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鹤妖师录之狭路相逢》 引子 引子 阴云密布,天空中不时传来一声闷雷。广邈的冥海上飘荡着永远也不会燃烧殆尽的鬼火,明明看着如此热烈,骨子里却阴冷地让人恐惧。 这是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过后的第五个深秋。尽管经历了一场几乎席卷了人族三分之一丁口的惨烈风暴,这个拥有着勃勃生命力的种族终究还是挺了过来,正常的秩序开始逐渐恢复,人们的脸上渐渐又带上了从容。死者已逝,余下的人爬下他们的尸山血海,开始了从远古一直延续到现今、并将永远持续下去的日耕而作,日落而息。 然而终究有什么东西已经永久地改变了。 比如这片割裂成四块的大陆,比如这冥海上永不熄灭的冥火。 “轰轰轰……” 天边传来的雷声仿若神的叹息——如果那所谓的神真的有眼。 伏龙国边境。 “起来起来!”王士官踹了踹瘫在城墙边上的二祥,“睡什么睡?国家给你俸禄就是用来让你睡觉的吗?快给我起来!” “……啊……头儿啊……怎么了这是……?”二祥从正啃着娘亲给自己煮的鸡腿的美梦中被惊醒,一睁眼就看见比往常严厉不少的上司,吓得有点儿不知所措,话都说不大清楚。 “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身为我伏龙国军队的一员,自当以身作则,毫不懈怠,你看看你的所作所为,简直是在给我们三队抹黑!”王士官横眉倒竖,出言汹汹,更是一脸的冠冕堂皇;但二祥灵敏的耳朵还是听见了后续的细如蚊蚋的声音:“今儿个有大人物来了,你给我出息点儿,否则今晚胖揍你一顿!” “哦哦哦……”一听见大人物这三个字,二祥顿时吓了一跳,把头上残余的困劲儿瞬间哆嗦掉了。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左顾右盼,嘴里嘟囔着,“大人物在哪儿呢?我咋没看见……” “看见就糟了!”话音未落二祥的头上就重重地挨了个栗子,“要是让大人物看见你这副鬼样子,别说你了,就连我都要卷铺盖走人!” “这不就打了个盹儿嘛,至于么……”二祥委屈地抱怨了两句,却还是抵不住心里的好奇,手肘顶了顶王士官,“头儿,是什么大人物啊?” “问那么多干嘛?做好你的本分!反正很大就是了!” “……切,我看你也不知道吧,还在我这里装……”二祥转头哼了一声。 王士官嫌弃地瞟了他一眼:“……有多大我不知道,但是听说黄将军今天凌晨天光还没亮就出城门外候着了,现在人还没来。” “啊!连黄将军都必须候着?难道是…是妖师大人?”二祥张大了嘴。 两人正聊着,身畔却突然传来一声沉怒的喝斥:“你们两个!交头接耳些什么呢!站直了!” 王士官和二祥立刻打了个激灵,狠挺了下身躯,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半点儿不敢走神。二人竖起耳朵,只听身边响起一阵脚步声——为首的人步履稳健,威严自恃,一听就是个军人,还肯定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军人。王士官和二祥二人心中叫苦,开小差被上司抓包,而这个上司的品级很有可能还…… “大人,黄某管教下属不严,让您见笑了。”粗沉的声音从那军人的口中道出,却是向身边的人请罪,“还请大人责罚。” 王士官一听,顿时魂飞魄散——天啊,这可是黄将军! ——自己渎职竟然被黄将军看到了! 二祥也是吓了一跳,但他的心思却始终放在黄将军说的话上——连黄将军都要喊大人的人,肯定就是头儿口中的那位大人物了。倒也不知道这大人物到底是什么模样,是男是女,是美是丑…… “无妨,边防艰苦,兵士们皆为常人,难免劳累过度,有些放松也是可以理解的,”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淡淡响起,“这几年黄将军独力扛起边防大旗,抗击冥火,无双也要道声辛苦。” “哪里哪里,大人说哪里话……”黄将军这般孔武的一个汉子,得了男子轻飘飘一句话却是有些激动得难以自持,“能够为大人分忧,是小的百世修来的福分!想当年大人以一己之力,将百万妖族封印在巅峰之谷,使我人族得以延续香火,这种功德,小人就是……” 黄将军慷慨激昂的陈词突地戛然而止。 只见男子缓缓伸出右手,微微凝定,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好了,我自去冥海边走走,你们先回去吧。” 黄将军迟疑道:“可是,大人您一个人……” 男子轻咳一声,嗓音带了些沙哑:“怎么,你们莫非是欺我软弱,担心我的安危不成?” 黄将军浑身巨震,忙解释道:“小的不敢。只是这冥海汹涌诡异,实是神鬼难测,万一……” “好了,就这样吧。”男子抬头淡淡瞥了黄将军一眼,幽深的黑瞳里看不到怒意,可黄将军却有一种自己若再多言,就会瞬间被撕碎的错觉。暗暗打了个寒噤,黄将军终究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眼看就要退下。 事情突变。 “大人!请问您是那位大人么!” “祁无双祁大人!是您么!” 不知从哪里突然冲出来两个士兵,衣冠不整,头盔都因为动作太急而弄歪了,然而这些都不能让人忽视他们脸上那狂热的表情。他们用崇拜神明的眼光死死地注视着祁无双,仿佛要把他的模样深深地刻在心底。 突然,二人“嗵”地一声跪下。 “咚、咚、咚……” 磕头的声音如疾风骤雨般在男子身前响起,二人是如此用力,真震得这大地好似都震颤了起来。 “祁大人!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您的英姿!小的实在是……实在是……”二祥激动得浑身直哆嗦。 “我兄弟二人的父亲都曾参与巅峰之役,若不是您最后的神仙手段,现在必定已经成了两具枯骨了!小的对您的感激之情实在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无以言表!对,就是无以言表!请大人受我二人一拜!”说完又立刻将头埋了下去,一副不磕到头破血流不罢休的模样。 “……你们这两个,还不……”黄将军见祁无双被自己两个手下堵在那里,虽然并没有恶意,却还是被气得半死,捞起手中的长刀,恨不得把这二人拍死在地上——要是惹怒了这位大人,我们这些人死都不知道在哪里死的!这般想着,小心翼翼地用余光观察旁边祁无双的反应,却是为之一怔。 祁无双并没有像黄将军预想的那样生气,事实上,他那波澜不惊的脸上似乎还因此发生了微小的变化,也说不上是哪里变了,就是感觉更生动了一些。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士官二人,幽深如墨的黑瞳中仿佛有坚冰融化,睫羽轻落,嘴角微勾,祁无双竟蓦地展颜一笑——这一笑,祁无双浑身的疏离气息瞬间消散,真好似桃树三千烁绽于一刹那,夭夭迷离、灼灼其华,直刺得身畔众人神魂恍惚,只觉眼前这人仙身如鹤,神光绕体,那所谓大罗金仙想必也不过于此。 祁无双似是早已习惯,并没有理会周遭众人的痴态,将地上的二人扶起来,轻道:“令尊在何处服役?” 二祥显然是没想到这高高在上的祁大人竟然会问自己话,舌头上打了绊子:“在、在黑营二队。” “黑营啊……”祁无双微微颔首,眼神中竟透露出些怀念,“是个好营。想来令尊是个好兵。” “是!啊不多谢大人夸奖……”二祥高兴得眼睛都亮了。 “不过,你却还算不上。”祁无双语气温和,讲出来的话却让二祥瞬间白了脸,“你父亲当年浴血奋战,马革裹尸,拼尽了力气,方才保得人族香火有继,也保得你一家之性命。而今虽则已少妖军大敌,然而残军尚逃,野妖频出,我人族百姓亦不时受其侵扰,伤者甚众;冥海之阴火更是阴晴稳定,轻易坠来一簇,便可烧毁一村庄、流离其百姓。而你作为冥海守卫,若毫无法纪、懈怠如斯,安知那多少人的性命就在你一个不留神之间。” “你等自去长官之前,好好反省下吧。” 留下满脸羞愧的二祥和若有所思的他人,祁无双轻轻甩了甩袍子,径直向前方走去。 眼前是一大片漫无边际的海洋,确切的说,是一片火海。那看似清澈的海水,其实都是高温的剧毒液体,几乎任何东西掉下去,都会在顷刻之间被烧得干干净净。而冥海之上,漂浮着大大小小闪烁这蓝色光芒的阴火,小的如草蔟,大的如孤岛,这些阴火在冥海上飘忽不定,若不幸飘来岸上,任何东西被那阴火缠住,若没人用特殊的方法施救,都会被这跗骨之蛆一般的鬼火烧得干干净净,仿若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个世界上。 祁无双负手而立,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人间地狱,半晌,方才淡淡地说了句: “出来吧,我知道你来了很久了。” 没有动静。 “堂堂赵翎燕赵大宗主,怎么沦落到做这种阴伤之事的地步。” 良久。 “哼,你放心,某就算再沦落,也不至于沦落到你这个地步。” 只见那原本空荡荡的空间中,却突然多出了一个一人高的漩涡,没过一会儿,就见一条长腿从里面迈了出来;再过一会儿,待漩涡初定,一个气质如玉、形容高古的青年凭空出现在祁无双面前的空地之上,他下意识瞥了眼祁无双,却同时厌恶地皱了皱眉,仿佛看见了什么丑恶的东西一般,索性转过身,跟他一起望着冥海的方向。 “你又来干什么。”祁无双虽然在跟此青年说话,眼睛却依旧望着冥海,面无表情,不辨喜怒。 “不管你的事。”赵翎燕冷冷地回答。 然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唯有海涛的声音细细地在空气中蔓延。 “你不会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吧。”赵翎燕终究还是没沉得住气——每年的这一天,他总是沉不住气。 祁无双没有回话。 “呵,他当年真是瞎了眼……白落得个滔天的恶名!” 祁无双没有说话。 “祁无双,我一直很奇怪,你难道真的就不感到愧疚吗?”赵翎燕猛地转身,直视祁无双的眼睛,双目如炬,“——他这般待你,你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 祁无双依旧面无表情。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 “每年都是一样的说法,你不累么。” “累?呵,你放心,在找出还他清白的证据之前,我是不会累的。而在那之前,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一次不落地来提醒你!”赵翎燕见他依旧冥顽不化,不禁冷笑道。说完这句话,袖袍一卷,一个和来时别无二致的空间漩涡顿时出现,赵翎燕忿然踏进,忍不住再回头看了祁无双一眼,见其依旧无动于衷,不由更是愤怒,右手随意一挥,周围的空间顿时急剧震动,算是临走前给祁无双一个别礼;做完这事,他便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祁无双却是依旧注视着冥海的方向,对于空间震荡毫不理睬——仔细一看便会发现,周遭虽然不稳,他却连头发也没有动一下。 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赵翎燕的空间攻击上,对他而言,这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杀伤力甚至还没有他的言语来得大。 赵翎燕总是说他忘记了,这是不对的,事实上,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哪怕一分一秒。 祁无双轻轻地闭上自己的眼睛,睫羽在眼睑上打下浓密的阴影。将右手缓缓地触到自己的胸口,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恨我吗……” “无极。” 第一章(路袭) 五百年后。 伏龙之国,九曲沟。 车轮在石头上吃力滚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打破了山道的寂静。时走时歇的马蹄踏响伴随着马儿粗重的呼呼喘息,表明这支车队已是长途跋涉,不堪重负。 两个骑马的官差首先露了头。两人牢牢地勒着脚下的马,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时不时还往身后的押车望上一眼,显然是事关重大,不敢出一点纰漏。紧随他们身后的,是一个面容沧桑的中年人。他身着伏龙国官服,看上去是车队的主事之人,然而他的脸上却没有一点官员的骄态,满满都是忧愁。 他当然要忧愁。马文长马大人,15岁成举人,17岁中进士,20岁蒙座师向先帝举荐入了翰林,眼看是仕途一片光明,荣华富贵不可限量,自己也的确一路高升,才三十岁年纪已入了四品,旁人都道是为官作宰指日可待,座师也常勉励自己多谋百姓事,自己也不由变得有些飘飘然,以宰相为己任;朝堂之上也颇多谏议,广受同僚赞扬。 这不十年前,先帝欲大兴土木,重建登仙台,马大人像往常一样撩了撩袍子,出列劝谏,说什么“祖宗之例不可违”“太祖分仙俗二界,不令相扰”“陛下当虑百姓事”,本想着能像往常一样受到群臣的附议,不想一向对他颇为宽容的陛下却登时龙颜大怒,当场便要砍他的头。亏得他侍奉多年的座师苦苦相求,才消了消气,将他低低地发配了,又言“尔既对朕求道有诸多不满,那朕便使你专掌此事,若稍有差池,看朕如何理你!” 这多少年来年来,便是由了先帝这一句话,马大人这付文弱的书生身子风里来雨里去,天天给皇帝运送这些“求仙珍品”,细皮嫩肉也熬成了瘦骨嶙峋,两鬓斑白,个中苦楚,实在难与旁人道哉。 这批货物,马大人已经运了有十天了。上面将此物交代他时,特意强调了此物之贵重,更派了一位国御妖师来协助押运,可见对此物之重视。马大人自然不敢怠慢,带着十来人的车队,日夜兼程,必要早日送至京城才能放心。不过想来也是无事,毕竟世道还算太平,而这几日天气尚晴,想必…… “前面发现死尸!”前探的报告声和马的嘶鸣蓦地打断了马大人的思绪,莫非此处有盗贼?马大人一惊之下,连忙勒马,挥停车队,拉上两人随其一同去那发现尸体处。 这一看,马大人稍微放下心来。 “尸体支离破碎,只剩下白骨,看来死了有一段时间了,”马大人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警诫有些倦怠的众人,“此地是著名的九曲沟,因山路九曲十八弯而得名,地形错综复杂,不少行人迷路遇难。我等须得赶紧赶路,定要如期将仙品赤珠送到皇都,否则都得掉脑袋!”见官差稍稍打起精神连声应诺,满意地掉转马头,欲要继续前行。 却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阻止了。 “稍等一下,马大人。”骑马紧随其后戴着笠帽的年轻男子道,声音虽不大,却让人不敢忽视。 “嗯,祁少队有什么指教么?”马大人一愣,不知这位在路上一直保持沉默的国御妖师为何会突然对一具尸体感兴趣。 话说这位祁少队也颇为神秘,上面将货物交给他时,便派了这位国御妖师协助护送。他押送的货物本来贵重,也不时和国御妖师打交道,对国御妖师虽然敬重,但他好歹也是一国官员,自然是平等相待。可这次出发前,上级却专门交代他,货物倒在其次,这位祁少队他可万万不能得罪,倒也不知道这位国御妖师到底是什么来头。 “待我去查看一下。”祁少队说着便极干脆地翻身下马,到尸体所在处仔细观察,连那地下白骨也翻了一翻。不过那里除了一堆白骨,似乎也确乎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马大人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晚了,想着还是赶紧出了这山里早点找个住宿的地方为好。于是小心地催了一句:“祁少队,如果没发现什么,我们还是抓紧赶路的好,毕竟这荒山野岭的,耽搁久了恐怕不能按时出山……” “嗯……”祁少队轻轻应了声,仿佛真的是什么也没发现。 只是车队重新上路时,时不时能见到他带着些许疑惑的目光频频回望。 然而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车队走了没多久,就发现了另外两具骸骨;再往前,是四具、六具…… 尸体越来越多,就算是再心大的人,也该意识到不对劲了,马儿嘶鸣不止,有几匹甚至任人怎么鞭打都不愿意再往前走,一股恐惧的气息逐渐在整个车队弥漫开来。 似乎是连老天爷也跟他们过不去,方才还是晴好的天气,不知从哪里飘来一朵乌云,乌泱泱地将整个山谷给罩住,直叫人伸手不见五指,不过一刻钟功夫,又哗啦啦地下起暴雨来。山路原本泥泞,这一下将起雨来,雨水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峡谷之中,真是要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一行人艰难地在黑暗中摸索了好一阵,感觉这水势是越来越大,再出不去就算不困死也得淹死。 前探勉强勒着马往前再走了几步,定睛一看,竟稍微能看见远方有些亮光从仿佛出口的地方透出来,不禁大喜:“大伙儿再加把劲!前面就是出口了!出了这峡谷,可就离开九曲……” “沟了”二字出口,只见其头颅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后翻去,下一刻,骨碌碌地滚下了地。 人仰马翻。 如果看得仔细,还能看到他死前有一缕银光在他脖子附近一闪而过。 车队顿时一片混乱,有人高喊“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更有人因惊吓而尖叫不已、滚到马下。 祁少队没有理会车队的混乱,定睛向头上一看,顿时心头一紧:只见两旁黑洞洞的崖壁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色亮点,然而更可怕的是亮点下不时喷吐的气息——这些亮点,是眼睛。 当祁少队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伴着“呱呱”的怪笑声,眼睛的主人开始了它们的猎食。 一阵“咚咚”的摩擦山壁的闷响,只见数十个黑影一边怪叫着一边从山壁上跃下,手中月牙状白色物体被向着车队的方向一甩而出。一时间白光纷纷,嗖嗖的破风声过处,尽是利器入肉的闷响和官兵临死的惨叫,放眼看去,几乎全军覆没! 而祁少队也被淹没在几十道白光之中,眼看是活不了了。那些个鸟兽猿身的怪物见此不由兴奋地大叫起来,几个起落下,就要跳到尸体身边去,收获今日的猎物。 然而堪堪要靠近时,跑在最前面的几个怪物却突然停下。 ——只听“铮铮”声中,那被白光围绕的男子竟然还活着;不光还活着,那些被怪物们引以为仗几十个骨刀更被其纷纷接下,挡落在地。 怪物们不禁有些迟疑,本能地感到危险,汗毛倒竖,发出“咕咕”的声音,试图威胁敌人。 “小小的山鬼,居然敢占山为营、袭击途人……”男子低声喝道,单手结印,右腿离地,姿势奇特仿佛白鹤将飞,从帽下蓦然抬起的眼睛锋利如刀! “实在是胆大包天!” 只见他右手手掌中间突然出现一个发光的法印,下一秒,一支远超正常大小的紫金黑狼毫突然从法印中冲出。 “急急如律令!” 弄墨渲染之间,离得最近的怪物瞬间身首分离! 其他怪物见到同伴被杀,顿时有些畏惧,但左右看了下,又愤怒地呼呼叫着成群向男子冲了上来,要生生将其撕烂。男子见此却是不慌不忙,大手一挥,掌中毛笔泼墨而出,所经之处,头身分离的咔擦声此起彼伏。 怪物眼见大事不妙,呀呀地尖叫几声,下一个动作却是将自己的腹部破开,摸索一阵再看时,手中却多了一个月牙形骨刃——那光刀竟是从怪物身上取来的! “呱呱!” “咕咕!” 怪物一边将手中骨刃向男子大力甩出,一边手舞足蹈,仿佛已经看到了这个不同寻常的敌人变成肉渣的下场。然而没想到的是,那男人竟不知用了什么法术,周身水墨围绕旋转仿佛小型的龙卷风,那些骨刃纵然凌厉无比,却也只能被逼在外边,无法伤其分毫。 说时迟那时快,水墨还兀自狂旋不停,男子陡然从里面一跃而出,右手换印,口中大呼 “疾!” 几乎是同时,上一秒还在旋转的水墨瞬间收缩成一个黑色球体,然而这个过程也只不过维持了半秒不到—— “噗嗤”一声闷响,黑色球体突然毫无征兆的爆开!几十条墨柱如长蛇一般向怪物呼啸而去,那怪物想要避开却根本来不及,纷纷被击中。 “轰隆!”最后的雷声响彻天际,再看底下,除了空气中还散发着水墨泼洒的气息,那里还找得到一丝怪物的踪迹?唯有地上残留的官兵尸体似乎在暗示这个地方方才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斗。 头顶的乌云终于分散开去,炙热的阳光从山谷上方透下,照亮了这个黑暗的峡谷。男子伸出右手,缓缓将头上的笠帽取下,轻轻抖了抖其上蜿蜒的雨水,近看他的模样,可真谓:眉若远山,目若晨星,鼻梁高挺,薄唇带笑;盘髻下,黑色的长发整齐地披在肩上,带着水珠的皮肤几乎在日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好一个英俊的男儿郎! 他嘴角微翘,似乎在自言自语: “全部歼……” 可惜灭字还未来得及出口,只听背后“嗖”的一声传来,男子欲避无地,“啪”的一声脆响,方才还潇洒无俦仿若天神的男子瞬间被打飞十米远,落在地上“咚”的一声重响,吃了一身土。 回头看时,只见其被打飞处正赫然站着一支分叉的大毛笔——正是那支男子在打斗中使用的紫金黑狼毫。此刻却见那大毛笔威严的蹬在地上,笔锋处分叉作支撑,笔杆之上竟多了一个大大的嘴巴。再往上看,笔端处一支大眼睛正对着男子怒目而视,那毛笔大嘴一张: “不肖子孙!” 第二章(相遇) “对付山鬼这等小妖怪也要用吹墨这等豪华的招数!”大老爷一脸地恨铁不成钢,边骂边抬起了自己左边笔锋,“一次花了你爷我三天量的墨!瞧爷的毛都开叉了!!” “护发素也没带!我擦!” “对不起……”年轻男子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有些委屈地捂着自己被打的右脸。 但话还未说完便又被爆了个栗子:“对个头!说话前应先尊称——大老爷!”边说还边抽,“如此无礼!一点都不像你父亲!” “呜呜呜……”男子抱头哀鸣。 男子名叫祁晓轩。而这支暴躁的大毛笔则是他的法宝,名字叫—— 大老爷。 祁晓轩从爷爷处继承来大老爷,而爷爷则是从祖父继承下来的,而祖父则是从曾祖父…… 这么算起来,大老爷对祁晓轩来说确实算是一位辈分极高的长辈了;同时,也是脾气极坏的长辈。对这一点,脸蛋生疼的祁晓轩表示无可奈何。 “嗯……”大老爷斜了一眼地上七七八八的官兵尸体。祁晓轩顿时想起什么,急忙双指结印,指向空中,轻喝道:“影墨解!” 只听“噗”“噗”声不断响起,那些死相极惨的尸体竟瞬间化作一滩滩墨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老爷见此哼了一声,瞥了祁晓轩一眼,老气横秋地夸了一句:“干得还不错嘛,小毛头!懂得用影墨化人诱敌。毕竟若是直接面对山鬼群,任凭你三头六臂,也难保那群官差不缺个胳膊少条腿。” “多谢大老爷夸奖,”祁晓轩毕竟年轻,听见一向严肃的老前辈夸自己,不由得微笑起来,“看到第一具尸体断骨截面上整齐的切口时我就觉察到不对劲了,如果是一般的盗贼杀人,想必是不会费这么大的力气去将行人的骨头都切断;况且断面如此光滑,必是对方用极大的力气以利器偷袭才是,而一般的盗贼怎么可能有如此力气?加上此处地属深山,晓轩想了想,应该是妖怪作祟才是……” “笑什么笑?看你嘚瑟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还不是靠着我英明神武?要不然你早被那山鬼撕了!”大老爷嗤了一声,“官差们呢?你把他们都安置到哪里去了?” 大老爷最近脾气见长啊……祁晓轩默默在心里嘀咕了下,强笑道:“都安置在山沟外……” “啊啊!!” 话未说完,却听山沟外传来一阵惨叫。 “妖怪啊!!” 祁晓轩心头一沉,糟糕,外面遭埋伏了。没想到这山鬼看起来如此蠢笨,竟还会这种调虎离山之计。当下也来不及思考那么多,祁晓轩快步向山沟外赶去,只盼自己不要去得太晚才好。 视线转向山沟外,场面却是有些奇怪。 这里确实有个妖怪,长相也与方才袭击祁晓轩的山鬼一般无二,同样鸟头猿身,身形可怖。不过,此獠的作风却与方才的山鬼截然不同,不仅不像其他的山鬼那样一言不出直接杀人,反而只是把阻拦自己的官差打在地上,并将为首的马大人捉在手里;然而它似乎并不急着吃了马大人,竟口吐人言,威胁众人! 不过,至于它威胁的内容么…… “……对,没错,老子我就是个大妖怪!”此獠龇牙咧嘴,正凶神恶煞地看着众官差,却听一声诡异的“咕噜”从它的肚子响起。 一名官差揉了揉眼睛——不知自己是不是吓得产生了错觉,他怎么觉得自己能从这妖怪的鸟脸上看出一丝尴尬。 “小龟蛋们!有什么山珍海味、甜品、小点心的!都给老子我交出来!” “完了这次完了!”一些官差见它会说话,登时吓破了胆,一时竟没留神它到底说了什么,嘴上啊啊尖叫着,纷纷向后退去;有胆小的更是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会说话的妖怪!起码是修炼了百年以上的妖怪啊!完了完了这次我可要折在这儿了呜呜呜我家里新过门儿的翠兰儿哟……” 此獠似是被官差们如此害怕它的景象鼓励了,却又见没人理会它的要求有些恼怒,不由再次大喊起来:“知道老子的厉害还不快点把吃的都交出来!不然老子可对这臭老头不客气了!”巨大的右爪作势就要去捏马大人的脖子,眼看就要捏碎。 此千钧一发之际,那妖怪却突然听见自己身后传来男子轻轻的“哦”声。大惊转头,只见一个年轻男子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站到了自己身后——不仅如此,这男子还戏谑地看着自己,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吃的妖怪呢。” 这妖怪竟瞬间慌乱起来:“怎么了!好吃又怎么了!我只是一个比较喜欢寻找美食之道的普通超级大妖怪而已!” 那男子却没有对它的辩解多做理会,径直欺身而上,嘴上微动,眨眼之间,一张符咒已经“啪”地贴上了“妖怪”的额间。但闻“嘭”的一声巨响,那“妖怪”身前爆出一大团白气,不多时白气散去,只见那里还有什么妖怪,只有一个穿着破烂的少年一脸惊茫地坐在地上,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什么!一个小毛孩儿!”“变出一个臭小子!”周围的官差见此大惊。 “哼,区区的变身术也想瞒过我的法眼么。”男子嗤笑一声,觉得这人十分可笑。 这位年轻男子自然就是祁晓轩了。他方才听到沟外有人大呼“妖怪”,心下十分紧张,想来能使出此等计谋的妖怪必非平常货色,远非方才遇见的低等山鬼可比,于是偷偷地绕到那妖怪身后,想要先看看情况。 哪想这“妖怪”破绽百出,根本就是一个人假扮的。祁晓轩放心之余,却也颇为恼怒此人之大胆,便直接破了他的变形之术,自然有他人来收拾他。不过这个打劫的贼人竟然只是一个少年,这倒是出乎祁晓轩的意料;还没想好怎么料理这个少年,只见他竟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混……混账!”符咒都还贴在头上,少年不甘地看了眼祁晓轩,知道这次的打劫失败了;想到今天又没有吃的,不禁悲从中来。然而看这群人不像好惹的,小爷我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先保住小命再说。心念一转,起身欲逃。 不过想跑那里是这么容易,那些之前被他吓得屁滚尿流的官差们怎么可能放过这个让他们大失颜面的小子。 “还想逃!臭小子!” 三五个拥上去将其按倒在地,然后便是一阵暴打。 “好疼!居然敢对老子如此无……礼啊!” “还老子!揍他!” “喂喂!斯文人不要动粗啊!打哪里都千万不要打脸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待他终于被放开时,已然肿成了猪头脸,身上也被麻绳牢牢地捆住,再想逃是难了。 “哼,老实了吧!臭小子……说!你是什么人!”一个官差喝问道,见他没有回答,又不耐烦地在他身上重重踢了一脚,“说啊!” “肖士官,请不要动粗。”祁晓轩皱了皱眉头,出言阻止。肖士官哼了一声:“祁少队,你尊贵惯了,对付这种小贼不动粗是不行的!”说着“呸”了一声,一滩口水吐在少年脸上,“说!” 祁晓轩抿了抿嘴唇,面色不豫。 这时,少年终于开口了,声音低低的。 “我叫虎子,是……拾荒者,懂得一点法术。化成山鬼只是为了等山鬼袭击涂人后从死者身上搜刮点吃的而不被山鬼发现……” “你这小龟蛋还真霉啊,专发死人财!怎么今天竟打起了活人的主意了!”肖士官一把捏住这个自称“虎子”的少年的脖子,厉声道,“是不是也当我们是死人啊!” “我……三天没吃饭了……”虎子喉咙受制,有些窒息,声音也极为颤抖。 “没饭吃去啃山鬼尸体啊!” “臭要饭!” “往死里打!” 祁晓轩看不下了。 “够了!既然不是妖怪,就放了他吧。他也并没有对我们造成什么实质性损失。” 言罢淡淡地看着周围的士兵,尤其在肖士官的脸上停留许久。 那肖士官欺凌这臭小子原本只是为了出一口气,此刻见到祁少队触到自己的目光,却是打了个哆嗦。 “哼,算你走远,这次看在祁少队的份上就饶了你,”要是为了一个臭小子得罪了祁少队,那可就是大大得不偿失了。马大人不清楚,他肖士官可是托上面的兄弟专门打听过,这祁少队的身份……边这般想着,肖士官一刀松了虎子身上的绳子,“滚吧!” “咳……咳”虎子揉了揉身上被踹疼的部位,挣扎着正要起身,却听见面前有人轻轻地叫他的名字。他抬头一看,只见那个被称为祁少队、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男子正站在他的面前。他手里递过来一个面饼,笑着说:“吃吧。” 虎子一时有些怔然。 然而下一刻他几乎是将祁晓轩手中的面饼抢到自己手中,狼吞虎咽起来。那饿鬼样子看得祁晓轩哭笑不得:“悠着点儿,别噎着。” “富贵公子没挨过饿,哪里知道饿的滋味……”虎子一边低头撕扯面饼一边低声嘀咕着,“饿极了连土都吃呢……你叫什么?” “……我叫祁晓轩。” “小……萱萱?咳咳” “是晓轩……” “咳咳……水、我要水!” “啊,稍等!”祁晓轩连忙将自己身上的的水袋取下,拔下木塞递给虎子,“吶,给你。” 虎子也没有客气,“咕嘟咕嘟”几口下肚,舒服地叹了口气。祁晓轩见他那个样子也不由笑了起来:“早叫你悠着点了……” 虎子缓缓抬起头,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如果你仔细端详的话,就会发现这个少年的目光竟出奇的冰冷。他定定地盯着祁晓轩微笑着的面容,微微咧开嘴,仿佛也是要笑的模样——只听“噗”的一声,水珠四溅——虎子竟将嘴里的东西统统喷了祁晓轩一脸! “啊!”祁晓轩万万想不到虎子竟会冲他“出口”,自然也没有对他有所防范,现在只觉得脸上一片粘腻,不由用手不停地在脸上抓来抓去。 虎子嘿然一笑,紧接着从衣兜里拿出一个球状物体,远远地往周围一抛,顿时硝烟四起!车队众人被烟尘迷了眼、呛了喉咙,咳声不断,所有人都忙着从硝烟中冲出来,谁还顾得上虎子。 待烟雾散去,官差惊魂未定,等收拾好自己,再定睛一看,不由大惊。 “赤珠!赤珠不见了!” 第三章(赤珠) 赤珠被盗。 相比虎子扮妖打劫,这才是了不得的、足够在场的所有官差都掉脑袋的大事。肖士官急得冷汗直流,张皇之下,不禁左顾右盼,想要一探虎子的踪影。这一扭头看见祁晓轩,却是想起来还有这位神通广大的国御妖师大人,顿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直冲着祁晓轩急叫道:“祁少队!赤珠被偷了!” 然而奇怪的是,不知肖士官是不是看错了,他总觉得祁少队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难道是因为赤珠被盗,祁少队也害怕到这种程度?肖士官疑惑地想着,然而这不应该啊,国御妖师地位特殊,再是效力国家,终究也是妖师界的人,是修炼者;就算任务失败,可不像自己这帮世俗之人一般脑袋搬家,顶多也就受些责罚罢了,更何况祁少队的身份摆在那里;再者,这几日来,无论遇到什么状况,也多是祁少队出手解决,从未逃避,也从未失手,自是绝非胆小怕事之人…… 再仔细一看,祁少队似乎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了反应,冲自己这边儿微微侧了侧身子,然而,那从祁少队脸上流下来的东西…… 从祁少队脸上! 肖士官陡然想起了什么,瞬间变了脸色,脚上连退几步,连有可能杀头的风险都忘了,只想着离此时的祁少队越远越好…… “滴答……” “滴答……” 粘腻的液体从祁晓轩的脸上、手上缓缓滴下。一滴又一滴,滴在烟尘弥漫的土地上。 粘稠。 空气中则充满了刺激性的气味,仔细辨认的话,应该是,洋葱。 洋葱。 恶心的洋葱。 祁晓轩最讨厌的洋葱。 祁晓轩很愤怒。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愤怒过了。 上一次似乎还是在三年以前,一个伙计送菜时法术失灵,一大盘酱菜浇在了祁晓轩的手上……最后祁晓轩走出来的时候,那家饭馆儿基本就剩了个架子,老板目瞪口呆地立在柜台后边,桌上是祁晓轩赔偿的银牌。 “绝对不可饶恕……绝对不可饶恕……绝对不可饶恕……”魔音一般的声音从祁晓轩的口中缓缓飘出,不绝如缕。 祁晓轩猛地抬头,目光里充斥着炽烈的仇恨。 “那个杀千刀的!绝对不可饶恕!” 万年洁癖祁晓轩悲愤的吼声震彻整个山谷。 祁晓轩在山林中奔跑。 混账混账混账混账…… 祁晓轩在山林间跳跃。 混账混账混账混账…… 他一想到那恶心的液体竟然是用嚼碎了得面饼和水混合而成、而这两样竟然都是自己亲手递给虎子的,就难以控制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等我抓到你,一定要千!刀!万!剐!剐!剐!剐!剐! 他在心中咆哮着。 然而,渐渐地,祁晓轩停下了脚步,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暂时冷静了下来—— 只见几个巨大的指痕横亘在他面前的几颗参天大树之上,从指痕的大小和力度来看,能留下它的生物,必然是一个巨大的怪兽;这头怪兽必然是曾经抓着这几根树干,借助它们作为支撑在这林间穿梭,而从那指痕的恢复程度来看,这件事发生的时间相当近。 祁晓轩眉头一皱,心念急转,难道自己进入了山鬼王的领地?山中霸王山鬼王,是山鬼的进化,是最强大的山鬼;而想要产生这种进化,首先这只山鬼得拥有百年的修为;其次,它必须吞噬过数千只山鬼,是非常强大的妖怪。 就是不知道这只山鬼王的修为究竟如何了…… 虎子,你是故意引我至此么……祁晓轩轻哼一声,那么,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实力! “咕” “呱” 绿叶掩映中,几只山鬼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注视着祁晓轩,呱呱地叫着。随着叫声越来越多,在祁晓轩身后偷偷跟踪他的山鬼也越来越多,它们熟练地在树林间跳跃,看着祁晓轩的目光中带了嗜血的光芒。 对此景象,祁晓轩却是看也未多看一眼,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行,随手召唤出大老爷,自己则纵身一跃,借助法宝的力量在林间飞驰。身后笔尖喷出一股股水墨,水墨所至之处,山鬼统统一扫而下。 如此奔驰了有晌许,祁晓轩身前出现了一片开阔地带,周围的树林在这里围出了一个小土包。祁晓轩向后瞟了一眼,微微点头,停止作法,突然站在了那小土包上,不再前进。 沿途所引山鬼见此,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停在这里,但怎会错过这个吃到美食的机会,好几十个鸟头猿身的怪物一窝蜂地冲上来,有扯他胳膊的有扯他脚的,“咕咕”怪叫着,嘴边还呼呼地流着口水。 祁晓轩却都不以为意,只是任其动作。直到那些怪物竟结成了一个牢笼样的形状,牢牢地将祁晓轩压在黑压压的山鬼之中,眼看是要分而食之。 然而下一秒,只听“嘭”的一声轰响,白气弥漫,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有动静:只见祁晓轩安然从山鬼群中走出,周围水墨飞舞,而山鬼却已统统消散了。 不过,尽管消灭了敌人,祁晓轩却并没有放松丝毫,反而是有些凝重。他定定地望着前方—— “噗通” “噗通” 前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脚步声慢慢走近,终于在祁晓轩面前现出了他硕大的身躯。不再像山鬼那般鸟首猿身,神鬼王的模样更像是一个被放大百倍的孔武大汉,不过这位大汉青面獠牙,赤眼黄须罢了。 “嗷嗷嗷嗷嗷!”山鬼王双手合十高举脑后,狂叫声直震得这大地都颤动,它冲着祁晓轩的方向,似乎是蓄好了力,山鬼的那巨手终于从空中狠狠砸下,“轰隆隆”一阵如雷巨响,那冲击力使从山鬼王身前直到祁晓轩站立处瞬间裂开了一条深深的地缝,而地缝周围之物也多半被震成了粉末。 山鬼王巍巍的站起来,仿佛对此情此景极为满意,正要往地缝的另一端走去,却听“嗖”的一声轻响,只见几条水墨长蛇从其脚下钻出,缠住了它的大粗腿;几乎是同时,它的全身都被不知从各个方向跳出的水墨缠住。那水墨越收越紧,山鬼王只觉身体仿佛不再被自己控制,极其愤怒,一边大叫着一边挣扎,忽见一个人影从其背后一跃而起,手中拿着一支紫金黑狼毫大毛笔,正是祁晓轩。 “积墨”只听他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破!” 一瞬间,空间仿佛静止了。下一秒,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看似坚不可摧的庞大山鬼陡然爆裂,竟这般简单地灰飞烟灭,化于天地。 祁晓轩静静地站在原地,直待烟尘都消散去。 “滚出来!”他冷冷地冲着空无一人的树林喊道。 树林中无人应答。 “我知道你在那里!” 虎子吓得魂飞魄散。 他一路将祁晓轩引至此地,就是想让这山鬼王缠住他,自己趁机跑掉,找个地方快些把那赤珠卖了换吃的。没想到这个小萱萱看着如此温和可亲,打起架来可是一点儿也不含糊,那看起来那么厉害的山鬼王,三下五除二就被他打得灰飞烟灭;而自己藏身之处也被其一眼看穿,看来今日是不能善了了。 既然不能善了,那么,就休怪本大爷给你点颜色看看了,虎子扯了扯嘴角,似乎是在冷笑。 那么…… “哟~小萱萱~你早啊~”虎子谄笑着从石头后面站起来,伸出右手,故作轻松地跟祁晓轩打了个招呼…… “把赤珠给我交出来!”祁晓轩火冒三丈,出手掐住虎子的脖子将其提起。 “呜呜呜!掐死人了!”虎子悬在空中死力挣扎,突然眼球一鼓,眼睛骤然睁大,“妖怪……呜呜” 祁晓轩被他骗过一次,那里还会信他,反而在手上再加了些力气,咬牙切齿地说:“别在我面前耍花招!” “呜……后面”虎子的眼睛越睁越大,手脚一直指着祁晓轩身后。莫非真的有鬼?祁晓轩不由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缓缓转头看去——只见那山鬼王的鬼头竟兀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那檀腥的热气几乎就要触到自己的皮肤。山鬼陡然张大了嘴巴,向祁晓轩一咬! “趴下!”虎子将祁晓轩的头一把按下,躲过了山鬼王这一击。鬼头见一击不中,口中放射出奇异的白光,狂呼之下,竟然是要自爆!轰隆声响,鬼头自爆的冲击力直冲虎子和祁晓轩所在之处,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半晌,硝烟散去,只见祁晓轩气喘吁吁地撑膝而立,周围墨蛇环绕,虎子抱头伏在他身旁。 “呼……好险呐”虎子拍拍衣服站起来,龇牙咧嘴地笑了。 祁晓轩的心情却显然没他那么好,直接反手重新掐住虎子的脖子,泪流满面地重新进入了之前的火冒三丈模式:“都是你这混蛋!害我如此狼狈!先是满脸臭口水!接着全身洋葱味!现在又是浑身泥!” 虎子吓坏了:“……你别哭啊” “我没哭!是洋葱!洋葱!”祁晓轩被眼前这个人气得几乎失去了理智,双手抓着虎子的脖子使劲摇晃,咬牙切齿,“把赤珠交出来!不然我掐死你!我掐死你信不信!” 虎子感觉自己要死过去了,又觉得委屈,嘴上不依不挠:“你……你,人家明明救了你,你还……” “救了你”这几个字突然戳到了祁晓轩的心里,几乎是一瞬间,祁晓轩就从狂怒中清醒过来,见手中的虎子已气若游丝,连忙松手。回想自己方才的言行,甚感羞惭。 “抱……抱歉……我失礼了,”不好意思地低声向虎子道歉,又承诺道,“请阁下务必把赤珠交还与我,之前之事便一笔勾销了。” 虎子却没有立刻回应他。他颤巍巍地站起来,身体还带着些差点窒息的无力。然而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是让祁晓轩心惊肉跳。 “世间至阳至刚之物——九转七星赤珠,我可是久闻其大名。”虎子在自己的衣服中摸索着,“传说用七种至阳妖怪的胆炼制九九八十一年而成,是价值连城的仙品。”右手从衣襟里掏出时,已多了一个拳头大的圆珠。 “而这颗赤珠比一般的赤珠大上一倍,实属世间罕见的极品。”虎子转了转圆珠,玩味地看了眼瞪大了眼睛的祁晓轩,说道,“你救过我,既然你这么想要……” 虎子的眼睛精亮。 “我就偏不给你。”同时直直将赤珠向自己口中送去! 祁晓轩大骇之下,连忙跑过去欲要阻止;不想途中被一颗石头绊倒,变跑为扑,好巧不巧,伸出的右手借着扑过去的力气反而将虎子拿在手中还未入口的赤珠推进了虎子的口中,而虎子下意识一吞喉咙。 “咕嘟”一声响,二人浑身僵硬,而赤珠已然下肚。 第四章(合作) 祁晓轩傻眼了。 赤珠竟真被这小子吞下了肚,这可如何是好! 情急之下,一向理智的他也暂时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想着“一定要拿回赤珠,而赤珠偏被这小子吞了”,双手扯着虎子的脖子不停摇晃,要他快将那珠子吐出来,却忽视了虎子的肚子正在逐渐鼓胀。 “啊……”虎子只觉体热气闷,小腹鼓胀,十分地不舒服,不由叹出一口热气。 祁晓轩吓了一跳,连忙避开,以为他又要呕吐。等了下发现他并没有要吐的意思才放下心来,但这时稍稍离虎子远了,祁晓轩突然意识到虎子跟刚才相比似乎有些不同。到底是哪里不同呢?祁晓轩歪了歪头,拉着虎子左看右看……咦,他的肚子怎么好像变大了些?一刻不见胖三斤? “噗!” 祁晓轩正思考间,只觉自己被什么突然鼓起的东西弹了出去,其冲击力之大,又攻其不备,使他足足被弹出有五米远才堪堪稳住脚步。祁晓轩不禁恼怒之极,心想这小子又搞什么鬼,抬眼一看,却被映入眼帘的景象惊呆了—— 虎子的原本平坦的肚子此时居然鼓成了一个大气球,整个人轻飘飘地浮在空中。 “这……”祁晓轩自问见到过女人大肚子,却哪里见到过男人肚子突然变这么大,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只听“嘭”的一声闷响,一团可疑的气体竟蓦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前,祁晓轩心中暗叫不妙,向后连退两步,然而终究是有心无力。 ——熟悉的以“啪”声开始,以“咚”声结束。 今天第二次从地上狼狈爬起的祁晓轩摸着自己可怜的脑袋,一脸黑线地看着在自己面前无比威严的大毛笔。 “大老爷……” “看你这笨蛋干的好事!”大老爷对着祁晓轩劈头盖脸一阵骂,“居然让这小子吞了赤珠!” “额,抱歉……”祁晓轩自知理亏,不敢否认,想了想,又苦恼地皱起眉头,“我该怎么向父亲交代呢?” “闭嘴,这不是重点!”大老爷斥道,即便他没有脸也能感觉到它现在脸色很难看,“人体内气分阴阳,二者间的相互冲突、妥协、转化决定了人体内的各种变化。一个健康人,体内的阴阳二气始终在有序的区间振荡,这是最佳的有序态——阴阳平衡态。而赤珠!是世间至阳之物!吞服后能迅速增加阳气。而一般人不懂得御气之道,无法控制体内剧增的阳气……身体将被阳气撑爆!” 说着一指虎子,“就跟这小子一样!” 祁晓轩闻此大惊。忙转头看了眼正在痛苦挣扎的虎子,心想这小子尽管顽劣不堪,终究也是一条人命,自己怎可见死不救。心念一转,已有定计。 只见他轻轻默闭双眼,衣袖翻飞间大老爷已被召到自己手上,口中念念有词,左手则在空中貌似毫无规律地舞动几下,而大老爷喷出的水墨也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舞动,竟逐渐凝聚成了一个古怪的图案。 祁晓轩丝毫不敢放松,双手紧握大老爷,瞅准出位,将笔尖撑在图案中心,然后猛地往前一推——那图案竟被它推出了一小团气体!那气团直直向虎子肚子冲去,噗地一声钻了进去,并在其体内不断旋转,压缩,直到压缩成拳头大小。 祁晓轩抓紧时机,右手结印,一声“起!”,那虎子肚中的气团登时发力,将其体内多余的阳气通过虎子的右臂逼了出来。那赤珠本是妖怪之胆所炼,连带这阳气也沾了些妖气。那团阳气被逼到地上,嗷嗷地本欲再挣扎一番,祁晓轩只脚一踩,顿时烟消云散。 “啪!”因多余阳气逼出,原本在半空漂浮的虎子顿时摔落在地,迷糊地甩了甩头,又看了看自己因摔下而受伤肿胀的双手,终于确认了方才的一切都不是梦,然后…… “你!你!干嘛弄大了我肚子然后又打掉!”虎子指着祁晓轩破口大骂,“我的人生可经不起这么大起大落!” 祁晓轩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脱力,听到这话更是隐隐觉得牙疼,两条剑眉皱的简直要凑到一块儿去:“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是在救你!” “少来!把鸵鸟蛋那么大颗的赤珠塞进我嘴里!还不是想噎死我!”陷入极怒的虎子揪着祁晓轩的衣襟就要打上去,“看你斯斯文文,下手居然如此毒辣!老子今天跟你拼了!” “我……” 不等祁晓轩解释,盛怒中的虎子忽然感到从裤裆传来一阵奇怪的凉意,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一种危险之极的预感,暂时冷静下来,只听“嗖”的破空声,虎子警惕地转头,只模模糊糊看见一个高速运动的东西正向自己冲来—— 恍惚,是把扫帚…… “啊!!!”少年的凄厉的惨叫仿若能刺破苍穹。 鸟儿从天上闲闲飞过。 “混账!哪个龟蛋对老子下毒手!”虎子捂着裤裆,眼角含泪,大声吼着。突然眼珠一鼓——一支硕大的扫帚蓦地飞立在自己面前,那扫帚不光能自己动,杆子上竟还生了只正恶狠狠盯着自己的大眼睛,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妖怪!好大的妖怪!” “啪!” “哎呀!” “……这不是妖怪,是我的法宝大老爷。”祁晓轩扶着额头,解释道。 “法宝?”虎子一惊,继而转头看向他,“你是妖师?” “没错,”祁晓轩正色道,“在下国御妖师蓝营第七队队长祁晓轩,法宝——紫金黑狼毫大老爷。” 虎子瞪大了眼睛看着祁晓轩左手中拿着的腰牌,脑子里回响着他说的话,感到不可思议。 虎子他们生活的地方名叫妖师大陆。顾名思义,妖师是这个世界极为重要的组成,事实上,人类现在之所以能够比较安定地生活在这片大陆上,就是因为有妖师这样一类人的存在。 妖师大陆是一个妖怪肆虐的大陆,自古以来,人类和妖怪的斗争从来没有停止过。在常年与妖怪的斗争中,人们普遍习得一些法术。一般的法术基于调用大自然中的基本元素,而且法术效果容易受到地域的限制;然而法宝却能够突破这些限制,增强法术的效力,使人在任何地方都能施展法术。但法宝的修炼极其艰难,成功的人可谓凤毛麟角,因此,只有拥有法宝的人才能够真正被称为—— 妖师。 而国御妖师是伏龙国的御用妖师,更是妖师中的精英。作为国御妖师的十二队长之一则更是精英中的精英,对一般人来说就像是神一般的存在! 而虎子眼前这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祁晓轩却统统做到了! “嘘寒问暖就到此为止……”祁晓轩整了整衣襟, “现在,我要以盗窃仙品的名义,逮捕你!”义正词严的声明在树林中回响,场面瞬间冷了下来。 “啊!后面!”虎子骤然大叫,趁祁晓轩转头向后时,同时往前跑去,顺便拿出之前盗窃赤珠时用的洋葱烟wu弹,死命往地上一扔,顿时烟尘四起。 抓我?就算你是国御妖师也不行!虎子边跑边得意地笑。 “三!” 嗯,这个人在念什么? “二!” 难道是在威胁我? “一!” 哼以为这样老子就会害怕么……“啊啊啊!肚子!肚子怎么又大起来了!” 虎子捧着大肚子,急匆匆地又冲回到面无表情的祁晓轩前。奇怪的是,这时肚子又变小了,恢复到了原本的模样。虎子见此大喜,向祁晓轩做了个鬼脸,欢喜地向外跑去…… “怎么又大了!” “……你就不要瞎折腾了,”祁晓轩叹了口气,“是赤珠惹的祸。” “啊?!” “刚才我用锁元咒,只能暂时帮你将赤珠封印住。而封印需要我的法力来维持,只要离开法力范围,封印就会消失;阳气就会侵入身体,使人爆炸而死。” “……开、开什么玩笑……”虎子只觉心头一凉,继而惊怒之极,“快给老子弄掉这鬼东西!……不要以为我只懂变身术!我本身可是虎鹤双行拳的掌门,葵花点穴手、九阴白骨爪都有几十年的造诣!”说着手脚并用地努力比划了那么两下。 “要想取出赤珠,得跟我去一趟皇都。” “想得美!你是想抓我去替你背黑锅吧!” “身为国御妖师,我手持国家御赐的妖师令,在执行任务中有先斩后奏的权力……”祁晓轩忍无可忍,怒喝道,“要污蔑你的话……把你的尸首带回去就行了!” 顿时一片寂静。 “去……就去咯,”虎子咬了咬手指,“那么凶干嘛……” 祁晓轩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你得保证!取出赤珠之后我的人身安全!” “你放心,只要你合作,我是绝对不会为难你的。”祁晓轩承诺道,“刚才爆炸造成的塌方把路都堵没了,在这等马大人他们赶来会合吧。” 呃……虎子想起那群凶神恶煞的官差,不禁冷汗直下。要是被那些人抓住,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到皇都……内心嘀咕着,脸上却是义正言辞:“你开玩笑吧!他们怎么过来?遁地飞天吗!” “那个……”祁晓轩承认其实自己也有些苦恼。 虎子得意一笑:“等老子带你出去吧~小萱萱~”说完不管祁晓轩嘴角的抽搐,将腰间系着的葫芦解下,从中拿出一颗果子来,放在空地上。然互立刻拽着祁晓轩在一块能看见果子的大石头后面蹲好。 “这是……”祁晓轩一头雾水。 “嘘,蹲好!” 过了一会儿,二人附近突然传来极轻的响动,祁晓轩定神一看,只见一个背后生刺的小东西正从土里蹦出来,探头探脑地望了一会儿,发现周围并没有人,便喜哄哄地抱着那颗小果子一蹦一蹦地跑了。 “妖怪!”祁晓轩起身欲捉,却被虎子一手挡下。 “嘘!这是山精灵,不伤人的,不是妖怪!只要给它们最爱吃的红果子,就会待迷路的途人下山。跟上它!” 第五章(陷阱) “我说大少爷,你能不能走快点儿啊?照你这个速度,我们一年都走不出去!”虎子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不忘撅嘴向慢条斯理跟在后面的祁晓轩抱怨。 祁晓轩不咸不淡地回了句:“你也不过是步子小些、步数多些,因此看起来走得快罢了;你看你走在前面,可曾拉开与我的距离?” “怎么没拉开?中间这么大一段路不叫距离吗?啊~~~你听都有回声了!”说着还故意用双手拢住嘴巴做喇叭状,仿佛这样便能证明声音确实传了很远一般。 祁晓轩扯了扯嘴角,抖抖袖子,好整以暇:“有些事情上天已经注定了,我看你就不要再挣扎了。” “哈?你什么意思?”虎子听了这话一时有点儿懵,啥意思?这小萱萱的脑回路咋这么难懂。 却见祁晓轩用右手轻轻挡了挡自己的胸口,见虎子一脸的迷茫,又比了比自己的头顶,再降到自己的胸口。 ……这下虎子看懂了。非常不幸地,看懂了。 于是他炸毛了。 “你这个混蛋!我哪有这么矮!你不就是仗着比我大几岁么?我告诉你小萱萱老子年轻着呢!迟早有一天会比你高的!到时候你就抱着老子的大腿哭吧!再说了,要不是你那个冲天炮一样的头发,我看也没比我高多少!” “……粗鲁如斯。”祁晓轩眉头微皱,略微嫌弃地看了虎子一眼,轻哼一声,便将注意力放到其他地方去了。 “哼,比你假爱干净好……”虎子气哼哼地白了祁晓轩一眼,继续向前走去。 祁晓轩并没有再多加理会虎子,相反,他在思考另外的事情。从他为了追虎子离开队伍已经有整整一天的时间了,他和虎子有所谓的山精灵带路——姑且相信这小子的话——倒还找得到路出去,大不多用些时日;可马大人他们怎么办?就算马大人他们能找得到路,万一又遇上山鬼那般的妖怪呢?自己此番出门执行任务,一个大意就弄出诸般不测,实在是没用,若是他来办,想必…… “啊!” 前方突然传来虎子的惊叫声,祁晓轩心头一动,忙抛开胡思乱想,抬头看去,只见虎子看起来也还算正常,只是莫名地停在了前面并没有再走动。祁晓轩定睛一看,终于发现了哪里不正常——似乎虎子的左脚并不是不动,而是陷在岩石夹缝里动不了,像是被卡住的样子;再看虎子的表情,一脸狰狞,这般痛苦,想必是脚被扭到,并且伤筋动骨才是。 想到此处,祁晓轩不免对这位勉强的同伴有些担心,快步走上前去,边走还边问虎子:“你还好么?” 再看虎子这边。 与其说虎子现在非常痛苦,倒不如说他极端紧张。 他万分紧张地看着正在快速向他靠近的祁晓轩,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事实上,他的脚并没有什么问题;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的话,大概就是保持这个表情太久,面部肌肉有些酸痛。 现在祁晓轩和他之间只有大概十米了。十米,看似很近,但是他们两个人之间还是存在着一条巨大的鸿沟。 没错,“鸿沟”——虎子心中最阴暗的角落正得意地笑着——就在祁晓轩正向自己赶来的这条路上,有一个陷阱:这是虎子几个月前为了捕捉猎物精心制作的,足足有五米深,并且土壁非常光滑,虎子当时是靠在旁边的石头上系了绳子才爬上来的。而现在这个陷阱终于派上了用场,并且对付的也是更大也是更厉害的猎物。 虎子根本就不相信祁晓轩对于他只能在祁晓轩三十丈范围内,是因为体内赤珠离开祁晓轩的法术就会让虎子身体爆炸的说法,哼,分明就是祁晓轩不想让虎子把赤珠带走才编出这番瞎话来骗他,而自己那能变大的肚子……呸呸呸,说得跟怀孕了似的,根本就只是祁晓轩用法术操控的罢了。 所以,从祁晓轩把他困在身边开始,虎子就已经开始谋划着自己的脱身之计。他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这个陷阱。但是为了让祁晓轩放下戒心,他故意用红果子将山精灵引出来,洗脱自己跟带路的关系。 当然,也不是说虎子真的就骗他了,这山精灵却是找得到下山的路——但是虎子在这山里混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半个山精灵了,而这陷阱,也正好在下山的必经之路上。 来吧,快过来吧,只要你掉下去,要爬上来肯定不容易,起码也得半个时辰;而有了这半个时辰,我肯定早就远离你的视线了。到时候,你走你的阳关道,我回我的草窝棚,我们…… 近了!近了!虎子的注意力臻与极致,祁晓轩马上就要掉…… “脚如何了,疼吗?” 这边祁晓轩见虎子面部表情越发紧张,豆大的汗水几乎是可见地从额头上滚滚而下,以为他脚上的伤情恶化,情急之下,明明还离虎子还有三米的样子,丹田下沉,足下发力,一个大踏步飞身而来,脚刚一触地,便俯身将虎子脚下的石头撑开,缓缓地把他的脚抬了起来,细细检查,粗略一看并没有什么外伤;看来伤得还不浅,必然是内伤了。 他这般想着,正欲告诉虎子,抬头时却发现虎子一脸……悲愤?难道是自己把他弄疼了?可是分明没使什么力啊…… 虎子很悲愤,如果一定要再准确一点,可能是,绝望。他万万没想到,那方才还坚持小跑的祁晓轩,怎么就在已经走到陷阱边缘的时候突然选择了迈步;而且更关键的是……他居然迈过去了! “上天注定了。”祁晓轩的话在虎子的内心萦绕不去。 腿长了不起啊! 祁晓轩对着手中虎子的脚再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确实没有发现什么显著的伤口,连肿块儿都没有;然而虎子却如此痛苦,看来必然是内伤了;而内伤向来都比外伤更严重些。考虑到二人在这山间的行程,祁晓轩想了想,艰难地做了个决定。 只见他终于直起了身,左手把住虎子的肩膀,右手靠近虎子的身体…… “你要干嘛?”虎子感到巨大的危险在向自己靠近,这小萱萱,难道欲行不轨! 然后,只见祁晓轩的手更加靠近虎子的身体,虎子不断向后退,他的手却也不断往前伸,终于,触到了虎子的身体……轻轻地拍打了起来?! 祁晓轩拍了衣襟拍衣袖,拍了衣袖拍裤子,正是全方位地将虎子的衣服上的灰狠狠地拍了一遍。然后,他牢牢地盯着虎子,以一种壮士断腕地气势说道:“你上来吧,我背你。” 虎子顿时有点儿懵,这小萱萱转性了,竟然肯背自己!然而一来害人不成,心头有些恼怒,还有些许心虚;再者虎子就算流氓些,这个年纪也正是开始看重男子汉的尊严的时候,真有事还好,也算是事出从权;但现在他其实毫发无损,若好端端向一个男子示弱,怎么着也不算男子汉所为。 “不用不用……哈哈,那个其实我还好,能走的……”虎子讪笑着,边说边躲着祁晓轩要把他扛起来的手。 祁晓轩皱紧了眉头:“我看你表情如此痛苦,又何必强撑。你拖着一条伤腿赶路反而会拖累我们的行程。别犹豫了,快上来吧!” “真的不用……你看我的腿其实也没有伤得很厉害哈哈……我真的能自己走,不信你看!”虎子继续躲避祁晓轩,为了显示自己确实能够正常地走路,还特意向前方迈了一步,扭头得意地对祁晓轩道,“你看,老子……” 虎子本来想说你看老子我是不是很厉害,猛然间却觉得脚下的感觉有些不对,怎么说呢,感觉比平时走的地要空虚些、松软些,仿佛一个用力就会掉…… 掉。 掉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伴随着虎子凄厉的惨叫声,“扑通”一声闷响,还不待祁晓轩反应过来出手相救,虎子已经四脚朝天地栽进了,他亲手挖的,原本给祁晓轩准备的陷阱中。 原来当时虎子把注意力放在躲避祁晓轩要背他的举动上,一时将陷阱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只顾着避让,如此一来,竟不知不觉绕到了祁晓轩的身后;而祁晓轩跨过来时刚好跃过陷阱,而虎子这一绕本就使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偏偏又好死不死地迈了一步。 于是乎。 “救命啊小萱萱!” "啊啊啊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还在动!" “妖怪啊!” 回声响彻山谷。 天黑了。 黑暗而静谧的山谷深处,却有一簇微弱的火光顽强地燃烧着,不时有噼啪的火星爆出,如火焰化成的蝴蝶,在夜空中闪烁最绚烂的生命之舞。 篝火旁边,坐着两个人。 青年衣冠楚楚,面白如玉,俊美的容貌在火光照耀之下恍若神明,让人不敢逼视;另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小,五官虽然英朗,然而此时却是一块儿青一块儿紫,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烂不堪,还沾满了黄色的泥土,相比同伴实在是有些凄惨。而这位少年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色有些难看不说,还把目光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篝火,就是不去看青年。 这个少年,自然就是虎子了。也是他做陷阱的技术太好,那陷阱深不说,土壁果然十分光滑,他在多次试图爬上未果后,方才在祁晓轩的帮助下找了一根树藤,期间还扯断了两次,害得他又掉了下去;好不容易才爬上来,衣服已是破烂不堪,人更是筋疲力尽,再加上天色渐晚,二人便索性在此处点上了一堆篝火,将就着过夜。 虎子心中实在气苦,原本想要逃脱失败不说,偏偏还把自己给折了进去,这吃了自己的亏,找谁说理去?再看着此刻安安稳稳气定神闲的祁晓轩,再比比自己,真是气煞人也。因此虎子偏不去看他,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在跟谁赌气。 不过,虎子这次掉下陷阱的经历,也并非全无收获…… 第六章(夜谈) “毕卜、毕卜!” 火光掩映之下,一股浓郁的肉香正化作袅袅白烟从正燃烧这的柴堆中升起,钻到围坐在旁忙了一天的二人的鼻子中,只觉口舌生津。 “哎呀呀,”虎子双眼发光,两手急切地搓着,一看便知馋劲儿发得狠了,“好香!看来一会儿就能吃了!怎么样小萱萱,本大爷的手艺不错吧!” 祁晓轩破天荒地没有回他,而是也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的篝火。 俗话说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祁晓轩虽然从小生活上比较尊贵,要是搁在平常,这点美味对普通人还算好,却也不见得入得了他的眼。但耐不住近日为了任务一直出门在外,饭食也多是面饼凑和,这厢突然得了野味,祁晓轩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欣喜的。 至于这野味是如何得来…… 话说当时虎子失误掉进了自己所设陷阱之中,洞深而口狭,其内漆黑一片。虎子失足而坠,浑身疼痛无力;而周围环境又甚是逼仄、暗黑重重;再加上虎子设了此处陷阱之后长久未查探,倒也不知道里面是否有其他猎物。一时惊惧交加,难以动弹,正筹谋着如何上去之时,忽觉右脚下所触及之地质感却与左脚不同,不那么硬邦邦不说,反而有些温热。 上一次虎子有类似的感觉……虎子心说不会吧,我怎么可能这么倒霉……好在等了会儿并没有意外发生,虎子咬咬牙,给自己打打气,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如此胆小——轻轻抬开右脚,俯身低头,眯着眼睛一看…… 咦? 啊! “小萱萱!快救我上去!” “有好吃的啦!” 这所谓的“好吃的”,此时正被泥土包着,埋在篝火的柴堆之中,并正从外而内逐渐变成金黄,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油香。 “嗯,这味道,我看能吃了……”虎子嘿嘿笑着,从旁边儿的地上拾掇起一根树枝,向火堆探出身子,轻轻掏了几下,掏出一个蹴鞠大的泥团来。这泥团表面遍布龟裂的纹路,裂缝里面露出金黄泛着油光的皮。 “哟哟好烫,”虎子将那泥团扒拉了几下,被烫得吸了口凉气;待低头仔细一看,却又止不住眉开眼笑,“可以吃啦!”说着边扒拉泥团,将泥块儿掰下来,边摇头晃脑地说:“对不住啦山鸡兄弟,你运气不好跌进陷阱,在黑不隆冬的地方呆了几天,想必本来就很不好受;偏偏我又从天而降,你躲避不及,在我脚下一命呜呼,真是令人叹息。不过你此时奉献自己的肉体,让我和小萱萱不至于饿死,也算是功德无量,若鸡界也有天堂,想必不会嫌弃鸡兄……” “噗嗤,”祁晓轩本在旁静静等待,听了虎子这番胡言乱语,也绷不住笑了出来,“鸡兄被你横空砸倒,一命呜呼,在你嘴里却变成了全心奉献,要是鸡兄在天有灵,必恨不得现形来啄你两口。” “哼,有本事你别吃啊,”虎子随口呛了一句,注意力却都还放在手中的泥团鸡身上,陶醉地深吸一口气,“真香啊……若是能再加点盐,那滋味……” “喏,给你,”一个小瓶子突然被摆到虎子面前,接着,更多的小瓶子出现在了虎子面前,“这是盐,这是胡椒,这是孜然,还有五香、八角……你怎的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脸上有花么?”祁晓轩看了眼虎子,又看了眼自己。 虎子把脸凑到祁晓轩身上看了看,还用手拉了拉,祁晓轩微怒,一把扯回自己的袖子,嫌弃地看了眼虎子沾了干泥的手:“走开!手这么脏!” 虎子此时对祁晓轩那人鬼不恕的洁癖已经有了深刻的了解,对于他的言语倒没有什么激烈地反应,拿过装盐的小瓶好奇地看了两眼:“我看这小瓶也没什么机关,怎么你还能好好地带许多在身上?莫非你这衣服有什么古怪不成?” 祁晓轩闻言却是微笑起来,颇带了些得意的意思;虎子只见他慢悠悠地从袖子中拿出一个黑面镶金边的布袋子出来,抓着封口处在空中摇了摇。 “因为我有这个东西。” “这是什么?不就是一个小袋子么?” “这确实是一个小袋子,”祁晓轩笑笑,“不过它的空间却可以装下一整个屋子。” “啊?就它?你逗我玩儿也不带这样的啊,傻子都看得出来,这布袋子就那么大,能装下一只鸡顶天了!”虎子摇头表示不信。 祁晓轩也不恼,只是轻轻地将左手探进布袋子里,只见他双目微闭,双唇微张,口中默念着什么,下一秒,竟生生地在虎子眼前从那袋子里取出了一个远比那袋子外观大的布卷儿来!虎子惊得目瞪口呆! 祁晓轩看着虎子一脸呆样,觉得好笑得紧,忍笑忍了会儿才慢条斯理地跟虎子解释道:“这个袋子名叫乾坤袋,取内有乾坤之意。你不要看它看起来小小的,样式也普通甚至显得寒酸,但是它里面可是有一个货真价实的异空间碎片,而这袋子与其说是装了一个空间,倒不如说是连接我们所在的大陆空间和异空间的入口。这乾坤袋空间较大,拿在身上因为并不是真的’装了‘东西所以其实也毫无重量,对于经常出远门的人来说实在是最为方便不过。” “这么好!”虎子被祁晓轩形容的乾坤袋的好处给迷住了,连手上的美食都暂时忘了,两只眼睛死死地望着祁晓轩手里那只刚刚被他嫌弃过的小布袋;不过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疑道,“既然这乾坤袋这么好用,那你们怎么不用它来运送赤珠?还非要拍马队运送?” “你以为我不想啊?”祁晓轩扫了眼虎子的肚子,默默地翻了个白眼,“问题是这赤珠有些特殊,从性质而言更接近于生物——而生物是不能放入乾坤袋的。” “原来是这样……”虎子点点头,心想这也很好了。 望着乾坤袋,虎子颇为神往:“也能给我一只么?我也想玩……” 祁晓轩闻言一怔,继而一笑:“可以是可以。” “真的!那……” “不过,得等你随我入了皇都再说。” “……切,小气鬼。”虎子一听要到皇都,顿时有些泄气,小声嘟囔着,“不给就不给嘛,还编出皇都来骗我,谁知道你到时候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哼,等以后老子有钱了自己买一个,才不要求你!” 祁晓轩只笑笑不说话,心道这乾坤袋连着空间碎片,材料和制作的要求无一不是高深复杂,偌大一个伏龙国,也就两三位幻宝妖师能够制作,又哪里是一般人买得到的。自己敢这样说,也不过是因为家里还藏了些。不过虎子既有此念想,对他能安分点随自己去皇都也有些好处…… 既然暂时得不到这个神奇的乾坤袋,虎子便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怀中的泥团鸡上。顺着泥囊的纹路继续剥,不一会儿,一只金灿灿的整鸡便闪亮地出现在期待许久的二人面前。金黄的鸡皮上泛着丰腴的油光,白嫩的鸡肉从咧开的腻滑中绽出来,竟有些剔透之感;热腾腾的白气从其上缓缓升起,入口满是浓香,光是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虎子肚子里的馋虫自然是等不及了,胡乱撒了些香料在上面,取了旁边的水洗洗手,便要大嚼;正要将鸡放嘴里啃时想起身边还多了个小萱萱,登时就着一条鸡腿撕了一半就递给祁晓轩。 “喏,吃!” 见祁晓轩有些犹豫鸡腿上的油,还未决定好用手去接,眉头一皱:“男子汉大丈夫,干嘛婆婆妈妈的,不吃算了!”说着便作势要收回。半途却被一只手截住——只见祁晓轩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身上拿出了一条丝帕,覆在手上这才接过那鸡腿。 虎子微微瞥了眼,那丝帕紧致润泽,面料光滑,即便虎子这种不识货的人也看得出是上乘贵重之物;丝帕角落上好像还绣了个什么图案,仿佛是一只鸟……奇怪的是却有两个头。真是富贵人家,连这等贵重的料子也不过用来清洁罢了,虎子酸溜溜地想着,等老子以后…… “不错,不错,”祁晓轩这边轻轻咬了一口鸡腿,只觉汁香满溢、口舌生津,忍不住赞叹起来,“此肉鲜嫩而有嚼劲,鸡皮酥脆而无焦硬,比之京华楼的白露为霜,也是另有一番风味;更可贵的是,这肉中似有一股清香,与油不沾,若有若无,真让人欲罢不能。” 虎子听见这祁大少爷竟破天荒地称赞自己,已是受宠若惊;再听其后之言论,却是欣喜不已:“没想到你小萱萱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却也是个饕客。” “我虽不好此道,但从小多随长辈赴宴,耳濡目染中自然也懂了些。”祁晓轩一本正经地板起脸来。 虎子嘿嘿一笑,心道我还看不出你禁欲外表下闷骚的心么。倒也不戳破,虎子神神秘秘地说:“你想知道为什么这鸡肉有一股清香么?” 祁晓轩面色不动,虎子却注意到他的耳朵直愣愣的,显然是提起了兴趣,在心底嘲笑了一下这个闷骚,这才慢悠悠地从地上捡起一个东西,答道:“原因就在这儿。” 祁晓轩把头凑过去一看,疑道:“这不就是一根树枝么?与那香味又有何关系?” “这可不是普通的树枝,”虎子得意一笑,“这叫凝香枝,是从凝香樟树上摘下来的树枝。其上有树脂,我们本地人叫它香脂,也叫凝华,此物若与吃食一起炙烤,则融化于其中,从表皮浸入,使食物也沾染上这种香气。” “凝华,香脂……”虎子本想听祁晓轩夸他有见识,却见祁晓轩听了他的话,竟莫名笑了起来,“想不到这五大门派之一竟是如此来历,今天真是长见识了……” “什么五大门派?”虎子一头雾水。 “没什么,”祁晓轩打了个哈哈,“话说天色不晚,也该就寝了。”言罢看着虎子。 虎子寒毛直竖,双手立刻挡在自己胸前:“干嘛?我不会跟你睡的!我可是良家青年!” 祁晓轩对此人的粗鲁简直无力吐槽,本来准备把手上的东西好好递过去,这下索性直接扔给虎子。 虎子想避也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双手接住,心想不好这小萱萱恼了竟然不厚道到放暗器的地步……隔了会儿却发现预料的“暗器”并没有发挥出它应有的作用,这才把头偏回来;手上摸了摸,这“暗器”竟然是软的。 “这是寐袋,”祁晓轩解释道,同时把自己手上的那个打开,“是给在外找不到住店时预备的。外层面料是虎鲨皮,内层却是羊毛,直接躺进去就可以睡了。这个寐袋由蓝玉堂的器师设计,在上面加了咒语,能自动感应周围物体活动,故能睡得安心。” “蓝玉堂?器师?这又是什么?”虎子听得一愣一愣的。 “蓝玉堂是一家常用器械制作店的名字,专门从事日常工具的设计制作;而器师就是指在里面工作的制作师。这些人有的曾经是妖师,因为种种原因退下来;有的人资质不够做妖师,但是由于感受灵气的能力比一般人强一点,在控制符咒方面比较擅长,就从事这种日常法术工具的制作。像法宝的维护等,都是他们在管理。” “……比如大老爷?” “……对,大老爷的护发素可是他们很大的一块儿收入。”祁晓轩干笑一声,心道也是我用度的很大一块儿开销……“不早了,快睡吧,明儿个还要早起赶路。” “恩。”虎子应了声,果然就钻进那寐袋里,不一会儿就打起鼾来。祁晓轩也渐觉困意上头,沉沉睡去。 半夜。 微弱的火光中,只见一个身影暗搓搓地从寐袋中爬了出来。他的动作极为轻捷,生怕弄出一点声响。好容易钻出来,探头看了看旁边的另一个寐袋,见那寐袋表面随着人的呼吸均匀地颤动着,满意地点点头。 这人正是虎子。 虽然白天试图逃走的计划华丽丽地失败了,但他可没有因此就放弃。在给那只鸡放调料时,他看似放的是祁晓轩提供的那些,其实暗中在祁晓轩的那份中放了点安神草,量不多,只是能让人睡得更沉罢了。虎子看似早早地睡着了,实际上却一直在假寐,一直忍到现在,安神草的效用肯定已经开始了,他才爬出来。 哼,还想把大爷我捆在你身边,想得美吧你! 虎子嘿嘿一笑,冲祁晓轩的方向做了个鬼脸,便压抑着自己重获自由的喜悦,小心翼翼地向外走去…… 三尺、五尺、十尺…… 三十尺。 虎子停住了。 晚风吹拂着他凌乱的头发,带来夜昙的芬芳。 这是自由的味道,他想。 只要踏出一步,只要再踏出一步…… 他闭上眼睛,轻轻地向前迈了一步。 果然,什么事也没有,脚还未着地,他想。 这小萱萱果然是在骗我。不过,看在这颗仙品赤珠的份上,大爷我就不找你麻烦了,只要把这颗赤珠卖掉,别说每天三顿饭……我每天吃十顿都没问题!到时候,我就可以当上村长,迎娶隔壁小美,走上人生巅…… 咦,肚子怎么有点不对劲…… 这种熟悉的感觉…… 感觉…… 觉…… “啊啊啊啊啊啊啊小萱萱!!!” “你快醒醒啊!!!” “我要爆啦!!!” 惨叫之声,在山谷萦绕不去。 第七章(入云村) 三日后。 “哟呵!终于出来啰!”虎子使劲伸了个懒腰,呼吸着山谷外的新鲜空气,哈哈大笑,顺便睨了眼祁晓轩,”怎么样,小萱萱?说了跟着本大爷走准没错吧!”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自动忽略掉某人,祁晓轩看着眼前空旷的田野,感到整个事情都十分的奇妙。虽然在二人在山里七绕八绕的途中虎子一再告诉自己跟着山精灵出山肯定没问题,但真到自己亲眼看到结果,还是不禁有所感慨。 “哈哈,你可得要谢谢这个小家伙,”虎子指着山精灵,转头对祁晓轩笑道,“要不是它,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山里困多久呢!”再回头时,却发现那个小东西已经不见了,“咦,到哪里去了……”虎子摸了摸脑袋,左右看了一下,“刚才还见着了……”余光中却仿佛扫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虎子临时转移注意力,仔细一看,不禁惊叫起来:“咦,前面有个村庄!” 祁晓轩顺着虎子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前方距他们大概五百米处有一丛参差的建筑群,隐约是村落的模样。掂了掂腰间的水袋,饮用水已所剩无几,再加上二人在山沟里走了这么多天,也没怎么见到水源地,要是能进村里补给一下自然是最好不过。于是跟虎子说了一声,要进那个村子看看。虎子和祁晓轩在山间走了整整三天,吃干粮吃得嘴巴淡出鸟来;偏偏祁晓轩又不是个爱搭理人的,此刻正是无聊得紧,听到能去有人烟的地方自然是满口同意。 五百米并不算远,也就一时半会儿,二人就来到了村口。村口一棵参天大树,树下有一块破旧的石碑,上刻“入云村”三个大字,想必便是这个村子的名字了。二人在村口打量了一会儿,发现此村甚是普通,房子上的横梁裂纹不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土墙上的漆皮也剥落了很多,露出里边的黄土来——看来这里的人是很早以前就生活在这里了,其余都与别的任何村庄倒也没什么不同,只除了一样…… “好安静的村子啊……”虎子上蹿下跳,随意咕哝了一声,“连声狗叫都没有。” “的确安静得有些过分。”祁晓轩走在前面,微微皱起了眉头。 “哒哒哒哒哒哒……”不料话音刚落,只听前方突然传来疾疾的踏响,倒像是多人的脚步声,二人定睛一看,果然,只见前方烟尘滚滚中,一大群人正急吼吼地向他们冲来。 原来这村子里并不是没人,而是那些人都聚集起来了。 莫非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祁晓轩一时有些怔然。 “请问两位大人是妖师吗?” “那位穿白色长袍的!是国御妖师吧?” 只见为首几个中年汉子一脸焦急地冲两人大吼道,观其打扮,应该是此地的村民。祁晓轩还没来得及思考清楚为什么一个地处偏僻的村落的村民能够一眼就认出自己的身份,只听“扑通”一声响,那几十个村民竟径直在二人面前跪下,咚咚咚地不住磕头,边磕还边喊: “请救救我们吧!妖师大人!” “ 救救我们吧!” “活不下去了!” 一时哭天抢地声遍地。虎子从来只被这么多人追着打,哪里被追着磕头过,见此吓了一大跳:“喂,大叔,你们干嘛啊这是!” “村子里有……妖怪作祟!”为首的村民抬起磕头磕得通红的额头,双手抱拳,恳求地望着祁晓轩,“求您为我们除妖吧!” “快快请起,除妖是我等妖师的义务,我作为妖师自然义不容辞,必尽全力除妖。”祁晓轩连忙将他扶起。 中年人闻言大喜,周围的村民也是相顾而笑,互相搀扶着站起来,眼中似乎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中年人感激地向二人拱拱手:“那还请二位这边来,见一见我们村长。”二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跟着他向村子深处走去。 没有人看见的是,一双阴沉的眼睛借着木梁的掩护,正死死地盯着他们的背影。 “这就是村长所在的地方了,几位请进。”在一栋明显宏伟过其他房屋的大宅子前停下,中年人毕恭毕敬地将祁晓轩二人请了进去。祁晓轩进屋一看,雕梁画栋,阔屋深廊,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家——不知这小小的山村竟如此富庶……祁晓轩心中不禁有些怀疑,微微转头望了眼虎子,却见其不知为何目光呆滞,垂涎三尺;与此同时,一阵柔和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祁晓轩扭头一看,顿时明白了虎子好端端突然变成如此呆样的原因。 只见一位美人从屋内走到堂前。其面容姣好,衣着清凉,齐胸襦裙外只松松地搭了件薄纱,腰间围裳紧系,更显得蜂腰伟怀,玲珑有致。漆黑的长发一半被仔细地绾在后面,一半随意地披在腰间,眼波流转间,颇为动人。美人樱口微张,讶道: “啊!两位是妖师大人吗?!” 祁晓轩目不斜视,礼道:“在下国御妖师祁晓轩。” 一听到“国御妖师”四个字,美人的脸上泛出喜色,连忙迎上来:“小女子若萱,忝列入云村村长,妖师大人还请上座。”说着便将二人请到大堂东面的坐席上,自己则敛身为他们侍奉茶水。 祁晓轩呷了口茶,将茶杯轻轻放下,问道:“传闻村子里有妖怪作祟?” “嗯,的确是这样……”若萱正为虎子倒茶,闻言忧道,“最近村里妖怪作祟,不少小孩在半夜无辜被杀害……”说着不由悲从中来,掩袖抽泣一声,“看着小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遇害,若萱的心里不知道多难过,求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虎子呆呆地看着眼前美人半露的白花花的酥胸,无意识地点着头,突然“啊!”了一声。 “明白了,”祁晓轩严肃地点点头,顺手收回掐在虎子大腿上的右手,正襟危坐,“那有没有妖怪的线索呢?” 若萱凝神想了想:“说起来,在村北的入云山上住着一只妖怪——黄大仙!我怀疑这一切都是是他所为!” 黄大仙?祁晓轩暗自思量,黄大仙也就是黄鼠狼妖,乃是四仙之一,向来擅长迷惑人的心智和制造幻象来害人的妖怪。若是此村小孩失踪之事乃其所为,倒也说得过去…… “明白了,我即刻动身!” 若萱大喜过望:“一切都拜托您了!妖师大人!” “放心吧大胸……美人姐姐,我一定……啊小萱萱你干嘛又掐我!” 前往入云山的山道上。 “唉唉,走得那么急干嘛!”虎子加快步伐,追赶着走在前面大步流星的祁晓轩。 “一旦发现有害人的妖怪,就要立刻除掉。这是妖师三大基本守则之一。”祁晓轩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唉,难得有这么漂亮的姐姐陪我们喝茶,怎么也应该多喝几杯嘛……”虎子鼓起腮帮不满道。 祁晓轩斜了他一眼:“我可没空陪你耍流氓。” “人生苦短,应该要好好把握每一个让自己快乐的机会。”虎子叼着一根狗尾草,摇头叹息。 祁晓轩依旧不为所动:“按规则有效率地办事,就是我的快乐。” “切,你这人真没趣!活该一辈子也讨不到老婆!” “……” “啪”虎子正忙着给祁晓轩做鬼脸,一时没注意看路,只听脚下传来十分轻微的响声,虎子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脚下一股大力传来,虎子但觉脚脖子一紧,刷的一声,连脚带人被一根套在他脚上的绳子吊到了树上。 虎子还以为是祁晓轩对他的话不痛快而施的法术,心想这老大爷们儿也忒小气,一边被那剧烈晃动的绳子吓得要死,一边大叫求饶:“好了好了!你能讨到老婆!还能讨到好多老婆!快放我下来!”却不知祁晓轩此时也是一头雾水。 忽然,祁晓轩感到身后有动静。下意识往旁边闪避开,“砰砰”两声脆响,却见他原本站着的地方这时从上空落下几节竹竿。祁晓轩转头欲看攻击者是谁,入眼的情景却是让他一愣——只见一个扎着冲天炮、头栓麻绳、穿着小马褂,充其量不过六七岁的小孩子,手里拿着一节竹竿,正恨恨地盯着二人。 这是什么情况,敌人竟然是个小孩儿?连吊在树上的虎子也忘了惊讶得忘了害怕。 “臭妖师!大混蛋!龟孙子!”小孩儿稚嫩的哭喊中饱含着深深的恨意,“去死吧!”说着左手一翻,一块石子重重地向祁晓轩袭来。祁晓轩身体一转,下意识向旁边闪避……于是那块石头便重重地砸在了虎子脸的正中。 虎子:“……” 祁晓轩:“……” 这一晃神,那小孩儿已经不见了,估计是抄小路跑掉了。就算没跑掉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要去逼问一个小孩子?祁晓轩叹了口气,估计是误会吧,毕竟己方两人可都是第一次来这个村子。 回头看了看还被吊在树上此时更升级为伤病员的虎子,祁晓轩嘴角抽搐了下。 “斩墨!” 法术施下,吊住虎子的绳子立刻断开。虎子大叫一声,重重往地上坠去,心中大骂祁晓轩,也不提前通知自己一声!想着多半又要和大地母亲拥抱一次,虎子在最后时刻用双手抱紧了自己的头,准备接受迎头痛击…… 咦,竟然没事?过了一会儿,虎子发现自己身体没有任何一个部位感到丝毫的疼痛,难道伤太重我已经挂掉了?开什么玩笑!睁眼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色……呃,地府竟然不是黑色的么?再往上看,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是…… “噗……”祁晓轩终于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怀里虎子那张被石头砸了的脸虽然看着很可怜,但是配上他那副呆呆的表情,远看还没什么,近看实在是太好笑了哈哈哈…… “笑什么笑!没见过老子这么帅的一张脸啊!”虎子恼羞成怒,一把将在底下接住自己的祁晓轩推开,指着他大骂道,“要不是当时你不讲义气直接避开,老子我会变成这样吗!还笑!” “呜呜……”祁晓轩用力捂着嘴。 “都叫你不要笑了!” 第八章(黄大仙) 入云山。 虎子二人终于明白了若萱所说的“最奇特那座山就是入云山”的意思是什么了。 “靠!这一柱擎天要怎么上去啊!” 虎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高耸入云、极为陡峭、几乎就是一个巨大的柱子的“山”,“你一定是在逗我!” 祁晓轩仰头看着眼前的山,虽然面上没显示出来,内心却满是黑线。 虽然妖师的确会斩妖除魔没错……但可没说出门自带登山绳啊! 祁晓轩皱了眉头——这可怎么办?四处看了下,好像也没看见可以借以攀爬的事物……偏偏来时又已经夸下了海口——总不好回去告诉村民“对不起,妖怪没捉到,因为山太高了我们爬不上去”吧? “算了,我看还是回家洗洗睡吧。”虎子嘟哝了一声,反正除妖也不管我的事。 祁晓轩不赞同地斜了他一眼。 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祁晓轩的目光顿了一下,下移…… 他的眼睛突然亮了! “你干嘛?这么奇怪地看着老子!”虎子油然而生一种不祥之感,作势向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祁晓轩,“老子可是良家青年!” 祁晓轩身无动作,只是微微一笑。 突然,虎子只觉一种熟悉的饱胀之感从腹中渐渐膨胀,并逐渐向上蔓延……妈的,老子就知道他要来这一招! “嘭!”一声闷响…… “混账!不要拿老子的肚子来开玩笑啊啊啊!” 入云山半山腰旁的空中,远远地传来一声近乎悲愤的大喊——只见虎子凭借充满了阳气的圆滚滚的肚子不断地向上空浮起,手脚不停地乱动;而祁晓轩……则拽着虎子的裤子把他虎子当做气球稳稳当当向上升,表情颇为淡定。虎子又是害怕又是尴尬,只觉自己遇上此人真是倒了血霉,欲哭无泪。 “快放手啊!裤子要破了!” 祁晓轩环视四周,只觉此地云遮雾罩,正是别有一番风景。 “&#@&*……” 今天的入云山,真是分外热闹。 “呜啊!” 虎子大叫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屁股生疼的同时也狠狠地松了口气,老天爷在上,这可算是触到实地了,要是万一那混账的法术中途出了问题俩人一起掉下去,这高度肯定命都没了……喘口气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看了看自己皱巴巴的裤子,只觉心头冒出一簇邪火。 “混账,上次是衣服,这次裤子也差点破了……咦,好大的雾。”虎子抬头望了望四周,白茫茫一片,竟啥看不见。 “吸!” 祁晓轩却是二话不说,微微张口,举手贴在嘴边,作势要吸什么东西的模样。说也奇怪,只见那笼罩在二人周围看似又厚又浓的白雾竟仿佛遇见了克星一般,突然涌动不止,仿佛对什么东西无力反抗一般,这般多的浓雾,竟乖乖地被祁晓轩一口气统统摄进了肚子里! 虎子不由瞥了眼祁晓轩的肚子,顿时忿忿不平起来——他也吸了这么多雾,怎么就没大肚子? 然而此刻祁晓轩的关注点在另一个地方。 “庙?” 只见那浓雾散去之后,山顶平地蓦然开阔起来。而那开阔地带的中央,正赫然屹立着一栋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建筑物——一座山庙。当然,一座山上有一座山庙是很正常的,毕竟伏龙国并不阻止百姓有所信仰,甚至伏龙国现任皇帝本身就是道教的狂热信徒,然而…… 入云山这种地方正常人根本上不来吧!连人都上不来的地方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一座庙啊! 这种地方竟然会有庙?未免也过于可疑,祁晓轩默默地想着,这种情况下是个正常人都明白千万不能…… “喂~有人吗?” 虎子大摇大摆地走到此庙的门前,咚咚咚地砸起来。 “……掉以轻心啊!笨蛋!” “呃?”小萱萱是在跟我说话么?我怎么觉得有人在骂我……应该是幻听吧。话说这庙看起来蛮干净的里面应该有人在经常打理吧,说不定还可以找他们要点东西吃。都怪小萱萱,这么快就赶着出来除妖,连杯茶都没喝完,真是可惜了…… “咯吱……” 果然有人!虎子喜上眉梢,“你……” “哇啊啊啊啊啊!” “嘭!”虎子堪堪探出头,还没看见那庙门里是什么,忽觉一股强风迎面向自己扑来,虎子心中大骇,连忙要往旁边闪避,可是那股诡异的强风如此迅猛,那里又是他能避得过的。虎子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风中落叶一般无力地被那怪风推到远处,微微偏头一看,身下已是空空,竟是被推到了山顶之外! 这下可真完蛋了。虎子心如死灰,妈妈,这下虎子可以来见你了呜呜呜,不知道地府有没有吃的……正胡思乱想着,忽觉脚上一痛,好像有一根绳子在混乱中套上了自己的脚踝。心中一动,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那脚上的绳子却蓦地疯狂地跳跃起来,仿佛上方有什么极大的力量在牵引一般,连带着虎子自己也被高高地拉到了天上——虎子恍惚中几乎能看见浮云在自己身边流动,然而下一刻,脚上重重一扯,虎子就又这么毫无征兆地结结实实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 头晕眼花中,只听一人气急败坏地喝斥到:“你这蠢材!太大意了!” 救虎子的人自然是祁晓轩。当时祁晓轩看那山顶孤庙便觉不对劲,正思量间不料虎子竟已行动,顿时气个半死;下一秒虎子果然自食其果,眼看便要摔下悬崖粉身碎骨,他当然不能坐视此事发生,第一时间召唤出大老爷,墨蛇一吐而出拴住虎子脚踝将其拉回。心中大骂此人鲁莽的同时,低头一看,除了被吓得半死以外虎子身上并无他伤,这才微微消气。 这时,却听那庙门又有响动,与方才虎子去敲门时一模一样。 祁晓轩冷哼一声,这种伎俩还想重施不成!心念急转间,左脚为立,向下使劲一蹬,身体迅速向后一旋,右手大老爷祭出,在空中抛出一道巨大的弧线,口中一声大喝,一条墨舞长蛇从笔尖喷射而出,祁晓轩右臂一抖,墨蛇竟突然静止在了空中,仿佛是在蓄力,再抬眼时,那长蛇已然化作巨大的利刃从山庙前方将其瞬间贯穿!哐当一声,那山庙轰然落地。 祁晓轩轻呼一口气,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山庙坠落之处。只见那里此时尽是被砸烂的破砖乱瓦,似乎更无其他;然而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一阵浓浓的白气突然从此地袅袅升起!祁晓轩更是不敢有丝毫放松,极为紧张地盯着白气里面的情形。果然!那白气中逐渐地现出了活物的形状!祁晓轩右手将大老爷握得更紧,决定一有不对便向那东西攻击而去! 白气逐渐消散,那活物的轮廓也越发清楚。尖尖的双耳,毛茸茸的尾巴,圆圆的小脸,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孩子模样的……小妖怪…… 小妖怪眼角噙着泪花,短短的小手吃痛地摸着自己的屁股,咬牙嘟哝着:“混账!胆敢对本大仙用如此下三滥的招数!”呜呜呜屁股好痛…… 祁晓轩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格外惹人疼惜的小妖怪,只觉十分难以置信:“黄……大仙?” 小妖怪闻声耳朵一抖,仿佛受惊一般手忙脚乱起来:“啊!正是在下!请多多指教……啊!我这么客气干嘛!不行我要重新来过!” 双手叉腰,小妖怪努力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受死吧!小虫!啊,不对!小狗!啊啊啊啊也不对……” 脑中搜词刮句,小妖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最后终究也没有想清楚该怎么说话,小妖不免十分泄气,耷拉着耳朵,恼羞成怒地瞪了“罪魁祸首”祁晓轩一眼:“哼!总之是后会有期!这仇我一定会报的!”说完双腿一蹬,毛茸茸的大尾巴一甩,眼看就要溜掉。 祁晓轩见此一惊,自然不能让他就这般走了:“慢着!”出口同时人也蹬了出去,右手堪堪抓住了黄大仙的衣服! 黄大仙哼哼一声,整个身体蜷缩成团,嘴上得意一笑。 祁晓轩只听那小妖口中缓缓吐出“虚恭”二字,暗道不妙然则无可奈何,“……大法!” 祁晓轩只觉迎面一阵巨大的冲击力传来,正与方才虎子遭遇的那股怪风一般无二!被那怪风冲击之下,祁晓轩整个人不得已退到了十米开外,掩住口鼻,待那怪风逐渐淡去,方才缓缓站起,暗中沉吟道,黄鼠狼在穷途末路时就会从臀后放出一股臭气,趁对方胆怯的空隙逃之夭夭,想必就是此怪风了。然而黄大仙作为妖怪,想必没那么简……单……这是,衣服? 怪风终于全部散去,然而那露出来的空地上,突然出现了一座衣服堆出的高山!衣山旁边,竟然还有大盆、搓板、棒槌这种日常洗衣之物。难道这是一种幻境,只有将这些衣服洗完才能捉到那黄大仙?可恶,如此多的脏衣服,可见此计旨在消耗对手的体力,甚为歹毒!祁晓轩一边咬牙切齿,一边随手拿了一件衣服搓了起来——然而为了摆脱这幻境,我也不得不如此了! 咦,不过这衣服看起来甚为熟悉,那棒槌打下去的触感也与平常看着府里下人槌衣服的声音颇为不同,倒像是平常练武时打到别人身上的声音…… 呃……等一下,我抓在手里的这个……怎么越看越像那小子……只是脸肿了一点哈哈…… “黄……黄大仙呢?”祁晓轩像被火燎了手一般,连忙把鼻青脸肿的虎子脱手,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十分大义凛然,“黄大仙!你给我出来!” 然而此地除了空空如野的平地,哪里还有分毫它的踪影? “虎子!黄大仙跑了,快起来追!” “……啊……小时候的二黄,还有小白,嗯?妈妈,你也出来了,我好想你……” “喂!不要随便回忆走马灯啊!你还没死啊笨蛋!” 今日的入云山,的确是分外热闹。 第九章(血案) 夜深了。 整个入云村被黑暗笼罩,陷入了沉睡,时不时有乌鸦飞过,扑棱两下翅膀,无聊地叫上两声,月亮的冷光照在青色的石板路上,显得比白天冷清了许多。 却也并非完全寂静。如果仔细听,就能听见一个巷子里传来的轻轻脚步声,脚步声不急,只是不那么稳重,倒像是声音的主人心情有些烦乱;再细听,就会发现这大晚上出来散步的人不止一个。 “妖怪跑了罗~哦~跑了罗~”虎子抱着后脑勺,大喇喇地跟在祁晓轩身后,仰脸茫然地看着天,嘴里唱着自己胡编乱造的曲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向前踏去。 “看来国御妖师也不过如此嘛,就只会闭着眼睛鼓风——瞎吹……”说着嘴上嗤了一声,伸出舌头翻着白眼对着头上的月亮做了个鬼脸,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他说的是谁一目了然,何况是在这个人就是虎子唯一听众的状况下。 脚步声突然停了。 “够了!”祁晓轩一声不吭地忍了他一晚上,终于忍无可忍,他烦躁地转过身来,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对着虎子吼道,“一路回来就唠叨个不停,你到底想怎样!我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 他不吭声就算了,这一说话居然还是这副德性!那正好,老子我现下心里憋闷着呢!你祁晓轩不是爱讲道理么?老子我现在就跟你讲道理! 虎子直接就炸了,一撸袖子一瞪眼:“干嘛干嘛!你把我英俊的脸打成这样,我唠叨几句还犯法了啊?道歉有用的话还要官差干嘛!你有种也把脑袋伸过来让我打啊!”说完还指了指自己的脸,上边还留着白日里去入云山捉妖反被祁晓轩当衣服砸得伤痕,“现在还肿着呢!” 祁晓轩心里憋出的邪火,都在如山的铁证面前被浇得透心凉,他盯着虎子的脸,哑口无言,嘴唇开合半天只吐出来了一个“我……”脑中一团乱麻,也不知道说什么,但又不想失了面子,只得闷闷地回了一句赌气性质的“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说完便转过身不再看虎子,臭着一张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哼,”虎子闻言扯着嘴嗤了一声——明明想发火偏偏要在心里憋着,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些城里人真是虚伪。瞥了眼祁晓轩,臭着脸依旧没有看自己一眼,紧握成拳的双手暴露了他心里显然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松。 真是难伺候……虎子瘪了瘪嘴,一脸嫌弃地对着面前的空气叫了一声。 “喂……”扭头看向别处,“我肚子饿了……”话音还未落下—— “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突然刺破了夜色! 虎子二人浑身一震,相互看了眼,俱无法掩饰自己眼中的惊讶。暂时放下了自己的心思,二人双双行动。 “前面屋子有情况!”祁晓轩只凝神了一霎,探明尖叫方向后,暴起向前冲去。眼看那紧闭的房门就在前方,祁晓轩心下甚急,凌空一跃,一脚将那漆门踢开! “吱呀”一声响,那两扇大门逐渐在祁晓轩面前展开,露出房间里的真面目:地上两个人形,一坐一伏,那坐着的“人”头顶双耳、身量极小、唇角带血、一双大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凶狠的幽光,不是那黄大仙又是谁! 祁晓轩白日大意不慎放走了它,现在它竟然自己送上门来,那里还有放过之理!登时怒喝一声,大老爷在空中一挥,墨舞长蛇瞬间向黄大仙所在之地猛扑而去!那想那黄大仙似是早有准备,双脚一掂,轻轻向上一跃,黄色的大尾巴缓缓摇摆,蓄势待发—— “虚恭大法!” 一阵奇臭无比的烟雾顿时充斥了房间,噗通一声,那黄大仙则借着虚恭大法的推力,硬生生从头上的瓦顶冲了出去!唯留祁晓轩在原地被那烟雾所制咬牙欲碎。 “混账!又被它用这招逃走了!”祁晓轩心中恼怒之极,奈何那黄大仙看似修为一般,然而这“虚恭大法”却是极其古怪,不但奇臭无比,更是难以阻挡;更有一身玄妙的隐匿身法,纵是修为高的人也难以追及,在这浓浓的黑夜之中,祁晓轩想要追上它,几乎比登天还难。 无奈之下,祁晓轩只得不甘心地退了回来,心情沉重,继续烦恼如何才能抓住这只狡猾又可恶的妖怪。正思量间,刚迈出的脚上突然传来一种软绵绵的突兀感,仿佛是……祁晓轩眼皮一跳,连忙把脚拿开,借着从被黄大仙冲破的房顶大洞透过的月光低头一看——不看还罢了,这一看顿时悚然,心脏猛地一跳,却又重重地沉到了谷底——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正瞪大了眼睛横躺在地上,身下是接近干涸的大片的暗红色血迹,面色如铁,身体僵硬,显然是已经死去有一会儿了。 祁晓轩抿紧了嘴唇,轻轻地伸出手去探那小男孩儿的鼻息,如果看得仔细,便能够发现祁晓轩的手指几乎是一直在细细地颤抖。他的手指默默地在小孩儿已经僵硬的鼻子前停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慢慢地放下:这个七八岁还穿着红色莲蓬肚兜的孩子,确实已经死了;从伤口判断,应该是被兽类以利齿撕咬颈部,导致流血过多而死。 自然是那只黄大仙干的了。 “狗子!”妇人的喊叫声突然从门外传来,祁晓轩浑身一颤,偏头看去,只见一个衣发凌乱的妇人正从门外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她眼神一扫,看见屋子中心地面上躺着的小男孩儿尸体,瞳孔蓦地睁大,囫囵扑过去,嘴角一歪便哭将出来,“狗子诶,我的儿啊!你快醒醒……不要吓娘亲啊,娘亲可就你一个啊……”泪水滚滚而下,妇人将小男孩儿的尸体紧紧搂在怀中,悲痛得几欲晕厥。 