚯,原来这家伙也穿着铁甲,只是这甲有些怪异,甲片是藏在布料下面的。 耿直立刻反应过来,随即在错身而过之后,马上变为双手握刀,调转刀尖如执枪一般平放,并扭回身形。 蒲师武很后悔自己拿的是刀而不是斧锤,但之前那么仓促,他也预料不到来敌居然是穿着全套步人甲。 此时再想去换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心一横,返身向耿直扑去,企图利用身高体壮的绝对优势将耿直撞翻。 耿直见他气势汹汹扑来却丝毫不慌,右脚跨步向前,腰背整体发力,细长的千牛刀如毒蛇吐信一般凌厉刺出。 伴着尖厉的金属刮擦声,血光迸溅,近三尺长的刀身全部没入蒲师武胸腹之间。 然后耿直再借着蒲师武的撞击余力收回右腿往后换步,并且将刀身拔出,手腕一翻,劈断蒲师武那毫无防御的脖颈。 此时其他禁卫也冲入蒲氏家兵中,短兵相接,奋力厮杀起来。 蒲氏家兵有甲,但基本都是轻型链甲或者马夹状的布面暗甲,挡得住劈砍,却防不了捅刺。 而禁卫们考虑要室内作战,没有使用长兵和重器,然而千牛刀不但灵活,并且兼具刀枪功用,即便面对同样是重甲的敌人也能产生威胁,链甲就更不在话下了。 因此耿直一方人数虽少,却甲坚器利,势不可当,仿佛狼群扑入羊群中一般,完全是一面倒的屠杀。 金铁交击声,利刃入肉声,喊杀声,惨叫声,混成死亡交响乐,不断有蒲氏家兵挣扎倒地。 殷红的鲜血四处飞溅,人头腑脏、残肢断臂遍地都是,涂抹出如地狱般的恐怖图景。 残存的蒲氏家兵魂飞胆丧、士气全无,七零八落地向内宅方向仓惶退去,还将前来支援的同伙也冲带着一起倒退。 禁卫们紧追不舍,一路砍杀,很快偌大的内宅也变成了人间炼狱,斑驳而凌乱。 平整如镜的地面、精美绚丽的墙壁、雕栏砌玉的走廊、奢华庄重的大柱、争奇斗艳的花草,全都被泼洒上了浓稠的血液,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天国破碎,末世降临,凄惨的景象笼罩着整个蒲家大宅。 耿直带着禁卫在这富丽堂皇的后宅中横扫,所过之处再有没有任何站着的蒲氏中人,不是躺下,便是跪倒。 不久后,他们便杀到了礼拜殿外的庭院中。 这里还聚集着两百多个家兵和仆从,黑压压地守在殿门之前,却全都面色煞白瑟瑟发抖。 看到这个场面,耿直放缓脚步,抬手令禁卫们先暂停进攻。 晃了晃有些酸涩的臂膀,浑身浴血的耿直平举起刀身,指向人群,并大喝,“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叮叮当当…… 还真有人被威势所慑,丢下了手中兵刃。 蒲均文立刻大喝,“别上当!放弃抵抗更是死路一条,胆怯懦弱者将被丢入火狱中,只有勇战者才能得到真宰的眷顾,升入流淌着奶和蜜的天国,还会得到深色眼睛的妙龄美女,如同蚌壳中珍珠一样的贞节!” “我们身后是敬拜真宰的殿堂,岂能容异教徒亵渎,勇士们,为真宰献身的时候到了,给我冲!” 蒲师孔声嘶力竭地呐喊着,挥着长刀就向耿直冲来。 瞬间,原本还惶然恐惧的家兵仆从就像被打了鸡血,陷入疯狂之中,他们乱舞着刀兵,嗷嗷叫唤着冲了上去,居然神奇地超过了蒲师孔。 “一群疯子,不可理喻!”耿直无奈啐道,收刀一横,“杀!!” 近百名禁卫如杀戮机器般挺身而上,抡起多了许多细小缺口的千牛刀,再次开始无情收割生命。 腥风血雨中,蒲氏家兵如同麦秆一样成片倒下,他们的兵器即便击中了禁卫,也大多只是徒劳,给铁甲留下的印记,只能证明他们真的尽力了,不知道他们的真宰会不会接受这种勇敢。 礼拜殿的一扇窗户后,蒲寿庚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额头青筋暴起。 他紧紧咬着牙关,奋力握紧双拳,身体剧烈颤抖着,胸腔中充满了愤怒,憎恨! 他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不敢相信这比噩梦还要可怖的场面会出现在自己家中。 为什么? 为什么就在自己即将走上泉州之王的宝座时,却突然之间遭到这样的灭顶之灾? 真宰啊,难道是我还不够虔诚吗? 为什么不赐予我力量和支持,难道您不希望我将这座光明之城变成您的神国吗!? 痛苦和迷茫啃噬着蒲寿庚的灵魂,撕扯着他浑身上下每一处神经。 冷酷的杀伐声,凄厉的惨呼声,透过大门传入殿中,蒲家上下两百多人,无论男女老少全都陷入极度恐惧之中,惊叫哭喊不断。 随后不由自主地冲着西方跪倒下来,苦苦哀求着,祈祷真宰能够拯救他们。 真宰没有回应他们,因为这片土地有着自己的神明,就坐在不远处的石头山上,冷冷俯视着此处。 他或许无法干涉人间的事情,但也绝对不会任由别的牛鬼蛇神在自己地盘作妖。 外面,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铺满了整个庭院,就连一炷香时间都不到,两百多条生命便被吞噬。 惟有蒲均文和蒲师孔两人还活着,尤其是嚷着要献身的蒲师孔,他居然把所有人送上死路后,自己却悄悄后退了。 他们丢下兵刃跑回大殿门外,拼命拍打,“开门,快开门…父亲,救命啊,救救我们啊!……让我进去……我不想死啊……” 耿直等人呼呼喘着粗气,站在庭院中,看着小丑一般的二人,并不急于诛杀。 死亡,很可怕,但面临死亡前的恐惧,其实更加可怕。 片刻后,越来越多兵士来到这座庭院,并将整个礼拜殿团团围住。 赵孟启悠哉悠哉,步入这里后,看了看依旧拍门不止的两人,又看了看蒲师文,“你兄弟?” “是的……小人知道该怎么做了……” 蒲师文头皮一紧,明白燕王大约是要他再次缴纳投名状。 于是他不敢犹豫,在院中地上捡了一把刀,然后向两个弟弟走去。 蒲均文两人听到身后脚步声,惊恐地转过头,见到是自己大哥后,不由呆滞了。 “兄…兄长……真的是你背叛了蒲家?”蒲均文醒悟过来。 蒲师孔依然难以置信,“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的一切都是蒲家给的,你还是蒲家将来的家主,为什么却要引狼入室,把蒲家推入深渊?” “因为,我想活下去。” 蒲师文挥刀,砍下蒲师孔的头颅,又顺势捅入蒲均文的心窝。 然后看着满手的鲜血,眼神逐渐疯狂。 “这一切不都是父亲教的么,蒲家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背叛大宋朝廷,谋害当朝皇储,那我为了活命,当然也可以背叛蒲家……哈哈哈,这是真宰对蒲家的惩罚……也是蒲家应有的报应……所以你们别怪我,或许还该感谢我,要知道按大宋律令,谋反谋大逆那可是要凌迟的……” 隔着门,蒲寿庚听着这一切,双目变得赤红,心口仿佛被刀绞。 “孽障!噗……” 喷出一口老血,蒲寿庚眼前一黑便直直往后栽倒。 蒲家老小顿时便涌了上来,哭天抢地,全都像是被抽掉了主心骨一样。 他们围着倒在地上的蒲寿庚,却都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蒲寿晟的次子蒲和日稍微镇定一些,大吼着把人驱散开,再掐着蒲寿庚的人中将其弄醒。 蒲和日扶着蒲寿庚坐起来,“叔父,你可千万不能有事,现在可是蒲家生死存亡之际,还请叔父带我们设法渡过此劫……” 蒲寿庚面如死灰,虚弱地喘着气,似乎一下子就苍老了几十岁,好一会后才缓缓开口,“……如今已是绝境……如何还有法子?” 这时候,门外传来蒲师文的声音,“父亲,躲在里面没有任何意义,还是把门打开吧,燕王殿下有话要对你说……” 蒲家老小惊疑不定,似乎感觉事情还有转机,尤其是蒲师文的妻妾儿女更是觉得会受到庇护。 而蒲均文和蒲师孔两人的小家,却对蒲师文一系充满了仇视。 甚至蒲师斯家和蒲寿晟家,也意识到蒲师斯和蒲寿晟或许也是被蒲师文害死了,也都愤怒起来。 其他人内心一样仇视蒲师文,可想到自家性命或许还要依靠蒲师文,于是许多人都讨好地看着蒲师文一系。 蒲家此时就像一块落在地上的玻璃,碎得四分五裂,永远也拼不起来了。 坐在地上的蒲寿庚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心中愈发悲凉,这个家即便能安然渡过眼下难关,但也彻底散了。 随后他在蒲和日等人搀扶下,挣扎起来,心灰意冷道,“开门吧。” 大门打开,大队禁卫涌了进来,把蒲家人围住,“全部跪下!” 一番清理检查,确认没有安全隐患后,耿直才去将赵孟启请了进来。 赵孟启看当头跪着的人,一副老态龙钟萎靡不振的样子,感觉与自己设想中的枭雄模样差距不小。 “你就是蒲寿庚?” “我是。”蒲寿庚有气无力,却努力抬起头,仔细看着赵孟启,“没想到,燕王殿下竟如此英伟不凡,与泉州那些宗室大有不同啊。” 赵孟启淡淡一笑,“你可知罪?” “这世上有什么罪不罪的,无非就是成王败寇罢了,只能说,是我的能力与野心不匹配,才会落得如此下场,想必殿下也不是做作之人,若有什么打算就直说吧。” 蒲寿庚已经失去任何希望了,所以不喜不悲。 这倒让赵孟启高看了一眼,“你是个商人,权衡的只有利益,而孤对蒲家的处置有两种方案,就看你怎么选了。” “殿下请说。”蒲寿庚并没感到意外。 “其一最为简单,正好你全家都在这了,无论老幼直接全都诛杀。” 赵孟启说得云淡风轻,蒲寿庚听得却面皮抽搐。 “其二呢,配合平叛以尽快消弭战乱,并公开受审,坦白交待所有罪行,并认罪认罚,那样的话,你家女眷以及十岁以下男丁可以免予死罪。” 之所以这么做,是要让其他蕃商知道蒲家是罪有应得,而不是宋朝官府滥杀,避免对海贸产生不良影响。 到了这个地步,蒲寿庚会怎么选那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369.谁的援军 随着海盗和乱贼的主要战力先后调离,攻城行动便基本停止了。 城防压力顿减,但谢方叔却不敢丝毫松懈大意,依旧坚持每日巡城。 泉州外城有八座城门,每一座他都要仔细检查巡视后才能放心。 仁风门是东门,算是谢方叔比较放心的一处,因为这里有来自东禅寺的五百僧兵协助防御。 东禅寺俗称南少林,据说始建者智空禅师,就是传说中救了唐王的十三棍僧之一。 唐朝被朱温篡灭后,当时掌控闽中的王审知选择臣服依附朱温,引起了南少林寺的不满和反抗。 可是胳膊扭不过大腿,一座寺院哪里斗得过藩镇军阀,因此遭到摧毁成为一片白地。 大宋立国不久,宋太宗可能是出于表彰南少林寺的忠义,所以就亲自下诏重修。 重修后的南少林规模极为宏大,占地有四百多亩,东门护城河往东两里多,东湖以北近两里,都是南少林区域。 历史上蒲寿庚降元时,激起了南少林的反抗,千僧格斗元兵三万,杀死数千元兵,最终还是不敌,结果寺毁人亡,只幸存百余僧人。 等明朝洪武年间,幸存的法本和尚已经一百三十五岁了,劝募州官黄立中疏奏朝廷,敕修少林寺。 虽然再次重修的南少林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大,却仍孜孜不倦地向闽地百姓传授武技,还为平倭做出不少贡献。 明亡后,不少反清复明的人物与南少林渊源很深,乾聋认为南少林的存在不利于清朝统治,于是下诏焚毁。 从这三兴三毁来看,南少林不愧‘忠义’二字。 这次乱贼围城,泉州城附近被祸祸得不轻,但南少林却没人敢来骚扰。 一来是常人对佛门的敬畏,二来是寺中武僧的威慑。 而南少林却没有就此置身事外,仍旧分出一半的僧兵协助守城。 带领这些僧兵的长老法号元妙,俗家名字则叫赵孟良,不但是宗室,还和赵孟启同派同辈。 他陪着巡查一圈之后,见谢方叔仍一脸忧色,不禁出言宽慰。 “谢相,这贼势虽大,却也不必太过忧心,我等只需牢牢守住城池,待朝廷大军一到便可云开见日。” 一旁的赵居静也说道,“说来,眼下困境和太平兴国三年那次倒是很像,当时林居裔率十余万人攻城,城中也才三千兵,但最终泉州还是化险为夷度过了难关,所以咱们也必定能够稳稳守住的。” 闻言,谢方叔摇了摇头,“老夫并非担心泉州城,先前乱贼猛攻之时咱们尚且坚持住了何况现在,但他们先后抽调了一万多主力,显然是有比泉州更重要的目标。” “谢相是说,他们是冲着燕王殿下去的?可福州城也不是轻易能被攻破的吧。”赵居静不解道。 “如果燕王待在福州城中,老夫倒不至于这么担心。”谢方叔露出苦笑,继续道,“只是以老夫对殿下的了解,他得知泉州情势之后,多半会亲自前来救援,不,从乱贼的反应来看,殿下肯定是已经前来了,所以他们才会在关键时刻放弃攻打泉州。” “这怎么会!?”赵居静惊道,“殿下手中应该没有多少兵力吧,怎能如此冒险?” 他显然是想到了燕王一旦兵败身死的后果。 到时候无论朝廷会有什么态度,但乱贼必定全力攻下泉州,因为城中这数千宗室将是他们与朝廷交涉的重要筹码。 谢方叔轻轻一叹,“郡公,或许只是老夫杞人忧天了,此事切莫外传,以免影响军心,不论如何,老夫拼了这条性命,也必保城中宗室安全。” 元妙也意识到事情严重性,急忙道,“谢相,郡公,贫僧有个建议,那蒲獠正是这次乱事主谋祸首之一,海匪多半是受其指使,不如趁此时他们的精锐调离,由贫僧率僧兵前往法石奇袭蒲家,将其擒获,迫其中断谋害殿下的行动,即便来不及,也能逼其撤除德济门前与南关港的海匪,如此一来,可让宗室乘船离开泉州这险地。” 谢方叔一听,有所意动。 毕竟事情到了那一步的话,泉州是不可能还保得住了,如果能将宗室送走,那朝廷也不会太过被动。 随即赵居静也极力赞成,“谢相,我觉得此议可行,否则宗室落入乱贼掌控,那即便朝廷有心以铁腕平叛也会投鼠忌器。” 权衡了一会,谢方叔终于开口道,“那…就请元妙大师做好准备,等今晚便行动……” 就在此时,一名传令兵喘着粗气前来,满是振奋的禀报,“援军!援军来了……” “什么?”众人皆是一愣。 谢方叔急问,“什么援军?我们的还是乱贼的?” “咱们的援军,一艘很大很大的大船,从晋江下游逆流而上,桅杆顶上张挂的认旗写着‘燕’字。”传令兵快速回答。 “燕?那必然是殿下来了……这?这如何可能?不是有那么多乱贼去拦截他了么?”赵居静喃喃道。 “哈哈…”谢方叔大笑起来,“或许是殿下绕开了敌人,殿下机谋百变,总能有出人意料之举,哈哈,只要殿下无恙,那便万事大吉!元妙,你速速点集僧兵,咱们去接应殿下入城!” …… 南关港,四千多海盗傻愣愣向港口看去。 一艘比他们所见过最大海船还要大三倍的巨舰驶入港口,护卫在它两边的战船看起来就仿佛是骏马身边的小猫。 “我滴天爷,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船……” “咦……它这是要把船身横过来?” “靠杯啊,这是官军,官军的船!” “还他娘的愣着干嘛,赶紧操刀子准备干仗啊!” “快快,快把石砲推过来,船大又怎么样,咱们在陆地上,干死他!” 海盗们乱糟糟地忙活起来,但是那近一千流求人和毗舍邪人却还满是震惊地仰望着港口中的庞然大物,甚至有不少人干脆跪在地上喃喃祈祷着。 这巨舰自然是神舟,不过赵孟启带人去攻打蒲家了,并不在这船上,上面负责指挥的是卢长清和陆秀夫。 两人望见海盗们还试图抵抗,都不由失笑。 “螳臂当车!” “蜉蝣撼树!” 船身调整好了后,便落下主帆并将锚碇沉入水中。 船舯上层甲板,四门五寸口径臼炮和四门九寸口径臼炮一字排开,黑洞洞的炮口斜指天空。 而第二层甲板也打开了十六个炮窗,里面的直炮也全都装填完毕。 石呈督促着士兵们调整射击诸元,摩拳擦掌显得十分兴奋。 九寸臼炮光是炮身就重达一千多斤,不好移动所以之前没有上岸,错过了展示的机会,现在终于可以开斋了。 “一切就绪,随时可以发射。”石呈向卢长清请令。 卢长清向码头看去,发现海盗将抓来的百姓都布置在靠近城门那一边,倒是不用担心炮击会产生误伤,便下令,“准许发射!” 那些海盗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正聚在码头边上布置盾阵,等待官军船只靠岸。 毕竟巨舰离着岸边还有一百来丈,并没有进入石砲的射程,所以他们自认为是安全的。 可惜,神舟上装备的可不只有石砲,更多的是真正的炮! 石呈将手中三角令旗狠狠一挥,“点火!” 八门臼炮刻意微微错开时间,依次点燃了炮弹上的信管和发射火绳。 很快,第一声轰鸣响起,下面甲板的直炮再依次点燃。 连续八声轰鸣后,天空中的四小四大八个黑影就像单排的大雁一般升高,然后以弧线轨迹砸向码头。 海盗们在听到巨响后就被吓坏了,随即惊慌失措地想要逃避。 但是这炮弹看起来飞得不快,可也不是靠双腿就能避得开的,何况他们站得那么密集。 黑色死神散乱地落入人群之中,先是砸死了几个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倒霉的海盗,稍稍延迟后,次第猛烈爆炸。 全都是泡沫,将生命都淹没。 只一刹的花火,带走三魂和七魄。 所有的肉体,全部都太脆弱…… 天地间,除了隆隆的震雷,其他一切声音都似乎消失了。 空气中到处都是人,或者说曾经是人的某一部分,细细碎碎,洋洋洒洒。 原本密集的人堆瞬间便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圆形空缺。 不在空缺中的,只不过是短暂的幸运,下一刻,十六颗实心铁球就飞射而来,在人群中犁出一条条血胡同。 和被炸得尸骨无存的相比,这些人死得比较有形象一些,虽然残缺,起码还能拼凑。 剩下的三千多海盗全都崩溃了,丢掉手中的任何东西,开始往远离巨舰的方向跑。 那些流求人和毗舍邪人大多数却被这天神下凡般的威力死死震慑,跪倒在地,除了拼命磕头,不敢再有任何其他举动。 德济门上,刚刚赶到谢方叔等人就看到了这惊天动地的一幕,张大着嘴半天没合拢。 惟有见识过‘大世面’的钱隆比较正常一些,“谢相,末将请求出击!” 谢方叔反应过来,“对对对,即刻打开城门,歼灭海寇!元妙,你们僧兵也去!” “等等!”钱隆急急喊道,“谢相你看,援军中的商船正要靠岸,那肯定是运兵的,所以咱们不用去太多,反倒是临漳门那边,那些乱贼发现势头不对说不定会逃跑,得派人去堵住石笋桥,免得太多乱贼逃过晋江对岸!” 谢方叔马上醒悟,立刻更改命令,“元妙,你们赶过去,从通津门出去,也不用硬堵,毁掉那段木梁吊桥就行……” “可以用手雷炸!” 钱隆随即又指派了十名班直带手雷去。 370.炸桥 受限于地形,从泉州通向汀州的官道,是先往南边到漳州,然后再往西北。 为了交通顺畅,泉州城外先后修了两座跨越晋江的大桥,一座是德济门外的顺济桥,一座就是临漳门外的石笋桥。 假如围困泉州城的这些乱贼发现形势不利,首选便是通过石笋桥往南撤离。 这种交通要道,乱贼自然是会派人把守,另外他们虽然暂停了攻城,却依然放了三千多人守在临漳门外的小寨中。 为了阻碍乱贼逃离,那肯定要控制或者破坏石笋桥,但临漳门又被堵着所以要从通津门出城。 通津门在德济门与临漳门之间,是泉州西南门。 门外的护城河离着晋江不到两里,地形过于狭窄,所以并没有乱贼存在。 元妙带着五百僧兵从这出了城,沿着晋江快速往上游赶。 此时,桥头乱贼已经得知了官兵援军到达的消息,然后又听到了那惊天动地的震雷,全都变得精神紧张起来。 因此隔着老远就发现了元妙所部,也意识到了他们的企图,于是便急忙向临漳门外的同伙求援,并派人向大营禀报。 乱贼在军伍编制上,用的也是官军那一套,指挥临漳门外这三千多人的是一个叫做郭青的‘统制’。 他接到求援后,丝毫不敢怠慢,慌忙带着全部手下往一里外的桥头压去。 乱贼虽然编了伍,也勉强能摆出阵型,可没经过太多正规训练,移动时就谈不上什么队列,完全是乱糟糟一窝蜂。 郭青对手下部众的现状也是无奈,毕竟这些人在一两个月以前还大多数都只是农夫,能做到听从命令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是豪强子弟,读过书习过武,也看过不少兵书战策,但不意味着他有本事能在短时间内,把一群农夫变成精锐正规军。 他们乌泱泱地赶到桥头,便看见僧兵距离也就三百步左右了。 郭青急忙大吼着,“射箭,射箭,弓手赶紧向敌人射箭……盾牌到前面去站成一排,矛手站盾手身后,……” 和大多数草寇流贼相比,乱贼的武器还是比较齐备的,有木盾、刀斧、长短矛、土弓等等,还是具有一定战斗力的。 一千多名弓手慌慌张张就开始抛射,能不能射中人先不说,主打的就是个先下手为强…… 其他人乱贼则在大小‘军官’催促喝令下,开始勉为其难地摆出阵列。 正在奔来的元妙等人望见箭矢‘飘’来,却并不惧怕,做好防箭准备的同时,冲锋速度还更加迅猛起来。 僧兵不需要劳作,每日间除了诵经念佛之外,便是打熬身体习练武艺,个体素质其实比这时代许多军人都强,阵战合击之法也十分精熟。 武器以长铁棍为主,也有部分刀盾弓矢,身上穿着轻甲,只是不戴盔,明晃晃地光着头。 乱贼射出的箭矢绵软无力又散又乱,僧兵皆是眼疾手快,遇到有威胁的,要么以圆盾挡下,要么用兵器拨打开来。 如果乱贼这一千多弓手能够齐射的话,那肯定能发挥一定作用,奈何他们做不到啊,只能这么持续的却参差不齐的乱射着。 顶着这仿佛毛毛细雨一般的箭矢,元妙一马当先,领着仍旧保持队形的僧兵很快突进到了乱贼阵前。 这时代大多数人都是敬畏神佛的,尤其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农夫,看见冲到眼前的这些大光头,心神大乱未战先怯。 “阿弥陀佛!” 元妙高宣佛号,灵巧的从两根长矛之间契了进去,手中那开过光的熟铜大棒却凶猛无比,狠狠砸在一面长盾上面。 粗劣的木盾当即破裂,持盾贼兵惨呼着向后跌撞,与身后那完全没有起到作用的矛手滚成一团。 本就不严密的阵型被打开缺口,元妙欺身而进,顺势一棒砸向旁边盾兵的后脑。 别说贼兵没有甲胄,就算戴着铁兜鍪也一样抗不住这二十多斤的重棒一击。 迸射的脑浆令附近几个贼兵更加胆丧,哭爹喊娘地丢下武器转身就跑。 制造出来的混乱和恐惧,像水波一样向四周荡开,本就松垮的阵列就像浮在水上的烂木船一般,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 紧随着元妙的法本和法华,一个执刀,一个挥锤,顺着缺口腾身而入,奋力厮杀,不给乱贼丝毫喘息之机。 很快,越来越多僧兵高喊着佛号突入乱贼阵中,大杀四方,而不少贼兵手中的兵刃却不敢朝这些大和尚身上招呼,只是一个劲抵挡。 或许华夏百姓能承受得了今生任何的苦难,却十分害怕死后受到惩罚和报应…… 在佛光护体下,五百僧兵越战越勇,三千多乱贼只能勉力抵抗苦苦支撑。 “挡住他们!胆敢后退者杀无赦!” “弟兄们,咱们人比贼秃多六七倍,别怕他们,给我杀!” “佛门慈悲为怀,这帮秃驴肯定不是真和尚,杀了他们佛祖也不会怪罪的!” “这桥不能丢,不然咱们回家的路就断了,守住,千万要守住!” “坚持住,大营很快就有支援!” 乱贼阵列后方的郭青等‘军官’疯狂呼喝,无情斩杀了许多意图逃跑的贼兵。 这些做法催生出了贼兵们的斗志,热血上头之下,反击渐渐变得激烈起来。 僧兵们仿佛就像突然踏入了泥沼地中一般,变得步履艰难起来,往往刚杀掉一个贼兵,立马就有两三个又扑了上来。 发现战局开始僵持,元妙不由焦急,下手更加狠厉,当头一棒将一颗年轻贼兵头颅砸碎。 “三郎!”不远处一个贼兵看见这一幕后,瞬间便发了狂,“入娘的贼猢狲,还我兄弟命来!” 狂化后的贼兵双眼尽赤,抡着一把长刀,亡命冲向元妙,用尽所有力量朝光头砍去。 元妙瞥见森寒刀光裂空而来,急忙回棍格挡,并抬脚将狂化贼兵踹得倒飞出去。 还不得他缓口气,四根尖锐的长矛齐齐扎了过来。 元妙扭身一让,并趁着四根长矛交汇之时探手一揽,将其全部置于左腋之下牢牢夹住,同时单手握着铜棍横扫过去,砸得四名贼兵或死或伤。 但在这时,侧边又来一根长矛,仿佛毒蛇一般刁钻,狠狠捅向元妙左腰。 元妙已经来不及闪躲,只能尝试着弯腰后摆。 矛尖落空,但冰凉的矛刃从元妙腹部狠狠划过,切出一道三四尺长的血口。 “师叔!” 法本见元妙遇险,飞身过来砍死那名贼兵矛手。 元妙疼痛难忍,捂住正在流出肠子的伤口,跌坐在地。 “师叔你坚持住,我这就带你下去……”法本丢下刀扶住元妙。 元妙汗如浆出,却咬着牙吼道,“我死不了,别管我,你快去杀贼,必须把他们杀退抢下大桥,否则贼兵逃到对岸后又会继续荼毒地方!” 法本无奈,只好捡起刀扑向最近的贼兵。 此时虽然乱贼被压得步步后退,但僧兵的伤亡越来越大,而且乱贼大营正有数千人赶来。 临漳门城头的赵时践眼见情势越发危急,便果断带领两个连的东卫出城支援。 他们这股生力军从叛贼侧翼杀入,并向贼阵中间投掷了十几颗手雷,立刻就引起了巨大的混乱。 贼兵很快就被压垮了,即便‘军官’们再怎么呼喝,再怎么杀人震慑也不管用了。 军心士气全无,像一群被追赶的鸭子,仓惶败退,然后大营出来支援的乱贼见到这景象,也深知无力回天,干脆也往回撤,再也管不了什么桥不桥的了。 石笋桥全长八十多丈,靠近泉州城这一端桥头特设了一段四丈长的木梁桥,在需要的时候可吊起,以防御敌寇或通行船只。 班直们迅速将四十多枚手雷绑成几捆,分别放置在木梁及结构连接处,把木梁桥炸断,推入江中。 剧烈的爆炸声传到乱贼耳中,更是以为僧兵使用了什么厉害的法术,甚至都不敢在小寨中逗留,而是直接往大营逃去。 不久后,乱贼中军所在的原林家大宅陷入争吵中。 “我就不信了,咱们四万多人还抢不回一个桥头?” “抢回来又有什么用,那吊桥都没了……” “没了难道不能修么!?” “还修个屁啊,官军把桥破坏了显然是要断咱们后路,那肯定是来了大量援军才让他们有这个底气,咱们还是赶紧撤离,省得被包圆了。” “怎么撤?往哪撤?北边说不定正有官军前来,往西过了安溪就只能钻山沟……” “那也比在这里等死强!” “啪!” 张宴然将一个瓷壶重重砸在地上,“都别吵了!” 等所有人都愣愣看着他时,他才一脸凝重说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情势会突然急转直下,但依我之见,咱们应当先撤往漳州,然后再看局势决定,最坏也就是撤回汀州,到时咱们大可据险而守,整军备武以待时机,再不然,咱们还可以继续往西撤。” 有人疑惑问道,“可桥没了,咱们如何往南撤?” 张宴然不以为意的回答道,“没有桥咱们就用渡船,还好我之前让人去收集了五十多艘渡船。” “啊?咱们这么多人,靠这点船何时才渡得完?” “哪有很多人,咱们只要带走一万老底子就行,其他不过是一路裹挟来的泥腿子,难道还带他们回去养着么?好了,事不宜迟,速速派人去给朝天门的王修送信,至于仁风门那边就不管他了,说不定还能替咱们多争取点时间。” 张宴然决断一下,乱贼核心就立刻行动起来。 半个时辰后,他们不到一万人往晋江上游走了八九里,到达九日山下渡口,开始渡江。 而其他乱贼发现自己被抛弃后,全都崩溃了。 会游泳的立刻跳入晋江逃到对岸,有些则胡乱寻了个方向就跑,还有一部分干脆直接向城上官军请降。 371.泉州宗室(上) 只是感觉到了一点风色不对,就立刻弃军而逃远遁千里。 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对于某些士大夫来说却是常规操作,何况掀起这场乱事的本就是一些自私自利之人。 张宴然带着核心人员一逃,原本围在泉州城西的四万多和城北的两万多匪贼,立刻就土崩瓦解。 得知情况后的谢方叔传下命令,让赵时践所部与两百多僧兵再次出城,对这些无头苍蝇劝降和招安。 僧兵在桥头争夺战中付出了很大的伤亡,六十多人阵亡,近两百轻重伤,元妙长老也重伤濒危。 幸亏神舟上有军医随船而来,并且还是崇太医带领的军医院总部,让元妙这样的‘不治之伤’有了一线生机。 神舟对南关码头的火炮攻击,虽然不是正经海战,但也应该算是开创了历史,这种提前两三百年出现的作战模式,在这个时代的海上将是无敌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被炮轰的海盗们是荣幸的,毕竟他们将因此而载入史册。 当然,他们大约不会喜欢这样的荣幸,只会感觉恐惧,末日般的恐惧。 只一轮炮击,幸存后的海盗就失去了所有斗志勇气,然后被官军所围歼俘虏。 仁风门外的城东也有近两万乱贼,虽然张宴然没有给他们送信,不过他们又不是瞎子聋子,在稍微晚一点的时候,也察觉了局势变化。 其中核心三千多人丢下大营,仓惶往仙游县逃去,剩余的人大多被招降。 至此,被围七日的泉州城彻底解除了危险,阴霾尽去,满城欢呼。 而赵孟启在攻破蒲家之后,再根据蒲寿庚的供认,对他的同党进行紧急抓捕,并让蒲师文安抚其他蕃商。 等到傍晚时分,赵孟启才带着班直禁卫乘船来到了南关港。 码头上,被海盗掳绑的六千多百姓都被解救了,地面经过打扫还是显得触目惊心。 谢方叔及赵居静领着泉城官吏士绅、宗室亲贵、贤达才望数千人在此迎候。 赵孟启虽然不喜欢这种形式主义,但也知道这在礼法时代是必要仪式。 他的座船还未靠岸,这群泉州最显赫的人便遥遥参拜,恭谨程度堪比迎接赵官家。 以弱势兵力击败并围歼两万多拦截叛贼,又仅仅只带着三千来兵力就敢亲身前来救援,而且真就如神兵天降般一举击溃近十万贼兵,这让此刻的泉州上下都将燕王视若神明。 等赵孟启双脚踏上码头,数千人再次深躬揖拜,“恭迎殿下!” 耐着性子走完繁长的礼节仪式,赵孟启才松了一口气,谢方叔却突然跪下。 “老臣有罪,殿下对老臣以重任相托,寄予厚望,然老臣无能,致使地方板荡,生灵涂炭,更导致殿下临危涉险,老臣实罪该万死,还请殿下严惩!” “谢相这是何苦?”赵孟启跨步上前扶起谢方叔,情真意切道,“福建乱事因何而起,孤心中有数,硬是要说那也该是孤让尔等陷入险境,谢相为国奔波操劳,有功无过,孤岂有降罪责罚之理。” 谢方叔诚惶诚恐,老泪纵横,“殿下如此宽宏厚恩,老臣愧煞,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老一少表演着君明臣贤的戏码,好一阵才罢休。 接着赵居静向赵孟启深深一拜,“殿下不惜以身犯险,救泉州于水火,解宗室于倒悬,此恩天高地厚,臣等必永记于心,感激不尽。” “郡公言重,你我皆赵家子孙,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孤也仅仅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 赵孟启接下来依次与泉州重要人物说上两句,言谈得体,和蔼可亲,使人如沐春风。 快到一个八九十岁的老者时,赵居静轻声向赵孟启介绍,“此老亦是宗亲,讳希汉,今岁九十有八,曾知福清县,为人清正有经略,任上时,苟有犯法,虽公卿子弟亦不贷焉,颇以酷闻,在县,人人皆侧足而立,时号……赵阎罗,脾气有些古怪,言语上或许会有冒犯,还请殿下多担待着些……” 从字辈可知,这赵希汉是赵孟启爷爷辈,不过这倒没啥稀罕,毕竟赵居静也是赵孟启爷爷辈,只是不同支派而已。 但是接近百岁的年纪,就快成为人瑞,怕是到了崇政殿上都能随心所欲,而赵官家还得慎重地礼待。 “小静子,你在娃娃耳边碎碎叨叨的,可是又说咱老不死什么坏话?” 赵希汉声音还挺洪亮,瞪着略有浑浊的双眼,眼角却被耷拉的眼皮遮住大半。 赵居静六七十岁的人了,有正经郡公爵位,又是提举南外宗正事,却被喊成‘小静子’,硬是反驳不得,还得赔笑。 “哪能呢,老哥哥多心了……” 假如可以,赵居静自然不想让这老头出现在这里,就算平时见了也是绕道走。 孝亲敬老是华夏道德传统的重要基石,唐宋法律中,九十岁以上者就算犯了死罪也不得加刑惩罚。 赵孟启也不敢怠慢,毕恭毕敬稽首致礼,“侄孙拜见老伯翁。” 赵希汉拄着鸠杖,望着顶盔掼甲的赵孟启,缓缓打量了许久,脸上微微露出满意之色。 “你这娃娃倒是英武,太宗以降,咱赵家就基本没人再如此戎装了,惟愿你能奋祖宗之余烈,恢复天下,重开盛世。” 这话十分的倚老卖老,却也是夸奖居多。 赵孟启刚要谦逊几句,老头却神情一转,语气硬邦邦起来。 “本来,你虽无储君之名却有储君之实,迟早是要担起这江山社稷的,咱一愚钝老朽是没资格对你指手画脚的,但咱心里有些话却不吐不快!” 哟,这是打算教训我? 赵孟启讶然,只是神色如常,微笑道,“能得老伯翁指教乃是侄孙之福,还请赐下。” 老头板起脸,“那咱就放肆了,你文武双全才智绝伦,这没什么好说的,然则处事却总有偏狭跳脱之嫌,屡屡以机巧弄险为计,或能胜于一时,但有闪失必万劫不复,孟圣曰‘居中守正,行以致远。’你为国本,身负千钧重担,当以此为念,慎思慎行,厉行正道方为长久。” 赵孟启满脸讪讪,“老伯翁教训的是,侄孙谨记。” 不管老头说得对不对,赵孟启也不想多做辩解,毕竟人的思想最难改变,也没必要让所有人都能理解自己的思想,敷衍过去就好了。 但老头并没有到此为止,又继续道,“听闻你颇好商贾事,有点石成金之能,甚至在民间有‘财王’之称,以逐利为能事,然‘天下有义则治,无义则乱,义胜利者为治世,利克义者为乱世。’,义乃利之本,你一味重利岂非本末倒置!?利诚乱之始也,所谓‘义者,天理之所宜,利者,人情之所欲。’,若要天下大治,必当革尽人欲,复尽天理,方是正道!” 老头这话里其实就是朱熹所推崇的‘存天理,灭人欲’,后世人对此多半都是嗤之以鼻的,认为这是愚昧腐朽。 不过呢,这话也不是朱熹首创,而是贯穿了整个儒家思想,凡是被称为儒家圣人的,包括后来的王阳明,都阐述过相似的观点。 其中真正的内涵,流传到后世多有篡改或误解,而绝大多数人懒得去深入了解,人云亦云就够了,毕竟后世奉行金钱至上。 “当今之世物欲横流,惟利是图,才致使大宋江河日下,愈发腐朽不堪,今次福建乱事之起因,归根结底不正是某些人见私利而忘大义么?眼下的泉州,海贸繁荣至极,商贾‘珠犀点涴’,富豪巨室比比皆是,然则除了与海贸相关的工商业,其他万事皆凋敝零落,村落荒凉,田亩歉收,官府财粟殚竭,凋匮不可为,百姓盐米尤仓皇,便是宗室中亦是贫困至多,除了个别逐臭之徒!” 说到这里,老头还刻意将目光定在赵居静身上。 赵居静尴尬一笑,“老哥哥……我不也是为了大家么,眼下朝廷财用日乏,若不是有市舶司撑着,这宗室应瞻支费更是难以供应,我们操持商贾所得不也是贴补族中么?” 自从南外宗迁移到泉州后近一百三十年,宗室人口已经有三千五百余人。 宗室供给主要是俸禄、孤遗钱米、宗女嫁妆,其标准从北宋到南宋基本没变过。 居于宗院内的宗室,其大者,每月钱十三贯,中者,每月钱九贯一,米一石,小者,每月钱四贯七,米四斗;末者,每月钱一贯,米四斗。 居于院外的,其大者,每月钱两贯,米一石,小者,每月钱一贯,米五斗。 这个是不包括宗室官员,因为他们是根据官阶和职位领取俸禄的。 二十虚岁以上的宗女还可以得到一笔嫁妆钱,居于院中的为一百贯,居于院外的只能得到三分之一。 供应来源是地方财政,初时人口少,每年都要五六万贯的样子,到了此时差不多要十六万贯,加上还有宗正司的行政支出及宗学经费还要一万多贯。 其中泉州府负担九万贯左右,兴化军分担不到一万贯,其余都由市舶司补充。 说实在的,这个开支和明朝的宗室开支一比,简直就是萤火虫和月亮的差距。 但在宋代士大夫眼中,依然是一笔沉重的负担,常常叫苦不迭,嘴巴上说着是为国家为百姓担忧,但其中有多少是真心,那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他们不管是正当或不正当收入都比宗室多得多了。 时常都有州县没有按规定提高孤遗钱米的发放额,也有州官拖欠宗室俸禄,从几个月到一两年不等。 宋会要记载,官员从削减津贴中取利,一名宗室的津贴被耽搁发放,全家的生活都会变得没有着落,州县却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 皇帝不得不屡次下诏,令大宗正司和西外、南外宗正司检查州县耽搁发放宗室俸禄的情况。 但能得到真正解决的却并不多,不得不说宋代的宗室和其他朝代比起来,实在是有些卑微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372.泉州宗室(下) 泉州早期由于充足的税源和繁荣的海外贸易,直到庆元年间,维持宗室开支都还不成问题。 但是,由于豪强大地主的兼并侵占,税源减少,再加上贸易的衰退,这项支费变得越来越沉重,泉州官府无计可施,只得寅吃卯粮,预征一两年的赋税,惹得百姓怨声载道。 而所谓的贸易衰退,也不是真正的衰退,其实只是许多贸易行为转为走私,朝廷收不到税而已。 后来真德秀知泉州时,大力整顿海贸,市舶税有所增加,承担起宗室开支的更大份额,稍微缓解了这一窘境。 当然,宗室也不是只等着朝廷发钱。 宋代并没有把宗室圈起来当猪养,而是允许他们从事正常职业的,其中最好的出路自然是科举做官了。 南渡之后,福建总共四千多名进士,其中有三百多是宗室子弟,这个比例可以说是相当之高了,授官之后不少人都做出了相当不错的政绩。 另外就是间接或直接从事商业。 随着宗室迁移至泉州,一大批官、军、士、贾、工、农、艺、杂等人员也相继涌入泉州,为泉州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转型,提供了充足的基础生产力资源。 宗室从中原地区带来先进生产工具,带来罗、绢、纱、绫等新产品,传入织、绣、彩、绘、染色、印花等先进技术,以及先进文化,促进泉州经济文化的发展和海外贸易的繁荣。 较早的时候,宗室只是参与生产经营提供出口产品,近几十年才组织船舶出海,直接参与海外贸易。 毕竟泉州官府财政困难,难以承担宗室开支,南外宗正司只能利用贸易利润来养活宗室成员。 他们进行海贸当然会享有明里暗里的优待,对普通海商来说是一种不公平,但起码比直接向国家伸手或者盘剥百姓要好一些。 不过宗室海贸的规模在整个贸易中占比其实很小,一来有大头巾们盯着,二来地方豪强和强势蕃商觉得宗室分走了自家利益,常常联合起来排挤宗室。 因此对赵孟启来说,宗室和他是站在同一阵线,是对付豪强蕃商的可靠力量。 哪知才到泉州,就遇到了赵希汉这么个‘顽固派’。 赵希汉对于赵居静的辩解显然是不认可的,“为懋迁之利,与商贾皂隶为伍,令族中乌烟瘴气,你们是赚了点钱,但却令更多子弟沉湎于骄奢淫逸,争竞那些毫无实用的番邦奇货,日渐轻浮浪荡,不思读书进取,要咱说,就该关停了这市舶司,我大宋自有物产,口中食,身上衣,日所用,何物没有?而蕃商贩来之物尽是珍珠、香料、象牙、胡椒、珍木之类花哨奢侈之物,不能养民,也于国无益,只会败坏人心,助长贪欲,催化奢靡之风,就说那一颗破珠子就能卖出五六万贯,五六万贯拿来买米,可以养活多少人?拿来打造兵甲,可武装多少强军?而一颗破珠子能干嘛?就算吃了能成仙,那也值不得这个钱,何况屁用都没有,与石头也无异,只不过是炫耀攀比之物,正是越来越多人陷入这无休止的欲望需索中,才会使得兼并盘剥之事越发严重,燕王你若有志中兴,成有为之主,正须重塑风气,扫净浮华,将这泉州蕃商全部驱离,然后厉行经界,兴农劝学,振作百业……” 赵希汉滔滔不绝,将心中积攒的不满一股脑发泄出来,每字每句都狠狠打在在场数千‘高端人士’的脸上。 他这番话也不是完全没道理,豪强以兼并所得之利投入海贸,获取更大的利益后又反过来加剧了兼并,腐蚀地方官吏,偷逃田税商税,从而造成了恶性循环。 而且赵孟启也赞同那些蕃货确实没什么卵用,也就是装点门面,再加所谓的提高生活质量…… 如今老百姓连生存都保障不了,大宋更是走到了灭国边缘,有什么资格讲生活质量啊!? 但这一切是阻止不了的,因为追求欲望就是人的本性。 所谓饱暖思淫欲,有了好的就想更好的更稀有的,人无我有才能体现优越感,至于实用价值,谁在乎啊? 在那些富豪贵人心中,永远都不可能为了百姓的生存和国家存亡来稍稍降低自家的生活质量。 可要是说那些奢侈品对国家毫无用处,那也不尽然。 毕竟任何时候都有阶级存在有贫富差距,这是客观存在又无法改变的。 如果不管贫富都是同样的生活水平,那富人掌握的财富就只能堆积起来,犹如死水。 而奢侈品可以使得这些财富发生转移,重新流动起来,流向社会进行再分配,这个过程必然会给普罗大众提供收入,也就是商业,然后国家再从商业行为中取得税收。 之所以宋代重商,其实是因为和其他朝代不同,宋朝建立来源于大地主支持,开国时无法对土地进行重新分配,对土地掌控力太弱,无法收取足够财政所需的农税,因此才把目光放在了便于国家掌控的商业上。 能否对国家有益,就看是不是能有效在流通过程中获取税收,以及这税收最后使用在哪里。 赵希汉所谓‘存天理,灭人欲’,其实就是让所有人保持基本生活所需便可,那样以国人生产的财富足以满足所有人的需求,差不多就是儒家追求的大同世界,梦想中按需分配的终极社会…… 但赵孟启虽然对儒家理论不是很清楚,但生长在红旗下,很清楚那只不过是个梦,永远的梦。 以他的认知来说,宋代利用商业来调动社会财富的做法是好的,却又不够好。 在后世时,大多数社会财富会通过各种渠道转变为资本,然后投入到产生新利益的途径中。 而这个时代,富人的财富却大多被窖藏着,和废物没啥区别。 也就是说大宋不缺财富,缺的是让这些财富流动起来的渠道。 赵孟启要做的就是建立这样的渠道,比如糖业公司,股市银行等等,目前来说还算成功,起码江浙地区一部分财富已经被盘活起来了。 如果他能完成对这些财富的回报承诺,那就是真正的资本循环体,如果不能,那就是‘庞氏骗局’…… 现在,他要在泉州同样建立一个庞氏骗…呸,是资本循环体。 这个循环体调动的就不单单是大宋内部的财富,还有小半个世界的财富,若是成功了,那只会破坏劫掠不懂建设发展的蒙古人只能去吃屁。 其实吧,要是能抢,那肯定比用骗更爽快,起码不用费那么多脑筋,后世帝国主义哪个不是抢不动了才开始换成更费事的隐性手段。 赵孟启的设想中,宗室将是他计划中比较重要的组成,可看起来赵希汉对宗室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虽然赵希汉未必能阻挠他行事,但若是能取得赵希汉的支持那自然能更加顺畅。 只是赵孟启也不打算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这个老头做思想工作,于是便含糊其辞说道,“老伯翁之言令侄孙有若醍醐灌顶,确实值得好好思考,但征战竟日,实在有些心力憔悴,且等侄孙放下平叛之事后,再向老伯翁细细请教,您看可好?” 见燕王虽然给足自己面子,却并没给出个确定态度,赵希汉心中并不满意,还欲纠缠。 这时谢方叔开口道,“宗翁,殿下征尘未洗,这时辰亦是不早了,还是先迎殿下入城吧。” 赵希汉在赵孟启面前可以倚老卖老,毕竟有宗室宿老的身份,赵官家也不敢怠慢。 但大宋体制中,文臣很是超然,宰相更是礼绝百僚,位次在亲王之上,近三百年的传统下来,已经深入人心。 赵希汉本身又以文人自居,自然要给谢方叔足够的尊敬,“谢相提醒的是,老朽糊涂,差点忘了……” 随即,谢方叔召来早已备好的车驾,不过赵孟启却拒绝了,“我骑马便好。” 谢方叔大皱其眉,“这不好吧,入了城后,还有无数百姓迎候,其间鱼龙混杂,眼下非常之时,万一……” “此刻依然是战时,哪有为将者坐马车的道理,难道自家城池还能比战场更危险不成?何况我披着甲,有禁卫环伺,便是真有宵小暗算也伤不到我。”赵孟启一脸淡定。 谢方叔深知燕王这个表情就意味着决心已定,不容任何更改,也就只好随他。 此时,装在神舟中的尽夜,以及从蒲家缴获的战马都卸到了码头上。 然后赵孟启和一百多禁卫全都翻身上马,在两百东卫步兵前导之下,从德济门入城,而他们身后跟随着漫长的各色车驾。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373.泉州城的迎接 十万围城乱贼一日崩塌,溃逃的溃逃,投降的投降,泉州城阴霾尽散。 出于稳妥,倒是没有完全解除战备状态,仍旧严格管制着外城城门,未经安抚司允许不得随意出入。 不过城内却放松了戒严,百姓不必再拘在家中,市集商铺也恢复了营业。 听闻燕王殿下驾临,许多百姓呼朋唤友、扶老携幼前来迎候,期待着能亲眼瞻仰帝国接班人的雄姿风采。 一条主道大街,从德济门到罗城镇南门,再由镇南门道子城崇阳门,宽三丈,长达四里,也就是后世中山路。 大街两旁种满了三四丈高的刺桐,若是花期时,便能望见满城云霞,花红似火欲烧空的盛景,因此泉州城也被称为刺桐城。 此时树梢上没有花,而是结满了黑色的荚果,树下则挤挤挨挨的尽是人头攒动,其间还有不少肤色各异的蕃人也翘首以盼着。 泉州如今确实是东方第一大港,甚至是世界第一大港,但偏处东南远离中原,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帝王莅临过。 虽然如今城中住着数千宗室,却如何能与将主宰整个帝国的未来天子相比。 何况燕王颇有传奇,才华冠绝天下,所作诗词风靡当世经久不衰,成为勾栏瓦舍中的必备曲目,比之当年柳三变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有一手点石成金的神奇本事,随手便经营出数个金山银海般的产业,引得江浙豪绅趋之若鹜,争相入股。 还三不五时推出一些令人惊喜的新鲜事物,掀起一时风潮。 这些也就罢了,没想到他还居然极为擅长兵事,只带三千兵马就敢勇救泉州,十万贼兵在他面前只是土鸡瓦狗而已,不堪一击。 而他来到泉州后,必然会带来巨大的变化,不管是好还是坏,都与这座城市中的每个人息息相关。 因此即便官府没有宣扬和组织,也依然引得几乎全城百姓的关注,自发地聚集到了燕王入城的街道上。 沿街高楼阁宇,或酒楼茶肆,或勾栏瓦舍,或是做什么其他买卖的,甚至私人居所,凡是能居高一览街景的所在,都成了抢手货,得花上几贯几十贯的大价钱才能获得一处。 占据其中的,皆是那些不够资格前往码头相迎的富商士绅、衙内纨绔之流,他们置上酒宴,点召女伎作陪,就着眼下的局势高谈阔论,悠闲等候。 普通百姓费不起这个钱,只能拥挤在街道两旁,或搀着老人,或担着小儿,或紧紧拽稳妻女,踮起脚,伸长脖子往南边打望。 一些闲汉无赖子,便在茫茫人堆中钻来挤去,不多时手中便多了几个不知是何人身上摸来的荷包,若是遇到漂亮好看的小娘子,那肯定少不得顺手揩揩油沾点便宜,不时激起娇叱嗔骂。 还有无数小商小贩,提篮挑担装着吃食汤饮之类的,四处流动殷切叫卖着,更添无数热闹。 如此景象,全然不像是一座被才摆脱乱贼围攻的城市,只能说华夏百姓顺变能力实在太强。 挡住这些人潮并维持秩序的,除了少部分衙役弓手外,却大多是城中高门大户家的仆役家丁所充。 这主要是城中本就兵少,城防守备还需保持,城外又有几万被降俘的贼众得派兵好生看押着,以免又生出什么乱子。 等得久了,不免有些人焦躁起来。 「这日头都要落山了,燕王殿下怎地还没来,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吧?」 「能出什么岔子,就算遇到残余贼寇,殿下也能轻易平灭之。」 「据说殿下乃是赵公元帅转世,能驱雷役电,呼风唤雨,麾下也是神兵天将,那上午时南关与临漳门外的震天雷鸣便是明证,区区贼寇如何能阻挠殿下行程?」 「呀!那旱雷端是凶猛,震得人心肝直颤,屋梁上的积尘都尽被抖落,却原来是燕王殿下的神通啊,待见到殿下,我可得好好礼拜,求个买卖兴隆……这囚攮的乱贼围城,害得好些日子没了生计进项,家中就要揭不开锅了。」 「哈哈,就郭四你那点针头线脑的营生也要向财神求告?也不嫌寒碜……」 「若真是赵公明降世,那燕王岂不身长八尺,黑面浓须,顶盔披甲,执铁鞭,身跨黑虎而来?」 「肯定不能,天潢贵胄讲究的就是个气度雍雅,风姿绝世,怎么如粗鄙武夫一般,我看啊,燕王必是潇洒清俊,温文雅尔才对。」 「嘿嘿,这有啥好争的,待燕王到了便能一见分晓,莫不然咱们扑上一注?」 「你怕是想屁吃,燕王何等尊贵,岂会轻易抛头露面,咱们能望见他的车驾便是荣幸了,一睹真容那是想都莫要想。」 路边百姓胡诌乱侃,各个楼上自诩有些身份的人也议论正欢,只是他们能获得的信息更多,也更为注重比较现实的话题。 「咱们泉州这座庙,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也不知道经不经得起燕王这尊大佛的折腾……」 「传闻燕王秉性甚为酷烈,又丝毫不把祖制传统放在眼中,士大夫说杀就杀了,这次闽中乱事,定然要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哎,真不知有多少人要被牵连进去。」 「你们知道为何燕王大军上午便到了,可他却迟迟未入城吗?……不是别的原因,是因为他一大早就亲自领着人去了法石,攻进了蒲八官人家中,将蒲家满门都给屠了,啧啧,蒲八官人那可是蕃商第一人啊,坐拥数百海舶,那身家少说也有个千把万贯,这可都落入燕王囊中了,还有别的许多蕃商,燕王算是捞了笔大的……」 「这燕王擅敛财,肯定也极为爱财,但这么搞岂不是杀鸡取卵么,实属不智啊,经此一事,往后哪里还有蕃商敢来贸易,咱泉州从此怕是要萧条了。」 「据我所知,蒲家可是这次大乱的主事者之一,落得这下场不也是罪有应得么?」 「呵呵,蒲家一介商贾,要是能好好做买卖,哪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还不都是被燕王给逼的,对高丽倭国的贸易全让燕王独吞了,往南洋这块大肥肉又岂会放过,与其坐等燕王来收割,那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博上一博。」 「这倒是无可厚非了,只是行此决绝之事必然准备周全全力以赴,可他们连攻打泉州城这种事都做了,却为何不对燕王设谋,反倒让他轻兵突进到了泉州。」 「嘿,谁说他们没对燕王下手了?这围攻泉州其实就是为了引燕王上钩,说来燕王倒是个有胆色的,草草点了几千兵马就敢南下而来……他们前后共派出了两万多人伏击截杀……倒不是没堵到燕王,而是被燕王击败了,还是全歼,所以才半点消息都没传回来,蒲家这些人才会猝不及防……」 「嘶……难道燕王还是白起复生孙武附体不成?两万人要是草寇那自不必说,可蒲家船上那私兵武丁我也是见过的,都是勇武彪悍之辈,在海面上也不知收过多少人命饮过多少血,据说有不少还是在大食国招揽的军将,都是经过阵打过仗的,再说还有左翼军这样的正军,怎么就……」 「在咱们大宋啊,再这么能打也不算什么,有以文制武的家法在,便是狄武襄岳武穆也伸张不得,可偏偏那是燕王,那是咱大宋未来的官家,这如何能制得了?说不得,咱大宋以后就是武夫当国,我辈文人只能伏低做小,沦为婢妾……」 可以说,此时的文人士林普遍对燕王没有好感,即便没有直接参与乱事的,也不代表着对燕王就没意见了,他们私下间谈论起燕王,那嘴上基本也不会有什么好话。 这些人自己没 胆量以实际行动来反对燕王,但隐然间还是站在叛乱豪强一边的,就算不能做什么实质性的事情,起码也要压低燕王的风评。 议论纷纷中,街道南边的嘈杂声突然渐次收息,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齐整的踏步声,听起来仿佛就像一个人走出来的一般,却又放大了无数倍。 「来了来了,燕王终于来了……」 百姓们精神一振,目光死死向南。 首先入眼的并非大家预想中的各色仪仗,初看只是寻常军伍列队而行,细看却一点都不寻常。 远远的只觉甲光有些耀眼,等到近一些了才发现,这队列异常齐整,每列十人一共十列,百人一阵前后两个方阵,横平竖直斜,怎么看都是一条直线。 方阵的行进速度并不快,阵中兵士挺胸昂首,双手持矛夹于腋下,闪着寒光的矛尖斜指前方天空,步伐迈动时,齐齐抬腿犹如波浪推出,果断踏下仿佛敲响巨鼓,随即另一道整齐的波浪再起,源源不绝周而复始。 这步伐声有种奇特的节奏,仿佛敲打在四周每个观者的心间,令人目眩神驰,震撼不已,甚至许多人都忘记了喘气。 仅仅只是两百人,却好像又是千军万马,或者是一个钢铁巨人,带给所有人强烈的威慑和压迫。. 无敌雄师! 所有人心中莫名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原本有些人还对燕王击灭数万叛贼之事表示怀疑,这一刻却都烟消云散了。 两个步兵方阵后面不远,则是一个庞大的骑兵方阵,一百多人的披甲骑兵,在泉州绝对是从未见过的庞大了。 同样没有繁复的仪仗,只有一面简单朴素的黑色认旗,旗上写着一个金色的「燕」字。 马匹颜色有异,却都肩高五尺,神骏非常,马上骑士全都戴着形象恐怖的面甲,坚定的眼神从孔洞中射出,犹如,衣甲上甚至还带着新鲜的血渍,杀气腾腾。 374.亮相 骑兵阵列远不如步兵方阵齐整,但仿佛刚从修罗场中杀出来的凌厉气势,却更加令人颤栗畏惧。 街道两旁的百姓全都安静了下来,有人瞠目结舌,有人稽首致礼,有人瑟瑟发抖。 骑在父祖肩上的小儿停住闹腾,或抱紧父祖的额头,或是拽着父祖的发髻,纯真清澈的大眼睛中,浮现着震骇、崇拜、渴望…… 闲汉无赖子们不敢再乱挤乱动,伸向小娘子腰臀的咸猪手如受针刺般缩回,刚摸来的荷包也悄然送回原主。 小商贩们也都忘了叫卖,以各种奇怪的姿势定在那里,呆若木鸡。 各色蕃人脸上俱是惊讶茫然,他们对于脚下这个国度的印象,有富丽,有优雅,有花团锦簇,有灯火璀璨,有热情洋溢,但却从未见过这般金戈铁马,钢铁如林。 那高处阁楼之所,同样也是鸦雀无声,相比于普通百姓,这些士绅富商纨绔衙内们要更加见多识广。 他们见过好似乞丐仆役的厢军,见过松垮疲赖满脸市侩的驻泊禁军,见过虚有其表、银样镴枪头般的御前禁军,也见过或麻木被动、或匪气粗鄙、或唯唯诺诺、或暮气沉沉的驻屯边军。 以文制武数百年下来,大宋的军队就如同被抽去了脊骨,没有了骄傲,没有了自信,在文人面前天然就矮了一大截。 但眼前这军队,森严而又张扬,坚定而又昂然,勇敢无畏且朝气蓬勃,毫无顾忌地向世人展现铁血与雄壮,仿佛一柄绝世宝剑出鞘,锋芒毕露。 似乎只要一声令下,他们立即便能向任何目标发起决死冲锋,摧毁路途中的一切阻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这样霸道傲世,舍我其谁的雄浑姿态,明晃晃地刺入这帮高高在上者的眼中,令他们疑惑不解,更令他们胆寒畏惧。 之前他们对燕王种种非议、不满、鄙视、仇恨、轻蔑,这一刻却全都收了起来,眼神中尽是小心翼翼与恭顺礼敬。 那些倚栏凭窗花枝招展的贵妇仕女们,忘了娇笑,忘了招摇,忘了故作矜持,忘了攀比炫耀,一个个呆呆立在原地,傻愣愣地望向街道中。 这世上最为醇烈的阳刚之气,排山倒海一般冲向她们,将她们淹没浸润。 她们身上被激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更是感觉脸颊燥热,浑身酥麻,双腿越发绵软。 往常还觉得那些油头粉面、阴柔精致、小意可人、基尼太美一类甚是吸引眼球动人心弦,在这一刻她们才意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 一时间,世界仿佛凝固,退去了所有喧嚣,只剩下踏步如鼓,铁蹄滚滚,甲叶铿锵。 当长长的骑阵霸占了所有视野时,仿佛众星捧月,一道傲然挺拔的身姿在骑阵中央突现出来。 黑得发亮的坐骑,比周遭所有的骏马还要高出一头,浓密的鬃毛飘扬起伏,散发着王者之气。 跨坐于马背上的青年,身穿鎏金重甲,腰背挺直如枪,披风好似一团烈火,头上未戴兜鍪,只是用金色丝带束成马尾,显得随意而洒脱。 面容如刀削一般,英武又不失俊朗,肤色略带古铜却仿佛生着光,双眉似剑,眼眸如星,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浅笑,气定神闲,有一种世间万物尽在指掌间的从容。 燕王殿下! 这是燕王殿下! 这就是大宋皇储,未来的帝国统治者! 清晰无误的认知在所有人脑海中迸发,无需标示,无需引介,虽素未谋面,但人人笃定自己绝不会认错。 “拜见殿下,伏惟万福!” 人群如浪,齐齐躬身行礼,高呼敬拜,即便藏身与楼阁中的士绅富豪们也无一不从。 这一刻,所有人不管是否心甘情愿,却都臣服于他们的王,燕王! 望着这一幕,赵孟启嘴角的笑容明显了许多,平抬手掌,朗声道,“免礼,平身!” 今日这般气象,却并非他刻意营造,否者怎么会就这点排场。 只是在万众瞩目的场合下,麾下这数百军士都下意识地打起全副精神,将刻苦训练的成果以最高昂的姿态呈现出来。 加上他们在战场上接连胜利,正是士气最高,最为骄傲之时,那种战无不胜的气质全是自然流露,因此才具有了最强大的冲击力。 虽然是无心插柳,但赵孟启对这种效果还是满意的。 这样的亮相,无疑给泉州百姓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对燕王有了最为直观而深刻的认知。 而彰显出来的强悍武力,同样也能震慑许多心怀不轨之辈,让赵孟启今后在泉州推行政令能更加顺畅。 谢方叔等人的车驾,跟在骑阵后面十丈左右,看着这一幕心中皆是感慨。 “殿下如初升旭日,万丈光芒无人能遮,任何想要阻碍大宋复兴的力量,在殿下面前,也只是螳臂当车!” 谢方叔喃喃说着,心中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 赵居静喟然,“这才是真正奉天受命之人啊,鹤云虽有些锦绣,比之却犹如萤火皓月之分,以前还为鹤云未能胜选皇子之事而不甘,如今方明白自家是夜郎自大了。” 这皇位传承一向自有定规,作为宗室远支肯定是不会去巴望的。 但去年时偏偏前所未有的搞出个选贤换储之意,那就令许多宗室都动了心,而赵居静自然也在其中。 自己的孙子别说是在宗室中,就算在整个大宋年轻人中也算是出挑的优秀了,若公平而选的话,不敢说十拿九稳,但也是极有机会的,加上自家财力上的支持,那是真的有望君临天下。 所以在那事结束之后,赵居静郁积了许久,总认为其中有许多黑幕,而且是赵官家太过偏向自己的亲侄子。 而燕王还强行将宗室子弟拘在自己掌控中,更是令赵居静愤恨不已,屡次设法想要将赵鹤云救回泉州。 虽然后来赵鹤云写信回来,说自己心甘情愿效忠于燕王,但赵居静却总是不以为然。 今日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家孙子输得并不冤枉,能跟随燕王做出一番大事业也不算虚度年华了。 车队中一驾破驴车上的赵希汉也心潮澎湃,“这般雄风,久不见于赵家子弟也!太祖有灵定能欣慰……” 自斧声烛影后,赵家帝系就从太祖一脉转到了太宗一脉,结果靖康之后,太宗所有血脉被一网打尽,只留下个赵九妹建立了南宋。 反倒是太祖和其他兄弟后裔的西外宗和南外宗不在汴京,因此逃过此劫,保存的相对完整。 然后赵九妹偏偏失去了生育能力,太宗一脉绝嗣,不得不从太祖后裔中挑人承兆江山社稷。 当然,从宗法上来说,天家帝系仍在太宗,实际上却完全回到了太祖一脉手中,这世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吊诡。 队伍缓缓向北而行,参拜燕王之声呼啸不止。 等燕王经过之后的人们才渐渐醒转过来,从新有了思考能力。 “哎呀!刚才参拜之时,竟然忘了向殿下祈愿,请他保佑发财……” “直娘贼的郭四,你怕是掉进钱眼里了哦,就算殿下真是赵公元帅转世,可肩负万里江山,哪有空理你一个草民是不是要发财。” “听闻赵公元帅麾下有八元猛将,六毒大神,还有五方雷神、五方猖兵、二十八将等等,今日见到殿下身边猛士如云,才知诚不我欺……” 百姓嘛,所思所想虽然无稽,却又淳朴。 阁楼中的那些‘有识之士’心中就十分之复杂了,这样的军队,这样的燕王,都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他竟然敢如此大刺刺的显露身形,难道一点都不怕刺杀么?” “是啊,虽然我朝以前基本没有刺王杀驾之事,但燕王本人可是实打实的遭过殃啊,怎么他就不怕呢?” “在这泉州,贼军虽溃,但城中肯定还藏着无数想要置他于死地之辈,他连警跸都不做,却如此招摇过市……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 “呵呵,在燕王威势浩荡之下,便是有潜伏着的刺客,恐怕也丧了胆,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按理说,即便燕王不担心自身安危,但谢相等人肯定会有劝阻,但事实却……只能说,燕王性格刚愎强势至极,想做之事没有任何人能阻拦,今后这泉州乃至福建路,都是由他一言而决,我看啊,咱们这些人要是想活得久一点,最好就别忤逆他了,起码也要躲得远远的……” “躲?能躲去哪里,咱们家产基业都在这,就算离开福建了,往后他继承大统,还有哪里不是他说了算,难不成咱们还能跑到鞑子的地界里去?” “哎……且看看他到底如何处置这次闽中乱事吧,也看看他对泉州格局会有如何打算,若是实在不成,咱大不了跑去南洋诸国。” “其他不说,经界肯定是势在必行了,我家那千把亩地,也不知道能保下多少……” 一个个阁楼中响起长吁短叹之时,有几处离街道略远,显得比较隐蔽的地方,躲着一些操弓持弩之人。 这些人紧张万分的盯着骑队正中央那道身影,却迟迟不敢有所动作。 首先,他们没有信心能精准射中燕王,毕竟他虽然露出身形,但身边环绕着甲士,而且还在移动。 就算射中了也很难穿甲,除非狗屎运命中头部…… 最主要是,燕王展现出来的气势,令他们感到畏惧彷徨。 燕王不是傻子,他敢现身肯定必有所持。 就这么迟疑片刻,他们就错过了最佳行刺时机,只能颓然放弃。 375.恐吓敲打 为燕王接风洗尘,自然少不得一场盛大的宴会。 席上器皿用具奢华精美,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应有尽有,声色歌舞也不比临安差多少。 只是参宴的数百泉州士绅富豪却食不知味心不在焉,一个个都把注意力集中到燕王身上,试图从他言谈举止间摸出一些风色。 如今乱事未消,但泉州的未来和这些人的命运却都捏在了燕王手中,由不得他们不倍加关注。 此时的赵孟启已经卸去戎装,换了一身交领便服,倒是显得儒雅随和了些。 宴会过程中也是一副轻松闲适的模样,浑然忘记了大半个福建仍旧处于动荡之中,一直谈笑风生,做足了与众同乐的架势。 许多人向他祝酒,话里话外却都是试探口风之意,他却仿若听不懂,酒是喝得痛快,有用的话却半个字都没说。 在场众人不禁都以为燕王是打算故意喝醉,就此敷衍过去,然后再自行其是。 若是换了别人,比如就算谢方叔这样的宰相级人物,想在地方施政顺利,那也是离不开当地绅豪支持的。 但燕王就不同了,不但地位高,还名正言顺节度东南,更重要是掌握了强大的军事力量,不管想做什么都有一意孤行的资本。 因此众人才迫切想要了解燕王究竟是怎么打算的,见燕王越是遮掩,他们就越是惶惑,心里仿佛点了一把火似的焦灼。 一个多时辰过去,也不知道燕王到底喝多少升酒了,不但不见醉,反而愈发精神。 按宋人的习惯,一场酒宴通宵达旦也是寻常事,可今日大多数人却感觉分外难熬。 于是一番窃窃沟通之后,他们决定推举代表向燕王摊牌。 泉州的老牌世家中,除了留家,还有一个陈家,陈家的祖上陈洪进当年也是跟留从效混的,两家恩怨颇为复杂,但也是姻亲不断,不过这次倒是没有参与这次乱事。 按理来说是可以置身事外,可假若燕王准备穷究逆党的话,凭着陈留两家藕断丝连的关系,也是能将陈家牵连进去的。 因此陈家家主陈祉在满心忐忑之下,便接受了众人推举,站起身向燕王说道,「殿下,此次留氏之辈大逆不道掀起逆乱,实乃人神共愤,我闽地忠良之士皆愿追随殿下共讨之,平叛事有所需,我等必定竭力支持,便是破家为国也在所不惜。」 赵孟启含笑看着陈祉,「陈老拳拳之心,孤甚为感佩,定然会奏请父皇赐下表彰嘉奖,以褒忠义!」 这话仍旧敷衍居多,甚至是故意把话头掐了,不给陈祉发挥的余地。 陈祉很是尴尬,只是在众人祈盼的目光注视下,只能硬着头皮,「我等士绅本就同大宋休戚与共,受国朝恩养却未能安靖地方,属实有愧,只求能将功折罪,哪里还敢奢望表彰嘉奖……」 「呵呵!」赵孟启发笑打断陈祉之言,神情冷肃下来,「原来尔等还记得大宋,还知道自己有罪有愧啊?闽中这场大乱,尔等虽未直接参与其中,但敢说对此一无所知么!?若真有忠心,怎么未见有只言片语向朝廷通报!?尔等是不是觉得士绅乃国之基础,地方有赖你们维持,朝中官吏也多是出自尔等家庭,因此朝廷轻易动不得你们,所以有恃无恐?!没错,朝廷是会有如此顾虑,所以数百年来对尔等愈加宽容优厚,不断用民脂民膏恩养尔等,任由尔等在地方作威作福压榨百姓。」 在场众人都万分惊愕,怎么也没想到燕王会悍然撕掉所有遮羞布,像个二愣子一般将这隐晦之事摆上台面,直斥其非。 陈祉直面燕王锋锐,更是面色惨白冷汗直流,正想着辩解,却听燕王继续怒骂。 「还竭力支持,说得真是好听,尔等家中财富有几分是自己劳作 所得?还不都是取自于民?尔等能坐食其利,皆因为有大宋这个国维持着这套秩序。如今大宋这艘船开始老朽了,尔等不但不思修补改造,反而拼命把船板拆下来,修筑自家的小窝。感情是打算大宋沉了后,尔等就再找一条大船是吧?」 「孤告诉你们,想都别想,在孤这里,没有什么法不责众,只要不和大宋一条心的,统统都该除掉,别以为能以坛坛罐罐拌住孤的手脚,若是这地方不能给大宋输送养分,老子宁愿把它烧成白地!尔等若是不服,现在就可以起兵造反,咱们车对车马对马走一场,看看鹿死谁手!?」 疯了! 燕王疯了…… 自古以来,岂有君上这么明目张胆威胁自家臣民的?! 这话听着很幼稚,很荒唐,可在场大多数人却生出了恐惧,莫名感觉燕王是真的干得出这样的事。 陈祉噗通一下跪倒,「殿下息怒,小民知罪。」 其他士绅犹豫了一会,渐渐有人跟着跪下,接着便越来越多。 赵孟启冷冷看着这一堆高高撅起的屁股,毫无表情。 沉默半晌,谢方叔慢慢起身离席,朝赵孟启深深一拜,「殿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些人因小利而忘大义,确实是糊涂,但不管怎么说,他们这次也还是没有参与逆乱,说明对大宋的忠心也还是有一点的,还望殿下给他们一次机会,若能及时悔悟,也算善莫大焉。」 「是啊是啊,请殿下给我等一次机会,我等定当改过,别家如何,罪人不敢包揽,但陈家绝对支持殿下任何政令,并请殿下在福建推行经界,陈家全力配合,并积极补缴往年隐逃税赋。」 陈祉心中肉痛万分,可如今燕王掌着大义,手中又有大军,真要起了性子不管不顾乱来的话,陈家就只能等着灭族了。 就算燕王的做法激起天下汹汹,最终引火***,但那时候陈家上下早就尸骨无存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其他人也想通了这一点,如今燕王强势,即便不做那鲁莽之事,也完全可以借平叛的名义,打击任何不顺服之人。 这其实就是文臣拼命压制武人的根本原因,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掌握武力之人可以不讲理,无视秩序,随时都可以掀桌子。 当然,失去秩序后,武人自身也多半没啥好下场就是。 可站在燕王的角度来想,他都差点被人弄死了,哪里还管什么后果下场如何。 怪只怪留家蒲家那帮人太过无能,拥有那么大的绝对优势,居然还被逆袭了…… 事到如今,大家只能先低头服软,度过眼下这一关再说未来该如何吧。 于是,跪得满地的士绅纷纷表达与陈祉之言类似的意思。 赵孟启见敲打得差不多了,便冷冷一笑,「此时在尔等心中,恐怕已经将孤与商纣隋炀归做一类,骂的不亦乐乎吧。」 「不敢,我等不敢……」众士绅屁股掘得更高了。 「好了。」扬扬手,赵孟启喟然道,「孤也不在乎尔等心里作何想,目前来说,也确实没到那决绝之时,那便给你们一次机会,若是能珍惜,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宋好。」 众士绅心中一缓,忙呼,「谢殿下恩典,我等定效忠殿下,效忠官家,与大宋共进退。」 「这样吧,如今叛逆未平,经界之事也无从做起,暂时搁置,尔等若是有非法兼并之田,还是主动退回原主,若是找不到原主了,那便充作公田,税赋嘛,孤也非是刻薄不讲情理之人,就补足二十年的吧,具体数字由尔等自己查明申报,反正将来还是要经界整理的,若是到时候发现相差太大,后果你们应该想得到!」 士绅们面面相觑,没想到燕王在这时候还高抬 了一手,「谢殿下宽宏,我等明白,必不敢再有隐逃。」 之所以不马上推行经界,一来是赵孟启拿不出那么多勘察人员,二来福建山多田少,只靠田土根本无法满足人口所需,而且太过零散很难管理。 还有一个不能明说的主要原因是,正好趁眼下兼并造成的失地人口过多,可以大力推动移民流求,或转为手工业商业劳动力。 若是开始经界,农民在处境有望改善的情况下,多半是故土难离的。 所以说,赵孟启肯定不是个好人…… 「都起来吧,咱们大宋可没有动不动就下跪的习惯,跪多了就把骨气都跪没了。」 「谢殿下恩典。」 士绅们慢慢爬起来,忍不住腹诽,要不是你威逼,咱们能跪!? 这时,谢方叔状若顺口一问,「殿下,您这暂缓经界的确是稳妥之策,不过既然说到这个,那不知殿下打算对逆党如何处置,他们的田产又如何处理?」 「这个没什么好斟酌的,凡是组织逆乱者终逃不过一个死字,管他有没有出身文字,是不是朝廷官爵,他们家人全部流放,家产全部充公,其他附逆者,视情节严重依律处置。」 赵孟启漫不经心地说着,却让在场士绅又打了个寒颤。 什么不杀士大夫,燕王杀的就是士大夫…… 谢方叔又问,「如留家这样的大家族,旁支极多,未必知道本宗所作所为,而且其中多有忠孝之人,若是被牵累进去,是不是有些太过无辜了?」 「嗯,谢相说得有理,那这样吧,若查实未曾附逆者,可从宽处理……」 这其实是有意留了一道口子,既是分化对方,也是避免困兽之斗。 376.市舶改革 士绅们重新入席落座。 好些个操起酒盅就是一饮而尽,好给自己压压惊。 他们也知道燕王多半就是吓唬人而已,但燕王发作时那森寒的杀气犹若实质,莫名就让人胆寒,骇出一身冷汗。 至于割舍那些利益,其实早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了,只是本来还想着能讨价还价一番。 罢了罢了,就当花钱消灾,往后俭省一些就是,平素餐食上的奇珍总得裁减那么一两道,秦楼楚馆得少去那么几次,给自家美婢娇妾的妆粉钱也只能略略紧上一些了。 缓过气,想着被割去那么大一块肉,不少人都忍不住长吁短叹,满脸唏嘘状。 赵孟启也坐回席案后面,也自饮了一盏,却把空杯拈在手中把玩,目光不经意地扫着这些人的作态。 巴掌打完,就该给甜枣了。 「你们也别有怨气,只有天下太平,大家的富贵才是真富贵……」 听到燕王又开了口,在场众人心中一凛,不会还有什么幺蛾子吧。 几百人齐刷刷地望向主位,见燕王似笑非笑,「你们都该清楚,眼下大宋内忧外患,局势危若累卵,若非本就民情汹汹,便是逆乱之辈再有本事,也掀不起如此声势……假如乱贼破了泉州城,你们多半也是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要是还逼得百姓活不下去,便是安然度过了这一次,那下一次呢?」 士绅们默然,好歹也是读过四书五经,道理肯定都懂,史书中的前车之鉴也历历在目,可善财难舍,加上风气堕落,家国天下的情怀,剩下的也就只有家了。 见此情形,赵孟启暗暗摇头,「好吧,这些事孤也懒得多说了,咱们就聊聊海贸的事吧。」 说到这个士绅们立刻就来了精神,别看他们总是喜欢标榜耕读传家,但守着海贸这座金山,怎么会忍得住不伸手呢? 田土可以传家,但收益也就那样,千亩良田一年下来的租子,可能都换不来一颗像样的南海珠子。 何况由于压榨太重,佃农的劳动积极性越来越差,田亩上的收成是逐年下滑,很难再支撑这些人日益庞大的消费欲望了。 如果没有其他能够获取利益的途径,那么他们只能加重对百姓的盘剥,如此恶性循环下去,直到社会崩溃,改朝换代开启新的兴衰轮回。 儒家通常把这种历史周期归结于气运,给出的解决之道就是限制统治阶级的欲望,而不是注重生产力提升,反而将其看成是奇技yin巧,加以禁锢。 在宋代时还不算很严重,所以涌现出许多领先与世界的新技术新工艺,到后面就越发不行了,明代的文人集团甚至能把下西洋的相关图纸和资料全部藏匿或者销毁,暗地里却把走私海贸做得轰轰烈烈。 宋代没有海禁,相反还大力发展海贸,但也有走私,并且愈演愈烈,甚至有取代正规海贸之势。 这其中除了官僚阶级的贪婪外,主要原因还是官方政策出了问题。 现在燕王显然有心改变这一现状,就是不知道具体会怎么办,对在场这些士绅是好还是坏,所以由不得他们不格外关注。 果然还是财帛动人心啊。 赵孟启耸耸肩,「孤打算对市舶司制度进行一定改革,取消抽解,下调市舶税,且改为完全货币化征收,并解除大多数货物品类的禁榷。」 此话一出,犹如惊雷,将全场人士炸得懵逼,包括谢方叔等官员在内,全都愣住了。 所谓抽解,就是按一定比例对到岸货物征收实物,最早时是按照货物的评估价格给钱,实际上不算是征税,最多就是低价购买。 后来就转变为征税,而且比例也由十分之一变成两分三分,甚至四分,还常有变动 ,弹性很大,让经手官吏能从中获利。 如此过高且不稳定的税率,自然让冒着生命危险历经万里波涛而来的海商万分不满,以后就很可能不再来了。 虽然这里面操作空间很大,但人生地不熟的海商根本就找不到门路,更可能是被官吏勒索一通后,却依然还付出高额税率。 而蒲家这样的,在大宋经营数代,深悉制度详情,又有丰富的关系网,不但可以自家取利,还利用这一点,为其他蕃商争取利益,所以才在蕃商中有强大的影响力。 除了抽解之外,最善于做生意的宋朝对已经征过税赋的货物进行抽买,也就是以国家名义,强制收购部分或者全部货物,然后再高价转售给民间商人。 另外,还有禁榷,也就是将利润最丰厚的海外商品禁止私人贩卖,统一由国家垄断售卖。 早期时,这些制度确实给朝廷带来了极大的利益,但官府直接参与市场,必然产生许多问题,尤其是吏治腐败的时候。 其实,这个时代又没有世界通用货币,征收实物税是很正常的,加上其他几个手段,国家获得这些海外商品的成本肯定低于普通商人,若是能根据市场供需调整售卖价格的话,问题还不会太严重。 偏偏官方机构基本是没有什么市场敏锐性的,只会死死维持高价,就拿香料来说,在大宋已经不是富贵阶层的专享,许多中等阶层也有很大需求,但却消费不起官府专卖,而实际进口到岸量又有了很大提高,于是符合市场价格的走私货很自然就填补了这个市场,正规渠道的商品就更没人去买了。 官方捏在手里的这些海外商品卖不出去,只能堆在仓库里腐烂,名义上还是财富,其实却和垃圾无异,有时候又会拿来作为纸钞的担保,或是回笼旧钞,而且还是远高于市场价的折价,于是又给纸钞的信誉度造成了打击。 走私贸易这时已经形成了庞大的利益集团,有官有商,现在在场这些人就有不少是其中之一。 此刻他们正飞速思考着燕王这项改革对自家的利弊,但仅凭一句话,能得到的信息实在太少。 于是有人忍不住发问,「殿下,您说的货币化征收,意思是收钱吧,可蕃商万里而来,主要带的是货物,哪里会有多少钱,就算有,除了金银之外,蕃国的钱咱们也不认啊。」 「别急嘛,孤自然有相应措施的。」 赵孟启不管场中这些人多么抓耳挠腮,依然优哉悠哉的,「孤的设想是,在各个港区建设仓库,蕃商来货必须卸入这些仓库中,仓库由新设机构管理,蕃商申报货物信息,市舶司负责查验。」 这个过程等于是仓管机构和市舶司互相配合与监督,还能在一定程度上防止蕃商夹带藏漏。 「再成立一个进出***易所,蕃商挂出货物信息价格,所有取得进口商资格的人都可以前往自由交易,或者出口商挂牌由蕃商购买,市舶司根据交易额进行征税,并且使用皇家银行兑换卷结算,也就是说交易双方都需要在皇家银行开户,可以用大宋认可的任何货币或者金银兑换成银行卷,并存入账户上,交易结算也是在银行进行,蕃商购买回货同样如此,若有结余,可根据需求兑换成金银。」 说是这么说,但赵孟启肯定会设法防止金银外流的,而通过银行结算,也可以防止私下交易造成的偷税漏税,或许还能因此建立新货币的国际信用度,巴望一下后世美元的地位。 士绅们对其中大多数影响还来不及思考,只问自家最关心的事,「殿下,不知这个进口商和出口商资格是何意思?」 「也没什么,就是为了方便管理嘛,舶货买卖这么巨大的利润,总不能随便让来路不明的人参与吧,万一居心不良之辈买到大批舶货后扰乱市场,那岂 不是对其他商人不公平,所以必须要经过审核,并提交一定保证金,才能取得一定交易额度……」 除了赵孟启嘴上说的原因,其实主要就是加强自己对海贸的掌控,简单来说,你如果和我燕王做对,那你就别想摸这条财路。 士绅们也不傻,隐隐约约中也想到了这一点。 接着又有人问,「殿下,如此一来官府放弃了禁榷和抽买,损失可不小,该不会是从征税中找补吧,那货物价格太高,进口商也赚不到什么钱哟。」 怎么可能赚不到钱,只要商品有受众,再高的税率也是买家承担了,无非就是销路没那么好而已。 至于什么损失,在赵孟启看来根本不算问题,而且收再多实物却无法流通转化那又有什么用呢? 「哈哈,这个你们无需担心,孤改革的根本目的是促进海贸发展,肯定会制定合理税率的,甚至像粮食、马匹一类有利民生军备的货物不但免税,而且还可以减免该商人携带其他货物的税赋。」 虽然没有具体说税率如何,但士绅们也都明白燕王说的不假,如此一来的话,取得舶货的成本很可能比走私的还要低,毕竟走私也是要通关节打点官吏花费许多钱的,若是税率合理,哪个商人不喜欢光明正大? 只是以往那些靠着给走私开后门的朝廷官吏们再也捞不到好处了,不过他们要恨也是恨燕王,和自家没多大关系。 想来想去,这个改革对蕃商有利,也对进口商有利,对朝廷也有利,而商品价格因此下降,对百姓也一样有利,那海贸肯定会更加繁盛。 要说提出这办法也不算多了不起,但也只有燕王敢无视从地方到朝堂的一大串既得利益者,真正施行下去。 到这个时候不少士绅都动了心,打算回头等燕王具体章程出来后,再仔细琢磨琢磨,或许能从中将田亩上的损失补回来,甚至赚得更多。 随即他们又听到燕王说道,「以上改革,主要是为了让蕃商有利可图,踊跃前来大宋贸易,不过咱们也不止是要请进来,还要主动走出去!」 377.振兴计划 所谓走出去,便是主动贩货到海外。 对此,宋朝一直是持鼓励态度的,所以私人海外贸易日益兴盛。 特别是南渡后,大规模航海贸易盛极一时,出海贩利成为沿海地区的普遍现象,许多人世代相袭以此为业,海商阶层应运而生。 从东亚、东南亚、印度半岛、波斯湾乃至非洲东海岸,到处都有宋朝商人和水手的足迹,最终取代了大食商人在印度洋和东南亚的海上优势。 可惜这迅猛发展的势头却在五十年前被突然打断,由盛转衰。 那是开禧年间,权臣韩侂胄主导了一次对金北伐,可一来准备不周全,二来拖后腿的人太多,所以结果只能黯然收场。 老韩自己丢了性命,脑袋被砍下来送去金国赔礼,这还不算,惨败之后要与金国重修和约,就得满足对方更加不平等的要求。 原本宋金两国皇帝是侄叔相称,这回金国就要涨涨辈分,改成了侄伯关系,岁币由之前每年银绢各二十万两匹统一增加到三十万,另外还要给金国三百万两银子的赔款。 这一下,加上战争消耗,使得宋朝本来还过得去的财政变得拮据起来,不得不开始加重赋税。 而后面掌权的史弥远那是卖国有数,治政无方,宁宗朝前期比较廉洁的吏治从此开始败坏,贪污腐败之风大盛。 于是,海商不但要承受更加沉重的赋税,还要被官吏巧取豪夺,海外贸易变得无利可图。 以此时使用最多的两千料海船为例,它的载重大约是二十万斤左右,但不可能全部装货,起码有一半要留给船员商人及他们的生活物资,剩下一半才能装货。 宋朝出口的货物多达数百种,其中性价比最高,最为有利可图的商品应该是铜钱,一贯铜钱大约六斤,即便全部装铜钱也就一万五六千贯,以此类推便是装其他出口货物,价值也就差不多是万贯左右。 回航之时,如果装的是一船乳香,大约价值二三十万贯,但那要去大食,而大多数宋商为降低风险,只是到东南亚诸国,带回来的货物大约价值六到八万贯。 一来一回的毛利润最少也有六七倍,这买卖自然十分诱人。 正常时候,将所有方式合计在内,宋朝官府一般是抽取十分之三,算下来就是两万多贯,再减去运费成本,货物成本,海商还有四万贯利润。 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们从事海外贸易的积极性高涨,踊跃出海。 可是当税赋加重到一半,再有官吏的侵夺敲诈,又有蒲家这样的大商贾操纵市场,那海商的利润就要降低到两万贯以下了。 看起来还有得赚,然而很多中小海商是靠借贷来筹措本钱的,此时民间借贷利息通常都是一倍,那这不到两万贯填进去还能剩多少? 一不小心,怕是连裤衩子都要赔进去,因此海商大量破产,越来越少有船出海了。 当然,若是自有资金还是有赚头的,可要是有这钱直接放贷不是更香吗? 也有些人能规避官吏的勒索和大商贾的盘剥,这种毕竟是少数。 并且,宋代出口货物虽然不用交税,但必须在官府登记,领到‘公凭’,这意味着带回了货物还得到官府报道,也就基本无法利用走私牟利。 反倒是蕃商不受束缚,比如蒲家明明在大宋生活,甚至还做了宋朝的官,却依旧还是蕃商待遇,搞起走私那是如鱼得水。 眼下来说,赵孟启即将改革市舶司制度,那这种颓势渐渐也会得到改观,只是他哪里愿意等。 “再有一两个月,便是东北季风,时不我待啊。” 听到这句话,在场不少人都下意识地点点头。 帆船时代,航海对气候依赖程度很高,海贸活动的季节性极强,而冬季这三四个月的风向和洋流都有利于往南洋行船,等开春后就开始转为西南季风,恰好回航。 泉州这些士绅豪商怎会不知道这个规律,不过他们都不是轻易冒险的性子,通常都是把火候看老了才会付诸行动,暂时是没有出海的打算。 而且在他们想来,燕王多半是要仿效东海贸易公司,建立一个南洋贸易之类的公司,那自家看着情况买点股票就好,收益不算最理想,但风险也小了很多。 正如此想着,却听燕王继续说,“孤的精力主要得放在平叛和流求事上,因此在海贸上不想参合太多,准备放手给民间,说简单点就是,孤负责把政策弄好,把吏治管好,再给你们提供一些支持,生意由你们自家去做,只要回来后照章纳税,赚多赚少看各家本事。” 放手? 这么一大笔财路,燕王居然不打算拢在手中? 在场众人都惊讶了,都开始猜测起其中原由。 其实真实原因是,一来赵孟启确实没那么多精力,而且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去弄什么南洋公司。 二来南洋路途更远,范围更大,几十个小国,情况可比倭国高丽复杂多了,搞垄断不合适。 三来海贸本就是泉州的支柱,在民间有着广泛的基础,把这些力量都发动起来更能缩短恢复繁荣的时间。 四呢,赵孟启对南洋那些小国有不少想法,许多行动不好带上宋朝官方名义…… 一众士绅想来想去,多少能猜到一些,尤其是第二三条,倒是有点佩服燕王的理性。 随即陈祉便代表大家问道,“老朽有心响应殿下的举措,可这出海也不是说弄就能弄的,要有能远洋的海船,经验丰富的篙师水手,筹措货物也要资金和时间,海上也不安靖,天灾且不说,碰到只能算命不好,可游荡在南海的海寇如过江之鲫,这难为之处实在有点多啊。” 赵孟启摸着下巴,“活人哪能被尿憋死,陈老说的这些问题并非没有解决之道,首先,孤这次俘获蒲家及其他逆贼的船只有近两百,其中能远洋的有六七十艘,孤打算将其中大部分都低价转卖了。” 此时新造一艘两千料海船大约要五六千贯,费用不低却还好说,而需要大约一万工,也就是一百名工匠要一百天才能造出来,实际上还会延长一些,等造出来肯定是错过了季风。 赵孟启自己也需要船,但他想要的是更偏向于军事用途,因此不如将俘获的商船变现,然后打造新船。 “至于篙师水手嘛,想来你们肯定有法子招募的,孤也会从俘虏中适当放出一些。” “货物方面,福州可以提供一部分,泉州本地也能组织出许多,另外孤再知会广东安抚使冯梦得,让他在广州组织一批,如此应该可以满足所需,资金也不用担心,过几天皇家银行也将随后续大军到达,只要提供质押物皆可贷款,利息最多不超过三分。” “海寇问题,朝廷短期内是没有力量去清扫,不过会大力招安,另外诸位想必也有渠道去接触他们,以厚利招揽为自家所用应该也不是问题,他们也无非就是求财。” 海盗在后勤和销赃方面,都离不开陆地上‘有力人士’的支持合作,这算是公开的秘密,但赵孟启这么直白说出来,令不少人脸上讪讪。 有些海盗实际上就是某些士绅的走私船队,将来能靠正当贸易获利,他们也会设法将其转到明处,没想到燕王却干脆给了一个洗白的机会。 这时,赵孟启敲了敲额角,斟酌道,“虽说生意由你们自家去做,但是力量太过分散,说不定相互间还会起矛盾冲突,所以孤建议你们成立统一的海商行会,自行推选行头管事,以团结合作、互相帮助、协调纷争,如此一来可以将护航保卫力量挂到行会名下,也省得犯禁,孤正好打算清退一些军中兵将,干脆就安置在这个护航队中,另外风浪波涛之间确实凶险,因此孤预备让皇家银行与海商行会合作,开展保险业务。” “敢问殿下,这保险业务是何意?”陈祉不禁问道。 赵孟启笑了笑,“大概意思就是,根据出海船货价值,收取一分保费,如果该船不幸遇险,将获得全额赔付,甚至以后还可以把船员纳入保险范围,出事后给予赔偿,这样也能减轻船主货主的抚恤压力嘛,而且参不参保全凭自愿,不强制。” 士绅中有灵醒的,很快就意识到这其实就是变相收取出口税,并且还不是给官府,而是给燕王所控制的皇家银行。 不过嘛,出口船货通常也就一万五六千贯价值,缴纳上十分之一却能获得全额赔付,那就把风险大大降低了,倒也是好事。 而所谓护航队这个武装显然也是被燕王死死掌控住的,养军费用却是由海商们集体负担,真是打得好算盘啊。 凭着保险和护航,燕王对海商行会就能保持强大影响力,还说什么不参合…… 士绅们腹诽归腹诽,却也没奢望官府或者燕王真的会完全放手,就目前这点控制程度还是能够接受的,只要能发财,什么都好说。 到了此时,士绅们都开始盘算起来,不管原先原来有没有直接做过海贸,面对燕王给出的好机会,都忍不住有些蠢蠢欲动。 如果说以前他们还可以靠放贷在海贸上分一杯羹,可等皇家银行进来后,凭着低息必然垄断放贷市场,这高利贷就没法做了。 而且以燕王的做派,估计以后从田土上获利的空间只会越来越小,若是不重新找一条能够长久的生财之道,自家多半是要没落下去。33 更何况,被燕王割去二十年田税,损失这么大总得找补回来吧,远的不说,趁这次燕王大力推动,先赚个盆满钵满岂不快哉。 众人纷纷勾着手指,计算家中能拿出多少房产地产做抵押,是买船还是雇船,要不要找人合伙,贩些什么货比较好脱手,去到哪些地方,什么蕃货利润高…… 而陈祉却有着更深的心思,如今蒲家倒了,留家也蹦跶不了多久,这泉州第一世家的宝座可不能落入林氏蔡氏柯氏手中,怎么也该由陈家来执牛耳了。 想达成这个目的,一个就是要抱紧燕王的大腿,另一个就是谋求到这海商行首的位置。 虽然陈家嫡系以往在海贸上涉足不深,不过陈氏这种大族旁支极多,其中有个叫陈思晋的可是泉州本土海商中数一数二的,只要得到他的支持,加上陈家的名望,这行首的位置就有八九成了。 这么一想,陈祉变得更加热切起来,“殿下为我等煞费苦心,桩桩件件设想得如此周全,令老朽感佩万分,不管别家如何,反正我陈家一定全力配合,多的不敢说,三条大船还是能买的,海商行会确实很有必要,对公对私皆有大利,当从速组建,老朽虽然老迈愚钝,却希望能为泉州振兴尽绵薄之力。” 其他士绅闻言,立马也醒悟过来,这海商行会虽然只是民间机构,可对泉州这座海贸之城却有着极大影响力,能为自家谋取更大利益不说,还极为可能成为燕王座下的大红人,以后的富贵怕是不可限量了。 于是乎,许多人当场就争论起来,即便没有明说想竞争这个行首,可话里话外却不离这个意思。 见着满堂闹哄哄的,赵孟启倒有些哭笑不得,便拍拍掌,制止了喧闹,“行会的事,等组建起来你们关起门自己商量,孤无意插手,现在孤再说点其他事,海贸的兴盛是可以预见的,不久的将来,出海货物总量会比以往最高峰时都要多出三四倍,而且流求开发也需要海量的物资供应,所以生产必须跟上,各种工坊越大越好多多益善,孤将会从平江调集一批各行业最顶尖的人才来做交流,把最新最好的工艺传授过来,资金上自然也有银行给予扶持……总之,无论是工还是商,都比土里刨食要强不知道多少倍,大家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另外,泉州所造海船可以说是当今世上最好的船只,这造船业岂有不大力发展的道理,孤准备向泉州船业发出一个订单,三艘神舟级,十艘万料级,五十艘五千料级,八十艘两千料级,按市价预付费用……好了,今日宴会便到此为止,等明日朝阳升起,便是泉州万业复兴之始!” 嚯,燕王真是大手笔,这个订单粗略一估就要两百多万贯,泉州所有造船场都要发大财了…… 在场士绅无不震惊,也由此看得出燕王真心要振兴泉州经济,不然以往官府需要船只基本都是命官方船场制造,工匠都是和雇征调的,以此降低成本,很少会真金白银按市价购买。 至于燕王要这么多船是干嘛用的,没几个人在意。 吃下这颗定心丸后,数百士绅豪商皆是兴奋满满的离开了安抚司衙门。 虽然散席后已经子时,不过赵孟启并没着急去休息,而是拉着谢方叔赵居静等人在小书房中长谈了许久。 “……乱贼主力逃便逃了,等陈学士抵达后,与谢相一起主持,慢慢征剿便是,不用着急……所有俘虏先全部编成劳役营,投入泉州建设中,有一技之长的将来便留在泉州做工,否则都迁移到流求去,对于参与逆乱的豪强,先关押起来,等我回来后再处置……” “……请谢相明日抓紧时间将补给安排好,流求那边怕是早已嗷嗷待哺了。” “殿下,流求那边派几名得力臣下去便可,何须您亲自前往?” “万事开头难,流求那边必须尽快打开局面,我不去一趟放不下心,谢相不用有什么担心。” “那……殿下务必珍重。”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378.万幸 距离平湖群岛东北两百里左右的流求岛某处,大概就是后世的彰化所在,嘉南平原的北部地区。 先期登陆的三千多宋军和五千多拓荒百姓就屯驻在这里,修建港口及坞堡,并对附近的土地进行开垦。 之所以不选离平湖岛最近的地方,是因为那里有大量土人部落,也就是所谓流求国的核心地带。 在这附近也有土人,宋军开拓团刚靠岸的时候,就遇上了一群正在海边捕鱼的土人。 土人乘着简陋的木筏,用长绳绑着的标枪往海里扎,等拽着绳子收回来时,标枪上可能就插着一条大鱼。 当他们见到有数十艘小山一样的海船,从海上铺天盖地而来,顿时如见神明,连忙在跪倒在木筏上,诚惶诚恐祈祷不止。 曾八让士兵将这些土人带上自己的座船,打算亲切交流一番,最发现鸡同鸭讲,语言不通。 指天画地沟通半天,曾八最后指着岸边一直问,“你们在岸上还有多少人?多少人!?” 之前,谢方叔是派了人勘察,不过基本是乘船沿着海岸探看,最多也就是在岸边小范围活动,没有过于深入,因此也就知道一点轮廓信息。 十几个土人战战兢兢,不明所以,好半天才有一个年纪大一点的试探着回答,“撸卡屋安……” 然后其他土人也跟着一起叫起来,“撸卡屋安……叽里咕噜……” “撸什么撸?”曾八听得直挠头。 边上穿着文官袍的林应嘉思索道,“统制,或许他们是说这里的地名吧,听着倒是和‘流求’发音相似。” 林应嘉是泉州晋江县人,三十一岁,新科进士,颇有进取心。 开发流求光靠武力肯定不行,总还是需要文官的,当初赵孟启在候补官员中选人时,根本没人愿意。 宋代的文官,那可是傲娇得很,若是朝廷给他安排了不满意的职位,反手就是一个拒不奉诏。 因此一边是大量选人等候补官,一边却是许多偏远地区严重缺官,即便朝廷设立‘指射’制度,将某些地方官职敞开任他们挑选,也还是很少有人去。 流求这蛮荒之地,在绝大多数文官看来,比流放还不如,那就更是没人愿意来了,即便有加高官品减少磨勘的待遇。 结果倒是有几个福建籍的新科进士主动申请,而林应嘉就是其中之一,于是赵孟启给他弄了个正八品的通直郎,权知流求州事。 一个新科进士初授官位比状元都要高出许多,实在过于逆天,却压根没人羡慕,甚至许多人暗中笑话。 曾八听了林应嘉所说,稍微愣了一下,“地名?实在太拗口了,干脆叫撸港得了……” 林应嘉不由失笑,“统制乃开疆拓土之先锋,给地方命名也是应有之意,不过这可是要被载入史册的,不如文雅一些,称之为鹿港如何?麋鹿之鹿,谐有福禄之意,讨个好彩头,预祝我等为国立功。” “哈哈,好好好,好彩头,林知州才是真有学问之人,那就叫鹿港吧。” 曾八大乐,随即又指着那名老土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老土人还是听不懂,琢磨了一下,“巴布扎,巴布扎……” “你叫八不扎?”曾八用手指点着老土人胸口,再次确认。 老土人疑惑,然后指指自己,又圈了圈身后所有土人,“巴布扎。” 林应嘉又开口了,“他的意思,大约是他们部族部落叫巴布扎吧。” 曾八哭笑不得,又用力指着老土人,“我问的是你,你!你!你!” 老土人缩了缩脖子,点着自己鼻子,犹疑道,“叽里咕噜……?哇新,哇新!” “什么鬼就挖心了,我还掏肺呢。”曾八忍不住翻白眼。 林应嘉也被逗笑,“统制,我看就叫他万幸吧。” “还是林知州高明,名字取得好!”曾八笑哈哈,然后看着老土人,“那以后便叫你万幸了,听懂了没,是万幸,不是什么鬼挖心,这可是大宋文曲星给你赐的名字。” 说着,曾八伸手拍了拍老土人光溜溜的肩膀,笑道,“往后,这个岛便是大宋的地盘了,你们这些化外之民要是懂得顺从,今后自然可归化为大宋之民,沐浴在皇恩之下,过上真正人过的日子,你也确实幸运,作为第一个迎接王师之人,只要以后表现得好,我便向殿下为你求个官身,也好光宗耀祖!” 老土人,不,是万幸哪里听得懂,只是从曾八的表情猜测大约不是什么坏事,便傻笑应和,还指着飘在船下那些木筏,一阵比比划划,也不知道是想把上面的渔获献给曾八,还是想做货物交换。 不管是送还是换,曾八哪里会稀罕几条破鱼,当即从腰间革囊中掏出十几颗糖块,当着万幸的面丢了一颗进自己嘴里,再将其他分给土人,“吃,这是糖,糖!好吃得很……” “贪安?糖?”万幸望着掌中晶莹剔透的糖块,神态既好奇又虔诚,仿佛捧着神物一般。 随即在曾八的催促下,万幸以朝圣一般的心态把糖块放入口中,不过片刻,便双眼放光激动不已,“糖!叽里咕噜……糖!” 其他品尝到极致甘甜的土人也全都兴奋得大叫起来,然后在万幸的带领下,向曾八跪拜。 曾八倒是没有大咧咧的接受这对于宋人来说太过重大的礼节,侧身一让,然后拽着万幸的胳膊,拉他起来,“咱可受不起,别凭白折了寿,要是有机会见到殿下,你们再跪不迟,而且不过是一颗糖而已,咱们大宋好东西多得是,这能算得什么?以后啊,这个岛就是用来种甘蔗的,到时候能让你们吃糖吃到吐……” 等这些土人都满脸谦恭的站起来后,曾八不由笑道,“知州,我看这些土人也不难打交道嘛,或许咱们这趟差会顺利很多。” 林应嘉却摇摇头,“统制还是不要过于乐观,殿下和谢相都交待过,这岛上土人部族繁多,秉性大不相同,大部分是什么南岛语系种群,到这岛上也有次序相隔,风俗自成一体,不过却大多沿袭野蛮之气,比如狩猎人头、枉顾人伦之类,殿下说,咱们乃先进文明之邦,当负教化天下之责,其性善者可教之,若性恶不顺者,亦要有雷霆手段诛除之。” 曾八觉得林应嘉虽然文绉绉了些,但为人并不迂腐,也从不摆文官那些臭架子,彼此之间相处倒还愉快。 因此一副受教的样子,“哈,林知州提醒得对,正所谓先礼后兵。” 林应嘉又道,“统制,咱们还是先登岸吧,然后再召那几个南蕃来尝试和这些土人沟通。” “对对对。”曾八一拍脑门,扭头望了望后面的船队,“差点忘了咱们还带了‘通译’,看他们模样倒是有几分相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通,先不管了,准备登陆。” 随即,他发出一连串的命令,通过旗号金鼓传遍整个船队。 不久后,就有三艘船靠向近岸,然后用小艇往岸上输送一个指挥的兵士,建立滩头防御。 另外船队中也放下许多小艇,水手们开始用绳垂探测附近水深,寻找合适的航道。 或许是运气好,这处海岸的水文条件还挺不错,离岸不到五丈处的水深都够海船停泊,只要再加以建设,足够成为一个良港。 不过眼下却只能先用小艇连接成栈桥,用来给人员登陆,等上去的人足够多后,便去伐木找材料再建几个栈桥。 近九千多人,再加无数物资,在这种情况下少说也得两三天才卸得完。 曾八和林应嘉等人先上了岸,略略观察了一下环境。 岛上植被茂盛,便是平原地带也大片大片的树林,不少树木还十分高壮,曾八不禁皱眉,“地倒是很平,不过要开垦成农田,怕是得费很大工夫啊。” “统制,你可莫要嫌弃这些树木,这可都是宝啊,你看那十多丈的樟树,泉州附近可不多了,用来造船、建筑、打制家具用品再好不过,还可提炼樟脑油,那矮一点的应该是构树,可制良药,叶子还可以饲喂牲畜,用来造纸也是极好,还有无患子可用来制皂,呐,那里还有楠木,据殿下说高山中还有能长到二十丈高的红桧,更是绝佳船材……殿下早有先见之明,这次前来的民壮大多擅于伐木,咱们一边开垦,一边将木材积存好,等第二批将会有大量工匠前来建立工坊,将这些树木转化为财富……这座岛,不愧被殿下称之为宝岛!” 林应嘉侃侃而谈,神色间充满了大干一场的振奋。 曾八大笑,“哈哈,原本以为谢相派我们三千多兵马是来砍人的,没想到却是砍树。” 两人闲谈了一会,三个通译也被送上了岸。 这三个通译其实是分别来自爪哇、渤泥国和占城的商人,彼此间语言有差别,却又有些不少共同点。 于是便让三个通译和十几个土人交流,好一阵比比划划连蒙带猜的,总算能勉强沟通了。 这一日,宋军只在海边搭建栈桥和营寨,并没有往内陆深入。 本来土人们是要返回部落的,不过万幸见宋人如此威势,加上给他们提供了无比美味的饮食,也就老老实实留下接受询问,倒是傍晚时有几个他们部落的人寻来,也被巡逻的宋军扣留了。 一夜过后,曾八和林应嘉总算对方圆数十里的情况有了初步了解。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379.探访土人部落 从鹿港往北一点,有一条较大的河流,发源于东边高山山脉,经常有大批水鸟聚集,所以被土人称为鸟溪,其实也就是后世的大肚溪。 万幸所谓的巴布扎部族实际上分成二十几个小部落,零散分布于鸟溪南岸这方圆几十里中。 再往南一点,还有一个部族,比巴布扎部族要庞大一些,名字被林应嘉译为毛舞部族。 巴布扎部族和毛舞部族其实同出一源,语言习俗基本一样,但不知道多少年前因为什么事就分化了,所以两族关系并不好,甚至互相仇视。 毛舞部族再往南,也就是所谓的流求国那些部落了,他们应该是这岛上生产水平最高,势力也最为庞大的族群。 而鸟溪北岸沿海有个帕布拉部族,主要以捕鱼为生,比巴布扎部族要凶悍许多,经常主动挑起争斗,所以巴布扎部族的人很少靠近那片海域。 鸟溪北岸丘陵地带中,还有个巴泽海部族,以狩猎为主农作为辅,更是要凶悍一些。 但真正凶悍的,要属生活在东边高山山脉中的塔亚部族,热衷于狩猎人头,每个男子必须收割过一颗人头才算长大成人,而且喜欢劫掠,因此四周其他部族都深受其害。 这些只是万幸等土人所了解的情况,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很多部族。. 据万幸所说,他们的部落是整个巴布扎部族中人口最多的,但因为这些土人的数字观念很差,只能模糊猜测大概四五百人的样子,也就是说整个巴布扎部族应该也就几千人。 可能是得益于所处平原的土地肥沃,巴布扎部族生活来源一半靠农作,一半靠狩猎捕鱼。 农事靠女人来完成,刀耕火种,需要休耕保持地力,种植的可能是小米、豆类、山药、芋头之类,既用来做粮食,也会用来酿酒。 男人则负责打猎和捕鱼,主要捕猎山猪和水鹿,武器是标枪和弓箭,铁器极少,偶尔从外界交换得来。 他们的衣服是以鹿皮为主的兽皮缝制而成,会烧制陶器,喜欢刺青染齿,崇拜祖灵。 有意思的是,他们的祖灵似乎是被放入了陶罐中,祭拜的时候就冲着陶罐磕头。 而他们的社会结构有点像母系社会,财产由女人继承,虽当家却不做主,部落的公共事务是年长男人掌握,年轻男子必须居住在公廨,接受长老的训练和调度,长老是选举出来的,基本是万幸这种经验丰富,擅长某方面技能的人。 总的来说,这个部族较为温和,不喜争斗,可能是他们生产所得能够满足基本需求吧。 曾八对于这些信息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土人的武力不会产生太大威胁,影响不到自家的任务。 但林应嘉却上了心,虽然宋军在军事力量有强大优势,但想要顺利开发流求,并且长治久安,更多的却是需要政治手段。 若是能使这个部族完全臣服,接受官府统治教化,那无疑能平添许多助力,为将来打下基础。 于是他和曾八商量了一下,决定前往万幸的部落探访。 曾八随即召集了两都兵士,特意全员披挂铁甲,刀枪弓弩齐备,还有二十多人骑马,显得十分精锐。 此时已经卸下不少人员和小部分物资,林应嘉挑选了不少礼物,用十几头牛和驴驮着。 万幸等土人听到宋人要去自家部落「做客」时,十分忐忑不安,心里想拒绝,但见到这架势,最终没敢说出口。 铁制武器闪烁出的锋芒,令他们恐惧,铁甲森森仿佛坚不可摧,令他们绝望,高大的四脚兽被当成坐骑,令他们震惊,还有长着一对尖角的壮硕巨兽也被乖乖役使,也令他们对宋人更加有种仰视之心。 是的,流求岛上没有马,也 没有牛羊驴,土人也还没掌握驯养牲畜的能力,也就高山部落中有猎犬存在,所以能使唤动物在土人看来是件神奇的事。 然后林应嘉一再向这些土人保证此次探访是出于善意,所以万幸只能选择带路。 临出发时,一艘不大的渔船恰好靠岸,卸下昨夜在附近捕捞的渔获,足足十几筐上千斤,让万幸等土人再次大开眼界,惊得目瞪口呆。 林应嘉见此便对万幸说道,「你们本是为部落打渔,却被我们耽搁了,所以这些鱼都是赔偿给你们的,只要拿得动想拿多少都可以。」 等通译将意思转达,土人们都高兴万分,也不知道什么是客气,不过却不贪心,只是每人用绳子穿了几条大鱼挂在身上,样子看起来还有几分滑稽。 一点渔获算不得什么大事,可通过赔偿行为表达出来的平等姿态,倒是让万幸减轻了许多担忧,愉快地领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向东进发。 部落所在大约离海岸五里多,其间都是树林或灌木丛,有一条土人开出来的小路,有点不好走。 但是土人光着脚,还背着几十斤的渔获,依然健步如飞,轻松自如,倒是宋军走得比较艰难。 花了一个多时辰后,终于从树林中走出,来到一片开阔地。 从边缘地带的树木有被火烧痕迹来看,这片开阔地是人工清理出来的,许多地块上长着稀稀拉拉的农作物。 附近有些零零散散不知道忙些什么的土人男女,看到宋军队伍后,全都吓坏了,惊叫着屁滚尿流地往部落寨子跑,即便万幸这些土人大声呼喊也无济于事。 为了避免发生误会和冲突,林应嘉干脆让万幸带着几个土人先回寨子沟通,队伍就停在这里等候。 在烈日炎炎下等了许久,将士们身上的汗水都被烤干,甲胄也被烤得烫手的时候,万幸才领着七八个老头前来,后面乌泱泱还跟着数百名土人。 离着十几丈远的时候,或许是老头们看清宋军队伍形象后,变得迟疑所以停下脚步,随即万幸在那手舞足蹈叽里呱啦一通,老头们才再次靠近。 这时,一身鳞甲的曾八高坐于马背,刻意提起气势,威风凛凛,就跟那帝陵前石翁仲似的。 林应嘉与他并骑,头戴平脚幞头纱帽,身穿青色暗花纹圆领大袖襕袍,腰间玉带紧束,既显宋官威仪,又不失儒雅祥和,脸上笑容更是仿若春风。 土人老头们来到他们马前两丈处,便齐齐跪拜下去,祈祷似的念叨了一大堆,神情皆是带着惶然,约莫害怕眼前这些天兵一个不高兴就把自家部落给扫平了…… 这个时候,林曾二人是代表大宋朝廷,所以坦然受礼。 虽然听不懂土人的话,不过在林应嘉想来,无非就是些恭迎之类的意思,也就没等通译,直接从马上下来,上前搀扶起排在最前面的老头。 「请起请起,我等来的唐突,有所惊扰还望长老莫怪,也请长老不要担忧,我朝以仁义治天下,绝不会无故伤害自家子民……」 这些话,经过三个通译商量后,先和万幸沟通,再有万幸转达,尽量保证准确度,至于效果如何,那就难说了。 「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流求岛虽然孤悬海外,与中原隔绝许久,却仍是我大宋之土,只是因为朝廷鞭长莫及,所以使得岛上万民一直以来未能沐浴皇恩,如今我朝海舶通行于天下,化沧海为坦途,从此流求与中原便紧密相连永不分隔,林某有幸,受官家与燕王殿下所遣,至此设衙建治,今后必引领岛上万民脱离蒙昧困苦,使大家过上温饱无忧安康祥和的生活,也望诸位长老能心向朝廷,与林某精诚合作,共创锦绣流求。」 一篇官面文章,被林应嘉说得慷慨激昂 ,只是三个通译却不由愁眉苦脸,废了好大精力才勉强将其中主要意思转译出来。 长老们在万幸的协助解说下,总算有些明白了。 这些宋人来自海的另一边,现在要将这座岛划归统治之中,往后岛上所有人都得接受他们管辖。 顿时长老们各有不同想法,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争吵许久,林应嘉不急也不催促,就笑眯眯地在一旁看着。 或许是万幸这一日一夜来的切身感受,是他对宋人的实力有更清晰的认识,因此显得最为激动,拼命在说服持有反对意见的长老。 他指着宋军队伍,向所有长老,向身后数百名土人大吼一通。 土人们望着宋军手中的兵刃,身上的铁衣,胯下的四脚兽,根本无法遮掩眼中的惶恐和紧张。 眼前这些就让他们不敢有任何抵抗之心,而万幸长老说海边还有比这多无数的强大力量,可能还有无尽的力量从海对面源源不断而来。 意识到这个现实后,长老们不再争吵了,也不知道是真的打算顺从,还是打算暂时先敷衍住局面。 反正他们全都表现出谦恭的模样,邀请宋军进入自家部落。 林应嘉也不在乎土人此时心底的真实想法如何,只要能保持和平接触,他有的是办法让这些土人真正的顺服。 随即欣然应邀,率领队伍跟着土人们缓缓而行。 虽然来流求打前站的统帅是曾八,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所以刚才的场合便保持一言不发,全凭林应嘉施展。 结果总算还不错,不用继续在烈日下面暴晒了,便高兴的策马而走。 本来土人全都在前面引领,但曾八却看到一个土人少年楞楞站在原地,满是好奇与渴望的看着自己的坐骑。 这少年倒是有些与众不同啊,居然不是害怕。 曾八失笑,控马缓步凑近少年,向他伸出手,「上来。」 少年眨眨眼,似乎明白了曾八的意思,也不胆怯,抬手送到曾八掌中。 曾八轻轻一提,把少年拎上了马背,让他抱着马脖子坐稳,「小鬼头,我观你根骨惊奇,若是从军,他日必前途无量……」 少年听不懂,只是兴奋的大笑。 380.置县 部落寨子临着一条小溪,用碗口粗的原木修成一人多高的栅栏,栅栏外面种满了荆棘,再外面还挖了一圈不是很宽的水沟。 从基本结构来说,这和中原城池是一样的,只是受生产水平限制比较简陋了些,大约主要用来防御野兽吧。 寨子不大,方圆不足一里,当两百多名宋军进去后,不禁显得有些拥挤。 土人的房屋是以木头为主要材料,先在地面竖立许多木桩作为底架,接着用原木铺成高出地面三四尺的平台,然后在平台上修起寮屋,人字形屋顶覆盖茅草,挡雨是没问题,墙壁却四处漏风。 这种建筑方式在南方湿热地区及岛屿上很普遍,被统称为干栏式,也被称作栅居、巢居。 不过巴布扎人的这个寮屋还比较原始,也没有什么房间分隔,储藏物品、烹煮食物、一大家人吃睡都在其间,不存在什么隐私。 一家之主是女人,屋子和财产子女都属于她,只有女儿有继承权,因此婚姻形式便是男子入赘到女方。 当年轻男子想要结婚,就会请自己的母亲或家中其他女性,带上礼物去女方家求亲,这份礼物也就是男子的‘嫁妆’,如果女方家长赞同婚事,就会留下礼物,然后也没什么婚礼仪式,男子当晚便可到女方家过夜。 家中的男孩到了一定年纪,就不在家中住宿,而是统一居住在公廨中。 公廨在寨子中央,由许多比较宽敞的寮屋连着一大片,公廨前有一大块坪地,平常时用来集会及训练。 林应嘉和曾八等十几人被邀请进了公廨,其他宋军就在坪地上休息。 公廨最大一间屋子,即使长老议事场所,也是供奉祖灵的地方。 林应嘉看见祭台上摆着一些陶罐,虽然觉得怪异,却仍然郑重向这些祀壶揖手微躬。 这般举动倒是令长老们好感大增,排斥之心略微少了一些。 此时已到正午,本不是土人吃饭时间,不过用宴席待客大约是全人类通用礼节,因此整个寨子都张罗开了。 林应嘉觉得在宴席上能快速拉近双方距离,因此倒也没有拒绝,曾八就更无所谓了。 说来,要款待两百多名客人,足以让本就不富裕的部落雪上加霜,即便万幸带回了几百斤鱼,仍旧需要动用大量积蓄,可以说是竭尽所有了。 食材倒也还算丰富,昨天才猎获的四头水鹿、一头梅花鹿、一头山羌、一只幼年山猪,还有一些小型猎物,对宋人来说也算是山珍了。 只是烹饪手法却让人无法恭维,就是放入陶罐中白水煮,或是架在火堆上烤,也没什么调料,最多撒点灰褐色的粗盐。 新鲜猎物与农作物倒也还好,不过土人保存食物的方法单一而简陋,比如鱼类也没经过什么处理,连鱼鳞带内脏腌在陶瓮里,经过一段时间后,取出来时很难分清楚什么是鱼什么是蛆或者虫,那气味之浓烈绝对不逊于什么鲱鱼罐头。 部落将这次宴会当做重大节庆一般,大多数人都忙碌起来,就在坪地四周的露天制作食物,一时间整个寨子炊烟密布,小孩子们欢笑着跑来跑去。 宋军士兵在事前得到过吩咐,要尽量与土人打好关系,看见土人烹煮食物,便笑呵呵地上前帮忙,并拿出随身携带的精盐香料、大米干粮等,碰到小孩,便递上糖块零食之类。 起初土人对宋军士兵很是畏惧戒备,不久之后,就能看到有土人与士兵在一起比画着交谈,其实双方都听不懂,但气氛倒是很融洽。 有些半大的孩子甚至敢去触摸士兵身上的铁甲,而士兵除了武器轻易不让土人接触外,也很乐意展现自家的装备,甚至拿着钢刀切斩食材、劈砍木柴,或者演示弓弩,引得土人一阵阵惊呼。 宴会开始后,全部落的人都来到了坪地上席地而坐,而宋军大致上还是集合在一处,对于土人送上的食物只是选择性吃一些,反正自家带着行军炊具,制作了饮食。 倒不是有意嫌弃,而是有一些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有一些又实在接受不了。 土人似乎没觉察到宋军的嫌弃,或者不在乎,反正表现得很热情,而他们自己吃得兴高采烈,特别是有了宋人的香料调料加持,让他们差点把自己舌头吞掉。 送入公廨中的食物,绝大多数其实都是宋军自己加工的,所用的器皿碗筷也是特意带来的。 见此情形,长老们不禁有些难为情起来,而万幸却十分高兴,并一直向其他长老说些什么,看来在宋营中的伙食已经完全征服了他。 等长老们亲口品尝过后,神情立刻就不一样了,从未有过的美味让他们突然丢开所有想法,甚至都忘了招呼客人,一个个都双手齐用,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喝起来。 望着长老们的表现,林应嘉心中自得一笑。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见识过,享受过,就很难再回到以前的日子了,这些土人归化大宋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了。 心情大好之下,林应嘉拿起土人的酒,浅尝了一口,又酸又涩还有点苦味,酒味很淡,也不知道是野果还是什么酿造的,或许中原最差的村酿都要比这好十倍。 随即他让人把带来的酒送上,酒坛才打开,醇香便牵动了所有长老的鼻子,入口之后更是为之沉迷。 仅仅一小杯就让所有长老情绪高涨,打开话匣子,彼此间高声谈论起来。 坐在林应嘉身后的通译努力分析他们交谈的内容,然后小声翻译。 “……他们很强大,也很富有,随便一件东西都比咱们要好许多许多……” “归顺他们大概也不是什么坏事,那样或许我们以后也会过上更好的日子,而且我们根本反抗不了……” “很多很多个月圆以前,南边的红亚族和西拉族与咱们没啥差别,只是来了一群海外人,他们选择了归顺,学会了炼铁和更好的耕作,然后族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大……” “是啊,要不是后来又有一群海外人来了,轻松打败了他们,还把原来那些海外人都抓走,可能我们的部族也要被吞并了。” “就算现在,红亚族和西拉族也还是岛上最强大的,那些凶悍的山中人也不敢轻易招惹他们……” “那些后来的海外人,有着山一样大的船,用铁做的武器和衣服,应该就是这些宋人的祖先,只是当时他们看不上这个岛,所以没有留下。” “我听说,红亚族对面的小岛上就是宋人,他们种的庄稼又密又多,帕布拉部族以前还去抢了许多东西和女人回来,也没见那些人有多厉害啊。” “也许那小岛上的只是被驱逐出来或是分家后的小部落吧,现在这些肯定是大部落,万幸不是说他们的大船比咱们的人都要多么?” “咱们部落的人越来越多,这片地方已经很难养得起这么多人了,但是没有其他地方用来分家,咱们被这个问题困扰很久,也许归顺宋人后就不用担心了。” “没错,我们背回来的那些鱼,只是三个宋人一夜时间捕捞的其中一小部分,同样一块地方,宋人也能种出更多的粮食,所以他们不用打猎也有足够的食物,他们只用小半天时间,就修建出比我们部落还要大许多许多的寨子,砍倒一棵大树也只要说一句话的时间……我们除了归顺,也没有其他选择,只有主动一点才能获得更多好处。” “万幸的话很有道理,要是这些宋人带着恶意来的,咱们只有死路一条……” 林应嘉听完后,心里有了底,和曾八商议了一下之后,决定趁热打铁,不然他担心在等一会这些长老就都要醉倒过去。 他向土人长老们表示,归顺之后,这个部落便是大宋的一个村,内部事务依然如从前,官府并不会太多干预,并且还会负责保卫部落的安全。 部落开垦出来的土地依旧归部落使用,暂时也不会收取税赋,但官府会派人教导他们更先进的耕作方式,并送给他们良种、农具和耕牛等等。 官府还会在寨子中开设学堂,教授汉话和文字以及更多先进的技术,努力改善大家的生活水平。 另外,官府将雇佣部落中的年轻男子从事工作,给予的报酬绝对要比他们狩猎打渔更加丰厚,部落也可以用猎获,比如鹿皮鹿茸等与官府交易。 林应嘉之所以给出这么优厚的条件,一来是千金市马骨,二来也是准备用隐性柔和的手段,促使土人尽早归化。 在长老们听来,这一切对自家都是有利无害,又都酒意上头,因此没怎么考虑就全都同意下来,并在祖灵面前立誓,从此归顺大宋永不背叛。 当即,林应嘉将这个部落命名为鹿甲村,村长由长老们自己推选,最后选出来是万幸。 一切商定好之后,林应嘉立刻送上一堆礼物。 钢刀、长矛、简易皮甲、弓箭各十,牛三头,瓷器、布匹、茶叶、盐糖、铁锅、镰刀锄头等物若干,令鹿甲村在第一时间感受到归顺的好处。 然后也不多做逗留,带着三十名选出来的土人少年回到了鹿港。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在鹿甲村的表率作用和协助沟通下,其余二十几个巴布扎的部落也陆续归顺。 这些部落许多只有两三百人,甚至才几十上百人,总计也就不到五千人,于是先在名义上,就近合并成了总共十个村,等时机成熟再迁居到一起。 在此基础上,流求州的第一个县也就在纸面上设立,暂时取名为鹿鼎县,权任知县的是另一名四十岁的进士傅一新。 傅一新,字孟时,兴化军仙游县人,或许知道自己登第年纪有些大,想要有一番作为不得不另辟蹊径,所以积极投靠燕王并且不惜前往蛮荒之地任职。 担任知县之后,他也是十分上心,终日奔走于各个土人村庄,不辞劳苦,完善落实归化政策,拼命程度连曾八都极为叹服。 又过了三个多月,一座长宽三里的木城在海边逐渐成形,被称为鹿港镇,同时也是流求州和鹿鼎县的治所,与各村之间开辟出最基本的道路。 港口经过修建,也具备了同时停靠四艘两千料海船的能力,港口附近的海域有着还不错的渔业资源,为开拓团提供了食物上的有力补充。 开荒种田并不容易,尤其是原来的森林地带,砍完树还得花很长时间处理土地,短期内估计也就土人开垦过的地方可以耕种,却大多也需要通过堆肥改善土质。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开拓团的粮食还是需要从大陆运来。 而林应嘉曾八等人明白自己的任务就在站稳脚跟,所以也不激进,主要活动范围还是原来巴布扎部族的地盘,也不断派出小规模队伍向四周勘察。 有巴布扎人的协助还算顺利,不过周边部族大多持有抗拒态度,宋军对此也不强求,暂时不想激化矛盾,只是划定界线,约定互不侵犯。 其间,鸟溪北岸的帕布拉部族和巴布扎人反生过几次冲突,被宋军狠狠教训一番后,便不敢再轻易过河了。 总的来说,在八月以前都比较风平浪静,开拓团的所有事务都有序开展着。 直到八月开始,局势就渐渐紧张起来,四周的土人变得蠢蠢欲动起来,时常越过原本商定好的界线,出现在鹿鼎县的地盘里。 起初,林应嘉和曾八虽然烦不胜烦,也只是令宋军将土人驱逐了事,但土人越界行为反倒越来越多,而且还有巴布扎人被袭杀,被割去脑袋。 于是宋军的巡逻力度突然增加了许多倍,依然无法杜绝猎头事件的出现,并且有流言在巴布扎人中间传播,说都是宋人带来的灾祸,宋人是恶魔,流求是流求人的流求之类的。 而且本该送来的补给也迟迟不见,连续三次派出船只去泉州,却石沉大海,派去平湖岛的也一样,毫无音信传回。 岛上留下的大船本就少,意识到不对劲后,便不敢再派船出海了。 哪知道,八月下旬的时候,一群海寇突然袭击了鹿港,虽然没有登岸,却把港口中的能渡海的船只全部劫走,大多数小渔船也被摧毁。 这下,粮食日益紧张,开拓团军民也开始人心惶惶起来。 381.奇怪的联盟 风驱急雨洒高城,云压轻雷殷地声。 一场午后雷雨,让鹿港镇军民都停下劳作,避入了营房内。 即便是用木头所建,鹿港镇的寨墙依然修得很是宏伟,因此大家更喜欢以鹿城相称。 墙体中空,宽一丈,高两丈,虽远不如夯土砖墙结实,但在流求岛基本也足够了。 外墙面正开始覆盖一层粘土,以作防火,顶部有足够的面积布置防御,中空部分还可以用作仓库,继续存储砍伐得越来越多的木材。 鹿城的西门正对着港口,四丈多高城门楼在土人眼中分外巍峨,心生膜拜之情。 于是林应嘉干脆将城门楼设为州衙所在,取‘彰显教化’之意,命名为彰化楼,西城门也自然被称为彰化门。 林应嘉的公房就在最高层,此刻他捧着一杯清茶,立在窗前愣愣望着雨中的港口。 为节省人力,建筑木材并没有进行太多加工雕琢,基本上是带皮原木,这窗台木节上甚至长出了新枝芽,倒是有几分生机和雅趣。 只是林应嘉脸上却阴沉着,布满了忧虑。 近来种种,让他意识到大海对面的泉州,甚至福建路,定然是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所以才顾不上流求事务。 而且显然是有人刻意隔绝海路,切断流求与大陆之间的交通联系,使得开拓团如今陷入困境。 一道闪电在海上划过,被照亮的港口显得有些空荡,只有七八艘最近赶制出来的小渔船。 若是冬季,倒是可以冒冒险,尝试着用小渔船渡海,与泉州恢复联络,但这几个月天气恶劣风浪太大,小渔船出去完全就是送。 雷声远远响起,同时也响起了叩门声,“太守,下官求见。” 眼下一切从简,不太讲究那么多礼仪规矩,来找林应嘉这个知州的也不用什么通传。 林应嘉听出是傅一新的声音,立刻敛起愁容,转为淡然沉稳,“请进……孟时兄,你真是风里去雨里来的,先喝杯热茶,去去潮气。” 看见傅一新鞋子下摆袖口都是水迹,林应嘉不禁既无奈又佩服,立刻亲手给他斟了一杯茶。 傅一新也不客套,接过杯子一口饮尽,然后自己去提茶壶来倒,一边说道,“太守,目前情势可谓是刻不容缓了啊,下官方才去了粮仓,细细盘过,只有两百六十三石大米了,便是每人每天一升,也最多撑个三四天。” “那便减半吧,好歹多支撑几天。”林应嘉大感头痛。 傅一新满脸沉重,“咱们这近九千人可都是大肚汉啊,如今渔获难以保证,狩猎就更不用说了,只半升米,大家哪里还有力气?” 虽然重新赶制出了小渔船,可一来天气不好,适合捕鱼的时间不多,二来南北近海处都经常遭遇土人围攻,甚至还有不少土人划着木筏舢板靠近鹿港,因此捕鱼变得日渐危险,收获自然就少了。 至于狩猎方面,就算以前这片地方的猎物资源也仅能勉强满足五千土人,何况现在有许多森林被砍伐掉了,猎物只会更少。 若是宋军开展大规模狩猎,巴布扎人就得饿肚子,然后必然会闹出事端,与官府离心离德,那之前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林应嘉当然也清楚眼下的处境,苦笑道,“孟时兄,如今海路断绝,我也变不出粮食来,如之奈何啊,实在不行,再派人往平湖岛看看吧。” “太守,下官觉得这恐怕不行,先不说用渔船能不能顺利过去,就是平湖未必有多少粮食,就算有又如何运回来呢?”傅一新摇着头。 林应嘉突然心中一动,“孟时兄,你既然主动来找我,当是有了对策吧,你且说来。” 傅一新抿抿嘴,神情一肃,“以下官浅见,泉州情况不明,咱们不能太过于被动等待,还是得靠咱们自己,再一个,土人侵犯愈来愈烈,咱们仅靠防守也不是个事,所以,下官建议,集结兵力主动攻破一方!” “这……”林应嘉眉头紧锁。 对于林应嘉来说,巴布扎人的归顺关系到以后整个流求州的治理,因此要尽全力保护他们的安全,以维持他们对官府的信任。 于是一大半宋军都被派出去,可效果也不怎么理想,几乎每日都有巴布扎人被割去脑袋。 若是正面作战,土人绝对不是宋军对手,只是土人也并不和宋军照面,而是鬼鬼祟祟潜越界线后,在森林中躲藏起来,尤其是在雨天时,宋军只能停止巡逻,很难发现他们。 然后土人瞅准机会,要么攻击打猎的巴布扎人,要么突袭巴布扎村子,以杀戮制造恐慌。 只能说,林应嘉还是传统文人思想,太过偏于被动防守了。 而傅一新说的主动出击,显然不是普通的征伐,只要对方臣服就好,而是以抢夺粮食为根本目的,其实也就是屠杀。 别看林应嘉以前也说过要诛除性恶不顺者,可真要让他下这个决定还是感觉心中不忍。 傅一新看着这个比自己年轻八九岁的上司一直犹豫,便劝说道,“太守,蛮夷畏威而不怀德,即便咱们对巴布扎人仁至义尽,可仅仅是遇到一点挫折困难,他们中许多人便开始动摇,完全是可同富贵,不能共患难,咱们征讨不臣,也正是给巴布扎人以震慑,恩威并施才能杜绝他们三心二意……” “孟时兄言之有理。”林应嘉点点头,还有些疑问,“那咱们该攻击哪一方?以土人的情况来看,他们也未必有多少粮食吧?” 傅一新早有计议,“东边山区过于复杂,暂时不予考虑,下官的建议是先消灭北边的帕布拉部族,即便获取不了太多粮食,咱们也能取得更大的捕鱼空间,帕布拉部族最多有六七千人口,咱们只要派出一千五百兵力就应该足够,等取胜后立刻回转,集结两千五百人向南攻击,留下七百多人,再将巴布扎人组织起来,足以防守……南边的毛舞族或许也没什么粮食,但再往南的部族有一定的耕作水平,并且上个月才收割,肯定有足够的粮食……”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真要实施的话,那最少也有数万土人丧命,即便不死于宋军刀下,失去粮食后也要饿死。 林应嘉又沉默了一会,自嘲道,“没想到,咱们也要学鞑子打草谷……” “太守,这怎么能一样呢?咱们又不是没有给他们机会,他们不接受也就罢了,如今还联合起来攻击咱们,才使得咱们更加艰险,咱们也只是反击求生而已,假若日后朝廷怪罪下来,下官愿一力承担!”傅一新满脸坚决。 “孟时兄言重了。”林应嘉摇摇头,严肃起来,“本就是我该负起来的责任,哪能让孟时兄抢去,此事就如此决断吧,事不宜迟,立即派人去定寨召曾统制回来商议。” 傅一新却提议道,“今日下了雨,总能晴上几天,要是召曾统制回来,商议好再回去集结兵力,实在太过费时,难保准备好了却又要下雨,所以还是我去一趟,与曾统制沟通好后,明日集结兵力,后日便可行动,太守这边组织好民壮后勤,明日前往到鹿庚村准备渡河措施……” “孟时兄真乃统筹大才,此议甚佳,便如此定计,你我分头进行!” 林应嘉接受建议,同时心中也有一种危机感。 属下既有才华又格外勤奋,换谁会没有压力。 定寨,也就是修建在定军山上的军寨。 定军山在后世被称为八卦山,在上面既可以眺望到海边,基本将整个鹿鼎县置于视线中,还可以监测东边的台地及山脉,也能监视到鸟溪的部分河段。 虽然北东南三个方向都有土人袭扰,但从东边山里出来的土人最为凶悍,威胁也最大,所以被宋军视为重点防御方向,设立了六个军寨。 其他五个军寨都不大,每个驻屯了一两百人,而定寨有五百人,同时也是曾八的中军营所在。 曾八带着一都士兵从外面回来,被大雨浇透的脸上满是晦气。 大概一个时辰前,瞭望兵发现南边四里处一个村子有异常,疑似遭遇袭击。 虽然大雨天可能是看错,但曾八立刻就点兵前往救援,毕竟这村子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假如真的出事实在太过于打脸。 冒着雨奋力赶过去,却还是迟到一步,只看到三具无头尸体。 这个村子属于鹿戌村之一,只有一百多人,壮丁也就二十多个,袭击的土人据说有三十多个,还打了个措手不及,杀完人后双方缠斗了一会,袭击者就从容撤退了。 对于宋军前来救援,村里的巴布扎人似乎并没有什么感激之情,大多数人眼中只透着冷漠。 这眼神让曾八只感到十分憋屈,脸上更是有种火烧一样的痛,于是他也不愿意在村中逗留,带着士兵在周围又搜索了好一阵,却没有任何收获,只得悻悻而回。 一路忍着气,进了自己营房后,曾八揭下兜鍪往地上狠狠一砸。 “娘希匹,一帮腌臜猢狲竟敢向老子摆臭脸!?真他娘反了天了!要不是怕坏了殿下大计,老子当场就把你们都砍翻了……贼厮鸟,只敢偷鸡摸狗,有种别藏头露尾,到老子面前来试试,入娘搓鸟的……狗入的贼老天,下不完的雨哦不完的尿……” 骂完鹿戌村人又骂袭击者再骂老天爷,曾八气咻咻地将身上皮甲扒下,胡乱甩在地上。 一个少年兵忙不迭地将地上的甲胄捡拾起来,放在木案上,又给曾八取来干布巾,接着再去擦拭打理那些甲胄,嘴里磕磕绊绊说着。 “将主,雨,雨下不久,最多,再有一个月圆,就不会再下了…” 流求岛的气候主要受季风影响,虽然面积不算很大,但地形比较复杂,东西南北、山地平原都各有不同,像鹿鼎县所在中西部平原,一般在农历四月五月是梅雨,七八月则是主要降雨期,直到西南季风转为东北季风后,降雨才骤减,这样的气候倒是很适合农作物的生长。 这个少年便是当初被曾八拉上马的那个,还是万幸的儿子,本来名字很绕口,曾八干脆给他改了个名字叫万胜,收入军中当徒弟一样看。 万胜也是聪明,到了军中四个月便将汉话学得马马虎虎了,为人也机灵,帮曾八在和土人交流方面省了不少事。 曾八随便擦干了一下,换了一身衣服出来,见万胜认认真真的替他打理甲胄,气就消了许多,“还好,也有你这样晓事的,不然真是一片好心都喂了狗……” 万胜听了连忙抬起头,睁大眼睛分辩道,“我,我爹也是晓事的,鹿甲村的人,都,都知道大宋的好。” 闻言,曾八失笑,伸出蒲扇大的手盖在万胜头上一通搓,“说你胖,你还喘上啦!?” “将主,那些山中人,很奸诈,很凶残,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明天我去林子里守着,一定能找到他们的窝……” 万胜知道曾八就是在烦恼找不到敌人踪迹,空有力气没处使,所以自告奋勇。 “嘁,还轮不到你个小鬼头来出头,给我好好训练去,等将来,咱把你推荐到殿下身边,好好给自家挣份前程。” “燕王殿下么?将主你上次说,殿下年岁和我差不多,却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是么?” “怎么,不信!?等将来你见了就知道了……” 师徒俩闲扯了好一会,士兵前来通报,“统制,傅知县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这鬼日子能有啥要事,该不会是没粮食了吧……”曾八嘀咕着,整理了一下衣服,迎了出去。 同一时间,定寨东南边三十多里处的台地东侧,原本属于纣部族的地盘上,一个大寨子周围搭建出许多简陋的寮棚,不知道有多少土人缩在其中。 紧靠寨子边上,有十几个牛皮大帐分外扎眼,明显不是土人所能制造的。 最大一个大帐中,聚集着二十多个人,从服饰相貌来看,有汉人有南蕃有土人。 汉人中一个是留元满的三孙留希坤,一个是留家走私船队的纲首严里正,还有几个豪强子弟,苏贾长、乌璪懈、蔡奇沧。 南蕃中有一个是占城海盗律陀罗跋摩,另外几个是舌人。 土人中最显眼的是一个头上插满羽毛,胖头大耳的女人,是流求岛南端帕宛部族的首席女巫,名字勉强翻译成鸠谷,听说还有个小名叫鸡米伢。 其他一些都是毛舞部族、纣部族、卜奴部族、卢卡部族、红亚部族和西拉部族等族中话事人,还有毗舍邪人的代表。 这些奇怪的人居然凑在一起,组建了一个反宋联盟,而把这些人串起来的,却是来自大宋的留家等人。 留家等豪强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对付燕王计划中的一环,二来其实也是看中了流求岛的价值,三来嘛,也是为了事情万一失败能多有一条退路。 虽然有南洋诸国可以逃,但大宋在这些国家多少还是有点影响力,逃过去不是特别安全,所以能多准备一条后路有什么不好呢。 留希坤既不是留家长房,又不是留元满一系嫡长,为人却比较有野心,幻想着能当上留家继承人,因此主动要求了这个任务,好为留家立下大功。 他来这岛上也有三个多月了,却还是一点都听不懂土人的话,其实土人之间语言也不相同,只不过同在一个岛上时间久了,不管是不是和谐,总会存在交流。 一群土人叽里呱啦讨论了半天才达成共识,通过舌人解释出了大概意思。 他们认为,经过这将近一个月的行动,发现宋人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完全可以一鼓作气将宋人都消灭。 留希坤听完后,心中忍不住嘲笑这帮土狗夜郎自大,不过面上依然彬彬有礼。 “诸位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我建议再等几天,根据我们的人传出来的消息,宋军的粮食最多还能支持两三天,等他们饿得手脚发软了,咱们不是更容易得手么?何况,北边几个大部族还正在赶来,等他们一起咱们力量也更大不是……” 舌人把他的意思转达出去后,一帮土人扛把子有不同意见,又开始闹腾起来。 但那女巫鸠谷板着脸一通呵斥,凭借神灵的威慑和帕宛部族的强大,让土人扛把子们安静下来。 随即鸠谷含情脉脉的看着留希坤,温温柔柔的夹着嗓子说了一句话。 舌人翻译,“她说,都听你的。” 留希坤汗毛倒竖,却忍着恶心,温柔回复,“我的鸡米伢,你真好,一定是流落在人间的仙女。”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382.欺负人 对于主动出击计划,曾八举双手双脚赞成,很快便向部队发出集结令。 给南边和东边各留下三百人防守,次日便调集出了一千二百人,并与属下军官议定好作战方案。 九月初一清晨,曾八便率军赶往定寨西北八里处的鹿庚村,林应嘉已经带了五百士兵和两千民壮等候在此。 傅一新也从巴布扎人中征调了三百来土军,其中鹿甲村就贡献了近一百名,基本是村里全部的青壮了。 作为头一个归顺的部落,鹿甲村享受到了许多福利,单是农事耕作技术就提升了不知多少个档次,今年收获的小米是以往的四五倍。 还有其他方方面面的变化及生活水平的提高,令鹿甲村越发拥护宋人的统治。 其他村子多少都有些动摇,只不过傅一新在这几个月里也建立起了一定威望,加上宋人势力依旧强大,所以不管是不是情愿,总算还派出了一点人。 鹿庚村靠近鸟溪,不过离着出海口还有二十多里,对岸就是大肚山台地,在这里架桥即便被帕布拉人发现也无力干扰阻止。 曾八到达时,一座用木筏组成的浮桥已经搭建好,所以也毫不耽搁,立刻指挥部队渡河。 傅一新率领推着独轮车的民壮及土军跟上,林应嘉则带着两百士兵留守并加固浮桥。 渡过鸟溪,再沿着河边往西北行进十六里后,便能看见一个帕布拉的部落。 帕布拉人口大概要比巴布扎多一些,但生产水平却更高,能造木船,会采集野生苎麻织布及制作渔网,还懂得煮海制盐。 依靠捕鱼便能满足大部分食物需求,再用盐与周边部族交易,尤其是能向北边的凯达兰部族换取铁器,因此相对比较富裕和强大,各个部落的规模相对更大一些。 据说原本历史上两三百年后的大肚王国便是他们建立的,最强盛时将周边的巴布扎族、巴泽海族、都卡斯族,还有小部分塔亚族都纳入了统治范围。 好像后世那个唱‘旋转跳跃闭着眼’的依林,就是帕布拉族后裔。 大约此时的帕布拉族就已经有扩张苗头,一边结好北边的都卡斯族和大肚山台地东侧的巴泽海族,一边对巴布扎族动手动脚。 谁让巴布扎是最软的柿子,而且地盘又比较适合帕布拉族的发展路线呢。 可没想到才刚有点想法,莫名其妙就冒出一群海外人,把本该属于自己的猎物给一口吞了,而且还派人过来探查交涉,显然是想把自家也吞了,这实在太欺负人了。 于是帕布拉族很生气,可能也带着试探宋人实力的想法,几次三番渡过鸟溪向巴布扎人挑衅骚扰,结果撞上宋军,被打得满头包,死伤了十几个,随后就老实了许多。 其实也就是宋军保持着克制,不然帕布拉族怎么可能只死伤这么点人,而且见他们逃跑,宋军也没追击反攻。 但过了几个月,有海外人的大船带着南边部族人来访,送上了许多礼物,邀请帕布拉人共同对付宋人。 帕布拉人大概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也可能是垂涎巴布扎族的地盘,因此一拍即合,还拉上了巴泽海和都卡斯两族,主要任务是在北边袭扰,以及破坏宋人的捕鱼作业。 他们显然没意识到,将宋人彻底激怒后会有什么后果。 宋人架桥时,在对岸山里面活动的巴泽海人便已经发现,连忙去召唤同族及帕布拉人。 等他们族中召集了七八十个勇士赶到时,宋军已经渡过了大半。 望着鸟溪两岸那超出他们所有人想象的庞大军队,土人勇士们都被吓坏了,根本不敢冒头。 岛上部族间的冲突争斗很频繁,或许不乏激烈残酷,可了不起也就几十上百人参与。 如今宋军将近四千人的规模,不止让帕布拉人害怕,就连巴布扎人也被深深震撼。 土人也分不清里面只有一千五百正军,另外两千是干辅助工作的民壮,毕竟在岛上根本就没存在过专门的军队。 三百多名土军越发恭谨起来,主动担负起了开路任务。 宋军已经渐渐习惯了岛上的环境,就算没有正经的道路,行军速度也不慢,中午以前赶到了第一个帕布拉部落外。 这个部落和鹿甲村的差不多大,同样水沟环绕、荆棘为篱、木栅作墙,栅栏后密密麻麻的土人,操持着土弓和标枪严阵以待。 部落寨子北边还有老幼妇孺正在撤离,也有许多拿着武器的青壮土人赶来支援。 宋军没打算包围,只在南边寨墙三十多丈外,有条不紊地列阵,并且组装床弩及旋风砲。 旋风砲也是投石机的一种,结构相对简便,只要将支撑杆插入地下加以固定,再把可拆卸的砲梢部件安装上去就可使用,发射时由十人拉拽绳索,可将五斤重弹丸投射至三四十丈外。 曾八站在刚搭起来的指挥台上,观察了一阵,估计寨中最多不会超过五百土人,完全没啥挑战性,不禁摸着下巴淡淡道,“传令下去,搞快点,灭了这个寨子吃午饭!” 随军而来的傅一新本打算按着中原惯例,先派人劝降,不过曾八既然这么说了,又觉得先给土人一个下马威也好,便没有反对。 就在宋军做着攻击准备的时候,帕布拉族的首领甘马辖?麻豁带着二十多个族中最强勇士也赶到了。 和巴布扎部族的松散不同,帕布拉族有统一的首领,而且基本是甘马辖家族担任,具备有一定的组织能力。 当麻豁望见上千宋军在眼花缭乱的旗帜,以及金鼓口号的指挥下,排列出严密而复杂的军阵时,只感头皮发麻,呼吸越来越沉重。 眼前的一切让他醒悟到,宋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大千万倍,可偏偏自家却不知死活硬要去招惹,如今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见到族中勇士大多也被吓得呆滞,麻豁只能硬着头皮鼓舞士气。 他挥舞着海外人送的宝刀,在栅栏内侧来回疾走,大声呼喝鼓动,终于让勇士们不再发呆,准备迎接宋人的攻击。 曾八看到这一幕,来了兴致,“那头上插着许多鸡毛,上蹿下跳的该不会是土酋吧?” 傅一新自然也看到了,“应当是了,如有可能,还请曾统制尽量将其活捉,或许会对将来善后有利。” 曾八只是点了点头,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能不能被活捉,还得看土酋自己的运气。 随即,部下军官纷纷禀报准备就绪,曾八拔刀一会,“进攻!踏平敌寨!” 嘹亮的号角声直冲云霄,庞大的杀人机器开动起来。 二十架旋风砲齐齐发射,黑色的火油罐划过天际,有些正中木栅栏,有些落在木栅栏前后,碎裂开来,流溅出带着刺鼻气味的浓稠液体。 只有五六个倒霉的土人被陶罐碎片所伤,但麻豁和所有土人都不敢对宋军投送来的东西掉以轻心,即便不明白这些液体是干什么用的。 旋风砲复装的速度很快,立马又发射出二十个火油罐,同时位于前排盾墙遮护下的两百名弓兵抛射出已经点燃的火药箭。 土人勇士也在麻豁的喝令下,射箭反击,然而他们的土弓过于落后,而且也没有奢侈到用铁做箭镞,飘到宋军阵前就已经很乏力了,装上盾牌就被弹走,即便越过盾墙落入阵中的十几支,也丝毫奈何不了宋军的铁盔皮甲,没有取得任何战果。 宋军的火药箭本来就不是为了杀伤人员的,而且还是抛射,可落下后反倒有不少扎进了毫无护甲的土人身体中,再被喷射的火焰灼烧出烤肉味。 当然,还是有更多火药箭完成了本职工作,把火油都给引燃,大片木栅栏和荆棘丛化作火海,身上沾上火油又不知道跑远点的土人勇士也变成了火人。 熊熊烈焰,将陷入惊慌混乱的土人勇士全都驱离栅栏近处,隐隐有崩溃之势。 曾八用力捏着下巴,突然感觉确实有些过于欺负人了。 不过打仗嘛,当然得全力以赴,毕竟虽然宋军装备有着绝对优势,但土人也不是毫无还手能力的,尤其是他们的标枪,即便没有铁枪头,可投掷出来的话,大概率是可以穿透皮甲的。 能借武器及射程优势完虐土人,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而麻豁这时也明白过来,自家寨子根本无法起到任何防御作用,反而守在这里只能挨打,并且族中勇士的伤亡也激起了他的凶性,于是他决定发起反击。 他也不傻,没打算从宋军正面硬钢,而是将四百多人分成两批,分别从东西两个方向出寨,然后从两翼夹击宋军军阵,相信以自家勇士的英勇无畏,只要能冲进去肉搏,一定能杀得宋人胆寒。 可惜他这番动作全落到了曾八眼中,立刻传令将平阵变成雁行阵。 麻豁亲自领着一部走了西边,乱哄哄向宋军冲去,可还没等靠近,就满是不可思议的发现宋军依然正面阵对着自己,盾墙严丝合缝,毫无破绽。 这麻豁也真是头铁,要知道就算打遍天下的蒙古人都不愿意直接冲击宋军步阵。 按说,这勇气也不是某依林唱的啊…… 麻豁心中萌生退意,可一看身旁的勇士们都上头了,那只要咬牙继续往前冲。 宋军阵中指挥台上的曾八看着土人从两侧冲来,脸上露出轻蔑,打算放到足够近后一举将其歼灭。 这时,傅一新却开口建议道,“统制,下官觉得不如将其击溃,然后我军尾随掩杀,如此省得一个寨子一个寨子的攻打过去,毕竟咱们时间有限,拖不起啊。” 曾八略作思考,觉得有理,借着溃军倒卷也算是常用战术,于是在土人相距还有三十多丈的时候,下令攻击。 随即麻豁便看到宋军严密的盾墙突然裂开,每个裂口处都先是一人坐着,其后一人跪着,最后一人站着,手中端着像弓一样的武器,闪着寒光的箭头就像星星一样密。 这些星星突然一下子都飞了出来,铺天盖地。 虽然不是最佳杀伤距离,可依然在土人中掀起了腥风血雨,当场就有一小半倒地。 仅仅只是一轮齐射,就让土人胆丧,不管有没有受伤,只要还能跑的立刻就调头逃窜,速度比冲来时还要快上几分。 曾八耸耸肩,“传令,第三指挥,第五指挥立刻追击!其余部队,有序前进,土军打扫战场!看来,这午饭得延后了……” 这一追,就追到傍晚,路上连破七寨,只剩下大甲溪南岸,海风山上的帕布拉本寨。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383.部落联合 曾八的午饭终究还是没有吃上,只能啃着干粮,望向修筑在海风山坡地上的帕布拉本寨,盘算该如何进攻。 帕布拉本寨规模还挺大,平时生活着上千人,此时却有点人满为患。 宋军一路摧枯拉朽,帕布拉人一路溃逃,大约有近两千人陆陆续续逃到了本寨中,再加上都卡斯和巴泽海两族的六七百名援兵,寨中也不下于四千人了。 总人数比坡下的宋军还多,不过所有土人都没有能守住寨子的信心,他们的首领麻豁如今只要看见宋军旗帜,就抑制不住逃跑的念头。 可这时候又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麻豁的心中充满了悔恨与痛苦,不停地祈求着祖灵山神海神不管什么神,给自己和族人赐下一条明路。 这时,有族人前来禀报,说有十几个宋人靠近寨门,要求进寨商谈。 麻豁听完一愣,惊疑不定好一会,最后一咬牙,还是决定先放宋人进来,看看宋人要说什么。 寨门打开,穿着簇新公服的傅一新空着双手,踱着方步,满是从容地踏进了寨子,对寨中那几十张开弦搭箭瞄准自己的土弓及数不清的铁刀标枪仿若未见。 他身后只跟着一名文吏,还有万幸万胜父子,身上都没带任何兵器。 文吏神色淡然,万幸脸上稍微有些紧张露怯,万胜则是意气昂扬还带着兴奋。 土人眼中有仇恨,有惧怕,有故作凶悍,有彷徨无措,很是复杂地看着一行四人。 或许是企图显示力量震慑宋人,所以土人用人墙夹出一条通道,可惜他们还不懂得用武器交错成门廊状才更有恐吓作用。 在人们印象中,文与弱基本是连在一起,可有些文人的胆子是真的大,孤身入敌营这种事在历史上屡见不鲜。 傅一新恰好也是这样的人,所以无论土人怎么摆架子,都很难吓到他。 仿佛像是在自家后院漫步一般,傅一新不急不缓地走到一座大屋前。 这个屋子很有特色,乃是将山坡铲平为地基,然后背靠山体,以木为梁,编竹为三面墙,形状像是倒扣过来的簸箕,大概可以称之为‘半洞窑式住屋’。 麻豁站在屋前,努力挺胸昂首,做出一副傲然的样子,他身后站了十几个最为威武的勇士,其中有几个看穿着应该是都卡斯和巴泽海两族的人。 不管麻豁再怎么做赳赳之状,傅一新却一眼就看透了他的虚弱,嘴角微扬摊开双掌,“难道你们的习俗是在露天接待客人?或者说,首领并不把我们当成是客人?!” 万胜的汉话比他爹万幸要更好许多,便承担了通译的任务,而巴布扎和帕布拉,以及巴泽海、都卡斯、红亚族的语言是从同一源头分化出来的,彼此间相似度很高,交流不是问题。 麻豁琢磨了一会,想明白眼前这宋人应该是在试探自家态度,若是不把他当客人,那自然就是敌人了,互相间只有继续打下去。 可再打下去,自家怕是要灭族了。 想到这点,麻豁不敢再装,挤出一个笑容,邀请傅一新等人进屋。 作为首领的屋子,不仅更加高大宽敞,而且干净许多,屋中有个火塘,四周摆着木墩和石块以坐人,大约平日间族中管理层便在这里议事。 麻豁让人给木墩石块垫上几层鹿皮,随即也没什么客套,八九个人围着火塘就坐下了,接着就有年轻土人送上土酿、野果、烤肉等等,确实是将傅一新当成贵客招待了。 傅一新对土人的吃食没什么兴趣,只端起还算精细的陶碗,嘴唇略微沾了一下土酿,然后开门见山。 “我们向来秉持以和为贵,并不喜欢动用武力,但你们三番四次挑衅也是我们无法容忍的,所以首领应该很清楚,今日双方兵戎相见其实都是你们招惹挑起的,可以告诉你,我们要么就不动,要么就是彻底解决问题,所以,现在摆在首领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继续顽抗然后全族被灭,二是无条件投降,向官府臣服!” 也难为万胜能将这么长一句话翻译出来。 麻豁多少也有些心理准备了,所以听完后没有太过激动,只是有些颓丧,接着就与身边其他几人商量起来,然后渐渐变成了争执。 也许是土人思想还较为淳朴简单,根本没意识到话语间会透露秘密。 万胜便将其中有价值的信息转述给了傅一新,“县尊,都卡斯族对帕布拉族的选择没有意见,只要帕布拉族按约定给付这次援助的报酬,不过巴泽海族却反对投降,说这样将会对他们的地盘产生威胁……他还说,只要再坚持几天,等南边那些联合在一起的部族动手,就能解除危险了……” 南边部族联合?! 傅一新心中大惊,只是镇定着不动声色,让万胜再多加注意一些。 其实都卡斯和巴泽海两族的地盘都要比帕布拉族大很多,人口也要多许多,只不过都散成一两百人的小部落,也没有统一的领导,无法形成较大的合力,所以后来才会融入有帕布拉族主导的大肚王国。33 巴泽海族生活在大肚山台地东侧,那里有个岛上最大的盆地,后世称为台中盆地,算是一块资源充裕的宝地,但为了减少与喜好猎头的塔亚族接触,大部分族人都选择在盆地西部分活动。 因为主要以狩猎为生,加上常年要对抗塔亚族的侵袭,所以巴泽海族人较为彪悍好战。 再一个,他们农耕占比极少,不觉得投靠宋人后对自家有什么好处,只希望维持原本的生活状态,所以才反对。 原本,傅一新是想借这次机会,把都卡斯和巴泽海两族也都搞定,然而现在自家似乎将面对一个极大的危机,只得暂时放弃这个想法,先摆平了帕布拉再说。 麻豁与巴泽海族的代表争执了一会,又与族中其他几人统一了意见,表示愿意投降。 万胜翻译麻豁的话,“尊贵的使者,我们愿意承认战败,然后将支付族中大部分产物,包括鱼、盐、布、鹿、粟等粮食在内,作为赔偿,并且以后永不在侵犯越界,希望使者能满意。” 呵,傅一新能满意才有鬼了。 帕布拉族九个寨社有八个都已经在宋军掌控中了,麻豁这等于是拿宋人的战利品来赔偿,哪有这种好事,何况除了粮食外,傅一新也看不上土人的东西。 加上心中惦记着危机之事,傅一新就懒得和麻豁磨叽,“所谓臣服,就是从今往后你们部族要像巴布扎族一样,土地纳入官府辖制,族人接受归化,并且为了保证不起反复,首领连通所有直系亲属,还有三百壮丁,外加五百童男童女,迁往鹿城暂居……首领也无需有别的担心,官府一定会善待迁居后的人员,毕竟我们需要的是令整个岛归化……只要帕布拉族一直顺服,以后首领很可能会得到大宋天子赐予的爵位官职,那才是真正的富贵风光……” 麻豁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心中挣扎不断。 他意识到,如果接受了宋人的条件,那今后自己将失去对族人的统治权,或许还可能被宋人一直看管起来。 可若是不接受,且不说自己这个寨子能不能抗住宋军进攻,就算眼下被宋军俘虏的族人都有三千多,难道能不管他们死活么? 