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东晋》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1:流民渡船临江南,英雄误闯多云山 闲言不语,书从正文,开篇一曲,今有词曰: 书剑台琴看竹筱。醉眼山河,名廷弦音妙。扁筏为车江做道,一衣带水兵戈噪, 浮世难如姻眷好。胡啸云舒,闻鹤吟猿噪。最苦蹒跚共缥缈,古来墨客唯孤傲。 自从魏、蜀、吴三国归一统,西晋开国之君司马炎,再造万里江山,太康之治,煞有起色,但此后未经数年,皇权之争,内宫祸起。八王之乱,群雄并立,五胡南下,大乱中原。简短统一的西晋朝廷,几十年间,重生祸端,把大好河山卷入无休战火,晋国一支皇室不得不东迁江南,定都建康,重兴帝业。 许多中原百姓,汉家子弟,早已把司马氏奉为天下正朔,随着二京陷落,战火罹难,不得不随大晋皇室南下,迁移江东。晋朝退守淮河一线,苦守着风雨飘摇的半壁江山,史称东晋。 三国两晋南北忧,荒乱三百六十秋。五胡中原腾云涌,多少苍生赴江游。 过眼云雨故土恋,长歌魏晋风骨愁。遥望长城未抒志,不复二京恨不休。 狼烟金鞍千乘骥,烽火铁蹄万户侯。枕戈回望壮士勇,推盏沉吟才子谋。 欲争龙穴终为虎,恐夺鹊巢反是鸠。山河离乱驰凉马,社稷寥落扬吴钩。 唯有生死断忠义,从无一笑抿恩仇。吹散黄沙见阔日,淘尽大浪显风流。 半壁江山谁人颂,乱世人生哪家讴?回首前尘家邦事,重述烟雨在笔头。 故事就从东晋的第三位皇帝说起,此时正是咸康年间,流民南迁,依旧源源不断。 淮河之水,滚滚碧波,长流逝去,经年奔涌,终日不息。午时过后,天空显现出一丝阴云,与水流尽头相接,河面船只,经流不断,南来北往。 淮水北岸,杂草丛生,略显几分荒芜之态,船只泛波,水花争涌,迎着粼光,摆渡过来,三三两两的百姓,相继登岸,扶老携幼,步履艰辛,一路南去。 由北方迁过来的百姓,衣衫褴褛,衣食惨淡,饱受颠沛流离,淮水沿岸的渡口,原本凋零之地,如今车水马龙,流民络绎不绝。 在向南逃荒的流民中,多是清一色的穷苦百姓,到是有一个男子行装与众人有所不同,此人身高七尺有八,年纪二十岁上下,束发高翘,略有零乱,透过满面泥灰,细看这人长相,一对剑眉倒插,目若星斗,细挺的鼻梁,薄唇无髯,颧骨微显,消瘦的脸庞有些泛黄。身着棕土色的短衣襟,外罩坎肩的牛皮薄铠,下身短战裙,袖口细窄,双袖绑着短护腕,足下薄靴,浑身上下泥土尘灰,单肩背一个小包袱。 就这身装扮而言,他可不是一般百姓着装,虽说满覆泥土,甚至还带着少许血渍,但一眼就可辨别出,这是前赵军队的服饰。从北方逃难的百姓,自然认得这身戎装。 东晋咸和七年,公元332年夏,中原战事平息,羯族首领石勒率领的赵国军队,占据中原,统一北方,史称后赵。而前赵残余军队,溃散各地,四处逃亡。 这个年轻人,番兵着装,一副狼狈之相,在人群之中,浪荡多时,跟着南迁的难民,一路逃难,抢渡淮水。众人挤在小船上,旁边流民,都用异样的眼神,瞥视着这个人。 汉户南迁番卒随,狼烟沐洗意相违。流离风雨穷南路,漂泊江河弃北归。 饥辘依然羯邦乱,蹒跚不见汉田肥。急跟相拥民争渡,仰望从容雁行飞。 沉甸甸的小船,潺潺渡过了淮河。既然渡河的都是些流民百姓,饥肠辘辘一路,登岸首要之事,便是食野充饥,可是这个渡口的野菜早已被人挖净。多数流民即便满目疮痍,眼中绝望,依然要想方设法,继续往南寻觅着。 这年轻人也跳下渡船,到了淮水南岸,踉踉跄跄走到浅滩草丛之中,也许是耽搁时间太久,未曾吃饭,饥肠辘辘,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四肢无力。 一个不留神,“噗通!”这年轻人僵弱无力,跌倒在一片水洼之中,四溅的水滴,惊到了其他逃荒的路人。 一个年纪稍大的婆婆本是好善,但仔细看过,不禁说道:“看这身戎装,就是个胡儿,不是羯人,就是匈奴,可别多管闲事。” 路过的流民,对这个胡装的年轻人,视若无物,麻木不仁,纷纷向岸边渡口而去。已经疲惫不堪的年轻人,趴在水洼中,如同将死之人,一动不动。 战乱之秋,世态炎凉,眼看这个番兵奄奄一息,只见一个书生打扮之人走到近前,停住脚步,赶忙过去搀扶。这书生与众人有所不同,此人身高八尺有余,年纪不到四十岁,长得白白净净,俊朗洒脱,留着八字胡须,发缵扎着一根象牙白簪,一身蓝白色的长袍,腰扎嵌玉大带,足下薄靴,单肩背一小包袱,整个人干净利索。 与众不同的是还牵着一头毛驴,古时战乱,牛马驴骡都是战争资源,无论谁家饲养,终是收缴充军。再看驴背上除了担着些行李,还有一筐书简,像是个读书人,但是担子上还插着一根齐眉棍,可见此人不仅是读书人,说不定还精通武艺。 “这位兄弟,不远千里,跋山涉水,不可丧身此地呀。”这个书生扶起那个番兵,架到驴背上,驮了那个番兵,继续前行。 走了一段,那番兵似乎缓过神来,见自己横搭在驴背上,有气无力说道:“敢问壮士大名,今日救命之恩,日后也好报答。” “我乃一介书生而已,姓郭名斁[yi],你一个番兵,往汉人地界逃难,谁敢收留你?” “在下司马勋,可我也是汉人,蒙先生救命之恩,标下没齿难忘。” 郭斁道:“壮士不必多言,我虽书生,重侠好义,前方树下,到是阴凉,同去歇脚。” 走到路边树荫,郭斁把疲惫不堪的司马勋搀扶下来,又把毛驴牵到树下系好缰绳,掸了掸旁边一块青石,两人坐下。 郭斁从行囊之中,拿出一个圆饼,递给司马勋充饥,问道:“司马壮士,既然渡河逃亡,为何戎装在身,番兵打扮,这若到了南朝,岂不被抓?” 司马勋道:“实不相瞒,小弟司马勋,字伟长,河内人氏。本是大晋皇亲宗室,只因中原大乱,两京失守,抓去充军,做了番兵,保得性命,伺机南下,求归故国。” “皇亲,敢问贤弟,是哪宗皇亲?” “曾祖父乃济南惠王司马遂,家父乃是略阳太守司马瓘。” 郭斁作揖道:“贤弟身世,竟是大晋皇室宗亲,失敬失敬。” “兄台多礼,敢问郭兄意欲何往?” “我本一介书生,早就听说祖约、苏峻招募豪杰,起兵伐逆,问罪权臣庾亮,故而投效苏、祖二人。” “祖约何人,未有耳闻,还望赐教?”司马勋问道。 郭斁道:“祖约乃是名将祖逖之弟,祖氏一门,报国忠良,只可惜大晋江山,被国舅庾氏一门,把持朝政,偏安江南,外戚当权,陷害忠良,误了社稷。” 司马勋点点头:“原来如此” 只见几匹战马嘶奔,马上的官军,顶盔穿铠,一副落荒之态,与流民相向而行。为驱散挡路的流民,几个官军高喊道:“响马劫官银了!响马劫官银了!” 众人这才明白,前方有山贼土匪,打劫了官府的官银。老百姓四散而乱,踌躇不前,紧接着是一队跟随马匹落荒而逃的散兵,丢盔弃甲,慌不择路。真可谓: 山河半壁路难平,走到他乡又遇兵。杀富济贫成侠气,劫官助众起豪情。 北来南国别离恨,西入东朝寥落惊。万众流民万般泪,乱世英杰乱中行。 大道上的流民纷纷驻足,众人交头接耳,前方又有山贼,更是不敢前行。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前方又有匪患,人们一时进退两难,随着后面赶来的流民,也只能驻足,路上滞留的百姓是越来越多。 溃败的官军越逃越远,看着聚集的流民,郭斁暗想,敢劫官银,绝非一般草寇,必有江湖好汉,自己孤身混迹,着实艰难,何不前去打探一番,说不定能遇世间豪杰。 想到此处,郭斁解下毛驴,牵驴而去,众人惊诧万分,有人喊道:“白大个儿,前有山贼,若不结队而行,必遭打劫。” 郭斁喊道:“郭某侠肝义胆,只身前往,若能说服山贼,岂不方便了乡亲们。” 已经缓过劲来的司马勋,站起身来,也作揖道:“小弟敬服郭兄胆识,愿与同往。” “如此甚好,你我同行。”说着,郭斁、司马勋一同前往,结伴而去。 “瞧瞧人家,艺高人胆大。”众人见郭斁、司马勋如此胆大,张目望去,一双背影,又纷纷议论起来。 郭斁、司马勋越往前走,两侧山间越是陡峭,远望高处,怪石交错,其间林木丰茂,地势巍峨。郭斁暗想,难怪官银被劫,地势险要,用兵良地。走进山路深处,忽然有人喝道:“大胆贼子!哪里走?” 两侧林石混杂,犬牙交错,郭斁、司马勋张望四周,却不见人。忽然,一棵大树之上,闪出一道黑影,只见一个山贼,口咬单刀,纵身跃下。 这个山贼挡住去路,刀交右手,用左手二指喝道:“不劫流民不劫贫,只要牲口与金银!读书人,想走此路,就把毛驴留下。” “关你屁事,难道想替狗朝廷索银子不成?” “少来废话,不交牲口,先吃我一刀。”那山贼不容多说,挥刀就砍。 郭斁抬腿一个正踹,便把那小贼蹬出数米远,小贼不甘示弱,二次挥刀砍来,郭斁一个侧身躲过这刀,抓住小贼手腕,便是一掌。 这一掌把那小贼打的几步跌倒,连连倒气,无力反击。一个喽啰喝道:“好个读书人,你且等着,我去请我家首领降你!” 郭斁暗笑,只见这小贼跑出十几步远,吹了一声长口哨,山野之中,冒出上百号喽啰兵,只见远端几匹战马慢跑过来。 为首的两个首领,年纪都在三十几岁,一个身长七尺,卧蚕眉夜凤眼,通天鼻梁,三缕短髯,头戴宝刹盔,身着鱼鳞波纹甲,足蹬战靴,胯下红砂驹,掌中一杆亮银枪;另一人身长八尺开外,豹头环眼,蒜头鼻子,晗下刚髯,头戴虎吼金盔,身罩虎头连环甲,膀大腰宽,掌中一条开山斧,霎是凶猛。 只见这位八尺大汉高声喝道:“好个小白脸,你可知这多云山,是俺苏硕地盘,岂是你想过就过的!”郭斁打量一番这二人,这身铠甲岂能是山贼所配,莫不是官军暗中有人在此祸害作乱,正在思量之际,那大汉已放马来战。这才引出: 自古英雄惜英雄,初逢难识怎心通。丈夫结义在书剑,好汉金兰识武功。 惜命从来是蝼蚁,舍身方可辨狮熊。若非皆为名门后,才敢立盟兴业功。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2:四侠结义天堂寨,义军揭杆震京师 那八尺大汉崔马来战郭斁,二人话不多说,郭斁赶忙抽出齐眉棍迎战,一个马上一个步下,互相厮打起来。这郭斁虽是站在步下,仰面迎战,但二人交手,丝毫不曾示弱,两人大战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 交手正在胶着之时,只听一声:“二位且住!”在后面观战那个首领大喊道。 二人这才罢手止住,郭斁一收齐眉棍,问道:“你等拦路打劫,多行不义,还有何话要说?” “这位壮士武艺高强,敢问大名!” “洛阳郭斁。” “在下祖智,尚有话要说。”说着,后面那人翻身下马,走了过来。 祖智走到郭斁近前,抱拳说道:“郭壮士出手不凡,真英雄也,方才与你交战的是我兄弟苏硕。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郭斁还礼道:“敢问二位好汉,先前之事,可是你等劫了官银。” 苏硕道:“正是某家,我兄弟杀富济贫,杀官济民,聚义在此,占山为王。” 一听这话,郭斁又是重义好侠之人,也引荐司马勋,并说道:“我与司马壮士,从江北来投,敢问一句,二位好汉既然在此占山为王,为何喽啰兵多有官军服饰?” 那祖智叹了口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二位壮士,既是江北来投,正欲结交天下豪杰,今日已晚,不妨上山,祖某必有厚待。” 古人云:不打不成交。几个人说话觉得投缘,祖智、苏硕便邀郭斁、司马勋一起进山叙话。天色将晚,郭斁、司马勋跟随祖智、苏硕一起上山寨。虽近黄昏,登此山寨,远望群山俯首,似出云海;细看古木参天,参差缠绕,婆娑奇姿;再听潺潺溪水,清泉激流,交相成韵。 郭斁走到堂口问道:“如此胜境,是为何寨?” 祖智言:“自先秦之时,已有美名,此山名曰多云山,此寨号曰‘天堂寨’。”郭斁看罢,心中不由赞叹,既是人间奇景,又是龙盘虎踞之地。 山寨的大堂,高匾漆书,名曰忠孝堂。祖智、苏硕把两人请入大堂,四位英雄分主宾各坐。祖智端坐上位,苏硕喊道:“快取酒肉来。” 旁边有几个小喽啰,呈上酒菜,祖智先满一盏,抱杯道:“今日与二位英雄,有幸结识,你我英雄相惜,我二人先敬一盏!请。” “请!”四人一饮而尽,祖智说道:“二位壮士,观你二人仪表不凡,非流民之辈,但不知英雄为何流落至此?” 郭斁手抚着条案,满怀感触的答道:“实不相瞒,斁之父名曰郭象,本是怀帝司马炽的黄门侍郎,永嘉五年,匈奴大将刘聪攻入洛阳,怀帝被俘。家父弃官,迁往邢台避乱。后来,赵王石勒起兵,攻入邢台,家父不肯屈从胡人,忧愤而死。石勒好战之辈,横征暴敛,战乱不息,又逢家人罹难,我四处流落,如今只身南下,投奔晋主。” “那这位壮士,又是何人?” 司马勋道:“小弟司马勋,济南惠王之后,略阳太守司马瓘之子,被番兵所掠,充军从役,九死一生,才逃到淮南。” “得闻二位壮士身世,方知皆是大晋忠良,失敬失敬。”祖智言。 郭斁问:“我观二位首领甲胄,绝非平常英雄可有,二位想必有官府背景,何以落此为寇?” “提及身世,说来话长!”提及往事,祖智、苏硕眼含激荡,思绪万千,真见得: 愁上眉间凝忆深,多存往事透心烦。三言两语吐胡怨,前世今生叹晋恩。 家国春秋群虏乱,江山南北万民奔。绿林落草虽是寇,虎子将门本为尊。 众人倾听,只闻那首领祖智满怀义愤,言辞铿锵,继而言道:“我大晋朝,自永嘉之乱,五胡入侵,迁都建康,偏于一隅。皇上偏信谗言,朝中士族当道,大将祖逖一心北伐,志在收复二京,反遭奸臣掣肘。以致中原沦丧,久久不能收复,祖逖将军忧愤而亡。回想十五年前,苏峻、祖约二位将军,起兵讨逆,欲清君侧,匡扶朝纲,清除士族权臣,未曾想兵败而亡。手下众将,只得亡命天涯。” 话说至此,祖智两眼饱含热泪,郭斁想起这二人一个姓祖,一个姓苏,便作揖问道:“二位好汉,莫非是祖约、苏峻之后?” 祖智感慨道:“祖某便是祖逖之子,祖约之侄。而苏硕便是苏峻之子。如今落草为寇,只恨不能收复中原,迎天子归二京,深感惭愧呐。” 郭斁赶紧抱拳,言道:“久闻祖逖将军威名,未能得见,今见二位英雄,方知先辈英烈,请受我等一拜。” “不必多礼,来,我等饮酒。”祖智道。 郭斁道:“方才听祖首领之言,莫非朝廷早已无心挥戈中原,收复两京么?” 祖智说:“当下大晋,门阀当道,士族盛行,王导、庾亮两大家族,把持朝纲。两姓家臣,貌合神离,争权夺利,内讧不息。郭壮士若想投奔朝廷,还不如依附王、庾门下,尚可求官。” 苏硕大嗓门说:“我哥哥说的不错,门阀如同军阀,士族好比党朋,皇室衰弱,焉能复国?” 郭斁有些失落道:“没想到历尽艰辛,来至南朝,竟是这般天地。” 祖智说:“不必沮丧,我观兄台英姿,也是志存高远之人,何不上我多云山,重整人马,杀入建康,清除奸党,光复大晋。” 苏硕也道:“对呀,硕愿与二位壮士结为兄弟,共举大业,共赴国难。” 祖智点点头,也问道“二位意下如何?” 郭斁、司马勋二人听了此言,顿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赶忙抱拳道:“郭某能得二位首领高看,又何必苦于求官,愿自此以往,永结金兰。” 苏硕站起身来,整了一下衣带,说道:“那我即刻命人准备香台,今晚结拜如何?” “且慢,”郭斁道:“多云山下,流民无数,先济百姓,必得人心。” “好!”祖智道:“立刻命人,搭棚佘粥,赈济流民。” 祖智、苏硕在多云山脚下的沿途搭棚,倾出山寨余粮,赈济淮北过来的流民。郭斁、司马勋分头安抚流民,招募年壮者上山,一时间多云山声势大振。 这四条好汉,设案焚香,结为异姓兄弟,依据年纪,郭斁年长为大哥,祖智为二哥,苏硕称三哥,司马勋为四弟。几盘贡品,贡于桌面,一番香火,祭祀天地,四兄弟对天明誓,折箭为盟,结为异姓兄弟。真可谓: 桃园结义三英去,瓦岗香燃一柱残。好汉平生休自在,英豪此世尽须欢。 未知山峪长途远,莫测江湖大业难。慷慨能如几人志,谁堪同苦更同寒? 多云山搭棚舍粥,广施仁义,数日之内,不少流民艰难无路,便半路落草,投奔多云山,一时间义军已达两万余众,人马越来越多,可是这粮食越吃越少。 兄弟四人商议决定结义起兵。郭斁、祖智、苏硕、司马勋于公元339年八月起兵,攻城剽县,劫掠官粮,赈济百姓。 一时间多云山起义军威名大震,危及江东,起义军也由数千人增至两万余众,横扫淮南,将过长江。一时间朝野震惊,各地畏惧。真可谓: 惶惑南行尽杳茫,经年战乱久遭殃。皆知晋室少明主,奈有五胡逞俊强。 饥众无穷难寄寓,江洋之上侠心狂。流离饱食凡间苦,才逼上山助反王。 东晋京师建康,热闹喧哗,人来人往,闹市之中,喧嚣杂乱,只听一通马鞭声,急促清脆,穿过街巷,路人纷纷避让。只见两匹快马,悬挂官饰,穿越大道,飞奔而过,来至城中一座气派府邸,这户人家,上悬牌匾,书写“庾府”,来到门口,两人才驻足下马。 面向大道的府院,红漆院墙,高有两丈,深有百步,如此体面人家,在京城可是非同小可。这户庾家,在江东可是赫赫有名,正是东晋名臣、当朝国舅爷庾亮的府邸。 为首一人已有五十多岁的年纪,身着浅红色的官袍,腰悬佩剑,三缕长髯飘于胸前,姿态中正。这人名叫诸葛恢,字道明,琅琊人氏,是东晋朝的侍中,掌管天子机要。诸葛恢把马鞭甩给随行的侍从,匆匆进了庾府大门。 府门前当值的一个差官,一看是诸葛恢。赶忙作揖道:“是侍中大人,小的有失远迎......” “免了,”诸葛恢焦急的说道:“快带我去见国舅爷。” “呃...大人随我来。”差官道。 跟随来到后院厢房,一个五十岁的老者只穿套里便服,身披罩袍,踉踉跄跄扶着桌案张望着窗外。诸葛恢作揖道:“下官诸葛恢见过国舅。” “呃...侍中大人,快快看座。” 这位国舅便是晋成帝司马衍的亲大舅,名叫庾亮,字元规,鄢陵人氏。诸葛恢撩袍坐下,庾亮略挺了下腰杆,也端坐下来,庾亮问道:“侍中大人急着见我,所为何事?” “国舅大人,又来急报,多云山贼寇群起,流民作乱,以反贼郭斁势大。眼下之势,即乱江南,朝中疲敝,国舅当朝首辅,不可不顾。”诸葛恢道。 庾亮长叹一口气,说道:“庾某也年过半百,力不从心,若论官职,丞相王导,当为首辅,侍中大人何不问计王导?” 诸葛恢道:“上月太尉郗鉴病故,这月丞相王导病危,眼下唯有国舅,尚可主政,方能力挽狂澜,平定叛乱。” 庾亮提起王导,心中暗怀不服。东晋初年,王家一族拥戴司马睿迁都建康,登基称帝,王氏一门,显贵至极,权倾朝野,庾姓一族趋于权势,屈从王导士族之下,后来仗着小妹庾文君做了皇后,庾亮兄弟五人,才咸鱼翻身,贵极至尊。 如今王导病危,庾亮知道自己已是无人可比,贵极满朝,这才端着国舅的架子,作威作福,大摆官威。庾亮故意推辞道:“非是老臣不愿为国效力,确是体弱多病,难以临朝,侍中明鉴,还是另选他人吧。”一番言语,借病推辞,到让侍中诸葛恢心中作难,真算得: 起义揭竿传帝家,皇舅称病令难发。朝逢危机思良将,国到乱处难决罚。 反众合心燎战端,烽烟重聚欲征伐。飞骑连奏频传来,谁替君王平众侠?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3:三路讨寇会江淮,司马勋寨前扬威 “那又为何非老夫不可?”庾亮问。 “此番多云山贼寇,举兵作乱,所举义旗,正是要清君侧,君王身侧,指的何人,岂不就是五位国舅?” “哦?”庾亮听了这话,不由得捻着胡须,沉默起来,此时当朝五位国舅,正是大哥庾亮、二哥庾冰、三哥庾怿,四哥庾条,老五庾翼。兄弟五人,权倾朝野,也超过丞相王导,成了江东第一大士族。 庾亮道:“听诸葛侍中所言,老夫一家反倒成了众望所归?” “正是,”诸葛恢作揖道:“流民作乱,用兵之时,令弟庾冰,屯守武昌;令弟庾翼,驻屯荆州,以朝廷之令,讨伐反贼,出师有名,不可犹豫。” 庾亮听诸葛恢抬举自己的两个弟弟,假意点了点头,“嗯。” 诸葛恢站起身来,凑近说道:“下官欲保举此二人,提兵东进,阻郭斁于江北。” “侍中用心良苦,勤王抗贼,也是应当,可老臣又能如何?”庾亮问道。 “庾氏众臣,国舅居首,若无国舅手书,仅凭圣旨,未必可行。”诸葛恢道。 “哎.....,平定叛乱,臣子本分。”庾亮得了便宜还卖乖,又假意说道:“庾冰、庾翼,老臣自会叮嘱,皇上那里还望侍中,美言回禀,平贼必成,无需担心。” 诸葛恢会意一笑:“国舅尽可放心。”庾亮答应了出兵之请,诸葛恢拜别庾亮即刻返回朝中,面呈天子,这才是: 豪强士族镇江宁,皇上不求不发兵。天子虽高龙胆弱,望门大姓逞雄英。 群臣共扶晋基业,众将鼎撑司马名。半壁江山多漂泊,至今感慨忆南京。 诸葛恢来至显阳宫,除了殿门外有两个小太监当值,殿内只有香炉生烟,别无他人。晋成帝司马衍早已在文书殿等候多时。 这位司马衍,字世根,史称晋成帝,东晋第三位皇帝,年方十八,二眉高翘,眼大如铃,鼻正唇薄,英姿风骨,只是身材单薄,秉性暗弱。 自从去年太后庾文君去世,晋成帝愈加憔悴,年纪轻轻,却羸弱多病,自从听说起义军兴兵淮南,愈加恐慌,毕竟朝政大事,身不由己,全在国舅庾亮和丞相王导之手。晋成帝整日担惊受怕,夜不能寐。诸葛恢快步上殿,一看自己的近臣诸葛恢归来,晋成帝司马衍道:“爱卿不必多礼,国舅那边怎么样?” “陛下放心,微臣已说服国舅,调用武昌庾冰、荆州庾翼,两路兵马,渡江北上,围剿反贼,只等皇上圣旨。”诸葛恢道。 “果不出朕所料,庾亮不答应,朕就调不动一兵一卒!” 诸葛恢见龙颜不悦,进而作揖道:“王导病危,大限将至。眼下百官,必赖国舅。” 诸葛恢知道晋成帝司马衍一直厌恶庾家这一大士族集团,担心皇位被架空,诸葛恢言道:“如今满朝文武,威望皆不及庾家,此番出兵,非几位国舅不可。” “哎”晋成帝司马衍一声感叹,又说道:“臣强主弱,也只得如此,二舅庾冰为帅,五舅庾翼为大将,谁可为军师?” 诸葛恢道:“微臣举荐豫章太守褚裒,内有气度,处事弘远,又在豫章,命他参与军机,定可无忧。” “嗯......”司马衍点点头,说道:“就命褚裒为参军,由豫章出兵,会合庾冰、庾翼,尽快开拔,不可延误战机”诸葛恢领旨而去。 讨伐郭斁起义军的圣旨,由八百里快马,寄送武昌、荆州,庾冰、庾翼两兄弟在武昌会合,点起五万马步军,向淮南进兵;豫章太守褚裒(pou)筹拨粮草,从豫章运粮,奔赴淮南。诸路人马会合,浩浩荡荡沿着长江,乘船东进,直抵多云山。 大哥郭斁在忠孝大堂,焦虑的来回踱步,只见二弟祖智、三弟苏硕、四弟司马勋,一起赶到忠孝大堂。三弟苏硕问道:“哥哥催得好急,出了何等大事,如此焦虑?” 二哥祖智道:“是呀,用不了三五日,我便挥师渡江,为何此时急令召回?” 郭斁道:“不瞒诸位兄弟,哨探来报,朝廷调集三路大军,二国舅庾冰统帅,向多云山而来,其前锋已过九江口,若不召回诸位,只恐难保山寨。” 苏硕道:“庾冰匹夫,何足挂齿,待他到了山下,我亲自会他,正要问罪庾氏一门!” 郭斁道:“既然众兄弟到齐,立刻分兵据守,扼险设防,朝廷数万大军,虎狼之师,不可轻视。”众人领命,分头布防。真见得: 雄寨通天显嵯峨,舟师东进奈如何。群山翠绿茂林密,溪水清风薄雾多。 你起流民讨奸党,我挥良将伐喽啰。故国南北多缭乱,号角不吟魏晋歌。 二国舅庾冰统帅三军,沿江而至,直奔多云山下,远远望见山顶,天堂寨巍巍矗立。多云山群山连绵,地势险要。远观此山,陡峭巍峨,怪石奇峰,林木混杂,遥闻远端,瀑布水响,莺鹊飞鸣。山前险隘,犹然可见,起义军是早有准备,严阵以待。 山势难测,正在踌躇之时,忽然一通锣响,只见远端,两侧山间,摇其旌旗数面,冒出兵勇如麻,正对山口,一列马队驰来,后面兵勇喽啰不计其数。 庾冰冷笑一声,“果不其然,山匪聚众,原形毕露!” 为首四人,立马于前,一字排开。正中为首之人正是郭斁,左边苏硕、祖智,右边司马勋。郭斁打眼一看朝廷人马,迎面官军又有三将。 为首的正是国舅庾亮的二弟庾冰,字季坚,年纪四十开外,三缕短髯,一对扫帚眉高挑,鼻正唇薄,身高不足八尺。头顶亮银盔,身着鱼鳞梭子甲,外罩浅蓝战袍,豆青的斗篷垂于马背一侧,腰悬宝剑,手握马鞭,胯下一匹乌龙驹,一副帅才姿态。 左侧乃是五弟庾翼,字稚恭,年纪四十岁上下,身高足有八尺开外,豹眉熊眼,戳戳逼人,蒜头鼻子,一张海口,晗下短髯参差,头戴荷叶盔,一身吞天荷叶甲,跨下白玉马,掌中一杆九环大刀,霎是威武。 右侧便是豫章太守褚裒,字季野,三缕细髯,剑眉杏目,细细的鼻梁,瓜子脸,头戴太岁银盔,身着麒麟连环甲,墨绿斗篷,胯下豹花马,腰悬佩剑,因是文官出身,掌中没有长兵器。 苏硕用大刀一指,喝道:“山路咱家开,山林我家栽,尔等打此过,留下马与财!” “啊呀,”庾冰惊道:“本帅五万官军,尔等也敢满口黑话,在此打劫?” 只见五弟庾翼喝道:“小贼听着,此乃振威将军、武昌太守庾冰庾季坚是也!奉诏讨贼,还不快快下马受降,尚可保奏,附议招安,饶你一死。否则血光之灾,刀下不认无名之鬼!” “狭路相逢,冤家路窄!”苏硕把嘴一撇,用大拇指挑向祖约,说道:“我二哥祖智,乃是晋国大将祖逖之子;我乃苏峻之子苏硕。十五年前,苏峻起兵反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啊?”庾冰兄弟二人不听便罢,听完之后,横眉倒立,没想到苏峻、祖约两个反臣的后代在此落草为寇。 按照讨寇诏书所云,反贼之首,名叫郭斁,庾翼问道:“那郭斁何在?” “郭斁在此!” 庾冰、庾翼二人定睛一看,中间那人答话,不由得心中称赞,果然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难怪能成多云山的起义军首领。 “万没想到,朝廷通缉尔等十余载,今日才遇真身,谁可打头阵?”庾冰问道。 竺寒胯下马掌中长柄大刀,直驱眼前。苏硕不容多说,策马迎战。二人厮杀一团,大战七八个回合,苏硕一斧落下,将竺寒劈落马下。 顿时山间,锣鼓大振,庾冰一咬嘴唇,着实一惊,“何人敢拿苏硕!” 庾翼喝道:“兄长休虑,待我擒之!” 庾翼出战,又是一场好杀,庾翼掌中九环刀,苏硕挥舞大刀,催马迎战,二人马打盘攻,不相上下,真可谓: 猛将角力势相当,风扫尘灰气更强。刀挂九环掀地府,斧连长柄劈天堂。 旌旗蔽日遮奇险,战鼓惊魂啸虎狼。一力冲天浑风破,三声怒吼卷残阳。 二人交战,十几个回合,庾翼骁勇过人,打的苏硕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四弟司马勋一看,高声喝道:“三哥休慌,小弟来也!” 司马勋胯下马,掌中一口三尖两刃刀,替下苏硕,直取庾翼。庾翼一看这司马勋,相貌堂堂,来势威猛,大喝一声:“来将通名!” 不等回报姓名,司马勋已跃马眼前,不容分说,便厮杀一团,两人交手,打的难解难分。与司马勋交手,大战五十回合,难分胜负。 郭斁道:“两人势均力敌,难分高下,克敌制胜,不可蛮斗。鸣金收兵,择日再战。” 铜锣鸣响,司马勋挡开九环刀,喝止道:“山寨收兵,意犹未尽,来日再战!。” 庾翼见其武艺高强,问道:“你这贼子,姓氏名谁,是何出身?” “我乃济南惠王之后,略阳太守司马瓘之子,司马勋是也!”甩下一句话,调转马头,返回阵中。棋逢对手,两将相当,难分高下,这才引出: 皇族立身草寇前,自言忠义反苍天。终是山野难常立,一纸反间妙策玄。 手足反和休共事,弟兄猜忌更无缘。从来妙计安天下,唯怨金兰变缕烟。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4:反间计锦囊藏空,断恩义自寻短见 初战未决高下,晋军收兵,几位主将,回到中军帐内,庾冰言道:“今日那贼子,果然厉害,能与五弟大战五十回合,绝非常人。” 庾翼道:“今日交手之人,名叫司马勋,听其出身,应是大晋宗室。” “哦?”褚裒问道:“那人是何出身?” 庾翼道:“这人自称济南惠王之后,略阳太守司马瓘之子。” 庾冰道:“堂堂一个宗室,落草为寇,还拿我庾家当做奸党,着实可恨。” 褚裒道:“自中原大乱,北方宗亲,相继落魄,屡屡渡淮,偶有宗室落草为寇,在所难免。若能策反,使其归顺,方为上策。” “褚太守乃我军师,有何妙计,尽管说来。”庾冰问道。 褚裒道:“我观那几个贼首,皆鲁莽之辈,无谋之人。待到明日,我修书一封,庾翼将军阵前叫战,交于司马勋,无需多言,收兵便是。” 一听如此简单,大帅庾冰问道:“太守一封书信,就能劝降司马勋,敢问要写何事?” “一字不写,反间他山中兄弟,使其自乱。” 这一说,庾冰、庾翼觉得更加神奇,庾翼问道:“天下哪有寄白纸反间的道理?” 褚裒凑近二人,低声叙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庾冰、庾翼二人听罢,大喜不已,庾冰道:“此计甚妙,就依太守之计。”众人说定,褚裒夜晚秉烛,做了一个锦囊,取来一张白布纸,内藏妙计,要反间天堂寨起义军。这才引出: 锦囊妙计暗藏空,无语无言无字行。分离金兰诸好汉,反间结义众豪英。 愚心未测难回寨,满目无知好入京。恩怨到头多遗恨,人心变幻几时明。 到了次日晚饭后,夕阳西下,战鼓擂动,开兵见仗,大将庾翼催马寨下,高声叫战,要与司马勋大战三百合,以决雌雄。 等了少时,寨门大开,司马勋果然率一队喽啰兵,出寨迎战。两军阵前,司马勋与庾翼再度相遇,庾翼催马近前几步,把兵器横在马鞍桥上,马上抱拳,不动兵刃,以礼相对。 司马勋问道:“你我交战在即,并非初见,为何行礼?” 庾翼道:“我大晋天兵,灭你等贼寇,如扫蝼蚁,绝非难事。只是朝廷惜才,念你是皇族宗室,不忍相伤,有书信一封,交于好汉。” 司马勋眼神露出一丝疑惑,伸出三尖两刃刀,指向庾翼。庾翼拿出一个锦囊挂在三尖刀的刀尖上,见司马勋收刀接过锦囊,司马勋问道:“信中何事?” 庾翼道:“此信机密,务必回去看。” “哼!”司马勋道:“我兄弟四人,金兰结义,莫逆之交,两军阵前,众目睽睽,我岂能与你私下勾结?” 庾翼笑道:“绝非私信,诸位好汉皆可看,只不过非你看完,才能传看。” “好,那这信我便收了。” “来日方长,就此告辞。”庾翼驳马回营,收兵撤走。 司马勋吃的酒足饭饱,本想今日大战三百合,没想到尚未交手,官军便匆匆收兵。司马勋拿着密信,心存好奇,便先撤兵回了山寨。 回到自己房中,拿着锦囊犯了疑惑,一个锦囊有什么神秘蹊跷,非要我先看,司马勋便回到自己房中。灯烛之下,扯开锦囊,伸手一掏,抓了也不知什么东西,软而易碎,司马勋赶忙翻过来锦囊往外倒,只见倒出来的全是灰烬。 魏晋之时,书信常用绸布做成布纸,只有几丝未烧尽的布边,还能看的出。司马勋顿时纳闷,朝廷为何将烧毁的布灰送来?正在此时,大哥郭斁、二哥祖智,三哥苏硕一起来到。打眼就看到一堆灰烬,郭斁道:“听说朝廷交由四弟一封书信,现在何处?” 司马勋道:“这团布灰,便是书信。” 二哥祖智道:“我等还未看过,为何就烧了?” 司马勋道:“非我所烧,拿回便是灰烬。” “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约定吧?”苏硕道。 “小弟渡淮南下,九死一生,随几位哥哥起兵,真心相投,岂有异志?万莫多疑。”司马勋道。 大哥郭斁道:“我兄弟四人,意气相投,推心置腹,无须多疑,明日四弟再战,斩下庾翼人头,疑惑迎刃而解。” 司马勋抱拳道:“几位哥哥放心,定斩庾翼人头,献于寨前!”幸亏大哥郭斁说了句话,司马勋这才有个台阶下,免去一场误会。 郭斁带着苏硕、祖智一起离开,回到忠义大堂,苏硕道:“信还没看,已成灰烬,大哥不可不防,老四毕竟是大晋宗室,与我等不同。” “信已烧毁,多说无益,明日再战,令其头阵,若杀庾翼,便是忠义;若有犹豫,便乱箭射杀。”郭斁言罢,便进了大堂。真可谓: 囊内多谋本无吟,弟兄疑惑已灰沉。反间离德恨两分,无字毁情胜过金。 常伴忠诚温肺腑,唯生猜忌乱人心。千军不及一招狠,大难临头各出林。 到了次日上午,庾冰率军再至多云山下,郭斁、苏峻、祖智三人登上木寨高台,高处瞭望,起义军之中,四弟司马勋亲临阵前,再度出马。原本等着庾翼出马迎战,一通鼓毕,官军阵中,催马出来一位文官,正是褚裒。一看这身打扮,身着官服,头戴进贤冠,俨然一副文官打扮。 司马勋道:“两军阵前,岂有文官交战之理,快唤主将,前来迎战。” 褚裒道:“司马壮士,褚某有一言,不妨一听。” 司马勋道:“大战在即,还有何话说。” 褚裒道:“昔日里,秦朝有陈胜、吴广,举兵起义,那陈胜为王,初得胜果,便骄纵无度,听信谗言,命部将田臧诛杀吴广,江湖义气,害人匪浅,司马壮士岂可任由郭斁一干贼子摆布,只恐大业不成,反受其害......” 故事讲的滔滔不绝,司马勋却不解其意,又问道:“陈胜、吴广之事,我岂能不知?讲这陈年旧事,意欲何为?” 褚裒道:“司马壮士,乃是皇室宗亲,荣归故国,当建功立业,怎可落草为寇,重江湖义气,对抗朝廷?吴广前车之鉴,就置若罔闻么?” 司马勋道:“朝廷哪有风清气正?庾氏一党,权臣当道,天下皆知,我为宗亲,起兵匡正,有何过错?” 褚裒又滔滔不绝讲述起来:“三国之时,吴郡有恶徒周处。为祸乡里,无恶不作,后来斩蛟除害,改过自新,浪子回头,成了一时名将......”褚裒把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声情并茂,抑扬顿挫,说教之辞不绝于耳。一来二去,时间渐渐消磨过去。站在寨头箭楼的三哥苏硕心中按捺不住,说道:“四弟阵前攀谈,踌躇不进,毫无战意,尤为可疑。” “战又不战,退又不退,看来老四与官军真有勾结。”郭斁道。 “大哥快快下令,里外勾结,久拖必乱。”祖智道。 郭斁想起昨日那烧为灰烬的书信,就满腹疑云,再看司马勋与官军阵前长谈,不由自主顿生猜忌,便传令道:“传令下去,鸣金收兵。” 褚裒在阵前,正百般道理劝说司马勋,只听山寨鸣锣响起,寨门大开,寨前喽啰兵,纷纷回寨。司马勋调转马头,也欲回寨,等司马勋催马到寨门之时,苏峻一声令下,寨头顿时乱箭射出。司马勋大惊,赶忙用三尖两刃刀,驱挡乱箭,高声喝道:“我乃天堂寨四当家,为何射我?” 苏峻道:“你这贼子,暗通官府,鬼鬼祟祟,等你谈完,山寨恐已献于庾氏!” “小弟冤枉,你我金兰之交,怎可无端猜测?” “昨日烧毁密信,今日又阵前私谈,众目睽睽,谁人不知。左右弓弩手,乱箭射杀!”苏峻话音未落,又是射出一通乱箭。 司马勋被三个结义哥哥怀疑通敌,乱箭驱逐,难以回寨,司马勋正忙于挡箭,不料肩膀中得一箭,只觉剧痛难忍,赶忙调转马头,向东而去。远在对面的褚裒看得清楚,对都督庾冰说道:“寨中贼子,必中反间计,下官带本部人马,去追司马勋。” “好,太守多加小心。” 褚裒带了一支人马,紧随其后,去追司马勋。一袭飞奔,也不知跑到何方,只见四面山谷,坚壁峭崖,绝险狭窄。看着两侧悬崖,又见身后追兵,司马勋心有不甘,又身陷绝境,心中暗想,历经多少磨难,才从中原渡过淮河,逃到南国。原本随绿林好汉可闯一番大业,未曾想结义兄弟反目成仇,被官军追击至此。 看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之地,司马转回马头,身后千余晋军呼啸而来,把来路堵的水泄不通。面对赶来道褚裒,司马勋高声说道:“你这太守,想抓我献官,换取功劳,我司马勋堂堂大丈夫,岂能做牢下之囚,今日尤死而已。” 说着,司马勋扔掉三尖两刃刀,拔出佩剑,架在脖颈,准备自寻短见。褚裒喊道:“壮士若死,早晚皆可,何不再听一言,死未晚矣。” “还有何话说?快快讲来。” 褚裒道:“壮士身陷草莽,与豺狼为伍,怎有作为?一身武艺了得,只可惜未得明主,倘若肯降,本官愿为保奏。” “你又是何人,满口良言,不厌其烦?” “本官褚裒,字季野,官居豫章太守,奉旨剿寇,我观壮士骁勇善战,又是大晋宗亲,故而有意招安。”一听招安二字,司马勋顿时呆住,没想象到褚裒费尽口舌,目的在此,真可谓: 反间好汉欲求贤,壮士孤行已绝前。志在南朝江未渡,身在故国亲无缘。 诸军终夺成功绩,孤胆总难奏凯旋。与此今生逢社稷,何须舍命走黄泉。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5:献密道引军攻山,回京师谢氏省亲 听了招安二字,让司马勋不屑一顾,司马勋道:“如今大晋天下,为外戚所占,庾氏一门,权倾朝野,我堂堂宗室,岂能屈尊权臣门下。” “此言差矣,”褚裒一扬手臂,示退身后侍卫,又催马向前几步,说道:“壮士既知宗室暗弱,就应投效朝廷,以盖世之功,匡正社稷,岂能靠一路贼寇,改变天下安危?再说壮士身处华年,如此早死,着实可惜呀。” 司马勋道:“奈何我与郭斁等人,结为兄弟,今若受招安,自毁‘忠义’二字,日后无颜见人,难以立世。” “非也非也,”褚裒道:“江湖忠义,能值几何?壮士错把反贼当兄弟,只可惜未遇明主,凭你之才,弃暗投明,浪子回头,何愁大业不成?” 看着司马勋生死之间,忠义之下,万般为难,褚裒道:“人死不能复生,若为朝廷而死,尚可留名青史;若未反贼而死,谁知其名,谁念你忠义?” 一番规劝,让几近求死的司马勋又见生机,司马勋道:“我若归降,朝廷免我造反之罪?” “本官担保,绝无后账。”褚裒道。 司马勋又道:“那庾氏权臣,也不怪罪?” “只要壮士说出多云山天堂寨玄机,将功补过,前嫌皆可一笔勾销。” 回想苏硕寨头乱箭企图射死自己,情义乍变,反恨成仇,司马勋收回手中剑,翻身下马,单膝跪倒,双手作揖道:“承蒙太守抬爱,司马勋愿降!” 褚裒也翻身下马,赶忙扶起司马勋(字伟长),说道“壮士快快请起,浪子回头,为时不晚,随我回营,面见都督。” 万难之下,司马勋投降,回到晋军大营,中军帐内,拜见都督庾冰。庾冰一看降服一名起义军头目,心中颇为得意。庾冰道:“司马勋年少无知,错投贼营,如今悔改,弃暗投明,前程无量,褚太守一片爱才之心,就将司马勋编入太守麾下,封为武猛校尉,帐前听用。” “司马勋遵命!” 褚裒道:“司马勋投靠山寨数月,颇知敌情,如何攻入天堂寨,还需听他一言。” “好。”庾冰道:“既然太守保举,伟长就给诸将讲讲,这山寨之中,有何蹊跷,如何攻入?” 司马勋道:“多云山后山有一片松林,可通后寨,密林难行,掩盖其道。自古山上,多有起义军,常以此林为密道,保命之时,有松林小道,可夺路可逃。” 庾冰道:“原来如此,费尽心机,苦于无策,听伟长一言,疑云顿开,令人兴奋。” 众人听了,也频频点头,庾冰继而说道:“众将听令,今夜三更,随本督率兵亲往山后,由松林而上,直取天堂寨。”众人领命。 明月高悬,夜黑风高,晋军大帐灯火通明。营内游卒,手扶佩刀,照常巡更,一切如初,并无变化。三更深时,大批晋军熄灭火把,悄悄出营,衔枚轻步,潜入后山。密松林下,人马窜动,这条林间小道,本不是条路,披荆斩棘,硬生生涌进万名官军。 后寨寨门作响,一个巡游喽啰大喊:“不好!”话音未落,只闻“嗖!”的一箭,那喽啰应声倒地,晋军兵如泉涌,蜂拥杀入,杀声惊魂。天堂寨内,霎时间火把蜂拥,杀声频起,入睡的喽啰,顾不得穿衣,匆忙应战,火光冲天,真可谓: 熏天烈焰火熊熊,星落刀光箭上弓。通彻红光行径亮,依稀绿树睡心蒙。 多云山下如晨日,松木林间暗月穹。乱世难随豪杰愿,只叹官府压英雄。 突如其来的晋军,杀的喽啰大败,攻入内寨,只见一员大将,横在寨门,拦住去路,正是三哥苏硕。苏硕一眼认出,前方带路的司马勋,苏硕大喝道:“你这无情无义之徒,欺天蒙地,害我兄弟,是何居心?” “三哥乱箭射我之时,可念过兄弟之情?”司马勋道。 “好贼子,取命来!”苏硕催马出战,劈斧砍来,与三尖两刃刀击打作响,声声刺耳,崩出火星,后面的晋军纷纷涌入,杀进内寨。苏硕大战十个回合,不是对手,一斧劈空,被司马勋挑落马下,刺死寨门。 内寨之中,郭斁、祖智领兵来战,混战少时,祖智道:“官军甚多,不可抵挡,大哥随我来!”祖智,郭斁另有偏门,正欲脱身,庾翼又率兵杀来。 “大哥先走,我阻追兵!”祖智挡住郭斁,挥舞亮银枪,刺向庾翼,厮杀起来。郭斁夺得生路,夺门而出,左右晋兵无人能挡。 一战杀到天明,多云山狼烟散尽,尸骸遍地,官军如愿收复。大都督庾冰、太守褚裒一起催马上山。一个校尉作揖道:“禀告大都督,庾翼斩祖智,司马勋诛苏硕,贼首郭斁不知所踪。” 庾冰道:“郭贼虽逃,败局已定,传令诸路,继续追击,不可使贼死灰复燃!” 众将追击起义军,首领郭斁兵败,沿淮河北去,喽啰兵死伤散尽,灰飞九霄,成就了晋军大捷。多云山烟消云逝,又回往日,一番风雨,悄然无存。真可谓: 烟雾散飞坡又青,淮流东去水盈盈。甲丢仗弃焚山寨,衣锦美香荣晋兵。 响号鸣锣传捷报,净街避户望朝旌。天堂云厚今仍在,千载长存豪杰情。 战事结束,各路人马,各回驻地,太守褚裒也回到驻地豫章府,大队人马,纷纷进城。跟在褚裒身侧的司马勋,悠然马上,随口说道:“此番交战,那庾翼斩了一个祖智,庾氏兄弟,连加赏赐,大人献了奇谋,只授虚衔,是何道理?” 褚裒道:“大晋自南迁以来,皇室暗弱,全赖江东大户,出资拥戴,庾家乃外戚,朝中最盛,褒奖头功,也是当然。” “敢问大人,哪几家最盛?” “当数颖川庾氏,琅琊王氏最盛,又有谢氏、桓氏、诸葛氏、郗氏多矣。” “士族林立,那当朝天子岂不憋屈?” “我劝你归顺,也是为朝廷寻觅栋梁之才,重振皇室,堂堂大晋,不可总靠外戚。” 司马勋跟随回到豫章一直在褚裒麾下任职,在褚裒的提携之下,被朝廷念及皇室宗亲、加封为建威将军,建威将军虽说封号不高,但也算的上一员武将。这才有: 招安受封拜官名,晋职入朝居帝京。初染仕途任骏马,长居宦海入公卿。 庙堂乐宴图权贵,声色游园喂犬莺。走罢半途看乱世,驻怀南国尽升平。 这日,豫章太守褚裒得一空闲,回府之时,顺便把司马勋请到府上做客,司马勋一身官服,行走举止,也有些官场气派。得知褚裒带回了客人,褚裒的夫人谢氏,出门来迎,谢氏本名谢真石,年纪四十岁上下,出身显赫的陈郡谢氏。 司马勋(字伟长)赶忙作揖行礼:“卑职司马勋拜见谢氏夫人。” 褚裒也引荐道:“这位将军,便是我常提起的司马勋,也是我大晋的宗室。” “既然是宗亲,就快请府上叙话。”虽说建威将军只是一般武将,但是晋室宗亲的身份,还是让谢氏夫人高看一眼。 请进了客厅,众人各坐,谢夫人道:“老爷回来的正是时候,我正琢磨着,反贼剿灭,带女儿回京。一来回趟娘家,二来给女儿寻个婆家。” 提起自己的女儿,褚裒颇为得意,对司马勋道:“小女唤作蒜子,年方一十四岁,待字闺中,一直没有订亲。” 褚裒笑呵呵说道:“京城的才子多矣,咱家蒜子,丽质天生,还能找不到如意之人。” 谢氏道:“那老爷就随我母女一同进京。” “唉…我任职一方,岂能随意脱离,伟长素来骁勇,就让将军护送,去往京师吧。” 司马勋一听,暗想自己历尽艰辛,渡淮南下,又落草为寇,如今谋得官职,还从未去过京师建康,正好借此机会进京开开眼界。司马勋道:“夫人差遣,卑职定当效命。” “好,既然如此,让将军准备一日,后天一早,护卫入京。” 两日之后,正逢吉日,谢夫人乘前面一乘车辇,女儿褚蒜子坐后面一乘车辇,有几十名侍卫护送,一队车马,离开太守府,赶赴京师。一路之上,水陆无阻,真见得: 车悠悠,望江帆,艳阳送得碧云天。茶沸沸,水潺潺,拂面气爽过青山。 马匆匆,路漫漫,风轻吹浮白云团。鱼儿跃,摇橹杆,行舟东去泛江南。 波频开,船渐缓,蓑翁又见江未寒。雨蒙蒙,水浅浅,甘露常积久成潭。 飞禽叫,林鸟欢,古木深林惊鹤猿。斑驳绿,芙蓉暖,流光一片映碧湾。 沿岸翠,粼波闪,笑看荡漾激流湍。烛悠明,星斗灿,孤月随行照夜阑。 水愈清,天亦蓝,朱雀门外望峰峦。柳为绿,花待含,秦淮长流至钟山。 一路行程,抵达建康城外十里长亭。此时,走在前面的司马勋远远望见,长亭之下,又有一队车马,像是等候来人。 更有一面牙旗,上书一个斗大的“谢”字,司马勋知道这是谢氏一门,在东晋朝廷家世显赫,举足轻重,此番派人来接姑太太谢真石,高接远迎,也是应当。 渐行渐近,司马勋再做观瞧,长亭之下,让人瞠目结舌,是大吃一惊。 在十里长亭的迎接车驾,材质昂贵,纹饰不凡,两乘车辇,均是四辕马车,若非贵胄人家,谁又用得起这般车驾,引得不少过往百姓好奇,驻足观望。 豫章府的车驾,在长亭下停住,远远看见一个年轻人快步走来,此人身长不到八尺,年方十八,白净标志,面似温玉,眉如柳剑,眼似魁星,鼻梁细长通天,唇薄无须,这小生便是谢安,字安石。谢安走到近前作揖道:“小弟谢安,恭候大姐。” 谢真石与谢安是亲叔伯姐弟,谢安对这位年长近二十岁堂姐,是敬如长辈,礼数丝毫不差。 谢真石掀开轿子的帷帘,两眼含笑,回话道:“有劳三弟,跑到十里长亭接我母女。” 谢安伸手搀扶,谢真石缓步下车,谢安来到第二辆马车,正要问候,只听马车里面,有人喊到:“可是小舅舅?” “蒜子?你这丫头,还不下车,也要我搀扶?”谢安道。后面那乘马车,帷帘掀开,一个女子探出半个身子,年芳十四,却美貌惊人,引得周围众人唏嘘不已,真见得: 佳人惊道途,桃面白脂肤。春缭天庭满,青丝遮玉颅。盘头玉钗秀,云卷鬓蝉朱。 眼底秋波润,黛遥眉画弧。香韵参两颊,鼻如琼瑶突。玉齿藏芳口,唇弓似悬珠。 神出倾国色,肩透倾城骨。娇姿悠然起,翩影惊鸿出。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6:求皇嗣天子纳妃,选秀女蒜子夺魁 褚裒和谢氏夫人的这位千金,唤做褚蒜子,虽小谢安四岁,从小与谢安一起长大。 谢安道:“车马都已备好,请姑太太上车。” “蒜子又说笑了,我与你同乘一辇,岂不被人说道,闹出误会。蒜子自乘,我与司马将军骑马带路。” “小舅舅......”褚蒜子对小舅舅谢安眼含思慕,但毕竟是外甥女,谢安还面带一丝羞涩,驱马在前,与司马勋押队前行。 四辕马车,悠然过市,沿街百姓,驻足观望,各怀羡慕,对谢氏一族羡慕不已。 到了谢府,众人下了车马,进了府宅,远远看到客厅门口,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男子,内着土黄色长衫,外罩一件褐色大袍子,不带冠帽,长簪束发,眉深目秀,鼻正唇薄,三缕细髯,饶有富态。此人便是谢氏的掌门人谢尚,字仁祖。 “大姐远道而来,一路辛劳,快快屋里叙话。” 众人各自见礼,姐弟二人各坐前厅,随行护驾的司马勋陪坐一旁,谢尚道:“大姐回京省亲,为何不见蒜子?” “这丫头念叨了他小舅舅一路,刚一到府,便追着安石去玩了。这时隔半载,谢安是越发俊美,一表人才。”谢夫人道。 谢尚道:“大姐有所不知,前几日朝廷派员,为各家才子鉴品,谢安出类拔萃,鹤立鸡群,被定为上中品。” “果真如此?” “绝无戏言。”谢尚道。一听这话,谢夫人对自己这个小堂弟更是刮目相看。 魏晋以来,朝廷取材,实施九品中正制,上上为一品人才,东晋立国,尚无人能及,上中视为二品,谢安获此品级,可谓贵极满门。 谢夫人道:“谢安有才,世人皆知,连蒜子也整日念叨,思慕的五体投地。我琢磨着蒜子也大了,该给她订门亲事,但是门第不及,恐被人嘲笑,大弟弟可否帮着物色一二?” “这倒不难,听说辅国将军桓温之弟,桓豁与谢安同岁,虽未定品,但两人齐名,日后必为栋梁之才。” “果真有媲美谢安之人?” “嗯,等桓温回京,我便说和一番,了却大姐心愿。”江东才子众多,褚蒜子自幼心仪谢安的才华,真到长大了,也不得不帮孩子找个能比拟谢安的年轻才俊。 ...... 谢夫人听说了桓豁大名,虽未谋面,却盼着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这日午时,谢尚回到府上,正逢谢夫人在,谢夫人道:“大弟弟今日喜上眉梢,想必听得什么喜事?” 谢尚道:“正好大姐在此,确有一件喜事。” “喜从何来?” “大姐一直操心蒜子婚嫁,这次还真有天赐良缘。” 谢夫人道:“莫非是与辅国将军桓温,提了亲事?” “桓温尚未回京,未能谋面,并非此事。” “那是为何,大弟弟快快说来。” “今日上朝,皇上降旨,要从名门选妃,小弟之见,若蒜子能去选妃,凭其美貌,必能中选,嫁到宫中,陪王伴驾,岂不比嫁官宦子弟更胜几分?” “要能坐上皇妃,也是沾了皇亲。”谢氏夫人稍有喜色,又转喜为忧,说道:“王侯子弟,生性纨绔,不知我主万岁的品性如何?” “皇上正值华年,只是久无子嗣。蒜子入宫,若能生下一子,将来贵不可言。” “哦?天下竟有这般好事。” “如此说来,今晚我就说与蒜子。” 到了晚间,谢夫人独步蒜子房中,便和女儿聊了起来。谢夫人道:“为娘本想为你找个达官贵人,早早嫁了,一直未遇门第相当之人,迟迟未定姻缘。” 褚蒜子道:“女儿此心已相许小舅舅,母亲就莫费此心了。” “天底下,还有哪里的男子能胜过小舅舅?” “有啊,大晋天子如何?” “天子?”蒜子惊讶,谢氏夫人微微笑了笑,褚蒜子长这么大,从未惦念过嫁给天子,乍一听天子其人,心中也平添了几分好奇。 谢夫人道:“天下的男人,数一千道一万,谁也比不了帝王。天下的女人,皆归天子所有。” “那天子有如此多的女人,还让女儿去什么?” “我大晋天子司马衍,并非好色之辈,只因膝下无子,才恩准选妃,能选上皇妃之人,一旦生育龙子,便是未来的皇上,这妃子也必成母仪之尊。” 褚蒜子听得也是惊讶不已,谢夫人道:“咱谢家是江东大户,从未出过皇妃,若是你这个外甥女,能艳压群芳,养育皇嗣,也是莫大的荣耀。” 看着蒜子不情愿的样子,谢夫人道:“十日之后,便要选秀,我让司马勋送你前去,不可推辞。”褚蒜子心仪谢安,但又不得如愿,在母亲的百般说服下,身不由己,只得答应前去应付。真可谓: 世间男儿首属谁,天子龙庭可为魁。 常言富贵百般好,怎晓豪门多是非。 数日之后,朝廷选妃,选秀的女子云集宫掖,多数都是江南大户人家的女儿,穿着华丽,艳美非凡。谢府车驾驻足宫门,司马勋翻身下马,走到车驾前作揖道:“启禀小姐,已到外宫,入宫之后,便是纳秀阁。” 褚蒜子掀开轿帘,探出身子,望着高大的红漆宫门,脸色灰暗,面无喜悦,司马勋道:“小姐入宫,参与选秀,本是好事,为何不悦?” “若真选上,深宫大内,茫茫无期,只恐再不能见小舅舅。” 司马勋道:“末将以为,若能选上,侍奉君侧,光耀门楣。谢公子那里,辈分不合,五服之内,即便不入宫,小姐也难如愿。” 这时,陆陆续续有小太监出宫城迎接,褚蒜子便拉着脸下了车驾,迎接的小太监过来,迎道:“哎呦,这位佳人,这可是宫廷选妃,今日选容貌,万不可沉着脸儿。” 褚蒜子只得咬着后牙槽,皮笑肉不笑,司马勋赶忙作揖道:“公公说得极是,此乃豫章太守褚裒之女,褚蒜子是也。” “褚小姐,吉时已到,随奴才入宫吧。” 褚蒜子嘟嘟着小嘴,带着几分不情愿,瞥了司马勋一眼,便跟着小太监进了宫城。 上百位京城的秀女佳人,云集宫掖,既有士族名门自荐的大家闺秀,又有州郡衙门推选的小家碧玉,风采各异,各展芳颜,在纳秀阁逐个筛选。 第一日比试,乃是挑选容貌,从上午筛选,直到日落之前,才又开宫门,放归回家。司马勋等了许久,见小太监领着蒜子出来,司马勋问:“小姐今日选秀,结果如何?” 褚蒜子低头不语,只听旁边小太监言道:“这位小姐,真是超凡脱俗,百位佳人,独她不笑,愣是一张铁面,博得头名,谓之最美。” 司马勋道:“若真如此,末将道喜,快请登辇,回去告知夫人。” “不忙不忙...”小太监道:“明日选才,皇后娘娘亲临会试,姑娘可要用心准备,才貌俱全,方可入宫为妃,到了君王侧,何愁不得恩宠。” “多谢公公提醒。” 首日便艳压群芳的褚蒜子,在众人眼里神采奕奕,惹得诸多选妃佳人,不由羡慕万分,司马勋和随行仆人都乐得合不拢嘴,护送车驾,把褚蒜子送回府上。真见得: 宫苑佳人百媚多,万种风情灿绮罗。曲裾纹镶点宫掖,襦裙花缀映凤阁。 金钗银簪明光艳,华珠脂玉春风夺。生来便是无限好,丽质脱俗任凭说。 次日清早,谢夫人、谢尚早早在前厅准备,二次再选,谢家人对这个外甥女是倍加重视,褚蒜子本不情愿,到了次日依旧不笑,沉着脸来到前厅。 谢夫人走到近前,看着女儿毫无喜悦,便说道:“昨日入宫选妃,女儿不笑,尚得头筹,今日选才,万不可如此,让你选妃,关乎谢家荣辱,不可大意。” 司马勋一旁言道:“昨日小太监有言,今日皇后娘娘驾临,亲自观才。” 谢夫人道:“咱家蒜子,幼读诗书,教诲颇深,今日选才,万不可懈怠。若是乱写,触怒龙颜,那可祸及满门。” 褚蒜子一脸不情愿,谢夫人碰了一下蒜子,叮嘱道:“为娘说这话,蒜子听了没有?” “女儿记下了。”早膳用过,司马勋备好车马,再送褚蒜子入宫遴选。 二番选妃,犹如前日。再度入宫,来到纳秀阁,褚蒜子在众秀女之中,已是大有名气,众秀女投入一股羡慕眼神。褚蒜子走在院子内,莫名觉得极不自在。 大院之中,早已排好桌椅,每张桌上,都有文房四宝,准备笔试。只见主试官走上纳秀阁殿台,年过半百,迈着方步,神气十足,这主试官正是位居百官之首的国舅庾亮,庾亮环视众人,开口说道:“时辰已到,传众佳人开试。” 所有秀女,各自入座,只听太监喊道:“开试出题,论《荀子.正名》‘以仁心说,以学心听,以公心辨’。” 褚蒜子看着众人纷纷执笔,自己不情愿,又担心母亲责怪,只得也执笔书写,等了不到一个时辰,众秀女纷纷写完,交于太监。国舅庾亮率诸位官员亲自阅示,褚蒜子与众人再度聚集院子中,三五成群,谈论着选妃之事。 等待许久,已过午时,百名佳人成绩,张榜公布,排列头名者又是褚蒜子,只见一个太监说道:“豫章褚氏,行文流畅,因字迹端美,位列头名。” 这回众秀女一番喧哗,原来东晋年间,书法日趋兴盛,字迹审美,要求极高,虽然褚蒜子文采上应付一番,不很用心,但又因字迹出众,再列头名。 两度头名,惹得参选秀女,望尘兴叹,有的背后私论,有的当面称道,褚蒜子两番领先,才貌双全,让人羡慕。这时,只听太监招呼:“皇后娘娘驾到!”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7:皇后嫉美逐佳人,兰台修学识桓豁 诗曰:高髻斜钗娇质白,头花艳丽美芳开。蛾眉描细嵌樱目,鼻翅弧分画粉腮。 纤指莲鞋神采贵,锦袍玉带凤仪来。醉逢三世见春色,尽显一身柔骨胎。 这段诗文说的不是哪位秀女,而是晋成帝的皇后杜陵阳,威仪美貌,艳压群芳,两番选妃过后,驾到至此,众秀女一齐跪倒,拜见杜皇后。只见杜皇后移驾纳秀阁正殿房檐下,国舅庾亮跟随其后,杜皇后环视众人,不禁说道:“佳人美貌,如云难辨。” 庾亮道:“论才论貌,豫章太守之女褚氏,优于众人,明日再选,恐怕也非她莫属。” 杜皇后问:“昨日听说褚蒜子美貌绝伦,超凡脱俗,今日选鉴才学,为何又是此人?” 庾亮道:“今日答卷,所写答题,或是咬文嚼字,或是浮夸阿谀,唯有褚蒜子属文不卑不亢,且书法字迹,端正有形,虽说写的有些应付,但字迹工整,想必家教有方。臣等用心品鉴,以为褚蒜子为最优。” “传那褚蒜子过来,哀家看看。”小太监过去召唤,褚蒜子快步走到台阶前,拜见杜皇后。 杜皇后道:“蒜子姑娘,抬起头来。”褚蒜子跪地仰望,杜皇后细细打量,点了点头,问道:“蒜子是何门第?” “回禀皇后,小女阳翟人氏,豫章太守褚裒之女。” “甚好,甚好。”杜皇后未加多言,只是对管事太监说道:“这姑娘甚是出众,今日不早,让姑娘们先回家歇着吧。” 太监招呼众人离宫,各自回去歇息,褚蒜子也离开宫廷,渐渐走远。这时,杜皇后转身对庾亮道:“国舅随本宫阁中说话。” 国舅庾亮跟随杜皇后进了纳秀阁,两人各坐,杜皇后问道:“国舅主持选妃,这初选女子,目下如何?” 庾亮道:“回禀娘娘,初选女子之中,豫章太守褚裒之女恐是无可挑剔,非她莫属。” 杜皇后点点头,问道:“嗯......以其姿色,比哀家如何?” 庾亮道:“娘娘国色天姿,普天之下,岂有可比之人?” “国舅不必奉承,若是褚蒜子长得哪里不如意,早就直说了,舅舅这话,分明是美貌胜过哀家。” “娘娘此言,倒让老臣不敢说了。” 杜皇后笑了笑说道:“当年,本宫以美貌封后,你说这褚蒜子若是入宫为妃,会不会并肩封后?” 庾亮眼珠子左右摇摆一下,心想杜陵阳是担心自己被取而代之,便回禀道:“皇后所言,正是老臣顾虑之事。” 杜皇后说道:“本宫想问国舅,此番选妃,是意在才貌,还是意图生育?” “当然是为生育皇子而选立。” “本宫以为,选妃美貌次之,是否适于生育,才是首要。” 庾亮心中暗想,杜皇后为自保皇后之位,最忌讳的便是美貌,所以选妃,万不能贪图美貌,只要长相略差,就什么都好说。庾亮道:“幸有皇后明示,微臣明白,若论生育,胯宽臀大女子,方为首选,便于生育。” 这话说到了杜皇后的心里,杜陵阳道:“国舅一语中的,明日选妃,万望珍重,绝不可贪图才貌。” 庾亮又道:“皇后口谕,微臣谨记,但具体选人的太监、婆子,皇后可要也叮嘱好。” “此事不劳国舅操心,哀家自会叮嘱。” ...... 等到了第三日,众秀女再度入宫,翘望纳秀阁外,院子里站满待选的秀女,褚蒜子站在其中,颇受瞩目,毕竟前面两轮筛选,褚蒜子遥遥领先,名列前茅。这时,一个秀女凑到人群,低声说道:“听说没有,一轮选长相,二回鉴文笔,你们可知,三次选什么?” 褚蒜子和其她秀女,纷纷疑惑,答不上来。那秀女道:“选凤臀!” “凤臀?”众人听罢,吃了一惊。 褚蒜子问道:“那如何选凤臀?” 那秀女道:“看到庾国舅没有,前几日都是国舅主持;今日里间屋子,多了一群太监、婆子候着,进去就要褪裤子。” “哦......” 那秀女道:“所谓凤臀,便是胯宽臀肥,此等女子,可育皇子。” 只听太监喊话:“龙有龙腚,凤有凤臀,三选妃子,无论容貌、才学,专察凤臀。”一听此言,果不其然,众秀女交头结耳,太监又喊道:“头一名,褚蒜子进见。” 褚蒜子快步进了纳秀阁,众人私议纷纷,猜测着头两轮艳压群芳的褚蒜子是何结果。等了少时,便见褚蒜子从里面出来,还不住整理裙带,脸上泛起一丝羞涩。 只听主事太监喊道:“阳翟褚氏,未长凤臀,赐归回家。” 赐予回家,便是落选,一听连续领先两轮的褚蒜子落选,选妃的事如天翻地覆,逆转惊人。众秀女纷纷围了上来,有人问到:“蒜子可是脱了裤子?” 又有一个秀女问道:“多大的屁股,才算的凤臀?” “脱裤子如何,选不上便好。”褚蒜子反倒不屑一顾起来。 “你已落选,为何得意?”又有秀女问。 褚蒜子说道:“入宫非我意,落选亦无妨。” 说罢,褚蒜子便离开院子,众秀女私议道:“头一个进去,头一个出来,想必没长凤臀。”众人嬉笑不止,评头论足,笑话榜首之人竟然落选。 远远站在房檐下的庾亮一看褚蒜子早早淘汰,也放下心来。褚蒜子一脸沮丧,虽不指望去做妃子,但是因没长凤臀,被淘汰下来,心里也有几分窝火。真可谓: 选妃看臀不看美,难料宫廷恩怨深。千载皇家多遗泪,百年帝业苦沉吟。 刀光未闪总啼血,剑刃不磨也刺心。司马山河谁得驻,飘摇百世有浮沉。 回到府上,谢夫人、谢尚听说今日落选之事,倍觉蹊跷,谢夫人道:“我家蒜子,若论才貌,两轮已决高下,为何偏偏出了这般岔子。” 谢尚道:“宫中选秀,品鉴女流,从未听说有察看凤臀之说。” “今日当着众人之面,说我未长凤臀,真是羞死了。本来便不想入宫,鉴下来更好,省得入宫,反而没了自在。”褚蒜子道。 谢夫人道:“既然皇家高攀不上,他大舅还是再寻门第高的人家,早定门婚事。” 褚蒜子反问道:“为何还要寻门第,让人评头论足,羞死人了。” “你这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总不能整日跟你小舅舅到处玩乐。” ..... 褚蒜子下了车辇,说道:“听说此间一棵古杏,堂舅平日在此树下,吟诗读书,快去寻来。” 司马勋带着几个随从,四下相望,果然一棵杏树,枝繁叶茂,蜿蜒探出,罩下一片阴凉。树下有两人盘坐,一个光头僧人,身形略胖,手攀念珠,黄土布的僧衣,鹤眉鱼目,圆鼻海口,粗短脖子,说话慢条斯理。 对面坐的便是谢安,褚蒜子跑到近前,刚要喊小舅舅,又憋了回去,当着一个和尚面,恭恭敬敬拱手道:“安石先生,树下论经,为何不叫同窗,一起听讲。” “我与高僧论经,你这丫头,又来添乱,还不快见过支遁师傅。” 褚蒜子躬身合掌:“小女褚蒜子,见过师傅。” 支遁还礼道:“未曾想安石先生,还有这般标致的师妹,只可惜与先生,不甚相配。” “蒜子不可无礼,支遁师傅乃大德高僧,你休要胡言。” “我……” 谢安道:“蒜子在此候着,我与师傅还有话说。” 谢安把褚蒜子晒到一旁,与支遁回到树下,谢安道:“师傅莫要见怪,她非我师妹,而是堂姐之女,说话甚无分寸。” “我这外甥女,若真如师傅所说,那可先要谢过师傅。” 闲聊少时,谢安见褚蒜子不走,又走过来劝道:“今日我与几位公子修学,实在无暇顾及蒜子,还是让司马将军送你回去。” “不去不去,就要和小舅舅一起修学。” 谢安道:“方才支遁师傅说了,蒜子面相非凡,将来必有大贵,此番堂姐进京,正要为你寻个婆家,必有富贵降临。” “给我寻婆家,蒜子非小舅舅不嫁!五岁那年,我与小舅舅已私定终身,为何今日变卦?” 谢安笑着劝慰道:“童年之时,过家家嬉闹,童言无忌,岂可当真?” “大丈夫在世,一言九鼎,小舅舅若不娶我,我便孤守此生。” “蒜子读过圣贤书,应知大礼,舅舅与外甥女,伦理不和,又是近亲,不可任性……” 话音未落,只见又有几匹马来到兰台,为首又来一位公子,此人健步洒脱,面如温玉,眉弓修长,眼若丹凤,细长鼻梁,薄唇无须,年纪十七八岁,内着白衫,外罩白开敞,玉树临风,光姿照人,长得七分男儿骨,三分女人貌,此人便是辅国将军桓温之弟桓豁。桓豁道:“安石兄雅兴,今日修学,竟有佳人相随。” “此乃外甥女褚蒜子,受堂姐之托,带她京城游玩而已。” 桓豁拱手施礼道:“原来如此,敢问褚小姐年方几何?” 褚蒜子剜了一眼,知道谢安故意撇开自己,丝毫不搭话桓豁,猛地扯断几片杏树叶,对司马勋道:“司马将军,备车回府。”虽说褚蒜子无礼相待,桓豁却张望背影,久久难忘,几声鞭响,褚蒜子乘马车不辞而去。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8:司马岳书院论政,褚蒜子初会吴王 兰台修学,桓温之弟桓豁初识褚蒜子,虽是一面之缘,但美貌所引,一见芳心,修学过后,晚间才回府上。桓府的前厅,几个剑架上,放满宝剑。一个身影游走其中,锋刃出鞘,寒光闪闪,桓豁走到近前:“兄长几时回到的京师?” 只见那人转过身来,英姿伟岸,身长八尺,气度不凡,一双煞星眉,目如圆铃,炯炯放光,鼻正口方,颔下短髯,四方大脸,五官周正,束发银簪,褐袍束带,此人便是桓豁的大哥,辅国将军桓温,字元子,谯国人氏。桓温一边比划着宝剑,一边说道:“为兄午后便已回京。三弟今日回府,早于往日,神采奕奕,莫非有何见闻?” 桓豁道:“小弟今日去往兰台,与支遁、谢安等名士修学,见一佳人,甚是美貌,怀有思慕之心,想让兄长帮着打听一番。” 一听此言,桓温笑了起来:“这有何难,三弟一表人才,上至金枝玉叶,下至小家碧玉,还有我桓家娶不起的?” 桓豁道:“小弟所见佳人,乃是谢家女子。” “谢安的外甥女褚氏。” 桓温把宝剑放回剑架,说道:“只要三弟相中,即便星斗,为兄也当摘下,送与三弟。明日为兄便往谢府,为你提亲。” 桓豁道:“兄长未曾见,那丫头好生刁蛮,最钟情谢安那等男儿,我若比不了谢安,恐怕提亲,那丫头也不会答应。” 桓温看着剑架道:“这有何难,你与谢安比剑,这宝剑无用武之地,束之高阁,着实可惜。” “兄长此言差矣,谢安之才,并非武剑;褚氏思慕,乃是儒雅之气。” “若论才气......”桓温道:“听说两日之后,吴王殿下约众才子,去钟山之下江东书院,论政品才。” “小弟已得邀请。” 桓温道:“论政之时,你便与谢安辩论,若能论出高下,声名远播,说不定佳人不求自来。” “小弟也正有此意。” “看来三弟,对褚氏已是上心,到时与谢安等才子论政,一展三弟才华,博得芳心,也省为兄不少口舌。” 桓豁点点头,说道:“我即刻命厨子多备酒菜,今晚为兄长回京,接风洗尘。” ...... 话说过了两日,谢府备好车马,谢安准备前去江东书院,与众才子修学论政,省亲闲散的褚蒜子,一大早跟在谢安身后,形影不离。 谢安道:“今日论政,蒜子跟随,听懂听不懂的,我可无心跟你讲解。” 褚蒜子道:“小舅舅出口成章,我若听来,无须多想,自然能懂。” 谢安看着褚蒜子俏皮之相,不禁笑道:“我家蒜子,天资聪颖,今日去江东书院,定让你看看众才子的才华,一睹风姿。” “能比小舅舅者,世间能有几人?必是手下败将。” “走,快上马车。”谢安扶着褚蒜子上了马车,谢安亲自赶着车,两人去往钟山之下的江东书院。 江东书院位于钟山之下,原本是处荒废宅院,吴王司马岳爱才如命,便买下此处宅院,作为谈经论道,成了吴王品鉴才子的地方。这位吴王司马岳,乃是当朝天子司马衍的亲生弟弟,心怀大志,好学爱才,建成书院,招贤纳士,论政修学,使得书院成了京城贤能才子聚会之地。 这天正是论政之日,来江东书院论政的才子,络绎不绝,虽然各怀才学,但多数只是围观,真正有资格论政的,不过只有四人,号称江东四俊。 第一位是谢尚堂弟谢安,字安石;第二位辅国将军桓温三弟桓豁,字朗子;第三位是二国舅庾冰之子庾希,字始彦;第四位乃是丞相王导之侄王羲之,字逸少。 四人大名,名震江东,饱腹才学,令人钦佩。除了江东四俊,书院的院子之中,也云集了诸多好学之人,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有品鉴较高的才子,也有达官夫人,还有僧道两家,皆聚在此处,或坐或站,围聚旁听。 院子两旁,有几层青石垫起的长廊,长廊之内,挂有竹帘,设有雅座,专供大户名门,卷帘旁听,虽然在人群之后,偏处一旁,但是这长廊雅座,也非寻常人可坐。谢安把褚蒜子送到廊下一处雅座,下人奉上茶点,褚蒜子道:“小舅舅瞥我老远,还不如挤在人群。” “你这丫头,贵生大家,岂能与那俗人拥挤,有失门第之尊,好生坐在这里,听众贤高论。” 众人相迎,这位司徒左长史,便是庾希。江东四俊除了王羲之年纪稍大,其余三人年纪相仿,庾希身长七尺有四,眉如细剑,眼明如炬,鼻梁高挺,薄唇无髯,身材细长,头戴进贤冠,身着黑色官服,腰扎束带,与其他才子不同,庾希早出仕一年,做了司徒府的左长史,虽然官职不大,但在四人之中,最为体面。 庾希与谢安、桓豁作揖见礼,如同故交,还未论政,已经侃侃而谈聊起来,正在说话功夫,只见三人止住话语,远远望见过来一人,一同作揖,庾希道:“逸少兄,多时不见,飘如游云,矫若惊龙,风雅不减,我等有失远迎。” 江东四俊最后一位,也是四人之中,年龄最长,便是赫赫有名的王羲之。王羲之一对卧龙眉,瑞凤眼,细鼻梁,大鼻头,薄嘴唇,稀疏短须,身形微胖,束发长簪,内着长衫,外敞不系,不拘小节,穿戴含着几分随意。 江东四俊相继到齐,众人行礼,其他才子,也围上来攀谈,纵论天下事。真见得: 书院高贤树下阴,诗文满腹博谈今。经纶济世皆为醉,定国安邦总挂心。 舌刃论功指齐楚,话锋讲史若笙琴。江河浪滚多才子,烟雨风流笑翰林。 眼看半个时辰过去,褚蒜子悠闲在厢房,吃着茶点。正在这时,远远传来几声鸣锣,几个差人开道,院子里面,众人还未谋面,便一起躬身作揖,深施大礼。 只听一声招呼:“吴王驾到!”见一位王公,身着红衫,外罩红敞衣,年纪不过十六岁,身长七尺,虽显瘦弱,但剑眉高挑,目光矍铄,鼻梁通天,唇薄无须。方步入院,飘逸洒脱,此人便是司马岳,字世同,封爵吴王。 “诸位高士免礼,今逢良时,汇聚群英,在此论政,何乐不为?”司马岳道。 众人恭请司马岳上座,庾希、王羲之、谢安、桓豁分别跪坐毡垫上,其他才子或坐四俊身后,或站立一旁。也有来此的德高望重年长者,与蒜子一样,跪坐两侧厢房。 吴王岳道:“诸位高士,近日读卷,有何心得,敬请赐教。” 庾希对吴王作揖,先言道:“昨日复读《孟子.公孙丑下》,有云: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 “庾公子有何高见?”吴王岳问。 庾希道:“今岁是咸康四年,倒算五百年,正逢西汉文景之治,大汉盛世,盛极于此。而五百年后,眼下朝廷稳定,战事平息,可谓王者兴否?” 桓豁道:“《管子.治国》有云:‘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回看当下,五胡进犯,晋民南渡,流离众多,百姓疾苦,尚在民间,怎敢说是王者兴,更难有名世之臣。” 谢安道:“虽不敢言王者兴,但身逢乱世,必出英雄,名世之臣,必在当世。” 吴王岳问道:“以安石公子之言,满朝文武,谁为英雄?” “斗胆言之,前辈之中,祖逖、陶侃有英雄之气。”谢安道。 桓豁道:“祖逖、陶侃皆已先逝,当前群英,可有英雄否?” “风雨未至,英雄未出。”谢安道。 桓豁道:“前番朝廷品鉴才子,位列上者,皆在此列座,依小弟之见,未知英雄,必在你我之间。” “好!”吴王岳道:“本王听论,要得就是这般,开门见山,一刀见血。” 谢安问道:“敢问桓公子,在座众人,多未入仕,如何有英雄作为?” 桓豁道:“自八王之乱,中原战事,连年不休,石勒虽统一中原,但石虎暴虐,必难长久,中原大势,终究要乱,大乱之时,兴兵北伐,收复二京,正是我等报国之日。” 谢安听了这话,低头不语,桓豁问道:“安石兄,素来善辩,为何不语?” “安以为,北伐中原,收复二京,言之尚早。”谢安道。 桓豁道:“江东富庶之地,皆属大晋,三年之内,若无天灾,举兵北伐,五胡必败,大晋一统,有期可盼。” 庾希道:“桓豁所言,正合我意,只要风调雨顺,银粮充裕,便能北伐,自古征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两人说的慷慨激昂,众人兴起,唯有谢安,颔首不语,口中低吟道:“淮南之地,虽有太平,却藏暗涌。自身不强,只靠趁人之危,也难复中原。” 桓豁道:“何为强?换得几年太平,便可自强。像中原战乱,穷兵黩武,民不聊生,失了人心,永无强邦之日。” 吴王司马岳对桓豁言辞,颇为赞同,说道:“四海九州,离乱多年,分久必合,大势所趋。赵国穷兵黩武,不得人心,大晋安定数年,举兵北伐,必可统一。”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9:支遁占卜算吉日,天子降旨赐御婚 一群才子激辩,席间冒出一个女子,众人皆惊,始料未及,众人暗自说道:“这谢家女子,好大口气......” 桓豁赶忙跟上一步,劝慰道:“这位姑娘,我等论辩,意在切磋,何必当真?” 看着桓豁眼含笑意,蒜子摆出一副凌人之气,说道:“论的有理,便可论辩;论的无理,不听也罢。” 谢安也道:“无妨无妨,蒜子有何高见,亦可论政,此时走了,岂不败了吴王殿下的兴?” “岂是败兴,姑娘之言,乃是助兴。”只见吴王岳走下主位,闲步走来,把褚蒜子上下打量一番,不由得夸赞道:“这位小姐一语中的,力挽狂澜,反戈一击,众才子无言相对,连本王也暗怀钦佩。” “还不快拜见吴王殿下。” 褚蒜子一语引来吴王赏识,得知是王驾千岁,这才双手合腰,半蹲拜礼,司马岳带头夸奖,众人纷纷见风使舵,也称赞褚蒜子,或伸出大拇指,或献甜言。 众人夸奖,说的蒜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生难堪,“羞死人了。”褚蒜子脸上挂不住,只得捂脸跑开。 谢安赶忙作揖致谢,谦逊说道:“此乃安之外甥女,诸公见笑...见笑...”众人一听蒜子是谢家亲眷,对褚蒜子绝色美貌,睿智见识更是赞个不停。 褚蒜子越发出色,令桓豁流连忘返,迟迟不愿返回,幻想着与蒜子针锋相对,再做辩论。到了家中,大哥桓温见桓豁回府,怀揣心事,念念不忘,定是对褚蒜子中意。 桓温问道:“三弟今日论政,可与那褚家小姐有所切磋。” “虽未深谈,一目障眼,若娶不得褚蒜子,枉为大丈夫。”桓豁道。 “三弟对褚蒜子如此钟情,明日我便去请良辰吉日,为你提亲说媒,你看如何?” 桓豁求之不得,作揖道:“京城之中,支遁和尚,能掐会算,请他选时,必是大吉。” “好,此事包在为兄身上。”桓温道。才貌无双的褚蒜子,引得桓豁倾心,这便是: 论言吴王台,巧遇丽人来。清朗开文卷,俊贤展妙才。 寄情三岳志,淡看五胡哀。独影绽芳秀,寻香欲揽开。 到了次日,辅国将军桓温,闲来无事,一身便装,催马出府,直奔秦淮河畔,支遁就在河畔一寺院修行。见门口小沙弥,桓温下马问道:“敢问小师傅,支遁和尚,可在寺中?” “支遁师傅辰时已走,做脚行僧,去往会稽郡,讲经布道去了。” “多谢告知。”得知是脚行僧,桓温暗想辰时离去,必走不远,便快马加鞭,往城南追去。 支遁和尚身背包袱,一手托钵,一手拎着一根手杖,在南去会稽郡的路上,只听一阵马蹄急促,支遁转身看去,桓温已催马来到近前。 “原来是辅国将军。” 桓温翻身下马,近前几步,作揖道:“支遁师傅,不辞而别,走的这般匆忙,好生追赶,为何缘故?” “贫僧诵经修行,欲觅归隐之地,京师烦嚣,倍感嘈杂,会稽郡东山之畔,山水甚好,正好入山修行。” “原来如此。” 支遁道:“贫僧千算万算,知道今日有贵人来访,原本以为是天子宫使,未曾想是辅国将军,不知皇上有何差遣?” “到不是皇上旨意,而是本官三弟,欲求谢家女子为亲,提亲之事,不敢擅做主张,还望师傅帮忙,选个良辰吉日,桓某也好登门提亲。”桓温道。 “贫僧与谢家交往不浅,敢问是哪个女子?” “谢安的外甥女,褚蒜子。” “哦......”支遁和尚一脸惊讶,桓温又问道:“莫非师傅见过那褚蒜子?” “贫僧确实见过一面,这女子相貌脱俗,命有大贵,且贵极人臣,不可测也。” 桓温两眼惊讶,试问道:“师傅说这女子,贵极人臣,不可测?” “不可测。” “倘若提亲,几时为妙?” 支遁掐指算了一番,说道:“四日之后,提亲大吉,且是天下大吉。” “哦?多谢高僧。”桓温从腰间掏出一袋金银,双手奉道:“脚行僧一路辛苦,这些金银,略表谢意。” 支遁推让了一下,谢道:“贫僧已得不受金钱戒,好意已领,此生不受金银。” ...... 四天之后,辅国将军桓温带着厚礼,赶赴谢府,谢家掌事的正是大哥谢尚,谢尚与大姐谢真石迎到门口,恭请桓温。 众人对坐前厅,寒暄一番,桓温道:“前些日子,上朝之时,末将与谢大人,提及家弟与令爱联姻之事,我请高僧算了吉日,今日桓某携聘礼而来,早为两家结姻缘之好。” 谢尚道:“桓豁公子,今岁朝廷品鉴,亦为上中品,与谢安相当,满朝才子,仅此两人,今日小女蒜子,能与桓豁结下连理,也是可喜可贺。” 桓温道:“娘亲舅大,谢大人与谢氏夫人,趁着良辰吉日,尽早订了,郎才女貌万分难得,免得夜长梦多。” 谢尚与谢夫人互视会意一下,两位长辈对桓温之弟桓豁,那是万分满意,万里挑一,谢夫人道:“小女蒜子,刁蛮惯了,老身前去唤她,当着将军的面,定下此事。” “如此说来,有劳谢夫人。” 谢夫人来到闺房,蒜子正对坐铜镜,梳头打扮,谢夫人道:“蒜子赶紧收拾一番,随我到前厅见人。” “见什么人?” “为娘和你大舅为你订了桩亲事,亲家大哥今日提亲,重礼都下了,不能不让看一眼人吧。” “你这丫头,胡思乱想,哪有嫁自己堂舅的?这次大舅为你选的,是桓家三公子,品鉴人等为上中品,与谢安相当,满朝上下,仅此一人。” “女儿见过那三公子桓豁,一个大男人,长着三分女人貌。女儿相不中!” “辅国将军桓温都登门了,你若不从,你大舅脸面往哪里放?” 蒜子道:“莫说辅国将军登门,就是当今皇上登门,我也不从!” 话音未落,就听前院尖细的嗓音,喊道一声:“圣旨到——!” 此时谢尚、桓温已经跪倒,谢夫人摁着褚蒜子跪倒近前。传旨的小太监瞅了一眼,看到一个貌美姑娘跪倒,这才读道:“大晋皇祚,天子谕曰:豫章太守褚裒,有女褚蒜子,天资聪慧,丽质自生,实为佳人。皇上恩准,赐婚吴王,待封吴王妃,择良日成婚,永结同心。钦此。” 圣旨读罢,众人惊呆,褚蒜子抬起头来,顿时愣住,不知所措,小太监道:“蒜子姑娘,自今以后,你便是吴王妃,还不领旨谢恩。” 众人一看褚蒜子木讷不语,谢尚一旁暗示道:“蒜子,还不快领旨谢恩。” 褚蒜子自语道:“蒜子不接,我早已私定终身。” “啊?”谢尚不禁怒道:“这是圣旨,不可胡说。” 这小太监到是机灵,叮嘱道:“雷霆雨露,皆是皇恩,旨到之日,之前旧约,全不作数,姑娘...呃不...吴王妃,领旨谢恩吧。” 褚蒜子呆滞不语,小太监没有办法,谢氏夫人跪着挪动两步,赶忙接过圣旨:“老身代蒜子领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半路杀出吴王夺爱,又是天子恩赐御婚,使得桓温求亲不成,只能作罢。回到府上,叙说今日之事,桓豁大失所望,倍感惊诧。 看着弟弟心仪之人,被吴王半路截取,便安慰道:“四天前,去寻支遁和尚时,他便算过,说褚蒜子贵极人臣,不可测。万没想到,竟是吴王意中人。” “小弟是没想到,圣旨到的如此蹊跷。” 桓温也道:“那日见支遁之时,便预测有朝廷宫使,看来吴王惦记也不是一日两日。” “唉,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桓温安慰道:“遍地芳草,女人易得,何必挂念于心呢,为兄为你再寻佳人,说不定胜过那褚蒜子。” “一朝错过,永不复得,今日惜别,永不再回。” 桓氏一门,多出武将,能有这么个儒雅俊美的才子弟弟,桓温对三弟桓豁是最为器重,桓温皱着眉头,替弟弟思量半天,看看四下无人,低声说道:“蒜子初婚,不可妄求。三弟,若是不嫌,有朝一日,还可失而复得。” “啊?”桓豁大惊,问道:“兄长这话,是何用意?” 桓温道:“先帝司马绍,二十七岁,暴病而亡;先皇后庾文君,三十二岁,忧病而终,吴王幼年,本就体弱,恰逢叛乱,患了惊悸之症,只恐命势不及父母。” “兄长算的哪门子帐,小弟宁愿蒜子永好,也不做咒人之事。” 