祁晓轩木然地站在这对人鬼两隔的母子旁边,只觉一种窝囊之气在胸中不断乱窜,压得他喘不过气;在哭声的伴随之下,正逐渐酝酿成一股狂怒的情绪,几乎要从祁晓轩的心脏里爆发出来;紧跟着祁晓轩进来的虎子看见这幅情形也不禁静下了脚步,脸上竟难得地露出了哀戚的神情,他默默地看着地上的两人,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堵住,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沉默,仿佛触到了什么心事。 “混账!”千言万语只憋出了这一句,祁晓轩右手重重地捶在身旁的墙壁之上,竟生生砸出了一个大洞,再抬头,表情几乎显得有些狰狞——不知是不是错觉,虎子竟觉得他的眼睛中,那黑色眼珠的深处,隐隐有火光在跳动,虎子欲往更幽深处看去,却觉仿佛一种毁灭的力量正向自己席卷而来,心惊肉跳之下,连忙将目光收避回来。 “黄大仙……”祁晓轩喃喃着,语气森然,“绝对不可饶恕!” 虎子才将目光从他的眼睛中收回来,一时不知道看哪儿,只得看着地上的小男孩儿似乎若有所思,闻听祁晓轩此言,抬头正欲说些什么,没想到祁晓轩的动作比他的言语更要快上三分,尾音还未落地,整个人已经疯了一般地向房外跑了出去,脚下带风,行走如飞,衣袍翻飞之间,竟带了些一往无前的气势…… 然而虎子才不管祁晓轩跑起来的气势到底怎样,大步向前一迈,趁着祁晓轩还未走远连忙跟着跑去,好不容易才堪堪赶上,猛地向前一扑,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气喘吁吁地叫住他:“喂!等一下!你跑这么快干嘛!” 祁晓轩盛怒之下,那里又会对他多做理睬,只当此人又阻了自己的路,心中烦躁不已,一把将其挥开,喝道:“让开!不要阻止我!” 虎子这边厢气喘如牛,还没缓过气,听到祁晓轩这句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觉此人看起来一副聪明样,骨子里却是冲动得很,单纯得有些呆气,倒不知道城里人是不是都这样……胡思乱想了一番,重新扯扯住祁晓轩的衣袖,祁晓轩再一挥,竟一时挥不脱;虎子将祁晓轩的身子扯近,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正色道: “我不是要阻止你!你现在到底是要去哪儿啊!” “你冷静点!愤怒的那一瞬间,人就是个蠢蛋!” 祁晓轩听闻此言浑身一震,仿佛一个陷入迷梦中人突然被人当头棒喝,稍一回想,只觉自己从那屋子里突然疯跑出来实在没有道理——他若是知道那黄大仙从屋顶遁逃后去了哪个方向,又怎会任其逃之夭夭?偏偏隔了这么久之后怒跑出来,这是要到哪里去?祁晓轩努力回想,竟再也想不起来自己本来是要去向何方,我这次怎么这么冲动?不过这小子往常这么顽劣,没想到还有些见识,倒是颇令人刮目相看,不若听听他的道理…… “……人的优雅,关键在于控制自己的情绪。一个连情绪都控制不好的人,又怎样装成山鬼骗人给吃的而不被他们发现?又怎样去哄着邻居家的小阿美?这些可都是学问,是需要……”虎子沉醉在自己的情绪控制演说中已然不可自拔。 算了,我才不要被这种人教训。 祁晓轩扯了扯嘴角,眯眼看着虎子: “难道你有什么头绪?” 虎子沉吟道: “我也不太清楚,但总觉得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如果黄大仙真的是穷凶极恶的妖怪,那么为什么在入云山顶上一战,他明明有机会对我们下狠手,却最终选择了逃跑?” “那你怎么解释刚才那一幕?” “这个我无法解释。但经验告诉我,事实的真相往往会被表面现象所掩盖。” “那你怀疑……” “村长!我觉得村长很可疑!” “村长?!”祁晓轩一惊,“这是为何?”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虎子义正词严,伸手往前一指, “村长的胸部,” “太大了!” 第十章(疑点) 祁晓轩:“……” 虎子一脸理所当然:“我小时候隔壁的奶奶说,胸部大的女人都是祸水!村长胸部这么大,一看就很可疑!” “流氓……” 祁晓轩无力地转过身去,对自己愤愤不已——我脑袋被门夹了么,居然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不久后。 “咚咚咚” “请问里面有人吗?” 祁晓轩轻轻地扣了扣门环,然而却没有人开门,也没有人答应。 “这么晚,村长应该已经睡了吧?” 祁晓轩看着眼前死气沉沉的大宅子,显得有些疑惑。 虎子嗤了一声:“睡觉?村子里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这个村长还睡得着?再敲敲……” “咯吱……” 虎子话音未落,一声毛骨悚然的吱呀声突然响起,那方才还锁得紧紧的房门,此刻竟突然打开在二人面前。 “你觉不觉得……” “之前黄大仙……” 二人同时出言,转头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凝重之意。 “管不了这么多了,先进去再说。”祁晓轩眉头紧皱。 “是狼是狗总得进去看看吧!”虎子吐出口中衔着的狗尾巴草,故作轻松。 二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门。 祁晓轩作为训练有素的国御妖师,这种潜入自然是得心应手,特意放轻了手脚,走一步头两顾,可谓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而虎子…… “村长姐姐?” “村长姐姐你在吗?我和小萱萱来看你啦!” 我根本就不该带他来,祁晓轩只觉前路一片黑暗,所以说我到底是为什么要带他一起来! 就这样一路查探房间,二人逐渐走到了长廊的尽头。眼看这就是最后一间房了。 祁晓轩睨了眼虎子,发现他依旧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禁哭笑不得,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管不了这么多了,祁晓轩伸手按住面前的门,轻轻推开。 “吱” 门,开了。 “村长姐姐?”虎子继续他那“毫不惊动别人”的喊叫,祁晓轩也不理他,径自悄悄向房内探去,边走边想要是那若萱姑娘什么事儿也没有只是睡得太沉,自己这边两个大男人贸然闯进人家姑娘的闺房,怎么想也没什么道理…… 正胡思乱想中,“啪嗒”一声,祁晓轩突然感到自己的脸上沾了些水,没几秒又来了一滴,看来是从屋顶上漏下来的。这宅子虽然从外表看来颇为雄伟,然而还是年久失修啊,连屋顶都漏水了…… 不对!祁晓轩蓦然心头一凉 ——今天分明是个大晴天! 祁晓轩轻轻地抬起抹去脸上的“水”的左手,那鲜红的颜色衬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是血。 那么,所谓年久失修漏水的天花板其实就是…… 祁晓轩只觉身体有些僵硬,费力地抬起头来。 “咯吱、咯吱、咯吱……” 麻绳摩擦梁柱的声音在寂静中唱出骇人的歌曲,一双小巧而鲜艳的绣花鞋直直地出现在祁晓轩的面庞上方,几乎就要落到他的脸上。鞋上是一双娇小的玉足,白色的袜子从鞋中伸出来,延伸到黑暗深处。轻纱裙摆随着阴风缓缓飘动,惨白的面庞上,红色的鲜血从女人的鼓出的双眼中汨汨流下,经过修长的脖颈、雪白的胸脯、在襦裙上绵延出一条蜿蜒的血线,最后在鞋尖汇成轻轻一点,滴答、滴答、滴答落下…… 这个被吊在天花板上的尸体,曾经是虎子口中的“村长姐姐”,也就是今天上午才给二人斟过茶的若萱姑娘。 “妈呀……”虎子呆呆地看着头顶上悬挂着的尸体,整个人都被吓傻了。转头看一眼祁晓轩,又看一眼尸体,指着尸体的左手直哆嗦,“这、这、这是……” 可是祁晓轩却没有看他,反而蹲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虎子更觉毛骨悚然。这小萱萱不会是吓傻了中邪了吧?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想起隔壁刘奶奶给自己讲的女鬼上身致人发狂的故事,更觉头皮发麻。要是这大妖师发起狂来,我可打不过他……越想越可怕,虎子思量了一番,看了一眼女尸,又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祁晓轩,干脆豁出去了,两步跑到祁晓轩身边,抓住他的肩膀死命地摇晃,非要把他摇清醒不可,妈呀你要邪乎了我可不得交代在这里…… 虎子还没摇两下,右手就被祁晓轩一把抓住,力气之大,连人都被拉到了另一个方向,也就是祁晓轩身前。虎子瞟了祁晓轩一眼,只见他面色铁青,嘴唇青紫,不禁呼吸一窒,妈呀看来这人果然中邪了;紧接着手上又是一紧,不好,小萱萱这是真的要对我动手了!不禁紧闭双眼,心中五味陈杂,想不到我虎子一世英名,临了却要跟一个男人死在一起……不过好在这个男人长得还很好看,倒也不算太亏…… “你看地下。”祁晓轩低沉的声音在虎子的耳边响起,口中呼出的热气挠得虎子耳朵痒痒的。地下?难道我们已经死了来到了地狱?不过我怎么一点儿也没有觉得疼……难道那村里匡师父是在骗我? “这个……是黄大仙的毛发……”什么,黄大仙也在这里?不对啊!虎子骤然睁开眼睛,却又被惊了一回——只见一撮黄色的毛发静静地躺在地板上,昭示着有东西在他们之前来到了这里;毛发的颜色很熟悉,他们刚才还跟它的主人交过手,正是黄大仙。 很明显,黄大仙在刚才害了小男孩儿之后又跑到了村长这里,杀害了村长;从村长尸体的状态来看,黄大仙刚离开不久,可能堪堪在二人进来之前。想到己方二人在房门外犹豫的时候,门后的村长姐姐可能还没被杀,虎子的心中就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一样难受。明明是一个那么温柔漂亮的姐姐,结果…… 虎子想到的这些,祁晓轩自然也想到了。 此刻,祁晓轩的心中已经燃起了滔天的怒火,那火是如此猛烈,几乎要烧穿祁晓轩的心脏、冲破他的丹田、毁灭他的皮肤,将这房间都湮灭在熊熊的火海之中! 黄大仙…… 黄大仙! 夜晚很快过去,转眼间,已是白日。 村长家的大宅子的门匾上挂上了白花,房间中、院子里都是苍白的帷帐,而若萱本人的棺木则陈设在灵堂之中,尚未下葬。为了这个丧事,村里的老老小小都赶了过来,布置的布置,祭拜的祭拜,见了若萱的棺柩,没有不道一声可惜的。 祁晓轩和虎子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帮着忙乎了一天——虽然二人都显得比平时沉默了不少;祁晓轩不说,整天都没说几句话;连虎子这个话唠都少了些大呼小叫。二人就这样努力忙活着,仿佛是要忘记些什么,又或者是为了给死者尽到自己最后能做的一点力。 眼看太阳将要下山,村民们也大都回去,虎子硬拉着干活好像不知疲惫的祁晓轩在大宅前的阶梯上坐下,和同来帮忙的几位大叔一起休息。 几位大叔抽着水烟,聊了起来。 “唉,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村长就这样遭黄大仙的毒手了……真是可惜啊!”秃头大叔吐了口烟圈,恨恨地跺了跺腿。 “俗话说红颜薄命,看来还真不是诳人……” “你啥意思啊?脸蛋儿好看点儿就该死啊?这人才去了一天尸体都还没凉呢,你咋这样儿说话呐?” “我咋了我……我这就是感慨了一句你激动啥呀?反正你长得又不好看!” “诶我说你这张破嘴……” “行了行了,吵吵啥呢!”络腮胡大叔不耐烦地打断就要吵起来的两人,“能不能消停点儿?别让妖师大人看笑话!” 络腮胡大叔似乎在这几人中颇有威严,他一发话,果然那两个大叔都不吵了。 然而络腮胡大叔自己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我们村子气数已尽啊,”重重地吸了口烟,他的语气颇有些悲怆,“我们村儿自前朝就迁移到这里,少说也有好八九百年,其间或有大旱大水,地动山崩,虽然艰苦些,可总归是能扛过去。可现在上天派了黄大仙这么个妖怪过来,这分明是要取我们的命啊!” “所以说啊,当初就不该把这祸害留下!想想也是,妖怪怎么可能和人和睦相处呢!” “哼,我看这小妖怪早有预谋,开始故意装乖,后头才露出凶相来,这叫做养肥了再吃!” 虎子本来有气无力地摆弄着嘴里的狗尾巴草,一听这话眼睛蓦地睁大,抬起头来有些吃惊地望着祁晓轩。 祁晓轩右手一颤,轻轻地眯起了眼睛: “诸位乡亲,此话怎讲?” 络腮胡大叔闻听此言,恍然般地“哦”了一声,一拍自己的大腿: “瞧我这记性,都忘了把前事交代清楚!妖师大人,您是有所不知,大约是一年以前,黄大仙被妖师追杀逃到我们村,重伤倒下。我们村二牛在上山采药的时候遇上了它,便救下了它,还帮它疗伤。这么一来二去,这黄大仙就干脆在我们村住下了。 “开始村民们还挺怕它的,再怎么像小孩儿,终究也是个妖怪。不过由于它的外表看起来实在良善,而且常常跑到入云山上为我们采药,还帮乡亲们治病,这时间一长,我们对它的戒心也就逐渐放下,渐渐地把它当成了我们村的一分子。 “可是没想到啊,就在一个月前,黄大仙突然性情大变,不再和人交流不说,还一个人躲到了入云山上。而也就是从那时起,村里每天晚上都有小孩儿惨遭杀害,现在连村长也遇害了!唉!” “可怜恶人,不辨是非,结果害了自己,遭到这样的恶报。” “即便对妖怪仁至义尽,它们邪恶的本性也是无法改变的……” “所以说啊,妖怪就是妖怪,根本没有好坏之分,本性终究是邪恶的!” “就是!” “嗯……”祁晓轩听了络腮胡大叔叙述的和黄大仙的过往,若有所思,半晌,问道,“能否劳烦告知,刚才提到的那个二牛是……?” 第十一章(生擒) 听到祁晓轩问这个,几位大叔的脸上不禁有些难色,互相看了看,络腮胡大叔才不好意思地回答:“二牛他啊……自从把黄大仙救回来以后,就和黄大仙两崽子称兄道弟的,穿一条裤子,好得不得了!就连小孩子开始遭到毒手之后,这小子也一直护着黄大仙,跟我们作对!” “我看那小子是中了黄大仙的幻术!”秃头大叔帮腔到。 祁晓轩温言道:“他现在在哪里?能带我们去见见他吗?” “那小子一直给我们添乱,我们就把他绑在村边的破柴房里了。”络腮胡大叔不好意思地咧咧嘴,“妖师大人需要问话的话,我可以带路。” “好,那就麻烦你了。” 此时天色已晚,月亮已经上了枝头。虎子二人跟随络腮胡大叔穿过村子,来到村子边缘的一片空地上,只见此地杂草丛生,看得出很久没有人打理了;但是却有一座不算太陈旧的柴房竖在这里,显得颇有些突兀。 “这就是二牛被关着的地方了,”络腮胡大叔指了指屋子,对二人说道,并两步走近房门,将门上的插销打开,“二牛就在里面,妖师大人请进。” 虎子二人虽然心里还有些疑问,但一时又无法说清到底是哪里不对,只得先进去再说。 一进门,二人所见之处全是柴草,乍一看哪有什么小孩儿的身影。二人再往里走了两步,正好将门外的月光让了进来,这才看见一个被绑着蜷缩在草垛底下的小小身体,想必就是二牛了。 这二牛头上一个冲天髻,身着一件小肚兜,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脚被缚,嘴巴也被绑住,说不出话来,只能“呜呜”地哼几声。 二人见此情景,却是大吃一惊。 “二牛?!” “啊咧?这不是在入云山上扔我石头的死小孩吗?”虎子惊得跳了起来。 “啊!二牛这小子也袭击妖师大人了吗?你们没受伤吧?”络腮胡大叔目瞪口呆。 祁晓轩在旁边静静地观察着,发现二牛对他们几人的到来并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再走近几步,蹲身仔细观察,将他全身大概检查了一遍,说道: “我二人自然没事,只是二牛好像有些神志不清,而且身上还残留着黄大仙的臭气……看来是真的中了黄大仙的幻术。”说着就想起了昨天自己被黄大仙所惑把虎子当做衣物捶打的囧事,一时颇为羞臊,偷偷瞄了虎子一眼,发现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牛二,并没有想起,这才稍稍放松,轻轻咳了两声,“总之黄大仙的幻术相当厉害,我们一定要多加小心!” 同时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想问些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不过,既然如这些村民所说,二牛一直被绑在这柴房里,那么昨天又怎么能够跟着袭击我们呢?难道是真跟黄大仙有所勾结? 祁晓轩正思量着许多,忽觉脚下有些震荡,四处看去,整个屋子都有些摇晃起来。连忙走出门去,只见头顶原本还算明朗的夜空不知何时,竟被一片诡异的乌云遮住;几股怪风也正呼啸着从四面八方向众人所在的小柴房扑来,直将纸糊的窗户都吹破了。  “不好,有妖气!” 祁晓轩当机立断,顶着怪风从外面把柴房的大门给关上,自己则守在门前,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愤然响起: “把二牛给我交出来!” 正是黄大仙! “来得好!”祁晓轩低喝一声,召出大老爷,向着正以他为中心聚拢的怪风狠狠一抡! “御墨诀!” 只见一条粗大的墨舞长蛇从大老爷的尖端一泻而出,将那正逐渐聚拢的怪风骤然打散!那怪风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几度要重新合拢,但祁晓轩的墨蛇自然也不是普通的法术,仿佛自有灵性一般,凡怪风有重聚的趋势便卯足了力气追踪,将其再次打散,这样来回几次,那怪风自是不堪承受,终究散去。 而随着怪风的散去,空地也逐渐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而此时站在露出来的草地上尖耳摆尾的活物,便是那所有事情指向的黄大仙。 此时的黄大仙可不像祁晓轩二人在入云山上所遇的那般腼腆,却也不似昨日晚上在小男孩旁边见到的那般阴沉,它龇牙咧嘴,重重地喘着粗气,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不停地颤抖,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狂怒的气息。 “臭妖师!胆敢阻挡本大仙的路!纳命来!” 黄大仙大叫着,双手双脚交替使用,狂奔着急速向祁晓轩冲来! 祁晓轩面色凝重,将墨蛇一收,那墨蛇狂卷而回,在他的身前蜷成一个足有一人高的小型飓风,高速卷动中还时能看见闪电的闪掠,发出“滋滋”的爆裂声! 只听祁晓轩口中疾念咒语, “呔!” 那身前的墨色飓风突然静止,下一秒竟毫无征兆地重重爆裂开来,像千万支利箭一般狠狠向疾行而来的黄大仙冲刺而去! 这箭雨是如此的密集,眼看那黄大仙就要被墨箭击中。没想到黄大仙眼睛也不眨一眨,更别说闪避,双手回胸紧握,两指并拢,大喝一声: “虚恭大法!” 大股黄色怪风瞬间从它的身后爆出,而黄大仙竟借着这怪风的冲击力避开了祁晓轩的墨风箭雨! 因为黄大仙的速度比箭雨更快! 转眼之间,黄大仙已经冲到了祁晓轩身前,眼看着要撞到他的身上;祁晓轩身体向左一斜,右手举大老爷向黄大仙狠狠一戳—— “噗!”黄大仙应声化为黄风散去。 原来黄大仙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祁晓轩所攻击的根本就是它的残影,而当祁晓轩忙于攻击残影时,真正的黄大仙早已…… 来到了他的身后! 黄大仙右手按住草地,借力使身体在瞬间转了个方向,两手猛地撑在地上,使劲向脑后一撑!别看那黄大仙身形偏小,力气却是不小!就这一个动作,只见它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一般横着直向祁晓轩冲来,双脚狠狠地要击打在祁晓轩的身上!它的速度太快,祁晓轩避无可避,只得勉强用双手抵挡,然而整个人还是被这一踢的冲击力逼到了十米之外! 盛怒中的黄大仙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趁着祁晓轩堪堪停下后退的脚步,身子还没有站稳,立刻瞬移到他的身后,右手起势,身体前倾,就要从背后抓破他的背心! 然而祁晓轩吃了一亏,自是已经有了戒心,前方没有看见黄大仙的身影,立刻转头看向身后,果然就看见了正欲偷袭的黄大仙!当下大老爷祭出,在黄大仙的落脚处一点,一个墨柱忽然从地上冲天而起,黄大仙未有防备,被其冲弹开去。 祁晓轩心道此獠速度太快,近战自己肯定吃亏,须得拉开距离才好;见此墨柱抵挡黄大仙颇有奇效,便干脆跳跃着向后退去,边退边挥舞着手中的大老爷,转眼的工夫,就在黄大仙和自己之间点了十来个墨迹。 黄大仙见祁晓轩不停地往后退,以为此人打不过它要逃,顿时心生鄙夷,大叫: “哪里逃!” 说着双脚一蹬,便又朝祁晓轩冲将过来。 没想到这次祁晓轩脚上却是一动也不动,黄大仙还道此人是吓傻了,心想正好,几个闪动间就已跃过一大段距离,眼看就要贴到祁晓轩身前。 危急关头,祁晓轩终于动了!只见他冷哼一声,横眉倒竖,手上大老爷重重一挥,声如洪钟:“御墨诀!” 却见之前祁晓轩所点的墨迹突然闻声而起,一个个崛起成墨水峰头,十几个峰头汇合成黑色的翻天巨浪,铺天盖地地向疾行中的黄大仙席卷而来;黄大仙那小小的身躯在这巨浪面前就如同挡车螳臂,似乎马上就要被挟裹在其中。 黄大仙看着眼前的巨浪,却是脸色如常,隐约还带了一丝不屑之意。只见它奋身一跃,尾部大量黄色怪风应时爆出,助其凌空;那墨水巨浪虽然来势汹汹,终究还是没有它来得快,被黄大仙踩在了脚下。 黄大仙见此大喜,哈哈大笑道: “在虚恭大法之下,本大仙的速度天下第一!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也想捉住本仙?实在是天真!!!” “哼,天真的是你!” 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在黄大仙的背后响起。 “积墨!天罗地网!” 黄大仙大惊,扭头一看,祁晓轩正在他身后!原来打从最开始起祁晓轩就没准备用那墨水巨浪捉住黄大仙,而是为了挡住它的视线,以便自己能够趁它忙于应付之际潜到它的身后,再用手段将其抓住。 大老爷挥舞之下,一张墨水织成的粗壮大网从笔尖放射而出,从黄大仙的背后向其投扑而去。黄大仙前有巨浪,后有罗网,再加上从它发现祁晓轩到天罗地网逼近不过瞬息,黄大仙纵有再快的速度也是无路可走,只得束手就擒。 “啊啊啊啊啊啊啊!” 黄大仙被那水墨罗网紧紧地缠住,被冲击力连带着从高空狠狠冲下,重重砸到地面之上。黄大仙不断地挣扎,奈何那水墨织成的罗网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仿佛有灵性一般,这黄大仙越挣扎反而就扎得越紧。黄大仙急了,正准备卯足力气再使一次虚恭大法,试图将这束缚自己的邪物冲破,挣扎间忽地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杀气! “不要动,否则立刻要你小命!” 第十二章(血咀妖尊) 冷冷声音在它上方响起。 祁晓轩淡淡地站在躺倒的黄大仙的身前,手中的大毛笔轻描淡写地指着它,笔尖正正抵在眉心。 黄大仙死死地瞪着祁晓轩,目眦欲裂,那眼神仿佛要生生把他撕碎。微微挣扎了一下,祁晓轩手腕一抖,那笔尖便点破了皮肤,几缕细细的血线从笔尖处顺着两颊蜿蜒而下,远看仿佛黄大仙的脸裂成了几片,显得格外狰狞。 “太好了!不愧是国御妖师!瞬间就收拾了黄大仙!” 眼看着战斗结束,虎子和络腮胡大叔二人从房门旁跑过来。络腮胡大叔见黄大仙果真被祁晓轩治得动弹不得,不禁大喜,盛赞祁晓轩。 祁晓轩冷冷地注视着手下动弹不得的黄大仙:“该怎么处置这作恶多端的小东西呢……” 络腮胡大叔捋了捋胡须:“此獠作恶多端,且手段倍出,若留其一命,未免夜长梦多。就地正法吧……” “慢着!” 黄大仙闻听此言,大喊一声,并且猛烈地挣扎起来,祁晓轩以为它求生心切故作此狂态,便令那水墨束缚绑得更紧了些。没想到这招根本没用,那黄大仙依旧伸长了脖子,扭个不停,仿佛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力气。 黄大仙看着眼前冰冷而戒备的祁晓轩,感受到身上绳索的压力和自身力气的流逝,知道自己不是这厉害妖师的对手,已是在劫难逃,不禁悲从中来;又想到存在于这个地方的“那个东西”,更是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但当他的目光无意中扫向远处的那所柴房时,黄大仙只觉肺腑之中突然冲上一股悲愤之气,热泪没出息地从眼眶中滚了出来,它冲着祁晓轩等人大叫道: “杀我不要紧,但放过二牛好吗!他是无辜的!” 祁晓轩本以为黄大仙会胆怯求饶,没想到出口却是为了一个人类的性命,不禁生了些迟疑——如此有情有义的黄大仙,又怎么会伤害二牛,将他迷晕呢…… 正这般思量着,祁晓轩忽然觉得脖颈处有些冰凉,一片滑腻正顺着自己的皮肤蠕动,上面细小的纤毛正随着那滑腻一张一弛的动作收缩扩张,仿佛还有粗糙的毛孔缓缓划过颈下的血管…… 不,不对!不好! 只见黑夜的掩映之下,十几根粗大而滑腻的触手悄无声息地从祁晓轩后背伸出,像一朵浮在空中的巨大的肉花在黑暗中悚然绽放,残酷得几乎是带了些温柔的意味,从身后将祁晓轩紧紧地缠住,并越缠越紧;而那颈上的触手则勒得他喘不过气,几至窒息。祁晓轩慌乱之中手上发力,欲运行真气将那触手逼开,而真气所触,却是如同泥牛入海,毫无反应,反而源源不断地被那触手吸收;那触手依旧越缠越紧,半点要松开的迹象都没有,反而使其祁晓轩越发的乏力体软,浑身颤抖。 不好!这触手竟然能吸收身体的阳气!祁晓轩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可是已经晚了。 要被吸干了! 可恶,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触手终于离开了祁晓轩的身体。祁晓轩的身体没了支撑,瞬间一软,衣袂飞动,便如一块死物般重重地歪倒在地上。 从那触手缠上祁晓轩的身体到吸收阳气完毕不过一瞬间,而这短短的一瞬,便将方才还与黄大仙大战一场的国御妖师打倒在地,成了一具毫无动静的身体。 虎子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或者说曾经的“络腮胡”大叔,只觉从双脚到牙齿到头发,无一例外都在轻微的颤抖——几十条相互纠结穿梭的滑腻触手从大叔的右半边身体中破衣而出,在吸食过祁晓轩的阳气之后,这些触手仿佛更多了些活力,在那具残体头顶欢快地蠕动着;而同时更多的触手正以那个开口作为突破争先恐后地从大叔的身体里伸出、纠缠、弯曲。 “嗖嗖……” “嗖嗖……” 虎子眼睁睁地看着络腮胡大叔的肉体在成千上万触手的迸发中被分解,逐渐消失殆尽,连衣服的碎片都不剩,还没来得及思考,忽然间,只见那原本看起来软塌塌的触手好像突然得到了什么指令,一改之前混乱的面貌,一条一条有秩序地急速盘绕而上,不多一会儿,一座巨大的触手肉山便出现在了伫立在了虎子的眼前。虎子随着触手的盘绕费力往上看,只见那触手不断盘旋,不断往上、往上,仿佛要直入云端;而那肉山的尽头是一个圆圆的东西,但再仔细一看,这个圆圆的东西的表皮上似乎附着了密密麻麻的短短的东西,像是拖把上的布条;再仔细一看,那圆圆的东西倒确实很像一个拖把头…… 然后这个拖把头还突然转了个方向,上面还有一双黄澄澄的眼睛和血淋淋的大嘴!而那拖把头上的短布条也都突然蠕动起来,原来也是一条条触手! “妈呀!妖怪!” 虎子大骇之下,连滚带爬地忙向反方向奔去,只恨娘亲生自己的时候忘了给自己生一双翅膀,不能离这个妖怪再远些。结果跑着跑着,忽然觉得自己脚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滑溜溜的东西在皮肤上到处乱拱,心中顿生不祥的预感,果然,虎子还没跑几步,那东西蓦地一收,虎子脚上一紧,瞬间就被扯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虎子吃痛之下,手脚乱抓,还想快点爬起来逃脱这个是非之地。却听一个粗粗的声音如惊雷般在头顶炸开,言语中带着浓浓的嘲弄: “你要逃到哪里啊,小子。” 虎子一听,寒毛都要炸出来了,转身抬头,那个重重肉山上的拖把头正直直地注视着自己——此妖怪的脸由一道道的触手排列而成,头发也全都是蜷曲吞吐的触手,尖利的牙齿之上,一双黄色的小眼睛睥睨着虎子,泛出冷意。 虎子勉强讪笑着,一边悄悄用手支撑着向后挪去:“妖怪大哥!小弟只是打酱油的……冤有头,债有主,找谁也别找我啊!” “咯咯……你小子倒是有些意思。听好了!本尊乃是修为五百年的血咀妖尊!十分感谢你们的配合,要不是你们,我可无法捉住这只活蹦乱跳的小黄皮……哈哈哈!” 说着就看见一只触手将方才被缚躺在地上的黄大仙缠住并举起,黄大仙方才与祁晓轩大战一场被绑,这会儿又被这血咀妖尊折腾,已是精疲力竭气息奄奄。 虎子听闻此言,只觉一种荒谬之感油然而生,冷汗刷刷直下: “什么……这一切都只是你的陷阱?!” 看到虎子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血咀妖尊满意地笑了: “咯咯……对,没错!村民都是我杀的!只是为了激起你们这些自称执掌正义之人的愤怒! “愤怒使人丧失理智,使人变得盲目!这样的你们才一步一步地堕入我设计的陷阱中,完成我的计划。” 虎子摇摇头,有些急切地说:“可那天晚上我们明明亲眼看到黄大仙杀了人啊!这总不可能是假的吧?” “嘿嘿……”血咀妖尊阴沉地笑了,似乎很得意能有人聆听他计划的美妙,“那是因为我血咀妖与生俱来的能力……” “复制!” “复制的先决条件是获得本体的鲜血……” 一边说着,像是要给虎子做示范似的,一边将一根触手伸到悬空的黄大仙的脖子上——那触手竟不是实心,而更像是一根肉管,只见那触手的尖端先刺破黄大仙的皮肤,然后伸张,中间露出一个口子,触手不断蠕动收缩,黄大仙的鲜血也不断地被吸进触手的管道之中…… “只要获得足够的鲜血加以酝酿……” 只见那根贪婪的触手似乎终于吸够了黄大仙的血,放过了奄奄一息的它,上部膨胀成了一个大球,这大球狠狠地抖了几下,里面发出了些奇怪的咕咕声,过了一会儿,仿佛倒腾够了,端口竟突然张开,吐出几个滑溜溜还带着触手内部粘液的球球来。而那球球也奇怪,被吐出来后的瞬间,面上就有了一个小突起……不对,那是有人在动!不,那是…… “即可复制出一模一样的复制体!” 黄大仙!那个“球球”逐渐伸展开,出现在虎子眼前的是黄大仙!好几个黄大仙! “这并不是障眼法,而是真真切切的存在!即使是对方的能力也能复制!而且复制数量没有上限,只要本体能提供鲜血足够多!” “这……这岂不是无敌了……”虎子脸都白了。 “嘭!”虎子话音刚落,只听一声爆响,他身前正向虎子靠近的黄大仙的复制体竟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开,腥浓的鲜血溅了虎子满脸。虎子吓退两步,等了会儿觉得没什么其他动静,抹了抹眼睛再看去,只见那几个黄大仙的复制体所在的地方只留下了一滩血迹。 血咀妖尊轻咳了一声,脸上有些挂不住:“如你所见,这个,复制体持续的时间有限……呵呵,所以才假你二人之手来收拾这只讨厌的小黄皮!” 果然本尊就是这么厉害又机智!血咀妖尊心下得意,接着把目光投向正被触手抓着悬空的、此时已是奄奄一息的黄大仙,眼中颇有些谑意,拖长声音道:“说起这只讨人嫌的小黄皮,还真是麻烦,本尊只是想吃区区几个人罢了,却被他多次阻扰,还说什么、什么不许伤害我的兄弟……我呸!”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血咀妖尊突然狂笑起来,那嘶哑的吼叫在这空旷的夜空下显得格外令人毛骨悚然,“身为妖怪,却居然把人类当做自己最重要的人来守护!实在是让本尊笑掉大牙!” “上天注定了人和妖怪就是要斗个你死我活,这是天命!谁都不可逆转的天命!哈哈哈……” “……天命。” 血咀妖尊嘎嘎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它狂妄的笑声中,有一个微弱却明显不似于它的声音突然响起。这个声音让不仅止住了妖尊的笑声,让它猛地低头,瞪大了黄澄澄的凶目,也让虎子猛地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只见那原本有气出没气进的黄大仙竟悉悉索索地动了起来,它的四肢一点一点地往外撑,躯体一寸一寸地往外挤,慢慢而又坚定地挣扎着,就像一条被渔网缚住全身的雨,在努力摆动着要将那勒进自己肉里的网丝都撑破!他咬紧牙关,用尽剩下的所有力气,颤抖着缓缓抬起头。因痛苦而青筋暴露的脸上血泪混同,模糊了双眼。它努力睁大眼,不断颤动的睫毛试图拭刷眼球上的血泪,让视线更加清晰。它看着前方,对着妖尊、对着虎子、对着那乌云翻滚的苍天,发出了平生最撕心裂肺的大吼!那言语中的痛苦、不甘、愤怒和怆然,仿佛能让这天地都覆翻! “我才不管什么狗屁天命!二牛他就是我最重要!” “最珍惜的兄弟!” 黄大仙娇小的身躯迸射而出熊熊烈火般的能量和仿佛与天抗争的气势和决心,就是在那一刻起,在虎子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第十三章(爆发) “去!”阴恻恻的嘶哑声响起。 黄大仙这边话音刚落,却听“啪”的一声脆响,一根触手在空中划了个大弧,狠狠地甩在它的脸上,几欲将它的头掀翻过去,直教它头痛欲裂,脑中嗡嗡作响。血咀妖尊庞大的身躯牢牢地伫立在它身后,冷笑地看着它,眼神复杂:“难道你就没有比那小毛头更重要的人吗?以人为亲……”感到这个想法实在恶心,妖尊狠狠地啐在黄大仙头上,“真是妖怪的耻辱!” 黄大仙紧闭双眼,一时没有回话。 良久,才听见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从它嘴边飘出: “重要的人……很久以前,对我来说还是有的。” 它缓缓回过头来,鲜血从嘴角缓缓滑落,微微仰起苍白而憔悴的脸庞,似是在追忆什么。 “我出生于四季如春的春之森……” 随着叙述,黄大仙仿佛回到了那个绿树长青、英华常绽的大森林中,那里不仅有英武的父亲、温柔的母亲,更有最爱捉弄自己的两个哥哥。形形色色妖怪在森林中和谐共处,嬉笑玩闹。黄大仙就在这个仙境之中度过了自己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虽然,它当时并没有意识到。 直到那一天…… “他们全都死了……全部都……” 黄大仙小小的身躯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它又想起了那个血光满地的晚上,铺天盖地法宝的眩光,飞速退后的树林和大地,锋利的马尾草割破自己皮肤的沙沙声,母亲伤口上渗出的鲜血从手臂滑落到自己的脸上,火热又冰凉;它想起了那个妖师身上穿着的染血的白袍,横亘脸上的狰狞伤口仿佛正张开血淋淋的大嘴叫嚣着要割下自己身上的每一寸皮肉,露出森森的白骨;它想起了父亲为母亲挡下的那一箭洞穿了它的咽喉,透过那空茫的血洞可以看到一双缓缓逼近的马靴;它想起哥哥想安慰自己咧开嘴微笑,下一秒那笑脸却滚落在身畔的草地上……一幅幅带着血的画面在眼前闪过,黄大仙只觉自己的胃在收缩,浑身的血液因恐惧而沸腾,它的喉头在发抖,牙齿在打架,舌头僵硬地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不,不,不应该是这样,黄大仙努力控制情绪,不能想起来,不能想起来……可是一股难以抑制的悲愤从脚底直上到天灵,全身止不住的电击般战栗。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死了!为什么!如今我也要死了,要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像是癫狂,它猛地抬起头,咆哮中带着浓浓的恨意! “只是因为我们黄鼠狼是四仙之一,血统最接近人类的妖怪!在修炼法术上得天独厚!” “五百年前巅峰之役,妖军溃败,所有拥有天赋血统的妖怪都被妖师追杀!森林里的妖怪因为害怕受到牵连,要杀掉我们全家!” “我在父母哥哥的拼死保护下得以幸存,可是,那些害死我亲人的妖怪们也没有逃过妖师的追杀。”说到这里,黄大仙语气怆然,狰狞的饱含恨意的脸上混杂着奇诡的笑意,几乎疯魔,“然而,就算我侥幸活了下来,又有什么意思呢……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人疼爱……” “剩下的只有痛苦!” “我走啊走,逃啊逃,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不知道身后是否还有妖师追杀,也不知道我身在何处、要去何处。有一天,我来到一棵树下,我抬头看那棵树,只觉绿荫如盖;再看头上的青天,万里无云。我突然觉得好累好累,我想就这样躺在这棵大树下,长眠不醒……我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不过我没死成,是二牛救了我。”说到二牛,黄大仙的表情逐渐变得复杂,仿佛是柔和,又仿佛带了些悲悯,就像是一个盲人看见一只细细的萤火虫,爱它的冷光,却又悲其愚蠢,“他并没有因为我是妖怪就嫌弃我,相反,他对当时已经奄奄一息的我悉心照料,百般体贴。” “我们黄鼠狼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无论谁帮助我们度了劫,这个人就会终生受到我们的庇护,而我们,也会尽全力满足他一个愿望。当我问二牛,他的愿望是什么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说,” “我想和你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哈哈哈,多么好笑……一个人类,一个人类居然想跟一个妖怪做兄弟……还要做一辈子!好不好笑,你们说好不好笑?”黄大仙脸上的泪水连同血液几乎已经湿透了它的衣襟,但是它却依旧疯魔地笑着,泛着泪光的眼神几乎称得上是幸福。是啊,它还幸福过……它想起了它变回本体小黄鼠狼和二牛嬉闹时二牛怕痒的求饶声,也想起了二牛趁它元气未复偏要和它掰手腕得胜后的得意洋洋,也记得他们兄弟二人在山林中放肆地奔跑…… “我真的很开心……”魔障尽去,那曾经触手可及的快乐逐渐清晰,黄大仙颤抖着,过往如水一般从它的脑海中一帧帧闪过,突然涌出的无限怀念和死亡的逼近使它一时激动得难以自抑,抽泣不已。它突然明白了,那颗困惑的心在这一瞬间变得无限清明——它看到了自己的本心。 “我……真的很开心啊!呜呜呜……” 然而哭声戛然而止。 在虎子惊恐的目光下,那根之前甩了黄大仙脸的魔鬼般的触手再次出现。 而这一次,它并没有再甩在黄大仙的脸上。 它直直地戳进了黄大仙柔软的胸口。 “不…”虎子伸出双手,无力地在空中挥舞着想要抓住什么。 触手又戳进去一截。 虎子双目充血,喉咙仿佛被石头卡住。他紧握拳头,喉中发出沉闷的低吼。 触手从黄大仙的背后穿出。 虎子张大了嘴,浑身冰凉,他眼睁睁地看着黄大仙的后背绽开绚烂的血花;他亲眼开到绑缚着黄大仙的触手松开,那个娇小的身躯终于重获自由;他亲眼看着黄大仙从上空缓缓地下落、下落,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看到黄大仙满布血泪的睁得大大的眼睛。那双曾经无比灵动的双眼此刻因失去了所有的神采而变得灰蒙蒙,然而依旧可以看出一丝惊讶,似乎并没有预料到死神会来得那么突然。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它乌黑的嘴唇间喷出。 竟像是下了血雨。 “嘭。” 那个小小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一时间,平野八方,万籁俱寂。有蝉区区地鸣叫,一片静谧景象,竟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虎子也仿佛呆住,一动不动。 “啰啰嗦嗦,麻烦死了。”沉雷般的声音从上空传来,血咀妖尊轻蔑地扫了一眼地上黄大仙的躯体,就像看一个破麻袋一样,“妖怪是不需要对人类产生感情的,你这家伙真是妖怪的耻辱。”言罢还抖了抖它方才用来捅杀黄大仙的触手,仿佛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 妖怪中就是有这种败类,人这种低贱的生物才能依旧生活在这片大陆上。血咀妖尊在心中哼了一声,不过总算是把这个小黄皮搞定了,接下来就该处理那个白生生的妖师了——这妖师颇为厉害,要不是趁其不备,本尊可能还没法儿这么轻松到手……而且不知为何这妖师总给我一种危险之感,大概也不那么简单。不过反正这妖师被吸了阳气,短时间之内是没力气醒过来了。方才初闻了一下气息便觉无比美味,想必其血肉更是鲜美,吃了也不知道能涨多少年道行。 血咀妖尊心里打着小算盘,心情颇为愉悦。 不过,此时却发生了一件令它感到意外的事。 “不可饶恕……” 一个细微但难以忽视的声音蓦然从血咀妖尊的脚底下传来——如果它有脚的话。 血咀妖尊不禁有一点惊讶,不可饶恕?本尊没听错吧? “不可饶恕!” “你这践踏兄弟之情的败类!” 血咀妖尊微微低头,哦,是了,本尊怎么忘了还有一个有趣的小朋友…… 只见血咀妖尊庞大如山的身躯下,一个渺小的身影正直直地站着,正是终于从黄大仙的死亡中回过神来的虎子。相比于黄大仙的前鉴,更是被血咀妖尊对于生命和情感的践踏所激怒,虎子只觉之前面对这妖怪的恐惧在一瞬间都化作了滔天的怒火,直要从自己的心口烧到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更要冲破自己的身体,焚尽这天地!此刻,在虎子眼中,血咀妖尊即便再如何厉害,它的头上也只剩下了四个大字: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于是该杀!在这奇怒之下,虎子几乎是从胸腔之中迸裂出一声大吼,仿佛猛虎登石呼啸于山林!那血咀妖尊不知怎的,明明这小子身上却无丝毫法力,只觉那气势却是十分磅礴,来势汹汹,直教自己恍惚有些被压制的错觉,心头本能地打了个寒颤。 “混账!”待那妖尊反应过来自己竟被这毫无法力的山小子威胁,顿时怒不可遏,两只黄眼睛的瞳孔骤然收缩,须发怒张,几十根粗壮的触手连同自己那硕大的头颅一齐向虎子扑过来,口中怪叫,“那你就和那臭黄皮一起下地狱吧!” 虎子目中精光一闪,却是面无惧色。面对转瞬即到的攻势,冷哼一声,左脚重重地向外迈上一步,上身微倾,眼睛死死地盯住那几十根触手,待几根触手堪堪要打到自己身前,嘴角一咧,身形突然模糊,再看那触手底下,哪里还有虎子的影子!触手打左虎子就往右闪,触手拍右虎子却已先往左避,左右触手均至虎子便向前冲,四面都挡住而他偏往上一跃!那触手虽多,也坏在生得粗大,几十条一齐出手,灵活性反而降低,层层累叠,反而给了虎子寻漏的机会;再加上虎子的动作也是十二分的敏捷,眼神好,反应快,那血咀妖尊捉了他半天,竟硬是奈何不了他。 血咀妖尊心下也是惊疑不定,这小子不知用的是什么身法,竟是这般的难缠,比那只小黄皮也不遑多让!关键是他分明就是一个没什么法力的普通人啊!难不成这些年来人类已经如此厉害了?正胡思乱想着,又见自己的攻势又一次扑空,那臭小子闪过了还不够,竟还踩着自己的触手对自己龇牙咧嘴! 简直是奇耻大辱!本尊竟被这毫无法力的山小子羞辱!血咀妖尊只觉气血上涌,双眼一瞪,怒喝道:“臭小子!别太嚣张!让你看看什么是本尊真正的手段!”说着便暗中发力,急急在虎子身后竖起一道触手肉墙,保证严实密封,连个苍蝇都逃不出去;自己又操控着几条触手,使那触手竟不再分别攻击,而是像血咀妖尊还未出现时一般盘盘缠绕,组合成一根极硕大又急尖利的巨锥,直向虎子冲刺而去! “咚!”的一声响,烟尘四起,只见那触手所攻之处,土崩石裂,击沙走石,声势浩大。若被击中,虎子就算再健壮的身子骨,想必也是承受不住的。 这下你可逃不了了。血咀妖尊见此甚是得意,还不待尘埃落定,几根触手迫不及待地将碎石扒拉开,想要一观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的惨状。等了一会儿,沙尘终于散去,血咀妖尊低头一看,表情顿时凝固——十几块大石头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却哪里有分毫虎子的痕迹? 这臭小子去了哪里!血咀妖尊恼羞成怒,这人类好大的胆子,竟敢三番两次作弄与我!他咬牙切齿,心中暗暗发誓,待捉到这臭小子,一定要将其扒皮抽筋、碎尸万段,以解羞辱之恨! 忽然间,血咀妖尊觉得自己眼前似乎花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头边一晃而过。莫非又出了什么问题?心头咯噔一下,抬眼一看,那凌空而跃还冲自己龇牙咧嘴的身影,不是虎子又待是谁!想不到这小子他在地上遍寻不到,竟然是借助它的触手蹦到这天上来了! 好啊,血咀妖尊不怒反喜,在地上你有土地以为借力,在天上看你有甚么倚仗!还不是锤扁搓圆任我捏!它桀桀怪笑,几十根触手从蓦地从背后抖出来,几番纠缠,硬是在头顶搞了个天罗地网,奋力撕扯之下,任是苍蝇也别想安全度过! “那臭小子想必已经撕成碎片了吧哈哈哈哈……”血咀妖尊笑得快慰,不想话音未落,只觉背后被什么东西重重地踏了一下,简直没把它怄得吐出来。心下一颤,急忙回头看去,只见那阴魂不散的臭小子不仅没死,反而趁乱躲到了自己的颈后来撒野! “我看你这次还往哪里逃!”血咀妖尊极怒之下,四根触手如飞梭般从背后急速钻出,分别向虎子的双手双脚奔去,虎子欲避不及,竟真就被它们困缚住了手脚! 血咀妖尊见此大喜: “哈哈臭小子,受死吧!” 第十四章(解封) 血咀妖尊本以为自己将虎子缚住,这臭小子必会垂死挣扎一番,自己也好欣赏欣赏他濒死前的丑态。没想到虎子纵然被困,手脚不能动作,却丝毫没有挣斗的意思,反而眼睛发亮地看了它一眼,明目中闪过一丝冷厉。 血咀妖尊暗道不妙,可还未来得及想出个丁卯,便见那虎子竟猛地低下了头,狠狠地向自己的后脑勺啃去!咬牙一扯,竟撕掉好大块皮肉来!这还不算,只见虎子一甩头将嘴中叼着的妖肉一扔,本能地伸舌把唇上的妖血一舔,嘴角微咧,竟像是极为满意般笑了,同时双目中凶光大盛,也不顾手脚上越缠越紧的触手,眼看便要梗着脖子再低下头去啃咬! “啊啊啊啊啊啊!”血咀妖尊痛苦地大叫起来——这妖怪身上千百条触手,又有那复制的本事,按说是战力强大,少有人敌。然而天道有缺,它自然也是有弱点的——它头部的血肉相比身体的其他部分极其脆弱,又是神经中枢,对于痛觉尤其敏感,故而总是包裹在重重触手之中,然而虎子却直接咬下了一大块! “嫌命长的臭小子!”这次血咀妖尊是真的被惹红了眼,在缚住虎子四肢的触手上狠狠地再加了大力气,暴怒道,“本尊要把你身上的阳气一点点地全部吸光!让你尝尝无力地看着自己走向死亡的滋味!” 随着它话音落下,虎子逐渐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面仿佛有一种奇怪的气流正通过四肢向这死拖把头捆在自己身上的触手流去,远离自己;而他的身体随着这气流的离开竟也渐渐产生了反应,仿佛以往支撑着自己活动的东西正被抽扫一空,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因失去活力而变得死气沉沉,难以动作,要不是那死妖怪的触手拉着,虎子可能站都站不住。虎子试图挣扎想要摆脱那触手的掌控,重新控制自己的身体,奈何那身体里的气流就是不听自己的,无可阻拦地匀速向外流失着,虎子最大的努力也只能动一动自己的小拇指。 豆大的汗珠从紧皱的额头上缓缓向下滑落,刷过煞白的脸色和抿紧的嘴唇。难道就这样完了?恍惚中虎子想着,一种无力感从身体逐渐向精神蔓延…… 不!不行! 意识到什么,虎子突然挣扎起来。 我怎么可能死在这个死妖怪的手上!不!我绝不会放弃的! 它无可饶恕!该杀! 我要杀了它! 突然之间,虎子感到自己的脑袋顿时胀痛起来,好像全身的鲜血都在争先恐后地往头上涌。绵密的酥麻感铺天盖地向自己袭来,好像千万只蚂蚁同时从他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巴爬进他的脑袋,踏过他的神经,啃噬着他的大脑。虎子被这难以言喻的痛痒折磨得欲仙欲死,说不出的难受憋闷,脑袋真真是要炸了一般!他下意识想用双手抠头,奈何也被那死拖把头的触手所缚,根本不能动弹。 头脑的胀痛再加上不能动弹的无力感,虎子只觉胸中仿佛有块垒堵滞,难受之极,偏偏他又是个极散漫的性子,烦躁之下不禁大吼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其声洪洪,正像一头落进牢笼的猛虎! 也几乎是在同时,虎子只觉眼前金星闪烁,又蓦地一黑,便不知人事了。 不知过了有多久,虎子终于从昏睡中悠悠转醒,放空半晌,虎子轻轻动了动手指,转头一看,小指在动,中指在动,每个都能动!再一转胳膊,果然举了起来!虎子大喜,心想力气恢复了就好,那种无力感实在太糟糕,大爷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了。支起身活动活动手脚,暗道这从匡爷爷手头抢来的“狮吼功”果然有奇效,竟一声便把气力吼了回来…… 等一下! 虎子突然意识到有个地方出了问题。 为什么我竟然可以活动手脚?! 我不是被那死妖怪缠住了么! 虎子伸了伸手,又抖了抖腿,没错啊?都好好的在那儿呢!连身体里那种气流流失的感觉也不见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那“狮吼功”那么厉害?就吼了一声就把那拖把头也吼没影儿了?虎子一时间只觉脑中混乱不已,隐隐仿佛又开始胀痛,难不成我这几天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我根本就没有听信匡爷爷的话去抢赤珠,也根本没有遇见过国御妖师祁晓轩,我其实还待在家里的床上安安稳稳做我的春秋大梦?若是如此那可真是谢天谢地老天有眼我要每天给老天爷祝祷三次…… 虎子正庆幸地手舞足蹈,无意间向脚下瞥了一眼,方才还乱舞乱跳的身体顿时僵硬,面上还来不及做什么表情,心中却是惊惶地大叫起来: “我到底是在哪里!” 原来,从虎子的角度看过去,他的身体是能自由活动不假,但他的脚却并没有触着实地;事实上,虎子的脚下并无余物,除了黑黢黢就是更黑的黑黢黢,黑不见底,也深不见底,不知何处照来的光亮随着脚下深度的加深逐渐变弱,这脚下的世界也因此显得更加深不可测。虽然虎子自己不敢亲自去测这神秘的黑洞有多深,但是他却能确切地感受到自己周围被那黑洞底下所卷引的一股股阴风——连带着吹得他的心也是拔凉拔凉的。 换句话说,他虎子现在正全身悬空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而脚下就是无底深渊! “这下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虎子又是害怕,又是好奇,烦躁地挠了挠头,对自己怎么突然从拖把头的颈后来到了这里表示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再向那黑洞深处看了两眼,只觉得那深渊中仿佛有什么魔力,自己不自觉地就想要更接近它一些;待其反应过来,已离漩涡中心不远,登时打了个寒战,连退几步,也急忙收回目光,偏过头不再看它。 这一偏头,虎子不禁“咦”了一声,吓了一大跳。 啊啊啊啊这又是什么鬼啊! 只见一个巨大的金色大球皇皇然屹立在自己眼前,仿佛一个放大了的太阳,喷吐着炽热的金光。无数道火焰湍流在在它的表面缓缓流动,不时还喷射出高达数米的火舌,在这浓浓的黑暗中绽发出最绚丽的流芒。半透明的湍流之下,隐隐能看见里层密密麻麻复杂而曲折的纹路,一层复叠一层,无数层金色湍流各自有条不紊地绕着自己的轨道流转,辉煌神秘却有仿佛蕴含着无穷的能量。但奇怪的是,这些能量仿佛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一条条纤细几不可见的绳索绕着它的最外部将其密密地盘缠起来,那绳索上还规规矩矩地贴了千万张小纸片,小纸片上绘制着一些形状奇怪的图案,像是画的游龙,又像是写的草书,又或者根本就是无意义的涂写,仿佛是符咒,一有湍流试图突破巨球直直冲击到外面去,初始好像能成功冲破,但只要到了一定的高度,就会看见几道闪电从附近的符咒中现出,一同冲向它,之后便只见双方在黑暗中无声无息的爆开,化作火星熔化在空中。 虎子呆呆地看了这巨球半晌,只觉心头激荡,不由自主地向那巨球走过去。 “好温暖啊……”虎子喃喃道。在这浩大的神秘空间中,那从巨球上辐射而出的热量就像是黑夜中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的光芒,是如此的温暖亲切,让虎子不由想要接近…… “呜啊啊!我的手!” 虎子的手堪堪触碰到符咒,只听“滋”的一声,几条细白的闪电突然跳出,他的手竟跟从巨球中冲出的湍流一般蓦地爆开,完全消失了! 虎子这回真是心脏骤停,疾使自己向后摔去,艰难转头看向自己的手臂,只见原先的手臂处如今确已经空空如野,连点渣滓都没有留下,顿时面如土色,大脑一片空白……完了完了从此以后我就只有一只手了……这样以后抢饭怎么抢得过两只的啊! 虎子悲愤不已中,又突然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转念一想,咦,我的手臂没有了可我怎么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痛?猛地再看向手臂处,只见手臂消失不假,但还剩余了一些亮闪闪的东西。虎子凑近一看,竟是与那巨球湍流与符咒上的闪电冲击抵消后落下的火星一模一样!虎子惊疑之下,心中已经有了些揣测。眯着眼睛正思考着,突然觉得断臂处有些痒麻,再偏头察看时,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竟感觉那消失的地方似乎又多了一小截;不是眼花了吧?虎子满心狐疑,闭上眼睛默了会儿,突然睁开再看,果然又消失了一截!也就是说,那符咒的力量并不仅限于接触到它的手,而还在逐渐向虎子的全身蔓延!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这还没完,虎子身体的愈加残缺仿佛也引来了其他力量的觊觎。那脚下的深渊方才还只是能让人感到小有引力,但随着虎子残臂上消失的部分越来越多,那吸引之力也俞变愈大,已经大到了让虎子不能忽视的地步——他努力保持站立,那黑洞却依旧在他眼中越来越大,从脚底吹上来的风刮起的呼啸声甚至让断臂都未感受到疼痛的虎子产生了一种刀剜的错觉。 虎子甚至有一种预感,如果自己的身体再消失一部分,他便会像一只断足的麻雀一般马上被那深渊吞噬! 难道就这样完了?虎子不甘心地向深渊底下望去,浓稠的黑暗仿佛是从天地初开混沌初破时就存在的力量,它不断旋转,不断吞噬,幽深的漩涡中酝酿的不仅是难言的危险,更是无穷的恐惧…… “妈的,老子可还没有活够,才不要就这么完蛋!”虎子脸上阴晴变化,咬咬牙,下定了决心,“拼了!” 吼罢竟猛地转过身,奋力向那巨球的方向挣扎游去——说“游”,是因为此时的风力已经巨大到让虎子有一种自己不是身临空旷的空间,而是沉于江海的错觉,他努力地摆动着余下的“三肢”,一点一点地把自己往前方光亮的地方拽去。如此这般过了不知有多久,虎子眼看着离那巨球越来越近,终于,贴满符咒的绳索重新出现在了虎子眼前!虎子咬咬牙,竟又伸出了唯余的右手,伴着熟悉的“滋滋”声响起,右手逐渐消失! 但这次虎子却没有像上次那般赶紧松手,反而紧紧地将那绳索攥在手中——虎子梗起脖子,盯着端立在自己眼前被符咒束缚沉默如钟的金红巨球,再转头看了看仿佛张开了獠牙叫嚣着向自己逼近的沉沉深渊,不知为何,他有一种预感,只有将这巨球解放,他才可能求得一线生机! “喝啊!” 只听虎子大喝一声,狠狠地张大了嘴,头猛地向下一沉,两排白森森的牙齿锵然咬合在了那系着符咒的绳索之上,死死咬住不松口! 虎子的牙齿方方触到那绳索,便觉整个头颅都仿佛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所侵蚀,几乎比之前那次如有千万只蚂蚁啃噬自己的脑子的痒麻还要痛苦百倍!可是他深深地明白,他绝对不能放嘴,只能尽己所能不断往牙齿上增加气力,以期将那绳索咬断——否则,等待他的便只有落入深渊的后果,而那下场必定比现在还要糟糕百倍。 可是那绳索如此坚韧,虎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不见其松动分毫。虎子现在几乎是绝望的,他有种感觉,就算自己再怎么努力,它也不会断开…… 难道就这样完了?我,虎鹤双行拳的掌门,葵花点穴手、九阴白骨爪几十年造诣,注定要迎娶隔壁小美,走上人生巅峰的男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消失在这里? 放弃吧,活着实在是太累了。没人疼没人爱,饭也没得吃,天天装成妖怪打劫也不一定能抢到什么,结果这次更是被妖师抓住,还吞了个让自己肚子变大的圆珠子。虽然这个国御妖师没有想象中那么坏,然而去了皇都也不知道会怎样……不如放弃,起码会很轻松…… 在坚持和放弃两个念头相互争斗的恍惚中,虎子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杳杳如歌,似春风般和煦又仿佛带着不可侵犯的庄严,如同包裹在一层薄纱之中,如梦如幻,如痴如醉;而这个声音对虎子来说更是不啻于天籁——他是如此的熟悉这个声音,又是如此想念这一个声音—— 这是他母亲的声音。 虎子仿佛看到当他玩耍回来,她戴着白色的头纱倚在门旁,轻轻转头,冲自己微微一笑。阳光洒在她温柔的侧脸上,更多了些圣洁的意味。 “虎子……”轻柔的话语像是在抚摸虎子的面庞,“无论在外面遇见什么……” “都要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咔!” 伴随着虎子那声豁出去的大吼,那坚韧无比的贴着符咒的绳索,竟然生生被他咬断! 而与此同时,在另一个空间,自血咀妖尊方显形便不慎被此妖偷袭,并打昏在地的祁晓轩,突然睁开了他的双眼! 他死死地盯着远处正莫名大放光亮的方向,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恐,而那个方向,正是虎子所在的方向! 此刻,只见被血咀妖尊的触手抓住,正施行折磨的虎子的腹中,突然爆发出一团无比明亮的金色光的光芒,并隐然有扩大的趋势! 那血咀妖尊好不容易抓到了虎子,本想着好生将他折磨一番才是,不想竟出了此种变故,也是大吃一惊。拿出根触手逐渐向虎子的腹中探去,不由惊疑不定。 “这源源不断的阳气,到底是……” 血咀妖尊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一时惊诧莫名,倒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半晌感受到自己触手中的阳气暴涨之意,这才反应过来那阳气洪流竟通过自己缠住虎子四肢的触手轰轰然向自己涌来,大叫“不好!”,恨不得立马放开手中的虎子,离他越远越好! 然而已经晚了!那阳气被压抑太久,在被虎子释放的片刻便已迫不及待,更是以难以想象地速度膨胀爆炸,那血咀妖尊再快,又怎么快得过它!何况它与虎子纠缠许久,它抓住了虎子,也就等于虎子抓住了它! “啊!!!” 只听一声凄厉之极的叫声直插天际,紧随其后的,则是一个天崩地裂的爆炸声! “轰!” 血咀妖尊硕大如山的身躯,在这巨大的爆炸之中也竟只如同扑进火堆的蛾虫一般,被冲击得完完全全。那千百条粗壮的触手,也终于和黄大仙吐出的那口鲜血一般,在这毁天灭地的大爆炸的灰尘下,化成了漫天的血雨…… 祁晓轩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只觉荒谬之极——这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妖尊,就这般莫名其妙地完了?这到底是……良久,才陡然想起来什么,身躯一震,也不顾漫天的血污和爆炸的余波,飞快地向爆炸中心处跑去…… 第十五章(奇才) “哈!” 虎子从噩梦中惊醒。 粗喘了几口气,虎子迷茫地望了望四周,再仰头看了看天,按了按手下的软垫,这才发现自己竟身在一个房间的床上,被子也好好的盖着,许是它太厚或是被噩梦惊到,虎子只觉全身都是汗意。 “我这是在哪儿……”虎子现在只觉头痛如裂,对于发生了什么以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脑中一片浆糊,想着就这样躺着也躺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还是自己下床去探个明…… “疼疼疼疼疼!!!” 不想才刚刚有所动作,那身体却仿佛散了架一般,虎子几乎能听见他的骨头相撞的咯吱声,肌肉更是酸痛难耐,忍不住咬牙叫了起来。 “你醒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冷不丁从旁飘来,却是差点把虎子吓掉床去。 虎子一手捂着被子试图把半裸的身子盖住,同时用尽全力往床头退了退,一手指着祁晓轩,一副见鬼了的模样: “你你你……你怎么没死!” 祁晓轩哭笑不得:“你就这么想我死?”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当时……”虎子一时被突然出现的祁晓轩惊到,闻此言又忙辩解,偏偏脑子里一片混乱,弄得自己是语无伦次。 祁晓轩见他发窘,笑笑:“你不要急,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说起来我没事还要谢谢你,是你救了我。” “我救了你?”虎子一脸呆相。 看来他是真的什么都忘了……祁晓轩心思微转,对虎子解释道: “嗯,那妖怪因为误吸了你体内赤珠的阳气,一时不负重荷,自爆而亡了。托你的福,大家都获救了。” 那死拖把头就这样挂掉了?虎子有点懵,再听见什么赤珠、阳气、不负重荷……只觉得乱糟糟想不清楚。不过依稀记得自己昏过去之前好像是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火球还是啥,那个就是赤珠吧……呃,可是我是怎么能够看见我肚子里的东西的呢……难道其实我的肚子里长了一只眼睛?不不不这也太奇怪了,算了,弄这么清楚做什么,反正是我大发神威救了小萱萱就是了! 终于意识到重点的虎子顿时觉得扬眉吐气,那一路上被祁晓轩压制(自己折腾)的不甘与不满瞬间化作了无比膨胀的自豪感,也不顾浑身酸痛的身体,虎子紧握双拳,眉飞色舞道:“当然啦!虎爷我可是威猛无比!” 言罢想了一想,总觉得气势上还不大够,并不符合自己现今作为小萱萱和所有村民救命恩人的身份,斜睨了下静坐在旁的祁晓轩,怪笑道:“哪像有些人,被妖怪吸一下就倒了,关键时刻不行可是男人的大……” 话音未落,只觉有种熟悉的鼓胀感渐渐从小腹升起,不过片刻,虎子的肚子便已经胀大如气球…… “啊啊啊啊啊啊!”人形气球迫于空间限制在房中的墙上弹来弹去,再加上本来便酸痛的肌肉,其酸爽程度难以形容。虎子鼻青脸肿的脸上,表情无比扭曲,嘴上却是求饶之语:“小萱萱我错了呜呜呜快放我下来啊痛死啦!” 片刻后。 虎子撅着屁股,像一块破布似的瘫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这次是真的浑身都要散架了——他歪着一张猪头脸,哀怨地望着祁晓轩:“不是说赤珠被吸走了吗?怎么肚子还是会变大……”越说心里越是哀怨,要不是笃定那该死的珠子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肚子,祁晓轩的法术再没作用,他怎么会好生生地去惹那坏脾气的大少爷! 祁晓轩却似乎在思考什么,一时没有答话。 虎子瞄了他一眼,摸着自己青肿的腮帮委屈道:“莫非后来还发生了其他的事情?” “后来”二字却是让祁晓轩从沉思中惊醒,但想的倒不是赤珠的事情,更多却是关于虎子…… 话说当日祁晓轩想起虎子还在爆炸中心,也顾不得可能还有余波,急急忙忙地冲了过去。在满地的妖血残肉中找了许久,总算在一片灰尘中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虎子。祁晓轩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手轻脚地检查了下虎子的身体,发现他虽然灰头土脸、浑身青紫,然而竟连骨头都没折一根,不禁松了口气。 但当祁晓轩为了保险用法术探查虎子身体内部时,他却蓦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他体内…… “哼,你小子还好好的嘛……”大老爷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突然出现在祁晓轩的耳边。它径自从祁晓轩的袖袍中飞了出来,也围绕在昏迷不醒的虎子身边,探头探脑,一边观察,一边思索些什么。 祁晓轩正是心中大骇,见到大老爷现身,一颗心也放了一放,这破扫帚……大老爷毕竟活了这么多年,总该比自己多些见识,他倒也不至于再像无头的苍蝇那般。 于是赶忙询问道:“大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方才探查发现,他体内的锁元咒竟然……” “这小子的元神冲破了锁元咒,释放出了赤珠的阳气。”大老爷解释道,目光却并没有离开虎子。 “这……这不可能啊!”祁晓轩虽然心里已有猜测,闻听此言依旧大吃一惊,据理力争道,“锁元咒可是反噬法术!只要身上被种了此种咒语,任你法力再是高强,硬冲也只得灰飞烟灭的下场!何况虎子根本没有法力!” 大老爷目光闪动:“正是因为锁元咒是反噬法术,所以要比拼的自然不可能是法力。” 说着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道:“其实这种反噬法术作为一种法术,自然是有它的弱点,只是条件太为苛刻,故而长久以来少为人知罢了。而这锁元咒的弱点,便是精神力——只要你的精神力强到一定程度,便可以冲破它。但是,达到这个标准的精神力……老夫也是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怎么会……”祁晓轩感到难以置信,目光在像块破布一样瘫在地上的虎子身上逡巡,这小子?精神力? 大老爷抬了抬眼皮,从鼻子里哼了声:“事实摆在眼前,不论你再怎么难以置信,这小子就是做到了,你还就必须得服气。”说着又看了眼虎子,目光却是有些复杂,“拥有如此强悍的精神力,这小子可也算是奇才了。” 陷入震惊的祁晓轩并没有留意到大老爷有些飘忽的语气,他死死地盯着虎子,脑中只有两个字—— 奇才? 奇才! “喂!” “喂!” “你眼睛直勾勾地一直盯着爷干嘛,不会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祁晓轩刚刚回神,看见的便是虎子一脸怀疑的表情;他见到祁晓轩终于有了动作,身体莫名打了一个激灵,往后退了退不说,还特意往上拉了拉被子…… ……还奇才?奇葩吧! 祁晓轩轻咳两声,忽略掉虎子之前那句话,顺着他原来的问题解释道:“血咀妖只是吸走了赤珠阳气的一部分,赤珠依旧在你体内,我已经重新封印好了。” “诶~还在啊……我还以为它被全部吸走了呢……”虎子失望地瘪瘪嘴。那这样我就可以脱离苦海了。 “……想得美。” 这时,虎子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沉默了下,尔后低声道:“那个黄大仙……他……他死了么……” 祁晓轩没料到他竟然问这个,顿时一怔,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前往入云山的山路上。 “哎呀,小萱萱你走慢点!这山路这么陡,你虎子大爷我就快要被你颠死了……啊你就不能捡平坦的地方走嘛?那里分明有个坡啊!”虎子皱着眉头趴在祁晓轩的背上,颐指气使,然而配着他青一块儿肿一块儿的脸,真是……毫无气势。 祁晓轩一个贵公子,长这么大从来是被别人伺候,哪里伺候过别人,因为情势所迫照顾虎子,背着他本来就很不耐烦,见他还如此蹬鼻子上脸,肺都要气炸了,但看在这小子勉强算是为救自己负伤,也就不好发作,轻轻哼了声:“你之前不是还嫌我走得慢么?” “那时候我又没像现在这样要死不活的……”虎子闷闷地回了句,顺手拉拉祁晓轩的头发,“还有多久才到啊……”再不到我真的要被你活生生颠死啦。 “不远了,估计再走几步就能看见。”祁晓轩忍着脾气回答到——这小子竟敢拉我头发!当我是铃铛嘛!等你病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二牛他每天都来么?”虎子的语气蓦地又变得低沉。 “……是,自从你打败血咀妖尊之后,每天他都会来到这个地方,说是能看到入云山,而黄大仙以前最喜欢的便是入云山,常常在上边采药玩耍……” 虎子这次没有回话。 山间唯余二人踩踏树叶的脚步声。 “到了。” 祁晓轩轻声道。 虎子顺着祁晓轩的手势看去,只见不远处正是一个突出的悬崖,而此刻,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坐在悬崖的边缘,隐约晃动着双腿发呆,此情此景,却是带了些忧伤的意味。那小人儿头上一个冲天炮,身着一个小马褂,不是二牛却又是谁? 虎子忙从祁晓轩的背上挣下来,也顾不得身上还痛着——开玩笑,大爷我可是拯救了全村的人,怎么能让其他人看见这副软弱的样子,就算是暂时的那也不行!这般想着,一瘸一拐地便要向二牛所在的地方走去。偏偏每走一步都牵动着全身的肌肉十分酸痛,虎子走得也是颇为艰难,豆大的汗水一颗颗从额头上滴下。 这时,虎子突然发现从旁递过来了一只手。 脸皮一向比城墙还厚地虎子莫名觉得脸上有点热,我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像一个小姑娘似的……不过转念一想,我毕竟救了小萱萱的命,帮个小忙也是应该的。如此一想,便心安理得地将那手抓住,慢慢地向前方的悬崖走去…… 第十六章(命运) 虎子二人走近悬崖,脚步声踩在落叶上沙沙作响,也惊动了正呆坐在崖的少年。 二牛转头一看,不禁有些欣喜:“啊,是虎子哥哥和小轩哥哥!虎子哥哥你的伤已经好了吗?” 虎子挠了挠头,嘿然道:“差不多吧……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二牛咧咧嘴,“就是睡了一阵。当时我在村口,正探头探脑,一个不注意,就感觉从身后递过来一只手,把我嘴巴捂上,然后我就昏过去了。等我醒来……”说到这里二牛的声音不禁有些哽咽,“就只看见大仙它……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虎子闻言也是有些黯然,半晌,指了指二牛的怀中,轻声道:“这就是……黄大仙么。” “嗯。”二牛抹了抹眼泪,将手摊开把怀抱敞开来给二人看:只见一个黄澄澄的大绒球正舒舒服服地窝在二牛的怀中,像是睡得很熟。它圆圆的小脸上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头上两只尖尖的小耳朵,还在无意识地颤动;一身纯色的皮毛被抚摸得油光锃亮,蓬松的尾巴上一撮调皮的黑毛,不是黄鼠狼又是何物! 虎子眼见此情此景,只觉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堵住,开口变得无比得艰难。虎子有些无措地在黄鼠狼的脑袋上方胡乱指着:“它、它、怎么……” 祁晓轩解释道:“它当时被血咀妖重击,但并没有死,只是受伤太重,被打回了原形……” 他看着黄大仙的眼中微带了些悯意,轻轻叹了口气:“从此不会再纠结进人和妖的争斗之中,或许这是最好的结局吧……” 虎子默然。 良久,虎子才回过神来。只见他慢慢地蹲在二牛面前,伸出右手摸了摸睡得极安闲的黄大仙,然后抬起头,看着二牛,问道:“二牛,大仙变成这样了,你是不是很难过?” 二牛低着头,闷声道:“难过……” 祁晓轩颇为不忍,想着应出言安慰,没想到二牛的话却没有完。 “可是不管它变成什么样子,它都是大仙啊!” “我初次看见大仙的时候,大仙也是受了伤,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但是好生照料一阵以后,大仙就好了!又蹦又跳!这次虽然大仙伤得好像比上次重,但我相信它一定会康复的。就算暂时不能康复,我也会好好照料它,直到它变好的那一天。” “只要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还能在一起,采药、上山、玩耍……什么都好,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我就可以很开心了,我想大仙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毕竟我们说好了,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虎子在下山的时候,沉默了很久,然后他问了祁晓轩一个问题。 “晓轩,你说,人和妖真的不能共存么?这世界上既有死拖把头那样地坏妖怪,却也有黄大仙那样的好妖怪,坏妖怪自然该除,可是如果好妖怪被除了……那些喜欢它的人也会伤心啊。” 祁晓轩没有立刻回答。 良久,方才叹息道:“人和妖,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已背负了无可违抗的命运。任何企图违抗命运的做法都只会让自己粉身碎骨。黄大仙,便是如此……” “是吗……”虎子抬头望天,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儿,竟轻轻地笑起来。 他转过头,直直地盯着颇为诧异的祁晓轩,目光灼灼,字字铿锵:“可我却觉得,如果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即使是粉身碎骨的人生,也是值得的!” 祁晓轩怔怔地看着他,只觉这一刻,虎子耀眼得有些让人移不开眼。 但是这时候,祁晓轩还没完全明白,这句话在他的人生中到底有怎样的分量;就像他不知道,这个少年将在自己的生命中扮演怎样重要的角色一般。 他现在知道的是…… “好苦,我才不要吃嘞!” 虎子苦着一张脸,裹得像蚕蛹一样半卧在床上,长条形的身体一个劲地向后缩,右手伸出来拼命在脸前晃荡,仿佛在躲避什么生死大敌一般。 “你以为把眼睛遮住药就不存在了吗!”祁晓轩站在床前,被这个不听话的病人气得要死,真想把手中一碗汤药全都浇在他头上,不耐烦地催促到,“你以为我想伺候你喝啊?要不是因为要早点赶路,我才懒得管你呢!”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祁晓轩向来修养极好,除因洁癖之外,也极少发脾气,偏偏遇见了这虎子,不知是天生相克怎么着,一言不合便觉火冒三丈。 “你不是说我身上只是皮外伤嘛……”虎子才不理会早点赶路这种言语,哼,我巴不得晚点赶路,谁知道到了皇都你们会怎么对我。黑溜溜的两只眼珠一转,虎子干脆将那被子掀起来,严严实实地捂住了头,“皮外伤才不需要喝药呢!不喝不喝,苦死了!要喝你自己喝!” “因为你的体内可能有残存的淤血……”祁晓轩无力地解释到,但看这边虎子捂住被子一副“你说什么老子也听不见”的样子,也明白了这小子根本就是胡搅蛮缠,毫无道理可言。 对付讲道理的人,祁晓轩就跟他讲道理;而对付不讲道理的人…… 好吧,祁晓轩攥了攥拳头,这可是你逼我的。 “锁元咒,放……” 话音刚落,只见被子某处突然一鼓,不过几秒功夫,一个人形气球便从棉被中弹了出来,眼看就要飞到天花板上去。 “啊啊啊啊啊!”虎子大惊失色,双手胡乱挥舞着,试图抓住什么东西,嘴上也不闲着,大吼大叫,“我还是病人啊!小萱萱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快放我下来啊!!!” “哼,”祁晓轩冷笑,揶揄到,“现在你知道自己是病人了?那刚才……” “我错了行不行?别废话快放我下来啊!我要撑不住了!” “急什么,你不就受了点外伤,身体好着呢……” “啊!” 二人正在斗嘴,却突然发现对话中混入了一个陌生的惊叹声。吃惊之下,相互对望一眼,继而同时转头向身后看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身着蓝衫,背着箧筐的老头正颤巍巍地站在门前,鼓圆了两只大眼睛,一脸惊恐地望着房间的某一处。 祁晓轩顺着这老先生的目光看去,暗道不好—— 只见虎子斜斜地飘在床头,正牢牢地抓着床头的栏杆,手上青筋暴露,看得出颇为用力。当然,一个少年人在床上做这种动作是比较奇怪,而且还莫名飘起来,自然更是奇怪。不过这毕竟是一个存在法术的世界,有一些法术能造成这种效果也不足为奇,也不足以吓到老先生。 问题是,由于祁晓轩放松了锁元咒,虎子的肚子因为阳气充盈,此刻看起来就像、就像一个怀胎六月的…… 祁晓轩不由汗颜,立刻收了法术,心想不要把老人家吓坏了才好。也不理虎子毫无准备地落回床上吃痛的叫声,连忙向老先生走近,拱手行了行礼,歉然道:“在下和病人胡闹,惊扰先生了,实在抱歉。其实这是因为……”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位老先生竟然打断了他的话。只见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轻轻摆了摆手,笑眯眯地说:“无妨无妨,老身懂得,恩公不必如斯多礼。” 说着又转头对虎子望了一望,捋了捋雪白的胡须,对祁晓轩解释道:“老身家族世代行医,因祖上迁到了入云村,便也在这地方做一做村医,那黄大仙上山采的药草,便多是交给老身配药处理的。只是前一段时间家中有些琐事,便出了趟远门,前几日才回来——不想村中竟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先生叹息着摇摇头,“可怜那黄大仙了,真是个好孩子啊……” 祁晓轩闻言,也只得轻叹一声。 “唉,你看我,光顾着感慨了,差点忘了正事儿!”老先生一拍脑袋,恼到,“二位帮我们入云村躲过了这一劫,便是我们入云村的恩人;而因此受的伤,自然也是我们村的责任。老身别无长技,唯有一身医术还勉强能拿得住台面,听闻恩公受了伤,便自告奋勇地来看看,还望恩公不要嫌弃才是!” “这是说哪里话?”祁晓轩将老先生请进去,微微一笑,“先生愿意为我二人望病,我们当然求之不得。我倒还没什么大碍,倒是我那个朋友颇受了些内伤,并且对伤药有些排斥,还望先生仔细诊断,多开点药给他,也助他早日康复。”言罢看着明显正钻出被子偷听的虎子,眼神格外地意味深长。 虎子暗叫不好,小萱萱这番话出来,这老头儿不知道得给我开多少药?还不得苦死我?妈的,这小子分明就是一肚子坏水儿!不行,那药这么苦,我闻着就已经受不了,那里还吃得下去?死也不能让这老头给我看病……这般想着,身子又向床里缩了一缩,头也死死地埋在被子里,一副就是不出来的样子。 祁晓轩见虎子如此动作,双眉微蹙,正欲斥其无礼。不过,余光中这位老先生的举动,却是让祁晓轩一时愣在了那里。 只见这位老先生微微一笑,右手将胡须轻轻一捋,左手却是从身上掏出了一个小玩意儿。祁晓轩凝神一看,只见一个木质圆环静静地躺在老先生的左手手掌之上,它的做工颇为粗糙,环身上还隐约显示出久用的裂纹。 还不待祁晓轩想明白这破圆环是做什么用的,只见那老先生左手一抖,口中微微一叱:“走!” 那手中圆环竟应声而起,在空中摇摇晃晃了一会儿,仿佛是在寻找什么,突然,只见它蓦地停下,悬停在空中,下一刻竟凭空消融在了空中!祁晓轩见此,眼睛蓦然睁大,左右扫视搜寻,却听虎子猛地大叫一声! ——那圆环竟牢牢地圈在了虎子的左手上! 第十七章(虎鹤) “这老头要害我!”虎子一边叫着,一边使劲用右手去码那个圆环,意图将这不明物体拨离自己的身体,奈何这圆环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偏偏坚硬得像金铁一般,虎子捣鼓了半天,愣是没将它往下移动分毫。倒是自己被弄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祁晓轩脸一沉,转身挡在虎子面前,“若您不是来看病的,就莫怪在下不客气了!” 眼见房中气氛突变,竟成剑拔弩张之势,可那老先生却依旧是不慌不忙。抬眼看了看面色不豫的祁晓轩,老先生哈哈一笑道:“恩公莫要如此紧张,小老儿不过一村医罢了。而这小东西——”指了指虎子手上的圆环,“正是老身看病的工具。” “这是看病的工具?”祁晓轩闻言暗自松一口气,继而颇为惊奇地看了眼虎子手上的圆环,“可我看此物能凌空消失,且能变换形态,分明就像一个法宝……可是,看先生身上却并无多少法力……” “非也非也,”老先生摇头晃脑,“此物并非法宝,乃是一家传法器,老身能使用它,更多的是靠的祖先留下的口诀罢了。”说着不好意思地笑笑,“实在是惭愧,天赋平平,不像二位恩公,役使法宝这样的事情,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嘿嘿,还是让老身为这位恩公把把脉吧……” 说完也不再多言,微微闭上双眼,右手手指捻动,口中也默默地念着些什么。 祁晓轩静静地观察着这位老大夫的手法,不由点点头。虽然他自己也曾在家中看见过用法器作为辅助手段的大夫,但连把脉都用法器隔空的却是真没见过,不想再这偏僻的山村中竟能见到如此医道奇人,想必医术高明,也是颇长了些见识。不禁想起了入云村那颇具富贵之气的村长屋宇,看来此处还真是不那么简单…… “嗯……” 半晌,这老先生方才缓缓睁开眼睛,颔首道:“这位虎子恩公身体强健,即便受了些冲击,筋骨却无大碍。只是內腑之中颇有些淤血,倒应化去才好,否则时间长了,难免会恶化……” 祁晓轩又在心中点了点头,果然不是庸医。 “不过……”老先生拖长了声音,眉头紧皱,“这腹中却是有些不同,倒不像受伤,然则阳气大盛,律动颇有规律……” 眼中精光一闪,诧到:“莫非是……” 难道他猜到了? 祁晓轩大惊。 难道他猜到了? 虎子大喜。 只见老先生转头向身后警惕地望了几眼,方才慢慢转过头来,眼神复杂地看着祁晓轩和虎子,沉吟少许,缓道:“胎动!” 胎 动 虎子僵住了。 祁晓轩也僵住了。 什么,他说什么? 这老先生见虎子二人僵在那里、并未答话,心下了然,面上却是亲切的笑笑:“二位恩公不要着急,男身怀孕这种事情,虽然并无先例,然而却并不是无法理解——你们放心,老身虽然年纪比你们大些,却不是那般迂腐不化之人,不会就因此对你们持以异样的眼光的……” “不过,有件事我必须提醒你们,”老先生起身正色道,“我进门时观虎子恩公腹大如怀胎六月,然而片刻之间便已收缩如无。老身固然理解男子怀孕确实惊世骇俗,二位恩公想要掩人耳目,也是可以理解的。然则终究是人命关天,胎儿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况是自己的骨血,二位恩公还是应该少用术法掩饰才是……” 祁晓轩站在旁边已经听傻了,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被这老先生绕得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虎子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最终黑成了锅底。在心中把这笑眯眯的死老头吊打了三百遍,反驳道:“死老头说什么呢?你看清楚!老子是男的!男的!你自己都说了没听过男的怀孕,怎么胡说八道呢!” “非也非也,”老先生仙风道骨地捋了捋胡须,眯眼道,“古语曰:牝鸡司晨。既然母鸡都可以报晓,那么公鸡自然也就能够下蛋。事实上,老身虽然没亲眼见过,然则公鸡下蛋这种事情还是有所耳闻。既然禽兽尚能如此,我人族自然也能,如此想来,男神怀孕似乎也没有什么。不错,我果然很有道理……虎子恩公,老身知道你现在情绪较差,书上说了,孕妇由于身体之故,多喜怒无常;你虽然不是女身,却也沾了一个孕字,千万不要因此困扰,要安神养胎才是!” “我……”虎子闻言只觉气血翻涌,这个死老头怎么这么多歪理!他才怀孕了呢!他根本就是上天派过来气死我的妖怪吧! “啊!”老先生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把目光从虎子身上转移到祁晓轩身上,“听说晓轩恩公在战斗中也狠损了些阳气,不若让老身一并看看……”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祁晓轩讪笑着,以闪电般地速度离开这老先生怕有三步远,“在下出力甚少,倒不必先生费心了呵呵。”开玩笑,给他看,要是自己被看出个什么月事不调出来可就好玩儿了…… “如此也罢,”老先生颇有些失望,但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淡淡道,“那老身便给虎子恩公开点安康丸和灵芝活血丹吧。前者用于安胎,后者则可化去淤血,每日服用三例,快则三日,慢则五日,淤血便可消失无踪。” “先生竟有灵芝活血丹?”忽略掉“安胎”二字,祁晓轩闻言一惊,“此药不是很多年前就已经绝迹了么?” “哦?竟有如此说法?”老医生一怔,眼睛眨了眨,”老身家族长年居住在这山林之中,这方子是族中传下来的,至于外面情形如何,老身却是不得而知了。” 祁晓轩想想也是,便也不再过分追究——事实上他看虎子瘫在床上气息奄奄,一副气得半死的模样,要是这老医生再待一阵,说不定病情都要加重几分。因此—— “那就多谢先生了,”祁晓轩对老医生拱了拱手,谢道,“慢走。” “呵呵……”老医生捋了捋胡须,朗声道,“那老身就不多留了!前途艰险,你二人又……身怀重任,须得同心协力,方能渡过难关,二位恩公才是应多加保重才是!” “是……”内心满是黑线的祁晓轩勉强回应着。转头看了眼默默看着天花板发呆,处在放空状态,似乎还怨念地重复着“怀孕”二字的虎子,默默叹了口气。 两天后。 “真的是十分感激妖师大人为我们村庄除妖,”重新出山的老村长抱着一个小檀木盒子,笑着递给虎子二人,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几乎要掩在眉毛底下,“这是我们的小小心意,还请妖师大人笑纳。” 虎子探头一看,只见那盒子虽小,盒子中却全是些碎银,虽然每一颗都或小或残,却满满地堆了整个盒子,大概掂量一下,怕是也有小几十两。 虎子长那么大,哪里看见过这么多银子,更何况还不是自己去偷去捡,是人家自愿送个自己的,这一看,顿时心花怒放,伸手就要去拿。 眼看就要摸进盒子,中途却被一只手猛然截获,“啪”地打了下来,疼得虎子直咧嘴。 祁晓轩缓缓收回手,抖了抖袖子,方才微笑着冲村长摆摆手:“身为国御妖师,除妖乃是我应尽的本分,谢礼自是无从说起。保护村民是应尽之责,村长无须如此客气。” “这怎么行?大人们可是为了除妖都负伤了!” “小伤而已,何必客气……” 虎子哀怨地摸着自己痛痛的小手,心想你当然没关系了,受伤的可是我! 两人因为虎子受伤难以赶路,因此在入云村多呆了两日,今日虎子的伤势终于大好无碍,二人稍微准备了一番,便又重新启程。入云村的村民闻知恩公要走,也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连忙赶到村外来送二人离去,方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小……小轩!小轩哥哥!” 一个清脆的童声突然从人群中响起。 祁晓轩一愣,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头顶冲天炮、身着小马褂的六七岁儿童正艰难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向自己挤过来,不是二牛又是谁! “二牛啊……”祁晓轩看着二牛脸上重新洋溢的笑容,不禁心下颇为欣慰。话说那日他和虎子去悬崖看过二牛之时,虽然二牛表面还好,却依旧是满面哀伤,但这两日也不知怎的,又重新开心起来,恢复了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应有的活力。想来是年少不识愁,即便伤心也会很快想开吧! 这般想着,祁晓轩温和地问:“你有什么要跟哥哥说的么?” “嗯!”却见二牛重重地点了点头,在衣兜里掏了一会儿,仰头一本正经地说,“谢谢你们救了我和黄大仙!之前我在山上冒犯了两位哥哥,实在是非常对不起!这是我的小小心意,还请两位哥哥收下!” 二人仔细一看,原来二牛的手上竟摆了两个布制的吊饰,那布上还绣了图案。 “这是我花了三天时间做好的平安符,一个是虎,一个是鹤。在我们这里,虎有驱邪避灾的寓意,仙鹤则寓意健康长寿。虎子和小轩哥哥刚好一人一个!” 说完眼睛发亮地看着虎子二人,似乎是在希望这两位哥哥能够称赞自己。 二人仔细一看,那图案虽寓意美好深远,然做工颇为简陋,那所谓的虎脸大如饼,额头上歪歪一个王字方能勉强识其身份;而那所谓的鹤则腿短如兔,身肥如鸡,若不是头上有个冠,还真看不出来它是鹤。 虎子随手翻了一翻,无语道:“这分明是猫和鸭子嘛,你当我是白痴啊?” 二牛一听这话,再看了看手中的平安符,觉得虎子哥哥说得很有道理;但一想到人家救了自己的性命,自己却连个平安符都做不好,心下愀然,眼泪水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虎子…… 不知为何,虎子忽然觉得一股刺骨寒风从自己身后吹来,他莫名有种预感,如果他真的让二牛的眼泪水从眼眶中掉下来的话,等待他的将是被打成猪头的命运…… 小小打了个哆嗦,虎子弯下腰,摸摸二牛光亮的脑门儿,笑着说:“好啦好啦,要我收下这个平安符也行,不过嘛,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嗯? 二牛惊讶地扬起了头。 “把黄大仙当亲兄弟一样好好照顾,不许别人欺负它!知道吗?” 二牛瞬间笑开了颜:“嗯!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得跟虎子哥哥一样强!这样就不怕任何妖怪欺负黄大仙了!” 这天真无邪的马屁拍得虎子是心花怒放,当下便和二牛击拳为誓:“好小子!记住你的话!做不到的话,等你虎子哥哥回来,可是会用正义的铁拳揍你哦!” “嗯!遵命!” “后会有期!” 村民们对着虎鹤二人的背影,欢送到。 “早生贵子啊!” 村民们对着虎鹤二人的背影,欢呼道。 “……” 不过,虎子二人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入云村之后,一个身着蓝衫,头发花白的老头缓缓地走到了村口。 他遥遥地看着虎子二人前行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挑;其目明亮如北斗之辰,深邃如北冥之水。山风细细拂过袍角,更显得他不似凡人。 而这个人,却正是前几日错把虎子当做怀孕妇人的老大夫! 二牛倚在他的身侧,歪着头问他:“大夫爷爷,为什么你一定要我做虎鹤平安符给虎子哥哥他们啊?” 老大夫微微一笑:“爷爷不是说了么,哥哥们前途艰险,平安符算是为他们祈福吧。” “噢……”二牛若有所思,继而又有些激动,“大夫爷爷,你说能够帮助黄大仙早日化形,这是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老大夫一笑,“此事我已经处理过了,你自回去,好好照顾它,长则三年,短则一年,它便又可以重新化形,陪你玩了。” “真的?!” “自然也是真的……好了,小子,你大夫爷爷我要离开了,记住,不要把这些事告诉任何人……” “嗯!我知道,否则黄大仙会有危险对不对!” “呵呵……你这孩子……” “果然是它……哈哈哈……看来这人间离又起风云的日子不远咯!” 爽朗的大笑声在山间回荡,却听不出情绪。 第十八章(愤怒的兔子) 终于还是离开了入云村。虎子跟着祁晓轩,走在通向京都的大路上。 虎子嚼着麦秆,一手攥着画有大猫的护身符,一手枕在头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突然肠胃里一阵翻滚,“咕咕”作响。虎子摸摸肚皮,看看天空,道:“祁少爷,嘿嘿,我饿了。” 祁晓轩双手拢在袍里,背在背上,横了虎子一眼,说道:“我可没有吃的。” 这时,大老爷从祁晓轩的领子后钻出来,站在祁家大少爷挺立的肩膀上,左摇右晃。 虎子立时满心希望,看着大老爷:“就知道你个老家伙最精怪。有什么吃的,快拿出来。” 大老爷横了虎子一眼:“吃的倒是没有。不过这倒是提醒了我。我是个法宝,吃的是天地灵气,可是你们两个却不一样。咱们从入云村出来时也没讨些干粮,这平坦坦的大路上也是几十天难见人烟。现下看来只能上这树林里找些野果野味了。” 虎子听到“野果野味”,心下大爽,却听祁晓轩道:“谁饿了谁去。” 虎子瘪瘪嘴,却知道祁晓轩的厉害,不敢发作,只得说:“我去就我去。你可不要离开我之外就好。”说罢便迈步要向路边的树林里走。 祁晓轩不语,低头整了整袖口,又把两只手背在背后,跟着虎子走进了树林,神情怡然自得。 祁晓轩觉得自己刚迈出步子没多久,就听到虎子在前面大声喊道:“晓轩,前面有萝卜!” 这虎子倒是对吃最上心。祁晓轩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迈着步子绕过几丛灌木,便瞧见虎子兴冲冲得伸手去拔一只胡萝卜。只见那胡萝卜水汪汪鲜亮亮的,上小下大、根尖朝上,稳稳地坐在地上。 根尖朝上? 电光石火之间,祁晓轩只觉这萝卜长得有些蹊跷,知道事态不对,出声大喊:“虎子,别……!” 虎子扭头看向晓轩,手里是刚刚摘下的胡萝卜,嘴角还有几滴晶莹的不明液体。 祁晓轩抿了抿嘴,一把抓起虎子,带起宽大的绣袍在无风自动。在虎子好美来得及回过神的时候,祁晓轩已经将他带出几丈之外。 虎子大惑不解,问道:“你也想吃萝卜?”一边又觉得到手的美食不能被人抢断,于是啃了一大口萝卜,再将剩下的递给祁晓轩——他料定了祁晓轩这个大洁癖是不会吃他剩下的东西的。 祁晓轩的反应,也的确如同虎子的预料,并没有伸出手来接过萝卜。然而,另虎子颇不能理解的是,祁晓轩此刻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怜惜和无奈,仿佛下一秒二人就要生离死别。 虎子的这些念头还在脑海里转悠,几丈开外的地方,从土里竟然钻出来一个庞然大物来,发出低沉的咆哮声。那位置,正是虎子二人几个呼吸之前所站的地方。 虎子木了。呆呆地扭头看祁晓轩。 祁晓轩横了虎子第二眼,道:“别傻了。你摊上大事了。” 原来从土里钻出来的竟是一只巨大的兔子。虎子之所以花了这么大半天才辨认出来,实在是因为这兔子长相太过奇特:浑身的毛发有婴儿手臂长短,色泽暗红,像浸过鲜血,两只红亮亮的眼睛从毛发中透露出来;最特别的还是兔子的额头,竟有一个比拳头略小的空洞,很深,想要穿透巨兔的脑袋。虎子不禁有些敬佩起这只兔子来,头上受了这么重的伤,竟也能活蹦乱跳。想到这里,虎子嚼了嚼嘴里的萝卜,感到汁水甜美。 那兔子好像受了什么不得了的刺激,四肢着地奔将过来。虎子见状忙躲在祁晓轩身后,去扯祁晓轩的袍子,却被祁晓轩一个闪身躲过。 红毛兔子的速度很快,转眼间便到了眼前。虎子躲闪不过,情急之下又掏出一粒洋葱种子,向红毛兔丢去。种子在红毛兔的面前炸开,顿时四下里烟雾弥漫。虎子趁机遁走,一去便是几里开外。 待得不再见红毛兔的踪影,虎子早已气喘吁吁。祁晓轩背着手从林子里闲庭信步地走来,好整以暇地看着虎子。 虎子仍然心跳难平,忿忿地看着晓轩:“你怎么不提醒我那里有妖怪啊?!” 祁晓轩面色淡然:“我说了。我叫你别动的时候,你已经把那红角兔惹毛了。” “红角兔?我几时惹毛过它?” 祁晓轩摇摇头,懒得再多言语,又知道虎子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只能解释道:“刚才那兔子叫做红毛兔。普通的兔子,红眼白毛,千万里能出一只红毛兔子,才算是有了修炼成妖怪的资质。而红毛兔子又要修炼上百年,才能获得一个角,一身的灵气通过这个角净化周转,修炼的速度才能提升。这种修炼到一定程度的兔子,叫做红角兔。” 虎子似懂非懂:“可刚才那只兔子,却并没有角……”言罢看见了手上的半根萝卜,像是明白了什么。 “你说的不会是它吧?” 祁晓轩扫虎子一眼,颇怜惜地点点头,又道:“倒也有几分灵光。这只红角兔怕是正在修炼的重要关口,在洞里打坐。将角露在地表,多半是为了感知外界事物。而你这样二话不说,上来就将人家的宝贝夺来吃了……” 虎子一时有些愣怔,又盯着手中的萝卜看了许久。半饷,将剩下的萝卜尽数塞进嘴里,出个精光。 祁晓轩也没有料到虎子的这一番动作,不由有些惊讶。伸手去拦,手指方抬起却又放下,道:“你这家伙……” 这世上有种动物,名曰饕餮,是龙的儿子。传说里,那饕餮最大的爱好就是吃遍人间珍馐。饕餮吃食,便是一个劲地往嘴里塞,不管不顾地,恰和现下里的虎子一副面貌。 虎子鼓着两个腮帮子,扬起嘴角:“反正是惹着了它,已经吃下去的,总不能让我再吐出来。再说这红角大小也算个宝贝,不吃白不吃。你是祁家大少爷,你没有尝过饿肚子的味道。我不像你,但凡能够逮着点吃食,怎么着也不能错过啊。” 祁晓轩抿起嘴角,不发一言。虎子表面上看着有些鲁钝,其实内心倒是清亮,不由得让祁晓轩高看了几分。 念及此处,祁晓轩扬声提点:“这一路上的妖怪可多着呢。红角兔、山猪精、青莽怪……你可要当心了。别一个一个地轮番惹毛了,我可没工夫替你收拾。” 祁晓轩这一番好意,却被虎子当成警示。原本祁晓轩没有提醒他红角兔的存在、看着他出丑,就让虎子感到窘迫。现下里他的善意之言,更是被当做了下马威。 念及此,便指着祁晓轩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忘恩负义的家伙。大敌当前的时候,那血咀妖尊可是我打败的。倒不知是谁软趴趴地躺在地上,给国御妖师蒙羞。” 话音未落,祁晓轩的脸便到了面前。 虎子闭起嘴来不多言语。祁晓轩的眼睛就在眼前,又黑又亮又深不见底。他抿着嘴唇,过度用力,脸上的线条于是显得有些扭曲了。 虎子觉得自己方才失言了,却依然定定地看着祁晓轩。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有些人的言语,便是能直愣愣地插在人心里。