至于被征走三百名壮丁和五百童男童女,倒是还能接受,族中也还有足够劳动力能维持生计…… 正在麻豁犹豫时,傅一新又加了一句,“你们那些在战斗中受伤的族人,可以送到鹿城治疗,我们的医生能够救回其中大多数人的生命,而且多半能康复如常。” 帕布拉族人的伤亡主要是产生在第一个寨子的攻防战中,死亡或重伤就有三百多,后来又增添了一百多,轻伤倒是有六七百。 以土人自己那近乎巫术的医疗,这其中一半以上都得非死即残。 所以麻豁只能无奈接受,答应了傅一新提出的所有条件。 傅一新随后又对都卡斯和巴泽海两族代表说道,“本来,你们也参与了兴兵对抗官府的行动,按理也该施以惩罚,不过念在你们初犯,便饶过你们一次……我们今日所动用的军队,就已然是你们无法抗拒的强大力量,但我告诉你们,整个大宋上千个这种规模的军队……所谓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者昌逆者亡,你们回去之后好好想想,也与族人们好好说说,今后该如何选择……如果心中有疑虑,那不妨再等等,再看看,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否则离灭族之祸不远矣……” 一番连唬带吓,只为让这两个部族稍微老实点,别参合进接下来那个联合行动中。 都卡斯代表没什么表示,只是默默点头,巴泽海代表似乎还有许多不忿,可宋军展现出来的力量也让他深深忌惮,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气哼哼地离开屋子,召集了自己族中勇士撤走。 等两族援兵都离开后,甘马辖家族的直系人员三十多口,再加上六十多个最为勇壮的青年男丁,跟着傅一新离开寨子前往宋军中。 至于所缺数额直接在俘虏中挑选便好,另外看得上的粮食也全都要运回去的。 不得不说,如果不能占领可用于耕作的土地,汉人跟蛮夷打仗那绝大多数都是亏本的,因为根本获取不到什么有价值的战利品。 回到宋军中后,傅一新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向麻豁追问有关部落联合之事。 麻豁此时自然有知无不言,只不过沟通比较费时罢了,而且他所知道的内容其实也不多。 不过傅一新根据所得到的信息,再联想到前段时间海寇袭击港口之事,立刻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一个由汉人所主导的惊天阴谋。 于是他和曾八合计之后,决定不顾已经天黑,立刻率一千军队往回赶。 才走到半路,就遇见了林应嘉派人送来的急报。 上面说在下午时,鹿鼎县东界和南界出现大量袭击事件,不少在森林中狩猎和田中劳作的巴布扎人惨遭杀害,其中有个二十多人的狩猎队完全失去联络,应该是全军覆没了,很快又有更多的土人越界犯境,攻打宋军设立在边界上的小寨。 因为大多数小寨中留守士兵只有三四十人,所以情况十分危急。 据目前所知,已有六座小寨被攻破,撤离的军士在路上也多是遇到了伏击,只有很少人逃脱出来。 同时属于鹿壬村的四个小部落也全部被攻陷,具体情况无法得知。 并且鹿港外海出现不明船队,可能是天色太晚,所以没有采取进一步行动。 目前林应嘉已经竭力派兵前去,试图接应其他小寨的兵士,以及将各村人口转移到鹿港镇,希望能够依靠鹿港镇高墙进行防御。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384.留希坤的野望 漫长的夜,混乱,而焦灼。 火速回师后,曾八领着八百士兵顶着疲惫向南攻击,以吸引部落联军注意力,并收拢沿途小寨及村落幸存者。 林应嘉则带两百士兵‘护送’麻豁一家及鹿庚村周边巴布扎人,尽快赶回鹿城坐镇,组织南部区域村落人员退入鹿城中。 傅一新任务也不轻,要负责守在鹿庚村,保障浮桥安全,以等待滞留在鸟溪北岸的部队,还要组织北部区域村落转移。 攻伐帕布拉族所获取的粮食并不算多,乱七八糟加起来也就五六万斤,但在目前情势下,就显得尤为宝贵了,绝不容有失。 而各村落的巴布扎人肯定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家园,必然少不得采取强制手段,所以各种事端层出不穷,弄得傅一新焦头烂额。 不过最为艰难危险的还是曾八所部,才到定寨附近就遇上了大量部落联军。 要是摆开阵势,硬碰硬的常规作战,宋军完全有信心击败哪怕是数倍于己方的部落军。 可部落军就像一群毒蜂似的,环绕潜伏于宋军行进路线附近,借助夜色和复杂环境不停袭扰。 他们或是在路面上埋下抹了毒药的蒺藜,或藏在灌木丛中,无声无息地用吹箭向宋军队伍发射毒刺。 要么就是躲在石头树干后面,突然投掷出标枪,要么爬到树上,居高临下射出暗箭…… 反正是花样百出,造成的杀伤也不轻,而且打完就往森林深处跑,宋军担心其中有更多陷阱埋伏,根本不敢去追。 对于这种打又打不到,赶又赶不走的敌人,曾八也无计可施,只能硬着头皮忍受,下令身心皆疲的部队保持紧密队列行进。 当他们快要到达第一个军寨时,围攻军寨的部落军就干脆利落地撤离了,曾八也懒得再去追,接上寨中军士和伤员,又向附近一个巴布扎村落前进。 到了后发现这个村落已经被攻破化成一片火海,但是村子外面留下了一百多个被绑着的人。 上前一看,全是村中的老弱妇幼,大部分身上还带着伤,检查后发现这些伤不轻不重,最起码都还有行动能力。 曾八也来不及细想,只让随军医师和士兵替他们粗略处理了一下,然后带上他们继续向南。 后面又替两个军寨解围,接出了一百多名军士,路过的七个村落全部被毁,也都和之前那个村落一样,老弱妇幼被故意留在了村子外。 到天亮时,他们抵达最南边村落,这里也被烧成了白地,废墟中尽是被烧焦的无头尸体,却没有再发现活人了。 曾八本来想着该转向往西走,但看到士兵全都疲惫不堪有些难以坚持,解救下来的一千多村民大多也摇摇晃晃的,只好下令在村子废墟外找了个空地先休息一阵。 虽然无法构建防御设施,然而宋军在曾八的指挥下,列成空心方阵,把自家伤员和村民护卫在阵中。 这样的做法其实是不符合军事常理的,因为一旦有敌袭,村民很可能发生恐慌混乱,从而搅乱单薄的阵线。 只是林应嘉和傅一新屡屡强调,让曾八一定要全力保护这些巴布扎人,所以他只能这么做,而且他也认为部落军应该不敢正面来攻打。 休息时,宋军士兵取出身上带着的干粮饮水开始进食,而巴布扎人被折腾了一夜也是又饿又渴,大人还只是眼巴巴看着,可那些几岁大的小孩却忍不住哭闹起来。 跟随在曾八身边的万胜看着不忍,便主动将自己的食水全都分给了几个孩子。 曾八见此,无奈摇摇头,传下命令,让士兵留足自己所需,其余都拿出来分给村民。 随后,整个大方阵显得安静了许多,大家都沉默地吞嚼着食物。 东边不远处的山林中,一大群人正兴致高昂地观察着这里。 女巫鸠谷摇晃着头上的羽毛,夹着嗓子说道,“留郎,这个时候正是攻击宋军的好时机,若是能够消灭这群宋军,即便会损失一些勇士,那也是值得的。” 听完舍人翻译,留希坤慢慢摇了摇头,“我们汉人有句话,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所以上兵伐谋,用智慧取得胜利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我心中已有败敌妙计,所以无需节外生枝。” 留希坤并不在乎土人那些所谓‘勇士’的死活,只是心里打着如意算盘,自然不许土人破坏。 鸠谷眼中满是崇拜的目光,“留郎,你说的妙计,是想等宋人没有粮食之后投降么,所以才不让杀死那些巴布扎人,好让他们去增加宋人的粮食消耗……留郎的智慧真是比大海还要宽,比圣山还要高……对了,那咱们是不是该去把宋人从帕布拉人那里抢到的粮食拦截下来?” “不用,尽管让他们把粮食运回鹿城,我自有安排将其解决……嘿嘿,虽然跳出一个傅一新,打乱了我原本的计划,不过现在已经拨乱反正,最多只要三四天,他们只能乖乖臣服于我!” 留希坤早就明白,就算支援了许多铁器,这些土人也不可能打得过宋军,更不可能攻下鹿城,所以原本的计划就是尽量减少开拓团的粮食来源。 之前进行得还是蛮顺利的,开拓团果然陷入了粮荒中,只是没想到昨天发现宋军有异动,然后中午时内应的情报也送来,才知道宋军有了解决粮荒的策略。 得知宋军将攻打自家部族的毛舞、红亚、西拉几族不由慌了神,不过留希坤很快就拿出应对之策,并在鸠谷的帮助下说服各部族立刻行动。 目前看来,情势正完全按照自己的计划走着,离达成自己目的也越来越近,所以留希坤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 他以驱逐宋人的名义将土人串联起来,一开始只是为了完成家族给的任务,但后来他发现,其实这也是建立自己力量的绝好机会。 在岛上这些日子,让他对这个富饶的所在有了深入认识,遏制不住地生出占有欲。 他在家族中并没有什么地位,往常时根本调动不了多少资源和力量,而如今他在土人中具备了较高的影响力,尤其是帕宛族大女巫对他言听计从,如果能再掌握一支直属力量,那家族必然会看重自己,家主之位指日可待。 因此,他很自然就把主意打到了宋军开拓团的身上。 如今流求岛与大陆的联系被隔绝,等开拓团陷入绝境之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想死就只能投降。 到时候只要将其中不愿顺从他的官吏除掉,他就能利用粮食将三千多军队和五千多民壮牢牢控制,而开拓团先期建立起来的港口和城镇,也统统将变成他的。 再将家族船队纲首严里正等人也拉拢到身边,那不管福建那边对付燕王的事是不是成功,起码能把流求变成他的地盘,甚至将来建国也不是不可能。 留希坤也隐隐约约向鸠谷透露过这个想法,还假惺惺表示要让鸠谷做自己的皇后,鸠谷当时就心花怒放,说会拼尽全力帮自己的爱郎实现愿望。 说来,岛上大多数部族还处于原始社会结构,不过五六百年前那个外来势力建立的政权虽然被隋军灭亡了,但相对更高文明留下的影响却没有被抹除。 所以位于岛南的帕宛、卢卡、红亚和西拉四个部族都进入到了阶级社会,土地、猎场、渔场都归世袭贵族所有,族人但凡耕作、狩猎、捕鱼所得,都必须向贵族缴纳税赋,部族公共事务通常由贵族会议处理,而四个部族平时也以武力最强大的帕宛族马首是瞻。 也就是这样的社会结构,让海对面的宋朝误以为这已经形成了国家,称之为流求国。 至于毗舍邪国,其实是生活在流求主岛最南端临海处,还有后世被称为琉球屿和兰屿等几个小岛屿上的部族。 这个部族被岛上人称为雅米族,算是纯粹的海洋民族,以捕捞海产为生,是很晚才从南洋岛屿迁移来的,外貌上和其他部族差距很大,而且基本不穿衣服,因此被宋人别称一国。 ‘流求国’四族,一般采用长子继承制,如果没有男嗣才会由女儿继承,但帕宛族无所谓子女,以最长者继承。 鸠谷就是帕宛族最大贵族的长女,又是族中首席大祭司,具有很强大的影响力, 留家的人最初时为了隐蔽,所以选择从东南端登岛,一开始接触的就是雅米族和帕宛族。 或许是留希坤风度翩翩的小白脸形象对鸠谷冲击太大,让她动了春心且一发不可收拾,于是全心全意帮助留希坤,所以才让他的任务进展得如此顺利。 所以为了自己的野望,即便鸠谷又丑又肥又老,留希坤也不惜使出浑身解数,让她更加死心塌地。 便是此时山林中还有其他人,留希坤依然毫不避讳地牵起鸠谷的胖手,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 幸亏曾八等人看不到这一幕,否则刚才吃下去的东西都得吐出来。 等大家休息得差不多,宋军就动身往西走,又解救几百个巴布扎人后,回到了鹿城中。 然后在这一天里,绝大多数巴布扎人都转移进了鹿城,在帕布拉获取的粮食也顺利运了回来,接着宋军也全部收缩进了鹿城。 当晚,开拓团几个主要文武官吏聚在一起,商讨出路。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385.烧粮 深夜,整个鹿城都静悄悄的,就连城墙上驻守的军士都靠着墙头打起了瞌睡。 在鹿城中央,建有一大片仓库,保存着大量物资和军械,以及最为宝贵的粮食。 按理说,这样重要的地方,肯定守备森严,时刻都要有人值守巡查。 可此刻仓库区里里外外都无比死寂,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不对,这还真有个影子,鬼鬼祟祟的,在卫兵营房及各个固定岗哨点飘忽窜动,看起来对仓库区的情况十分熟悉。 影子饶了一大圈,最后窜进了一间公事房。 房中乌漆麻黑,却能听到不少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见影子进来,立刻有个很是紧张的声音响起,“如何!?” “嘿嘿,主簿放心,一切顺利。”影子轻松一笑,继续低声回答,“那些赤佬,包括都头在内等军官,全都像死猪一样,咱们可以放手行事。” “呼……这蒙汗药还真管用。”那问话之人长松一口气,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燃一盏小油灯。 灯火一照,房中现出六个人的身形,点灯之人赫然是鹿鼎县主簿兼仓监方麟孙。 他拿出一大串钥匙,就着光线找出需要的那一把,然后熄灭油灯。 “好了,接下来咱们按计划行动,先去酉字仓搬运火油,大家抓紧时间,手脚都麻利点。” 六人出了公事房,赶着两驾早就准备好的牛车,直奔酉字仓。 仓库区有防火措施,不同物资都会分区存放,酉字仓储存的军械,在仓区最西边,存放粮食的卯字仓却在最东边,隔得还是有点远的,若是没有运输工具,就凭着六个人怕是搬到天亮也不够所需火油。 火油装在陶坛中,用泥封口,一坛三十斤,六人搬了四十多坛到两驾牛车上,还打开其他十多坛的泥封,把火油倾倒出来,准备待会把这个仓也给烧了。 忙活完了,六人才赶着牛车前往卯字仓。 经过寅字仓时,有个人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入夜时,一群赤佬押了十几个大箱子进来,看起来还挺沉的,多半是从土人那里抢到的宝贝……” “我觉得也是,可惜咱们没有钥匙,不然进去挑上一些也好,说不定能搞几样传家宝哩。” 寅字仓存放的都是军饷和财物,所以方麟孙无权过问也没有钥匙。 可惜黑夜中,他们没发觉寅字仓的大门其实并没有上锁。 对于手下的嘀咕,方麟孙只是淡淡道,“土人什么德性你们又不是没见过,他们怎么会有宝贝?别想那么多,等干完活,少不了你们好处。” “主簿,咱们把粮仓烧了,真的能顺利逃出去么?会不会来不及啊?” “放心,我还能拿自己的小命乱来?等会咱们把火油浇到粮仓中,再用线香做延时点燃,那就有足够时间离开仓库跑到北门,那北门守将也是咱们的人,等大火烧起来,咱们都已经在城外了……” 方麟孙解释着,就到了卯字仓门口。 他拿着钥匙上前开锁,弄出了一点动静。 同时,不远处也传来一声弓弦嘣响,一根利箭擦着他的脸庞钉在大门上。 “全都不许动,否则杀无赦!” 随着厉喝,四周黑暗中走出十几个端弩军士,将六人围堵在粮仓门前。 方麟孙等人已经傻了,完全不敢动弹。 射箭之人也缓步走了过来,“呵,林知州说有人会来烧粮,老子还有些不信,以为他只是神神叨叨,没想到还真逮住几只老鼠……让老子看看,是谁熊心豹子胆竟敢吃里扒外,哟,这不是方主簿吗。” 这时方麟孙也看清来人,“曾,曾统制,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曾八一巴掌甩在方麟孙脸上,“你个龟孙,还敢提问!?说,是谁指使你烧粮的,还有没有其他同党!” 这边讯问着,那边一直等在仓库外面的林应嘉和傅一新得到通知后也赶来过来。 原来,部落联军在攻破村落后,却留下大量活口,这在林应嘉和傅一新看来实在太过反常。 再联想起其他迹象,就猜到其目的可能是为了消耗自家粮食,而且对方还知道城中缺粮的情况,极可能是有奸细向他们通风报信。 然而从帕布拉获得的粮食运回来时却很顺利,那如果对方真的是想要行绝粮计,多半是要在仓库中下手,所以就悄悄防备了这么一手,也好揪出奸细。 方麟孙不是个意志坚定之人,没怎么拷打,就竹筒倒豆子,把所有事情都交待出来。 听完之后,林应嘉略作沉思后说道,“来人,将这些火油运到辰字库,然后在弄些木头之类进去……” 辰字库之前也是存储粮食的,不过现在却是空空如也。 傅一新眼前一亮,“知州这是打算将计就计?!这倒是个妙计,后续再做点假象,说不定能诱得那些部族主动来攻城,咱们顺势给他们来个狠的!” 曾八也击节叫好,“对!老子就怕那帮猢狲不来,要是敢来,就算有十万咱也给他全吃了!” 十万是太过夸张了,整个岛的土人算上老幼妇孺都可能只有二三十万吧。 林应嘉沉吟道,“对于咱们来说,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能消灭多少土人,而是如何生存下去,如今的存粮,就算省着吃也最多能支撑十几天,得尽快想出解决之策。” “知州,我看还是执行之前的策略,派出主力部队南下打粮!”傅一新郑重道。 曾八点头附和,“这也是个法子,就算不好把粮食运回来,起码可以让三四千人出外就食……” 林应嘉拧眉摆手,“首先,对方已经有了准备,咱们若是南下,他们肯定会转移到山上,到林中,咱们只能扑空,其次,对方只用袭扰战术就可以将咱们出击部队拖垮,其三,如今城中有四千多巴布扎人,若是咱们兵力少了……” 傅一新和曾八知道林应嘉说得没错,不由沉默下来。 随后,曾八皱起眉,“那咱们总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吧。” 林应嘉用手指敲打着额角,“我暂时想到两个不大靠谱的法子,一个就是刚才说的将计就计,勾引土人来攻城,咱们趁机反击,然后夺取土人军粮,一个则是派人往泉州求援,如果泉州形势不好,就去福州、温州、明州,甚至临安!朝廷不可能不管咱们,燕王殿下更不可能不管!” 虽然还不知道泉州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综合各种情报来看,多半是发生了大事。 闻言,傅一新不禁疑惑,“前一个法子还好说,只要运作得当,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但后一个…咱们后来造的渔船,昨天又被海寇全部毁掉了,何况海寇一直游荡在外面,咱们的人根本出不去!” “能出去的,从帕布拉人的地方就行,海寇不会注意那边,其实之前就该这样办的,只是没想到情势会变得如此恶劣,昨日诸事繁杂之下,也没想到这方面……我的意思是,帕布拉人自己造的小舢板确实也只能在近海,但若是让咱们的工匠去改造一下,还是可以冒险跑一下的,就算泉州进不了,但只要能到大陆沿海,总能找到其他船只,继续去其他地方求援……” 林应嘉这么一说,傅一新也觉得可行,曾八更是精神一振,“既然如此,那大不了咱再带人去打一趟就是。” “那岂不是把敌人注意力吸引过去了吗!?”林应嘉啼笑皆非,继续道,“我的意思是,干脆趁今夜机会,弄出一场内乱,让麻豁带着他族中的勇士打出北门……” 三个人把头凑在一起,好一阵密谋。 最后曾八还是有点担心,“就怕这麻豁不受控制,出去后就反水……” “这个可能性确实存在,不过他全家都还在咱们掌控中,总该有所顾忌,咱们这情形,不冒险也不行了。”林应嘉苦笑。 傅一新双掌一合,“我看就这么办!曾统制,你去挑几个和帕布拉人相貌相近的工匠和信使,还好帕布拉人身高还行,不然真是麻烦……我去说服麻豁,并布置行动,林知州你且坐镇仓库,把火点起来……” 作为下属,直接指派上司做事,显然是僭越且无礼,不过林应嘉和曾八都不会在乎这点小节,于是各人分头行动。 半个时辰后,北门城头有几个身影一直晃动着,却并不是向城外探查巡视,而是频频盯着城中央。 “靠杯啊,方孙子办事也太不靠谱了吧,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来!?” 这骂骂咧咧的,正是负责值守北门的都头廖能,出身泉州驻泊禁军,泉州同安人。 他刚骂完,就见城中仓库所在升腾起熊熊火焰,火势极为凶猛,“干林凉,人还没过来怎么就先烧起来了?” 只见火势越来越大,烧了好一会才被人发觉,开始陆续有人赶去救火,然而城西北处土人安置区中闹出的动静更大,隐隐有喊杀声打斗声。 而且声音最激烈处一直再向北门靠拢,搞得廖能很是摸不着头脑。 很快,他就看见近百个土人服饰的人出现在五六十丈外的大街上,其中隐约还混着几个穿官吏衣服的人,后面有很多军士正在追杀。 一阵弩矢射来,落在后面的十几个土人就倒下了,然后又是一轮弩矢…… 土人队伍中有人朝着城头大喊,“开门!快开门,我们是方主簿的人!廖都头速速开门!” 廖能一听,也顾不得多想,不管发生什么,那些人都喊出他名字了,那他肯定不能在待在城中,于是立刻带着身边七八个心腹跑下城头。 城门其实早就卸下门栓插锁了,拉开就行。 门一开,廖能啥也不管,带着自己的心腹们先跑为敬。 没多久,几十个土人也跑出了城门。 宋军先是紧追不舍,但追了没多远就发觉有大量部落军在靠近,于是连忙退回城中,把城门关紧。 见宋军退了回去,气喘吁吁的廖能也就不跑了,等着土人过来好问个究竟。 “方主簿呢,方主簿在哪!?” 廖能又不会土人的话,只能喊着先找方麟孙。 “这里这里……” 廖能拨开土人,循声在人群中看到一个吏员打扮的人,然后又看到被两个土人架着的人好像是方麟孙,只是这家伙却低垂着头。 走近一看,廖能发现确实是方麟孙,只是这家伙已经没气了,背后还插着好几根弩矢。 “靠杯,真是个倒霉鬼!”33 廖能骂了一句,又看向那个吏员,见他屁股上也插着一根弩矢,正一晃一晃,大约入肉不深,“你倒是个命好的,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弄完粮仓先出城的么,怎么又搅了这么多土狗来……” 吏员满脸痛楚的样子,期期艾艾道,“本来方主簿带着咱们把粮仓的事办得很顺利,留下了延时线香,就打算往北门撤,想着反正时间足够,小心起见咱们没敢直接走大街,稍微绕了一下,然后经过一个地方时,方主簿就说那里住着一个被抓来的土人首领,又发现见守卫不是很严的样子,方主簿就打算顺手把这个土人首领给救出来,说不得也是个功劳……” “开始还好,方主簿还真用他半吊子土话把这首领说服了,可这首领非要召集自己手下一起逃,结果惊动了士兵,反倒把自己家人给丢下了,我们也是倒霉,那帮天杀的赤佬就瞄准我们几个射……” “呵呵,谁让你们穿的是大宋的衣服呢,士兵当然优先杀内贼了。”廖能倒是理解。 随后廖能又看了看麻豁等人,双方鸡同鸭讲一阵比划,完全无法沟通,只好放弃,继续找那个自称刘建明的吏员说话。 过了好一会后,一大群部落军跑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386.多等几天又何妨 望见鹿城中火光冲天,留希坤就知道自己的谋划成功了。 只不过想着最好还是再确认一下,于是他便亲自前来迎接‘功臣’。 没想到这最大的功臣居然死了,还莫名其妙多出几十名土人。 廖能很狗腿的把情况向他介绍了一下,然后留希坤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方麟孙的尸体,便把刘建明召过来问话。 “你便是方麟孙的手下?事情办得怎样,都烧干净了么?且把今日之事细细说来!” “烧干净了,绝对烧干净了,所有的粮食都被泼上了火油,绝无幸存之理,另外我们还烧了一个军械仓……” 刘建明不慌不忙地把行动过程详细述说了一遍。 听完后,留希坤很是满意,“很好,没了粮食,看城中能撑几天!刘…刘建明是吧,你立下如此大功,我必定重重赏赐你!” 刘建明却肃然摇手,“在下不敢居功,事情都是方主簿做的,在下只是因为方主簿往日相待不薄,出于义气才帮了一手,所以赏赐就不必了,只希望留郎君能看在方主簿效劳一场的份上,好好善待他的家人。” 此话令留希坤十分恼羞成怒,气得当场就想要打杀了这不识抬举之徒,随即又悚然一惊。 哎呀!自己刚准备成就一番大业,正是继续笼络人心之时,怎能让人觉得自己刻薄寡恩呢!? 这姓刘的恐怕是故意在点醒自己吧,幸好幸好,自己心智超绝,及时醒悟过来! 嗯,刘某人虽然只是一个小吏,看来却很有些见识和胆色,倒也是个人才,正该收归己用啊。 心思这么一转,留希坤就满脸悲痛走到方麟孙尸体前,毕恭毕敬三鞠躬。 实在挤不出眼泪,只好捶胸顿足,“方主簿之死,令人万分心痛,他的功绩留某将永世铭记,留某一定会将他好好厚葬,也一定会好好善待他的家人,使其衣食无忧……” 认认真真演了这么一出之后,留希坤又走回刘建明面前,摆出礼贤下士的模样,主动揖手一拜,诚恳道,“留某并非凉薄之人,方才只顾着心事以致有所疏忽,幸赖先生提点得以亡羊补牢,若先生不弃,留某愿以师友之礼相待,邀先生共创大业!” 刘建明故作犹豫,似乎考虑了良久才叹道,“留郎君如此贤明大度,又如此看得起在下,在下自当士为知己者死,全心为郎君效劳。” “哈哈,好好好,留某今日得一贤才,真乃如虎添翼……”留希坤又是一番惺惺作态。 接着留希坤又邀请麻豁一起围攻鹿城,麻豁当即答应下来,但说要先回部族召集族人,留希坤也知道帕布拉族的情况,所以表示理解,其实他也没真的指望帕布拉族现在还能起什么作用。 随后,麻豁就带着几十个族人离开,夜色中也没人发现其中混着换了土人打扮的五六个宋人,以及万胜。 等回到自己部族后,麻豁也没搞什么幺蛾子,老老实实配合宋人行事,改造船只。 帕布拉族的船,是先用一整块木料做船底,然后用许多木板拼合船身,板与板之间用桑木钉连接,以木棉和树浆填充防漏,船中没有隔板,可以搭乘六到八个人,靠划桨来移动。 挑了一艘最大的,花了一天时间加了个尾舵,再装了一根只有一丈多高的桅杆来挂帆,变成了浆帆两用船。 九月初五早晨,三名帕布拉族人和三名宋人,外加负责沟通的万胜,一共七人乘船出海,先往北边行驶以避开海寇,然后才往西边,运气好的话,四五天能到泉州,运气不好,随时可能到龙宫。 同一时间,一支庞大的船队抵达了福州外海,准备停靠补给一些食水后继续南下,而赵孟启也带着一支船队从泉州出发,往流求而来。 初六中午时,赵孟启的船队到了距离鹿港大约一百多里的海域,因为知道流求岛海域还有一支海寇,所以时刻都有瞭望手查看海面情况。 突然神舟上的瞭望手察觉东边海面有异常,立刻用望远镜仔细观察,发现是一艘样子很古怪的小船,船上有七个人,从穿着来看都是土人。 消息报告给赵孟启后,他立刻传令让快船上去看看情况。 快船规格较小,只有五百料左右,备有橹桨,比较灵活机动,是沿海水军中的主力作战船种,不过现在被赵孟启用来侦查和通讯。 他的命令发出后,立刻便有两艘快船打开两侧舷窗,探出船桨,变得像水上蜈蚣一样,往指定方向飞驰而去。 大概半个时辰左右,快船回归到已经都落下船帆的船队,其中一艘与神舟贴舷,通过绳梯,将七人和一个蜡封的竹筒都送上神舟。 赵孟启打开竹筒,取出里面的求援信细看。 信上内容不多,简要述说了流求形势,请求朝廷紧急救援,上面还盖着流求州官印、左翼军统制大印,以及林应嘉、曾八、傅一新三人的私印,足以证明真实性。 看完后,赵孟启反倒松了一口气,“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见他开口,一直眼巴巴望着的万胜便忍不住激动道,“你就是燕王殿下么?你不是该在千里之外的临安城里么?不管了,反正这下将主有救了,鹿城有救了,我的族人也有救了……” 耿直正要呵斥万胜的无礼,赵孟启却一摆手阻止了,然后好奇地看着这个少年土人,“你叫什么名字?汉话说得挺好嘛,这才多久,真是难得啊。” “万胜!我叫万胜,是将主给取的,我的汉话也是在军中学的,将主说得果然没错,殿下就是世上最厉害最神奇的人,那么远都能知道我们遇到危险了,还亲自来救我们……” 之前,当两艘快船出现在他们小船面前时,大家都惊慌而绝望,以为是被海寇拦住了,毕竟他们才离开流求岛没多远。 幸亏船上三个宋人中有一个是军官,也就是真正的信使,他看清来船挂着的旗帜,这才没让大家轻举妄动。 不过其他六人,直到上了神舟还仿佛是在做梦一般,万胜会如此兴奋也属正常。 或许担心万胜的无礼会冒犯燕王,军官便补充解释道,“殿下,万胜是我们上岛后遇到的第一个部落的人,曾统制见他伶俐,便收入军中亲自教导,当成儿子徒弟一样看待。” 赵孟启失笑,“这老曾,快三十岁的人了,也不知道早点成家生娃,现在倒认起干儿子来了,难不成是喜欢捡现成的?” 调侃了一句,他又看着军官回忆了一会,“你是…罗谦?” 军官满是惊喜,“殿下您还记得末将?” “哈哈,你也算是从我身边放出来的,这怎么会不记得,等上了岛,我请大伙喝酒,好好叙叙旧……现在咱们且先说说目前详细情况。” 赵孟启说完,便让人取来流求岛的简略地图,这图是综合之前多次探测再加上开拓团上岛后获取的信息,由谢方叔命人最新绘制的。 罗谦先在图上补充了一些后来获得的情况,再把近一个月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 在泉州时,根据俘虏的交待,对流求岛情势本就有了一些了解,如今就更加清晰了许多。 赵孟启将汇总后的情报在脑子中过了一遍,喃喃道,“这么说来,土人部族应该是聚集了起码两三万人在鹿鼎县附近了?嗯…这似乎也是件好事啊……” 又在地图上勾画了一阵,他便下了决断,“罗谦,我需要你尽快回到鹿城……” 不久后,罗谦和万胜换到一艘快船上,带着赵孟启给的任务,先行返回帕布拉部落,至于他们乘来的那艘船,算是完成了自己‘临时工’的任务,光荣沉入海底。 另有一艘快船,也带着赵孟启的亲笔手令,调头回泉州,而船队重新升帆转向北方。 此时的鹿城外,西边海上有海寇船游荡,东南北三个方向的树林里有部落军出没,东边更是在离城五里处建起了营寨。 几个豪强子弟领着自家护卫队从营寨中出来,大摇大摆地靠近到五十丈处准备劝降。 每日一劝,这是第三次,前两次只是派出几个小喽啰,并且还小心翼翼地,不过城头只是不搭理,也没射击。 到了今天,想着城中应该饿了三四天,八成是坚持不住,苏贾长、乌璪懈、蔡奇沧三人便动了抢功的心思。 而且就算劝降不成功,也没啥危险,尤其是这种威逼一座城池的事迹,足够吹一辈子了,因此三人才向留希坤主动请缨。 为了这个人生高光时刻,三人还特意精心打理了一番仪容,敷粉簪花很是风流倜傥的样子。 走到城下后,三人假模假式互相谦让一番,最后由猜枚胜出的苏贾长夺得喊话劝降的资格。 苏贾长走前三步,昂首挺胸看着城头,清了清嗓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喊。 “城中之人听着,你们被我大军围死,粮食已尽,何必再做困兽之斗,识时务者方为俊杰,速速认清现实,方有生路……” “滚你娘的蛋。” 城头一声大吼,射出十几根羽箭,直击苏贾长。 苏贾长骇得呆若木鸡,只张着嘴眼看着其中一根羽箭当头落下。 随即他感到头顶一凉,羽箭扯下方巾露出一大片秃斑,最后插在苏贾长身后不远处一个护卫的大腿上。 望见其他羽箭稀稀落落离自己还远,苏贾长正庆幸自己命大,可立刻又看到城头飞起密密麻麻的弩矢。 乌璪懈和蔡奇沧等人,包括苏家护卫,全都撒腿就跑,扔下苏贾长一个人还傻傻站在那里。 弩矢如暴雨般砸下,哪管你是什么真长假长,都给射成大刺猬。 其他人跑得快,有十几个被弩矢射中,但拉开距离降低了弩矢威力,大概是不会丢命。 过了好一会,城头又射出第二轮弩矢,只是既不整齐,也少了许多。 营寨中的留希坤看着这一幕,气得跳脚,“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饿了三四天还有力气射箭!?难道他们还有粮食!!!” 他边上的刘建明连忙劝道,“郎君莫要动怒,粮仓虽然被烧了,但总还有其他零散的粮食,加上被迁进城中的土人也带了一些粮食,另外还有牛驴马这些大牲口,这多撑几天也很正常嘛。” 留希坤一愣,“先生言之有理,倒是我想差了,难怪先生之前说要谨慎一些,哎,也是苏贾长不听劝,反误了卿卿性命,不过这样下去,得耗到什么时候啊?” “其实郎君也不必太担心,城中一万两千多近三千人,就凭那点粮食,再怎么省也扛不住多久的,而且刚才城头大吼的应该就是曾八,他声音中明显有些中气不足,另外以他往日的水平,射出的箭怎么会失准又乏力呢?这说明他都开始吃不饱了。其他军士也应该是没什么力气,所以弓箭稀稀拉拉,弩矢复装花了那么长时间……” 刘建明侃侃而谈一通分析,留希坤听得连连点头,“先生果真大才,仅凭一点细节便能推出内中隐情…嘿嘿,那这么说来,刚才他们其实是在虚张声势,既想唬住我们,又是给城中其他人提气。”33 “然也,他们越是如此,就说明越是沉不住气了,咱们再多等几天又何妨。”刘建明一副狗头军师的模样。 留希坤大笑,“就依先生所言,咱们再等几天!”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387.弄巧成拙? 吃过亏,自然会学乖。 苏贾长的凄惨下场,让部族军不敢再轻易靠近城墙,甚至干脆也不劝降了。 不过他们又玩起了新花样,在城头守军的眼皮下射程外,将本该两军对垒厮杀之地,变成了大型野炊会餐场所。 各种肥美鲜活的猎物被堆成垛、聚成群,铺陈在三面城墙外不远处,显然就是刻意向城头守军炫耀。 那些袒身跣足相貌凶恶的土人以猎物为中心,围成许多个圈子,高唱着呓语一般的咒歌,手舞足蹈,上蹿下跳。 这是在向祖灵及各路鬼神献祭,好一阵闹腾之后,他们才停下来开始处理猎物。 猎物中有特意保留着的活鹿,每一群土人中最受认可的‘勇士’,握着用不知什么动物棒骨制成的管刺,捅进鹿喉中。 鹿身剧烈抽搐,热腾腾的鲜血从骨管中涌出,落到陶瓮中,然后被送到长老或者‘贵族’面前,供他们直接饮用。 其后,勇士才会拔出骨刺,恶狠狠的咬住鹿喉伤口,贪婪地吸吮生血,满意之后才会轮到下一个人接上,直到鹿血被吸干为止。 饮血之后的土人开始狂躁起来,双手捶打满是刺青的胸膛,冲着城头嘶吼狂吠,满嘴满脸血淋淋很是狰狞,猩红血液滴淌到那不可名状的刺青图案上,显得分外诡异,分外凶邪。 这一幕令城头上的守军心中直发毛,就好像看见了真正的邪魔恶鬼一样。 林应嘉看得也是直皱眉,“这些便是山中部族吧,野性凶顽若此,恐怕难以教化……” “教化不了那便全都消灭就是。”曾八不以为意道。 傅一新凝视着土人的举动,语气沉重,“据万幸所说,眼前这些部族大都来自南边,算是有些许开化,而东北大山中的部族要更加野蛮凶悍,最是热衷于猎头,对他们来说,人头不但是个人勇武的象征,还是祭祀神灵的必备之物,甚至于还能当钱一样用来交换任何货物,另外还有一些部族甚至以人为食,如果不加以解决,将来到了岛上的移民就会沦为他们的猎物。” 林应嘉听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听到曾八语带惊讶,“咦…他们连屎都吃么!?” 原来他看见有土人剖开鹿肚,剥出食囊割破,然后捧出里面青绿如苔很像牛粪的东西,再撒上乌黑的盐巴,搅拌揉搓一番之后,直接送入口中吞食,表情却像在吃无上美味一般。 “哦,这个是还没完全消化的草,巴布扎人偶尔也会这么吃……大概是因为岛上没什么蔬菜吧。” 经常在各个巴布扎村落中跑来跑去的傅一新已经见怪不怪,毕竟故意把鱼腌至腐烂生出蛆虫才吃是岛上土人的常规操作了。 接下来,他们就看到土人把剥好皮的猎物,或是整个架到火堆上烤,或是丢入大瓦罐中煮,肉香顺着风,飘向城头。 曾八忍不住失笑,“难道这些土人是打算把咱们馋死!?” “假如我们真的没粮食了,这招确实能起不小作用。”林应嘉说着,眉间浮起忧色,“原本咱们还想引诱土人攻城后反击,以夺取他们的粮食,可如今看来,他们根本没把粮食集中存放,咱们便是反击成功,也得不到多少。” “那,要不咱们也别那么麻烦搞什么诱敌了,直接出击攻下那个鸟营寨,砍了那帮数典忘祖之辈的狗头。”曾八捏起拳头。 傅一新摇头道,“不行的,你看那营寨,修得本就有点远,而且对着咱们一面很结实周密,但营寨后面却留了许多大缺口,大概等咱们一出击,他们就立刻跑远了,说不定他们就是故意想引咱们去攻。” 曾八眺望部落军营寨,觉得傅一新说得可能是对的,于是只能挠头。 部族联军营寨中,修了一个比较高大的瞭望台,留希坤等十几个人正在上面饮宴。 “古有四面楚歌,但以小弟看,留世兄今日一招四面肉香绝对是更胜一筹啊!” 蔡奇沧睁着一双绿豆王八眼,满是谄媚的恭维着留希坤。 “哈哈,过奖过奖,我这也是因地制宜,因时设计嘛,不过此计还是源自刘先生的提示,不能全算我的功劳。” 留希坤说着谦逊的话,神情却分外自得。 刘建明安安苦笑,他本来是想试着以引诱宋军为理由,让留希坤把粮食集中到营寨中,只是没敢把话说得太明显,结果留希坤自己脑洞大开,搞出个临阵吃肉之策。 “郎君实有汉高之贤,方能把在下微末之言变做实用妙计,何必过于自谦。” 对于这个马屁,留希坤很是受用,“哈哈哈哈,先生妙人,犹若吾之子房也!” 啧啧,这家伙还真把自己当汉高了…… 见爱郎兴致高昂,鸠谷心中也十分欢喜,端着一大盅酒,把自己肥大的身躯撞进留希坤‘怀中’,嗲声说了一句。 舌人及时翻译,“这酒是我亲自酿造,你我共饮以祝留郎大业早成……” 贴身的肥腻,差点没把留希坤当场送走,但想要成就大业岂能是非常之人,所以他愣是硬生生抗住了。 看着鸠谷手中八角木酒杯里满当当的酒水,留希坤却依然很不想喝,更不想与鸠谷共饮。 因为岛上土人的酿酒方法十分独特,被称为‘口嚼酒’,乃是要将小米放入口中咀嚼成曲,也就是利用口水中的淀粉酶来发酵。 所有土人部落的酒都是这样来的,男女老幼都可嚼酒,不过多数是未经人事的少女来嚼酒,特别是供奉给神明所用。 这酒是鸠谷亲自酿造,自然就是用她的口水发酵,正常汉人恐怕很难接受,何况一向锦衣玉食的留希坤。 而且虽然土人确实有相亲爱之人共饮的习俗,不过帕宛族一般会使用把两个木杯连在一根木杆上的连杯。 留希坤默念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压下胸腹间的翻腾,接受了鸠谷的邀请。 强装出欢笑,留希坤按土人的习俗,与鸠谷并肩,各自握持着八角木杯两边的木杆把手,然后脸贴着脸,把嘴唇也并在一处,酒水倾出,混着二人的口水,双入于口。 喝完之后,酒水浸满了鸠谷壮硕的胸口,但她完全不在意,笑得格外开心。 而留希坤却感觉口中分外苦涩恶心,还要硬逼着自己吞下去,心中忍不住暗暗发誓,等老子成功之日定要将这肥婆剁了喂狗! 正当他以为应付完事时,鸠谷却又端来一个硕大的杯子,“留郎,这血是取自最雄壮的公鹿,饮下之后将得到天神的赐福,不但能强身健体,还会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浓烈的血腥气冲进留希坤的鼻孔中,将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呕吐感再次激起,不得不死命掐住自己的虎口,疼得脸色煞白直冒冷汗。 “留郎,你怎么了?难道不愿意接受我的爱意么?”鸠谷很委屈,仿佛东施颦眉…… 九十九拜都拜了,还能差了这一哆嗦!? 留希坤狠狠一下决心,接过血杯,闭着气硬生生灌了下去。 取回空杯,鸠谷笑容更胜,“我得到神灵谕示,今天是难得的大吉大利之日,正是你我牵手之时,所以今夜我会等着留郎来我帐中哦。” 这肥婆想干什么!? 留希坤脑子嗡嗡的,差点把喝下去的血吐出来。 土人称婚姻为牵手,也没什么规矩礼节,有些狗男女看对眼就可以野合,日久生情了就相互挽手见父母,算是正式确定关系。 鸠谷虽然是女巫,却也能如寻常人一样婚配,至于之前有没有过情郎,留希坤也不知道,但显然她是要把留希坤这个情郎给拴住。 看来土人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留希坤已经没法光靠卖嘴就能利用鸠谷了。 想傍富婆怎么能不付代价呢? 为了自己的远大理想,留希坤只好把快要咬碎的牙,又狠狠咬了咬,脸上绽出温柔的笑容,“太好了,我盼着这一天好久了,今夜定要与我的鸡米伢共度良宵。” 鸠谷大喜,羞涩的低下了胖头,又可能觉得还不够,便伸出‘肥拳拳’捶在留希坤胸口,“就知道你早就在馋人家身子,讨厌死了……” “是是是。”留希坤强颜欢笑,虎口却在冒血。 真是个狠人! 边上刘建明等所有人,此刻对留希坤都是衷心佩服。 为了缓解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刘建明干咳了两声,“留郎君,对眼下的局势,在下心中有个忧虑,不知当不当说。” 一听到说正事,留希坤赶忙趁机把身体坐正,不着痕迹的将鸠谷‘扶’开,向刘建明丢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先生有何忧虑,敬请言明。” 刘建明一本正经,“是这样的,郎君您看,这鹿城中如今主事的主要是三个人,其中左翼军统制曾八乃是燕王亲卫出身,那肯定对燕王是忠心耿耿毋庸置疑的,而林应嘉和傅一新虽然都是福建路人,但投靠燕王后,仅仅一介新科进士就登上如今的高位,将来的前途那也肯定不可限量,因此郎君想单单以绝粮来迫使他们投降,恐怕并不容易啊。” 原来还真是正事。 留希坤沉下心,认真道,“此事,我也有过考虑,已经派人回福建,让家中去把他们家眷寻来,只是暂时还没消息,也是奇怪,这个月到现在都没有福建那边的任何消息传来了。” 刘建明摇摇头,“郎君此策倒是可行,就是那边现在也是一片混乱,都忙着对付燕王,恐怕一时间顾不上咱们。” “也是,对他们来说,流求只是用来拿捏燕王的一个钩子而已。” 留希坤点头,心中却说,可对我来说,就是全部! 刘建明继续说,“所以咱们不能太过依赖那边的支持了,我的建议是,除了等待城中粮尽之外,也应当攻城给予压力,这样一来肯定可以让城中军心士气加速崩溃的。” “这个么……先生说得倒也有理,是该给他们多一点压力,但土人打不过宋军,更别提攻城了,要是再损失一些土人,恐怕就围不住这鹿城了。” “可以先佯攻嘛,别忘了宋军可是饿着肚子,说不定打着打着他们就没有抵抗之力了呢,土人不够就再找些来便是。” “嗯,有道理!确实比一直被动等待要好,至于多招土人部落嘛,其实我们本来也有这个想法,但是北边那些个部族要价太高,所以没谈拢,就这么拖着了。” “要价高怕什么?给他们就是,和郎君已经付出的牺牲比起来,还有什么代价付不起呢?” 是啊,老子把自己都付出去了。 留希坤讪讪,然后苦笑,“那些部族若是要铁要粮食什么的我也就答应了,可他们要的是人,人头和身体都要……这要是给了,我岂不是只得到一个空城?” 刘建明愣了半晌,呐呐道,“原来如此啊,那就算了,在下再想想有没有其他法子……” 此时,留希坤反倒是自己想通了,“给就给吧,也不用全部,给了一两千应该就能让他们满足了,反正也要清除一些不听话的!” 这下子刘建明心中隐隐有些后悔,自己该不会弄巧成拙吧? 原本只想着促进部落军攻城,没想到会招来一群更凶残的恶魔。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388.换牙 不管刘建明心中如何忐忑,留希坤却雷厉风行地安排起了与北边部族交涉事务。 大约是因为,处理正事的时候,鸠谷就不好和他太过亲密吧。 虽然到了夜晚后,小坤坤终将为了理想而献身…… 看着留希坤将事情布置下去,木已成舟,刘建明也就不再纠结,收拾心情继续讨论起了攻城之事。 “宋军所依赖,以弓弩为最,然军械库被烧,箭矢肯定不多了,因此在下建议,佯攻便以消耗他们的箭矢为目的!” “哦!?”留希坤眼中一亮,追问道,“如何消耗?” 刘建明侃侃而谈,“可令土人多造大盾,然后以松散阵容缓缓向城墙压进,反正也不能指望土人摆出齐整密集阵列,宋军见有敌接近,必然攻击,有大盾在,弓弩很难造成的伤亡,如果是石砲床弩,也因为阵容松散杀伤不了多少,等到了一定距离,再令土人缓缓撤回,并换另一个方向同样施为,如此变换不断,昼夜不停,既可以消耗宋军箭矢,又能让他们疲于奔命……” “此计甚妙……”留希坤脸上还略有疑虑,问道,“但不用多久,宋军便能看出咱们的企图,到时不再轻易攻击了又当如何?” “那就继续往前压,看他们忍不忍得住,要是真不攻击,也就意味着咱们可以压到城墙下,那城墙毕竟只是木头所垒,外面只有一层泥土用来防火,等到了那城墙下这层泥土就起不了作用了,咱们也不用蚁附攀城,只要贴着城墙堆起木柴,就能烧掉一大段城墙,……如此一来,即便城中不愿投降,那最多也只需七八日咱们就可以攻入城中。” 刘建明把战术细细一说,在场众人都认为十分可行,留希坤更是大笑道,“先生大才,此计扬长避短,唯一可虑的就是宋人出城反击。” “宋军出城也无妨,在下看土人腿脚甚为麻利,到时只管撒腿跑便是,宋军若是敢追远,咱们就乱军围上,土人的个人勇武还算可以,对付一群饿得半死的宋军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很好,那便按先生之策,明日攻城!” 留希坤意气风发,似乎真有一种率领大军攻城略地的豪迈感,“来来来,大家举杯,预祝我等旗开得胜!” 这些人喝的都是泉州佳酿‘清源露’,毕竟土人的口水酒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了的。 众人刚放下酒盅,就有人来报,说是帕布拉族的首领带着五六百名族中勇士前来会盟,并且还有几十条船。 留希坤这时候正要将声势造大起来,自然来得越多越好,“那便让他们负责北边靠海地带,告诉他们那个叫麻…麻豁的首领,等打下鹿城必定不会少了他的好处!” 只是刘建明心中犯了嘀咕。 这帕布拉族怎么会倒回来掺一脚? 而此时在城头上的林应嘉几人,看着故意在城外不远处招摇的帕布拉族人,也很是疑惑。 因为计划中并没有这一出啊,之前只是要求麻豁掩护出海求援而已,然后无论宋军胜败,都会将他家人放归。 不久后,眼神最好的曾八看见了麻豁,也看见麻豁身边的万胜和罗谦,不由惊呼,“罗谦不该是去求援了么?难道发生了什么意外无法出海?” 林应嘉和傅一新闻言顿感心头发沉,向朝廷求援可是鹿城最后的希望啊,难道这么快便破灭了? 随即又听曾八叫起来,“等等……罗谦好像是在地上写字,王……” 只见罗谦在周围土人的遮掩下,拿着一根树枝,仿佛漫不经心般在地上乱画,画完又用脚抹去,再画一个,因为是在地上,也就城墙有高度可以看得清他画的是什么,别的地方甚至都注意不到他在干嘛。 “来…” “了…” “燕…” “王…” “燕王来了?!” 曾八此刻以为是自己眼花,可等罗谦又画了一轮,终于确认无误。 罗谦却不知道城中到底有没有收到自己的信息,还要继续画,不过林应嘉连忙让曾八射出一箭,以示回应。 “殿下居然来了?”曾八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林应嘉此时镇定下来,“多半是不会错了,我想,罗谦一定会设法入城向咱们传达详情。” “咱们如今被围,那么多土人盯着,他怎么入城?要不,我带一队人出击,假借冲杀帕布拉人,再趁乱把他‘抓’回来?” 曾八说着,就准备去召集部队。 “统制稍等!”傅一新连忙喊住他,“这虽然是个办法,只是太过突兀难免引起敌人注意和怀疑,其实西边只有海上有海寇,所以罗谦到了晚上还是可以摸近城墙的,我猜他应该想得到,所以天黑后让人多注意西城外的动静!” “对,稳妥为上,就这么办!”林应嘉拍板。 果然等到半夜时,值守西城的将士听到有人敲击城墙,于是便垂下吊篮,将人接进来。 林应嘉三人一直等着,根本就没睡,见到进城的罗谦立时便激动不已,“殿下真的来了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快说来!” “只能说是老天垂怜,我们出海一天多后,便在海上遇见了殿下的船队……殿下说,他想尽量全歼这些部族联军,所以希望鹿城能配合,大约还需要三天布置……” 罗谦快速把赵孟启的意图转述出来,林应嘉几人精神大震,“没问题,我们的粮食原本节省着吃就足够撑到十五,如果只是三五天的话,能够保证军队吃饱,足以配合殿下计划!” 傅一新迅速盘算了一番,“原本,咱们的计划就是引诱部族军来攻城,倒是暗合殿下的计划,只是稍加改变一下,不要那么快反击,而是牢牢把敌人吸引住……” 随即,林应嘉想起一事,“那,是不是该和陈勇仁通个气?” 傅一新想了想,“他身在虎穴中,还是尽量减少暴露的风险,而且他就算不知道变化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也是,那罗谦你也赶紧出城,向殿下回复,我们几个再好好推敲一下细节。” 随后罗谦也不耽搁,沿着原来的路径又出了城,回到帕布拉人的宿营地中。 这一切不能说是神不知鬼不觉,但此刻正在鸠谷身下卖力的留希坤却肯定是不知道的。 在这个夜里,留希坤注定不眠,鸠谷仿佛坐地能吸土,就像要把留希坤吸干一样,不断索求,也多亏了那碗鹿血,不然小坤坤只能为梦想折戟…… 所以说富婆有风险,想傍需谨慎啊。 当第一缕阳光洒进牛皮大帐中时,面白唇青的留希坤忍不住热泪盈眶,老子总算熬过来了! 默默拂去泪水,留希坤轻轻推了推压在自己身上打着呼噜的肉山,“我的鸡米伢,天亮了,快快起来,今日还要攻打鹿城,可不能耽误……” 之所以轻轻推,不是留希坤想温柔,而是真的没力气,因此费了许久才把鸠谷弄醒。 鸠谷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身下爱郎那俊俏的脸庞后,立即便兴奋起来,双眼里全是绯色,脸上浮起自认为妩媚的笑,露出染得黑亮的牙齿,手顺着留希坤的腰腹往下掏。 不需要任何语言,留希坤也知道鸠谷想干什么,于是急忙阻止,“鸡米伢不行!今天真的不行了,以后日子还长呢,而且今天还有大事要办!” 鸠谷听不懂,就算听得懂,也不会停止自己的快乐。 接下来,就像奶牛骑小狗,很有一种地动山摇,只是那‘地’看起来是那么的虚弱无助。 幸好持续得并不久…… 虽然这顿早餐并没有吃饱,不过鸠谷可能也知道留希坤交不出货了,终于网开一面,不再强人锁男。 两人起身梳洗,留希坤独自在浴桶中泡着,不时把头也沉入水面下,这样的话,流出的泪会溶入水中,别人就不会发现他的悲伤…… 两刻钟后,他才爬出浴桶,让随身丫鬟帮他梳洗穿衣,整个过程中,丫鬟都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藏好眼中的怜悯与厌恶。 等收拾好一切,留希坤走出牛皮大帐,却见容光焕发的鸠谷领着一大群人在等着他。 受到鸠谷指派的舌人,脸上带着意味难明的笑容迎了上来,“恭贺留郎君新婚大喜……是这样的,鸠谷大祭师说,按她们的习俗,还有一项十分重要的仪式才算正式缔结婚姻,不过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只需片刻就好。” 留希坤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艰难道,“什么仪式?” “换牙。”舌人脸皮一抽。 随即,鸠谷身边的几个强壮土人把留希坤架住,掰开他的嘴唇,露出满口白牙。 先用准备好的木片夹住两颗正门牙旁边的次门牙,随后一人以锤子敲击,使牙齿摇动,再用一根树枝的两端缚以细而韧的绳子,扣住松动的牙齿,接着一名强壮的土人握紧树枝,狠狠一用力,将带血的牙齿拔出。 巨大的疼痛实在无法忍受,留希坤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然而好事成双,拔牙拔两,另外一个侧门牙又重复了这么一次程序,就把留希坤又痛醒了…… 和留希坤的要死要活不同,鸠谷却是十分愉快地拔下了两颗黑牙,装入一个小木盒中,珍而重之放入留希坤怀中,又把留希坤的牙齿装好挂在自己脖子上。 389.消耗 鹿城东,四千多部族军做好了攻城准备。 原本,留希坤是想搞一个隆重的出击典礼,来上一通慷慨激昂的战斗檄文。 土人听不听得懂没关系,重要的是要有仪式感。 大手一挥,千万人为自己冲锋陷阵,为自己攻城略地。 这种号令千军的景象,单是想想就令人兴奋,尤其是权力欲旺盛的人。 然而此时的留希坤已经完全没有了兴致,沉着脸站在将台上,抿紧了双唇,一言不发。 台下的部族军也不会队列阵型,就是乱糟糟,三五成群,十几扎堆,以各自部落为聚。 他们站了半天都开始有些不耐烦起来,用不同的土语骂骂咧咧,拿武器胡乱敲打赶制出来的大木盾。 看起来不是要去打仗,倒像是赶大集一般。 场面毫无大军上阵前的肃穆庄严,反倒越来越混乱,越来越像是一场儿戏。 于是台上之人都偷眼看向依然阴郁中的留希坤,不过却都不愿出声,生怕触了霉头。 留希坤的遭遇,自然是人所共知,私下里或嘲笑,或鄙视,或怜悯,或惊佩,却都不会在面上表露出来。 最后还是刘建明走前一步,“咳…郎君,吉时已到,请下令发兵!” “嗯。”留希坤面无表情,无力挥挥手,就当时下令了。 不过这时和他并肩站着的鸠谷就开口了,意思是出击前得先祭祀占卜。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这应该是大多数人类民族的共识,大战前卜问吉凶也是应有之义。 但鸠谷事先不说却临时提起,多少有点草率,而且还有点喧宾夺主的感觉,毕竟名义上的统帅是留希坤。 留希坤眼中埋下阴狠,木然点了点头。 随后,盛装打扮的鸠谷便走到台前,她头上插满了华丽的羽毛和鲜花,挂在脖子上的饰物琳琅满目,有宝石贝壳兽牙银珠,还有留希坤的两颗牙,身上只遮胸胯的衣服是豹皮缝制,也点缀着许多装饰,其他肩背腕足等部位全都带着饰物。 大约在土人眼中,这就是极品美人了,所以台下立刻欢呼雀跃起来。 鸠谷自得一笑,然后张摆着双手,大声吟唱着什么,引得土人更加激动。 接着她捧起一把小米,丢入一个大火堆中,又将九个黑乎乎的头颅也投了进去,再神神叨叨的一连串祭祀动作。 黑烟从火堆中升起,直冲云霄,这似乎意味着神灵接受了祭品,因此土人们全都高声嚎叫。 鼻笛、皮鼓、口簧琴、击木、铃铛等乐器纷纷奏响,所有土人都随着节奏,跳起了勇士舞,舞姿激烈,如同战斗时的步伐。 刘建明、蔡奇沧、严正男等人看得有些傻眼,仪式古怪也就算了,但打仗前先消耗体力,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不过入乡随俗,而且还得靠这些土人去卖命,也就没人表示异议。 何况就算提出异议也多半没有,毕竟连留希坤都要臣服在鸠谷的豹皮裙下。 过了一刻多钟,这些土人总算跳完了,又全部将目光集中在台上的鸠谷身上。 这时鸠谷打开由随从捧着的竹编盒,神色恭谨地取出一只鸟,让它立在自己的手指上。 土人但凡做大事,如出草、狩猎、农事、建屋、丧葬等,都要‘鸟占’。 鸟为荜雀,色白而尾长,占卜时便依据荜雀鸣叫声来判断吉凶,声音宏亮清脆便是大吉,细微便是大凶。 在这个时候,所有的土人都屏息凝气,紧张看着鸠谷手上的这只鸟。 鸠谷喃喃祈祷着,轻抚着小鸟的羽毛。 小鸟似乎很享受这种抚摸,慢慢仰起了头,大声鸣叫起来,只是声音与寻常鸟鸣不同,倒是很像人在说话,并重复着一个词汇。 全场本就寂静无声,所以这鸣叫声传到了每个土人耳中。 瞬即,所有土人仿佛被打了鸡血一般,眼中开始赤红起来,神色间满是狂热无比,手舞足蹈,那模样似乎要把大地干出一个大洞来。 台上的汉人不禁大奇,怎么一个鸟叫就能激发出这么强大的士气? 一个舌人解释道,“这只鸟是帕宛族的神鸟,能说人言,刚才说的就是‘大胜’。” 原来如此…… 刘建明暗暗想到,这鸟大概与八哥鹦鹉一样吧,只是土人见识少,又都崇信鸟占,才会当成神迹。 其实他猜得对又不全对,这鸟在后世被命名为斑文鸟,确实有部分具备了声音模仿能力,但很少,能学人说话的就更少了。 而土人本就是用这种鸟占卜,然后鸠谷这只鸟全身白化,还会说话,所以就是凭借这点,才会在不分部族的所有土人中具有强大的影响力。 接受了神鸟的赐福,士气高涨的部族军便开始向鹿城发起了进攻。 要不是鸠谷再三强调,这些勇士甚至要将用得并不顺手的木盾丢开。 只是也不管之前说的慢慢行进,也忘了要足够分散,四千多人呼喝着,迈动光脚板,争先恐后冲向鹿城,似乎企图一举冲入城中。 见部族军冲进射程范围后,早就等得不耐烦的曾八立即下令床弩石砲齐射。 十多枚石弹和近二十根弩枪,落进部族军比较密集的人群中。 打磨圆滑的石弹落地之后,即便没有砸中人,也会再次弹跳乱飞,只要被擦中了便非死即伤。 带着巨大动能的弩枪即便扎中的是木盾,也能将其击穿,并把盾牌后面的土人穿成肉串。 顿时血肉横飞,造成了一百多死伤。 一下子就把狂热中的部族军打醒了一些,虽然没有退缩的念头,但想起了战前的吩咐,于是纷纷散开,并且将木盾摆正。m. 脚步也放慢了,只敢缓缓推进,接着便迎来了一大波的弩矢。 啄木声响成一片,偶尔也有倒霉鬼的惨叫。 见到木盾确实能保护自己,而每一个‘勇士’都不觉得自己会是下一个倒霉鬼,因此极为淡定,继续向前。 又走了十多步之后,才有第二轮弩矢降临,而石砲床弩间隔的更加的久。 将台上,刘建明笑着向留希坤说道,“郎君您看,我就说宋军饿得都没什么力气了吧,也就是土人不大听话,否则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伤亡。” 留希坤此刻的脸色变得稍微好了一点,把手搭在鼻子上,借此遮挡嘴巴,“先生算无遗策,攻下鹿城指日可待,至于这些腌臜的土人么,死得多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以后,哼!” “郎君说得也对,这些土人野性顽劣,也就是一是利用罢了,郎君的大业还得依靠汉人才行。” 刘建明自然不介意留希坤将对鸠谷的恨意转到所有土人身上。 留希坤一脸晦涩,“要不是为了鹿城中这数千汉人,我又何至于如此委曲求全。” 刘建明悄悄察言观色,顺势试探道,“郎君,现在看来拿下鹿城只是时间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岛上的土人最少也有十几二十多万吧,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留希坤皱起眉,压低声音,“确实太多了,先生可有应对之策?” 刘建明耸耸肩,“有啊,而且也不复杂,就是这几日间,借宋军之手,多杀伤一些便是。” 留希坤想了一会,慢慢点头,“倒是个一箭双雕的法子,就怕把握不好,影响了正事,毕竟死伤太多土人可能会退缩。” “咱们当然是以拿下鹿城为重,减少土人只是附带而已,慢慢来,见机行事便可,最好就是等大局将定之时,把尽量多的土人送到死路上……”刘建明悠哉悠哉说着。 只要在留希坤心中埋下了这个想法,后面就比较好运作了。 战场上,土人距离城墙三十丈后,就不再往前,撑着木盾抗过了三四轮弩射,大概又死伤了百来人。 然后见城头射出的弩矢越发稀疏后,开始慢慢后退。 同时,北城那边也有三千多部族军如法炮制,只是一开始就学乖,以十分松散的阵容慢慢靠近城墙。 城头的宋军肯定也明白了部族军的意图,不再轻易发射弩矢,但也不能不射,总不能一下子就让部族军轻松到达护城河吧。 这次宋军总共发射了五轮,给部族军造成的伤亡连一百都不到。 接着北城部族军后撤,南边又有三千多开始逼近。 南边退了北边又来,随后又是东边,就这么折腾到了太阳落山。 粗略一统计,土人死伤也就六七百,其中伤者占大半,但宋军起码射出了四五万只弩矢,而且大部分还被部族军捡回去了。 见此结果,从留希坤等汉人,到鸠谷等土人,都感到十分值得,尤其是宋军显得越来越乏力了。 刘建明还说,“宋军来的时候,总共带了三十万支弩矢,这几个月没消耗多少,不过我们烧掉的那个军械库就存放了十万支,这么一算,他们还有最多不超过十五万支了,即便后面他们变得更谨慎,但最多三天,就能全部消耗掉!” 鸠谷等土人高层一盘算,要完成消耗目标,大概还要死伤一千多土人,虽然代价有些大,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到了深夜的时候,便又让土人故意呼喝着摸黑往城下逼近,结果付出的伤亡更小了。 如此等到第三天,也就是九月初十的时候,部族军逼近到护城河的时候城头才会发射弩矢。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390.塔亚族 就在部族军开始攻城时,东北群山中有许多塔亚族勇士在各自头长的带领下,纷纷向一座大山汇聚。 塔亚族应该是最早迁徙来岛上的,可能也是岛上人口最多的族群,也最为剽悍好斗。 实际上塔亚族也只是个统称,里面有大大小小数十个部族,生活方式、习俗信仰很相近。 但彼此间语言差异较大,对自身称谓也不同,而且常常互相敌对征伐。 这种征伐有时候是为了猎场资源,有时候却只是单纯的出草猎头。 他们最大的共同点就是纹面,是象征成年及其成就的标记,是生命中最光荣与严肃的一件大事! 没有纹面的人,将无法得到族人的尊敬与认同,也没有资格谈婚论嫁,死后也无法通过彩虹桥,到达祖灵承诺的安息乡。 而想要具备纹面资格,少女必须熟练掌握织布技巧,且保有处女之身,少年男子则必须出草猎取过首级,证明自己勇武善战。 除了纹面外,岀草猎头多且成功的男子及织布技术超群的女子,会获得特权在胸、手、足、额头,纹上特定的花纹,相当于‘荣耀的勋章’。 只要这些部位有刺青花纹的人在人群中走过时,大家就会很自然地对他肃然起敬,给他让路,并投以羡慕崇拜的目光。 所以对于塔亚族男子来说,狩猎野兽是为了生存,狩猎人头才是人生追求。 这些塔亚勇士的目的地乃是台中盆地东侧边缘的大湖山,山头上有一座较为大型的寨子,是塔亚族中最为强大的大湖部主寨。 寨子四周已经有不少到达的勇士,在林中依傍着大树建起猎屋作为临时居所。 寨子中央,有一座十余丈高的木塔,塔上密密麻麻挂满了乌黑干枯的人头或者骷髅。 当有风吹过时,悬挂的人头摇摆碰撞起来,发出暗哑沉闷的击打声,仿似一种另类的风铃。 大概是塔上已经挂不下,所以塔下四周还整整齐齐的堆码着一大圈人头墙。 木塔旁边,是用粗大古木搭建的公廨灵祠,与周围的木屋相比,显得尤为威严壮观。 公廨里有一座古朴而巨大的祭台,上面摆着许多个木雕,有代表祖灵的人像,还有木神、山神、蛇神、太阳等等。 祭台前站着一个须发稀疏身形佝偻,皮肤犹如树皮般粗糙的老人。 这个老人便是大湖部的大祭首,也是所有塔亚族群公认最睿智的尊者,沐化。 据说沐化年轻的时候也极为勇武,十三岁就独自猎杀了一头熊,十五岁时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了部落四处流浪,直到过了好多年才回归,并且成为了部落领袖,使大湖部日渐强盛,拥有了上万人口。 站在沐化身后的,就是其他各部的头长,他们一起念叨着祷咒,向那些雕像频频敬拜。 仪式完毕之后,数十人便在公廨中团团而坐,开始议事。 一个身上许多刺青,胸前挂着野兽獠牙的壮汉率先开口,“尊敬的大祭首,是不是南边部族又提出了什么令人难以拒绝的条件,所以您才决定大出草?” 这个壮汉叫哈鲁,是大湖部东边不远处一个部落的最强勇士。 他的问题也同样是其他人所关心的,所以都把目光集中到了沐化身上。 沐化虽然很苍老,双眼却依然明亮,缓缓摇头一笑,“其实不管什么条件,我都早就决定要出兵,不然也不会之前就让大家汇合。” 另外一个叫槟赛布坎的长老皱着眉,质疑道,“您之前是说,让大家聚在一起,是为了办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祭礼,同时也是商讨大家的未来,顺带防备南边部族和莫利族,怎么又变成是为了出兵了?” 面对质疑,沐化不紧不慢,“因为这就是关系着大家未来的大事,大家或许还没察觉,其实咱们眼下即将面临生死存亡的难关。” 这话一出口,引起场中一片躁动,不少人觉得沐化是危言耸听。 还是槟赛布坎直接发问,“山林里的猎物依然充足,农田中的庄稼也获得丰收,也不见有大的灾难疾病,咱们互相之间的争斗也少了许多,咱们对祖灵的献祭也很殷勤,日子过得都还算可以,大祭首为什么会说咱们要遭遇难关?” 沐化脸上看不出喜怒,依然缓慢说道,“大家都知道,东面海边来了许多宋人,建了一座很宏伟的城寨,而南边部族为了驱赶这些宋人已经联合起来,也多次邀请咱们一起参加,不过我一直让大家先不要答应。” 槟赛布坎有些不理解,“虽然咱们和南边那些部族没什么往来,但是防止海外人侵袭应该是所有部族共同的目标,毕竟岛上地方只有这么大,大祭首为什么不答应呢?” 其他人也说道,“是啊,很久以前咱们都在东边平地上生活,结果莫利人来了,就把咱们都赶到山里,要是再来一个宋人,我们还能去哪里?” “先前我就想要出兵了,但大家一向都尊重大祭首的意见所以才忍着,现在大祭首总算想通了,也不算晚。” 等在场人说得差不多了,沐化才重新开口,“大家说得都没错,宋人的到来,一定会改变咱们的生活,但是大家都忽略了一点,即便把宋人赶走了,可南边部族联盟中却同样是由宋人主导的,以后他们日益紧密,甚至完全融为一体,成为一个强大的整体,难道就不会威胁咱们了么?” 在场几十人听了后,全都陷入思索中,越想越觉得大祭首不愧是最有智慧的人,连这么深远的危机都能洞察得到。 “难怪大祭首不愿意帮助南边部族,原来是出于这个考虑啊,当两头山猪打架的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等他们两败俱伤,还是大祭首高明啊!” 土人还是比较单纯的,当沐化说出令大家信服的理由时,槟赛布坎立刻变得十分敬佩。 沐化摆了摆手,“你说得对又不全对,你们也应该听说,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过海外,事实上确实如此,最初我去的是西边不远处的小岛,宋人称其为平湖岛,我在那里待了几年,学到了许多东西,然后还跟着那里的宋人去过他们的祖地,那是一片广阔的山河,或许比咱们这个岛要大百倍,人口更是多不胜数,可能是咱们全族的千倍。” “他们穿着华丽无比的衣服,有高大壮丽的城池,能种出比草还要密的粮食,有山一样大的海船,铁器随处可见,有专门负责打仗的军队,穿着铁衣,拿着锋利的刀枪,弓箭能射出比我们的要远十倍……太多太多,比咱们强大的不知道要有多少,我曾经想,或许祖灵承诺的安息乡也不过如此吧。” “更重要的是,他们有一个统一的首领,称之为皇帝,也可以叫做官家,只要是皇帝想做的事,那么所有臣民都要为其努力。” “所以如果是宋人的皇帝想要这个岛的话,那即便咱们岛上所有部族完全联合起来也是没用的,就算能赶走一次,那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们的军队数量比岛上所有男女老幼加起来还要多上数倍。” 这种超乎想象的强大,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槟赛布坎呐呐道,“大祭首的意思是说,宋人是一定会占领这里了?” 沐化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我也不知道,因为宋国很大,也很复杂,皇帝下面还有数以万计的官员,我不清楚占岛行动是不是来自皇帝的意志。” “而且他们内部也有矛盾和纷争,所以才有人去促成了南边部族联盟,因此在看不透之前,我不愿意大家轻举妄动。” “原本我等着上岛的宋人来接触,但没想到他们占据了一小片地方后,只是周围稍微试探了一下就缩回去了。” “在我原来的设想里,如果能争取到一个合适条件,那归顺宋国统治也没什么不好,毕竟我只是在宋人那里随便学了一点东西,就让大湖部有了今天的强大。” “等南边部族派人来联络时,我也想过去帮助宋人,却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毕竟这个选择关系太过重大。” 连最有智慧的大祭首都不敢轻易选择,在场其他人就更没有主意了。 沉寂半晌后,槟赛布坎又问道,“那大祭首现在决定出兵,是要帮宋人么?” “不!”大祭首语气断然,眼中带着些许不解,“原本我以为,尽管南边部族集合了近两万勇士,而宋人军队只有三千多,但宋人并不会太劣势,双方间的争斗应该要持续很久。” “然而实际情况却出乎了我的意料,宋人居然一直被压着,缩在城池中毫无勇气,这令我感到很困扰,据我所知,宋人不善于在山林间活动,或许难以对付袭扰猎杀,但光明正大的打应该稳胜的,可……而且好像宋人祖地那边很久没有派人来了,或许发生了什么大事,而岛上这些宋人可能被抛弃了。” “现在看起来,宋人定然是要失败了,因此咱们只能站在胜利者一边,也是为了避免南边部族联盟太早将矛头转向咱们,这样我们争取到时间后,也尽快结成一个整体,才能对抗南边部族的威胁……” 大祭首这一下子不出兵,一下子要出兵,一下子想帮宋人,一下子又要帮南边部族,让在场许多人晕头转向,感觉脑子不够用。 只有如槟赛布坎一样的少数几个才明白,大祭首是全心全意为整个部族着想。 哈鲁大咧咧的喊起来,“我听不懂那么多弯弯绕,但我相信大祭首,所以大祭首说打谁,我就打谁。” 这家伙的说法,马上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同,都表示愿意服从大祭首的一切决定。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数声巨大的雷鸣声。 起初大家都没太在意,毕竟虽然已经九月了,但出现午后雷雨也很正常。 也有少数一些人注意到,雷声源头有些不对劲,并非从天空传来,而好像是山腰…… 很快,就有人急匆匆来禀报,“大祭首,有敌人入侵,人不多,四五十个,但他们好像怪兽一样,全身覆盖着闪闪发亮的硬壳,可能是用铁做的,咱们的弓箭射上去就弹开,用铁刀砍也砍不动,甚至连标枪也扎不进去,他们扔出一种带着火花的黑球,然后就像雷电一样,所到之处石头变成粉末,树木立刻倾倒……”m. 还没等禀报的人说完,哈鲁就腾身而起,拔出腰间铁刀大吼,“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 话音未落,人就冲出了公廨,剩下一群惊若呆鹅的人,只以为禀报者是在说梦话。 惟有沐化的眼神里,惊愕中带着回忆,难道是宋人来了? 可那雷电又是怎么回事? 随后又有人冲了进来,来到沐化身前,手中捧着一个精美华丽的方片,“大祭首,来敌扔出这个,说的应该是交给您。” “嗯?他们会说咱们的话?”沐化尽管疑惑,还是接过了方片。 他认识这个,知道这是宋人的拜帖,而且还是身份极为尊贵的人才能用的那种。 打开后,只有四个金钩银划的大字,“大宋燕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391.作客 大湖山半腰,近千塔亚族勇士将一个钢铁圆阵团团围住。 看起来,圆阵就像汪洋中的孤岛,或者说是一艘海船,因为它正不断向山上移动,不疾不徐。 塔亚勇士们死死盯着圆阵,仿佛盯着一头蛮荒巨兽,手中的刀把早已被汗水浸透。 圆阵移动着,他们也只能默默跟着移动,完全想不到该如何阻止。 箭矢标枪根本破不开重甲坚盾,冲上去白刃肉搏也只能落得徒劳无功,反而被轻松击倒。 更重要的是,那几颗雷电一样的武器太过于恐怖。 而对方也喊出,只要不受到攻击,就不会反击。 白白送死只是愚蠢,并非勇敢,因此塔亚勇士们暂时无计可施。 圆阵中央,赵孟启仿佛闲庭漫步一般,望着周围越聚越多的塔亚勇士,心中毫无波澜,还有闲情欣赏远处的景色。 前来大湖山,大抵上是临时起意。 在罗谦回到帕布拉的后一晚,赵孟启也带着一百多名亲卫、一个东卫营、一个马司营,总共八百多人也在大甲溪河口悄悄登陆。 随即在帕布拉人带领下,满怀‘诚意’地造访了巴泽海部族。 原本是打算‘说服’巴泽海部族,多少能增添些助力,然后就听说了塔亚族中大湖部的事情。 大湖部离着巴泽海最近,几十年来常常对巴泽海打草谷,逼得巴泽海族只敢在台中盆地西边活动,所以对这个大敌有着很深的了解。 可能是有借宋人之手为自己报仇的因素,便把塔亚族正在大湖部集结力量的事情告诉了赵孟启。 这立刻引起赵孟启重视,深入追问之下便知道了许多有关大湖部大祭首的事情。 赵孟启不禁猜测,这个大祭首很可能去大宋‘留过学’。 不管这个猜测是不是靠谱,反正不能任由塔亚族这个大势力破坏自己的计划,于是赵孟启决定先下手为强,对塔亚族采取行动。 行动计划也不复杂,先礼后兵。 假如能见到那个大祭首,可以将其‘说服’那当然是最好了,如果不能,就趁此机会给予塔亚族重创,把他们的领导层一股脑端了。 只要不是在丛林中躲猫猫,那就算只凭着身边这四五十个甲士,赵孟启也有信心在数万土人中杀个七进七出。 当然,他也不至于这么轻率,其他八百人正在不远处待命。 从心底来说,赵孟启还是希望塔亚族能够选择归顺臣服。 一来从客观上来说,根本无法依靠武力完全铲除这些土人生番,二来塔亚族善于在山地丛林中作战,如果以之成立军队,将十分有利于赵孟启下一步的战略谋划。 在赵孟启胡思乱想之时,哈鲁从山上冲了下来,听到他的呐喊声,塔亚勇士们便让出了一条通道。 穿过人群来到近前后,哈鲁二话不说张弓便射,在他看来自己用的铁箭头就算皮糙肉厚的山猪都能射,就不信有人能挡得住自己的神射。 站在圆阵当头的是伍琼,看到箭矢飞来,面甲下的嘴角扯出嘲笑,连盾都懒得举,任由尖锐的锋芒撞上护心镜。 不出意料,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起,箭矢在护心镜上留下一个微不可查的白点,随即滑偏弹开。 伍琼顺手一捞,抓住空中的箭杆,把箭头送到眼前看了看。 很简单的铁制圆锥体,大部分都是黑色,只有尖端比较白亮,应该是仔细打磨过,此时却有了些变形。 看来铁质有些粗劣,或许做成农具都要遭大宋农民的嫌弃,倒是箭杆尾部的羽毛很是漂亮。 撇撇嘴,伍琼随手把这支箭丢在了地上,然后拔出了腰间的千牛刀。 因为哈鲁看见自己全力一射在对方面前不过是个笑话,不由恼羞成怒,挥着自己的猎刀向伍琼冲来。 伍琼见厚重的弯刀砍来,却不闪不避,只是把细长的千牛刀横在身前。 这样的态度令哈鲁更是怒火万丈,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于刀身,誓要将眼前之人一刀两断。 两刀相撞发出巨大的激鸣声,随即哈鲁就感到手上一轻,半截刀身从眼前飞起。 确实是一刀两断,不过断的是哈鲁的刀,被他视若珍宝的宝刀。 他用这把宝刀已经不知道砍下过多少个敌人的头颅,此刻却断得如此干脆。 愣愣把目光从手上断刀移到对方那银亮纤细的刀身,哈鲁发现那上面只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小缺口。 伍琼懒得管哈鲁眼中有多么难以置信,只是想起殿下的吩咐,便收刀入鞘,捏着拳头笑道,“兀那莽汉,且吃俺一拳。” 话音一落,伍琼便虎扑而出,戴着铁手套的拳头轰击在哈鲁腹部。 哈鲁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大山猪猛撞,如火烧一样的剧痛从腹部传遍全身,身体被巨力推起腾向空中,倒飞了四五步之后才砸落到地上,还划出一道浅沟。 看见这一幕的塔亚勇士都傻眼了,这是什么力量!? 要知道哈鲁的体重和一头成年黑熊都差不多了,居然被一拳打飞? 而伍琼只是耸耸肩,仿佛只是伸了个懒腰一样寻常。 其实如不是他故意留手,只用了绵力,那恐怕哈鲁就不是飞出去,而是肚皮破个洞。 哈鲁自认为打遍天下无敌手,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勇猛的人,可这一拳突然就把他的世界敲了个粉碎。 巨大的羞辱令他失去理智,挣扎着爬起了,然后狂吼着,像一头暴怒的山猪一样再次冲向伍琼。 “不怕死?” 伍琼微微皱眉,轻描淡写般抬脚踹向冲近的哈鲁胸口。 这一次,哈鲁飞得更远了,还把地面砸出了个浅坑,尘土四起。 一阵剧烈咳嗽之后,哈鲁居然又爬了起来,晃了晃灰头土脸的脑袋,睁着猩红的双眼,不管不顾地继续冲向伍琼。 “啧啧,还来?” 伍琼此刻不知道是该骂还是该笑,随即一屈腿,身体躬俯着弹出去迎上哈鲁。 肩头撞上哈鲁腹部,将他扛起,顺势一个旋转之后,抱着哈鲁的双腿一抡。 哈鲁笨重的身体在空中飞翔,飞出五六丈之后才落到地上,连续打着滚好一会才停下。 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塔亚族勇士在拼命揉搓自己的眼睛,似乎都以为自己是眼花。 只觉得自己骨架都快散了,用了好半晌,鼻青脸肿的哈鲁才再次爬了起来。 忍着全身疼痛,哈鲁却还不打算放弃,咬牙切齿地迈开步子,摇摇晃晃,跌跌撞撞,一往无前地冲向伍琼。 伍琼眼中露出讶然,莫名感觉有些佩服起来,“既然你想做个英雄,那俺便成全你。” 于是他重新拔出了千牛刀,决定用斩首的方式送这个坚毅的勇士上路。 说是冲,其实哈鲁却是艰难地挪动着步伐,双眼死死盯着伍琼,望见他手中闪烁的寒芒,不但毫无害怕,反而有种渴求和解脱。 或许,英雄相惜是种天性,即便双方语言不通,但伍琼却彻底明白哈鲁此刻所求。 为表示敬重,伍琼用虎口夹住刀身往下一抹,抹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慢慢等着哈鲁走到自己身前三步,伍琼满是郑重的双手握紧刀把,主动向前跨出一步,双眼瞄准哈鲁的脖颈后,高高举起了长刀。 “刀下留人!” “伍琼住手!” 一个苍老的喊声和一个清朗的断喝同时响起。 雪亮的刀光在空中画出半轮明月,然后戛然而止,刀刃停在了哈鲁的喉边,一道血线迸出,血珠沿着刃边滑向刀颚。 强行停刀让伍琼有些气血逆转,憋着气好一会才缓过来,然后把刀收回,轻轻甩去上面的血液,纳入刀鞘。 “抱歉,殿下不让你死,俺必须遵守。” 哈鲁依旧呆滞着,仿佛一块木头一样,连眼珠都毫无动静。 其实赵孟启也不是故意想在伍琼挥刀之时再喊停的,原本他根本没打算阻止。 并非像伍琼那样出于惺惺之情,而是从哈鲁身上看到了土人的桀骜,所以觉得适当给个震慑也是很有必要的。 不过当他看见一群老头从人群中冒出来,并且满脸焦急,所以才改变了主意。 而另一个用汉话喊停的自然是沐化大祭首了,他看见伍琼收刀之后,更加确定宋人来此是带着善意的。 随后他拄着拐杖,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走到圆阵前,然后丢开拐杖,颤颤巍巍地用宋人礼节揖手一拜。 “燕王殿下驾临,山野小民有失远迎,还请降罪。” 行礼动作很是生硬,汉话也显得有些怪腔怪调,然而态度却十分诚恳,在称呼上也很聪明。 圆阵裂开,赵孟启快步上前,扶起沐化,“老丈不必多礼,今日我乃不速之客不请自来,倒是给你们带来了惊扰,所以应是我向你们赔个不是……” 此时赵孟启身上还穿着重甲,却已经卸下兜鍪和面甲,满脸春风,仿佛真的只是来作客一般。 沐化抬起头,看着燕王的面容,既惊讶他的年轻,也感叹他的风采,随即愈发谦恭。 “殿下贵脚临贱地,老汉与所有族人皆深感万分荣幸,若是不嫌鄙处寒陋,还请入寨中稍作歇息……” “固所愿也,有劳老丈引路。” 赵孟启笑了笑,扶着沐化的手臂,向山上走去。 经过哈鲁身边时,赵孟启停了下来,伸手拍了拍哈鲁的肩膀。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一时的失败并不代表什么,这世界很大,若是有机会,希望你能多去走走,多去看看,或许有一天你能比现在更强大百倍。” 哈鲁眼珠转动了,却很迷茫,因为根本听不懂赵孟启的话。 随后沐化便翻译了一遍,并且还做了一些解释。 哈鲁听完后,若有所思。 392.危在旦夕? 围攻变成夹道欢迎,数千塔亚勇士眼中尽是错愕与茫然。 赵孟启搀扶着沐化走在最前面,仿佛一对忘年交,热络地谈笑着。 伍琼带着重甲亲卫随扈在后,武器都收拢起来,只是行走时的铿锵依旧给土人极大的压迫感。 进了寨子,临近木塔时,赵孟启停下脚步,沉静着看了好一会。 沐化有些涩然,“蒙昧陋习,让殿下见笑了。” 赵孟启神情显得云淡风轻,“倒也不算什么,每个族群都有过类似的阶段,只是有些族群走得快一些,有了更加先进的文明,更为人性的习俗,在我个人来说,愿意尽可能的包容和尊重每个族群的习俗和信仰,更加愿意帮助走得慢的族群能跟上时代的潮流,毕竟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太过落伍最终难逃消亡。” 话里的意思,沐化还是听得出来的,塔亚族要么接受‘帮助’,要么只有消亡。 “殿下胸怀宽广,乃天下万民之福,只是突然间把祖先遗留全都抛弃,那又何尝不是消亡呢?” 这是要讨价还价了。 赵孟启笑了,诚恳道,“大祭首的顾虑不无道理,每个族群都应该有自己的根,我们汉人也尤为崇敬先祖,不过进步并非是抛弃,而是新陈代谢,这是天地间普遍存在且不可抗拒的客观规律,当然,其中该如何取舍选择,还是掌握在你们自己手中,我只是提供帮助而已。” “只要归化于朝廷统治,你们依然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祭祀自己的神灵与祖先,而朝廷可以向你们提供更高效的生产技术,更先进的器具,使你们粮食物资更加充裕,能够繁衍更多人口,也能给你们提供保障建康的医疗,开启灵智的教育,平和安详的环境,甚至在很长时间内免除你们的税赋。” 在赵孟启看来,一个连文字都没有的民族,其实很容易被融合,并非一定要靠杀戮来达成目的。 而这个时代,大多数人并没有什么民族意识,甚至于对更高文明有种天然向往,所以只要手段柔和,根本不用担心会出现什么抗拒。 这其实也是汉文化极为擅长的事,华夏民族本来就是通过不断融合而形成的。 唯一的缺点就是需要漫长的时间,付出较大的成本。 所以对于有些过于野蛮的族群,就未必值得使用这个方式了。 沐化权衡着赵孟启给出的条件,缓缓问道,“那,我族能为殿下,为朝廷做些什么?”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沐化或许不知道这句话,但懂得这个道理,燕王承诺付出这么多好处,还免除塔亚族的税赋,那塔亚族也得给出相对应的东西作为交换。 “简单。”赵孟启淡淡一笑,看了看周围的塔亚勇士,“兵役,我需要塔亚族提供优质的兵源,不过大祭首也不用担心自己族人会沦为消耗品,我对麾下军人都会一视同仁,给与优良的武器装备,提供充沛的后勤保障,日常会有军饷,作战会有犒赏,立功会有褒奖,战伤会有治疗和补助,阵亡会有抚恤和祭奠,绝对会比狩猎收获要多得多。” 也许塔亚族人如今都是自给自足,连商业和货币都没有,但赵孟启会把这些都带来的,相信没有人能拒绝更好的生活。 对沐化来说,塔亚族男人本就崇尚战斗,以猎取敌人首级为荣耀,从军打仗正是乐得其所,而且也能减少甚至完全消弭内部征伐。 随后,沐化与赵孟启在密密麻麻的人头前又详细交流了好一阵子,然后达成了初步共识。 进入公廨后,分宾主而坐,接下来便是沐化负责说服族人,而赵孟启只是笑着旁观。 过程中难免有许多异见和争执,只是每每看到站在赵孟启身后,犹如巨灵神一样的伍琼,以及几十名威武的甲士,反对者的气势便越发低落。 最终在大祭首的利害剖析与苦口婆心中,绝大部分部落的头长选择了归顺。 毕竟燕王在明面上给了他们很大的自主权,基本没有改变他们内部格局,总的来说是利远大于弊。 在大祭首的指导下,各部头长一一向赵孟启参拜,于祖灵面前宣誓效忠。 事情进展的比预想中还要顺利百倍,心情大好的赵孟启也批发出了大量官爵,沐化甚至得到了一个宣奉大夫的正三品高封。 也不只是个名头,如告身印信、官服配饰、俸禄恩赏之类该有的都有,毕竟宋朝不像某大清那样抠门,连官服都要自备。 得花点钱,但总得来说也算是惠而不费,可预见的收益肯定比这要高,作为上位者,抠门是没有前途的。 …………………… 九月初十,鹿城。 大约是箭矢真的紧缺了,宋军的防御力度严重下降,部族军很是轻松就靠近到了护城河边。 受限于人力,鹿城的护城河挖得多少有些敷衍,深不过八尺,宽不到两丈,距离城墙也就三丈多点。 挖出的泥土大部分用于码头,另一些就夯堆在内侧河岸,修了一道七尺高的羊马墙,比寻常羊马墙高了两尺,也算是一种弥补措施。 见部族军近在咫尺,宋军终于开始探头发弩,同时射出了数百支弩矢。 在这个角度下,部族军即便将木盾斜举也很难防护周全,立刻就有数十名部族军被射中。 可城池就在眼前,部族军对伤亡的承受能力变强了许多,即便耳边不断响起同伴的哀嚎,士气去依然旺盛。 宋军射击的间隔有点长,而部族军也开始用土弓、标枪等武器对城头进行还击压制。 双方打得有来有往,倒下的土人越来越多,城头也时不时冒起血花,传出痛呼声。 趁着这个时候,大量土人扛着装满泥土的草袋扔进护城河中。 三个方向陆陆续续都在进攻,守军显得手忙脚乱。 到下午时,部族军付出了近两千伤亡,也终于把北东南三面的护城河都填出了好几条过河通道。 下一步,部族军就能够直接冲到城墙下了,鹿城似乎危在旦夕。 瞭望台上的留希坤,看到这情况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大局已定!这座城,唾手可得!” 说话的时候,留希坤嘴里放出两道金光,明晃晃,亮闪闪,显得很是怪异,不过好歹不会漏风了。 蔡奇沧凑趣道,“这都归功于留世兄的绝粮妙计啊,那城头宋军都饿成软脚虾了,不然就凭那些土人,怕是还没摸到河边就死得差不多了。” “哈哈,宋军的箭矢也该耗尽了,连精贵的破甲簇都用上了,更有许多粗劣不堪,一看就是应急赶制的。” “大概宋军就快连刀都拿不起来了吧,只要明日冲到城下,将城墙烧毁,这一切就结束了。” 乌璪懈等人也都喜气洋洋。 刘建明脸上却带着几分慎重,“虽然目前看起来很顺利,不过还是得小心一点,说不准宋军还有所保留,等关键时刻拿出来。” “都到这个地步了,宋军还能藏着什么撒手锏不成?”蔡奇沧满是不以为然。 留希坤其实也不认为宋军还能翻出什么花样,不过刘建明现在是他的智囊,多次出谋划策都很令他满意,所以肯定要维护一下。 “刘先生说得也有道理,小心无大错嘛,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我觉得现在可以再向宋军劝降一次,这鹿城马上就要是咱们的了,打坏了还得修补……” 刘建明向留希坤投去感谢的眼神,附和道,“郎君高明,就算林应嘉几个还不答应,起码也能瓦解一些兵卒的斗志。” “可有哪位贤才愿意接下此任啊?” 留希坤说着,看向了乌璪懈、蔡奇沧等一众豪强子弟。 然而这些人想到苏贾长的前车之鉴,一个个闪避着留希坤的目光,假装听不懂。 见半天没有人回应,留希坤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最后只得随便指派了自己一个随从前去。 这个随从倒也有几分胆气,昂首挺胸走到城下高喊,结果没喊几句,就被人抬了回来。 那些豪强子弟看着被床弩在胸口穿出一个大窟窿的随从,皆是后怕不已。 “冥顽不灵!!”留希坤气炸了。 蔡奇沧又惊又怒,“林应嘉之辈难不成是茅坑里的石头,怎地如此又臭又硬?” “大概是读书读傻了,想学唐时张巡吧……”乌璪懈满是奚落。 留希坤愤然,“真是给脸不要脸,明日陷城之后,必将那几人脑袋拧下来做成夜壶!传令,让所有人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总攻,一鼓作气拿下鹿城!” 就在这时,下面有人来报,塔亚族和莫利族即将到达。 留希坤闻言大喜,便决定亲自前去迎接。 等了半个时辰,塔亚族从北边,莫利族从东边,几乎同时来到了留希坤等待之地。 两族碰头后,顿时便火药味十足,互相间龇牙咧齿挥舞武器示威,差点就要打起来。 留希坤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忘记了这两族有着世仇,不能放在一起,于是急忙设法补救,要将两族隔得远远安置。 塔亚族来了三千多人,都是精壮勇士,领头者就是哈鲁,表情有些沉默,知道留希坤的意思之后,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就带着族人去指定地点。 然后留希坤看到莫利族的六千多人却感觉有些头疼,原来他答应按出兵人数给予同样人口做报酬,没想到莫利族居然钻空子,大概是把能短时间内召集起来的,不管男女老幼只要能动的都带来了…… 393.烧城 九月十一日,部族联军对鹿城展开总攻。 留希坤莫名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对鹿城势在必得,毫无保留的押上了全部兵力。 主攻在城东方向,投入了九千多兵力,城南城北也各投入三千多人用于牵制分散守军力量。 而在城西,大大小小二十多艘海盗船也靠上了码头,派出一千多人进行佯攻骚扰。 另外莫利族与塔亚族的近一万人作为后备,以应对战局变化。 战鼓擂动,四个方向同时向城墙发起进攻,仿佛涌向孤岛的滔天大浪,声势浩大无比。 没有阵型也不分次序,东面的九千多部族军犹如蝗虫一般飞扑向城墙。 虽然有一大半人都拿着木盾,却没几个人正经将木盾举在身前,反正上头说宋军已经没多少箭矢,今日的任务就是冲过去破坏城墙,而他们手中木盾唯一的作用可能就是当成木柴。 冲进六十丈时,部族军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从前几天的经验来看,到了这个距离,宋军就会用奇怪的器具抛出石头、射出‘标枪’。 或许这弄不死多少人,可万一倒霉被击中,要么就是被砸成肉酱,要么就是串成肉串,那惨状还是很恐怖的,只缺胳膊少腿都算是祖灵保佑。 奇怪的是,今日城头却依然静悄悄的,似乎被自己一方的气势吓傻了。 见此情形后部族军士气越发高涨,一边跑一边冲着城头鬼哭狼嚎,就像他们在围猎时以此来恐吓驱赶鹿群一般,企图恐吓守军。 直到他们顺利接近四十丈,城头突然飞出密集的弩矢,在空中形成黑沉沉的乌云,迅即又如暴雨般扑进部族军涌动的人潮中。 最少有四五百人被击中,凄厉的惨呼连绵不绝。 随后,三十多根弩枪呼啸而至,一往无前地犁出一道道笔直的沟壑,十几颗人头大的石球画出优美的弧线,从天而降,用潦草的笔划在人群中涂抹出血肉画卷。 紧接着又是一大片弩矢向墨水一般泼洒而来,为这幅画卷点缀上细密的血花。 仅仅就这一轮,部族军便付出了上千人的伤亡,涌动的人潮因此停滞,开始慌乱起来。 这一幕令将台上观战的众人目瞪口呆,留希坤更是暴跳如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宋军还有这么强的攻击能力?” 刘建明悠悠然说道,“在下说过的,宋军不是傻子,多半会有所保留,等到关键时刻来用,而且要猜出咱们从东边主攻并不难,石砲床弩可以提前填装,再集中两千神臂弩都上好弦,分两次齐射,所以才有这个效果。” 蔡奇沧睁着绿豆眼,脸上露出迟疑,“伤亡这么大,怕是抗不住几轮啊,要不先撤回来?继续消耗几天再说?” “荒谬!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刘建明毫不客气的驳斥了蔡奇沧,还给留希坤一个隐晦的眼神,“领军作战最忌朝令夕改,既然发出了总攻命令,那就开弓没有回头箭,必须坚决执行到底!” 留希坤看到刘建明的眼神,立刻想到之前趁机多杀伤土人的建议。 而刘建明继续说道,“何况宋军再怎么保留力量也是有限的,处心积虑才憋了这么一手,若咱们被吓住了,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还是先生见事深远,我看宋军恐怕也就能诈唬这么一次了,而且刚才弩矢齐射时,分明有许多参差不齐,大概只是回光返照吧,你们看,隔了这么久,也不见有后续齐射,所以咱们应该继续进攻。” 留希坤此时冷静下来,仔细分析战情后,认同了刘建明的观点。 “可是…留世兄你看那些土人被吓得不敢向前了,这还如何继续进攻?”蔡奇沧指着战场上几乎停下脚步的部族军。 留希坤眉头一皱,随即便深情款款地转头看着身边的鸠谷,“我的鸡米伢,你有办法提振士气么?” 鸠谷这几天被留希坤伺候得很舒服,正是恋奸情热之时,怎么会忍心拒绝爱郎的请求呢。 很快,盛装的鸠谷站在一个木台上,由三十多个土人壮汉抬着向战场而去,后面还跟着一群吹吹打打的乐队。 见到鸠谷临阵,部族军顿时就来了精神嗷嗷叫起来,似乎丢掉了对死亡的恐惧。 这时候,将台上的大鼓也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催动这部族军重新迈开了冲锋的步伐。 城头持续不断地对逼近的部族军发射弩矢,不过却显得稀疏零散了很多,这也让部族军加速恢复了士气,眼看着就要冲到护城河边了。 沉默了许久的石砲终于再次发动,抛射出比之前石球还要大上两三倍的物体,落地之后却立刻碎裂,溅射出锋利的碎片和黏稠的液体。 被碎片击伤的土人惨叫不已,而沾上液体的土人却还没有意识到危险。 下一刻,城头推出许多个方形的柜子,远远可以看出那上面似乎有密密麻麻的格子。 “一窝蜂!?” 留希坤惊叫之时,这些柜子火光大作,成千上万支火箭发出尖利的啸叫喷射而出,拖着白烟在空中扭动出奇异的诡计,扑向之前石砲所射击的地方。 这是宋军中传统的火箭,就是普通箭矢加了一个负责推动的火药筒,利用锋利的箭镞来制造杀伤,也可以用作火攻。 落下之后没有爆炸,却扎中了最少上千土人,更是将那些火油点燃,在护城河前面形成了一片火海。 数千土人在火海中翻腾,带着火焰如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火海外面的土人被这惨烈的情景吓得落荒而逃。 直到跑出离城墙百多丈,才被鸠谷及一众部落头领拦住,粗略一看,九千多人剩下不足五千了。 留希坤怒气冲冲地抓住刘建明的衣襟,“宋军有一窝蜂之事你为何不说!?你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 刘建明一脸无辜,苦笑道,“仓库存放的物资大多都记录在册,但军队还有一个特别仓,并不受监仓管辖,之前方主簿都不知道,在下就更不知道了……” 见留希坤半信半疑,刘建明又道,“其实郎君不必过于激动,这一窝蜂想重新装填可得专门的工匠费很长时间才行,也就是说,用完一次就废了,而且眼下损失虽然大了一些,可剩下的人数完全足够拿下鹿城嘛,这不正是两全其美之事么?” “土人都吓破胆了,还如何拿下鹿城?!”留希坤似乎相信了刘建明的说法,但神色依然恼怒。 “这不难办。”刘建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对于留希坤来说,最重要的是拿下鹿城,如果不影响这个目标的话,土人死伤越多越好。 于是他立刻松开手,还满脸歉意的替刘建明抚平衣襟,“一时失态,唐突了先生,还望先生莫怪,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才能攻下鹿城?” 刘建明大度的笑了笑,清了清嗓子,“这些土人吓破了胆子,确实不宜担任主攻任务了,干脆把他们换去南北两边,然后将那六千多人集中过来,然后再将从城西抽调八百人做先锋,再让诸位郎君的扈从去阵后,与那些部族头领一起督战,以我看来,宋军能用的手段都用光了,此刻趁热打铁,必定能够将城墙破坏,就算城破之后宋军依然顽抗,不是还有莫利族和塔亚族么,总不能让他们一直看戏吧。” 留希坤琢磨了半晌,然后咬咬牙,“好,就依先生之策,不过,我得先去说服鸠谷……” 刘建明顺着留希坤的目光转头一看,就见鸠谷黑着脸,气呼呼的跑了回来,显然是为部族军的惨重损失而大怒。 留希坤主动迎了上去,先是一通自责,甚至扇了自己两个耳光,直到鸠谷眼中出现不忍和心疼,才小意温柔的抚慰,也不知道他承诺了什么,鸠谷渐渐转嗔为喜,还抱着留希坤狠狠亲了一口,然后转身去和那些部族头领商讨。 虽然重新制定的进攻计划,但城东的火焰依然汹汹燃烧着,所以上午是没办法再进攻了。 一番调整,等到午后,七千多攻城部队又出现在了城东。 说是由海盗打先锋,但站在最前排的依然是一千拿着木盾的土人。 而海盗穿着简易皮甲,手持小盾,拿着大刀强弓,明显精锐了许多。 有着他们的加入,再加上并没有直接目睹上午的惨状,土人的士气还算不错,而鸠谷正在他们身后卖力的跳着大神,她那只珍贵的白鸟也再次放了出来,站在高架上重复着土语。 “大胜!大胜!……” 留希坤亲自擂响大鼓,部队开始向城墙冲锋。 六十丈,城头没动静,五十,四十,三十……一直没动静。 宋军果然黔驴技穷了! 留希坤精神大震,更是拿出吃奶的力气擂鼓。 直到攻城部队闻着烤肉香气,踏着焦黑的灰烬到达护城河边,城头才发出一轮齐射,不过也就三四百支弩矢的样子,杀伤仅有几十人。 海盗们引弓还击,虽然宋军有盔甲,可依然有十几个被射中面门,从城头栽了下来,之后宋军就再也没有形成什么有力打击。 于是许多土人沿着已经填好的通道冲过了护城河,还有许多土人扛着竹子做的壕桥搭在护城河上。 短短时间内,就有两三千土人到达了城墙下,开始敲掉墙外的泥层,堆积可燃物,而海盗一直对城头进行压制。 这个过程中,城上的宋军拼死反击,也杀伤了近千土人,但似乎无济于事,土人在城墙下堆积了足够的木材油脂之后将其点燃,再慢慢后撤。 火焰冲天而起,没多久后便引燃了木质城墙,最多再有两三刻,这段城墙就会被完全烧垮! 394.莫利人入城 火焰顺着城墙往两边漫延,守军慌忙撤离,完全放弃了这段城墙的防守。 没过多久,最先点燃的一段城墙就在烈焰中轰然垮塌。 等了一段时间,火势稍弱后,数千部族军拿着各种各样的容器在护城河取水,浇到垮塌处。 他们不是为了救火,只是想要尽快打开入城的通道。 不断有弩矢穿透火墙射来,那是守军在尽力阻止部族军灭火。 这样的射击有些盲目,也还是对杀伤了许多土人。 听到火墙另一边,守军慌乱的呼喊中满是恐惧和绝望,部族军便完全忽略了这点小伤亡,反倒是越发起劲的灭火。 留希坤此刻志得意满,反而端起了架子,一副不为物喜的超然姿态,“真是可惜了那些好木料啊。” “郎君,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虽然能入城了,也还是要防备宋军的临死反扑。”刘建明‘劝谏’道。 留希坤很喜欢这种做‘主公’的感觉,“先生提醒的是,尚未尘埃落定前,还是应该保持谨慎,那先生认为该如何安排下一步?” 刘建明一脸沉稳持重,“狮子搏兔亦尽全力,在下建议由莫利族为前锋,刚才攻城部队为中军,塔亚族为后驱,以泰山压顶之势冲进城中,一举震碎宋军残余的抵抗之心。” 留希坤想了想,这样既可以投入最大力量,又把两族隔开防止冲突,安排确实妥当。 而且万一宋军还有反抗之力,也正好让莫利族多损失一些,要是莫利族损失较惨重,那留希坤也不介意将其火并,之前承诺的报酬也就不必再付了。 “先生所言正合我心意。” 留希坤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看向莫利族的首领噶夭,眼里忍不住生出一丝嫌恶。 噶夭身形矮壮,皮肤黝黑,脸上涂抹着恐怖的图案,红的是鲜血,黑色的也是血,只是有些时间了。 反正从来不洗,就是一次一次用血液添加涂抹,有动物的,主要却是人的。 不止不洗脸,大概也是从来不洗澡,身上散发出一种腌臭肉的腐败之气,闻之令人作呕。 噶夭头上也插满了羽毛,这个倒没什么奇怪的,毕竟到了某大清也依然在顶戴上插鸟毛。 而他的耳朵上也和岛上大多数土人一样,穿着大洞,但不同的地方是,别的部族一般都是在洞里挂一根竹管。 据说这是在很久以前,有个土人头目常常将小米放入竹管中,再挂在耳朵上携带,需要食用的时候再加入一些水,把竹管放在火上烤就成了竹筒饭,别的土人见到后纷纷效仿,逐渐成为整个岛上土人的习俗。 不过噶夭挂的却不是竹管,看起来像是鸟爪子,实际上却是婴儿的手骨。 他胸口挂着的吊坠,也是三个拳头大小的骷髅头,手腕上是人牙串,腰间插着一根人骨笛哨…… 从上到下,从内到外,这个人形生物都充斥着野蛮、暴戾、狰狞、凶残,邪恶,令人避之不及。 再想到昨天这些莫利人刚来就向他索要了一百多具尸体做军粮,留希坤就感觉不寒而栗。 说来,莫利人生产水平其实要比塔亚族高许多,一样擅长狩猎捕鱼,却更善于农耕,还会养猪,而且还是大聚落群居,其实食物还是比较充沛的,可却喜好食人。 在绝大多数人类看来,杀人而食是最为野蛮,但或许在莫利人看来,杀人不是为了吃才真的野蛮…… 不管怎么说,有了噶夭做对比,留希坤开始觉得鸠谷并不是那么丑恶了。 努力压下恶心,留希坤通过舌人和噶夭交流,让他带领自己族人最先冲入城中,可能是觉得最先进城就能获得最多‘猎物’,所以噶夭很痛快地答应了。 随后留希坤又和哈鲁沟通,哈鲁只是轻轻斜视了噶夭一眼,然后默默点了点头。 大半个时辰后,在数千土人的努力浇水下,一段三四丈宽的通道被开辟出来。 噶夭迫不及待地统领着四千多有战斗力的男女族人,像是赶赴一场盛宴一般的杀向城中。 经过护城河前那片焦土时,那浓郁的烤肉味令这群莫利人更加癫狂,一个个都狞笑着加速奔跑。 结满厚茧的光脚板踏上尚有余温的城墙废墟,似乎完全没有感觉。 越过废墟,便看见房屋之间有许多宋人慌乱而逃。 多肥美的猎物啊! 噶夭舔了舔嘴唇,随即发出一声嗥叫,一身当先引着族人追索向宋人的背影。 追了好几百步之后,噶夭来到一处宽阔之所,他不知道这是鹿城的衙署预留地暂时用作广场,只看到数百名宋人在广场另一边钻进一条街巷中。 看你们还能往哪里跑? 噶夭‘嘎嘎’一笑,挥着铁弯刀飞快的奔向宋人消失处,他的那些族人紧紧跟上。 当他离那个街巷口只有六七十步之时,一堵黑沉沉的人墙突然封在那里。 人不多,仅有五六十个,却浑身包裹在铁壳之中,只露出一双双森冷的眼睛,他们手上端着模样怪异的弓,将那锐利的寒芒对准了不断涌来的莫利人。 作为一个常年与杀戮打交道的人,噶夭迅即察觉了危险,脚步一顿,顺手将身边的族人扯到自己身前。 “哟,真够狡猾啊。” 曾八猛地开弓,射出一箭,然后快速把弓塞回腰间弓囊,拔出了长而宽的陷阵刀。 长箭正中噶夭身前那族人的额头,击穿坚硬的颅骨射入三寸后,箭杆还嗡嗡震动不止。 同时,五六十枚箭矢齐发,轻而易举射进莫利人袒露的身体中,迸出绚烂的红花,。 “好几日没动,老子骨头都要生锈了。” 曾八扭了扭腰,晃着肩膀,最后冷然一笑,“儿郎们,现在不需要再让着这些土狗了,放手杀个痛快,让这些野猴子见识见识真正的战阵!” “喏!” 不止是曾八快憋疯了,这些宋军也一样快憋疯了。 明明自家城池在遭受攻击,他们这些正规军却只能养精蓄锐的歇着,只有一小部分士兵带着民壮伪装成正军在城头防守。 左等右等,终于等到部族军破城而入,简直就像久旱逢甘霖。 所有人都将弓弩收好,操起各自的近战武器,扫视着广场中越聚越多的土人,仿佛在看稻田中沉甸甸的稻穗。 躲过一劫的噶夭望着街巷口的人墙,惊怒交加,大吼起来鼓舞族人。 “只有懦弱的人才会躲在硬壳中,就像牡蛎和海龟!他们除了用阴险的手段暗算,根本没什么可怕!勇士们,圣灵正看着咱们,冲上去,撬开他们的硬壳,取食柔软鲜嫩的血肉!嗷!” “乌鲁乌鲁……嗷!” 数千莫利人如野兽一般嗥叫着,狰狞无比地向人墙冲去。 听不懂土人的鸟语,只静静望着兽群越来越近,曾八轻喝,“锋矢阵!突击!” 话音未落,他便迈开大步顶了出去,一群甲士井然有序紧随而进,丝滑无比地结成一个锥型,势如破竹刺进密集的土人堆中。 曾八挥刀横劈,斩飞两颗土人头颅,脚步不停,以身躯蛮横地撞翻两具鲜血喷泉一般的无头尸身,再次挥刀左砍右劈,卷起腥风血雨。 他身后的甲士们踩着倒地的尸体,皆是大开大阖地挥舞武器,简洁高效地收割生命。 进攻,进攻,只有进攻! 即便有土人的武器向自身砍刺而来,甲士们也全然不管,方便就顺手击杀,不方便就交给同袍。 他们心中此时只有一个目标,杀穿敌群,所以脚步毫不停歇,也毫不缓滞。 若是从空中俯瞰,就能看见这个锋矢阵就仿佛是一把烧红了的铁刺,捅进一大块的猪油膏中。 此时的噶夭已经被踩成了一滩烂肉,两只还算完整的眼球中残留着临死前的震骇与不解。 其实曾八从这家伙的装扮就看出他是土人头领,然而丝毫没有另眼相看的意思,鸟毛插得再多也只是一条土狗罢了。 当曾八出击后,那街巷口又陆续冒出两队甲士,同时,广场四周的街巷口也一样冒出甲士,对着庞大的土人堆捅了进去。 算起来,总共也就三四百名宋军,但是却在多十倍的土人中横冲直撞,肆无忌惮,所过之处留下的只有残缺的肢体和血肉。 城外部族军将台上,刚开始看见莫利族顺利冲进城中时,留希坤还是满心愉悦。 可等了好一会后,总感觉有些不对劲,“这喊杀打斗声怎么好像只集中在一个地方,听起来似乎也有些奇怪?而且南北城墙上的守军还在抵抗……” 刘建明却慢悠悠说道,“大概是那些鬼一样的莫利人行为怪异吧,先别想那么多,赶紧下令中军和后军也入城,尽快抵定大局!” 留希坤琢磨了一下,就算真有什么意外其实也不打紧,自己这一方有近两万五千人,而城中也就八千来人,还饿得手脚无力,这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只希望别被那帮莫利人发狂之下杀得太多。 于是,留希坤立刻下令后续部队的七八千人攻进城中。 395.勇仁求仁 随着又有五千部族军从缺口处杀进城中,激烈的厮杀声很快便扩散开。 隐隐听着,喧乱中大多还是土人的叽里哇啦,而此起彼伏的惨嚎厉呼,似乎也是土人的音调。 留希坤不由疑惑大起,“不该啊,断粮这么久了,他们怎么还有力气抵抗?” “确实有些邪门,但也不必多虑,退一万步来说,到了眼下这个局势,即便城中一直粮足又如何?自古以来,从未听说城破之后还有逆转之事,无非就是垂死挣扎罢了。” 刘建明神色间泰然自若,尽力打消留希坤的疑虑,随即又惊异道,“咦,这塔亚族在搞什么?” 这话立刻吸引了留希坤的注意力,看向城墙缺口处。 只见三千多塔亚族勇士堵在缺口处,却并不进城,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于是留希坤立刻派人去质问哈鲁,得到的回答说是城中太乱,塔亚族人不想在这样的环境中作战,以免造成族人无谓的死伤,而且莫利人在城中已经杀疯了,两族要是遭遇,恐怕会出现不可控制的局面。 这理由很牵强,但留希坤却只能无奈接受,毕竟双方只是盟友,他根本无法强制命令塔亚族,最多也就是事后以此为理由克扣一些报酬而已。 然后刘建明建议道,“塔亚族人不听使唤,那不如把南北两边的大部分兵力都抽调过来,都投入到城里去……” 咋听起来,这是一个很正常的建议,可留希坤莫名有些犯嘀咕,城中情况不明,为何姓刘的一直怂恿我把兵力送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几个海寇小头目亡命奔来,惶恐地大喊,“不好了…不好了!海上来了好多大船,直接冲着港口而来,咱们停在码头上的船只已经来不及起碇升帆了……” 闻言,将台上包括留希坤在内的豪强子弟俱是惊慌失措,要知道自家大部分船都停在港口中,要是被堵住了就等于后路也断了。 “慌什么!”留家船队纲首严里正大声呵斥,满是不以为然道,“肯定是泉州那边已经搞定了,派来支援咱们的。” “对对对!一定是咱们的援兵……”蔡奇沧忙不迭嚷着。 留希坤也松了一口气,但很快眉头又皱了起来,自己都快拿下鹿城了,家里却在这个时候派来支援,该不会是想摘桃子抢功吧? 就算不抢功,那肯定也会影响自己开基立业的大事啊,这该如何是好? 只能说留希坤已经魔障了,心心念念就是王图霸业…… 随即他一咬牙,“严纲首,麻烦你前去拦住来人,告诉他们攻城正在关键时刻,让他们暂且不要插手,以免生出乱子。” 拦截自家援军,居心不问可知,留希坤这是打定主意要把琉球岛置于个人掌控之中了。 严里正深深看了这个野心勃勃的留家公子哥一眼,也不介意赌一把,“苟富贵,勿相忘。” “严纲首放心,留某但有所成,绝不会有负纲首襄助之恩。” 留希坤郑重承诺,严里正便带着两三百名留家私兵绕开鹿城赶往港口。 城中,此时的曾八已经成了一个血人,手上那把陷阵刀早就卷了刃,也不知道砍杀了多少没有护甲的土人才会这样。 也记不清是第几次穿透土人集群,体内却似乎还有无尽的力量。 这次,他迎着后面涌进来的部族军,一直杀到了城墙缺口前,抬眼一看,那里居然还有密密麻麻的土军,看起来比之前的要彪悍得多。 “将主……我看咱们还是再调头冲杀回去吧,把城中的先解决,这里的就先别理了……”跟在曾八身后的部下有些气喘道。 曾八知道部下的建议有道理,但是他却觉得城中的敌人已经关在笼子里了,早晚都能解决,还不如杀出城,试着斩将夺旗,把部族军核心首脑给端了。 于是他扭了扭手腕,“小鱼小虾杀腻了,咱们干把大的去!” 说完,就带着几乎没受损失的四十多人冲向缺口处的数千人。 军队就是这样,若是屡遭败绩没了军心士气,数万人也可能被对方几百人撵着抱头鼠窜。 可要是杀出气势之后,甚至感觉能单挑全世界,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要冲上去捅上几刀。 所以这四五十人浑然没把眼前这近乎自己百倍的敌人放在眼里,反而越发亢奋起来。 眼看着相距越来越近,缺口处的土人却似乎并没有太过紧张,也没有摆出防御的姿态。 这帮土狗是傻了么? 就在曾八疑惑时,这些土人却怪叫起来,“腌丸!腌丸……” 战场上出现如此诡异的一幕,即便曾八再怎么大条,也不由脚下一滞,“他们在鬼叫什么?” 一众部下也是满头雾水,片刻后有人猜测道,“将主,我听着有些像是,燕王。” “燕王?” 曾八一愣,接着仔细去听。 原本这些土人的腔调怪异,曾八等人也没往汉话上想,不过有了这样的意识后,听着确实是燕王二字。 “这什么意思?难不成殿下已经把这些土狗收服了?这是自己人?”曾八大惑不解。 随即便看见从土人群中钻出个少年,身上虽然穿着塔亚人的服饰,看清脸后却分明是万胜。 “将主,将主,这塔亚族都是自己人,殿下说让他们堵住这里就行,剩下按原定计划实施就行。” 见到是万胜,曾八再无疑问,“儿郎们,随我去南门,是时候包角子了!” 城外,留希坤担心被抢功,于是便接受了刘建明的建议,要将南北两处的兵力集中起来也从缺口处入城。 反倒是刘建明神情显得有些紧张,站在那一言不发。 命令传到南北两边,他们正要停止佯攻,将部队收拢回来。 然而城头却突然射出一轮密集的箭矢,将城外佯攻的部族军射倒五六百人。 随后城门洞开,涌出一队又一队衣甲鲜明的宋军,总数近千,二话不说便向进退失据的部族军冲杀而去。 而在北边,除此之外,原本一直磨洋工的帕布拉族也突然背刺,四五百人从攻城部队背后发起攻击。 面对突生巨变,部族军瞬间便崩溃了,下意识就往东边的大营处逃去。 望着南北两边溃逃而来的部族军,留希坤顿时傻愣在那,满眼难以置信。 这是怎么回事? 前一刻还是大局将定,怎么突然就山崩石裂了呢?! “轰轰!轰……” 西边港口方向传来绵绵不断地雷声,升腾的硝烟直上云霄,即便隔着整座鹿城也看得一清二楚。 而堵住城东缺口处的塔亚族没有移动,却把武器挥向了零散靠拢的部族军,缺口另一边也爆出了激烈厮杀声, 紧接着,东北方向也传来喊杀声,离这里越来越近,就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战场, 留希坤惊怒交加,“这是怎么回事?!宋军怎么敢反击!?怎么敢?不对,他们……难道,他们没断粮!?”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生出来,留希坤立刻惊醒过来,用怀疑的眼神死死盯向刘建明。 刘建明依然站在那里,脸上也带着疑惑,看着战场上的一切深深思索着。 因为今天发生的情况与当初制定的计划有着太多出入,而且原本目标是尽可能重创部族联军,可眼下的种种迹象看来,显然是要全歼部族军。 就在他琢磨时,留希坤已经扑到面前,双手死死揪住他的衣襟,“刘建明!说,是不是你搞的鬼!?” 刘建明见留希坤双眼赤红,好似要吃了自己一般,却淡淡一笑,“是又如何?你现在才知道,已经晚了!……对了,你记住了,我不是刘建明,而是,陈勇仁。” “陈勇仁……陈勇仁?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不怕死么?” 留希坤并没有因为自己猜对而高兴,反而更加愤怒惊恐。 刘建明,不,陈勇仁轻笑,“抱歉,我是个死间。” 留希坤迅即有些歇斯底里,“也就是说,烧粮是假的?” “没错,方麟孙烧粮前,我们已经有所察觉,一切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可惜你太过自以为是。”陈勇仁缓缓回答着。 留希坤满是不甘的继续追问,“所以,帕布拉族逃出城也是假的?” “这是自然,那是为了掩护我们的人去泉州求援,所以算算时间,港口外正是官军赶到了。”陈勇仁此刻毫无隐瞒之意。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泉州自身难保,怎么可能派出援军,而且留守的左翼军大部分都是我们的人,他们哪有援军可派!?” “那就不得而知了,大概你们的叛乱已经被扫平了吧……” 留希坤失魂落魄,“不可能!……” 这时蔡奇沧大喊起来,“留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问那么多干嘛?咱们赶紧跑啊!” 要不是想着逃跑也要依靠留希坤身边的三百多留家私兵,蔡奇沧早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跑?往哪里跑?咱们的船都没了……” “还能往哪?东南边啊,先跑回帕宛族保住性命再相机行事啊!” 留希坤回过神,正好看到鸠谷领着人从战场上撤回来,顿时有了希望,“没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先撤……对了,我要先亲手杀了这个狗贼!” 说完,他立刻从随从那里拔出一把刀,架在陈勇仁脖子上,“即便你算计赢了又如何?还不是要死!?” 陈勇仁不闪不避,坦然道,“虽然我不想死,不过人活一世,总要做点有意义的事吧,求仁得仁,死而无憾。” 确实也没什么遗憾了,又努力拖延了这么长时间,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事就看同僚们了。 “那你去死吧!” 396.死了都要爱 尖刀捅入陈勇仁心窝,鲜红的血喷在留希坤脸上,分外灼热。 “别再耽搁了,快走!” 蔡奇沧和乌璪懈心急火燎,拽着被血迷了眼的留希坤就走。 陈勇仁缓缓倒下,失去意识前似乎听到东南边传来喊杀声,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 部族军的营地中还有四千多人,其中有两千多是伤兵,此刻自然没人顾得上他们。 其他近两千人裹着留希坤鸠谷等人,仓惶朝预定撤离路线逃离。 只要翻过八卦山台地,进入纣部族的地盘,再往南遁入深山中就彻底安全了。 可惜的是,才跑出三四里,就看见前方树林中冒出宋军士兵,打头一面燕字旌旗迎风招展。 逃跑大军还想立刻换个方向,然而一字排开的宋军却像一张巨网一样兜了上来。 八百多人组成的大网是显得有些单薄,却坚韧带刺,疏而不漏。 虽说人在求生欲的激励下,逃命时往往能爆发出远超平时的战斗力,不过这两千多土人根本组织不出有效防御。 仅仅稍一接触,宋军才砍杀百十来人,土人就完全崩溃,除了少数人慌不择路往回跑,大多数人都丢下武器跪地乞降。 最后只剩三百多留家私兵还在强撑,结成一圈圆阵,将留希坤等豪强子弟,以及鸠谷等部族大头长们近百人护在中间。 宋军也不理会跪得满地的土人,径直将圆阵团团围住,但并没有展开攻击。 见此,乌璪懈惶然道,“这是打算活捉咱们么?” “不是,咱们犯的是谋逆,迟早都是一死,没必要费这个事,他们要活捉的只是那些土人头长,以便控制那些部族。” 蔡奇沧面临绝境,反倒有了明悟,判断出宋军的意图。 其他一些个豪强子弟本就心中绷成一根弦,一听这话立马就断了。 “你的意思是说,咱们…咱们死定了!?不……不不,我不想死……” “不会的,不会的……我王家世代高门,姻亲故旧遍布朝堂,这些贼配军要是敢乱来,我家中随便动动手指便能令他们生不如死……” “不敢?你看到那旗帜上的‘燕’字没有?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这是燕王的直属,甚至燕王本人亲至!” “燕王到这里来了?难道,家里那边真的败事了?那咱们岂不是毫无依仗,走投无路了?” 这帮豪强子弟呜呼哀哉之时,各部族头长们都围着鸠谷,都指望她能求来神明解救。 然后有个舌人悄悄凑了过去,把蔡奇沧等人说的话私自翻译给鸠谷等人听。 鸠谷听完一愣,“你是说,宋人的王并不想杀死我们?” 舌人认真思索了一会,解释道,“据我所知,宋人讲求仁义,治理天下喜欢用圣人之道,就连对付叛乱造反也多是招安抚慰,能不动兵就不动兵,通常对域内那些山瑶苗蛮也是羁縻之策,只要不惹事便放任自流,眼下宋朝要把这座岛顺利归于治下,肯定希望你们能归顺……” 随即部族头长们便明白过来,自己这些人对宋朝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不但不会死,可能还会被宽容厚待,于是不再那么忐忑不安。 鸠谷也略微放下心,随后又皱起眉,“那留郎能不能活下来?” 舌人挠了挠头,“留郎君他们的家族掀起了叛乱,按大宋律例,就算不死,下场也应该好不到哪里,不过我不是宋人,也仅仅是个通译,要是祭司肯给予庇佑,在下感激不尽。” “嗯?你的意思是我可以保住你的性命?”鸠谷有些诧异。 舌人之所以向透露部族头长们信息,为的就是这个,“当然可以,宋人要靠诸位管束族人,总是要施加恩泽的,在下一个小人物,生死无关紧要,宋人肯定会给祭司这点小面子的。” “哦…好吧。” 鸠谷答应下来,随后抬眼看向留希坤,发现他仍旧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心头一热,带着舌人走了过去。 见留希坤原本俊俏的小白脸变成了脏兮兮的小红脸,鸠谷十分痛惜,伸手替他擦拭。 可血迹已经凝结,这样干擦根本擦不干净,倒是把留希坤弄得醒过了神,“别擦了,反正咱们就要死了。” 鸠谷展颜一笑,露出两排大黑牙,“留郎放心,我有办法可以保住你的性命。” “什么办法?”留希坤下意识问道。 “宋朝官府想顺利统治岛上部族,那一定会优待我们这些头长,尤其是我,在各大部族中都有强大的威信,而你是我的人,以后入赘到帕宛族,那官府应该不会再随意追究你了,并且我一定会用所有的能力去保护你的……” 鸠谷认真说着,留希坤先是一愕,接着便想明白了其中道理,脸上便流露出感动和爱意。 “我的鸡米伢,我的小仙女,你对我真好。” 留希坤激动地拥抱住鸠谷,然后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所有抱负都破碎了,苟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呢?呵呵,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轻易得到,我怎么可能允许你去帮助别人统治我的留国呢,还有,若不是为了大业,我怎么可能忍受你这头恶臭的母猪呢?你居然还妄想把我一辈子绑在你身边!?所以你还是去死吧!” 仿佛情人间的呢喃,因此舌人听不清楚,自然也没有翻译。 鸠谷听不懂,眼中有些迷茫,却从语气中感觉出来了绵绵恨意和浓重的杀心。 就在她深感疑惑和不安之际,腹部传来剧痛,惨呼,“啊!” 却不知什么时候,原本挂在留希坤腰间的匕首已经被他抽出,握在手上,捅进了鸠谷圆滚滚的肚腩中。 鸠谷双眼瞪圆,满是震惊、痛苦、绝望、难以置信,竭力想要推开留希坤。 但身形瘦弱纤细的留希坤却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单手死死抱紧鸠谷粗壮的脖子,右手拔出匕首,再一次狠狠捅进鸠谷侧腹。 “啊?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仙女?” “你只是一个肮脏的,恶心的,丑陋的,无耻的,愚蠢的,贪婪的……死肥婆!” 说一个形容词,留希坤便狠狠捅上一刀,片刻后鸠谷的侧腹就变成了一个马蜂窝。 鸠谷一边凄厉惨叫一边奋力挣扎,像一头受伤的野猪,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可留希坤的左手就像铁箍一样锁住了她,即便身体被甩来甩去也死死挂在她脖子上。 濒死之际,鸠谷猛地咬在留希坤的脖子上。 刚才是鸠谷惨叫,现在是留希坤惨叫。 留希坤仰头,发出不似人类的嘶吼,身体下意识拼命后倾,试图挣开这‘深情一吻’。 刚才鸠谷推不开他,现在留希坤却逃不开她。 也许是鸠谷将所有的剩余力气都用在了双颌上,双腿一软,被留希坤带着倾倒下去。 轰隆一声,连体的二人重重砸倒在地,扑起漫天尘土。 惊变发生得太过突然,四周众人先是懵逼,接着慌忙闪避,一时间也没人想到要上前制止或救援。 等尘埃落定,这些人傻愣愣地望着叠在地上的两人。 留希坤在下,鸠谷在上,就如平日时他们常用的体位一样。 鸠谷一动不动,大抵是没有了气息。 在她这座大肉山下面,留希坤挣扎抽搐着,越来越微弱,最后两腿蹬直,一切皆休。 见到两人同归于尽,不管是豪强子弟还是部族头长,全都陷入茫然无措之中。 这时,外面围着的宋军同声齐喝,“伏地投降,立者格杀!伏地投降,立者格杀!……” 声浪如雷,摧毁了私兵们最后一丝抵抗之心,陆续丢下武器匍匐趴倒在地上。 人墙屏障一倒,圈中的人立刻就像被剥光衣服丢入寒风中一般,瑟瑟发抖。 蔡奇沧等人虽然明知必死,却完全没有硬气到底慷慨赴死的风骨,一个个都是俯趴在泥尘中,卑微至极。 那些部族头长听不懂宋军的喊话,也一样学着别人趴下,不少人还无师自通的双手双脚平伸开来,显得特别谦卑顺服。 等军士上前收缴武器,并清理出一条通道后,赵孟启才不急不缓的走到了圈中。 一眼就望见了地上那座大肉山,初时差点以为是什么长了四条腿的怪物,仔细一看才发现下面还有一具尸体。 “这是?” 听到这个发问,正好趴在赵孟启脚边的乌璪懈连忙解答,“回贵人,这就是主谋留希坤,还有帕宛族的首席女巫鸠谷,他们……” 乌璪懈趴在地上,只能看到赵孟启的铁鞋,虽然不是十分确定,仍旧猜测自己头前之人应该就是燕王。 于是毫无隐瞒地把留希坤与鸠谷的身份,以及自己这些人上岛之后的种种行径简要交代了一通,言语之中自然是拼命把罪责往豪强家族和留希坤头上推,说自己只是被迫参与…… “总之,都是留希坤一意孤行,才会有攻打鹿城之举。” 赵孟启微微摇头,顺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罪人,乌璪懈。”乌璪懈心中大喜,自以为讨好了燕王应该能逃过一死了。 “嗯!?吾…早…泄?这什么狗屁名字?” 赵孟启眉头大皱,隐约想起后世有个顽固某毒的名字和这差不多,此刻却出现在这个岛上,似乎冥冥中有种安排。 意动下,他踢了踢趴在乌璪懈边上一人,“你又叫什么名字?” “回,回贵人,罪人名…名叫蔡奇沧。” 哦豁,这也是个某毒啊。 某毒都该死,就算名字相似也该死! 于是他抬抬手向身后招呼,“伍琼,把这两货拖出去砍了,抛尸荒野……” 啊?为什么只报个名字就要砍头? 二人惊骇莫名,刚想要喊冤,却都被一只大手捏住脖子,像是小鸡仔一样被拖远。 接着,赵孟启又随口问了几个人,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地,搞不清被拖走的两人名字是哪里犯了忌讳,却也不敢说谎,老老实实回答。 随后赵孟启思索了一会,没再发现有触霉头的名字,便耸了耸肩。 “若是严格一点,尔等谋逆作乱,按罪当诛,不过孤天性仁善,不喜欢杀戮,所以给尔等一次赎罪的机会,三年苦役,假如能洗心革面,表现良好,将来或许会有光荣的任务等着你们。” 开发流求可是有许多艰难繁重的活要干,这些豪强子弟虽然看起来四体不勤,可多少有些身体底子,训一训也未必不能干重活,能压榨出一些价值总好过一刀砍了。 而且,有几个人能熬过三年苦役还很难说…… 另外赵孟启没想过要将岛上的土人全部清除,而使其归化又是一个很长远的工作,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教他们说汉话,写汉字,改用汉人礼仪习俗,这就需要很多读书人了。 在赵孟启的计划中,未来流求将成为犯事官吏的流放地,既可以少杀人,又可以帮助土人早日归化。 要是效果好,以后的开疆拓土后就都这么干。 这二三十个豪强子弟不知道燕王口中的光荣任务是什么,但知道起码自己不用死了,纷纷千恩万谢的…… 赵孟启摸了摸鼻子,暂时也不想理会那些部族头长,而是抱着玩味的心态走近留希坤和鸠谷二人的‘尸山’。 留希坤手中攥紧的匕首,仍然深深捅在鸠谷身体里,大量的黏稠血液从鸠谷腰腹处那些破洞流出,在两人身下形成血泊。 鸠谷也依旧死死咬住留希坤的脖子,牙齿完全陷入了肉中,或许是咬断了大动脉,冒着热气的血喷进鸠谷口中,也不知道她喝下了多少,更多却是溢出,在两人脑袋下形成了另一个血泊。 啧啧,怎么有种血肉相连至死不渝的感觉? 难道这就是爱情!? 等等,鸠谷……后世那个毒蔡好像有帕宛族血统,帕宛族名字就是鸠谷…… 好吧,既然已经死了,那就便这样吧。 赵孟启想了想,考虑到要使土人归化,就不好太过刺激他们,所以放弃了将鸠谷也曝尸荒野的打算,毕竟这巫婆在土人中影响力比较大。 “来人,在这里就地挖个深坑,然后把这两人保持这个姿势埋葬,记住,一定保持原样,让这个鸠谷生生世世都牢记什么叫做不可分割!” 吩咐完了之后,赵孟启突然想到。 等到了将来,万一有人挖掘出这两具姿势怪异的尸骨,或许会脑补出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 谓之为,死了都要爱…… 397.我们是英雄 十月初十,流求州,鹿鼎县,定军山。 萧瑟仲秋月,飂戾风云高。 阵阵秋风,掠过山间树林,梢冠渐次起伏如波涛,仿佛是在鞠躬致礼,沙沙作响的枝叶摩挲声,也好似送别时的悲泣。 在朝向中原的坡地上,新开出一片烈士陵园,上万军民齐聚于此,举行着隆重的军葬仪式。 赵孟启一身素衣,亲自抬着陈勇仁的棺椁,缓缓将其送入墓室中。 随后,另外三百九十二具棺椁也在将士们的小心翼翼中,妥善安置在各自墓室内。 从开拓团上岛后,陆陆续续有军士及民壮身亡,有死于疾病意外,也有死于部族联军袭击,再加上此次鹿城之战,共计四百七十六人。 华夏人讲究落叶归根,开拓团原本也打算将这些牺牲者送回家乡安葬。 然而赵孟启却有不同想法,引了一句东坡居士的词,‘此心安处是吾乡’,说只要赤旗飘扬的地方,皆是华夏之乡。 宋承后周定位为火德,军服以赤色为主,所以有自以为是之人蔑称军人为‘赤佬’,不过在旗帜颜色上以其他朝代略有不同,虽然红色居多,但也有许多别的色彩。 宋代的旗帜样式种类十分繁多,有不同功能和代表意义,在色彩上大致摆脱了五德始终说的影响,更受到五行、五方说的影响,如东西南北分别对应的颜色就是青、白、赤、黑。 虽然没有统一的颜色,不过‘天下太平’、‘君王万岁’,以及绘着日月星代表君主的‘大常’等重要意义的旗是红色的,再加上赵孟启心中‘中国红’的观念,因此他要用赤旗来代表大宋也没什么毛病。 除了这个形而上的理由外,赵孟启还把建立烈士陵园、英烈祠、纪念碑、四时拜祭等,这些在吴江县施行过的措施拿了出来。 对于注重身后事的华夏人来说,很难拒绝这些荣耀,而且赵孟启又计划将英烈们的家眷迁居到流求岛上来,赐宅授田落地生根。 因此大多数英烈的亲人都愿意把人安葬在流求,毕竟包括许多军士在内,他们在家乡也并没有什么产业。 等所有棺椁都妥善放入墓室之后,钱隆将手中的铭旌交给了赵孟启。 铭旌为大殓后祭祷时悬挂的旗幡,出殡时张举在灵枢前,入葬时覆在棺椁上,以红色布帛做成,幅面长度以地位而定,三品以上长九尺,五品以上八尺,六品以上七尺,上面书写死者名氏身份。 赵孟启将七尺长铭旌亲手铺在棺面上,上面写着,‘大宋奉直大夫军情司干办陈公勇仁。’ 奉直大夫是正六品官衔,属于因功追封,而陈勇仁原属皇城司,是随谢方叔一起到福建任职的,负有对外侦查及对内监督之责。 这种安排在赵孟启麾下军队中是常态,不过东卫中更加正规细化,主官负责军事指挥,记室负责思想建设,宪兵负责监督和军纪,军情司不再参与和干涉军队组织内部事项,正常情况下也不再负责战场侦查。 陈勇仁的隶属从皇城司换到军情司,可任务依然还是和原来一样,毕竟左翼军还不是新军。 他也知道自己这任务比较讨人嫌,平时就不显山不露水十分低调,要不是察觉内部可能出现叛逆,曾八也想不起他。 而打入部族联军内部的计划,完全就是他主动提出的,并且一开始他就清楚自己很难活下来。 陈勇仁最后完美地完成了任务,却也付出了生命为代价,对他的这种赴死报国的精神,赵孟启深感钦佩,因此才做出以皇储之尊亲自抬棺的惊世之举。 其他三百九十二名烈士,赵孟启也是一一亲手盖上铭旌,无论是军士,还是民壮,甚至是土人,只要是为国捐躯的,都应享受英烈待遇。 随后,在上万军民的送别下,墓葬全部封合,赵孟启再领着众人向后土祭告。 “维宝祐四年十月十日,皇宋燕王赵禥,敢昭告于后土氏之神,今为诸英烈封谥,窆兹幽宅,神其保佑,裨无后艰,谨以清酌脯醢,祇荐于神。” 祭拜过后土神之后,下葬仪式就结束了。 不过将遗体安葬以后,还要将死者灵魂迎接回家,按时祭祀,所谓‘送形而往,迎精而反’。 只是这次有所变动,不是迎接回家,而是迎入英烈祠中。 经过‘题虞主’的仪程后,家属或同袍捧着三百九十三尊灵位,走向山顶的英烈祠。 因为时间仓促,这个英烈祠只是加急修建而成,暂时只有主殿,略显简陋,却也庄严大气,其后会持续扩建修整。 而英烈祠前方一点,约莫就是后世那个大佛所在之处,将会树立起一座宏伟壮观的纪念碑。 将灵位一一放置在设置好的灵座上,层层叠叠,犹如一座大山一般厚重,其他由家人领回去自行安葬的烈士灵位也将陆续请进来。 英灵殿大门敞开着,近六千名将士整装肃容,以最庄严的姿态列阵而立,目视着殿内的灵山。 神主归位仪式完成后,赵孟启和众将领走到阵列前,面向大殿肃立,口中下令,“鸣炮!” 随即,早已准备好的九门大炮,依次轰鸣,迎接英魂入驻。 震天的炮声在群山中回荡,绵绵不绝。 等炮声稍歇,赵孟启洪声喝令,“全体敬礼。” 刷的一下,六千人犹如一人,齐齐平掌于胸前,“浩气长存,永镇山河!” 所有人维持着敬礼的姿势,抿紧嘴唇,神色坚毅地注视着殿内三百九十三个用金字写成的灵位,身体中热血澎湃。 现场不管是原左翼军还是东卫的将士,绝大多数都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军葬仪式,他们或许从来都没有想过,仅仅一名普通的士兵也能受到如此殊荣。 真正的战士不怕死,却怕被遗忘。 此时,许多将士心中有了一种明悟,当兵不再是只为了吃粮领饷,也不再只是为了博取富贵,而是有了更深远的向往。 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有几个功成的大将会记得那些枯骨!? 可燕王殿下不但心中记得,而且还要刻在碑上,奉上神坛,让千秋万代之后的人也能记得。 千古流芳,不再是帝王将相们的专利。 这隆重的葬礼不仅令将士们振奋,也让林应嘉和傅一新等文官,以及沐化、万幸、麻豁等土人头长们深感震撼。 尽管这个时代的读书人,都喊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可即便真心把这句话当信念的,恐怕也没多少人真正重视过草民的生命,更何况一向被人所鄙视的武夫莽汉。 而燕王不管内心真实想法如何,却实实在在做到了尊重每个生命的牺牲,给予了最崇高的哀荣。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哪个士卒会不对燕王归心呢? 别说燕王是皇位继承人,恐怕就算只是一个草寇头子,日后也必将创立丰功伟业。 对于沐化等土人头长来说,却看到了宋军的训练有素和万众一心,似乎只要是燕王手指所向,那不管是刀山还是火海,他们都会一往无前。 这种凝聚力和执行力,令他们高不可攀,心中只剩下颤栗和膜拜,不敢稍有忤逆叛乱的念头。 就连那些被俘虏,实际上成为‘人质’和‘招牌’的南方部族头长们,也统统抛去异日另做打算的幻想,真正开始考虑如何促使自家族人归顺起来。 至于英烈家属和自发前来观礼的百姓民壮,虽然还有许多哀伤,内心却也涌起浓浓的暖意,意识到英烈们并没有白白付出生命。 除了生存外,朴素之人追求的无非就是,生得其名,死得其所,若义重于生,舍生可也。 斜阳西挂,照在英灵殿中,层叠的灵位发射着金光,熠熠生辉,仿佛是英烈们欣慰的笑容。 赵孟启的内心其实并不纯粹,所作所为都带着功利,可此刻却莫名感觉有些唏嘘,双眼渐渐模糊。 因为他,这些人才死去,将来还有更多人也会因为他而死去。 呼……怎么突然矫情起来了? 赵孟启长出一口气,自嘲一笑,眨眨眼皮把泪花藏起,“礼毕!” 所有将士齐齐放下敬礼的手臂,然后依然一动不动。 赵孟启微微摆头,看向英灵殿门柱上的楹联,‘生为百夫雄,死为壮士规。’ 随后缓缓向前跨步,仔细而郑重地依次凝视每一个灵位,似乎暗暗许下了什么承诺,然后他才转过身,又慢慢扫视着全场所有将士。 “我的将士们!” “今日我们怀着沉重的心情,以最隆重的礼节,安葬了我们昔日的同袍,将他们的英灵供奉于祭祠中,你们觉得,要用命换来这些,值不值!?” 这一问,让所有将士都是一愣,沉默了一会,才爆发出山呼海啸,“值!值!值!……” 过了好一会,赵孟启高高抬起双手,在虚空中按了几按,所有的喊声便立刻止息。 随即他摇了摇头,哂笑道,“如果仅仅是这样,那我认为不值。” 此言一出,将士们没有哗然,眼神却都变得呆滞而迷离,林应嘉等文官也是疑惑不解,其他听到的人更是满头雾水。 殿下是不是太累了?所有开始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了? 赵孟启站在原地,仍旧声音清朗宏亮,“太史公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那如何才是重于泰山呢?是风光大葬?是名垂青史?” “我觉得是,又不仅仅是,因为人的一生很短暂,如果能好好活着,那就比任何形式的死亡都要强。” “但如果有人不让咱们好好活着,也不让咱们的子孙好好活着,那咱们只能去抗争去战斗,因此死亡常伴我身。” “而这个死亡,换来的是咱们的亲人继续好好活着,是咱们血脉得以延续,是咱们的后代不受屈辱和奴役,是咱们的脊梁骨不被打断,是咱们祖先以来的文明可以传承下去……” “咱们生逢这个时代,这些就是咱们的职责,如果咱们不作为,迟早也是一死,却死得窝囊,死得毫无意义和价值,是枉来这人世走了一遭。” “英雄事业凭身造,天职宁容袖手观。” “英雄值得纪念,也必须纪念,但我们成为英雄却并不是为了让人纪念,是因为我们本身就是英雄!” “告诉我,是不是!?我们是不是英雄!?” 所有将士都沸腾了,发出震天撼地的怒吼,“是!是!是!我们是英雄!” 赵孟启血脉喷张,振臂狂呼,“那英雄要做什么!?” “驱除鞑虏,扫清腥膻,复兴华夏,开疆拓土!” “驱除鞑虏,扫清腥膻,复兴华夏,开疆拓土!” “驱除鞑虏,扫清腥膻,复兴华夏,开疆拓土!” 一遍又一遍,将士们激情澎湃,丝毫不知疲倦,迸发着全部的力量,向天地万物,向历史长河,庄严宣誓! 似乎有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军魂,正在悄然凝结, 所有的文官被感染,全都一起呐喊起来。 百姓们,烈属们,甚至那些不明白意思的土人们,也全都疯狂呐喊起来。 398.剑指南洋 十月十三日,赵孟启在鹿城东门外,为一支即将东征的部队送行,征讨的目标主要是莫利族。 鹿城一战之中,留家的豪强私兵与海寇加起来两千多人,战后剩余近一千五百人被俘,南方部族合计大约一万八千人,战后有一万余被俘。 这些俘虏无论汉番,绝大多数都成为苦役,被派去伐木开荒、兴修道路水利等等,反正有大把苦活累活等着他们。 而莫利族的六千多人却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来,既因为他们与塔亚族有世仇,更主要是他们犯了食人的原罪,这是赵孟启所无法容忍的。 这六千多人只是莫利族的一小部分,在流求东部沿海还有大约七八万人。 赵孟启决定征讨莫利族,一是为了彻底根除这种野蛮习性,二来也是杀鸡给猴看,震慑岛上其他部族。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练兵,所以让出征部队放弃走海路,从陆地上翻山越岭,横穿整个流求岛。 如此一来,难度和危险性都大为增加,因此准备了很久,今日才出发,部队主力是东卫第五旅旅部直属和五零幺团两千二百余人。 东卫四五六旅在九月初八抵达泉州,随即按照赵孟启的命令,四旅六旅留在泉州,由陈韡和节度府参谋部指挥着继续扫平福建乱事,五旅则调至流求。 如今福建有曹烈率领的马行司右军,薛晋的东卫第一旅,汪政所率第四旅,夏松所率第六旅,总计两万余战兵,平叛绰绰有余。 然后张世杰带着第五旅到达流求后,其实根本没捞到仗打,停泊在鹿港里的海寇船只都被宝船和定海军解决了,上岸后鹿城的战斗也结束了。 休整几天后,才在赵孟启的命令下,派出五零贰团向北、五零叁团向南扫荡。 说是扫荡,大概率也就是一场武装游行。 北边较大的部族是都卡斯族、凯达兰族、赛夏族、葛兰族,均与塔亚族接壤,只要不是脑子被门夹了,肯定会选择臣服。 而南边部族先是送了几千人去泉州,在鹿城又损失了一万八千壮丁,也就没什么抵抗力量了,再加上那么多部族头长在宋军掌控中,归降也就是迟早的事。 也就征讨莫利族将会发生比较激烈的战斗,毕竟是灭族之战,莫利人肯定不会乖乖把头伸出来给你随便砍,所以此战由旅长张世杰亲自负责。 曾八所统率的左翼军被更名为福建路镇戍旅,派出两个营近一千兵配属五零幺团作战。 在赵孟启设想的军事体系中,未来的陆军将分成三大部分,一个是野战部队,负责对外作战,一个是地方镇戍部队,负责内卫和治安,一个是边境守备部队,负责守边。 野战部队将逐渐以东卫为基础扩建,只是现在东卫还很稚嫩,在赵孟启看来还需要经过淬炼才能正式成军,因此也还没有设立正式番号。 镇戍部队会由地方禁军和厢军整合改编而来,守边部队则会由驻屯军整编而成,未来两者都可能会采用义务兵制度,其中优秀兵员会被选入野战部队,成为职业兵。 当然,这个设想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成,当下面临蒙古入侵的情况下也急不来,赵孟启首要目标就是尽快让东卫的战斗力成型。 伴随作战的还有五千土军,其中有三千是塔亚族,两千是巴布扎、帕布拉、巴泽海等部族,由哈鲁、麻豁、万幸等统领。 这些土军将会经过汰选后,正式成为第五旅的附属团,而第五旅或许将会最先扩编成师,投入到赵孟启的南洋攻略中。 见时辰差不多了,赵孟启拍了拍张世杰的臂膀,“该说的都说了,也没什么好叮嘱的了,谨祝将军马到功成,旗开得胜!” “此次出征,臣必定戒骄戒躁,以练兵为首要,不负殿下所盼!大宋万胜!”张世杰平拳捶胸行以军礼。 赵孟启回礼,“华夏永昌,出发吧。” “遵命!”张世杰干脆利落转身,向列阵以待的部下振臂一呼,“出征!” 一声令下后,近九千人的部队渐次化作一条长龙,朝着东部大山进发。 目送着部队远去后,赵孟启才转身准备回城,却看见曾八脸上有些失落。 “哟,我的曾大旅长,干嘛一副被人抢了老婆的样子?” 曾八讪讪一笑,“殿下,末将尚未成家,哪来的老婆?” “呵呵。” 赵孟启怎么会不知道曾八那点小心思,“舍不得自己的兵?还是埋怨我没让你领军出征?” 麾下部队被改成了镇戍旅,官职从统制变成了旅长,曾八虽然有些不适应,倒也没有太多想法。 不过等清楚镇戍部队性质后,加上麾下有两千多人先后调配给了第五旅的三个团,而且大概率将被正式收编,他这心情自然好不了。 当然,他还不至于傻愣愣的直接向赵孟启抱怨,“殿下说笑了,所有的兵都是朝廷的,是殿下的,末将就是管带统领而已,只不过亲手训练出来的,朝夕相处总是有些感情,这骤然分开心中难免有点惆怅,但末将衷心支持殿下的任何决定,绝对绝对没有怨言,至于这出征嘛,末将倒是确实很想去,领不领军无所谓,能上阵就行……” “呵,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现在也会嘴上耍花头了啊?” 赵孟启睨了曾八一眼,缓缓说道,“以后这种兵将人事调配将会成为军中常态,不管是镇戍军还是边军野战军,三者有职能之分却仍然是一个体系,将领官佐也会互相流转,就如文官一样,昨天在那个县任职,今天就可能调别的州,今天是这个衙门,明天可能去另一个衙门,无关升贬,等到将来,要是有本事,武将也可以转做文官,出将入相都行。” 这话也不只是说给曾八听的,同样也是说给边上其他文武官员听的。 见曾八张大着嘴,满是惊讶的样子,赵孟启摇摇头继续说道,“地方镇戍部队打仗的机会肯定会很少,最主要的职责还是练兵选兵,在这上面做好了也是功绩,我看你练兵还是有两下子,要是愿意就继续做这个旅长,以后也一样能积功升迁,到兵部,到枢密院,都有可能,要是就想打仗,也可以调入东卫,嗯,原本左翼军有水军,你应该对水战也有所了解,我正打算建立东南水师,你要是有兴趣可以试试。” 其实赵孟启想建立的是海军,不过也不能一蹴而就,总得慢慢摸索。 这个时代的水战模式与陆战没有太大隔阂,让曾八转为水师也不算胡来,反正都是从零开始学习新模式。 后世的天朝海军初建时,大多数官兵也是从陆军转过去的。 “水师?”曾八挠了挠头,“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海上除了一些海寇,也没啥仗打啊……”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所以赵孟启设想中的海军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主要还是为陆战服务,但是有着重大的战略作用。 “没仗打,难道我弄水师是拿来玩!?反正机会给你了,要是不愿意就去东卫,不过暂时只能做团长。” 曾八正权衡的时候,一旁的钱隆小眼睛一转,想到赵孟启在泉州订购了许多舰船,显然是很重视这个水师。 于是便冒出头道,“殿下,您看让我去水师行不行?” “你!?”赵孟启上下打量着钱隆,最后目光停在他的大肚子上。 钱隆下意识把肚子缩了缩,“我胖是天生的,殿下您也知道,我也就是行军比较吃力一些,上了阵依然生龙活虎不输人后,所以我觉得水师正好挺适合我的,去哪里都是坐船,而且在海上时间久点说不定还能瘦下来……” 赵孟启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行吧,不然你再这么胖下去,怕是大象都驮不动你……” “谢殿下恩典!”钱隆也不在乎赵孟启的调侃,只一个劲眉开眼笑。 曾八一看,心中敞亮,世家子弟或许本事不比常人大,可某些方面的嗅觉却敏锐得多,当看不清风色的时候,亦步亦趋跟着选择大致是不会错的。 “殿下,末将愿意去水师。” “确定?” “确定!” “那好……镇戍旅就交给罗谦吧,等交接完,你便搬到船上去吃住,小胖你也是……对了,下午应该有个船队到达,耿直你记得替我去迎接……” 到下午时,一支从泉州出发,运载着大量物资和移民的船队驶入鹿港。 如今的福建路还处于战争状态中,但沿海州县没有丝毫兵荒马乱,反倒是百业兴旺欣欣向荣。 泉州福州等地的原有工坊马力全开,生产出大量货物,更多的工坊也如火如荼地兴建着。 之所以如此的原因也不复杂,主要是燕王所推出的全新海贸政策及流求开发的正式启动,对各种商品产生了极大的需求,见到有利可图,无数士绅拿出积蓄的财富,通过皇家银行转化为货币资本,投入到建设中后又拉动了各方面的行业,而缓缓持续着的平叛行动又提供了充沛的劳动力。 福建是个山多田少的地方,存在着大量的无地人口,许多都被卷进了这次乱事中成为乱贼,再被官军俘虏。 要是按宋代的传统做法,基本就是抽出其中壮丁变成厢军,其余大都发给一点粮食就地安置,由其自谋生路自生自灭,最多就是减免一些税徭。 但这次不一样,大多数俘虏都先被移送到了福州泉州,由官府统一管理,进行‘劳动改造’,不管是有一技之长的,还是只会出死力气的,都能给你安排相应的活计,不过会付给工钱。 不用担心劳动力过剩,因为其中大部分都会被陆续移民到流求,按赵孟启的计划,一年内起码移民三十万以上,三年达到百万。 由于他们基本一无所有,于是将在移民后的若干年里成为流求开发公司的雇工,成为‘工薪阶层’。 若是有实在无法适应这种方式的,等攒上几年积蓄,也可以从公司脱离出来,向开发公司或买或佃已经熟化好的农田,成为‘自由农民’。 流求的原住土人会农耕,可基本都是刀耕火种的游耕,几乎没有什么真正成熟的田地,因此目前最合适的方式就是由开发公司主导,提供足够的物力,再集体使用劳动力,就如军屯一样,开垦荒地兴修水利,改造出真正的良田。 之后只要能顺利种植出农产品,不管用田庄模式也好,个体农户模式也好,其实都无所谓,因此可以敞开租售田地,毕竟开发公司是由赵孟启掌控,而他追求的利益并不是金钱。 当然,为了保持投资人的积极性,赵孟启也得适当拿出盈利点来刺激他们。 在农业开发成熟前,造船、渔业、晒盐、樟脑、木材、动物皮毛、鹿茸、山珍等等其实都很赚钱,足以吊住投资人的热情和信心。 只是在粮食上将会有较大的缺口,短期内可以依靠福建士绅主动或被动拿出来的往年存粮,再有渔业提供一些补充,但最多也就只够支持两三年,而三年后流求的粮食恐怕还无法自给。 