桓温笑了笑,感言道:“为兄与你说笑而已,大丈夫在世,岂能为情所困,成大事者,当谋大业,忘了蒜子,更有无量前程。”情场失意,使桓豁只得斩断奢望,真可谓: 孤爱纵怀老天真,雄心荡然壮凡人。 男儿本当天行健,岂有痴情丢气神。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10:赐御婚王驾迎亲,拒新郎蒜子踹房 谢府后院厢房之中,一盏灯火,烛光闪闪,谢夫人进了内房,见褚蒜子伏在案上,一卷竹简,悦然行间,蒜子吟诵道:“.....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蒜子读的什么书?” “《诗经·小雅》隰桑一篇。” 母亲谢真石出身名门,也是读过不少典籍,自然知道《诗经》里这篇隰[xi]桑。古时男思女爱之事,不好拿上桌面直说,看蒜子毫不隐晦,谢夫人道:“诗经之中,少有男女之情的诗篇,这首隰桑,乃是女子思慕男人之诗,蒜子已许王公,当从一而终,心中杂念,不可再有。” “嫁给吴王如何,还不如青灯黄卷,孤守一生。” “胡说。”谢夫人一把抽走那卷诗经竹简,放下另一卷竹简,蒜子问:“这是何书?” 谢夫人道:“自汉朝至今,大户人家,但凡嫁女,必读《女诫》。” 褚蒜子翻也不翻,只是泪珠不住溢出,顺着脸颊流淌下来。谢夫人也知那吴王司马康不是女儿中意之人,但圣旨不可违,还是把《女诫》竹简,往蒜子跟前推了推。拿走了那卷《诗经》。 离开后院,前院之中建威将军司马勋正好走了个迎面,谢夫人道:“司马将军,随我到前院叙话。” “是,夫人。”司马勋跟着走到前院。 谢夫人道:“圣旨已降,蒜子封吴王妃,她豆蔻初开,总角之年,凡事多想,将军若是愿意,我让他大舅,举荐你去吴王府任官,你知蒜子脾气,也好有个照应。” 一听能到吴王府任职,司马勋莫大荣幸,作揖道:“勋蒙太守知遇之恩,又有夫人提携,当长记于心,结草衔环,知恩图报。” “嗯,”谢夫人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我这就让谢尚安排。” ...... 吴王司马岳奉旨入宫,御书房内,只有晋成帝司马衍与吴王岳兄弟两人,两人对坐,兄弟情深,无话不谈。吴王岳道:“前些日子,臣弟邀众才子论时政,对谢安、桓豁二人,倍加赏识,朝廷品鉴,又是上中品的人才,请皇兄恩准,征入王府任职。” 成帝道:“御弟已定妃子,又邀才子,可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吴王岳笑了笑,说道:“臣弟求佳人,乃为了却婚事,也是皇兄夙愿。而谢安、桓豁人才难得,凭此才学,将来必为栋梁。” 成帝道:“收得人才,御弟有何打算。” “有朝一日,挥兵北上,收复二京。” “好高的志向,”成帝微微摇头道:“朕又何尝不想如此,只可惜你我有今日之尊,全赖几位国舅。没有舅舅,便无你我。” 吴王岳道:“正因如此,臣弟才广纳贤才,总有一日,国舅年迈,我等还要自强。” “二弟所想,乃深谋远虑,既然如此,就准你征召谢安、桓豁就任。” “多谢皇兄。” ...... 到了晚间,谢尚回到府上,笑容可掬,喜不胜收,乐呵呵来到前厅。谢夫人看着弟弟高兴,便问道:“大弟弟笑的合不拢嘴,这是为了哪般幸事,快说与为姐。” “今日面见天子,陛下对谢安之才,大为赞赏,谢安、桓豁一同被朝廷征召,入朝为官。” “蒜子封妃,安石封官,那还真是双喜临门。” 谢尚道:“咱谢家子嗣,这几年少有才子,高官显爵,久未沾染,谢安若能入仕,凭其才华,必成大器。” “那大弟弟可知,皇上封他何职?” “谢安之才,乃吴王保奏,自然封的是王府内史,虽是府官,不过二三年,便能入朝。” “那桓豁封的何职?” “桓豁也是吴王保荐,封的王府右长史,吴王爱才,慧眼识珠,真乃我谢家大幸。” 谢尚滔滔不绝,称赞吴王,而谢夫人一丝忧云,寖染眉间。谢夫人想到褚蒜子也是嫁到吴王府,便说道:“大弟弟想过否,蒜子、谢安、桓豁三人同进一府,且不说荣耀,说不定还会惹出乱子。” “哦......这事我到大意了,大姐以为该如何是好?” “幸好我安排司马勋,让他陪嫁过去,到时让司马勋长着眼点,蒜子深居在王府,可别做下什么荒唐事。”只因谢安、桓豁同为王府府官,这其中牵连,使得谢夫人心中落地的石头,又悬了起来。这才是: 日落王庭愿已非,红绡锦绣独尝悲。孤心寻迹吟诗短,相盼到头叹月垂。 只望秋屏尽风冷,又闻青草满微吹。春宵梦里几时暖,独步红尘谁可随。 转眼间,到了吴王司马岳大婚之日,褚蒜子在谢府出嫁,谢府粉饰一新,张灯结彩,一派喜气,唯有褚蒜子坐在闺房,一语不发,反而满面愁容。 “都长着眼点,半个时辰后,吴王府便来迎亲,谁若怠慢了,必有重罚。”谢氏道。 府上的杂役、婆子、丫鬟进进出出,忙的不亦乐乎,谢夫人快步走到内院,进了蒜子闺房。定睛一看,褚蒜子红衣加身,却是一人垂泪,好生伤心。谢夫人皱着眉头说道:“今日良辰,蒜子大婚之日,在闺房以泪洗面,成何体统?” “嫁做王妃,非我中意之人,日后如何过得下去?” “蒜子不可乱说,谢家乃江东望族,此番攀上吴王,多少人羡慕?你已贵为王妃。谢安出仕,也蒙吴王举荐,任吴王内史。” “母亲所言,小舅舅也在王府任职?” “那是自然,不过女儿读过《女诫》,侍奉吴王,相夫教子,不可心猿意马。褚、谢两家,安危荣辱,全系你一身,万望珍重。” “女儿只是一介女流,哪里担得了那么多荣辱安危,各安天命吧。” “你这孩子,又说到哪里去了?不可再哭,迎亲的车驾,这就到了。” 一通吹打鼓瑟,吴王司马岳迎得新娘,接回王府,沿街之上,百姓夹道围观,沿街贺喜之声不断。一乘十六抬大轿,招摇过市,尽显威仪。 吴王府院落宽敞,殿内鸣钟作响,铉琴鼓音,二十架长管号角,对天鸣号,又有洪钟大吕,苍然和韵,左右舞姬,皆穿杏黄色红撒花纹的直裾襜褕,内衬褶裙,全在廊下等候。只闻一通锣鼓喧天,迎亲车驾,停驻府外。 一个府官喊道:“王妃驾到,大礼迎亲。”箫奏笛音,王府上下,一片喜气,大殿之前,吴王司马岳、国舅庾亮等人早已等候多时,只待良辰一到,互拜天地。 东晋年间,女子不带盖头,迎亲的轿帘一掀,在门口迎亲的丫鬟、婆子纷纷围了上来,本来就不情愿下嫁吴王的褚蒜子,让人看得好不自在。 懒得对众抬头,两眼直勾勾盯着地上,王府迎亲的小太监道:“请吴王妃下车,入府祭拜天地。”褚蒜子左右看看,虽然吴王府粉饰一新,但所嫁并非如意之人,即便王府也难称心。不情愿的下了车辇,在两旁丫鬟、婆子拥簇之下,这才慢步进了王府。 吴王府大大小小一干家臣,欢天喜庆。为首一人,年纪略长吴王几岁,束发插簪,眉如卧蚕,眼若明灯,圆鼻口方,八字小胡,草青色的长袍,腰扎束带,足蹬单靴,此人便是王府主簿,名叫胜含。 胜含快步跑到正厅,作揖道:“启禀吴王、国舅,出嫁的王妃,送亲到府。” 国舅庾冰道:“那还犹豫什么,快快大礼迎亲!”编钟振鸣,号角齐吹,新娘已到,廊下的众舞姬闻钟而动,随乐起舞,大铜锣振鸣回荡,偌大的府院中,人群交相张望。真见得: 清风逐烟波,江东结藤萝。漫吟楼台韵,颂扬亭榭歌。朝闻灵鹊喜,暮落王孙舍。 佳偶成双意,共浴落花河。越女成双舞,楚箫奏好合。洪钟千里震,帷幔百年喆。 比翼成眷侣,相偎种普陀。千秋良辰久,永好结子多。 在几个丫鬟的左右相伴下,褚蒜子登上吴王府前殿,国舅庾冰主持大礼,新郎新娘祭拜天地。拜过天地,这时几个羽林卫匆匆入院,有人喊道:“圣旨到!”满院子舞者、家仆,以及来贺的大臣,纷纷跪倒,只见尚书令何充快步走进院内,手托圣旨,又迈上台阶,走到正堂。 吴王司马岳、褚蒜子一起跪倒听旨,何充道:“大晋天子诏谕:吴王新婚,佳偶天成,今逢黄道吉日,良辰之时,特授褚蒜子吴王妃,赏赐绫罗绸缎五十匹,金银珍饰二十件,玉器、御酿等,恭贺吴王新婚大喜。钦此。” 得了皇上恩赐,吴王司马岳、褚蒜子一起领旨谢恩。赴宴官员,纷纷道贺。 等到晚间,大礼已毕,酒宴散罢,吴王司马岳略带几分醉意,回到洞房,只见床帏之下,独坐一女,楚楚动人。司马岳慢步走到近前,刚想伸手去碰新娘,褚蒜子躲了两下,司马岳问:“盛夏酷热,婚服在身,岂不闷热,王妃何不与本王早些安歇?” 蒜子道:“殿下非我意中人,万莫强求。” 司马岳顿时愣住,问道:“哪谁又是王妃意中人?” 褚蒜子把脸一沉,说道:“蒜子心意已决,青灯黄卷,独守此生。” “可本王已与蒜子拜过天地,事到此时,怎可悔婚?” “圣旨所迫,非我本意。” 司马岳一看褚蒜子伶牙俐齿,便偎坐一旁,安抚道:“本王垂青蒜子久矣,绝不会亏待爱妃。”说着话司马岳就要相拥而卧,谁知褚蒜子一脚猛踹,也是司马岳身形瘦弱,被一脚蹬开,摔倒在地。 “你......你我夫妻,何必如此?” 褚蒜子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误踹了吴王,只是说道:“盛夏酷热,不便同房。”吴王新婚之喜,兴致大败,心中难免窝火。只得拿起一件外衣,另寻睡处。真可谓: 钟情一世岂非真,错娶皇庭梦里人。 新庆未成男女爱,只堪异处度春尘。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11:谢安抱病辞内史,桓豁归隐赴东山 吴王司马岳新婚燕尔,未得恩爱,被褚蒜子喷了一顿,踹出婚房,黯然无助,只得在外间屋将就一夜。 次日一早,司马岳黑着眼圈,走到院子里,伸着懒腰打哈欠,便去了前厅,吴王府的主簿名叫胜含,二十岁上下,打理府上事务。一看吴王一大早便到前厅,等着吃早膳,心中诧异,便问道:“昨夜殿下洞房花烛,当睡懒觉,早膳下人奉上,因何早早来此?” “洞房花烛?”司马岳不屑说道:“尚未近身,还被踹了一脚,房中之事,想都别想。胜含自幼跟随本王,有何良策,出出主意。” 胜含道:“殿下与王妃,是天子恩旨,朝廷保媒,难知其心意,我看那司马勋,在褚府多年,随王妃陪嫁,必知缘由,殿下不妨问他。” “好,快传司马勋,让他与本王共用早膳。” 主簿胜含下去传话,能与吴王同桌用膳,可是莫大荣幸。司马勋来到前厅,拜见吴王。司马岳道:“司马将军,乃是本家,与本王同宗,快坐下用膳。” “末将卑微,岂敢入座。” “将军多礼了,快快坐下,一同用膳。”吴王岳道。 胜含也使了眼色,暗示一番,司马勋这才敢入座,吴王岳道:“昨夜新婚,未曾想王妃不悦,倍加冷漠,本王哪里失礼,弄得这般尴尬?” 司马勋面带羞涩,言道:“夫妻新婚,男欢女爱,末将哪里晓得?” “王妃不悦,必有缘由,依你之见,错在哪里?” 面带为难的司马勋,眼珠左右盘旋一番,说道:“末将之见,王妃有难如意之事......” 吴王岳问道:“王妃不见笑颜,愁云难舒,王妃心中,莫非是嫌本王不够威猛?” “非也。” “难道是嫌彩礼不多?” “非也。” 司马岳想了想又问:“莫不是王妃心中,暗藏心事?” 司马勋迟疑了一下,说道:“既然殿下问道此事,末将便直言不讳。” “王府显贵,哪点逊于褚家,将军但讲无妨,本王洗耳恭听。” 司马勋道:“殿下可是把谢安、桓豁二人召入府中?” “本王敬贤爱才,礼贤下士,保举为官,谢安、桓豁乃上中品的才子,为本王所用,有何不妥?” “王妃豆蔻初开,思绪万千。殿下可知王妃思慕之人,便是谢安;思慕王妃之人,乃是桓豁。殿下召此二人入府为官,岂不是引狼入室。” “啊?”吴王司马岳听了这话,大彻大悟,不禁自语道:“一席真言,拨云见日,本王大意,殊不知还有这般纠葛。” 若不是询问司马勋,吴王司马岳还不知褚蒜子与谢安、桓豁之间,早存几分情感纠葛,把谢安、桓豁召入府中,使得司马岳倍感后悔。到是司马勋看出吴王心思,司马勋劝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美人、才子,二者只可选其一。” 吴王司马岳点点头,说道:“将军所言,不无道理。本王已大婚,女人不可让,本王只得逐贤,换个清净安生,谢安、桓豁另遣别职,本王要与王妃安心度日。” 司马勋道:“殿下若无他事,末将告退。” “慢着,”吴王岳道:“司马将军直言相告,推心置腹,一语中的,吴王内史,即日起就由你接任,意下如何?” 吴王内史相比建威将军,不知要好多少,司马勋当即跪倒,作揖道:“末将承蒙吴王抬爱,结草衔环,肝脑涂地,定不负吴王知遇之恩。” “将军与我是本家,不必如此多礼。”司马勋幸甚万分,真可谓: 一语道破女人怀,终使吴王逐贤才。 礼贤下士皆可让,怎忍新娘再割爱。 这日早朝之后,谢尚返回府邸,正好谢安没有出门,谢尚道:“安石,随我到书房来,有话要说。” 谢安不知出了什么事,跟着堂兄谢尚进了书房,谢尚道:“今日早朝,龙颜不悦,皇上对你与桓豁,讳莫如深,降旨改任。” “改任何职?” “你为司徒府著作郎,桓豁改任司徒府秘书郎。” 谢安觉得奇怪,便问道:“前日还言,吴王爱才,我任吴王内史,桓豁任吴王右长史,还未上任,怎就惹怒皇上?” “也不知谁人乱说,你与吴王妃暗怀私情,身为长辈,竟有不轨之心。” “啊?”谢安大惊,辩解道:“兄长、大姐皆知,蒜子童言无忌,怎成了私情?还说我谢安不轨之心。” 谢尚道:“贤弟啊,谁都知晓,错在蒜子,可她如今是吴王妃,你二人私情传出,只能说你有不轨之心,而不能毁王妃名誉。” “小弟就因这不轨之心,改任司徒府著作郎?” “正是。” 谢尚道:“你是朝廷品鉴的上品才子,皇上惜才,才不加怪罪,万不可埋怨圣意。” 谢安自感名望有损,怒由心生,站在书房,顿觉天旋地转,扶着门框摇晃起来,这一眩晕,吓坏谢尚,赶忙站起身来,问道:“贤弟这是怎么了?” “眼前漆黑.....”话未说完,便晕倒过去,,一病不起。 ...... 等谢安醒来,堂兄谢尚、大姐谢真石围坐床边,谢尚道:“可醒来了,急煞人也。” 谢安望望家人,失落说道:“而今名望,尽毁此事,今日急火攻心,有暴盲之症,一觉醒来,已无大碍。” 谢尚道:“皇上未加怪罪,你何必着急,司徒府著作郎一职,也并无不妥。” “兄长明见,凡事不可强求,小弟今病,恐有负圣望,欲暂辞官职,往东山养病。” “谢氏一门,对你寄予厚望,若是辞官不就,着实可惜。” 谢安道:“小弟若是身背这等恶名,就任著作郎,那与蒜子传言,岂不成真?” “唉......”谢尚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古人名望,甚为世人所看重,谢尚与谢夫人,看着谢安得了暴盲之症,也不敢强求,只得答应谢安所求,去往东山养病。 过了两日,谢安自感病愈,写好辞呈,收拾行装,告别谢府众人,离开京城,去往会稽郡东山养病。出了建康南门,牵马一路南去,看着路边行人,络绎不绝,只见一颗垂柳之下,盘坐一人,甚是眼熟。 “桓豁桓朗子!” “安石兄!” 谢安诧异问道:“偌大京城,容不下贤弟,为何在南门长亭,一人独坐?” 桓豁道:“安石兄,不辞而别,离开京城,又为何故?” “谢某心思,岂能瞒得过朗子?” 桓豁道:“别人不知安石兄,桓某却知,称病是假,辟谣是真。” 两人心照不宣,相视大笑,谢安道:“朝中风闻,讹传我不伦之事,笑我贪色之心,士子难食其辱,弃官不做,去往会稽郡,归隐读书。” “好个谢安石,有官不做,归隐读书,小弟亦有此心,正欲同行。” 谢安笑道:“你对蒜子一往情深,吴王不准你入府,就这般冷漠,弃而远去么?” 桓豁道:“小弟冤枉,有人参劾我对吴王妃怀不轨之心,改任秘书郎,我若上任,岂不是认了私情?” “也不知是何人,无风起波澜,道出这些隐晦?”谢安道。 桓豁道:“管他是谁,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红尘愚弄人,又能奈何?士子气节,犹存肺腑,归隐读书,何乐而不为?”桓豁道。 “朗子所言极是,我亦如此,今日赶往东山,辞官养病。” 桓豁作揖道:“敢问安石兄,此去东山,欲居何处?” 谢安道:“听说支遁和尚,在会稽郡兴建支山寺,高山流水,修禅为学,岂不乐哉?” “仕途未酬,却先归隐山林,诗酒为伴,经史为邻,正欲同往。”桓豁道。两人相视,哈哈大笑,一同起身,赶往会稽郡。 ...... 谢安、桓豁皆弃官远去,深居吴王府的褚蒜子,一个人深居王宫,也难再见小舅舅一面,倍感孤寂。吴王司马岳整日进出,虽非中意人选,但两人也熟知起来,戒心渐渐散去。 这晚,吴王回府,看着司马岳神情极好,褚蒜子问道:“殿下今日,神采奕奕,有何乐事,与我说说。” 司马岳道:“前几日,我曾对爱妃说过,本王要招贤纳士,为朝廷揽募贤才。” “是啊,殿下不是将谢安、桓豁皆揽至麾下了么?” “唉...”司马岳道:“说来可惜,谢安、桓豁皆不愿为官,远去会稽郡,读书去了。” “且不说那桓豁,谢安为何不愿为官?”蒜子问。 司马岳:“谢安近来多病,阴阳失调,归隐东山,养病读书。” “小舅舅一贯洒脱,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殿下快备车马,我要往东山探望。” 一听这话,司马岳心中如打翻了醋坛子一般,摁住褚蒜子肩膀,让她坐了下来,司马岳深情问道:“蒜子已是王妃,时至今日,难道心中,还惦记谢安?” “嗯......”褚蒜子低着头,虽无直言,也算默认。 司马岳道:“本王已有耳闻,谢安乃蒜子堂舅,辈分不和,五服未出,近亲之下,岂有姻缘?” “何尝不是,谢安去意已决,不可强求。”说罢,司马岳拿过一个木提盒,放到蒜子跟前,说道:“这些是本王为爱妃,在宫中筹办的上好胭脂,爱妃整日愁容,于心不忍,红尘苦短,望爱妃珍重,莫负此情。” 司马岳带着几分失落,起身而去,看着司马岳堂堂亲王,孤单背影,也让冷面相对的褚蒜子心中有了几分愧疚。真可谓: 未展凝眉爱如伤,寂寥之下暗怜香。灯边失落望空铺,夜里凄凉照洞房。 愁叹无心樽内酒,难眠冷对烛前光。非吾所念情中义,何日再逢钟意郎。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12:吴王良言求褚妃,国舅兴兵伐后赵 新婚已过数日,司马岳与褚蒜子夜夜相持,未有鱼水之欢。这晚,吴王司马岳又到床前,看着郁郁寡欢的褚蒜子,司马岳道:“王妃已嫁数日,实为本王所盼,夜夜如此,岂不误了大好年华?” 褚蒜子道:“青灯黄卷,乃我所愿,何必强求。” “本王知道,论才华,不及谢安;论相貌,不及桓豁;深养宫廷,实属平庸,未有功勋。” “既知自己不配,又何必夜夜纠缠?” 司马岳道:“蒜子若执意任性,只恐害了他人,还浑然不知。” “我不嫁人,又能伤及何人?”蒜子问。 “王妃可知,朝中上下,众人皆知,你对谢安有思慕之心。” “那又怎样?” 司马岳道:“可你已贵为王妃,无人敢言,只能说谢安的不是,对你有不轨之心。相持日久,岂不祸及谢安?” 这一席话,惊着蒜子,她问道:“果真如此?” “谢安原本王府内史、桓豁原本王府右长史,皆因此事,不得上任,二人辞官,归隐山林了。”司马岳道。 褚蒜子知道谢安、桓豁为此受了莫大委屈,心生一丝愧疚,低下头来,司马岳又道:“这段姻缘,绝非你我之事,尊位越高,家国天下越是系于一身。本王赏识谢安、桓豁之才,将来必成大器。若是爱妃依旧如此,只怕终将为此二人惹来大祸。” 褚蒜子心中泛起一阵踌躇,司马岳撩袍跪倒床前,深情说道:“本王贵为千岁,衣食无缺,万物皆可让,唯有女人不可让。” 吴王的执着,让蒜子神情之中,有了几分感怀。司马岳又道:“本王虽是平庸,但志在高远,欲为天子荡平中原,收复二京,再建盖世之功。” 吴王司马岳一往情深,言出肺腑,又是志存高远的人,褚蒜子这才放下矜持,接纳吴王,扶起跪在地上的吴王,脸上泛起一丝羞愧。 两人宽衣解带,相拥而卧。新婚之夜,虽延时几晚,但如初夜,云雨爱深,一阵反复,褚蒜子昏沉之中,只觉司马岳压着自己几下震颤,宛若僵木一般。 褚蒜子觉得不对,推开吴王,赶忙起身,借着灯烛一看,大惊失色,只见吴王司马岳,浑身僵直,不断抽搐,大汗淋漓,口泛白沫。 “王爷...王爷...”任凭百般褚蒜子百般召唤,司马岳两眼僵直,气短难安,生死难卜。情急之下,褚蒜子赶忙喊人,急寻太医。真可谓: 人难如愿情尤倚,芳草落花泪渐稀。 只听杜鹃曾泣血,谁闻鸳鸯有悲啼。 蜜月之时,吴王司马岳突然犯病,吓得褚蒜子如魂出窍,等太医来到,已是后半夜。太医观望吴王症状,又把脉诊断,坐在一旁的褚蒜子心怀焦虑,问道:“敢问太医,吴王的惊悸之症,是因何而起?” 看看二人房中,喜字未揭,花烛尚在,洞房布置,依旧如初,太医说道:“外忤惊悸,然必有内虚。” “请太医细细说来。” “吴王新婚,正逢盛夏,猛行房事,盗汗气短。下官开几副良药,还望吴王与王妃,新婚燕尔,选避暑之地,行男女之欢,以防惊悸。” “多谢太医。”褚蒜子脸含羞涩,倍感丢人,得了药方,褚蒜子便派人拿药。 一剂中药饮下,司马岳从惊悸中舒缓过来,一旁褚蒜子见有好转,喜极而泣,泪流而下。司马岳伸手牵住蒜子的芊指,安慰道:“王妃何必哭泣,本王无恙,已无事了。” 褚蒜子拿起一把扇子,轻轻为司马岳扇着风,说道:“王爷好歹醒来,这要是新婚之夜有个闪失,可让蒜子如何见人?” “本王之疾,家常便饭,过了即好,不必挂心。本王这就起来......” “王爷不可乱动,还是歇着吧,太医说了,今逢盛夏,盗汗气短,不宜房事,还是选避暑之地,可防惊悸。”蒜子道。 司马岳道:“若真因如此,便好办了,自定都建康以来,王公皆选邾城避暑。” “邾城?” “不错,江北邾城,有一桃花冲,天蓝叶绿,白云悠游,色染层峦,碧水径流,可谓避暑胜地。”司马岳道。 褚蒜子道:“既然有此佳景,等几日痊愈,便去那桃花冲,莫负了新婚之喜。” “爱妃所言,正如我意。明日本王面圣,请旨出游。” 出游胜地,谁不期待,桃花冲美名,使得从未去过江北的褚蒜子,心生期盼,真可谓: 蜜月之行赛药方,胜景避暑可清凉。 茂林可藏千般爱,群峪暗含百味香。 过了两日,清早日升,传来几声清脆的马鞭,内史司马勋头前开路,保护王驾,吴王车驾列队而出,直奔桃花冲。 吴王出行,车队悠长,引人耳目,知道的是吴王夫妻避暑胜地出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朝廷调兵,因为这一年后赵天王石勒病故,皇侄石虎篡位。盘踞北方的后赵朝廷,政权陷入动荡,使得晋国有了趁乱北伐的良机,东晋早已开始筹备对后赵开战。 皇宫之中,晋成帝司马衍用过早膳,身着一身便服,漫步宫苑。只见一位大臣匆匆入苑,前来求见,便是诸葛恢。司马衍道:“朕未宣爱卿,为何清早急着入宫?” 诸葛恢道:“启奏陛下,今早之时,有车队离京,如今对赵国开战,事关重大,群臣之中,多有异议,还望三思。” “爱卿多虑了,今早乃是吴王车驾,吴王新婚,携褚妃出游,桃花冲避暑,王府车队而已,并非调兵。”司马衍道。 “但开战之事,万望谨慎。” “朕又有什么法子?石勒病故,石虎篡位,赵国内讧,政局不稳。五位国舅欲借此时,趁人之危,出兵开战。朕怎能说得动五位国舅?” 诸葛恢呈上一个布囊,说道:“这是江州刺史王允之承报密奏。” 成帝接过密奏,问道:“王允之怎么说?” “国舅庾亮,点兵诸路,水陆各军,二十四万,奈何緇重缺乏,粮草不足,战事若久,诸路必溃。”诸葛恢道。 “照王允之所言,朕的大晋还不是赵国对手?” 诸葛恢道:“莫说钱粮緇重不足,就是充足,晋军未必能敌,那石虎麾下,数万羯兵,身形迥异,骁勇异常,世人皆知。” 成帝道:“看来国舅低估赵兵,待上朝之时,朕必再问。” …… 到了上朝之时,百官进见,齐聚太极殿。晋成帝司马衍道:“这几日江北牒报,频频告急,赵王石虎,已调兵南下,岌岌可危。此战打是不打?若是不打,尚可嫌和。” 成帝透露出议和的想法,只见国舅庾亮奏道:“启奏陛下,赵国石虎,篡位称帝,残暴之徒,不得人心,趁其立足未稳,攻其不备,正是良机。” 成帝问道:“听说羯兵凶悍,骁勇过人,国舅有几成胜算?” 庾亮道:“此番开战,庾翼任南蛮校尉、南郡太守,出兵江陵。毛宝任豫州刺史,与西阳太守樊峻领一万精兵,屯兵邾城。南中郎将陶称率兵五千人进入沔中。陈嚣为梁州刺史,进入子午道。微臣率十万大军,将赴武昌,为诸路大军的后援。” 成帝道:“国舅虽是布兵有方,但朕所闻多有不同之声。” 只见二舅庾冰站出,端朝板启奏道:“羯兵嗜血好杀,正因如此,才更应尽早剿灭,速战速决。定可早入中原,收复两京,重归一统。” 大舅、二舅都坚持己见,庾亮、庾冰论起资历,都位居百官之首,其他众臣,面面相觑,无人敢言。 成帝道:“二位国舅,言之有理,只是迁都建康以来,已有多次叛乱,各州疲敝,百业艰难,二十四万大军,钱粮补给,何以维持?” 西中郎将庾怿站了出来,庾怿,字叔预,乃是成帝的三舅,庾怿奏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只要开战,一月之内,便可完胜。现有粮饷,足以应敌。” 三国舅庾怿言罢,四国舅冠军将军庾条也站出奏道:“启奏陛下,此番开战,虽是趁人之危,但是兵法无常,若破石虎,必须非常之策。趁人之危,并无不妥。” 庾亮、庾冰、庾怿、庾条四位国舅,联名请战,满朝大臣,心中虽有不服,但谁也奈何不了四位国舅。晋成帝司马衍带着一丝无奈,只得答应几位国舅请奏,向后赵石虎开战。 东晋咸康五年,公元339年八月,赵皇帝石虎以大将夔安为大都督,率领石鉴、石闵、李农、张貉、李菟五路人马,拥兵羯兵五万人迎战,大举南下,直逼长江北。这才引出: 赵兵误闯桃花冲,三断追军命遇凶。 蜜月未成良夜好,唯随天命护真龙。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13:遇赵兵三断追击,入邾城江南绝援 一轮月影幽明,沿着窗外,清风拂面,阴凉避暑,吴王司马岳与王妃褚蒜子,新婚燕尔,独处桃花冲,别有兴致,宛若洞天,雨露缥缈。 月光殷殷,褚蒜子披着衣裳,遥望窗外,明月高悬,月光洒落窗台,只听几只金蝉在叫。吴王司马岳敞着衣裳走过来,手抚蒜子双肩,说道:“今晚月圆,正合夫妻之美,本王心头,诗句犹然,愿在月下吟诵。” “殿下雅兴,赏月吟诗,不知吟得哪番心情?” 司马岳道:“月下佳人,良辰美景。” “那殿下速速道来。” 司马岳仰望星空,心映明月,右手端在腰间,不禁吟道: “流光洒楼台,星殷灿且白。山怀常青意,水过总溪开。 岭间无骐骥,树下莺徘徊。承欢愿永亲,云雨覆青苔。” 褚蒜子道:“殿下诗词,不逊前人,妾妃也有诗词,与殿下吟来。” “本王这么多日,还从不见蒜子吟诗,说来听听。” 只见褚蒜子顺着几扇窗户,走了几步,迎望窗外,吟诗道: “驻足望江南,夜宿江北阴。蝉鸣已知了,君心换我心。 暮晚独相望,燕归同入林。良辰换双影,千载留笑颦。” 听罢蒜子诗词,司马岳沉浸其中,回味说道:“本王娶蒜子,真是天缘地配,才秀双美,今得如意,此生无憾。” “谁不知道世间男人,一旦春风得意,便朝三暮四,妻妾成群,哪家原配不是老守庭院,终此一生。” “本王对天明誓,今世只归蒜子一人,星辰为鉴,其灿应言。若是口不应心,本王就......” 褚蒜子赶忙伸手捂住司马岳的嘴:“不可乱说,殿下慎言,万勿乱下毒誓。” “本王就知道蒜子舍不得。”夫妻二人,正在闲说叙情,忽然门外一个黑影,移动到房门,让人着实一惊。几声轻叩门响,司马岳和褚蒜子互看一眼,大为诧异。 “何人叩门?” “殿下,末将司马勋,有十万火急之事。” “待本王合衣。”司马岳、褚蒜子赶忙穿好衣裳,点燃烛火,打开房门,司马岳问道:“深更半夜,有何要事?” “赵兵来犯,误闯桃花冲,山北火把林立,由远至近,请吴王、王妃尽快撤走。” “啊?”司马岳大惊:“赵兵来犯,不可久留。” 夫妻二人,避暑不成,遭遇战火,慌忙收拾行装,出了驿馆,只见远处,满山遍野,火把林立,吴王护驾只有几百人,各登车马,沿山路而走。几百人的队伍,声音再小,也是列队似长蛇,难逃满山赵兵的眼底,没走多远便被发现。 只听山间呼声大作,“有晋军马队,抓活的!”呼喊声不绝于耳。 寻山开路的赵兵,陆陆续续追击上来。吴王司马岳与王妃褚蒜子在车辇之中,听得清楚,司马岳情急之下,把头探出窗外,喊道:“主簿何在?” 只见主簿胜含催马过来,隔着车窗言道:“胜含在此,殿下莫慌。” 司马岳道:“追兵甚急,可有良策?” “在下以为,桃花冲草叶茂密,纵火堵路,可阻追兵。”胜含道, “好,就依此计,折枝放火。” 胜含、司马勋立刻召集一队兵卒,趁着盛夏叶茂,折砍树枝,堆积如柴,待追兵迫近,一把大火点燃,火光冲天,拦住去路。 车队前行,沿南路下山,忽然追兵又起,不少赵兵见明路被火堆封堵,从陡坡滑下,再做追击,追兵望见车马华贵,已料到这支车队,必有来头。急行之中,追杀声愈来愈近,车辇之中,又生不安,也不知怎么走的,偏逢一路追兵,绕到了车队正面。 “不好,有赵兵封路!” 这时,押队中间的司马勋高声喝道:“殿下勿慌,司马勋在此!” 司马勋催马跃前,挥舞三尖两刃刀,头前迎战,只见堵路之兵,为首一将,胯下乌骓马,手中点钢枪,刀眉鹰目,高鼻梁,菱角嘴,须髯赤黄,带着一副番邦相,头盔挂甲,虎皮战裙。 “大赵右先锋石丹在此,尔等何人?” “司马勋是也!”司马勋挥武三尖刀直取,石丹举枪相迎,不过三个回合,便被司马勋挑落在地,身后赵兵,见主将坠亡,无人敢战司马勋,落荒而逃。 这赵兵冲散,闪出山路,众人才发觉,方才堵截的赵兵不过百人,一哄而散,大队人马,还在后面,一场虚惊。真可谓: 碧水青山密缘中,夜深昼白火绯红。 情深到此时难济,战事重兴祸横冲。 折腾半宿,累的吴王司马岳垂头丧气,坐在车辇里一头歪到褚蒜子肩上,刚迷糊片刻,只听胜含喊道:“追兵又至,加速行进。” 这一呼唤惊醒了司马岳、褚蒜子,掀开车帘一看,怪不得赵兵穷追不舍,此时天已放亮,吴王车队,此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原本车队就为吴王新婚,用多辆马车运载,既有辎重,又有婚庆之物,走的再急,跑不过追兵。 光天化日,赵兵在远处高坡,一看这是晋国人马,辎重多,兵马少,岂肯善罢甘休,更是如狼似虎,蜂拥追来。两度死里逃生的司马岳,见赵兵三度追来,忍不住要哭泣起来:“这可如何是好,天欲亡我!” 褚蒜子道:“如此前行,必被追上,不如把新婚之物,全部舍弃,追兵贪财,必然捡拾。” “好,好,就依王妃之意。” 司马岳掀开轿帘,招呼窗外,骑马在旁的主簿胜含道:“殿下有何吩咐?” “速将随行之物,全部舍弃,撒于道旁!”司马岳道。 “遵命!”车队众人,边走边扔,翻箱倒柜,舍弃辎重,把吴王新婚的长袍短服,男佩女饰,一概丢弃,褚蒜子取下金钗等一干头饰,随身的金银细软,掀开轿帘,散落路边。 辎重沿途丢弃,车队大大减轻,又弃了车子,只留马匹,队伍负担骤然减轻。王府物品,皆属上乘,在山路上光辉夺目,众人弃资夺路,加快逃离。 追上来的赵兵,在北方连年征战,哪里见过这般物件,又是丝袍,又是首饰,十几车的新婚之物,被哄抢起来,顿时堵塞山路,自乱起来。 再度逃过一劫,疾驰一程,将至邾城,忽然车队又渐渐缓行,司马岳问道:“又出何事?” 主簿胜含道:“禀告殿下,前方又有数千人马,迎面而至。” “啊?”司马岳一惊,哀叹道:“只差一步,便到江边,难道要绝命本王于江北。” 众人正在踌躇不前,只见对面军中,有一乘马官员,独自催马过来,那官员马上喊道:“敢问尊驾,可是吴王殿下?” 走在队前的,正是司马勋,他定睛一看来者是位武将,装束容貌与羯兵不同,头戴乌金镔铁盔,身着乌金镔铁铠袍,腰扎大带,腰悬宝剑。此人长眉虎目,鼻正唇薄,三缕粗髯,身形魁梧。司马勋问道:“将军何人?” 这武将道:“本官乃是征虏将军毛宝,听说吴王车驾入了桃花冲,交战之际,特来接应。” “原来是毛将军到此,吴王殿下,与王妃就在辇中,劳烦将军引路,赶往邾城。” 毛宝拜见了吴王夫妻,驱马在前,率数千兵马护驾,得以无忧,众人这才入城。 来到城里,毛宝陪吴王夫妻来到驿馆,早已恭候多时的官员,一齐拜见。 寒暄几句,毛宝言道:“今夏晋赵开战,下官却不知殿下就在桃花冲,罪该万死。” “将军护驾有功,不必自疚,不知此时,战况如何?” 毛宝道:“晋赵两国,前日开战。邾城乃江北重镇,地处要冲,末将已致书国舅,江南援兵,不日将到,可无忧矣。” “本王一路之上,屡遭险情,幸有将军接应,待我回京之后,定会奏禀天子,为将军表功。” “殿下、王妃劳累半宿,早早歇息,末将登城,守城督战。” 说是歇息,但邾城内外,人心惶惶,数万赵兵,由北而来,已至邾城。攻势迅猛,大举攻城,喊杀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征虏将军毛宝站在城头,张望城下,攻城的赵兵,排山倒海,前赴后继,难以退却,这时一个校尉来报:“启禀将军,樊太守回城。” “快请樊大人。” 毛宝来到城下,太守樊峻回城,“樊大人来的正是时候,援兵可到?” 樊峻作揖道:“不瞒将军,下官再三求援,庾国舅拒不发兵,命我等坚守五日,牵制赵兵。” 毛宝一听眉头紧皱,说道:“大人有所不知,吴王殿下,在桃花冲误撞赵兵,避乱至此。” “那我即刻返回,再求援兵。” “来不及了,敌兵势如潮水,莫说五日,就是三日,也抵挡不住。” “那可如何是好?” 毛宝道:“邾城失守,只在旦夕,眼下之计,送走吴王,再遣散百姓。” “既然如此,你我速见吴王殿下,禀明实情”毛宝、樊峻一同来到驿馆,拜见吴王,毛宝道:“末将与苏太守,再三斟酌,情势危急,请殿下、王妃火速渡江。”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14:撤逃民瞒天过海,投江殉命化亡魂 后赵大军蜂拥而至,邾城孤立江北,已是岌岌可危,毛宝、樊峻二人一起请命南撤,暂住驿馆的吴王司马岳、王妃褚蒜子一时也手足无措。 吴王司马岳道:“既然邾城危矣,难以固守,你我众人一同渡江,本王怎能独走?” 樊峻道:“殿下不可耽搁,固守邾城,也难挡三日。” “邾城之内,数万子民,又当如何?” “眼下人多船少,三日之内,能否运过江南,尚不敢断言。”毛宝道。 司马岳正在焦虑如何运走城中百姓,忽然毛宝的一个侍卫闯了进来,毛宝大怒:“谁令你等擅闯,还不退下?” 侍卫道:“大事不好,街市百姓,纷纷暴怒,要求献降,以免羯兵祸民。” “什么?”毛宝大惊:“羯兵怎地?恶战未起,百姓竟吓成这般?” 侍卫不敢言语,司马岳说道:“羯兵恶名,世人皆知,祸害中原,嗜血好杀,百姓忧患,情理之中,但不能尚未开战,心已自乱。” 几个人都想安抚百姓,但此时人多船少,坐在一旁的褚蒜子道:“殿下既然已到邾城,就亲自劳师安民,有吴王在此坐镇,百姓自然心安。” “爱妃之言,甚合我意。”司马岳对众人道:“毛宝将军,准备一副车马,本王游巡城内,以安民心。” “末将领命。” 司马岳道:“太守大人立刻安排船只,招抚百姓,陆续登船,能撤多少便撤多少。” “下官领命。” 毛宝护送司马岳夫妇,一同来在北门城墙内侧,慌乱奔命的百姓大多聚集于此,毛宝翻身下马,陪着司马岳登上高台,毛宝高声言道:“诸位乡邻,列位父老,羯兵虽至,尚不足惧。吴王殿下,奉旨到此,镇抚百姓。有殿下在此,定保诸位无恙。” 吴王作揖道:“诸位父老,朝廷已调动江北船只,本王在此督战,可保万无一失。” 城内百姓一看吴王司马岳在,这才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在官府疏导之下,城内百姓陆续赶往城南,开始乘船逃走。 午时过后,邾城外面,杀声四起,赵兵大举攻城,大将毛宝来到驿馆,作揖道:“赵兵已经攻城,请吴王、王妃火速撤走,不可再等。” 吴王司马岳急的堂前来回踱了几步,问道褚蒜子:“战事紧迫,手无援兵,如何是好?” 褚蒜子道:“殿下在此,百姓心安,万不能此时离身,还是再向国舅求援才是。不如就以殿下之名,致书国舅,请兵来援。” “好,就依此计。”司马岳走到条案前,跪坐下来,执笔润墨,挥毫写下一封书信,交于司马勋。 司马岳叮嘱道:“事关重大,你乃我府上内史,亲自前往,务必求国舅发兵,不可迟疑。” “在下领命。”内史司马勋,跟着撤离百姓,乘船南渡,赶赴武昌大营。 中军帐内,国舅庾亮正与众将议事,司马勋匆匆跑入,拜见国舅。庾亮问道:“这不是司马勋么,有何要事?” “在下奉吴王差遣,前来求援,请国舅速发援兵。” “吴王?”庾亮问道:“难道吴王也在江北?” 司马勋道:“吴王大婚,与王妃游幸桃花冲,误撞赵兵,退守邾城。” 庾亮问道:“诸位将军,各营之中,有可调兵马否?” 三弟庾怿道:“各路兵马,分兵而进,蔡怀出兵沔南,郑豹出兵白石,黄冲出兵胡亭,庾翼押粮未至,暂时无兵可派。” 四弟庾条道:“邾城之兵,虽不及万人,但城防坚固,滚木雷石,也储备居多。只要坚守半月,大势所趋,必能扭转危局。” 司马勋跪倒言道:“城池虽固,但人心惶惶,百姓已悉数渡江,三日之内,不发援兵,只恐城池有失。” 只见三国舅庾怿带着几分轻视,起身呵斥道:“你一小小内史,怎敢乱言成败,列位国舅在此坐镇,自有谋划。” “这......” “若不看你是宗室之人,早已乱棍逐出!”庾怿道。 庾亮抬抬手,让三弟息怒,他说:“内史辛苦,先去歇息,自会派人回禀吴王。” 司马勋道:“多谢国舅犒劳,在下不敢久留,自可返回。” ..... 司马勋求援兵,无果而回,乘船又返回江北,此时南门还有源源不断的百姓,等候登船。司马勋回到驿馆,拜见吴王。司马岳问道:“援兵几时能到?” “国舅要邾城再坚守半个月,到时必有转机。” “哐!”司马岳一拍桌案站起身,怒气横生,说道:“二十四万大军,竟无一营能援。国舅用兵,着实荒唐!” 太守樊峻道:“既然国舅不肯发兵,请吴王、王妃尽快登船,再不撤走,赵兵一旦合围,就难以脱身了。” “不行,城中还有数千将士,本王要带所有人一起南渡。” “殿下,此时危急,羯兵将至,不可犹豫。” 这时,只听哐啷一声门响,将军毛宝闯了进来,面带惊慌,作揖道:“吴王殿下,城东、城西,皆有赵兵来犯,请殿下速走南门。” “百姓尚未走完,数千将士尚在城中,本王怎忍割舍?” 樊峻也劝道:“殿下,我等不走,尤可战死,抛尸荒野;殿下不走,落入敌手,置王妃于何处?” 司马岳好不容求到美人,事到紧急,心中自然舍不得把褚蒜子也扔在江北,无奈之下,司马岳才说道:“也罢,本王与王妃携民渡江。” 众人从南门而行,毛宝、樊峻率兵,护送左右,最后的老弱妇孺,源源不断出城。只见东北方向,一阵尘烟荡漾,吴王司马岳驻足观望,问道:“远处可是羯兵?” “不好,应是赵兵杀来。” “那可如何是好?”司马岳问道。 樊峻道:“我与毛将军引诱赵兵,直奔青石崖,殿下、王妃可瞒天过海,渡江南去。”司马岳也是初到江北,并不知青石崖在何处,毛宝又道:“殿下不必多问,到时自有渡江之处。” “就依此计。” 樊峻、毛宝调转马头,毛宝喊道:“前队掉头,随我去往青石崖。” 吴王司马岳去往渡口,毛宝率大队人马呼啸而过,直奔青石崖。 东北面而来的赵兵,一见晋兵上青石崖,也蜂拥追去。这才引走赵兵,掩护吴王司马岳渡江。百姓拖家带口,相继追随吴王,南渡长江,真见得: 人哭泣,弦断筝,诱敌登崖别邾城。不见荆襄啸古韵,唯有江水骇浪澎。 乱兵至,似天崩,战火驱走乱舟横。子民无辜饱兵祸,挥船南去慰苍生。 天无誓,地无盟,一别几时可重逢?云护摇舟别故土,寒悲苦叹浪生风。 流民泪,狼烟腾,满目疮痍食无羹。百姓遥拜祖先墓,君心偏安可知疼? 从东北方向率兵追来的正是后赵将领李罴,此人身长八尺开外,面如熟铜,眉似板刀,熊目圆睁,大蒜头鼻子,一张海口,刚须如刺,头戴虎纹向天盔,身罩虎头雕纹甲,紫战裙,足蹬马靴,手中一柄长杆宣花斧。 毛宝、樊峻手下兵马不过千余人,而李罴所率赵兵,足有万余。毛宝一举掌中大枪,高声喝道:“毛宝在此,谁敢来战。” 李罴道:“某家在此,休得猖狂。”毛宝、李罴各自催马,厮杀一团,大战二十回合,难分胜负,毛宝一看这李罴骁勇善战,难以取胜,暗想吴王等人此时也应登船。 毛宝虚晃一枪,假装败退,高声喊道:“快往青石崖,居高临下,必能克敌。” 太守樊峻心领神会,挥舞宝剑喊道:“快退向青石崖!” 千余人马,夺路而撤,奔向青石崖。李罴一看心中大喜,挥斧喊道:“晋军已败,快随我追击!”几千晋军,引着上万赵兵,直奔青石崖而去。 这青石崖靠江一面地势高,晋军在悬崖之上,背水列阵。赵兵杀来,往崖上猛攻,一阵交战被击退下来,李罴一看,喝令道:“晋兵居高临下,占据上风,不可强攻,令弓箭开路。” 后赵的羯兵弓马娴熟,纷纷摘弓,乱箭射向崖顶,这支晋军已成孤军,势穷力竭,只得渐渐退到崖顶。真见得: 登崖上石遍青苔,虎骑追乘断壁开。 引得羯兵登绝路,掩遮百姓渡江来。 撤走的百姓,追随吴王船只渡江,江波浩淼,激流滚滚,由北岸而出,迫近南岸,只闻北岸杀声渐渐消退,坐在船舱之中的褚蒜子顿觉不对劲,便说道:“杀声消退,莫非毛宝已渡江。” 主簿胜含、内史司马勋互看一眼,胜含道:“所有船只,都已渡江,毛宝无船呀。” “啊?”褚蒜子惊道:“那毛宝、樊峻如何渡江?”一听江北晋军根本没船,吴王司马岳立刻起身,去往船尾。众人站在船尾观望,只见北岸遍布“赵”字大旗。 胜含指道:“江北高崖,便是青石崖,难道毛宝将军,率兵登崖?” 仰望高崖,隐隐听到有人大喊:“微臣兵败,由死而已。”只见一个着黑色官袍之人,从青石崖纵身跃下,直坠江中。 “那喊声定是樊峻。”司马勋道。 又有人喊道:“殿下早复中原,毛宝去矣!”只见又一人落下,甲胄光亮,照耀之下,映入眼帘,好似一道银光,也坠江而终。 “毛宝将军!”司马岳惊呼道。又见接二连三的东晋兵士,跳崖坠江,司马岳道:“快快操船,搭救溺水将士。” 胜含劝道:“殿下不可派船,沿江北岸,皆是赵兵,必以乱箭射之,难以抵近。” “诸公岂忍让将士活活溺死?” “此乃丢车保帅之策,请殿下返回江南,另寻良策吧。”胜含道。 吴王司马岳怒拍船上木栏,说道:“若非国舅按兵不动,一意孤行,哪有毛宝、樊峻二人死的如此惨烈?回到武昌,本王必参他一本!”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15:吴王孝心奉国舅,王妃献计避人祸 国舅庾亮按兵不动,使得邾城无援,逼得百姓逃难,守将跳江,眼巴巴看着性命相逝,吴王司马岳气得怒气难消,褚蒜子一旁劝道:“殿下惊悸初愈,不可焦躁。” “人命关天,国舅按兵不动,岂有此理?” 看着司马岳迁怒于几位国舅,内史司马勋一旁劝道:“娘亲舅大,殿下五位舅舅,皆是大晋栋梁,不可因此伤了和气呀。” “外戚专权,用兵无度,本王亲眼所见,焉能坐视不理。” 吴王司马岳不听劝告,气哄哄回了船舱,褚蒜子一看谁也劝不动,便说道:“吴王执意如此,劝也无用,都退下吧。” 胜含等人离开,内史司马勋却跟到褚蒜子身后,又说道:“能劝吴王者,非王妃不可。” 褚蒜子刚要进舱,又转过身来,问道:“内史大人,有何高见?” 司马勋道:“在下落草为寇之时,领教过庾冰、庾翼,昨日渡江求援,又面见庾亮、庾怿、庾条,五位国舅,个个位高权重,吴王若志存高远,想成大事,将来必要依仗五位国舅。” 褚蒜子心中暗想,五位国舅独掌朝纲,皇帝尚且仰仗他们,哪是吴王参劾一本就能扳倒的。褚蒜子道:“若非将军提醒,吴王险误大事。” 回到舱中,吴王司马岳还在为着国舅不发援兵,而耿耿于怀,褚蒜子见左右无人,走过来劝道:“殿下心怀大志,欲为大晋收二京,平中原,统一天下。壮志未抒,怎能先和自家舅舅置气?” “所谓国舅,分明是外戚乱政!” “殿下不可胡说,若无五位国舅,殿下会一事无成。若想建一番功业,殿下迟早要仰仗五位国舅。” “此话谁说的?” “司马勋之意。” “司马勋不过一个王府内史,虚妄之言,不听也罢。” 褚蒜子劝道:“五位国舅,可独掌社稷,左右天下,只能更近,不可疏远,司马勋一介武夫,尚有这心机,殿下难道就看不出来。” “说来说去,本王不过是只有蒜子一人,而五位国舅坐拥天下。” “妾妃以为,殿下心怀五位国舅,就是心怀天下。”司马岳听了褚蒜子一番劝慰,也渐渐消了气,心中怒气回归理性。船只纷纷靠岸,只见晋军车马,迎接吴王,暂入驿馆歇息。 吴王司马岳在驿馆住了四五日,几位国舅一直没有动静。内史司马勋、主簿胜含一起回到驿馆,司马岳问道:“你二人打听的如何,几位国舅忙的何事?” 胜含道:“听说国舅病了。” “病了?”司马岳道:“邾城失守,他按兵不动,见死不救,他还病了?” “不仅邾城失守,整个战局,都传不利,二十四万大军,已由攻转守。” “本王去找国舅理论!” 只见胜含赶紧拦住,劝说道:“殿下不可冲动,满朝文武,几位国舅位高权重,皇上尚且要敬三分,殿下怎可无礼?” 司马勋一旁也劝道:“殿下息怒,国舅的面子,可敌圣旨,殿下不可鲁莽。” “本王就连道理也讲不得了么?” 听了司马勋、胜含的规劝,褚蒜子走过来劝道:“司马将军,胜主簿说的有理,不如这样,妾妃前去探望,听得原委,再来告知殿下。” 胜含劝道:“王妃秉性柔顺,说不定还能为殿下问出些什么?” “也好,”司马岳道:“王妃前去,代本王探望国舅,看个究竟。” “胜主簿,赶紧备马车。”蒜子道。 褚蒜子、胜含转身正要出门,司马岳道:“王妃去了,见到国舅,不必客气,权势再大也是臣。”褚蒜子笑着点了点头,便离开驿馆,乘车辇赶往江南行营。这才有 外戚而今掌庙堂,权高位重慑诸王。摆兵雄踞江南岸,坐拥诸军镇荆襄。 分兵前行皆血洒,一战过后是秋黄。从来自是亲情重,何必败寇与成王。 国舅庾亮躺在病床,长吁短叹,浑身难受,左右侍从都低着头,生怕半点伺候不周。这时一个侍从进房,作揖道:“启禀国舅,吴王妃前来探望。” “老夫挥兵不利,让满朝王公看了笑话,不见不见......” “奴才说了,王妃非要看望不可。” “不见......” 庾亮话音未落,只听门外一声呼唤:“舅舅.....” 一声清脆呼唤声传入房中,只见褚蒜子轻步如飘,进了房中,“孩儿拜见大舅舅。” “吴王妃驾到,有失远迎,老朽卧病在床,不能下拜,还望见谅......” “大舅说哪里话,连日交战,操心伤神,孩儿与吴王倍加担心。” 庾亮面带难色,鼻子抽动几下,便说道:“王妃已经看过,老朽染疾,不过如此,我即刻命人准备些礼物,给吴王送去...王妃就不必久留。” 褚蒜子一看,自己来看望病人,说两句话就想往外撵,不知其中缘故,一旁侍从低声说道:“国舅要取尿壶,怕有尿骚味儿。” 听了此言,褚蒜子心中灵机一动,移步床边,赶忙俯身:“孩儿与舅舅是自家人,把尿壶之事,晚辈为之,有何不可?” “蒜子是外甥媳妇...贵为王妃,岂可...” 褚蒜子非要端尿壶,庾亮难为情的把捂在被褥下的尿壶拿出,褚蒜子双手接过尿壶,端起来拿出房外。 褚蒜子又转身回到房中,跪坐在垫子上,说道:“孩儿听说,舅舅统帅二十四万大军,数倍于赵兵,必胜无疑,为何愁成这般模样?” “唉......”庾亮长舒一口气,摇摇头无奈说道:“守着外甥媳妇,老朽直言了吧,大晋兵多,多而不精,弱而无捍,难挡赵兵,接连失利。如此下去,老夫无颜回京,如何面君呀?” “那三舅、四舅因何不见?” “各去前敌,设法挽补,北伐中原,连战连败,有负朝廷社稷呐。” 两人正在交谈,又有侍从来报:“启禀国舅,振威将军庾冰已到,求见国舅。” “让庾冰来见。” 庾冰匆匆来见,一看吴王妃褚蒜子在此,庾冰道:“家兄病重,岂好劳驾吴王妃,由我在此,早些歇着吧。” 蒜子道:“二舅一路赶来,风尘仆仆,车马劳顿,伺候大舅之事,孩儿自可侍奉。” “王妃在此,多有不便,老夫岂敢承受?”庾亮道。 褚蒜子笑道:“不便之事,到也好办,我让主簿把吴王请来。”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二舅庾冰道:“吴王与王妃,金枝玉叶,贵为皇胄,哪有王侯侍奉臣子的道理?此事不可。” “有何不可,舅舅们操心战事,晚辈尽些孝道,也是应该。”褚蒜子转身,对房外的主簿胜含说道:“速去请吴王前来,今晚让殿下侍奉舅舅。”胜含便返回驿馆。 ...... 回到驿馆,主簿胜含再见吴王司马岳,早晨明明是跟着王妃前去,结果只剩胜含一人返回,司马岳问道:“为何主簿一人回府,王妃何在?” “国舅病重,王妃邀殿下同去,伺候国舅起居。” “国舅病重,关她何事?”司马岳又问“去了这么久,王妃可问到战事?” 胜含道:“王妃亲自为国舅把尿壶,侍奉左右,事无巨细。” “啊?”司马岳道:“这些腌臜之事,岂是王妃该做的?” 胜含道:“不仅如此,王妃还要请殿下前去,今晚侍奉国舅。” “王妃这是吃错了哪味药,到国舅那里做起仆从,成何体统?” 司马勋一旁劝道:“卑职跟随褚太守时,王妃才慧过人,诗书礼仪,教诲甚严,长幼尊卑,必然在意。” “长幼尊卑,无可厚非,但今为王妃,君臣有别,岂能伺候臣子?” 胜含道:“王妃为人,极为聪慧,殷勤侍奉国舅,自有其道理,殿下妻唱夫随,必得国舅厚待。殿下志在为天子平天下,能平天下者乃是国舅,王妃此举,乃‘欲取之,先与之’为殿下赚国舅。”一番规劝,司马岳这才转过弯来,想想几个舅舅权掌天下,自己恐怕有一身大志,无国舅相助,也是枉然。 “好,就依着王妃。”司马岳不禁言道:“本王侍奉舅舅,又有何妨,速去备马。” 主簿胜含备好马匹,一路叮嘱,已是日落时分,到了江南行营都督府。司马岳来到房中,见褚蒜子正在给大舅庾亮叠衣裳。司马岳依照胜含叮嘱,赶忙作揖扑倒,恨不得挤出眼泪,说道:“舅舅,外甥晚到一步,没想到病成这般地步。” “老臣惭愧,还让吴王再跑一趟。” “舅舅说哪里话,先让二舅歇息,今晚我夫妻伺候便是。” 吴王夫妻如同庾亮膝下一双儿女,人前人后伺候起来,让国舅庾亮是感激涕零,不知所措。这才引出: 自古病来尽孝难,权谋何故念亲欢?冲天一怒难成事,孝悌敬恭暖席寒。 仰仗权威谋已定,心通甥子泪尤酸。口诛笔伐朝堂怒,吴王一言避凶澜。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16:蒜子献言罪天地,吴王妙语平是非 一轮红日升起建康,文武大臣一个个怀抱朝板,由黄门郎引领着,步入宫禁。早朝之上,百官拜见,交战不利的奏报,堆在龙书案上,晋成帝司马衍道:“国舅坐镇武昌,激战月余,前日败报连至,今日又无音信,是何缘故?” 只见有一大臣站出,此人七尺有五,一对狮子眉,山杏眼,鼻正口方,须髯细流,此人便是西中郎将王允之。王允之出身江东大士族,乃是病逝的丞相王导之堂侄。 王允之道:“启奏陛下,前敌奏报,沔南失守,主将蔡怀阵亡;白石大败,主将郑豹阵亡;义阳被围,太守郑进降敌;邾城失守,主将毛宝自尽。二十四万将士,如待斩羔羊,节节败退。时至今日,打成什么样子,也无人敢言” 武昌战报呈奏龙案之上,晋成帝司马衍看后,勃然大怒,说道:“国舅用兵,屡战屡败,大失人心,如此下去,唯恐赵兵过江。诸位有何良策?” 王允之道:“微臣以为,国舅拥兵不利,贻误三军,朝廷应另选良将,挂帅迎战,以扭转危局。” 辅国将军桓温也奏道:“微臣附议,国舅庾亮不通兵事,理应召回京师,问失职之罪。” 一连两人参劾国舅庾亮,晋成帝司马衍也在预料之中。庾家是外戚,五个国舅权重朝野,连皇帝自己都暗自忌讳,大臣岂能无怨言。但晋成帝也深知,参劾国舅庾亮,不是一件简单之事,毕竟还有四个舅舅,牵一发而动全身。面对参劾,晋成帝正在犹豫之时,护军将军何充道:“微臣启奏,此时不可换帅,临阵易帅,乃兵家大忌。” “爱卿所言,却是如此,但国舅败的一塌糊涂,难以启齿,该当何罪?” 何充是朝中老臣,处事老成持重,说道:“战事已持续月余,相持过久,赵军建不成舟师,难以渡江,必在今秋退兵,等国舅回朝,再论国舅罪过,为时不晚。” 晋成帝点点头,说道:“论国舅罪过,还需待赵兵退兵之后。”事情不了了之。 ...... 入秋之后,晋赵两军,间隔长江,相持不下,横扫江北的后赵大军,不习水战,只得于秋后退兵,大江两岸又回往常。大军班师,返回京师建康,吴王司马岳、褚蒜子、司马勋、胜含等人也随国舅庾亮的大队人马一起回京。 坐马车里面,颠簸摇晃司马岳手中握着一副简书,一边闲读,一边说道:“陛下召我回京,必要问前敌战事,连战连败,看来朝中文武,也是人人皆怒。” 褚蒜子道:“大舅这回若是真的身陷囹圄,殿下还真要帮着美言。” 司马岳道:“爱妃难道看不出,司马勋、胜含总想阿谀依附国舅门下,可是如今之势,必是墙倒众人推,参劾国舅,众人所盼,本王正好借势立威。” “殿下志存高远,何必急于一时,蒜子到觉得国舅正是需人相助之时,殿下反其道而行,应善言相助。” “嗯......”司马岳点点头,说道:“爱妃说的有理,无论皇上如何盘问,本王只说国舅好话,看看皇上是何态度。” 回到府上,司马岳盘坐到条案跟前,执笔想写些什么,内心矛盾纷纷,又无从下手,准备歇息的褚蒜子看到,便过来问:“深更半夜,殿下不睡觉,还要秉笔直书?” 吴王岳道:“明日几位国舅回朝,此番战败,国舅难逃其咎,爱妃总想为国舅说好话,明日上朝,让本王如何奏呈?” 蒜子道:“原来殿下,是担心怎么答复皇上。” “正是。袒护国舅,难以启齿。” “殿下不如上怨天,下怨地,罪责推给天地,剩下的便是几位国舅的功劳。” “如此也罢,怨天怨地不怨人。就依蒜子之策。”吴王司马岳听从了褚蒜子的说辞,草拟奏表,避重就轻,准备次日上朝,呈报天子。真可谓: 世乱本由人祸生,乾坤罪重人为轻。 今朝护得庸臣短,来岁换成拥戴情。 早朝之上,百官叩见,庾冰、庾怿、庾条、庾翼四位国舅班师回朝,唯独大舅庾亮未到。晋成帝观望一番,问道:“今日禀述战况,为何不见大舅庾亮?” 二国舅庾冰道:“启奏皇上,此番交战,败多胜少,战机不佳,难以启齿,国舅庾亮自知有愧,抱病不起,难以上朝。” “那就由二舅代为奏报。” “臣遵旨。”二舅庾冰奏道:“此番晋赵两军,互有攻守,虽在沔南、白石、邾城、义阳接连失利,但亦有可取之处,石城之战,大败敌将夔安,斩首五千多级,得战马七百匹,俘获辎重甚多......” 庾冰娓娓道来,夸大战功,说到停顿之处,突然有人打断,站出之人,正是西中郎将王允之。王允之打断说道:“臣启陛下,国舅庾冰陈奏不实,败绩蜻蜓点水,胜绩夸大其词,遮盖劣迹,有欺君之嫌。” 晋成帝道:“王允之既然了解战况,你也说说。” 王允之道:“沔南之战、邾城之战,义阳之战、白石之战,损兵折将,死伤惨重,赵兵劫掠汉水以东,俘获民众七千多户,牲畜家当,不计其数,掳掠北去。庾国舅怎能以一战之胜,遮盖数战之丑?”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败的如此糊涂,百官私议纷纷,三国舅庾怿脸上挂不住,反唇言道:“中郎将所言,只不过是道听途说,血口喷人,不足全信。” 王允之道:“汉水之东,千里荒芜,一片饿殍,一看便知。” 庾怿、王允之当堂争执,相持不下,这时吴王司马岳出列奏道:“启奏皇上,此番开战,臣弟身处前沿,遭遇赵兵,最知前情。” 成帝道:“就请吴王说来。” 司马岳道:“开战之时,臣弟在桃花冲避暑,又退往邾城,几位国舅参与战事,邾城之战,毛宝、樊峻不足万人,殊死御敌,国舅屡屡派兵增援。奈何今夏水大,长江波涛汹涌,几度打翻渡船。难以救援,江北诸地,无不如此。邾城之战,尚且如此,各地战败,皆因水患所致,罪不在人而在天,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吴王司马岳这一辩解,为几位国舅征战失利甩掉了不小的包袱,毕竟每逢夏季长江水患,是众所周知,朝中大臣多未亲临,只能听信吴王的奏述。 王允之等大臣,心中虽有不服,但毕竟没有亲临前沿,难以辩驳吴王司马岳,便不再强辩了。成帝道:“国舅庾亮,此番督战,虽有败绩,奈何天时不利,水患骤起,贻误良机。但国舅尽心竭力,也有胜绩,钦定无罪有功,改封庾亮大司徒,其余将领论功行赏。”庾冰、庾怿、庾条、庾翼四位国舅等其他将领,见天子不追究,避过麻烦,便一起跪倒,山呼万岁。 退朝之后,回到庾府,国舅庾亮病卧床榻,闭目养神,久久不语。二弟庾冰等人一起回来,庾冰坐到床前,庾亮微睁双目,瞄了一眼说道:“皇上如何治罪?” 庾冰道:“兄长多虑,皇上钦定,国舅无罪有功,加封大司徒。” “啊?”庾亮顿时睁大了双眼,反问道:“此战损兵折将,子民被掠,又有朝臣参劾,我庾家难逃其咎,如何成了无罪有功?” 庾冰道:“今日太极殿上,那王允之直言参劾,我等有口难辩,幸好吴王开口,仗义直言,战败皆因长江水患,援兵难以渡江,并非人为。皇上龙颜未怒,反而体谅兄长辛劳,加封司徒。” “吴王?这孩子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庾亮感慨道。 三弟庾怿道:“说的极是,今日早朝,若不是吴王直言,咱庾家可就麻烦大了。那王允之步步逼人,一旦论罪,庾家江南第一大户只恐不保啊。” 庾冰也道:“朝中大族,庾氏一家独大,王家、桓家等等多有不服之心,只恐日后还会寻机参劾庾氏。” “嗯......”国舅庾亮坐卧病榻,捻了捻胡须,说道:“今日因祸得福,只恐百官之中,仍然难以信服。二弟代我拟奏一本,就说老夫心中有愧,万不敢受司徒之职,辞谢天子。为了咱庾家富贵长久,不可太露锋芒。” “小弟明白,兄长深谋远虑,我等不如。” 庾亮上奏,自称有愧,拒不受司徒一职,闭门谢客,隐居家中。真可谓: 折兵众愤怒豪门,病榻尤难受帝恩。 士族内讧参劾起,古来门阀尽争喧。 散朝之后,百官散去,宫廷清冷,晋成帝司马衍独留二弟司马岳一人,兄弟二人,情同手足,许久未曾独处,来到宫房之下,两人对坐,品茶闲聊。 成帝道:“方才朝议,百官参劾,朕正欲问庾氏兵败之罪,二弟为何处处袒护?” 吴王岳道:“庾氏专权,世人皆知,臣弟以为,此次兵败,即便罢免庾亮,庾氏众臣,仍有大权在手,皇上依旧撼动不得。” “如此说来,让庾氏躲过此劫,继续权倾朝野?” “眼下之计,一场败仗对五位国舅,不过伤及皮毛。” “朕即位五载,整日形同傀儡,任由五位国舅摆布,外戚当权,何日才能出头?” 兄弟二人,正在说话间,只听有人说道:“吴王真是有勾践之风,能忍辱负重,待时而发。” 成帝、吴王一看,走过来的正是杜皇后,成帝道:“朝政之事,皇后能知多少,可有见解?” 杜后道:“吴王所言极是,庾氏权臣,皇上难以撼动,应卧薪尝胆、韬光养晦,再寻良机。” 成帝道:“本以为二弟素来耿直,听皇后所言,真当刮目相看。” “臣弟哪有勾践那般雄心,只不过有蒜子在身边,旁观者清,屡屡规劝。” 一听说褚蒜子,杜皇后道:“臣妾久闻褚蒜子之名,江南有名的佳人,百闻不如一见,改天不如请吴王夫妻入宫,一家人也欢聚一番。” “皇后提议,正合朕心,二弟歇息两天,三日之后你我兄弟宫廷赴宴,意下如何?” 吴王司马岳作揖道:“皇上皇后相邀,臣弟怎敢不从,定当赴宴。”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17:烟雨亭宫宴赋诗,太平山采旗遇险 晋成帝司马衍与吴王司马岳,自幼一起长大,兄弟情义深厚。约定了赴宫中酒宴,这日,去往宫廷路上,已是傍晚时分,明月早早高悬当空,街市也冷清了不少。褚蒜子坐在马车中,说道:“陛下好大的雅兴,前敌消息,连传败报,陛下怎就有兴饮酒作乐?” “陛下对国舅,也是身怀忌惮,哪有兴趣喝酒?这次赴宴,乃是皇后相邀。” 一听是皇后杜陵阳,褚蒜子不由得想起当初选妃,曾与皇后有过一面之缘。杜皇后高贵而冷峻,如今却能对坐饮酒,一股莫名的不自在油然而生。 马车驻足,到了建康宫城,吴王司马岳携褚蒜子来到一处庭阁之下,借着灯光,亭下绿草丛生,雕廊画栋,甚是雅致。褚蒜子问:“此处亭廊,尽显江南秀美,是为何地?” 司马岳道:“此乃烟雨亭也。” 说话之间,已到烟雨亭,晋成帝司马衍与皇后杜陵阳早已摆下酒宴,等候多时。 “御弟、褚妃不必多礼,快快平身。”成帝夫妻走到吴王夫妻近前,皇后杜陵阳打眼一看,顿觉眼熟,骤然想起当年天子选妃,那个名列前茅,被“凤臀”淘汰的女子。 只是杜陵阳久居深宫,早已忘却多时,但今日重见,已和自己成了妯娌。杜皇后迟疑了片刻,便笑脸相迎。“褚妃大婚,本宫也没去成,今日得见,真如仙子下凡,令人羡慕。” “皇后抬举了,应该妾妃仰慕皇后才是。” 成帝道:“朕与二弟,难得一聚,快快入座叙话。” 四人分宾主各座,晋成帝道:“听说御弟携褚妃避暑,此去桃花冲,遭遇赵兵,真是险象环生,朕与皇后先敬你夫妻二人。” “多谢陛下赐酒。” 四人饮罢一盏,杜皇后道:“此番经历战事,吴王夫妻,九死一生,你夫妻亲眼所见,今无外人,说句真话,国舅用兵如何?” “这......”褚蒜子未曾想到,杜皇后又问起这个问题 吴王一想到这些,嘴上似说非说,褚蒜子担心吴王实心眼儿乱说,便抢着说道:“此番晋赵之战,幸亏国舅,若不是五位国舅临危不乱,恐怕不堪设想。” “本宫到是听说国舅出马,损兵折将,接连失利,可有此事?” 吴王司马岳长这么大也没说过违心话,一看褚蒜子处处说好话,自己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又见褚蒜子说道:“臣妹到看得清楚,并非像朝中奏报所言,几位国舅甚是不易,无罪有功。” 成帝一听这话,说道:“若真如此,前几日大臣参劾,朕幸亏未信。” 杜陵阳想套出褚蒜子对国舅的坏话,结果未能如愿,便又细细打量着褚蒜子,觉得这褚蒜子说话机智,聪颖过人,杜皇后便问道:“蒜子平日在家,都读什么书?” “父亲请过家教,熟读《四书》、《五经》是有的,出嫁之前,又学《女诫》。” 杜陵阳点点头,笑道:“今晚月好,花草也茂,我等都是一家人,何不作诗为乐?” “皇后今晚既有诗兴,不妨吟来?”成帝道。 “臣妾更想领教吴王、褚妃的诗赋如何?” “甚妙,甚妙。”成帝道:“既然如此,就请皇后先做诗赋,众人依次,各献诗句如何?” “那臣妾献丑。”杜皇后端起酒盏,仰望明月当空,心中生佳句,遂吟道: “举盏奉月光,滴滴落文章。孤星问我意,微醺回肝肠。 眉峰吴香色,眼画越池旁。佳时宫娥秀,寸草对风扬。” 皇后杜陵阳一首吟罢,成帝、吴王,抚掌大喜,举盏敬酒。一盏酒饮罢,杜陵阳道:“吴王殿下,你也来赋诗一首,此景此情,莫负美意。” 吴王笑道:“皇嫂诗词,妙不可比,臣弟不才,还是让蒜子作诗吧。” 杜皇后又将目光落到褚蒜子身上,褚蒜子见众人喝的兴致,站起身来,张望池中花,再观头上月,不觉诗兴骤起,开口吟道: “莲笑水中月,光洒樽前人。秦无江南夏,楚生池藕根。 长鲤滑而润,佳酿美且温。举目赏芳景,树下吟醉尘。” 成帝、吴王兄弟二人抚掌又赞,杜皇后拿起酒舀子亲自为褚蒜子斟酒,蒜子道:“皇后万万不可,真是折煞蒜子。” “蒜子说的哪里话?”杜陵阳道:“以前便知蒜子才貌过人,今见学识,不逊男儿,吴王真是好福气。”杜皇后一再褒誉,让吴王司马岳与褚蒜子夫妻二人,心中十分畅快。饮酒至深夜,吴王司马岳与褚蒜子才告辞离开。 回到吴王府,司马勋、胜含跟随吴王夫妻往院子里走,褚蒜子道:“皇后谦逊,真有贤德母仪之风,令人钦佩。” 一旁主簿胜含问道:“皇后素不谦逊夸人,今晚......” 这一多言,吴王司马岳停住脚步,转身说道:“皇后谦逊....却是不对头...” 胜含眉间泛起一丝疑虑,说道:“下官正疑惑于此,杜皇后素来高傲,从不谦逊于人前。” 略带微醺的司马岳,似乎眼中一亮,说道:“这话随本王到屋里说。” 四个人来到客厅,司马勋、胜含跪坐两旁。吴王岳道:“方才主簿说的极是,本王这个嫂子往日习惯,素来高傲,今日大赞蒜子,是何用意?” 司马勋没在宫里混迹过,自然不知,胜含在京师多年,耳濡目染,了解些事情,胜含说道:“这位杜皇后,自幼美貌出众,但有晚生牙齿之症,十五岁入宫时,才刚刚长牙。” 司马勋道:“我到听说,这晚长牙齿,既有富贵之气,又有妒忌之心,十五岁才长牙,按古卦上说法,是嫉心压的。” “她已贵为皇后,难道今晚谦恭,是心机压的?”蒜子问。 胜含道:“在下不敢妄言,但皇后赞人,如日出西方,不可不防。” 褚蒜子道:“本是相谈甚欢,听主簿一说,反到毛骨悚然,以后提防便是,都早些歇着吧。” ...... 晋成帝司马衍回到内宫,心中有些失望,心思被皇后看出,皇后杜陵阳问道:“皇上这几日早朝回来,好像倍感失望?” 司马衍道:“前几日王允之参劾国舅,历数庾亮贻误军机之罪,吴王当堂反驳,弄得朕也无法定论。” 杜陵阳道:“这可不是吴王机灵,恐怕是褚妃之意?” “皇后如何得知?” “今晚邀吴王夫妻入宫夜宴,国舅兵败之事,褚蒜子极有主见,真是聪明过人。” 成帝道:“连吴王、褚妃都拥戴国舅,朕的皇权,终究还是在五位国舅之手。” 杜皇后道:“吴王人品,臣妾知道,绝非趋炎附势之人,到是褚蒜子心机重重,不可小觑。” “她一个王妃能知几何?朝中多少大臣皆是屈身庾氏门下,抓不住国舅罪证,又能奈何?” 皇后杜陵阳道:“国舅过失,不好定论,陛下不必过虑。到是这几日秋高气爽,臣妾想约同宫室女子,一起往太平山游玩,还望陛下恩准。” “皇后自可安排,朕一概准奏。” ...... 过了几日,一大清早,胜含送吴王司马岳去上朝议政,褚蒜子一人在家中闲散无事,一人正在孤闷坐着,只见宫中小太监来到吴王府。 “太平山赏玩?” “是啊,”小太监道:“皇后邀约,极有排场,王妃去了,必然高兴。” “也好,我与内史交待一声,便随公公前去。” 内史司马勋被召唤过来,褚蒜子交待一番,便乘车辇离开王府,去往太平山,参加杜皇后张罗的郊外赏玩。 太平山下,宫中的羽林卫,把守山路,环围山丘,一群宫娥、太监聚齐山下,小太监引领褚蒜子来到帷帐之中。 皇后杜陵阳早已等候多时,一看褚蒜子乘车到此,杜皇后神采奕奕,不等行礼,便牵手说道:“前日得妹妹诗赋,甚是投缘,本宫约妹妹出来,嬉戏于太平山下,岂不美哉?” “皇后雅兴,定当奉陪,不知几时登山?”褚蒜子问。 杜皇后道:“今日登山,别出心裁,既是游玩,又是嬉戏。” “本宫在山丘之顶,碑亭之下,设有花魁,各条山路之上,暗布令旗。” “这又如何游戏?” “本宫与妹妹以及众宫娥,登山之后,沿途采令旗,又有锣鼓助威,夺得十面令旗,便可去抢花魁,谁先抢得,谁便是赢家,更有赏赐。” “听皇后所言,这嬉戏甚是有趣,几时开始。” “妹妹到此,便可开始。” 杜皇后、褚蒜子等几个宫娥,齐聚山下,杜皇后道:“今日采旗夺魁,务必依规则游戏,谁若采不够十面旗,便夺了花魁,本宫真便罚她。” “谨遵懿旨。”众人一起答道。 十来个人,分头而去,各自寻山而上。褚蒜子周转山林,隐隐看到,树下插一面比巴掌略大一些的三角令旗。采得一面令旗,又往上去,沿途树下,隔三五棵,便见树下、丛中藏有三角令旗。一路采旗,幸得顺利。 独走蹊径,景色怡人,半山腰的锣鼓作响,惊的鸟兽归巢,猿鹤藏穴,甚至看不见一只兔子出没。几经周转,将至山顶,褚蒜子拿出手中令旗,清点一番,已足十面,暗自窃喜,若是冲顶拿得花魁,必得皇后赏赐。 想罢,褚蒜子加速前行,直奔山顶,有一处木栅围的园子,木栅有门,取下木栓,开门入园。只见一个石亭,苍然矗立,石亭之中,大红绸带悬挂一朵挽系的绸布花。 忽然间传来一阵叫喊,也不知谁在喊谁,褚蒜子自语道:“想必都是为这花魁,取其花魁,便为得胜。”褚蒜子提着裙子,快步走到石亭,可听着远处叫嚷声,不像是宫人,倒像是男人,思索中眼看要到石亭,猛然传来“嗷唔”一声,闷鼾之叫,惊人心骇。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18:司马勋箭诛猛兽,杜陵阳请建射楼 采旗夺花魁,宫人门一起游戏,褚蒜子眼看拔得头筹,猛听一声闷吼,定睛一看,只见花魁后面,竟然走出一只黑熊,张牙舞爪,熊眼贪残,如视猎物。与褚蒜子直视相对,不觉一身冷汗,戛然而出。 狗熊乍现,褚蒜子顿时心神慌乱,从小江南长大,哪里见过黑熊。吓得丢了手中令旗,转身就跑,那黑熊拔腿就追,没跑几步,便跌倒山林,翻滚出去。 翻身再看,只见那黑熊血口张开,纵身扑来,“我命休矣。”一声绝叫,褚蒜子自叹难逃一死。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只听“嗖”的一声,一支雕翎射来,“嘣”的一声正中黑熊要害。 已经伏地待死褚蒜子抬头一看,只听这畜生惨叫,一头栽倒在身旁,没了动静。 熊口脱生,一串马蹄声传来。只见马上一人,手握一张大弓,身着便服,正是内史司马勋。一看褚蒜子伏在地上,吓慌了神。 司马勋赶忙翻身下马,跪倒近前:“王妃莫慌,内史司马勋前来护驾。”褚蒜子这才从惊魂未定之中,缓过神来。听见狗熊叫声,守护在山间的羽林卫纷纷赶了过来,护驾左右。 这司马勋怎么来的?原来褚蒜子被宫里小太监接走之后,主簿胜含便回到府上,见司马勋懒洋洋待在府上,吊儿郎当,若无其事一般。 胜含便问:“内史如此悠闲,身形放浪,若被王妃看见,必然训斥。” 司马勋道:“主簿若无事,不如对饮几杯,皇后接王妃郊外赏玩,我等岂不悠哉?” “啊?”胜含着实一惊,赶忙问道:“为何不打招呼,几时走的?” “那是皇后懿旨,为何跟你招呼,走了不到一个时辰。” “快...快去,为王妃护驾。” 司马勋打量一番胜含,冷笑道:“主簿多虑,有宫里车马护送,何必管那么多闲事。” “内史哪里知道,王妃此去,凶多吉少,唯恐有不测。” 司马勋大惊,问道:“光天化日,平白无故,主簿何出此言呐?” “内史莫问,你即刻前往太平山,跟随王妃左右,形影不离,可保无忧。” “你这主簿,说的吓人,究竟何故?” “快去快去,不可耽搁。”胜含把司马勋推出院子,一再叮嘱,又喊道:“我那匹马赶紧牵去,不可耽搁。”司马勋不知缘故,催马驰去,出了东城门,直奔太平山下。 来到山下,已有诸多羽林卫把守,见得司马勋策马而来,把守山路的羽林执起长枪,高声喝道:“哪里来人,快些驻足。” 司马勋是吴王府内史,哪里把这些羽林卫放在眼中。马上本无兵器,只有胜含随吴王打猎马鞍上挂的一张大弓。司马勋顺手抄弓,又不敢枉杀羽林卫,司马勋顾不得许多,只将一张空弓,对向羽林卫。把守要道的羽林卫,以为是真箭,如同惊弓之鸟,慌忙躲避。 空放一弦,马踏如飞,突破把守,直奔山路而上,一群羽林卫只得大呼小叫追赶,这便是褚蒜子夺魁之前,听到的一阵熙攘声乱。真可谓: 黑熊逍遥畜生狂,太平山顶乌风张。 威猛纵身锋爪利,雕翎封喉止丛岗。 再说褚蒜子惊魂未定,更无心游戏,骑在司马勋那匹马上,司马勋牵马在前,一群羽林卫跟随左右,一并下了山。此时,杜皇后听说山上突显黑熊,带着一起嬉戏的宫娥,赶忙聚到山口,才见马上的褚蒜子,衣裙被荆棘刮裂,还挂带枝土,狼狈而来。 几个宫娥扶着褚蒜子下马,褚蒜子手脚瘫软一样,杜皇后牵着褚蒜子的手,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太平山,哪里来的黑熊?” “我也不知,眼看将取花魁,那黑畜生就在山顶石亭,突然冒出,甚是凶猛。” 杜皇后看了倍加怜惜,说道:“幸好府上随从,护驾及时,这若有个好歹,让本宫如何给吴王交待。” “黑畜生已死,既然有熊出没,宫室也不宜久留,免得再生祸端。” “妹妹说的极是。”杜皇后一边招呼车马,一边命人收队回宫。一场危难化作虚惊。 回到府上,沐浴梳洗,心有余悸的褚蒜子一人坐在屋中,心中依旧回想着遭遇黑熊之事,这时吴王司马岳也上朝回来,匆匆回府,来到房中。 “听说蒜子今日出去,遭遇黑畜生,可曾伤及?” “妾妃无事,今日真是晦气,太平山从无听说有黑熊出没,偏偏今日,被我赶上?” “爱妃平安便好,幸有胜含及时建言,命内史前去,否则不堪设想。” 褚蒜子道:“这事到是奇了,胜主簿怎知今日有险祸而来?” 跟在吴王身后的胜含,一时被问住,去看吴王,司马岳接话说道:“呃...胜含自幼便是本王伴读,博学多才,好占卜凶吉,多有智谋。” “原来如此。”褚蒜子没想到王府一个小小的主簿,如此神机妙算,幸好胜含差遣司马勋前去,要不然自己真误入熊口。 ...... 晚间明月,皎洁照人,一潭微波轻荡湖面,走过宫苑中的几块青石,晋成帝司马衍望见皇后杜陵阳独坐廊下,一人惆怅。成帝走过来问道:“皇后一人独坐,还为偶遇黑熊之事?” “皇上也听说了。” “褚妃名门之女,即便不嫁吴王为妃,也要嫁其他王侯,皇后何必耿耿于怀?” “皇上不必管臣妾的事,臣妾自有办法。” 成帝问道:“依朕看来,今日遭遇黑熊,莫不是皇后有意为之?” “皇上多心了,臣妾再嫉妒,也犯不着弄只黑熊,在太平山祸害褚妃,是她自己倒霉。” “江东唯有的黑熊,皆是辽东部族朝贡所赠,否则太平山哪里来的黑熊?” 即便猜到缘由,晋成帝依旧对杜陵阳一往情深,看着杜皇后不高兴,成帝安慰道:“皇后所需,朕百依百顺,吴王与褚妃,已是夫妻,就别再为难他二人了。” 杜皇后道:“皇上若真想让臣妾高兴,到也不难,臣妾熟读典籍,精通六艺,为平日所好。可惜近来,阴天下雨宫苑里难以练射,想在宫中搭建一所练箭的射殿,还望陛下恩准。” “皇后所求,朕无不应心,待到明日早朝,众臣商议,看看建在哪处宫苑合适?”成帝道。 “那臣妾先谢过皇上了。” “皇后不必耿耿于怀,今晚朕陪在这里......” 杜皇后打断道:“皇上不必相陪,回去歇着吧,臣妾也倦了。” ...... 等到次日早朝,百官进见,奏报一番政事,成帝司马衍道:“朕听说,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皇室必修。近来多雨,宫苑练射,多有不便,朕欲在宫中再造射殿,便于练射,诸位爱卿合算一番,造个射殿,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庾冰奏道:“启奏皇上,宫廷之内,荷香园最为宽敞,填平池塘,再建宫舍,可做射殿。” “嗯......”成帝点点头,说道:“卿家所言,正合朕意,就填平荷香园,建射殿。” 大臣何充奏道:“会稽、余姚一带,今夏旱情严重,一升米暴涨至五百钱。江东今岁艰难,还望陛下,节省开支,赈济灾民。” “百姓疾苦,朕自知晓,填平荷香园,营建射殿之事,酌量减少花费便是。” 庾冰道:“微臣估算,即便建个简素的射殿,也要黄金五十斤。” 庾冰道:“雅和园到也可营建,粗略估算,需黄金三十斤。” “三十斤......”成帝又迟疑一番,说道:“江东诸地灾情未定,花费巨大,这营造射殿,趁早算了吧。” 庾冰道:“陛下圣明。”众官员也纷纷齐呼圣明。 司马衍当堂否决了新建射殿之事,带着几分愧疚回到宫里,看到杜皇后一人,独自下棋,黑白棋子交相落下。成帝轻步走到身侧,说道:“皇后一人执子,何其寂寞?” “臣妾一个人惯了,胜败全在一人,有何不可。” “陛下乃当世明主,能心忧子民,臣妾幸甚,社稷幸甚,不建也罢,独自下棋,不也好么?” 成帝见杜皇后没有一丝笑意,情绪低沉,又安慰道:“不如待到,明年开春,朕在钟山之下,玄武湖畔,设营围猎,为皇后尽兴。” “若真如此,臣妾先谢过陛下。” “何必多礼,朕为皇后所愿,不遗余力,射猎之事,定会安排妥当。”成帝顺手落下一枚棋子,接过棋局。 杜皇后嘴角微扬,说道:“快要午膳了,陛下有幸,就接着下吧,臣妾告退。” 看着皇后杜陵阳姗姗而去,晋成帝司马衍也没了兴致,一把推开棋盘,独自离去。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19:庾府探舅留遗愿,钟山围猎遭暗箭 转眼间,已是寒冬岁末,自从晋赵之战,损兵大败,国舅庾亮回京,天子虽未怪罪,但自感兵败,无颜见人,久病不愈,入冬以后,更是病入膏肓。 得了国舅病重消息,吴王司马岳本就心中厌恶国舅,此时更是毫不在意,对胜含、司马勋二人说道:“国舅病重,自取其辱,若非庾氏专权,何至于邾城之败。” 胜含道:“虽说满朝之中,对国舅诽议多矣,但是殿下不可不敬,即便庾亮无救,但二国舅庾冰官居中书监、三国舅庾怿官居西中郎将、四国舅庾条官拜冠军将军,五国舅庾翼官居安西将军,这四位国舅依旧是朝廷支柱。” 司马勋也道:“主簿说的极是,殿下想成大业,不能不靠几位国舅。” “本王行得直,做得正,最厌恶巴结权宦之事,胜主簿代替本王去看望国舅便是。”司马岳道。 “这......”胜含看吴王岳从心里厌恶透了这几个舅舅,心里作难。这时,刚梳妆已毕的褚蒜子从里屋走了出来,问道:“殿下这又怎么了?眉头紧锁,一脸不屑的?” 胜含作揖道:“禀王妃,国舅庾亮病危。” “大舅病危,殿下为何不去?” “庾氏专权,满朝皆知,连皇上都有所戒备,唯有本王,睁眼说瞎话,处处帮国舅,早晚让本王也背上骂名。” 褚蒜子道:“殿下成就大业,替皇上扫平中原,就要效法几位舅舅,如此不屑,哪能得国舅垂青,今日务必亲自前去看望。” 吴王司马岳从心中满不情愿,看着众人都如此规劝,只得与褚蒜子赶往大舅府上。 ...... “吴王驾到!”一声招呼,吴王司马岳、王妃褚蒜子一同走进国舅的寝室,只见大舅庾亮躺在病榻,半白的须发,已成全白。 吴王岳、褚蒜子来到病榻前,躺在床上的庾亮,虽是孱弱,但面生慈祥,少了几分貌古神清之色。唯有二舅庾冰、三舅庾怿陪在身侧。 “国舅安好,外甥前来探望。” “老朽病重,满朝上下,全无一人看望。唯殿下到此,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舅舅操劳数年,岂可因一时兵败,而抱病不起?” “唉......”