纵是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也能溅起乒乓作响的冰花来,揉在血肉做的心脏里。祁晓轩此刻,突然间回想起年少时的光景,想起青涩时经历过的酸楚,想起国御妖师的身份来。 不论如何,祁晓轩终究是妖师界精英中的精英。此刻里这位精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虎子未及收回的手拧在手里,一个回手便将虎子扣在身下动弹不得。虎子单膝跪地伏在地上,祁晓轩手执其臂,一脚踏在虎子的背上: “你给我听好了,你只是运气好。但好运气不会永远陪伴你。若是不学无术的话,迟早你的命会丢在自己手里。” 虎子失了颜面,更是奋力挣扎:“放开!放开老子!” 祁晓轩二话不说,立刻放开虎子。虎子使劲使到空处,一个趔趄,顿步反身,眼里已经有了怒意。 “看老子揍扁你!” 话音刚刚出口,只听“啪”地一声,虎子便被不知名的绳索捆得全身动弹不得。越是挣扎,那绳索勒得越紧,直勒紧了皮肉里。伴随着收紧的绳索,虎子越升越高,直到脚尖再也不能触到地面。 “祁晓轩,你个混账!是男人咱们就真刀真抢真汉子地干一架!别拿你那什么法术糊弄我,仗着自己会些变戏法的玩意,就这么欺负人!” 然而祁晓轩此刻背对着虎子,叫人看不清他的面色。只见他的肩头微微有些震颤,看上去像是在笑,却不知是嘲笑还是怒极之后的冷笑。虎子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不寒而栗。而自己的身体尚在半空中由不得自己的控制,自然是任祁晓轩处置了。 祁晓轩并没有转过身子。随着他肩膀的颤动,绳索勒得越来越紧。饶是虎子皮糙肉厚,这时也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而祁晓轩仍旧不言语,只是背对着虎子,发髻下面是墨色的长发,在风里摆动。 “混账!凭着学过几个法术就来教训人,老子才不吃你这一套!” 祁晓轩微微侧头。在虎子可见的范围里,瞧见的是不曾有过的冷漠。然而那种眼神却是转瞬即逝。下一个呼吸间,祁晓轩的嘴角竟似在上挑。与此同时,虎子轰然落地,面朝下地伏着,再也爬不起来,却还是嘴硬:“臭家伙。老子如果会法术,一样打趴你!” 祁晓轩却没有再理会虎子。 二人正僵持不下,大老爷从祁晓轩的后颈处钻了出来。一只独眼微眯,不知心里绕了几个十八弯。大老爷的笔杆弯曲过来,他俯身瞧着趴在地上的虎子,打量着。 过了很久,虎子已经对这样的情形感到些许不耐和尴尬,而大老爷慢慢开口了: “小子。” 虎子仍是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向大老爷送去一个白眼。 大老爷笑起来,显得十分满意:“小子,你想不想变得更强,强到可以打败祁晓轩?” 第十九章(五百年前的故事) “不如便拜我为师吧!” 大老爷的话掷地而落,一时间四下无声。远处的树林里,树叶沙沙地响动。 虎子和祁晓轩一时都有些愣怔,似不知如何应对。 虎子首先打破了沉默: “你这劈叉的老扫把……有什么厉害的?” 祁晓轩立在大老爷的背后,不禁为虎子捏了一把汗。自打自己出生到现在,大老爷一直是祁家的宝祁家的神祁家的活祖宗。现在可好,竟有人敢在祁家的活祖宗面前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其后果必然是不堪设想。 果不其然,大老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重复着虎子的话:“劈叉的老扫把……” 然而,让祁晓轩始料未及的是,大老爷的毛笔杆上却不见任何怒意。方才的言语声落下,一张嘴竟然慢慢翘起了嘴角,独有的一只眼睛也眯成了缝。 “劈叉的老扫把……” “劈叉的老扫把……哈哈……五百年啊,五百年啦。再也没有人这样喊过我。整整五百年啊!” “哈哈!” 大老爷一时间竟好似有些癫狂,将虎子和祁晓轩二人晾在一边,自顾自地笑着。一会说什么五百年前后,一会说着出生入死的誓言,全然沉浸在往昔的回忆里。 “无极啊无极,算来你竟已经死了五百年了。往常你总叫我老不死的,却不想被你一语成谶。” 祁晓轩见到此情此景,竟是自己与大老爷相处多年也不曾见过的,不禁有些不知所措。却听大老爷又对着虎子说道: “你这孩子,倒是有几分像无极。” 祁晓轩面露惊讶:“大老爷此话当真?” 虎子趴在地上,有些不耐:“无极是谁,另一把老扫把?” 祁晓轩横一眼虎子,道:“不懂就不要胡说。”言毕,两指相并点向虎子,说一声“解”,便将虎子从绳索当中解脱出来,继续说道: “祁无极是我的曾曾曾祖父,也就是祁门宗的创始人。他也是曾在巅峰之役上斩杀万妖的男人。” “真是怀念啊,巅峰之谷上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如今想念起来都还历历在目。”是大老爷的声音。 虎子不解:“巅峰之役?” 祁晓轩有些奇怪地扫了虎子一眼,问道:“你不知道?那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 虎子摇摇头,倒也没有对自己的无知感到几分尴尬。祁晓轩有些好笑,解释道: “五百年前,人妖大战。那场战争,是大陆有史以来绝无仅有的规模。人类派出了自己最精锐的部队,妖兽出动的也是最精良的爪牙。国御妖师在当时当然是最战争的主力。所有的妖师都被派出,带领、协助军队,上阵杀敌。人妖苦战三年,战场上的官差和妖怪越来越年轻,而留守的人类越来越少,许多女人也开始走上战场。” “那人类岂不是快要灭绝了?” 大老爷面色凝重:“差一点就灭绝了。那是人类最黑暗的日子。每一天都有鲜血和惨叫在四面八方。死了的便是死了,而活着的还要继续生活在无边的恐惧当中。饶是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法宝,修炼了上百年,也不曾见过这样的惨烈景象。最后在八宗强者的带领下,人类以极其微薄的优势胜出,妖军被逼退到了世界的中心,也就是巅峰之谷。巅峰之谷地势险要。就是凭借着这样险要的地势,人类才能够有所倚仗,双方再次对峙起来。” “八宗强者?” “人类当中,有八宗强者,分别来自八个不同的宗门,有着天赋异禀的传承。妖师界中的精英强者,后来也多半出自这八个宗门。八宗分布在大陆的三国当中,我祁家便是其中之一。祁家的先祖,便在八宗强者之列。” “所以最后,人类大军又赢了?” 祁晓轩点点头,动作几不可见:“最后的最后,八宗强者中,有一位牺牲了自己,集合了所有死去妖师和妖怪的魂魄,施展了禁忌之术,将妖帝和他的妖兽大军永远困在了巅峰之谷。那一场战斗,死伤惨重。在这片大陆的深谷之绝深处,打响的是自天地初生从未有过的大战,不论是在地势上还是在历史上都是一次巅峰的对决,因此称作是巅峰之役。” “牺牲了自己的那一位,竟没有留下姓名?” “每每我问到这里,家中长辈也都缄口不提。总之,从那以后,巅峰之谷就成了妖界。妖界的外围,是禁忌之术形成的结界。所谓结界,其实是一望无际的冥火海,海里包含着无数战死的魂魄,因此又叫做鬼界。那些战死的魂魄,便生生世世地困在这鬼界里头,守护这人类大陆的安宁。鬼界的另一头,便是人类的三大国家:天狼国、千羽国和咱们伏龙国。” “我只知道这世上不止我伏龙一个国家,却不知道这里头还有这样的故事。” “世界之大,岂是你我能够想象。”祁晓轩说到这里,又低头捋了捋袖子,“那天狼国是最靠近巅峰之谷外围的国家,民风彪悍。千羽国散布在东部的岛屿,颇为神秘。而伏龙国地势和缓,文化最是发达。散布于三个国家的,又有五门八宗,各中实力不一。这片大陆是妖师的世界,能人辈出。 “自巅峰之役以后,人界出现的妖怪大都是五百年以下的修为,一般的妖师足可以应付,从此也算是天下太平了。 “我承认,我用来对付你的伎俩是些雕虫小技;却不是对你而言,而是相对于这大陆千千万万的强者而言。国御妖师,自巅峰之役以前,就是大陆妖师界的中流砥柱。你方才的话,侮辱了我便罢了。将整个妖师界都连带着辱骂了,便是你的不对了。” 祁晓轩向来寡言少语,不知为何这时却越说越是起劲,向虎子介绍起妖师界的点滴。然而说到最后,放眼整个妖师界,神色却又黯淡下去,不再多话。 虎子看着此刻的祁晓轩。祁晓轩依旧面无表情,斜阳从树叶间插下来、映在两个人的脸上。在这天下午,他们讨论着五百年前妖师界的往事,却不知二人一经相遇,便注定要改变妖师界的未来。 虎子听得这一番言语,感到自己约略地理解了些晓轩的举动,方才二人争吵不和的事,便也不放在心上了。 二人一宝正沉浸在往事的回忆当中,远方又传来了红角兔的哀嚎。那叫声初时尚隔得很远,几个呼吸间便好似就在耳边。虎子不免有几分惊慌,正四下里寻找出路,却见祁晓轩定定地站在树林当中,国御妖师的袍子笔挺挺的,在风里微微摆动。而祁晓轩面露镇定之色,虎子顿时大感心安。 衔起一根麦秆,嚼在嘴里。麦草的清香顿时充溢了口鼻。虎子两手枕在脑袋后头,寻了个树根靠下,端出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好整以暇地看着祁晓轩。 这是知道了祁晓轩定会出手相助。 祁晓轩不曾理会虎子的这一番举动,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聆听着草木间的声音。方才那哀嚎声还犹然在耳,此刻树林里却静寂无声。 东边的树丛突然一阵颤动,惊起几只野鸟,却不见有什么动物出来。只听祁晓轩背对着虎子,轻巧地笑笑,道:“真是成精了。” 又道:“雕虫小技。” 说时迟那时快,那红角兔突兀地从虎子面前的土地里钻出来。正坐在树根下的虎子一个趔趄,便向后仰去。在这当口,祁晓轩已经用那不知名的法术故技重施,将红角兔捆作一团。虎子趁势连忙,三下五除二,便上了老树的树杈上,再不见方才的洋洋自得。 祁晓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禁暗暗感到有些好笑,却不表露出来,只专心一意看着眼前的红角兔。那兔子怎么说也是上百年的妖怪,牙尖嘴利,几番便将身上的绳索啃噬断了。 祁晓轩见状,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树上的虎子,眼里意味分明:“对它来说,这才叫雕虫小技。” 虎子恍若未觉,叼着嘴里的麦秆看天。 祁晓轩摇摇头,动作几不可见。当下里决定不再拖延,便供出大老爷,大声向他道:“御墨诀!” 笔尖很快出现漆黑的墨水。明明是流淌的墨汁,却黑得仿佛有千斤的重量。那墨汁在空中竟不下坠、也不飞洒,而是随着旋转紧紧地凝在一起,像一股绳索——不,胜过了绳索,这墨凝出的墨迹比刚才的绳索看上去更加粗壮有力。 随着祁晓轩的动作,墨水在空中飞起,形成一条长鞭。祁晓轩手腕一抖,凌空挥动了一下长鞭,几滴墨点飞溅出去,直直地射入旁边的树干,留下一个拇指大小的洞。 虎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祁晓轩的动作。 祁晓轩依旧站在原地,高举手臂。方才那一系列的动作,其实也不过是瞬息之间。 太阳又西沉了一些。祁晓轩的手臂被宽大的袖袍遮住,虎子虽然离得不远,却也难以看清他的动作。只看到祁晓轩的手臂左右挥动了两下,方才那道墨色长鞭已经不见了,大老爷也收回了祁晓轩的袖袍里。 只剩下祁晓轩对面的一只红角兔,两只鲜红的眼睛还泛着灵光,可身子已经向后仰躺,倒了下去。 傍晚的阳光照在红角兔的肚皮上。红角兔周身毛色红艳艳的,唯独肚子上的皮毛颜色稍淡。此刻在它的胸口上,左右横贯了两道墨迹,是刚刚祁晓轩和大老爷合作之下的手笔。 虎子骑坐在树梢上,张大了嘴,麦秆已经不知去向。 过了片刻,那兔子竟然活泛起来,动了动四肢,张开一双眼睛。祁晓轩却没有再攻击的打算。红角兔机灵,飞也似地逃跑了。 “怎么……怎么就让它跑了?” “红角兔喜欢群居。若是让别的兔子发现咱们杀了这一只,循着气息找来,咱们这一路是别想安生了。” 虎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觉得祁晓轩的回答里似乎缺了什么。 还没理出头绪,大老爷已经窜上树梢,笑眯眯地望着虎子道:“小子,我看你资质不错,跟我学法术吧!” 第二十章(御气道) “怎样,小子,愿意吗?”大老爷老神在在地看着虎子,算准了这么好的机会,他一定不会放过。 “你能教我把那家伙揍一顿的法术吗?”虎子一手指着祁晓轩。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过去,祁晓轩一头黑线。 大老爷哈哈一笑,道:“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虎子还没有开口,祁晓轩便插话道:“大老爷,你怎能收这等小贼为徒!这岂不是败坏了我祁门宗的名声!更何况,那御墨诀,不是只能传授祁门宗的子孙的吗?!” 祁晓轩说到这里,言辞间已经有了几分犀利和顶撞。 大老爷递给祁晓轩一个安慰的眼神,说道:“御墨诀当然只传授祁家的子孙。这是老夫当年和无极的约定,老夫必然会遵守的。不过嘛……” 祁晓轩因为方才的怒意,将长袍的袖口攥在手心里。大老爷看在眼里。 “不过嘛,老夫不过是一届闲云野鹤,祁家的名声,和我一个老不死的法宝又有多大的关系?世人怎会因为我收了一个徒弟而污了堂堂祁门宗的名声?倒是你……” 祁晓轩看着大老爷,眉头紧锁。 “倒是你,不会是害怕了吧?莫不是你怕我将这小子教会了,回过头欺负你这个师兄?” 虎子也从旁虎视眈眈地盯着祁晓轩,底气十足。 祁晓轩被这一老一少的激将法诈得十分无奈。背过身去,不想看到这一人一宝的嘴脸,也不多言语,只说道:“开玩笑!区区一个小贼,我祁晓轩绝不会放在心上!” 虎子见状,未等大老爷多说什么,便就地跪下,高声说道:“大老爷!请受小徒一拜!” 大老爷登时喜笑颜开。 虎子见状,又两指指天:“苍天在上,弟子虎子在此发誓!弟子今日拜大老爷为师。今后所学,只用来斩妖除魔,绝不为非作歹、外传于人。如有违背,必遭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好!有骨气!是做我徒弟的样子!……虎子啊,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 “嗯。晓轩今年十七了,大你两岁。今后他就是你的师兄了。” 虎子会意一笑,朝祁晓轩咧开一张嘴,傻愣里透着几分精怪,笑道:“嘻嘻……大师兄!” 祁晓轩看着虎子小人得志的样子,黑了一张脸,轻轻咂嘴,算作是回应。 不等虎子继续调戏祁晓轩,那边厢大老爷——现在是虎子的师父了——发话了:“虎子,让我瞧瞧你都会些什么法术?” “法术吗?……”虎子眼里灵光一动,显出自信。 “就随便来个虎子流……至尊无敌控火术!” 说着,虎子用咬破拇指,从怀里掏出一张鬼画符似的符咒,展开在两手中间,拇指上的血珠顺势沾在了符咒上面。 虎子扎了一个不很标准的马步,伸直双臂,将那符咒端平在胸前,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符咒便开始发出一道白光。虎子趁势将符咒扔出,双指并拢,又喝一声:“呔!”那符咒“倏”地一声燃作一个火球,在半空中浮动着,许久没有飘散。 虎子仍保持着方才的马步姿势,有些自得,向祁晓轩一个飞眼,说道:“怎么样,帅呆了吧!” 却看见祁晓轩和大老爷那一人一宝站在两边,一副呆滞的神情。大老爷此刻若是有手只怕已经将一只眼睛遮个严实。而祁晓轩倒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将满满的嫌弃挂在脸上。 一阵沉默。 大老爷终于清清嗓子,向祁晓轩道:“小轩啊……” 祁晓轩听言,微微向大老爷一个颔首,便拿出一张符咒,咬破手指,将指尖的血抹在上面。 做完这些,他看看大老爷和虎子,向着与二人相反的方向将符咒扔出去。符咒刚刚离开祁晓轩的指尖,只见他摒气凝神,手掌微微前推,那符咒便化作一阵巨大的火焰的热浪,呼啸着吞噬了前方的树木。瞬息之间,火浪便熄灭了,留下的是几丈远的枯黑树木。 火浪出现的同时,虎子已经向后倒退了几步,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喃喃道:“怎么回事……明明是同样的符咒、同样的法术,怎么相差这么远?” 大老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不疾不徐地道:“小轩他刚刚用了真气。” “真气?” “嗯……吸天地灵气,与天地共一息,以身御自然造化,化为真气。这真气,是施展法术的力量源泉。真气越强,法术就越强,正如你刚才所见。” “那要怎样才能拥有真气?”虎子的眼里流露出迫切的情绪。 “那便是……御气道。” 虎子聚精会神地听着大老爷讲的每一个字。 “御气道,是国御妖师秘传的修炼真气的心法,乃数千年流传下来,历经世代国御妖师精心研究,方才成就这一门心法。时至今日,御气道已是天下第一的修习真气的心法。” 虎子轻轻地倒吸一口凉气,急切地道:“啊!啊!我要学!” 却被大老爷止住虎子正跳起的动作:“别着急。修习御气道的过程,从易而难,你要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 虎子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大老爷。饶是祁晓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也不禁想起了自己初次接触御气道时的情景,那种渴望与迫切,恍然昨日。 “这御气道,一共分为六层境界。其中第一层境界,多数人在一个月内便可以掌握。但从这以后,修习的艰难便显现出来。第二层,一般要修炼三年。第三层则是个分水岭,资质差些的妖师,或许一辈子都要停留在这一层。往后的,就更不用说了。时至今日,还没有人修炼到第六层。” 虎子将大老爷的话一一记在心里,又问道:“那他呢?”手指的方向指着祁晓轩。 “小轩现在是第三层的境界。……不过,以虎子你的资质,相信你很快便能掌握第一层。” 虎子自信地点点头。 “下面我便要传授你第一层的心法。这第一层,只有四个字,叫做:感、引、融、放。” “感,就是要抛弃心中的杂念、感受这天地之间的灵气。” “引,使七窍通透,打开全身的毛孔,引天地灵气入体沿经脉运行。” “融,以阴养阳、以阳化阴,阳健阴顺、阴阳融合。天地灵气在你的身体里化为真气。” “放,放出真气。与此同时,因为个人的体质不同,放出的真气具有不同卦象。又因法术的不同,产生了各种不同的效果。” 虎子一脸痴呆地看着大老爷。待大老爷言罢,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数道:“哎,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又好像有点复杂:感,引,……什么,放?” 大老爷无奈地眯了眯眼,道:“你按我的提示去做吧。” “现在,坐到那边的大石头上去。” 虎子挑了一块最平整安稳的石头。 “盘膝而坐。” 虎子将两条腿盘成一个莲花座。 “闭目冥想、排除杂念。将你的注意力集中在呼吸息数上。” 虎子抱元守一,安静地数着自己的呼吸和脉搏。 “慢慢放松身体,静皆心空无一染,万物如石沉大海,松皆放肌如流沙。慢慢地,你就会进入一片黑暗之中。” 虎子果真感到自己眼前一片黑暗。仿佛是这洪荒世界最原初的模样。整个大陆都在心里,整个大陆都在眼外。 “细心去感受一片漆黑当中的光芒。” 黑暗中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芒,在闪烁,是在闪躲。是那样地不可捉摸,又炫目迷人。虎子不禁感到好奇,那些光点是什么,是怎样的存在?它们永恒地在这世界当中漂浮着吗? “试着把光都聚集在一起。” 似乎并不需要花费很大地力气。心念一动,那些光点便随虎子的思绪渐渐聚集起来。开始的时候,两个光点合并成了一个,看上去和一个也没有太大差别。然而汇聚的光点越来越多,在远处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球。那光球似乎在旋转,细看时却是静止的,就那样安静地悬浮在黑暗里,与世无争。 “直至把黑暗吞没。” 那光球自己开始吸收四周的光点,开始膨胀,开始占据了整个空间。有那么一瞬间,虎子突然感到整个视野都是光明,几乎忘记了初时黑暗的样子。 祁晓轩在旁边,一瞬不瞬地看着虎子,陷入了沉思。 “接着细心去感受光中的黑暗。” 那漫天漫野的光明中,似乎又出现了斑斑驳驳的黑点。阴面的、黯淡的黑色,在光明里慢慢胀大。 “把黑暗聚集在一起,直至把光完全吞没!” 顺着虎子的意念,那些黑暗的斑点也逐渐汇聚在一起,如同刚才的光斑一样,汇聚成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光与暗两个空间不断循环!” 光点、光球、光明的世界。暗斑、黑洞、黑暗的世界。世界在虎子的眼前不断交替。 “循环得越来越快。” 二者快要不分彼此。 “直至融合在一起!” 虎子不知道,眼前的,是光明,还是黑暗?在闪烁,又好像泾渭分明。 不及虎子分辨,他感到有一股热流在体内涌动。是强烈的热气,初时在身体深处,源源不断向外涌出。像沸腾的蒸汽,像喷薄的火焰,像苏醒的巨龙。虎子感到此刻的自己拥有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充溢的满满的自信在心里生根破土。 是什么东西冲破了一切阻碍,喷发而出的声音? 四下里一片寂静。 大老爷和祁晓轩都从方才的沉静中回过神来,默默看着虎子。 第二十一章(突破) 虎子放了个屁。 祁晓轩垂眼整了整袖口,道:“慢慢来把。” 顿了顿,又说:“强迫对身体不好。” 虎子怒:“什么意思!瞧不起人吗?!老子刚刚只是肚子不舒服。不信,咱们再来!别看扁了人!” 言毕手结出一个手印:“喝!” “——噗” 祁晓轩:“……” 大老爷:“……” 虎子:“再来!” “——噗” “……再来!” “——噗” “再来一次!” “——噗” “……再……” 饶是祁晓轩出身门第,家教颇严,此刻也禁不住背过脸去,不看虎子;转身的同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大老爷稳了稳心神,安慰道:“别着急。虎子,感和引你已经做到了,只是融失败了。” “不过,马上就会有人来帮你一把了。” 虎子不再一遍遍地尝试,认真地看着大老爷问道:“啊?谁会来帮我?” 话音未落,背后的树丛起了刷刷的响动。不一会,成群结队的红角兔从树丛中现身。 虎子大惊:“兔子!兔子妖怪!又来了!” 大老爷咧开嘴角:“只有在战斗中,你才能真正掌握御气道啊。” “这么多……兔妖……你在逗我?!” “大老爷……”看向大老爷,大老爷也老神在在地看着他。 “祁晓轩……小轩轩……妖怪来了!快去收拾他们!”看向祁晓轩,祁晓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虎子心里暗暗发了狠:“还真不管,都想看我出丑……” 左右看看,大老爷和祁晓轩真无半点帮助自己的意思。两个拳头在身体两侧渐渐握紧。肌肉尚没有兴奋紧张起来,领头一只红角兔的爪子已经到了眼前。 毛茸茸的爪子、尖利的指甲……红角兔绒绒今天很不高兴。他喜欢了红红很多年。红红有族群里最漂亮的毛发和最美丽的独角。红红是组族群里最温柔最有天赋的兔子。待此次晋级成功,绒绒便准备和红红比翼齐飞白头偕老。 然而今天,红红回来的时候,长久以来引以为傲的红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遍体鳞伤。红红的实力大不如前,没有了红角也不能继续修炼,不日便会死去。红红的胸前留下了两道长长的墨迹,身上的毛发也沾染上了人类的气息。 绒绒怒火攻心:我的兔子,怎么可以任由人类妖师欺侮?! 绒绒两爪做拳,擂着自己的胸膛。红角兔伙伴们云集响应,纷纷赶来。一番交流之下,明白了红红的遭遇,也是义愤填膺,表示自己愿意助绒绒一臂之力,赶走人类入侵者。 于是众红角兔聚众而起,新一批红角兔战军产生了!它们以胡萝卜为旗帜,以门牙为暗号,立誓要为红红的遭遇报仇雪耻。 红角兔大军出征了。它们肥胖而灵活的身姿在丛林中摇曳。它们是灵活的胖子,是自然的精灵,是树林的使者。它们要为丛林而战,为荣誉而战,更为了头顶的胡萝卜而战。 它们寻遍丛林中的踪迹,来到了红红遇袭的地方。它们闻到红红的气息,和人类妖师特有的味道。不,不止一个妖师,是两个人类夹击了红红。这些可恶的人类,一定是为了偷红红的胡萝卜而不择手段。 它们循着人类的气息,追踪。这两个人类跑得好快,竟能在短时间内逃出这么远。可是跑得再快,也没有我们妖兽一族得天独厚。 空气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波动,是前方的气流有些异样。这一定是人类妖师用来阻挡我们的诡计!奔跑中的红角兔们左右躲闪。前方不停传来“噗噗”的声音,红角兔们知道自己已经接近了人类,不由得小心万分。 突然,前面的空气安静了下来。红角兔们已经埋伏在了树丛当中,将两个人类包围起来——不,不止两个人类,还有一只满是毛发的小怪物,周身灵气环绕,直想让兔子们舔一口解馋。那两个人类,一个在旁边闭目养神,一个正和小怪物交流着些什么。 啊,他愣神了!就是现在! 红角兔们倾巢而出,从隐蔽的树丛中钻出来,将两人一宝团团围住。只见那闭目的人类仍然不为所动,那小怪物也直直呆立而没有半分触动。只有一个人类,左顾右盼,显得张皇无比。 就是他了。 领头的绒绒不由分说地将爪子拍过去。它知道这一爪将承受很大的风险,因为不知道这人类的实力究竟如何。可他是这支红角兔战队的领导者,理应冲在最前面,接受战斗的考验。 受死吧,人类! 红角兔咆哮着,使出了毕生的力量。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伤之下必有豪强。 面对这样巨大的压力,虎子若不被激发出些天才的灵感,那边真真正正是个草包了。 只见红角兔的巴掌飞快地落下,一时间烟尘弥漫,笼罩了这一地的丛林。 大老爷自信满满地没有看过去,反倒是祁晓轩眼睛也不眨地看着烟尘四起的地方,心下暗道一声不好,焦急的神色映满了一张脸。 待烟尘散尽,虎子伫立中央,果然一脸的痛苦不堪。他右手紧紧抓握着自己的左手臂膀,显然伤势不清。 不等两人一宝有所反应,那只领头的红角兔已经高高跃起。他的落点仿佛经过了千百次周密的验算,不偏不倚,正是虎子现在所在的位置。 虎子抬头,看见了领头红角兔下落的身影。 那领头的尚未落地,其它红角兔也不甘示弱,纷纷跃起,落点同样是以虎子为中心。一时间只听得“嘣嘣嘣”的胖兔子落地声。在兔子的中间,夹杂着人类的惨叫。 祁晓轩被虎子这样毫无还手之力的场景惊呆了。千算万算,没想到虎子竟然是一个真正的草包。想起在入云村的遭遇,祁晓轩不免感到有些心下不忍,脱口而出道:“大老爷!……” 大老爷独眼微眯,盯着场中成群的红角兔,道:“难道是我看走了眼?难道,这小子果真并没有祁无极的才能?” 眼看着虎子在成群的红角兔中越陷越深,大老爷长叹一声,向祁晓轩道:“小轩……救人!” 却听到一声钝响,顿住了祁晓轩和大老爷的动作,也惊呆了打到正酣处的绒绒。 虽然全身上下已经出现了数不清的血迹和淤青,可虎子终究还是站了起来。他以掌对掌,用两只手撑起了红角兔一只前爪的分量。 其它红角兔似是在这只领头兔子的示意下,也没有再前进攻击。 感觉到自己的力量竟然行之有效,虎子不禁微微扬起了嘴角,道:“老子不发威……真当老子是病猫吗?” 言毕一脚踢出,正中红角兔的柔软的肚子。那红角兔应声飞出,虎子自己也倒退了几步。 大老爷见徒弟有望,不禁喜出望外,道:“虎子,用法术!拳脚伤不了它的皮毛!” 虎子自信一笑,道:“不用废话!”同时从怀中抓出一捧符咒来,看也不看,便将一把符咒尽数飞出,贴在了红角兔方才被踢中的部位。 虎子一双眼睛直直盯着红角兔,眼中的狠意不言自明。 已经试验了很多次了,这次千万要成功啊! 虎子两指并拢,直指符咒,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那符咒便“刺啦”一声燃作一团火团。 只是,那火团与虎子初次作法释放的火团并无二致。对于红角兔这样的庞然生物来说,这样大小的火团实在是不足为虑。 大老爷立在一旁,内心空跳一拍,只觉自己迟早会被这个小混蛋气死。 原本打算出手的祁晓轩见此一幕,收回刚刚抬起的手臂,捋顺袖袍,微微扬眉,喃喃道:“有意思。” 那红角兔被踢,又被符咒附身,原本十分紧张。此刻却发现对面的对手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哪有几分真正的拳脚。于是自信心大增,又是一个还我漂漂拳,一拳将虎子掀翻在地。 大老爷急火攻心,跳起来道:“蠢货!接着!”同时向虎子跃去。 虎子一把接住大老爷的笔杆,只觉手中坚实光滑。多了一个助力,虎子心中也多了几分力量。 虎子不由感动道:“大扫……不,大老爷!……” 大老爷将一只独眼瞪着虎子,道:“不想死就给我好好想想融的口诀!” 虎子一面跳起,向那只红角兔首领飞驰而去,一面有些气愤:“那又长又臭的口诀,谁会记得啊!” 危急关头,大老爷也来不及恼怒,只能说道:“我再说一遍,你给我好好记住!” “天下万物,皆有阴阳二气!引天地阴阳灵气入体!” 红角兔一掌劈来,虎子躲闪开来,得了一息的空闲,一个深呼吸。 “以阴养阳、以阳化阴,阳健阴顺、阴阳融合。阴养融合即可产生真气!” 虎子用大老爷将将当过红角兔一掌,道:“说得轻巧!什么以阴养阳、以阳化阴……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阴气、什么是阳气!” 大老爷调动气力,协助着虎子,一边道:“蠢货!你引气时所感受的白气就是阳气,黑气就是阴气!” “那怎么养阳化阴啊!还是不明白!” 大老爷却没有答话,而是愤怒道:“混账!法宝有你这样用的吗?!你看我全身都花了,得打多少蜡啊!” “吵死了!老扫把!现在我们是战友!牺牲一点点,别计较了好吗!” 一个愣神,虎子便被红角兔一掌掀飞。 一旁观战的祁晓轩不禁掩面。 可恶,指望这老扫把,根本没有用!虎子腹诽道。 想到这里,从怀中掏出一个符咒展开。 是一张只有妖师能够操纵的符咒。妖师之道、天下之道,道生一、一生二。故而符咒上绘有太极八卦之形。黑白二色,守阴抱阳。 八卦? 黑白? 这是?! 那红角兔已经扑上来。虎子猛一抬头,眼神中多了一分明悟。 红角兔天生灵性,此刻也知道大事不好。但是前行的惯性迫使它继续向前。 第二十二章(让枪飞一会儿) 祁晓轩在旁观战了许久。若不是在大老爷的授意下,一定要让虎子磨练磨练,祁晓轩早已动手解决了这一群烦人的兔子。 正在祁晓轩颇不耐烦的时候,那边战斗激烈处突然爆发出了巨大的火球,将一种红角兔吓得四散奔逃,再顾不得其它。 烟雾散尽,虎子站在原地。虽然全身黑一块青一块,却是安然无恙。脸上有几分呆愣、几分惊讶,怔怔地立在原地。 面前是倒霉的领头兔子,已经晕了过去,化作普通的兔子。 “原来果真是这样……”虎子看着自己的双手,还没有从真气充沛的感觉中缓过神来。 祁晓轩会心地笑笑,想起了自己初入门径时的样子。 其实,所谓的御气道,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困难。所谓的融合,不过是像太极八卦图那样,将阴阳二气在体内旋转,使其达到动中有静、动中平衡,便能够为我所用。这便是“融”的真谛。 大老爷在一旁满意地点点头:“恭喜你啦,虎子!你突破了第一层了。” 祁晓轩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言辞间却有几分赞许:“干得不错嘛。” 看着一向沉默寡言没有好脸色的祁晓轩也出声称赞,虎子内心颇感满意。更重要的是,自己真的掌握了御气道的第一层,从此便可以踏上妖师修行的道路。 妈妈,你知道吗,我已经成为一名妖师了呀! 虎子的脸上难得露出只属于孩子的烂漫微笑。笑容里毫无防备。饶是大老爷和祁晓轩,岂可也不禁被他单纯的快乐感染。 “哟呵!我做到啦!” 说着高兴得手舞足蹈,两只手不知如何安放。转头看见祁晓轩站在一边,便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搂着祁晓轩道:“我厉害吧!别人几个月才能做到的,我一下子就做到了啊!我厉害吧!” 祁晓轩不及防备,被虎子逮个正着。呆呆地看着虎子一双泥土上滚过的脏手就这样抚摸上自己的妖师袍,祁晓轩已不知应当如何应对。巨大的震惊使他呆立原地,对虎子做不出任何反应。 而虎子却没有发现祁晓轩的异样,兴高采烈,道:“哈哈!大老爷!我们来学第二层吧!” 祁晓轩方才缓过神来,平了平心神,忍住教训这臭小子的念头。 “别得意忘形啊。”大老爷微笑。 “啊?” “你只是掌握了第一层的窍门。接下来啊,你还需要勤加练习才行。” “好。” “更何况,比起修炼第二层,你现在更需要的是一件法宝。” “法宝?” “掌握了御气道第一层,便是有了万法根本。现在,你就可以开始修炼法宝了。” 虎子听得新潮澎湃:“太棒啦!大老爷要给虎子什么法宝呢?” 祁晓轩在虎子看不见的地方翻一个白眼。 “法宝,需要寻找良才灵物,并花费大量的时间打造。得靠你自己努力才能得到啊。” 刚刚准备拥抱大老爷的虎子停下手中的动作,半垂眼皮。半饷,崩出一个“呃”字。 “不过啊,现在回皇都才是正事。” 大老爷这一番话,让虎子的心一会上、一会下,如今已然沉入了谷底。 “小轩啊,我们看一下回去的路程吧!” “嗯?大老爷,我们现在在这里。皇都的话,在这里……要回去,还有一段路程呢。”虎子看着目中全然没有自己的二人,默默在旁边踱来踱去。捡起一根麦秆来嚼,边嚼便远远观望二人。 “哼……”在二人听不见的地方,偷偷表达不满。 “所以,咱们会路过八宝镇呀!那正好可以在八宝镇歇一歇脚。” “好的,大老爷。” “顺便拜访一下我的老朋友。他可是伏龙国最优秀的法宝制作者。” 虎子猛地抬头,看着大老爷,眼中又重燃起希望。 大老爷哈哈一笑,看着虎子,道:“算你这个臭小子运气好。不过,咱们若要去拜访我这位老朋友,还要带点见面礼才行啊。” 已近日落。两人一宝离开方才战斗的地方,向着前方走去。 只剩下几只红角兔,仍旧躺在原地。七零八落的,在他们曾经生长的土地上。 【三天前】 同样七零八落的,是负责押送赤珠的小分队队员们。 这些队员原本只是普通的官差,此次任务全凭祁晓轩为最大的倚仗。谁知半路杀出个虎子,又出现种种事端,以至于官差们和祁晓轩失散了。这些队员往日里接受的训练不外乎格斗侦查,故而虽然在树林中有一定的生存能力,却终究不是妖怪们的对手。 在这些人中,肖长官是祁晓轩离去后,当仁不让的领队。 尽管如此,在九曲沟中绕了千百个来回,此时的肖长官也已经是汗流浃背。 分队中,已经有官差开始抱怨。 “好容易出了九曲沟,怎么来到这么一个鬼地方?” “一望无际啊,真是一望无际。” “肖长官,你说这九曲沟我们也走了,妖怪我们也打了,可是这沙漠……” “马匹都渴死了!再这样下去,不出几天,我们也要玩完啊!” “真的吗……天啦………我可不要死在这里!……” 军心已乱。 肖长官再怎么故作镇静,此刻也不得不出声训斥道:“吵死了!都给我闭嘴!” 众人噤声。 然而不论如何,恐慌的气氛已经在分队当中弥漫开来。众人时时刻刻为自己的性命感到忧虑,将一颗心悬在半空里走路。 “肖长官!” “我说了!没有要事不要来打扰我!” “肖长官……前面好像有绿洲!” 方才心思涣散的官差们闻言一个个抬起了头。 “看!我都说天无绝人之路!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娘们,只会瞎嚷嚷!”殊不知这却是刚刚哭天喊地的那一位。 “太棒了,真的是绿洲!” “万岁!” 众人一扫刚刚的疲惫,打了鸡血一般地向前奔跑,生怕自己落后。而这群奔跑的官差看不见的是,在距离绿洲不远处的沙丘上,站着两个俊俏的身着斗篷的男子。其中一个书童打扮,脸上还有几分稚气。另一个穿一身玄色,头戴一顶书生帽,眉眼里却透着英气。 只听那小书童的声音略带几分焦急:“遭了!少爷,那些官差向着那家伙的方向跑过去了!他们肯定会被杀死的,怎么办啊!” 玄衣书生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地答道:“阿圆,别急呢。我们不是正缺——饵吗?” 被唤作阿圆的书童心下一惊,回头看着自己少爷,大大的眼睛里显露出疑惑。 未及阿圆问出口,那边的官差们已经给了他答案。 “啊……有妖怪啊……” “那绿洲……绿洲是个妖怪啊!” 阿圆捂住耳朵,官差们的惨叫声依然十分清晰。他心下不忍:“完蛋了,这下他们可完蛋了。” 站在一旁的玄衣书生神色淡漠,还好脾气地向阿圆解释道:“巨口妖鲨,喜欢潜伏在沙漠地下。它们利用长满植被的头部,伪装成绿洲,来迷惑和袭击途人。真是很聪明的一种妖怪呢,不愧是高级赏金任务的妖怪。只可惜……遇上了我!” 说着解下披风,递在阿圆手里,从虚空中抓出一柄长枪。那长枪的枪刃处有着闪闪的寒光,刃下一朵红英,通体紫黑,在阳光下也显出几分阴沉冷寂。 “神枪——翎燕闪!” 话音未落,那长枪便飞了出去。那少年虽然身着书生服装,动作却没有半分迟滞,反而异常伶俐。 看着长枪远远飞了出去,书生眼里见出满意的微笑来。 阿圆紧紧盯着那飞出的长枪,神色紧张。只见长枪飞下沙丘,直直地奔着那巨鲨而去。可是飞到巨鲨嘴边,却将将擦过鲨鱼的皮肤,就这样冲过去,未伤及鲨鱼分毫。 阿圆讶异道:“少爷,没击中?” 书生答得简洁:“让枪飞一会儿。” 言犹在耳,书生已经不再阿圆身边。阿圆回头时,只余下一个衣角,而少爷已经飞在空中。 那长枪飞过巨鲨身边,便灵巧地打了一个弯,转回沙丘的方向。 腾空而起的书生看准时机,一着将长枪接在手中,在空中挽了一个枪花,掉转枪头,便将长枪对准了那巨鲨的血盆大口。 离得近了,才知道那巨口鲨妖当真是巨口。书生的体型本就算男子中娇小的,此刻在鲨妖的巨口前,却是连一颗牙齿的大小都未必能及得上。 而书生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脸上并无丝毫害怕。他举起长枪,大喝一声:“百步穿杨——”,手臂仿佛积蓄了无穷的力量。言毕,长枪已然注满真气,顺着书生掷出的方向飞去。 正中那巨口鲨妖的小舌。 枪速很快,穿过了小舌,紧接着便杀向鲨妖的后颅。两个呼吸之间,又从鲨妖的后颅处飞出,高高地射向半空中。 书生早已候在上空,此刻将射出的长枪稳稳拿在手中,大喝道:“阿圆,就是现在!” 阿圆从怀中摸出一个一抱大的布袋,布袋的束口处世一根细细的红绳。书童将那布袋向着鲨妖的方向举起,大声叫道:“急急如律令!收!”声音尖细,显出这书童年龄尚幼。待得咒语说出,那布袋前方便凭空出现一个漩涡,向鲨妖袭来。 可是那鲨妖也是狡猾多多端,竟在空中左躲右闪,生生避过布袋的法力范围。书生见势,不得不再次提枪,预备同这鲨妖再战一回。 倒转枪头,一个枪花,书生手中的长枪已经蓄势待发。只等书生一言,便可再次将这鲨妖穿透。 书生轻轻巧巧地从空中降落下来,飞至鲨妖身前。那巨口鲨妖体积庞大,目力又是短处,故而不能敏锐地感知书生的动向。 书生一枪飞刺,那鲨妖便盲了一只眼睛。腥红的血液从伤处喷涌而出。幸而书生身姿灵巧、躲闪及时,因此没有被淋个满身。 然而,未及书生转身,那吃痛的鲨妖便张开巨口,一张血盆,将小小的书生生吞入腹中。 阿圆目眦欲裂:“少爷——” 第二十三章(玄衣书生) 巨口鲨妖一口将书生吞入腹中,小小书童在一边喊叫得撕心裂肺,一双手捂住双眼,不敢再看当下的战局。 凌空中却穿来一声懒洋洋的、带着些自得神气的声音:“喊什么,你家少爷我还在这呢。” 阿圆惊讶中,将双手从眼前拿开,看到自家少爷正毫发无损地站在巨口鲨妖的脊背上。那鲨妖已是千疮百孔、奄奄一息。而自家少爷非但没有伤筋动骨,身上更是连半分血污也没有沾染,让阿圆不禁瞪大了眼睛、拍手叫好。 一旁观战已久的肖长官在震惊中缓过神来,仰视着站在巨口鲨妖脊背上的书生,由衷地道:“好强!” 阿圆满足一笑,也不忘看那长官一眼,自得道:“那是自然!我们家少爷的目标,可是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妖师。” 肖长官看着站在高处的书生,玄色的衣袍无风自动。回想起刚刚那一刻,真是千钧一发、惊险万分。 那巨口鲨妖一个动作,便将书生吞了下去。那书生总是怎样法术高强,却毕竟身材弱小,便这样沦为鲨妖的腹中物,令人不得不扼腕叹息。更何况书生身上,联系的是整个分队官差们的身家性命,便更令人担忧。 可就在众人都以为书生绝无胜算之时,那鲨妖的身上却接连鼓起一个又一个的鼓包。 初时只有一个两个,然后越来越多、不断翻滚,像是有什么庞大又坚硬的物体在鲨妖的身体中来回旋转。那鲨妖也因此感到万分不适,左右牛扭摆身体,将四周远远围着的官差也扫中好几个。 众人都为眼前的场景感到惊异不已时,只听那巨口鲨妖的腹中传来一阵响动。那声音虽然尖利,可是在鲨妖皮的掩映下,低沉了许多,却也依旧传出。仔细听来,竟是招式的名字:“流行点刺——” 话音未落,之间那些鼓起的巨鲨皮肤下,渐渐出现了亮斑。一个呼吸之后,方才的亮斑已经成为了光束,金光闪烁,就这样从巨鲨的皮肤地下钻出来,强硬地照耀着,四周的官差和阿圆只觉自己睁不开眼。 书生便是这时候从巨鲨腹中现身的。光芒中,他倒提一柄长枪,轻轻松松从巨口鲨妖口中出现——是从鲨妖口中吗?官差们开始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此刻站在光芒中的书生,竟还有些圣洁的味道,叫人不敢相信他方才是让鲨妖吞下去了。 有一刹那,肖长官有些怀疑自己的取向。因为此刻的书生竟有几分圣洁的味道,高高立在半空,不发一言,却让人想要一亲芳泽。 一亲芳泽? 肖长官正打消着自己这些奇怪的念头,便听那书生开口揶揄自己的书童,不禁也感到几分好笑。又从紧张的气氛中略略地放松下来,便道了一声:“好强!” 却让个小书童小看了去。那书生临空飞下来,身法轻盈。一众官差都为他叫好。 他吩咐自己的书童收了巨口鲨妖的尸体,显然是为了完成什么任务而来的。肖长官也不多问,只上前迎道:“这位少侠,这次可还要多谢你啦。若不是靠你,我们这一群人想必已经尽数落入妖怪口中了。” 那书生听言并不作答,只是向肖长官点点头,便继续立在原地,显然是在等自己的书童。 肖长官见状,又继续说道:“啊——不知这位少侠尊姓大名?看您二位的样子,也不像经常在这沙漠里出没的,这一番是要往哪里去?” 书生恍若未闻,显然不打算将自己的真实姓名告诉这个官差头子。只是礼貌地微笑,道:“这位官爷,我与家仆只是出来打些野味。顺手为诸位解了急,我自是十分乐意。不过,萍水相逢,何必挂念。我和家仆就此告别了。” 说罢拱一拱手,当做道别。 未及肖长官出声回应,那书生便和书童阿圆转身离开。不知何时,书生手里的长枪已经换作一把折扇。风华少年的样子,半点看不出方才的意气风发。 肖长官摇摇头,知道邀请对方同路的念头是落空了。转念间,又觉得这书生气场竟有几分凌厉,却不似祁晓轩那般慑人。想起祁晓轩,肖长官长叹一声,心想:只道是英雄出少年。本以为一个祁晓轩,已经是伏龙国的天才精英,却没想到凭空里的一个少年,实力也不在祁晓轩之下啊。 【三天后】 “少爷,咱们真要下到这老鼠洞里去吗?” 赵馨彤收起折扇,凝视着眼前的洞穴。之间二人前方的杂草丛生之中,有一个黑黢黢的洞穴,深不见底,洞口有两个成年男子怀抱的大小,足够身形消瘦的主仆二人进入。可是那洞穴中有些什么怪物……二人却是不知道的。 若是那肖长官在此,定能认出,此刻的主仆二人就是三日前救助了一众官差的书生和书童。三日脚程,二人距离官差们的路程已相去甚远,也无暇顾及众人的行踪。那书生依旧一身玄衣,书童的背后背了一个大大的布袋。 此刻,日头已经略有些偏西。主仆二人处在一片丛林的边缘。树木在这里渐少,向外看去,竟渐渐成了茫茫然一片草场。 赵馨彤抬眼望望日头,又斜睨了一眼外围的草场,仍旧沉思着。 阿圆等得颇有些不耐烦,转身寻了一块平坦的大石头坐下,道:“再不行动,这太阳可就落山了。到时候,不知又会出现什么妖魔鬼怪。” 赵馨彤深觉阿圆这句话说得不无道理。正想到这里,赵馨彤突然闻到一阵特别的气味,从中传出来,离此处不远。 “阿圆,你闻到什么了没有?” 阿圆张着两只迷茫的大眼睛:“什么?少爷?” “你没闻到,有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 阿圆缩了缩鼻子,皱着眉头道:“这是……” 赵馨彤将手指放在嘴边,示意阿圆不要出声。在这些野兽出没的树丛当中,什么样的危险都有可能发生。 赵馨彤显然对阿圆的反应颇为满意,冲她点点头。阿圆便跟随在赵馨彤身后,二人顺着气味的来源处寻了过去。 树林里遮天蔽日的全是树木,荫了这一片。二人将沿途的矮树灌木拨开,来到一片略平坦些的空地上。 四周的树木有些被烧焦的痕迹。中央的空地上,躺着一只晕死过去的兔子。 赵馨彤疑惑间,向前走去,想要查看那只兔子的伤势。 走近了才明白那气味的来源。四周这空地上虽然只有这一只晕过去的兔子,但草地中央留下了大团烧焦的痕迹,甚至波及了四周的树木。地上散落着一些烧焦的纸屑。 而那兔子虽然看上去是一只普通的兔子,赵馨彤却明显地感觉到它身上散发出的妖气。看来,是一只实力大损的红角兔。 赵馨彤捡起四周散落的纸屑,放在指尖摩挲。一直跟在身后的阿圆见自家少爷有所发现,忍不住出声问道:“少爷,那兔子……” “是被人类妖师攻击了。” “妖师?” “虽是妖师,实力大约不高——对付一只红角兔,竟浪费了这么多张符咒。这样的妖师要在这树林中独行,想来是不可能的。看这出手,应该是外出历练的宗门子弟,才有这样的魄力将符咒当废纸用。” “宗门子弟……”阿圆低头琢磨着赵馨彤话里的含义,一面暗暗佩服自家少爷的见识广博。 “阿圆啊,看来我们这一路,要有伴了。”赵馨彤“啪”的一声展开折扇,显然为自己推断出的结论颇感到高兴。 “啊?少爷……你是说……”阿圆眼见着自家主人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抚过地上的兔子。 不及书童反应,赵馨彤心下已经有了计较,当下决定道:“阿圆,我们走!” 阿圆还沉浸在赵馨彤方才的言语中,抬头却发现自家主子已经走远。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树叶在风的作用下沙沙作响。阿圆一时间寒毛竖立,大喊道:“少爷!少爷!等等我!别丢下阿圆!” 已经远去的赵馨彤不由得笑起来,摇着手中的折扇,连日来的紧张感也仿佛烟消云散。 待得二人走远,兔子终于晕头转向地清醒过来,一双眼睛里尽是迷茫,四处望一望,顺着草叶丰美的地方跑远了。又回到方才的洞口边。 阿圆气喘吁吁地赶上。 赵馨彤看了看自家书童,道:“阿圆啊,你跟我出来也有些日子了,怎么这么不争气?有朝一日,你家少爷成了天下第一的妖师,人们就要说,这第一妖师的书童,怎么是个不懂法术的?非但不懂法术,体力也不行啊!” 阿圆瞪了风流书生一眼,道:“少爷,您从小是在老爷的调教下长大的,法术和体力怎么是我这种普通人可以比拟的?阿圆什么都不求,只求这一路上能将少爷你的饮食起居照料好,给少爷跑腿打杂,不让少爷有后顾之忧便是。” 赵馨彤心下温暖,拿一柄折扇蹭了蹭后颈,笑眯眯道:“我知道阿圆待我好。” 复又添道:“不过你这体力,也想不给你少爷添后顾之忧?” 阿圆一时无话,悲伤地看着赵馨彤,泄了气。 这一路上,主仆二人也经历不少险难。而赵馨彤最惬意的,便是像当下这样,调笑自家的小仆童。每每此时,便好像忘记了一路上的艰辛,忘记了父亲满是怒气的一张脸。——啊,也不永远是满是怒气的。阿圆的话,让赵馨彤突然想起了幼年的事。 正说着,不知是谁的肚子先咕噜噜叫了起来。 赵馨彤揶揄地看着阿圆。 阿圆无辜地回瞪赵馨彤。 赵馨彤展开折扇,哈哈一笑:“也罢也罢。”说着便向树林外头走去。 阿圆急了:“少爷,可别丢下我呀!” “你呆在原地,我去去就回!” 果真是去去就回。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赵馨彤便回来了,手里倒提一只田鼠,递在阿圆手里:“喏,你拿手的”。 阿圆笑嘻嘻地接过:“少爷果然厉害。” 未等阿圆准备将食物剥干洗净,突然传来剧烈的摇晃,主仆二人险些跌倒。随之而来的,是地底深处的一阵怒吼。 第二十四章(小蕾) 趁着太阳还没有下山,虎子、祁晓轩和大老爷走出了树林。 眼前的景象不复方才的茂密树林,而是一年广阔而荒凉的土地。泥土里稀稀落落地生着一些草本植被。远远望去,可以看到远方蜿蜒而去的官道。 祁晓轩见此景象,双眼微眯。 虎子嚼着一根活蹦乱跳的麦秆,看向大老爷道:“老扫把,怎么把我们领到这么一个鬼地方?不是说好了去找你的老朋友讨法宝的吗?” 大老爷立在祁晓轩的肩头,道:“是要去找我的老朋友。上人家的门求法宝,带点见面礼不是应该的吗?”更何况,即便有了这见面礼,你也未必能见上人家的面。后半句话,大老爷没有说出口。 “见面礼?我说你们这些妖师宗族也真是奇怪,既是多年的老朋友,怎么还有这种规矩?” “话不是这么说的。多少也是一份心意。”大老爷说着,声音渐渐和缓了下去,似乎想起了什么。 二人正聊得起劲,一言不发的祁晓轩插嘴道:“我看这地方寸草不生,只怕土里另有乾坤吧。” 大老爷赞许地摇摇笔杆,道:“这一片地方,原本是五百年前黑风老妖的居所。那黑风老妖常年喜欢躲在地底下,故而这片方圆之内的地下,都叫这老家伙挖空了。” 虎子的麦秆停在嘴上:“五百年前?黑风老妖?!” 祁晓轩扫了虎子一眼,眼带嘲弄,道:“若是那黑风老妖,哪有多余的灵气供这满地杂草生长?若是还在,你以为我们还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站在别人巢穴的大门前?” 大老爷看着虎子的反应哈哈大笑,道:“是啊,不用担心。那黑风老妖早在巅峰之役时就殒命了。自从它离开这里,它原本的巢穴也就废弃了。不过,那巢穴毕竟是它曾经住过的,在它刚离开时,也还汇聚了不少天地灵气,是个修炼的好去处。因此,这一带的山精灵怪,也就经常超这里跑,久而久之,也孕育了不少其他的生灵。” 虎子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一边白了祁晓轩一眼,又问大老爷道:“那你说的见面礼,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祁晓轩也认真地看着大老爷。 大老爷点点头,面色上多了些庄重,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便是生长在这地穴中的傀儡花。” “傀儡花?”虎子依旧不解。而祁晓轩则收回疑惑的眼神,明了地看着大老爷,又望向前方的土地。 “正是。这傀儡花生性独特。它不是什么珍贵的品种,也时常有人采到。但据说,只有在夜半时分才能一睹傀儡花的真容。另外,有些人的采集,是出师必捷,次次都能采到;可有些人,一辈子连傀儡花的影子都没见到过。” “这么玄?”虎子有些惊讶。 “嗯。而且这傀儡花,只生长在这九曲沟一代的地底,想必也是受到了黑风老妖巢穴的影响,故而在这五百年间新生出来的品种。” 虎子点点头,静默,试图消化大老爷的这一番教诲。 正沉思中,祁晓轩打破沉默:“不过,大老爷,您的那位故友,要这傀儡花做什么?” 大老爷嘿嘿一笑,道:“这傀儡花取得不容易,用还不容易吗?我这位故友,可是个奇人。他要这花,自然有他的道理。” 祁晓轩点点头,面无波澜,却不像接受了大老爷这一番说辞。 虎子道:“管他呢!既然老扫把说这是取得法宝的必经之路,咱们就去闯它一闯!” 大老爷闻言,笑道:“哈哈,不错,这才是我大老爷的徒弟。”顿了顿,又说道:“不过,这法宝是你要求……” 虎子愣:“你个老扫把。听你的意思是,你们两个都不打算出手?” 大老爷道:“既是你的历练,就应该你自己完成。小轩和我自会护你左右。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我们是不会插手的。” 祁晓轩淡淡点头,表示同意。 “哼,不插手就不插手,谁怕谁呢!走着瞧!” 虎子用食指和拇指捏住麦秆,嚼了最后两下,然后将手里的麦秆摔在地上,率先向旷野中走去,准备对这一片展开地毯式搜索。 爱嚼麦秆的样子,倔强的背影,让大老爷又一次想起了故人。记不清是第几次转回这个地方,虎子已经颇感疲惫。 而祁晓轩身为国御妖师,体力尚佳,一路上优哉游哉地跟着虎子到处乱窜。之所以明白自己一直在鬼打墙,是因为虎子看见了地上自己丢下的麦秆。 虎子有些郁闷,一屁股坐在地上,揉揉自己的肚子,悲从中来。没想到自己方才踏入妖师的行列,好容易完成了御气道第一层的修行,第二步却遇上了这么大的门槛。而一个老扫把、一个大少爷,却偏偏不肯给自己分毫提示。 要怎么说服这两个家伙帮帮自己呢? 虎子正在犹疑,从旁边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虎子抬眼看了看祁晓轩、大老爷,见他们两个也一脸迷茫,心下知道他两个也毫不知情,当下决定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找过去。 却也不远。就在旷野和树林的交界地带,一棵大树看上去有了些年头。在那树的背后,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 虎子打头阵,祁晓轩肩上立着大老爷跟在背后,走过去。 “打死你,打死你!……臭东西……” 传来的声音渐渐清晰,伴着叮当声竟然还有孩童的言语。虎子和祁晓轩对视一眼。 树后坐着一个孩子,衣衫褴褛,手中高举一块石头,正往另一块石头上砸去。看样子像是在捶打着什么,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在跟自己游戏。 虎子看着那孩子破破烂烂的衣服,不禁被勾起了幼年时的回忆。 “哼……”那孩子像是捶打累了,正准备将石块一丢,瘫坐在树根上。扬手间,看见对面走来两个十几岁的少年。其中一个穿着长长的袍子,肩膀上还立了一直大毛笔;另一个肤色稍暗,打扮得简单,看上去却更加和善。 那孩子就这样愣神地看着来人,不知应作何应对。 走近了,才发现是个有几分灵气的小姑娘。虽然生得平平,称不上俊俏无双,但却有些灵气:一双眼睛从凌乱纠结的头发中透出来,亮闪闪的。 虎子玩心大起,笑道:“小不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说着一步上前,拿过那孩子手中的石头,抛在手中。 小女孩见自己的工具被抢,不由生气,一下子站起来,冲着虎子喊道:“臭流氓,快把我的石头还给我。” “哈哈……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把这破石头还给你,怎么样?” 小女孩伸手去够虎子拿在手上的石头,虎子见势将手高高举起,全凭身高优势。女孩一蹦一跳,却仍不能拿到虎子手里的东西。按说女孩也不是非要这一块石头不可,可此番就是和虎子较上了劲,咬咬嘴唇,还要继续挑战,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几番来回,虎子左躲右闪,小女孩毫无胜算。 祁晓轩和大老爷站在一旁,乐呵呵看着两个活宝的表演。 “好吧,那你说,你到底要问什么?”女孩放弃了和虎子的争夺战,气呼呼地站在原地,两手叉腰。 虎子将那石块揣在怀里,见女孩认输而感到自得,道:“别急呀,我的问题可多着呢。我先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蕾。”叫做小蕾的女孩撅起嘴唇,瞪着虎子。 虎子恍若未见,继续问道:“你家住在哪?怎么一个人在这?” 小蕾伸手指指落日的方向,道:“我家就在那边。我不是一个人,我和奶奶住在一起。”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在这里打虫子!坏虫子,咬了奶奶养的花……坏虫子……坏虫子坏虫子!” 提起蛀花的虫子,小蕾显得有些激动,两只手不停胡乱摆动。虎子低头看去,原来刚刚小蕾敲击的那一块石头上,一片黑黑绿绿的,原来是不得好死的虫子。石头旁边有几朵小野花,花瓣上带了小黑点,显然是让虫子 虎子听说这女孩的奶奶养花,便有些好奇。回头看祁晓轩和大老爷,大老爷也递给他一个确认的眼神。虎子眨眨眼,便问:“好。小蕾,那你告诉我,你家的花长什么样?” “长什么样?……长得……”小蕾咬咬指头,“长得不好看!……长得黑乎乎的,一团……”说着将两个手抱拳,作“一团”的示意。 虎子盯着小蕾的眼睛,显然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一团黑……叶子上还有白色的花纹……对了,奶奶说,小蕾的名字和那个花是一样的!所以那花叫做……蕾……什么花?” 傀儡花? 虎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快就找到了目标,但又有几分迟疑,接着问道:“那小蕾,你们家还有没有这种花?” 小蕾掰掰手指:“没有,我们家没有。奶奶把那些花都种在对面的山坡上了。”说着,小蕾指向落日相反的方向,正是旷野的那一边。 虎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将小蕾一把抱在怀里,心底暗喜:哈哈,法宝我来了!面上却故作沉着,对小蕾道:“小蕾啊,你看……你要是带哥哥去看看你奶奶的这片山坡呢,哥哥就把这块石头还给你。不但还给你,还教你以后怎么让这石头不被别人抢走,你看好不好?” 小蕾显然并不习惯被人这样抱起,在虎子的怀里左右乱踢:“色胚!放我下来!” 祁晓轩忍不住在一旁笑出声。 虎子瞪一眼祁晓轩:“笑什么!”又讨好小蕾:“你带我去,哥哥给你吃好吃的!” 小蕾白虎子一眼:“不是我不肯带你们去……只是……”第二十三章 曼陀罗花阵 “只是我奶奶说了,那片山坡不是每个人都去得的!”小蕾自豪满满,扬起脸来。 虎子不服气,也白了小蕾一眼:“你去得,我就去不得?” 小蕾睁圆两只眼睛,下意识地又将手指放在嘴里:“那……那可不一样!那片山坡可是我奶奶种的……” “那又怎样?” “那……那……” “哼!” 虎子见小女孩支支吾吾,心下认定她是仍在犹豫是否要带他们一行人去那山坡。既然这样犹豫,那山坡便更是要走一趟了。这样的想法更坚定了虎子诱拐——哦,不,哄骗——不,糊弄——善待小女孩的决心。 于是更加笑脸相迎:“小蕾啊……你看,你要是带我们去呢,我不光把这块石头还你,我这里还有好多好玩的东西。可比那破虫子有意思多啦!” 小蕾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不是说问完问题就把石头还给我么……” 虎子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祁晓轩又一次忍不住笑场。按说祁晓轩出自祁家门宗,家教严格,故而作风一向沉稳,平日里连多余的眼神都十分吝啬。可今次不知为何,竟因为虎子一而再、再而三地笑出声来。 虎子恨恨瞪了祁晓轩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两句:“小轩轩!有本事你来!” 小蕾闻言仔细打量了祁晓轩一番,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着,不知脑子里在转些什么。 虎子回头看到小蕾一反方才的唯唯诺诺,竟是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甚感惊奇,忍不住道:“你这小鬼头,想什么呢!到底带不带我们去!不带,不光是没有好玩的,你的石头我也带走啦。” “先把石头换我!” “你先带我们去!” “你个大无赖!” “我就是大无赖!” 小蕾:“……” 大老爷:“……”(怎么那么像无极呢……) 祁晓轩:“……”(真是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招。) 小蕾败下阵来,无奈地垂下眉眼,低声说:“那好吧……你放我下来,把石头换我……待会儿这一路上,你们可要绝对地相信我啊!” 虎子见小蕾这么在意自己手上的石头,便嘿嘿一笑,道:“我才不上你的当。到了那山坡我再还你。” 小蕾撅起嘴,气势汹汹地瞪着虎子:“臭流氓!我才不是看着你的面子呢!我是看着那边那位俊少爷的面子!” 祁晓轩的脸莫名地红了。 “俊少爷……哈哈……小轩轩,她说你是俊少爷啊!……哈哈……”因为笑起来的动作幅度太大,虎子几乎要抱不稳小蕾。 “笑什么笑。”祁晓轩抖一抖妖师袍,将两只手背在背后,决议不再理睬虎子。 “就是,你笑什么!就是很帅呀……” “哈哈……帅轩轩!” “你!不许笑了!” “好好好,我不笑。你给我指,往哪里走?” “那边!” “好嘞。”向祁晓轩和大老爷一个飞眼,众人向着小蕾手指的方向赶去。 “你当心点!别把我摔了!” “好!……噗……哈哈哈” “闭嘴!臭流氓!” “哈哈……” 祁晓轩冷哼一声,带头走在前面。 大老爷:“……”(真是无极托生啊……不过,我喜欢!)一路笑声。太阳仍在一点点西沉。 第二十五章(无常曼陀罗) 仿佛走了很久,又仿佛刚刚出发。 祁晓轩只知道自己身边的景物已经几经变化。刚刚还能见着一些树木,此刻四周却全是荒无人烟的旷野。只有在回头看去遥远的地平线上,才能见着几棵依稀的树木。 到了此刻,即便是祁晓轩和大老爷也不得不相信这名叫小蕾的女孩真的有几分异能。至少,他们终于没有在这一片旷野里鬼打墙。 渐渐地,四周的植被开始茂密了起来,齐腰的杂草开始出现,在一行人的身边悠悠摇晃。配着落日余晖,实在是别有一番美丽的风味。可惜这几人都无暇顾及这样美好的精致。 开始的时候,虎子也对小蕾的带路能力颇感惊叹:“哈,小鬼头,不错嘛!” 小蕾:“哼!”还在为一颗石头不高兴呢。 祁晓轩也忍不住随声附和。 却见小蕾离开笑眯眯回应道:“当然啦,我自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虎子:“哼!”又嚼起一根麦秆。可是不知走了多久,虎子又觉得不耐烦:“小鬼,到底还有多远啊?” “没有多远啦。是你们自己要来的啊。” 若是不能在子夜前找到傀儡花,恐怕就要错过傀儡花开,然后等上整整一天。本来这一行就是行程中枝蔓旁出的一条,只会耽误返京的路程,因此二人一宝都是分秒必争的。 不过,此刻里急也没有用,该走的路终究不会短。何况,四周的花草已近人高,郁郁葱葱,看来的确是接近宝贝的所在了。 花? 祁晓轩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些异常,便仔细向近旁的花枝看去。 大朵大朵喇叭状开起的花朵,或墨黑或洁白的,在傍晚的微风里贪婪地吮吸着阳光。 或黑或白的? 祁晓轩心中一动,细细看去,哪里是黑白两种颜色的花朵? 分明是大朵的曼陀罗,兀自开着,在黑白二色间流转,喷吐着芬芳。虽是黑白之间的流转,可颜色的变换是那样地精巧,以至于常人草草一眼,根本不能察觉。这样的曼陀罗花,有着别具一格的美丽。祁晓轩自发现这花的特异之处,便不能自拔地盯着花朵看去。 虎子见祁晓轩停住不动,不由惊诧,也就顺着祁晓轩的眼神方向看过去。 大老爷亦然。 几个呼吸间,众人仿佛都陷入了沉沉的梦境,又像是大醉一场。 小蕾看着两人一宝,啃咬着手指,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老爷突然如梦初醒,出声道:“这是……” “这不是普通的曼陀罗花啊!这是曼陀罗中的无常花,有毒!快,快走!” 大老爷大叫出声,虎子和祁晓轩也回过神来,向着山坡的方向狂奔而去。 却是为时已晚。 无常曼陀罗发出一声娇笑,声音由粗转细,阴声阴气地道:“想走?只怕是太晚了!”忽而声音又转为娇弱女子的声线,声线中带一丝妩媚:“你们难道不喜欢我这温柔乡么?” 祁晓轩见大势不妙,向大老爷使一个眼色,大老爷从祁晓轩的肩头跳下。动作一气呵成,二人的配合可谓是天衣无缝。 然而,落在半空中的大老爷却被横里伸出的什么拽了过去,祁晓轩心里一惊,暗道不好。定神看去,竟是无常曼陀罗的花枝和藤蔓,变得比方才更加茂盛,枝枝蔓蔓地,遍布整个山野之间。 四周的光线渐渐被遮挡,太阳仿佛已经落山,众人陷入一片阴暗。 “大老爷!” 待虎子和祁晓轩反应过来,大老爷已经被枝节和藤蔓缠绕,不见踪影。向他消失的地方看去,只能见到层层叠叠的藤条,在黑暗里发出幽幽的冷光,像是一只只眼睛,满含期待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智多星大老爷不见了,虎子不禁有些害怕,想起幼年在山林中的情景,又为自己壮壮胆。 二人向后退去,而背后的藤条也在越靠越近。虎子感到怀中的小蕾在瑟瑟发抖。 “祁晓轩!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怎么这么缠人!” 祁晓轩失了法宝,从怀中捏出一张符咒,道:“如果按照大老爷所说,这真的是无常曼陀罗的话,那我们这次当真是在劫难逃了。” 原来,曼陀罗本就是花朵植被当中有毒素的一种。不过,普通的曼陀罗的毒素,只有麻痹的作用,并不致命,何况毒素极为微量,对一般的妖师都不能构成威胁,何况身怀真气护体的祁晓轩。 然而,这无常曼陀罗便和傀儡花一样,是曾经受黑风老妖千年妖气滋养的变异品种,在整个大陆上也寻不到第二片,可谓是得天独厚。所谓的无常曼陀罗,便是如同黑白无常那样,能够勾人的魂魄。若是入了无常曼陀罗花阵,便会逐渐被曼陀罗花藤缠绕、包裹全身,不留分毫缝隙。紧接着,曼陀罗的毒素通过花枝刺破的伤口进入人的身体,中毒的人,便会在噩梦与惊惧当中死去。黑白无常,便是说一不二地夺人性命。 “祁晓轩!这到底是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啊?你不是国御妖师吗?” 祁晓轩捏出两张符咒,皱着眉头沉声道:“别啰嗦了。有这些功夫,不如好好想想御气道还会不会了。” 言毕,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符咒“噌”地一声燃烧起来,冒出巨大的火光,四周一时亮如白昼,正在缓慢接近二人的花藤也依稀有些退却。那火球漂浮在空中的时间里,花藤便不敢再接近祁晓轩的身边。 虎子见状,明白了祁晓轩的意思,也从怀里掏出几张符咒来,心理默念不久前刚学会的真气运行之法。可是此刻里情况危急,大老爷也不在身边提点,虎子竟有些慌乱了手脚,手中的符咒无论怎样也不能燃烧起来。 虎子急得手心里直冒虚汗。可是越是着急,符咒就越不听话。小蕾的哭声在怀里越来越大,两条小腿四处乱蹬。 “啊——”怀中的小蕾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虎子看过去,只见一根黑黢黢的藤条已经缠住了小蕾的脚踝。那藤条和小蕾的脚踝竟一般粗细,小蕾拼命挣扎也终究不得要领,反倒是仿佛让那藤条越拽越紧。虎子感到怀中的小蕾正在一点点脱离自己的怀抱。 第二十六章(地穴) “啊!臭流氓!俊少爷!快……快点啊!” 祁晓轩见虎子仍然发挥不出符咒的功力,虽急却也无可奈何。于是当下皱皱眉头,虚推一掌,将符咒化成的火球向虎子二人的方向推了过去。藤条感受到了高温和光亮,渐渐松开了小蕾的脚踝。虎子见状,赶紧一把将小蕾搂在怀里,安慰道:“没事了,小鬼头。” 却见怀中的小蕾一脸紧张,痴痴呆呆地看向祁晓轩的方向。 虎子顺着小蕾的目光,抬头望去,哪里还有祁晓轩的人影。 原本祁晓轩站立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了密密麻麻的藤条。 小蕾声音虚弱,缩在虎子怀里,怯怯地问向虎子:“无赖……你……你能……行吗?”阿圆正准备将到手的美味田鼠剥干洗净、烤给自己主子填肚子——真的是给自己主子,而不是因为自己饿了——地底下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 阿圆慌张地抬起头看向主子,只觉自家主子果然是个要成大事的人。 只见赵馨彤闭着眼睛,将一把折扇在手中转了两圈,和挽枪花的手法如出一辙。阿圆知道他是在仔细听地下传来的声音、辨别震动传来的方向。那声音从遥远的地底传来,微弱而低沉,但持续不间断。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睛,目光十分镇定。每次见到主子这样的目光,就让阿圆十分安心。 “阿圆,我们下去。”赵馨彤的语气十分肯定。 “主子……这……”阿圆却仍显得有些犹疑。 “别这个那个的,走吧。” 说着将折扇在胸前摆弄两下,当下也不待阿圆反应,便走在前面,一个纵身跳下了洞口,再也不见人影。 阿圆见状有些慌乱。手忙脚乱地折了几片大些的树叶,将一只田鼠包裹仔细、放在旁边,然后急急忙忙来到洞口前,又有些胆怯。 只听得洞里传来赵馨彤的声音:“还等什么呢?” 阿圆撇撇嘴,将身子探入洞口,才发现这洞口原来不是直上直下,竟有一个缓坡。深入地底的路,只够一人匍匐而行。阿圆将身子放低,慢慢前进。不久便赶上了赵馨彤。 渐渐地,随着深度越来越深,光线也越来越暗。赵馨彤从怀中拿出一颗珠子,注入真气,那珠子便发出柔和的、略有些蓝盈盈的光,原来是一颗夜明珠。 阿圆见有了光亮,顿时高兴起来,道:“少爷,还是你想的周全。” 赵馨彤看看阿圆,没有言语。阿圆自知不应多嘴,讪讪地将嘴巴一捂,无辜地看着赵馨彤。赵馨彤摇了摇头,面露无奈,又有几分好笑,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主仆二人一路前行,直到了洞底。 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洞底的情况虽不能尽数收入眼底,但却也能看个大概。 四周的穴壁光秃秃的,连杂草也没有一根。在光亮可见的范围里,尽是泥土和石块。空气中传来湿润的泥土的气味。想必他们已经十分靠近那声音和震动的来源了——轰隆隆的声音从洞穴深处传出,但地面却没有比刚刚震动得更加剧烈。 二人继续向前,脚步落在薄薄的图层上,阿圆感觉得到,图层下面就是坚硬的石头。阿圆小心翼翼地偎在赵馨彤身边。赵馨彤一手举着夜明珠,一手将阿圆护在手臂中。 阿圆对自家主子的这一行为大为感动,立誓要以身相许——不,以自己的性命——报答主子的恩情。正想到这里,光线突然晃动。阿圆抬起头,却见赵馨彤正抬头像穴壁的顶上看去。 阿圆顺势看去。前方穴壁的顶上,本来是一层泥土,此刻却虬结着千百条粗壮的毒蛇,互相缠绕着,在壁顶扭动、拍打。那毒蛇盘根错节地聚集在壁顶,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竟无一处空缺,像是暴起的青筋,在壁顶形成一道又一道凸起的、扭动的脉络。 正是这些毒蛇,让穴壁上的泥土不断地掉落下来,让整个这一带的地表摇晃起来。也正是这些毒蛇互相摩擦、拍打穴壁的声音,在空旷的穴道中来回震荡,传播出去。 阿圆见状,不由得感到惊悚。那蛇的身影,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发出淡淡的幽幽的蓝光,更显得恐怖。阿圆向着赵馨彤的方向又缩了缩,却也不敢多嘴。 却听赵馨彤揶揄道:“哈哈,小圆子,你又害怕了。跟着本少爷我,竟然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妖魔鬼怪吗?” 阿圆瘪着嘴不作回答。 赵馨彤又说:“你不用这么紧张。你仔细看看,那不是蛇。” 阿圆听言,仔细看过去。那所谓缠绕虬结的毒蛇,又仿佛没有蛇灵巧、滑走的体态。那盘根错节的—— 是植物的根茎。 阿圆瞪大了两只眼睛,看向连向远处的树根,半晌挤不出一个字来:“这……” “什么样的植物……能长出这样的根来啊……” 赵馨彤向前走去,想要仔细观察前方的情况,却被阿圆死死拽住了手臂,不让他上前去。 赵馨彤无奈道:“没事的,阿圆。那不过是什么鬼畜植物的根茎罢了。真正伤人的,应当在地表才是。咱们现在相当于是在这妖怪的老巢里,不用怕。” 阿圆仍不肯放手:“少爷……您知道那些……是些什么东西?” “我确实没有遇到过这种妖怪。不过这左不过是什么变异的物种,有什么好稀奇的?但凡是妖怪,就逃不出我的百玄梨花枪下。你家少爷是要成为顶级妖师的人,这有何惧?” 阿圆还想争辩什么,但看着赵馨彤踌躇满志的样子,也不再多言,只低下头,复又牢牢盯着赵馨彤两只眼睛,道:“那你当心些。” 赵馨彤郑重地一点头,两只手抓在阿圆手肘处,将阿圆稳在原地,摘下他背后的袋子,道:“保护好自己。” 阿圆点点头,紧张地看着赵馨彤。 不过自家主子这样的玉树临风、枪法无双,自己为他担忧,想来在主子眼里,难免会以为自己是小觑他了吧。念及此,阿圆心里边充溢着信心。 赵馨彤从虚空中抓出一把长枪,寒气逼人,正是之前大战鲨妖时所用的武器。他并没有走近,只是远远站着,将长枪推出,那柄百玄梨花枪便凌空飞过去,在空中轻巧地一顿,枪尖便挑断了外围处一根稍细的根茎。 那植物剧烈地挣扎起来,发出轰隆作响的咆哮,转瞬间又化作女人的凄厉尖叫。叫声在洞穴中回荡开来,阿圆一时觉得头晕眼花,几乎站立不稳。 只听主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阿圆,屏息,捂住耳朵!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阿圆从呆愣中回神,稳下心来,却仍是不能不受这声音的干扰。 一记试探,赵馨彤轻松一笑,道:“我道是什么厉害的妖怪。” 说罢虚空里又推出一掌,百玄梨花枪顺着穴壁的顶层,直直地飞了过去。那枪口之快,所到之处的植物无不齐齐被切断,断口平整迸溅出乌黑的汁液来。 妖怪叫得更加凄厉,凄厉之声又时时变成低沉的怒吼。阿圆在一旁已快承受不住。 赵馨彤双手成掌空推,改变着百玄梨花枪的方向,忽然听到从旁传来一声闷响,回眼看去,竟是阿圆晕倒在了地上。 再这样下去,只怕自己这个没用的小书童要变成炮灰了。赵馨彤大喝一声,真气灌注,将长枪一掌推出。那长枪射出去,只余残影。 赵馨彤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咒,念了一句咒语,符咒幻化作一个巨大的火球。那些刚刚被切断的根茎断口,此时仿佛感受到了火焰的温度,不断往回收缩,许多已经缩回土里、不见踪影。 赵馨彤见状,冷笑道:“想逃?”说着将火球向前方推去。 强光和炽热逼得那妖怪无处可逃,愤怒地低吼道:“小杂种,你老子我开始修炼的时候,你娘还没生出来呢!……” 声音突然又变得尖细:“……这位公子,奴家同你也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苦这样逼我呢?” 赵馨彤冷哼一声,也不作答,只是将火球继续向前逼近。 那根蔓刚一挨到火球,便烧着了起来,黑色的汁液从穴壁顶上滴落下来,下边的泥土和岩石竟被腐蚀出一个个小坑来。 那妖怪不男不女、时男时女的声音继续不断地嘶吼、尖叫,映衬地地穴内的一切显得格外地凄厉。 赵馨彤从虚空中将百玄梨花枪收回,静静看着这一切,不觉上扬了嘴角。三个呼吸之前,小蕾离开了虎子的怀抱。 在祁晓轩消失之后,小蕾躲在虎子的怀抱里瑟瑟发抖。 或许是祁晓轩的离去激怒了虎子。他终于施法成功,用一个火球维护了两人片刻的安宁。 “丫头丫头,没事了。” 话音未落,那火球的光彩已经黯淡了几分。虎子才意识到自己和祁晓轩竟有这样大的差距。自己的真气,终究不能长久支持这个法术。巨大的无力感向心头袭来。 正在这时,地面上凭空又多出一根藤条,牢牢地卷住了小蕾的腰。 第二十七章(地下河) 还未及虎子反应过来,怀抱中已经空空如也。小蕾的惊叫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沉闷的,被什么包裹着。 虎子挣脱了两条还未来得及缠住自己的藤蔓,又用符咒变出一个火球,倚靠着这一点温暖守护自己。 方才的两根藤蔓,被虎子挣断了,淌出黑黝黝的汁液来,竟有一种清香。 怀抱空落落的,虎子尴尬地将双手放下。 终究是不能成功地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吧。 终究是不能成功地,让身边的人都不受伤害。 最后一张符咒了。待它熄灭,我便可以见到你们了——妈妈、大老爷、小蕾。祁晓轩,哈,祁晓轩,斗了这一路,最后竟然一起死在这里。 正想着,那火球渐渐地光线变弱,终究黯淡了下去。先是从太阳变成月亮的亮度,又变成一颗星星,最后终于连蜡烛的光芒也不及了。像生命中最后的光,而虎子只能看着它渐渐熄灭。 曼陀罗花藤渐渐爬上了自己的身体。虎子感觉到双腿已经被紧紧束缚、不能动弹——也不想动弹。藤条似乎感到虎子放弃了抵抗,攻势愈发凶猛,迅速地将虎子包裹起来。植物坚韧的藤蔓勒紧皮肉里,带着曼陀罗花特有的毒素,故而虎子一时间并不觉得疼痛。只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向自己袭来,将自己笼罩着。 虎子闭上眼睛,回忆起偶遇祁晓轩和大老爷的情形,回忆起这一路上,也颇感到快乐。才刚刚学会的御气道,让自己感到自己并不是那样的一无是处。然而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意义。 若不是感到身上的藤蔓竟然有了松动,虎子大约会在这些回忆里沉睡了过去。 然而,就在虎子以为以及注定葬身此处的时候,藤条突兀地松开了束缚,将虎子解放出来。虎子踏在软软的地面上,第一次觉得自由的四肢是这样地惹人喜爱。 再看那些藤条,上一刻还张牙舞爪,现在竟然已经颓唐满地,七零八落地躺在地面上,毫无生机。 虎子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四肢,似乎并无大碍。于是想起方才被抓住的几个同伴,又担心起来,不由大叫道: “祁晓轩!……小蕾?小鬼头?你们在哪?……” 没有人应答。 “祁晓轩!小萱萱!……你要是再不回答我,我就……” “吵死了。” “……” 正不知道如何威胁祁晓轩才好,就听到从旁传来的冷冷淡淡的声音。虎子心下一喜,知道祁晓轩定然是没有出事,便看见祁晓轩竟一尘不染地站在他方才消失的地方,肩上立着大老爷,均相安无事。 “哈哈,我就知道你没事。”虎子不由分说,就要将祁晓轩一个熊抱。 祁晓轩用指尖戳戳虎子张开的怀抱,道:“你……离我远点。” “……” 大老爷在一旁忍不住笑出了声,说道:“哈哈,你又不是不知道,小轩这孩子有洁癖。” 虎子不满地哼了一声,两手揣在怀里,瞪着祁晓轩。 大老爷笑得胡子直颤,正声道:“咳咳……不说这个了。说也奇怪,这藤条怎么自己就萎了?……哈哈,好在我们都没事。那个小蕾呢?方才不是在你怀里抱着?” 虎子听言向四下里看去,只见满目疮痍,尽是残断的植物藤蔓,哪里还有小蕾的影子?此情此景,虎子既焦急又自责。 自打初一见面,虎子就很喜欢小蕾这丫头。她让他想起了幼年时候的玩伴,想起了和小伙伴们在一起的时候,那些天真的无邪的时间,不必担忧明天的晚饭在哪里,不必日复一日地想念母亲。小蕾就像是虎子自己的一个小妹妹,又像是虎子自己的童年。自打遇见她,心里就升起浓浓的保护欲。可是今天,终究没有能够保护得她周全。 虎子想到这里,才因为祁晓轩和大老爷安然无恙而感到的快乐,顷刻间荡然无存。 “小蕾……小蕾……一定是被埋在这写藤蔓里了……一定是的!……快找找看!” 说着,虎子弯下腰,用两只手扒着地上的藤蔓。那些藤蔓层层叠叠,还有不少细小的尖刺。虎子的动作幅度很大,不要命似的,也顾不得疼痛,厚实的手掌上很快有了细密的血痕。 祁晓轩和大老爷见状,也颇为不忍。一人一宝对视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大老爷摇了摇自己的笔杆,示意祁晓轩不要说话。祁晓轩抿起嘴唇,几不可见地点点头,俯下身打算和虎子一同寻找。 两人正要将周围的藤蔓翻个底朝天,忽然脚下软绵绵的土地开始陷落。 大老爷惊觉,大叫一声:“不好!这里的土地要塌了!快走!” 在大老爷大叫出声的同时,祁晓轩已经反应过来,飞快地退至来路上。而虎子恍若未觉,依旧自顾自地寻找着,嘴里一边喊着: “小蕾!丫头!……你在哪里啊!……醒着的话,应我一声啊!” 祁晓轩见虎子仍在原地,微怒,道:“虎子!别找了!你那个小蕾她……” 话音未落,一方土地已经塌陷。正是从虎子站立的地方开始,柔软的泥土向下陷落,哗啦啦的,连带着那些植物的藤蔓和根茎。而虎子正在这塌陷的中央,自是不能幸免。 还不及虎子反应过来,心脏突然地一抖,失重的感觉骤然袭来,人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 祁晓轩真是恨铁不成钢:“这家伙……”说着,动作却没有停,一手抓住了大老爷,身子一跃,便追着虎子,纵深跳入了那塌陷出来的地洞。一片漆黑。 耳边是哗啦啦的水声。 依稀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大叫着:“臭流氓!……救我啊!” 掉落下来的时候,虎子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又听到了小蕾向自己求救的声音。然而危机感让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此刻他正躺在一块巨大的石板上,石板摇摇晃晃,随着水流漂浮,偶尔和其它的石板相碰撞,被撞向一边,又继续随波逐流地飘荡。 “臭流氓!你不会被装傻了吧!” 虎子双眼陡然睁大,向声音的来处看去,可是四下里一片漆黑,哪里看得到什么东西。可是虎子确信,自己并不是出现了幻觉——或者,不是确信,是希望自己确信。 虎子摸了摸自己的怀里,还好,尚有符咒。将符咒拿出来,屏气凝神,回忆着大老爷教过的御气道方法。尽管此刻心里心乱如麻,还是不得不静下心神,将那黑白二色的光点汇聚成一个太极形状,终于凝结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火球。 虎子将这个火球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推去,便看清了四周的情景。原来竟是一条地下的暗河,两岸开着不知名的红艳艳的花,花朵周围竟是累累的白骨。而最让人感到诡异的,是此刻这条河竟然是由低处向高处流淌的。 火球越推越远,虎子依稀看到前方有两个人影。正想将火球再推进些,法术却骤然中断。虎子的真气尚足,又感到自己操纵得不错——那么,这法术是被人人为地打断了! 正想到这里,身边落下了一道白袍。祁晓轩一手执着大老爷,脚尖点在石板上,轻轻巧巧地落在虎子旁边。 虎子回过头,祁晓轩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有些揶揄地道:“真是皮糙肉厚。你没事就好。” 虎子见祁晓轩到来,如获救星,一把抓住祁晓轩的袖袍,道:“是小蕾!她还活着!她就在前头,我刚刚用火球照亮了前头,看到了!” “哦?她在那头等着你过去?” “不是!”虎子急不可耐,“我听到小蕾的声音了!她就在那边!我的火球推过去的时候,见到两个人影,然后法术就突然被打断了!” 祁晓轩点点头,道:“那我们上前去看看。” “恩!”祁晓轩这一句话,听在虎子耳朵里,就如同“我来帮你救小蕾”一样悦耳。现下他已经确定小蕾是被什么人劫持了。这一片地方万分凶险,小蕾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说着,虎子一马当先,跃向前方的另一块石板。他虽然不懂什么法术,可是常年在山林里出没、躲避野兽,此刻在石板间跳跃,虽不是如履平地,可是速度也十分快。大老爷见状扬了扬胡子,深感这个看上去草包的土地还有点能耐。而祁晓轩不疾不徐地跟在虎子身后。他功力了得,这小小石板对他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渐渐靠近了,前方突然传来幽幽的光亮,泛着一点蓝盈盈的颜色,竟然是夜明珠的光芒。 虎子、祁晓轩和大老爷停在一块石板上。之间对面的石板上,立着一个玄色长袍的书生,怀里抱着小蕾。他近旁站着一个书童模样的小厮,手里举着一颗夜明珠。那书生正仔细打量着虎子一行人,而书童拿着珠子愣在一旁,竟有些手足无措。 虎子一时失措。祁晓轩见状,开口道:“这位兄台,不知是何方人士?你怀中这小姑娘与我们本是一路,还请将她交还给我们。” 第二十八章(傀儡花灵) “这位兄台,不知是何方人士?这小姑娘与我们本是一路,还请将她交还给我们。” 祁晓轩话音刚落,只听那书童抢白道:“我们如何知道你们相识,如何知道你们不是要劫了这小姑娘……” “阿圆!”书童的话没有说完,便被那玄衣书生喝断。 而书生怀里的小蕾却不干了,大声叫道:“放开我!帅少爷!还有臭流氓!没看到我被绑架了吗?快来救救我啊!” 虎子闻言心下焦急,就要跃上前去将小蕾抢过来。双腿刚要发力,肩膀却被祁晓轩按住。只听对面的书生说道: “在下赵馨彤。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大家都是为了这小姑娘而来。我们主仆二人,方才解了那曼陀罗花阵,你们才得以逃脱。方才天塌地陷的,这小姑年自己落到我的手里,难道不是天注定的要我得到她?现下若是让我就这样将到手的东西拱手相让,如何说得过去?” 祁晓轩拍拍虎子的肩膀,安慰他不要心焦,又将两只袖子在身前理整齐,定定地看向赵馨彤,道:“兄台这意思,是定要夺人所爱了?” 赵馨彤微笑,道:“无主之物,何来夺人所爱一说?” 虎子在一旁茫然无措,看看祁晓轩,又看看赵馨彤,看看一旁的小书童,又看看赵馨彤怀里的小蕾,最后看向祁晓轩手里的大老爷,问道:“大老爷,他们这是……” 赵馨彤顺着虎子的目光看向大老爷,眼睛微眯。 大老爷跳上虎子的肩膀,在虎子耳边轻声提点道: “你还看不出来吗?那小蕾就是我们要找的傀儡花。” 虎子微一愣神,重复道:“她就是傀儡花?” 大老爷用笔杆敲敲虎子的脑袋,继续解释道:“你要成为妖师,还有很多要学啊。你仔细想想,那小蕾一个黄毛丫头,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荒山野岭上?她又说这傀儡花就是她奶奶栽种的,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何况,她领我们到那山坡上,就遭遇了傀儡花阵,咱们都抵挡不住,她却安然无恙。你到现在还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小女孩吗?” “这……”虎子挠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哎呀,我也没有想那么多嘛。” “你呀……”大老爷暗叹一声,“不过,这小蕾恐怕既不是普通的傀儡花,也不是傀儡花妖。她既然化作人形,身上却无半点妖气,连我和小轩都感觉不到。想来,她多半是这傀儡花的花灵。” “傀儡花灵?” “恩。这一片是黑风老妖当年修炼的巢穴,集天地灵气,又受它的妖气滋养,生出怎样奇怪的灵物也不稀奇。这傀儡花修行时日不长,却能分出一个自由变化形体的花灵,想来也和这有关。……只是,这傀儡花既然有了花灵,那就意味着它已经吞噬了自己的其它同类。那么这世上,便只剩下了孕育出小蕾的这最后一朵傀儡花。” “老扫把,分析得头头是道嘛!听你这么说,原来这臭丫头竟然还是个灵物。”虎子心里竟然有些高兴,小蕾原来竟不是个弱小的丫头,至少也该有些保护自己的能力。 “你别高兴得太早。看这情形,只怕那赵馨彤也是冲着傀儡花而来,同我们此行的目的一样。原本这方圆间,傀儡花并不稀有。可现在,却是要你们独争这一朵了。” 虎子心下高兴,也不想这许多,只道:“哈哈,不怕。咱们有小萱萱,小蕾喜欢小萱萱,自然会跟着咱们走。” 大老爷立在虎子的肩膀上,听言简直要气晕过去,恨铁不成钢地用笔杆狠狠敲打虎子的脑袋,道:“你这家伙!都是些什么歪理!还不好好跟你师兄学学!” 虎子不以为意,哼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根狗尾巴草,自顾自地嚼了起来。 “……”大老爷一时无语。 那边赵馨彤已经不耐烦了,高声道:“你们嘀嘀咕咕些什么?若是想要这小丫头,就各凭本事!若是自认没有这个实力,本少爷这就带她走了!”说着便要转身寻找出路。 虎子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看看一边的大老爷和祁晓轩,二人竟好似无动于衷。 “哼!” 不等虎子出言阻止,赵馨彤怀中的小蕾竟然发出了声音,出言像是要阻止赵馨彤。 赵馨彤低头,冲着怀里的小姑娘道:“小丫头,你有什么不满的?” 小蕾瘪瘪嘴,道:“俊书生呀,我是看你长得漂亮,才给你些面子。你们也都猜到了——我虽非人非妖,可好歹也算个灵物。你们这些人,争来抢去的,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说着,虎子怀里揣着的一块石头竟然凭空飞了出来,落入小蕾的手中。小蕾的手尚不及虎子的掌心大小,堪堪将一只石头抓住。只见那石头刚一接触到小蕾的手心,便发出了暗暗的红色光芒。 小蕾将手攥紧,那石头光芒更甚,周围出现了悉悉索索的响动。小蕾咯咯地笑出了声。 赵馨彤伸手去抓小蕾手里的石头,竟好似被什么力量阻挡,手掌停在离它一臂远的地方,怎么也不能破除那石头的结界。她心下着急,常年的妖师生活给了她极强的危机感,此刻里这感觉又一次骤然升起,便知道大事不好。 祁晓轩和大老爷亦然。大老爷跳上祁晓轩的手中,一人一宝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虎子嚼着狗尾巴草,尚在入神地看着小蕾手上的石头,此刻便已被祁晓轩拦在了身后。 “咦?小萱萱,你干什么呀?” “……傻子,快护好自己。” 虎子还要再问,周围的响动越发明显,咔嚓咔嚓地作响,四面也发出了淡淡的暗红色光芒。 赵馨彤见抢夺无望,将小蕾送在阿圆怀里,又将夜明珠拿在手上、灌注真气,众人这才看清周围的景象。 原来那暗红色的光芒,呼应着小蕾手中的石头,是两岸的红色花朵发出的。而咔嚓咔嚓的响动,是那红花四周的白骨,竟自发地组合了起来。从胫骨开始,那白骨竟然像是有了灵智一般,自己找寻到了自己应去的所在,逐渐组成了一具又一具的白骨,在红花光芒的掩映下也泛着微弱的粉红色。几个呼吸之间,两岸每一朵花发出的光芒范围之内,都笼罩了一具骸骨。那骨头组成人形,沐浴在光芒内,竟然还活动着自己身体上的关节、伸伸懒腰,关节便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这些骸骨,显然是很享受重又获得新生的滋味。 虎子看着这一切,瞪大了双眼,却依旧茫然不知所措。却听得大老爷的声音在一旁道:“这是……蜘蛛红百合?” 赵馨彤听言倒吸一口冷气。 虎子看向大老爷,却见大老爷并不打算解释,只是随时蓄势待发的样子。又看看祁晓轩,祁晓轩抿抿嘴,终于还是道:“红百合没有听说过,总听说过彼岸花吧?” 虎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面色上却多了几分凝重。 这红百合,俗名彼岸花,传说里之生长在鬼界。那花朵有花无叶、有叶无花,花叶生生两不见,如苦海之涯遥望彼岸,故而得名。传说中,它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只是生出的尽是些行尸走肉,故而被人们视作是不祥之花。却不知,这花如何生在了这里,又能被小蕾所操控。 来不及多想,那白骨已经渐次成型,围绕着向祁晓轩一行人逼近了过来。好在这骸骨似乎刚苏醒不久,动作迟缓。众人站在河中央的石板上,顺流而上,那些骸骨一时半会也不能耐他们何。 虎子心下一时分不出喜怒,一边为着小蕾这样高强的自保能力暗暗高兴,又因为眼下的情形而焦急万分。这一条小命,说不准又要丢在这里,却尽尽然是因为这个丁点大的小姑年,不能不让人心下不愤。可是想到虽不是在自己的保护下,她终于也不至于被别人伤害,心里又多了一丝愉快,下意识地便不想与那些傀儡作对。所幸,这一时半刻间,它们也淌不过这河水。 正想到这里,脚下的石板忽然不再摇摇晃晃,而是稳稳地漂在了水流上。方才湍急的河水,也渐渐静止了下来。虎子向小蕾看去,只见小蕾在阿圆的怀中,无辜地向他眨眨眼睛。 虎子不满道:“你这小丫头,倒真有两下子。” 小蕾嘻嘻一笑,并不多说什么,只是将手中的石头挥了一挥,之间四周的石板便随着小蕾的手臂轻轻浮动,近的同众人站立的两块石板相拼接,远的与河岸相碰撞,中间的缝隙也渐次被填满,竟然生生在河面上生出一段浮桥来。而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片刻之中。 众人不免多看小蕾两眼,两岸的傀儡迈着嘎吱作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向众人包围而来。 第二十九章(傀儡军) 傀儡骨组成的大军就要包围过来,赵馨彤心下不愤,就要上前将小蕾打晕。 刚刚迈出一步,就听祁晓轩的声音在旁边说道:“万万不可。” 赵馨彤瞪着祁晓轩,显出内心的不满。 祁晓轩道:“咱们要的是傀儡花灵。你现在上前,就以为她会乖乖臣服,任你将她打晕带走?只怕一会你和她打起来,明里暗里地伤了她,咱们这一趟就都白跑了。” 虎子在一边附和着:“对对,不能伤她。” 赵馨彤瞪了虎子一眼,虽然不满,却也觉得祁晓轩说得有几分道理,于是道:“那么,依你该怎么办?” 祁晓轩道:“这四周的白骨,只怕是她依着自己的力量操纵起来的。倒不如先将它们打退,这花灵自然元气大伤。到时候自然是你我说了算。” 赵馨彤一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值得同意。 祁晓轩和赵馨彤此刻的姿势竟然出奇地一致,分别将虎子和阿圆护在身后。阿圆手上,还抱着一个罪魁祸首的小蕾。 小蕾在阿圆怀中倒是不哭不闹,只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一边道:“哈哈。这是我的傀儡军。想带我走,就先让它们陪你们玩玩。” 说着,紧紧闭上双眼,仿佛是在在用心感受那些骨头的动作,嘴里还念念有词。只是众人距离太远,又将精力放在四面八方的白骨上,无暇顾及,不知她在说些什么。 祁晓轩手中攥着大老爷,按兵不动。赵馨彤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敌人们,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祁晓轩。见他虽然全身肌肉紧绷,做着随时应敌的准备,却不先动,轻轻哼了一声。他倒提起手中的百玄梨花枪,掉转枪头,暗中运气,喝一声“去”,那长枪便如生了翅膀一般灵巧地滑向前去,直刺向走在最前面的一具傀儡。 祁晓轩依旧没有动。只有虎子急着在他背后叫到:“小萱萱,你怎么不打呀!”一句话如石沉大海,没有人回应。虎子只能讪讪作罢,继续嚼着嘴里的干草。 却看那白骨泛着森森的红光,动作迟缓,却异常灵巧。想当初,饶是巨嘴鲨妖那样狡猾的动物,多少士兵都奈他不得,最终也是死在赵馨彤的这一杆枪下。此刻那长枪,长了眼睛一般地冲去,正冲着啊傀儡的头盖骨。众人的目光不禁被它吸引了过去。却看那长枪就要刺中,那具白骨却仿佛长了双眼、生了灵智一般,头骨和脊椎骨在刹那间脱离开来,头骨歪向一边,仿佛突然被人拧断了脖子——却堪堪躲开了赵馨彤的百玄梨花枪,让那枪尖擦着白骨红色的光晕,直直地飞了出去。 原本,赵馨彤掷出这一枪的时候,心下算好:是必中的。即使一击不中,后头密密麻麻的白骨大军,怎么也不会空载而归。谁知道这些白骨刚刚才有了生命,看上去呆傻,却这样地难缠。后来的那些白骨,不是将一颗头骨提在手里,就是生生分开了自己的骨关节,竟是没有一个中枪的。 百玄梨花枪便在这河水的上空绕了一大圈,终无所获,最后悻悻地回到赵馨彤的手里,发出一阵震颤和金属特有的鸣响。赵馨彤有些愣怔地看着手里的长枪,用左手轻轻抚摸着枪身,仿佛是在安抚,一面也有意无意地看了祁晓轩一眼,像是有着几分赞许一般地点了点头。 祁晓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回应般地也向赵馨彤点点头,依旧不置一词。 小蕾依旧在背后念念有词。阿圆几次试图捂住她的嘴巴,却不见效。 虎子站在祁晓轩的背后,手心里捏着身上剩下的所有符咒。虽然祁晓轩挡在自己身前,自己原是不用出什么力的,可依旧将那符咒抓得紧紧的。 方才机灵地避开长枪的傀儡,转眼已在身前。 祁晓轩不等赵馨彤出手,抢先祭出大老爷,只见一道墨痕从横里飞出,那傀儡白森森的骨头上立刻便多了一道黑黝黝的墨迹。若是仔细观察,那墨迹之下,竟然还有些细小的裂缝。 身后的小蕾仿佛受了什么重击,却依旧坚持这口中的咒语。 祁晓轩见此招有效,便一击又一击,继续向着四周围上来的白骨发出攻势。虎子在他身后,将两手枕在头后,竟真的没有半点事情可做。只是虎子依旧将符咒抓在手里,其实没有半分松懈。 原来,这白骨虽然灵巧、善于躲避攻击,可终究是因为刚刚一柄远攻的长枪,一来在空中不免速度越发地减慢了,二来远程攻击,本就不易精细地操控,这才让它们堪堪躲过。且这傀儡军本来便是一个整体,只要打头阵的几只傀儡躲过了,后面的白骨便能更好地判断那长枪的攻势和运动轨迹。 想明白了这一点,赵馨彤也不再疑惑,将长枪握在手中,一段枪法舞得龙飞凤舞,身边的白骨傀儡也一个个飞了出去,半分近不了阿圆和小蕾的身边。 时间渐渐过去,身边的那一波傀儡就这样被渐渐飞出,摔在河岸两边。河岸上的红色百合,也一朵朵黯淡了光芒。 二人打得正酣,大老爷一边尽力配合着祁晓轩,一边不忘嘱咐道:“注意我的胡子!胡子!”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白骨便被消灭得一个不剩,尽尽飞出,散落在岸边,仿佛刚刚白骨复活的一幕都不曾发生,只有祁晓轩和赵馨彤颇不平静的喘息声,在河岸上空中回响。 众人向小蕾看去。小蕾紧握石头的小手变得苍白,手中也渗出了鲜血。虎子不由有些心疼,正要说话,却看见小蕾冲自己眨眨眼睛,又一次闭上双眼,再次念动咒语。四周又响起了白骨组成傀儡时悉悉索索的响动。 大老爷喃喃地说:“这丫头是疯了吗。” 小蕾仿若未闻。顷刻之间,又是一波白骨。 虎子看看大老爷,又看看祁晓轩,不明所以,终于不耐烦地向大老爷叫道:“大老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老爷趁着那白骨还没有到身前,撇撇胡子,道:“这丫头的功力,本不足以支撑这样的法术。刚才第一波的攻击,是凭借着那石头——也就是她自己的力量本源——和岸上这些特殊的花朵,天时地利,才勉强支撑起来。现在这一波,不说用了她几成的功力。只怕我们若是将这傀儡都打散了,这丫头也……差不多了。” 虎子听言,不由大惊,三两步跨到阿圆身边,想要将小蕾抢过来,阿圆却将她抱得紧紧的。小蕾脸色苍白,一只手仍紧紧抓着石头,护在胸前,腥红的血液从她的掌心溢出。 