所以赵孟启很自然就将目光放到了中南半岛上,而负责策划实施前期行动的顾青就在今日随船而来。 399.南洋海寇 时节如流,转眼到了宝祐五年。 赵孟启建节外镇,负平叛大任,便没有回临安过年。 随着捷报频频传入临安,百姓越发安心,这座举世最大的都市又恢复了歌舞升平暖风熏人的模样。 在朝中,初时还有许多朝官弹劾燕王借平叛肆意妄为,迫害地方士绅,擅改地方制度,只是官家越发怠政,偶尔召开了几次小朝会外,居然连一次常朝都没开过。 小朝会只有宰执级别才有资格,因此绝大多数官员已经很久没有亲睹圣颜了,也就根本没机会在御前公开弹劾。 如雪片般送入宫中的弹章也只落得个石沉大海,渺无音讯。 见此情形百官都明白官家这是铁了心做甩手掌柜,任由燕王放手而为,无论怎么折腾都不再过问。 而燕王一系的官员也不知道是早有预见,还是受过嘱托,对此等弹劾举动一直冷眼旁观,然后埋头做事,根本不屑争辩。 那些朝官发现弹劾只是自嗨,连个水花都闹不起来,也渐渐自感无趣,便纷纷哑了火,与其白白浪费精力,还不如找几个艳伎俏婢深入研究一下生命起源。 虽然赵官家怠政,但官僚制度发展到此时已经十分成熟,日常政务有没有皇帝参与其实都没啥差别,所以朝政依然正常运转着。 这小半年里,蒙古人小动作不断,但也没有爆发什么大战,整体还算平稳。 江万里负责的浙西路经界也有序进行着,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毕竟如今两浙路的大多数士绅都忙着发大财,即便是有心人想搞事,没有士绅们的配合也生不起什么波澜。 太湖治理工程大体上也比较顺利,平江府越发繁盛,去年免了一年的农税,今年却向朝廷上缴了一百一十六石税粮,震得朝堂内外掉了一地的下巴,这可是前年的四倍啊。 这还不算,以往的商税最多也就五六十万贯,宝祐四年却向朝廷押解了三百六十七万贯,让户部官员走路都开始带风。 吴潜的功绩有目共睹,于是年底时朝廷将其迁任为沿海制置大使,判庆元府,负责两浙路沿海军事防务。 然后将已经丁忧一年另九个月的叶梦鼎夺情起复,接任吴潜的原职,浙西安抚使、兼知平江府,总领太湖综治司。 丁忧本来是要三年的,但实际上在宋一代的高级官员很少服满,因此叶梦鼎的起复也没人能说什么。 到了正月初一时,朝廷又宣布以力抗蒙古入侵于白河、沮河、玉泉之功,晋升吴潜的三哥吴渊为参知政事,同知枢密院使。 原本历史上,吴渊会在正月初八的时候病故,这里因为赵孟启一年前就派了太医前去为其调理身体,因此应该还能续命好几年,在二月中旬的时候回到了朝中,替燕王坐镇中枢。 于是朝堂格局恢复成了三巨头模式,董槐是右丞相兼枢密使,为首相,程元凤是左丞相兼同签枢密院事,为次相,吴渊则是三相。 对如此格局,朝野大多数人还是比较认可且乐观的,毕竟政斗充满了不确定性,容易大起大落,除了一些投机者,大部分官员还是更喜欢安稳一些的政治环境。 而这个格局算是持中,却比较偏向燕王,于是张家、马天骥、陈大方等人也只能暂时在表面上蛰伏下来,暗中慢慢布置,阴结党羽积蓄力量。 在赵官家看来,眼下正是自己孜孜以求的太平日子,朝堂和谐安宁,不给自己找麻烦,儿子精明强干,足以承托江山社稷,完全用不着自己去瞎操心。 做了三十多年皇帝,又早就磨灭了雄心壮志,如今接班人足够出色,又有了健康茁壮的亲儿子,无论于公于私,都能对列祖列宗有很好的交代,此时不享清福更待何时? 人的烦恼多来自于追求,一旦没了压力和动力,安于现状的躺平下来,这生活可不要太滋润。 惬意闲适间,赵官家是越发懒散,心情也是更加美好而豁达,就连赵葙说要去陪兄长过年,他也没有太过反对,赵葙仅仅是撒娇卖萌,略略求告了几次,他就同意了。 于是乎,赵葙赵菫就欢天喜地的在年前赶到了泉州,同行的还有绾绾,不过绾绾过完元宵就离开回了平江府,毕竟她现在是有事业的人…… 这几个月来,流求与泉州之间的通航已经成为日常,两地港口中几乎每天都有航船出发和抵达。 而赵孟启也是频繁两头跑,有一半时间倒是在船上度过的,所以干脆就把神舟当成了移动节度府,搞得赵葙赵菫两个公主都快变成海的女儿。 只要神舟停靠在港口中,就能看见大大小小的官员频繁往码头跑,甚至就在码头附近设立了临时衙署。 过了二月后,莫利族算是被彻底铲平,成年丁口被毫不留情地斩杀,年轻女子和幼童分给了那些归顺的部族,大抵是要成为奴婢一类的身份。 流求全境顺服,除了鹿鼎县外,还设立了鹿北、鹿东、鹿南三县,不包括驻军的话,已经有近二十万汉人,其中有数千是自发跑去的各类商贩。 福建路这边,平叛事宜也接近尾声,汀州已经被收复,由陈韡坐镇,成为了平叛军总参谋部所在,剩余的三万多叛贼都被驱赶到了宁化县,覆灭只在旦夕。 陈韡看完燕王的亲笔信,仔细收回信封中,然后看着舆图陷入思考中。 一旁的陆秀夫虽然很好奇信中内容,但恪守规矩没有贸然动问,也没有打扰陈韡的思考。 好半晌之后,陈韡才开口道,“君实,你们参谋团拟定一个作战计划,三日后,向宁化发起总攻,目的不在全歼,而是逼迫叛贼骨干西走。” 陆秀夫凝眉,不解道,“陈相,眼下各部即将就位,围歼叛军毫无压力,为何还要故意纵敌?若是叛贼流入江西路,那可是遗毒无穷啊。” “这是殿下的意思。”陈韡笑了笑,继续解释道,“也不是要将叛军全放走,控制在三五千人的样子就可以了,等他们到了江西境内,还有东卫二旅三旅等着呢,好吧,倒也不需向你隐瞒,其实殿下是想让二旅三旅移驻到静江府去,只是单纯行军未免枯燥了些,所以把这叛贼残部给他们当训练对象,如猫戏老鼠一般控制驱赶他们往静江,这可比单纯消灭可难多了。” “静江府?”陆秀夫眼睛一亮,“殿下…殿下这是要对大理?” 陈韡很是欣赏陆秀夫的敏锐,眼带激赏的点点头,“这事你知道就好,先不要和别人说,收复宁化后,我们要在四月前把所有首尾都料理好,然后整军回师泉州,再赴琼州进行适应性训练。” 陆秀夫一听,又是疑惑,琼州训练? 难道殿下是打算兵分两路攻打大理? 似乎没这个必要啊,毕竟广南西路进入大理的两条主要通道都是在石城郡,分与不分没太大区别,不过从邕州更好通过海运获得补给,后勤压力会小一些就是。 陆秀夫自以为想到了分兵的理由,然而赵孟启根本不是打算从邕州…… 快到四月时,开始有许多各地客商提前赶往泉州,因为五月前后就是季风转向之时,意味着大部分商船带着无数海外商品返航。 往年海贸繁盛之时,一年也就三五十艘商船到岸,但去年受到赵孟启的推动,出去了一百多艘大海船,也就能带回一百多船的番货。 咋一看,物以稀为贵,一下子多了两三倍的供应,番货肯定没那么紧俏了,对商人应该没那么大吸引力。 其实不然,要知道海贸萧条了这么久以来,仅仅凭借走私其实并不能满足市场上对番货的庞大需求,就算突然多了一百船番货,也填不满大宋富人们的胃口。 也就是说只要能弄到番货就不愁赚不到钱,而且燕王还放开了专榷,大大降低了准入门槛,以前没资格的人也能凑上来分一杯羹,以前有资格也要重新设置进货渠道,又怎么能错过这第一手货源地呢? 而码头附近就是商人们最常流连的地方,也是四方消息云集交流的中心点。 “嘿,俺以前也是经常来泉州的,这次却感觉变化好大啊,城池还是那个城池,房子也还是那些房子,店铺也没怎么变样,但他娘的人是真的多啊。” “海港万国商,市井十洲人,以前人也不少,但现在看着多了好几倍啊,别的不说,在下所住那家客栈,以前上房只要三百文一日,数十年都没变过,这次来却硬是要五百文了,就这在下还是凭着老熟客的面子才抢到了一间。” “以前街上也是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如今那更是人山人海摩肩擦踵,而且许多人屁股下好似着了火一样,走路都像是在飞。” “用燕王殿下的话来说,时间就是金钱嘛,想发财不得跑快点?” “泉州的变化可不仅仅是人多,晋江南岸现在正大兴土木,建起无数工坊……” “不好啦,不好啦,据可靠消息,又有三艘海舶被劫了。” “啊!?怎么可能?不是说燕王已经派兵将海寇都清扫了么?” “嗨,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现在离泉州千里以内肯定是没有海寇了,但并不是都被燕王剿灭了,有许多都逃到南洋去了,燕王就是再厉害,也拿他们没办法啊,再说了,原本那里就有不少海寇,尤其是占城附近,那简直海寇多如牛毛……” “占城不也是咱们藩属么?在他们地盘出了事,朝廷难道就不过问了?” “问肯定是要问的,前些日子,已经发生好几起了,据说燕王向占城发了好几份措辞严厉的文牒,督促他们保证海路畅通。” “发了也是白发,其实那些海寇的靠山就是占城官府,甚至有些干脆就是占城的官军,占城就是个海寇窝,再说了,虽然名义上说是藩属,但咱大宋可不是大唐,压根没啥威慑力,发文过去,他们大概就是敷衍几句。” “咱们好歹也是天下正统,怎么沦落到连个弹丸小国都能欺负到头上了?” “正统又有什么用,武德不充沛,那不就谁都敢踩一脚……” “说来,占城那地方就是汉时日南郡象林县,被一群贼子窃据,咱们地大物博,也懒得计较那点犄角旮旯的地方,只要他们乖觉一点,也就捏鼻子认了,以前倒也还好,这帮贼子还算恭顺,可现在咱们国势益落,他们就蹬鼻子上脸了。” “要我说,就该早点收回来,不然怎么对得起祖宗啊?并且那占城也不是什么犄角旮旯,而是海路要冲,土地还肥沃得很,一年三熟的宝地,如今可是有名的粮仓啊,要是让汉民来耕作,起码产粮还得翻上好几番。” “说得倒是轻巧,收?怎么收?!拿什么收?咱们要是有那能耐,他们哪里敢放肆?” “倒也是,能保住眼下这半壁江山就是阿弥陀佛了…看来那些被劫的,也只能怨自己倒霉了……” “出海嘛,跟刀口舔血没啥区别,总会有那么几个倒霉的,不是人祸也有天灾,现在其实好很多了,如果买了保险,那只要人能活着回来,还是能挽回不少损失的。” “哎,屎难吃,钱难赚啊,对了,这保险又是何物?” 400.通牒占城 泉州海商行会就设在德济门内,与顺济宫相邻。 议事堂中,聚集着数十名主要成员,此时皆是满脸阴霾。 这一次出海通商,各家的投入都相当巨大,虽不至于倾尽家资,也可以说是押上了家族的未来。 虽然读书人常以清高示人,面上都是不屑阿堵物,但无论是个人也好,家族也好,想要生存发展,都离不开一个钱字。 如今燕王强势,决意对土地进行改革,如果还和以前一样只想躺着收租,恐怕也就勉强够‘糊口’了。 想要维持往日的富贵风光,甚至更上一层,海贸就成了最好的出路。 他们也清楚,海贸高回报的同时,也有着高风险,而其中人祸比天灾更为可怕。 以此时大宋的造船及航海技术,即便遇上很恶劣的海况,也有较大的概率脱险,虽依然常有海船葬于波涛,但比例已经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不过要是遇上穷凶极恶的海寇,那就基本难逃一劫,只能人财两失了。 为了保障海贸的发展,赵孟启不但允许海商行会组建护航队,还专门派出定海军及新成立的水师南洋舰队清扫海寇。 成果还是很可喜的,从泉州到东沙以内海域海盗绝迹,再无生存空间。 这一来是定海军及南洋舰队战斗力强悍,二来更是士绅豪强配合。 又因为出发时商船结成庞大的船队,所以前期一直都很顺利。 但商船目的地并不相同,商人又追求效率,过了占城海域后就三三两两分散航行了。 从这个时候开始,就出现被海寇抢劫的事件,不过总共也就两艘商船出事,其他都很平安。 可是到了三月,突然就频频传回噩耗,到今日为止,已经最少有二十艘商船被海寇劫走,而且都是在占城附近海域出事。 一共也就一百三十六艘,突然就没了二十艘,这谁受得了?何况后面肯定还有继续发生。 “这事实在太古怪了,怎么海寇一下子就猖獗起来了?好像还是专门盯着咱们大宋的船下手。” “据我猜测,大概是海路萧条太久,那帮海寇成了饿狼,所以更加凶残了……” “我看啊,和之前的扫海行动也有很大关系,有不少躲过清剿的海寇都聚集到了西沙和中沙,还抱成了团,估摸是带着报复的心理,所以……” “你这话的意思是不该扫海啰!?难不成你对殿下的决定有不满!?” “呸!姓蔡的你莫要凭空污人清白!陶某一向忠敬殿下,坚决拥护殿下,我的意思是除恶务尽,应该把那帮海贼扫干净!” “说得轻巧,虽然殿下麾下的水军比以往那些更能打,可西沙和中沙那里岛屿多不胜数,海况十分复杂,根本就不好施展,弄不好还要着了海寇的道阴沟里翻船,退一步讲,就算水军占了上风,那些海寇肯定还会继续跑,要是往占城一躲,咱们又能怎样?” “就是,不用想也知道是占人在背后支持,不然这些海贼根本无从补给也没法销赃,而且最少有一半的劫掠是占城人自己动的手,听说三年前他们被安南狠狠咬了一口,就指望着劫海来弥补损失。” “真是岂有此理,区区蛮夷蕃畜居然骑到咱们脖子上拉屎,必须得好好教训教训!” “怎么教训?顶多也就是不许他们来朝贡,来贸易……说来,占城人本就刁悍桀骜反复无常,淳熙三年之事后近八十年了,我朝和他们的关系本就若有似无,藩属完全就是名存实亡,朝贡基本就绝了。” 淳熙二年时,占城尝到了骑兵的甜头,只靠从吉阳军走私马匹已经满足不了他们的需求了。 于是不知道是无知还是自大,竟然堂而皇之地给琼管安抚司写信,希望能从整个琼州通商买马。 当时琼管安抚司本来还不知道吉阳军走私马匹的事,这一下就震惊了。 大宋自己都缺马缺疯了,怎么可能往外卖,而且琼州本来就没有通商条例的旧制,因此立刻严厉拒绝。 占城人顿时恼羞成怒露出海盗本性,在琼州沿海一带烧杀掳掠,还抓走了大约一百个百姓。 这一来,事情就捅到朝中,被激怒的孝宗给占城下了一份措辞严厉的通牒。 占城人被这一巴掌打醒了,送还了被掳的八十三人,从此以后双方也进入了冷淡期,基本就没有官方往来了。 “要不,咱们也请朝廷下一份正式国书给占城?” “估计不会有用,殿下不是已经给占城发了三封谕令么,要是他们会怕会在意,也该收敛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难道任由那帮占城猴子胡作非为?咱们这海贸还做不做了?” “这……海贸肯定是要做的,但估计得从长计议,总得把海路安全解决了吧。” “哎,既然占城人不怕咱们,不如就好好和他们谈谈,海贸兴盛对他们也是好事,合则两利嘛,就是缺个合适的中人,要是蒲……” 这家伙想说要是蒲寿庚还在就好了,因为蒲寿庚在占城还是很有关系的。 不过蒲家在去年年底就被明正典刑了,除了蒲师文一支还有女眷以及十岁以下男丁,其余蒲寿庚蒲寿晟两兄弟的子孙六十多人尽皆斩首。 此刻蒲师文也在议事堂中,听了这话立马有些尴尬,随即便向主座上的赵孟启谄笑,“殿下,要不然罪民去一趟占城吧,罪民必定竭尽全力把事谈好……” 赵孟启斜睨了蒲师文一眼,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咱们被抢了还要低三下四去哀求?这成何体统!?” 都这时候了,还讲什么体统?殿下该不会放不下宗主国的架子吧? 海商行会会首陈祉张了张嘴,最终欲言又止。 “哼!占城豺狼之辈,岂能与之苟且!?当请官家严正训斥之,若仍不悔改,则兴王师讨之!” 说这话的是赵希汉,原本他是极为反对海贸的,但经过赵孟启几番推心置腹的沟通,并且给他描绘了一副宗室出路的蓝图,最终还是有所转变,答应出任海商行会副会首。 只是陈祉听完他说的话很不以为然,忍不住就翻白眼。 严正训斥也就罢了,还行师讨之? 如今朝廷内忧外患,巴不得四方无事,怎么可能主动对邦国兴兵? “占城虽弹丸之地,可占人天性凶悍过于战斗,历代诸王多为好战,与我朝隔着宽广海疆,即便真的劳师远征怕也难有胜算啊……咱的也不是说要求他们,只不过和他们讲讲道理嘛。” 讲道理? 赵孟启心中失笑,要是讲理有用,世界何来那么多纷争。 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外交依靠的也只有实力。 当然,他也没打算把真实想法说出来,只是轻轻敲了一下桌案。 “大家所说,我都认真听了,对于此事,我认为没有什么从长计议,必须尽早解决,因为发展海贸刻不容缓!” “所以孤决定多管齐下,请朝廷发正式国书肯定是要的,另外孤也会亲笔手书一份通牒向占城表明决心,然后孤将率水师移驻琼州,即便不能清剿海上贼寇,多少也能起到威慑作用,同时也能接应商船,如有必要,孤将亲自与占城王对话,相信他会看清形势的。” 众人对燕王的决定有些意外,但也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燕王对发展海贸的重视,于是大家心中顿时安定了许多。 就算这件事无法在短期内顺利解决,但只要燕王不放弃,那海贸依然大有可为。 次日,蒲师文作为信使登上了一艘千料战船出海南下。 其实他心中对这次出使还是很抗拒的,因为据可靠消息,在南洋闹得最凶的一支海寇,正是他的亲侄子蒲崇谟所统领的。 他投诚燕王,所以才导致蒲家迅速破灭,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相信蒲崇谟肯定也是清楚的。 而蒲崇谟的老爹蒲师斯的死,估计也被扣到了蒲师文的头上。 所以蒲崇谟恐怕正咬牙切齿,处心积虑地想要报杀父之仇。 蒲师文若是留在泉州,蒲崇谟还一时半会拿他没办法,可现在出了海也就等于送上门去了。 就算在海上躲开了,可到了占城一定是躲不开的。 因为蒲崇谟能这么短时间长出羽翼肯定和占城有十分深入的联系。 401.占婆补罗 占婆补罗,原为大汉所置日南郡象林县,简称林邑,公元一三七年,象林县功曹之子区逵,杀县令,自号为王,始建国。 ‘补罗’是梵语‘城’的意思,所以中原王朝将其简译为占城。 占城自建国后开始印度化,开始信仰婆罗门教和佛教,汉朝人看到的最早一批占人贵族是深目高鼻、发拳色黑的模样,应该是来自南亚的雅利安人,只是后来都被当地人种同化。 政治上于印度相仿,相信君权神授,政教合一,从印度引进种姓制度,四个等级中唯以婆罗门、刹帝利二种姓为大臣,国王也多出自二姓。 占城的地理特征类似于福建沿海,短促流急的高山河流从海岸山脉俯冲而下,独流入海,形成面积狭小的沿海冲击平原。 而每个平原又被横向伸入海洋的山脉所阻隔,形成了相对独立封闭的地理单元。 可谓“逼处山海之间,东岸海潴遍布”,又“岛屿环列,小湾无数”,有着独特的地理景观。 每个沿海小平原都有较强的自主性,这导致其政体只是松散的政治联盟,相当于近海的游牧民族,大多数分散的群体随心所欲四处游动,享受相对自由的生活,互相之间争斗或者联合,变化无常。 占城国王作为联盟首领,其权威也仅限于他自己的河口平原,除了自己这块基地,他的统治就依赖其建立联盟的能力和对外用武力建立的功勋。 其自然条件优越,水稻一年三熟,渔业资源丰富,但占人生产水平不行,也不喜欢踏踏实实劳作,所以收入有限且不稳定。 对外掠夺成了占人维持生存的必需,而且国王也通过四处攻伐劫掠来获得属下的尊敬,以获得政治上的承认,这一点也和游牧民族很像。 因此,安南独立之前,中原王朝的交州最南部的日南,经常会遭到林邑蛮夷的袭扰,然后就被中原王朝派兵痛打一番,隋朝有一阵子干脆灭了林邑。 安南独立后,占婆人同样年年骚扰安南边界和沿海,然后安南被逼急了,积蓄几年力量后来一次大反扑直捣黄龙,占婆人服软跪下喊爹,等安南人撤离了,占婆人狗改不了吃屎,又是一轮反复如此的操作,一直持续了数百年。 另外,占城与其南边的真腊也保持着长时间的战争冲突,你争我夺相互攻伐不断,你灭过我,我也亡过你。 随着东西方海贸兴起,占城成了海路上一个重要节点,占人并不安分于只做中转贸易,也兼带做起了海盗这份十分有前途的事业。 占城官方不仅仅只是放纵海盗行为,甚至常常动用政权武力直接参与。 可以说,占城的政治经济就是依靠掠夺为基础的,占人本身就是贼寇海盗,国王和官府都分享了掠夺所得。 总结而言,占人生活于海岸山地之中,性凶悍,好勇斗狠,以海事为业,求其所乏于国外,寇掠海舟,剽夺沿岸,或被侵安南,或南袭真腊。 明明在中南半岛的三国里实力最差,偏偏却最喜欢惹是生非,热衷于四处挑衅,活成了一副平头哥的样子。 说来,占城、安南、真腊三国其实都是宋朝的藩国,政治上需要借助宋朝以自重自保,经济上也通过朝贡及贸易获取利益。 虽然此时的宋朝完全失去了宗主国的威风,但占城也并非真的能肆无忌惮,一些表面文章还是要维持的。 因此载着蒲师文的战船在沿途遇到了好多次海盗船,不过并没有遭到攻击,顺利到达了占城国都佛誓,大致就是后世的归仁市。 一直胆战心惊的蒲师文总算能松口气,然而战船指挥官钱隆却多少有些失望,他倒是巴不得有不开眼的家伙能撞上来,不仅仅是手痒想试试战船战斗力,还能得到一个‘宣战’理由。 既然是出使,那就该有正式的官方身份,于是赵孟启给蒲师文安排了一个正九品承奉郎的官衔,差遣为东南节度府袛应。 对于上国使者的到来,占城表现得看似尊重,实则冷淡敷衍,派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官员到港口迎接。 按礼节来说,迎接时这些占城官员应该向蒲师文参拜的,但他们只是抱了一下手,就当见过礼了。 穿着青色官袍的蒲师文站在那很是尴尬,但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不欲追究,只干笑了两声,让这些官员引路前往都城。 “慢着!” 甲胄齐整的钱隆跨前一步,眼神犀利的扫视着几个占城官员,冷冷道,“尔等为何不拜!?难道不知尊卑!?” 占城印度化很严重,用梵文做官方文字,但也深受华夏文化熏陶,上层阶级多习汉文汉话,甚至不少占城人能用汉文吟诗作词。 听到钱隆的话,几人都是错愕,显然没想到会被当面质问。 反应过来后,为首一官员微扬下巴,义正严词道,“严格来说,你们没有宋国朝廷诏旨,并非正规使节,何来参拜之礼,若是要讲尊卑,那蒲承奉不过是九品末官,比我们几个官位都要低不少,实际上我们才是尊者,要拜也是他拜我们!” “对对对,失礼的明明是蒲承奉,不过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不计较就是……” 其他几个官员得意扬扬地附和着,一脸奚落。 钱隆眼一眯,圆乎乎的脸上挤出一个冷笑,身形一晃,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为首占城官员脸上。 “笑话!下邦小国,谈何官位!?便是我朝一条狗都要比尔等尊贵!” 这大嘴巴子把在场占城人都打蒙了,而钱隆说的话也实在是欺人太甚,完全就是在践踏占城人的尊严。 当即,占城人义愤填膺,一百多个占城士兵亮出武器,准备围上来,似乎要把钱隆剁成肉酱。 钱隆身后的四五十个甲士也同样抽出了千牛刀,不远处的战船上更是张弩搭箭,看起来大战一触即发。 被打的占城官员捂着脸,内心怒火万丈,可抬眼一看,发现钱隆不但没有丝毫紧张和后悔,反而眼中冒出兴奋的精光,不禁心里一咯噔,感觉很不对劲。 “全都住手!把武器收回去!” 这官员抬手大喊,然后又用占城话说了一句,“他是故意的,故意激我们动手,大家千万别上当,而且咱们也打不过。” 虽然占城士兵人更多,但身上都是布衣,基本没什么防护,哪里打得过铁甲宋军。 就算打得过又如何? 一旦动手就落下把柄,可能就会引得宋朝兴师问罪,虽然可能性很小,但即使宋朝不自己动手,真腊和安南却绝对会借题发挥,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征伐占城。 宗蕃关系就像父子关系,事实上的确是钱隆先打人并侮辱,可老子打儿子几下,骂上几句,你做儿子的若敢还手那就是大逆不道,人人得以诛之。 名分大义,这东西看起来可有可无,在政治上却又是至关重要,得到宋朝的支持,真腊和安南就能名正言顺的灭亡占城。 几个占城官员都不是傻子,转眼就想通了里面的关系,吓得冷汗直流。 于是赶紧喝退士兵,随后毕恭毕敬的向蒲师文和钱隆行参拜大礼,接着殷勤地张罗好车驾,引领着‘使团’前往都城。 原本,占城官员还想把随行宋军的人数限制在十人以内,但此刻看着队伍中的五十名甲士却一个字都不敢提。 钱隆失望地撇撇嘴,嘀咕道,“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司马公诚不欺我。” 蒲师文刚才吓出一身冷汗,此刻还能感觉到后背又腻又凉,也不忘向钱隆道谢,“多谢将军仗义执言,为下官挽回脸面……” 他很清楚,自己只是名义上的使节,钱隆才是真正的话事人。 他还知道钱隆其实不是给自己找面子,也不是为了什么宗主国的威严,而是故意嚣张挑事,要让占城在政治上陷入被动。 甚至燕王都是故意挑自己来做使者,就是为了引诱蒲崇谟来杀人,然后既可以取得大义拿捏占城王,又可以让自己这个碍眼的逆子孽臣消失,简直是一举两得。 占城的首都,以前一直是北边五百里处的因陀罗补罗,也就是后世的岘港。 大约公元九七九年时,占城国王趁安南丁朝皇帝逝世之机,率军袭击越南的首都华闾,虽然行动没成功,但这种乘人之危伐丧的不义之举却引发了全体安南人的公愤。 于是篡夺了丁朝皇位的黎桓为了争取民心,便亲自率军攻打占城,洗劫了占城首都因陀罗补罗并夷平了该城,然后占城不得不南迁国都至佛誓城。 当然,占城人并没有就此吸取教训,后来依然时不时地去招惹安南和真腊,这佛誓城陆续被两国占领过好几次。 就刚刚三年前,安南陈朝开国皇帝陈煚亲征占城,攻陷佛誓城,抓到了占王的老婆和大量臣民,占城差点又要灭亡…… 所以当蒲师文和钱隆进入佛誓城后,看到的就是处处残破的景象,甚至连接待使节的驿馆都没有,占城官方只能借一个汉人富商的宅院来安置使团。 次日一早,占城王阇耶因陀罗跋摩六世在刚重建不久的宫殿中召见了蒲师文和钱隆。 402.不是谈判的谈判 会见场面并不大,但规格还挺高。占城方面地位最高的三人,除了国王阇耶因陀罗跋摩六世外,一个则是他的弟弟保脱秃花,另一个是他的外甥释利诃梨提婆,今日全都在场。 由于占城人崇信婆罗门教,实行的是种姓制度,因此一个人的政治地位在他出生时候就已经决定了。 所谓种姓制度,其实就是部落社会的组织形式,披上宗教外衣后的奴隶制,由部落贵族掌握权力,官制上也没有什么文武之分。 占城有两大主体部落存在,一个是活跃在北部的‘椰子部落’,一个是南部的‘槟榔部落’,两者在风俗习惯上有许多不同,很容易发生冲突,但会以联姻的方式进行合作,共同掌握政权。 如今的占城王阇耶因陀罗跋摩出自椰子部落,王位继承于他的兄长阇耶波罗密首罗跋摩二世,所以按占城传统,他的弟弟保脱秃花也是享有王位继承权的。 他的外甥释利诃梨提婆代表的是槟榔部落,实际上也是具有争夺王位的基础,而这家伙恰好是个有野心的人。 这三巨头一同会见宋国使者,明面上是表示对宗主国的重视,内地里却各怀鬼胎。 蒲师文将燕王的亲笔信送上,阇耶因陀罗跋摩好学多闻,不需信大致一样,都是督促占城打击海盗,保障附近海域的通航安全。 看完之后,阇耶把信递给了保脱秃花,然后望向蒲师文,状若坦诚道, “好叫上差知晓,小王对燕王殿下的谕令已是知悉,也十分乐意奉行,但鄙国不久之前才遭受重创,元气大伤,对于清剿海寇一事,目前实在是有心无力……”对于占王的推脱,蒲师文早有预料,神色冷静道, “尊敬的大王,所谓事不过三,之前我朝向贵国发了三封沟通函,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此次外臣奉命前来,就是务必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请恕外臣愚钝,方才大王所言,是否可以理解为,贵国在海寇劫掠我朝商船一事上束手无策,没有任何应对举措,是么?”这近乎于逼问的话语,令在场占城人皆是微微色变,阇耶眼中也浮出一丝怒意。 所谓宗蕃早就名存实亡,咱不去捅破,还愿意维持这个场面,已经是厚道至极,你们不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还摆出如此高高在上的姿态,真把自己当天朝上国了! ?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咱今天不给你们台阶下了,咱就放纵劫掠了那又怎样? 你们有本事就来咬我啊! “咳!”眼看阇耶似乎就要发作,保脱秃花连忙假咳了一声,然后谦逊微笑起来, “上差误会了,鄙上并非此意……作为藩属,就算为上国赴汤蹈火也是应尽之责,商船在鄙国附近海域被劫,我们肯定不能坐视不理,不过嘛,如今海寇势大,不是轻易好对付的,所以不得不从长计议。”虽然按照钱隆的吩咐,有意激怒占王,但蒲师文心中还是挺忐忑的,毕竟身在别人地盘,万一阇耶脑子一热,把自己嘎了那就太冤枉。 听到保脱秃花愿意转圜,便口气也松了一些, “不知是如何从长计议?要知道燕王殿下对海贸之事极为重视,所以才三番四次敦促贵国有所行动,可是没有太多耐心继续等待了。没耐心那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干瞪眼!?阇耶心中翻着白眼,但理智告诉他,将这个虚有其表的宗蕃关系维持下去也没啥坏处,反正又不用付出实际代价,说不定以后遇到什么事还能拿出来利用一下。这么一想,阇耶干脆也不说话,让保脱秃花继续敷衍, “是这样的,要对付海寇肯定得有所准备,总是需要一些时间来征集船只训练兵员,一旦准备妥当,鄙国必定即刻出兵绥靖海路,为上国商船保驾护航。”哟,这家伙倒是有点油滑啊。 钱隆看着保脱秃花,微微皱眉,给蒲师文丢了个眼色。蒲师文随即开口追问道, “不知贵国具体需要多长时间准备?”保脱秃花假装认真盘算了许久,缓缓回答道, “怎么着也得三五个月吧……”三五个月?那还搞个毛线啊,不说要错过回航季风,恐怕商船都被抢得不剩几艘了。 蒲师文摇摇头咬牙道, “不行!绝对不行!燕王殿下绝对不能容忍再有商船遭受劫掠!贵国必须马上行动起来!” “上差这是在强人所难啊!”阇耶板起了脸,口气生硬道, “非是小王不尽心,实在是力有不逮,若是燕王殿下不能体谅,小王能做的,也就只有上表请罪了。”蒲师文不敢退缩,也是硬梆梆说道, “外臣绝无为难大王之意,既然贵国确实无法解决这个问题,那外臣只好前往安南与真腊看看了…或许他们会很乐意出兵为我朝效劳。”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假如这两国借此名正言顺地进入占城沿海,到时候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 眼见又要闹僵,释利诃梨提婆只是暗笑,不过保脱秃花却赶忙开口, “上差勿恼,此事也不是没有解决之道,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鄙国粮饷匮乏,所以无法高效调集力量,不知上国能否适当给予一些支援,也好让鄙国早些具备打击海寇的实力。” “什么支援?难不成还想让我朝给你们提供军费!?就算燕王殿下答应,时间上也来不及啊。”蒲师文脱口问道。 保脱秃花搓了搓手,装作难为情道, “既然是为商船护航,不如就由海商担负些许开支,也不用太多,每艘商船所载之货三取其一为捐,鄙国就必定保证其在航路上的安全!”蒲师文一愣,靠杯啊,张口就是三分之一,这不是换一个方式明抢么! ?占王阇耶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还有这么一手,内心忍不住赞叹不已。 释利诃梨提婆也是惊讶的望向这个竞争对手,心思微沉,这三分之一看似沉重,但目前情况下,宋人权衡利弊后还是极可能答应的。 虽然那些海寇原本劫掠后就要给占城官方分润,可未必就比这三分之一多,而且得到允准后光明正大收取又不会破坏邦交,也不会留下太多后患。 开此先例后,还很可能成为定制,将来就可以名正言顺向过往商船收取这份高额过路费。 然后保脱秃花就会因此成为占城的大功臣,得到越来越多的支持,那可就对自己很不利了,这万万不能让他得逞! 对于某些人来说,个人利益永远优先于整体利益,而释利诃梨提婆就是这一类人,只是一时之间他还没想到该如何阻止。 蒲师文本性是一个商人,虽然觉得三分之一的保护费实在过份,但从生意的角度来说,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不过他没有资格做主而已,于是用目光向钱隆征询。 钱隆却在冷笑,他可接受不了这样的讹诈,也清楚燕王更是不会接受这样的讹诈。 此时,保脱秃花感觉到了蒲师文的意动,便说道, “若是上差拿不定主意,不如尽快向燕王殿下请示……” “不必请示了!”钱隆出声打断,随后干脆也不再遮掩,大咧咧的跨到蒲师文前面, “虽然此行是蒲承奉为主使,不过殿下却将便宜行事之权赋予钱某,所有事情都能由我先做决断!” “这?”在场占城人都是错愕。他们是知道钱隆的品级要比蒲师文高许多,但始终只是一个武将而已,以宋朝的制度哪有说话的份。 在这些人的疑惑中,蒲师文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般解释道, “钱统领乃是燕王殿下信重之臣,确实能决策此番出使的所有事宜。”保脱秃花不禁喜笑颜开, “如此再好不过了,也省得贻误时机,只要钱统领签署同意文书,鄙国便立刻采取措施保障海路畅通!” “签什么签!?我何时说要同意了!?”钱隆挑眉,鼻子一抽, “呵,三分之一的捐税,亏你们也说得出口!便是我朝市舶税也不敢收这么高。”保脱秃花讪讪, “这额度也不是不可以商量,要是钱统领认为不合理,那降为五分之一如何?” “不如何!若是商船在贵国进行买卖,适当交税也是应该,然而仅仅路过,便是一文钱都没道理缴纳,否则与海寇劫掠有何区别?”钱隆一脸不屑。 其实很多时候,拳头就是道理。所以保脱秃花撇着嘴, “这本是两全其美之策,如果钱统领不同意,那鄙国也不强求,就是这航道安全,鄙国恐怕就有心无力了,就算真的去找真腊和安南,他们也未必能帮上忙,毕竟他们的水军还不如鄙国,此举反倒是会伤了彼此情分……”占城其实并不怕得罪宋朝,只要不是己方的过失,那宋朝就做不了什么文章,如果强行报复占城,反倒会在其他藩国面前站不住脚。 钱隆听完,冷然道, “维护区域安定,本就是你们的义务,何况这海寇是什么底细,大家心中其实都清楚……别急,我也懒得和你们掰扯,既然你们说没有能力履行义务,那作为宗主国,我朝只好代为履行了!”这话令阇耶有种不祥的预感,迫切地问道, “钱统领这代为履行是何意思?”钱隆也不卖关子, “意思很简单,就是我朝自行派兵清剿海寇,但贵国所有港口都必须向我朝水师开放,提供泊地及后勤补给!” 403.尔虞我诈 “上国自行派兵!?” 阇耶大吃一惊,脑子有些懵。 “不行么?”钱隆气定神闲,幽幽道,“五日内,殿下便将抵达琼州。” “什么?还是燕王殿下亲自率军?” 释利诃梨提婆震惊之中,似乎还夹着一丝喜色,不过却很快遮掩过去,变成气恼,“这怎么可以!?……我的意思是说,区区海寇怎能劳动上国储君?” “是啊是啊,虽然鄙国面临诸多困难,清剿海盗这种分内之事还是会尽心尽力去做的,哪里能烦劳上国费心费力呢?” 虽然对宋朝会出兵海外难以置信,但保脱秃花也意识到万一成真,会带来难以估量的后果,因此急忙改口,把剿寇事宜揽回来。 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更别说这神还是不请自来。 就算真的是单纯为了清扫海路,但谁敢保证完事后宋军会撤离。 他倒不是认为宋朝会觊觎占城领土,毕竟除了个别几个热衷彰显武功的大帝外,中原王朝一向看不上蛮荒僻壤,更何况宋朝一直都很内敛保守,自家半壁江山都岌岌可危,哪里会有精力侵占别国? 不过宗主国本就具有强大影响力,若是再就近布置上一支武力,即便什么都不干只是存在,那也必然会牵动占城国际国内形势,左右占城的政治格局。 另外,占城与两个邻国间关系本就错综复杂,要是共同的宗主国深度参合进来,那就好比一头大象踩进浑水坑,会把水搅得更浑,使未来充满更多不可确定性。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这些是在杞人忧天,但占城在海寇问题上也难逃干系,真让宋朝来剿,那不是要命么? 必须阻止宋军到来! 阇耶也想明白了其中利害,回过了神,“钱统领,区区一些海寇,大可不必由上国代劳清剿,否则鄙国岂非成了千古笑话?” “呵呵,可你们刚才不是说有心无力么?”钱隆圆乎乎的脸上堆起人畜无害的笑容。 阇耶混不知尴尬为何物,一本正经道,“我们有这样说过么?……那可能是我等小国寡民,偏处荒远,言语不通,闻见不博,粗习文字,所以难免有些词不达意,给钱统领带来了误解,其实我们真正想表达的是,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无论有多吃力,鄙国绝对会保证上国商船在附近海域的安全通行!” 钱隆审视了阇耶许久,“真的能保证?” “当然!这是鄙国应尽之义务嘛,为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阇耶就差拍胸脯了。 钱隆耸耸肩,“那好吧,大王都如此说了,外臣岂能不信?近些日子,我们便暂时留在贵国,静候佳音。” 这是要留下来监督? 虽然令人不爽,可也没有理由拒绝啊,算了,留下就留下吧。 阇耶眼皮一跳,按下心思,笑着问道,“那燕王殿下那里…应该不必劳驾了吧?” 对占王的言行,钱隆不由暗暗鄙夷,神色却很平常,“这用兵海外本就容易招惹是非,燕王殿下作为我朝储君也不能轻出国门,既然你们能把事情摆平,那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至于殿下到琼州,本身就是为了其他事……” “为了何事?” 阇耶追问,钱隆只是斜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 “哈……”阇耶意识到自己僭越,打了个哈哈解释道,“别误会,小王无意窥伺上国事务,只是想看看有没有能略尽绵薄可以为殿下效劳的地方。” 钱隆假作不经意状,“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殿下到琼州,一个是视察广南西路的防务,另一个就是在琼州屯垦开矿,或许还会建个通商口岸。” “通商口岸?这对鄙国可是好事啊,实在是求之不得。” 阇耶喜悦的样子倒不是装的,占城以前就热衷于向宋朝朝贡,并不是因为恭谨,而是可以为他们带来巨大的经济利益,后来宋朝逐渐消减控制朝贡数量,占城商人也频繁往宋朝贸易。 毕竟虽然他们更喜欢抢,可抢来的货物也得卖出去才能获利啊。 只是宋朝对准予通商的地区有严格限制,使得占城人除了小规模走私外,只能舍近求远去广州和泉州,要是琼州开港那就方便了不知道多少倍。 随即钱隆好似提点一般说道,“这可是燕王殿下的良苦用心,能正当做生意,想必就没那么多人走歪门邪道了……” “那是那是。”阇耶藏起尴尬附和起来,然后转移话题,“这屯垦开矿需要大量人口,琼州人烟稀薄,恐怕不好办吧?” 钱隆点点头,“确实是,殿下也一直为这事犯愁。” 阇耶闻言,转了转眼球,试探道,“据小王所知,周围诸国民生都不大好,有许多闲置劳力,若是上国不嫌弃,鄙国很愿意在这方面出出力……” “哦,是么?若贵国能为殿下解此忧愁那自然是好的。”钱隆仿佛很惊喜。 实际上他很清楚,别看阇耶说得冠冕堂皇,说什么提供闲置劳力,其实就是贩卖奴隶。 在这个时期里,南洋一带十分盛行奴隶买卖。 占城人之所以老是喜欢和邻国打仗,其中主要原因之一就是为了掠夺人口劳力。 因此占城的港口成为了最主要的奴隶供应地,把奴隶卖往世界各地,华夏便是重要市场,并称呼这种奴隶为‘昆仑奴’。 要知道,宋朝完全废除了奴隶制度,富贵人家的下人仆役都是签契约雇佣而来,最起码法律上是这么要求的,严禁把本国人当奴隶,不过并不包含外国人,因此就有‘高丽婢’‘昆仑奴’,而且贵族豪门都抢着要,将其当成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 钱家这样的世家豪门,一直以来就有不少这样的奴隶,所以钱隆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要不是本国人被掠卖为奴就行。 而且说这些也是为了麻痹占城人,给出发展的路子,展现出善意,好让他们放松警惕。 在阇耶看来,宋人现在是铁了心保障商路安全,所以用通商和购买奴隶来补偿占城人不去抢劫的损失,这很合情合理也合乎宋人的一向作风,自然不会怀疑宋人还有什么其他目的。 接着钱隆又说起一事,“另外,之前就有十几艘商船被劫,货物船只也就不追究了,但还要拜托贵国帮忙,把船上的人员‘解救’回来,不知可否?” 这就让阇耶更是认为宋人只想息事宁人了,便爽快答应下来,“钱统领放心,此事鄙国一定尽心竭力办好。” 事情谈妥后,钱隆和蒲师文谢绝了占城王的留宴,离开了宫殿。 然后阇耶把保脱秃花和释利诃梨提婆留下来继续议事。 “现在燕王盯着,这劫船之事只好暂时作罢,把命令传下去,让海上那些人最近都安分一些别惹事,尤其是不能动宋人的船!” 保脱秃花似乎有些不舍得,“放弃这么一大块肥肉,真是有些可惜了……” 阇耶瞪了他一眼,“形势如此,再可惜也得放,总不能真的逼得宋军过来吧,嗯,也别让那些人闲着,叫他们去周边掠些丁口,说不得以后能靠这个获大利。” “看来眼下只能这样了。”保脱秃花点点头。 随后释利诃梨提婆也淡然道,“一切听从陛下的指示,如果没有其他事,我便先出宫去了。” “去吧去吧,没别的事了。”阇耶随意摆摆手。 看着释利诃梨提婆走远的身影,保脱秃花低声道,“王兄,臣弟总觉得这小子最近很不对劲啊,可得小心着点。” 阇耶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轻笑道,“他那点小心思我怎会不清楚,不就是想趁着咱们实力大损,谋夺我的王座么,呵呵,别太担心,他现在还太嫩了点,我不会给他机会的。” “就怕他现在企图搭上宋人啊,要是燕王真的到了琼州,与咱们可就近在咫尺了,翻翻手掌就能参合进来……”保脱秃花忧虑道。 阇耶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他堂堂一个大宋皇储,哪里会对咱们这犄角旮旯的地方感兴趣,我看啊,他之所以重视海贸,不过就是想做出点成绩给满朝文武看,证明自己是合格的皇位继承人,因此只要咱们不在这上面给他添麻烦,他恐怕都不会多看咱们一眼,等他到琼州,你便前去拜见,恭谨一些把他哄高兴就行。” “王兄之言有理,不过臣弟总觉得他到琼州的目的没这么简单,恐怕有更深的图谋,咱们还是不能太掉以轻心了。” “他还能有什么图谋,不就是蒙古人占了大理后,对宋国腰腹形成威胁了么,宋廷自然得重视这边的防御,由他一个重量级人物过来督察也是正常。” 保脱秃花若有所思,“倒也是,怎么说蒙古人才是宋朝的生死大敌……” “好啦,这些事还轮不到咱们操心,别想那么多。”阇耶摸了摸胡子,好似想到了什么,“对了,虽说宋朝不大可能对咱们感兴趣,但也得防备有心人钻了空子,硬是把宋人卷进来。” “王兄的意思是?难道是担心有人阴奉阳违,继续劫掠宋船?”保脱秃花有些不明白。 阇耶微微摇头,“海上大多是咱们的人,应该是能控制得住的,稍微注意点就行,就算真的出了点漏子,影响也不大,总能补救过来,真正要担心的是,宋人使团的安全!” 保脱秃花一惊,醒悟过来,“嘶……对啊!这使团虽然不是宋朝正式派遣的国使,可万一要是出事,宋朝也绝不可能善罢甘休,何况那个年轻的钱统领是燕王的心腹……” “明白就好,所以只要他们逗留在我们境内一天,就务必保证他们的安全,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这个重要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阇耶才说完,保脱秃花就想到释利诃梨提婆的匆忙离去,心中不由焦急起来,“王兄,事关重大不容轻忽,那臣弟立刻就去安排……” 保脱秃花刚刚心急火燎地离开王宫,议事殿后面就转出一个长相和阇耶有七八分相似的年轻人。 “父王,孩儿觉得王叔说得没错,释利诃梨提婆这人太过阴沉,野心又大,不得不防啊。” 阇耶回首看着自己这个最疼爱的儿子,温和一笑,“苏利耶,你觉得为父会不知道这些么?呵呵,其实你那王叔又何尝不是盯着这个王位。” “王叔他!?”苏利耶一愣。 阇耶点点头,“没错,所以我才一直让他们两个互斗,放心,他们都只是痴心妄想罢了,这个王位一定是传给你的,你还太年轻,以后得多加努力!” “父王,孩儿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苏利耶感动道。 “很好,这些日子你多和那个钱统领亲近一些,说不定能因此接触到宋国燕王,对你以后大有好处……好了,你先下去吧。” 阇耶对着儿子一番嘱咐,等打发走之后,便独自写好一封密信,然后召来一个心腹将领。 “尽快将此信送到蒲崇谟手上……” 404.古温和尚 表面上看,苏利耶是阇耶诸多儿子中最受宠爱的一个,实际上他却最受占城权贵所轻视。 因为在种姓制度下,实行的是内婚制,也就是各种姓之间相互不通婚,这样来保证高种姓者所谓的血统纯正。 而苏利耶的母亲是一个汉人女子,原本居住在安南,年幼时被掳掠后成为了奴婢,某一日因为阇耶乱性胡来导致有孕。 严格来说,不同种姓男女所生的孩子将被视为‘贱民’,也叫不可接触者,是社会最底层,按理阇耶是不可能让这个孩子出生的。 不过制度这种东西,未必能对顶级权贵起约束,也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阇耶还是让苏利耶生了下来。 苏利耶出生不久,他母亲便去世了,而他自己也一直是个小透明,不管是在家族中还是外人,基本想不起阇耶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直到三年前,安南攻陷佛誓,抓走前任占王的王后以及大量臣民,前任占王,也就是阇耶的哥哥阇耶波罗密首罗跋摩二世不久后病逝。 到底是不是真的病逝,谁也说不清,反正阇耶就继承了王位。 阇耶的正妻自然是‘高贵’的婆罗门,给他生了三个血统纯正的儿子,如今都是三十多岁的壮年。 但阇耶继位后,莫名其妙的开始重视和宠爱苏利耶,于是就有人猜想,他这么做其实是为了压制那三个儿子,玩弄平衡术。 当时才十五岁的苏利耶隐隐也猜到了这点,然而能够做一个尊贵的棋子,总好过卑微地活着,被人鄙视欺辱。 虽然阇耶已经数次说过会把王位传给他,但苏利耶面上激动感恩,心中却从来也没有当真。 他很清楚以自己的出身,在占城这样的环境中根本不会受到权贵的支持,只是盼望着在将来的王位争夺中能够苟全性命便好。 苏利耶并不意外自己这个‘父王’会在保脱秃花和释利诃梨提婆之间玩弄权术,但却想不通让自己去接近宋使又目的何在。 于是出宫之后,他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轻车简从去了城东的安隐寺。 占城早期的文化源于印度,在主要信仰婆罗门教的同时,也有人信奉同样是源于印度的佛教,不过婆罗门教基本都是强势地位。 随着华夏文明在唐宋到达顶峰,对占城的影响也越来越大,融合了华夏文化的大乘佛教也在占城再次兴起,两三百年前一度取代婆罗门教的地位,但或许是种姓制度太过有利于统治,出于政治上的原因,大乘佛教信仰开始融入婆罗门教之中,与婆罗门教合为一体,婆罗门教再次成为占城的主流信仰。 又因为占城处于海上商路,文化交流频繁,其他信仰如天方教和佛教也依然存在,而安隐寺就是为数不多的佛寺之一,主要信奉者便是汉人移民和往来的宋朝商人。 苏利耶可以说是婆罗门教那一套的受害者,因此改寻别的信仰也不奇怪,他还把自己母亲的灵位供奉在安隐寺中,时常前往拜祭。 半年前,安隐寺又来了十几个宋朝僧人挂单,其中一个法号‘古温’的大和尚被苏利耶视为导师和知己,当遇到迷茫时,苏利耶便会前来求教。 虽说佛门中总把肉身视作臭皮囊,但每次看见古温那异常俊美的面容,苏利耶心中都忍不住赞叹,甚至还有一丝羡慕和嫉妒…… 苏利耶独自走入禅房时,古温和尚既不是在诵经念佛,也不是在打坐参禅,而是悠然从容地正在煎茶,茶案的客人位置已经摆好了杯盏,似乎早就料定有人拜访。 “王子请入座。” 古温专心看着茶炉火候,头也没抬,口中却温声相邀。 苏利耶见怪不怪,轻松一笑坐到蒲团上,“又叨扰大师清修了。” “明镜非台,但性空清净,何来叨扰?” 古温和煦一笑,儒雅地提起水瓶,将银龙般的水线注入苏利耶面前茶盏之中,“此茶名‘自在’,请王子品鉴。” 苏利耶捧盏,以虔诚之姿嘬饮,随后闭目细品。 半晌之后,才细细吐出浊气,“好茶!令人浑身通透轻松,全然忘记了尘世烦恼。” “忘怀,不过是逃避尔,烦恼既然已生,便有其因,久则成结,惟解之方能消其业障,得真自在。” 古温给苏利耶添茶,而苏利耶并未再端起茶盏,而是愣愣望着盏中茶面,陷入对这句话的思考中,“解?” 对苏利耶的疑惑,古温没再开口,静静将面容浮在雾气之中,似幻若真,仿佛超脱于世外。 良久,苏利耶隐隐有了参悟,“对病施药,相身裁缝,随其器量,扫除情解,弟子所有困境,皆有出身而来,但这无从更改,其实也并非是错,佛曰众生平等,所以错的是以出身定等的教义制度!” 古温依然只是微笑,没肯定,也没否定。 苏利耶眼中却越发明亮,“对,就是这样的,惟有推翻这一切错误,才能寻得弟子的真自在,寻得芸芸众生的真自在!” “王子从心而悟,顿见真如本性,已然觅得即心即佛之法。”古温神色欣慰,颔首道,“贫僧在此恭喜了。” “多谢大师提点。”苏利耶郑重施礼,接着请教道,“大师,弟子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不过天资愚钝,却不知具体该怎么做,而且也还看不清眼下纷繁之局面。” 古温淡然如水,“当局者迷,王子尽管道来,贫僧或可参谋一二。” 随即,苏利耶将今日所见所闻毫无保留的讲述出来,诚恳的请求古温给予指导。 古温并没有过多思考,不疾不徐的开口,“看来,你父亲是要布上一个大局啊,若是成了,他便能一劳永逸,几乎无人再能威胁他的王位了。” “大局?请大师细说。”苏利耶坐直腰身,全神贯注的等着讲解。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螳螂捕蝉之局。” 古温说着,一边将三个杯盏摆在茶案中央,“占城的势力,目前主要可分为三份,分别由你父亲,你叔父,还有你表兄为代表。” “你父与叔,都是先王的兄弟,其实两者实力相当,不过三年前你父亲捷足先登才成为国王,如今两人分取椰子部之势力,而你表兄则是领取了槟榔部。” “一直以来,两部纠葛不清,强弱转换不定,自从你伯父击败真腊复国后,椰子部便一直力压槟榔部,不过因为三年前的事,椰子部实力大减,你父与叔合力,则依然可以压制槟榔部,但稍有隔阂,便容易为你表兄所乘。” “这个局面三人都了解,所以都不敢轻动,都在寻找机会,半年前宋朝大举清剿海寇,其中许多海寇逃至占城附近,而你叔父趁机大力招揽扩充自己实力,你表兄也招揽了一小部分,这样一来,就给你父亲带来了压力,或许你父亲同样也招揽了……” “总而言之,现在三方平衡随时会被打破,而宋朝突然因为商路之事被牵扯进来,你父亲便看到了机会,打算借势扫除所有威胁。” “宋朝使团便是他计划中的契机,或者说是勾动各方的饵,你父亲把这个饵捆在你叔父身上,你叔父便是那只蝉,因为只要宋朝使团出事,你叔父便难辞其咎。” “这种情况对于你表兄来说,自然是解决你叔父的一个机会,所以就会成为那只螳螂。” “你父亲想做黄雀,自然准备好了后招,等到合适的机会,对宋朝使团下手,然后向宋朝借势,把你叔父和表兄都埋进去。” “当然,这只是你父亲的想法,因为你叔父和表兄未必想不到这些,或许也有相应计划,最后到底谁才是黄雀,那就很难说了。” 古温尽量说得直白,但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依然让苏利耶听得满头雾水。 他只明白,不管是谁想要做黄雀,都是以宋朝使团为核心,然后引动宋人力量介入,从而打败对手。 “大师,虽然弟子无法完全明白其中的门道,但我最不解的是,为什么要将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丢进去?” 古温将杯盏收好,缓缓道,“占城举国都知道,你父亲最最宠爱的便是王子你,把你和使团放在一起,如果使团出事,他便能以此摆脱嫌疑,因为一个父亲怎么会伤害自己宠爱的儿子呢?然后又能以受害者的身份和宋朝站在一起,毕竟他要的是借宋朝之势消灭两个对手,却不是想真的成为宋朝的敌人。” 苏利耶一脸惊骇,结结巴巴说道,“大,大师的意思,意思是说,弟子就是一个牺牲品,而、而且是从一开始就预谋好的?” “不然呢?难道你觉得你父亲当真是为了你好?为了让你和大宋燕王搭上关系?”古温语气略微带上了一点情绪。 闻言,苏利耶眼中浮现出绝望和悲哀,虽然他知道父亲对他的宠爱是别有目的,可心里觉得其中多少会有一点点真实的父爱。 古温替他续上一杯热茶,“最是无情帝王家,就此沉沦,还是涅槃重生,靠得只有你自己……来,喝茶。” 苏利耶木然端起茶盏,呆呆的喝了下去,然后才回过神,“大师,那我是不是该远离使团?这样我就不会被牺牲了……” 古温摇着头,“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人人都想做黄雀,都想利用宋朝,但宋朝就真的任由他们摆布?” “大师您是说……”苏利耶眼神闪出希望。 “危机,也是一种机会,他们想利用宋朝力量达成目的,你为什么又不能呢?你之前还说要推翻所有错误,可单凭你如今的实力,如何才能办到呢?贫僧言尽于此,该如何做,王子自己用心体会。” 古温下了‘逐客令’,苏利耶只好告辞,离开时脑海中还有些晕乎乎的。 随后,法华和尚走入禅房中,把一封密信递给古温,“大师,这是律陀罗跋摩那边传来的,还有,占王让人给蒲崇谟送信了。” 古温打开密信,细细看完便放入茶炉中焚毁,“看来一切都很顺利,那咱们在这里的事也都做完了,让大家收拾一下,是时候去安南了……” 405.汉人侨民 与相邻两国比,占城虽然头铁,但实力却是最低,类似于‘靖康之耻’那样首都沦陷的破国之辱就大概不下十次。 这日子过得越来越艰难时,便很想找个好大哥来依靠,然后四顾一看,就发现刚刚一统中原的大宋正是最粗的大腿。 于是占城以诚实的藩属姿态和丰厚的贡礼,成为了第一个向大宋入贡的海外藩国,并且十分频繁,算是周边诸国向宋朝朝贡次数最多的国家之一。 好大哥嘛,天朝上国肯定不好意思白拿那么贵重的贡品,除了按照价值回赐之外,再行‘别赐’、‘加赐’或‘特赐’,总之就是大哥不差钱,哐哐刷礼物。 回礼里面不止金银器币、丝织贵货,也经常会有官服冠带、马匹军械,还会给予高官重爵的册封。 另外,作为好大哥,宋朝也尽力协调占城与邻国的不合,多次诏谕安南停止战争,并向占城提供人道关怀。 这些举措,大大提升了占城的国际地位和形像,令周边小邦羡慕不已,逃亡四邻的流民纷纷回归,强势的安南也因此忌惮,有所收敛,乖乖归还俘虏。 泱泱中华如此宽厚且毫无算计的善待,一度令占人感恩戴德,越来越钦慕华夏文明。 占城官方开始改用宋朝的历法与官制,每岁冬至祭天,建立起一套官僚机构,以“郎中、员外、秀才”之称作为官职,设立州县。 民间也涌现出许多祭孔学儒,写汉诗咏汉文,三月三过上已节的人,所谓‘幸袭华风,声教被于域中。’ 而且还懂得引进人才,非常优待汉人,只要愿意定居占城的文士,哪怕粗通文墨,都一律高官厚禄,“闽人附海舶往者,必厚遇之,因命于官,咨以决事。” 汉人在占城,一般地位还算不错,甚至有人娶过公主,张邦昌的侄女张采也嫁到占城,于是越来越多宋人移居占城。 不过还是那句话,国与国之间没有永恒的友谊,只有永恒的利益。 九十年前,槟榔部的邹亚娜发动政变,篡夺了苏利耶祖上的王位,自称阇耶因陀罗跋摩四世。 这家伙野心勃勃,算是个枭雄,立誓要击败征服真腊,倒是也有一番奋发图强的作为,但太过不择手段了一些。 他才登上王位,就把前往大宋贸易朝贡的大食商船给洗劫了,然后拿着抢来的东西向宋朝进贡,求取封爵,结果被大食苦主告发。 宋孝宗一看,好家伙,不但谋朝篡位还拦路打劫,抢的还是本就给老子的贡品,又反手送来进贡,这是拿老子当冤大头啊!? 干了这种没道义的事,还敢要册封!? 真是想屁吃! 于是孝宗下诏却之,遂不议其封。 这本来就是给占城一个教训,哪知邹亚娜不思悔改,反倒变本加厉。 这家伙受到宋人引导,点开了骑兵这个技能树,开始在战场上取得优势,对真腊连战连胜。 当走私战马暴露,宋朝正式拒绝卖马后,急眼的占城军队悍然抢劫了琼州岛,这白眼狼一样的行径令宋廷震怒,从此彻底中断了两国官方往来。 到这时,好像也没对占城产生什么太大的不利影响,几年后邹亚娜如愿战胜真腊,攻陷吴哥,杀其国王。 要知道,真腊吴哥王朝可是立国攸久、版图辽阔、人口众多,连宋人都夸是‘富贵真腊’,其富盛和强大远远超过了汉化的安南,堪称南洋第一国。 居然被小小的占城灭国了!? 这不但引发了周边诸国的震动,也引起了宋朝的警惕,谁知道任这白眼狼继续发展下去,将来会不会威胁到宋朝的安宁。 又过了几年,真腊把占城人赶走复国,并且加强对宋朝的出使朝贡,以争取支持和帮助。 宋朝具体给了什么支持,并没有载于史册,只是真腊花了近十年卧薪尝胆后,反攻占城并俘虏邹亚娜,其军队中出现了大量的汉人。 随后占城亡国了近三十年,直到苏利耶的伯父起兵复国,也曾经试图恢复于宋朝的关系,不过宋朝吃过亏后懒得再理会白眼狼。 这也有宋朝国势日益衰弱,所以愈发内敛,渐渐消极对待外事的原因,而占城见此,积极性也并不高,由此就一直冰冻着。 倒是两国之间的民间贸易依然持续着,其中少不了汉人侨民的功劳。 钱隆他们所住宅院的主人就是华侨,姓张名杨帆,据说是张邦昌的族人后代,随张采嫁到占城后迁居来的,都百十年了,不过张邦昌名声不好,所以张杨帆并不承认这事。 住进来后,钱隆空闲时便会找张杨帆攀谈,打探占城的各种情况。 张杨帆了解过钱隆的身份,知道他出身高贵,还是储君心腹,未来在朝廷中肯定位高权重,所以十分殷勤,对各种问题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有些搞不懂他为什么对小小占城这么感兴趣。 “要说这占城啊,物产其实挺丰富的,平原虽不多,但稻米三熟,还有象牙、犀角、乌木、伽蓝香、观音竹、降真香等上等珍物,又有吉贝、甘蔗、椰子、芭蕉林林种种,若是用心经营劳作,还是能够很富庶的,不过他们上层桀骜好斗,底层百姓浑浑噩噩,所以日子过得并不好,本来还能靠着海贸兴旺发达,可占人大多鼠目寸光,只求眼前利益,将市舶税定为两成也就罢了,更是常常洗劫过往商船,搞得臭名昭著,海商们若非迫不得已,绝对不愿靠近占城海岸。” 看出张杨帆对占城现状十分不满,钱隆便顺嘴问道,“既然占城如此窘迫,张员外可有想过离开,回到大宋。” 张杨帆愣了愣,然后苦笑,“想是想过,可寒家在此已经生根,要舍弃一切离开,谈何容易,至于回到大宋,恐怕已是难寻立足之地啊……” “倒也是。”钱隆随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道,“这里战乱频发,佛誓城几年前还被攻陷洗劫过,但我看员外这宅子都有些年头了,似乎没遭受破坏啊。” 张杨帆脸上露出既无奈又庆幸的表情,“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这老是打来打去,确实很令人糟心,战乱一起谁都不好过,不过咱们好歹是上国子民,多少能让别人有些顾忌,而且周围各邦国的官府军中都有不少汉人,有句话说,出门靠朋友,咱们这些离乡之人都讲究个互帮互助,时间久了都结成姻亲故旧,所以不管哪国打哪国,总要给些照应,遇到大点的事,舍上一些钱财,也就勉强过去了。” 汉人向来聪明且勤力,能背井离乡出来闯荡的,即便白手起家,也大多能在南洋这些地方创下一番事业,说难听点,就是做海寇也比本地土著要成功得多。 因此在这些邦国里,汉人侨民不论是在经济上还是政治上,都属于说得上话的阶层,甚至安南之前的李朝和现在的陈朝都是汉人建立。 “这么说来,员外在真腊或安南也有许多相熟啰。” “嗯……这是自然,老朽与安南王叔陈守度还有过数面之缘。” “哦,要是占城归于大宋治下,员外以为如何?” 钱隆这问题转变得有些突然,张杨帆很是愕然,想了想,只当是少年人对开疆拓土的臆想,便笑着回答,“那当然是好了,这里本来就是汉家故土嘛。” “哈哈,那样的话,员外也就不算漂泊在外了……”钱隆嬉笑起来,仿佛只是玩笑之言。 张杨帆好似也没往心里去,错开话题,“钱统领,燕王殿下是真的会到琼州么?” “员外可是打算前去拜见殿下?” “老朽一介草民,哪敢有此奢望,不过到时能够前往殿下驻地进献绵薄心意,也就心满意足了,顺便还能沾沾龙气。”张杨帆眼中带着期盼。 钱隆笑道,“什么奢望不奢望的,殿下平易近人得很,张员外若是有心,想见也不是很难。” 张杨帆一拍大腿,“嗨呀,老朽倒是忘了钱统领,要是能得您帮忙美言几句,燕王殿下肯定会拨冗接见。” “员外这就言重了,这和我帮不帮忙可没啥关系。”钱隆摆着手,很认真道,“对殿下来说,不管你们这些海外游子离家有多远有多久,始终都是华夏子孙,都是血脉同胞,因此也早就想着能看望看望大家,这样吧,员外在占城侨胞中也是德高望重,您有空的话,与其他各家联络一下,到时候结伴一起拜见,我估摸着啊,殿下肯定是要喜出望外的。” 从这话里,张杨帆听出了一些言外之意,似乎这位钱统领是在代燕王向侨民主动发出邀请,而且燕王也有借重大家的地方。 难不成,是燕王有意把占城收回版图? 眼下的朝廷有这个实力? 也不知道燕王殿下打算怎么弄,总不能直接动武吧,那岂不是得落个侵吞藩国的恶名? 应该不是,据说燕王虽然年轻跳脱,但并非无谋,想必会有稳妥之策。 若是能在其中贡献些许助力,那不就是立功了…… 算了,先不瞎想,能见一面未来官家总不会是什么坏事。 心念电转,张杨帆口中说道,“好好好,钱统领这个主意甚妙,这联络大家之事,老朽当仁不让。” 就在这时候,有仆人来禀报,“蒲家家主送来一封拜帖。” “蒲家?”张杨帆接过拜帖打开一看,脸上随即露出古怪之色。 随即他看向钱隆,“钱统领,这蒲家其实是想拜见您,更主要的是,他将和苏利耶王子联袂前来。” 钱隆眉毛一掀,“苏利耶王子?” “苏利耶王子最受占城王宠爱,不过一向为人低调,从不参与政事,怎么突然主动交接外国使臣?为此还拉上蒲家做引子……” 张杨帆大感疑惑,但钱隆却没什么犹豫,“来便来吧,见面了总能知道原因。” 406.共享天伦? 危机,也是一种机会。 辞别古温和尚之后,这句话就一直萦绕在苏利耶心头。 经过漫长思索,他做出了选择,决定踏进他父亲所设置的陷阱之中。 出于向来不愿引人注意的习惯,苏利耶并没有摆明车马直接上门,而是找了占城蒲家做遮掩。 占城蒲家也是富商家族,与张家说不上关系很好,但经常有生意往来,互相拜访属于很寻常的事,再加上名义上的使节蒲师文这层关系,也能免去一些无谓的猜度。 到了约定时间,苏利耶与蒲家家主蒲尤希同乘一车,将要到达张家时,被一队士兵拦了下来。 这几日来,为了保障宋朝使团的安全,保脱秃花派出了不少军队守护在附近,禁止闲杂人等靠近。 还好钱隆提前打过招呼,蒲家在占城也有几分地位,所以带队军官只是随便问了几句,也没多做查看便放行了。 一路上,透过窗帘缝隙,苏利耶发现这些士兵都相当精锐,估摸人数起码有五六百,看来自己那个叔父对此很重视,甚至意识到了内中猫腻。 其实保脱秃花掌握着占城大部分水军,在海上利益里占了大头,如今被宋人逼得暂停劫掠,也就等于断了一条大财路,本该最憎恨宋朝使团的。 可阇耶却偏偏把保护任务交给了他,这万一出点差错,全部责任和黑锅都会甩到他头上。 当时没察觉其中关窍,等醒悟过来后,保脱秃花暗骂阇耶用心险恶太过奸诈,却来不及后悔,惟有用心加强对使团的保卫。 张家派人迎候,将车驾直接引入宅院之中,作为主人的张杨帆已经等在停车之处。 “王子与蒲员外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一番客套寒暄,张杨帆接着说道,“老朽在花园中已备好筵席,同时也邀请了上差蒲承奉与钱统领,二位应该不会介意吧。” 人家本就是冲着宋使来的,不过按规矩来说,王子是不能私下接触外国使节的,而苏利耶虽然有阇耶授意,毕竟没摆到明面上,所以张杨帆还是得制造出双方意外偶遇的样子。 这种行为完全就是掩耳盗铃,然而在某些时候往往又是必不可少的。 苏利耶展颜一笑,“这有什么介意不介意的,客随主便嘛,我自然听从张员外安排。” 到了花园中,又是一番见礼,然后宾主落座。 随即蒲师文先举起酒杯向蒲尤希做致歉状,“算起来,已有二十多年未见伯父,今次小侄前来占城,却一直没能去看望伯父,实在太过失礼,还请伯父恕罪。” 蒲家是大食人,迁居到占城有两三百年了,一百多年前蒲寿庚这一支迁居到了广州,蒲寿庚父亲时再迁居到泉州,同宗之间的联系却一直保持着,相互支持商业利益。 蒲尤希早年也亲自去泉州贸易,会说汉话,不过很生疏,口音也怪,“贤侄言重…你如今官职在身又是使节,自然是先公后私,谈不上失礼……” “哈哈,伯父深明大义,小侄甚是感佩啊,对了,据闻我那侄儿蒲崇谟正在占城,不知伯父可有见过他?”蒲师文脸上依然笑着,似乎随口一问而已。 蒲尤希眼皮一跳,立马装起糊涂,直接用大食话说道,“我年纪大了,日常也是深居简出,并没有听说此事啊。” “是么?”蒲师文也改用大食话,“好叫伯父知道,泉州蒲家在大宋犯了滔天大罪,幸亏小侄及时改邪归正,才得以保住一丝血脉传承,可惜崇谟太年轻,并不理解我的苦衷,而且性格乖张鲁莽,若是伯父有机会见到他,还请多劝劝他,否则闯下祸事,占城也未必能庇护得了啊。” 这话说的不止是蒲崇谟,其实也是顺带在点占城蒲家,所以蒲尤希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打了个哈哈,“若是真能遇到崇谟,我自然会好好劝说。” “嗯,那小侄就先谢过伯父了…”蒲师文说完,又看向苏利耶,用回汉话,“抱歉抱歉,只顾着与长辈叙旧,怠慢了王子。” 苏利耶大度表示,“无妨的,人之常情嘛,你们蒲家一家两支,数百年来为两国贸易贡献良多,现在蒲承奉得上国重用,希望以后还能更加促进占城与上国的关系。” “多谢王子看重,外臣此次前来,不就是为了让两国恢复友好么,眼下已经开了个好头,期望能保持这样良好的趋势。” 蒲师文不是很清楚苏利耶在占城的真实地位,也不知道他前来的目的何在,所以口吻比较官方。 然而这时钱隆却开口了,语气显得比较直接,“不知苏利耶王子是如何看待占城与大宋的关系?” 苏利耶一听,意识到这是在考校自己的态度了,便郑重其事道,“上国为父,鄙国为子,子出于父也,占城本与中国一体,因种种原因分开自成一国,但一直都如仰慕父亲一般仰慕中原上国,从大宋建极之始,鄙国便衷心敬上,犹子敬父,大宋待鄙国亦是优厚有加,如慈父爱子,只是九十载前鄙国不幸为逆贼所篡,致使行差踏错,与上国渐行渐远,近来又疏于治安,以致海贼横行,多有冒犯上国之事,实属不该,在不才看来,鄙国应尽早改正,重拾谦卑诚敬之心,求得上国宽宥,重回父慈子孝之正道。” 虽然只是泛泛而谈的场面话,但苏利耶也算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 钱隆拊掌,“说得好,王子识见明达,更是至情至性之人,若是贵国上下都能这么想就好了,今后共享天伦岂不快哉。” 共享天伦…… 这还真是要把占城当儿子看的架势了。 即便是苏利耶自己用父子来比喻的,这时也忍不住脸一红,心中泛起尴尬,连忙一声假咳来掩饰。 “咳……不知怎地,不才初见钱统领便觉得十分有缘,若是不弃,你我结为好友可好?” 钱隆开怀大笑,“哈哈哈,王子不愧是性情中人,我也正有此意,那今后你我兄弟相称,苏兄,小弟这厢有礼了。” 我怎么就姓苏了? 苏利耶不禁满头黑线,却也不好计较,赶忙回礼,“钱贤弟多礼,愚兄除了痴长几岁,学识历练等各项都不如贤弟多矣,往后还有劳贤弟多多帮扶。” 到了此时,在场几人都看出苏利耶刻意结好钱隆,其实是在想寻求钱隆背后的宋朝支持。 一个王子寻求外部势力支持,大多都是为了政治上的野心,这显然对占城的局势将产生极大的影响。 张杨帆立刻想起,昨天钱隆才透露出有收复占城之意,而今天苏利耶就上门寻求支持,简直就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虽然苏利耶在占城人眼中看来出身太差,但好歹也是正经的王子,若是有宋朝的全力支持,大概率是能够登上王位的。 依靠宋朝才取得王位,多半也得仰仗宋朝才能坐得稳,那苏利耶不就得乖乖配合宋朝行事…… 想到这里,张杨帆便笑呵呵地举起酒杯,“人生难得一知交,苏利耶王子与钱统领一见如故,从此义结金兰,实在是可喜可贺,我等有幸见证,当共饮此杯相庆,来来来,大家饮胜,敬友谊!” 蒲尤希此时心中却惊疑不定,因为他蒲家很少牵扯进占城的权力斗争中,一般都是谁在王位上就向谁靠拢。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想弄个从龙之功,也不会选择小透明苏利耶,毕竟不管从哪方面来看,苏利耶都不具备争夺王位的条件,甚至从来没表现过这样的野心。 这次愿意陪苏利耶来接触宋朝使团,主要是因为有占王阇耶的授意,也万万没有想到会上演这么一出。 无论古今中外,若是被卷进最高权力争夺,就要面临残酷的厮杀,而最后的失败者一方,往往下场十分凄惨。 何况牵扯到国与国的纠葛,那就更是复杂百倍,也凶险百倍…… 作为商人,若是有足够的利益自然不惮于冒险,可眼前这桩买卖投入太大,胜算渺茫,似乎并不划算。 蒲尤希想得入神,其他人都举起酒杯,就他还在发愣。 钱隆给蒲师文递了一个眼色,随即蒲师文便大声呼唤道,“伯父!伯父……” “啊?”蒲尤希回过神,发现了自己的尴尬处境,慌忙解释,“年纪大了容易走神,诸位请见谅。” 蒲师文似乎是劝慰,“这人啊,就不要想太多,否则容易自己吓自己,还没发生的事就别去捕风捉影,也别轻率做什么决定,要是真有什么事,顺势而为就是了,伯父您说是不是啊?” 听了这话,蒲尤希顿时明悟,对啊,谋大事哪有几句话能定下的,何况还是模棱两可的酒席笑谈,就算有那种可能,眼下也还是没影子的事,又不需要自己做什么,只要置身事外观望就是了。 接着蒲师文继续说道,“只是为苏利耶王子与钱统领订交做个见证,想必伯父不会推辞吧。”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饮胜,饮胜!” 蒲尤希赶忙端起杯子,然后五人一同干杯。 随后便其乐融融谈笑起来,酒过三巡之后,苏利耶说道,“钱贤弟,你到占城后,还未领略本地风土人情吧,不如午后由我做向导,带你四处走走看看。” 钱隆明白这是苏利耶想要私下交流,自然答应下来,“那就有劳苏兄了,蒲承奉你可要一起?……不去啊,那你就陪你伯父多说说话……” 407.苏利耶的心迹 虽然占城官方不能限制宋使的自由,但知道钱隆要外出的话,肯定要派兵随行保护的。 为了避免麻烦,钱隆简单乔装了一下,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商人子弟,然后和苏利耶乘车离开张家。 附近守卫的占城士兵只以为车中还是蒲家家主,因此并没有察觉到‘重点保护对象’的脱离安保范围。 到了街上,钱隆便发觉四处十分热闹,成群结队的占城人载歌载舞,似乎在庆祝什么。 每个人都穿着鲜艳的盛装,身上挂满了装饰和鲜花,脸上也涂抹着彩色,欢呼着,祈祷着。 便是行走在街道中的壮牛和大象,也浑身涂画着大大小小不知名的符号图案,不少大象上都驮着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好像是在接受周围众人的祝福。 一些宽阔的地方,堆起了一垛垛的木柴,大白天就燃烧着篝火,空气中飘满了烟火气。 街头巷尾的许多路口上,都有一群小孩拉起绳子拦路,想要通过的人也不见恼怒,反而笑呵呵掏出一些钱币抛洒给那些孩子。 “今日是湿婆的诞辰,也是鄙国最为重要的节日之一……”苏利耶笑着给钱隆解释。 婆罗门教的三大主神分别是梵天、毗湿拏、湿婆,虽然梵天才是创世主,却可能因为不管事,所以崇拜者不多。 而湿婆不但是毁灭之神,还是生殖、音乐、舞蹈之神,并呈现出不同的相貌,代表着生与死、变化、衰亡和再生的力量,因此非常受崇拜。 占城的婆罗门教徒绝大多数信奉湿婆,每个国王都会在王家寺庙中竖立起圆柱形‘林伽’石像,并且用自己的名字对林伽命名,来作为湿婆神的象征。 信徒们认为,在湿婆节这天诚心祭拜,能够婚姻长久,多子多福,因此也有许多人选择这一天进行婚礼。 钱隆听完,脸上忍不住露出古怪,“贵国这祭拜对象,还真是…真是直接啊……咳,不过看起来也挺好的,这种信仰让贵国百姓过得很是美满欢乐。” 苏利耶自嘲一笑,“美满欢乐么?贤弟所见,只不过是小部分人欢乐罢了,更多人却沦为卑下的首陀罗,甚至更低贱的旃陀罗,不能参加宗教仪式,不准读或听吠陀经,亦不得获取任何学问知识,只能如行尸走肉一般被奴役压榨,甚至连期盼来生的权力都没有……” “如此不公,这般压迫,难道就没人造反么?”钱隆惊讶道。 苏利耶眼中透着无奈,“没有,因为都习惯了,麻木了,等出了城,贤弟亲眼看看就明白了。” 从佛誓城西门出去,又走了不远一段距离,苏利耶让车夫停车。 一下车,钱隆便看到一大片密集而低矮的窝棚,不禁感到奇怪,“苏兄,这便是你要让我看的地方?” “是的,这里只有佛誓城的十分之一大,居住的人口却比城中还要多一倍以上。” “嗯?你是说这不到五百亩的地方,住着近十万人?” “只有多,不会少。” “那不是人叠人么?那为什么这些人不分开找其他地方建房?” “因为他们一无所有,也不允许占有任何土地,只能居住在国王规定的地方。” 苏利耶说着,缓缓往窝棚区走去。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但眼下一国王子却特意把外国使节带到贫民窟来,目的何在? 钱隆有些纳闷,抬脚跟上苏利耶,想看看他葫芦里究竟要卖什么药。 钱隆的两名伴当和苏利耶的六个护卫也紧随在他们身后,不过护卫们似乎并不担心苏利耶的安全。 一些窝棚外和空地上,三三两两的蹲坐着一些男人,大多看起来都很衰老,浑身仅有腰胯处有块破布勉强遮羞,裸露的身体黝黑干瘦。 这些人似乎是在晒太阳,眼神却空洞而晦暗,弥漫出死气沉沉,像木雕泥塑一般一直不见动弹。 当发觉苏利耶和钱隆等人靠近时,这些人才急促避向两旁,并跪伏下来额头紧贴地面,好似要将自己埋入泥尘中,动作卑微至极却又熟练无比。 要知道苏利耶并没有表明身份,一行人的穿着也并不华丽,如果在城中甚至会显得普通。 钱隆诧异地问道,“他们认识你?” 苏利耶抿着嘴摇摇头,“不认识。” “连我们身份都不清楚,那他们为何还要如此谦卑?”钱隆很是不解。 苏利耶轻声嗤笑,“我们是什么身份不重要,反正他们已经是这世上最低贱的人,甚至都不算人……” “这……”钱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着继续往前走,便有阵阵恶臭传来,而眼前的景象也看得更加清晰。 这些窝棚基本上都是用烂木头破石头加上泥土之类杂七杂八的材料,东拼西凑胡乱搭建而成,大多数都高不过一丈,却还分成了上下两层,不用进去也想得到里面有多狭隘昏暗。 每一坨窝棚也不知道是多少户人家拼拢而成,毫无规律和形状,即便是留出必要的巷道,往往也十分狭窄,连两人并行都很难做到。 苏利耶停下脚步,“这里的小巷曲里拐弯,十分错综复杂,即便是住在这里的人,一旦偏离熟悉的路线就会迷失方向,咱们就不进去了。” 就算不会迷路,钱隆也没打算进去,因为在他看来这些阴暗的巷道和臭水沟毫无区别,漂着粪便的污水四处横流,根本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抬眼所见,几乎所有的巷道中堆放着垃圾破烂,散发出浓烈的腐臭,蚊蝇成团成团的乱飞,湿漉漉的老鼠在垃圾堆之间钻来窜去。 许多巷道中,小狗和光着屁股的小娃子们正追逐打闹着,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身处的环境有多么肮脏恶劣,或许他们以为世界本就是这样…… 这种地方也能住人!? 钱隆满脸嫌恶地紧皱着眉头,在他看来,就算是流求岛上那些野人生番的住所都要比这好上百倍千倍,可占城立国已有千年。 转回视线,钱隆发觉苏利耶望着那些玩闹的孩童入神,眼眸中居然有许多向往和羡慕。 堂堂王子艳羡一群贫贱的孩童?没病吧!? 大概是被钱隆看怪物一样的目光刺醒,苏利耶回过神,喟然失笑,“是不是觉得,我和他们有天壤之别,要羡慕也该是他们羡慕我?” “其实,在儿时,我的处境并没有比他们好到哪里去,在某些方面,甚至还不如他们。” “我的父亲是高贵的占城王族,可我的母亲,却只是一个低贱的女奴,按婆罗门教的规矩,我属于孽种贱种,是连狗都不如的贱民。” “我母亲在我不满一岁就去世了,本来我也不可能活下来的,多亏同样是女奴的茹姨接手抚养照顾了我,还教我汉话和写字……” “我父亲的大宅很奢华很富丽,但茹姨的小屋却阴暗潮湿,局促得就像一个兽笼,我在里面住了近十年,而且从来不敢走出门外一步,因为茹姨担心我会像蚂蚁一样被人踩死……” “那段岁月里,小屋就是我的全世界,当茹姨去劳作时,我只能默默忍受孤独和恐惧,一直等到茹姨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除了食物外,还常常会给我带一些其他东西,小石头、花草树叶、木偶、泥像等等,给我讲一些有趣的事。” “直到有一天,我等啊等,等啊等,终于有人推开了屋门,可进来的却不是茹姨,而是另外一个女奴。” “茹姨不会回来了,永远回不来了,只因为她不小心打碎一只花瓶,然后就被我那所谓的兄长砍断双手,活活流血而死。” “听完噩耗,我没有哭,没有闹,出奇的冷静,细细问明白那兄长住处方位,然后才冲出了小屋……” “我找到了那个大我十几岁的兄长,然后就像一条疯狗一样扑到他身上,拼了命地撕咬,我以为这样可以把他杀死,可惜,我终究太过弱小和幼稚,仅仅只是咬下他手臂上一块皮肉就被人制服了。” “然后我以为我要死了,但我没有丝毫害怕,只是后悔没能给茹姨报仇。” “当然,我没有死,因为闹出的动静惊动了我父亲,不知道是谁把我的身世告诉了他,他才想起还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其实他也并不在乎这一点,不过他盯着我看了好久后,居然决定放过我,而且还给我分配一个住所,安排了两名仆人伺候,甚至还找人教我读书……” “以前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也并不在意,因为我想活下去,直到完成自己许下的誓言。” 说这些话的时候,苏利耶整个人都很平静,语气也没有起伏,仿佛就像是在讲述一个不相干的人,一件很平常的事。 钱隆站在他身边静静地听着,眼神逐渐凝重,“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苏利耶淡淡一笑,抬头向远方眺望,“我想做的事,只靠我自己那永远都不可能完成,必须要找人帮我,之前,我心目中合适的人选是释利诃梨提婆,但你们来了,我发现你们更合适,所以我想尽快取得你的信任。” 钱隆不置可否,也没追问苏利耶想做的是什么,只是有些好奇,“释利诃梨提婆?” “是的,那是个有野心的家伙,并且一直在为目标做着准备,虽然他和我目的不同,但他达成目的会造成的后果,却正是我所希望的,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 “那你希望的全部又是什么?” 苏利耶耸耸肩,“我也说不清楚……贤弟,你不觉得现在看到的这片世界实在太过肮脏了么?如果有机会打破它,我想我一定很乐意。” “那你有没有想过,即便如愿打破了眼前这一切,但依然会存在不公和黑暗。”钱隆眨着眼问道。 苏利耶展开双手,伸了个懒腰,“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没有想做圣人,只不过是谁伤害了我,我便反击谁而已,不管有没有意义,但人活一世总得找点事情做吧。” 钱隆不由一乐,“苏兄还真是通达,或许你和燕王殿下会合投缘,因为他也常说,做人若是没有梦想,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做人若是没有梦想,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苏利耶念叨着,随即畅快大笑,“燕王殿下此言鞭辟入里,妙!妙哉!” 说笑之间,苏利耶便与钱隆达成了某种共识,虽然没有点明,也没有签订契约,却已然结成同盟。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喜庆的鼓乐及喧闹声,那些小巷中的孩童们听到之后,纷纷笑闹着赶往声音传来的方向。 钱隆有些奇怪,“发生什么事了?听这动静,似乎阵仗不小,难道这里还有能大肆操办喜事的人家!?” 苏利耶神情中露出鄙夷之色,解释道,“这应该是在接圣女。” “圣女!?”钱隆惊诧。 苏利耶撇撇嘴,“贤弟随我过去看看吧。” 408.所谓圣女 圣女。 通常就是神的代言人,神秘而圣洁,还披着一层梦幻般的色彩。 听到圣女这个词,正常人的印象就是美丽绝伦,却地位崇高,神圣不可侵犯。 钱隆正处于年少慕艾的阶段,虽然以他的家世没少见漂亮女人,但依然被勾起了浓浓兴趣,急不可待地想要见识见识。 随苏利耶沿着棚户区的边缘绕行了一段路程,接着便看到了热闹非凡的场面。 焚香缭绕,五彩缤纷的花瓣漫天抛洒,鼓乐齐鸣中,梵唱祷诵声悠扬清彻,微妙而又庄严。 道路两旁跪满了衣着简陋寒酸的民众,以无比虔诚的姿态向路中僧侣队伍膜拜着,其中有些还双手高捧着金色托盘,向神明贡献鲜花、水果、香料,以及他们仅有的钱财。 庞大的队伍中,有着数十头大象,全都涂画着五彩的宗教符号,背上驮着装饰奢华的辇架。 队伍最前端,三名祭司在一群仆侍众星捧月般围绕中,站在一个巨大的火坛后面,神情高贵而威严。 而钱隆所向往的圣女,正在家人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走向火坛。 这名圣女,从身高来看,也就十岁左右,却如钱隆之前在城中所看见那些新娘差不多的打扮。 她身上穿着精致华美的红色纱丽,佩戴着昂贵奢华的首饰,露出来的手臂小腿上绘饰着神秘图纹,赤足也涂以红色。 面容还很稚嫩,却五官清秀,确实是个美人坯子,额头点着红色蒂卡,嘴上也抹了唇砂,口中还嚼着槟榔,牙齿也染成了黑色。 这圣女的妆容很艳丽,可钱隆看着总觉得有些诡异。 祭司仔细打量着走近的圣女,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开始绕着火坛祝祷。 等圣女来到火坛前站定,其中一名祭司便从神像上取下一条丝巾,绑在她的纱丽上。 随后四名仆侍上前,从圣女家人手中将她接过,并簇拥着送到象辇上。 圣女的家人望着她坐到象辇上,全都满脸喜悦,千恩万谢般向三名祭司敬拜,然后远远退开。 接着便是下一个圣女走来,再重复刚才的那些过程。 是的,圣女不止一个,而是有几十个…… 看到这里,钱隆便忍不住向苏利耶发问,“为什么这接引圣女的仪式,看着和城中那些婚嫁仪式似乎差不多啊?” 苏利耶撇撇嘴,“因为圣女本就是嫁给神明,最起码,名义上是。” 从他这表情,钱隆感觉事情并不简单,“神明还需要娶妻?” “是不是觉得很荒谬?” 苏利耶笑容中满是鄙夷,继续解释道,“那些教徒认为,事神如侍人,神明向世人赐予恩典后,将会疲惫,需要休息,那自然得有人服侍,所以便有了神妻圣女。” “每一年,都会有大量的女孩被选为圣女,并且在湿婆节这一天以隆重的仪式嫁给神明。” “因为是为神选妻,所以要成为圣女的女孩必须纯洁无瑕,否则就是亵渎神明,于是只有十几岁的处女才能被挑选,并且样貌还要十分出色,身体不能有任何缺陷,呵呵,原来神明也是嫌丑爱美的……” “成为所谓的圣女后,她们就会送往寺庙之中,白天坐在神坛上,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朝拜,接受信徒们的尊重,似乎很荣耀,很风光,可到了晚上,她们却成为了泄欲工具。” “那些僧侣明目张胆地代替神,与圣女发生夫妻之实,他们说通过这样的行为,可以与神更加亲近,更好地与神交流,更好地接受神的指示,更好地为信众祈祷……” 钱隆听了都惊呆了,“这,这,这……给神明戴绿头巾,还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苏利耶嗤笑,“这还不算,圣女不止是要服务这些僧侣祭司,而且高种姓的权贵,或者愿意贡献香油钱的任何人,都可以到寺庙中去享用这些圣女。” “另外,能留在寺庙中的圣女,都是最上等最新鲜的,还有更多被送到街市上,在那里给她找一间房子,挂上鲜艳的彩帘,坐在椅子上等待客人上门,不管什么人,只要付钱便可以随意玩弄,而赚来的钱必须全部送到寺庙中,‘献给’神明。” 这些话,完全颠覆了钱隆对圣女,甚至对宗教的认知,“为什么?那为什么还有人愿意把自家女儿送去做这狗屁的圣女?为了钱!?” “不仅仅是因为钱。” 苏利耶眼中浮出悲哀,“被选为圣女后,她们的家人确实能得到一笔钱财,但和圣女出卖肉体所赚到的钱相比,少得可怜。” “之前和你说过,在这里,低种姓和贱民不止是贫穷卑微,而且还被剥夺了朝拜神明的权利,也就是无法得到神明的赐福和庇佑,死后也没有来生,灵魂将被彻底毁灭。” “本来,他们被视为最卑贱最肮脏,不允许与其他种姓有任何身体接触,并且世代不得改变,但某些人为了满足自己的淫欲贪欲,所以才想出这么个圣女制度,还拿出钱财装扮圣女,弄出让其他人羡慕的盛大仪式。” “如此一来不仅圣女本人获得神眷,而且可以为她们的家人祈祷,让她们的家人得到转世的机会,甚至还能托生为高种姓,便是其他人也把这个仪式当成可以接近神明的机会,因此所有人都支持这个制度……” 钱隆咂咂嘴,“这些人就这么好骗?” 苏利耶长叹一气,然后道,“华夏有孔圣人,提出有教无类,所有人不管是什么出身,都有受教育的资格,即便是平民也有机会,凭借才学或者军功封官受爵,靠着经商做工也可能赚取富贵。” “但这里却不行,低种姓之人不允许拥有土地,不允许获取知识,没有任何权利,只能从事佃农雇农,或者在城市里做最卑贱最肮脏的活计,并且他们的后代子孙也都是这样,所以他们无知、愚昧,只能接受那些‘神明使徒’的哄骗。” 钱隆啧啧称奇,心中很是感慨。 说实在的,作为权贵阶层,肯定都希望屁民们老实顺服,永远任劳任怨,心甘情愿的贡献自己所有价值。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统治者必然会从思想和制度上加以操控,而占城在这方面似乎很成功,就是吃相太难看,手段也太过于下作。 蛮夷就是蛮夷,不知仁义,无有羞耻…… 钱隆摇摇头,望向那些圣女的目光中流露出些许同情与惋惜,不过并没有太多其他想法,更不会有为占城底层百姓打抱不平的念头。 在他看来,苏利耶大概是因为有着相似的出身遭遇,才会对这些低种姓贱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神明娶妻’仪式持续进行着,已经有三十多个圣女被送到了象辇上,钱隆觉得没啥新鲜可看,正准备招呼苏利耶离开。 这时候,他似乎听到有人用汉话在呼喊着什么。 “放开我!我不要做什么圣女,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凝神细听之后,钱隆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是一个女子的呼喊,声音从等待仪式的‘送嫁’人群中传来。 钱隆眼皮一跳向苏利耶问道,“这狗屁的圣女不是都来自贱民么,怎么好像还有宋人?难不成,我宋人也是贱民!?” “当然不是。”苏利耶连忙否认,然后说道,“鄙国乃是大宋的藩属,怎敢把上国子民当成低种姓对待?宋人在鄙国还是很受尊重的。” “刚才那声呼喊你怎么解释?看,那几个小娘子完全就是宋人样貌!” 经过寻找后,钱隆发现有四五个圣女虽然和其他人装扮差不多,可长相却明显不同,而且身边守着的男女也不像是她们的家人。 苏利耶循着钱隆所指看了一会,脸上闪过一丝晦暗,“钱贤弟,她们,她们应该是被掳掠拐卖来的奴婢……就和我母亲差不多。”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点!”钱隆脸色有些不好看。 “贤弟别急,她们不一定就是宋人。”苏利耶先安抚了一句,接着苦笑道,“占人大多肤色黝黑,但高种姓显得更白一些,因此皮肤白皙的奴婢也更受高种姓权贵欢迎。” “于是,主要从安南掳掠来的汉人女子往往能卖出很好的价钱,另外也有人从,从大宋诱拐女子过来贩卖的,而权贵买了这样的奴婢,并不仅仅用来使唤,更多是为了淫欲,不过限于教规,不能与低种姓贱民接触,所以人贩子或者买主会让奴婢先成为圣女,通过这样的方式绕开教规,其实也就是挂个圣女的名头……” 钱隆越听越气,“诱拐我朝子民为奴!?恐怕也不止是诱拐吧?” “这,这个,反正通常都是海寇提供货源,具体是怎么得来的,可能比较复杂。”苏利耶有些尴尬。 “不行!我朝已经取消奴籍,连我家用的下人仆役都要签订雇佣契约,化外藩国如何还敢以我朝子民为奴!?这简直是欺辱蔑视我朝!气煞我也!气煞我也!还有,不管是在哪国的汉人,归根结底也是我华夏后裔,一样不可为奴!!” 钱隆倒不是正义感,而是感觉这种事太过有失颜面,所以才比较激动。 较真起来,北地蒙古治下还不是有无数汉人为奴,可那又能如何? 只是被一个藩属小国打脸的侮辱性更加强烈而已。 钱隆如今正是好面子的年纪,既然遇上了这种事,便打定主意要管上一管,最起码不能让同族当着自己的面,沦为蛮夷的奴隶玩物。 “苏兄,请带我回城去王宫,今日必须让你父王下令禁止此类事情!” 苏利耶苦笑,“贤弟,从本心来说,我肯定是支持的,但是你即便找到我父王,让他下令了,恐怕也不能真正起到作用,只有彻底改变占城,才能消除这些肮脏,我认为眼下还是应该以大局为重……” 钱隆沉思了一会,“苏兄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不能看着我族同胞被推入火坑,你给个办法吧。” “这,容我想想……” 409.退步的骡子 好一会后,苏利耶仍在踌躇,钱隆便有些按捺不住,“想到法子了没?” 苏利耶捏了捏额头,“还没……虽说几个奴婢看似事小,但如今却牵扯到了寺院,所以比较棘手。” “苏兄,你堂堂一国王子,那些神棍总得给点面子吧。”钱隆撇撇嘴。 苏利耶一叹,“我连踏入寺院的资格都没有,一向都被那些婆罗门看不起,哪来什么面子,何况今日是他们教中十分重大的仪式,不会轻易让人破坏的。” “你们占城也是奇葩,神棍地位比王室还高……要是真没法子,那就别怪我硬抢了。”钱隆摩拳擦掌。 苏利耶却暂时不想和婆罗门教发生冲突,“眼下不宜平添事端,要不,花钱把那几个汉人女子买下来吧…” “买下来!?”钱隆有些诧异。 “是的,派个人过去,直接和那几个卖家接触,他们无非就是为了钱,那只要给出高价,应该没理由拒绝,他们若是同意了,自然会有法子和寺院交涉……” 不得不说这确实也是一个办法,只是让钱隆并不满意。 花钱赎买被掳掠拐卖者,岂不是助长恶人的气焰么!? 苏利耶便劝道,“贤弟,这不过权宜之计而已,先把眼前之事处理了……” 钱隆皱着眉想了想,“好吧,就按你说的试试吧。” 随即,苏利耶便交代自己的随从过去找那些‘卖家’商谈。 小半刻钟后,随从回来,“他们说可以卖,不过……开价要一人一千贯。” 苏利耶大为惊愕,“一千贯!?按行情来说,便是最上等的女奴顶多也就一两百贯,他们凭什么要价这么高!?” 钱隆扣了扣鼻孔,嗤笑一声,“苏兄好歹也是王子,他们自然不好得罪,不过这敬畏也是有限,所以用天价变相拒绝而已……”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苏利耶脸一沉,随即将眼中屈辱深深藏起,露出一丝无奈。 “呵,鼠辈匪类而已,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敢这般跋扈,走,咱们过去会会他们。” 钱隆说完便往那边走,苏利耶张张嘴,想要劝阻。 本来就是不想暴露钱隆的身份,他才用自己的名义去买人,哪知道他的名头完全不起作用,现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阻,只能闭上嘴随着一起过去。 钱隆听到苏利耶跟上来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就开口说道,“苏兄,我理解你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想法,不过呢,一味低调苟且只会令更多人轻视忽略你,真的想做大事,起码得先把山头立起来,才能为自己的势力打下基础,才会有人追随你,所以适当展现自己的存在感是很有必要的。” 苏利耶听了这话,似有所悟,“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贤弟大才!” “苏兄过奖,我这也是跟在燕王殿下身边学到的……” 说着话,一行人挤开人群,走到‘准圣女’们等候的地方。 仪式进行到此时,剩下等候的已经不多了,大部分便是那种‘特别圣女’,仔细一看有十几人之多。 其中年纪小的估计也就十岁左右,年纪大的有十五六岁,全都长相清秀,就像花骨朵一般,不过神情之中却都是茫然、惶恐、惊慌、畏惧…… 每个小姑娘边上都有两三个面目凶戾的男女看管,有几个小姑娘腰身上还绑着丝带,如狗绳一般牵在看管者手中。 最为显眼的小娘子就是十五六岁,被两个壮妇死死按着肩膀抓着双手还不断挣扎,嘴上塞着一团布帛,应该就是刚才拼命呼喊引起了钱隆注意的那个。 一个面容消瘦刻薄的男子站在小娘子面前,手里拉扯着一根鞭子做恐吓状,口中骂骂咧咧。 “小蹄子老实点!要不是怕打坏了不值钱,哪能由你放肆到现在,你给老子听好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安安稳稳走完这遭,老子赚笔大的,你乖乖服侍贵人也能吃香喝辣,你好我好大家好,要是再不识抬举,坏了老子好事,那就别怪老子把你扔到船上当马桶,没日没夜的给咱那些兄弟们泻火!” 或许是这个威胁太过恐怖,小娘子想到那下场不禁被吓住了,挣扎力度瞬间降低,眼中泪水决堤般涌出,不停抽泣呜咽。 刻薄男子见此,立刻甩了个响鞭,“给老子住了!再他娘的号丧老子现在就扒了你的衣服,丢给那些蛮人贱民享用,你这细皮嫩肉的,没准能被他们吃得骨头都不剩……” 这下子,小娘子吓得面色惨白,连哭都不敢哭了。 钱隆走来正好看到这一幕,眼中闪出怒火,脸色阴沉,忍不住就想活劈了这狗东西。 只是想着先把人救下来,所以才耐住性子,等苏利耶的随从上前叫他过来说话。 随后,这刻薄男子领着五六个手下走向钱隆,一边走一边上下打量着钱隆,神色间尽是桀骜。 在钱隆身前三步站定,潦草地抱手晃了晃,“不知哪位贵人当面,唐某有礼了。” 钱隆懒得向这种人通名,冷声问道,“你便是卖主!?” “没错,这些货虽然不全是我一个人的,但承蒙道上弟兄信任我唐骡,现在都归我做主……刚才不是说想买货的是占城五王子么,看贵人这样子分明是宋人啊…算了,不管你是谁,反正我开了价,要是接受得了,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要是觉得价格不合适,那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们各走各的,也别瞎耽误工夫。” 这自称唐骡的男子完全一副敷衍的样子,似乎给了天大的面子才说这么多话,准备应付完了就把人赶走。 钱隆却不紧不慢,“唐骡?这名字倒挺适合你的,身为宋人却把汉家苗裔卖给他国人为奴,确实和骡子一样断子绝孙……” 唐骡勃然作色,“你!” 本想发作,但他发现钱隆神情玩味,嘴角挑出不屑的笑容,似乎有所依仗的样子,立刻意识到很可能遇上硬茬子在故意挑衅。 混江湖说白了就是欺软怕硬,就得懂得看风色,尽量别惹不好惹的人。 所以唐骡硬生生压下怒气,还展开双手拦住身后要暴走的弟兄,强作镇定道,“唐某名贱命更贱,不值贵人挂在嘴上,这买卖要不要做,还请贵人给个痛快话。” “啧啧,没看出来你还有点城府嘛。” 钱隆刚才也不算故意挑衅,只不过唐骡这等人在他眼中本来就是臭鱼烂虾,说话完全不用考虑对方感受。 这唐骡明明受辱却还能控制住情绪,倒是让钱隆略微高看了一眼,随即哂笑道,“买卖自然是要做的,但也没有你漫天要价我还不能还价的道理吧,别说你们做的还是无本买卖,现在胡乱报个天价,我很难不怀疑你是在故意羞辱苏利耶王子,这罪名要是落实,你们项上人头怕是很难保住了。” 所谓官字两张口,若是掌权者铁了心弄你,绝对有大把光明正大的理由拿出来。 虽然唐骡清楚苏利耶没有实权也一直被所有权贵轻视,不过王子毕竟是王子,要是豁出身份找麻烦,自家还真的很难招架。 眼角抽搐着,唐骡决定做些退让,“既然贵人这么说,那您就还个价吧,除了几个已经定好买主的货,其他只要价格合适,唐某就做主卖给您。” 钱隆笑了,“这才是做买卖的样子嘛,这样,我数了一下,这里总共十四个小娘子,一口价五百贯全要了。” 唐骡对价格很是意外,立刻堆满市侩的笑容,“行,就按贵人说的,五百贯一个,十一个就五千五百贯,您给钱咱们就立马成交!” “呸,你想屁吃呢,你是听不懂人话么?谁说五百一个了?我说的是五百贯全部,是全部十四个,一个都不能少!你要是不愿意,那可就别怪我用刀子来付账了。” 钱隆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唐骡,语气斩钉截铁。 唐骡一颗心就像刚被提到了天上,立马又狠狠摔了下来,然后看到钱隆身后十几个随从全都摸着刀把,一副谈不成就立马动手的姿态。 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唐骡决定再退一步,“唐某今日认栽,就做了这亏本买卖了,五百贯就五百贯,但是只能给十一个,因为这三个真的订给了其他几个贵人,而这几个贵人不但唐某得罪不起,便是五王子也一样得罪不起……” 唐骡说的时候,就是指着刚才那个呼喊的小娘子还有她身后两个。 钱隆假作惊讶,扭头看向苏利耶,“苏兄,占城还有你得罪不起的人?” 苏利耶想起钱隆之前说的话,便昂然道,“有是有,但不多。” 随即钱隆很是诚恳的看着唐骡,“来来来,给你个机会,你赶紧当面告诉苏利耶王子,到底是哪几个他得罪不起的人……” 之前,唐骡倒是没觉得眼前这些人是胡乱打苏利耶名号,毕竟冒名行事被发现了后果会很严重,但绝对没想到苏利耶王子本人就在现场。 “这……这个……还请王子见谅,碍于规矩,唐某不能说出那个贵人的身份,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王子绝对是不想和那位贵人发生冲突的,就别为难唐某了,这样吧,十一个小娘子你们带走,唐某分文不要,但这三个确实不能给。” 唐骡又退了一步,但钱隆却依然咄咄逼人,“我说过,一个不能少,那就是一个不能少!” 退无可退,唐骡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不知所措了好一会。 这时,外围人群一阵扰动,唐骡垫脚眺望,然后喜上眉梢,脸上也镇定下来,带上几丝倨傲道,“既然谈不拢,那唐某只好对不起这位贵人和五王子了,这买卖不做了,一个都不卖!” 哟,来的是何方神圣啊,让这狗东西一下子就神气起来了? 钱隆也忍不住有些好奇地看向来人处。 410.何人敢拦 来人排场还不小,乘坐着用两头大象拉拽的巨型豪华车舆,还有二十多个骑着大食骏马的随扈前呼后拥。 饶是钱隆见惯了场面,望着这阵仗也不由有些讶然,“这谁啊,这么骚包!?” 苏利耶脸色一黑,眉宇间现出憎恶,微微咬着牙回道,“除了摩柯贵,没有别人会如此招摇。” “摩柯贵?”钱隆思索片刻,略有惊疑,“就是你那个好兄长,占城大王子?” “就是他……”苏利耶点点头,语气低沉起来,“这家伙一向荒淫好色,与这圣女买卖有牵扯也不稀奇,不过…咱们想要救人恐怕就不好办了。” 钱隆明白苏利耶的意思,眼中却还有疑惑,“好歹是一国王子,女人在他眼中不过玩物,哪里用得着亲自抛头露面来掺和?应该是另有原因…” 苏利耶皱着眉头,也同样不解,认真想了想后摇摇头,“摩柯贵历来行事荒唐,我也猜不透他所为何来。” 这一大队车马牛皮轰轰地靠近后缓缓停下,就见唐骡屁颠屁颠上前,熟络地与那些随扈打着招呼,然后躬身在象舆外一副请见的样子。 随即从车门帘幕内伸出一只手招引,唐骡堆满谄笑爬上车,钻进车厢。 见此,钱隆眯起了本就不大的眼睛,“看这情景,恐怕不止有点牵扯这么简单啊,颇有些一丘之貉的味道……” 苏利耶扭过头诧异地向钱隆问道,“嗯?他再怎么说也是占城大王子,买点奴婢没什么,却犯不着自坠身价与一帮下三滥的人贩子有太多瓜葛吧?” “苏兄认为,唐骡等人只是人贩子么?”钱隆笑得很是玩味。 “当然不止,这些人还是……”说着,苏利耶醒悟过来,“贤弟是说,摩柯贵也和海寇互相勾结?” “也!?”钱隆神情古怪地看着苏利耶,半调侃半探究,“苏兄这个‘也’字,似乎很有内涵啊。” 苏利耶一愣,面色讪讪,随即又一想,虽说是家丑国耻,可若是遮遮掩掩,那就失了坦诚相待的姿态,难免让钱隆心生嫌隙,不利于日后双方的合作。 于是他一脸真诚带着歉然道,“据我所知,我父王,叔父,表兄都应该与海寇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他们或许都直接或间接参与劫掠上国商船之事……不过,往日里只听说过摩柯贵许多胡作非为之事,却从来没传出他与海寇有瓜葛的风声。” 其实钱隆有情报来源,对占城情势了解颇深,尤其对权力层的三巨头更是重点关注,之所以探询苏利耶,不过就是测试他的态度而已。 眼下苏利耶表现令他还比较满意,便不露痕迹地点点头,“苏兄胸怀坦荡,真乃至诚君子,令小弟钦佩…话说回来,能隐藏得这么深,看来你这好大哥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估计是在为以后争夺王位培植势力了,苏兄这处境堪忧啊。” 顺口,钱隆就往苏利耶心里扎刺,给他制造危机感,以便更好地将其掌握在手。 苏利耶闻言眼中一黯,唏嘘道,“自家人知自家事,我何尝不明白自己的处境,若是真到了祸起萧墙那天,恐怕那些人最先要对付的就是我,尤其是摩柯贵,即便实际上我完全不构成阻碍和威胁。” 说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对啊,既然他往日藏得好好的,那今天在大庭广众之下却毫不避讳了呢!?” “确实有些奇怪,想来是唐骡之前派人送出消息,不过看他方才的神情,似乎对摩柯贵亲临此处也有些意外。” 钱隆望向象辇所在,脸色一肃,“他们朝这边过来了,呵,不管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总是要倒出来的。” 在十几个扈从及唐骡的簇拥中,一名面容与苏利耶有三分相似的壮年男子疾步而来,不用多想,这肯定就是占城大王子摩柯贵本人了。 对这个名义上的大哥,苏利耶从来就不存在丝毫亲情,反而是满腔仇恨,即便都住在王宫之内,平日里却是极少碰面。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看着摩柯贵大摇大摆地冲着自己走来,苏利耶眼中布满血丝,似乎恨不得立刻将其撕碎,但又只能极力克制,死死捏紧的双拳上,青筋暴起。 “哈哈哈……” 离着还有好几丈远,摩柯贵便热情洋溢地大笑着。 笑声听起来很是欢欣喜悦,不过钱隆还是瞥见了摩柯贵眼角藏着的凶戾,不由暗暗摇头,这两兄弟还真是过命的感情啊。 摩柯贵做着喜相逢的样子走到苏利耶面前,仿若看不出他目光中的仇视一般,大声寒暄起来。 “没想到还真是五弟你啊,刚听到消息的时候,我还不信,只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杂种野狗冒用王室名义来招摇撞骗呢,毕竟五弟你一向品性高洁,怎么会对女奴有兴趣呢。” 这是用占城语说的,钱隆听不懂,而苏利耶听完后脸色愈发难看。 话里夹枪夹棒,尤其是那句‘杂种野狗’,无异于公然辱骂。 苏利耶铭记着茹姨被残杀之仇,摩柯贵又何尝忘了手臂被生生撕咬下一大块血肉的惨痛呢。 何况在摩柯贵看来,自己作为嫡长子却一直没有被立为王位继承人,根源就在这个深受父亲宠爱的贱种‘弟弟’身上。 按理说,两人之间势如水火,而摩柯贵也不是个有城府之人,往常行事从来都是简单粗暴,眼下这作态显然十分反常。 强忍着怒意,苏利耶搞不清楚摩柯贵到底想干什么,总之既不愿意配合上演一出假惺惺的兄弟情深,也不想在公开场合被激怒做出失态的举动。 于是他缓缓深吸一气,冷然直视着‘好大哥’的双眼,“品性高洁不敢当,对何事有兴趣不劳你费心,要做什么也和你没关系,购买几个奴婢也不需要经过你允许吧。” 许是因为钱隆,所以苏利耶说的是汉语,摩柯贵听得懂,居然也不意外,还下意识瞟了钱隆一眼。 钱隆眼皮一跳,意识到这摩柯贵应该是知道自己身份的,那看来他不单单是冲着苏利耶来的。 摩柯贵快速收回目光,自以为没被发现,还是一副笑脸,却转用汉语说道,“哈哈哈,我倒是忘了,五弟不但是女奴所生,更是由贱婢养大,大约是想在女奴身上找到娘亲的味道吧,本来嘛,你买多少女奴都确实和我没关系…” 说着,他又指了指跟在身后的唐骡,“不过,你想从他手上买的那几个汉女,却很不巧,乃是归我所有。” “你!!”苏利耶差点压不住火气。 “别急嘛…”摩柯贵继续火上浇油,“当然了,我也不介意成人之美,把她们转卖给你,满足你的孺慕之思……只要你,当众恳求于我。” 这当众恳求,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大不了,可却等于是在公开场合向摩柯贵服软,给别人一种苏利耶不如摩柯贵的印象,更是一种向仇人低头的屈辱。 换做往常任何时候,苏利耶都绝不会答应的,不过此时,他却不得不有所考虑了。 因为钱隆已经再三明确,一定要救回那几个汉女。 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的话,那他还有什么资本与宋朝谈合作呢? 顾及于此,苏利耶不禁咬咬牙,想着小不忍则乱大谋,便决定学一回汉淮阴侯韩信。 “你这话可是当真!?” 摩柯贵立马眉梢飞扬,眼中冒出奸计得逞,“那是自然,我就算不能一言九鼎,那也是说话算话的。” 随即苏利耶吐出一口浊气,“那好吧,就请你将她们转卖于我。” “就这?”摩柯贵轻笑,摆着手道,“这也算是恳求么?五弟啊,典章礼仪什么的,你可是向来娴熟,不用为兄来教你吧。” 就知道没那么容易! 苏利耶脸颊一抽,心中无奈,然后整理衣冠,摆出十分诚恳的态度,掬起双手,向摩柯贵真真切切的鞠躬。 “小弟苏利耶,在此恳求兄长您忍痛割爱,将女奴转售于小弟,小弟拜谢兄长。” 此时,周围许多人都正在关注着这里,看到这情形都大为诧异,有不少人更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起来。 在占城朝野之间,大王子和五王子关系恶劣并不是什么秘密,尤其涉及到王位继承人之争,更是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 除了极少数了解内幕的人,大部分人都认为有着大王宠爱的五王子占据着绝对上风,很可能就是下任国王了。 没想到现在却看到五王子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态,所以都忍不住啧啧称奇,以为两人之间的态势发生了巨大转变。 至于两人具体说的是什么事,却没多少人听得到,就算听到了,也未必懂得汉话。 或许,摩柯贵正是想到能这点,才顺势用汉话交谈,方便以后用今天之事大做文章,到时候,他大可随意编排。 志得意满间,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意,就看着苏利耶在自己面前躬身低头,却半天没有回复。 等了许久,苏利耶却忍不住了,愤愤直身扬起头,“怎么,你要我做的我都照办了,还想如何!?” “哈哈哈,五弟今日还真是性急啊,放心,我自然言而有信,又如何会再为难你呢?” 摩柯贵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狡诈,“几个奴婢贱货而已,你想要那便送给你了,别说什么卖不卖的,兄弟之间谈钱伤感情……” 苏利耶只想尽快了结此事,更是无心与‘好大哥’再继续掰扯,“那好,就请兄长把人交给我吧。” “哎,你我难得见面,为兄谈兴正浓,五弟你却为何如此不近人情呢?罢了罢了,依你便是……唐骡,速速把人带过来,交给我这好弟弟。” 摩柯贵得了便宜还卖乖,一脸惺惺作态。 “多谢了!”苏利耶拱拱手,便不打算再说话,一心只等交割完后尽快离开。 唐骡听得吩咐后,点头哈腰应承着,随即小跑向拘管女奴之处。 接着便看见他招呼着手下,将十四个小娘子一个不少的往这边带。 苏利耶见事情顺利,总算松了一口气,虽然今日吃了一记暗亏,不啻于奇耻大辱,却好歹把事办成了。 只要能与宋朝加深关系,日后总有找摩柯贵算总账的时候。 这么想着,他暗自向钱隆看去,期望令其感到满意。 钱隆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却暂时不打算多说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 眼看着唐骡带着人走近了,苏利耶刚举起手,想要招呼随从上前接人。 却见三名婆罗门教的祭司领着一群教徒气势汹汹赶来。 “何人在此干扰大典仪式!” 为首的大祭司刚走近便是劈头盖脸一句斥责,随后才好似看见摩柯贵一般,“咦,竟是王子殿下光临,本司倒是失礼了。” “不敢当大祭司之礼……”摩柯贵与三名祭司一一见礼,用的自然是占城语。 这期间,三名祭司就像把苏利耶当透明一般,完全无视,甚至在摩柯贵装模作样解释事由之后,也根本没有和苏利耶说话的打算。 钱隆微微皱眉,向苏利耶问道,“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妙?” 苏利耶面沉似水,低声回答,“来人为首的便是曼塔寺大祭司喀尼颂,他们似乎不同意摩柯贵把人交给咱们……” “既然摩柯贵自己都答应了,那和这些神棍又有什么关系!?”钱隆眯着眼,嗤笑起来,“呵呵,我看这根本就是摩柯贵玩花样。” 话音未落,摩柯贵便与三名祭司结束交谈,独自走了过来,向苏利耶耸耸肩膀。 “五弟啊,实在抱歉,我之前忘了这些女奴还是圣女候选人,所以恐怕你没法将她们带走了。” 苏利耶沉着嗓子怒斥,“你是要出尔反尔么!?” “嘿嘿,这话从何说起呢?你要的人,已经在这了,你能不能带走,那就与我没关系了。” 摩柯贵此时也不做太多掩饰了,笑容里满是嘲弄和奚落。 “你…”苏利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随即,钱隆拍了拍苏利耶的肩膀,又往前走了一步,直面摩柯贵,握住腰间佩刀,掷地有声道,“那倒要看看,何人敢拦!” 411.一点小失误 “你…你……你是何人!?竟敢如此张狂放肆!” 措不及防之下,摩柯贵满脸惊愕地瞪着钱隆,还强作镇定试图继续矫饰。 钱隆很是‘和蔼’一笑,露出满口大白牙,“我是你爹!” 随即便一记勾拳狠狠捣在摩柯贵腹部,“忍你很久了,娘希匹的,你会不知道我是谁!?” 突然遭受重击,令摩柯贵瞬间躬身缩成一团,仿似一只煮熟的大虾。 他双手抱住小腹,懵逼地抬起头,满面涨得通红,冷汗密布,更是像极了一盘椒盐大虾。 忍着腹中的剧痛与翻江倒海,艰难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就算…你是宋使,那又怎样,难道就可以肆意袭击一国王子么!?” 摩柯贵此刻满头雾水,甚至还有点委屈,完全无法理解钱隆悍然动粗的行为。 在他想来,宋使隐藏身份出行那就不愿意轻易暴露,行事应该低调才是。 就算自己耍了一手花招,可目前情势下,也大抵只能忍气吞声吃个哑巴亏吧。 即便他们是真的很想要那些女奴,最多也就是据理力争,或者妥协谈判啊。 然而话没说两句,上来就是一击重拳,这是疯了吗!? 钱隆当然没疯,眼神还很冷静,睥睨着摩柯贵,“管你是什么王子不王子,现在钱某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与海寇勾结,参与劫夺我朝商船,现在要将你押回去进一步调查。” 果然是近墨者黑,钱隆越来越有赵孟启那股子无赖风范了。 所谓擒贼先擒王,先下手为强。 钱隆把话说完,也不管摩柯贵一脸呆滞,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控制在手,同时对他身后那些还在傻眼的护卫大喝,“不想让你们主子没命,就都乖乖站着别乱动!” 摩柯贵这些护卫在占城人中算是高大强壮的了,看起来都很精干,可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会遇见今天这么一出。 自家大王子落入别人手上,他们还真的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气急败坏怒视着。 附近的那些吃瓜群众,一个个都处在极度震惊之中,呆若木鸡。 钱隆雷厉风行,迅速向属下喝令,“动手!将海寇统统拿下!” 一阵短促的抽刀声响起,十几个扮作随从的军士立刻扑向唐骡等人。 这时候同样被惊呆了的苏利耶才反应过来,惶然劝阻钱隆,“贤弟不可如此鲁莽!?速速住手!否则将一发不可收拾啊!” “对对对!”被扣押在钱隆手上的摩柯贵也趁势大呼,“钱将军千万要冷静,只要现在收手,我便当这只是一个误会,绝不追究,不然要是酿出大祸,影响两国邦交那就不是你承担……” “闭嘴!用不着你操心。”钱隆一个耳光打断摩柯贵的话语,然后对苏利耶轻描淡写道,“开弓没有回头箭,钱某做事从来就没有半途而废的习惯。” 苏利耶哑然,愁眉苦脸,“这……这,这,要是把事情闹大了,咱们就这么点人,根本没法脱身啊。” 钱隆仿佛不在乎任何后果一般,却依旧淡然,“呵呵,就怕闹不大!” “呃……” 苏利耶被噎住了,随即有了一丝明悟。 恐怕自己这位刚结交的贤弟眼下之举压根不是什么一时冲动,而是有意为之,谋定而后动。 只是他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苏利耶自然想不到,钱隆到占城来最主要的任务之一,就是寻机生事。 钱隆带在身边的军士都是精锐,极其敏捷地扑到唐骡等人身边。 双方人数相当,但唐骡和他那些手下都还有些搞不清状况,只是下意识的被动应对,而军士们却训练有素十分果决,若是遇到反抗,出手也是毫不留情。 一时间,场面异常血腥,一大半的人贩子被杀伤杀死倒在血泊之中。 没费太多功夫,包括唐骡在内,还幸存的四个人贩子就被牢牢捆绑起来,而那十四个惊慌失措的小娘子也被救下,全都带回钱隆的身后。 直到这个时候,三位祭司以及周围数千人才如梦初醒,不少人被吓得四散奔逃,现场乱成了一锅粥。 见此,苏利耶急忙道,“贤弟,人已经救到了,不如咱们趁乱离开吧,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啊?” 他知道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局面,肯定是很难善了了,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保证自身安全再说。 可钱隆无动于衷,摇着头,“为何要走?再说了,那帮神棍可没打算放咱们走。” 苏利耶闻言,悚然抬头四顾,果然看见喀尼颂等三名祭司正招呼着成百上千名教徒和信众,从四面八方将自己所在之处团团围住。 “该死!这下真的想走也走不了了。”苏利耶脸色煞白。 这些婆罗门教的祭司比官府都更具有权威,发出的指令能让绝大多数占城人奉行不悖,而一些狂热的信众甚至不惜为此奉献自己的生命。 上千人,乌泱泱的,犹如潮水汹涌,将方圆一丈多一点的地方包成一座孤岛。 十几名便装宋军面色凝重,横着沾满鲜血的千牛刀,面朝外围成一圈,把钱隆等人保护在中间。 此刻钱隆也忍不住头皮发麻,下意识捏了捏鼻子,“哦豁,这下倒是真的插翅也难飞了……” 确实,他的初衷就是挑起事端,不过眼下的情势似乎偏离了预期,变得有些棘手起来。 因为要达成目的的首要前提就是占理,即便是比较牵强的理由,哪怕是‘有兵士在占城走失’都行。 可现在将他们围困住的并非占城官方军方,而是一大群手无寸铁的‘平民’。 就算钱隆等人此时穿着全套重甲,也根本不能使用武力来突围。 毕竟一旦对平民大开杀戒,那无论用什么理由都很难站住脚了,也就等于钱隆此行任务完全失败,而且还会造成难以估计的负面影响。 瞅着钱隆陷入思考中好半晌,实在难以按捺焦躁的苏利耶追问道,“贤弟,不管你有什么打算,现在眼看火烧眉毛了,赶紧想办法破局吧,不然明年今日便是你我忌日了……” “别慌!”钱隆收回思绪,脸上恢复淡定的表情,“再怎么说我也是上邦使节,这些人最多也就是围住咱们,未必敢真的怎么样,而且,你这好大哥还在咱们手上,他们总得投鼠忌器吧……” 苏利耶苦笑,“哎呀,我的贤弟,你是有所不知,这些信众一旦被煽动起来,哪里还有理智可言?而摩柯贵在那些祭司心中到底有多少份量也很难说。” “是么?还以为抓了一条大鱼,没想到只是一条咸鱼啊?” 钱隆用嫌弃的目光斜了一眼依旧愤然的摩柯贵,“既然不是为了这家伙,那这帮神棍困住咱们又有何目的?总不能是见义勇为吧。” 这时,四周人群缓缓安静下来,接着一个有点苍老的声音响起,用占城语喊着什么。 听完之后,苏利耶深深皱起眉,“说话的是喀尼颂,大概意思是,要咱们放下武器,释放摩柯贵,送回这些圣女候选人,然后束手就擒,到曼塔寺的静室里对神明忏悔,等神明原谅后方算赎罪。” 钱隆失笑,“呵,这意思是要监禁咱们!?想得倒美……苏兄,你告诉他,我乃宋朝使节,肩负朝廷重任,任何人都无权限制我等自由,事关我朝尊严,我也绝不会放弃抵抗,任人摆布的,让他赶紧驱散民众,否则酿成恶果,我朝必将向占城问责伐罪,到时候天兵一至,鸡犬不留!” 看来到了此刻,钱隆依然没有忘记任务,不管稍后会发生什么,先将大帽子扣下,争取为大宋出兵创造理由。 只是他所说的威胁似乎太过空洞,此时基本不会有占城人会相信,毕竟都知道宋朝应付蒙古人都吃力,怎么可能对海外用兵。 就连苏利耶基于自己是占城人的立场,听了之后很是尴尬,可是也只当钱隆是在色厉内荏,拉大旗作虎皮。 但又不好说破,只能委婉道,“这恐怕不管用吧,他们自诩超脱世俗,哪里会在乎这些?” “不在乎?难不成他们的脖子就能比钢刀硬!?倾巢之下岂有完卵?而且他们现在所为,真就和你们朝中势力没有关系?我才不信呢……” 钱隆眼中冒着精光,已经有所猜测,随即挥挥手,“苏兄,你先别考虑这些,只管把我的意思传达出去就好。” 苏利耶无奈,只好作为发言人,朝着之前喀尼颂所在方向呼喊。 随后,两人便你一句我一句的交涉起来,很快双方的语气越来越激烈,就像争吵一样。 小半刻过去,交涉终于结束,苏利耶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显得很是颓丧,“贤弟,愚兄无能,他们丝毫都不肯让步,而且……” “而且什么?”钱隆云淡风轻的,似乎并不在意结果。 苏利耶苦着脸回答,“而且他说,最多再给咱们一炷香时间考虑,若是还不投降,便要发动信众,代神明降下惩戒,让咱们万劫不复!” 钱隆耸耸肩,“港口离此地有多远?” “什么?”苏利耶以为听错了。 都这时候了,莫名奇妙问港口距离做什么? “多远!?”钱隆追问。 苏利耶只好回答,“大概,七八里的样子……” “那应该来不及了。”钱隆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然后扭头低声喊了一句,“弟兄们!” 十多名军士闻声都看过来,接着又听钱隆说道,“很抱歉,有点小失误,所以,大概今天就是咱们殉国之日了。” 军士们皆是眼眸一缩,涌出无数情绪,但神色依旧冷静,“但所愿尔,与统制为伴,是我等荣幸。” 钱隆笑了,“钱某更感荣幸,弟兄们,忠烈祠见。” “忠烈祠见!”军士们异口同声。 412.血浪掀起 一道绿光,尖啸着直冲云端,然后在高空中轰然炸开。 在场数千占城人既惊又奇,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绚丽灿烂的光芒,仰着脖子,好似一大群曲项向天歌的呆头鹅。 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也不明白这代表了什么意义,只感觉此刻被围着的宋人有些神秘莫测,恐怕没那么容易拿捏。 这其实是钱隆让人发射的信号焰火,表示自身遭遇极度危险。 除了刚来时随同上岸的五十名甲士,泊在港口中的战船上还有一百多精锐战士,全副武装下具有极强作战能力。 不过钱隆主要也不是为了求援,毕竟距离摆在这,援军是不大可能及时赶到了。 所以这发信号一来是通知自己人出事了,二来嘛,也是要体现自己乃被攻击一方,为以后宋朝出兵的‘正当性’提供依据。 随后,钱隆抽刀在手,对苏利耶歉然一笑。 “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也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不过,我们使命在肩,倒也算是死得其所,就是连累苏兄了,若是苏兄还有脱身之法,那尽管自行离去。” 苏利耶眼神略微一闪,随即垮下脸苦笑,“咱们现在犹如同乘一船,别说我没办法,就算有,那也不能独善其身,置贤弟等人于不顾啊,既然造化如此,我也唯有舍命陪君子了。” 听到这回答,钱隆不禁有些惊讶,看向苏利耶的目光多出几分激赏,“哈哈,苏兄真是令小弟刮目相看啊,若来世相遇,咱们必是真兄弟。” “人生得一知交,死亦无憾。” 说着,苏利耶的表情也淡定了下来。 然而捆在一旁,听着两人对话的摩柯贵却急了,不顾脸上依旧火辣的疼痛,挣扎着嚷嚷起来,“等等!难道你们是要玩真的?” “呵,莫非你以为我在虚张声势?要怪就怪你太没身价,连自家臣民都不在意你的死活,今日只好拿你陪葬了。” 钱隆对这大鱼变咸鱼,多少还是有些耿耿于怀的。 摩柯贵求生欲大作,着急忙慌道,“别啊,这又何必,你们稍作妥协不就好了么?只要满足祭司们的要求,他们也不会真把你们怎么样,无非就是略微丢些面子罢了,要不然让我和他们说说,肯定还有转圜余地……” “停!看你这口气,此事果然大有猫腻,说吧,到底是何人在幕后指使!?” 钱隆死死盯着摩柯贵双眼。 摩柯贵一愣,眼神开始闪烁,“没…钱将军莫要误会,今日纯属事出偶然,并没有什么猫腻,更没有什么幕后主使……” “呵呵,我信你个鬼。”钱隆嗤笑,接着耸耸肩,“既然都要死在这了,说与不说也没啥区别。” 然后他就不想再与摩柯贵磨牙,并对苏利耶道,“再拜托苏兄传个话,告诉这些人,从现在开始,凡是再敢往前半步者,即视为攻击行为,一律格杀勿论!” 苏利耶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开始用占城语对四周大声反复宣告。 周围一些人脸上出现犹疑之色,但也有不少人无动于衷,打定主意要遵从祭司们的号令。 钱隆也不是很在乎他们的反应,自顾自地从衣服上撕下一根长布条,开始缠绕握刀的手,最后紧紧打上死结,如此即使脱力后也还能刀不离手。 “弟兄们,碍于大局,咱们不能先动手,不过还手却不用顾虑太多,要是有人敢上来送死,咱也别客气,尽管把人头收下,多拉些垫背,咱们黄泉路上才不寂寞。” 军士们闻言哄然大笑,一扫萧瑟沉闷之气,仿佛稍后不是赴死而是赴宴,并且都有样学样,用布条紧缚握刀之手。 外围人群之中,喀尼颂三名祭司聚在一处小声商议着。 从信号升空开始,这几个家伙就露出凝重的表情,现在看到宋人的姿态更是拿不定主意了。 “嘶…难道这帮宋人真的一点都不怕死?还是真以为能等到救援?” “除非他们的援兵会飞,不过这么一来,倒是把我们给架住了,不知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了……” “这姓钱的宋将年纪轻轻,毛都没长齐,没想到却不好对付啊。” “眼下这种情况,那位可有交代该如何行事?” “没有,大约他也没预计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吧。” “我想也是,换谁被逼到这般境地还能硬挺,而那位仅仅是想给他们栽个跟头,打掉他们身上那股子天朝上国的威风,好方便后续操作而已。” “那些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眼下时间快到了,难不成真让信徒踩死他们?” “不然呢,若是我们退缩放弃,那威信何在?信徒们又该怎么看我们?现在不管那么多,只要那位没有新指令传来,限时一到,就发动信徒冲击!” 有了结果后,三人也不再多言,板起脸摆出一副代神明主持正义的姿态,等待期限来临。 离着限时越近,负责包围的人群就越来越紧张,即便是狂热信徒,也不由放缓了呼吸,愈发静默起来。 反倒是包围圈中的军士们却面带微笑,眼中绽放着昂然战意,跃跃欲试。 摩柯贵和唐骡几个被敲晕丢在地上,以免他们聒噪及待会打起来可能碍事。 此外苏利耶带着的几个亲随正颤抖着发软的腿脚,那十几个小娘子也大多被吓坏了,缩着身体蹲在地上不停呜咽着。 也就有一个还依然强撑着站直,忽闪的双眸中透着惊惧,表情却很倔强,不禁引起了钱隆的注意和好奇。 好像正是先前那个大声呼救的小娘子,不论是从她的外貌还是这些表现来看,大抵都不会是寻常人家的闺女,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落难的。 不过此刻钱隆也无心去探究,略作感慨便暂时抛之脑后。 说实话,钱小胖万万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快就走到生命的尽头,稍稍自我检讨之后,明白是自己办事太过于性急,不够沉稳才导致的。 后悔倒没有,反正后悔也来不及,就是有点想念姐姐和‘姐夫’了。 估摸着时限到了,就听见喀尼颂那装腔作势的声音高喊了几句话。 “他在狗叫什么?”钱隆很随意的问道。 苏利耶好似完全认命了,波澜不惊地解释,“说是给咱们最后一次机会,让咱们做识时务的俊杰……” 钱隆满是不屑,“去他娘的俊杰,一群只敢躲在别人背后煽风点火的无胆鼠辈,你告诉他们,回去把脖子洗干净,免得脏了大宋将士的刀剑。” “啊?”苏利耶惊讶了,疑惑追问,“贤弟你这意思是,大宋真的准备出兵占城?” 钱隆扬扬眉毛,“莫非苏兄也不信?哈哈,其实也无所谓,反正你我也看不到了。” 苏利耶只好把震惊塞回肚子里,朗声向外转述钱隆的话,连那句‘无胆鼠辈’也照单奉送。 喀尼颂气急败坏兼恼羞成怒,跳着脚向教徒信众发号施令,发誓要让胆敢违抗神明意志的异教徒化成肉泥。 得到指令的数千信徒,就像堆满粪坑的大白蛆似的,开始骚动起来。 同时钱隆神情一肃,沉着喝令,“全体都有,预备杀敌!” 局势一触即发,一场腥风血雨揭开序幕。 但稍有意外的是,即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决意为神明奉献一切,可真到了动真格的时候,许多占城人却开始犯怂,毕竟这绝大多数都只是平民。 尤其是最里面那一层信徒,直面着军士犀利的眼神及锋利的刀刃,只感觉脚下生了根,无法挪动分毫。 如此情景,让喀尼颂三人更觉丢脸,愈发急躁地催促信徒行动。 终于,有一个占城男子也不知是真的受到神明感召,还是被身后人群挤迫,摇晃着身体向前迈出了半步。 正在这男子当面的宋军军士立马眼中放光,跨步而出,挥刀,横劈! 喷涌的血泉将男子头颅冲上半空,再肆意洒溅,涂抹出一片开门红…… 军士被鲜血浇透半张脸,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沉声怒喝,“犯上国者,杀无赦!” 感受到溅在身上那血液的灼热腥臊,耳中响着可能听不懂,却犹如重锤击打的宣告,面对着军士的这一片占城人顿时魂飞魄散,齐齐后退,好似被压倒的麦浪。 很快,恐惧和胆怯也如浪涛一般向周围扩散,惊叫四起,人群变得混乱无序起来。 这个时候,许多人才意识到,自己或许高估了自己的勇气以及对神明的虔诚…… 见到这一幕,军士突然感觉没了兴致,很是失望地嘟囔,“靠杯啊,真没意思,这等怂货,杀得再多也算不得英雄。” 当然,敢做平头哥四处干仗掠夺的占城也不缺凶狠之辈,尤其在喀尼颂三个祭司急忙代替神明许诺丰厚奖励之后,人群中的狂热份子兽血沸腾,双眼涨红着朝宋人方向挤去。 很快便有十多个铁头娃穿透混乱人堆,涌到了宋军利刃之前。 既然敢送到面前,那所有军士都不客气,砍瓜切菜般,干脆利落就把这十几个狂信徒送回他们的神明那里。 此时此刻,十几条人命似乎已经吓不住失去理智的狂信徒了,反而刺激得更多铁头娃拼命往里钻,再往宋军刀口上撞。 信徒们的血越流越多,喀尼颂却愈发兴奋,近乎癫狂地嘶吼着,以湿婆之名向信徒们许下包含来世今生的种种承诺,以驱使他们更加亡命。 腥咸的海风从东面吹来,天空中的云朵化作死神模样,背对着西倾斜阳,高举起可怖的镰刀,便要狠狠挥下大肆收割生命。 眼看着,钱隆等人所在之处便要被狂乱的血浪彻底吞没! 413.尔虞我诈 一场欢庆节日,替神明娶老婆的盛事,却生生酿出了血色惨剧。 城郊外这片临时会场好似遭受地震,放眼望去尽是鸡飞狗跳,极度混乱。 大部分人陷入恐慌之中,试图逃离却不辨方向,没头苍蝇一般左冲右突的,狼狈而凌乱。 还有数百狂信徒,基本都已经被蛊惑得迷失心智了,唯一的念头便是冲到那帮蔑视神明恶贯满盈的宋人面前。 即便宋人冷酷凶残,即便自己手无寸铁,但为了执行神明的意志,哪怕是用手抓,用牙咬,也得竭尽全力。 只是当下这乱糟糟的场面,数千人挤成一团推搡不休,甚至互相踩踏,想要到达宋人所在那可是并不容易。 也就是这个原因,所以钱隆等人才暂时没有被完全淹没。 钱隆已经砍倒第三个人了,心中却毫无波澜,既没有临死前的恐惧,也没有战斗杀敌的兴奋。 空着手的苏利耶站在他身后,看着眼前这一幕,感觉悲哀又荒谬,心情无比复杂。 不过几句谎言,披上信仰的外衣,便能操纵世人,令生命贱如草芥。 地上至少已有三四十具残缺尸体,纵横交叠成一个死亡之圈,圈外却有更多前赴后继者汹涌而来。 世上愚者,何其多也! 苏利耶唏嘘长叹,无意再多看这人间荒诞。 刚闭上双眼,他就感觉好似有种奇怪且陌生的声音,穿透四周的纷乱嘈杂传入自己耳中。 凝神细听,却又了无痕迹。 正以为是自己幻觉时,又感到胸腔发闷,心跳都有些错乱,接着,脚下传来了震动,并且越来越清晰。 似冬雷潜生,似万鼓齐鸣,这压迫感令人有些难以呼吸。 是何声音?从何而来? 就在苏利耶疑惑之时,他便听到钱隆惊喝,「骑兵?!」 「骑兵?」苏利耶瞬间便睁开眼,茫然张望。 他没有经过战阵,确实没听过这种声音,自然不明就里。 但钱隆却是个‘老兵了,此刻已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十分肯定地回答,「是,一定是骑兵,至少三百骑,否则不会有如此声势!」 这般规模使用骑兵,便是在宋朝也很少见,所以一开始钱隆才会惊疑难定。 也不是不知道占城有骑兵,就是下意识给忽视了。 如果在战场上,这种疏忽绝对是致命的,于是钱隆暗暗警醒自己,以后万万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随即他皱起眉,自语道,「马步齐整,急而不躁,当是精锐无疑,没想到占城能将骑兵发展到这般高度,还真不能随便小看别人,就是不知道来的是敌是友。」 苏利耶接口道,「若是精锐骑兵,又能在此时此地出现,八成就是释利诃梨提婆的亲卫了,至于是敌是友,实在很难说……」 钱隆挥刀斩杀一个刚冲上来的狂信徒,气都不喘,「来的是释利诃梨提婆?你那大表哥?那家伙看起来城府挺深的,喜怒不形与色,倒是有点难以猜度……不管了,咱们都到这个地步了,最坏又能坏到哪里。」 其实钱隆和苏利耶刚发觉异样时,骑兵离得还比较远,反正大多数在场的占城人都没有察觉,所以人群中该混乱的继续混乱,该冲击宋人的继续冲击。 但没用多久,也就是钱苏二人交谈的这会功夫,大队骑兵便裹着风雷到达近前了。 山摇地动的声势压过来,就算是瞎子聋子都无法忽略,人群顿时就像凝固了一般,皆是停下原本的动作,齐齐扭头向南看去。 烟尘滚滚遮住了大半边的天空,就仿佛是海上巨浪扑面而来。 随即人们便听到骑士们异口同声地大喊,「大主祭与左上卿有令,所有人原地站定,不得擅动,否则立刻处决!」 在这样的威势之下,哪有人敢抗命,即便是那些失心疯一样的狂信徒,听到是来自大主祭的命令,也都习惯性选择服从。 就连三名祭司都不敢有异议,虽满脸涩然,却没有异样举动,只开始收拾衣冠,准备恭迎自家顶头大佬。.. 不过喀尼颂眼里还有不甘,似乎对功亏于溃很是可惜,口中喃喃,「早不来,晚不来!」 眼看着原本冲击而来的狂信徒纷纷止步住手,钱隆有种不真实感,「娘希匹,难道这就绝处逢生了??」 苏利耶也同样感觉有些悬浮,却认真思考了一下,「咱们应该是化险为夷了,虽然释利诃梨提婆为人阴沉女干诈,但无论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既然公开出现了,那应该就不会让贤弟等人出事,毕竟他没道理引火烧身,凭白去得罪大宋。」 听完这话,钱隆点了点头,「苏兄言之有理,究竟如何,咱们且行且看吧。」 随即他便暂且不再纠结个中缘由,开始检查军士们的状况。 之前短短时间内,粗略估计最少都有五六十个狂信徒先后冲了上来,基本上都变成了尸体。 即使这些人几乎赤手空拳,却也不是没有给宋人造成伤害。 最混乱的时候,一名宋军被三四人同时撕扯,立足不稳倒在地上,等同袍杀过去相救时,已然遭踩踏而亡。 另有六名军士受伤,伤势轻重不一,幸好都不致命。 钱隆解下染血的外袍,盖住阵亡军士的尸首,然后就蹲在那里,沉默了许久才痛声道,「胡兄弟且先行一步,到忠烈祠占个好位置,身后事无需担心,从今往后,胡兄弟的家人就是钱某的亲人,绝不辜负。」 接着他才站起来,环视所有军士,尤其是受伤的那几个,歉然自责,「今日皆我之过,若是一起殉国也就罢了,没什么好说的,但目前看来事有转机,那往后钱某必定补偿诸位弟兄,只求弟兄们莫要生出太多怨气,今后还愿意与钱某并肩作战。」 军士们不由面面相觑,感到讶然和无措。 钱隆不仅是他们的长官,更是出身高贵,身份上和他们这些大头兵有着天壤之别,平日里也是以严治军,令将士们既敬又畏。 此刻却不但向部下坦率承认自己的错误,更是表现出对普通兵士的极大尊重,这不得不令军士们震惊且感动。 随即一名军士反应过来,连忙说道,「统制言重了,常言道瓦罐不离井上破,我等既然从军,马革裹尸实属寻常,属下只是粗人,搞不懂军国大事,不明白统制有什么对错,只知道统制始终与我等并肩杀敌,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等的地方,我等何来怨气,能有统制这样的好将主,是我等的福分。」 其他军士也纷纷附和,「是啊是啊,我等愿为统制效死,绝无怨尤!」 「感谢弟兄们的信重,钱某必定吸取今日教训,力争带领大家建功立业,并能安然无恙!」 钱隆郑重向属下承诺,神情中展现出远超年纪的沉稳。 此时,被救女奴中那个最特别的小娘子旁观着这一切,双眸盯着钱隆那圆乎乎的侧脸,闪出好奇的火花。 苏利耶自然也看到了钱隆的作为,越发觉得这个新结识的贤弟不同寻常,异日成就不可限量。 当下便打定主意,即便与宋朝的合作泡汤,那也要好好维持住这份友谊。 「贤弟,看样子释利诃梨提婆应该要过来了……」 钱隆顺着苏利耶的目光一看,就见百多名骑兵分作两列策马驱逐人群,不多时便开出一条通道。 过了有一会,一匹神骏的白马从通道中小跑而来,马上之人正是占城国左上卿释利诃梨提婆。 严格来说,占城国只是一个以宗教为核心的部族联盟,各区域各部族都有一定自***,并非中央集权,国王更像是一个霸主,而不是全权统治者。 所以王国官职也没什么太大的实际意义,重要的还是手中所掌握之实力。 论实力,要不是国王两兄弟互相联合,那么释利诃梨提婆才是最强大的那个,足以令绝大多数普通占城国民畏惧服从。 但他此刻并没有表现出高高在上的姿态,离着钱隆还有三四丈便滚鞍下马,并快步走上前。 「某家来迟,令钱将军受惊,还请多多见谅。」 释利诃梨满脸歉意,姿态也很恭敬,体现出一副对上国很忠诚的样子。 看得苏利耶直撇嘴,呵,真能装! 钱隆倒是笑脸相迎,满含感激道,「若非上卿及时来救,钱某等人多半尸骨无存了,衷心感谢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罪上卿呢。」 「钱将军真不愧上国栋梁,竟如此宽宏大量,更令某家惭愧不已……」 释利诃梨仍旧一副做错事的样子,抱歉的话说了一箩筐,然后才解释道,「某家正在曼塔寺中敬拜,突闻上国使节与我国臣民起了冲突,还陷入险境,于是急忙前来,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差点晚了一步,对了,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误会,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上卿居然不清楚发生何事!?」钱隆似乎很惊讶。 释利诃梨神情尴尬又自责,「作为下邦臣属,本该对上国使节的安危多加关注的,不过…一来是国王已经命令右上卿负责保护使团之事,二来也是事出突然,某家确实还来不及了解事情来龙去脉,但不论如何,对上国使节不敬就是天大的罪责,某家甘愿代表占城接受上国惩处。」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却隐含着扣锅给国王和保脱秃花的目的,还透出了要向宋朝靠拢的信息。 钱隆似乎都听懂了,眼中露出一丝满意之色,然后略带傲然道,「事情本来不复杂,起先钱某只是发现一群人贩子非常有海寇嫌疑,便打算以购买女奴为由和他们接触,也好调查清楚,怎知贵国大王子却突然跑来从中作梗,如此一来,钱某不得不怀疑大王子与海寇有所牵扯,并且打算请他回去协助调查。」 说到这里,钱隆一脸不得已,又继续道,「上卿也是知道钱某出使贵国所为何来,这稽查海寇正是钱某职责所在,虽然一国王子与海寇勾结令人匪夷所思,不过清者自清,待钱某调查清楚,自然会还大王子清白,但莫名其妙的是,几个教派中人又跑来阻挠钱某行事,还悍然煽动无知百姓攻击我等!」 此时钱隆脸上义愤填膺,接着控诉,「对于事件中伤亡的贵国百姓,钱某深表遗憾,但在钱某再三声明的情况下,仍旧冥顽不灵发起攻击,完全就是践踏我大宋尊严,此罪不容恕也!若是按我朝律法,犯下此等罪行那可远非一死可以抵偿的,不过我朝历来仁德,也就不再穷究这帮无知小民了!」 这些话听得苏利耶目瞪口呆,即便不算指鹿为马颠倒黑白,那也差得不多了,咱这位钱贤弟的口舌竟然比刀剑还利,难怪能做使节。 他不知道的是,这些完全就是后世帝国主义的常规做派,大约钱隆听赵孟启说起过,此刻便活学活用了。 释利诃梨同样惊诧莫名,差点就要按耐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却只能憋着一口气,尽力保持冷静,「钱将军之言不无道理,且等某家查清之后,一并向上国请罪……」 可钱隆似乎不打算见好就收,仍旧得理不饶人,「这次事件中,我方有一名将士阵亡,其余十五名将士皆被重伤,贵国必须为此 负责,并做出合理赔偿,还有,此事罪魁祸首当是喀尼颂等三名祭司,钱某尚不清楚他们动机何在,是否还有其他阴谋,还望贵国彻底查清,若是不能给我朝一个满意的交待,那我朝将保留追究贵国责任的权利!」 见钱隆越说越过分,释利诃梨越发如鲠在喉,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应对方式,毕竟他的目的是结好宋朝,以借助力量达成自己的野心。 恰好在这时,喀尼颂三名祭司在教徒簇拥之下凑了过来,还以责问的语气向释利诃梨发难。 「方才听到有大主祭的教令,如何却只见左上卿一人呢!?该不会是左上卿冒用大主祭的名义发号施令吧?在教中,这可是亵渎神明的重罪,还请左上卿解释清楚,不然……」 释利诃梨本就被钱隆搞得很是憋屈了,没想到还要受几个神棍的气,立刻就压不住火了,「放肆!某家岂是你们可以随意诬陷折辱的!?拿去,瞪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不是大主祭的亲笔手令!」 他把一卷带着硬轴的手令狠狠砸在喀尼颂的脸上,然后像喷火一样呼呲呼呲的大喘气,显然是气得不行了。 喀尼颂顾不得脸疼,慌忙捧手接住手令,然后急切展开查看。 三个祭司将乌龟一样的脑袋聚在一起,认真细致的查看好久,终于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大主祭亲笔所写。 喀尼颂很不情愿的把手令还给释利诃梨,「是我等误会左上卿了,请别往心里去,既然是大主祭的教令,我等三人自然遵循无误,暂且放过这些不敬神明的异教徒……」 这会儿,钱隆在苏利耶的翻译下,知道了几人之间的谈话内容,于是毫无掩饰的大声嗤笑。 「呵呵呵……荒谬!真是荒谬啊!万万没想到,在贵国,教派居然凌驾于官府之上,就连左上卿这等人物也只能在几个僧侣面前伏低做小,敢怒不敢言。看来,钱某根本不能指望贵国能公正查清真相了,也罢,钱某只能负屈回朝,至于贵国犯下的罪责,自有朝廷严厉追究!」 仿佛火上浇油,这连激带刺的话立马就令释利诃梨变了脸色。 倒不是他真的畏惧宋朝的追究,也未必是受不了这种羞辱,而是担心钱隆回去禀报后,宋朝当权者会认为占城只受宗教控制,而他释利诃梨毫无实权。 既然无权,那也就是无用之人,那无论出于何种考虑,恐怕宋朝都不会再多看他一眼,更别说对他提供什么支持了…… 心念电转间,为了大业着想,释利诃梨一咬牙,目露凶光,「不敬上国乃是大罪大恶,不论涉及到何人,都当秉公审问,来人!将喀尼颂等人给我抓起来!」 一帮亲卫听到命令后,如虎狼一般扑向一脸难以置信的喀尼颂等人。 喀尼颂顿时大喊起来,「大胆!我乃神明使徒,便是国王也要尊敬我等!释利诃梨提婆,你给我听清楚,就算你贵为左上卿,那也无权处置于我等,最后再警告你一次,千万别乱来,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让他们都给我闭嘴!立刻押回府中。」释利诃梨黑着脸,命令亲卫把三名祭司的嘴给堵上,并扭送走。 钱隆见此方喜笑颜开,「左上卿秉公执法,铁面无私,定将成为占城中流砥柱!等钱某回朝后,定然会将上卿之忠直诚挚禀明官家及燕王殿下。」 听了这话,释利诃梨脸色才变得好看了一些,「外臣对上国仰慕忠诚之心天日可表,所作所为都无愧于心,不求奖赏,只愿上国能明白外臣之心迹。」 「好说好说,包在钱某身上,必定不让上卿这等明珠蒙尘。」钱隆连连点头,似乎对释利诃梨十分满意。 释利诃梨看钱隆心情大好,便以商量的语气道,「此案牵连甚广,内中恐怕也是极其复杂,所 以希望钱将军多些耐心,让某家有充分的时间去查个水落石出,这样才能不负上国期望。」 钱隆抖了抖脸颊,斟酌了一会,才不情不愿道,「上卿之言也不是没道理,行吧,钱某这点耐心还是有的,相信上卿会办好此案。」 「多谢钱将军信任,另外,还请钱将军把那几个人贩子和摩柯贵也一并交给我,不仅仅是为了查案,也当是给某家一个面子,毕竟摩柯贵是鄙国大王子。」释利诃梨得寸进尺的请求道。 钱隆再次犹豫了一会,「好吧好吧,上卿如此坦诚,钱某自然也当大气。」 随后,释利诃梨的亲卫接手了依然在昏迷中的摩柯贵等人,然后开始清理现场,该驱赶的驱赶,该看押的看押,尸体也都检查登记…… 正忙活间,都城方向又闹哄哄地赶来大队人马,释利诃梨的亲卫回报说是保脱秃花领着五六百名兵士,还有一百多宋军一起前来。 随后释利诃梨便向钱隆说道,「既然他们来了,那倒是用不着某家护送钱将军回城了,为了早点查清案子,某家就先告辞了。」 钱隆以为他是不想与保脱秃花碰面,便顺口答应,「那就不留上卿了,请慢走。」 释利诃梨转身,刚要迈开脚步却又突然扭过头,「对了,有件事不得不提醒钱将军,最好对保脱秃花提防着些,要知道鄙国有很大一部分水军都归他管,内中关系,想必钱将军能明白的……」 说着,他又深深看了一旁的苏利耶一眼,「五王子才情出众,有他相陪,相信钱将军能好好在鄙国游玩尽兴,哈哈哈,改日再会……」 说完也不管钱隆作何反应,释利诃梨这次是真的干脆利落上马离开。 等他走远,钱隆脸上依旧挂着笑容,「苏兄,他这话的意思,是不是在说你百无一用,只能当个玩伴啊?」 