庾亮道:“一时失足,千秋之恨,兵败折戟,何颜再回朝中,唯有一死,一雪前耻。” 吴王岳道:“我来的仓促,未带什么珍奇药材,唯有山参两棵,孝敬大舅。” “人心难测,世态炎凉,我发达之时,如众星捧月;兵败之日,墙倒众人推。殿下厚爱,老朽已无福消受,但有半点气力,绝不负殿下厚爱。” 吴王岳道:“几棵山参,略表寸心,国舅何必如此在意,望国舅好生养病,吉人自有天象,必能逢凶化吉。” 褚蒜子道:“太后早故,殿下自幼承蒙舅舅们,思舅之情,溢于言表,舅舅就不必客套了。” 一番安慰,老臣庾亮感激的痛哭涕零。送走吴王夫妇,庾冰捧着几棵山参问道:“吴王赠礼,倍显贵重,是否回赠......” 庾亮道:“不必了,自感大限将至,死后群臣必口诛笔伐,声讨庾家。我死之后,二弟可继承我志,稳住朝纲,皇上皇后,貌合神离,不能长久,日后必将重用吴王,我庾家兴衰也要仰仗吴王。” “兄长放心,小弟自有分寸,必会稳定朝纲。” 庾亮微微点头,昏昏睡去。众人离开庾亮的卧房,老三庾怿道:“方才大哥说皇上皇后,貌合神离,这其中难道有何奥妙?” 庾冰双手倒背,目光凝视,若有所思道:“我只听说,自皇后入宫,与皇上之间,就没做几天恩爱夫妻,心思重重,想必二人,另有隐情。” “如此说来,皇上皇后,指不定......” “无论皇上与皇后,将来谁能得势,吴王必将奇货可居。” “二哥何以见得?” 庾冰道:“皇上、皇后至今无子,没有皇嗣,吴王岂不是奇货可居?” “二哥之意,兄终弟及?”庾怿问道。 “并非我意,而是大哥早已看穿此事。”庾冰道。 咸康六年、公元340年二月,国舅庾亮逝世,时年五十二岁。二弟庾冰以中书监之职,总领朝政,袭承国舅之尊。真可谓: 抱疾败绩念终绝,未见飞花又过节。多少功勋成旧忆,曾几残日落枝斜。 浪翻江水尤难去,雪覆余晖不可揭。功过今生任彪炳,只化寒意做绝别。 早春时节,建康城外,钟山脚下,显山抱水,春风拂面,风和日丽,晋成帝司马衍照着杜皇后射猎心愿,沿着玄武湖扎营设帐,王公大臣,悉数相陪。 说是钟山围猎,其实不过是成帝司马衍讨皇后开心,辛劳一年,顺便请文武大臣一同游玩山水。晋成帝携王公、百官围猎,去了山林深处。而王公大臣的女眷,则陪同皇后另成一队。 杜皇后召集一班年轻的宫娥、王妃和大臣夫人,齐聚山下。杜皇后道:“今日本宫召集姐妹,开春取乐,汇聚于此。这钟山林中,多有獐兔,正适合我等女流在此射猎。” 众妃嫔、夫人听了纷纷叫好,跃跃欲试。其实真会射箭的也并无几人,多是陪着游玩罢了。杜皇后特别对陪坐一旁的吴王妃褚蒜子道:“褚妃放心,这钟山之下,绝无猛兽,尽管去玩,若是得了上好皮毛,还能做件过冬的衣裳。” “蒜子哪会什么射箭,不过捉只白兔,养养而已。” “既然放马山林,若不骑射,岂能尽兴?本宫命两个侍卫,护送左右,必可万无一失。” “有劳皇后费心,只怕蒜子空手而归。” “褚妃若是射不得猎物,今晚必罚酒罚诗。”杜皇后与褚蒜子说笑一番,便去营帐换了衣裳,这位杜陵阳果真有不寻常之处,片刻换了一身牛皮软铠,内衬短衣襟,足蹬马靴,一副射猎模样,大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气。 看得褚蒜子心中暗生几分钦佩,一旁走来一个女子,乃是成帝的妃子周贵人,这位周贵人便是上次选妃,长有“凤臀”的中选妃子,虽然也是美貌过人,只不过出身寒微。周贵人对蒜子道:“褚妃还犹豫什么,还不快换射猎服。” 蒜子看了杜陵阳一身戎装,不禁叹道:“皇后着射猎服,真有丈夫之气。” 周贵人道:“褚妃不知,这杜皇后乃是大晋名将杜预曾孙女,家风尚武,练得一手好射术,不逊男儿。” 一旁侍卫已经牵马过来,自幼生在江南,不懂骑射的褚蒜子也带着几分好奇,入帐换了一身射猎装,带着两个侍卫,进了山林之中。 春光射入,散照林间,几声鸟叫,振翅过顶,初试射猎的褚蒜子,四下张望,寻找猎物。旁边一个侍卫道:“王妃且看,前方有一野雉,不过几十米。” 褚蒜子赶忙抽箭,开弓瞄准,只听“嗖”的一声,一箭落下,却入丛中,那野雉惊鸣一声,振翅而飞,不见身影。 褚蒜子有些扫兴,说道:“瞄的准了,射出一箭,偏差甚大。” 三个人骑马又在山林中寻觅一番,只觉身边一闪,另一侍卫言道:“王妃快看,又有一刺猬,爬行蹒跚,想必王妃喜欢。” “正是,正是。”褚蒜子翻身下马,快步近前,蹲下身子,捡起一个树枝,拨弄那小刺猬。一看褚妃根本不通射猎,两个侍卫也无奈下马,紧随左右,陪着逗弄小刺猬。 褚蒜子一人逗着刺猬痴迷之时,忽然前面树下,有异物在动。有一侍卫道:“王妃快看,定有猎物。” 褚蒜子抬眼看去,果然前方树下慢慢走出一只猎物,侍卫道:“是只灵猫,猎得此物,可做麝香使用。” “快取弓箭。”侍卫递过弓箭,褚蒜子开弓上箭,直面对准那只灵猫,只因这只灵猫行走缓慢,不曾发觉,又比野雉更近,势在必得。几度瞄准,灵猫已是难逃此劫,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弓箭飞面而来,从褚蒜子脸庞划过,“砰”的一箭射中了身后侍卫。 褚蒜子还没看清如何,一个侍卫“噗通”倒地,栽倒身旁,褚蒜子大惊失色,另一侍卫立刻一把抄过褚蒜子手中弓箭,挡到褚蒜子身前,“王妃快上马,来箭不明!” 褚蒜子赶忙翻身上马,那侍卫开弓瞄准一番,探看四处之时,“嗖”又是一箭,第二个侍卫胸口中箭,也倒在林间。不知何处暗箭,已是连毙两人,褚蒜子赶忙调转马头,“嗖”第三箭又出,从马眼之前划过,那匹马惊的做了一个起昂,险些甩落褚蒜子。 好在褚蒜子紧扣缰绳,这才催马出林,落荒而逃。真见得: 扬蹄麝土脱山径,难躲密丛袭箭来。掠木撕风摧叶落,穿膛过隙断枝埋。 雅坪殉艳杀芳丽,幽径绝魂碎玉钗。驱马飞驰失鹿影,翠莺独叫远天开。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20:吴王隐忍说旧怨,庾冰传旨封司徒 褚蒜子钟山林中射猎不成,连遭暗箭,飞马往林外而去,眼看出林,忽然迎面传来马蹄声。 褚蒜子知道此时入林的,必是朝廷参与围猎之人,蒜子大呼:“哪家侍卫,速来助我!” 尚未谋面,只听对方喊道:“可是吴王妃在此?” 这声音极其熟悉,分明是司马勋到此,褚蒜子答道:“司马勋速来护驾。” 与迎面人马相遇,正是司马勋到此,司马勋惊问道:“深林射猎,为何只有王妃一人?” “方才连遭暗箭,两位侍卫,先后遇袭,料定必有暗算。内史又是因何到此?” 司马勋道:“方才随吴王围猎,主簿神机妙算,料定此行凶险,劝我前来接应,幸好王妃无恙,快随在下离开。” 褚蒜子跟着司马勋离开林子,一路上心中猜测,在此设伏,定不是要杀那两个侍卫,必是谋害自己,可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又会是何人所为? 等到晚间各路围猎的宫室,纷纷归营,两具被杀侍卫的尸首也被抬出,多数宫人围在篝火,烤炙野味,唯有皇后杜陵阳到蒜子帐中,前来探望。 杜皇后道:“听说褚妃遇袭,本宫大惊,现已命羽林卫彻查,围剿歹人。” “有劳皇后费心,也不知何时结下的这般仇怨,非要置我于死地。” 杜皇后道:“自打去年会稽、余姚闹灾,听说不少歹人,落草为寇,打家劫舍,兴许就是那帮歹人。这场射猎本打算建座射殿,在宫里举办,皇上为节约银两,才改在钟山脚下,没成想却闹出这等事情。” “娘娘不必牵挂,今已化险为夷,也就无事了,天已不早,娘娘还是早些歇息去吧。” “那便好,妹妹也早些歇着。” 杜皇后离开寝帐,走到外面,迎面正见吴王司马岳与主簿胜含,众人行礼,拜见皇后,杜陵阳道:“今日射猎,山中有歹人暗算,吴王殿下,为何回来的这般迟?” “今日围猎,皇上到了晚间才得尽兴,臣等不敢擅自离开,故而迟到。” 杜皇后道:“回营好好安抚褚妃,躲过大难,定是有大福之人。” “托娘娘吉言,恭送娘娘。” 见杜皇后远去,司马岳对主簿胜含道:“快随本王去探望王妃。” 进了大帐,司马岳赶紧凑到近前:“王妃受惊,若不是皇上在此,本王早就回营了。” 褚蒜子丝毫没有在意,而是在帐中早已沉思许久,问道主簿胜含:“胜主簿果然神机妙算,今日若不是命司马勋前去接应,我险些在林中跑迷了路。” 胜含道:“王妃仅带两个侍卫,引人担忧,下官恐有不测,故而安排司马勋前去。” 褚蒜子道:“本妃觉得,此事蹊跷,年前太平山嬉戏,遭遇黑熊;年后钟山围猎,又遭暗箭。为何一陪皇后左右,屡遭不测,而主簿未见先知,是何缘故?” 胜含作揖道:“回禀王妃,下官早就有言,皇后嫉心太重,王妃不可不防。” “皇后嫉心重,她嫉妒我什么?” “王妃才貌双全,杜皇后也自逊三分。” “就因我才貌双全,难道就杀我灭口,要我性命?” 胜含道:“下官说过,杜皇后牙齿晚长,皆因嫉心太重,超于常人。” “你胡说八道,晚长牙的人多了,不见得都嫉心重。” “在下不敢。”胜含赶忙跪倒。 只见吴王司马岳道:“王妃不必难为主簿了,此事怨不得主簿。” “殿下......”蒜子诧异望去,吴王司马岳长舒一口气,忧郁的眼神中,透出一丝回忆,一个埋藏司马岳心中多年的往事,又不得不重新提起。 接二连三,遭遇暗算,褚蒜子对那个神机妙算的主簿胜含心生怀疑,吴王司马岳知道纸包不住火,只得提起一段往事。 “杜皇后自幼酷爱书法,喜好以字品人。前年佳节之时,天子召本王与王羲之,做对联贺喜,怎知本王书法,迎合杜皇后之心,皇后有了思慕之情。”司马岳道。 褚蒜子问:“那后来如何?” 吴王岳面带为难之色,继而说道:“叔嫂之间,男女有别,杜皇后自作多情,本王只能恪守臣节,隐忍避让,分寸不乱。” “原来如此,杜皇后一直对殿下怀有私情?”褚蒜子诧异问道。 吴王岳道:“事到如今,陛下与杜皇后渐行渐远,对本王嫉心却越来越重,迟早出事,万没想到,皇后三番两次算计起了蒜子。”听了这番往事,褚蒜子才知道,杜陵阳贵为皇后,心里暗恋的乃是吴王岳,吴王身边的女人,便是杜皇后最为忌惮之人。 “万没想到,嫁人嫁出了一段是非。” 胜含道:“此事关乎皇室尊威,难以启齿,杜皇后一厢情愿,转而由爱生恨,所以在下处处提醒,杜皇后今后绝不会善罢甘休。” 褚蒜子为难的坐到一旁,口中默念道:“都说嫁入皇庭好,陪王伴驾,摊上这桩孽情,说不得,躲不得,几时才是个头啊?” 吴王岳道:“蒜子不必作难,本王即刻拟奏,请旨外任,与其在天子脚下,不如去做地方官。”几度险遭暗算,吴王司马岳只得请旨离京,做个外任官员。真可谓: 因情生怨何其难,叔嫂岂可乱姻缘。深宫久酿皇族恨,唯有外任出朝班。 以字取人情真切,凭忌放纵终寡欢。天子身边若无度,方寸之乱可翻天。 过了几日,二国舅庾冰拿着吴王的奏章,入宫求见成帝,庾冰奏道:“昨日,吴王殿下上奏一章,久居京城,自感无所作为,请旨外调任职,效命朝廷。” 司马衍对自己唯一的弟弟,是疼爱有加,问道:“以国舅之见,吴王可否外放?” 按照庾亮遗愿,将来庾家荣辱,必然要仰仗吴王,庾冰言道:“老臣以为,不可外调吴王,还是留京重用为妙。” “为何?” 庾冰道:“吴王久怀报国之心,一直未得如愿,不如早授官职,令吴王出仕,成全吴王从政之志。” “朕就这么一个兄弟,外放异地,于心不忍,又显得朕用意苛刻,不如选个京官,留任京师吧。” 庾冰道:“吴王乃天子至亲,在朝为臣,当总领百官,大司徒一直空缺,不如就任他司徒,辅佐陛下。” “司徒一职,空缺数载,大臣中无人可任,就命吴王受职。” “微臣遵旨。”庾冰领命,草拟圣旨,便往吴王府而去。 来到吴王府,等待外调的吴王司马岳和褚蒜子,一见二国舅庾冰驾临,颇为惊讶,司马岳问道:“本王所奏,可是陛下御批?” 庾冰道:“前日殿下所奏,天子已有回复,快快接旨。” 司马岳、褚蒜子等一干家臣,纷纷跪倒,庾冰道:“大晋诏曰:吴王司马岳,朕之同胞,兄弟情深,不忍离别,今议定留京为官,加封大司徒,总领百官。钦此。” 一听留京任司徒,令司马岳颇为意外,顿时愣住,庾冰问道:“殿下犹豫何事,还不快快领旨谢恩?” “二舅舅有所不知,外甥在京多有不便。” “何故不便?” “只为杜皇后嫉心太重,难容蒜子,几次构害不成,只恐日后……” 看着吴王满脸无奈,庾冰不得不坐下来,细细商议。听了吴王一番诉苦,庾冰捋着胡须感慨道:“虽说杜皇后嫉心日渐加重,但依老夫之见,殿下还是留在京城为妙。” “何以见得?” “吴王素有北伐之志,并非偏安之辈,朝中百官贪图安乐,无心北伐,消沉之气,日益浓厚,若吴王不受司徒,百官更无心北伐。” “二舅舅说的极是,既然如此,本王当领旨意。只是皇后那里……” “殿下勿慌,我儿庾希为人机警,官居司徒长史,有他这个表兄弟从中调和,可保无忧。”前文说过,这庾希是江南四俊之一,少年得志的才子,早早出仕,当上了司徒府长史,如今得以跟随吴王左右,成了司马岳、褚蒜子身边的得力之人。 ...... 庾希自幼博学多才,除了司徒长史的政事,便与吴王岳论学讲经,纵论史籍。这日,庾希正陪吴王岳、褚蒜子讲读经史。主事胜含匆匆来报,“殿下、王妃,宫中有太监携圣旨而来。” 宫使到来,打断了庾希的讲学,吴王道:“速请宫使来见。” 只见一个小太监来到,作揖道:“启禀殿下,奴才奉旨传谕,周贵人诊得喜孕,三日之后,正逢良时,皇上、皇后设宴,邀请吴王、王妃一同赴宴。” 褚蒜子怵头再见皇后杜陵阳,但口谕已下,褚蒜子道:“殿下若不去,便是抗旨不尊,又被皇后抓住短处,既然皇上也在,皇后必不会暗算。照常去吧。” 虽说赴宴,有皇上亲自参加,但褚蒜子心中还是忐忑,担心杜皇后又使出什么花招,夜晚反复难眠。这便是: 旭日晨晖开雾笼,楼台亭阁粉携红。金桥缘深度寒暑,银水风清净西东。 翠柳报春招雀鸟,轻萍藏艳掩蜂虫。马行山水情重切,一切尽怀忐忑中。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21:卜吉凶恶客咋显,反间计无中生有 次日天明,吴王司马岳早朝而去,看着宫里邀宴的请帖,褚蒜子心中更是疑惑,趁着司马岳不在府上,褚蒜子传来庾希、胜含、司马勋。 褚蒜子拿出请柬,众人看后,司马勋道:“杜皇后安的什么心,鬼才晓得,此事去不得。” 胜含道:“杜皇后有请,不安好心,王妃不如找个理由,推掉此请。” 褚蒜子道:“周贵人喜得龙种,此番庆贺若不去,必被杜皇后恶言相加。” 司马勋道:“此事不难,末将随王妃同去,护驾左右,即便再弄一只黑熊又能奈何。” “深宫大内,岂是下属能随意进出,此事还需我一人入宫。” 几个人顿时没了主意,正在踌躇之时,胜含说道:“不妨占卜一番,先看凶吉,再谈去留。” 生死未卜,去留难定的事,古时只得求助于占卜。无奈之下,褚蒜子也只得求助于占卜,便问道:“这京师之中,哪位高人,占卜出众?” 胜含道:“在下听说,会稽郡支山寺住持支遁,近来到京城鸡鸣寺讲经论法,京城高士,无不拜访。王妃不妨求支遁师傅,占卜吉凶。” 回想支遁大名,不由得想起当年谢安、桓豁等人一同读经论法的往事,褚蒜子对支遁的学识也是倍加赏识,便说道:“支遁和尚,乃江东高僧,若在京城,更当拜访。” 杜皇后邀宴之日是后天,中间间隔一日,正好次日天好,褚蒜子便让胜含准备车马,赶赴鸡鸣寺。 褚蒜子先往正殿礼佛,高香祭拜,一番大礼,便随支遁到厢房说话。寺中古朴,远远花香草绿,鹊攀鹤鸣,真似个清雅圣境,仙廊奇苑。佛堂厢房,清素淡雅,褚蒜子、支遁、庾希、胜含几人跪坐,香茗奉上,褚蒜子寒暄几句,说道:“自从蒜子封妃,也快有一年,未见师傅,你那支山寺建造如何?” “幸得众多高士相助,已建造成型,入住其中。” “都有哪些高士?” 支遁道:“琅琊王羲之,颖川桓豁,陈郡谢安。” 一听谢安的名字,褚蒜子心中不由得想起过去的往事,带着一丝怀念问道:“小舅舅在支山寺,高朋满座,整日修学,真如笼鸟高飞,令人羡慕。” 支遁道:“其实贫僧以为,隐匿求学,持之以恒,也是孤单寂寞,上月王羲之已受官出仕,年末之时,桓豁也将随其兄桓温出仕,男儿一世,不图功名,能潜心求学,难能可贵。” 支遁道:“安石先生,学识过人,才思敏锐,终将大器晚成。” 褚蒜子点点头,说道:“谢安未曾出仕,师傅已知其大器晚成,未卜先知,果然有先见之明。” 支遁微微笑道:“王妃言外之意,莫非是有难测之事?” “正是。” “王妃身处贵胄,皇族姻亲,还有什么拿不准的事?” 褚蒜子道:“师傅远离尘世,又怎知皇庭之下,恩怨情仇,如同江湖。” “不知王妃想让贫僧,解析何事?” “明日皇后设宴,邀我入宫,饮酒赋诗。但杜皇后忌心甚重,几度三番,但凡皇后邀请,都危及性命。此番赴宴,不知当去不当去。” “原来如此。”支遁和尚听了,闭目凝神许久,才开口说道:“福兮祸所至,祸兮福所依。王妃此去有惊无险。” “何以见得?” 支遁道:“阿弥陀佛,王妃与杜皇后面相,相当无二,但杜皇后已富贵至极,而王妃贵极未到,必有来日贵极之日。” “师傅说有惊无险,又是惊的哪里,险在何处?” “贫僧只能释其大意,其余不得而知。” 听了支遁释疑之言,说的虽是中听,但是难料具体之事,一盏茶后,只能赏了寺庙香火钱,告辞离去。支遁带着寺中僧人一起恭送王妃,出了鸡鸣寺,道路两旁,百花盛开,芳幽似锦,碧草相衬,甚是鲜艳,褚蒜子不时打量左右花草。 蒜子随口问道:“佛家圣地,花开正艳,真是令人流连忘返。” 支遁道:“出家之人,无心尘世,只能鱼虫为趣,花草养心。” 过眼繁花,忽然几点暗黑映入眼帘,着实让褚蒜子心觉一惊,驻足石径旁,细细看去,花丛之中,几束黑色花朵,竞相绽放,漆黑的颜色,与左右花草格格不入。 褚蒜子问道:“此乃何花?红的、粉的、黄的都曾见过,未曾想天下,还有黑花?” 支遁道:“此花唤作恶客。” “恶客?” “正是。此花并非江东所生,乃是西域僧侣,由中原而来,带来花种,种植寺庙之旁。” “花名甚多,为何取名恶客,太过稀奇。” 支遁道:“恶客生性有毒,在西域只长在刑场之旁,堪称幽冥之花。佛家弟子,信奉神灵,种此稀奇之花,以便召唤神灵幽冥。” “原来如此。”所为恶客,便是黑色曼陀罗,但黑色花朵尤为难见,让褚蒜子印象极深,久久难忘。 回到王府,褚蒜子下了车辇,刚要迈步入内,又对庾希、胜含说道:“支遁所言,思量一路,仍不放心,明日入宫,如何是好?” 庾希道:“在下到有一计,请王妃先回府歇息,我去去便回。”庾希没有进府,则是翻身上马,不等众人过问,便掉头而去,背影消逝在街巷之中,返回了鸡鸣寺。 待到晚间,长史庾希才匆匆回府,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吴王司马岳还未回府,褚蒜子一个人茶不思饭不进,顾虑着明天入宫的事。 正在一个人愣神之时,只见丫鬟春分进来,说道:“禀告王妃,庾长史回府了。” “快…快请长史…” 庾希快步进来,褚蒜子问道:“长史回来的正好,方才去了哪里?” 只见庾希顺手递上一个布袋,庾希道:“王妃请看。”布袋打开,里面几枝花枝,再看枝头花朵,竟是那黑色的恶客。 褚蒜子大惑不解,问道:“这寺庙花草,你采它何用?” 庾希道:“明日入宫,吉凶难测,在下心生良策,献上反间计。” 褚蒜子问道:“此花乌黑,长相甚恶,如何反间?” “杜皇后用心险恶,此番入宫,恐有暗算,如此下去,要到何时?在下以为,王妃只有痛下狠手,以计铲除皇后。” “哦?”褚蒜子诧异着拿起一支恶客,盯着反复观看,试探着问道:“此花甚恶,难道能反间皇上与皇后?” 庾希道:“此花主凶,而周贵人怀孕,何不借怀孕之事,无中生有,反间帝后,掀翻杜陵阳。” 听了这话,褚蒜子回想太平山遇熊,钟山暗箭,自己几度深陷死地而后生,又久久奈何不得,如今有了报复机会,更是如得救命稻草。 褚蒜子说道:“如何用计,请长史说来。” 庾希拿起布袋,低声叙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险计出口,暗中授意,褚蒜子频频点头。真可谓: 借朵杀人成密计,冤冤相报几时休?惊心动魄施反间,管教毒狠付水流。 未了惊尘消厄运,只因嫉视反成仇。莫言贵室皆为好,福祸相依难到头。 次日清早,正是赴宴的日子,吴王车驾进了皇城,褚蒜子一边与吴王司马岳有说有笑,一边不时看着身边的布袋中的几枝恶客。布袋中的恶客,在罐中浸泡一夜,花枝依旧艳美,黑色的花朵上,绽放出无限凶相。 吴王夫妻来到宫中,值事的太监将吴王司马岳请到太极殿面圣,而褚王妃则去往顺阳宫周贵人的宫中等候。 来到顺阳宫,值事的丫鬟上前行礼,说道:“皇后先到一步,正在里面等候。” 褚蒜子点了点头走进苑内,望见杜皇后在宫室边上的花园中,赏花散步。褚蒜子没有招呼行礼,示意丫鬟春分外面候着,轻声漫步进了宫舍。 褚蒜子道:“春分守在门口,与小太监闲聊,我去去便回。” 进了顺阳宫,若干张桌子、坐席都已摆放好。褚蒜子见四下无人,扯下腰间粉布袋,取出几枝恶客,数了一下座次,正巧周贵人该坐的那张桌案,后面有一摆放器皿花罐的边桌。 褚蒜子动作迅捷,将恶客插入边桌的花罐里,随走随把那粉布袋子像手绢一般,叠收起来。看见站在门口的丫鬟春分,褚蒜子假意问道:“可曾见得皇后?” “皇后正在东边庭院赏花。” 褚蒜子带着丫鬟春分,一起走到宫侧,这时杜皇后早已在宫侧的花池边,赏花多时。褚蒜子近前拜见皇后,杜陵阳一看喜笑颜开,快步过来,说道:“妹妹来的正是时候,本宫等你许久,也不知周贵人去了哪里,还没过来。” 褚蒜子两眼含笑,说道:“姐姐真是雅兴,如此挚爱花草,平日里都采些什么花?” “蔷薇、月季、百合、多了去了。” “这可真是学问,小妹到如今也分不清这些花草。” “无妨,本宫正好说与你听。” 两人闲谈之际,只见周贵人挺着渐渐隆起的肚子,回到宫中,不禁喜道:“二位姐姐久等,小妹迟到一步。” 周贵人赶忙半蹲行礼,杜皇后连忙搀扶:“贵人怀了身孕,快快免礼。” “今日皇上、吴王都在,生怕怠慢,方才去了御膳房,又叮嘱一番。”周贵人道。 “贵人做事,真是周到。外面有风,咱们姐妹去往房中叙话。”杜皇后叫着周贵人、褚蒜子一起走入正殿。走到正殿,周贵人一眼先望见自己坐的那张桌案上,摆着几支黑色恶客,艳花好见,黑花难寻,着实把周贵人吓得一声尖叫。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22:落井下石求国舅,智激天子害皇后 周贵人座位身后的边桌上摆的恶客,黝黑凶险,把周贵人吓的一声尖叫,杜皇后问:“怎么了?” “那桌案上,数朵黑花,是为何物?”周贵人惊道。 杜皇后这才顺着周贵人说的,望见桌上数朵黑色恶客。杜皇后也是初见此花,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哪里来的花,长相如此凶煞?”杜皇后道。 褚蒜子故作一脸茫然,装得不知,陈贵人道:“如此花束,放我桌上,必是存心不良,当请皇上来看。” 说话间,成帝司马衍与吴王司马岳兄弟二人,谈笑风生一起来到顺阳宫,一看杜皇后、周贵人、褚王妃三人都是惊慌失措,一脸恐惧。 成帝问道:“你三人脸色不对,宫里出了何事?” 周贵人抢先说道:“不知何人作恶,将数朵黑花,放在桌案之上,此花长相甚是凶恶,只恐别有用意。” 成帝、吴王一看桌上黑花,心中也是一惊,成帝道:“速传花官前来,朕要一查究竟!” 宫里的花官都是小太监担任,管花的小太监匆匆赶来,看着桌案上的几朵黑花,花官太监道:“回禀皇上,此花唤做‘恶客’,是西域所有,并非宫中所栽。” “恶客?” 太监道:“此花食之有毒,摆放主凶,常为幽冥之花,死亡之兆。” “啊?”成帝司马衍惊的双目圆瞪,怒上心头,怒问道:“这是谁人狂妄,将这大凶之花,摆放贵人宫舍?” 周贵人道:“臣妾的宫人都派到御膳房候菜,回宫之时,只有皇后、褚妃各带丫鬟在此赏花。” 杜皇后一想,自己空手而来,定是褚蒜子所为,开口言道:“臣妾来此,苑中观花,此事必是褚妃所为。” 褚蒜子装得极为镇静,反问道:“皇后娘娘,切莫冤杀好人,我几时带花入宫?” 杜皇后道:“我等久居深宫,哪有采这花的能耐?此花必是宫外来人,携带入宫,只有褚妃和其丫鬟来自宫外,不是你带的,还能是何人?” 褚蒜子一脸冤屈,跪倒在地,辩解道:“皇上明察,出宫办差的宫人多了,捎回此花也无不可。妾妃一个宫外之人,与皇宫大内何仇何怨?这花放在周贵人桌上,意在诅咒贵人。” 成帝道:“周贵人平日安分,诅咒她何事?” 褚蒜子盯着杜皇后道:“周贵人身怀六甲,若得皇子,必能母以子贵,并列皇后,想必是皇后嫉心,诅咒腹中胎儿。”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如中杜皇后要害,杜皇后赶忙也跪倒:“皇上莫听她胡言,臣妾再有恶胆,也不敢以妖术,构害龙种。” 褚蒜子道:“皇上可知,汉武帝巫蛊之祸,逼反皇子,妖人乱政,放花之人,故伎重演,不可不防。” 回想汉武帝的巫蛊之祸,正是借助奸臣巫术诬陷太子,再看周贵人怀上龙种,跟褚蒜子没什么厉害关系,倒是能影响到杜皇后的地位。杜皇后却与皇上早已是表面夫妻,同床异梦,成帝司马衍求子心切,怀疑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杜陵阳身上。 杜陵阳觉得成帝态度转变,大惊失色,连忙叩首道:“皇上明察,臣妾绝不敢用巫蛊之术,断送龙种。” “皇后住口!”成帝司马衍勃然大怒:“朕几次三番,好生规劝,皇后满腹嫉心,构害皇亲,朕岂能饶你!” “皇上,这次臣妾真的冤枉!” “左右来人,将杜陵阳幽禁冷宫,严加看管,决不许再有这恶客之花,乱加诅咒。” 宫里太监,就地缉拿皇后杜陵阳,拖拽去往冷宫。任凭杜陵阳哭的撕心裂肺,苦苦喊冤,成帝司马衍头也不回,扶着周贵人返回宫舍。 杜皇后被幽禁冷宫,虽说褚蒜子暗算得手,但褚蒜子头一回暗算别人,又是当朝皇后,心中不免后怕。真可谓: 反间皇门何叹难,从来巫术禁宫阑。若非汉武害妻子,才使君王废凤銮。 落井下石逼死结,墙倒人推绝生还。不能仇恨延年有,只把恩怨从此完。 过了些日子,被打入冷宫的杜皇后,也没了消息。这日,趁着吴王不在,褚蒜子便把庾希、胜含、司马勋叫到身边,褚蒜子道:“皇后虽被幽禁,但夫妻重归于好,也是常事,万一如此,杜皇后岂能饶了我?” 陪在一旁的庾希、胜含、司马勋琢磨一番,胜含说道:“夫妻反目,说好可好,万一哪天皇上改变主意...定会对王妃痛下狠手,落井下石...” “如此说来,杀人未杀死,反到被人杀?”褚蒜子疑虑道。 “王妃所言,正是在下所虑,杜皇后只是幽禁冷宫,并未被废,一旦重主后宫,王妃必将不堪设想。”胜含道。 褚蒜子道:“我去找殿下去说,看看殿下有何良策?” 只见庾希道:“此事不可找殿下,吴王素来心慈手软,难以体谅杜皇后与王妃的角力暗斗,更不可指望吴王到皇上耳畔说三道四。” 褚蒜子道:“如此说来,吴王下不了狠手,谁还能说动皇上?” 胜含琢磨一番道:“落井下石之事,还需国舅出面,进上恶言,以绝后患。” 几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庾希身上,庾希道:“这有何难,家父那里,把他请来,必能说动。” 回想满朝大臣,能左右天子,专权擅政的也唯有几位国舅,自从庾亮死后,如今朝中权势最大的便是中书令、二国舅庾冰。 褚蒜子道:“午时之后,吴王陪陛下侍读,胜主事去趟庾府,把国舅爷请来,求他商议对策。” 主事胜含,受褚蒜子差遣,过午之后去请国舅庾冰,庾府与吴王府相距不远,过了半个时辰,庾冰便来到吴王府。 庾冰人过中年,官仪中正,貌古神清,刚踏入吴王府大院,只见褚蒜子快步迎了出来,庾希、司马勋紧跟其后,褚蒜子欠身便拜:“舅舅来的正是时候,还望舅舅助我。” “王妃何故行此大礼,万万使不得,折煞老夫,快快免礼。” 褚蒜子起身把国舅庾冰迎进屋中,两人各座,下人端上茶点,主事胜含陪坐一旁,庾冰问道:“王妃邀老夫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此事说来,关乎性命,孩儿不得已求舅舅相助?” “究竟何事?” 褚蒜子道:“舅舅可知,杜皇后触犯宫禁,幽禁冷宫?” “满朝文武,尽人皆知。”庾冰道。 “杜皇后忌惮周贵人怀上龙种,使用巫术,意欲加害,再嫁祸于我,幸亏皇上明察,才将皇后打入冷宫。” “既然已经幽禁冷宫,王妃还有何顾虑?” 褚蒜子道:“杜皇后独掌六宫,一时幽禁,只恐仇恨愈重,我与周贵人整日担惊受怕,诚惶诚恐,生怕有朝一日,皇后复出,岂有我与周贵人的活口?还望舅舅想个万全之策,救我与周贵人性命。” 诡计是庾希定的,庾希也劝道:“杜皇后嫉心重,众所周知,吴王府上出了事,我这司徒长史也难保全。” 庾氏一家,对吴王夫妻还是格外关照,且吴王、褚妃在几个国舅面前,表现的格外孝敬,令庾家十分赏识,如今儿子庾希又跟随吴王,国舅庾冰不得不想办法相助。 庾冰琢磨少时,说道:“回想当初,陛下贪恋杜陵阳美色,一心求聘,杜陵阳不思皇恩,与皇上同床异梦,另有心思,有失母仪,一直是皇上的痛心之事。既然已经幽禁,不如落井下石,替皇上了却这块心病。” “那舅舅有何良策,愿闻其详?” “王妃放心,此事包在老夫身上,自会谏言天子,废了杜皇后,早绝后患。” 褚蒜子心中窃喜,吩咐胜含道:“主事快去准备礼物,不可让舅舅白费腿脚。” 庾冰道:“礼物万万不敢受,老夫定当鼎力相助。”吴王夫妻已与庾家紧密相连,二国舅庾冰这才下定决心,了却恩怨,设法诛杀杜陵阳。这便是: 一门士族满朝臣,如意仕途多俗尘。皇室情仇系天下,做官简单难做人。 四方铁骑征千里,宫廷争锋乱万钧。莫说苦难皆百姓,从来贵胄内讧频。 过了几日,国舅庾冰入宫奏事,庾冰与成帝司马衍是自家人,舅甥之间,促膝而谈,省去许多君臣之礼。一番谈论之后,庾冰当着成帝司马衍的面,顿时哈欠连天,瞌睡不止。成帝问道:“国舅连生瞌睡,莫非贪杯过度,不曾睡好?” 庾冰道:“老臣担心朝政,岂敢贪杯?只是听闻皇后幽禁,朝野震惊,流言四起,忧思难眠。” 成帝以为庾冰想替杜皇后求情,便说道:“唉...杜陵阳嫉心太重,险些害了周贵人,朕求子心切,想等贵人生下皇子,生米做成熟饭,再赦免杜陵阳。毕竟在朕心中,皇后还是最宠之人。” 庾冰道:“自古娘亲舅大,老臣也是担心此事,昨夜读史,想到皇上处境,整夜毛骨悚然,难以入睡。” “国舅有什么担惊受怕的?” “老臣不是替陛下着急,而是替江山社稷担忧。” “这又是为何?”成帝问。 庾冰道:“陛下可知夏姬?春秋之时,夏姬为陈灵公王后,作乱朝廷,杀夫灭国。女人一旦结怨,后果不堪设想。” “夏姬不守妇道,死有余辜。杜陵阳乃朕所求,岂能轻易废掉?” 庾冰又道:“回想我朝,惠帝皇后贾南风,只因嫉心太重,一朝得势,害死太子,胡作非为,大乱天下,才造成今日半壁江山,偏安一隅。” 春秋时的夏姬,朝代久远,成帝不信,但西晋时的贾南风,确是司马氏一门此生难忘之痛。成帝回想西晋往事,心中略怀迟疑问道:“如此说来,杜皇后不可留?”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23:番邦朝贡求封王,笑里藏刀献毒酒 庾冰面见晋成帝,引经据典,以史为鉴,游说废掉皇后杜陵阳,面对成帝司马衍的疑惑,庾冰道:“如今天下分裂,五胡云涌,争相起兵,一旦皇后作乱,朝中动荡,五胡必然南下,社稷宗室,难以图存。” “可是朕难以割舍杜陵阳。” “相比陛下统一之志,一个女流微不足道,况且周贵人已怀龙种,皇后却迷信巫术,何必苦苦奢恋一个祸乱宫廷的皇后?” 庾冰一番添油加醋,煽风点火,使得成帝司马衍心生冷意,情断意绝,说道:“朕非无情之人,留杜陵阳皇后之名,赐她自裁吧。” “陛下能忍痛割爱,真乃明主,微臣即刻拟旨。” 自古冷宫无善果,自幼出身富贵的杜陵阳,哪里受得了这般凄苦,独坐冷宫数日,倍感凄凉。一个小太监,依照惯例,前来送饭,粗茶淡饭,连日如此。杜皇后难以下咽,便问道:“小公公可知,皇上可有怜悯之心,放我回宫。” 小太监道:“小奴不知,自皇后打入冷宫,陛下再不曾过问。” “陛下如此心灰意冷,只恐我无活路。” “娘娘用膳吧。听说午膳之后,国舅要来。”这个太监送下饭菜,便转身离去,反锁房门。听说国舅要到,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杜陵阳一个人呆望着窗外。 果然午膳之后,庾冰手捧圣旨,来到冷宫之中。“国舅?”杜皇后以为是赦免诏书。 庾冰冷冷说道:“皇后杜陵阳听旨。” 杜陵阳未等多搭一句话,庾冰已经展开圣旨,杜陵阳只得屈膝跪倒,庾冰读道:“大晋诏曰:皇后杜陵阳用心狠毒,投放恶客,滥施巫蛊,谋害宫妃,其罪难免。又迷信巫术,嫁祸吴王妃,离间天子兄弟之情,其心可诛。朕念及夫妻之名,留皇后封号,赐白绫一条,自行了断。钦此。” 杜陵阳听罢,大惊失色,不禁自语吟道:“皇上好无情,陷我于绝境,靠不得陛下,又遭陷害,抱憾此生,却是一死。” 庾冰一挥手,旁边有小太监递过白绫,庾冰欠身拱手道:“老臣恭送皇后上路。” 绝望的杜陵阳接过长绫,仰望屋顶,正好一条横梁,横在头顶,杜陵阳踩着小桌案,扬起长绫,搭在梁上,又系成死扣。“陛下、吴王,此生无缘,陵阳去也。”杜皇后双脚一蹬案子,悬吊半空,自尽了去,时年仅二十一岁。这便是: 不如意事八九多,此生无缘奈若何。几度狠手难随愿,未识黑色曼陀罗。 深掖又是伤往事,反遭暗算冷宫隔。一死永绝凡尘怨,寒庭再无苦消磨。 杜皇后自尽,周贵人如愿生下一个皇子,取名唤做司马丕。东晋朝廷自立国以来,饱受战乱,皇嗣皇族并不兴旺,此番周贵人得子,引得满朝大臣竞相称贺。 除了朝中文武,闻信而来番邦使者,也不在少数。使者之中,多是西南蛮王、东洋岛国,而北方五胡,多是宿敌,势同水火,本无问津,万没想到这一年,辽东大部落慕容氏,跨海遣使,拜谒大晋天子。 这日上朝,慕容部的使者鞠运上殿拜谒,随手领着一个三岁孩童一起登殿,使者鞠运作揖道:“启奏陛下,慕容部大单于慕容皝历来敬奉大晋天子,今愿称臣纳贡,效忠大晋,并献上幼子慕容宇为质子,请求大晋天子册封慕容皝为燕王,为大晋镇守幽州、蓟州之地。” 奏疏呈上,成帝司马衍略感意外,对百官道:“大单于慕容皝,遣使纳贡,求我大晋册命其为燕王,江北部族,多是反贼,唯独慕容皝有此孝心,又送来三岁质子,可封王否?” 国舅庾冰出班奏道:“此事万万不可,自大晋立朝,非司马氏,不得封王。慕容皝崛起辽东,意图称雄,绝非真心降晋。” 老三庾怿奏道:“微臣附议,慕容氏远在辽东,日后谋反,鞭长莫及,自古大将军不封边,异姓者不封王,求封王号,不可准许。” 两位国舅接连反对,跪在丹陛下的使者鞠运,心中毫不慌张,鞠运露出一副镇定神情,起身问道:“敢为所言者,可是庾冰、庾怿二位国舅?” “正是老夫。”庾冰道。 鞠运道:“世人皆知,庾氏兄弟,擅政专权,陛下当严辞训斥,以安社稷。” “你放肆!”庾冰大怒。 鞠运道:“诸胡混战中原,唯有我主慕容皝,忠心大晋,献表称臣。国舅大人反到忠奸不分,若慕容氏不是忠臣,难道霸占长安、洛阳的羯人、匈奴是忠良?” “一派胡言,皇上不可听其怂恿。”庾冰万没想到,这鞠运言辞犀利,能言善辩。 鞠运又道:“国舅大人,朝之首辅,当政秉权,不能收复二京,一雪前耻,令天下人大失所望。如今慕容部称臣,愿效朝廷,反到乱加猜忌,即便慕容部造反,大晋又能奈何?” “你......”庾冰没想到这使者鞠运,口似悬河,舌如利刃,说的庾冰无言以对,国舅庾冰终究是辅弼重臣,一时丢了脸面。 庾氏兄弟反对封异姓王,但王允之拱手道:“今日朝议,联合燕主,相助大晋,有利于北伐,皇上万不可偏听国舅所言。” 侍中诸葛恢赶紧帮忙道:“礼器、王号,事关重大,惟器与名,不可轻许,还需三思。” 晋成帝司马衍点点头:“北伐中原,收复二京,朕之夙愿,此事容朕思量,择日再议。” 册封鲜卑人慕容皝为王的事,没有当堂答应,慕容部使者鞠运,只得带着三岁的质子慕容宇先回驿馆,再等消息。 ...... 庾冰退朝回府,心中不平,怒不可遏,三弟庾怿跟在身后,规劝道:“兄长息怒,王允之自恃才高,目中无人,当堂顶撞兄长,着实可恨。” 庾冰双手倒背,走进院子,说道:“老夫总领百官,树大招风,王允之疯言乱语,若不让他闭嘴,日后谁还能把庾家放在眼里?” 庾怿道:“邾城之战,王允之就曾参劾我庾家,依小弟之见,尽早除掉王允之,免得日后再胡言乱语。” 听了这番建议,庾冰两眼微闭,心中动狠,问道:“三弟之见,如何除掉王允之?” 庾怿道:“三十六计之中,有一计笑里藏刀,小弟愿用投毒献酒,除掉王允之。” “不可,”庾冰眼珠子转了转,说道:“三弟投毒,谋害朝廷命官,这个是殃及满门之罪,此事不妥。” “二哥放心,”庾怿道:“小弟最近得一秘方,乃是慢毒,即便当面服用,也不会当场暴亡,需时隔数日,毒性才渐渐发作。王允之怎知就是我庾家投毒?” “嗯...我姑且准了慕容部的奏请,扣下质子,你可小心行事。” 庾怿道:“小弟即将赴芜湖任职,送下毒酒,离京赴任,如金蝉脱壳。王允之中毒,查也难查。” 听了慢毒之说,庾冰这才点点头,说道:“此计甚毒,三弟谨慎从事。” ...... 王允之是东晋开国宰相王导之侄,与王羲之同辈齐名,在王氏一门之中,出身显赫,又颇有威望。在朝中为人刚正,一贯是直言不讳,对庾氏专权,也是心有不满。 对庾家人顶撞多了,也就引得庾冰、庾怿心怀忌恨,企图谋害王允之。单说这日,王允之正在家中翻阅竹简,管家匆匆来报:“启禀老爷,庾怿大人造访求见。” “庾怿?我与庾家人,素无往来,庾怿见我何事?” 管家道:“国舅庾怿说,登门求见大人,正是为了册封燕王之事。” “几位国舅,目光短浅,还有何商议的?” 王允之管家道:“大人若不见,我等该如何赶走庾怿?”王允之本不屑于一见,但再想想,又觉得都是同朝为官,也未拒绝,便命管家安排前厅相见。 来到前厅,只见屋中站立一人,年纪不到五十岁,一身灰色暗纹长袍,头系纶巾,腰扎束带,侧挂佩剑,正是庾怿。王允之作揖道:“庾大人驾到,蓬荜生辉,有失远迎。” “王大人客气,下官前来,正是为了前几日,册封燕王之事。” 二人相对,跪坐桌前,管家端上香茗,王允之咽了口茶,说道:“前日朝堂之上,下官与国舅争辩,实乃为朝廷大计,万望几位国舅海涵见谅。” “三国舅过奖了。” 庾怿道:“不瞒大人,家兄回府之后,深思熟虑,以为王大人的主张,高瞻远瞩,深谋远虑,理当认同。” 王允之不敢相信,几位国舅能改变主张,支持自己的见解,赶忙作揖道:“能得几位国舅认同,不胜荣幸。” “王大人放心,家兄庾冰已亲自拟奏,奏请朝廷,授予慕容皝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册封燕王,并扣留质子慕容宇” “国舅深明大义,朝廷幸甚,请受允之一拜。”王允之说着,站起身来,躬身便拜。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庾怿赶忙扶起王允之。 庾怿对着门外,挥手招呼一下,只见两个下人,抬进几坛美酒。王允之心中一惊,多大的事,还带着礼物上门。 庾怿道:“这几坛佳酿,乃淮南米酒,下官一点心意,特赠王大人,以表离别之情。” 王允之一愣,问道:“为何是离别之情,难道三国舅要辞别远行?” “不瞒王大人,下官出镇芜湖,监宣城等四郡军事,军务缠身,只得离京赴任。” 庾怿早就盘算好了,新官上任,投毒走人,到时毒死王允之,死无对证。 说了一番离别之词,庾怿便告辞离去。王允之正要回房,管家一旁言道:“大人,此事蹊跷呀。” “何以见得?” 管家道:“世人皆知,庾氏几位国舅,在官场素来跋扈,如此谦恭,还送美酒,莫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24:传密信叔侄相残,遭毒酒恶有恶报 听了这话,王允之不觉背后一凉,心中暗想,庾氏国舅,独霸朝纲,几时有过向别人低头的时候,心中大感疑惑,也看不上两坛米酒,并未多加理睬。 过了多日,那两坛有慢毒的密封米酒,依旧放在廊下,王允之左思右想,还是觉的蹊跷。思量许久,再看看那几坛酒水,叮嘱管家道:“打开一坛米酒,拿去喂狗,看看这酒能喝与否?” “小的遵命。”这淮南米酒,轻微酒香,伴着几许甜味,那家犬闻香,伸着舌头,舔食米酒,看着那只狗,食用米酒,也照常如往,无何反应。 王允之这才把悬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放归原位,又回房去翻竹简。 阅读竹简已是两个时辰,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只见管家二眉紧锁,两眼溜圆,作揖道:“老爷,大事不好,那看门狗,口中溢血,中毒而亡。” “啊?”王允之赶忙起身,扔下竹简,说道:“快带我去看。” 来到院子中,看那守门狗,已经倒地残喘,咳血而亡。王允之道:“果不出所料,庾怿用心险恶。” “投毒谋杀朝廷命官,此事非同小可,老爷需奏明陛下。” “嗯......”王允之道:“今晚我亲拟一章,明日奏明天子,看他庾家如之奈何?” ...... 到了次日,王允之匆匆来到宫中,宝光阁内,成帝司马衍与二弟司马岳,正拿着几卷书简,谈论古文。见是王允之求见,成帝道:“今日不朝,爱卿入宫,有何奏疏?” 王允之道:“臣有一本,参劾国舅庾怿,进献毒酒,谋害朝廷命官,被微臣识破,恳请陛下严查国舅。” “此话当真?” 王允之道:“毒酒被家中养犬食用,两个时辰犬儿毙命,想必是投了慢毒。” “那毒酒现在何处?” “共有两坛,皆在微臣府上。” “大舅前番兵败,三舅又谋害命官,简直目无王法!贵为国舅,为所欲为,把庾怿传来,朕要当场问罪!” 吴王岳道:“皇兄,庾怿刚刚赴任芜湖,监管宣城等四郡军事,不在京师。” 成帝司马衍气得在丹陛上来回,踱了几步,又道:“此事着实可恶,朕命吴王,会同御史,清查此事,哪怕拔出萝卜带出泥,朕也绝不姑息。” “臣弟遵旨。”话音未落,怒气难消的成帝司马衍,只觉胸口剧痛,身子瘫软,倒在地上,众人赶忙搀扶。吴王岳道:“陛下沉病又犯,不可再为国舅之事,忧愤过度。” 司马衍道:“朕忍忍便是,二弟速去查案,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 回到王府,吴王司马岳跪坐饭桌前,心中反复,难以下咽。对面而坐的褚蒜子看出心思,便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茶不思饭不带,这心里揣了什么事?” 吴王岳道:“到有一件事,本王不知该如何下手?” “说的像杀谁一般,何事难以下手?” “三国舅庾怿,跋扈惯了,又惹下大事。” 一听是国舅,褚蒜子问道:“国舅一家好端端的,又出什么事?” “谋害朝廷命官。”司马岳便把庾怿酒中投毒,谋害王允之的事,细细说了一通。 听了这场祸事,褚蒜子沉默良久,才开口问道:“若庾怿投毒,其罪查实,该当何罪?” 司马岳道:“庾、王两家皆是大晋望族,一旦查实,两大门庭将难以并存,不共戴天,庾家必将株连九族。” “这......”司马岳把筷子往桌案上一撂,说道:“一家独大,危急皇权,庾、王两家不能倒,此事还需慎重,明日入宫,本王再与陛下商议。” 褚蒜子心中也倍加忐忑,担心庾家东窗事发,给自己再惹来麻烦,一夜未眠。真可谓: 人生起伏皆波澜,成败难料多靠天。 福祸皆归世间苦,风霜常打舍中弦。 这王府之中,有两帮府官,一帮是王府官员,专司吴王的家事,另一帮官员是司徒从官,因为司马岳兼任大司徒,所以有若干官员处理司徒政事。 司徒长史庾希跟着丫鬟春分来到院子里,褚蒜子挥了一下,春分等侍奉丫鬟,各自离去。褚蒜子道:“我请庾长史来,并非赏花,而另有要事。” “不知有何要事,请王妃示下。” “三国舅庾怿投毒害人,被王允之告发,参劾到天子那里。” “啊?”庾希大惊:“三叔竟敢如此?” 褚蒜子道:“皇上交由吴王严查此事,趁着三舅远在芜湖,尽快告知令尊,设法保全。” “不知吴王打算如何盘查?” “吴王如何盘查,我怎能知?但是庾怿的毒酒,还在王允之手上,捉贼捉赃,三国舅这次是凶多吉少。” “多谢王妃提醒,下官这就回府。” “慢着,”褚蒜子叮嘱道:“毒害朝廷命官,罪大于天,株连九族,稍有不慎,祸及满门,此事务必扯落干净。”庾希心领神会,领命而去。 ...... 庾希得了褚蒜子的口风,立刻快马回府,到了庾府,飞步入院,正在廊下闲散的庾冰看了,便说道:“我儿乃朝廷命官,如此慌乱,有失官风。” “父亲,朝廷出了大事,咱庾家麻烦大了。” “出了什么事?” 庾希这才把庾怿投毒谋害王允之的事一一道来,庾冰听后,大惊失色,他自己心中有数,投毒之时,是庾冰亲自默许,万没想到人没毒死,事情败露,传到皇上耳中。 当着儿子的面,又不能自己承认,庾冰道:“酒中投毒,谋害朝廷命官,乃是株连九族之罪,三弟凶多吉少啊。” “王妃叮嘱,稍有不慎,祸及满门,此事关系我庾家一门荣辱。”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庾冰想到株连九族,忍不住一阵心痛,捂着胸口咳了几声。 庾希赶忙帮着捶背,眼中一丝锐光,劝说道:“事出紧急,万不得已,孩儿以为,不用万难之策,难以挽救庾家。” “万难之策?”庾冰诧异道:“什么万难之策?” “只要三叔灭口,朝廷便死无对证。” “你...你这逆子想谋害你三叔?” “父亲,当断不断,日后必乱,三叔不可留,抄家问斩,祸及满门。” 庾冰只觉胸口剧痛,便捂着胸口,坐了下来,庾希劝道:“父亲曾教我,若毒蛇啮齿,则壮士断腕,如今三叔闯下大祸,父亲岂能让其殃及满门?” “庾家一世显贵,荣及满门,一时大意,竟到了这般地步。”庾冰隐忍心口剧痛,叮嘱道:“我假寄一封书信,召你三叔回京,你在沿途准备,设法将庾怿杀死,做自尽假象。” “父亲放心,定让三叔畏罪自尽,不露马脚。” 此时三国舅庾怿已到芜湖,都督监宣城等四郡军事,府衙在芜湖,距离京师建康不算太远,得了二哥庾冰书信,庾怿便赶回京师。乘船北上,赶至采石之时,靠岸歇息。 到了当地的官驿,选间厢房住了下来,驿站小二来报:“启禀庾都督,有位官差求见。” “请厢房来见。”那小二出去传话,只见进来一人,庾怿一看,一身差役装扮。 竟是自己侄儿庾希庾始彦,庾怿倍感意外,便问道:“始彦不在京师,怎在此处?” “小侄也是奉命差使,出京办差。方才见一身影,便知是三叔路过。” “今日正好,你我叔侄,在此歇脚,不如对饮两杯。” “小侄正有此意。”叔侄二人,驿站点了酒菜,对坐畅饮,觥筹交错,无话不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看着三叔庾怿略有几分醉意,庾希问道:“方才听说三叔说,得了两封书信,召你回京,除了家父,还有何人?” 庾怿道:“除了二哥,还有陛下召回的手谕。” “陛下召你回京,是为何事?” “始彦若想打听,三叔解个急,便告知于你。” 庾怿离开酒桌,转往茅厕,趁庾怿方便之时,庾希从怀中拿出早已备好的毒药,往三叔盏中投了毒药。一趟厕所回来,二人又斟满酒水,庾怿浑然不知,一口饮下。 接着前面话题说道:“三叔惹了个乱子,只恐惊动了天下。” “啊?”庾怿一惊,问道:“难道王允之果真未死?” “何止未死,参劾一本,要置庾家于死地。” 庾怿道:“二哥召我回京,必为此事。” “三叔之罪,足可株连九族,若是泛泛招供,岂不牵连我庾氏一门?” “始彦之见,三叔该如何是好?” “自裁而亡,灭口为净,到时拿不到口供,就牵连不了满门。” “你这逆子,怎可......”庾怿话未说完,只觉腹中剧痛,此时才悟到,自己酒中被人投毒。“你...你...”庾怿口溢鲜血,栽倒厢房。庾希伸出二指一试,三叔庾怿已无气息,收拾一番厢房,从怀中掏出一纸书信,放在桌上,上面留有绝命诗一首: 有负洪恩宠,无颜返江东。 自裁采石下,当此舍生终。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25:逢病危兄终弟及,志统一国舅北伐 投毒一案,未等吴王查实,庾怿死在驿馆,庾怿投毒其中原委,因庾怿已死,无从查实。皆传庾怿畏罪自杀,没了口供,死无对证,这才使庾家众人躲过一劫。 庾家人虽丢车保帅,逃过一劫,但是弄得世人皆知,明知真相的成帝司马衍,却对几位国舅无从下手,无可奈何,日子一长,有怒难出,憋出了恶疾,久久难愈。 一阵脚步声急促,划破了宫廷平静的气氛,国舅庾冰、中书令何充、侍中诸葛恢、大将军庾条、庾翼,一起入宫,赶往宝光阁候驾。 司马衍病卧在床榻,看着几个跪地的大臣,司马衍道:“朕大病难愈,自感大限已到,奈何膝下一子,尚在幼年,周贵人近来又有身孕,众卿家以为,谁可为皇嗣。” 丞相何充道:“微臣以为,只有父死子继,应立琅琊王司马丕为储君。” 国舅庾冰道:“微臣以为,琅琊王不到两岁,幼童难理政事,怎可托付天下?应按兄终弟及之制,请吴王司马岳即位。” 何充道:“父死子继,天经地义,兄终弟及,只可在无子嗣之时,方可使用。” “那两岁幼童,如何听政?”庾冰问道。 “请琅琊王生母,周贵人临朝听政。” 庾冰摇了摇头说道:“我乃国舅,对皇室宗亲,可比丞相知道的更多。” “国舅既然知晓,就请说与众人。” “周贵人出身寒微,又怀身孕,读书不多,大皇子年幼,少不更事,谁来听政?” 毕竟周贵人当年是以“凤臀”入宫,与才学无关,出身寒微又不识多少字,自然不能听政。晋成帝道:“既然诸子年幼,后患居多,明日命吴王进见,再议储君。” 一番讨论无果,但是晋成帝打算召见吴王,就意味着极有可能兄终弟及。 回到庾府,正在府上等待消息的庾希一看父亲满腹心事,和两个叔父返回府中,赶忙迎了上来。“父亲,四叔、五叔,快快屋里请。”庾冰端坐正位,庾条、庾翼分列两边,长子庾希为三人端上茶点,庾希问道:“今日讨论储君,情形如何?” “何充、诸葛恢二人,力主父死子继,拥戴琅琊王司马丕登基,可司马丕只有两岁,岂能担当大任?” 长子庾希道:“孩儿觉得,琅琊王虽年幼,朝廷大事必仰仗百官,父亲和二位叔叔必可总管朝政。” 庾冰摇了摇头,说道:“我儿糊涂,皇上年幼,未必就是好事,百官之中,各怀鬼胎,琅琊王的母亲周贵人,有出身寒微,不知诗书,她娘俩早晚被人算计。咱庾家也要从血亲变成表亲。” “不让皇子继位,父亲难道要兄终弟及。” “不错,”庾冰道:“我和你四叔、五叔商议过此事,只要吴王司马岳即位,我等三人依然是皇上的舅舅,只要有外戚这层身份,庾家仍是江东第一大户。” “父亲果然高明。” “我儿记住,从西汉,到东汉,哪朝不是外戚当权,娘亲舅大,无论当什么大臣,都不如做外戚。” “父亲果然深谋远虑,孩儿钦佩不已。” 庾冰道:“我儿要知道,王家、桓家、谢家多有贤能之辈,像那谢安、桓豁都是难得的上中品才子,唯有我庾氏一门,靠着外戚之尊,成为江东第一大户,谁不敬仰?这正是为父一心栽培你的原因。” 庾希作揖道:“孩儿铭记于心,定会光耀门楣,显赫家业。”一番商议,庾氏几位国舅铁定了要拥戴吴王司马岳继承皇位。这才引出: 皇权更迭难愈疾,久病成患示幽冥。勋贵谁心系天下,忠良哪户保安宁。 当朝凶运无祥照,连日暗云危帝星。深廷不知分福祸,唯求太监报阴晴。 到了次日,吴王司马岳奉旨入宫,司马岳一路上心绪难平,谨小慎微,诚惶诚恐,这几日皇帝病危的消息,接二连三,司马岳心中是忐忑不安。 进了宫巷,司马岳问道小太监:“今日陛下唤我何事,小公公可知?” “小奴不知。” 司马岳从衣袖中掏出一个银锭,再给小太监,又问道:“那陛下养病多日,近况如何?” 小太监道:“小奴只知,连日阴雨,天是不太好。” “哦.....”一句话寓意极深,步入显阳殿,拜见晋成帝。 只见寝殿内,国舅庾冰、尚书令何充、侍中诸葛恢等人都在一旁,天子弥留之际,传承皇位,事关重大。司马岳战战兢兢,跪倒叩拜,只听成帝司马衍道:“二弟...二弟近前来。” 司马岳微微抬起头,望着病入膏肓的司马衍,跪着挪动到病榻前,扑在榻边,兄弟二人伸手相牵。看着最为信赖的胞弟,成帝道:“当世天下,战乱多变,皇子年幼,难当大任,欲传位二弟,早成大统。” 司马岳赶忙跪倒叩首:“臣弟虽有统一之志,但无心继位,岂敢窥探皇位?” “二弟,江山社稷,乃天降大任,非孩童所能担当,奈何大晋偏安,中原未收,二京未复,朕深思远虑,堪当之人,唯有二弟。” 吴王岳道:“可臣弟之才,与皇兄相比,望尘莫及,只恐枉有皇位,而难以胜任。” “二弟不可再做推辞,朕已传旨,国舅庾冰、尚书令何充、侍中诸葛恢,一起辅政,相助二弟,共理政事,早复中原。” 司马岳一看成帝旨意传位,自己不好意思白捡这么大便宜,便伏地作揖道:“臣弟奉旨领命,继承大统,在此向皇兄立誓,长侄司马丕仍为正朔储君,当袭爵琅琊王,待臣弟之后,继承大统,还位正嗣。” 吴王当场发誓,继续让成帝的长子司马丕做储君,东晋的琅琊王便是储君之位。成帝听了这话,欣然的笑了笑,心事托付已毕,只觉愈加气短,不省人事。 东晋咸康八年,公元342年七月,东晋第三位皇帝司马衍,在西堂驾崩,享年二十二岁,谥号成皇帝,葬于兴平陵。这便是: 士人散淡清无为,战火偏南少北归。久盼雄心酬壮志,苦营半壁满寒薇。 废除皇后纷飞去,国舅当权多是非。苦闷何尝凡间有,帝王无助落残晖。 大丧之后,司马岳以兄终弟及,正式即位,史称晋康帝,随即矫诏褚蒜子晋封皇后,改年号建元元年。这一年,可谓双喜临门,深居宫中的褚蒜子得了喜脉,怀上了皇子,不久生下一子,取名司马聃。 各州郡官员,纷纷入京,朝贺新君登基,晋康帝司马岳一身龙纹衮服,带头冕冠,前后垂着十二旒,煞是威严。 褚蒜子看了,不禁言道:“皇上威仪,重辟古今,今日四方朝贺,必能震服百官。” “朕久怀大志,唯有一愿,便是收复中原,一统天下。” “依臣妾之见,燕王慕容皝在东,大晋雄兵在南,同时发兵,先取洛阳,再入关西,何愁不胜?” “皇后所言极是,如此一来,必能得胜。” 晋康帝与褚皇后一起登上太极殿,受百官朝贺。大礼已毕,晋康帝道:“自中原沦丧,朝廷偏居一隅,四海未得一统,登基之日,忧心中原,为求一统,朕决议兴兵北伐。” 百官一听,相觑对视,不发一言,唯有丞相何充手持朝板奏道:“臣启陛下,历次北伐,多无功而返。皆因将帅失策,若是北伐应先选良才,再议出兵。” 又见辅国将军桓温奏道:“臣以为,大晋迁都建康,偏安已久,北伐大计,乃列位先帝遗愿,臣斗胆请命,出兵北伐。” 北伐是用兵大事,关乎兵权,一看桓温主动请命,百官之首的庾冰有些按捺不住,国舅庾冰端朝板道:“老臣以为,收复中原,此时正是时候,可命庾翼为大都督,起兵北伐。” 晋康帝司马岳即位之后,朝思暮想,一心用兵,早复中原,庾翼相比桓温,资历更高,国舅庾冰的奏言,正合心意。晋康帝道:“今岁北伐,正逢其时,朕命国舅庾冰为车骑将军,总领募兵、钱粮、辎重,联合辽东燕王慕容皝,筹备开战;五舅庾翼为征西大将军,都督江东诸路人马,准备北伐。” 丞相何充道:“微臣之见,上次北伐失利,皆因几位国舅用兵不当,不如另择人选。” 尚书令诸葛恢也道:“丞相所奏,言之有理,陛下三思。” 只见国舅庾冰反驳道:“上次北伐失利,我庾家深以为耻,正要借此番北伐,一雪前耻,有何不可?” 几个辅政大臣,唯有国舅合晋康帝心思,晋康帝道:“朕意已决,此番就由二位国舅挂帅,起兵北伐,不必再议。”朝臣看着晋康帝北伐心意已决,又有二国舅庾冰、五国舅庾翼亲自挂帅,百官即便有人反对,也仍要尊崇庾氏一门。 一群朝臣退朝,走出太极殿,丞相何充与国舅庾冰同行,两人边走边聊,何充道:“皇帝北伐心切,桓温才干,足以委任,国舅何必非要亲自挂帅?” 庾冰道:“我五弟庾翼,勇武过人,可胜桓温,老夫也就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了。” 何充道:“国舅更应唯贤是举,怎好总是任人唯亲?” 庾冰笑了笑说道:“北伐大事,帅位人选,唯贤也好,唯亲也罢。排资论辈,也应是庾家人,还轮不到他桓温。” 丞相何充知道庾氏几位国舅按着兵权不肯交出,只是笑了笑说道:“国舅更应知人善用,北伐是双刃剑,不成功便是祸呀。” 庾冰冷笑着点点头,道:“多谢丞相提醒。”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26:戴开诈降伤庾翼,伟长力举千斤门 东晋建元元年、公元343年七月,晋军纷纷集结,会合江北大营,起兵北上。 北伐中原,有两个方向,一个方向是江东,由扬州北上;另一方向是荆襄,由武昌出兵,攻打汝南。庾翼官居征西将军、荆州刺史,从武昌出兵,剑指汝南。 各路兵马汇集,渡淮战船列队河岸,诸路人马列阵校军场,五万大军,整装待发,又分为六营,依次是:第一营镇西将军谢尚、第二营右卫将军庾希、第三营荆州副将司马勋、第四营建威将军荀羡、第五营裨将军蔡裔,第六营武威将军魏憬。 庾翼登上点将台,众将跟随左右。庾翼张望各营,士气高涨,颇为得意。庾翼问道:“皇恩浩荡,降旨北伐,中原腹地,水路繁多,诸位将军之意,先取何处?” 侄儿庾希是文官出身,最具才气,建言道:“舟师北上,颖水航道,最为适宜,当由颖水北上,先取汝南,继而北上洛阳,可谓捷径。” 谢尚也道:“晋军在江南操练,以水师见长,赵国兵马不习水战,若沿颖水而上,可避开赵兵埋伏。” “好,”庾翼道:“就依二位将军所言,传某帅令,命司马勋为先锋,点起三千人马,乘船先行。” “末将领命!”司马勋道。 五万晋军,依次登船,由淮河渡水,沿颖水而上,直奔中原南部重镇汝南...... 后赵自立国以来,针对东晋北伐,也是在荆襄、江东两个方向,部兵守卫。汝南乃淮北重镇,中原的南面门户,防备荆襄之兵的赵军,驻扎在丹水大营。 几匹快马飞奔,来到丹水大营,来者是汝南太守戴开,戴开翻身下马,直奔中军大帐。 大帐之内端坐一员大将,头戴盘牛角铁盔,身罩铁叶连片甲,虎皮战裙,足蹬马靴,腰悬圆月弯刀;身长八尺有四,年纪二十多岁,金发黄眉,两眼深邃,一副蓝眼珠,如碧空蓝天,高鼻梁,薄嘴唇,面膛白皙,颔下无须,这位羯族王子,血统混杂,也不知遗传了哪辈人的长相,生来一副西域洋人貌。此人便是后赵天王石虎之子汝阴王石琨。 戴开来到中军帐,作揖拜见。汝阴王石琨道:“戴太守免礼,从汝南而来,有何要事?” “启禀汝阴王,今岁七月,晋军五万水师,由颖水北上,直奔汝南,请汝阴王即刻发兵,驰援汝南。”戴开道。 “既然晋军在颖水,本王这就发兵。” 一旁有位副将名叫李罴,李罴道:“汝阴王不可去颖水迎战。” “为何不可?” “晋军坐拥水师,擅长水战,我等多是北方人士,其中更有羯兵,不习水性,难以取胜。”李罴道。 “言之有理,”石琨听了点点头,问道:“既不可颖水迎敌,更不可纵敌深入,有何良策,可破晋军?” 李罴道:“听说汝南西门,有扇千斤落地门,可命戴太守诈降,由西门迎降,待庾翼入城,落下千斤铁门,城内擒敌先擒王,城外伏兵出击,可破晋军。” 石琨问道:“汝南西门,果真有千斤落闸门?” “却有此门。”戴开道。 “如此甚好,”石琨道:“就依李罴之计,请太守即刻返回,诈降晋军。本王亲自率兵,埋伏西门外树林中,待诈降得手,伏击晋军。” 三人商议定了诈降之计,太守戴开即刻返回,将把守汝南的三千守兵,集结西门,设下百般埋伏,准备用诈降之策,伏击晋军。 ...... 过了两日,大都督庾翼统率五万大军,浩浩荡荡来到汝南城下,北伐大军一路北上,无人敢挡。来到汝南,也不例外,只见城门大开,城墙垛口只有少数旗手,太守戴开,只率几十个随从,迎到城门口。 庾翼打量一番,问到左右:“汝南重镇,守军不战,大开城门,难道献城投降?” 侄儿庾希言道:“五叔慎重,虚实难辨,不可全入城中,司马勋、荀羡二将骁勇,可命二人,护卫左右入城受降。” 庾翼道:“本督与荀羡、司马勋二将入城,其余人等压住阵脚,不可妄动。” 众人领命,司马勋、荀羡率一队人马直奔城门,在城门口等候的太守戴开,翻身下马,伏地叩首道:“汝南太守戴开,开门献降,恭迎大都督。” 庾翼道:“既然倾心归顺,请太守前面带路。” “大都督请。”戴开翻身上马,前面开路,领着庾翼、司马勋、荀羡等人一起入城。原本城池献降,城中富绅名士,僧道两家,沿街百姓,都会夹道相迎,犒劳王师。 可是这日受降,过了城门洞,街市空无一人,街巷映入眼帘,街市静的出奇,好似若无其事一般。气氛不同往常,庾翼问道:“偌大的汝南城,街市之上,为何空无一人?” 戴开回头言道:“得知五国舅到此,下官已命人净水泼街,百姓回避,恭迎国舅入城。” 走在偏后的司马勋猛然听得脑后传来一阵金属声,“哐啷啷啷...”司马勋猛然回头,只见内城墙上竟有一道铁闸落地门,渐渐落下。这护卫庾翼的兵士还在陆续往里走,司马勋赶忙调转马头,大喝道:“不好,落地门危矣!” 司马勋催马冲向落下的铁门,这时惊动了走在前面的庾翼,也驻足回望,只见司马勋双臂横起三尖两刃刀,托过头顶,立马门下,撑住千斤铁门。 庾翼大惊,回头正要呵斥太守戴开,只闻城门内,杀声大噪,伏兵四起,前面的戴开拔剑大喝道:“庾翼中计,格杀勿论!” 顿时进了城的晋军大乱,四处涌出的伏兵,纷纷杀来,后赵与东晋兵士在城门洞厮杀起来,乱战一片。庾翼大怒:“戴开贼子,吃我一刀!”九环大刀刚刚举起,“嗖”的一声,一支伏兵射出的暗箭,正中庾翼后心窝。 “荀羡在此,都督先撤。”只见一员武将,年纪二十冒头,身长八尺,眉如龙云,眼如虎目,鼻正口方,面如冷屏,颔下无须,头戴闹天麒麟盔,身着亮银护心甲,大红战裙,足蹬马靴,掌中一口泼风刀,胯下一匹战马,名曰花斑豹。此人正是建威将军荀羡,字令则,有个响当当的绰号人称“活赵云”。 荀羡催马挡过中箭的庾翼,将围攻上来的两个副将,左右挑杀,使得赵兵不得近前。太守戴开喝道:“谁可再上?” “陈陀在此!”只见牙将陈陀,挥舞一口宣花斧,直劈荀羡而来,荀羡反挑一刀,顿时打飞宣花斧,把陈陀直刺马下。 一看荀羡骁勇,戴开不敢往前凑,喝令麾下将士围攻晋军,使得庾翼、荀羡被困城中,幸好司马勋力拔千斤,挡住铁闸门,后面的晋军兵士纷纷逃出城门洞。 荀羡又连诛城中将佐数人,且战且退,眼看也要逃出铁闸门,摘弓拔箭,躺倒马背回射一箭,把挥剑指挥的太守戴开一箭射落马下。 众人逃出铁闸门,城外也随之大乱起来,只见北面一阵沙尘荡起,后赵汝阴王石琨、副将李罴率兵杀来。城内伏击,城外再战,两军混做一团,马颈相交,难解难分,真见得: 尘起云飞过眼兵,银光利剑鼓擂鸣。撩沙走卒杀声骇,扬戟挥刀片甲横。 遥望重收二京愿,久存匡复北疆情。折锋摧朽晋人勇,亮刃拉枯战马征。 汝阴王石琨一口龙纹砍山刀,连砍晋军几名副将,势不可挡,偏逢荀羡杀来,二人遭遇,大战七八回合,被荀羡一刀撩了手臂。 胳膊上顿时血流不止,石琨一看自己不是对手,赶忙调转马头脱离战阵,荀羡紧追其后,赵将李罴一看汝阴王受伤,赶忙飞马阻截荀羡,掩护石琨脱身。 石琨受伤,后赵人马败退而去。谢尚、庾希、荀羡、司马勋等人这才重整战阵,发兵攻城,轻而易举夺取了汝南。虽然攻占汝南得手,但大都督庾翼却背上中箭,趴卧在病榻。 众将围在床边,庾翼问道:“赵兵大败,退往何处?” 庾希道:“探马来报,石琨、李罴已兵退丹水。” “传令下去,修整两日,两日后开拔,直取丹水。”庾翼道。 “叔父中箭,背伤未愈,不可急于出兵。”庾希道。 “身为将帅,刀伤箭疮,家常便饭,岂可因此耽误发兵?此番若平定丹水,便可直上洛阳,兵贵神速,不可迟疑,两日之后,务必出兵。” 攻陷汝南,后赵兵马退守丹水,晋军就地驻扎。休整两日,大都督庾翼觉得箭伤有所愈合,便再度顶盔挂甲,上马出征,统帅五万大军,向丹水进发。 赵军扎营丹水东岸,中军帐内,伤了胳膊的石琨,手臂包扎,心中沮丧。副将李罴陪坐一旁,也正愁无计可施,一个牙将来报:“启禀汝阴王,当地县令,奉上美酒劳军。” “传那县令来见。” 牙将出去传话。只见当地冯县令,快步进来,作揖行礼,石琨瞥了一眼,说道:“本王初战不利,退守至此,军心失落,沮丧无措,有劳县令犒劳。” 冯县令道:“汝阴王驾临,贫县无厚礼馈赠,特备好酒四百坛,火油五百坛,孝敬王驾,犒劳将士。” 一听有好酒犒劳,石琨问道:“不知此酒如何?”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27:丹水纵火阻晋军,败报传宫惊天子 石琨是羯族将领,羯人最爱烈酒,一听酒水这般绝妙,陡然坐起,说道:“满上一盏,本王尝尝。” 冯县令斟满一碗酒,石琨喝下,长吁一口气,说道:“此酒如此凌冽,就分与将士,饮酒壮胆,交战时一绝雌雄。” 副将李罴老远就闻见刺鼻酒香,说道:“此酒甚烈,不胜其量”说着把酒泼向烤肉的火堆,顿时酒水助燃。顿时,李罴惊讶,想到还有五百坛火油,他说道:“何不借油焚敌。” “如何借油焚敌?” 李罴道:“赵军隔河相对,羯人水性不好,不可下水。先诱晋军渡河,火油与水不融,不如将油倒入丹水,火弩射之,以流火攻之。” “嗯......”石琨点点头:“李将军所言,甚合我意,冯县令劳军火油,悉数收下。”石琨又命李罴埋伏上游纵火,迎战晋军。 到了次日,大都督庾翼率兵赶至丹水,见浅滩之处,两军相遇,只见丹水对岸,石琨立马阵前,隔河喊道:“庾翼贼子,可敢过河否?” 庾希在大都督庾翼身侧,劝道:“五叔不可轻易渡河,赵兵列阵彼岸,必半渡而击之。” “言之有理。”庾翼点点头,又对对岸的赵兵喊道:“雕虫小技,我岂能不识?莫非想半渡而击之?” 石琨道:“本王今日与你君子战,退后十里,让出岸边如何?” 庾翼回道:“若真如此,我便与你决战!” 石琨露出一丝诡笑,对着身后一挥手,大军纷纷后撤,等着退到十里之时。谨慎的庾翼这才相信,传令道:“命司马勋、荀羡为前部,先渡丹水。” “得令!”司马勋、荀羡二将带兵渡河,早在上游埋伏的赵将李罴,远远望见晋军纷纷下水,便命人将五百坛火油倒入河中。 最后一坛火油倒完,这处河道水浅,水流不大,乍一倒入五百坛油,油在水面漂浮,难以稀释,几个弓弩手,点燃火矢,射入水中,水面上骤然火起,宛若一条火蛇,沿着河流而下,把已淌入水中的晋军,顿时淹没火海。 霎时间,火油爆燃,火势熊熊,整条火蛇蜿蜒丹水,成流淌火从上游漂来。岸边庾翼、庾希叔侄不知缘故,大惊失色,惶恐万分。 蹚在水中的将士,如浴火焚身,挣扎大乱。庾翼只得大喊道:“快,快鸣金收兵。” 河中的晋军士兵纷纷回撤,岸边乱做一团,趁着晋军慌乱,李罴率兵已在上游渡河,突然上游战鼓雷动,李罴挥兵趁乱杀来。 “不好,赵兵杀来了!”也不知谁大喊一声,大都督庾翼定睛一看,顿时血灌瞳仁,怒火中烧,这一着急,只觉背后箭疮崩裂,后心窝剧痛,一口鲜血涌出,伏在马背,动弹不得。 谢尚一看情势不妙,大喊道:“速速撤兵,速速撤兵!” 庾希一把牵过庾翼的马丝缰,众人护送庾翼,纷纷撤走,但身后李罴紧追不舍,把紧随后队的步兵,杀的人仰马翻。 后队人马正是司马勋、荀羡二营,荀羡一时难以脱身,身陷重围,与赵兵厮杀起来。 司马勋回望赵兵追来,心中大怒,对本部人马喊道:“与其被人追杀,不如决一死战,随我来!” 司马勋调转马头,挥舞三尖两刃刀大喊:“令则勿慌,伟长在此。” 荀羡为赵兵围住,不得脱身,来战司马勋的正是李罴,二人不容分说,挥刀来战,四五会合,司马勋一刀将李罴砍落马下。 赵兵见大将被诛,这才军心大乱,黯然撤走,使得晋军人马得以脱身,暂返汝南大营。 ...... 一场恶战,大都督庾翼背伤复发,退回汝南大营,庾翼趴窝在病榻上,额角生汗,浑身无力,众将围在一旁,眉头紧锁。 庾翼道:“出师未捷,惨败至此,诸公有何高见?” 司马勋道:“末将斩杀李罴,胜败参半,赵军也不过如此,愿再领一支兵马,为大都督报一箭之仇。” “伟长不可冲动,羯人入主中原,并非一味蛮杀,奇计袭击,不逊我等。”庾翼道。 侄儿庾希道:“眼下之计,久驻汝南,必会引来反攻,不如先退兵荆州,待叔父箭伤痊愈,再图北上。” “唉......”庾翼苦叹一口气,说道:“戎马半生,反遭此败,我又有何面目,去见江东父老?” 谢尚道:“虽折了些兵马,但四万大军尚在,汝南也有百姓归附,待到来年,再战不迟。” “我庾氏一门,世受皇恩,如此窝囊,令我何颜于世?”庾翼怒急而泣,伏榻伤心,万般无奈,只得退兵,建元年间的这次北伐,就此而终,草草守场,真可谓: 北征未捷至秋旬,几闻铁蹄饮虏尘。 未见晋旌重舒展,又丧多少壮夫身? 这日晴空无云,微风阵阵,宫中花园里有处廊亭,唤做烟雨亭。晋康帝司马岳幼年在宫廷之时,便在此放风筝。 后来长大封王,离开宫廷,住入王府,再也没回过烟雨亭。如今继承大统,又有了儿子司马聃,闲来无事,便带着皇后褚蒜子,一起在烟雨亭放风筝。 晋康帝拽着风筝轴线,享受着风筝之乐。一旁抱着孩子的褚蒜子,不住逗着未满一岁的皇子司马聃。 风筝飘在空中,见风力适宜,晋康帝把轴线交于小太监,便坐到皇后身边,张望着半空。褚蒜子问道:“陛下自登基伊始,传旨备战,起兵北伐,也不知五国舅战况如何?” “满朝大臣尚未催问,皇后因何反到焦急了?” “五国舅庾翼已奉旨渡江,但是迟迟不闻动静,臣妾只是盼着早日收复中原,实现陛下统一大业。”褚蒜子道。 “赵军多是羯兵,羯人骁勇善战,晋军屡屡败北,朕整晚难眠,心存忧虑。” 夫妻二人正在说话间,丞相何充、尚书令诸葛恢匆匆来到殿前求见。召进二人,司马岳问道:“二位卿家,何事惊慌?” 何充道:“大将军庾翼出兵丹水,被赵将李罴伏击,背部中箭,重伤而败。” “啊?”司马岳大惊,得知败讯,只见晋康帝整个人浑身颤抖,风筝轴线也从手中脱落,两眼发直,褚蒜子一看大惊,赶忙呼道:“想必是陛下惊悸犯了,快请太医。” 褚蒜子赶忙把孩子交给丫鬟春分,去掐皇上仁中,何充、诸葛恢两个老臣也惊的一身冷汗,帮忙搀扶招呼。 太医一番用药,司马岳好歹稳定下来,醒来之后,只见床边坐着皇后褚蒜子,床前却跪着国舅庾冰。司马岳问道:“五舅出师不利,朕已知道,二舅为何长跪不起?” 庾冰道:“庾氏一门,屡次北伐,皆遭失利,臣庾冰特来请罪。” “听说五舅背后中箭,朕不怪罪,不知箭伤可曾愈合?” “庾翼箭伤复发,久治不愈,恐不能救矣。”说着话庾冰老泪纵横,潸然泪下。 “唉.....”康帝长叹一口气,说道:“五舅将帅良才,却逢天公不济,遭此噩运,令人惋惜。” 褚蒜子坐在一旁说:“舅舅快坐下说话,这偌大晋国,对这五胡,为何就屡屡不胜?” 庾冰道:“朝中无大将,全赖庾氏一门,孤军奋战,微臣举荐庾翼二子,接管荆州兵事,子承父业,重振旗鼓,来年再战。” “朕知道了,二舅先退下吧。” 二国舅庾冰告退离去,褚蒜子想起庾翼的两个儿子,长子名叫庾方之、次子名叫庾爰之,两个人刚刚二十岁的年纪。皇帝年轻那是天命,但是掌管荆州的大吏,这般年轻,着实让人不能放心。 褚蒜子道:“庾方之、庾爰之弱冠之年,尚未出仕,便主管荆州,这么大的事,陛下还需斟酌。” 躺在病榻上晋康帝道:“朝中大臣,皆为士族门庭,无时无刻,争权掌兵,谁镇荆州,事关重大,朕还需慎重。”东晋朝廷是士族天下,即便天子也要仰仗士族大户,庾氏一门独掌天下,让皇后褚蒜子也领教了,即便屡打败仗,也难压士族权势。 ...... 晋康帝司马岳自从这番发病,屡屡不见好转。五国舅庾翼又箭伤不愈,不久病逝,北伐之事,也只得搁置,司马岳坐卧病榻,面目憔悴。 正逢何充、庾冰等人跪在床榻旁,焦虑张望,司马岳道:“朕连日惊悸,久治难愈,只恐不能理政,家国大事,谋在千秋,需早定后事。” 庾冰道:“皇上洪福齐天,定能转危为安......” “国舅!”晋康帝打断道:“朕病到这个份上,已知天命,就怕有不测之险,卿家再说这祈福之言,又有何用?” “微臣该死,不知陛下之意,如何传位?” 晋康帝道:“我曾在先帝面前,有过誓言,朕以兄终弟及继承皇位,待先帝之子长大,当还位于皇兄之子。朕之子不过两岁,尚在童蒙,皇侄司马丕已三岁,应立年长者为储君。故而应命琅琊王司马丕入宫,侍奉君前,准备嗣位。” 何充道:“微臣以为,皇子与皇侄之中,无论谁继位,都是幼童,难以亲政。子弱母必强,皇子、皇侄之间,还需看其生母学识。” 皇侄司马丕、皇子司马聃的母亲一对比,高下立分,褚蒜子是皇后,褚家又是名门望族,而司马丕之母周贵人出身寒微,娘家暗弱,自然让人有几分看不起。 晋康帝道:“先帝生前,我已明誓,此誓不可违。” 庾冰道:“丞相所言极是,幼童登基,必有母后听政,周贵人出身寒微,目不识丁,如何听政?” 司马岳眼中泛起一丝疑惑,问道:“诸位爱卿以为,褚皇后可听政否?” “皇后饱读诗书,母仪天下,可临朝听政。”何充道。 庾冰也道:“臣请附议。”其他众臣也一一附议,晋康帝见拥戴册立司马聃是人心所向,便改变当初誓言,传旨改封司马聃为琅琊王,作为晋国储君。这便是: 久病良医已自知,华年多舛传皇侄。 奈何诸子多懵懂,皇后垂帘尤未迟。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28:晋康帝英年暴毙,褚蒜子临朝听政 自从康帝惊悸加重,东晋朝廷也无心北伐,只得将收复中原的大业搁置下来。皇后褚蒜子只得一个人带着皇子司马聃在宫苑里面度日。 这天,褚蒜子正照看司马聃玩耍,只见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到宫里,作揖道:“启禀皇后,大事不好,皇上又犯惊悸,抽搐猛烈,咬断了舌头,命归.....” “娘娘放心,自会看护。”皇后褚蒜子快步来到宝光阁,只见几个太医跪倒在地,还有四个太监被就地绑缚,国舅庾冰、丞相何充就在一旁。 庾冰作揖道:“启禀皇后,方才陛下猛抽,剧烈难以,这几个太监,按住陛下,未曾想陛下自己咬断舌头,断舌暴毙。” 褚皇后再看龙榻,司马岳僵直挺倒,一缕鲜血,已从嘴角溢出,整个人直挺挺毫无气息,褚蒜子问道:“皇上咬断舌头,难道就无药可医么?” 一个太医跪在地上作揖道:“回禀皇后,皇上驾崩,乃惊悸所起,以致咬舌而亡,即便扁鹊重生,华佗在世,也无药可医,臣等罪该万死。” 褚蒜子双袖一垂,扑跪在龙榻旁,看着僵直的尸首,不觉泪下,抚摸着司马岳僵硬的躯体,褚蒜子问道:“陛下咬舌之前,有何遗言?” 丞相何充道:“陛下遗言,只有四字:统一中原。” 庾冰上前一步,作揖道:“皇上登基,一载有余,今逢大丧,北伐之事,不如暂且搁置,待拥立新君登基之后,再议北伐。” 褚蒜子道:“传懿旨下去,皇上驾崩,服丧三月,三个月后,拥戴皇侄登基。” “臣等唯皇后懿旨是尊。” ..... 晋康帝司马岳的灵柩停放于显阳殿内,百官悼念之后,天色已晚,只有皇后褚蒜子一人跪坐在显阳殿。只见百官来到殿外,国舅庾冰、丞相何充在前,入殿拜见,褚蒜子问道:“二位卿家,晌午已悼念先帝,为何又至?” 庾冰道:“悼念之后,臣与丞相,携百官商议,立储之事,已有定论。” “有何定论?” 丞相何充道:“此乃先帝遗诏,改立司马聃为储君,只是皇帝晏驾突然,未等宣诏,便发病驾崩。” 褚蒜子看过遗诏,才知康帝大病之时,早做了准备,褚蒜子犹豫说道:“成帝传位之时,先帝立誓,册封皇侄司马丕为琅琊王,百年之后,还政皇侄,归位正朔。卿等又欲拥戴我儿司马聃,岂不是违背先帝誓言?” 庾冰道:“皇侄司马丕年方三岁,皇子司马聃一岁有余,若论起来,都是幼童,不可亲政,依照汉魏旧例,应有母后辅政。” 褚蒜子道:“就依旧例,请周贵人辅政,有何不可?” 庾冰道:“琅琊王之母周贵人,出身寒微,不通经史,难以辅政。相比而言,娘娘出身大家,饱读诗书,可以太后之尊,辅弼幼主。故而奏请拥戴皇子司马聃登基。” “这大晋天下,我本交于朝廷,如此一来,反成朝廷交给了本宫?” 何充道:“太后不必推让,此乃先帝遗诏,国不可一日无君,拥戴皇子,也是唯贤是举,众人所望,请皇后娘娘恩准。” 殿外百官一起跪倒,叩首道:“请皇后娘娘恩准。”褚蒜子这才答应让自己的儿子司马聃登基,以皇太后之名临朝听政。 ..... 晋康帝大丧入葬,三个月后,司马丕仍为琅琊王,列诸王之首,小皇子司马聃登基,时年不到两岁,改元永和,史称晋穆帝,褚蒜子加冕皇太后。 国舅庾冰、丞相何充、尚书令诸葛恢率百官一起来到显阳殿,两岁的小司马聃已经换好衮冕、龙袍。 见几个大臣求见,褚蒜子道:“今日皇上登基大典,受百官朝贺,三位卿家位居首辅,请抱陛下登基吧。” 庾冰、何充、诸葛恢三人相视一眼,庾冰举朝板说道:“陛下年在幼冲,无论谁抱,都不可染指龙位,不可与陛下并坐。” “那又该用何等礼节?” 诸葛恢道:“微臣之见,恭请太后临朝,扶天子登基,并坐龙位。” “自古女流,不得干政,哀家寡居,岂能上朝?” 诸葛恢道:“太后以听政之名,扶皇上登基,乃是为江山社稷,不必拘于礼节。” 褚蒜子这才答应道:“陛下幼小,济危匡世,全赖公卿辅佐,待皇上成年,哀家自当还政与天子。”随即太极殿丹陛之上,挂起白纱,褚蒜子怀抱司马聃,登上丹陛,隔着白纱,接受百官朝拜。 朝拜之后,白纱挽起,褚蒜子道:“幼主登基,改元永和,江北战乱,至今未平。先帝遗愿,统一中原,自大将军庾翼病逝,久无挂帅之人,诸公以为,谁人可都督各路兵马?” 何充、诸葛恢、庾冰三位老臣,皆闭口不言,褚蒜子道:“国舅位列百官之首,为何一言不发?” 庾冰道:“北伐大计,关乎千秋万代,庾翼未捷先逝,有伤士气,不如暂且修养生息。” 褚蒜子问道:“诸位卿家,难道都是如此。” 众臣子纷纷称是,褚蒜子一看无人再愿北伐,只得作罢。