虎子在小蕾的耳边大叫道:“臭丫头,快停下!……大不了……我们不带你走就是了!……” 这边虎子正焦急得不知怎么是好,那边的两个人打得如火如荼。二人既已熟悉了傀儡的攻势,手下便有了分寸,再多的傀儡军团,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练手。祁晓轩与大老爷的配合,本就经过了多年的磨合,以至于心意相通、如臂使指。而赵馨彤耍一杆百玄梨花枪,对付这些小喽啰也是游刃有余。 眼看着这些傀儡又要被尽数消灭,祁晓轩和赵馨彤的心中都渐渐松快起来。而虎子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只感到面前的小蕾已近油尽灯枯。正在这时,红芒一盛,虎子被光芒晃得睁不开眼,只听见四下里又响起了骨节嘎吱嘎吱的声音。等到光芒黯淡,虎子睁开双眼,却见到小蕾已经瘫软在了阿圆的怀中。 再说那边的祁晓轩和赵馨彤,战到正酣处时,面前的傀儡军团突然解体成为了一根根白骨,漂浮在空气中,在红色光芒的掩映下逐渐融合成了一具完整的傀儡。只见这具傀儡比之之前那些残破的小兵小将,着实是强劲了许多——在傀儡的身体上,竟有着白骨熔铸成的盔甲和盾牌,手上拿着一柄骨质的长刀,头盔下显出两点晶亮的红色。不但如此,这具傀儡的色泽也远比之前的傀儡明亮,光滑的白色骨骼,笼罩在腥红的光芒里,立于彼,便是一身肃杀之气。 祁晓轩和赵馨彤在白骨解体的刹那,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看着这奇异的景象。见到白骨重塑成了一个颇有战斗力的展示形态,大老爷轻轻在旁叹息一声,祁晓轩不做一语,而赵馨彤则是抿嘴一笑道:“雕虫小技。”言罢便提着长枪上前应敌。 赵馨彤的动作很快,连带着空气也随之颤动——仿佛正是通过空气的颤动,那傀儡士兵可以极快地判断赵馨彤的方位,在枪尖到来之前将盾牌推出。便见长枪蹭着骨盾划过,溅出零星的火花,在暗沉沉的洞穴和水面上显得格外明亮。 第三十章(小蕾的自白) 赵馨彤一击不中,顺势将长枪刺出,一个横扫,将枪头指向那傀儡士兵。傀儡士兵右手持刀,此刻将骨刀倒提,挡住了百玄梨花枪的枪头。 这边正僵持不下,凭空里传来了祁晓轩的声音。赵馨彤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便看见自祁晓轩的方向横飞而来两道漆黑的墨影。墨影打在那士兵的盾牌上,发出“咚咚”两声钝响,然而祁晓轩的攻击却没有结束。不待那傀儡反应过来,祁晓轩的御墨诀已至。虽说不上是天罗地网般地密集,可是那密集的墨迹网罗而来,也是避无可避。 祁晓轩这一着,先是待赵馨彤牵制住那傀儡的一臂,又引出两道墨印虚晃一枪,那傀儡的注意便全在一边。而御墨诀的天罗地网之式,祁晓轩此前并无显露,此刻使出,正让那傀儡措手不及。那御墨诀虽然听上去只是一式口诀,可实在变化万千,是祁门宗家传数代的功法。 赵馨彤见状,心下大定,暗自运气,右手将长枪顺势一拧,左手抵在枪端,真气便游走于长枪周身。百玄梨花枪毕竟也不是凡俗的法宝,在赵馨彤真气的滋润下便通体呈现出暗红的光泽,枪体震颤,发出微弱却尖利的鸣声,仿佛随时要从赵馨彤的手里挣脱出去。再看枪尖上,那傀儡的骨刀似已支撑不住,方才惨白惨白的色泽,此时已经黯淡了几分,大有将要龟裂的迹象。 祁晓轩几番攻击均是远攻,正手持大老爷站在一边运气,打算发动下一波攻击。此刻见到赵馨彤掣肘那傀儡,十分默契,不由多看赵馨彤两眼。却见赵馨彤虽然手中动作不慢,此时也是看着自己,便目不斜视,会意地点点头。不语,那意思像是几分认可,又像是合作多年的搭档交换意见。 赵馨彤嘴角一扬,也轻轻点头,又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此刻祁晓轩的一着御墨诀已至,那傀儡上上下下均是乌黑的墨迹,交叉在身上,狼狈不堪。 傀儡士兵受了这两面夹击,顿时暴走,一个侧身躲过了赵馨彤的长枪。可是巨大的惯性让他一个趔趄,几乎要站不稳。正要活动双手展开攻势,却发现自己的四肢竟然难以动弹——原来那御墨诀的天罗地网式不仅仅是一道强硬的攻击,更是一着限制手段,快速地束缚了傀儡士兵的四肢。 那傀儡见状,更是出离地愤怒,头盔下隐隐的红光闪烁起来,周身也泛起一阵淡红的色泽。祁晓轩和赵馨彤二人见状,条件反射般地握紧了自己手上的法宝,均是打算在那傀儡没有挣脱束缚之前,先发制人。 一边的虎子方才一直捧着小蕾的一张小脸,可怎么也唤不醒昏睡过去的她。那傀儡暴走之时,小蕾的身体已经开始轻轻颤抖。随着傀儡一双红色的眼睛渐渐发亮,小蕾的周身竟然也亮起了红色的光晕——不是小蕾,是小蕾手上的石头,让红色的光晕渐渐包裹了自己。 抱着小蕾的阿圆正在一边观战,一边提自家的主子担心,此时突然惊叫出声,声音格外尖利,想是阿圆尚未变声,声音中还有几分稚嫩。虎子也不知道自己此时脑海中怎么会想这些有的没的,只知道随着阿圆的尖叫,小蕾竟然从阿圆的手中掉落下来。虎子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小蕾,却感到双手双臂上一阵撩人的滚烫。抬眼看阿圆,书童细嫩的双手微微泛红。 虎子却顾不得这许多,紧紧地将小蕾搂在怀里,心里闪现过初遇这个丫头时的种种场景:恶作剧般地抢她的石头、一路抱着她保护她。虽说这丫头终究是傀儡花灵,可虎子到现在也只将她视作一个丫头看待。 人和人间——确切地说,生灵之间——生灵之间的缘分有时就是这样奇妙。小蕾,幼时的玩伴,幼时的母亲,幼时的无忧无虑。种种前尘涌上心头,虎子便再也安奈不住心里的担忧和恐惧,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够做些什么。便只能这样静静抱着她,为她尽自己所有能尽的力量。 渐渐地,虎子感觉不到自己双手上的滚烫和疼痛。初时他只当自己是习惯了,反映过来时内省,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运转其了御气道,双手双臂上布满了真气。按着常理,虎子这时候必然大喜。自如地运转真气,是他这连日来最想达到的成就。可是此时小蕾躺在怀里,虎子竟无暇顾及其他。 小蕾身上的红光越来越盛,傀儡身上的红光也越来越盛。红光渐渐变得浓郁,二者都像是被包裹在红彤彤的茧里一样。赵馨彤和祁晓轩见那傀儡似乎又要更进一阶,心下焦急,纷纷发出攻击。可那红色的大茧却丝毫不为所动。瞬息之间,红色淡去,逐渐变得透明。那傀儡士兵的周身亮着乳白色的光晕,方才的墨迹已经不见。而小蕾的脸色却愈发地苍白。 虎子心疼地紧,连连拍打着小蕾的脸颊,想要将她唤醒。 眼见着傀儡就要破茧而出,赵馨彤和祁晓轩都已经蓄势待发。一边观战的阿圆见情势如此,也不再顾及小蕾,只握紧了拳头为自家少爷暗暗祈祷。 千钧一发。 却听到谁在黑暗里闷哼了一声,打破了四下的寂静。 紧随其后的便是虎子撕心裂肺的喊叫:“小蕾!” 赵馨彤、祁晓轩不敢分心。阿圆转眼看去,小蕾方才紧绷的全身已经尽尽舒展开来,仰躺在虎子的怀里,胸前一片殷红血迹,手中的石头也落在了地上。虎子呆呆地只会叫小蕾,不知如何是好。 应着傀儡士兵的赵馨彤和祁晓轩正要出招,却见那傀儡士兵自己放下了手中的骨刀和盾牌。祁晓轩心下觉得不妙,于瞬息间抽出一道墨影。墨影未至,那傀儡士兵跪在了地上。随着这一跪,全身的骨头也散了架一般,稀稀疏疏地往下掉落。 等到全身的骨骼都落在了地上,只剩一个带着头盔的头骨,悬浮在半空中,两只红眼睛幽幽地,不知瞪着哪里。 这时,祁晓轩的攻击到了,一击墨影正中空中的一颗头骨。原本祁晓轩这一招,只为打傀儡一个措手不及,并未想要一击即中。可此时那头骨无依无靠,挨了这一下,竟一点声响也不见,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化作白色粉末,落在了下方的骨堆上。 红芒一闪,那傀儡士兵的残骸又化作了累累的白骨。 祁晓轩和赵馨彤见状都倍感奇怪,对视一眼,互相点头,算作是道一声多谢合作,便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虎子、阿圆和小蕾一边。二人这才发现刚才战斗时打得高兴,却离原地已各了几丈远了。 大老爷方才战得正酣,此时跃上祁晓轩的肩膀。祁晓轩掏出符咒,准备结一个火球,观察一下方位,好见出虎子那边的情况。 施法未成,几丈之外亮起一道白光,与此同时是阿圆的惊叫和虎子的喊声。一时嘈杂,令人听不清虎子究竟叫喊了些什么。只知道那一边亮如白昼。 祁晓轩和赵馨彤踩着水面上的石板冲了过去,不知虎子和阿圆出了什么事,均是惴惴不安。 待得离得近了,才见到那白光将小蕾和虎子两个包围了起来,阿圆一个人站在旁边,正不知如何是好 ,见到赵馨彤过来,忙想自家少爷靠拢,言道:“少爷……” 赵馨彤不言,紧紧盯着那刺眼的白光。 祁晓轩和大老爷对视一眼,大老爷劝道:“不用了。”说的是不用上去打断这白光。在大老爷看来,这白光似乎未必是什么坏事。 祁晓轩听言,从善如流,站在一边看着事态发展。 众人待在一旁,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人在静下来的时候往往不知道时间如何流逝,尤其是在这黑漆漆的地底,就更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天日。赵馨彤不知从阿圆那里讨了一块手帕,盘坐在一旁静静擦拭起自己的长枪。祁晓轩看上去也并不紧张虎子的状况,站在那白光之外整理着自己的衣袍。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那白光虽然没有暗下来,但渐渐缩小了自己的范围。渐渐地,众人见出光影里一个清晰的人影来,低着头,手上抱着一个孩子。大老爷一声长叹,喊了一声:“虎子。”那白光骤然消失不见,立在当中的是抱着小蕾的虎子,安静如初,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吗?仔细看来,小蕾的身影竟然有些虚浮,零星的光点在她的周身浮动。 祁晓轩开口打破了沉默:“发生了什么?” 虎子抬起头、四处望望,像是寻找声音的源头。待看到坐在一边的赵馨彤主仆和站在旁边的祁晓轩,明了了事情的所以,又低下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是小蕾做的。” 正说着,怀里的小蕾转醒,眨巴着两只大眼睛,状似无辜地扫了一圈围观群众。 “臭流氓!你抱我那么紧干嘛!” 虎子:“……” 众人:“……” “说的就是你!臭流氓!快放我下来!” “也不知道刚刚是谁死去活来的,不要命的小鬼头。” 嘴上不饶人,虎子还是轻轻地把小蕾放了下来。 众人均是缓了一口气,只有大老爷在一旁皱紧了眉头。 小蕾见状,也无半点不好意思,仰头道:“老头子,你都知道了呀。” 大老爷看着小蕾。祁晓轩、赵馨彤和阿圆也顺势望过去。 虎子一脸迷茫。 小蕾向众人摊开自己的双手,坦白道:“不错,我的力量本源已经没有了——那根本不是什么力量本源,就是傀儡花。现在,傀儡花已经认了这个不要脸的为主人。”说着,指向一边的虎子。 阿圆听到这话,一脸怨念地看着小蕾,又看看赵馨彤。赵馨彤扬了扬头。 虎子惊异地瞪着小蕾。 “既然傀儡花已经认主,我在这个世界上也待不长久了。你们就听我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吧。 “我做了很多很多年的傀儡花灵啦,久得我已经记不清年岁。以前黑风姐姐还在这里的时候,我还是众多傀儡花里的一朵。后来她走了,给我们留下好多好多灵气,也不知怎么的我就变成了唯一的一个花灵。 “黑风姐姐走的时候,交代我往后要找个明白人认主。你们说,这多难为人呀,什么叫明白人呀。我等了很多很多年,有好些人来了,找我,说要取了我去见一个什么大人物。可他们没有一个不是见了那曼陀罗花阵就把我丢在一边的。 “原先,这花阵只是用来阻挡外头的野兽和人类。日子久了,我就学会把来找我的人类带进花阵。我就是想看看,哪怕知道我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有没有人会在性命攸关的时候把我护在身边。 “说起来,这个愿望实在是可笑。可是这样可笑的愿望,我等了几百年也没有等到它实现。我原看不上这个不要脸的小流氓,可是他竟然自始至终都把我看得比得到傀儡花重要许多。 “我不知道黑风姐姐说的明白人是什么意思。我自己也不是个明白人。你们今天来了这么多的高手,我就知道自己逃不出这一劫。与其如此,倒不如自己把傀儡花交出去,好歹我还能做主,定一个人选。” 祁晓轩脸上看不出一点惊奇,道:“你在我们掉到这个地下河来的时候,就已经做这个打算了。” “不错。我那时候就已经打算好啦。多攒几轮傀儡军团,既可以抵挡你们一阵子,给我这个时间,又可以削弱傀儡花的能量,好让它轻轻松松地认主,有什么不好呢。” 虎子看着小蕾,木愣愣的,一脸“你竟然骗我”的表情。 小蕾显然是读懂了虎子的内心独白,不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道:“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傀儡花,多少人争来抢去,给了你你还不乐意吗?美去吧,傻大个!” 说着又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才好。虎子上前,想要抱住小蕾,手臂却直直穿过她的身体。 “再见啦,臭流氓。”说着,小蕾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终于化为许许多多光点,消失不见了。 第三十一章(再启程) 小蕾的身影终于在黑暗里消失不见。虎子垂下头。 赵馨彤方才看上去目光不离长枪,其实早不知暗地里偷瞄虎子和小蕾二人多少回。这时四下里一片寂静,甚为尴尬,不由出声道:“喂,不过是一个花灵而已。” 祁晓轩若有似无地扫了赵馨彤一眼,仔细看去才能发现,眼底竟是冻若寒冰。赵馨彤见到了,不由一阵呆愣。紧接着,便站起身,将一块手帕还在阿圆手里,拍拍身上的尘土,说道:“既然这花灵已经在你们手上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萍水相逢,也算是缘分。他日若是有缘,咱们再见。”说完便示意阿圆动身。 祁晓轩和大老爷默默注视二人走远,并未多言。只听见远去的主仆二人渐行渐远的对话声:“少爷,咱们去哪呀?”“话这么多,跟着走就是了。”“少爷……你怎么就这样把东西给他们了呀?”“都说不要多话了,找打!”…… 二人的声音远得听不见了。祁晓轩刚要开口安慰,却看见虎子扬起一张大大的笑脸,道:“哈哈,小萱萱,这回可是我拿下的花灵哟~” 祁晓轩:“……” 大老爷从旁笑眯眯道:“你可别高兴得太早。这傀儡花既然认你为主,就没法送给我那位故人了。既然如此……好歹你也算是得了个灵物,我们这一趟也不是白做工。” 刚刚面露喜色的虎子瞬间垮了脸,道:“啊……那……那我是不是没法求那位大人物给我打造法宝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傀儡花不认我这个主人?……哎呀,那也不行,这可是小蕾留给我的。” 眼见着虎子抓耳挠腮的样子,大老爷哈哈大笑道:“哈哈,也不是没有办法。去见我这位故人,也不是单凭一朵傀儡花就够,自然也不是只有送傀儡花这一条路可以走。” 虎子听言,一颗小心脏又扑扑直跳,冲着大老爷卖乖作揖:“大老爷!……好师傅,我就知道你还有法子,嘿嘿……您看,您老人家的徒弟,出去跟人打架,连个法宝都没有,这怎么说得过去?……师傅您行行好……” 大老爷懒懒地翻了以下垂下的眼皮,看了虎子一眼,道:“不急、不急。当务之急嘛,是让你好好磨练磨练,不然出去打架,怎么好意思跟人家说是我的徒弟?小轩啊,你把那个符咒拿出来……” “大老爷,您是说那个吗?……” “没错,就是那个!别啰嗦了,快拿出来!” ……六日之后,八宝镇郊。 云淡天高。 郊外的路上,远远便能听见车轮滚滚向前的声音。十几岁的少年,赤裸着上身,露出虬结的肌肉,在麦色的皮肤下面显得紧实饱满。而现在,少年的皮肤已经被汗水浸透。只见他两手向后,拉着一辆独轮车。那独轮车的前头,还连着一段绳索,被这少年叼在嘴里。此时的少年看上去已经筋疲力尽,额头上青筋暴起,足可见身后的独轮车有多么重。 “呼——呼——”是少年沉重的喘息。 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别偷懒!给我用力拉!”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打在了少年的头上。 少年稳住车身,一口吐掉嘴里的绳索,道:“疼死了……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可是上坡!” “怕疼就不要偷懒!给我用力!”那声音又响起。 少年一个回头,正是在山路间行走了多日的虎子。虎子怒气冲冲地向大老爷道:“哼。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说着冲脚下努努嘴。 虎子的双脚此时已经看不见了,全被满满的石块堆积包围着。脚动,石块也随着动,仿佛长在虎子的脚上了似的。 大老爷在车上摇晃着身体,道:“这个嘛……不是跟你说过了,这个是石化术。你必须不断地向双脚传递真气,不然就会整个人被石头封住、化为石像。这个是为让你熟练地运用御气道呀。战斗中,可没有人给你时间静气凝神。为师的一片苦心,你可不要辜负了!” “哼!那这个独轮车又是怎么回事?你们祁家家大业大,怎么连个轮子都买不起?” 祁晓轩听言,抬眼看了一眼虎子,眼中古井无波,虎子却不敢再言语。 “哼!谁家买不起轮子了。这不是要锻炼你的平衡能力吗?” “好好好,你个老家伙最有理。那你告诉我,这根马嚼一样的绳子又是怎么回事?!不会也是为了锻炼我吧?” 大老爷翘翘胡须,高兴地道:“那倒不是。你小子话太多了,给你个东西填填嘴。” 虎子几乎气晕:“老扫把!早晚有一天拿你去扫厕所!” “恩?你刚刚说什么?我有些耳背?” “呃……没什么。我说您这样为我着想,我很是感动!很是感动!” “哼,别拍马屁了!快走!”说着又是一声钝响,原来是大老爷抽在了虎子身上。 虎子哎哟哎哟地叫着,车子又缓缓开始前行,在路上压出浅浅的车辙——比之虎子的脚印,真是浅得不能再浅了。 一旁的祁晓轩看着这两个活宝,一路无语。他一路上都拢着袖子,把自己缩在一边,唯恐让人看见了自己。又盼着能够早一点结束这段旅程——若不是大老爷执意,他宁愿徒步,也不坐这么脏的车子。 就这样摇摇晃晃行了一路。 …… 终于望见了八宝镇的城门。虎子哈哈大笑,将独轮车和绳索丢下,如释重负。 虎子这一举,本来是想摔祁晓轩和大老爷一跤,却没想到他两个早有准备。祁晓轩抓起大老爷,轻巧地一跳,便躲过了摇摇欲坠的木车。 祁晓轩脚尖点地,便听到一边的车子散成木片,也不知虎子这一下用了多大的力气。 大老爷见状,笑眯眯看着虎子,道:“小子,不错嘛,力气不小。” “哼!”虎子转过身,解开系在腰间的衣服披在身上,自顾向着城里走去。祁晓轩和大老爷对视一眼,跟在了身后。经过连日来的旅途劳顿,众人终于进入了八宝镇。 刚过城门,虎子就迫不及待地问起大老爷:“哎,老扫把,你说的那个故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啊?怎么到现在还藏着掖着的?” 大老爷笑呵呵地不答话,只道:“这故人嘛,自然不是一般人。小轩啊,我这一路上护发素可用了不少了,你那里还有没有了?这好不容易到了闹市,若是没有了倒是可以寻一寻。虽则不一定有蓝玉堂的分部……” “大老爷您就放心吧。”祁晓轩不等大老爷说完,就拍拍自己的胸口。那里正放着祁晓轩的乾坤袋。 大老爷满意地摇摇笔杆。 “哎你们看你们看!那个传成一串的果子!看上去好好吃啊!” 祁晓轩和大老爷扭过头,却看见一边的虎子已经在大街上手舞足蹈。 虎子自小在乡间长大,村落和树林里的珍奇异兽倒是见过,可毕竟也是第一次进入集市,不免感到新奇。祁晓轩师徒见状,不禁好笑地摇摇头,便也任由他东张西望个不停。虎子不仅东张西望、边走边看,还边看边赞叹,和着城市的人声鼎沸,祁晓轩的耳朵是一刻也不得停歇。 “卖炊饼了嘿!武大炊饼了诶!又香又大,不好吃不要钱!” “哈哈哈,小萱萱!你看那个卖炊饼的,好矮啊!” “哎哎小萱萱,你看那边那个姑娘!” 祁晓轩扭头看过去,之间那姑娘站在一家脂粉铺子跟前,正挑选着什么。这姑娘背对着二人,不见容貌,只是那衣裙背后的布料实在是……太简省了些。自肩颈一下裸露出大块大块雪白的肌肤,看得祁晓轩心惊肉跳。祁晓轩知道这定是勾栏瓦肆之间出来的女子,不禁出言叮嘱道: “非礼勿视啊,师弟!” 却看虎子已经两眼发直,嘴里几乎要滴出口水来,和方才见着糖葫芦的样子没有两样。 这时候,方才吆喝糖葫芦的贩子走进了,虎子的注意力也是瞬间转移,就要上手捏下一根来。 “别再东张西望的了,我们现在有正事要办。要先去个地方。” “小萱萱……”虎子声音里带了些哀求。 “妈妈,我也想吃糖葫芦!”童声尚在牙牙学语。 “好,给你买。这个好不好?”是一个温柔的母亲的声音。 说着,虎子刚刚看上的糖葫芦被近一只柔软的手摘去了。虎子听着耳边小贩和母亲交易的声音,盯着那串糖葫芦消失的地方,晃了晃神,倏忽间便清醒道:“哼!小孩子的东西!老子才没兴趣呢!” 言毕一甩头,头也不回地跟着祁晓轩走了。 “喂喂,小萱萱!咱们这是上哪去呀!” “妖师客栈。” “客栈?咱们这是要住店吗?我会了御气道,算不算妖师?能不能住店?”虎子跟在祁晓轩后面,倍感新奇,不停追问。 “不是住店。” “哎呀……真可惜。人家还一直梦想睡一下城里的大床呢!有没有机会呀?” 第三十二章(妖师客栈) “妖师客栈并不是普通客栈,而是国御妖师开的客栈,是用来给妖师交换情报和分派赏金任务的。” “赏金任务?”虎子一边说着,受一边探向了一旁的糕点摊子,被摊主一顿呵斥。 “每天国御妖师都会接到来自全国各地数量庞大的除妖任务,紧靠国御妖师的人手,并不足以应付。所以。。。。。。”祁晓轩说着,把虎子刚刚看中的糕点买了下来,递给虎子。 “所以,一些相对简单的任务就会分派给民间的赏金妖师完成,妖师客栈从中起到平台作用。” 虎子接过糕点,大口大口地嚼着。 “为我们正要去见的这位故人,是这镇上的妖师客栈掌柜。” “唔......那掌柜......掌柜,是不是很厉害?” “恩,每位妖师客栈的掌柜都身负奇能。像八宝镇的这一位,就是伏龙国顶级的打造法宝的妖师。当今妖师排行榜的前十,有三样都是他打造的。” “哇喔!”虎子将剩下的糕饼全部塞进嘴里,两眼放光地看着祁晓轩,一面搓搓自己的双手,傻呵呵地乐了起来。 大老爷跳下祁晓轩的肩膀,用自己的笔杆敲敲虎子的脑袋,道:“别傻乐了,快跟上!” “嘻嘻,好!”虎子好脾气地默默脑袋,难得地没有跟大老爷多争辩些什么。 不愧是祁家,不愧是大老爷!想必这一次,能得到不错的法宝。有了法宝,我就可以当上妖师、制霸全村、赢娶隔壁村花、走上人生巅峰了哈哈哈哈哈哈! 虎子两眼无神,思绪全然沉浸在美好的白日梦里。这时横里突然伸出一只手,骨节分明、手指纤细,在他眼睛前面晃来晃去。 “谁啊!”挡着老子的好梦。。。这后头半句虎子并没有说出口。回过神来,才发现竟然是祁晓轩拿着一根糖葫芦,挑着眉毛看着他。 “咦?” “做什么梦呢?喏,给你。你不是想吃吗?”祁晓轩用一只手拖着袖管,把那串糖葫芦递来给他。 “都说了是小孩子吃的东西了。。。”虎子面带不情愿地一把接过糖葫芦,哼哼两声,撅嘴看看祁晓轩。 “嗯。”祁晓轩不置可否,掸了掸袖子背过身去,走在前面。 虎子转过头不肯看祁晓轩,却发现他已经走远,一人一宝自顾不知在聊些什么,便一口将一串糖葫芦囫囵吞在嘴里,吃个精光。 “哎哎!小萱萱!你别走那么快呀!你看你看,那边那个烤鸡看上去不错!” “还有那个油条!我一路上累坏了!我想吃油条!” 。。。 就这样走一路、买一路。虎子怀里抱着满满的食物,两人一宝终于来到了妖师客栈。 妖师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不仅起着保护普通百姓免遭妖怪侵犯的作用,也是贵族般的存在。一个妖师的成长,依靠的是宗族、门派等等的依托——没有血脉,何谈修炼?没有金钱,何谈法宝?因此,妖师世界不仅是强者的世界,更是贵族的世界。 因此下,虎子现下面对的这座“妖师客栈”,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客栈。这所谓的客栈,飞檐翘角、器宇轩昂,比虎子以前住的小院落还要大得多得多。客栈门楣上挂着大大的“妖师客栈”字样的匾额,匾额上方还有一个代表伏龙国的飞龙图腾。客栈门口的珠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制成的,就是虎子一个人张开了双臂,也抱不过来。 “哇——你们国御妖师,可真是有钱人呀!”虎子扭头看着祁晓轩。 祁晓轩扭头,不知可否:“走吧。想要求这位打造法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切全看你能不能得到她的欢心。” “诶?” 不等虎子反应过来,祁晓轩当先走进了妖师客栈。 客栈里尽是妖师。虎子算是开了眼界,这妖师竟然也是各式各样的。远处有个圆滚滚的胖子,身着铠甲,铠甲上竟然刻出了八块腹肌的样子。他旁边站着一位神棍一样的老道,道袍上画满了符咒。近些地方,一位大叔将自己的大刀架在肩膀上,眉毛上扬、凶神恶煞,看到虎子偷偷瞄他,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迎面上来一位小厮,着一身长袍,打扮利落。他将两只手拢在袖袍里作揖,笑眯眯道:“两位客官,可有什么吩咐?” 祁晓轩拿出一块令牌,在那小厮面前挥一挥,道:“国御妖师第七小队队长,祁晓轩,求见六掌柜——一眉仙子。” “七。。。七队长!失敬失敬!掌柜的他。。。现在在斗法坛。二位大人若是方便的话,请随我一同去吧。” “烦请前头带路。”祁晓轩点点头。 “这边请。”小厮欠身退向一边,为两人指引。 两人跟着小厮,在偌大的妖师客栈里绕来绕去,终于来到斗法坛。 原来这斗法坛在妖师客栈的地下,面积是客栈上层的数倍之大。且这斗法坛建得深而广,虎子目测了半天,觉得怎么也得有一两丈的高度。斗法坛的周围是临空而建的观斗平台,现在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 虎子和祁晓轩站在观斗平台上,望向下面的妖师们。 而下方所谓的斗法坛,原来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台子,铺着厚实的地毯。此刻台子的四周,前前后后围绕了不少妖师。 那小厮欠了欠身,说道:“二位,地下斗法坛到了。掌柜就在对面的阁楼里,请随同我一起过去吧。” 祁晓轩却道:“先不打扰仙子的雅兴了。待斗法完毕之后,我们再亲自前去拜访。”说着向那小厮微微点点头。 小厮将双手拢起作揖,道:“好的,大人请便。那么小的就先行告退了。”言毕躬身,向后退去,数步之后方转身离开。 祁晓轩收回目光,看着虎子,却见虎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的人群看。听到小厮离开的脚步声,虎子头也不回地问道:“这些人在干什么?要打架吗?” “不,他们是要比拼法术。”祁晓轩将两手背在身后,直挺挺地站在栏杆旁边。 却见矮他一头的虎子只能两手扒着栏杆向下张望。虎子听见祁晓轩的回答,不由奇怪地转头看看他,问道:“啥?比拼法术?为什么要比拼法术?” “这里是隶属于国御妖师机构的要是客栈,交换情报、分派赏金任务,自然聚集了来自各地、数量众多的赏金妖师。既然这些赏金妖师来自五湖四海,脾气秉性多有不同,那么发生些摩擦也是正常。对妖师来说,还有比用斗法解决矛盾更好的办法吗?所以便有了这个斗法坛的存在。” “喔。。。”虎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看下面的人,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问道:“那这里的妖师脾气得多么火爆啊,下面竟然有这么多人在斗法!” 祁晓轩低头看去,虎子所言不虚。“这八宝镇的情况又略有不同。虽然每天在这里斗法的人络绎不绝,可并不是因为他们发生了什么政治。这里的妖师斗法,都是抱着一个共同的目的来的——求一眉仙子打造法宝。” 虎子张大嘴巴,觉得自己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方才吃东西的时候也没有把嘴巴张这么大过——他两只眼睛睁得滚圆,有些震惊地看着祁晓轩,问道:“啥啊?!打造法宝和斗法又有什么关系?”一想到自己一路上心心念念的法宝,本以为来了这八宝镇就可以轻松拿到,却没想到还有这许多波折,虎子在心里愤了。 “一眉仙子打造法宝的手艺,在伏龙国堪称绝佳。她打造的法宝,实在是每个妖师都梦寐以求的。也因此,来求她打造法宝的人络绎不绝。可是,她却不会轻易地给人打造。她有一个古怪的爱好。”祁晓轩耐心地向虎子解释着。 虎子扒着栏杆认真听着,听到这里不由撇撇嘴、插嘴道:“什么嘛。。。还这么神秘。” “嗯。想要一眉仙子打造法宝,就必须让她看见一场有趣的斗法。” “。。。什么嘛。这么说来,下面这些人其实都是来求她打造法宝的啊!。。。那,我如果想要法宝,就必须和下面的这些妖师打一架咯?”虎子颇感不快地看着下面的人,眼珠在眼眶里来回打转,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祁晓轩看着虎子微微一笑,认真地点点头。 虎子看着祁晓轩的笑容,突然感觉自己背后凉飕飕的。其实小萱萱的笑容挺温暖的,虎子平心而论地想,可是要老子下去跟他们打架,开玩笑,怎么打得过。倒是小萱萱嘛。。。 想到这里,虎子咧开嘴角,提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一脸谄媚地看着祁晓轩:“大师兄。大师兄~~~” 祁晓轩收起淡淡地微笑,礼貌道:“不需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帮不了你——也不会帮你。” 虎子僵立当场,只觉寒意又上来了:“喂!小萱萱!你也太不讲义气了吧!” 第三十三章(地下斗法) “小萱萱!你这也太冷漠了吧?咱们再怎么说也是同门的师兄弟啊,对吧,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出来混啊最重要的就是讲义气啊!是兄弟不就应该两肋插刀的吗?” 祁晓轩不再看虎子,背过身去,留给虎子一个后脑勺,说道:“那是大老爷认可了你。我再怎么样,也不会认可一个好吃懒做的小贼啊。” 虎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祁晓轩的背影,说道:“那。。。你一路上请我吃了那么多好吃的,是什么意思?” 祁晓轩严肃道:“对不起。。。我们祁家的家教就是这样。就算是一条流浪狗在街上趴着,我也不会忍心让他饿肚子的。” 虎子听言,气不打一处来,不知道祁晓轩这话究竟含了几个意思。这这这。。。是说自己家教好?。。。不不不,是说单纯地因为见不得我肚子饿?。。。哼。。。 “说谁是狗呢!”说着,虎子攥起了拳头,小臂上青筋凸起,竟还微微地在颤抖。 “祁晓轩!你就好好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看我虎子怎么让一眉仙子给我打造法宝!”说着,挽起两只袖子,大有要大干一番的架势。 祁晓轩微微一笑,道:“拭目以待。”说着再不看其他,只低下头自顾自地整理起了衣袖。 “这家伙。。。”虎子怒气冲冲地看着祁晓轩。 这时,下面的斗法场突然安静了下来。 “各位,请各位安静一下——” 虎子向下看去,是一个小丑模样的小厮在下头喊着。那小厮的着装与前面一位无二,只是脸上带了一个奇怪的面具:一双眉毛高挑、面上两坨腮红、嘴角咧到了耳朵两边,也不知是在高兴些什么。虎子隔得老远也能看清楚这张鲜明的面孔,可见他脸上的表情有多么夸张。 只见那小丑摇摆着肥胖的身躯,说道:“各位——欢迎各位来到八宝镇地下斗法坛!我是这里的裁判——幸子。”说着,肚子上的肉随着他的话上下颤动,看上去颇有弹性。听着幸子的话,斗法坛下方观战的妖师们有的摩拳擦掌,有的开始起哄。 只听他接着道:“在这里,斗法的规则很简单,想必大家听得已经耳朵也起茧了。可我还是要唠叨两句——第一,不准使用任何的法宝,只能单纯地比拼双方的法术。第二,只要将对方打出场地或者对方求饶,就算是胜利了。斗法坛上,生死自由天命,各位上台前可要想好了!” “好了!下面开始今天的比赛。请各位自由上场就好!” 台下跃跃欲试的妖师们不停地叫嚷,一时间热闹非凡,比刚才的集市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没有人要上台的呢?让我们看看今天第一个上台的将是哪位壮士?” 话音未落,武台颤了两颤,跟随者是幸子的肚子也颤了两颤。幸子四下里转动一张面具,众人也看不见他的真实表情。 回头,竟真是一个壮汉站在幸子的背后。幸子痴痴呆呆地看着这个身高体型都足有自己两倍的壮汉,一张永远在笑的面孔也不由得有些呆滞。 那壮汉。。。怎么形容呢,简直要连眼皮都长满肌肉了。站在观战台上的虎子如是想到。只见那壮汉紧握双拳,着一件虎头样式的铠甲,正护住胸腹等要害部位。要说幸子当是在这斗法坛待了许多年,这一刻竟然也有些呆愣,也不是没有道理——那壮汉好像老大不情愿的样子,一脸络腮胡子遮住了半张脸,可是也能看见他的嘴角已经快垂到了锁骨上。 幸子仍旧维持原来的姿势,一只手捂住自己的最咯咯地笑起来——谁知道捂住的是什么,总之面具上是嘴了:“咯咯咯,今天一上来就是个大块头呀!请问这位大块头先生,您高姓大名呀?” 大块头从怀里摸出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我叫——兏羍獇!” 幸子:“。。。这。。。这位先生的名字。。。——好了,不多说了!大块头!谁要挑战大块头先生?” 大块头站在幸子的背后,悲伤地发现自己的名字依旧被无视了。 “就待贫道来会一会你这个大块头!”人未至,声先到,从人群里刮过一阵风,众人也没有看清究竟是谁说的话。 台下的妖师面面相觑,台上突然一阵灰尘乍起。烟灰散曲,就看见一个尖嘴猴腮的老道士站在台上,看是刚刚跳上台,还扎着马步,道:“贫道——玉机子,参上!” 这老头的指甲可真长,可真没见过妖师打架用指甲的。虎子在心里默默想道。 而幸子却不多说话,见到老头上台无比兴奋,蹦蹦跳跳,道:“好!好好好!斗法开始!”说着一个闪身退到一边。这幸子虽然肚子大大、身材不好,可是竟然身法轻灵,看来这八宝镇斗法坛果然不是等闲之地。 幸子的话刚一出口,两人就出手了。那老道士将手伸进袖口,摸出一张符咒来。大块头通身铠甲,哪有地方装什么符咒——可是不过几息之间,他的手臂外就出现了一层坚硬无比的石头,形成了天然的拳套。 大块头也不多说什么,就把拳头照着老道士挥将过去,便听见咚地一声巨响,一时间众人只觉得头昏眼花,什么也听不见。 武台上被那大块头搞得乌烟瘴气,从中间塌陷出一个大窟窿,升起了腾腾的烟雾,还飞溅出许多石块来。 虎子以为这老道士一定是没戏了。却不想从重重烟雾当中,飞出一个瘦弱的身影来,正是刚刚那个糟老头子。他不仅飞跃出来,手上还拿着一叠符咒,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就将符咒向大块头砸了过去。 大块头将生着岩石拳套的手臂抵挡在身前,符咒便附在了岩石手臂上。 还没等他来得及高兴,那符咒当中竟然蠕动起来,像是又什么东西正要破土而出。瞬息之后,只听见符咒破碎,发出哧哧嚓嚓的声音,那符咒之下就长出许许多多嫩芽样的纸条来。纸条越长越长,越长越粗。一根一根将大块头缠绕起来,包裹得严丝合缝。 老道士站在大块头对面,笑眯眯地捋着胡子、看着大块头,翘起了兰花指指着他,高兴道:“哈哈!这是贫道的老树盘根木。仅凭你那蛮力,是无法挣脱的。” 正说着,老道士瞪大了眼睛,尖叫道:“不。。。这不可能!”说着就向后退去。 原来自纸片当中竟然凭空生出几道刀光,便见到大块头身上的符咒自己一枚一枚脱落了下来,终于碎成一片片纸片,散落在武台上,而大块头竟然还安然无恙地站在当中。是那大块头将符咒化为了利刃。 那老道士还要往袖子里去掏符咒,那符咒在下一刻就变作了一团火焰。众人见状,不禁都向四面八方退开了去。 却听到大块头说道:“到我了!”说着手中竟然也出现一张符咒,化作一道水柱,向着老道士的法术喷去。 未及半,水柱中闯出一只龙头来,竟然是一条水龙。只见水龙张嘴就向那老道士咬去。道士将将拿出两张符咒,抵挡在胸前,便被水龙一口吞入腹中。 站在高台上的虎子看见了,张大了嘴巴,瞪着台下的火狮子,一边戳戳祁晓轩,问道:“小萱萱。。。啊。。。大师兄。。。那个符咒,可是咱们之前用的那个?” 祁晓轩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 虎子瞪着祁晓轩道:“难道是咱们的打开方式不对?” 祁晓轩禁不住笑出声,说道:“人外有人。” 原来二人在路上烹茶做饭烧鱼的时候,也曾用过这样的符咒,今天却见识了这符咒竟然还能变出龙来。 高台上的二人正在悠悠地对话,台下的看客可遭殃了。不仅是那台上的老道士,就连近一些的观众们也被这水龙殃及池鱼,受到了大水的冲击。 随着水流的退去,水龙也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奄奄一息的老道士躺在台上。他挣扎着抬起一只手,仍旧是兰花指状,指着大块头道:“你。。。你。。。好。。。”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幸子高兴地跳到台前来,道:“好!大块头获胜!”说着就要举起大块头的手臂,却发现自己竟然够不着他,只能堪堪地跳了两下——却仍是够不着。于是十分自然地将手放在大块头的大臂肌肉上拍了拍。 “我们先恭喜一下这位壮士!” 要说这妖师世界果然是以实力为尊的。此刻,就连刚刚跟着老道士遭殃的众看客,也在下面叫好呐喊。 虎子站在空中的观战台上,心下却凉了一片,偷偷瞄一眼祁晓轩,又想起来他已经出言说不会帮助自己,不由得又感到几分绝望。 天哪,下面的人真的都好厉害,这样完全没有胜算啊。。。不行,不能被那家伙看扁。再怎么样,不争馒头争口气!虎子对自己说道。 “下面还有谁要上场?——” 第三十四章(又见书生) 幸子回头,对着一种观战的妖师们说道:“下面还有谁要上场?” “就待我土行孙来会一会你!” 从地下传出一道闷响声,众人便看见土地上竟坟起了一块来、不断向着比武台移动。随着那土包的移动,众人也让出一条路来。那土包想来便是所谓的土行孙了。 土行孙行至比武台前,一跃而上,大块头便一拳迎了上去。众人只觉得自己晃花了眼睛,却听到幸子的声音在一旁道:“哦哦!大块头漂亮的一击!再次获胜!” 观众之间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想来这妖师客栈的斗法坛上,能这么快解决对手的也是没谁了。 虎子心里还想着不知刚刚那个土行孙是被怎么打下场的,便看见一道水柱又将一个不知名的妖师甩下了比武台。 “获胜,又是大块头获胜!” “——还是大块头获胜!” “——咦,怎么一直是大块头获胜?我们这里的厉害人物呢?不上台还等什么?” “。。。大块头。。。胜!” “。。。。。。胜利的。。。还是大块头。” “大块头。。。” “大块头。。。” 。。。几十场下来,幸子几乎不用眼睛去看比武台上的比赛了,只要是对战,等到台上一声钝响,就知道是战斗结束,且大块头迎了。 台下输了的对手一个个悲伤地看着台上这只傻大个,暗想没想到这家伙名字难读,作为妖师更难搞。 虎子趴在二层的栏杆上,再也不看祁晓轩,心里暗暗道:“完全没有胜算啊。。。”想着想着便好像自己已经打败了一样,悲从中来。 只听幸子在楼下宣布道:“既然没人再继续挑战了,那我就要宣布了!今天的获胜者是。。。” “慢着!” 幸子的小丑脸尴尬地停住了。 台下的观众随着幸子将脸转向一边,之看见一只穿着软软布鞋的脚落在比武台的台面上。若不是眼看着是一只男人的鞋子,还真是要用“芊芊玉足”来形容了。 那鞋子的主人立在台上,宽大的袖袍垂下,头戴一顶书生的乌纱,穿着打扮很是文气,与一众妖师都不相同;倒和那一张秀气的脸正相符合。虎子在台上虽看不真切,却也认出了这一张脸—— “赵。。。赵馨彤!小萱萱你看,是那个赵馨彤!” 祁晓轩在一旁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注意到了。其实方才,众人的目光被那个大块头所吸引,祁晓轩就看见了在一旁默默观战的赵馨彤。他虽然在人群里寂寂不出声,可是祁晓轩与他曾经联手作战,自是对他的气息有所熟悉。 台下的赵馨彤实是玉树临风、自信满满,说道:“兏羍猐,就让本公子来会一会你!” 幸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赵馨彤,显然是颇为满意今天的战局。眼见着又上来了一个英俊公子,便退到一旁不作声响。 那大块头看见这公子,显得十分震惊,双眼圆睁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赵馨彤从后颈处拿出一柄折扇,在手中甩开,说道:“你耳背吗?我说我要挑战你!兏羍獇!” “哈哈哈哈哈。。。” 还不等大块头回话,台下渐渐传出此起彼伏的笑声。众人从赵馨彤初一出场的气场中终于回过神来,看着台上这个小书生,只觉得他自不量力。 “好大的口气啊小书生!这大块头一拳头就能把你打回娘胎了!” “回家喝奶吧!小白脸!” “大块头,干掉他!干掉他!” 要说这比武场上就是这样,以实力为尊。若说比起实力的角逐还有什么是观众们喜闻乐见的话,那一定是自不量力的跳梁小丑上台出糗了。 观众们的叫好声不绝于耳,可那大块头却一脸委屈的神色,不一会竟呜呜地哭了出来,泪水越涌越多,丝毫不亚于方才的水龙。 震天响的哭声一起,四面里围着的人们一个个地都捂住了耳朵,更有两个功力不支的,竟然当场倒在了地上。 “呜啊啊啊啊啊——天哪!终于。。终于遇到了一个能念对我名字的人,真实太让人感动了!” 赵馨彤听着大块头的呜咽声一脸黑线,在一边不知怎么作答,也不知道是应该打还是不打。 却听见大块头——啊不,兏羍獇——一把上前抱住赵馨彤的双臂,又说道:“小白脸!你知道么!你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麻麻以外第一个认识我名字的人!真是让人感动的邂逅啊!啊啊啊啊——” 虎子看着台下的赵馨彤,内心十分同情,一边想着还好这家伙不想祁晓轩那样有洁癖,不然的话。。。 “——只可惜,你是个男人——”什么,这家伙想做什么?为什么看上去像个死基佬?虎子趴在二楼的栏杆上胡思乱想,一时间忘记了比赛的紧张。 “——按我族规,能念出我名字的男人,必须杀掉。” 赵馨彤凝神看着兏羍獇,多年的赏金任务经验,让他对危险的降临十分敏感。 果然,那大块头绝不像表面上表现的那样粗枝大叶或是傻头傻脑。他刚才这一番言行,不过是为了迷惑赵馨彤,让他放松警惕。就在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他的左手已经开始啪啪作响,瞬息间又覆盖满了一层岩石,与刚刚同那老道士战斗时一般无二。 随着“咚”的一生,赵馨彤方才所站的位置已经是一番烟尘飞扬,而赵馨彤却毫发无损——竟比方才平移了一小步,可谁也没有看清他究竟是怎么动的。 站在二层观战的祁晓轩拍拍虎子的肩膀,道:“这次,是场硬仗了。” 虎子不明所以,却也知道赵馨彤不是一般的对手。当下便目不转睛地看着楼下的二人。复又想起自己初时被兏羍獇的言语所迷惑,竟还不如赵馨彤一个局中人那样心思明白,不由得心里有些惭愧。 而楼下那大块头和赵馨彤却仍没有战到一起去。按照虎子对这二人往常战绩的了解,这时候的二人应该已经拿下了对手,这次只怕是旗鼓相当了。 赵馨彤身法灵活,以至于那大块头几番拳头不中,有些不愤,说道:“身法很灵活嘛,小白脸。不过不要以为光凭着跳来跳去就能赢了我了啊!哈哈,胆小鬼!” 赵馨彤站得离大块头远远的,像是躲着他的拳头不肯上前。可面色上却镇定自若,那一把折扇始终没有收回去,还拿在手里扑棱扑棱的。听了这话,赵馨彤挑起嘴角笑笑,翻了那大块头一个白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就再不多话。 大块头见状更是生气,可自己这双向来无敌的拳头竟然奈何不了眼前的文弱书生,愤怒更甚,当下便直冲上前去。只要将赵馨彤打落比武台,自己这一战就算是赢了。如果没有更多人挑战,今天便能求到一眉仙子为自己打造法宝了。法宝,一眉仙子的法宝,是多少妖师梦寐以求的东西啊! 大块头收敛心神,凝神于岩石包裹的拳头之上,笔直地冲了过去。可是那书生依旧不逃不躲。兏羍獇感到心里一沉,不祥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以至于寒毛倒立。他暗道一声不好,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人们只见到一块巨大的石球从天而降、轰然坠落,将整个比武台压垮了半边,正落在赵馨彤的面前。那石球的边缘擦着赵馨彤的笔尖落下来,可是他竟然连眼睛都没有炸一下,仍是优哉游哉地扇着一把折扇,悠闲的样子不知看待了多少人。 可人们却没有功夫欣赏他此刻里的英姿——兏羍獇呢?那大块头去哪了?台下的妖师们有的四下里张望,有的明眼的——比如祁晓轩——只能暗自摇摇头,眼睛里是说不尽的凝重。 幸子的一张小丑脸出现在赵馨彤身边,道:“嘻嘻。。那个。。。这位。。。这位英雄!不知道刚刚那位大块头,去了哪里?” 赵馨彤垂下眼睛,看看手里的折扇,将那扇子在手掌心里敲了三下。 比武台上的大石球应声消失,只剩下被石球压出的圆形大坑。而方才肌肉虬结的大块头,现在正趴在坑的正中央,后颈处散落了几块纸片,赫然是符咒的残片。 幸子高兴地尖声叫道:“恭喜小白脸!这一局,小白脸获胜!” 台下不明事理的观众们依旧议论纷纷,祁晓轩见状却皱起了眉头,喃喃道:“果然是这种法术。竟然是这法术?难道他是。。。” 虎子扭头看着祁晓轩,正想问他在说些什么,便听到下面的幸子又叫到:“下面,还有谁,要上来挑战这位小白脸吗?”说着还高高举起了赵馨彤的手臂。 虎子站在二楼的栏杆边,摸着下巴摇摇头,心想若是有人能战胜他,那也只有自己的大师兄小萱萱了。可叹自己白来了这一趟,到手的法宝就这样失之交臂,不免也有点可惜。 第三十五章(攻与抗) 大块头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人台下了比武台。 “还有没有人要上台来挑战小白脸了?” 幸子的话从楼下的比武台处传出来。虎子正打算睁圆两只大眼睛哀求一下自家师兄,忽然感觉屁股后面被什么猛然一抽,整个人向前翻到过去,身后传来了大老爷的声音: “臭小子。。。还在磨蹭什么呢!还不快下去!” 虎子应声落地,正落在比武台的正中央,整个人趴在地板上。还好虎子这一路上被大老爷支使来支使去,干了不少不是人干的活,于是也练就了一身不是人的厚皮,十分耐打。更何况这比武台上好歹垫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虽是被赵馨彤弄坍了一半,可是这八宝镇的地下斗法场究竟不是盖的。于是乎皮糙肉厚的虎子趴在皮糙肉厚的地毯上,现下倒是觉得十分舒适。 还不及站起来,抬眼就看见了一双黑色的布鞋,正是赵馨彤的那一双。 虎子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一张脸,笑嘻嘻地摸摸头,道:“嘿嘿。。。好久不见啊!” 赵馨彤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道:“怎么,想跟我打?” 虎子从地上一个蹦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道:“哪里哪里,我怎么敢和你打。我就是来打。。。打个酱油!”说着眯起眼睛,一副无害的神情。 赵馨彤一脸狐疑地看着虎子。 虎子想想起了什么一般,迅速将两只手捂在身前,蹦跶着两只脚问道:“哎呀,这位公子,这附近的。。。茅厕怎么走呀?”说着又呵呵呵迎上一张笑脸。 赵馨彤眯眯眼,笑着回答说:“茅厕啊,那边走。”说着指向虎子的背后。 虎子得令,呵呵哈哈地跳开了,转身向着赵馨彤手指的方向走去。 站在二楼的祁晓轩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待到此时虎子转身,猛然大叫一声:“虎子!小心背后!” 虎子突然停下了动作,回头望向高台上的祁晓轩,话未出口,便从天而降一块巨石。 ——原来是赵馨彤故技重施,不知道什么时候将一张符咒贴在了虎子身上。 祁晓轩站在二楼,紧紧抓握着楼上的栏杆。大老爷跳上他的肩膀,道:“那小子皮厚着呢!” 果然,之间赵馨彤自信慢慢地敲了敲手上的折扇,那石头应声消失,虎子正趴在台子的中央,整个人舒展成一个大字。若不是见到刚才的石球,还以为他是懒洋洋地在台上睡着了。 不过虎子的情况却不大好:攻击突如其来,而他却没有防备。此刻浑身上下只觉得一阵酸软,继而又庆幸着大老爷对自己的虐待。待得清醒了几分,转而想到这俊书生竟然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不由得一阵愤怒,双手青筋暴起,抓紧了地面上的毯子,一个鲤鱼打挺便高高跃起,向着赵馨彤怒道:“你还有没有人性啊!看你穿得斯斯文文的,怎么连打酱油的也不放过?!”说着就是一拳上来。 赵馨彤对此早有准备,自然闪身躲过。 虎子见一击不中,将全身的真气汇聚在右腿上,扫将过去,正中赵馨彤的面门。不知怎的,赵馨彤竟然没有躲过,被远远地地踢开了去。 台下响起一声尖利的声音:“公子!”虎子不看也知道,是他的那个娘炮跟班阿圆了。 一击发出,虎子竟觉得浑身上下的力气都用尽了,一时间瘫软在地上。大老爷恨铁不成钢,跳下二楼的观斗平台,狠狠地抽了虎子的脊背两下,道:“臭小子,这两下就不行了?一路上吃的东西都吃到哪里去了?!” 虎子哼哼两声,道:“还不是你这个臭扫帚,一路上支使我做些不是人干的活。” 回想起这一路上的种种,虎子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要说祁晓轩也同样地拜大老爷为师,就没有做过这些当牛做马的事情。一切还要从他们离开傀儡山坡的时候说起。 在虎子第三百次没有成功凝结出像样的火球的时候,大老爷实在是气不过,飞起身来狠狠地在虎子身上抽了起来,越抽越气、越抽越猛,任虎子怎么哇哇乱叫也不罢手,反倒是更加起劲。站在一旁的祁晓轩揣着两只手,看着这样的虎子,竟难得地点了点头。 大老爷一时泄愤,其实没有出几分的力气,却发现竟然虎子身上没有如自己想象般重的伤口,不由又加重力道,试他一试。此刻里停下来,看向一边的祁晓轩,道:“小轩啊,你也看出来了?” 祁晓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竟显得很是信服的样子。 虎子摸着身上淡淡的红痕,有些委屈的看着大老爷,道:“臭老扫把,看出什么来了?” 大老爷道:“同我想的不错。比起‘攻’来,你更适合‘抗’。跟那个家伙,还真是有几分相似啊。” “抗?” “恩。。。小轩啊,你过来示范一下。” 祁晓轩拿出一张符咒,放在手心里,运气集中于手掌,饶是站在一旁的虎子也感觉到天地间的灵气向着祁晓轩那只手掌慢慢环绕运转,不由谈一声:“好强的气!” 话音未落,便看见祁晓轩的那只手掌竟然覆盖上了满满的岩石层,看上去坚不可摧。 祁晓轩向着虎子身后的石头一拳打去,便看见那岩石碎了一半,而祁晓轩手上的石层也应声消失。 大老爷适时地在一旁提点道:“将体内真气集中于一点输出,配合咒语便能发挥出为例巨大的一击,这叫做‘攻’。 “相反,‘抗’好似将体内的真气均匀地覆盖在全身——” 祁晓轩站在一旁,虎子感到四周的真气环绕着他的周身,气场十分强大。 “——这样,配合咒语便能有效抵抗敌人的强力一击。你现在试着用石化术攻击一下小轩看看。” 虎子得令,乖乖拿出一张符咒,将手掌凝成一个石团,却比祁晓轩刚才的不知小了多少。但他还是鼓足勇气、凝起真气,将拳头对准了祁晓轩的胸膛一击而出。“铛——” “哎呀妈妈妈妈!痛死我了!”虎子之觉得自己这一拳敲上了一块铁板,所有的力量都反作用在自己的拳头上——这便是自己用尽所有真气对着自己的拳头全力一击了,也难怪会这么疼。 “这就是‘抗’。攻和抗理应都修炼,但每个人的侧重点有所不同。比如小轩吧,认真严谨、精神高度集中,就适合修炼‘攻’。不过你嘛——生性自由散漫,又不爱好好修炼——不过遇到危险的时候却表现出顽强的意志和忍耐力,而且身体素质很好,非常适合练‘抗’。” 虎子吹着自己红肿的双手,听着大老爷的教诲。 “虎子,记住了,以守为攻,是抗的精髓所在。” 虎子抬起头,认真地盯着大老爷,严肃地点点头。 “好。现在嘛,你去那边的村落里,给咱们买一辆独轮车来。” “哦。”虽然不知道买来是做什么,但总好过被大老爷打或者被祁晓轩虐。虎子心里这么想着,很快就办成了。 “好。拉车吧。”大老爷跳上了车,摇摇笔杆示意祁晓轩也上来。祁晓轩嫌恶地看看车子,找了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坐在一边。 “什么?为什么你们坐车而我拉车?!” “练抗啊,需要很好的身体素质和强大的韧性啊!” “臭扫把!我才不要!” “你拉不拉?”大老爷说着作势要抽虎子。 “拉!拉!。。。拉。。。。。。” 。。。。。。 虎子回想起大老爷说的这一番话,内心有些敬佩其这个老扫把对自己的栽培和苦心来。也不管大老爷抽在身上的几杆子有多痛,强忍着虚脱的感觉站了起来,对大老爷点点头。 大老爷方才放心地杵在了一边。 再看赵馨彤,虽然被虎子一个飞腿踢了出去,却并没有超出比武台的范围。所以幸子到现在仍未宣布比赛结束。 虎子看着赵馨彤,赵馨彤看着虎子,两人又想起了那天在傀儡山坡的地穴里发生的种种。 虎子摸摸胸前,心里暗暗念了一声小蕾,再抬眼看向赵馨彤,眼神中充满了坚定。 而赵馨彤几时受过这样的挫折?刚刚不过是分神多看了一眼楼上的祁晓轩,竟然遭受这样的奇耻大辱,他感到自己多年的妖师经验都白瞎了。简直。。。简直。。。 “臭毛猴,看我怎么葬了你!” 说着便飞身上前,你一拳、我一脚,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祁晓轩站在楼上看着二人战得正酣,眉头紧锁。自己曾和这家伙并肩作战,也是知道他的实力的。按理说,他的实力决不止这些。就算没有百玄梨花枪在手,虎子一个修炼不就的新晋妖师,也绝不是他的对手。这家伙。。。 正说着,台下的观众惊呼出声,比武台上也起了变动。祁晓轩不由得抓紧了二楼的栏杆,在木质栏杆上留下几道浅浅的手印。 第三十六章(虎子的抗) 虚空中,赵馨彤无中生有地抓出一把符咒,向虎子掷去。那符咒飘飘荡荡飞了漫天,却不见发出什么攻击。众人尚在迟疑,之间赵馨彤突然间出现在虎子面前,一拳打在虎子的鼻子上。 “瞬间转移!”祁晓轩心下一沉,暗道虎子此行怕是凶多吉少了。 另一旁的幸子也是眼波流转,嘴角咧得更大,玩味地看着场上的两个人,心道一眉定时满意这场比赛。 说也奇怪,那符咒飞到哪,赵馨彤就能去到哪。漫天漫地的符咒,洒落在虎子周围,一瞬间便好似有千百个赵馨彤向他攻来——每一个符咒飘落的地方,都回出现一个赵馨彤的身影,以肉搏肉、赤手空拳地向他打来;待得虎子反应过来,调动真气准备抵挡还击,赵馨彤的身影却已出现在他的背后,向虎子的后脑勺又是一击。 一击,转身,又一击,再转身??????一地符咒尚没有用完,虎子已是遍体鳞伤。虽说虎子是天生耐抗,可是修炼日短,真气有限,刚刚对赵馨彤的一击又已经脱力,此刻再无力气招架,只能纯靠皮肉当盔甲,护着头和内脏,在场中满地打滚。 众人议论纷纷。 “他那符咒是不要钱吗?” “这公子,看着文质彬彬,却不想下手这样狠毒。” “就是呀,想不到这小白脸还真有两下子。看来今天这小混混,是要小命不保咯。” 幸子眯眼看着场中的二人,笑得越发满意。 赵馨彤站在场中,又恢复了几分颐指气使的样子。他整了整袖口,迈步走到虎子面前,道:“臭毛猴,这下子你可服了?” 虎子此刻已经站起来,略略弯着背,道:“净会偷袭,算什么正人君子。” 赵馨彤会心一笑,敛眉道:“那我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实力。” 话犹在耳,赵馨彤冲将上去,也不见他再用什么瞬间移动的法术,而是招招以肉搏肉,招招落在要害上。虎子尽管再怎样皮糙肉厚,也禁不住这样实力悬殊的、赤裸裸的碾压。不过三招,便退至场边,气喘吁吁,难以站起来了。 祁晓轩见状颇有些心焦,却被大老爷拦下。 赵馨彤上前,一脚踏在虎子的胸口上,冷笑道:“小毛猴,叫我一声祖宗饶命,我便饶你不死。” 虎子虽然躺在地上,可是眼里尽是不服输的表情,此刻里定定地瞪着赵馨彤:“哼!想得美!” 赵馨彤弯起嘴角,道:“倒是有点骨气。”说着将脚抬起,紧接着便是更加猛烈的一腿。 谁知道虎子竟然一个翻身躲开了这一击,在地上横滚了一圈,很快地跳起来,道:“再来!”说着退下却一个踉跄,但仍是强自镇定地站住了脚跟。 赵馨彤收敛了笑容,点点头道:“看你个混混样子,没想到是条汉子。”嘴上虽是欣赏的话,动作却没有半分迟缓,一掌推出,虎子是避无可避了。 可竟又是落空的一掌。 赵馨彤还没反应过来,正待撤回这一掌,却感到身后扑来一阵那小混混的气息,紧接着身体就被紧紧地抱住,胸前只觉得一阵钝痛。 顷刻间,赵馨彤的脑子像是空白了一样,不再运转、不再思考,只任由着身体被虎子带到在地。 【来路上,拉车拉了两个时辰以后】 虎子气喘吁吁地坐在独轮车的一边,背靠着车子。祁晓轩站在一旁,离着那独轮车远远的,显出一脸的嫌弃。 大老爷跳到虎子的面前,摇摇一根笔杆,说道:“怎么,两个时辰就受不了了?” “你个臭扫把!你自己来试试!”若不是大老爷是自己新拜的师父,虎子不定会怎么折腾他——现下里也已经将大老爷的笔杆在心里这段过几千万遍了。 “怎么说话呢,臭小子?我是你师父!何况又是修炼了多少年的法宝,还需要做这种粗活?” 虎子腹诽:那我就活该当牛做马给你们拉车?不过却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不过啊,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土抗性的修炼方法,能够让你短时间内提升自己的抵抗能力。” “那就可以不拉车了吗?”虎子星星眼状看着大老爷。 “恩。。。等你练成了,自然可以不拉。”大老爷老神在在地摇晃着,两撇虎子一翘一翘的。 “快教我快教我!”虎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大老爷,却听到旁边的祁晓轩暗里好像干笑了两声,便转头过去看看自家大师兄。而祁晓轩正一脸肃穆地站在旁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喂,小萱萱你怎么了?是不满意我师父给我开小灶吗?” “不敢不敢。你们继续。”说着,祁晓轩低下头,整理起自己的一衣服来。 大老爷说道:“喏,你看见那面的土堆了没有?” 虎子转过头去,看见旁边的树荫下散落着一些土块和石块:“看见啦,怎么了?” “去,站到那边去。”虎子磨磨蹭蹭地站起来,贪恋着坐姿的美好。 “站好了。。恩,对,就是这样。现在捡起一块土块。。。恩,对。——往头上砸。” “什么?!” “往头上砸。” “老杂毛,你在逗我吗?”虎子暴跳如雷。 一旁一直默默不语的祁晓轩却发话:“大老爷自然是认真的。训练抗性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不断地练习。你刚刚拉了那么久的车子,不过是力量上的练习。而现在有了力量的你,用土块来做抗性的练习,就地取材,没有什么更合适的了。你在受到攻击的时候,要将身上的真气凝聚全身,抵抗土块的攻击。况且这样一来,出手轻重全由自己掌握,也不至于让谁伤了你。” 虎子看着一本正经的祁晓轩,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只是两眼含泪地看着他,心里浮现出了妈妈的身影:魔鬼!他们都是魔鬼!这都是些什么虐待人的鬼畜方法!!! 纵使心里有几千万个不情愿,虎子也依旧照办。 而大老爷在一旁又道:“你自己数着,砸满五百块,今天才可以休息。” “什么?!” “做不做?” “——啪——”“一!” 。。。。。。 【半个时辰之后】 虎子摊到在树荫下,仰躺成一个“大”字。身边的树根附近,土块已经尽数散碎,更是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坑洞,也不知道虎子是怎么糟践的这一块地方。只知道这棵树的树根附近的土壤,今天可算是被好好地翻了一回,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想必长势更加喜人。 虎子看着树叶间倾泻下来的阳光,第一次感到生活如此美好。好像迷迷糊糊地,梦见了自己小时候的场景。妈妈围着围裙在给自己烧饭,自己在院子里蹦来跳去,抓起一只小青蛙。 “呱——” 咦?是自己幻听了吗?虎子转转脑袋看看左边,祁晓轩和大老爷正在树的另一边休息。看看右边,竟然真的有一只青蛙从草丛里蹦跶出来,也不怕人,径直落在虎子的肚皮上。 虎子笑嘻嘻地把青蛙捧在面前,看着他肥嘟嘟的身体,感觉十分喜欢。 “哈哈,嘟嘟,你是来找我的吗?” “你也知道我跟你一样吧?” “既没有强壮的身体也没有尖利的牙齿,还会这样嘟嘟嘟地傻叫,不知道哪天就会被吃掉了吧?” “真可怜。。。跟我真是像啊嘟嘟!”说着一屁股做起来,将一只青蛙搂紧怀里抱得紧紧的。 那青蛙受到了惊吓,一个飞身就从虎子的怀中跳了出去,向着草丛里继续前进。 “别跑呀嘟嘟!” 虎子正打算追过去,却看见横里窜出一只花莽,足有自己的手臂粗细,动作快捷灵敏,在张开血盆大口就把嘟嘟吞进了肚子里,而可怜的嘟嘟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一声,就这样命丧蛇腹。 “嘟嘟!”嘟嘟嘟嘟,小蕾一样的嘟嘟。 然而还没等虎子来得及找那花莽报仇,就看见蟒蛇的肚子越胀越大、越胀越圆,像牛皮筏子那样迅速地鼓了起来,几乎要撑爆了——“啪——”——不,是已经爆了。。。 虎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嘟嘟安然无恙地从蛇肚子里跳出来,虽然身上带着零星的血迹,可是显然没有半点受伤,也没有受了惊吓的样子。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更是让虎子觉得不可思议。只见那青蛙优哉游哉地跳到半截蛇身旁边,张开嘴呜呜哇哇地吃了起来,三口两口就将蛇肉全数吞进嘴里。 “。。。这。。。” “我明白了!” “原来小嘟嘟这样的外表,根本就是在吸引猎物。等到猎物被它诱骗上当,将它吞吃之后,再膨胀身体把猎物撑爆。这样一来,即便是没有强壮的身体和尖利的牙齿也能捕捉到猎物。小嘟嘟你真是太聪明了!” “这么一来的话,真正的抗。。。” “真正的抗,是让自己看上去弱小而无害,让敌人放松警惕,然后才能轻易斩杀对方!” 第三十七章(笔对枪) 这一仗中,虎子节节吃败,此刻好不容易将赵馨彤压在身下,总算是咸鱼翻身,畅快地说道:“哈哈,总算抓住你了。老子装傻佯懵挨打,等的就是这一刻!这可是老子辛苦参透的‘抗’!” 而赵馨彤却不做回应,脸冲着地不知在想些什么。虎子也不作他想,只自顾地说道:“哈哈哈,老子连这招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做扮‘嘟’吃老虎!就问你服不服!” 赵馨彤不语。 “不服就夹碎你的骨头!服不服!” 站在二楼的祁晓轩见状,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这赵馨彤的实力,又怎么会轻易让虎子将他拿下呢? 正想着,楼下传来了阿圆的声音: “住手!你个混蛋!不许对我家小姐无力!” 一时里四下寂静。 虎子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听见真气在周身运走、血液在皮肤下汩汩流动。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骤然加速,只因了阿圆的一句话——“小姐”。 “小姐?” 虎子呆愣地重复着阿圆的话,无意识地抬起头,左右张望,想向阿圆求证他方才的话。抬起上身的动作勾住了赵馨彤的帽子,便看见赵馨彤的头发顺势散落了开来,柔软地摊落在地上。虎子看着下方的赵馨彤,侧趴着的脸泫然欲泣,而配上那一头秀发,赫然竟是一个女孩子的面貌。 虎子才自觉到行为的不妥,无怪乎方才抱住他——抱住她——的时候,感到胸前一片柔软。想到这里,虎子的大脑一片混乱,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更是不敢想象自己作了些什么。 “对!。。。对不起!” 赵馨彤原本只是怪罪自己扮什么不好偏偏要扮男装,此刻听见虎子的道歉却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怨愤,低声喃喃道:“翎燕闪!” 百玄梨花枪自虚空里飞出,便听见“哧”地一声,正穿透虎子的肩胛骨。虎子尚在呆愣中不能自已,未能有半分躲闪,竟任由着长枪将自己穿透,直直向后退去,呆立在场边。 莫说是两个当事人,此刻就算是场边的观众也叫这一出弄得头昏眼花凌乱不已。于是就见出这地下斗法坛多年主持人的功力,只见幸子义正言辞地站在场正中,正站在虎子和赵馨彤之间,阻断了赵馨彤的进一步攻击。他右手指着赵馨彤说道:“住手!犯规!犯规了!比武场上不允许使用任何法宝!” 赵馨彤自然知道,这百玄梨花枪一出,今天的这场比赛就算是自己输了。可尽管是这样,她依旧不能容忍和原谅虎子方才的所作所为。她对着幸子微微点头,道:“知道了。”说着走上前去,将手放在虎子左肩上插着的长枪上,要收回自己的法宝。 那长枪若是再向下偏几分,只刚刚一着就能要了虎子的性命。 这法宝有多少种收回的方法,赵馨彤偏偏选择了嘴折磨人的一种,她硬生生地将长枪从虎子的肩膀里一把抽出,随之而出的便是虎子的鲜血。而虎子怔怔地站在原地,好像又回到了小蕾死去的时候,又像是魂魄已经不知道神游几重天,就这样看着又看着赵馨彤,是要为自己的无心之失赎罪吗? 不得而知。 只看见赵馨彤收回了长枪,从怀里取出一块手帕,赫然正是那一天问阿圆讨来的一块,角落里印了一只火红的飞鸟。这时候离得近,虎子才看得这么真切。她拿出手帕,平静地擦了擦枪杆上的血迹,一时间气场全开,可又显得那样安静,台下台上都没有人敢来打扰这一刻。 祁晓轩在二楼,一直在紧张地关注着楼下的局势。现下战局稍缓,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赵馨彤细细地将强身上每一个血点都擦得干净,在手中挽了两个枪花,像是很欢喜长枪在手的感觉。紧接着便侧身向幸子微微点头,礼貌地,是要下台去了的样子。 她就这么。。。走了?祁晓轩站在二楼狐疑地看着。 尚未走出两步,就看见赵馨彤猛地一个转身,厉声道一句“流行点刺”,百玄梨花枪应声脱手,直直地向着虎子飞去。祁晓轩瞳孔微缩,暗叫医生糟糕,便飞身而下要上场救援。 霎时间,千万道流行般的光芒从四面八方攻击而来,道道指向虎子的要害。祁晓轩将大老爷握在手中,跃上比武台,侧身挡在虎子的身前,笔尖直对着赵馨彤飞来的枪影,招无虚发,将赵馨彤的攻击一一化解。而虎子此刻已经不省人事,身体瘫软在祁晓轩的怀里。 两方的人就这样对峙着,赵馨彤的长发在空中轻轻飞扬,双手持枪,定定地瞄准了祁晓轩。而祁晓轩在场中另一边,一手揽了虎子,一首持着狼毫紫金笔,亦是认真地看着赵馨彤。 幸子站在当中,一双丹凤眼已眯成一条线。正待出手,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慢着,幸子。不要打扰他们。这场斗法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幸子点点头,在头脑中回应道:“是的,仙子。” 祁晓轩将大老爷放在一边护法,自己将虎子身上的几处大穴点住,也做不得什么深入的治疗,只盼着能将血止住。这时才发现,方才的伤口离心脏只有一寸的距离。 祁晓轩心下不忍,将虎子轻轻放在地上,向赵馨彤道:“斗法本事切磋法术,并非生死决斗,理应点到为止。阁下,何必痛下杀手呢?” 赵馨彤低头,看不清神色,只知道她低低说道:“闭嘴。” “纵使是这小子无力,但是方才。。。” “我叫你闭嘴!”说着百玄梨花枪已经脱手,向着祁晓轩飞掷出来。 祁晓轩以笔对枪,将赵馨彤的枪尖拦在身前,仍是看着赵馨彤。 却发现赵馨彤早已不在远处,一个翎燕闪,竟到了自己身后。枪神灵巧地一弯,从侧旁划过祁晓轩的脸颊,稳稳地落在了赵馨彤的手里。 两人就这样站在一处,一时间比武台上又是一片混乱,台下的众人大多只觉得眼花缭乱,根本分不清战在一处的两人谁出了什么招。倒是看见站在一旁的幸子津津有味,小丑脸的嘴角几乎翘到了耳朵旁边。 突然,祁晓轩一个跃起,躲过赵馨彤刺来的一枪,赵馨彤也不示弱,将枪尖冲天,直追祁晓轩而去。祁晓轩以笔对枪,二人又是一番苦战。 “赵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 “哼!” “那么小轩要得罪了。” 循声看去,之间祁晓轩临空,两只脚夹住了赵馨彤的枪尖,一个飞身,便将长枪从赵馨彤的手中缴下,直直抛入空中,落入了自己手里。 赵馨彤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便知道自己这一番绝无胜算。彼时在地穴之下,还以为自己同他旗鼓相当,却没想到他也是藏拙了。 祁晓轩转身,妖师长袍在空中翩飞。他凝视着赵馨彤,说道:“得罪了!”随之双手将一把长枪奉上。 赵馨彤紧紧盯着祁晓轩,没有言语,只暗下做法让长枪飞了过来,拿在手中,便看着祁晓轩重新将虎子抱起,打算将他带离比武场。而自己站在这一边,竟成为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 赵馨彤尚在沉思,便听到自己书童从台下跑上来,紧张地对自己道:“小姐,你没事吧?” 赵馨彤看着阿圆,点点头。又看看祁晓轩。她知道这家伙方才定是有几百种方法伤了自己,可自己现下仍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他有几百种方法在战斗中羞辱自己,可最终不过是选择了将长枪缴去又还给自己。 赵馨彤一时间也理不清心中的思绪,只能大叫一声:“祁晓轩!” 祁晓轩抱着虎子已经走在半路,回过头看着台上的赵馨彤。 却看见赵馨彤竟然“咔嚓”一声将长枪折断在手里,扔在台上,道:“今日我赵馨彤以这断枪起誓。他日再战,我一定会打到你的!” 祁晓轩看到赵馨彤折断自己的法宝,也是颇感震惊,便听到大老爷在一旁提点道:“那又怎么会是真正的百玄梨花枪?”祁晓轩了然地点点头,又冲赵馨彤微微欠身,道:“悉听尊便。只望阁下日后莫要再伤及无辜。”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便剩了赵馨彤、阿圆和幸子在台上,四下里的观众为二人让出一条道路,祁晓轩便抱着虎子不知去向了。 赵馨彤冲阿圆道:“我们走吧。”不再多做解释。 阿圆乖顺地点点头,正要将地上的两截断枪捡起,却听到赵馨彤在一旁平静地说道:“不要了。” “可是小姐。。。” “我说不要了。走吧。”赵馨彤的声音仍是十分镇定。 “是。”阿圆诺声,跟着赵馨彤离开。 台下众人看着这一场比赛伤的伤走的走,都觉得有几分摸不着头脑。便听见幸子在台上笑嘻嘻说道:“诸位、诸位!今天的比赛就到这里。今日之后,这八宝镇妖师客栈的斗法场将闭门七日。诸位若是有什么要求,烦请七日后再来登门。” 第三十八章(幻海) “哇啊啊啊!疼疼疼疼疼死啦!” 虎子半倚在床上,右边肩膀上的衣服被褪了下来,露出带血地伤口,一张苦脸上因为伤口上药被疼得涕泗横流。 “就不能轻点嘛?”不由向正在专心给他上药的祁晓轩抱怨。 “不要乱动。”祁晓轩轻斥一声,左手用竹签夹了药棉细细地在伤口周围擦拭。然而虎子不知道的是,祁晓轩越是给他处理伤口,他的心中就越是吃惊——那么严重的伤口,当时可谓是血流如注。可这才过了多久,竟然已经开始愈合了,这身体条件也太好了,大老爷果然说的不错。不过……祁晓轩看了眼身前床上的小瓶,大概也和疗伤圣药琼玉甘露有关系吧。 虽然心中在胡思乱想,祁晓轩的手上却是丝毫不敢大意。用玉丝绷带将虎子的伤口处严严实实地缠了,确定没有未覆盖的地方,也没有血再渗出来,方才微微松了口气,牢牢地打了个结。 “好了,把衣服穿上吧。” 说罢,祁晓轩便站起来背过身去,眼睛望着门外的景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嗯……”虎子应了声,用右手去撸袖子,想要把左手重新笼进去,弄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什么,突然停顿,抬起头来,“我说轩哥,赵馨彤最后怎么样了啊?” 祁晓轩闻言一怔,半晌答道:“她违反了比试的规则,被取消资格离场了,”说到这儿转头对虎子笑笑,“最后是你赢得了比试。” “哦……”不知怎的,虎子竟然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其实那是我不对……我还想找她道歉呢…” “哦?”这个回答倒是在祁晓轩的意料之外,挑眉轻谑,“你也会想要道歉?” “什么啊,我当然……” “咯、咯、咯!” 眼看二人又要斗一番嘴,一阵敲门声却是将其打断。虎子晓轩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着黑褂、头顶瓜帽的伙计出现在门前。那伙计装作一副“我才来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赔笑着向里面两人拱拱手,说道:“掌柜一眉仙子请见两位大人,还请大人们随我前往。” 虎子晓轩两相对视,俱是有些怔忪。 “好的,还请小二哥且候片刻,我们稍作整饬便随你去。”祁晓轩想了想,回道。 “好嘞,二位都是仙子的贵客,不必如此拘礼,小的在旁候着便是。”伙计点头应诺,便束手背向于门前,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闻门内事的模样。 虎子悉悉索索地穿好衣服,一下子从床上蹦下来,差点儿没站稳摔一跤,幸好祁晓轩眼明手快扶了他一把。 “怎么总这么毛手毛脚的!还想多受些伤不成?”祁晓轩忍不住呵斥道,心里想的却是你要是摔了把那旁边的夜壶给摔了,我可不保证你还能完整地走出这家客栈。 “嘿嘿,这不是有轩哥嘛。”虎子谄媚地小小,还做了个鬼脸。 “……算了。”恁是祁晓轩想严肃,此时也是有些绷不住,只好故意板了一张脸,冷声道,“哼,再捣乱,可别想我下次还管你!” 虎子嘻嘻笑着,知道这人面冷心热,倒也不以为意。 二人整了整衣冠,前后走出门去。那伙计已早早候在门口,见到二人敛身微笑,闪身伸手道:“二位这边请。” 两人跟在伙计身后闲闲地走着,边走边观察这客栈的景色。但是随着走过的路线越来越幽深曲折,二人的内心也是越发惊讶。 尤其是虎子。 他默默在心中比划了一下,心中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按虎子对于宅屋的理解,像入云村村长大宅那般便算极大的了——他一度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些人要建这么大的房子,几十间房间,能住得过来吗?他刚看见这妖师客栈门外的招牌时,也只觉得比那村长大宅要大上那么一些。即便是进了客栈里面,见了那比武擂台,除了觉得这建筑结构颇为奇特宽阔之外,却也没再想那么多。可跟着那伙计一路走来,他已经数不清自己见过了多少间亭台楼阁,多少奇花异草,更数不清自己脚下的石板路到底铺设了有多长。这简直太太太奢侈了……虎子惊叹不已,暗中给自己打气,哼,老子以后也要搞一栋这样的宅子。 不过这客栈外观看起来确实没那么大啊…… 祁晓轩在一旁也忍不住惊叹道:“仙子的幻海蜃境真是越来越高明了。” “贵客过奖了,”伙计闻言谦虚道,“仙子前月才刚刚将此地阵旗又祭炼了一番,论威力相比比以前又大了些。” 祁晓轩笑笑:“若是未听说过此宝的大名,就算是我,乍看这周围景致之时也会不疑有他。这威力的提升恐怕不是只大了一些吧!” 伙计笑笑,却不再答话,算是默认了。 “什么?!”虎子却几乎跳了起来,指着周围的景物问祁晓轩,“这些东西,都是假的?” “没错。” “可是……可是,明明看起来这么逼真……”说着还从脚边拽了根草上来,“你看!这草还能摸到,分明就是个实物,怎么会是假的呢!” 祁晓轩看着虎子两只大眼睛瞪得滚圆滚圆,嵌在尚有些婴儿肥的脸上好像一只受惊的小老虎,禁不住捂着嘴笑起来,见这只小虎仿佛要恼,方才施施然解释道:“这便是幻海蜃境的高明之处了。这幻海蜃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十大幻阵之首,是现存的最高明的幻术,据说掌握到最高程度,足以化虚为实、无中生有,具有神鬼难测的威能。不过这阵法实在难以参悟,普通人顶多能弄出个模糊的虚影就不错了;再厉害些的也顶多让幻象在视觉上逼真些;而像仙子这般能做到迷惑人的触觉的,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头一个。不过,仙子似乎还未参悟透嗅觉……不信你闻闻,只看这东西有没有味道,便知这是否是实物了。” “唔……”虎子听话闻了闻手中的野草,奇到,“果然没有气味!” 伙计在前边也不由赞了一句:“这位客人真是好眼力!” “在下这是班门弄斧,倒叫人见笑了。”祁晓轩微微一笑,“不过迷惑敌人的话,触觉也差不多够了,毕竟平常谁会特意注意到气味呢?” “咦,那轩哥你是怎么知道这些都是假的?”虎子问到。 祁晓轩却没有正面回答他,反而卖了个关子:“以后你就知道了。” “切……”  虎子撇撇嘴,有些不开心,闷头走了会儿,又忍不住问:“轩哥,那一眉仙子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会这么厉害的手段啊?是因为她是那个什么……幻宝妖师么?” 祁晓轩闻言一怔,继而恍然:“说起来我似乎确实没有跟你仔细讲过……那我就给你介绍一下我伏龙国的妖师体系好了。” “在我伏龙国,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妖师。其中,有像我这样为国家效力的国御妖师,也有像赵馨彤那样独来独往靠完成任务赢取赏金的赏金妖师,还有受雇于宗族的宗族妖师,追捕违反妖师界三大准则遗规妖师的惩戒妖师,以及去寻找发现许多不为人知的宝物,并将其打造成法宝的幻宝妖师。” “而我们现在即将见到的一眉仙子,就是我泱泱伏龙国这几十年来妖师排行榜上,” “排名第一的幻宝妖师!” 祁晓轩话音刚落,只见三人眼前的空间竟像水面被风吹皱一般突然起了波澜,不过片刻,那原本展现在面前的亭台小路逐渐虚化,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大巍峨气度恢弘的宫殿!红底黑边镶金丝暗纹的地毯从三人的脚下,爬过七级白玉台阶,一直蔓延到那大殿的深处,上百根几人抱的红木梁柱矗立在三人面前,支撑着宫殿巨大的体积。宫墙上绘满了神秘而繁复的花纹,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伙计领先一步,停在台阶跟前,大大地行了一礼,拉长声音道:“掌柜,您请的客人来了。” 言罢等待片刻,直到殿堂中传出了一声沉远的钟声,方才又行了一礼,领着虎子二人上了台阶;这才算是入了殿内。 虎子四处打量着这殿堂。往头上看去,只见到那墙柱直直往房顶深处伸去,一眼望不到顶;而地毯的铺陈也是极为广袤,几乎等于好几个广场。而四周的巨墙上,则都充斥着和殿外墙壁上类似的繁复花纹,并有厚重的墙帘层层叠叠地掩着,充满了华贵而阴森的气息,颇为诡异。 而大殿的正中,则起了座玉台。玉台两边各有一只仙鹤遥遥而望,之上则由层层玉阶叠砌而成,最上方是一个金红相间的座台,似乎是主人的雅座。玉台之后则是一面特意留出来的壁画,一个巨大的太阳横亘在此画的中央,奇怪的是,那太阳射出的阳光偏画的像花瓣一般;再一看时,那太阳又仿佛不是太阳,却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它的外部则缠绕着奇特而繁复的花纹,却是和宫墙内外的花纹一脉相承。 而在这玉台的前方,一个黑色的身影静静地伫立着。这身影的主人身高不高,只及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但浑身散发出的阴冷的气息却是让人凛然。 “掌柜,这位就是斗法比试最后的获胜者——虎子大人。”伙计敛身站在虎子身边,向前深深行了一礼。 “你……你好。”虎子不知为何心头有些发怵,连带着嘴上都有些不利索。 这就是伏龙国第一的幻宝妖师了,不知他到底…… 只见那黑色身影闻言缓缓转过身来,直到面对虎子,方才慢慢抬头,声音清丽婉转: “初次见面,本座是一眉仙子。” 齐眉的刘海下,是一双比黑洞更幽深的眼睛。 第三十九章(一眉仙子) 只见这伏龙国排名第一的幻宝妖师,传说中的一眉仙子,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来。虎子定睛一看,只见这位仙子身量娇小,堪堪能比肩五六岁的女童;那从背后看的黑色长袍,竟不是她的服色,而是逶迤及地的墨色长发;平整的刘海下,一双杏桃大的眼睛深深地嵌在雪白的小脸上,如同两块黑亮的水晶,却流转着难言的幽晦光芒。 仙子身着红色饰花长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虎子,面无表情。 “鬼!鬼啊!” 虎子哪里见过这种人物,只觉得此人长得和隔壁刘奶奶口中描述的专门吃小孩儿的红衣女鬼简直别无二致,已是魂飞魄散;又被那双幽深如墨的眼睛所慑,登时被吓得坐到了地上,一边大叫一边用手撑着地往后退,还左顾右盼,下意识想求助于人。 不想就他的人没有出现,倒是招来了个…… “蠢材!” 大老爷的笔锋如天外飞仙一般出现在虎子的头顶,一见面就是一顿暴击,边打边骂道:“怎么能称呼一个妙龄少女为鬼呢!” 虎子连声痛呼。 祁晓轩强忍住嘴边的笑意,合手躬身而礼,正色道:“拜见一眉仙子。” “免礼。” 一眉仙子轻轻对祁晓轩点点头,接着把目光转向了大老爷。不禁抿嘴微笑起来:“大老爷还是那么爱说笑!这位小兄弟说得不错,本座已经活了六百多个年头,如果是人类的话早就驾鹤西去了,可不就是鬼嘛!” “不许胡说!”不想大老爷闻言却是佯怒起来,猛地回头转向一眉仙子,硕大的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在我心中,你永远是当年大明湖畔的小眉子!” 一眉仙子咯咯笑出声来:“你这老顽皮,在小辈面前不要乱说话啦~”似是真觉有些害臊,还用袖子掩住了半张脸。 “小眉子风韵不减当年,老夫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大老爷和一眉仙子你来我往,分明是阴森庄严的大殿,此刻也仿佛充满了粉红色的气息。 不过,有一个人可并不这么想;事实上,这个人的头脑极度混乱,根本不明白事情是如何就发展成了现在这副诡异的模样。 这个人当然就是从大老爷和一眉仙子相认时便陷入懵逼状态的虎子。 什么?大老爷管这个女鬼叫小眉子?他们俩居然认识?这个女鬼还活了六百年?什么?什么?谁来告诉我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眉仙子她并不是人类……”祁晓轩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虎子的耳边响起。 “是法宝!” “什么!” 虎子瞠目结舌。 大老爷似乎是终于想起了这里还有一个不明真相的小徒弟,转过头慢悠悠地解释了一句:“小眉子和老夫同样是修炼成精的法宝。” ……不过马上又转了回去。 “——五百年前我们彼此并肩作战,人称巅峰之役上的神雕侠侣!” “——当年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啦,死相!” “……”  看着这两只法宝竟为老不尊地在小辈面前肆无忌惮地秀起了恩爱,不光虎子惊掉了下巴,祁晓轩也是一头黑线。 如此“热暄”了许久,大老爷才想起了自己还有正事儿要干,不禁老脸微红,轻轻咳了两声:“小眉子,这次我们来找你,是为了谈一件正事。” “嗯?” 大老爷向虎子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你觉得这小子够格给他打造个法宝吗?” 一眉仙子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虎子,目光流转,娇笑道:“大老爷吩咐下来的话,奴家自然是尽己所能!” 大老爷闻言不胜感动,大眼珠子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怎能因为老夫而坏了你的规矩!老夫绝不徇私!” “我就是最欣赏你为人耿直、乐善好施,你知道吗……” “小眉子,这种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就不用再说出来了嘛……” “大老爷……” “小眉子……” ……这边厢两宝郎情妾意,虎子在一旁看得却是肉麻得紧,心道这两个法宝也忒矫情,明明极有奸情还偏偏装作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真当外人都是傻的看不出来么…… 等一下! 虎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大老爷和一眉仙子有奸情! 也就是说! 他根本就不用参加这个什么劳什子斗法就可以请到一眉仙子给自己打造法宝! 根本不用! 妈蛋,我根本就只是这老扫帚借以泡妞的工具!还害得本大爷因为这个斗法受了伤!我…… 自以为明白真相的虎子正欲发火,一个清理婉转的声音却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小兄弟,你的斗法非常有趣,真的是让我大开眼界呢。” 一眉仙子掩口娇笑,似是猜到了虎子心中所想,“如此年轻有为,仙子我当然乐意为你打造法宝!” 娇小的仙子双手握在前胸,仰起雪白的小脸,诚恳地看着虎子,那两只一度被虎子认为幽深晦暗的眼睛此刻也充满了灵动的神采,熠熠生辉,整个人乖巧地就像一个美丽的洋娃娃,并且十分的…… 萌。 看着这号称伏龙国第一幻宝妖师的一眉仙子呆萌而恳切的脸,虎子就算心里有再大的气也生不出来了,反而逐渐脸红起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声称谢。 仙子见虎子这幅模样,不禁笑了起来,大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她轻轻地伸出手去,对虎子说:“来,我们握个手!” 虎子看着递到自己跟前白白的小手,觉得实在可爱,当下也不敢怠慢,连忙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与仙子的小手握在了一起…… “啊啊啊啊啊!” 虎子方一接触到仙子的肌肤,只觉冰凉如雪,然而下一秒却仿佛有电流通过自己的手进到自己的身体一般,全身的血液和气息都随着那电流震颤起来,虎子剧痛无比,口中大叫不止;同时右手更挣扎着试图脱离一眉仙子的控制。奈何别看一眉仙子的手虽小,却仿佛有无穷的力量,虎子到了她手心就像是被一座山钳住一般,根本无法动作丝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体里似乎有些无比重要之物向一眉仙子的手中流去,与此同时,全身也逐渐变得疲惫无比,仿佛皮囊已经过于沉重,让虎子不堪重负了。 如此一会儿,待到一眉仙子主动放手的时候,虎子已经累瘫在地,昏迷不醒。 再看一眉手上,却多了一个鸡蛋大的光团,在黑暗中幽幽发出光芒。 祁晓轩见此瞳孔一缩:她竟强行从虎子身上抽取真气! 一眉仙子歪头瞅着悬浮在自己手掌上空的光团,表情似乎有些失望:“人长得挺结实,不过量有点少。”话音刚落,竟甩手就将那光团扔进了嘴里!还大嚼起来! 然而下一刻,一眉仙子的神情变了!变得相当难看!因为…… “咳咳、咳咳咳……”她突然弯下了腰,猛咳起来,脸上的皮肤似乎往中间皱到了一起;过了好一会儿,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苦死老娘了!” “虎子是地卦象?”大老爷有些急切的问道。 “地卦象?”虎子刚刚缓过口气来,由祁晓轩帮着扶起来,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 “上坤下坤,纯阴卦,是地卦象。”一眉见虎子依旧迷惑,解释道,“天下万物,易有太极,始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人体内阴阳二气融合能产生出八种不同性质的真气,分别为天、地、风、泽、山、雷、火、水。” “而通过吞吃真气,测试出真气的类型,则正是我的能力。如苦味的真气就代表自己是地卦象。而真气的性质是与生俱来,不可改变,决定着妖师发展的方向。使用和自己真气相符的法宝便能最快领悟法术;相反则只会断送自己。” “啊?”虎子听得一愣一愣,“那地卦象是怎样的?” 一眉仙子笑了:“地卦象是稳定和力量的象征,是成为优秀的‘抗’的首选!” “三日后将打造好法宝,你们二人先回去吧!” 大老爷接口:“嗯,小轩就带虎子好好去镇上玩玩,我要在这里和仙子叙叙旧。”说完还一本正经地咳了声。 祁晓轩面色如常,行礼告退:“是,大老爷。” 虎子却是狠狠地向大老爷挤挤眼,对祁晓轩说:“嘻嘻,老扫把坏坏了,那我们就不打扰他们了。” 一直恭候在两人身后的伙计也是微微一笑:“二位大人这边请。” 几人嘻嘻哈哈地走出了大殿。 于是大殿中,只剩下了两个人;确切的说,是两个法宝。 没人说话的大殿,顿时变得格外空旷,也格外的阴森。 良久,只听一个清婉的女声响起:“你真的要这么做吗?毕竟……” 良久,才听到一个声音回答:“为了这个男人,我必须要这样做。” 言辞间,竟是有些苍凉。 却又带着无比坚定的决心! 一眉默默地看着这座阴森空旷的大殿,一瞬间竟似乎感到有些迷茫。 第四十章(神秘之门) 一眉仙子轻轻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向身后走去。大老爷很默契地跟在她的后面,仿佛知道她所去之处是哪里。 碎花裙摆拖曳在厚厚的地毯之上,与羊毛相摩挲出细碎的沙沙声在大殿中曲折回荡。那裙摆滑过地毯,经过玉阶,终于玉台之上,不动了;在其之后,大老爷也不紧不慢地跟着跃了上去。一眉仙子并不回头,只见她缓缓伸出雪白的小手,手掌向上,中指微屈,而在她彻底凝定的那一瞬间,大老爷突然觉得眼前一花,只见几道紫色地光芒突然从她的指尖弹出,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某处帘幕之下。而几乎又是与此同时,大老爷仿佛听见了一点沙哑而闷然的声响缓缓响起,并越来越大,不久,几乎大到了让玉台也震动的地步……不对!玉台是真的在震动,并且愈加剧烈!而且是正缓缓地降到了地下! 二人随玉台稳稳降下,恐怕有晌许功夫才缓缓停住。抬头一看,头顶黑洞洞一片,不知深几许;周围的石墙看着十分老旧,想必很有些历史,但也还很结实。 二人却也没有理会这些,而是继续向前走。大概五十米的样子,看见了一副不知有多深的楼梯。不知有多深,只因它通向之地唯见一片漆黑,也许几十阶,也许几万阶。 一眉仙子二人似乎也并没有思考这些,只是一前一后地踩着楼梯向下走,脚步声在这极静的环境中显得十分冰冷寂寞,就像一颗石头掉进深海中那般无声无息。 不知走了有多久,几乎是要走到世界的尽头。一眉仙子突然停下了。 因为她看见了一个东西。 大老爷在她身后,自然也停下了。 他也看见了一个东西。 他们看见的自然是一个东西。 那是一扇门。 单单一扇门自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并不足以让这两个成精几百年的法宝停下脚步。 因此它并不是一扇普通的门。 这扇门高约三十米,用极厚重的大理石铸成。算是一扇巨大的门。而更特别的是,这扇巨大的门的门柱上竟然缠满了几乎有门柱一半粗的铁锁。 而铁锁,自然是要锁住东西的。 它锁住的,究竟是…… 滋滋声突起,只见一眉仙子的手指上忽然出现了一道明黄的闪电!仙子微微抬手,往门中央那被铁锁锁住正在旋转的黑色漩涡狠狠一点! 唰的一声,那漩涡仿佛遇见了什么阻碍一般,突然定住,下一刻,蒙地爆开!袅袅白气涌起,待消散时,只见那门中央哪里还有什么漩涡,一个空间从这门中露了出来。 如果一定要形容这个空间,那就是黑。门外的空间并无点烛,深藏地下,已经足够黑暗;但门内的世界,比门外更要黑之百倍。 两人毫不犹豫地踏进门内,进入了这个比黑夜更加黑暗的世界。门外虚弱的光线透过门漏进门内,却也只是米粒之光衬之夜华。 但米粒之光照出来的真相已足够骇人。 一眉仙子轻轻抬头,言语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为了寻找那件法宝的使用者……这几百年来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数不尽的尸体,正黑压压地悬吊在她的头顶。 ——两个法宝的心思太难猜,我们不如把目光放回到两个年轻人的身上。 这是拜见一眉仙子后第二天的早晨。也是一个风轻云淡,日光晴好的早晨。 祁晓轩喜欢这样的早晨。 前段时间要么是跟随车队日夜兼程,要么就是跟着那小子在野外风餐露宿,再加上诸事不顺,还真就没睡过一个安心觉。今日难得闲下来,也无须多担心什么,连天气也是难得的好,这样的早晨,他怎能不喜欢。 静静地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祁晓轩决定起床。他慢条斯理地坐起来,稍微活动了下身体,便向洗漱间走了过去。洗漱间的正中是一面镜子,镜前空空如也,唯有一个八星法阵。法阵上八星分为两列,两两相对;且言为八星,其实每个星符都很不相同,似乎有着具体的涵义。 看来这里修整过的可不只是幻海蜃境而已,祁晓轩看着法阵,在其中一枚星符上点了一点,没有反应。略微一想,恍然一笑,在另一个星符上又点了一点。指尖方离,只听闷闷的嘭声响起,一个铜黄色的脸盆突然悬空在祁晓轩的面前。祁晓轩却没有停,手指再往法阵上轻轻一点,下一刻,这个脸盆轻轻抖了一抖,从空盆变成了装盛了一盆水的脸盆。祁晓轩试了试水温,饶有兴趣地在法阵上再点了一点,再探时,那凉水却是已然转热了。 “如此却是干净。”满意于客栈的讲究,祁晓轩心情大好。从乾坤袋中取出晨净专用的毛巾,仔仔细细地把面容清洗了一番,只觉无比快慰——近些日子在外奔波,实在是想讲究都讲究不起来。好不容易才洗漱完毕,祁晓轩回到床前,顺手拿过寝前便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头的深衣,摊在床上将每一个皱纹都仔仔细细抚平了,才规规矩矩层层叠叠地穿上;轻轻地把每一根头发都扎在玉冠里,祁晓轩抖了抖袖子,站在镜子前,方才松了口气。 这才算是有个人样了。 祁晓轩走出门去。 妖师客栈虽说是建在八宝镇的中心,但所选的地段上正好是个小山坡,倒是比四周都要高上不少。祁晓轩所在的房间又在三层,放眼看去,整个八宝镇的布局尽在胸壑,绿树掩映间红楼频现,街道四通八达又熙熙攘攘,倒是好一番热闹。轻轻一嗅,空气是清新的,介于山野的土莽和市井的昏喧之间,别带了一味淡淡的清芬。围栏之下,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红荷恬然绽放,倒是给这静谧增了些鲜雅。 祁晓轩心情更好了。 他闲闲地穿过回廊,眼中是山石绿水,耳中是寂鸟惊飞,俱是雅致之物。为这恬淡的氛围所动,他甚至微微闭上了眼睛,他想起了童年的最美好的那一点点时光,似乎就类似这样:祁家的园林,畜兽,远处不知名的歌声。虽然很少很少,很少很少的时间,他才能在做完文字功课后享用那么一点点悠闲的时光,可是现在想来,竟是占了回忆中的很大一部分。 ……或许人总是喜欢铭刻美好,而试图忘记不快吧。 沉浸在美好的追思中,祁晓轩打开了虎子所在客房的门。 然后,他站住了。 房间是跟他一样的房间,布置也是跟他房间一样的布置,床自然也是跟他睡的一样的床。 理应如此。 然而问题就在于睡在床上的那个人。 虎子,当然是虎子。他以一种祁晓轩从来没有见过的诡异地姿势盘桓在那张不算很大的木床上,四仰八叉,可怜的被子早被他一脚蹬掉在地上,只在床沿搭了可怜的一角。 “咕噜,吃不下了,”虎子嘴里无意识地咕哝着,一溜口水从他的嘴角潺潺流下,像是梦见了什么好事,虎子咧开嘴呵呵地笑起来,“我真的吃不下了……” 祁晓轩看着眼前的景象,沉默了一会儿。 口水,睡姿,被子。 口水,睡姿,被子。 那个邋遢地瘫在床上的东西,真的是一个人么? 挣扎了好久,理智还是占了上风,祁晓轩小心翼翼地从门外踏了进去,试图尽量少地使自己的鞋底接触这个房间的地面。在成功避开了一些不明祁晓轩也不想明的物体之后,他终于摆脱万难来到了虎子的床前。 假装没看见虎子脸上的口水,祁晓轩皱眉道:“虎子,起床了。” “唔……啊烧鸡先生,拜拜了……” 祁晓轩有些好笑,莫非那鸡兄弟的鬼魂真的去找他要说法了不成。 “还有烤鱼妹妹,煎饺弟弟……再见……”虎子迷迷糊糊地说到。 ……所以这是食物大会?还认了好多亲戚!祁晓轩哭笑不得。 “啊~”虎子缓缓地从床上爬起来,有气无力地伸了个懒腰,“啊啊啊,早啊小萱萱……” 顺着便打了个哈欠,一口痰吐到床前的痰盂中。但是没吐准,有些落到了痰盂外边,沿着盂体缓缓流下…… 痰。 痰。 祁晓轩努力忽视掉脚下的腌臜,尽量把目光向上抬,投注到虎子的头顶。 嗯,墙上那幅春雪图倒是颇有些情趣。 “今天去哪里吃好的呢?”虎子挠着头问,显然是在梦中跟食物兄弟们没有玩得尽兴,随着他不停地挠动,大把大把的头皮屑从他的头上飘落。 头皮屑。 头皮屑。 “我想吃烧鸡,烤鱼,还有煎饼……”虎子似乎是在为难这么多好吃的到底应该先吃哪个,手上还在不停地挠,挠,挠。 头皮屑。 头皮屑…… 祁晓轩在那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好啊,我们去吃好吃的。”祁晓轩对着虎子微微一笑。 街上。 “呃,上面写的是美容坊?有烤鱼吃吗?”虎子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店铺牌匾,觉得有些发蒙,我怎么从来不知道美容还管吃的。 “没有。”祁晓轩一脸的云淡风轻。 “啊?不是说好了出来吃好吃的嘛?来这个地方干什么!” “你太邋遢了,必须好好休整一下。” “啥?”虎子猛地转头,“我堂堂男子汉才不需要什么美容呢!本大爷我天纵英姿,根本不需要……” “束墨术。” “啊啊啊救……救命啊!” 第四十一章(街市) “这位公子,你要什么沐浴露呢?我们香香美容坊特制来自不周山脚下生长了一万年的传说被仙人点化过的金罗树上凝结的金罗果的汁液与一百种香草融合而成的金罗百香沐浴液,曾被南宫家主人称赞为‘甚为芬芳’,最近正在打折,原价9两9,现在只要2两8,只要2两8,只要抹上那么一滴,保证方圆十里的人都能闻到你的香味……” “干嘛?用了这个告诉大家快来吃我嘛!走开走开!” “哦嚯嚯嚯嚯这位公子说笑了,祁公子可是我们家的贵客,他吩咐了要叫我们好好伺候公子,我们又哪里敢怠慢!公子你看,这个沐浴方式你是要狂暴式还是温柔式呢?” 怎么洗个澡还有狂暴式啊?虎子心头一阵嘀咕,打了个哈哈:“还是温柔吧……” “好嘞!公子果然是条汉子!”女子一脸娇笑,拿着手帕的右手向某处一指,“你!快过来伺候这位公子!” 虎子沿着女子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长廊深处,一个铁塔般的身影正抡起一把足有一人高的巨斧,对着身前的细柴,狠狠地劈砍着。突然听到有人叫她,还是让她伺候客人,足足愣了好一会儿,仿佛难以置信。待终于明白过来,惊诧之下,双手一松,那巨斧陡然落地,竟无声无息地陷下去有半尺深。那铁塔般的女子却根本无暇他顾,只见她突然往后退了两步,撸起袖子,下一秒,竟陡然向虎子的方向冲刺过来。那深廊怕有几十尺,那女子两条长腿大步迈着,未足十步便已冲到了虎子面前。 只见她碗口大的嘴巴咧开冲虎子一笑,右手轻轻一点,虎子四周的空气中仿佛突然裂开了无数个口子,大股大股的清水从四面八方向虎子身上喷涌而来!虎子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已然被淋成了一个落汤鸡。“你……”虎子正欲开骂,不想还没完,那水在冲击过虎子的身体后,竟不像一般的水那样落到地上,而是依旧漂浮在虎子的四周,在那铁塔般女子的指挥下,竟有序地绕着虎子顺时针旋转起来,逐渐变成了一个小型漩涡!而虎子则在漩涡中心,只觉自己被转得胃都要吐出来了。 “停……停下!”虎子吐了口水,含混道,“我……我要转死啦!” 那铁塔女子却似没听见一般,毫无停止的意思。 “我们温柔啊,就是倔。只要她觉得对客人好的,就会坚持~”老板在旁边娇笑着,眼中闪烁着赞赏的光芒,“如今这种能坚持自我的人可不多了……” “啊啊啊啊!”虎子哇哇大叫,“谁管她坚持不坚持啊!再说她哪里温柔了?不是说好了温柔式嘛!” “呵呵,我们这里是点人伺候的,这个侍女的名字就叫温柔~”老板笑眯眯地解释道。 “啊啊啊啊我要死啦!”虎子狠狠地喷了口水,悲愤地吼道,“祁晓轩你这个混蛋,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在外间喝茶的祁晓轩心有所动,莫非有人在想我? 想了想摇摇头,手指微挑,翻了一页书。 一个时辰后。 “公子,可以出来了。” 伴随着一个柔媚的女声,虎子掀起门帘,闷闷地走了出去,总觉浑身说不出的别扭。 祁晓轩闻声抬头,却是眼前一亮。 虎子来时破破烂烂的短褂已经换成了伏龙国时下最流行的深衣外袍,里衣是青衿窄袖鱼鳞暗纹黑色玄光素衫,是由最受贵族们追捧的玄光布制成,传说若月光够盛,便会发出幽幽的玄光,与月亮的银光相互纠缠,形成一幅极美的图画;外袍则是垂领阔袖金边夔龙纹深棕锦袍,看针工,应该是有千羽第一衣坊的落鸿阁的手艺。 这般贵重的衣服,一般人是穿不起的——倒不是说价格,而是此衣袍自带一股气势,难以驾驭。 不过让祁晓轩稍为惊讶的是,虎子虽然出身乡野,穿上这衣服倒是无碍。上好绸缎的光泽衬着少年泛着小麦色的皮肤,英朗而有生气不说,还凭空多了一股贵气。 只是这虎子脸上挤到一起的五官明显表现了他本人的不情愿,两颊也因为不好意思而有些泛红,一双大眼睛狠狠地瞪了眼正打量着他的祁晓轩:“看我干嘛!” 祁晓轩微微颔首:“嗯,看起来感觉还不错。” “那是当然,我们可是专业的。”陪着出来的老板娇媚地笑着,盯着祁晓轩的桃花眼简直要滴出水来。 “不错个鬼啦!”虎子撅嘴皱眉,嫌恶地看着身上平整得连个褶子的衣袍,只觉浑身别扭,“这衣服穿着浑身都不自在,大爷我一点也不喜欢!”又扯了扯颈后的领子,“我们身上喷了什么,好臭!” “是香料……” “我不管!”虎子恼羞成怒,“这家店肯定是黑店!我要投诉!” “嗯,投诉投诉。”祁晓轩淡定接过话头,闲闲地整了整袖子,仿佛不经意般说了句,“——日已当空,我们去吃烤鱼吧。” “烤鱼!”虎子的眼睛登时亮了,黑店不黑店瞬间甩在脑后,拉着祁晓轩的胳膊迫不及待,“好啊!快走快走!” 路上。 “唔,轩哥,我要吃糖葫芦!”虎子亮晶晶地看着街边拿着一大串糖葫芦树地老爷爷。 “你之前不是说不喜欢么?”祁晓轩调侃道。 “我可不是为了自己!你看那个老爷爷一大把年纪了,要是没人买他的糖葫芦就得一直拿着,岂不是很累?本大爷是同情他才想买他的糖葫芦的,才不是自己想吃呢!” “原来是这样,是我误会了,”祁晓轩轻咳一声,“那我们赶快过去‘帮助’这个老爷爷吧。” 虎子得了允许,顿时蹦蹦跳跳地走到了糖葫芦摊儿前,戳了戳半闭着眼睛仿佛要睡着的老爷爷:“老爷爷,我想买糖葫芦!” “……哦?啊,糖葫芦,嗯,”老爷爷眨了眨眼睛,“这位小哥,你要买几根啊?” “我要买一……不两根,不三根!唔还是四根吧……” “哎哟哟,小老儿可是要被绕晕了,到底是一还是二还是三还是四啊?” “唔……”虎子陷入了思考。 祁晓轩插话:“老丈,你还剩多少,我们都买了吧。” “嗯?!”虎子猛地转过头,仿佛是第一次看到祁晓轩这个人一般。 “呵呵,这位公子真是太大方了,”老爷爷笑得合不拢嘴,“看来小老儿可以早些收摊回家了,老伴儿还在家中等着呢。”说着便收了摊儿,将剩下的糖葫芦都留给了虎子二人,自己则挑着行李急匆匆地走了。 “这老丈倒是恋家。”祁晓轩随口说了一句,回过头来看着虎子,只见他正怀抱着几十根糖葫芦,一副为难的样子。 心念一转,祁晓轩开口:“虎子,你说你买这些糖葫芦只是为了帮助老爷爷早些回家是不是?” “当然啊,”虎子嘴上应着,眼睛却没有从怀里的糖葫芦上移开,心中苦恼着:到底应该先吃哪根呢。 “也就是说你自己是不愿意吃的了?” “那……是当然,不过为了做好事,我也可以勉强……” “那怎么行!”祁晓轩正色道,“你既这般好心,又怎能让你勉强呢。我看这街上小孩甚多,想必也是喜食甜食,你不若将这些糖葫芦都派送到他们的手上,小孩儿们定然会很开心。一来解决了这些糖葫芦的归宿,二来也不用勉强自己,岂不两全其美?” 虎子这才知道自己已经被祁晓轩的问话套了进去,想不同意却又拿不出理由来,看了眼怀中的糖葫芦,真是十万分不舍,但想着怎么也有好几十根,就算分发些出去自己也不愁没得吃,方勉强道:“好吧。”说罢便极不情愿地站到了街头,看见有小孩儿经过便往人家手上塞一根。 让虎子没想到的是,那些小孩儿拿了他的糖葫芦,竟一个传一个,不一会儿,附近的所有孩子都跑了过来,大大小小几十个孩子拉拉扯扯地拥到虎子跟前,大呼小叫地嚷着要吃糖葫芦。虎子大汗直流,一个头两个大,一串串把糖葫芦递到孩子的手上。眼看着怀中的糖葫芦越来越少,简直跟戳他的心口一般。 还有十个……五个……三个…… 虎子心在滴血。 两个…… 一个。 虎子面前终于没有小孩儿了。 他紧紧地攥着手中唯一剩的一串糖葫芦,心头有些委屈,不过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剩一串…… “那个……哥哥……” 一个虚弱的童声突然在耳边响起。虎子低头一看,一个双马尾的小姑娘犹犹豫豫地看着他,确切地说,是眼巴巴地看着他手中的那串糖葫芦。小姑娘咽了咽口水,仰头看了眼虎子,似乎是看出了什么,眼中有些黯然,轻轻地向后退了一步,背在身后的双手紧张地绞着:“没什么……那个,哥哥自己吃吧……” 在那一瞬间,虎子略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好多年前有一个小孩,也是如同这个女孩一般,望着别人手上的糖葫芦……顿时下定了决心。他将手中的糖葫芦一把推到小姑娘面前,说:“给你!” “啊,”小姑娘有些惊讶,“可是我吃了……哥哥怎么办呢?” “嘿嘿,放心吧,哥哥不喜欢吃糖葫芦,所以才送人的。”虎子嘻嘻一笑,“放心吃吧,哥哥送你的。” 小姑娘看着虎子的笑容,终于还是没有抵御住糖葫芦的诱惑,慢慢伸出手接过,冲虎子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哥哥!”然后便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呼。”虎子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心中不由有些喜悦,不过再想到自己如今空空的怀抱,刚翘起的嘴角又无力地塌了下来。 那个糖葫芦,我还一个都没有吃过呢。 正惆怅间,忽然感到有人戳了自己一下。 “干嘛干嘛!”虎子烦躁道,“不要打扰大爷我思考人生!” “不要那我拿走了,”祁晓轩的声音意料之中响起,“话说我也好久没有吃过糖葫芦了,不知道味道如何……” “什么?”虎子猛地睁开眼,“糖葫芦?”回头一看,只见祁晓轩正微笑着看着他,手中拿着的那串由晶莹糖皮包裹住的红彤彤的一串山楂果,不是糖葫芦又是什么? “你你你……”虎子张口结舌,不可思议地看着祁晓轩,“你怎么会有?” 祁晓轩眨眨眼:“付钱给老丈的时候从糖葫芦树上拿的。” 虎子气鼓鼓地瞪着眼:“你早就知道我会把糖葫芦都送出去,你就是故意作弄我是不是?” 祁晓轩一脸无辜:“你到底要不要吃?” “要,怎么不要!”虎子一把抢过糖葫芦,狠狠瞪了祁晓轩一眼,“本来就是我的!” 说着就狠狠地咬了一口,登时喜笑颜开,“嗯,好吃!” 祁晓轩定定地看着他,笑了。 两人漫步于街道之上,祁晓轩还好,虎子只觉满目新奇。 “轩哥,你看这个鱼好小哟,只有我的大拇指大,不知道要怎么烤才好?” “轩哥,这里卖烧饼耶!可是为什么这个烧饼里还有肉啊?唔,我想吃……” “轩哥轩哥!你看这个,纸做的大鸟哎!它能飞嘛?”虎子指着头上大大的“燕子”,奇道。 “这是纸鸢,又名风筝,要有人用绳子拉着迎风跑动才能飞得起来。”祁晓轩解释道。 “咦……”虎子越发惊奇,心痒地搓搓手,“轩哥,我想玩!” 祁晓轩无奈地笑笑,认命地向风筝摊走去:“老板,拿一只纸鸢……” “要最大的那只!”虎子叫道。 “……要最大的那只。”祁晓轩只得补充道。 “好嘞!”老板脸都乐皱了,边取边侃,“小哥这兄弟很活泼啊!” “是过于活泼了些。”祁晓轩叹了口气。 “活泼好啊!”老板嘻嘻笑着,也不说好在哪里,将纸鸢拿下来,亲手走上前递给虎子,“小兄弟,这个风筝应该这样玩,你先抓住这个东西,对,这上面就是风筝的线,然后这样……” “啊,飞起来了!飞起来了!轩哥你看,大鸟飞起来了!” 虎子尝试了几次,终于成功,喜不自胜,连声嚷着让祁晓轩看。 “嗯。”祁晓轩嘴角微挑,望了望正一边放风筝一边笑着向自己招手的虎子,又望着远处沉沉落下的夕阳,恍惚间,竟产生了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第四十二章(赵门宗) 傍晚,疏星渐起,夜华初上。夜市将开,街道逐渐又变得熙熙攘攘, 八宝镇第一酒楼鹿鸣楼,主厨一手淮扬菜做得出神入化,伙计的眼见儿力亦是顶尖,向来是座无虚席。奈何每日桌位有限,若非提前三月预定,根本挤不进去。也因此,鹿鸣楼的预订玉牌已经被炒到了一个极高的价格,得所用餐之人,自然也都是非富即贵。尤其是鹿鸣楼的三楼,客人本来尊贵,都自矜身份,用餐也是安静闲雅,若声音稍大了些,别人还未提醒,自己都是要羞惭的。 不过今日的鹿鸣楼,似乎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尤其是三楼。 只见那些非富即贵的客人们纷纷交头接耳不说,眼睛还都时不时向一个方向窥探一眼,表情或嫌恶,或惊叹,或窃笑。有摇头的,有抚掌的。或有客人招呼伙计过来,让他去阻止那边的无礼之举;却见往日有求必应的鹿鸣楼伙计只向那位置看了一眼,头便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脸的苦笑。 是什么让鹿鸣楼的伙计怕成这样?难不成是什么妖怪?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妖怪这个词并没有说错。 “吧唧吧唧……” “吧唧吧唧……” 牙齿撕咬肉骨的声音从一个餐桌上不断传出,间或有急促的箸盘碰撞的脆响,连同虎狼般的吞咽声。 “这个人是饿鬼投胎吗?” “这已经吃了普通人十人的分量了吧?” “好能吃!” “还在吃!” 周围的客人一边探头探脑,一边议论纷纷,啧啧称奇。 而他们的视线交集的那张桌子上,坐了一个年轻公子。 此公子头系镶金丝赤色缎带,身着飞檐无袖竖襟翠边白袍,眉如远山,目若晨星,端的是俊美无俦,仙姿如鹤。 只见他微微撩起衣袖,修长的手将面前的茶杯稳稳端起,茶雾缭绕间,却并未举至唇边,反而轻轻叹了口气。 祁晓轩默默地看着自己对面的那个人,感觉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借山鬼之势在向路人打劫吃的。 他一度以为这是山民教养不厚,民风浅劣,对孤儿不施以援手,才使虎子落得年纪小小便得外出抢食的下场。 然而他现在忽然有些理解那些山民了——食量这么大,再施以援手,那也养不起啊! 自他们二人来到这家鹿鸣楼起到现在,也不过是半个时辰。而就在这半个时辰里,虎子已经横扫了十只鸡,五只鸭,三盘鱼,两盘菜,和整整五碗白米饭,而现在,他正在吃他的第四碗面! 要不是虎子是个货真价实的男的,他简直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怀孕了,怀的还是个饕餮! “呼呼……”虎子将脸埋在面碗里,狠狠一吸,一大卷面条就进了他的嘴,撑得两边的腮帮子鼓鼓的。或许是吸得太急,又或许是那面条究竟太长,竟有两根面条分别从虎子的两个鼻孔里喷了出来,软软地吊着,随着虎子脑袋的晃动一甩一甩。 “呼,”虎子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笑眯了眼,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自己鼓成一个球的大肚皮,“好饱好饱!” 祁晓轩低头喝茶,只觉这画面实在是不堪入目,忍不住轻斥道:“注意仪态!” 虎子闻言微讶,在全身扫了一眼,顿时恍然,对祁晓轩大喊一声:“对不起!”随着话音响起,鼻头一皱,狠狠往上一提,那两根面条竟“哧溜”一声被他重新吸回了嘴里,嚼吧嚼吧,“嗝”的一声就吞了下去。做完这一些列动作,虎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冲祁晓轩嘿嘿笑了下,一副“抱歉啊我已经改正了”的样子。 而祁晓轩在旁边却已经被这惊人的“改正仪态的方式”吓傻了,手上的茶杯差点儿都没拿稳摔下去,内心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难道我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 虎子却没有体会到祁晓轩此时内心的暗流汹涌,从进酒楼起就一直急着吃东西的他此时终于有时间仔细看看周围的环境,他左右看了看,感觉有些奇怪:“轩哥,为什么这些人都在看我们啊?我们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因为你吃得太多了。” “啊?”虎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算多吗?我们山里人吃饭都是这样的哈哈哈,不过我好像是比我们村的人吃得稍微多一点,毕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嘛哈哈……” 不,我想并不是多吃一点。祁晓轩默默呷了口茶。 “不过好奇怪哟,轩哥,你们城里人在自己家里没饭吃么?怎么都跑到这个楼里来吃?我记得我们在楼下的时候排了好多人……”虎子一脸天真。 祁晓轩扯了扯嘴角:“不,他们平常也在家里吃饭的,但是这里的饭菜比他们做的好吃,所以偶尔来品尝一下。” “噢噢,原来这样,”虎子恍然大悟,“不过为什么我们后来却能先进去,排在我们前面的人却反而后进啊?我看那些人的眼神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酒楼看出了我的妖师身份,因此有优待吧……”祁晓轩尴尬地笑笑,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个曾经被他拆了酒楼的老板,把酒楼搬到八宝镇改名鹿鸣楼后,却再次看见他时的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微微有些不自在。 “原来妖师还有这好处!”虎子毫不犹豫地信了,暗下决心,就算不为了打败祁晓轩,就是为了这些好吃的,也要当上妖师。 刚吃饱饭无所事事,虎子看了看楼层内,只觉好看是好看,但也比不上一眉仙子的宫殿,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于是转了个方向,向窗外看去。 不看还好,这一看,眼睛都直了。只见一个银色的钢柱从一座威严的建筑中突兀地伸了出来,直插天际。 仔细一看,这钢柱下部粗壮,越往上则柱围俞细,在高耸入云的顶端更是极为尖利,倒是像一根放大上万倍的巨针。这巨针顶端还挂着一个同样材质的钢环,像是两细端相连的月牙,巨针穿钢环而过,闪烁着金属的银光,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神秘优雅。 “啊,那是什么?”虎子手指着窗外的巨针,突然大叫起来,言语中饱含着惊叹之意,“这个!这个好漂亮啊!” 祁晓轩回过神来,沿着虎子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皮跳了一下,面上却依旧古井无波,平静地为虎子解释道:“那是八大门宗之一赵门宗的标志。” “八大门宗赵门宗?”虎子奇道。 “嗯,八大门宗是这片大陆上最具影响力的八个家族,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一套独门绝活。” “而赵门宗以‘赵家枪’闻名天下,赵家枪将武学和法术完美结合,被誉为妖师界最上乘的枪法。” “不过,”祁晓轩说道这里顿了一下,“最近这些年,赵门宗却愈有衰颓之势,在八大门宗中一直排名垫底,还险些被小宗族挤出排名之外……” 祁晓轩还在继续介绍,虎子的心思却已经落到了三个字身上。 赵家枪…… 赵家的,枪…… 突然间,虎子的瞳孔一缩,托着腮帮子的左手一抖,差点把下巴磕到了桌上。 ——从他的方向看去,他竟在赵门宗的铜门处看见了一个熟人! 正是昨天在比试场上阻止他的小孩! 而这个小孩是……也就是说…… 虎子瞪大了眼睛,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丢给祁晓轩一句“我肚子疼!要上一下茅厕!”便风也似地冲了出去。 祁晓轩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盖上茶杯,无奈地叹了口气。 虎子心急火燎地冲下鹿鸣楼,在街上左右看了看,便又急匆匆地向右边冲去,跑了有一段,又拐进左手边的巷子里,突然停住。一改之前的急速,虎子贴着墙脚,做贼似的一步一步向前挪着,至拐角处向右一看,赵门宗的大门就在前方二十米远处,而几名身着“赵”字的家丁正在门前虎视眈眈地巡视着。 怎么样才能把这些家丁引开呢……即便引开了家丁,又如何将门打开进去呢…… 虎子正绞尽脑汁,忽闻背后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顿时魂飞天外。 “你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 祁晓轩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半米处,漆黑的眸子中看不出情绪。 虎子往后退了两步。 “我……我肚子疼!” “肚子疼不是应该去茅房么?” “……没带纸!” “这里就有纸了?” “我……”虎子被祁晓轩挤兑得无法,一时心乱如麻,低头闪躲着祁晓轩的目光,也不知道该拿什么借口应对,但想来想去也无法让祁晓轩相信,支吾了半天,羞意已经红到了耳根,方才自暴自弃般憋出一句实话来, “我想再见那女孩一面啦!” 虎子这句话出口,真是费了莫大的勇气,自觉心中石头落了一半,却听祁晓轩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在想这个,不行!” “啥?你怎么知道的?”虎子目瞪口呆。 “赵家枪天下闻名,和她一交手我就看出来了。”祁晓轩眉头微皱,“不准去。” 虎子急了,不知道要如何才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胡想了会儿,竟突然向祁晓轩行了个大礼,声音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拜托了!轩哥!我只是想和她说声对不起!保证说完就走!” “你就让我去吧!” 第四十三章(负荆请罪) “你不怕她杀了你?” 祁晓轩幽深的瞳子直直映进着虎子的眼睛,他冷哼一声,面带寒霜。 虎子浑身一颤,突然回忆起了那支被高高举起在头顶的冰冷长枪,如流陨般狠贯而下,戳透身体、撕裂血肉的痛苦,左肩仿佛也开始隐隐作痛。 虎子缓缓地攥紧了拳头。 “不怕!就算杀了我,我也心甘情愿!” 虎子大声吼道,双目圆瞪,面色红涨。 “让女孩子当众出丑,实在不是男子汉所为!” 其声洪洪,仿佛诉说着少年坚强的决心。 祁晓轩一时有些怔然。 他看着虎子倔强而涨红的脸,脑中不禁浮现出那个在斗法场上折枪而誓的女子,她如墨的长发在烟尘中轻轻飘扬,苍白的脸上表情亦是这般倔强。 在这一瞬间,祁晓轩的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了。 他突然侧过身子,袖袍一甩。 “好吧,说完就立刻走!” 虎子原本已经做好了跟祁晓轩打持久战的准备,没想到他竟这般干脆地答应了,顿时大喜:“谢谢轩哥!” 言罢便欢天喜地地要进去赵家的宅子,但待他重新转过身去,眉毛立刻垮了下来:大门紧锁,几个威武大汉严密地在四周巡逻着,根本找不到漏子;而面前的围墙更是足有四五米高,墙身光滑,又没个借力的,真不知道…… “怎么才能……” “上去!” 虎子正喃喃自语着,不想膝盖弯处突然伸过来什么东西将他抬住,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脚下一轻,身体竟陡然腾空起来! “哇啊啊啊啊!” 虎子吓得哇哇大叫起来。 “别乱动。” 虎子感到左腰的肉被一只手紧紧卡住,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更夹杂着祁晓轩的轻叱,感受着从背后逐渐贴过来的热量,虎子逐渐安心了不少。 虽然脸上不知为何涨得更红了。 从祁晓轩把虎子抱起跃起,到二人稳稳落地不过片刻,可在虎子却似有年许之久,不待停稳便急急地挣开祁晓轩的怀抱,踉踉跄跄地向前冲去。 废话!大爷我堂堂一个男子汉,被一个男人拦腰抱起,能不羞臊吗! 虎子逐渐减慢了脚步,轻轻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服,左右看了看,躲在了一棵大树后边。 他定睛一看,不禁有些咂舌。 这就是八大门宗的气派么? 虎子向前看去,只见一个巨大的院子横亘在自己面前,恐怕有亩许大小;而院子的西边则满满地摆了许多架子,那插在架子上的,竟是一排排红缨银头长枪!在冰凉的月光之下,显得尤其威严肃杀。 院子的北边则是一间大殿,碧瓦飞甍,气派倒是气派,只是似乎人丁不旺,傍晚方至,坊市间正是灯火通明熙熙攘攘之时,这大殿中却唯有东边一间房中点有烛火,灯火映照下,似有一人负手徘徊,想必是此宅的主人了。 最让虎子离不开眼的还是院子中央的那泛着冷意的银色巨柱,在鹿鸣楼时看着只觉好看,待此时靠近了,方才感受到这巨柱美丽中透露出仿佛蔑视一切的毁灭气息,危险又动人。  然而痴迷也只一瞬,此行的目的终于把虎子又拉回了现实。虎子不得不面临一个极为紧迫的问题:到底该往哪儿走? 黑暗中不时有蒙蒙的火光移动,那是赵府中四处巡逻的卫士;虎子向西北方看去,只见枝缠叶茂,楼影幢幢,真如迷雾一般,天知道赵馨彤又会在哪里! 这好不容易闯进来了,没想到却要困死在围墙下,出师未捷身先死,虎子心中直怄得慌,简直想一口老血喷在地上。 犹疑不定中,虎子萌生了要和祁晓轩商量一下的想法。正欲转头时,余光中瞥到的东西却让他突然停止了动作,猛地瞪大了眼睛,继而大喜! 那右手持琉璃小灯笼,左手提着红木篮子,头上一个总角,身着黑边灰袍蹦蹦跳跳的小男孩儿,不是赵馨彤身边的娘炮小侍又待是谁? 也对,虎子瞥见他进赵府大门时还是一身短衣装束,如今过了这许久才出现,想必是自去更换衣服了。 这小侍与那赵馨彤向来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只要跟着他,那么赵馨彤自然…… “这边这边!” 虎子压低了声音,转头冲祁晓轩使劲招呼,示意他跟上。自己则像脱兔般向前一溜,在树丛的掩饰之下,紧紧贴在那小侍身后七八米处。 只见那小侍一路哼着歌,从东北方向绕过主殿。虎子跟在那小小的背影后面,小心翼翼地走过殿侧幽暗曲折的石板路,生怕走到半路跳出来一堆侍卫来将自己堵住。直到脸上又撒了些许光亮,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但当他抬头观察环境时,这口气又提了起来。 这大殿之后,分明是另外一个世界。 一轮圆月静挂在高高的枝桠之上,倒影在水中泛起柔柔的波光。小桥尽头,亭台幽然屹立,秀气的斜山顶檐端有鸟儿掠飞而过。 亭台水榭,园林楼阁,影影重重,莫不是精巧绝伦,雅致无双,处处带着清幽之气,根本就是女儿家之所在,哪里看得出一点枪名伐天下的一大门宗的气势? 虎子这时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要去见的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不禁脚下踌躇,心怀惴惴。 然而男子汉做错了事情就该道歉,虎子给自己打气,硬着头皮继续跟上。眼前一间屋子灯火通明,想必赵馨彤便在其内。 这边厢小圆子却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一个熟人缠上了,心心念念的都是小姐——小姐今天过得怎么样、开心不开心、穿的是什么衣服、有没有被抽书……哎呀呀,只要想起小姐好看的笑容,小圆子的一整天都变美丽啦! 将篮子放在地上,腾出一只手来,小圆子一边喜孜孜地敲门,一边甜甜地唤着: “东西都买齐了,小姐~” 隔了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漆木镂空雕花的两扇门突然从中打开,虎子在侧边看不清楚里面,只能看见几根玉葱般的手指轻轻搭在门棱上。 “辛苦你了,小圆子。” 一个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也是轻轻的。在虎子心中却是惊起了惊涛骇浪。 果然是那女孩! 小圆子和门内人又说了一会话,不时有调笑声传来。虎子却是屏气凝神,直直地盯着门口的动向。  终于,小圆子仿佛终于说完,转身告退,门逐渐关上,地上漏出的光亮越变越小。 虎子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不知多久,早就摆好了架势,待那小圆子转身离开有十尺左右,虎子双脚一踮,右脚发力,腾地向前飞跃而去。那门本立刻就要关上,丝丝光亮从只留半掌宽的缝隙中透出来。虎子暗喝一声,猛地伸出左手,啪地一声打在那两扇门上。 “吱呀。” 门开了。 铺天盖地地烛光从展开的门中射到已经适应暗处的虎子脸上,虎子不由一瞬间闭上了眼睛。待他重新睁开时,眼前的景象使他整个人都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他确实看见了赵馨彤,然而并不是那个长身玉立,眉目英朗的玄衣书生。 他看见的是一个如湖水般温婉的女子。 那个女子惊讶地睁着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偏荷垂挂髻之下,如墨的长发柔顺地披在雪白的肩头。 秀气的下巴在修长的脖颈上打下浅浅的阴影,左手手持一卷《女训》。 虎子愣愣地看着女子,只觉胸鼓如锤,脑中一片空白。 这一刻之前的所有事,这一刻之后的所有事,在这一瞬间,全都没有了意义。 二人静静地相峙了一会儿,直到赵馨彤逐渐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变了颜色,虎子才恍然回神,想起来自己此行是为了什么。 “我……”虎子支吾着,正欲陈述自己的来意。 然而赵馨彤反应更快。 一招擒拿手擒住虎子右领将其提起,左脚直击虎子右脚脚踝使其双脚落空,腰上发力,一抡一摔,眨眼之间,虎子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花,便被赵馨彤门前狠狠地掼到了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呜啊!” 虎子背部受到重击,吃痛出声。不想立刻就受了一巴掌,“啪”的一声将虎子的嘴巴死死捂住。 赵馨彤提腰跨坐在虎子身上,低声斥道:“不要吵!” 虎子右手被压在身下,左手又被赵馨彤按住,全身被制,岂不惊慌,对赵馨彤的话又哪里肯听,口中不断呜呜叫着不说,身体更胡乱挣扎着,想要脱离赵馨彤的控制。 祁晓轩一直隐在暗中观察,见虎子被制住,本犹豫着是否在此时现身将其救出,但接下来的事情的发展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话说这边虎子躺在地上东扭西扭,赵馨彤却是颇为无语。扫了扫自己和这小子的姿势,再看看他激烈地反应,若有外人看见,简直像是自己要对他用强一般! 一时又气又笑,干脆将虎子的左手放开,右手扯住虎子左肩上的衣服,要拉他起来说话 然而恼怒之间,赵馨彤并没有注意到虎子身上穿的是贵重但易破的玄光布,手上力气稍微大了些,一扯竟直接将左肩的布料扯了下来,露出了虎子还没完全痊愈的伤口。 虎子在赵馨彤揪住自己左肩衣服的时候便紧张得不行,以为赵馨彤要接着痛打他一顿;待听见衣服撕裂之声,顿觉左肩一凉,对自己要狠挨痛打一事已是确信不疑。初下定决心时的勇气早已荡然无存,不由后悔起不听祁晓轩之言。 紧紧闭上双眼,咬紧牙关,虎子等待着拳头的疾风骤雨。 第四十四章(赵宗主) 然而虎子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反而,他蓦地感到身体一松——自己腿上的重量和抓住自己衣服的手突然消失。 他睁眼一看,只见赵馨彤从地上撑了起来,转身慢步走到屏风旁,背对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昏黄的烛光打在她浅素的襦裙上,无端显得有些萧索。 虎子有些怔怔,愣了会儿,双手撑着缓缓坐起身来,偷看了赵馨彤几眼,好几次想要开口,竟也无从说起。 定了定神,方才恍然说到:“那个……对不起!” 不想赵馨彤幽幽回道:“为什么说对不起?” “比试场上的事……”虎子挠挠头,只觉脸上火烧一般。 赵馨彤没有立刻回话。 良久,才有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我没事,你走吧。” 虎子一听,急了。 “骗我的吧!当时你明明就哭了!” 赵馨彤瞥他一眼,冷冷道:“比试场上,刀枪无眼,生死有命,你我都不必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哭了,只是因为……” 一双柔白的手攥紧了屏风旁的窗帘。 “恨我自己的懦弱!” 虎子怔怔地看着她,一时只觉不知所措。 房间里顿时陷入沉默,轻得能听见蜡烛燃烧的滋滋声。 “同样,我也讨厌懦弱的人。”赵馨彤转头瞥了虎子一眼,“你走吧。” 言罢便又转过身,不再看他。 虎子呆呆地立在那里,明明赵馨彤没有对他做什么,偏偏觉得比赵馨彤狠狠打他一顿还难受,心脏阵阵地抽痛,说不出的憋闷。 但是又能怎么办呢,你也道了歉了,人家都说不恨你了,你又能怎么样呢? 可是这心中的不甘,又是怎么回事? 走吧,除了走又能怎么样呢…… 仿佛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虎子慢慢地转过身,恹恹地向门外踱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现在在想什么,他也不想费神去想自己现在应该想什么,他只想尽快回到妖师客栈,不,回到大山的家里,饱饱地睡上一觉。也许睡一觉,这些烦心事就都忘了…… 都忘了么?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那个……”虎子故作镇定地回望正要关门的赵馨彤,定定地看着她,“我们还能见面吗?” 回答不出意料。 “没有这个必要。” 女子面无表情。 “……我就知道。”虎子苦笑着扶额,绞尽脑汁还想挤出些话头。 不料,情况突变。 “小姐!老爷驾到!” 小圆子的尖利的声音从近处传来,明明是恭谨的报语,却带了些惊惶的意味。 门口的两人俱是一惊! 赵馨彤则更是惊惧不已。 爹爹竟然来了,偏偏就是在此时!要是让爹爹看见大晚上有个陌生男子进了自己的闺房……赵馨彤顿时打了个寒颤。可是这周围都是空地,没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而小圆子的声音这么近,想必父亲马上就要到了,也来不及让这小子走远…… 一咬牙,赵馨彤一把抓住虎子的衣襟,低喝道:“进来!” 也不顾虎子的挣扎,硬拽着他在房里走了一段,想了想把他往衣柜里一推,再一蹬柜门。 “给我躲进衣柜里!” “呜啊!”可怜虎子还没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被塞进了一个黑咕隆咚的逼仄空间中,头还撞在了柜墙上,吃痛哼了声。 赵馨彤也顾不上他怎么样了,本想将那柜子门锁住,然而重重的脚步声已经在门外逼近,只好略略整了整形容,莲步微摇,走到门边,弱不禁风般福了一福,柔声道: “爹爹,您来了。” 爹爹!虎子一惊,忙从柜门间的缝隙中窥去。 伴着赵馨彤的问候,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人缓缓从外边踱了进来。 只见他身长八尺,面布虬须,银边玄袍下,是一副虎狼般健壮的身躯。虎步生风,负手而行,中年人全身上下,无处不体现着上位者的威严。 中年人看着赵馨彤,“嗯”了一声,表情稍微柔和了些。 这就是赵馨彤的爹爹了……虎子睁大了眼睛。 爹爹啊…… 赵宗主走进来,大致扫了扫屋子的陈设,再看了看女儿的状态,似乎并没有反常,心下渐安,沉吟了下,开口:“小彤,今天的功课完成得如何?” 赵馨彤似乎早有准备,随手拿起梳妆台上一副刺绣,温温一笑,竟是带了些羞涩:“爹爹……我绣了牡丹。” 羞涩? 虎子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这个赵馨彤,羞涩? “嗯……”赵宗主接过,仔细端详,点点头,“绣得很好,可以媲美秀芳斋出品的刺绣了。” 小圆子闻言也喜道:“小姐真的是越来越贤惠了!” 赵馨彤微微翘了翘嘴角,似乎更开心了,然而依旧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垂了眼帘:“谢谢爹爹的赞赏。” 说着让开身,露出身后的书桌,指着桌上的一副书写,对父亲道:“爹爹,这是小女今天的习作。” 赵宗主扫了一眼,淡淡点头:“嗯,写的不错。” 抬眼时看见房间中的古琴,说道:“接下来弹一段梨花香吧。” 赵馨彤自然无不应允:“是,爹爹。” 言罢便走到古琴后圆凳上坐下,敛目低眉,手指在琴弦之上舞动起来。 随着乐声响起,赵宗主还未如何,虎子却是已经沉醉在了这美妙的乐曲之中。只觉这琴声仿佛潺潺之溪水,又似澧澧之山泉,被其环绕,整个人好似都回到了自然之间,山水之中,鼻尖淡淡一缕清香,应是梨花…… 香? 什么香气……虎子这才醒悟过来自己是真的闻到了什么味道,左右四顾,但碍于光线昏暗看不清楚。一低头,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头顶滑了下来,接住拿近一看,是一块红色的像手帕的东西,却又比手帕大些,边角也很圆润。 “这是什么呢……”虎子琢磨着,鼻子凑近了闻,“好香啊……” 响亮的掌声打断了虎子的思考。 “嗯,弹得不错,”赵宗主鼓了鼓掌,对女儿的功课进度十分满意。 看了看乖巧的女儿,赵宗主的内心颇为感慨。 是该给女儿定一门亲事了。 他语重心长地对赵馨彤说道:“小彤啊……要时刻谨记,女孩子既要三从四德,又要知书达理,在夫家才能受到尊重……” 前后又唠唠叨叨了许多,赵馨彤面上都恭恭敬敬地听了,待他终于说完,恭恭敬敬答道:“谨记爹爹教诲。” 但如果你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笑容颇有些勉强。 “好了,夜了,你也早点休息吧。”赵宗主负手向门外走去。 “老爷这边请。”小圆子伶俐地在前方引路,一面偷偷向赵馨彤眨了眨眼。 赵馨彤暗自松了一口气,欢喜地冲爹爹的背影福了一福:“爹爹也请早点休息。” 今天总算过关了……赵馨彤微微一笑,真是吓死我了,爹爹早不过来晚不过来,偏偏选在这时候过来。要是被发现……还好今日只是例行的功课检查,也幸好那小子没有捅出什么篓子,倒是不错…… 然而赵馨彤的笑容突然凝固在了嘴边。 因为她发现赵宗主忽然停下了脚步。 赵宗主停下脚步,是因为他看见了一本书。 一本书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赵馨彤从小便学习各种经书文字,光是书架上的书便有几百本,一本书,按说不足为奇。 但是这本书,单单从一排整齐竖立的书中斜了出来,这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赵馨彤顺着赵宗主的目光看去——她的眼睛蓦地睁大! 那本书是…… “爹爹!那个……” “还有,女孩子也应该要注意日常整洁,书要放好。” 赵宗主沉声道,一步踏过去,顺手就将那书拿住,本来要送进去。但拿住一摸,却觉得手感颇为熟悉,索性抽出来,看看是什么书让女儿紧张成这样。莫非是…… 赵宗主看着封面上几个大字,只觉当头一棒。 不可置信般翻看着里面的内容,面色一点点变沉,到最后更是满面怒容。 他将书本狠狠地攥在手里,对着赵馨彤勃然大怒:“祖传枪谱怎么在你这里!” 赵馨彤呆呆地看着暴怒中的父亲,只觉遍体发寒,全身颤抖:“爹爹,这……” 赵宗主打断她:“你偷学了枪谱了?” 赵馨彤紧张得说不出话。 赵宗主沉下脸。 “小彤!你知不知道祖训第三条是什么!” 赵馨彤面色变了,咬牙答道:“知……知道。” “赵家枪谱,是祖传绝学,只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 说到这里,赵宗主的声音仿佛有些颤抖。 “违者当自挖双目,挑断手筋脚筋,逐出家门!” 这话不啻于在赵馨彤心中爆出一道惊雷! “我……我……” 极端的惊惧之下,赵馨彤只觉心跳如鼓,耳膜轰鸣,脑中一片空白。 自挖双目……手筋脚筋……逐出家门…… 逐出家门…… 恍惚中仿佛传来遥远的声音。 “老爷!小姐她……” 是谁在哭叫着为自己辩解。 “小圆子,你不要插嘴!” 父亲的喝斥就像枪一般一寸寸戳进她的心脏。 “小彤!告诉我,枪谱是不是你偷的!” “我赵家人向来敢作敢当,快说,是不是你偷的!” “——你难道忘记爹爹是怎样教你做人的了吗!” ……是啊,我是赵家人。 赵家人自然是敢作敢当的。 可是心里还是好堵,眼睛也好难受,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里面掉出来了呢…… 偷枪谱吗……爹爹在问我…… “是……” 赵馨彤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我…… “是我偷的!” 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大声在耳旁炸起。 赵馨彤“我”字还没来得及出口,闻听此言,猛地抬头! 只见一个脸上蒙着红色手帕的少年正直直地立在自己的面前。他左边衣服被扯破,露出半边臂膀,肩膀上能看见未愈的伤口。 他看着赵宗主,眼神坚毅:“是我偷的!” 第四十五章(玉面小飞虎) 这少年的声音陡出,方才还在吵闹的几人此时却是齐刷刷地将目光射向了他,待话音落下,屋中蓦然寂静,只闻窗外风吹落叶,飒飒作响。 屋内屋外,俱是惊疑未定。 少年却好似对身处的紧张环境未有所觉,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照样左顾右盼,仿佛在仔细打量这少女的闺房是何模样,即便蒙上了半张脸,也能感觉到他嘴边略显轻佻的笑容:“赵家枪天下闻名,枪谱这种绝世秘籍……” “自然是我盗圣玉面小飞虎的囊中之物!” 玉面小飞虎! 盗圣!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祁晓轩站在门外,再看了眼虎子的脸,不禁扯了扯嘴角,手心为虎子捏了一把汗。 赵宗主最先反应过来。他死死地盯着虎子的脸,那冰寒的目光简直就要将他的眼珠子从眼眶里生生抠出来。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更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哪里来的混小子……”赵宗主怒喝道,“竟衣衫不整的在我闺女的房间!”仔细端详,可以发现他的须发都因为怒火而颤抖。 不想这混小子竟却好似完全没有明白自己到底惹到了怎样厉害的人物。 “大伯!这你就不懂了。”虎子摆摆手,一副“你见得太少”的样子,双手叉腰,挺起胸膛,故意将裸露的肩膀抖了那么一抖,竟摆出了一副教育人的架势,“这是造型!我玉面小飞虎可不是浪得虚名!” 说着还大咧咧地向前跨出一步,右手拍到了赵宗主的肩膀上,嘴上嘻嘻笑着:“没想到我隐蔽严实,还是被你发现了……别看你外表那么粗犷,底下的心还是很温柔细腻的嘛哈哈……” 虎子大笑两声,便接着向门外迈去,边走边晃着右手: “我敬重你是条汉子,枪谱还你!给我好好保管着,说不定哪天我玉面小飞虎心血来潮,再来偷过!” 言语中不仅无丝毫怯意,更是充满了难以描述的豪情! 不过,若是细细观察,便会发现一颗豆大的汗珠滚到了虎子的锁骨上,再往上看,只见虎子的脸在背对着赵宗主的那一刻,瞬间煞白! 虎子强忍住在赵宗主散发出的威压下身体上生出的软弱之意,努力地保持一副轻狂的样子,心中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只有自己表现得越发张狂,那赵宗主才不敢小觑了自己,在不清楚自己虚实的情况下,才不见得会对自己下手;而只有相信了自己说的话,才不会将偷枪谱的罪名怀疑到赵馨彤身上!只要自己走出了这间屋子,外边夜色苍茫,只要找到地方躲起来,那赵宗主又哪里找得到自己!更何况……虎子屏息凝神,快了、快了,马上就要…… “胡说八道!挂着肚兜的采花贼!”赵宗主一声暴喝,打破了虎子的幻想。 然而虎子此时却并没有为自己的小算盘被看破而惶恐,他的注意力被另外一个词吸引了。 肚兜?! 自己什么时候挂了一个肚兜? 心念一转,顿时想到了什么,竟忘了要遮掩自己的面容,一把将从衣柜中掉下来被他用作蒙脸布的东西扯了下来,映着光亮一看,这红布柔滑如丝绸,一端长一端短,四角上各缝着一根红绳,大小,确是刚刚能覆住少女……的大小。那么这布上淡淡的香气,自然便是……虎子脸上仿佛火烧火燎,忍不住微微转身看了赵馨彤一眼。 赵宗主本来便是怒火中烧,见这小贼竟敢还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欲亵自己的闺女,更是怒不可遏。当即一步踏上前去,微微一个发力,石头地板上便陷了个深脚印。不待虎子回过神来,右手直直伸过,如鹰爪般钳住这小贼大腿,左手迅速接上,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丹田下沉,“呔”的一声怒吼,一举将其撑到了自己头顶! “看老夫今天不废了你!” 赵宗主张口大喝,身体如绷紧的弓弦一般,向后微微倾斜,双手蓄力,狠狠往前一甩! 想那赵宗主身为八大门宗的宗主,是何等的力气,这下更带了怒气,更使这一掷重若千钧。虎子好歹也是一百来斤的少年,被他这一扔,竟好似破布一般,飞也似向前冲去。而虎子头前脚后,所至之处恰恰就有一根巨大石柱,眼看着下一秒,他便要撞到那石柱上,头颅非破碎不可。 赵馨彤眼看这少年人便要撞柱横死,想到他为自己担了偷枪谱的罪名,却落得如此下场,只觉心下凄凉。奈何她哪里敢反抗自己的爹爹,又哪里能反抗自己的爹爹! 仿佛已经预料到虎子立亡的惨状,赵馨彤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不忍心看。 然而赵馨彤预想中虎子脑浆飞迸的画面却并没有出现。 他生生悬停在了半空! 话说当时,虎子听见赵宗主怒吼要废了他,便已暗叫不好,加快脚步,便要往外冲去。可还没跑出去两步,右边大腿便被一只大手抓住,脖子也被制住,身体一轻,直接便被抬举到空中。虎子挣扎着想要下去,可是越挣扎身上便被抓得越痛,只觉肉都要生生掐碎。再下一刻,整个人便被甩在了空中。虎子眼睁睁地看着近在眼前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石柱,但觉吾命休矣。心中一时也难说清是什么滋味,总归是不欠赵馨彤什么了。只是……虎子轻轻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他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托住自己的后颈,同时另一只手牢牢地搂住了他的左腰,一股真气自他的后背缓缓将周身包围,冲势瞬间消解。那双手稍稍一旋,虎子的身子便正了过来。只听衣袍翻飞之声,一个蒙面青年轻轻落在地上。 赤色缎带随发飞舞,远山般挺拔的眉毛下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这双眼睛正静静地盯着赵宗主。 赵馨彤瞳孔一缩,双手绞紧了衣裙。 竟是……他! 赵宗主看见不仅这“采花贼”在自己手下逃得性命,竟还多了个身手难测的同伴进来,怒极反笑:“好好好!看来小贼还不止一个!既然来了,那便都不要走了!” 祁晓轩正把虎子扶到门旁坐好,闻言连声道:“等一下,这是误会!” “误会?”赵宗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双目沉沉,“那你等在这夜半蒙面闯进我赵府所为何事!” 以祁晓轩的性格,本来是要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的。但话到嘴边,看到赵馨彤凄然的面容,想到虎子弄成这般模样也只是为了保护她,只得又将那些话咽了下去,在赵宗主的灼灼目光下,踌躇道:“只是……为了见赵姑娘一面……” 这话一出口,祁晓轩便觉欠妥,赵宗主闻言更是大怒,也不待祁晓轩说完,双目喷火,浓眉倒立,身周三尺之内,一身煞气仿佛有形。 “见我闺女一面!”赵宗主须发怒张,“你们两个小淫贼好大的胆子!” 提了一口气,登时便要出手。 而赵馨彤听见这话,却是有些痴了。她心中喃喃,他要见我一面……柔肠百结,竟是难以描述。 不过赵宗主自然是不会知道自己的闺女此时在想什么,就算知道,恐怕也只会更怒。 他双袖一抖,虎步生风。 “老夫今天不收拾你们,就不配姓赵!” 只见他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然后右脚一蹬,半弓身子,竟不顾身份,直直向祁晓轩的方向猛冲过来! 祁晓轩只觉情势棘手,微微皱眉,一边后退一边对正从前方冲过来的赵宗主解释:“赵前辈,晚辈并不是这个意……” 不想“思”字还没出口,祁晓轩突然看到眼前赵宗主的身影仿佛闪了一下,正纳闷时,忽觉右耳近旁的空气波动有些吊诡,似乎有什么危险至极的东西正急速从右方向自己靠近。生死争斗练出来地警觉让祁晓轩脚尖使力,身体生生低下半尺。堪堪做完动作,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那方才头颅所在之处突然出现了一个青筋暴起的拳头,毫无征兆地从右方横贯而出,因祁晓轩及时避过,那拳头透过空气,直直地打在了他左方的石柱上。那石柱怕有一围之巨,材质致密,重若万钧,此刻被这拳头一砸,竟像是如同薄纸般一捅就破,漫天破石激飞,声势极为浩大。 祁晓轩心下一沉,若是方才自己没有避过……往右一瞥,正与赵宗主狠厉的目光对在一起,心中一寒——他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赵宗主眼见这小子竟避开了自己这一绝技,心下也是有些吃惊。然而冷笑一声,当机立断,闲置的左手突然从祁晓轩胳膊下抓出,五根手指狠狠地箍在他的脸上,手上虬筋暴起,使劲一捏,那祁晓轩的头便仿佛一个脆皮西瓜一般陡然爆开,一大片黑血从头颈相连处爆了出来。 虎子自祁晓轩与赵宗主对上之后就一直提心吊胆,此刻见到祁晓轩竟头壳爆裂,便这般折在这里,惊惶之下,顿时悲从中来,后悔不已。要不是自己顽固,非要缠着进来道什么劳什子欠,祁晓轩又何至于丧命于此!虎子只觉自己连累了他,悲苦愧疚之意几乎要冲破胸膛。他捶着自己的胸膛,眼泪滚滚而下:“轩哥!你怎么竟被抓爆了……你死的好惨呐轩哥,是我对不起……” 还没嚎完,忽觉得自己身后仿佛有怪风吹过,紧接着后领一紧,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耳后低喝道: “走!” 不是轩哥又待是谁! 虎子简直喜出望外,咧开嘴巴,眼泪鼻涕流都流了进去也不在意:“轩哥你没死!” 祁晓轩冷哼一声:“你有空给我叫丧还不如赶快走!” 虎子还想说点儿什么,却听一个轻蔑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 “想逃?没那么容易!” “急急如律令!” 只见赵宗主大吼之下,袖袍一挥,双掌合十,威严而狂怒的脸上泛着紫色,双唇翕动,念念有词。深厚如海的法力从身周狂涌而出,沿着双臂倾注到他的手掌上。赵宗主颇凝定了一会儿,猛地睁开眼睛!口中低喝一声,双手陡然拉开——一把泛着黑光的三叉霸王枪竟生生从他的两手之间凭空而现。他轻眯双眼,估摸了下二人逃走的方向,右手持枪,全身发力,狠狠地将那霸王枪投掷了出去! 那泛着黑光的枪疾行在夜空中,在明亮的月光之下,更是显得诡异而霸道。 这边祁晓轩二人为了尽快跑出赵府的范围,没有选择当初溜进来的小路,而是直接从赵府中建筑的屋顶上找最近的路跳出去。祁晓轩拉着虎子,已经跳上了屋檐,正欲观察从何而出,忽然听见后方有破空声,从声音推测,是对准虎子的。祁晓轩暗道不好,这赵宗主竟还不肯放过这“亵渎自己闺女的小贼”,连忙将虎子往旁边一推,以躲避这一击。 不想,那霸王枪堪堪要到达虎子原本站着的位置,此时竟生生在半空中拐了个弯,枪尖白光一闪,冲祁晓轩急速袭来。 原来虎子是虚晃一枪,这霸王枪,本就是对准祁晓轩的。 祁晓轩对此虽有些错愕,倒也不至于慌乱,双目凝定,右手起势,这就要召唤出大老爷。 然而祁晓轩心头一寒。 他竟发现自己感知不到大老爷! 不可置信般又试了几次,祁晓轩的脸刷地白了——大老爷召唤不出来! 若方才祁晓轩没有停住召唤大老爷,以他的身手,起码这一枪是可以避开的。然而就这一耽搁,再抬头时,那霸王枪的枪头,距离他已不到一尺! 完了…… 莫非真要栽在这里…… 祁晓轩瞳孔一缩。 霸王枪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噗”的一声闷响。 那是金属刺穿肉体的声音,千真万确。 金属,自然是霸王枪;肉体,却不是祁晓轩。 鲜血飞溅在祁晓轩的脸上,热得发烫;祁晓轩的心,却仿佛冬天一般寒凉。 这是虎子的血。 在那枪尖堪堪要触到祁晓轩面庞的那一刻,方才被祁晓轩推到一旁的虎子,飞跃着将祁晓轩推倒在地,避开了霸王枪的一击。 然而他自己,却没来得及。 好多血,好多好多血。 祁晓轩颤抖着拥住怀中的虎子,想要扶他起来看看伤势。然而当他的左手托住虎子的腰时,祁晓轩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左手在往上探,再往上探! 祁晓轩猛地低下头,看着虎子苍白的面孔,视线往下至右肩,那本该有一双健壮的手臂的地方,如今已是空空如也。一股股鲜血从伤口处流下,浸湿了虎子半边衣袍。 虎子的右手,没了! 祁晓轩盯着伤口处,目眦欲裂。 第四十六章(命悬一线) 怎么会这样…… 祁晓轩看着虎子空荡荡的右肩,只觉胸口隐隐作痛。 手!虎子的右手! 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他的额头滚滚而下,混着脸上的鲜血,显得分外可怖。 祁晓轩连按了虎子右肩周围的几个大穴,算是暂时将血止住。然而虎子手臂上的动脉在手臂断掉时失血过多,即便现在暂时止住,若是时间长了,虎子也难以坚持。祁晓轩焦躁不已,却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拉扯自己的衣襟,眉头皱起,低头一看,竟是虎子的左手。 虎子竟还没有失去意识! “唉……又给你添麻烦了……”虎子半阖着双眼,透过眼睫上粘结的血看着祁晓轩,左手想要指他的衣服,却最终因为没有力气从祁晓轩的衣襟上滑了下来,“看把你的衣服都弄脏了……” 声音轻的像一缕马上就要消失的微风。 “别说了……”祁晓轩轻轻托着他的手指,“别说了。” “不,死也要……死得帅气点,咳咳……”虎子喉咙被淤血堵得难受,咳了几声,却好像已经透支了全部的力气。 祁晓轩看着虎子虚弱的样子,只觉浑身僵硬,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在他的血液中蔓延。 死…… 虎子会死…… “不要胡说!能救得!” 祁晓轩暴喝一声,也不知是冲谁在喊叫,避开左肩的伤口,轻轻抱起虎子。 他喃喃道: “我们这就去找大老爷!” “大老爷一定能救得!” 言罢似乎不想让自己多想,脚上运气,登时便跳跃出去。 虎子躺在他怀中,闻言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给他一个微笑,但终究是没有力气。骤觉眼皮发重,只得阖上眼睛。 从赵府到妖师客栈,平常只有一刻脚程的距离,在此刻于夜色中飞奔的祁晓轩看来,却像是足足有一辈子那么长。他已经数不清楚自己越过了几间屋子,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走过了多少距离,一切的行动都依靠着他身体的本能,而他的意识,只放在怀中的那个身体上。 他感到虎子的身体一点点变凉,虎子的呼吸声越来越浅,脸上虎子的鲜血逐渐结成硬块,硌得他生疼。祁晓轩一向认为自己是个很理智的人,但当他听到虎子的伤口重新向外滴下鲜血时,那一刻,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叫疯狂。 “坚持住……呼,”祁晓轩喃喃道,“马上就到了。” “妖师客栈就在前面,只要坚持一会儿,一会儿……” “活下去……呼……你不是想吃遍天下美食么……活下去……” 虎子却没有任何回答。 “呼” “呼” 当祁晓轩终于看见妖师客栈那块巨大的牌匾时,突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凭记忆走到一眉仙子所在的大殿处,冲上台阶,祁晓轩左右四顾,见到几个小厮正聚在大殿门前说闲话,几步踏上前去,喘了口气,道: “一眉仙子……她在哪里!” 几个小厮看见虎子二人如此模样,已是吓煞了,再听见祁晓轩问话,语气颇为不善,顿时十分地为难。相互看了两眼,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踌躇着挪上几步,双手紧张地纠结着,回道: “那个……仙子大人吩咐任何人也不能打扰她的……” 说罢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笑容比哭还难看。 祁晓轩却像是听不懂他所说的话一般,暴喝道:“请她出来!” 小厮被他这一吼,吓得差点儿坐到地上。 祁晓轩只觉胸中憋闷,一股郁愤之气盘盘萦绕。见到小厮惊恐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别人。勉强压下胸中的愤怒,沉声道:“听到没有,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眉宇间是他自己看不见的狠厉。 大殿中一时寂静无声。 “嘻嘻,想不到平时温文尔雅的祁大人也有发飙的一刻,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一个突然从后方响起的声音顿时打破了僵持的局面,也让祁晓轩的身体为之一僵。 他转身看去,只见一个戴着高帽,身着短衣的白面男人正倚在一根柱子后边,似乎已经观察了许久。双颊两坨腮红下,是他一张几乎咧到耳根的嘴巴,整个人滑稽不已,就像是马戏团的小丑。 那小丑缓缓向祁晓轩走来,眉梢眼角都带了些戏谑的笑意。 祁晓轩无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似是对此人颇有些忌惮,又似乎是对他突然出现在这儿有些惊讶:“幸……幸子先生?” 这男人,正是那位比武场的裁判,幸子! 幸子笑而不答,状似不经意地向祁晓轩怀中瞅了一眼,惊叫起来: “哎哟,这位小兄弟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呢~” 祁晓轩这才反应过来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难言的焦躁之感再次从胸中燃起:“仙子大人她在哪里!” 幸子却是依旧不慌不忙,轻轻地整了整自己的衣领,道: “别着急,仙子她不是和你的法宝大老爷在一起吗?” 祁晓轩心头一紧。 “……我无法召唤出大老爷。” 幸子眉毛一挑,似乎有些惊讶,他怜悯地看着祁晓轩,叹道:“身为法宝主人却无法召唤出法宝,只有一个可能……” “那便是法宝已经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祁晓轩呼吸一窒——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然而这件事实在是太让人难以置信。 难道大老爷被销毁了?不可能,那破……大老爷活了这好几百年,最是狡猾精明;而一眉仙子更是深不可测,这两个法宝在一起,若要说是谁能将他俩都销毁了,祁晓轩是一万个不信。除非…… “……而是在另外一个世界。” 幸子微微一笑,眼中有说不清的情绪闪过。 一眉仙子和大老爷,此刻确实没有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他们在,“门”后的世界。 事实上,从昨天开始,二人便已经通过一眉仙子设在玉台下的机关到达了“门”的所在之处,并打开封印,进入到了“门”后的世界。 但是,他们为到达目的地,却已经足足走了一整晚。 一眉仙子停下了脚步。 “到了吗?”大老爷跟着驻足,问道。见一眉仙子轻轻点了点头,方才确认自己确实是已经来到了那目的之所。 “终于到了……”大老爷轻轻叹了口气,继而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片荒漠。所谓荒漠,就是这地方除了沙几乎什么也没有,没有植物,没有动物,也没有建筑。只有茫茫万里黄沙和暗沉沉的天空。 不过,这些都不是大老爷最关心的事。 他死死地盯着地上距自己脚下十尺左右之地,只见一蓬蓬白白雾正从一个巨大的洞窟中袅袅升起。在洞窟周围,上百根黑色鎏金巨柱高耸入云,仿佛从天上直插入地下,每一根柱子的底部都拴着一条粗大的黑色锁链,锁链重重地沉到洞窟底下,不知有多深,也不知锁链锁着的到底是什么。 大老爷眯眼看了一会儿,突然哈哈一笑:“好!就等老夫下去看一看!”言罢也不跟一眉仙子打招呼,便径直冲上了一条锁链,笔锋一分,头上笔绳一甩,顺着锁链就直接滑了下去。 “真是性急的老家伙,这么多年都改不了。”一眉仙子掩口叹了声气。然而紧接着双眉一挑,泼墨般的长发无风自动,带着一双精巧的小脚悬浮在空中,缓缓移动到洞口。她双手张开,身体倾斜,向着那洞窟纵身一跳。 “不过老娘也不会输给你了啦!哦呵呵呵呵呵呵!”只见她的头发两分,竟变幻成了一双巨大的翅膀,带着她在黑暗的洞窟中滑翔起来! “啊!居然用飞的!狡猾的老太婆!”大老爷笑骂道,赶紧加快了滑行的速度,边滑还顺便大叫着,“别跑啊小心肝儿!” “来追我啊!哦呵呵呵呵!” 两个法宝打情骂俏地相互追逐了不知有多久,只见锁链之间的间隔越来越窄,从丈许到尺许,最终只有几寸。同时,一眉仙子和大老爷也逐渐减缓了速度,终于停了下来。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肉球。 这个肉球大概有一间屋子的大小,肉色的表面上沟壑纵横,就像是人大脑的纹络,黑色的液体几乎可见的在薄薄的表皮下缓缓地流动。整个肉球仿佛是有生命一般,随着某种韵律不断伸缩,发出“噗通”“噗通”的响声。 然而,上百条锁链的顶端的一颗颗硕大而锋利的三角形巨钉,从外边死死地钉进肉球,将它牢牢的固定住,想要逃,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大老爷怔怔地盯了着肉球半晌,突地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啊哈哈!想不到当年叱咤风云的黑风老妖!如今落得一堆腐肉的下场!” “实在是可笑!可笑!” 如此笑了好一阵,大老爷渐渐冷静下来,再看了那肉球几眼,脸色阴晴不定:“我上次来的时候,这家伙还有个人形啊。” “还不是拜那东西所赐……否则一代妖雄黑风老妖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一眉叹道,“照这趋势,不到十年就得化成一滩血水——新的载体可不再这么好找。” “是啊!时间不多了……”大老爷暂时压下心中的感慨之意,“小眉子,速速把‘它’取出来吧!” “好咧!” 随着一声娇笑,只见她那翅膀形状的头发重新发散开来,不仅如此,竟还以一种骇人的速度不断生发,变长,原本只有三尺左右,现在则起码长了有七八倍!紧接着,那千百万根头发仿佛听到指令一般,突然均分成了九十九束,只听一眉仙子一声娇叱,“去!”那九十九支发束便如同利箭般雷霆而出,刺向肉球。然而,当发束将要接近肉球时,只见其发锋一转,竟不是要刺穿那肉球,而是挽紧了锁链的尖端,接着用力一扯,那牢牢钉着肉球的锁链,竟这般轻松地被生生拔了出来!而随着锁链被拔,大股大股的黑色液体忽地从那肉球中喷涌而出,竟好像是鲜血一般。 一眉仙子却不管那肉球是否流血,低喝一声,那上百条发束便重新聚拢,紧接着便幻化成了一只可怖的黑条纹巨手,锋利的指尖直直地伸向肉球,“噗”的一声便捅了进去。稍微摸索了一阵,待到那巨手出来时,刺眼的光亮正从手间的缝隙中漏出来。 “拿!拿到了!”大老爷一见那巨手中之物,顿时双眼发亮,不胜欢喜。 这耀眼的光芒……他踮了踮笔锋,想要将那里面再看得仔细一些。 然而还不待他细看,却见那巨手急返而回,待靠近一眉仙子时,缓缓张开,还没伸展完全,只见一眉仙子的樱桃小口突然咧开,黑乎乎的空洞恐怕有脸盆大小,一张一咬,一口便将那东西包住,再一咽,立刻吞进了肚子。 “等等啊!喂!我还没看够啊!”大老爷没看清楚,急得快跳脚。 一眉仙子却白他一眼:“看什么看,老娘就不给你看。” “每次看到漂亮的法宝就两眼发直!男人就是只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说完自觉很有道理,还轻轻哼了声,也不理大老爷,转身梳理自己的头发去了。 留下大老爷满脸黑线的站着,满心的郁闷—— 其实,我想说…… 我没有下半身…… 第四十七章(心急如焚) 赵宗主用力挤了挤眼,好不容易才把眼睛睁开,但觉眼角一片粘腻,忍住脑中微微的眩晕,伸手一抹,放到鼻子下一看,黑乎乎的散发出熟悉的味道,不是墨汁又是什么? 轻轻甩了甩头,赵宗主努力想回忆起刚才发生了些什么,奈何头部隐隐作痛,一时也想不起来,只有几个画面在脑海中闪现,仿佛自己是跟什么人缠斗了一会儿。而他最后清楚记得的事情便是自己将霸王枪向那白脸小子投了过去,百步穿杨,只要功力没有攻击者高,那是必然避不过的。中了自己一枪,那小子就算不死,也必定是重伤。 好歹算是出了口气,赵宗主自觉心中畅快了些,转念一想,却是误会了小彤,更吓到了她,不禁有些歉疚。抬起头来,想吩咐小彤早早休息。 然而待他定睛看时,面前竟一个人也没有;左右四顾,房间内空空如也,惟余烛火摇曳,哪里有丝毫赵馨彤的影子? “小彤!” 赵宗主大惊失色,高声唤着,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走到门前,又扫了一眼小花园,然而,依旧没有小彤的踪迹。 纵然心焦如火,赵宗主还是告诉自己要克制。被晚风那么一吹,勉强冷静下来,他仔细思考着,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仿佛有白面小子的脸在脑海中闪过。又联想到糊在自己脸上的墨汁…… 突然,一个念头在他的心中升起。 “小彤!被劫走了?!” 赵馨彤在自家的府邸中飞奔。 冷风打在她细嫩的肌肤上,凌乱的发丝挠地她的脸又痒又疼。荷叶裙摆绊到一块石头,石头蹦起来,尖端划在自己小腿肚子上,温热的液体顺着皮肤流了下来。 然而这一切赵馨彤都不在乎。 她在心中不断地催促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否则……胃部抽搐般疼痛,赵馨彤紧紧地闭上眼睛,睫毛因为紧张而轻轻颤抖。 她不禁又想起了在正殿屋顶上发现的那一大滩几乎还冒着热气的鲜血。当时爹爹使出那招百步穿杨后,她便暗叫不好,心急如焚。趁爹爹似乎正与那人暗中留下的影身争斗、糊住了双眼,连忙利用侧门从房中遁走,沿着那二人最后逃出的方向,寻找起来。 没过一会儿,待她找至正殿屋顶,不禁捂着嘴轻轻地“啊”了一声——那一大片红色的液体,不是鲜血又是什么! 她蹲下身仔细一看,那血颜色还未转黑,摸着还有些温热,想必伤者还没走太远。可是,这么多血,就算爹爹的霸王枪没有伤着要害,那中枪之人的性命…… 赵馨彤一想到那人是为了自己中了自己爹爹的百步穿杨,现在又危在旦夕,便觉心如刀割一般疼痛,真恨不得受伤的人是自己才好。 赵馨彤咬紧了嘴唇,沿着那一路的血迹,脚上又加快了几分。 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然而赵馨彤所不知道的是,因为她的失踪,她的爹爹这回可是真的勃然大怒了。 “混小子们!不仅偷我赵家枪谱,还劫走我女儿!”赵宗主面对着屋内一片狼藉,执枪而立,鼻息粗重,那一团团呼出来的好像不是气,而是一团团火。 他将那重达三百多斤的霸王枪一下子抛起来,狠狠地往地下一掼。 “我就算把八宝镇翻转也把你们揪出来!” 然而另一边,虎子和祁晓轩所在的妖师客栈内,气氛极为凝重。 幸子指挥祁晓轩将虎子放在大殿旁的一张软榻上,仔细地检查了他的身体,滑稽的脸上显现出的表情竟然有些严肃。 他看着虎子血肉模糊、隐约还在渗血的伤口,和虎子苍白无血色的面容,只觉十分棘手。 情况相当不乐观啊…… 幸子想了想一眉仙子走前交待的好好照应虎子二人,虽然那语气更像是随手吩咐了句,但他跟在一眉仙子身边这么久,素知她看似轻佻,实则谨慎,无关的话向来是不喜说。若是待她回来时虎子已经死掉……犹疑了一瞬,他果断下定决心。 幸子直起身来,对祁晓轩说道:“我现在和仙子进行心灵连接,但未必能成功。你且在这里为我护法……” 祁晓轩眼看着虎子的气息越来越浅,本已焦头烂额,对虎子能等到仙子外出回来近乎绝望,骤然听说幸子可以通过心灵连接联系上仙子,顿时喜出望外,那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见祁晓轩点头,幸子再无顾虑。只见其躬身盘腿坐下,双手各伸出两指并拢,拼合作心状放在自己胸前,微微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大概隔了一口水的功夫,祁晓轩眼见这位一眉仙子神秘的手下全身突然像抖筛子一样颤抖起来,紧接着,只见他眼皮一跳,继而猛地张开——然而那眼中竟是白茫茫一片,黑色的眼仁竟不见了踪迹! 而几乎同时,那远在“门”后另一个世界,才将那闪耀着金光的光团吞进肚子的一眉仙子,手指还没来得及从嘴边放下,只见她浑身一抖,眼皮一翻,黑水晶般幽深晦暗的大眼睛,竟陡然变白! 大老爷一来没看清那光团的本来面目,二来被一眉仙子的话“刺伤”,原本还沉浸在蛋蛋的忧伤中,余光一瞥,发现身畔的同伴突然失了魂一般动也不动,眼睛也变成了鱼肚白,登时吓了一大跳,眼球一鼓,大叫起来。 “小眉子!怎么翻白眼了!” “叫你乱吞东西!看,噎着了吧!” 乱嚷嚷了一阵,却发现平常最喜抬杠的一眉仙子竟无半点反应,好像根本听不见自己在跟她说话。再凑近仔细看了看,只觉小眉子这个白眼翻得也未免太过,这眼白部分也太多了些……这般思量着,大老爷忽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不对,不是翻白眼,而是心灵连接之术! 继而皱了并不存在的眉头,捻着胡须想着:能与一眉仙子进行心灵连接的,自然也只有那几个。但这下二人身在异域,都不惜耗费如此大的力气来施行这上古禁术,倒不知是何等紧急之事…… 在大老爷沉思之时,一眉仙子的意识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抽离,在走过了一段光怪陆离的隧道之后,来到了一个穹庐状的全然黑暗之地。这里没有声音,也没有丁点光亮,有的只是无边无际如深海般浓稠的黑暗;在这混沌的虚无中,时间和空间似乎都变得没有意义,仿佛亘古至今,又仿佛天地一瞬。 一眉仙子却并未对身处的环境有丝毫惊讶,只是皱了皱眉头,对于自己忙于无比重要之事却在中途被打断颇感不快。 “仙子……” “仙子……” 一个熟悉的声音仿佛从最遥远的天空传来,那声音不断地呼唤着,言语中透露出显而易见的焦急之意。 “幸子?”一眉仙子奇道,“不是说过去异域这段时间不许打扰我吗?”自己这手下向来稳重,怎么突然做出这种鲁莽的事来。 “仙子,我是迫不得已……”幸子的声音满是无奈,“虎子受了重伤,现在命在旦夕!” “什么!”一眉仙子大惊,厉声道,“发生了什么?” “具体不清楚,不过请你尽快赶回。虎子……” 幸子话语未尽,一眉已明白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知道了!你要保住虎子性命等我回来!” 她面色如常,内里却是心急如焚,若是虎子在她赶回去之前便死了……眼神一厉,挥袖便中断了连接。随着连接中断,一眉身体骤轻,经历了仿佛被巨大的压力压缩的恶心感,眼前一花,便又回到了异域。只见她浑身一颤,瞳仁恢复了黑色。 一睁眼,便看见大老爷正眯着眼问她。 “怎么了?” 一眉仙子脸色阴沉:“出乱子了,虎子他现在生命垂危!” “什么!”大老爷在心中拟了千万个答案,可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大惊之下,脚下笔锋一滑,差点没站稳从锁链上坠了下去。赶紧一卷胡子,缠住锁链,身体晃荡着,眼睛不忘直直地盯着一眉仙子。 “必须尽快将黑风老妖封印赶回去。” 明白事态紧急,一眉仙子也来不及与大老爷多加解释,冷哼一声,只觉眼前这肉球真是越看越碍眼,恶心得紧;但见她黑水晶般的眸子中幽光一闪,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铺天盖地般张扬在空中,转眼之间,便自动重新分成了九十九束——分别将方才拔出的锁端巨钉一卷,狠狠地向那肉球插去…… 也几乎是在同时,妖师客栈中主殿中,几声咳嗽在沉寂的环境中格外刺耳。祁晓轩定神一看,只见幸子端坐在地上的身体开始缓慢而有规律地起伏,眼皮也随着身体快速地跳动,半晌,他的右手无名指突然动了下,随后,双眼骤然睁开。 “啊……”幸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他的额头滚下,显得惊魂未定。 “联系上仙子了吗?”祁晓轩也不待他休整,急忙问道。 “联系上了……咳咳。”幸子捂着嘴轻咳两声,揉了揉僵硬的双腿,有些吃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紧紧盯着祁晓轩的双眼,沉声道:“在仙子回来之前,务必要保住虎子的性命!” 祁晓轩心头一紧,忙道:“我有封住了伤口周围的穴道,不过伤口太大,血止不住!” 幸子拍拍衣服,头也不回地向大殿后方迈去:“跟我去药房拿药!” 而隔他们不远的街上,赵馨彤正追踪着血迹的方向一路奔来……但随着目的地的逐渐接近,她的脚步却逐渐慢了下来。她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头顶的牌匾,显得有些踌躇……妖师客栈?! 同时,赵馨彤和祁晓轩等人都不知道的是,赵宗主也用了和赵馨彤同样的方法,紧随其后,追踪到了妖师客栈之外。不过,以赵宗主的身份,自然是懒得走正门与小卒纠缠,脚步发力,枪底一撑,直接便从墙外翻进了客栈。 在客栈中疾走了一会儿,他发现这客栈中道路曲折,迷雾重重不说,明明就那么大块儿地方,那亭台楼阁奇花异草,竟仿佛数不胜数般,层出不穷。赵宗主绕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自己是着了那幻海蜃境的道。 压下心头的怒气,赵宗主沉吟半晌,只听他冷哼一声,眼角向着高处一瞥,伸手大概比了下方位,丹田一沉,真气涌至脚下,手中霸王枪往地下使劲一撑,翻身就踏上了墙壁!那赵宗主的脚仿佛就是长在这墙壁上一般,稳稳当当;不仅如此,只见他身体前倾,腰部发力,竟以墙面为地,急速狂奔起来! 踏过一座座建筑,赵宗主突然脚步一顿,身体瞬间转变方向,竟从那座建筑的侧面笔直而上,不多久,便到了飞檐顶端。 赵宗主俯视着脚下的黑暗,心急如焚。 “小彤,你在哪里!” 第四十八章(地藏金身) “啊啊啊啊啊啊啊!”虎子头发濡湿,苍白几无血色的身体上遍布汗水,整个人处在昏迷和清醒之间的恍惚中,突觉右肩处一阵难以形容的激痛,身体下意识地剧烈颤动,口中也发出嘶哑的低吼。 “按住他!”幸子示意祁晓轩将虎子制住,自己则眼也不眨一下,右手稳稳地按住虎子的右腿,左手小心地将金疮药撒在虎子的断臂处。 “是!”祁晓轩脸上渗出的细汗比虎子身上还多,双手死死地将虎子的手脚按着不让他乱动。看着几乎失去力气,却依旧被疼痛折磨得本能挣扎的虎子,他只觉心头颤动,转过头不忍再看。 “啊……” “啊!” 虎子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嘶哑,表情也越来越扭曲,一行鲜血从嘴边蜿蜒而下,竟是痛到他不惜伤了咽喉! “啪”的一声,叫声戛然而止。 幸子轻轻甩了甩从虎子玉枕穴上收回的手,微微叹了口气。 “……睡一会儿吧。” “睡过去,就不痛了……” 瞟了满脸苍白的祁晓轩一眼:“好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你到外面去休息一下。” “可是……”祁晓轩看了眼虎子,哪里放心得下。 “你留下来只会碍我事。”幸子沉声道,“况且你也忙了一晚上了,休息一下吧,说不定过会儿还有的忙。”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祁晓轩不想答应也得答应,而且说实话……如果他继续在药房里待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是” 祁晓轩静静地坐在外间的玉阶之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那儿待了有多久,或许是一刻钟,或许是一个时辰,又或许是一个晚上。他便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一不动。很难说他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想了些什么,或许想了很多,又或许什么也没想,心脏仿佛被鱼线缠着吊在胃里,被胃液翻滚侵蚀着,也说不出什么滋味。 祁晓轩默默抬起头,月上中天,蓦地觉得底下的玉阶有些凉。 忽然,他感到一只手搭上了他的左肩,传来些许暖意,转头看去,一张嘴巴咧到耳根的粉脸正笑吟吟地对着他。 “幸子先生……”祁晓轩连忙要站起来,牢牢地盯着他的眼睛,欲言又止。 幸子轻轻按住他,笑笑:“血已经止住了,暂时不用太担心。” 祁晓轩怔了好一会儿,轻轻松开了紧握的双手,良久,方缓缓地答道:“是吗……那太好了……” 尾音几乎有些发颤。 幸子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正想开解他两句。不料话音刚落,只觉脚下一阵剧烈的震动。祁晓轩惊讶地看向幸子,环顾四周,视线猛地停在一个方向:大殿四周都在震颤,唯有自己身后的玉台好似岿然不动。祁晓轩凑近些仔细一看,发现这玉台并非不动,而是由于材料过于坚实,振动的幅度极小罢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四周也震动地越发剧烈,而玉台底下更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深处快速上升,低沉而蕴含着力量的轰鸣声直震得祁晓轩的耳膜发麻。如此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震动突然停止,一切又恢复了原貌。半晌,祁晓轩只觉那玉台表面仿佛忽然出现了一个金紫色的罩膜,而与此同时,光洁如玉没有丝毫缝隙的玉台表面上竟陡然从中裂开,露出个方圆十尺左右的缺口。 不待那缺口完全打开,只见一个长发曳地,长相如同瓷娃娃一般的小女孩儿从里面飘然而出;而紧随其身后的则是一支独眼的资金狼毫大毛笔,不是一眉仙子和大老爷,又待是谁? 祁晓轩连忙起身,脚步几乎有些踉跄:“仙子!大老爷!” 任何人都可以从他的声音中听出无比的急迫和焦虑。 “快救救虎子吧!” 大老爷头绳一甩,径直从玉台上跳下来,没好气地瞪了祁晓轩一眼,喝斥到:“我叫你们去玩几天,怎么弄出了这么大个事情来!” “对不起,我……”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一眉仙子向大老爷使了个眼色,转身看向幸子,“幸子!带我去见虎子!” “是,”幸子满口应到,“这边,仙子。” “仙子……”祁晓轩跟着往前走了两步,却被一眉仙子堵了回去:“好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小轩你也累了,回去休息一下。” “可是……” “没事的,你安心吧……”一眉仙子半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祁晓轩一眼,“新法宝也许能救得了虎子。”言罢,不待祁晓轩反应过来,娇小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过道的尽头。 祁晓轩呆呆地站着,望着虎子所在的方向不说话。 “就交给仙子吧。”大老爷也突然转变了态度,和颜悦色地劝了一句。 “大老爷……”祁晓轩还是想亲自跟过去。 “幸子,走!”远处传来一眉仙子的轻喝声。 “是!” 幸子对祁晓轩递了个放心的眼神,继而小跑着跟上前去。 祁晓轩默默地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随着脚步声也逐渐消退,长廊中寂静如初。他静静地站了一阵,只觉无法可想,也无事可做,整个人都透出一种深沉的无力。最后只得又挪回了玉阶上坐下,呆愣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昏暗的长廊之中,一眉仙子快步走在前面,幸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 “虎子如何了?”一眉问道。 “血倒是止住了,但是失血过多,应该坚持不了多久。” 一眉皱了皱眉头:“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搞成这个样子?” “事情发生得太急,也没费时间仔细询问。不过我看他二人回来的方向,似乎是赵府。” “赵门宗……”一眉古怪地笑了,“真是碍事啊……” 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幸子,不知为何,明明光线昏暗,她那双黑水晶般的眼睛中却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几乎算得上炙热。 “我有个好东西要给你看。” 药房之中,虎子躺在中央的温玉台上,气息奄奄;一眉仙子进门之后却没有立刻查探他的状况,而是伸手抓住了一个桌子角,俯身呕吐起来。 “呕、呕、呕……” 幸子本来要跟着进去,看见一眉如此模样,不禁惊讶地挑起双眉。 “不至于吧……”瞟了眼虎子的身体,“看一眼就能恶心成这样?” 听了这话,一眉仿佛噎了一下,呕吐声也有一刻停顿,但紧接着就是一波更加剧烈的咳嗽加呕吐声。 突然,幸子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重物砸到地面;而在这之前,铺天盖地的金光撒漫漫向幸子扑来,直刺得他闭上了双眼;而这间阴湿晦暗的药房就仿佛同时点起了上百万根蜡烛,光亮得如同白昼。 “哈哈哈!” 尖厉的狂笑声在药房中回荡,一眉仙子直起腰,死死地盯着手中闪耀着辉煌光芒的物体,眼中尽是狂喜之意。 幸子忍不住靠近她身边,好奇地观察着她手中掌握之物:“莫非这就是你常说的那个……” “嘿嘿,没错……” 一眉仙子笑得合不拢嘴,黑亮亮的眸子里透出的是无与伦比的狂热: “地藏金身!” 随着这几个字从一眉口中铿然而出,那发光体仿佛有灵性般微微收敛了自己的光芒,它的真实形态逐渐展现在幸子面前,竟是一尊半尺多高,盘坐莲花台上,头戴法冠,慈眉善目的金身菩萨!这菩萨法尊宝相庄严、惟妙惟肖,袈裟的纹路、莲台的花瓣、甚至眼角的细纹都刻画得无比精致圆融,浑然天成,竟是像活的一般。 幸子对待它的态度也仿佛这法尊是真人一般。他俯着身子,几乎要跪在地上,双手并拢捧在胸前,敬畏而着迷地轻抚着这法尊发出的近乎有形金光,喃喃道: “就是与释迦牟尼佛,观世音菩萨并称’婆娑三圣’的……” “地藏王菩萨金身?” 一眉仙子满意地看着幸子显露出的痴态,咯咯笑着,嘴角微动,仿佛念咒般轻声吟唱: “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地藏。继承孕育万物的大地意志,能持、能育、能载、能生,能够含育化导一切众生止于至善的地藏王菩萨金身,具有如来三德秘藏,无量妙法,能救脱无数众生,咸登觉岸。” “乃是开天辟地之时,因六气震动,阴阳交感而生成的先天至宝!” “先天至宝”的尾音尚在房间中萦绕,幸子怔怔地盯着那小小的发光体,半天没有说话,竟好似吓呆了。 然而下一刻,只见他那张能咧到耳后根的嘴巴歪歪一咧,生生又往后再咧了一寸,整张脸几乎都被这张可怖的大嘴切成两半,显得更加恐怖。狭长的丹凤眼仿佛被人从里面摁出,凸成鸡蛋大,充血的眼白表面细布着无数条血丝,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眼眶中爆裂而出。 “嘻嘻嘻……” “嘻嘻嘻……” 从喉咙中憋出来的笑声从他的嘴角逸出,令人背脊发凉。 “有意思!有意思!”幸子狂笑着,前仰后合,猛锤地面, “先天至宝!嘻嘻嘻……” “那小子有本事吸收这件稀世珍宝吗!” “嘻嘻嘻……先天至宝!” “幸子,我和你一样好奇呢!”一眉仙子同样大笑起来。 “要成为地藏金身的主人,首要条件是吸收着体质必须是纯阴地卦象。” “哦?”幸子向药房中央瞟了眼,“这个条件倒是满足。” “第二个条件嘛,就是必须要……” 一眉仙子有些神秘地伸出了食指,在幸子眼前晃悠。 “死一次!” “死?” 幸子一惊。 一眉点点头。 “要吸收地藏金身,得先耗尽体内所有精元,进入假死状态,这时才能让金身进入肉身,使达到二者合一的境界。” “这样就完成了?” “不,不,还有最困难的第三步。” 一眉仙子摇摇头,语气转而凝重。 “金身虽和肉体合一,但假死状态下地肉身已经失去活力,必须靠吸收者的精神意志去激活金身,使自身复苏!” 说着竟自己叹了口气。 “所以要想寻找符合这三个条件的肉身还真不容易。肉身素质太差的话,就没有足够的假死时间来完成吸收;若肉身的精神力量和意志不够强大,也无法激活金身。而你是知道的,凡人之中,能有其中一项便是极为不易,要同时凑齐这两项,又谈何容易!这五百年来我寻遍伏龙国,符合条件的人从来都不多……” “而这具肉身……” 一眉仙子笑了,眼中的狂热在一瞬间变得炽烈。 “算是最完美的!” 幸子看着放在温玉上的虎子肉身,突然觉得一股燥热从丹田中升起,一种难言的暴虐感让他有些迫不及待。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幸子搓搓双手。 “那还等什么呢,嘻嘻嘻……” 一眉也诡异地笑着,手持金身,逐渐向虎子靠近…… 第四十九章(所谓尊严) 话说赵馨彤这边。 她沿着血迹寻找祁晓轩二人,却发现二人下榻之地竟就是前日自己败北于此的妖师客栈。心情复杂之中,又带了些了然:是了,是了,他们远道而来,自然是为了这擂台赛,为了让妖师客栈的掌柜给他们打造法宝;而自己犯规而出,自然便是虎子赢得了胜利…… 一想到虎子,她就想到今晚在虎子肩头看见已经结痂的伤口,继而又想到爹爹的百步穿杨和那人的鲜血,登时把方才的胡思乱想抛到脑后,只想赶快找到那人。而至于找到他又要做什么,她却是无暇思量了。 提着手中的短枪,赵馨彤径直从妖师客栈的大门口闯了进去。 客栈门口的小厮们本来正说笑着,眼见竟突然有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莽撞撞冲了进来,顿时吓了一跳,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女鬼。待赵馨彤靠近了些,确定是人不是鬼了之后,连忙从两边扑上来,“你要干什么!”,边喊叫着边想要拦住她,“这可是妖师客栈,闲人休得乱闯!” “我可不是闲人!”赵馨彤心中着急,只觉全天下的人都该给自己让路,这两小厮实在聒噪!两手紧握枪杆,趁小厮扑过来时在二人颈边一抽,那两小厮便如风中落叶一般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赵馨彤踏进门内,左右四顾,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楚,微微使了些法力,竟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好像屏蔽了自己的视觉和触觉。心下惊疑,只得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阵,越走越觉得心惊——这么多年来,妖师客栈就坐落在离自家不远处,可自己怎么就没发现它竟大到如斯地步? 这样下去,何时才能找到那人!赵馨彤心急如焚,不禁泄愤般从旁扯了一把花草,在手中绞碎;同时用右手手背抹了抹自己额头的汗水,只觉烦躁不已。然而别无他法,就算翻遍了这座客栈,她也要找到他! 抱着这种坚强的决心,赵馨彤吸了口气,继续向前迈步。 然而她突然停了下来。 在黑暗中,赵馨彤缓缓抬起了自己方才揩汗用的右手,也正是这只手,将那朵花绞碎。她将手凑到自己的鼻子下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赵馨彤慢慢地吐出一口浊气,眼睛璨然发亮——果然如此。 这朵花没有任何味道。 不论这客栈究竟有何古怪,能屏蔽了她的视觉和触觉,可是它不能屏蔽自己的嗅觉! 她要靠气味找到那人! 只见赵馨彤缓缓闭上眼睛,玲珑小巧的鼻翼微微抽动,边缓慢地移动,边感受着这方圆百尺的血腥气…… 突然,她双眼一睁! 找到了! 赵馨彤顺着那血腥气飞快地奔跑着,途中的多少景物重复出现过、她踏过了多少“湖水”、横穿了多少建筑,她已经数不清了。就这样跑了不知多久,她遥遥地看见了一座古朴而华贵的大殿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不知为何,她的直觉告诉她,就是这里了。 那人就在这里了! 也不管是哪里来的信心,赵馨彤激动地直向那大殿前的台阶冲了过去,当她到达台阶顶端的时候,几个守卫的小厮同时也看见了她,不料这隐秘之处竟进了外人,登时大惊失色地从两边包抄过来,要将其拦在外面。 赵馨彤看见有人拦路,却是不惊反喜——这里有人,说明地方果然找对了!倒也不惧对方人数比自己多,加快脚步,飞身而跃,直接便从两方还未来得及完全合拢的人中穿了过去;而在经过他们的同时,双手所持断枪挨个儿在小厮们的背上轻轻一点,那一个个小厮便如同遭受重击,纷纷趴倒在地。 抹了抹头上的汗水,赵馨彤的心头不禁有些得意,嘴角微翘,洒然而去,却在转头的一瞬间全身僵硬。 只见大殿之中,一人正端坐于玉台的台阶之上,双手托着下巴,表情凝重,不赞同地看着她。 不是那人却又是谁! 赵馨彤呆呆地盯着祁晓轩,只觉脑中一片混乱。什么,他……没事?可是爹爹的百步穿杨在方圆一里之内想来例无虚发,只要是被锁定的目标,就一定会被击中!而且那血迹分明是真的,量还那么大,必定是有人受伤了……他怎么会没事?惊疑不定之时,突然意识到似乎少了一个人。 那个在自己被爹爹责问时,替自己站出来承担罪责的人。 那个名为虎子的少年! 受伤的人,竟然是…… “他没事吧?”赵馨彤问道,犹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凭空添了一股怯意。 “……”祁晓轩沉默半晌,“他叫虎子。” 言罢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低声道:“右半身中枪……整条手臂没了。” “现在命在旦夕。” 平平淡淡的语气,说出来的真相却是血淋淋撕开在赵馨彤面前。 赵馨彤只觉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整个人如坠冰窟。祁晓轩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一把把尖刀,狠戳到自己的心上。 良久,她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我……有什么能帮忙吗?” 拿了十几年枪的双手,头一次有些不稳。 “……”祁晓轩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看她这个样子,也有些不忍,轻轻叹了口气,“为他祈祷吧。” 大殿之中,二人相对无言,各有心思;原本便空旷的殿内,愈显寂静。 正当此时,那大殿顶端的横梁上突然沙沙作响,仿佛有老鼠窜过一般。二人没有在意,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不想下一刻,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房顶突然爆裂开来,木石俱下,声势浩大。祁晓轩连忙退开两步,惊讶地抬头看去,只见蒙蒙烟尘中一个黑影纵身而下,黑袍翻飞之下露出一张满布虬须的面孔,眼神锋利如刀! 正是赵宗主! 他见到祁晓轩,冷哼一声,借着落地之势,右腿狠狠向地上一砸,那看似坚硬的大理石地板,在他这一腿之威下,竟脆弱得如同豆腐一般,瞬间以赵宗主为中心裂开了一个陨坑样的大坑,坑中之石纷纷崩裂成大小不一的碎石,震碎在空中。 祁晓轩方见到赵宗主时心中便暗叫不好,忙又向后急退几步,只见赵宗主果然没完,震碎了殿中的地板还不够,那被其震起的碎石竟像是突然有了意识般,默契地向一个位置为中心聚拢冲合,片刻之间,已经并成了一个圆柱形的巨石,悬浮在空中!赵宗主左腿后置,紧接着右脚一蹬,登时向前冲去,右手紧握成巨大的铁拳,狠狠地向那巨石后一击——那巨石便呼啸地冲祁晓轩的方向撞来。速度之快,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这巨力所涉,发出滋滋的音爆声! 祁晓轩表情严肃,双眉紧锁,口中念念有词,千钧一发之际,一张符咒便已出现在了高高举起的右手之上。他右手紧握,迎着那距自己面部不足三尺的巨石,狠狠一拍! “嘭”的一声响,巨石猛地爆裂开来,化作齑粉! 祁晓轩正欲收手,然而抬眼一看,竟见到一张满布虬须的脸正面对自己,间距不足一指!同时只觉颈上一痛,一只大手紧紧地抓扼住他的喉咙,粗粝的皮肤磨得他生疼。 赵馨彤只见那大手狠狠掐住祁晓轩的脖颈,死命一捏,带着冲击之势,狠狠往地上一撞;那祁晓轩细长的脖颈自然不堪一击,当即折断,大蓬大蓬的黑血从断口出喷射而出,撒得满地都是。 赵馨彤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他……他就这般死了? 良久,硝烟散去,赵馨彤才听到自己爹爹熟悉的冷哼声。 “两次都在千钧一发躲开了致命一击……影墨术果然名不虚传。”赵宗主随手甩掉溅在手上的墨汁,转头冷笑道,眯起了眼睛,语气有些奇怪,“不愧是祁门宗大公子——祁晓轩。” 赵馨彤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后——果然,那静静地站在门后的,不是他又是谁?他还活着,完整地活着!正大喜间,突然意识到赵宗主所说话中的内容 ——什么,他就是祁晓轩?八大门宗排名居首的祁门宗大公子,12岁进入国御妖师,16岁便荣登队长一职的天才? 祁晓轩对于身份被识破倒丝毫不感意外,面色如常,冲赵宗主微微拱了拱手:“赵老前辈果然是见多识广,过奖了。” 赵宗主冷笑一声,把住枪身往地上一笃:“哼,我可不是在夸你,毕竟用墨汁泼人这种肮脏招数的只祁门宗一家……”本欲再嘲讽两句,不料余光突然瞥见赵馨彤的双手所持,一手枪头一手枪尾,甚是扎眼。 赵宗主瞪圆双目。 “小彤,你的枪?”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继而大喝到,“是谁折断了你的枪!”盯着赵馨彤,心中满是怒气,心想我赵门宗这些年不张扬,倒似被人小看了去,不仅祁家不把我赵家看在眼里,夜闯我女儿闺房;连我赵家枪都被不知什么人折断了,简直不像话!要是被老夫知道是谁,非宰了他不可! 然而无论赵宗主如何逼问是谁,赵馨彤虽然被喝斥得全身簌簌发抖,却也只低着头,抿嘴不敢答话。赵宗主看着自己的闺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头又看向祁晓轩。只见祁晓轩还是原来那个样子,静静地看着他,面上不辨喜怒。 “祁晓轩……”赵宗主攥紧了手中的霸王枪,牙齿格格地响,只觉滔天的怒火简直要从他的身体中迸裂出来。手腕一翻,霸王枪变竖为横,赵宗主死死地盯着祁晓轩,真恨不得立刻将这小子那张欠揍的脸撕碎在自己的枪下。 “爹爹!”赵馨彤自然知道折断自家枪兵将要面临的是怎样的惩罚,面对爹爹的威严,一时惊惶之下,并不敢吱声。不料她这一沉默,赵宗主竟误会到了祁晓轩头上,顿时慌了,急忙出声,想要阻止他。 “闭嘴!” 已经气红了双眼的赵宗主根本不理会自己女儿的劝阻,径直执枪而前。 “夜闯我赵家不止,还折断我赵家枪,根本就是当我赵门宗不存在!” 赵宗主大步前行,隆隆有声。 “你以为仗着是天下第一门宗的称号,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狠狠将霸王枪往地下掼去,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只要老夫还在,赵门宗的尊严就不容践踏!” 赵宗主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同样威风凛凛的霸王枪前,真恍若天将一般,气势慑人。 ——然而祁晓轩还是如方才般静静地站着,面无表情。 不仅没有被赵宗主的声势所慑,他的思绪还飘到了其他地方。 他想起了正生命垂危躺在玉床上呻吟的虎子。 他想起了那一天,这支代表着赵门宗尊严的枪是如何冰冷地掼透了他的左肩;而现在,同样又是一支代表着赵门宗尊严的霸王枪,又无情地砍断了他的右臂;他想起他抱虎子回客栈时那一地的血流成河;又想起他抓着自己的衣襟的手是如何冰凉。 然而就在今天早些时候,那只手还是热的,温暖的,充满了生机的。接过糖葫芦的手是热的,将烧饼硬塞进他嘴里的手是热的,牵着他的手拽着风筝狂奔的手是热的。 