「大约是吧,随他怎么说又有何关系。」苏利耶并不在意,但迟疑了一会才下了决心一般,郑重看着钱隆,「贤弟,释利诃梨提婆心思诡诈,千万不可轻信!」 钱隆笑着,胖乎乎的脸颊有种天然憨,「我知道。」 苏利耶一愣,你知道?那你刚才还和他交谈甚欢? 这话终究没有问出来,钱隆也没多做解释的意思。 以他的出身,钩心斗角尔虞我诈这种事都刻在骨子里了,根本不用别人担心。 随后,钱隆对着即将落山的夕阳伸了伸懒腰,「今日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接下来的日子,大抵是要好戏连场了……」 414.迷 保脱秃花很糟心,就好似一脚踩进粪坑里,沾了一身恶臭还无法甩脱。 原本以为,保卫并监视宋人使团并不算什么难事,因此阇耶把这任务交给他的时候也没多想就接下了。 哪知道才一转眼,宋人就轻易脱离自家掌握,不但造成惊世惨案,还堂而皇之的和释利诃梨提婆勾搭上。 这令他万分恼火的同时,更是倍感头疼,也意识到自己接下的是一个烫手山芋。 从内心来说,他很想把钱隆这个残杀自家百姓的刽子手就地正法,既出一口恶气,也赚一波民心,还可消除隐患。 但现实是,他不但不能这么做,还得捏着鼻子,把钱隆等人妥善护送回城,并加倍尽心保障其安全。 等回到使团借住的张家大宅后,保脱秃花才忍不住心中窝火,把钱隆独自‘请到一处花厅中,关上门怒气冲冲地斥问起来。 「钱统领,你欠我一个解释!」 钱隆故作茫然,「什么解释?解释什么?」 保脱秃花见他此刻还要装疯卖傻,不禁越发牙痒,恨恨道,「你擅自出行,还故意隐瞒我方,分明是居心不良,浑然没把我国放在眼里!」 「右上卿这话说得也太没道理了吧,难道贵国是将我等视为犯人仇寇么!?」钱隆咄咄反问。 「呃…」保脱秃花一愣,连忙辩白,「怎么可能!?钱统领等乃上国使节,是鄙国最尊贵的客人,从始至终,鄙国都以最高礼节相待,未有半点怠慢之心。」 钱隆当即冷笑,「既然并非犯人,也未被囚禁,那我出门随便走走又有何不可?怎么还要被扣上居心不良的罪名!?」 意识到自己不慎被抓住话柄,保脱秃花心生懊恼,不过也没这么容易被拿捏,依然保持强势姿态,据理力争。 「出行当然是没问题,想去哪里都行,但起码也应当事先告知我方,这不但是为了保障使团安全,也是客人对主人应有的尊重!」 钱隆双手一摊,「退一万步讲,我是在这方面有所不妥,那右上卿打算如何处置钱某呢?」 这好似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令保脱秃花有些抓狂,可仔细一想,确实没法拿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去责难上国使节,否则就显得自家小气没事找事了。 想清楚这点,也意识到面前这个年轻人比预想中更难对付,便多了几分忌惮之心。 「也罢,此事权且不谈,不过,钱统领今日屠戮我无辜百姓之事,却必须承担相应罪责,否则天理不容,民愤难平!」 不算在乱事中被踩踏造成的死伤,也足有五十多条人命丧于宋军刀下,保脱秃花因此悲愤似乎理所应当。 然而钱隆仿佛感受不到他的悲愤一般,神情淡淡道,「这件事不是已经由贵国左上卿在处理了么?事件来龙去脉我也仔细向他说明了,相信左上卿会将其中是非曲直查个水落石出,钱某该不该承担罪责,到时候便能一目了然,现在我无意再去多说什么。」 「这般大事,岂是释利诃梨提婆能独断的!?」保脱秃花眼底尽是阴霾。 「呵,是不是他说了算,应该是贵国内部事务吧,和钱某有什么关系?」 钱隆摆出事不关己的姿态,但瞟了保脱秃花一眼后,不禁想到,占城权贵一向视百姓如刍狗,真的会在乎那些人命么? 有了明悟后,钱隆随即口风一转,「嘿嘿,右上卿真正担心的,恐怕是左上卿与钱某会有什么私下交易吧?」 「这!」保脱秃花想不到钱隆会撕开遮羞布讲得如此直白,短暂惊讶后,直直盯着钱隆缓声道,「那敢问钱统领,是否真的与释利诃梨提婆达成了协议?」 「我要是说没有,你信么?」钱隆一脸玩味的笑容。 保脱秃花眉梢一沉,「我信不信都不重要,但在我看来,释利诃梨提婆真正想要的,不是你们能给的,而他所承诺的,也未必做得到!所以好心提醒钱统领一句,不论做什么决定都慎重些,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是么?我猜,左上卿想要的,其实右上卿你又何尝不想要呢?之所以你们都还得不到,只不过是因为互相制肘,形成了一种平衡,然而,或许只需要施加一点点外力,便能轻易打破这种僵局,从而创造新局面……难道你真的认为,如今的大宋连这点外力都提供不了?」 钱隆侃侃而谈,保脱秃花听了之后惊疑不定,并且装起了糊涂,「钱统领究竟想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懂……」 「你懂的…」钱隆眯起眼,像弥勒佛那般笑着,「钱某是个单纯的人,谁把我当朋友,我便把他当朋友,对于大宋朝廷而言,同样如此,所谓响鼓不用重锤,钱某该说的都说了,惟愿右上卿回去后能好好思量,以免将来空余悔恨。」 一边说着,一边走去把大门打开,「时辰不早了,钱某便不多留右上卿了……慢走,不送……」 保脱秃花此时满腹心事,浑浑噩噩地,下意识便走出花厅,穿过小花园,直到被晚风一吹,才惊醒过来。 原本,他是担心释利诃梨提婆与宋人勾结会对自己不利,所以打算以兴师问罪的姿态向钱隆施压,迫使宋人陷入被动,从而打消此类念头,要是就此放弃使命逃出占城那自然是更好了。 可哪里想得到,这纨绔模样的宋使竟然如此女干猾,三言两语间,不仅破坏了自己的意图,还反手灌下***…… 停下脚步,保脱秃花扭头望向花厅方向,眼神很是复杂。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对钱隆给出的提议有所心动,然而冷静下来后,便认为那极可能只是纸上画饼而已。 想要成就大业,终究只能依靠自家实力,宋人根本就给不了什么实质性帮助,只会耍心机卖嘴皮子。 自以为看透本质后,保脱秃花眼中精光一闪,自语道,「好一个巧舌如簧,可惜老子才不会上这样的当,哼,今日被你躲过一关,但别以为能就这么算了,来日方长,小子你给我等着……」 走出张家大宅,保脱秃花立刻召集手下,亲自重新部署,全面加强对使团的‘保护。 这相应动作自然也没有瞒过张家大宅里的人,不过钱隆显得并不在意,安顿好那十几个被救回来的小娘子后,又一一探望了受伤的军士,确保他们得到最好的治疗。 最后又亲手将牺牲了的胡斐收敛入上好棺椁中,等运回国内再进行安葬。.. 忙完这一切已是午夜,大家才得以休息。 也不知道出于何种考虑,苏利耶一直都没有离开,并且干脆也在张家住下。 虽然钱隆和苏利耶结识短短一天便已有‘兄弟情深的趋势,不过倒是没有搞什么促膝长谈抵足而眠,毕竟钱小胖体型虽然圆,骨子里还是很直的。 一夜无话,整座佛誓城也完全褪去白日里的喧嚣,沉入宁静之中。 次日,钱隆热情的邀请苏利耶共进早餐。 张家富贵数百年,吃穿用度都极为讲究,这提供的餐食不但美味精致,风格也大体保持着汉人传统,与国内差别不是很大,令钱隆最是满意。 钱隆吃得畅快,一大碗鹌鹑馉饳儿三五下便入了肚,可苏利耶却似乎没什么食欲,脸上还挂着些许忧愁。 「贤弟,昨日你与保脱秃花似乎谈得并不愉快,我见他离去之时还带着不甘之色,随后又在四周加派兵力之类, 恐怕他不怀好意,会有什么不智之举啊……」 钱隆刚要端起一份鱼羹大快朵颐,闻言便住了手,歪头看着苏利耶,「莫非苏兄正是担心于此,才留在张家祸福与共啊?哈哈,苏兄真君子也!」 「贤弟谬赞,说来惭愧,愚兄没本事,帮不上什么大忙,能做的也就是与贤弟共患难了。」 「苏兄莫要妄自菲薄,你能做的超乎你所想,何况情义比之其它也更为珍贵,能与苏兄结交乃是小弟此行最大的惊喜,不过话说回来,其实苏兄大可不必如此担心,你那叔父好利而无谋,做不出什么果决之事。」 苏利耶闻言想了想,遂点点头,「贤弟说得对,保脱秃花确实是这么一个人,所以三年前才会被我父亲抢先一步登上王位……」 见他忧心稍解,钱隆又笑着说,「保脱秃花不足为虑,倒是昨日设局之人颇不简单,苏兄觉得这人应该是谁?」 「昨日确实凶险,真是命悬一线啊。」苏利耶尤感后怕地感慨着,然后捋了捋思绪才继续开口,「其实愚兄至今仍感觉雾里看花,很难推测幕后之人是谁,不过,能同时驱使摩柯贵和教派祭司的人却不多,最大可能当然就是我父亲、保脱秃花、释利诃梨提婆这三人了。」 或许是涉及到自己父亲,苏利耶脸色有些不自然,略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下去,「贤弟才说保脱秃花无谋,那大概不会是他了,而又是释利诃梨提婆及时救了咱们,也应该不是他,因此最大的嫌疑只能是我父亲…」 钱隆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目前来看,确实是占王嫌疑最大,但我想不明白的是,如果是他,这么做的目的又何在呢?毕竟我若身死占城,那大宋追究起来,首当其冲的便是他,那他岂不是引火烧身么?」 「这……愚兄也想不明白。」苏利耶也挠头。 钱隆眼眸一凝,「呵呵,这人藏得还挺深的,不过我迟早会把他挖出来的,害我弟兄性命之仇,终有一报!」 就在这时,嘈杂之声从四面传来,并且越来越大声,好像是在呐喊什么口号。 415.再飞一会 「严惩凶徒,血债血偿!」 「宋人丧心病狂,亵渎我神明,屠杀我同胞,此仇不共戴天……」 「以势欺人,凌虐小国寡民,不仁不义,枉为上国宗主!」 「宋使蛮横跋扈,视我官吏大臣如奴婢,肆意殴打辱骂,更是穷凶极恶,当我同胞百姓为蝼蚁,无端践踏残害!我占城国虽小,却非无骨无胆,热血志士万众一心,报仇雪耻刻不容缓!」 「宋狗滚出大占!宋狗滚出大占!……」 愤怒呼号声排山倒海一样滚滚压来,清晰传入张家大宅内,传入钱隆等人耳中。 大部分都是占城语,也夹杂着几句走调的汉话。 经过苏利耶的翻译,钱隆搞懂了其中意思,面色倒也没怎么变化,只是眉头微锁。 「这好戏来得倒也挺快……」 苏利耶有些疑惑,「好戏?」 「嗯哼,苏兄该不会以为这外面的人都是义愤填膺自发而来吧。」 「这……恕愚兄直言,贤弟有时候处事确实略微有那么点欠妥,尤其昨日之事,引发一些人的愤恨之情也是在所难免。」 听苏利耶说自己行事欠妥,钱隆没有生气只是暗笑,也并不打算向他解释自己是有意为之的。 「苏兄所言似乎没错,不过,从外面声势来看,起码得有数千人,而呼声口号还颇有章法,要说这是松散如沙的细民百姓,仅靠一时激愤就能搞出来的,我是不信……」 苏利耶愣了愣,「如此一说,这事的确透着邪性……莫非又是有人在背后筹谋鼓动,甚至就是昨日设局之人不甘失败,所以故技重施?」 「大约是吧。」钱隆也不太确定,抹了一把脸又说,「或许也没那么简单,总之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正说着,蒲师文和几个书吏慌里慌张地跑来。 「钱统领,大事不好啊!现在外面有不计其数的占城刁民聚众闹事,来势汹汹的,恐怕随时都会冲进来,此处太过危险,咱们还是速速撤离为妙。」 钱隆挑眉瞪了蒲师文一眼,「慌什么!?你这模样让外人看了,还以为我大宋尽是怯懦无胆之辈呢!」 被这么一喝骂,蒲师文顿时便缩起脖子,面色发苦,「下官失态,请钱统领恕罪,只是…只是君子不立危墙,咱们还身负燕王殿下重任,怎么也得先保住有用之身啊。」 怕死就怕死,还硬能扯出一筐大道理,真是深得此时士大夫为人处世之精髓啊。 对此,钱隆当然很是鄙视,不过看见那几个书吏也是满脸仓惶,便缓下口气,「尔等不必太过惊惧,不就是些许刁民哄闹么,外面可还有近千占城官军保护咱们呢,而且咱们自己还有近百甲士,哪能让他们轻易就闯进来了,尽可把心放回肚子里,我会有分寸的。」 说完后,他便下令军士全副武装去外墙驻守。 蒲师文和书吏们依然心头惴惴,却不好再说什么,又不肯离开钱隆的院子,好像生怕钱隆丢下他们独自跑路一般。 没过多久,张杨帆也带着一众仆从下人匆匆而来。 张杨帆极力想保持从容,可额头上尽是冷汗,眼神里也藏不住焦灼和惶恐,「钱统领,蒲承奉,寒家心系故国,愿为朝廷贡献绵薄,但不能因此而遭无妄之灾啊。」 「嗯!?」钱隆脸上露出不快,盯着张杨帆,「怎么?张员外可是后悔接待我等,现在想要送瘟神啊?」 「不不不,钱统领误会,误会…」张杨帆神色一白,抬手就往自己嘴上打了好几下,急忙补救,「瞧我这嘴,遇着点事就胡言乱语,老朽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的是,眼下这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可有用得上老朽的地 方,只要能解此危局,老朽定当全力以赴,不管怎么说,寒家落户占城百年,在官民之中都能找到些关系……」 钱隆这才收起怒色,不紧不慢道,「疾风知劲草,钱某就说张员外非是势利小人,今番同生死共进退,异日必有恩泽福报,至于眼下具体是怎么回事嘛,钱某暂时也不清楚,倒是不知张员外可有办法打探一二?」 张杨帆松了口气,抓着衣袖擦擦额头汗水,苦笑道,「外面那些占城人像是疯了一样,将寒家围得水泄不通,此时便是苍蝇想飞出去都难,另外,寒家在城中的几处商铺都被打砸哄抢一空,出门采买日用食材的仆人四处碰壁,所有商家都不愿意或者不敢贩卖,还有好些个家人仆役被围攻殴打,差点把命都丢了……」 这时钱隆才注意到,张家一众下人里面好几个鼻青脸肿衣衫褴褛的,眼神不禁凝重起来。 「居然这么严重!?这岂不是意味着整座佛誓城都对我等不善?还真是大手笔啊,远远超出钱某预料……」 蒲师文忍不住插嘴道,「难道他们是想把咱们困死饿死么?」 在场众人一听都不由大为紧张,是啊,就算占城官军能挡住那些刁民暴徒冲进来,但没了粮食补充那也坚持不了几天啊。 钱隆不满地扫了蒲师文一眼,「大家莫要自乱阵脚,张员外,就算买不到物资了,府上总该会有存粮积储吧。」 「有是肯定有,但多了一百多人所需,恐怕供应不了多久,不过……」说到这,张杨帆欲言又止。 钱隆不由好奇,「不过什么?张员外直管说来。」 「没什么没什么,老朽意思是即便自家饿肚子,也全力保证使团有充足供应。」张杨帆连忙回道。 钱隆也不在意他是不是言不由衷,顺口安慰道,「哦,这就大可不必了,哪有客人吃饱喝足却让主人饿肚子的,张员外且放心,钱某肯定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的。」 看钱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张杨帆眼睛一亮,「钱统领有何妙策?」 「不急,且让箭矢再飞一会……」 钱隆淡然笑笑,抬眼望向外面的天空。 张宅外,所有街巷都挤满了愤怒的人群,有人抬着婆罗门教的各种神像,有人捧着经书或者正在燃烧的油灯,还有一些人举着木牌旗幡,上面应该是写着亡者的姓名。 这形形***的人都不断朝张家方向挥舞手臂,极力地大声呐喊着,虽然每一片人群所喊内容不尽相同,却都饱含怒意。 庆幸的是,这些人群离着张家还有一段距离,停在了占城官军设下的防御圈之外。 每一处通道口的官军士兵此时都是无比紧张,肩并肩列成人墙,锋利的刀枪密密麻麻全都指向人群,令狂暴的人群还保持着一丝冷静,不敢随意冲撞。 防御圈里面的一处小楼上,保脱秃花在一群军官簇拥下临窗而望,观察着人群动向。 「上卿,眼前这形势实在有些危险啊,咱们总不能一直这么被动应对吧。」 「那些宋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实在太猖狂了,要我说干脆把士兵撤开,放这些人过去,狠狠教训教训他们。」 「胡说什么呢?你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给上卿惹麻烦,国王把宋人使团的保护交给上卿,要是真出点事,那国王可就能光明正大的降罪了!」 「就是啊,虽说宋国大不如以前了,可总归还有些架子,咱们也不能真把他们惹怒了,不然越国和真腊肯定会打着为宋国出头的旗号来夹攻咱们。」 「既然这样,我看还是尽快把人群驱逐了事,要真遇上敢强抗的,大不了杀上几个就是。」 身边这些军官你一言我一语的,保脱秃花静静听 了一会,才懒洋洋摆了摆手。 「你们都别争了,我心中自有主张,哼,我确实不想给国王落下口实,不过嘛,我也看不惯宋人使节,尤其是那姓钱的黄口小儿,居然妄想摆布我,呵呵,他们宋人有句话,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所以借这个机会让他们吃吃苦头,明白这里到底谁说了算,免得他们以后还鼻孔朝天,肆意妄为。」 众军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才有一人问道,「上卿的意思是,咱们就保持现在这个样子?」 保脱秃花点了点头,「大致保持现状,偶尔也可以略微‘失误一下,给里面多点压力,等什么时候宋使服软来求我,什么时候再考虑给他们解围。」 军官们纷纷表示明白,不过有个军官却迟疑了一会后出声道,「这数千百姓聚众可非同一般啊,背后定然是有人指使煽动,我觉得上卿还是小心着些,以防会有针对您的阴谋。」 随即,保脱秃花脸色一沉,打量着军官,「哼,你想得到,我就想不到么?这种事不是你该操心的,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才是正道,好了,你们也都去巡视吧,多看着手下兵丁,要是出了乱子,可别怪我军法从事!」 见老大变脸,一众军官也不敢多做逗留,麻溜下了楼去各自岗位。 同时也都想着,这次幕后操纵的人,搞不好就是自家老大,不然干嘛这么大反应。 恐怕这里面还牵扯着顶层之间的权力斗争,能不参合就别参合了。 保脱秃花没去想属下的心思,还是留在窗口处,看的却不是闹事的人群,而是张家大宅。 也不知道是刚才的事,还是想到钱隆对自己的忽悠,他脸上浮现着几许恼羞成怒,嘴里喃喃道,「黄口小儿,如今你这小命都操之我手,看你还敢大言不惭么!?我大占的家事,哪轮到你们这些外人插手!?」 416.及时的迟到 五日过去,局势依旧。 张家大宅里的人,仍然是笼中鸟、瓮中鳖,被困得死死的,没有出大门半步。 大宅外面的人,一日多过一日,好似小半个佛誓城的人都堆在了这尺寸方圆。 有所变化的是,这些人渐渐没了力气蹦跶,口号也不再喊了。 火山爆发一样的声讨示威,转化成了沉静如潭的静坐抗议。 有时候,沉默比喧闹更具压迫感,因为你不知道其中酝酿着的大风暴何时发作,又蕴藏着多强的力量,会带来多大的破坏。 在此时此刻,保脱秃花有些坐立不安,便召来下属询问。 「这几日,难道里面一点反应都没有?」 下属看出他的烦躁,也不敢多想,只如实回答,「没有。」 「没人出来?没有求援?没有要求供应粮食?没有提出交涉?」 「没有,什么都没有,要不是能从高处看到里面的人,都要以为是座空宅了。」 「奇来怪哉,就张家存的那点粮食,够这么多人吃?」 「那就不清楚了,倒是外面有不少人饿晕过去。」 这下属说的,是外面人群在静坐的同时,有不少人用绝食来表达抗议。 「呵,全都是蠢货,哪有用自家性命来向胁迫别人的,宋人岂会在意别国百姓的生死?」 保脱秃花一脸不屑,随即向下属挥挥手,「先下去吧,给我时刻盯着点,发生任何情况都要及时报来!」 下属躬身领命退了下去,留保脱秃花在房内独自苦恼。 他原本是要借势威压,使钱隆屈服,从而一雪前耻并掌握主动权,然后为自己所利用。 哪知钱隆好似洞悉他的意图一般,竟一直稳坐钓鱼台,不动如山。 这一下反倒令保脱秃花陷入尴尬又危险的境地中,进退两难。 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到,这前所有为的聚众抗议绝对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但和许多人暗自猜测所不同的是,搞鬼的并不是他保脱秃花。 事实上,保脱秃花在最开始的时候光顾着幸灾乐祸,并没有想太多,也多亏那个耿直下属的提醒才意识到问题。 虽然他后知后觉,却也不完全是蠢人,很快就明白这其中多半暗藏着对他的杀机。 不过他比较自以为是,觉得自己足智多谋雄才大略,这小小阴谋不足为惧。 于是乎,他便企图将计就计,打算踩着细绳跳舞,借这股东风达成自己的目的。 不过现在他感觉自家的如意算盘有点打不响了,事态随时会向对自家不利的一面倒去。 对于真正的幕后之人,他想来想去,都觉得应该就是自己那夺了王位的大哥。 「哼!嘴上说着要兄弟齐心,却时刻想着在背后捅我刀子,真当我是三岁小儿任你摆布不成!?」 喃喃自语了一句,保脱秃花便向心腹亲信发出几份手令,暗中集结自家兵力以备不测。 张家大宅内,其实并没有像表面看起来那样镇静,因为粮食已经见底了。 这时,能说得上话的几人都聚在了钱隆所住小院的花厅内。 张杨帆愁眉苦脸,「钱统领,这么多天下来还看不到一点好转的迹象,咱们的粮食也要吃没了,实在是撑不了多久了,再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啊。」 蒲师文这阵子一直担惊受怕魂不守舍的,却又不敢在钱隆面前多说什么,此刻连忙附和。 「下官认为张员外言之有理,都这么久了,外面那些刁民依然执迷不悟,占城官方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八成就是不待见咱们,甚至就是占城权贵做的 手脚,所以这时间拖得越长就越发对咱们不利,以下官之见,咱们还是先撤离占城,等有了更充分的准备再来……」 钱隆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拨弄盏盖,翘起的二郎腿还一颠一颠地,甚是悠闲自得,张蒲二人的话经过耳边也只如轻风一般,没掀动丝毫情绪。 等蒲师文费了半天口水,他才懒懒抬起眼皮,「如何撤离?」 见钱隆似乎有所松动,蒲师文心中大喜,「咱们有近百甲士,还装备了手雷,若想突围撤离也并非难事,外面那帮刁民便是再多,在天威之下如何拦得住咱们?」 这家伙口无遮拦说出手雷,钱隆也来不及阻止,只能恼怒地瞪了蒲师文一眼。 蒲师文自己见惯了过军中的火器,却忘了这些东西对外仍是机密,非必要不得泄露。 这会醒悟自己犯错,他不禁心虚,尬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似乎没引起张杨帆苏利耶等人的注意和好奇,钱隆担心适得其反,也就不打算太过追究,随手放下茶盏。 「说得轻巧,谁知道外面那数万人疯起来变成什么样子,而且你也说了这里面有占城权贵搞鬼,那谁又能保证现在保护咱们的近千占城官兵不会在咱们突围时倒戈相向呢?之前由于我的盲动,已经牺牲了胡斐,不到万不得已我可不想冒险再有无谓伤亡。」 「这……」 蒲师文并不觉得钱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但又没立场去驳斥这个理由,他总不能说为了自己的命可以不在乎将士的生死,不然钱隆能当场给他几个大耳刮。 张杨帆倒是把钱隆的借口当了真,于是踌躇了一会才开口,「钱统领,老朽倒有个办法可以不用太冒险……」 「哦?」钱隆有点惊讶,虽然他心里早有计划,但转念一想也不介意听听张杨帆的办法,「那就请张员外说说。」 张杨帆扫了一眼厅中诸人,才轻声道,「事关寒家隐秘,所以还请钱统领借一步说话。」 家族隐秘? 钱隆不由掀了掀眉毛,「行吧,咱们到偏室说话。」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两人去了花厅后面的偏室密谈,过了好半晌才出来。 张杨帆神色间如释重负,钱隆一脸沉思,好似在谋划什么。 两人才坐回椅子上,便有一名军士入内通报,「统领,占城左上卿求见。」 「总算来了。」文学 钱隆耸耸肩,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 释利诃梨等在张家正门外面,身边围着数十名亮出兵刃的亲卫,身后路面上还有长长的队伍,骑兵夹护中尽是推车与挑担。 再外面一点,是被驱赶着让开道路后又重新围堵上来的占城民众,全都死死盯着,敢怒不敢言。 这时候,有架推车上的绳索突然断裂,失去绑缚的大木箱便砸落在地,破碎开来,把内容物洒了一地。 众目睽睽下,一片金光分外刺眼,一帮民众惊呼不已。 「金子!?」 「没错,这成色,除了金子还能是啥?」 「这一箱得有数百两吧……首饰…玩物…摆件……啊,竟然还有神像!」 「左上卿带这些过来干嘛?不会是送给宋人的吧?」 「单单一箱就价值不菲了,那这么多车担得有多少钱啊,恐怕官库都没这么多钱吧?」 就在这些民众震惊且疑惑时,一些个在刚才悄悄混入的人开始搬弄口舌。 「嘿嘿,你们恐怕不知道吧,这些财物中的大多数还就是从官库里运出来的,听说官库已经被刮得干干净净了……」 「而且你们也没猜错,这些钱就是送给宋 人的……为啥?还能为啥,湿婆节那日死了一名宋军,伤了好几个,所以宋使要咱们赔偿,否则大宋就要兴师问罪。」 「咱们国小民弱,哪里敢得罪上国,不得已乖乖赔偿了,其实官库被搬空了还不够,左上卿甚至还拿出自家私产才勉强补足。」 听到这些的占城民众当即就暴怒了。 「什么!赔偿宋人?不就死了一个么!?他们的命有这么值钱么!?那咱们的人呢?咱们死了那么多人,一直也没个说法,难道在宋人面前,咱们连蝼蚁都不如么!?」 「官库都搬空了,那咱们大占怎么办,是不是又得重新在我们身上收税?!」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大占怎可受此奇耻大辱!?这钱不能赔!」 「就是,左上卿不为咱大占的受害者讨个公道也就罢了,怎么还这般没骨气,宋人几句恐吓就乖乖把真金白银奉送了呢!?」 「别说宋人有没有那个本事打过来,就算真的打来,难道咱大占就怕了不成?打就打,大不了鱼死网破!」 「还等什么宋人打过来,咱们现在就该冲进去,把那使团的人碎尸万段!」 仿佛热油锅里倒入了冰水,愤恨与怒火立刻扩散开来,数万占城民众群情激奋,滋滋冒白烟地沸腾着。 人群中还夹杂着一些貌似激动却眼神清明的人,又适时地引导。 「大家也别怪左上卿,他也是没办法才如此委曲求全的,不然宋军真的打来,那咱们可就要尸横遍野了。」 「是啊是啊,左上卿一向高瞻远瞩,虽然现在这么做咱们很难理解,但肯定有他的深意,咱们也先别冲动……」 「宋人残暴贪婪,但我相信左上卿也是为了大局才不得已从之,你们想啊,即使宋人自己打不过来,但越国和真腊都是宋朝的藩属……」 这些话并没有让民众对宋人的愤怒消减分毫,不过确实没那么责怪释利诃梨了,依旧很敬畏。 加上街道上那数百骑兵的震慑,倒也没有人真的敢现在就去冲击张家大宅。 当钱隆走出正门来迎接释利诃梨时,便看到人声鼎沸喧闹冲天的样子,好似随时将要爆炸的火药桶,心里不禁犯嘀咕。 这又发生了什么事? 这帮占城刁民之前还蔫不拉几的,怎么又突然要雄起了? 随着目光一扫,他自然也看见几个民夫急急忙忙地在那收拾满地的金器。 还不等他细想,释利诃梨便上前主动施礼,「某家来迟,还请钱将军见谅。」 钱隆心中冷笑,呵呵,好像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总是能这么及时的迟到,还真是难为你了…… 417.赔款到账 望着院中堆满的箱笼,钱隆有点哭笑不得。 当初确实是他开口索要了赔款,但主要目的是向占城官方施加压力,其实并没有指望占城会真的支付。 毕竟占城一个弹丸小国,估计也刮不出什么油水,堂堂上国宗主也不稀罕这点蝇头小利。 就好像大地主要图谋佃户家那三瓜两枣,传出去也不好听…… 并且,执行燕王下达的任务,达成重要战略目的才是钱隆此行的使命,他哪里会将心思放在搜刮钱财上。 如今释利诃梨当真把赔款送来,自然让钱隆很是意外,再一细想,还偏偏是节骨眼上来这么一出,多半居心不良。 呵,这释利诃梨比自己预想得还要阴险啊,得多加小心了。 心里这么想着,但钱隆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笑眯眯调侃起来。 「上卿真是有心了,能这么快就把赔款兑现,实在令钱某感佩啊,只可惜钱财虽好,却当不得吃喝……」 说着,钱隆指了指依旧沸反盈天的大宅外,「贵国真是热情好客啊,就是令人有点无福消受。」 释利诃梨尴尬的赔笑,「真是万分抱歉,是某家疏忽了,稍后便命人送来吃用所需。」 这家伙装作没听出钱隆的言外之意,故意不谈实质不接茬,企图等钱隆心态崩裂后夺取更多主动权。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钱隆似乎一点也不急,如闲逛一般打开地上的箱子查看起来。 随着箱子打开的越多,钱隆的嘴角就撇得越低,嫌弃之色愈发浓重。 箱笼内装着各式各样的财物,有大宋的制钱,也有不知哪国的金属币,还有丝帛香料等等,金银却仅有各一箱。 这看起来庞大的财富,拢共一估算,真实价值并不高。 钱隆从筐子里抓起一串贝壳,面颊一抽,「这玩意也能充数!?真带回大宋,怕是丢地上也没人捡……」 话说得还是过了点,这些贝壳轻薄小巧,样子还挺好看,起码丢给小孩子玩耍还是不错的。 而实际上钱隆也知道,占城确实是把这些贝壳当货币用,并且华夏在商周时也用过,称之为贝币,是钱币的始祖。 这种被华夏早就淘汰的货币,此时在许多地方仍被广泛使用,如印度地区、中南半岛诸国,以及大理国区域,并且还将延续很长时间。 也不是随便什么海贝都可以用,其中大部分都是来自于印度,从秦汉时开始,通过南丝路传播而来。 贝币价值微贱,至少四五枚才抵一文钱,不过流通地区的经济都比较原始低下,足够使用了。 但对于大宋来说,这些贝币真就和垃圾没区别,当然,到了赵孟启手上,说不定能变废为宝,只是钱隆现在哪里能想到这点。 见钱隆嫌弃,释利诃梨做出苦笑,「真是惭愧,鄙国一穷二白,这些财物已经是官库中的所有了,还是某家私人贴补了一部分才凑足,当能价值十万贯,想来足够赔付上国的损失吧。」 钱隆心中嗤笑,除去那占了大部分的贝币,其它满打满算也就值个三五万贯,就这还一国官库所有了?大宋随便一个富绅的家产都恐怕比这多。 倒不是占城真就穷成这样了,只不过财富都在权贵的私囊中。 也从此看出,释利诃梨对大宋的诚意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足。 钱隆也没有真的去纠结,继续慢悠悠的查看财物。 如此一来,释利诃梨却大皱眉头,心情开始急切起来,这小子到底是真不着调,还是稳如老狗? 又仔细观察了钱隆好一会,还是没看出端倪,释利诃梨只好改变策略,「钱将军,若是对赔偿不满意的话,我 们还可以再商量,但某家今日前来,还有重要的正事与钱将军探讨。」 嘿,憋不住了吧,还想和小爷玩这套…… 钱隆暗暗一笑,神情淡淡道,「赔偿嘛,就是看个态度,钱多钱少倒没啥关系,我朝又不缺这一星半点的,至于正事什么的,也不急于一时,难得上卿贵客临门,总得宴饮招待一番,等午后再谈正事也不迟。」 释利诃梨听完,感觉自己被反将了一军,不禁有些头疼了。 「还请钱将军见谅,当前局势紧张,早点将正事谈妥也能早些解围,让使团摆脱危险。」 既然已经掌握了主动,钱隆也就不再拿乔,「上卿如此心切,钱某也只能体谅了。」 随后,两人前往后堂,让其他人全都退避以作密谈。 两人在一张茶案两边对坐,钱隆自顾自地煮起了茶,还是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释利诃梨此时已经确认对面这年轻人城府之深不输自己,只好暗暗叹了口气,主动张嘴。 「钱将军,湿婆节一案,某家已经查得差不多了,确实是大王子摩柯贵与三名祭司联合做局……」 「哦。」钱隆淡淡回应。 释利诃梨微微拧眉,继续说道,「此乃对上国之大不敬,某家深感羞愧,决定对主谋四人以及其他相关人员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哦豁?」钱隆语调上浮,表达惊讶,「真的?那不但是贵国大王子,还是您表弟,上卿真能大义灭亲?另外,幕后没有其他人了?」 「不管是谁,都要为自己犯下的罪行负责,上国不是有句话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某家深以为然,何况是谋害上国使节这种大逆不道之罪……当然,此事也并非某家能做得了主,还是要国王与大主祭都同意了才行……嗯,另外,从审讯来看,并没有问出还有什么幕后指使,不过……」 「不过什么?莫非上卿还有顾虑,不敢实话实说?」钱隆掀眉。 释利诃梨直起腰身,语气凝重道,「顾虑当然是有,罢了,某家就直说吧,某家怀疑幕后之人应该就是大主祭和国王。」 钱隆故作疑惑,「不会吧,当时上卿不正是手持大主祭的教旨前来相救么?而贵国王又为何要设局谋害我等呢?」 「那是因为某家强烈要求才取得教旨,在明面上他也没有正当理由来拒绝啊。」释利诃梨一脸认真,十分坦诚的样子,「至于国王的动机嘛,其实是因为鄙国的权力之争,钱将军且听我细细道来……」 418.必令其狂 释利诃梨把占城的权力格局和争斗大略讲述了一遍,算是基本属实。 钱隆认真听着,却没表现出什么情绪,只时不时点点头。 等释利诃梨说完,他才质问道,「既然如此,贵国王和大主祭又岂会同意上卿法办那四人呢?也就是说,上卿是拿根本就办不到的事来消遣钱某,消遣大宋啰!?」 「钱将军息怒,某家是真心要惩治罪恶,给上国一个满意的交待,可并没执掌大权,徒呼奈何!」 释利诃梨满是愧疚和遗憾,不见钱隆接话,便又沉痛道,「其实,这些日子围困使团之举,也应该是国王的安排,所以某家试了许多办法都未能解围,即便想要动用武力,可某家除了三百亲卫外,不能调动一兵一卒入城,否则便形同谋反……」 听了这话,钱隆有了一点反应,「若上卿真心要解救我等,三百骑兵也已经足够。」 「唉…不成的。」释利诃梨叹气摇头,「国王设谋,必定会安排后手,如果某家用三百骑兵护送使团,恐怕正中他下怀,他完全可以派出大军将我们一起歼灭,然后混淆事实,嫁祸是某家对使团动手,他自己只是救援不及,到时候死无对证……」 钱隆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可能性极大,沉默片刻后,「照这么说来,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能找国王亲自来处理了,钱某现在就以使节身份向国王提出正式申告和要求,我就不信他敢明目张胆的无视!」 「依然行不通,钱将军莫非不知道?国王并不在城中。」 「不在城中!?那他在哪?」 「湿婆节那日他就离城在曼塔寺祭祀,当晚他声称受到神明指示,然后次日便与大主祭一同启程前往美山圣地了,并且要在那里待上半个月,主持和处理教中各项事务,虽然事出突然,却也算是鄙国惯例,两到三年便有这么一次。」 「美山圣地?」 「是的,钱将军应该知道,鄙国国教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国王需要借助教权才能掌控全国,而美山从一千年前开始就是国教圣地,同时也可以说是统治中心,不论国都迁移到哪里,但都要定时在圣地举行大典大祭以收拢人心……那里距此近六百里,若是有心人阻挠,那钱将军提交的文书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达,即便达到,国王依然有办法搁置拖延,所以这个法子根本无济于事。」 释利诃梨满是无奈地解释完,钱隆就变得有些气急败坏起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看来钱某等人只能坐以待毙了?!罢了罢了,大不了殉国便是……哼,不论使用任何阴谋诡计,都休想能蒙骗到燕王殿下,到时候小小占城必将付出血的代价,就等着赤地千里吧!」.z. 这怒火和威胁不但没有吓到释利诃梨,反而让他心中暗喜,表面上却一副惶恐无措的样子,嘘声叹气的。 「唉……某家那舅父心性偏狭,目光又有些短浅,偏偏却执掌了大权,某家眼睁睁看着他将铸成大错,却又不知该如何阻止……」 钱隆满脸不耐烦地怒瞪释利诃梨,「既然上卿什么都做不了,那也别在这假惺惺了!我看这占城就没一个好人,都是一丘之貉!」 释利诃梨惊骇而委屈,「某家忠孝上国之心日月可鉴,却还要被钱将军无端迁怒,实在令人心寒。」 「呵呵,你光是嘴上说着忠孝,却无半点实际,谁知道你心里又如何?钱某将死之人,懒得和你扯那些没用的,门在你身后,恕不远送!」 钱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说完就怒气冲冲站起身,卷起袖子好似要去找人拼命。 「钱将军你这是要干嘛!?」释利诃梨忙不迭拽住他的胳膊。 钱隆狠狠甩脱,「钱某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人,现在 便杀出去,左上卿最好立刻走远点,免得被连累!」 被大力一甩,释利诃梨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却不顾狼狈继续拦在钱隆面前,苦口婆心劝阻起来。 「别冲动,别冲动,这不是还没到最后关头么,钱将军且冷静冷静,咱们再好好想想,或许事情还有转机啊,就算真的无计可施,某家也不能袖手旁观,大不了就陪着钱将军一起突围便是,有某家这三百骑兵,起码还能有那么一丝机会搏出一条生路……」 钱隆似乎听进去了一些,情绪稍微有所缓和,冷然道,「你要陪我突围!?你有那个胆子敢违逆阇耶!?呵,不管能不能成功杀出去,等到事后,阇耶都定然饶不了你,恐怕到时候你家只能落得个满门覆灭鸡犬不留的下场!」 见钱隆直呼其名,看来是真的恨上了占城国王,释利诃梨感觉火候差不多了,窃喜不已,不过表情管理依然很到位,脸色变幻不停,假作心中为难挣扎。 好一会后,他才眼神一定,跳动腮帮子做咬牙状,「某家倒不惜为大义而死,但也确实不想家人无辜受累,思来想去,只有一策或可两全。」 「嗯!?你想到法子了?什么法子?」钱隆将信将疑。 释利诃梨沉声道,「法子是有,但却必须先得到上国的允诺与支持!」 「先说来听听。」钱隆眼中闪出希冀。 释利诃梨又犹豫了一下才说,「鄙国王阇耶倒行逆施无道昏庸,上欺宗主,下害黎民,根本就是德不配位,眼看着鄙国被其带上不归路,某家痛心疾首,不得已下愿效先贤伊尹放太甲于桐宫,将阇耶暂时逐离王位,待其改正再还政!」 明明是想篡位取而代之,却还说得义正言辞,引‘放太甲于桐的典故为例,说什么国王不合格该停职,等学好了再重新上岗。 所以钱隆听完都忍不住翻白眼,可心中也明白这确实是一条可行之策。 「上卿此策虽然激进,但也实属无奈,钱某也能理解,所以自当全力支持。」 然而释利诃梨却微微摇头,「钱将军可能有所误解,某家要的并不仅仅只是钱将军的支持,更重要的是上国朝廷的书面允诺和支持。」 钱隆不禁皱起了眉头。 大宋虽为宗主国,基本不会干涉藩属国的王位更迭,更不可能公开支持篡位行为,毕竟儒家文化中,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因此钱隆思索之后便说道,「朝廷绝对不会答应的,最多就是默许,再说了,隔着千山万水,等到朝廷回复时,钱某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 「呃!这倒也是…」释利诃梨假装懊恼,又权衡了一会,「某家退让一步,得不到朝廷支持也就罢了,那至少也该有燕王支持吧,就算不能公开,起码也得表示一个态度,日后会承认某家才行……钱将军,某家可是为了上国才甘冒天大风险,若是没个保障如何能心安?而且,等某家掌权,占城绝对顺服上国,保证肃清海路,积极配合上国的一切要求!此事百利而无一害,燕王殿下没理由拒绝的,即便略有顾虑,相信钱将军也能说服殿下不是?听闻燕王殿下极为重情重义,又对钱将军的姐姐极为宠爱,肯定不会放任钱将军于险境而不顾……」 钱隆双眼一眯,心头冷笑,这女干贼还真是处心积虑啊,居然将自己与殿下的关系摸得一清二楚! 「上卿所言倒也有理,钱某除了赞同似乎也没其他办法了,不过想要推翻阇耶并非易事……」 释利诃梨大喜过望,「既然钱将军同意,那某家也不再藏着掖着了,某家有足够的实力办到,而且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得到燕王殿下的表态,便可立即行动,不说万无一失,也是十拿九稳!」 「看来,上 卿这是已经确认殿下抵达琼州了?」钱隆好似才恍然大悟。 释利诃梨嘿嘿一笑,「某家就知道瞒不过将军明眼,事关重大,若无把握哪敢轻易行事,昨夜刚接到信报,燕王殿下与三日前率船队抵达吉阳军,现在只要钱将军写一封亲笔信,说明情由,并且让某家心腹能直达殿下面前,那或许五六日便可得到回复,在此之前,某家会拼尽全力阻止所有图谋不轨者,必定保证使团安全,不伤丝毫。」 钱隆深深看了释利诃梨一眼,并没有开口再说什么,在堂中来回踱步,细细思索权衡。 过了半晌,都快把释利诃梨晃花眼的时候才停下来,随即便取来文房四宝准备写信。 终于放下心的释利诃梨殷勤倍至,像个书童一般铺纸磨墨。 钱隆挥笔直书,洋洋洒洒,几乎没有停歇的写了十几页纸,最后取出官印私印一起盖了上去。 他整理好信纸后就直接递给释利诃梨,「上卿看看可有问题?」 在钱隆写的时候,释利诃梨便一直伸着脖子窥探,也没想到钱隆最后会如此坦荡。 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推辞便接过信纸,急不可待地逐字阅读,越看越欣喜,平常那张阴沉的臭脸也笑得像喇叭花一样。 信上面先是汇报出使以来事项,再陈述占城时局,交待目前境况,又毫不吝啬的对释利诃梨一通猛夸,对支持他替代阇耶为王之策也做了利弊分析。 总而言之,非常完美的贴合了释利诃梨的需求。 「好好好!钱将军才华横溢,他日必定位极人臣……事不宜迟,某家现在便去安排,尽快派人前往拜见燕王殿下!」 「也不用急于一时,上卿用过午宴再走不迟。」 「为了使团的安危,片刻也不容耽搁……」 释利诃梨摆手拒绝钱隆的留饭,收好信纸就大步离开。 拿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他是半刻都不想多留…… 钱隆看着远去的背影,眸光中浮现出一丝嘲笑。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419.变脸 张宅外小楼上,保脱秃花手撑窗台,凝视着劈开人群正在离去的大队人马,面沉似水。 他一直就很忌惮释利诃梨,更是担心其与宋人的勾结,自然是极度防备双方的再次接触。 可先前他不在此处,释利诃梨来得又突然,只凭下面的人根本就不敢多做拦阻,等他得到禀报急忙赶来时已经无济于事。 没能阻止双方会面,又不想看到释利诃梨那丑恶嘴脸,因此保脱秃花干脆没有露面。 然而释利诃梨在里面待了一个多时辰,远远超出了保脱秃花的预料,让他心头不住打鼓,担忧双方钩织了什么大阴谋。 尤其是释利诃梨出来后,脸上压不住的春风得意,更是令人不安。 那天钱隆和他的交谈透露出,大宋有意扶持一方势力以打破占城权力平衡。 当时他有过心动,事后又嗤之以鼻,认为自家人可以关起门来争斗,但却不能允许外人插手,而且也觉得宋朝鞭长莫及,未必真有干涉的实力。 可是现在,他却又不免有了动摇。 他对释利诃梨有着足够深刻的了解,心思阴沉狡诈如狐,更是无利不起早。 能让这狗贼喜形于色,那必然是得到了确实的利益,并且十分巨大。 想到这,一股巨大的危机感便重重压在保脱秃花胸口,令他呼吸都感到艰难,脸上表情也狰狞起来。 忧虑不安在体内生出无名火,仿佛有冰寒从保脱秃花体内散出。 小楼内温度突降,他身后一干下属忍不住直打哆嗦,越发战战兢兢起来。 一名军将扛不住这令人窒息的压力,「上卿息怒,卑职等罪该万死……可释利诃梨太过强势,卑职上前阻拦,还没开口便挨了重重一鞭,考虑到上卿与他并未撕破脸,所以就没敢硬顶,以免举措不当坏了上卿大事。」 这话点燃了保脱秃花的怒焰,转过身对着这个军将腹部就是狠狠一踹,「废物!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军将摔倒在地,保脱秃花余怒未消,继续拳打脚踢,毫不留情的用上全力。 伤痛加身,军将却不敢挡不敢躲,还不敢发声痛呼,其他人也是不敢劝阻,畏畏缩缩地悄悄退后些许,生怕引火烧身。 等军将被打得鼻青脸肿,总算有一名谋士开口求情,「上卿且息雷霆,莫要再打了,诺坎将军确实犯了错,便是打死也不为过,但念在他向来对上卿忠心耿耿的份上,就饶他这一回吧,更何况气大伤身,什么都比不过您的身体重要啊。」 或许是发泄得差不多了,也许是诺坎脸上那条刺眼的鞭痕,保脱秃花终于停手,最后恨恨再踢了一脚。 「看在王先生的面子上,这次便饶你一命,再有误事你自作了断!」 诺坎死里逃生,想要跪地谢恩,却因为腰腹受伤爬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砰砰磕头,忍着剧痛扯开血呼啦渣的嘴角。 「谢…上卿……开恩……卑职…定吸取教训,不敢再有行差踏错……」 保脱秃花不耐烦的摆手,「行了行了,废话少说,先下去治伤吧。」 诺坎此时起都起不来,哪里能自己下去,还好那被称为王先生的谋士上前将其搀扶起来,送出屋外交给士兵带去治疗。 离去前,诺坎对王先生千恩万谢,低声道,「先生救命之恩,诺坎永世不忘,但有所需,万死不辞!」 王先生云淡风轻,「不过说句话的事,将军不必挂怀,且宽心养伤,稍晚一些在下再去看望将军……」 送走诺坎后,王先生返回气氛依旧冷肃的屋内,见一群官将还是噤若寒蝉,便对保脱秃花缓声道,「上卿,不才有几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先生有话直说便是。」 保脱秃花对王先生还是颇为欣赏的,虽然没有到言听计从的地步,却也还算尊重。 王先生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故作迟疑地看了看左右。 保脱秃花领会到他的意思,当即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别杵在这让人看着心烦!」 众人如蒙大赦,赶紧行礼退下,出门前又都看了王先生一眼,神情中充满了感激。 王先生谦谦有礼地微笑颔首,等房门关上后,才继续开口,「上卿,想必您已经意识到释利诃梨这次会见宋使后将产生的危机,所以也无需不才多嘴,不过越是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上卿就越该沉住气,也更该加倍笼络人心,以备大事。」 保脱秃花闻言一愣,用心一思量,连连点头,「先生提醒得对,那狗贼往日都是低调隐忍,从不留下任何把柄,可这几日里频频出手,在湿婆节一案中无视百姓呼声和本国利益,明目张胆地偏向宋人,今日又与宋使密谋了那么久,看起来应该是达成所愿了,而现在王兄又不在都城,正是他动手良机,恐怕他随时都会举旗造反……先生说得没错,大战将起正是用兵之时,我不该对属下那么苛刻,唉,我方才干嘛那么暴躁呢?」 「上卿不必懊恼,适当惩戒也是应当的,只要恩威并施,属众自然归心。」王先生捻着山羊须,作高人模样。 保脱秃花眼中大亮,「对对对,王先生大才,正是恩威并施!稍后我便颁下赏赐,好令将士们忠心效命……」 王先生似乎很懂分寸,给出足够空间让保脱秃花自行发挥,也不居功,只淡淡道,「上卿英明!」 保脱秃花这次也不拖沓,立刻叫来相关之人安排,然后又只留了王先生在房中。 虽然这大规模赏赐要花去许多钱财,不过保脱秃花在肉痛之余心情却明显好转了。 「我之所以忌惮释利诃梨这狗贼,也只是担心暗箭难防罢了,至于明刀明枪,呵,尽管放马过来……嘶,对了,突然想到有个奇怪的地方,就算要送钱讨好宋人,也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而且还当街暴露黄金,要说是意外,我是绝对不信的,这般做法只会刺激民众,更加仇视宋人,也损害了那狗贼自己的名声,这看起来有害无利,那他到底目的何在?」 王先生捻着须,皱眉思索,「以不才之见,其目的大概有两个,一个是火上浇油,他才好趁火打劫,使宋人答应他的要求,为他的谋反提供支持,二来呢,如果他和宋人最终没谈拢,那他就再加把火,让民众彻底失控,等宋使出事,他就可以把罪责扣在国王与上卿头上,再堂而皇之地打着为上国讨伐不臣的旗号发动叛乱,那时候宋朝多半还是要支持他的。」 「这狗贼果然阴狠,想得还挺周到,其心可诛!其心可诛!」保脱秃花咬牙切齿,然后心中一转,「都怪王兄糊涂,偏偏要搞这么一出,现在反倒被那狗贼利用,不但要坑我,也要坑了他自己!」 他已经认定是阇耶幕后指使了这场聚众围困。 王先生欲言又止,而保脱秃花越想越气,「哼,一个两个都想害我,都当我是软柿子想捏就捏么?不行!你们不仁,那也休怪我无义!」 「上卿,你这话是何意?」王先生眼底泛出一丝紧张。 「意思很简单,既然他们都想拿我做替罪羊,与宋人陪葬,我当然得自谋出路了。」 「怎么个自谋出路?」 「你们汉人有句话,天下以能者居之,我自问德才俱备,这王位本就该是我的,也是时候拿回来了!」 保脱秃花越说越坚定,隐藏多年的野心此刻毫无顾忌的显露出来,「释利诃梨能结好宋朝,难道我就不能!?」 王先生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怎么也没想到保脱秃花会突然发生转变,不过他担心引起怀疑,不敢明着劝阻。 「此事非同小可,踏出去后便没有回头的余地,所以上卿当三思而后行,方方面面的问题都考虑清楚再做决定也不迟啊,何况,释利诃梨都已经与宋人勾结在一起了,上卿再去怕是来不及了吧。」 「这…先生说得也有道理……而且宋朝估计也给不了什么实质性支持……」保脱秃花眼神踌躇起来。 王先生见保脱秃花那瞻前顾后的老毛病果然又发作,暗暗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禀报上卿,易啼沙将军回来了,说有紧急要事向您呈报。」 易啼沙是保脱秃花心腹,前些日子被派出海,但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具体任务。 「速速进来!」保脱秃花有些激动,也不知是惊还是喜。 房门被推开,光着膀子赤着脚的易啼沙快步走了进来,准备见礼。 保脱秃花却急吼吼道,「那宋朝燕王真的到琼州了?」 易啼沙本来是想秘密回报的,可老大都先开了口,那也就没必要避讳王先生,便放弃施礼直接汇报。 「禀上卿,三日前大宋燕王抵达琼州,在吉阳军临川港登陆,随行浩浩荡荡,有大小船只两三百,军兵应有三万以上,燕王座船尤为巨大,如大山浮于海中……」 原本钱隆就说过宋朝会派出大军清扫海寇,并且由燕王亲帅,不过保脱秃花并不太相信,只认为是吓唬人的。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派了人去琼州附近海域打探,而且也不知道有其他人派了探子。 释利诃梨的探子根据吩咐,在见到燕王船队的第一时间就飞速赶回来,而易啼沙没有这样的命令,又比较小心谨慎,想着尽量多弄清楚一些情况,所以耽搁了大半天。 听着禀报的保脱秃花满是震惊,「真的来了…居然真的率军来了。」 说完大致情况后,易啼沙又说道,「上卿,卑职在琼州海域远远看见有其他船只游荡,似乎也是咱们占城的……」 「啊!?你怎么不早说?不好,肯定是释利诃梨的人……那狗贼已经抢先一步,咱们不能再迟疑了,来人!」 「传我命令,即刻派兵驱逐聚众人群,不许他们再哄闹,即便不能让他们解散,也要尽量离张家大宅远一点,并且严禁无关人等靠近张家!」 「马上收拾一批粮食日用和新鲜果蔬等物资,送入张家!」 「让人回府上,从库房中拣选一批厚礼,我要拜访宋使……」 420.有何贵干 被封锁这么多天,张家在食物方面确实很紧张了。 米粮倒还好说,但不耐存储的肉菜食材都需要每日采购补充。 暂时不至于饿肚子,却食之无味。 所以要留释利诃梨宴饮什么的,也只是钱隆嘴上说说而已。 近百宋军都是大肚汉,到了燕王麾下后伙食一向不错,却多少都有过苦日子,因此只要能吃饱就没啥意见。 然而张家富贵太久,就连仆役佣人都吃不惯粗茶淡饭,更别说主子们了。 于是乎,看门的狗,驾车的驴,池子里的观赏鱼,花园中的孔雀鸟,但凡能有二两肉,统统祭了五脏庙。 便是那些盆栽绿树奇花异草也都遭了殃,实在不能吃的,也拿去当成薪柴烧。 这几日里,张杨帆等人没事就聚在钱隆住的院子里,饭也是一起吃的。 捏着手里的饭团,张杨帆深感难以下咽,望见院中坑坑洼洼满目疮痍,心头更是惆怅。 「若有将来,定然不再弄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了,种点瓜果菜蔬,养些鸡鸭豚犬,方是正道啊……」 钱隆听了顺口调侃,「何不干脆养大象?」 张杨帆啼笑皆非,「象肉粗糙,味如嚼蜡,而且大象食量巨大,成长极缓,便是占城人也只用于役使,很少去吃。」 一头成年象至少也有五六千斤,不过体型越大的动物往往肌肉纤维越粗,一般人都不会觉得好吃,也就象鼻和舌头稍微柔软鲜嫩些。 「是么?本来还想尝尝呢……」 钱隆耸耸肩,端起一大碗白饭,再挖了半勺猪油,淋上些许盐水,搅合均匀,随即三两口就都扒进了嘴里。 狼吞虎咽完,又把茶水添进空碗中,用筷子划拉了几下,然后一口喝干,最后放下的碗干干净净,看不见半点油星饭粒。 钱隆这会的吃相,和之前筵席上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贵气,完全判若两人。 虽然已经看过好几次,张杨帆依旧感觉有些恍惚,忍不住感慨,「没想到以钱统领之显赫家世,却能对这么粗粝的吃食甘之若饴,令老朽万分敬佩。」 「人嘛,能享福也要能受罪,苦与甜多是心态决定,并没有那么绝对……张员外只管放宽心,你家肯定会有将来的,而且愈发富贵……」 钱隆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站起身,走出凉亭望了望天空,「阳光明媚,正好入梦。」 随后又转过身,对着亭内众人带了一句,「大家吃完饭,最好能睡就都睡上一会。」 见钱隆漫步走回卧房,张杨帆眼中有些迷茫,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让大家去睡觉,难道是靠白日做梦来摆脱现实困境么? 摇头笑了笑,张扬帆捏着鼻子把饭团喂进了嘴里。 其实张宅外面呼号不断,喧闹声刺得人脑门疼,就算想睡也没几个人真的能睡得着。 不过钱隆或许是有体型加持,吃完便能睡,靠着高枕架起腿,美美一觉就是一个多时辰。 从凉榻上起来,倍感神清气爽,随即便感觉有些不对劲。 怎么安静下来了?那些占城刁民闹累了? 出了房门,院子里也没有人,走到院子外,才看到一些张家仆役,正喜气洋洋的抬着箩筐经过。 望见筐中满满的新鲜肉菜,钱隆心里犯了嘀咕,还以为释利诃梨会过河拆桥呢,居然还真的送了食材来? 恰在这时候,蒲师文匆匆小跑而来,笑逐颜开的,仿佛捡了钱一般。 「统领,大喜啊!天大之喜啊!」 钱隆抽抽鼻子,瞥着蒲师文腹部,「难不成,你怀上了?」 蒲师文笑容尬住,赶忙 躬身而立,「下官一时忘形,请统领恕罪……是占城右上卿前来拜见,还送上许多重礼,这是礼单,请您过目。」 「保脱秃花来了?呵,终于憋不住了!?」 钱隆嗤笑着接过礼单,略略扫了一眼,鄙夷道,「拿抢劫咱们而来赃物反手送给咱们,这厮也真够不要脸的。」 蒲师文还真没注意到这点,而且他也不在乎,「统领,些许小节无伤大雅,重要的是保脱秃花在向咱们示好,并且他派兵压制了那些刁民,还送来了粮食……统领,这占城两大权臣先后前来,是不是意味着时局有变,而咱们即将解除困境转危为安?」 钱隆合上礼单,随手往蒲师文怀里一丢,撇撇嘴,「变是有变,但咱们的处境会如何还难说得很。」 这话让蒲师文有些摸不着头脑,「下官愚钝,没明白统领的意思。」 「你很快就会明白的……对了,保脱秃花现在何处?」 见钱隆无意解释,蒲师文也没敢多问,「他来了有好一会,不过下官想着不打扰统领休息,也顺便晾一晾他,就让他在正堂候着。」 「到了现在才开窍,确实该熬熬他……算了,眼看他就要泥菩萨过江,倒也无所谓了,早见早打发。」 钱隆说完,便独自向张家正堂走去。 张家正堂中,保脱秃花板着脸,手指不停叩击着椅子扶手,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坐在一旁的王先生见此,便作忿忿不平状,「释利诃梨来时,宋使正门相迎,礼数周到,可上卿屈尊拜访,他们却故意冷落,将上卿丢在这里不闻不问,连杯茶水都没有,实在是欺人太甚啊,我看啊,宋人已经认准了释利诃梨,双方狼狈为女干已成定局,既然如此,上卿即便热脸贴冷屁股也于事无补啊。」 保脱秃花被挑起心火,的确有立刻甩袖走人的冲动,但最终还是忍耐下来,「小不忍则乱大谋,且再等等。」 王先生却继续说,「上卿,就算燕王陈兵琼州,也不过只能虚张声势罢了,以宋朝制度,他无权干涉藩国事务,更不敢擅启边衅对外用兵,否则大宋朝堂上下皆难容他。」 「唉…这些我也知道,但是一头猛虎蹲在家门口,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足以牵动人心变化,我也不是想要宋朝提供什么助力,只求他们不要公然偏向释利诃梨便行,等我拿回王位稳定局面之后,也就无需再看他们眼色,到时再做计较也不迟。」 保脱秃花似乎打定主意忍辱负重,王先生也只好暂时收起作梗的心思,沉默下来思索其它对策。 没过多久,堂外响起脚步,保脱秃花精神一振。 钱隆迈入正堂,不冷不热道,「右上卿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421.二桃杀三士 「我是来请罪的。」 到了这个关头,保脱秃花倒也放得下面子了。 钱隆却仿佛没什么感触,大大咧咧在上首坐下,也没有打算叫人上茶,脸上挂着很明显的不满和奚落,「哦豁,上卿何罪之有啊?」 小子,别给脸不要脸! 保脱秃花强压下心头怒意,扯出一个愧疚的笑容,「是我的疏忽,导致使团近日受了不少委屈,钱将军心中有气,我也能理解,只请将军先平心静气听我解释,之后要打要罚我都接受。」 「你想说便说吧。」 钱隆往椅背一靠,一副勾栏听曲的闲散姿态。 这无异于在打脸保脱秃花。 主辱臣忧。 于是王先生愤而起身,「钱将军,敬人者人恒敬之,于公于私你都该给上卿应有的尊重!」 钱隆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哪来的野狗,给我滚出去。」 「你!……」 王先生气得七窍生烟,还想与钱隆理论,却被保脱秃花拉住袖子,给了个安慰及警告的眼神,「先生且到外面等我。」 王先生不敢忤逆,只能负气离开。 随后保脱秃花才口气生硬道,「钱将军见谅,我这门客脾气不好,有些唐突了。」 钱隆端坐起来,「语不传六耳,有些话不是什么人都能旁听的,即便看起来是条忠犬。」 保脱秃花一想这话也对,机密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便恍然道,「原来是将军用心良苦,受教了。」 「上卿不是要向我解释么,继续吧。」钱隆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这令保脱秃花感觉难以捉摸,深吸一口气,才缓缓道,「其实上次与将军见面后,我便出了城,没想到城中会发生这样的事,当我得知后,又不好放下手头事务,只能等处理好后才在今日急忙赶回来……」 「呵,那真是巧啊,上国使团落入险境时,贵国国王不在城中,上卿也不在城中,倒也甩得一干二净……」 「将军且听我说,上次将军一席话后,我大为触动,真心想与将军做朋友,对上国效忠,但考虑到总得先做点实事才能体现诚意,于是便亲自去解救被海寇劫掠的船只人员,也算工夫不负有心人,这次总共剿灭三伙海寇,救回商船两艘,人员六百余。」 等保脱秃花说完,钱隆来了精神,「此事当真!?」 「怎敢欺骗将军,此刻人船都安置在码头上,随时可与将军交接。」 「好!原来是我错怪上卿了,……唉,眼下贵国百姓对我朝有着莫名仇视,我等留下也做不了什么,不如尽早回朝复命,有了这些救回的人船,也不算空手而归,等明日,上卿便送我等出城吧,待我回去之后,定向朝廷禀明上卿之忠义,为上卿请功!」 钱隆满是期待地看着保脱秃花,却见他一脸为难,不禁有些急恼,「怎么!?上卿不相信钱某?不相信朝廷?上卿放心,朝廷绝对不会亏待有功之士!」 「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保脱秃花连连摆手,神情诚恳道,「我也想能把使团顺利送回上国,可是鄙国百姓还处于激愤之中,依然围住此处不肯散去,即便我派兵驱逐也没成功,仅能稍作压制,毕竟太过激的手段反而会激起民变,到时候只会落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钱隆沉下脸,「照你这么说,这就是个无人能解的死局啰?」 「倒也不是,若是王兄与大主祭在,肯定是能感化劝服百姓的。」 「这不等于废话么,贵国大主祭和国王都去了什么美山圣地,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何况…释利诃梨告诉我,这事本就是国王在幕后指使的,呵,上卿难道想否认!?」 「呃……」 保脱秃花脸上的惊讶,有三分是真七分是假,随即故作无奈。 「好吧,既然将军都知道了,那我也明人不说暗话,释利诃梨所言,我也不敢太确定,但也得承认这是最大的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没办法驱散那些百姓,不过呢,我一定会拼尽全力保障使团安全,任何人想要伤害使团都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而唯一的前提就是,将军取消与释利诃梨的所有协议!」 「什么协议?」钱隆似乎在装傻。 保脱秃花嘿嘿一笑,「钱将军这样就没意思了,坦诚可是相互的,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细节,但也猜得到,释利诃梨肯定是用替使团解围以及顺服上国为条件,换取上国对他谋反篡位的支持,我没说错吧。」. 钱隆耸肩,表情变得坦然起来,「没错,这协议互惠互利,无可厚非,我没有拒绝的理由,想必燕王殿下及朝廷也不会拒绝,此刻便是我想反悔,恐怕也来不及了……其实上次我与上卿就说得很清楚了,要怪就怪上卿手脚慢了一步,如果上卿恼怒,要杀我等泄愤,那便只管来吧。」 「非也非也。」保脱秃花摇头,接着肃然道,「我不是那般狭隘之人,只是想补充一点将军所忽略之事。」 「哦?我忽略了什么?」 「这么说吧,大宋其实并不在乎鄙国由谁掌权,只要能顺服就行,但问题是,释利诃梨未必能最后胜出,而且真正能为使团提供保卫的是我,所以我的建议是,上国不需要过早确定支持谁,而等我与释利诃梨决出胜负再表态,这样无论谁赢了,都能符合上国利益。」 这话里,完全把现任国王阇耶排除了,毕竟他已经‘表现出对上国的不忠。 钱隆沉思了一会,缓声道,「上卿这个提议,听起来倒是很合理……好吧,我接受了!」 保脱秃花哈哈大笑,「痛快!钱将军够果决!我猜释利诃梨一定从你手中得到了说服燕王殿下的信件,所以还请将军再写一封吧。」 随即钱隆也不推辞,又写了一封亲笔信,意思总结起来就是,坐山观虎斗,胜者为王。 保脱秃花看过后很是满意,「很好,我会立即派人求见燕王殿下的,这一来,鹿死谁手就看各自本事了!」 然后他也没有多做逗留,出了正堂带着王先生离开。 出于对王先生的信任,也是想分享自得之情,保脱秃花忍不住透露了一些信息。 王先生心情焦灼,却还尽着谋士之责,满脸担忧道,「上卿,宋人女干险,这搞不好就是二桃杀三士之计,还望上卿思虑周全啊,而且从实力上来说,您是处于弱势的,更何况那释利诃梨蓄谋良久,一旦发难,恐怕难以招架。」 可是保脱秃花听了这劝谏后,却拍了拍王先生肩膀,「放心,释利诃梨有蓄谋,难道我就没有准备么?嘿嘿,你一定想不到,潘沙是我的人,而且还有把握让亿赖查效忠于我!」 国王阇耶掌控了三万多军队,前往美山带走了近两万做扈卫,还有一万多精兵留守都城,而潘沙和亿赖查两人统率了其中大部分。 保脱秃花明面上只有两万多军队,但却收拢了不少海寇,若是潘沙和亿赖查倒向他,那国王的留守部队基本都会被收降,然后实力暴涨。 释利诃梨是槟榔部落之主,大概能有四五万兵力,可是有比较多一部分离佛誓城较远,短时间内动用不上。 这么一比较,即便释利诃梨提前暗中集结了部分兵力,保脱秃花赢面依然还是很大的。 因此,王先生心中震骇无比,等陪着保脱秃花回去后,不顾风险,寻机将一封密信传了出去。 422.叛将 王先生送出的密信,通过好几人之手,辗转多层措施,确认没被盯上也无法被追踪后,最终送进了临近王宫的一座深宅中。 此时华灯初上,这处大宅内却显得格外幽暗,昏黄烛火如疏星,稀稀落落。 四下里,明明有不少人行走往来,却都无声无息,仿佛是在飘游。 若是有外人能踏入此处,多半要以为是进了幽冥鬼府。 能靠近王宫的宅邸自然非同一般,住的不是***显贵,便是王亲国戚,通常都高调张扬,备受瞩目。 然而这座高墙广宅却偏偏没什么存在感,很容易被人忽视,并且也忽视了宅邸的主人。 其实,这位主人正是苏利耶的兄长之一,国王阇耶三位嫡子中最小那个,三王子辛巴。 据说辛巴自小体弱多病,极少在人前出现,成年后更是闭门养病,从不与外界接触。 在许多时候,占城官民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位三王子。 此刻,所谓病秧子的辛巴正坐在一间密室中,面前大案上正摆着那封迷信。 灯火映照下,辛巴那消瘦的脸颊惨白得有些诡异,却并没有病弱之色,眼眸中分明还有几许精明强干。 「毕先生,请问这信上说得是什么紧要之事?」 密室中除了辛巴以外,还有七八人围案而坐,被称为毕先生之人正坐在辛巴右手边。 不是辛巴不识字,只因密信使用了加密手段,而且还是出自于毕先生之设计。 毕先生名为毕文,看相貌就是纯粹的汉人,二十岁左右,英俊儒雅,浑身散发着睿智博学的气质。 只是端坐在那,便有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风范,令人心生崇拜信服之情。 被所有人的目光聚焦,毕文却镇定自若,「好叫大家知道,保脱秃花身边最重要的谋士王革,早已被我策反作为内应,这封密信便是王革冒死传出来的,他说保脱秃花坐不住了,已经和宋使达成默契,并决意举兵夺位,与释利诃梨一争雌雄!」 此言一出,密室内气氛顿时凝重。 「呃!我这叔叔一向都是想吃又怕烫手,怎么突然就转性了?只是他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就那点实力还妄想能和释利诃梨争锋,怎么看都有点以卵击石吧?而且也太不把父王放在眼里了,真当父王不在他们就能为所欲为了!?要我说,咱们应该当机立断,先下手打掉他的狼子野心,也好让释利诃梨不敢轻举妄动!」 说话的不是辛巴,而是他左手边的二王子伽蓬舍。 阇耶离开佛誓城前往美山,自然是有目的有谋划的,并且将都城留守势力都暗中交给了无人关注的三儿子代为主持。 又担心三儿子一手遮天趁机坐大,反而脱离自己掌控形成威胁,因此引入二儿子以作制衡,也算是常用的帝王心术了。 阇耶相信,自己的几个儿子都眼馋王位,彼此间肯定是明争暗斗互不相让的,不用担心他们会‘同流合污。 伽蓬舍认为父亲让辛巴主持大局,意味着更看重和偏心三弟,所以心中不满外,也更加想要表现自己,处处争先,经常抢着说话。 辛巴的病小半真大半装,一直隐忍蛰伏,可见心思有多深沉,哪里会不知道伽蓬舍这点小算盘。 但他看破不说破,任由伽蓬舍表演,只在关键时刻表达自己观点,展现能力。 「二哥无需生气,咱们等的不就是保脱秃花露出狐狸尾巴这天么?父王早有准备,还有毕先生神机妙算,谋略周全,保脱秃花不过网中之鱼,翻不起什么风浪的。」 辛巴这不骄不躁的样子,颇有些王者姿态,与伽蓬舍的轻浮毛躁一比,高下立判。 伽蓬舍脸皮一紧,意识到自己又被弟弟暗踩了一脚,急忙补救,显露出一副洒脱轻松,胜券在握的样子。 「是我关心则乱,有些心急了,其实我也明白,就算保脱秃花下了决心要作乱,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发动的,他所控制的兵力大多还在码头和海上,城里不过七八千人马,咱们手上有一万六千人,对付他轻而易举,更何况有毕先生在,一切尽在掌握,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随即辛巴却谨慎有加道,「也不是完全不用担心,毕竟事出反常必有妖,保脱秃花一改往常的优柔寡断,必然是有了充足的底气和绝对的把握,难道是宋人能提供巨大的实质支持?还是说他还有什么不被我们所知的隐藏实力?对此,毕先生是怎么看的?」 阴险的狗东西,人话鬼话都是你说的,左右就是想在人前让我显得一无是处,好衬托你的聪明!? 伽蓬舍不禁有些气急败坏,嚷嚷道,「哪来那么多妖,宋人也就一百多人,又不是天兵天将,能给什么实质支持!?还有,保脱秃花的首席谋士王革都被毕先生策反,他还能藏什么狗屁实力不让我们知道!?你说这些,是在质疑毕先生的本事么!?」 辛巴温和一笑,「二哥怎么会这么想呢?我正是相信毕先生算无遗策,所以才诚心求教啊。」 兄弟二人争锋较劲,却都明里暗里的捧着毕文,不仅由于阇耶信重毕文,对他言听计从,让他负责全盘计划,更是因为毕文确实有真本事大智慧,总能拿出令人匪夷所思的计谋手段。 俩兄弟都想将其引为己用,以助自己早成大业,自然是百般讨好。 毕文目前似乎不打算涉入兄弟之争中,对两人保持着不偏不倚的态度,说话只会就事论事。 「保脱秃花变得果决自然是有原因的,二王子说得没错,宋使最多就是提供无形支持,改变不了保脱秃花手中的实力,但三王子也说对了,他确实还有隐藏实力,那就是我方大将潘沙已经暗中投靠了他,并且他还有把握收服另一名大将亿赖查。」 「什么!?」辛巴惊呼。 而伽蓬舍一愣之后大惊失色,腾身而起绕开大案,冲向坐在毕文身边之人,「好你个潘沙,枉我父王视你为心腹大将,让你执掌大军,你竟敢吃里扒外!」 潘沙有着占人和汉人的双重血统,身型比绝大多数占人都要高大伟岸,何况身上还穿着甲胄,要对付二王子简直是轻而易举。 但此刻他却坐在椅子上,既没有反抗二王子之意,也没狗急跳墙抓住身旁毕文做筹码的意思。 反倒是‘有可能叛变的亿赖查满脸惊慌失措,眼神闪烁似乎急欲为自己辩白。.. 室内其他人也俱是惊骇起身,准备去制服这两员叛将。 这两将,合起来可是掌握着近一万精锐兵力,足以让阇耶在城中的留守势力万劫不复! 423.弯弯绕 惊怒交加的伽蓬舍冲到潘沙身后,抄臂勒住他脖颈,正要发力痛下杀手。 「住手!」 耳边一声断喝,震得伽蓬舍大楞,转头一看,确认是毕文要阻止自己,不禁疑窦丛生,「毕先生,为何不许我杀这叛贼,难道你和他是一伙的?」 这时其他人全都瞪大着眼睛,愕然又狐疑的目光锁住毕文脸庞。 辛巴初时也十分震惊,但很快便转过了念头,大呼道,「二哥你胡说什么!毕先生深得父王信重,怎么可能会有异心!?无论如何,我是绝对相信毕先生的!」 伽蓬舍性格冲动,却不是没头脑,听了这话,又见毕文淡定无比,立刻醒悟过来。 「毕先生见谅,是我急昏了头,口不择言错怪先生了,先生人品端庄,风神磊落,绝不会有丝毫龌龊之举!」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就是就是,毕先生若有贰心,哪会主动暴露潘沙与亿赖查的叛变行径……」 毕文坦然一笑,「多谢大家的信任,不过呢,潘沙将军和我,确实算是一伙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傻眼了,心中乱成一锅粥,只感自己脑子不够用。 「先生……」辛巴欲言又止,显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波谲云诡的状况。 毕文环视一圈,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才不紧不慢道,「潘沙将军投靠保脱秃花是真,更是出自在下授意……而且,君上对此一清二楚……」 众人又是讶异非常,而辛巴反应尤快,「先生的意思是,潘沙暗中投敌,其实都是父王与先生的计策?高!实在是高!先生智谋无双,鬼神莫测啊!」 又被三弟抢先一步示好,伽蓬舍大为懊恼,也急忙恭维,「毕先生真乃当世诸葛,一步一计,算无遗策,将释利诃梨和保脱秃花两个贼子都玩弄于鼓掌之间,哈哈哈,相信用不了多久,二贼便会争个你死我活,最后却被咱们一网打尽,或许直到灰飞烟灭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其他人此时也想明白了一些,看向毕文的目光更为敬服,但仍有一些疑惑。 「保脱秃花一直暗藏野心,但向来优柔寡断小心谨慎,君上便是想要铲除这个隐患也抓不到他把柄,所以毕先生设计让潘沙与亿赖查投靠于他,给他‘增加实力,促使他自信膨胀,下决心叛乱,如此一来,君上诛除叛逆便是名正言顺了,但我等不解的是,释利诃梨那边又是怎么回事?」 留守都城的这几名文武大臣都是阇耶亲信,不过大多都是奉命行事,对于全盘计划并不是很了解,大概也就辛巴和伽蓬舍知道得多一点。 见众人发问,伽蓬舍便兴冲冲地想为毕文宣扬功绩,「父王早就忌惮二贼的狼子野心,但碍于亲情,又确实找不到机会,所以只能一直忍耐,步步相让,也多亏蒲崇谟举荐了才华横溢的毕先生,不但出谋划策令父王稳住阵脚,近日更是制定了让二贼鹬蚌相争之妙策。」 「本来这些事都是绝密,但今日召集你们来,那就说明信得过大家,有些事现在让你们知道也无妨……」 「湿婆节一案,其实是释利诃梨一手操纵,我那蠢大哥很早就与他狼狈为女干,而喀尼颂三位祭司表面上对大主祭恭顺,但也被释利诃梨收买。」.. 「释利诃梨本来只是想吓一吓宋使,好创造机会搭上去,但他也想不到喀尼颂实际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遵从毕先生的意思,干脆趁机弄死宋使,不但能绝了释利诃梨勾结宋朝的心思,而且事后把他主使的证据交给宋朝,就能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惜的是,释利诃梨这狗贼运气好,在最后关头居然赶来了,还是借机与宋使搭上了线,不过嘛,他为了讨好宋朝,主动接下案件审 理,并且不顾本国官民的强烈不满,大肆偏袒宋人,这也让他大失人心,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以后大多数人都不会愿意由一个卖国背民之人登上王位的。」 「所以说,毕先生的计谋还是成功的。」 众人听完,不禁有些目瞪口呆,虽然他们之前都猜到惨案背后有释利诃梨的影子,却怎么也想不到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绕。 一位名叫果喇的文官大为感叹,「释利诃梨也算是智计过人了,最终却还是被毕先生吃得死死的……对了,这蒲崇谟莫非就是近大半年来驰骋南洋的…英豪?难道……」 「嘿嘿,你猜的没错,蒲崇谟少年英杰,麾下有近五千勇壮,乃是父王手中一支奇兵,将会用在关键时刻,呐,也是时候让大家见见面了。」 伽蓬舍看出毕文没有反对之意,便拍拍手掌,「有请蒲将军。」 话音一落,密室一面墙上打开一道暗门,走出一黑衣少年。 年纪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仪容身姿颇有富贵之气,眼眸中却分外阴狠,犹如寒冰。 他走到大案边,只是微微对毕文点了点头,看都没看其他人一眼,就面无表情的坐了下来。 伽蓬舍见状,脸上略有尴尬,但很快掩饰过去,「诸位莫怪,蒲将军身负血海深仇,内心一直痛苦沉重,并不是有意失礼……」 「理解……理解……」 众人状若大度,脸上却都还有些许不自然,密室中的气氛很是僵硬沉闷。 于是伽蓬舍便又扯开话头,转移大家注意力。 「那释利诃梨也不简单,吃了闷亏之后并不甘心,所以又故技重施,煽动民众包围了宋使所借住的张家……」 果喇惊讶,「这事也是释利诃梨的手笔?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伽蓬舍笑了,脸上带着洋洋自得,「是不是像外界那些自作聪明的人一样,以为是父王所为?嘿嘿,其实说是也算是吧。」 「父王毕竟乃一国之主,对国都的掌控还是很稳的,单凭释利诃梨肯定掀不起如此大的风浪,只不过毕先生认为可以将计就计,所以趁势推波助澜,才有了举城百姓皆反宋的规模……」 424.毕妖孽 「释利诃梨自以为女干谋得逞,却不知一举一动都在我们掌握之中,任他机关算尽,在毕先生眼中也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 伽蓬舍话里话外都透着对毕文的吹捧,却又让人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 果喇等人也纷纷惊叹,「毕先生手段精妙,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真真假假令人防不胜防!」 「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说得便是毕先生这样的神人,今日若不是二王子揭秘,谁能想到其中乾坤!」 「有毕先生在,无论释利诃梨与保脱秃花等贼子耍什么花招都不用担心……」 「就是就是,毕先生谋略无双,完全就是牵着他们鼻子走,恐怕到最后,他们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众人面带崇拜望向毕文,口中大肆恭维着,心里面却开始发毛。 这姓毕的年纪轻轻,却诡计多端,装着一肚子坏水,悄无声息就把人算计了,以后可万万不能得罪了他,不然被他卖了还要帮他数钱…… 毕文面对诸多赞颂却依然云淡风轻,打眼一扫,便似乎看透了众人心底的忌惮和敬畏,不由心中暗笑,这样也好,能让施展后续计划时减少许多阻碍。 随即他右手屈指,轻叩桌案,「不过略施小计,当不得诸位谬赞,眼下还是言归正传,商讨一下该如何应对王革密信中所言之事吧。」 众人都是微微一愣,才想起今日聚会的议题。 辛巴假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到了现在,想必大家对局势也算明了了,释利诃梨和保脱秃花,一个城外,一个城内,却都和宋人谈妥了交易,开始纠集力量,随时会发动叛乱,虽然得毕先生筹谋,我们已经胜券在握,不过还是该认真对待,尽量赢得漂亮些,把损失和伤亡降到最低,毕竟不论哪方的力量,终归都是咱们占城的,能多保留一分,就更利于事后咱们占城的元气恢复,也能防止真腊和越国趁火打劫。」 「三王子高瞻远瞩,言之有理啊,咱们不但要铲除叛逆,还得多为将来考虑!」果喇附和着。 潘沙抚摸着被勒红的脖颈,开口道,「末将以为,咱们不能被动等着二贼发动,最好是主动出击,越早解决二贼越好,不然拖得越久,二贼准备越充分,所集结的力量也越强大,那造成动乱就越大,那样的话,局势更难控制,也容易出意外。」 此时伽蓬舍已经坐回自己的位置,对自己刚才误会并弄伤潘沙并没有愧疚之意,大咧咧道,「潘沙将军说得似乎有道理,但别忘了,咱们不过一万多兵力,就算出其不意地先下手对付了保脱秃花,完全拿下都城控制权,又怎么守得住?岂不是让释利诃梨渔翁得利了!?」 「末将不是这个意思……」 潘沙辩解的话才说出口就被伽蓬舍打断了,「那你又是什么意思!?二贼目前手上就至少共有四五万兵力,难不成,你觉得自己的部下能以一当十,将二贼一锅端?」 众人见伽蓬舍针对潘沙,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辛巴却熟知自己这个二哥的性格,越是做错事越容易恼羞成怒,他肯定是表现自己的同时,也下意识想通过贬低潘沙来掩饰自己之前的莽撞。 换在别的时候,辛巴倒是很乐意由着伽蓬舍干这种自毁人心的傻事,不过眼下还是大局为重,便出言缓和气氛,顺带拉拢潘沙。 「二哥且冷静些,潘沙虽然只是武将,却有勇有谋,刚才说的自有一番道理,就算二哥一时不理解,也该给他解释的机会啊,咱们议事不就是为了博采众长么?何况有毕先生最后拿主意,还用担心什么?」 果喇几人也适时和稀泥,「是啊是啊,咱们虽然不才,但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嘛……」 伽蓬 舍还不至于傻到当场与所有人顶牛,只是心有不甘地嘀咕道,「一介武夫能有什么道理……」 随即他又放大声音,「要我说,直接让毕先生拿主意,咱们依计行事变好,何必商讨来商讨去的浪费时间。」 话音刚落,就见一直没吭声的蒲崇谟接口道,「人多口杂,众议难决,当下都火烧眉毛了,还是别再拖延,我相信毕先生心中已有定计,该怎么做,只管吩咐下来,咱们照做便是,定然错不了!」 辛巴抿了抿嘴,随后重重点头,「嗯…没错,兵贵神速才是王道,还请毕先生安排吧。」 两个王子都表态了,其他人即便有不以为然也不会再表现出来,纷纷示意赞同。 毕文也不扭捏,「既然如此,那就由在下来抛砖引玉,但有不足遗漏之处,请大家补正。」 「如今三方之中,咱们最为势弱,因此取胜之道就是令二贼鹬蚌相争,咱们来做渔翁……」 「但保脱秃花肯定是打算先吞并咱们的兵力,而释利诃梨也一定是有足够把握才会发动,因此二贼都会认为三五天后动手才是最佳选择……」 「所以,咱们想要掌握主动,关键之处就是如何引火,令二贼不得不立刻争起来!」 密室中只响着毕文一人的声音,其他人皆是全神贯注望着他,等待着下文,都想知道这火要如何引。 毕文略作停顿,也没有太吊胃口,饮了一口茶后继续道,「引火不难,只要城中发生较大的动乱,那释利诃梨绝对是坐不住,只能提前发动……」 「保脱秃花现在以为潘沙是他的人,因此咱们得好好利用这点,不能主动暴露,也不能让他先拿咱们开刀。」 「因此,最好的引火点就是宋朝使团!」 「保脱秃花想要得到宋朝的支持,就必须保证使团的安全,所以他调集了近两千兵力在张家外围防御,想要对使团下手并不容易……」 「好在城中百姓对宋人的不满将近极点,只需再稍加煽动便会失控,数万人的***,足以让两千守军自顾不暇,这时只要三五百人便可杀入张家……」 「这样一来,保脱秃花必然会乱了阵脚,不得不动用潘沙这颗棋子,抢先夺取城池控制权……」 「然后,潘沙自然是要配合他,先假装清洗我方军队,令全军听命于保脱秃花,并且把南门和东门交给他的嫡系接防。」 「他的嫡系部队有限,也就只够接手两门,在他看来,有了东门,就可以把码头上的兵力调入城中,而南门是防御释利诃梨的重点,所以肯定不会有意见。」 「当然,咱们得先在南门做点手脚,也好方便释利诃梨尽快攻入城中,到时候双方混战在一起,就算想停手也不可能,只要持续上最多两天,君上便能率大军赶回,届时把城一围,咱们和君上里应外合,那就是鹬蚌双收了!」 毕文侃侃而谈,将计划大致讲完,密室中诸人皆是两眼放光,高呼称妙。 连连夸赞之后,果喇略有疑问,「先生刚才说,君上两日便能赶回?美山圣地离此六百里,怎么可能来得及?而且我占城水军大多在保脱秃花掌控之中,君上若是由海路而回,必然被保脱秃花知晓。」 毕文嘴角一勾,「君上现在并不在美山,目前距离都城应该不到一百里了。」 「不在美山?」果喇几人皆是一愣,并用探询的目光看向三王子。 辛巴微微一笑,「别看我,其实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从湿婆节那天起,毕先生就已经制定好了全套计划并开始施行,而事实证明,一切都按照毕先生的设想发生着!」 「这!这…毕先生真是料事如神!」 包括二王子伽蓬舍在内的 众人都再次震惊,只觉得眼前的毕文根本不像人,完全就是一个妖孽。 当然也感到十分兴奋,都无比相信在毕文的谋划操纵下,己方必定能取得最后胜利,自身也将立下卓著功勋。 只有蒲崇谟依旧冷着脸,「毕先生,蒲某对你的计划没有任何意见,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把攻打使团的任务交给我!」 毕文微微皱眉,思考了一会才说道,「行吧,这也是我当初答应你的,让你亲手报仇。」 「谢了!」蒲崇谟揖手为礼,接着眼中寒光闪烁,「区区一个蒲师文,还算不得报仇,迟早有一日,我会亲手砍下赵禥的狗头,祭奠我一家亡灵!」 毕文缓缓点着头,唇边藏着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嗤笑。 「看来大家对计划都没有异议,那接下来咱们布置具体任务……嗯,在此之前,尚且还有一个内女干得除去。」 内女干?! 室内众人愣住了,俱是满头雾水。 毕文温和一笑,「潘沙,动手!」 话音未落,潘沙便腾身而起,并抽出藏在大案下的弯刀,动如脱兔闪至一名在座将领身边。 刀光如匹,血泉喷涌,将首级冲起。 潘沙左手一捞,抓住首级上的发髻,高高提着朝向众人。 呆若木鸡的众人看着首级,那熟悉的脸庞上涨满了骇然和疑惑,似乎还有些许冤屈,双唇还在不断张合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时间仿佛凝结,一片寂静,只剩血珠滴落桌案的嘀嗒声。 好半晌过去,才有人开始回醒。 「亿赖查…是内女干……?」辛巴干涩的声音中,透着难以置信。 伽蓬舍吞了吞口水,「刚才不是说,潘沙和亿赖查是毕先生安排的假意叛变么?」 毕文面色如常,淡淡道,「潘沙是我安排的,但亿赖查不是,或许他也还没明确投靠保脱秃花,但他已经被保脱秃花拿住了把柄……他妻子暗中收受了大量不明来历的钱财,而他本人接受他人赠送的一座豪宅,里面藏着数十个美娇娘,我的人还看见过保脱秃花的亲信出入那座宅子……」 听完这话,众人基本都信了,因为亿赖查是出了名的贪财好色。. 「既然如此,那他确实死不足惜,现在咱们容不得半点闪失。」 辛巴有些木然地说完,倒不是怀疑毕文的话,而是感到有些可惜,因为他正打算等合适的时机拉拢亿赖查好收为己用。 见没有人再说话,毕文向潘沙丢了一个眼神,然后潘沙将首级和尸身都丢到了密室角落中。 弥漫的血腥中,毕文一直端坐着,等潘沙坐回原位后才悠悠开口。 「除掉亿赖查,能保证这密室中彻底干净了,但军中还有没有人被保脱秃花收买却很难说,所以我想请二王子三王子一起到军中坐镇,并且让潘沙整肃军队,清除不可靠的将领,正好也做出清洗的样子给保脱秃花看……」 辛巴和伽蓬舍对毕文的提议没有异议,反而有点窃喜,把这当成是接触军权的大好机会。 只是他们忽略了,当潘沙假意叛变后,他们这两个王子需要躲在暗处,只能通过潘沙来控制军队…… 接下来,毕文花了半个时辰布置任务,最后说道,「大家还有三个多时辰准备,都下去安排吧!」 众人起身,轮流行礼后退出密室。 寅时,便是行动开始。 425.对酌 人去楼未空,密室中还留下了一尸两人。 尸是无头尸,首级被潘沙带去了军中,用以震慑亿赖查的部下。 两人则隔着大案对坐,各自身前一壶一盏,没有下酒菜。 蒲崇谟自斟一杯,拈起却未饮,只偏过身子,把酒对着无头尸划着半圈倒在地上。 「死者为大,敬你一杯践行酒。」 毕文恰好独饮着,望着这幕不禁哑然失笑,「死在你手下的那么多,以前也从没见你惺惺作态。」 「这个不同,毕竟这应该是你杀的第一人,起码是我第一次看见。」 虽然动手的是潘沙,但亲口下令的却是毕文,自然是他杀的。 毕文自嘲摇摇头,「倒也是,因我计谋而死有不少了,直接下令而诛的,确实是第一个。」 蒲崇谟随手将酒盏抛弃,拎着壶畅饮了一大口,然后粗鲁地用衣袖擦去唇边酒渍。 「他,不是内女干吧?」 话是问句,语气却肯定。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毕文云淡风轻一句反问,仍旧悠悠然的自斟自饮。 蒲崇谟眼眸微微一缩,「还以为像你这般惜命之人,也会看重他人生命……作为朋友,我居然并没有真的了解你。」 「为了活得更好,该杀的总要杀。」.Ь. 「也是……当初你劝服我投靠占王,又百般设法被占王看重礼遇,那时我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 说着这话,蒲崇谟不由回想起半年多前,和毕文初次见面的场景。 当时,蒲崇谟在海上捞业务,打劫到一艘宋朝商船,而毕文正是船上的乘客,唯一的纯粹乘客。 蒲崇谟性格残暴嗜杀,他手下自然也不是善茬,劫下商船后便展开血洗,没打算留下任何活口。 但毕文口才了得,硬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那几个要对他动手的小喽啰,打消了他们的杀心。 蒲崇谟在一旁观看,见这么一个本该崖岸自高的读书人,为了活命却可以卑微地讨好几个粗鄙匪贼,关键还卑微得恰到好处,讨好得十分贴慰。 从中,蒲崇谟也看出了这个读书人不但才华横溢,而且洞悉人心,感觉挺有意思,又觉得一介文弱书生不会有什么威胁,便决定留他一命。 蒲崇谟家中富贵,往常也是过着高雅闲趣的贵公子生活,交往的都是名仕才俊、闺秀名伎。 出逃到海上后,日子就越发枯燥,就连能聊上几句的人都没几个,许多时候只能杀人取乐。 留下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而且能相谈甚欢的毕文,生活顿时不再那么无聊,顺便还能打理各种事务,并出谋划策,使得蒲崇谟手下的海寇团队欣欣向荣,日益壮大。 没用多长时间,蒲崇谟便将毕文视为知交好友,他手下的人也把毕文当成了二当家。 从喽啰刀下乞命的受害人,转身就混成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海寇头子,看着就挺励志的…… 就连蒲崇谟自己回想着这一切都感觉很神奇,忍不住又喝上一大口,感叹道,「以毕兄之才,却名落孙山,这大宋朝廷实在是太有眼无珠了。」 认识之后,蒲崇谟也渐渐了解了毕文的来历,江南西道庐陵人士,出身小士绅之家,去年参加科举却不幸落榜,失意之下便选择出海游历。 按毕文自己的说法,之所以出海,一个是愤恨朝廷举才不公,另外就是认为大宋被蒙古灭亡已经是大势所趋,与其碌碌无为做亡国奴,不如早些逃亡,出海寻找世外桃源。 「朝廷早就腐朽,积重难返,没中榜也好,不吃他赵家的俸禄,等看着他倒下时, 心里也不会有什么愧疚。」 见毕文一副庆幸的样子,蒲崇谟略感好笑,「有毕兄这般经天纬地之大才,偏偏却不知重用,合该他赵家覆灭,呵呵,我只盼那一日早些到来,正好痛打落水狗,以报灭门之仇!」 「崇谟你放心,我承诺过你,等我完全掌控占城大权后,定会鼎力襄助你复仇大业的。」毕文语气郑重。 蒲崇谟心中最大的仇家便是赵孟启,但那是大宋皇储,不久的将来会是大宋皇帝,想要报仇那是难如登天。 即便被毕文说中,有朝一日宋朝真的被蒙古灭了国,但仅凭手上有几千上万的海寇,也基本不可能会有亲手报仇的机会。 如果毕文成为一国权臣,哪怕只是如占城这样的小国,将来也能够动用国家力量提供巨大的帮助。 就是基于这一点,毕文才说服蒲崇谟归附占王,并协助他成为占王最信赖的智囊,然后慢慢攫取军政大权…… 到目前来看,毕文做得很成功,近乎于仅凭一己之力就搅得整个占城风云色变。 「那潘沙已经被你收服了?……嗨,我这真是明知故问了,看你这游刃有余的样子,天生就是权力场中的佼佼者。」蒲崇谟很是感佩。 毕文微笑,露出一丝得意,「崇谟过奖了,我也是费了许多心思才将潘沙掌握,他是***控军队的最佳人选,相信不用多久,这城中一万六千多占王军都会听命于我。」琇書蛧 蒲崇谟点了点头,「原本以为,毕兄再怎么厉害,也得花上个五到十年才会略有小成,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就快达成目标了。」 「多亏了你那个仇家,在这个时候送来一个使团,这才创造出机会。」 「也是毕兄目光如炬智谋盖世才能抓住机会,以四两拨千斤……对了,到了这个地步,毕兄认为,或者说毕兄想要三方中哪一家胜出?」 「嘿嘿……」毕文阴沉一笑,意味深长道,「我想要的,当然是…三家都输!」 蒲崇谟一愣,很快就明白过来,「也对,三者中不论哪一个都根基不浅,并不好控制,虽然毕兄不可能直接夺取占城王位,但可以找个傀儡……我看,三王子比二王子城府要深得多,还是用二王子更合适些。」 毕文恢复读书人那种清流姿态,淡然道,「也未必要从二者中选,毕竟阇耶又不是没有其他儿子,何况,还可以用其他王室中人,暂时还不用急着考虑这个。」 「这种事,毕兄肯定比我在行,用不着***心……」 蒲崇谟晃了晃手中酒壶,感觉所剩不多,便朝毕文举了举,「喝完这点,我也该去办事了,今夜先清理门户,来,借此酒,感谢毕兄!」 闻言,毕文也干脆不用酒盏了,握着酒壶与蒲崇谟对碰,「你我也算是过命之交,往后也要相互扶持,就别说什么谢不谢的,干了这酒,祝愿毕兄早日达成所愿,斩下燕王狗头!」 「好!愿我早日斩下燕王狗头!」…………………… 与此同时,近千里外的吉阳军临川港。 赵孟启也还没睡,刚处理完一份公文,只觉得耳朵有些痒有些烫。 哪个狗东西在背后咒骂我? 抬手摸了摸耳朵,赵孟启只是略作嘀咕,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想要他死的人估计能排成长城那么长。 他顺手搓了一把脸,伸了伸懒腰,再将公文稍作收拾,并灭了案上放置的油灯后,才站了起来。 临川港简陋,找不到合适的地方给他停驻,所以只让大军上岸休整,他照旧把神舟当成移动节度府。 走出当做书房的船舱,腥咸的海风拂面而来,耳边是浪花拍打船壁的朗朗声,令他精神一震。 随即余光发现不远处的船舷边伫立着一袭俏影,目光转过去,确认正是钱朵那丫头,不禁有些意外。 缓缓走过去,莫名感觉到钱朵情绪有些低落,下意识地,他便从背后轻轻拥住她。 「你怎么还没睡?想家了?还是有心事?」 被温暖伴着熟悉的气息包裹,钱朵心头小鹿开始轻跳,面颊也开始微微发热。 两人相处一年多了,平时也少不了肢体接触,但这样的拥抱却是第一次。 要是换了另外的时间,估计她能欢喜得忘了自己姓什么,只是这会心情正在谷底,做不出什么激烈的反应。 她只是稍稍后倾了一些,好与盼望许久的胸怀贴得更紧些,再略微侧着头,将后脑勺靠在赵孟启肩窝里。 「在你身边,我没想家,只是刚才感到十分烦闷,根本就睡不着,所以出来吹吹风……」 闷闷的声音,完全没有钱朵平日的活泼。 赵孟启有些心疼,便又拥得更紧了一些,还找到一双柔夷握在掌中。 「手都冰了,还吹什么风,小心着凉了,可别想让我反过来照顾你这个侍女……哦,我明白了,你是在担心钱隆么?」 「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感觉会有很不好的事要发生……赵孟启,我就这么一个弟弟,只希望他能好好的……他在占城,身边就那么点人,要真出事了,那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要不…要不你派点人去接应他好么?」 钱朵仿佛呢喃一般,语气显得很无助很忧虑,并带上了从未有过的祈求。xь. 赵孟启很想答应,但却不能破坏了规矩和计划,便抿着嘴默了半晌,然后把脸颊贴在钱朵的耳朵上,柔柔地蹭了蹭。 「朵儿,钱隆年纪虽小,却也是男子汉了,行事自有分寸,你不用太过担心,他既然从了军,那建功立业的路途上难免遇到凶险,但我相信他自己有那个本事化解的,这次派他去占城,他也并不是孤军作战,我都做了其他安排的,放心,我再怎么无情,也不会把自己小舅子送到死地绝境中的。」 说了这么多,大概最管用的就是最后这句有点调笑的话。 钱朵大羞,挣开赵孟启的怀抱,转身一掌拍在他胸口,「谁是你小舅子了?臭不要脸!」 说着话,却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似乎恨不得把小脑瓜埋进自己胸膛里。 看着鹌鹑一样的钱朵,赵孟启不禁失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小辣椒会有这样一面。 目光深了深,「心情好点了吧,能睡得着了么?总不会要我哄你睡吧?」 「鬼才要你哄!」 钱朵一跺脚,跺在赵孟启脚背,却没舍得太用力,接着又怕他嘴里说出什么出格的话,随即扭身就跑…… 望着回复了一些生气的背影,赵孟启轻笑摇头,这就受不了了? 还以为是头胭脂虎,原来却是纸做的。 伸展了一下腰身,做了几个深呼吸,把胸中浊气排空,然后赵孟启才就着星光,将视线投向佛誓城方向。 那里很远,千里之遥,看不见也听不见。 不知道,钱小胖究竟怎么样了。 426.将军且听我说 从聚众包围宋朝使团那天开始,佛誓城就陷入了一种病态中。 数万人像是狂躁症集体发作一般,个个亢奋而暴躁,情绪特别高涨,精力旺盛到仿佛不需要睡眠。 白日里喧闹哄乱不休,夜间时也是躁动不安激流涌动,没有片刻能够宁静。.Ь. 在这一天,先是释利诃梨携带巨量赔款拜访宋使的一系列举动,狠狠刺激了占城民众敏感的心灵,然后又遭保脱秃花派兵驱逐打压,让他们更是倍感委屈和愤怒。 胸腔内充满了熏灼的怒气,仿佛要把人涨成皮球,却释放不出,宣泄不得。 这样的状态下,没有几个人是睡得着的。 因此在入夜之后,城中点起了无数火把,环绕在张家宅邸百步之外交织流窜。 若是从空中鸟瞰,便会感觉这座城化作一个火山口,里面盛满星星点点的耀斑,不断翻涌鼓泡,蠢蠢欲动,随时都会喷涌而出。 笼罩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中,佛誓城艰难熬过了五月的最后一天,进入子时,迎来六月初一。 再怎么说,人毕竟不是机器,闹腾这么长时间后,身体和精神都开始倦怠疲累,数万民众的激情渐渐略有消退。 发现了这一迹象后,守在那个小楼,时刻关注着势态的保脱秃花总算松了一口气。 作为城中地位权势最高者,本就有责任维持国都安稳,要杜绝发生民变和骚乱。 自下定决心争夺王位起,他便更加重视宋朝使团的安全,也不允许出现任何意外影响自己的王图霸业。 只要安然度过今夜,待明天太阳一升起,他就会正式展开行动,将更多麾下军队调入城中,一步一步的,彻底掌控这座都城。 一旦成为都城主宰,他保脱秃花便能立于不败之地,以绝对优势战胜释利诃梨与阇耶,实现多年以来的梦想,成为这片土地的主宰,成为这个国的王! 想到这,保脱秃花便情不自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于是他身旁的王革趁机道,「既然那些个刁民开始消停了,那暂时是不必太担心他们生事,上卿明日还有许多大事要亲力亲为,最好还是早点休息,蓄精养锐。」 保脱秃花闻言,也确实感觉有点精力不济,有些心动,却又迟疑,「先生提醒得没错,不过眼下这紧要关头,大意不得…」 王革想了想便说道,「上卿已经再三叮嘱过,军将们肯定不敢大意的,再有在下替您盯着,万一真有什么事,再及时给您通报也来得及。」 保脱秃花沉吟片刻后点点头,「嗯,那就辛苦先生了。」 「为上卿分忧,是在下应该做的。」王革谦逊道。 随后保脱秃花带着亲卫回自己府邸,毕竟这张宅外面多少还是有些吵闹,并不适合休息,对他来说也不安全。 离开前他还到各处要点又巡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异常,才更安心了几分。 回府的路上,能看见街道巷里到处都是人。 有些还在游走,更多却是停在两边,或躺或坐,似乎没什么力气折腾了。 这景象让保脱秃花内心本就所剩不多的担忧尽数散去,回到家中便安稳入睡。 王革这边,等保脱秃花离开不久后,便独自前去看望被打伤的诺坎将军。 诺坎也不知道伤痛还是气堵,并没有睡着,见到王革来,当即想下床行礼,「先生怎么来了?可是上卿有什么吩咐?」 王革快步上前,按住诺坎肩膀,「躺好躺好,将军有伤在身,无需多礼,上卿没有吩咐,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单纯来探望一下你。」 「贱躯粗鄙,不值得先生关怀……」诺坎颇为感动,又叹 道,「唉,我自认与同僚交好,平日间称兄道弟的也多,却没想到,只有先生会来探望。」 王革故作惊讶,「啊?没人来看过你么?或许是眼下大家都比较忙,所以还没来得及,将军别多想。」 「先生不必宽慰,其实我心里都明白。」 诺坎露出苦笑,继续道,「我惹怒了上卿,虽说得先生求情救下一命,但以后恐怕也难得重用,没有出头之日了,那帮势利小人只会落井下石,设法排挤我。」 「这不应该吧,再怎么说,你都是替大家受过啊。」 「他们可不会这么想,只会认为我是强出头,自找苦吃。」 「……好吧,人心如此,捧高踩低确是常有的事。」 王革面上感慨,做心有戚戚状,接着安慰道,「诺坎将军是有真本事之人,不过只是一时挫折,将来依然会有无量前途的,现在也别太过忧心,早日把伤养好才是正经,上卿那里,寻着机会我会尽力替你说说话的。」 「末将感谢先生有心,却不必麻烦了。」 「不麻烦,不过动动嘴皮子的事。」 「末将不是客气,而是……这么说吧,末将跟着上卿十多年了,对他的为人很是了解,他肯饶我一命,全是看在先生的面子上,可若是先生再替我美言,那不但只是徒劳,恐怕还会惹得他对先生嫌恶。」 「唉…说得也是,上卿多少有点刚愎自用,要是再重用你,等于变相承认他自己错怪了你,就是可惜了将军一身本领。」 「也没什么好可惜的,此处不留爷自有……」 说到一半,诺坎惊觉自己冒失了,便讪讪住了嘴。 而王革却仿佛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般,附和道,「这倒是,虽然人该以忠义为本,但如果没有指望,也确实不能在一棵枯木上吊死。」 听了这话,诺坎顿时放下心中戒备,吐槽道,「呵,他自己都准备犯上作乱,还谈什么忠义……先生,以你之见,他真的能成么?」 「这个嘛……既然将军没把我当外人,那我也说句老实话,表面上看起来,上卿的机会确实不小,不过呢,国王可不是泛泛之辈,怎么可能不加以防备呢,说不定就是欲擒故纵,挖好坑等着上卿自己往里跳。」 「英雄所见略同,末将也觉得国王必定留有后手,故意诱使上卿暴露野心,然后再给予致命一击!」 「我果然没看错人,将军的确比绝大多数人都有见识……不知,将军日后有何打算?」 这话隐晦,但诺坎完全懂得其中内涵,顿时眼放精光,「但求先生指一条明路,末将无有不遵!」 见诺坎如此上道,王革很是满意,点点头,「明路,自然是有的,不过将军这伤……」 诺坎大力拍拍胸脯,「先生放心,区区皮肉伤而已,不会影响末将行动。」 保脱秃花殴打诺坎时,下手确实很重,然而毕竟只是用了拳脚,诺坎又身强体壮,当时看起来是很惨,实际上休息上几个时辰,已经没啥大碍了。 「很好!」王革眼睛一眯,压低声音,「将军且听我说……」 两人嘀咕良久,密谋妥当之后,王革先悄悄离开,等了一会,诺坎才起身离床,穿戴好甲胄,出门去了自己负责的防区。 427.正义事业 深夜丑时。 保脱秃花已然酣睡,正在美梦中王霸天下。 街道上仍旧充斥着民众与火把,不过越来越多人感到疲倦,开始打盹瞌睡,令炽烈的气氛有所冷却。 若是没有意外,暴躁将逐渐缓和,滑向平静谷底。 就如保脱秃花预想的那样,起码能消停到明日太阳升起。 然而,有许多官吏富绅的宅院商铺,一改这些日子以来的关门闭户,几乎在同一时间打开,涌出大小不一的人群,悄然出现在街头。 这些人肩挑手提,带着各种吃食酒饮,甚至生冷食材,汇入到那些民众较为聚集的地方。 不久后,仿佛全民盛宴一般,无数酒席在四处露天铺开。 一堆堆的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坐,整鱼块肉在火边烤着,饭菜瓜果在地上堆摆。xь. 五六日来,聚众抗议的人们算是废寝忘食,累了困了就随便找个墙边檐下一躺,渴了饿了若没有食水随身也只能回家解决。 之前也是有热心官民捐献供应一些饮食,只不过零零散散,聊胜于无。 因此整体而言,这数万坚持在‘反宋保国第一线的民众,主要是靠着满腔愤慨在支撑着,实际上大都是又累又饿。 当有大量免费食物送到面前时,没几个人会考虑这其中的反常,只想着先吃了再说。 于是起初之时,大家只顾着埋头猛吃,手拿把抓着食物,将嘴巴塞得满满当当,自然顾不上闹腾,倒是显得较为安静。 等腹中填上三分货后,便抓起那些瓶瓶罐罐,把里面装着的酒水往肚子里灌。 风助火势,酒助兴致,喝着喝着,疲惫尽消,民众们的情绪越发高涨起来。 也不知是哪路神仙开恩,而且还打定主意慷慨到底。 看着食物将要吃完前,总会有新的生熟食材补充上来,让人只管敞开了肚皮使劲塞。 还有装在木桶陶坛等各色容器中,不管是美酒还是粗醸,反正就流水一样的没断过。 这些民众,绝大多数都属于‘吠舍阶层,主要从事工商业,算是占城的普通百姓,日子过得比那些作为贱民的‘首陀罗要好,却也好不了多少。 平时饥一餐饱一餐都是常事,遇上了今天这‘百年难遇的好机会,哪里会舍得放过。 吃撑了就爬起来,四处走动走动,消消食,等上一会再接着吃。 喝醉了便找个角落扣喉咙,吐出来,顺顺气,回过头继续灌。 有些个机灵的,回家唤醒妻儿老小,带过来一起饱餐,甚至把原本没来的左邻右舍都喊来了,反正也不会有人管。 除了保脱秃花的府邸周围却有种刻意的宁静外,大半座佛誓城都醒过来,越来越多的人赶到了以张宅为中心的附近区域。 这越发热闹的景象,自然会被负责守夜官兵注意到。 说来,也别指望占城军队的军纪有多严格,在保脱秃花本人离开后,大部分军中将领就开始偷懒了。xь. 倒是本该养伤的诺坎将军跑出来任事,反而惹得众将嘲笑,认为他是急于将功补过,想挽回在上卿心中的形象。 而诺坎本来职位就不低,于是众将干脆把夜间值守的责任都甩给他,然后一个个都脱离了岗位。 有些只是去偷懒睡觉,有些却人影都找不到,也不知道去哪里快活了。 当情况通报到诺坎那里,他倒是认真思索了好一会,才对下面的人说道,「大概是有许多贵人也看不惯宋使,所以今夜犒劳犒劳那帮刁民,想来也不用紧张,等这些人 酒足饭饱,情绪也就没那么激动了,反倒不会想着闹事,咱们的压力也就小了,所以暂且不去管他,当然,稍后本将也会禀告王先生,由他决定该如何处置,若是有必要,王先生也自会禀报给上卿……」 最高当值将领都这么说了,那底下的官兵就算心里犯嘀咕,也只有听从的份。 后面随着动静越来越大,外围官兵又上报了几次,可诺坎依然说不用管。 再然后,有些个兵士抵不住酒肉的诱惑,便丢下刀枪凑了上去,军民同乐。 甚至有直接把酒肉送到外围哨卡处,守卫官兵也不拒绝,欢天喜地就吃吃喝喝起来。 吃得好,喝得美,所有人的兴致都越来越高,又扎堆扎堆的,自然少不得谈天说地,吐槽时事。 「嗝……舒坦!话说,咱们抛下生计,在这折腾五六日,到底为个啥啊?咱闹得嗓子都快哑了,可那遭瘟的宋使躲在大宅子里,舒舒服服的,毛都不会掉一根。」 「谁不想把那宋使千刀万剐呢,可这不是有官兵护着么,再说了,咱们大张旗鼓围在这,就算吓不死他,也震得他们胆战心惊,不敢再小瞧了咱们占城。」 「就是啊,不给他们点教训,还以为咱们是逆来顺受呢,经过这么一出,以后再想仗着宗主上国的架子来欺凌咱们,心里都得先掂量掂量。」 「说得有道理,咱都是占城的一份子,辛苦几日,为占城尽点力,以后也能问心无愧,况且还捞着大吃大喝一回,怎么也不亏吧。」 「不亏!绝对不亏!说起来,这顿大宴可真是下了血本,也不知是谁这么大气慷慨。」 「想想也知道,这海量花销可不是一两个人能承担得起的,恐怕官库都拿不出这么多钱财,所以只能是许多贵人们联合起来搞的。」 「呀!这些日子就咱们这些个平头百姓在这抗争,不见半个贵人来出头,还以为他们要么爱捧宋人臭脚,要么甘当缩头乌龟,倒是没想到他们会用这个方式支持咱们。」 「其实也能理解,毕竟咱们占城还是宋朝藩属,贵人们总得顾忌着点,不能在官面上被宋朝抓着以下犯上的把柄……」 仗着醉意,民众们嘴上都没有把门,什么话都敢说。 若放任自流,多半是乱七八糟的各说各话,能胡扯到天边去。 只不过不少有心人混在人群中,刻意带着节奏,有目的地引导话题方向。 「还算那些个贵人有点良心,不过能搞出今天这么大排场也不简单,应是有人牵头才行,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位大贵人。」 「盘算一下,能有这般影响力的,也就那么三两个人,君上离城多日,看来不是左上卿,便是右上卿了。」 「肯定不是左上卿,谁还不知道他曲意逢迎宋朝,甚至刮空官库买好宋人,一副恨不能认宋使当爹的丑恶嘴脸,看着就让人心中冒火……」 「那也不会是右上卿吧,就是他一直派兵保护着宋使,白日里还纵兵驱赶咱们来着,老子只是稍微走慢了些,便吃了好几鞭子,现在背上还火辣辣的疼……」 「我倒觉得,右上卿的可能性要大许多,他麾下水军全靠海上发财,这半年来盆满钵满,抢得不就是宋国商船么?如今宋朝派人来施压,要禁止劫掠商船,那右上卿心里怎么能痛快?」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所以那几位里最不待见宋使的,肯定就是右上卿,然而国王偏偏把保卫宋使的差事硬塞给了他,职责在身,他总得做点样子,起码在明面上不被挑出毛病……」 「这么一说,背后的大贵人还真可能就是右上卿,也难怪了,咱们现在这偌大动静,那些官兵看着不但不管,还一起凑热闹。」 每一个人群扎 堆处,都是这么七嘴八舌,内容却又大致相同。 在有心人带动下,越来越多民众开始相信,占城的大部分达官贵人们都是反对宋朝的。 而且眼下城内最高权力者,三巨头之一的保脱秃花,也在暗中支持反宋。 也就是说,反宋是正义的,是人心所向的,是符合全体占城官民利益的伟大事业!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民众越来越兴奋,胸中澎湃激荡着,抑制不住地想要多做点什么,为正义事业添砖加瓦。 428.大仇得报? 酒壮怂人胆。 何况占城人向来头铁心莽,热衷于争勇斗狠,有种目空一切的傻大胆。 折腾这么多天下来,没得到一点说法,这些人胸中积累的愤恨与不满已是到了极点。 迟迟得不到纾解宣泄的情绪,被酒气激发,再稍稍一煽动,火上浇点油,顿时爆燃炸裂,怒焰不止万丈。 一名黑汉将喝空的酒坛,狠狠往地上一摔,迸裂出无数碎片。 「这宋国,欠咱们一个公道!!」 吼声像是一块巨石,猛然砸入暗潮激涌的水面,掀起滔天巨浪。 「狗屁宗主上国,不仁不义,只顾着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我实在忍无可忍!」 「宋国以大欺小,小小一个使者便敢仗势欺人,视人命如草芥,但咱占城没有孬种,也不是随便好欺负的!」 「对!不给公道,咱们就自己去讨!打杀进去,把那狗宋使拖出来,血债血偿!」 「他们不讲理,敢肆意妄为,那咱们还有什么好客气的?以牙还牙,为枉死的亲朋报仇!」 「惩戒不尊神明的异教徒,砍下他们的狗头,献祭湿婆!」 「官库里的钱财都是咱们的血汗,凭什么送去讨好那些白眼狼,抢回来!必须抢回来!」 「伸张道义,报仇雪恨,正是人心所向,咱们万众一心,将宋人踏作糜粉!」 字字句句如浪涛激荡,层层叠叠,不断翻涌碰撞,情势越发失控,如洪水猛兽,难以阻挡。 无论是厮混在人群中胡吃海塞的,还是坚持值守在岗位上的官兵,都目睹着这一切。 起初还有些担心势态会一发不可收拾,寻思着要不要上报控制。 但很快又听到很多人都说,是保脱秃花在幕后支持,于是官兵们便有些不知所措,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激愤浪潮铺天盖地之下,越来越多的官兵被反宋情绪裹挟进去,心态发生转变,愈发不愿意保卫宋朝使团了。 为数不多还能保持理智的官兵,尽职尽责将情况上报,可最高负责将领诺坎依然是听之任之的态度。 如此一来,基本上所有官兵都以为今夜之事是保脱秃花所授意的,哪里还会再去多事。 这时候,蒲崇谟带着一百多名精壮海寇,全员乔装扮成占城百姓模样,待在离张家大宅只有两三百步的一处院落之中。 观察到时机愈发成熟,蒲崇谟大感满意,暗暗佩服毕文的手段。 随即便有手下回来禀报,「公子,毕军师的人说,万事俱备了,咱们散入人群的兄弟们也准备就绪,只等您一声令下。」 蒲崇谟眼中精光大作,「很好!那一切就按计划行事,所有人都记住,必须生擒宋使以及蒲师文那狗贼,交由我亲自处置,待事成之后,我不吝重赏,出发!」 话音一落,大门悄然推开,一百多海寇化身暗夜豺狼,随着蒲崇谟踏上街道,循着预先安排好的路线,逐步接近张家大宅。 与此同时,有许多不明来历的棍棒刀枪被送上街道,开始在人群中分发。 手中有了家伙什,民众们胆气越发雄壮,心中仅有的一丝顾虑彷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处嘈杂的声浪,渐渐汇成喊杀喊打之声,气势冲天。 蒲崇谟一众出现在街道上后,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然后被人引领着,走街串巷再横穿几处屋宅,以出人意料的方式,来到了张家近处一所大宅院里。 引路人带着蒲崇谟来到一堵高墙下,「砸开这面围墙,张家便近在眼前了,不过前方有两三百官兵驻守,还是右上卿的亲卫,所以请蒲将军稍微耐心等待一会,等其他方向先 闹起来,会有内应设法将这些官兵调走……」 蒲崇谟发现高墙已经过处理,不需费多大劲便能轻易推倒,便默默点点头,再攀上了边上的木梯,向三十步开外的张宅望去。 张宅墙外道路上点着许多火把,正有许多全副武装的精锐官兵,看样子似乎并没有太受到外围喧天动静的影响,依然严阵以待,所以要想硬闯过去可不容易。 而张宅之内,居然漆黑一片静悄悄的,仿佛并没有意识到大难临头。 这令蒲崇谟顿时感到有些不对劲,又仔细看了好一会,仍旧没看出什么端倪,便滑下木梯。 「很奇怪,这张家里面太安静了,就好像没人一样……」 引路人听着便是一愣,「怎么可能没人?应该是蒲将军多虑了,数万人日日夜夜围着,里面的人就是插翅也难飞啊。」琇書網 「外面都闹翻了天,比白日里都有过之而无不及,里面的人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越说着,蒲崇谟的眉毛就拧得越紧,语气如刀刃般锋利,「不行,得立即发动,再拖下去,搞不好要功亏一篑!」 「这…好吧,在下马上紧急联络其他人。」 引路人也不敢大意了,匆匆离去。 没过多久,四周声势骤然猛增,如脱缰的马,似决堤的洪,火光,杀声,齐齐向中心的张家大宅涌去。 尤其是另外三个方向,纷乱的动静很快便贴近了张家围墙,其中还夹杂着并不剧烈的厮杀之声。 见此,蒲崇谟略微安心了一些。 这是声‘三击西之计,不但要缠住另三面的守卫官兵,也要调开这西面的官兵,并且吸引宋朝使团内部的防御力量,以便蒲崇谟可以乘虚而入。 不但是为了能亲手报仇,同时也是要尽可能生擒钱隆,以备将来可能利用得上。 然而又等了好一阵子,三个方向都越发激烈,却迟迟不见眼前那近三百精锐亲卫被调走。 蒲崇谟心焦似火,不断骂娘。 虽然他不怎么看得起占城官兵的战斗力,却不敢小瞧保脱秃花的亲卫,况且这些亲卫还都有甲胄盾牌。 还以为是毕文的安排出了纰漏,正想去找毕文的人质问时,总算看见一名高级将领跑来。 这将领正是诺坎,一来便喝问,「坤查何在?」 坤查是这队亲卫的统兵官,但是却脱岗去找相好,大概率已经被毕文安排人给解决了,此时自然是不在的。 剩下的都是低级军官,所以在诺坎下令要将他们调到东面增援时,即使心里觉得不妥,却也没有资格抗衡。 只不过略微磨蹭了一会,鞭子就抽到了几名低级军官的脸上。 敢怒不敢言下,只得听从命令,集合部队往东面赶。 蒲崇谟按捺住焦躁,想等这队官兵走远。 可恰好在这时,东面传来巨大的欢呼声,似乎是突破了防御,甚至已经冲入了张家大宅。 蒲崇谟急火攻心,随即却听到南北两面次第响起欢呼。 因为离得相对较近,爬在墙头的蒲崇谟亲眼看见,大量举着火把的占城民众突进了张宅,接下来便要冲破重重院落,杀到中心主屋。 急切之下,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行动!行动!立即行动!!」 撕裂一般的吼声,刺得一百多海寇也惶急起来,手忙脚乱地在围墙上推出一个七尺宽的破口。 蒲崇谟拔刀出鞘,从一丈多高的墙头直接跃到墙外,「快!手脚麻利……」 突然一声巨响,淹没了他嘴里的后话。 什么声音?打雷了? 蒲崇谟脑瓜有点麻,茫然抬起头,下意识往声音源头望去。 那里不正是张家大宅么?为什么会有滚地雷? 还没等他从迷糊状态中出来,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巨响。 同时便是一朵朵比火把要闪亮百倍的光团撞入他的眼帘。 光团中,还飞舞着大小不一各种形状的碎块。 即便不知道那些碎块具体是什么东西,但依然令蒲崇谟感觉心惊胆战,刺骨的凉意从尾椎骨迅速蔓延至全身,将他当场冻僵。 已经从破口涌出来的十几个海寇,也全都被眼中这一幕骇得目瞪口呆,差点握不住刀。 「娘咧……雷公下凡了么?」 「……神罚!」 「占…占城人……真…真把他们的湿婆请来了?」 「干林闹,往前走啊!都堵在这干嘛?!」 墙里还有一大堆人,虽然也被巨响震得心慌意乱,不过看不到景象所以没被惊呆,又很想要一探究竟,于是拼命推搡堵住破口的人。 雷声停止好一会,众人耳中的嗡鸣才渐渐消去。 蒲崇谟也回过了神,动了动僵硬的脖子。 随后他便听到无数惊叫和哀嚎声,又看到许多人仓惶逃窜,像是见了鬼一般,只想离张家越远越好。 发生如此惊世骇俗之事,正常人都会选择逃离,毕竟求生欲是本能。 可是蒲崇谟满脑子仇恨,眼看着即将手刃仇人,却被莫名其妙中止,心中当然满是不甘。 不管发生什么,蒲师文究竟是生是死,总要亲眼看过才行。 咬着牙,蒲崇谟对手下低吼,「别他娘的愣着,赶紧出来,跟我上前查看!」 也不等手下都出来,他就向着张家大宅大步迈出。 不过才两三步,便看见张家大宅中突然就火光冲天,烈焰瞬间便笼罩住了几乎整座宅邸。 片刻后,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这样的火势,若是再往前,都能把人烤熟。 蒲崇谟满脸阴郁,在火光映照下,仿若怨鬼。 见他立着原地半天不动,一名亲信只得挪到他身边,颤声劝道,「公…公子,虽然这事很怪异蹊跷,不过,这种情况下,里面不可能还有活人,想必宋朝使团,还有那蒲师文,定然也是葬身火海了,所…所以,公子也算大仇得报了,这城中大乱已起,此地不宜久了,咱们还是先撤吧。」 「大仇得报了么?」 蒲崇谟没有回头,依然死死盯着大火中的张宅,「虽然你说得有道理,这火里不可能有活人,但是,一日未有亲眼看到那狗贼的尸体,我便一日不能安心。」 亲信继续劝说,「可……」 蒲崇谟竖起手臂打断,「不用你再多说,我自有分寸……安排几个人,在附近藏好,给我死死盯着,等火灭之后,立刻通知我!」 说完,他便让手下转身回到破墙里面,然后沿着来时路,回去之前藏身的地方。 而此时的佛誓城,已经乱做一团,情势完全失控。 数万民众被蓄意挑起的情绪,必然是需要宣泄的,而且还有不少人被张家发生的异象吓坏了,极度恐惧之下,同样会做出疯狂举动。.Ь. 于是,以张家为中心,暴乱彻底蔓延开来,处处都迸发着血与火,把整座城池都慢慢拖入深渊。 429.梦碎 多年夙愿一朝成真,保脱秃花兴奋极了。 他在无数敬畏臣服的目光中,一步一步登上那至高无上的王座。 正喜滋滋将要坐上去,屁股已经快挨到金丝软垫时,天空传来一声炸响。 “大事不好了!” 庄重显赫的典礼,繁花似锦的场面,顶礼膜拜的人群。 一切一切,都从他眼前瞬间消散褪去,化作无边无尽的黑。 “坏孤大事,贼子该死!” 保脱秃花如诈尸般挺坐而起,爆声怒喝脱口而出。 睁开猩红暴虐的双眼,略作环顾。 暖黄暗柔的烛光下,他看出自己正在大床之上。 两个被他掀开惊醒的美娇娘,光着玲珑的身子,张开迷茫又惶恐的眼眸,缩在幔帐边瑟瑟发抖。 理智回归,总算明白自己刚才是在做梦。 可即便明白了,但如此美梦破碎,令他心里还是极度不爽和不舍。 哪个不开眼的混账,太不懂事了,就不能等老子坐实了再来扰梦么!? 这时那讨人厌的声音,又在帐子外急切响起。 “上卿先息怒,事态紧急,城中发生暴乱,现已严重失控,就快漫延到王宫附近了,只等您来主持大局。” 保脱秃花一听,差点以为自己从美梦掉入噩梦。 气血上涌,他暴躁地将床边的女人都踹出幔帐外,匆忙跳下床。 看清寝殿里乌压压一堆人,最靠近处就是被自己委以重任的王革,满头大汗浑身狼狈不堪,神色更是惨然愧疚。 其身后七八人是自己的亲信侍从和近卫,都是一副惶恐忐忑的表情。 毕竟放人闯入这里是严重失职,但他们不敢耽搁大事,又不愿自己来触霉头,所以权衡后让王革破例的登堂入室。 而被这些人隔绝在门外的,还有一大群衣冠不整的属官将校。 看到这一幕,保脱秃花彻底清醒过来,不得不抛开最后一丝侥幸,向王革质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不是一切安好么?我才把事情交代给你,令你好好盯着,但有不虞及时通报,你却是如何办事的!?” 王革见保脱秃花一丝不挂,身上的肥膘随着盛怒剧烈抖动着,慌忙低下头。 可地上还四仰八叉躺着两只小羔羊,毫无遮掩的肌肤白得生光,浮凸有致的身段诱惑至极,艳丽的小脸上布满委屈和娇羞,让人又怜又爱。 作为一个正常男人,王革顿时心如猫抓口干舌燥,但想到这并非自己能染指的,一时间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最后他索性闭上眼,快速组织话语,“不才大罪,无颜请恕,只是大事当头,请上卿先听完事情经过。” “功过以后再论,你且说明情况!” 保脱秃花恨恨瞪了王革一眼,也明白轻重缓急,所以让王革汇报的同时示意两个美娇娘为自己穿衣。 两女顾不得害羞,在一众男人假作无视实则贪婪的目光里,袒身赤体地忙活起来。 王革沉下心情,将早就想好的说辞陈述出来。 “上卿回府后,警戒圈外那些民众如之前一般,一直吵吵闹闹的,兵将们习以为常,并没发现有暗流涌动,在下没得到任何禀报,自然更是一无所知。” “现在想来,定是有图谋不轨者在暗中操控,煽动暴乱以不利于上卿,没能及时发现确是在下失职。” “等到在下察觉的时候,乱象已现,声势初具规模,在下准备让将校们出兵压制,可命令传出去却如石沉大海,过后才知道大部分将校都玩忽职守离开岗位了。” “在下后知后觉,意识到肯定是幕后黑手做下安排,将校们估计也是不设防之下中招,只能说有心算无心,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见事态恶化,又放心不下,在下只能选择亲身来向上卿禀报,奈何途中被乱民不断阻挠,还是杀了许多人,也损失了不少护卫兵马,在下才得以活着见到上卿……” “在来的路上,在下等人听到张家所在传出诡异的巨响,估计宋人使团已经被乱民攻袭,凶多吉少了,所以上卿得心中有数,早做打算。” “还有更可怕的是,乱民此时都像疯了一般,四处杀人放火奸淫掳掠,血火之势已然覆盖了大半座都城,恐怕惟有大军全面镇压才能停止……” “在下认为,上卿此时应当机立断处置暴乱,否则非但都城化为废墟,更怕有异心之人趁机造反,尤其是释利诃梨在城外坐拥强兵,不可能放过这种夺城良机。” 王革一句接一句地说着,保脱秃花听闻后深感措手不及。 青红交错的脸色愈发难看,惊骇的眼神显示出他方寸大乱,随即粗暴地甩开正替他绑腰带的侍妾。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情势急转直下至此,该当如何才能挽回?!” 这话问出,殿内殿外的人却都鸦雀无声,眼神也不再偷着往‘小白羊’身上乱转了,齐齐低下头颅,沉寂如木桩。 保脱秃花被这一幕气得发狂,“废物,都是废物!关键时刻一个能顶事的都没有,留你们还有何用!?” 暴虐的杀气犹若实质,压得一群人更是噤若寒蝉。 王革心中窃喜,然后假作迟疑,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保脱秃花眼中一亮,大喜道,“先生可有良策?” 王革拘谨又慎重,“这…在下乃罪人,之前已有负上卿信重,此刻虽心中有些许想法,却不敢轻言,以免凭白搅乱上卿思绪……” “欸!先生这是何话?再厉害的人也不是神明,难免有疏忽的时候,何况连我自己都对这般阴谋没有丝毫察觉,又怎能强行怪罪先生呢?” 保脱秃花言语极度诚恳,主动为王革的失职脱罪,毕竟此时最重要的是先解决问题。 他望向王革的眼神愈发殷切,“先生,还请畅所欲言,无论你所言是否得用,对我来说都是雪中送炭,将来必定铭记重谢!” 王革似乎感动得不要不要的,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模样,“上卿恩重,在下愿肝脑涂地以报,想来以上卿之能,心中其实已有定计,在下有些许拙见,就先抛砖引玉了……” 430.王革献策 王革这般懂事,时刻顾全自己的脸面,令保脱秃花心怀大慰,越发觉得自己没看错人,值得更加重用。 于是保脱秃花便假嗔道,“先生实乃吾之子房孔明,怎可妄自菲薄,但有所谋,吾必言听计从。” “上卿如此错爱信重,在下不胜惶恐。” 王革惺惺作态,长长吸了一口气后侃侃而谈起来。 “其实,上卿之前筹划很是周详,稳步施行当能得偿所愿,怎奈都中暴乱,且宋使多半丧于乱民之手,形势已然扭转,容不得按部就班了,因此在下建议,应断然举事,把握主动。” 保脱秃花拧眉深思着,缓缓点头,“先生言之有理,虽然提前发动要冒许多风险,但犹豫迟疑危害更大。” 获得赞同后,王革继续道,“窃以为,此大变之时,上卿无论是为安身立命,仰或图谋大业,都应牢牢把控都城,以此为根基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此议深得我心,然具体当如何行事,还请先生指教。” 保脱秃花见王革思路清晰胸有成竹,内心的暴躁渐渐被抚平。 王革肃容,“首先,即刻传令加强城防提高戒备,严控城门关卡,尤其南门方向,应密切注意城外动向,防止释利诃梨抢城。” “其次,急召港口内的水军及海上义军入城,充实防御,以备不时之需。” “再三,精选强力之军,突袭抢占王宫,控制王室人员,并敲响警钟,召唤大臣入宫议事。” “第四,将上卿麾下直属军队派出,尽可能限制暴乱漫延,主要是保住官衙仓库等重要之所。” “最后,请上卿亲自前去会晤潘沙将军,将从属国王的那万余精兵招纳于掌中,然后命他们上街镇压暴乱,算是缴纳投名状,也是给新进者一点奖励和甜头。” “以上五条须尽快施行,最迟当在天明之前落实到位,明日一早,上卿以主宰之姿,携顺者昌逆者亡之势入宫,到时由不得大臣们不顺服,然后宣布释利诃梨谋逆反叛,指其为城中暴乱之元凶,如此上卿便独揽军政大权,名正言顺据都城而守,再依形势变化而动,若国王回军,上卿大可先坐观国王与释利诃梨鹬蚌相争。” 保脱秃花越听越兴奋,拊掌大笑,“妙!先生高妙!事不宜迟,吾立刻依策而行……” 随即,一大群人簇拥着保脱秃花转移到节堂之中,完善细节分派任务。 不多久工夫,一项又一项的命令从节堂发出,发往各处。 守城是件苦差事,负责当值的都是一些二三流军队,不是国王的嫡系,也不是保脱秃花的嫡系。 不过保脱秃花名义上就是都城留守最高长官,有权利对他们下达命令,将领们也没理由抗拒。 所以各部兵营一阵鸡飞狗跳后,兵将空巢而出,上城墙开始战备。 东门突然开启又迅速关闭,一小队传令兵轻骑而出,直奔港口。 那里除了明面上驻扎着的近万占城水军,还有六七千被暗中集结的海寇,全都听命于保脱秃花。 闻令后一番折腾,一万六千人抛下舰船,熙熙囔囔的奔赴城内。 同时,保脱秃花把最精锐的三千嫡系交给自己儿子察比,由其攻占王宫。 国王不在,王宫守卫强度有所下降,只有不到一千名禁卫军,加上其中早就被安插了内应。 因此突然遭遇攻击后,虽有高墙坚垒,也只抵抗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突破,落入察比掌控之中。 然后保脱秃花所直属剩余近一万五千军队大肆出动,控守城中要道要地。 等王宫中的警钟不断敲响,整座佛誓城就彻底沸腾了。 大部分中高级大臣离开家门,在家丁私兵的护卫下,朝王宫赶去。 这些大臣许多都还迷迷糊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即便心里觉得情况诡异,但都不愿承担拒召抗命的罪责,也想着先入宫看看风色。 得到各处传回的消息,保脱秃花极为满意,意气风发道,“一切顺利,真乃天助我也!现在,是时候见见潘沙了。” 王革作为智囊,自然要跟在保脱秃花身边。 看着随行只有三百来兵马保护,王革有些忧虑道,“上卿,就这么点护卫,是不是有些托大了?万一潘沙两面三刀心怀不轨……” “诶,先生无需多虑。”保脱秃花不以为然,自信满满,“潘沙不敢玩花样的,何况到了这时候,只要他不是傻子,就知道全心归顺于我,博取从龙之功才是他最好的选择,敢有任何其他心思,都是自取灭亡。” 其实也不全是保脱秃花相信潘沙,也因为他手中可用武力都洒出去了,身边就剩这点近卫,只能稍作冒险。 而且他还有意以这样以命相托的姿态,表示不但没把潘沙当外人,更是视为心腹亲信。 王革也就是装样子的提一嘴,随后便不在这上面多说什么了。 一行人往北城的王军大营而去,路上都是高门大宅的区域,还没怎么被暴乱波及,因此无惊无险。 离军营不到两里时,就开始有国王军在街道上巡守。 收到保脱秃花来临的消息后,很快就有军将从营中赶来迎接,态度显得很是恭谨。 “上卿驾临,末将等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保脱秃花望着眼前躬身的七八名将校,表现得很是大度,双手虚扶和颜悦色道,“诸将平身,甲胄在身无需多礼,对了,怎么不见潘沙将军?” “启禀上卿,城内出了暴乱,而军中也发现了不少逆贼,幸亏潘沙将军力挽狂澜及时戡乱,让军中恢复秩序,眼下将军还忙着审问叛军清除余孽,因此实在抽不开身,只能在营内恭候,还请上卿见谅。” 保脱秃花听完后,猜想应该是潘沙趁机清除异己,倒也算和自己的计划不谋而合。 这样一来可就再好不过了,只要再稍作整顿,万余精兵便能收为己用,快速投入作战。 想到潘沙明势果断,保脱秃花甚是欣赏,“潘沙将军智勇双全,他日必成当世名将!请诸位将士快快带路,我与潘沙将军有大事相商!” 随后,又壮大了几分的队伍在国王军将领接引下,进入了灯火通明的大营。 431.谁才是黄雀? 军营占地十分巨大,营房主体都是石砌,坚固耐用。 其它设施也非常完备,显然国王对嫡系武力还是很重视的,投入了大量钱粮。 此时营中不算安静,也并不嘈杂,显得井然有序,表明主将治军有方。 能看到不少武装齐整的士兵在四处巡逻,其中不乏骑着马或驾着战象的。 偶尔有一些中低级军官被人从不同营房中绑出来,押往中军大帐。 想必这些军官就是所谓的余孽了,等待他们的多半没啥好下场,军队中的清洗就是这么残酷。 保脱秃花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引来不少兵将好奇的目光。 但兵将们也就是看看,绝对没有窥探秘密的想法。 他们都明白,许多时候,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一行人走近中军大帐时,就看到帐外倒竖着上百根长枪。 每一根上面都像挂灯笼一样,吊着一颗新鲜的首级,不少还在滴着血。 风一吹,上百个脑袋随之轻轻摇晃,狰狞凄厉的样子,令人望之胆寒。 如此残忍恐怖的景象,保脱秃花却丝毫不以为意,反倒佩服潘沙的行事作风。 若无雷霆手段,又怎么能在短短几个时辰内掌控全局,令万余精兵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保脱秃花抬手摆了摆,把亲卫队留在外面,只带着王革和四名贴身侍卫向大帐走去。 永久性军营的中军大帐,自然不是真的牛皮大帐,而是砖石瓦木的屋宇,和官衙很相似。 当他们靠近门口时,听到里面传来声音,“冥顽不灵,砍了!” 半截惨叫响起,很快就有一名小兵提着热乎乎的首级出来,准备找地方挂到长枪上。 刚刚砍下的脑袋,不仅死不瞑目暴瞪着双眼,嘴巴还继续一张一合的,不知是在抱屈还是骂骂咧咧。 从首级森林中穿过来,王革本就被腥臭气熏得脸色惨绿,见到这幕差点没忍住要吐出来。 用了极大的毅力平复不适感,王革随着保脱秃花跨入了大门。 入门便是大堂,里面满满当当的人。 两侧立着三四十名将佐,堂下跪了十多个背缚双手的军官,堂首案前堆着七八具无头尸身,案后是潘沙高坐于虎皮椅上。 他翻看了一下卷宗,正准备讯问下一名,看见保脱秃花进来后,却马上起身迎了上来。 潘沙对着保脱秃花单膝下跪,“末将恭迎上卿。” 其它将佐也随之下跪,“恭迎上卿!” 保脱秃花笑得眼都没了,“平身平身,众位爱将辛苦了。” 不但说着,还亲手把潘沙扶了起来,“将军与我,何须这般见外?” “礼不可废。”潘沙顺势起身,神态恭顺道,“上卿稍候片刻,容末将交待一下,再听教诲。” 保脱秃花自无不可,点点头示意。 潘沙便把后续审讯交给别的将领,把无关人等都清出去大堂,再请保脱秃花坐上虎皮椅。 王革侧立椅旁,四名侍卫分立案边,堂下只留潘沙一人。 事情比预想中还要顺利,保脱秃花分外愉悦,“将军也请坐。” 潘沙却没有坐,依然恭立案前,并抱拳俯首,“末将有罪,未得上卿令谕,便擅自发动,请上卿责罚。” “诶,将军何罪之有,洞察局势,当机立断,有功无罪!” 保脱秃花在这个时候,只想把潘沙倚为臂膀,怎么可能怪罪,“多亏将军果敢,为我存下一粒定心丸,待将来大业有成之时,吾定当以百世荣华以报将军。” 按常规剧本,潘沙此刻应该谦让谢恩,再百倍表达忠心。 可保脱秃花却见潘沙连连后退数丈,并且从堂侧两门涌进来十多名魁梧强壮的刀斧手。 刀光森冷,目光更是冰寒似铁,将保脱秃花死死围住! 保脱秃花神色大变,惊得口吃起来,“这……这!这是何意!?潘…沙……你这是设计我!?眼下…都城…已为我掌控,你……可别犯糊涂,我四万大军在手,你若异动,惟有死路一条,再说了,你难道忘了么,你全家老小都在我手中……” 潘沙只是沉默,眼神中闪着莫名意味。 随之有一道嚣张狂妄至极的笑声在堂后响起。 “哈哈哈哈!死到眼前还不自知!没想到叔父竟然愚蠢到如此地步!” 保脱秃花循声望去,就看见自己的亲侄儿,王兄的二嫡子伽蓬舍,从后堂大摇大摆的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神色淡定,目光满是奚落的三王子辛巴。 保脱秃花脑子一懵,“你…你们两个,怎么会是你们?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伽蓬舍得意洋洋,“怎么就不能是我们?我们为何又不能在这里?我敬爱的叔父啊,你才是最不应该在这里的人吧?” 被这小人得志的嘴脸一刺,保脱秃花反而冷静了下来,开始思索。 脑海中闪过各种可能,似乎有了一丝明悟,恍然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王兄的手笔!” 他似悔似狂,脸色惨然,“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在王兄操控之中,今夜所发生的事都是王兄阴谋,民众暴乱,宋使被杀,诱使我举事,再等我罪行昭彰之时剿灭我!” 保脱秃花声音越来越低,神情却越来越笃定,“呵呵!高明啊!用这种方式除掉我,当下后世都无人可指摘,王兄依然贤明仁德!哈哈…是我蠢,是我贪,被权力蒙蔽了理智,自己跳进了深渊之中!” 看着失心疯一般的保脱秃花,伽蓬舍趾高气昂,“叔父啊,王位本就不该是你能肖想的,何况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和我父王斗?当年你输了,现在你依然要输!” “呵呵呵……”保脱秃花笑声怪异,像是自嘲,又像是愤恨,“说什么该不该,不过成王败寇而已,当年是我手慢一步,今日同样棋差一招,输便输了,没什么好埋怨的,不过嘛……” 伽蓬舍沉不住气,“不过什么!?” 保脱秃花开始冷然起来,“不过我即便死在这里,你们也未必会有好下场,可别忘了,城外还有释利诃梨虎视眈眈!没了我,那便是群龙无首,靠你们这一万兵力,又能抵抗多久?退一万步讲,你们父王真那么厉害,成了最后赢家,但我相信,他最后也不会把王位传给你伽蓬舍!因为即便你的三弟也比你好上无数倍!” 这一番话,有威胁恐吓,还有挑拨离间,不可谓不毒。 伽蓬舍当即色变,大喝道,“你别胡说八道!” 辛巴也微微拧眉,“我们兄弟情深,不会为权欲左右,将来王位传给谁,全凭父王心愿,就不容叔父操心了。” “对对对!死到临头还妄想蛊惑害人,我们才不会上当呢!” 伽蓬舍好似得到了支撑,转向潘沙说道,“将军这请君入瓮之策真是妙不可言,如今这位置根本不足以展现将军之才能,等将来我一定禀明父王,给将军应得的职位,现在,还请将军下令,拿下这叛贼。” 辛巴心中正嘲笑自己这好哥哥,拉拢人不但只会临时抱佛脚,手法还如此粗劣。 他相信,潘沙这样的聪明人,要选靠山,也只会选自己! 这般想着,辛巴扭头看向潘沙。 潘沙刚才一语未发,好似谨守本分,又像是冷眼旁观。 见两个王子都看向自己,才似乎从梦中醒来一般,缓缓沉吟道,“嗯,是该下令了……” 随即,大案两侧的四名侍卫拔出战刀,将保脱秃花护在中间。 而作为文弱书生的王革也抄起案上的虎形铜镇纸,高举起来一副英勇不屈的壮烈,“想动上卿,须从在下尸体上踏过去!” 这下保脱秃花都诧异了,没想到这文弱书生为了自己居然能这般忠勇! 果然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诚啊! 堂下的潘沙对这一切恍若未见,背抄双手,淡淡道,“左右听命,拿下逆贼!” “得令!” 闻声,伽蓬舍嘴角才勾起。 结果感到自己的膝盖弯被重重一踹…… 432.绝处逢生 伽蓬舍猝不及防,双膝重重磕在地上,剧痛钻心。 脑海嗡嗡作响,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被人按住肩膀,背剪双手。 下意识极力挣扎,却发觉被压得死死的,毫无反抗余地。 恐慌之下,伽蓬舍心中跳出一个念头。 入娘的,该不会被老三坑了吧!? 他难道想趁着处理保脱秃花的机会,顺手把自己也解决了。 事后他随便编点借口,把自己的死联系到保脱秃花头上,父王也挑不出错。 没错,肯定是这样的! 老三这狗东西,太阴险,太狠毒了。 “辛巴你个畜生,千刀万剐不得好死,老子就算做鬼也……” 伽蓬舍怒气攻心,恶狠狠的诅咒脱口而出,奋力把头扭向侧后方。 等他看清辛巴的模样后,又震惊得倒吸一气,硬生生掐断后面的声音。 因为和他一样,辛巴也被两名刀斧手死死压跪在地。 辛巴神情骇然,眼中覆满了懵逼和意外,听到伽蓬舍的咒骂,更是不解。 老兄,很明显咱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冲我发什么疯? 伽蓬舍醒悟过来,意识到是自己猜错了。 随即又狂吼,“潘沙你疯了么!?你到底要干什么?老子是王子,你以下犯上,难不成要造反!?” 辛巴的城府就深了许多,已然明白大事不妙,不过还抱着一丝幻想争取。 “潘沙将军,这是不是搞错了,你这些手下误解了命令?” 伽蓬舍也难得机灵起来,“对对对!保脱秃花才是逆贼,快去抓他,先放开我们,一场误会就不追究了……” “闭嘴!再鬼叫,割了你们舌头。”潘沙冷笑开口。 两把刀分别架在伽蓬舍和辛巴喉边,刺骨的冰凉让两人打了个激灵,半个字都不敢再说。 这还不够,另外又有刀斧手找来破布,分别把两人的嘴给堵得严严实实。 大案后面的保脱秃花,本来已经绝望,但看着眼前这意想不到的一幕,顿时满头雾水。 于是他试探着问道,“将军,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潘沙越过跪在地上的两个王子,走近大案,恭恭敬敬地施礼。 “末将罪过,让上卿受惊了,不过事出有因,还请上卿听末将解释。” 虽然还是很紧张,然而从潘沙的态度来看,保脱秃花感觉情况或许并没那么糟糕。 因此他试着放松情绪,尽量平和地问道,“那请将军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潘沙带着歉意道,“上卿也应该想到,国王离开都城后,在暗地里做了许多安排,并交由三王子主持,二王子监督协助,如今夜的暴乱,便是其中安排之一。” “……末将只好将计就计,借着国王和两位王子的名头,才让清洗军队更加顺利……” “眼下末将已经大致掌控了军队,却也不敢对王室不敬,所以该如何处置两位王子,还得听凭上卿发落……” “……事急从权,有唐突之处,还请上卿责罚。” 潘沙简要地把情况说明了一下,保脱秃花听完后,一双眼睛开始发亮。 毕竟绝处逢生,经过大起大落大悲大喜,情绪还是比较激动。 用了好半晌才略微平复了一点,保脱秃花恢复了上位者的气度,拿捏着腔调。 “我并非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将军在这事上并没做错,而且很有分寸,这两个东西虽然不成器,但毕竟是王家血脉,更是我的亲侄儿,确实不能任人轻易处置,将军谨守本分,很好很懂事!” 潘沙面露感激,“叩谢上卿宽宏,那…上卿觉得应如何处置两位王子?要不然……先把他们看押起来?” 保脱秃花想了想,自己这两个侄儿已经被拿下,再也产生不了什么威胁,现在也不急着处理。 先留着两个废物的小命,等以后看情况处置,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毕竟自己现在虽然发动夺权,但毕竟没彻底公开篡位,必要时候还得打着国王的幌子办事…… 一番思索后,保脱秃花便点点头,“那就按将军的意思,先把人押下去拘管起……” 这时,王革却突然发声,“慢着!” 被这么打断话语,保脱秃花心中涌起不悦。 只是想到王革方才忠心护主的行为,又生生压了下去。 而且也觉得王革并非无的放矢的人,这么做应该是有道理的。 所以保脱秃花带着疑惑看向王革,“先生,是有何不妥么?” 王革点着头,接着慢慢靠近保脱秃花,对他附耳轻声解释起来。 “上卿,在下也明白您的顾虑,留着两位王子,的确有可能派上用场,不过呢,在下觉得其中隐患也不小,比如说,上卿真的能确定潘沙不会反复么?毕竟人心隔肚皮啊…” 保脱秃花闻言一惊,喃喃道,“那先生以为该如何?” 王革继续细语,“在下觉得,倒不如让潘沙用这两位王子的命交个投名状……” “这…会不会显得有些下作?何况,即便让潘沙动手,可命令是我下的,明着杀死自己亲侄儿,既会令人觉得我无情无义,又会过早激起忠于国王那些人的不满吧?” 保脱秃花有些心动,又还比较犹豫。 随即王革便分析道,“上卿,行大事者当断则断,到了这个关头,明眼人都清楚上卿所欲何为,没必要太过遮掩,反倒是适当强硬一点,能让人看到上卿的魄力和决心,若上卿信得过在下,便交给在下来处理,会尽量消除不利影响。” 此时,保脱秃花对王革的信任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点,深觉他说得很有道理,便颔首道,“那便有劳先生了。” 站在堂下的潘沙,见两人嘀咕半天,不知密谋什么,心中正惴惴时,便听到王革清了清嗓子。 “潘沙将军,刚才听你所说,只是大致掌控的军队,这是不是意味着,军中还有许多不安定因素?” 潘沙神情微僵,略有难堪,“恕末将无能,的确如王先生所说。” 王革微笑,“将军别多心,在下并非指责,毕竟原本就是国王的嫡系,将军能在短短时间内达成这般成绩已经很厉害了,在下的意思是,有个法子,大约可以令将士们更好地归心于上卿,不知将军愿不愿意?” 潘沙愣了愣,抱拳道,“若真有办法令将士归心,末将自然是求之不得,敢请王先生不吝赐教。” 王革自得一笑,“好!那在下可就说了……” 433.残酷的投名状 大校场中,火把林立,上万兵士分阵列队。 气氛沉默而肃杀,更有诡异和茫然盘旋在校场上空。 无措之中,数万道目光只能愣愣地锁在点将台上,等一场未知悲喜的大戏。 半丈高的木台,旌旗招展,高高的旗杆上,还挂着成串的人头,彰显出无声警告和威慑。 台中央,独设一高椅,保脱秃花坐于上,大刀金马俯瞰全场。 两排高级将领,成八字形,分列高椅两侧,顶盔掼甲手按刀柄,神情穆然似乎带着一丝复杂。 沿台边两侧,各立着个刑架,以十字形,分别绑着人。 从两人服饰来看,必是富贵至极之人,令场中将士不由揣测其身份。 鼓声震天巨响,似催命,似追魂。 鼓毕,贴站于高椅前的青衫文士缓缓走到台前,朗声宣言。 “大家都知道,国王在七日前离开都城前往美山圣地,临行前,便将监国摄政之权托与右上卿,因此右上卿要对都城所有事务全权负责。” 王革这话多少有些混淆视听,只是一般人都知道,右上卿保脱秃花确实是得到国王授权,在留守期间,暂掌都城大小军政事务。 尤其是潘沙等将领作为国王嫡系武力,此刻站在台上对这话并没有任何异议,等同于承认。 因此原本还感觉奇怪的底层兵将们,此刻都想通了,认为保脱秃花此时出现在军中合情合理。 