正在此时,只见武官之列,站出一人,举朝板奏道:“启奏太后,微臣不才,请命北伐。” 众人一看,请命北伐者,正是辅国将军桓温,褚蒜子道:“卿家尽可说来。” 桓温道:“太后有所不知,自迁都建康,由北而来的流民,与日俱增,朝中大户士族,收养流民,供养自家,皆成富甲大户,偏安一隅,皆无心北伐。人生在世,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如今百官沉醉安乐,岂能有北伐之心?” 褚蒜子问道:“国舅,庾家是江东第一大户,果真就偏安一隅,无心北伐么?” 庾冰道:“桓温一面之词,有失偏颇,历次北伐,皆是我庾家出兵出人,怎能说是偏安一隅?” 桓温道:“如今太后有心进取,诸公老成持重,不出一言,岂是臣子之道?” 庾冰如今是庾家掌门人,脸上有些难堪,主动说道:“太后若志在北伐,老臣愿请命督军武昌,操演兵马。再命庾翼二子,庾方之、庾爰之接任荆州,江南连城一线,便可北伐。” 只见丞相何充道:“国舅大人,令侄庾方之、庾爰之尚在年少,荆州之地,岂可交于白面少年?” “庾家人不去镇守,又有谁可镇守?” 庾冰一心重用庾家子弟,引得丞相何充有了异议,何充道:“荆州之地,江南要冲,晋之门户,子民百万。北临赵国,西邻巴蜀,地势险要,覆盖万里。有荆州,则中原可期;无荆州,则社稷多忧,辅国将军桓温,英略过人,有文武兼备。荆州之任,非桓温莫属。” “丞相未免夸大其词了吧?” 何充道:“东吴陆抗曾言‘荆州之地、存则吴存,亡则吴亡’,荆州成败,关乎社稷,太后三思。” 褚蒜子听罢,深以为然,心中暗想庾氏五国舅,一门独揽大权,一直是成帝、康帝的心腹大患。此时何丞相奏言,正好启用桓温,削弱庾家势力,便说道:“丞相所奏,可用桓温,传旨国舅庾冰督师武昌,辅国将军桓温都督荆州,准备北伐。” 退朝之后,庾冰几步跟上丞相何充,说道:“丞相今日保举桓温,可知荆州乃兵家重地,岂能随意交于他人。” 何充道:“老朽平庸之辈,不能为朝廷收复二京,深为憾事,如今天下大乱,中原沦丧,正需用人之时,桓温有英雄之气,可为国效劳,岂能不用?” 庾冰道:“我庾家后起之辈,比比皆是,岂轮得到桓温?” 何充摸了摸胡须说道:“这几日老朽倍感不适,沉病缠身,只恐不久于人世,有生之年,能为朝廷举荐有用之才,也算不负这一身功名。” 何充用定桓温,头也不回,径直而去,庾冰只能怀着满腹牢骚,返回庾府。 国舅庾冰回到府上,心中大为不悦,儿子庾希见父亲憋火,便端上茶水,陪坐一旁问道:“父亲何故如此不悦?” 庾冰咳了两声,说道:“今日早朝,你也见了,荆州素来是我庾家地盘,太后竟将桓温派去。桓温素有大志,日后必是我庾家大患。” 庾希道:“桓温其人,虽有文武之才,但荆州要地,多是五叔旧部,桓温到任,过不了三月,就要被驱赶下台。” 庾冰道:“我儿不可小看桓温,我将保奏希儿出任侍中,我督师武昌,我儿留守京师,朝中事务,务必留心,不可大意。” “那荆州要职,就白白让与桓温了?” “我儿有何高见?” 庾希道:“我为侍中,可掌机要,从中取便,暗使狠招,使荆州不战自乱,父亲闻之,再参一本,落井下石,桓温定坐不住这荆州,迟早走人。” 庾冰道:“为父年纪大了,近来多病,唯独担心官场险恶,以后凡事我儿全靠自己,皆需三思而行。用计可要万分谨慎,以免节外生枝。” “父亲放心,孩儿自有主张,早晚取回荆州之地。”庾冰对自己这个才高八斗的儿子,满是不放心,好歹自己还是车骑将军,能压住桓温,硬撑着带病之躯,赶往武昌任职。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29:庾希密计扣军饷,桓温平乱诛干瓒 再说桓温到任荆州,四弟桓秘、五弟桓冲跟随左右一起下船,荆州码头,早有行军司马朱焘等候多时。这朱焘身长七尺,三十多岁,龙眉高翘,虎目圆睁,鼻正口方,略有胡须,头戴云纹錾金盔,身着圆叶铜鳞甲,褐色战裙,足蹬马靴,腰悬佩剑,一副将才容貌。 “末将朱焘拜见安西将军。” 桓温等人回礼,朱焘又道:“末将点齐三千将士,听从将军差遣。” “不忙点兵,本官到任荆州,当先去探望城中民情,请司马前方引路。”桓温道。 “启禀将军,若是探望民情,恐怕这几日已难入城。” “为何?”桓温反问道:“荆州军政,本官主持,岂有不能入城之理?” 朱焘道:“昨日突生哗变,将军曹据被乱兵所害,人情汹汹,将士皆言新官到任,贪污军饷。” “啊?”桓温问道:“以往可曾拖欠兵士军饷?” “从未有过。”朱焘道。桓温皱了皱眉头,心中暗想,此事蹊跷,自己刚一到任,便拖欠军饷,将士哗变,其中必有玄机。 桓温琢磨一番,对朱焘言道:“这三千兵马,借我一用,朱司马立刻起身荆州大营,告知将士,本官押解军饷,已到荆州。请为首之人,到我船中清点军饷。” “末将遵命!”朱焘转身上马,返回荆州大营。 桓温又对桓秘、桓冲说道:“四弟、五弟将这三千人马,分作两路,往林中扎营,不可声张。”二人领命而去。 过午时分,朱焘带着几个人来到荆州渡口,桓温在楼船等候。朱焘走进船室,作揖道:“启禀将军,副将戴羲带到。” “传他舱中来见。” 朱焘传话下去,副将戴羲走进船舱,一见桓温,便作揖道:“末将戴羲拜见桓将军。” 桓温瞟了一眼,说道:“戴羲,本官问你,荆州将士因何哗变?” “那曹据奉旨运送军饷,但军饷只有半数,不发足饷,人心不服,定是新任大员贪赃,故而先杀押解官,再问罪桓将军。敢问将军,我等军饷,藏于何处?” 桓温道:“拖欠军饷,有司必查,岂能凭空猜测,冤枉本官?” 戴羲道:“桓将军不贪,又是何人?” 桓温压根没把这戴羲放在眼中,喝令道:“左右来人,将戴羲推出去斩首!” 左右侍卫当即摁倒,绑了戴羲,戴羲怒道:“为何绑我,荆州尚有万名将士,难道你也要斩?” 桓温冷笑一声,说道:“无知之徒,鲁莽之辈,留你性命,只能误事,斩!” 等了片刻,戴羲人头献上,桓温对侍卫说道:“戴羲来时,有随行人员,使其捎回,以示军法。” 随行的人带着戴羲人头已走,桓秘、桓冲、朱焘三人,倍感紧迫,朱焘道:“叛军来使,斩首送回,叛军必怒,若来挑战,如之奈何?” 桓温道:“桓秘、朱焘,你二人各领一千五百人,分左右两路,晚膳之时,夜攻荆州。” 四弟桓秘道:“可荆州城内有兵马上万,这三千余人......” 桓温道:“叛军知我杀了戴羲,必来问罪,营中必然空虚,二位将军可趁虚而入。” ...... 两个随行兵士带着人头回到叛军大营,中军大帐端坐一人,此人长得一副交杂眉,恶狼眼,鼻宽嘴大,刚须如刺,粗黑面庞,此人便是叛军主将干瓒。干瓒一看戴羲人头,心中大惊,问道:“桓温何许人也,竟敢杀我副将,他又有多少兵马?” 一个随行道:“渡口船队不过两百余人。” “两百余人?”干瓒暗想,区区两百随行,就敢挑战荆州上万大军,无异于以卵击石,干瓒道:“桓温贼子,贪污军饷,着实可恨!” 旁边另一副将作揖道:“末将邓遐,愿打头阵!” “不!城中不可无大将,还是邓将军留守,我去会他。”干瓒又道:“立刻传令,点齐五千人马,前往荆州渡口,某家敢杀曹据,就不怕多杀个桓温。” 干瓒原本想替众人讨薪,没想到桓温先杀使者,敢来硬的,便亲率五千人,直奔荆州渡口。得知大军来到,桓温带着两百随从,已在岸边列阵,干瓒一看哈哈大笑,对面两百人有侍卫兵勇,也有家丁奴仆,还有轿夫挑工。 干瓒大笑道:“桓温匹夫,杀我来使,贪赃饷银,今日就要尔等狗命,以息众怒!” 桓温反问道:“先杀曹据,再杀桓温,朝廷命官,视如草芥,朝廷如何饶得了你?” “哼!杀你人头,渡江投赵,献于天王,自可谋生。” “说来说去,终是谋反,今日若想渡江,先过桓温。”桓温道。 只见干瓒身边一员副将,名叫许无疾,催马提斧,策马前来。对面老五桓冲,催马相迎。这桓冲年方一十八岁,面如温玉,眉挑双鬓,目若朗星,鼻正唇薄,身长九尺,肩宽腰细,头上无盔,而是戴亮银嵌玉束髻冠,身着鱼鳞连环甲,腰间虎皮战裙,足蹬马靴,腰悬宝剑,手中一条长柄雁尾紫金镋。 许无疾挥斧砍来,二人只斗一个回合,便被桓冲一镋抡落马下,血洒阵前。又有偏将步缙,催马而出,朝着桓冲挥枪杀来,不过两三回合,又被桓冲打落马下。 干瓒一看大惊,喝道:“来将通名!” “我乃怀远桓冲,营中绰号玉面温侯,尔等可知?” 一听玉面温侯桓冲,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桓氏五兄弟,武艺最高。干瓒道:“好个狂妄娃娃,待我来战!” 干瓒正要出战,后面过来一个探马,作揖道:“大事不好,朱焘领兵攻打荆州城。” “啊?”干瓒道:“待我杀了桓温,回师救援。” 干瓒挥舞掌中金背砍月刀,率兵出战,冲在最前面的干瓒,未过几个回合便被桓冲挑飞,桓冲喝道:“谁敢送死?” 一声大喝,五千叛军大惊,止步近前,竟无人敢上,桓温喝道:“此番作乱,罪在干瓒一人,其余人等,既往不咎。”这些叛军一看几个主将,接连战死,又都不敢挑战桓冲。 桓温趁机又道:“你等本是江南人士,何必叛乱北去,难道要弃妻儿老幼不顾,投身胡人麾下?”叛军原本就是当地人,一时群情激愤,跟着造反,但谁也不愿背井离乡。 为首的几个校尉带头跪倒:“愿降桓将军。”后面兵士跟着跪倒,纷纷投降。 桓温道:“尔等无罪,随我一起赶往荆州。”凭着桓冲威猛无比,震服来此的叛军。桓温收复投降叛军,率兵赶赴荆州城下,会合夜袭荆州的桓秘、朱焘二将,一起攻取荆州城。 这一晚,荆州城外,杀声震天,火光彻夜通明,鏖战一夜,不见攻陷。真可谓: 玉面少年逞轻狂,折诛三将壮荆襄。 扬威还借金镋力,虎胆更需武艺强。 等到天明,荆州仍在叛军之手,桓秘、朱焘回到大帐之内,拜见桓温。桓温问道:“鏖战半宿,战况如何?” 桓秘道:“荆州城守备森严,久攻不下。” “干瓒反贼,不过一介武夫,还有谁能镇主这荆州城?” 朱焘作揖道:“禀告将军,末将以为,能固守城池,稳定军心者,定是干瓒的副将,邓遐是也。” 桓冲起身问道:“那邓遐又是何方贼子,还能通天不成?” 朱焘道:“邓遐,字应远,陈郡人氏,此人身世显赫,本是东汉开国元勋邓禹之后,武艺高强,威猛过人,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有万夫不当之勇。曾在襄阳河中斩杀猛蛟,扬名于荆襄九郡,人送绰号赛樊哙。” “好个赛樊哙,没成想叛军之中,还有这般人物。”桓温道。 桓冲作揖道:“兄长勿要多虑,今早列阵,我去会他,愿斩首级,献于帐下!” “五弟勇气可嘉,此去交战,多加小心,不可恋战。为兄压阵,务必闻鼓而进,鸣锣而退,万不可鲁莽。” “小弟得令!” 荆州城下,号角长鸣,荆州城门大开,只见一员武将催马而出,眉分八彩,虎目圆瞪,鼻正口方,颔下无须髯,肩宽腰细,身长八尺;头戴云纹明光盔,身罩连片明光甲,紫色战裙,足蹬马靴,胯下宝驹唤做黄骠麒麟驹,掌中兵器一条银光开天槊,一面镶红缎子将旗,上书一个斗大的“邓”字,此人正是邓遐邓应远。 桓冲催马出阵,执镋喝道:“迎面来将,可是陈郡邓遐?” “正是本将,你乃何人?” “我乃安西将军桓温之弟,玉面温侯桓冲是也!” 邓遐道:“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只可惜贪赃军饷,自取辱名,荆州宝地,岂能交于桓氏国贼?” 桓冲大怒:“怎敢骂我兄长国贼,今当一战,教训尔等!” 只见桓冲催马冲出,对面叛军战鼓雷动,邓遐催马迎战,二人话不多说,挥刃便打,厮杀难解,交战五十回合,不分胜负,豪气干云,震撼三军。真可谓: 跃马敌营舍此身,腥风吹散卷风尘。威风勇魄惊千骑,寒戟利锋扫万钧。 剑影刀光融楚地,孤心杀气撼江津。自今豪气又何在?自古英雄叹浪滨。 第一部分:女主出世,收复西蜀 30:桓冲撕裙献妙计,引蛇出洞擒邓遐 荆州城下,桓冲战邓遐,两员大将,战至一百回合,似二虎相争,如双龙斗法,势均力敌,旗鼓相当。两边将士摇旗助威,呐喊声不绝于耳。 战鼓十通,号角九鸣,交战满风雨,气概夺乾坤,眼看激战三百合,只见二马一错蹬,桓冲转身去拽邓遐腰间丝绦,出手虽快,只觉五指一滑,一把揪住了邓遐战裙。 桓冲猛地使劲,欲扯邓遐坠马,邓遐眼明手快,猛的一较劲,只听“刺啦”一声,腰间战裙被桓冲撕下半截。 二马调头,邓遐一看自己战裙被撕,心中大怒,高声喝道:“撕我战裙,算何本领,天色将晚,可敢挑灯夜战否?” “有何不敢?传令挑灯。” 日薄西山,在桓温身侧的参军郝隆道:“大将军快快收兵,邓遐不过如此,无需夜战。” “就依军师,鸣金收兵!” 两人正等着军前挑灯举火,没想到桓温军中鸣金收兵,桓冲一听鸣金,“哼”了一声,驳马便回阵中。邓遐大骂:“桓氏匹夫,因何收兵,敢夜战否?”桓温毫不理会,各营收队,返回大营。 此战酣畅淋漓,震撼人心。回到中军大帐,众将摘盔解甲,桓冲跟了进来,说道:“若再战一百合,我必诛他,兄长何故鸣金收兵?” 桓温停住脚步,转身说道:“邓遐真豪杰也,我必擒他,留于麾下。” 桓冲道:“我尚不能轻易杀他,满营之中,谁能擒他?” “郝隆参军,已有妙计。” “何计?” 桓温道:“你扯他半截战裙,现在何处?” “小弟别在腰间,欲以此羞辱于他。” “速交于军师。” 参军郝隆接过半截战裙,双手捧着看了看说道:“下官即刻传令,大摆宴筵,于前营庆功,所有将官,俱列酒席,大庆一番。” “半截战裙,庆之何用?”桓冲问道。 郝隆道:“今晚酒宴,烈酒相待,月升之时,直至子夜,酣饮不可停顿,以诱惑邓遐来攻。” “原来军师已有擒敌之计?” 众人大喜,即刻在前营摆下酒宴,篝火通明,众将齐聚,席间又有舞剑助兴,笙瑟齐鸣,烈酒飘香,直上青云。 ...... 桓温大营,歌舞酒香,惹得荆州城头,兵卒聚集,远远张望,也惊动了晚间巡城的邓遐。 邓遐手扶佩剑来到城头,聚集观望的兵士散开,邓遐问道:“何故如此热闹?” 一个校尉作揖道:“禀告将军,桓温大宴军士,舞剑载乐,酒香数里,好生热闹。” 邓遐站在垛口,远远观望,说道:“今日桓冲扯我战裙,晚间庆贺,必是羞辱于我。” 旁边校尉道:“就半截战裙,何辱之有,这都折腾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邓遐诧异。 那校尉道:“从月升之时,直到现在,已是子夜,可不两个时辰了。” “哼哼,”邓遐冷笑,说道:“看来桓温匹夫,不过如此,如此滥饮,必然大醉,传令下去,三更深时,点齐将士,随我劫营,趁醉斩这贪官!”众人领命。 三更深时,将至四更,夜色漆黑,难见五指,叛军大将邓遐,率领五千叛军,口衔枚草,漫步轻蹄,直扑桓军大营。 抵近之时,见夜宴已散,浓浓酒气,犹存寨中,歪倒的酒坛,还淌着酒水。夜宴之后,营寨一片狼藉,可见酒后狂躁,混乱不堪。 邓遐低声对几个手下说道:“烈酒熏天,桓氏贼众,必然酣醉,点燃火把,直冲中军,先诛桓温,其余不问。” “遵命。”众人道。 号令传下,叛军点火起兵,直冲桓军大营,直奔中军杀去,可冲入中军帐外,四下安静出奇,头前一个牙将踹开帐门,未见一人。赶忙喊道:“回禀将军,帐内无人。” 邓遐听了大惊,再看四周,空无一人,不觉惊叹:“不好,中计!” 话音未落,只闻杀声四起,只见二弟桓云催马而来,枪指邓遐,高声喝道:“邓遐叛贼,你已中计,还不快降。” “呸!众儿郎随我突围。”邓遐带着叛军赶忙外撤。 刚刚掉头,前面一通乱箭射来,倒下一片兵士,又见四弟桓秘,提刀而至,大喝道:“叛军贼子,哪里逃。” 邓遐赶忙再度调转方向,试图突围,又见朱焘率兵杀来,邓遐催马在前,当先突围,与朱焘大战几合,朱焘不是对手,只得避开。 刚杀出一条血路,又见桓温迎面杀来,桓温大喝:“邓遐贼子,桓温在此,请与一战!” “先戳桓温,以震军心!”邓遐甩开随行将士,驱马冲出,直取桓温,眼看将至近前,突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没成想,早已布下绊马索。几个悍卒冲出,用挠钩摁住邓遐,眼看邓遐要挣开挠钩,只觉后背猛然被重创,又被撞倒在地,押在身上的正是老五桓冲。 一番折腾,才擒住邓遐,被围叛军,见主将被擒,四面又是乱箭纷纷,只得跪地求饶,纷纷被俘。干瓒伏诛,邓遐被俘,荆州的叛军残部,献城投降,叛乱随即平定。真可谓: 战裙撕半计施成,佳酿飘香舞剑声。酒醉他人自非醉,引蛇出洞在三更。 狂吟假宴伏兵入,夜袭空营铁槊横。不见中军灯角挂,唯闻喊杀烈风惊。 邓遐被擒,五花大绑,桓温手扶佩剑,走到近前,只见邓遐昂首挺胸,誓不低头。桓温道:“来人呐,解下邓遐战裙。” 旁边侍卫解下邓遐腰间战裙,邓遐喝道:“要杀便杀,解我战裙何用?” 桓温道:“押邓遐往中军大帐来见。” 桓温走在前,先进了中军大帐。邓遐被推推搡搡后进帐中,等进了帐篷,只见灯烛之下,桓温已经穿针引线,正在缝补那件撕裂的战裙。 桓温瞅了一眼,说道:“还不快为邓将军松绑。” 陪在一旁的桓冲,解开邓遐绑绳。邓遐活动一下手臂,感到奇怪,不知桓温用意,便说道:“一件战裙,缝补何用?” 桓温道:“古人云,破镜不可重圆。在我看来,破裙尚可缝补,叛军作乱,乃干瓒为首,将军不明真相,不知者不怪。” “难道不是桓将军苛扣了将士军饷?” 桓温冲着桌案上使了使眼色,说道:“苛扣军饷之事,我已拟成奏表,当上奏朝廷,荆州兵马,绝不怪罪。” 邓遐走到桌案,拿起奏疏看了一番,这才恍然大悟。邓遐道:“我等有眼无珠,不明真相,错怪将军,请桓将军治罪!” 见邓遐跪倒,桓温赶忙起身相扶,细看邓遐,这才叹道:“应远真猛将之姿,今战裙缝好,结线释嫌,桓某愿与将军共谋大事。” “桓将军不罪之恩,邓遐永志不忘!”大将邓遐单膝跪倒,再度叩拜,一员大将归降桓温,使桓温如猛虎添翼,真可谓: 结线释嫌缝战裙,得收猛将买人心。 恩怨错搭尤忘去,广纳豪强胜万金。 收拾了荆州叛军,桓温这才正式入主荆州,但拖欠军饷之事,却无着落。众人坐在帅堂,二弟桓云道:“欠饷之事,朝廷少有,何况又是荆州要地,此事太过蹊跷。” 桓温琢磨一番,说道:“度支尚书即便算错兵饷,也不会差额如此之大,必有人做了手脚,构害我桓家。” 桓秘问道:“兄长以为何人所为?” 桓温道:“听说我离京之后,庾希接任侍中一职,掌管天子机要,定是庾家改动文书,变了数目,才使军饷短缺。” “又是他们庾家,未免欺人太甚!”桓冲怒道。 “五弟不可冲动。”桓温道:“庾家权倾朝野,我自当亲拟一本,奏呈太后,让他庾家露露脸,看他庾冰老儿如何交待?”庾希任侍中,虽不是高官,却掌有文书机密,让桓温在荆州做官,如芒在背,难以自安,便连夜亲拟一本奏疏,派快船送往京师建康。 ...... 桓、庾两家为争荆州之地,暗怀不合,荆州叛乱闹得动静极大,桓温参劾的奏疏也送到宫中。褚蒜子跪坐案前,看过一遍,又看一遍,这时大太监灵高走到跟前:“启奏太后,谢尚、胜含奉旨入宫。” “传二位卿家来见。” 传话片刻,谢尚、胜含,一个是褚蒜子的娘家亲舅,一个王府旧臣如今做了黄门令,都是褚蒜子最可信赖之人。二人赐坐看茶,两人分坐左右。 蒜子道:“今日呈上两道奏疏,一道是桓温参劾庾希,修改度支,苛扣军饷;另一道是庾冰参劾桓温,治军无方,将士哗变。哀家没想到听政以来,一事未成,反到自生内乱。” 谢尚道:“桓、庾两家欺皇子年幼、太后女流,如此狂悖,皆因皇权暗弱,需有德高望重之人,相助太后,才能使桓、庾两家有所信服。” “丞相何充可算德高望重?” 谢尚道:“何充才能平庸,年老多病,桓、庾素来看不起也,算不得德高望重。” “尚书令诸葛恢,可算德高望重?” 谢尚道:“诸葛尚书,近来病重,称疾不朝,前日臣去探望,恐不久于人世。” “以舅舅之见,满朝文武,何人算得上德高望重?” “父乃一家最尊,君乃天下最重,太后主政,不如请国丈褚裒,辅佐太后,巩固皇权,可稳定朝纲。”谢尚道。 太后褚蒜子思来想去,心中最信赖之人,唯有自己的父亲,便同意了谢尚建议,加封国丈褚裒为卫将军、录尚书事,总领百官。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31:庾冰临终荐殷浩,桓豁出山投荆州 东晋年间,士族林立,以外戚掌权的庾氏一族,和以军功立威的桓氏一家,逐渐成为左右东晋朝政的两大士族。年轻的太后褚蒜子,为稳定朝政,一边启用国丈褚裒协理朝政,一边召唤来庾希,盘问原委。 用计不成的庾希,被褚太后召到宫内。褚蒜子瞅了一眼跪在殿前的庾希,假意说道:“侍中可知,荆州人马,上月叛乱,桓温竟不负众望,挫败叛军,叛将干瓒已伏诛。” 庾希作揖道:“朝廷平定叛军,可喜可贺。” “哀家问的不是这事!” “敢问太后要问何事?” 褚蒜子道:“荆州叛乱,事出有因,谁能克扣军饷,必是朝中有人从中作梗!卿家官居侍中,掌管机密,岂能不知?” 庾希知道自己闯了祸,赶忙叩首作揖道:“太后,桓温自视才高,城府深厚,素有奸雄之志,微臣早已看穿,这才未敢全拨饷银。” “你就不曾想到,断了军饷,能惹出这么大乱子?简直是胡作非为!” “微臣最该万死,但臣也是一片忠心,才出此下策,还望太后明察。” 褚蒜子道:“哀家能有今日,多亏庾氏有定策之功,但庾、桓两家都是朝廷栋梁之才,应同心辅佐,岂可暗中内讧?” “太后教训的极是。” 褚蒜子道:“桓温刚刚安抚军心,速命国舅庾冰,从武昌大营,抽调军饷,尽快补齐,绝不可再生叛乱。” “微臣遵旨。”庾希退下,丫鬟春分在一旁说道:“太后既知是庾希捣鬼,还帮着他洗白,若是奴婢,定要严惩。” “你这丫头能懂什么?”褚蒜子道:“文武百官,狗咬狗的事多矣,臣子们不同心,无关紧要,只要与哀家同心,才至关重要。” “太后果真英明。” …… 一匹快马飞奔,直入武昌城内,送来京师密函。坐镇武昌的便是车骑大将军庾冰,自从桓温执掌荆州,平定叛乱,搞得风声水起,声威大涨。 桓家扬威,也使得庾冰如鲠在喉,成了心病,等就职到了武昌,一直不曾病愈。 参军殷浩,字深源,是跟随庾冰多年的参赞军师,手持一封密信,快步来到庾冰的病榻前,轻声唤道:“大将军...大将军...” 庾冰微微睁眼,望了一眼,问道:“深源何事?” “太后懿旨,快马送到。” “朝廷有何要事?” “太后命国舅尽快从武昌营调拨军饷,补齐荆州叛军饷银。” 听罢此言,庾冰顿感腹间一阵剧痛,呻吟难奈。殷浩道:“国舅有何痛处,下官去唤郎中。” “不必请了,庾希是要气煞老夫。实不相瞒,此番荆州哗变,便是我儿庾希从中作梗。太后降旨,命我拨粮,必是知晓了其中原委。” 殷浩道:“太后懿旨并未怪罪此事,足见太后对庾家格外恩宠。” “老夫所担心的,是庾希这个逆子,诡计不断,处事冒险,只恐日后,聪明反被聪明误,反而成就了桓温。” “下官以为,太后一时不会重用桓温。” “何以见得?” 殷浩道:“太后传旨国丈褚裒入朝,封卫将军、录尚书事,可见太后还是信任娘家人。” 庾冰问道:“深源随我庾家,任记室参军多年,以你之见,太后真要以国丈褚裒取代庾、桓两家?” “在下听说尚书令诸葛恢病重已故,丞相何充萌生退意,连丞相都不能撼动庾、桓两大家,褚裒上任只不过,意在辅佐太后。” “唉...太后才二十二岁...”庾冰道:“老夫近来病重,不能回京,我自会拟信一封,把你保举褚裒麾下,务必暗中相助庾家。” “国舅应保举公子才是,庾希当世才俊,位列江东四俊。在下不过是国舅家臣,怎好受此赏识?” 庾冰微微摇头,说道:“我儿庾希,善用诡计,心无大智,难担大任;四弟庾条,又有勇无谋,难以托付。而桓温枭雄之貌,久必成患,故而派你入朝,相助庾希。” “大将军之托,下官明白,定当相助公子。” ...... 庾冰对自己那个宝贝儿子庾希,少年得志,屡生事端,是满怀顾虑,还没等殷浩动身,庾冰随之病重。没过几日,便在武昌郁郁而终。 庾冰病逝,参军殷浩护送灵柩回京,庾府家人全都戴孝,府上大设灵堂,凭着庾家江东第一大户的威望,京师不少高官大户,纷纷前来吊唁。 前堂正忙着哭丧之时,公子庾希便与殷浩来到一间厢房,两人各座,殷浩年长,庾希道:“深源先生,一路辛劳,家父临终,有何交待?” 殷浩道:“我随庾亮、庾冰二位国舅多年,令尊引荐我投靠褚裒麾下,效命国丈。” 庾希一愣,暗想父亲的老班底应该回来帮着自己才对,但不知为何要为褚裒效力,便问道:“京师名流众多,为何投靠褚裒麾下?” “追随褚裒,正是暗中相助公子。” “原来如此。” 殷浩道:“桓温初到荆州,挫败哗变,大涨威名,此人傲视诸侯,雄心非凡,不可小觑,单凭公子之力,恐难比桓温。” “哦...父亲真是深谋远虑呐。” “如此甚好,随他桓温乱舞,我庾家仍是江东第一大户。”庾希脸上又露一丝傲慢。 国丈褚裒虽是权高位重,但褚家是独门独户,并非江东士族大姓,与庾、桓两家相比,家业单薄。也正因为如此,国丈褚裒为成全太后褚蒜子的北伐之志,也是招贤纳士,广募才俊。这才引出: 演兵国丈纳群才,向迎五胡铁骑来。 心挂二京怀故地,中原图志净尘埃。 庾冰大丧过后,殷浩带着庾冰引荐书信前往褚府,拜见国丈褚裒,回想当年,征讨多云山起义军时,褚裒还是国舅庾冰的老部下。 褚裒看过庾冰书信之后,不由得想起当年的将帅之情,褚裒说道:“深源先生,久居记事参军,见识广博,才思练达,又得国舅引荐,能投老夫帐下,必当大用。” “朝廷传闻,国丈继承国舅遗志,欲举兵北伐,不知筹备如何?” 褚裒道:“我已邀王羲之出仕,任宁远将军;深源可任建武将军、兼扬州刺史,诸公到任之后,加紧募兵,以备北伐。” “北伐中原,收复二京,乃先帝遗志,殷浩定当竭尽所学,助国丈北伐。” 褚裒得了庾冰的参军殷浩,心中十分得意,趁着这日天好,褚裒、殷浩便出了屋子,闲庭信步,游走庭院。褚裒道:“筹备北伐,老夫欲兵分三路,齐头并进,讨伐中原。” “国丈三路人马,如何分兵?” “宁远将军王羲之,率江东兵马走东路;老夫起兵寿春,渡淮而上走中路;桓温率荆州兵马,由汉江走西路,深源先生以为如何?” 殷浩道:“国丈万不可任用桓温。” “为何?” 殷浩道:“桓温其人,武夫出身,心如豺狼,性似虎豹,怀枭雄之志,存不臣之心。日后必反,不可重用。” 褚裒道:“老夫接任以来,多有耳闻,若不用桓温,或以谢尚、王羲之、荀羡等人,共谋北伐,你意如何?” “王、谢两家素有威望,辅佐国丈,足以收复中原。” 褚裒、殷浩拟定诸路人马,加紧募兵操练,准备北伐,唯独不点桓温。这才引出: 举兵北伐轻雄才,不点桓温空妄猜。广纳贤良拓疆域,自笼勇将扫尘埃。 天资不为家邦用,玉叶岂容沙土栽?迟到中原非憾事,从征西蜀也壮哉。 一条轻舟,沿江而下,由会稽郡直奔荆州,船上一名儒生,身披斗篷,腰悬佩剑,登临船头,正是桓温三弟桓豁。船只停靠荆州渡口,远远望见,大哥桓温、四弟桓秘、五弟桓冲等众人齐聚岸边,恭迎桓豁。登上堤岸,桓豁近前作揖:“小弟桓豁拜见兄长。” “三弟免礼,我等期待已久,可算盼来了三弟。” 桓豁问道:“兄长如此急切,召我来荆,有何要事?” 众人边走边说,桓温道:“朝廷降旨,要出兵北伐,重回中原,收复二京,指日可待。” “哦?”桓豁略带惊喜,说道:“我在东山读书之时,便听说太后听政,力主北伐,不想此日,来的如此之快。” 桓温道:“我邀三弟,正是共谋大业,同筑盖世之功。” 兄弟几人说笑间便乘马回府,都督府上,早已摆好宴席,桓温居中而坐,众人分作两旁,桓温端杯道:“三弟一路风尘仆仆,第一杯酒先敬三弟,为你接风洗尘。请!” “诸公请。”桓豁一饮而尽,一杯酒下肚,桓豁说道:“若是北伐,兄长所处荆州,地利最佳。” “何以见得?” 桓豁道:“兄长沿长江,入颖水,直向北行,可抵洛阳,若取东都,必为兄长先得。” 桓温大喜:“三弟东山读书,初出茅庐,便知今后战局,有三弟助我,何愁大业不成?” 众人又一起举盏,频频敬酒,正在此时,只见一人来到堂中,直奔堂前。此人身长不到七尺,粗短眉,金鸡眼,鼻正唇厚,八字须髯,身着一身墨绿便袍,年纪三十岁上下。此人乃是桓温的参军,名叫郝隆,字佐治,河东原平人氏。 一看郝隆迟到,桓温道:“参军去了何处,今日三弟到此,不可缺席。” 郝隆与桓豁作揖行礼,郝隆说道:“都督,朝廷征函,备战北伐。” “朝廷如何差遣?” “北伐之事,召谢尚、殷浩、王羲之、荀羡、蔡裔、陈逵、李迈、王翕。八路人马,募兵操练,并非提及都督” “什么?”桓温顿时愣住,论起北伐地理位置,荆州直捣中原,再好不过。万没想到朝廷命国丈褚裒召集各路精兵,唯独只字不提桓温。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32:国丈举贤荐皇叔,侍中上章参桓温 桓温欲伐中原,企盼已久,偏逢参军郝隆献上朝廷回函,桓温看罢,顿时没了酒宴兴致,便直接递于三弟桓豁,“唉......为兄一腔壮志,却不能为大晋效力,令人寒心呐。” 桓豁看了一眼朝廷回函,说道:“莫非朝廷不用兄长?” “正是。”桓温气得鼻子直冒粗气,说道:“荆州之地,庾翼生前在此经营多年,自我上任,庾氏诸人,多有不服,处处构害。此番不用我,想必是庾希暗中又进谗言。” 桓豁道:“小弟敢问,兄长之志。” 桓温道:“桓某尽忠社稷,欲讨平天下,收复中原,还二京于天子,筑盖世之功。” “兄长既有荡平天下之心,何不先为朝廷收复西蜀。”桓温脸上泛起一丝诧异,桓豁接着说道:“成汉王李势,自从登基,秉性骄狂,昏庸无能,亡国之兆,只在旦夕,只可惜满朝大臣,偏安一隅,却无尽心之人,使得太后为群臣困扰,难知实事。” “嗯......三弟之言,果然见识不凡。” 桓豁道:“兄长志在高远,应如雄鹰伏翼,待机而飞。大丈夫在世,志在四海,何必只顾中原。” 桓温听了,深以为然:“我枉怀一身壮志,久无施展之时,如今不可北伐中原,唯有收复西蜀,以展我志。” 依照桓豁建议,桓温开始在荆州募兵备战,打造兵刃,操练兵马,等待时机,伺机伐蜀。 ...... 桓温给朝廷上了一道奏疏,请命讨伐西蜀,由参军郝隆乘快船沿江而下,不日便至京师。这封奏疏,奏疏几经传阅,便送到了太后褚蒜子的桌案之上。 褚蒜子看罢奏疏,奏疏还算写的委婉,多是陈诉西蜀成汉王李势,昏庸无能,沉溺酒色,大谈伐蜀良机,桓温暗示自己将要西征。褚蒜子道:“灵公公,速去传丞相来见。” 太监灵高道:“回禀太后,丞相昨日就未上朝,据说病的不轻,恐怕入不了宫了。” “丞相也病了?”褚蒜子眉头一皱,心中莫名一阵无助感,说道:“庾冰、诸葛恢相继病逝,未满一载,如今丞相又病,这几位辅政大臣,哀家还能靠谁?” 灵高道:“若不然,太后去趟丞相府,趁着丞相明白,尽早问计于丞相。” “也好,传旨起驾,哀家要亲往相府,探望丞相。” 羽林卫出宫开路,凤辇御驾沿街过市,太后褚蒜子驾临丞相府,何府家人拜道恭迎。走到内堂,只见丞相何充僵卧病榻,一病不起,人已消瘦。 旁边太监搬过一把圆凳,褚太后坐到床边,何充一看太后至此,强挣着身子,斜了斜身子,说道:“老臣年迈,不能参拜,有失大礼。” “卿家何必多礼,得闻丞相病重,哀家特来探望。” 何充道:“生死在天,老朽知命,也就这几天了。” 褚蒜子道:“诸葛恢、庾冰两位老臣皆已过逝,如今丞相病重,亦不能理政,我母寡子弱,难掌天下。昨日桓温上密奏,力主西征,收复西川,让哀家左右为难。丞相若有好歹,谁来主持政事?” 何充摇了摇头,并未答话,褚蒜子心中疑惑,又问道:“哀家欲用四舅庾条,可否任丞相?” “庾条有勇无谋,长于兵事,弱于政事,难为良相。” 褚蒜子又问:“侍中庾希,江东才子,年轻有为,可为丞相否?” “庾希年少,恃才放旷,用心功利,只争权术,不识大局。” “庾条、庾希难当大任,桓温、王羲之可否委以重任?”褚太后问。 “王羲之虽有高才,但寄情山水,无心政事;桓温枭雄性情,心不可测,既要重用、又需慎用。” “那丞相人选......”褚太后犹豫起来。 何充道:“臣死以后,太后唯有靠自己......” “哀家一介女流,难辨百官,若都不可做丞相,这大晋江山可该如何是好?” ...... 丞相何充病故,晋康帝司马岳给褚蒜子留下的三位辅政大臣,两年之间,先后病故,让褚蒜子带着年幼的小皇帝,一时无枝可依。 丫鬟春分进来,奏道:“启禀太后,皇叔、国丈奉旨入宫。” “快请皇叔、国丈来见。” “是。”春分传话下去。奉旨进宫的皇叔,名叫司马昱,字道万,封号会稽王,年纪也不过二十六七岁,论辈分却是成帝、康帝的亲叔叔,小皇帝司马聃更要喊一声叔爷爷,因为辅政大臣皆亡,便奉旨与国丈褚裒一齐来到宫里。 皇叔、国丈都是太后的长辈,褚太后令人看茶落座,国丈褚裒道:“老臣总督北伐之事,正欲前往江北大营督军,为何今日召见如此紧迫?” 褚蒜子道:“皇叔、父亲皆为长辈,此时请来,只因女儿这里愈加艰难。” 褚裒问道:“太后有何难事,老朽定当相助。” “丞相何充近日病故,何充、诸葛恢、庾冰三位老臣相继离世,国君年幼,辅臣先亡,偌大的江山,女儿如何担得住?” 司马昱道:“当今有名望之人,无非庾条、庾希叔侄、再如王羲之、桓温。其余人等,名望不及,这可如何是好?” 褚裒道:“王、庾、桓三大门庭,名望虽重,却无相才,其它名士,出身寒微,难以服众,唯今之计,只有请诸王主政,方可使人心信服。” “司马氏诸王,到是有多位,父亲觉得谁人合适?”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用会稽王殿下。” “啊?”司马昱作揖:“万万不可,国丈过奖,小王资历,难比老臣,怎可冒领丞相之职?” 褚裒说道:“会稽王正值华年,为人中和,不偏不倚,德行高尚,以皇叔之尊,可稳百官,太后必封他为相。” “国丈之言,令人诚惶诚恐,这万万不可呀。” 褚蒜子道:“皇叔年轻有为,为大晋长远之计,还是早早受任,助我母子,早定天下。” 褚太后听从了父亲举荐,再三劝说,会稽王司马昱才答应出任丞相,为天子辅政。一番频繁换人,朝中皇叔司马昱做丞相,坐镇京师;国丈褚裒督兵马,准备北伐的新格局。 ...... 会稽王司马昱因辈分高、又有德行,成了不二人选。初为丞相,这日早朝,百官早早到齐,向新任丞相司马昱致喜道贺。 “会稽王年轻有为,有王爷辅政,何愁中原不复。”一个老臣道。 “小王资历浅薄,全仗诸位同僚相助。” 正在谦恭之时,侍中庾希过来道贺,两人年纪相仿,又都位列要职,说话自然没那么拘谨。庾希压低声音道:“下官悉闻一事,参劾之前,需告知丞相。” “何事?” 庾希道:“前日桓温上奏一表,请旨西征,讨伐成汉,收复西川。” “本相已听说,正要上奏此事,侍中却要参他一本,不知为何?”司马昱问。 “此事万不可应允,早朝之上,我必参劾,还望丞相出言相助,劝住太后。” 司马昱道:“以侍中之见,安西将军桓温,是何用心?” “桓温自恃才高,野心勃勃,况且他桓家本非江东大户,朝廷不可重用。”庾希道。 司马昱点点头道:“侍中不必多虑,本王自会劝说。” 早朝之上,拜谒之后,丞相司马昱奏道:“今有荆州刺史桓温,差遣郝隆上表,去岁西蜀内乱,汉主李势,昏暗无道,暴虐成性,川中百姓,苦不堪言,故而请旨,趁乱西征。” 褚太后看罢奏章,说道:“我大晋自迁都建康,中原不能收复,巴蜀也孤立已久,诸位卿家,以为桓温出兵,能否收复蜀川?” 侍中庾希道:“微臣以为,不宜讨蜀。” “为何?”褚太后问。 “自古挥兵蜀川,必走汉中,入梓潼,经剑门关,而取成都。而桓温欲从荆州入蜀,从未有过先例,太过冒险。”庾希道。褚蒜子听了,微微点头,心中暗想东汉末年刘备入蜀,便是经汉中而入,三国末期,邓艾、钟会入蜀,也是由汉中入川,庾希说的不无道理。 只见殷浩也奏道:“据微臣所知,桓温在荆州兵马约有两万众,兴兵伐蜀,抛出留守人马,也就一万多人可出征。仅靠万把人马,实难收复西蜀。” 其他大臣一阵热议,也纷纷跟随庾希、殷浩身后,反对西征。看着反对的大臣都站了出来,侍中庾希奏道:“启奏太后,桓温西征,实乃有不臣之心,谋反之意,万望三思。” “哦?”褚太后一愣,问道:“何以见得?” 庾希一席话,使得满朝文武更加反对。路线不通、兵力不足,让怀有统一之志的褚蒜子意识到反对之声此起彼伏,只恐难以实现收复西蜀。褚蒜子道:“桓温报国之心,赤诚可见,奈何只有万人,无异于以卵击石,让他暂作休整,不可妄动。”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33:褚太后两议西征,司马勋一贿庾希 百官退朝,褚蒜子命太监灵高,把丞相司马昱传到含章殿。含章殿内除了侍奉的丫鬟、太监,别无他人,只有褚太后一人来回踱步。 司马昱来到殿前,作揖道:“太后召唤微臣,有何要事?” 褚蒜子道:“汉主李势,昏庸无道,川中动荡,桓温既然有志收复西川,庾希等人为何反驳。长此以往,几时统一?” 丞相司马昱道:“回禀太后,并非臣等不想统一,而是满朝文武,多依附庾家,多为庾亮、庾冰旧部,庾希不想西征,其他人说也无用。” “太后,自迁都建康,王氏最望,世称‘王与马,共天下’。王丞相死后,庾氏外戚掌权,又称‘庾与马,共天下。’五位国舅,虽故去四人,但庾希后起之秀,不可小觑。” “说来说去,还是庾希阻挠西征。” 褚蒜子道:“丞相说的有理,朝堂上君臣一心,远比西征更重。哀家只是担心,倘若桓温不遵旨意,执意出兵,那可如何是好?” 司马昱道:“桓温上任荆州,立足未稳,未必敢贸然行事。” 褚蒜子听罢,微微点头,便不准西征蜀川之事。 ...... 朝议对桓温讨蜀,未能准许,参军郝隆只得回到荆州,面见安西将军桓温,此时身边众将正跟随桓温议事,郝隆匆匆上堂,作揖道:“奏请出征的奏章,未被准许,又打了回来。” 桓温听了,倍感沮丧,侧身靠在榻上的被褥上,无奈说道:“如此良机,耽搁过去,定是朝中庸碌之辈,教唆太后。” 郝隆道:“听说此番朝议,无人据以力争,大臣多不支持,尤其是侍中庾希极力反对。” “庾希小儿,妄自尊大,自以为是,迟早误了朝廷大事。”桓温道。 “是呀,”桓豁道:“朝中一群迂腐读书人,怎比兄长之志。” “唉......”桓温道:“如此这般,寂寞无为,先主司马师、司马昭在天之灵,若能得知,必将笑话。” 只见又站出一人,此人正是司马勋,自从褚蒜子入宫封后,作为王府旧臣,司马勋被封到荆州任职。庾翼箭伤死于任上,桓温接任荆州,司马勋又成了桓温的麾下。司马勋说道:“伐蜀时机,千载难得,末将追随太后多年,要不然末将回京,再劝太后?” “嗯......伟长回京,我便放心,再陈说厉害,规劝太后发兵。” “末将领命。” 三弟桓豁道:“若太后仍不准呢?” 桓温坐起身来,双手捏着枕头,心中发狠说道:“此番伐蜀,我必孤注一掷,胜则流芳后世,败则遗臭万年!” 话语掷地有声,说的司马勋、桓豁顿时愣住,桓温道:“三弟传令下去,即日起加紧操练人马,一个月后,无论朝廷,准与不准,我便发兵!” “遵命!”众将领命,加紧练兵,准备讨伐西蜀之事,桓温胆识不凡,后有宋代诗人徐钧作诗《桓温》有赞: 世有英明善治君,奸雄屈伏作能臣。 尽忠于国人臣事,底事甘为跋扈人。 二度请命伐西蜀,司马勋沿江乘船,返回京师,求见太后褚蒜子,此时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正陪在褚太后左右议事。一见司马勋到来,这位王府旧臣,已有一年多未见。 褚蒜子道:“今日来的正好,想必桓温又有奏疏,丞相、侍中都在此,卿家直言无妨。” “微臣回京,仍是为伐蜀之事。”司马勋道。 褚太后道:“前番郝隆前来,哀家未能准许,卿家莫非还要再劝?” 司马勋道:“无论朝廷,能否准许,那桓温都将伐蜀。” 庾希一旁问道:“朝廷已是驳回,难道桓温想抗旨不尊么?” 司马勋作揖道:“何止抗旨不尊,桓温还发下狠话,说什么不能流芳千古,便要遗臭万年。” “啊?”褚太后道:“桓温真是胆大妄为,说此悖逆之言!” “太后息怒,”司马勋道:“微臣以为,此时讨伐西蜀,也无不可,恰当其时。” “卿家尽管说来,愿闻其详。” 司马勋道:“统一天下,年年朝议,岁岁无果,如此空谈,半壁江山,要等几时?” 庾希道:“桓温官居荆州,若再得西蜀,则三分天下有其一,可谓晋朝第一大权臣,此人志存高远,难居人下,才干堪奇,心术更异,不可不用,但不可重用。” 司马勋道:“如今桓温无论如何,都要伐蜀,朝廷阻挡不住,太后应将计就计,使其伐蜀,而不得蜀。” 这建议让褚蒜子眼前一亮,便问道:“卿家细言,怎样才算使其伐蜀,而不得蜀?” 司马勋道:“桓温是荆州刺史,得蜀之后,必然要安排官员,治理巴蜀,朝廷任命之时,当斟酌人选,切莫使桓氏,占了西蜀。” 庾希道:“此计甚妙,微臣以为,桓温麾下,能臣众多,也有忠义之士,可供朝廷任用,如此一来,桓温即便攻取西川,也要交还朝廷。” 丞相司马昱道:“桓温麾下,朱焘、周抚为人忠义,一心效忠朝廷,可命此二人,分管益州、梁州,” “嗯,两位卿家所言,正合哀家之意。”褚蒜子道:“司马勋。” “末将在。” “卿回去告知桓温,朝廷已准他出兵。”褚蒜子道。司马勋随即领旨,拜安告退。 ...... 司马勋表面奉承桓温,言听计从,实则暗中却背道而驰,唯有如此,才能既不惹怒桓温,又得朝廷信赖。又有了侍中庾希这位故交,使得司马勋左右逢源,如鱼得水。 京师住了两日,司马勋临走之时,不忘去找故友庾希,毕竟两人都是吴王府旧臣,颇有些交情。两人对坐,饮酒叙旧,司马勋道:“如今始彦官拜侍中,官场得志,下官实在钦佩,特备一番薄礼,赠与大人,敬请笑纳。” 庾希道:“伟长兄你我故交,何必如此,这礼断不可受。” “我司马勋行走天下,素来重义,这份薄礼,与进献太后之礼,如出一辙,侍中勿要看轻了。”一听这话,庾希才明白,司马勋给褚太后和自己献上了一样的厚礼。 “哎呀,这更使不得了,使不得。” 司马勋道:“侍中掌管机密,又在太后左右,只求时时美言几句,为兄在桓温手下也好做官呐。” 司马勋道:“今日朝见太后、丞相推举朱焘、周抚二将,破蜀之后,分治益州、梁州,只可惜我身为皇室,却无用武之地,还望破蜀之后,侍中帮着谋个差事。” “嗯......此事不难,丞相耳根子软,我帮伟长兄多多说合,将朱焘、周抚二人中替下一人,换你上任如何?” “如此说来,司马勋叩谢侍中大人。” “官场之事,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庾希道:“伟长兄任职桓温身侧,此人奸贼,多多提防,有何举动,及时报我。” “始彦放心,桓温贼子半点举动,我皆尽收眼底,岂能容他胡作非为。”司马勋道。 一番厚礼,打动庾希,司马勋有官可图,这才乘船返回荆州。真可谓: 夹缝之中交庾桓,幸有左右可逢源。 仕途几经废坦荡,更求名利两成全。 司马勋回到荆州,往返已是过去一个月。刺史桓温的两万人马,几经操练,日趋成熟,司马勋到达荆州校军场,安西将军桓温、桓云、桓豁、桓秘、桓冲兄弟五人皆在,周抚、朱焘、袁乔跟随左右。 司马勋满面春风,近前作揖道:“大将军所盼之事,末将已经请到。” 桓温问道:“伟长请到的什么,难道圣旨到了?” 司马勋道:“伐蜀之事,虽有满朝奸臣,流言重伤。但太后英明决断,密授我口谕。” “太后授何口谕?” 司马勋心中暗想,只要促成收复西川,自己便能谋一个刺史职位,还需给桓温吃颗定心丸,司马勋道:“太后密谕,北伐之事,庾家做主;西征之事,桓家做主,桓、庾两家,并为肱股,全权授命。” “太后圣明呐,满朝文武,今不如太后一介女流。” 司马勋道:“桓将军赤胆忠心,却被一群小人挖苦,若得西川,便可面南称孤,三分天下有其一。” “不不,”桓温道:“我虽壮志难舒,但尽忠社稷,并无问鼎称王之心,不可乱说。” 司马勋假惺惺作揖:“大将军真乃朝廷忠良,司马勋愿随将军,讨伐西川,共铸大业。” “好!传令下去,三日之后,命袁乔点两千人马,为先锋官,开拔入蜀,统一西川!” 东晋太和四年,公元347年新春之际,东晋荆州刺史、安西将军桓温统帅一万五千人马,乘船西进,沿着巴水,大举攻蜀。真可谓: 未靖中原蜀先平,川中曾几路难行。三山难过羌氐马,一水逐流荆楚兵。 晋鼓旗旌遥相进,汉师车驾辗翻迎。今朝饮马巴山下,他日壮心征两京。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34:铜闸门艨艟败战,三江口谯秀献计 桓温统帅水师挺进川中,逼近三江口,先行官乃是袁乔、袁真兄弟二人。人马行至三江口畔,只见一座山寨拦住去路。水寨又横在巴水之上,有三丈高的铜闸门,落在水面,阻挡河道。 桓温西征巴蜀,是舟师水运,全靠河道。先锋官袁乔定睛一看,这处水道,并不宽敞,又有水寨闸门堵路,必有兵马把守,二弟袁真言道:“区区水寨,不足挂齿,可用艨艟,撞击其门,一战可胜。” “寨上有箭楼,守军严阵以待,多备盾牌,二弟不可大意。” “小弟领命!”袁真在前、袁乔押后,传令攻寨。十几条战船列队水面,击鼓进发,为首的几艘艨艟战船,飞速撞向铜闸门,几度猛撞,铜闸门毫无损坏。 只见水寨之上乱箭如雨,纷纷射下,几度猛撞闸门,虽有震动,却毫无损坏,水寨难以撼动。寨门撞不开,但寨上守兵,投石射箭,顽强阻击,使得艨艟上的晋兵忙于躲箭,赶忙反拨划桨,退出水寨。 晋军久攻不下,只得岸边扎营,渔火盈盈,众将跟随桓温,围坐船舱,商议对策。 先锋袁乔道:“今日攻寨,汉军铜寨门,坚固无比,足有千斤,十几艘艨艟,轮番撞击,不伤毫厘,若想过寨,绝非易事。” 三弟桓豁道:“虽说水寨铜闸,无懈可击,但是此地极为诡异。” “三弟有何见解,快快说来。” “依地图所绘,此地名为三江镇,我大军到此,巴水两岸,不见人烟,反倒是周边山梁,似有灯火。百姓不沿江而居,反住山上,此地必有蹊跷。”桓豁道。 “嗯......”桓温道:“三弟所言,令人茅塞顿开,诸位将军立刻分作多队,找百姓打探,一探究竟。”众人领命,分头行事,上山寻找百姓,探寻破寨之计。 过了一夜,到了次日,桓豁游走附近民居,请来一位老人,此人乘做马车,来到大营。 桓温听说高士至此,赶忙迎到营外。桓豁扶一位老者下车,此人须发皆白,单看年纪也有七旬,身形消瘦,白眉鹤眼,鼻正唇薄,略有几分驼背,拄着一根长手杖,下了车马。 桓豁引荐道:“这位高士,出身显赫,乃是三国蜀臣谯周之孙,谯秀谯元彦是也。” “哦?”桓温一听,大为意外,快步上前,作揖道:“原来是元彦先生,晚辈桓温,快快帐内有请。” 谯秀随往里走,随打量大营四周,不禁感慨:“没想到老朽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大晋旌旗。” “老人家何出此言?” 谯秀道:“回想当年,祖父谯周,为保西川生灵,扶保后主刘禅,归降晋王司马昭。免去川中一场劫难。晋武帝加封祖父阳城亭侯,从此扶保晋室。后来氐族首领李特,川中造反,自立为王,老朽只能隐姓埋名,藏于山林,再未见过大晋旌旗。” 回想往事,老谯秀老泪纵横,到了帐内,众人扶谯秀入座。桓温道:“老先生博学多才,出身世家,为何不另寻明主?” 谯秀说道:“汉主几次邀我入朝,老朽皆不愿出仕,隐居山中,甘愿终老,有生之年,能再遇晋师,真是三生有幸。” 桓温道:“如今朝廷英明,起兵平蜀,志在统一。晚辈不才,位居帅位,今邀元彦先生到此,正是为求平蜀之策。” “岂敢,岂敢......”谯秀道:“敢问将军,有何难事,要老朽献力,尽管说来。” 桓温道:“大军今至三江镇,江口窄处,水寨铜闸,艨艟几度强攻,而不得计,特求教于先生,还望不吝赐教。” 谯秀摸了摸花白胡须,说道:“将军若破此寨,倒也不难。敢问将军为何冬季发兵?” “夏季巴水暴涨,水势难测。故而冬季水缓,才此时出兵。”桓温道。 谯秀道:“当地百姓,之所以迁居高处,皆因盛夏时节,江水骤升,可淹此寨。故而此寨每年必修,最怕急流。” “原来如此。” 谯秀道:“自从李势即位,沉溺酒色,昏庸无能,已久未修补。将军若能引急流之水,或许可摧此寨。” 一旁的桓豁问道:“敢问元彦先生,哪里有急流之水?”众将一个个瞪起眼来,跃跃欲试。 谯秀道:“西山之上,有一堰塞池,常年积水,若能决堤,急流猛下,必毁此寨。” “元彦先生一言,拨云见日,我等万分受用,愿拜为军师,不知意下如何?”桓温道。 谯秀道:“老朽不敢奢望,愿效仿祖父,劝降川中百姓,早降大晋,使一方生灵不受涂炭。” “老人家放心,桓某必会言听计从。” 桓温面向众将,发令道:“桓云、桓豁,命你二人,即刻前往西山,寻找堰塞池,掘池放水,不得有误。”二人领命而去。 桓温又道:“桓秘、桓冲、周抚、朱焘、袁乔、袁真、司马勋,你等带领所有战船,分散靠岸,不可在险浪之处停泊。待水寨冲毁,大浪平息,直捣三江镇。” “得令。”军令传下,众将分头行事。桓温与军师谯秀,赶往巴水畔高坡之上,远远观战。 桓云、桓豁直奔巴水之西的西山,掘池放水。西山之上,果然有处堰塞池,终年积水,借着夜色昏暗,数千将士,一同开挖,掘开水池,汹涌积水,顿时倾泄,激荡而出,浪打水寨。 顷刻间,三江镇水位暴涨,大浪滔天,水患突如其来,驻守水寨的汉兵谁也不曾想深更半夜,大水猛涨,众多兵士躲闪不及,葬身洪流之中。 桓温、谯秀等人站在高坡,只见陡峭的山壁,好像悬挂在天上,波涛翻腾,迅猛直下,谯秀道:“西蜀重归大晋,老朽也能告慰祖父在天之灵了。” 桓温不禁叹息道:“此番入蜀,不知多少壮士要葬身蜀中,入峡之叹,既为忠臣,难免川中生灵罹难。” 说话间,只见那经年失修的水寨,也难挡恶浪。虽说艨艟战船,撞不开寨门,但巨浪面前,不堪一击,木桩连根拔起,箭楼、瞭望台,接连垮塌。顷刻间,筑寨圆木横七竖八,随波逐流,铜闸门沉入水底,不知所踪,一座水寨灰飞烟灭,坍塌散落,消逝于茫茫浩瀚之中。 一连两日,洪流才滚滚荡过,三江口水寨荡然无存,只剩两岸嵌入地上的残骸,把守将士早已各自逃去,不知所踪,只剩一条通坦河道,流向蜀川。 安西将军桓温率舟师列队而行,大举挺进,巴水平波,如入无人之境。真可谓: 川峡激流湍激澜,大浪何惧寨头盘。栅营漂泊逐东去,铜闸没淹洪淼欢。 淘尽寒江留残迹,掀翻亭榭滚遗滩。舟师扬晋荡巴水,杀气劈波开曲峦。 安西将军桓温挥兵突过三江口,晋军威名大震蜀川,由巴水转向合水,进驻到合水北岸。占据西川的朝廷,自称成国,又改汉国,世称成汉,定都成都,名列十六国之一。汉王名叫李势,是赫赫有名的氐族君王。 在成都府的行宫,成汉众臣子,已是惊慌失措,愁生眉间,焦急应对眼下时局。 成汉帝李势说道:“前方来报,桓温起兵,沿巴水而进,水淹三江镇,已过三江口,进驻合水。并派使者送来战书,约朕决战。” 众臣一听,纷纷交头接耳,私议众多,李势对太监说道:“快将战书,宣读众人。” “遵旨。”一旁太监展开战书,对百官读道:“伪汉王李氏,不归正朔,聚众西川,趁乱起兵,反叛朝廷,已有四十五载。今大晋荆州刺史、安西将军桓温,奉旨西征,讨伐群顽。统一西蜀,剿灭伪君。胆敢抗天命而据守者,格杀勿论,望尔等早早归降,免受刀刃之苦。” 成汉帝李势道:“桓温狠毒,胆敢来犯,格杀勿论。诸位爱卿,谁能领兵?” 众臣皆不言语,目光转向王叔李福,成汉帝李势道:“王叔百官之首,可有御敌良策否?” 李福道:“晋兵远道而来,不识蜀中地势,无需多虑,只要我等扼险而守,断其咽喉,桓温必然难以入蜀。拖延日久,粮草接济不上,自然退兵。” “好,”李势道:“王叔之见,正合朕意,朕派出兵,将在何处扎营?” 李福道:“桓温不过一万五千人马,臣率兵驻扎山阳,据守合水西岸,依山傍水,晋军插翅难过。” “准奏,朕即刻给王叔调拨三万马步军,刻日出兵,迎战晋军。” “微臣领旨。” 成汉朝廷拨了三万大军,出师迎战,在合水西岸,山阳大营驻扎。山阳大营,依山傍水,扼守要冲,即便战船驶来,也难登岸。 桓温率晋军由东岸而来,山峡之中,山地相连,难以靠岸,若走陆路,必经山阳,桓温率众人一起登临高处,隔水相望,探察敌情。一番张望,对面汉军布营尽收眼底,桓温道:“远望敌营,敌众我寡,汉军人数多于晋军,诸位有何破敌之策?” “以少攻多,又是渡水交战,自古也无此先例。”先锋官袁乔道。 桓温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战必用险招,方可致胜。” 袁乔道:“敢问将军,有何险计?”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35:鸳鸯碕调虎离山,十里陌满天过海 看着合水阻隔,对岸重兵把守,桓温背着手,一时束手无策,便往山下走,左右众将,谁也无计可施。以少胜多,又想渡河,众人无计可施,正愁眉不展之时,只见三弟桓豁在身后说道:“何不以调虎离山之计,引汉兵过河。” “好个桓朗子,能知我心,此计甚合我意。可又如何能使汉军渡河?三弟有何妙计,快快说来。” 桓豁道:“合水东岸。有鸳鸯碕,小弟以为,鸳鸯碕地势复杂,可设疑营,引诱汉军劫营。” “好,”桓温道:“就依三弟之计,命周抚、朱焘两位将军,带老弱士卒在鸳鸯碕,修造疑营一座,只许败不许胜,引汉军渡合水。” 桓冲问道:“那兄长的大队人马扎营何处?” “命将士暂且林中歇息,等李福引到南岸,我等便出林渡河。” 远望鸳鸯碕,河岸曲折盘旋,奇石嶙峋,确实一看有些险要,依照三弟桓豁之计,在鸳鸯碕上扎下一座营盘,营盘设了诸多粮草屯子,再插粮旗,俨然成了一座粮草大营。虚实难辨。 ...... 两军军相持合水,对岸的成汉大营,王叔李福与大将昝坚、欧阳虬等众将正在中军议事,只见有小校来报:“启禀王叔,探子来报,晋军在鸳鸯碕上扎下一座粮草大营。” 李福挥了挥手,让小校下去,问道众将:“桓温为何要将粮营,设在鸳鸯碕?” 昝坚道:“末将之见,桓温定是看中鸳鸯碕地势复杂,奇石嶙峋,堤岸曲折不平,舟师难以靠近,故而屯扎粮营。” 李福心中来回盘旋,思量许久,说道:“虽然鸳鸯碕难以登岸,但我巴蜀将士,生于大山之中,擅长攀爬之术,没有登不上的岸边。” “那王叔之意?”昝坚问。 “连夜劫粮,焚毁粮营,晋军没了粮草,必然不战而溃,我等必胜。” “王叔高见。”昝坚道。 王叔李福立刻安排昝坚、欧阳虬二将,点齐兵马,沿河部署,准备当夜渡河劫营。 等到夜晚时分,月光殷殷,鸳鸯碕火把林立,光亮之下,粮营旗子映入眼帘。王叔李福率昝坚、欧阳虬二将,熄灭火把,口含枚草,乘坐舟伐,偷渡合水,直奔东岸。 借着彼岸火光,合水波光粼粼,静若无人,李福偷渡,极其顺利,对岸毫无察觉, 成汉将士,纷纷登岸,绳索攀爬,摸上鸳鸯碕,率兵在前的欧阳虬一声令下,猛然间杀声大震,无数支火矢,划空而过,射向粮营,瞬间粮营火起,汉军杀入。 守卫鸳鸯碕粮营的皆是老弱兵卒,一见汉军劫营,晋军早有准备,周抚、朱焘二将,假装不敌,望风而逃,周抚大声喝道:“汉军劫营,快随我撤!” 守这座假粮营的,只不过两千老弱兵士,闻风丧胆,早就等着逃命,便大呼小叫,纷纷逃窜,各粮营帐篷,火光冲天,烈焰熊熊。真算得: 箭飞烈火燃江旁,傍水粮仓是假诓。碕上营盘旌戟展,林中兵马少声张。 引开猛虎渡碕过,纵出雄师踏岸长。红炽随烧霞焰凛,不知失险已空防。 看着晋兵不战而逃,王叔李福大喜不已,高声喝道:“晋兵枉费心思,一击即溃,快随我追击!” 正欲追击,大将昝坚劝道:“王叔,穷寇莫追。” 李福道:“此战一鼓作气,将晋军逼入山林,本王看他吃草能吃几日?” 王叔李福舍弃粮营,率兵直追,将晋军两千老弱兵士逼入犍为的山林中。依仗山林险要,扼险而守,拖延时机。 待到天明时分,山口已被重重围住。李福仰望山林,心中十分自得,说道:“粮营之中,必有大将在其中,拔得头筹,就在今日。欧阳虬。” “末将在!” “传令下去,围攻山林,擒其主将。” 只听山下,战鼓擂动,欧阳虬率一支人马,沿山路而上,周抚、朱焘率兵以弓箭阻击,几度反复,眼看又过去半日。 攻守双方,正僵持不下,大将昝坚匆匆跑来,作揖道:“启禀王叔,晋军有诈。” 王叔李福问道:“何诈之有?” “方才兵士收缴粮营甲仗,粮营之中被焚的恐不是粮食,烧毁的多是空帐。” “岂有此理?”李福道:“晋军引我烧一座空营,是何用意?” “莫不是调虎离山之计?” 李福用马鞭指着山上言道:“既然空营,还有数千败兵退守山林,即便没有桓温,也定有敌将在此,传令下去,再度攻山,我看能拖到几时?” 李福、昝坚、欧阳虬屯兵山下,再度传令,准备攻山。只见后方一匹探马奔来,有要事相报,李福走过来问道:“有何军情?” 小校道:“启禀王叔,后方急报,昨夜追击之时,桓温率兵偷渡合水,已往成都府而去。” “啊?”李福等人大惊,两眼呆滞,副将昝坚道:“如此看来,定是调虎离山。” “不好,中计矣!”李福大惊失色,对众将说道:“诸位将军即刻点齐人马,随本王回成都救驾。”昝坚、欧阳虬立刻点兵,顾不得山林中被围的晋军兵士,便匆匆撤走,回师成都,追击桓温。真可谓: 调虎离山攻石碕,粮营空假见苍夷。 错挥汉甲失天险,成就晋骑过水篱。 王叔李福堵截桓温不成,反让桓温得手渡合水,李福只得率成汉大军马不停蹄,人不食宿,日夜兼程,终于在成都府外的十里陌,追上桓温的晋军人马。 两下遭遇,列阵相对,旌旗林立,号角开阵,安西将军桓温立马阵前,远望敌阵,对三弟桓豁说道:“我虽偷渡合水,瞒天过海,但今日比较,仍是敌众我寡,恐难一战而胜。” 桓豁道:“汉军劳师追击,望其身形疲惫,兄长在十里陌决战,交兵之时,当以猛攻,不可迟疑,一蹴而就。” 桓温远远张望,看了看成汉兵马,确实连日追击,显现出一副伤神劳身的神态,心中倍增几分把握。 李福、昝坚统帅马步三军,列队而出,步兵分作两阵,一支骑兵从中间而过,横于阵前。李福喊道:“对面桓温听着,我乃汉主麾下,王叔李福是也,汉国与晋国无冤无仇,因何来犯?” 桓温道:“西蜀、汉中,本是大晋疆土,你等本属氐部单于,历来纳贡称臣,俯首仰尊,唯有你李氏贼子,起兵作乱,冒充汉室,岂不笑煞?还不早降。” 李福道:“我氐部李氏,立国西蜀,乃上天所赐,时至今日,已立五世。晋国偏安一隅,气数已尽,岂能降晋?” 桓温道:“如此莫怪本帅无情,击鼓开战!” 两边击鼓催战,只见成汉军中,为首一将,头戴螺纹红缨盔,身罩螺纹圆片甲,紫红战袍,足蹬马靴,长得一字长眉相连,双目如熊眼,高鼻梁,一张海口,刚须如针。手中一把古月象鼻刀,胯下夜照乌龙驹。此人乃是成汉帝麾下大将,名叫欧阳虬。欧阳虬放马阵前,高声喝道:“晋国来将,欧阳虬在此,可敢决一死战否?” 桓温道:“蜀中勇将,相貌不凡,不可小觑,谁可出战?” “末将陈随,愿打头阵!” 但见副将陈随挥舞镔铁枪,直取欧阳虬二人不容分说,厮杀一团,激战三四回合,偏将陈随便被一刀砍落马下,命丧军前。 陈随战死,又有副将韩跃出战,韩跃手中一对单耳短柄戟,催马杀出,再战欧阳虬,两人盘马交错,难解难分,大战七八回合,又被一刀砍落马下。 桓温顿时大惊,没想到成汉军中,有如此人物,四弟桓秘道:“兄长莫慌,待我擒他!” 老四桓秘手中一柄金刃驼龙刀,挥刀劈来,欧阳虬又战几合,一刀劈下,桓秘横刀柄响应,“哐啷”一声,震的手臂发麻,虎口欲裂。 “好贼子!”桓秘使尽力气,拨开欧阳虬手中古月象鼻刀,驳马便撤。 欧阳虬大喝道:“败军之将,哪里逃!”催马便追,桓温一看四弟桓秘,招架不住,已是额角冒汗,这时耳畔一员小将喊道:“小爷在此,休伤我兄。” 众人一看,出战之人,乃是桓温五弟桓冲,这桓冲年方一十九岁,面如温玉,眉挑双鬓,目若朗星,鼻正唇薄,身材魁梧,肩宽腰细,头上无盔,而是戴亮银嵌玉束髻冠,身着鱼鳞连环甲,腰间虎皮战裙,足蹬马靴,腰悬宝剑,手中一条长柄雁尾紫金镋。 挥镋打来,欧阳虬举刀相迎,二人一交手,欧阳虬便觉出这小将力气非凡,与前面三人不可同日而语。未战几何,欧阳虬一个不留神,用力过猛,反被雁翅镋刮下战马,桓冲一镋刺去,只见欧阳虬腹甲击穿,血如泉涌,毙命疆场。 王叔李福一看,大将战死,其余众将更是无人敢战,不由得怒由心起,李福喝道:“娃娃休狂,巴郡王李福在此!”这李福催动蜀红马,挥舞砍山刀,直取桓冲杀来,小将桓冲挥舞鎏金镋,再战李福,巴郡王李福大刀劈下,桓冲横镋相迎,二人扭在一起,相互角力。真可谓: 鼓隆震耳荡巴山,战血如河渐烈斑。北有胡尘谋正朔,西逢氐王据雄关。 借游舟渡行川水,唤出小将惊敌寰。一战乾坤今已定,踏观汉蜀笑多艰。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36:成都府李势弃城,武侯祠桓温赋诗 一番用劲,桓冲力气非凡,猛地挡开砍山刀,把李福晃下战马,人刀两落,坠马之处,离着晋军偏近,十多个晋军兵士一起涌出,把巴郡王李福摁在地上,绑缚活捉。 汉将昝坚一看堂堂王叔被擒,怒不可遏,大喝道:“击鼓发兵,抢回王叔,决一死战!” 汉军战鼓大震,马步军一拥而出,桓冲喝道:“今诛尔等,如割韭除草,随我杀来!”战鼓对擂,晋军跟随桓冲一并杀出,两下交战,难分彼此。 胶着之际,小将桓冲一马当先,镋扫千军,撕裂汉阵,大将昝坚一看,桓冲威猛过人,无人能挡,冲乱阵型,不禁驳马掉头,仓惶逃走。 主将一逃,汉军众将士哪还有心鏖战,四散而乱,溃不成军。成都府下一场激战,汉军被晋军杀的一败涂地,片甲不留。城外激战,汉军溃逃,小太监急匆匆跑进汉宫报信。 “启禀陛下,王叔被俘,昝坚督师不利,不敌桓温,不知所踪。” “啊?”李势顺手扔了手中酒樽,问道:“王师大溃,谁还能领兵交战?” 小太监道:“小奴进来之时,见大将军滕畯、冯孚等人,正在殿外候旨。” “快传滕畯、冯孚等人进见。”小太监出去传旨,等了少时,只见大将军滕畯、侍中冯孚率领一群大臣,走到殿前。 李势略带几分醉眼迷离,说道:“事到如今,诸军皆败,这成都府,恐难固守?” 侍中冯孚道:“晋兵已下战书,若有胆敢据守、抗拒天威,格杀勿论,那桓温枭雄之才,即便投降,只恐也难赦免。” 又有一个小太监跑进来,跪倒奏道:“启禀陛下,晋军架重器攻城,纵火焚烧城门,如何迎战,请速决断。” 在场的一干大臣听了,一头冷汗,私议纷纷,汉主李势道:“精兵俱损,还望大将军设法送寡人出城,往汉中之地避难。” 滕畯作揖道:“末将领命。事不宜迟,望陛下速做准备,今晚出城。” 成都府外,晋军攻城,杀到晚间,才暂且罢兵,趁着两军休战间歇之时,大将军滕畯率领一队人马,护送成汉帝李势打开南面掖门,逃出成都,绕行逃往汉中。 ...... 到了拂晓时分,守城的汉军将领,入宫求援,此时成都宫中,已是人去楼空,成汉帝早已没了踪影。城中守军才知成汉帝已连夜逃走,汉兵再也无心守城,大开城门,献城投降,围攻的晋军纷纷入城。 桓温率兵占据成都,催马入城,先行官袁乔、袁真一同来至马前,袁乔作揖道:“启禀将军,伪汉主李势已星夜逃走,汉主行宫,皆已收复,请将军查看。” “成都乃川中宝地,奈何从汉昭烈帝之后,后主刘禅,伪汉主李势皆是昏庸无能之辈,那行宫看与不看,又有何妨,到是诸葛孔明留名蜀中,当去武侯祠拜谒。” 袁乔道:“末将派二弟袁真前方引路,城南不远,便是武侯祠。” 晋军接管了城池,由小将袁真前方引路,陪着桓温一行众将,赶赴成都府南面武侯祠拜谒。 供奉诸葛亮的正殿,飞檐翘角,石砌台阶,石栏素雅,殿前檐柱八根,雕梁玉柱,石刻瑞兽。走进去殿宇开朗,宏敞宽阔;肃穆威严。正如唐代诗人杜甫所写《蜀相》曰: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大司马桓温在前,军师郝隆、谯秀,大将桓云、桓豁、桓秘、桓冲、司马勋、周抚、邓遐、朱焘、袁真等人一并跪倒,焚香三柱,三叩九拜。祭祀之后,桓温走到庭院,看着左右古树苍柏,绿郁葱葱,桓温道:“诸葛武侯,长年香火,只可惜无人碑刻留名。” 军师郝隆道:“诸葛亮威名远播,空有庙堂,却无留名,着实可惜。” 众人看来,也各有遗憾,自从蜀国灭亡,氐部在蜀中叛乱,改朝换代,武侯祠久无祭祀,荒废许久。桓温道:“我带兵数载,对八阵图尤为仰慕,愿赋诗一首《八阵图》,在此刻字留名,略表敬仰。” 桓温武将出身,从不作诗,一听要为诸葛亮题诗,众人欣然,军师郝隆道:“请将军吟来,我等洗耳恭听。” 桓温双手倒背,满怀感慨,开口吟道: “望古识其真,临源爱往迹。 恐君遗事节,聊下南山石。” 闻听诗词,司马勋道:“诸葛孔明,忠贞报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真乃我等之楷模!” 桓温不禁感叹道:“桓某历来敬畏忠良,奈何诸葛亮六出祁山,未定中原,子孙战死,只留庙宇一座,香火三柱,甚为遗憾呐。诸公皆可效仿,唯我不可效仿。” 司马勋问道:“敢问将军之志?” 桓温道:“大丈夫在世,当传功名于万代,留江山于儿孙,岂能只留一缕青烟,三柱香火?” 桓温言语之中,雄心万丈,野心勃勃,语惊众人,众将也看出桓温与诸葛孔明绝非同道中人。但那一首《八阵图》,成为史上第一首怀念诸葛武侯的“怀亮诗”,诸葛亮有生之年做梦也想不到,第一首追思自己的“怀亮诗”竟是桓温所做。 ....... 成都府收复,桓温与众将,来到汉主行宫,宫里人早都不见踪影,只剩几坛未曾喝尽的美酒,还在飘香。几经搜索,不见成汉帝李势。 这时,二弟桓云快步来到,作揖道:“启禀兄长,敌将滕畯已趁夜色,护送李势逃走,但走的匆忙,滕畯家眷数人,被司马勋俘获。” “把滕畯眷属,都带上来。” 只见司马勋引上殿一干家眷,这些家眷,看衣着打扮,多是仆人,只有一个小儿,年纪不过三四岁,在众仆人中,与众不同。桓温问:“都是仆人,为何还夹杂一个幼童在此。” 司马勋道:“回禀将军,这些俘虏多是家丁,唯有这幼儿,乃滕畯之子,唤做滕飞。” 桓温道:“你等家仆,谁知李势、滕畯去往何处?” 一个年纪偏大的家丁言道:“我家将军护送汉主,去往汉中,滕氏家眷本是约定白水城会合,没想到半路走散,被将军俘获。” “汉中?” 军师谯秀道:“这汉中之地,乃是三国时期,张鲁割据之处,北连陇右,南接西蜀,氐人迁居,有数部族王,李势若是纠集起来,也算一支劲旅。” “原来如此。”桓温道:“传令将军周抚、军师谯秀率三千人马,留守成都,招抚百姓,稳定蜀中。我亲率大军,赶往汉中,不可使贼子李势有喘息之机。”众将领命,准备前去点兵。 “慢着,”桓温又道:“顺便把这幼童带上,兴许会有用处。”小童滕飞被桓温裹挟,一同随军南下,追击成汉帝李势。这才引出: 西蜀群山万里遥,白水城外路难逃。兵辕果有出三峪,成败终为苦一遭。 巴水清波千里远,蜀山巍耸百涯高。汉中行远尤挥剑,捷报京师展壮韬。 这日,太后褚蒜子阅完奏章,返回宫中,刚入宫苑,便把褚太后吓了一跳,冷不丁看到两个孩童,跪在宫墙墙角下,挖索着什么,其中一个便是小皇帝司马聃。 再看另一个孩子,比司马聃略长几岁,玩的浑身是泥,弄的脏兮兮的。两人一见太后,赶忙行礼。褚太后道:“陛下跪在墙角,不拘礼数,浑身脏垢,玩的什么?” “回禀母后,儿臣正与慕容公子挖蚯蚓。” “慕容公子?”褚太后诧异道。 旁边太监灵高奏道:“就是那燕王慕容皝送到京师的质子慕容宇。” 褚太后这才想起,慕容宇三岁便送宫里为人质,如今已经六岁,目不识丁,找不到玩伴的司马聃便与慕容宇结伴玩耍。褚蒜子道:“堂堂大晋天子,与燕王质子,整日和泥,成何体统?” 灵高道:“自从太后临朝听政,从不过问皇上,奴才们又非博学之人,只能陪着陛下和泥捉虫。” “唉……”褚蒜子叹了口气,说道:“陛下一天天长大,岂能整日如此,春分速带陛下和质子去洗漱干净,明日哀家为陛下请位帝师,教授诗书。” 丫鬟春分便带着司马聃与质子慕容宇去更衣洗漱,刚刚走开,一个小太监来奏:“启奏太后,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求见。” “这二人来的正是时候,哀家也要召见,命显阳宫候驾。”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37:庾希举贤荐帝师,滕畯断后败袁乔 显阳宫殿内,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入殿拜见。褚蒜子道:“丞相、侍中来的正好,哀家正有一事,要问二位卿家。” 司马昱道:“微臣也正有一事,启奏太后。” 一听司马昱、庾希有要事奏报,褚蒜子道:“请丞相先说。” “永和三年三月,安西将军桓温,收复成都府,伪汉主李势大败而逃。西蜀诸地,望风归降。捷报水陆交替,飞报京师,桓温命周抚留守成都,率兵直奔汉中而去。” 丞相司马昱读罢捷报,太后褚蒜子心中莫名一阵兴奋,接着问道:“那伪主李势现在何方?” 司马昱道:“西蜀平定,伪主李势,已率残余北逃,大有扼守汉中之心。” “嗯,庾侍中又有何事要奏?” 庾希道:“启奏太后,眼下无论胜败,宜尽早在蜀中委派官员,免得夜长梦多,以防桓温划地而为己有。” “记得上次派司马勋进京,便请命伐蜀之时,提议尽早委派官员,免得桓温操控西蜀,如今周抚留守,听说此人忠义,栋梁之才,哀家就命周抚为益州刺史如何?” “老将知兵,为人忠义,正可担当此任。”庾希道。 褚蒜子道:“待收复汉中,还要册封一位梁州刺史,上次定的何人,哀家一时想不起来了。” 司马昱道:“臣记得是定了朱焘。” 庾希收了司马勋好处,帮着司马勋讨官,便说道:“微臣觉得,不如任命司马勋为梁州刺史。一来司马勋是皇族子弟,又是太后旧臣,可谓忠贞;二来司马勋骁勇善战,日后北伐关西,收复长安,汉中须有大将坐镇。” 说起司马勋,那是国丈褚裒收的老部下,颇得褚蒜子信赖,丞相司马昱不知其中原委,也无异议。褚蒜子道:“就依卿家之言,任命司马勋为梁州刺史镇守汉中。” 庾希帮着司马勋做上了梁州刺史,这个人选也得到褚太后和司马昱认可,又见丞相司马昱道:“不知太后还有何事,要问微臣。” 褚蒜子道:“今日哀家见陛下与那质子慕容宇,墙角挖蚯蚓,着实腌臜。陛下眼看就要四岁了,也该请位帝师,对幼主加以教导。” 司马昱道:“我江东才子,广博无数,不乏其人。到是古往今来,天子一人授书,苦学乏闷,须有童男童女,陪读左右,陛下才能学的下去。” “哀家只有陛下一个皇儿,陪读之人,二位卿家可有人选?” 褚蒜子问:“听说皇叔多个女儿,与陛下年纪相仿者,是哪一个?” “回禀太后,乃是余姚郡主司马道福。只是微臣膝下尚无子嗣,这童男人选......” 女孩好选,男孩人选,倒是褚蒜子有了主意,说道:“此事哀家想过,那质子慕容宇三岁为质,整日宫中无所事事,孤苦伶仃,着实可怜,不如就命他做陪读如何?” 还没等司马昱回话,庾希说道:“臣启太后,此人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 “古人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慕容宇乃鲜卑人,儒家学说,孔孟之礼,乃汉人之学,一个番邦胡子,岂能教化出来?”庾希道。 褚蒜子道:“自五胡入中原,年年战乱,无止无休,要到几时?思来想去,应以武服之,以礼教化,各族相融,怀柔共济,促成一统。” “这......”庾希带着几分狐疑,看丞相司马昱,司马昱道:“若得教化,未尝不可,以武服之,以礼教之,刚柔并济,太后圣明呐。” 褚蒜子道:“既然胡人可教,明日起便命道福郡主、质子慕容宇为陛下陪读。” “臣等遵旨。” ...... 司马昱道:“承蒙太后夸奖,小女能做天子陪读,也是托了太后之福,多学些宫廷规矩,正好长长见识。” 褚蒜子道:“论起辈分,郡主也是哀家的小姑,左右快快赐坐,少时帝师便到。” 司马昱带着女儿,跪坐一旁,陪着褚太后闲聊几句,只见侍中庾希快步上殿,作揖奏道:“太学博士孙绰已到,正在殿外候旨。” 褚蒜子问:“这孙绰何许人也?” 庾希道:“孙绰,字兴公,平遥人氏,冯翊太守孙楚之子,袭爵长乐侯,微臣修学之时,也曾求学于此人,今为太学博士,博学善文,身怀大才,臣与吏部商议,选为帝师。” 褚蒜子道:“这孙绰既有大才,快宣上殿来。” 太监传话,只见孙绰迈步登殿,此人身长不过七尺,年纪三十几岁,头戴进贤冠,身穿黑官袍,眉如双羽,眼似寒星,鼻短唇薄,几缕细髯,轻飘垂胸,既有长者风范,又有儒雅之度。 褚太后看了微微点头,开口问道:“听闻卿家大名,博学多才,乃是江东饱学之士,闻名遐迩,敢问卿家善于哪些学问?” 孙绰作揖道:“臣自幼饱学,深识周礼、孔孟、佛学、道家。” 褚蒜子问道:“那何谓佛与道?” “夫佛也者,体道者也;道也者,导物者也。”孙绰说。 满口之乎者也,让褚蒜子也没听明白,又问道:“哀家女流,孤陋寡闻,还望卿家细言,也好受教。” “佛学之本,乃是体悟‘道’,佛家弟子便是行道之人,佛与道不相冲突,相辅相成,且是至为高深。” 褚蒜子虽微微点头,但并非迷信宗教之人,接着又问道:“世人常说,佛、道博大精深,可取代周礼、孔孟,卿家以为如何?” 孙绰道:“周孔即佛,佛即周孔。” “如此说来,岂不混为一谈?”褚蒜子问。 孙绰道:“佛、道经典,重于内心教化,明哲根本;周、孔儒学,治理天下,可救疾弊。各守其道,各安其心,皆为至善之学,圣人传书,可谓用心良苦” 褚蒜子听了,露出笑意,心怀钦佩说道:“卿家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哀家不及,钦佩之至。今命郡主司马道福,质子慕容宇,并为天子陪读,侍奉左右,望先生不吝赐教,早成帝师之功。” 说着,褚蒜子站起身,对孙绰行了一个拱手礼,孙绰赶忙跪倒叩首:“太后广识,不逊男儿,臣必尽心力,教辅幼主,早成大业,以报洪恩。”从此,太学博士孙绰便成了幼主司马聃、郡主道福、质子慕容宇三人帝师,传学经典,教授才学,真可谓: 宫廷培结李和桃,广学博文扶国朝。常叹书山勤为径,莫忧字海笔成桥。 江东学气至今荡,才子如沙似浪摇。佛道孔周传百世,文风长吹满云霄。 看到城内百姓困苦,剩余数千人马,劳师一路,也征不到粮草。汉主李势这才有感而发,说道:“寡人整日酒色度日,今到白水城,方知民间苦难,如今想来,悔之晚矣。” 侍中冯孚道:“再过几日,撤到汉中,便可立足,此时务必拖住桓温。” 李势点点头,对滕畯道:“大将军可有退敌之策?” 滕畯道:“敌众我寡,末将愿断后,决一死战,掩护陛下撤往汉中。” “事到如今,唯有如此,就请大将军出战,迎战晋军。” 大将滕畯麾下能带兵不过千人,护送成汉帝走到一处山谷之中,两边峭壁高悬,后队探马飞奔赶来,马上作揖道:“启禀陛下,大事不好,后面数千晋兵,追击而来。” “啊?”成汉帝李势顿时吓得瑟瑟发颤。 滕畯道:“陛下勿忧,此处山路狭窄,正可借此山险,拒敌于外。” “好,就依爱卿,速速退敌。”成汉帝带领随行臣僚,加速撤走,大将滕畯调转马头,仅率千人,与追上来的晋军撞了正着。 桓温先锋官正是袁乔、袁真兄弟二人,袁乔一看断后的汉兵,不及自己人马一半,心中窃喜,问道:“来将何人,报上名来。” “我乃汉主麾下,龙骧将军滕畯是也。” “原来你便是滕畯,还不快快归降,饶你不死。”袁乔道。 “要战便战,休要多言。”滕畯催马提枪,直取袁乔,二人大战一处,交手十个回合,滕畯一枪险伤袁乔,袁乔自知不是对手,驳马便退。 这时,大队人马已相继赶到,桓温一看袁乔不是对手,便问:“贼子滕畯,谁可战他?” “末将愿往!”只见又有一将出马。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38:桓温大义释滕畯,邓遐阵前擒隗文 出战之人,胯下一匹花斑豹,手中三尖两刃刀,正是司马勋,司马勋大战滕畯,两人交手二十回合,滕畯暗自感叹,这司马勋武艺高强,骁勇善战,难以取胜。 滕畯且战且退,有些不支,此时身后的汉兵,早已无心恋战,一来兵力悬殊,二来成都已丢,大势已去,无心再战。这些汉兵,从后队开始,纷纷脱逃。 且战且退的滕畯这才发觉,晋兵已团团包围,无处脱身。一旁观战的桓温喊道:“鸣金!” 金锣一响,司马勋不知缘故,虚晃一刀,驳马退回,司马勋问道:“我斩滕畯,已成定局,大将军为何鸣金?” 桓温道:“滕畯虽非勇将,在此断后,足见忠义,若能收降,必为朝廷所用。” 滕畯难以脱身,看着左右晋兵,已无退路,指着桓温问道:“战与不战,是何缘故?” 桓温道:“滕畯将军,已无逃生之路,何不早降?” “我乃汉主臣子,岂能降晋?” 桓温道:“我桓某带兵,从不挟人妻儿,今得滕将军之子,愿真心相交,奉还令郎。” 桓温抱着滕飞,径直走来,滕畯一看自己儿子被送回,不知如何是好。桓温走到近前,抱着孩子说道:“将军若不肯降,令郎先当奉还。” 滕畯枪挂马鞍桥,将信将疑的翻身下,接过孩子,桓温对左右挥手道:“左右放行,送滕将军出川。听说将军祖籍荆州,日后无论何时何日,将军若想归晋,桓某一概大礼相迎。” 围在山中的晋兵,纷纷避让,滕畯抱着儿子,向前走了几步,突然驻足,又走到桓温面前,单膝跪倒:“今日将军饶我父子,滕畯愿归降大晋。” 桓温大喜,赶忙近前几步,双手扶起滕畯,高兴说道:“将军降晋,如虎添翼,求之不得。”见收得成汉一员大将,众人皆喜。真可谓: 自古川中蜀道难,奈何乱世众心寒。 百折千曲骁骑过,蜀水巴山壮志宽。 滕畯断后不成,反到降了桓温。成汉国的侍中冯孚急匆匆跑回行营,见了成汉帝李势,跪倒言道:“陛下,大事不好,兵士逃散,滕畯降晋,大势已去。” 旁边大臣道:“若有滕畯为晋军引路,陛下走不到汉中,便要被俘,与其如此,不如早降。” 李势问道:“桓温人马,追到何处?” 冯孚道:“相距陛下,不过三十里地。” “给朕置办一口棺材......朕要背棺自缚,献降桓温。”李势道。 “陛下.......” 成汉帝道:“穷途末路,朕无非一死,诸公尚可保命,事到如今,不得已而为之。” 一看成汉皇帝窘困到如此地步,冯孚等人,只得撩袍跪倒,痛哭起来。 