然而现在这只手已经爆在了那支和名字一样霸道的枪下,化成了血雨。 但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误会,和一颗赤诚的想要保护别人的心。 祁晓轩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你赵门宗的尊严都保住了,可谁来捍卫虎子的尊严呢? 他轻轻叹了口气。 而与此同时,也在心中做了一个或许不那么合适的决定。 他迎着赵宗主,缓缓走上前去,扬起眉毛。 “枪,的确是因我而断的。” 随着这句话出口,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赵馨彤不敢置信地看着祁晓轩,只觉得心跳都停止。 赵宗主看向祁晓轩的眼神虽然冰冷,此时也多了些激赏之意。他哈哈大笑,笑容几乎可算是狰狞,只听一声巨吼。 “好,有种!” “种”字方落,高大的身影已跃至空中! 不过,也不知是否眼花,当赵宗主提起霸王枪向祁晓轩冲过去的时候,他仿佛瞥见那个少年人漆黑的眼底,有幽幽的火炎燃起。 第五十章(自刭) 药房之中,以一眉为中心,此刻正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幽白的火焰在一眉身周伸缩跳动,看着是火,其三尺之内却寒冽如深冬。 然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不是这仿佛来自幽冥的鬼火,而是一眉仙子。 只见她轻飘飘地悬停在虎子的头后,俯身将小脸凑近虎子满是血痕的面孔。伸展开的双手呈杯状浮动在虎子的太阳穴旁,唇微动,就见两股朦胧的白气缓缓地从虎子的鼻孔之中钻了出来,本欲向外逸去,却最终弯弯曲曲地被吸入了一眉的鼻孔之中。 如此许久,那朦胧的白气从可见逐渐变得透明至再无一丝一毫,一眉方猛地仰起头来,深深地舒叹一口气,雪白的小脸上尽是满足。 “这真元,可真是美味啊……” 咯咯笑着回味半晌,一眉仙子伸出两指,探了探虎子的鼻息;将头贴在虎子胸口处,又听了听他的心脏,方才满意地点点头,“呼吸和心跳都已经停止,确认进入了假死状态。现在可以进行第二步……” 说着双手一抬,地藏金身随着她的动作在她胸前悬浮旋转;幸子会意,连忙以双手扣住虎子的腰部,将他由躺姿扶为坐姿,面对一眉仙子。 “让金身进入肉身!” 仙子一声低喝,两手顿时收拢,托住地藏金身,狠狠向身前一送,要按进虎子的腹部,眼看就要靠近!可那地藏金身身为先天至宝,陡然要被植入一个人的身体,岂有容易的?只见那原本已经无比闪耀的金身此刻更是焕发出无比盛大的光芒——如果说方才像黑夜独明的篝火,那此时便是普照万物的朝阳,煌煌堂堂,难以名状;而那反抗之力是如此巨大,更是让一眉仙子都要被推得后退两步。 不过一眉自然早有准备。只见那在她吸食虎子真元时出现的幽白色的火焰,此时又从一眉仙子的身周熊熊燃起,不过比起方才更是茂盛了整整一圈。一眉死死地盯着手中的地藏金身,奋力前推,咬紧牙关,横眉倒竖。 随着火焰的燃烧,一股股白烟从她的手指上袅袅升起,灌入金身之中,说也奇怪,那金身这般强横,触到这白烟却像是遇见克星般,随着白烟的增多,竟缓缓缩小起来;身形也从实实在在之物逐渐虚化圆化,到最后,竟变成一个纯粹的光团! 然而金身形态的变化,并不意味着它便会乖乖进入虎子的身体。事实恰恰相反——金身越是靠近虎子,那从其内里迸发出的排斥之力便是越强;排斥之力越强,一眉和幸子所受的压力便越大。 随着那金身所化的光团越变越小,越来越虚,幸子只觉自己手上托住的仿佛不是虎子的身体,而是在以一己之力去堵拦汹涌而来的洪水!冲击感透过虎子软塌塌的身体,直接作用到幸子的腹部,直伤得他几乎要把胃都吐出来;肩胛骨处也发出咯咯的骨头摩擦声,更显示出他的力不从心。 幸子如此,一眉所受压力自然更大,向来平静如水的脸此时竟皱成一团,写满了狠厉,大滴大滴的汗水沿着刘海扑簌而落,身周的火焰不安地跳动,生生又猛涨了半圈。 不能再拖了! 一眉低喝一声,原本柔顺披在肩后的墨色长发突然无风自动,在空中张牙舞爪;双手对着金身,也不知做出了什么手势,只见一大蓬白烟忽然从她的手指上嘭然而出,瞬间将那金身幻化的光团包裹,直直逼了进去!那光团被这一迫,登时支撑不住,如临强风般剧烈地翻转着,但闻“嗡”的一声闷响,终于穿透了虎子的腹部的皮肤,进入到了他的身体内部! 而与此同时,只见虎子脖颈突然后仰,一束刺眼的金光蓦地从他的口中喷射而出,初时粗壮如巨蟒,尔后逐渐收缩,直至细长如针线,才最终化为星点消失不见。 随着金光的消散,虎子的身体也仿佛了支撑,颓然歪在幸子怀里。 “呼、呼……” 药房之内,尽是一眉和幸子二人脱力的喘息之声。 休整半晌,幸子有气无力地抬眼,突然瞥见一眉仙子被折得歪七扭八的手指,眼睛蓦然睁大:“仙子,你的手指……” 一句话闷在口里:莫非就这样断了? 不想一眉却是摆摆手,显得不以为意:“几根手指而已……” 反倒是颇为紧张地盯着虎子,神色中满是凝重:“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要看虎子的造化了……” “正常人假死状态最多只能维持一刻钟,如果过了这个时间,假死将会变为真死。” “就是不知这次……” 一眉抿了抿唇,极为紧张。 然而,两人所不知道的是,就在地藏金身进入虎子身体的那一刻,地底深处,一个黑色的肉球上,突然长出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那黑色的眼睛骨碌碌地旋转着,见眼前无人,竟还发出了“咯咯”的笑声;下一刻,那瞳仁之中仿佛伸出了一颗小小的肉芽;待你再看时,那肉芽已然变成了寸许高的肉笋;而也就是下一秒,那肉笋之中突然长出了一束银亮的白发,那白发越长越长,越变越粗,最后,竟变成了像巨大的树藤一般在黑暗中招摇。 下一刻,只见这银白色“树藤”陡然分开,近百条银发呼啸着弯曲,各自冲到一颗巨铁钉的上方,牢牢一卷,再使力一拔,那坚固的巨钉竟如同野菜萝卜一般被其轻松拔起,连带着勾连的粗大锁链也甩在一旁。 而随着铁钉的拔出,大股大股的黑血也从肉球之中喷射而出,伤口也不断蠕动、聚合,竟是有自愈功能。 不过,有一个伤口却没有自行愈合;事实上,不仅没有试图自愈,它反而将自己张得更开,而当它张到足够大的时候,只见肉球轻轻一颤,伤口两边的肉皮往后一缩,内里的黑暗处突然显出了它的真貌。 ——那是另一只眼睛,比方才的眼睛大了百倍,有着黄色光轮的、几乎类似于人类的,巨大的眼睛。 鲜血从眼底渗出,冰冷而暴虐。 “滴答、滴答” 鲜血同样从折断的枪杆处缓缓落下,滴落在地上。 赵宗主与祁晓轩对峙。 他右手所持霸王枪直直戳向祁晓轩的面庞,枪尖距祁晓轩的眉间几乎不到半寸。长枪穿透空气带起的狂风吹得祁晓轩的衣袍猎猎作响。 祁晓轩却是眼也不眨,定定地看着赵宗主,似乎根本没有把戳向自己的霸王枪放在眼里。 而赵宗主则更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鲜血还在滴答滴答地往下落。 但那并不是祁晓轩的血。 也不是赵宗主的血。 ——只见赵宗主和祁晓轩之间,两支折断的长枪交叉横档在霸王枪的枪身之上,于千钧一发之际,阻断了赵宗主的攻势;但那霸王枪单重量就有三百多斤,而赵宗主更是暴怒而击,即便只用了四成的力量,也足够摧毁千吨巨石!挡住这凶猛一击,仅那枪身的震颤之力便震得那断枪的主人虎口破裂,鲜血直流。 那个娇弱的身躯阻挡在赵宗主和祁晓轩之间,单腿跪地,高举断枪的双臂上,几缕血丝蜿蜒而下,瘦削的肩头被霸王枪的余波震得微微发抖。 “小彤!你这是干什么!”赵宗主被眼前这一幕景象震惊地说不出话,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低头喝斥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女儿。 “对不起,爹爹,枪是我断的……”赵馨彤咬着下唇,声音发颤,“在斗法坛上我输给了祁公子,自觉有辱赵家名声……” 喉咙吞咽了一下,继续颤声道:“还有枪谱也是我偷的……我想要变得更强!我不想输!” 像是不做不休一般,赵馨彤的语气突然变得激烈,整个人的情绪也逐渐失控: “自挖双目,断手筋脚筋什么的,我都不怕!” “但请爹爹不要再伤及无辜了!” 除了尾音在大殿中回荡,一时竟是鸦雀无声。 赵宗主听了这些话,嘴巴微微长大,眼睛瞪得滚圆,显得不可置信;尔后,只见他眉毛逐渐皱起,鼻息也变得粗重起来,面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手上青筋暴起,终于怒不可遏! “丢脸!” 右手狠狠一抡,霸王枪猛地往旁一抽,冲击之下,挡在枪前的赵馨彤首当其冲,立刻被甩飞到空中,“啪”的一声,背部摔在墙上,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哼。 “不肖女!你是不是想气死爹爹才安心!” “赵门宗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赵宗主气得胸口不断起伏,面色紫涨,如此犹不解气,将霸王枪狠狠掼在地上,怒瞪着自家闺女! “在外惹是生非还不止,还私偷枪谱犯下祖训!你哪里还像个大家闺秀!” “你到底有没有把你爹爹的话放在心上!” “你……” 赵宗主痛心疾首,气得说话都在发抖。 “……爹爹说得没错,”赵馨彤忍着背后的疼痛,轻嘶口气,扯着裙子缓缓从地上站起,喃喃道,“无论我如何努力,总是成不了爹爹心目中的好女儿。” 无论我如何努力…… “我知道,爹爹很难接受这样的我。” 所以我努力装成爹爹喜欢的样子,扮成爹爹的“好女儿”,只是想要让你开心。 “但爹爹现在看到的才是真正的我!” 啪嗒一声,泪水溅在地上。 赵馨彤猛地抬头,泪眼模糊地看着赵宗主。 “我喜欢战斗,我希望能继承赵家枪,将赵家枪发扬光大!” “我要成为伏龙国最强大的妖师!” “为什么我一定要学琴棋书画!一定要三从四德!” “为什么我不能像男子一样在战场上拼杀!” “为什么!” 言语中已然是带了哭腔。 “只是因为我是女儿身……” 赵馨彤攥紧双拳,泪水从紧闭的双眼中滚滚流下。 “我真的好怀念小时候……” 她想起了爹爹送给自己的第一把长枪,想起他看见模仿他挥枪的自己笑得胡子乱颤,也想起了自己终于提起了长枪,被他高兴地抱上肩头——爹爹的肩膀很硬,很暖。 然而那些都是过去了。 “至少那时候爹爹不曾把我当成你的女儿……” “而是你的继承人!” 赵馨彤右手微微收拢,攥紧断枪,陡然斜上,枪刃抵住了自己细白的脖颈。 “对不起,因为我的任性,给宗家蒙羞了……” 被泪水浸湿的眼睛明亮如雪,她看着赵宗主的方向,凄然一笑。 “让爹爹你为难了……” 右手一拉,白光闪过。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赵宗主瞳孔一缩,失声道: “小彤!” 鲜血哗然溅出。 第五十一章 (梦境) “沙沙……” “沙沙……” 空旷的药房之中,沉然寂静,除东南角的蜡烛不时被窗纸外漏进来的风吹得忽明忽暗之外,唯有沙漏中砂砾的滑落之声。 砂砾不紧不慢地滑下。 初时如涓涓细流,若非底漏渐渐耸起的小沙堆,几乎都看不出顶漏的砂砾在减少;半晌,顶漏沙螺的高度明显短了一截——一眉咬了咬下唇,心头有些紧张。她转头看了看虎子——没有任何反应。 再一扭头时,那沙堆高度已只余一半。 紧接着不过一晃神,那顶漏的沙堆便又落了一半——一眉的额头上开始渗出细汗,狠狠攥紧拳头,指甲无意识地掐进肉里——再一个转眼之间,沙堆中央的漩涡越转越快,周围的砂砾纷纷被卷入那黑洞洞的洞口之中,只还有一层薄薄的沙皮贴在沙漏的琉璃表面上,无力地挣扎着。 冷汗浸湿了一眉仙子的后背。 她猛地转头,只见虎子静静地躺着,就像睡熟了一般,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而沙漏中,最后一粒砂砾正从那细口处缓缓坠落。 “救人!” 一眉仙子再无疑虑,暴喝之下,乌发无风自动。 “嗖嗖嗖!” 只见一个虚影飞快地冲向虎子。 幸子从开始施法时便待在虎子身侧,对此早有准备。 一眉喝声出口,只见幸子眼中精光一闪,大喝之下,悬在身前的双手倏然翻转,狠狠地向虎子赤裸的胸膛挤压而去! “喝!” “喝!” 幸子声如洪钟,手上动作不停,一下接一下按压着虎子的胸膛,在皮肤上拍打出重重的“噗噗”声,想要重新将他的心跳激活。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力道也越来越重,虎子的身体随着幸子的按压不断地摇摆着,头脚规律地向上蹦起,又无力地向下垂去。 一眉咬着下唇紧张地撑在床边,身体斜着,整个人几乎要趴在虎子身上。她盯着死气沉沉的虎子,心急如焚。 突然间,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看见虎子的眉毛微微耸动了一下。 她黑洞洞的眼睛蓦然睁大,急切的尖叫声脱口而出:“虎子!快醒醒!” 幸子见此,心下亦是燃起了些许希望,手上更是不敢懈怠,奋然使力,按压动作猛地加快三分,小丑脸的表情无比狰狞,眼球鼓胀出的血丝又浮出几十条,狂喝声不绝于耳。 “虎子!快醒醒!” “快醒醒!” “醒醒!” 一眉的尖叫声在药房中回荡,回荡…… 黑的。 一切都是黑的。 黑,仿佛已经成了有形的物质,在空间中不断地飘荡、挤压、膨胀、湮灭。 不,没有空间,没有独立的空间。 那也是黑,将人包裹住,寂静又嘈杂,出生又幻灭,就像是一团没有目的的鬼火,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漫然游荡,而后下沉、下沉、下沉……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 也许是一瞬,又或许是百万年。 那黑色的大海上,突然荡起了一圈浅浅的涟漪。 浅得就像是一个最没有力气的小孩子,用了最轻的力道,扔了一颗最微不足道的小石子。 涟漪轻轻地荡开、荡开。 蔓延在那黑色的海洋上。 也就是这一瞬间,整个黑色仿佛突然活了。 好黑…… 好暗…… 好吵…… 呼吸好困难…… 虎子醒了。 鼓胀的疼痛和密密麻麻的嗡嗡声同时从脑中和外部辐射挤压,他只觉得昏昏沉沉又阴痛难忍。 欲睡难眠,欲醒,却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自己黏住,动弹不得,整个人处在混沌与虚无之中。 虎子迷迷糊糊本还想就这样待会儿,偏那嗡嗡声不知为何仿佛越来越大,初时细如蚊蚋,至此则声波近乎有形。它缓慢地震颤着,虎子甚至产生了一种脑袋会被它生生碾碎的错觉。 我这是在哪里…… 虎子吃力地转动着脑筋。 尝试着动了动,只觉眼皮比平时重了百倍不止,怎么也睁不开。 维持这种状态不知多久,虎子突然感到眼皮上的压力轻了不少,下意识地睁开,眼神一派迷茫。 刺眼。 这是虎子打开眼皮的第一感受。 那冲进来的白光是如此强烈,有形一般刺得他眼珠生疼。虎子本能地闭上眼睛,却觉得即便闭上双眼,眼皮外边儿也同样疼得厉害,简直像什么动物的毛一般。 嗯? 毛? 一股熟悉而荒谬的感觉顿时从心中冉冉升起,虎子猛地睁开双眼,同时右拳向上勾出,伸到自己脸部上方,果然! 虎子哼哼一声,登时将拳头碰到的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打翻在地。 “小白!我警告你多少次了!不许用屁股叫我起床!” 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甩甩头,虎子板着脸,恶狠狠地教训着那只趴在地上装死的小白狗,语气不善:“憋死我看谁给你好吃的!” “……呜”小白摇了两下尾巴,一双小眼睛可怜兮兮地瞅着自家主人,两只耳朵委屈地耷拉下来。 “哼……”虎子出了口恶气,见它讨饶心便软了,心想这傻狗还懂得认错,倒还不算笨到家。 ……等一下! 虎子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睛顿时瞪得滚圆。 小白?! 它不是早就…… 虎子“咣”地一声站起来,左顾右盼,几乎是有些急切地扫视四周。 只见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间二十尺见方的屋子,四周的墙壁是用木板搭成。屋顶则既有木板,又夹瓦片,缝隙处还冒出几根茅草,修缮十分简陋。 但房间虽然简陋,却称得上五脏俱全:草席铺成的床上铺着两捆蓝色碎花棉被,虽然泛黄的边角处显出了它的陈旧,却打整得很干净,能看得出主人非常用心;缺口的瓦缸、歪柄的雨伞、编了一半的麻鞋,七七八八的杂物堆了一个屋子,拥挤但不显凌乱。 房屋的中央,铺着一张补丁甚多的青色地毯,地毯之上,一个木头小方几端端正正地立在上边儿,桌面上还摆着几盘热气腾腾的菜,其中就有虎子最喜欢吃的清蒸鲤鱼。 虎子愣愣地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大脑“轰”的一声炸了。 “哈、哈……”虎子低头,小白正用他温暖的身子蹭着自己的小腿,舒服地伸着舌头哈气。 家…… 虎子喃喃道,眼神中难以置信。 这是家! 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待要把手拿开时,却有些舍不得。 但即便是梦……即便是梦,我也想多待一会儿。 我想…… 然而手终究是拿开了。 依旧是简陋而温馨的小木屋,依旧是冒着热气的饭菜,那只特别混蛋特别贱的小狗依旧在自己脚下拱来拱去。 自己还在家里。 家还在。 虎子突然觉得激动地难以自抑,一股强烈的情绪突然从内心深处蓬勃而出,全身忍不住震颤。 既然家里好好的……那么…… 妈妈他…… 不知不觉眼眶有些湿热,虎子嘴角微翘,笑得有些嘲讽。 那么多年了,自己到底在奢望些什么啊。 紧紧地闭上双眼,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自己不再去思考。 深吸一口气,虎子在心底默念着。 够了,这样就够了…… 反正…… “哒” “哒、哒” 门口有脚步声传来。 是那种特别轻盈,仿佛蚂蚁被踩到都不会受伤的脚步声。 听到这样的脚步声,几乎可以想象那脚步声的主人是多么的温柔,又是多么的慈悲,仿佛这世间万物都是她的孩子,都值得被温柔对待。 虎子一动也不动。 事实上,从听见那脚步声地那一刻起,他连呼吸都已经停止。 他不敢相信。 他怎么敢相信。 似乎是感应到他的念头,门前的帘子突然被掀了起来。 阳光趁机溜了进来,照射在虎子低着头的耳朵上,热得发红。 虎子缓缓抬头。 啊,今天的阳光好刺眼…… 眼泪像打开了闸门,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那个戴着白色头巾的女人一手掀起帘子,一手里端着簸箕,她静静地倚在门边,美得像一个圣洁的雕塑。 她温柔地看着虎子,嘴角缓缓露出一丝笑容。 世界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 “虎子,”她的声音温柔如春风,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庄严,“你回来了……” “妈妈!”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看见这日思夜想的面孔,虎子心中再无他虑,疯了一般向门口狂奔过去。也不顾妈妈手上的簸箕中的麦子,也不在乎她的手还举着门帘,他径直冲了上去,一把将她抱住。 是热的。 妈妈的身体是热的。 衣服上,是熟悉的阳光的味道。 虎子什么也不再想了,不论是这么多年的艰辛,还是这件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他都不再去想。 他只是放任自己在这温暖的怀抱中沉醉,就像是暴风中的小舟终于回到了避风的港湾。 我们终于又能在一起了…… 虎子迷迷糊糊地想着,傻笑着,只觉心中被幸福填得满满当当。 这一次,一定再也不要分开了…… 第五十二章(救人) “喝啊!” “喝啊!” 从虎子眉毛微动的那一刻起,幸子加大力道、猛锤着虎子的胸膛已经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然而虎子除了那次之外,身体再无任何动静,就连对有人捶打自己的身体也没有任何反应。 按着按着,不知是不是幸子的错觉,虎子明明纹丝不动,他却居然觉得虎子脸上的表情透着一股安宁祥和的味道。 “呼、呼……” 幸子满头大汗,只觉双手实在酸软无比。停下看了眼虎子,又看着满脸焦急的一眉,心下叹息一声。 “看来是不行了……” 遗憾地站起,余光不经意瞥到一眉的动作,顿时吓了一大跳。 “咕噜咕噜……” 只见一眉口中突然冒出一股股浓稠的白烟,争先恐后地向虎子的身上飘去。这白烟看起来颇像之前一眉为了让虎子彻底进入假死状态,而于其身上吸食的真气,但却远比其厚重。 幸子大惊阻拦道:“仙子!你打算消耗自己的精元去救这个小子吗!” “这样会折寿的!” 一眉却对幸子的阻拦毫不理睬,冷哼一声,口中白烟不断,厉声道:“老娘可是个老不死!” “哪有折寿这种事!” 话音刚落,只见那大蓬大蓬的白烟骤然收缩,于一眉口中凝固成一枚光球,不断旋转扩大。待增至拳头大小,“嘭”的一声响,那光球猝然弹射而出,滋滋闪电围绕,径直撞入到虎子的小腹之中! 就在光球闯进虎子小腹的一瞬间,虎子那枯干的身体仿佛突然恢复了生气,身躯也下意识弹动了一下,竟是有所反应。 二人相顾而喜,以为手段终于奏效。不料这念头才起,陡然间,虎子腹中的地藏金身竟好像被这白色光球所刺激,突然不安分起来,挣扎着要从虎子的腹中跳出。 若是让它得逞,那这一切苦心岂不白费? 一眉没有其他办法,只能从口中吐出更多的白烟,以期能将金身的排斥压制。 “呜呜呜呜!” 一眉俯身闷叫着,用嘴堵在金身上方,不断地向虎子体内输送着真元。 哪知这回那金身的排斥反应之强烈,远非之前历次可比,一眉越是用真元压制,那金身的反抗竟越强,待一眉意识到不妙时,只感到一阵剧烈的颤动,尔后万丈光芒从虎子的肚子中轰然而出,其带起的力量如滔天巨浪,一举将躲避不及的一眉掀翻在地,冲出老远。 这冲击力是如此巨大,待硝烟散去,以虎子为中心,身下的玉台连带周围的石板都碎裂成一圈乱石碎砾。整个药房仿佛都被震得生生抖了一抖。 然而即便是如此声势,那处于冲击中心、明明最应该有反应的虎子,却依旧如同最初时那般恬静安详。 任何一个活人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除非他已经不是活人。 虎子已经死了。 药房之中,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依旧是烛火摇曳,然而已无风声。 沉寂无言。 半晌。 “看来还是棋差一招,又失败了。” 一眉的平静地说道。 就像她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就像她方才的焦急慌张都只是从未发生过。 她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却是再也未看虎子一眼。她抬起头,瞥了幸子一眼,好似随意般吩咐了一句。 “把他晾起来吧。” 说完,便平静地转过身,小步向门外踏去。她的身形虽小,背却挺直,焕发着幽亮光泽的乌发拖曳在身后,发出沙沙的声响。 然而却不知是不是错觉,幸子觉得今日的一眉仙子,走得比往常更慢些,就像是一个疲倦的老人。 折腾了这么久,她也确实是累了,并且还投入了那么多真元…… 幸子暗叹一声,俯身以双手穿过虎子的腋下,就要将他的身体抬起,如一眉所说,送到那永远也见不得光的地下。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见的转角处,两行泪水从一张雪白的小脸上无声淌下。 大殿之中。 赵宗主浑身僵硬地站着,双眼直直地盯着这殿中的某一处,眨也不眨。 鲜红色的血液沿着白色衣裙细细蜿蜒到地上,积成了小小的一潭,映照着女子的影子。 女子鬓云散乱,双眼瞪得大大的,即便是从倒影中,也能感受到她的惊恐。 赵馨彤面色苍白地直视着前方,惊诧,但更多的是一种绝望。 没错,她还活着。 那洒在她裙子上的鲜血,也并不是她的。 正当那锋利的刀尖架上她的脖颈,狠狠压下,就要割开肌肤之时,一只手横空出现,不顾断枪的锋刃,紧紧地将它抢在手中,阻止了她的自杀。 锋刃深深地陷入肉里,血争先恐后地从祁晓轩的手掌中溢出来,流淌在暴出青筋的因过于用力而泛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祁晓轩一手捏住断枪,一边面对着赵馨彤。他紧紧地盯着赵馨彤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连死的勇气都有……” “——你为什么没有勇气活下去?” 赵馨彤愣住了。 她没有想到祁晓轩会问这样的话。 眼神空洞洞地看着祁晓轩,赵馨彤下意识地想要辩解。 “我……” 然而方一出口,声音就哑了。 她要辩解什么呢?她为什么要死么? 连死都敢,为什么没有勇气活下去…… 赵馨彤呢喃着,心中忽然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祁晓轩认真的声音继续在她的耳边响起。 “真正勇敢的人不是敢于为梦想去死,而是不惮于为了它卑微地活着。” 是这样吗……我的梦想,我的梦想是成为天下第一的妖师,可是、可是我偏偏……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呢…… “越是不被认可,就越是要做得更好。” 我还不够努力吗?我做得还不够好吗?爹爹让我学琴,我便用心锤炼琴技;让我学棋,我便日日钻研棋谱;让我作画,我便随处描摹。他要我学三从四德,我便故作柔弱,低眉顺眼,不敢有一丝闪失。可是,这终究还非我的本性;爹爹他,终究也是无法认同我,真正的我…… “迟早有一天,要让那些看不起你的人认识到。” “他们做错了!” 赵馨彤身体一颤,如同当头棒喝! 是吗?是……爹爹错了?我没有错……我错在哪里呢,我只不过、只不过是……想要练枪而已…… “而自暴自弃……”祁晓轩手上微微使劲,将那断枪轻轻抽到手里,沉声道,“只能证明你正如其所想!” “正如其所想!” “如其所想!” 如果说前面的一番话还能说让赵馨彤有所触动,那么这五个字的出现,则无异于在赵馨彤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细细地品着这句话,只觉心头苦涩之意滔天地漫上来,不错,就算我死了,我又能留下什么呢?别人提起的时候,也不过是赵门宗死了个女子,而爹爹想起的时候,也不过是丢了个不成器的闺女罢了!我生前如何,身后之人又怎能记得,我的所谓的梦想,也不过是人口中的笑话罢了! 我死又有何用,我连死也死不得了么…… “呜啊啊啊啊……”那一句“如其所想”生生戳破了赵馨彤心中虚妄的坚强,露出了隐藏的软弱,强抑的悲伤突然决了口,洪洪从她的胸中宣泄而出 ——一瞬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赵馨彤颓然瘫倒在地,放声号哭。那哭号声是如此的无所顾忌,好似道尽了这个可怜的女子十几年的辛酸和压抑。 祁晓轩站在她面前,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终于卸下一切伪装、悲伤流泪的女子,仿佛透过她,看见了很久很久之前,一个更加幼小的身影也是如此般痛苦地跪在地上,心中的痛苦,也并不比她少半分。 在心中暗暗叹一口气,他蹲下身子捡起另一截断枪,凑上自己手上的那截,将两把枪一齐递给赵馨彤。 赵馨彤泪眼婆娑地抬头。 祁晓轩轻声道: “正如这把枪,折断了就不再有力量,只有它完整时……” “才能打倒我!” “活着,活着才有实现梦想的可能性……” 赵馨彤下意识地接过,听着这些话,却是有些痴了。 赵宗主静静地看着这两个年轻人,并没有出言打扰;也许他也不明白,该如何应对这个突然变得有些陌生的女儿。 现下眼见赵馨彤被祁晓轩劝了下来,情绪趋于稳定,赵宗主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缓过神来,晚风轻轻一吹,竟感到后背都被冷汗浸湿透了。 微微打了个冷战,赵宗主身板一挺,又恢复了之前威严的模样。 只听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脚步重重一踏,负手转身,径直向殿外走去。 “闹剧该结束了,回家!” 喝斥的语气虽然有些生硬,但赵馨彤却听出了些难得的温和之意。 爹爹…… 赵馨彤还跪坐在地上,闻声先是抖了一抖,继而意识到什么,愣愣地转过头,有些难以置信。 爹爹他…… 当其心念百转之时,大殿的地面却是陡然一震,继而砂石瓦砾从头上的屋顶上纷纷抖落。三人连忙低头闪避,却见那大理石的地板忽然之间起了几十个突起,千百条裂纹以突起为中心、蜘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 在裂纹蔓延的同时,雷鸣般的轰隆声从地下传来,仿佛是什么庞然大物将要出世! 随着轰鸣声越来越近,大殿的摇撼程度也越来越强,梁柱不断倾斜,眼看大殿就要倾倒——这大殿用材多为贵重之品,若是真个倾覆,被压在底下的人的存活的可能性可谓是微乎其微。 几人见势不好,连忙要向大殿外跑去。不料祁晓轩甫一扶起赵馨彤站起,突然感到强烈的危机感从脚下传来,忙往旁避了两步;脚还没落地,只听“轰”的一声,二人眼前一花,只觉狂风贴着自己的耳朵向上卷起。 抬头一看,却见一白色巨柱骤然破土而出,冲天而起;其粗敢敌梁柱,其高更是冲破了大殿的屋顶。而更可怕的是,祁晓轩环顾四周,发现这白色巨柱竟不止一根,而是几十上百根;再凑近细看,竟发现这巨柱竟是由一根根白色长发聚拢而成! 祁晓轩即使自问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禁悚然! 第五十三章(诡异白发) 在大殿中的三人骇然面对那白色巨柱的同时,药房外的一眉也突然抬起了头。她抽了抽鼻子,轻轻一嗅,面有疑窦之色。 这股妖气……难道是…… 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一眉浑身一震! “幸子!出状况了!”一眉随即转身,急喝住正要琢磨着如何将虎子“晾”起来的幸子。顾不上这药房中满地的狼藉,头发一甩,大步向大殿中奔去! 而另一边的大殿之中,祁晓轩三人正为了对付那神出鬼没的白发而手忙脚乱。 赵宗主一把霸王枪在空中舞得是虎虎生风,奈何白发竟是不断从地下冒出,越打越多;祁晓轩挡在赵馨彤身前,白发密急从旁攻来,也来不及召唤大老爷,只得以法术先挡一阵。 赵馨彤之前在地上跪得两脚僵硬,刚才又急急躲避白发的冲击,脚下还没站稳,只听身后破空声尖鸣而来——那白发竟看出她此时弱势,前来偷袭。 赵馨彤情急之中要使枪对敌,抓了个空才恍然意识到武器已经被自己折成两段。 慌乱之间,呼啸声贴近耳朵,白发已至,赵馨彤一个手足无措,双手已被两股白发分别缚住。她奋力挣脱,那古怪的白发却是骇人巨力,丝毫不动不说,另一股白发也化身长枪“嗖嗖”冲她而来。 赵馨彤眼睁睁地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尖端,心跳如鼓,大大的眼睛中充满了绝望。 明明才拾起了生的希望,这就要让我死去吗! 赵馨彤闭上眼睛,只觉那白发带起的风声已经拂过自己的胸前,咬紧牙关,她颤抖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闪过,随着一声重重的金属落地之声,赵宗主飞身而来,双腿轰然触地;同时赵馨彤感到手上一松,方才要冲往自己的白发也陡然被割断,纷纷离陈在地。 赵馨彤欣喜抬头——爹爹! “有妖气,别在这碍手碍脚的!”赵宗主低头看了眼赵馨彤,喝斥道。右手将霸王枪召回,绕了一圈,将身前白发统统砍断。 赵馨彤连忙站起来,恳求地看着他,分辨道:“我、我也能帮上忙的!” 赵宗主闻言皱了皱眉头,脸色发黑:“嫌脸丢得还不够!给我回家!” 话刚一出口,赵宗主便觉不妥;见到赵馨彤眼神一黯,更是后悔。他想要对自己女儿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只得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赵宗主突然意识到周围的动静小了许多,他左右看了两眼,发现这地上的白发竟然逐渐变少,更大一部分正缓缓向外缩去。明白过来这妖怪准备转换阵地,又要去祸害其他地方,赵宗主哪里容得了它! 当下便将个人情绪丢在脑后,兵器一收,转身就冲那殿外狂奔而去,不一会儿,背影便消失在了硝烟之中。 赵馨彤咬唇看着父亲的背影,心中五味陈杂。余光在地上一瞟,见一些被清理过的白发又在地上缓慢地扭动起来,竟像是要死灰复燃,也只得强忍难过,状似撩鬓发将眼角的泪水拭去,两只断枪呼呼舞着,勉强抵御白发的攻击。 正当祁晓轩和赵馨彤二人忙于抵挡之时,“哼!”一声娇斥倏然响起。紧接着,只见上百条粗大的黑发铺天盖地从长廊入口洪泻而出,流星般向那白发处冲刺而去。 令人惊奇的是,那方才还肆意嚣张的白发一遇见这黑发,竟像是遇见了克星,纷纷逃窜。都不待那黑发用力,只需稍稍触碰,便如同失去了力气般纷纷断落,不堪一击。 那黑发在大殿中巡扫了一番,确定过并无丝毫漏网之鱼,方才有序收回,变成正常头发的长短,披在一个身着缀花长裙的小女孩身后。 小女孩站在长廊入口,扫视着满殿的狼藉,面色越来越沉。 “仙子!”祁晓轩见到那黑发之时,便知一眉已经赶来,此刻见那古怪的白发被暂时收拾,先松了一口气,但心中的疑惑却是始终萦绕不去,连忙上前,指了指地上的残发,问道,“这突如其来地白发是怎么回事!” 一眉仙子被这一问,顿时想起了门内那不安分的老东西,心中咬牙切齿,阴恻恻道:“说来话长,总之这次麻烦大了。” “那虎子他?” 祁晓轩攥了满手的汗。 一眉表现得就像是以往那般平静,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迈开了脚步,向殿外走去。 她掠过祁晓轩的时候,一句轻飘飘的话从嘴边逸出,落在祁晓轩耳里,却是晴天霹雳。 “我尽力了。” 祁晓轩蓦然睁大了双眼。 我……尽力了? 尽力了是什么意思…… 祁晓轩感到脚下有些发软,他动了动手指想要抓住点什么,却发现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一时间,他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尽力了…… 祁晓轩全身冰冷,半晌,他才回复了一点思考能力。 虎子,死了啊。 虎子…… 祁晓轩仰着头,努力思索着。 那个一天到晚年两只眼睛黑溜溜地转,明明傻不溜秋的,偏偏要装出一副比别人都厉害的样子的虎子。 那个莽莽撞撞地向兔子妖冲去,明明心里怕得要命,却偏偏装出一副勇敢无畏的虎子。 那个出乎意料地站出来,将赵馨彤保护在身后;尽管脸上可笑地系着一个肚兜,气得赵宗主吹鼻子瞪眼的虎子。 他想起他扯着他的衣襟,说死也要死得帅气。 祁晓轩突然有些想笑,笑到嘴角又塌了下来。 他低下头又想了一阵,只想起那个少年唤他一声“轩哥”。 虎子。 虎子。 他怎么会死呢。 命那么硬,连血咀妖都弄不死他,怎么会因为手臂的伤就死了。 那小子最会装了,这次肯定也是装的。 他肯定没死。这个蹦蹦跳跳的小子,怎么也死不了的。 没错,他一定还活着,一定是仙子搞错了……毕竟活了五百年,糊涂一点也是正常的。 我得把他叫醒,带回皇都。 我得去找他。 没错,祁晓轩点了点头,仿佛终于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他缓缓地向前迈了两步,继而跑得稍快了些,紧接着再快了些……直到近乎狂奔。 他不知道他此刻的样子就跟疯了一样。 祁晓轩一心要找回虎子,竟注意不到周围的环境,跑向药房之时,胳膊一不小心撞到了赵馨彤。他自是毫无所觉,赵馨彤却是打了个趔趄。 抬眼一看,发现祁晓轩的样子和往常大不相同,竟带了些疯魔的意味,顿时担心起来;左右看了看周围的白发都被收拾干净,不像会复活的样子,便紧跟在祁晓轩的身后跑起来,心想着眼下情势危险,有自己跟着他,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有个照应。 祁晓轩狂跑了一阵,眼见就要到药房门口。 ——但真到了门口,他又突然停下。 他的脚步像粘在了地上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想就这么转身离去。 ——他看见了瘫在地上的那只血迹斑斑的手。 他认得这只手。 不,不。 他下意识轻轻摇头,想要将这个念头从自己的脑袋中甩出去。 我不认识…… 我不认识这只手…… 我宁愿自己根本不认识这只手。 一步一步,祁晓轩踉踉跄跄地走向房间的中央。 颤抖着,他缓缓跪在地上。 他微微低头。 凝滞。 良久。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伤痕累累的身体。 那人不服帖的黑发上有一撮红毛。 灵动的眼睛紧紧地闭上。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样。 祁晓轩只觉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破碎,崩溃,碎片扎得心脏抽痛。 良久,他伸出手去,轻抚着亡者的头发,喃喃道: “虎子……” “你醒醒……” “别装了……” “你醒醒啊……” “不是说要去皇都么,我连乾坤袋都还没给你。” “不是说好了要去吃遍天下美食么……” “你醒醒、” “你醒醒啊!” “你这样死得一点都不帅啊!” ——然而虎子的躯体对他的话依旧毫无反应,只是静静的躺着,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与他再无干系。 一种无力感从全身袭来,祁晓轩身子向后一斜,瘫坐在地上。 “他死了……” 他喃喃道。 赵馨彤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才从门外踏进来,闻言瞳孔一缩,脚悬在空中。 第五十四章 (怪物肆虐) 妖师客栈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大混乱。 无数巨大的白发突然从地下破土而出,穿透客栈的层层屏障,从天花板、墙体处冲开。这白发穿行无比迅速、又如同毒蛇一般无声无息,有些倒霉的旅客正躺在床上睡得香甜,直接就遇上白发从床下穿出,胸膛豁地开个大洞,一命呜呼。 幸好这客栈是妖师客栈,也就是说这里住的多是妖师。 大多数妖师们逃过了那白发的第一次袭击,来不及换衣服,拿上家伙便惶惶急急地从窗户上跳将下来,灰头土脸好不狼狈;落地了一看,顿时傻眼儿了,连带着头皮一凉——原来这白发竟然有好几十条!仿佛有生命般地在夜风中摇曳着,像一朵盛开的大花。 那“花瓣”见这些猎物竟然没死,自然是不会放过,微微调整了方向,几十上百条白发便化作了长鞭,从四面八方狠狠地向这些漏网之鱼席卷而来,一时间四面尽是白发穿梭的破空声,在这黑夜中尤其显得毛骨悚然。 几个妖师当时就吓破了胆,妖师三大守则什么的统统丢在了脑后,撒开了脚步就往远离客栈的方向跑去,想要趁着夜色赶快逃命。不曾想还没走几步,反而引起了那白发的注意,待他们意识到不对劲时,几条粗大的白发巨蛇已经悄然来到了其身侧,几声惨叫过后,只听武器落在地上“叮叮”作响,人却是再无声息。 其余妖师见闻他们如此下场,顿时头皮发麻;但有殷鉴在前,也就不敢再起别的心思,虽然对这白发怵得很,谁也不愿坐以待毙,只得抄起家伙、硬着头皮上。 “杀呀!” “死妖怪,老子跟你拼了!” “啊啊啊!” 一时间,风声、刀兵相撞声、脚步声、怒吼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红的、绿的、黄的各种法术的灵光互相交织,整个场面混乱之极,只有溅落在地上的鲜血和被斩断的白发能显示出战斗到底有多么激烈。 阿伦手持短棍,死命地向正逐渐冲自己逼近的白发抽去,全身已经被冷汗湿透。 这是他第三次见到妖怪,没想到竟然是这种恐怖的级别。 他从五岁起便在父亲的教导下学习武艺,八岁时开始练习真气,直到十六岁的时候才终于感受到真气的存在,去年才练到了第二层;记得他终于突破到第二层时,他兴奋地在心中发誓,一定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妖师,要让自己的名字作为一个伟大的妖师而名扬四海。于是他辞别了父母,备足了干粮,便信心十足地上了路。走的时候他告诉自己,除非有所成就,否则绝不回来。 然而他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 他虽然见过的妖怪不多,但是他能感受到眼见这白发中无比恐怖的力量;他明白自己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那白发并没有用全力,而更像是在引逗他,就像是猫在戏弄一只老鼠,反手之间便能将自己拍死。 他只能尽全力闪避、攻击,虽然心中充满了螳臂当车般的绝望。他觉得自己的手臂越来越酸、眼睛也越来越不够用;他的动作渐渐麻木,眼前白发攻击的方向也不再清晰——他知道自己完了。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离别前父母担忧的眼神、和抬起又放下的手。他突然恍然大悟,当时应该给他们一个拥抱的。 然而已经再也没有机会了……阿伦遗憾地想着。 突然,阿伦觉得似乎有些不对,手上的阻力怎么感觉少了许多?定神一看,顿时惊疑不定起来——那方才与自己缠斗许久的白发,居然不见了!他左右看了会儿,并没有发现那白发的丝毫踪迹,仿佛就蒸发在了空气中一般! 难道……我逃过一劫了?阿伦惊喜得全身颤抖——我,还能活下去? 这次过后,我一定要先回趟家……阿伦想着,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我要给母亲带一件落鸿阁的衣裳、给父亲带一把磨砺坊的斧头,我还要……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一束粗大的白发从地底破土而出,紧紧地束上了他的腰;他的双脚离开了地面,整个人随着白发的动作而急速上升,冷风割着他的脸,更割着他的心。 无边的恐惧从四面八方向他挤压而来。 难道我真的要死了……死在这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手里…… 化成一滩脓血。 谁也不知道我是谁,我曾经来过……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阿伦突然发起抖来,牙齿咯咯作响。 这时,他感到那白发在他背后动了一下。 “啊啊……”阿伦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了一声嘶吼。 “救命!” 我还不想死! 一簇小小的火苗突然闪烁在这浓浓的黑夜之中,沿着白发的根部迅速向上蔓延,越燃越大,转瞬之间已成熊熊之势,烧到了天边!白发被这烧灼的痛苦一激,力量顿时放松,整个躯体都在痛苦地扭曲着,在夜色之中,就像一条挣扎的火龙! 一个秃头上顶着根蜡烛的老头突然出现于火龙之下,他白眉白须,衣着破烂,右手还残留着火系法术的余烬。 “没事吧,小伙子!” 他冲着被白发丢下来烧得黑不溜秋的青年人大声吼着。 阿伦从那白发身上滚下来,皮肤燎伤了不少,焦灼的气息不断地向他的鼻子里冲。然而重新掌握身体的快意完全掩盖了这些小小的瑕疵。他拍拍屁股爬起来,咧嘴向那蜡烛头老人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正欲道些感谢之词,眼角突然看到了什么,话到嘴边突然换成了大喊:“小心!” 一束白发不知何时从背后悄无声息地靠近蜡烛头老人,当阿伦出声提醒时,锐利的尖端已经高高抬起,眼看就要直直的插入其颈后! 蜡烛头老人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只觉后颈凉风乍起,端的是避无可避! “急急如律令!” 正当此千钧一发之际,五张黄色的符箓凭空于老人背后浮现,组成了五芒阵法,生生挡住了白发。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浓浓白烟在蜡烛头老人身后爆起,那白发在爆炸中瞬间炸裂、断成小截散落在四周。 “老爷子别东张西望,小心脑袋不保!” 一个高帽青衫的中年道人戏道,踱着步踏空来到老头背后,眼睛细成一条缝,山羊髯上两缕胡子一翘一翘。 “切!多管闲事,大爷我正想大开杀戒!”蜡烛头老人回过神来,老脸发红,嘴上却是不饶人。 中年道人闻言哈哈一笑:“一把年纪还这么嘴硬,对腰可不好!” 破烂老头有些恼羞成怒,伸手就向远处扔了一团火:“吵死了!这次可是只大东西,别只知道贫嘴!” 中年道人摇头晃脑,像是唱戏一般:“老爷子啊,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反正今天晚上搞不好……” 右手轻轻一抖,几张符箓凭空浮现,“轰”的一声,一柱白发又在他身前爆开。 中年道人回头看了眼妖师客栈,巨大的白发纠缠盘绕于其上,就像是一条条毒蟒,伺机给人致命一击。 中年道人眼中闪过一丝凝重,袖袍在狂风下猎猎飞舞。 “我们都会命丧于此!” “呼呼……” “呼呼……” 在地上的妖师正忙于与那诡异的白发浴血苦战之时,一眉仙子却是在大殿的地下飞快地奔跑。因为之前为了救活虎子耗费了太多的力气,此刻又赶得太急,竟有些气喘吁吁。 终于,在走过了无数阶梯之后,通往异世界的“门”出现在了一眉仙子的眼前。 然而一眉却陡然停住了脚步,皱了眉头,紧紧地盯着“门”,心下一沉。 情况不妙啊…… 只见那用来沟通两个世界的大门上,一朵巨大的“花”正嵌在其中、慢慢地旋转,它那长长的“花瓣”在“花心”的四周缓缓地浮动,乌光给它覆上了一层幽暗而神秘的光泽。 而那所谓的“花瓣”,其实就是那巨大的白发发柱! 那白发开始转得很慢,渐渐地,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粗长的发柱打得空气爆裂声滋滋作响,门口的结界也随着它的动作迸发出一道道金色的闪电,界面逐渐龟裂,发出不堪承受的咯咯声。 “咯咯咯……”幸子从一眉身后的黑影中钻了出来,看着那白花,眼中闪烁着饿狼一般的光芒,“要跑出来了……” 言罢还舔了舔嘴唇,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一眉懒得理会他,有些阴沉地想着,虽然这老东西实在恶心,早该死了不知千万遍;但要是这东西真逃出来了,那金身…… 想到这里,她细细的眉毛拧到一起,眼神一凝,顿时做了决断! 右脚向前一踏,长发轰然卷起。 只见她双手掐诀,捧在胸前,厉声道: “还未到最后一刻!” 话音方落,无数个黑色光点从一眉的身上狂涌而出,于指尖聚集成一团强烈的黑光,短短一瞬已至拳头大小。 一眉提气深吸,迈步往前,大喝一声,就要将那黑光送到“花心”! 不料还是晚了! 只见一眉仙子手中的黑色光团堪堪触碰到那“花心”上方一尺处,那大花竟突然剧烈抖动起来,白发巨柱猛地从四周向“花心”收拢,顺势将一眉弹开;还不待一眉再有动作,只听“噗通”的滑腻的挤压声,“门”上的空间结界瞬间如涟漪般播散开来,继而忽地向外伸缩。 “轰!” 一个巨大的黑色条状物突然从那“花心”中生生挤了出来! “嘭”地砸到地上。 一眉嘴唇动了一下,说的什么幸子没听清楚,但看唇形……像是在骂娘。 毫不同于一眉的郁闷,幸子见此情景倒是一派喜气洋洋。 “跑出来了~跑出来了~”他站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拍手叫好,看得一眉狠是手痒。 就在幸子拍手叫好之时,那如死物般在地上摆了好一会儿的黑色条状物轻轻地动了动。 面对着一眉注视的方向,皱巴巴的黑色老皮上裂开了一个口子,两边的皮肤猛然张开,露出了一只黄澄澄的眼睛。 那只冒着凶光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一眉,怨毒之意近乎实质。 “嘭!” 随着那妖物的眼睛睁开,地下世界剧烈震动,碎石纷纷落下。 一眉二人正闪躲时,忽觉身周气流急速加快,定睛一看——带着毒瘴的乌风正通过“门”上的缺口席卷而来,声势之大,可比海啸山洪! 第五十五章 千年妖尊 “畜生!” 一眉看着远处被狂风卷起的黄沙,脸色阴晴不定,咬牙狠狠道。 他二人左右闪避,颇费了些功夫才在地底下避开了那狂风的席卷。此刻站在客栈内一座阁楼的飞檐之上,见远处那妖怪卷起的飓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地上奔袭,所过之处房屋崩塌、惨叫遍地,饶是一眉修养了好几百年,也忍不住狠狠地啐了一口。 却听背后传来一声冷哼。 “哼!” 一眉有些惊讶地扭头看去,只见一身着黑袍的虬髯大汉竟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出现在自己身后,负手而立,神色不豫。 她一见此人,脸色顿时像是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一改之前的厌恶不说,眉眼弯弯,笑意盎然,就着小碎步跑着迎上去,口中连连唤着: “赵老爷!” 待至那人魁梧的身前,一眉仙子仰起小脸,黑水晶般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显得楚楚可怜。 只见她双唇微抿,娇声道:“赵老爷来的正是时候,妖师客栈遭到了妖怪的袭击,奴家正是一筹莫展……” “袭击?” 赵宗主冷冷看着他,嘴里吐出两个字,瞬间堵住了一眉接下来要说的话。 只见赵宗主横眉倒竖,眼中的冷意几乎要冻结成冰。 他狠狠地瞪着一眉,目光如刀,倏然暴喝道: “你当我三岁孩童吗!” 其言之中饱含的怒气,连一眉仙子这种修炼了几百年的老法宝都被其声势所慑,为之一愣。 赵宗主死死地盯着一眉仙子的眼睛,压抑的怒火让声音都显得有些嘶哑:“老夫因故正好路过……从大殿到密室,你们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只妖怪……” 赵宗主向一眉逼近一步,直直盯进她的眼睛。 “根本就是你养的吧!” 他声音不大,每一字都仿佛从喉咙中挤出。可在一眉耳中,却不啻于惊雷! 她瞳孔一缩。 稍稍过了一小会儿,一眉才反应过来,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她微微低头,雪白的小手把玩着耳边的乌发,那含羞带怯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她抬头,对着赵宗主微微一笑:“哎呀呀,果然是无法瞒过赵老爷的火眼金睛呢。这妖怪的确是我养着的,不过嘛……” 眼波流转,掩口一笑。 “只是玩玩罢了。” 言语间俱是云淡风轻,仿佛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玩玩?” 赵宗主蓦地瞪大了眼睛,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可思议;继而只觉胸中熊熊烈烈,对眼前之人的怒火顿时又多了三分。赵宗主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若不是考虑到还要冲她问话,他简直想把眼前这鬼娃娃般的老妖婆一把捏碎! 他大吼一声: “——你这玩得未免也太大了吧!” “我妖师界为了区分妖怪的级别,自古就定下了按修行年限的等级划分。妖怪被划分为六个等级,等级越高的妖怪妖力就越强大,需要动用的妖师级别就越高。” “而眼前这只妖怪,以老夫50年的除妖经验来看……” 赵宗主看着远处那飓风造成的惨状,神色凝重。 “至少是活了上千年的妖尊级别!” 转过头,他径直向前大踏一步,逼问一眉:“巅峰之役后,超过五百年修为的妖怪,不是死了就是被封印在巅峰之谷!” “你这只是怎么弄来的!” “进入巅峰之谷抓的?还是巅峰之役遗留下来的?” “你必须给我交代清楚!” 他死死地盯着一眉的眼睛,不错过她任何一个动作。 二人对峙。 远处,众人与那白发妖物的战斗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不时尖利的惨叫声随夜风呼喝而来,杂乱又模糊。 一眉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只见她张大了一张嘴,仰天大笑,肩膀一耸一耸,那激动的模样,简直像是听见了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一件事。 赵宗主皱眉看她,不知这老妖婆又要搞什么花样。 一眉如此大笑半晌,忽然笑声戛然而止。 只见她猛地扭过头来,黑洞洞的双眼几乎挤在一起,她直勾勾地盯着赵老爷,嘴角的笑容显得冷酷又狰狞。 右手的食指轻佻地点了点自己的额头,牙齿发出咯咯的声响。 “——这恐怕都是赵老爷您臆想出来的吧?” 她陡然歪头斜曳着眼前那虬髯大汉,一派邪恶天真: “妖怪的额头……” “写着我活了一千年吗!” “——放肆!” 赵宗主眼见那白发妖物造成的如斯惨状,已是心急如焚,与这妖师客栈的掌柜废这许多话,也不过是想要弄清这妖怪的出处,好对症下药。不料这老妖婆竟死不悔改,还妄然诡辩,全然不顾这一镇百姓之安危,这就更激怒了他! 只见赵宗主须发怒张,面色紫涨,指着一眉的左手气得簌簌发抖,紧接就见他又往前狠迈了两步,黑袍被夜风吹得鼓起、猎猎作响。 他虎目怒瞪,连然暴喝道:“老妖婆!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但私藏妖尊是死罪,只要我通报国御妖师,你就要被抹杀!” 一眉嗤笑一声。 赵宗主言语一顿,再开口时已是带了浓浓的杀气。 “我看现在也不用等什么国御妖师了……” 右手缓缓伸向背后。 “——老夫现在便将你就地正法!” 一束白光闪电般在夜空划过,霸王枪神兵天降,陡然出现在赵宗主手中。 赵宗主手握长枪,目可喷火,径直向一眉冲将上去! “咯咯咯咯……” 一眉的身体像是被赵宗主吓煞了般,不停地瑟瑟发抖,口中发出惊恐的咿呀声。 眼见赵宗主离一眉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霸王枪的枪尖闪着危险的光芒,身上的杀气也是越发猛烈;而一眉一方却是毫无任何抵御,只是尖叫个不停。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突然间,两人的面前各出现了一只手掌。 这是一只洁白无瑕的手掌。 白皙有力手掌之上,是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几乎透明的皮肤下能看到金色的血液缓缓流淌。 这手掌挡在浑身弥漫着杀气的赵宗主眼前,明明那么脆弱,却又偏偏透出种一往无前的气魄! 赵宗主竟本能般地停下了。 手掌的主人挡在二人的中间,扭头却是看向赵宗主。 “冷静,”幸子眯着眼睛盯着赵宗主,眉毛高高扬起,嘴巴咧到耳根,依旧是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 貌似不着意地将那三百多斤的霸王枪轻轻向前一推,媚笑道:“大敌当前,还是以和为贵……” 说着有气无力地指了指底下正在变成废墟的八宝镇,看着赵宗主,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再这样吵下去,伤亡可就真的不计其数了哦~” 赵宗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飞沙走石,瓦砾翻飞,惨叫声不绝于耳;仔细一看,似乎自己常去的酒铺也在其中——心顿时揪了起来。 暗中思量,虽然将这老妖婆就地正法的想法很有诱惑力,但确实如那小丑所说,若再任那妖怪胡闹下去,伤亡可就数不清了——而论是国御妖师的责任还是自己的良心,都不允许他这么做! 冷冷地瞪了一眉一眼,赵宗主变了前进的方向,收了兵器,纵身而下。 “哼!等收拾了妖怪再来和你算账!” 几个起落之间,已经消失在重重叠叠的屋檐之间。 幸子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身影果然无踪,方才松了一口气,心想这赵宗主也端的是难缠。方要转头,却听身畔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 “幸子,劝得好……” 一眉眼睛位置的黑洞已经几乎占据了大半张脸,嘴角咧至耳根,露出白森森的尖牙,哪里还像一个人,分明就是鬼怪! “咯咯咯……老娘差点控制不住这身体了……咯咯咯……”她扯了扯嘴角,像是要笑,但终究还是克制不住的愤怒而颤抖,“今天的心情可糟透了!咯咯咯……” 还好控制住了,要不然后果……幸子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暗自庆幸。 眯起眼睛凝视着远方,幸子微微一笑。 “与其要我们亲自动手,还不如黑风老妖来得方便。” “唧唧唧……” 笑声随风而散,在黑夜中显得无比诡异。 第五十六章(附狗身) “咚!” 祁晓轩一拳砸在地上。 “他就这样死了……” 双手捂住揪着自己的头发,祁晓轩的脸因痛苦而扭曲。 “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我什么都干不了!” 要是他当时没同意虎子进去赵家,那么就不会遇见赵老爷,也就不会受伤;如果他当时选择避开,而不是迎战;如果当时他能注意虎子的动向早些将他推开…… ——不,今天他根本就不该带他出去! 他在心中做了一万个假设,然而血淋淋的现实告诉他,这一切都只能是他的妄想! 虎子,死了! “我还是太弱了……” 祁晓轩惨笑一声。 都是因为我太弱了,才连他也保不住。 太弱了、太弱了、太…… “慢着。” 正当祁晓轩沉迷于自责中时,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在祁晓轩耳边炸起。 一股大力将他掀开。 他扭头一看,只见赵馨彤跪在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正专注地看着虎子,眉间微蹙。 “让我瞧瞧。” 她真诚地盯着祁晓轩,语气无比的笃定。 一眉仙子都治不好,你瞧又有什么用呢。 祁晓轩心下暗叹一声,却也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任她“瞧瞧”,心道她亲自看了也便死心了。 赵馨彤观察半晌,又在虎子身上翻检了会儿,仔细思量良久,方道: “果然,生命体征已经全无……”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见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还是让祁晓轩心中隐隐作痛。 他低头呆呆地看着紧闭着双眼的虎子,叹了一口气:“终究是回天乏术了……” “不过……” 不料赵馨彤话还没完,此刻话题一转。 祁晓轩猛然转头——不过什么? “他的魂魄并没有离开身体,像是被某种东西困住了。” 赵馨彤沉吟道。 什么?! 祁晓轩闻言大惊,激动得一把抓住赵馨彤的手臂,急问道: “困住了?被施了什么咒语吗?” 难道是…… “这我无法确定,但是如果能解放困住的魂魄,可能有一线生机。” 祁晓轩一听有救,顿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声问道:“要怎样做!” 赵馨彤目光闪动,沉默半晌,方才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 “进入他身体一探究竟。” 进入……身体?! 啊? 祁晓轩傻眼儿了。 “嗯,”赵馨彤见他如此震惊,想来他也是知道此种方法之艰难,不由理解地点了点头,“正是用元神分离的方法进入灵魂深处找出原因。” 噢…… 祁晓轩在内心深处默默松了口气。 元神分离啊…… 什么? 元神分离! 祁晓轩顿时明白过来,惊呼到: “不可能!元神分离是御气道第六层的境界,当世还没有人能修炼到,我也仅仅是到第三层……” “我能办到。”祁晓轩震惊地看着赵馨彤,失声道: “难道你御气道修炼到了第六层?” 却见赵馨彤摇摇头:“不,我才是第二层境界。” 赵馨彤解释道:“但我确实能够做到,这和我家的成名绝技——翎燕闪有很大关系。” “翎燕闪?”祁晓轩皱眉,突然灵光一现,“就是战斗中你曾用过的那招移形换影?” 赵馨彤微微一笑:“对,就是那招——那其实是一种元神分离的法术。” 怕祁晓轩不明白,还在地上比划起来:“原理很简单。假设我要从甲点移动到乙点,那么我在甲点将肉身和元神分离,肉身传送到异空间,而元神前往乙点,元神到达乙点后,再召唤肉身合二为一,完成整个瞬移过程。” “虽说翎燕闪用到了元神分离,但只要配合我赵家的功法,御气道一层便能将其掌握。” 祁晓轩恍然道:“原来如此,如此惊人的法术,门槛竟如此低,真是不可思议。” “那是五百年前,我家先辈赵翎燕修炼到第六层境界时领悟元神分离的奥秘,而创造出来的法术。”赵馨彤不由叹道,语气中充满了骄傲,“赵翎燕是百年难得的天才,也是我赵门宗的骄傲。” 祁晓轩也不由有些感慨,然而转眼看向地上的虎子,心头又开始焦躁起来:“好了,事不宜迟,我们赶紧救人。” “要怎么救?你要进入虎子的身体吗?” 言罢扭头向赵馨彤看去。 却见赵馨彤定定地看着虎子,若有所思。 “不,”她回答到,“是你!” “我?”祁晓轩奇道,“为什么是我?” 赵馨彤解释道:“虽说我掌握了元神分离,但因为修为有限,分离的时间仅能在几秒之间,达不到唤醒虎子魂魄的作用。而小时候学翎燕闪,是由爹爹他先引导我习惯元神分离状态,在爹爹的引导下,即使御气道根基为零的我,也可以保持在三炷香的分离时间。” “所以如果由我去引导你的话,会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救活虎子的几率也就更大。” “……明白了,”祁晓轩沉吟片刻,“只要能救得了虎子,我没问题。” “嗯,”赵馨彤点点头,不过表情转而变得严肃,“以我现在的实力,能争取到的时间大约为一炷香,而里面的情况……” 顿了下。 “可能会有凶险。” “所以请务必在约定的时间出来,不然的话,不只是虎子……” “你也再也回不来了!” 药房之内,三人坐在地上。 赵馨彤让祁晓轩将虎子从地上扶起来,从睡姿变为坐姿;自己凝神半晌,睁开眼,对祁晓轩点了点头。 祁晓轩明白她已经做好准备,深吸一口气。 “开始吧!” 赵馨彤用言辞指引: “首先,盘膝而坐,双足跏趺。” 祁晓轩如言盘膝而坐,平心静气。 “紧握虎子的手,脊直,肩张。” 拉过虎子的仅存的左手,祁晓轩感受着那冰凉的皮肤,只觉心中抽痛。 没事,一定会把你救回来的,一定。 “双眼微闭。” 祁晓轩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些时日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竟是历历在目;说也奇怪,虎子蹦蹦跳跳时祁晓轩总觉得这小子甚是吵闹,烦他得紧,这出了事故,他真沉沉睡去了,却又偏偏让人好生寂寞;若是他能醒来,即便聒噪一些,想来也是可以忍耐的…… “急急如律令!” 话音方落,赵馨彤的双手之中竟突凭空各出现了一张黄色的符纸。 只听得她大喝一声: “摄!” 两张符纸之上燃起幽幽的绿火,而周围的空气被这绿火所影响,温度瞬间下降。 赵馨彤空中默念半晌,符纸上的绿火则越燃越盛,不多时,已有一尺之高!当此之时,只见她蓦然睁开双眼,两手一抖,便将这两张燃着绿火的符纸同时贴到上祁晓轩二人的面门! 祁晓轩当即胸中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在自己的元神之上系上了一根细细的绳子,一股牵引之力隐隐从那绳子之上传来。祁晓轩意识内沉,想要一探究竟,不料陡然被一股大力拉扯,刹那之间便失去了意识。 当祁晓轩再睁开眼睛时,已站在一个密闭的空间之中,周围一片漆黑。 “这……这里就是虎子的体内?” 他举目四望,有些犹疑。 “对的。”赵馨彤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吓了他一跳。 “看到头上的符咒了吗?” 祁晓轩闻言抬头看去,果然看到一张正在缓缓燃烧的小纸片轻飘飘悬浮在自己的头顶上方。 “它代表着可以停留的时间,当符纸燃烧殆尽的时候,就必须要出来了。” 赵馨彤告诫他,语气凝重。 “抓紧时间进去虎子灵魂的深处吧!” “灵魂深处?” 赵馨彤话音刚落,祁晓轩突然感到这黑暗的空间仿佛漏进来了些许光亮。仔细一看,竟发现了一个一人高的白色光团出现在前方不远处。与此同时,祁晓轩突然觉得自己的内心中仿佛触动了,似乎有什么力量正引导着自己向那白色光团靠近。 “这便是虎子灵魂深处的入口了么……” 祁晓轩喃喃道。 于是不再犹疑,径直向那光团处游去,待靠近时,猛地向其中一扎! 消失在了那光团之中。 祁晓轩有些昏沉地睁开眼睛。 他觉得自己眼前好亮,好晃眼。 迷迷糊糊地盯着眼前的景象,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己头顶上方是一个用破烂的青瓦和茅草搭成的简陋屋顶。 嗯…… 为什么这么亮啊…… 我这是在哪里? 下意识伸手揉搓酸痛的眼睛,揉了一会儿,祁晓轩陡然愣住。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皱着眉头思考一会儿,祁晓轩突然地把目光转向揉眼睛的左手。 这个手怎么变得有些不一样? 不仅手指比原先要短,手腕也比原来更纤细…… 汗毛也过于长了些。 蠢乎乎的…… 嗯? 突然意识到什么,祁晓轩不由惊叫出声。 自己的声音听在耳里,却如同晴天霹雳。 “汪?” 第五十八章(魂游故里) “汪汪汪汪汪汪!(我怎么变成一条狗了!)” 祁晓轩目瞪口呆地摸了摸自己毛茸茸的“手”,哭笑不得。然而眼角瞥见头顶悬浮的符纸,顿时心头一紧——那符纸赫然已经燃烧了三分之一了! 当即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变成狗就变成狗吧,找到虎子把他带回去才是最重要的。 强忍住内心对自己外形的嫌弃,心中默念着这不是我这不是我,小白迈开小短腿儿,摇头晃脑地踱起步来。 “汪汪!(虎子呢?)” “汪汪!(虎子!)” 小白吃力地转着短短的脖子,在那房间中四处寻找着。 边找边思量着,这房间存在于虎子的内心深处,莫非便是虎子小时候所住的地方?其破烂如此,想必虎子小时候过得十分艰难……心中不由对虎子更多了几分怜惜。 不过这房间虽然破烂,看着却是挺干净的,应该是有人收拾的,可怎么到了虎子身上就是这么邋遢……心中默默嘀咕了两句,小白踱到了房间门口。 一双熟悉而破烂的草鞋突然出现在了它的视野之中。 它当然熟悉这双鞋,在之前的日子里,他暗中不知道嫌弃了这双草鞋多少次;后来将虎子塞进美容坊,很大程度上也是跟他再也不想看见这双鞋有关系。 但此时它却无比庆幸能再看见这双鞋。 小白激动得立刻抬头,张口就要呼唤! 可是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它突然停止了动作,心脏也为之一滞。 它看见的并非虎子一个人;事实上,虎子正半跪在地上,头埋在一个长发女人的怀中。那长发女人紧紧地拥抱着虎子,仿佛他是这世界上最稀罕之物。 这个场面本应该是如此的安详、动人。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女人没有脸的话! 在那本来应该存在“脸”的地方,一片惨白;唯有两个绿豆大的小黑洞戳在那“白面”之上,显得格外的阴森可怖。 嗅着那妖怪身上散发出来的妖气,小白顿时明白,虎子是被这个女人困住了! 一明白了虎子魂魄被困地原因,小白顿时急了。 “汪汪(虎子)!” 它大叫起来,必须立刻把虎子唤醒,只有将他唤醒,才能挣脱那妖怪的束缚! 小白狂吠了一阵,可见虎子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看来那妖怪应该是有什么迷魂的招数…… 小白心念一转,瞬间坐下决断——只见它突然止了声音,缓缓向后退了两步,跟着两条小短腿儿猛地往后一蹬——“腾”地一声,已飞身向虎子扑了过去,“啪”地拍在他的小腿上,一口咬住! 虎子正沉浸在重逢母亲的幸福中难以自拔,只觉身体仿佛轻飘飘的,意识也逐渐变得恍恍惚惚、混混沌沌……莫非这就是幸福得要飘起来了的感觉? 虎子傻笑着,好似不相信一般,正要将头在妈妈的怀中再埋得更深些——可左腿一阵钻心的疼痛,却让他眼泪都流了出来。“哇啊!” 虎子炸了起来,双手本能地将妈妈推开;含泪转头要看是什么东西弄疼了自己。低头往左腿一看,只见一只白乎乎的蠢物正紧紧咬着自己不放。 ——不是小白又待是谁? “疼!疼死啦!”这条蠢狗……虎子抬起左腿使劲晃,想要把小白甩出去,“快松口小白!” 小白就是要把他咬醒,当然是咬得越疼越好,自然不愿松口;但被他这狠狠的一阵晃也是昏了头,不知不觉间就松了牙口,迷迷糊糊只觉自己向外飞去。 本以为这就要落在地上,中途却感到有什么东西掐住了自己的身体,继而,两只有力的手将它一把抱入怀中! “哈哈!光惦记着妈妈,把你这小混蛋忘了!” 虎子见这蠢狗竟如此依恋自己,心中也是有些得意,一点小痛自然抛在脑后。他紧紧地勒着小白的脖子,哈哈大笑,圆圆的脸蛋儿在它下巴下的软毛里亲昵地蹭着,“来!抱抱!” “呜呜……”小白口吐白沫,心中绝望,只觉得要被这小子的熊抱给勒死。他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跟人如此亲昵过?此刻被虎子抱着,真是浑身的不自在。理解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一条狗,小白勉强忍着那小子在自己脸上乱蹭,过了会儿,他竟还没蹭够! 小白实在是忍无可忍。 “喔!(笨蛋)” 两爪“沙沙”一挥。 虎子正蹭着,只觉眼前突然两道白光闪过,紧接着便是脸上火辣辣的疼。 虎子伸手一抹,鼻梁上赫然多了两道长长的抓痕。 “好疼好疼好疼!” 虎子哭叫起来,连忙将小白扔了出去,捧着一张脸撒开腿满屋跑,仿佛跑起来就能不疼了一般。 “宝宝……”一个温柔得有些过分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你没事吧?” “呜呜……小白太狠了……”虎子盘坐在地上,抚弄着自己脸上的伤口,满脸地委屈。 我无敌帅气威风八面的玉树临风脸啊!就这样破相啦! “妈妈”那绿豆大的眼睛中放射出绿色的幽光,它张开双臂缓缓向虎子逼近:“快回到妈妈地怀里来……乖宝宝……” “妈妈……”虎子只觉今天的妈妈真是格外的温柔,整个人也仿佛不受控制地站起来向她走去,“妈妈……” 小白被虎子打到一边趴着,刚要挣扎着坐起来,眼角一瞥,竟发现虎子又屁颠屁颠地向那妖怪扑了过去,登时气个半死 ——我好不容易才让你脱离了那妖怪的控制,此刻竟是又要自投罗网! 心急如焚,也顾不了身上的酸痛,连忙扑腾起来,急急地向虎子飞跑过去,这次是“噗”地一声,狠狠地咬在了他的右腿之上! “汪汪汪汪汪!(快离开她,她会害死你的)” “疼疼疼疼疼!” “汪汪汪汪汪!(快离开她啊蠢货)” 小白死死地咬住虎子不松口,一定要他离开那妖怪才好。“够了!”虎子终于生气了,一咬牙,腿上一个用力,一脚将小白仰面踢了出去,在地上翻了几转才停下。 虎子居高临下,鼓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瞪着小白,气冲冲地说:“小白!你一个劲地狂吠些什么!我就算玉树临风也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啊。” “你是不是忘记我是你主人了?” “是谁平常给你买好吃的?是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看看你那西瓜秧的肚子,你惭不惭愧!” 什么?听不懂?小白脑袋一扬,愣怔了。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元神已经附在了狗的身体里,就算再怎么叫,虎子也必然是听不懂的。 这一急竟然连这都忘了,真是平白浪费这许多时间……小白懊恼之极, 怎样才能让虎子明白我在说什么、明白我的身份呢? 小白焦头烂额,伸出爪子(手)来习惯性想扶额。 ……然而狗爪子只堪堪挪到了它的肚子上。 小白心头无奈,正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让虎子远离那妖怪再说,突然间福至心灵。 ……嗯? 肚子! 小白灵机一动,小嘴突然嘟起,卯足了力气、大口大口地吸气;随着吸入的空气不断增多,小白的肚子也很快地鼓胀了起来,几乎有一个蹴鞠那么大。 虎子摸了摸后脑勺,不明白自家这条蠢狗又要搞什么花样。 只见那球一般的大白肚皮又鼓了那么两圈,突然,小白猛地闭上了嘴巴;虎子张大了嘴,眼睁睁地看着这条、狗,挺着一个蹴鞠大的肚子,颤巍巍地、竟然用两只后腿,站了起来?! 它摇摇晃晃地走到虎子跟前,见虎子也正见了鬼似地望着他,突然龇牙咧嘴;大嘴一张,里面憋涨了好久的空气顿时争先恐后而出,肚子也猛地瘪了下去。 这还没完,只见那小白不等肚子里的气都放完,立刻急速向后退去,一边退还不忘吸气;等它退至稍远,肚子便又涨得跟个皮球似的——如是重复几次,累得伸出舌头直哈气。 虎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动作,愣怔许久,“啪”地一声,只听他双手一拍,两眼发光,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他指着小白,双手打颤,一脸的激动,“你这是……” 你终于明白了。 也不枉我为此演了那么一出。 小白心中已是老泪纵横,激动万分。 他满脸期待地看着虎子。 虎子亦是炯炯有神地看着它。 只见虎子一个踏步上前,突然靠上来凑到小白的脸侧。 “我明白了!”虎子猛地伸出双手,一把捧住小白毛茸茸的脸,闭上眼睛,嘟起了嘴巴。 嘴里还咕哝着:“小嘴一直嘟嘟的,原来抱抱不够,是想亲亲~” “亲亲……” 嘟起的嘴唇眼看就要亲到小白的狗嘴。 “汪(笨蛋)!” 小白大怒,一个迎面踢将他掀翻出去。 第五十八章(激斗) “啊……好痛……”虎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呻吟着。 小白的胸膛不断起伏,鼻子喘着粗气。 他看着虎子,又看了看头顶所剩无几的符咒,心中充满了绝望。 “汪汪汪(够了,我没时间陪你玩了!)” “汪汪汪(再这样你就回不去了)!” “汪汪汪!汪!(给我清醒啊!笨蛋!)” 小白颓丧地蹲坐在原地狂吠着,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 难道就要这样眼看着你消失吗…… 不甘心啊。 明明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我不甘心啊。 归根结底,还是我太弱了吧。 太弱了…… “太弱了”之声于其内心深处不断环绕,像是要将他拉进沉沉地深渊。 然而在另一边,虎子刚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脸,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小白狗的狂态,疑窦丛生。 ——这还是我家那个小白么?那蠢狗什么时候变得脾气这么大、这么有精神了,简直像换了一条狗一样;再看它那双能表达太多情绪的狗眼,要不是虎子确定这是一条狗,几乎都要以为那身体里面住了一个人的灵魂…… 嗯? 不知怎么的,虎子眼皮一跳,疑惑地瞅了眼小白狗,看了会儿像是自嘲一般笑笑转头……然而下一刻,虎子又克制不住地转过头来。 他越端详那狗的神态,回忆它方才的表现,脑海中便越是浮现出某人生气时的模样。他不自觉地就将两者对比起来,越对比越心惊肉跳,陡然间,一个大胆的猜想突然在他的脑海中成形…… 虎子看着小白,语气十分迟疑;事实上要是平时,谁要是有他现在持有的想法,第一个笑掉大牙的就是他。 他凝视着小白,缓缓道:“你是……” 小白耳朵动了动,不可置信地抬头。 二者眼神交汇,彼此都是心头一震。 莫非真是他? 莫非他这次真的认出我了? 小白心头一紧,犹疑地看了虎子一眼,继而试探性地迈上前去。 虎子目光闪烁,心中的震惊无以言表,但也稍稍迈开了步子,向小白靠近。 二人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小白几乎能感到虎子的影子笼罩在自己的脚边…… 等一下。 影子? 不好! 小白猛地抬头,只见毫无防备的虎子的身后,一个巨大的黑影正逐渐成形,笼罩了虎子的全身。 突然间,仿佛是一声令下,那原本环绕在虎子周围分散的黑光竟暂停在空中;下一刻,千百条黑光突然动了。 它们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一齐向虎子冲来,包裹住了他! 嘶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宝宝~你是我的!谁也不许带走你!” 那黑影狞笑着,真的像一个母亲一样,“温柔”地将虎子搂在怀里,得意的笑声尖厉得几乎要刺破整个空间。 虎子没有防备,冷不防被妖物从背后将自己裹住,一时间方寸大乱,四肢胡乱地伸蹬着要从束缚中挣扎出来;偏生那黑光不知是何材质,虎子越挣扎它便裹得越紧。虎子又扑腾了两下,整个人几乎都要陷了下去,接近窒息。 “汪汪!(虎子!)” 小白见势大急,向前一个猛扑,张嘴咬住了一条黑光;牙齿用力撕扯着,却是根本咬不下来! 符咒将要烧完,小白心中更急了。 再不将虎子解救出来,虎子就真的完了! 正思量着还有其他什么法子,不知是不是错觉,小白忽然觉得听见了细碎而绵密的风声。 待他明白过来、连忙放开手中的黑光想要闪避的时候,已经晚了。 千百条黑光趁小白专心撕咬时便从四周悄然靠近,待它脆弱的肚皮暴露在空气中,那黑光又陡然化成千百根尖利的银枪,当面狠狠地贯穿了小白的身体;这一击带起的威势甚至直接将小白暴击在半空,飞了会儿才狠狠地坠在地上,发出沉沉的闷响。 与此同时,小白头上的符咒,消失了。 一个声音在小白的脑海中响起: “回来吧……” “回到现实中来吧……” 不行,我还没有救回虎子。 小白下意识回答到。 “不回来,可就永远都回不来了……” “永远都回不来了……” “……” 小白沉默良久。 终于,他开口。 “我要救虎子。” 虎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那妖物的钳制中挣出头来,一抬眼就看见小白从高空坠落、砸在地上。正着急时,忽见那地上的小白身周突然爆起了一阵白气,还夹了些绿色的火光;少时白气散去,虎子揉眼看时,入眼的情景却使他心脏骤停。 哪里还有小白的影子。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着黑色外袍的、发系红色头绳的青年人。 他趴伏在地上,浑身尘泥,脸上、胳膊上,凡是有皮肤露出之处无不伤痕累累。鲜血从他破皮的嘴角汨汨流下,在地上划出一道道蜿蜒的血痕。 只见那青年人勉强撑起上半身,目光正与虎子惊恐的眼神撞在一起。 “虎子……”青年人虚弱地笑笑,却是没有余下言语的力气。 话说这边厢赵宗主和一眉二人差点动起手来,却抵不住那白发妖物在下边闹得凶了;只好将捉拿一眉的事放在一边,急忙冲那妖物所在之地而去。 待真接近了,赵宗主却是有些发愣。 只见那白发肆虐的地段,原本的客栈商铺此刻都沦为了一片废墟。此间之人,不论是妖师还是普通人,除死伤满地之外,也不管有用没用,纷纷抄起武器抵御那白发的袭击。 但令赵宗主惊讶的却不是这个。 那白发生发之处,此刻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乌云蔽日,狂风呼啸,大地以白发所在之处为中心不断裂开,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有什么东西迫使它不得不如此。 赵宗主仔细看去,只见那大地龟裂的中心,竟好像冒出了一团奇怪的东西。正欲前去探查,不料突然一阵剧烈地震动,方圆一里俱是飞沙走石,只好暂且停住。 待烟尘散去,再眼见的景象,饶是赵宗主这般谨肃之人,也不禁目瞪口呆——本来那白发粗及十围,高至百米,已然算是巨大;可此时那千百条白发之上,更出现了一座比白发巨大百倍的红色肉山! 地上还在与白发艰难搏击的众人看见那怪物一样的丑陋肉山,瞠目结舌的同时,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荒谬的绝望感。 这特么还怎么打?中年道人与白发争斗着,本来扔符咒扔得还颇为潇洒。但一看见这肉山,索性把符咒什么的都收起来,懒得打了,抽空捋了捋胡子,不住地摇头叹息:“这次真的是要死翘翘喽。” 那秃头顶蜡烛的老头在他身畔正忙,听见他这句话,想也不想便破口大骂:“闭嘴你这扫把星!大爷我还没开大招!” 可等他转头看见那盘桓在自己眼前的巨大肉山时,眼皮跳跳,已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两个老冤家愉快地拌着嘴,却陡然感到一缕黑风从他们之间飞速掠过,看前行的方向,正是向那肉山所在之处,面面相觑。 “刚才那个……是人么?” “……孽畜!” 赵宗主脚踏云气,黑袍飘扬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怒视着眼前的肉山,手背青筋暴起。 “胆敢在老夫面前作怪!” 赵宗主紧握枪尾,全身的真气江流入海般灌注其中。 “噌”的一声,霸王枪闪电出手! 赵宗主紧随其后,狠狠俯冲向肉山,一声暴喝。 “吃我一枪!” “轰隆隆!” 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那肉山被霸王枪一戳,竟像是泡沫被手指戳破一般,直接爆开。爆炸的冲击力却是如同海啸掀起的巨浪,方圆一里都陷入了巨大的震动当中! “啊!” 赵馨彤惊叫一声。 大殿受爆炸波及,横梁摧枯拉朽般纷纷下坠,整个屋顶没有支撑,轰然落地,将赵馨彤压在了废墟之中! 等地震消停,过了好一会儿,硝烟之中,方见一个瘦弱的身影从废墟之中露出头来。 衣衫破烂,满身伤痕;她张开的双臂上弥漫着剧烈的法力波动;再仔细一看,她身前赫然还护着两个人。 “噗” 赵馨彤上身一颤,吐出一口鲜血来。 顾不上身上的伤,她遥望着远处的战场;再看了看目前全无动静的两人,眼中透露出焦急,心中默默祈祷。 刚才的危机幸好及时用翎燕闪避过,然而再这样下去的话…… 我支撑不了多久了。 你们俩,要快点醒来啊…… 虎子的灵魂世界中。 由于祁晓轩真身的出现,虎子的情绪剧烈波动,本于虎子内心深处“家”的记忆所建构的空间正在逐渐瓦解。 虎子眼也不眨地看着地上的祁晓轩,一脸震惊。 脑中一万个问号:小白为什么会变成小萱萱?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到底是哪里?难道不是家么?妈妈,妈妈又是怎么回事? 然而这千万个问号,最终又汇集成对祁晓轩受伤的担忧。 祁晓轩既然做了决定,便是一定要将虎子带回去。也没空跟虎子多做解释,他挣扎着要站起来,先救他出那妖怪的束缚中再说。 但没有了符咒的力量,祁晓轩发现控制自己的身体成了一件极其困难之事。他定了定神,将全身仅剩的力气都都灌注在双腿之上,辅以双肘支撑,这才堪堪站起。 好不容易站稳了,祁晓轩只觉脑中眩晕,汗水如同水洗,身体不住地颤抖。 就在他将要抬起头这一瞬间,几束黑光直直从正面贯穿了他的身体。 祁晓轩一个闷哼,重新瘫倒在地。 第五十九章(示弱) “小萱萱!” 虎子目睹这一场景,目眦欲裂。 扭头看向“母亲”,却见“母亲”只是像一个木偶一般微笑地看着自己,一动不动,而在她的背后,却模糊分化出一个黑色的影子。影子咧着一张嘴,仿佛是嘲讽。 黑影、不动的母亲、再结合之前祁晓轩化身小白时的举动,虎子心里对发生了什么顿时猜了个七七八八,登时大怒。 “混账妖怪!居然敢冒充妈妈……” “还打伤小萱萱!” 虎子奋力挣扎着要脱开这妖物的束缚,四肢却被那黑光牢牢拉扯住动弹不得。 “放开我!” “看我不打掉你的下巴!” 妈的,这死妖怪,没见过帅哥么缠我缠得这么紧! 不就是手脚不能动么,大爷我又不是没经历过。 虎子心一横,张大了嘴,一口咬在了那妖怪的手臂之上! ……然后被妖怪一拳打翻在地。 嘶…… 虎子吃痛地吸了一口凉气,特么的这妖怪力气还真大。 ——不过总算是暂时摆脱那恶心玩意儿了。 “喂!” 虎子一边爬起来,一边喊着祁晓轩,拼命向那边挪动着,想要把祁晓轩从地上拉起来。 但这才刚挪了两步,那阴魂不散的黑光又出现了。 这次的黑光的力气更大,缠得也更紧,更是直接勒在了虎子的脖子上,让他想跑也跑不掉。 虎子眼看就要触碰到祁晓轩的手就这样悬在了半空,费劲了力气,还是垂了下去。 难道就这样完了? 难道小萱萱就这样起不来了? 不行,不可以! “起来啊!混蛋!” 虎子扯着嗓子嘶吼着。 “地板很脏的!” “衣服都弄脏了!” 祁晓轩艰难地动了动手指,虎子心头一紧,可那手指动了一下就再也没有动过。 虎子眼看祁晓轩如此模样,心痛如绞,泪水无声淌落。 可他还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 “平时你不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吗!” “怎么关键时刻就趴下了!” “大爷我再多挺十下也撑得住!你怎么这么不禁打!” “给我站起来啊!” “起来啊……” 混账…… 难道你就这样死了么? 别这样,别就这样走啊…… 很难看的啊! ——不要又丢下我一个人啊…… ……轩哥! 虎子心中绝望,“祁晓轩死了”这个念头仿佛带走了他身上所有的力量,再无分毫力气来抵御那黑光上携带的力量,虎子松手,任凭自己被那黑光卷回,卷回到那妖怪的怀中去。 这算什么呢…… 就这样完了么。 我的一辈子…… 他漫无目的的想着,直到左手传来一阵温热而熟悉的触感。 没什么力气,但是温热的手。 祁晓轩的手! 虎子猛地睁开双眼! 只见祁晓轩拉着他的手,站在眼前。 他的身体还有些不稳,嘴上不时还传来几声咳嗽,满脸的伤痕,衣服也是又脏又破。然而他即便就是站在那里,虎子便感到全身的热血在沸腾。 “吵死了……” 祁晓轩的声音有些嘶哑。 “轩哥……” 虎子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脑中一片空白。 “就不能让我安静思考一下吗!” 祁晓轩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继而轻喝一声: “赤珠借我一用!” 说是“借”也没管他同不同意,右手将虎子扯进怀里,左手成势,口中念动法诀: “解!” 言出法随,一瞬之间,以虎子的腹部为中心,万丈光芒照耀着这方寸之地,一颗赤红的圆珠在腹部上方旋转,正是赤珠! 祁晓轩把虎子拉到身侧,左手则掌握着赤珠驱赶着虎子身上的黑光。那妖怪的黑光在赤珠的光芒之前不断溃散,几秒钟的功夫虎子身上的束缚已消失大半。 那妖物感受到这珠子的威胁,登时疯狂起来,只见它猛然发力,全身上下的黑光都聚集在一起,狠狠地向祁晓轩的胸膛冲刺而去,要将他一把置于死地! 而祁晓轩一心控制法术,对此竟是毫不闪避,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眼看那疯狂的黑光就要打在祁晓轩的身上,突然,虎子猛地摆脱了祁晓轩拉着他的手,一个踏步横身于祁晓轩身前,生生就要将那攻击挡下,依旧被妖怪抓住的右手几乎被那黑光勒断也是在所不惜! 而与此同时,祁晓轩的法术已经酝酿完毕,只见口中轻叱一声,悬浮于右手上方的赤珠微微一滞,紧接着便飞速旋转起来,径直向前冲去,径直击打在那妖物身上。 那妖怪的身体接触到赤珠,就像是春雪遇见阳光一般快速融化,不多时便消融了大半。 眼看那妖怪就要全部散去,残余的一张脸上,却突然露出了微笑。 “哈哈哈,晚了!” 祁晓轩虎子二人惊讶地看向它。 “你们以为我为何要在这小子体内盘桓不去?还不是因为他灵魂中融合的傀儡花的能量!现下我已为本体吸取了足够的能量,本体已经现世了吧,啊哈哈哈……” “晚了……” “人类,你们都要死!” 二人闻言,面面相觑。 而在现实世界当中,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堪堪平息,随着爆炸弥漫的硝烟也逐渐消退。 赵宗主长身而立,抓着霸王枪的手因为太接近爆炸的中心点的波动而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空地。 原本的巨大发柱和丑陋肉山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跪在地上的身影。 一个美丽的女人。 绝美的容貌下是一副极具爆发力的躯体。玉峰高耸,冰雪般的肌肤从头颈延伸至脐下三寸;余处肌肤则不同于寻常女人,上覆丝绸般亮滑的黑色,文绣双唇形图案。 她静静地跪于月下,月华沿着她头顶犄角底处盘缠的银白色长发流泻于地,银色的光晕笼罩在她的全身,竟是无比的圣洁。 仿佛是神灵降世。 赵宗主的眼中却并没有这妖怪的外形究竟如何,他死死地盯住她,表情凝重。 心中喃喃道: 这就是…… 妖怪真身? 妖师界将妖怪划分为六个等级,在不同的等级下,妖怪有着不同的形态。最低级别的妖怪具有与化妖前物种相似的形态,而妖怪进化成妖魔后,形态膨胀巨大化,开始产生意识。而妖魔突破成妖尊之后,形态将化为人类,并拥有与人类一样的思想。 这是妖怪的一般进化历程,当然,其中也有一些特殊的存在,例如妖怪中拥有天赋血统的四仙,天生便拥有化为人形的能力,并拥有思想意识。 然而眼前的人形妖怪…… 不容置疑,是妖尊。 在五百年前的巅峰之役后,妖尊就再也没再人界出现过,实力到底如何无从稽考。 但国御妖师守则中曾警戒…… 遇尊则退! 遇尊,则,退么…… 赵宗主看着那白发黑妆的美艳女子,表情凝重。 这就是连国御妖师都不敢动的妖尊吗? 攥紧了手中的霸王枪,赵宗主心中突然涌出了无限豪情。 有意思! 就让老夫五十年的除妖生涯来点波澜吧! 赵宗主摆好架势,正欲先喝问这妖怪的来历。 ——不料,这妖怪竟动了。 只见她跪姿的身体微微前倾,颤巍巍地伸出右手,玉葱般的五指屈伸,像是要抓住什么。 浓浓的睫毛下眼睛轻轻打开,红唇微张,白玉般的脸上香汗淋漓。 “救……” 那女子竟开口说话了,且一开口,就是求救! ——一个妖尊,反而在求救! “……命!”随着这女子“命”字出口,“扑通”一声,她竟似弱不禁风一般倒在了地上。 她双手撑在地上,臀部高高翘起。缓缓抬头,一双湿润的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赵宗主,樱唇微启: “老……先生。” 声音轻柔得仿佛叹息。 “那个红衣黑发的女鬼想杀了我。” 她低吟着,上身在地上磨蹭。 “她用锁魂锥将我牢牢钉住,作为培育她玩具的容器!” “每次从我体内取出那玩意儿的时候,都让我痛不欲生。” 说着仿佛回忆起了那段经历,这女子口中发出阵阵轻喘。 “……就这样,我被整整禁锢了五百年,那种煎熬的滋味,真是苦不堪言。” “不过,我并没有放弃。”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微微一笑, “我一直在等待逃脱的机会。”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次,我将一丝内丹附在那玩具之上,没想到,竟碰见了我的伴生花。而那伴生花离开我如此久,竟早已成了精,亏得吸收了它的能量,我才能解开封印,得以重见天日。” “我现在这虚弱的身体……” 她将脸缓缓转向赵宗主。 “好想饱食一顿啊!” 尖叫声中,赵宗主看见的是一张因为故意拉长而扭曲变形到可怕地脸! 只见那女妖的指甲在一瞬间突然变得直有一尺长,锋利的尖端直直冲赵宗主的眼睛戳来! 赵宗主虽然知道这妖尊没那么简单,但也料不到她骤然暴起,再想要避时,已嫌晚了。 左脚力蹬后跃,落地时,右手大臂上已经多了几道深深的抓痕。 “哼!”赵宗主扶着伤口闷哼一声,看那女妖的眼神转而凌厉。 第六十章 (黑风罗刹) 那女妖却是对于赵宗主竟能避开自己一击感到相当惊讶,右手叉腰,颇有些遗憾地看着左手指甲上沾染的人类鲜血。 “嗯哼~真是吝啬的老头子~” 目光在赵宗主身上流连,似嗔似怨。 赵宗主凝重地看着她,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心中默默地评估着,这家伙速度很快…… “浪费了这么多口水都不让人家咬一口。” 手指伸进两片红唇中缓缓吮吸,女妖眼睛眯起,口中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叹息。 “啊~真是充满活力的鲜血。” 似是要让赵宗主看个真切,女妖还特意伸出舌头,在左手手指上轻轻舔了一口,“没想到一出来就遇到好货色……好棒!” 看着赵宗主的眸子湿润而迷离,充满了诱惑。 不过仅比速度的话…… “让人迫不及待想……” “吃掉你!” 我更快! “你”字刚落,眨眼之间,那女妖所在之处便只余残影,而与此同时,一只黑色的利爪几乎是凭空出现在了赵宗主的左侧,直直向他的胸膛抓去! 然而赵宗主却是面不改色,仿佛早有预料,右手随意一挥,那利爪的虚影便被枪柄“唰”地挡开。 那女妖一怔,立刻扭身便跑。但赵宗主又怎会这么轻松地放过她! 他紧紧地追在那女妖的身后。赵宗主的速度比女妖更快,周围又被这女妖自己爆成了一片废墟,毫无遮蔽物可言,两相追逐半晌,两人间的距离已是越来越近。 赵宗主紧逼在后,瞅准机会,当堪堪与女妖相隔一身的距离时,冷哼一声,霸王枪赫然向前刺出,眼看就要将那女妖一枪爆头! 那女妖身有所感,立刻转换方向,然而脸上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枪尖掠过,划下一道血痕。 女妖明白自己速度不及这人类,再逃下去总会被捉住,索性回转身来,一对长长的利爪交叉并用,伺机攻向赵宗主。赵宗主见此自然也不客气,霸王枪连连挡击,一招流星点刺让那女妖丝毫没有可乘之机。 “当!当!当!当!当!” 转瞬之间,二人已交手几十招,战场火星迸溅,激烈之极。 赵宗主目光一沉,霸王枪突然发力,女妖所料未及,指甲虽将其挡住,却无法消除其上带着的大力,双脚不住后退,生生被逼到了十几步外。 伸手看时,只见那足足有尺多长的指甲竟崩掉大半。还未来得及惋惜,霸王枪又从女妖身后戳出。 女妖看似无所察觉,却是一个俯身如猫般趴伏在地,险险地避开了这一枪。同时嘴角带笑,长发轻轻一甩,发梢竟直直冲赵宗主的右脚而去,牢牢卷住脚腕,狠狠一拉——赵宗主一个不注意,瞬间被撂倒! 方要挣扎站起时,却见那女妖的手又至自己面门。此刻没了那长长的指甲,赵宗主本不在意,不料那攥紧的拳头突然打开,露出的手掌之上,双唇花纹竟突然向两边张开——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花纹,而是确实存在的眼睛! 那眼睛不断张开,眼珠子竟像是越变越大——不对,不是那眼珠越变越大,而是那珠子分明就是已经脱离了手掌,直直向赵宗主袭来! 赵宗主挨了一记,本道那珠子应有后续,不想那珠子竟真像一颗普通的弹力球一般,在击打赵宗主的面门之后,便瞬间弹开,滚落在地。赵宗主捂着被打折的鼻梁退后三尺,双眉紧皱。 而此时,那女妖已经跃至空中,她的全身上下上百个眼皮“花纹”统统张开,几十上百个眼珠圆球从开口处哗然射出,高速密集地向赵宗主所在之处击打而去。 “啪啪啪” “啪啪啪” 眼珠圆球一个接一个击打在赵宗主的身上。 “哈哈哈!” 女妖见此大笑,兴奋之极,连呼“射死他!” 竟是儿戏一般。 这边女妖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赵宗主被眼珠圆球凌虐,不料一种危机感突然在心中升起。女妖心头一动,低头向底下赵宗主处看去,竟见到一个银亮的光点正已难以想象的速度向自己接近,眼看就要贯通自己的身体! 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变换姿势,让那长枪险险地擦过下巴而过。正仰头庆幸时,却忽觉一个庞大的黑影笼罩在头部上方。 ——竟是原本应该在底下的赵宗主! 他一把接过霸王枪,冷哼一声,靴子触及女妖面门狠狠一踏! “轰”的一声巨响,女妖直直砸向地面,竟砸出了一个大洞。 赵宗主轻蔑地看了躺倒在脚下的女妖一眼,霸王枪高高举起,重重地刺向她的胸膛。 女妖瞳孔一缩。 “咳咳” 祁晓轩施法将那妖物打散,此刻却是再也支撑不住,双腿脱力地瘫软在地。喉咙似有东西堵住,轻咳两声,地上却是多了滩鲜血。 虎子见那妖物消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身问祁晓轩: “这里是我体内?你是来救我的?” “对……咳咳” 见祁晓轩如此模样,不由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他身受重伤,顿时担忧起来:“要紧么?” 见他没有回话,依旧咳个不停,登时心头发慌。 虎子走进祁晓轩,伸手想要把他扶起来,急切道:“我们赶紧离开这儿吧!” ——然而伸出去的右手却是像暴露在空气中,却什么东西也没有摸到。 虎子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就这样穿过了祁晓轩的身体,眼睛陡然瞪圆,失声道: “你的身体怎么变透明了!” 祁晓轩一时没有回答他。 半晌,他才勉强抬起头来——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在虎子看来竟显得有些脆弱。 “没用的……”虚弱而沙哑的声音从他的口中飘出,“我进来的时间已经耗尽,已经……无法出去了……” 说着又猛地咳了几声,大口大口的鲜血随着咳嗽一并出来。 “你快走吧……咳咳……”祁晓轩吃力地抬头看了虎子一眼,“魂魄被禁锢太久,也会消亡的……” 一时间,咳嗽声更加猛烈。 