在信息不透明不发达的古代,很少有造反者会直白地说要造反,而是先捏造各种大义为自家正名,然后顶着伟光正的光环行事。 比如什么‘解民倒悬’、‘奉天靖难’、‘匡扶天下’、‘清君侧’等等…… 至于听的人是不是真的信,其实关系不大,反正说的人自己信就好了。 只要最后赢了,掌握了话语权,史书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王革按着套路,先把名义定下,然后才继续忽悠。 “上卿尽心竭力维护着都城安宁,只求政局稳定,官民平安。” “然后,总有宵小之辈从中作梗,为了一己私欲,用各种卑劣手段破坏时局。” “或许还有些将士不清楚,今夜城中纷纷扰扰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便告诉你们,是有人煽动民众暴乱,不但屠杀了宗主上国的使团,还将血火洒向了无辜百姓。” “就在此刻,城中无数百姓正在遭受劫难,被奸淫掳掠,被残杀虐待,其中很可能就有你们的亲朋,你们的好友,你们的街坊……” “更可怕的是,天朝上国绝对不能忍受使团被灭的奇耻大辱,必定会兴兵报复,那对整个占城都是一场灭顶之灾。” “有人以为天朝很遥远,不会对占城轻易动武,但我要告诉你们,放弃这样的幻想。” “因为就在三日前,大宋的燕王殿下,统率着十万精兵抵达了离此不远的琼州岛,传闻这位燕王年轻冲动,暴戾好武,一旦被激怒,用不了五天时间,就能杀到占城来。” “天兵一至,寸草不留!咱们这些人里,有几个能活下来!?” “我就问,你们能接受这样的下场么?能么!?” 数十个嗓门大的军汉,像传声筒一样,把王革的一字一句灌入场中每一个人耳中。 想到未来将遭受可怕下场,而且还是一场无妄之灾,绝大多数兵士都愤怒了。 “不能!” “不能!!” “绝对不能!” 灼热的呼喊声,排山倒海,直冲云霄。 潘沙等将身临其中,很是复杂地望着王革。 娘的,都说武人凶残,可文人杀人都不用刀,只要笔杆子一挥,嘴皮子一碰,就能鼓动无数人前赴后继。 而保脱秃花先是惊喜,很满意自己的谋士能巧舌如簧,然后又是警惕,想着要把王革牢牢掌握住,一旦不能为己所用就必须毁了。 王革压制住内心的沾沾自喜,脸上挂满义愤及不甘,等呼声落下继续喊道。 “对!我们不能就这样傻傻等死,必须尽快地做出挽救措施!” “首先,就是揪出在暗中制造祸端的元凶,给上国一个交代。” “经过右上卿查明,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就是身居左上卿高位的释利诃梨。” “大家是不是感到难以置信,但我要告诉你们,释利诃梨一至阴谋夺取王位,为了权势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此刻,释利诃梨就在城外纠集了三四万大军,随时都会破城杀来。” “而在城内协助释利诃梨施行阴谋的人,正是二王子伽蓬舍,三王子辛巴。” “没错,就是此时绑在刑架上的这两个人!大家说,该怎么处置这两个奸贼?” 兵士们被王革的言语挑唆,情绪完全被调动了,哪里还剩什么理智?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又是震天彻地的怒吼声。 等稍稍平息后,王革又说道,“这二贼罪恶滔天,凌迟也不为过,相信所有将士都和我一样,恨不能亲手砍上一刀。” “不过这太不现实,所以我建议,由都头以上的军官做代表,每人割一刀,以表示同仇敌忾!” 兵士们似乎都觉得这个建议很合适,便大喊着,“同仇敌忾!” 台上军将们却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可是君主时代,又不是完全失去秩序的乱世,大多数人对君王还是很敬畏的。 就算心里没怎么看得起,但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屠杀王子又是另一回事,说没忌讳是不可能的。 潘沙这时候才明白王革的险恶用心,眉心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把目光投向保脱秃花,却见保脱秃花端坐在椅子上,老神在在的,一点阻止王革的意思都没有。 显然,所有这一切都是得到了保脱秃花授意或默许的。 这老家伙,还真是心狠手辣,为了裹挟军权,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一旦手上沾了王子的血,想回头可就难了,似乎只能被绑在保脱秃花的战车上。 其实对潘沙来说,在他投靠毕文后,他的后路就不是任何王室成员,即便动手杀了王子,也没啥妨碍。 当然,戏还是要做的。 所以他踌躇着,似乎内心挣扎了良久,直到不得已的时候,才主动站了出来。 他抽出佩刀,环视台下群情激奋的兵士,朗声道,“祸国奸贼,人人得而诛之,今日,就有本将起个头!” 见状,兵士们便立刻安静了下来,眼含期待地望向高台。 在万众瞩目中,潘沙稳步走到伽蓬舍身前,上下打量几番,似乎在考虑从何处下刀。 被绑死的伽蓬舍挣扎不得,浑身颤抖不已,眼神惊恐而绝望,口中又塞紧了布团,只能从鼻孔中发出急促的哼哼声,也许是想要哀求。 也不知道他是想求饶,还是想求速死。 潘沙并不在意他的心情,思考片刻后,便用刀挑破了他的衣服,露出白花花的胸膛。 缓缓一吸气,潘沙运刀一削,削下半个巴掌大一片肉,还顺势转腕一拨,把肉片拨飞半空,最后落入台下兵士群中。 这立刻引起一轮小范围的争抢…… 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这话在古时可不仅仅只是说说。 随后,潘沙以下的两百多名将佐,按照官职从大到小,全都上前割上一刀,再把皮肉抛向台下。 伽蓬舍和辛巴先是挣扎了好一段时间,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咽气的,反正最后只剩了两副狼藉不堪的骨架以及完整的首级。 对于两个侄子这般凄惨的死状,保脱秃花略有不适,但更多的是满意。 毕竟在他看来,有了所有骨干将佐的投名状,这支军队已经牢牢被自己掌控。 最后他趁着兵士们热血沸腾意犹未尽的状态,命令他们前去镇压暴乱。 只不过,刚喝过人血的老虎,出去后很难说是去制止暴乱还是制造暴乱了。 或许,这并不在保脱秃花的考量当中…… 434.趁乱攻城 佛誓城已经在深渊中挣扎了半夜。 城内火光四起,血腥弥漫,残忍暴虐的狂笑,悲惨绝望的哀呼,混合成为这幕夜曲的主旋律。 随处可见拿着各色武器的暴民,成群结队游荡在大街小巷,像鬣狗一样冲进商铺民宅里,肆意杀戮、劫掠、奸淫、纵火…… 这些暴民头脑里根本没有‘同胞’的概念,尽情释放着本性中的疯狂凶戾。 等将近卯时,喧嚣嘈杂之中,传来充满警告意味的号令呐喊声。 “右上卿有令,停止一切暴乱行为,各自归家,胆敢滞留于街道者,胆敢继续作乱者,胆敢违抗军队者,杀无赦!” 很快,越来越清晰的号令声中,还伴随着金鼓交响、马嘶象鸣,以及大规模踏步声。 随即一队又一队全副武装的兵士,如狼似虎般涌上混乱的街头。 各队按着布置好的路线,在街道中逐步推进,遇到手持武器的暴民就二话不说大开杀戒。 没多久,空气中的血腥味便浓重了数倍,喧闹声渐渐低落,似乎一切将归于平静。 潘沙立马于城南暴乱中心,四顾几圈后,对自己麾下军队的高效感到满意。 但随后不多时,便陆续有新的状况从各处传回。 原来在一开始时,兵士们还奉行军令,严格执行镇压,最多就是击杀暴民后,顺手从尸身上捡拾财物。 可随着军队分散各处,远离高级将领视线后,受到的控制力开始减弱,军纪越发松弛。 而且兵士逐渐杀红了眼,也被财物激起了贪欲。 兵士们从拯救者变成了施暴者,转而以抢夺钱财为主,也不乏奸淫以逞私欲。 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军队的执行力可比乌合之众要高效许多,也不分什么暴民良民,但凡不愿配合服从,不愿主动交出财物的,就是立遭血洗。 除了不纵火,兵士们的所行所为,比之前的暴民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于这样的结果,潘沙其实早有预料,所以闻报之后只是默然,并没有任何禁止的意图。 他只是强调着,“让将佐们都盯紧一些,名册上那些人家,绝不许轻动!” 命令传下后,潘沙轻轻甩了甩头,然后仰望夜空,心中暗叹。 等到天明,恐怕城中起码要增添数万冤魂,而且还大多数是较高种姓的子民。 经此一大劫,占城国必定元气大伤,国将不国了。 …… 南门外三里处,释利诃梨脸色晦暗,死死望着火光冲天纷乱不止的佛誓城,眼神阴晴难定。 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何城中会突然发生暴乱,而且规模如此庞大。 原本还以为一切局势都在自己掌控中,可现在却把自己打了个措手不及…… 释利诃梨虽是占城三巨头之一,但疑心病很重,所以并不住在都城中,而是在城南十里建了一座小城一样的庄园。 一个多时辰前,近侍官把他匆匆唤醒,告知城中情况。 刚听到城中暴乱时,释利诃梨简直不敢相信,惊疑交加。 略为琢磨后,他隐隐感觉乱事和宋朝使团脱不开关系。 虽然他有这方面的打算,毕竟已经从钱隆手上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弄死使团对自己利大于弊。 但他并没有准备这么早就动手…… 另外释利诃梨也认为,大概也不是保脱秃花干的,毕竟他应该不至于这么愚蠢。 因为这么做了,保脱秃花不但要背锅,而且还要失去宋朝的助力。 那剩下最大的可疑人物,只能是自家那个国王舅舅了。 这个好舅舅可真是不同凡响啊,居然来了这么一手,多半是正在暗中下一盘大棋,准备将自己和保脱秃花一举除掉。 释利诃梨捋清了思路,自然不愿意被动等着接招,而是决定干脆趁火打劫,举兵攻打都城。 只要抢先一步占领都城,到时候就凭国王身边的两万军队,基本翻不出什么浪花。 想法是美好的,不过执行起来却不容易。 释利诃梨确实早有谋划,前些日子就开始集结军力。 然而为了不提前暴露,有很大一部分军队都潜藏在几十里外的山间林地里,最快也要一天才能赶到。 至于近处的七千多兵马,在这夜间也是费了好一番折腾,花了一个多时辰才集结起来,进入作战状态。 为了不错失良机,释利诃梨以最快的速度,率领兵马抵达了南城外。 令他较为意外的是,城头插满了火把,旌旗猎猎,人影晃动,显然已经做好了防备。 呵,看不出来,保脱秃花这老货倒也有点东西,居然不被乱事搞昏头脑,没疏忽城防。 释利诃梨心中懊恼,显然他企图突袭夺城的想法已经落空了。 眼下最稳妥的做法就是,等天明后集齐大军再正式攻城。 只是那时候城上的防御力量就绝对不会如此脆弱了。 权衡再三,释利诃梨不愿意错过眼前这个乘虚而入的大好机会,决意冒险强攻,起码先把南门控制在手。 “众将听令,全体出击,不惜一切代价猛攻,先登者,加官三级,赏万金!其余有功将士,皆有良田美人高官重金赏赐!” 巨额悬赏颁布,瞬间激发了将士们的热血,近八千双眼睛热切盯着城头,在黑暗中发着绿油油的光,仿佛饿狼一般。 高亢嘹亮的号角连绵不绝,兵士们列着横队,挥舞武器,扛着长梯竹竿等器具,一往无前冲向城墙。 和中原城池比较起来,佛誓城的城墙低矮了许多,也就不到两丈。 不过仓促之间,释利诃梨的军队也没准备大型攻城器械,因此主要目的还是想突破城门。 于是就见近百头战象集中往城门冲锋。 走在最前端的十几头大象,都是两两一组,带着粗重的撞木,加速奔向城门…… 435.保脱秃花入宫 保脱秃花从王军大营出来,便马不停蹄往王宫赶。 盘算了一下,王革所设想的五条措施都基本顺利完成,也是时候收服那些大臣了。 王宫守卫已经全部换成了保脱秃花的嫡系,因此他入宫比逛自家后花园都简单。 但令他不爽的是,自己儿子非但没来恭迎,甚至人影都不见。 问了好几名将佐后,才有人支支吾吾说察比可能在后宫。 保脱秃花顿时火冒三丈,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儿子嗜好女色。 可怎么也想不到,这狗东西在如此紧要关头,居然敢丢下正事,只顾着满足淫欲。 保脱秃花气急败坏的冲到国王寝殿,就见大床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多具白花花的身体,而察比正在其中无比兴奋的‘策马奔腾’。 “孽畜!安敢如此!?” 保脱秃花一个箭步冲上去,猛地抬脚狠踹过去。 察比恰好冲刺中,浑然忘我,压根没察觉危险降临。 腰侧突受大力一脚,似乎听见枪折棍断之声,随即察比便飞出半丈外,砸在一堆柔软上。 余力不减,察比又翻滚着,落到了床外地上…… “大胆狗贼!竟然敢暗算老子……你死定了!老子非杀你全家不……” 察比怒气腾腾,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捂着受伤的小鸟艰难爬了起来,等看清高立在床上之人后,喉咙仿佛就被卡住了。 虽然不敢继续大骂,可察比不但没觉得有错,反倒有些委屈,“原来是父亲啊,您要是想玩,也不用和儿子抢啊,这么多美人,一起玩就是了……” “玩你娘啊玩!老子辛辛苦苦打天下,难道就是为了给你玩女人?” 保脱秃花气不打一处来,然后低头一看,发现刚从察比身下脱离出来的女人,正是国王最心爱的宠妃,入宫还不到两个月,正鲜嫩着。 这下,保脱秃花心中更是愤怒,气煞我也! 老子都还没来得及享用,竟然被逆子先糟蹋了! 再四顾一看,环肥燕瘦,下到十五,上到四十,俱是绝色佳丽,大约是后宫极品全都在这了。 也不都是国王嫔妃,甚至还有两个是国王之女,他的亲侄女,察比的亲堂妹…… 看清楚后,保脱秃花更是怒火攻心,“畜生啊!真是禽兽不如!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玩意?” 这时,疼痛感已经完全涌现出来,察比疼的脸色发青,只冒冷汗,便急忙喊起来。 “父亲…您……先别骂了…赶紧叫大夫来……不然…儿子这命根子就要废了……” “废了更好!就算没废,今天我也非把你这混账东西胯下的二两臭肉割了喂狗!” 保脱秃花正在火头上,活剐了逆子的心都有。 察比感到分外委屈,忍痛争道,“不就是…几个女人么……我可是您…唯一的儿子……真要是废了…您可就断子绝孙了……那您费尽心机抢下王位……又能传给谁?” 保脱秃花不以为然,满是不屑地奚落起来。 “呵呵,没废也不见你生个一儿半女出来,留着又有何用,还不如等老子自己再生几个儿子来得靠谱。” 察比见老爹不管自己死活,干脆往地上一摊,眼神怨恨道,“父亲…非要这般无情……儿子也无话可说……” 此时,陪着保脱秃花一道进来的王革说话了。 “哎呀…上卿且息怒,世子只是犯了年轻人都会犯的错,而且还刚刚攻下王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还是赶紧让人抬他去救治吧,以免悔之不及啊。” 原本王革进来后,也被这异常靡乱的场景震惊,目瞪口呆了好一会。 心想着,这两父子真不愧是一路货色…… 不对,应该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察比可是比他老爹厉害多了,一次就十多个,比只有两个就多多了。 然后父子间,似乎因为‘战利品分配问题’闹起了矛盾,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对于这种事情,其实王革是不方便插嘴的,没得惹来一身腥,但考虑到卖察比一个好,或许后面能用得上,便适时开口劝解。 保脱秃花听了王革的话后,觉得该给自己这头号谋臣一个面子,只是胸中还堵着一口气,有些不甘心就这么轻易放过抢食的逆子。 王革一看他这犹豫的神色,便继续说,“上卿,和大业比起来,这些都是小事,暂且让世子去救治,您还得去见那些个大臣呢。” 这么一说,保脱秃花立刻就醒悟过来,确实不该在这浪费时间。 招手让人把察比抬走,保脱秃花又对着一屋子光溜溜的女人吩咐道,“你们就先待在这里,我会派人在外面保护,等空下来,再好好安置你们……” 这些女人惊怕交加,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等着自己,却不敢表露出任何怨尤之意,只能唯唯诺诺点头称是。 即便是保脱秃花的两个侄女,也都完全认命,哪怕真的要沦为叔父的玩物,她们又能如何呢? 在这个时代,世界上大多数女人都是如此悲哀,即便生在王公贵胄之家也难以幸免。 可能也就宋朝内文明一点,对女性稍微温情些许,但等到蒙古人灭宋之后,种种原因又让女性地位一落千丈,此后直到新世纪的数百年里,都没什么起色。 保脱秃花目光又在这些曼妙躯体上流连了好一会,才依依不舍的出了寝殿。 接着他便特意从自己亲卫中分出五十人,命他们死死守住寝殿,没他的亲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显然,他是将这些尤物当成自己的禁脔了。 安排好一切,保脱秃花才安心往大殿去。 此时的议政大殿,实际上变成了一座大型囚牢,关着漏夜入宫的三十多个大臣。 其实还在宫外的时候,大多数大臣都已经得到了王宫易主的消息。 但在他们看来,不管是谁坐上那个王位,总得依靠自己这些大臣来治理国家,与其躲在家中等结果,还不如入宫看看情况。 真要有人造反成功,那躲在家里也是逃不过的,要是第一时间搞清状况,也方便及时应对,实在不行也能早点站位,混个从龙之功。 只是他们没想到,入宫后不但没见到主事之人,反而被当成了囚犯。 不管怎么呼喊,都得不到任何回应,也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威逼,利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无论什么方式,对那些负责看守的兵士都没用。 最后只能提着七上八下的心,忐忑不安的傻等。 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听到了大量脚步靠近的声音…… 436.檄文共署 众大臣翘首以盼,然后便看到红光满面的保脱秃花迈着方步走了进来。 其身后还有大量顶盔掼甲的精兵,分入大殿四周,守卫震慑。 或许有人略微有些失望,但其实心里多少都猜到了,眼见为实后,倒是松了一口气。 保脱秃花走到殿首后,深深望了一眼那张宝座,强忍着立刻坐上去的冲动,回身面对大臣们。 “诸位臣僚可都还好么?” 大臣们皆是人精,在保脱秃花没表明意图之前,可不敢轻易有什么动作,只若无其事地见礼。 “有劳上卿关怀,我等一切安好。” “可是我就不怎么好了。”保脱秃花却神色悲伤。 这话不怎么好接,大臣们干脆静静看着,等保脱秃花表演就是。 保脱秃花也没打算卖关子,长叹一气,一脸自责道,“今夜,都中大乱,无数百姓遭遇飞来横祸,家破人亡,上国使团也不幸遇难,消息全无,生死不知……从此后,定会有无数波澜生出,我占城国将来还不知会走向何方,劫难重重啊。” “这皆是我之过,我作为都城留守大臣,却没能提前洞察阴谋,实在是愧对王兄以大任相托啊。” 这话,看似揽责,实则把锅推得一干二净,更多是在强调自己的权力。 要说没提前察觉动乱有责任,那在场所有大臣都有责任,毕竟人又不是神仙,能事事算到,除非是乱贼一党,才可能提前知道阴谋要发生。 然后保脱秃花一副惭愧得想要自裁以谢天下的样子,闭口不言。 殿内就此沉默下来,气氛凝重而尴尬。 过了良久,才有大臣忍受不住,主动问道,“上卿,我等突闻警钟,丝毫不敢耽搁就从家中赶到宫里,对外面具体发生了什么,毫无了解,上卿可否说明一二?” 保脱秃花肃容,“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了,想来,对释利诃梨那司马昭之心,诸位臣僚都并非完全不知吧。” “这奸贼居然罔顾国家,为了争权夺利,早就蓄谋已久,于今夜发动了致命阴谋……” 保脱秃花侃侃而谈,把发生的事大致讲述了一番,并且宣称释利诃梨就是罪魁祸首。 大臣们脸上都是十分震惊,内心却并不怎么相信,都是千年的狐狸,在这玩什么聊斋啊。 保脱秃花也不用他们心服口服,继续道,“民众暴乱也就罢了,凭着我手上的兵马,还是能勉力镇压下去,不过……” “释利诃梨居然已经把手伸到王军之中,准备也在今夜发动兵变,一旦任其成功,那都城就是他囊中之物,我等也必定万劫不复。” “幸而深受王兄信重的潘沙将军机敏,预先察觉军中暗潮,及时通知于我,并将计就计扼杀危机,清除叛将乱军。”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与释利诃梨狼狈为奸,为其联络策动军中将领的人,居然是王兄的嫡子,我的亲侄,二王子伽蓬舍与三王子辛巴!” 大臣们知道,这些话肯定水分很高,却也等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潘沙居然投靠了保脱秃花,而且似乎还把留守都城的王军都拉了过去…… 如果消息属实,那意味着佛誓城中的武力完全为保脱秃花一人所掌控。 这样一来,在绝对力量之下,谁还敢对保脱秃花说半个不字? 至于伽蓬舍和辛巴会勾结释利诃梨,倒是没几个大臣相信。 就算两个王子要背叛亲爹,也肯定是为了自己坐王位,而投靠释利诃梨又能图啥? 大发善心捧表兄上位!? 真是说出去糊弄鬼,鬼都要不信。 就在大臣们不断腹诽时,又听保脱秃花说道,“非常之时,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所以只能将二王子和三王子军前正法!” 话音一落,他便冲着殿门一招手。 一个军汉提着两个染血的布包,走入大殿后,往地上一丢。 布包散开,滚出两颗血呼啦擦的肉球,滴溜溜转了好一会才停下来。 大臣们定睛看去,认出两个死不瞑目的面孔正是伽蓬舍和辛巴。 脑子立刻嗡的一声,三十多人都是难以掩饰眼中的惊骇。 好家伙,这保脱秃花是真的豁出去一点后路都不留了? 这也实在太绝情太狠了吧,不但杀了自己亲侄儿,还杀得这般不体面…… 那对咱们这些臣子呢?岂不更是想杀就杀,如屠鸡宰狗!? 唉…识时务为俊杰,大丈夫能屈能伸。 为了小命着想,不管保脱秃花待会想干嘛,都顺着便是。 如果他现在就想当国王,那也只好劝进了。 保脱秃花扫视一圈,将大臣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自得。 “咳!国家存亡之际,需万众一心方可渡过难关,诸位臣僚以为然否?” 大臣纷纷附和,“上卿言之有理,我等都是一心为国之人,定然要拧成一根绳,劲往一处使。” 保脱秃花满意地点着头,“甚好甚好!我草拟了一份檄文,大家都看看,若是没意见的话,便在上面署名用印。” 随后,王革掏出提前准备好的绢布,交给大臣们一一传阅。 檄文以血为书,主要是痛骂释利诃梨。 什么谋反叛逆、祸乱国家、擅杀天使、残害百姓、穷奢极欲、不敬神明、十恶不赦…… 反正能想到的罪名,统统往他头上扣。 顺带还暗戳戳数落了一番国王阇耶,说他不该荒淫怠政,让治下不稳,才给了坏人可乘之机,而且还教子无方等等吧啦吧啦。 最后才说保脱秃花自己在众大臣的强烈推举下临危受命,将带领所有占城国民抗击叛逆,恢复国家安稳,并争取美好未来。 而在落款的地方,十分刺眼地写着,“监国摄政大臣讨逆大元帅,保脱秃花。” 看完后的大臣,内心很是复杂。 保脱秃花这般不要脸还是其次,重要的是,一旦在上面署名,等同于赞成上面所有内容,也承认了保脱秃花的领袖地位,支持他所有行为。 这么一来,署名者就踏上一条不归路,只能跟着保脱秃花走到黑。 如果保脱秃花落败,那作为余党也必定要遭受胜利者的清算。 这完全是拿着全家老小的性命做赌注啊,没人能承受这样的后果。 有心不签,但看着上面已经落着潘沙等将领的署名和印鉴,再看看四周兵士手中寒光朔朔的长刀,显然是没给他们留下选择的余地。 纵有再多不甘心和苦涩,形势比人强,大臣们最终还是认命,一一署上大名,盖上大印。 檄文传回保脱秃花手上,他看着上面红彤彤一片,得意的屈指轻弹,抑制不住地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好!好!好!诸位臣僚皆国之忠臣,以后将与吾共享荣华!” 大臣们此时也惟有极力逢迎,“适逢艰难,幸赖监国力挽狂澜,能附骥尾,乃我等万世之荣幸,今后必追随监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殿中场面一时间变得皆大欢喜其乐融融。 然而,一声急报突兀响起,打破气氛。 “报!逆贼释利诃梨悍然攻城,攻势极为猛烈,城门即将被破,请速派援兵支援!!” 如遭晴天霹雳,殿中所有大臣都蒙了! 入你娘,早不来晚不来,老子刚签了檄文就来!? 想到被破城后,自家要面临的悲惨下场,众人内心都哇凉哇凉的。 437.功劳够大了 保脱秃花也慌了,额头瞬间冒出大颗大颗的冷汗。 虽然他按照王革的建议,下令加强城防战备,潜意识里却认为释利诃梨摸黑攻城的可能性不大。 毕竟集结兵力需要时间,且夜战不是随便能玩得起来的。 想着等到天明,城内安稳下来,自家兵力也都就位,那时释利诃梨要再来攻,绝对让他撞个头破血流。 却万万没想到,释利诃梨竟然这么疯。 更没想到的是,释利诃梨军队的战斗力这么强大,当头一棒就要破门了? “派兵,立刻派兵支援!”保脱秃花急得大喊。 王革下意识道,“上卿,可用兵马都安排出去了,得花时间抽调。” 军队铺出去,哪有那么容易收拢。 保脱秃花愣神道,“这可怎么办?对了,水军还没入城?” 王革摇摇头,“大约还在路上。” 随即保脱秃花咬了咬牙,“既然如此,惟有集结王宫里这三千兵马了。” 王宫虽然重要,但若此时城破,一切皆休。 保脱秃花正准备下令,并亲自领兵赴援时,又一名传令兵奔来。 “禀报上卿,潘沙将军已经领军前往南门支援,并表示城在人在,绝不让敌军入城,请上卿勿忧。” 听到潘沙主动救援,保脱秃花庆幸不已,也对潘沙充满了感激。 大臣们也都长出一口气,悄悄擦起了汗。 有机灵的当即拍起了彩虹屁,“监国英明神武,自有天佑,在监国治下,必定政通人和,将士用命,区区释利诃梨不过跳梁小丑,再怎么虚张声势也要会一戳就破。” 其他大臣也立马跟着恭维。 只是受惊后的保脱秃花不再如之前一般膨胀了,按下这些恭维后,就认真和王革等亲信商议后续支援。 而大臣们也没闲着,负责誊抄檄文,这些复制版檄文是用来散发的,倒是不用一一署名,盖上保脱秃花的印鉴就行。 保脱秃花这边商议的很快,都传达下去执行了。 本来还有些放心不下,打算亲临南门看看情况,却被王革拦住了。 “监国,您如今身份不同,可不能随意犯险,在下明白您是想激励将士们,但其实完全可以用别的方式嘛。” 保脱秃花先是一愕,随即醒悟过来。 对啊,老子现在暂时还没国王之名,却已有国王之实,何须事必亲躬,该端还是得端起来。 嗯,王革果然是个妥帖人啊,今后可得多多依仗他。 “先生提醒的对,那先生觉得用什么方式激励最合适呢?” 王革淡淡一笑,一副谨守本分的样子,“恩出于上,在下怎敢置喙。” 保脱秃花眼中的满意更加浓烈,“吾觉得,可以加封潘沙为护国大将军,再从内库拨出钱财犒赏将士们,似乎还有些不够,那就选两个后宫佳丽赐给潘沙,再把宫中侍女都送出去,赐给其他有功将士……先生以为如何?嗯,这事就交给先生主持,若是遇到合眼的,尽管先为自己留下,毕竟先生身边也需要有人伺候。” 钱财嘛,该花就花,反正也是从怨种哥哥那抢来的,等坐稳了王位,弄钱容易得很。 至于后宫佳丽,反正最好的都被自己那好大儿挑出来了,其他给出去也无妨。 而自己以后要住在宫里,安全起见当然要把侍女下人都换了,重新到民间选一批就是。 这样既处理的隐患,又能拉拢人心,还能除旧布新,简直一举多得。 一般人怎么能想到这么绝妙的法子,自己果然天生就该当国王。 ………… 潘沙原本就离南门不远,第一时间便得到了释利诃梨攻城的消息。 考虑到城中局势混乱,如果释利诃梨这个时候入了城,保脱秃花大概就没得玩了。 毕文交代过,要的是两虎相争,尽可能消磨双方力量。 所以潘沙决定先帮保脱秃花顶住这一波。 对部下发布紧急集合令,才聚拢了一千多兵马,潘沙就立刻率军赶赴南门。 一赶到,就正好看见残破的城门轰然倒下,四头战象直直冲入门洞之中。 潘沙心里一咯噔,来不及想别的,拔出佩刀斜指城门。 “投矛!钉死战象!分两都人去拆房子,把材料运来堵门,遇到人都抓来做民夫……” “长矛手,列队列队!弓手速速上城,截断城门前的敌军!骑兵,刀盾手做好预备!” 将是兵之胆,即使情况再危急,只要领兵大将能镇定,那兵士们心中也有底,不至于恐慌。 潘沙一通命令,虽然急切,但应对有方,条理清晰,给部下指明了任务。 将士们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沉下心去做就是,场面虽然不好看,却也乱中有序。 入城的战象主要是为了撞破城门,所以两两连在一起,行动受到限制。 而且之前也受到了城上守军的集火攻击,不但象身扎了许多箭矢和投矛,象驾上的驭手和兵卒几乎都伤亡殆尽,让战象失去了引导,变得更加迟缓僵硬。 两头战象刚冲出门洞,就迎来了近百根投矛得密集打击。 其中一头被扎了十几根投矛,立刻毙命倒了下去,另一头重伤的就被扯在原地等死。 接着又是一阵矛雨飞入门洞中,攻击后面那两头。 等四头战象都倒下了,潘沙即刻命一百多刀盾手先往城外冲杀,并稍微清理出一条通道。 刀盾兵穿过城门,发现门前一大片地方已经倒了数十头战象了。 这给其他兵马造成了很大的障碍,加上城头突然加强的拦截,让攻城军的后续出现断层。 于是刀盾兵略作前出,举盾列成一道歪歪扭扭的横阵。 仅靠这单薄的阵线自然是挡不住冲击的,还好立刻就有数百长矛手涌出了城,在刀盾阵列后面排出三排矛阵。 三层一丈多长的长矛,伸出盾阵,密密麻麻如同刺猬。 只要坚持上一阵,就只够争取到填堵城门的时间,也算是暂时解除了破城危机。 接下来,越来越多援兵登上城头,将百余名已经攀上来的释军绞杀干净,并阻止后续蚁附释军上城。 随着防守力量渐强,攻城方愈发吃力,伤亡也越来越大。 观战中的释利诃梨,手握着刀柄,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情绪随着战局变差越发焦躁起来。 等东方露出一线白光,释利诃梨才不得不认清现实,颓丧道,“功亏一篑,这次没有机会了,收兵吧。” 鸣金声中,本就失去锋锐的释军丢下一千多尸体和伤员,开始狼狈后撤。 城头上,潘沙望着城下撤退的释军,归刀入鞘。 身边副将问道,“将军,敌胆已丧,咱们的骑兵和象兵都到了,为何不乘胜追击一番扩大战果?” 潘沙目不斜视,撇撇嘴,“知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咱们功劳够大了,再多损失一员兵马都不值得,就别去多事了……” 副将不是很明白,却十分知趣的不再多嘴。 然后潘沙又说道,“清点伤亡,然后把战损尽可能往多里报,咱们经此血战,得好好休整才行。” 这下,副将似乎领略到了一些意思,奉令去办事了。 太阳整个跃出后,释利诃梨这边也收拢好了军队,开始往南撤退。 临走前,释利诃梨极力张望城头,发现飘扬的居然有潘沙的认旗,心中很是诧异。 怎么会是潘沙,想不到他竟然投靠了保脱秃花那狗贼…… 看来,形势比预想中还要糟糕,得再做点布置才保险。 心头盘亘着,释利诃梨扯着缰绳一夹马腹,掉头离去。 438.请王兄赴死 退兵回到庄园,释利诃梨刚进入书房,律陀罗跋摩就找了过来。 在靠海吃饭的占城,有权势者都或明或暗地养着或多或少的海上力量。 律陀罗跋摩既是释利诃梨的堂兄,也同样是他的亲信爱将。 之前,律陀罗跋摩就一直替释利诃梨掌管着海上力量,以海盗业务为他赚取外快。 前些年海贸萧条,占城近海的油水不够分,律陀罗便经常往大宋沿海跑。 一来二去,便和蒲寿庚搭上了线,暗中多有合作。 去年的时候,泉州豪强搞事,便重金雇佣律陀罗这支海寇效力,结果全折在了流求岛上。 律陀罗被俘后,在鹿城外战俘营关了半个多月。 随后押往泉州审判的途中,突然冒出一伙海寇劫持了押运船,把船上的战俘都给救了。 接下来,两帮人并作一伙开始南逃,辗转回到了占城。 虽然律陀罗把手下人船几乎丢光了,不过又带回了另外一些可用人船。 因此释利诃梨发了一通火后,还是宽恕了律陀罗,继续留着任用,依然负责海上方面。 小半年下来,律陀罗办事勤勉,经手的任务都完成得很漂亮,还成功截获了七八艘宋朝商船,疯狂‘创收"。 于是,律陀罗重新获得了释利诃梨的信任,替他处理机密要事。 此刻律陀罗满身疲倦,显然这一夜也没闲着,进入书房后便开始禀报。 「领主,末将亲自把信使送到船上,已经顺利出海前往琼州岛,五天后便能见到宋国燕王。」 释利诃梨点点头,「辛苦了。」 律陀罗接着道,「另外从港口那边得到消息,保脱秃花手下的水军和海寇共计约一万五六都被调入佛誓城了,只留了不到一千人看守大量空船,据说还有两艘宋朝商船及几百个宋人,您看,要不要……」 「嗯?那狗贼倒也果决,看来是一心只想守住佛誓城了……」 释利诃梨摩挲着下巴,又想了想,「船只丢在那里倒也没关系,只要灭了保脱秃花,自然都是咱们的,不过那几百个宋人嘛,却是个不错的筹码,攥在手里,说不定能从燕王那里换来不少好处,嗯,等到夜里,你带人去把这事办了。」「明白,末将一定办得漂漂亮亮,把宋人一个不少的都抢过来。」 律陀罗欣然领命,然后又说,「还有个事,国王带着两万多军队,已经转移到了距此以北三百多里处了,若是急行的话,只要五六天便能抵达都城,还请领主早做防备。」 听完这事,释利诃梨陷入沉思。 原本他是计划拿下佛誓城铲除保脱秃花后,在对付国王的。 但如今情况有变,保脱秃花已然整合了城中力量,初步站稳了脚跟,自己这边恐怕短时间内攻不进去。 要是国王再回来掺一脚,形势就更加对自己不利了。 所以,必须把计划提前进行…… 我的好舅舅啊,本来还打算让您老人家多快活几日,现在也不得不请您早点赴死了。 定下主意,释利诃梨立刻有了安排,「来人,去把大王子摩柯贵和喀尼颂祭司带来。」 没多久,摩柯贵就先被押入书房中。 刚一进门,他就噗通跪下,痛哭流涕道,「表兄饶命啊,当初我也是按您的意思去挑衅宋使的,您可不能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啊,再说了,宋使那边不过就死了个大头兵,哪里用得着我一个堂堂大王子去偿命……」 自湿婆节那天被带回来后,摩柯贵和三个祭司就被分别关押起来,不审也不问的,仿佛被释利诃梨遗忘了。 刚开始,摩柯 贵还以为释利诃梨只是做做样子给宋使一个交代,用不了多久便会没事。 怎知四五天过去,一点变化都没有,这可把摩柯贵吓坏了。 尤其是昨天傍晚还听到送饭的看守说,释利诃梨已经和宋使达成协定,要拿他和三个祭司正法。 于是摩柯贵更加魂不守舍,硬是一整夜没合眼,整个人都崩溃了。 刚才从囚牢中被提出来,他只以为是要上路了,双脚软到根本走不动,还是被兵士半架半拖带了过来。 释利诃梨看着摩柯贵这丢人现眼的样子,鄙夷道,「我让你给宋使找麻烦,不是让你弄死他们,要不是我补救及时,非坏了大事不可,你说你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蠢得和猪一样,你不该死谁该死?」 「不是这样的啊!」摩柯贵慌忙辩解,哀声连呼,「我没想弄死宋使,都是喀尼颂他们心怀不轨,不关我的事啊,是他们,是他们,要杀就杀他们三个……」 释利诃梨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别鬼叫了,现在让你来,不是要你的命,而是有件大事交给你,若办妥了,绝对有你的大好处。」 这话,好似把摩柯贵从地狱拉到了天堂,令他立刻回了魂。 甚至还有些难以置信,生怕听错了,所以他呆了一阵,才磕磕绊绊道,「表兄…你说的……是真的?真不杀我了?多谢表兄不杀之恩,下半辈子我做牛做马报答您,无论让我做什么,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在所不辞……」 释利诃梨只是淡淡看着摩柯贵欣喜若狂,等他情绪稳定一些后,才又开口。 「上刀山什么的就不用了,这事说难也不难,只要你听话就行。」 「好好好,表兄您只管吩咐!」摩柯贵点头如捣蒜。 释利诃梨招招手,让摩柯贵凑近一些,再低声说道,「稍后,我会让人把你,还有喀尼颂三人,都送去你父王那里,你到了后只要好好待在那,顺带加深一下与你父王的父子关系,给随驾文武多留点好印象就行,其他不用多管,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告诉你该做什么。」 摩柯贵眼皮子一跳,感觉这个一向阴沉狡诈的表兄多半是要弄什么惊天阴谋,自己身处其中,一个不好就是粉身碎骨啊。 怯意爬了上来,让他缩了缩脖子,「这个…父王可不怎么待见我,何况我还闯出大祸,万一我去了,把他惹怒了可怎么办……」 「放心,虎毒不食子,他总不能杀了你,何况我会替你安排好的,怎么?你可是不愿意帮我办这事?」 说着话,释利诃梨就往摩柯贵脖颈瞟去,眼神森寒森寒,威胁之意尽显。 摩柯贵吓得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自然很愿意的,表兄尽管放心,我一切都听您的……」 「这就好。」释利诃梨满意一笑,又挥手道,「那你先去洗漱打理一下,身上这味,比那些贱民还臭……其它细节,路上会有人教你……」 等摩柯贵出去后,释利诃梨才又吩咐道,「让喀尼颂进来吧……」 439.反手无间道 相比起来,喀尼颂面对释利诃梨时就镇定了许多。 别管心里怕不怕,起码表面上看不出慌乱。 好歹是个神棍,心理素质还是比较过硬的。 也可能是,他自认为自己的问题太过严重,压根就不奢望释利诃梨会放过他。 求饶没用的情况下,又何必低声下气让人轻贱呢? 所谓驴死不倒架,主打一个强撑体面。 他其实本来就是国王阇耶的人,只不过一直隐藏得很好。 然后阇耶又授意他向释利诃梨靠拢,演了一出无间道。 湿婆节那天,释利诃梨指使摩柯贵和喀尼颂等人给钱隆他们找麻烦,准备等钱隆陷入困境后再出面解围。 以此博取宋使的感激及信任,继而能更深入交流,争取宋朝的支持。 只不过阇耶玩得更阴,授意喀尼颂顺水推舟干脆弄死宋使。 如果目的达成,首先保脱秃花肯定是要担责的。 其次,明面上喀尼颂是释利诃梨的人,等恰当时机,把释利诃梨指使行凶的证据拿出来,背锅侠也就有了。 等事后,宋朝即便再愤怒,也怀疑不到他阇耶头上,毕竟他最宠爱的儿子苏利耶也陪同宋使一起遇难。 到了那时,阇耶背靠宋朝,高举大义灭亲的旗帜,名正言顺合理合法的铲除掉两大心腹之患.bμν. 这一石二鸟之计,简直不要太完美…… 奈何释利诃梨反应快,还对不明就里的大主祭连唬带劝,弄到教旨,愣是最后关头挽回了局面。 内中弯弯绕实在太多,也难怪钱隆等人觉得雾里看花,始终没确定幕后黑手是谁。 当然,释利诃梨在发觉事态脱离计划的时候,就明白了其中猫腻。 也出于灭口的想法,他连审问都懒得搞,直接把罪责推到摩柯贵和喀尼颂四人头上,准备都杀了以搪塞钱隆。 四人也是走了狗屎运,临刑前一个夜晚居然生出大变故,捡回了一条命。 在释利诃梨料想中,宋朝使团多半是葬身暴乱了。 苦主都没了,也就不是很有必要杀这四人。 而且眼下这四人,对释利诃梨有更大的用处,其中以喀尼颂最为关键。 此刻释利诃梨望着站在面前一脸淡然的喀尼颂,奚落道,「胆子不小嘛,居然敢拿某家当猴耍!?」 喀尼颂耸耸肩,「形势所迫,不得不为啊,可惜最终还是被你翻盘了。」 「挺硬气的,真的一点都不怕死!?」释利诃梨语气森然,杀意暴涨。 喀尼颂小腿微颤,连忙收摄心神,故作豁达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怕又有什么用,不就是一条命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啧啧,真是英雄气概啊。」 释利诃梨双眼一眯,目光压成刀刃,在喀尼颂身上刮来刮去。 喀尼颂确实感觉到寒意透骨,差点绷不住。 然后就听到释利诃梨自语一般喃喃道,「听说,曼塔寺西北不远处有个田庄,庄主有个如花似玉的妻子,婚后多年都没有生育,直到六年前,居然铁树开花,一连生了三胎,两儿一女,而且全都伶俐可爱,实在令人羡慕……」 喀尼颂仿若见鬼一样,张嘴瞪视着释利诃梨,脸上血色全失,越来越白。 「你…你……你什么意思?那田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释利诃梨意味深长地笑着,「是没关系,田庄和你没关系,庄主和你没关系,那美妇人和你没关系,三个孩子也和你没关系,所以,我派兵去把人请来,和你更没关系,你说是不是?」 喀尼 颂撑不住了,像被戳破的气囊,萎靡下来,「别为难他们,您特意说这些,肯定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吧,好吧,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只求别去打扰他们。」 「来,坐下详谈。」释利诃梨笑容变得和善起来。.bμν. 喀尼颂很听话地坐下,塌下肩膀,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沉默着等释利诃梨吩咐。 释利诃梨打开一个小盒子,推到喀尼颂面前,里面装着一个绿色的丸子,散出奇特的浓浓药香。 「这东西叫半月丹,服下之后不会对身体有太大的害处,前提是在半个月内得到解药。」 喀尼颂闻言不禁蹙眉,「您这意思是,让我吃下去?现在我软肋都被你捏住了,没有这个必要吧。」 释利诃梨坦然道,「以防万一嘛,毕竟,你不久前才给过我一次深刻教训,那再怎么防范也不算错……对了,我还让人送了四颗去那个田庄,意思你懂的。」 盯着药丸看了好一会,喀尼颂最终还是无奈将其吃下。 释利诃梨贴心地递过一盏茶,好像担心客人被噎着一样。 「别太担心,只要你尽心为我办事,我没兴趣卸磨杀驴,而且待我成功后,也需要一个听话的大主祭,目前看来,没其他人比你更合适。」 威逼完,再利诱,也是老掉牙的套路了,不过却一直很管用。 「要我做什么?」喀尼颂直言相问。 然后释利诃梨慢慢讲述道,「虽说眼下是三方争斗,但保脱秃花霸占了佛誓城,这对我很不利,同样对国王也不利,从这一点来说,我和国王就有了商谈的必要,所以,我打算派使者去向国王和谈,而摩柯贵和你们三个祭司,就是我送出去的诚意。」 「不管国王是不是答应和谈,但他没理由拒绝这个诚意,因此你们能在他身边留下来。」 「我已经安排好了手段,只要你稍作配合,就可以让国王死得无声无息,而且查不出任何人为痕迹。」 「你呢,本来就是国王的人,又深得大主祭器重,到时候你就要说服大主祭及其他大臣,让他们支持摩柯贵灵前继位。」 喀尼颂先惊后诧,皱眉道,「大主祭与国王关系密切,恐怕没那么容易被说服吧……」.bμν. 「呵,关系再密切又如何,国王死都死了,他总得为自己以后着想吧。」 释利诃梨智珠在握般,又懒懒道,「即便有万一,摩柯贵继不了位也没关系,只要让两万大军群龙无首,乱作一团,不能短时间内赶回都城来就行,最多就是后面再多费一番手脚收拾而已。」 喀尼颂讷讷然,有点想问,就算国王军赶不回来,你又有什么把握能打赢保脱秃花呢? 不过只是一想,觉得没必要知道太多,于是忍住没开口。 接下来,释利诃梨与喀尼颂又商讨了一番,敲定行事细节。 一个时辰后,由律陀罗护送着不大不小的使节团队,带着许多礼物,赶到海边乘船,走海路前往国王驻扎地。 440.城内外 当天下午时,释利诃梨召集的军队陆续到位,总数达到三万,而且后续还有较远地方的也会赶来。 他直接就命令军队,在逼近佛誓城南门三里处集结,给城内制造压力。 兵临城下,确实让佛誓城风声鹤唳,调集大量兵马登上城墙,全神戒备。 只是释利诃梨一改昨夜抢城时的急躁,变得稳健了起来。 他并没有发动攻城,而是让军队稍后一点安营扎寨,打造攻城器械。 见此,城上却不敢放松警惕,生怕释利诃梨玩花样,在使什么疑惑之术。 一直到入夜,也确实没见释军有攻城的迹象。 不过释军营地人声鼎沸,迟迟不见消停,所以逼得守军也得在城上傻傻待着,瞪大眼睛时刻关注动向。 就当城中目光都放在南城外时,律陀罗跋摩领军摸向海港。 三千多人,兵分三路行动。 五百人迂回插入港口西北,截断海港与佛誓城间的通路。 一千人驾船走海上,从东部偏北直冲码头。 剩下一千八百人,由律陀罗直领,从西南方兜向港口。 如此形成合围之势,以争克竟全功。 月近满圆,夜不黑,海风却高急。 四十多艘赤马舟如狼群一般,在海面破浪狂飙。 当先首船所张挂的风帆仿佛浸透鲜血,红得刺目耀眼,引领着狼群冲锋。 余四海手握双刀立于船头,精赤的上身伤疤交错,面色沉寂如铁,双眸充满了嗜血疯狂。 自从泉州瓮城那场厮杀挣命后,他常常会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看書菈 无论睁眼闭眼,都会晃起当时情景,泼天的血水,遍地的残尸,令他仿佛一直置身在地狱中。 在战俘营中,其他俘虏都对他避之不及,视若恶鬼。 他也完全没在意,给吃就吃,给喝就喝,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般过了半月。 直到他被带去见了一个人,一个面如玉心似魔的男人,一个真正的人间修罗。 此后,余四海除了求生的执念外,也被赋予了更多的价值。 他要做的,就是成为一柄暗剑,将更多人送入地狱。 眼见离岸将近,余四海眸光愈发残忍。 留守在港口的近千水军,防备并不算松懈,该有的岗哨还是派了。 只不过没了高级将领坐镇,又抱怨不能入城吃香喝辣,所以士气不高军心松懈。 几座瞭望塔上的兵士都偷偷打着瞌睡,等有人发现敌船靠近时,已经来不及了。 「敌袭!敌袭!……」 凄厉的尖叫,急促的警钟,顿时令水寨沸腾起来。 但赤马舟势如破竹般撞破年久失修的栅栏水门,突入寨中。 轻疾的船身冲上岸滩,余四海跳下船,率先朝乱成一片的水军营房冲去。 「杀光所有敌军,不留活口!」 留守水军绝大多数刚从睡梦中惊醒,根本组织不起反抗。 余四海部犹如饿狼扑入羊群,肆意砍杀,动作迅捷高效,而且暴虐无情,不接受任何跪降求饶。 偌大的水寨中,惨叫连绵不绝,腥风弥漫,月色染血。 水军将士很绝望,完全没有了抵抗欲望,如林中惊鸟一般,四散而逃。 只期望逃出寨墙后,能够捡回一条贱命。 混乱之下,还是有数百水军成功了。 可惜,还没跑多远,就又被乌压压一大片敌人挡住了去路。 律陀罗狠狠一挥手,「不留战俘,杀无赦!」 只不过小半个时辰,港口各处就躺下了近千尸体。 即便有漏网之鱼,大概也躲不过后续拦截。 行动比预想中还要顺利许多,也很快找到了停泊在水寨中的两艘宋朝商船。 六百多个宋人,被分别关押在两艘商船的底舱里,状态似乎都很不好。 基本都处于饥病之中,而且已经死了几十个,尸体就那样留在人堆中。 律陀罗看过后,脸色很臭,毕竟他在释利诃梨面前,拍胸脯保证会一个不少。看書菈 更重要的是,他更怕将来会惹得某人不满意…… 担心情况变糟,会有更多死亡出现,律陀罗只能先命人把充足食水送入底舱。 然后再由余四海负责,连船带人一起先行弄走。 律陀罗则去接应拦截部队,天明前一起撤回自家地盘。 等到天亮后,城内的保脱秃花才收到港口遇袭的消息。 可他除了怒砸好几个花瓶外,也只能无奈认栽,毕竟还有给多让他焦头烂额的事。 掌控都城所有权力后,保脱秃花才发现并没有预想中的美丽。 城中经过暴乱,无数建筑化作灰烬,到处满目疮痍。 粗略估计,至少上万民众丧生,还有更多伤者,在微薄的医疗资源下,只能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能在城中居住的,可都是较高种姓阶层,也可以说是构成占城国的基石。 税源和兵源都要仰赖于这些阶层,这些阶层被削弱,等于就是削弱了国力。 另外,虽然有三十多个大臣的配合,但官衙机构却依然无法像以前那样顺利运作。 在管理缺失的情况下,城内迟迟无法恢复秩序。 于是催生出了许多罪恶,暴力冲突趁火打劫女干yin掳掠事件比比皆是。 至于派军队去维持,那只会雪上加霜。 而且军纪较好的潘沙部,因为守城战损过重,主力都撤回了大营休整。 保脱秃花的直属除了守备重要地方外,大多填充到了城墙上。 最令人头痛的是,因为随水军入城的六七千海寇,根本没有军纪可言,反而成为城内最不安分的因素。 大多数普通百姓被暴民和镇压军队双重收割后,已经没有多大油水了。 所以本来就抱着进城发财心理的海寇们,逐渐把手伸向了那些高门大宅。 被祸害的达官显贵们就去找保脱秃花哭诉。 然后保脱秃花迫不得已,拉下脸去恳求潘沙派兵拘束海寇。 花了两天时间,总算安生了一些。. 但城外的释利诃梨可不会让保脱秃花舒服,发起了声势浩大的攻城。 441.双方都在消耗 在冷兵器战争中,最艰难莫过于攻城,非不得已不为。 即便要打,往往也会选择奇袭偷袭里应外合等取巧之法,抑或是花费漫长时间围城攻心。 若只能硬攻,那也得做好充足的准备,打造器械,挖沟堆土,摧毁城池外围工事,然后才正式进攻。 这一系列过程,费时费力,花上好几个月都是很寻常的事。 强攻急攻,必然是下策中的下策。 这完全就是拿命去磨,而且成功率极低,通常有死伤三分之一以上还攻不下城池的。 然而释利诃梨眼下也没得选,只能硬着头皮强攻。 还好,佛誓城虽然是一国之都,但各方面比之中原大城都差远了。 城墙不高,也并不坚固,防御设施也很简陋,连护城河都没有。 城内刚经过暴乱和政变,民心士气恐怕很成问题,少不了在暗中心怀各异的人,并非上下一致铁板一块。.. 因此,释利诃梨采取的战术与一般攻城有所不同。 他在四个方向都布置了兵力,但东北西三个方向比较单薄,任务只是封锁拦截,主要是防止外部物资入城。 唯一的攻击仍旧放在南门城墙。 反正释利诃梨可以只攻一面,保脱秃花却不敢只防守一面。 试想,四面城墙都有守军,但只有南面遭受攻击,其他三面平安无事。 那南面的兵士很容易心里不平衡,就会产生消极态度,战斗意志不坚定。 而城墙上能布置的兵力有限,在己方最集中猛烈的攻击下,产生的伤亡会令临阵守军无法承受,甚至崩溃。 如此一来,城头只能频繁轮换部队,换得多了,总会出现可乘之机。 总而言之,经过两天草草准备后,攻城开始了。 第一天,释利诃梨给守军一个下马威,集中两万兵力,对城头进行了一整天的远程打击。 抛石机不间断砸石头,弓箭手覆盖射击,象兵抵近投矛…… 这三板斧,不过一个时辰就给城头造成了两千多伤亡,连主将都战死。 换了一波部队后,稍微学聪明了,兵士都知道尽量苟在掩体后面,偷空才还击一下。 这样倒是坚持了久一点,但时间长了,兵士对伤亡的承受能力也更低了。 死伤一千多人后,就开始有兵士不顾命令往城下逃。 因此在下午时,就不得不又换了一波。 这批守军倒是坚持到了太阳落山,却也大伤筋骨士气低迷,短时间内没法再战了。 据估算,攻城方仅付出七百多的伤亡,就换取了守军近五千的伤亡。 如此刚猛的打法,虽然把气势打出来了,效果也还不错,但没法持久。 释利诃梨手下的军队又不是永动机,消耗的体力总得花时间恢复。 所以第二天,释利诃梨只派五千正军出战,不过,他还抓来了数万贱民。 五千释军作为督战队,驱赶着所有贱民冲向城墙。 到了墙根下后,贱民还得用自家的工具农具掘墙。 守军其实不想攻击贱民,倒不是仁慈,而是觉得不但浪费武器,且还要冒险探出身子。 但总不能放任贱民挖墙角吧? 在守军阻挠打击贱民时,也就得承受释军的箭矢飞石。 等落日收兵,五千释军伤亡很小,但有一半以上的贱民没能活着回来,而守军大概也死伤了三千多人。 第三天,还是如法炮制,前一天逃过一劫的贱民,与新补充上来的,再一次踏上死亡之路。 第四天,依 然,不过在贱民队伍中,开始出现妇女小孩的身影了。 第五天,贱民队伍更加庞大,只是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幼…… 而这一天攻击持续到了深夜。 至此,附近能被抓到的近七万贱民,除了较为强壮能用于苦力的,其余全消耗一空。 大概也就是种姓制度下,这些最低贱的人才会面对死亡也没有一丝反抗。 城墙下,层层叠叠堆满的尸体,连食腐的乌鸦都不敢落足。 这一切对释利诃梨而言,不过只是前奏而已。 从第六天开始,释利诃梨启动了正式攻城模式。 还是抛石机先开场表演,然后在弓手掩护下,冲车、橹盾、云梯、象兵齐出。 战局瞬间就白热化起来,双方兵士死伤数也直线上升。 在午后,一度有三四百名释军成功登上了城头。 虽然最后又被赶来的生力军消灭了,但带给释利诃梨和麾下军队极大的振奋。 许多人都以为,只要加把力,下一轮攻击就能破城了。 结果,这样的攻城模式持续了三天,摇摇欲坠的城防,依然是摇摇欲坠却没有坠。 在灯下看着战损统计的释利诃梨,心中微微有了一丝退意。 前前后后,他聚集了近五万兵力,拿出了全部家当,可现在却伤亡了一万多,差不多就要到承受极限了。 并且,几乎所有部队都经过了高强度战斗,兵士们都相当疲惫了。 还打得下去吗? 要不要暂停攻势,先休整几天? 释利诃梨脑子里盘旋着犹疑,却还有浓浓的不甘心。 不能放弃,否则损失了这么多兵力,消耗了这么多储备,都白费了。 而且自家也将就此进入一个虚弱期,又不能向以前一样得到海上补充,将很难恢复。 等保脱秃花整合了北方部落,再把防备安南的边军都调回来,自家完全无法抗衡。 再说了,城内损失应该比自家要大,或许就要扛不住了。 现在比拼的就是一个坚持! 对,再攻三天! 释利诃梨凝视着摇荡的烛火,坚定了内心。 就在此刻,王宫内的保脱秃花正愁眉苦脸。 「释利诃梨这狗贼,真是疯子,打仗哪有像他这样不顾本钱的!?」 他手中兵力,满打满算是有近六万。 但其中有八千原本的守城军,不是老兵油子就是女干猾懦弱之辈,也在这些天消耗了一半多了。 近七千海寇,虽然凶悍能战,可都是无力不起早之徒。 每次让他们出战都要给大量赏赐,且三请四催。 打起来也惜命得很,最是懂得保存自己,倒是只伤亡了一千多。 而水军更英勇得多,但因为缺乏甲胄,中箭必伤,现在九千人剩下七千不到,还大部分带伤。 许多轻伤似乎不怎么影响战斗,可救治不到位很容易恶化。 就城内的这些医师,质量不行,数量也远远不够。 至于直属的原本近两万兵,有三千亲卫是不能轻易动用的,还有三千得守着衙署仓库等重地。 然后暴乱那夜丢了一千多,连日来战损三千多,还能勉强使用的不足八千了。 最后就是潘沙统帅的一万多人了。 先不说,顶住那夜释利诃梨抢城,潘沙就报了近三千伤亡,总归是救命的功劳,只能认了。 但后面只轮战了一次,就又说伤亡巨大,怎么都不肯再出战了。 想着还得靠潘沙制衡那帮海寇 ,也不能逼迫过甚。 这么一盘算,还能用于城防作战的,乐观一点算也就两万多,还都是疲惫之军。 另外,强征来的民夫也死伤了六七千,民间已经极度不满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又得闹出大乱。 越想越苦恼,保脱秃花捶着额头叹气,「也是奇怪,我那王兄都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没赶到?」 一旁的王革掀开眼皮道,「以在下想来,估计是释利诃梨用了什么法子,而国王也有意看着鹬蚌相争,所以还在观望局势,若是再坚持几日,等释利诃梨露出疲态,大概国王才会急着扑上来痛打落水狗。」.. 「说得容易,在这样下去,可守不住几天了。」保脱秃花暴躁起来。 王革却不紧不慢道,「那可不一定。」 「怎么就不一定了!就这点兵,耗不过三天,而且都打光了,阇耶来了怎么对付?」 保脱秃花脾气有点大,随后又似乎反应过来,惊喜道,「难不成先生有办法变出兵来?」 王革轻轻一笑,「在下又不是神仙,怎么凭空便出兵马?不过嘛,确实是有个法子,可以凑出一批可用之军。」 「什么法子?还请先生速速赐教。」 保脱秃花兴奋起来,就像嫖客看见绝世头牌一样看着王革。 「咳…」王革被看得心中发毛,只好借着假咳的动作,避开这灼热的目光。 「方法不复杂,城中那些达官贵族家里,勇武的子弟和私兵家丁,都聚拢起来,怎么也有个六七千吧?」 闻言,保脱秃花立刻开了窍,「妙啊!先生不愧是子房在世孔明重生!这一来,不但有了一批生力军,也能让那些个民众看看,出身高贵的人都浴血奋战了,他们还能有什么怨言!?」 得了妙计,说办就办。 保脱秃花连夜将大臣们召入宫,把事情安排下去。 先是‘以理服人",劝说大臣们主动交出自家的人手,最好是加点钱粮。 再又安排大臣们分头去找城中其他富贵人家‘化缘",而保脱秃花也不惜亲自出马,找王族那些人家去。 当然,干这种活,少不了全副武装的军士助阵。 这一夜,又闹腾了许久…… 442.爸爸的爱 号角联营,宣告新的一天到来。 释军将士很快就发现,今日的早饭特别丰富。 饱满喷香的大米饭,浓郁飘油的肉骨汤,咸香可口的腌鱼干…… 这意料之外的‘大餐",令将士们立刻就打起了精神,似乎消除了连日来的疲惫。 对于负责今日攻城的一万将士,伙食待遇更是出奇的优厚。 他们多出了大块的炖肉,新鲜的瓜果,甚至还有一小碗的酒水。 毛头小子们喜笑颜开,咧着嘴大吃大嚼起来,尽情享受着难得的美食。 而将佐和老兵们,神情就比较复杂,喜中带着更多的忧。 因为他们明白,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战斗将凶多吉少。 当然,尽管明白,但该吃还是一样猛吃,反正再凶险也没得逃。 吃过‘送行饭",数万释军出营整好队。 其中一万摆好进攻阵容,安静等候出击命令。 又令他们稍感意外的是,好半晌也没有听到鼓声。 随后就见释利诃梨的亲兵营,搬着大筐大筐的钱财走进阵列之间。 接着亲兵就如散财童子一般,把一吊一吊的铜钱,当场发放给每一个即将出战的将士。 将士们捧着黄灿灿沉甸甸的铜钱,不禁眼热心跳,异常激动。 这可都是金贵的宋钱啊,一吊就能买上几十斤好肉了,甚至买个奴隶婆娘都没问题。 就在将士们心潮澎湃之时,释利诃梨策马在阵前来回狂奔。 华丽张扬的铠甲,在朝阳照耀下金光夺目,猩红的披风猎猎飘扬,衬得释利诃梨威武不凡。 跑了两圈,吸引所有将士目光后,骏马缓缓停在阵列前。 释利诃梨踩着马镫,昂然立于马上,单手高举呐喊大喝。 「肉吃了!钱拿了!还想不想要更多!?」 底下的将士红着眼齐声狂呼,「想!想!想!」 释利诃梨又喊,「很好!想要更多我就给你们!金山银海,酒肉美女,你们想要的一切就在佛誓城里,杀进去,能拿多少拿多少!」 他话音才落,分散在将士阵列间的亲兵便立刻回应。 「杀进佛誓城,抢钱抢粮抢女人!」 于是瞬间点燃了释军将士们的激情,热血沸腾。 「杀进佛誓城!」 「抢钱!」 「抢粮!」 「抢女人!」 「杀杀杀!杀进去!」 趁着兵士狂热当头,释利诃梨当即拔出佩刀,指向佛誓城挥下。 「擂鼓!出击!不破城池誓不罢休!」 战鼓如雷,一万多打了鸡血的释军争先恐后,嗷嗷嚎叫着向城墙冲去。 在后阵之中,许多兵士很是羡慕看着,似乎恨不得自己也能身列冲锋。 战事一触即发,刀光剑影,矢石纷飞,鲜血在喷溅,骨肉在碎裂,一条又一条的生命被献祭给了欲望之魔。 释利诃梨在孤注一掷,而城头也因为有了生力军的加入,抵抗也更加顽强起来。 厮杀之激烈,死伤之惨重,远超之前。 犹如两头荒古巨兽拼死对决,哪怕都拖着遍体鳞伤,也要努力让对方先流干最后一滴血。 在离战场有点距离的高处,有几人远眺着战况,忍不住感到心惊肉跳。 「从未见过如此凶残的战斗,而且这还是内战,若是对外时能这样舍生忘死,那几年前安南也打不过来了。」 「闭上你的臭嘴,这些话是你一个臭兵汉能说的?」 「都头,别管那小子,他迟早死在大嘴巴上…我看释利诃梨打得这么凶,都豁出本了,大概也快强弩之末了。」 「嗯,喀查说得对,两边都差不多挺不住了,等了这么久,国王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得赶紧回去禀报……就喀查你去,该你得个彩头。」 喀查也不客气,回身钻进身后不远处的林子里,叫上两名同袍作伴,三人六骑,远远绕开佛誓城,往北边奔去。 喀查三人疾奔一下午,抵达距佛誓城以北六十多里的山坳中。 这就是占城王驻军所在,而从绵延的营帐规模来看,应该不止两万军队。. 确实,在四天前,阇耶就率军至此,然后停驻下来。 一来是观望都城战局,二来是等勤王各部汇聚。 而这些都是毕文早就给占城王计划好的。 喀查入营核实身份后,就很快被带到了国王行宫兼中军帐里。 阇耶听取完情报,大方的赏赐喀查。.. 等喀查退下,阇耶便忍不住喜上眉梢。 与原本设想相比,佛誓城形势发生了许多预料之外的变化。 之前毕文的谋划是,趁保脱秃花和释利诃梨都还没做好准备,提前激发矛盾,促使二贼匆忙之中狗咬狗。 奈何城中暴乱失控扩大,保脱秃花又应对及时,抢占了优势。 而且自己两个儿子也废物,居然早就引起了保脱秃花的警惕,被他提前做好针对部署。 这不但破坏了毕文最初的谋划,还把人头送给保脱秃花用来威慑大臣…… 还好毕文机敏,见势不妙就让潘沙先假意投靠保脱秃花,保存实力以作内应。 如今虽然动静闹得比预计要大上许多倍,不过也让二贼倾尽全部力量相争,所有不安定因素也都暴露于无形了。 等一举将这些狗东西铲除,就没有任何人能动摇自己的王位了。 至于国家元气是损伤了一些,不过关系不大,慢慢恢复就是,反正不会影响自家的权势富贵…… 阇耶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后,愈发兴致高涨,忍不住想和别人分享一下喜悦。 「来人,向全军发布喜讯,逆贼保脱秃花和释利诃梨提婆马上就要穷途末路,将士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即将到来,请大家勤加训练,厉兵秣马,保持高昂的士气,准备追随本王剿灭叛逆,恢复都城,还占城百年太平!」 接着,他又命令道,「值此大喜,当设大宴庆祝,请诸臣众将,还有大主祭等,皆来帐中欢饮……嗯,把摩柯贵那不肖子也唤来吧。」 阇耶是想着,虽然摩柯贵这个大儿子一向没出息,但现在也只剩这唯一的嫡子了,还是别太疏远了。 而且摩柯贵最近对阇耶百依百顺,还时时请安叩礼嘘寒问暖的,算是比较恭孝勤勉。 所以阇耶也不介意适当展现一下爸爸的关爱…… 443.需要!很需要! 夜幕降临。 凉风从山间穿出,拂过山坳军营,吹散白日里的尘土飞扬。 为便于管理,防止聚闹生事,通常天一黑就要把兵士们赶入各自营帐中,并严禁随意走动。 因此大营在整体上显得比较安静。 然而本该在任何时候都庄严肃穆的中军帐,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帐子里,几十个文臣武将盘腿而坐,欢声笑语地享受着美酒佳肴。 中间空出一块地方,一群衣着清凉的圣女正在奏乐歌舞,为权贵们助兴。 这场中觥筹交错,声色迷离,仿若烟花之地纵情之所。 其实也不奇怪,占城王和大主祭都是十分懂得享受之人。 都说行军苦,那苦的只是别人,占城王那是绝对不会丝毫委屈自己的。 一应饮食起居和服饰日用,并不比在王宫中差太多。 而且也不能光顾着物质享受,精神方面也得丰富,所以随军携带了数百名圣女,红袖添香排忧解闷…… 当然,占城王并非只吃独食,还是比较体恤臣子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因此隔山差五就找个理由,安排大家享乐一番。 上下同欲,这才是君臣之道治国良方…….c0 占城没中原那么多礼制规矩。 国王不觉得和臣子一起寻欢作乐有什么不对。 臣下也不会感到拘束难为情。 从这看来,倒是有种特别的率直真实。 摩柯贵坐席离国王老爹很近,一整晚都在竭尽所能大献殷勤。 歌功颂德拍马屁的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倒,不时逗得阇耶开怀大笑。 于是阇耶心情大好之下,看这个好大儿也愈发顺眼,兴致上来时也不吝称赞几句。 众臣子看到父子情深的场景,也纷纷捧哏抬架子,频频向父子二人敬酒。 大伙都明白,大王子作为唯一的嫡子,眼下行情看涨,十有八九会被立为世子,和他加深交情总不会错的。 你好我好大家好,场面越发欢乐和谐。 酒酣耳热时,占城王大手一挥,让圣女们停下歌舞,都去大臣们身边陪侍,瞬间把气氛推向更高潮。 至于他自己嘛,怀里本就搂着佳人,自然看不上其他庸脂俗粉了。 这佳人,乃是前些日子地方大户献上来的。 其美艳妖娆,秒杀所有随军圣女,甚至还略胜留在宫中那个宠妃。 而且还善解人意,热辣魅惑,深得阇耶欢心,让他恨不能把人时时挂在腰带上。 只可惜,人都不能不服老,阇耶已五十多了,雄风不在,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坐在他旁边的大主祭,年纪都六十多了,问题比他还严重。 可这会却左拥右抱,搂着两个小美人上下其手,很是享受的样子。 阇耶瞟了一眼,暗骂着,这老货,明明不行还要多吃多占,真是太贪心。 才翻眼皮,就看见喀尼颂神神秘秘的,抱着一个红锦包裹的东西,放在大主祭案上。 好奇心驱使下,阇耶便想看个究竟。 随后便见喀尼颂解开红锦,露出里面一个晶莹剔透的罐子。 之所以知道是罐子,是因为里面装着红棕色却清透的液体,液体里似乎还泡着许多东西。 喀尼颂似乎没发现国王在看自己,自顾自的缓缓打开盖子。 一股扑鼻的酒香,混着浓烈的药香,让阇耶精神一振,心里似乎长出了钩子。 不过阇耶按捺着,继续不动声色地打量。 喀尼颂小心翼翼抱着罐子,给大主祭的空杯中倒满。 大主祭似乎对这东西很了解,脸上并没有任何疑惑和不适,只眼神铮亮,示意小美人端来喂给他喝。 满杯入口,大主祭先是眉头一皱,很快又舒展开来,神情愉悦而满足,还咂吧着嘴,似乎回味无穷。 甚至有些等不及的样子,放开怀抱,空出手自己接过空杯子放在案上,让喀尼颂继续倒满。 大主祭又急切喝下一杯,转眼间脸色便红润起来,连皱纹都淡了许多,仿佛一下子年轻了数十岁,精气神肉眼可见的暴涨。 这时,罐子中还剩了一大半,但阇耶已经实在忍不住了。 因为单单看这比水还透亮的罐子,就知道绝非凡品,自家宝库中那么多好东西,没一个和这相似的。 而且从大主祭的种种反应来看,里面那似酒似药的液体,绝对非同一般,无比珍贵。 所以阇耶不顾面子,急吼吼问道,「敢问大主祭,您享用的这个到底是什么宝贝啊?怎么寡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呢?」 大主祭虽然没想到阇耶会有这么大兴趣,倒也没有敝帚自珍的意思。 「这个嘛,也不算什么宝贝,只是从宋国来的药酒而已。」 「药酒?」阇耶半信半疑。 药酒在中原很早就有,不过以前大多是把药物混合谷物一起酿酒,所以成品和其他酒一样,往往都是浑浊的。 这用蒸馏出来的高度白酒,再浸泡药材的新式药酒,阇耶自然是没见过。 见阇耶满眼疑问,喀尼颂及时解释道,「此酒名为‘回春露",也称劲酒,有滋阴壮阳、补肾祛湿等奇效,据说乃是宋国皇家御医所创制,之前有宋商海船上运载了一些,船被释利诃梨的人劫了,东西就到了释利诃梨那里,不过因为是药物,释利诃梨不敢随便服用,只是丢在库房中保管。」 阇耶听到这里,眼神变得慎重了许多。 然后喀尼颂犹豫了一下,又继续说,「不过总有胆大的人,而且也想着,罐子都是宝物了,里面也不会装害人的东西,所以释利诃梨府中管库之人偷偷试了试,结果非但没事,而且龙精虎猛,那时我不是奉命接近释利诃梨么,就恰巧得知了这事。」 「这次释利诃梨为了向主上释放善意,不仅把大王子和我等人送回来,还准备了许多礼物,我出于私心,便要求他把这些回春露放入礼物中,不过毕竟是药物,没想让主上乱碰,就是打算自己服用,不少人都知道,我这么大年纪还没后代,就是那方面不太行……」 「于是我便有死马当活马医,用这个试试,要不是前几天被大主祭撞见了,我也没打算拿出来。」 喀尼颂自觉犯了大错,争取宽大处理的样子。 阇耶拧着眉,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这时,大主祭开口了,「主上,这事呢,喀尼颂确实做得不对,不该用你的名义讨要礼物却藏匿下来自用,不过药物这东西,的确不是主上可以乱用的,所以也不算大过,你就别太计较了。」 阇耶挑眉,没好气道,「我不能乱用,你一个大主祭就可以随便用?」 大主祭脸上一涩,「我哪能和主上比呢?何况又一大把年纪了,随时要蒙神召唤,也就胆大一些。」 「那你跟我说句实话,喝了之后效果如何,可有什么不适?」阇耶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大主祭坦然,「嘿嘿,名为回春,也确实令我像是回到二三十岁一般,忙活了大半夜,次日精神满满……不过,我还是要劝主上,你还是别碰为好,看你的样子也不需要吧。」新 需要!很需要! 阇 耶心中呐喊,巴不得立刻喝下,然后就在新宠身上大逞神威。 随即,谨慎为上与跃跃欲试两个小人在他脑海里打起了架。 最终,跃跃欲试略胜一筹。 阇耶权衡了一下,召来随身医师。 医师祖上也是汉人,医术颇为高明,小小品尝了一口,又辨认了里面的药材。 「禀主上,里面都是灵芝枸杞党参等药材,并无毒性,配伍虽然没见过,但按药理也是滋补健体之效,想来没什么坏处,不过嘛,主上还是慎重一点……」 阇耶有点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然而却怎么也压不住心动,便想了个自以为完全的法子。 他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剩下的,又赐给摩柯贵,及几个权位最高的大臣将军。 反正都是一些,假如自己出事便能获得大利的人。 摩柯贵感激地喊道,「谢父王厚赐!」 随即毫不犹豫一口喝下,「好酒!好酒!居然如此甘醇浓烈,孩儿感觉小腹处暖洋洋的,浑身有使不完力气。」 其他几个大臣见大王子都不怕,所以也都一一喝下。 体味一番后,除了觉得醉意冲头之外,都纷纷称赞。 阇耶又耐心等了一会,见喝过的都完全没事,也就不那么担心了,端起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抿着。 经过细细品尝,发觉口感比以前所有的酒都要好,除了更加醉人外,似乎并没什么缺点。 当然了,这酒本来就没问题,如果适量,且…… 再过了一会,阇耶不但感觉精力充沛,而且疲软许久的兄弟也雄起了,甚至像鼓槌一样梆硬! 也不管宴席才过半,他就开口道,「今夜就暂且到此,诸位都各去快活!」 不理会臣子们诧异的目光,阇耶急不可耐的抱起新宠,跨步走向后帐卧房。 这一夜,阇耶牛刀小试,重温久违的畅快。 更是从新宠崇拜而幸福的目光中,获得了巨大的成就感…… 444.阇耶的考察 次日起来,阇耶神清气爽。 榻上,美人还在沉睡,被浇灌后的花容,显得愈发娇艳水嫩,秀色更胜从前三分。 看得阇耶顿时又燃起了心火,恨不能重新压上去剑及履及。 奈何,小兄弟不肯如愿,死蛇一般。 别急别急,先蓄养蓄养,待今晚再战! 阇耶心中劝服自己按住冲动,竟生生忍着连手口之瘾都不过。 毕竟,把美人弄得不上不下,自己却无力满足,多少有些尴尬…… 可不能坏了昨夜才树立起来的伟岸形象。 实际上,昨晚上也没折腾太厉害,仅仅是梅开二度。 美人初承恩泽,总要怜惜着些。 更何况,也就只试着喝了一杯回春露,所起药效都被消耗完了…… 经过验证后,阇耶对回春露再无半点怀疑,以后自然能放胆服用了。. 走出寝帐,感觉双腿有些软,老腰也有点酸,阇耶倒是不以为意。 只不过是想着,等今晚时,得换点不费力的姿势,花样也得玩起来。 得让这新欢见识一下自己真正的厉害,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 阇耶斗志盎然,急匆匆用过了早餐,便前呼后拥的出了中军帐,一副巡营的姿态。 不过他显然不是想真的巡营,不然也不会直直往摩柯贵的营帐而去。 摩柯贵的营帐位置不算偏,却离中军帐也有些远。 从这看得出来,阇耶对自己这个大儿子还是多少有些防备心。 阇耶走了好一会,到了摩柯贵营帐外。 营帐前的守卫见到国王驾临,正要见礼,却被阇耶阻止,并示意他们保持沉默。 因为阇耶已经听到帐内传来男女欢好之声。 他面上不露喜怒,掀开帐帘,大步走了进去。 营帐不大不小,用屏风将将分成内外室,空气里飘满了***气味。 阇耶也丝毫不管什么避忌,直接就绕过屏风,走进内室。 只见一个美艳圣女趴跪在地毯上,浑身泛红香汗淋漓,口中哑着声娇喘不止,***。 摩柯贵贴跪在她身后,一手握着小蛮腰,一手拽着青丝长发,正奋力扬鞭策马,纵横驰骋。 急促的拍击声浪灌入耳中,阇耶眼底不禁露出嫉妒之色。 年轻就是好啊! 同样只是喝了一杯,这不肖子却能像骡子一样,不知疲倦奋勇操劳。 阇耶可不打算看完整部春宫戏,便假咳一声。 摩柯贵一惊,略一扭头,就看见自家老爹站在一旁。 即便在这关头,摩柯贵心中有百般不愿,可摄于老爹***,只能生生退了出来,并慌忙抓了一件袍子罩住不雅的身体。 「父王,您若有事,只需召儿子过去就行,怎能劳您亲自过来……」. 摩柯贵满脸尴尬,又小心翼翼地行礼。 那圣女没资格和国王说话,不知所措间,只能埋首于地,缩着身体跪伏。 阇耶只瞟了一眼她满是春痕的身子,然后细细打量摩柯贵的状态。 除了双眼通红,满额大汗外,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所以阇耶觉得也用不着问了,只是随意道,「不要仗着还年轻就太过放纵,要懂得节制,你好歹是大王子,别总是不务正业,否则将来我怎么放心?……好了,为父也没什么事,就是巡营走到这里,顺便进来看看而已,你自己好自为之。」 摩柯贵听着教训,心中忍不住腹诽,我也想干正事啊,可您老也不给机会,那我能怎么办? 嘴上却老老实实,「儿子谨记父王教诲,只是儿子无能,也没本事为父王分担国事,惟有向神明祈福,愿父王身体康健,青春常驻,千秋万载,仙福永享。」 对这马屁,阇耶很是受用,又压着嘴角假嗔道,「油嘴滑舌,哎…也是为父福薄,一把年纪了还得为你们这些儿孙做牛马,真真想到就气人,罢了罢了,你能体会到为父辛苦,也算是有点良心,但也不能一直不长进,有空呢,多去那些大臣那里请教……」 做足了严父慈心的样子后,阇耶才珊珊离开。 先不说摩柯贵是不是继续未完成之大事,只说阇耶却又陆陆续续去了好几个臣子营帐。 而这几个都是昨天被赐了回春露的。 目的嘛,自然是亲眼考察一下,这回春露服用之后的效果,以及会不会存在不良影响。 一大圈逛下来,阇耶大致还是很满意的。 唯一有点不舒服的就是,大臣们的状态似乎都比自己要好,总能比自己多上一两次。 最气人的是,大主祭那老货,居然把两个美娇娘都折腾得下不来床…… 看来,这回春露喝得越多,就越强。 也不知道,能让自己达到什么样的极限。 泛起这个想法后,阇耶内心就跟猫抓了似的,充满了期待感。 所以他最后到了喀尼颂那里,二话不说,就让喀尼颂把全部回春露交出来。 喀尼颂抠抠搜搜,满是不舍地捧出三罐,「主上,都在这里了。」 阇耶用凌厉的眼神扫在喀尼颂脸上,拷问道,「全部?就三罐!?」 「主上,真的就三罐了,我绝对没有胆子藏匿……本来一共有八罐,可释利诃梨府上人监守自盗,弄掉了两罐,剩下六罐都被我要来,自己用了一罐,前面献给大主祭一罐,昨天又用了一罐,不就只剩这些了么?」 喀尼颂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语气里忍不住就带上一些怨念。. 阇耶漫不经心地在营帐内走了几圈,看着也不像还有藏匿的样子,便缓和了态度,也不计较喀尼颂的怨气。 喀尼颂越是不舍得,就越说明这酒没问题。 因此阇耶下意识中,彻底没有了戒备和顾虑。 只是又想到,这么好的神药,仅仅剩三罐,那再怎么省也用不了多久啊。 有所思,阇耶便直接问了出来,「你有没有办法再弄到?」 喀尼颂顿了顿,「这个……不瞒主上,我倒是让人打听过,此酒目前只在大宋临安有售卖,据说千金难求,不过也有小道消息称,创制这酒的太医就随侍在燕王身旁……」 阇耶一听,倒是眼睛一亮。 「燕王身边啊,他现在离着也不远,本来也打算等国内平定后,派使者前去拜见他,想必提前派人也是可以的,反正都是迟早,嗯,令人多带重礼,态度恭谨些,顺便求个药酒应该是没问题的。」 想到办法后,阇耶忧愁尽去,心情又美好起来。 最后他带走了三罐回春露,也不管什么白天不白天,正准备再喝上一点好身体力行。 不巧的是,佛誓城里送出来一封紧要密信。 445.勇猛无敌的阇耶 密信是毕文写的。 首先把佛誓城内的最新情况汇报了一番。 昨天,释利诃梨用上了孤注一掷的打法,完全不惜一切代价的猛攻。 而保脱秃花也不得不竭尽所能的防御,不断用人命填补被撕开的防线。 双方厮杀到日落,损失都极为惨重。 据估计,释利诃梨麾下至少伤亡了五千以上。 至于城内,守军死伤了两千多,被强征协助守城的民夫却死伤巨大,达到了近七千。 毕竟民夫缺乏战场经验,不懂自保措施,而且没有任何防护装备。 各家大户‘贡献"组成的民团也伤亡了近三千,其中有一百多人还是各家子弟。 另外,还拆毁了大量民宅,取砖石木料用于作战,导致许多民众无家可归。 因此佛誓城虽然还在坚守,但却人心浮动。 底层民众本来就怨声载道了,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连想要艰难活下去都不可得,心底的绝望逐渐转为怒火。 军队方面,之前各有分属,待遇、装备、战力皆有不同,根本无法齐心协力,甚至矛盾重重。 遭到惨烈伤亡后,士气落到低谷,兵无战心,将无勇谋,都处在崩溃边缘。 而达官贵人们同样心塞,头上换了个老大,自家没得到任何好处,反而还得往外割肉,让子弟去送死。 那些掌权的大臣们,大都认为保脱秃花在这场争权内战中,胜算越来越小,有了为自家重新谋出路的打算。 结合种种情况,毕文决定联络煽动佛誓城各阶层,推翻保脱秃花。 行动时间就预计在两天后,因为估计那个时候释利诃梨也山穷水尽了。 到时,国王率军攻打城外的释利诃梨,城内也发起举义。 如此便可一举荡平所有反贼! 信末,毕文还说,城内的大臣权贵及将领们,心中最大的顾忌就是担心国王在事后会追究他们从贼的罪行。 因此想要他们诚心合作,肯定要先打消他们的顾虑,给出承诺和甜头。 但空口白牙是无法取信这些人的。 所以毕文向阇耶请求,授予他临机专断之权,并且需要一批加盖了国王印玺的空白文书,好根据情况发给要拉拢之人。 阇耶看完密信后,对毕文的计划倒是没什么意见。 只是对于空印文书一事有点拿捏不定。 因为凡是在这些文书上写的内容,就等于是国王自己的意思。 而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否则容易动摇国王的权威性,所以也不好和大臣们商议。.. 阇耶惟有把大主祭找了来商讨。哪知道,大主祭也不想承担责任,说的都是一些模棱两可的话。 直到中午,两个人也没拿定主意。 最后拖不下去了,阇耶出于对毕文的信任,又想着形势越来也有利于自己,自己胜券在握,等平定逆乱之后,即便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也完全可以补救。 于是,阇耶打发了大主祭,然后独自在一叠空白纸张上盖印玺署名。 忙活了好一阵,才妥善密封好,连同自己的回信,交给信使送走。 随后,感觉心力憔悴的阇耶就休息了一下,结果一觉就睡到了傍晚。 醒过来后,阇耶感觉元气满满,瞬间把烦恼丢到脑后,又召集臣子们吃喝玩乐。 宴席一如往常的欢乐,几个喝过回春露的大臣还相互交流心得。 而没能有幸品尝的臣子们都心生向往,男人嘛,哪个不希望自己在床事上更加威猛。 知道所有回春 露都在国王手上,于是诸般恳求。 阇耶虽然不舍,但碍于君臣情分,实在推脱不过,便忍痛拿出了一罐分享给臣子。 臣子有些多,最后每人分到手的不过一小杯,却也令他们欢欣雀跃。 都是视若珍宝一般细细品味,如饮仙浆。 之后酒宴上的气氛愈发热烈,阇耶也收获了一堆堆的感恩赞颂,还有一杯杯的敬酒。 等阇耶醉醺醺的回到寝帐时,提前回来的美人已经洗白白,穿着若隐若现的性感纱衣,躺在榻上摆好了姿势。 美人儿含嗔带笑,眉眼间的春情能滴出水来,瞬间便激起阇耶的征服欲。 随即,阇耶闻到帐中充满了一种没闻过的香气,温和却暧昧,令他心中更加燥热,还有种飘飘欲仙的舒适。.. 「咦?点了新的熏香?」 美人辛灵娇滴滴回道,「是大主祭给的,说是能助兴…」 呵,这老货,倒是藏了不少好东西,看来明天得去他那里寻摸一番。 阇耶暗想,嘴上却调笑起来,「嘿嘿,原来爱妃尝过甜头后,这么上心急切?」 「这能怪我么?活了十八年,是主上才让我知道了做女人的快乐,心痒难耐也是应该的。」 辛灵娇嗔着,媚眼飞抛。 阇耶yin笑,「是心里痒?还是……」 「主上……」 红霞爬上辛灵嫩白的脸庞,含羞带恼,更加惹人爱怜,娇声拉长成丝,柔柔绕在阇耶心头,令他口干舌燥。 「爱妃别急,寡人这就来给你……」 阇耶立刻打开一罐回春露,连杯子都没空找,直接就捧起罐子,猛灌了一大口。 放下罐子后,飞速扒开自己的衣服,扑到榻上,对着辛灵美艳动人的脸压了下去。 口舌纠缠之际,双手也没闲着。 两人身体都越来越火热。 他略微抬起头,撤离辛灵的柔唇,低吟道,「美人儿,你这胭脂真甜,能把人心都甜化了……」 却不知,世上有许多危险都暗藏在甜美之中,令人不知不觉中沉溺其间,滑向阴冷深渊。 辛灵张着湿漉漉的眼睛,嘻嘻一笑,「是么,这可是特意为主上准备的,要是喜欢吃,就多吃点,我涂得厚实…」 「真是我的小心肝,知情识趣。」 说着,阇耶又俯下身去,缠动之间,二人身上丝缕尽数褪去…… 山摇地动,阇耶感觉自己今日格外勇猛。 几度激情释放后,他犹觉不足,又把罐中剩下的回春露全部喝下,回身再战。 战况高度激烈,而且持久不息。.. 辛灵软瘫成泥,汗水如浆,把身下褥子都浸透了,声音沙哑如短线,「不…不行了……真的不行了,主…主上……就饶过我吧……」 说完,就晕死过去了。 然而,阇耶根本停不下来,被本能所驱使化身野兽,毫无理智无法自拔。 他内心充满着战意,完全无法抑制。 并且身体也被澎湃的力量充斥着,都快爆出来了,必须寻找宣泄。 辛灵不行了,那就再找一些替补。 于是他便冲着帐外的侍从大喊,「去给我找几个上好的圣女来,越多越好!快点去!」 即便侍从感觉不对劲,但国王语气中的暴躁和迫切,却容不得他们半丝犹豫,就更别说什么劝阻了。 只好在这三更半夜时,急匆匆跑向圣女营。 路上遇到巡卒,见是国王身边近侍,也没人敢多话。 几个侍从在圣女营里,将她们从睡梦 中拉起,草草选了五个姿色过得去的,就带着急忙奔回中军帐。 阇耶正急不可耐,恨不能在地上挖个洞来用。 见到有女人被推进来,便立刻像饿狼一样扑过去,三下五除二剥光了按住就上…… 直到黎明破晓,五名圣女才得以解放,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帐中也恢复了宁静。 天亮后,侍从入内看了一下,见国王在女人堆中睡得沉稳,便也不管多做打扰。 营中的大臣们,也没觉得国王睡懒觉有什么不妥。 偶有几个来看问的,也被侍从打发了。 直到午后,有一名圣女悠悠醒来,只感觉身旁的国王很是冰凉。 心中一惊后,哆哆嗦嗦去探了鼻息。 随即,一声既惊恐又凄厉的尖叫穿透了中军帐! 446.国王薨了! 国王薨了! 这讣闻如惊雷一般,炸穿了整个大营。 中军帐外,一群文臣武将如丧考妣,不断窃窃私语着。 国王昨天还龙精虎猛的,怎么突然就没了? 谈来论去,却没有一个人敢从嘴里吐出‘谋害"之类的字词。 这种话,随便说出来,那可是要负责任的。 你觉得国王是被谋害,可有什么证据? 你为什么又会这么觉得? 你是不是提前知道了什么阴谋? 还是说,你就是同谋中的一员? 即便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也容易招来横祸。 敢下手谋害国王的,那能是一般人吗? 肯定是能觊觎王位,或者位高权重之人。 国王一死,指不定就能上位了。 到时候,弄死几个乱说话的臣下,并不比碾死蚂蚁要难。 而实际上最资格继位的大王子摩柯贵,为了避嫌,正乖乖跪在帐外,沉着头,也不知道是在哀伤,还是在数蚂蚁。 此刻能在寝帐中的,就是那几个位高权重之人。 五个圣女,***的跪在帐边瑟瑟发抖,等候问询。 而宽大的榻中央,阇耶依然静静躺在那里,身上盖着一匹白锦。 至于辛灵,躺在榻边地毯上,看不出是昏迷还是熟睡。.o 如此诡异的一幕,让大主祭和其他几个大臣都沉默着,不敢随意开口。 很快,随驾的三名医师就赶了过来。 接着便奉命,分别给国王和辛灵做细致检查。 三名医师丝毫不敢怠慢,拿出看家本领,一遍又一遍的查看国王身体每一个部位。 过了好长时间,三名医师面面相觑,打着眼色,想让别人先开口。 眼神官司打了半天,最后那个验过酒的汉人医师皱德柱,无奈站了出来。 他向大主祭和几位大臣打了个环揖,放低姿态道,「在下所学有限,不敢保证所说一定是对的,但对天发誓,绝对不会有半句虚言。」 大主祭拉起眼皮,缓缓看了皱德柱一眼。 「皱大夫,咱们也算相交多年,你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有什么发现只管放胆说,至于是不是真相,也不是你一个人说,我等也自由评判,所以不用有太多负担。」 其他几位大臣也点头示意,表示赞同大主祭的意见。 然后,皱德柱缓缓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温声道,「那在下就先说辛妃的状况,以我之见,辛妃并无大碍,主要是,她才破瓜不久,不堪挞伐,以至极度疲累,所以才昏睡过去了,就算不施加救治,睡够了也会自行醒过来。」 大主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多做评论。 其他大臣保持沉默,显然以大主祭马首是瞻。 「接下来,再说说国王的情况。」 皱德柱声音微颤,透露出在他平静的表面下,内心正惶恐不安。 虽然大主祭嘴上说着,让他放胆直言,似乎不会有牵连问罪之意。 但他其实很明白,自己所将要说出的话,很可能会决定自己的生死。 无关他说的真假,也无关真相,只看他的话是不是和掌权者想要的相符合。 此刻权力最大的就是大主祭了,而皱德柱完全看不出大主祭的倾向。 因此,他只能赌了。 皱德柱闭上眼思考了一下措辞,才睁开咬咬牙说了起来。 「经过多次检查,国王身上并无任何外伤,也没有任何中毒迹象,面色祥和,也不像暴 毙,而且在房事完了后,还正常入睡,又不想马上风,以在下才疏学浅,看不出具体死因,却感觉很像寿终正寝之人…」新 「你放屁!」 一名武将暴躁地打断皱德柱的话。 这人叫褚古摩达,是阇耶原配夫人的亲弟,一直深受阇耶信赖,即便原配已经去世多年,仍旧让他掌管亲卫军,算是营中最大的军头。 皱德柱被打断后,便讷口不言。 褚古摩达厉声质问,「好好的人,突然就没了,怎么就是寿终正寝了!?」 皱德柱不得不解释,「有些人,无病无痛,在睡梦中就悄然仙逝,有些人,前一刻还做着事,说着话,然后突然就闭上眼,停下呼吸,安详而去,总之寿终正寝也很多毫无预兆的,冥冥中,自由天定。」 「你这是满口胡言……」 褚古摩达气呼呼,完全不能接受,正准备死磕到底。 但大主祭眉毛一挑,「好了!现在不是你闹的时候!」 褚古摩达悻悻闭嘴,显然不敢违逆大主祭。 随后大主祭转向皱德柱,柔声发问,「皱大夫的意思是,没发现有人为谋害的迹象?」 「这个…」皱德柱犹豫了一下,思考大主祭的用意,随即坚定道,「恕在下眼拙识浅,确实没发现,或许,可能是房事太过吧。」 大主祭无可无不可,颔首道,「好吧,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对了,你能唤醒辛妃么?」 「能。」 皱德柱答得简洁,接着拿出几根银针,对着辛灵头脸施针。 不过三五个呼吸时间,辛灵就张开眼醒了过来。 发现帐中有一大堆人,自己除了盖着薄毯,却身无寸缕,顿时又惊又羞,说不出话来。 大主祭走过去,站在边上俯瞰着依然躺着的辛灵,问道,「辛妃,你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么?」 辛灵脑子懵懵的,完全没明白现在的处境。 只不过大主祭动问,她便下意识回答,「昨夜…主上散宴回来后,又饮了一些回春露,便和奴……行房,可能是回春露真是神药,主上比前一晚更加…威猛,要了奴四五次,奴经受不住了,便晕过去,如今才醒来,这,到底是怎么了?主上呢?」 大主祭和其他几个大臣对了一下眼神,联系之前侍从所说,以及圣女们的交代,辛灵的话并没什么问题。 紧接着,褚古摩达却大着嗓门,恶狠狠冲辛灵道,「你老实交代,主上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啊!?」 辛灵惊呆了,立刻又好像忘了自己没穿衣服,手忙脚乱站起来,往榻上一看,见国王一动不动躺在那,面色苍白如纸,和活人没一点关系。 「主上!你怎么……」 辛灵似乎受到极大的打击,眼一翻一闭,倒了下去,就那样玉体横陈暴露在一堆男人眼底。 「过年了,笔者在这里给大家拜年,祝书友们新春快乐,财源广进,美人在怀,家庭美满,万事胜意! 好吧,这一章似乎不合时宜,不过嘛,人家是快活死的…….o 再不济,那也是反派,死得算是大快人心,,, 总之,大家要开心。」 447.荒唐的真相 看见这一幕,褚古摩达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祸,担心把人吓死了。 他盯着玲珑浮凸的娇体,眼神混着贪婪和怜悯,小声嘀咕,「胆子这么小,肯定不敢谋害主上,真要是吓死了,倒是挺可惜的……」 大主祭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示意皱德柱上去看诊。.c0 皱德柱摸了摸脉,幽幽道,「惊吓过度,晕厥了,她本就娇弱,昨夜还……所以最好是多休息休息……」 说完,他顺手扯过毯子,遮住了诱人的身材,也挡住了好几双狼一样的目光。 大主祭皱了皱眉,然后淡淡道,「目前看来,辛灵所知对查明主上死因没什么帮助,暂时先不管她。」 随后他又指了指另外一个医师,「说说你的看法。」 这名医师名叫耶偌,是占族人,所学医术被称之为‘阿俞吠陀",把这句梵文翻译过来就是‘生命知识"的意思。 据称为梵天所创,通过因陀罗传授于人间的神授医学体系,和婆罗门教一体而生。 所以耶偌也属于高种姓,而且还是一员神棍,换句话说就是大主祭的手下…… 耶偌比皱德柱就更坦然一些,直白说道,「主上无病无灾,也不是被谋害,你们看他唇角含笑,神色十分安详满足,应该是得到梵天赐福,回归到神明怀抱之中,其实这是一件喜事,说明我占城深受梵天眷顾,将来会愈发昌盛!」 在场人,集体沉默。 这时,第三名医师也不等人发问,率先表态,「我和耶偌的看法差不多,我相信,神明照射之下,众军护卫之中,没有人能谋害得了主上!」 依然没有人反驳。 其实,先不论国王是否被谋害,但他死前疯狂纵欲却是事实。 要说这事与国王死亡完全没关系,恐怕一般人都不信。 然而,这一帮精明的权贵大佬们,却硬是有意无意地忽视了这点。 哪怕皱德柱提了一嘴,可大主祭却不接话头,显然是避而不谈。 或许是因为,如果把死因扯到了这方面,那就不得不推查到回春露上。 如果不是回春露,就算阇耶有心乱来,也不具备那样的实力。 认真追究起来,是因为大主祭才让国王注意到回春露,持有回春露的喀尼颂又是大主祭的人。 若是诛心点,完全可以揣测是大主祭故意通过这种方式,把回春露献给国王。 这不等于说大主祭就是谋害国王的元凶么? 可是从动机上又说不过去,毕竟国王和大主祭是利益共同体,关系还十分密切。 突然换一个人上位,对大主祭本人并没有好处,反而增添了更多麻烦。 关键是,大主祭是眼下权威最重的人,既代表了神权,还暂时兼顾了王权。 因此没有哪个大臣会那么不开眼去得罪大主祭,以免被穿小鞋。 另外就是,大臣们之前也都知道国王要服用回春露,但并没有劝阻,那算不算也有责任? 找麻烦也不能最后找到自己头上啊,那岂不是没事找事么? 即便将来有人提出这个疑点来指责大臣们不作为,他们也不是没有说辞。 阇耶荒yin好色,在占城高层内,是个公开的秘密。 以前他也常常集齐十几个妃子在一起胡搞乱搞,一直也活得好好的。 诚然,阇耶不行已经一年多了,可依旧四处收敛美女,外界并不知道他能看能摸却不能真吃。 再一个,又不是只有国王一个人喝了回春露,其他所有喝过的人,可是完全没有问题。 当然,他们 大概率也不会提,国王实在是喝得有点多,居然一夜喝光了整整两罐…… 总而言之,所有在场重臣权贵都默契地避开了这方面。 最后,也许医师们得出的结论有些荒谬,但又看似有道理,起码能自圆其说。 在没有明显漏洞,又找不到谋害痕迹的情况下,这个比较容易糊弄人的结论就被大家接受了。 荒唐吗? 确实荒唐。 但纵观中外历史,不乏皇帝或位高权重者横死之后不了了之。 像那些史载的暴毙、急病、坠马、落水、掉粪坑、斧声烛影…… 若有心探究其背后真正的隐秘,大多耐人寻味。 所以,很多时候呈现在大众面前所谓的真相,不过只是因为对权力集团最有利而已。.. 于是乎,在场重臣权贵一番眼神交流,心领神会地确定了‘真相"。 这个真相,似乎对所有人都是最好的结果。 即便对阇耶铁杆忠心的褚古摩达,也同样这么认为。 这时候他完全想明白过来,阇耶死都死了,怎么死的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这些活着的人,必须保证自己的利益,甚至趁机争取更多。 当然,忠臣的人设他还是要维持的,所以眼眶发红,挤出几滴泪水。 「主上,主上能蒙神明召唤,是值得欢喜,可他就这么丢下我们离开,我心中还是难受得紧……」 其他人只是看着他表演,不参与,不置评。 感觉到冷场后,褚古摩达抽了抽鼻子,又哀声道,「不管怎么说,主上离世时在场的人,也不能再留下,否则说不定不吉利,而且能让她们为主上陪葬,也是天赐的荣光……」 他随便扯个理由,就要把别人以生命为代价。 其他大臣似乎也没反对的意思。 一来,当时在场的人多少有点嫌疑。 二来,国王死时的状态也不能随便让人说出去。 三来,不管是不是糊弄,也算对自己良心有个交代。 最关键的是,几个女人和下等人,死了就死了,这些权贵完全不在意。 因此很快达成了共识。 不过,大主祭似乎有点别的想法,开口说道,「其他人就这么处置吧,只是辛妃就别加进去了,怎么说也是主上钦封的妃子,而且与主上有鱼水之欢,说不定能怀上王家血脉……你们以为如何?」 这理由很牵强,而真正的原因,大家都觉得可能是大主祭看上辛灵的姿色了。 即便如此,大主祭这个面子还是要卖的。 连褚古摩达都觉得,让这个漂亮女人活下来,说不定自己有机会吃上一嘴。 于是乎,辛灵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捡回了一条小命。.o 见大家没意见,大主祭就又道,「主上的后事最好是回了佛誓城再办,先找灵枢临时装殓起来,而现在也不宜让外界知道主上离世,所以勒令全军,不得私自谈论,更不得泄露,否则立斩无赦。」 「至于辛妃嘛,找个别的营帐安置下来,命人好好服侍,保持原有待遇……」 这话一出,大家都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如果想深一些,说不定大主祭还准备用辛灵的肚子,生出一个遗腹‘王子"来,以后好抢夺王位。 心知肚明的人,也不会傻傻去戳破,更多是想着自家能不能利用此事谋利。 稍后,五名圣女,还有六名国王近侍,就在中军帐外被砍下了头颅。 真是死都不瞑目啊…… 反倒是最应该 有嫌疑的辛灵,居然华丽丽地置身事外了。 处理完这些事,大主祭他们就离开寝帐,转去了中军帐。 「现在该讨论一下后续事宜了。」 大臣们都表示,「大主祭,我们听您吩咐……」 意思是,你先说,要是对我不利,我再发表意见。 448.新晋世子 「对咱们大家来说,现在正是关乎身家性命的重要关头。」 大主祭神情严肃,望着中军帐内的七八位重臣大将。 见大家都竖着耳朵,凝神静气,显然都十分上心。 于是他便继续说道,「眼下,保脱秃花和释利诃梨已经争斗到最激烈的时刻,按先王原本的计划,该到收割果实的时候了,如今先王却已不在,咱们如何保证计划能继续顺利执行呢?」 「是啊,蛇无头不行,大主祭地位超然,却毕竟不好过于插手军政,所以还是得尽快确立新王,才能名正言顺统御全国。」.. 接话的格拉布纳是太宰,职权相当于中原的丞相,算是文官之首。 然后有人问,「太宰说的是有道理,可先王并没有确定世子,该由谁来继位呢?」 这个问题没人随便接,似乎都在考虑对自己有利的人选。 而大主祭一脸淡然,仿佛并不在乎王位归属。 帐内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良久以后,耐不住性子的褚古摩达嚷嚷起来。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直接让大王子继位不就好了。」 他姐姐是阇耶原配,所以他也就是摩柯贵的亲舅舅,自然是支持摩柯贵的。 本来,他也不怎么待见这个大外甥,奈何三个亲外甥就剩这一个,没得选了。 很快有不同声音响起,「大王子恐怕不行吧,他的品性能力,大家都心知肚明,且不得先王欢心。」 褚古摩达不客气地怼回去,「大王子不行,那你认为谁行?」 那大臣不慌不忙,「众所周知,先王向来宠爱五王子苏利耶,虽然未曾正式表示,言语间却隐隐表露过欲立五王子为世子。」 「放屁!」褚古摩达脾气上来,嗓门也更大了,「苏利耶不过贱婢所出,有什么资格继承王位,而且先王要是想立他做世子,那早就立了,再说了,苏利耶不知所踪,恐怕早就死了,难道你想拥立一个死人当国王?」 「只是一些小道流言,没有确认之前,你怎么能说五王子死了呢?」 「好!就算那小子没死,你现在找他过来继位啊!」 褚古摩达这一怼,命中要害。 那大臣张着嘴,无言以对。 其实,其他大臣也不是没有自己属意的人选,奈何不是已经挂了,就是不在此处。 反倒是大家都不怎么满意的大王子,好巧不巧就在大营之中。 思来想去,不甘心又没办法,只好不说话。 又等了一会,大主祭才悠然道,「不管选谁,大家都得抓紧时间,再耽搁下去,要误了大事。」 这话依然是不偏不倚的意思,可又催促要快,那不等于就是让大王子上岗么? 时也命也,只能说合该摩柯贵走狗屎运,本来是没希望的人,结果还是捡到了王位。 在场大臣心中都有些无奈,准备顺应天意。 但刚才反对的大臣又急忙开口了,「王位可不能草率,随随便便搞个新王出来,不但贻笑大方,也会令国人不服,我看不如这样,先立大王子为世子,等回了都城,昭告全国,再举行继位大典,如此才合乎规矩,而且大主祭之前不是说,暂时不宜让外界知道先王离世的消息么,立了新王那还怎么保密?」 众臣都明白,这肯定是拖延之策。 不过嘛,倒也暗合各人的小心思,因此纷纷表示赞成。 褚古摩达难违众意,只能屈服,嘴里却仍旧不忿,「世子就世子,正位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结果定下来,大主祭还是淡定如常,「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意思,那就这样 办吧,来人,去将大王子请来。」 摩柯贵还跪在寝帐外神游,当接到消息时,很是喜出望外。 其实也不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他隐隐知道释利诃梨的打算。 只不过觉得事情没那么容易,搞得不好还会连累自己丢了小命。 没想到,自己这表哥居然真的这么神通广大。 不但神不知鬼不觉地成功弄死自己老爹,还真的把王冠戴在了自己头上,简直不可思议。 好吧,暂时还不是国王,只是世子,但又有什么区别呢?.b. 摩柯贵得意洋洋,同时惊叹着释利诃梨的手段。 而后突然意识到,释利诃梨这么厉害,若是想弄死自己,岂不是也很简单…… 突然不寒而栗,摩柯贵心中的得意劲啥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兴致也低了下去。 唉…就是个过手王位,没什么好高兴的,只希望释利诃梨日后拿走的时候,给自己留条命吧。 经历一番忽喜忽悲,摩柯贵完全就蔫了。 随后,当着全军的面,大主祭主持世子册立仪式。 摩柯贵穿着他老爹的一件华袍,如木偶一般任人摆布,脸上并不见一点高兴的样子。 心思简单的兵士倒也能理解,毕竟人家刚死了老爹嘛。 反倒是觉得摩柯贵是真的有孝心,凭白对他多了不少好感。 册立仪式虽然从简,但也折腾到傍晚。 结束前,摩柯贵遵照大主祭的指示,对全军宣布,明日拔营,向佛誓城前进! 当天晚上,新晋世子摩柯贵就住进了原本属于他老爹的大帐之中。 享受着美食宝器,摩柯贵心情又好了起来。 管他那么多,这样的好日子有一天是一天,人生得意须尽欢嘛。 至于将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说不得,释利诃梨那家伙就突然走了背运,和保脱秃花同归于尽。 那自己可就真的捡了大漏。.. 摩柯贵也就只是心里想想,可不敢丝毫表露出来。 因为他也不知道身边有哪些人是释利诃梨的钉子,只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肯定被监视着。 等释利诃梨需要自己做什么的时候,才会有人来告知。 酒足饭饱后,摩柯贵yin心又动,立马便想到了老爹的新宠辛灵。 对辛灵这样的尤物,他早就垂涎了,无非是阇耶在时他没这个胆子而已。 现在可就没了顾虑,当然是子承父业,爷田儿耕嘛。 至于人伦…占城可没中原那么多礼仪纲常,就算有,摩柯贵也不会在乎。 而且他也不担心辛灵会拒绝。 因为据他猜测,辛灵应该也是释利诃梨的人,所以才那么顺利算计了自家老爹。 捏着这个把柄,那不是让辛灵怎样就怎样…… 摩柯贵越想越燥热,连忙打发侍从去传辛灵。 没多久后,侍从回来说,辛灵不在自己营帐,听说是大主祭找她去为她降福消灾…… 摩柯贵听了后牙痒痒,降个屁的福,糟老头子坏得很! 被抢了先,摩柯贵只能盼着来日方长,然后传召了几个圣女来消解心头之恨。 而在此刻的佛誓城,城内外各有悲喜。 今日是释利诃梨三日强攻计划的最后一天。 实际上,释军似乎油尽灯枯,离日落还有一个多时辰时,就实在打不下去,不得不提前结束攻势…… 449.察比真能干 或许,释军再稍微多坚持那么一小会,城头防御就很可能崩溃了。 某种程度上,战场和赌场是一样的。 越是本钱厚敢下注,就越是容易成为赢家,而且还是通吃输家那种。.o 而不同之处在于,兵将并非没有自我意识的筹码,会累会痛会怕死,很难做到真正梭哈。 当压力超过心理承受线后,兵将即便还有余力,也极容易突然绝望,丧失斗志。 实事求是地讲,在释利诃梨多年苦心经营之下,麾下军队还是很有战斗力的。 起码比城头那些拼凑而成的守军要强得多。 只不过同样是战败,对攻守双方将士而言,却会有完全不同的下场。 具有主动权的攻城方没打赢,无非就是拿不下城池,没死在战斗中的兵士基本都能继续活下去。 守城方要是输了,幸存的兵士往往也要面临被俘、奴役、虐杀…… 若是遭受屠城,那他们的家人亲朋,他们曾拥有的一切,都将被摧毁。 别看这只是一场内战,可这时代许多内战比外族入侵都要残酷…… 简单点说,就是守城方更加输不起。 也正是这个原因,令守军将士更加豁出命,更能坚持一些。 而战斗力差距也是事实,所以守军虽有防御工事等优势,伤亡却居然比攻城方要大。 当还没天黑,释军就提前撤退时,劫后余生的守军就意识到,释军无力也无意再战,己方终于赢了! 顿时,城头欢呼雷动,很快传遍全城。 这震天欢呼甚至抢在正式报捷之前,就传进了王宫,灌入保脱秃花的耳中。 保脱秃花得闻喜报,终于放下一直悬着的心,开怀大笑。 入娘的释利诃梨,看你以后还怎么得意!? 待我缓过气,接下来就轮到老子收拾你了。 这王位注定只能是我保脱秃花的! 狂喜归狂喜,但有一个紧要的现实问题,却让保脱秃花不得不赶紧设法解决。 那就是之前给将士们许下那么多的犒赏是时候兑现了,还有庆功和抚恤也不能少。 否则,军队肯定会来场兵变,将他掀翻在地。 加官进爵封妻荫子这些倒还好,可另外也需要很多实实在在的钱财,哪怕是只先兑现一部分,也是一个庞大的数额。 然而保脱秃花现在没钱了…… 官库那点芝麻绿豆,之前就被释利诃梨搜刮一空,拿去讨好宋使,现在没被火烧掉的,也被暴民乱军‘捡"走了。 王库的钱有不少,前些日子也被保脱秃花洒出去收买军心了。 而他自己的私库,也花得七七八八,总得留一些给自己花销。 另外这大半年倒是劫掠了不少宋商海船,不过货物需要时间才能变现,一时是指望不上了。 思来想去,保脱秃花想到了一个主意,而且还是从王革那里得来的灵感。 那就是找城内所有的高门大户借钱。 保脱秃花把借钱的重任交给了自己儿子察比,并嘱咐道,「这次可别再让我失望,事要办好,也不许惹祸,记住是借钱,一定要先礼后兵,并打欠条,明白了么?」 察比之前被自己老爹狠踹了一脚,意外伤了命根子,经过抢救又养了十天才稍微好点,起码不怎么影响行动。 只是以后还能不能用,那就不好说了。 因此察比心里对狠心老爹是有怨恨的,已经有了做个叛逆少年的倾向……新 此刻下身还隐隐作痛时,却还要去给老爹卖力,属实有点气 愤。 所以他对保脱秃花话是一边耳朵进一边耳朵出,只在嘴上敷衍,「儿子知道了。」 接着,察比就领着一大队的兵将,找上高门大户开始了借钱事业。 高门大户通常都是一个德性,就是只进难出,古今中外基本都一个样。 哪怕是贵为皇帝,如果没点手段和魄力,也难以从这些人身上割下肉来。 在这一点上,吊在煤山那颗歪脖子树上那位就深有体会。 而保脱秃花就更有觉悟,知道仅凭嘴皮子是没用的,得带上刀把子才行。 只是他的好大儿没耐心玩什么先先后后,虽然没有像闯王那样严刑逼捐,却直接派兵把人家宅子围了。 虽嗜钱如命,但钱也不是真的命,在死亡面前,理智的狗大户们还是会忍痛割肉的。 就是吧,察比对大户们‘借"出来的额度并不满意,很是贴心地派兵替他们寻找搬运。 于是,‘友好"的借钱演变成了吃相难看的抄家。 翻箱倒柜,掘地三尺是常规,打砸摔碰,毁坏事物也是难免。 但很快,胆大的兵士就开始顺手牵羊,进而对女眷们动手动脚,占着不同程度的便宜。 察比知道了也完全不阻止,甚至当他发现有很漂亮的娘子后,也不管是什么身份年纪,就索要带走。 若不是他那里伤了,说不得还要当场试试味道。 有个别头铁的,想靠着身份和察比讲道理,察比也拔出了鞘中的‘道理",白进红出,讲得明明白白…… 于是,其他人敢怒不敢言,屈服在了察比的‘道理"下,任他为所欲为。 两千多兵将,分干到户,忙活了两个多时辰,把城内几百家大户都抄了个遍。 等到夜里,保脱秃花看到堆成山的钱财时,完全惊呆了,没想到自己儿子还挺能干的。 随后,他没多久就知道这能干到底是怎么干的时,又完全吓傻了,没想到自己儿子能***到这种程度! 哐哐几个***兜,甩得察比肿成了猪头。 可事已至此,就算打死这蠢儿子又有什么用?新 向那些高门大户赔礼道歉也没用,或许把钱还回去能稍微补救一些。 然而到手的钱,岂有还回去的道理!? 没了这些钱给那些丘八,那自家的命也要没了。 所以顾不得心中烦烦躁躁,保脱秃花当即传令出去,命令各部派人来领钱。 赏钱终于发下去了,先不管将佐们从中克扣了多少,但好歹让每个兵士都拿到了钱。 于是各部军队都喜庆洋洋,士气显著提升。 要不是释利诃梨大军还在城外,兵士们多半是要拿着钱去快活快活的。 当然,哪里都不缺机智的商贩,嗅着商机,便带着各式各样的吃喝玩乐到各军外面叫卖。 也有许多平民妇女,或主动或被动兜售自己的身体,大多不是为了钱,只为换一点粮食之类。 虽然不允许兵士出营或离开防区,但绝大多数将佐也不敢在这时候把部下勒得太紧,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甚至于,专门在营地和防区范围内,开辟出地方给兵士们使用,多是席天慕地没遮没拦的真空地。 兵士们各自与民妇民女谈好价钱,就自行领着去到地方办事,完全不在乎旁边满是奋战中的同袍。 一时间,四处都有这种‘蛙声"一片的惊世奇观。 连带着整个城内都在这一夜格外热闹。 在这份热闹的对衬下,城外的释军大 营显得特别愁云惨淡…… 450.我会夺下西门 释军大营,不能说很安静,但十分沉闷。 兵士自然都累坏了,缩在简陋的营帐中,大多早早就睡着了。 鼾声梦话声一片中,能听到的就是巡卒有气无力的脚步声。 就连照明用的火把和篝火堆,都似乎恹恹的,光芒黯淡。 正常来说,连日激战下来,应该会有许多伤兵。 然而营内几乎都听不到痛呼哀吟。 这是因为释利诃梨陆续将尸体运走,并把伤兵也安置在了自己庄园附近。 表面上看来,释利诃梨是在善待麾下兵士,准备妥善安葬战死者,也给伤兵一个好的治疗环境。 实际上,战死者能得到一卷草席下葬就算不错了,而能给伤兵的治疗也很潦草,甚至完全没有治疗,大多靠自己想办法熬过去。 贱命贱养嘛,反正这时代基本所有军队都是这样。 即便是宋朝的正规军,在医疗条件上也十分简陋勉强。 那些轻伤还好些,用土办法糊弄一下,若走运没遇到严重感染,倒也能扛过去,也许能恢复健康。 而重伤就凄惨了,即便命大没死,多数也会残,就算肢体完好的,大多也不能干重活,更无法继续当兵。 如此下场,或许对他们来说,还不如当场战死,起码不用受更长时间的苦痛。 从某个角度来说,伤兵比阵亡对军队士气的影响更为巨大。 对于普遍不识数的大头兵来说,一百具尸体和一千具尸体区别不大,反正都是堆成山。 而且看得多了,人就容易麻木,看到尸体就仿佛看一堆土,一截木头似的,心里起不了多大波澜。 可伤兵却会持续哀嚎痛呼,不停展示血淋淋的惨状,令人想忽视都难…… 所以为了减少死伤对兵士们的心理冲击,释利诃梨便耍了个心机,把刺激源搬出兵士们的视线。 也正是这个策略,让他麾下军队在伤亡两万多后,还能维持不散架。 只不过,还是没有支撑完今天的战斗…… 要说不甘心,释利诃梨肯定是不甘心的。 即便之前是他自己暗暗赌誓最多再打三天,可真用了三天没打下来,要让他撤退他又不想。 继续打下去吧,兵士们完全不愿意,释利诃梨也找不出激励士气的法子了。 想要马儿跑,也得给马草啊。 释利诃梨现在真的快山穷水尽了,能拿出来的奖励都拿出来了,连私有的土地都许出去不少。 也就是北边传回来计划成功的消息,给了释利诃梨一点安慰,也令他还能心存希望。 他现在纠结的是,如何才能最大化地利用这三万多人的军队达成自己的目的。.b. 摩柯贵虽然按照他的计划,顺利成为了王位继承人,但只不过是那三万军队名义上的统帅而已。 真正掌控军队的那些人,都是站在释利诃梨对立面的,双方有着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 也就是说,释利诃梨完全没可能和平兼并这三万国王军。 释利诃梨只是有可能通过埋下的内线,去影响误导国王军决策人,让国王军先和保脱秃花对上。 现在的情况是,三方军队数量上大致差不多。 释利诃梨手中的是不满三万的疲惫之军,形势最为被动。 保脱秃花应该要少点,但是有城池,增加了许多实力。 国王军数量最大,而且还是精锐的生力军,显然实力也是最强。 正常来说,国王军肯定是要选择先拿释利诃梨开刀的。 除非,他们因为某种原因,被逼得一 定要先攻下佛誓城。 释利诃梨思索着,想要制造一个这样的原因。 要不然,放出流言,就说保脱秃花在城内大肆排除异己,残害国王一系官将的家人,并掠夺他们的财产…… 只是,国王军那边的人恐怕没那么容易相信吧。 毕竟保脱秃花不可能没脑子到那样的地步。 释利诃梨想着,又摇摇头,觉得这法子操作难度太大。 假如他能知道城内的情况,怕是要抱住察比狠狠亲上几口。 可惜,佛誓城现在是死守状态,释利诃梨没有渠道去打探城内情况。 反倒是,佛誓城里此时一副庆功的热闹喜庆,让释利诃梨误以为城内比较团结。 罢了,再想想还有没有其它法子…… 释利诃梨又陷入凝神苦思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将他惊醒过来。 「族领恕罪,末将有大事密报!」 帐外响起的是律陀罗跋摩的声音。 这家伙不是替自己去巡查其它三面的军营了么,能有什么大事? 释利诃梨心中疑惑着,急忙回应,「进来吧。」 律陀罗跋摩走入大帐,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眼睛里却充满了喜悦和兴奋。 释利诃梨挑眉诧道,「这大半夜了,什么样的好事值得你闯我大帐?」 律陀罗跋摩递上一个信筒,「族领,您先看过这信就知道了。」 信上字不多,写着,【黎明前,我会夺下西门,若应,并举三火把,蒲崇谟。】 释利诃梨惊疑不定,「律陀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把经过说来!」 律陀罗轻声回答,「末将奉命巡营,然后打算在西营住下,就在大概一个时辰前,有巡哨禀报,说西城墙上有火把摇摆,重复多次,然后好像有人往城外射了好几箭。」新 「末将觉得事情蹊跷,又不敢轻忽,所以亲自过去,在箭矢可能落脚的地方仔细查看,然后就找到两支带着信筒的箭矢,密信内容是一样的。」 「看上面的意思,是蒲崇谟要主动做咱们的内应,打开城门,族领,这可是大好机会啊,只要咱们顺势攻进去,也就拿下了佛誓城!」 听了这些话,释利诃梨脸上不见欢喜,反而眉毛拧得更紧,「这蒲崇谟是何人?无缘无故要做咱们内应,怕是有诈!」 「这个……」律陀罗一愣,随即说道,「末将和蒲崇谟算是认识,见过好几次面,他是泉州蒲寿庚的亲孙子,排行第五,最受蒲寿庚看重,去年那事后,蒲家也就蒲崇谟一人得脱大难,在自己原本的船队基础上,又吸纳火并了不少海上强人,在海上做没本买卖。」 释利诃梨有点恍然,「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印象了,不过他势力好像不小,在海上混得风生水起,怎么现在会出现在佛誓城里?」 律陀罗想了想,「具体如何,末将也不清楚,但之前保脱秃花招揽了许多海盗,也许就把蒲崇谟收了过去,这次保脱秃花不是弄了七八千海盗入城么,蒲崇谟在里面也就不奇怪了。」 「可他没道理帮咱们啊,总不能就冲着和你见过几次的交情吧?」释利诃梨依然不解。 律陀罗挠挠头,「这不大可能,别说只见过几次,就算见几百次也不会有什么真交情,我知道蒲崇谟的为人,冷血无情,眼里只有利益。」 「现在最想做的大概就是杀了大宋燕王,为全家报仇,说不定,这次他肯入城帮保脱秃花,很可能本来是冲着宋朝使团去的。」 「也许是目的达到就不愿被困在城中,也可能是觉得保脱秃花没实力也没胆子敢和燕王做对, 还可能是保脱秃花给的好处太少,所以他想投靠族领试试。」 「假如这次是真的帮咱们攻下佛誓城,那族领肯定要重用他,等族领一统占城,也就能帮助他对付燕王了……」 释利诃梨听着,感觉倒是很有可能,然而还是觉得太过冒险,有些举棋不定。 律陀罗见释利诃梨还不下决断,有些心急,「族领,这事虽然风险很大,但只要有一成是真,也值得一赌,怎么也好过咱们眼下的尴尬境地。」 「末将请战,愿领三千精兵前去一试,若是陷阱,损失也有限,末将倒死不足惜,万一要是真的,末将也能控住城门,保证支持到大军入内!」 释利诃梨虽然城府深疑心重,却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而且赌性还很强。 听了律陀罗的方案后,也觉得完全可以接受,因此下定决心。 「好!就按你说的办,若事成,我绝不会忘记你的功劳!事不宜迟,你先回西营回应城上,我来安排兵马!」.. 随后律陀罗兴冲冲离开,而释利诃梨让人去传来麾下所有将领。 当然,所有这一切行动都尽量不动声色,没有引起佛誓城头的注意。 夜色笼罩下,暗流涌动…… 451.袭夺西门 大约还有半个时辰才日出,正是夜色最浓重之时。 这时候常人睡梦正酣,整座城池也平静如水。 只是这水面之下,潜伏着一头凶残的鳄鱼,伺机而动。 离着西城门不远的一条小巷里,飘荡着淡淡血腥气。 若仔细寻找来源,就会发现,是从小巷两侧民居中散逸出来的。 不是某一间,而是全部民居。 就在一个时辰前,这里还住着十几户共六十多口人。 但现在,所有住户都被悄无声息地送去了地府,不分男女老幼。 而藏身在这些民居中的,是两百多个凶神恶煞之徒。 靠近巷口的一户内,蒲崇谟倚在门边闭目养神。 他不在乎血腥,却受不了寒酸鄙陋,所以嫌弃屋内的所有物品。 能靠门站着,已经是他最大忍受程度了。 按惯例,这个时间段还有巡城队会从附近经过,所以还不能动手。 等待期间,蒲崇谟思绪丛生。 每每想到占城的局势衍变,他都有种神奇的感觉。 就在半月之前,这占城国还一片祥和,全民庆贺着湿婆节,其乐融融。 转眼间,就风云色变,动荡不止。 统治阶层,彻底分裂成了敌对三方,用残酷的内战争权夺利。 都城满目疮痍,近半化作废墟,一派末世之象。 十多万军民丧生,无数人流离失所朝不保夕。 或许没几个人会知道,搅动操控这一切的仅仅是一介书生…….o 而蒲崇谟也终于相信,这世上真有一人可乱天下这种事。 因此,他对毕文惊若神人,愈发钦佩敬服。 蒲崇谟也越来越觉得,在毕文的襄助下,最终诛杀燕王以报大仇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了。 之前暴乱夜中,没能亲手杀死蒲师文,是令他感觉很遗憾,但并没有丝毫怪到毕文头上。 毕文命他安心在城内潜伏,他就老实等待着。 现在又让他袭夺城门,放释军入内,他也没追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他隐隐猜测,以毕文的手段,想必是已经解决了占城王,换上了傀儡。 所以眼下就是要让保脱秃花和释利诃梨斗得两败俱伤,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只要打开城门,双方纠缠在一起,保脱秃花想躲躲不了,释利诃梨想退退不出,最后等毕文所操纵的傀儡来收割接盘。 这样一来,就真的达到了毕文想要三家都输的结果。 而占城权贵也凋零得差不多了,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毕文彻底掌控这个国家。 唉…毕文这样的人,大概生不逢时吧,不然就该权倾天下指点江山,窝在这么一个小国实在是太委屈了。 呵呵,宋朝有人才而不知重用,活该日落西山! 在蒲崇谟感叹之时,派出去查探的人回来了。 「公子,巡城队已经走远了,咱们的暗桩也递了消息出来,一切顺风。」 闻言,蒲崇谟睁开双眼,透出阴冷的凶光,「通知弟兄们,升帆。」 没一会,两百多人从各户民居中涌了出来。 这些人都黑衣黑裤,***的地方也抹了锅灰,也全部赤着双脚,浑然一群黑鬼。 他们默契分队,小心翼翼往城门摸去。 城门,是城防弱点所在,向来都是攻城方的攻击重心。 攻占控制了城门,就方便更多后续兵马涌入城内。 但是守城方不到万不得已,并不会为了消除这个弱点而把城门堵 塞。 因为守城并不是只缩在城里被动挨打,遇到时机恰当,出城攻击也是战术手段。 所以至少会保留一个城门可以用作反击通道。 就算保脱秃花没准备出击,也要以防万一用于逃跑,反正释军也只进攻了南面。 不过守军也对城门做了许多措施。新 首先是修补加强城门坚固程度,然后还要每日往门上浇水抹湿泥,防止火攻。 另外还在城门内侧,再加了一道硬木栅栏,在摆上许多拒马作为阻碍。 如果是临安那样的中原大城,除了瓮城外,还会常备千斤闸、铁栅栏之类。 这需要耗费极大的成本,然而可笑的是,最坚固的城防设施却往往派不上用场。 比如原本历史上的临安城,才兵临城下就举城投降了…… 只是对于眼下的蒲崇谟来说,想要夺门还是有很大难度的。 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横在城门内侧的兵营,里面有五百多守军。 此刻,暗桩已经把岗哨清除掉了,打开营寨大门。..o 蒲崇谟拔出弯刀一挥,一群黑影便立即扑入营寨中。 随即,沉闷的兵刃入肉声在许多营帐内响起。 虽然一切动作都力求安静,最好能将所有守军杀死在睡梦中。 可惜蒲崇谟这些手下,并不擅长干这种太过精细的活。 才杀了一小半,就有守军被惊动了。 「有人偷营!!」 这一声喊,打破了宁静,惊醒了更多的守军。 蒲崇谟一看,也没必要遮掩了,大喝道,「放开手脚杀,都麻利点!」 他提着刀一马当先,冲向兵营深处,砍翻数个刚刚醒来跑出营帐的守军,纵声高喊。 「城门已开,数万大军即将入城,保脱秃花大势已去!识时务者,伏地免死,否则杀无赦!」 马上就有手下学着大喊,令许多还蒙头蒙脑搞不清情况的兵士更加茫然,大部分为了苟活,选择趴在原处。 即便还有反抗意志的守军,在仓促间也无法形成有效抵抗,白白被杀。 此时城头也杀声四起。 因为有一千海寇被安排在西门协助防守,其中一伙事先已经被买通策反。 听到城下兵营的厮杀后,也立即开始动手,杀向原本的友军。 于是城上守军在敌我难分中陷入巨大混乱,完全顾不上支援城下。 蒲崇谟这边,也快刀斩乱麻,清理了手上敢拿兵器的守军。 又赶着剩下一百多个守军去搬开拒马,破坏木栅栏,打开城门。 顺手,蒲崇谟的手下们又把营帐都给点燃。 西门上下火光冲天,在漆黑的夜空下,分外刺眼。 激烈的喊杀声,凄厉的惨呼声,也穿透夜幕,传到了城内外。 西门附近的其他兵营也苏醒过来,在将佐狂躁的催逼下,兵士们匆忙装备武器甲具,准备救援西门。 黎明还未到来,一场血火厮杀便提前开启了这一天…… 452.西城门血战 离着佛誓城西门两里处,三千兵马隐藏在黑暗之中,已经等候多时。 释利诃梨对这次夺城寄予了极大希望,在难以确认真假的情况下,便亲自前来观察局势。 他身边除了律陀罗跋摩外,还陪着其他十几个部将。 等待最是煎熬,若不是释利诃梨沉着脸格外严肃,恐怕已经有与律陀罗不和的人说小话了。新 就在沉默的气氛快要绷不住时,西门火光升腾,透亮半边天。 带着血腥和一丝热度的夜风迎面而来,也将厮杀呐喊带入众人耳中。 律陀罗喜上眉梢,兴奋道,「族领,夺门了,蒲崇谟真的夺门了,请族领下令,末将即刻出击。」 释利诃梨暂时没有回应,只极力眺望西门,似乎想再看清楚一些,以分辨这到底是陷阱还是真正的机会。 这时,释利诃梨的妻弟,也是心腹爱将的素柯闼,望向律陀罗的目光中满是嫉妒和防备。 忍不住就阴阳怪气,「律陀罗还真是走运,凭着一份来历不明的密信就鼓动族领出兵,也幸亏那个叫蒲崇谟的没玩虚的,否则今天白忙一场……」 释利诃梨对部将间的龌龊心知肚明,只是从来不管,碰上也当没看到没听到。 对上位者而言,属下一团和气柯不算什么好事。 不过此刻他倒是扭过头,剜了素柯闼一眼,沉声道,「战场形势千变万化,但凡出现机会,首要提起重视用心预备,不怕白忙活,就怕错失良机!这一点上,律陀罗做得就很好,素柯闼你得多学学。」 律陀罗算什么东西,只会在海上劫掠商船,不过就是个贼头而已,能有什么好学。 素柯闼被训之后,心里依然不服,却没胆子顶撞释利诃梨,所以点头连连应是。 说话之间,西门杀声更加激烈,不似作假,释利诃梨终是下定决心。 「律陀罗跋摩听令!即刻出击,夺下城门!一旦确定城门在手,无论是否有诈,都务必坚持,保障城门畅通!战后,你部皆记首功!」 释利诃梨就是这么多疑,心中还是觉得天上不会突然掉馅饼,要掉也是掉陷阱。 不过,只要取得入城通道,他就有信心借此攻下整个佛誓城,让设陷者偷鸡不成蚀把米。 随着释利诃梨一声令下,律陀罗立刻翻身上马,领着五十多个骑兵率先向西门扑去。 同时,其他三千步卒也点燃火把,兴奋地呼喝着,甩开双腿大步冲锋。 目送着夺门部队,释利诃梨继续下令,「素柯闼,你马上回西营,率领后续兵马支援律陀罗,只要通过城门后,不管遇到任何阻挠,都必须向城内挺进,目标王宫!」 「得令!」素柯闼也翻身上马,回转身后一里外的西营,那里已经集结了一万五千兵马。..o 然后释利诃梨又传令给其他方向,命令北门东门造出攻城声势,尽量牵制守军力量。 而命令南门发起佯攻,若出现战机便化为正攻。 在释利诃梨连番命令下,佛誓城四周就沸腾起来,惊得城内同样闹腾不休。 律陀罗这边,飞骑冲到了西门下,但城门依然紧闭着。 正急得他打马转圈时,听到门内数道重物落地声,随即高大的城门吱呀着向内拉开。 「随我冲进去!」 门缝仅能容一马通过时,律陀罗便纵马突入,甚至还撞翻一名没躲开的兵士。 还在门洞里时,他就看到一群人站在门内一侧,但都是浑身染血黑头黑脸,无法分辨相貌。 其中一人却正是蒲崇谟,见到一马当先的律陀罗,便高声招呼。 「许久未 见,将军勇猛如故啊!」 「可是蒲郎君当面?哈哈哈,倒是从未见过郎君如此狼狈一面,不过却也掩盖不住郎君英姿,今日得郎君襄助我军,日后你我便是手足兄弟,共享富贵!」 律陀罗跃下马,上前抱住蒲崇谟双拳,热情如火,在他身后的其他骑兵也相继入城。 蒲崇谟便说道,「律陀罗将军,你我稍后再叙旧,城上有些撑不住,还请与我一同上去支援。」 律陀罗所带这三十骑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甲胄齐全,战力强悍。 随即都丢下战马,跟在蒲崇谟等人后面,也往城头冲。 城头上,被买通的那伙海寇有三百多人,在有心算无心之下,先抢占了城门楼两侧,控制住登城楼梯。 城墙上共有两千多守军,反应过来之后都开始从两边墙上往城门楼处赶。 只是墙上狭窄,一旦发生厮杀就能把后面的人都给堵住。 不过凭借人多势众,守军很快压得叛变海寇节节后退,即将让出楼梯口。 海寇头子郑大方见战况越发恶劣,手下死伤越来越多,急得破口大骂。 「甘霖娘,说什么只要拖住一小会,就会有大军扑城,老子扛了这么久,家底都快扛没了,还不见来援手,狗入的蒲崇谟,该不会是想把老子卖了吧!?蒲崇谟!蒲崇谟!你他娘别给老子装聋作哑,再不上来,老子可就扯呼了!」 「郑大狗别鬼叫了,蒲某这不是来了么?蒲某名声是不好,可什么时候不守信了?你竖起耳朵听听,城外不是大军是什么?」 蒲崇谟抢上城头,一边回应着郑大方,一边挥刀加入到堵截队列中,眨眼便砍倒了两名守军。 他倒不是在乎郑大方死活,却怕他真在这个时候撂挑子。 一旦城头守军冲下去,那可就玩完了。.c0 只要再把城门一堵,令释军无法入门,再稍微一拖延,城内其他兵马就能赶到。 这紧要关头,争得就是这一时半会,所以蒲崇谟也是豁出命了。 紧跟着他五六个手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再加上律陀罗等三十来个披甲精锐,很快就稳住了左侧阵脚,甚至还将守军反推后了好几丈,离楼梯口越来越远。 郑大方见机,便把更多力量调到了右侧,使得局面暂时僵持住了。 「弟兄们,给老子撑住,听到城外的动静了么,大军很快就要冲进来了,挺住,一定要挺住!」 守军那边的将领急得冒火,同样扯着喉咙喊,「冲过去!赶紧冲过去!只要把城门再关起来就行!要是释军入了城,咱们都只有死路一条!」 两边拼命催逼之下,接战处刀来枪往,杀得天昏地暗,鲜血四溅。 时刻都有人倒下,又立即有人补上空位。 城头激烈搏杀,在高墙之下,城内城外都有大军拼命赶来。 城内第一支援军看到近在眼前的城门楼,刚想松口气,结果又看见密密麻麻的释军,如泉水一般从城门洞里涌出来,并直接往己方杀来。 刹那间,为了争夺城门控制权,西门上下都杀作一团,不停消耗着生命。 与此同时,佛誓城东边的海上,一支看不到尾的庞大舰队,逐渐靠上港口…… 453.入港登陆 旭日初升,海面金光粼粼。 佛誓港外密密麻麻的帆影,正有序入港,场面浩大又忙碌。 三百多艘各式舰船,所运载人员达到四万多。 其中作战部队有东卫一、四、五、六旅,马行司右军,还有去年年末新组建的陆战一旅,山地一团,丛林一团,共计三万三千人左右。 陆战一旅暂时隶属东南水师,兵源主要来自福建路和广南路沿海地区。 其目前主要用途就是配合水师进行登陆作战,需要时负责抢占港口,开辟登陆场之类。 所以陆战旅在昨夜就先行抵达了佛誓港,将港口控制在手,并挪走原本停泊在港口中那些占城水军和海寇的船只,为大部队登陆做准备。新 山地团的兵源主要是从山瑶中招募的,丛林团的大半兵源来自琉球岛那些部族,好用于特定战场发挥奇效。 当然,这些新建部队的将佐及骨干则基本是从东卫里调任的,都算赵孟启的嫡系。 这么多兵马要登陆,需要耗费许多时间,佛誓港的码头容量又有限。 因此,只有一半部队以正常方式停靠码头卸载。 另一半就被安排着从港口旁边的海滩登陆,也算是训练项目,毕竟以后需要登陆的地方很可能没有港口设施。 作为旗舰的神舟体型过于巨大,为了不挤占码头栈桥,所以登岸次序排得较后,暂时还停泊在海湾中。 此刻,赵孟启就站在楼舱顶部,一手扶着垛堞,一手举着望远镜,观察码头卸载情况。 排在登岸次序最前头的,是马行司右军的一部。 其实现在的马行司右军这个番号,只是还留在宋军官方军册上,实际上完成了改编,与东卫一样的建制,新番号是骑一旅。 旅长依然是原本的右军都统曹烈。 骑一旅也不仅仅是建制上有改变,还有赵孟启千方百计搜罗了一千五百匹战马都划拨进去了。 还在临安的曲墨轩得知这个消息后,差点哭晕在厕所里… 当初赵某人可是承诺过,等有条件时会优先给曲墨轩所部补充战马的。 不过怨念归怨念,曲墨轩其实也知道,好钢用在刀刃上,资源当然是优先满足战场需求。 拿到战马的曹烈当然是乐坏了,便按照燕王的要求,将战马和骑术最好的兵将集中到了骑一团,还臭不要脸地抢手下饭碗,兼任了团长。 之所以最先登岸,是赵孟启需要骑一团作为先锋,尽早抵达佛誓城,向占城国宣告自己的到来。 将码头所有泊位都用上,花了半个多时辰,一整个骑兵团才连人带马都上了岸,再整理好队伍出发。 或许占城全国的战马数量能有数千匹,但一千四百来骑兵集群行军的场面,绝对是第一次出现在占城地界。 就连赵孟启自己,望着千骑卷平冈烟尘滚滚的画面,心中都还是忍不住有些震撼。 他身后的常庚也很是感叹,「等占城人看到骑一团,应该感觉荣幸啊!」 赵孟启失笑,「不被吓得尿裤子就不错了,哪还有心情去荣幸……」 「倒也是。」常庚也笑了,然后又不解问道,「殿下,这么一个弹丸小国,值得咱们这么兴师动众么?」 赵孟启耸耸肩,「这有什么值不值得,反正咱们也不是来打仗的,只是一场军事演习而已,最后还能让占城替咱们的军费买单,何乐而不为?」 常庚愣了愣,很是疑惑,「不打?咱们来不是为了打下占城?」 「孙子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也。」赵孟启抬头,往佛誓城方向远眺,「以眼下占城的情况,咱们大概率不费 一兵一卒就能达成目的,要记住,武力是保障,也是最后手段,只有试过其他办法无效后,才能选择动手,再说了,咱们堂堂宗主上国,怎么可能武力侵略自己的属国呢?所以千万别再说什么打下占城的话,咱们华夏乃礼仪之邦,天性热爱和平,咱们来这里,是为了帮助属国人民的!」 带着大军来帮忙? 常庚听着就不怎么信,挠了挠头,口不对心道,「殿下仁义,泽被四海。」 赵孟启耳朵很敏锐,当即就听来了,「你别不信,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实话告诉你,我这次带这么多兵马南下,可不是为了这小小占城。」..o 确实,赵孟启放着国内那么多事,还亲自领兵出海南下,是有一个十分重要的目的。 为了这个目的,在一年多以前他就开始酝酿相关计划了,占城不过是搂草打兔子,顺手而已。.c0 占城地理位置很关键,是赵孟启海洋蓝图的重要组成,肯定是被牢牢掌控才安全。 只是从一开始,赵孟启就没想过直接用武力来达成这个目的,而是选择了更加隐蔽且低成本的手段。 如今前来,不过只是做最后收割罢了,顺带也是练兵,让麾下提前适应该地区的气候环境。 除此之外多少还有点耀武扬威,震慑周边藩国的意思。 赵孟启还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登岸,暂且不说。 而曹烈那边迅疾如风,已经到了离佛誓城五里处,然后暂停了行军,因为伍琼正等候在这里。 伍琼带着特勤队,比陆战旅还更早登陆,任务是截断佛誓城与港口的任何联系,并侦查城外情况。 他等在这里,自然是为了把侦查所得通报给曹烈。 「目前,佛誓城东外的释军闹得挺欢,就两千来兵力,已经逼近到离墙不足一里处,不见城上守军有任何反应,估计是城中战事激烈,把兵力都抽走了,北城外倒是被守军出城反击了一次,释军死伤了几百人,不敢再造次,南城方向在打,不过打得不温不火,西边不好侦查,不知道具体情况,也不清楚释利诃梨本人有没有入城。」 「东城外就两千人?」曹烈眼里似乎有些热切。 伍琼略有苦笑,「曹旅,殿下可是交代过,最好别和占城军队交战,您可别冲太快没收住马,把人家给踏平了……」 曹烈被说中心思,老脸一涩,「看伍兄弟说这话,咱老曹是那种拎不清的人么?放心,只要占城猴子恭顺点,咱犯不着惹殿下恼火,不过要是占城猴子非要找死,咱也不能丢了上国威风吧,万一真动了手,伍兄弟待会到了殿下那里,可得帮老曹辩解几句啊。」 伍琼可不愿沾这麻烦,忙道,「曹旅,反正末将提醒过您了,别的可就管不着,好了,您继续前进,末将就在这里等候殿下。」 见伍琼确实没有给自己打掩护的意思,曹烈只能熄了拿两千占城兵开开荤的打算。 随即他告别伍琼,领着骑兵继续进军佛誓城。 454.画地为牢 虽然不打算见血了,但曹烈也不想让骑一团的首战太过平淡。 继续行军后,他指挥着骑兵在前两里保持正常行军速度。 行进间,九个连级方阵渐渐一字拉开,组成长达近一里的横阵。 在看得见城墙时,就开始渐渐加速到冲锋状态。 城墙外面,两千多释军正肆意挑衅城头,不仅用各种污言秽语羞辱守军,还有兵士干脆脱下裤子,对城头撒尿,或撅着光屁股摇摆。 就在玩得正嗨时,听到身后似有无数急促的鼓声,接着脚底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 惊骇之下,所有兵将齐齐回头,然后就震惊在了令他们终生难忘的画面里,眼直心麻。 滚滚烟尘卷在半空,又高又宽遮天蔽日,好似汹涌巨潮一样,朝着他们迎面扑来。 似乎在下一刻,他们就会被卷入浪潮中,被绞得粉身碎骨。 没人惊叫,没人能动,做不出任何反应,仿佛全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而城头上的守军,也吓得呆若木鸡,吊着下巴张大了嘴,浑身打起了摆子。 双腿也晃晃悠悠的,好像脚下的城墙变成了惊涛骇浪中的孤舟,随时就会翻覆。 幸好,在距离释军还有百丈左右时,这滔天巨浪稍微缓了缓,裂变成为许多小龙裹了上来。 减速之后的骑兵,化为长龙将所有释军包围起来,不停策马绕着圈子。 同时骑兵们挥舞兵刃,不断大喝,「放下武器,跪地免死!」 包围圈里的两千多释军,大部分都有种被蟒蛇缠绕,并越绞越紧的濒死绝望。 释军大都听不懂汉话,却好像都明白了话中意思,然后就是噼噼啪啪兵器落地声和连绵不绝的双膝跪地声。 一矢不发,半血未见,之前还嚣张至极的两千多释军就跪倒匍匐在了马蹄前。 接着骑兵军官吹响口中叼着的铜哨,全团都勒马止步,停在释军周围。 曹烈高坐马背,望着跪满一大片的释军,眼里满是鄙夷,还带上了明显的失望。 直娘贼,这帮猴子居然连一个敢战的都没有…… 心中扫兴,曹烈冷笑道,「让当官的和懂汉话的站出来。」 麾下兵将跟着喊了几句,释军中哆哆嗦嗦站出来十几个人,被带到了曹烈马前。 「知道我们是谁么?」曹烈声音冷淡低沉,没什么喜怒。 那十几个释军将佐却抖得更厉害了。 随后,一名甲胄最花俏的将领壮着胆子颤声道,「想…想必,将军……将军应是上国天军。」 曹烈微一点头,「你猜得没错,我们乃是大宋禁军,燕王麾下。」 这看起来是要好好说话的样子,让这释军将领不那么怕了。 「不…知天军驾临鄙国,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曹烈气笑了,杀气就冒了出来,「我朝乃汝国宗主,而燕王殿下屈尊降贵,三番四次主动遣使访问汝国,可你们这些狗东西,先是 ..敷衍了事,最后还把使团全体都谋害了,据说还是尸骨无存,你们怎么敢的!?到底是藐视上国,还是以为我朝不会问罪!?」 释军将领只感到脖子发凉,浑身像被针刺,惶恐极了,顿时就趴跪在地,带得其他将佐也全都跪下,撅起屁股五体投地。 那将领‘邦邦"使劲磕头,「将军喜怒,将军喜怒,这都是上面的事,我等只是小小武卒,和这些事没关系啊,将军饶我一天狗命,我给您为仆为奴当牛做马……」 「将军饶命啊,我等一向恭顺上国,只是人微言轻,阻止不了上面的人干蠢事啊!」 「是啊是啊,将军就饶过我等吧,天朝但有差遣,小的万死不辞。」 「将军,小的有用,小的带路……」 「饶…命……饶…命……」 一帮将佐跟着哀求,懂汉话的就试图找理由,不懂的就翻来覆去喊着生硬的饶命。 曹烈脸色越发冰寒,「占城撮尔小邦,既然敢挑衅折辱我朝,那就得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天子一怒血流千里,想你占城勉强也就千里之土,自然是举国难免,鸡犬不留!」 「将军!将军稍待!小人愿意率部下归义,为天军前驱,天军尊贵,脏活累活就交给我等来办,而且我等熟悉地理人情,能给天军减少许多不便。」 释军为首将领急了,卖国求生也在所不惜。 曹烈不屑道,「你是不是以为,这次来的就我们这千把人?所以稀罕有人投效?呵呵,告诉你,本都看不上也不需要!我们只是大军先锋,身后不但还有五万雄兵,而且燕王殿下也亲至!平灭尔等,不过反掌而已。」 那将领脸色煞白,颤抖着,「将……将军,上天有…有好生之德,鄙国百姓何辜?我等小人何辜?是哪些人犯错,就该哪些人承担啊,我等都忠孝上国,杀了不但有伤天和,也让其他藩国百姓寒心啊,留我等一条贱命,必定竭尽一生所能,报效上国!」 曹烈听了,神情缓和了一点,似乎有些被说服的样子。 沉吟了片刻,才又道,「你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我朝向来宽容藩国,这次若不是汝国做得太过,惹得燕王殿下忍无可忍,也不至于兴兵伐罪,这样吧,尔等要是能交出涉事人员,倒也未必不能从轻发落。」 「这个…这个……小人不是不想,可没这个本事啊,这种事只有上头那几个人能做主……」.o 曹烈不耐烦道,「那就把那几个人都叫来!」 那将领缩着脖子,「将军您也看到,鄙国内乱,正打得不可开交……」 「本都懒得再多废话,现在给汝国下达通牒,燕王殿下午后便能抵达城下,限令汝国掌权者,不管在做什么,必须前来跪迎,否则等大军齐备,便将贵国上下皆碾为糜粉!有愿去传话的,可免一死!」 曹烈手握刀柄,森寒扫视跪在马前这些占城将佐。 他话音才落,占城将佐便踊跃效劳,「小人愿去!小人愿去!」 而那为首将领更是出主意道,「将军,南边的兵马正在佯攻城墙,此时大营空虚,营内还有兵械粮草,机密书档,以及许多机要人员,都是鄙国左上卿释利诃梨无法舍弃的,不如现在去拿下大营……对了,左上卿的庄园就在南边十多里外,也没什么防御力量,若将军有意,也可轻易攻占,里面想必有许多珍藏,还有左上卿的家人……」 好家伙,这狗东西卖主卖得真是彻底…… 曹烈想了想,主意倒是不错,但燕王有交代,没控制释利诃梨本人之前,尽量别逼得太急。 所以他决定只接受一半的建议,「庄园就算了,我朝堂堂上国,行事怎会如此下作,控制大营倒是可以,你且等着,我也与城上一方交待几句。」 说来多少有些奇怪,不少骑兵一度很贴近城墙,完全在守军攻击范围,但城头连屁都没敢放一个。 想来守军也从骑一团的衣甲旗帜等方面,看出是宋朝军队,所以没敢轻举妄动。 曹烈策马靠近城门半箭之地,仰头大吼,「城上听着,大宋燕王率军五万,访问贵国,午后便抵达城下,给你们最上头通传,若是不来跪迎燕王殿下,则将被我朝视为乱臣贼子,必兴兵诛灭之!言尽于此,望尔等好自为之,莫要成为权贵陪葬!」 曹烈说完,也不管城头有什么反 应,都不带多看一眼,偏转马头,返身就走。 回到之前的位置,他再对那为首将领说,「稍后尔等带路,前去接收大营,你再与你这部下兵卒通知一下,之后本都不会留人看守,但如果有人妄想逃跑,只要有一人敢出了马蹄踏出来的这个圈,则杀全员!这个全员,包括你们这些将佐,明白了么?」 那将领心头狂颤,我滴个神啊,天朝人都这么狂的吗? 不留一兵一卒看守,就画地为牢…… 不过他再仔细一想,越是敢这么狂,就说明越有底气,真有人敢逃,那就一定会杀光全部的人。.c0 而这两千多人,即便真有胆大的,但是在这个超级连坐法之下,必定会有更多胆小的出来阻止。 而且,自己这十几个将佐跟着宋军走了,可都有不少心腹手下还留着,为了保住上司们的命,这些心腹也会拼命约束部队。 想通之后,那将领还有些顾虑,「将军,小人部下肯定不敢违抗您的命令,不过,万一城里守军攻击他们怎么办?」 「呵,他们不敢!」曹烈一挥手,军中执旗将便把一面宋军军旗插在释军边上。 「看到没,有这么面旗帜,谁敢攻击!?走吧,领我军去大营!」 曹烈之所以敢这么做,多少带点装逼,最主要是他完全不在乎这些占城兵,真跑了也无所谓,到时候还有了开杀戒的理由。 455.心生退意 听了曹烈的话后,佛誓城东门城头守将也不知该信还不信。 毕竟,五万他***队突然就直接兵临自家都城,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要运输五万军队,那得要多么庞大的船队啊? 恐怕全占城的大小海船加一块,都没有这样的运力。 而且还不声不响,没有任何预兆,也太恐怖,令人难以置信了! 不过,是不是真的有五万暂且不说,但这支规模惊人的骑兵却做不得假。 谁不知道宋国很缺战马,能动用这么多精锐骑兵的人,肯定有着非同一般的位高权重。 所以那宋军大将说大宋燕王亲自前来,应该也是真的。 这种事不是他一个守将能处理的,也怠慢不得,还是赶紧通报上去吧。 至于要怎么应付宋军大将的威胁,那就是监国大臣自己该头疼的事。 又不放心派别人去,所以守将干脆亲自赶往王宫。 这个时候城中的形势已经很严峻了,两军正打得不可开交。 黎明到来那会,释军已有一万八千人从西门攻入城中,初步站稳脚跟。 不过城内守军从各处增援到西门后,对释军坚决反击,节节抵抗, 虽然丢失了西门内很大一片城区,但也阻止了素可闼直击王宫的战术企图。 双方四万多兵马分散在许多街巷中缠斗争夺,战得难分难解,阵线犬牙交错。 巷战是很残酷的,每个街巷都像是一个血肉磨盘,不断消磨双方兵士的性命,也将许多没来得及逃离战区的无辜百姓卷了进去。 释利诃梨急于扩大战果,便把用作预备力量的五千兵力都投入进去,试图从城墙上往北门南门进攻。..o 西城墙上的守军被压得不停溃退,直到整面城墙都将失守,得到了友军支援后,才止住颓势。 南面是释军之前的主攻方向,所以原本就布置了重兵。 北面是潘沙所部防区,兵力较为充足,战斗力也可观。 因此攻守双方便在狭窄的城墙拐角处僵持住了。 即便释利诃梨本人也转移到西门城楼中督战,依然没有取得进展。 不得已,释利诃梨只能把目光和可用兵力重新放回地面上,逐街逐巷地与守军争夺。 一直待在王宫深处的保脱秃花,拼命设法加强着王宫的防守。 另一方面还时刻关注着战况,不停严令催逼守军各部力战血战,必须尽快将释军赶出城。 其实能保持眼下的态势不崩溃,守军就已经很努力了,也多亏了昨夜及时发放的犒赏,对士气有了很大的提升。 实际上,保脱秃花自己内心也不认为真的能把释军重新赶出城,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随着时间过去,释军依靠着更强一点的战斗力,逐渐扩大占领区域,离着王宫越来越近。 见此情形,保脱秃花心中越发悲观,隐隐有了逃命的打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只要自己命还在,将来卷土重来未可知。 不过他又不确定往哪个方向逃才能更稳妥。 遇事不决问王革,已经成为保脱秃花的习惯了。 「王先生,你觉得咱们还有守住佛誓城的希望么?」 此刻的王革,正趴在城池图上,假装正忙着寻找退敌之策。 听到保脱秃花发问后,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监国,您……」 「我就直说了吧,看目前这情况,咱们多半只是垂死挣扎,倒不如暂时舍了都城,先回北方卧薪尝胆以图来日。」 占 城北方是椰子部落的地盘,那里地方上的势力,既有支持原占城王阇耶的,也有支持保脱秃花的,又或者在这两兄弟之间摇摆的。 虽然内部各有各的小算盘,但这些地方势力都绝对不希望占城王位被槟榔部落的释利诃梨夺走。 保脱秃花还不知道阇耶已经死了,只是想着,反正自己败局已定,不如退一步海口天空。 等他把都城丢给释利诃梨,阇耶定然是坐不住的,相信很快就会杀回来。 若是释利诃梨胜出,那北方就会全力支持保脱秃花,能让他更快恢复实力,东山再起。 即便是阇耶赢了,大概也会有不小的损失,而且还要忙于整顿南方那些槟榔部落的势力,也就未必会顾得上自己。 何况,保脱秃花一直都没有公开篡位,所以和阇耶之间还能有所转圜。 王革想明白这些后,便知道保脱秃花退意已决。 本来王革还准备想办法劝说保脱秃花留下来,和释利诃梨死战到底的。 这下也懒得做无用功,装作赞成的样子,「监国暂避锋芒的选择是明智的,如果要走,在下建议先到城北大营与潘沙将军汇合,再尽量多收拢一些可靠的兵马,然后先从北门出,然后转向东面,到港口乘舟泛海……」 建议还是很合理的,却藏着王革的心计。 潘沙所部尽可能地避战,实力保存得好,等撤退的时候应该能带走六七千兵力。 而保脱秃花除了三千亲卫尚完整外,其他损失本就严重,如今还和释军绞杀在一起,收拢不了多少。 如此一来,撤离佛誓城后,潘沙可以仗着更强大的实力拿捏保脱秃花。 保脱秃花理解为什么不直接往北走,因为一来走陆路容易被释利诃梨追击,二来也可能会撞上阇耶大军。 