在白水城附近,冯孚等人连夜命人伐木,给李势打造了一口简易棺材。虽然棺材是薄板所造,对亡国之君,早已无关紧要。 挨了一夜,等到天明,桓温已率兵赶到白水城,成汉帝李势早已缺水断粮,无力行军,残余将士早无战心,只得选在白水城外行营献降。 晋军追至成汉行营,只见安西将军桓温、军师郝隆、谯秀、桓云、桓豁、桓秘、桓冲、司马勋、朱焘、邓遐、滕畯、袁乔、袁真等众将一字排开,列阵汉军行营外。 行营辕门大开,汉主李势,自缚绑绳,身后随从用二轮车,拖出一口棺材。走到阵前,李势双膝跪倒,低头言道:“略阳人李势,趁乱擅权,割据一隅,败政害民,天理不容。今自缚绳索,叩头请死。” 桓温翻身下马,快步走来,双手扶起李势,对左右人喊道:“还不快将这棺材拆了,纵火烧毁。”说着,桓温亲手解开李势绑绳。 李势大惊,问道:“我乃当死之人,桓大将军为何如此待我?” 桓温道:“大晋伐蜀,乃为统一,我亦许诺滕畯将军,若能收降诸公,宽厚相待,以促统一。李公能识时务,岂需自绑来降。” 看着城下跪降的伪汉大臣,桓温说道:“诸公快快请起,桓温将欲北上,收复汉中,还托诸位安抚百姓。” 成汉旧臣一看君主李势赦免,这才纷纷起身。李势投降,跟随桓温北入汉中。 原本成汉帝李势降晋,沿途州县望风归降,直达汉中,畅通无阻,来到汉中城下,城门大开,马步军出城,列队城下,镇守汉中的两名守将,乃是隗粹、隗文兄弟二人。 为首一将,身长八尺,一字粗眉,虎目熊鼻,络腮胡须,一张海口,头戴三叉梅花盔,身罩梅花齐纹甲,足蹬马靴,掌中龙纹砍山刀,胯下枣红玉顶驹,正是隗家老二,隗文是也。 桓温喊道:“今天兵已至,汉主李势,献降归顺,尔等还不早早投诚,归顺大晋。” 隗文言道:“汉主虽降,我氐部子民,只降氐人君王,岂能降你这汉人羔子!” 桓温被骂,众将忿忿,大将邓遐言道:“这贼子出言不逊,末将愿打头阵,献首级于麾下!” 桓温道:“将军出战,只可擒敌,不可杀身,收复汉中,先收人心。” “末将遵命!”邓遐催马提朔,冲出本阵,大喝道:“隗文小儿,邓遐在此!” 隗文挥刀来战,二人掠马厮杀,不过三四回合,便被邓遐一把握住腰间丝绦,揪下战马,夹在腋下,活捉回阵前。 隗文被掷于地上,几个悍卒,冲过来五花大绑,捆于阵前,邓遐大喝道:“邓遐在此,谁敢来战?” 站在城头的隗粹大惊,一看无人敢战邓遐,慌忙喊道:“鸣金收兵,快关城门!”真见得: 战鼓惊天震地隆,邓遐擒敌出川中。猛将扬戟随神力,壮士奋驹傲奇功。 川峡未拦岗上虎,蜀江不阻过江龙。兴兵还赖怀柔策,早促南朝成大同。 被俘的隗文被押回晋军大营,中军大帐之中,桓温端坐正中,旁边坐的正是已经降晋的汉主李势。桓温道:“隗文,抬起头来看看,你家主公李势,已归顺大晋,还不早降?” 隗文道:“久闻汉臣不侍二主,我氐人也不侍二主!” 只见李势一旁说道:“隗将军听我一言,若不是此番流亡,尚不知百姓疾苦,衣食不保,目不识丁,国力穷沮,妄称汉室。今桓大将军,宽厚相待,所到之处,怀柔部族,恩待有佳,抵抗下去又有何用。” “主公,我氐部江山,岂能白白葬送?” 李势道:“晋国乃汉人正朔,传承孔孟,师法儒学,氐汉同文同种,相貌无异,不如早降。” 隗文再看旁边一侧是桓温麾下副将,一侧便是归顺的汉国旧臣,无奈说道:“主公说的也有理,可是我如何说服得了兄长了?” 桓温直视绝隗文,沉默少时,说道:“隗粹真以为仅凭汉中一隅,可返乾坤?”众人听罢,疑惑不解,相互看看。 桓温道:“传令下去,将汉主李势、将军滕畯,侍中冯孚等人,悉数释放,送回汉中,来日决战,再决雌雄!” “啊?”众人大惊,桓温道:“桓某先礼后兵,放氐部君臣回城,一次不服,再打一次,十次不服,再打十次,直至臣服。桓某此举,上承朝廷隆恩,下震叛乱各部。诸公以为如何?” 李势赶忙作揖道:“何劳将军如此波折,我愿亲往阵前,游说臣服。” 桓温得意一笑,说道:“朝廷之意,恩惠部族,早成一统,故而不忍相害,若可说服,桓某准你前去游说。” ...... 到了次日天明,汉主李势带着、隗文、滕畯、冯孚等一干降臣,立马汉中城下,隗粹城头一看,大吃一惊。 晋军阵前,竟是成汉王朝的被俘君臣,李势言道:“大晋开恩,归降君臣,皆有善待,西川诸地,竞相归附。汉中一隅,难成帝业,还望隗粹将军早降。” 二弟隗文也道:“今弟与诸公皆已降晋,兄长何必苦苦死守?” 隗粹看了众人,自己不忍直视,成汉朝的郡主、同僚、兄弟都已降晋,唯有自己孤守汉中。 桓温从众人身后催马至前,作揖道:“隗粹将军,不必多虑,我已致书朝廷,汉中官员仍在汉中为官,川中官员仍可留任川中,你家主公李势,入朝封侯,各得富贵,何不早早归顺,免得再生杀伐乱?” 隗粹道:“桓将军你所说之言,可敢在两军将士面前,对天明誓否?” “我杀马为誓,绝不食言。” “好,隗粹与你歃血立盟!”只见城门大开,隗粹只带一小队人马出城,与桓温会见城下,桓温命人宰杀白马一匹,只见一个校尉,端着一口铜钵,取马血而来。 桓温用中指沾了马血,依照旧礼,涂血于唇边,隗粹也在唇上涂了马血,隗粹道:“今已歃血,桓将军可敢将方才所言,再说一遍。” 唇边涂血,便是对天明誓,桓温道:“桓某对天明誓,汉中官员仍在汉中为官,川中官员仍可留任川中,伪汉国主李势,入朝封侯,此言违背,罪在天谴!” 一番歃血立盟,隗粹欣然信服,捧上一摞文书,道:“大晋天兵,声威所至,我等献上汉中地图、户籍本册,恭迎桓温将军。”由此献城投降,迎晋军入汉中。真可谓: 西出桓温已威扬,不伤氐主换衷肠。群峰不隔巴山远,一片相融蜀道长。 怀纳藩胡有恩惠,容和蛮氐变忠良。莫言东晋偏半壁,也有雄兵御八方。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39:擒羯误绑拜占庭,论功加封临贺公 汉中降晋,隗粹、隗文亲率城中官吏百姓、乡绅名士,僧道两家,一起出城,恭迎大晋大队人马。桓温平定西蜀,收复汉中,倍感得意,大队人马入汉中城内,百姓夹道相迎,气氛洋溢,原本一派升平之气。 忽然十字街口,一阵骚乱,只见一队东晋兵士,刚进城不久,便绑缚了一队囚犯,涌上街头。桓温高坐马上,定睛一看,觉得不对,便说道:“本帅平西蜀,收汉中,怀柔诸胡,善待百姓,张榜安民,为何前方那么多人被绑?二弟、三弟快去瞧瞧。” 桓云、桓豁兄弟二人催马上前,桓云喝道:“你等住手,光天化日,为何滥抓子民?” 押解这队囚犯之人,正是先锋官袁乔,袁乔作揖道:“启禀二位将军,末将所俘获之人,并非蜀中子民,而是羯人。” “羯人?”一听这个称谓,桓云、桓豁心中一震,羯族是五胡之一,盘踞中原,建立后赵王朝,这巴蜀之地,怎么会有羯人? “待我细细查看。”桓豁翻身下马,走到近前。 仔细端详,这些囚犯足有百余人,长得褐发蓝眼,眼眶深邃,皮肤糙而白,鼻梁高挺,须发多有曲卷,一副番邦貌,显然不是本地人。 “果真是羯人?”桓豁诧异道。 赵国的羯族君主石虎,以残暴著称,早有恶名,众人皆知。桓云马上说道:“三弟不必多想,羯人祸乱中原,伤我子民,通通问斩,入川蜀道,需严加盘查,以防乱我蜀中。” 这些个囚犯,一看桓云、桓豁的装束,官衔高于东晋兵士,其中一个用僵硬汉话高呼道:“我不是羯人,我是拜占庭人。” 这人自称拜占庭人,围观众人谁也不明白,一看听不懂,那人又喊道:“犁犍....我是犁犍人...” “拜占庭”是何方?众人一无所知,由提起“犁犍”一词,众人更是一脸茫然,唯有老三桓豁,博通经史,学贯古今,想起了有个西域犁犍国 桓豁作揖道:“二哥,你我当去告知兄长,这些戎夷,想必是西海之西,犁犍国而来,或许是西域客商。” 桓云道:“既然如此,我等先去告知兄长,再做定夺。” 这时,桓温随大队人马也到近前,大队继续行进,桓温看到这些被捕的囚犯,驻马问道:“这帮囚犯,究竟何人?” 桓豁道:“皆是犁犍国人。” 桓温望了一眼,相貌异常,更似羯人,便问道:“犁犍国人和羯人,有何两样?” “大大不同,望兄长慎重处置。” “好,暂且看管好这些戎夷,带其为首之人,回去盘问。” 袁乔、袁真立刻将百余名胡人关押,其中一个能说汉话的为首者,带回行营。 汉中行营,设在城内一处成汉王朝的旧行宫之中。桓温席坐上位,军师、武将分列两侧。 “把胡人头领带上来。”桓温道。 只见两个侍卫将那个会汉话的胡人带上,桓温道:“你姓氏名谁,来自何方?” “大将军阁下,我是犁犍国人,名叫莫里蒂,三年之前,受君士坦提乌斯二世派遣,远行东方,请求通商,交易塞里丝。” 桓温道:“赵国内乱,羯部大败,我看你等是逃命的羯人!” 莫里蒂看左右卫士手握腰刀,怒目相视,赶忙伸出右手,露出无名指的一枚戒指,说道:“将军请看,这是君士坦丁王朝,使节戒指,还有西域诸国,通关符节。” 这份通关符节,莫里蒂从怀中掏出,侍卫进献桓温,是一张四方牛皮,虽不认得上面文字,但是大大小小的印信,呈现不同文字。 莫里蒂说汉话虽然拗口,但是大意听得明白,降王李势就在一旁,桓温问道:“降主李势,这些犁犍国人,你可认得?” “在下知道,这些商贾,确实犁犍国人,自率驼队越过沙漠,因关内战乱不息,便由陇西,往汉中而来,在巴蜀交易丝绸,纳贡营商。” 桓温又仔细端详一番,桓温道:“观其容貌,越看越像羯人,是准其营商,还是按羯兵论处?” 五弟桓冲,年少气盛,作揖道:“当初羯部入中原,也是朝贡纳税,结果怎样,大乱中原,不如处死,以绝后患。” 三弟桓豁道:“五弟所言,太过鲁莽,太后有旨,应以怀柔之策。史书有云,犁犍国,远在海西,在西汉之时,便与中原交易丝绸,由此开丝绸之路,远播汉威。” 军师郝隆道:“可犁犍国人这副容貌,无论走到何处,都会当做羯人,一张惹祸之貌。” 桓豁道:“究其原因,自大晋迁都建康之后,与西域诸国,久无联系,鸿胪寺也被朝廷裁撤,关门度日,没了邦交。乍见胡人,便当做羯胡,仇视相对。如今收复西蜀、汉中,羯部与西域邦国,也当区别相待。” 众人听了,觉得也是,自中原大乱,没了西域音信,几乎丧失了外交,连主管外交鸿胪寺也不复存在。桓温对三弟是格外信服,又说道:“我大晋虽剩半壁江山,但是西域诸国,甚至西海之西,仍旧仰慕,可见二京虽丢,余威犹在。” “兄长之意......”桓豁问。 “犁犍国使团,万里而来,应令其进京朝贺,拜见天子。如今朝廷又有怀柔之策,就命降主李势,与犁犍国使者一同回京,一来报捷邀功,二来恢复邦交。” 收复西蜀、汉中,桓温命三弟桓豁解送被俘的降主李势、犁犍国使者十余人,乘船东去,返回京师建康。真可谓: 汉由魏晋远名扬,华夏昌盛传氐羌。昔岁漠丘连瀚海,今年巴蜀接荆襄。 功威有际连丝路,德业无崖化狄荒。万里为朋诚可贵,经年驼队路悠长。 捷报飞传,俘获甚多,文武百官一同上朝,朝贺大捷。丞相司马昱奏道:“微臣启奏太后,永和三年五月,伪汉主李势自缚献降。伪汉余部,于汉中臣服。反贼李势,及其宗室李福等十余人,即日押赴京师,等候朝廷问罪。” 褚蒜子道:“平定西蜀、汉中,先帝多年夙愿,既然桓温有此战绩,理当封赏有功之臣。” 丞相司马昱道:“桓温收复西蜀,功勋卓著,可封豫章郡公、征西大将军。” 庾希奏道:“太后此事,万万不可,桓温虽善用兵,但别有用心,他曾言若不能流芳百世,尚足矣遗臭万载。此言何意,乃是奸雄之念!” 褚蒜子道:“桓温虽有狂言,但收复西蜀,功勋卓著,若无封赏,如何激励将士?” 庾希道:“豫章郡公太过显赫,若是有朝一日,桓温收复二京,岂不是要封王?” 众臣一听,觉得此言也有道理,桓温性情狂妄,又敢擅作主张,都怕有朝一日,功高震主,众人也觉得该留些余地,以便日后再封。 庾希接着道:“异姓者不可为王,豫章郡公,封爵过高,不如就贬一级,改封临贺县公。” “那就改封临贺县公,加征西大将军。” 司马昱道:“成汉王李势,兵败投降,已被押赴京师,请太后定夺。” “此事桓温有何主张?”褚太后问。 司马昱道:“以臣之见,桓温历次奏章,也力主怀柔之策,收复人心,广纳贤才,可谓高瞻远瞩。蜀中气象,一片向好。” 庾希道:“启奏太后,桓温所谓怀柔,意在收买人心,自丰羽翼,其心不可测。” “怀柔之策,桓温与哀家不谋而合,既然桓温力主施恩于人,哀家若杀李势,未免有些心胸狭窄,更不得人心,就封其为侯,留在京师。” 司马昱又道:“微臣听说,此番除了押解李势回京,还送来了犁犍国使者。” 庾希奏道:“启奏太后,自五胡入中原,都城南迁,与西域诸国,再无联络,谁也不曾见过西域人,如何交流?” 老臣庾条道:“西域与中原,语言也不通呀。” “是呀...是呀...”大臣们交头接耳,讨论着早已陌生,且中断许久的西域外交。 褚太后道:“桓温已把使者送到京师,既然都没见过,不妨就见一见。”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40:太极殿缉拿洋使,御史府求助谏臣 乘船走水路,沿江而下,到了京城建康,又换车马。此番回京的两个桓温属下,一个是三弟桓豁,另一位便是老军师谯秀。桓豁骑马,谯秀乘车,隔着车篷窗帘,桓豁问道:“此番带犁犍国使者,拜见太后,奏请通商,您老掐算一下,朝廷能否应允?” 谯秀微闭二目,思量一番,说道:“我看凶多吉少。” “为何如此?” 谯秀道:“这犁犍国使者,长得不入相。” “西域来朝,仰慕大晋之威,怎会以貌取人?” “胡人不入相,便不可测,不可测之人,焉能信赖?”谯秀道。 桓豁笑了笑,说道:“自古中原与西域通商,何止万里之遥,况且拜占庭远在西海之西,满朝文武还能皆不识犁犍人。” “三公子若不信,老朽与你走着瞧。” 桓豁懒得与老谯秀较真,又说道:“明日朝廷召见使者,我等相随引荐,老先生可愿一同上殿?” “去不得了。” “为何又去不得?朝拜天子,太后召见,此生能有几回?” 谯秀道:“老朽年过七十,双膝跪不得,跪下又起不来,还是公子一人引荐使者,老朽在外等候便可。” 桓豁笑道:“此番不上殿,只恐老先生,再无机会入朝。” “眼花耳聩,早无此心。” 桓豁、谯秀一路闲谈,赶赴京师,交付了李势等成汉国俘虏,又安排犁犍国使者在京师驿馆歇息,准备明日朝见。 到了次日,百官上朝,大晋朝廷为了彰显怀柔五胡,收复氐部子民,把成汉主李势改封为归义侯,在京城赏赐住宅,以示恩德。 李势谢恩离去,太监传话,命犁犍国使者进见。桓豁带着莫里蒂,来到太极殿,端坐上位的便是太后褚蒜子,莫里蒂跟随桓豁,跪倒叩拜。 褚蒜子还从未见过罗马人,说道:“桓豁你让那犁犍国人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桓豁示意莫里蒂抬头,褚蒜子端详一番,只见此人年纪四十多岁,一头曲卷褐发,披散遮耳,眼角深邃,湛蓝眼珠,一副西洋貌。褚蒜子问道:“所跪胡人,你来自哪国。” 那莫里蒂虽是洋人,却往来西域,学得一口汉语,莫里蒂答道:“女主陛下,我等来自君士坦丁王朝,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国王,差遣我到东方古国,建交通商,交易塞里丝。” 话虽不流利,也可听懂,褚蒜子问道:“你那王国,地处何方,你又走了多久?” 莫里蒂答道:“君士坦丁王朝,远在西方,我从都城拜占庭而来,沿途行程七百天,到达汉中。” “诸位卿家,君士坦丁王国,有谁知晓?” 丞相司马昱奏道:“启奏太后,君士坦丁,我朝从未听说,但拜占庭确有此城,依据《汉书》所载,应是犁犍国。此国比康居国更远,在西海之西。西汉年间,犁犍国为交易丝绸,开辟丝绸之路;曹魏年间,再度建交,走天山之北,开辟丝绸之路北线。两条丝绸之路,皆因战乱中断,再无交往。” 褚蒜子道:“哀家饱读史书,犁犍国也有千里之大,地大物博,有什么稀罕物,要与大晋通商。” 莫里蒂道:“君士坦提乌斯二世,仰慕大晋塞里丝,愿交易塞里丝,互通货运。” 口口声声说塞里丝一词,众人都没听懂,褚太后问道:“塞里丝是为何物?” 桓豁一旁解释道:“所言塞里丝,便是大晋丝绸。” 褚蒜子道:“自中原战乱,迁都建康,与西域诸国,已无往来。如今犁犍国,有意交往,诸位卿家,可否与其通商?” 侍中庾希奏道:“启奏太后,微臣以为此事慎重,不可轻易准许。” “为何?”褚蒜子问。 “我大晋立国以来,包容番邦,匈奴、鲜卑、羯、氐、羌五胡入中原,结果如何?不能安分守己,五胡造反,大乱中原,永嘉之乱,至今难忘。倘若交易,与犁犍国往来,胡人聚居江南,则日久成患。”庾希道。 桓豁道:“臣启太后,微臣此番引使者进京,乃为丝绸交易,经营西域,自古有之。” 庾希道:“桓豁,你我皆是饱读诗书,诸胡作乱,难以识别,不可生怜悯之心。” “太后......”桓豁还想据理力争。 冠军将军庾条奏道:“老臣以为,此人容貌,与羯部相同,羯兵好杀,世人皆知,此番来访,面善而心恶,太后不可应允。” 庾氏叔侄,力主按羯人论处,朝中大臣,纷纷附和,褚太后环视众臣,看着无人替使者说话,道:“五胡作乱,坏我大晋半壁江山,此人又是羯人貌,其心不可测,暂且将所有犁犍国使者,全部缉拿,待朝廷严查。” 只见殿外羽林卫,进入太极殿,当堂缉拿莫里蒂,连同随行使者,一并抓捕,打入牢狱。真可谓: 自古华夏融番邦,多少风雨起苍黄。几经血战化一脉,并入九州曾怀伤。 不知犁犍远万里,只闻异貌自西洋。东晋天朝广博物,海西帝国远他乡。 交往历朝存书举,恩德广惠有龙骧。海外虽比天涯远,丝路至今可通商。 君士坦丁王国的使者,初次拜见,便被朝廷抓捕,着实让桓豁沮丧万分,桓豁觉得抓捕使者,太过轻率。本来是件好事,竟被庾氏叔侄说成了恶人。 等在外面的谯秀坐在车辇中,一看桓豁这般沮丧,笑着问道:“桓从事,这是何事烦心?” “好心不成,反害了使者。”桓豁道。 谯秀道:“能怨何人,只能怨那使者,褐发高鼻,番相异相,犹如五胡,人见人惧,自然不能顺利。” 桓豁道:“此事办成这般,如何交代?” 谯秀道:“这也不难,找京城显贵,变通打点,两国交兵,尚且不杀使者,好歹让朝廷赦免使者。” 桓豁道:“若是别人差遣,也好说话,你我都是桓大将军属下,京师大臣,对我兄长多有忌惮,尤其那庾家人,更是难以两立,找谁为好?” 谯秀摸了摸花白的须髯,说道:“在京师之中,别人老朽不认得,但有一位巴蜀老乡,到可前去。” “哪一位?” “王彬之。”谯秀道:“王彬之,字道生,蜀中遂宁人氏,拜王彪之门下,在御史府上任职,但与京城王氏,交往深厚,必能帮着引荐王彪之,解救使者。” 桓豁早就知道王彪之大名,只不过自己不甚熟悉,桓豁道:“若能求助于王彪之,再好不过,事不宜迟,趁着天色未晚,你我现在就去。” ...... 这位王彬之,在御史中丞王彪之府上做开府校尉,一听老家来人,王彬之赶忙来迎。 只因三国时期,谯周的威名,使得巴蜀无人不敬谯家人。引到王家住所,谯秀、桓豁说明来意,王彬之道:“西域使者,无故被捕,晚生虽无能为力,但可为二位引荐我家御史大人。” 桓豁道:“莫非就是御史中丞王彪之?” “正是。”王彬之道:“彪之大人,为人刚正,厉声正色,决断公正。当今琅琊王氏,唯有王彪之、王羲之最有威望。” “那王御史几时回府?” “日落之前。”彬之道。谯秀、桓豁互看一眼,觉得半日也能等得,便在府上候着。 等到日落之时,御史中丞王彪之回府,王彬之赶忙跟了过来,作揖道:“启禀大人,今日有征西大将军桓温两个从吏,求见大人。” 王彪之一听,问道:“桓温从吏,找本官做甚?” “只因今日,西域使者入朝,当堂被捕,二人不好交差,登门求助。其中一人名叫谯秀,与下官同乡,便来到府上,想求大人说情。” “谯秀?就是桓温在西川拜的军师?” 王彬之道:“正是。” 王彪之道:“今日之事,我也知道,本与我御史中丞无关,看在谯秀在巴蜀的威名,姑且命其来见。” 王彬之传了话,桓豁、谯秀一起来到前堂,王彪之刚换了一身便服,见这两人一老一少,老的眼花耳聩,少的俊美不凡。 二人久闻王彪之的大名,王彪之有个响当当的绰号“王白头”,王彪之年轻之时,便早早白发,二眉插鬓,眼含宏光,鼻正唇厚,面目刚严,一副短胡须,不苟言笑,生来一副铁面。 王彪之早年便知桓豁,先与谯秀行礼,又问道:“这位从事,其貌不凡,想必就是桓大将军之弟,三郎桓豁吧?” “正是在下。” 三人宾主各坐,王彪之道:“今日朝堂,太后口谕,缉拿使者,二位有何异议?” 桓豁道:“西域使者,本为通商,并无恶意,朝廷不该以貌取人,当堂缉拿。” 王彪之道:“那西域使者,相貌奇异,与羯部相像,这等胡儿,大晋视若仇家,岂能不抓?” 桓豁道:“家兄收复西蜀,大晋威名大增,西域诸胡,无不敬服,意欲邦交。这犁犍国,远隔万里,西海之西,更应远交近攻,才是良策。” 王彪之摸了摸胡须,说道:“远交近攻,确实有理,可是太后不允,又能奈何?” 桓豁道:“我与庾希,总角之交,早年同窗,庾希在朝,以一言蔽之,可见难进忠言,不能广开言路,如此朝廷,又怎能使太后集思广益?” 王彪之听了这话,不禁微微一笑,又看谯秀意见,谯秀话不多,只说了一句:“海不辞滴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石,故能成其高。古人尚如此,何况如今呢?” 王彪之笑道:“二位所言,发自肺腑,出于公义,本官愿邀二位一起,入宫进谏太后。” 谯秀道:“老朽年迈,跪也跪不下,跪下起不来,还是桓从事随大人入朝吧。” 三人一番商议,决定待到明日,一起入朝进谏太后褚蒜子。真算得: 胡尘未尽盖残霞,五族中原铁骑骅。 曾许二京遥守望,故乡远别未曾遐。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41:谏太后远交犁犍,赠诗赋重开丝路 到了次日,早朝之后,众人已退,太后褚蒜子也走出宫舍,准备回宫。只见御史中丞王彪之快步跟来,褚太后问道:“百官退朝,卿家跟来,要奏何事?” 王彪之道:“有人宫外候着,求见太后。” 褚蒜子道:“何人求见?” “桓豁。” “哦?”褚蒜子道:“桓朗子一个小小从事中郎,昨日哀家已经召见过了,这皇宫大内,岂是他想见就见的?” 王彪之道:“桓豁昨晚拜访,再三述说,西域诸国利弊,古今可鉴,远郊近攻,国之大计。此番桓温力主大晋与犁犍国,复交通商,确是出于公心,庾条、庾希所言,微臣以为......” “以为怎样?尽管说来。” “微臣以为,有失偏颇。”王彪之道。 “庾氏叔侄,历陈弊端,无人敢言,如今王大人能排众议,说此忠言,难能可贵。既然如此,就传桓豁到崇德宫来见。” “微臣遵旨。” 王彪之、桓豁一起来到显阳殿,拜见褚太后。昨日解送汉主李势、拜占庭使者,大殿召见,相距甚远,今日显阳殿跪拜案前。褚蒜子打量一番桓豁,数年不见,若是别人早已物是人非,唯有桓豁,此时二十五六岁,风华正茂,少了几分轻浮,多了几分稳健。 “桓豁,满朝之中,多不愿与犁犍国通商,你执意通商,就不怕胡尘复起,成为千夫所指?”褚太后道。 “此番臣与家兄桓温,力主建交,打通西域,非是为一己之私,而是为大晋千秋社稷。丝绸之路,古往今来,声播威名,誉满华夏,有益社稷。” “西域胡人,交往靠的住么?”褚蒜子问。 “交易丝绸,早已络绎不绝,自西汉以来,通商西域,交易互市,万邦来朝,才有大汉之盛,臣服四海。如今一个番邦使者,请求交易,便以貌取人,谈虎色变,岂不成了笑话?” 褚蒜子道:“犁犍国在西海之西,远隔万里,来江南一趟,历时数载,交易互市,能有多少盈利?” 桓豁道:“太后不可只看犁犍一国,沿途之上,吐谷浑、焉耆国、龟兹国、大宛国、康居国、车师、吐延、叶延、辟奚、乌孙国、奄蔡国等西域诸国,都将受益于往来商贾,大晋威名由此而生。” 褚蒜子听了,看看左右,王彪之也欣然认可点头,褚太后道:“卿家之言,尽可说来。” 桓豁道:“不与戎狄通商,诸国不知大晋威仪;不开丝绸之路,华夏威名难播四海;不传汉儒礼仪;蛮荒永不开化。西域海外,戎狄蛮夷,唯华夏是尊,大晋皇威,由此定鼎天下。” 褚太后点点头,说道:“言之有理,桓豁早年,不愿入仕,若像庾希一般,早早为官,如今也可扶保朝纲,襄助朝廷。” 桓豁道:“微臣本是一介学子,追随家兄,效命军前,男儿志在四方,何必非在朝中。” 褚蒜子心感欣慰,说道:“桓豁之论,高瞻远瞩,深明大义,今可采纳。王彪之。” “微臣在。” “即刻传旨,释放犁犍国使者,好生款待,三日之后,哀家懿旨建交,重开丝绸之路,西域通商。”王彪之、桓豁一起领旨谢恩。这才是: 西海之西万里遥,贸源千载远经销。茫茫大漠多严暑,瑟瑟荒原风雪撩。 故道一通满西域,重兴两地旅商嚣。丝绸之路今仍睹,岁岁称臣有贡朝。 在王彪之、桓豁的极力主张下,褚太后改变了对西域的邦交态度,反对此事的庾希匆匆来到显阳殿,求见褚太后。褚蒜子问:“侍中大人,这么着急,莫非是为犁犍国与大晋建交之事?” “前日,犁犍国与羯人容貌相合,蛮荒未开,难以教化,已将使者关押。为何今日又释放使者,商议建交?” 褚蒜子问:“主意是哀家改的,卿家以为有何不妥?” “这犁犍人,与羯部相同,若有朝一日,犁犍来犯,追悔莫及呀。” “这么大的祸端,桓温、桓豁兄弟为何就看不出来?”褚蒜子问。 庾希作揖道:“以微臣之见,桓温是里通外国,勾结羯人,乱我大晋,居心叵测。” 褚蒜子道:“本宫到以为,五胡入中原,乱之根源,不在五胡,而在大晋自身?” “微臣愚昧,还望太后赐教。” “自元康年间,八王之乱,内战不休,长安、洛阳二京,被自家王侯,打的百业凋敝,生灵涂炭。都是司马氏皇族自作孽,才使得五胡趁乱而入,军阀混战。历朝历代,中原皇族,自家不强,则四夷不安。纵观此事,打通丝绸之路,通商互济,造福生灵,实乃怀柔之策。” “太后深识青史,深谋远虑,微臣钦佩,微臣担心的是桓温,借助戎夷,图谋不轨。” 褚蒜子点点头,说道:“卿家担心之事,哀家也担心过,桓温武夫出身,带兵打仗,操演舟师,乃其所长。这邦国交往,经营西域,恐怕另有能人?” 庾希问道:“太后所指之人是?” “即便桓温一时糊涂,但桓豁不糊涂。当年江东四俊,绝非虚名,建交犁犍国,想必原本就是桓豁的远见。” 庾希作揖道:“太后考量长远,又慧眼识人,微臣钦佩至极。” 褚蒜子道:“卿家是当朝侍中,位居要害,掌管机密,此事当权宜行事,尽早建交。”一番说辞,使得庾希信服,也同意了建交。 东晋永和三年,公元347年秋,东晋朝廷与君士坦丁王朝正式缔约建交,通商互市,继西汉、东汉、曹魏三朝之后,褚太后在历史上第四次开通丝绸之路,实现了经营西域。因君士坦丁王朝首都位于古城拜占庭(今伊斯坦布尔),史称东晋与拜占庭建交。 太极殿前,条案香炉,焚香祭天,褚蒜子领五岁的小皇帝司马聃,会同百官,在殿前平台等候,太监喊道:“宣犁犍国使者进见。” 莫里蒂等随行使者,走到平台丹陛下面,拜见太后褚蒜子和小皇帝司马聃。 丞相司马昱道:“犁犍国使者听旨。” 莫里蒂等人一起跪倒,司马昱道:“太后母仪,懿旨诏曰:大晋恩威,润泽四海,戎夷不服,虽远必诛。今有犁犍国使者,不远万里,进表来朝,诚心可嘉,特此恩准,两国建交,缔结盟好,永不相负。钦此。” “大晋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莫里蒂依照汉礼,叩首接过懿旨。丝绸商路,就此开通,随行商贾欣喜不已。太极殿摆下酒宴,犁犍国使者与东晋大臣,分列两侧一同赴宴。 褚太后道:“大晋与犁犍国复通丝路,通商西域,可喜可贺,请诸位使臣满饮此杯。” 众人一起端杯,敬酒庆贺,御史中丞王彪之道:“微臣记得,犁犍国上次朝贡,还是东汉延熹九年,使者至洛阳,朝见汉桓帝。距今算来,正好一百八十年整。如今两国复交,应当属文铭志,流传千载,以铭记大晋功德。” 褚太后看看身旁的小皇上司马聃,这年只有五岁,难以属文,褚蒜子道:“陛下尚在幼冲,难以做赋,就由哀家代笔,授文使者。” 王彪之道:“太后授书,正合时宜。” 褚蒜子看看相貌有别的犁犍国使者,想想君士坦提乌斯二世远居拜占庭城,便开口吟道: “天地浩瀚,万里无边。西海之西,厚土相连。立誓为邻,长风绵延。 此情百载,此盟千年。尘起大漠,邦交犁犍。水通江海,永志轩辕。 鸟飞不息,驼鸣悠远。丝绸为谊,路达高天。” 一旁有笔吏记下,笔吏问道:“太后赐赋,欲取何名?” 褚蒜子道:“犁犍国君主,远在西海之西,就取名《赐拜占庭铭》吧。” 诗赋写罢,当堂赐予犁犍国使者,转送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国王,褚太后又赐舞乐,犒赏使节。但见殿外有舞姬五人,一起上殿,闻乐献舞,舞裙皆是江南白纻制成,色洁银白,质轻如风,长袖长裙。长袖舞起,质地轻柔,飘曳生姿,舞姿轻盈。 “何事紧要?” “赵国天王石虎病亡,诸子夺权,发生内乱,国丈请旨,趁乱北伐。” 褚蒜子点点头,收下奏疏,等宴乐舞完,意犹未尽之时,褚蒜子道:“诸位爱卿、西域使者,哀家刚得奏报,赵王石虎病故,诸子内乱,北伐时机已到。” 听了消息,百官欣喜,东晋朝廷等待北伐已经数年,久无良机,赵国内乱,可谓天赐良机。 丞相司马昱道:“趁乱北伐,千载难逢,收复中原,只在旦夕。” 侍中庾希也道:“请太后降旨,传诏北伐,以应天意人心。” 北国茫茫不可闻,二京遥别更无垠。偏安南地北犹乱,江海沉浮久待君。 长枕青峰期汉岁,经年烈日起胡云。苍生又盼汉家礼,一统重兴晋世军。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42:发十营鏖兵代陂,折两阵初战告捷 东晋永和五年、后赵太宁元年、公元349年7月趁着后赵朝中内乱,晋国以国丈褚裒为征讨大都督,总督徐、兖、青、扬、豫五州军事,拥兵十五万,奉旨北征,开启了太后褚蒜子临朝的第一次北伐中原。 国丈褚裒采纳殷浩建议,不用桓温,分兵十营,各路人马由淮水北上。第一营镇西将军谢尚、第二营建武将军殷浩、第三营建威将军荀羡、第四营宁远将军王羲之、第五营定远将军蔡裔、第六营游击将军李迈、第七营牙门将军王龛、第八营偏将军陈逵,第九营中军将军魏憬。另有第十营司马勋从汉中出兵,走子午谷,包抄关西。 旌旗飘扬,刀枪生光。褚裒命蔡裔为先行官,一路北上,蔡裔赶到代陂,正遇一支赵兵,迎面南下。蔡裔道:“来的正是时候,随我迎战。” 只见对面后赵人马为首一员武将,牙旗之上,写有一个斗大白字,正是后赵先行官白胜,晋赵开战,两边先行官狭路相逢。 “蔡裔在此,来将通名!” “我乃赵国大司空李农麾下,先锋官白胜是也!” 蔡裔道:“白胜胡儿,快取命来!” 二人遭遇,短兵相接,两路先锋大打起来,白胜挥枪来战蔡裔,二人大战七八回合,白胜见蔡裔威猛过人,自知不是对手,只得驳马便逃,赵兵落荒而去。 各营人马,分头并进,平扫淮北,褚裒统率主力驻扎代陂(今山东滕州)。蔡裔初战小胜,回营告捷,中军帐内,众将各座,皆是大汗淋漓,各自扇风。 见蔡裔回营,褚裒问道:“方才听说,先锋营遭遇赵兵,战事如何?” “回禀大都督,赵兵先锋,不过如此,一战即败,不堪一击。” 参军殷浩道:“赵兵虽弱,但炎热难耐,需速战速决,不可相持。” 褚裒道:“入夏以来,天气酷热,诸位将军务必告知众将士,不可贪凉入林,以防火攻。” 牙门将军王龛道:“启禀都督,闷热难耐,将士尚可取水避暑,可是末将押粮,稻米存放,多有发霉,再到雨季,如何存放?” 殷浩言道:“昨日看查地势,大营东南,有座莲青山,绿树成荫,可将粮草藏于密林之中。” 褚裒听了点点头,说道“荀羡、谢尚、王羲之三营人马,从江南发兵,赶来会合,尚需时日。就把军粮密藏莲青山之西。李迈、王龛。” “末将在!” “你二人率本部人马,设南北二营,严加防范,无本督手令,不得随意出入山林,以防暴露。”褚裒道。 “得令!” “蔡裔、陈逵二位将军,各率本部人马,随本帅前去叫战。”二将领命而去。 到了次日,后赵大队人马相继赶到,在代陂摆阵迎战,两军相对,旌旗连绵,号角连天。只见赵军阵前一员大将,立马最前。 此人身长七尺,年纪四十有余,头戴帅字闪金盔,身罩圆叶金钱甲,腰间嵌玉束带,红战裙,足蹬马靴。眉如高鸟振翅,眼若紫金铜铃,鼻正口方,颔下短髯,腰悬佩剑,胯下一匹乌云玉顶驹,甚是威风。此人便是后赵的主帅,官拜大司空,名叫李农。 前文说过,北方后赵与南方东晋,两国屯兵于两个方向,可归纳为东西两线,西线是中原直对的荆州方向,由赵国汝阴王石琨镇守;另一方面便是东线淮河方向,由大司空李农屯兵济南郡据守。晋国国丈褚裒发兵方向,正是东路淮河方向。 后赵大司空李农张望一番,一面“褚”字大旗,立于晋军阵中,李农喝道:“我乃赵国大司空李农是也,对面主帅,莫非是大晋国丈褚裒否?” “正是老夫,”褚裒道:“赵国天王石虎,嗜血好杀,世间皆知,人神共愤,你为重臣,岂可保此暴君?” 李农道:“大晋无道,大赵当兴,你等偏安之辈,亡国只在旦夕,天命归谁,尚未可知。” 褚裒道:“赵国已乱,石氏诸王,各自起兵,你这等愚忠,还有何用?” “赵王石勒,待我有知遇之恩,我李农乃忠义之人,即便内乱,也绝不降晋。到是晋国,女人当家,房倒屋塌,真乃不祥之兆!” 一听李农鄙视自己的女儿褚蒜子,褚裒大怒,问道左右:“这李农口出狂言,着实可恨,谁可打头阵,以壮军威?” 小将羊怡道:“国丈息怒,小将愿往。” “好,擂鼓助战!”褚裒道。这副将羊怡身长八尺,胯下乌骓马,掌中一条银光点金枪,挥枪入阵,李农一挥马鞭,有副将贾坚催马迎战。 “贾坚在此,竖子休狂!”只见贾坚挥舞一双八面紫金锏,截住羊怡,二人不容分说,单挑独战,只见贾坚这对双锏,上下挥舞,如乌龙搅尾,阵阵生风。 羊怡一条大枪,纷飞阻挡,几锏打在枪杆上,羊怡手臂发麻,难以握枪,只见贾坚猛的一挑,一锏挑飞大枪,接着一个双风灌耳,双击羊怡,顿时脑壳崩裂,血沿面门留下,羊怡阵亡。 一看贾坚这般骁勇,褚裒问道:“赵军贼子,甚是凶猛,谁可再战?” 先锋官蔡裔道:“国丈休虑,蔡裔在此!”只见蔡裔催促胯下霜潇马,挥舞掌中枪,再战贾坚,贾坚丝毫不示弱,二度交手,难解难分,大战十几回合,蔡裔也有些抵挡不住。 参军殷浩言道:“大将荀羡未至,贾坚甚是骁勇,速速发兵,以多致胜,若连损两将,军心必挫。” “若荀羡在此,老夫何惧这贾坚贼子!传令,发兵开战!” 武将单打独斗,只有一面战鼓催战,此时只闻数面战鼓一齐擂动,晋军马步三军,一涌而出,陈逵、魏憬等将,率兵在前,冲杀出来。 对面大司空李农看了,生怕贾坚孤陷重围,也拔剑挥兵,迎战晋军。只见两军冲出,混战一团,将贾坚、蔡裔淹没乱战之中。 一场恶战,晋军兵多势众,李农这支赵兵只有两万余众,唯恐陷入重围,难以脱身,李农只得鸣金收兵,暂且退守。真见得: 代陂鏖兵起斗罗,置军激战血风多。 杀声久荡厉心盛,击鼓一催天地挪。 东晋北伐,所选时机,正逢后赵皇帝石虎病逝不久,诸子争位,持兵自重,陷入混乱。能被朝廷差遣过来的兵马,只有两万余人,而晋军十营,虽未全部到齐,但已有七八万人,人数占优,自然得了上风。 赵兵人数劣势,大司空李农初战不利,兵马不济,只得退守到代陂之北,安营扎寨。 前有强敌,后无援兵,退守之后,大司空李农坐在帅位,一时无计克敌,与军师胡延盛,相互商议,久无良策。 只见先锋官白胜快步来到大帐,作揖道:“启禀大司空,朝廷来报,晋国大将司马勋率一万人马已出子午谷,朝廷命大司空速战速决,不可拖延时日。” 李农摸了一把胡须,说道:“敌众我寡,声势浩大,还需请求朝廷,再拨兵马呀。” 军师胡延盛道:“朝廷内部纷争不和,如今又有司马勋出兵子午谷,东西牵制,大司空此时请兵,恐难以调出援兵。” “以军师之见,有何破敌之策?” 胡延盛道:“下官之见,褚裒兵多将广,非两万人马可挡,不如探其粮道,断其粮草,晋军可不战而溃。” “嗯,军师所言,与我意相同。” 话音未落,有小校来报:“启禀大司空,晋将魏憬、陈逵前来叫战。” “挂免战牌,谁也不许迎战,擅自出战者,斩!” 后赵司空李农,立刻命麾下众将,分做小队,由营寨旁门而出,探寻晋军粮道。这才引出: 北朝悠远路多盘,诸旅会师行路难。兵马未来粮先启,烈阳早至菜将酸。 秋霜迟到南风劲,暑气长存日影宽。饥辘若非无饱腹,才知粮道露倪端。 晋军为避开酷暑,以防粮食发霉,便将粮草藏于莲青山密林之中,出入戒备森严,后赵各支探粮小队一连寻找数日,久久探不到晋军粮道情况。 连日相持,久久无果,李农正在中军大帐等待探查消息,只见副将白胜来到大帐,作揖道:“启禀大司空,我赵军各路小队,连找五日不见晋军粮道。” 司空李农站起身,双手倒背,来回踱了几步,又看看军师呼延盛,说道:“若探不出晋军粮道,可否另寻计策,引出晋军粮草?” 胡延盛想了一番,说道:“下官已有良策,乃是投石问路之计。” “投石问路?” “正是。只不过要伤及百姓,损些阴德,大司空可敢为否?” “有何不敢,行军打仗,杀几个平民,寻常之事,军师妙计尽管说来。” 呼延盛道:“听说晋军大都督褚裒,原是豫章太守,爱民如子,颇有政绩,这几日多有百姓,怀念晋朝,投奔晋军而去。大司农何不将周边百姓,家园烧毁,劫掠钱粮,迫使百姓南迁。” “而后呢?”李农问。 “而后百姓必然难逃,投奔晋军,千儿八百,看不出端倪,若三万五万,晋军周济不过来,必然大动军粮,粮道必显。” “妙计,速命白胜、贾坚,点三千人马,将周边十里八村,全部劫掠,烧房抢粮,少伤人命,逼流民南去。” “末将这就传令。”劫掠之令,传于各营。数营人马,大肆劫掠,周边十里八村,如人间炼狱,苦不堪言。真见得: 飞骑飙掠误民间,唯有迁移效祖先。鸡犬不宁多难起,孤贫无助裂心弦。 伤心秦汉期君统,悲悯山河正虏烟。迫为流民多叫苦,只探粮道显眸前。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43:投石问路逐百姓,迁民入林避暑天 词曰:西晋一朝未定,乱兵曾祸华夏。胡霜暴雪满天涯,虏马弯刀践踏。 凄冷流民迁徙,乐府断弦谁家?黑云遮日落丹霞,秋浦风吹雨打。 五胡自入中原,连年都有南迁东晋的流民,国丈褚裒此番北伐,兵分十营,声势浩大,不少百姓得知消息,纷纷南迁,投往晋军。 后赵兵马连日劫掠,驱赶百姓,一连多天,驱散当地百姓万余人,迫使百姓背井离乡,纷纷南逃,投奔晋军。即便如此,也不见晋军藏粮之地。 大司空李农在中军帐走来走去,顿感无措,见军师胡延盛归来,李农问道:“探马连日探寻,可曾探得粮营?” 胡延盛道:“不曾探到晋军粮营。” 李农道:“那驱散的百姓去了哪里?” “多在晋军营中避难。” “这可好,粮营未探到,反而失了不少子民,只恐更难取胜。” 胡延盛道:“大司空勿虑,晋军号称十五万大军,区区万人,不足以耗尽晋军粮草,不如再派人马,将方圆四十里内,所辖村落,全部劫掠。” “好,”李农道:“再派人马,无论汉、胡子民,全部驱赶,我要看看褚裒老儿能容下多少百姓。” 赵兵再派数支人马,驱驰四十里,劫烧村落,使得周边苦难百姓,更是远走他乡,流亡逃难。这群流民三五十成群,接踵而至,络绎不绝,当地本不打算南去的百姓,也无奈南迁,流民队伍陡然骤增。真可谓: 晋室南渡一统终,生灵流离百里空。荒草连绵人疾苦,残垣无声难遂同。 夕时残照叶飘下,平阳落日风卷中。百姓何辜叹往事,只闻悲声暮色浓。 从几十人,到成百上千,连日不止,使得晋军大营,成了避难接济之地,宁远将军殷浩是褚裒的参军,他在营中巡视一番,一股异味,扑鼻而来。 阵阵恶臭,弥漫军中,殷浩大惑不已,对身边军士问道:“营中为何恶臭不止?” 军士道:“回禀参军,酷热难耐,百姓中暑得痧者,不计其数。年老体虚者,耐不过酷暑,便中暑而亡,死者只能弃尸营外,来不及填埋,故而恶臭。” “唉.....相持数日,久不出战,反而流民与日俱增,不可容留。” 主意已定,殷浩便去求见大都督褚裒。一进中军大帐,只见大都督褚裒甩着衣袖,自己扇风,褚裒道:“深源来的正好,也不知哪里传的异味,其臭难闻。” 殷浩道:“大都督可知此恶臭何来?” “正欲相问,这两日愈加厉害。” 殷浩道:“流民激增,中暑得痧,死者甚多,若不驱散百姓,只恐连累三军。” 褚裒摇摇头道:“你我故土皆在江北,今中原百姓,背井离乡,前来投奔,怎可见死不救?” “一日之间,聚集百姓何止数千,长此以往,只恐堆尸生蛆,再生瘟疫,若是蔓延军中,如之奈何?”殷浩道。 褚裒道:“不如就遣百姓赶往莲青山,密林遮阳,粮草充足,岂不两全齐美。” “万万不可。”殷浩道:“流民若去莲青山,炊烟四起,必然暴露粮营位置,一旦赵兵发觉,恐遭劫击。” “那深源有何良策?” “唯今之计,驱散百姓,莫管死活,待各路人马会齐,四面出击,一战可败赵兵。” “军师所言,不无道理,可老夫是当朝国丈,又受太后之托,当以爱民为先,流民日日激增,怎忍相弃?”褚裒道。 殷浩道:“流民是累赘,只能舍弃百姓,以保必胜。” 褚裒沉思许久,才开口说道:“我乃国丈,善恶之举,关乎太后威名,流民不可弃,当先救百姓,迁往莲青山。” “大都督,此事关乎成败呐。” “我意已决,先救百姓,甘与同败。”褚裒非救百姓不可,殷浩也只得遵照褚裒之意,传下军令,将所有流民百姓迁往莲青山林中,分粮避暑。这才是: 五胡雄兵乱连天,兵戈不休欺人烟。 民殇难将残生许,乱世无常祸频添。 自从流亡百姓藏入莲青山中,避暑趋热,又有粮草接济,使得百姓得以安身,但是前来投奔的百姓,何止数万,越来越多,使得山林之中,生火做饭,洗涮晾晒也频繁起来。 军师殷浩看了,是愁眉不展,从莲青山返回大营,走进中军大帐,殷浩作揖道:“大都督,下官刚从莲青山而来,探望了流离百姓。” “百姓迁入林中,进来可好?”褚裒问。 “林中真乃避暑胜地,百姓安居无忧。” “那便好,”褚裒道:“我已致书朝廷,接济百姓的二路军粮,估计不日可至,到时分了粮食,就安排百姓渡淮南去。” 殷浩作揖道:“可是赶来的百姓已有五六万之众,人数之多,食宿山中,过于扎眼,一旦被赵兵得知,只恐难以保全。” “老夫救万民于水火,上仰苍天有好生之德,下仗太后心怀仁爱之心,理当爱民如子,再者说荀羡、王羲之两路江东人马,即将渡淮,到时自有护送,不必挂怀。” “唉...”殷浩道:“但愿一帆风顺,让百姓顺利南渡。” ...... “大司空...大司空...”一阵召唤,传至中军大帐,赵国大司空李农与军师胡延盛正在闲谈,站起身来,只见副将贾坚匆匆跑来。 “有何要事?” 贾坚道:“启禀大司空,晋军粮草大营,已被探到。” “哦?”李农问:“那晋军屯粮于何地?” “代陂东北,莲青山西麓,原本密林掩盖,肉眼难识,但近来有大批流民入林避难,炊烟频频,又有晾晒衣物,再三打探,才知褚裒屯粮于林中。” “好,”李农道:“既然如此,军师快随我去看,一探究竟。” 李农、胡延盛、贾坚等人带了若干侍卫,一起来到莲青山高坡,眺望打探。只见密林深处,果然有避难流民往来林间,如同居家度日。 再仔细观瞧,山腰之处,隐隐约约能见晋军粮旗,风吹摇曳,粮旗若隐若现。大司空李农心中大喜,说道:“军师投石问路之策,果然奏效,我即刻传令,劫烧敌营。” 军师胡延盛道:“大司空不可妄动。” “为何?” “屯粮莲青山西麓,如此隐蔽,必有伏兵,唯有从东路上山,背后劫烧,进可攻,退可守,方为上策。”胡延盛道。 “嗯。”李农道:“你我再去东山一侧,探探出路。” 到了莲青山东麓,只见几个赵兵抓了一个樵夫,押到近前,李农问道:“本帅问你,小老儿在此做何营生?” 樵夫道:“老朽山野樵夫,打柴为生。” “本官欲往莲青山西麓,不知有何路可走?” “老朽去山之西侧,必由五君口而入。” “五君口?” “正是。”樵夫道:“相传东汉末年,东吴有江北五臣,年轻时曾在此相约,共立大事,而后五人渡江南下,扶保吴主孙权,成就三国鼎立之势。” “东吴五君,又是哪五君?” “五君乃是诸葛瑾、顾邵、步骘、严畯、张承。” “原来如此,看来是条圣人路。”李农作揖道:“多谢老人家,左右不可怠慢,快送老人家下山。” 樵夫叙说一番,便悄然离去,军师胡延盛道:“大司空,这老儿说的头头是道,万一是晋军探子,岂不泄露军机。” “军师所言,正我所虑,速派人跟上小老儿,将其灭口。”李农道。 后赵众将,探得莲青山实情,便返回大营。等到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昏暗,后赵众将,齐聚帐中。大司空李农道:“几经探查,晋军粮营,藏匿莲青山西麓,密林之中,可谓天赐良机,助我破敌。本官欲在今夜,火烧粮营,以破晋军。” 副将白胜道:“大司空,那林中除了粮草,还有数万流民,难以辨别呀。” 李农道:“赵兵以少敌多,大战之时,若不放纵兵士,谁还愿放胆厮杀?今晚不仅劫烧粮营,亦可劫财得财,劫色得色,以壮杀气!” 众将这才大悟,李农道:“白胜、贾坚二位将军各点五千精兵,自备火种,多砍柴草,子夜之时,入五君口,设下埋伏;三更天至,纵火焚粮。” “得令!” “我与军师率一万人马,四更天时,于莲青山西麓接应,合力剿敌,不可后退。” 李农传下军令,各营照计而行,连夜起兵。子夜悄然临近,山中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明月高悬,星灿点点,一场惨烈恶战,悄然而至。真可谓: 月高疾进步行轻,夜入山林空寂宁。 有意不惊金雀困,无风犹吹野之萍。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44:李农夜袭莲青山,荀羡激战淮水岸 贾坚、白胜两路后赵人马,又入五君口,从晋军背后,挺进莲青山西麓。此时,山野之间,粮营与流民宿营,交相混杂,山中阴凉有风,使得人在林中,熟睡酣畅。 贾坚、白胜二人分作两队,抵近营地,布下众多薪柴,又备好众多火冲车,号令一下,四处生火,顿时烈焰升腾,光照几十里远,犹如火蛇,蜿蜒莲青山中。 “起火啦....”一声惊呼,又是粮营兵马,又是露营百姓,顿时人沸马嘶,乱成一团。 只见夜空之中,火弩如雨,纷纷而至,西麓山林,又有清风徐徐,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使得大火越烧越旺,阴凉山林,顷刻犹如人间火海。 山间粮营大乱,贾坚、白胜两路赵兵,趁火打劫,杀向流民,漫山遍野,死伤难记,唯有埋伏南北的第六营李迈、第七营王龛,挥兵冲入山中。与劫营赵兵,短兵相接。 游击将军李迈正遇赵将贾坚,牙门将军王龛挡住白胜,烈火通明之下,捉对厮杀,交战声漫山遍野,莲青山四野天昏地暗,浓烟漫天,难解难分。真见得: 烈火熊熊遍地烧,惊魂炼狱独星寥。清风未见人凄沸,狂焰尤推营烤焦。 空晓哀声荡山起,不知赵骑看逍遥。兵丧粮毁付之炬,谷漫皆闻苦恶呺。 “大都督...大都督....”殷浩、陈逵闯入寝帐,惊醒了熟睡的国丈褚裒,褚裒惊诧道:“何事惊慌?” “大事不好,莲青山火起,浓烟漫天,想必是有赵兵劫营?” “啊?”褚裒猛地起身,只觉胸口剧痛,又瘫坐床榻。说道:“莲青山火起,必是劫营,数万流民宿营,快设法搭救才是。” “我已命蔡裔率一营兵马前去接应。”殷浩道。 “陈逵将军,不必管我,也去救援,十五万将士粮草,皆在山中啊。” “末将领命!”陈逵奉命前去增援,快马加鞭,兵士飞跑。 刚至莲青山下,只见大批百姓,蜂拥而出,散乱无序,竞相逃命。人群之中,只见先到一步的将军蔡裔,也催马返回,陈逵问道:“蔡将军在我之前,为何不战而退?” “林中百姓,何止数万,人群相隔,难以入林。”蔡裔道。 陈逵道:“这下军粮皆毁,大势去矣。” 数万流民,前拥后挤,争相踩踏,涌出山林,把蔡裔、陈逵两路人马挡在山外,难以驰援,眼睁睁看着熊熊火光,吞没粮营。 ...... 待到天明,西麓山林,尸骸遍野,灰烬未熄,半宿混战,死伤惨重。流落的百姓、败退的兵士,纷纷往大营逃来。 营内哀嚎连绵,泣声不止。一夜惊慌,使得大都督褚裒急火攻心,猝倒床榻,已经急得起不来床,军师殷浩陪在一旁,这时蔡裔、陈逵二将匆匆回营。 褚裒卧在榻上,看着心急如焚的众将,这才开口问道:“战况如何?” 蔡裔道:“回禀大都督,逃难流民不止数万,隔在两军之间,无力相救,只恐粮草尽毁,无以挽回。” “那李迈、王龛二将呢?” “生死难测,未见回音。” 参军殷浩劝道:“二将不知生死,只恐已丧命疆场,如今军粮被毁,十万将士和数万百姓,衣食无保。进退之计,大都督需早做打算。”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小校闯进大帐,作揖道:“启禀大都督,今已探得消息,李迈、王翕二将,被敌将贾坚、白胜擒斩。” “啊?”褚裒一听又连折两将,忍不住老泪纵横,感慨道:“老夫失策,以致生灵涂炭,前功尽弃,眼下之计,如之奈何?” 殷浩道:“如今百姓,身处苦难,络绎不绝,又奔营中而来,军粮尚且全无,如何接济百姓,不如退兵。” “唉.....老夫有负国恩。”褚裒无奈道:“传令,退兵!”...... 东晋十五万大军尚未到齐,莲青山之战,军粮便被付之一炬,但闻风而至,前来投奔的百姓却越来越多,有增无减。 原本听说大晋朝廷北伐,饱受后赵暴政的百姓,从各地前来,争相投奔,抛家舍业,历尽艰辛,谁知长途跋涉,赶到代陂,但此时晋军已然败北。无奈之下,流民只得跟着晋军南去。 沿途随行百姓,宛若长龙,一路相随,哀声绵延,狼狈南走,直抵淮水北岸。这时,一个校尉来报:“启禀大都督,荀羡将军人马已至北岸。” “快传令则来见。” “是!”等了须臾,只见荀羡催马赶到,甩镫离鞍,翻身下马,作揖拜见,一看大将荀羡至此,坐在马车上的褚裒忍不住哭泣起来:“若得令则早至,何至如此大败呀?” 荀羡道:“末将来迟一步,请大都督治罪。” 褚裒道:“事到如今,罪在老夫一人,归附朝廷的百姓与日俱增,流民掉队,不计其数,赵国追兵,作乱无穷,请令则率部断后,以助我携百姓渡淮。” “末将领命。”荀羡领兵反向而行,直奔后队,绵延几十里,多是流离失所的百姓。 看着一望无尽的流民队伍,参军殷浩跟在褚裒身侧说道:“荀羡断后,只能保全一时,如今沿途百姓,聚集已有十万众,人多舟少,请大都督先渡淮南去。” “我为主帅,岂有先走之理?让流民先渡。” “都督不可,眼下之计,唯有弃流民而去,先保将士,日后重整旗鼓,屯集粮草,尚可再战。若先救百姓,只恐拖累将士,全军覆没。”殷浩道。 “那也不可,舍弃流民,让老夫何颜去见太后?” “倘若国丈有个闪失,我等何颜去见太后?”殷浩急道。 晋军将帅来到渡口,殷浩再三苦劝,见褚裒仍旧无心渡河,这时褚裒又觉不适,趁半昏半醒之时,殷浩对左右一示意,架起褚裒,便被强行抬上渡船。 跟着后面的流民、各营将士,纷纷登船渡河,去往淮水南岸。这才是: 晋末遗民何止难?奔波不至已垣残。岸边刀戟无穷弃,碧水朱红染如丹。 纵马飞沙皆泣血,凋零荼毒总辛酸。有心殷殷淮河渡,莲青山前咏故峦。 断后的荀羡催马赶往后队,见一路赵兵已经追来,为首一将,正是白胜。一路追击,早已杀红眼的白胜,挥舞紫金固风刀,追击而来。那荀羡挥蛇芯泼风刀,挺刀迎战,白胜喝道:“来将通名!” “颍川荀令则是也!” “无名鼠辈,快拿命来!”二人交手,酣斗六七回合,荀羡一刀挑飞白胜的紫金固风刀,砍死马下。追击一路,无人敢阻的赵兵,见主将被诛,落荒而退。 荀羡对麾下喝道:“众将士在此阻路,不可退去,掩护流民渡江!”趁着赵军败了一阵,荀羡赶忙派遣兵士,安排百姓南撤。 此时,后赵大司空李农率兵南下,一路畅通无阻,只见迎面一队败兵,落荒而退,李农催马挡在近前,问道:“你等何营人马,怎敢不追而撤?” 为首一个牙将道:“启禀大司空,我等白胜将军麾下,白将军不敌晋将荀羡,砍死马下。” “哦?荀羡何人?” 军师胡延盛道:“荀羡,字令则,听说此人乃三国荀彧六世孙,庾翼当年北伐,大败汝阴王,击杀李罴,骁勇无比,便是此人。” “晋军乌合之众,今有如此虎将,谁可敌他?” “贾坚愿往!”只见贾坚一声传令,率本部人马,加速行军,再追南去流民。 赵将贾坚再度追向北岸,一支人马早已等候,远远望见,仍有大量流民,争相南去,贾坚勒住马丝缰,贾坚手持双锏,高声喝道:“前方可是荀令则否?” “既知我名,为何送死?” “荀羡小儿,今日诛你,先得头功,快快来战!”贾坚挥舞双锏,催马来战,荀羡二度出战。一双八面熟铜锏,一口泼风刀,二人话不多言,盘杀一处,真可谓: 奋起绝地斗干戈,彼岸晋土恐赵歌。 双锏震怀马嘶吼,泼风刀渐血影浊。 二人大战十五回合,未分胜负,只见贾坚挥舞双锏,一个双风灌耳,被荀羡躲过,回手一刀使出金鸡抖翎,正中贾坚臂膀。 “啊呀!”一声,一支铜锏落地,臂膀流血,贾坚大呼:“不好,速撤!”二度追击的贾坚大败而逃。 眼看天色已晚,贾坚臂膀受伤,败退而逃,此时大司空李农,已追的愈加迫近,李农道:“荀羡如此勇猛,谁还可战?” 军师胡延盛道:“大司空不可与荀羡蛮斗,此处大路开阔,何不将众将士,分头遣出,前方百姓不下十万,他一个荀羡如何救得过来?” 李农道:“军师所言极是,传令下去,各营分队,南逃之人,无论官民,格杀勿论,放胆为之!” 两万赵兵,听的此令,蜂拥而出。古代人口乃是重要战争资源,战争到了这份上,赵国是宁可不要流民,也不能使流民跑到晋国。 断后的荀羡兵士不过几千人,难以抵挡,只见淮水北岸,月落之时,骤然大乱,哀嚎震天。荀羡带兵陷入混战,北岸百姓,饱受杀戮,不见天日。 东晋永和五年、公元349年八月,代陂之战,仅仅不到一个月,晋军大败,折兵万余。但因得知北伐,而在中原一带竞相南迁的百姓,惨遭遗弃,或因暑中疾,或乱兵所害,或溺水而死,丧命者前后近二十万众,尸横遍地,极其惨烈。 太后褚蒜子的第一次北伐,就此而终。后有唐代大诗人高适做《登百丈峰之二》诗词为叹: 晋武轻后事,惠皇终已昏。豺狼塞瀍洛,胡羯争乾坤。四海如鼎沸,五原徒自尊。 而今白庭路,犹对青阳门。朝市不足问,君臣随草根。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45:思民哀褚裒归天,送灵柩太后致赋 尚未天明,百官已早早齐聚太极殿,代陂之战,大败而回,与百官期待背道而驰。褚太后也得知兵败消息,朝堂之上,眉头紧锁,满面焦容。 丞相司马昱道:“启奏太后,江北奏报,国丈大败而退。” “因何大败?” “十五万人马军粮,皆被焚毁,军中无粮,流民聚集,难以再战。李迈、王翕二将,被俘斩首;荀羡断后,全军覆没,后弃甲舍马,浮水渡淮,被舟伐所救。” 褚蒜子听了,沉默良久,才问道:“赵兵可曾渡过淮水?” 司马昱端朝板道:“国丈北伐,王羲之、谢尚两营人马,因集结颇晚,尚未渡淮,已在南岸扎营。赵兵虽乘胜追击,但有南岸屯兵,也未敢渡淮。” “那国丈现在何处?” “国丈已回师扬州,驻扎广陵大营,并上奏朝廷,自请贬职,请太后御览。”司马昱道。 褚蒜子看过奏疏,双目微闭,沉吟良久,自觉无助,不知该如何是好,大臣们也无人敢言。褚裒乃当朝国丈,太后之父,既不好论罪,也难言赦免。 唯有侍中庾希,心中暗想,庾家素来以外戚之尊,立足朝堂,如今国丈论罪,若是出言相助,必得太后信赖,女人总归比男人好糊弄,便端朝板言道:“启奏太后,国丈虽败,也不至于论罪,国丈请罪,太过自责,太后不必挂于心上。” “侍中说的轻巧,国丈大败,哀家都无颜以对,怎还好说不至于论罪?”褚蒜子道。 庾希道:“据臣所知,代陂之战,阵亡将士不过两万,大部人马仍在;只是粮草被焚,待到来年,粮草充足,仍可北伐。胜败乃兵家常事,岂能因折了少数人马,便贬职主帅,罚些俸禄也便是了。” 庾希一番补救之言,也让褚蒜子保住些颜面,遂说道:“哀家之父,损兵折将,不可不罚,免去征讨大都督一职,罚俸一年,令其退守京口,先养病吧。” “臣等遵旨。” 褚太后又道:“待国丈回到京口,哀家要去探望,丞相、侍中务必勤于政事,辅佐陛下。”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一起领命,只等国丈渡江南岸。 ...... 过了数日,国丈褚裒奉旨渡江,回到京口(今江苏镇江)大营,京口靠近京师,是护卫京师建康的门户,远离淮河。 褚裒自从兵败,卧病不起,到了京口,当地官员、名士得知国丈前来,竞相出城恭迎,褚裒坐在一乘车辇中。恭迎之人,成群结队,纷纷行礼拜见,褚裒掀开轿帘,本当回礼相谢,只见相迎人群,不少人抽咽落泪,以衣袖拭着眼泪。看着恭迎的人群,使得褚裒心中一阵酸楚,一阵不安。 在行营安顿下来,褚裒躺在病榻上,一言不发。参军殷浩端上一碗汤药,放在床头上,安慰道:“国丈气血攻心,应安心养病。在扬州时,郁郁寡欢,回到京口,为何依旧如此伤切?” “今日入城,百姓相迎,悲伤者甚多,让老夫更难释怀。” 殷浩道:“不瞒国丈,哭泣者多是战死将士家眷,还有些是哭北方亲眷,未能渡淮,死在北岸,故而落泪。” “代陂之败,令老朽悔恨交加,不听深源之言,以至兵败至此。” “国丈爱民如子,我等不及,大仁大义,虽是溃败,时至今日,也无人责怪国丈。” 褚裒道:“越是如此,老臣越对不住朝廷啊。” 殷浩道:“国丈万莫挂在心上,明日之后,太后便到,亲自看望国丈。” 褚裒忍不住老泪纵横,更感悲愤,孱弱说道:“待我死以后,深源可为主帅,为大晋子民雪耻复仇,重铸社稷……” “复仇之事,国丈不必多虑,明日太后便到,国丈可要保重贵体。” “唉……老夫憋着这口气,就等再见太后一面了。”褚裒壮志未酬,满目绝望,昏昏睡去。真见得: 未全淮水殁黄尘,一战代陂千里沦。最苦流离世人泪,谁知岸上枕尸身? 不平胡虏空怀愿,未复中原枉为臣。又见云云众生望,至今尤念汉家春。 到了次日,太后褚蒜子如期而至,参军殷浩带随行官员,一起恭迎。褚蒜子走下凤辇,问道:“自回师京口以来,国丈病恙如何?” 殷浩作揖道:“回禀太后,国丈忧愤难安,愈加严重,派来的太医,皆束手无策。” “唉...快前面引路,去探望国丈。” 一路快步,来到卧房,一见病入膏肓的父亲褚裒,褚蒜子快步直奔榻边,“父亲...父亲....”几声轻唤,褚裒才微微睁开双眼。 “父亲,女儿蒜子在此。” “太后?”褚裒一见女儿强打几分精神,孱弱说道:“老臣无能...连累三军...” “胜败乃兵家常事,父亲何必纠缠于一战之败?” 褚裒道:“老臣何止愧对将士?实乃愧对淮北百姓。二十万子民呐,命如草芥,尸陈岸北,白骨森森,全做了孤魂野鬼,乃臣之大罪。” 褚蒜子看着父亲满腹遗恨,潸然泪下:“此乃女儿罪也,只知中原有五胡,殊不知遗民万千,人心向晋,怀念故国。” “老臣抱恨成疾,忧愤难医,自知死期。只恨未听殷浩规劝,以致至负朝廷,悔不当初。我死之后,殷浩可委以重任,可承我志,可雪我恨。”褚裒道。 “父亲之言,女儿铭记,必将北伐中原,收复二京,还都故土!” “二十万子民...二十万子民...”褚裒望着女儿,一边潸然泪下,一边口中不住念叨。猛然一阵气短,呼吸衰竭,两眼一直,不省人事,一命归天。真可谓: 壮志未酬病已殃,生灵北望遍怀伤。冬来寒冷摧孤愤,风冽飙狂近酷霜。 谁见江河桥已断,久闻乱世血生光。不期胡马追獐影,尤思故园尽杳茫。 国丈褚裒因流民死难,忧愤成疾,不治而终,太后褚蒜子亲自护送灵柩,离开京口,返回京师。京口距离京师不远,车辇悠悠,白幡高挑,殡葬队伍一路前行,走到长江岸边。 褚蒜子掀轿帘说道:“前方何处?” 跟在车辇一侧的大太监灵高言道:“回禀太后,前方唤做句容。” “停下队伍,哀家久不出宫,想到江边站站。” “奴才遵旨。” 大队人马停住,褚蒜子下了车辇,漫步句容江岸,滚滚江水,波涛不息,这时,大太监灵高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当地一个官吏,乃是句容县令,灵高作揖道:“启奏太后,句容县令,赶来护驾,奉上酒饭,望太后御用。” “今逢国丈服丧,不进酒食,县令不必费心。” 县令道:“微臣刚闻国丈归天,伤人肺腑,还望太后节哀。” “哀家望江,并非为国丈之故,乃为代陂之战,罹难的二十万百姓。” 众人一看褚太后执意观江潮,只得远远站在后方等待,整整一个时辰过去,眼看就要天晚。 大太监灵高给丫鬟春分使了使眼色,让春分去劝太后。春分走到褚蒜子身侧,近言道:“太后,江边风大,站了许久,还是歇歇吧。” “哀家怎能不知风大,这又岂是江风?” “不是江风,又是什么?” 褚蒜子道:“二十万中原流民的哀嚎之声。” “太后难道还为国丈遗恨内疚?” “唉......”褚蒜子叹道:“风声如泣,泣声不息,风起浪涌,云烟岌岌,二十万子民,尸枕淮北,足矣痛煞国丈之心,哀家只是想多听一会儿风声。” 灵高和县令也走了过来,县令言道:“斯人已逝,不可复生,太后怜惜众生,我等心如怆然,不如赋诗一首,以抒心怀,就不必久站了。” 褚蒜子道:“也好,劳烦县令取笔墨来。观江思潮,心绪澎湃,当做诗词,以寄哀民之情。”太监灵高一旁端来笔墨,两个小太监抬过一条长案,褚蒜子左手矜着衣袖,右手润墨临笔,挥毫写下一首诗词: 望江忧鸣,遥思生灵。淮北多难,中原未靖。扶柩短途,驻足远汀。 哀从浪涌,怨如繁星。残阳凄凄,星灿冥冥。斯夫已逝,故人长宁。 南雁北归,高瞻二京。江鸥并飞,其亦哀情。千秋蒙羞,万里覆冰。 任重道远,宏以毅英。洪涛拍岸,江淮为屏。哀哉子民,失意惘行。 太后褚蒜子回到京师,辅政的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一齐在宫门外迎候,一见褚太后披白戴孝,众人一齐跪倒。褚蒜子坐在车辇上,说道:“诸位卿家,国丈病故,知我者友,生我者亲,哀家罢朝三日,以示哀悼。” 司马昱道:“敢问太后,祭悼摆灵,停棺何处?” “宫中选宽敞别舍,摆灵即可。” 司马昱道:“微臣即刻,命人摆设灵堂,为国丈停棺。” 文武百官,立刻迎御驾回宫,在宫中摆设灵堂,供太后守灵。 这天晚间,天色已暮,一斛明月高悬,偶有星宿闪闪,一间殿舍之中,几根白蜡,烛火长明,别舍宫苑,通宵未息。百官傍晚时分,祭悼了国丈,各自离去,小皇帝司马聃也早早回寝宫入睡,唯有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在殿外候命。 太后褚蒜子独坐灵堂一边,为亡父守孝,一缕清风吹过,窗外柳条,几度摇曳,只见一个身影,匆匆入苑,划过宫墙。 “太后,大事不好,边警...边警...”飞速跑入宫内的是一个小太监。 “什么边警,哀家今晚守孝,无心政事。” 太监怀抱拂尘,作揖道:“西南蛮王,起兵造反,攻陷日南郡。” “日南郡丢了?” 褚蒜子道:“传丞相、侍中二人到显阳殿商议。”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46:夏侯澄泣血报危,褚太后一征林邑 夜色已晚,明月高升,司马昱、庾希二人踩着月光,深夜来到显阳殿,二人一上殿,便见殿前跪着一人。 只见此人乃是一名小将,年纪十八九岁,身长八尺,面如冷月,远山眉高挑,一对细长眼,鼻正唇薄,颔下无须,只是脸上,及铠甲之上,覆着血渍,一看便是风尘仆仆,日夜兼程而来。 一看这般模样,显然是万军之中,厮杀出来的人。司马昱、庾希二人诧异,互看一眼,司马昱作揖道:“太后传我等来见,却命一将佐跪在殿上,不知出了何事?” 褚蒜子道:“这位夏侯澄将军,驱马万里,日夜兼程,从日南郡赶来,至于日南出了何事,给二位大人如实道来。” 夏侯澄道:“启奏太后,永和三年九月,蛮贼范文造反,率众攻陷日南,我父太守夏侯览率兵迎战,阵亡六千余众。那范文贼子,拿我父尸首祭天,独占西捲、象林二县,自称林邑国王。末将拼死突围,求太后发兵,为家父报仇,收复失地。” 庾希问道:“六千余众,接连覆没,那蛮贼又有多少人马?” “末将估算,足有一万余众。” 庾希道:“太后勿虑,日南郡原本聚集蛮邦,乃是烟瘴之地,兽禽之乡,数百年来,多有叛乱,历朝皆是疥癣之疾。” “以侍中之见,该当如何?” “日南郡远隔他乡,乱象丛生,大晋子民又少,不如弃之。” “弃?”褚蒜子道:“一块不毛地,竟是多事之秋。丞相意下如何?” 司马昱道:“日南蛮邦,久未开化,留在大晋,如同与鸟兽为邻,中原尚未收复,如何顾得过来日南郡?”司马昱说话隐晦,弦外之音,也不主张出兵。 最依赖的两个重臣,都无心收复,褚太后一时沉思下来,司马昱、庾希正等太后定夺,只听苑中,传来一阵喊杀声。 “杀啊,杀呀!” 喊杀声打断褚蒜子思绪,站起身来,寻着稚嫩的喊杀声,快步走到门口,往外张望。 正见四岁的小皇帝司马聃,没有睡觉,而是跑回宫苑嬉闹。只见司马聃挥舞木剑,骑在竹马之上,舞剑叫喊。身边几个小太监,趴在地上扮做马匹,陪司马聃玩乐。 褚蒜子道:“陛下这么晚,还不歇着,玩的什么,在宫苑大呼小叫?” 司马聃天真的眼神,回望母亲,答道:“我为母后,扫平四夷,统一天下。” 看着儿子天真烂漫,褚蒜子也不由得被逗出一丝笑意,侍中庾希在身后言道:“陛下小小年纪,志存高远,臣等佩服。” “志存高远......”褚蒜子道:“二位卿家,今日哀家若舍弃日南郡,给那林邑国,待陛下长大,唯恐那林邑国小患养成大患?” “这.....”司马昱、庾希二人互看一眼,都答不上来。 夜色已晚,褚蒜子命太监安排司马聃回宫去睡,只带司马昱、庾希回到国丈的灵堂。 褚蒜子走回殿内,借着灵堂幽冥灯火,一人对着墙壁上的龙纹雕绘,仰目张望,长久不语,心有所思。庾希跟在身后,作揖道:“日南郡远隔万里,不毛之地,一旦开战,百万白银,耗资巨大,即便收复,十年税赋不及半数军饷,得不偿失。” 司马昱毕竟是皇叔,日南郡好歹也是祖宗基业,便说道:“此事不如暂且搁置,另待时机,再做定夺。” 褚蒜子没有理会,只是说道:“二位卿家暂且退下,让哀家再思量一二。” 司马昱、庾希各自退去,两人走后,褚蒜子身边只有丫鬟春分,褚蒜子问道:“春分以为,日南郡是打,还是不打?” 春分道:“若是奴婢便不打,这块地给谁,也不给奴婢;但若太后,不得不打。” “为何?” “如此说来,这不是银子不银子的事。” “那是自然,这可是祖宗所留,世代传下来的江山。”春分道。丫鬟春分说话虽说浅显,但让褚蒜子觉得甚是有道理,心里横下一条心,盘算着攻打林邑国。这便是: 高瞻万里入南天,岂可他乡望月圆。海角应知海疆短,天涯莫怨天无边。 前人辛苦传今世,今辈无颜对祖先。不忍偏随一隅静,千金宁愿换狼烟。 国丈褚裒的丧事处理过后,太后褚蒜子回到宫中,正好路过宝光阁,里面传来朗朗诵读之声,褚太后沿着读书声,入了阁中。 阁中四人,正是小皇帝司马聃、郡主司马道福、质子慕容宇,还有帝师孙绰。众人一看太后驾到,纷纷起身拜见,褚蒜子问道孙绰:“先生教书,朗朗上口,醒人耳目,今日教授的哪门学问?” 孙绰道:“臣今日为陛下讲的《史记》,传记有云:兴必虑衰,安必思危。” “司马迁这话说得好,哀家如今是既虑衰,又思危。” “敢问太后,衰由哪来,危从何起?” 褚蒜子道:“日南郡丢了,小小蛮贼范文,起兵数月,连败官军,占了大晋的日南郡。” 孙绰道:“蛮邦作乱,朝廷应出兵讨贼,收复失地。 褚蒜子道:“丞相、侍中皆不主战,日南烟瘴之地,远在万里之外,一旦出兵,劳民伤财,得不偿失。” 孙绰道:“日南虽远,大晋疆土;林邑虽小,养必为患。林邑蛮贼,不可姑息,大晋故土,寸土难舍,即便烟瘴之地,敢来犯者,虽远必诛!” 褚太后听了,心中十分振奋,说道:“满朝文武,偏安厌战,若有一人能如先生见识,何须哀家作难。” 孙绰拱手跪倒:“微臣不才,愿为驱使,从征林邑,收复日南。” 只见小皇帝司马聃道:“儿臣愿为母后御驾亲征!” 质子慕容宇道:“孩儿愿为太后做大将军!” “微臣壮志未酬,定当效命,万死不辞!” 褚蒜子点点头,说道:“春分研墨,哀家要传谕百官,祖宗基业不可弃,否则无颜于先祖,更无颜于后世。”褚蒜子亲拟懿旨,诏谕百官,决心收复日南郡。真可谓: 高枕百官随板荡,胆寒不及小儿郎。未思社稷千秋乱,宁醉府寮陈酿香。 烟雨春风摇倒影,笙箫丝竹痛流光。回看秦汉日南郡,至此悠悠仍是殇。 到了次日,百官上朝,拜见太后,褚太后道:“蛮主范文作乱,自称林邑王,占我日南郡,气焰嚣张,久必为患,哀家夜不能寐,意欲讨伐。” 丞相司马昱道:“如今中原未复,又出兵日南,战事频频,朝廷负担过重,日甚一日,只恐世人说道。” 褚蒜子问:“天下大乱,偏安一隅,朝廷不负担,谁人能负担?” 侍中庾希道:“但北方未平,兵马多在江淮驻扎,调动兵马,何止万里,不切实际。” 一看百官都有些消极,懒得管万里之外的日南郡,褚蒜子道:“林邑蛮兵,不过万余人,虽是疥癣之疾,但日南郡与大晋十指连心,陷于贼首,痛之肺腑。哀家决议调用交州、西蜀诸路人马,水路并进,收复日南。” 褚蒜子说话掷地有声,态度坚决,殿下纷纷私议,褚蒜子看着慵懒的百官,又叮嘱道:“战与不战,不劳多议,众卿所论,应是谁人挂帅?” 文武百官,一看褚太后认真起来,知道褚蒜子南征的决心已是坚如磐石,开始转变态度。丞相司马昱道:“日南郡比邻九真郡,可命九真太守灌邃,率兵南下;再命蜀中派出一支兵马,两路大军,收复日南。” 一个大臣奏道:“如今司马勋镇守汉中,周抚镇守西川;西蜀之中,刚刚平息,不宜调兵。” 庾希说道:“讨伐日南,难在征途,翻越西南烟瘴之地,路途蹒跚,不如启用蜀中滕畯,此人颇知水师,可为主将,臣奏请调集岭南战船,督率南洋舟师,由海路进发林邑。” “走海路?” “正是,”庾希道:“林邑国主,以横山为界,横山乃天险,不宜翻越,不如由水路绕行,既快且便。” “哀家准奏,即刻传旨,从九真、岭南调拨两万人马,水路并进,讨伐林邑,收复日南。”.......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47:东晋军涨潮登岸,林邑王遣使诈降 对林邑开战,地处偏远,多数官员心存消极。百官退朝之后,司马昱、庾希(字始彦)出宫传旨,两人边走边聊,司马昱道:“朝廷调用岭南水师,始彦奏请取道南洋,由水路进发,恐怕不妥吧。” “丞相之意,有何不妥?” 司马昱道:“听说林邑沿岸,淤泥难行,若在淤泥滩登陆,人马尚且好说,粮草辎重,深陷泥潭,如何运送?” 庾希微微笑道:“淤泥难行,下官自然晓得,若能一步越过淤泥滩,必为奇兵。” 司马昱道:“淤泥滩泥泞难行,犹如天险,怎可一步越过?” “月圆之时,涨潮之际,水涨船高,淤泥滩浸没海浪之下,便可越过。” 古往今来,月球对地球有引潮力,每月十五月圆之时,引力最大,海水上涨,便可淹没淤泥滩,林邑沿岸更是如此。丞相司马昱也略通天时,听了这话,不由得大喜:“始彦之策,可谓奇谋,不愧江东四俊,钦佩至极。” 庾希也颇为得意说道:“为将帅者,不知天文地理,岂能使出奇兵?” 两人得了良策,对南征林邑之事,已是成竹在胸。拟旨之后,夏侯澄、孙绰一起赶赴岭南,传旨滕畯,率水师开拔。月圆潮涨,避开险滩,周而复始,后有唐代白居易做《潮》一诗为证: 早潮才落晚潮来,一月周流六十回。 不独光阴朝复暮,杭州老去被潮催。 东晋永和五年,公元349年末,东晋督护滕畯率领岭南(今广东广西)一万人马,出师日南。自从西蜀平定,滕畯封为都护将军,迁任岭南,此番出征,在岭南由海上出发,由夏侯澄带路,与九真太守灌邃水陆并进。 岭南海岸渡口,晋军将士纷纷登船,滕畯、夏侯澄二人率船队南下,劈波斩浪,直奔处于中南半岛的日南郡故土。浪花翻滚,骇浪颠簸,滕畯、夏侯澄站在船头,张望海上,这几日有些风高浪急,仰望星空,已是渐渐月圆。 只见身后走来一人,不着戎装,一身便服,头扎方巾,内着蓝袍,外罩斗篷,一对羽玉眉,双眼如瑞凤,鼻正唇薄,八字短须,年纪三十多岁,正是参军孙绰。孙绰来到二人之间,问道:“眼看要到月满之日,督护大人,莫非要在涨潮之时,登陆日南?” “正是。” “这几日浪大,为何偏要选月圆之时?” 滕畯道:“侍中庾大人已授我密计,日南郡沿岸多有淤泥,军马辎重,难以行进,必须等选月圆之时,水涨船高,淹没淤泥,在登陆岸边。可直捣象林、西捲二县。” 夏侯澄也在日南郡多年,深知那里水势,也道:“督护所言极是,涨潮登岸乃上策,落潮登岸,诸多辎重,陷入淤泥,必耽误大事。” 参军孙绰又问道:“月圆过后,必然潮落,那船只岂不是要搁浅淤泥之中?” 滕畯道:“此番南征,本督已抱定必胜之心,只能进,不可退,即便有失,三十天后,再逢月圆,仍可登船。” 孙绰站在甲板心存顾虑,说道“倘若三十天内,有万急之事,淤泥搁浅,如何登船?” “参军多虑了,除非兵败,否则哪天登船,我等自定便可。” 看着滕畯大有运筹帷幄之势,孙绰眉间泛起疑虑,思量之间,水师船只已到横山海岸。真见得: 夜深水涨海波连,阴吼怒号波晚偏。 圆月引潮泥滩落,铁蹄踏破浪花前。 横山是东晋朝廷与林邑国(今越南南部)相持之地,横山之北,便是九真郡(今越南九真),乃东晋故土,横山之南便是日南郡,已为林邑国攻占。 滕畯水师意图,也是绕过横山天险,直捣日南郡。这晚圆月当空,大潮暴涨,水势骤高,日南海岸有片淤泥滩,史称卢容海滩,早已被海水淹没。船只靠岸之时,已临土石堤岸,滕畯对众将官说道:“海潮已涨,众将士可直接登岸,直捣西捲。” 军师孙绰劝道:“风云多变,高深莫测,下官以为,还是留下几条船只,离岸停泊,以防有变,也好接应。” 滕畯笑道:“军师未免多心,就留五条大船,屯与远岸。” “五条大船,未免太少。” 滕畯道:“我乃必胜之师,莫非军师求败不成?以防万一,留五条足矣。” “下官岂有求败之心,五条便五条。”孙绰看着滕俊不耐烦,只得作罢,但依旧心生顾虑。 晋军水师只留五条大船,远离涨潮海岸,其它船只靠岸停泊,海水淹没淤泥,大军纷纷登岸,登上滩头。 避过淤泥,直接踏上土石路,缩短了行程,出兵迅速。趁着夜色,一路前行,没走多远,远远望见一支人马,迎面而至。滕畯大惊,勒住马丝缰,暗叹道:“难道有伏兵不成?” 众人惊慌,纷纷止步,就在无措之时,对面喊道:“前方可是都护大人?” 滕畯问道:“你等何人?” “在下九真灌邃。”灌邃正是九真太守,一听此名,接着火把光亮,果然是从陆路而来,晋朝兵马,水陆两军,两万人马,顺利会师。 灌邃借着火光,作揖道:“都护大人,真是神兵天降,下官担心淤泥阻路,未曾想月圆之时,丝毫不差。” 滕畯笑道:“朝廷已授密计,何愁那南蛮贼寇,今晚水路会师,请太守引路,直抵西捲,安营扎寨。”九真太守灌邃带本部人马,头前带路,引领岭南水师,趁夜前行,直奔西捲城。 ...... 次日天明,天刚蒙蒙亮,林邑国王范文还在西捲宫中睡觉,忽然一阵急促脚步传来,有侍者匆匆来报:“国王陛下...国王陛下...” “刚过拂晓,未到早朝,来此何事?”范文问道。 内侍道:“快马来报,晋军水师由横山南岸登陆。据西捲三十里外,在卢容安营扎寨。” “啊?”国王范文大惊,问道:“为何不早报?快请百官入宫,商议良策。” 内侍者道:“奴才遵命。” 林邑国都西捲,原本就是县城,不到半个时辰,林邑国的大臣便匆匆到齐,林邑国王范文稳了稳头上的束发王冠。范文道:“新得急报,晋军昨夜已由大海而来,绕过横山,越过淤泥滩,在西捲三十里外扎营。诸位公卿,晋军如从天降,急煞我也。” 一听此言,百官惊讶,议论纷纷,范文说道:“事到如今,晋军直抵城下,有何良策?” 林邑国的军师名叫范登云,范登云道:“启禀王驾,晋军能连夜赶至城下,定是趁着昨夜月圆之时,潮涨浪高,越过淤泥滩,直接登陆。” “言之有理。” “此战请王驾以逸待劳,加固城防,坚守不出,拖延时机。”范登云道。 “军师之见,本王要拖多久才是?” “十五日。” 范文一愣,问道:“为何偏要十五日。” “十五日后,下月初一,月亮最缺,潮水必落,到那时以奇兵袭击,必破强敌,晋军退兵之时,正逢潮落,身陷淤泥滩,难以脱身,便是待宰羔羊。” “军师所言,本王受益匪浅,可晋军能等十五日么?”国王范文问道。 范登云道:“王驾勿虑,臣前去求和,以缓兵之计,待月缺之时。” “好,”范文道:“军师即刻出城,赶往敌寨,游说缓兵。” 林邑国军师范登云领旨而去,换了一乘车马,轻装便服,出了西捲城,直奔城东晋军大营...... 来到晋军大寨,通禀来意,范登云被带到中军大帐,大帐之上都护滕畯端坐正中,端详一番范登云,滕畯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在下范登云,乃是林邑王使者,特来献降,拜见晋军大都护。” 滕畯道:“既有归降之意,何必啰嗦,早早献城,饶你家大王不死。” 范登云道:“我家大王,已知冒犯天威,愿退回故土,归还西捲、象林二县,从此罢兵,永结盟好。” 西捲、象林二县正是日南郡的主要县城,正是晋军的收复目标,主将滕畯道:“只要交回西捲、象林,本都护上奏朝廷,以往过失,可既往不咎。” 范登云道:“不过林邑王,已在西捲城内,置办宫室,王驾仪仗,须有五日才可运完,请都护等候五日,五日之后,自当献城。” 滕畯心中一想,等上五日,让林邑王收拾东西,卷铺盖走人,不伤百姓,不损城池,岂不是白捡的西捲,便欣然答应。滕畯道:“五日便五日,到时本都护代朝廷结下盟好,永做邻邦。” 范登云连声致谢,便作揖告退,离开晋军大营。参军孙绰见使者远去,便说道:“等待五日,西捲足矣调拨援兵,兴许是缓兵之计,都护不妨趁其不备,猛攻西捲。” “参军多虑了,林邑贼王,畏惧大晋天威,求和还地,情理之中,我欲不战而屈人之兵,收复故土,此乃上策。” “可是......” 滕畯十分得意,丝毫不理孙绰,背着手离开了中军大帐,身后的参军孙绰却眉间疑云,更加顾虑。......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48:西捲城折返疑兵,连环计骗退晋军 在林邑王宫,国王范文早已等候多时,见范登云返回,便问道:“军师可曾面见晋军都护?” “已经面见。” “那都护如何答复?” 