虎子只愣愣地看着他,半天没有言语。 良久,他才皱了皱眉头。 “胡说什么啊……” 虎子喃喃道,表情既是迷茫,又没来由的愤怒。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怎么听不懂? 什么叫“时间已经耗尽”,什么叫“你快走吧”? 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那黑色的妖怪…… ——开什么玩笑!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 虎子大吼一声。 “我救你出去!” 说着便不管不顾地向祁晓轩扑上去,一定要拉住他。 我要救他回来! 虎子在心中默念着…… 他的信念是如此的直接和炽烈。 ——我要救他! 我要……然而触手所及,依旧是什么都没有。 祁晓轩的身影却是越变越淡,越变越淡,最终化成了一缕青烟消失在了虎子的面前。 就像他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谢谢你,虎子。” 这是祁晓轩消失前留给虎子的最后一句话。 虎子犹记得,他说这句话时嘴角仿佛带着一丝微笑。 身体维持着扑过去的姿势,虎子呆呆地盯着眼前的空地,心仿佛也空了。 而赵宗主一边,战斗逐渐进入白热化。 就在霸王枪堪堪就要刺上女妖的前一秒,一颗不知什么时候掩埋的眼珠圆球悄然从赵宗主的背后破土而出,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轰”地一声爆开! 赵宗主在爆炸的一瞬间便暗叫不妙,然而避无可避,只得硬生生受了——整个人被爆炸的威力炸到一边,在地上滚了好几滚。 “哼……”女妖趁机从霸王枪下逃得一命,优雅地站起身来,看着狼狈的赵宗主,嘲讽道,“号称天下第一快枪的赵门宗,我怎敢和你比速度?” 轻轻撩了撩有些凌乱的头发,女妖媚然一笑,娇声道:“刚才为你准备的只是前菜……” “大餐,现在才开始!” 听见那女妖竟识得自己的身份来历,赵宗主登时有些惊疑不定。 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怎么知道赵门宗!” 女妖闻言一愣,继而恍然笑道:“啊哈,亲热了这么久,居然忘了自报家门,失礼了。” 微微站直了身子,女妖傲然道: “本座乃是黑白双刹中的黑风罗刹。” “说起来,我和赵门宗还有点渊源,遇见上一位赵门宗的人应该是五百年前了……” 五百年前? 那不是巅峰之役的时候么? 赵宗主一惊,难道是…… “他叫赵翎燕。” 赵宗主身躯一震。 说到这个名字,黑风罗刹的眼中的情绪瞬间变得复杂,口吻也是充满了怀念的味道。 “那是在巅峰之役上我和他的第一次相遇,也是最后一次。” 她仿佛瞬间回到了五百年前,奉王上之命带领罗刹妖军团征讨上阳岭的那个晚上。当时人族蓝营第五军团已是节节败退,妖军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眼看就要将其歼灭。 她和白面已经在说笑着要向王上讨什么赏赐。 然而那个男人出现了。 黑发长枪,单枪匹马走入战场。 阻拦的,杀。 抵抗的,杀。 求饶的,杀。 他行走于其间,竟是若无人之境。 黑风罗刹怒吼着前去迎战,但无论怎么攻击,都被那男人以枪格挡,难以接近那男人身周三尺之内,男人甚至是像在戏弄她一般,并不主动出手,只看她上蹿下跳。 而到他终于肯主动出击时…… 便是笑着一枪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强悍! 强悍! 无法抵抗的强悍! 她跪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雪白的长枪缓缓地插入自己的胸膛,仰头,因痛苦而含泪的眼睛中透露出难以置信。 那个冷酷而强悍的男人看了她一会儿,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嘴唇贴在自己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几乎让她的身体酥麻。 “枪,拔出来可能会有点疼……” 那死亡般的温柔,她至今都难以忘记。 第六十一章 (赵翎燕) “冷俊的外表,强悍的实力……” “温柔痛苦……” “迷乱沉醉……” “让人难以忘怀的初体验!” 光是想到这个名字,黑风罗刹都觉得情绪难以自抑。她下意识地抚摸着当年赵翎燕碰过的地方,忍不住呻吟出声。 “赵翎燕是世间最完美的男人,即使是过了五百年,我对他的迷恋也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淡……” 这边厢黑风兀自对和赵翎燕交手的经历沉醉不已,这话听在赵宗主耳里却是全然变了味。 “够了!” “你这满口胡言的妖怪!” 霸王枪怒指黑风,赵宗主大喝出声。 “再敢侮辱先辈,我就要你葬身于此!” “切。” 黑风罗刹嗤笑一声,对这口号自是毫不在意。 ——我不侮辱先辈你还不是想让我葬身此地? 不过见赵宗主这般不禁逗,黑风倒觉得好笑得紧——这赵翎燕的后人可是没得他祖先的半点儿风流气,正欲再编出些话来撩拨他,却注意到了赵宗主手上那支枪。 “嗯?” 先前打斗太激烈,一时还没有仔细看,这一看……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手上的那把是……” “赵翎燕的百玄梨花枪。” 顿时唏嘘不已。 “真是可惜啊,看来五百年的和平生活已经让赵门宗彻底没落了。好好的一把枪在你手里居然变成了一把鱼叉。” 惋惜地冲着赵宗主摇摇头。 “简直是暴殄天物!” “——混账!” 侮辱了先辈,现在又来侮辱我了! 赵宗主怒火攻心,不待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妖怪再口出狂言,左腿一蹬,干脆就向那妖怪直直冲去,要将其一把斩于身下。 不料刚一踏出,脚下便踩到了什么东西,但听“嘭”的一声轰响,赵宗主的身影便全然淹没在了爆炸的硝烟之中。 正是那不知什么时候埋下去的眼珠圆球! 黑风微微一笑,愉快地把玩着手中的圆球,嘲笑道:“一把年纪肝火还这么旺,容易短命哦。” “哎呀,忘了提醒你了,我为你准备的大餐是……” “可爱的小圆点。” 说着缓缓地在那眼珠圆球上一舔,眨眼道:“我们小圆点可是有些怕生哦,遇到陌生人就会藏到地下,如果不小心踏入到小圆点一丈范围之内的话……” “就会嘭的一声爆炸了哦~” 说着夸张地做了个模仿爆炸的动作,却是止不住自己笑了。 黑风望着满身狼藉的赵宗主,眼神中充满了怜悯。 “而就在刚才的战中中,我不小心在你身边掉下了上百颗——真是让人苦恼呢。” “哼……只是区区的地雷阵……” 赵宗主从地上爬起来,咬牙看着黑风,一个发力,霸王枪脱手而出! “老夫又有何惧!” “百步穿杨!” 心道这百步穿杨方圆一里内例无虚发,即使不移动,也能将你击倒。 赵宗主死死地盯着在空中飞速移动的霸王枪,就等着它插进黑风罗刹的那一刻! 黑风一脸惊恐地看着霸王枪,夸张地大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却听“嘭”“嘭”“嘭”的几声连环巨响,霸王枪被地上连环爆炸的冲击浪所波及,再也无法延续原来的运行轨迹,一个歪斜落在地上。 “什么?!” 赵宗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喏喏~忘了提示二,”黑风一脸地不好意思,“即使只是经过上空也是会爆炸的哦~” “所以想靠跳或者飞都是不可取的呢!” 赵宗主默默盘坐在地上,右手红光一闪,那掉落在远处的霸王枪便被召回。 “哦呀哦呀,竟然不动了么?”黑风惊讶道,“果然是老妖师,即使在暴躁的性格下还有一颗沉稳的耐心。” “那么就尝尝这个吧!” 只见她咯咯狂笑着,全身像抖筛子一样突然颤抖起来。 只听“噗”的一声,那全身的眼睛竟同时睁开,上百个小圆点暴雨般一齐向赵宗主击来! 赵宗主定心凝神,枪上流星点刺不敢有半点大意,那小圆点虽密集,却也没有一个能接近赵宗主的身体。 “这种软弱无力的攻击怎么能伤到我?”赵宗主冷哼一声,但继而心下闪过一丝疑惑:是我的错觉么,我怎么觉得这小圆点的速度变慢了? 瞥了眼黑风,却见她只是嘿然一笑。 不对! 赵宗主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小圆点不仅变慢了,还变软了!降低速度和硬度只是为了让地雷反弹的距离更小,进一步压缩我的安全范围。 意识到这一点,赵宗主心下一横。当最后一枚小圆点被他挡落、落地前的那一刻,他伸手将其接在了掌心。 “这种鬼东西!” 狠狠向黑风的方向一掷。 “还给你!” 竟然是用手掷来,黑风扯了扯嘴角,自然是“啪”地一声接住了,还不忘附上嘲笑:“身手不错嘛。” 不料余光一瞥,突然发现这小圆点跟自己弹出去的似乎有些不同,它的上面竟然还…… 不好! 竟然附上了那妖师的符咒! 忙将那小圆点掷出,然而晚了! “砰”地一声响,赵宗主凭着符咒,竟骤然出现在了黑风的面前! 赵宗主的语气冰冷而精确: “战斗中已经用身体确认过未埋到地下的地雷不会爆炸。” “地雷也不会攻击地雷。” 大手伸出,一把捏住了黑风的脸,大吼道: “你完蛋了!” “去死吧!” 言罢,左手拳头狠狠砸出!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宗主突然感觉右手被黑风抓住。 “忘了提示三。” 黑风的声音阴森而得意,她的身体突然下沉,双脚埋在地里。 她猛地仰头,恶狠狠地看着赵宗主,厉笑道: “我可是最大的小圆点!” 黑风话音刚落,但闻“嘀”的一声。 空间仿佛骤然停滞。 紧接着是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只见以黑风为中心,一个黑色圆球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向外扩散,其所到之处,无不夷为平地,木石金铁尽然湮灭,连点灰烬都不留下。那圆球的威力甚至冲到了天边,百里之外都能看见那巨大的黑色仿佛能量罩一般的尘波。 方圆一里,尽为焦土。 远处,一高一矮两个人正时刻关注着战场。 看见这爆炸之后,高个子笑道:“看样子是黑风老妖赢了哦。” 然而矮个子却笑而不语——她黑水晶般的眼睛无比明亮,隐约还倒映出远处的模样。 一眉阴沉地笑了:“我还稍稍有点期待老头子赢呢。” “哦?” 幸子惊讶地看着她。 一眉黑色的长发无风自动,一个眨眼间便幻化成了一双巨大的翅膀。她扇动着翅膀,缓缓向战场中心飞去,同时叹了一口气。 “解决黑风老妖,可比解决老头子更麻烦呐。” 第六十二章(地藏王) 【虎子的体内】 虎子伸手,想要将祁晓轩拉起来,摸到的却是一缕轻烟。 虎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迅速回头,大叫一声“小萱萱!” 为时已晚。只看见地上懒散地趴着一只长发女妖:没有下半身,却有好几只手臂。她侧过头,而祁晓轩那轻薄如烟的身体已经让她吃进去了一半。 虎子大怒,紧紧盯着妖怪的身体,大声喝到:“混账妖怪,死不断气的!快点...快点把小萱萱给我吐出来!听见了没!”说着就是迎面一拳,正中那妖怪的面门。 那妖怪躲闪不及,被虎子一拳正中,黑色的长发飘飞了漫天。 虎子却是丝毫没有怜香惜玉,打蛇随棒上,又是紧接的两拳,那妖怪便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时何地了。 只见那女妖的面上渐渐有了裂缝,不多时便分裂成一块块的碎片,迸发出尖利的响声和刺眼的光芒来——就这样爆炸了。 虎子惊异不已,还要出拳,却看见那一团耀眼的白光渐渐散去,只剩下一个粉嘟嘟的小孩子来。 虎子已经出手一半的拳头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看着那小婴儿,奇怪不已。 那孩子生得白白胖胖、粉妆玉砌,煞是可爱,浑身上下嫩得能掐出水来。虎子见着他想起来幼时自家隔壁的二傻子,便觉得下不去手了。 为什么会有个小孩在这里?!虎子心里震惊不已。 世间事往往如此。那孩子生得可人,纵使虎子此刻认定了它是妖怪,也不是下不去手的了。况且,这里现在是虎子的地盘,是灵魂的地盘——相由心生。虎子打心底里觉得,这小奶娃不是什么坏物件。——啊,不是物件,八成还是个灵物。——啊,不是灵物,这灵气...难道是小萱萱? 难道是小萱萱?天哪!难道小萱萱因为元气被吸干了...返老还童了吗?变成了真的小萱萱了吗?天哪,这都是我的错!轩哥!我还没有叫你一声轩哥啊! 虎子这样想着,神情由震惊转为了悲伤,紧紧皱着眉头忍住了眼里的泪水,看着眼前的小婴孩,不知应当如何是好。 “哥哥!”那孩子突兀地叫道。声音软软糯糯,任谁听了都不能生起抵抗的心思。 虎子看着一个小婴孩这样叫自己,心都化了,不由自主地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放在面前。那婴儿的身子很小,让虎子抱在手里,看上去不过两个巴掌大。 虎子信誓旦旦地冲着那婴儿说道:“小萱萱,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把你养大成人,不辜负你祁门宗的希望的!”,说着,把那婴儿摇了摇,搂在怀里,大声地哭了起来。 那婴儿瞪着两只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虎子,听到他这话,又被他挤压在怀里,突然也大声哭了起来,“啊啊啊啊”地大叫。 虎子一时慌了手脚,不知怎么办,只能把那婴儿翻来覆去地看,不知道他是饿了还是渴了。 哭着哭着,那婴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紧接着大叫一声,嘴里便吐出一道金光。 虎子条件反射般地低下头。 那金光远远地射了出去,最后竟投射出一个人影出来,渐渐地颜色加深,变成一个实体。那人掉在了地上,发出轻轻的响声。虎子转过头,一脸痴呆地叫道:“小萱萱?” 祁晓轩爬起来,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双手,像是还有几分没有反应过来,只喃喃道:“啊...身体恢复了?”说着,又将自己的双掌翻来覆去地看看。 正这么坐着,就听见虎子在一边大声哭喊道:“小萱萱,你没事啊!那真是太好了!呜呜呜呜,我还以为你...哈哈哈!” 祁晓轩扭头看过去,只见虎子坐在旁边,又哭又笑的。身边还趴着一个小奶娃,在虎子的身上上蹿下跳的。 祁晓轩想起了自己被那女妖吞噬前的事情...自己是进来唤醒虎子的啊!于是他正色问道:“虎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虎子傻乎乎地挠挠头,答道:“我也不知道啊哈哈哈。”说着又举起自己的左手手臂,那小奶娃正吊挂在上面,摇摇摆摆的。 只听虎子继续道:“只是这个...这个小呆瓜...他好像把你吸进去了。然后...又打了个喷嚏,你就又出来了。”虎子说着,心疼又期待地看着手臂上的小孩,显然是还没有忘记自己刚刚的承诺。 祁晓轩满心奇怪,伸手上前:“这是哪里来的小孩?” 祁晓轩的手指轻轻地碰到了那婴儿的后脑,就好像被火燎了一半,骤然收回,十分震惊地看着那孩子:怎么回事?!怎么我只要一碰他,阳气就好像会被吸走... 可是转眼看着虎子将那孩子抱在手里玩得开心,便更加新生疑惑:可是虎子看上去好像又没什么?是他太迟钝,还是... 祁晓轩两指成剑,竖在嘴前,口中念念有词,大喝一声“解!” 还在逗弄那小孩的虎子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腹中的赤珠竟然生生地飞了出来,飞在了祁晓轩的手里。而那婴儿也不再理睬虎子,紧紧地扒着那赤珠,小嘴紧贴在赤珠上面不肯离开,整个人在祁晓轩的手上摇来荡去。 虎子疑惑地看着祁晓轩。 祁晓轩解释道:“这小孩子,好像很喜欢吸食阳气。”说着,像是为了印证祁晓轩的话,那小奶娃在赤珠上大声地啵了一声,顺便还吧唧吧唧嘴,继续愉快地吸了起来。 祁晓轩继续疑虑:“这家伙到底是什么玩意?!” 正说着,却见那小婴儿身上又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白光。虎子只觉得自己今天要被闪瞎双眼了。 虎子和祁晓轩都不得不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待那光芒渐渐淡去,那小小的婴儿已经消失不见,凭空出现了一个庄重万分的菩萨。 那菩萨身披袈裟,坐在莲花宝座上,双耳及肩。 虎子和祁晓轩仰望着他,看着他脑后的佛光,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祁晓轩被今天的一切震惊了,道:“这到底是...” 而虎子傻得压根没说话。 只听那菩萨一脸肃穆地张口道:“阿弥陀佛...二位小施主,感谢你们净化了我身上的妖气。” 祁晓轩细细地看过去,看着那菩萨头戴毗卢冠,身披袈裟,左手持锡杖,右手持宝珠,难道—— “难道是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 虎子一脸震惊到痴呆的表情,甩头看着祁晓轩道:“菩萨?!” 而那菩萨却自自然然地回答道:“正是。我可以为二位施主实现一个愿望。” “——救救虎子吧!” “——救救轩哥吧!” 兄弟二人同时开口,听到对方的话,都不禁一阵无语,面无表情地看看对方,又把头撇到了一边。 只听那菩萨说道:“阿弥陀佛。两位小施主情深意重,实在难得。” 二人都没去看对方,自然看不见对方通红的脸。 菩萨继续道:“这位小施主,是叫虎子,对吧?” 虎子大声答道:“啊,是啊!” 地藏王菩萨又问:“那么,除了救另外那位小施主以外,你心底还有什么愿望吗?” 虎子没想到菩萨会这样问自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怔了:“啊?” 紧接着很快地反应过来,挠挠头,说道:“哈哈...我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愿望...就是想...想吃个饱...” 话还没说完,脑后就让祁晓轩拍了一掌,身后还传来祁晓轩严肃的声音:“别乱开菩萨的玩笑!” 虎子委屈地回头,看见祁晓轩对着菩萨微微躬身施礼,尊敬地道:“对不起,菩萨。” 那地藏王菩萨看上去倒是有一副好脾气,慈眉善目地道:“施主天性率真菩萨只会保佑,决不会怪责的。只不过,施主内心的深处似乎有一些东西在纠结着?” 虎子低下头,不语。 祁晓轩在一旁看着虎子。在他的印象里,虎子从来都是憨憨傻傻的,何曾有过这样的状态?这样的虎子,自己好像一点也不认识,可是...可是竟又是那样地熟悉,好像自己认识了很久似的。祁晓轩暗自一笑,笑自己这样的想法——谁不是像那菩萨说的那样呢?看来,以前,是自己把虎子想得肤浅了。 菩萨又道:“那好像是一份深深的眷恋。” 虎子低下头,依旧不语。 祁晓轩更加不解,却不想给虎子什么压力,故而淡淡地将头偏向了一边,不再去看虎子。 菩萨依旧语气淡淡地:“能告诉我吗?” 虎子的身子躬得更低了,深深地弯了下去。眷恋,纠结,菩萨...虎子已经很久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了。过了很久,像是花了很大的努力似的,他仰起头,认真地看着地藏王菩萨,一字一句地道:“菩萨说得没错,我一直有这样的想法:我想去地狱,再见母亲一面。” 地藏王菩萨看着下方的虎子,低矮的身影,在菩萨的面前不过是一个小孩。 可他的声音里依旧透露着大慈大悲,看向虎子和祁晓轩道:“此话怎讲?” 第六十三章(虎子的伤) 【八年前】 虎子记得,八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做人生目前为止最快乐的一个梦。 在那个梦里,他半夜从床上惊醒——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个梦中梦,只记得窗户外面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可是这样的雨夜,虎子却感到分外安宁——他躲在暖暖的被窝里面,而妈妈就在隔壁的房间。 妈妈? 虎子听见外间传来不知什么的响声。整个房子里,就只有虎子和妈妈两个人,虎子料定是妈妈在房间外头做些什么。 那一年的虎子还很小,只有现在的一半高。他翻开被子、爬下床,光着两只小脚丫走在地上、揉着惺忪的睡眼。 妈妈果真在外头,忙里忙外的。从厨房飘来一阵阵的香气。虎子觉得自己一定是让这饭菜的香味馋醒了的——可是现在还是大半夜呀!不是不是,自己一定是还在梦里,没有醒过来。 虎子轻轻掐了掐自己的脸,果然不疼——果然是在梦里。 他迈着两条小短腿冲妈妈走过去:“妈妈!” 梦里的妈妈很漂亮,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她转过头,笑弯了两只眼睛,道:“虎子,你醒了。”似乎并不吃惊虎子大半夜的竟然下了床。 虎子的声音里面还有几分软糯,问道:“妈妈,你在做什么呢?” 妈妈的声音很温柔:“喏,妈妈给你做了很多好吃的呢。” 虎子抬起头,看见餐桌上摆着一大桌美食:三鲜包子,新炸的油条,烤鸡腿和新鲜的酒酿...都是虎子平常最喜欢吃的东西。 虎子看到此情此景,已经食指大动,睡意也去了一半,叫道:“哇!妈妈好厉害呀!” “吃吧~” 虎子爬上餐桌边的凳子,两只手扒在餐桌上,敞开肚皮就吃了起来。嘴里虽然塞满了食物,但还是高兴地冲着妈妈赞叹:“好吃!恩...这个也好吃!” 妈妈站在虎子的身后,温柔地默默他的头,道:“好吃就多吃一些。” 虎子顾不上说话,只一边吃一边点头。要是放在平常,妈妈是绝不会一次将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一次都做给自己的。哪一次不是自己央着妈妈许久呢?虎子这样想着,只觉得做梦真是美好,一切都可以按照自己设想的来。 ...... 第二天一早,阳光格外地好。 虎子躺在自己的被窝里,睁开双眼,留恋着昨晚的梦境不肯起床。在那个梦里,他梦见了妈妈,大半夜的,做了许多许多好吃的给自己,让自己尽情放开肚皮吃。虎子想到这里,还觉得肚子里好像饱胀胀的,梦里吃的东西好像还没有消化一样。 妈妈在外间叫道:“虎子~起床了~” 每一个早晨,妈妈都会这样叫醒自己。虎子高兴地从床上跳起来,胡乱将衣服套在了身上。 昨晚的梦果然是个吉兆:虎子喜滋滋地发现今天早上的早饭也格外丰盛,妈妈还给自己打包了一份好吃的午饭。 此刻的虎子感到自己无比幸福。 他拿上了自己的书包和午饭,一蹦一跳地出了房间。隔壁的二胖和小美已经在上学的路上等着自己了。虎子一阵撒丫子就冲他们奔去。 “虎子,等等!” 是妈妈从房间里跑出来,叫住了自己。 虎子呆呆地站在原地。妈妈走上来,在虎子面前蹲了下来,细细整理起了他的衣服,一边说道:“今天是你第一天上学呀,衣服呢,要穿好。”说着又为虎子扭上一粒系错的扣子。 虎子木愣愣地站着,看着妈妈柔软的手指为自己打理好一切。 做完这些,妈妈站起身,在虎子的额头上轻轻烙下了一个吻。 虎子像是脑袋上着了火一般,手舞足蹈地揉着自己额前的头发,叫道:“妈妈好讨厌啊,弄得我脸都是口水!” 两个小伙伴二胖和小美在远处哈哈大笑:“虎子羞羞啦!” 却听见妈妈严肃地说道:“虎子!从今天开始,你就长大了。从今以后,勿论你在外面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说着,妈妈把虎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虎子有些疑惑地问道:“妈妈你今天好奇怪耶......” 妈妈放开了虎子,微笑道:“妈妈是担心你在学堂被同学欺负啦。” 虎子高兴地笑着说:“放心啦,虎子我可是男子汉了!” 说着,扬起手臂,露出自己小小的三角肌,道:“我现在还能保护妈妈哟~” 妈妈狠狠地点点头。 “那妈妈再见啦!”说着,虎子向着一边的小伙伴跑了过去。一行三人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渐渐离开了虎子的家。 虎子三两步一回头,看看后面的妈妈,不时和妈妈招招手。在木里可及的范围里,妈妈始终没有离开原地,站在家门口目送着他。 “妈妈回去吧!晚上见!”虎子在远处大喊着。 妈妈不语,只是招招手。 渐渐地,虎子就走远了,离开了妈妈的视线。正是因为走远了,才没有看见妈妈流下的泪水。 很快,夕阳西下,虎子回到家中。 离得很远的时候,就看见家门大大地敞着,一股浓重的腥味从里面传来。虎子跑上前,便看见妈妈倒在家里,左手腕子上有一道长长深深的伤口,右手拿着一把匕首。 虎子看着面前的场景,一个人在家门口站了很久很久。 从那以后,这个场景经常地出现在虎子的梦里。有的时候,他梦到自己半夜醒来,吃了一桌妈妈做的美食,然后沉沉地睡去。可是睡着睡着,等他醒来,就再也找不到妈妈。有的时候,他梦到自己蹦跳着和二胖和小美回家,却发现妈妈已经死在家中。更多的时候,他食不果腹,梦见妈妈在梦里呼唤着自己;可是等自己走进了,她的手腕上便裂开一个深深的口子,粘稠的鲜血从里面汩汩流出来,散发浓郁的腥气。 可是,虎子仍然觉得做了这些梦的自己是幸福的。至少在这样的梦里,自己可以见到妈妈,许久不曾见过的妈妈。他想念妈妈在的最后的时光。 那以后,他就去流浪。有的时候他想,前一晚的那个梦,也许不是梦,而是妈妈做给自己的最后的晚餐。有的时候他想,如果那个时候自己没有那么傻、看出了妈妈的不正常,妈妈是不是就不会离开自己?如果第二天,他没有傻呆呆地跟二胖和小美去上学,妈妈是不是就不会离开自己?有的时候他觉得,是不是自己害死了妈妈呢? 可是他也许永远都没有办法知道答案了。 直到那一天,一眉仙子告诉自己,地藏金身有着沟通地狱的力量。虎子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去地狱看一看妈妈,亲口问一问她,究竟有什么心结,要让她离开自己。 可是他并不怪罪。因为他知道,那个从小到大照顾自己的妈妈,一定是有身不由己的苦衷的。 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也就释然了,重新变回了那个乐观开朗的虎子,而讲一切悲伤留在心底。 ...... “妈妈,她就这样离我而去了。无声无息地。”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虎子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听说自杀的人,会下地狱,会受尽各种各样的折磨。如果是这样的话,妈妈她在地狱一定很难过了。” 祁晓轩听着虎子回忆往事,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虎子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菩萨,说道:“菩萨!我想再见妈妈一面。” 菩萨眯着眼睛看着虎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虎子继续恳求道:“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妈妈要抛弃我!” 菩萨没有回答,只是俯视着虎子,问道:“小施主,你怨恨你母亲吗?” 虎子道:“怨恨?...有什么好怨恨的呢?妈妈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比我更痛苦吧...”说着,泪水抑制不住地掉落下来。 祁晓轩和菩萨一时无话。 “菩萨!我想再见妈妈一面!即使是下地狱也不怕!”虎子向那地藏王菩萨说道。他擦擦眼睛,泪水又掉下来。虎子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很丢脸。可是想到身边只有祁晓轩和不喜不悲的地藏王菩萨,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克制的,眼泪便流得更多了。 只听到菩萨声音沉稳深厚,道:“小施主,你不要太悲伤。愿我尽未来劫,应有罪苦众生,广设方便,使令解脱。” 说着,地藏王菩萨将托在左手的宝珠向前伸出来,眼见着是在施法。 虎子和祁晓轩屏气等待,都以为菩萨是让虎子和自己的妈妈见上一面了。瞬息之后,却听菩萨说道:“小施主,我已算过,你与母亲的缘分未尽。” 虎子和祁晓轩对视一眼。祁晓轩看见他的眼神里是满满的失落。 只听菩萨又说道:“现在,我将地藏无量法力赐给你,以后的一切,就看你的造化了,你可愿意?” 虎子抬起头,瞪大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菩萨难得地露出了微笑,将那宝珠在手里攥得更紧了,口中念念有词。这是虎子晕过去前记得的最后的场景。紧接着一道白光闪过,他失去意识、昏睡了过去。 第六十四章(英雄末路) 虎子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个梦里,祁晓轩一会变成一条狗汪汪汪直叫唤,一会变成一个光屁股的小奶娃扒在自己的腿上胳膊上要奶吃。虎子不禁觉得很高兴:一想到祁晓轩竟然也有这样忠犬般的一副面孔,自己就好像捡到了天大的便宜一般。哈哈哈祁晓轩,让你平常鄙视我练功,看老子在梦里不玩死你! 虎子又依稀地觉得,自己梦到了许久未见的母亲。妈妈长得和当初一样温柔美丽,是十里八乡最漂亮的妇人——可是她却依旧不爱同邻里打交道。他还梦到隔壁的二胖和小美来找自己玩耍...恩,是叫二胖和小美吗?天哪,我竟有些记不清了呢? 还有,还有一尊活菩萨,高高地站在眼前,说是可以让自己见到妈妈。虎子为着这一刻可等待了太久太久了。可是就在那菩萨念经的时候,这个梦境渐渐淡去,就这样结束了。 妈妈,妈妈。 虎子醒过来,看着自己的完好无损的双手,一时陷入愣怔。他依稀记得,自己是被那赵门宗的宗旨打断了臂膀、生命垂危了。可是现在自己这么有精神的样子...... 虎子看了看周围,一片废墟。火焰熊熊燃烧着,瘴气四处迷茫。他一个人站在这里,却觉得四周空旷旷的。远处还依稀传来谁的哭声。 这里...是地狱了吧? 下了地狱,岂不就可以见到妈妈了吗? 是啊,妈妈! 虎子四周来回望望,果然看见一个身影跪坐在不远处,低垂着头,那身形—— “妈妈!” 虎子激动地扑将过去,一把抱住了母亲,又是激动又是心酸,声泪俱下,直说道:“妈妈,你知不知道虎子有多想你!呜呜呜...你为什么要离开我,把我一个人丢下!......不过,不过,现在好啦,有我来陪你了!” 哭着哭着,却感到怀里的人不停扭捏挣扎着,似乎有哪里不对? 诶? 虎子紧紧抱着“妈妈”。印象里,妈妈可不是这样瘦弱的......也不曾这样扭捏作态啊!她这是...... 虎子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问:“妈妈,你怎么...变得这么瘦?是不是这里没有好吃...” 话未说完,赵馨彤的脸映入眼里。 “的...” 只看见赵馨彤一脸的不甘不愿和嫌弃,鼻子眉毛都皱在一起,闭着眼睛正要发怒。 虎子连忙跳开,双手抱紧了自己,嘟囔道:“我说呢......怎么好像......胸变小了......” “啪——”赵馨彤直接轮过一个巴掌来,尖叫道:“胸部太小,真是对不起你了哦!梗到你那里了吗?”说着,又是一个拳头。 “心?肝?脾?肺?啊?你倒是说话啊?!” 虎子被打得满地乱滚,连连求饶:“啊!救命啊!姑奶奶!” 赵馨彤将气出了一半,拍拍手上的尘土,哼哼两声,说道:“哼哼,不知死活的野小子,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诶...野小子?” 赵馨彤回过头,看着被自己打肿脸的流氓,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你你...你是虎子吗?” 虎子趴在地上,也不回答,只连连叫道:“我要死啦呜呜呜...我现在又要死啦!” 赵馨彤哼哼两声,蛮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你是没事了?我刚刚被一阵强光晃了眼睛,没看清楚是谁。” 虎子趴在地上,不肯起来。 赵馨彤惊讶地看着虎子完好无损的身体,不敢相信方才奄奄一息还断了手臂的那个人,现在竟然有了耍流氓的精力。 “是菩萨的恩惠。”祁晓轩捋捋袍子,从一边走了过来。 赵馨彤回过头,惊喜地说道:“祁晓轩,你也没事了!” 祁晓轩点点头,解释道:“恩。我们刚刚奇遇了地藏金身菩萨。是菩萨救了我们的命。” 这会赵馨彤看到祁晓轩,已经顾不得趴在地上的肿胖虎子了,好奇地一个劲问道:“地藏菩萨?你进去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祁晓轩渣渣眼睛:“说来话长。具体说来嘛......” 说着便向赵馨彤三言两语地解释了前前后后的经过,说二人怎样制服了黑风老妖的残魄,又是怎样让地藏金身施下恩惠。 最后,赵馨彤点点头,问道:“这么说,虎子的手臂也是地藏菩萨复原的了?” “恩,虽然不可思议,但应该是吧。总之,大家都没事就好了~” 祁晓轩话音未落,虎子趴在地上像是看见了他,大声叫道:“小萱萱啊!我刚刚梦到和你一起去打怪兽了哦~” 祁晓轩看看地上的虎子,不忍捂脸,解释道:“发梦还没有那么早......是我刚刚进入了你的身体。” 虎子听言一个翻身跳了起来,怪叫道:“啥?是从哪里进去的??谁允许你进来的?我同意了吗?!你们没在我身上开洞吧?!” 祁晓轩无奈地摇摇头,说道:“放心吧。我只是元神进去了,不会对你造成什么生理上的伤害的。” 虎子奸诈地嘻嘻嘻笑笑,说:“哼,人家一早就猜到啦。” 祁晓轩苦着脸看看他。 赵馨彤看着两个人打打闹闹精力旺盛的样子,也为二人感到开心。可是转头想想这一切全然都是因为自己,不禁十分愧疚,说道:“那个,实在是抱歉!因为我自己的鲁莽,也因为爹爹护我护得太严,才给大家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真的是十分抱歉啊!特别是虎子......” 说道这里,赵馨彤深深鞠躬,不知怎么往下说的才好。 却被虎子打断:“说什么傻话呢哈哈哈。我虎子命硬,这不是好好的嘛!” 赵馨彤躬身,依旧没有言语。 虎子继续说道:“你这样扭扭捏捏,可一点也不想那个见面就摔我摔得半死的赵馨彤呢啊!是不是呀小萱萱?” 祁晓轩在一旁附和。 赵馨彤听着这些话,眼中已经有了泪水,说道:“谢谢......谢谢大家......” 虎子颇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没有注意到祁晓轩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他。 一笑泯恩仇。众人之间的尴尬和矛盾竟然就这样化解了,祁晓轩和赵馨彤倒还真有些惊诧。这生死的大仇,若是搁在普通妖师之间...... 这时,远处传来了阿圆的声音:“小姐!小姐你在哪里啊!小姐——” 众人回过头去。阿圆看到自家小姐,一面跑过来,一面焦急地问道:“这边怎么一片狼藉,发生了什么事?我在家里听到巨大的爆炸声,就赶了过来...老爷他人呢?” 赵馨彤拍拍阿圆,道:“刚才我们遭到了妖怪的袭击,我和爹爹就分开了。估计爹爹他应该去对付那妖怪了。” 阿圆看看方圆里的三个人,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也是万分焦急。 祁晓轩了然,指着远处,说道:“那边的妖气很重,妖怪和赵老前辈想必是在那边。” 赵馨彤感谢地冲祁晓轩点点头,回头叫道:“阿圆!” 阿圆应声,从怀里掏出八宝袋来,念叨着:“急急如律令!阿圆如意八宝袋!” 那八宝袋应声展开成了一张巨大的包袱皮。只见阿圆将那八宝袋向着赵馨彤身上一遮,再掀开时,赵馨彤身上的布衫长裙就变成了斗法场上的一身装扮。虎子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 不等虎子好好欣赏一番,赵馨彤吩咐阿圆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阿圆应声跟上,虎子和祁晓轩也纷纷跟随着。 那边厢,一眉仙子正看着地上的一颗头——是黑风老妖的头,生得也是俊美无双,可惜现下里空空睁着两只大眼睛,无神了。 一眉仙子捧着这颗头,突然一惊,将它丢在地上,高兴地自言自语起来:“对了!” “嘻嘻嘻......” “恩,没错~” “果然......” 幸子在一旁无辜地看着一眉仙子。 “哈哈哈哈没有错!这就是地藏金身的气息!” “地藏金身,终于重返人间了!” 说着,一眉仙子仰天大笑,一头黑发在空中铺张开来,虽没有风,却也微微震颤着,向着四面八方平铺而去。 地上的那颗头颅,陡然张开了空洞洞的眼睛。 赵馨彤带着一行人,向着妖气最浓的地方赶了过去。眼前的一幕却让自己慌了手脚。 方才自己还在为虎子的复活和祁晓轩的归来感到高兴,还在为父亲的冲动和自己的鲁莽感到愧疚,还在想着回去定要和爹爹闹上一场,让他知道不能随便欺负自己的朋友——或者要和他好好聊一聊,要让他知道自己是真正地想要练枪,想要传承赵门宗的衣钵。 可是眼前的一切让她慌了手脚。她看着眼前的景象,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嘴唇不自觉地抖动了起来。倏忽间又感觉到一阵心酸,手上滴上了两滴凉凉的泪水,才知道自己是哭了。 父亲...... 虎子和祁晓轩站在赵馨彤的背后,看着刚刚活蹦乱跳的姑娘像是刹那间被抽干了一一般,也是心有不忍。可是见到这样的景象,谁又能硬心肠地无动于衷呢?—— 只见赵宗主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面如枯骨,像是死去了很久了。 第六十五章(宗主逝) 赵宗主回忆起自己这一生,想起了几次日出日落。 第一次,他整夜未眠,在产房门口转悠了一整夜。 房间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他几次想冲进去握着妻子的手,跟她说几句体己的话,又被家里的下人拦了下来。他愤愤地甩开衣袖,想象着门里边的场景,却发现自己当真不知说什么才好——就算自己冲进去了,又能做些什么呢?孩子,不能我替她生育。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日出的时候,房间里传出了第一声婴儿的啼哭,和着第一缕阳光从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赵家迎来了一个新的生命。侍女颤颤悠悠地跑出来,冲到自己的面前,一手血腥,还未擦净,言语里半是惊慌半是高兴,道:“恭喜老爷,夫人为您生了一个小姐!” 他想起和夫人初见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时刻。夫人一袭白裙,像极了天女下凡,一瞬间就将自己的心思全部收了去。夫人,夫人。 赵宗主再等不及,进了产房,夫人面色苍白地卧在床上。一片狼藉。 他握着夫人的手,想说辛苦了,想说谢谢,想说些高兴的和期待的话——话到了嘴边,变成了长长的慨叹:“夫人。” 床上的女子半闭着眼睛,没有应声,心满意足地微笑着。 那是赵宗主最后一次见到赵夫人。 这个女子,嫁进门来,去了姓、去了名,只留一个赵夫人的称谓。而在这个早上,她为了诞下赵门宗的子嗣,用尽了一生的精力。 当他抱着女儿、靠着亡人的墓碑时,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夫人。我们的女儿,还没有娶上一个名字。你一定不知道,生下她的那天,屋外的阳光很美,照得满园的花都失了颜色。我们的女儿,长大以后,定也同你一样地出色。夫人,夫人。我还没有来得及同你商量,不过我已决定好了,这个女儿,叫馨彤,好不好?这样,我每一次唤馨彤的时候,就想起那天早上的阳光。馨彤、馨彤。我希望我们的女儿,像晨起的花朵那样馨香;又希望我赵门宗的姑娘,一生风风光光,就像通红通红的太阳。夫人,你看这样,好不好? 赵馨彤便是这样长大的,在父亲的怀抱和培养之下。 那一天,父女两个练了一天的剑。傍晚的时候,赵宗主奖励小彤,带着她去了离家不远的山坡上看日落。小彤靠着爹爹的臂膀,有些不安分,但依旧耐心地等待着日落最美的时刻。 赵馨彤问道:“爹爹,太阳公公为什么要落下去?是不是不喜欢看小彤耍枪?” 赵宗主笑着默默赵馨彤的脑袋,道:“太阳公公当然喜欢小彤啦。但是现在太阳公公累了,他要休息了。哪怕是太阳公公,也不可能一直陪在小彤的身边呀。” 赵馨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恩...可是,爹爹会一直陪着小彤的,是不是?” 赵宗主扭头看着赵馨彤一张稚嫩的脸庞,眼光照着她的细碎的头发,闪闪发亮,正如同她的一张小脸。赵宗主沉默着点点头,道:“爹爹总是会陪着你的。不论以什么方式。小彤啊,你知道,爹爹或者同娘亲一样也会有老的那一天。可是爹爹也和娘亲一样,不论怎样,都是陪着小彤的。” 赵馨彤睁大眼睛,依旧似懂非懂。这时,太阳落了下去,在山峰的掩映下光芒万丈,像是突然迸发了出来。她被这样美好的景色吸引,再也不向父亲问东问西。 那时候的日子多么美好,像是永远也不会过去。我教小彤练枪,一心要将赵门宗的衣钵传承给她。时间便好像停住了似的。然后转眼间,我突然发现已经许多年过去了。 那天是小彤的生辰,我命人替小彤做了一件衣裙。小彤穿上那裙子啊,白色的衣裙飘飘,长长的头发披肩,亭亭玉立,我好像看见了年轻时候的你的母亲。那时候,我才突然发现,我们的小彤长大了。 那一天,我很恍惚。开心的日子怎么过得这样快。那以后,你一定觉得爹爹改变了许多。小彤啊,都怪爹爹。可是勿论爹爹怎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都不得不承认:因为爹爹的自私,让你失去了太多太多。 小彤。 赵馨彤此刻正跪在父亲的身边,大声地唤着他。 祁晓轩走上前去,探了探赵宗主的鼻息,又将他的手腕拖起来,轻轻点了点,说道:“赵老前辈他...尚有一丝气息。” 赵馨彤泪眼朦胧地看着祁晓轩。 祁晓轩点点头,道:“似乎是精元损耗严重导致的。我现在试着传些真气过去,看能不能救醒他。” 说着,双指成剑,点在赵宗主的手腕上。那枯老的手腕微微泛起了一丝红润,血液仿佛又流动了起来。 不多时,赵宗主幽幽转醒,祁晓轩已经满头大汗。 赵宗主咳嗽了两声,赵馨彤激动地捧着他的手,问道:“爹爹?爹爹?你醒了吗?你怎么样?” “咳咳,是小彤吗?” “是的,是我!是小彤!爹爹...” 赵宗主捏了捏赵馨彤的手,道:“不知不觉,你的手已经这么大了。有的时候我真是恍惚啊,看到你,就想到了你的娘亲......我记得呀,小时候,你的手那么小,连枪也拿不稳呢......” 说着,赵宗主吃力地抬起右手,从虚空中变出了一把长枪来,道:“现在的你,已经能稳稳地拿着它了。” 赵宗主将那长枪递在赵馨彤的手里。那正是赵门宗看家的宝贝,百玄梨花枪。 赵馨彤一阵错愕,问道:“爹爹,这......” 赵宗主抢白道:“你不要说话,听我说。我记着小时候的你,特别喜欢舞刀弄枪,每次耍枪都像个小麻雀似的,在我耳边叽叽喳喳没有停歇,特别开心,甚至还有些烦人。”说到这里,赵宗主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又继续道:“这辈子啊,除了你母亲,可再也没有人这样烦过我了呢......” “我还记得呢,你很喜欢看日出。看完日出就去练枪。我们一直练枪,练到日落,又一起去山坡上看日落,然后再牵着你一起回家。” 那段时光,真是...... “可是啊,爹爹也很自私。爹爹一直不愿意承认,可是爹爹还是在你的身上,负载了太多太多的东西。爹爹每每想起这些来,就又是矛盾又是悲哀。我们赵门宗,没有生下一个男孩子,真是遗憾。” “爹爹!”赵馨彤听言,又是沮丧又是焦急,不知道爹爹究竟要说些什么。 可是赵老爷子却没有将这一番话说下去。他将赵馨彤持枪的双手紧紧地攥住,凝神看着赵馨彤,就这样看了许久许久——至少在赵馨彤的感觉里,爹爹很少这样出神地看着自己。而与年幼时有所不同的是,她又不知道爹爹此时此刻看的是谁。 有一会,她看到他面色轻松,嘴角上提,一脸宠溺,想来是想起了小时候黏着爹爹的那个小彤。 可是转眼间,就眉头紧锁,变成了那个严厉地禁止自己偷学枪法,整日里逼着自己读书绣花的爹爹。 最后,那眼神像是看着自己,又不像是看着自己,又是宠溺又是温柔,是赵馨彤从来没有看见过的神情。爹爹就这样盯着自己,看的却好像是自己背后的什么人。 大约是过了很久很久吧,爹爹有些惭愧有些尴尬,竟笑了起来,伴着几声咳嗽,说道:“我终究是负了你了。若我不是这赵家的宗主......不过,好在,你仍是生得这样好......” 赵馨彤心里一时慌乱,听得爹爹的话,像是同过世的母亲的言语,又像是同自己的言语,可自己张嘴却什么安慰回应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一个劲“爹爹、爹爹”地叫着,将那长枪也放在一边,捧着他的手,道:“爹爹,你别说了......咱们,咱们回去,将你的伤治好......以后小彤一定会听话的......” 祁晓轩和虎子站在一旁,看着赵氏父女这样的情形,也难免感动。阿圆在一边,早已泣不成声。 祁晓轩见到虎子向自己递来的疑问的目光,轻轻摇摇头,垂下眼帘,只能看着父女二人道别。 虎子并非没有见过祁晓轩的实力。这在场的几个人中间,若说有谁能救得老宗主一命,便是祁晓轩了。可现下里见他满头大汗虚弱的样子...... 虎子不忍再想下去。 太阳好像要升起来了,又好像刚刚才要落下去。赵馨彤趴在父亲的身边,哭尽了眼泪。 只听赵宗主微微笑着,凝神看着女儿,发现太阳光开始慢慢地落在她的头发上,表现出很心满意足的样子,说道:“小彤。” 赵馨彤连声回应。 “不论爹爹多不承认,还是想跟我的小彤,再看一次日出呢。” 赵馨彤咬着下唇,双手发抖,一个劲冲着赵宗主点头。她想咧出一个笑来让爹爹看看,可终究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下来。她闭上眼,想将那泪水忍住。 赵宗主抬手摸着她的头发,阳光从绸缎样的发丝上反射尽老爷子的手里。 最后,他满意地看着赵馨彤,说道:“你要好好地照顾自己。” 待赵馨彤睁开眼的时候,赵家老爷已经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第六十六章(杀气) 有些人,就这样消失在了生命里。 赵馨彤跪在父亲的身边,看着父亲的面孔。在她的记忆里,父亲仍是那个年轻高大的样子,摸着自己的头问:“小彤,今天有没有好好练枪?”可是仿佛是眨眼间的事情,他就这样老去了、安详地睡在自己身边。 爹爹一辈子都是个妖师,赵馨彤暗想着,哪怕是生命的最后,也是同妖怪在战斗。 她低下头去。应该悲伤吗?她问自己。不应该悲伤吗?可是全身上下都失去了感觉,麻木的大脑好像已不知道什么是悲伤。 我曾经有这样一个家,可是拼命挣扎着想要逃离。我曾想,如果我能够在外面的世界闯出名堂,那么爹爹一定会对我重新拾起信任和希望。可是爹爹仍在我一次又一次地离开的那个家里。我想起他的时候,便有莫大的勇气去面对这个世界。 而这个人,现在就躺在我的脚边,再也不会对我说:“小彤,你做得真棒。” 爹爹。 赵馨彤眨眨眼睛,终究又是将眼泪逼了回去。却听到一边的阿圆早已经泣不成声。虎子和祁晓轩也被这种情绪深深地感染了。 虎子在一旁义愤填膺地道:“为什么大人们总是喜欢把事情藏着掖着放在心里!一点也不坦率!你们......你们......总是自以为是地安排好一切!”说到这里,禁不住抹了抹眼睛,又道:“完全不顾我们的感受!我们也可以分担很多东西啊!” 祁晓轩看看虎子在一旁兀自地悲伤,知道他是想起了母亲。可是听他说到这里,也不免出声劝阻道:“虎子,别乱说话。” 虎子抬眼看祁晓轩一眼,指着他道:“走开!你也只是小孩而已!别装大人!” 祁晓轩一时间不知应当如何作答,只默默看着眼前哭作一团的众人。他不知道虎子说得对也不对。祁家传承的高贵的家教告诉他尊师重道的道理。可是父亲......祁晓轩看向远方,发现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他也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父亲,祁晓轩在心里念叨着——他总是这样深沉和含蓄吗? 晨起的太阳照耀在八宝镇的上空。而此时的八宝镇已几乎是一片狼藉。 一颗头颅掉落在地上。一炷香之前,这颗头还在黑风老妖的身体上雄赳赳气昂昂地颐指气使,现下里只能静静地躺在地上。远处里,有一眉仙子在放声大笑,不知在笑些什么。阳光洒落在这颗头颅上,便见出这妖怪原来也生得眉清目秀、柳眉杏眼。若是不知道前因后果,任谁见到这美人被斩首的一幕,都要生几分恻隐之心。 那美人的眼睛突然颤了两颤,然后一双眼睛瞪大了,也没有聚焦,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前方,听着远处一眉仙子的笑声,轻轻蹙起眉头。她两腮的肌肉紧张起来,显然是咬紧了牙关——同时在脖颈的伤口处,嗤嗤生出了三段肉芽,见风就长,转瞬间已经编的颇有力气,便这样撑着一颗头颅向远处逃窜而去。 “咯咯咯......死人头,跑掉啦!”见到这一幕的幸子捂着嘴角,悄悄对自己说道。他离一眉仙子尚有些距离,可是风还是将他的声音传到了仙子的耳朵里。 却见一眉仙子竟好像无动于衷一般,凭空里响起一阵沙沙的响动。幸子低下头去,原来是一眉的头发竟直直地插入进了地下,将地上的石头土块尽然翻起,在地下疯狂地生长起来。 于是那边厢疯狂逃窜的美人头颅,突然遭到重重的一击——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不知谁的发束。可美人却显得十分惊慌。那一击正中她的脸颊,美丽的脸庞也肿了大半,方生出来的几只“脚”也叫发束缠绕得紧紧的,便只能束手就擒了。 只看见几束头发将她紧紧束缚在半空中,再也动弹不得。 一眉仙子方才转过头来。方才还远远地在一旁观看,转瞬间却又到了黑风老妖的眼前。厚厚的刘海下面是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叫人看不明白她的心思。只见她抬起一张天真单纯的脸庞,看向黑风老妖,皱皱眉头,道:“逃到哪里去呢?” “嘻嘻——”幸子依旧在一旁嗤嗤地笑着。 那美人的脸上一时间出现了许多种表情,忽而皱眉,忽而抿嘴,忽而弯弯眉眼,最后瞪大双眼看着一眉仙子,声音里带了几分惶恐,认真说道:“仙子大人,求求你放了我把。地藏金身如今已经重返人间,我自知也没有了利用价值。您且看在这五百年来,我尽心尽力地帮您把地藏金身和......” 话音未落,一束头发突然将美人的樱唇封住,黑风老妖便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可仍在尽力挣扎着,不愿意就这样死去。 一眉仙子咧起一个大大的微笑,看着黑风老妖,将食指竖在唇边,轻轻吹出一个“嘘”来,示意她不要多言。 下一刻,方才萌得美人一脸血的小萝莉突然暴走,笑容直直咧到嘴角,黑洞洞的眼睛占了半张脸,及地的长发无风自动。她静静地漂浮在半空中,身子高过了黑风老妖的头颅,二者通过头发依旧连接在一起。 厚厚的刘海翻飞,只听仙子道:“我呀,只有一个缺点。” “——就是最讨厌别人叫我怎么做了。况且......” “——知道我秘密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呢。” 美人听言,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死死盯着一眉仙子,眼神里尽是恐惧。 幸子见状,笑嘻嘻地将一双眼睛捂上,不敢看眼前的一幕幕。只听见黑风老妖的声音在耳边作响,尖叫、怒吼、求饶。 幸子悄悄将手指打开一个缝——这绝对算不上是偷看,恩——从指缝间看过去,却见黑风老妖不知何时已经重新长出了躯干,美丽而修长的身体浮在空中,而仙子的头发依旧不肯放过她,将她颠来倒去地折磨和鞭打。 倒是不知幸子面具后的脸做什么表情,只知道他这时是看得痴呆了,定定地杵在一边。只听一眉仙子在一旁说道:“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一切竟不是你心甘情愿的吗?不过嘛,你那如花似玉的妹妹现在倒还在我的手上......” 美人听言,身体猛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从她的身上浮现出一圈圈光点,水波似的荡漾开来,那些绑缚着她的头发变渐渐松懈下来,将她解放出来。最后,她掩面,向一边的地面微微低头,吐出了一卷长长的发束。现在,所有的头发都离开了她的身体。她直起身子、挺起胸膛,将头上自己的两束头发轻轻捋顺。 一眉仙子就在旁边,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将自己的头发尽数解下。 只听黑风老妖自嘲地笑笑,轻仰起头,看着一眉仙子道:“五百年了,我也该明白了。——” “——你不过是个忘恩负义的——老妖婆!” “今天,我就要和你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咱们两个此生此世,不死不休!” 话音未落,八宝镇的上空中响起了一声巨响。 要说这些事,实在也不过一时半刻的功夫。远处的虎子一行人还没有从赵宗主去世的悲伤中回过神来,便听到整个镇子的上空爆发出一声巨响。众人回去看,正是黑风老妖坠落的地方。 赵馨彤抬起头,眼角依稀可见泪光。 虎子慌里慌张地向祁晓轩问道:“这震动......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祁晓轩半闭双眼,指尖微颤,点在白袍上,说道:“那边有妖气。” 二人还没有讨论完,便听到一边的赵馨彤从悲伤中抬起头来,愤愤道:“那妖怪......还没死吗?!” 说着便从父亲的身体旁边站了起来,将落在他身边的一杆长枪捡起来,用裙子仔细地擦拭着。 虎子正要上前安慰,祁晓轩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一边摇摇头,用眼神告诉虎子:“不要打扰她。” 那边赵馨彤便这样看着远方,虎子觉得过了很久,久到不知远处巨大的轰响声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久到赵馨彤身上悲伤的气息渐渐淡去,随之而起一股凌厉的杀气。虎子站在一旁,竟然感觉到鸡皮疙瘩从皮肤下面钻了上来。可是他知道,祁晓轩的提点是最合适的做法:静静等待,等她自己站起来。 赵馨彤闭着眼睛,聆听远方的声音,一边将一柄长枪擦拭干净。这柄枪与自己一枪用的那一柄并不相同——这才是真正的百玄梨花枪。原来赵馨彤的那一柄枪,本是按着自己的想法请工匠打造的。之所以那样 起名,全是因为爹爹说,百玄梨花枪是这世上最有灵性的长枪,是赵门宗的至宝。从小,赵馨彤就渴望继承这柄长枪。而爹爹手上——现在是自己手上了——这一柄,才是真正的百玄梨花枪。 事态紧急,不便多想。稳定了心神以后,赵馨彤便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位伙伴点点头。 祁晓轩见状,也微微颔首,道:“走吧,去看看。” 第六十七章 (自爆) 祁晓轩等人向着轰鸣声响起的地方飞奔而去。 远处,幸子定定地站在原地,长长的头发拖在地上。现在,这地面上不再平整。只听见啪啪啪的声音,从空中落下无数小圆点,正是黑风老妖的技能之一。 幸子微微蹙眉,显出为难的神情。 对面站着的是黑风老妖,可是她此时的形态却无比诡异。只见她的身体由曼妙美丽的少女渐渐膨胀起来,腹部的脂肪尤甚。于是这些脂肪便仿佛是没有规律地疯长起来,层层叠叠地堆积在她的身体里面,体积膨胀了一倍、两倍、五倍......直到从远处也可以看见建筑间的她的身影。 黑风老妖笑了起来,笑声低沉粗狂。随着这笑声的响起,她的双眼放射出两道光芒。一眉仙子将长发掩面,却发现这光芒并没有什么杀伤力。只是随着两道光芒的发出,黑风老妖周身竟睁开了数十只眼睛,遍布她的全身。 只听见黑风老妖自得道:“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已经玩完了!这已经是我的最终形态。我知道自己没什么用,可是我现在要是自爆了,你们谁也别想逃!” 一眉仙子和幸子望着眼前的庞然大物。 “到时候,整个八宝镇都会被夷为平地!要死,咱们一起死!一锅熟!” 幸子不淡定地用两只手将脸捧起来,揉搓着自己的脸颊。像是不相信黑风老妖的话,他的嘴张得大大的,下巴几乎掉到胸前。 一眉仙子仍是不语。 可是黑风老妖像是要将几百年的话都一口气说尽,仍是说道:“绝望吧!哭喊吧!哈哈哈哈哈!就算你们哭着跪着给我赔罪也没有用!隐藏提示五!连我自己也无法阻止自己哦!” “哈哈哈哈......还有还有,千万不要试着攻击我。如果我受到任何攻击,都会立马爆炸哦!就算你和你的变态小仆人不怕,可是这八宝镇的居民呢?你那个地藏金身的宝贝传承者呢?哈哈哈哈哈哈!” 一眉仙子低下头去,显然是不耐这妖怪的唠叨多嘴和威胁。果然,便见到她静静抬起头,眼睛依旧是黑黝黝的看不真切,只能看见她紧紧蹙着眉头,抿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无奈地看着黑风老妖。 黑风老妖显然是被激怒了,瞪着一眉仙子,愤怒地说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混账,瞧不起我吗!”说着,身上的眼睛啪啪作响,也不知究竟是眼睛还是小圆点。 要说这黑风老妖,原本是个美人样子的时候,虽然下手狠厉,可是也温柔妖娆。而此刻里变成了这不人不妖的形态,说话也是更加放肆无度。而那脾气古怪的一眉仙子,也难怪对这样的黑风老妖嗤之以鼻。 说时迟那时快,便见到漫天爆射而来的小圆点,从那妖怪的身上射来,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完美的弧线,直冲着一眉仙子而来。一眉仙子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耳边响彻着黑风老妖低沉的声音:“我要杀了你......” 一眉仙子长袖下的手指微微摆动,突然成抓状抓起,像是已经将什么力量孕育其中。黑风老妖看见一眉的一张脸依然面目狰狞,长长的微笑和黑黝黝的眼睛,赫然正是她要发动攻击的前兆。 “仙子大人!” 就在这时,远处赶来了虎子一行人,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向着一眉仙子的方向。 一眉仙子一个愣怔,回过头去看向众人,出现在众人眼里的却是一张焦急而可爱的年轻面庞,与方才黑风老妖所见迥然不同。众人正在担心之中,便看见一眉仙子似不敌那老妖,一步步向后退去。正在这退路上,冒出了一个个小小的圆点。众人看着一眉仙子那边势头不妙,正要提醒,便听见“嘭”地一声巨响,将众人远远地弹开,而一眉仙子也在重重的烟雾中不知去向。 众人心下大急,互相张望着。虎子看见一眉仙子小小的身子让祁晓轩托在手里,面色看去十分虚弱。而祁晓轩半跪在地上,担忧地看着怀里的仙子。毕竟同在国御妖师的体系之下,而一眉仙子与祁家又有几分渊源,故而祁晓轩比起另外二人来更是担忧。 祁晓轩声音温柔,声音里又带几分焦急不安,叫道:“仙子大人!” 怀里的一眉仙子缓缓睁开了一双大眼睛,黑黝黝不见底,可此刻却少了些光芒。她长长的头发拖曳在地上,众人一时无话。 不顷刻,便听见一眉仙子挣扎着说道:“快逃吧,那妖怪......要自爆了。” 众人回头一看,那黑风老妖正在一点点逼近众人,庞大的体积将四周的花草石块一一压在身下。 这挺妖怪说道:“咯咯咯,又多来了几只陪葬的蚂蚁吗?” 虎子这时候才细细地看清楚这个妖怪的样子,不由庆幸自己早饭并没有吃几口。这个样貌,着实让人难以辨认出她做个美人时候的样子。也就只有头上两只黑黑的角状发髻,让人尚能有几分联想。 虎子正神游在不知哪里,听到祁晓轩突然在耳边大叫道:“不行!赵老爷已经去世了,不能再增加更多伤亡了。”果真是国御妖师,虎子心里暗暗想到。 不待一眉仙子回答,一边的赵馨彤走上前去,叫阵道:“你这丑陋恶心的老妖怪!我一定要亲手宰了你!” 众人心惊,祁晓轩喝到:“赵馨彤,你疯了吗?” 虎子作势要上前拦住赵馨彤。 赵馨彤头也不回地道:“别拦着我。这家伙身上的气息,和我爹爹身上残留的妖怪气息一模一样。就是它!就是它害了我爹爹!” 黑风老妖从高高的空中往下来,挑眉看着下头的几个小喽啰叫嚣,问道:“嗯,鱼叉?小姑娘,那短命的老头是你什么人?” 赵馨彤自报家门:“我乃是赵门宗第十七代传人——赵馨彤。我今天就要取你的姓名,以告慰我父亲的在天之灵!” 黑风老妖的瞳孔骤然一缩,言道:“哼,又是赵家的死剩种!看来,今天我是要杀你们赵家一个满门了。” 赵馨彤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黑风老妖道:“口出狂言!我这就要你纳命来!” 说着便一个飞身跃起,要上前同那黑风老妖战到一处。赵馨彤已经跃在半空,脚腕却让什么东西缠住了。她低下头,看见是一眉仙子的一缕长长的头发,尚还反射出些黑润的光泽。她回过头,不解地看着一眉仙子。 一眉仙子看出她眼里的疑问,虚弱地道:“她这是激将法。周围都布满了地雷,你若是踩中,便是性命不保。” 赵馨彤睁大了眼睛看着一眉仙子,听到高处的黑风老妖轻轻咂嘴,显然是不满一眉仙子的干预。 一眉仙子继续说道:“好在,现在她也动弹不了。在她自爆之前,我们都是安全的。为今之计,阻止她的办法只有一个......” 说到一半,一眉仙子抬起一根纤弱的手指,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顺着那道弧线,空中浮起几个小小的锥子。 “阻止她——只能用锁魂锥将她封印住。” 说着,越来越多的锥子掉落在地上。 虎子问道:“锁魂锥?” 一眉仙子继续道:“是的。这里一共有九十九根锁魂锥。你们看见她身上密密麻麻的眼睛了没有?那不是眼睛,是她的小圆点,也是她的要害。把所有的眼睛都用锁魂锥封起来,就能将她的魂封印在身体里,从而阻止她自爆。” 赵馨彤轻轻一笑,刚刚准备应答,便提高见一眉仙子说道:“但必须是同时。” 三人一时愣怔。 “稍有任何闪失,都会提前引发自爆。” 祁晓轩喃喃道:“九十九根,同时.....这,根本没有办法做到啊。” 虎子在一旁边惊恐地问道:“小萱萱也没有办法吗?!” 祁晓轩颇有几分尴尬,正要回答,便听见赵馨彤接话道:“我可以办到。” 众人惊讶地看向赵馨彤,一脸的不相信。 赵馨彤自信地解释道:“赵门宗成名绝技之一的流星点刺,是可以如同流星般在转瞬间刺出无数枪的招式。如果把握得好,将锁魂锥同时打进去,也是可以办到的。” 虎子出声赞道:“不愧是小彤哪......” 一眉仙子显然是松了一口气,继续解释道:“那好。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得先把地雷情理干净了。这里的地雷和一般的地雷不一样,既是经过上空,也会引发爆炸。” 祁晓轩当仁不让地站出来,说道:“扫雷的任务,就交给我把。影墨分身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一眉仙子道:“不,影墨分身术太耗费发力了,况且大老爷一把年纪了,受不了......” 一把年纪还不是活蹦乱跳地照样打我,虎子在一旁默默腹诽道。 “况且,我还有更加合适的人选——虎子!” 在一旁神游天外的虎子震惊地看着一眉仙子,看着盯着他的祁晓轩和赵馨彤,脑子里一片空白。愣了半晌,他用手指着自己,问道:“我?” 第六十八章 (扫雷) 子尴尬地挠挠头,说道:“我.....我,刚刚睡醒无所事事,经过这里,看到大家人这么齐就过来打声招呼呀!你们霎时间说到这个扫雷这么大的一件事......这我怎么好意思呢.......我今天晨起,还没有解手呢......” 祁晓轩和赵馨彤也在一旁说道:“虎子他太弱了,去了也只能是送死啊!” “——是啊,性命攸关,情仙子大人三思啊!” 虎子看着两个队友这样帮助自己,心下十分感动,踮着脚尖正准备悄悄地溜走道远处去,脚下却被什么缠住了—— 仙子的头发。 仙子啊仙子,你难道就没有别的技能了吗?虎子在心里默默吐槽。 不待三个年轻人做出什么反应,虎子已经被远远地摔了出去,只在半空中留下一道回想。 祁晓轩和赵馨彤默默看着仙子,一眉仙子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却说那一边,在赵馨彤和祁晓轩的注视下,虎子直直地向着黑风老妖飞去,一路上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黑风老妖看见来了这么一个毛孩子,不禁大笑出声,说道:“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这些蠢货,商量了半天,就是要这么一个小不点来送死的吗!蠢材!哈哈哈哈哈哈!” 又听见虎子一路的尖声嚎叫,不禁又低声对自己说道:“哎,不过这小子的声波攻击,还是有点意思啊。” 虎子已经飞到了地雷阵的上空,下方的小圆点钻出土壤,就要一个个爆破开来。虎子不禁紧张起来,嘴里的叫嚷声更大了,一面怨怪着一眉仙子,一面想着自己这一遭是必死无疑的了。 正绝望着,脑海里竟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正是一眉仙子的音色。只听她在空灵中说道: “虎子!” 那声音有几分温柔,乍一听像是一个小姑娘的声音,让虎子想起了许久不见的小蕾。可是当那些回音响起,虎子想起脑海中小蕾的声音,却又觉得这声音赫然是个沉沉静静的老太太。尽管处在这样一种错乱当中,虎子的心绪却没来由地平静了下来。身体轻飘飘地飞在空中,思绪静静地跟随着这个声音流动。 只听那声音继续说道:“你既然已经苏醒过来,就证明他已经认可了你。” 他?他......是谁? “现在,不要害怕,不要多想。你要集中精神、信任他,唤出属于你自己的力量。” 属于我的力量? 虎子就这样重复着脑海里的几句话,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中。 “轰——” 终于,阵中的小圆点还是爆炸了。一时间,空地上烟雾缭绕,巨大的冲击波让场边的祁晓轩和赵馨彤两个人也抵挡了好一阵。这时候,祁晓轩已经把一眉仙子放在一边,定定地看着场上的情况,眼里写满了担忧。 爆炸的碎屑渐渐散去,祁晓轩和赵馨彤渐渐看清了场中的情况。 只见虎子漂浮在烟雾中央,双手护着头,一身的狼狈:身上的衣服残破不堪,皮肤上也多了几道血痕。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可是祁晓轩却看见,那遮住头脸的、交叉起来的两条手臂上,赫然出现了黑色的花纹。 祁晓轩和赵馨彤均是震惊,震惊里又有几分欣慰。 转眼间,手臂上的那些花纹就消失了,祁晓轩还以为自己花了眼睛。只见虎子开始向下掉落,仓皇无措、胡乱摆动着四肢。 黑风老妖的声音从高处传下来,只听她说道:“混账!居然交给了这么一个混小子!老妖婆,你可真是大手笔啊!” 祁晓轩听出来黑风老妖说的是虎子身上这奇异技能的来源,心里已经猜着了七八分,便问向一眉仙子道:“仙子大人,她说的这是......” 一眉仙子虚弱地坐在一旁,轻轻道:“呵呵。这是.地藏金身,乃是我为虎子打造的先天至宝。” 祁晓轩愣住了。赵馨彤轻声叫道:“先天至宝!” 原来,这妖师界按照为例,将等级不同的法宝依次分为先天至宝、先天灵宝、后天法宝。其中,这先天至宝乃是开天辟地之时,因六气震动、阴阳交感而生成的宝物,威力极大。先天至宝,一直都是传说中才会出现的法宝,是多少妖师一梦难求的法宝,而现在却仿佛轻轻巧巧地就到了虎子的身上。 赵馨彤从震惊中微微缓过神,抬头,却看见虎子在半空中折腾着手脚,大声喊道:“救!救命啊!这是什么妖法!快放我下来!” “笨蛋!”脑海里又出现了那个声音。 “谁!到底是深在跟我说话?”虎子慌张地四周张望。 “是我,一眉仙子。这是你的法宝地藏金身的能力。” “地藏金身?我的法宝?”虎子愣住了。突然听出这声音正是刚刚要自己集中精神的那个温柔的声音。 “不错,你刚才在危急状态下发动了地藏金身七奥义总的载义。载义,是说大地能负载一切,令其安住世界之中。喻地藏菩萨能负载一切众生,由众苦交煎的此岸,运载到清凉的彼岸。” “载义?那又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往生菩萨。”虎子低声说道。 “具体来说,便是可以让你吸收一切法术的伤害。这样一来,现在这地雷已经耐你不可了。” 虎子瞪大双眼,惊喜道:“这么厉害?” 说着便从空中直冲着那黑风老妖而去,十分高傲地说道:“哈哈,笨蛋大荔枝妖怪!受死吧!” 黑风老妖显然是被激怒了,大声吼道:“嚣张——” “——如果硬要用水果形容的话,也要叫人家小草莓啊混蛋!” 虎子:“......” 祁晓轩:“......” 赵馨彤:“......” 正说着,虎子竟然从嘴里喷出了一口鲜血,呛得自己说不过话来,跪在地上不停地咳嗽。 黑风老妖:“......” 只见虎子好像真的受了严重的内伤,整个人蜷缩在地上,不住地哆嗦着,自言自语道:“咳咳,怎么回事?胸口好难受,好像是有块大石头堵着透不过气来。咳咳......” 一眉仙子的声音又出现在了脑海里:“你吸收的法术能量,超过了你能承受的上限了。” 虎子抬起头,大叫道:“什么意思?!......咳咳......不是说能吸收一切法术的吗?” 只听那声音言道:“能是能,但并不是无限的。吸收多少法术,和你的修为是成正比的。” 虎子瞳孔一缩,眯起眼睛说道:“你是在耍我吧!” 便听那声音依旧温柔沉静地说道:“这种关头,我耍你做什么。好好回想一下我说的载义。” 虎子喘着粗气,默默念叨起来:“......地藏菩萨能负载一切众生,由众苦交煎的此岸,运载到清凉的彼岸......” “由此岸,运载到彼岸......” “难道是,可以转移?” 一眉仙子的声音响起:“对!载义的后半段含义就是转移。” “那要转移到哪里去?” “你脚下的大地。” “大地?” 那声音不再回答,虎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赤着双脚,看着眼下广袤的大地。那些泥土,平整的或坎坷的,承载着自己的双脚。 “——承载!是了,大地能负载一切,乃是最佳的容器。” “——将什么,转移下去呢?是真气!真气!” 虎子趴在地上,不停地自言自语,一会跪倒在地,一会抬起头仰视着天空,将四周围观的几人都看呆了。好在黑风老妖此刻不能移动了,否则哪有这么多时间让他去领悟载义。 只是那黑风老妖暗自腹诽道:“怎么一句小草莓,竟然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吗?” 再说虎子,闭气凝神,拼命地思考着一眉仙子给的提示:将真气转移向大地......真气在我的身体里,按照御气道的心诀行走.....御气道,感、引、融、放......对,是了!是放!这原理和御气道一样!首先感受周围吸收过来的能量,将其聚集起来,引导入体,沿着经脉运行至丹田,接着从丹田将能量向下引导,下行至足底,踏向大地...... 虎子刚想到这里,身随心至,那能量便向下聚集。只听到凭空从地面上发出一声巨响,地面竟然让虎子踩出一个大坑。而那爆炸的规模,丝毫不弱于方才黑风老妖引起的攻击。 虎子颇有些愣怔地看着自己的脚下,感受着四肢百骸的舒爽,发现自己全身绷紧的痛楚都消失了,不由得扬天大笑起来,大叫道:“太帅啦!” 这时候,一眉仙子的声音又出现了:“看来,你已经掌握了地藏金身载义的真正奥妙了!” 远处的祁晓轩和赵馨彤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赵馨彤有几分疑惑地看着虎子,问祁晓轩道:“虎子他到底干了什么?怎么这么大动静?” 祁晓轩沉默半晌,道:“大概是地藏金身的能力吧。”他四下看看,凝视着一眉仙子,道:“仙子她似乎正在教虎子使用的办法。” 赵馨彤顺着祁晓轩的眼神看过去,果然看见一眉仙子正盘膝坐在一边,长长的头发顺从地散落着,紧闭双眼,虚弱却显出几分坚定。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黑风老妖的一声怒吼。 第六十九章(信念) 黑风老妖看见虎子竟然安然无恙地站了起来——不但如此,竟然还弄出这么大的响动,不禁有几分心虚,但更多的还是愤怒。虎子刚刚从地上爬起来,就听见她大声吼道:“什么破玩意!就算小圆点对你这个小不点没有用,你也别想阻止我!三倍加速膨胀!”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体积又迅速地扩大了许多,并按着同样的速度不停增长着,众人见状都觉得心惊肉跳。 “虎子,时间不多了!”一眉仙子的声音在虎子脑海里响起,“快冲上去!” “好嘞!”虎子大声答道,说着向前跑去。 只见虎子跑过的地方,沿途从地面上冒出一个个的小圆点,发出噗噗的爆破声音——却不再想以前那样制造出巨大的响动,不过像是一个个被戳破了气囊,瘪了下去。 再看虎子,一路跑一路运气,将那地雷的能量吸引到身体里,再以自己的身体为媒介,将攻击向着黑风老妖的方向释放出去。这样大小的攻击虽然奈何黑风老妖不得,但却能扬起一阵阵的尘土,让黑风老妖再也看不清自己的身影。 背后的祁晓轩和赵馨彤却是将这一幕看得清楚。虎子不过十几岁的年龄,棕色的皮肤在汗水的浸润下反射着阳光的颜色。一眉仙子在一旁,依旧维持着盘坐的姿势,但双眼已经睁开,认真地看着眼前的虎子,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出声道:“看来,那小子已经掌握了地藏金身的使用方法了,呵呵呵呵——” “——小姑娘啊,你也抓紧时间,一鼓作气地把她消灭了吧!” 赵馨彤应了一声,看向祁晓轩道:“祁晓轩,我需要你的帮助。” 祁晓轩扭头看着赵赵馨彤,示意她尽管吩咐。 “请在我数到三的时候,把所有的锁魂锥都抛入空中。” 祁晓轩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见祁晓轩答应,赵馨彤将从父亲那里继承下来的一杆长枪横在手中,直直地指向前方,大声喊道:“一!” 面上虽然信誓旦旦、自信满满,可赵馨彤的心里仍是略有不安。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举起爹爹的长枪。虽然从小就仰望了这把枪多少次,可是今次终于把它抬起来了,却也感觉到了这强身上巨大的压力。 爹爹的枪,真是好重啊!和我以前那一杆,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现在我不过仅仅是握在手里,就已经虎口发麻了,这种状态下能顺利使出流星点刺吗? 仿佛又回到了爹爹许诺自己百玄梨花枪的那一天下午。那一年的赵馨彤尚未及竿,身高不过刚刚到爹爹的腰。那一年的她喜欢将马尾梳在头顶,着一身演武服,将袖口和裤脚都紧紧扎住,赫然是一副小正太的打扮。 “哐当——” 这小正太现在正跌倒在地上,长枪也丢在了一边。看着自己这样地失败,她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赵宗主站在一边,将双手背在身后,拧一个眉头,说道:“小彤,你又犹豫了吗?” “赵家枪,讲究的是进攻,一招一式,都要用尽全力。只要身后还有退路,便注定是要失败的。” ...... “身后定不能有退路。——可是,爹爹明明已经......这一次,我明明已经无路可退!为什么还会犹豫?是因为......我害怕了吗?——” “——害怕什么呢?是永远不能够被爹爹认可了?还是害怕像斗法坛上那样败在别人的手下?还是害怕牵连了自己的伙伴?虎子?祁晓轩?” “——我的内心还是那样脆弱!先祖赵翎燕曾经说过......” 耳边,是父亲谆谆教诲的声音:“真正能够掌握赵家枪的人,必须拥有强大的内心。” 赵馨彤记得的,自己是这样反问爹爹的:“强大的内心?爹爹,什么是强大的内心?” 印象里的父亲抬头沉吟了许久,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说道:“这个,爹爹也不知道。坚强?勇敢?还是无所畏惧?这些爹爹都能做到,但总觉得还是有一步之遥——” “——爹爹也不知道,这强大的内心究竟应该如何获得。” ...... 连爹爹也不知道。赵馨彤心头忽地沉了下去,可还是沉沉地喊道:“二!” 正沉浸在回忆中,却听到很远的地方响起一个年轻的声音。 并非是很远的地方。近地,就在自己身边。是祁晓轩。 赵馨彤转过头去,看见祁晓轩墨色的长发迎风飞扬,一双星目定定地凝望着自己,说道:“放心地全力一击吧,小彤!我们都相信你。” 顿了顿,又说道:“因为小彤你不是要成为伏龙之国最强的妖师吗?” 伏龙之国最强的妖师。 是呢,自己是要成为最强妖师的人啊! 赵馨彤想起来年幼的时候,爹爹将要去除妖了,站在赵门宗的大门前,手里挺着一杆长枪,三叉的枪尖闪着寒光。她看着爹爹,又是仰慕又是不舍。 那时候,爹爹摸着自己的头,说:“等将来小彤长大了,就轮到小彤拿着这杆长枪去打妖怪,爹爹站在这赵府门前送你了。” 从那时起,继承百玄梨花枪就成了自己最大的梦想。 她想起来,自己请幻宝妖师打造法宝的时候,命名为“百玄梨花枪”,那妖师看着自己的眼神:几分惊讶,又几分敬佩。 她想起来,在地穴之下的时候,自己和祁晓轩并肩作战,祁晓轩对自己投来的欣赏的目光。 想起来阿圆一路上的陪伴。 不从来都是为了成为最强的妖师吗? 那么,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难道自己曾经怀疑过这一点吗? 是了,是信念! 是相信自己将成为最强妖师的信念! 拥有强大的信念,不正是拥有了强大的内心吗? 赵馨彤,你是要成为最强妖师的人啊! 正这么想着,赵馨彤握住百玄梨花枪的手又紧了几分,将枪杆轻轻摩挲,嘴角也有了不自觉的微笑。 祁晓轩看着赵馨彤这样的表情,不由欣赏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那百玄梨花枪的枪身上突然发出了吱吱咔咔的声音。众人低头看去,却看见枪身上乌黑的漆表一块一块地剥落了下来。 “这......”赵馨彤睁大了眼睛,内心里有些惊慌。 掉落的漆皮下,渐渐露出了一杆淡金色的枪身,百玄梨花枪在赵馨彤的手中发出嗡嗡的鸣响,不停颤动着。赵馨彤上下打量这这杆长枪,看见枪头上发出耀眼的光芒,竟看不清楚,只知道三点寒芒渐渐地合并在了一起。 待得金光散去,长枪通体依旧漆黑,却多了写淡金色的花纹。枪头也不再是三叉戟的模样,却正像赵馨彤在法坛折断的那一杆长枪一样,是单独的一个枪头,尖利非常,寒光四射。 莫说是赵馨彤,便是祁晓轩和一眉仙子也是惊讶非常。 一眉仙子盯着那长枪良久,呼道:“百玄梨花枪?” 赵馨彤托着枪身,只觉得这长枪变得格外顺手:轻盈小巧,而天地间的阴阳二气化作能量,源源不断地涌入长枪。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馨彤不禁低呼出声:“枪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一眉仙子端坐在一旁,幽幽地道:“百玄梨花枪啊......是赵翎燕当年用过的,百玄梨花枪!” “先祖当年用过的枪?”赵馨彤不可置信地看向一眉仙子,问道。 “对,那把传说中可以幻化成一百种形态的神枪,当年巅峰之役上,赵翎燕就是凭借着这把长枪,所向披靡。” 一眉仙子说着,站起身,走了过来,近近端详着这把长枪,道:“许久不见了呀。......小姑年,恭喜你了,继承了如此珍宝。这枪有一奇特之处,就是只有被她认可的人,才能让她现出自己的真面目。” 赵馨彤抱着长枪,听着一眉仙子的话,瞬间里陷入了沉思。 众人正在惊讶之中,那边的黑风老妖却按耐不住了。她也看见赵鑫彤手上长枪的这一番变化,特别是当那长枪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也是惊讶非常。可是惊讶之外,竟还有一丝愤怒。之间她面上的肌肉抽搐几下,最终做出一个强笑的表情,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来:“赵......翎......燕......” 她的脑中,闪回过许多片段:如墨的长发,满地的鲜血,和自己胸前冰冷的长枪。 均是五百年前的往事了。 可是五百年前的往事,就不曾发生过了吗? “啊——”黑风老妖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面上的五官拧做一团。离得最近的虎子一下子捂住耳朵,却并没有什么用场。不得已,还要腾出一只手来,吸收这声波的冲击。 只听黑风老妖尖叫道:“你们这些可恶的人类!一个个的!都是想把我们妖怪斩尽杀绝!我们何曾有什么过错!啊——” 说着,黑风老妖的身体前倾,俯看着地面上的几人:“你么,视我们为邪恶,而要彻底把我们消灭!......总以为正义在自己的手上。凭什么!哈哈哈哈哈——” “——我要你们都去死!” 第七十章 (除妖务尽) 黑风老妖已经暴走了。从上空看去,便可以看见她肥胖的躯体上,闪烁着层层的纹路。那纹路从头开始,直走全身,像血管一样分叉和游走,遍布着她的身体。 一眉仙子见状,紧皱着眉头,长发顺着风飘起,紧紧盯着黑风老妖。转瞬间,便觉得形势不妙,大叫道:“糟了!那那个纹路,如果让它蔓延到全身,就会引发她的自爆!” 祁晓轩和赵馨彤听言,不由得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再看黑风老妖,她的脸上也布满了纹路,光芒耀目。只见她张开一张血盆大口,说道:“最后倒数,哈哈哈哈哈!” 说着,身上的纹路发出咔咔的声响,显然是下一秒就要爆炸了。 “十——” 黑风老妖低沉粗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赵馨彤握紧了手里的长枪,将真气运走全身。 “九——” 长枪已经准备就绪了,赵馨彤做一个起势,将长枪对准了黑风老妖的方向。远处的虎子看着赵馨彤的长发随风飘扬,不禁有些呆愣。便听见赵馨彤大声叫道:“三!” 祁晓轩长袍挥舞。随着黑风老妖的一声“八”,九十九根锁魂准在瞬间被抛入空中,按着太极的运动方式在空中旋转起来,凝成了一个巨大的球体。 “七——” 那锁魂锥组成的黑色大球渐渐落下,祁晓轩将真气灌注在拳头上,向着那大球直追而去。 “六——” 是祁晓轩击中了锁魂锥,便看见九十九根锁魂锥锥尖向后,齐齐向着赵馨彤的方向射过去。每两根锁魂锥之间的距离都是那样地平均,仿佛经过了周密的计算。 “五——” 赵馨彤将真气灌注长枪,运气百玄梨花枪。同时看着前方的锁魂锥和黑风老妖——每一根锁魂锥,恰好对准了黑风老妖的一只“眼睛”。 “四——” 赵馨彤将长枪在空中挥舞,一面喝道:“流星——”那枪尖几乎要接近锁魂锥了。 就在这时,黑风老妖的身体转动了起来,带起一个巨大的漩涡。众人见状,都是倒吸一口气。却听见黑风老妖的声音从极速旋转的漩涡中传出来:“哈哈,无法瞄准了吧!愚蠢的人类!” 赵馨彤咬紧牙关,手握长枪,向着黑风老妖道:“去死吧!” “三——” 就在这时,黑风老妖周身的漩涡突然向着一个方向被吸引了过去。 众人向着那方向看去,却看到竟然是虎子通过地藏金身的奥义,将黑风老妖转动自身的能量都吸去了。只见虎子周身青筋暴起,显然是承受不住这样巨大的能量。可黑风老妖的转动还是渐渐慢了下来,虎子的身上也渗出了斑斑的血迹。只听虎子虚弱地挤出几个字,冲着黑风老妖道:“别忘了,还有我呢啊,哈哈。” 说着,虎子将赤裸的双脚向地面上踏去,那大地便应声发出一阵巨响。巨大的石块从地面上轰然暴起,以虎子为中心,向着黑风老妖的方向掀起而去,又是一阵尘埃。终于,石块撞向了黑风老妖的身体,只听“咚”地一声巨响,黑风老妖旋转着的庞大身体终于停了下来。她左右摆动着,试图摆脱石块的困扰。终于还是摆脱不了,便只能扬天大声地嚎叫着,竟然也忘记了倒数。 “呜——啊呜——” 可是赵馨彤却抓住了这一机会,曈昽紧锁,直直盯着眼前黑风老妖庞大的躯体。 手随心动。心方动,长枪已经到了锁魂锥的跟前。 “流星点刺!” 随着赵馨彤的声音,祁晓轩仿佛看到了九十九个赵赵馨彤的身影,在一瞬间跳了出去,向不同的锁魂锥跃去。那九十九个赵馨彤,手里拿着九十九杆百玄梨花枪,每一杆枪的枪尖都指向了一根锁魂锥,将那锁魂锥对准着黑风老妖的眼睛,直直射了出去。 远处的虎子也看见了,自赵馨彤的方向,一瞬间飞出了九十九根锁魂锥,在天空中划过长长的弧线,精准地对向黑风老妖的眼睛。每一颗锁魂钉,轻轻挨上了黑风老妖身上的一个小圆点,仿佛是慢动作一般,缓缓插了进去,爆发出低低的一声“哧”,溅射出浓黑的汁液来。 在赵馨彤惊慌未定的目光下,黑风老妖身上的眼睛尽数中了锁魂锥,一只只地爆破开来,黑色的汁液散发出腐臭的腥气。可是众人却恍然未觉,只定定地看着场中的妖怪。 之间黑风老妖庞大的身体仿佛突然泄了气,随着那些汁液的迸射,整个身体便在顷刻间坍塌了下来。随着黑风老妖不断的尖叫声,那写汁液汩汩流出身体,转瞬间便只剩下一具皮囊。 一眉仙子见状,支撑起虚弱的身体,狠狠地大吸一口气,接着向黑风老妖吹去。那气息见风便化作火焰,直将面前的妖怪汁液和残骸烧个干净。 祁晓轩回头,看了看一眉仙子,只觉得这样的神通着实不一般。 现在,偌大的空地上便只剩下了一个巨大的圆坑。虎子成一个大字躺在地上,已近脱力,却仍在大喊着:“老太婆!差点把我也杀了......” 一边的赵馨彤也因为方才思虑过甚,此刻精力枯竭,不得不用百玄梨花枪支撑着自己。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重,而手上的枪越来越高。远处传来了砰砰两声,她便觉得自己的两膝挨住了地面。远处向我跑来的那个人是谁?是虎子吗?那么那一个,一定是祁晓轩了?啊,还有一眉仙子。 赵馨彤体力不支,趴在了地上,侧脸看着向自己围拢而来的众人。 “小彤!” “小姑娘!” “赵馨彤!” 她看到大家焦急的面孔。可是也看不真切了,只觉得众人的五官都在自己的面前虚晃着。她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安慰的话,可是也听不真切了。 她想起来父亲说的话,感觉到手里仍旧握着那一杆百玄梨花枪。如今,是真正的、自己的百玄梨花枪了。赵馨彤觉得万分欣慰。 “谢谢......谢谢......大家......” 赵馨彤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却不知道一旁的虎子冲将上来,就要将赵馨彤从地上扶起来,嘴里一边大叫着:“必须得做人工呼吸!” 只及虎子腰的一眉仙子站在一边,伸出手去,钩住虎子的裤腰带,老气沉沉地说:“我记得你刚起床,还没刷牙啊小伙子......” 晨起的阳光斜斜地洒落在众人身上,四周围里的一切都很明亮。解决了黑风老妖的众人在空地上打闹着,八宝镇的居民也将要苏醒。 一切,都是这样地美好。 【三日之后】 按着伏龙国的规矩,这一天是赵宗主出殡的日子。 赵门宗上下,早早地装饰上了白色的纸花。赵家的大厅之上,一个大大的“奠”字一早就被摆在了中央。两旁边立着吊唁的候立的童子,灵位前世络绎的亲朋前来吊唁。 只有阿圆一直跪坐在灵位前,为已逝的赵宗主不停地烧钱烧香,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让人看了好不可怜。 离着阿圆不远处便是香位,灵位前摆了三盘糕点茶果。一只灵巧的手从一旁探出来,眼看就要够着桌上的糕点了。 “咚——” 只听见一声闷响,那手的主人便顾不得桌子上的美食,拼命用手去护自己的脑袋。 大老爷的声音在空中响起:“臭小子!你这样,会遭天谴的!” 虎子揉揉自己无辜的脑袋,愤愤说道:“赵老爷的肚子太大了,我帮他吃点,减肥......” 大老爷怒气冲冲:“减你妹!”言罢便不再多说,只冷冷地看着虎子。 虎子自知理亏,脑袋上又受了重重一击,委屈道:“对不起啊......可是,大老爷,为什么只有你在这里?小彤和小萱萱呢?他们......?” 大老爷面无表情地看着虎子。 “该不会是——去约会了吧!”说着脸拉得比大老爷的笔杆还长。 大老爷尴尬地翘翘虎子,仍是不作回答。 这时候,天已经晚了,夕阳就要垂下去。赵馨彤坐在江边,看着太阳,想起前几天和伙伴们一起对付黑风老妖时,太阳初升的样子。又想起自己见到的,父亲最后时刻的样子,内心仍是不能平静。 开始的时候,想起这些,也会悲伤、不甘。可是,回忆得多了,又有来来往往吊唁的远亲近邻,一个个地向着自己问这问那——初时还有几分心想,也尚能沉着应对;回应得久了,便觉得自己心里都好像麻木了,每一个回话和应答都变得自动化,每一个表情和心理都仿佛经历过。 远处响起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赵馨彤没有回头,知道这时候能出现在这里的,只有祁晓轩一个人。 “我可以坐这里吗?”果然是祁晓轩的声音。 赵馨彤没有回答,只是默许。 祁晓轩整整长袍,盘坐在赵馨彤的身边。 远处是西下的太阳。不时有几只飞鸟。 赵馨彤今天穿的是丧服,一身的素白,一反往日的玉树临风,倒是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第七十一章(失恋) 赵馨彤和祁晓轩就这样坐着,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却也并不尴尬。 良久,赵馨彤首先打破沉默,问道:“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不去葬礼?” 祁晓轩有些惊讶地看着赵鑫彤,顿了顿,又看向远方的夕阳,回答说:“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赵馨彤似乎并不在意祁晓轩给了自己什么回答,只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道:“......这是我小时候,和爹爹一起练枪的地方。在这里,他教会了我赵家枪,教会了我一切的一切。” 她看着四周的草地和树木,显出很怀恋的样子,继续说道:“是他让我对百玄梨花枪充满了执念。其实,我哪里是想要那杆枪。我不过是喜欢他满意地冲我笑起来的样子。是他给了我人生的希望——却又亲自熄灭了它。” 祁晓轩转过头,看着赵馨彤,只见她将两条腿蜷在身前,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膝盖,眼神放空,不知道看向哪里。 只听她继续说道:“只因为我是个女孩。真是个可笑的理由......却也很可悲。既是到了最后的时候啊,他向我坦白了一切,但我竟然也仍然没有办法原谅他的自私啊。真是个混蛋女儿。” 赵馨彤说完这些,再也说不下去,把脸深深地埋在两手之间。 祁晓轩知道她定是在哭,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安慰她。她同情这个女孩子,更是钦佩这个女孩子。她完成了多少男孩也不曾做到的事。 祁晓轩看着她,说道:“不是自私......” “——是自责啊。” 赵馨彤听言,身体突然有些僵硬,一动不动,却也没有抬起头来。 祁晓轩继续说道:“在地穴的时候、在斗法坛的时候、对阵黑风老妖的时候,不论我是同你对阵还是合作,都可以看得出你是深得了赵家枪的精髓了。这一定是老前辈倾囊相授的结果了。” 赵馨彤抬起头,木愣愣地点点头,道:“爹爹虽说不准我看祖传枪谱,但他口头上的确会教我很多。”说着,依旧失落地摆摆头。 “那是因为,他是一直把你当成真正的赵门宗传人来培养吧。” 赵馨彤看向祁晓轩,不满又无力地笑一笑,道:“那为什么长大以后,他又不准我练枪?要我学什么三从四德、琴棋书画......又算什么呢?” 祁晓轩抿抿嘴,道:“当你长大成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的时候,他才发现)因为自己不想让赵门宗没落,他将本来不应该由你承担的责任,放到你的肩上了,让你失去了少女该有的一切。” 赵馨彤转过头,有看着祁晓轩,眼神里有几分震惊。 祁晓轩继续道:“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一段正常的少女的生活,该是什么样吗?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他不让你再学枪,让你学琴棋书画,多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纠正过去的错误。——只怕,他是一直处于深深的自责之中吧。” 祁晓轩不再多说,只看着赵馨彤。 赵馨彤紧紧皱起眉头,才刚忍住的眼泪好像又要滴落下来。 爹爹,你为什么啊。 祁晓轩听见赵馨彤那边传来窸窣抽泣的声音,便不再看去,而是淡淡又安慰道:“赵老爷他一声勇悍善斗。他能战斗道最后一刻。这只怕是作为一个真正的战士最好的归宿了。如此便再无遗憾。可心里却终究牵挂着你和赵门宗。若是你能将赵门宗弘扬光大,赵老前辈,也是应当含笑九泉的了。” 远处突然惊起一群飞鸟,在夕阳里向着远方互相追逐而去。斜斜的阳光将两个人背后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很长。赵馨彤再也没有说话,祁晓轩也陷入了沉默。便见着太阳越来越低,两个人的影子也越来越长。 虎子站在树丛之间,听见了两个人的对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泪流满面了。 【两日后,赵府】 今天一眉仙子起了个大早。 之所以起这么早,大约主要是因为连夜里下了一场大雪。这妖师法宝一类,本来就是感天地灵气以成就自己的修炼,更勿论一眉仙子这样的老法宝。不过,今日早起,不过是因为白茫茫的雪地将阳光反射得格外明亮,而一眉仙子的心情也是格外地好。 长长的头发拖在了雪地上。一眉仙子在赵府的小花园里来回转悠。 转眼看见一个高高的秀气身影,不正是祁家的年轻才俊,祁晓轩。 “小轩。” 祁晓轩转头,对着一眉仙子作揖鞠躬,恭敬地道:“参见一眉仙子大人。” 一门仙子点点头,仰望着祁晓轩,问道:“八宝镇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可曾通知国御妖师?” 祁晓轩一本正经道:“恩,我昨天已经飞鸽传书皇都,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禀告了上去。” 一眉仙子微笑,应道:“是呢。发生这样的大师,必须由国御妖师过来,好好善后啊。” 祁晓轩点头,道:“一眉仙子说得是。” 却见一眉仙子顺势便欲转身离开,一边说道:“那我不打扰你了。这次你也劳累了,好好休息吧。” 祁晓轩恭送:“仙子大人也辛苦了。请慢走。” 一眉仙子脚步轻盈,在雪地上留下了一小小的脚印。 说着赵府也是回廊环绕,一眉仙子在里头慢慢吞吞地转悠,好半天也没有个尽头。 忽然听见一间房间里有什么响动。一眉仙子探头探脑地钻进去,便看见虎子一脸颓废地坐在里面。 一眉仙子看着眼前的虎子。不过两天不见,虎子看上去瘦了不少,两只眼睛下面带着两个大大的眼袋。显然是很多天没有洗澡了,身上的味道招引来了许多小飞虫,在房间里嗡嗡作响。 一眉仙子看看四下里,发现原来是厨房间。 正愣着,却看见虎子动弹了。只见他晃晃悠悠地将手在地上按来按去,不知在摸索着什么。一会,手上够着了什么,拿起来便往嘴里啃。一眉仙子仔细看过去,竟然是半个生土豆。 她紧紧皱着眉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样的虎子,大大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担忧和好奇。 虎子看见一眉仙子走进来,也不抬头,只默默地把半个土豆啃完,然后满眼含泪地道:“仙子......我失恋了!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说着,泪水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边哭边嚼着嘴里的土豆。 一眉仙子看着这样的虎子,一时呆愣。 “傻孩子,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失恋嘛,这不是人生必经的经历吗?普通得很呐。仙子姐姐也是过来人啊。” 说着还怪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用袖口掩住嘴巴。虎子半晌没有答话,一眉仙子看过去,问道:“第一次?” 虎子强忍住自己的哽咽,也说不出什么话,只能不停种种地点头,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这就比较伤心了。不过这样的话,现在就不适宜吃东西了啊。” 虎子看向一眉仙子。 却见一眉仙子睁大了眼睛,一脸自信又人畜无害的样子看着虎子,竖起大拇指道:“让我帮你吧,好不好?” 虎子感动得涕泗横流,道:“仙子婆婆......”说着一把抱住一眉仙子的袖子,说道:“仙子婆婆,你可一定要帮我呀!” “跟我来。” 一眉仙子一路将虎子连拖带拽的,二人——不,应该是一人一宝——出了房门,来到赵府开阔的一片草地上。一眉仙子看看虎子,见他依旧不肯撒手,便道:“你可要抓紧了。” 虎子正在为自己的感情破裂而暗自哀怜,听言抬起头,望向一眉仙子,道,一脸迷茫不解,只乖巧地点点头。 一眉仙子见状,长长的头发忽地展了起来,飞在空中,将虎子吓了一大跳。 虎子惊讶道:“仙子婆婆......这,这......” 不待他说完,一眉仙子的头发竟然分作两只翅膀,轻轻地拍打了起来。虎子可以感觉到那头发做的翅膀十分强劲,竟然竟两侧的气流就这样按了下去,于是空气便将二人轻轻地托了起来,悬浮在空中。 一眉仙子控制着翅膀的方向,二人便向远方行去。 “仙子婆婆,咱们这是要去哪里?”虎子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 “叫我姐姐。