但他也忌惮潘沙,不是很想带着潘沙一起走,所以皱眉道,「我觉得咱们直接走东门吧……」 王革没想到保脱秃花居然变得这么清醒,宁愿手上实力微薄,也不肯受制于人。 大概也是看出了潘沙一直在保存实力,所以保脱秃花并不信任潘沙,心中时刻都防备着他。 可如果保脱秃花只带自己的兵马走,就凭王革一人很难左右他的想法。 那无论是回北方蛰伏,还是在海上游荡,都是一件麻烦事,肯定不符合毕文的要求。 因此,王革试着劝道,「监国,在下知道您在顾忌什么,潘沙有他的私心,想着依靠手中兵权为自己谋富贵,所以并非良臣,但是如果监国抛下他,等他知道了,说不定会马上转投释利诃梨,这样一来,释利诃梨不但增加了实力,还能更快地解决城中战事,那监国走得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何况潘沙背叛过国王,也就断了重新效忠国王的可能,要是监国肯带着他,那他肯定更愿意忠于监国,毕竟他手下的兵都是来自椰子部落,投靠释利诃梨的话基本不会受重用……」 ..o 456.你们已被我包围 保脱秃花听着这些话,觉得挺有道理的,所以权衡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是我考虑不周了,那便按先生说的办,咱们先去城北大营。」 他说完,正准备让人把自己儿子察比叫来。 但城东守将在亲卫的引领下,步履匆匆地跑来。 「监国,末将有要事急报!就在刚才,一支近两千全骑兵的宋军突然从港口方向杀到城下,他们逼降了城外的释军,还命末将给监国带话。」 「那宋将的原话是,‘大宋燕王率军五万,访问贵国,午后便抵达城下,给你们最上头通传,若是不来跪迎燕王殿下,则将被我朝视为乱臣贼子,必兴兵诛灭之!言尽于此,望尔等好自为之……"」 说完这些,那守将忐忑地低着头,没等到预想中的训斥,才悄悄抬眼看了看保脱秃花的脸色。 只见保脱秃花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口中不断喃喃,「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他此刻的第一反应就是,大宋燕王率军而来,肯定是乘船抵达港口,也就意味着自己的后路被堵死了。 而王革似乎也被消息震懵了,满脸呆滞,傻乎乎的。 但实际上他内心先是难以置信,接着有点恍然,然后一股狂喜涌了上来…… 原来…原来古温和尚没骗我,他真的是在为大宋做事! 哈哈哈,还是为大宋皇储办事,太好了!太好了! 那王某自然也是为皇储效力,为大宋立功了。 这下,自己真的能荣归故里,刷洗被扣在身上的冤案和污名! 其实,当初古温大师找到他时,还是动用了一些胁迫手段的。 古温不仅知道他是逃犯,还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甚至知道他家中情况。 然后摆了两个选择在他面前,一个是立刻被押回大宋,捉拿归案。 另一个则是依然待在保脱秃花身边,但却变成间谍,等事成之后,送回故乡,并替他洗脱罪名,恢复功名。 王革不知道古温身份,也不清楚目的何在,所以不怎么相信事后的好处能兑现。.c0 因为自己的案子已经通过了审刑院复审,基本就是板上钉钉,很难翻案了。 但威胁却很可能是真的,所以王革无奈下只能选第二个。 直到古温离开,也没见让他具体做什么,后来毕文才联系并启用了他。 那个时候,他又以为自己其实是在为占城王办事,然后又发现有些不像,隐隐感觉背后有大宋的影子…… 现在终于确认了。 燕王显然是想让保脱秃花前去迎接的,哪怕王革不清楚其中用意,但帮助殿下达成意愿自然是不会错的。 所以王革喜上眉梢道,「监国,监国,这是好事啊!」 「好事?」保脱秃花不明所以。 王革轻快道,「当然,大宋燕王此来,大概是兴师问罪,使团出事,监国或许要负上护卫不力之责,但燕王肯定更想找到幕后真凶,您若前去恭迎他,有了说话的机会,说不定能争取燕王支持您,哪还用担心释利诃梨?」 「何况,燕王肯定不止传召了您,很可能也让释利诃梨前去,若您没去,他去了,以片面之词诬陷您,你可就……」 「还有若是释利诃梨知道您要去恭迎燕王,多半是不敢对您下手,或许会停下攻击。」 这一番话,越说越令保脱秃花振奋,「对啊,此乃天无绝人之路,大宋燕王一来,不但能让我缓口气,还为占城局势平添了许多变数,释利诃梨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违逆宗主国皇储,就是不知道燕王是不是真的带了那么多兵,要是真带了大 军,事情怕不好善了……」 「应该不会吧,随意对藩国用兵可是大忌…」 王革也不是很信,国与国之间即便发生战争,也有流程规矩,何况还是宗主对藩属。 「不过这暂时也不重要,只有先拜见了燕王,监国您才会有机会,结果再差,还能差过落荒而逃么?」 保脱秃花深以为然,点着头道,「先生实乃良师益友,总能在关键之时指点迷津,我这便出城去迎接燕王。」.. 王革又说道,「在下认为,监国去之前,还应该令人将此事传遍全城,传到释利诃梨耳中,兴许能让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先生此策甚妙!不仅如此,为以防万一也为以示隆重,我再把带上两千亲卫,我离开的时间里,城中就由先生辅佐察比暂管,凡是以先生的主意为重,待会我会仔细叮嘱那逆子的。」 保脱秃花要带那么多亲卫,主要还是防备释利诃梨,怕他失心疯会不顾一切对自己下手。 事关自家性命,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很快,他便找来察比,絮絮叨叨一通吩咐,直到察比快忍不住要翻白眼才住嘴。 而他还派了许多人在城内,大肆宣扬上国皇储召见自己的事,也鼓舞战斗中的守军,告诉他们在坚守一段时间,燕王殿下是来帮助自己一方的。 对此,有人信,有人不信,还有人认为保脱秃花或许是编个理由好借机逃跑。 但战斗意志倒没受太大影响,因为和敌人缠在一起,你不打,敌人就会打死你。 而后消息也顺利传到了释利诃梨耳中,他听完首先就是不信,认为保脱秃花撑不住了再耍花招。 于是,他命令部队加大攻击力度,不过并没有什么用,毕竟之前兵士们也没偷懒放水。 又过了近半个时辰后,本来伤了一只胳膊,留在城门楼治伤的律陀罗心急火燎地找了来。 「族领,末将在城头看到一支宋军骑兵,从南门方向绕过来,直接冲进咱们西营中!」 释利诃梨这下傻了,「什么!?真的是宋军!?」 「绝对没错,末将认识宋军的衣甲,而且那么大规模的骑兵,咱周边似乎也就大宋能拿出来了。」 律陀罗眼中焦急,「西营也就一些老弱伤残,在那支骑兵面前,完全不设防啊,而且,末将猜想,南大营大概也出事了……」 释利诃梨身子一晃,头晕眼花起来,「这!就算真的是宋军,那他们想干嘛!?这么肆无忌惮攻入我营寨,难道是已经对占城开战了!?」 律陀罗一副大局为重的样子,「监国,要不咱们还是暂停攻击,把主力调出城外,先对付宋军,不然真失去南大营,后果难以承受啊!」 「就差一点就能打到王宫了,怎么能停下来呢!?」 释利诃梨咬牙,一心想先把佛誓城拿下再说其他。 不等律陀罗再劝,几名将佐哭丧着脸跑来。 「族领,大事不妙啊,宋军已经将佛誓城包围了!」 「包围?」释利诃梨又是一呆,狐疑道,「到底来了多少宋军,还这么短时间就能把咱们的都城包围?」 其中一个将佐马上回答,「没多少,最多就两千骑兵,但他们已经逼降了东门北门的我军,还占领了南大营和西营,他们口里喊着。」 「大宋骁骑尉,马行司右军都统制曹烈,奉大宋燕王殿下令,敬告占城官民,你们已经被我军包围,放下手中所有武器,停止一切武力行动,否则视为对上国不臣不敬,必严惩之,刀兵无情,勿谓言之不预!」 将佐转述时,城外也隐隐传来同样的警告声。 我滴个娘,这 也太狂了,不到两千骑兵,就敢说包围一国首都!?.c0 你怎么不上天? 457.附从军 小孩子得了新玩具,都要显摆得意一番。 时下的曹大将军,就是正处在这样的心理状态中。 若是能给那些宝贝战马们插上翅膀,他还真就把天给上了。 离开东门后,在带路党的引领下,曹烈统率着骑一团,轰然闯入了释利诃梨的南大营。 是闯入,不是袭击,毕竟没有遇到丝毫抵抗。 大营中其实还留着很多人的,不过能打仗的都投入到战场上了。 剩下的不是文书后勤,就是伙夫苦役之类,连充作警备守卫的都只是带了伤病的咸鱼杂兵。 当一支甲胄明亮的骑兵,挎弓带刀持长槊,横冲直撞踏连营。 犹如天兵突降一般出现在眼前,营内所有人先是震撼,再是疑惑。 等确认不是自家军队时,即便想抵抗也没有机会了。.. 加上带路党们争当最优秀狗腿,十分殷切积极,狐假虎威吆五喝六,连劝说带恐吓对营内留守一通瓦解降服。 没用多久时间,曹烈就彻底控制了这座偌大的军营。 接着,一个更大的带路党成型,依仗骑兵的威势,主动到南门前的战场上,劝说佯攻部队停止攻城。 也不用他们缴械投降,只需保持恭顺待在原地而已。 那五千多攻城部队本来就是疲惫之军,没啥战斗欲望,也乐得就坡下驴。 以一千四百多骑兵,不战而屈人之兵,先逼降两千战兵,再袭占一个近万人的本部大营,又吓阻了正进行着的攻城。 按理说,这样的成就已经够一般人吹上好几年了。 然而,曹烈显然不满足于此。 他见南大营里,有占一大半都是衣不蔽体而神情麻木又任劳任怨的苦役。 顿时心里便生出一个主意,想打开大营内的武器库分发给这些苦役,让他们暂时替宋军守卫大营。 但以最大狗腿自居的原东门首将逻蓬却面露难色,期期艾艾劝道,「大将军,这恐怕不行……」 曹烈当即拉下脸,「嗯!?怎么就不行了?我看这些人虽然瘦了些,却挺有力气的,先不管能不能打,拿着刀枪做做样子总是可以的,难不成,我解了他们的苦难,他们却还不愿意为上国略尽绵薄之力?」 「大将军别误会,能为上国效力那是天大的荣幸,只有求之不得,那会有不愿意的。」 逻蓬慌忙辩解,再说出顾虑,「不过这些苦役在鄙国都是最低等的贱民,就算手里有武器,也不敢和更高种姓者作对为敌,恐怕镇不住营中暗怀不轨之人啊。」 曹烈稍微愣了一下,在来之前倒也听燕王简略说过占城国情,知道所谓的种姓制度。 当时还颇为惊异,毕竟华夏虽等级森严尊卑分明,却也相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如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底层人通过努力或际遇,多少还是有机会改变自身阶层的。 即便也有因罪贬为贱籍的,也不是没有脱籍的可能,而且籍没罪犯为奴为贱在宋时执行的越来越少。 起码从法律上,系统性的良贱制度已经在华夏消亡。 可惜宋亡后,野蛮的蒙古人又把这项制度恢复了,甚至还视南人为第四等人。 而在种姓制度下,种姓却是永远固定的,贱民不论生死世世代代都没有改变的可能。 因此曹烈很是不以为然,虽然他不可能有解放全人类的伟大使命感及国际主义精神,不过为了解决眼下麻烦,便思考了一会。 然后对逻蓬说道,「那你认为,我朝子民该算何等种姓,本都是否能高于婆罗门!?」新 「这……」逻 蓬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缩了缩脖子战战兢兢回答,「既是上国,那肯定是要超然鄙国的,就比如小人,能做上国一条狗也是荣幸之至……」 曹烈自然知道这话有多违心,不过还是露出满意之色,「你的意思是否可以理解为,即便是汝国国王还有权贵祭司什么的,在本都面前都当毕恭毕敬,敬若神明?」 「是的是的。」 为了自己的小命,逻蓬忙不迭地应声。 曹烈嘴角勾笑,「那好,你带人去把这个意思宣讲给那些苦役,告诉他们,现在上国要征召附从军,只要加入,以后便可提升种姓等级,立功越大,提升越高,哪怕是第一等种姓也不是没有可能!要是能办成这事,你自己或许也可得到上国的一官半职,成为占城最上等人。」 逻蓬双眼放光,顿时来了劲,狠狠拍着胸膛,「多谢大将军恩赐,小人就算拼了命也定会办好此事。」 「你小子,很上道!」 曹烈眼神欣慰,对属下招了招手,「找几套备用兵甲来……」 逻蓬和几个地位较高的带路党喜滋滋披上宋军骑甲,扶正兜鍪,捧着纤细锋利的骑兵刀,走到那些苦役面前。 一通口绽莲花的忽悠下来,渐渐越来越多苦役被说动,大着胆子到武器堆前拿取刀枪。 不久后,一支四千多人的附从军就华丽诞生了,一丝不苟地执行上国大将军分派下来的任务。 曹烈再留下一个骑兵连镇守大营,就又在逻蓬的引路下,飞速向释军西营奔袭。新 西营近乎空营,拿下更是毫不费力。 于是没多做停留,又直奔北城外,以先声夺人之势,再逼降两千多释军。 然后,曹烈命麾下以连为单位,铁骑绕城对占城国都行下马威,宣示武力震慑人心。 一队接连一队的骑兵在城外呼啸而过,烟尘滚滚连绵不竭。 确实让城头上不管是释军还是守军,都陷入宋军无穷无尽的错觉中,惊惧不已。 曹烈只带着亲卫排,大大咧咧地堵在西门一里多外,等了一会不见城中有回应,攻杀声小了一些却未停下,不禁有些不耐烦。 时刻留意着曹烈神色的逻蓬,立刻狠了狠心,自告奋勇道,「或许是释利诃梨那厮多疑,还没认清自身处境,所以心存侥幸,不如就让小人进去当面向他传达大将军的训示,敦促他莫要自误。」 曹烈点了点头,「如此也好,你告诉他,限时两刻钟,若没有出现在本都面前,后果自负……」 458.大腿抱得好 城内,释利诃梨正愁肠百结。 一方面,有关宋军的消息陆续传来,令他想忽视都难,不信也得信了。 另一方面,尽管再三催逼,城内攻势却非但没有新的进展,反倒显得敷衍起来。 想必是宋军包围城池的流言漫天飞,已经严重影响了释军士气。 甚至连一心攻占王宫的素柯闼,都忍不住从交战第一线跑回来,向释利诃梨求证。 「族领,王宫已经在望,却突然冒出什么宋军围城的消息,还多有谣传,说宋军是保脱秃花请来的,所以城内守军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一个个又勇猛敢战起来,此消彼长,末将拼了命也突不过去啊。」 释利诃梨苦笑,「围城大约是言过其实,但宋军真的来了。」 素柯闼有些晃神,「啊?保脱秃花真把宋军请来了?」 「呵!保脱秃花哪来那么大的脸,能将宋军召之即来?」释利诃梨一脸不屑。 素柯闼满心不解,「那宋军千里迢迢漂洋过海来咱们这干嘛?总不能是看上咱们这又穷又小的地方了吧……」.o 「看上倒不至于,只是大宋现在那个燕王,尤为重视海利,大力清理海路,通商四域,却在咱占城卡了脖子,派了多次使者没解决,最后一次还弄得整个使团覆灭了,这肯定是把燕王惹毛了,那燕王好像未满十八岁,正值年轻气盛,不循旧规故例,所以就直接提兵问罪了。」 释利诃梨与其是解释给素柯闼听,不如说是自己想通其中缘由了。 随即他又懊恼地叹着气,「原本,我是想尽快夺下王位,然后再去拜见燕王好好商谈的…哪知道燕王就一点都沉不住气……」 这时,律陀罗接口道,「这宋军也是狂妄自大好不讲理,肆无忌惮干涉咱们内政,偏偏又挑在这个节骨眼,令咱们进退不得,着实难受得紧。」 随后素柯闼又问,「那…传闻保脱秃花要去迎接燕王,这是真的?」 「应该不假。」释利诃梨皱着眉,沉声道,「这对保脱秃花来说,大概是翻身的好机会,虽然宋军来得应该不多,但硬要阻止咱们的话,咱们还真打不下佛誓城了,毕竟不到万不得已,咱们不能真的对宋军开战,不然落下口实,宋国朝廷怎么都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会源源不断派兵前来。」 「就算不派兵,只要公开支持保脱秃花,让他有了名分大义,也会获得许多帮助,尤其是真腊国,对宋国甚是恭顺,大可借此机会出兵攻打咱们后方腹地……」 律陀罗这话,恰好说中了释利诃梨心中最大的隐忧。.b. 他的势力范围在占城南部,无论陆海都将直面真腊兵锋。 「那这佛誓城,咱们还打不打了?」素柯闼急躁道。 理智上,释利诃梨明白打不下去了,可到嘴的肉吃不下,却又万分不甘,一时也难以决断。 恰好在此时,一群卫兵押着披挂宋军甲胄的逻蓬进来。 释利诃梨差点没认出是自己的将领,惊诧道,「逻蓬?怎么是你?你这是…背叛某家投靠宋军了?」 「末将…也是迫不得已嘛……」 逻蓬先是难掩尴尬羞愧地低下头,可看到身上的宋军甲胄后,立刻又来了底气。 他抬头直视释利诃梨,「好叫左上卿知晓,逻蓬如今在宋国曹大将军帐前听用,现在作为特使,代表曹大将军向您传话,请对我客气点!」 释利诃梨像吃了苍蝇一样,青筋暴现,如鲠在喉。 耗尽毕生修为,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将把怒意压抑回去,泄着气挥挥手,「把他放开吧。」 揉着被拗痛的胳膊,逻蓬直起身,神情愈发得意洋扬起来, 「不愧左上卿,就是更懂事……」 「你!」律陀罗捏着拳头就要挥到逻蓬脸上。 「住手!」释利诃梨黑着脸喝止。 律陀罗收回拳头,愤愤难平,「这小人得志的狗东西,实在太蹬鼻子上脸了!」 释利诃梨难道不觉得受到奇耻大辱么? 之前还是脚边哈巴狗,摇身一变就要爬到头上撒尿,谁忍得住? 但释利诃梨只能忍着,「好了,些许小节无关痛痒,现在正事要紧……逻蓬特使,你讲吧,宋国将军有什么话说?」 「咳咳!」逻蓬假咳着,昂首挺胸做足派头,「曹大将军说了,限你在两刻钟内,去西门外拜见,否则后果自负!」 律陀罗咬牙切齿,「欺人太甚!」 素柯闼也涨红着脸,拔出刀来,「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逻蓬一抖,接着强撑硬气,拍着胸前护心镜,「看清楚点,老子现在是宋军!大将军说了,你们要是敢伤我一根毫毛,就等于和宋国开战!来呀,有胆子就往这里砍!」 这话当然是逻蓬在假传,不过装腔作势而已。 但释利诃梨可不敢赌这里面的真假,喝令道,「都给我退下!有没有规矩了!?」 随后缓和下语气,尽可能平静地看着逻蓬,「既然上国大将有请,某家无有不从之意,还请特使先一步回报曹大将军,某家稍后就来。」 逻蓬也不纠结,毕竟在这里多待半会都是赌命,完成传话任务已是大功一件,当然是早走早好。 「也好,我早些回禀大将军,免得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不过也请左上卿别耽搁了时间,不然我也不好为你说话……」 来时如囚犯被押着,走时如贵宾被恭送。 昔日老大对自己毕恭毕敬好言好语,这令逻蓬很是飘飘然。 果然是大腿抱得好,人生上巅峰啊。 等逻蓬走得远了,释利诃梨耷拉下脸,「事到如今,我只能也先去迎接那燕王大驾了,局势到底会怎么走,到时再看,不过我倒也有一定把握能说服燕王靠向咱们。」 「那末将陪族领去吧。」律陀罗一脸不放心。 素柯闼也争道,「让我去!律陀罗你不行。」 「凭什么说我不行?」.. 「就单单武艺你就远不如我,若是发生冲突,你护不住族领!」 「放屁,不管是谁,想要对族领不利,除非从我律陀罗尸体上踏过去!」 释利诃梨不耐,「好了!有什么好争的,怎么可能打起来?堂堂燕王难道还能不要体面!?你们两个都留在城里,给我看着别出乱子!」 「可是……」 律陀罗还想争取,门外却响起卫兵大声通传,「蒲崇谟蒲公子求见族领!」 459.蒲崇谟的请求 蒲崇谟脸色一如既往的冰冷,还带着失血过多的苍白。 身上衣服焕然一新,却遮掩不住虚弱感。 进门后,他没有过多客套,直接走到释利诃梨面前,简单揖手。 「蒲某冒昧打扰上卿,还请见谅,只是听说上卿即将去拜见大宋燕王,因此蒲某有个不情之请,望上卿看在夺门之功的份上,带蒲某一同前去。」 释利诃梨眉头一挑,很是讶异,「蒲公子这是为何?」 蒲崇谟淡然道,「想必上卿应该知道,蒲某与燕王有灭门之仇,所以想借此机会,亲眼看看这仇人的模样。」 「看看模样……」 释利诃梨有些踌躇,内心是想拒绝的。 但蒲崇谟确实刚刚为他立下大功,要是这么点要求都不满足,那就太让人寒心了。 随即蒲崇谟语气更加诚恳,「上卿大可不必有顾虑,蒲某即便想做那荆轲刺秦之举,但这一身的伤也只能有心无力,何况燕王何等身份,必定护卫环伺,也不容别人轻易近身,上卿也不用担心会有人认出我,燕王身边没人见过我,另外,我先前投靠保脱秃花,也是让别人代我去接触的,我自己没露面。」. 释利诃梨想了想,蒲崇谟不是傻子,也不是冲动鲁莽的人,再想报仇也不至于会白白送死。 如果燕王有这么容易被人刺杀,那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而且,像蒲崇谟这种有勇有谋还有数千部众的人,正是释利诃梨当下需要多加笼络的。 于是释利诃梨便点头道,「某家倒是没担心蒲公子会做那等蠢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公子忠心辅助于某家,待到时机合适,某家也定会尽力助你达成心愿。」 「那属下多谢主公!」蒲崇谟立刻以下属自居。 释利诃梨大笑,「好好好,蒲将军稍后就随扈在某家身侧,正好也能帮某参谋一下燕王的意图。」 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是他的仇人。 接着,释利诃梨传令麾下停战,除了关键要地,其余占领之处可适当让出一些,以收缩兵力。 又交待律陀罗和素柯闼二人共同负责,也算是互为制约,否则释利诃梨也无法完全放心。 随后便匆匆领着三百骑兵近卫外加一千五百精锐亲兵出了西门,与曹烈见面。 曹烈身边依然只有三四十个骑兵,可面对人多势众的释利诃梨,非但没有丝毫怯场,反而盛气凌人。 「占城左上卿是吧?架子还挺大的,居然令本都恭候多时。」 释利诃梨放低身段,语气歉然,「有劳大将军久等,实某之罪过,然而战事纷繁,若不安置妥当,也无颜与上国将军相见。」 此时城内的杀伐之声渐渐熄了下来,算是遵从了宋军的要求。 曹烈也就勉强接受了释利诃梨的理由,稍微缓和了一些,「让你们停战也是为了你们好,都是一家一国之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谈非要兵戎相见呢?不管谁赢了,苦的不都是贵国百姓么?就算你们不在意百姓死活,但作为宗主上国,我朝却有义务维护天下安定。」 「大将军莫要误会,非是某家欲战,实乃鄙国右上卿谋逆,祸乱都城,所以某家不得不起兵救民救国……」 释利诃梨分辩之辞还未说完,就被曹烈不耐烦的打断了。 「行了行了,本都一介武夫,搞不懂你们这还没鸟大一点地方怎么还有这么多破事,反正燕王殿下亲至,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自去殿下驾前分说,以殿下之仁明,定能为你们调解分明。」 释利诃梨本来还打算从曹烈这里打探口风,没想到曹烈做出一副粗鄙无文的样子,显然不好相与,只得无奈熄了 这个念头。 曹烈也没有继续攀谈兴趣,打了个呼哨,一马当先领着亲卫排往北奔驰。看書菈 释利诃梨本来想绕南边走,顺带看一下南大营那边的情况,见此也只能打马率军跟上曹烈,绕北城往东门。 不然的话,谁知道这宋国将军会不会找茬生事。 一路上,不停有百来人的骑兵队列从释军边上呼啸而过,人如虎马如龙,威势比自家训练多年的三百近卫骑还强上不少。 这也是没办法,大宋虽然缺马,但人口基数在那,几万骑术好的人还是挑得出来的。 这骑一团更是优中选优的精锐,骑术武艺体格都是个顶个的好。 再说装备,得益于赵孟启启发天工院对炼钢术大幅度改进,虽然目前产能还有限,却也让最宝贝的骑兵们换上了精钢甲,既轻薄又坚牢,精心打磨护理后,在阳光照耀下,明亮得刺眼。 还有那挂满人身上和马鞍两侧的武器,一杆丈八长的马槊,三四柄纤长锋利的骑刀,一张制作精良的骑弓,三四囊利箭,两把小巧轻便的手弩,数量不等的甩斧匕首,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鞍袋不知道装得是什么…… 这完全就是个小型移动武库,杈杈桠桠的,如猛兽张牙舞爪,只看着就令人直冒寒气。 如此富有,也令人看得直流口水,释利诃梨更是羡慕嫉妒恨。 而他手下的骑兵,除了战马来自大食较为雄骏外,装备就显得很是简陋。 黑不溜秋的半身皮甲,一杆粗糙无比的长矛,几根投枪,锈迹斑斑的弯刀,连正经骑弓都没几张,只能以长短不齐的步弓替代。 装备寒酸还可以拿适应作战环境来说,但兵源素质上也是惨不忍睹。 也就几十个高价招募来的色目骑兵比较雄壮一些,其他占城骑兵都黝黑瘦小,乍一看就是一只猴子蹲在高头大马上。 若是双方对垒,释利诃梨的骑兵首先在气势上就输得无地自容了。 当然,决定战斗力的,从来就不仅仅是装备。 蒙古人起家的时候,连铁制品都少得可怜,却仍然一步一步横扫天下。 如今早已发家的蒙古人,装备豪华不逊精锐宋军,毕竟战胜了那么多敌人,掠夺的武备和资源都优先到了军事上。 所以国力的强弱,从军队装备上就能直接体现出来。 两军如此直白的对比,不用交战,就让释利诃梨对数百年来的宗主上国有了最清晰的印象。看書菈 内心也在不知不觉中,对宋国生出难以匹敌的无力感和畏惧感。 短短十几里路程,却令释利诃梨走得格外漫长。 460.占城就此亡国了? 当释利诃梨到达东门外时,保脱秃花已经等在这里了。 还隔着几十丈,两人就对视上了。 目光中刀光剑影,都恨不得把对方捅一身窟窿。 为了避免这两个冤家真打起来,曹烈便让双方军队隔得远一些。 以东门大路为中轴,保脱秃花的两千人在南侧列阵,释利诃梨的一千八百人在北侧列阵。 双方本就敌对,又都是精锐,结阵之后杀气腾腾,看起来倒是很有两军对垒的架势, 如果不是宋军骑兵在双方阵前来回巡梭的话,真有可能一触即发打起来。 其实保脱秃花心底一直在打鼓,暗暗祈祷释利诃梨千万别发疯。 别看他这边人数多两百,但释利诃梨带着三百骑兵,战力还要超出许多。 保脱秃花只后悔没把三千亲卫都带上,哪怕不打也能挣点气势回来。 而此刻的释利诃梨,却压根没兴趣对保脱秃花动手。 因为他很明白,从现在开始能决定占城未来的人,是大宋燕王。 如果不能取得燕王的支持,那就算杀了保脱秃花又有什么用呢。 对于燕王的到来,释利诃梨的心态从最初的抵触,已经转变为期盼,甚至有些急切。 在他想来,自己从钱隆那里忽悠来的那封信,应该已经送到燕王手中了。 那有了钱隆的担保,燕王应该是会选择站在自己一边的。 而保脱秃花不但没保护好使团,甚至还背着凶手的嫌疑,多半是要背问罪了。 期待之中,释利诃梨不停向东边张望,翘首以盼。 可左等右等,等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动静。 找曹烈问了好几次,也只得到耐心等待几个字。 这才刚过晌午,阳光算不得毒辣,可一直晒着也令人酷热难耐。 宋军骑兵还能轮流到树林里休息乘凉,但释利诃梨和保脱秃花只能带着各自军队在烈日下煎熬。 又等了近一个时辰后,东边终于有动静了,而且动静还不小。 旌旗如云,甲光映日,数不清的行军方阵,一个接一个,踏着铿锵步伐缓缓压近。 释利诃梨头晕目眩,心中发着颤,身上打着抖,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 原本还以为,燕王再怎么出格,冒冒失失跑到藩国来,最多也就带个几千兵马做护卫,声称率军五万不过只是吓唬人罢了。 可眼前这阵势,起码也得是万人以上才能具备如此规模。 燕王怎么敢的啊? 他怎么敢带着数万大军随便乱跑? 难道偌大的宋朝就没人能管得了他了? 就算要征伐不臣之国,也总得经过大宋皇帝和朝廷的允许吧。 但只不过十几天时间而已,根本不够联系上临安。 以宋朝的规矩,即便是皇帝都不能这么随心所欲,怎么能出如此一个任性的皇储呢? 另一边的保脱秃花,惊骇之处不下释利诃梨。 等离得近一些后,更是觉得,以宋军这般军威,估计用不上一万人,就能平灭眼下的佛誓城。 随即,保脱秃花离开两千亲卫的保护,只带这十来个亲随,殷切地往大军方向迎了上去。 不约而同,释利诃梨也翻身下马,带上蒲崇谟,又招呼了七八个护卫,也匆匆前去迎接。 然而令他们失望的是,燕王并没有到,率军的是另外两名宋朝大将。 「这两位都是殿下心腹爱将,薛晋都统制,张世杰都统制,各领殿下亲军一旅……」 曹烈向释利诃梨和保脱秃花简单介 绍了一下,然后又对薛张两人笑道,「你们眼前的这两人,皆是占城权臣,我刚到的时候,双方正打得你死我活呢。」.c0 「内战?」薛晋好似不知道占城情况一般,皮笑肉不笑,「他们自己就打起来了,那岂不是没有咱们用武之地了?」 张世杰也垮下脸,很不爽道,「咱们兴师动众来此,总不能白来吧?管他们有没有内战,占城不臣是事实,必须给他们点教训!」 「没错,这占城已有近百年未曾朝贡了,以前咱大宋没空管它,也懒得计较,没想到这弹丸小国居然越发猖獗,还敢劫我商船,害我使团,不平不足以为他戒!」 薛晋地扫视着释利诃梨和保脱秃花,就像在看两具尸体。 然后张世杰攀着薛晋肩膀,笑得像是要借钱一般。 「老薛,打个商量,待会你们旅先歇一歇,让我来攻城,给一个时辰就好,如果到时间我没打下来,再让你们上,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薛晋耸了耸肩膀,抖开张世杰的手掌,「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一个时辰天都要黑了,我还上个屁啊,还是让我先来,保管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破城!」 见宋军大将连正眼都不看自己一下,保脱秃花和释利诃梨本就难堪得很。 又当着面争抢要攻自家的城,仿佛一国都城是他们唾手可得似的,实在太侮辱人了。 最关键是,看他们跃跃欲试的样子,这话很可能不是吹牛,而是真具备了这样的实力。 于是有些慌神的保脱秃花急忙开口,「诸位大将军且听外臣说一句,我占城绝无对上国不臣之心,此间有许多误会,并不值得大起干戈,还请容外臣面陈燕王殿下,到时无论是殿下要打要罚,我占城都甘愿承受。」 释利诃梨也诚恳道,「占城于大宋,犹子女于父母,子女或有犯错,父母也该以教诲为主,不教而诛则难以服众,想必以燕王殿下之仁德,当是不愿令其他藩国误解吧。」 曹烈不屑道,「呵呵,你们两个倒是很懂说话,可之前殿下想和你们好好说话的时候,你们却置若罔闻,非要兵临城下了,才害怕,才想到与殿下讲道理了?前倨后恭,小人行径!」 张世杰跟着冷笑,「就是,休想巧言令色逃脱罪责!」 薛晋眯着眼,语气不耐,「废话那么多干嘛,我看还是尽快拿下佛誓城,否则总不能让殿下在野外驻跸吧。」 释利诃梨看几个宋将的言语之间,似乎铁了心要攻下佛誓城,心头不禁有些茫然,难道自己猜错燕王的心思了? 燕王不但要趁着占城内战两败俱伤之时,武力攻占佛誓城。 而且还提前把自己和保脱秃花两人都骗到了这里。 这燕王的手段也太阴险卑鄙下作了吧? 中原人不是最好面子么? 难道燕王就不怕把自己名声搞臭? 即便堂堂正正的攻打,以佛誓城现在的情况,残兵破城,恐怕连宋军一次攻势都挡不住。 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用这种令人诟病的阴招吧。 若燕王真这么不择手段,目标肯定不仅仅是一座佛誓城,而是整个占城。 可如今占城还能拿什么去抵抗? 难不成,占城就此亡国了? 释利诃梨心中百转千回,情绪激荡说不出话。 保脱秃花却不像他那么多心思,只想着设法补救眼前困境。 「外臣已经命人打扫王宫,时刻恭候殿下,外臣现在就叫人打开城门,由诸位大将军遣军入城接防,以此表达外臣恭顺之心,不过…城内还有一部分不在外臣控制下……」 保脱秃花这是豁出去了 ,反正本来就守不住,不如干脆卖给宋军。 这行为倒是令薛晋几人极为惊讶,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威胁了。 而释利诃梨更是对保脱秃花另眼相看,这狗贼,还能更不要脸一点么!? 随即他也咬牙道,「若殿下愿意入城,外臣自然会把军队都撤出!」 没想到两人这么不经吓,躺平得出乎意料,张世杰有点麻爪。 「呃…既然你们有此拳拳之心,那还是等殿下到了再定夺吧,估摸着,再有一刻来钟,殿下就会驾临。」.b. 听到这话,释利诃梨和保脱秃花两冤家同时松了口气。 只不过,他们怎么也料不到,这时佛誓城已经开始脱离他二人的掌控,由不得他们做主了。 461.隐变 休战后,城内两军脱离了接触。..o 隔着一条街巷,或是一堵墙篱,或是几栋破屋残楼,默默对峙着。 也许是真的疲倦麻木了,双方兵士之间虽还有敌意,却不再剑拔弩张。 随后,双方都有兵士去对峙区域里,收敛战死同袍的尸体。 即便之前还打生打死,此时却哪怕擦肩而过都互不干扰。 甚至还会把自己防线内的对方尸体找出来,交给对方。 在这种平静的气氛下,兵士们就忍不住会想。 打的这个仗,死那么多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满地的死尸,长着相似的面孔,之前说着一样的语言,信仰同样的神明。 可为什么要像野兽一样互相撕咬搏杀? 这个问题,或许有人能想明白,更多人却想不明白。 但不管是哪种,只要上头一声命令,这些兵士都只能再次捡起武器重新走入战场。 少有人敢做逃兵,那意味着他的家人亲族可能会堕入低种姓贱民之列。 总之,他们的命运不由自主,完全被一帮高高在上的人所操控。 原本他们都以为,除了梵天湿婆这些神明外,他们各自头上地位最高的就是保脱秃花和释利诃梨了。 而这两个大人物却似乎很敬畏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大宋燕王,犹如敬畏神明一般。 让他们停战就真的停战了,让他们去迎驾就真的去恭迎了。 这令双方大多数兵将都意识到,这个大宋燕王或许才是最终决定占城未来和大家命运的人。 就在人心浮动之时,一条流言在佛誓城内悄悄扩散。 国王已经死了,死因不明,但在死前留下亲笔遗命,要让五王子苏利耶继承占城王位。 而且听说,五王子与宗主国宋朝关系亲密,深受大宋燕王赏识。 若是由五王子当了占城国王,占城立马就能平息战火,百姓也很快能过上好日子。 传着传着,便有人把流言报告给了坐镇王宫的察比。 察比听了后,只是回以嗤笑,压根没放在心上,转头就扑进了女人堆中。 对察比而言,他奋勇攻下王宫,只不过想犒赏一下自己,能有什么错!? 可精挑细选来的战利品,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尝,就被无情的老爹霸占了去,甚至还差点害得他做不成男人。 这件事是察比心中永远抹不去的痛,还有肉到嘴边又被人蛮横夺走的巨大遗憾。 后来察比搜刮高门大户时,顺带给自己谋来的一点‘福利",又被保脱秃花‘没收"了。 就好比压岁钱被父母没收一般,令人难以接受,难以容忍! 所以察比胸中积攒的怨气越来越重,随时都要爆体而出了。 好不容易等到老爹出了城,没人管得了自己的时候,自然得及时行乐,好好弥补遗憾,也顺便稍稍报一下断根之仇,消减一些怨气。 至于正事杂事,直接丢给王革就行了,反正老爹信任他,也让自己凡事先问过他再做决定。 于是,察比就化作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在花丛之中行行复行行,钻一下这朵,刺一下那朵,忙得不亦乐乎。 昏天胡地一个多时辰后,被掏空了存货才感觉到了累。 而在寝殿外面的王革,拍门呼喊了快一刻钟,终于耐心耗尽。 于是便喝令兵士撞开了门,冲进去把察比从肉山中翻了出来。 「世子邸下!!百官入宫请见,您若再不出现,难保不会闹出大事,等监国回来,您可不好交代啊!」 察比手脚绵软,被人架着才能勉强站稳,神情极度不爽,「都说了事情一律交给你处理,为什么非要来烦我?」 王革一边让人给察比套上衣物,一边苦笑,「在下不过一介谋士,这事可不是在下能处置得了的。」 「到底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那帮子官吏这阵子不是一直躲在自家不肯出门半步么?怎么突然跑进宫来?」察比翻着白眼。 王革耐着性子解释,「有关苏利耶的流言散布得实在太快了,几乎已经深入人心,不论兵士也好,百姓也好,甚至许多高门大户,本就十分不满现状,所以趁机大范围地串联起来,高喊着让五王子即刻继位,恢复太平日子,民意汹汹,群情激愤,百官自然坐不住了。」 戾气涌上察比脸庞,「反了天了!这王位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说了算!?凭着一个可笑的谣言,就想将我父亲和我赶出王宫?真是做梦!这可是老子亲自打下来的!调兵!立即调兵镇压!就用刀和血让所有人知道,这佛誓城到底是谁做主!」 王革眼底闪过一丝奚落,随即苦口婆心道,「世子啊,咱们手上能打的兵,大半都还在和释军对峙呢,可轻易动不得,不然被释军钻了空子……其他的兵零零散散,也不好调集,而且军心不定,万一调集起来的兵士受人蛊惑跟着犯上作乱,那可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o 察比一听这话,感觉是有道理,却更加烦躁,「那该怎么办?调兵都不行,难道还能指望那些官吏!?」 王革回答道,「不管有没有用,起码世子你得驳斥流言,再好好笼络住百官,别让他们也站到闹事方一边……另外,潘沙将军那里其实应该还能调出兵马,不过潘沙将军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给他点好处,他肯定是不乐意的……」 「好处!?哪里还有什么好处,城中能找到的钱财,全都给了那帮当兵的了,如今让我再上哪找好处?」察比恨恨砸拳。 王革似乎早就想好了,「在下觉得,可以先把潘沙召入宫来,当着百官的面和他商议,这样既能给百官一个定心丸,世子也可以先当众给潘沙许诺好处,有百官见证背书,潘沙也不用太担心将来会毁诺赖账……」 「好吧好吧,那现在派人去找潘沙,我也去见见那些个官吏……」 随后,两人一起往议事大殿走去。 半路上,又接到急报,说是保脱秃花的府邸遭到不明匪贼攻击,而且有越来越多乱民加入,府邸守卫支撑不了多久,请求察比派兵支援。 462.只是旁观而已 保脱秃花和察比两父子是搬进了王宫。 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大多数家眷都还留在原先的府邸里。 其中就有察比的亲娘和其他至亲,而且府中还有许多钱财珍宝。 所以听到府邸被人攻打,察比立刻就紧张起来。 他这人,混帐是事实,可对自己老娘孝顺也是事实。 于是立刻就要调兵去保护府邸,以确保家人万无一失。 只是顷刻间能调动的,也就保脱秃花给他留下的一千亲卫,却还得防守王宫。 似乎看出察比的为难,王革立刻就出了个主意。 “世子,不如先从亲卫里拨出五百前往救援,至于王宫嘛,让潘沙带个几百人来协防应该没问题。” 察比本就头脑简单,此时又急切,所以丝毫没察觉其中隐患,“好,就按你说的办!” 把人抽调好急急派了出去,察比才继续往大殿去。 到了后,察比发现在场的人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多不少。 不但有资格参议国事的那些中高级官员基本到场,甚至只要在佛誓城内有点职司的芝麻官也都来了。 而且,陆陆续续还有军中将佐也在赶来。 这场面,这规模,似乎也只有新王登基时才有过。 一条流言就能把这帮狗东西吓成这样? 察比心中纳闷,沉默着走进了大殿。 奇怪的是,百官也闷声不语,只是默默看着他,一点也不像是着急要求见他的样子。 在王座前站定,察比没忍住心中疑惑,看向将领那一列,责问道,“你们怎么也跑来了?难道都没职责么?难道不用防范释利诃梨的军队么?” 一群武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挤着职位最高那个答话。 “小监国,这不是您传令让我们务必到场的么?” 察比很懵逼,“我传的令!?” 随即王革便附耳过去,“世子勿恼,是在下自作主张,以您的名义把将军们请来的,一来,是想让武将们压一压百官的气势,免得百官在世子面前太过咄咄逼人,二来嘛,也是试探一下世子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毕竟世子将来是要继承监国的,总得知道哪些人比较可靠嘛,至于释利诃梨那边,绝对不敢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的,所以不必担心。” 这样的鬼话,察比却信了,而且还有些感动。 “王先生有心了,以往我对先生多有不敬,没想到先生非但不计前嫌,还这么为我着想,请先生放心,等将来我登上王位,一定会比我父亲都更加厚待于你!” “多谢世子!” 王革嘴角抽搐,差点没隐住尴尬的表情。 随后察比主动对将领们把话圆回来,“是我传的令,今日有重大事宜商讨,你们且在一旁听着,有需要的时候我自会吩咐。” 武将们其实心里也很懵逼,装着一肚子疑问,又不好在这个场合问出口,只能先看看情况再说。 有心思阴暗的,就忍不住猜想,这察比该不会是想趁着他老子不在的时候,篡位上岗吧? 反正,大殿里上百个文武官员都各怀心思,一时间就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大概又等了一刻多钟,陆陆续续又来了几十个人,将大殿挤得满满当当。 然后大家就听到大殿门外传来比较奇怪的脚步声。 似乎人很多,至少也有四五十人,步伐更为沉重,还夹着甲叶碰撞摩擦的尖锐声。 由于气候潮湿,占城的军队一般都是装备藤甲和皮甲,即便有铁甲也是把半个巴掌大的铁片缀在皮面或布面上。 而像这种哗哗作响,分明只有做工极为精良的鳞甲才具有的。 这也就意味着,门外前来的有很多军人,而且还不是占城的军人。 诧异之下,殿内众人都把目光投向大门。 随即,只觉光线一暗,一大群人涌入大殿。 仔细一看,大家认出潘沙正在为首几人之中。 另外一人,除去斗篷之后,露出了宋军制式兜鍪,兜鍪下一张圆乎乎的脸。 见鬼了! 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因为这人正是钱隆,宋朝使团中的武官,被所有人都认为已经死了的钱隆。 这这这……这人没死也就罢了,怎么还和潘沙混在一起了? 许多占城文武心头都冒起巨大的问号。 却见钱隆淡淡一笑,“诸位,再见钱某,是不是十分惊喜?不过想要叙旧的,只能稍后了,今日钱某来此,并非要插手贵国政务,只是旁观而已,诸位大可不必理会我,接下来有请贵国五王子。” 说着,便横移了一大步,露出身后之人。 这人揭开竹笠面纱,让殿中文武看到一张更为熟悉的面孔,正是五王子苏利耶。 更大的吸气声响起,接下来却归为平静。 平静的表明下,却是众人心中翻江倒海。 五王子!真的是五王子!他居然真的还活着!? 那是不是说,流言也极可能是真的? 他今日现身王宫大殿,应该是来争夺王位的吧。 而且还得到了宋朝的支持…… 显然,殿内众人都不相信钱隆所说的不插手。 毕竟三十多个宋军甲士已经牢牢封锁住了大殿正门,而且侧方后方的小门外分明也有甲叶声响起。 哪怕宋军人数不多,可在当下也没人敢硬闯他们的封锁线,更别说动手了。 所以说,只要宋军不同意,没有任何人能离开这座大殿。 即便宋军不再多做其他,只要存在着就足够表明态度了,哪里还需要插手别的。 这时候,殿首的察比终于回过了神,怒声喝问,“苏利耶!你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苏利耶轻飘飘睨了他一眼,语气平静道,“你有何资格问我?” 察比恼羞成怒,“来人,给我把这逆贼拿下!” 顿时,从将领队列中扑出两人,气势汹汹冲向苏利耶。 只见潘沙脸色一肃,跨步前出,拦在苏利耶身前,随即抽刀,一横劈,一斜砍。 银光带血,扑来的一人头颅落地,一人当胸豁出半尺血口,双双轰然倒地,在血泊中不停抽搐。 潘沙上前揪起那颗首级,提着对大殿环示,“请诸位以此为戒,莫要再轻举妄动!” 众人皆骇然,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紧紧闭上了嘴。 可察比却气急败坏,“潘沙你这狗贼,居然敢背叛我父亲!如此两面三刀,难道你就不怕神明降罪么?” 潘沙不以为然笑道,“呵呵,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效忠于他,又何来背叛可言!” “你!你别嚣张得太早,大殿外面可都是我家亲卫,今日你休息活着走出这里!”察比咬牙切齿。 潘沙继续笑着,“真的么?那你不放仔细听听外面是什么声音!” 察比一滞,努力静下心,随后就听到许多厮杀惨呼声。 显然,潘沙有备而来,所带兵马绝对比王宫守卫要多得多,而且还是没受到任何阻碍地进了王宫,占据有利位置后,才开始绞杀守卫。 然后察比马上就回想起,是自己同意让潘沙带兵补充王宫守卫力量的。 可劝自己这么做的人……却是王革! 明白了,察比终于明白了,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 “王革!我要杀了你!” 察比眼中喷火,扭头去找王革。 可之前还站在他身旁的王革,却不见了人影! 463.占城新王 王座边,察比拎着刀,旋转四顾,仿佛在确认眼前是不是梦境。 武将们骇然沉默,甚至还有点六神无主,似乎还在消化猝然惊变的局势。 文官那边,为数不多的那些高官都平静而了然,明显是深知内情,并且悄然站在了苏利耶的阵营中。 而其他大部分中低级官员,早就知道今日有大事发生,此刻更是恍然大悟,占城要变天了! 半晌过后,察比确认当下并非噩梦,可是文武百官的表现,令他感觉比噩梦还可怕。 “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难道你们就任由逆贼勾结外人,肆意窃夺我占城权柄么!” 察比挥舞着弯刀,歇斯底里地冲着文武百官怒吼。 没人回应,只是默默看着他,眼神都很复杂,就像在看一只被关进笼子中还死命蹦跶的猴子。 察比被这样的眼神刺痛了,羞怒交加之下,猛地冲向苏利耶,准备将他砍死。 可还没等他靠近,潘沙就一个箭步上前,抬脚将其踹翻,然后踩在脚下。 察比闷哼痛呼,极力扭动身体想要爬起来,可踏在他胸口的大脚仿佛生了根一般,怎么掰都掰不开。 其实潘沙并没有太用力,奈何察比在女人身上耗尽了体力,双手绵软得跟面条似的。 潘沙冷冷道,“我劝你别做无谓挣扎,乖乖躺平,说不定还能活得稍微久一点。” “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这…三姓家奴……好过!”察比气喘吁吁。 “我怎么就三姓家奴了?”潘沙嗤笑,又撇嘴说道,“我所作所为,从来都只是遵从国王的安排而已!” 察比一愣,诧异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潘沙提高声音说道,“意思很简单,其实国王早就知道你父亲和释利诃梨造反在即,离开都城主要也是为了缓和局势。” “奈何还是低估了你父亲丧心病狂的程度,居然先煽动暴乱,再趁机夺权上位,而释利诃梨也因此提前发动叛乱……” “还好,国王在离开都城之前,就已经秘密将五王子苏利耶册立为王世子,并令我率军效忠辅佐五王子。” “之前迫于形势,我才不得不假意投靠你们,虚与蛇委,实则保存力量的同时,也能更好地保护五王子及上国使团。” “国王本来是打算求得上国借兵后,再回来平定叛乱,也因此上国燕王殿下才领兵前来我国。” “可不幸的是,上国大军如约而来,但国王却被释利诃梨暗害了,而作为同谋和帮凶的大王子摩柯贵就窃夺了世子之位!” “但假的就是假的,五王子才是真正的王世子,所以遵照先王遗命,今日就在这大殿之上,请世子苏利耶继承王位,也好早日还我占城朗朗乾坤!” 潘沙这番话,三分真七分假,虚虚实实的,但听起来有鼻子有眼,很像那么一回事。 很显然,潘沙没必要向察比解释这么多,主要目的是当众说明苏利耶继承王位,以及宋朝兵临占城的合法性。 至于殿中这些文武官员信不信,信多少,其实无所谓,毕竟历史向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 一旦认清了现实,以权贵们的明智,即便发现了话里面的漏洞,也会主动查缺补漏,自发维护其真实性。 但察比却明智不起来,大声驳斥道,“假的!全是假的!潘沙你一派胡言,苏利耶不过一个贱种,哪来的资格继承王位,国王怎么可能立他为世子!那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闭上你的臭嘴!” 潘沙加重脚上力道,碾得察比差点透不过气。 随即苏利耶从潘沙身后走出来,坦然面对所有文武,心平气和道,“我苏利耶,乃先王第五子,生母为上国良家之女,何来卑贱之说!?” 说着,他缓缓扫视文武百官,“还是说,有人会觉得,上国之人会比我占城人矮上几分,低上一等?” 这话问出去后,占城官员只感觉头皮有些发麻,有心糊弄,可钱隆正在场饶有兴味地看着,目光深得吓人。 所以官员们赶忙回答道,“宗主上国之民,自然要比我等藩邦小国所有的人都更高贵!” 苏利耶又问,“那你们认为,以我的身世是否有资格成为占城的国王?” “有,当然有,五王子的血脉最正统不过,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继承王位!” 占城官吏纷纷出声表明支持态度,甚至有一些武将也点头附和。 此时不赶紧改变站队,难道等着排队走奈何桥么? 苏利耶淡淡笑了,从怀中掏出一个卷轴,“既然大家对我的资格没有异议,那就再请看看先王的这份令旨,辨别一下真伪,可别等事后再来质疑。” 侍从从苏利耶手中接过卷轴,递给了文官之首,然后让他们一一传阅。 仔细检查后,发现令旨无论是从材质、格式、印鉴、签字上来看,都是千真万确的。 如果其他方面还有办法作假,但阇耶的亲笔签名却绝对假不了,官员们对此熟悉无比,不可能认错。 不少官员心中开始迷糊了,难道,真的是国王属意由五王子继位? 算了,到了此刻,真相究竟如何已经毫无意义了,五王子继位势在必行,还是趁势为自家捞点好处才是正经。 为首文官抢先一步拜倒在苏利耶身前,“国不可一日无君,事急从权,请世子即刻登临王位,并昭告全国,典礼则稍后选吉日进行即可。” 这话就像是发令枪一般,引得官吏都纷纷拜向苏利耶,口中至诚至切地劝进着。 那架势,就仿佛苏利耶若是敢不立刻坐到王座上去,大家就马上和他拼命! 苏利耶却还沉吟着,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武将队列方向。 随即,这边也哗哗拜下一大片,“请世子即刻正位。” 然后潘沙单膝跪压在察比胸口上,抱拳劝进,“请世子从天意顺人心,继位占城国王。” 很快,这议事大殿内,除了苏利耶,在没有任何一个占城人站着。 至于钱隆和宋军将士,自然是不可能跪的。 不过钱隆还是揖手一拜,“恭喜占城得一贤明之王,相信不用太久,我朝必有册封降下。” 听到这话,占城官吏心里一惊,对苏利耶更是刮目相看了。 居然能得到正式册封? 宋朝对苏利耶的支持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册封,是体现宗蕃关系的重要形式。 宗蕃体系主要是以政治和经济维持,很少动用军事手段。 直白来说,假如藩国你对宗主我不恭顺,我看你不顺眼,却也懒得打你。 只是拒绝你的请封,不给你名分,停止你的朝贡,不和你做买卖。 假如你国内有灾有难,有人造反夺位,你也别找我求援做主。 你要是被邻国欺负了,被灭国了,那也是你活该,甭指望我给你调停,帮你复国。 上一次占城国王得到册封,还是七八十年前的事了。 而这段时期,就是占城与大宋关系的低谷期。 所以当占城被真腊和安南两个邻国揍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得不到任何形式的支持和帮助,期间被灭国好几次。 而现在钱隆说宋朝会给苏利耶册封,意思就是说这个小弟我保了,不管是内部外部的人,想动他都得掂量掂量后果。 换做以前,或许威慑力有限。 但现在,大宋出了个燕王,有事他是真出兵啊。 有了这个认知之后,占城官吏对苏利耶的姿态是越发谦卑恭谨,劝进的话语也越来越诚恳。 反正占城也不会玩什么三请三辞那一套,只要看起来众望所归了,王位也就能坐稳。 于是,苏利耶便一步一步走向王座,缓缓坐了下去。 潘沙也把察比从地上提起来,拖出殿门免得碍眼。 只是察比看着王座上的苏利耶,眼中全是羡慕嫉妒恨。 其他文武官员见苏利耶坐好,也马上调整位置,重新拜见。 “吾王千寿,国祚永存!” 山呼不断,在大殿内回荡着。 占城,迎来了一位新王。 464.你给我下药!? 简短的登基仪式后,苏利耶成为占城王的昭告很快就在城内发布。 而那些将佐们却还被软禁在王宫里,不过却各自写好了代表效忠新王的贺表。 然后,潘沙领着麾下军队,带着将佐们的贺表,去接收他们的部队。 或许是流言的功效,当得知新王就是苏利耶时,大多数百姓和兵士都欣然接受,甚至欢呼雀跃。 而许多高门大户也表现出支持新王的态度,或许是苦保脱秃花久已。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释军占领区。 而且苏利耶亲笔写了一封令旨,以国王的身份,勒令释军上下投诚归顺。 言辞还算柔和,但其中意思却毫不含糊。 苏利耶在令旨中明确表示,若天黑以前仍不肯归正的话,将会受到严厉惩处。 关键是,这令旨不单单是发给那些将领,而且还让人在释军各部周围喊话,让普通兵士也全部都知道了。 知道苏利耶成为了占城新国王,知道是宋朝大力支持苏利耶,知道宋军已经将佛誓城包围,知道宋军真的有数万之众,知道自家老大被宋军控制了…… 总之形势一面倒,自家一边看不到有什么成功的机会。 如果还坚持顽抗的话,或许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于是乎,逃兵出现了。 先是一个两个偷摸着往守军防线跑,渐渐十几个几十个成群结队地跑。 底层军官根本管不过来,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干脆带队跑。 而中层将佐普遍也变得消极,虽然还没开始叛逃,却也担心着自己的命运。 至于那些管带千人级别的将领,则被素柯闼召集起来议事。 三四十个人正为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吵得不可开交。 “要我说,苏利耶能突然登上王位,肯定是使了强硬手段,城中守军原本都忠于保脱秃花,军中将佐多半是被清洗了,现在正是咱们发起攻击的好机会……” “少来吧,就算对面守军真的缺乏指挥,咱们打过去又能如何?可别忘了,族领还在城外呢!” “就是,即便占领了佛誓城,还不一样被宋军包围么?” “这个时候了,还打什么佛誓城,我看还是赶紧收拢部队,杀出城去,把族领救回来。” “你这话也太扯了,咱们本就是疲兵,今天又提着最后一点精神打了老半天,若是贸然出了城,别说救回族领了,能不溃散,能保住自己小命都算神明保佑了。” “干脆,咱们把防御圈再缩小一些,守在这里等族领的消息得了。” “这样的话,和等死有什么区别,新王都放出话了,咱们不降可没好果子吃。” “那不行,这不行,难道只有投降一条路了?” “大伙这么吵下去也不是个事,将军,还是您拿个主意吧,大家听您的就是了。” 随着这句话说完,一群人渐渐安静下来,都把目光集中到坐在头把交椅上的素柯闼身上。 素柯闼要是有主意,又何必把这些人找来商议呢? 按他的性子,要么就是整军杀向王宫,要么便是抛下佛誓城去找释利诃梨汇合。 奈何律陀罗对两个意见都既不反对,也不支持,只说该慎重一点。 释利诃梨出城前,把事务交给他们两个共同负责,也就是说下达的军令要两人联名共署才有效。 本来嘛,素柯闼在军中威望比律陀罗高多了,真要独自下令,各部多半也是会遵从的。 可他起初顾忌着释利诃梨的叮嘱,想着能取得其他将领的一致意见再行动的话,释利诃梨在事后也不好责怪他。 结果,三四十个人各有想法,谁也说服不了谁,搞得更加复杂了。 所以啊,不管素柯闼再怎么勇猛善战,这辈子也就只能为将,却当不了统帅。 到了这一步,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原点,所以素柯闼又想取得律陀罗的支持,以共署军令来决定行动。 他看向身旁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律陀罗,尽量缓和着语气,“这事不能再拖了,我看我们俩还是同舟共济,尽快达成一致吧。” 第一次见素柯闼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律陀罗还是挺惊讶的,只是没在表情上露出来,依然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 律陀罗思索片刻,不紧不慢道,“要让我和你达成一致,首先你自己总得有个准主意吧。” 素柯闼头疼,捏着额头斟酌了一会,“大家说了那么多,我也想明白了,这佛誓城就算打下来,咱们也守不住,如果留在城里,就算苏利耶暂时不能拿咱们怎么样,但若等宋军真的把城围死了,咱们就走投无路了,所以为了替族领保住这支兵马,我觉得咱们应该先撤出城外去。” “你是想把族领从宋军手里抢回来?”律陀罗蹙眉问道。 素柯闼摇摇头,“先不论打不打得过,咱们根本不清楚族领那边的具体情况,要真被宋军控制住了,就是个投鼠忌器的局面,这怎么打?” 喝了口水,素柯闼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到了城外,可进可退,虽然是不想和宋军交战,但真打起来了,咱们未必会输……我觉得宋军也就那么回事,看着装备精良挺唬人的,却不见得多能打,否则如何会先被辽夏打得没脾气,后被金人差点灭国,如今又被蒙古压着打……咱们现在是疲军,硬是强打肯定吃亏,但一时不打可以先走,就像以前对付安南人一样,势弱之时撤到大山里,撤回南边去,只要保住了兵马,族领即便落在宋人手里,也还有转圜的余地,还有谈判的筹码,宋人也不敢对族领太过苛待。” 这一番话,听得许多将领都连连点头。 律陀罗也忍不住对素柯闼刮目相看了,这莽汉居然也有这样的脑子…… 不过嘛,这世上从来都是做事难,挑刺易。 再妥善的主意,非要挑毛病都能挑出来。 所以律陀罗显得十分理智地说道,“不得不说,你说得是挺有道理的,然而,族领走之前说有很大把握争取到燕王的支持,若是咱们撤军出城,让宋军起了误会,反而坏了族领的事怎么办?” 见自己苦口婆心一番话都喂了狗,素柯闼顿时就要压不住脾气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拿了主意,你又来这套,耍着我玩么?既然你能想得周全,那干脆你拿主意好了,我照你的意见做总行了吧,再烂的决断,也好过犹豫不决!” 律陀罗见素柯闼气得青筋暴起额头见汗,便眨了眨眼,幽幽道,“我的意见嘛……就是按兵不动!” “什么!你这算什么狗屁主意!?” 素柯闼腾身而起,打算揪住律陀罗的衣领给他两拳。 可是才一起身,就感觉脑袋一阵晕眩,身体一晃差点把案几撞翻。 “啧啧,一把年纪了还总是这么暴躁。” 律陀罗却安坐在那一动不动,勾着嘴角诡异笑道,“我劝你别太激动,不然药效只会更快更猛。” 素柯闼双手撑着案几,用力甩了甩头,怒气森森,“你给我下药!?你竟敢害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时,许多将领也惊得站了起来,却发现自己也感觉到了晕眩,而且身上也越来越没力气。 喝骂声响作一片,有人还打算招呼留在外面的亲兵。 随即律陀罗拍响了巴掌,朗声道,“诸位别激动,也别太担心,这并不是毒药,只是蒙汗药而已,你们情绪越激荡,动作越剧烈,血气也会走得越快,就越容易绵软无力昏昏欲睡……至于门外嘛,近处只有我的人,你们的亲兵大概都昏过去了,其他人不敢随意靠近的。” 这大热天的,谁能不喝水,谁会想到茶水里会被下了药…… 465.惟愿天下太平 城内风云变幻,通过一场场阴谋算计更替着掌权人。 在城外的保脱秃花与释利诃梨却一无所知,只满怀忐忑地恭候着赵孟启的驾临。 赵孟启是骑着马来的,没搞仪仗排场,身边的扈从并不多,不过百来人。 他一身戎装,披着轻甲,没什么太起眼的地方,乍一看就是个普通小将。 还是曹烈薛晋张世杰等宋将,开始列队躬身立在路中,神色肃然做迎候状时,保脱秃花和释利诃梨才意识到,燕王就在这队骑兵里面。 两人赶忙在曹烈三将身侧站定,瞪大眼睛极目望去。 只见一匹神骏似黑龙般,迎着阳光踏着黄尘,一骑当先疾奔而来。 马背上一道健硕伟岸的身形,随马鬃飘荡而起伏律动,充满着刚柔并济的力量感。 奔马如飞,挟风雷之势扑面而来,未见丝毫减速,眼看着就要撞上迎候队列。 这时候,黑马才猛地人立而起,扬蹄嘶鸣了好半晌,过后才落回前蹄,停顿在离队列不到两丈外。 曹烈等将领瞩目马背骑士,齐齐捶胸行以军礼,“末将等恭迎殿下,大宋万胜!” 赵孟启正抚摸马脖子,安慰着因为跑得正欢却被强行勒住的尽夜。 等众将见礼后,他便翻身跃下马背,嘴角噙笑回以平掌礼,“华夏永昌,辛苦诸君了。” 这就是大宋燕王? 据说才十七岁吧,居然如此挺拔雄壮,浑身都喷薄着英武之气,似乎很不好打交道啊。 要说他这骑术也确实不凡,但行事真有些疯狂,大概为人极度自信自傲吧。 天之骄子,说的就是如燕王这样的人,但愿他不要太过目中无人…… 保脱秃花仔细打量赵孟启,心里嘀咕不停。 方才奔马直冲面前时,他都把心都吊到嗓子眼上了。 若不是曹烈等人神色如常一动未动,他肯定是有多远跑多远。 当赵孟启和众将见过礼,视线刚一转动,保脱秃花便连忙上前一步,躬身拜见。 “外臣保脱秃花,恭叩燕王殿下金安。” “外臣释利诃梨提婆,恭祝燕王殿下万福。” 释利诃梨也没落后,几乎同时拜向赵孟启。 “平身吧……”赵孟启略略抬手虚扶。 又一番没营养公式化的客套后,众人簇拥着赵孟启去到早已准备好的‘会场’。 这次赵孟启带了三万多军队,却并没有一股脑压到佛誓城。 在这里的,除了做先锋的骑一团外,也就薛晋的东卫第一旅和张世杰的第四旅总共一万多人。 在赵孟启到达后,两个旅各出一个团留在东门外保持阵列,其他七千人则开始忙着安营扎寨。 所谓的会场,设在佛誓城东门外一里多外的大路边。 其北边一里多,是释利诃梨军队的阵列,南边一里多则是保脱秃花的。 至于东边则是三千宋军,离得更近一些。 如此布置,做足了军前会盟的架势,算是很给占城体面了。 场地很简陋,连帐篷都没搭,只是荒地上铺上地毯,摆上案几座椅。 两国三方呈品字型分坐,倒是显得有几分庄重正式。 随后,宋军这边又送上了酒水茶饮和糕点瓜果,有了一点宴会的模样,才令气氛没那么僵硬。 等一切布置好后,无关人员都远远撤开。 保脱秃花和释利诃梨身后都站了五个随从,赵孟启这边也只留了十几个人。 燕王如此以礼相待,完全没有预想中的颐指气使和咄咄逼人。 这让保脱秃花与释利诃梨很是意外,心里不禁打起了鼓。 燕王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么? 现在怎么一副友好磋商的样子? 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难不成,他是准备将占城并入大宋国土之中么? 占城两大权臣心里的疑惑都差不多。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嘛。 要是赵孟启劈头盖脸一顿斥责臭骂,他们倒是能坦然一点。 因为这才是身为宗主上国遇到属国不听话时的正常操作。 就好比做儿子的闯了大祸,老子非但不打不骂,反而笑眯眯喜哈哈,那做儿子的心里能不发毛么? 而此时的赵孟启,似乎没看到两人心事重重一般,和煦有加地招呼着。 “军行在外,只能简慢二位了,且将就用些饮食,去去饥渴,稍后才好谈事。” 说完便举起酒盏,“来,为天下太平,饮胜。” 虽然脑子里一团浆糊,但燕王的面子不能不给啊。 倒也不用担心燕王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毒杀他们,所以两大权臣很是配合的喝完盏中酒。 “为天下太平……” 随后,保脱秃花和释利诃梨自然得向赵孟启敬酒。 推杯换盏几轮下来,只见赵孟启丝毫没有提及正事的迹象,似乎真就只是一场普通酒宴一般。 于是保脱秃花忍耐不住,主动扯开话头。 “殿下,外臣首先要向您请罪,是外臣护卫不周,才令使团蒙难,无论殿下如何责罚,外臣都心甘情愿地承受,不过外臣也向殿下保证,必定会把此事的来龙去脉查个一清二楚,所有涉案人员,无论是何等身份,都一定会被缉捕归案,交给上国处置……” 随即,赵孟启放下了酒盏,也放下了笑意,不悲不喜淡淡道,“只是护卫不周么?” “这是自然。”保脱秃花坐直身子,一脸诚恳坦然道,“使团蒙难,外臣有责任,但外臣以项上人头起誓,绝对没有任何谋害使团的想法和行为,上国使团在外臣保护下出事,对外臣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根本没理由做如此蠢事。” “是么?”赵孟启无可无不可,语气平静无波,“那你觉得,是谁做了这样的蠢事呢?或者说,是谁有嫌疑呢?” 保脱秃花抿了抿嘴,毅然道,“外臣不敢欺瞒殿下,虽难以启齿,但外臣认为鄙国国王一向心术不正,是最有嫌疑之人,而且在座的另一人,也很难摆脱嫌疑……” 赵孟启微挑唇角,“你这意思是说,占城权力最大的三个人中,除了你,其他两人都不干净?” “他满口胡言!”释利诃梨忍不住出声驳斥,忿忿道,“要说对上国最不敬的,就是他保脱秃花自己,他掌管着鄙国水军,还笼络蓄养的无数海寇,之前劫掠海船断绝商路就是由保脱秃花主导的!” 保脱秃花怒视释利诃梨,争辩道,“你别血口喷人,什么叫我主导!?劫掠之事乃国王下的命令,我不过奉令执行罢了!” 释利诃梨不屑一笑,“狗屁的奉令执行,劫掠得来的收益,你分的可是一点都不比国王少,之前与上国使团谈判时,也是你提出要向过往商船收取三成以上税费的,总之你和国王两兄弟都是一丘之貉,满肚子都是强盗心思。” “我是强盗,你释利诃梨就不是了?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劫掠上国海商么?” “我承认我也有劫掠过,但我那是迫不得已,都是为了自保才不得不用这种手段筹措军费,而在心底从来就是反对这种做法的,我认为劫掠是短视的,是在杀鸡取卵,只能获得短期利益,要想长久还是得发展正经商贸,只可惜占城国策非我能决定,所以我才要推翻无能又愚蠢的阇耶,将占城拉回正轨……” “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夺权只是为了一己之私罢了,阇耶或许不适合当国王,但你这个野心贼更不适合,只有把占城交到我手中,才能做到真正对上国恭顺……” “嘴上说说有什么用,我早就计划好了,一旦成为占城新王,就开始全面打击海寇,肃清商路,开放港口……” “你有计划,难道我就没有么,清剿海寇这事你能有我在行?我不但统领水军,还深悉海寇内情,保准能在半年之内清扫全部海寇,而且我还能派遣水军为上国商船保驾护航……”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唇枪舌剑,吵得不亦乐乎。 相互间不停揭短,把对方做过的龌龊事毫无保留地抖露出来,同时也默契地把最大的黑锅全扣到国王阇耶的头上。 一面又拼命阐述假如自己掌握占城大权后,要对上国如何恭顺,会怎么给上国提供便利,争着抢着做狗腿子,好取得燕王的支持。 越吵到后面,话语就越露骨,完全不顾任何体面,就像两个争夺恩客的老鸨一样。 而赵孟启安坐在那一边晃着酒盏,一边饶有兴味地欣赏这狗咬狗的好戏。 至于他们各种献媚,各种承诺,赵孟启压根就不相信,自然也就不在乎。 或许有大军威慑,在短期内他们会做到,然而等大军扯远了,这帮占城猴子肯定又会故态复萌。 赵孟启才没那么多精力再来整治一次,所以还是得彻底将占城控制在手才行。 以目前情况,打下占城并不难,因为经过一通内耗之后,占城可以说是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了。 但武力占领强行吞并不可取,毕竟占城这个国家也有几百近千年历史了,有着自己的传统文化和信仰。 等占领之后,必定要面对此起彼伏的反抗,会把赵孟启手中有限的军力,都拖进治安战的泥坑中。 对赵孟启来说,在这方面有着丰富的前车之鉴了。 不说宋之前,就看后面的元明清,哪个没在中南半岛这个泥坑中打过滚,而且结果都不怎么好看。 所以赵孟启没打算直接吞并,只是要扶植一个听话的人上位而已,先将这个已经沦为名义上的藩国,变成真正的,能提供利益的藩国。 当然了,扶植归扶植,却不能做得太明显,得让这个上位的过程不会被占城人诟病,否则日后麻烦会比较多。 就比如现在,赵孟启在明面上是绝对不会插手占城内争的,王位最后落到谁手中,凭的是各自本事。 最多,就是把保脱秃花和释利诃梨两大权臣拖在城外,让苏利耶在城内尽情发挥。 这两人吵了老半天,嘴都快秃噜皮了,才发现燕王一直没发表意见,也看不出是否有倾向谁。 所以两人都住了口,眼巴巴看着赵孟启。 赵孟启懒洋洋道,“吵啊,怎么不吵了,看着孤干嘛,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孤可不会干涉你们占城的内政……” 不干涉内政? 你都把大军派到我们国都了,这还叫不干涉? 释利诃梨瞪大着眼,愣愣望着赵孟启,不敢宣之于口,只能腹诽。 赵孟启似乎听懂了他的心声,耸耸肩道,“你们不会以为,孤率军前来是要打你们的吧?这不是笑话么?作为宗主国,怎么可能武力侵犯自己的属国呢?我泱泱华夏,最是热爱和平,战争什么的,非不得已不为之。孤原本只是打算来问问我朝使团及海上商路的事,可是听说你们自己打起来了,搞得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的,所以才多带了点军队防身,顺带帮你们维和。” “维…维和?”释利诃梨对这个词汇感到陌生。 赵孟启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对啊,就是维和,也就是调停纷争,维持和平!嗯,这是作为宗主国该尽的义务,你们也不用太感谢。” 保脱秃花也有些接受不能,“派五万大军调停纷争,维持和平?” 赵孟启一本正经,脸上满是理所当然,“正是,这五万大军就是维和部队,以武止戈嘛,你们看啊,孤麾下的军队来了之后,可有对你们发起过攻击?可有杀死过你们一个人?没有吧。” 释利诃梨听完,仔细往回一想。 虽然自己的军队被逼降,军营被霸占,但宋军除了恐吓威胁外,似乎并没有在实质上动用武力。 然后他又一想,其实这样不是挺好吗? 只要不是真的打起来,对自家还是有利的。 对,得架着燕王,让他继续只讲道理不动武。 释利诃梨眼珠子一转,脸上露出感激之色,“殿下仁义无双,为了鄙国百姓不受战乱,竟然不辞辛苦千里迢迢赶来,令外臣感动莫名又惭愧不已,愿意就此息兵罢战,接受殿下调停……” “对对对,罢战,罢战!外臣也愿意接受殿下调停!”保脱秃花也忙不迭表态。 “嗯,这不就很好嘛。”赵孟启很是欣慰,然后又是一叹,“孤,今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天下太平,世间无战!……对了,既然是为了维持贵国和平,那孤这五万维和部队的开支,由你们占城来出,应该很合理吧……” 466.是不是很感动? 这么突然的吗? 前一嘴还在悲天悯人,下一句却是勒索利益…… 他是怎么好意思的? 保脱秃花感觉有点晕乎乎的,低头望着案上酒盏,难道是我喝醉了? 释利诃梨有点恍然,果然宴无好宴,原来燕王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也对,所谓贼不走空,他这么大张旗鼓的来一趟,要是不弄点好处,回去怕是也不好交代。 只不过这要钱的理由,是不是太奇葩了一点? 什么鬼的维和,又没请你来。 本来我们打得开开心心,眼看就要摘下胜利果实了,你突然横空出世硬插一脚…… 我没怪你冒昧就不错了,你居然还拿这事让我报销开支? 释利诃梨心里骂骂咧咧,嘴上做出试探,“殿下,这恐怕不合适吧?” “怎么就不合适了?孤率大军为贵国消弭战火,拯救无数生命财产,现在只不过是让贵国承担一下耗费,不是理所应当的么?总不能让孤做了好人好事,还得自掏腰包吧?” 赵孟启脸色黑了几分,斜眼看着释利诃梨,仿佛在看一只白眼狼,“虽然宗主有帮助藩国的义务,只是付出总得有个限度,这大军在外的日子长了,开支激增,消耗的可都是我朝民脂民膏,若不给个交代,我朝上下肯定就不乐意。” 不乐意就别来啊? 释利诃梨腹诽着,随即打了个激灵,“殿…殿下,您说的大军在外日子长了,是几个意思啊?您难道还打算在鄙国长驻?” “当然啊,维和,孤可是认真的,现在你们是暂时消停了,可若是不把内争的病根去除,指不定孤前脚带着大军一走,你们就又打起来了,黎民百姓又要遭殃……所以,总得留个三五月,确保贵国稳定和谐了才能放心离开。”赵孟启语重心长。 “三…三五个月!?” 释利诃梨实在是掩饰不住惊讶,搜肠刮肚道,“殿下负天下大任,肯定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小小占城实在不值得殿下蹉跎时间,何况…何况听说蒙古人对上国虎视眈眈,想必上国国内更需要这些精锐大军吧……鄙国这点矛盾其实也好解决,只要殿下调停后,相信没人再敢乱来的。” 赵孟启把玩着青瓷酒壶,悠悠然道,“跟你直说吧,孤发展海贸,除了为我朝增收外,更是要从海外购买战马,以提升军队作战能力,所以这海贸兴衰,对孤,对大宋都非常非常重要。” “如果你们占城安分点,聪明点,孤确实没必要劳师动众走这一趟,奈何……既然来了,那孤就得一步到位,拔除所有对海路畅通的阻碍。” “接下来的几个月,正是海路繁忙之时,关系着海贸是否能重新繁盛起来,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孤不能容忍有人破坏,自然得在此坐镇……” 此时就快六月了,后面两三个月就是西南季风期,去年出海的那些宋朝商船已经开始回航了。 可以预见,经过宋商的宣传招引后,肯定会有许多外国商船蜂拥前往泉州。 等到十月份时,季风转向,将会有比去年多十倍以上的海船下南洋而来,不止有泉州的,还会有广州的。 乍一看,去年出海商船的数量不少,已经超过历年来的规模,实际上距离赵孟启的目标还有很远。 只不过是时间仓促,能动员筹集到的货物船只就那么多,而且也有先探探路,试一试的意思。 到了今年,大宋境内各路客商都在向泉州广州汇聚,带着满满的期待准备参与到大海贸中,所以这才是大海贸正式开展的第一年。 以后吃肉还是吃糠,就看这个开门红不红,因此赵孟启会竭尽全力来保障通商顺利。 释利诃梨之前就知道燕王很重视海贸,但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这个‘重视’有多重。 于是他权衡了一会后说道,“其实海贸一事,不止对上国有利,同样让鄙国兴旺起来,外臣也认为是该好好清剿海寇了,鄙国过往的表现太令殿下失望,所以殿下要亲自坐镇也确实有必要……” “这海路情况恶劣,其中鄙国也有很大一部分责任,而且上国大军留在鄙国,也确实能维持太平安定,按理说,鄙国确实该承担适当的支出。” 释利诃梨先把姿态放低,一副深切认识到错误,也十分愿意悔改的模样,然后又继续道,“只是鄙国地狭贫瘠,物产稀少,一穷二白的,又才经历内乱,官库空空如也,根本拿不出钱啊。” 赵孟启扬眉,“呵…没钱?没钱你们还养那么多军队?就这么大点地方,所有军队加起来得有十几二十万吧?没事还隔三岔五打仗,今天跟安南打,明天跟真腊打,实在打不动外面了,就窝里斗,自己人跟自己人打……” “一边说自己穷,一边却总想着抢别人的,这不劳而获的思想要不得啊!要我说,你们要是安分点,完全不需要养这么多军队,大可让这十几二十万青壮去种地打鱼做工,创造的财富绝对比抢来的要多得多。” 释利诃梨苦着脸,“就算鄙国不去打别人,可也不能不养军啊,不然怎么抵御敌国?” 他心里其实想说的是,你说得倒是好听,那怎么不把你宋国的军队裁减? 赵孟启轻声嗤笑,“军队多就能抵御了?这几十年可都没见你们赢过几次吧?再说了,把邻国都处成敌国,不都是你们占城人爱惹事挑衅么?几十年前,连我朝都被你们寇掠过。” “不过以后你们大可放心,孤既然来了,那就会把好人做到底,保证会彻底协调好你们三国的关系,让你们相亲相爱不再起兵戈,所以就没必要保持那么庞大的军队规模了,正好,你们刚打了一场内战,算是裁减了很大一部分,再随便消减一些,只需要保留个两三万人就足够了,到时候孤会帮你们训练出一支少而精的军队,省下一大笔军费,不就有钱了么?” 释利诃梨心中暴走,让我们裁军省下军费,然后拿去给你们宋朝养军?你是真的很会啊! 至于协调三国关系也只有一半可信,毕竟现在的真腊对宋朝还是比较恭谨的,大概会接受燕王做和事佬,但安南可就没那么听话了。 占城和安南的恩怨,有历史原因,不过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安南本就狼子野心,一直在向外扩张。 而安南东临大海,西边是群山,北边是目前已经衰弱却依旧惹不起的宋朝,剩下最佳扩张方向就是占城了,怎么可能因为燕王几句话就乖乖放弃呢? 只是释利诃梨现在想要争取燕王的支持,也硬气不起来,只能弱弱地婉拒着。 “殿下,就算把所有军队裁光,鄙国也拿不出钱啊,您看要不这样,以后鄙国向上国朝贡时,每年额外增加十万贯钱,以作孝敬……” 这话就有点岁贡的味道了。 十万贯对占城来说可是不小的数目了,只是赵孟启还看不上眼。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而且朝贡那都是让你们占便宜,要不要恢复,还得看你们将来的表现呢,但眼下,你们得拿出诚意来吧?怎么,左上卿觉得没办法办到?” 说着,赵孟启扭头看向站在旁边一直插不上嘴的保脱秃花,“那右上卿你呢?能办到么?” “能能能!”保脱秃花哪管那么多,先抢着应下再说。 释利诃梨急了,“殿下!殿下!外臣没说办不到啊。” 赵孟启转回头,略带诧异,“哦?没说么?” 释利诃梨可不想再给保脱秃花插嘴的机会了,咬咬牙道,“殿下,您说说这开支具体数目是多少?” 他决定认了,也知道不出点血是打发不了燕王了。 只要燕王能支持自己能坐上王位,花点钱也算是值得的,总有法子赚回来。 “那孤得算算啊……”赵孟启捏着手指,认真算起了账,“孤麾下军队,单就军饷,平均每人每月就是五贯,五万人就是二十五万贯,维和期暂定三个月,那就是七十五万贯,其它开支肯定是比军饷要高的,三个月下来,两三百万贯的开支是要的,孤看你们穷,只能自己吃点亏,你们只出个一百万贯就好了……” 听了这话,释利诃梨瞠目,保脱秃花结舌。 这哪里是什么军队啊,分明就是吞金兽,军饷居然给五贯!? 知道你大宋有钱,可败家也不能这么败啊! 有这五万人的军饷,咱都至少能养百万以上的大军了。 赵孟启见这两人像是听到天方夜谭一般的表情,就撇撇嘴道,“不信?这可都是有账册的,要不要找来给你们看看?孤还不屑于在这上面骗你们……孤麾下可都是精兵,如果对上你们占城兵,一打五或许不一定,但一百胜五百,一千胜一万那是绝对的,不相信的话,咱们可以立即验证一下。” 怎么验证? 真刀真枪战上一场? 输赢先不论,这不等于撕破脸了么? 释利诃梨连连摇头,“相信,相信,外臣绝对相信殿下的话,而且殿下只要一百万贯确实是很仁义的,只不过……只不过这一百万贯,真是拿不出来啊,就算砸锅卖铁,就算把佛誓城里的人都卖了,也拿不出来!殿下,真不是外臣哭穷,占城的情况摆在这里,去哪里找一百万贯啊?” 保脱秃花这时候干脆紧紧闭上嘴,不敢吱声。 佛誓城内的浮财被他搜刮过一遍,自然很清楚一百万贯是多么可望不可及的数目。 赵孟启皱起眉,假做深思,想了好半晌才说道,“占城真就穷到这个地步了?举国上下连一百万贯都凑不出来?……好吧,还是孤高估了你们,难怪你们占城人那么喜欢当强盗,还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哦……那这就有点难办了……” 看他似乎有些动摇,释利诃梨连忙说道,“殿下,外臣绝对愿意支付这一百万贯,只是一下子不可能拿出这么多,能不能宽限一下,比如每年付十万贯,共十年结清?” 赵孟启笑了,“哟,你还真是个大聪明,都知道分期付款了……但你得知道,欠钱是要付利息的,十年下来,本息合计可就得翻倍了。” 释利诃梨一晃,差点没站稳,“这…这……” “别这这那那的了…”赵孟启敲了敲案几,然后摸着下巴说道,“一百万贯真心不多,分到将士们手里,没人也不过才二十贯,都不够娶个媳妇,但孤也知道,一百万贯对占城来说,有些沉重,如果加上利息,那说不定利滚利永无止境了,孤也不想担上那放贷的恶名。” 释利诃梨与保脱秃花不约而同地疯狂点头,“殿下英明……” 正想着这年轻的燕王会不会动了恻隐之心,主动削减一些时,就听赵孟启继续说着。 “这样,孤倒是你们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接受?” 释利诃梨疑惑道,“什么法子?请殿下明示。” 赵孟启清了清嗓子,“海贸发展起来,占城就是重要中转地,不过你们占城人实在不懂经营,所以为了大家都好,孤觉得不如你们拿出几个港口,租借给我朝使用,也不要多,三个就行,每个每年租金一万贯,先租十年,这样就给你们抵销了三十万贯了……” “至于剩下的七十万贯嘛,其实你们占城还是很适合种植水稻的,就是你们农业技术太拉胯,人也太懒惰,倒不如让我们宋人买下来种,到时候一样给你们交税,对官民皆利,你们还可以卖地卖房子给我朝商人开工坊店铺,这样你们既卖到了钱,也多了税源,还繁荣经济提升民生……” “还有,你们占城有那么多游手好闲的人,这次内乱后,又有许多人断了生计,不如把他们都组织起来,送到琼州做工,工钱丰厚,而且琼州官府还会按人头付给你们占城官方介绍费,一个人一贯钱,这钱跟白捡似的,还能消除国内各种隐患危机,这样的好事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怎么样?孤对你们这么好,你们是不是很感动?” 占城两大权臣此刻有些麻,还有些晕,本能觉得这里面有很深很深的坑,但一时间还没想太明白。 所以,不是很敢动…… 467.人文关怀 租借海港… 售卖田地… 组织劳工… 用这套组合方案换取资金,以偿付维和开支。 很完美的一条龙服务。 其中并无恃强凌弱,也没有掠夺剥削,完全是‘平等互利公平交易’。 充分体现出华夏天朝对藩属国的友好尊重及人文关怀,比之后世那些帝国主义,可谓尽仁尽义慈悲为怀了。 最起码,赵孟启自己就是这么认为的,并且不接受任何反驳。 只是释利诃梨和保脱秃花这占城两大权臣一直沉默着,似乎有点不识抬举。 所以赵孟启脸上升起薄怒,有些不耐道,“怎么?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抑或是,你们还有更好的办法?还是说,你们刚才答应拿出诚意只是嘴上说说?” 保脱秃花被惊醒过来,抢先开口,“殿下误会了,外臣只是震惊于殿下的奇思妙策,也感佩殿下的仁慈开明,所以才一时忘语……” “殿下这个提议,外臣自然是极力赞成的,只要殿下愿意相信外臣,那外臣必定尽心竭力执行此策。”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何况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保脱秃花算是彻底想开了,就算这些条款里面埋着隐患,也得先把眼前这关度过了。 眼见保脱秃花毫无负担地放弃底线,释利诃梨也只能抛开顾忌,“殿下,您如此煞费苦心帮助鄙国,外臣感动到无以复加,您的提议前无古人,却又妙至毫巅,只是细节上或许还有待商榷……” 赵孟启暗笑,就知道这两个家伙落入囚徒困境中,只能任由自己拿捏。 “细节嘛,来日方长,慢慢完善便是,孤想要看到的只是你们的诚意,不过空口无凭,孤觉得最好还是先签订一份意向书,才能令人安心。” “意向书?” 释利诃梨先是一愣,想明白意思后,接着紧张地问道,“不知殿下想由谁来签署意向书?” 谁签署了,就意味着以后是谁代表占城来履行。 其实释利诃梨也就是在问,燕王打算支持谁成为占城掌权人。 保脱秃花立刻义正严词道,“外臣乃占城监国大臣,这种国书自然是由外臣来签。” 释利诃梨讥笑道,“呵呵,笑话!猪鼻子插根葱就敢装大象了!?什么狗屁监国大臣,自把自为,沐猴而冠,我可不会承认!” “你算什么东西用得着你承认!?” 保脱秃花恼羞成怒,大声争辩道,“这监国之职,是我临危受命,虽然没有国王谕令,却也是受到满朝大臣共同推举的,那份百官联署的檄文就是最好的证明!” “别在这里自欺欺人,所谓的大臣推举是怎么来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燕王殿下如何能受你蒙蔽!?”释利诃梨满脸不屑。 保脱秃花瞄了一眼赵孟启,见他眼中似乎也有不以为然,只好退让一步,“就算这监国之职有争议,但我也是占城右上卿,有足够权力签署一份国书!” “那某家还是左上卿呢,官位上与你平起平坐,权力上更无不及,也一样能签署国书,凭什么让给你?而且你无德无能,难当大任,若把占城交到你手里,无法胜任是小,耽误了上国所托可就不妙了!” “你…你才无能,你才无德,占城上下谁不知道你释利诃梨阴狠狡诈,十足卑鄙小人,更是没有资格统御一国……殿下,您可千万别被他迷惑,否则将来他肯定对上国阳奉阴违,说不准还在暗中捅刀子……” “呵呵,若不是燕王殿下来得及时,你早已被某家斩于马下,这还不够无能?” “……那是我心眼没你多!退一万步说,即便我打仗本事不如你,但燕王殿下也不需要一个能战善战的占城王,要比对上国的恭顺忠心,你绝对不如我!” 这两人越吵越激烈,若不是场合不允许,肯定已经撸着袖子扭打起来了。 赵孟启也被吵得有些脑仁发疼,就重重一拍案几,“够了!” 随即,两大权臣都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停止争吵望向赵孟启。 赵孟启佯做无奈,按着额角道,“都别争了!占城权力归属乃是你们内政,孤至始至终都无意干涉,最终结果还是得看你们占城官民如何选择,当然,从目前来看,你们两位是最有希望的,却又难分上下,孤也猜不准谁能胜出,这样吧,二位共同签署也是可以的,最后无论是哪个掌权,都不能否认这份意向书的有效性!” 闻言,保脱秃花眼里罩上了一层阴霾。 这宋朝皇储看着年纪轻轻,却怎么可以虚伪成这样? 都这个时候了,还立着贞节牌坊给谁看啊? 咱的态度表现得还不够明显么? 只要让我上位,你的一切要求我都全力满足。 别说一百万贯,就是两百三百,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了不起就多卖点地…… 你吃肉我喝汤,你好我好大家好,何至于这么一直吊人胃口? 同时间,释利诃梨心里也不停打着转。 这狗燕王到底想干嘛? 总是这么一直拖着,迟迟不决定支持谁,难道是还有什么更深的企图么? 如果只是想要钱,那不管是保脱秃花还是自己,都已经答应了,挑一个替他把事办了就好,没必要让两个都签字吧。 不管是选哪个当占城王,起码短期内都会是他的牵线木偶,基本没差别啊。 疑惑之下,释利诃梨忍不住扭头找到站在他身后的蒲崇谟,以眼神询问。 其实蒲崇谟没见到燕王之前,并没有太多想。 对于占城所发生的一切,他一直都认为,根源就是占城三巨头之间争权夺利。 然后被毕文从中看到了机会,所以借着三人尔虞我诈,趁机在其中兴风作浪,只为窃取占城权柄。 蒲崇谟作为毕文同谋,置身于其中都有种横看成岭侧成峰的眼花缭乱感。 只是当此生大仇就在眼前时,他抛开了以前所有的计划和打算,一下子就从‘此山中’跳了出来。 此时再往回看,就隐隐感觉到一股不对劲的味道。 468.他真的走来了! 怎么看都觉得,占城这些风风雨雨过后,受益最大的人就是眼前这个燕王。 堂堂大宋燕王突然跑到藩国来,看似心血来潮。 可仔细一推敲,就会感觉这时机被把握得精妙无比。 燕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占城局势捏在了掌心中,任由自己心情拨弄。 仿佛所有一切都是在替他铺垫开路,只等着他来摘取果实。 如果这些猜想就是真相,那…… 蒲崇谟想到这里,心中不寒而栗。 因为这就意味着,燕王才是在幕后搅乱占城的最大主谋! 而毕文,自然就是燕王伸出来的黑手。 也就是说,燕王在半年以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布局。 毕文,律陀罗跋摩,还有更多自己不知道的人,被悄然安插到了占城权力核心者的身旁。 更可笑的是,自己居然也成为了大仇人的工具,被利用被戏耍! 思及于此,蒲崇谟又怒又惊,又羞得无地自容。 然后又浑身僵硬起来,因为他又想到一件可怕的事。 那就是说,燕王早就知道他的存在! 自己居然自投罗网地出现在他眼前,他有没有认出来了!? 在那一刻,蒲崇谟慌得都不敢把眼神往燕王方向挪。 就怕引起注意,被当场拿下格杀,从此深仇大恨永不得雪。 只是等了好一会,蒲崇谟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燕王似乎只把注意力放在了保脱秃花和释利诃梨两人身上,如猫戏老鼠一般,玩得不亦乐乎。 其间也偶尔把视线扫过蒲崇谟,却并没过多停留,也没表露出任何异常之色。 于是蒲崇谟狂跳的心慢慢平缓了下来。 是了,恐怕对高高在上的燕王而言,自己不过一介蝼蚁,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即便知道自己这个人,也不会多花一分心思。 既然不了解,又从未见过自己,那认不出自己也很合理。 哪怕是燕王掀起了占城之乱,但他不可能事无巨细都清楚。 所以不清楚自己到了释利诃梨身边,更不会想到自己会跟着来见他。 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释利诃梨一名随从而已。 别慌,只要自己足够镇定,足够正常,足够自然,那就还有机会手刃大仇! 对,等他志得意满时,只需轻轻一刀,就能割断他的喉咙! 就这样,蒲崇谟不停安慰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当释利诃梨扭头时,蒲崇谟已经淡然自若了。 他看到了释利诃梨眼中的疑惑,也明白他的用意。 便略作思索后,上前弯腰附耳细语。 “主公,燕王所图甚大,不是区区钱财能满足的,那些条款一旦实行,占城将彻底落入宋朝的掌控之中,沦为附庸,再难挣脱!” 释利诃梨轻轻点头,他何尝看不出来啊,可眼下还有他选择的余地么? 随即蒲崇谟继续耳语,“不过世事变化无常,车到山前必有路,主公大可先将远忧放在一旁,只专心度过眼前危机,无论燕王说什么,暂且顺着他便是。” 释利诃梨听完,心中更加笃定下来。 是啊,宋朝自己都内忧外患的,一大堆麻烦缠身,燕王又年少,心性不定,将来也不会一直将目光放在占城这么一个犄角旮旯里。 今天不论付出什么代价,迟早还是会被收回来的! 权衡已定,释利诃梨谦恭地望向燕王,“殿下,外臣愿意签署意向书,并保证绝对执行!” 他都愿意了,保脱秃花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以更大的嗓门应承道,“殿下说什么,外臣就做什么,绝无半点犹疑!” 赵孟启露出欣慰的笑容,“两位能放下成见那是再好不过了,毕竟和气生财嘛……宋瑞,借你妙笔来拟一份意向书。” 后半句,赵孟启是对随侍在身后的文天祥说的。 文天祥此时也是一身戎装,身上披戴着二十多斤的轻甲,看着与寻常军将没什么区别,只是斜挎着两只革袋显得比较特殊一些。 一只革袋装的是机密文书,另一只装的是燕王印信以及笔墨纸砚。 如今赵孟启麾下已经广泛使用更便捷的金笔来书写,格式也随之改变,不过给朝廷及其它衙门的公文奏报倒是依然用毛笔。 因此,在草拟意向书时,文天祥还是选择了毛笔。 他把需要的文具都找出来时,赵孟启已经主动把案几清理好了,并站起来让在一旁,“辛苦宋瑞了。” 对于内容大意,文天祥已经旁听清楚了,再将其补充润色落于纸上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伏案提笔,约莫盏茶功夫,一纸文书便大功告成。 “请殿下过目。” 赵孟启接过来,心中忍不住惊叹文天祥的高效,越发觉得将文天祥调来给自己做秘书是最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逐字检阅后,没发现任何疏漏,令赵孟启更加满意,“宋瑞大才,国之栋梁也!” 文天祥本来是比较自傲的,可经过皇家军校,随军参谋,以及协助处理福建地方事务后,愈发沉稳起来。 听到赵孟启的赞誉,反倒有点苦笑,“微臣也就文字上这点微末小计拿得出手了……” 文天祥倒不是因为给燕王做秘书感到委屈,其实那些翰林学士中书舍人之类的清贵文臣,本质上就是皇帝的秘书,一般都是前途无量的。 他只是经历得越多,就越感觉到了自己的不足。 政务上,他不如谢枋得老练周全,军事上,他又不如陆秀夫机变通透,智谋上,他也不如赵孟启诡计多端天马行空…… 在这样的心态下,他比原本历史上成熟得更早,未来也必定更加优秀。 赵孟启乐得见到文天祥能早日成为国之柱石,也觉得响鼓不用重锤,所以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他此时本就站在案旁,高兴之余,便亲自拿着意向书走到保脱秃花身边。 “右上卿阁下,你先仔细看看,若是没有问题,便早些签字用印,毕竟时辰也不早了。” 保脱秃花其实明白,既然燕王觉得没问题,那自己就算找出问题也没用,还是一样要签。 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也就草草浏览了一通。 只觉得书法精妙,文笔斐然,大致上是没有看出问题的。 因此用汉占两种文字签下自己的名字,又盖上占城右上卿的官印,以及自己的私印,再毕恭毕敬交还给赵孟启。 赵孟启看了看,不经意地在保脱秃花落款处轻轻弹了一下,“右上卿这字写得还不错,不过还有很大上升空间啊……” 然后,任由保脱秃花在那琢磨话里是不是有什么深意,赵孟启又往另一边的释利诃梨走去。 他来了!他真的走来了! 望着赵孟启的身影越来越近,蒲崇谟的心脏难以抑制的加速跳动起来,手指都开始微微颤动了。 469.一击必杀! 近点! 再近点! 随着燕王的脸庞在眼帘内逐渐放大,蒲崇谟内心越发激荡。 毕生夙怨近在咫尺,血海深仇唾手可报。 这一幕,他曾经梦到过无数次了,即便梦中这张脸是朦胧模糊的。 只可惜每次即将下手时,他都会因为太过激动而惊醒过来。 如今梦境成真,蒲崇谟只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在疯狂躁动! 骨骼激颤,血液沸腾,筋肉紧绷如弓弦,毛发倒竖似突刺…… 身心的每一个部分,都充满了对报仇雪恨的渴望,蛊惑着,催促着蒲崇谟赶紧行动。 只不过他耗尽所有的意志和理智苦苦压制,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呐喊着告诫。 别急!别急!机会只有一次!务必一击必中! 此时的燕王未戴兜鍪,身体躯干却依旧包裹在钢甲之中,裸露在外的,惟有脖颈咽喉那方寸间最是脆弱致命。 就在燕王往前再踏两步,蒲崇谟就会出手之时,视线却被突然挡住了。 原来,释利诃梨本就站起身敬候燕王。 或许是察觉了蒲崇谟的异样,又或许只是为了表达恭敬。 在燕王快到案前这刻,释利诃梨绕开案几,主动向前迎了一步,正好挡在蒲崇谟与燕王中间。 赵孟启浑然不觉大难临头,笑带春风地把意向书递给释利诃梨。 “请左上卿阁下阅览批示……” 话中带着调笑之意,显示出燕王此刻的轻松愉悦。 “不敢不敢,外臣只想看得细致一些,以牢记其中要素,将来越好把事情办得更加妥帖。” 释利诃梨躬身,齐抬双手捧住意向书,一副谨小慎微恭顺有加的姿态。 这样倒是让身后的蒲崇谟凑入到赵孟启视线中。 赵孟启不经意瞥了一眼,神色就变得有些奇怪。 蒲崇谟心下一咯噔,警铃大振。 该死!这奸王莫不是发觉了什么!?难道自己要功败垂成!? 内心炸裂着,但他却一动不敢动。 随即便见赵孟启拧住眉头,目光灼灼地审视着蒲崇谟。 完了! 万事皆休! 他肯定起疑了! 在他戒备之下,又隔着一人,即便自己殊死一搏也完全是徒劳无功的。 恨啊!真是恨啊! 一瞬间,无数念头砸入脑海中,砸得蒲崇谟身体摇摇欲坠。 于是赵孟启眉头更紧,神色更加严肃,张口启齿。 蒲崇谟自然是认为燕王要招呼侍卫将自己拿下。 罢了,就算是死,也不能白死,杀不了你,也要溅你一身血! 就在蒲崇谟将要提气发力时,就听到燕王语气并无激烈,只是略有好奇。 “左上卿,你这随从该不是发疟疾了吧?满头冒汗,脸色一会红一会白的,还打起了摆子,看起来挺可怕的……” 啊!? 蒲崇谟脑子一懵,一颗疾速坠落的心,又被猛然拉扯回去! 正专心看着意向书的释利诃梨,闻听燕王发问后也是一愣,狐疑地扭头看向蒲崇谟。 待看清蒲崇谟的异样后,释利诃梨眼中充满探究和质问,或许还有一些警告。 蒲崇谟顿时清醒过来,脸上做出隐忍疼痛的表情,哑声解释了一句。 “有劳燕王殿下关怀,不过小人并非疟疾,只是之前战伤发作,各处伤口都疼得厉害,所以……” 释利诃梨想起蒲崇谟身上确实还带着伤,也就不疑有他,回过头对赵孟启补充解释起来。 “外臣这随从为人忠直,向来视外臣安危为己任,哪怕有伤在身,仍坚持要护卫在外臣身侧,不巧此刻伤痛发作,也难怪殿下误会……至于疟疾,殿下倒是不必太过担心,占城虽处瘴疠之地,但佛誓城周边开拓日久,已经很少有疫疠之害了。” 赵孟启似乎真的害怕疟疾,听完释利诃梨的话,神色便缓和下来,“哦…那就好,那就好……” 随即又漫不经心地说道,“带伤护主,如此忠勇之士倒是少见,左上卿能得其追随,倒是令孤都忍不住羡慕啊,说来孤如今也是求才若渴,不知阁下能否割爱相让?” “这……”释利诃梨愕然,下意识去看蒲崇谟。 这小子看起来并没什么特异之处啊,怎么就入了燕王法眼? 居然让燕王连体面都不顾就当场索要…… 莫非,是燕王刚才看见我和蒲崇谟密谈,认为他是我倚重的谋士智囊,因此想折我羽翼? 想不到这燕王也是个笑里藏刀之人啊,使起阴招来竟这般娴熟…… 呵,若不是担心受到无谓牵累,还真就答应下来,也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害人终害己。 这些念头飞速在释利诃梨眼中闪过,让他目光显得诡异又复杂。 蒲崇谟只以为他这是让自己找个理由拒绝的意思。 其实对蒲崇谟来说,若是能混到燕王身边,或许会有更好的刺杀机会。 因此刚才有一瞬间他也想着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然而转念一想,就算自己过去了,但毕竟初来乍到,恐怕短期内是不能接近燕王的。 可是一旦毕文和燕王见面或联系,自己岂不是暴露了? 而且释利诃梨必定不肯冒这个险,绝对不会同意,万一闹起矛盾,会被燕王看出端倪。 算了,夜长梦多迟则生变,还是稍后得了机会就下手吧。 顷刻间打定主意,蒲崇谟装作诚惶诚恐,“能得燕王殿下错爱,实乃小人荣幸,只不过左上卿对小人有救命之恩,小人曾发下重誓,将毕生追随左上卿,绝不做他想,所以只能辜负殿下之意了。” 见蒲崇谟应对得当,释利诃梨也一脸遗憾道,“殿下您也看到了,这小子就是个榆木疙瘩,不识抬举……而且外臣也确实有些舍不得,惟有令殿下失望了……” 赵孟启立马不高兴地耷下脸,撇撇嘴道,“强拧的瓜也不甜,既然阁下这么珍视这心腹爱将,孤也不好再横刀夺爱了,对了,阁下看了这么久,可觉得意向书有哪里不妥么?若是没发现,那便签署吧。” 释利诃梨心中一紧,糟糕,原来燕王并不是真心要人,只是借此干扰自己查看意向书。 他越这样,就越是说明其中有问题! 但他已经摆脸色了,自己再不顺着,就更有理由发飙。 唉,这燕王真是八百个心眼,令人防不胜防! 释利诃梨懊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外臣虽然还未看仔细,不过以殿下之仁德英明,行事只会光明正大,肯定不屑于在文字上弄巧,所以外臣愿意信任殿下,现在马上签署。” 嘴上略微阴阳了一下燕王,释利诃梨还是乖乖地签字用印,将意向书交还。 赵孟启拿到占城两大权臣共同签署的‘卖国契’后,立刻又笑呵呵起来。 “两位上卿能如此识大体,真是占城官民的福气,有了这份意向书,占城将翻开崭新的篇章,从此走向辉煌,做大做强!” 说着,他干脆直接拿起释利诃梨案几上的酒壶,“历史必定会铭记这一刻,咱们必须痛饮一盏,以示庆祝!” 赵孟启先主动遥敬保脱秃花,又用酒壶碰了碰释利诃梨手上的酒盏,“来来来,饮胜!” 话音一落,他便豪爽地挑开壶盖,凑到嘴边,仰头便饮。 保脱秃花和释利诃梨自然不敢怠慢,也跟着举盏而饮。 而蒲崇谟看着赵孟启一览无余的咽喉,瞬间陷入狂喜。 就是现在! 藏在他袖中的轻薄匕首滑入掌中,握紧。 双足一蹬,蒲崇谟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射出,手中一点寒光,似毒蛇吐信,直抵赵孟启喉结! 此击,必杀! 470.生死不知 画面仿佛定格。 赵孟启仰面朝天,酒浆从近乎倒竖的酒壶中灌入他口中,嘴角溢出的酒线划过下颌,淌到脖子上,在突起的喉结旁泛出晶莹。 距喉结不过三尺外,冷光拖着残影,爆出刺目锋芒,一往无前直扎而至。 冷光掠过处,释利诃梨正举盏凑唇,尚未察觉身侧有惊变突发。 案几后方的其他四名随从,呆若木鸡状,眼神里装满了震惊与恐惧。 还站在上首席案旁的文天祥,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情况,刚张开嘴,想要示警。 案几另一侧随扈的伍琼已经抬腿奔出,距离赵孟启还有却还有五步之遥。 所以,蒲崇谟这势不可挡的必杀一击,没有任何人能够阻碍。 “殿下小心!” 文天祥尖锐到破音的警告终于炸响了。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锋芒没入赵孟启欣长的身影中。 一蓬血线在半空中溅洒,被夕阳镀上光晕后,闪得璀璨耀眼,红得怵目惊心! 所有人都知道,这抹绽放的红光,仿佛昙花一现,而开启的却是尸山血海,是千里废墟,是寸草不生。 在场的释利诃梨和保脱秃花以及所有的随从,不远处的占城军队,还有佛誓城内外的官吏军民,甚至整个占城所有的人,都将为此付出代价! 各种尖叫惊呼破喉而出,响彻八方,直冲云霄。 一声闷响夹在混乱声音中,手中攥着染血匕首的蒲崇谟,整个人倒飞而起,落在一丈外的地上,砸起大片烟尘。 而赵孟启的身体也往后轰然倾倒,重重砸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殿下!!!” 伍琼扑了过来,张开双臂笼罩住倒下的赵孟启,先隔绝可能存在的后续攻击。 落后他一步的文天祥在赵孟启另一侧半跪俯身,口中惶然急呼,“殿下!殿下……” 这时候,其余十几名随扈在附近的侍从近卫都刀剑出鞘在手,飞快围拢过来,同时还吹响铜哨,启动应急措施。 百丈外待命的百名精骑闻声而动,铁蹄隆隆震地,转眼就将会场围得水泄不通,而还有更多骑兵也纷至赶来。 更远一点的幺零幺团和五零幺团也随之动作,鼓号旗帜变换间,各级军令层层传递,将士们依令而行,有条不紊。 两个巨大的宋军方阵如苏醒的猛兽一般,由不动如山化为其徐如林,缓缓压向两个占城军阵,低厚的烟尘中卷着腾腾杀气。 佛誓城东门外顿时风起云涌,形势大变,之前的宁静和谐消失无影,似乎只是一场幻境。 处于中心点的会场上,气氛极度凝固。 赵孟启躺在地上,右手捂着脖子,血呼啦擦的,生死不知。 伍琼惊急交加,却不敢随意触碰移动赵孟启,扯下腰上急救包,交给文天祥。 “文状元,快帮殿下止血!” 他这是担心自己粗手粗脚没个轻重,然后又大喊,“军医!快叫军医来!!!” 好在秦断也是随扈人员,背着个医药箱就冲了上来,“让开让开,都别乱动,让我来!” 于是伍琼这才让出位置站了起来,随即瞥见蒲崇谟还在一丈外的地上蠕动,顿时怒气蓬勃。 一个跨步过去,先是一脚狠狠跺在蒲崇谟握着匕首的右手上。 骨碎肉烂! “啊!”惨叫从蒲崇谟嘴里喷出。 恨极之下的伍琼又一脚狠狠踢向蒲崇谟的下巴。 一股血水夹着碎肉断齿又从蒲崇谟口中喷出,然后头一歪,没了知觉。 见蒲崇谟人事不知,伍琼才转动视线,狠狠扫向释利诃梨及保脱秃花等人。 释利诃梨在意识到出事的第一时间,就主动后退了数步,退到随从之中。 他倒是也想上前看看燕王,但不敢,因为那是找死。 此时看到伍琼双眸猩红,透着滔天怒意,心中大喊不妙。 果不其然,立马就听到伍琼森冷的喝令,“把他们都拿下,生死不论!!” 眼下燕王这些近卫都陷入狂怒,得到了动手的命令,只会往狠里弄,哪里会给人留生机。 所以释利诃梨急忙大呼,“将军且慢!我等并未参与刺杀,并且事前一无所知,都是无辜的,还请手下留情!” 伍琼狞笑,“无辜?笑话!你的手下刺杀殿下,你居然还敢叫无辜?!” 说话间,伍琼已经闪身到了释利诃梨身前,探手扼住释利诃梨的脖子。 “哪怕你真的无辜又如何,俺不在乎,殿下是俺的天,殿下出事,俺就要让你们所有人陪葬!放心,俺不会让你死得太轻易……” 释利诃梨无法呼吸,一张老脸涨得发黑,拼命去掰伍琼的手。 但伍琼的大手似乎是铁铸一般,纹丝不动,没有更加用力去捏碎释利诃梨的喉咙,也不放任一丝气息出入。 其他近卫也各持武器,一步一步压向本就被围起来的保脱秃花等人,似乎还在考虑该从哪下手更为解气。 就在这时,文天祥的声音响起,“伍统领,尽量留活口,以待仔细审问,此事必须彻查,绝不容任何相关人员漏网!事后该惩戒的,一丝都不会少!” 伍琼闻言一愣,略微放松了手劲,看向文天祥。 文天祥也已经从赵孟启身边站起来了,神情中多了一些镇定。 随即又听到秦断大喊,“殿下已经止住血了,但情况还很危急,必须送到手术车上进一步处理…伍琼,接下来的事还是由文状元暂时主持比较合适……” 听完这话,伍琼心中有了一丝明悟。 文天祥是殿下看重的文臣,此时开口拿主意倒没什么不对。 可秦断一个医师,平时都恪守本分,现在却也跟着说话…… 那最可能的便是他们得到了殿下的授意,所以……殿下还保持着清醒? 想明白之后,伍琼心中略宽,便彻底松手放开了释利诃梨。 释利诃梨死里逃生,搂着脖子不停咳嗽,好半晌才停下来,嘶声喊道,“咳…咳咳……我…我等愿束手就缚……绝不反抗,也愿意积极配合审问,还真相大白!” 他不得不如此,方有可能求得细微生机,否则死一百次都不够。 而保脱秃花也趁机大喊,“来绑我!绑我!给根绳子,让我们自己绑也行……” 其他近卫见伍琼停手,也就都不急着动手了。 伍琼以询问的眼神望向文天祥,等待下一步指示。 文天祥此刻惊魂才定,还需一点时间思考。 刚才,他协助秦断要给赵孟启止血,挪开赵孟启捂在脖子上的手后,才看清伤口并不在咽喉上,而是贴着锁骨往肩膀割出一条血口。 这伤口看着危险,却并不在要害上,不致命,也不至于让人昏倒。 文天祥疑惑间,将目光移到赵孟启脸上。 只见一张死人脸的燕王殿下,却调皮地向他眨眨眼。 文天祥甚至还从一闪而过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戏谑和得意…… 情绪一缓,心神渐渐稳定的同时,文天祥还感觉很是哭笑不得。 我的殿下诶,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不带你这样玩啊! 471.一根绳上两蚂蚱 暗自吐槽后,文天祥又意识到,殿下平日里也多有不着调时,却往往又暗藏深意。 那今日拿着自己性命作伐,是想达成什么目的呢? 只是,刺杀发生得过于突然,殿下又不是神仙,不大可能提前知晓,所以也不存在事先设局。 如果早有安排的话,那负责处理机要的文天祥肯定是会知道的。 所以大概率是殿下临机应变,准备顺势拿刺杀之事大做文章,谋取更多利益。 就是不清楚,殿下是因为运气好侥幸躲过致命伤,还是将计就计有意为之? 假若是后者,那不管是为了多大的利益,殿下这都太过冒险了,万一略有失误,置江山社稷何顾!? 想到这里,文天祥顿时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揪起赵孟启质问。 殿下!您怎么敢的!? 您得时刻谨记,您肩上担着的,可不仅仅是您自己的脑袋,更是大宋的希望! 您要是真这么玩,文某可就要代表华夏列祖先贤黎民万姓,对您进行强烈谴责! 谴责若是还不管用,就别怪文某上小皮鞭了! 赵孟启似乎感受到了文天祥的情绪变化,不由头皮一紧,赶忙再次忽闪了两下眼皮,提醒他先处理眼下之事。 要说这事有多冒险,赵孟启本人是不怎么觉得的,只认为区区小场面,尽在掌握中。 其实,赵孟启事先确实没想到会遇到刺杀,刚开始也没认出蒲崇谟。 只不过蒲崇谟也低估了自己在燕王心中的咖位。 更准确的来说,是蒲家在原本历史上犯下的罪孽深深烙印在赵孟启心中。 所以哪怕蒲崇谟已经沦为一只丧家犬,依然能令赵孟启保持着足够关注。 虽然赵孟启没见过蒲崇谟,但体貌特征、心性嗜好等相关资料却了然于心。 当蒲崇谟出现在赵孟启面前时,尽管很努力去掩饰自己那非同一般的恨意和杀气,却还是被赵孟启敏锐地感觉到了。 诧异之下,赵孟启就约略猜到了他的身份,就算一时还不能确认,也引起了警惕。 表面不动声色,维持着若无其事的赵孟启在持续观察后,便心血来潮地制定了一个临时计划。 然后才有了他亲自拿着意向书走过去,故意给人创造刺杀的机会。 看起来赵孟启大大咧咧毫无防范,实则无时无刻都在留意蒲崇谟。 其实,蒲崇谟刺过来的那一刀,赵孟启完全可以毫发无伤的。 只不过赌性作祟,想要再多添上一点赌注,以换取更丰厚的收益。 就在匕首临身那一瞬,他微微侧扭身体,并用握酒壶的右手稍稍往下一格,使匕首刺偏,却没被旁人看出。 蒲崇谟自己当然是知道失手了,当时脑子都快炸了,又惊又懵。 随即赵孟启狠狠将他踹飞出去,这一脚踹在腹部,令他体内翻江倒海疼得说不出半个字。 后来又被伍琼踢晕,更没机会当众指出赵孟启的诈伤行径。 临时起意的计划却执行得很完美,赵孟启也很满意自己的演技。 唯一的疏漏便是,没想到会引发文天祥的怀疑和不满。 文天祥那骨头有多硬就不用多说了,强项起来那可是敢怼天怼地怼空气的主,小小燕王如何能免…… 为防止被状元郎拽着自己衣领喷口水,赵孟启只能尽可能设法糊弄过去。 对,既然装死就要有装死的样子,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文天祥去办,说不定他忙着忙着就忘了这茬。 再次给了文天祥一个明确的眼神后,赵孟启就紧紧闭上眼,还气若游丝起来,争当一个合格的濒死人员。 至于秦断,都不用什么秋波暗示,刚看到燕王那刻,就知道自家殿下身体倍棒,好得很。 虽然不知道殿下用意何在,机灵的秦断却还是很自觉地配合演出。 很恰当的点了伍琼一句后,秦断招呼着几名近卫小心翼翼地将赵孟启抬走。 而这时文天祥也大致上想明白了燕王的意图,毕竟机要秘书也不是白当的。 他定定看向释利诃梨,脸色沉重道,“说实话,殿下遇刺之事,阁下是绝对脱不了关系的,只是殿下性命攸关之际,文某目前不愿平添杀孽,阁下的明智为自己暂时保住了命,但还是不够,假若阁下不想加重嫌疑,那最好是命令麾下军队放下武器,接受我军监管。” 释利诃梨心中一沉,这个要求等于是剥夺了自家最后一丝立身之本,再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底气。 接受了,那就只能任宋人予取予求,不会有丝毫顾忌了。 可是自己敢不接受么!? 储君遇刺的情况下,宋人就算当场斩杀了自己,也没有任何人能挑错,包括宋朝的其它藩属国。 而且自己的军队无论从数量还是实力来说,都不是宋军的对手,顽抗的下场也只有死路一条。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能赌宋人还要脸,要维持天朝上国的体面,行事仍然肯讲道理,更要赌燕王福大命大…… 默默权衡过后,释利诃梨彻底认命,挑了一名随从去传令。 同样,保脱秃花那边也没得选,也让随从去给亲卫军传令。 收到命令的将领,望了望会场上已经沦为阶下囚的自家主子,再看了看愈发逼近的宋军军阵,干脆利索地拔出佩刀,丢在了地上。 然后,其它兵将也丢掉兵器,扒下甲胄,在宋军的监管下,往指定地点安置。 见部下都老老实实,没有再闹出任何事端,释利诃梨和保脱秃花都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燕王的近卫是怎么想的,将这两个冤家面对面,四只手绑在了一起。 松了一口气之后,保脱秃花看着释利诃梨这个亲外甥的脸,又气不打一处来。 “呵呵,枉你聪明一世,犯起糊涂来却这般可笑,上国储君那是能刺杀的么?!无论成不成功,都是自寻死路,你说你图个啥?你自己作死也就罢了,干嘛非拉上我!?争归争,好歹咱们还是一家人,我还是你亲娘舅,你就不能当回人么!?现在好了,若是燕王有个万一,你全家全族,甚至全占城,都得陪葬!我那姐姐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蠢蛋玩意……” 释利诃梨本来是懒得搭理的,可奈何保脱秃花喋喋不休,便不耐烦的回了一句。 “说够了没有!?你我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实实在在这种,你说那么多又能有什么用?反正我死了你也活不了,不如省点力气吧。” 保脱秃花却不以为然,“呵,那可说不定,凭什么你死我就要陪着,宋朝要搞海贸,那占城就得安稳下来,所以总得有人来维持局面吧,当前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我,佛誓城大半都还在我掌握之中,百官也臣服于我,而且我又和刺杀半点关系都没有,因此我不但能活下去,还能活得很滋润,你到时就安心走吧,舅舅我心情好的时候,会派人给你上坟的,嗯,假如你有葬身之地的话……” 或许是在打仗上输了,所以保脱秃花想要在嘴皮子上扳回一城,所以刀子一样的话语,不停往释利诃梨心上扎。 释利诃梨恼羞成怒,“别白日做梦了,要是燕王没挺过来,你这颗肥头也只能拿去做坟前祭品!” 听到这话,保脱秃花立马嚷嚷起来,“将军!将军!这狗贼谋害了燕王殿下,不但没有丝毫悔过之心,现在还在咒殿下挺不过来!” “你!”释利诃梨都傻了,实在想不到保脱秃花一把年纪了,居然还会打小报告! 入他娘的,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随即,伍琼恶狠狠地走过来,一人甩了一个巴掌,“闭上你们的臭嘴!” 这下保脱秃花也傻了,本想立功讨好,哪知偷鸡不成蚀把米…… 脸上火辣辣的疼,却一声都不敢再吭,只狠狠瞪了一眼释利诃梨,然后低下头悄悄抽气。 释利诃梨也不好过,不但脸上疼,心里更是被捏碎了一般。 他长这么大,向来高贵自矜,有人恨他怕他骂他咒他,却是第一次有人敢打他的脸! 这一巴掌,把他所有的骄傲全打得稀碎,简直比死还难受…… 他似乎还很难以置信,呆呆看着伍琼,眸光透出野兽一般的凶狠。 结果伍琼又一巴掌,甩在释利诃梨另一边脸上,“看什么看,你在占城位高权重,在俺面前却狗屁不是,现在只打你算是便宜你了!” 释利诃梨惊醒过来,胸中怒气一散,张开带血的唇角,颤声道,“将军说得是,也打得好,在下绝不敢有任何怨恨……” “算你有点识相,乖乖给俺待着,稍后自会有人押你们去营寨中看管。” 丢下这句话,伍琼便自顾自地转身离开,护卫在发号施令的文天祥身侧。 保脱秃花幸灾乐祸地看着释利诃梨,释利诃梨却眼神晦涩,不知道心中在琢磨什么。 这小子真是比乌龟还能忍啊,都这样了还想着忍辱负重以待将来? 可惜,你忍了也是白忍,老子怎么都不会让你还有将来的…… 只要宋人不杀我,那以后无论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而且还做到让他们无比满意,绝对不给你任何机会! 保脱秃花心中打定主意,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这个‘卖国贼’的名额抢到手。 这时,佛誓城城头却传来异响。 保脱秃花连忙扭头张望,只见原本还探在垛堞口看热闹的守军,此时全都缩了回去。 听动静好像是在拜见什么人。 接着,就见高挂在城门楼上,代表着保脱秃花一方的军旗,被人摘掉丢下城墙,换上一面素白的旗帜。 这……这是在干嘛? 难道城上守军哗变了!? 莫非以为老子得罪了宋人,不会再有翻身之时,所以这帮狗东西兵变自立了!? 好哇,等老子求得宋人支持,回去后非扒了你们的皮! 正在保脱秃花赌咒之时,城门轰然打开。 不久后就见一群占城文武,簇拥着一个光着上身,背着荆棘的年轻男子,缓缓向会场走来。 瞬间,保脱秃花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 这是什么意思? 这男子又是谁? 看着也不像自己那逆子啊…… 472.心态变迁 等靠得近些,年轻男子的面容在保脱秃花眼中清晰起来。 只是保脱秃花以为自己眼花,急促甩着头,将双眼眨了又眨……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不是死了吗? 可不管保脱秃花怎么眨眼,但脸还是那张脸,而且越来越清晰。 真的是苏利耶! 保脱秃花心中一梗,又浮起更多的疑团。 没死也就算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这,还带领着文武百官? 那个不肖逆子呢? 老子让他好好看家,他看到哪里去了? 难不成,那逆子突然找到了苏利耶,然后就送出来顶罪? 这倒是说得过去,毕竟苏利耶可是一直和使团在一起,或许就是阇耶故意安排的内应…… 那如此一来,岂不是能彻底洗脱老子加害使团的嫌疑了? 冤有头,债有主,这下宋人就没理由再为难我了。 哈哈,不愧是老子的种,关键时刻还是挺靠谱的嘛…… 一番闪电脑补后,保脱秃花的情绪立马从谷底拉上了巅峰。 只是笑容都还没来得及爬上脸,他马上又看见了苏利耶身后的王革,潘沙,律陀罗…… 在这占城文武队列的侧后方一点,赫然是骑着马的钱隆,蒲师文,以及一百多名披甲宋军。 宋朝使团! 他们竟安然无恙!? 神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保脱秃花如坠云中,脑袋里像是装了一坨浆糊。 一群本该化成鬼的人,又堂而皇之出现在眼前,谁能不迷糊…… 而同样看着这一幕的释利诃梨,哪怕一张脸已经肿成猪头,也遮不住那震惊的表情。 以他的城府心智,即便不能窥一斑而知全豹,却也能想得更多更深,隐约触及到了真相的门槛。 然而,哪怕这个真相仅仅是露出冰山一角,就已经足够可怕到令他浑身战栗。 若是再多想一些,或许就能让他窒息而死。 恐怕,自己会落到这个地步,占城会落到这个地步,并不是偶然,也不是意外,而是被一只无形之手肆意拨弄而成! 内斗激发,战乱突起,军民死伤无数,国力一落千丈,权力格局脱胎换骨,占城国不亡而亡。 完成这天翻地覆的转变,所费仅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而已…… 从使团来到占城那一刻起,他释利诃梨的鼻子上就被栓上了一根麻绳。 不只是他,还有保脱秃花,阇耶,甚至整个占城,所有人的鼻子上都被栓上了绳,一直被牵着走。 至于握着绳子另一端的人…… 释利诃梨打了个寒颤,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亲切随和的笑脸。 燕王! 他是魔鬼吧!? 立国千年的占城,在他手中,不过就是一个玩具而已! 这世上,还有他办不到的事么? 到底是什么错觉,让自己认为可以欺骗他利用他? 思及至此,释利诃梨所有的雄心壮志远大抱负都烟消云散。 身体也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脊梁骨,瞬间萎靡坍缩,干枯得如一具行尸走肉。 哀莫大于心死。 从此以后,释利诃梨如果还能苟活下去,也只会成为一个工具。 就在保脱秃花懵逼慌神,释利诃梨心境逆迁之时,钱隆一夹马腹,领着五六骑越过占城队列,先行来到‘会场’边上。 随后钱隆翻身下马,高声通传,“占城新王苏利耶,携一众文臣武将,前来负荆请罪,祈求燕王殿下赐见。” 本来这活应该占城方派个高官来干的,只是钱隆急着见燕王,便越俎代庖了。 文天祥听完通报后,脸色凝重地看着钱隆,“无论占城新王所为何来,殿下暂时都不会接见的。” 钱隆一愣,不对啊,要扶持苏利耶坐稳占城王位,殿下此时应该要给这个面子吧,怎么会拒绝接见呢? 随即他便注意到现场情形有点怪异,也没看到燕王的身影,便不解道,“殿下人呢?之前不是说殿下在这里与人会谈么?” 伍琼没好气的瞪了钱隆一眼,“方才殿下遇刺,被送去救治……” “什么!?” 不等伍琼说完,钱隆就惊得跳起来,冲过去扒住他的胳膊,“穷鬼你说什么?殿下遇刺!?谁干的!?你个贴身护卫是干什么吃的?!” “钱大胖你找打是吧?” 伍琼钳住钱隆的手腕,很是用了点力气,才将扒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扯下来。 “你以为我愿意殿下出事么!?我没尽到护卫之职,自会领受刑罚,死而无怨,就不劳你多嘴了,你现在去告诉那占城新王,让他先回城去,等候殿下传召。” 钱隆何等鬼精,立马从伍琼的态度中察觉端倪,猜测燕王大半是有惊无险,否则伍琼此刻肯定都疯魔了。 心眼一转,嘴上继续凶恶地大嚷,“随便派个人去就好,我哪还有心情当跑腿?我要立刻去见殿下,快说,殿下情况如何,身在何处?” 伍琼白了一眼,不想再搭理。 还是文天祥适时接话道,“殿下在三里外的后勤车队中,具体情况还未知,不过此刻没有消息传来就是好消息,钱统领若是情急,自去探望……” 钱隆转身啪啪就走回马前,一个肥鹞翻身,重重落到马鞍上,皮鞭一甩,便飞驰而去。 所谓猜到归猜到,但没亲眼确认过,心里总是不踏实。 这厢,文天祥无奈,让伍琼遣了个近卫去告知占城新王。 苏利耶等人听到燕王遇刺,吓得脸都白了,却没有返身回城,而是战战兢兢继续走向会场。 来到文天祥等人面前,赤膊负荆的苏利耶毫不犹豫就跪下了。 “下邦有罪,屡屡忤逆宗主,多有狂悖之举,更致燕王殿下遇险,外臣苏利耶,新继占城王位,谨代占城国上下,请上国降罪责罚。” 文天祥知道眼前这个占城新王是燕王选定的代理人,所以脸色虽冷,语气却比较缓和。 “国王能有此心,我朝亦能欣慰,至于会如何追究,还需等殿下定夺,文某一小臣不敢僭越,还请国王先起身为好。” 说着便上前把苏利耶扶了起来。 苏利耶感激道,“外臣愚鲁,窃登高位,临事无所适从,举止唐突失措之处,还望天官指教一二……” 言下之意就是让文天祥下达指示,自己一切照做。 文天祥对苏利耶的乖觉还是比较满意,想了想后说道,“国王临危接任,也算是顺天应人,往后只要恭顺上国安守本分,便不用担心会受占城以往过错牵累,毕竟我朝也是衷心希望藩属能国泰民安。” “谨受教。”苏利耶诚恳鞠躬拜谢,又道,“外臣斗胆,欲恭请上国大军入城,请燕王殿下入宫居停……” 文天祥摆摆手,“感谢国王盛情,不过燕王殿下本就无意入城,眼下更是不便。” 苏利耶又恭谨地问道,“那外臣可否留在此处,为殿下祈福?” “无需如此。”文天祥婉拒,解释道,“殿下得天之佑,定会化险为夷,国王不必太过忧心,与其在此祈祷,不如回城将料理好政务,待殿下好转,定会相召。” 这意思就是让苏利耶赶紧回去收拾手尾,把麻烦先处理干净,稳固好自家的王位,然后再来听从燕王的安排。 于是在文天祥的坚持下,苏利耶带着占城一干文武返回城中,不过多了一个团的宋军随行。 明面上,这些宋军只是借给苏利耶充当王宫守卫,不干涉不参与占城内部事务,实际上却是表达了宋朝对占城新王的全力支持。 看到这些,别说是释利诃梨了,就连保脱秃花也彻底明白,燕王是准备通过苏利耶来完全掌控占城。 被押解着去宋军营地的路上,保脱秃花瞟了一眼释利诃梨,感慨道,“想不到,咱们争得你死我活,最后却给苏利耶做了嫁衣。” 呵,蠢货,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释利诃梨只是回了个不屑的眼神,闭口不言。 此时,他已经有四五分的肯定,燕王那遇刺重伤并没有多么严重。 至于之前非要让他和保脱秃花签下那份意向书,并非打算选他们中的人来履行。 只不过是让他们二人揽下责任,好替苏利耶挡下将来的非议及怨恨。 他们是以占城权臣的身份代表占城签下了意向书,占城自然必须履行。 至于后续是苏利耶负责履行的,那也是替他们两个收拾烂摊子,假如其中有损害到占城的利益,也不能怪到苏利耶头上。 而维持苏利耶在占城人心中干净光辉的形象,当然更利于苏利耶这个傀儡国王为宋朝办事。 恐怕几百年后的人回顾看来,只会认为他释利诃梨和保脱秃花就是害了占城的罪魁祸首,苏利耶是个生不逢时的明主,哪怕所作所为没能保住占城,那也是无奈之下选了对所有占城人最有利的一条路。 想到自己将遗臭万年,释利诃梨越发觉得燕王的那些算计实在太狠毒了…… 保脱秃花见释利诃梨不理自己,便嘲笑道,“咱们都死到临头了,你又何必还如此作态?把话憋在肚子里,等明天想说可就未必有机会开口了。” “那倒未必!”释利诃梨抬了抬眼皮。 保脱秃花诧异追问,“未必?未必什么?难道你觉得自己还有活路?咱们现在就是用脏了的抹布,一文不值,宋人怎么可能会留下咱们的命?” “呵,要杀,刚才就杀了。” 释利诃梨其实不想和这个蠢舅舅再多费口舌,只不过担心他绝望之下又干出什么傻事连累自己。 所以继续道,“如果我是燕王,即便再信任苏利耶,也肯定会留有后手,而你我在这方面还是很有价值的,只要捏着咱们,苏利耶就算有别的想法也不敢擅动,起码在三五年内是这样的,等过了三五年,还有没有占城国都两说,另外,有些事情宋人不好直接出面,或许就会选择交给咱们办,总的来说,只要咱们听话,那活着就比死了更有用。” “你说的都是真的?”保脱秃花眼中发光。 释利诃梨耸耸肩,“是真是假,等上一两天不就知道了?” 然后,保脱秃花也老实了下来,与释利诃梨一起被押进了灯火通明的宋军营地。 这座军营,在近万占城‘降兵’的辛勤劳作下,已经初具规模,并且将逐渐完善。 473.钱朵的质问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赵孟启遇刺倒地当时,着实吓坏了在场所有人。 那情形,谁看了不以为他是伤重濒危凶多吉少。 可等他被送到治疗马车上后,秦断一看伤口,好家伙,都开始愈合了…… 赵孟启见秦断盯着伤口半天没动静,心头不禁有点虚。 “怎么了?难道很棘手?不会是有毒吧?” 刺客武器上抹毒,在他上辈子看的影视中可太常见了。 但他也明白是文艺加工的东西,所以并没有当回事。 不是说现实中不存在,而是他觉得蒲崇谟应该做不到。 能被实际用于涂抹到兵刃上的,绝大多数都是来源于动植物的神经毒素,例如乌头、箭毒木、箭毒蛙之类的提取物。 神经毒素进入伤口后,能随着血液循环快速作用于人体神经系统,导致中毒或死亡,也就是所谓的见血封喉,效果还是很强的。 但是生物性毒药暴露在空气中太久就会失去活性,往往都要现抹现用,显然蒲崇谟是没有这个机会的。 矿物性毒药倒是稳定,只是能抹到兵刃上的那点剂量达不到致死,还不如留点铁锈来得有用,起码还能让人得破伤风…… 在实际军事应用上,倒是会在箭头或兵刃上涂抹粪便之类,那就是为了污染伤口。 而赵孟启自认为身体特殊,并不是很担心这方面。 不过凡事都有万一,因此这会秦断的反应令他有些拿不准了。 秦断听到他发问,便回过神笑了笑,“殿下过虑了,卑职之前探脉并未发现有任何中毒症状,现在看伤口也没出现感染迹象,只是愈合速度异于常人而已,想来殿下本就非同凡人,是卑职大惊小怪令殿下误会了。” 对于皇家御医来说,解毒应该算是最重要技能之一,大概是这世界上最了解毒药的一群人。 赵孟启安下心,“那就好……不需要别的处理了吧?” 在秦断眼里,燕王也就是伤了点皮肉,甚至连轻伤都算不上,确实没什么好处理了。 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说道,“虽然殿下状态很良好,不过还是需要先给伤口消消毒,包扎起来防止外邪入体,最好再吃上几副补血养气的药。” 赵孟启倒也没反对,就任由秦断忙活,最后把他左肩和脖子裹得层层叠叠,像个大粽子。 弄完后,赵孟启摇晃着脖子,就觉着勒得慌,还有些闷热,顿感自己是在作茧自缚。 这时车外传来喧哗声,“……让开!我必须亲眼见到殿下!” 一听就知道是钱朵的声音,估计是收到消息就急冲冲赶来了,不过却被侍卫拦在车外,这会想要硬闯。 赵孟启撩开窗帘往外一看,发现来的不止是钱朵,还有十多名臣属将官围在外面,都翘首望着马车,神情中都满是担忧焦灼。 若不是其他人职责在身不敢轻离,恐怕来的人还要多几十倍。 这让他有些哭笑不得,本来只是想吓吓占城人,可好像自己人也被唬得不轻。 随即赵孟启便高声喊道,“我没事,大家别担心,不用等在这,都忙你们的去。” 话音传出去后,钱朵立即转怒为喜,不再暴跳如雷,其他臣属也大大松了一口气,默默散去。 然后也没让钱朵上来,因为这治疗车要尽量保持干净,进来的人还得经过消毒换衣。 他自己也不准备继续待在车里,让人给他拿了一件素袍子换好。 临下车前又想到了什么,就问秦断,“你们军医院是不是又招了许多新人?” “三个月前在泉州招了一批,大概五百多人,都是多少有点医学基础的年轻人,以一对一的方式分配在医师们手下,边学边练以老带新,师父有空的时候也亲自给他们上课教导……” 秦断口中的师父自然就是崇太医,这次也随军而来,并且负责主持军医院。 在赵孟启的重视下,军医院规模宏大,不但有个总院,而且每个旅都配属了一个医疗营,在职医护人员总计三千多人,并持续扩充中。 一个合格的医师是需要漫长时间才能培养出来,不过军医侧重的是外伤,而眼下的外伤科刚起步不久,没太多高深的东西,学起来不难,主要讲究的还是动手能力。 赵孟启知道在这方面需要的就是多上手实习,所以便说道,“现在占城有许多军民需要医疗救助,我觉得咱们应该发扬仁爱之风,在佛誓城中开设医院,免费救治受伤的占城人……你替我和你师父说一声,让他抽调好人员,明日便安排入城。” 这话说得简单,但秦断立刻明白其中深意。 其一就是争取占城民心,其二是拿占城人练手。 占城人虽然做了小白鼠,但是也不吃亏,毕竟再烂的医疗技术,也好过没有医疗,得到救治后,只会对宋人充满感激。 而新军医们可以在没有太大心理负担的情况下,进行充分的练习,提升自身医术。 这不但是一举两得,也是一种双赢,所以秦断心悦诚服道,“殿下英明仁慈,恩泽四海,卑职等定不会辜负殿下期许。” 见秦断意会,赵孟启也就不需要再多费口舌,告别后换了一驾马车前往中军大帐。 到了车上还没坐稳,钱朵就急吼吼地揪着赵孟启检查起来。 “伤哪里了?快让我看看……都包成这样了还是小伤?……嘶…这都差点捅脖子上了……你是怎么搞的,那么多人护着还能被刺杀?……伍琼呢?我得问问他们是干什么吃的!?……你这么大个人了,不知道注意着点么?怎么老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赵孟启任凭钱朵摆布,还要不停回答她喋喋不休的追问,脸上很无奈,心底却流淌着暖意。 “我这不是好好在你面前么?你放一万个心,我福大命大,没那么容易死的,这会伤口都开始愈合了,你真的不用担心。” “在愈合了?不痛?真不痛?……” 钱朵板着小脸凝视赵孟启,眼里满是认真和不放心,小手在赵孟启指出的伤口上,按了又按,想要确认真实伤情,只是都没舍得用力。 见她这副模样,赵孟启眼底不由升起笑意,“不痛,一点都不痛。” 虽然没在他脸上看到痛苦之类,钱朵却似乎还有些恍惚,不知该不该相信,嘴上喃喃着,好似说服自己。 “好吧,你应该没骗我……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这么坏,肯定能活一万年……” 说着话,钱朵的小手不知不觉就从赵孟启肩膀,滑到了胸膛上,感受到心跳后,下意识贴得更紧。 从手上传来的强劲跳动,令她找到了真实感,一颗心总算慢慢安定了下来。 随即,钱朵眼角冒出泪花,“你知不知道,你都吓死我了!” 她埋怨着,小手也忍不住捏成拳头,发泄似的在赵孟启胸口捶了好几下。 “咳咳!”赵孟启假装如受重击,皱起脸道,“你是要谋杀亲夫么!?” “什么狗屁亲夫,我承认过么?”钱朵杏眼一瞪,撇着嘴鄙夷道,“真能装,刚才不还壮得像头牛么?……咦,不对!” 钱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再次盯住赵孟启的双眼,咬着银牙质问,“赵孟启,你老实交代,这次是不是你故意的!?” 呃…她是怎么发现的?不应该啊? 赵孟启心中一紧,面上不显,嘴里装傻,“什么故意不故意?” “还跟我装!”钱朵的眼神却愈发笃定,像利箭一样刺入赵孟启眸中,“以你的心计城府,只有算计别人的份,哪能被别人算计!?如果不是你故意的,怎么可能让别人有近身刺杀的机会!?” 即便钱朵的眼神很尖利,但赵孟启依然能抵御,神情仍旧坦然,“你这是在夸我?就算我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也总有大意疏忽的时候,老虎都有打盹嘛。” “嘁,你说谎的道行越来越高了哈?”钱朵还是不以为然,嗤笑道,“赵孟启,你知不知道,虽然你总是能把假的说成真的,死的说成活的,但是……你说假话的时候,鼻孔就会变大,哪怕很细微,别人很难察觉,可我却能看出来!” 卧槽,这都能被她看出来? 这小妮子什么时候变成微表情专家了!? 赵孟启瞳孔微缩,心中讶异不止,“哦豁……” 钱朵以为他还在死鸭子嘴硬,顿时就气呼呼地捏住他的鼻子,“赵孟启,我告诉你,不管你要打什么鬼主意,但是以后绝对不许你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要是敢再犯,我就…我就……我就不理你了,而且还要和绾绾姐说,让她也不理你!” 赵孟启失笑,不过发觉钱朵眼中的怒火更胜,赶紧压下嘴角,接着双手扶在她肩上,“那你仔细看着我,我现在就答应你……我保证,下不为例。” 然后也不等钱朵确认,就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蹭着她头顶,语气诚恳又宠溺,“好啦,我都答应你了,就别生气了。” 脸蛋贴在赵孟启滚烫的胸口,带着酒精味的男子气息涌入鼻腔,顿时令钱朵头晕目眩,双腿发软。 她本是打定主意要强硬到底,奈何完全抵抗不住这种温柔攻势,只能沦陷其中,无法继续追究下去。 只能抓紧彻底沉沦前的一瞬,呢喃道,“你……你记住,千万要记住,你已经答应我了!这…这次就放过你……” 赵孟启就这样紧紧拥着她,心里却苦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自己现在要做的事本身就是在玩命啊。 美人恩重,只能尽量不去辜负。 474.钱朵的勇气 因为需要驻扎数月,所以宋军营地是半永久式的格局,占地面积很大,相当于小半个佛誓城。 如果从实际需求来看,哪怕这次来的四万多人全部入驻于此,也没必要把规模弄得这么大。 不过在赵孟启的计划中,是要在占城保持常态化驻军的,所以一开始就打算把这里发展成为军事基地。 不得不说,把一个军事基地设立在人家都城门口,等于那匕首顶住人家喉咙,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 起码在这个世界还是前所未有的,也就赵孟启这不要脸的家伙能干得出来。 但赵孟启自己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他上辈子的某个世界老大就是这么干的。 宋朝此时是衰弱了,可也还是拥有一些藩属的宗主,未来还要努力复兴,争取夺回世界老大的宝座。 那老大总得有老大的样子,如此贴心保护小弟,那不是应该的么? 另外,占城租借三座港口给宋朝,哪怕还只是纸面上的意向,但赵孟启已经认定了,甚至连名字都改好了。 其中一个是占城发祥地‘大河口’,在佛誓城北边五百多里,属于优良避风港,改名为蚬港。 一个是佛誓南边四百里处的‘淡水泊’,是世界最佳天然深水港之一,改名为金兰港。 最后一个就是佛誓港了,改名为归仁港。 三个港口都会是军商两用,不过蚬港离安南太近,此时比较没落,而金兰港也没怎么开发,所以暂时优先建设归仁港,将其作为海路主要中转站。 接下来,除了赵孟启就会在归仁港投入大量资源外,也将招引无数宋商前来投资发展。 这样一来,哪怕归仁港的前景比不上泉州,也一定会成为繁华重镇,那就肯定需要重点保护了。 海面上的事有水师负责,但陆地上也得加个保险,所以在佛誓城与归仁港之间放个军事基地很有必要。 其实未来的驻军最多也就一两千人,军事基地也肯定用不了这么大。 所以在规划里,只有一部分建设成堡垒式军城,其他地方则用于工商,算是白嫖占城一块地。 同时也是为将来归仁港的发展预留空间,说不定以后从这里到港口,会形成一个比佛誓城还要大的新城。 当然,不管基地也好,营寨也罢,都是需要时间来建造的,眼下还只是沿着外围搭好了营帐,掘土立栅都还在进行。 两个旅的宋军带着一万多占城降兵,还有四五千随军后勤,在外围忙得热火朝天,大概要干到深夜。 倒是营地中心区域显得空荡荡的,许多都还是空地,而赵孟启的中军大帐就设立在最中间处。 数十名禁卫拱卫着一驾马车,慢悠悠地穿行在营地中,朝大帐而行。 车里很宁静,似乎还有一些异样的气氛。 钱朵坐在赵孟启大腿上,搂着他的腰,两人紧紧拥在一起,享受着温存。 说来,现在的钱朵绝对算是一个合格的贴身侍女了,独自一个人就负担起了赵孟启的日常起居,照顾得几乎无微不至。 两人朝夕相处,关系愈发亲昵,但真正能独处的时间并不多。 因为赵孟启总是很多事情要做,常常忙碌到凌晨,睡上两三个时辰就又得起来晨练,接着又开始处理军政事务。 钱朵是天之骄女,从小被宠着捧着,没受过什么束缚,基本上是想干嘛就干嘛,性格比较自我,与后世新时代女子几乎没差别。 但她却不会因为赵孟启忙碌,而觉得被忽视被冷落,似乎只要能时时看到他人就很心满意足了。 不过哪个少女不怀春? 此时贴在心上人怀里,钱朵深深陶醉其中,晕乎乎的,心头小鹿乱撞,血液循环得越来越快,仿佛整个人都要融化了。 随着体温上升,散发出来的少女体香愈加浓郁。 赵孟启美人在怀,又持续闻着这股诱人的香味,不知不觉就有些心猿意马,控制不住本能了。 随即钱朵就切身感受到了臀下的异军突起,娇声惊呼,“呀!什么东……” 话没说完,她就反应过来,明白了那又烫又硬的是什么。 别看她年纪还小,但在入宫之前她娘亲和姑妈可是给她加强过闺房教育的。 此刻脑海中不自觉闪现出那些秘本上的画面,顿时身体一僵,羞得满脸通红娇艳欲滴,紧紧咬着嘴唇,心慌慌的,却一动不敢动。 而赵孟启这会心中也是尴尬,唉,少年人的身体就是火力旺啊,这么容易就把持不住…… 随后他便感觉到怀中娇躯微微颤抖,或许是有羞有急,还有些许害怕,但似乎并没有任何抗拒之意。 也就是说,其实钱朵心里已经做好了任他施为的准备,心甘情愿把自己交给他。 不过赵孟启却不想此时要了她,只能保持着静止,避免进一步失控…… 忐忑的钱朵等了好一会,没见赵孟启有什么动作,不由感到疑惑,以为他是有什么顾虑,或是怕自己不乐意,不想勉强自己。 毕竟她对着赵孟启的时候,嘴上总是很傲娇,显得比较强硬。 想到这点,钱朵就犹豫着要不要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 只是被巨大的羞耻感压制,怎么都开不了口。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传来禁卫的禀报,“殿下,到大帐了。” 赵孟启顺势抱着钱朵站了起来,再扶着她站稳,还帮她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裙,“下车吧。” “嗯,你先下去。” 钱朵一直把脑袋埋在胸前,细若蚊内地应答了一句。 赵孟启知道她大概需要时间平复一下情绪,便笑了笑没再多说,转身压了一下枪就打开车门下去了。 出了马车,赵孟启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抛开那些绮思。 随后就见常庚迎了上来,满脸紧张地打量着他,“末将护卫不周,请殿下降罪。” 赵孟启失笑,“这事和你又没关系,请哪门子的罪?” 严格来说,虽然常庚因为要安排营地内的宿卫事项而没有随扈,但他作为燕王禁卫的最高负责将领,出了事肯定是有责任的,而且还是最主要那种。 不过赵孟启最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哪里会让常庚去背这个锅。 常庚却没敢松气,满眼都是恳切和自责,“若非末将松懈……” “好了!”赵孟启抬手一摆,故作不耐烦,“我都说了没关系,你还啰嗦什么?还有,当时在场的禁卫也没犯错,也不许你去追究他们。” 听到他这强硬的口气,常庚也只好应命让到一旁,心下却准备要狠狠操练手下这帮禁卫。 赵孟启没管他想什么,抬步走进自己的寝帐,坐到书案前,随手拿起一份文书。 过了一小会,钱朵才跟了进来,脸上神情很正常,只是红霞还没完全退下去。 赵孟启继续浏览文书,也没抬头,就低声吩咐了一句,“我要沐浴,冷水。” 钱朵哦了一声,就去做准备了。 提水这种体力活当然不需要她亲自做,也就是准备沐浴用品以及衣物等。 都是日常做惯了的事,也就费不了多少工夫。 “殿下,一切就绪了。” 钱朵也只是私下里情绪上来的时候才会直呼赵孟启大名,平时还是用尊称的。 赵孟启批完手上的文书才站了起来,走向浴桶。 却见钱朵站在浴桶边,深低着头,两手揪着衣带,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 于是他诧异道,“你还在这干嘛?” 这时代权贵都有一堆人伺候,能享受最顶级的服务,只要愿意,衣来都不用伸手。 就连赵孟启都习惯了钱朵为他打理好生活上的一切,许多事都只要他动动嘴就行了,甚至有些时候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而自己洗浴已经是他为数不多的坚持了,并且不喜欢边上有人看着。 钱朵自然清楚这一点,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就会离开。 只是今天她似乎不打算这么做,呐呐道,“你受了伤,伤口不能沾水,自己洗可能会不小心弄到,而且洗完不是还要换绷带么,还是我来帮你吧。” 赵孟启一听,马上就明白了钱朵的心意。 嚯,这小妮子胆子挺大的,还主动送羊入虎口…… 可他本来就不想动钱朵,要是真让钱朵伺候洗澡,那挨挨蹭蹭的,再想避免擦枪走火可是很艰难的事了,何必自找苦吃。 “这点小事我都做不好,那岂不是成了废人么?别担心,先出去吧。” 钱朵一愣,她原以为刚才可能是地方不合适,所以赵孟启才遏制住了欲望。 因此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主动留下,却没想到还是被拒绝了。 难道是他不知道我的言外之意么? “那个…我其实……我想说的是……你不用忍着,听说那样会憋坏身子,我…我可以的……反正,反正我迟早都是你的人……” 赵孟启是越发佩服这丫头的勇气了,却仍然摇摇头,“别听人瞎说,方才只是本能反应,无关情欲,更不存在什么憋不憋的,快出去吧。” 听了这话,钱朵不禁有些急了,蓦然抬起头,杏眼圆睁,“赵孟启你什么意思!?我都这样了你还……你是不是嫌弃我!?我钱朵不敢说貌若天仙,可也如花似玉吧……” 赵孟启无奈分辩道,“不是!我是觉得你还小……” “小!?”钱朵的声音有点尖,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胸前,接着便泫然欲泣,“我就知道,你一直都嫌我小,你只喜欢绾绾姐那样的……” 这梨花带雨的小模样,哪个男人顶得住? 赵孟启一个头两个大,啼笑皆非,“朵娘你都胡思乱想到哪里去了?我没嫌弃你!谁敢嫌弃你?你可是临安第一美人……我说的是你现在年纪还小,身子都还没长开,太早经历男女之事并不是好事,万一要是怀上了,生产那关也会很危险……” 钱朵觉得这些都是借口,“我知道你想让绾绾姐做正室,我也没打算和绾绾姐争那个位置,你放心,就算我先生了孩子,也不会以此为由去抢的,我保证!只要能在你身边,我不在乎那点名分上的差异。” 赵孟启忍不住抬手盖在钱朵头上,使劲揉搓着,“你这小脑瓜都装的啥啊,我又不是不了解你,哪能不知道你没这份野心啊,我真没有担心那些有的没的,就是不愿一时贪欢害你身体出现问题,只要有这方面的可能,当然是能避免就避免,我明确告诉你,我是喜欢你的,和喜欢绾绾一样,即便打算让她做正室,那也是因为她更合适在那个位置上,对你的性子而言,那个位置更多却是束缚与负担,所以真的别多想,咱们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何必急在一时?