范登云道:“暂缓五日,准王驾搬出西捲城,返回故土。” “那本王搬走,还如何守城?” 范登云道:“大王可调象林、横山兵马,火速来援,五日之内,必可汇集。” “好,本王照办。” 范登云又道:“这几日,多用车马,把兵士藏于箱中,运出城外。藏兵城西密林之中,不可声张。” 范文顿时摸不着头脑,问道:“军师一面召集各军,一面又不巩固城防,是何道理?” “五日之内,是缓兵之计,五日之后,便是疑兵计,不使连环计,难破晋军。” “原来如此。”听了范登云这番话,范文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归原处。 西捲城中,每日车马往来,大小木箱,好似林邑王的行囊,依次运出西捲城,而大木箱之中,藏的正是城内的兵士。车马来来往往自然,也被晋军探马探到,都以为是林邑王的私家行李,按部就班的运出西捲。 五日过后,被当做行李秘密运出城的一万守兵,与象林、横山前来汇集的一万人马,在城西密林中会合,已达两万余众,由大将黎仲太统率。 到了第六日,林邑王范文,登上城头,坐卧不安,范登云跟在身后言道:“王驾不必焦虑,即日起,两万人马,就将入城。” 范文问道:“军师到底用的什么计?” 范登云道:“这两万人马,白天大张旗鼓入城,晚上轻声衔枚出城,如此往返五日,晋军探马必以为是每日来两万大军,错算成十万大军,晋军必不敢来攻。” “原来如此,此计甚妙。”林邑国君臣便依照此计,障眼晋军,这才引出: 骗得五天障眼法,密排疑阵借车推。不闻战鼓而寒栗,未见杀声已怜哀。 岸下弱浪频退远,林中伏兵演技开。莫轻林邑多奇计,绝地反戈卷土来。 五日已过,林邑国已毫无动静,都护滕畯在大帐从早等到傍晚,一直未等到林邑使者前来,参军孙绰道:“都护莫要再等,定是林邑食言,欺骗我等。” 九真太守灌邃也道:“孙军师所言极是,范登云之言,断不可信。” 滕畯摘下悬挂的宝剑说道:“速点三千兵马,随我前去,兴师问罪!” 话音未落,只见夏侯澄匆匆回营,夏侯澄道:“启禀都护,方才探马来报,今日有两万林邑兵,纷纷入城。” 灌邃道:“先前探报,城中守兵只有一万,林邑王能调来两万兵马,想必城中已有三万大军。” “啊?”滕畯大惊。 军师孙绰道:“今日天色已晚,若城外有伏兵,难以辨别,还是明早再去。” “好,明日就明日。” 晋军众将,真以为西捲有三万人马,一时不敢妄动,只得再探军情,而在后半夜,那两万人马口衔枚草,马蹄裹布,又悄悄潜出西捲城。 过了一夜,到了次日也就是第七日,用过早膳,酒足饭饱,行军都护滕畯顶盔挂甲,正要点兵出营。灌邃、孙绰、夏侯澄三人又匆匆赶到中军大帐,夏侯澄道:“刚得探马急报,今早又有两万人马,鸣锣扬旗,进了西捲城。” 滕畯一愣,诧异道:“昨日已有三万,今早再来两万,加上昨日三万,岂不是五万大军?” 孙绰道:“如今之势,反成了敌众我寡。” “那范登云言而无信,今日我便去叫战,看他如何反应?”滕畯与夏侯澄、灌邃等人各持兵刃,一起出帐,点起人马,直奔西捲城下。 晋军几员牙将阵前轮番叫战,等了许久,才见林邑国的军师范登云、大将黎仲太来到城头。 一见城上范登云,滕畯喝道:“范先生数日前,曾言五日之后,献出西捲,为何七日已过,言而无信?” 范登云道:“我王尚有辎重,还需两日,请晋军都护再等几日。” 滕畯一听,火冒三丈,传令道:“准备云梯、撞车,准备攻城。” 参军孙绰道:“都护不可攻城。” “为何?” 孙绰道:“七日之前,我劝都护,即刻攻城,都护听信范登云谗言,等待五日;如今七日过去,西捲城中已屯兵五万,都护两万人马,以少打多,岂能攻破?” “唉......”滕畯长叹一口气,不禁感言:“错失良机,此战求胜无望,暂且收兵!” ...... 晋军收兵回营,两万晋军,中了范登云的疑兵之计,以为城内真有五万大军,不敢妄动,又过一日,探马又来奏报,又有两万林邑兵,进了西捲城,使得晋军眼中的林邑守军达到七万。 林邑国拿着仅有的两万兵士,周而复始,夜里偷着出城,白天招摇进城,反反复复,欺骗晋军。 直到第十日,探马看到的林邑蛮兵,每日两万人进城,如今已达十一万之众。晋军众将官在中军帐,交头接耳,思来想去,觉得两万晋军难敌十万蛮兵,一个个都萌生了退兵之心。 主将滕畯愈加失望,说道:“如今林邑兵马,与日俱增,已超十万之众,五倍于我等,中了范登云缓兵之计,难以攻克西捲,不如撤兵。” 参军孙绰道:“都护不可此时退兵。” “为何?” 孙绰道:“都护率水师来时,正逢涨潮,率兵登岸,越过淤泥滩,如今已过十天,大潮已退,船只多数搁浅,如何出海?” 滕畯道:“进也不是,走也不成,这可如何是好?” 孙绰道:“唯今之计,只有再等二十天,下月十五之时,方可登船。” 滕畯一时没了主意,也只得答应如此,九真太守灌邃言道:“都护可等二十日,而下官却只带半个月的军粮,五日之内,九真将士便要粮尽。” “唉,”滕畯长叹一口气说道:“九真郡将士是陆路而来,与舟师会合,不必等潮起潮落,可早些退兵。” 第十一日,九真太守灌邃率兵拔营,先行从陆路返回九真郡。 ...... 林邑探马探得消息,飞马回城,奏报九真兵马已撤。国王范文得知消息,喜出望外,对众文武将官说道:“灌邃麾下一万九真将士,今已退兵,只剩晋军那一万水师,我众敌寡,何不趁此良机,出兵劫营。” “末将黎仲太,愿率前去,今夜劫营。” “好!就依将军。” “且慢!”军师范登云道:“在下听说那都护滕畯,本是蜀将,骁勇善战,委以重任,大王万不可轻视。” 黎仲太问道:“军师此时不讨晋军,更待何时?” 范登云道:“晋军豪气而来,连日不战,军心消极,迟早撤兵。应待其撤兵之际,思乡心切,方可出击。” “嗯......”国王范文点点头:“军师神机妙算,待其归心似箭之日,方为讨伐决胜之时。传命各营,坚守不出,以待良机。” ...... 到了这般地步,滕畯的岭南兵马,本想等到下月十五,月圆之时,可是只住四日便按捺不住,各营将士,连声抱怨,请求收兵。 参军孙绰匆匆来到中军大帐,一见中军帐内,几个侍卫正忙着收拾行装,孙绰走到滕畯近前,作揖道:“这才等了五日,正逢初一,还有半个月,才是十五月圆,督护为何急于撤兵?” 滕畯道:“各营将士,抱怨不已,不如先撤辎重,而后拖船入水,早早返回。” “啊?”孙绰大惊道:“从淤泥之中,拖拽船只,谈何容易?” “淤泥滩再陷,也是临近海边,上万兵马,一齐出力,必可入海。”滕畯道。 “都护万万不可呀,人马陷入淤泥,如待斩羔羊,难以脱身!” 滕畯道:“我意已决,违令者斩!” 滕畯去意已决,孙绰再劝也难挽回,只得无奈跟随大军撤退,撤往卢容海滩。这便是: 失策退兵海茫然,浪冲淤泥行更难。 但看征夫劳车马,谁知末路在海滩。 晋军拔营,早已等着撤走的将士,忙的热火朝天,闹出的动静,自然被坚守不出的林邑王探得消息。 林邑国文武大臣,召集一处,大将黎仲太将探马急报,读了一遍。众人方知,连环计奏效,晋军真以为城内有十万大军,畏惧退兵。军师范登云言道:“事到如今,九真郡援兵已撤,都护滕畯率兵在淤泥滩拖船,战心已失,败局已定。我等当趁此良机,挥兵杀出。” “好,”林邑王范文道:“本王命黎仲太率马步三军,分兵三路,多带弓弩,追击退兵。” “末将领命!”黎仲太道。 范文交出一支令箭,又叮嘱道:“晋军狡诈,淤泥滩上,不可受降,格杀勿论!” 军令传下,城内两万林邑兵,早已集合待命,大将军黎仲太传下国王口谕,即刻带兵出城,追击退却的晋军。 一路前行,马不停蹄,直到海边,远远望去,卢容海滩又见真容。海上只有几只大船在海边漂浮,潮水消退,海滩毕露,多数晋军船只在潮落之后,已经搁浅泥潭,动弹不得。 此时,拔营弃寨,收拾了行装的晋军,正在拖船,大批辎重、粮草堆积淤泥滩,晋军兵士赤脚踩泥,马蹄深陷,步履蹒跚。 正在淤泥上挣扎行进之时,忽然一支响箭,射向半空,众人大惊,只见身后杀声大震,追兵扑来,身处淤泥的滕畯张望,脸色煞白:“不好,林邑来犯!”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49:败军将滕畯自刎,丧国臣石琨投晋 林邑大将黎仲太率领林邑兵马,围攻卢容海滩,弓弩手列队,放箭突袭,马步军两翼列队,围堵逃脱晋兵。乱箭纷飞,似雨而落,众人大惊。晋兵带着辎重身陷淤泥,步履蹒跚,寸步难行,成了箭弩之下的待宰羔羊。 都护滕畯骑马原地打了几个转,也慌不择路。滕畯传令道:“速速迎战,不可坐以待毙。” 这时有小校喊道:“海边还有船只漂泊,都护速登船。” 滕畯定睛一看,只见远处海面,当初参军孙绰坚持要停远岸的五条大船,因为停泊远端,还在波浪中荡漾,滕畯顿时大喜,“浪中有船,快去拨船。” 滕畯催马向海中冲去,其余将士也紧随不舍,眼看海在近前,可是这退潮海滩,淤泥遍布,马蹄深陷,步步难行。 众将士身陷泥泞,拔腿迈步,难以前行。身后林邑兵蜂拥追来,黎仲太一看晋兵泥潭挣扎,行进困顿,大喜不已,高声喝道:“晋人插翅难逃,传令下去,乱箭射之!” 林邑兵纷纷拔箭上弓,又是一通乱箭,飞天而过,如雨而下,在泥泞中蹒跚前行的晋兵,接连中箭,死伤成片。 滕畯自己虽有战马,撤退在前,见淤泥深厚,索性弃马,拔腿强行。人逢绝路,大队人马也只得弃之不管,拼命登船。一番挣脱,滕畯只带几百人、十余条船,脱离岸边,海滩之上,乱箭如丛,横尸遍布,血染泥浆,晋军惨败而归。 卢容之战,晋军大败,滕畯自己也未得幸免,身负重伤。只得乘船先往就近的九真郡。滕畯被抬到太守府上,太守灌邃一看,心中惊骇万分。 等医官敷药包扎,军师孙绰、副将夏侯澄均在左右,灌邃问道:“都护出航之事,还且顺利,为何撤兵之时,一败涂地?” “唉......”滕畯叹道:“悔不该起潮之时登陆,退兵之时,正赶落潮,船只搁浅,卢容海滩,淤泥成片,将士淤泥之中,步履蹒跚,皆被射杀。” “那战船呢?” “搁浅的战船,全被蛮兵付之一炬......” 灌邃道:“本官即刻请旨朝廷,再拨饷银,以九真之木,打造战船,招募壮士,择期再战。” “损兵折将,战船被焚,滕某何颜再回京师,又有何颜再见天子?” 孙绰劝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都护好好歇息,我等去看看其他伤病将士,先行告退。” 孙绰、灌邃、夏侯澄起身离去,看望其他伤兵,屋中顿时清静许多。 滕畯满怀绝望,忧愤万分,自语道:“古人云:败军之将,不可言勇;亡国之臣,不可图存。兵败至此,唯有以死谢恩。”言罢,滕畯强撑身子,拔出挂在一旁的腰刀,自杀而亡。真可谓: 远行林邑复南关,跨海遥途绕横山。白骨森森抛苦冢,恶浪荡荡掩泥湾。 从来登陆绝非易,自古淤泥更作艰。西捲象林秦汉有,汉师何日退强蛮? 清早宫廷,明快清净,几声扫帚拂地,在廊下回荡,只见两个匆忙的身影,直奔御书阁内。 褚太后听政,每日上朝,都要正对着铜镜,整理朝服,准备上朝,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急匆匆来到御书阁。褚蒜子一看,疑问道:“二位卿家,不在殿外等候,为何急匆匆先入宫了?” 司马昱道:“太后,大事不好,西南败报。” “败报?” 庾希道:“启奏太后,讨伐林邑的大军,未能收复日南,反被击溃,如今退守九真郡。” “讨伐林邑,水陆并进,怎能反遭败绩?” 司马昱道:“微臣听说,岭南舟师,在海滩搁浅,将士阵亡,战船被焚,岭南水师全军覆没。” “滕畯呢?缉拿滕畯回京,哀家要当面质问!” “滕畯自知罪重,已拔剑自刎,在九真自尽。”庾希道。 褚蒜子沉寂少时,长出一口气,起身走到外屋,司马昱、庾希跟在身后。褚蒜子道:“收复日南郡不成,反到折戟损兵,以二位卿家之见,日南之战,该如何是好?” 司马昱道:“南征前功尽弃,此事暂且搁置为宜。” 庾希道:“南征林邑,万里之遥,古人云‘远交近攻’,日南郡本是烟瘴之地,蛮荒之滨,不要也罢。” “普天下下,谁言弃之,皆无过失;唯独哀家不能言弃。自秦汉之时,日南便是王土,岂能舍弃?更不能丢在哀家手上。” “可岭南舟师,船只毁弃,大败而回......” 褚蒜子道:“日南一时不能收复,但来日方长,将滕畯灵牌,摆放宫中,哀家焚香祭拜。” 司马昱道:“古往今来,宫里从无摆放臣子灵牌之理,太后此举,只恐不妥。” “日南一日不收,哀家一日不弃,几时收复日南,几时再撤滕畯灵位,日南郡乃大晋疆土,永不可言弃。”褚蒜子道。一看褚蒜子收复日南郡,心如磐石,司马昱、庾希只得领命,安排人制作滕畯灵牌,供褚太后祭祀。这才有: 故土天涯一舍难,蛮邦立国北邦寒。九州分裂久留意,孤志欲平长抒叹。 淡看兵戈连月起,总闻百姓少颜欢。评夸壮志多男子,不晓忧心在凤銮。 东晋南征林邑,兵败折戟。北方的后赵内乱愈演愈烈,赵国大将冉闵称帝,大司空李农倒戈支持冉魏,后赵灭亡。冉魏仅仅一年多的时间,便被前燕灭亡。前燕、前秦先后崛起,前秦在函谷关以西,前燕据虎牢关以东,分据东西。 中原杀伐,接连战乱,赵国残余势力,渐渐衰退,后赵没落贵族,只得向南逃生。 已经逃到淮河以北的便是汝阴王石琨,远望淮河南岸,虽有些荒芜,但是远远可见袅袅炊烟,竟是平安人家。让石琨心声几分羡慕之情。 副将姚襄说道:“汝阴王,过了淮水,便是大晋,宜尽早投奔,我等已无处可去。” 石琨道:“没想到我大赵天下,却落到这般绝路。” 姚襄道:“末将以为,不如暂且降晋,日后再图良策。” “我乃羯王石周偈朱曾孙,石周氏的高贵血统,岂能投降汉人羔子?” “可眼下,苻健在关西自立秦王,慕容俊在冀州自称燕帝,两家定鼎,分割中原,北方已无我赵国立锥之地。鲜卑部、氐部皆是好杀之辈,对羯人恩怨颇深,何况王驾是羯王皇室,岂能容留?” “那降了汉人,就能饶我不死?” 姚襄道:“听说汉人有令,缴械不杀,优待俘虏,汉人好佛,善发慈悲,只要王驾肯屈膝,何愁不能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嗯.....” 姚襄又劝道:“王驾久读汉人书,应知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只要取悦晋国,依旧高官得做,骏马任骑。” 石琨听了,点点头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遣使,向晋国试探,看看可否收留。” 姚襄道:“王驾放心,我命二弟姚苌护卫王驾,末将先行渡淮,投诚晋国。” “好,即刻南下。”石琨道。姚襄带着若干侍卫,南渡淮河,出使晋国...... 来到京师建康,早朝之上,作为后赵使者,传旨召见。姚襄大步流星,登殿拜见,文武百官看他是瞠目结舌。姚襄,字景国,陇西人氏,羌部大将,身长八尺五寸,长得威武高大,相貌堂堂,浓眉高挑,二目深壑,鼻正口方,棱角分明,短髯如刺,天生一股英雄气。 褚蒜子定睛一看,心中叫绝,五胡之中,果然奇才辈出,姚襄双膝跪倒,手捂胸口,拜谒道:“赵国使者姚襄,拜见大晋天子,太后娘娘。” 褚蒜子问道:“使者姚襄,听说你与令弟姚苌扶保汝阴王,有归顺之心?” “正是,汝阴王石琨早有意归顺,只是羯人与汉人,素有旧怨,先主石虎,滥施暴政,使得积怨更深。所以不敢冒然南渡......” “使者已言,诸位卿家有何高见,但讲无妨?”褚蒜子道。 只见侍中庾希奏道:“臣启太后,当年天下三分,先帝司马炎,一统三国,包容五胡,迁居中原,可是胡人作乱,攻陷二京,才有迁都建康之事。汉胡之仇,不共戴天,不可收纳呀。” 又见大臣殷浩奏道:“侍中所言极是,太后慎重,胡人已乱中原,若是让石琨南迁,有朝一日,再乱江南,如之奈何?” 接连反对,让跪在殿前的姚襄,顿时额角冒汗,心中顾虑起来。其他大臣也想参劾一本,被丞相司马昱伸手拦住,只见司马昱奏道:“微臣以为,可邀汝阴王归顺朝廷,为大晋效力。” 众人皆惊,褚蒜子问:“卿家主张受降,倒是说说缘由。” 司马昱道:“太后收复西蜀,成汉王李势,乃氐人族裔,太后融五胡,改封为侯,俱为一家,通婚易俗,永不相欺。如今北伐,众人所盼,若得石琨、姚襄等人相助,以胡治胡,效力朝廷,岂不正当其时,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以胡治胡?” “正是此意,请太后圣断。”司马昱道。 褚蒜子道:“古往今来,或是交战、或是和亲,哀家还从未听说过以胡治胡的道理。” 跪在殿下的姚襄右手捂心,虔诚说道:“我等虽是胡人,深知胡俗,愿为大晋太后,平定北方各部,早定中原。” 看着姚襄虔诚的样子,褚蒜子微微点头,只见侍中庾希说道:“使者说的好听,信口开河,谁又敢信?胡人桀骜不驯,蛮化未开,不知礼数,朝廷怎能镇的住?”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50:谢尚淮水迎羯主,石琨寝帐谋京师 庾希言辞犀利,毫不留情,对赵国残部归降,颇有成见。毕竟庾希的五叔庾翼便是与石琨交战之时,中箭不愈,一命归天,所以心中难以包容羯人。 跪在殿下的姚襄顿时额角冒汗,赶忙说道:“汝阴王自幼熟读汉书,既知曲赋,又知汉礼,只不过长得一副胡人貌而已,只要不以貌取人,与汉人无二。” “哦?”褚蒜子道:“一个胡儿,也能受书孔孟,知我汉人经史?” 姚襄道:“在下出身羌部,尚且如此,汝阴王出身显贵,岂能不知经史。” 褚蒜子道:“胡人能奉正朔,归化汉礼,便可早日融合,天下大同。传旨恩准赵国汝阴王归降,令镇西将军谢尚,赶赴淮南,迎接汝阴王南渡,入朝进见,朝廷必当厚待。” “谢大晋太后娘娘洪恩。”姚襄叩首道。 百官退朝,丞相司马昱正往外走,大都督殷浩后面跟了过来,说道:“丞相留步。” “深源先生,有何事?” 殷浩道:“今日早朝,丞相力主招降,以胡治胡,这些胡人靠得住么?” “成汉王李势,归顺封侯,既得富贵,又不失王侯,川中氐人,相继归顺,羯人亦可归顺,何乐而不为?”司马昱道。 “李势乃庸碌之辈,可单看姚襄就并非等闲,那汝阴王石琨,只恐更非等闲,听说当初五国舅庾翼就曾败于其手。” “正因非等闲之辈,我才主张广纳贤才,将来大都督北伐,必为左膀右臂。”司马昱道。 ...... 到了晚间,庾希、殷浩一起来到显阳殿求见,褚蒜子见二人拜见,放下手中御笔,问道:“二位卿家,晚间求见,有何要事?” 庾希作揖道:“启奏太后,今日姚襄献降,万不可纳。” “为何?” 庾希道:“我五叔一箭之仇,至今未报,请太后赐我一支兵马,江北斩杀石琨,以雪此恨!” 褚蒜子道:“当年三归一统,晋武帝怀柔五胡,大施仁政,各族内迁,才有太康之治,百姓安享太平十几载。” “可大晋江山,也毁于五胡,望太后明察。”庾希道。 褚蒜子道:“丢了中原腹地,究其根源,不在五胡,先有八王之乱,祸乱两京,奴役各部,纵兵为祸,才有五胡入侵,迁都偏安。” 殷浩道:“臣听闻,冉闵起兵反赵,皆因中原子民,饱受羯部残害,羯部所至,人人喊杀,太后收留石琨,岂不是与中原子民为敌?” “今日羯人有仇、明日氐人有仇、后日匈奴也有仇,杀戮无数,生灵劫难,冤冤相报,何时到头?”褚蒜子问。 “这......” 褚蒜子站起身,走了两步,望着窗外繁星。褚蒜子道:“五胡之中,但凡归降之人,自今一概赦免,无论部族,无论姓氏,皆可为大晋子民。哀家愿仿先贤,包容万物,海纳百川,不计前嫌,怀柔天下。” 庾希、殷浩一看,褚太后坚持怀柔之策,收纳汝阴王,也只得从命,这才是: 江山自古总怀柔,仁德逝清千古仇。汉室世年皆称帝,胡邦百载可封侯。 恩怨难辨刀兵起,藩汉大同仇恨休。两晋五胡南北朝,几曾分裂几曾秋。 太后褚蒜子力排众议,主张怀柔,收纳无路可逃的赵国最后一支宗室汝阴王石琨,姚襄带着招降书信,离开京师,快马返回。一路兼程,直奔淮北大营。 走到末路的赵军将士,横倒竖躺,军心懈怠,一副走投无路,窘困难当的模样。 回到中军大帐,见是姚襄归来,汝阴王石琨、二弟姚苌都站起身来,姚苌先问道:“兄长此行,王驾数日难眠,可见了晋朝太后?” “见了见了,事已谈妥,请汝阴王放心南去。” “妇人当家,房倒屋塌,你等以为会将本王怎样?” 姚襄道:“这汉人女子多是菩萨心肠,汉人重礼,礼多人不怪,大礼朝拜,必可效仿成汉王李势,改封侯爵。” “投降也罢,封侯也罢,让本王去跪一个妇人,奇耻大辱,岂有此理?”石琨道。 姚襄道:“男儿膝下,必有乾坤,博得一笑,换江山无数。” 石琨沉寂下来,晋朝真答应受降,石琨反倒不知该何去何从?二弟姚苌劝道:“王驾千岁,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寄居人下,只是权宜之计,日后必有翻身富贵之时。” “唉......”石琨道:‘也罢,本王暂且降那妇人,只等时来运转之日,天翻地覆之时。” 姚襄、姚苌兄弟说服汝阴王石琨,这才召集将士,起营拔寨,率残兵南渡淮水。真可谓: 男儿膝下有黄金,投降晋朝藏用心。 屈跪女王求一笑,只为日后再南侵。 淮水南岸,连营数座,自从国丈褚裒兵败,镇西将军谢尚一直驻扎于此,严守渡口,如今三千赵国残部,相继渡河,谢尚奉旨在此恭迎。 只见舟伐泛泛驶来,停泊渡口,谢尚远远望见,传令道:“大晋虽是上朝,但赵王来降,当厚恩相待,大礼相迎。” 看着船只到岸,岸边鼓号齐鸣,谢尚率左右随从,作揖行礼。汝阴王石琨、副将姚襄、姚苌,一起登岸。谢尚作揖道:“汝阴王归顺大晋,谢某如遇他乡故知,三生有幸。” 石琨还礼道:“有劳镇西将军在此恭候,败军之将,一言难尽,承蒙太后恩惠,特来归顺,惭愧惭愧。” “何愧之有?”谢尚道:“自大晋武皇帝之始,便对各部族汗王,恩宠深厚,汝阴王能倒戈解甲,投诚而至,社稷幸甚。” 众人边走边聊,进了淮南大营,此时营中早已准备好粮食衣物,接济赵国残兵。 中军大帐内,谢尚、石琨并坐上位,其余众人,分宾主各座,酒水佳肴,摆放各桌,接风洗尘。一杯酒下肚,谢尚道:“当年汝阴王胜我大晋五国舅庾翼之时,就听说王驾相貌,不同众人,金发碧眼,今日得见,果不其然。” “本王乃羯人,相貌鄙陋,谢将军见笑。” “此言差矣,”谢尚道:“非凡之貌,必有非凡之举,归顺大晋,汝阴王日后必成栋梁。” 客气一番,石琨问道:“本王麾下,三千赵兵,有羯、汉、匈奴各部族将士,均在其中,不知朝廷如何安排?” 谢尚道:“三千赵兵,皆在寿春大营,朝廷有再度北伐之意,久闻羯兵善战,可为先锋。” 一听自己三千人马不会解散,石琨暗想,日后重整旗鼓,还指望这三千赵兵,杀回故地,石琨心中窃喜,作揖道:“本王亲自统帅,必能攻城拔寨,无往不催。” 谢尚道:“朝廷之意,暂有姚襄、姚苌二将统率,还请汝阴王进京,面见太后。” 谢尚笑道:“汝阴王勿忧,太后召见,只为告谕天下,收降各部族,以彰显仁义厚德,过些日子,汝阴王便可重回军中。” “原来如此,那便甚好。” ...... 一番开怀畅饮,天色已晚,赵军众将酒足饭饱,纷纷回营,多数人喝的尽兴,得意而回,只有汝阴王石琨闷闷不乐。姚襄、姚苌陪着石琨回到寝帐,石琨坐在榻边,沉吟不语。 姚襄问道:“王驾莫非还为进京耿耿于怀?” 石琨道:“我本想诈降,从晋国讨得兵马钱粮,再杀回冀州,收复赵国失地,没想到竟命本王一人进京,没了兵马,还如何出征?” 姚襄道:“汝阴王勿忧,太后召见,只为卖弄仁义恩德,稍住几日,便请旨北伐,朝廷之策,乃以胡治胡,必会重用王驾,不必过虑。” “话虽如此,若是朝廷对我有顾忌,不肯放行,又当如何?”石琨问。 姚苌道:“王驾若留在京师,可密信往来,王驾潜身在京,我兄弟二人,率兵在外,若是时机可用,不去北伐,夺了江东之地,也可自立称帝。” “嘘!”姚襄说道:“二弟所言,也有道理,汝阴王离不开京师,就在京中暗自经营,我等广募兵马,伺机造反,杀不回淮北,还夺不了江南么?” 汝阴王石琨点点头,“就按二位将军之计,明日本王便起身京师,面见太后,有朝一日,里应外合,夺了建康,自立赵国。这群汉人羔子,便是我等奴仆。” “汝阴王高见。” 一番密谋,不露声色,姚襄、姚苌将降晋赵兵,归纳一营,由姚氏兄弟总领,驻扎寿春大营。而汝阴王石琨,满怀野心,进京受降。正可谓: 羯王归降本少诚,欲图江右吹胡笙。 只将血脉充高贵,凡世皆为奴隶生。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51:汝阴王封侯献艺,褚蒜子二伐中原 后赵汝阴王石琨一路南下,渡过长江,直抵建康城,这日建康城内,锣鼓齐名,结彩共庆,朝廷以大礼相待,恭迎归顺的汝阴王石琨。 石琨相貌奇异,西洋长相,百姓得知归顺,夹道相迎,一睹尊容,石琨见排场甚大,也是面子十足,驱马入城,直入宫掖。 太极殿前,文武百官早在苑外结队相迎,在百官眼中,石琨能只身独来,就足有诚意,见面之后,百官纷纷作揖,拜见赵国汝阴王,石琨也作揖还礼,众人相见甚欢。 值事太监高喊上朝,两侧百官,一起列队,进见太后、天子。太后褚蒜子携小皇上端坐上位,丹陛下席垫摆起,酒宴满桌,定是要为汝阴王归顺庆贺一番。 侍中庾希奏道:“启奏皇上、太后,汝阴王已奉旨入京,现在殿外候命。” “汝阴王北国而来,不辞千里,传他上殿。” 旨意传下,汝阴王石琨上殿,拜见大晋天子、太后,石琨按汉人礼,始终不敢抬头,又跪倒叩首,使得褚蒜子也没看清长相,只看得此人肩宽腰细,身材修长,比朝文武威猛三分。 褚蒜子道:“听说汝阴王相貌奇异,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小王遵旨。”汝阴王石琨一抬头,褚蒜子这才看清,石琨金发蓝眼,与众不同,五官不同于汉人,棱角分明,脸色冷峻,蓝眼珠透着几分忧郁。 端详一番,褚蒜子道:“今见汝阴王,竟与犍犁国使者到有几分相似,令人惊异。” “回禀太后,小王父母皆是西域羯人,故而生得羯人相貌。” 褚蒜子道:“既然归我大晋,依据汉俗,非帝姓者,不得为王,礼制难违,哀家改封你为汝阴侯如何?” “石琨穷途末路,得太后收留,感激不尽,又得封侯,再谢太后洪恩。” 这石琨一副赤诚,再度叩首,归顺大晋。褚蒜子心中十分得意,说道:“为贺赵国将士归顺大晋,今日哀家专设上宾,为汝阴侯赐坐,接风洗尘,共赏歌舞。” 只见旁边太监,在御座左侧丹陛下,又设一座为主宾席,汝阴侯石琨这才入座,这时太后举盏敬酒,众臣起身,为石琨归晋满饮庆贺。 一杯酒尽,弦乐笙箫,殿上齐鸣,十几个宫娥,上殿起舞,水袖云展,身姿扭动。真见得: 凭乐舞升姿艳连,飞扬云袖化尘烟。 不知身处仙宫境,只晓美人开九天。 一群美女起舞,使得满朝大臣目不转睛,但男儿之中,若有相貌非凡,超凡脱俗之人,也难逃女人法眼。 正因汝阴侯石琨与众不同,使得褚太后情不自禁的斜窥几眼,看了又看,这番邦异域男儿,果真与汉人男子相比,另是一番神韵。 一段歌舞过后,丞相司马昱举杯,率百官敬酒,恭迎太后圣安,又饮一盏。只见侍中庾希道:“战国年间,渑池会上,赵王曾为秦王击缶,今日汝阴王改封为侯,何不为大晋做乐,以助雅兴?” 后赵亲王降晋,为大晋天子、太后做乐这一提议,多少有几分羞辱之意,但此时石琨身为降臣,已难言平起平坐的道理,带着几分羞涩,只得勉为其难。 石琨面朝褚蒜子作揖道:“启奏太后,罪臣不会击缶,但略通胡笳,不知太后可愿闻听?” 褚太后道:“久闻东汉末年,蔡文姬被掠塞北,嫁与左贤王,曾作胡笳十八拍,塞北乐器,哀家还从未听过,汝阴侯若能吹奏,愿闻其音。” 庾希命人取来胡笳,交于石琨。这胡笳与竖笛相似。石琨执胡笳吹奏,一缕洞音,绵延入耳,与江东歌舞相比,另是一番美妙。 余音绕梁,别有意境,北国尘风,如染南朝,太后褚蒜子单拳托腮,听得几分入迷,眼中憧憬,又对这西洋貌的男子刮目相看。真可谓: 又是一音观洞天,悠扬万里忆华年。 胡笳再若问杨柳,回转朔风旋耳边。 褚蒜子道:“哀家听了汝阴侯吹笳,人似塞北之境,心如朔风拂来,甚是中意,不知几时能重闻此乐?” 石琨道:“太后娘娘若是愿闻,罪臣时时可奏。” “哀家就封你做黄门侍郎吧,卿家意下如何?” 一听此言,众人诧异,这黄门侍郎,是掌管宫门官员,进入宫门倒是便利,用意令人费解。只见石琨再度跪倒,叩谢洪恩。 宴请过后,百官退朝,丞相司马昱和侍中庾希走在一起,司马昱道:“石琨乃善战之人,太后偏封他黄门侍郎,这是何意?难道一个胡人,掌管宫廷进出?” 庾希道:“此事十有八九...是歪打正着。” “此话怎讲?” 庾希道:“下官猜想,太后对胡人过于恩宠,莫不是动了恻隐之心。” “啊?”司马昱道:“难道要拿石琨这胡子当男宠不成?” “丞相不可妄言,”庾希道:“太后此举,令人费解,还是再等些时日,看看太后用意。” “也好,且看石琨这胡子,是个什么人物,能令太后信赖。”司马昱道。 ...... 后赵汝阴王石琨的离去,使得中原最后一支羯族兵马,南逃晋国,趁着中原空虚之际,东晋永和八年,公元352年,氐部大单于苻健在长安登基,再由秦王改称天王,国号为秦。随即出兵函谷关,准备收复中原,统一北方。 过了两日,含章殿里几位重臣,奉旨入宫,人人脸上皆是严峻之色,一封奏疏呈上,丞相司马昱道:“殷浩在淮南呈报,自去岁以来,秦王苻健统一关西,自称为帝,今岁出兵潼关,袭取洛阳,大有一统中原之势。” 褚蒜子一边打开奏疏,一边问道:“那殷浩是何用意?” 司马昱道:“殷浩奏请,乘机北伐,争夺中原,若不趁乱取之,出了羯人之手,又入氐人之手,中原罹难,更加难补。” 褚蒜子道:“初次北伐,死伤不过兵马万人,败在粮草被焚;若再北征,绝不可大战未开,粮草先烧,重蹈覆辙。” “微臣已得良策,可在大江以西,庐江以北,开水田千顷,赏赐流民,纳皇粮充作军资,可补粮草。” “这是何人献策?”褚蒜子问。 “正是丞相长史王彪之。” “王彪之?” “正是。”司马昱道:“微臣正欲引荐王彪之,做殷浩军师。往日殷浩为军师,如今殷浩一人,若难定夺之时,也好商议对策。” 褚蒜子点点头:“如此也好,主帅、军师皆善谋略之人,何愁秦军不败。” 侍中庾希道:“若太后恩准,臣即刻回书殷浩,命其北伐。” 褚蒜子道:“准奏,诏告天下,北伐中原,收复二京。” 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二人领得懿旨,一起走出宫廷,出了内宫,正往外宫,只见黄门侍郎石琨快步走来。一见两位重臣,石琨作揖道:“见过二位大人。” 司马昱、庾希二人愣了一下,互看一眼,暗想这黄门侍郎只能守在外宫门口,入内宫可不同以往。庾希问道:“汝阴侯欲往何处?” 石琨道:“下官奉旨,入宫为太后操琴。” “军机大事,尚在手中,太后还有幸听大人操琴?” 石琨道:“若是江南筝琴,也就罢了,下官操胡琵琶,音韵有别于江南丝竹。” “哦......” 石琨作揖告退,直往内宫,庾希道:“丞相大人,你力主招降诸胡,这下可好,一个胡儿肆意出入宫闱,后患无穷啊。” 丞相司马昱眉头一皱,说道:“这么一说,本官也有所顾虑,日子久了,太后不会以身饲狼吧?” “你我日后多加提防吧。”司马昱、庾希对石琨心生顾虑,满腹疑云,出宫而去。 ....... 东晋永和八年,前秦皇始二年,公元352年,东晋太后褚蒜子传懿旨开战,以中军将军殷浩为大都督,安西将军谢尚为副都督,王彪之为参赞军师,蔡裔为先锋官,会合庾条、荀羡、谢万、谢石、陈逵、姚襄、魏憬等诸阵兵马,拥兵八万,号称十万,大举北上,开启了褚太后的第二次北伐中原。 大军在寿春誓师,校军场上,各营兵马持刀立枪,纷纷开拔。一队人马,赶到点将台前,为首之人正是庾希庾始彦。 看着一队队人马,依次行进,径直向北,庾希(字始彦)翻身下马,走上前作揖道:“今日吉时,大都督开拔,定能旗开得胜。” 殷浩快步过来,作揖道:“侍中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难道飞马而至,是为我送行?” “哪里哪里,此番前来,带有太后恩旨,必助大都督一帆风顺。” “哦?太后有何旨意?” 庾希拿出布囊,呈上说道:“太后懿旨,长江以西,开水田千顷,所有粮草,全部充军,补给军粮,此番北伐,务求全胜。” 殷浩赶忙打开布囊,里面布纸上写的一字不差,殷浩大喜:“始彦送来的这道懿旨,真如雨天降,恰到及时,太后圣明,必能大胜。” 庾希道:“大都督此行北伐,远征千里,经年累月,不能回家,小侄担心这些侍卫伺候不周,特赠一名侍妾,在军中伺候兄长起居。” “啊?军中夹带侍妾,多有不便,还是......” “哎,叔伯多虑,便与不便,一看便知。”顺着庾希手指方向,一驾车马,掀开篷帘,只见一个女子从车上走下,相貌不凡,姿色撩人,真见得: 尘风难掩美人妆,容妙鬓鸦文绣裳。传媚相望凝酥美,凭风遥嗅骨柔香。 修眉杏眼芙蓉彩,颊面朱唇芍药芳。知己红颜应若此,何须多妾满妻房。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52:战诫桥蔡裔阵亡,烧战船谢尚折戟 殷浩当年是庾希父亲庾冰的参赞军师,出于庾、殷两家的交情,专门给殷浩送来一名侍妾。那侍妾走下车辇,一眼望见,美如画中,来到近前,半蹲行礼。 殷浩此时已是四十九岁,殷浩说道:“我已年近半百,如此美人,无福消受,还是......” 庾希道:“叔父莫要嫌弃,若是觉得不美,但请讲来。” “并非此女子不美.....” “大都督放心,这女子唤做‘江裋’,八岁之时,便在京师学艺,被小侄高价购得,年方一十九岁,正值妙龄,侍奉起居,就不必推辞了。” “行军打仗,带此女子,多有不便,贤侄还是留在身边为妙。” “小侄一片美意,叔父万不可推辞。” 几番推让,盛情难却,殷浩只得答应,带上美人江裋随军侍候。殷浩谢过庾希,翻身上马,也不知怎得,马镫一滑,摔落下来。众人赶忙搀扶,庾希也来帮忙,扶起殷浩。 “一派胡言。”庾希训斥道:“大军北征,天威所向,何言不祥?” 殷浩道:“无妨无妨,方见美人,心有思绪,都怪始彦贤侄,赠我美人。” 庾希大笑:“叔伯不必百般推辞,自诩年过半百,看来也是凡心未泯,尚有爱美之心呐。” 众人这才大笑一场,当做了说笑,殷浩催马出征,随军北上,直奔中原而去。真见得: 长河落日布霞光,剑戟纷纷旗槊扬。烈马嘶鸣激腥土,胡风久吹化清霜。 二征失地心怀志,八万雄兵气振昂。长伴飞尘英魄起,古来征战遍苍黄。 北方的秋季,沙尘荡荡,风浸中原,一匹探马校尉,飞奔而来,穿过风尘之中,迎面而来的正是前秦大军。大队人马为首之人,身长八尺,背阔九围,肩宽腰粗,青紫色的面膛,二眉如刀插眉心,一对熊眼矍铄,高挺鼻梁,一张海口,络腮胡须,乍现威武。 头戴吞天驼纹盔,身罩驼纹紫金甲,虎皮战裙,足蹬翻毛马靴,胯下西凉汗血马,腰悬嵌玉水纹剑,马背横挂一杆大枪,唤做扎油点钢枪。此人便是氐人大单于、前秦天王苻健。 苻健,字建业,略阳郡临渭县人(今甘肃秦安),跟在苻健左右的有两人,年长的是左军师雷弱儿,稍年轻的是右军师吕婆楼。 见探马驰来,天王苻健勒马驻足,小校翻身下马,作揖奏道:“启禀天王,东晋以谢尚、蔡裔为前军,濒临诫桥,将渡颖水。” 吕婆楼道:“一旦渡过颖水,则许昌危急,天王需尽快派兵,绝不可使晋军先渡颖水。” 苻健道:“命卫将军苻黄眉、龙骧将军苻坚点齐一万马步军,赶赴诫桥,迎战谢尚、蔡裔。” 苻黄眉、苻坚皆是苻健的亲侄儿,立刻领命,苻健又道:“且慢,我命吕军师与你二人同去,务必言听计从,不可少年鲁莽。” “谨遵天王令!”之所以苻健对两个侄儿年少气盛,不甚放心,这苻黄眉年方二十,正值华年,而苻坚年方十四,按照氐人风俗,男儿一十三岁就要随军出征。 两人虽然武艺高强,但经历战阵不多,故而派出军师吕婆道,亲自跟随,免得两个侄儿,年少气盛,冒然出击...... 一路急行,大军行至诫桥,苻黄眉定睛观望,对吕婆道、苻坚说道:“兵法有云,渡河之战,半渡而击之,何不等晋军渡河,发兵攻打。” 军师吕婆道言:“将军万万不可,晋军南来,乘战船而至,我秦军都是西北人士,无精通战船之人,半渡而击之,怎可刀枪挡战船?” 苻黄眉一想,也是如此,总不能让将士赤脚下水,拿兵器打战船,苻黄眉问道:“依军师之见,如何克敌?” “让谢尚登岸,避开水战。趁其岸边立足未稳,以骑兵冲之,晋军马少,必然冲散。”吕婆楼道。 苻黄眉道:“就由苻坚在此,领三千步兵,列下虚阵,引晋军登岸,我与军师率骑兵,埋伏树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只见晋军大批船只逆流而上,由河道下游,驶向诫桥。谢尚、蔡裔率兵将至岸边,只见岸上一匹跨马飞驰而来。马上一名秦军小校,警觉的东晋兵卒,立刻开弓上箭。 小校勒马岸边,高声言道:“两军交战,不射来使。” 站在船头的正是先锋官蔡裔,见秦军校尉来到岸边,遂问道:“既是来使,有何话说?” 小校道:“我家天王,素来君子战,从不趁人之危,愿退避三舍,待晋军登岸,再做交战。” 谢尚心中还倍加谨慎,说道:“传令登岸,不可冒进。” “遵命!”蔡裔传令,晋军将士纷纷登岸,乘船而至,为了多载将士,自然是兵多马少,大军陆续上岸,远远望见河岸远端,有一队前秦将士,列阵等候。 谢尚远远望去,只见一个少年列阵军前,头戴乌金羊角盔,身着乌金铜鳞甲,兽纹战裙,足蹬马靴,眉峰高耸,二目雄光,鼻梁高挺,薄唇无须,年纪十四五岁,胯下乌龙踏雪驹,帐中紫金月牙刀,腰悬佩剑。 苻坚勒助马丝缰,高声喝道:“我乃天王之侄,龙骧将军苻坚是也,尔等谁敢出战?” 先锋官蔡裔看了,哈哈大笑,说道:“秦军无人矣,派这无知少年,乳臭未干,竟来叫阵,待我斩他,先取头功。” 这先锋官蔡裔,催动日月霜潇马,挥动凤嘴刀,冲出阵来,直取苻坚,苻坚喊道:“来将通名!” “先锋官蔡裔是也。”二人刚一交手,未过三四回合,只听耳畔,胡角号长鸣。闻听号角,谢尚大惊,望眼看去,只见一侧林中,沙尘骤起,乍见万马奔腾,冲杀而来,正是前秦卫将军苻黄眉。 苻黄眉策马而来,挥枪便刺,仗着骑兵众多,把刚刚登岸的晋军,一冲而散,颖水岸边顿时大乱。 谢尚拔出佩剑,迎战伏兵,哪是苻黄眉的对手,未战几何,败退下来。蔡裔一看秦军有伏,一刀拨开苻坚,策马回来再战苻黄眉。 二人不容分说,刀枪相见,大战七八回合,苻黄眉一枪挑落先锋蔡裔,一员主将被诛,晋军将士军心大乱。谢尚自知不是对手,只得挥兵撤回,返回船只。 苻黄眉、苻坚率兵追击,逼得晋军顾不得登船,相拥乱挤,纷纷追入颖水河中,河岸之上,死伤遍地,片甲横飞。真见得: 颖水无光染赤霜,诫桥恶战映凶光。 鼓角奋起振三渚,弃甲丧师遍水乡。 晋军败兵,或是登船,或是浮水,撤走南岸,苻黄眉、苻坚率兵飞奔诫桥,追过南岸。谢尚慌不择路之时,忽见又来一支兵马,迎面而至。 谢尚大惊,高呼问道:“来者何人?” 迎面队伍为首之人,回话道:“谢尚将军,我乃谢万,与五弟谢石前来接应。” 谢尚远远望去,仔细一看正是自己的两个堂弟,一人名叫谢万、另一人名叫谢石,二人都是谢安之弟,与谢安不同,谢万、谢石武将出身。 谢尚高呼道:“追兵在后,二位贤弟,快来助我!” 谢氏一看晋军败退,赶忙接应,对着追来的苻坚、苻黄眉高声喝道“来将休狂,谢万在此!” 苻黄眉、苻坚哪里把谢石兄弟放在眼中,催马来战,苻氏兄弟与谢氏兄弟,四人捉对,厮杀一团。 前秦的军师吕婆楼望去,见秦军乘胜追击,急于渡河。立刻传令道:“速传我令,鸣金收兵。”金锣响起,苻黄眉、苻坚不敢恋战,边打边撤,率兵回到北岸,瞬间两边各自收兵,秦军初战告捷。 苻坚见了军师,言道:“吕军师何必早早收兵,否则我必斩那谢家兄弟。” “二位将军,虽能击退渡河之兵,但南岸晋军皆至,紧靠一座诫桥,一旦桥毁,无船可渡,那才是有去无回。” 苻黄眉、苻坚这才恍然大悟,自愧不如。吕婆楼看看岸边,晋军舍弃了不少船只,吕婆楼道:“晋兵已撤,船只皆失,大将军此时可烧船烧桥,免得晋军轻易渡河。” 好!苻黄眉传令道:“立刻传令,连同晋军弃船和诫桥一并烧毁。” 军令传下,颖水之上,烈火冲天,晋军弃船和诫桥被一并烧毁,使得秦军借助颖水之险,扼守北岸......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53:秦王诈降遣养子,殷浩纳才宴众将 谢尚率兵在诫桥大败,损兵折将,伤亡将士众多,狼狈回营。 中军帐内,一见都督殷浩,谢尚双膝跪倒,言道:“回禀都督,末将失策,损兵折将。愿受军法,自请死罪。” 殷浩站起身来,看着谢尚,遍身血渍,面带尘灰,便双手扶起:“将军切莫自责,此战失利,乃本督轻敌,不怪将军。” 一看殷浩没有怪罪,谢尚道:“请都督再发一支人马,末将愿为先锋,若再不胜,将以死尽忠。” “此时不可鲁莽,还需从长计议。”殷浩道。 一旁军师王彪之言道:“诫桥之战,秦军拒战,固守北岸,也未敢渡河,反而烧毁诫桥,坚守北岸,可见用兵谨慎。” “军师以为,是进是退?” 王彪之道:“太后已把千顷水田,充作军粮。相持之下,我军不可着急。中原多年混战,百业凋零,拖延长久,苻健必然断粮,不战而退。” “军师所见,正合我意。”殷浩回到帅椅,对众人道:“传我帅令,各营沿南岸扎营,相持不进,看他苻健,能拖到几时?” 众人领命,各自布营,前秦与东晋两军沿颖水扎营,隔水相望,相持下来。前秦军驻扎颖水北岸,沿着长堤岸边,一字排开,与东晋相持数日,不见动静。真可谓: 遥望颍水入淮东,折戟几曾付水汹。汉界楚河天险嵌,秦争晋抵扼要冲。 入关豪杰揭竿起,封地王侯逐鹿从。自古生灵如草芥,至今颖水尚从容。 日子一天天过去,有千顷水田供给粮草,晋军吃喝不愁,一时无计渡河,便在颖水与秦军僵持下来。 隔河相对,谁也不敢先渡河进攻,但是秦国人马不敢长久消耗,秦国天王苻健、军师雷弱儿、吕婆楼等众人催马登上一处高坡,远远张望。只见颖水对岸,晋军也已扎营,两军之所以在此相持,只因颖水东北岸边,便是重镇许昌。攻防双方,谁也不能轻举妄动。 天王苻健用马鞭指着对岸,说道:“晋军北上,屯兵南岸,日甚一日,到是沉住气了。长此以往,只恐粮草不济,拖垮我军。” 左军师雷弱儿道:“如今诫桥已焚,谁也不敢先渡颖水,隔河相对,最忌半渡而击之,此乃孙子用兵之策。” 所谓半渡而击之,便是对方渡河到一半的时候,趁对方在水中深处之时,发起攻击。苻健听了点头,心中有了分寸,他说道:“如此说来,谁先渡河,则谁先被动?” 雷弱儿“正是此意。天王若顾忌粮草,想先渡颖水,除非对岸藏有奸细,暗中接应,方可成功。” 苻健道:“此言正合我意,本王自会安插一个奸细,诈降入营,到时设法接应。” “天王高见,但不知天王欲派何人前去诈降?” 苻健冷冷一笑,对身边侍卫言道:“速请我儿张遇,中军帐来见。” 回到中军大帐,前来拜见的正是苻健的养子张遇。细看这张遇,岁数不过三十上下,年纪只比苻健略小几岁,此人身长七尺有余,面如银盆,剑眉双挑,二目白的多,黑的少,鼻正口方,稀稀拉拉的胡须,相貌不凡,虽然不是苻健亲子,苻健还是颇为赏识。 两人相差几岁,苻健如何成了张遇的养父,若提起这张遇,原本是后赵将领,只因赵国天王石虎死后,诸王做乱,后赵支离破碎。张遇孤率一军,走投无路,万不得已,投靠了关西崛起的氐部大单于苻健。 只因张遇母亲韩氏,早年守寡,但年已五十多岁,却长相奇异,年老不衰,美貌长存,被苻健迎娶,封为韩昭仪。 苻健一生除了原配夫人强皇后,独宠半老之年的韩昭仪,韩昭仪与前夫所生之子张遇,也名义上成了苻健养子,奴颜婢膝的张遇,仗着老母得宠,成了前秦天王的御儿干殿下。 此时张遇头戴豹首亮银盔,身罩亮银荷叶甲,酱紫色的战裙,足蹬马靴,腰悬佩剑。快步进帐,张遇作揖道:“孩儿拜见父王。” “我儿平身,本王召你前来,有一重任当委派前去。” “孩儿自从拜天王为父,封侯拜将,却寸功未立,有何差遣,请父王尽管说来。” 苻健道:“秦晋交兵,颖水交战,隔河相持,最忌半渡而击之,故而军师献策,派人诈降,作为内应。” “莫非要让孩儿前去诈降?” “正是。”苻健道:“我儿投靠晋营,骗取信赖,择其时机,南岸接应,以助本王大军渡过颖水。” “这有何难,孩儿自会奉承,骗得殷浩信赖,暗中相助父王。” “好!”苻健道:“明日一早,我儿便渡河诈降,步步留心,不可暴露。” “孩儿遵命!”干儿子张遇在营中准备一番,只选了十几个亲信随从,便在次日,前往东晋大营,渡河诈降。真可谓: 诈降难测计多疑,投靠南朝别北堤。 安插内应多伴险,委身敌寨藏如迷。 东晋兵马在颖水之南,安营扎寨,大都督殷浩召集众将,齐聚中军大帐。正在商议军情,只见一个小校来报:“启禀都督,秦将张遇,派人送来书信,请降大晋。” “张遇请降?”殷浩拿着书信,心中迟疑,问道众将:“诸位将军,这张遇到是何许人也?” 姚襄道:“末将知道,这张遇本是赵国将领,如今是天王苻健的御儿干殿下,只因张遇母亲韩氏,虽是年已五旬,有不老之姿,风韵犹存,被天王苻健娶为昭仪,张遇便成了苻健的干儿子。” “如此说来,苻健也是个禽兽之心,好色之徒。”殷浩道。 姚襄又道:“张遇本是汉人,略有武艺,虽是卖母求荣,但若能归降大晋,都督如虎添翼。” “张遇已约定受降时间,麾下副将,一并来归。此番北伐,看来深得人心呐。” 殷浩把投降书信,传于众人,第一个看的便是参军王彪之道:“彪之以为,张遇来降,其中有诈。” “哦?”殷浩一愣,问道:“军师何以见得,愿闻其详?” “张遇若是真降,必当携其母,一同归顺。其母为天王昭仪,张遇弃母亲不顾,投我大晋,若天王苻健拿其老母要挟,张遇又当如何?” 殷浩心中暗想,普天之下,哪有舍弃亲娘不要,就叛变投敌的。殷浩道:“张遇约定两日之后,率亲信来降,先答应着,到时看他有无带老娘。” ...... 话说两日之后,秦将张遇率十几人前来献降,辕门之外,殷浩、谢尚、王彪之、荀羡、谢万、谢石、魏憬、姚襄、姚苌等众人一起迎接归降人等。 只见张遇带着十几个人,早已等候在辕门外。凝视少时,张遇翻身下马,走到近前,单膝跪倒,作揖道:“末将张遇,本是汉人,欲投明主,归化正朔,请都督莫计前嫌,受我一拜。” 张遇走过来,下跪这片刻时间,殷浩便细细查看随行之人,并无女流。殷浩翻身下马,扶起张遇,说道:“将军能识实务,真世之俊杰,快快帐内有请。” “张某受命胡贼,未得明主,深感惭愧,今能回归大晋,报效朝廷,实乃平生夙愿。” 殷浩听了哈哈大笑,一把抓住张遇手腕,二人携手入营,众人共入大帐。 张遇被请到客座之上,殷浩说道:“张将军,弃暗投明,主动归顺,我大晋将士如虎添翼,如得至宝。” 众人纷纷称道,张遇道:“实不敢当,投效大晋,也是一言难尽呐。” 殷浩道:“将军莫非有何顾虑?” 张遇道:“那大秦天王苻健,生性刁钻,专欺老妪,把末将母亲霸占,封为昭仪。并命我认贼作父,羞辱难当,饮恨已久。自古忠孝难两全,末将只得舍弃老母,归降朝廷。” 殷浩道:“张将军深明大义,实属难得,这夺母之仇,便是我等之仇,即日起张将军编入荀羡营中。” 大帐之内,摆下酒宴,众将举杯相庆,为降将张遇接风洗尘,众将一见如故,大都督殷浩,暗中打量,见张遇降晋,好似推心置腹,真心来投,丝毫看不出有半点纰漏。 但参赞军师王彪之,淡然侧坐,凝视张遇,不断捋着半白的胡须,眼中暗含猜疑,料定张遇在伪装欺诈,谈笑风生之中,夜幕渐渐落下。这便是: 降秦卖母侍天王,卧底诈降佯做装。 青野长流为颖水,内怀险计浪中藏。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54:连环计哄骗张遇,美人计活捉奸夫 到了晚间,众人喝得尽兴,各自回营歇息,营中多是武将,推杯换盏,豪饮而醉。唯有大都督殷浩、王彪之二人皆是文官出身,没那么大酒量,微醉几分,便离开中军大帐。 月光皎洁,星汉灿灿,这几日相持不下,战事陷入僵持。大都督殷浩边走边说道:“今晚设宴,军师已见张遇,此人口口声声,句句愿降,可否看出别有用心?” 王彪之道:“下官之见,投降是假,若是真降,张遇必先设法救出老娘。如今竟能舍弃老母,置生死于不顾,必然有诈。” 殷浩道:“既然如此,我便杀他,以绝后患。” “都督不可,彪之欲借此人,攻打秦兵。” “那军师有何良策,请尽管说来,殷浩一概照办。” 王彪之道:“两军相持颖水,谁先过河,对方便半渡而击之,若想取胜,必须引秦军过河,才能破敌。” 殷浩问道:“那又如何能诱秦军渡河,半渡而击之?” 王彪之道:“派人诈降,骗得张遇相信,只要南岸有叛军接应,秦军便敢渡河。” 殷浩听了点点,说道:“若得张遇信任,必有与本都督反目之人,可是谁又有仇恨,与本督反目呢?” “唉,下官也正为此事作难。” 说话间,两个人已走到殷浩寝帐,殷浩道:“晚间无事,到我帐中,你我再琢磨一番。” 推门入帐,只见一个女子正在为殷浩铺床,那女子背影不是别人,正是侍妾江裋。 “你这贱人,我未唤你,谁让你进我寝帐?”殷浩怒道。 江裋赶忙跪下:“老爷息怒,奴婢随军多日,不曾侍候老爷,身怀内疚,故而......” “本督军纪严明,我为主帅,岂能在营中做男女之事,莫不是你有思春之心,想祸乱大营?” “奴婢万万不敢,只恨奴婢女儿身,执不动戟,杀不得敌,不能为朝廷效命,整日枉度青春。” 一旁王彪之劝道:“大都督不近女色,不必为一姬妾动怒。此女子美貌非凡,若都督忍痛割爱,彪之愿献连环计,可破秦兵。” “连环计?请叔虎讲来。” 王彪之道:“令此女子,以美人计,私通武将,都督捉奸捉双,促成将帅夺妻之恨,再因奸情,用苦肉计杖打部将,使其动谋反之心。” “然后呢?” “如此一来,张遇必然中计,会勾结谋反部将,引苻健过河,到时便可半渡而击之。” “好!”殷浩大喜,江裋却吓得大惊,殷浩改变了之前态度,双手作揖道:“裋儿莫慌,方才是本督礼粗,还望见谅。” “老爷万不可如此,奴婢受不得。” 殷浩道:“如今两军对垒,相持不下,若破秦兵,唯有引其渡河,半渡而击之。还望裋儿能明大义,舍身尽忠。” 殷浩、王彪之二人一起拱手鞠躬,江裋道:“二位大人使不得,妾虽女流,颇晓大义,若能为朝廷效力,小女子刀山火海,百死不悔。” 殷浩点点头,想了想又问王彪之,问道:“以彪之所见,与裋儿私通武将,谁人合适?” “江氏美貌过人,刚过二八,满营众将,能与匹配之人,唯有荀羡。” 回想荀羡,威猛过人,又俊朗不凡,堪属一员美将,殷浩觉得两人郎才女貌,两人甚是相配。王彪之又道:“此人当忠义、勇武、英俊,才能与美人相配。” “军师之言,众将之中,非荀羡不可。” 两人一拍即合,殷浩安慰道:“裋儿不必多虑,功成之后,我便将你许给荀羡将军为妾,好生度日去吧。” 其实比较军中男儿,殷浩已年过半百,荀羡不过三十岁上下,又威武英俊,能嫁给荀羡做妾,也不枉此生。江裋心中,既有无奈和些许未知,行礼拜道“大都督北伐,费尽心血,贱妾又何惧与荀羡将军逢场作戏,听凭二位大人驱使。”真可谓: 丽质天生本无双,乱世难有两情长。 红颜本是命多薄,自古佳人爱为殇。 次日一早,都统荀羡(字令则)还未起床,殷浩、王彪之便匆匆来见,荀羡一听是都督、军师,赶忙起床,此时殷浩、王彪之说笑着走进了寝帐中。 “令则呐,不必拘礼,我与军师商议一夜,久无破敌之策,最终定下连环计,欲借你忠义之躯,击退苻健。” 荀羡道:“杀生成仁,舍生取义,理所当然,是何计策,军师尽管说来。” 王彪之道:“听说大都督临行之时,庾希赠与一个歌姬,唤做江裋,甚是美貌?” 殷浩道:“确有此事。” “结下大仇,莫过于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可使美人计,派人与江裋私通,大都督捉奸,鞭责部将。借此恩怨诈降苻健,继而引秦兵渡颖水,半渡而击之。” “妙,妙啊,既有美人计,又有苦肉计,再半渡而击之,何愁许昌不破?”殷浩道:“军师之见,何人可担当此计。” 王彪之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荀羡将军,非你莫属。” “哦不,不不不...”荀羡道:“若是苦肉计,莫说鞭笞,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受的,军师还要我夺人之妾,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殷浩、王彪之忍不住笑了起来,王彪之道:“逢场作戏...逢场作戏...令则将军威武貌美,年纪般配,若是换了一般武夫,只恐歌姬也不情愿。” 荀羡道:“就怕妇人之心,忌恨于我,以后着实难以摆脱。” 殷浩道:“本督年岁已高,本来就无心女色,事成之后,歌姬赠予将军,岂不两全其美。” “不可不可…” 殷浩道:“可与不可,此乃军令,荀将军务必照计而行。” “这……”荀羡虽不情愿,奈何破敌大计,也只好勉强答应。 …… 一切安排妥当,大都督殷浩带着荀羡,来到偏帐,这个偏帐离中军大帐不远,里面早有一个女子等候,正是歌姬江裋。 殷浩道:“裋儿,还不快见过荀羡将军。” “奴婢见过将军。” 荀羡从不沾染歌姬,乍见这风尘女子,荀羡面带含羞,头也不敢抬,赶忙作揖回礼:“末将有礼。” 殷浩叮嘱道:“少时,张遇来见,你务必侍奉将军,弄出动静。” “奴婢记下。” 殷浩又对荀羡道:“我已说定,裋儿已赠予将军,不必拘礼。” “说好的逢场作戏,大都督怎又言赠予?” 这时,王彪之走了进来,作揖道:“大都督,张遇已奉命在中军大帐等候。” “好,彪之随我去见。”殷浩又叮嘱道:“你二人勿忘,一定弄出动静。” 殷浩、王彪之赶往中军大帐,帐内只剩江裋、荀羡两人,只见江裋脱去外罩单衣,袒露臂膀,轻声唤到:“将军......” “我.....”荀羡难为情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裋道:“奴婢为将军承欢,乃大都督破敌大计...将军万不可有怜香惜玉之心...” ..... 殷浩、王彪之来到中军帐,刚到帐内,张遇起身行礼,殷浩道:“张将军免礼,来的好早,久等久等。” 张遇道:“听说都督找我,商议紧要军情,不敢耽搁。” 殷浩道:“秦晋两军,相距颖水,隔河对峙,正愁破敌之策,张将军深知秦军战法,有何良策,还望赐教。” 张遇琢磨片刻,正要开口,忽然听来不远处,传来阵阵尖叫,而且还是女人声音,殷浩假装不知,惊叹道:“光天化日,浪声营寨,这是何人所为?” 王彪之附和道:“想必是偏帐之中,有人图谋不轨。” “啊!”殷浩一拍大腿,惊呼道:“我的爱妾,快随我查看。” 王彪之、张遇赶忙跟着,来到偏帐,推开帐门,冲入屋中,众人这才傻眼,原来美人江裋与荀羡,坦背露臂,两人正相拥一起。 “大胆荀羡,欺我爱妾,真是狗胆包天!”说着殷浩便拔出佩剑,挥剑要砍,一看将帅失和,王彪之、张遇赶忙来劝,挡住殷浩。 殷浩怒喝道:“来人呐,将荀羡给我拿下,绑缚中军帐!” 门外侍卫当场缉拿荀羡,美人江裋赶忙追过来,跪到殷浩跟前,哭诉道:“求都督开恩,饶了荀将军吧。” “不要脸的贱人,等老夫斩了荀羡,回头再问你罪过。”殷浩假装一脚踹开江裋,又使了使眼色,便怒气冲冲而去,江裋只打雷不下雨,哭的更加哀恸。 中军大帐,众将到齐,殷浩端坐上位,众将分列两侧,张遇不知是计,也陪在一旁。只听大都督殷浩怒道:“带奸夫荀羡!” 两个侍卫将荀羡光着臂膀便押解上来,殷浩道:“荀羡身为主将,调戏有夫之妇,被本帅当场捉奸,你该当何罪?” 荀羡道:“末将与江裋,暗通已久,早定了私情,望都督开恩,准我二人,结发成婚。” “你放肆,那是本帅的女人,你祸乱我家室,还敢出此狂言,左右来人,推出去斩了!”殷浩怒道。 一旁军师王彪之赶忙起身,作揖道:“都督暂息雷霆之怒,两军交战,正值用人之时,先斩大将,于军心不利。”其余众将,也纷纷劝言。 张遇也赶忙劝道:“荀羡将军,将才难得,何必因为一个女子,而坏大事。” 殷浩瞥了张遇一眼,说道:“看在诸位将军面上,姑且饶你死罪,推出去杖责八十军棍,以观后效。”荀羡被侍卫推出去,重打了八十军棍,打的皮开肉绽,痛苦不已,这才引出: 棍棍苦肉计赚敌,不动狠招不称奇。私情暴露藏绝险,反目为仇赋玄机。 多有良谋定成败,总依美女挑合离。皮开肉绽结成恨,管教秦王不起疑。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55:苦肉计逼反荀羡,诈降计半渡击敌 到了晚间,被打八十军棍的荀羡(字令则),趴在床上是痛苦呻吟,卧床不起。这时,门外有人轻叩帐门。荀羡道:“柴门未关,进来便是。” 只见张遇进帐,顺手拿来几副金创药,放在案前,安抚道:“令则莫动,待我察看伤情。” 看过伤情,张遇问道:“听说那美人江裋,本是歌姬,风尘女子,令则何必如此痴情,以至于被大都督捉奸。” “江裋已是大都督的女人,这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从来不共戴天,如今夺人妻女,杖责之痛,令则以后如何立身?” 张遇思量片刻,说道:“令则为了美人,不惜豁出性命,何不一走了之,另寻明主?” 一听这话,荀羡心中觉察到了张遇的奸细嘴脸,假意问道:“我做下这苟且之事,何人能让我容身?” “令则若愿降秦,我可为令则引荐天王苻健。” “啊?”荀羡假装露出一副惊讶神态。 张遇道:“实不相瞒,天王苻健派我前来,名为投降,实则内应。” 荀羡露出一副如得救命稻草的表情,翻身下床,跪到张遇面前,说道:“我与殷浩,横刀夺爱,此恨不共戴天,若得两情相久,荀羡愿降大秦天王。” 张遇赶忙扶起荀羡,说道:“如此甚好,天王苻健,欲渡颖水,担心晋军半渡而击之,需有人在南岸接应,令则若有诚意,接应之人,非将军莫数。” 荀羡闻听。转忧为喜,说道:“兄台知遇之恩,令则没齿难忘,请受我一拜。” 荀羡欲再度叩首,张遇赶忙扶起,说道:“令则将军,万万使不得,待到天王取胜,愿与将军八拜为交,结为兄弟。” “你我推心置腹,恩义难舍,有何不可。”两人大喜,荀羡便与张遇商定了投降接应的时间、暗号,准备接应天王苻健,渡过颖水。真可谓: 道貌伪装有何难?连环妙计可成全。 身名不因此情废,颖水岂是天险关。 月光皎皎,夜色阴暗,一封密信送入前秦大营。前秦众将端坐两侧,天王苻健在虎皮座椅上岿然不动。看众将到齐,堂下跪着一人,正是随张遇一起降晋的侍从之一。 天王苻健拿起桌上一封密信,说道:“我儿张遇,送来密信,已找到晋军之中谋反之人。” 军师吕婆楼道:“信中所言,何人愿降?” “乃是建威将军荀羡。” 吕婆楼道:“这荀羡归降,是真是假,靠的住么?” 密使道:“军师尽可放心,荀羡与殷浩反目成仇,殷浩甚至动了杀机,幸亏众人求情,才杖责八十军棍。” 吕婆楼道:“天王不可轻信,在下之见,乃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般雕虫小技,岂能瞒过我等,绝不可信。” 那密使道:“吕军师有所不知,这荀羡与殷浩侍妾通奸,二人有夺妻之恨,方能引来二人反目。” “哦?果真如此?”苻健问。 密使道:“荀羡暗通殷浩小妾,被人捉奸,赤膊露背,衣冠不整,押到大堂,都是在下亲眼所言。” 一听这般缘由,天王苻健、军师吕婆楼才有所相信,左军师雷弱儿道:“听说荀羡,乃是荀彧六世孙,骁勇无比,有活赵云之称,得此大将,可谓天赐良才。” 苻健听了,心中也是求贤若渴,说道:“将帅失和,以至于结下夺妻之恨,如此一来,荀羡非反不可。” 众人也觉得荀羡投降是真,吕婆楼一时也真伪难测。只听苻健道:“既然如此,就按信上约定,五日之后,子夜时分,以荀羡火把为号,大军渡河。” “小的即刻回禀张遇、荀羡二将。”那密使即刻返回,连夜潜回晋军大营。这才引出: 子夜挥兵颖水河,无声接应藏凶波。诈虞铁骑横戈越,半渡而攻乱箭多。 夺妻请仇言是假,连环妙计事多磨。莫欺潺浪无声静,血影婆娑逐月过。 话说五日之后,夜幕降临,晋军营中,一支兵马趁夜色昏暗,悄悄出营赶赴颖水畔,准备接应秦军渡河。 虽说荀羡、张遇行踪缜密,但是荀羡早已私下告知军师王彪之。中军大帐,灯火未熄,殷浩率领众将正在等待消息。王彪之匆匆来到大帐,言道:“今得密报,荀羡、张遇已往颖水畔,今夜子时,接应苻健渡河。” “好,”殷浩大喜:“苻健过河,正中我计,本帅将半渡而击之。” 王彪之道:“颖水岸边,蓬草丰茂,正宜布兵,请都督速决。” 殷浩道:“传我将令,庾条、魏憬各率本部人马,沿颖水布阵,口衔枚草,马蹄裹布,轻声疾进,待到荀羡军中射出火箭,将半渡秦兵,一并杀之。” “得令。” 庾条、魏憬领了令牌,前去点兵,殷浩又道:“谢万、谢石,你二人各率本部人马,隐藏沿岸树林,在庾条、魏憬起兵杀出,你二人作为后队,杀过对岸。” “得令。” 各路人马相继开拔,奔赴颖水河畔,藏于荀羡人马之后,准备出击。 眼看子夜已到,颖水对岸,黑影云集,频繁涌动,只有几点火把,在北岸摇动。张遇再三观看,确认无误说道:“对岸人马,正是天王大军,只要过河,连夜便可击破殷浩大营。” “好,”荀羡冷笑一声,传令道:“火光回应,迎天王过河。” 荀羡翻身下马,走到旁边一乘马车旁,掀开帘子,里面坐得正是江裋,荀羡面含微笑,说道:“裋儿稍等片刻,等秦王过河,你我便无需惧那流言,名正言顺做夫妻了。” 张遇笑道:“令则勇武一世,还是如此痴情啊。” “此番得手,全赖兄台相助。” 左军师雷弱儿道:“深夜渡河,虚实难辨,不如摆成一字长蛇阵,逐人渡江,以防万一。” “雷军师多虑了,若是一字长蛇阵,那岂不是要走到天亮,尽管过河,无需多虑。”苻健坚持传令,大军相继渡河。 滚滚的颖水,激流不息,人群马队,前拥后挤泅渡颖水,对岸的荀羡看得清清楚楚,等到渡河至一半之时。 荀羡道:“我与江裋得以成全,这还赖张将军引荐,助我降秦,这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令则将军不必多礼,我也是成人之美。” 荀羡喝道:“大恩不言谢,言谢就轻了,来人呐,将张遇绑了!” “啊!”张遇还没缓过神来,便被左右侍卫,按住双肩,绑绳捆缚。张遇的几个亲信随从也被缉拿。 张遇大惊,问道:“我引荐将军倒戈归顺,投奔天王,因何绑我?” 荀羡仰面大笑:“此乃我家军师连环计,你这奸细,真以为荀某是贪恋女色之徒,横刀夺妻之辈?瞎了你的狗眼!” “难道男女私通,杖责八十是假?” “不使连环计,怎能骗苻健渡河?今夜过河,便要半渡而击之!” 张遇大骂:“你这小人,害煞我也!” “住口!先斩张遇祭旗,击鼓点火,痛击苻健。” “得令!”只见张遇被当众摁倒,一刀落下,身首异处,几个侍卫一概处死。顿时战鼓擂动,火把林立,将要临岸的前秦兵士大惊失色,不知缘由。只见得: 纵瞰夜湍流水蹚,未临堤岸杀声强。 蹒跚泅渡未明路,野火绵延燃浪旁。 眼看快要登岸,水中泅渡秦兵便被挡住去路,杀声骤起引得庾条、魏憬二将挥兵杀来,暗夜之中,乱箭纷纷,秦兵前部兵马,先后中箭,溺死水中。 后队人马不明缘由,蜂拥上前急于登岸,前拥后挤,反成了人马相踏,乱成一团,天王苻健立马浅水河滩,大惊失色, 登岸不成,反遭变招,只得调转马头,慌忙撤兵,大败而回,逃回北岸。前秦人马兵败如山倒,溃不成军,此时,又有谢万、谢石挥兵冲出树林,大举渡河,追击而来。 庾条、魏憬、荀羡、谢石、谢安诸路人马相继渡河,数万大军,狂追不休。天王苻健大惊失色,惊呼道:“谁可断后?” “末将愿往。”断后之人,乃是大将刘晃,这刘晃身长八尺开外,虎眉熊眼,狮鼻海口,钢髯如刺,上顶烈焰金字盔,身罩烈焰云纹甲,下穿紫红战裙,胯下龙鳞驹,掌中一口宣花鬼头斧,亲率一路人马,拦住追兵。 “刘晃在此,谁敢来战!” 追来的正是人称活赵云的荀羡,荀羡不容分说挥刀便砍,二人绞杀一团,难解难分,夜色之中,火把照明,战若白昼。大战十个回合,刘晃一斧砍空,还未回过身子,被荀羡一刀挑去,将刘晃挑落下马,一命呜呼。 得以逃脱的天王苻健,一路退兵,得以脱身,落荒而逃,而东晋大军,直逼中原重镇许昌......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56:空城计金蝉脱壳,深宫曲石琨献诗 夜色蒙蒙,数万秦军慌不择路,兵败如山倒,狼狈逃出一段路程,前方便是许昌城。苻健道:“城池近在咫尺,我等今夜退守许昌,坚守如何?” 右军师吕婆楼道:“天王万万不可,夜黑风高,人马众多,前后脱节,敌我难辨,倘若晋军混入,何以拒敌?” “那可如何是好?”苻健问。 吕婆楼道:“我率一营人马,掌火把入城,火光如炬,引晋军攻城。天王率大队人马,熄灭火把,撤往洛阳,以图再战。” “难道偌大的许昌,要本王弃之不理?” 左军师雷弱儿道:“渡河大败,军心溃散,一旦入城,被晋军围攻,则大势去矣。审时度势,天王当能屈能伸,方可谋大业。” “好,就依军师之计!我令王鉴护卫军师。其余人等,随我回洛阳暂避。” 号令传下,秦军兵分两路,天王苻健率大队将士,熄灭火把,往洛阳方向退却。军师吕婆楼、副将王鉴率两千兵士,进了许昌城中,高举火把,一边收敛零散残兵,一边等待晋军追兵。 灯火照映之下,零零散散的秦军败兵,逃进许昌,又等少时,远处传来呼啸马蹄声,吕婆楼城头观望,言道:“此番来的定是追兵。” 跟随吕婆楼的副将,乃是王鉴,王鉴道:“城中残兵两千余众,只恐一夜也抵挡不住。” 吕婆楼道:“只要天王脱身,我等便可弃城。” “那末将去点齐将士,一起撤走?” “不急,”吕婆楼道:“传令下去,将城池之上,加捆火把、灯笼,再挂起甲胄数身,全当假人,夜黑难辨,晋军必不敢轻易攻城。” 众将领命,城头灯笼、火把加绑了数百具,又使木头架子挑起官服甲胄数身,远远望去,宛如守军。吕婆楼、王鉴则趁夜逃走。 荀羡、庾条、魏憬三将率兵追至许昌城下,望见城头戒备森严,庾条言道:“苻健退守许昌,如困兽尤斗,何不催促大都督,加拨兵马,将其围住。天明之时,四面攻城,即便不破,也可活活困死。” 魏憬道:“国舅爷高见,我即刻派人催兵。” 庾条道:“我等把将士分开,埋伏四门,以防苻健逃脱。”庾条、魏憬、荀羡三人,分兵四处连夜埋伏,伏守到天明时分,大都督殷浩、军师王彪之等众将陆续赶到。 黎明到来,天色渐亮,庾条道:“四面皆有埋伏,大都督尽管攻城,苻健已是笼中之鸟。” 殷浩道:“既然如此,立刻传令,准备云梯、撞车,猛攻许昌。” 跟随在身后的副将谢石言道:“诸位且看,城上似乎有诈。” “何诈之有?”庾条问。 谢石指着守城兵士说道:“那守城兵士,随风飘忽,莫非是假人在此。” “啊?”众人这才凝神注视,远远望去,天色已亮,灯火犹在,守兵随风摆动,庾条大惊道:“难道这是空城之计。” 军师王彪之长叹一声,说道:“苻健军中必有高人,金蝉脱壳,只恐我等中了空城计,还浑然不知。” 大都督殷浩这才说道:“事已至此,先命将士入城,休整两日,再讨苻健。” 晋国北伐大军,虽说中了空城计,使苻健大部人马脱身,但是不战而得许昌,声势依然大振,烽火迅速席卷中原,直逼重镇洛阳。 ...... 北伐告捷,颖水大胜,收复许昌,一连串的捷报飞送京师。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一起入宫中求见,奏呈捷报。刚入显阳殿的院子,便听见远远传出来一阵琴声。太后褚蒜子坐掌朝政,自然不会沉醉于宫娥歌姬,除了款待臣子、使者,从无歌舞。 琴声悠扬凄美,婉转悦耳,司马昱边走边说道:“本官若未猜错,想必又是石琨那胡儿,献媚于太后?” 庾希道:“铉音并非江南丝竹,不是胡笳,便是胡琵琶。” “今日撞个正着,一并谏言太后。” “也好,同去同去。”司马昱、庾希手持奏疏,进了宫苑,只见殿外小亭之下,褚太后与人对坐,亭下正是那汝阴侯石琨,跪坐抚琴,娓娓唱来: “尘沙飞扬兮马嘶鸣;冷月关山兮夜雨惊。阴山疾风兮黄沙泣;千里寒霜兮从征行。 悲歌醉吟兮胡笳伴,飘尽腥风兮求沽名。诗卷莫愁兮青灯尽,将军归来兮噪鼓声。” 听得一曲吟唱,褚太后斜靠在亭下一个长榻上,很是享用,双眼迷离,如痴如醉,这时大太监灵高近前,轻声奏道:“启奏太后,丞相、侍中携奏报前来。” “哎呀......”褚太后如醉难醒,伸了个懒腰:“传丞相、侍中来见。” 少时,司马昱、庾希来到烟雨亭,二人瞟了一眼坐在琴前的石琨,司马昱奏道:“启奏太后,前敌大捷,殷浩在颖水大败苻健,收复许昌,兵临洛阳,收复中原,指日可期。” “殷浩得胜,哀家甚慰,命有司论功,酌情奖赏。”褚蒜子道。 “微臣遵旨。” 褚蒜子道:“今日无要事,哀家方才闻乐,又得捷报,不如赋诗作乐,以抒情怀。” 石琨附和道:“微臣只恨不能驰骋疆场,正有此意,与太后及二位大人,歌以咏志。” 司马昱、庾希饱读圣贤书,一听石琨一个羯人要歌以咏志,皆露出一丝诧异眼神。庾希道:“我与丞相,皆是寒窗数载,学得诗书,汝阴侯乃胡人,风俗不同,如何吟诗作词?” 褚蒜子道:“也不尽然呐,汝阴侯虽是羯人,方才持古琴,吟出一段汉赋韵,又是离骚体,超凡脱俗,令人流连,若无满腹经史,岂能有这般才艺?” 司马昱、庾希一看太后赏识石琨,也只得带着一脸鄙夷,跪坐两旁,陪着吟诗,褚蒜子道:“今闻大捷,北伐有望,就由哀家先来,三位卿家由丞相起,依次吟做。” “太后请。”司马昱道。 褚蒜子拿起呈报的奏折,又来回看了一遍,联想几分得胜场景,酝酿诗句,悠然而生,便吟道: “登台望先皇,故都尤做芳。春起征尘落,秋来胡风长。 摇旗许昌外,兵渡颖水旁。暮云寒万里,甲衣绽日光。” “妙哉,妙哉,”庾希道:“太后诗赋,自得奇妙,臣等钦佩。” 褚蒜子道:“卿家不必奉承,丞相尚未作诗,待诸公做完,再论不迟。” 论官职又轮到丞相司马昱作诗,司马昱是皇叔之尊,满腹诗书,自然不在褚蒜子之下,想了一番也吟道: “久未登中原,捷报弥足珍。千里传烽火,万钧泄倾盆。 飞击携暮雨,扬戈扫征尘。汉骑铁蹄沉,晋鼓声远深。” 丞相司马昱一首诗作罢,又激起几人一番情怀,第三个作诗之人,便是侍中庾希,初出仕途便早已位列“江东四俊”,算得上江东数一数二的才子,庾希略加思索,便言道: “傍星仗御剑,锦绣旧时裳。苍生何所依,军威何所向? 秦夫苦做泪,晋骑横戟狂。女主时赞语,丈夫勇正当。” 庾希作罢,褚太后频频点头,司马昱也颇有心得,最后一个作诗的便是汝阴侯石琨,众人看着石琨,暗想方才唱词,是做是抄,且不知道,但命题作诗,自然要看石琨的临场本事。只见石琨淡定自若,开口吟道: “中原鹿正好,竞逐何言早?久未扬长鞭,欲弄颖水潮。 千川纵马越,万壑满斩枭。云风散幽朔,醉酒笑胡刀。” 石琨吟罢,褚太后说道:“汝阴侯虽是羯人,但归朔正化,精通汉学,才艺俱佳,令人刮目相看。” 司马昱也没想到石琨样样出色,从容应对,心中也暗自钦佩,说道:“以往只知石琨马背骁勇,今日领教,方知文武才艺,无所不通。” “丞相过奖,下官只是卖弄,愿有朝一日,驰骋疆场,为朝廷效力,以报太后恩典。”石琨道。 几个人和气一堂,眼看日落西山,褚蒜子有几分困顿,便乘兴回宫;石琨、司马昱、庾希也各自离去。 看着石琨远去背影,司马昱、庾希走在一起,司马昱道:“方在石琨作诗,最后一句说什么醉酒笑胡刀,用意不浅呐。” 庾希道:“回想当初,把石琨召入京师,如今看来,到像引狼入室,太后若一时钟情,让这贼子乘虚而入,那就麻烦了。” 司马昱点点头说道:“唉......太后年纪轻轻,已寡居数载,按捺不住,必成大患。” ...... 次日早朝散去,百官退朝,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又转身回来。两人对石琨满腹狐疑,紧随太后褚蒜子身后,见二人跟来。褚蒜子问:“丞相、侍中已奏过正事,还有何事?” 司马昱道:“臣昨日听了石琨词曲,此人才华出众,无所不通,令人惊讶,可谓奇才。” “是啊,哀家甚是看重其才,才留在京师,委以重用。” 庾希道:“石琨才学,可谓十全十美,在太后面前,玉树临风,卓尔不群,甚至滴水不漏。” “滴水不漏?”褚蒜子问道:“卿家说这话,是何用意?” 庾希道:“恕臣直言,古人云: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汝阴侯,本为武将,今日观其才,更像一戏子,虽有才艺,但不知其心呐。” “卿家之言,这石琨是演给哀家看的?” “臣私以为如此。” 褚蒜子道:“自石琨归顺,中规中矩,并无失当之处,与哀家为君臣之谊,卿等怎好如此猜测?” “微臣也是忠言逆耳,石琨却有献媚取宠之嫌,还望太后明察。” “知道了,”褚蒜子道:“哀家为君,石琨为臣,切磋诗词琴筝,未尝不可。二位卿家若不放心,可相随左右。” “臣等不敢。” 褚蒜子挥了挥手,带着一脸不屑,命二人退下,便返回宫中。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57:专宠羯臣独享韵,舍弃故都再空城 朝中大臣们对太后宠信石琨,颇有微词,褚蒜子自己只不过是愿意与石琨弹词论曲,君臣之谊,清清白白,本无乱事。让庾希这么旁敲侧击一絮叨,褚蒜子大为不悦,沉着脸回到宫里。 这时,丫鬟春分道:“启奏太后,黄门侍郎石琨,已到烟雨亭,请太后赏脸听曲。” “不听也罢,省得大臣说闲话。” 春分问道:“太后怒从何来?” “丞相、侍中都以为汝阴侯入宫献曲,是存心不良。” “奴婢也觉得汝阴侯有取悦献媚之心,但听个曲词,也无不可,太后素来我行我素,大臣献曲又有何妨?” “春分说的极是,前方引路,去烟雨亭。”丫鬟、太监跟随褚蒜子一同来至烟雨亭下,远远便有琴音传来。 一声“太后驾到。”石琨与左右侍奉的宫人,赶忙起身跪倒,下拜行礼。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卿家妙韵,墙外便闻,似有穿墙之力,令人留恋。” “太后姗姗来迟,微臣还以为太后今日有事,不能赏闻。” 褚蒜子跪坐垫上,一旁侍者奉上茶点。褚蒜子道:“还不是为了北伐之事,哀家二度北伐,只盼早日统一,将天下交于皇儿。” 石琨一边陪着品茶,一边也关心起北伐之事,石琨道:“太后天威所向,那苻健岂是对手?不知战事,几时能定?” “许昌已然收复,不过多久,大军便抵洛阳。” 石琨听罢,眉头紧锁,不禁一声长叹。褚蒜子问道:“一统中原,指日可待,卿家为何做此长叹?” “臣叹的并非旗开得胜,而是太后以一己之躯,擎天下安危,身为男儿,倍感汗颜,只恨枉负一身才学,不能替太后分忧。” “知哀家者,真爱卿也。”褚蒜子道:“既已归顺大晋,杀伐征战,你无需多虑,做个黄门侍郎,陪哀家共享太平,岂不更好?” 石琨道:“臣怎敢不尽心侍奉太后,若有用臣之处,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好好好...”褚蒜子道:“今日不提那兵荒马乱,还是快快抚琴,共赏妙乐。” 褚太后难得有石琨这么个说话暖心的人,石琨也倍感日益得宠,更随褚太后之意,弦生妙韵,雅乐微醺,江南晋宫依旧湖光山色,悠然风雅。真见得: 山色酌词寻雅音,妙弦欲博女人心。 讨来寂寞换来宠,伏翼志藏方是金。 前敌节节胜利,东晋朝廷得以松了口气,都对此番北伐给予厚望。前秦天王苻健舍弃许昌,返回洛阳。东都故地饱经战乱,城中昔时的宫殿,荒废多年,满覆尘灰。 麾下简单收拾一番,前秦众将各自坐定,天王苻健也只得将就在此,疲惫的坐到正座上,商议对策。苻健道:“此番交战,张遇中计,引得大军冒进,损兵折将。如今又命姚襄为晋军先锋官,朝洛阳进发而来,姚襄实乃心头大患。” 姚襄兄弟,之所以如此重要,皆因为姚氏兄弟效命后赵朝廷,过往中原,路途熟悉,而东晋朝廷自迁都建康,已过了三十几年,现在一代人,或是生在江东,或是随父辈迁移,对中原已然陌生,路途不熟,与五胡各部族,打交道就更少,所以姚襄为先锋,不失为明智之举。 看着天王苻健,忧心上头,众将也无御敌之策,唯有右军师吕婆楼,捻着胡须,从容淡定。苻健问道:“众人皆虑,唯有军师不惊,可有良策赐教?” 吕婆楼道:“臣有一计,不知天王可敢否?” “军师既有妙计,孤王有何不敢,尽管说来。” “空城计。” “啊,还用空城计?”苻健道:“刚刚丢了许昌,再弃洛阳?” “正是。”众人不解,吕婆楼道:“今此洛阳,非彼洛阳,历经晋国八王之乱,五族混战,洛阳城已多年是断壁残垣,人口不过千余户,与许昌差不多少,不如送与晋军。” “既然是破壁残垣,一座荒城,晋军还夺它何用,难道迁都至此?” “非也,”吕婆楼道:“即便晋军夺得洛阳,也未必迁都,只因洛阳是晋国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 “鸡肋?此话怎讲?”苻健问。 吕婆楼道:“洛阳只有人口千户,晋军夺得,难以再为都城,并无大用,但洛阳之东,有座首阳山,事关祖宗八辈,晋军不可不顾。” 苻健问道:“那首阳山有何玄机?请军师将来。” 吕婆楼道:“首阳山四周,乃晋朝先辈祖陵,几代先人,皆在此处,司马懿、司马昭、司马炎、司马衷四代先祖,皆葬于此。汉人立国,国家大事,在祀与戎,祖辈陵寝,岂能弃而不守,必要祭祀首阳山。” “那军师之意是?” “天王弃洛阳,而伏兵首阳山,晋军收复洛阳,必先修复陵寝,祭祀大晋历朝先祖,趁机出兵,伏而歼之,必得大胜。” 苻健道:“原来洛阳故都,玄妙在此。好!孤王亲自领兵,设伏首阳山,留下洛阳,等晋军来取。” 