咱们去一个能让你变强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虎子觉得地面渐渐地靠近了,地上的景物也渐渐变大。 虎子只感觉什么都是这样地无趣,说道:“仙子婆婆......我现在心情很低落,只想吃东西......” 一眉仙子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傻小子,你知道小姑娘喜欢什么样的小子?” 虎子弱弱地问道:“高富帅?” 一眉仙子轻笑一声,言道:“错了,是比她强的男生。” 虎子仰头想看看一眉仙子,却想起了在地下斗法坛的时候—— 赵馨彤说:“同样我也讨厌懦弱的人。” 虎子惊讶地回头,只觉得一切都理得通顺了,大喊道:“只要变强,就会喜欢我吗?” 一眉仙子微笑着点点头。 “呜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咚——” 第七十二章(融合性法宝) 虎子正沉浸在方才的期待中喜不自胜,却不料突然被一眉仙子摔在了地上。只听“咚——”地一声巨响,整个人在地上趴成了一个大字。 虎子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并不情愿站起来,所幸赖在地上问道:“啊......这里是?” “九华山。” “啊?”虎子在地上转过头来。 “相传九华山是地藏菩萨的说法道场。” 虎子看看一眉仙子,不知道她究竟想表达些什么。 “——而你眼前的这座塔,乃是地藏菩萨坐化金身的地方。俗称‘肉身塔’。” 虎子慢慢腾腾地站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尘土,这才发现二人原来站在一排长长的台阶上,四下里是薄淡的云烟。他抬头向前看去,只见面前是一座高耸入云的九层宝塔,塔的外壁上刻着不知名的符文。整座宝塔虽没有太过华丽的装饰,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白墙金漆,却显出一种肃穆和内敛来。虎子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那宝塔仿佛是自己渴望了多年的归宿。他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想自己诉说着:要进去、进去...... 虎子一时间看得呆愣了。一眉仙子走上前来,抬起手抓住虎子的裤腿,道:“跟我来。” 他们顺着台阶走上去。一路上,虎子好似已经神游天外。 不多时便来到了宝塔里面。四下里一片黑暗。一人一宝站在门口塔外射进来的阳光里,面前是他们常常的影子。漆黑的环境让虎子从遐思中转醒过来。他看了看四周,看了看扯着自己的一眉仙子,大声呼喊道:“有人吗?有——人——吗——?” 一片漆黑。 所以虎子也没有看见一眉仙子向自己递来的鄙夷的眼神。只听见一眉仙子在黑暗中打了个响指,手上便出现了一丛小小的火苗。她对着那火苗轻轻吹了一口气,火苗便跳跃着分成了五朵,向着周围的五个方向滑行而去。 一时间,灯火通明。虎子跟随着一眉仙子继续向前走去。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便看见一个好似巨大棋盘般的方阵。方阵四角上,正是刚刚飘落而去的四朵火光;而方阵的中央,是一个大大的半球型祭坛,像个馒头似地立在中央。在那大馒头的上方,又悬浮了一个小石球。 虎子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明所以。 一眉仙子也不多做解释,只道:“看见上面那个球没?去把手放在上面。” 虎子点头答应,踉踉跄跄地爬到了大馒头上面,摇摇晃晃地小心站起来。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这大馒头竟然还有几个小坑,中间由细细的凹槽连接起来,有些像小时候村里铁匠打铁的模具。 不做多想,虎子按照一眉仙子的话,将手高高地举起来,堪堪够着高处的小圆球。 就在虎子正好奇着一眉仙子让自己这么做用意何在时,只听“哧——”地一声,那圆球突然发亮,然后表面仿佛渐渐融化了一般,出现了粘稠的乳白色液体,径直滴入了下方祭坛上的坑里。 虎子惊讶地看向一眉仙子,问道:“这是.......我似乎启动了什么?” 一眉仙子解释道:“相传这是地藏菩萨的如意宝珠。它似乎和地藏金身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传说,只有掌握了地藏金身的人,才能启动它。” “啊......”虎子似懂非懂得感叹道,似乎为自己能得到这样的法宝仍然惊讶不已。 只听一眉仙子继续说到:“你看到上面的石窟窿了没?当你全部掌握地藏七义以后,如意宝珠的神秘能量将注满这七个石窟窿。到时候哪,将会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哦~~~” 说到这,一眉仙子竟然满足地笑了笑。 虎子好奇地问:“会发生什么呢?” 一眉仙子冲虎子勾勾手指,虎子顺从地爬下那所谓的如意宝珠,将耳朵凑道一眉仙子嘴边。 “到那时呀——” 一眉仙子将嘴捂住,在虎子耳边悄悄说道: “——会死掉的哦~” 虎子听言,冷汗直冒,蹦起来说道:“吓人!我才不信呢!菩萨不会害人的!” 可是一眉仙子已经远远地背对自己,摇摇满头长发,摆摆手道:“哈哈哈哈哈哈,说笑而已。” 顿了顿,又接着道:“应该是实现什么愿望之类的吧?例如——见到无法再见到的人。” 虎子看着一眉仙子的背影,突然睁大眼睛,像想到了什么似的,问:“即便是已经死去的人?” 一眉仙子点点头,将两手背在身后,道:“对呀,地藏菩萨可是掌控低地狱的菩萨。”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陷入了沉思。 虎子在一眉仙子的背后却也竟然攥紧了拳头,全身抖动着,大声说道:“那我要好好修炼地藏金身,变得更强!” 说着,全身肌肉紧绷,只觉得浑身的力量没有地方发泄,便就地向着虚空中打出几拳。 一眉仙子看着虎子这个信誓旦旦的样子,不由一阵无语。良久,又言道:“恩......好吧。不过在这之前,我要问你一个问题哟。” 虎子看着一眉仙子,无辜的大眼睛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地藏金身和大老爷,有什么区别,你知道吗?” 虎子两手叉腰,思索半天,道:“大老爷......好大条呀,还会打人!我没有见过地藏金身,不会也是个脾气很差的更年期老头吧???” 一眉仙子听言,不得不扭过身子,用小手将一张嘴遮住,掩住自己情不自禁的笑。半晌,虎子都只能看见她微微抖动的背影。过了一会,她终于回过神来,认真解释道:“地藏金身和大老爷,是两种不同类型的法宝。” “啊?”虎子皱眉。 “恩,地藏金身是融合型,而大老爷是器物型。 和人的身体融合而产生特殊能力的法宝,我们就叫融合型法宝。地藏金身就是这样:它和你融合了以后,使你获得了吸收法术的能力。这种法宝,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具体只表现为你身体上某种特殊的变化,例如你吸收法术时出现的神秘纹身......”虎子回想起自己和黑风老妖战斗的样子,只觉得果然是这样。 “......而器物型法宝就是以器物形态出现的法宝。一般作为妖师的武器使用,如紫金黑狼毫大老爷,还有赵门宗的百玄梨花枪,都是这样。”虎子想起来那两杆几乎天下无敌手的法宝,深以为然。 一眉仙子接着说道:“两种法宝虽然各有所长,但融合型法宝存在着绝对的先天优势——因为喝主人融为一体,于是有着更高的可塑性和成长性,施展法术消耗的法力也更低。如果硬要我用一个字来形容的话,简直就是完美啊!” 虎子挠挠头,问道:“是吗?看不见摸不着的法宝,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一眉仙子:“......” 良久,一眉仙子用两指揉揉眉间的穴位,问道:“怪怪的是什么意思?” 虎子挠挠头,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地说道:“啊哈~没什么啦,只不过法宝拿在手里面的话,比较实在一点嘛......” 一眉仙子背过身去,不忍直视。虎子在背后,听见她冷冷的声音说道:“怪怪的......” “想实在一点......” “呵呵,你是想说,坑爹,是吧?” “说得其实也不错呢......” 说着,一眉仙子周身的骨节嘎嘎作响。待得转过头来,虎子惊恐地看见一眉仙子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直达嘴角,露出满嘴尖利的牙齿。 只听一眉仙子继续道:“那下面呀,就让你见识一下......我们融合型法宝的厉害嘛~” 说着,不待虎子做出任何反应,那长长的黑发向空中窜起来,直直地插上去,仿佛要穿破塔顶。眨眼间,那散碎的头发编制成了一只巨大的利掌,唰地一声向虎子袭来。虎子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却看另一边的一眉仙子,竟是优哉游哉,游刃有余。 那头发编成的利掌突然握成一个拳头,向虎子一拳袭来,虎子一个躲闪,那拳头轻轻擦过虎子的面颊,打向了他身后的石板。一时间,只觉得整个肉身塔都在摇动。虎子趴在地上,听着四周不停有石头哗啦啦地往下掉,一时间心惊胆战,一边敬佩起一眉仙子的爆发力来。 只听一眉仙子说道:“哈哈哈哈哈,见识到融合型法宝的厉害了吗?” 虎子两手抱头,惊恐地说道:“厉害......厉害!” 一眉仙子皱着眉头,头发依旧在空中浮动着,满意地说道:“不错。因为和身体融合,所以头、躯干、四肢、甚至是头发都可以成为武器。这就是融合型法宝的厉害之处。” 虎子从地上爬起来,歪坐在一边,问道:“原来仙子婆婆是融合型法宝啊?......咦?那婆婆的主人去了哪里了?” 一眉仙子的笑容一滞,像是想起了尘封多年的往事,微微抬头,说道:“主人吗?” 虎子看着这样的一眉仙子,竟一时间觉得有点悲伤。 却听见咔哒一声,一眉仙子歪过头,道:“当然是吃掉了哦~” 第七十三章(地藏七义) 一眉仙子的本体本来就是一个小人偶,此刻里将头歪在一边,好似断了脖子似的,不时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阴郁地说道:“被我......吃掉了哦。” 虎子心惊肉跳地不知怎么办才好,内心里已经有一个小人尖叫了千百遍,到了嘴边却只能说出一句:“果然......杀人凶手!” “哈哈哈哈哈哈......”一眉仙子听言,仰头大笑。 虎子看着她长长的头发飘飞在半空里,慢慢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一颗砰砰直跳的心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只听一眉仙子说道:“傻小子,人类的寿命是有限的,不可能长生不死。我的主人啊,早在五百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他临终之前,让我脱离了他的身体,我才能活到现在啊。”说着,一眉仙子大大的眼睛里竟然毫无征兆的流出了眼泪。 一切来得太突然,虎子怎么都来不及反映,只能定定地看着一眉仙子,不知如何是好。 “本来啊,他可以活得更久。但为了我,他用尽了最后的一口气。” 虎子从未见过这样的一眉仙子,有些愣怔,低下头道:“对不起,仙子婆婆。我不该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四周的火焰燃烧地越发明亮,映得方阵上清清爽爽,只有虎子和一眉仙子的影子。 一眉仙子继续说着,声音在空旷的宝塔里来回游荡:“有些事情,本来可以改变的。但弱小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看着一切从手指缝间溜走,却无能为力。” 这时候,虎子才真正觉得,一眉仙子小小的身体里面,的确住了一个上百年的法宝。 “所以啊......虎子......” 虎子听言抬头,看向一眉仙子。 一眉仙子也抬头定定的看着自己,声音一改方才的忧伤,元气满满地说道:“若不想失去一切,就要变强!你准备好了吗!” 虎子点点头,自信且充满了斗志,道:“是的!准备好了!” 虎子话音刚落,只见一眉仙子腾空旋转了起来,长长的黑发在空中甩了起来,好像一根长长的辫子。随着一眉仙子的速度越来越快,虎子已经看不清楚那发辨的芒影,只觉得一阵巨大的能量在自己的前方凝聚起来。 虎子当机立断,将真气运送全身,又找到了对阵黑风老妖时熟悉的感觉。渐渐地,他的手臂上又出现了那黑色的诡异花纹——这次却没有消失,而是随着他吸收一眉仙子攻击的能量而越发地明显了起来。 一眉仙子渐渐停了下来,落在了地上,便看见对面的虎子将方才实用载义的手掌我成一个拳头。虎子站稳在地面上,将双脚朝着一眉仙子的方向——方才吸收的能量便将方阵中的石砖轰隆隆地掀了起来,直到一眉仙子的近前。一眉仙子用长发挡在自己面前,四下里一时间烟尘弥漫,而一眉仙子却毫发无伤、干净清爽。 一枚仙子满意地点点头,道:“干得漂亮!看来你已经熟练掌握载义了。” 虎子满头大汗,但掩不住一脸满足的笑容,大笑道:“嘿,我虎子可不是盖的!” 正说着,身后发出了轰隆隆的轰鸣声。虎子一时间睁大了眼睛,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与此同时,赵府】 两杆法宝,均是法宝排行榜上列得上姓名的,此刻互相击打着,铿锵的声音不绝于耳,巨大的能量波动引得四周的建筑发出低低的鸣响。 只见祁晓轩站在赵府的场中央,依旧是一身国御妖师的长袍,不染半点尘埃,便如出尘出世一般。他反手握着大老爷,不疾不徐地,每一招都格挡着对面的攻击。 在他的对面,是赵馨彤。 今天的赵馨彤已经将一身孝服换下,身上是一身干练的习武服。风和日丽,太阳从遥远的天空上照射下来,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变得金光闪闪。若是虎子在这里,恐怕已经看得痴呆了。 不知道赵馨彤是否从失去父亲的悲伤当中走了出来,但当下她确乎全心全意地投入在了同祁晓轩的比武当。可不论她怎么使尽全力,祁晓轩仿佛能猜中自己的心思一般,总是能准确地预判并抵挡她的攻击。 百玄梨花枪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对面祁晓轩的脸上却古井无波。 枪尖和紫金狼毫又一次交锋,只听赵馨彤大喝一声“起!”两杆法宝应声分开,发出一声尖利而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赵馨彤一个转身,长枪在手指尖翻出一个枪花,大喝一声,便一枪向祁晓轩胸膛上送去。而祁晓轩却好似来不及反应,竟然就这样抓着大老爷,定定地看着自己,眼神里全然是茫然,竟然没有料想到自己这一招。 那百玄梨花枪便直直地戳进了祁晓轩的胸膛,腥红的粘稠的血液从伤口处流出来。赵馨彤震惊地站在原地,拔枪也不是、不拔枪也不是,一时间头脑里一片空白。 她呆愣愣地看着祁晓轩,言道:“小......小轩......” 还没等她悲伤起来,祁晓轩的身体竟然渐渐融化了。 赵馨彤暗道一声不好,就要将百玄梨花枪往回撤,却感觉到手底下巨大的阻力——那枪身被祁晓轩的假身粘住了。 赵馨彤正要回头,眉心处却多了一根手指。是祁晓轩的手指,冰凉凉地,点在自己的额头上。 若这跟手指不是手指,而是他祁门宗的大老爷,只怕自己现在已经命丧黄泉了。赵馨彤心下知道自己输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眉心的指尖,脑海里却仍回想着方才祁晓轩被长枪击中的样子。 正要不甘心地反击,却听祁晓轩微笑着说道:“点到即止。” 赵馨彤一下子涨红了双颊。祁晓轩将手放在百玄梨花枪上,帮着赵馨彤将它拔下,说道:“上次比试,半盏茶的时间就结束了。这一次,却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哧——”长枪终于脱离了束缚。 只听祁晓轩继续说道:“每次比试的时间都越来越长了,照扎样下去......”说着,将长枪交还给赵馨彤。赵馨彤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是误将庭院里的老松树当作是祁晓轩了。 赵馨彤接过长枪。 “——照这样下去,下次可能就是我输了。” 赵馨彤看着祁晓轩衣袂飘飘、优哉游哉的样子,不服气的地将头一转,道:“别安慰我了。差距就是差距。我会努力追上你的。” 祁晓轩笑眯眯地看着赵馨彤。 午后的阳光照在两个人身上。赵馨彤想起来年幼的时候同父亲比武的点点滴滴。也是在这个庭院里,在这样的松树和阳光底下,父亲对自己说:“小彤,你是要成为最强的妖师的人哦!”那时候的赵馨彤狠狠地点点头。 赵馨彤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祁晓轩,道:“哼,我们再来!” 祁晓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端了两碗茶水在手上,递给赵馨彤一碗,自己抿了抿,道:“休息一会吧。” 赵馨彤将百玄梨花枪收起来,接过祁晓轩递来的茶水,问道:“你怎么......” “什么?”祁晓轩看得赵馨彤有些不好意思。 赵馨彤走到老松树边上,抚着老松树的树皮,过了半晌,问道:“你怎么这么厉害?我到现在,都摸不清你能力的极限在哪里。” 祁晓轩轻笑,没有回答。赵馨彤再回头去看的时候,却看见他的目光变得很深邃,像是在深思着什么。 赵馨彤没有打扰他。沉吟良久,他笑眯眯地看着赵馨彤,道:“还能因为什么呢?法术这种事情嘛,自然是练出来的。” 赵馨彤也自觉自己问得有些突兀,笑笑,道:“说的也是。”不知怎么才好,只抿了抿茶水。 却听祁晓轩继续说道:“不过,修炼是很艰苦的一件事啊。” 赵馨彤点点头。 出来很久了,祁晓轩心想。他想着祁门宗,想着自己的父亲——也总是给自己留下一个高高大大的宽阔的背影。还有姐姐和奶奶,也总是那么厉害。祁门宗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弱者。 他看向赵馨彤,又道:“所以,你这样,也很快乐,不是吗?” 他想着自己曾跟赵馨彤说的话。若不是体会过这其间的坎坷,又怎么能理解赵宗主的苦心呢?而小彤......不论如何,却还是不了解的好。 赵馨彤转过头,信誓旦旦地说道:“才不是啊!我是要成为最强妖师的人呢。”说着,认真地看着祁晓轩,又将自己的百玄梨花枪从虚空中抓了出来,道:“如果不能完成的话,我的百玄梨花枪也是不会答应的啊!” “咚——”地一声,赵馨彤将百玄梨花枪在地上一顿,一手将茶碗放在一边,叉腰看着祁晓轩,气场顿生。 祁晓轩看着她的头发,长长的无风自动,意气风发的样子同自己也有几分相像,心下便又多了几分温暖。 只听赵馨彤又说道:“来,我们再来一次。” 祁晓轩将两只茶碗收纳起来,请出大老爷,道:“好,得罪了!” 情报 【八宝镇 城墙】 一阵风过,黑色的袍子被吹抚起来。 两个黑衣人站在八宝镇的城墙上。 右边的黑衣人各自稍矮些,挠挠头,看着下方的景象,说道:“啧啧,八宝镇可算是损失惨重,一塌糊涂。”顿了顿,又道:“该是妖魔级别以上的妖怪所为吧。” 左边的黑衣人并不答话。 那右边的又发话,道:“现在我们要去找祁晓轩吗?” 左边的摇摇头,抬起两根手指,点点前方,大有些指点江山的意思。半晌,收回手,道:“不。我们等。” 说着,又摆摆手,右边的黑衣人沿着城墙走得更近些,附耳过去。那左边的黑衣人仿佛是首领一般,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些什么,便看见他严肃地点点头,一个飞身跳到了城墙底下,进入了八宝镇。 城墙上的黑衣人看着黑色的斗篷渐行渐远,满意地弯弯嘴角。 话分两支。 下得城墙的黑斗篷,在小镇子里四处乱转,也不知道目的地究竟在何处。等到将整个镇子差不多转了大遍,又走回了先前路过的一架酒馆,做了下来。 他叫了两碟小菜,坐在一边吃着茶水,就这样静静地不知在等待什么。 日出日落。 又是日出日落。 三天过去了,黑衣人在酒馆里整整坐了三天。 不过,他此刻已经把漆黑的斗篷帽子摘了下来,便可以看见一头爆炸般的白色头发,剑眉星目,几分英气,寻常的普通人也是不敢近身。不过,八宝镇毕竟是妖师汇聚的地方,妖师自不是普通人。这来往形形色色的人里头,也不乏穿着打扮出格的,故而并没有人多看他两眼。 此刻,这白发黑衣人正百般无赖地把玩自己面前的茶杯,自顾自嘟囔道:“三天了,究竟要在这颇酒馆呆到什么时候。” 可是又想起临行时老大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就两件事:收集情报,不许乱跑。”说得异常严肃,自己是必定要遵守的。 想着想着,又怒从中来。只见他将茶杯向桌面上一顿,心下道:“什么叫不准乱跑!本大爷又不是三岁孩童!”想到这里,面目上也多了几分愠色。 百无聊赖间,只能将茶杯放在手里紧紧地捏住。不一会,那茶杯里的茶水便冒出了小小的起泡,像是烧开了一样。 就在这时,门外走进了什么人。那白头发坐在角落里,迅速将注意力转移了上去,侧耳听着。 此刻里,若是虎子、祁晓轩、赵馨彤一行人在场,必定能认出来,这些就是当初在地下斗法坛遭遇的妖师们。 只见他们一行五六人,在一张桌子前坐下。待得向伙计点好了菜品,便聊了起来。 一个道士模样的妖师首先开口。他双眼下面生了两个大大的眼袋,看上去像是几年没有睡觉了一般。只听他说道:“没想到啊。八宝镇遭此一役,损失竟然如此惨重。” 黑衣人听到这话,捏紧了手里的茶杯。 旁边的大块头接话道:“臭老道士,当时好像是你跑的最快吧。” 那老道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红红的,衬得两个眼袋更加明显。只听他道:“说什么啊,小心我干掉你!大块头!” 一旁一个剑客打扮的俊俏年轻人发话和事,道:“大街都是斯文人啊,别坐下来就喊打喊杀的。” 那二人均不言语。 那剑客又道:“听说烛翁目睹了此事的经过,可否一说?” 一旁被唤作烛翁的老人拄着拐杖,满面皱纹,年近古稀。他低头看着桌上的茶杯,回忆道:“会被杀的......绝对会被杀的......” 众人惊讶地盯着他。 “那家伙是妖尊......”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惊讶道:“妖尊?!” 烛翁肯定地道:“对......那家伙已经化人了,长得和人一模一样——不对,应该是比人更高级的存在。” 道士听言,一脸的不信,道:“喂喂,这不可能啊!妖尊可是只存在于传说当中的怪物啊!” 一边的大块头也盯着烛翁,众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思。 烛翁看着众人道:“你们不信,我又能说什么。” 那剑客年轻气盛,道:“书上可是说,五百年前的巅峰之役上,妖尊级别以上的妖怪,不是战死了,就是被封印了啊!所以妖尊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吧~烛翁该不会是‘看错’了吧。” 众人看着斯斯文文的剑客,深觉他说得有理,便扭头看向烛翁。 一旁的大块头也说道:“懦弱无能的人,总会把对手编造得强大。不加虚实就活不下去啊,本就是人的本性。” 那烛翁方才满面皱纹的脸,已经深深地低了下去,众人只能看见他头顶上缓缓燃烧的烛台。只听他良久之后,静静反驳道:“不对......不是这样的。” 也有人轻轻附和:“烛翁是不会说谎的。” 那年轻剑客道:“啊,烛翁先生自然是德高望重。可是有没有这种可能,说不定是先生记错了?” 方才附和的是一个尖脸道人,只听他突然插话道:“我也木目睹了经过,亲眼看见了赵宗主被杀。” 众人一下又陷入了沉默。 那年轻剑客强忍住了心底的紧张,笑着轻松地道:“哈哈哈,那也证明不了什么啊!赵门宗的实力,早就已经衰落了。说不定那赵宗主的实力,也不过是废柴而已。” 众人没有答话,一个个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只听烛翁道:“臭小鬼!赵宗主是拯救了八宝镇的英雄!你再敢胡说,我就宰了你!” 那剑客坐举手投降的样子,弱弱地说道:“呵呵......嘿嘿......烛翁先生,暴力是内心惊恐的表现哪!您可别借题发挥啊!” 一旁的大块头却先忍不住,低吼道:“那我来!” ...... 一边一言不发的白发黑衣人转眼看看那桌上的众人,暗自微笑。 ...... 夜深了。 桌上的众人已经喝了一个下午,东倒西歪地趴在桌边。那大块头站在桌子上,唱起了自己最喜欢的情歌,众人听着,却没有阻拦,还有人在一旁叫好。 道士将大块头抗在肩膀上,道:“下次再也不要和这家伙喝酒了。” 烛翁满不在意地道:“哈哈,你小子上回可也是这么说的。这大块头......你还会不会别的曲子?听得老翁耳朵都起茧啦。” 大块头转眼便换了一首更难听的曲子。 尖脸道士哼哼两声,道:“大块头,中看不中用啊。才喝了一点就醉成了这样。” 一旁的剑客将两手背在背后,远离醉醺醺的大块头,一边道:“和你们这些低俗的人走在一起,真是降低了本少高贵的身份。” 众人吵吵闹闹地准备打道回府,却听见前方传来了咔哒一声。 多年来的妖师生涯,让众人对危险都有着良好的直觉。而烛翁作为最年长者,自然尤甚。只见他突然停住脚步,酒意醒了大半。 众人看见烛翁这样的反应,也一个个瞬间清醒了,便看见面前站着一个人,将自己的身子隐藏在黑斗篷里。 呢黑斗篷将自己的帽子摘了下来,露出满头爆炸般的白发,看着众人,伸出一只手来,道:“诸位有空,赏脸喝个茶吗?” ...... 【九华山,肉身塔】 虎子听见背后发出了轰隆隆的响声,转头过去,惊恐地叫到:“怎么了怎么了!” 一眉仙子抬头望着高高的如意宝珠,看着那液体竟顺着凹槽流了下来,满意地说道:“看来,时机已经成熟了。” “时机?什么时机?” “第二个考验就要开始了。” 虎子心里几分惊讶几分期待,瞪大眼睛看着一眉仙子,问道:“第二个考验?那是什么?” 一眉仙子绕着虎子走了几步,长长的头发拖在地上,道:“嘻嘻~那就是——” 却并不说下去,只是将用手指了指虎子,道:“好热好热~”声音甜腻腻的,听得虎子一阵心寒。 正打算继续问下去,却感觉肚子上有了温度。那感觉越来越强烈,转瞬间肚子上就好像着火了一样。 虎子也顾不得一眉仙子,伏下身去捂着肚子,叫道:“唔啊!好热好热!”说着将自己的上衣掀开,想看看究竟肚子上有些什么。 一眼便看见肚子上红得发亮的记号。虎子向着一眉仙子尖叫道:“这是什么!!你......你究竟对我干了什么!” 只见虎子腹部的红光里,浮现着一个隐隐约约的记号,盘旋成虎子看不懂的样子。他只觉得这记号和宝塔外墙上的鬼画符有些相似。 只听一眉仙子道:“傻孩子,这是地藏七义考验的召唤。” 虎子愣愣地“啊” 了一声。 一眉仙子继续道:“当你身上出现这个纹身的时候,就表示你该接受下一个考验了。” 说着,向着如意宝珠的方向走过去,一边说道:“跟我来吧。” 虎子惊魂未定地揉揉肚子,将上衣整齐地穿在身上,愣怔了半天。 肉身塔中漆黑一片,只有如意宝珠和四周的火焰散发着幽幽的光芒。虎子闭上眼睛,想起童年记忆里的妈妈的身影,点点头,又摇摇头,将那些记忆暂时放下,跟着一眉仙子上前。 第七十四章(肉身塔二层) 虎子抬起头,看见如意宝珠在高高的空中散发出乳白色的光芒。 刚刚从第一个石槽里流出的乳白色液体,现在已经注入了第二个石槽。 虎子奇怪地问道:“如意宝珠怎么停止流出能量了?” 一眉仙子微笑道:“那是因为你的修炼已经到了瓶颈,是时候突破了。只有通过第二个考验,你才能再次激活如意宝珠、继续向石槽里注入能量。” 虎子会意,答到:“原来如此。” 却听一眉仙子有些不耐烦了:“好了,别磨磨蹭蹭的了,上去接受第二个考验吧!”说着,用头发一下子将虎子甩入了半空。 虎子大叫一声,却很快定下心神,在空中将手掌放在了石球上。便听见那石球发出“哧”的一声,虎子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肉身塔 第二层】 四周尽是悬崖,独独一根巨型柱子般的平台立在中央,上头是同第一层一样的一个方阵。 虎子感到自己的身体悬浮在了半空中,上一秒还在和一眉仙子讨论纹身和考验,下一秒四下里却一片寂静。他掉落在地上,又是一个同刚刚一样的方阵,可一眉仙子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虎子讶异地问出了声,道:“这里是什么鬼地方?” 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辨不出男女,说道:“被选中的人......” 虎子猛地回头,却不见背后有什么人影,只有一块大石头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虎子惊讶地问:“石头也会说话了?太奇怪了吧!” 那声音却说道:“小子,我并不是你眼前的石头。我乃是这守护这座肉身塔的塔灵。” 虎子抬头向上看去,看到的依旧是高不可攀的塔顶。 “塔灵?” 那声音回答道:“不错。我也是地藏七义考验的引导者。而你面前的石头,是你第二个考验的对手。” 虎子看着对面的石头,足有三个自己那么高,石头上刻着一圈奇怪的符文。 他有些不淡定地向那个声音问道:“对手?我是要打倒它吗?” 那声音淡定地回答:“不,胜利的条件是将它推下平台。” “啊......是要把这巨石推下去啊.......”虎子看着那巨石,凝望了半晌。 那声音仿佛知道他没有动作,道:“怎样?小子,吓到了吗?” 虎子摇摇头,做起了准备活动,道:“不~不不~~” 那声音半晌没有回答,像是无语了。 只听虎子继续道:“比起比拼法术嘛,我还是更喜欢有关力气活的考验!” 那声音笑道:“呵呵,真实有趣的小子......这个考验没有时间限制,过程中我不会再做任何说明。那么下面,考验开始。” 虎子将两只袖子卷在大臂上,扎一个马步,为自己造势,大吼道:“好!虎子火力全开!”言罢大喊着向那石头奔了过去。 那巨石看上去没有千斤也有百斤,虎子这时候想起当初大老爷让自己拉的独轮车,只觉得是小菜一碟。此刻里他将双脚顿在地上,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大石块向前推,那石块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可竟然是纹丝不动。 不一会,虎子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汗水滑落在他的脚下。他一个打滑,跪伏在了地板上,拼命喘着粗气。 怎么会呢,不正常啊。虎子暗自心道。 他抬头看着那巨大的石块,虽然汗流满面,可是也十分享受这样浑身肌肉紧绷的过程。他上下打量着,突然愣住了:咦?奇怪......好像哪里不对劲呐......可是仔细思索,又不知道这石块是不是真的起了什么变化。 虎子敲敲自己的脑袋,暗道:“赶紧推!蠢货,现在可不是分心的时候啊!” 这样想着,虎子将全副心思放在推石头上,嘿呦嘿呦的声音顿时响彻整座宝塔。 一炷香以后,虎子摊倒在地面上,四仰八叉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他坐起身,看看身边的大石头,地上已经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印记,显然是那石头真正被移动了。虎子仰面看着那块巨石,终于想起来自己方才觉得不对的地方是什么了——那上面的图案,好像变得更浅了。 此刻,那大石块已经在平台的中央。虎子虽然心里奇怪,可是眼见着就要干完成这个考验,不禁心下激动,自己对自己道:“不过现在不是管这个的时候,要一鼓作气把它推下去!” 就这么念叨着,虎子大喝一声,将双手放在大石块上,真气运行周身,注入双掌。 可是那大石块竟然不像之前那样听话,而是伫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虎子向前看去,只见那石块上的符文竟然渐渐消失了。就在符文消失的同时,石块的四周爆发出一阵强烈的能量波,将虎子弹了开去。 虎子大叫一声,几乎摔下平台,却在千钧一发的一刻,用手抓住了平台的侧壁。过了半晌,他好容易才趴爬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趴在一边,愤恨地瞪着那块大石头。 这时候,虎子才惊讶地发现它竟然又回到了平台的中央,石头上的符文也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虎子浑身上下都是伤痕,刚刚接触到大石块的两条手臂受力最重,因此此刻里更是疼痛难忍。虎子趴在法阵旁边,四脚朝天地仰躺着,双手捂着自己的手臂,一边打滚一边怪叫,可那塔灵的声音依约没有出现。空荡荡的宝塔中,终究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愤愤地站起身,想要冲着石头踢两脚,终于还是忍住了,只恨恨说道:“可恶!白忙活一场!” 说到这里,想起来方才的一番功夫,虎子心有不甘。他再次按着大老爷教的法门运送真气,将全身的能量都聚集在手臂,将那石块向前推去。 那石头应声而动。虎子正要得意,却发现石块上面的符文似乎又变浅了。 奇怪......虎子在心里自言自语着。 “难道说,那石头上的图案是某种神秘的法术?当有人推动它的时候,它的启动。随着推动,图案的颜色变浅,当完全消失的时候,就会把人推下平台!” 虎子想到这里,看看平台的边缘,有陷入了沉思:“——但令人费解的是,石头怎么又回到了原位?还有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推下平台?法术的作用力,就这样在中间消失了?这是巧合?还是内有乾坤?” 虎子对着那大石头,盘腿坐了下来,脑子里不断浮现着这一个个的问题。 “——我究竟该怎么办?” 就这样想着,真气在周身游走,慢慢恢复着虎子身上的疲惫。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里呆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通过这个考验,得到地藏金身的传承。 虎子慢慢闭上眼睛,感到周身的气力已近恢复了七八分,便站了起来,心下已经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想要弄明白其中的奥妙,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停尝试啊!” 虎子站了起来,又一次信心满满地看着面前的巨大石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宝塔中响彻了虎子的声音。 “嘿——” “哈!哈!哈!哈!” “咦——呀!” “嘿呦嘿呦嘿!” 待到接近边缘的地方,随着符文消失,那石块还是将虎子弹了开来。 还好,这一次虎子早有准备,在被石块弹开的同时,虎子将双手对准了那道能量波:“既然是法术的话,那么——载义应该就可以吸收了吧!” 就在虎子这么做的同时,前方的压力顿时减弱了不少。那能量波好像以虎子为中心,分散在了两边。 可是,还没等虎子来得及开心,那大石块上突然弹出了一颗黑色的石块,在地上弹了两下,重重地砸在虎子的脚上。 虎子捧着自己的脚,心疼地跳来跳去,一边咒骂着眼前的巨石。还好,这一次总算没有狼狈地掉下平台。虎子正这么想着,一个没有站稳,就摔倒在了石砖上,砸了个鼻青脸肿。 他跳起来,向着石块咒骂道:“可恶!你这该死的!破石头!臭石头!” 说着说着,却发现那石头又一次回到了原位。 虎子抱着自己的脚掌,心疼地盘坐在地上,摇晃着脑袋,不知道怎么才好。 “可恶,我是不会那么容易就认输的! ——冷静,我一定要冷静。 ——不行,好好想一想,一定会有破绽的!......” 虎子坐在地上,虎视眈眈地瞪着眼前的石块。那巨石纹丝不动,好像是在嘲笑着自己。 “——好好想一下!我可是认真起来连自己都会害怕的人!......啊!这是推动石头留下的印记,有五块砖的距离......那是不是,五块石砖的举例可以让法术完成一次蓄力释放?” 虎子看着地上的印记,像是小时候在学校里学习珠算一般,仔细地研究了起来。 空寂寂的肉身塔第二层里,只听见虎子认真验算的声音。若是一眉仙子或是大老爷看见虎子这样认真的神情,只怕也要满意地点点头,道一声“孺子可教”了。 第七十五章(奥秘)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虎子尝试了几百种方法将那大石头推下法阵。塔里响彻着虎子嘿呦嘿的喊叫声,可那石头好像同自己作对似的,总是在最后一刻回归原位。 虎子周身上下的力气就这样白做了功。就这样,一次次地,他收集起四下里的阴阳二气,在体内运行,感引融放四字的口诀越发地熟练了,可是大石块依旧站在原地,稳稳当当地,不发一语的样子让人看着颇感到丧气。 第三百四十二次尝试失败。虎子大口喘着气,感到喉咙口一阵发紧,几近脱力。他跪在地上、四肢着地,看着眼前的石块,符文在上面若隐若现。 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虎子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 不过,想搞明白其中的奥妙,最好的办法就是...... 再来一次! 虎子手撑膝盖,让自己从石砖上站了起来,再一次鼓起勇气,雄赳赳气昂昂地看着眼前的石头,不满意地哼了一声,再一次气沉丹田。 第三百四十三次... 第三百四十四次... 第三百四十五次... ... 第四百五十二次... ... 那石块第四百六十七次将虎子弹出去的刹那间,虎子灵光一现:“既然是法术的话,那么...载义应该可以吸收啊!” 虎子一拍脑袋,暗叫自己真是愚蠢。可当下却时不我待。身随意动,虎子这样想的同时,手臂上就浮现出了黑色的暗纹。那石头发出的强大立场,于是便被虎子尽然吸收进了身体里去。 大石块的四周,原本向着四周辐射出去的波状能量,就这样被虎子打开了一个缺口,顺从地进入了虎子的身体。 那石头的能量被吸收了,却好像知道四周有人做手脚一般,发出了耀眼的白光。 虎子见状,心中一喜,感到这一考题的突破口已经被自己找到,便打算按着这个法子再做些什么改进。此时此刻,他终于感到自己可以解开这一题,心上充满了沉甸甸的自信。 可是不等他得意多久,那石头上的符文渐渐明显了起来。虎子定睛看去,却发现石头中央弹出来一个黑色的小石子,直直地冲着自己飞了过来。还不待虎子有所反应,便被那石块嘭的一声击了出去,直飞到了平台的边缘。 虎子心酸不已地爬起来,却看见那石块仍旧站在原地,稳稳当当地仿佛是在嘲笑着自己。 “哈哈哈哈叫你小样推我!” “嘿嘿嘿,吃苦头了吧!知道老子的厉害了吧!” ... 虎子摇摇脑袋,将这些幻想全部抛在脑后,定睛看着眼前的石块。下一刻,他大叫一声“可恶”,就向着那石头冲了过去—— 狠狠地踢了起来... “你这!该死的!破石头!”每说一个词,虎子就冲那石块踢上一脚,“怎么!又回到了!原位!...呜啊啊啊啊!疼疼疼疼疼!...呜......” 没踢几下,虎子的脚就肿成了一个大包子。常人穿着鞋子也不敢拿肉身去撞那石头,何况虎子此刻里是赤裸着双脚的。果然,瞬息之后,他已经抱着两只包子脚蹦来蹦去、满地打滚,一边呼呼地对着包子脚吹气。 其实虎子何尝不知道这样会疼。只是几百次的实验,偶读不能成功,虎子心里实在气不过,只能这样向着石头,更是向着自己撒气。因此下,当脚上的灼热感渐渐退去,虎子便再一次专心致志地对着那石头凝思,那眼神几乎能将石头射出洞来。他心下暗道:“可恶!我是不会那么容易认输的!老子可是人称玉面小飞龙的虎子大爷!...不,这一关一定有破绽的,一定!” 虎子坐在地上,上下左右四处望望,看着那推动石头留下的痕迹,陷入了沉思。 仔细看去,地砖上果然有一道深色的印记,是几百次的实验以后,石块在砖面上磨出的印记。那印记正在石头的一侧,像是一条长长的阴影,约有五块砖面的长度。 五块砖面?! 虎子紧紧盯着那条磨痕。 “这么说来,五格的举例可以让法术完成一次蓄力释放!” 虎子自言自语着,走到那条磨痕的尽头:“这里是第一次被弹开掉落的地方,也就是法术作用的消失点......” 虎子慢慢走向平台边缘,一边思考着这些线索。 “石头...距离平台边缘的距离,刚好又是十块方砖的距离。” “怎么会...刚好是两倍呢?” 开窍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在这一瞬间里,上百次的实验在虎子的脑海里一一重现、一一重叠,终于解开了一直困扰他的难点。 什么鬼! 这他喵的根本就不是修炼关卡啊! 这他喵的根本就是一道数学题啊! 虎子一拍大腿,面目愤恨。他这是不知道出题人身在何方,如果知道了......啊,身为地藏金身考核关卡的出题人,他也不敢破口大骂啊... 只能先解决了手头的这道题了! 虎子喃喃自语,为自己的机制感到得意。 那平台原本呈一个巨大的圆形,而石块就处在圆形的中央。释放点到消失点的举例,是法术作用力的范围......那么,难道说,法术道了另一边平台边缘,就会自动消失? 想到这里,虎子上前去再一次尝试着将石头推开,在石头释放力场的时候却不加以抵抗,只任由自己被那石块的力量推开——果然是在平台边缘的地方,便停住不动了。虎子仔细感受那石块发出的力量,发现那力道恰好只是让自己到达平台边缘,而不会掉落下去。 他趴在平台边的小石头上,回看着背后的大石块。 果然呢。虎子这样想着,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水。他抬手去擦,却发现手上布满了灰尘。转身看去,便见得那小石块上的灰尘让自己蹭了下来,露出了一个同大石块上有几分相似的符文。 “哈,果然!小石块上也有一样的团!鸡距在石头上的灰尘,让人完全没发觉它们的存在...这么说,小石头上应该也有同大石头一样的法术!” “这法术...” 虎子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几次三番地未能成功,应当是大石头释放出的推力作用道小石头上,令小石头也完成了蓄力从而释放出法术。而法术放出的推理,刚好将大石头反推回原位。因此我这几百次的实验,从来都是白做工。 “哈哈哈哈!我明白了!要推倒大石头,首先就要除掉小石头...看我来搞定你!”一边叫着,虎子一边向着那小石块发出了攻击。 黑色的斑纹在浮现在虎子的双臂上。虎子双掌贴着小石块发力,那小石块便不情愿地发出了嗡的一声,向外辐射出强大的力场。虎子见机,将那石头的能量吸收进了自己的身体,再经由双脚释放出去。于是一个侧踢,那小石块便被转化过后的自己的力量踢下了平台。 “哈哈哈搞定!”虎子转头看着平台的另一边,余下了四块石头站在平台边上,已经是摇摇欲坠。 “嘿!” “哈!” “吼!” “嘿嘿嘿!” “嘭!——嘭嘭——” 转眼之间,小石头便统统应声而落。虎子蹲立在平台中央,微微喘着气,看着眼前的大石头,几乎要邪魅地哈哈哈大笑了。心下道:“只剩下我和你了。”说着便将双掌抵在那石块上。 双脚站定,气运丹田,感引融放。每一步都是虎子熟悉的步骤,而此刻因为有着必胜的把握,因此做起来格外地顺畅高兴。只听那石头底部发出咔咔的响声,虎子听在耳朵里更好似听到了仙乐一般,越发的用力。 终于,那石头像是承受不住虎子的力量,将周身的能量反弹出来,辐射出一个巨大的力场。 虎子也不抵抗,顺势翻身,像是被弹了出去一般。翻到半空中时,便动用了地藏金身。载义一出,虎子生生止住了自己后退的惯性,将石块的力量吸收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对于那石块和它发出的立场来说,虎子的身体着实是算小的了。可此刻间,这小小的身体吸收着石块的能量,却源源不绝,那容量仿佛深不见底。 很快地,力场再次出现一个缺口。 虎子的身体慢慢降落在地面上,他顶着强大的压力,将一只脚蹬在那大石块的表面上,感受着力量在自己的身体里面游走。那强大的能量,几乎要将虎子的肉体胀开。 “放!” 随着虎子的一声暴和,身体里的能量从双脚之上源源不断的涌出,向着那石块释放了出来。随着那能量的汇聚,四周的空气也变得不安宁了起来,顺着力量运动的方向而去。虎子额前的刘海微微飘动起来。 待虎子身体里储存的最后一丝能量也用尽了,那石头忽然“嘭”的一声爆射出去,飞下了平台。 那巨大的石块呼呼下落。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平台底端发出了轰隆一声巨响。 虎子赤裸着双脚站在平台之上,全身上下都在微微地颤抖着,几乎站不住了。听见这一声响,嘴角扯起一个愉悦的笑容,身子却跪了下来。 第七十六章(坚牢不动义) “啊哈哈哈哈哈!” 那石头落地的声音,虎子仰躺在地板上,前所未有的舒心。 这是,塔里响起了方才的声音,有些严肃,一板一眼地道:“地藏七义第二考验,通过!” “棒!”虎子高兴地在地上打了两个滚。 那声音此刻里听上去是这样地令人舒心。只听它继续说道:“获得——地藏七义之坚牢不动义。” 塔顶高高在上,此刻里亮起一道白光,直直地照映在虎子身上。沐浴在光芒中的同时,虎子感到全身上下的筋骨都轻松了许多,力量也前所未有地增长着。 “奖励地藏之力提升一成。...现在拥有地藏金身之力两成。” 虎子还来不及高兴,只觉得眼前一闪,四周围的景象就尽皆变换,自己似乎又回到了肉身塔的一层之内。 虎子的大脑还停留在方才的奖励之中,身体却突然感到一阵失重,紧接着就和地面来了一个亲密接触。所幸此刻虎子的身体强度已经与常人不同,这样的小意外自然不会让自己受到半点伤害。 还没有抬起头,便听到身子上方想起了一眉仙子少女般的嗓音:“看你这样...看来,是顺利地通过了考验了呢!真棒!...如意宝珠,也重新激活啦。” 虎子闻言,顺势看去,果然看到那乳白色的液体在如意宝珠上继续向下流动,流淌进了下一个凹槽。 “嘻嘻嘻嘿嘿嘿...仙子你看,我就说我虎子一定能行的!”虎子虽然满身疲惫,但依旧为自己这一趟的收获感到满意。 “来,让我看看——你得到了什么?”一眉仙子咧开一个大大的微笑,看向虎子。话音未落,用长长的头发向着虎子“啪”地拍了过去,虎子一个激灵就从地上滚了起来,大叫着疼疼疼。 “仙子婆婆,你这是干什么!...你你你...” 说着说着,虎子看见一眉仙子抬起了头。黑黝黝的眼睛在长发下面显得深邃而宁静,面上却仍然挂着大大的微笑。她黑色的长发直直地伸向虎子身边,像是长了眼睛的长长的触角,要将虎子包围起来。 虎子一时间冷汗直冒,大叫道:“仙子婆婆...啊你不要动不动就扮鬼吓人啊哈哈哈...虎子我已经不吃这一套了呀嘿嘿嘿...” 一眉仙子笑得更快乐,娇嗔地说道:“嘻嘻,扮鬼吓人吗?” “——你妹才扮鬼吓人啊!”说着,一眉仙子小小的身体直冲如半空中,飘在虎子身体周边的长发也直直地插入地面,却是恰恰避开了虎子的身体。 虎子被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心下只道这一眉仙子的思维不是我等凡人可以跟上的,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主意已定,便连滚带爬地抛开了。 一眉仙子咯咯咯地跟在后面,边笑边道:“逃?逃到哪里去呀?哈哈哈哈...” 虎子却仿若没有听见,顺着塔外光亮照射进来的方向,急匆匆地跑了过去,也不敢看看后头的一眉仙子是不是跟了上来。 刚刚碰着踏门,虎子只觉得身后一阵力量将自己推出塔外——力量之大,远胜于方才大石块的力场,竟是将自己远远地抛了出来。好在虎子是主抗的,立在地上,稳了稳身形,看向身后的一眉仙子。 只见一眉仙子从塔里缓缓漂浮了出来,长发在身体四周飘动着,好似一根根蛛腿,却比蛛腿灵活轻便得多。那长长的头发简直如臂使指,就算是大老爷在这里也是要忌惮三分的,更何况虎子刚刚修炼不久,最缺的便是战斗经验。 一眉仙子眉眼弯弯,将长发向虎子刺去。 虎子见这一次来势汹汹,避无可避,一时间竟然无可奈何,只得闭上眼睛,同时心下里暗暗回忆大老爷当初交给自己的功法。抗...是怎么抗的来着?虎子汗颜。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见那发丝在自己身周发出了扑哧扑哧的响声,像是刺进了什么坚硬的外壳。 坚硬的外壳? 虎子一点点睁开双眼,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竟然包裹了一层圆球状的岩石层,那头发正是刺入了这岩石之中。虽然此刻里由于这岩石的存在,虎子被包裹得像一只巨大的乌龟......不过这个防御功能还真的是很强大啊! 虎子有些惊讶,不由出声叹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眉仙子将自己的头发抽了回来,那石头龟壳上顺势崩下几粒碎石。仙子整了整自己的头发,声线变得有些低沉文中,念了一段咒语般的文字:“土地坚实,不可移动,喻菩萨菩提妙心,坚如金刚,不可破坏。”念罢,认真地盯着虎子,对他说道:“这就是地藏七义之——坚牢不动义。” “什么?”虎子怀疑自己听错了,有些愣神。 “神马?怎么是个坑爹的大石头?!...而且!我!完全动弹不了啊!”说着,虎子上下摆动起自己的四肢。 确实,由于那石头体积颇大,将虎子的身体架起在空中,因此虎子的四肢不论如何动作,都不能接触到地面,更不能移动自己,正像是一只四脚朝天的乌龟,翻不过身来。 这样的技能,若是再战斗中,相当于是给了对手攻击自己的机会,实在是鸡肋中的鸡肋。虎子万万没有想到,千辛万苦开动脑筋凭借自己前所未有的智慧得来的技能,竟然是这样不好看又不实用的伎俩。 “坑爹啊!” 一眉仙子见状,笑嘻嘻道:“那是你还没适应。你试着活动一下手脚?” 虎子闻言,可怜巴巴地看着一眉仙子:“仙子婆婆...我完全动不了啊!你看你看” 虎子说着,摇动着小手臂和小胳膊,终于踩在了地面上。 “哎...你说这个大龟壳...咦啊——” 话没有说完,虎子脚下一绊,蹦蹦蹦地滚下了台阶。大号的石头龟壳穿在身上,竟分外有弹性,在台阶上三弹两弹,将他送下了石阶。 “......仙子婆婆...我要怎么解除这该死的破法术...” 一眉仙子飞身而下,来到虎子身边,有些好笑地看着他,道:“来了来了!年轻人啊,不要太浮躁了啊...” 虎子急得满地打滚,直嚷道:“我不管我不管!快点帮我解除!” 一眉仙子将自己的长发高高扬起,同刚才一样,如法炮制地将长发插入那坚硬的石壳。于是便听到咔咔的声音作响,那石头接触到仙子的头发,竟然自动地爆裂开来, 终于将全身上下的石头都清除干净,虎子将身上的石头一一拍掉,委屈地看着一眉仙子。一眉仙子踹踹地上的石头,头发潇洒地飘扬在脑后,向着坐在地上的虎子走过来。 “仙子婆婆...这是怎么回事?” 仙子婆婆黑黝黝的眼睛闪着冷光,耐心解释道:“坚牢不动义是能制造出坚硬的石甲来抵抗攻击的法术。当石甲受到的攻击伤害达到上限是,就会爆裂并将周围的敌人弹开。” (虎子内心:什么石甲,明明是石头龟壳...) 虎子仔细地想了想,回想起自己刚刚经历过的考验,灵机一动地问道:“这不是和那大石头的法术一模一样吗?好厉害!”想了想,转眼又道:“不过...这法术的样子实在是太!蠢!了!我不要!” (一眉仙子内心:明明是你蠢...) 一眉仙子闻言,正色道:“那是你运用不当。”看着虎子愣神的神情,一眉仙子有些不快地抿抿嘴,继续解释道:“你知道攻和抗吗?” 虎子愣了楞,激动地回应道:“攻和抗吗?这个我知道呢!我听大老爷说过啊,我是抗呢,是不是很厉害!” 虎子好容易能够接上一眉仙子的话茬,此刻里自然是激动万分。然而那一眉仙子看见虎子兴奋的面孔,不免也有些无奈,内心暗道:这么兴奋做什么...只能抗,岂不就是只能挨打?面色上却不懂声色地道:“嗯,不错。你现在的这一招呢,和抗的原理是一样的。” 虎子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一眉仙子。 “首先,是要运转体内的真气,使其均匀地分布在全身上下。”说道这里,一眉仙子的头发也渐渐飘了起来,似乎是因为不自觉地发动了体内真气,头发无风自动了起来,“然后,再发动坚牢不动义。”一眉仙子说到这里,看向虎子,却并不继续言语。面上的表情,是在告诉虎子,让他自己去发现这技能的奥妙,正如同早塔中自己发现了考验的奥妙一样。 虎子看着一眉仙子的样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依言照办:“那么我试试看!” 虎子按着一眉仙子所言,运转真气,将真气均匀地分布在全身。霎时间,在周身游走的真气澎湃而来。虎子微闭的双眼陡然睁大,目视前方,大喝一声,声震云霄——模拟着方才在危机时刻释放出坚牢不动义的样子,便将周身的力量都灌注到这技能当中去,轰然爆发。 便听得砰砰的响声在耳边响起。虎子惊诧于自己身上的变化,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七十七章(手印) “这...这......”虎子瞠目结舌。 一眉仙子老神在在,看向虎子。之间虎子周身上下被覆了一层石甲。不过却同方才的龟壳大相径庭:这石甲恰到好处地顺着虎子四肢生长的方向包裹着,仿佛本身便是虎子的皮肤一般。 虎子惊讶又高兴地看着身上的盔甲,活动着手臂,感到身上不再如方才那样有着百般阻滞,不禁心满意足:“变成石头盔甲了啊!” 一眉仙子点点头:“恩...真气的分部决定着你石甲的形态。平常人的真气,都集中在丹田。所以你刚才无意识下的使用,就形成了以丹田为中心向外扩的石头形态。”所以真的不是这技能本身鸡肋,而是虎子你操作不当啊!一眉仙子暗暗腹诽着,将后半句话吞进了肚子里。 虎子还沉浸在新技能的喜悦当中,此刻自然是一眉仙子说什么都一顿乱点头,便道:“原来如此!仙子婆婆说得对!” 一眉仙子微微笑了起来,不再是方才为了激发虎子能力而表现出的令人惊悚的夸张大笑,而是真正的会心一笑。看到小辈在自己面前成长起来,一眉仙子觉得妖师界的明天又多了几分希望和把握,当下便说道:“恩,你可要多多练习真气的控制啊!” 虎子从善如流地点头。 一眉仙子趁热打铁,将两手背在身后,身形小巧却很有一副长者尊师的样子。只听她继续教诲道:“你要记住:天下法术的力量源泉是来自真气的。而御气道又是修炼真气的根本。你现在,应当是御气道的第一层境界。当你修炼到第三层的时候,就可以做到真正的坚如钢、不可破坏了。” 第三层吗。 不知怎的,虎子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祁晓轩的身影。不知道那家伙怎么样了?不知道他的御气道修炼到那一层了?那家伙的实力,还真是深不可测啊...虽然是同门的师兄弟,可我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像小萱萱那样独当一面呢?祁晓轩,祁晓轩!哼,我一定会追上你的! 想着想着,虎子感觉浑身上下暖融融的,几乎要燃了起来,当下喝到:“好!我一定会努力的!绝对不会认输的!” 说着,将两只手握起拳头,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起来。那身体上的石甲还没有消去,也随着虎子的动作咔咔作响。 一眉仙子虽是上百年的法宝,却每每总是对虎子的所作所为感到无奈好笑又感动。这时候看见虎子这一副样子,既是奇怪又是感动,只道他是一下子又提起了精神,于是所幸继续开导,问道:“你出了坚牢不动义以外,是不是还得到了什么?” 虎子回过神来,仔细地在脑海里搜索起来,答道:“呃...地藏之力?” 一眉仙子满意地点头,长发随着动作上下浮摆,道:“恩,下面我就传授你控制地藏之力的手印。” 虎子闻言,一转不转地盯着一眉仙子。方才立下的誓言言犹在耳,自己打现在开始便要认真学习啊! 一眉仙子笑得十分满意:“首先,将拇指和食指圈成圈。”说着,一眉仙子小小的双手上,拇指和食指绕城了一个圆环。 “然后将剩余的三指交叉。”三指交叉,两只手便结在了一起,成了一个完整的手印。 “心中默念地藏灭定业真言。” “灭定业真言?那是什么东西?” “跟着我念就是了!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唵,钵...邻陀宁,娑婆...什么?” “你这小子!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嗷嗷嗷!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虎子结好手印,全身紧张,口里一遍遍默念着咒语,感到身体里真气游走,就要冲将出来。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噗嗤——”一声。虎子尴尬地看着一眉仙子,极不好意思地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嘿嘿嘿干笑了三声。 一眉仙子竟是慈眉善目地继续开解道:“发动地藏之力靠的不是丹田真气,是这里啊。”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虎子脸上还有几分羞耻的红晕,此刻注意力却全被一眉仙子的话吸引了过去,不禁问道:“脑子?” 一眉仙子答:“是精神力,或者说是意念。这精神力...你一定可以感受得到的。” 虎子听言,认真思索了片刻,点头道:“好,我再试试,嗯嗯嗯嗯嗯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噗嗤——” 一眉仙子:“...” 虎子:“嘿嘿嘿...” 虎子惭愧地抓抓头发。一眉仙子摆摆手道:“贪多嚼不烂。今天你要记住的东西太多了。” “诶...啊?”虎子惊讶地看着一眉仙子,满心以为她会像大老爷那样给自己来一套魔鬼训练,谁知此刻里竟然便结束了。 一眉仙子轻笑,仿佛又回归了少女时的姿态,道:“呐...回去好好消化一下吧,那可是能在危急关头救你命的东西哦~”说着,笑眯眯地看着虎子。 虎子看着这样美丽的一眉仙子,也是有几分恍惚。沉浸在仙子婆婆的温柔里,却听仙子挥挥手说道:“好啦,我们会八宝镇吧。” 虎子跟在背后,闻言突然停住:“吓?没有下一个考验了吗?”解开一个谜题,就能得到技能和能力,这种机会可不常有,虎子一心想着多捞一点,回去说不定也就可以和小萱萱分庭抗礼了呢! 一眉仙子自然之道虎子内心的那点小算盘,当下说道:“下一个考验?可不是你想考就能考的。” “呃,那要怎样?” 一眉仙子回过头:“那可是取决于你对坚牢不动义掌握的程度。当你真正掌握的时候,腹部的纹身将再次出现。到那时,你就要回来接受这考验。” 虎子一惊,委屈地看着一眉仙子,问道:“吓,仙子婆婆不和我一起来了吗?” “小子别得寸进尺了啊。我又不是你的保姆。这里有几张传送符咒。等你的考验召唤之时就使用吧,无论身在何处,都能立即被传送回这里。” 说到这,不等虎子回答,仙子大人就将符咒向后一抛,向前走去,也不等虎子是否追上:“好了,快走,我们回去了!” 虎子看到这样狠心绝情的一眉仙子,内心很是悲伤:“哎,至少要先帮我把法术解开吧仙子婆婆?” “把‘坚牢不动’反着念一遍,就解开了!” “啊?哎!......真的耶!那刚才仙子婆婆您干嘛还要抽我一顿?” “兴趣。” “啊?” 白光闪过,一人一宝向着八宝镇的方向归去。 【与此同时 八宝镇】 黑衣人将斗篷一抖,立在众人面前。强大的气场让几个妖师有些恍然,方才的酒意也醒了几分。 烛翁年长,当下出言道:“这位小兄弟啊,我们素未谋面。喝茶就免了吧,还请让路。”话说得得体公允,饶是黑衣人也没有反驳的余地。 不过,那黑衣人今夜似乎铁了心地要与众人作对,言道:“好言相邀,果然是白费唇舌了。”说着,自嘲地笑笑。 “对付蠢材...还是直接弄死好了。” 几个妖师听言,均是心下一惊。他们在妖师界,虽非数一数二的存在,可好歹也是豪杰英侠之流。此刻那黑衣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声称要将众人屠杀,不知是仗着艺高人胆大,还是初出茅庐的小子年少轻狂。 烛翁想到这里,却发现自己如何也看不透对方的实力,心下暗道一声不好,就要出言提醒几位酒友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话未出口,那黑衣人已经身形先动。 漆黑的斗篷一扫,四下里一片宁静。方才有几只夜虫的鸣叫声,此刻却也听不真切了。 “哼!臭小子,出言不逊!”烛翁见时机未佳,此刻是不战也得战了,于是索性率先出手,将一个拳头捏紧,冲着那黑衣人就冲了上去。 道士见状,酒意也逐渐退去,辅着烛翁的攻击,将浮尘甩在手里,向着黑衣人的脚踝抽取,势要攻其下盘不稳,嘴里尖声道:“要你好看!” 黑衣人见到二人攻来,虽是避无可避,却也不恼,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仍是势在必得的样子。 却说二人的攻击到了之后,黑衣人便凌空浮了起来,横躺在空中。烛翁和道士的攻击一上一下,却被黑衣人从中间躲了开去。 众人见势头不妙,纷纷拿出了武器,警醒地看着那黑衣人。 “寒冰箭!” “嘭!——” 剑应声落地,黑衣人却不见踪影。 剑主人见状,眼神里多了几分轻蔑:“哼,倒是会逃。” 话音未落,黑衣人出现在他的背后,勾拳一出,那汉子便翻倒在一边。 “烈火拳!” “嘭!——” 故技重施,烟云缭绕的火焰里,哪里还有黑衣人的影子? 却是从那打拳的烛翁背后出现,蝙蝠一样倒挂着,一拳击在烛翁的后颈处,快准狠,。烛翁将将反应过来,未及回神,便倒在了一边。 黑衣人立稳在地面上,众人的攻击轮番而至。 第七十八章(屠戮) 老道士的拂尘。 大块头的拳头。 烛翁的秘法。 一一被那黑衣人化解。 只有那面貌清秀的少年,悄悄站立在一旁,不言语、不动手,假装自己是个隐形人。 只是其他几位妖师此刻里与那黑衣人缠斗在一起,无暇顾及这少年为何不出手。 那道士和大块头被一一打翻在地。少年的眼神里有了一丝计较。 烛翁见身边的妖师后辈竟一一战败,心中知道自己今日是难逃此劫,咬了咬牙,口中念道:“哼,臭小子,身手很灵活嘛!不过只是花拳绣腿的功夫罢了,不疼不痒!” 话音未落,便觉得后颈处方才被黑衣人击打的部位传来隐隐的疼痛。 从后面看去,此刻那烛翁的后颈处,竟鼓起了一个黄豆大小的鼓包,渐渐延展成了一条——虫子似的向着烛翁的头皮下面钻了进去。 烛翁瞪大了眼睛,满目惊恐地盯着那黑衣人,沉寂多年的苍老的脸孔上竟有了惊恐的神情。 黑衣人面向着最后的那少年,一动不动,不曾看看背后的烛翁一眼。 最后的时刻,那烛翁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出声。那虫子蠕动着,在烛翁的头皮下面爬行,一边又将自己分出了许多个分身。转眼之间,那头皮下面便是密密麻麻凹凸不平的纹路,猩红色的血液顺着老人的七窍流了出来。 少年见状,看着黑衣人的眼神又深了几分。 “你...” 话音未落,烛翁的身体跪倒在地上,干瘪的喉咙里咳出了一口鲜血。 烛翁头顶的烛火熄灭时,少年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 黑衣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少年,虽不清楚他的底细和心思,却知道他不论如何是打不过自己的。 少年眉眼弯弯,静立半晌,最终还是率先打破了沉默:“蛊。” 黑衣人微笑。 却听那少年继续说道:“蛊,也就是生于器皿中的冲,具有神秘莫测的性质和巨大的毒性,所以又叫蛊毒。传说在伏龙之国蛮荒一带,有这么一群族人存在:他们以小孩的身体作为器皿,灌进各种各样的毒虫,让它们在小孩的体内互相啮噬、残杀。而最后存活下来的那只大虫,就叫做‘蛊’。而那些与蛊共生长大的孩子,就叫做蛊人。不知,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黑衣人皱起了眉头。 少年继续道:“传说蛊人只需要触碰道对方的皮肤,便可以在千钧一发之间下蛊。而中蛊者会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先经历万蚁蚀心般的痛苦,最后七窍流血而死。不知,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黑衣人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片刻之后,却大笑出声,道:“哈哈哈哈哈!果然厉害,全中了!你是第一个仅凭双眼就能看透我的男人。” 少年眉开眼笑。 却听那黑衣人继续说道:“不过,那又如何?哈哈哈,你能逃得出我的五指山吗?”说着,抬起左手,作势就要发动攻击。 却见那少年笑眯眯地,并不言语,两指在怀中夹出一张符咒,凌空一抖,那符咒竟变成了一块—— 板砖。 黑衣人不知何解,嘴角不自禁地微微抽动了两下:“一块板砖就想收拾本大爷?阁下的玩笑,未免也开得太大了吧?”说着拳头便要到那少年的眼前。 少年一手成掌,格挡开黑衣人的攻击,不疾不徐地道:“等等,我还不知道阁下的尊姓大名呢?” 黑衣人见状,收手,抖抖黑色的斗篷,笑道:“尊姓大名?...哈哈哈,看在你这家伙挺有意思的份上,我就告诉你把——” “——大爷我乃是国御妖师第五队队长乌里丹,隶属黑营。” 少年闻言,将那名字在心中来回反复,口里默念着“乌里丹...乌里丹...”像是记牢了,便抬起头,微笑里多了几分自信,道:“好的,我记住了。” 乌里丹看那少年信誓旦旦的样子,心下也多了几分认可,高兴道:“那么接下来,就轮到你了呢。”说着便向少年冲将过去。 少年脸上自始至终挂着微笑,此刻笑容益深,冷冷地哼了一声,向后退去。与此同时,他抄起手中的板砖—— “嘭——” “啪——” ——向自己的脑门上拍了过去。 黑衣人不得不止住了前进的脚步,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只见那少年的额头上,已经鲜血直流,双眼眼神涣散,显然这一板砖拍得不轻。可那少年仍然自信满满,说道:“与其要受万蚁蚀心之痛,我...不如现在就自我了结。”言语之间,竟是满满的洒脱,且始终保持着自信的微笑,看得乌里丹讶异非常。 乌里丹:“...(这家伙是来搞笑的?)” 不过,任务已经完成,却不需要再多做什么顾忌。当下,乌里丹将右手双指含在口中,响亮地吹出一声口哨。四周围的房檐上,竟忽然多出了许多同他一般打扮的黑衣人,唰唰唰——瞬息之间便降落在他的身周,挺胸颔首。那打头的黑衣人问道:“队长,有什么吩咐?” 乌里丹正色,指着一边东倒西歪的几个人,说道 :“把那边那两个人,给我抬回去。” 乌里丹所指的,正是方才在酒馆里出言谈论八宝镇一战,且对内情知之颇多的老道士等人。方才下手时,留了他们一口气在。 黑衣人恭敬地诺声,将几个妖师抬走,唯独留下那少年昏迷在地上。 乌里丹低头,冷笑一声,心知这少年并无任何利用的价值,也没有杀他的理由,却仍是不快。原本,他将自己的背景一一说出,乌里丹对他很有几分欣赏。可却不想他竟然没有一战的胆量。如此窝囊,让人咽不下这口气来。 “哼,就这么走了,岂不是便宜了你这家伙?” 月黑风高,永夜慢慢。 次日,艳阳高照。 近午的时候,虎子从床上醒来,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自打他遇到祁晓轩以来,总是这样忙忙碌碌慌慌张张东奔西跑,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令人满意的好觉。 而今次竟然能睡到日上三竿,没有小萱萱,也没有大老爷,着实是令人高兴。 咦? 虎子打量着空落落的房间,有些不快:离开三天了竟然都没有人要找我...就不怕我跑了么?哼,看来这赤珠也不像是他说的那般重要。我的肚子也没事。上肉身塔跑了这么一大圈,不是说离开就会爆炸的吗?真奇怪。 ...算了!这种复杂的事情,一想脑袋就疼。还是填饱肚子更重要。 这样想着,虎子推开房间的门。陈年的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动。阳光从门外照射进来。 虎子出门,惊讶地发现祁晓轩、大老爷和赵馨彤竟都站在庭院里,像是在讨论些什么。听见虎子出门来,纷纷转过了头。 “怎么大家都在这里?” 大老爷翘翘两撇虎子,道:“小兔崽子,被调教回来了?” 虎子尴尬:“...什么调教啊!别乱说!” 大老爷眯着眼睛,看上去心情不错:“那来告诉大老爷,你都学到了些什么?” 虎子挠挠脑袋,道:“啊哈~仙子婆婆教了我好些东西呢!有...” 话说到一半,大老爷蹿了起来,将笔头甩在虎子脑袋上,砰砰砰好一顿乱敲,喝到:“没礼貌的臭小子!叫什么婆婆!要教也得叫师娘!” 虎子被打得练练求饶,直喊道:“知道了知道了!哎哟别打了!疼!” 祁晓轩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大小两个顽童,扭打在一起,却也是其乐融融。 虎子,果真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他想起前些日子,一眉仙子找上自己,笑眯眯地说道:“小轩啊,虎子借我玩几天吧?不会玩坏哒。” 虽然言语间是询问的口气,可一眉仙子的身份地位和能力摆在那里,祁晓轩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可是... “虎子肚子里封印着赤珠,如果离我太远的话,恐怕...” 一眉仙子摆摆手,打消了他的疑虑:“不用担心啦,山人自有妙计。” 祁晓轩终究值得选择答应。 果然啊,仙子大人做事的逻辑,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正想着,那边虎子高兴地叫道:“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啦,我学会的新招数,可厉害啦!到时候小萱萱打不过我,可不要哭鼻子哦!” 两人一宝齐齐好奇地看向虎子。 “这个技能,叫做坚牢不动义!” 大老爷发问:“那是什么?” 虎子一时语塞,没想到大老爷这样学识渊博,竟然也不知道这坚牢不动义的技能。事实上,地藏金身找到宿主的条件是何其苛刻,就算是大老爷,也鲜少见到虎子这样活生生的例子。 尽管如此,虎子还是答到“是个...能变大石头的法术!” 赵馨彤也十分好奇:“好古怪,那又什么用?” “哎呀,别说这么多啦,打一打就知道了!” 第七十九章(较量) 虎子嘻嘻哈哈地看着大家,可总也解释不清那新技能到底有如何神奇:“什么用啊...其实我也还不太清楚呢哈哈哈哈...” 赵馨彤:“...” 祁晓轩:“...” 大老爷眯缝着眼睛,撇撇嘴,说道:“别说这么多了!技能,就是要在实战中发挥作用的。不如虎子你和小轩较量一下,来展示一下新招数吧。” 虎子如临大敌,愤愤地看着大老爷:“什么啊!不公平啊!” 祁晓轩也有些奇怪地看着大老爷。 大老爷斜睨二人一眼,道:“那位了公平起见,小轩就不能使用法宝了,怎么样?” 祁晓轩从善如流,乖巧地点头。 虎子却依旧不情不愿的:“等等...等一下!哎呀,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较量起来了呢?呵...呵...”说着,尴尬地皱起了眉毛。 却听赵馨彤在一旁说道:“虎子的新招数吗?我也想要看一看呢。”说着认真而满含期待地看着虎子。 虎子看着赵馨彤。 虎子认真地看着赵馨彤。 虎子虽然有些不情愿,依旧惊讶而认真地看着赵馨彤。 对虎子来说,若说这世界上有什么比强权更加能够让人顺从的力量,大约是非赵馨彤莫属了。 虎子转眼之间,一改方才扭扭捏捏的态度,惊讶道:“什么,小彤对我也充满了期待吗?” 虎子看看赵馨彤水汪汪的大眼睛,内心充满了悸动,当下小宇宙熊熊燃烧了起来,言道:“好,为了小彤,豁出去了!” 大老爷翻翻嘴唇,看着虎子燃气的样子,片刻之间有点失神。不过他转眼就调整好了状态,说道:“这是同门之间的切磋,点到即止。” 虎子和祁晓轩都乖巧地应声:“明白了!” 仔细想想,这是虎子成为妖师之后第一次和祁晓轩对决,内心不免有点小小的激动。 “虎子,加油啊!”正有些无措的时候,背后传来了赵馨彤加油的声音。虎子听言,多了几分紧张,却也多了几分毕生的决心:小彤在为我打气啊!这一次,绝对不能输! 想到这里,偷偷瞄了瞄对面的祁晓轩。之间他立在那里,眼帘微垂,一丝不苟,心里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 可恶,那家伙竟然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分明就是不把老子放在眼里!看我怎么达到你,让你从老子的胯下爬过去,叫爷爷!哼! 虎子想着,揉揉鼻子,蹲开一个马步。 “啊啊啊啊阿嚏——” 想了想,虎子重又站好,绽出一个大大大大的笑脸来,冲着祁晓轩说道:“哟呵~小萱萱,这可是我们第一次切磋哟!来来来,跟我击个掌嘛!击个掌!” 祁晓轩有些稀奇地看看虎子,应言击掌。 “啪——” 二人转身回头,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五步立定,大老爷站到一边,出言道:“好,那么切磋——” “——现在开始!” 二人回身,虎子向着祁晓轩迅速地冲来。 祁晓轩双指伸直,立在胸前,默念道:“影墨......” 咒语念至一半,便惊觉不好,祁晓轩仔细看去,却见方才和虎子击过掌手掌上竟不知是什么晶莹的...液体...粘挂在手上。 “诀....?” 祁晓轩一时间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神经格外地敏感,看着手上的脏污,全身颤动:“这黏糊糊的是什么?!” 转眼间,却想到方才击掌的片刻。 这时候,虎子的攻击已经到了:“哈哈哈,破绽百出!” 祁晓轩站在原地,愤怒值已然爆表。不等虎子上前,先将长臂一伸,直直地将手掌拍在虎子的脸上,虎子顺势便倒在了地上。 祁晓轩怒:“你在我手里吐的是什么?!” 虎子四脚朝天,比之之前考验时背着乌龟壳满大街转悠的样子更加凄惨,在祁晓轩的压制之下连完整的句子也吐不出来,只能依稀听见他说:“呜呜呜...呜...只是...嘭...喷嚏!” 虎子话音刚落,便看见眼前的祁晓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墨球。 虎子仰面看着这个墨球,心中充满了忐忑。那墨球之中伸出了一只手来,仍是按在虎子的面门上。 小萱萱他...气爆炸了! 虎子见到眼前的景象,第一反应便是如此。正觉得焦虑不安,不知道如何应对,面上的那只手突然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是漫天的墨点。 虎子暗叫一声不好,只觉得这一招攻击格外地熟悉——不正是当初众人合力对付黑风老妖时祁晓轩的技能吗?虎子想到这里,却已经是避无可避。 外围的赵馨彤和大老爷知觉得眼前一晃,漫天的黑色墨点闪过,便传来啪啪啪砰砰砰的撞击声和虎子的哀嚎。那墨点太浓密,以至于众人都看不清虎子的境况。 祁晓轩落在地上,长发依旧在上下浮动着。这时候他也冷静了下来,看着草丛中央的虎子,只怕自己下手重了,他承受不住。 可是事实却总是这样地出人意料。墨点和烟尘散曲之后,草丛中央只有一个巨大的石球,哪里还见得虎子的身影? 祁晓轩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为虎子的安危感到担忧:“这是...石头?!” “章鱼烧?” “土豆?” 虎子:“......” 虎子奋力从大石头壳里钻出了四肢和头,颇不高兴地看着两人一宝在一旁猜测,心中暗道明明是只大乌龟么....... 虎子站在草坪上,看着自己圆成球的样子,有些担忧地看着周围的两人一宝。 百密一疏啊! 没想到,最担忧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开始的时候,虎子就是害怕大家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却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众人看到了自己悲惨的模样。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又控制不好变成了个球... 虎子暗里偷偷瞄了赵馨彤一眼,见她看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样子,内心充满了悲怆。 小彤一定觉得我逊毙了! 他仿佛已经看见了冬日飘雪,气氛悲凉。虎子背着一个巨大的石头蛋——啊不,石头龟壳——啊不,石甲——追在赵馨彤的身后。而赵馨彤长发飘飘、白衣胜雪,想要摆脱身后紧追不舍的虎子,一边悲伤地尖叫道:“走开啦!对不起啊!我从来没有打算和章鱼烧交往啊!” 虎子:“......完。” 可是一旁的赵馨彤,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赵馨彤在一旁,惊讶地看着变成石头乌龟的虎子。 “虎子的新招式...居然是用石头重重包裹着身体来抵御敌人的攻击!”她睁大双眼,像是被什么惊到的样子,“这种完全放弃了进攻只能挨打的招式,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很蠢的样子,但却是另一种极致的表现啊!” 这不正式传说中的—— 绝对防御! 舍弃了攻击而追求极致的绝对防御,不是正和舍弃了防御而追求绝对攻击的赵家枪法有着相同的执念吗! 赵馨彤看着这样的虎子,心中又多了几分好感。要知道,在这世上,能将一件事情做到极致的人,又有几个呢? 而恰好,在场的,赵家枪法算是一个。而虎子...... “虎子,我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赵馨彤想到这里,眼里亮晶晶地,微笑着看着虎子,心中为他暗喝加油。 一边的虎子却不这么想。自从偷偷看见赵馨彤扬起的嘴角,虎子就相信自己肯定是被她嘲笑了。内心的悲怆不免又多出了几分来,在这样的场景下,再也没脸见人。 “可恶,如果再拿不出什么绝招来,在小彤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做人了!” 这样想着,虎子背着重重的石甲跑到一边还没走出两步,就气喘吁吁,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弯下身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旁一直观察着他的赵馨彤见状,扶了扶额头,认真考虑着自己是不是还是收回刚刚的承诺比较好。 而虎子这里,却飞速地计较着对策:别说是绝招了,我现在光是跑已经累死人了,怎么样可能还要去打倒小萱萱呢? 说着,突然感觉到脚下踩到了什么,格外坚硬。虎子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块小石头。 “绊脚石?” “哈哈哈——有了!” 电光石火之间,虎子灵机一动,心中便有了计较:这一招,一定可以派上用场! 虎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自己吹得圆滚滚的,将真气灌注全身。 那边的祁晓轩见状,警惕地看着虎子,不知他下一招又会出写什么奇怪的事情。不过,祁晓轩倒是也不担心。毕竟虎子从未真正生过害人的心思,一切奇招怪招,也不过像是孩童之间的游戏一样罢了。 祁晓轩正这么思索着,忽然看见虎子将头和四肢都缩进了巨大的石球之中,一边还暗抖动着肩膀,看样子是笑得不亦乐乎。 祁晓轩惊讶。 不及反应,便听到石球里传出来虎子闷头闷脑的声音:“哈哈哈,看看老子的无敌风火轮!” 说着,那石球便轰隆隆地向着祁晓轩冲了过去。 祁晓轩嘴角微微抽搐,看着这样的虎子,半是惊讶半是好笑,无奈地摇摇头,竟丝毫不让,等着那石球自己撞过来。 第八十章(胜负) 祁晓轩毫不退让。 虎子的石球已经近了。那石球惯性颇大,顺着草地丢溜溜地滚了过来,带起一阵清风,祁晓轩的长发也随着这风飘动了起来。 祁晓轩动了。 他一手双指成剑,直指着那巨大的石球,一手做成手印,横放在胸前,口中大喝一声“御墨诀!粘墨!” 霎时间,祁晓轩的面前爆发出巨大的一簇墨水来,粘稠而厚重,组成了一块坚实的幕布,挡在祁晓轩和大石球虎子之间。 只是,虎子此刻隐藏在石球之中,对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哪里能见到祁晓轩做起的防御措施,只是一股脑儿不管不顾地冲将过去。反正祁晓轩实力高强,任自己再怎么胡来,也不会被伤害到半分。 这样想着,虎子更加强了向前冲去的决心。 说时迟那时快,那大石球转眼间便撞击到了祁晓轩的墨影上。粘稠的墨影好似蛛丝一般,将大石球包裹得紧紧的,不让它再前进半步。祁晓轩站在墨影幕布的后方,毫发无损。 可是虎子依旧没有出现。 按照常理来说,装上这墨影的猎物,无不是被墨影束缚而全身上下动弹不得的。可此刻虎子本就伪装成了一个石球,滚在那墨影里。就算不知道那情况究竟如何,可是上面的能量似乎仍未消失殆尽——这就意味着,虎子仍然是有机会的。 祁晓轩心头一凛,向后退去。那石头也顺势向着自己砸了过来。 一道御墨诀,竟不足以抵挡这石球的惯性。祁晓轩心下暗暗记住,看来这石球上的石头,真不是普通的石头呢。以后...... 战斗之中,时间紧迫,且没有时间遥想以后应当如何严加防范。当下里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将这石球里的虎子揪出来。 这时,那石球已经滚到了面门跟前。祁晓轩一个打滚,绕过了石球。 虎子直直地滚到了一颗松树下面,暗念一声“动不牢坚”,周身的石头球形甲便一点一点地碎裂开来,发出“咔咔”作响的声音。 祁晓轩紧张的看着面前的景象。 片刻之后,虎子身上的石甲均裂成了一片一片的,大小平均、表面光滑,在裂缝的地方却是尖锐的棱角。 “啪——”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些石片便爆裂开来,向着四面八方飞射而去。虎子站在原地,静静地,一动不动,仿佛四周发生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就那样面向着祁晓轩,心里一边暗暗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祁晓轩见状,原本不打算出手干预。毕竟,这下石头的碎片其实不能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 然而就在这时,那些飞射出的石头碎片击中了虎子背后的老松树。松树上原本住了一家无辜的麻雀,幼鸟在巢中嗷嗷待哺。经由虎子这么一撞,那鸟巢便顺着枝桠落了下来,眼见就要摔在地上了。 祁晓轩见状,眉头紧拧,终是心有不忍。他心下暗叫一声不好,便冲上前去,要将那鸟巢接下。 脚尖轻点,便要飞身上前。 说时迟那时快。虎子这会将将回过神来——连番在大石头中旋转,怎么也要头晕眼花的了——便看见祁晓轩冲上前去,要将树上的鸟巢接在怀里。一时间,他整个人都暴露在了自己的面前,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短板、破绽,心上只挂着那个鸟巢罢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虎子瞄准了时机,一个箭步飞身上前。 “啪——”鸟巢落在了祁晓轩的手中。 “啪——” “唰——”鸟巢掉了下来。 祁晓轩一惊,感到了腹部的攻击,一时间睁大双眼。 低头看去,却看见虎子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眉眼间尽是兴奋,大声喊道:“逮到了!” 祁晓轩:“......” 赵馨彤:“......(你们两个在搞什么??)” 大老爷:“......(小彤啊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而虎子仍是一副不依不饶的面孔:“哈哈哈,你看你看,这次还不是我赢了?”说着,紧紧抱着祁晓轩的腰部不肯放手。 祁晓轩脸上是一个大写的懵逼。 虎子:“咦?” ...... 远处的赵馨彤和大老爷,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一刻究竟发生了写什么。一直到很久以后,久得不能再久了以后,他们问起二人这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二人也仍是讳莫如深。 因为电光石火之间,祁晓轩的身上又爆发出了一阵墨水,黑黝黝的一团,外围的二人怎么瞪大了眼睛也看不见里面的形势。 十个呼吸之后,只见虎子一屁股坐倒在了地面上,脚上的草鞋掉落下来,鸟巢高高的顶在了头上。 祁晓轩远远站在一边,双手背在背后,身上依旧一丝不染。他看着树下的虎子,全身上下沾满了黑乎乎的墨汁,一片狼藉。祁晓轩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睛。 “咕咕咕!” 虎子头顶的雏鸟高兴地叫了两声。 虎子:“......” 大老爷见状,出声言道:“好了!胜负已分,切磋就到此为止了!” 虎子见大老爷要打断这场比试,不由得一急,大声道:“哎哎哎等一下!我还没有输!我还有绝招没有使呢!” 大老爷摆摆笔杆,横扫一眼,说道:“不就是变个球吗?那种蠢招式,看一次就足够了。小彤啊,你说是不是?” 赵馨彤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听言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虎子不服:“刚才那个是失误!失误!” 大老爷忍住自己翻白眼的欲望,安慰道:“好啦好啦,是失误。吃早饭去了!” 虎子闻言,再也不纠结比试的事情:“有早饭吃啊!太好了!” 祁晓轩:“......” 赵馨彤:“......” 大老爷:“(我就说这一招管用吧!)” 【当夜,妖师客栈】 当日繁华的妖师客栈,此刻在那场浩劫过后,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曾经的楼瓦斑斓,有多少奢豪,此刻里就有多少破败。想当初,虎子第一次来到妖师客栈的时候,情不自禁地为它的神秘而宏大的气场感到震撼。而现下里,地面上巨大的凹陷,仿佛一个天坑。 天坑是陨星撞击过的痕迹,那么此刻这里的塌陷呢? 若是虎子一行人此刻在这里,也许尚能回答得出来。 乌里丹看着眼前的场景,想到这里,笑眯眯的,知道自己此行定不会空手而归。 他挥挥手臂。跟在身后的黑衣人们兵分两路,从乌里丹的身体两边散了开去,在那下断井残垣之中仔细搜寻起来。 “给我仔细一点!哪里也不要放过!” “是!”黑衣人们对乌里丹,均是恭恭敬敬的。 那黑衣人们十人为一个小队,每一个小队拿着一个罗盘,伏着身子在巨坑里来来回回地搜寻着。 而乌里丹自己呢? 这时候,他虽然也在检查着四周的情况,可心思却也不曾停下来。想着前些日子碰到的那个少年,乌里丹心里总是觉得有几分不妥。 忽然,第七小组罗盘上的指针疯狂地旋转了起来。那黑衣人脑中的弦突然紧绷了起来,四下来回张望着,果然在附近发现了目标。 “队长大人!这里!这里有发现!” 乌里丹回过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只见几个黑衣人正团团围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听到乌里丹过来了,众人让开一条道路。 乌里丹从七倒八歪的残骸上跳落下来,向着众人中间走过去。 震惊。 相当震惊。 众人中间,竟赫然是残断的一条女人的腿。那一截断腿约是从膝盖以下截断,通体乌黑;但从那细腻的皮肤,可以想见腿的主人当是怎样的貌美娇艳。 乌里丹高兴地咧开嘴角,笑道:“找到了。” 身边的一个黑衣人见状,按耐不住,就要伸手上前,嘴里一边说道:“这是人类的残骸?” 乌里丹见状,将长长的黑袍一甩,打断那黑衣人的动作,厉声喝道:“别碰!” 那黑衣人自知逾越,恭敬地立在一侧,等候乌里丹的发落。 而乌里丹今天似乎心情尚可,只是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老规矩。”这边将那黑衣人打发到了一边去。 众人见状,纷纷退下。 乌里丹等众人退散开来,从黑色的长袍里摸出一叠符咒来,布在那断肢的边缘,成了一个阵法。这些动作里,他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碰到那断肢。 做完这一切,他将两手结成一个手印,真气便在阵法之中极速运行了起来。乌里丹趁机爆喝一声。那截断肢在阵法的压迫下,黑色渐渐褪去,露出了雪白的肌肤来。 乌里丹继续施法,那真气便在四周游走,竟渐渐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将四周围的符咒卷了起来,吸进漩涡,附着在了那截断肢上面。 “嗤嗤——”符咒仿佛被烧焦了一半,甫一接触到那断肢,变得通红。在法术的驱使下,符咒不断地附着在断肢上面,渐渐将它包裹了起来。 乌里丹这才收了法术。 一种黑衣人见状,纷纷上前,好奇地问道:“符咒变成了红色?......” 第八十一章(接近) 一种黑衣人见状,纷纷上前,好奇地问道:“符咒变成了红色?从来中见过变成黄色和绿色的符咒,这会变成了红色,是什么意思?” 乌里丹结着手印,乐呵呵地看着地上的残骸,高兴道:“意味着...这是妖尊的残骸啊。” 一众黑衣人震惊了。倒不是这一群黑衣人见识短浅,实在是在近百年的历史上,大陆三国均未出现过这样高级别的妖尊。是以众人乍见这样的情形,恍惚间有些难以置信。 至于那妖怪残骸上的符咒,名为现妖符,乃是国御妖师专门制作,来用于鉴别妖怪等级的符咒。这种符咒,贴到妖怪身上显现的颜色,代表了妖怪的等级。黄色,为妖怪;绿色,为妖魔;而红色,则是妖尊。 乌里丹好笑地看看一种惊讶的众人,挑挑眉毛,笑着自语道:“真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见到妖尊呢。” 说话间,远处走来一个黑斗篷。众黑衣人随着他的走近,都默不作声。 乌里丹见众人面色有异,回过头去,看见那黑衣人的身影,不由惊喜地大声叫道:“哥哥!” “嘘......”那黑衣人从斗篷底下伸出一只手来,将食指竖在唇边。四周立时没有了一点声音。 乌里丹闭嘴,委屈地看着那黑色的身影。 那黑斗篷渐渐走近了,黑衣人低头拱手道:“参见四队长。” 乌里丹看见哥哥走近,摇着手指着地上的那截残肢,道:“哥哥哥哥!你看你看!果然如那两个家伙所说,找到了妖尊的残骸了哦!” 黑斗篷点点头,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度,回答道:“看到了。” 而乌里丹对哥哥的冷漠却好似习惯了一般,还十分满意黑斗篷这样敷衍的答复似的,继续兴奋地说道:“哈哈哈,现在物证认证俱在,我们可以行动了吧,哥哥!” 那黑斗篷闭上嘴唇,沉默了半晌,道:“不。”顿了顿,又说:“等。” 乌里丹急得几乎要跳脚,问道:“哈?等?还要等什么?现在还却什么嘛?” 黑斗篷转身就要走,看样子是不打算再理睬自己这个蠢货弟弟,边走边说道:“事情可能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的。等营帅大人来了再说。” 乌里丹见状,很不高兴地追上前去,一边说道:“有必要嘛???我们两个队长在则例,难道还不够吗?!不过只是一个区区的...” 话说到一半,就被那黑斗篷打断了。只听那黑斗篷突然大喝一声“够了。”乌里丹噤声不再说话。 黑斗篷停下脚步,将头上的斗篷帽子慢慢摘了下来,回头看着乌里丹:“营帅大人,主子。” 乌里丹皱起眉头,一脸怨念。 “我们,按主子,办事。” 乌里丹无奈:“啧。” 那斗篷下面,赫然是一头同乌里丹一样的白头发。就连面貌,也有八九分的相似。 营帅大人? 哼,营帅大人! 乌里丹百般无奈,将一众小兵遣下去,将那断肢打包收起来。 【雨夜 山路】 雨夜里的山路,自然不好走。这盘山的道路上,原本就只有两个展壁的宽度。若是不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翻倒在路上——那已算是幸运的了。若是不幸,从这高高的山崖上滚落下去,连人带车,且不知过上多久才有人能找来收尸。 陡壁足有百丈之高。 更何况,此刻雨夜里,电闪雷鸣,马匹战战兢兢。那山上尘土飞扬的道路,现下里一片泥泞。若是不留神滑下了山坡...... 哎,车里的那一位,想必是没什么关系的啦。以他的能力,分分钟就能将自己救起来。不过我们这些赶车的下人么,就不知道了。 可是那一位,不可停车歇息啊! 车夫想到这里,无奈地摇摇头,用鞭子拍了拍马屁股,嘴里轻喝: “驾。” 那马通体被雨水打湿了,毛皮泛出明亮的光彩来。 雨越下越大。 “报告!报告营帅大人!” 马车里传来一声慵懒的声音,尖细地应了一声:“恩——?”声调在雨水里拐了一个弯。 雷鸣电闪。 车夫着的,是同那些黑衣人一般的衣裳,此刻也尽皆被雨水打湿了。只见那车夫颤巍巍的,但依旧大着胆子回道:“现在这状况,恐怕我们不能在明天之前赶到八宝镇了!” 车里的人似乎将身子向前倾了倾,应道:“哦...?抱歉。” 那声音竟是一道清澈的女声,带着几分娇美。 只听她继续问道:“现在是什么状况,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车夫一咬牙,索性一口气回答道:“报告大人:连日来赶路,十分劳累,那马匹早已经脚力不济。再加上这滂沱大雨、闪电惊雷。在继续前进,恐怕......” 话没有说完,天上又降下一道惊雷。 一匹马受了惊,一声凌厉的嘶鸣,乱了步伐。那马车在山路上本来稳稳地前行着,这时候一个轮子却几乎空转,向着山路外行过去。整辆马车,只有一个轮子仍撑在地上。而山路外面,是深不见底的峭壁。 “咔——” “救命啊!——” 索性。那一辆车原只是跟在营帅大人身后的马车,并非载着营帅大人的这一辆。 营帅大人的车夫原本正准备接话,看到这个场景,心下不禁一阵后怕,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说道:“会酿成大祸的啊!” 车里的女子似乎并未意识到身后发生了怎样的惨祸,却是在极其认真地考虑着那车夫的话,回应道:“恩...所言有理。” 那车夫终于送了一口气,说道:“那我们...停顿片刻,稍作休息,如何?” 却听车里的女子继续说道:“原来这该死的天气比我...更有威严呢?” 车夫听言,回头,惊恐地看着身后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啊!当然不是!大人您自然是最威严的!这天气如何能跟您比!”话说到这里,还扯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来。 车里的女子恍若没有听到,只是自顾地继续说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每年死于累计的人,不到百人。” 那车夫听言,应道:“是,是!大人说得对!只是...” “而每一年,死在我手下的贪生怕死、昏庸无能之辈......” 话说到一半,那女子却不继续,而车夫却已经瞪大了双眼。 “所以啊,你还是少担心些那可能会把你劈死的雷暴...”那女子特地在“可能”二字上着了重音,“多担心些,正在考虑要不要扭掉你的脑袋的我?你看...如何?” 车夫闻言至此,已经明晰了那车里人的意图,身上头上满脸冷汗,再也不敢造次,只低低说道:“是...是,...营帅大人。” 那女子终于抬眼,看了那车夫一眼,重又靠回车厢中的软座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窗外的暴雨,下令道:“全速赶往八宝镇!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耽搁!” 车夫再不敢回头,大声将那指令传递下去。 “驾——!” 雨夜,小队车马在山路间奔驰着。 【与此同时 八宝镇】 大雨倾盆。 一眉仙子望着窗外的大雨,眼神晦暗,脸上却是笑眯眯的大大的笑容。 八宝镇,赵府。这一方地界,也是住了太久了。 长长的头发披散在四周。房间里没有电灯,那头发却散发着幽幽的冷光。一眉仙子就这样安静地做了很久很久。久到若不是知情的人,只怕真要将她当做一个陈年的小人偶,要抓起来把玩一番。 夜深了,幸子走了进来。脸上亦是笑眯眯。他走路的声音很轻,丝毫没有打扰到仙子的静坐。 站了许久,终究还是打破沉默,恭敬地说道:“仙子大人,东西都准备好了。” 一眉仙子端起桌上的茶,已凉了。片刻之后,那凉茶却冒起了袅袅的白烟。 一眉仙子回头,两只空洞洞的眼睛看着幸子,愣怔片刻,问道:“今夜雨可大?” 幸子点头称喏。 一眉仙子抿一口茶,却没有将这话头接下去,只是说道:“干得好,幸子。” 幸子应道:“那么,我们明天就出发?” 一眉仙子摇摇头,颇有些留恋地看看窗外的大雨,转过身来,答道:“不。今夜我们就离开这里。” 幸子有些惊讶地问道:“为什么这么匆忙?” 一眉仙子放下茶杯,道:“啊。天机不可泄露。” 幸子:“......” 一眉仙子见幸子沉默,便补充道:“只能说是,‘此地不宜久留’吧。” 幸子见状,点点头,便不再多问,只换了一个话题,问道:“那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仙子顿了顿,说道:“入云村。” 幸子点头应了,转身出门。 入夜以后,八宝镇变得冷而安静。仿佛一切都冻住了,连带着声音和情感。一眉仙子满意地看着窗外的雨,远处的天空乌云密布,行雷闪电。这样的天气,不可谓不差。 而一眉仙子却格外地高兴。生年数百,最欢喜的就是见到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场景,让人揪心,又让人心悸。 明日,会有场暴风雨吧? 且不知,将是怎样的一场暴风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