你说是不是?” 到底是没把渣男功底丢下,这几句话说完,钱朵也冷静了下来,“真的?没骗我?” “真的!你不是能看出我说假话的样子么?”赵孟启眸光清澈。 钱朵仔细一回想,确实没发现赵孟启刚才鼻孔异常,随即又因为那些话,心里多了许多甜蜜。 “好吧,我信你,你要自己洗就自己洗吧,只是千万别让伤口沾水,我先出去,洗好了再唤我,我替你换绷带。” 说完,就带着一点小雀跃的走出屏风,去了隔壁小帐。 恋爱脑啊…… 赵孟启笑着摇头,呵,只要自己都相信,那说的话自然就不算假了。 475.毕文?文璧! 泡完冷水,赵孟启洗去一身疲乏,体内那股燥热也终于消散。 出了浴桶后,潦草地拭干水渍,再把缠在肩颈上的绷带解开。 对着铜镜看了看伤口,发现已经结痂了,也就不打算换新绷带,毕竟被勒着太不舒服。 原本是打算伪装伤情的,但主要也是装给外人看,如果待在大帐不出去,哪还有必要去装。 他放下铜镜,拿起钱朵备好的衣物穿戴起来。 五月的占城已经比较炎热,即便太阳落山好一会了,也还有些闷热。 要是八百年后的人,肯定是能穿多少穿多少,甚至男人光膀子,女人比基尼…… 但宋人在衣冠上还是很讲究的,不仅不能不穿,还不能少穿。 除非躲家里不见人,不然都是里里外外好几件。 为了穿的既得体守礼,又能尽量凉爽,那就只能把夏衣制作得轻薄透气。 宋代的织造工艺已经十分高超,‘举之若无,裁以为衣,真若烟雾’。 精良制作的夏衣不仅轻盈若羽,同时剔透似烟,隔上五六层都能透光视物。 一个火柴盒就能塞下两件这样的薄裳,一件也就十几克。 当然,这样的夏衣算是奢侈品,最大众的衣料还是葛布,上到皇帝权贵,下到黎民百姓,都会穿。 葛之细者曰絺,粗者曰绤,为絺为绤,服之无释。 这意思就是葛布衣服太过薄透,穿了跟没穿一样,所以出门时一定要外加套衣,否则就是失礼。 絺绤就是指葛服,也泛指所有轻凉夏衣。 新沐试絺綌,凉生神骨清。 赵孟启熟练的穿好整套衣服,整个人飘然若仙,脑子里却想着,若是钱朵穿上比基尼会是什么样子,还有绾绾…… 随即钱朵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殿下,洗好了么?” “好了。” 赵孟启一边应着,一边走出屏风,就看到钱朵捧着新绷带进来。 “呀,不是等我给你换绷带么?你怎么已经先拆了还穿上衣服?”钱朵有些嗔怒。 赵孟启扒开衣领凑到钱朵眼前,“你看,都结痂了,不需要包了。” 钱朵伸出葱白玉指,摸了摸黑硬的血痂,“你是吃过什么仙药么?每次受伤都恢复得这么快?” 见她傻萌的样子,赵孟启失笑道,“也不是什么都快……” “啊?那有什么是不快的?” 显然,钱朵肯定意识不到赵孟启是在开小车。 赵孟启又不是真的要撩拨她,所以含糊起来,“嘿嘿,以后你自然会知道。” 感觉不是什么好事,所以钱朵立马横了他一眼。 “哼!我还不稀罕知道呢!……不换就不换吧,晚膳已经备好了,现在传进来么?” “将士们吃了没?” “你的命令谁敢违抗?放心吧,将士们都吃着呢。” “嗯,你应该也饿坏了吧,传进来,我们一起吃。” 在赵孟启的军中,伙食不搞特殊化,上下都一样。 只是他饭量较大,所以送进来的饭菜显得比较多,足够五六个正常人吃的了。 两人正吃着,就有禁卫在帐外通报,“殿下,钱统领求见。” 钱隆回来了? 赵孟启咽下口中食,“让他进来吧……” 才继续吃了两口,就见一个身影跑了进来,扑通一个滑跪,抱着他的大腿嚎啕。 “哇……殿下,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您了……您都不知道占城人有多恶毒,屡屡要致我们于死地……万幸有祖宗庇佑,总算是度过重重劫难,同时也没辜负殿下赋予的使命……” 赵孟启愣愣看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还有几分陌生的脸,“钱小胖?……你减肥成功了?” 和他对坐的钱朵也是呆了一下,这时反应过来,探手揪住钱小胖的耳朵,神情凶狠又嫌弃。 “你这是干什么?给我起来!殿下才换的衣服别给你弄脏了!” “哎哟!疼疼疼!……阿姐你松手!……我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才回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弟弟啊!?” 钱隆不得不松开赵孟启的大腿,歪着脑袋被钱朵提到了一边,嘴里不停抱怨着。 钱朵松开钱小胖的耳朵,却又踢出一脚,“我才没你这样丢人现眼的兄弟…当初是你自己抢下来的任务,就该有受苦受难的准备,怎么还好意思哭哭啼啼?把事情办好也是你应当应分的,怎么一回来就邀功?” 钱小胖脸上一红,“没…我没邀功……我就是太久没见到殿下了,又听说殿下遇刺受伤,所以才一时心情激动……” 他确实是有邀功的心思,所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嘛。 而且他深知赵孟启的心性,对自己人又亲厚,所以自己表现得越是直白,反而越是不会引起反感。 钱朵见他狡辩,气得用手中还没放下的筷子朝钱小胖身上一通乱打,“我叫你激动…叫你激动……” “好啦好啦,朵娘你生那么大气干嘛,这里又没外人,有什么丢不丢脸的……钱隆这次任务也确实不容易,你看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如今事办成了,人也回来了,你就先别跟他计较了,小胖你也还没吃吧,朵娘你再去传一份饭食进来,咱们一起吃,顺便听听他这次占城之行的经过……” 赵孟启这一开口,钱朵也只能听从,出去安排饭食。 要是见到自己弟弟平安归来,钱朵内心自然是无比高兴的。 只不过女人有时候越是在乎就越是口是心非,加上姐弟俩的相处模式从小就这样。 所以高兴归高兴,丝毫不影响钱朵习惯性教训钱小胖。 打弟弟得趁早,要不然过几年等钱小胖成家了可就不好再下手了…… 过了一会,钱朵端了一份饭食回来,三个人重新落座。 钱隆一边吃着,一边讲述在占城的经历。 其实通过军情司的渠道,赵孟启一直都断断续续地掌握着佛誓城里的情报,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早就知道了,听不听钱隆汇报都无所谓。 现在让钱隆自述,一来是给他个表功的机会,二来则是知道钱朵肯定很想了解其中经过。 要是按规矩,这次任务还是机密,钱隆私下里是不能和无关人员提及的。 钱隆现在的嘴皮子是越发好使,把事情讲得峰峦迭起险象环生。 赵孟启听着一脸淡然,只时不时点点头。 倒是钱朵自己饭都不吃了,不停给钱隆夹菜,还听得全神贯注,心情也随之起伏跌宕,脸上一惊一乍。 当钱隆讲到使团被困在张家宅院,占城暴徒从四面八方涌来时,钱朵顿时万分焦急。 “你们也就一百来人,怎么挡得住几万暴徒啊?这些占城人都是疯子么?居然真敢向宗主国的使团下死手?太可怕了!” 钱隆反倒是得意洋洋,“嘿嘿,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反正我早就做好殉国的准备了!” 啪! 钱朵一巴掌拍在钱隆背上,“别胡说八道!娘亲以前找高人给你批过命,说你是福厚之人,才不会出事呢!” “朵娘说的有道理,看你以前那体格,绝对是够厚……闲话不提,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赵孟启插了一嘴,主要是缓和气氛。 果然钱朵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对对对,都插翅难飞了,怎么还能逃出生天,难道有神仙搭救?” 钱隆嘻嘻一笑,“神仙肯定是没有的……本来嘛,被占城人围困之初,我是想着找机会突围的,不过那张员外告诉我说,他们家其实有一条暗道,出口是一座佛寺。” “有了这个暗道,我就先派人潜出去,联系到了军情司的暗桩,然后才商定了后面的计划……” “事发那晚我们提前就开始陆续通过暗道转移,最后还在张家各处放置了手雷火药和易燃物……” “军情司安排好了接应,那晚城中到处乱糟糟的,我们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佛寺里藏了两天,嘿嘿,说来军情司倒是挺厉害的,居然能收服占城的潘沙将军……后来的日子我们就转移到了那个什么三王子的府邸里,当然,那时三王子早就做鬼了,府邸被潘沙要了去……” 钱隆继续说着后面的事,不过钱朵已经不关心了,只默默把餐具收拾好先出去了。 其实钱隆还是比较有分寸的,话里面避开了真正机密的部分。 等钱朵离开后,钱隆才说道,“殿下,毕文…是文璧让我转告您,占城伪世子摩柯贵那一方聚集的,都是原国王阇耶的铁杆力量,又有很多婆罗门教的上层,都是死硬派,咱们想用手段夺取控制权的可能性不大,而且他们有三万多军队,只靠形势逼迫,恐怕也很难让他们降服……” 赵孟启手指在书案上轻轻叩击着,思索了一会,“军情司能把占城的局面做到现在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我也不强求真的要兵不刃血就搞定一切……” “……三万多军队而已,就当是实战练兵了,也让占城人和周边几国见识见识咱们的战力。” “不过,就怕他们提前逃散,那样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所以必须设法稳住他们,最好是引诱他们继续往佛誓城而来。” “其实我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今天才弄出了遇刺这码子事……你稍后与文璧联系,让他……” 一番面授机宜,钱隆领命离开。 476.进退失据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在毕文的蛊惑下,阇耶以为自己会是黄雀。 所以他的计划是驻军在距离国都六十里外,坐观释利诃梨与保脱秃花杀个你死我活。 眼看着时机成熟可以渔翁得利了,却没想到阴谋袭身令他暴毙而亡,黄雀变死鸟。 如此一来,以阇耶为核心的权贵集团就陷入群龙无首之中,不得不延迟出兵计划。 尽管大主祭等人紧急补救,临时拥立摩柯贵为新世子,也还是耽搁了一天。 于是在次日晨辉初现时,便全军开拔,并且是全速急行军,打算在午后就能抵近距佛誓城十里。 说来,这支军队是阇耶的两万嫡系‘禁军’,外加一万六千边军组成,算是占城的精锐部队了。 正常情况下,每日行军可达四十里,再增加十里行程也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尤其是预见到胜利唾手可得,外加颁布厚赏为激励,将士们士气饱满,行进速度得到了显着提升。 行军途中,有哨探持续将佛誓城的军情传回。 得知释军趁夜袭城,顺利攻夺了西门的消息后,军中高层既惊又喜,越发觉得自己去捡大便宜的,当即通报全军。 所有将士都畅想着,这次平叛肯定是轻轻松松,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获取丰厚的军功赏赐,脚下又加快了几分。 刚到中午,占王军的前锋部队就离佛誓城仅有二十里了。 作为前锋统军的褚古摩达意气风发,正考虑着是否干脆一鼓作气杀入佛誓城。 但就在这时,哨探突然传回急报,在佛誓城附近遭遇到宋军斥候探马! 并且宋军斥候十分强势,对占军哨探进行驱赶,夺取了佛誓城周边区域的管控权。 占军哨探在不知道宋军是敌是友,又没有得到明确命令的情况下,不敢强硬对抗,只能被迫撤退避让,所以双方尚未发生实质性交战。 这个新军情仿佛当头一棒,将褚古摩达打得眼冒金星,脑瓜子嗡嗡作响。 琢磨了良久,他依旧想不通宋军怎么会出现在占城,又有着什么样的目的。 随即,他一边派人飞马向大主祭和摩柯贵禀报,一边加派更多哨探继续尝试侦查。 没过多久,中军发来命令,让褚古摩达停止前进,并且不得轻举妄动。 褚古摩达无奈,命麾下部队原地扎营待命,自己则奔回中军议事。 中军内的十几个高层人员讨论半晌,大多数人都认为在搞清楚情况之前,最好就是先按兵不动。 然后占王军主力部队便在距离佛誓城三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等待进一步的消息。 尽管宋军斥候在佛誓城周边实行控制,但除了港口区域外,其他地方很难做到严密封锁。 而且宋军斥候的手段只是驱离,而不是绞杀,所以总有些占军哨探能钻到空子,避开宋军视野继续进行侦查。 何况作为本地人,哨探把衣服一换就成了普通百姓,完全就是防不胜防。 即便获取到的情报都比较零碎模糊,但汇总以后还是能够拼凑出个大概情况的。 随着情报源源不断传回占军大营,军中高层总算不是两眼一抹黑了。 等到夜幕降临后,核心权贵们又聚在中军大帐内,开始对局势进行分析商讨。 褚古摩达看着情报汇总,“目前可以确认,宋军浮海而来,在佛誓港登陆,宣称有战兵五万!” “五万!?这怎么可能?可有查实?” 在座有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惊诧不已。 褚古摩达微微摇头,“港口方向的戒备太过森严,因此无法查探虚实,不过我认为,五万之数肯定是诈称,顶天也就两三万人。” “两三万也不少了啊!得用多少船才运得过来?宋人这手笔也太惊人了吧!” 一众权贵面面相觑,毕竟占城举国都可能凑不出这么庞大的远洋运力。 褚古摩达面无表情,“宋人船大而多,海运能力还是很强大的,大家应该还记得,前些日子宋国燕王率领一支庞大的船队抵达了琼州,很显然,这支船队现在来了占城,也就是说,燕王也来了。” 这个消息犹如惊雷炸响,引得众人忍不住议论纷纷。 “他不是宋国皇储吗?怎么敢轻出国境,也太大胆了吧……” “据闻,这个燕王一向离经叛道,胆大妄为,而且手段狠辣强硬……” “那他带了这么多兵马到占城,肯定不怀好意……”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估摸,是海路的事让他坐不住了。” “呵……堂堂一个大国皇子,居然为几个商贾大动干戈,有失身份……” “他也太过狂妄了吧,凭这么点兵马就敢对咱们占城动手!?” 然后大主祭敲了敲案台,“都别吵了,先把收集到的消息听完。” 等安静下来后,褚古摩达继续通报,“宋军的先锋是一支两千上下的全骑兵,兵甲堪称奢华…仅凭威势,就逼降了东门外的释军,接着又连占其南西北三营……随后,又以威胁逼迫城中两军停战……最后,保脱秃花与释利诃梨都出城到东门外,迎接燕王……” “下午时,又有一万左右宋军抵达东门外……燕王与保释二人座谈,内容不祥……场中突发刺杀,宋军大怒,将二人扣押,且把他们数千亲卫全部缴械俘虏……宋军依然没有攻打佛誓城……城头易帜,苏利耶窃登王位,并率众臣拜见燕王,未果返城……另外,其出城时有宋军随行,应是宋朝使团……” 这些消息从褚古摩达口中念出,一件比一件令人震惊,在座十几名权贵只觉头晕目眩。 过了大半晌,大主祭清清喉咙,“虽然很多事咱们都还搞不清楚,还有许多疑窦,不过眼下的局势大家心中应该有数了吧,都城被苏利耶控制,保释二人被宋军拘押,燕王遇刺生死不明……咱们该何去何从,都说说吧。” 随即太宰格拉布纳出言道,“苏利耶窃占王位,看样子多半是得了宋人支持,咱们若想要夺回都城并废除伪王,那就很可能要与宋军开战,大家觉得咱们有多大胜算?” 一名文官愁苦着脸,“宋军兵甲犀利,恐怕不好打,我看咱们不如暂时北退以待时机,等宋军撤走了,咱们再回来诛除伪王……” 褚古摩达听了这话,当即就不乐意了,瞪圆双眼呛声道,“荒谬!手握大军却不战而逃,岂非软蛋怂包!?你掏掏自己的裆,还有货么?” 那文官遭了羞辱,立刻梗着脖子,“我这是理智,是谨慎!宋军力量强大是显而易见的,就连释利诃梨和保脱秃花都不敢硬抗,不得不从命停战,俯首帖耳。别看咱们有三万多战兵,可冒冒失失撞上兵锋正盛的宋军,胜负实在难料,为万全计,自然该从长计议!” 这话说完,引起不少文臣的附和点头…… 477.等等吧 “嘁!狗屁从长计议!” 褚古摩达一脸不屑,歪着嘴,“别把宋军想得有多厉害!他们跨海远道而来,就算有两三万人,也不可能都是战兵,从目前消息来看,佛誓城外也就一万多宋军,应该就是他们的大部分了,兵力远不如咱们,虽然宋军的武备看着比咱们要好,但那不过是驴粪蛋子表面光,真打起来,不见得能比咱们的兵更强,保脱秃花和释利诃梨是孬种,我褚古摩达却不是,谁胜谁负,总得真刀真枪干过才知道。” 随后就有武将帮腔道,“就是,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宋军走海路而来,士卒肯定晕船晕成了软脚虾,没有三五天休整,根本就打不了仗,所以越早开打越对咱们有利……” 有文官不以为然,“这些都是你的臆测罢了,兵家有言,未虑胜先虑败,咱们就这么点家底,可不能随便拼没了……而且此处不利于防守,留下只能越来越被动,最好还是撤到北边据城而守,然后观望态势。” 武将那边有人勃然大怒说,“观望个屁,我家眷财产都在都城中,难道还要弃之不顾?” 文武双方顿时剑拔弩张,吵得不可开交,谁也说服不了谁,若是这样下去,恐怕吵到天亮也无法达成共识。 褚古摩达越吵越心烦,便大吼一声,“都给我安静一下!” 帐内为之一静,人人都看向褚古摩达,而他却望向坐在主位上的摩柯贵,“世子,您认为该怎么办?” 在座众人很是诧异,很快就明白过来褚古摩达用意所在。 摩柯贵的世子位算是捡来的,所以一众权贵并没把他当回事,只视之为供在台子上的木偶泥像。 然而世子终究是世子,哪怕一般时候说话没人听,可当臣子们意见相左且僵持不下时,他的表态就变得至关重要起来。 与其他权贵不同,褚古摩达对摩柯贵这个亲外甥还是比较拥护的。 因此他既是想利用摩柯贵的表态来增加己方的筹码,同时也有创造机会让摩柯贵建立威信的意思。 假如摩柯贵在此时愿意赞同褚古摩达的意见,起码就能获得武将们的好感与支持,不再是无根之木了。 摩柯贵听到褚古摩达询问,起初也比较意外,随即也明白过来,这等于是把决定权交到了他手上。 但明白归明白,其实他心中却开始苦笑。 本来他知道控制自己的释利诃梨被宋军关押后,心情还是比较愉悦的,觉得自己真是走了大运。 只要再击败苏利耶回到佛誓城中,那以后他就是真正的占城王了。 从他的自身利益来说,肯定是要倾向于武将们的意见。 可摩柯贵亲眼见识过钱隆麾下那些宋军的彪悍,所以并不看好己方与宋军贸然开战的结果。 万一打输了,恐怕连小命都保不住,还不如退到安全地带先苟起来,反正照样可以享受荣华富贵。 所以他内心其实是比较赞成文官们的稳重态度。 当然,他若是把真实想法说出来,估计也就彻底得罪了褚古摩达以及其他武将。 于是他只能含糊其辞保持中立,“我觉得诸位所言皆有道理,一时也理不清其中优劣,暂时还难以抉择,不如大家还是先听听大主祭或太宰的意见吧……” 把难题推出去后,哪怕褚古摩达眼神中尽是不满,摩柯贵也只当看不见。 太宰格拉布纳见摩柯贵这般滑头,不由皱起了眉,这小子太没担当了吧。 格拉布纳内心是倾向于保守的,却深知自己把意见说出来也拍不了板,索性把目光转向大主祭。 只见大主祭闭着双眼,一副沉思的样子,似乎也很难做出决断。 对于大主祭而言,他是在阇耶死后才不得不站出来主持大局,纯属赶鸭子上架。 他知道阇耶和毕文的计划,却并没有掌握核心,原本还想着有毕文在佛誓城做内应,那按照既定步骤执行就好,并不用考虑太多。 可如今局势突变,完全脱离了之前的设想,令他倍感茫然,同时也对毕文产生了疑惑。 毕竟之前毕文在给阇耶的密信中,可是信誓旦旦的说,他已经联络煽动佛誓城各阶层,准备推翻保脱秃花的。 而现在,佛誓城里的确发生了政变,但莫名其妙的地方在于,继位者居然是苏利耶,这就很吊诡了。 将事态捋了好几遍后,大主祭认为如果不是毕文有问题,那或许是另有隐情。 所以他觉得在没把情况弄清楚之前,没有考虑周全之前,不该轻易做出重大决定。 “大主祭…大主祭!?” 太宰格拉布纳见大主祭半天没反应,忍不住呼唤起来。 好几声之后,大主祭才仿佛从梦游中醒过来一样,微微睁开双眼,“何事?” 太宰无奈苦笑,“大伙对进退之事意见不一,争吵良久也没个结论,因此还得是您老那个准主意啊。” “哦…”大主祭恍然,接着慢悠悠道,“眼下所知有限,对很多情况不甚了解,实在不宜仓促决断。” 褚古摩达皱眉,“能打探的消息都已经打探了,还要如何了解情况?我觉得事不宜迟,当断则断,否则反遭其乱……” “急什么!?” 大主祭白了褚古摩达一眼,依旧悠然道,“不是说那大宋燕王遇刺受伤生死不知么,想来宋军不会在这个关头有什么大的举动,何必那么急切?等等吧,也不用太久,或许今夜就能有所得……” 他的想法是,假如毕文没问题,肯定会设法联络,即便有问题,但佛誓城发生重大变故后,也应该会有其他人趁夜逃离,总能带来新情报。 见大主祭都这么说了,褚古摩达也不好再公然顶撞,只能默默接受,别的权贵更不会有什么异议。 于是大主祭继续说道,“都没意见的话,事情就这么定了,接下来大伙各司其职,稳定军心紧守营盘,不要生出什么乱子……另外,多多向佛誓城派出哨探,若发现有人出城,先仔细甄别,有重要价值的便带回主营来,并即刻向我禀报……” 众人应诺后,一一散去,半夜无话。 478.这人是宋国奸细 与东门外宋军营地的灯火通明和井然有序不同,古老的佛誓城显得黑沉沉又乱糟糟的。 仿佛是一艘刚经历过风暴的破船,摇摇晃晃,千疮百孔。 劫后余生的人们,在喘息与庆幸的同时,也积攒了许多不满与怨气。 作为新国王的苏利耶,在城中宣布戒严,禁止人们外出及一切灯火。 当然,苏利耶仓促上位掌权,根基十分薄弱,也做不到严密管控。 因此这般措施能够维持表面的平静,却阻止不了人心浮动阴奉阳违。 也就是宋军的震慑,令心怀异志者不敢在城中轻举妄动,却有不少人趁着夜色陆续潜逃出城。 佛誓城的城墙本就不算高,尤其是南墙和西墙,又刚经过大战,出现了许多残破之处,还没多少士兵值守,用根绳子便能轻易坠到城外。 这些翻墙的人大概不会想到,就在西城门楼上,一直有好几双眼睛在默默关注着。 “呵,这帮占城猴子还挺能上蹿下跳的……” 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听得出是钱隆的。 有他浑厚的身材衬托,旁边站着的身影显得更为清瘦孤直,正是化名毕文的文璧。 “总有人不甘放弃权位利益,也看不清大势,何况占城以种姓禁锢阶层,以教法愚民驭民,世代相袭的权贵更为顽固,必然接受不了改变,所以…要将此地归化,并长治久安,那最为立竿见影的办法就是尽量清洗高种姓……” 钱隆听了这话,有些恍然的点着头,“我就说嘛,释利诃梨与保脱秃花都在咱们手上,明明有很多代价小的办法处理占王军,殿下原本也不打算大动干戈的,而如今却改变主意,冒着被诟病攻讦的风险选择用兵,原来就是要趁机铲除那些权贵。” 毕文抬眼望向北方的夜空,“婆罗门教在占城根深蒂固,必须将其清除,恰好其高层大部分都聚集在占王军中,把这些神棍都消灭了,就等于掘了婆罗门教的根。” 说着,他又回望城中,“到时候,再携大胜之威势,扶持苏利耶清洗剩余枝蔓,以我朝教化更替占城落后传统,令此地永归华夏。” “殿下真是深谋远虑啊!” 钱隆感叹一声,随后有些担忧的说道,“宋珍兄,如果他们还相信你,那么用书信一样可以稳住他们,你大可不必亲身犯险吧。” 毕文微微摇头,“只有我亲自去一趟,才能最大程度地打消他们的疑心,也能伺机而动,试着做点其它事。” “既然你坚持,那就预祝马到功成平安归来。”钱隆眼中露出钦佩之色。 毕文神色一轻,笑了起来,“风浪越大鱼越贵,富贵险中求嘛……好了,也是时候动身了。” 与钱隆辞别后,毕文带着一名随从,找到城墙上一处豁口,发现已经绑好了一根粗绳。 二人便依次爬了下去,然后就着微弱的星光,往北边走去。 路上,遇到了三拨同向而行的人,但出于戒备心,彼此并未打招呼,只是保持距离默默前行。 大概走了三四里,经过一处小树林时,被一伙占军哨探给拦住了。 这伙哨探显然在之前已经拦到过不少潜逃者了,所以也没多废话盘问,仅仅搜去各人带着的武器,随后把几拨人集中起来,派了个小卒领着继续往北走。 汇合在一起后,几拨人都稍微放松了下来,也认出了彼此相识的人,便时不时小声交谈起来。 一副汉人相貌的毕文,本就格格不入,也没人认识,还一直默不作声,就引起了其他人的好奇与猜疑。 毕文懒得理睬这些,只带着随从闷头走路。 又走了近一个时辰后,来到了一处简易的临时营地,其中已经容纳了近百名潜逃者。 领路小卒带他们进去了,就撒手不管,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同路其他人都散到先来的人里找相识交流叙谈,毕文留在原处,考虑着是耐心等下去,还是主动寻找足够级别的军官表露身份。 正琢磨着,营地里一阵骚动,几名之前同路的占城人领着一伙兵卒冲到毕文身边围了起来。 其中一名‘带路党’尤其洋洋得意,指着毕文的鼻子向带队军官邀功。 “这人定是宋国奸细,多半是想混入我军大营图谋不轨,赶紧把他抓起来!” 周遭立刻哗然,毕文内心也不由微微一惊,面上却巍然不动,并瞬即稳住心神,坦然看向那带队军官。 这小军官仔细打量了毕文一番,恐吓式地挥了挥刀,“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什么人,有什么图谋!?” 毕文大致上听得懂占城话,但说不来,便撇过脸对随从说,“你向他们解释一下……” 随从恭敬应喏,然后前跨一步,直接挡在小军官的刀锋前,趾高气昂道,“我家主人身份尊贵,不是你一个小小兵头能冒犯得起的,我劝你们把武器都收起来,不然后悔都来不及!” 如此居高临下的姿态唬得小军官一愣,敬畏之心莫名升起,握刀的手都有些发抖了,“你…你什么意思,捉拿奸细是我分内职责,当然有…有权盘问任何可疑之人。” 本该理直气壮的话,听着却有种强撑的味道。 随从嘴角勾起不屑,“我家主人怎么可能是奸细,只不过具体身份也不是你有资格过问的,识相的话,立刻把你们最高官长找来,否则耽搁了军国要事你也承担不起。” “这……”小军官越发心虚,犹豫不决起来。 这时,围观人群中有人认出了随从并惊呼,“呀!这不是国王的侍卫官么?他怎么……” “咦……真的是侍卫官贡达。”马上就有其他人也认出来了。 确认了随从的身份后,毕文在所有人眼中立马就显得神秘莫测,而且还是来头很大那种。 小军官意识自己踢到了铁板,很是怨怪地剜了几个‘揭发人’一眼,但仅限于此,并不敢过于得罪。 因为这几人也是有点身份,所以才能只凭几句空口白话就指使得动军官。 方才那最是得意之人,此刻也顾不上计较小军官犯上失礼的眼神,忐忑地望向毕文,一脸尴尬的赔笑,用半生不熟的汉话道歉。 “误会…误会……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是在下鲁莽,冒犯了尊驾,还望见谅……” 这种前倨后恭的小虾米,不值得浪费时间,所以毕文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目光看向小军官。 小军官见他似乎没有责难的意思,大大松了一口气,堆起殷勤地笑容讨好道,“小的马上派人去寻官长,对了,此地简陋,还请贵人随小的前往大帐歇脚等候。” 随后,毕文跟着小军官到了一座还算干净的军帐里,又等了小半刻钟,负责这座临时营地的军官就前来拜见了。 毕文也没跟他多废话,拿出阇耶特赐的腰牌和文告表明身份,并要求立刻面见世子摩柯贵或者大主祭。 军官不敢怠慢,很快就安排了一队兵卒护送毕文乘坐简易肩舆前往主营。 479.悲观 人越老,睡眠就越少,加之心里还装着事,于是才三更天,大主祭就再怎么都睡不着了。 他索性从榻上爬起来,带着侍从前往中军大帐,看看有没有新情报。 途经世子摩柯贵的帐篷时,发现其中依然灯火斑斓,淫靡之声不断,大主祭不禁皱眉叱骂了一声。 “荒唐也不看时候!哪里有半点一国之主的样子!?” 下意识就要进去教训一番,便听侍从轻声提醒,“似乎,是辛妃在……” 昨夜,大主祭还替辛灵‘洗涤身心,降福消灾’来着,这若是撞进去,场面多少会有些尴尬。 你放火,他点灯,都是一丘之貉,大哥还怎么说二哥? 于是大主祭便顿住脚步,沉吟了一会,“罢了,烂泥扶不上墙,随他去吧。” 随即便悻悻然继续往大帐方向走去。 等他走远一点后,摩柯贵的侍者当即向帐幕里禀报,“世子,大主祭刚才在帐外停留过,好像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不过已经离开了……” 摩柯贵才压着辛灵逞凶,恰好完事回味着余韵,听完先是一激灵,然后嘴上强作满不在乎,“大主祭又如何?他还能管得了本世子?” 他身下的辛灵媚眼迷离地嗤笑起来,“你不过一个空头世子,别说话闪着舌头……” 摩柯贵面皮一僵,有点恼羞成怒,“这都只是暂时的,等我真正登上王位,自然就不一样了。” “呵……”辛灵像只慵懒的猫,拉长的鼻息间透出嘲讽,“听说你那五弟已经在佛誓城中继了位,如今局势扑朔,而大主祭他们只是拿你做个幌子,本就没真的在意你,若有必要,随时都能把你踢开,只怕你这有名无实的世子都做不了几天了……” 只要利益上谈得拢,那军中这些权贵们抛弃摩柯贵,转而支持苏利耶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因此辛灵的话虽然刺耳,却也触发了摩柯贵内心深处的恐惧,恶狠狠作色道,“你又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别忘了,你所依仗的释利诃梨已经沦为宋人的阶下囚,你以后想要继续荣华富贵,最好的选择就是依附于我,毕竟我对你还是很爱不释手的,我要是倒霉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辛灵丝毫不恼,菟丝花般缠住摩柯贵的腰身,娇声道,“别急嘛……这点道理我自然是懂的,攀附强者是我这样弱女子的天性,也盼着能与你双宿双栖,跟着你哪怕当不了王后,也总能当个宠妃,只是看你眼下随波逐流的态度,这期盼似乎渺茫得很啊……” 摩柯贵抵不住辛灵如此尤物的绕指柔,心头火气顿消,颓丧又迷茫道,“我又如何甘心时下境况,可是又能如何?” 辛灵轻轻舔舐他的耳廓,吐气如丝,“命运总得把握在自己手里,权力那是要去争取的……” “你的意思是?”摩柯贵似懂非懂。 辛灵白了他一眼,“难不成,你连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本事都不会了?只要你能拉拢到一些掌兵之人,除掉那些碍事的,何愁不能真正一言九鼎?” 摩柯贵一愣,然后眼中光芒愈来愈盛,“一语惊醒梦中人,没想到你还才貌双全,本世子算是捡到宝了!” “嘻嘻…什么宝不宝的,只希望你别事成之后就把人家丢在一旁……”辛灵用柔软蹭着摩柯贵的胸膛。 此时的摩柯贵被挑起了雄心,同样也被挑起了欲火,忍不住就想大干一场,“怎么会呢,你以后就是我的小心肝了…嘿嘿,现在就让你知道我有多强,有多疼爱你……” 略去这边的盘肠大战不提,那边大主祭已经抵达中军大帐,而同样睡不着的喀尼颂也闻讯赶了过来。 一见面,喀尼颂就满脸关切,“知道您老操心国事,可也不必如此废寝忘食啊,天大的事也不如您老的身体重要!” 对于亲信如此关怀自己,大主祭心中很是受用,却佯装训斥,“别小题大做,只是少睡一点能有什么大碍……对了,你也睡不着,可是对眼下时局感到不安?” 喀尼颂赔笑道,“这倒不是,不管时局如何,只要有您老掌着舵,我就没啥好担心的,只是一直没想明白,之前议事时,您拖着不下决定到底是怎么考虑的,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内情?” 大主祭抬起眼皮,瞟着喀尼颂,顿了顿才道,“你倒是没猜错,其中确实有重大机密,在军中能知晓关键者,除了先主,便只有我了。” 喀尼颂立刻惶恐起来,“呀,是我僭越了,该死该死,但我非是有意窥伺机密,还请您老恕罪。” 大主祭摇头轻笑,“不必如此紧张,虽然事属机密,不过你也算是我最心腹之人,也不是不能知道。” 当下帐中也就他们两人,于是大主祭便把毕文的事大致说给了喀尼颂听。 喀尼颂听完后恍然,“原来如此,这毕文不就是先主的诸葛亮么?哎,可惜先主走得急,未能把如此精妙之宏图大计进展下去…不过嘛,有大主祭您在,也许能做得更完美。” “别乱拍马屁了,我可想不到最终会由自己来接手这个摊子,这里面很多事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何况现在局面波谲云诡的,实在把握不住毕文会有什么心思。” 大主祭说完后长叹一气,喀尼颂只能随便捡几句好听的安慰。 稍后,就有人陆续将情报文书送来,于是两人一同查阅起来。 其实直至此时,成功逃出佛誓城的人已经不少。 虽然出于安全措施,把这些人都安置在大军驻地之外的临时营地里,但相关官吏也按照大主祭的吩咐,将消息盘问汇总后,及时递送到了主营。 通过这些不同角度的情报,两人对佛誓城发生的事知道得越来越详细,大主祭神色也愈发凝重。 喀尼颂忧心忡忡道,“居然是潘沙协助宋使和苏利耶进入王宫的,这岂不是说……毕文出问题了?” 大主祭捏着眉心,抑制不住烦躁,“即便我不愿相信,但事实证明,毕文定然是背叛了先主,就是搞不懂,他怎么会突然倒向五王子,又是怎么和宋使扯上的?” “这……毕文本就是宋人,说不定…说不定一开始便居心叵测。”喀尼颂‘一语道破’。 大主祭却摇头,“不大可能吧,毕竟毕文之前与海寇为伍,追随先主已有小半年了,那时候宋人可没有把目光放在占城,更没理由处心积虑设下这种先手……” 喀尼颂本就是随口胡猜,想想也觉得没人能这般神通广大,便附和道,“您老说得是,或许是五王子早有预谋…不对,五王子当没有这般城府心智,更可能是毕文为了私利,所以主动选择了五王子……” “这个可能性确实很大。”大主祭颇为认同,随即愁容满面道,“既然情势这么糟糕,我等只能选择退往北方了。” 喀尼颂暗呼不妙,要知道他体内之毒还没解除呢,若是随军北退,那就拿不到解药,等于死路一条啊! 不行啊,得想办法留下来! 这么想着,喀尼颂便设法说服大主祭,“大主祭,我倒觉得,情况或许并没有那么糟糕。” “嗯!?”大主祭有些讶异,好奇道,“你为何会这般觉得?” 见引起了大主祭的兴趣,喀尼颂便侃侃而谈起来。 “我是这么认为的,咱们和宋军未必会打起来,您老应该也注意到,宋军其实一直都挺克制的,并没有发起过真正的攻击行为,威逼释利诃梨与保脱秃花的军队时,没见血没动真格,对咱们的哨探也仅仅只是驱离。” “我想其中原因,怎么说大宋也是宗主上国,宋军受规矩礼仪束缚,不敢对属国随便乱来,否则肯定会招来其他藩属国的声讨控诉,大宋朝廷应该也会有不满。” 这两句话让大主祭感到恍然,“你这话说得也不是没道理。” 然后喀尼颂继续说道,“至于苏利耶是不是真的得到宋朝高层支持,我感觉还有待斟酌。” “哦?你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细细说来。”大主祭眼神一动。 喀尼颂一脸慎重着解释道,“把苏利耶推上王位,或许是宋使的意思,但未必经过燕王甚至宋廷的许可,不是说苏利耶前去拜见燕王却没见成么?就算燕王受伤不便接见,也不该那么冷淡地把人直接打发回城吧。” 见大主祭点头表示赞同,喀尼颂又接着道,“从传统来说,宋廷以往并不干涉藩属国的权位人选,因此大概率还是由咱们占城人自己做主,或许咱们可以试着先和宋人沟通一下……” 显然,喀尼颂是企图成为使者人选,等到了宋军营地后,再想办法得到解药,毕竟释利诃梨目前是被宋军控制了。 “你的意思是,咱们直接派信使和宋人接触?” 大主祭有些心动,但更顾虑其中风险,“你的分析或许是对的,但……万一错了,咱们却没有及时脱离险境,后果不堪设想啊……” 喀尼颂急道,“大可不必如此悲观吧。” 大主祭沉声道,“不是悲观,是你忽视了毕文的存在,哪怕是宋人本无意参合我国王位之事,愿意与咱们沟通,但毕文肯定会从中作梗,极可能让事态走向于咱们不利的方向。” 说来说去,大主祭都认为毕文的背叛影响太过重大。 一时间,喀尼颂束手无策,拿不出其他理由来改变大主祭的看法。 沉默半晌,帐外有人通报,“禀报大主祭,营外送来一个重要人物,说是要请见大主祭或世子,那人自称毕文……” 480.巧言 “毕文!?” 喀尼颂查看完通报人送上的腰牌告身,大为惊诧,“还真的是他!?他来干什么?不对!他怎么敢来?” 大主祭同样很懵,愣了好半晌,才恍惚道,“这不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么?” 喀尼颂若有所思地猜测道,“他该不会是以为咱们还不知道他所作所为,所以还企图愚弄咱们,以达成某种阴谋?” “用不着瞎琢磨。”大主祭晃了晃脑袋,稳住心神,“既然人都来了,咱们就亲自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喀尼颂恭维一笑,“您老说的是,跑到咱们手心里,就算他有再大的本事,也翻不了天!” 随即,大主祭亲自传出话,吩咐将来人单独‘请’到大帐来。 不多时,毕文如同犯人一般,被六名精锐卫士押解着送了进来,就差五花大绑了。 看着大主祭和喀尼颂一脸戒备,毕文耸耸肩勾唇轻笑,“莫非在下是什么洪水猛兽么?” 大主祭打量着毕文,见他个头虽高,但身形消瘦,看起来就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而且单薄的衣袍内也藏不住利器,确实不像能威胁自家人身安全的样子。 在自己地盘上,还如此紧张兮兮对待一个来客,自然就落了下乘,既没风度又显得无胆无识。 于是大主祭脸上有些挂不住,赶忙向一旁的喀尼颂丢了个眼色。 喀尼颂意会后,干咳了几声,讪笑用汉话回道,“毕先生误会,卫士的防范之举并非针对你,只不过军中惯例而已……都先出去吧,有事会唤你们。” 后面一句占城话是对卫士们说的,以此行动来解除尴尬,且言外之意又留了一手,让卫士在帐外守着并时刻关注帐内动静。 毕文也没有在这上面多做纠缠之意,等卫士都出去后,毫不客气地指着大主祭对面的椅子说道,“在下能坐否?” “呃…请坐请坐,不必见外。”喀尼颂下意识应答。 但大主祭却立刻喊道,“等等!勿怪我小人之心,还是先验明身份分清敌友再谈其他……” 毕文在椅子边站定,从容道,“哦?这倒也是应有之意,不知大主祭要如何验明?” “若你真是毕文,那应该不会忘记之前给先主写的密信吧?”大主祭开问。 “这是当然,请大主祭听好。” 然后毕文便把密信内容背诵出来,几乎一字不差。 大主祭看过密信,只记得个大概,却也能确定毕文所背的真实性,便又问了几个与阇耶有关的问题,毕文也一一作答,没出错漏。 于是大主祭点点头,“毕先生的身份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不过……” “不过什么?无论大主祭有何疑惑不解,直管询问,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毕文满脸坦然。 大主祭脸一沉,肃然质问道,“五王子突然篡位,是不是你的手笔?” 毕文依旧云淡风轻,不以为意道,“确实是我干的。” 帐内空气一滞,温度骤降。 喀尼颂怒容满面,阴恻恻狞笑,“贼子好胆!枉先主对你推心置腹委以重任,你居然背信弃义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还不以为耻送上门来,就让我将你这奸贼手刃于此,再拿你狗头祭奠先主!” 大主祭此刻也是面色铁青,瞪着毕文,似乎恨不能把他生吃了。 面对这样的威胁,毕文却毫无惧色,反而温和一笑,“你们觉得我傻么?若是在下真有异心,又为何还要孤身来此?就算活得不耐烦,大可随意找棵歪脖子树自我了结,何苦巴巴跑来麻烦你们动手?” “这……谁知你这等狂悖之徒藏了何种心思?”喀尼颂忿忿然。 大主祭倒是眼神一转,故作不屑道,“你这意思是说,你没异心,是我等冤枉你了!?好好好,我倒要听听,你还能如何狡辩?” “我当然问心无愧!”毕文挺直胸膛,正色道,“之所以把五王子推上位,既是不得已,也是为了大局着想的缓兵之计……” “……也就是在我寄出密信后不久,意外发觉了五王子和宋使还活着并藏身在一座佛寺之内,当时为了不节外生枝,自然是故意视而不见,准备等大事落定之后再处理也不迟……” “先主突然离世,令我也措手不及,然后考虑到手上的计划不止有自己的心血,也是先主之期许,同时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以我决定继续原计划,以完成先主遗愿……” “昨夜,我按既定计划,挑动释利诃梨夜袭,将城内局势彻底搅浑……本来一切顺利,只等你们率大军抵达,便能将释保二贼一网打尽,哪知道宋军意外出现……” “……不论最后宋军是选择二贼的哪一个来掌控佛誓城,都是我等不愿接受的,而且这样的局面很难再改变,所以我必须设法避免发生这样的情况。” “于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我决定趁释保二人出城参见宋国燕王之机发动政变,将五王子暂时推上王位,造成既定事实,因为宋使乐意见到与自己有交情的五王子上位,想必燕王很可能就此顺水推舟……” “不管怎么说,佛誓城在五王子手上,总好过在释保二贼手上,你们若是对王位人选不满意,后面也还有机会改变……而且我觉得,都是先主的儿子,哪个继位都没太大区别,只要不影响大家的利益就行,你们说是不是?” 听到这里,大主祭一本正经道,“怎么没有区别了?王位乃国之根本,肯定要按规矩来,轻忽不得!” 先定了个大调子,大主祭接着又说,“王位归属事关重大,可稍后再议,除了这点外,我觉得你的顾虑是对的,不论是释利诃梨还是保脱秃花,一旦争得宋人支持而掌握了最高权力,对我们来说都是灾难性的后果,眼下把五王子抬出来撑住局面,确实不失为一种良策……” 就在大主祭说话间,并没有注意到毕文悄悄向喀尼颂摊开一只手掌,掌中躺着一颗绿色的药丸。 喀尼颂定睛一看,立刻头皮发麻,因为这药丸和释利诃梨当初逼他服下的毒药一模一样。 刹那间,万千念头从喀尼颂心中闪过,让他意识到一件事,自己的生死应该捏在了毕文手里。 至于毕文如何会知道他是受释利诃梨控制的,又怎么弄到这药丸甚至可能还有解药的,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喀尼颂只要不想死,就必须看毕文的眼色行事! 于是他打了个哈哈,接上大主祭的话说道,“毕先生不愧是先主智囊,临机应变挽狂澜于既倒,实在令人佩服!” 毕文已经握回手掌,若无其事地看着大主祭问道,“不知在下此时可有资格坐下了?” 言外之意就是有没有获得信任。 大主祭认真思索了一会,缓缓开口道,“虽然我对毕先生还不是很了解,但能得先主青睐,已足够说明先生之为人,先前是我还不明事由,因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希望先生海涵,先生请坐。” “大主祭对在下有所猜疑也是人之常情,所以在下并无怨言,误会嘛,解开就好。” 毕文大大方方地坐到了椅子上。 随后大主祭与喀尼颂也各自坐下,帐中一团和气起来。 接着大主祭拿起桌案上的一叠情报晃了晃,“看过这些,又经毕先生解说,我对目前局势也算有了大概认知,只是具体该如何应对还难以决断,不知毕先生可有见教?” 毕文却摊手道,“在下此来,主要就是说明情况以免你们误判,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办,在下还是不掺和为好,毕竟先主已逝,在下并无资格多嘴,更兼身负嫌疑未尽销……” 其实,大主祭对毕文也还说不上信任,看似请教,多少却带着试探之意。 毕文这么一婉拒,反倒令大主祭感觉是自己有点多心了。 “诶,先生何出此言,先主都能信重任用你,我又如何会不信先生,眼下关键时刻,正要借先生之大才做出正确决策,还请先生能看在先主的份上,不吝赐教。” “这个……”毕文似有为难,犹豫良久后缓缓说道,“到底该何去何从,还是得看你们自己怎么选,如果愿意接受五王子继位的话,那便很简单,直接派人与五王子谈就好了,五王子本就没什么根基,只要能够坐稳王位,应该会设法满足你们的要求,前提是占城以后不能违逆宋国。” “如果你们坚持由大王子继位的话,那就更为麻烦一些,因为这就必须先获得宋国的支持,到时候要付出的代价肯定更大得多……” “当然,你们也可以北退另立朝廷,等宋军撤离后再图恢复正统,不过以在下获知的消息,宋军在短期内是不打算离开的,时间长了,恐怕局势只会对你们愈发不利。” “不管你们怎么选,只要用得上在下的地方,在下都会尽我所能贡献自己的力量……” 毕文只做利弊分析,在如何选择上却没表现出什么倾向,一副局外人的态度,明晃晃地避嫌。 如此一来,大主祭对他的防备又少了一些,言辞更加恳切,“感谢毕先生的金玉良言,各种厉害分析得都很透彻,让我少了许多迷茫,至于最后该如何抉择,我还需细细思考,然后再与大家商议商议……” 毕文无所谓地耸耸肩,还是置身事外的态度,“一切都由你们自己决定,在下静候结果便是。” 大主祭点点头,“毕先生奔波一夜,想必也是疲乏了,就先请在营中歇息,稍后遇到难题恐怕还需劳烦你。” 话音刚落,喀尼颂就殷切道,“就由我来负责安置吧,以免怠慢了先生。” 大主祭以为喀尼颂有意监视毕文,于是顺势答应下来,“那就交给你了,一定要让先生宾至如归。” 又掰扯了几句后,毕文就随喀尼颂出了中军大帐。 481.戏言 帐内只剩大主祭后,他便再次慢慢翻看起情报文书,斟酌权衡起来。 他没有也不会轻易相信毕文,不过综合各方面情报来看,又暂时找不出值得怀疑的地方。 无法确认毕文是人是鬼,那就只好先放在一边,转而考虑目前该怎么行动才比较妥当。 毕竟现在这般不进不退很是尴尬,久拖不决只会带来最糟糕的结果。 思来想去,脑海中又冒出喀尼颂之前所提建议,派人与宋人接触。 他原本对这个建议就有些动心,只不过担心已经背叛的毕文会从中作梗才没有接受。 现在来看,毕文是否背叛还很不好说,而哪怕是真的背叛了,可人都在自家营中,似乎也不必再有这方面的担心了。 如此一想后,大主祭眉头稍微平缓了一些,心里也有了大致的方向。 到了这个时候,夜色也开始褪去,更多人从睡梦中醒来,迎接新的一天。 等天光大亮,大主祭派出自己的侍从去召集权贵前来议事,还状若无意地吩咐了一句。 “世子一夜未眠,若是刚睡下,就不必打扰了……” 权贵们渐渐到齐后,发现主位一直空着,自然有人询问。 大主祭随口解释了一句,“世子略有小恙需将养休息,不宜劳累。” 众人虽然觉得奇怪,不过想到摩柯贵就是个傀儡,来不来都一样,因此也没有太在意。 随即大主祭便将整理汇总过的情报给众人传阅,又把毕文那一部分情况做了补充说明。 在座的权贵有不少都是阇耶亲信,哪怕没见过毕文,不清楚他具体的所作所为,却基本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为阇耶出谋划策。 既然是大主祭认可的,也就没人在毕文身上多做质疑,只把注意力放在了要讨论的三个方案上。 这三个方案其实就是毕文提供的三个建议,不过大主祭并未点明,或许是觉得没必要。 等弄清楚方案内容后,众人也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这场议事没有世子参与的真正原因。 这些方案说白了,其实就是要不要抛弃摩柯贵,要是让当事人在场岂不尴尬? 不过也没人为摩柯贵抱不平,只顾着从自家利益得失的角度上来衡量各方案的优劣。 在文臣来说,基本认为可以接受苏利耶继位,就算要紧密依附于宋朝而丧失政权自主性也没啥关系,不影响他们继续作威作福。 而武将们就不这么想了,因为苏利耶有宋军撑腰的情况下,十有八九要对军队展开清洗,从而换上他信得过的人掌握武力,这样一来武将们的未来可就不乐观了。 更何况,褚古摩达这位‘武将领袖’正打算利用自己与摩柯贵的舅甥关系,掌握更多甚至最高权力,自然是坚持由大王子继位。 然后有不少婆罗门高层较为倾向于暂时北退,因为宗教圣地还在北方,神棍在那里自然会有更多话事权,到了内部利益争夺时能够更有优势。 不过这种倾向并不是很强烈,更大程度上还是要看大主祭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总之呢,又是争论了半天,众口纷说的,难以统一意见。 其实大主祭一开始就预料会是这样,所以一直沉默不语,情绪也没受什么影响。 最后等争吵声稍微小一点的时候,他才向在座所有人示意自己有话说。 “你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不能说服谁,再讨论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其实不管做什么决定都好,大家共同进退,再坏也坏不到哪里,最忌讳的就是人心不齐,那就什么都干不成……” 随即,太宰格拉布纳接口道,“大主祭说的是正理,这么吵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看不如由大主祭来为大家拿个主意吧。” 大主祭叹了口气,“先主既去,如今不得不由我来暂主大局,但自家人知自家事,我自觉难以胜任,而且我从来也不是独断专行之人,所以也不好随便拿这个主意……” 稍微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不过呢,喀尼颂向我提过一个建议,我考虑过后觉得也算是个办法……” 然后他让喀尼颂把建议复述了一遍,众人听完都陷入思索。 接着大主祭表示,“从事实上来说,宋军临城已经卡住了咱们占城的脖子,甚至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占城的命运,所以我认为很有必要搞清楚宋人的真实想法和目的。” 太宰若有所悟,感觉这个建议施行起来可以有利于文臣一派,于是出言赞同。 “确实如此啊,不管咱们最后怎么做,先摸清宋人的意图总是好的。” 见己方‘大哥’赞成后,其他文臣不管有没有想明白里面的道道,都纷纷附和支持。 婆罗门的神棍们就更不必说了,自然是支持大主祭的提议。 至于武将们,或许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却又一时想不透其中关键,于是就没有出声反对,等于就是默许了。 因此大主祭结语道,“既然都没意见,那就这么办了,出使宋营的人选嘛……就让喀尼颂去吧,褚古摩达你帮他安排一队护卫,尽量找些老实又机灵的,到了宋人那边,万万不可惹出事端……” 褚古摩达有点傻眼,老实又机灵?有这样的? 不过他心中揣着更大的困惑,所以没纠结这细枝末节的小事。 诸事议定,众人散去,因为要商量出使事项,所以褚古摩达和喀尼颂一起走的。 出了大帐一段距离后,褚古摩达压不住心头郁闷,向喀尼颂埋怨道,“宋人都提兵入侵了,明摆着就不会有什么好心思,哪还用得着去摸啊!” 喀尼颂尴尬一笑,接着假作不解,“接触一下也没什么吧,就算将军拥护大王子,不也得争取到宋人支持么?” 褚古摩达脸上愤然,“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大占的国事凭什么要看宋人脸色,要我说,宋军就是样子货,根本没什么好怕的,直接干翻他们就是,何必委曲求全?” 喀尼颂瞟了瞟周围,然后压低声音,“将军有所不知,大主祭倒未必是真的怕了宋军,只是……” 这神神秘秘又半吞半吐的样子,让褚古摩达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挑眉道,“只是什么?” 喀尼颂迟疑了一会才咬咬牙道,“其实吧,大主祭对大王子很是不满。” 褚古摩达先是一愣,又仔细一想,今天不让摩柯贵参加议事就能够体现出这点了,加上大主祭提及世子时的神态,隐然带着轻视和厌恶,似乎证明喀尼颂没说假话。 “所以大主祭所谓与宋人接触,实质上就是打算踢开大王子承认苏利耶的王位?” 喀尼颂故作高深一笑,“没这么简单……大主祭不想把王位给大王子,也不想给苏利耶……”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给大王子也不给苏利耶,那这王位还能给谁?”褚古摩达感觉脑子不够用了。 喀尼颂像是不小心说漏了嘴又急于掩饰的样子,“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戏言而已,将军别当真,别当真!” 褚古摩达立刻急了,“大祭司,往日里我对你也算是情深义重了,但你现在这样,可就很不够朋友了,再这么藏着掖着,实在令人寒心!” “不至于不至于……”喀尼颂讪讪赔笑,随后无奈叹了口气,“哎…也不是我故意瞒你,只不过……好吧,我就是在大主祭和毕文密谈时不小心听到只言片语,或许只是我想多了,怎好胡乱说给你听……” 越是这样,就越是吊起褚古摩达的胃口,“咱们闲谈,你随便说说,我随便听听,真假又有什么关系?” “呃…你这不是让我难做么?”喀尼颂皱着脸苦笑,接着把声音压得更低,“罢了,看在你我惺惺相惜的份上,我就多胡说几句,不过,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你可别传出去,我也不会承认……你也清楚,咱们占城王位从来都只在两大部领家族中流转,未曾旁落他姓,但也不是没有人觊觎这王位,若是别的时候,也就只能痴人说梦,可眼下却是个好机会……” 褚古摩达似乎明白了一些,又难以置信,“你是说,勾结宋人?大…大主祭他……他怎么……” “嘿嘿,别忘了,王位可以世代相传,可大主祭这个位置却不能。”喀尼颂说着,又打了个哈哈,“言尽于此,当不得真,你听听就好,别往心里去。” 能不往心里去么? 褚古摩达揣着这事,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哪里还有心思安排出使的事情。 所以便借口自己有重要军务要处理,让喀尼颂自行决定出使事宜,他再派遣属官全面配合协助。 喀尼颂求之不得,欣然答应下来。 打发了喀尼颂后,褚古摩达立刻找来幕僚和亲信讨论。 其中一名幕僚说道,“将军,这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否则一旦成真,将军恐怕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了,更何况,将军想要掌大权,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必定会受到其他权贵的阻挠,既如此,何不干脆借此机会把所有潜在威胁一举消灭?” 褚古摩达眼放精光,“此话正合我心,只是…目前我能完全掌控的军队有限,其他将领表面上以我马首是瞻,到时候会不会追随却很不好说了,尤其是那些备边军。” 那幕僚捻须一笑,“将军不必多虑,真正行动时也用不上多少兵马,能对付那些权贵的私卫和控制这座主营就足以,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相信那些将领都是识时务的,当然,最好是世子愿意积极配合将军,那更是事半功倍!” 褚古摩达大笑,“好好好!好一个事半功倍!我这便去寻我那好外甥谈谈!” 武人性子便是说干就干,褚古摩达毫不拖沓犹豫,兴冲冲就往摩柯贵的营帐而去。 483.让他速速离营 辛灵一介女流都开门见山了,那褚古摩达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直白说出来意。 过程比他预想中还要容易许多,没费多少口舌就与摩柯贵达成共识。 舅甥俩,一个权欲熏心,妄图独霸占城朝野,另一个野心勃勃,不甘做有名无实的傀儡,算得上臭味相投,自然是一拍即合。琇書蛧 接着褚古摩达把今天发生的种种说了一下,然后才开始商议起行动计划和细节。 褚古摩达是个粗人,搞不来什么精细策划,就是打算来场兵变,武力夺权,手段可谓简单粗暴。 而摩柯贵虽不算完全草包,但眼高手低,不懂军政不善谋略,对这个计划也说不出什么三四五,只表示愿意全力配合。 倒是辛灵觉得计划过于粗陋,提出了不少建议加以完善,有了几分争权夺利该有的格调…… 这令褚古摩达对辛灵彻底刮目相看,并且全盘采纳了她所提建议。 议定方案后,褚古摩达便不再多做耽搁,离开世子营帐去部署行动。 褚古摩达前脚刚走,摩柯贵就一脸兴奋地抱住辛灵,「哈哈哈…你真是足智多谋,连堂堂大将军都被你镇住了,厉害啊厉害,太厉害了……」 辛灵媚眼一翻,「这不都是因为你嘛…要不是为了给你长脸,我才懒得多嘴呢。」 「是是是,辛苦爱妃了。」摩柯贵眉飞色舞,咧嘴道,「方才他看你那眼神,啧啧,简直就像看见稀世珍宝一样,好几次我都以为他准备动手把你抢走呢……」 辛灵扭动身躯一嗔,「他要是真抢,你会让么?」 「怎么可能让?你可是我的心肝宝贝!谁都抢不走!」 摩柯贵搂得更紧,更是上下其手,不停揉揉捏捏,嘴上嚷着,「你不只是我的小心肝,还是我的大福星,以后我会让你有享不完的福……」 「哼,你可别只会空口画饼。」辛灵娇哼。 「嘿嘿,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若是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感受一下。」说着,摩柯贵就开始扒扯辛灵的衣服。 辛灵眉间微不可查的一皱,眼中藏着厌恶,却并未表现抗拒之意,只半推半就任其施为。 又一场剑及履及,云收雨歇后,摩柯贵摊在地毯上,像是一条死蛇。 辛灵仿若无事,起身穿好衣服,轻声道,「我也该回去一趟。」 摩柯贵懒懒睁开眼,不解问道,「还回去干嘛?往后就住我这了。」 辛灵撇撇嘴,「就算要住也得收拾东西过来啊,何况还不到时候呢,你别忘了你还有大事要做,我留在这有些惹眼……」 摩柯贵领会到她的言外之意,「哦,那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悄悄走,免得引人注意。」 「好吧。」 摩柯贵阖上眼,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辛灵罩了件侍女袍后走出营帐。 这片营区住的都是权贵,附近多有仆从侍女行走往来,所以刻意低调掩饰下的辛灵并不起眼。 她看似往自己的营帐方向走,却有意无意地在营帐间拐来拐去,犹如与人捉迷藏一般。 等她走到一处飘着药香的帐篷外后,趁四周无人之际悄然钻入。 帐内有一人正在碾药,察觉动静后抬起了头,原来却是医师皱德柱。 皱德柱看清进来的人是辛灵,不由低声惊呼,「你,你怎么来了!?让人看到岂不糟糕?」 「我身子不舒服,难道不能来看病么?」 辛灵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随后压低声音,「我很小心,应该没人看到,而且事情紧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皱 德柱一愣,「紧急!?什么事?」 一边问着,一边示意辛灵坐在诊台对面,装作看诊的模样。 辛灵坐下后,不答反问,「我听说那人来营里了,真的是他本人么?」 「是来了,上午还见了我一面。」皱德柱点点头,又皱起眉头,「但这和你没关系吧,你只要安心等着,我们会找机会让你脱身的。」 辛灵抿抿嘴,「我没有担心这个……算了,这个先放一边,营中将有大事发生,你尽快通知那人,让他速速离营,不然将会危及生命。」 听到这话,皱德柱眼神立刻凝重起来,「你先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 「是这样的,摩柯贵那色中饿鬼昨晚把我召去陪夜,我便趁机挑起他的野心,想着说不定能添点乱,原本未必有用,但巧的是,大将军褚古摩达也想夺权,而且还来找摩柯贵合作……」 辛灵将事情简要一说,「总之呢,他们已经敲定计划,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凌晨便会动手,褚古摩达认为那人与大主祭有勾结,肯定不会放过,所以你得让他赶紧离开。」 皱德柱先是惊讶,然后慢慢镇定下来,「你做得很好!他之所以深入虎穴,其中一个目的就是要挑动占军内乱,褚古摩达那边正是他的手笔,本以为没那么快起效,没想到你阴差阳错地助推了一把,只能说是天意了。」 「先别管什么天不天意,眼下立刻通知他离开才是正经!」辛灵语气有些急了。 这态度似乎有些超出一个下属对上级的关心,令皱德柱不免感觉奇怪。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只应声道,「别急,我待会就去,现在也还有时间,他要离开也不难,对了,要不你和他一起走?」琇書蛧 辛灵有点意动,但稍稍想了一下后还是摇头,「不行,我若是走了,多半会引起摩柯贵的警觉,放心吧,我留下也安全得很,如今摩柯贵恨不得把我捧在手心里。」 皱德柱定定看了她好一会,随后轻轻一叹,「既然你都打定主意,那我也就不劝你了,好了,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去找他。」 为了掩人耳目,皱德柱随手抓了几副安神滋补的药包起来,让辛灵带着。 等辛灵离开有一会,他才背起诊箱去往安置毕文的营帐。 皱德柱作为医师,去哪里都很正常,况且上午时毕文就是以看病为由见的他,以送药为名再去一趟也合理。 免费阅读. 484.兵变 毕文的营帐是喀尼颂安排的,在权贵营区的最外圈,相对比较僻静,离营寨北门也较近。 营帐门外站着两个占城兵,担负护卫之外也有监视之责。 当然,这两卫兵是喀尼颂的人,哪里会真的去监视,纯属是做样子给大主祭看。 皱德柱背着诊箱前来,卫兵都没多问就替他通传了。 很快,毕文的随从迎了出来,「邹医师是来送药的吧,真是劳烦了,我家主人正在等你,快请入内。」 「不劳烦,应该的。」皱德柱笑着回应,随即走入营帐。 毕文的随从却没跟着进去,而是就留在门外和两个卫兵聊闲天。 对皱德柱的到来,毕文还是比较意外的,「出了什么事?」 「是辛灵让我来的……」 两人用的都是汉话,即便门外两个占城兵听到了也听不懂。 皱德柱将事情一股脑说完,毕文不由笑了,「还真是惊喜啊,这辛灵比我预想中还要能干聪慧,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 「辛灵姑娘伶俐机敏,也离不开先生慧眼识人……」 皱德柱顺着称赞还不忘拍马,接着又说道,「先生,既然目的已经达成,那我便去安排好,等入夜后送先生离营。」 毕文却摆摆手,「我暂时还不能走。」 「不走!?」皱德柱讶然,十分不解,「那褚古摩达把先生视作大主祭一伙,先生若是留在这里,肯定会陷入兵变之中,性命难保啊!」 毕文依旧淡然,轻声道,「倒也未必……占城这个国家,实际上就是所有权贵的利益结合体,纵然有派系争斗,但彼此间早已盘根错节,很难分得清楚,所以即便褚古摩达为了夺权而发动兵变,估计也是下不了狠手,否则会导致权力结构崩塌,得不偿失……由此可知,褚古摩达不会,也没必要赶尽杀绝,只需将反对者囚禁控制,再挟天子以令诸侯就足够掌控局面了……」 皱德柱听明白了,但仍有疑惑,「就算先生推断准确,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可还是会落入牢笼之中啊,如此冒险又有何意义?」 「我想要的,可不仅仅一场更替掌权者的内斗,而是尽可能摧毁占城旧有权贵阶层,一来是防止他们内部发生反复,二来也是为了将来能把占城彻底纳入版图之中。」 毕文双眸微缩,绽出一丝狠戾,「若是由咱们动手清洗,难免为后世诟病,也会在占城人心中埋下怨恨和反抗的种子,而如果是占城人自相残杀导致的,可就怪不到咱们头上了……」 皱德柱恍然大悟,原来毕文不止是谋一时一域,更是在谋万世。.. 于是他打消劝说毕文撤离的念头,恭敬道,「在下惭愧,之前未能领会先生的深谋远虑,先生都为国甘冒奇险不惜己身,我等又还能有什么好顾虑的呢,接下来要怎么做,还请先生示下,我等必定全力以赴。」 「很好!」毕文满意地点着头,盘算一会后才继续道,「你附耳过来……」 用心记下毕文的交待后,皱德柱翩然离开。 当下,褚古摩达磨刀霍霍,毕文准备趁火打劫,而营寨中的绝大多数人却没有察觉到这股暗流涌动,一如寻常时各行其是。 时间悄然流逝,日落入暮,再平平静静度过普通的夜晚…… 直到一缕晨光破晓,凄厉的惨叫声震惊整个营寨。 「有刺客!」 「来人啊!快来人!世子遇刺!」 「保护世子……」 「有刺客逃走了。」 世子摩柯贵营帐内外都混乱不堪,好似天塌了一样。 一群衣着不整的卫兵像无头苍蝇般乱串着,大 喊大叫着。 乱象迅速向四周漫溢,传染到整座营寨之中。 各种不同的声音在四处响起,汇成嘈杂哄闹,透着疑惑,惊惶,急切,不知所措等情绪。 若是就这样持续下去,必定酿成营啸,后果不堪设想。 幸好,悠扬嘹亮的号角声适时响起,稳住士卒们即将崩坏的心神,使局面得到控制。 没多久后,各级将佐军官出来点集部众,稳定军心。 同时褚古摩达领着武备齐整的亲兵赶到了摩柯贵营帐处,接管现场。 又过了好一会,权贵们也陆陆续续来到附近。 只是褚古摩达的亲兵封锁住这片区域,不允许权贵们进入。 权贵们急得跳脚,一个个都是满脑门的问号。 「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大早鸡飞狗跳的?」 「世子遇刺?怎么可能?哪来的狂徒敢在营中刺杀世子?」 「世子怎么样了?抓到刺客了没?」 「真是见鬼了……我要面见世子,快让我进去……」 「狗东西,知道我是谁吗?竟然敢拦我!?」 褚古摩达的亲兵就像石雕一样,不管权贵们如何叫嚷都不放行,对问询也是漠然以对。 直等到大主祭和太宰这两位重量级人物在护卫随从的簇拥下前来后,亲兵终于顶不住了。 一名带队官出来向两位大佬见礼,并说明情况,「世子遇刺重伤,正在抢救,所以大将军有令,不许放人入内妨碍救治。」 「真的遇刺了!?还受了重伤?」太宰格拉布纳大惊失色。 大主祭眼中闪过狐疑,却保持着镇定,「世子安危事关重大,我必须亲眼确认世子状况!」 太宰格拉布纳也附和道,「对!我要见世子!」 「可…可是大将军有令……」 带队官一脸为难,但终究扛不住大主祭的威严,缩了缩脖子,「最多,最多只能让大主祭和太宰入内……」 大主祭倒也能理解,更没多想,点点头,「就我和太宰两人足够了。」 太宰也没意见,并向其他权贵吩咐道,「我和大主祭一同探望世子,你们去中军帐等候消息便可。」.c 见此,权贵们也只能照办,纷纷往中军帐而去。 然后大主祭和太宰跟随带队官来到的世子营帐外,只见数十名亲兵将营帐围得密不透风,如临大敌。 不过却听不到帐内有什么声音,不像是在施行救治的样子。 而褚古摩达站在帐门口,面沉如水,似乎正努力压制怒火,看到大主祭和太宰到了面前也不见礼。 大主祭直接开问,「世子情况如何?」 褚古摩达只是抬了抬眼皮,「自己进来看吧。」 太宰心中咯噔一下,难道没救回来!? 不等他多问,褚古摩达自顾转身走入帐中。 于是太宰和大主祭也急忙跟了进去。 两人都下意识的以为,进去后怕是只能看到摩柯贵的尸体了。 然而当他们看到帐内景象时,却被震得目瞪口呆。 摩柯贵不但好端端的坐在那里,而且十分惬意地喝着美酒,吃着美食。 大主祭从震惊中回过神,沉下去的声音带上了怒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宰还晕乎乎的,「对啊,这是搞什么鬼?」 「呵呵,你猜!」 褚古摩达移步堵住门口,笑声格外得意,同时还抽出了腰间佩刀。 刺耳的出鞘声令太宰打了个激灵,这才发现帐内两边还有好几个手握弯刀的 军士,并且还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和大主祭,仿佛随时会扑上来。 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该知道大事不妙了。 「你…你们想干什么……」太宰的声音发颤,很飘。 大主祭略微冷静一些,深深看了摩柯贵一眼,又慢慢转向褚古摩达,「真是没想到,你们竟然勾结起来造反!」 摩柯贵晃着酒杯嬉笑道,「瞧您说的,这怎么能说是造反呢?我可是世子,造哪门子的反?我只不过是要拿回本就属于我的权力而已。」 大主祭轻轻瞟了摩柯贵一眼,轻蔑道,「呵,你真的能拿到权力么?始终都是傀儡而已!」.. 这时太宰也完全醒悟过来,急呼道,「世子你千万别犯傻,这样只会让褚古摩达独揽大权,你得不到任何好处的,他只是在利用你!」 摩柯贵一愣,略有迟疑。 褚古摩达却好整以暇地开口了,「挑拨离间用在我们舅甥俩这里是徒劳的,我对先主忠心耿耿,以后对世子一样忠心耿耿,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世子,为了大占,绝对没有任何私心!」 「对对对,挑拨是没用的!我对舅父是一百个信任!」摩柯贵连声附和。 太宰还想分辩,却被大主祭的嗤笑打断。 「太宰你就省点气力吧,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指望他们能回头?」 接着,大主祭直视褚古摩达,「只希望以后你不会后悔!来吧,动手吧。」 褚古摩达晃了晃手上的刀,咧嘴笑道,「大主祭误会了,我可没想要你命,否则不好善后啊,只是委屈您老一阵子,等尘埃落定后,咱们还是可以谈谈的。」 太宰格拉布纳正吓得面色发白,听到能保住性命后大大松了一口气,也没了反抗争辩之心,还喃喃自语,「还好,还好,能活着就好……」 大主祭倒是平静无波,「随你的便。」 然后便不想再开口了。 褚古摩达也无意在两人身上浪费时间,命亲兵将他们绑上绳子,留在营帐中。 「看好他们!」 向亲兵丢下这句话后,褚古摩达便与摩柯贵一起出了营帐。 接下来,他先是派兵去了中军帐,控制住已经在里面的权贵,然后以搜捕刺客的理由,使整个营寨落入他的绝对掌控之中。 凡是目标人物,都被捉拿起来,无一漏网。 那些权贵的私兵也都被解除武装囚禁起来,遇到敢反抗的,也毫不留情的击杀。 一场兵变出奇的顺利,仅花费一个时辰就大功告成,而且动静也不算大。 至此,夺权之举就剩最后一步,与分散在其它营地的掌兵将领谈判。 免费阅读. 485.伐伪王,夺正统 分权,是一个正常上位者的基本操作。 阇耶在世之时,就将掌兵之权分散到十多名将领手上,防止某家独大。 即便褚古摩达深受阇耶信任,也只是诸多掌兵将领之一而已,充其量也不过是兵力多些,能量大些。 阇耶死后,格局变动之际,武将们因为共同利益把褚古摩达推为代言人,实质上却是拥兵自重各立山头。 而褚古摩达悍然发动兵变夺权,将一众权贵尽皆打倒,着实令这些掌兵大将极为震惊。 震惊之余,尽管将领们的内心想法各有不同,但反应都还算冷静,并没有什么过激行为。 哪怕是之前崇敬大主祭,倾向太宰,或是与某个文官神职交好,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好轻举妄动。 毕竟大局已定,眼下权贵们的小命都被褚古摩达捏在手里。 如果硬着头皮蛮干,只会害人害己,看不到任何收益。 认清现实,将领们和褚古摩达谈判时考虑问题就更为理性了。 谈判说白了就是利益分配,只要好处给到位,什么事都好说。 所以褚古摩达也不含糊,大肆封官赐爵,不管是虚名还是实利,统统给足。 有肉吃,跟谁干不是干啊。 武将们都是实在人,得到丰厚利益,当即朝褚古摩达纳头便拜,高呼拥护支持。 至于褚古摩达嘴上强调的"世子亲政",众将都是嘴上连连附和,却完全没往心里去。 也不知摩柯贵是没看透还是装糊涂,脸上一直笑嘻嘻的。 最后还当众晋封褚古摩达为大司马及辅政大臣,统帅万军总揽朝政。 至此,褚古摩达愿望成真,将军政大权集于一身,不由异常兴奋,隐隐生出天下尽在掌握之心。 随即他便向众将表明,有意攻打佛誓夺回都城。 这些武将本来就有主战意愿,此时没有了文臣权贵的掣肘,自然是一致同意。 决策议定,部署下达,全军都运转起来,紧锣密鼓地开展战备。 这一战,旨在"伐伪王,夺正统",关乎占城未来,更是褚古摩达"建功立业,巩固权位"之战。 为了独享大功,他不但亲自挂帅,还让摩柯贵留守后方。 用的理由也比较充分,说世子将来就是一国之主,不该亲临战场冒刀兵之险。 而且大主祭等一干权贵也不能暴露在底层兵将视野中,需要继续严密关押在主营里。 摩柯贵倒不是没察觉自己这舅舅的小心思,不过他不懂打仗,也不感兴趣,巴不得能远离战场坐享其成,于是很通情达理的接受了这一安排。 待到次日来临,除了一座主营原地不动外,其余占军倾巢出动,各部次第拔营,往佛誓城进军。 说来,褚古摩达当初能被阇耶信重,除了裙带关系外,能力方面也是说得过去的。 混了十几二十年军伍,该有的军事素养还是具备的,不能说是名将,起码也算合格将领。 虽然他嘴上总是看不起宋军,称其为外强中干的花架子,又表示现在的佛誓城里尽是残兵败将,攻城易如反掌。 不过真到了出兵之时,他却并没有掉以轻心,在排兵布阵方面十分稳健认真。 大军未动,侦查先行。 数以百计的哨探早早就撒了出去,既广且密又远,尽可能地监控战场区域内的一切风吹草动,防止大军行动时遭遇偷袭伏击。 再以临战姿态布置行军队列,全军分作五部,前中后三军加两翼拱卫,各部保持间距,遥相呼应。 哪怕是遭遇了敌袭,也能及时反应,从容迎击,尽量不给敌人可乘之机。 除去守卫主营的两千人外,这支大军共有战兵三万四千余,行军之时颇有章法,队形齐整士气高昂,不负精锐之名。 再加上两万多随军民夫,以及近三千头用于运输的大象,还有一千多头战象,所组成的队伍规模庞大,在原野上铺开后,更显浩荡壮观。 如此大张旗鼓的阵仗,佛誓城方面及宋军肯定是收到消息的。 然而令褚古摩达大感意外的是,一路上居然没有遇到任何拦截或袭扰。 畅通无阻之下,才过午时,由褚古摩达亲自率领的八千前锋军便顺顺当当地抵达佛誓城北。 遥遥望去,佛誓城城门紧闭,城头人影憧憧,严阵以待的气氛中,却隐隐透着紧张,甚至有种慌乱。 褚古摩达心中惊异,跟身侧的幕僚说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城上的守军似乎很恐惧。」 幕僚闻言,盯着城头仔细看了好一会,也有些奇怪,「应该不是错觉,那些守军看起来确实是惊慌失措的样子。」 褚古摩达摩挲着下巴,「没道理啊,咱们这才八千人,不至于把他们吓坏吧。」 幕僚略作思索,猜测道,「难道是因为兵力太过空虚?毕竟之前激战那么多天,攻守双方都死伤惨重,现在没多少可用之兵也说得过去。」 褚古摩达听了却摇摇头,「再怎么少,六七千战兵总该还是有的,又有城防为依托,实力并不会太差啊。」 之前释利诃梨攻城时,这北城墙连佯攻都不曾发生过,所以城防工事依然完备,具有很强的防御能力。 「莫非他们是故意示弱,以引诱咱们贸然发起攻击?」幕僚又猜测道。 褚古摩达嗤笑,「就算守军完全不反抗,但咱们在什么器械都没有的情况下,也是没法登城的啊,守军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又怎么会耍这种无用的招数呢?」 对于佛誓这样的大城,除非是趁没有防备时抢下城门,否则没有军队会刚到城下就直接开打的。 正常攻城,都是先在城外站稳脚跟,安营扎寨,做好准备后才会开始攻城。 哪怕是褚古摩达有信心一战而下,也同样要按步骤来。 幕僚回过神,不由讪笑着说道,「要么就是守军认为这城不可能守得住,绝望之下,士兵自然也就没了斗志……」 「绝望?」褚古摩达一愣,陷入思索中,「什么情况才会导致绝望呢?」 孤立无援? 难道是宋军要置身事外么? 如果没有了宋军的支持,单凭城内的力量确实不可能守得住。 想到这里,褚古摩达从象舆中站起来,手搭凉棚往东边眺望,隐约能看出宋军营寨的庞大轮廓。 之前就有消息说,那燕王曾多次宣称无意干涉占城内政。 只是真假难辨,褚古摩达也就没往心里去。 但从目前的迹象来看,似乎有那么几分真了。 另外,据监视宋军营寨的哨探回报,宋军这几天都很低调,除了与港口间的往返,其他士兵基本上都缩在营地中。 如今自己兴兵前来,也不见宋军有任何反应,甚至连基本的斥候探马都撤回了。 这俨然就是不愿被卷入事端,所以才极力避免引发冲突的样子。 或许,那燕王确实是伤势严重性命垂危,所以会让宋军无暇他顾。 如此也好,能省去许多麻烦,等顺利夺回都城拿下伪王后,再与这帮宋人掰扯也不迟…… 这么一想后,褚古摩达觉得有七成把握能确定宋军的态度 了。 当然,他也没有因此就放松对宋军的警惕,该做的防备还是要做的。 于是他立即抽调出两千兵力,向东边前出布置防御线,而且预备等后续部队到达后,还要在靠近宋军营寨的地方设置了若干个小寨。 这样一来,哪怕宋军想要搞事,自家也能有足够时间做出调整,也算是比较周全了。 做完这方面的安排后,褚古摩达又将注意力投向佛誓城头。 不久后,他便发觉城门楼上的窗口内似乎站着不少人,不禁猜测,多半就是伪王苏利耶带着人在那观察己方部队呢。 于是他决定趁这个机会做个试探,说不定能摸到更多情况。.. 随即,褚古摩达亲自率领着一百头战象及六千前锋军,以攻击阵型向城门方向移动。 正如褚古摩达所猜测的一样,苏利耶此刻的确就在城门楼内,而且还有钱隆、潘沙、王革,以及一众归附于苏利耶这个新王的占城官吏权贵们。 原本他们只是瞭望一下敌情,却没想到这些敌军突然向城门逼近而来。 那杀气腾腾的气势,把一大帮子官吏权贵给吓得一大跳,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仓惶失措起来,甚至有些个恨不能拔腿就逃。 这乱糟糟的情形让苏利耶颜面扫地,尤其是看到钱隆嘴角挂着的讥笑后,更是倍感难堪。 幸好潘沙及时反应过来,气沉丹田一声断喝,「呔!慌什么慌!?他们又打不上来,只不过虚张声势而已!」 犹如惊雷平地起,震得众人呆愣,顿时顾不上恐慌了,楼中为之一静。 对付胆小之辈,以吓止吓还是很管用的。 这群怂蛋回过神,多少也觉得有点丢人现眼了,只是也谈不上羞愧,毕竟羞耻心这玩意他们也没有,脸皮倒是一个比一个厚,都垂着眼装若无其事。 就在一种诡异的沉寂中,楼内众人默默看着城外敌军继续步步逼近。 或许是刚吃了一堑,众人受了教训,倒是更沉得住气了。 理智在线后,这群官吏权贵也觉得敌军不是来攻城的。 果然,气势汹汹的褚军最终停在了投石机最大射程之外。 免费阅读. 486.城下挑衅 褚古摩达又不是昏了头,的确不会冒冒失失地就随便攻城。 作为前锋军,此时的主要任务是威慑守城军,防范其出城袭击的可能,为己方后续部队的抵达及扎营保障安全。 只不过守军的表现比他预想中还怂,而宋军又低调中带着些许诡异。 所以他准备进一步试试守军的成色,顺带逞个下马威,恐吓一下那"伪王"苏利耶。 虽然不大可能令守军不战而降,但起码能狠狠打击其士气。 领着部队停在离城门仅有两百多步的地方,褚古摩达大刺刺坐在象舆上,十分玩味地看向城头。 方才城门楼中恐慌的一幕,他并没有看到,然而此刻守军士卒呆呆愣愣畏畏缩缩的模样却尽落他眼中。 以占城的技术水平,投石机的射程确实不到两百步,可这是对于投射十斤以上石弹而言。 若是换成更轻的石头,肯定能射得稍微远一点,未必打不到城下这些敌军。 哪怕杀伤力有限,至少也要压一压对方的嚣张气焰,表明己方抵抗反击的态度。 然而城头除了慌乱无措之外,什么都没做,什么表示都没有…… 褚古摩达不禁失笑,哈,很好!兵无战心啊! 对于这样的状况,他略有意外,深想之后,又觉得合理。 毕竟佛誓城才遭受严酷战火摧残没几天,军民死伤惨重,正是力量最虚弱之时。 而浑水摸鱼捡便宜上位的苏利耶,不仅没能力在短时间内凝聚人心振作士气,恐怕连维持自身地位都勉为其难了。 苏利耶这小子现在怕是六神无主惶惶不可终日吧! 或许再施加多一些压力,就能彻底粉碎这贱种脆弱的意志,令他就此献城而降也不是不可能…… 这么一想,褚古摩达不禁心头一热,琢磨了片刻,便命令所部骑兵向城头骂阵挑衅。 从数量上来说,此时占城军队中的战马比战象还要多上一些,只不过基本是以小规模建制分散于各部。 前锋军中的骑兵占比更高,共有将近四百骑,得令后当即脱阵而出扑往城墙。 没有队形,散漫得像是一群野蜂,呼呼喝喝,耀武扬威,以纷乱的姿态,在己方军阵与城墙之间的地带肆意游走奔窜。 这些骑兵似乎完全没把守军放在眼里,欺近城墙后,一个个都张牙舞爪地乱挥着武器,口中嘶吼着谩骂讥笑,要多肮脏有多肮脏,要多恶毒有多恶毒,极尽嘲讽挑衅。.. 城门楼上的苏利耶看着这一幕,眼里燃起怒火,却只是握紧了拳头,恨恨压抑着。 而一帮官吏权贵的脸色也不好看,恼怒自然是少不了,但更多的是惊疑不定,都各怀鬼胎不知打着什么算盘。 也就钱小胖最是淡然,饶有兴味地看着城外骑兵的表演。 占城骑兵用的基本都是大食马和天竺马,多为雄骏,而占城士兵皮肤黝黑身形短瘦,骑在高头大马上,显得格外滑稽。 哪怕是浑身凶戾的耀武扬威,在钱隆眼中也犹如猴戏,全然感觉不到威胁。 众人沉默之下,苏利耶却有些难以忍受,冷不丁道,「贤弟,我觉得敌方欺人太甚了,你怎么看?」 「马不错…」 钱小胖有些走神,随即才反应过来,想了想后说道,「天欲其亡,先令其狂,不管敌军跳得多高,大王都不必往心里去,且先看着,看看敌方主将到底要玩什么花样。」 说来,原本释利诃梨及保脱秃花双方共有六七万的兵力,最后伤亡了一半多,其实勉强也能凑出三万多兵卒。 然而对苏利耶这个新国王而言, 这些军队大多不可靠,根本不敢留用,干脆都"委托"给宋军看押改造…… 因此眼下城内所剩的兵力仅有万余,其中真正能战的是潘沙所部六千多,律陀罗跋摩掌握的一千多,然后三千多是从平民中招募的新兵。 至于宋军那一个团的一千多兵马,那是"协助"保卫王宫的,不大可能会投入到城防作战里。 万余兵力,要拿出两千镇守城内各处,毕竟苏利耶的统治并不牢固,不得不防范有叛乱发生。 另外其它三面城墙也肯定要部署兵力,又分去了三千多。 剩余包括全部新兵在内的五千兵力,就全都布置在北城墙这个重点防御区域里。 很明显,像这样配置兵力是不合理的,甚至是荒唐的。 但这个方案却是出于钱隆的建议和坚持,并且言明是宋军高层的决定。 苏利耶只以为是燕王遇刺重伤后宋军高层陷入混乱,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糊涂的决定。 他本来是准备极力反对的,奈何潘沙和律陀罗跋摩这两个掌握军队的大将却显然是倾向钱隆这个宋使的,所以最终也只能无奈接受。 此后,苏利耶也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自己这个占城国王即便不算是傀儡,也并没有多少自***,无论想做什么,都还是要问过钱隆的意见。 在他决定接受宋朝扶持之初,就已经预见到执政时会受到干预,不过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会被控制得这么死…… 只是走到这一步,纵使心里会有那么点不甘,却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恐怕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苏利耶心里很清楚,当下大军来袭之际,仅凭城中这点实力是守不住的,唯一的指望就是得到宋朝的全力支持。 可由于燕王生死未卜,宋军似乎变得举棋不定起来。 不见解决方略,应对也十分消极冷淡,直到现在仍是按兵不动,不免让人心头惴惴忐忑不安。 万幸的是,钱隆等不少宋人,以及一个团的宋军,仍旧留在这佛誓城里,让苏利耶还相信自己没被抛弃,勉强能有一些底气可以坚持下去。 但楼中这些官吏权贵们却不是这么想的,他们认为宋军对苏利耶的支持是有限的,并不坚决,一旦局势发生变化时,肯定会权衡利弊改弦更张。 假如形势允许,也不需要付出多少成本,那宋朝自然很乐意扶持苏利耶统治占城国,毕竟他缺乏根基,更容易被掌控。 可是如果要直接卷入占城内战,付出军队折损的代价,那宋朝多半是会觉得很不划算了。 当前局势下,宋朝方面能采取的策略中,最理智的做法就是,利用超然的地位,暗挟武力威慑,以中立的姿态,与当事双方沟通,调停这场即将发生的内战。 从双方实力对比来看,苏利耶处于下风,大概率会成为弃子,只要摩柯贵一方愿意接受宋朝方面的利益诉求。 出于这种想法,这一帮官吏权贵,本就是迫于无奈才臣服于苏利耶,根本谈不上什么忠心,所以打定主意要坐观风色,准备伺机而动。 此刻听到钱隆要求苏利耶保持克制,便感觉宋朝方面多半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才会介入进来以攫取最大的好处。 因此,官吏权贵们愈发肯定心中所想,盘算着到时候该如何行事才会对自家有利。 苏利耶并未察觉这些暗流涌动,只得顺着钱隆的意思,耐下性子继续看着城外。 城头守军迟迟不见任何动作,使得在城下挑衅的骑兵们越发胆大兴奋起来,举动越来越嚣张。 有个别太过上头的,甚至策马冲到离城墙仅有十几步的地方,对着 城头张弓就射。 也不在意什么准头,没指望能射中人,相当于朝对方脸上吐痰撒尿,纯粹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就这样,守军兵士仍旧毫无反击之意,只知道缩头躲到垛堞掩体后,然后被将佐们一通喝骂,又不得不壮着胆子返回垛口战位。 城下骑兵见守军如此窝囊,随即气焰更加猖狂起来,纷纷依样画葫芦,控马突进到更近更危险的距离向城头射箭,而且还能从容瞄准,一如真正的进攻。 箭矢不算密集,却络绎不绝地射向城头各处。 于是开始有伤亡出现,城头不断迸出血花,响起惨叫声,很快就没几个兵士还敢暴露在垛口处了。 随后,有部分血性被激发的兵士,在同样被激怒的军官默许下,自发张箭还击。 只是这种还击乱糟糟的,更多是在发泄情绪,所以或匆忙无力,或漫无目标,对不停奔驰的骑兵造成不了什么有效杀伤,反倒引来更激烈的嘲笑。 一开始的时候,褚古摩达见骑兵们太过冒险还有些担心,正考虑着要传令稍微约束一下,结果看到守军堪比笑话般的反击后,就决定再静观一下。 同时心中也不免疑惑,这守军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这么弱吧,看起来没几个是经过了训练的,难道是在耍什么花招么? 斟酌之后,褚古摩达干脆下令整个军阵前移二十步。 他不认为守军会有胆子开城出击,即便敢出击,也多半不是自家对手,要是城门真的敢打开,自己也不介意趁机冲进去。 若是就从城头反击的话,短时间内也不会对己方造成太大的杀伤,而自己却能就此推测出守军的真实战力,绝对是利大于弊。 免费阅读. 487.白旗 城门楼内,因为褚军再次逼近引起惊乱。 有前车之鉴,潘沙当机立断喊道,「敌军攻不了城,再近也是白搭!」 众人强自镇定下来后,潘沙看了看苏利耶,又以问询的眼神望向钱隆。 钱隆施施然道,「潘沙将军说得没错,没有攻城器械,就算敌军冲到城门也是枉然,所以不必紧张……嗯,军心不能乱,传令下去,停止无谓的还击,可躲到掩体后,但没有开战命令前,严禁轻举妄动!」 苏利耶略有茫然,却还是表明态度,「就按钱统领说的办!」 潘沙下楼去,随即便有严厉的号令声响起,由近而远,传遍整面北城墙。 很快,不管城下骑兵怎么闹腾,褚军军阵又如何步步紧逼,守军都不动如龟。 褚军前移到位停下来后,褚古摩达看到城头恢复平静,似乎准备以不变应万变,不由嗤笑。 呵,仗着有乌龟壳护体,笃定我现在无可奈何是吧…….. 笑归笑,不过挑衅行为若是得不到反馈回应,就会显得很无趣。 反正打击守军士气的目的也算达到了,所以褚古摩达把骑兵收回军阵之中。 接下来,他挑了一名大嗓门的亲兵向城门楼高声喊话。 「城上的人听着,我军乃正统王师,奉世子之命还都平乱,胆敢顽抗者皆为逆贼叛党!」 「王位继统向来奉天承命,先王离世后,大主祭和太宰等重臣,遵照神明意旨及先王遗诏,拥立大王子为世子以继王位。」 「苏利耶虽为五王子,但血脉不正,不敬神明,根本没有任何继承资格,却胆大妄为窃占大位,当人人得而诛之!」 一番宣示正统,申明大义的话语响彻城门之前,然而城头仍旧无动于衷,以沉默回应。 褚古摩达也不气恼,继续发出一串命令。 随即,前锋军六千多人立刻齐声高呼。 「拥正朔,讨伪王!拥正朔,讨伪王!拥正朔,讨伪王!」 在马嘶象鸣的助威下,一声声义正言辞的呐喊声气冲斗牛,裹着风雷之势砸向城头及城门楼。 城楼里的人心头仿佛受到万钧重锤敲击,一个个都面色大变头皮发麻,皆是骇然不已。 回过神后,大多数官吏权贵都不约而同地望向苏利耶,貌似义愤填膺的眼神深处,却是藏着幸灾乐祸。 苏利耶感受到来自身后的目光,仿佛如芒在背。 随即,他却紧紧抿了抿嘴唇,努力将腰身挺直,强打精神撑起气势以示无畏。 「孤继位有先王亲笔遗诏,乃顺天应人,不容置疑!这些逆贼妄图颠倒黑白,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大可不必理会!」 语句掷地有声,但官吏权贵们都不以为然,且心中暗笑。 嘿嘿,你就嘴硬吧,要是没了宋人支持,看你还撑得到几时…… 钱隆觉察到了楼中的暗流,却没打算理会。 他微眯着双眼,盯着城外敌阵中央那头大象背上的人,「大王,可认得出那主将是谁么?」 钱隆视力很好,在这个距离已经能隐隐看清相貌,但他并没有见过褚古摩达。 苏利耶努力眺望了好一会,却还是摇了摇头。 「好像有点眼熟,只是看不太清楚,无法确定……而且他这将旗规格很高,仅比王旗略低一等,却没有名号,有些奇怪。」 褚古摩达以前的将旗是有名号的,只是规制已经配不上新身份了,自然要改用逼格更高的新将旗,但仓促间又还来不及绣上名号。 钱隆听了后,心里不由泛起嘀咕。新 仅比王旗低?那 恐怕是敌方数一数二的实权人物了。 嘿,这大将敢亲临战阵一线,无惧矢石之险,倒也算勇猛之辈了。 只是敢走到这么近的距离,多半性格莽撞,而且还有些无知。 占城的武器或许对这个距离构不成真正的威胁,可宋军的却不一定了。 不说床弩石砲之类的大家伙,便是一些单兵弓弩也完全有足够的射程,无非就是精度差点…… 嘿嘿,要不是怕扰乱计划,就冲这家伙敢在钱某人面前装逼,也绝对把他射成马蜂窝。 装逼这个词,自然是从燕王那里学来的,也就是所谓人前显圣。 总之钱隆此时对敌方这个大将很不爽。 想了想后,他从腰囊中掏出望远镜,瞄着敌方主将调好焦距,然后递给苏利耶并教他使用。 苏利耶之前倒是见过几次望远镜,却知道是宋军秘器,轻易不给别人碰。 此时也顾不上惊叹神奇,连忙仔细朝目标看去,「这人…是褚古摩达……」 把望远镜交回后,苏利耶向钱隆简单介绍了一下褚古摩达。 「执掌亲卫军……摩柯贵的亲舅舅……他如今的样子,似乎已经掌握了最高军权,倒是一条大鱼……」 钱隆念叨着,心里隐然间生出一丝想法。 这时候,城外的呼号声停了下来,片刻后又响起喊话。 「伪王苏利耶得位不正,理当诛灭,但念在他是先王血脉,又是在释脱二贼乱政内战之际夺权上位,虽不合规矩,不过非常之时也情有可原,在稳定乱局上也不无功劳,因此,若是苏利耶自愿放弃王位,打开城门迎奉大王子继承大统,或可得到宽大处置。」 「除此之外,城中所有官民人等,只要能迷途知返弃暗投明,也将既往不咎!」 「守军将士们,你我同属大占之军,不该互相残杀,还望放下武器,莫要再助纣为虐……」 这些话语,既是劝降,也是攻心。 依靠几句话就让对方举城投降,希望当然渺小,但多少能起到一些作用。 或许城中有人受到挑拨,因此生出内乱,或许守军意志因此软化,又或许使苏利耶心生犹豫,决策缩手缩脚。 哪怕最终还是没有开城投降,也能降低攻城时的难度。 所以褚古摩达对自己这一手妙计很是自得,即便城头毫无反应,似乎不为所动,也依然命部下一直反复宣告。 城门楼里陷入一种莫名的气氛中,谁都没有说话,看起来都没有受到劝降话语的影响,是在以沉默对抗谬言。 可人心隔肚皮,是不是心动又怎么看得出来呢?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钱隆轻笑道,「这褚古摩达还有点聪明嘛,连四面楚歌这招都会啊……」 要不是你严禁反击,敌方军阵哪能靠得这么近,又怎么会有施展这招的机会? 苏利耶腹诽着,脸色又黑又僵,「贤弟,咱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不然军心士气都快散尽了!」 钱隆却丝毫不急,悠悠然安慰道,「不至于不至于,苏兄且稍安勿躁,再看看再看看……」 对上钱隆这样的态度,苏利耶实在是很无语,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耐下性子将那劝降声当耳旁风。 而官吏权贵们也继续保持着沉默。 又过了好一阵之后,远处升起大片烟尘,随之便越来越近,显露出一支庞大的军队。 那是敌方中军,拥有战兵万余,还有负责运输大量辎重的两万多民夫,和近三千头大象及大量牛车推车等。 浩浩荡荡的队伍,似乎无边无际,把人们的视野铺得满满当当。 城墙上的守军被震撼了,门楼里的众人也被惊呆了,连苏利耶都感觉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随后只见中军大队停在城门正北三里外,开始卸下辎重,安营扎寨。 又分出一支大概三千多人的部队往前锋军处移动,并汇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更加壮大的军阵。 虽然得到加强的前锋军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但气势却更加逼人,劝降的喊声也更加响亮。 城门楼中的气氛又悄然一变,不少官吏权贵似乎蠢蠢欲动起来。 他们目光闪烁着,时不时就往苏利耶身上扫。 苏利耶显然是察觉到情势不妙,顿时心慌意乱,抓着钱隆的手臂,凑到他耳边恳求。 「贤弟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不等敌军来攻城,就有不少人要抢着献城了!」 钱隆往周围一瞟,诸般嘴脸尽收眼底,心中亦是了然。 蛮夷之辈就是浅薄,半点耐性也无,不过微风乍起,便急着要转舵。新 若不是还顾忌着钱隆及守在楼下的宋军,恐怕这群权贵已经动手将苏利耶绑起来了。 实际上,要防范这些人作死也简单,就算不杀也大可全部关起来。 只是为了能更隐蔽更稳妥地掌控占城,目前还需要把这帮官吏权贵都留着。 今日特意把他们聚集到这门楼里,同样也是有目的的。 至于害得苏利耶担惊受怕,却不是钱隆故意的。 不过也不算坏事,至少能让苏利耶看清楚,除了死死抱紧宋朝大腿外,他已经别无选择。 眼下呢,不能让这群权贵乱起来,还得让苏利耶安心,再给城外敌军挖个坑。 于是钱隆对苏利耶露出一个憨笑,「苏兄放宽心,问题不大,你附耳过来……」 后面的话,都是钱隆跟苏利耶耳语,其他人自然是一个字都听不到。 苏利耶听完以后,大为震惊,「贤弟你…你说的都是,都是真的吗?」 「难道我还能骗你?」钱隆又是憨笑,咂咂嘴,「苏兄依我说的做就行,立了功劳你我平分。」 苏利耶晃了晃脑袋,哭笑不得,随即也不再耽搁,召来亲信把事情安排下去。 不多时,城楼上扬起一面明晃晃的白旗。 免费阅读. 488.真的不能退兵么 战场升起白旗,在后世就意味着投降,而此时主要是表示议和或谈判。 尽管如此,也足以令褚古摩达惊喜,并暂停了喊话攻势。 等稍微安静一些,城头便传来高呼,「我方愿意和谈,贵军若有诚意,派人到门前与我主详谈。」 褚古摩达闻言大笑,「哈哈哈,这苏利耶倒也识时务,没有负隅顽抗。」 在他身侧的幕僚方黎却保持着谨慎,「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乃大善,却还需当心其中有诈。」 「是该小心一些。」 褚古摩达得意却不至于忘形,被提醒后冷静下来,「先生可有发现不妥之处?」 「有可能是缓兵之计。」方黎说着,又摇了摇头,「似乎意义不大,毕竟今天本就不会攻城。」 他在心里又考虑了几种可能的风险,细思后却一一排除。 褚古摩达也没啥头绪,歪歪嘴角,「总不会是为了骗几个人过去杀吧,除非我会傻到亲自去,否则能有什么意义?」 方黎蓦然失笑,「再怎么痴心妄想也不敢奢望能诱杀您啊……不过嘛,他们也未必不是想要杀上几个人来提振士气。」 「呵,那就是在自绝后路了,应该不会如此不智。」 褚古摩达嗤笑一声,随即大手一挥,「现在是我强敌弱,就算他们真的耍花招也无关痛痒,我想他们也应该清楚自身的处境。」 方黎一想,也觉得自己应该是多虑了,「这倒也是,回想对方措辞,用的是"我主"而非"王",显然是有自知之明,做好了妥协的准备。」 「那就先谈谈吧,不过该派谁去才最好呢?」 褚古摩达略有苦恼,张望了一圈后,还是把视线落在了方黎身上,「想来还是先生最为合适。」 「啊!?」方黎不禁有些懵,慌忙道,「这…恐怕不妥吧,谈判需要临机决断,在下无职无权,如何能够胜任?」 虽说经过分析后,这谈判代表的风险不大,但他也不愿意拿自家的小命去赌啊。 然而褚古摩达却拍拍他的肩膀,「谈判之事难免复杂,旁人未必处理得好,而先生才思敏捷,且了解我的心思,自是最佳人选,至于决断么,相信你能够把握分寸的,如果确实有拿不定主意的,再让人请示于我,办完这事,我便授你正经官职,让你位列朝堂……」 或许是官位太过诱人,方黎还是压下对死亡的恐惧,接受了这个任务,不过仍然找了一副甲胄披挂在身上。 另外,他还要求骑马前去,并由十名骑兵随行,想着万一苗头不对,靠着四条腿或许还能逃得一线生机…… 方黎在一小队骑兵的簇拥下,不到两百步的距离,走得是步步惊心,终于来到城门前。 可能是头盔太大,也可能是他脑袋太小,必须用手扶着才好仰起头。 眺望城头,没看到有人,自然也没被武器指着,让方黎稍微安心了一点。 随即他朝城楼窗口大声喊道,「本次谈判由方某全权负责,敢问楼上是何人主事?」 话音刚落,苏利耶的面容就出现在了窗口,「本王亲自来谈!」 见到是苏利耶本人现身,方黎对和谈的真实性又提高了许多,胆气也随之壮了几分。 既然是真的要谈判,那作为强势一方就该有强者的姿态,得端起架子! 于是方黎挺起胸膛,神情中带上了傲然,略显随意地向苏利耶行了个礼。 「原来是五王子啊,失敬失敬!」 苏利耶脸一沉,「放肆,本王如今乃是占城国王!」 「你这王位并未得到我方 承认!」方黎不以为然。 苏利耶恼羞成怒,「本王奉先王遗诏继位,得全城官民拥护,合乎法理民心,无可争议!」 方黎冷冷一笑,「谁知道遗诏是真是假?所谓拥护也未必真心!而且你那继位程序也有问题!」 苏利耶又强调,「本王已得到上国承认!不日既有正式册封!」 这是一道杀手锏,方黎不好硬顶,却仍有说辞。 「未见上国明诏,尚且做不得数!总之,我方坚决不承认你王位合法性,如果五王子仍要继续纠缠不放,那这场和谈也就没有必要了!」 「你!」苏利耶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好一会才强压下怒气。 「罢了!那就先抛开这点,继续和谈吧,但请贵方注意,我这并非是理亏,而是不愿再看到生灵涂炭,不愿同室操戈。」 方黎旗开得胜,也不去计较苏利耶言语上那点粉饰遮羞。 「五王子好胸怀!我大占才遭内乱,元气大伤,能不再大动干戈对大家都好。」 苏利耶木着脸,「说吧,贵方要如何才肯退兵?」 「退兵!?那是永远不可能的!」 方黎说得斩钉截铁,然后向身后大军划了一圈,「因为他们不会答应!」 接着,他又扬起下巴,「如今五王子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兵戎相见,你死我活,要么,放弃王位,开城投降!」 苏利耶神情挣扎,「真的不能退兵么?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么?」 「没有!除了这两点,你别无选择!」 方黎语气坚决,将苏利耶视若笼中之鸟,嘴角难掩得意,「当然,你若是愿意后者,我方可以适当满足你的合理要求。」 「这……」苏利耶面色灰败,气一泄,颓然道,「好吧,为了大占,为了百姓,也只能如此了……」 见苏利耶放弃挣扎,方黎扬起胜利笑容,故作大度道,「五王子有何条件,尽可说来,只是不要太过分就好。」 苏利耶沉吟一会,似乎有些犹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还能有什么过分条件,唯一可虑的是,你能做得了主么?又如何保障之后的履行?」 方黎见胜利在望,不免有些忘乎所以,极为自信地拍着胸膛。 「既然是方某来谈,自然得到了足够的授权,如果真有方某不能确定的,也大可请示大司马,反正离得近,并不会耽误时间。」 「是么?」苏利耶口中惊讶,眼里却闪过一抹精光,很快又装作有些疑惑。 「大司马?我不记得国中有这官职啊,而且这次谈判事关重大,理当由大王子或大主祭来签定吧,至不济也得是太宰才行啊。」 方黎不疑有他,耐心解释道,「五王子有所不知,原亲卫大将军,也就是世子的亲舅父褚古摩达,已经被世子拜为大司马兼辅政大臣,统帅万军总揽朝政,军国大事皆一言可决,只要是大司马做出的决定,那便无人可违,五王子尽可放心。」 苏利耶一脸震惊,「哦!?竟有此事?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也太出乎意料了……不行,恐怕我需要与人商议一下……」 也不等方黎答应,苏利耶便往后一退,从窗口消失。 方黎稍一皱眉,又想着反正差不多也要达成结果了,再等待一下似乎也不打紧,于是便忍耐下来。 退离窗口后的苏利耶,马上与钱隆到一旁密语。 「果然被贤弟猜中了,那褚古摩达已经独揽军政大权……不用说,他多半是兵变篡权才能如此,这般狼子野心的女干贼,定要让他不得好死!」 钱隆隐约能猜到兵变是怎么回事,自然没有愤慨。 之所以让 苏利耶设法印证这个猜想,不过是要确定褚古摩达这个人,以便施行一个临时计划。 如今心里有数,心情更是愉悦,往窗外看了一眼,轻声道,「苏兄不必气愤,我待会下楼一趟,你则继续与城下那家伙掰扯,尽量多拖点时间。」 此时潘沙已经回到小楼中,有他和几名宋军保护苏利耶安全,也不用担心官吏权贵们乱来。 何况官吏权贵们以为苏利耶是按照宋人授意在和谈,也不敢闹什么幺蛾子。 虽然不知道钱隆下楼是去干什么,可也不敢问啊。 等钱隆离开后,苏利耶又拖了大半刻钟,才重新回到了窗前。 城下的方黎等得久了,其实很是烦躁,就连他胯下的战马都不乐意继续傻站着。 方黎又不能任由战马乱跑,万一引发误会召来城头攻击那就冤枉,只能勒紧缰绳。 这一勒,战马就暴躁,暴躁就尥蹶子,差点没把方黎给掀下马。 靠着旁边骑兵的帮助,一番手忙脚乱才安抚住战马,耐性早已耗空了。 看到再次露面的苏利耶时,方黎当即没好气,「你到底还谈不谈了!?」 苏利耶面无表情,「自然是谈的。」 方黎有些急躁,「既然要谈,那赶紧提出你的条件。」 苏利耶却不紧不慢的开口,「首要的一点就是,我之前向宋朝承诺的一切,你们执政后也必须继承和遵守。」 「什么!?」方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眉头大皱,「我们双方的谈判,说白了只是解决内争,因此与宋朝的问题就算要处理也和五王子无关吧。」 苏利耶笑了笑,「我就直说了吧,如今宋使还留在城中,并且还有一支宋军,所以不管我做任何决定,如果不得到宋使允许,基本就不可能执行,这么说你应该懂了吧。」 方黎懂了,也大感头痛,权衡半晌后,认为只能先捏鼻子认下,至于以后怎么办,那就留给褚古摩达去考虑了。 「好吧,那你说说都承诺了哪些?」 苏利耶缓缓道,「其实,大多数都是保脱秃花和释利诃梨与宋朝燕王签定的条约,我只不过是因循沿袭不得不遵守罢了,大致内容是……」 接下来,他就把条约逐条逐条念给方黎听。 方黎越听越心惊,完全没有察觉时间在悄然流逝。 免费阅读. 489.愚蠢的人类 花费不少时间读完条约内容后,苏利耶又补充了几句。 “无论是保脱秃花,还是释利诃梨,都是以实际执政者的身份,代表占城国签下这些条约的。” “而我苏利耶,要继承占城王位,就只能无条件继承这些条约,因为占城无法承受违约的后果。” “客观来讲,只要占城法统不变,那不管当权者如何更替,都必须承认这些条约,除非改弦更张另立一国。” “如今贵方不认可我的王位,想要拥立大王子,但继承的依然是占城法统,所以维持条约效力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不过为了避免产生争议及麻烦,现在需要贵方提前表明态度,宋朝方面才愿意接受占城权力变动……” 方黎听了这番话后,觉得也是不无道理。 但最主要的是,如果不接受这个条件,宋朝方面就会阻止苏利耶继续和谈! 思来想去,方黎认为这不是自己能决断的,于是派人向褚古摩达请示。 褚古摩达对夺回佛誓城有着绝对信心,却也希望尽可能减轻代价,若是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哪怕是谈判进程比预想中药拖沓了许多,褚古摩达也一直耐心等待着。 当方黎的请示传回,令他大感意外的同时又若有所悟。 “我说这宋人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原来是等在这了啊。” 褚古摩达心中有种被拿捏被要挟的不爽,但静下心仔细权衡后,感觉条约肯定对占城包藏祸心,可从字面上来看,倒也还算平等,不怎么屈辱。 他又想到,若能兵不刃血取得统治权,也不是不可以暂时接受这个条件,等形势允许了,大可撕毁不认。 褚古摩达拿定主意,把意思传达给了方黎。 方黎便向苏利耶回复,“大司马代表大王子答应,以后会继续奉守占城与宋朝签定的所有条约,如此,五王子还有别的条件么?” “别的条件还不急。”苏利耶不显喜怒,平静地说着,“空口白话,算不得答应,谁知道贵方会不会事后反悔。” 方黎不耐道,“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司马一诺千金,岂会反悔……罢了,你要如何才肯相信?” 苏利耶摊手一笑,“简单,请贵方大司马在条约文本上亲笔画押签字,再盖上占城王印。” 占城王印之前肯定是在阇耶手上,至于眼下在哪里,苏利耶自然是不清楚的,之所以这么要求,主要还是为了多拖延一些时间。 方黎听了后,也不为难自己,直接回报给褚古摩达。 褚古摩达感觉苏利耶是故意在拖泥带水,心下不禁恼怒,却并没有多困扰,因为王印已然被他掌控,而且还随身带着,索性就满足这个要求。 传话的骑兵一来一回,快得出乎苏利耶意料,只好继续说道,“稍后我将条约文本送出来。” 其实,签署好的条约正本当然是在燕王那里,苏利耶手上只是一份副本。 让褚古摩达在副本签署,有用却不多,也就是多让几个人分担‘卖国’的罪名罢了。 既然是苏利耶自己提的要求,总该准备好了文本,所以也就没法再拖延时间。 没多久后,装着条约文本的木盒通过吊篮从城头放下。 方黎让一名骑兵过去取了后,立刻就送往褚古摩达那里去。 褚古摩达打开木盒,也没耐心再研究内容条款,径直翻到最后一页,便看到保脱秃花、释利诃梨及苏利耶三人的签章。 一帮卖国求荣的狗东西! 争权夺利时如狼似虎,面对宋人时却卑贱如狗! 大占要是在你们统治下,迟早要完! 最终还是得靠我褚古摩达来振兴大占…… 他暗暗将三人咒骂一番,随即叹着气,挨着三人签章之处,画押盖印。 签好后,条约文本原路返回,交给了苏利耶。 苏利耶检查无误后,心中感叹,将来若是有后人追究历史责任,怎么也不能把罪魁祸首算我头上吧。 而且,占城国祚大概是长不了,就算有后人,也应该都归化成宋人了,那还能追究啥? 不过眼下倒是肯定会有许多人不满的,但前有保脱秃花和释利诃梨,后有褚古摩达加王印,也就怪不到我太多,总归也是好事…… 随即城下响起方黎的喊话,打断了苏利耶的思绪。 “五王子,如此严苛困难的条件都满足你了,你其他条件也定然不在话下,还请你赶紧尽数提出,这和谈早一刻达成,也好让彼此早一刻放下敌对。” 苏利耶把装着条约的木盒交给亲信保管,又把征询的目光转向身侧的钱隆,“贤弟?” 钱隆正举着望远镜,望向北边很远的地方,似乎已经发现了什么,于是轻声回了句。 “应该差不多了,苏兄且再应付一下。” 于是苏利耶往前一步,把头探出窗外,做出一副笑脸。 “此番真是辛苦方先生了,这一切都有赖先生促成,事后定要重重感谢先生才是……” 方黎以为苏利耶是在为归降后做打算,所以才试图拉拢讨好自己。 因此也不作他想,只沉声道,“感谢什么的,还言之过早,能快一点达成和谈才是正经。” “欲速则不达嘛。”苏利耶语气从容,不急不躁道,“其实我本人只要能保命,倒也没什么别的条件。” 方黎心中一喜,却也不相信他一点要求都没有,所以反倒大气起来。 “诶,怎么说五王子也是先王血脉,纵有做得不对的地方,然和谈一成,也尽可冰释前嫌,无论大王子还是大司马,都无意苛待于你,因此不止能保障你的安全,而且该给予你的待遇还是都会给的。” 苏利耶嘴角一勾,“是么?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随便提上一提。” 呵,故作矜持! 方黎心中嗤笑,神情恳切,“五王子尽管提。” 苏利耶一本正经起来,“那以后我不打算留在佛誓城。” 呵,这小子倒也聪明,知道留下肯定没好下场。 这么一想,方黎便应道,“行,任你自由。” 苏利耶又道,“那我求一块封地以作容身,不过分吧。” 嗯!?都分疆裂土了还不过分?哼!便是给你了,你也保不住! 方黎眼神一凝,冷冷道,“可以,到时候再讨论具体封在何处!” 苏利耶点点头,“那好,另外就是,有个别臣属军兵死忠于我,所以我得一起带走。” 嚯…还知道自保需要实力……只是能有几个傻子会跟你走? 方黎眸光一闪,“问题不大,不知大概有多少人马?” “不多。”苏利耶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也就一万而已。” 什么!?你他娘的都一万了,还也就,还而已,逗我玩呢? 方黎强压怒气,语气变得生硬,“不行!最多,最多让你带走一千!” 这时,他胯下战马突然又躁动起来,前蹄不停刨打在地面,还喷着响鼻使劲甩头,试图摆脱缰绳束缚。 方黎一慌,死死控制马缰,设法安抚,“吁!吁……” 与此同时,一股狼烟在钱隆的望远镜中越发清晰,“苏兄,时机成熟了。” 闻言,苏利耶也不管方黎仍在手忙脚乱,自顾自大声喊道,“既然贵方不肯答应,那么……和谈就此结束。” 努力安抚战马的方黎听了这话,心中剧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怒视。 “你说什么!?结束和谈?你莫非是在耍我?” 苏利耶眉头一挑,“很明显,我就是在耍你啊!” “竖子敢尔!?”方黎怒吼之中带着无法理解,又强声质问道,“你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么!?” 苏利耶笑了,笑得很诡异,“要死,也是你先死啊。” 带着尾音,苏利耶缩回窗口之后,藏起了身形。 随即,方黎听到那窗口响起一声激扬彻耳的奇怪哨声。 接着,他又看见城头冒出一长串的寒芒,刺眼刺心的锐利寒芒。 入你娘的弩箭! 我命休矣! 突然而来的致命危险,吓得方黎来不及多做反应。 而且由于他把马缰收得太紧,战马也只能站在原地刨坑。 随后眨眼间,便看到数百个锋芒星光从城头起飞,升到空中,化作密密麻麻的虚影。 只是很奇怪的是,这数百弩箭并非冲着城下来的。 而是飞得越来越高,在最高点变得更加密集之后,再以一道优美的弧线,朝着军阵中央落去。 方黎又惊又傻,他们,竟然,要狙杀,大司马!??? 这怎么可能? 明明不在射程里啊! 对了,宋军的强弩似乎能够射到。 但是……难道,宋军敢直接参战? 这不合理啊,能够用和平手段攫取利益,为何还要冒着战损去博取? 这些问题,在方黎脑海中翻滚。 电光石火之后,他便得到了一部分的答案。 只见空中那片影子越聚越小,变得更加浓密,然后狠狠地,精准地,扎在了战象群中。 飞跃两百多步,尽管已算是强弩之末了,可从半空中落下,有着自身重量加持的破甲矢,还是爆出朵朵血花,造成可怕的杀伤。 顿时惨呼连连,人仰翻,象悲鸣,惊逃的,暴走的,彼此顶撞,互相践踏,乱作一团。 就仅此而已了么? 不! 第二波弩箭,夹着呼啸声,又毫不客气地落入这片混乱之地,添补杀伤。 城楼里,一众官吏权贵等人,全都呆若木鸡,似乎还搞不清状况。 而钱隆举着望远镜查看战果,苏利耶却只能踮着脚,睁大一双肉眼,拼命眺望。 “贤弟,褚古摩达死了没?” 钱隆一动不动,淡淡回答,“那家伙反应挺快,弩箭才射出,便不顾摔伤直接跳下象背,可能中箭,也可能没,不过也没关系,这么乱的情况下,不可能毫发无损,要是被惊象踏上一脚,那比中箭还惨,总之,他应该是无法指挥军队了……” 这时候,城下的方黎总算回了神反应过来,一抽马鞭,别过马头撒蹄就跑。 只是,可能来不及了。 因为需要复装的第三轮弩箭已然完成,随即对准他们逃跑的方向,便是一轮齐射。 四条腿的马跑得比人快,却快不过弩矢。 一百步左右,正是克敌弩最佳杀伤范围。 方黎赖以保命的铁甲,在占军之中已经算是上等货了。 然而遇到宋军的破甲矢,不能说是薄脆如纸,也几乎形同虚设,毫无鸟用。 弩矢如雨,叮叮当当之中,方黎后背插了十几支弩矢,看起来就像一只大刺猬。 他胯下的战马也被射中,吃痛后极其暴躁,跳着扭着甩着,将还没有死透的方黎颠下马鞍。 方黎砸落地面,最后的念头便是,畜生!竟敢丢下老子! 或许是方黎被当成了首要目标,所以托了他的福,他这坐骑所中弩矢也最多。 战马抛下方黎没跑多远,便伤重力竭,轰然倒下,并划出好长一段距离。 滑行停住后,它挣着最后一口气,侧着脖子拼命扬起头,看向方黎这个临时主人,目光中竟然透着愤恨与嫌恶。 它如果会说人话,如果还能说,一定会破口大骂。 愚蠢的人类! 几次三番提醒你有危险,你个木瓜脑壳就不知道开窍! 这下高兴了? 害死你自己,也害死老马我! 等下辈子,老马投胎成人,一定要骑死你! 马兄怨气难消,但生命力耗尽,头颅重重摔回地面,死不瞑目…… 最终,除了方黎之外,随扈的十名骑兵也无一幸免,全部丧命。 只是可惜了这十一匹战马,基本也活不下来了。 那边的军阵,中间地带处的一百头战象里,有一小半在难以受控之下,开始搅乱邻近阵列,将混乱扩大。 见情况愈发危急,所以即便没有收到最高指挥的命令,那些各部军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命令所部后撤,起码先远离弩箭射程范围。 乱哄哄中,没有一个人发现,离他们北方五六里的地方,异象徒生。 高卷的烟尘之下,是近两千头失去控制的战象,汇聚成惊涛骇浪,排山倒海地碾压而来。 而在这地动山摇之外,隐然有阵阵雷鸣,似尾随,似驱赶。 490.赵版曼古歹 时间回推两刻钟以前,佛誓城以北偏西十多里处一座高岭。 密林中,藏着一小队宋军斥候,默默盯守着东边通往佛誓的大路。 此处离大路有五六里,虽然处于敌军哨探侦查边缘,但哨探在高岭密林地带不可能搜索得太细,区区几个人藏好后不可能被发现。 两个多时辰前,他们看见敌方前锋军经过,一个时辰前,敌方中军也过去了。 等到现在,却迟迟不见地方后军,眼见日头离落山也就个把时辰了,不免心中焦急。 岭巅一棵大树上,一名斥候兵依旧瞪大着眼睛,用望远镜搜寻目标。 终于,一支由一千多接近两千头战象组成的后军,出现在大路及两边平野上,缓缓前进着。 很早以前,人类就将大象应用到了军事领域,一个是利用其庞大的体型来运输物资,一个是严格训练后直接投入作战。 战象皮糙肉厚,具有天然护甲,很难被杀死,再有一对象牙不逊长矛,集中列阵后是真的不动如山,能够有效抵御敌军冲锋,堪称中流砥柱。 虽然看起来笨重,实际上奔跑起来能够达到二十多公里的时速,用于冲锋陷阵,能轻易冲垮敌军最严密的步兵方阵,然后肆意践踏敌方士兵。 占军中的战象,每一头配有一名驭手,跨坐在大象脖子上,象背设有一座象舆,容纳三名战兵,远战用弓箭,近战有长矛,战斗力想到强悍。 因此占城军队行军时,往往会把绝大部分战象集合成军,用于殿后防卫,必要时也能作为机动力量,提供快速支援。 由于中军抵达目的地后,要开始安营扎寨,在营寨完成前,依旧需要保持各个方向的警戒,所以后军行进会可以放缓。 又得到通报,前军一切顺利,四周也未见敌情,于是走得也就更悠然了。 走到了这个时候,都还距离佛誓城有十里路。 斥候基本确认是敌方后军全部后,才朝树下压着嗓子喊道,“班长,来了,来了!” 靠着树干闭目养神的班长一个激灵,睁开眼抬头,“没看错?” 树上斥候忙不迭保证,“没错,绝对不会错,殿下都夸咱是鹰眼,怎么可能看错!” “好,你给我盯着,我去发信号。” 班长说完便往岭后走,寻到一处没什么遮挡的地方,拿出一面镜子,把阳光反射到一个预定好的方向,并有规律的晃动。 那个方向上,有他班里另外两名斥候,他们也用镜子反射阳光晃了晃,表示收到,然后再往另一个方向传递。 经过几次曲折的中转后,信号分别传向十几处山谷中。 其中一处山谷里,赫然藏着‘伤重垂危’的燕王殿下,以及他的三百名近卫亲军。 从中午他们就到达了这里,一直开始等。 枯等了两个时辰,不少军士都感觉煎熬了。 倒是赵孟启还悠然自得,嘴里叼着一根茅草,枕着一截树枝躺在树荫里,翘着的二郎腿还一晃一晃,像个村中闲汉。 离他不远处有颗巨石,上面站了个军士值守,算是临时了望哨。 那军士看见远处山腰晃起亮点,不由振臂一呼,“有军情!目标已达预定地点!” 本来还咸鱼一般的赵孟启,呼声刚起就一个鲤鱼打挺腾跃而起,把守在一旁有些打瞌睡的耿直吓了一大跳。 赵孟启伸伸懒腰,将嚼烂的草茎一吐,“呸,总算来活了,弟兄们,披甲,紧鞍,整备军械!” 一声令下,整个山谷便热闹起来。 而耿直提着两个甲包走到赵孟启身边,打开其中一个后,拎起一副锁子甲,开始为赵孟启披挂。 锁子甲并不是宋军常规甲具,或者说通常不会单独使用,往往外面还要加上一层札甲、鳞甲或山文甲。 只不过占城此时正是夏季,天气热得不行,用常规甲就好比把人放进铁蒸笼。 而锁子甲由铁丝或铁环套扣缀合成衣状,每环与另四个环相套扣,形如网锁,很是透气。 加上占城军队的武备相对落后,所以权衡之后,牺牲一部分防御能力是比较可行的选择。 披挂锁子甲要比鳞甲简便许多,没费多少时间,耿直就帮赵孟启弄好了。 接着就是赵孟启帮耿直披甲,其他将士也是如此两两相帮。 然后,赵孟启自己系好大红色的绸面披风,戴上兜鍪,收紧马鞍肚带,做好一切准备后,翻身上马。 在马背调整好坐姿,他又倾身伸手抚摸尽夜的长脸,“小美人,咱们可都不容易啊,总算是遇着实战了,今儿就好好爽一把……” 尽夜似乎听明白了,回以两个响鼻。 “哈哈。”赵孟启大笑着直起身,运足中气一吼,“都准备好了吗?” 三百骑士齐声回应,“一切就绪!” 赵孟启意气风发,“那好,全体都有,出击!” “出击!出击!出击!” 乳虎啸谷,百兽震惶。 伍琼排头,一马当先跃出谷口,百骑猛士如影相随。 赵孟启居中,耿直与他并骑而行,时刻扈从,常庚殿后压阵。 出了山谷,前路还有山岭,却不算密集,只要沿着勘探好的路线,也不难走。 于是骑队开始小跑前进,随着地形蜿蜒而行,看起来犹如一条铁龙。 一刻钟后,骑队在一座山丘前停下略作休整。 赵孟启带着伍琼耿直策马上了丘顶,往西南眺望,只凭肉眼就看见三四里处庞大的战象群。 耿直脱口而出,“好大!” 原谅这孩子没见过世面,毕竟不论从个体体型还是整体规模来说,确实都很大。 别说是第一次见的人,就算占城土着看了也得楞半天。 “象吃狮虎,老鼠吃象。” 赵孟启随口嘀咕了一句,便举着望远镜朝东边偏北的远方搜索。 耿直听到他的嘀咕,满头雾水,“象吃狮虎?象不是吃素么?” 斗兽棋这东西,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于是赵孟启索性懒得解释。 不过伍琼却若有所思道,“殿下说的吃,应该不是真的吃,而是大象能够战胜狮虎一类猛兽,但小小的老鼠却能战胜大象,其中意思呢,大概是,只要战术运用得当,便能以小克大……” “哦,伍哥这么一说,我似乎有点懂了……”耿直感觉学到了。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赵孟启暗笑,伍琼这小子,在阅读理解方面真是有着特别的天赋。 虽然伍琼完全是过度联想,但说得又像模像样,不算没有道理。 毕竟在这次作战部署中,赵孟启便采用了较为特别的战术,代号‘双兜’,简单来说便是两个网兜相扣,将敌军全部吃下。 其中一兜是主力,却十分单薄,动用的是三千骑兵,却需要兜住整个敌军北部,并且还要负责驱赶敌军进入另一个网兜之中。 原本宋军的战马有限,只够装备一个团,后来‘征用’了在占城能搜刮到的所有军马,再加上赵孟启三百近卫才凑足了三千骑。 敌方后军虽然战象不满两千,但其中战兵却有六千多,对比而言,三千骑兵在兵力上还属于弱势方。 要以少击多,并形成半包围,首先要做到的是步调一致紧密协同。 赵孟启一部所在这个位置,属于战象群的侧后方,此时是在等待各部友军就位。 通过望远镜,赵孟启对其余九个预设出击地点一一查看。 有赖参谋团的用心谋划和精确计算,其余各部都基本运动到了预定位置,正等待攻击命令。 赵孟启放下望远镜,“发信号吧。” 伍琼领命,点燃准备好的焰火筒引线。 嗤嗤作响的火星,飞速啃噬着引线,很快到了尽头。 砰的一声,白烟升腾之中蹿出一颗耀眼夺目的红色光球,并啸叫着直冲九霄,预示着战斗开启。 随即,以六骑一组,共五十组的三百骑排成一条横线,从山丘后冒出。 “进攻!有我无敌!”赵孟启一声喝令。 并且,他领着一组骑兵,率先向西南边扑去,间隔一段距离后是第二组,然后第三组,第四组…… 有序而进的队伍,斜斜插向敌军侧后,仿佛一条珍珠项链,最前端是一颗无比醒目的火红珍珠。 同时杀向战场的,还有另外九根一样的‘珍珠项链’,几乎便是彼此首尾相连,形成一张疏而不漏的巨网。 并且,这张网的东西两端逐渐向南拉伸,使得整张网从微微弯曲向半圆发展,显然是要将敌方整个后军都兜入网中。 敌军不聋不瞎,从焰火升空时,就发现了敌情,并停止行进,然后调转方向开始结阵。 这种应对自然不算错,毕竟敌情是在三四里之外,正常情况下是有充裕时间完成结阵的。 更何况,战象阵列无惧敌人冲击,完全可以等敌情明了之后,在做出针对性反应。 当后军将领发现是大量骑兵以线形长阵来进攻时,虽然十分惊讶,却仍能保持冷静,因为他对自家象军有足够自信。 的确,由于机动性差距,象兵对骑兵是处于被动劣势,但那也只是对小规模对抗而言。 此时近两千头战象,组成坚实的阵列之后,可以说就是一座大山,完全不用怕被潮水冲刷。 说来,骑兵若是进入冲锋姿态,那三四里路都用不了两分钟,象军也就没时间完成结阵。 只不过赵孟启的战术并非以突袭打对方措手不及,而且也不怕象军结阵,甚至希望象军阵列越密集越好。 所以他非但以半速控马,而且还是斜行接近。 如此一来,等他快进入到战斗距离时,象军阵列大致成型。 相距还有两百五十步,还是普通步弓的射程外,更远远超出骑弓射程,同样也超出象兵的弓箭射程。 但赵孟启用的不是骑弓,而是一张两石重弓,弓力比当初刺杀他的那个神射手所用的还要强。 这也就意味着,他可以提前输出! 只见他双腿控马,以左手持弓,右手从箭筒中同时夹出三支黑翎箭。 搭箭,开弓,松弦,一气呵成,三道黑色流星齐头飞出。 对面的象兵望见他这一番动作,不由呆愣住了。 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还隔着这么远就乱射了,简直就是缺心眼! 也不用射中,只要能挨到阵前,老子就立刻吃屎,吃象屎! 这赌咒发誓的象兵才转了一下念头,就感觉到杀气临身。 随即,便感到一股劲风从脸颊擦过,留下火辣辣的痛。 同时也看到相邻一头战象上的驭手惨叫着跌落地面,另外还有一根黑翎箭钉在象舆护栏上,嗡嗡作响的剧烈颤动着。 这!? 象兵好似石化了。 他脸颊上裂着一道伤口,冒出的血液,滴答滴答落在他手背,他却浑然不觉。 周围许多象兵同样被吓傻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但这些都没用影响到第二轮的三支箭抵达。 这次,产生了两名受害者,一死一伤。 不对,还有一头大象被射穿了耳朵,发出痛鸣! 一群象兵被吓醒了,也被吓坏了,吓出了一片鬼叫声。 “啊!太可怕了!” “那射手不是人!” “他是妖魔!是妖魔!” “神明啊,救救我!” 此时,赵孟启带着耿直等五名骑士逼近到一百步了。 而他也射出了第三轮,还是三箭齐发,并且全中目标。 两名驭手,一名象兵,二死一重伤。 混乱象龙卷风一样开始蔓延。 六十步,赵孟启再次张弓,并且其他五名骑士同样也开弓了。 首要目标都是驭手,八支羽箭,有效命中六发,死伤皆有。 而混乱中的象兵居然忘记了还击。 此时,赵孟启一个呼哨,在快到五十步时控马转向。 五名骑士跟着他,在象军阵前画出一条弧线,开始远离。 不过在拉回六十步距离时,六个人又都各自射出一轮,再次取得可观战果。 随后便渐行渐远,总算有象兵反应过来,追着他们的背影射了一轮送客箭,毛都没碰着。 往回过程中,耿直等五人没用再开弓,但赵孟启又射了两轮。 整个战场上,所有骑兵小组都应用着同样的战术,以斜线接近象军阵列,在五六十步的距离开弓射箭,基本上都是射了两轮,毕竟没人能像赵孟启那么变态。 哪怕伍琼在力量上也很强势,但射术却有限,在马上只能用骑弓,不高特殊化。 总结而言,这一轮攻击,宋军骑兵也有受伤的,但很少,相对于取得的巨大战果而言,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而敌军经受伤亡洗礼后,还处于蒙圈状态之中。 因为从骑兵出现,到射完回转,整个过程也就仅仅一炷香工夫而已。 等赵孟启回到足够距离后,又开始转向,类似于画出一个椭圆的圈,准备再重复之前的战术动作。 这个战术,其实就是模仿蒙古人的‘曼古歹’。 491.燕王殿下真乃神人也! 在蒙古人早期,武备十分简陋,能依仗的就是好马和射术,基本上都是轻骑兵。 当面对敌方坚阵时,他们不想,也不能直接撞上去,否则就是以卵击石。 于是他们便充分发挥自身优势,开发出极其灵活的战术。 开战时,蒙古人的轻骑兵会分散成细小的队伍,从各个方向快速接近敌阵,抛射箭矢,然后调头拉开距离。 哪怕这么做不能给敌军造成多大的杀伤,但是蒙古轻骑更是没有什么损失。 不是说敌军不会还击,而是因为军阵往往只有一个输出方向,面对星散且避开这个方向的轻骑十分受限。 然后蒙古轻骑持续重复这一过程,扩大敌军的混乱,其间也可能诈败溃逃。 这么一来,敌军多半会承受不住压力,或经受不住勾引诱惑,派兵出阵追击。 一旦敌军追击部队脱离主力,失去严密阵型后,往往会被蒙古人分而歼之,或包围,或埋伏,或陷阱。 这种结果,会给还在结阵的敌军主力造成严重的士气打击,以及更巨大的混乱,进而崩溃。 最后,蒙古人就开始如狩猎一般愉快的收割了。 等蒙古人得到一定发展,有了人马具甲的重骑兵后,甚至只要敌军开始混乱动摇就会直接冲阵了。 所以蒙古人极为喜欢这种战术,并精心挑选人员组成精锐轻骑兵来专门执行。 这类精锐轻骑部队就被称之为"曼古歹",并用以冠名这种战术。 此时,赵孟启面对占城人的象军大阵,和蒙古人面对坚阵,有着相似的处境。 而他手上的骑兵轻装之后,即便还比不上蒙古人的精锐轻骑,却也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具有较强的骑射能力,以及高效的指挥系统和更为严明的组织纪律。琇書蛧 在这种情况下,将曼古歹这一行之有效的战术拿来借鉴,显然是较为明智的。 当然,只是借鉴,所以还是会有很大不同之处。 经过头一轮打击,象军死伤数百,其中有近半伤情不算严重,毕竟骑弓抛射的精确度和杀伤力都比较有限。 不过,战象驭手没有护甲,还是宋军重点针对目标,所以损失不小,死伤两百余。 这些驭手无论是死是伤,基本都无法继续驭使战象了。 虽然能够调配人员临时接管,但一时间也找不到那么多合适的人,只能说勉强能用。 临阵之际进行这种操作,免不了手忙脚乱产生许多麻烦,给本就混乱的场面雪上加霜。 整个象军阵列内,士气低迷,嘈杂不止,高级将领们既烦躁又迷茫。 细想之下,只觉得方才的交战不但莫名其妙,而且令人郁闷非常。 这感觉就好像,一个魁梧大汉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却突然冒出一个瘦弱小子冲上来挑衅。 本来还忍不住嘲笑,这小鸡仔怕是得了失心疯,完全就是不自量力。 还准备着给这小鸡仔一点血的教训,教他好好做人。 哪知道,这小鸡仔径直飘了过来,伸出细长的胳膊,啪啪甩出两个***兜,随即转身就跑。 这小鸡仔跑了!居然就这么跑了!? 他娘的,两个***兜虽然不算很痛,但老子不要面子的吗? 想着追上起,但自家即便不算笨重,可是显然远不如小鸡仔灵活,恐怕很难追到。 若是不追吧,心里又十分憋屈,令人不甘! 就在象军将领还理不清思路的当口,赵孟启毅然发动了第二轮攻击。 「弟兄们,跟我上!有我无敌!」 赵孟启身先士卒,策马扑向敌阵。 黑珍珠一样的坐骑,矫健似风,神骏如龙。 火焰般的红披风,仿佛一面战旗,猎猎而张,激昂炽烈。 素白如雪的盔缨,飘洒高扬,像是浮光掠影,却刻骨铭心。 这侵略如火的身影,顿时成为战场焦点,凝住无数目光。 许多象军兵将看着这一幕,心肝一颤,震骇不已。 他来了! 他又来了! 大魔王又来了! 象军统帅倒还是比较镇定,虽有震惊,却更多是疑惑。 怎么又回来? 他到底想干什么? 莫非是便宜没占够,要故技重施? 那该如何应对呢? 象军统帅正思考着,又猛然醒悟,这人定是宋军重要将领! 于是他疯狂下令,「准备反击,准备反击!」 「一旦敌方骑兵进入弓箭射程,立刻坚决反击!」 「盯死那个红袍将,干掉他,必须干掉他!」 命令层层下达,仍旧有些混乱的象军阵列,随即到处都是严厉的号令声,喝骂声。 象兵士卒总算回了神,纷纷握弓引箭,进入战斗状态。 而赵孟启已然再次奔抵两百五十步距离处。 不止是他,而是总共五百支骑兵小队,如狼群一般从两面四方,同时扑往象军阵列,都逼近到了大致距离。 还是老样子,赵孟启猝然开弓,一发三箭,先声夺势! 象军阵列中又添两个倒霉鬼。 两百步,再来一轮! 象军还是只能束手无策,咬牙切齿。 一百五十步,一百步,又增三四个冤魂。.. 赵孟启当面的这群象军士卒仍然无可奈何,继续被动挨揍。 这些士卒按住心中惊恐,目光死死锁定那可怕的身影,举起弓,开始预瞄。 近点,有种再近点,就不信弄不死你! 赵孟启眼神向来很好,自然看见正有无数弓箭指向自己。 但他心中平静如湖,丝毫不慌。 六十步,三箭离弦,目标却不再是驭象手,而是一个正在哇哇大叫的军将。 其他骑士同样张弓而射,共计三千枚箭矢如蝗虫一般飞向象军大阵。 象军也发动了反击,双方箭雨在空中交错。 赵孟启射完,也不管是否命中,用空出的右手从鞍侧拔出千牛刀。 同时身姿前倾,把弓挂到马鞍左侧得胜勾上,并夹着马腹的双腿稍稍加力。 他胯下的尽夜瞬即加速突进,扯得大红披风近乎绷直,犹如一张巨大的伞盖。 而耿直五骑也全都随他一致行动,其余近三千骑兵也几乎一样。 象军箭雨落下,然而由于骑兵出人意料的突然加速,越过预瞄地带,导致大部分象军箭矢落空。 躲过最密集的箭雨,哪怕还有箭矢笼罩,压力却小了许多。 赵孟启将手中刀一挥,打掉身前一枚可能伤害尽夜的箭矢。 至于扎向他自己头上的,完全被他无视了。 占城的弓比较绵软,箭头铁质又差,很难穿透宋军甲胄,即便射中了,造成的伤害也很轻微。 另外,骑兵们身上张扬着的披风也能形成一层防御,遮护住坐骑尾部。 呼吸之间,象军箭雨已是尽数落下,战果寥寥无几。 而宋军的箭矢也落入象军阵中,又是造成数百杀伤,尤其是射翻了两百多战象驭手。 此时,赵 孟启已经冲入四十步距离内了。 他左手掏出一根火折子,并挑掉盖子,让内中火星迎风燃亮。 他右手的千牛刀已经回鞘,换成一颗长柄手雷。 拿手雷柄端陶盖往鞍桥上一磕,露出引线头,再凑到火折子上,引线点燃。 握着开始冒烟的手雷,赵孟启计算着距离,越过三十步线后,奋力甩出。 紧随其后,整个战场上便有近三千枚手雷陆续投向象军大阵。 凡是投掷完手雷的骑兵,立刻就拉扯着缰绳,开始控马转向。 就在骑兵们拐弯的同时,第一枚手雷炸响了。 接着,便是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在象军大阵的东西北三个方向边缘炸响,还有一团团的火焰,刺目夺魄。 大象天性怕火,这是无法克服的致命弱点,加上震天撼地的爆炸声,足以让大象发狂。 而且处在边缘的战象中,有数百头失去了驭手的约束,再受到手雷破片的伤害,更是彻底陷入疯狂。 疯狂中的战象惊鸣着,慌乱甩动长鼻,开始不受控制的乱窜,只为了远离发生爆炸的方向。 大阵中部的战象同样受到惊吓,可驭手还来不及安抚,就看见边缘的战象横冲直撞回来。 仅仅两三个呼吸,几乎所有战象都失去了控制,彼此相撞践踏,搅得大阵天翻地覆。 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象兵及驭手从象背上跌落下来,然后被巨大的象蹄踩成肉饼。 有幸没成为肉饼的,也可能被尖锐的象牙窜成肉串。 或者,被长长的象鼻卷起,然后狠狠甩出,砸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战象不愧是威力强大的武器,受控时,冲锋陷阵所向无敌,带给敌军毁灭性打击。 可失控的时候,这种毁灭性的威力对己方同样恐怖,无从阻止。 仅仅几分钟,原本雄壮威武的象军大阵就变成了惨不忍睹的人间地狱。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骑兵都往回退到了四五百步外的安全距离上。 赵孟启等人便勒住马,缓缓停下后,扭头回望。 只见原本军阵所在烟尘滚滚,哄乱喧天,弥漫着死亡和血腥。 一如炸窝的马蜂,象群胡奔乱窜,逐渐朝周围扩散而去,四面八方都有。 见此,赵孟启心头一紧,踩镫立起,仔细而迅速地扫视了一圈。 初步估计,往东北西三面跑的,可能有两三百。 至于往南边的,则由于视野被遮挡,看不到情况。 不过按理来说应该是最多的,毕竟动物也懂得趋利避害。 南边是唯一没有发生爆炸的方向,肯定是象群逃跑的首选。 赵孟启松了口气,还好,总算不是最糟糕的情况,应该还在可控范围。 随即他便把目前情况放在心中权衡,挑选最佳应对方案。 如果说宋军骑兵是一张网兜,那么狂暴乱窜的战象便是挣扎的鱼。 暴走中的战象有着惊人的冲击力,若仅仅是被动拦截,那很可能会是网破鱼逃。 稍后还需要这些战象办大事,多一头就多一份力量,自然不能允许有漏网之鱼。 考虑好后,赵孟启也是当机立断,「耿直,传令,执行第四号预案!」琇書網 「喏!」 耿直从鞍后取出铜号,吹响特定节奏,将命令传出。 战场比较宽阔,还需要其他司号手接续重复,方能覆盖到全体骑兵。 很快,骑兵们开始行动起来,以小队为单位,对战象进行"劝说"。 他们主 动策马接近暴走中的战象,若是象背上还有象兵,就先射杀。 如果没有,就在大象前面奔马造出声势,或者对大象头部射箭,不求杀伤,只为逼其改变方向。 实在不听劝,便只能较为破费的,将手雷投掷到它前边。 不管是什么手段,目的就是逼迫战象只能往南跑。 效果还是相当显著的,除了部分伤重倒地无法行动的战象,其它都被驱赶着往南边狂奔。 同时,一股狼烟从一座山丘上升起,向六七里外的佛誓城报信。 接下来,三千骑兵也不管狼藉遍地的原象军大阵所在。 而是维持着网兜形状,兜着速度相对更慢的象群前行。 并且还时不时丢几个手雷,以激发战象潜力保持全速。 如果遇到有偏离航线的,也一样用手雷进行"劝说"。 在"牧象人"督促下,狂躁的象群仅用了四五分钟便到达了目的地。 也就是褚军正在修建的营地。 营地中,原本有两万多民夫和三千多头役象忙活着,四周也有近两万战兵环绕护卫。 由于象群狂奔时的地动山摇,离得还很远时便惊动了营地内外的人。 起初还有将领准备阻挡敌袭,但看清是暴走象群后,差点吓得屁滚尿流。 这还怎么挡!? 螳臂当车都没这么难挡! 惊慌失措的将领招呼部下想往东逃,却看见东北方向冒出如狼群一般的宋军骑兵。 再往西边看去,同样也看见影影绰绰的宋军骑兵。 三路断绝,这些褚军兵将只能绕开营地,撒腿往南跑。 营地中的两万多人全都脑瓜子嗡嗡的。 骨子里对军队的服从和惧怕,让他们不敢跑。 但死亡的威胁又告诉他们,必须跑。 这么稍微一耽搁,暴走象群已经近在眼前了。 顿时,求生欲接管了所有人的身体控制,让他们不顾一切亡命奔逃。 不但是人,就连三千头役象和数百头牛也都被吓坏了,加入了奔逃行列。 逃命时的人可不懂什么礼让三先,更何况动物。 于是,一场超巨型"交通事故"就此诞生,不停吞噬着生命。 整个褚军近五万人全都被卷了进去,没有任何人还能保持理智。 就在一刻钟之前,还军威赫赫要雄霸整个占城的褚军,此时全体崩溃! 佛誓城门楼中,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幕震撼得无以复加,都变得如同木雕一般,一动不动。 只有钱隆最先回过神,摸着下巴道,「不愧是殿下,出手便是惊天地泣鬼神,一支强军眨眼间便灰飞烟灭……」 随后他又咂咂嘴,「即便那褚古摩达一直好好的,面对这般情况也无力回天,看来,我一番算计倒是多此一举了。」 又过了一会,苏利耶总算恢复了思维,脱口而出就是。 「燕王殿下真乃神人也!」 免费阅读. 492.忠孝之人 赵孟启带着自己的近卫营,一直尾随在暴走象群的后方。 见象群"义无反顾"地撞进自家营寨后,知道大局已定,这才驻马停下。 褚军营寨选址与佛誓城北门相距三里,最重要的寨墙已经完成大半。 当然,这种前敌营寨也搞不来高墙厚垒,毕竟各方面条件都不允许。 大体就是用围上一圈木栅栏,立起一些望楼哨塔,顶多再加一圈壕沟。新 虽然看着单薄简陋,却也是十分有效的防御设施,正常情况下不是轻易能突破的。 不过眼下就属于比较罕见的非正常情况。 负责防守的军队不战而逃,仅凭木栅栏的阻挡,甚至都没能让暴走象群稍有减速。 碗口粗的木材,却一撞就断。 一千多头狂暴的战象浩浩荡荡冲入营地,扫荡一切,踏平一切! 营寨南边,还滞留着许多跑得慢,又被寨墙阻碍的人、象、牛。 他们和它们挤作一团,大难临头之下,充斥着顶撞踩踏,乱成一锅滚粥。 再被暴走象群一冲,便彻底炸开了锅,一发不可收拾。 原本有些摇摇欲坠的木栅栏,被完全推倒。 两千多役象被战象群的狂暴感染同化,融入暴走团。 再把数百头壮牛也裹挟其中,还夹杂着侥幸余生的民夫,汇成滚滚洪流,决堤而出。 于是,营寨到城墙之间三里宽的地带,再无尺寸之地得以苟全安稳…… 赵孟启等一众人,本来是抱着欣赏战果的心态,但看到这惊天动地,甚至惨绝人寰的场面,情绪就多少有些复杂。 尤其是赵孟启,目光里满是遗憾,暗暗叹气。 哎,也不知道有多少生命就此消逝,造孽哦,浪费哦。 显然,这里面有悲天悯人,却不多,毕竟赵孟启也算不得什么品格高尚的人。 他更多是在心疼战利品的流失…… 不管是人,还是大象壮牛,可都是好劳力啊。 本该用来为建设美好新世界添砖加瓦的,就这么化为乌有,如何不可惜。 在他旁边的耿直却比较激动。 「啊,这象军果然厉害……殿下,咱们是不是也该建上一支?」 赵孟启摇了摇头,「你想简单了,其实大象并不适合用以作战。」 耿直一愣,求解道,「为什么?我看这战象冲锋陷阵如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就能踏碎敌营,所到之处,皆成糜粉,明明很好用啊。」 「你只看到了利的一面,却忽视了害。」 赵孟启倒也耐心,见周围近卫都在侧耳倾听,便详细解释起来。 「战象战斗力强悍,但缺陷却明显又致命。」 「大象天性敏感,说难听点就是比较胆小,而且无法通过训练来克服改变。」 「利用火焰,或者陌生景象及声响,就能让其感到恐惧,容易惊怒失控。」 「一旦大象狂怒起来,那就六亲不认不分敌我。」 「这战斗力越强,反噬也就越强,就好像今天所发生的一样。」 「咱们之所以用手雷,主要是为了控制象群逃窜方向。」 「不然就算没有手雷,也可以用火箭火牛火猪什么的,同样能破解象阵。」 「另外,战象最强的地方还在于冲击力,对付步兵军阵确实好用,所以南洋这些小国一直用着。」 「但是对上我朝步阵就没什么用了,因为咱们有床弩石砲一类大型武器。」 「对上骑兵,战象也无力,毕竟追不上,而咱 们的大敌蒙古,有的是骑兵。」 「总结来说,除了某些特定战场,战象弊大于利,所以不值得咱们建立象军。」 耿直听得很认真,基本也懂了,「原来如此……那大象力大无穷,用于后勤应该可以吧。」 赵孟启笑了笑,「行,也不行,大象运得多,但吃得更多,不适合长途后勤,除非把大象本身当军粮。」 「所以,把大象用于普通劳作役使还是比较不错的。」 说着,赵孟启倒觉得可以运一些回临安去,不但可以用作劳力,还能让百姓长见识,或者给朝廷充充场面…… 原本中原也是有许多大象的,但时过境迁,只剩福建两广等少数地方还有野象,却极少有驯养情况。 耿直见大象在军事上没什么大用之后,也就熄灭了当个象兵的念头。 过了一会,伍琼领着曹烈等几个骑一旅将领前来。 曹烈满面红光,笑得格外灿烂,「殿下用兵如神,反掌间便令数万强敌土崩瓦解,此等战绩世间罕有,末将叹为观止!」 此番惊世大胜,是以曹烈麾下骑兵作为决定性力量打出来的。 虽然关键战术是源自赵孟启的设想,并且他还亲临战阵,又担任前敌指挥。 但赵孟启是燕王,是上位者,不需要这些该属于将军们的战功。 因此曹烈算是吃了个大饱,非但功勋卓著,而且很可能名留青史,怎么高兴也不为过。 赵孟启还是比较淡定的,「也算不上用兵如神,能胜得这般轻松,最主要还是上下一心,将士用命。」 曹烈可就不敢苟同了,「怎能不算呢,若不是殿下巧施妙计,我军虽然还是能打赢,但未必能赢得这么漂亮,这次不但以少击多,而且还是几乎零伤亡的完胜,非绝世名将能创下这等奇迹……」 「好了,马屁就别拍了!」赵孟启摆摆手,无奈笑着,「仗还没打完呢,赶紧说正事。」 「嘿嘿…」曹烈搓搓手,稍稍敛色,「根据回报,薛晋的一旅已经部署到位,并完全封锁了佛誓东边的路线,而张世杰的五旅也完成了西边的堵截……」 这次作战,差不多是全军出动了。 除了陆战一旅负责防守港口和大营之外,其余四个东卫旅加山地丛林两个团,全都调动起来,部署在佛誓城东西南十里左右,形成一个网兜状的拦截圈。 褚军虽然崩溃,但还是有小规模建制的部队见机得快,绕开佛誓城逃窜。 就此时,也有许多溃兵持续绕城而逃,包括那些还未脱离暴走的大象壮牛。 之所以把拦截圈放在远处,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并且尽量活捉敌军。 顺便还能多进行一些实战练兵的项目,毕竟机会难得。 听完曹烈的汇报,赵孟启看了看褚军营寨到城墙间那片地带。 虽然还乱着,不过除了倒在地上的尸体外,还留着的人也不多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全部会绕城逃走。 于是赵孟启对曹烈吩咐道,「传令让骑兵各部保持佛誓城以北区域的巡防,再让骑三团及骑二团余部出营,到城下打扫战场。」 骑一旅还有一半兵将没有战马,所以留在城东大营,与陆战一旅的一个团共同防守。 「末将得令。」曹烈带着部将兴冲冲地走了。.. 曹烈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用了一刻多钟就把那一半没马的骑兵带到城下。 此时,离夕阳下山也没多久了,褚军兵将能逃的都逃了。 城下除了遍地狼藉的尸体外,只剩一些伤兵,就算有没受伤的,也是完全丧失斗志又无心逃跑的。 见到宋军在城下开始打扫战场,苏利耶便下令打开城门,并带着一干官吏权贵前来拜见燕王。 来到赵孟启面前,苏利耶二话不说就双膝下跪,行参拜大礼。 那些个官吏权贵自然也跟随着五体投地。 「臣苏利耶,拜见燕王殿下,伏请钧安。」 苏利耶是一国之王,却也是宋朝之藩臣,一般自称外臣,此时刻意丢掉外字,内中之意耐人寻味。 另外,严格来说,藩王地位是比亲王要低一等,礼仪上却不至于这么卑微。 只能说,苏利耶是自觉放低姿态。 赵孟启暗自一乐,倒也是个聪明人。 「孤甚安,诸位平身,不必如此大礼。」 苏利耶没立刻起身,而是诚恳再拜。 「臣恭贺殿下大胜,也拜谢殿下为占城扫平叛乱,还一方安宁,臣无以为表,只愿占城从此与大宋一体,无有内外之分。」 赵孟启轻笑,「此愿甚好,孤也望你能如愿,好生做,将来必有福报,且起来吧。」 「谢殿下恩典。」 苏利耶这才缓缓站起来,依旧低眉顺眼,一副老实本分的样子。 赵孟启也不在意他是真的还是装的,稍微打量了两眼,随口问道,「钱隆没和你一起?」 「回殿下,钱统领是与臣一同出城的,不过在城门外不远处停了下来,说是想寻个礼物给殿下。」 苏利耶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答。 他身后那些个官吏权贵也都弯腰垂首,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没办法,谁让宋军这一仗太过吓人,而且还是这位燕王殿下亲自领兵打的。 赵孟启感到有点莫名其妙,「礼物?呵呵…战场上能寻什么礼物……」 猜不到钱小胖要玩什么花样,赵孟启也就不再多想。 随后便用和缓的语气与苏利耶闲话,拉拉家常,顺口夸奖勉励什么的,主打一个和蔼可亲…… 「听说你母亲是汉人?」 