当天夜里,天王苻健,皇侄苻黄眉、苻坚等麾下众将,纷纷拔营,舍弃洛阳,故意向北绕道,避开耳目,悄无声息,去往首阳山,等候晋军到来。 ...... 再说晋军先锋官姚襄一路北上,直抵洛阳城下。此时一座古城,悄无声息,城门大开,虽然城池破败,百业凋零,但是三三两两,还有百姓出入。 远远眺望,甚是疑惑,姚襄、姚苌兄弟二人,也是多了个心眼儿,未敢轻易入城,便命几个兵卒,抓来两个百姓询问。 姚襄问道:“我乃大晋先锋官姚襄,你等可知,退守洛阳的秦军,去了哪里?” 一个百姓道:“昨夜拔营,无声无息,确实不知去向。” 姚苌问道:“城中还有多少人口?” 另一个百姓道:“城内只有千余户,不足万人,但绝无秦军兵士。” 姚苌灵机一动,说道:“你二人速速回城,告知城中大户,就说晋军到此,撒出消息,命城中大户,出城来迎。” “草民明白...草民明白...” 两个老百姓赶忙跑回城中,大呼小叫,召唤街坊,弄得四邻皆知,纷纷出城。 等了一个时辰,大都督殷浩也率大队人马来到,见姚氏兄弟裹足不前,不知原因,只见姚襄近前作揖道:“启禀大都督,末将已派人探查,洛阳乃空城,只有百姓千余户,不足万人,秦军闻风而逃,只怕已逃回关西。” “哦?”殷浩大为惊讶,对参军王彪之(字叔虎)道:“叔虎先生,以你之见,这座空城,收是不收?” “此事想来,到是蹊跷。城池破落,百业凋零,占之无用,守之无援。大都督不妨也弃洛阳,杀向潼关。” “万万不可,自古皆以长安为都,唯有大晋洛阳定都,皆因自高祖司马懿至今,历代先祖,皆葬首阳山下,祖宗陵寝,岂能弃而不守?” 王彪之问道:“那大都督之意,要留守洛阳?” 殷浩道:“先命大军在洛阳城外扎营,待我等修复先主陵寝,祭扫之后,再图追击。” 王彪之道:“大都督不可,如今数万秦军,去向不明,万一从哪冒出,杀个措手不及,如之奈何?” 殷浩道:“颖水大捷,痛击秦军,想必已经畏惧,西逃潼关,不敢来战,叔虎不必多虑。”王彪之心中满腹疑惑,觉得秦兵必有玄机,但军令传下,大队纷纷扎营洛阳城外。 到了次日,收复洛阳的捷报,快马送回江东,大都督殷浩率随行文武将佐,一起出发,去为大晋列为先主,修复陵寝,祭扫祭拜。 人马列队已毕,参军王彪之心有不甘,在列队集合之时,赶出城外,快步来至殷浩马前,拦住殷浩战马,殷浩问道:“叔虎不留守在此,莫非要与本督同往?” 王彪之劝道:“秦军狡诈,不肯出战,献出洛阳,必有玄机,请大都督三思而行。” 殷浩道:“兵法云穷寇莫追,秦军已丢中原,待我等祭扫之后,便发兵关西,直取长安,二京可定。” 王彪之道:“若大都督执意前往,下官只求大都督,拨我一部兵马,留守在此,万一有变,也好接应。” 殷浩点点头,说道:“也罢,本督留一万人马,归参军节制,留守洛阳,以防生变。” 众人都以为秦军不见踪影,难以再反攻洛阳,便跟随大都督殷浩去往首阳山,祭扫先主,修复陵寝。大队人行进而去,尘风茫茫。后有清代诗人杨宾做《望首阳山》为赞: 垂鞭信马蹄,平沙入孤竹。孤竹传者谁,二子伯与叔。 让国久无家,东海留芳躅。岂至采薇时,不食还乡曲。 而以首阳名,专号兹山麓。清风讵可攀,庙貌随时俗。 俎豆纵千秋,不饱他人粟。我来大道旁,日暮仍驰逐。 安得拜衣冠,细摸残碑读。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58:苻健纵火焚谷口,荀羡突围战诸王 殷浩率兵去往首阳山,此行并非交战,而是重修晋代先祖帝王陵塚、扫墓祭祀。一路前行,十里八村,多是凋零荒芜,少有人烟。 悠悠古道,尘风荡荡,这座赫赫有名的首阳山,便坐落在邙山山群的环抱之中。大队走在山路上,张望四周,殷浩叹道:“群山环抱,流水莹绕,龙脉虎穴,不同凡响。” 谢尚言道:“只可惜由此宝地安葬,却使得社稷多舛,生灵难安,如今只剩半壁江山,偏安一隅,不胜惋惜。” 两人正信马由缰,闲看山川,只见副将陈逵来报:“启禀大都督,前方陵丘便是先主司马懿之墓” 谢尚(字仁祖)张望一番,说道:“看这首阳山,龙形起伏,山水交度,依山而葬之土丘,应是到了先主陵塚。” 殷浩道:“传令各营,前方山中扎营歇息。” 月光隐隐,山中秋凉,寒气袭人,大队人马在首阳山山谷之中,扎营歇息,山口频频吹过过堂风,谢尚觉得扎营位置不对劲,便来到殷浩寝帐。 “这么晚了,仁祖兄还未歇息?” 谢尚道:“大都督扎营山谷,谷口入秋,起风甚紧,敌兵若袭,再用火攻,恐有不备。” 殷浩呵呵笑了起来,说道:“我且问你,此乃晋国皇陵,秦兵又不祭祀扫墓,夺这首阳山何用?” “这......” 殷浩道:“王彪之在洛阳城外,设有大营,若有交战,必先袭王彪之大营,而夺洛阳城。” “可是山谷之中,过堂风甚紧,不宜扎营。” 殷浩道:“山上屯兵,一旦围困,难以突围,不如山谷。况且本督在此只待一夜,明日修缮陵塚,祭拜之后,我便撤兵。” 谢尚心中久有不安之状,而殷浩也未听告诫,扒掉马靴,酣然入睡。 ...... 秦天王苻健率兵已在首阳山山林之中潜伏了一日,将士们背靠背,闲来无事,也不敢闹出动静,正在等消息。只见一个秦军探子悄悄摸进山林,报道:“启禀天王,已探得晋军动向,果然今晚扎营首阳山。” 苻健问道:“那晋营扎在何处?” “首阳山西南山谷之中。” 旁边的军师吕婆楼道:“今秋谷口风紧,此乃天赐良机,天王可用火攻,顺风向而烧,必破晋军。” “妙也,”苻健招招手,苻黄眉、苻坚、王鉴等纷纷凑近,苻健道:“殷浩失策,谷口扎营,今秋风紧,本王谷口纵火,你等绕山而上,见谷口火起,冲下山坡,劫杀晋军,不得有误。” “遵命!” 各路人马安排停妥,分兵而行,天王苻健亲率一路人马,携火种来到谷口,见营中灯火多已熄灭,只有寥寥巡更火把。苻健道:“传令下去,步兵随我携火种,抵近晋营,口衔枚草,不可出声。” 一队秦兵人人衔枚,轻声轻脚,弯腰躬身,悄无声息,抵近晋军谷口大营。趁着巡更兵士走过,苻健传令在木栅外,投掷硫硝火种。 一个个小布包袱,包裹硫硝火种,隔着木栅,扔进营地,也无多大动静,硫硝火种,洒落满地,苻健这才下令放火。无数个火把直接扔进营地,火箭火弩,划空而过,如同箭雨,纷纷而落,满地的硫硝骤然焚烧,借着谷口劲风,越刮越烈,将烈火引向大营深处。 顷刻间晋营大乱,大都督殷浩被外面的嘈杂声惊醒,殷浩问道:“何故慌乱?” 侍卫答道:“连营起火。” “还不赶紧救火!” 侍卫道:“大火由谷口顺风而起,烈焰难休,正在扑救。” “顺风而起?”殷浩疑虑道:“不好,定是秦军劫营,快去叫醒各营,准备迎战。” “得令!” 这个侍卫刚走,又来先锋官姚襄匆匆而来,作揖道:“启禀大都督,左五营有秦兵来犯!” “速速迎战。” “大都督,山间小路也有秦兵来袭。”副将魏憬又来禀报。 殷浩高声喝道:“传令各营,各自为战,天明时分,往洛阳会合!” “得令!” 首阳山下连营起火,弥漫山间,晋军各营混战,厮杀突围,彻夜之中,难辨秦晋,只是杀声震天,回彻山林。真见的: 丛岭枕尸血路深,火烧营寨殉前人。 唯闻谷口风声卷,万念全成烈焰身。 连夜激战,火光四起,杀声回荡,数万大军,被憋在山谷,火中混战。 大都督殷浩在几个偏将护送之下,冲出一条血路,夺路逃窜,忽然一簇火把出现,半路杀出,为首一将喊道:“殷浩匹夫,苻黄眉在此,哪里走?” 只见秦将苻黄眉挥舞大枪,催马杀来,两个偏将迎战,被苻黄眉左右挑落马下,无人敢挡,殷浩大惊。千钧一发之时,有人大喝道:“秦贼且住,庾条在此!” 四国舅庾条在众人之中,也算老将,掌中一口齐阳镇魂刀,挥刀砍来,拦住苻黄眉,二人厮杀,难解难分。 殷浩乘此时机,催马逃去,深夜之下,邙山环抱,山路难行,未走多远,又见一路人马,殷浩惊问道:“何人到此?” “大都督莫慌,姚襄来也。” 殷浩道:“姚襄将军,有何路可走?” 姚襄道:“前面有石桥地界,可通洛阳城。” “好,传令撤往石桥。” 殷浩、姚襄合兵一处,正往石桥而去,忽然马蹄声嘈杂传来,只听一声清脆叫喊:“殷浩儒子,苻坚在此,休走!” 往山坡一看,正是秦王之侄,小将苻坚,真如初生牛犊不怕虎,催马杀来,只听远端有人喊道:“苻坚娃娃,休伤我家都督,正是谢万、谢石兄弟二人,带兵赶来接应。” 谢石拦住苻坚,二人激战,谢万(字万石)赶至近前说道:“参军王彪之今晚见东边红光照夜,料到火攻,我兄弟前来接应。” “万石快快开路,返回洛阳大营。” ...... 待到天明之时,庾希、谢尚、庾条、姚襄、姚苌等各部人马,皆已杀出首阳山,唯有荀羡、陈逵一路,不见踪迹。 各营冲散,最后面一营人马,正是荀羡、陈逵所辖,原来荀羡、陈逵二营,扎营在谷中最深处,谷口大火,只得折向寻路而去,走了北路,误入龙虎沟的一座山上,被秦军团团围住。 这荀羡与众将还不一样,自从假设美人计,算是甩不掉这美人江裋,虽然是计,但是捉奸成双,被传的近人皆知。荀羡习武之人,又非好色之徒,本不愿纳江裋为妾,就只得暂且让江裋跟在军中。但是今日身陷绝境,已无路可逃。 江裋孤身一女子,只得坐在一乘马车轿子中,跟随残军困守山上,荀羡(字令则)手扶佩剑,望山下张望,漫山遍野,皆是秦军。 陈逵走到荀羡身侧,说道:“令则将军,我等身陷绝地,山路堵塞,唯有突围,只是令则携带一女子,这千余人马,只恐被拖累。” 荀羡道:“岂是我愿带她来此?大都督所赠,我乃一介武夫,沙场粗人,哪有心豢养歌姬,如今陷落绝境,不忍相弃,好歹带她突围。” 陈逵道:“那我传令将士,护住车驾,沿着山坡西南,一齐冲下。” “就依陈将军所言,点齐兵马,即刻突围。” 荀羡、陈逵将千余残兵,摆成阵势,江裋车辇围在当中,移阵山坡,下山突围。荀羡冲在在前,陈逵在侧,如山洪奔涌,直扑围山的秦兵。 只见迎面杀来一支人马,为首之人,年方二十,身长八尺,虎眉豹眼,高鼻方口,颔下无须,头戴兽头盔,身着兽头护肩铠,胯下夜照玉狮马,掌中一条三股卧心叉,乃是天王第四子,长乐王苻觌[di]。苻觌高声叫道:“来将通名!” “荀羡荀令则是也!” “今取性命,先报头功!”苻觌挥叉来战,荀羡举刀驳叉,缠斗两三回合,被荀羡一刀挑落马下,命丧荒野。堵截上来的秦兵,一看长乐王战死,更是无人敢拦,荀羡催马挺枪,杀得围兵人仰马翻,溃乱不堪。 未走多远,又来一标人马,为首两面大旗。蓝边牙旗上绣着一个裴字,乃是长宁王麾下副将裴铠,另一面红边牙旗绣着一个郭字,乃是偏将郭谡。 裴铠挥舞长柄泼风刀,直取人头,荀羡避刀回挑,一刀戳杀裴铠。郭谡又高声喝道:“荀羡休狂,郭谡在此!” 二人不容分说,两枪对刺,两三回合,郭谡不敌,又被刺落坠马。荀羡在前,左突右杀,秦兵落败而逃,一条血路,无人能挡,身后兵士护住车驾,保着侍姬江裋一路突围。 这时,又见一路人马迎面杀来,为首大旗上书三个大字“平原王”。只见一员大将,身长足有九尺开外,膀大肩宽,腚大腰圆,身材巨大,双眉连成一字,二目虎视眈眈,鼻梁高耸,剑须如刺,头戴狐绒护国盔,身罩护国紫金甲,掌中一柄鎏金八面锤,胯下坐骑竟是一匹金丝双峰驼。 此人正是苻健的二王子、平原王苻靓,苻靓九尺之高,一般马匹承载不动,便以骆驼为坐骑,遭遇荀羡。这苻靓见荀羡身后护卫一辆车辇,心中暗想,不骑战马反而坐车,不是军师,便是主公,不如来个擒贼先擒王。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59:荀羡大战龙虎沟,苻生误中拖刀计 平原王苻靓直冲那驾马车而来,荀羡在前忙于厮杀开路,副将陈逵赶忙迎战。骆驼居高临下,又厮杀起来,未战几合,只见苻靓驼背劈头一锤,好似从天而降,陈逵托刀相迎。 “哐”的一声,一锤砸断大刀长柄,只见陈逵双手虎口震裂冒血。不等反应过来,苻靓横扫一锤把陈逵打下战马。陈逵坠地,被大锤打的五脏剧裂,呕血而死。 护卫车辇的兵士瞬间大乱,无人能挡,被苻靓冲的七零八落。荀羡一听后队大乱,调转马头再看,身后兵马已经陷入混战,早已不是护卫阵势。眼看苻靓挥大锤要砸向车驾,荀羡调转马头,举刀来战。 那骆驼比马高大,苻靓又身形巨大,比荀羡高出半个身位,大锤砸来,震的荀羡虎口发麻,又横扫一锤,荀羡镫里藏身躲过这锤,翻身回到马鞍便是一刀。二人厮杀数合,虽说苻靓身强力不亏,但个子大了动作慢,一个不留神正被荀羡一刀砍中肋下。 “啊呀”一声,苻靓大锤脱手,捂肋坠马,平原王战死,秦兵士气大挫,无人再敢靠前,荀羡只得率少数将士脱身,继续逃离。真见得: 孤兵盖世烈光吞,乱中横空活赵云。壮胆迎锋无所至,骁雄匹敌欲超群。 独驹腾雾开崎路,一槊拔山威九军。挥出男儿满身勇,不辞美誉铸奇勋。 秦兵追击晋兵,天王苻健在高岗之上看得一清二楚,只见苻黄眉催马来到,翻身下马,作揖道:“启禀天王,晋将荀羡骁勇异常,长乐王、平原王接连战死,其余战死将佐,不计其数。” “啊?”苻健大惊道:“难道我大秦军中,就无一人能胜荀羡?” 右军师吕婆楼道:“荀羡乃虎将,如李广复生,似赵云在世,所向披靡,若不乱箭射死,使其逃回,日后必是大患。” “本王不可得,更不可纵。传令下去,围堵荀羡,乱箭射死,格杀勿论!” “得令!” 一番厮杀,摆脱追兵,正在夺路撤走,只听“咔嚓”一声,江裋所乘马车,轮轴断裂,车驾歪倒,难以前行。荀羡看到,大喝道:“快为江氏换马。” 几个侍卫把江裋扶出轿篷,一个骑兵让出马匹,江裋不得已翻身上马,跟随败兵继续前行。 走到龙虎沟一处高坡,追兵已被甩的有些距离,众人疲惫,已是声嘶力竭,荀羡刀攥戳地,抛开战马,清点将士。 此时荀羡、陈逵麾下一千将士,一路厮杀,逃的逃,亡的亡、被俘的被俘,陈逵战死,如今只剩一两百人。 众人刚刚坐下,又见远端传来喊杀声,弓弩手漫山遍野,围堵而来,荀羡等众人看了,大惊失色,难觅退路。荀羡道:“秦兵所愤,乃我而已。再做突围,我一人独挡,众将士护送江氏,设法南去,不必管我。” 将士不足两百人,一脸茫然,只见江裋快步过来,对荀羡说道:“将军万万不可,因奴家一人,已连累数百将士,将军乃朝廷大将,怎可因一贱妾而死?” “夫人乃大都督妾室,荀某怎敢不送。” 江裋远远望去,只听“射死荀羡...射死荀羡...”喊杀声不绝于耳,周边难觅出路,江裋又说道:“我出身卑贱,受礼乐教习,方懂大义。只恨不能献一计,杀一敌,事到如今,我自有脱身之策,将军自可向南突围,绝不拖累。” 荀羡道:“你又如何脱身?” “将军可看那边。”顺着江裋指的方向,众人望去,只见仍是漫山遍野的追兵,逼近山坡。 正在众人张望片刻,只见江裋翻身上马,猛磕马腹,单人独骑,飞奔下山,荀羡大惊忙喊道:“夫人何往?” 只见江裋一边猛催战马,一边高声喊道:“救命啊...救命...”飞马冲下龙虎沟,荀羡等人顿时惊呆,不明其意。 正在逼向山岗的秦兵,不经意间,望见一个美貌女子,飞马冲出,也不知谁喊了一声:“有女人!”秦兵顿时心神大乱,交兵月逾,打的四野荒凉,不见人烟,乍见美女,秦兵顾不得射荀羡,竞相追逐。 旁边身陷绝境的晋兵,纷纷说道:“江氏引走秦兵,将军请速突围,不可犹豫。” “唉...”荀羡一拍马鞍,“走!上马突围!”荀羡带麾下残兵,冲下山坡,夺路而逃。 可怜江裋飞马独骑引得秦兵,蜂拥追击,直至山崖尽头,三面绝壁,走投无路,追上来的秦兵,为首小校两眼色迷,喊道:“小贱人,你往里走?” 江裋面朝荒野,厉声喊道:“令则将军,来世再续。”言罢,一跃而出,投身坠崖,那些个追兵跑得崖边,只剩快马一匹,美人消逝,大感沮丧。 只听有人喊道:“荀羡已逃,速速回兵。”众秦兵回头,一看是卫将军苻黄眉到此,苻黄眉怒目相视,秦兵只得纷纷转身,去追荀羡。真可谓: 绝壁一纵断姻缘,自古佳人两难全。前世有情来生续,此间无意携婵娟。 妄说春秋秦晋好,淡看南北尽狼烟。香魂总随黄泉去,谁人寄情美人前? 苻黄眉紧追不舍,荀羡身后兵士,越打越少,或是逃散,或是战死,苻黄眉喝道:“天王有令,将荀羡乱箭射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只见弓弩营,乱箭齐发,百余残兵,相继中箭,荀羡一技镫里藏身,避开乱箭无数,未等翻身上马,胯下战马早已腿中数箭,跌倒不起。 荀羡摔到地上,一个翻身起来,铠甲之上,已嵌入七箭,正欲徒步逃走,只见一员秦将催马杀来,正是大将蒲千里,蒲千里一看荀羡坠马,带兵重重围住,乱枪戳杀,欲灭荀羡。 荀羡泼风刀,银光纷飞,砍杀秦兵,如斩草芥,蒲千里在乱军之中虽不扎眼,但胯下一匹良驹惹人耳目。这匹马青紫色,体格健壮,遍身无杂毛,乃是关外良驹盗骊。 荀羡一眼相中,一念闪过,若得此马,岂不绝群千里。霎时思量,只见蒲千里,催马已到近前,蒲千里以为自己在马上居高临下,诛杀荀羡,轻而易举,没想到连戳几枪未中,被荀羡一刀挑落,荀羡纵身上马,骑到盗骊背上,催马冲出,无人能挡。 谁又想这匹盗骊,没跑多远,不听使唤,原地打转不走了,原来这盗骊生长西域,生性暴躁,觉察不是主人,便任性发火,难以驾驭。 眼看摆脱重围,可这烈马犯了脾气,马匹不走,又被追来一路人马拦住去路。 只见为首一员小将,年方十九岁,头戴闹龙鎏金盔,身罩闹龙鎏金铠,虎皮战裙,足蹬马靴,胯下飞龙红鬃驹,掌中一条金刚陀螺槊,威武骁勇,乃是天王苻健三儿子淮南王苻生。 一看那匹盗骊不听使唤,苻生大喜,喊道:“荀令则死期已至,真乃我猎物也。” 言罢,苻生大喝:“诛杀荀羡,赏千金!”左右兵士闻听大振,呼啸杀来,正在这匹盗骊原地盘旋之际,闻听四面八方响起的呼啸杀声,如同惊马一般,四蹄腾空,飞奔而起。 秦兵大惊,乱军之中,被这匹盗骊冲开一条血路,如影飞掠,无人能阻。淮南王苻生看了,大吃一惊,有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苻生大喝道:“荀羡哪里跑,吃我一槊!” 苻生催马追击,那匹飞龙红鬃驹也是上乘良马,紧追盗骊,苻生与荀羡并驾齐驱,边跑边打,紧紧咬住,互不相让,使得上千兵士,被绝尘于后,远远甩开。 在高坡之上,督战围攻晋军的天王苻健,也张望不到二人踪影,苻健道:“我儿苻生,生性勇猛,追荀羡去了何方?” 一个副将答道:“方才苻黄眉将军遣人来报,苻生与荀羡,厮杀三十里,酣斗上百合,未见胜败,更不见踪影。” 苻健道:“命苻黄眉再去追击,绝不能放走晋军一兵一将。” “得令!” 淮南王苻生虽然年少,但武艺高强,骁勇善战,胆气夺人,与荀羡交相厮杀几十里,无人能及。荀羡连续激战,难以摆脱,趁着这匹盗骊跑快半个马身,故意伏在马背,假装不敌苻生,突然一计拖刀计,撩刀反挑苻生,刀锋正好撩到苻生脸上。 只听“啊呀”一声,只见苻生身子后仰,手捂右眼,血流不止,两腿松开紧夹的马腹,那匹红鬃驹也放慢了速度。 虽未杀死苻生,但是撩瞎苻生一只右眼,才使得荀羡死里逃生,摆脱追击。真可谓: 猛将神勇休自高,数番突围浸血袍。 九死一生虎胆震,勇冠三军独志骄。 等荀羡摆脱追击,已是全军覆没,仅有荀羡一人,策马逃脱,跑回洛阳大营。晋军大败,损失惨重,只得暂时收兵,撤出洛阳。 而与此同时,收复洛阳捷报才刚刚送到建康宫中,尚不知首阳山之战大败。上至太后,下至百官,都兴奋至极,一颗悬着的心刚刚放归原位。 第二部分:通商丝路,折戟林邑 60:采山茶石琨献媚,退淮南姚苌谋篡 临近岁末,茶花盛开,一场初冬瑞雪,覆盖宫苑白茫茫一片,几支茶花傲立雪中,黄门侍郎石琨跟随太后褚蒜子,漫步花园,踏雪寻花。自三国时期,山茶便是宫廷园艺,茶花每逢入冬,便纷纷绽开,瑞雪之时,雪压茶花,不逊腊梅。 茶花香气淡雅,入冬时间,香留庭院,让褚蒜子流连忘返。石琨道:“今观雪中茶花,太后应赋诗才是,也让茶花沐浴太后恩典。” “哀家也想赋诗赞它,但花败之时,落花无情,哪里记得哀家恩典?” “花瓣难长留,但此情犹可记,若无诗词助兴,莫说落花无情,岁月更是无情,连个念想也留不住。”石琨道。 “石郎所言,甚有道理,那哀家便吟一首诗词,恩赐茶花,不枉今冬一顾。” “太后请。” 褚蒜子靠近一朵茶花,闻了闻丝丝清香,再看覆盖的薄薄积雪,诗句上头,遂吟道: “琼芳瑞雪覆,寒霜掩孤独。三冬笑春迟,一岁一祝福。 凛冽张飒爽,风萧绽仙姝。放尽生前美,何顾身后枯?” “妙哉,妙哉,”石琨道:“太后之诗,彰显大气,倍觉豪放,有丈夫气,微臣钦佩,更觉得此诗,不是写茶花,而是写的太后之心。” 褚蒜子欣然一笑,说道:“知花者卿家,知我者石郎,人生难得知己之人,不知石郎有何佳句,快快道来。” 石琨蓝眼珠子露出传情之意,凝视褚蒜子,绽放微微笑意,诗句早已豁然于胸,手指茶花,面朝太后,开口吟道: “三分梅瓣红,七分牡丹容。静似穹上月,美胜水墨浓。 今岁香未尽,来年逢缘中。此生常相伴,愿结不眠冬。” 褚蒜子听了心中暗生几分喜悦,说道:“石郎一个胡儿,造诣非凡,才艺俱佳,真如完人,世间唯你一人,江东才子也盖莫能比。” “太后过奖,”石琨说道:“太后如此爱赏茶花,为何不折几支,回去享用。” “石郎到是从不怜香惜玉,怎忍心折断这茶花。” “微臣虽不惜花,但惜太后玉体。” 褚蒜子转身问道:“嘴巴怪甜,此话怎讲?” 石琨道:“茶花本可服用,煎水熬之,可做茶饮;若是掺糖熬羹,乃上品甜食。花养美人,容颜不失,太后国色天香,丽质非凡,更当享用。” 说着,石琨折断一枝含苞待放的花蕾,褚蒜子二眉倒立,训斥道:“你这胡儿,好大胆子,谁准你折御用花草。” 石琨赶忙跪倒,叩首道:“微臣惜花,更惜太后,只有熬制骨朵,这茶花吃起来,才可养颜滋体,芳华不衰。” 石琨跪在地上,却举起一只胳膊,将花骨朵伸到太后面前,伴着清幽花香,面带严厉的褚蒜子,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说道:“哀家威严,你也惧怕,平身吧。” “谢太后。” 褚蒜子道:“这骨朵含苞待放,石郎此时折取,越发残忍了。” “微臣斗胆,再折几支花骨朵,熬制甜羹,孝敬太后,只求太后天颜永驻,永葆春光,微臣窥见之日,死亦无悔。” “石郎此言,是卿家所想么?” “微臣若有半句假话,黄沙盖脸,五脏俱裂,不得好死。” 褚蒜子伸手遮住石琨之口,说道:“石郎何必发此毒誓,哀家如润肺腑,花骨朵尽可折来,今日便与石郎共品甜羹。” 烟雨亭下,已经筑起木台,木台之上,两张厚厚的席垫,中间一条长案,案子一端一个暖炉,袅袅生烟。褚蒜子跪坐在此,等了少时,热气腾腾的茶花甜羹,奉上桌案,石琨道:“今冬凉风,不胜其寒,不如落帘食羹,别有洞天。” “石郎此议,甚合哀家之意,来人呐落帘。” 这棉帘刚落下一半,只见太监来奏:“启奏太后,丞相、侍中有急奏要见。” “来的真是时候,就在烟雨亭奏报吧。” 传下口谕,司马昱、庾希二人快步走到烟雨亭,此时亭中北面、东面棉帘已经落下,看这般邂逅之状,司马昱、庾希只是互看一眼,自知尴尬。 褚蒜子问道:“何事惊慌,尽可奏来。” 司马昱奏道:“启奏太后,寿春奏报,北伐失利,殷浩大败而归。” “大败而归?” 庾希道:“殷浩已收复洛阳,为给先祖重修陵塚,在首阳山中计,陈逵阵亡,损兵折将。” “年年交战,岁岁失利,请黄门侍郎传百官上朝。” “是...”石琨道:“太后何不吃了茶花甜羹,再议不迟。” “撤了吧,阵亡将士无数,哀家禁食三日,寥表痛意。”褚蒜子起身离去,与石琨一场动情邂逅草草收场。 ...... 夜晚时分,太后褚蒜子在青灯之下,脑海中不断深思兵败之事,丫鬟春分端着一盏灯,过来劝道:“太后珍重,败就败了,自有卷土重来之日,何必作践自己,不吃不喝?” “一次北伐,哀家痛惜国丈,更痛惜二十万百姓,内疚万分;二度北伐,数万将士,尸沉疆场,魂归故国,哀家听政,怎不痛心?” 春分道:“那殷浩兵败,当问罪败军之将,也就是了。” 褚蒜子道:“是该问罪殷浩,但自从几位国舅过逝,是朝中文武,皆无能挂帅之人,难怪当年胜含、司马勋劝哀家重用庾氏一门,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那娘娘启用桓温如何,世人皆言桓温能成大器。” “桓温是个帅才,可是桓温本事再大,朝中百官,皆言其有野心,不可放任自流,哀家还需端着架子,免得镇不住他。” 春分道:“如此说来,先帝收复中原,再无帅才,就遥遥无期了?” 褚蒜子犹豫了一下,问道:“春分觉得那石郎如何?” “石琨?”春分道:“娘娘不提便罢,想起今日花前作诗,奴婢便看他,越发不像好人了。” “你这恶奴,出言忒毒。石郎出身北国,文武兼备,智勇双全,正值华年,既为我大晋臣子,挂帅出征,有何不可?” “太后难道不觉,这石琨处处逢迎,揣摩太后心思,玩弄股掌之中,切不可宠信此人。” 褚蒜子道:“你这丫头,不知风花雪月事,不识鱼水交欢情。男女之间,若得红颜知己,即便是个胡儿,又有几何?” “太后若真想有个两情相悦之人,石琨这个胡儿,万万不可。” “除了石郎,能知我者,还有谁人?” 一盏灯烛,火光悠悠,褚蒜子身陷相思,情不自禁,些许思绪涌上心头。真可谓: 寡居数载恋由生,六欲难消兼七情。 鱼水之欢空守盼,不虚一世丽人行。 过了几日,黄门侍郎石琨闲来无事,在自己的侯爷府上歇息,一个羯仆匆匆来到,作揖道:“启禀侯爷,有位故友求见。” “本官在京师,跟一群汉人羔子有什么故友?” “是姚苌将军到此。” “哦?”石琨猛然从床榻上坐起身来,问道:“若是姚景茂到此,当快快有请。” 羯仆转身传话,石琨孤身在京,除了掌管宫门进出,闲暇时光颇多。得知姚苌(字景茂)到此,欣喜万分。说道:“景茂兄来的正好,石某寄人篱下,憋煞人也。” “侯爷莫急,末将此行,正为重兴赵国而来。”姚苌道。 两人一起进来屋里,对坐桌案前。姚苌道:“听说侯爷降晋,颇得太后赏识,官居黄门侍郎,可出入宫掖,侍奉太后。” 石琨道:“我乃大赵王子,生有石周氏高贵血统,褚蒜子即便美若天仙,贵为太后,在我眼中,不过一只两脚羊而已。” 姚苌道:“侯爷若想重兴大赵,再称天王,非缚住褚蒜子这只两脚羊,挟太后以令天下,掌朝权以篡皇位,将大晋改立大赵。” “景茂兄放心,褚蒜子多情,被我玩弄鼓掌之间,过不了多久,便要做露水夫妻。” 姚苌笑着作揖道:“侯爷果然超凡脱俗,江东才子无数,尚无博取太后之心者,侯爷如此轻而易举,便使太后宠信,真乃天意。” 石琨道:“本王从不阿谀这只两脚羊,如今委曲求全,献媚太后,不知何时能起事政兵变,重兴大赵。” 姚苌道:“在下此行,正为此事。殷浩兵败,诸路主将回京请罪,我随行而来,特为发动哗变,占据京师。” “姚襄将军有何打算?” “兄长已把三千嫡系,屯住江北,只要一声令下,即刻渡江,直奔采石渡口,继而进京。”姚襄道。 “好!”石琨道:“如此甚好,太后、朝廷赏赐颇多,我已散金纳士,暗中招募流民死士,数百之众,明日我便奏请太后,编入羽林卫。” 姚苌道:“如此甚妙,里应外合,何愁建康不得。” 石琨道:“天下终为我等所得,今日景茂兄难得做客,不如痛饮一番,待得了江南,愿平分江山,并肩称王!”姚苌大喜,连声称谢。 石琨命人准备了酒菜,两位番族大将一边畅饮,一边谋划篡位,真可谓: 纵是枭雄寄他乡,中原几度荡寒霜。 弯刀雪刃鞘中待,城府杀机心中藏。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61:献六韬诈取兵权,禁宫门图谋政变 首阳山之败,使得褚蒜子侧卧长榻,背对殿外,满腹闷气,这时一个小太监快步走来,轻声奏道:“启奏太后,汝阴侯特来献宝。” “这都几时了,还有心献宝,一概不见!” “哦?”褚蒜子转过身来,从榻上坐起,说道:“克敌制胜,还有宝物?就命石琨呈上宝贝,哀家瞧瞧。” 小太监下去传旨,片刻石琨匆匆上殿,双手端着一个木盘,上面摞着几卷竹简,褚蒜子问:“石郎此时献宝,有何妙用?” “太后有所不知,此乃克敌制胜之宝。” 褚蒜子拿起一卷竹简瞧了瞧说道:“上面所书,皆是古篆,一时半会也看不懂呀。” “此乃《六韬》。” 褚蒜子这才想起兵书里确实传说有部《六韬》,微微点头,石琨暗想褚蒜子即便饱读诗书,也没见哪家女子自幼读兵书的,便高价买到一部《六韬》,当宝贝来献。 石琨道:“《六韬》又称《太公兵法》,由上古年间传承至今。今人多用《孙子兵法》,而《六韬》之术,博大精深,精邃富赡,缜密严谨,远胜孙武子。” “原来石郎对兵法如此通晓,哀家还真是轻视了。” 石琨道:“只要按《六韬》兵略,操演兵法,来日迎战苻健,必能克敌制胜。” “那石郎打算如何操演兵法?” 石琨道:“臣饱读史书,昔日里孙武操演兵法,吴王命孙武以宫女列队,演练阵型,那些宫女,慵懒不堪,更带头违令者,孙武校军场斩美姬,一时间军威大振,军纪严明,孙武由此得名,辅佐吴王称霸春秋。” “石郎之意,也是操演宫女么?” 石琨作揖道:“臣本怜香惜玉之人,若真有违令之人,让臣何忍对宫女下手?” “那你如何演练?”褚蒜子问。 石琨道:“可借守卫宫掖的数千羽林卫,当做兵马操演,演练之日,臣命府上羯仆为领队,必然勇武彪悍,大涨声威。” 褚太后点头道:“若能把京师羽林卫演练成一支强悍之师,来年北伐,也未尝不可。” “微臣效忠太后,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褚蒜子笑了笑说道:“石郎既有建功立业之心,哀家岂能不成全,明日殷浩等人入朝请罪,哀家必当重用石郎。” 石琨听罢,暗中窃喜,心想只要一直献媚取宠,总有一日可以权倾天下,骗得兵权,取而代之,重立大赵王朝。真可谓: 委身晋室媚求全,欲骗女皇谋凤銮。先取羽林封禁卫,再图诸部拥兵官。 诗词才学缺忠义,金发碧眸藏恶残。莫道西洋无限好,总将东土当奴观。 殷浩大败而回,率众将领返回京师,此时已是岁末年关,京城早已张灯结彩,一片祥和喜庆之气。 而在太极殿上,百官庄肃,大都督殷浩率领众将,一齐跪倒,叩首请罪。褚蒜子道:“主帅殷浩,损兵折将,大败而回,该当何罪?” 丞相司马昱是老好人,出列端朝板奏道:“主帅无能,受累三军,念其参赞军机多年,望太后网开一面,饶其不死,将功折罪,以观后效。” 侍中庾希也端起朝板,奏道:“启奏太后,殷浩兵败,实乃为先祖司马懿、司马昭、司马炎、司马衷等列位先主,修缮陵塚,忠孝可嘉,求太后网开一面,令其将功补过。” 其他大臣也纷纷求情,跪倒殿上,褚蒜子道:“修复陵寝,分内之职;但料敌不周,败军之将,受辱三军,若不严惩,王法何在?” 一看太后动怒,情急之下,庾希对着一旁的石琨使了使眼色,暗示石琨你最受太后宠信,赶紧帮忙说句好话。石琨会意,端朝板说道:“微臣以为,太后雄心高远,却耐心不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中原之乱,积弊甚重,岂能轻易收复。” 石琨此时得宠,说话自然好用,褚蒜子问道:“以汝阴侯之见,殷浩等人该如何处置?” 石琨道:“愿太后以母仪之德,忍痛负重,恩泽败将,众将帅必感太后之恩,知耻后勇,以立大功。” 褚太后虽然动怒于众将,但石琨已成太后心仪之人,褚蒜子言听计从,说道:“汝阴侯见识非凡,即日哀家就命汝阴侯石琨,代为操练兵马,总领兵事,殷浩戴罪军中听用。” “微臣领旨谢恩。” 退朝之后,百官一片哗然,司马昱、庾希更是焦虑难安,一群反对石琨的大臣,退朝后齐聚丞相司马昱府上,众人围坐,商议对策。 本指望石琨帮忙说好话,没想到褚太后就坡下驴,启用了石琨。庾希道:“石琨贼子,如今得了江东兵权,一旦拿到虎符,我等岂不是身陷虎口?” 司马昱道:“太后利令智昏,怎能将兵事托付胡子?” 庾希道:“丞相何不召集忠义之士,发动政变,剪除媚臣。” “太后尚在华年,七情六欲,意乱情迷,被这石琨贼子迷惑,我等不可坐以待毙。”司马昱道。 正在说话之时,一个家丁匆匆赶来,作揖道:“启禀丞相,羽林监胜含命人传来消息,太后已传旨,命汝阴侯领羽林卫大营,将调换宫门守卫。” “啊?”司马昱、庾希惊讶万分,庾希道:“一旦石琨掌有羽林卫,宿卫宫廷,便可挟太后以令百官。” “走,本相亲往羽林卫大营,兵变之事,不可迟疑。”司马昱道。 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等几个大臣,策马扬鞭,赶到羽林营府上,羽林监乃是胜含,自从褚蒜子摄政,胜含一直掌管宫掖宿卫。 胜含见丞相带着一干大臣来此,赶忙近前作揖道:“下官不知二位大人至此,有失远迎……” “不必多礼,”庾希道:“听说石琨传令更换羽林卫,可有此事?” 胜含道:“石琨是奉太后懿旨,更换羽林卫。” “欲换多少人?” “羽林营本有一千众,石琨欲换五百口,只因遣散银子未发,故而羽林监现有一千五百人。” 司马昱走到点将大堂,问道:“今逢春节,各营过年,戒备松弛,今日宿卫宫掖的羽林卫,是谁的人?” “宿卫羽林卫皆是石琨自募人马,更有羯仆,混在其中。”胜含道。 司马昱道:“羯兵入宫,居心叵测,石琨贼子,掌管宫门,存谋逆之心;更有姚襄、姚苌屯兵江北,直对采石。情势危急,胜大人可知?” “下官有所耳闻。” 庾希道:“太后身陷贼手,我等欲挥兵入宫,除贼护驾,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胜含作揖道:“下官乃是王府家臣,对太后忠心不二,若有人心怀异志,胜含愿以死尽忠,铲除奸党。” 司马昱道:“即便遣散银子拨付,也不可分发,拖延些时日,石琨贼子早晚必反,我等伺机兵变,减除石琨贼子。”众人领命。 …… 石琨在值宿大殿,谋划挟持太后、天子之事。这时,副将石豺来报:“启禀汝阴侯,五百仆兵,已接管宫门,安排妥当,皇宫内外,皆有汝阴侯掌管。” “好,”石琨问道:“宫外可安排人手?” “石豹又在京城外,招募二百流民,充作仆兵,乔装入城,暂住东门里的客栈之中” 石琨点点头,说道:“夺权之时,务必夺取建康东门,接应姚襄、姚苌二位将军入京。” “在下明白。” 石琨盘算着整个兵变谋划,这时一个羯仆来报:“启禀侯爷,崇德宫太监灵高来到宿卫大殿,吵吵要见侯爷。” “既然是太后的人,便让他来见。” 等了片刻,太监灵高来到羽林卫宿卫前殿,石琨起身作揖道:“原来是灵公公,如此仓促,要去哪里?” 灵高道:“眼看年关已至,明日便是大年三十,宫里年货采办不全,正要出宫,听说换了宫卫,还望侯爷行个方便。” 一旁的石豺道:“黄门侍郎有令,宫廷宿卫,从严把守,此时谁也不得出宫,年后自可进出。” “你这羯仆,岂用得着你开口,老奴问的是侍郎大人。” 石琨一挥手让石豺退后,微微笑道:“年货本官都已采办,置于殿外西厢房,宫人尽可去取,但宫禁严明,不可半点马虎。” “那大年初一,百官要进太极殿,朝拜天子、太后,若依旧宫禁,如何进来?” 石琨这才想起汉人过年,每逢初一,大臣要入朝庆贺,给君主拜年。眼珠子一转,说道:“大年初一,本官自会让百官入朝,公公尽可放心。” 灵高点点头,便告辞离去。石琨看着灵高太监远去,对石豺叮嘱道:“兵变之时,就定年初一,朝拜之日,召集羽林卫,提早埋伏,待满朝文武,入朝称贺,尽皆斩杀,不留后患!” “在下领命。” “除夕临幸褚蒜子,初一杀尽满朝臣......”石琨口中不住念叨着,等待改朝换代的时机到来。这才是: 布围剑斧待臣侯,眉上风光潜暗流。未把真情存汉女,欲凭歹念夺宫楼。 难随晋礼归正朔,不复番邦死不休。孤胆阴谋囚母子,胡刀岂可忍吴钩?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62:散风筝求援百官,传暗语密诏勤王 石琨凭借自己一身才华,惹得太后褚蒜子倾心相恋,情到深处便是痴。眼看年关已至,褚蒜子正张罗着除夕之夜,与石琨私定情缘。 宫里早已张灯结彩,粉饰一新,众宫人正在忙碌,唯有大太监灵高匆匆跑来,作揖道:“启奏太后,今日宫里有变,夜宴石琨之事,还需慎重。” “哀家唤石琨用膳,宫里宫外,大惊小怪,你等何必多操心?” 灵高道:“今日有所不同,羽林卫中混有羯人,宫人只许进,不准出,年末采办年货,不准出宫,如何过年?” “这大过年的,宫禁到严了,传丞相、侍中来见。” “宫人只准出入内宫,如何去传丞相?” 众宫人一看太监灵高急得火烧眉毛,也纷纷心生不安,丫鬟春分一旁说道:“太后、陛下皆在宫中,擅自禁闭宫掖,莫不是有谋反之心?” 听着变化莫测的事态,褚蒜子犹豫踱了两步,此时才意识到事态不妙,说道:“羽林监胜含,乃王府旧臣,传他来见,便知原委。” “娘娘,羯人混入羽林卫,定是石琨更换了人手,眼前之人皆不可信。”灵高道。 褚蒜子站起身来,心中不由得一阵惶恐,望着崇德宫外,一片安静,又暗藏杀机,一个人沉寂了许久。丫鬟春分道:“太后,事不宜迟,需早定计,万一挟持陛下,这可……” “不必说了,”褚太后打断道:“既然石琨乐意守门,由着他便是,除夕之夜,宴请石琨,旨意不变。” “可是……” 褚蒜子道:“石琨若真是虚情假意,哀家也唯有一见,与他做个了结。” 灯火长明,内宫的众人夜不能寐,担惊受怕熬了一夜,日出之时,已是大年三十,清早街市便能听到零零星星的鞭炮声,新春到来之际,建康宫城异常安静。 丫鬟春分来到寝宫,伺候太后洗漱,只见褚蒜子握着一个瓷瓶,看了又看,春分道:“太后不可再犹豫,石琨狼子野心,这头西域狼,早晚要谋害太后。” “哀家何尝不知,如今宫门已禁,见不到公卿,想必大臣也在焦虑。” “那太后打算怎样?” “这瓷瓶之中,放有花毒,哀家欲在除夕夜宴,毒死石琨。” 春分道:“太后不可,那石琨手下若知此事,必害娘娘与小陛下。那些羯仆生性残忍,必遭毒手。” “这是家国天下,哀家与皇上皆可死,唯有皇位不可失,只要能传出消息,司马氏诸王、京中官员必然起兵,斩尽羯贼。” 春分挠挠头说道:“可宫门紧闭,如何传出消息?” “哀家也是在思量此事。”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太监灵高一旁言道:“先帝生前,甚爱风筝,宫里存有风筝数百只,太后何不将密语写在风筝翅上,撒出宫去,任其飞落,总有能见之人,口口相传,等待勤王。” 褚蒜子点点头,觉得此计可行,说道:“此事须在我毒杀石琨之夜,若早放出风筝,让石琨听到口风,他必然先害哀家。” 灵高道:“那太后以为在风筝如何写?” 褚蒜子道:“我赋诗一首,自表勤王之请。”丫鬟春分端来笔墨,褚蒜子提笔润墨,挥笔写下一首勤王诗,命识字的太监,分别抄录众多风筝之上。 大年三十白天,北风袭袭,崇德宫门紧闭,众人趁着风起,放飞一只又一只风筝,剪断绳线,任风筝凭风远飞。 …… 大冬天放风筝,实为罕见,不少风筝随风乱飞,飘落京城,若是百姓捡拾,不识字的也便当玩意儿给孩子玩了,识字也只知字面之意,不知所嘱何事。 偏有两个风筝飘到庾府之中,为何这么巧到了庾家?原来这庾家大院,乃江东第一大户,建康城中,府院最深最阔,落风筝的概率也大,莫名其妙飘落,两个风筝上的字迹也一模一样,令人诧异。 府上的家丁不识字,便送到庾希书房中,一个家丁道:“启禀大人,院子之中平白无故,掉落两个风筝,且有字迹,不知原委,请大人甄别。” 两个风筝一个是燕子纹,一个是野禽纹,质地非凡,画工精美,定不是寻常百姓家的玩意儿。庾希倍感惊讶,再看风筝翅膀上,写有诗词四句,其文如下: 子带之乱借西戎,襄王复位赖文公。 诸吕为患何所托,唯有陈周尽汉忠。 庾希看罢,大吃一惊,把风筝靠在鼻子前一闻,两眼惊悚,赶忙说道:“赶紧备马,我去见丞相。” “这风筝有何蹊跷?”家丁问道, “此乃宫中之物,事关重大,快快备马。”庾希道。备好马匹,庾希快马加鞭,除夕已至,各家闭户过年,街市偶有孩童,点放爆竹,冷清许多。 直奔丞相府,年三十都忙着收拾府院,准备过年,相府门口家仆一看,庾希大冬天一头大汗,慌里慌张,诧异道:“原来侍中大人到此...这是...” 庾希翻身下马,缰绳、马鞭扔给门口小厮,快步上了台阶:“快带我见丞相。” 此时,已过午时,用过午膳的司马昱正欲午歇,只见管家领着庾希(字始彦)匆匆进府,司马昱刚躺倒榻上,听到脚步声,又坐了起来。 “原来是始彦造访,有失远迎,拜年拜年......” 庾希道:“在下并非拜年,而是有紧要之事,请丞相出面。”说着把两个风筝,双手呈上。 “这是......” 庾希道:“两只风筝,做工非凡,画工精湛,非常人所有,乃宫廷之物。” “始彦如何而得?” “无意间飘落府中,风筝上却写有诗词四句,甚是诡异。” 司马昱一看,果然有诗,便问道:“此诗诡异何处,又做何解?” 庾希道:“此诗乃御笔所书,墨迹黑亮,尚且飘香,并非寻常儒生所有,字词之间,意在勤王!” “哦?”司马昱大惊:“何以见得?” 庾希指着说道:“东周年间,周襄王二弟子带,联合狄戎各部,起兵造反,欲夺皇位。周天子告天下勤王,晋文公起兵勤王,大败狄戎,杀死子带,护送周天子还都洛邑。此其前两句诗也。” “那后两句诗词何意?” “西汉初年,吕后病逝,吕姓外戚独霸朝纲,宰相陈平、太尉周勃发动兵变,入宫勤王,杀诸吕外戚,拥戴文帝刘恒,重扶社稷。此乃后两句诗也。” 司马昱点点头,又闻闻墨迹香味,说道:“如此说来,此诗暗语勤王,又是宫廷墨香,莫非是太后所书?” “丞相高见,下官正是此意?”庾希道。 司马昱道:“今夜除夕,趁家家闭户过年,我等起兵勤王,命胜含率羽林卫打开宫门,剿灭羯仆,勤王护驾。” 庾希觉得事不宜迟,便与丞相司马昱立刻起身,赶往羽林卫大营。这才引出: 把酒言歌酒自浊,错封奸贼险倾国。 孤望窗外难寻春,贵极此生必多克。 除夕傍晚,夜色早至,宫墙外面,鞭炮齐鸣,喷花飞天。羽林卫营房院子,呜呜泱泱,因为石琨欲用羯仆替代原有羽林卫,准备退役回家的羽林卫聚在一起,都在讨论还乡之事。 大伙儿原本等待领了遣散银子,便退役回家。但是到了年三十还未发放,故而弄得怨声载道,抱怨不发还乡银,耽误回家过年。 这时,一通击鼓,惊煞众人,羽林卫院子里的一架鼓,是用来击鼓集合,众人没等来退伍还乡,反到盼来了击鼓集合。 院子里火把通明,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羽林监胜含,站在正房台阶之上,面容肃穆,毫无过节喜悦之情。只见胜含道:“汝阴侯、黄门侍郎石琨,番邦贼子,致负皇恩,换防宫掖,意在谋反!今得风筝两只,上书太后密旨,诏令入宫勤王!” 众羽林卫将士一听,这才恍然大悟,胜含又道:“今日丞相、侍中二位大人,皆在此举事,立誓为盟,杀入内宫,诛灭奸党,诛贼者重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羽林卫将士骤然间有了精神头,纷纷举臂,高呼诛贼。丞相司马昱道:“请胜大人率羽林卫先入宫勤王。” “遵命!” 司马昱又道:“本相已诏令京营各路人马,今夜入城,由庾希会合各营。” “遵命!” “会合各营之后,本相亲领一营,前往显阳殿,护驾太后、天子,以防不测,各支人马,同仇敌忾,共除奸党,不得有误。” 司马昱、庾希、胜含三人相互作揖,胜含亲领一支羽林卫,直奔外宫各门而去。这才引出: 火光复照醒皇家,灼焰已如阳满霞。怒愤只将忠义挺,刀枪不认凤龙家。 挥兵欲雪臣僚恨,入禁重扶帝室花。失宠未知胡羯祸,夜杯不可醉吴娃。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63:显阳殿毒酒灭贼,除夕夜羯仆伏诛 除夕之夜,宫廷灯火,静如往常。褚太后召请汝阴侯,入宫赴宴,那石琨穿戴整齐,正要前往崇德宫,石豺劝道:“侯爷还是带些侍卫,以防万一。” “褚蒜子一介女流,尚无侍卫,我还怕那群太监不成?” 石豺道:“今日羯仆营中,飘落一只风筝,十分诡异,请侯爷细看。” 石琨接过风筝,看了看诗词,虽说石琨会卖弄琴艺诗词,糊弄女人,但对汉人史籍和诗中暗语,却未能识别,问道:“这风筝怎地?” 石豺道:“风筝翅膀,赋诗一首,别有用意啊。” 石琨看了一番诗词,笑着说道:“汉人咏史怀古,无忧自扰,不足疑虑。” “汉人羔子,诡计多端,侯爷不可不防。”石豺道。 “崇德宫除了宫女,便是太监,这群两脚羊即便绑到一起,也不及我一人,你等禁守宫门便是。一首诗词何必大惊小怪?多虑了。” 石琨丝毫不信这风筝中的奥秘,也未多理石豺,孤身一人来到崇德宫内。宫里静如往常,唯有一桌酒宴,早已摆好。只有一条长案,两张席垫。 石琨问道:“太后赐宴,只有一条桌案,君臣有别,怎可同用一席?” “哀家与石郎,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今日除夕,哀家赐石郎对食。” 古人只有夫妻才可对食,如此礼遇,石琨已是预料之中,又暗怀一番惊喜,装出一副受宠若惊,惊叹道:“太后厚恩,微臣诚惶诚恐,如坐针毡,岂敢与太后对食?” “无妨无妨,哀家再贵,也是女人,石郎再卑,也是大丈夫,愿此情此景,如月常悬,如星永灿,哀家今晚,愿结同心。” 语重心长,使得石琨也为之动情,毕竟褚蒜子也是江东数一数二的美人,天上掉馅饼,还是掉下个最尊贵的大美女,石琨暗想今晚不欢白不欢,反正天亮之后,发动政变,莫说褚蒜子,就是整个京师都归自己所有。 石琨眼中,想入非非,毫不忌讳跪坐到太后褚蒜子的对面,两人好似夫妻,对坐而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面谈情说爱,一面满怀憧憬,借着除夕夜的喜庆之景,顾盼生情,眉目相投,好似情侣,宛若夫妻。 正在把酒言欢之时,石豺匆匆上殿,作揖道:“启奏太后,胜含擅自打开外宫宫门,图谋不轨。” 石琨一愣,没想到褚蒜子说道:“不必管他,我与石郎,情缘已定,石豺、石豹严守内宫便是。胜含若敢入内宫,哀家必要问罪。” “末将遵命。” 石豺瞅了石琨一眼,石琨酒醉微醺,说道:“太后待我,情重如山,不必复言。” 石豺这才退下,见石豺离去,褚蒜子道:“哀家为君,石郎为臣,自古君臣,名分有别,虽做露水夫妻,有份无名,也应交杯为誓,算是拜个天地,定情盟誓。” 石琨呵呵笑道道:“太后之情,恩露难辞,微臣领旨谢恩。” 石琨就地叩首,褚蒜子道:“春分速取两个御樽,趁着年关之时,喝了这交杯酒。” 早已准备好的两只金樽,放在一旁木盘上,春分去端金樽,两只金樽略有差别,一只刻有金凤纹,乃是褚蒜子常用器物;另一只金樽,未刻花纹,乃是赏赐王侯使用的金樽。 春分甄别好两只金樽,对着那只没有凤纹的金樽口沿内,小拇指压大拇指往樽中一弹,将小拇指指甲中的毒药,弹到了酒樽里。 春分端起托盘,将两个御用金樽,端到褚蒜子跟前。若无其事的当着二人的面,各自斟满。 褚蒜子端起凤纹金樽,色眼迷离的石琨端起无纹金樽,二人眼中含情激荡,交腕举杯,对饮了交杯酒,一仰而下。 ...... 胜含带领麾下羽林卫,打开宫城个门,侍中庾希点齐三千人马,分门而入,直奔内宫。 正在严把内宫宫门的石豺,远远望见,一具具火把,闪烁通明,随后大队人马涌入宫苑。把守内宫的羯仆一看情况不对,立刻说道:“将军快看,有官军入宫。” 石豺叮嘱道:“打响信炮,命石豹入宫接应。” 一个蹿天信炮点燃,信炮飞天,可是漫天鞭炮烟花,石豹哪里分的清,哪是接应信号,哪是礼花。但勤王官军,已到石豺近前。 胜含率领一千羽林卫,进了外宫,直逼内宫,步步逼近。把守内宫的石豺道:“我率兵挡住宫门,你等速去禀报汝阴侯。” “羽林监大人,”石豺道:“太后与黄门侍郎均未召唤,你引官军入宫,是何用意?” 胜含拔出腰间佩剑道:“我奉密旨,进宫护驾!” “我看你是造反!”石豺道。 “谁是反贼,尚未分晓,”胜含一挥剑:“给我上!” 只见官军刀戈相对,一拥而上,石豺也拔出佩刀,迎战官军,内宫门外,乱战一处,杀声嘶嚎,淹没在烟花鞭炮声中。真见得: 夜宴酒醺除夕兴,杀机未见饮酣增。宫墙晚幕空无月,市井烟花岂少灯。 乱战尽成持火斗,裂嚎都化洒腥凝。良宵不待新春到,唯睹剑光铺锦乘。 报信的羯仆来到崇德宫,只见宫门紧闭,里面二十多个太监,紧闭宫门,使圆柱顶门杵地,坚守不开。那羯仆叫不开门,也不知石琨处境如何,只得调头转身,去报石豺,刚走出没多远,政变官军已杀到崇德宫。 一个校尉,见这羯仆,拔箭便射,一箭射死,胜含赶紧拍门,喊道:“启奏太后,微臣前来勤王,请开宫门。” 一连喊了几遍,不见动静,这时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护送天子司马聃也随后赶到,司马昱问道:“太后安危如何?” 胜含道:“下官呼唤数声,不见动静。” 司马昱道:“请陛下呼唤,想必会有回声。”司马昱带人绕道走旁门,来到含章殿,此时小皇帝司马聃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仍在龙榻上熟睡。 司马昱跪倒唤醒小皇帝,司马聃揉揉眼问道:“夜色已深,丞相为何入宫?” “今夜宫变,臣等已诛杀反贼,今太后与石琨仍在显阳殿,福祸难测,请陛下速往宫门,前去召唤。” “母后身处险境,快带朕前去。” 丞相司马昱和几十个羽林卫,护卫天子赶到显阳殿宫门外,请出小皇帝司马聃,司马聃稚嫩童声,呼唤道:“儿臣在此,请母后开门。” 听到天子回声,宫苑中才听到一群太监招呼人手,撤掉杵木,打开宫门,众人远远望见,崇德宫正殿灯火通明,褚太后依旧跪坐殿上。 穆帝司马聃、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羽林监胜含,一起入宫,这才惊讶发现,褚蒜子稳坐如钟,石琨扑在条案,一动不动。 众人惊讶,从未见过臣子与太后对食,司马昱作揖道:“微臣护驾来迟,奸党石豺伏诛,石琨贼子,这是......” 只见褚蒜子一把推开石琨,石琨从条案上翻滚下来,仰面躺地,七窍流血,已无声息。褚蒜子道:“孤居宫中,本不该想七情六欲,是哀家心乱眼瞎,不辨奸贼,险酿大祸。” “太后圣明!”司马昱一声喊出,众人齐声高呼圣明,小皇帝司马聃更是一头扑进褚蒜子怀中,痛唤母后,母子垂泪,动容众人。真可谓: 女掌江山难告白,孤撑社稷空望哀。花香残月久孤寞,云霁苦桃难绽开。 方寸稍纵皆是祸,情缘微乱便成灾。春秋几度琼花落,寒露又撩烟雨台。 等到天明时分,建康城内外,只闻彻夜爆竹声,不见军情有变故。石豹率领的两百多等待接应叛军的羯仆,在除夕夜的喧嚣中,被前去勤王的羽林卫缉拿。 宫内宫外的兵变羯仆,皆被俘获。唯有在采石北岸扎营,准备里应外合的姚襄,苦等一夜,不见人来报信,心中顿生几分失望。 因为姚襄与石琨约定,占据宫城之后,连夜派快船送信,邀赵军旧部,进入建康城,从而占据京师。没想到一夜过去,江南风平浪静,杳无音信,只见二弟姚苌飞马而来,翻身下马,姚苌作揖道:“启禀兄长,去江南的探子已回。” “可曾探得什么消息否?” 姚苌道:“京师内外,奔走拜年,一派祥和,今早百官朝会已毕。” “哎呀,”姚襄感叹道:“若京师如此平安,则石琨必败,恐怕过不去这个年关。” 姚苌道:“石琨若是被俘,不会供出我兄弟吧?” “石琨生死不明,福祸尚未可知。” 话音未落,只见又有一匹快马飞奔而来,探子下马,作揖道:“启禀姚将军,今已探得,昨晚石琨已死,石豺、石豹、羯仆营等皆已伏诛。” 姚苌惊道:“石琨已死,兄长无需顾虑了......” “可惜石周氏最后一脉,也命丧年关,重复赵国,大势已去。” “那兄长之意,我等该如何是好?” 姚襄道:“只要朝廷尚未猜忌我等,便仍需在晋国栖身,传令下去,移营淮水南岸。” “得令!” 新年交替之际,一场兵变,全在宫内平息。除了石豹招募的两百余人东门伏诛,宫内混战未扰市井民间,建康几乎在鞭炮之中,热闹度过岁末。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64:支山寺太后受戒,东山庐谢安辞邀 大年十五刚过,寒气未泯,北风袭袭。建康城还沉浸在年中喜悦之中。京师街道,一阵鸣锣开道,划破了清早的宁静。朝廷大队车马,从宫门而出,遥相出京。大队羽林卫护送太后凤辇,离开京师,直奔会稽郡而去。 此番出行,太后褚蒜子是往会稽郡东山脚下,进香礼佛。此时东山建成了一座赫赫有名的支山寺,而支山寺主持便是高僧支遁。朝廷留了丞相司马昱辅佐小皇帝,褚蒜子命庾希、胜含,率羽林卫及一营官军,赶往会稽郡。 此时新任的会稽内史,便是王羲之,王羲之率当地官员以及支山寺众僧侣,列队相迎,在寺外恭候。凤辇缓缓停下,轿帘掀开,太监搀扶,太后褚蒜子走下车辇,受众人大礼。礼毕之后,王羲之作揖道:“容微臣引荐,这位便是本寺住持支遁师傅。” “认得认得,支遁师傅,早年京师高论,便有耳闻,那时哀家尚处年少,未及领悟,今日得见,师傅光彩照人,不同凡俗。” 支遁道:“太后当朝,母仪天下,甲仗威严,恩幸支山寺,乃本寺之福,贫僧以备好佛堂,以供皇家香火。”王羲之、支遁二人一左一右,在褚蒜子身侧引路,直奔支山寺内。 礼佛祭拜之后,只有侍中庾希、内史王羲之二人,陪着褚蒜子与支遁和尚,论经讲佛,众人跪坐,论起佛来。 褚蒜子道:“今岁年前,哀家动了春心,有违君臣之礼,险被奸党谋篡。幸好百官勤王,平定宫乱,诛杀反贼石琨。半个月来,心中愧疚,自感不安,此番礼佛还愿,求支遁师傅,授我一戒,永戒淫邪。” 支遁道:“佛家有五戒,八戒,菩萨戒,而五戒之中,又戒杀、盗、淫、妄、酒,为何太后只受一戒?” “今半壁江山,二京未收,为统一中原,迟早北伐,必开杀戒;哀家寡居宫廷,坐拥天下,无需偷盗,戒盗不切实际;内御百官,外御强敌,虚虚实实,主宰天下,岂能不用妄语?朝廷之中,官场即是酒场,也不可受酒戒。” 支遁问道:“太后又为何偏要受淫邪戒?” “不怕师傅笑话,去岁多情,中意了一个番邦贼子,引得宫廷内外,险生祸端,自责数日,愧疚至今,哀家才决议受戒,早断情缘。” “太后芳华之年,早受佛戒,岂不枉负大好年华。” “圣人言:以身许国,誓死行阵。哀家女流之身,孤身撑天下,唯有如此。” 支遁合掌念道:“阿弥陀佛,太后舍身断欲,贫僧钦佩,梵行高远,戒德威严,太后欲受淫邪戒,贫僧愿取普照之光,借日月光华,为太后授戒。” 褚蒜子问道:“若取普照之光,几时可授戒?” “明日辰时三刻,正合时宜。” “就依师傅之言,明日辰时三刻,哀家佛祖面前上香受戒。” 随行大队人马便在东山扎营,褚蒜子、庾希、胜含等左右随员借宿支山寺禅房住宿。 ...... 到了次日,艳阳高照,碧空万里,支山寺佛殿之上,红毡铺地,佛光灿烂,随行臣子、寺内沙弥,分列左右。太后褚蒜子闻钟而入,上香许愿,跪拜佛祖,请法受戒。一旁支遁和尚,手捏念珠,口诵经咒,施法传戒。 庾希、胜含等人列队殿外,等候受戒大礼。胜含看着褚蒜子跪在佛祖面前,觉得万分别扭,便对庾希说道:“侍中大人,你我跟随太后数载,太后饱读诗书,素来不信鬼神,即便佛门、道家也从无染指,难道真要做个俗家弟子。” 庾希略带诡笑,说道:“本官看来,太后此举,乃是聋子的耳朵,摆设而已。” “何以见得?” “太后宠信石琨,错识奸佞,险些误了社稷,自感丢人,拿着受戒为幌,安抚人心罢了。” 胜含道:“只可叹,这一受戒,错过今生,可惜了大好年华。” “家家有本难念之经,先帝驾崩,早早寡居,太后此生,身系家国,只可青灯黄卷,不可多情,更不可有方寸之乱呐。”庾希道。 一番大礼,授戒已毕,支遁道:“太后供奉皇家烟火,如今已受淫邪戒,自此了断七情六欲,不染人间情缘,心诚则灵,万望日后珍重,尽心佛法。” “弟子褚蒜子,谨记师傅教诲,清心寡欲,不染杂念。” 褚蒜子又为佛祖,点了三柱香火,正在此时,院子中熙熙攘攘,传来一阵争吵,大太监灵高道:“何人大胆,扰乱佛家,老奴去瞧瞧。” 来到院子中,只见一人,个子不高,长的粗胖,八字须髯,头带小帽,短衣矜,一副家丁打扮。与院子中几个羽林卫吵吵起来。灵高问道:“太后在此,怎有草民混入寺院?” 那家丁道:“我家主人,隐居于此,我来送些谷米,犯了哪家王法?” “太后驾临,怎容你这刁民闯入,还不轰了出去。” 没想到那家丁道:“我家安石先生,谁不敬仰,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人!断了皇亲谷米,有个好歹,你等也担待不起。” “娘家人,你家老爷姓氏名谁?” “陈郡谢安,字安石,当朝太后的小舅舅,你等敢言不识?” 一听谢安大名,众人皆知,大太监灵高也不敢把这家丁赶走,正要转身禀告,只见身后褚蒜子走到佛堂门口,问道:“安石先生现在何处?” 那家丁道:“回禀太后,安石先生,寺院后院,东山脚下,石庐之中。” “哦?”褚蒜子道:“一别数载,却近在咫尺。” 陪在一旁的支遁言道:“安石高卧东山,闭门谢客,读书不倦,已十载有余。” “记得哀家大婚之时,安石弃官隐居,如今到此,正当拜访。诸位卿家在此候着,灵公公随我前去便是。” 若干侍卫跟随左右,沿着支山寺来到东山脚下,果然一处小院,以竹篱笆围挡,数间石庐,儒气雅致。 得知门外有贵客驾到,只见谢安快步来到门口,跪倒叩首:“草民谢安,拜见太后娘娘。” “小舅舅何必多礼,应当我拜长辈才是,快快请起。” 相隔十载,再见谢安,三缕细髯,飘逸颔下,粗布长衫,简洁高雅,“太后,春暖未至,院外清冷,请寒舍叙话。” 跟随谢安来到庐中,两人跪坐,打望四下,褚蒜子问道:“早就听闻,舅舅纳了刘氏舅母,喜得一双儿女,为何仅你一人?” 谢安道:“支山寺多有居士在此,隐居山林,当以耕读传家,五更读书至卯时,便让内人带着孩子们学耕种去了。” “耕读传家,舅舅教子真是用心良苦。” 谢安斟满茶水献上,问道:“敢问太后因何驾临东山寺?” “哀家此行,求佛祖授我淫邪戒,以断七情六欲,从此安心辅佐陛下,早日亲政。” 谢安眼中露出一丝惊讶,感慨言道:“女主天下,何其不易,草民料想,孤守宫廷之苦,远胜这野叟布衣寒食。” “还是小舅舅最知人心,隐居十载,何不早日出仕,随哀家回京,你我朝夕在朝,共辅政事......” 话到这里,谢安打断道:“太后勿忘,已受淫邪戒,清心寡欲,需经年修练,以戒铭心,以律严身,内外清净,方能安心辅佐陛下,非谢安可助。” 谢安道:“大晋朝廷,自东迁建康,臣族雄强,方有社稷延续,诸多士族,林立掌权,万不可使一族独大,只恐权大于天,危及皇位。” “小舅舅一语中的,正是哀家所想,只可惜舅舅隐居乡野,不能为朝廷所用。” “太后麾下,勇将谋士,英杰辈出,何必非谢安不可,满朝文武,皆可为太后所用。在草民看来,大晋所缺,并非能臣,而是少一个圣明君主。” 听了这话,褚蒜子点点头:“明白了,回京之后,哀家自会尽心竭力,辅佐皇儿,早日亲政,统一九州,不负大晋列祖列宗。” 谢安曾是褚蒜子心仪之人,一番攀谈,相得益彰。奈何君臣有别,不能带回朝中,攀谈半日,只得心怀不舍,告辞离去。真可谓: 春满雪融迟未干,佛前受戒断情欢。重逢仍隔君臣律,再会不凋松柏寒。 逐鹿诸侯掀瀑涌,镇朝柔骨荡波澜。今方一见别津远,遥思他年是翠峦。 回到佛堂,褚蒜子又上一柱高香,正跪在地上许愿,只见庾希、王羲之二人快步来到身后。 褚蒜子道:“哀家礼佛,何必非要此时打断?” 庾希道:“六百里快马,送来丞相急报。” “何事紧迫?” “镇西将军桓温参劾殷浩,请旨北伐。” “刚过十五,未出正月,桓温就急着出兵,让他候着。” 庾希道:“桓温这贼子,有先斩后奏之举动,太后不可大意。” “此话怎讲?”褚蒜子问。 “桓温已调集五万马步军,沿江而下,进驻武昌,这不是请旨北伐,而是逼朝廷降旨。” 褚蒜子长出一口气,不禁说道:“桓温真是脱缰野马,佛祖面前,不宜多言,回厢房说话。”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65:王羲之献策联姻,褚太后遣使助缘 远在荆州的桓温,虽然收复西蜀,扬威立功,但在朝廷中的势力,还属于庾、殷两家,所以桓温即便志存高远,也不得重用,苦无北伐之机。 正逢殷浩在去年秋天兵败,使得桓温有了请命出征的借口。乘此良机,桓温五万人马进驻武昌,大壮声威。一边挥兵东进,一边参劾殷浩,桓温用兵素来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且来势汹汹,使得在会稽礼佛的褚蒜子措手不及,倍感被动。 回到禅房之中,只有庾希、王羲之二人跟随左右。褚蒜子道:“朝廷尚未降旨,桓温擅自调兵,顺长江而下,驻扎武昌,其心不可测。” 庾希作揖道:“太后说的极是,桓温狼子野心,朝廷难以驾驭。” 褚蒜子道:“桓温参劾殷浩,是心中不服,肆意妄为。这些年朝廷暗弱,使得桓温目中无人,愈加放肆,还需想法子拴住桓温,以安其心。” 右将军王羲之道:“微臣以为,桓温之心,与朝廷若即若离,需外结君臣之义,内交骨肉之情,既是君臣,又重亲情,让他无从下手。” 褚蒜子问:“哀家不过一介女流,寡居之人,以卿家之见,如何才能与桓温结下君臣之义,骨肉之情?” “古往今来,大将在外,不受君命。桓温在外,拥兵自重,又欺太后母寡子弱,更是狂妄。听说桓秘有一女,年方十五,正值妙龄,不如选朝中年纪相合之人,聘娶桓秘之女。加封桓云江州刺史;再授桓温太尉之职,请其入京辅政,此三件事若成,又嫁姑娘又封官,把桓家人体面的请回京城,这样便有了君臣之义、骨肉之情。” 这么一说,几人相互看看,庾希道:“桓温奸党,使其回京,断不可行。” 王羲之道:“桓温坐拥荆州、西川,兵马充足,割据一方,足以称帝自立。不如让其回朝,养尊处优。” 褚太后点点头说道:“桓温其人,晋之能臣,朝之枭雄,以怀柔之策,稳住桓温最好不过。诸位卿家,哪家儿郎,年纪相合,可有人选?” 王羲之道:“听说庾侍中之弟,庾友之子,年纪颇为合适,不如就.......” 庾希一听这话,说道:“右将军不可玩笑,我庾家与桓温势不两立,岂能娶奸雄之女,嫁到我庾家?不可不可.....” 王羲之道:“桓温参劾殷浩,就是折庾家臂膀,庾、桓两家都是江东名门,一般人家哪里聘的起桓氏女子,我膝下诸子,若有合适之人,我便求聘,可是都已订亲。唯有庾家,第一大户,门当户对。” 褚蒜子道:“右将军说的极是,桓家的女儿,一般人家岂能说动,除非庾家出面,就依王羲之之计,求聘桓秘之女,册封桓温太尉,召其入朝。” 说起江东第一大户,庾希心中是美不尽收,虽然心里看不起桓温,但是朝廷眼下无兵,桓温自从收复西川,势力大增,庾希自己又不是桓温对手。一番思量,庾希觉得以结亲形式,让桓温进京,不失为良策,便答应了此事。这才有: 争权夺势两家仇,不是冤家不聚头。缘妙传音凭北雁,是非弄影付东流。 言和好意心知暖,迁怒阴邪恨未休。三月三时传百世,从今男女解孤愁。 说亲的月下老,推选一番,众人觉得唯有王羲之可任,褚太后便派王羲之,赶赴武昌大营,而褚蒜子则乘车马先回京师。 一回到宫中,远远便听见从显阳殿传来一阵笑语声,仔细一看,正是小皇帝司马聃,身后跟随的是质子慕容宇、郡主司马道福。这一年,晋穆帝司马聃十岁,司马道福刚刚十一岁,质子慕容宇十三岁,三人带着一干宫女、太监跪倒显阳殿外,恭迎太后。 褚蒜子卸去披风,说道:“皇儿快快平身,你等也起来吧。” 穆帝道:“母后迟迟不归,真是急煞儿臣。” “皇儿因何焦虑?” “那桓温不听诏令,起兵武昌,欲以雄兵胁迫朝廷,儿臣与丞相,彻夜难眠,生怕桓温乘机谋反。” 褚蒜子微微一笑,摸了穆帝的后脑勺说道:“桓温只是屯兵武昌,皇儿就慌成这样,哀家请得帝师,就不曾献计?” “太学博士孙绰,胆量还不及儿臣,欲以求和之术,止住桓温。” 褚蒜子停住脚步,看看满面幼稚的司马聃,说道:“换做哀家,也是求和,御臣之术,如做人之道,能进能退,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 “母后若是如此,竟被孙绰猜中。” 穆帝道:“百官皆言桓温为奸臣,奏请定计除之。” “那帝师之见呢?” 褚蒜子转眼去看帝师孙绰,孙绰道:“臣以为桓温不仅不可杀之,更应取忠恕之道,善待桓温,推心置腹,以求君臣之谊。” “好个忠恕之道,与哀家之意,甚是相同。” 穆帝问道:“难道桓温如此肆意妄为,太后也要安抚桓温,仍旧重用?” “桓温之怒,不在天子,而在庾、桓两家不和,哀家已遣王羲之赶赴武昌大营,以高官相许,再使庾、桓两家联姻。” 孙绰作揖说道:“太后审时度势,深明大义,若能安抚桓温,将来必为陛下所用。” 只听穆帝说道:“古往今来,天子乃一朝至尊,母后今日屈从桓温之威,待儿臣长大,定要铲除桓温,肃清朝野,重整乾坤!” “对,慕容宇愿做陛下的大将军,缉拿奸党。”慕容宇道。 两个孩子志气高涨,只听郡主道福说:“慕容公子乃是质子,哪里能做大将军,还是安心做质子。”质子的称谓喊来喊去,使得慕容宇甚是龌龊,羞愧的低下头,毕竟自己是燕国送来的人质而已。 褚蒜子道:“陛下年幼,不可妄语。” 孙绰道:“桓氏一门,多出武将,性情多是狂妄;庾氏一门皆外戚勋贵,素来高傲。一家狂妄、一家高傲,只怕不好撮合。” 褚蒜子道:“此事正是哀家顾虑之处,只怕两家驳了王羲之的面子,故而想请卿家赶往会稽郡,帮着撮合,相助王羲之。” 孙绰拱手道:“请太后宽心,微臣此去,必当竭力相助,促成和睦,以安朝廷社稷。” “好,此事就委以卿家。” ...... 再说那王羲之,作为庾、桓两家的月下佬儿,从建康乘船,沿江而上,直奔武昌,路途通顺,但是王羲之并不着急,一路慢慢吞吞到了江岸,直奔武昌大营。 听说朝廷来了信使,桓温带着几个兄弟一起来到辕门外,恭候钦使,右将军王羲之走下车辇,作揖行礼。桓温道:“好个王右军,桓某左思右盼,都不曾想到是你前来。” “桓大将军,威名盖世,朝廷极为看重,正为北伐之事,要与大将军相商。” “好,今日接风洗尘,请大帐叙话。” 桓温、王羲之、宾主各坐上位,桓云、桓豁、桓秘、桓冲、郝隆等人两边陪坐,侍从端上酒菜。大漆描金的耳杯之中,佳酿斟满,桓温道:“右将军一路辛劳,请先饮此杯。” “请。”王羲之也是爱酒之人,欣然饮下。 桓温问道:“本官参劾殷浩之事,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如今殷浩,不足道哉。北伐失利,损兵折将,太后也是恼怒,奈何身边缺少精通兵事之人,想请桓大将军,回京辅政。” “命我回京?” “正是,”王羲之道:“太后怀柔天下,慈心恩惠,许诺三件事,以表真心相邀。” “哪三件事?”桓温问道。 王羲之道:“其一,听说令弟桓秘,有一女儿,年方十五,正值婚配,太后主持,使庾家庾友之子,迎娶令女,桓庾两家结亲,以解大将军入京的后顾之忧。” 桓温点点头:“我与庾希素来不和,庾家若有诚意,我这个大伯当家,便可准了。” 王羲之又道:“其二,加封令弟桓云,为江州刺史,以便大将军署理巴蜀事务。” “二弟桓云能得朝廷重用,真乃桓家幸事。其三呢?” 王羲之道:“太后恩旨,加封大将军为太尉,回京辅政。” 听了这话,桓温犹豫起来,端起耳杯,一饮而下,说道:“加封太尉,官衔太高,桓温万不敢受。” “那大将军之意......”王羲之问。 桓温道:“逸少兄也知晓,满朝文武,对桓某谁不尊仰,唯有那庾希,以江东第一大户自居,自视甚高,视我如奸雄。” 王羲之道:“这次是太后钦定,庾家迎娶桓家之女,门当户对,也让庾希给足了面子。” 桓温点点头,说道:“太尉之职,桓某不敢受,只要桓庾两家结亲,我便入京,拜见太后,叩谢皇恩,但不可留居京师。” “为何?” “我桓温武将出身,效命疆场,岂能如那文弱儒子,整日深居尚书房?” 回想也是如此,一员大将不在外征战,和一群文官在尚书房批文书,确实不适合桓温,但为桓温答应结亲,并回京谢恩,这也能使桓、庾两家化干戈为玉帛,维护江山安稳。 王羲之大喜,说道:“如此甚好,桓庾两家联姻,订亲之事,羲之已选好良辰,到时我邀约宾朋,为两家订亲。” 坐在一旁的四弟桓秘问道:“逸少兄选了的良辰,是哪一天?” 王羲之道:“永和九年,三月初三,上巳佳节,正宜订亲。” 桓庾两家订亲之事,由此商定下来,酒席散去,王羲之去行营歇息。 太尉位高无权,桓温自然看不上,而二弟桓云加封江州刺史,让桓温暗自高兴,这才答应回京。可是等回到寑帐,桓温一想回京之事,心中担心被扣留京师,又后悔起来,觉得答应的过于草率。这才是: 福灾难料进江宁,宫院深深或伏兵。 朝外不知天子意,有来无出莫前行。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66:订亲缘桓伟赴邀,三月三群贤聚宴 世间没有卖后悔药的地方,只因二弟桓云升官,桓温一时高兴,答应了入京朝拜,又担心自己有去无回,被强留京师。后悔之余,桓温便把三弟桓豁和军师郝隆(字佐治),召唤帐中,求计于这两人。 三人各座,桓温道:“今日太后加封二弟江州刺史之职,一时兴奋,答应了入京之事,现在想来,酒后多言,甚是后悔。” 桓豁问道:“兄长因何后悔?” 桓温道:“桓、庾两家联姻,是太后的面子,庾希那心思,只有庾氏一家独大,必不容我。只恐入京,又要受其暗算。” 郝隆道:“在下以为,大将军回京,庾希不敢暗算。” “为何?请佐治细言之。” 郝隆道:“殷浩一介文士,自恃才高,自比孔明,便北伐中原,一败涂地。岂不知,诸葛亮五伐中原,皆不能胜,殷浩只恐也是如此。殷浩兵败,庾希更无北伐大略,满朝文武必将仰望桓氏,谁还敢暗算?” 桓豁道:“小弟以为,太后力主联姻,绝非想软禁兄长,而是便于借助兄长之力,只有桓、庾两家和睦如初,太后方能安心坐朝。若是指望扣留兄长,稳定军心,江东士族众多,太后要扣留多少人才能安定天下?” 听了这番论述,桓温点点头:“听三弟与佐治先生如此一说,桓某心中方无顾虑,前去订亲,派谁合适?” 只见桓豁作揖道:“订亲之事,小弟愿为桓家亲使。” “谁都可去,唯三弟不可去。” “这又为何?” “此番太后保媒,三弟回京,必然召见,若真把你留宫里,岂不耽误大事。” 桓温笑道:“为兄与你说笑,你与郝隆先生,乃是左膀右臂,我言听计从,缺一不可。定亲之事,还需另选个读书的人,就命吾儿桓伟,代我前去。” 征西大将军桓温安排三子桓伟,前往京师,与右将军王羲之会合,一同前往会稽郡山阴县,参与上巳节,这才引出: 三月初三订亲帖,欲将桓庾复和谐。 本为恩怨暗潮动,从此节时映天街。 桓伟,字幼道,桓温膝下第五子,是桓秘待嫁女儿的堂兄,作为娘家代表,虽然年方只有十五岁,但在东晋年间,已是成年男子。桓伟的秉性,与桓氏众将颇为不同,与三叔桓豁略微近似,也是位好文不好武的读书人,与王羲之这般高士相处一起,文风浓郁,相得益彰,桓温选派桓伟极为适宜。 桓伟跟随王羲之返回,参与订亲之事,二人乘马相伴,与王羲之相比,桓伟毕竟辈分小,年纪小,又是读书人,对王羲之是毕恭毕敬。 桓伟问道:“王将军安排订亲,在京师便可操办,何故东去会稽,选在山阴兰渚山之下?” 王羲之道:“王某在东山求学之时,曾与桓豁、谢安、庾希一同读书诵经,此地山林秀美,怡然养人。京师建康,烦嚣之地,搞个修褉节会,竟是朝廷要员,倍感庸俗,故而选在兰渚山。” 桓伟问道:“不知山阴,有何妙处?” 王羲之摸了摸胡须,心怀古风,悠然说道:“先秦之时,春秋有越国在此,越王勾践,在山阴耕种兰花,芳草碧美,由此得名。到了西汉之时,兰渚山建造驿站,为人所知,如今驿站虽废,驿亭尚存,古风荡荡。” “看来这兰渚山,是颇有来历。” “此地士雅景美,高士皆慕名而去,选此地过上巳节,再好不过,有天下名士聚会于此,共同见证桓、庾两家喜结连理,岂不更美?” “右军大人,儒雅过人,晚辈能有幸从此节会,三生有幸。” 说话间,车马悠悠,已到会稽郡,此时天色已晚,王羲之、桓伟等人便在会稽郡住了两日,两日之后,便是上巳节。后有宋代陆游做《兰亭道上》为赞: 陌上行歌日正长,吴蚕捉绩麦登场。 兰亭酒美逢人醉,花坞茶新满市香。 东晋永和九年,公元353年农历三月初三,王羲之携王府家人一同来到兰渚山,古亭一旁,往来匆匆,一贯清幽弥芳的兰亭,此时已是来客络绎不绝。 这兰渚山下,颇为热闹,上巳佳节不少江东名流,都受邀至此,共度佳节,一阵孩童的嬉闹声传过,只见为首两人,皆是王家所邀的客人,前来相迎。 左一位身长七尺有余,年纪三十几岁,白净标志,眉如柳剑,眼似魁星,鼻梁细长通天,唇薄细髯,头戴无帻冠,蓝袍束带,腰悬佩剑,正是谢安,字安石。 右一位,与谢安年纪相仿,身材修细,眉若远山,眼如海棠,八字小胡,鼻正唇薄,头戴束髻冠,灰袍束带,腰悬佩剑,此人是谢安四弟谢万,字万石。 “逸少兄,恭候多时,为何姗姗来迟?” 王羲之作揖还礼,为谢安、谢万引荐道:“有劳二位,安排节会,待我引荐,这位是征西大将军桓温之子桓伟,字幼道。” 谢安道:“兰亭节会,桓大将军遣爱子前来,真是有幸。” 王羲之与众人边走边说道:“此番节会,除了修褉驱邪,老夫还要主持订亲,身受托付,不敢怠慢呐。” 谢安问道:“逸少兄,这是谁家的婚事,要订在三月三?” “实不相瞒,是庾友之子,与桓秘之女,两家订亲,这门亲事褚太后钦定,今日桓伟前来,便是代娘家人而来。” “原来如此。难怪庾友、庾蕴早早而来,忙着候客,原来是娘家来人。” 王羲之、谢安、桓伟正往前走,只见一群儒生围着一人作揖行礼,甚是尊重,礼遇不逊丝毫不逊王羲之。谢安只看得一个背影,十分熟悉,便问道王羲之:“前方高士,又是哪位?” 王羲之说道:“孙绰孙兴公也。为了促成庾、桓两家联姻结好,太后钦定太学博士孙绰前来,奉上贺表。” “太后为稳朝纲,真是用心良苦,我等过去见个礼。” 江东名流齐聚于此,称兄道弟,雅量徘徊,又有女眷孩童,穿梭其中,如人间仙境,好生清心。如唐代白居易做《和春深》二十首之一所述: 何处春深好,春深上巳家。兰亭席上酒,曲洛岸边花。 弄水游童棹,湔裾小妇车。齐桡争渡处,一匹锦标斜。 在兰渚山筹备节会的,里外张罗的正是王羲之诸子,晌午时分,正在忙碌之时,长子王玄之快步走来,作揖道:“启禀父亲,孩儿已备好食材,敢问几时设宴。” 王羲之转头对跟在身侧的桓伟说道:“今日之中,桓伟乃贵客,就由你来定。” 桓伟道:“右军大人,及诸位先生,皆是儒雅之人,久闻魏晋以来,江南名士,皆以曲水流觞,诗酒为乐,不如借曲水池,行诗酒之乐,如何?” “知我者,乃桓伟也。”王羲之、谢安、孙绰等人大喜不已,王羲之道:“我儿玄之,快取耳杯前来,我等请众宾客,到曲水亭下,流觞赋诗。” “孩儿遵命。” 王玄之下去招呼安排,参与兰亭节会的众人或是登山,或是下棋,或是采摘。文人雅士们一时难以聚齐,先有郗昙、虞说、魏滂、谢绎、孙嗣、曹茂之、曹华,任儗、吕系、吕本、曹礼,共十一人赶赴曲水亭前;再加上王羲之、和跟随左右的谢安、谢万、桓伟、庾蕴、庾友,共计是十七人。 曲水池成“之”字形,蜿蜒盘旋,曲折溪流,众人各持马扎,选曲折之处,坐了下来。支持曲水流觞的王羲之招呼下人道:“取耳杯来,放入溪流。” 耳杯,又称羽觞。器具外形椭圆、浅腹平底,两侧有半月形双耳。因为要在曲水池,借助溪流游戏,所以下人拿来耳杯,全是木质漆器,以便漂浮。 只见潺潺溪流,清澈如泉,耳杯浮在上面,随流而下,几度盘旋,先在曹茂之跟前停住。王羲之引荐道:“这位是会稽郡行军参军曹茂之,既然耳杯停在曹参军处,请曹参军先赋诗。” 曹茂之张望远处,即兴几句诗词上心,开口吟道: “时来谁不怀,寄散山林间。 尚想方外宾,迢迢有余闲。” 诗词吟罢,众人喊好,这只耳杯再次放入溪流,几经辗转,漂落到郗昙跟前,几经潺动,驻足不动。众人指着郗昙,纷纷说道:“郗大人,饱读诗书,必有佳句,快快吟来。” 郗昙在众人之中,能文能武,官居散骑常侍,正逢会稽探亲,受王羲之相邀,前来参与节会。郗氏也是东晋年间的名门大户,郗昙不加思索,张口便吟道: “温风起东谷,和气振柔条。 端坐兴远想,薄言游近郊。”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67:兰亭会群贤赋诗,溪水潭曲水流觞 众人听罢,纷纷称赞,王羲之也命府上笔吏,一旁记录,他对众人道:“今日吟诗,乃为上巳节修褉,当全全记录,传于后世。” 郗昙作诗之后,耳杯依旧在溪流游荡,迟迟不停,离得王羲之又远。趁着这时机,王羲之与身旁的庾友、桓伟说道:“此番桓、庾两家,天赐良缘,乃太后恩典,两位亲家,不可辜负太后一片良苦用心呐。” 庾友道:“桓、庾两家,一个朝廷勋戚,一个将门望族,能结连理,求之不得。” 桓伟道:“家父桓温,志存高远,若得庾家相助,何愁中原不复,二京不收。今后定当同心协力,报效朝廷。” “好,”王羲之一看两家代表,态度和善,都有修好之心,十分高兴,说道:“若能促成姻缘,同心协力,朝廷幸甚,社稷幸甚。” 几个人说话间,只听众人又热闹起来,耳杯漂到任凝跟前,这位任凝是王羲之府上的主簿。 任凝看看溪中耳杯,又环顾众人,说道:“在下平日记账算数尚可,猛然间作诗,一时没了词句......” 王羲之道:“你乃府上主簿,若是耍赖,让本官何堪?众人随我击掌,击掌三下,不能作诗,就罚酒三觞。” 众人一听,纷纷响应,跟随王羲之一起击掌,三掌之间有所间隔,如同倒计时一般。 任凝抓耳挠腮,脑海一片空白,无句可答。王羲之道:“罚酒,罚酒。”众人大笑。 魏晋时期,酒水度数不高,罚酒三觞,也不醉人。任凝无可奈何,愿赌服输,遂喝了酒水。耳杯再次顺水而出,这支耳杯顺着细潭,反漂到谢安跟前。 王羲之道:“安石贤弟,高卧东山,读书十几载,岂能无句,快快吟来。” 谢安看着耳杯,轻笑几声,捻了捻下晗细髯,诗句韵然而生,他吟道: “相与欣佳节,率尔同褰裳。薄云罗物景,微风翼轻航。 醇醪陶元府,兀若游羲唐。万殊混一象,安复觉彭殇。” 八句诗词,脱口而出,出口成章,谢安人如其名,果然厉害,耳杯从谢安面前,又退回潭池中,顺流继续漂浮。 众人玩的尽兴,潭中耳杯,几度漂浮,又到了彭城名士曹礼近前。