苏利耶微微一愣,没想到燕王会问这个。 「回殿下,臣生母确实是汉人,幼居于安南,后流落至占城,为先考奴婢,因意外才有了臣,只是……只是臣还未记事,她便……臣连她是何模样都不知道……」 赵孟启听出他语气中的悲痛与遗憾,不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子欲孝而亲不在,人生之悲莫过于此……可知令妣名讳?」 呃,燕王问这个干嘛? 苏利耶又呆住了。 赵孟启见他这样,便解释道,「虽然令妣生前未有名分,但如今你已是占城王,又甚有孝心,孤当为令妣请封号……」 巨大的惊喜砸得苏利耶有点晕,「请封号……殿下说的是…为先妣请封?臣…臣感激不尽,谢殿下厚恩!」 说着,便要拜倒。 赵孟启握住他的胳膊,微一用力,便让他止住了动作。 「别激动,别激动……孤见你也是忠孝之人,以此聊表彰显。」 言下之意,你孝的是母亲,忠的自然该是大宋。 赵孟启这么做,除了笼络和提醒苏利耶之外,也有借此动摇占城旧规,打破其传统的深意。 要使占城重归华夏,移风易俗必不可少。 紧接着,赵孟启又说道,「还有一个就是,或许可以根据令妣名讳,寻根溯源,找到你外祖一系的亲人……」 「这…这……这也太渺茫了吧。」苏利耶觉得不可能,眼神中却又带着些许渴望。 赵孟启微微笑道,「试试嘛,安南又不远,寻访消息并不 难,而且,我看你相貌,和汉人无异,想来更像令妣,你仪表堂堂清秀俊雅,想必令妣姿貌也是不凡,也是,否则也不会被阇耶看上……从这点来说,令妣大概有着不错的出身,找起来可就容易得多了。」 赵孟启话里对阇耶直呼其名,但苏利耶毫不在意,反而赵孟启的推测让他眼前一亮。 「殿下言之有理!茹姨说过,先妣识文断字,多半是富贵人家才能如此!先妣姓陈讳淑雅。」 「陈淑雅?姓陈啊,那岂不是和现今的安南王同姓?而且能这样取名的,也符合大族的格调…呵呵,有点意思了……」 赵孟启冒出一个联想,心中玩味起来。 苏利耶被他这个联想给吓到了,「应该,应该不会吧,现今的安南王可是逆臣篡位而来,先妣应当不会出自这等人家吧。」 「孤也就随便一想,大概不会这么凑巧,哈哈,就算真让孤蒙对了,其实也没什么,一族之中也有好有坏嘛……对了,你说的茹姨又是谁?」 赵孟启语气越发随意,就仿佛真的是在闲聊了,而且是把苏利耶当亲近人一般。 苏利耶也随之放松,没有一开始那么拘谨,「茹姨姓李,与先妣一起流落过来,先妣亡故后,要不是茹姨悉心照顾臣,臣估计早就化为枯骨了,可恨的是,臣十岁那年,茹姨就被摩柯贵那狗东西给害了,臣却一直未能替她报仇……」 闻言,赵孟启不由眉毛一扬,姓李? 那可是和安南前王室同姓了,还是和陈淑雅一同被掳掠来的,这可就越发往那个方向靠了…… 呵呵,世间的事,有时候还真是神奇。 有趣啊,若真是那么一回事,再好好操作一番,倒也能让将来处理安南时多个路子。 这下赵孟启就真的上了心,暗暗记下此事。 免费阅读. 494.功冠三军的钱隆 日头已经落下。 晚风吹凉暑热,却怎么也吹不散城下的腥臭。 罕见的,佛誓城四面城墙上,全都点起了火把。 火光成城,光亮还胜过了城中万家灯火。 战时戒严令已经解除,大捷的宣告也传遍全城,无人不知。 市井里,街巷中,坊间舍邻,仿佛节庆时,充盈着喧声哄闹。 处处都在热议着北城外那场大胜,激动、震惊、诧异、失望、疑惑…… 纷纷扰扰中,百种心态,万千情绪,莫衷一是,复杂难明。 却有一些共同的认知,刻在了所有人的意识中。 那便是,燕王通天彻地,有鬼神之能,宋军强悍无敌,非凡人能挡。 仅用三千人马,不损一兵一卒,全歼六万大军,摧枯拉朽,费时不到半个时辰。 令人匪夷所思,却有数千守军亲眼目睹,官府宣告也言之凿凿。 若还是不信,也可花点小钱,去那北城墙上观赏战后风光,只要你不怕把肠子吐出来的话。 北墙之上,火把要比其余三墙密集数倍,照亮城下好大一片。 城下的旷野中,也燃起无数篝火,炽烈,炫目,使惨烈景象一览无余。 遍地残肢碎尸,处处血河肉泥。 断兵烂甲四散丢弃,旗幡褴褛凋落尘土。 满目疮痍,一片狼藉。 如此这般的惨厉肃杀,仿佛地狱冥间。 一队队的宋军行走其中,搜检幸存残活者。 看着伤重难治的,就大发善心给补个痛快。 发现还有治疗价值的,就让军隶搬运到临时设置的营寨中。 那里有整个军医院,三千多名医护人员等着练手。 说是练手,却也不随意,肯定不如救治自己人那样竭尽所能,但也是全力施展本领,以求治疗成功。 可以说,完全就是按照战地医院的流程标准来运作。 当然,在某些方面也不用太过顾忌,一切行为都是以训练为中心。 比如没有经验的菜鸟可以放手操作,创新的方案和技术可以大胆试验,使用药品物资也多有保留…… 虽然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却能换来军医体系的飞速成长。 至于赚得感恩,收获口碑赞颂,赢取占城民心,树立大宋仁爱形象之类的,纯粹是副作用罢了。 活人有了去处,却还有更多死物需要处理。 有价值的自然要尽量回收,如牛马大象,可都是肉啊。 哪怕宋军不想吃,但用来给那些军隶吃总是不错的。 军隶么,其实就是原来释利诃梨和保脱秃花手下的那些占城兵,总数有三万多。 苏利耶无力收编,有没有好的处置办法,释放出去又会破坏占城安定。 因此赵孟启本着助人为乐的精神,不避艰难地担负起了管理责任。 为了帮助这些战犯重新做人,最好就是通过劳动来改造他们。 于是赵孟启就把这三万多战俘编成军隶,用来建设大营和港口,协助宋军后勤工作。 这一切,都是在导人向善,绝不是赵孟启贪图免费壮劳力! 血海尸山里,大部分尸体都是残破的,被踩成肉泥的不再少数。 反倒是牛马大象,即便死亡倒下后,也因为体型比较大,不容易受到踩踏,所以残破程度较低,甚至庞大的象尸得经过切割才好运走。 除了"肉块"之外,武器兵甲也得全部捡走。 比较完好的,那就卖给苏利耶,用来武装 新军。 破损的,可以回炉熔炼,哪怕铁质较差,但用作建材还是可以的。 还有无数军资粮草等等,也需要收集起来,所以整个场面显得热火朝天。 最麻烦的还得是尸体的处理。 现在是炎炎夏日,尸体开始腐烂后极易引发疫病,所以处理时必须慎重。 一万多残尸,不少都碎得乱七八糟,甚至化作肉泥,分布还广,打扫起来可是个大工程。 参与这次打扫战场的,不管是宋军还是军隶,恐怕都要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跑到城墙上看热闹的占城人,全都吓成了木鸡,对宋军的恐怖再无一丝怀疑。 离城三里多的地方,火光尤为亮堂,聚集的人也十分多,最中心的正是赵孟启。 他和苏利耶还闲聊着,就见曹烈前来禀报。 「殿下,战场遗尸太多,要运走也很麻烦,有人建议当场焚化,或就地掩埋,您觉得如何?」 当场焚化? 哪个人才提出来的? 这要是一烧,恐怕全佛誓城的人,这一夜都要沉浸在烤肉气息中。 赵孟启差点失笑,「还是就地掩埋吧。」 想了想后,又道,「干脆,就在城门三百步外,挖个大坑,全都埋一块,埋完填个大土堆,以资纪念。」 什么纪念啊? 明明是恐吓好不好? 将来占城人看到这个大土堆,就一定会想起宋军的可怕。 曹烈才不会在乎占城人怎么想的,肯定是燕王怎么说就怎么做。 等曹烈离开不久,迟来的钱小胖也终于出现了。 只见他兴冲冲地跑来,满头大汗的,浑身到处都是血污泥土,甚至还沾着一些十分可疑的碎肉。 还没等他靠近赵孟启,就被伍琼一把拽住胳膊,硬生生给拦了下来。 钱隆大怒,「穷鬼你干嘛!?」 「我还问你想干嘛呢?」 伍琼打眼往他全身上下那么一扫,脸上满是嫌弃。 赵孟启打仗时百无禁忌,没什么讲究,但不代表他不爱干净啊, 更何况钱小胖眼下这模样实在太过辣眼睛了,就像刚在泥浆里打了滚的野猪似的。 「我……」钱小胖张张口,也反应过来,不禁有些懊恼。 这小胖,难不成真跑尸堆里打滚了? 赵孟启好奇心起,摇摇头,「过来吧……你怎么搞得这么一副鬼样子,要让你姐看到,怕是要把你逐出家门!」 「嘁,她有什么资格逐我出家门,我才是钱家继承人。」 没在钱朵面前,钱小胖从来都是傲骨铮铮的。.m 表达完来自世家子弟的风范后,钱隆才抬起手,献宝一样翻开,掌上托着一坨金黄色。 「殿下,微臣寻了个礼物给您……」 说着,他似乎发现有不妥,把东西收回来往另一边衣袖上蹭。 赵孟启感到好笑,「别擦了,就你这袖子,越擦越脏,拿过来吧,我看看到底是什么宝贝。」 钱隆嘿嘿一乐,显出邀功的嘴脸,把东西捧了过去。 「王印,占城的王印……被那叛军首领褚什么达带着,我略施小计将他射杀了,出城时想到这茬,便去那片地找了找,但那块一大滩全是烂肉,血呼啦渣的,害我一通好找……」 一个王印,算不得什么宝贝,不过象征意义比较大。 但钱隆这么大费周章去找出来献礼,显然是为了引出自己智杀敌方统帅的奇功。 这点小心思当然是瞒不过赵孟启的,但钱小胖也没想 瞒,他做人就是这么"憨直"。 赵孟启只是轻轻瞟了他一眼,然后举起王印细看。 通体赤金铸造,不到两寸见方,形制古朴,整体就是个大方块,不过边角圆滑,分量倒是不轻。 印面阴刻着一头大象,大象上方是排列不算整齐的铭文,也不像天竺字,应该是很原始的象形符号。 随即赵孟启抬眼望向苏利耶,「这是你们占城的王印?」 「是的,据说已经沿用七百多年了。」苏利耶躬身回答。 「用得挺久嘛……」赵孟启耸耸肩,翻转着王印,「可惜了,被踩得有些变形,恐怕不好继续再用。」 所谓变形,也确实有点,印面一边有点塌,其实不影响使用。 当然,这都不重要。 关键还得看燕王殿下怎么认为的。 他说不好继续用,那自然就不能再用了。 苏利耶很是灵醒,接住话头,「这印终究太旧了,臣也觉得不合时宜,而且上面的铭文也不知具体何意,显得不够庄重,臣斗胆,请殿下颁赐一枚新印。」 「既然你有此请,孤当然不能令藩属寒心,不过国王印须得求情父皇钦赐,耗时日久,期间孤便先铸一枚"琳州刺史印"给你暂时用着。」 原则上来说,铸印权归朝廷中枢所有,由文思院统一铸造,别人铸造皆是僭越违逆。 另外路一级行政机构,也有权给属吏颁发木朱记,也就是木头刻的印章,有临时性质。 但赵孟启是宋朝的另类,不仅开府建牙,而且节度东南,拥有较高的人事任免权。 非要铸个印也是说得过去,只要别太离谱,事后向朝廷报备就行。 反正破例的事,赵孟启也不是做过一件两件,朝廷都习惯了。 其实由朝廷赐下王印虽然久,但占城也不是等不起,大不了自己造一枚应急便是。 但赵孟启本意便是不想给国王印,就拿刺史印给他暂,一直暂下去,直到占城正式改成琳州。 对苏利耶而言,也无不可,反正他内心已经彻底归正了,「臣听凭殿下安排。」 「那就这么定了。」 赵孟启说着,随手把王印交给身后的耿直,然后看向钱隆,眯着笑眼。 「小胖啊,进步很大嘛,都能斩将夺印了,还是敌军大帅,说来已不次先登了,当属军功之最!」 钱隆一听,立马就飘飘然起来,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完全没察觉到不对劲。 「哎呀,殿下过奖了,微臣就是走运,走运,不敢称功……」 赵孟启下巴一收,嗔道,「诶!说什么敢不敢的?立功就该受赏,还得是重赏!这可是军中规矩!」 钱小胖此时若是仔细一点,就应该看出赵孟启眼神中的怪异。 那眼神,就仿佛在看一头将被送上早市的猪…… 可惜钱小胖已经被夸赞蒙了心,迷了眼,浑身喜洋洋。 「微臣一家世受国恩,荣华富贵已极,也不缺什么了,既然不好坏了规矩,那殿下看着赏就行,微臣都可以的。」 要说钱小胖还是有心眼的,暗戳戳地告诉赵孟启。 殿下啊,小胖我视金钱如粪土,也不在乎权势,就是想要成就感。 赵孟启怎会不懂呢? 当即笑得很欣慰,「我就欣赏你这样高尚的人,你这样纯粹的人,你这样脱离低级趣味的人!」 钱小胖感觉自己已经飘到云上面了,晕乎乎,醉醺醺。 「哪里哪里……微臣还是仍旧需要努力……」 赵孟启神色一肃,认真道,「功冠三军,这军衔总得提一提,也是该给你个少校了。」 钱小胖乐不可支,得意地向伍琼挑眉。 看到没,这下我可是超过你了,伍上尉,以后遇见,你得向我先敬礼了! 赵孟启接着说,「职位也得升迁,军职暂时不好安排,就先不动了,那就用官职补偿吧,孤决定了,迁任钱隆为琳州别驾,兼援占军事顾问团团长,指导协助占城新军建成。」 钱隆当即就傻了,「啊?」 别驾,就是刺史的佐官,通常权力仅次于刺史。 严格来说宋朝是没有这个职位的,类似的官职就是通判。 就如刺史是汉唐时的官职,到宋朝已经变成荣官,多用来封赐藩臣。 赵孟启就是配合刺史才弄个别驾,本质上就是监督占城军政,和袁世凯在朝鲜干的活差不多。 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钱隆得长留在占城了。 当然,在练兵方面肯定还是要派遣得力军官来执行的。 「啊什么啊?你对孤的决定不满意?」赵孟启似笑非笑。 钱隆脑瓜子嗡嗡的,「这…这个……这哪能啊。」 刚才赵孟启把他捧得那么高,说他是高尚、纯粹、脱离低级趣味的人。 现在让他怎么找理由拒绝…… 哎,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小胖心里苦,小胖说不出。 伍琼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呲牙笑道,「小胖要努力哦!可不能辜负殿下的栽培。」 钱隆脸抽抽,憋了半天才恨恨道,「伍上尉,请注意你的身份!你就这样和上级说话的?」 伍琼收起笑容,但眼睛里却依旧很欢快,接着正正经经向钱隆行军礼。 「向钱少校敬礼,大宋万胜!」 钱小胖自然也得回礼,「伍上尉辛苦了,复兴华夏!」 赵孟启看着这俩货,只笑笑,不说话。 按今天的军功,伍琼也能升少校了。 不过谁让他赵孟启是厚道人呢,就不在这个时候给钱小胖添堵了。 不管怎么说,把小胖同志丢在这离家万里的地方,确实是比较委屈他了。 倒是苏利耶很欣喜,毕竟钱隆和他还是挺合得来的。 「恭喜贤弟高升,往后愚兄就仰赖贤弟多多指教了。」 钱隆蔫了,「好说好说,你我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这时,鲁德润骑马从宋军大营方向赶来。 鲁德润如今是皇城司提点,负责与赵孟启安保有关的情报工作。 不过现在赵孟启基本都在军中,导致鲁德润的业务惨淡。 所以更多时候是在协助军队的情报事务,其中主要就是审讯战俘。 他下马后,快步走到赵孟启面前,轻声道,「殿下,目前已经有多名敌军将领被俘虏,经过紧急审讯,得知伪世子摩柯贵留守后方大营……」 免费阅读. 495.人算不如天算 鲁德润顿住话语,看了看四周。 赵孟启也抬眼环顾,近处都是比较可靠的人。 即便是苏利耶,也不用过于防备,恰好能展现以诚相待的态度。 至于那帮占城官吏权贵,还在赵孟启和苏利耶聊到敏感内容时,就已经被退到较远的地方了。 所以赵孟启含笑道,「继续说,占城王也不是外人。」 鲁德润点着头,「据俘将交待,褚古摩达兵变后,将婆罗门教的大主祭和主要神职人等,以及占城太宰和一众文官权贵等,全部秘密囚禁,留在了后方大营内。」 接着又刻意放低了声音,「并且,"毕文"也在其中……」 赵孟启听着,皱起了眉疑惑道,「既然已经达成计划了,他为何没有离开?」 「这个…」鲁德润有点麻爪,愣愣道,「卑职愚钝,无法揣度文先生的心思,那喀尼颂也没说到这方面的事,也没其它相关情报……」 前天傍晚,喀尼颂以使者身份到达宋军营地,当即就表明自己二五仔的身份,并且拿出了文璧的手书。 宋军高层通过这封信,加上喀尼颂提供的情况,弄清楚了文璧的打算,也对形势有了一定推断。 于是在加强对占军监控的同时,开始部署作战计划,这才有了今天的大胜。 不得不说,这次大胜的首功非文璧莫属。 按理说,文璧策划推动占军内争之后,是完全可以功成身退的。 虽然一直没见文璧出现,但赵孟启等人也以为他只是先躲在某个安全之处。 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一直留在敌营中,还被褚古摩达抓了。 赵孟启捋了捋头绪,猜测文璧应当是故意留下的,多半还有多图谋。 什么图谋能值得他拿自己的命去赌呢? 赵孟启心中隐隐有一丝猜想,他不会是想把什么大主祭之类的全都弄死吧。 这帮人在占城位高权重,势力根深蒂固,尤其是婆罗门教的神棍,有着非同寻常的影响力。 所以褚古摩达就算政变夺权了,也依然不敢伤害他们的性命,只能先关起来再说。 现如今,苏利耶"打赢"了内战,可以把叛乱的罪名加到这帮人头上,但在具体处置上肯定犯难。 即便硬着头皮,顶着无数人的反对,强行把这帮人处死,也绝对会激起大多数占城人的愤怒和仇恨。 这么一来,或许苏利耶可以依仗宋朝的扶持继续掌权,但他所推行的政令会遭到极度抵制。.. 同样,为了避免占城人对宋朝仇视,这事更不能让宋军来沾边。 要是不杀吧,又会留下极大的隐患…… 但愿,文璧真能把事办成! 心中一叹,赵孟启也暗暗盘算起来。 虽然不知道文璧会怎么做,也不清楚目前情况如何,但还是该有所行动。 就算未必能帮上忙,起码也得尽力保住文璧的命。 盘算好之后,赵孟启当即下令,「耿直,传令曹烈,命骑一团前来集结!」 眼下还在围捕溃散敌军,有些情况还需要高机动性的骑兵,所以不能全抽走。 另外,赵孟启又给伍琼下令,「你带特勤队先行出发,一人双马,以最快速度赶到敌军后方大营,但不要惊动敌军。」 「你们的任务是,在原有斥候的配合下,强化对敌营的监控,伺机查找防御薄弱点,并做好渗透或强突敌营的准备!」 「如果……如果在我赶到前,敌营中出现突发异动,你们就造出一些声势,吸引敌方注意力,扰乱敌方 军心。」 「异动?」伍琼有点迷糊。 赵孟启解释道,「就是内部生乱之类,敌营中还有咱们的人,所以假如有人试图逃出来,你们就尽全力支援。」 「喏!末将明白!」 伍琼领命,然后招呼了队员。 三十人六十匹马,披着星光,向北呼啸而去。 那边曹烈接到命令时,先是感到意外,然后就兴奋起来。 既然燕王又要动用骑兵,那就说明有大活,也意味着还有功劳拿。 别管功劳能多大,总比抓溃兵要强得多。 随即,分散在各处的骑一团各部,以极快的速度集结到赵孟启身边。 之前的计划是,要等明日才会腾出手去解决敌军后方大营的。 反正那周围有斥候监视,并拦截消息,不用担心敌军会突然逃跑。 现在计划有变,但是只靠不到两千骑兵也不够,还得抽调别的部队。 只是基本所有部队都分配好了任务,都正忙着,一时之间调不出来。 因此赵孟启又把苏利耶叫到了身前,开始吩咐。 「你刚才也听到了,不管是摩柯贵还是大主祭等人,但凡逃走一人,都会带来***烦,所以孤决定提前将其包围。」 「然而眼下没有其他能动的兵力了,因此孤打算将城中那个团调出来,另外你再支援五千占军,连夜出发。」 「反正佛誓城已经安如泰山,另外你也干脆随军出征,这样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嗯,再把官吏权贵也全都带上,免得被他们趁机钻空子生出事端。」 苏利耶听了连连点头,「殿下您都亲临战阵了,臣自当见贤思齐,再说了,这本来就是占城内乱,有赖上国出兵才得以平定,临到收尾之际,总不能还袖手旁观,也幸好殿下留了一个给臣等出力的机会,否则将来回想起来只能羞愧死。」 赵孟启露出满意的笑容,「你能这么说,令孤很欣慰,事不宜迟,孤这就出发,你也尽快安排好,赶来支援……钱隆,你好好协助占城王……」 又吩咐了几句后,赵孟启才翻身上马,率领近卫营和骑一团出发。………… 只有两千兵留守的后方大营,显得比之前空荡了许多。 可能是对己方实力充满了信心,从上到下都觉得这次攻打佛誓是胜券在握。 因此营寨里的气氛显得十分轻松,即便从傍晚开始便没有再收到前方传回的消息。 谁都知道,现在名义上是世子亲政,但真正掌权的是大司马。 而且世子又不懂打仗,大司马领军出征,没必要向世子左请示右汇报的。 到明日天亮,自会再派人传消息回来。 也就是在这样的心态下,营中绝大多数人都比较懈怠,浑不觉是身处战场,对警戒岗哨也多有敷衍。 至于摩柯贵本人,在褚古摩达离开之后,就开始进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中。 因为没人再压在他头上,营中他最大,说一不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空气都变得香甜起来。 另外,大军离开带走了几乎全部军资,却把更多好东西留下了。 要知道,阇耶是个讲究"生活质量"的国王,就算行军在外,也要带上足够的享乐物资,以及足够多的美女。 现在这一切都被摩柯贵这个好大儿彻底继承,并且可以肆意享用支配。 还有大主祭等人的私财仆妾,也被他毫不客气的接收了。 暴富使人疯狂,摩柯贵虽然没疯,却只想放肆快活,纵情享受。 还不等入夜,他就迫不及待地命人 操办出一场酒池肉林般的盛大宴会。 享乐狂欢这种事情,自然得人多热闹才能尽兴。 摩柯贵或许找不到至交挚友,却不会缺酒肉朋友。 席间宾客满座,大营之中"有头有脸"的基本到场。 其中有些是原先级别较低的官吏,本来也谈不上什么立场,也就没受到政变波及。 他们暂时攀不上实权大佬褚古摩达,能巴结世子也是求之不得的。 其余更多的,就是留守军队中的各级将佐,最低都能管一两百人那种。 按摩柯贵历来的作派,肯定是看不上这些个下等身份之人。 只是听辛灵说,想要真正掌握权柄,就得培植势力羽翼。 先不管是不是人才有没有本事,尽量都先拉拢过来为己所用。 尤其是带兵的武将,越多越好。 摩柯贵甚觉有理,所以不惜屈尊降贵,请这帮小人物一同寻欢作乐。.om 美酒佳肴敞开享用,歌舞女伴应有尽有。 他另外又大手一挥,给全体兵卒都赏赐酒肉,也是因为辛灵劝他收买军心。 当然,营中真正的好肉,本来就是给权贵们享用的,有限得很,都用在了宴会上。 能给小兵们的,不过是一些边角下水,再宰杀个四五头大象,也够让他们打打牙祭了。 至于酒,军中本就会备上一些用以犒赏,对权贵们来说难以入口,但小兵们敢有啥要求。 摩柯贵很大方,一次性都拿出来了,其实还是有点不够,那就再掺些水,小兵们照样喝得眉开眼笑。 哪怕喝不醉,也不妨碍小兵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尽情放飞自我。 总之,整个大营内灯火通明,四处洋溢着欢声笑语,比节庆时的市井街头还要浪荡热闹。 倒是宴会大帐不远处的一片地方,显得静悄悄的,与别处格格不入。 这里用木墙围出了一个三丈见方的牢笼,关押着大主祭等三十多人。 牢笼并不算很结实,但关着的人都被绑了手脚堵住嘴,没有越狱的能力。 牢笼四周是一圈布置得很密的营帐,完全遮住了外面窥探的视野。 这些营帐中,一共有一百多个兵卒,都是褚古摩达从自己亲兵中挑选出来的,最为死忠。 他们轮流在牢笼边上站岗巡视,时刻都保持着对人犯的监控,没有一丝放松。 哪怕摩柯贵派人送来了酒肉,哪怕全营的人都在狂欢,这些兵卒也死板地执行着褚古摩达留给他们的命令。 吃肉没问题,酒水却碰都没人碰,主打一个尽忠职守。 这般严密的看守,让牢中人不敢有任何幻想,只感绝望。 加上快两天米水未进,全都蔫蔫的,如同被霜打的茄子。 也都没有了往日的讲究,不管身上的衣袍有多昂贵,直接就坐在泥地上,有些个干脆就躺倒着。 身在其间的文璧,心情极为复杂,尤以苦恼郁闷居多。 他是故意被抓,自然有所安排,准备好了应对之策。 当时守在帐篷外,名为护卫实为监视的两个占城兵,本就是喀尼颂的亲信,被授意必要时听命于文璧。 所以等褚古摩达派去抓文璧的人到达之时,就见他已经被两个护兵五花大绑好了。 负责抓捕的小军官一看绑得挺结实,也不疑有他,丢下两句夸奖,就把文璧押走了。 与文璧预想中一样,夺权后的褚古摩达有无数事情需要忙碌,根本顾不上这些已经被抓起来的人。 文璧也如愿地和大主祭等人 被关在一起。 但后续情况和他所推测的,又大相径庭。 首先,大概是认为饿上几天也不会死人,又嫌麻烦,所以没有给关起来的人提供食水。 这样一来,之前商议好让皱德柱等人设法下毒的计划泡汤。 文璧对此倒也有所预料,所以才非要冒险混进来,就是为了以策万全。 在他身上用的捆绑技法比较特殊,是一种江湖手段,从皇城司那里学到的。 所以他随时可以恢复行动能力,再用藏着的匕首见机行事。 如果是被关在营帐里,应该可以趁"狱友"都睡着时,悄悄割断他们的喉咙。 哪怕中途有人发觉,也不用担心会挣扎出太大的动静,成功概率较大。 谁知道,褚古摩达居然命人特意搞出一个专门的牢笼。 木墙比木栅栏要密得多,却仍然有间隙,阻挡不了视线。 而且牢笼边上时刻有人值守巡查,稍有异动就会引起注意。 就算如此,文璧也不是没有其他准备,所以耐心等了一夜一日。.. 等褚古摩达领军出征后,辛灵便不负所托,顺利怂恿摩柯贵胡来,使整个营地军纪废弛,陷入哄闹杂乱之中。 又如约送来加料酒肉,等迷晕所有守卫后,文璧就能从容行事。 相比肉食,肯定是在酒水中下药更为容易便捷。 结果这群守卫出人意料的,居然能忍着对酒水无动于衷! 于是,文璧又一个谋算落空。 虽然他在营中还有十几个暗桩帮手,但这么多守卫也不是他们能够对付得了的。 一时之间,文璧只觉束手无策。 哎,人算不如天算。 免费阅读. 496.还是早点死比较划算 文璧苦思无策之际,摩柯贵依然花天酒地快活无边。 经过两三时辰的疯狂放纵,摩柯贵等人终于大醉酩酊,结束了宴会。 他自己搂着辛灵回了私帐中,其他宾客却基本都留在大帐中。 大多数都醉得不省人事,满大帐歪七倒八的,也有个别还在女人身上折腾不休的。 总的来说,喧闹也算渐渐过去,整个营地也安静了许多。 牢笼这边的守卫,安排好轮值后,大部分都进入营帐睡觉去了。 每一轮当值有二十多个人,一大半负责外围警戒,守在牢笼边上的只有六七个。 牢里的人,也都是半昏半睡的,死气沉沉。 但文璧今夜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的。 睁着一双黑洞洞的眼睛,茫然无神。 时间点滴流逝,周遭越发平静。 牢笼外守卫的踱步声,逐渐成为文璧耳中的主旋律。 想来,这些守卫也是十分犯困,估计怕吵到同袍睡觉,又不能交谈,所以只能走来走去的,以此保持清醒。 好不容易熬了一个来时辰,终于能换班。 去唤醒轮班同袍时,动静稍微大了一点,就召来一阵凶戾至极的喝骂。 喝骂者就是这些守卫的上官,看起来睡眠质量不行,脾气还暴躁。 被骂之后的守卫,更加小心翼翼起来,轻手轻脚地完成了换岗。 期间,文璧便注意到,牢笼不远处放着两个大木桶,里面装着清水。 而每个起来换班的守卫,从营帐中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过去给自己灌上一口。 时下的占城,本就炎热,一个营帐睡十几个人,很难不出汗。 醒来了多少有点口渴,见到别人喝水,很自然也跟着喝。 看着这一幕,文璧更感到口渴难耐,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这帮守卫不是什么好心人,别指望他们会给囚徒喝水。 文璧干熬苦挨了好一会后,脑海里忽然浮出一个想法。 仔细寻思了一番,便决定赌一把。 他记得大主祭就在自己不远处,于是便悄悄往那边挪蹭。.. 因为动作小,速度又慢,就算碰到别人,也没激起什么反应,毕竟都有气无力着。 费了好一会工夫,总算到了大主祭身边。 大主祭终归是大主祭,哪怕落到这个地步了,还竭力维持着体面。 他双手背绑,应该挺难受的,却也没有选择躺下,而是屈膝坐着。 他此时应该是睡着了,弯腰驼背把脑袋抵在双膝上,显得分外凄凉。 文璧挪着身体,和大主祭并排坐着,先是低下头,用双膝夹住堵在嘴上的布团并拔出来。 其他人其实也可以这么把布团弄出来,只是怕激怒守卫,没必要罢了。 接着文璧再把肩膀靠到大主祭肩膀,缓缓推摇。 大主祭醒了,慢慢抬起头,用鼻音轻哼,「嗯?」 能听出其中的迷糊和疑惑。 文璧把头凑到大主祭耳边,嘶哑着嗓子细语道,「是我,毕文,您听我说……」 「大家又饿又渴,不能再这么下去,否则会要命的,就算没得吃,也总要喝点水。」 「要是直接问守卫要水喝,他们估计不会搭理,但我想他们肯定不敢让您死。」 「所以干脆您装做犯病,急症那种,逼得他们去请医师,到时候再借医师的嘴,告诉他们不给吃喝会危及性命。」 「然后,他们应该就会适当给咱们吃喝了……」 大主祭先 是有点懵,缓了缓后才把文璧的意思理清楚。 虽然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大主祭自己也确实饥渴难受…… 又想到守卫也不敢真的伤害自己,那试一下就算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考虑好之后,大主祭伸直腿往后一倒,就开始不停抽搐。 他另一边就是太宰,还有几个地位较高的权贵,都被惊醒过来。 外面的守卫同样把目光投了进来,还压低声音喝道,「闹什么闹,都老实点!」 太宰对守卫没畏惧之心,见大主祭情况不妙,便弄掉堵嘴的布团。 「快,快,快找医师来救命,不然大主祭出了事,你们也担不起!」 已经凑到木墙边的几名守卫,看着牢笼里的情景也是极为意外。 彼此面面相觑,全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置。随即,文璧紧张大喊,「大主祭!大主祭!……」 接着越来越多人被吵醒,而那几个大权贵也弄掉布团,朝守卫不断嚷嚷。 守卫们都愣着,依然迟疑不决。 但一处营帐里传出怒吼,「不想死就都给老子安静点!」 守卫们不禁浑身一颤,满脸惊恐。 牢笼中的声音也稍微小一点了,但文璧和几个大权贵仍旧呼喊着。 很快,一个光着身子的黑大汉从营帐中走出来。 手中提着一把刀,嘴里还骂骂咧咧,仿佛被人刨了祖坟一般。 守卫小头目赶紧解释,「将…将军,是大主祭发急病了。」 黑大汉顿了顿,似乎压了点脾气,接着又快步走到木墙边,很粗暴地掀开一个守卫,往牢笼里瞅。 随即他便看到大主祭抽搐到佝偻的样子,神色一下子烦躁起来。 「都傻愣着干嘛,你,立刻去找个医师来!其他人都给老子安生点,别忘了你们现在的身份,惹恼了老子,别怪我不客气!」 被点到的那个守卫,不敢丝毫耽搁,拔腿就往跑远了。 牢中人也基本不出声了,就剩大主祭抽搐不停。 估摸着医师也没那么快来,黑大汉也不耐烦等,直接对守卫小头目吩咐。 「待会医师来了,不是很过分的要求都答应就是,最好别让大主祭出事,不然不好向大司马交代,老子困得要死,别再随便打搅老子!」 丢下话后,黑大汉又晃回了自己的营帐,显然在他心里睡觉才是最大的事。 又等了一会,守卫小跑回来,身后跟着的是背着药箱的邹德柱。 这倒是不奇怪,毕竟邹德柱的帐篷离这里最近,而且他医术又最好,不找他找谁。 守卫小头目打开牢笼,把邹德柱放了进去,自己却守在门口。 邹德柱疾步走到大主祭身边,蹲下身去施救。 没多时,他就已经察觉不对劲了,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来,一直都是认真救治的样子。 大主祭原本还担心来的医师会不配合,现在看来自己在许多人心中还是比较有分量的。 而且这邹德柱平时对自己也极为恭谨,又为人灵醒,后面的事他肯定也乐意帮忙。 这么想着,大主祭心里彻底松了口气,随着邹德柱几根银针插下,他也慢慢减缓了抽搐。 接着,他从眼缝中看到毕文状若无意凑近邹德柱耳边,想必正是在求助。 文璧趁着邹德柱进行救治的过程,断断续续说着,边上人略微能听到一些。 「我们两天没吃喝……大主祭才会病倒……帮我们要吃食和水……水桶,下药!」 说最后两个词的时候,凑得最近,声音也最低,只有邹德柱听清楚 了。 他心中愕然,却表现得波澜不兴。 装模作样一阵忙活,等大主祭基本不抽搐了,他才从药箱里找出一粒药丸。 并对门口的小头目说道,「劳烦弄点水来。」 小头目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一个守卫打了一勺清水进去。.c 邹德柱接过装水的竹筒勺,把药丸给大主祭送服下去。 大主祭明显渴坏了,喝水的样子又急又猛,甚至咬住勺边,直到半滴水都淌不出来才作罢。 然后邹德柱把空勺子还给守卫,又望着小头目叹了口气。 「本来我是不想多嘴了,但若是不说,估计没不用多久,你们又要喊我来。」 小头目不高兴道,「什么意思!?有话你就直说,别搞那些个弯弯绕。」 邹德柱耸肩道,「大主祭这病,主要是饥渴引发的,你们要是不想让大主祭这么早去见神明,就按时给食水。」 接着又指了一圈其他人,「还有,这些贵人年纪都大了,也是容易出现和大主祭类似的情况,若是不管不顾,没两天就得死一小半。」 这话故意说得很严重,小头目听着就垮了脸。 「这种事,如何是我能做主的,此时也不能去打搅我家将军,我劝你……」 本来是想说"劝你不要多管闲事"的,但想到自己没听到也就罢了,现在却是出了事自己也要担责,一下子头疼起来。 邹德柱趁机又说,「其他你大可等天明再向你家将军禀报,不过现在最好能让这里所有人都喝点水,起码让今夜平安度过去。」 小头目一想,这样也好,至少自己不沾麻烦事。 所以他便让两名守卫合力抬着一个水桶进来。 「算是怕了你了,水给你,你自己喂这些"大贵人",给我省着点,就这些水了,我们兄弟夜里还得喝呢。」 水桶还是挺大的,足有半人高,邹德柱看了一下,还有大半桶。 随即他就把手伸进桶里面抓飘在水面的勺子。 没人发现有许多药粉从他手心滑进了水中。 然后,邹德柱把第一勺水很随意地喂给身边的文璧。 喂完之后,小头目便说话了,「记得把他们嘴堵回去,谁要是再敢私自取下来,别怪我割舌头!」 邹德柱照做,在地上捡起一个布团,也无从分辨之前是哪个的,就这么塞进文璧口中。 接下来,邹德柱花了不少时间,给牢里的人一一喂水。 每一个都对他感激不尽,浑然不知道水里有什么不对。琇書網 全都喂完后,桶里还剩一半多,就喊守卫进来抬走。 然后邹德柱收拾好自己的药箱,施施然离开。 小头目重新关闭了牢门,牢笼里重归平静。 又过了好一会,守卫们又换了一轮,这次没弄出什么声响,顺利交接。 文璧看着这些轮值守卫都喝了水。 幸好,赌中了。 然后他闭上眼,静静坐着,竖起耳朵听四周的声息。 大多数呼吸声都显得平缓绵长,应该都睡熟了。 大主祭睡得最是安详,他喝的那勺水没问题,可邹德柱喂的药却是有很强安神功效的。 文璧喝的水,是在放药的同时打起来的,或许会混到一点点,但问题不大。 其他人吗,就全部中招了。 现在,就等守卫那起药效了。 等了一刻多钟之后,牢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 文璧睁开眼,慢慢环顾四面, 透过木墙间隙,确认四名守卫躺在地上,三名守卫靠着木墙,全都呼呼大睡。 是时候了。 绑在背后的双手一番动作后,绳索被解开了。 双手得到解放,先活动了一会恢复血气流转。 再取出藏在大腿内侧的匕首,割断脚上的绳子。 接下来就要开始干活了。 三十多个人,得赶在下一轮守卫换岗之前解决。 时间紧,任务重,尤其是文璧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人。 第一个目标,自然是最重要的大主祭。 文璧深吸一口气,左手摁住大主祭脑袋,右手握着匕首在他喉下重重一拉。 同时整个人压在大主祭身上,防止他临死挣扎闹出动静。 血腥扑鼻,令文璧胸腹中一阵翻涌。 感受到大主祭完全没了挣扎后,文璧才松了口气。 原来,杀人这么累啊! 早知道就干脆用毒了,虽然毒死守卫会多些疑点,但也算不得太大的事。 反正这锅是摩柯贵背定了。 顾不得太多感想,文璧又赶紧来到太宰身边。 如法炮制,没有意外。 准备对第三个人下手时,这人忽然睁开了双眼。 牢笼外摇曳的火把光,透过木墙间隙后,更显斑驳缥缈。 这双眼睛中,朦胧,恍然,讶异,惊恐,片刻间依次闪过。 文璧先是一愣,穆然想起,这人是在自己后面喝的水,莫非药力不足? 脑海中泛过念头,手上动作急忙补上。 左手压在这人脸上,右手动作更为干脆,身体扑上去的时候比较莽急。 挣扎极其剧烈,差点把文璧给掀开。 但,终究是徒劳。 文璧从尸体上爬起来后,才发现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喘息了好一会,缓过精神后,继续下一个。 后面,唯手熟尔,却也麻木,不知不觉就做完了。 总共三十六根喉咙,变成了三十六根破喉咙。 文璧只觉身体被掏空,趴在最后一个人的尸体上,完全不想动。 但他只是休息一会之后,又打起精神把所有人的绳子割掉。 完成之后,感觉时间也差不多了,该送自己上路了。 不是他活腻了,只是没法活,毕竟又逃不出去。 活着留下来,凶手就明晃晃摆着,实在太难洗了。 主要是最后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样的罪,又依然难逃一死。 所以,还是早点死比较划算。 免费阅读. 497.瞧你这点出息! 文璧站在牢中间,被尸体环绕。 诸多思绪,在心头流淌。 自己这一死,算不得重如泰山,也该和家乡的青原山差不多吧。 虽还有遗憾,然以身报国,当是值得。 就是不知兄长闻讯后,会怎么想,大概是要骂的吧。 堂堂新科进士,不去走那青云之路,偏要阴行诡道,实属顽愚不智,蠢! 想象着大哥文天祥跳脚大骂的样子,文璧不由勾起微笑。 兄长天纵之资,他日必为千古名相,做弟弟的,总不好太过逊色,惟有另辟蹊径了。 可惜只能走到这了…… 文璧心中默默与世辞别,这一生最重要的人,都一一在脑海浮现。 父亲,母亲,长兄,几个弟妹,半师半友的顾提举,不拘一格又神奇莫测的燕王。 最后定格在一个笑盈盈的倩影上。 出身矜贵,姿容华丽,偏生有些古灵精怪,一双好看的大眼睛里,总是藏着小狐狸一样的狡黠…… 罢了,官家的女儿,殿下的妹妹,本来也是今生无缘。 就这样也好,不想了。 文璧长出一气,排空浮想,把匕首贴在喉咙上。 用力一割,再顺势把匕首甩出去…… 简单得很! 文璧把流程最后预想了一遍,手上开始运力,正要动作。 就见两个守卫,从营帐间的阴影处闪出,迅速向牢笼靠近。 文璧一惊,被发现了!? 随即心下又是一哂,那有如何,晚了! 接着便把锋刃压入皮肤,用力…… “文点检!” 轻呼入耳,文璧一顿。 咦,汉话,还唤我官职,自己人?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自己人。 毕竟占城这边无论敌我,都只知道他的化名‘毕文’。 但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在此时出现在此地呢? 应该是我幻听了。 看来我还是怕死啊。 道心不坚,有些丢人! 文璧暗暗一啐,又要继续。 然而,他今天想要殉国的愿望,是注定要落空了。 “文点检,殿下命我等来接应你。” 还是轻声似耳语,却在文璧心间敲响钟鼓,仿佛天籁,让他感觉视野都明亮了几分。 隔着木墙,能看到两人穿着占军衣服,身型都比较瘦小,和占城人差不多。 其中之一,从不是很清楚的相貌上,感觉有些尖嘴猴腮…… 好吧,人不可貌相! 文璧轻快地走过去,与猴腮脸隔着木墙说话。 “牢门钥匙在这几个守卫身上,你找找。” 能管钥匙的自然是小头目,不过在装束上无法区别出来,只能一个个找过去。 趁这个期间,文璧把匕首塞到一具尸体开始僵硬的手中,让其握紧。 牢门打开,文璧在门前停步,把浸透了鲜血的鞋子脱下来,提在手中,才跨了出去。 “把门锁好,钥匙放回去。” 文璧习惯性的布置细节。 虽然破绽丛生禁不起细究,但也能混淆视听。 嫁祸也总得有能说得过去的依据嘛。 随后,两名接应者一人趋前探路,一人护着文璧,顺来时路撤离。 到了营帐外围一角,文璧看到地上倒着三个守卫,不知生死。 猴腮脸轻笑,“嘿嘿,我俩来时就这样了,倒是省了事……” 文璧又一想,这些守卫都是喝了水的。 接着三人默默前行,一路无惊无险,仿佛根本不是在军营中。 什么岗哨巡逻,统统都没有,如入无人之境。 牢笼那边,本来也到了换班时间。 不过因为当值小头目,甚至所有守卫,都在昏睡中。 没有人去叫醒接班的,所以沉默如故,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起变化。 走了一会后,三人到了一座帐篷,直接进去,里面正是焦急等待的邹德柱。 暂时安全,经过短暂交流后,文璧才知道猴腮脸名叫马六,另一个则叫朱八,两人都是特勤队的。 原来,差不多两个时辰前,赵孟启就率领骑兵到了后方大营附近。 随后通过先到的伍琼,掌握了敌营的详细情况。 见敌营防卫松弛,又担心文璧,所以赵孟启决定,让特勤队派人潜入营中打探内情。 马六和朱八都极其擅长匿踪潜行,就被伍琼指派了这次任务。 两人换上占军装束,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入营中。 这占军大营好似青楼一样,里里外外都透着一句话,‘大爷,进来玩啊!’ 要不是赵孟启有其他方面的考虑,只消一个夜袭,就能轻松马踏联营。 估计敌军都来不及反应,大营就陷落了。 不过对于马六二人来说,潜入简单,要打探内情却不容易。 鲁德润是把暗桩名单给了他们,但他俩又没见过人,又不懂占城话,着实有点抓瞎。 于是便摸到大营核心区域,漫无目的的晃荡。 当然,说是晃荡,也不至于明目张胆,还是比较注意隐蔽的。 营区说不上安静,毕竟宴会大帐还没完全消停,还有一些私帐也燃着灯火,进行玩乐。 不过走动的人确实很少,连基本的巡更巡哨都不见。 两人正考虑着冒个险,干脆将那鸟世子给劫持算了。 随即就见到背着药箱打着灯笼,独自行走的邹德柱。 他俩就想,这人一看就是个郎中,肯定认识名单上那个医师。 于是就尾随邹德柱回了营帐,然后就将其拿下问话…… 结果嘛,虽有些尴尬,却也误打误撞,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互相核实身份后,又花了不少时间叙述情况。 马六将消息捋顺,发觉文璧计划就算顺利实施了,但他自己也陷入绝地之中,小命不保。 来之前,殿下还特地交代了,文点检的安全处于最高优先级。 所以马六和朱八决定前往牢笼进一步打探,最好是能把文璧救出来。 两人倒也没有鲁莽,所以先在外围摸了一圈情况。 见岗哨全都昏倒在地上,便猜测文璧的计划应该比较顺利,暂时也没什么危险。 于是也就耐着性子慢慢潜入,以保证万无一失。 只是没想到文璧会选择自尽,他们差点没赶上…… 文璧了解后,也是庆幸不已,对二人深深揖拜。 “马使臣,朱使臣,幸赖二位及时相救,此恩没齿难忘,文某定涌泉相报。” 宋朝军阶有六十个等级,其中小使臣八阶和大使臣两阶,就是初级武官,正经的官。 所以此时的人一般用‘使臣’来尊称当兵的,还有用‘横行’来尊称军将,用‘太尉’尊称大将。 用高出实际身份的职位尊称他人,是华夏惯有的人情世故,就像后世也见人便喊‘某总’。 文璧其实不知道,特勤队队员最低也是少尉军衔,对应的已经是小使臣了。 当然,马朱二人绝不会在文璧面前托大拿乔。 不说文璧的官职,光是进士功名,就能让二人尊崇有加了。 而且,文璧不但是文人,显然也是个狠人。 打入敌人内部搞风搞雨也就罢了,居然还主动玩命,更是亲手连杀三十六人。 这样的人,要出身有出身,要才学有才学,心性还极为坚忍。 将来必定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所以两人诚惶诚恐,连忙回礼。 “您是天上的文曲星,实在折煞我俩粗人了,我们做的也就是奉命行事,谈不上恩德,点检莫要放在心上。” 文璧洒脱一笑,也无意在言语上纠缠。 “哈哈,咱们也不讲这些虚套,往后日子还长,自有真心可鉴……好了,此间事了,也不宜久留。” 马六一拍掌,“点检说得是,咱们得赶紧离开,殿下还等着回报呢。” 文璧又看着邹德柱,“你已经暴露,也得一起走。” 邹德柱自是求之不得,找了一身干净的衣物给文璧换上,又去收拾了几样紧要之物。 文璧把换下的血衣随便打了个包,提在手里。 趁着大营仍然风平浪静,四人悄咪咪的往营边摸去。 经过一处篝火,文璧才把血衣包裹丢了进去。 到了营边,邹德柱看着有两个半人多高的寨墙,满脸为难。 文璧也感觉有些不好办,开始思索办法。 就见朱八双手撑住墙面,跨步半蹲,上身微倾。 马六略一助跑,起跳,先一脚踩在朱八腰臀,身体上弹,另一脚踏在朱八肩膀。 同时,朱八身体往上顶,马六跃起,伸手攀住墙头,把整个身体带了上去。 文璧叹为观止,低喝,“彩!” 邹德柱傻眼,这招是挺厉害的,可我也办不到啊。 这时朱八也转过了身,背抵着墙面,屈膝半蹲,双手交叠放在垮前,并向文璧示意。 文璧见上面的马六用一手一脚挂住墙头,身子横着垂下来,另一手往下伸。 瞬即就明白了两人的意图。 他走上前,一脚踩在朱八掌托里。 朱八双手上提,文璧另一脚踩上他肩膀,朱八同时身体上顶。 文璧便够到了马六的手,被他用力一拉。 借着两个人的力,文璧也攀住了墙头,在自己用力翻了上去。 “您先下去。”马六挥手。 有了文璧示范,邹德柱有样学样,即便比较勉强,到底也是上去了。 随后,马六双手攀住墙头,把身体竖着垂下去。 朱八往后退了一些距离,一阵助跑,跃起攀住马六一只脚,借力再往上跃,攀上墙头。 接着两人齐齐翻到了墙外,都是面不红气不喘。 一起往外走着,文璧侧目看向他俩,衷心夸奖。 “二位身手不凡,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啊!窥斑见豹,二位杀敌本领也定是极强的,假以时日定可拜将封侯!” 邹德柱点头附和着,深以为然。 马六摇头一笑,“我们这点本事,实在是很寻常,多练练也就会了,真正厉害的,其实是殿下。” “殿下?”文璧诧异,虽然听说燕王好武,却只认为最多也就寻常武人的水平。 马六点点头,眼里充斥神往,脸上挂满惊佩,“就算比这高的墙,殿下根本无需他们协助,自己就能轻松翻越,还是披着甲!” “嘶……” 文璧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一身甲,少说也有五六十斤吧,殿下莫非会腾云驾雾不成?” 邹德柱瞪大一双眼睛,仿佛在听天书。 朱八嘿嘿笑着,“俺们也不知道殿下是怎么办到的,反正就看着,嗖的一下,殿下就到墙那边了。” 随即马六又补充道,“殿下的本领,恐怕比我听说过的所有名将都要强,多的不说,就那一身力气,啧啧,楚霸王来了都得甘拜下风。” 朱八像个捧哏一样,接嘴附和,“就是就是,三石重弓,殿下就像拉着玩一样,还能左右开弓,三箭齐发。” 文璧砸砸嘴,“楚霸王如何,太过久远,难以定评,不过单从开弓而言,殿下肯定比岳武穆要厉害,至于厉害多少,就不好说了。” 岳飞打仗的本事不用多说,但其个人武艺也是世所罕见的。 就连史书都记载,岳飞‘生而有神力’,不到二十岁时,便能“引弓三百斤,腰弩八石”。 一石一百二十斤,三石三百六十斤,所以赵孟启的力气稍微牛逼点。 实战时,准头更为重要,赵孟启更乐意用两石弓,不过也属于凤毛麟角了。 邹德柱听得眼冒金星,喃喃不已,“恐怖如斯…恐怖如斯……” 文璧对赵孟启的认识又深刻了许多,感叹道,“天降殿下于大宋,华夏复兴指日可待!” 四人停下交谈,又走不远后,就遇上了前来接应的伍琼等人。 然后一起往见数里之外的燕王。 才到近卫营栖身的小树林,赵孟启就主动迎了上来,还抱住文璧双肩,仔细打量了完好无损后,欣慰大笑。 “平安便好!平安便好!不然少不得要被宋瑞埋怨。” 文璧心中一暖,谦逊道,“微臣何幸,竟有劳殿下记挂,微臣为国效力,纵然不测,那也是死得其所,谈何埋怨。” 赵孟启十分亲切又显随和地,轻捶文璧胸膛。 “哈哈,能得宋珍这样的臣子,是大宋之幸……说说情况吧。” 随即,文璧将事情经过,以及占军营地里的现状,简要汇报了一遍。 赵孟启听着,神色逐渐郑重起来,开口便显得语重心长。 “宋珍你以后要记住,事要办,但不可不顾己身安危,大宋需要你的地方还很多,一时得失,总有增补之法,赔上命,未必明智。” 文璧动容,肃然道,“殿下教训得是,微臣将来定会注意的。” 赵孟启点点头,正色道,“不论如何,今次宋珍你呕心沥血,历经艰险,为大宋立下汗马功劳,孤代表父皇,代表大宋,衷心向你说声感谢!” “……诶,不要推辞,这是你该得的!” “此中事多有机密,暂时不宜宣扬,但叙功绝不会缺,记载也绝不会少。” “你如今也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所以孤打算把调查司交由你主持,休息几日,你便起程返回临安……” 大概交待了几句,赵孟启又夸奖了邹德柱几句。 邹德柱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只觉自己这一生值了。 毕竟帝国继承人的口头夸奖,比论功行赏还难得,当然后者也不会缺就是了。 赵孟启也不会忘了马朱二人,“这次干得漂亮,记功三转。” 平常训练时和燕王一起泥里打滚,马六在他面前也比较放得开。 此时便涎着脸,“殿下,卑职的功劳能攒着么?” “攒着?”赵孟启一脸奇怪。 马六眼里放光,“伍统领说过,殿下打算给适龄将士成家,我这不想着,留着功劳换个媳妇么。” 赵孟启失笑,抬脚踹在马六小腿,“瞧你这点出息!就这么急着生小猴子?滚!” “卑职滚,这就滚……”马六乐呵呵跑远。 498.黑皮不想背黑锅 营地内,牢笼旁,还是他奶奶的鞋,老样子。 一圈营帐里,都是磨牙放屁打呼声,分外和谐。 能安稳大睡也没什么不好,不用理会许多烦恼,假如不做噩梦的话。 尤其是守卫头领黑皮,最渴望能睡个好觉。 这家伙,大抵是有毛病的。 在中医上,约莫就是肝郁化火。 后世医学里,多半便是狂躁抑郁症。 和小仙女们的抑郁不同,黑皮的抑郁是真的要命,通常是别人的命。 这家伙喜怒无常,脾气极度暴躁,打骂下属只是寻常事尔。 被他生生打死的小兵,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仗着是褚古摩达的铁杆亲信,一直都被宽纵。 而对他最大的困扰就是,常常很难入睡。 像眼下这种狂躁发作期时,以前他都是要依赖酒醉才能好睡。 偏偏领了看押任务后,受了严令不许碰酒。 黑皮最大的优点就是忠心,绝对服从褚古摩达。 昨夜的时候,他就几乎没睡。 到了今天,历经波折,总算睡踏实了。 就是睡着睡着,便开始做梦。 抑郁人,也别指望能有什么好梦。 在梦里面,刚开始,黑皮身旁环绕着成群的美女。 一个个,比神庙里最好看的圣女还好看,就好像那个辛灵一样…… 正待他亮出黑棍,准备来个七进七出大杀四方之际。 一张张好看的面皮开始剥落,现出森森白骨。 转眼,白骨又变成青面獠牙,凶神恶煞。 全都张开血盆大口,挥舞锋利尖爪,向黑皮扑来。 黑皮亡魂大冒,拔腿就跑。 只恨爹娘少给两条腿,黑皮只能手脚并用,连滚带爬。 就好似一头野猪,在茂林森林里,在崇山峻岭间,不停奔蹿,横冲直撞。 恶鬼们,犹如跗骨之蛆,紧追不舍,还瘆瘆地呼唤着黑皮的乳名。 黑皮不敢答应,不敢回头,只能不停跑啊跑… 跑啊跑…… 跑得精疲力竭,口干舌燥。 看到前面就是悬崖,也管不得那么多,直接一跃而下。 坠落时的风,是海的味道,腥腥咸咸。 失重的感觉,让黑皮恐慌无措。 才试图挣扎,就似乎落进了一个大湖中。 被冰凉的湖水包裹着,黑皮感觉窒息。 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吞咽,仿佛要把湖水喝干。 喝着喝着,湖水变得猩红,和鲜血一样。 味道也是腥腥咸咸,却不像海,更像血,人的血。 但是黑皮不在乎,就是一直吞,一直吸,只为解渴。 不知道喝了多少,黑皮发觉小肚子很胀。 就像被一直吹气的鱼鳔,圆圆滚滚。 腹下的小皮管,抽搐着,即将炸裂。 绷不住了! 黑皮浑身打颤,惊醒过来。 迷迷糊糊中,把夜壶摸到身边,开闸放水。 呼…… 舒爽了! 抖抖身子抖抖鸟。 黑皮就想抓着困意的尾巴,重新入睡。 又感觉口干得难以忍耐。 便摇摇晃晃出了营帐,惺忪着眼走到水桶边。 探手下去划拉好几下才抓到勺子。 捞了半勺水,凑上嘴唇。 喝了两口,把渴劲缓了缓,然后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血腥味! 浓重的血腥味! 黑皮心头一突,哪里还有睡意。 睁大眼朝血腥味来源看去。 牢笼! 一片死寂的牢笼。 再看到当值守卫全都随意躺倒着,呼呼大睡。 黑皮如何还能不知道大事不妙? 顿时,一阵野猪般的怒嚎,冲破天际! 几乎所有的守卫都被惊醒过来。 毕竟这种嚎叫带来的恐惧感,已经深入骨髓。 至于还不醒的,只能怪药力太深。 在守卫们充忙爬出营帐时,气急败坏的黑皮把当值小头目揪了起来。 小头目仿若未觉,依然沉浸在美梦中,甚至还咂了砸嘴,回味无穷。 黑皮暴怒,啪啪啪啪,狠狠甩出四个大逼兜。 小头目皮开肉绽,嘴角溢血,艰难地睁开一双无辜的眼睛。 黑皮指着小头目身后的牢笼,大吼,“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小头目茫然扭头,又茫然转回来,眼神里还是很无辜。 什么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 我刚才啃鸡腿来着…… 如此白痴的模样,激得黑皮怒不可歇,抽出小头目腰间弯刀,直接砍在他脖子上。 依旧无辜茫然的眼神,随着脑袋砸落到了地面,弹跳了几下,滚满泥尘才停在了木墙边。 腥臊的血水狂喷,滋了黑皮满头满脸。 稍稍发泄怒气,黑皮略微有了理智。 他从无头尸身上摸出了钥匙,亲自冲到牢门前打开,然后提着刀就跨进了大牢。 才走几步,就踩到已经凝结的血泊,黏黏腻腻。 翻翻这个,踢踢那个,都凉透了,梆硬! 黑皮心里也是哇凉哇凉的,也更急于知道事情缘由。 他回头冲牢外一群‘鹌鹑’怒吼,“进来!给我找个活口!” 马上就有十几个守卫匆忙钻进牢里,对地上的尸体一个个翻查起来。 什么保护现场? 他们从上到下都没这个概念。 文璧离开牢笼时,没有留下显眼的血脚印。 至于赤脚脚印,压根没人注意。 就算看到也不会多想,毕竟大多占城兵也没鞋穿。 而牢门还锁着,以这些人粗陋的思维,基本不会往有没有少人这方面想。 何况,一帮大头兵也不识数,超过十个手指头,掰都掰不过来。 哪怕是黑皮,之前看满牢笼几十个人,也没在意具体数量。 若是静下心去,或许会想起这一点,眼下却都忽视了。 守卫们认认真真查完,全都期期艾艾。 显然是没人愿意冒着触怒黑皮的风险,先说出坏消息。 看他们这副样子,黑皮也明白了,黑脸更黑,“半个能喘气的都没有?” “将…将军,这人,这人手里有匕首……” 黑皮过去,拿着尸体撰刀的手,看了半晌。 然后费劲掰开握死的手指,拿过了匕首。 掂着匕首,黑皮脑子里乱成糊糊,却仍努力思索。 这就是凶手? 那把所有人绳索割断是为了什么? 也可能是从外面来的凶手。 别以为重新锁上门就骗得到我! 对了,当值守卫都昏睡过去,肯定是被下了药…… 黑皮立刻就想到,大主祭发病后叫了医师,看来脱不了干系。 但当时他没等,不知道叫的到底是谁,只能先问那一班当值守卫。 接下来,就是派出一小队守卫前去抓捕邹德柱。 然后黑皮又一想,大司马把人交给自己看押,如今却全死光了,绝对要雷霆大怒的。 如果单单自己来顶雷,不可能扛得住,所以得设法把责任转嫁出去。 能抓到真凶和幕后主使最好,抓不到也要多拖一些人下水。 于是他便派人去把营中能管事的全都‘请’过来,包括世子在内。 不久后,抓捕邹德柱的守卫自然扑空,悻悻而回。 请人的也不顺利,因为那些官吏将佐都醉得不省人事,也就找来了十几个,还尽是小虾米。 而摩柯贵一样醉得如死猪一样,怎么都弄不醒。 意外的是,辛灵倒是来了,而且还大着胆子进牢里看出了一圈。 出来后,当场就吐得昏天暗地,小脸苍白得让黑皮看了就心疼…… 过了好一会,辛灵才缓过来,拧着眉心开始问话。 “黑皮将军,我不想怀疑你,但是,你们一百多个精锐看守,把这里围得像铁桶一样,怎么会被人无声无息,一下子杀掉这么多人的?” 黑皮有些挂不住,可看着辛灵千娇百媚的身姿,以及我见犹怜的容貌,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有人在饮水里下了药,我们全都被迷昏过去了,等醒过来,事情就已经这样了……” 黑皮把话说得半真半假,故意不提邹德柱。 毕竟是他同意把医师叫来,如实说的话,责任自然在他。 反正没抓到人,干脆当做没发生这事,再表示自己在内所有人都被迷晕,责任一下子小了很多。 比如辛灵听了后就显得很通情达理。 “若是如此,那就怪不得将军了,看来问题出在负责运水的人那里。” 黑皮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奸人藏在营地中,而且肯定有许多同党,所以令人防不胜防啊。” “你的意思是?”辛灵似乎是在征询黑皮的处理意见。 黑皮就坡下驴,“我认为应该对全营彻底搜查,不过这事得要世子下令才行。” 辛灵露出为难的神情,“你派人来请世子的时候,我费了一些功夫,让世子醒了会,他是说让我代他处理,所以我才不得不到这里来。” 黑皮等人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辛灵继续说着,“我一个女人,如何处理得了大事,不过是替世子过来看两眼罢了,何况世子说这话时,还迷糊着,未必算得了数,而且你们也肯定不愿意听我的……” “怎么会,怎么会?”黑皮连忙摇头,看着辛灵诚恳道,“世子对您宠爱有加,显然也十分重视您,既然他委托您代表他,那我们听你的,就等于听世子的,你们几个说是不是?” 黑皮用泛着凶光的眼神,看向那十几个半醉半醒的官吏小将。 这些官吏小将只能算人微言轻的一类,风中草,水上萍,当即就点头如啄米。 “是的是的,辛妃完全能代表世子,我等都愿意言听计从。” 辛灵迟疑了一会,随后叹着气,“哎……既然你们大家都这么说了,那我只能勉为其难……具体该怎么做,我也不懂,就按黑皮将军说的办吧。” 黑皮心下大喜,这女人就是好哄,八成是摩柯贵那软脚虾喂不饱她,所以很难抗拒我这精壮的身子…… 幻想着将来有机会睡到这垂涎已久的女人,黑皮干劲十足。 至于失职之事,大概也能糊弄过去。 先在营里好好搜查一番,应该能有所收获。 实在不行,就找几个背锅的先弄死。 对,就说是保脱秃花和释利诃梨,或者五王子埋下的奸细。 其实,大司马也未必不想大主祭等人死,只是怕沾染麻烦罢了。 别看黑皮现在手下只有一百来人,但地位并不比总掌两千留守军的军将低。 所以要支使一些底层兵将为自己办事也并不难。 很快,整个营地就忙乱起来,到处都在搜捕所谓可疑人员。 比如负责取水运水的,接近过牢笼区域的……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起大营外的宋军注意。 收到禀报后,赵孟启便权衡起来。 原本是想着,等到将要黎明时再发动攻击。 因为他打算由苏利耶的占城军作为主力,由占城人亲眼见证大主祭等人的死亡事件。 等他们打进去后,能发现人死得已经足够久,所有嫌疑都只能由营地里的人来背,就完全扯不到宋人身上。 不过,敌营里显然是已经发现人死了,那倒不如提前攻进去,免得他们找到甩锅的证据或办法。 考虑好了,赵孟启就问常庚,“去看看苏利耶那边情形如何?” 除了一个团的宋军步兵外,苏利耶也照吩咐,带了五千占城军前来。 只不过占城军素质堪忧,夜盲症太多,夜间行军实在有些难为他们。 本来,不用带后勤辎重,已经算是轻装上阵了。 然而不过三十里距离,他们走了近三个时辰,还起码有一半人掉队。 害得与他们随行的那个宋军团,不得不充当督战队,一路抓羊。 赵孟启也不指望他们有多能打,却也不能太拉胯。 常庚听命后,亲自跑到身后两里处,查问一番后回来禀报。 “回殿下,钱统领说,目前有三千多占城军到位,可以一用,另外,那些个占城贵官一个不落都到了……” 赵孟启点点头,“耿直,传我军令,告诉曹烈,命骑一团,两刻钟后,在敌营东北西三面,发起佯攻,并保证堵截敌军逃窜!” “伍琼,传令钱隆苏利耶,命占城军全部,于两刻钟后,向敌营南寨墙急速前进,我将会在他们到达前,为他们打开缺口,另,命陆零叁团,护卫苏利耶等人,并执行战场纪律,若有占城军停滞不前,作战不利者,当场斩杀。” “常庚,命近卫营全体,做好战斗准备,两刻钟后,随我向敌营发起攻击!”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之后,宋军各部有条不紊进入部署。 499.岂能食言而肥 隐在夜幕中,赵孟启张望敌军营寨。 作为野外营寨,这一座的规模算是很大了。 毕竟是中军主营,要容纳近万战兵和更多民夫,以及后勤物资。 砍伐树木修建的寨墙还算坚实,不过主要还是单层墙体。 沿着墙体,每隔二三十步设有望楼或敌台,用于哨戒及布置防御兵力。 墙外十步挖有壕沟,挖出的泥土垒在内侧沟边,做羊马墙。 壕沟不算宽深,一般人费点劲就能通过,但作战时,却能有效阻滞进攻方。 如果防御兵力充沛的话,要攻打这座营寨还是比较艰难的。 然而眼下留守军队只有原先的五分之一,打起来必定顾此失彼,处处漏洞。 何况,就守军目前废弛的状态,估计也剩不了几分战力了。 这在赵孟启眼里,就和不穿衣服的姑娘没啥区别,想怎么进就怎么进。 完全没必要处心积虑搞什么偷袭,也放心让苏利耶麾下那些跑了几十里的疲兵主攻。 到了预定时间,北边率先射出一支响箭,发起了进攻号令。 隆隆马蹄声,在营寨东北西三面,几乎同时响起,压向敌营。 一骑骑鬼魅般的身影,踏破黑暗,逼近寨墙,惊呆了望楼敌台上的哨戒。 原先,这些当值的哨戒,不是缺岗便是大睡。 黑皮开始在营中大搜查后,几乎所有兵将都醒了,自然也恢复了哨戒。 但这些值守哨戒,万万想不到,居然会有敌人袭营,而且还是骑兵。 微弱星光下,只见当先一百多名骑兵,排成稀疏的线条,眨眼就到了寨墙二十步外。 箭矢出手,分别射向五座敌台,主要目的在于压制哨戒的反击,同时略微减速。 第二排近三百名骑兵,手上都提着一根短绳,短绳一头绑着陶罐,陶罐里装的是火油,细口上塞着布,已经被点燃了。.. 到了合适距离时,骑兵将火罐抡圆,加速越过第一排骑兵,然后把火罐甩向寨墙。 火罐砸到寨墙上立刻破碎,里面的特制火油泼洒开来,被布塞火焰引燃,瞬间腾起熊熊烈焰,灼烧寨墙。 而甩出火罐的骑兵立即偏转马头,在壕沟前划出一条弧线,完成转向。 此前,第一排骑兵已经转向撤回安全距离。 接下来就是视情况重复前番战术,或者分散成小队,自由向寨墙骑射。 同样的场景,在营寨三面发生着。 虽然是佯攻,虽然敌军较弱,但曹烈仍一板一眼的执行战术,并没有轻忽以对。 敌营值守哨戒被这么一顿劈头盖脸的打击,从惊愕化为慌乱,连示警报急都忘了做。 当然,马蹄声就已经是最好的"示警"了,只要不是傻子,谁不知道敌袭来了。 营寨中,黑皮等人已经从牢笼处换到了中军大帐内。 本来已经抓到了好几个"可疑人员",正要从严从快从重地审问。 敌袭突如其来,场面顿时凝固。 十几个官吏小将惊得面无人色,愣了一会确信不是听错后,乱做一团。 多半都是想着如何逃命,没几个还想着组织防御的。 黑皮倒是相对镇静些,拔出刀砍在桌案上。 「都给老子安静,否则当场就砍了!这动静明显还在营寨外,慌什么慌!?」 帐内乱象戛然而止,一个个看着黑皮,恐慌的眼神中,也充满了不以为然。 现在管军将领都不省人事,没了指挥的军队一 盘散沙,怎么抵挡敌袭? 听外面的声势,敌军恐怕非同寻常,自家这营寨被贡献也不过迟早的事。 再耽搁下去,大家都只有死路一条,还是早点逃命要紧! 十几个人没说话,但眼里流露出来的,基本就是这些意思。 然而黑皮本就是块滚刀肉,根本不在意这帮人的想法。 他自顾自说道,「现在军情紧急,只能由我来接管全部军队,谁赞成?谁反对?」 众人哑然,只有一个小军官附和,「还好兵卒都醒着,咱们也不算毫无防备,敌人也没有偷入营中,远远没到最坏地步,我支持黑皮将军。」 「就由黑皮将军主持大局吧。」 一直站在一旁的辛灵也出声了,还以崇拜信赖的眼神望着黑皮,「黑皮将军勇武过人,我相信你能力挽狂澜。」 黑皮回望辛灵,一张黑脸居然显出温柔的神态,「你放心,我一定能保护好你的。」 这一幕,实在有些违和诡异,在场众人都有些傻眼。 都什么时候了,还眉来眼去的,这两人该不会有什么***吧…… 不管怎么说,之前大家都承认辛灵可以代表世子。 既然她都支持黑皮,大家暂时也只能接受了。 兵急如火,黑皮立刻开始布置防御。 首先就是派出一部分手下,配合在场的八个小军官去接管军队指挥权。 然后让剩下的官吏担负起中军帐的其他事务,还让人去设法弄醒其他"醉狗"。 总之,一个粗糙的临时指挥系统也算是建立起来了。 无论来不来得及,死马也要当活马医。 过了一会后,各方面信息一一传回来。 指挥权接管还算顺利,军中那些兵头将尾都在,保持着底层指挥结构。 见到黑皮派去的人,也就有了主心骨,起码没那么茫然无措了。 战情方面,东北西三个方向上,敌军攻势缓和,暂时也能稳住。 最为棘手的是,有部分寨墙陷入大火之中,而且难以扑灭。 不过已经开始在火墙之内设置第二道防线,放置拒马等障碍,挖掘陷马坑等。 只有南边情势最是危急,敌军没有用火,但战术十分刁钻凶悍。 这些敌人也是骑兵,但他们并不冲锋也不骑射。 而是分散成单兵,在足够靠近寨墙的地方下马,用步弓射击。 一来他们有夜色掩护,二来弓箭射程远超占城弓,三来射术高超。 因此守军死伤惨重,敢于在敌台上冒头的,都被一一射翻。 另外,南边更远的地方,有打着火把的大量军队快速接近中。 综合这些情况后,黑皮立刻判断出,南边才是敌军真正的主攻方向。 倒不是黑皮有多精明,而是赵孟启也没有搞战术欺诈,几乎就是明牌在打。 之所以让三面佯攻,不过是为了牵制守军兵力,外加防止逃跑而已。 做出判断后,黑皮便决定亲自带领援兵前去南墙。 临出发时,辛灵突然喊住了黑皮,「将军……」琇書蛧 「辛妃还有吩咐?」 黑皮返身走到辛灵面前,见她眼里似乎带着不舍和担忧。 不禁脑子一热,居然大胆地握住辛灵的手,「别怕,我一定能打退敌人,好好回来的。」 辛灵横了黑皮一眼,又满脸羞红低下头,把手挣脱出来,「你这成何体统!?」 貌似质问,但在黑皮耳中,却是娇嗔,便嘿嘿一笑,「是我太激动了 ,辛妃恕罪恕罪。」 辛灵压低声音,「奴家身家性命只能依靠将军了,将军若是能取胜,以后奴家必会……你明白的。」 说着,避开别人视线,把一个香囊塞到黑皮手中,「这个送你,莫让别人看到。」 黑皮心花怒放,也不细看,揣入衣甲中放好,「等我哦,嘿嘿。」 随后,他就带着三百多人马往南墙支援,而这也是营中能动用的最后兵力了。 营寨南墙外,赵孟启刚射完一箭,便再没看到有任何守军敢出现了。 今夜里,他可算是***了,一共十八发,例无虚发,发发勾魂索命。 心中暗想,以自己这水平,应该也能射雕了吧。 这时候,潘沙率领三千兵急行抵近,边跑边向营寨眺望,心下还不由疑惑。 不是说我们到之前会打开缺口么? 这敌方营寨看着还好好的啊。 不过倒是没见有人,那就这样冲上去也不是不行,也就是伤亡要大很多了。 虽然情况没有符合燕王承诺,但潘沙也不敢抱怨。 但赵孟启岂能食言而肥? 那不是和钱隆一个体型了么? 作为大宋第一美男子,赵孟启是有自己的坚持的! 他听到潘沙军已到,也确认没有守军敢露头了。 于是便撮指放入口中打了个呼哨。 随即,身后不远处的伍琼带着两个特勤队员,策马向赵孟启当面一段寨墙冲去。 那里不是寨门位置,而是偏西一侧。 寨门前是没有壕沟,但是此时摆放了层层叠叠的拒马。 如此多障碍不好清除,显然不适合作为进攻缺口。 很快,伍琼三骑便逼近寨墙,并各自甩出一个白色包裹,随即撤退。 三个包裹在空中划出显眼的轨迹,都掉在了寨墙前,彼此相隔不算远。 赵孟启运目望去,确定三个包裹的位置,心中微微盘算了一会。 然后接过身侧耿直刚点燃的三支火箭,用三个指缝分别夹住。 一个深呼吸,搭弓引箭,射出一发,顷刻又是一发,最后还有一发。 不是齐射,而是三发连射,来了一手水连珠,目的主要是为了精准。 神奇的是,空中飞翔的三发火流星,本来前后错落,却呈现出追赶之势,快落下时已经齐头并进了。 三箭几乎同时命中各自目标。 一顿之后,三声巨响合作一声。 无数碎片在耀眼的火光中四散飞舞,一个三丈多宽的缺口赫然出现。 这般骇人的动静,即便离着还有点远,也还是把潘沙等人吓得一顿。 不过耿直吹响的冲锋号,又及时提醒到了潘沙。 潘沙记起己部的任务,立刻大声号令起来。 「全体给我冲进去!迟疑者,军法从事!」 在潘沙挥舞的弯刀指挥下,麾下三千军嗷嗷叫着,朝还燃着点点余烬的缺口冲去。 跑在最前面的,都是四人一组,扛着宽木板。 当他们接近壕沟时,缺口两边离得略远的守军也反应过来。 纷纷朝潘沙军射箭,可惜大多射程够不着,毫无作用。 在几乎没有干扰的情况下,扛板组抵达壕沟边。 前面两人把木板前端往地上一顿,后面两人竭力一推。 二十多块木板就被翻搭在壕沟上,变成通行桥梁。 后续兵卒,挥着弯刀,踏着木板,跨过壕沟,冲进缺口中。 里面的守军也应该是想堵 住缺口,有不少战兵往这里增援。 于是,寨墙内杀声震天,血光四溅。 大概双方战斗力半斤八两,居然打得难分难解,一时间形成了僵持。 在队伍后方督阵的潘沙面色不仅难堪起来,不过也能给自己部下找到解释。 毕竟连夜行军三十里,又一口气急行四五里,都没休息一下直接投入作战,表现不佳也应当是能理解的。 想必燕王不会因此而生气吧。 反正己方用兵力堆,也能堆垮守军。 潘沙正自己安慰着自己时,寨墙内响起一阵欢呼声,随即杀声更加激烈。 过了一会,已经有数百人冲进缺口的潘沙军,却出现了颓势,后续部队被迫减缓了前进速度。 又不多时后,居然有人被挤了出来,潘沙军后续部队基本就停滞下来。 潘沙气急败坏,不停发出催逼号令,却也无济于事。 于是他不得不招呼亲兵,准备亲自往阵前厮杀。 不过进攻通道上挤了太多人,他想到前面还得费一番功夫。 赵孟启看着这一幕,不禁直摇头。 难不成都这样了还要被反推? 这也太逊了吧。 看来,不给点支援怕是不行了。 「传令给常庚,命近卫营运动到潘沙军两侧,向缺口内持续抛射。」 「伍琼,你带特勤队,到寨门另一侧,再炸一个缺口,以作备用。」 「耿直,你去告诉潘沙,让他把后面一千人分出来,从东边缺口进攻。」 命令一一下达,迅速执行。 近三百名近卫军不断往缺口里抛射箭矢。 这种范围式攻击,肯定是会误伤到潘沙军的。 不过赵孟启不会太把仆从军的战损放在心上。 战斗又持续了好一阵子后,潘沙也总算带着亲兵到了缺口处,顶住了守军的反推。 随后,另一侧爆出巨响,也打开了一个缺口,一千潘沙军发起冲锋。 这边守军明显士气受到影响,潘沙趁机往里压进了五六部。 还没等高兴,很快就又被反推回来…… 免费阅读. 500.占城已定 神马情况? 赵孟启都不得不好奇了。 他后退两步,凑到尽夜耳边,「美人儿,待会你站稳别动哈。」 也不管尽夜有没有懂,就见赵孟启踩镫一跃,然后站在了马鞍上。 尽夜倒是真的一动没动。 利用这点高度,赵孟启拿出望远镜细看交战处。 然后就看到一个十分勇猛的黑大汉,左劈右砍,刀下无一合之将。 明显正是这个黑大汉所向披靡,才为守军打出了巨大优势。 赵孟启看着,这黑大汉比寻常占城人要高大壮实许多,难不成是有非洲人血统? 倒也不是不可能,宋朝商人有到过非洲的,大食人也没少去非洲,占城又处在海路要地,留下过非洲人也正常。 说来,这时代做海贸,都是宋朝往其他地方卖大宗商品,瓷器、丝绸、茶叶、铁器、纸张…… 而别的地方太过落后,能卖给宋朝的东西不多,主要是香料奢侈品,对国力没太大帮助。 赵孟启现在主张大力买粮买马,能稍微改善一点,可还是不够。 顺差太大,不是啥好事啊。 资本虽好,资源才是实在。 要不,再加个昆仑奴? 劳动力也是资源嘛。 而且本就有传统,发扬一下也没什么。 要说不人道,可后世漂亮国早期不也是大用特用么? 凭什么"人类灯塔"可以,他赵孟启就不可以呢? 嗯,以后再把新罗婢续上,还可以开发一个倭岛伎东瀛役…… 胡思乱想间,就看见潘沙要和黑大汉对上了。 却见黑大汉一刀劈下,潘沙举刀就挡。 挡是挡住了,可潘沙人却连连后退。 要说潘沙也算猛将,但猛将又不是憨憨,也懂得审时度势,明知不敌就不会上去逞强,否则早就坟头长草了。 不能让这黑大汉继续嚣张了,不然大小也是个笑话。 赵孟启想着,低头道,「美人儿,再稳住一会啊,耿直,把弓递给我。」 取过弓,从腰间箭筒中抽出一支破甲重箭,赵孟启右脚移向马臀跨立。 然后搭箭拉弓,瞄了有一会,才猝然松弦。 箭似闪电,刺破夜的黑,正中黑皮面门。 一声巨兽般的惨嚎,黑皮轰然倒地,守军的信心也随之碎了一地。 潘沙抓住机会,振作起来,挥兵猛攻,片刻后就压进了缺口内,并且再无阻滞。 同时,另一边的缺口也被顺利攻入,拿下营寨已成定局。 赵孟启跃下马背,把弓递给耿直保管。 耿直双手捧弓,满脸敬仰,「关键时刻,还得靠殿下出手,殿下威武!」.. 赵孟启白了耿直一眼,「别拍,你就不是拍马屁的料。」 耿直呐呐,「那,那卑职好好学。」 赵孟启无语…… 哎,你该说不是马屁,是发自肺腑,是实话实话,是情不自禁…… 小伙子,你这样直男,在八百年后是不好找老婆的! 也不是赵孟启不愿意给耿直开课,可这玩意,不是教得会的。 在等着潘沙扫荡敌营的时候,苏利耶带着一群官吏权贵也到了营寨外。 赵孟启在百无聊赖中,看见苏利耶似乎好几次欲言又止。 难不成,这小子是有什么事要求我? 脑中一转,约莫猜到了一些,便招手把苏利耶唤到身前。 「孤好像记得,你之 前说,你的茹姨是被你同父异母的长兄,也就是摩柯贵害死的?」 「是的,就是那个畜生害死的!」 苏利耶咬牙切齿,眼中恨意昭彰,「臣甚至怀疑,先考突然暴毙,很可能和那畜生脱不了干系。」 阇耶怎么死的,苏利耶自然是不清楚的。 但不影响他把脏水泼到摩柯贵这个仇人身上。 目的嘛,不过就是暗示和请求赵孟启,从重处置摩柯贵。 之所以不敢明说,自然是顾虑到燕王的想法。 站在燕王的角度而言,留着对苏利耶有威胁的人,才能更好控制他。 而摩柯贵从任何方面来看,都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赵孟启确定了苏利耶的心思,脸上依旧平静。 「你猜得倒也没错,释利诃梨供述,阇耶是被他的阴谋弄死的,而摩柯贵也是帮凶。」 平淡的语气,还是让苏利耶搞不太清楚,燕王对摩柯贵是怎样的态度。 所以,他抱着期望,继续表现自己对摩柯贵的恨意。 「这狗贼,无君无父,多留一天都是个祸害,臣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赵孟启还是很淡然,「哦。」 这下,苏利耶感觉燕王是要保下摩柯贵了。 心中有些无力,但左思右想后,就是不甘心,便咬咬牙,豁出胆子。 「殿下,臣别无所求,只愿殿下能允许臣来处置摩柯贵!」 这就对了嘛。 求人就要大声说出来,不然轻易遂了你愿,你还要以为是白捡的。 赵孟启暗暗一笑,装作很为难。 斟酌好一会,才叹气,「本来是不愿让你担上弑兄的污名,不过你既然态度这么坚决,孤倒也不好坚持了,罢了,就答应你了。」 「臣感谢殿下开恩!臣愿意为大宋,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利耶这算是把自己彻底卖给燕王了。 等了大概小半个时辰,营寨中的扫荡总算完成。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进入营寨,首先就被潘沙带去了牢笼。 这帮官吏权贵看到大主祭等人的尸体后,全都震怒了。 「潘沙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擅自杀害这么多重要人物!」 「大主祭和其他几个祭司,可都是教中最不可缺之人,如今被你杀了,谁来与神明沟通?」 「就是,惹怒了神明,肯定会降下灾难的,潘沙你是要害死我们所有人么?」 「就算神明宽恕,但又如何向全占城的信众交代?」 「太宰也在这里,还有那么多权贵,即便他们有参与叛乱的嫌疑,也得经过审问,再经由大家商议才能谨慎处置,潘沙你是一点都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啊!」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大主祭这些神棍是婆罗门,是第一级种姓,其他官吏权贵属于刹帝利,是第二级种姓。 两者共同组成了占城的统治阶级,平时就算彼此相斗,也都会有所保留,不会把事情做绝。 现在却等于把一大半的顶级人物一次铲除,对占城而言,不亚于地震。 所以一个个都情绪极为激动,怒斥的同时,也纷纷要求苏利耶严肃处置凶手潘沙,包括每一个执行的人。 要不是潘沙兵甲在身,又刚结束厮杀不久,浑身浴血煞气逼人,这帮人或许已经上去动手了。 「够了!都给我闭嘴!」 苏利耶大喝,拿出了国王的威严,倒是让这帮人住了嘴。 「我相信潘沙将军不是乱来的人,到底什么情况,总得先问问吧 ,潘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老实说。」 一直沉默的潘沙这才开口,「这些人不是我杀的,也和我没一点关系,他们在我攻进来之前很久的死透了,仔细查看一下尸体就知道了。」 这帮权贵一听,只好带着疑惑去检查尸体。 虽然他们无法看出准确死亡时间,但也知道尸僵一般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出现的。 这一堆尸体,几乎全部都僵化了,显然死的时间不短,至少也在进攻开始前一个时辰。 「看起来,确实和潘沙将军无关,是我们误会了。」 「那这骇人听闻的惨案是谁干的?」 「这里是大王子做主,可,大王子也不像是有这个胆子的人啊。」 「呵呵,人都是会变的,何况大王子都做了世子,还想争王位,谁知道他是不是被权力欲冲昏了头呢。」 「这事透着古怪,褚古摩达夺权后,已经把人关起来了,之前都没杀,怎么突然又……」 「大王子和褚古摩达甥舅俩,估计也是面和心不和,这里面或许又涉及了权争。」 议论纷纷中,也未必没有人怀疑苏利耶或宋人。 毕竟谁受益大,谁嫌疑就越大。 但也没那个胆子敢说出来。 这时候,赵孟启悠悠然开口,「不是有那么多俘虏么,审问一下不就能弄清事情来龙去脉了么,如果担心有人搞鬼,那就公开审问吧。」 一帮人听了后,觉得没啥毛病,就都同意这么办。 由于人比较多,没有营帐挤得下,便在一片空地上进行审问。 与事情有关的人都被押到了空地上。 其中有活下来的十几个守卫,到过牢笼的官吏小将大多都被俘了,还有辛灵,以及仍然晕乎乎的摩柯贵。 负责讯问的是选出来的三个权贵。 经过一系列审问后,发现守卫交待的情况,有许多模糊不清的地方。 更有和官吏小将从黑皮口中听到的情况相矛盾的地方。 搞得知道得越多,就越让人迷糊。 然后,官吏小将中就有人揭发,说黑皮很有"监守自盗"的嫌疑,而且还与辛灵不清不楚。 辛灵竭力否认,随即就有人想到,黑皮虽然死了,但身上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于是就把黑皮的尸体搬到了空地中。 看到黑皮面门扎着的重箭,一群占城权贵对燕王越发敬畏。 听说这可是在两百步外射出的箭啊,实在太恐怖了。 黑皮被扒个精光,包括甲胄衣服在内所有零碎都摆在地上,其中那个香囊最为显眼。 而辛灵也适时表现出了比较明显的慌乱。 一个负责审问的权贵,把香囊拿到辛灵面前,「你认识这个?」 辛灵连连摇头,「不认识,我不认识!」 权贵厉喝,「你说谎!我看这就是你的!老实交代,别逼我动刑!」 「是…是我的。」辛灵眼中全是惧怕。 权贵得意一笑,「还想瞒得过我?说,你为什么把香囊送给黑皮?」 辛灵一顿,又急忙摆手,「不,不是我送的,我也不知道我的东西,为什么会,会在他身上,可能是他捡到的。」 「呵,骗鬼呢,如果是你丢失的,那你前面为何不敢承认是自己的?前后矛盾,处处漏洞!再说了,黑皮把这香囊如宝贝一样放在最安全的怀兜中,怎么可能是捡的?哼,你要是敢再说一句假话,别怪我打断你的手脚!」 这权贵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也算精通审讯套路了。 辛灵被这么一吓,只能承认,「是,是我送给他的。」 「送香囊给男人,这么说,你和黑皮有私情?」权贵追问。 辛灵似乎没法否认,「是。」 权贵嘿嘿一笑,带上了猥琐之意。 这时,一直瘫坐在地上的摩柯贵突然暴起。 「***!你居然敢背着我偷男人,还是一个这么肮脏的臭兵头!?为什么!?我对你不好么?他连我一个脚趾头都不如的脏东西!」 两个兵卒把摩柯贵抓住,但也不敢对他怎么样,就让他一直说。 辛灵对摩柯贵的反应,似乎很惊讶,愣在那,又好似很伤心。 随后,摩柯贵看了一眼黑皮光溜溜的尸体,又仿佛受到刺激。 「难怪了,你个***,肯定是贪图这***货大是吧,你肯定还背着我,和他做了更见不得人的勾当,……」 摩柯贵骂出一大串污秽难以入耳的脏话。 他能接受辛灵被他爹睡过,被大主祭睡过,但不能接受跟了自己后还和别人睡,尤其还是个身份低贱的兵头,一个***。 就在摩柯贵越来越激动时,赵孟启丢了个眼神个苏利耶。 苏利耶马上会意,让人把摩柯贵的嘴给堵上,还把手脚全绑住,再让士兵按住。 其他人对此也没意见,一来摩柯贵像是疯了一般,越来越激动,越骂越难听。 二来,审讯还得继续呢。 当然,没几个人知道,摩柯贵的情绪如此反常不受控制,只是因为吃了某种药物罢了。 这时候,那个权贵看了看辛灵,又看了看黑皮的尸体,总觉得两人不是私情这么简单。 用力捏了捏香囊,随即他眼睛一眯,找士兵借来一把短刀,割断香囊上的绳结。 打开香囊,兴奋的抠出一张折叠得很小的字条,「嘿嘿,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哈哈,让我看看,写的是什么……」 「咦!?这内容是,承诺让黑皮做大将军,还赏赐宅院财货,还会把辛灵送给他,盖着的,是摩柯贵的私印吧,还有指印,不得了,大家都看看……这里绝对有大事!」 一众官吏权贵争相传阅。 而摩柯贵这时候却好似发泄完了精力,渐渐消停下来,最后看起来像心如死灰一样呆滞。 接下来,又对比过印信和指印,确认是摩柯贵的。 说来,古时是没有指纹识别技术,但是有对比技术,否则还按手印干嘛。 所有看过字条的人,都知道摩柯贵给黑皮这么多承诺,肯定是为了让黑皮做某件大事。 如今摩柯贵似乎在装疯卖傻,也不好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不过辛灵肯定知情,问她也一样。 负责审问的权贵踱步到辛灵面前。 「刚才大王子显然是想与你切割,让你独自顶罪,现在证据也很明显,这个罪也不是你顶得了的,你要是坦白交待清楚,或许还能有机会活命,不然,定会生不如死。」 辛灵脸色苍白如纸,似乎放弃挣扎了,「我说,我都说,其实自始至终,我也只是个工具。」 「先前,褚古摩达和摩柯贵联手夺权,但结果褚古摩达一人独揽大权,摩柯贵还是个傀儡,所以心中十分不满。」 「于是他就让我去勾引看守大主祭等人的黑皮,黑皮原本就喜欢我……摩柯贵给出条件后,又被我蛊惑,所以黑皮就答应了。」 「黑皮下药迷倒手下守卫,自己把人杀了,再嫁祸给其他人,没人会查到他头上,等到了合适的机会,他就站出来自首,并承认是褚古摩达指使的。」 「到时候,摩柯贵就能借众怒打倒褚古摩 达,夺回权力,而黑皮手里捏着摩柯贵承诺,也等于是把柄,摩柯贵自然要保住他,而且还要如约履行承诺……」 辛灵这一番供述,听着倒也合理,而且字条是实实在在的,哪怕还有些瑕疵也会被人忽视过去。 所有人都基本上确认是摩柯贵为了扳倒褚古摩达而弄死大主祭等人了。 而摩柯贵此时眼神木讷,看起来也是默认了罪行。 然后,辛灵抿抿嘴,又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既然都这个时候了,我也就干脆一起交待吧。」 「其实,释利诃梨当时把摩柯贵送来,就是有阴谋的,而我,也是释利诃梨的安排,才到了先王身边。」 「细节我就不说了,反正就是释利诃梨通过摩柯贵和我合作,一起把先王害死的。」 这个消息也是劲爆,将在场官吏权贵砸的头晕目眩。 苏利耶开口道,「就在不久前,燕王殿下告诉我,释利诃梨自己招供,确实是这么回事。」 赵孟启听舌人翻译完后,也点点头,表示确有其事。 这下,没人再去关心细节了。 官吏权贵们彼此讨论了一阵,最终认可了这个结果。 然后,苏利耶要亲自将摩柯贵正法,把他拖进了一个帐篷里。 这时候,天也已经大亮。 对于赵孟启而言,占城的事,也已经确定了格局,剩下的,都是慢工细活了。 接下来,他就得把精力放在下一个围猎上。 这次的猎物,是蒙古人! 捎带手的,把安南也摆平…… 免费阅读. 501.两份情报 六七月的占城,是炎热的,也是繁忙的。 苏利耶在宋朝的支持下,举行了隆重的继位大典,宣告正式统治占城。 他的官僚班子,表面看来还是以原来那些权贵为主。 但这些人空有名位,实权却被旅居占城的汉裔,及宋人顾问所把持。 他的军队,除了潘沙原属再补充旧军整编一万人外,还正在从贱民中招募一支三万人的新军。 这支新军由宋军派人训练,并掌握指挥权。 潘沙军整编完成后,往占城各地派出,对地方进行梳理。 打击不臣,配合新任命官员清查人口田土等,搜缴"不法教产"等。 此时的婆罗门教大主祭由喀尼颂接任,暗中执行"灭教计划"。 佛誓城及几个"大城",大肆新建汉学,佛寺。 也开始涌入大量宋商,开设商铺工坊。 后续也会有宋朝士绅前来"租种耕地"。 宋朝租借的三个港口,也要陆续开始建设。 目前还只有改名为归仁港的佛誓港,能一边建设一边投入使用。 人力用的就是战俘军隶,以及占城官府提供的贱民劳力。 东南水师载着陆战一旅,在南海大范围清剿海寇,顺带也到南洋各个小国逛逛,并尝试在麻六甲海峡建立基地。 原本,许多海寇就被召到了占城,没死在内战中的,基本被宋军俘虏了,所以清海行动比较顺利。 大量远航的商船也陆续回航,基本会在归仁港停靠,卸下一些物资,又补充一些占城商品。 卸下的主要有从天竺购买的马匹,里面有些运售到天竺大食马。 一部分直接补充给骑一旅,一部分是种马,暂停休养一段时日,然后视状态逐段运回本土。 其实,沿途死了不少马匹,也在一些港口留置了状态不好的。.. 反正沿途都要建立马匹休整点,就是一点一点做起来。 占城的商品,也未必是占城产的,本来就是海路要冲,持续积攒了不少外国货物,主要还有海寇的贼赃。 实在没什么装,就用占城稻压仓,正好前不久刚丰收。 也不用运回本土,而是运到琼州囤积以作军粮。 整体而言,这批海商收获颇丰,回到泉州后,肯定能赚个盆满钵满的。 而赵孟启本人,率领一支不算"小型"船队,依次访问了真腊及暹罗两国。 暹罗就是后世泰国的前身,此时是素可素王朝,刚兴起不到二十年,与正在衰弱的真腊征战不休。 赵孟启为两国做了调停,短期内还是管用的。 毕竟亲眼目睹宋军军威,加上宋朝原本的影响力,两国也是懂乖巧的。 这一趟,除了宣威之外,也号召两国派兵加入联军,数量多少不拘,要的就是个参与感。 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与真腊国商议水真腊地区的共同开发,以及港口租借。 也就是后世的湄公河三角洲,该地地势低平,土壤肥沃,水网密布,适合农业生产。 不过此时几乎没怎么开发,有少量水稻种植,大部分还被森林覆盖着。 只要开垦成农田,将可成为亚洲水稻单产最高的地区。 赵孟启所谓的共同开发,只是等开出熟田后,向真腊缴纳一定税赋而已。 开发的过程注定漫长,所缴纳的税赋,也能用高价商品挣回来。 何况,到时候是不是真腊的 国土都难说了。 真腊本来就对宋朝恭谨,而且眼下国势渐衰弱,急需宋朝支持。 那些土地在他们手上,也没太大价值,所以没怎么折腾就签订了双方合作协议。 赵孟启送了一批老旧军械给真腊,他们感动得差点喊爸爸。 另一边,又派遣使者,以商队形势,通过安南南部,进入勐泐。 勐泐的王都是在沧江江畔的景陇,所以也被称为景陇,或者景陇金殿国。 该国估计约有八百万人口,近万头被驯养的大象,也算是地区强国了。 主要是,它北临大理,能直接威胁大理到安南的路径。 做完一系列布置后,已经到了八月底,占城的局势也平顺下来。 因此,赵孟启开始从占城撤军。 只留了两个团,其余都撤到了琼州岛,继续练兵。 九月时,赵孟启收到了军情司送来的两个情报。 一个是从北地,经临安,辗转传递才到,关于蒙古上层权力斗争的。 蒙古人有两个难以动摇的传统旧制,"忽里勒台"和"幼子守灶"。 忽里勒台,也可以称忽里台,是蒙古语聚会、会议的意思。 最初,是蒙古部落,或部落联盟的议事会,用于推举首领,决定征战等大事。 大蒙古国建立后,就演变成决定军国大事的诸王大会,或者说是大朝会。 于是,不论是先朝大汗生前制定的继承人,还是明争暗斗抢来继承权。 在形式上总要召开忽里台,由诸王、贵戚推举过后,才能正式即汗位。 幼子守灶,则是蒙古人一直以来的财产继承制度。 一个家里的老爹还活着的时候,就会逐渐把年长的儿子分出去,给予财产、部属,成家另过。 分配原则就是,年长者多得,年少者少得,末子继承父业,当然都是嫡子。 蒙古汗国实行的分封制,便是由此而来,宗王都有自己的封地和军队,也就有了争夺汗位的能力。 这两个铁杆旧制,导致汗位继承问题充满变数,引发了一系列矛盾和斗争。 当初铁木真有四个嫡子,幼子拖雷按传统,一直跟随在老爹身边,也最受宠爱。 要是依照旧制来,下一任汗位肯定是由拖雷继承的。 只不过,铁木真或许觉得三子窝阔台的治国才能更为全面,更有利于蒙古汗国的未来。 于是,权衡犹豫日久后,终于在临死前指定了窝阔台成为继承人。 铁木真死后,忽里台召开,推举新大汗。 不少王公重臣恪守旧制,主张立幼子拖雷,反对成吉思汗的遗命。 此时,老大术赤已死,老二察合台全力支持窝阔台,拖雷势孤,也只得表态拥立窝阔台。 也就是铁木真余威尚在,否则说不好就是一场内战爆发。 窝阔台做了第二任蒙古大汗,在考虑继承人时,属意同样排行老三的阔出。 可惜阔出在端平三年攻打宋朝时,也不知道是战死还是真病死,反正挂了。 窝阔台伤心之余,就把阔出还不到三岁的长子失烈门指定为继承人。 大概十六年前,嗜酒如命的窝阔台,最终把命给了酒,死在了西征途中。 按照蒙古习俗,部落首领死后,由其长妻主政,直到新的首领即位为止。 但窝阔台的长妻没儿子,并且追着老公前后脚就死了,死得正常不正常,那就不好说了。 然后,生了许多儿子包括长子的第六皇后乃马真 在察合台等宗王的支持下,临朝称制。 这个老六,掌握最高权力之后,就想推翻窝阔台的遗嘱,废黜孙子失烈门,改立自己的大儿子贵由为大汗。 据说,三儿子阔出虽然也在乃马真名下,但可能不是亲生,对失烈门这个孙子也亲不起来。 也可能是失烈门的名字不吉利,又失落,又裂开的,只能落个撕心裂肺…… 老六皇后这操作,自然引起许多反对,贵由本人也在征战在外。 于是,折腾了五年之后,才勉强召开了忽里台,又一番权术运作,强立了贵由为汗。 不过这种汗位虚悬好几年的事,在蒙古也不算稀罕事。 贵由汗在位不满两年,就不明不白的死了,由皇后海迷失称制摄政。 海迷失为贵由生了两个儿子,但在当时的形势下,这俩在汗位争夺上太过劣势。 为了在权力争夺中获取更多支持,海迷失又把窝阔台当初的遗嘱搬了出来,试图拥立差不多有十五岁的皇侄失烈门为汗。 但是遭到术赤系和拖雷系诸后王反对,汗位久议未决,明争暗斗不断。 差不多耗时三年,在长支宗王拔都得力挺下,先后两次召开忽里台,推举出拖雷的长子蒙哥为汗。 自此,转了一大圈的汗位,又转移到了拖雷一系,为后来大蒙古国的彻底分裂埋下种子。 可怜孩子失烈门,再次撕裂了。 窝阔台系当然是不甘心汗位旁落,两次忽里台都缺席,并拒绝承认蒙哥汗。 蒙哥汗亲自率军,镇压反对派窝阔台系和察合台系诸王。 无暇分心的情况下,便让亲弟忽必烈替自己总领漠南汉地军政事务。 不过忽必烈采纳汉人谋士姚枢的建议,请求只掌漠南军事,不领民政,以避免蒙哥猜忌。 忽必烈年青时便热衷汉学,并收用了许多投靠蒙古的汉人文士谋臣。 总领汉地军事后,建藩邸于金莲川,广招四方学士,形成了一个高效而全面的谋臣侍从集团,被称为"金莲川幕府"。 这个班底,也正是忽必烈崛起的基础。 到任第二年,忽必烈奉蒙哥之命,率军十万出征大理国。 大军从金莲川誓师启程,用了大约十三个月进抵金沙江,再用了一个多月全歼大理主力。 然后忽必烈命兀良合台继续东征未降服的各部,自己率军北返。 兀良合台在八九个月后,俘虏大理国王段兴智,大理国正式灭亡。 算算时间,刚好有三年了。 再过多四五个月,赵孟启来这个世界,也是三年。 远征大理的成功,展现了忽必烈的军事才能,也得到了蒙哥的褒奖和信重。 忽必烈先后得到京兆和孟州作为封地,又以便宜之权治理河南、关中。 设立了河南经略司、京兆宣抚司等,对地方进行管辖治理。 忽必烈采用汉法,任用士大夫,兴立屯田,兴复吏治,恢复农业,建立学校,成效显著。 这令他取得了北地汉人地主的拥护,还成功拉拢到部分汉地世侯的支持。 然而其藩府势力日益强大,必定引起蒙哥的猜忌和警惕。 加上,大多数蒙古贵族只喜欢掠夺,习惯了肆意征索,压根没有生产建设的兴趣。 在忽必烈的新政下,他们无法再为所欲为予取予夺,自然心生不满,怨恨重重。 所以不断向蒙哥打小报告,说忽必烈在中原深得民心,不日将树大根深云云…… 于是,就在今年春天,蒙哥将忽必烈的兵权解除。 并派人审查河南和京兆的财赋,以此罗织罪名,惩处剪除忽必烈所信用的官吏,削弱他的势力。 至情报发出时,忽必烈损失惨重,还无力挣扎反抗,似乎就要彻底失势了。 不过赵孟启清楚,忽必烈肯定会忍辱负重,以求得蒙哥谅解。 就算眼前会损失在中原拥有的权力,但等到蒙哥发起对宋战争时,肯定会恢复对忽必烈的重用。 军情司倒是还禀报,有意采取一些行动,激化事态,争取扩大蒙古内部的纷乱。 赵孟启乐见其成,但并不抱太大希望,毕竟军情司目前对敌后的渗透太浅,未必有力量弄出动静。 不过赵孟启也没打算下令阻止,实在也是鞭长莫及,还是让一线人员自主把握吧。 另一份情报,也是军情司送来的,来源地倒是很近。 说的是蒙古在大理方面的统帅兀良合台,去年带着被俘后投降的大理国王段兴智,和他叔父段信苴福等人,北返蒙廷拜见蒙哥。 兀良合台受到封赏,晋升大元帅,返回大理坐镇。 原大理国地区并入蒙古版图,仍由段兴智统治各部蛮族,段信苴福管辖军队。 段兴智为了表现对蒙古的忠心,把日常政务交给弟弟段信苴日打理。 他自己则和段信苴福率领两万蛮族军队,指引和随同兀良合台继续讨伐周边仍在抵抗的各部。 直白说,就是带路党和皇协军…… 月前,兀良合台刚结束对乌蛮的征讨,就派出了两名使者,去招降安南国。 应该不日就会到达安南国都升龙城。 赵孟启看完这个情报,眸中闪过精光,终于来了。 如无意外,安南国应该会拒绝这次招降。 就算有万一也无妨,费点手脚,做了那两个蒙古使者就行。 不过,以现在这个安南王的性格,多半是不会把蒙古人放在眼里的。 实际上,也没怎么把赵孟启放在眼里。 一个月前,赵孟启给安南王写了一封信。 大致内容是,故意以较为傲慢的态度,质问安南数年前入侵占城之事。 正告安南以后不得再随意侵犯邻国,并要求安南撤除在占城边界布置的重兵。 以及归还当时掠走的占城王后和臣民人等。 然后命安南王来琼州觐见他这个大宋燕王。 安南自陈氏代李之后,恢复了在李朝时中断了三十多年的对宋通使。 起码从表面上看来,对宋朝还算是恭谨的。 双方的交流虽然比较形式化,没什么实质,但总体还是友好的。 突然接到燕王的信,看完就有点懵。 这燕王是吃饱了撑的么? 几年前的事你还跑来问? 何况占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以前经常抢掠安南沿海居民。 听说前段时间,你宋朝的商船也被抢了啊。 怎么你燕王现在倒是提占城伸张正义起来了? 虽然有些搞不懂,但安南王还是如例行公事般回了信。 赵孟启在占城搞出那么大动静,安南王多少也听说了一些。 知道大宋燕王带着几万军队在周边晃荡,有点忌惮,但不多。 给赵孟启的回信,语气还算谦卑,但谢绝了和燕王见面的要求。 至于解释,无非就是述说占城的罪状,自家只是教训教训云云…… 总之就是不咸不淡,也不提撤不撤兵,和归还人员的事。 赵孟启看了直撇嘴,果然没把宗主国当回事。 不过也不奇怪,安南王关起门来是称皇帝的,自大得很。 就现在这安南王,给赵孟启的信上署名是陈光昺,实际却取名陈煚。 日巨火…… 和武曌的日月空有得一比。 免费阅读. 502.从小喝到大 赵孟启给安南王去信,主要目的是迷惑和误导。 占城发生那么多事,作为邻国的安南肯定会收到风声。 而且赵孟启又去了真腊暹罗,若单单不去安南,难免惹人生疑。 本来,这年头的消息传播往往道听途说,夹杂着许多谣言臆想,真假难辨。 所以安南人知道占城有变化,却未必清楚变化将带来的后果。 也不会注意到宋朝,或者赵孟启,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及意图。 反而赵孟启撇开或无视安南,说不得会吸引安南王的目光,专门派人去打探详情。 要是发现赵孟启居然有开疆拓土之心,定然会大加警觉防备,不利于赵孟启接下来的计划。 倒不如主动给安南王打个招呼,打消他的好奇心。 赵孟启也是有意塑造出一副,为人随性,做事轻浮,自以为是,毫无城府的毛头小子形象。 并且对安南人来说,燕王替占城出头的行为虽然草率,但动机却能理解。 因为这也算是宋朝在处理安占两国问题时的一贯立场,抑强扶弱。 很长一段时间里,当弱小的占城受到安南侵犯时,宋朝就会出面干预或调停。 甚至直接赐给少量军资旗帜之类为占城"壮观"。 不管是为了保障海路,还是平衡邻国,宋朝都不希望看到占城被安南控制或吞并。 而现在宋朝似乎又重兴海贸了,那恢复与占城的宗蕃关系,再特意为其撑腰,也没啥毛病。 只不过以往宋朝得调停干预都比较内敛,不像燕王这么不懂事,直白嚣张,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其实,安南人向来自视甚高,不但对中原王朝反复无常,缺乏真正的敬畏。 而且野心极大,不但自称皇帝,还建立了一个自己当老大的宗蕃圈子,强迫周围小国朝贡。 赵孟启对这个国家,一向都没什么好感。 何况现在的安南王得国手段太邪了…… 笃笃,敲门声打断赵孟启思绪。 「四郎,我进来了。」 赵孟启循声看去,只见钱朵胸前捧着两个大球,脚步轻快的走来。 还没等他从椅子上起身,钱朵就到了面前。 「哎呀!」 钱朵一个趔趄,身摇躯晃间,就坐进了赵孟启怀里。 这小妮子又玩哪一出? 赵孟启有些愕然,又有些哭笑不得。 「这是干嘛?」 钱朵稍显慌乱,「我,我给你送椰子啊。」 又似乎强调一般,「天气这么热,我猜你一定口渴了,所以特意给你准备椰子水,好喝又解暑。」 一边说着,还一边拱了拱胸前两个大青椰。 椰子钻好了空,插着芦管。 赵孟启语调冷冷清清,「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坐我腿上……」 「我这不是抱着大椰子看不清脚下,才差点摔倒么?」 钱朵声音小小,却充盈着理所当然。 赵孟启轻轻冷笑,一掌拍在钱朵翘臀上。 「那现在呢?还不起来?」 「哦……」 钱朵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脚才落地,屁股也刚抬起来。 却又一个不稳,跌了回去,「呀,我脚抽筋了……让我坐会嘛,又坐不坏你…怜香惜玉懂不懂?」 懂! 太懂了! 就你这点小心思,傻子都懂! 赵孟启心里满是无奈,一个头,两个大,别问哪个头。 自从那次被神秘物体顶了一遭后,钱朵好似开了窍。 哪怕赵孟启和她表明了心迹,这丫头也还是寻着机会,就花样百出的,尝试着撩拨一下。 也不知道她都是找哪路神仙请教的,一套又一套,乐此不疲。 八成是姬霓那混过青楼的女人,才会精通这许多勾引人的小手段。 看来这文宣队还是不够忙,不然怎会有闲心给钱朵当风月教头,狗头军师。 嗯,明天就下令加强文宣工作,让她一个营一个营不停的表演过去。 至于现在嘛…… 「你这样不觉得热?」 钱朵嗫嚅,「还,还好吧,不怎么热,你热么?」 赵孟启迟疑。 要说实话,大概是女子体寒,肌肤总是温凉,倒真的没散出什么热量。 但是! 软玉温香在怀,彼此衣衫又轻薄,却实打实地点燃了他体内的燥热。 不过这丫头这么坚持,也不能太伤她面皮。 罢了,她要赖着就赖着吧。 哥意志坚强,顶得住! 「那你坐好点,硌着我了。」 赵孟启双手掐住钱朵的柳枝腰,轻轻一提,给她调整了一下坐姿。 钱朵暗喜,脸上飘着一抹羞红,「哪有,我,我那里都是肉,软着呢。」 是软,而且还润。 小孟启已经忍不住要抬头了。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女人不过白骨画皮,当追先贤,坐怀不乱…… 赵孟启心下念叨着,极力压制蠢蠢欲动的绮念。 钱朵也埋着首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是沉浸在成功得手的喜悦里,忘了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赵孟启打破沉默,「咳咳,说是给我送椰子,那为什么有两个,当我是大水牛么?」 「啊?」钱朵醒了过来,自得一笑,「嘻嘻,当然是,你一个,我一个啊,给……」 她头枕到赵孟启胸膛,再把右肩后倾,手托着青椰一拱。 赵孟启右手捞过椰子,感觉掌边蹭到一汪柔腻。 嚯,小妮子似乎又长大了。 这年头也没那种厚厚的护罩,凸显的就是一个真实。 赵孟启稳如老狗,假装没察觉这个意外。 拿过椰子就深吸了一大口,的确是,消火解暑啊。 但钱朵很显然是有感觉的,面上红霞更胜,脑海里晕晕麻麻。.. 害怕自己失态,下意识就低下头,咬着芦管吸起来。 吸得比赵孟启还猛还急。 赵孟启一看,心头疑惑,有这么好喝么? 这丫头啥样的饮子没喝过啊,还稀罕一个椰子? 咦,不对,难道这椰子真的能从小喝到大? 话说,这椰子浑身是宝,以前占城安南等朝贡品里会有,但也就是搏个稀奇。 要是大量运回临安,倒也是个好商品。 能吃能喝的,大可加到军队后勤补给里…… 赵孟启多少有点职业病了,居然设想起椰子的开发方案。 钱朵不知不觉把一个椰子都喝完了,情绪也平缓下来。 发觉赵孟启没什么动静,又想着赖久一点,就主动找话说。 「喂,我听说,安南之前有过一个女皇帝是么?」 「嗯。」赵孟启懒洋洋的,接着又更正道,「皇帝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称的,安南人关起门来喊喊也就罢了,你可别跟着乱叫,所以安南这个,最多算个女王,而且还没经过咱们册 封的。」 「哦,不乱叫就不乱叫吧……女王也很厉害了。」 「你这口气,很羡慕的样子,怎么,还想着骑在我身上做女王?」 「你…什么跟什么嘛,我不过就是觉得,一个女子能掌管一国,肯定很了不起。」 「要让你失望了,她不但没有了不起,而且还很凄惨。」 「啊?为什么这么说?安南虽然比大宋小得多,但也是一方霸主吧,国王怎么会惨?」 「嗯……你得知道,安南以前姓李,你说的那个女王,就是末代国王,因为她丈夫,也就是现在的安南王,把她的王位抢去了。」 「呀!?怎么可以这样?抢夺妻子基业,她丈夫还算个男人?人渣吧!我大宋哪怕是平民,也不会打妻子嫁妆的主意……」 「应该也不是那陈煚的主意,毕竟当时他也才八九岁,李天馨,也就是女王,好像才七岁。」 「这样啊?是身不由己么?那还好一点,不然如此负心恶毒之人,该遭天打雷劈……」 「呃……我也没说那陈煚不坏啊,陈煚后来把李天馨给休了,改取了她姐姐,同时也是他亲兄的妻子,他的嫂子,而且,还是怀着孩子的……」 「我滴天爷…有点乱,让我捋捋……休了原配,改娶妻姐,抢了亲嫂,还是孕妇……」 钱朵的认知受到很大冲击,而且感觉脑子不够用。 赵孟启轻笑摇头,「还不知如此,听说陈煚正准备把李天馨这个前妻赏赐给功臣……」 「这也太坏了吧!李天馨前世造了什么孽,这么惨。」钱朵已经义愤填膺了。 「这才哪到哪,这里面有许多事我都没说呢,陈家最坏的也不是陈煚,丧伦理乱纲常的事多着呢。」 安南这档子陈氏代李之事,不仅偷梁换柱玩得溜,还充满了狗血的伦理剧,写成都怕是过不了审…… 反正赵孟启了解过后,只觉得瞠目结舌叹为观止,差点以为这家人是从倭国进修回来的。 钱朵很义愤,便追问,「还有什么事?你倒是说说啊。」 「这说来话可就长了……」 「我不怕长的,你就当给我说故事呗。」 钱朵软下身子,窝在赵孟启怀里,还抓着他手指把玩着。 也不知道是真的想听故事,还是想多享受一会温存。 你确定不怕长的? 赵孟启勾着起嘴角,笑得很是玩味。 想了想,讲讲故事也能分一下心,免得把持不住,顺便也理理思路,怎样更妥善的处理安南。 「整个事情呢,还得从四十八年前讲起……」 当时安南在位的,是李朝的第七任君主,高宗李龙【表情】。(最后一个字大约显示不出来,音扎,拆字是十日十人日。) 据说这李高宗荒yin无道,贪财敛聚,大兴土木等等。 反正就是昏君标准套,搞得国内到处都是造反的。 然后李高宗也确实没脑子,他居然听信谗言,把负责平叛的大将军范秉彝父子给下了大牢。 老范的部将当即就反了,杀进王宫救人。 虽然老范父子还是死了,但叛军也占领了王宫,甚至整个升龙城。 李高宗和太子李旵出逃,李旵与大部队走散,被地方豪族陈家给救了。 陈家据说祖籍福建,迁移到安南后,靠打渔发家。 也不知道打的是什么鱼,反正人多势众,称霸一方。 随后李日山娶了陈家族长陈李的女儿陈容。 接着,陈李带着儿子陈承和陈嗣庆,起兵平乱。 次年陈李战死,但也帮李高宗和李日山回到了都城。 李高宗没多久便死了,李日山继位,陈容先是为妃。 两年后,陈家又找借口起兵,结果就是陈容成了"皇后"。 陈家兄弟把持朝政,陈承主政,陈嗣庆掌军,还有一个堂弟陈守度管着宫廷禁卫。 陈容嫁给李日山后一直没有生育,直到第七年,生了长女李莹,第九年,生了次女李天馨。 除此之外,李日山还有其他妃子,却半个蛋都没生。 据说李日山身体还不好,经常发神经病,也不见大臣。 李天馨六岁那年,陈嗣庆去世。 一向犯病的李日山却下旨,任陈守度为殿前指挥使,接管军权,并政事一听裁决。 等李天馨七岁,李日山又传位给她,让她小小年纪成为安南女王。 同时,又把陈家几个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送入王宫,美其名曰侍奉李天馨。 其中就有陈承才八岁的儿子陈煚,此时还叫陈蒲。 也不知道安南人是什么癖好,当上王就非得在名字里加日字,有些还不是一个日。 在那不久之后,陈守度就两小孩安排了一个闭门婚礼…… 李天馨八岁时,把"皇位"禅让给了丈夫陈煚,改元建中,李朝灭亡,陈朝建立。 第二年,已经当了和尚的李日山,被陈守度弑杀与真教禅寺。 紧接着,陈守度就把李日山的"皇后",自己的堂妹陈容,给娶了!娶了! 在此之前,陈守度一直打着光棍! 赵孟启想来想去,都觉得这堂兄妹俩怕是早有***。 甚至,李莹李天馨两姐妹,都是陈守度的种。 其实除了陈守度之外,其他如陈承等陈家人,都没想着要取代李朝。 只有这家伙,等陈嗣庆死了后,才开始处心积虑要弄掉李日山的"皇位"。 而且还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弑杀君主。 如果是为了和陈容正大光明成亲,那动机就说得过去了。 又过了几年,陈守度把李朝宗室成员全部坑杀,女性则嫁给诸蛮酋长。 并且还强令全安南的李姓民众全部改姓阮,以断绝他们对李朝的怀念。 这毒辣凶残程度,不愧是打渔世家,比卖鱼的强哥狠多了。 不过这一切的缘由,很可能只是因为夺妻之恨…… 赵孟启说到这里,突然想到,苏利耶的母亲和茹姨,算起来年纪和李天馨差不多。 好像差不多就是在这个时间段被人掳掠的。 说回李天馨,从"女皇"变成了"皇后",只是到了二十岁那年又有了变化。 也不知道陈守度是怎么想的,非让陈煚以不能生育为借口,废掉李天馨的"皇后"。 李天馨其实生过一个孩子,只是夭折了,被休后,降格又变成了"公主"。 另外,李天馨的姐姐李莹早就嫁给了陈煚的大哥陈柳,还生了一个儿子,肚子里正怀着一个。 但是陈守度,不顾陈柳和陈煚两兄弟的反对,硬是要陈煚娶嫂嫂! 陈柳为此起兵造反,陈煚也离开都城,跑到一个和尚那里。 后来陈守度把陈煚劝回去了,陈柳也与弟弟陈煚和好。 以赵孟启看来,陈守度这谜之操作,除非是为了保证以后王位落到自己后代身上。 这更加 坐实了李莹李天馨两姐妹就是陈守度和陈容所生的可能。 他对李家其他所有人都是赶尽杀绝,独独对两姐妹优容有加。 李天馨今年都三十九岁了,虽然失去了后位,但还有公主称号,日子过得也还挺好。 而陈守度更是张罗着给她再找一个老公,而且物色的都是比较出色的大臣。 真实历史上,李天馨再嫁之后,四十多了还为黎辅陈生育一儿一女。 所以,其实很可能是陈煚不能生。 至于李莹嫁给他,生下肚子里带着那个后,又一连生了好几个。 但究竟是谁的种,以陈家这种乱象来看,还真不好说。 不过真如赵孟启所猜测,那陈守度肯定不在乎谁播种,反正只要是自己女儿生的就行…… 总得来说,就真是孽缘啊! 陈守度这个"痴情种",为了一段难为世人所容的"爱情",居然灭了一国! 听完故事,钱朵就喃喃道,「这陈守度,好像也不是很坏……」 呃,女人,尤其是恋爱脑的善恶观,真是一言难尽。 免费阅读. 503.终日打雁 钱朵沉湎于狗血的爱恨情仇,犹自感慨中。 赵孟启也由得她去,自顾思索起阴谋诡计。 不对,应该说是奇谋善策。 围猎蒙军的方略已经大致敲定了,就是此后该如何掌控安南,还需要斟酌。 陈氏窃位立朝三十年,在陈守度这个女干雄的主政之下,讨平各地,整顿朝政,统治已经稳固。 制度上进一步学习宋朝,重构地方行政,以文臣执掌诸府路,加强中央集权。 完善科举制,开儒道释三教考试,以乡试、会试、殿试三级举试选拔官吏。 重订新法典,以严刑峻法治理社会,不遗余力地铲除不顺不服者。 崇佛兴汉学,四年前设国学院,讲授四书五经,并设立讲武堂练习武术。 与占城眼下推行的政策有许多相似之处,但安南兴学主要是为了培养贵族子弟。 在朝廷中,大肆加强陈氏宗族权力,凡「宰相则择宗室贤能」独占。 以「天下者祖宗之天下,承祖宗之业,当与宗室兄弟同享富贵」为宗旨。 还规定,王室的「婚姻不于异姓而于同姓」,也就是族内通婚,越近越亲越好。 这变态程度,与倭国一毛一样。 也就因为这些,陈氏在安南的影响力还是比较牢固的,很难快速瓦解。 赵孟启即便除掉了陈氏核心人物,但短期内依然要从陈家人里选个傀儡。 目前来看,可以再把李天馨抬出了,和陈家打擂台,以相对平稳的态势,逐步蚕食陈氏政权。 这么说来,李天馨本就有些传奇的人生经历,又要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从"大越"的公主,女皇,皇后,公主,接连转变后,又要成为安南国王,再降交阯郡王,直至大宋归义侯。 赵孟启想着,对自己给李天馨设计的人生道路,还是挺期待的。 诶,其实李天馨还不到四十,据说姿色也算不错,要不…… 让她以安南做嫁妆,直接嫁给老赵得了。 咱这当儿子的就是孝顺,为大宋劳心费力的同时,还不忘给老爹寻找幸福。 不过,这手法好说不好听,容易招喷子诟病。 而且这李天馨的身世太过复杂,自带伦常秘闻。 罢了,有关皇室的谈资已经够多了,自己就别去添乱了。 而且老赵不是孟德,大概不好***。 现在他应该和那唐安安正恋***热吧。 离开临安也有一年了,也不知老赵现在身体怎么样。 老林头能不能劝得他节制点…… 陷入沉思的人,手上往往会有一些无意识的动作。 就如赵孟启,开始想事后,只是顺手那么一搭。 也没注意那是某人腰间。 要是老实放着也就罢了,偏偏这手有自己的想法…… 赵孟启可以发誓,这绝对不是他故意的。 甚至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干什么。 以至于引发一段不能说的小场面。 钱朵身姿一挺,整个人往后倾仰。 幸好赵孟启反应快,及时伸出援手。 他眼前似有一只白天鹅。 大展双翅,曲项向天歌。 歌声急促又绵长,妖娆而羞怯。 就像是在赵孟启心湖上打了个水漂,涟漪一圈一圈。 串联着,越来越远,越来越飘渺。 好似消散了,又好似刻下了深痕。 钱朵后知后觉,急忙抬 手捂住自己的嘴。 赵孟启望见她眼里,有浓得化不开的绯色氤氲。 也还有回味,惊奇,疑惑,害羞…… 「你……」 赵孟启刚张开嘴,钱朵便秀眉一凝。 她觉察到有些不对劲,稍一回想,脸上变得又羞急又慌乱。 我刚才,该不会,不会是,失禁了吧? 顿时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从赵孟启怀中跳了出来。 紧紧夹着腿,着急忙慌地往外跑,蹒跚而狼狈…… 赵孟启望着消失在舱门外的俏影,自得一笑。 就哥的手段,不用剑及履及也能登峰造极。 钱朵这个小小菜鸟,比预想中还要敏感。 也果然一如算计那样,溃不成军。 初窥未知,她又怎能不怀疑人生呢? 这下,总该能让她安生一段时日了吧。 钱朵逃离赵孟启书房后,慌里慌张地往居住层甲板去。 才下了楼梯,就被人抓着胳膊拦了下来。 「朵娘你跑啥?衣衫不整的,后面有鬼追你么?」 赵葙一脸探究地看着刚才闷头急蹿的钱朵。 一旁手上托着一只小海龟的赵菫,眼里也冒着疑惑。 钱朵心中更是羞急,涨着大红脸,「我,我有些不舒服,要先回舱房。」 「不舒服?」赵葙有些不信,质疑道,「先前挑椰子的时候,你不是挺欢快的么?」 「对呀,但你这脸红得都要炸开了,还浑身汗淋淋,确实挺古怪的,还是赶紧找太医看看吧。」 赵菫虽然也是感觉莫名其妙,但还是关心居多。 钱朵这会只想赶紧回去沐浴更衣,生怕两姐妹闻出不对。 「就,就突然有点不爽利,也不用找太医那么麻烦……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赵葙这个小狐狸,仿佛看出了点什么,「等等!」 见赵葙不怀好意的神情,钱朵暗呼不妙,当即佯装发脾气。 「干嘛啊,有完没完,菫娘都看出我身子不对,你难道看不出?还故意拖着我,是何居心!?」 赵葙白眼,呵呵,我就是看出你不对,才想搞清楚啊! 不过既然钱朵都炸毛了,那还是暂时放过她吧。 「我是想问你,四哥还在忙么?」 「是的呀,四哥好不容易回来,却还是见一面都难。」 赵菫有些难过,想找哥哥玩,又怕打扰他做事。 钱朵一听,怕两姐妹见了赵孟启,没准就会打听到自己的糗事。 所以就干脆回答说,「他还要忙一会,说了不让人吵他,你们要是不怕他生气就去吧,我真的要走了。」 说完,就挣脱赵葙的"魔爪",落荒而逃。 赵菫垮下脸,满是失落,「又是在忙……」 赵葙的目光却追着钱朵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浮起的笑容里,藏着玩味。 赵菫见赵葙没接话,便也顺着她目光去看。 「朵娘这走路的样子…看起来……是不是尿急啊?」 「有点像,但肯定不是。」赵葙意味深长,幽幽道,「她啊,刚从四哥那出来呢。」 赵菫显然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关系。 「啊?你的意思是说四哥欺负她了?」 「嗯,是欺负了,还欺负得挺狠。」 赵葙笑眯眯,就像偷着小鸡的狐狸。xь. 「四哥不是已经很久都不欺负她了么?」 赵菫以为 的欺负,就真的只是欺负。 而赵葙却不同,虽然也没吃过猪肉,却耐不住见过猪跑,也补习过相关知识啊。 「嘿嘿,钱朵这家伙,也长心机了,居然开始近水楼台先得月……」 「五姐,你在说啥?什么长心机?什么先得月?」 赵菫的双眼,和她手上的海龟一样,圆咕隆咚,尽显憨憨。 赵葙换上柔和的笑,一副长姐如母的样子,哄孩子似的。 「没说什么,你也不用多想,一直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就好。」 「可是我现在不快乐啊。」赵菫瘪着嘴,闷闷道,「那咱们还要不要去找四哥?」 赵葙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这万一要是四哥还没收拾残局,被自己两人看到岂不尴尬? 赵菫还有些不甘心,「真的不去了么?」 「明天再来吧,反正四哥这阵子不会乱跑了。」赵葙淡淡道。 「哦,好吧。」赵菫无奈地敲敲海龟背壳,忽然想起件事。 「五姐,早上时我在你屋里的书案上看到一阕词,不像你的字迹欸。」 赵葙微微一愣,不知道这傻妹妹怎么问起这个,「嗯?」 赵菫继续憨憨样,「看笔迹应该是男子所书,但又不像四哥的字。」 赵葙眯起了眼,「你想说什么?」 「没想什么啊,就是随便说说呐。」赵菫仍旧天真烂漫。 「是么?」赵葙不置可否,显得很淡定。 赵菫嘻嘻一笑,「那词一定写得很好吧,否则五姐也不会准备裱起来。」 这下子,赵葙确定妹妹是话里有话了。 怪了,这丫头,平日里没心没肺的,怎么操心起我的事来了? 「还好吧,比不上四哥作的,却也能一观。」 赵葙可不怕兜圈子,再兜两句,她有自信把赵菫兜晕。 赵菫挠了挠海龟壳,顿了半晌,冒出一句。 「五姐,你有心上人了吧。」 这下,赵葙着实被惊了一下,「你这话什么意思?」 赵菫鼻子一抽,「哼,我都长大了,别想再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你有话就直说!」 「哎呀,那天我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 「你们见面啊。」 「看见就看见了,又没避人。」赵葙故作淡然。 赵菫兴奋起来,「你承认是你心上人了!」 赵葙扶额,「我哪句话是承认的意思?你可别瞎猜,不过是四哥让他返回临安任职,所以来问我有没有需要捎带书信。」 「咦……五姐你不用解释这么多,我明白的明白的。」 赵菫眨巴着眼睛,又叹了叹气,「其实我知道五姐你在顾虑什么。」 赵葙斜眼看她,「你又知道了!?」 「真的真的!」 「哦,那你说说看。」 「我打听过了,那人叫文璧是吧,是新科进士,还是文状元的亲弟弟,好像最近立了大功,之所以回临安就是四哥要重用他,所以,你肯定是觉得,依照规矩,你和他肯定没戏对吧。」 赵菫吧啦吧啦一口气说完,望着赵葙,神情里飞扬出,你看我说得对吧! 她说的规矩,就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宋朝嫁公主也会尽量挑好人家,挑青年才俊。 不过呢,驸马再有本事,这辈子也别想在仕途上有所作为了。 本来赵菫是不懂这些的,但她这个性子,对身边人都如同朋友。 加上也十五岁到了出阁的年纪,她那些侍女也就会聊起这些。 赵葙听完,却沉默了。 因为确实被赵菫这个憨憨说中了。 在临安时,她就见过文璧几次。 虽说没怎么交流,但确实有好感。 毕竟文璧无论才貌都相当不错,又年青有为。两个月前,文璧回临安,搭乘的海商船在临川港停靠,便找机会试着求见。 一见之下,两人倒也没有聊多久,不过文璧那首词,算是也表明了自己心迹。 估计文璧也不是奢望什么,从心而已。 而赵葙心动了,比起父皇或后宫那些嫔妃给自己找的夫婿,文璧无疑要强太多太多。 但,她又有不得不顾虑的事情。 「他会是个有大作为的人,即便为了我,甘心放弃了前途,可,难保将来会因有志难伸而郁郁……」 赵菫拍着海龟壳,「嘻嘻,我可以帮你啊,说不定我跟四哥一求情,就能两全其美呢。」 「胡闹。」赵葙啼笑皆非,板起脸,「四哥岂会为了我一点儿女情长坏了规矩。」 赵菫眉毛一跳,「哈,你这就是不懂四哥了吧,四哥做事有自己的原则,却不见得在乎朝廷上的陈规滥矩,再说了,有我说情,四哥又怎么会拒绝呢?」 「这……」赵葙迟疑了,想了想,憨憨菫娘说得似乎有些道理,「真的能行吗?」 赵菫露出狐狸尾巴,「你现在带我去见四哥,然后就知道行不行了。」 赵葙愕然,「绕来绕去,你就为了这个?」 「对啊。」赵菫倒是坦然。 她也不是不能自己一个人去见哥哥,其实不管任何时候去,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是,她知道哥哥宠她,但是打扰哥哥做大事会让她有罪恶感。 至于说情,那不是为了成人之美么,反正答不答应,四哥自己有考量。 所以就算要做坏人,也要让亲爱的五姐来。 就像五姐以前老是利用她一样。 总该还回来吧。 赵葙大概也是明白过来,无奈道,「走吧走吧,你个小机灵鬼。」 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 两姐妹来到赵孟启书房外。 赵菫一如往常般,就要直接走进去,却被赵葙拽住。 赵葙看向在门外值守的耿直,和煦一笑。 「耿承制,劳烦替我姐妹通传一声。」 耿直一头雾水,「通传啥?您两位又不是别人,直接入内便可啊。」 一直以来,赵孟启的卧房和书房,对钱朵赵葙赵菫三人,都是来去自由的。 赵葙随口解释了一句,「四哥这不是忙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空。」 耿直咧咧嘴,「殿下肯定忙完了,方才还让人打凉水擦脸洗手,而且也快晚膳时间,您两位来了,也免得殿下老是在书房里将就。」 「好吧,谢过耿承制了。」 赵葙要是再坚持,就显得太刻意了。 牵着赵菫走了进去。 书房里放了许多冰盆,倒是比外面凉快。 气氛也似乎没什么反常之处。 赵葙见内隔门也敞开着,便敲了敲门框。 「四哥,我和菫娘来看你,方便进来么?」 「有什么不方便的,进来就是。」 赵孟启声音传来,和平时一样温润,也没什么不对。 赵葙略松了口气,刚抬腿要跨过小门槛。 身侧的赵菫就抢前一步,像只小狸猫似的,蹿过门去。 赵孟启确实闲着,正站在舷窗边,看海天一色。 赵菫进去后,便把小海龟随意往地上一放,眉开眼笑地扑到哥哥怀里。 「四哥,菫娘好想你诶。」 赵孟启揉着她脑瓜,「我这都回来好几天了,你还用想啊?」 赵菫晃掉哥哥的手,用额头轻轻摧着他胸膛。 「四哥每天都在忙,菫娘又怕耽误你正事,这见不到你,就跟你在外面时也没区别呀。」 「哟,原来我家小菫娘的怨气这么重啊,怪我怪我,是哥哥不好。」 赵孟启半是打趣,半是安慰。 赵菫抵着哥哥胸口,「四哥没有不好,菫娘知道四哥担着天下,做的都是很重要的大事,菫娘帮不上忙,只是想四哥别累坏了身子,要懂得劳逸结合,注意休息,然后再抽出一小丢丢时间,就一小丢丢,能陪陪菫娘。」 「哈哈哈,小菫娘长大了啊,我心甚慰。」赵孟启开怀大笑,又弹弹她后脑勺。 「不过哥哥不需要你懂事,想哥哥了只管找来便是,陪你说说话,也耽误不了我处理事情。」 见这话音落下,赵葙才插得上嘴,「四哥眼里只有菫娘,我这个大活人,你是一点也看不见。」 「哪能啊,这不是菫娘撞过来,我还没顾得上么。」 赵孟启打了个太极,「来,都去那边坐,刚送来的瓜果,都冰镇过……」 三兄妹在茶案边坐下,吃着瓜果,叙聊家常。 「你们可不是帮不上忙啊,我刚看过吴知州写的奏疏副本,上面可是没少夸你们俩呢,说你们无论德貌才情都远超史上那些公主,是咱大宋之福。」 赵葙乐开了花,嘴上却谦逊,「吴知州太谬赞了,多少有点马屁之嫌,送上朝廷后,诸公也不会当真,父皇也未必会信。」 赵孟启摇摇头,「诶,怎么会不当真不信呢?桩桩件件,详实有据,只要用心都看得到。」 「虽说都是咱皇室该去做的,你们也不需要功勋,但付出了辛苦,做出了成绩,也得让天下人知晓……」 免费阅读. 504.我反对这门亲事 赵孟启去占城,自然不会带着两个妹妹。 两姐妹留在琼州,却也没有闲着。 琼州是天涯海角,以前被视为蛮荒之地。 隋唐以前也在琼州岛设郡立州,但官吏多是被流放发配过来的。 对于岛上的统治,也是以武力为重,无暇顾及文治,更谈不上开发。 入宋之后,情况才慢慢有了转变。 在以前历代朝廷和本土近千年的磨合基础上,宋朝对琼州的统治从武力转换为文治。 迁居而来的各阶层汉人也越来越多,也慢慢有了一些开发。 岛上的特产,玳瑁、沉香、槟榔、赤白藤、花梨木、吉贝布等,远销内陆。 宋仁宗时,在岛上正式建立了府学,一扫以前介鳞之俗,衣冠礼乐逐渐兴盛。 光是老赵在位的这些年,便连破天荒,不断有进士中榜。 不过岛上生活着的,主要还是黎人。 尤其腹地山林中,散落着数百上千个部落族群。 黎人的部落以峒相称,首领基本都是女性,仍循母系制度。 赵孟启对琼州岛是寄予厚望的,这里各种资源都十分丰富。 在矿产上,目前就已经着手了铁铜磷水晶等矿的探寻和开采。 气候光照水土条件也优越,生物生长繁殖速率快,农田终年可以种植,不少作物年可收获两三次。 不管是农林渔牧,还是商贸工坊,都大有可为。 要想顺利进行大开发,必然要重视黎人,不但要排除他们的阻碍,还得让他们主动加入开发,成为助力。 于是赵家两公主留在岛上这几个月里,一直代表朝廷代表官家,宣慰召见各峒首领。 由于彼此都是女性,在沟通上少了许多隔阂,也更突出朝廷的善意。 黎人妇女勤劳手巧,秦汉以前就开始种植棉花,并纺织成布,称之为吉贝布。 也因此而积累了许多独特的纺织技术。 原本历史上,会有个黄道婆流落到岛上。 向黎人学习技巧的同时,也把中原的纺织技术教给黎人。 互相交流下,成就了黄道婆后来在棉纺上的卓绝贡献。 此时黄道婆估计才十岁左右,大概也没到琼州岛。 毕竟赵孟启让江浙一带有了巨大变化,极可能影响到黄道婆的人生轨迹。 不过也不要紧,赵孟启照样以此为契机,铺开与黎人全面交流的大局。 赵葙赵菫带着以纺织品为主的精美产品,以及经过改进的纺织器械和农具,还有大批能工巧匠。 在琼州各县,广发英雄帖,邀请各峒黎人,频频举行推介交流盛事。 得益于赵孟启出手大方,以送送送为诱饵,用真情实意的热忱态度,效果还是很显著的。 如今的琼州岛,不光驻扎着大军。 而且商贾云集,士绅如流,各种人才纷至沓来。 更有许多岭南一带的失地农民,在官府的组织帮助下,拖家带口迁移上岛。 琼州的兴盛,指日可待,赵孟启所设想的沿海经济带,初现轮廓。.c 所以对两个妹妹在其中做出的贡献,赵孟启自然十分欣慰,夸奖也是由衷而发。 趁着哥哥心情好,赵葙悄悄踢了赵菫一下。 傻乐着的赵菫这才想起了自己的使命。 「四哥,菫娘想求你件事,要是你觉得不合适就算了。」 「哦?」赵孟启不免好奇,鼓励道,「你说说,看看我家小菫娘能有什么过份要求。」 赵菫在哥哥面前 ,一点压力都没有。 「就是朝廷有惯例,驸马不得有大用,这条有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下,赵孟启更是讶然了,甚至有些紧张。 「咦!?我的小菫娘相中如意郎君了?是不是急了点啊?你现在还小,咱们还是过几年再说好么?」 「哎呀,不是我啦。」赵菫一脸娇憨,指指赵葙。 「是五姐,她和那个文璧,那什么…对,郎情妾意!」 赵葙大羞,恨不得寻个地洞钻进去。 你个憨菫娘,说的都是什么啊,就不能委婉些么? 这让我以后怎么做人,四哥怕是能笑话我一辈子…… 赵孟启听到不是赵菫,心弦一松,结果又是一愣。 葙娘,文璧? 咦,这两人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还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怎么一直就没看出来呢? 不对,他们俩也没什么机会见面啊。 但是看葙娘这表情,肯定确有其事了。 啧啧,文璧这小子,不愧是搞特务的。 赵葙见他面色古怪沉默不语,以为是不高兴了,连忙解释。xь. 「四哥你别听菫娘瞎说,我和文璧见面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把相识经过比较详细地讲述了一遍,赵葙摊摊手。 「过程就是这个样子,我也到了婚配年龄,觉得文璧算是个良人,但也没到非他不可的地步,更没有多深的情意,四哥你不必太费心。」 「你别紧张。」 赵孟启笑着摆摆手,神色轻松道,「细细思来,你和文璧,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算良配。」 「何况,菫娘也不算说错,你们俩也确实是郎有情妾有意嘛。」 「别急别急,我没打算反对你们呢,就是不知道文家是什么想法。」 「文天祥倒还好说,就是他们老爹,有点古板……」 「罢了,交给我摆平吧,怎么说,我也对他有救命之恩,不能不给我这个面子。」 「至于你们担心的事,纯属多虑了,我连宗室都敢大用,还怕一个驸马?」 「再说了,文家的家风还是很不错的,文璧的性情为人,我也放心。」 赵孟启相信,在今后的权力格局里,个别野心家掀不起什么风浪。 文璧将负责的调查司,没有执法权,更倾向于信息收集机构。 内部有监管,负责人做不到只手遮天。 外面还有皇城司和军情司,能互相制衡。 而且,调查司做的还是惹人恨之事,能多低调就要都低调。 要是文璧有个驸马都尉的身份,反而是个很好的掩护,行事能方便许多。 赵葙听完这一番话,恍惚间还有些不敢置信,「四哥,你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随即,赵孟启故意板起脸,「没有,我是在反对这门亲事!」 「四哥你……你太坏了!」 赵葙哪能分不清什么是真话,什么是逗趣。 顿时喜滋滋,「四哥,谢谢你。」 「先别谢这么早,你俩能不能成还难说呢,毕竟终身大事,其他都好说,但最重要还是两情相悦并能持之以恒,这可不是蜻蜓点水见几次面能确定的,你们彼此之间还是需要时间多接触一下,深入了解到底是不是合适。」 赵孟启语重心长,看着倒也像是个合格的兄长了。 而赵葙心中顾虑以解,恢复了调皮性子,撅起嘴反驳。 「你和绾绾姐不也只见几面就定情了么,还巴巴跑去抢亲…… 」 赵孟启没好气地把她后面的话瞪了回去,「这能一样!?我和绾绾那是灵魂共契,岂是你等凡人可比?」 「是是是,你和绾绾姐天作之合,你和朵娘……也是情投意合,行了吧。」 赵葙本来是想说暗行苟合的,终究没那个胆子。 赵孟启也没注意她话里藏着小话,依旧是随和轻松心态。 「可惜才把文璧调回临安了,你们也没法培养感情……要不,干脆你也回去吧,父皇肯定也想你了,他年纪也大了,身边魑魅魍魉又多,你在的话,还能看着他点……」 提到老赵,赵孟启就不免有些牵挂,而赵葙也陷入沉默中。 小菫娘也愣愣嘟囔,「我也好想娘亲了……还有小白…小黑……」 赵孟启温温笑着,「既然想,就回去呗,反正接下来一段时间,我要去很多地方,也不方便带着你们。」 却见赵葙缓慢而坚定地摇摇头,「还是先不回去了。」 「为什么?」赵孟启有些不解。 赵葙抿抿嘴,「与其回去无所事事,还不如留在这,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总不能四哥流血流汗,我们还安心享福。」 赵菫也凑过脑袋,「五姐说得对,菫娘也不想做米虫。」 「行吧,不回就不回,在这琼州过冬,也省得受冻,但得跟你俩先打个提醒,我应该是没法陪你们过年了。」 原本,赵孟启也就是随口一提,见两人都想留下,也由着她们。 要是回了临安,反倒会有些不放心。 从持续收到的消息来看,临安表面上平安喜乐,皇宫里却潜流暗涌。 赵孟启现在只是冷眼看着,反正他手里有钱有兵,南方各路的疆吏都以他马首是瞻。 不管临安变成什么样,都跳不出他的手掌心。 「四哥你不陪我过年啊?」 赵菫有点失落,但又想,还有三个的事,谁说得准呢。 所以立即就抛到脑后了,「四哥,我饿了。」 「刚才还说不做米虫呢……」赵孟启打趣她。 赵菫摇摆着他的手臂,「我不吃米,我想吃肉,嘻嘻。」 「好吧好吧,就遂了你个小馋虫的愿,嗯,干脆,咱们去海滩烧烤吧。」 赵孟启也来了兴致,想好好放松一下。 赵菫拍手叫好,「那我要玩沙滩排球!」 「你带衣服了?」赵葙往她额头一杵。 赵孟启乘神舟去占城的时候,姐妹俩就搬到岸上去住了。 沙滩排球自然是赵孟启弄出来的,还让人做了沙滩裤和短袖体恤。 赵菫她们看到也要玩,就也给她们做了同样式的衣服,毕竟比基尼太过惊世骇俗。 赵孟启喜欢宋人的衣冠,没想过改变,只是给自己增添一点趣味。 如果受欢迎传播开,也没什么大不了,华夏向来都是兼容并蓄的,取精华去糟粕便行。 赵菫没带沙滩服,但她也不是没办法。 「朵娘那里有,反正那衣服都是宽宽松松的,我可以穿她的。」 反正赵孟启换衣服也要去居住层,便带着两姐妹一起。 至于其他准备,自然不用他这个大王操心。 顺便再让人通知姬霓,不然三个女娃也打不成。 要不是赵菫要打沙滩排球,其实赵孟启是更乐意有别的安排。 就比如让姬霓带上文宣队的一些人,唱唱曲演演舞就挺不错的。 他的寝舱在那一层的最里面,钱朵的在他隔壁。 所以三人先在钱朵门外 停下了。 赵孟启敲门。 里面传出问询,「谁啊。」 「我!」赵孟启沉声。 里面的钱朵瞬时就有点慌了,他怎么找来了? 「什么,什么事?」 回答她的却是赵菫的声音。 「朵娘你身子好点了没?」 赵孟启眼神疑惑地望向赵葙,朵娘怎么了? 赵葙摇头,却笑得耐人寻味。 「好,好多了……你们,不用担心我。」 钱朵紧张得有些结巴。 她匆匆"逃"回来后,检查了一下。 是看到一片水迹,但气味和她想的不一样。.c 大约知道自己搞错了,可还是迷糊,不明白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回想了一下,从头到尾的感觉还是挺奇妙的。 就是,自己也太没用了,只不过亲个嘴…… 真到了要那啥,岂不完蛋? 就这样,泡在浴桶里,纠结了半天。 这会听到赵孟启带着两姐***。 第一反应就是他们来看自己笑话的。 但听起来似乎又不像,果然赵菫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四哥说去沙滩玩,你能去么?我想玩球,找你拿衣服,你给我开开门。」 钱朵稍微心安了一些,「那,那你,你们等会……」 赵孟启听了,便对两姐妹道,「你们等,我去换衣服。」 说完就去了自己寝舱。 等了好一会,钱朵的舱门才打开。 赵菫迫不及待就钻进去,赵葙则是款款而入再带上门。 「原来你在沐浴啊,难怪等这么久……」 钱朵满头青丝都还湿漉漉地披散着,身上包裹着丝袍,严严实实。 赵葙笑眯眯,「包这么严作甚?还怕四哥看么?」 钱朵浴后比剥壳鸡蛋还嫩白的脸蛋上,立刻飘起红云。 「我,我怕他干嘛?」 「那可就只有你自己清楚啰。」 赵葙的狐狸眼中,亮晶晶。 钱朵总觉得自己被看透了,有些羞恼,又不好发作。 只好扭头,「我给你们找衣服。」 哪怕钱朵平时不是军服就是侍女服,却仍然不影响她有无数漂亮衣服。 花了点时间,才翻出了两套沙滩服,还有配套的小衣小裤,都是全新的。 赵菫接过来,「你自己的呢?你不去么?四哥可是难得放松一回哟。」 赵葙也道,「一起去吧,你现在看起来也没什么不舒服。」 葙娘还是厚道的,本着看破不说破,有八卦自己偷着乐就可以了。 虽然有些羞于见到赵孟启,但在两姐妹的劝说下,钱朵也拿了衣服去换。 不久后,一行人加上护卫侍从,从神舟换乘较小的快船,来到了选好的沙滩。 位置大约就是后世的大东海旅游区。 夕阳,海浪,凉风,沙滩,美人,醇酒,佳肴…… 半躺在凉椅上,看着四个青春靓丽的身影,踩着洁白的细沙,欢快地腾跃玩闹…… 笑声如乐,沁人心脾。 赵孟启感觉,一切都那么的美好。 免费阅读. 505.蒙古使者抵达升龙城 偷得浮生半日闲后,又过了几日便是九月初九。 估摸着蒙古使者应该到升龙城了,赵孟启便带着全军开始野外拉练。 为期一个月,从临川港驻地出发,走陆路自南向北,贯穿整个岛,行军至琼州州治。 部队化整为零,以连级作独立行军单位,锻炼基层军官的指挥等各种能力。 练兵是主要目的,也顺带向腹地黎人宣示武力,传递"共同发展"理念。 一手胡萝卜,一手金刚棒,手段就是这么朴素。 安南这边,蒙古使者一行也确实进了升龙城。 安南王陈煚知道使者来意,便有心晾他们几天,杀杀威风。 只是这蒙古使者也不闲着,在升龙城就仿佛逛自家羊圈一般。 就仿佛蓄意滋事般,整日里横行霸道,飞扬跋扈,耀武扬威…… 吃酒赏花买东西不给钱还是小事,但当街鞭打官民,调戏猥亵良家,甚至直闯私宅霸王硬上弓。 就连几个宗室贵女都差点遭了毒手。 一时间,升龙城内鸡飞狗跳,天怒人怨。 安南朝廷也不是任由蒙古人为所欲为。 但事关两国邦交、存亡重事,上头还没做出决定之前,下面的人也不敢对使者太强硬。 派了军队围住驿馆,限制使团人员出入。 但蒙古正副使二人完全无视限令,拔刀直接往外冲。 负责看守的兵将甲坚兵利,却不敢真朝使者身上招呼,反倒被打倒砍伤十几个。 随后,正副使便洋洋得意的带着人,冲进了安南人的讲武堂。 以切磋比武为由,重伤多人,其中多是陈氏子弟。 陈煚一看,再不做个了断,这蒙古使者怕是敢直接冲击皇城了。 无奈之下,只好比预定计划提前了许多十日,召见蒙古使者。 国与国之间,无非就是利益。 陈煚此时也并没有想和蒙古人对着干,打算先谈谈看。 要是条件合适,可免去一场大战,也不是不能向蒙古人称臣纳贡。 不管怎么说,蒙古国已然是当世最强大的国家,武运昌盛,灭国无数。 咱连对只剩半壁江山的宋朝,都能低头示好,那臣服蒙古也算不得多大的事。 当然,前提是不能太损害"我大越"的独立性和利益,更不能动摇我陈氏的统治。 若是能给足好处,帮着蒙古围攻宋朝也是可以商量的。 存着这样的心思,陈煚召开大朝会,宣蒙古使者入大殿拜见。 蒙古正副使二人昂然入内,也没什么大礼参拜,只是微微躬身。 看向高坐"御阶"上的陈煚时,眼神中甚至带着审视俯视的意味。 也没怎么废话,使者直接就要求陈煚向蒙古称臣。 国王陈煚亲自前往汗廷朝拜蒙哥大汗,宗室子弟入薛却军为质。 从此三年一贡,贡品包括儒医卜匠等人才,并金、银、沉香、檀香、犀角、象牙等方物。 再从宗室权贵的家中,选拔姿貌上佳者,送往汗帐以作服侍。 还要接受蒙古汗廷派遣人员担任达鲁花赤,服从蒙古监管。 并且开放边境,任由蒙古大军过境或驻扎。 随时配合蒙古要求,集结军队向宋朝发起进攻。 蒙古使者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要求,在安南君臣看来,无礼又离谱,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新 但站在蒙古人角度,却是理所当然,也有这个底气。 他们要的不是华而不实的藩属国,而是任劳任怨的仆从国。 目前安南在蒙古人眼里的价值,就是提供全部国力,侧击宋朝腹背。 不管是和谈逼降安南,还是最终靠武力征服安南,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陈煚强忍着怒气,向使者试探有没有商量余地。 但蒙古使者态度桀骜,丝毫不允许讨价还价。 声称安南若是不肯答应,那就准备刀兵相见,让陈煚等着身死国灭。 可答应那些要求,安南和亡国也没多大区别。 所以满殿君臣皆是大怒,痛斥蒙古人痴心妄想。 蒙古使者没被吓到,反而愈加嚣张,不论是言语和神态,都充满了对安南上下的蔑视。 陈煚忍无可忍,当庭喝令,将蒙古正副使,及一干随行人员都打入大牢。 退朝之后,安南权力层核心数人,聚于偏殿商议对策。 陈煚才坐下,便摔了一个茶盏,「***欺人太甚,气煞我也!」 他弟弟陈日皎也是满面怒容,「这狗***,粗鄙蛮横,目中无人,真以为全天下都要怕他们么!?若是***真敢犯我疆界,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陈日皎比陈煚小七岁,不到两岁时,就被册封为"钦天王"。 前几年,陈煚亲征占城时,命他留守升龙城,次年晋封为太尉,与陈守度一起执掌朝政。 陈煚还有一个四弟,怀德王陈婆列,还不到三十岁,更为年轻,也更为气盛。 「为何要等他们来?请皇兄给臣弟一支兵马,臣弟去斩了那兀良合台,也好让天下人知晓,我大越非是大理可比!」 这时,陈煚稍微冷静了一些,「婆列有此勇武之心,朕心甚慰,不过兵者,国之大事,还得从长计议。」 安抚了一直想要大有作为的四弟,陈煚又满脸阴沉。 「***使者今日这般作态,显然是有恃无恐,若是朕想得不差,恐怕那兀良合台已经整军待战,随时都会攻入我大越。」 「虽我大越如今国势强盛兵强马壮,也不惧那***,但也不得不承认,***武力的确强悍,攻灭大理的速度实在太过惊人。」 「若是来犯,也必然会是倾力而击,这对我大越将是极大的考验,容不得我们不小心应对。」 「尚父,以您之见,我们当采取何种应对之策为佳?」 他所称的尚父就是他堂叔陈守度,陈朝建立之初,就被陈煚尊为国尚父,掌理天下之事。 此时也依然以太师身份,总摄朝政,连陈煚都要看他脸色行事。 陈守度虽然目不识丁胸无点墨,但却是一个女干雄,有能力,又极度残暴,没什么事做不出来。 满安南的人,就没有不怕他的,所有政令,都得经过他点头才能施行。 今年他都六十四岁了,也依然是安南真正的主心骨。 他坐在几乎与陈煚位置齐平摆放的椅子上,悠悠饮茶,一点都不急着回答陈煚。 陈煚侧着身子,巴巴看着陈煚,也不敢催促,只能心平气和地等着。 陈日皎陈婆列也安静下来,大气都不敢怎么喘。 那一盏茶,似乎能喝一辈子一般,一直不见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守度才放下还剩一半茶水的瓷盏。 「对策,无非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蒙古人留在大理的兵,也就在三五万之间,就算全部来攻,又能有多大威胁?」.om 「当然,蒙古人战绩摆在那,除了对宋朝有些无从下嘴外,其余都是战无不胜攻无不 取。」 「所以料敌从宽,咱们这次就拿出全部家当,和蒙古人碰一碰。」 「蒙古人胜在骑兵,我大越不是山岭也是水网,能让蒙古人发挥不出所长。」 「蒙古人不耐湿热,我大越即便最冷的时候,也只需要单衣。」 「总结来说,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咱们一方。」 「这一战,如果咱们胜了,就趁势追击,一举攻下大理,开疆拓土!」 「万一打输了,也不至于一败涂地,大不了就给蒙古人劫掠一遭,只要天一热,他们肯定留不住,咱们再收拾河山就是。」 姜还是老的辣,陈守度这一番分析,不啻于给陈煚吃了一颗定心丸。 「还是尚父高明!听此一言,朕心中忧虑一扫而空,甚至巴不得蒙古***快快来攻了。」 陈日皎也极力恭维,「尚父之睿智,非我等小辈能比,寥寥数语,利弊分明,此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气度,更是令小侄万分敬服。」 陈婆列也是兴奋道,「常人只想着怎么度过危险,而尚父却能从中窥见机遇,不愧为我大越中流砥柱,这就够小侄一辈子都学不会了。」 对于三兄弟的马屁,陈守度还是极为受用的。 到了他这个地位层次,能感到享受的事已经不多了。 但他也没有沉浸多久,便又正色开口。 「咱们将蒙古使者下狱之事,也不用刻意封锁,反正无论消息是不是传回大理,只要到了时间不见回信,蒙军就会开始行动。」 「我估算了一下,大约两个月左右,蒙军就能兵临大越。」 「所以,咱们也得抓紧时间备战,争取全歼来犯蒙军!」 「如今我大越与宋朝的关系,就是唇亡齿寒,沟通大宋朝廷是来不及了,但咱们要尽快向广南西路的守臣通报蒙军动向。」 「不指望他们能派兵增援,但咱们可把与宋边境的军队大量抽调,想来这个节骨眼,宋人不会犯傻。」 「在一个,之前几个月,占城就撤回了许多边军,那时咱们也不清楚状况,倒是错过了打秋风的机会。」 「不过也好,咱们现在抽调南方边军,占城人也应该不会作死。」 说到这里,陈守度停下来喝了口茶,略作思索后继续。 「如今宋人重新开始搞海贸,又对占城看重起来,就连那燕王也跑去凑热闹,我估计占城人也是抱紧了这燕王的大腿,仰其为靠山。」 「所以保险起见,咱们还是要派人去见见这个燕王,让他令占城人安分些。」 「再一个,那燕王不是还带着几万兵马么?咱们也向他求求援,怎么说蒙古是宋朝生死大敌,他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听到这,陈煚忍不住疑惑,「尚父,据闻那燕王所带兵马,成军才两年,能抵什么用?」 陈守度不急不躁道,「虽然兵马不见得能当大用,但蚊子肉也是肉,何况,燕王少年心性,若是来援,多半会亲身前来,他可是宋朝皇储,到了咱这和蒙古人对阵,想必广南那些宋军也总得有所表示吧,值此国战之时,凡是能利用的力量,都要尽量用上,许多时候,胜败就在毫厘之间。」 陈煚点点头,「尚父思虑周全,侄儿受教,不过,之前那封回信,多少是驳了他的面子,他那自以为是的性格,难保不会记恨在心,恐怕不会搭理咱们。」 「你这说得也对。」陈守度先是赞同,后有补充,「也不全对,少年人,是好面子,却也好大喜功。」 「驳了他面子,咱们就礼敬一些,把面子还给他,再多哄哄,再有抗蒙大义在,相信他总会动心的。」 「你没注意 到么?这燕王那么容易为占城人出头,就说明耳根子软,阅历浅,性格又冲动,其实最是好哄。」 「只要他来了,参与了这一仗,赢了的话,在宋朝的威望将一时无两,出于感激,他总得给咱们大越多弄点好处吧。」 「若是输了,只要保住他的命,宋人也不会怪罪到我们头上,而且不管是为了报仇挣回面子,还是为了战略安全,宋人都要设法帮助咱们重建实力。」 「总之呢,把燕王绑上咱们的战车,利远大于弊……」 陈煚叹服,「尚父真知灼见,实在是高!」 陈日皎同样连连颔首致敬,「尚父言之有理,只要可能有利于我大越之事,没道理不去做。」 陈煚又言道,「这事当用心去办,朕亲笔修书,极尽谦恭,就算是哀求都行,再多选奇珍异宝,嗯,燕王年少青春,或许物色几个美人,恰能正中他心中之好,不过,这使节人选也是重中之重,该让何人前去最好?」 这点事,陈守度就懒得插手了,总得给侄子们留点存在感。 而陈日皎认真思索了一会,「我觉得陈邦彦可以,他才识渊博,又能言善道,应该能当此大任。」 陈煚有些顾虑,「陈邦彦倒算有这方面的能力,只不过,品级太低,会不会让燕王觉得受到轻视啊?」 这么一说,陈日皎也感觉有些不妥。 人家是大宋燕王,还是皇储,位次比安南国王都要高上不少。 就派个小虾米过去,见都不一定见得到。 但也不可能让陈煚亲自去,一来没那闲工夫,二来也太卑微了。 这时,久久没说话的陈婆列出声了,「不如让我去吧,陈邦彦给我做副手。」 陈煚眼前一亮,见陈守度也点头,便决定让四弟陈婆列为正使,前往琼州吉阳军觐见燕王。 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