曹礼是从彭城赶来的一位大儒,平日里虽是吟诗作赋,儒风优雅,但从未见过曲水流觞,乍一如此,反倒做不出来。 曹礼年纪大了,茅塞淤堵未开,想不出诗词。众人不约而同,一起击掌,给曹礼倒计时。 趁着起哄的闲暇,王羲之问道桓伟:“以贤侄之见,订亲之后,大婚之时,桓家谁来送亲?” 桓伟道:“此番派我前来订亲,送亲之时,想必也是在下,我四叔桓秘,膝下只有一子桓蔚,尚在幼冲。其他兄弟尚武粗犷,送亲非我莫属。” 王羲之道:“临行之前,太后曾有叮嘱,大婚之时,欲邀桓大将军。” 桓伟道:“只恐父亲军务缠身,难以亲往。” 王羲之道:“实不相瞒,殷浩北伐数年,朝中多有怨言,太后已有替换之意。” “哦?”桓伟道:“家父并非不服殷浩,而是以为殷浩,并非带兵之才,太后若能知人善任,我自会禀告家父。” 谈话之余,三声击掌已过,曹礼未能作出诗句,也罚酒三觞。耳杯飘向的那人乃是虞说。 虞说是会稽郡的镇军司马,虽是武官,但是熟读诗书,也好吟诗弄句,稍加思索便吟道: “神散宇宙内,形浪濠梁津。 寄畅须臾欢,尚想味古人。” 一诗吟罢,众人回味不绝。耳杯在潭溪中,左右盘旋,一番反复,耳杯漂到了桓伟跟前。 王羲之道:“耳杯能识人,迎合贵客来。我给诸位引荐,这位桓伟,乃今日座上宾,是大将军桓温之子,与其父不同,饱读诗书,深含儒雅,就请桓公子赋诗,以助雅兴。” 众人一听是桓温之子,知道此人来头极大,又是娘家一方的贵客,众人纷纷作揖,桓伟一一还礼,桓伟与桓氏族人不同,喜好诗书,不尚武学,片刻心中已有妙语八句,桓伟吟道: 主人虽无怀,应物寄有为。宣尼遨沂津,萧然心神王。 数子各言志,曾生发奇唱。今我欢斯游,愠情亦暂畅。 耳杯再传,随着微波,几经潺动,到了吕本近前,这位吕本是吕家老二,原本是来会稽求学,拜在支遁和尚名下,只懂些经文,涉猎诗书不多,一时做不出诗来,也被罚酒三觞。 吕本喝罢三觞,将水中漂着的耳杯,又退出潭中,任其漂浮,几经游荡,耳杯停到徐州名士曹华,曹华虽是无甚大声望,但也有四句诗词,吟道: “愿与达人游,解结遨濠梁。 狂吟任所适,浪游无何乡。” 曹华吟罢,众人称妙,耳杯复还水中,没漂多远,停在谢绎跟前,庾友问道:“这位谢绎先生,早有耳闻,现居何职?” 王羲之道:“谢绎乃是我会稽郡的五官中郎将,行伍出身,确有一副文人心肠。” 谢绎虽是武职,却有文采,也准备诗词四句,随口吟道: “踪畅何所适,回波萦游鳞。 千载同一朝,沐浴陶清尘。” 耳杯又传,这一次耳杯飘飘悠悠,落到了庾蕴的跟前,王羲之道:“听说庾公子加封刺史,即将赴广州上任,此一去远隔千里,务必作诗,以表留念。” “广州远临南海,远离建康,又何尝不会思念故乡。”庾蕴想想未来征程,满怀感慨,便吟道四句: “仰怀虚舟说,俯叹世上宾。 朝荣虽云乐,夕毙理自回。” 眼看日上高杆,王羲之道:“本官已安排厨子,廊下备膳,再传一位,作诗之后,诸位高士一同赴宴。” 做了一上午曲水流觞的游戏,众人皆是饥肠辘辘,赶忙又往水中置了耳杯,看谁是最后一个。耳杯又传到任城学士吕家老大跟前,老大名叫吕系,乃是吕本的兄长,吕系心中本有诗句,可是众人急着用膳,一起起哄,急的忘了词。 众人也忘记了击掌倒计时,一起齐呼:“罚三觞,罚三觞!” 在众人的哄闹下,吕系连饮三觞,众人连声叫好,大家纷纷起身,前去用膳。不知庾友去了何处,只有庾蕴陪着亲家代表桓伟前去用膳,同陪的还有太后使者、太学博士孙绰。 操心忙活一场兰亭会,难得讨个清闲,王羲之一人走开,只见谢安跟了过来。 “逸少兄,不去用膳,欲往何处?” 王羲之道:“众人分散山中,我去瞧瞧,有玩的忘食者,顺便催促用膳。” “小弟陪兄同去。” 午间时分,众人赴宴,驿亭边,有条长廊,府上的厨子,早已备好食材,款待众人。 驿亭之下单独一桌,桓庾两家,订亲酒席。有孙绰帮忙招呼两亲家,王羲之便没有赴宴,则是与挚友谢安沿着山间幽径,闲庭信步,闲谈游逛。 王羲之道:“朝中久闻安石,心怀雅量,饱学诗书,屡次招贤,贤弟为何拒不上任?” “人生苦短,学海无边。在此山中,闲云野鹤,岂不更好?” “可是朝中,门阀林立,结党相争,桓庾两家,势同水火,难以同心。安石就不担心朝廷出了乱子?” 谢安诧异道:“今日两家结缘,何虑之有?” “这只是两家无奈之举,桓温请旨北伐,朝中无人支持;庾希想总领政事,却势单力薄,我这才献计和亲,促成同心,两家也不知能和睦多久。” 谢安道:“庾希一旦成势,必与桓温反目。” “安石如何知道?” “庾氏外戚起家,庾希欲借外戚专权,架空天子,早年修学,便见其志向。桓温已得西蜀、荆州,权大压主,若再得江东,离王莽篡汉,为期不远。” 王羲之道:“安石贤弟足不出山,却已知朝中走势,将来若能回京,必有一番作为。” 两人对当下时政,正聊的投机,只见远端幽径一旁,有两人下棋,远远看见背对一人,光头无发,身着僧袍,迎面对弈者,乃是王羲之的第六子王操之。 “前面那位师傅,莫不是支遁和尚?” 那和尚转身站起,合掌行礼道:“阿弥陀佛,原来是右将军至此,老衲有礼。” 王羲之、谢安合掌回礼,王羲之问道:“操之,不去游乐,为何缠着师傅在此对弈下棋?” 王操之道:“众人皆在曲水流觞,支遁师傅不饮酒,我亦不饮酒,故而陪师傅在此下棋。” 支遁道:“六公子,天性聪颖,乖巧懂事,棋艺也是不凡。” 谢安道:“这还是逸少兄教子有方。” 王羲之赶忙作揖,谢道:“二位折煞羲之。”又问儿子道:“午时用膳,你那几位兄弟去往何处?” 王操之回话道:“兄长玄之与王家族人,方才在此,听说东面还有一潭,便去玩曲水流觞了。” 谢安道:“众公子既然都如此钟爱诗词,我等不妨去看看。” 王羲之、谢安告别高僧支遁、王操之,又去东面潭边。兰渚山山间小路,曲径通幽,兰桂齐芳,别有雅趣,王羲之、谢安未走多远,只听有人吟道: “驰心域表,寥寥远迈。 理感则一,冥然元会。”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68:谢安石闲议北伐,王献之忘词罚酒 一首四字诗吟罢,未见其人,只闻其声,王羲之便知道是谁,大呼道:“庾友庾惠彦!” 小路上的两人,一听呼唤名讳,都转过身来,另一位是节会客人是行军参军孙嗣,两人见请客的主人王羲之到此,一起作揖行礼。 “惠彦贤弟,不在曲水潭玩乐,为何与孙参军藏身此处?”王羲之问。 庾友作揖道:“我二人又何尝不想饮酒作诗,可是曲水长流,耳杯却不曾眷顾,无机会作诗,也未曾罚酒。” 孙嗣道:“等了多时,恐辜负兰渚山美景,便私下出来闲逛作诗。今见逸少兄和安石先生,在下顿生诗句。” 谢安道:“请孙参军吟来,我等洗耳恭听。”只闻行军参军孙嗣吟道: “望岩怀逸许,临流想奇庄。 誰云元风绝,千载挹遗芳。” “妙,妙,”王羲之夸道:“孙参军诗词丝毫不逊庾友,不过当近午时,今日是庾、桓两家订亲之日,庾友你这做公公的,不可缺席。” “若非逸少兄提醒,险误了大事。”庾友赶忙说道:“亲家桓伟,不可怠慢,孙参军不妨陪宴同去。” “悉听尊便。”孙嗣跟随庾友一同离去,赶往兰亭长廊下共赴订亲宴。 王羲之、谢安便去了东面那处浅潭。果然王氏宗人,也围聚起来,王家子孙,虽多是孩童,但个个好读诗书,都有王氏家门学风。王羲之、谢安走到一旁,旁观晚辈游戏,只见耳杯放到潭中,随着水纹漂浮,落到了一个六七岁的小童身边。 谢安道:“此童年幼,是何人之子?” 王羲之道:“此乃我家孙辈,次子王凝之幼子,唤做王蕴之,年方六岁,极好诗书。” 谢安看着那王蕴之摇头晃脑,颇有父辈神韵,开口吟出一首诗曰: “散豁情志畅,尘缨忽以捐。 仰咏挹遗芳,怡神味重元。” 小孩吟诗,出口成章,听得一旁的王羲之、谢安也不由得抚掌叫好称绝,潭中耳杯转眼间,又到了五子王徽之的跟前,打转不走。 “先师有冥藏,安用羁世罗。 未若保冲真,齐契箕山阿。” 众人称妙,耳杯又入潭中,轮到王涣之作诗,这王涣之年方十八岁,因书法极有父亲王羲之风貌,当时已小有名气,王涣之吟诗道: “去来悠悠子,披褐良足钦。 超迹修独往,真契齐古今。” 王彬之,字道生,前文说过,这王彬之与众王氏不同,王彬之并非琅琊王氏,而是四川广宁人氏。王羲之向谢安引荐道:“彬之,本是御史中丞的旗牌官,乃殷浩举荐,拜在本官门下,收为学生,全当家人相待。” 谢安道:“能入逸少兄法眼,必是才学卓越之人,且看他如何作诗?” 只见王彬之,看看左右林木,又望望潭中池鱼,心生四句诗,也吟道: “鲜葩映林薄,游鳞戏清渠。 临川欣投钓,得意岂在鱼。” 一首五言绝句,引得众人称赞,谢安也频频点头,说道:“王彬之武将出身,将来若能效命疆场,说不定还会有一番功业。” 王羲之道:“不瞒安石,功业来临之日,为时不晚。” “此话怎讲?” 王羲之(字逸少)低声道:“我听到一些风声,今岁开春以来,百官联名上奏,请旨再度北伐,要一雪前耻,平定苻健。” “那逸少兄正好也借此时机,挥发壮士,请命出征。” 王羲之苦笑摇了摇头,说道:“朝廷亦想派我出征,可江东士人,为我年纪最长,何况我又是寄情山水之人,怎敢担此重任呐?我已举荐王彬之为将,为朝廷效命。” 谢安想想也是,王羲之挂了右将军的官衔,对带兵打仗其实并不感兴趣,谢安道:“如此说来,能挂帅者,必是殷浩、桓温之中二者取一。” “老夫以为,还是殷浩挂帅。桓温狂妄,朝中厌恶其人,不在少数,况且殷浩有庾家撑腰,非他不可。” 得知殷浩有可能再度挂帅,谢安漠然良久,毕竟殷浩是功过参半,料想此番北伐,也是胜败难测。 闲谈之中,只见耳杯又在潭中流荡,几经转动,流落到王元之跟前,这王元之乃是王羲之的族弟,王元之吟诗道: “松竹挺岩崖,幽涧激清流。 萧散肆情志,酣畅豁滞忧。” 曲水流觞的诗酒游戏,说来也妙,有的人坐了许久,也轮不上作诗,有的人做过诗词,耳杯又重复飘来。酒杯三转两漂,又回到王凝之的跟前。王凝之又吟道: “细缊柔风扇,熙怡和气淳。 驾言兴时游,逍遥映通津。” 王凝之故意把身前的耳杯,用力推了出去,顺着潭水,这只耳杯顺势漂到对面的王肃之跟前。王肃之,字幼恭,年方一十六岁,乃王羲之第四子,稍加思索,便吟诗道: “嘉会欣时游,豁尔畅心神。 吟咏曲水濑,渌波转素鳞。” 众人也连声称好,这时王凝之说道:“诸位都做五言,想必已经厌烦,不如增加变数,改做四言诗如何?”孙儿辈的王蕴之击掌叫好,众人也兴致更浓。 王凝之拾起水中耳杯,说道:“为游戏公道,我重新置杯,看谁中彩。”众人凝视潭中,王羲之、谢安也饶有兴趣,伸颈观望,只见那耳杯飘飘浮浮竟到了王献之的跟前。 王献之,字子敬,王羲之第七子,与王徽之衣冠不整,邋里邋遢不同,王献之束发正服,举手投足,规规矩矩,毕恭毕敬。本来心中已有良句,这突然改做四言诗,反到不知所措,嘴里嘟嘟囔囔,吟诵不出。众人一同起哄,看了王献之的笑话。 “饮酒,饮酒......”众人都有准备,唯有王献之猝不及防,一时紧张,张口忘字,出了笑话,只得连饮三觞酒,王献之用袍袖一遮,一饮而下。 王徽之道:“落败之人,还遮面而饮,七弟好生矫情。”众人听罢一阵笑声。 王献之道:“乍变四言,诗句全忘,五哥若能即兴而发,何不张口道来。” “七弟学识不深,还不服气,待为兄诵来。”王徽之站起身来,开口吟道: “散怀山水,萧然忘羁。秀薄粲颖,疏松笼崖。 游羽扇霄,鳞跃清池。归目寄欢,心冥二奇。” 四言八句诗词,脱口而出,众人称赞,羞的王献之脸上一阵泛红。一旁看的谢安也笑得合不拢嘴。王羲之问道:“安石贤弟,看我王家诸子之中,将来谁有作为?” 谢安道:“小弟不善品人,但仅此看来,献之名望,日后绝不逊于兄台。” 王羲之呵呵笑了起来,说道:“王氏宗人各有诗词,唯独献之,开口忘字,反被安石看好。敢问安石,如何看出献之最有作为?” 谢安道:“献之端坐,神清气正,少一分玩世不恭,多一分庄重儒雅,脱俗于众子弟,料想今后,必成大器。”一番夸奖,乐的王羲之摸了胡子频频点头。 这时,潭中耳杯几经盘旋,又到王肃之跟前停下,旁边王凝之提醒道:“四弟切记,要四言诗方可,若是做错,一样罚酒。”王肃之琢磨一番,开口吟道: “在昔暇日,味存林岭。 今我斯游,神怡心静。” 四言诗词又称诗经体,王氏众人之中有位族人名叫王丰之,官居会稽府参军,王丰之等了半天,不见耳杯传过来,便起身言道:“今日闻四言诗,若配雅乐,岂不更美?” 王献之道:“众人出行仓促,忘记带那丝竹乐器。” 王丰之道:“午时已到,人易倦困,虽无丝竹乐器,我愿起舞吟诗,以提兴致如何?” 一听有人要起舞,众人大喜,魏晋士子,诗酒尽兴,多爱起舞,那王丰之甩动双袖,跳起了鹤形舞,空中吟出四句: “肆眄岩岫,临泉濯趾, 感兴鱼鸟,安兹幽峙。” 王凝之、王肃之、王蕴之也起身跟随王丰之舞起来,王羲之道:“安石若有意,我等何不与子侄同舞?以助雅兴。” “同去,同去...”王羲之、谢安也夹杂其中,跟随子侄,围成一圈,甩袖起舞,王凝之跟着王丰之诗词的遗韵,接上四句道: “荘浪濠津,巢步颍湄。 冥心真寄,千载同归。” 其他王氏众人纷纷起身,又有蜀中王氏王彬之四句诗句,也跟上吟道: “丹崖竦立,葩藻映林。 渌水扬波,载浮载沉。” 众人甩袖起舞,尽兴而了,一通舞蹈,文风载韵,王氏众子侄也各自用膳。王羲之、谢安沿着山路,径直返回,前往曲水亭下。上午做过曲水流觞的文人,也三三两两沿着山路漫游。 走到一处竹林旁边,曲径通幽,清冷阴森,无意间突然传出一阵狂笑,笑声婉转回荡,王羲之、谢安转身四顾,竹林茂密不知何方传出,惊的一身冷汗。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69:曲水潭和韵连赋,兰渚山共庆上巳 清幽竹林之间,猛听有人大笑,吓人心中一惊。王羲之、谢安不知是谁,便走近竹林,细细观瞧。 竹林中一个身影晃动,定睛一看,原来是参加节会的魏滂,此人是会稽郡的功曹,今日大醉,手持酒壶,摇摇晃晃,置身林中。谢安道:“想必是午时用膳,贪杯求醉。” 王羲之走到林边,作揖道:“功曹大人,一人独醉,不如曲水流觞,斗诗斗酒如何?” “酒已尽兴,未遇流觞,不如在此独乐,待我赋诗,助兴上巳节。”魏滂摇晃几步,张望林间,高声呼道: “三春陶和气,万物齐一欢。明后欣時康,驾言映清烂。 亹亹德音畅,萧萧遗世难。望岩愧脱屣,临川谢揭竿。” 谢安道:“魏滂既然借醉吟诗,放浪山林,士人风情,不必管他,让他尽兴便是。” 王羲之道:“想必众人已经用膳,午间饮酒,午后必然大放厥词,我等去看,想必更有诸多佳句。” “甚好,甚好,我与逸少兄同去。” 王羲之、谢安一边笑着醉酒的魏滂,一边往前走。只见将軍羊模、参軍丘髦、刘密、孔炽结伴而行,迎面走来,羊模四人一见王羲之、谢安,作揖道:“王将军、谢先生,我等有礼。” 王羲之道:“羊将军与列为参军,不去诗酒作乐,欲往何处呀?” 羊模道:“我等皆是军职,经年不习诗词,方才曲水流觞,屡无佳句,被罚酒数觞,甚觉羞愧,故而离席。” 参军孔炽道:“兰渚山曲径通幽,四季常青,山间游玩,不亦乐乎。” 王羲之点点头道:“羊将军和诸位参军请便,我去潭边看看,恕不奉陪。” 众人暂别,王羲之、谢安说笑着,继续沿着曲径通幽,漫步返回,去往曲水亭。眼看要到曲水亭,只听远远传来几句吟诗: “司冥卷阴旗,句芒舒阳旌。灵液被九区,光风扇鲜荣。 碧林辉杂英,红葩擢新茎。翔禽抚翰游,腾鳞跃清泠。” 听此吟诗,声音豪放,抑扬顿挫,必是众文人贪杯喝多,大放豪情,王羲之、谢安快走几步,吟诗之人正是谢万。 “妙句,妙句,谢万妙句,不逊其兄。” 一看王羲之、谢安回来,谢万赶忙起身,邀二人加入。谢万道:“两位兄台去了何处,午膳不见,酒兴未尽。” 庾友道:“逸少兄既不饮酒,亦不作诗,岂能只看热闹,快请逸少兄入座。” 王羲之、谢安又被邀请入座,围在曲水潭,谢万置出耳杯,耳杯水中漂浮几许,便到了太学博士孙绰跟前,孙绰是当朝帝师,不假思索,随口吟道: “流风拂枉渚,停云荫九皋。莺语吟脩竹,游鳞戏澜涛。 携笔落云藻,微言剖纤毫。时珍岂不甘,忘味在闻韶。” 帝师诗词,引得众人称妙,耳杯放回潭中,在水中漂流,众人看着耳杯,漂到陈郡文人袁峤之面前,众人道:“袁先生诗词名震江左,快快吟来。” 袁峤之是江东有名的文人,自然无需多虑,也开口吟道: “四眺华林茂,俯仰晴川涣。激水流芳醪,豁尔累心散。 遐想逸民轨,遗音良可玩。古人咏舞雩,今也同斯欢。” 耳杯再传,随微波而动,落到长岑县令华耆面前。华耆一时想不起佳句,又怕重复,众人击掌三声,不见诗词,华耆只得自罚三觞。 清水潺潺,耳杯几经漂浮,又到了馀姚令孙统跟前,孙统捻了捻胡须,也有八句诗词,随口道来: “地主观山水,仰寻幽人踪。回沼激中逵,疏竹间修桐。 回流转轻觞,冷风飘落松。时禽吟长涧,万籁吹连峰。” 听得诗词已经不少,王羲之挨着谢安,一时等不到耳杯飘来,两人又闲聊起来,王羲之道:“此番联姻,只是缓解桓温野心,节会之后,朝廷便要北伐,再若不胜,桓温将更加作威作福。” “朝廷选帅,就无人选?难道非桓温不可?”谢安问。 “不瞒安石贤弟,太后临朝,志在统一,现在是求贤若渴,殷浩连年北伐,屡战不胜,以我看来,身边猛将有余,谋士不足。若是安石出仕,想必会有转机。” “小弟已然立志,隐居读书二十年,江东才俊,不乏可用英杰。殷浩若不识千里马,即便我去,又有何用场?” 王羲之一看谢安不愿出仕为官,只是呵呵笑道:“眼下时局,四方战乱,晋国子民,皆应效力。而虚谈误国,浮文扰政,唯有勤政奉公,才堪俊杰。” 谢安道:“士族雄强,皇权暗弱。朝廷痼疾,岂止是祸起清淡?” 王羲之道:“安石一语,卓识过人,身怀大略,不露锋芒,若能东山再起,日后必有大成。” 说话间,又被一阵哄乱打断,山阴县令虞谷做不出诗词,三声击掌,被罚酒三觞。 虞谷饮罢三杯,这耳杯已漂到参军徐丰之跟前,徐丰之见物思句,吟道: “清乡拟丝竹,班荆对绮疏。 零觴飞曲津,欢然朱颜舒。” 众人听罢,赞不绝口,谢安说道:“方才见孩童玩乐,以四言为诗,以加难度,我等何不效仿,也做四言?” 谢万道:“兄长所言,正如我意,改做四言,诸公以为如何?”众人哄然一阵大笑,指着谢万脚下,原来那耳杯,又漂回谢万跟前。谢万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并吟道: “肆眺崇阿,寓目高林。青萝翳岫,修竹冠岑。 谷流清响,条鼓鸣音。元萼咄润,飞雾成阴。” 耳杯又传出水上,飘飘摇摇,回到了陈郡名士袁峤之的跟前,众人大呼:“再做一首!”袁峤之摇头晃脑又吟道: “人亦有言,意得则欢。嘉宾既臻,相与游盘。 微音迭咏,馥焉若兰。苟齐一致,遐想揭竿。” 四言诗远比五言要难,众人既要酝酿诗句,也要紧盯耳杯,这耳杯顺水潺动,又返回馀姚县令孙统跟前。孙统先做了五言,又吟出一首四言曰; “茫茫大造,万化齐轨。罔悟元同,竞异摽旨。 平勃运谋,黄绮隐几。凡我仰希,期山期水。” 众人玩的开怀,王羲之坐的久了,两腿发麻,便起来伸懒腰,抬眼一望,几个人在旁边围成一团,好似有人作画。侍郎谢瑰、功曹劳夷、主簿后绵、笔掾卞迪四人围在一旁,观看画作,作画之人,乃是上虞县令华茂。 画上所做内容,便是一群文人,在山间玩曲水流觞,谢安跟到王羲之身后,说道:“观其画作,乃是今日之游,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真佳作也。” 华茂几笔勾勒,画作已然成形,王羲之道:“华先生画作精妙,有画无诗,岂不遗憾?” 谢安也道:“若不饮酒,就题诗一首,成画之美。” 华茂道:“诸位高士面前,实属献丑,这诗词么......”华茂想了想,提笔写道: “林荣其郁,浪激其隈。 泛泛轻觞,载兴载怀。” 华茂题诗署名,画作首尾,众人纷纷称赞,正在众人品评之时,曲水潭边,又是一阵击掌,热闹起来。原来耳杯漂到前馀县令谢滕跟前,一时着急,想不起诗句来,三声击掌,谢滕认输,便也饮下三觞美酒。 置杯水上,那耳杯漂泊几许,又回到参军徐丰之跟前,众人大笑,纷纷呼道:“徐参军再做一首。” 参军徐丰之二度得耳杯,不由得又做诗词,诗曰: “俯挥素波,仰掇芳兰。 尚想嘉客,希风永叹。” 一个时辰过去,王羲之道:“今日诸位玩乐尽兴,方才与自家子侄,闻诗起舞,只可惜子侄诗词,尚显着稚嫩,未能和韵,意犹未尽。” “那王将军之意......”谢万问道。 王羲之道:“夕阳将至,憾无丝竹,不如我等选出三人,和韵作诗,诸位闻诗起舞,以掀高潮,诸公意下如何?” 谢安道:“此议甚妙,太学博士孙绰最善和韵诗,请孙大人先唱,我与逸少兄和之。” 太学博士孙绰、王羲之、谢安一起起身,孙绰在前,第一个舞袖吟道: “春咏登台,亦有临流。怀彼伐木,肃此良俦。 修竹荫沼,旋濑荣丘。穿池激湍,连滥觴舟。” 第二位是王羲之舞袖,紧跟其后,也吟道: “代谢鳞次,忽然以周。欣此暮春,和气载柔。 咏彼舞雩,异世同流。迺携齐契,散怀一丘。” 第三首诗词,谢安接上前韵,接着吟道: “伊昔先子,有怀春游。契此言执,寄傲林丘。 森森连岭,茫茫原畴。迥霄垂雾,凝泉散流。” 三人连韵作诗,如诗经雅乐,舞步随行,一通射猎舞,引得众人或是起舞,或是畅饮,好生快活,如人间仙境,似天宫群仙。围观之人,越聚越多。 王羲之起舞之后,额头微微冒汗,拭去汗水,王羲之道:“今日诸公尽兴,不虚此行,返程之前,望诸公把今日所做诗词,一一笔录,王某笔录成卷,传于后世,不负此间芳华。” 谢安道:“今日游乐,多亏右将军张罗,只可惜右将军厚待了诸公,今日滴酒未尽,反是怠慢了主人,岂有此理?不如我等共敬主人一杯,再请主人赋诗一首,以示圆满。” 听了谢安提议,众人纷纷响应,旁边侍从端上一觞酒,王羲之双手端耳杯,一饮而下。 借着三分酒兴,一个条案之上,笔墨纸砚,皆已备齐,王羲之提笔润墨,挥毫写道: 悠悠大象运,轮转无停际。陶化非吾因,去来非吾制。 宗统竟安在,即顺理自泰。有心未能悟,适足缠利害。 未若任所遇,逍遥良辰会。三春启群品,寄畅在所因。 仰望碧天际,俯瞰绿水滨。寥朗无涯观,寓目理自陈。 大矣造化功,万殊靡不均。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亲。 猗与二三子,莫匪齐所托。造真探玄根,涉世若过客。 前识非所期,虚室是我宅。远想千载外,何必谢曩昔。 相与无相与,形骸自脱落。鉴明去尘垢,止则鄙吝生。 体之固未易,三觴解天刑。方寸无停主,矜伐将自平。 虽无丝与竹,玄泉有清声。虽无啸与歌,咏言有余馨。 取乐在一朝,寄之齐千龄。合散固其常,脩短定无始。 造新不暂停,一往不再起。于今为神奇,信宿同尘滓。 谁能无此慨,散之在推理。言立同不朽,河清非所俟。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70:殷深源以胡治胡,褚蒜子三伐中原 上巳节原本是驱病防瘟,兰亭盛会之上,庾、桓两家结下姻亲,也由此成了三月三相亲吉日,因为殷、庾两家是故交,桓温参劾殷浩之事,一场风波平定。 因为桓家在京师朝廷上,没有什么势力,自己也只是仗着武昌大营的五万人马,拥兵自重。 桓温封为太尉,理应入朝,却推三阻四,嘴上答应,迟迟不入京,使得朝中对桓温诽议也日渐增多。这日含章殿奏事,又商议到北伐之事。 庾希奏道:“朝廷屡召桓温,桓温却口是心非,拒不入朝,可见其心,抗旨不尊。” 褚蒜子道:“桓温不入朝,尚有五万雄兵,一旦入京,便空有一个官位。这其中得失,哀家尚知,桓温岂能不晓。” 庾希道:“微臣以为,桓温在伺机北伐,欲以盖世之功,威逼朝廷。” “此言正合哀家之意,有何良策,能压一压桓温威风?” 庾希道:“微臣奏请,启用殷浩,再度北伐。” 褚蒜子又看丞相司马昱,便问道:“以丞相之见,今岁再度北伐,胜算几何?” 司马昱端朝板道:“回禀太后,去年北伐,足见苻健善于用兵,绝非粗野狄人,若无绝对良机,不如观望。” 庾希道:“丞相太过谨慎,去年兵败,纯系偶然,大都督殷浩已在江北重整旗鼓,操演兵马数月,不如趁此开春之时,大举北伐。” “这......”司马昱是个太平丞相,胸中没多少韬略,想赢怕输,犹豫不决。 庾希奏道:“太后若不派殷浩北伐,桓温屯足粮草,迟早自行北伐,如今荆州、西川皆有桓温势力,一旦桓温北伐得手,三分天下有其二,朝廷还如何管的住这臣子。” 老将庾条也奏道:“家侄说的极是,老臣以为,桓温有枭雄之志,一旦脱缰,必如野马,不听号令,只有朝廷北伐,尽早收复中原,才能扼制桓温野心。” 庾条毕竟是褚太后的四国舅,资格老一辈,褚蒜子此时在朝中还要仰仗庾家的势力,点点头说道:“桓温心存高远,久怀大志,哀家命庾希赶赴江北大营,密旨殷浩,尽早北伐。”侍中庾希当堂领命,得了一个差遣出京时机,渡江北上,去往寿春大营。 ...... 春日渐暖,幼草青黄,此时正逢江北回春之时,朝廷遣使赶赴江北大营。屯驻江北大营的正是大都督殷浩。一听太后遣庾希到此,殷浩亲自出帐相迎,庾、殷两家是世交,殷浩与几位国舅,情同手足,对庾希这个大侄子,也不当外人。 来到辕门,望见庾希,殷浩作揖道:“侍中大人到此,有失远迎,快快有请。” 庾希也还礼道:“叔伯不必客气,小侄此行,特意给叔伯告一声平安。” 殷浩、庾希两人一边往营里走,一边殷浩道:“贤侄所言平安,是指的哪桩事平安?” “年前兵败,刚过十五,那桓温便上章参劾,叔父难道不记得了?” “唉......”殷浩道:“岂敢相忘,兵败之耻,犹存于心;桓温落井下石,参劾于我,使得老夫夜不能寐,早有萌生隐退之心。” “叔父多心了,此事已被太后化解,无须管那桓温。” “太后如何化解?” “桓温知道庾、殷两家世交之情,名为参劾于你,暗中是指桑骂槐,想毁我庾家声望,庾家拥立天子,辅政太后,平定奸党,有定策之功,太后岂能偏信桓温一面之词。” “太后真是女主圣明呐。”殷浩叹道。 “今春三月初三,太后命王羲之设兰亭诗会,为庾、桓两家订亲,庾家的儿郎求聘桓家的闺女,使得桓温难驳太后美意,不得不领情。” “原来如此,若得化干戈为玉帛,实为上策。” 进了大帐,两人宾主各坐,庾希道:“不过,叔伯不可掉以轻心,太后北伐之心,坚如磐石;桓温狼子野心,暗流涌动。这北伐之战,终究还是要打。” 殷浩点点头:“桓温参劾不成,老夫心中也石头落地,思量许久,北伐之策,当以胡治胡。” “以胡治胡?”庾希一想无非就是以胡人讨伐五胡,庾希才子出身,便问道:“小侄若没猜错,叔伯要重用姚襄?” “正是。”殷浩道:“老夫定于今冬起兵,以姚襄为先行官,由山桑北上,从东路入中原,先取洛阳,再图入潼关。” “好,”庾希低声说道:“不过.....自从石琨谋逆,朝廷对这些胡人将领,愈加信不过,就怕再度作乱,事成之后,可斩姚襄。” “这可是太后之意?” “太后是妇人之仁,总想海纳百川,融合各族,差点融到自己凤榻上,这事你我做主便是。”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从石琨谋乱,如今姚襄、姚苌兄弟仍在晋国军中,庾希依旧对其不放心,劝说殷浩暗中诛杀姚襄,殷浩也默默答应。正所谓: 同朝为政异心存,社稷扶摇苦世尘。厚黑官场无善意,多施算计少含真。 今秋出马谋姚襄,去岁宫争杀石琨。半壁河山飘泊乱,尽观皇贵逞凶人。 京城夜晚,含章殿灯火未熄,太后褚蒜子披着棉披风,依旧在看着一卷竹简,月升时分,丞相司马昱来到含章殿求见。司马昱奏道:“右将军王羲之从会稽郡呈奏一本,请旨朝廷,倘若今岁发兵讨伐,务必使桓温、殷浩和睦,同心出兵,共赴北伐,以便造成大业。” 褚蒜子听了这话,放下手中竹简,问道:“丞相觉得王羲之奏呈用意如何?” 司马昱道:“臣以为王羲之所言极是,殷浩、桓温若能同心同德,同仇敌忾,何愁五胡不定,中原不复?” “人言皇叔是为太平丞相,哀家今日看来,果不其然。” 看着褚蒜子略带几分笑意,司马昱问道:“太后何出此言,莫非王羲之所言有误?” “正是,”褚蒜子道:“庾、桓两家虽然联姻,看似一家,但桓温迟迟不肯入京,可见桓温对庾家仍旧心存芥蒂。” 司马昱道:“臣以为王羲之所奏,深谋远虑,顾忌今后,太后应大胆尝用桓温、殷浩,两家将心比心,以德报怨,岂不更好。” 褚蒜子道:“皇叔可知,哀家今晚看的什么书?” “微臣不知。” “战国之时,有部史书,唤做《竹书纪年》,这竹简什么都写了,就是没写德行,谈什么以德报怨,皇权之下,从未有德。” 司马昱道:“太后何出此言?微臣糊涂。” “都说尧舜禹,无德让有德,禅让皇位,千载美谈。可是竹书写的明白,尧、舜、禹绝非以德相让,而是舜害尧、禹害舜,谋权篡位,同室操戈,被后世读书人粉饰太平,美言成禅让之德。” “哦.....”司马昱知道《竹书纪年》是战国时的官方史书,西晋年间盛传,但并未细致读过,听褚太后这么一说,惊的瞠目结舌。 “大晋朝廷,自迁都建康以来,皇权尽失,你我皆是权臣手中玩物,丞相乃亲王,难道还浑然不觉?” 褚蒜子一语惊人,目光犀利,司马昱赶忙叩首:“太后明见,是臣愚昧了。” “哀家身处至尊皇位,岂能轻信读书之人,满口大德大仁、金玉良言,迟早误了社稷。王羲之纵然才华横溢,在哀家看来,纵情山水之辈,穷酸儒生之流。为大晋江山,千秋万代,哀家今后还要陪着百官玩下去。” “那王羲之的奏章......”司马昱道。 “哀家确要在今岁北伐,但指望庾、桓两家,摒弃前嫌,合力出兵,未免异想天开,只不过暂息旧仇恩怨罢了。” “臣以为王羲之高瞻远瞩,听得太后肺腑良言,方知太后才是深谋远虑,佩服之至。” 褚太后道:“掐指算来,明日庾希就要回朝,到时哀家自会问他。” ...... 回到京师太极殿上,百官朝拜,侍中庾希也回朝复命。太后褚蒜子道:“去岁北伐,大败而回,眼看又是一年,北伐之事,不可拖延。卿家已至江北,殷浩军中如何?” “殷浩今春操演兵马,粮草充足。北伐势在必行,统一中原,只在旦夕。” “那以卿家之见,谁可为帅?” 庾希端朝板奏道:“前番殷浩统兵,先胜后败,有负皇恩。如今间隔年逾,请太后再命殷浩为帅,令其将功折罪。” 褚太后故意试探问道:“昨日王羲之上奏一章,奏请殷浩、桓温合力出兵,同心同德,倾力北伐,方可折桂,卿家之见,不知可否?” 庾希奏道:“启奏太后,万不可重用桓温,桓温至今不曾入朝,心存异念。大都督殷浩已有良策,今用羌将姚襄为先锋,以胡治胡,又有庾、谢、荀、王等各家将领,合力出征,何必启用桓温?” 旁边四国舅庾条奏道:“启奏太后,庾侍中所言极是,那桓温其人,生性猛鸷,桀骜不驯,不愿久居人下,久怀犯上之心,不可任用。” 又见建威将军庾统端朝板奏道:“侍中所言,桓温只可适用,不可重用。”这庾统便是已故三国舅庾怿之子,庾家众将接连阻挠,朝堂之上,无一人敢为桓温说话。 有了庾家众臣的阻挠,其他大臣也纷纷附和,建议不用桓温。 褚蒜子心中明白,庾家众人为了荆州刺史的任命,至今耿耿于怀,而庾、桓两大士族,只可重用一家,方能确保三军将士,上下一心,褚蒜子道:“如今看来,桓温不得人心,哀家用人不疑,就全权命殷浩领兵,出师北伐。” “太后圣明。”百官一起呼道。 褚蒜子道:“前番兵败,军心受损,哀家赋诗一首,赐予殷浩,令其奋勉图功,克复中原。”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71:苻黄眉蔡河诛两将,荀令则诈败引强敌 东晋永和九年,公元353年,东晋朝廷经过充分准备,于当年冬天起兵讨伐秦王苻健,大都督殷浩为戴罪立功,率领七万大军大举北伐。诸路人马,依次列队,准备大举北上,开启了太后褚蒜子的第三次北伐。大军分作十路,依次是: 第一路正印先锋官姚襄,第二路中军将军魏憬,第三路北中郎将荀羡、第四路西中郎将谢万、第五路征虏将军谢石、第六路冠军将军庾条、第七路武卫将军王彬之、第八路建威将军庾统、第九路建武将军刘启、第十路司马勋从汉中出兵,走子午谷,包抄关西。 江北大营,人马列队,旌旗云集,随风招展,各营主将跟随殷浩校阅三军。殷浩瞭望万千将士,心中与上次北伐,感受大有不同。 老将庾条道:“大军开拔,士气如虹,大都督愁眉不展,有何顾虑?” “前番大败,遭桓温之辈嘲笑,如今太后力排众议,再度起用,殷某如坐针毡,如芒在背,难辞重托呀。”殷浩道。 “大都督尽可宽心,有我庾家叔侄,何必惧那苻健贼子。” “唉......”殷浩长叹一声,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紧绳,正在踌躇之时,一个校尉来报:“启禀大都督,太后派宫使前来。” “既然有太后亲使,快请来见。” 只见大太监灵高带着两个侍卫,快步走来,灵高道:“太后懿旨到,大都督殷浩听旨。” “臣殷浩听旨。”殷浩率众将一起跪倒,伏地叩首。 灵高打开懿旨,读道:“太后懿旨:北伐在即,诸军会师,宜当奋勉图功,克复中原,哀家心系将士,同仇敌忾,赐诗一首,遣书励兵,望众卿早定二京,肃清胡虏,勿负皇恩。钦此。” 殷浩领旨谢恩,起身之后,灵高拿出太后御笔题诗,交于殷浩,太监灵高叮嘱道:“为了安抚桓温,太后煞费苦心,扫尽后顾之忧,此战不胜,可再也说不过去了。” “劳烦公公回禀太后,殷浩必将以死尽忠,恪尽职守,早定大计,绝不负太后所托。” “这是太后御笔诗词,激励将士,万望慎重。” 殷浩接过诗卷,走回点将台,展开读道:“太后御诗,钦赐三军,激励将士,大小儿郎,与本督共勉。”只听殷浩读道: “五胡起北番,两京布狼烟。烽火连月起,纷争岁岁寒。武帝成一统,三归晋江山。 月逢圆时恨,泪随凡尘干。孤魂飘露野,久望遗民还。南雁尤北回,何忍久偏安? 战船渡春溪,铁骑越秋关。驱马饮淮水,逐鹿志中原。” 诗句读罢,台下将士大受激励,殷浩道:“传本督帅令,命先锋官姚襄点齐三千人马,即刻北上,直捣洛阳!” 晋军大举北上,诸路并进,势如破竹,刚刚立国不久的前秦朝廷,只得疲于应战,由天王苻健亲自率兵五万,进驻商都。 一匹快骑,绝尘飞奔,直入秦军大营,探子飞身下马,跑入中军大帐,面见天王。探子奏道:“启奏天王,今已探得,晋军以殷浩为帅,率兵七万,扎营蔡河。” “知道了,下去吧。” 苻健稍作沉思,才开口说道:“昨日探报,晋将司马勋麾下三万大军,出兵子午谷,危急关西,如今殷浩率兵七万,已到谯城,敌众我寡,腹背受敌,如何御敌?” 军师吕婆楼道:“敌军正盛,我军兵少。欲破晋军,先破殷浩,则司马勋必不敢孤军深入。” “嗯.....”苻健点点头,说道:“那又当如何先战殷浩?” 吕婆楼道:“应先战一场,以壮关西将士胆气,重创晋军锐气,拔得头筹,殷浩文人出身,胆小甚微,必然不敢冒进,相持之下,使其粮尽,自然退兵。” “好!就依军师之计,谁可出战?” 王侄苻黄眉道:“小侄不才,请兵五千,愿去挑战。” 另一位王侄苻坚作揖道:“侄儿愿随兄长同去。” “二位贤侄勇气可嘉!命你为前部先锋,出战晋军,得胜即可,晋军狡诈,不可追击。” “侄儿领命!”苻黄眉、苻坚二人领兵五千,前往蔡河大营,叫战晋军。 在蔡河大营外,旌旗招展,号角长鸣,晋军大队人马早已探得消息,沿着蔡河列阵,迎战前来的秦军。大都督殷浩顶盔挂甲位于阵前,身侧是两位参赞军师王彪之、曹茂之,大将庾条、庾统、姚襄、姚苌、刘启、荀羡、魏憬、王彬之、谢万、谢石等众将身后列队,依次排开。 一通鼓毕,苻黄眉、苻坚兄弟二人,抬眼望去,见晋军严整,士气正旺,苻黄眉道:“此番交战,我打头阵,杀其士气,你压住阵脚,不可轻易出马。” “兄长小心,得胜即退,不可恋战。” “不必多虑,我自知道。”言罢,苻黄眉催马出战,掌中挥枪,指着晋军道:“大秦卫将军苻黄眉在此,晋军小儿,谁敢迎战?” “苻黄眉休狂,羊模来也。”晋军冒出一员副将,正是羊模,前文说过羊模也参加了兰亭会,诗会上虽不曾作诗,但能文好武,也算江东儒将。 羊模胯下马,掌中枪出马迎战苻黄眉,二人厮杀一处,羊模在江东哪里见识过北方悍将,未战几何,便被苻黄眉挑落马下。 未战少时,便折一将,晋军知道苻黄眉不是等闲之辈,这时副将刘洽言道:“苻黄眉贼子,甚是嚣张,待我诛他!”刘洽好歹是十路大军中主将刘启的兄弟,胯下红鬃马,掌中一条劈山向月刀,杀出阵来,直取苻黄眉,二人不容多言,刀枪相见。 两人厮杀三四回合,那刘洽岂是苻黄眉的对手,被苻黄眉一枪挑飞大刀,刺落马下。 副将刘洽阵亡,观战的大都督殷浩一看苻黄眉如此骁勇,大吃一惊,不禁叹道:“好个苻黄眉,果然名不虚传,真心腹大患。” 军师王彪之道:“此人勇猛,可派一将阵前,诈败逃走,将其引入断眉山,伏而杀之。” “嗯......就依军师之计。” 王彪之的另一侧便是大将荀羡,王彪之耳语几句,命荀羡出战,荀羡道:“军师放心,末将自有分寸。” 只见荀羡举起泼风刀,催马出阵,苻黄眉喝道:“来将通名!” “颍川荀令则也” 一听是荀羡荀令则,苻黄眉心中咯噔一下,去年晋朝北伐,便知荀羡勇武过人,万人难敌,诸王皆败,正好今日将对将,决一死战。二人对马相向,驱驰而来,马到近前,荀羡刀不认人,苻黄眉也是枪头带血,二人盘马相斗,天昏地暗,难决高下。 交战正酣,军师王彪之传出密令,让谢万、谢石率一千人马从后队而出,赶往断眉山,等候伏杀苻黄眉。而两军阵前,两位大将激战不息,众将士助威呐喊,叫战不休。 众人凝视交战二人,却未发觉偷偷离队的谢万、谢石,只见阵前的苻黄眉、荀羡酣战不休,不分胜负,引得目不转睛,震撼人心。只见得: 血刃相持已见腥,猛生争得马嘶咛。 空谈二虎不知勇,遥顾助威曾未停。 苻黄眉与荀羡大战一百回合,不见胜负,两边将士惊叹不已,殷浩骑在马上,口中连声感慨:“苻黄眉真虎将哉,荀令则活赵云也。” 眼看胜负难分,荀羡也未忘记军师王彪之叮嘱,难解难分之际,突然放空一招,诈败驳马,脱身逃走。苻黄眉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与荀羡正酣斗起劲,暗想一百回合,荀羡逃走,何不就此诛杀,以夺头功,自己便可一战彪炳青史。 只见苻黄眉催马挥枪,径直追去,观战的苻坚一看兄长去追荀羡,想起天王苻健的叮嘱,只需败敌士气,不可恋战,而此时苻黄眉大意追击。 苻坚料想不妙,赶忙喊道:“快快鸣金收兵,不可使王兄冒然追击!” 铜锣击响,但苻黄眉已飞马而去,哪里顾得鸣金,头也不回直驱而去,苻坚年少顿时心慌,问道:“王兄不肯收兵,如何是好?” 只见旁边一员牙将作揖道:“末将不才,愿去相助!” 一看此人是牙将邓羌,苻坚问道:“需点多少人马?” “无需人马,末将一人足矣!” 这邓羌二十几岁,身长八尺,头戴猎虎盔,身罩猎虎连片甲,棕褐色的战裙,掌中一口长柄定魂刀,胯下黄骠马,拍马直追,朝着苻黄眉所走方向而去。 苻黄眉求胜心切,一路追击,直到一处山口,前面的荀羡走到山口,转身见苻黄眉追来,继续催马直奔山口。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72:邓羌独闯断眉山,殷浩分兵攻州县 荀羡诈败而逃,苻黄眉未知是计,不假思索,直接跟着追进了山,进山不远,只见石壁上凿刻三个大字“断眉山”。苻黄眉顿时勒住马丝缰,暗自心想,我名叫苻黄眉,此山唤做断眉山,名字极其不祥,寓意不好,使得苻黄眉更加警惕,不敢紧追。想到此处苻黄眉心中害怕,便调转马头要走。 就在此时半空冒出一片阴影,仰头一看,竟是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盖头而来。 苻黄眉顿时大惊失色,人被大网盖住,一条大枪难以施展,胯下战马,原地打转。只见山头冒出两人,正是谢万、谢石二将,谢万喊道:“苻黄眉贼子,还往哪里逃?” 苻黄眉被落网困住,难以脱身,晋军将士哈哈大笑,只听谢石喊道:“将苻黄眉勾下来,绑了!”只见埋伏两侧的伏兵,各执挠钩,挂住大网,要将马上的苻黄眉扯下战马。 只听远端一声大喝:“邓羌在此,休伤王侄!”那十几个执挠钩的晋兵,还未看清是谁,这邓羌便马到近前,抡刀便砍,一道银光划过,将罩住苻黄眉的大网撕开。 这时,已经掉过头回来的大将荀羡,回马而来,举刀喊道:“邓羌休走,荀羡在此!” 谢万、谢石顿时山腰看呆,荀羡、邓羌各执大刀,山谷搏杀,苻黄眉已从破网中挣脱出来,谢万、谢石二人赶忙上马,挥兵杀出,阻截苻黄眉。 荀羡、邓羌一个泼风刀、一个定魂刀,二人如两虎相争,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酣斗起来,难分高下。真见得: 断眉山中难脱身,邓羌横世踏径门。西凉马绞网绳罩,定魂刀开绑索抡。 回荡青山腥草转,枕尸荒谷晚沙吞。初遭秦晋混胜负,一百合回到日昏。 苻黄眉刚刚从网中脱身,只见谢万催马提刀而来,二人交战五六回合,谢万武艺平平,岂能降住苻黄眉,又有谢石上来与之交战,二谢盘攻,扭打山谷。 前秦两员大将,遭遇晋军伏兵,被困断眉山。可是苻黄眉、邓羌骁勇过人,苦苦交战,才等到援兵。这时苻坚已率援兵撤出战阵,挥兵而至,随着秦军来援,苻黄眉、邓羌不敢恋战,杀开血路,趁机脱身,逃出断眉山。 晋军未能活捉苻黄眉,使其逃脱,回到营中,众将颇为沮丧,面见主帅殷浩,谢万作揖道:“今日交战,本当生擒苻黄眉,却半路杀出个邓羌,一个无名鼠辈,好生厉害,以致援兵到此,活捉不成。” “区区五万秦军,却猛将如云,出乎意料。”殷浩道。 军师王彪之道:“秦军虽少,不可蛮斗,大都督可分兵数路,四下出击,使其首尾难顾,待到招架不住之时,再行破敌之策。” “此计可行,众将听令!” “有!” 殷浩道:“命庾条、庾统、姚襄、荀羡、魏憬、刘启、王彬之、谢万、谢石各领本部人马,沿蔡河两岸,分兵袭扰,攻取州县,鼓噪声势。” “得令!”一时间晋国兵分多路,四面出击,袭取中原州县,遍地烽火,即便天王苻健有三头六臂,也难挽回失地。真可谓: 漫山摇旌开战端,何须强取商都关。 古来英雄扫四野,挥兵群起遍狼烟。 回到商都大营,主将苻黄眉面见天王,单膝跪倒,作揖道:“今日交战,小侄贪功,误入断眉山,险些丧命,请天王治罪。” “多谢天王,”苻黄眉又作揖道:“但副将邓羌,骁勇异常,谢万、谢石皆不是其对手,亦能与荀羡恶战,且不分胜负。” “那邓羌何在?” “邓羌官职卑微,帐外候命。” “贤侄起来吧,传邓羌入帐来见。” 侍卫传进邓羌,只见此人,器宇轩昂,相貌堂堂,一见邓羌与众人不同,天王苻健走下帅位,张开双手,抱住邓羌双肩,不禁叹道:“将军孤胆大义,以一敌万,真大将也。” “天王过奖,折煞末将。” 一旁苻坚道:“邓羌临危不乱,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大有廉颇、李牧之才。” “嗯.....”天王苻健点点头,说道:“真可谓一战成名,本王加封你为建节将军,帐中听用。” “多谢天王!” 天王苻健喜得邓羌这员大将,正在得意,只见一个校尉,匆匆跑进大营,跪倒作揖道:“启奏天王,有州县急报。” “讲!” 校尉读道:“晋军连夜起兵,兵分数路,大举进发,周边州县接连告急,请天王速发援兵。” 奏报呈上,秦王苻健看罢,直接撩在桌案上,无奈怒道:“晋军自持兵多,四处出击,如何是好?” 军师吕婆楼道:“殷浩其人,文弱之士,只攻周边,不敢决战,意图不战而胜,逼天王求和归顺。” “那本王又当如何?” “将计就计,兵法云:示弱。” “示弱?”苻健道:“军师申而论之,我等洗耳恭听。” 吕婆楼道:“晋军之错,错在招抚,褚太后妇人之仁,不肯痛杀。天王可箭书告知,有议和之意,待其招抚之时,自有破敌之策。” “好,”苻健道:“立刻传令,后退四十里扎营,舍弃些许辎重甲仗,诈逃示弱。” 众将领命,前秦五万大军,趁着晚间,夜黑寂寥,连夜拔营,往西后退四十里,故意丢弃甲仗旗帜,以造假象。真可谓: 连夜起兵先出逃,退而示弱趁星高。 晋军自当威风大,秦马锋芒静莫嘈。 秦军不战而退四十里,殷浩坐在中军大帐,乐得合不拢嘴,对众将说道:“我分兵出击,各州县望风归降,秦军溃退,此战势在必夺。” 魏憬言道:“秦军溃退,何不乘胜追击,杀个片甲不留?” “不,”殷浩道:“太后素有怀柔之心,意在招安,融合五胡,苻健迫于大势所趋,早晚必降。” 众人正在交头接耳之时,庾统快步进帐,作揖道:“启禀大都督,方才有秦兵弓骑手,射来箭书一封,献于帐前。” “拿来我看。” 呈上那封箭书,殷浩寥寥看罢,不禁喜道:“果不出诸公所料,秦王苻健已有言和之意。” 谢石、谢万、庾统、王彬之、刘启等人,纷纷围了上来,念叨着招降之事,军师王彪之道:“大都督不可轻信。” 一语惊散众人,殷浩问道:“为何不可信。” “晋军分头出击,秦军首尾难顾,应疲于奔命,反而弃州弃县,退兵四十里,是何道理?” 听王彪之这么一说,众人也疑惑起来,殷浩道:“以军师之意?” 王彪之道:“虽然我军势头正盛,但秦晋两军,至今不曾决战,断眉山之战,更是未死秦兵一人。以我看来,退兵有诈。” 殷浩道:“有诈无诈,一探可知。” “如何探知?” 殷浩道:“我麾下长史,名叫曹茂之,此人口似悬河,舌如利刃,善于言辩,可命其出使,传谕招安。” 王彪之道:“苻健不战而退,我猜其有诈,更当谨慎。” 殷浩道:“军师放心,我自会叮嘱曹茂之,多加小心。” ...... 参赞军师曹茂之在兰亭会上,也是王羲之相邀的宾朋之一,受大都督殷浩差遣,奉命赶往秦军大营,探查秦军实情。 得知晋国来了使者,天王苻健问道:“吕军师,事到如今,晋军果然派人前来,晋军攻秦,无非劝降招安,以军师之见......” 吕婆楼道:“天王当亲自相迎,此番晋国北伐,成败全在此人。” “哦?”苻健顿时茅塞顿开,问道:“莫非军师已有妙计?” 吕婆楼呵呵笑了起来,摸了胡须,笑而不语,一旁苻黄眉道:“军师莫笑,有何妙计,请快快讲来。” “事关天机,不可泄露,诸公莫问,且去恭迎便是。” “好,”苻健道:“诸位将军,随本王出营,恭迎晋国使者!” 天王苻健率左右文武将官,一起出营,远远望见辕门外,矗立一人,身长六尺,头戴无帻冠,身着草青色的长袍,腰悬宝剑,牵着一匹百里快马。近看长相,曹茂之面如白玉,一对短眉,游鱼眼,鼻正唇薄,八字须髯,三十几岁。 此行议和,除了使者曹茂之,左右还有两名侍卫,跟随其后。天王苻健走出辕门,笑容可掬,一脸和气,先行作揖行礼:“听闻茂之先生至此,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苻健笑脸相迎,毫无傲气,曹茂之觉得苻健是败军之将,不敢言勇,便自诩上国大晋使者,心中略带几分神气,作揖还礼道:“上国使者,岂敢劳大王亲迎?如此至诚,议和必有所成。” 苻健暗想吕军师已定下密计,只等你这上国使者自投罗网,遂假意笑了笑,一伸手道:“茂之先生,请宝帐叙话。”......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73:赴秦营妙语劝降,反间计三追晋使 众人相迎,共入中军大帐,苻健、曹茂之分宾主各坐,苻健道:“本王求和书信,想必殷大都督已然知晓,不知大晋朝廷可有诚意。” 曹茂之道:“我主太后,志在收复中原,早成一统。但又母仪天下,慈悲为怀,不忍滥开杀戮,秦王若能早日归顺,封王授爵,封疆僻土,不失贵胄之尊。” 苻健道:“自西汉以来,异姓为王,天下共诛。大晋朝廷如何容得下我这个氐人为王?” “大王多虑了,先帝在时,已封过燕王慕容皝,已有先例,绝不相负。” 苻健眼中露出几分猜忌,对曹茂之的规劝,是将信将疑,又言道:“久闻赵国汝阴王石琨,投靠大晋,满门遭杀,又当何解?” 这话问到了门槛上,曹茂之暗想,没料到这苻健连这事也晓得。便从容不迫的应答道:“我家太后,恩宠至极,石琨不思尽忠,却怀谋逆之心,图谋篡位,死不足惜。” 苻健点点头,又说道:“本王乃西北氐人,风俗差异,礼数有别,只恐冒犯了太后,这可如何是好?” 曹茂之道:“成汉王李势,也是氐人,归顺大晋,受学孔孟,归朔正化,太后有融各部族于一家之心,何必因小节而误大业。” 一看这使者对答如流,苻健暗想这曹茂之口似悬河,舌如利刃,真是个能言善辩之辈。苻健又说道:“本王今见晋军,四向出击,威风八面,本王自感无力回天,今见曹先生妙语连珠,对答如流,孤心甚安,愿罢刀兵永修盟好。” 曹茂之作揖道:“若真得如此,殷都督自会奏明太后,保荐天王,做我大晋臣子,从此五胡诸部,袭承汉礼,共为一家。” “嗯。”苻健听了曹茂之一番叙说,脸上露出满意之色。苻健望望帐外的日头,说道:“眼看午时将至,本王已备酒宴,款待先生,你我不妨共叙友谊,一表衷肠。” “下官寸功未有,如何受得起宴请?” “不必多言,本王牛羊待客,理当如此,先生不必客气。”闲谈少时,酒宴置备,天王苻健与曹茂之,共入别帐,苻黄眉、苻坚、邓羌等人左右相伴,一同陪宴。 几杯温酒下肚,众人无话不谈,正在酣饮之时,一个侍卫在大帐门口,暗示天王,示意出帐,苻健道:“本王去去就来,诸位将军,先替本王多敬几杯。” 苻健快步出帐,外面侍卫低声说道:“军师在偏帐等候,请天王速去。” “快快引路。” 军师吕婆楼所在偏帐,与酒宴别帐相距不远,进了偏帐,军师吕婆楼已草草写下一封书信,交于苻健。苻健一看,不知其意,便问道:“军师写这封信,究竟是何用意?” “反间计。” 吕婆楼设定反间计,让天王苻健大吃一惊,苻健道:“军师准备如何使这反间计?” “错投书信,飞马追回。” 听了这八个字,苻健还是不解,吕婆楼道:“天王尽可如常饮酒,待曹茂之走后,我自有办法。” “好!”天王苻健揣着吕婆楼的信件,二次回到酒帐宴席。 苻健说道:“方才本王,亲拟一封书信,呈交大都督殷浩,还望先生代劳。” 说着苻健拿出那封书信,双手奉上,书信放于一个布囊之中,曹茂之接过布囊,揣入怀中,说道:“天王尽可放心,归顺大晋,实至名归,天大喜事。” 苻健与众将官闻之大喜,陪着使者曹茂之推杯换盏,议和招安好似一拍即合,众人把酒言欢,好生快活。一顿饱餐,曹茂之告谢回营,苻健率众将有模有样送出使者,走出辕门。 苻健叮嘱道:“本王与大晋,推心置腹,将心比心,望先生回去,不吝美言,多多周全。” “大王放心,我主太后,恩泽四海,慈心仁爱,待我禀明,自有厚封。” 众人作揖告辞,曹茂之和两个侍卫,翻身上马,一缕尘烟,回往晋军大营。 回到中军宝帐,只见军师吕婆楼早已等候在帐中,吕婆楼道:“酒可醉人,不可醉心,天王正是追击曹茂之之时。” “哦?”苻健一愣,问道:“本王该如何追击,军师快讲。” 吕婆楼拿起一支令箭,交于邓羌,说道:“邓羌将军点齐一百骑兵,立刻去追,喝住曹茂之,就说天王给错书信,令其返回重取。” “他若不听呢?”邓羌问, “不听便罢,回营收队。”吕婆楼道。邓羌满怀疑虑,领命而去。 吕婆楼拿出二支令箭,交于龙骧将军苻坚,叮嘱道:“苻坚将军,点起五百人,紧随邓羌之后,待邓羌原路返回,你便率兵再追曹茂之。” “抓他回来么?” “不可,”吕婆楼道:“也是喝住曹茂之,令其回来,换取书信。” “他若不听呢?” “不听便罢,回营收队。” “呃......末将领命。” 吕婆楼又取出第三支令箭,又交于卫将军苻黄眉,叮嘱道:“黄眉将军,点起八百快骑,跟随苻坚之后,待苻坚原路返回,便去追那曹茂之。仍说天王拿错书信,令其回来。” “末将即便说了,也恐他不听。” “不听便罢,可追上半程,再收队回营。” 得了令箭,邓羌、苻坚、苻黄眉三人依次相继出营,天王苻健满腹疑虑,说道:“军师如此戏弄曹茂之,真能使其中计?” “殷浩、王彪之皆好谋略,饱读经史,我若不如此催促,殷浩岂能相信囊中密信是真?” “军师果然妙计。”苻健又问道:“军师反间计,欲反间晋军哪一个?” “乃姚襄、姚苌兄弟也。” 苻健眉头一皱,大惑不解,问道:“为何偏要反间姚氏兄弟?” 吕婆楼道:“晋军主将,多是出自江东士族,基业殷实,难有谋逆之心,我详查晋军诸将,唯有先锋官姚襄、姚苌是羌部将领,远投他乡,岂能安心久居晋国?” “先生真是独具慧眼,孤王钦佩至极。” 吕婆楼露出丝丝诡笑,料定曹茂之必然会被追得满腹狐疑,只等晋军自相残杀。这才引出: 一纸假信藏暗机,三追囊物错传敌。 虚诓而为虚求要,夯实密言反间激。 曹茂之带着两个侍卫,催马一路小跑,正心满意足的返回晋军大营,半路之上,只听身后蹄声杂乱,越传越近,一个侍卫回头看去,只见尘烟荡起,前秦追兵匆匆而至。 “先生不好,身后皆秦兵。” “快上山腰。”几人催马加鞭,曹茂之和两个侍卫飞奔半山腰,居高临下,对着追来的秦兵问道:“来者莫非是邓羌将军?” “正是。” 曹茂之道:“我与天王,席上敲定议和招安,你等来追,莫非有反悔之意?” 邓羌道:“非也,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能出尔反尔?” “那是所为何事?” 邓羌道:“实乃书信取错,请先生速与我回营,换取书信。” 一听还有拿错了信的事,曹茂之心中犯了疑惑。一旁侍卫道:“既是取错书信,因何带兵来追?” 曹茂之深感不解,他说道:“给人之物,岂有要回之礼,若是如此,我改日奉还便是,何须如此兴师动众?” 邓羌道:“先生还是快快随我回营,免得误了大事。” “不劳催问,我取信件日后自当奉还。投诚信件,可派人再送。”曹茂之毕竟是文官,担心邓羌谋害自己,便调转马头,匆忙延山坡而去,邓羌知道催要是计,便假意呼喊几声,没再去追。 曹茂之带着左右侍卫,沿着山腰,跑出一段路,三匹马绕过一处深沟,见无追兵,身旁一个侍卫道:“天王急于索回书信,必有玄机。” 曹茂之道:“出使之前,大都督叮嘱我多加谨慎,不妨看看苻健有何机密?”想到这里,曹茂之拿出怀中书信,打开布囊,定睛一看。 顿时不由得心惊胆寒,背生冷汗,旁边侍卫问道:“先生何故惊慌?” “原来是姚襄贼子,暗中通敌!”几人大惊。 霎时间又有一队人马呼啸而来,尘土滚滚,烟云荡荡,为首之人正是小将苻坚,三人与苻坚深沟相距,苻坚高声喊道:“茂之先生,敬请留步…请留步…” “少将军追我何事?” 苻坚道:“我王书信取错,今欲换回,茂之先生,请随我回去。” 曹茂之冷冷笑道:“将军率数百铁骑,风尘仆仆,执刀立刃,如此请我,可算是待客之道?” 苻坚道:“我等仓促而来,确实礼遇不周,但事关紧切,请先生速与我回去。” “事关紧切?”曹茂之道:“你回去告知秦王,紧切与否,我自有分寸。” 言罢,曹茂之和侍卫调转马头,拍马而走,苻坚假模假样,大喊道:“快越过沟壑,追回先生!” 几名秦军骑手,催马欲越沟壑,来回尝试,无法越过,苻坚才假惺惺说道:“绕行耽搁时日,先撤回营中。” 甩开苻坚追击,见无追兵,曹茂之才长舒一口气,说道:“将至晋营,我等无忧矣,禀告大都督,必要揪出姚襄这叛贼。”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散乱马蹄,又见八百铁骑,蜂拥而至,为首一员大将正是苻黄眉,苻黄眉喊道:“茂之先生,请留步...” 此时所处之地,既不是半山腰高高在山,也不是沟堑挡道横在眼下,而是一马平川,苻黄眉八百骑兵,来势汹汹,追曹茂之等人唾手可得,曹茂之自知难以脱身,心中暗想,事到如今,可如何是好?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74:假诗词误判姚襄,真逼反计杀魏憬 曹茂之看到信中诗词,是姚襄、姚苌兄弟二人通敌冒犯之事,暗想天王归顺是假,暗通姚襄是真,事关成败,便不遗余力要将书信带回。 见苻黄眉追至眼前,曹茂之问道:“我欲回营,秦王几度三番,沿途追逐,是何道理?” “书信发错,请先生速回。” 曹茂之道:“秦王议和,并无诚意,我岂能中计?” “事出有因,待天王细细说来,先生快随我回去吧。” “回去?”曹茂之冷笑一声:“只恐回到秦营,苻健必将杀我灭口,以成就他暗中勾结,里应外合,陷害殷都督!” 曹茂之话音未落,只听远处有人喝道:“苻黄眉!荀羡在此,休得猖狂!” 苻黄眉大吃一惊,本来就不打算真抓回曹茂之,没想到半道杀出荀羡(字令则),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只恐又是恶战一场。 荀羡挡过曹茂之,提起泼风刀,指着苻黄眉喝道:“荀令则在此,可敢大战三百合否?” 苻黄眉上次吃了亏,这次留了心机,故意怒道:“今日我必带回茂之先生!” 荀羡怒道:“若想带走先生,先吃我一刀!”催马举刀,直取苻黄眉。 苻黄眉也是假戏真唱,催马迎战,二人再度厮杀,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二度交手,惊煞众人,真见得: 奋腾云薄惊魂望,雄劲搏拼任逞狂。热血升天逐冬色,男儿勇猛杀春芳。 撼驹四海啸云涌,逐鹿中原颂赋长。神武今生荡尘落,威名扫尽北朝霜。 因为交战之地,离晋营不远,营中守将,闻风而出,为首之人正是老将庾条,庾条大喝道:“苻黄眉休狂,老夫在此!” 庾条挥舞掌中齐阳镇魂刀,杀出助战,二将杀一,苻黄眉吃过恋战的大亏,心里紧记,此番追逐是计,虚抡一枪,驳马便逃。 “快撤,快撤……”八百秦兵各自掉头,纷纷跟苻黄眉逃走。 敌兵退却,庾条马上说道:“请先生速回大营,大都督正在等候。” 众人回到中军大帐,大都督殷浩赶忙起身,相迎道:“茂之回来的正好,本帅急等消息,可曾面见秦主?” “见得秦主,酒宴相待。” “却为何又有追击?” 曹茂之说道:“秦王苻健所谓投诚归顺,乃虚诓之计,并无诚意,实则是收买我军主将,里应外合。” “啊,此事如何得知?”殷浩问。 曹茂之赶忙掏出书信,交于殷浩,又道“此信乃通敌罪证,只因苻坚拿错了信件,我才得知其中阴谋,否则,秦兵岂能沿途追击?” 殷浩一听赶忙接过信件,打开布囊,仔细观瞧,只见布纸之上,写有四句: 诈退雄兵掩锋芒,骗晋议和假归降。 起兵还待新春至,羌部倒戈在山桑。 信件落款,正是姚襄之名,殷浩把信撂到桌案上,双手反背,心存疑虑,口中默念道:“此信不会有诈吧?” 曹茂之道:“苻健拿错书信,知道事已败露,为追回信件,三度派兵,穷追不舍,苻黄眉更是与荀羡大战一场。” “嗯……” 曹茂之道:“如今事已败露,秦主必然联络姚襄,提前起事,姚襄扎营山桑,在都督背后,倘若同时起兵,则腹背受敌。大都督速断,事不宜迟!” 殷浩痛下决心说道:“即刻派人传令,命姚襄、姚苌二人回营来见。” 已经派人去传姚襄兄弟二人,可是殷浩依旧坐立不安,担心打草惊蛇,又命人传来将军魏憬。魏憬进帐,作揖问道:“大都督唤我何事?” 殷浩道:“姚襄、姚苌暗通苻健,意欲谋反,本帅担心,后院起火,欲早除大患。” “那大都督之意是?” “魏将军点齐本部五千人马,赶赴山桑,若半路遇到姚襄、姚苌,就地缉拿,先斩后奏。” “若遇不到姚襄兄弟呢?” 殷浩道:“若遇不到,只恐已打草惊蛇,必有哗变,将军可连夜袭营,剿灭姚襄兄弟,收编麾下人马,不可犹豫。”魏憬拿得令箭,领命而去。 …… 信使快马传信,召回姚氏兄弟。前文说过,殷浩四处出击,攻打沿途州县,此时姚襄、姚苌出兵山桑,扎营正在山桑,信使送来口谕,命姚襄、姚苌回都督大营。 “为兄正为此事疑惑。”姚襄道:“山桑、商都,相距甚远,有事直接书信告知,即便需我前往,也不必传我兄弟二人同去。此事说来,大有蹊跷。” 姚苌道:“莫不是殷浩猜忌我等?” 姚襄双手倒背,来回踱了几步,原本投靠东晋,就心里有鬼,如今深感此事绝非偶然。姚襄道:“我兄弟之所以能得晋国重用,皆因手下有三千胡兵,若是与人马分离,你我便无缚鸡之力,绝不可舍三千人马而去。” 姚苌道:“既然如此,我即刻派出探马,去其它各营大探,看看有何风声。” “也好,就依二弟。” 二弟姚苌派了几十个探马,四散而去,打探各营有何动静,等到傍晚,一个校尉匆忙入帐,作揖道:“启禀将军,方才探马来报,魏憬将军率五千人马,直奔山桑而来。” 姚襄、姚苌一听大惊失色,探子没探到秦军,反而等来晋军一路人马,赶赴山桑的消息,让姚氏兄弟更是坐立不安。 姚苌说道:“山桑离敌营最远,魏憬反而率兵倒行,我看是要拿你我兄弟下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立刻放空营寨,分设伏兵,看他魏憬能拿我怎样?” “小弟这就传令。”山桑大营,各队集合,三千人马,分布四周,暗自潜伏。 晋将魏憬带着五千马步军一路前行,将至山桑,此时天色已晚。按照殷浩安排,姚襄、姚苌二人应在返程路上,与魏憬相遇,魏憬就地斩杀,可是眼看到山桑了,也未见姚氏兄弟二人。 一个副将言道:“大都督叮嘱沿途截杀姚氏兄弟,将军已至山桑,应在此等候。” “大都督也说了,若见不到姚襄、姚苌,便趁夜晚袭营,今日天色已晚,不如趁早夜袭,将三千胡人一并缉拿。” “可大都督意在只杀姚氏兄弟。” 魏憬道:“姚襄营中,多是石琨旧部,匈奴、鲜卑、羌、羯、氐各部胡人与汉人皆有,鱼龙混杂,不如一并除之,以绝后患。”大队人马继续行进,直入山桑。 等到三更深时,姚襄、姚苌早已布下埋伏,只见远远一队黑影,虚实难辨,逼近山桑大营。 潜伏在远处树林的姚襄、姚苌兄弟,细细观瞧,着装打扮,果然是一路晋军。姚苌道:“深更半夜,不打招呼,是何用意,分明是害我兄弟。” 姚襄点点头,恨得咬牙切齿,饮恨言道:“殷浩匹夫,居心叵测,大战在即却想害我,今夜我岂能饶他?” “兄长快看!” 埋伏的众人,只见大队晋军搬走辕门木栅,点亮火把,一拥而入,冲入营内,魏憬催马提刀,冲入营内,头前一个校尉言道:“报将军,营内无人。” “啊?姚襄这厮,飞了不成?去中军看看!” 晋军将中军大营团团围住,到此时偌大营中,依旧无人,魏憬心中这才冒出一起闪念。大喝道:“不好,我等中计!” 众人赶忙掉头,突然静夜之中,喊声骤起,再看四面,火光连片,姚襄、姚苌兄弟二人,各率兵马,分头将魏憬五千人马围在营内。 姚襄喊道:“魏憬匹夫,半夜三更,不袭秦兵,反来害我,是何居心?” 魏憬大惊,高声喝道:“今奉密令,诛杀逆贼!给我上!” 姚襄镇定自若,一挥马鞭,只见四面乱箭齐射,如雨而至,那五千人马被困中间,顿时大乱,无处可遁。 魏憬挥刀挡开几支乱箭,直取姚襄,二人灯火之下,厮杀一团,魏憬、姚襄正在难分高下之时,二弟姚苌趁着夜黑,搭弓上箭,“嗖!”的一箭,正中魏憬哽嗓。 魏憬惨叫一声,一箭封喉,坠马丧命,姚襄大喝道:“魏憬已死,谁还敢战?” 这一怒吼,声如雷下,惊煞众人,五千晋军只知被围,但黑夜不知姚襄营内实有人数,被困的晋军吓得纷纷跪倒,求活保命。 等到天明之时,五千降兵,除了死伤之人,还有四千余众,分别编入姚襄、姚苌麾下,一时间姚氏兄弟拥兵七千,占据山桑。真可谓: 羌王颠沛岂寻常,几度峥嵘占山桑。乱世福灾蹚刺棘,走南闯北扫苍黄。 盼空三载仗功立,不枉一身持勇狂。并立中原五胡起,更逢他日称君王。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75:三岔口殷浩中计,决夏水姚襄破敌 一大清早,大都督殷浩起床,刚刚合衣,只见军师王彪之(字叔虎)匆匆进帐,让准备洗漱的殷浩出乎意料。料到必有急事,示退伺候起居的校尉,殷浩问道:“叔虎何故焦急?” 王彪之道:“大事不好,昨夜姚襄大营哗变,伏击魏憬,并将魏憬麾下五千兵士,全部倒戈,编入姚襄营中。” “啊?”殷浩没想到缉拿姚襄不成,反被姚襄诛杀魏憬,并俘获数千人马,忙说道:“快,快召集众将!” 殷浩一边整理穿戴,一边来到中军大帐。众将到齐,殷浩道:“姚襄、姚苌通敌谋反,昨夜哗变。今与秦兵,相持商都,没想到自家起火。” 老将庾条作揖道:“山桑要地,若被姚氏兄弟所占,可断大军归路,不可放弃。” “我为大都督,亲率兵马,去平姚襄,只是不可使秦军知晓,请叔虎军师与庾老将军,一起留守大营。” 王彪之道:“姚襄、姚苌久经战阵,并非等闲,还是我与庾老将军前去,大都督留守此地。” “我意已决,此行必诛姚襄,早断后患,诸公勿劝。” 王彪之、庾条率一万人马,留守蔡河大营。殷浩率三万人马,并召集其他各路分出人马,各营分头并进。 庾统、王彬之、谢万、谢石、刘启等各营人马,各得急令,向山桑进发,合攻姚襄。 ...... 一场晋军北伐中原,几日时间,瞬息万变,如今变成了晋军内战。各路人马进发山桑,形成夹击合围之势,使得刚刚休整完兵马的姚襄万分焦虑。 姚苌劝道:“兄长不必惊慌,我等拼死一战,晋军未必是我对手。” 姚襄摆摆手道:“不可大意,那荀羡、谢万、谢石皆是善战之人,五万之众,我收复魏憬人马,不过七八千人,如何能胜?” “事到如今,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如何是好?” 只见一旁的笔吏言道:“小可到有一计,可破殷浩。” 权翼道:“山桑之东,有条河道,名曰夏水,韩桥头有处三岔河口,何不在三岔河口,设计诛杀。” 姚襄、姚苌顿时眼前一亮,姚苌道:“子良先生,请速速说来,愿闻其详。” 权翼道:“我观三岔河口,山丘密布松柏,寒冬之时,依旧长青,将军可诈败于此,引殷浩入林,我纵火烧之。” “而后呢?” 权翼道:“姚苌将军,在三岔河口,掘开河道,待火烧之后,纵水淹之,一烧一淹,何愁五万大军不败?” “妙计!”姚襄道:“我亲领一千人马,前去迎战,子良先生布火种于松林,二弟只待火起,决堤放水。要让殷浩有去无回。” “得令!”三人分头排兵,在夏水河岸,沿阵以待,等候殷浩大军。 等到夜色已深,只见远处火把林立,大队人马相继杀到。走在最前的便是大将荀羡,远观山林,漆黑难辨。 荀羡立马殷浩身侧,进言道:“前方松林,杀气甚重,如今谢石一营,尚在途中,不如原地扎营,待到天明,会合之后,再做谋划。” 殷浩道:“夜间出击,出其不意。若等天明时分,大军暴露,反到贻误战机。我兵马人多势众,不必非等谢石不可,加速行军。” 大队晋军趁着夜色朦胧,继续前行,忽然对面冒出火把、刀枪,挡住晋军去路。早已等候的大将姚襄,催马拦住,借着火光,高声喝道:“可是殷浩都督。” 殷浩仔细观瞧,正是姚襄,殷浩道:“你这胡儿,归降大晋,为何不忠,私通秦军?” 姚襄道:“是非曲直,都督甚是不明,听了哪家谗言,说我通敌?” “哼!”庾统言道:“都督休与这贼子废话,末将愿取姚襄首级!” 话音未落,庾统挥舞凤嘴刀,催马出战,直取姚襄,姚襄不容分说,迎战而来,庾统、姚襄打了十几回合,姚襄虚晃几下,驳马诈败。 庾统大喜,高声喝道:“随我来,追那贼子!” 庾统麾下马步军,紧随其后,追击姚襄进了松林。殷浩率兵在后,大队人马,乘胜而进。 两侧松林杀气密布,庾统追了一程,觉得不对,勒住战马,正欲掉头,忽然两侧林间,喊杀骤起,火光频出。 早已埋伏许久的权翼,率兵纵火,火苗沿着林间之路,随火种引燃,顿时庾统困于林间,难以脱身。 前部人马被火围困,夜色之中,看得分明,众人大惊,唯有殷浩镇定不乱,殷浩言道:“姚襄故作聪明,岂有河边纵火之理?此林靠近夏水,所有将士取水灭火。” 晋军将士有的持锅、有的持捅,有的用水壶皮囊,正忙于到夏水河岸取水,忽然水中如有咆哮之声,只见上游河道决堤,洪波涌来,把晋兵一股脑打入浪中。 倾泻的洪流,将晋军大队人马冲垮。火势未灭,水流又来,波涛激荡。殷浩大惊失色,忙喊道:“快快收兵,快快收兵!” 大队晋军被冲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幸好是寒冬腊月,河流不比夏秋,一个时辰过后,水流逝去,渐渐平息。殷浩的大队人马只得选一高坡,暂且休整。只是浸泡之后,冻得瑟瑟发抖,无可取暖,潮湿凄冷,一片狼藉。 等到黎明时分,眼看将要天明,殷浩倍感沮丧,大将荀羡走到近前,作揖道:“都督何必忧愁,冬季水少,淹死者甚少,大队人马尚存。” “唉,一盘好棋,老夫又下臭了。” 晋军如落汤鸡一般,队伍、辎重乌七八糟,众将领正在收拾残部,狼狈之时,忽然杀声大作,只见姚襄率领人马冲出松林,呼啸杀来。 殷浩大惊,疾声呼道:“姚襄杀来,谁可挡之?” 离得最近的便是王彬之,王彬之大喊道:“都督莫慌,彬之在此!” 只见王彬之挥掌中枪,带一队残兵,催马来战,挡住姚襄,二人不容多言,厮杀一起。 交战正酣,又闻另一侧又有叛军杀来,呼声大振。为首之人正是二弟姚苌,姚苌挥兵追来,殷浩道:“不好,吾命休矣!” “都督先撤,刘启在此!”只见刘启催马提刀,带着麾下残兵,来战姚苌,又是一通好杀。 王彬之、刘启拼死挡住姚氏兄弟,缠斗一起,难解难分,这才使殷浩脱身,败退将士由荀羡开路,大队人马只得回撤。 冬夜遭水浸泡,将士寒冷难耐,几近结冰。几万大军,身形疲惫,瑟瑟发抖,斗志凋零,也不知走了多远,只见一匹快马飞奔,从后队追来。 马上校尉,飞身下马,作揖言道:“启禀大都督,王彬之、刘启二将阵亡,姚襄、姚苌,率兵追来。” 此时殷浩,慌乱一夜,又是年已五旬,早已心力憔悴,顿觉头昏眼花,无力问道:“诸位将军,有何御敌之策?” 谢万道:“军心已溃,难以克敌,当速请庾条、王彪之所部人马,赶来接应。” “准了,速派快马求救,命庾条弃营,前来接应。” 求援的快马派出,残余大队人马,继续后撤,未过半日,又有快马校尉来报:“大都督,大事不妙,姚襄追兵,马不停蹄,离我后队,不过二十里。” 殷浩道:“前方是何地界?” 谢石道:“前方乃义门镇,北有三岔口,西去谯城,东去濉溪。若与庾条、王彪之会合,必然往西。” 殷浩道:“传令将士,将甲仗、辎重弃之于向东之路,疑惑叛军,我等向西,会合庾条。” 随行将士,把旌旗、甲仗和散落辎重弃于向东的路上,又转身向西逃去,此计果然奏效,甩开了姚襄追兵,一路行进。 又走一路,只见一队人马,旌旗摇曳,蜂拥而至,定睛一看,正是前来接应的庾条、王彪之二人,将帅相见,殷浩翻身下马走到近前,主动跪倒。 把庾条、王彪之吓了一惊,庾条道:“大都督万万不可如此,何故败成这般模样?” “唉......”殷浩道:“悔不听军师之言,我自恃才高,冒然出击,中了姚襄之计。在三岔河口,先遇火攻、后遭水淹。庾统、王彬之、刘启三位将军接连阵亡,乃我之罪也。” 庾条一听爱侄庾统阵亡,也是老眼垂泪,默不作声。 悲痛之余,又有快马来报,校尉作揖道:“启禀大都督,姚苌率兵,继而杀来。” “啊?” 原来,姚襄、姚苌兄弟二人追到岔路口,原本要按遗弃辎重、旗仗方向去追,但姚苌留了个心眼儿,兄弟二人,兵分两路,分头追击。 姚襄去了东路,姚苌追到西路,这才赶上了殷浩残部人马。殷浩生死,危在旦夕。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76:跨河断桥退姚苌,回京请罪废殷浩 殷浩在夏水大败,落荒而逃,本以为甩开了追兵,怎知未过多久,又得知姚苌杀到。这使得殷浩顿时大惊,惊呼道:“穷追不舍,只恐今日老夫要丧于贼手!” 跟在殷浩左右的军师王彪之,作揖言道:“大都督莫慌,庾老将军在此,足以敌过姚苌,我命所部人马,列阵涡河,毁其木桥,可阻断追兵。” “好,就依军师之计,请庾老将军断后,毁其木桥,隔河相持。”殷浩道。 晋军不敢久留,纷纷动身,渡过涡河,老将庾条率三千人马,据守河岸,一群兵士各执锤斧,拆毁桥头。 正在此时,只见远处人马荡荡,姚苌率兵呼啸而至,毁桥的兵士在对岸桥下,并未被姚苌发觉,姚苌隔河望去正是老将庾条,姚苌喊道:“庾条匹夫,我等问罪殷浩,与你无关,将要过河,快快闪开。” 庾条喝道:“通敌贼子,想取大都督人头,献于秦王否?先过老夫这一关。” “殷浩是妄加揣测,你这老儿,不知深浅,随我冲过桥去,诛杀老贼!” 叛军举刀枪呼应,姚苌催马带队,冲向木桥,庾条坐立马上,镇定自若,眼看姚苌将要登岸,只见庾条血灌瞳仁,怒目喝道:“姚苌贼子,来决战否。” 话音未落,“咔嚓”一声,毁桥的兵士,砍断最后一根支撑圆木,顿时木桥坍塌,姚苌和身后兵士,随着桥面木板,一并坠河。 庾条大笑,喝令道:“半渡而击之,将那河中贼子,乱箭射死!” 一通乱箭射来,水中兵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拼命挣扎,幸好几个会水的侍卫,架着姚苌拼命游回岸边,百余兵士或是射死,或是溺亡。 姚苌见木桥已毁,渡河无望,只得隔河兴叹,罢兵止步。 老将庾条断桥绝津,使得叛军无法追击,大都督殷浩残部人马只得退守谯郡,甲仗、辎重、军粮多为姚襄、姚苌所夺,士卒死伤、叛逃更是不计其数。后有宋代诗人张耒做《殷浩》一首: 田野高风过有熏,庙堂经画竟无闻。 固应竹马思元子,江左兴亡不在君。 三度北伐,因为将帅失和,自相残杀,北伐大计戛然而止。姚襄叛军又以少胜多,使得京师建康败报连奏。 宝光阁内,太学博士孙绰教完课程,告退离宫,小皇帝司马聃、郡主道福、质子慕容宇三人如出笼之鸟,嬉闹着出了宝光阁。 眼看午时将至,三人一起去往含章殿,向太后请安,刚到含章殿,只见一本奏章,由半空抛来,落到地上。几个大臣跪倒在地,叩首不敢言语。只听褚蒜子怒道:“连战连败,自相残杀,耗资巨大,全成笑柄!” 丞相司马昱道:“臣已派人探查,此番兵败,乃是将帅失和,姚襄叛乱,如今姚襄扼险而守,北伐只可收兵,待平定姚襄叛军,方可再战。” “苻健未定,又反了姚襄,即刻传旨,缉拿殷浩回京,哀家要亲自问罪。” “臣...臣遵旨...”丞相司马昱满面无奈,带了几个大臣快步走出含章殿,见穆帝司马聃刚到门口,又躬身行礼,便匆匆离去。 穆帝见母后大为不悦,带着郡主道福、质子慕容宇进殿跪倒叩安,穆帝道:“母后息怒,殷浩、姚襄不足为虑,待儿臣长大,御驾亲征,为母后平定中原。” 穆帝年少,说话未免天真,看着儿子如此懂事,褚蒜子也是倍感几分安慰,暂息了怒火,面带温存说道:“陛下、郡主、公子都起来吧,胜败乃兵家常事,哀家犯不着跟这群庸臣计较。” 几个人起身,褚蒜子问道:“今日早早下学,师傅都教了什么学问?” 穆帝道:“孙绰今日所讲,乃是批韩非子。” “为何要批韩非子?” 穆帝道:“韩非诸多名篇,不信尧、舜、禹所为禅让美德,天下不是得人心者得天下,而是有兵权者有河山。师傅说韩非,是法家权谋之术,但朕为天子,养育万民,应推崇儒家忠孝仁义。” “那陛下是尊崇儒家,还是尊崇法家?” “师傅教诲儿臣,先贤有云:罢戳百家,独尊儒术。”穆帝道。 褚蒜子道:“儒家是臣子万民的学问,皇儿贵为天子,还是多多请教法家学问。古往今来,龙盘虎踞,无不争权夺利,惊心动魄,法家虽直言丑恶,却不像儒家有所粉饰。” 穆帝听了,与自己所学大相径庭,完全不同,穆帝转眼看自己的陪学质子慕容宇,慕容宇作揖道:“太后所言,孩儿多有不解。” “慕容公子有何不解?” “自西汉以来,上至天子,下至万民,无不敬奉儒家,为何太后偏信法家?人性至善,若如法家学说,人性本恶,岂不有悖世理?” “世间之事,远比史书更为残忍,惨不忍睹,陛下将来肩负天下,岂能相信儒家凿凿片语。” 慕容宇道:“孩儿记得太后也曾言,企盼天下大同,这不正是儒学境界么?” “天下大同,乃哀家梦中所盼,只可惜古往今来,从未有过天下大同。哀家所能见的,便是年年秣马厉兵,岁岁北伐交战。” 穆帝司马聃、郡主司马道福、质子慕容宇听得一头雾水,感到学得儒家经典,如无用之物,大感疑惑。褚蒜子道:“陛下、郡主、慕容公子皆是出身贵胄,帝王之家,别人以为你等是豪门贵族,实则是生在祸水之中,生死安危,无人可知。” 穆帝问道:“那儿臣今后该如何是好?” “《韩非子》曰:‘民者固服于势,寡能怀于义。’陛下记着,臣子万民,只屈从于权势,少有忠义之人。朝廷这潭浑水,且行且珍重。” 三个十几岁的少年,虽不知话中深意,但也谨遵圣命,叩首领教。 ...... 过了几日,等待上朝的文武大臣,在殿外讨论着这次北伐不利的战事。丞相司马昱姗姗来迟,大臣们纷纷见礼,庾希(字始彦)上前两步,作揖道:“丞相来的正是时候,今日殷浩押解回京,不知会如何发落?” “本相之见,死罪难逃。” “不如我等一起请奏,求太后开恩。” “始彦有所不知,昨日桓温又上一本,参劾殷浩,主帅无能,连累三军,损兵折将,论罪极刑。” 庾希点点头:“桓温终究没安好心,我庾、殷两家乃世交,杀死殷浩,乃断我庾家手臂,以便桓温篡权夺位。” “哎……”司马昱长叹一口气,说道:“桓温素有雄心,霸气横秋,终是大患,今日本相自会陈述,求太后开恩。” “我等定与丞相联名请奏。” 百官上殿,太后褚蒜子端坐皇位,上朝头一件事,便是传殷浩上殿问罪,自知罪重的殷浩,自缚绑绳,登上太极殿,左右文武百官,低头不语,无人敢看。褚太后怒目相视,说道:“今得姚襄奏报,参劾大都督殷浩,不明真伪,听信妖言,自相残杀,可有此事?” 殷浩道:“微臣有罪,不听王彪之劝告,误中反间计,错打姚襄,以致将帅不和,自相残杀。” “殷浩!”褚蒜子道:“三度北伐,你两番挂帅,皆大败而回,未能降服秦兵,连姚襄也造反倒戈,损兵折将,不计其数,卿家该当何罪?” “微臣自知死罪,无颜回京,自请死罪!” “左右卫士,将殷浩推出去斩首!” 褚太后话音未落,只见大臣之中,丞相司马昱赶忙出列,端朝板道:“太后容禀,殷浩罪在不赦,念其愚忠一片,尽心社稷,饶其一死。” 庾希赶忙跟风出列,端朝板道:“殷浩本一介寒儒,念其兵事不精,网开一面,免其一死。” 有了司马昱、庾希的苦口相劝,百官这才纷纷跪倒,求情开恩。庾希道:“太后母仪天下,恩泽四海,万望惜蝼蚁之命,布雨露之恩,五胡尚有招安之意,何必在意殷浩一命。” 太后褚蒜子看着满朝文武跪地求情,这才心软下来,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哀家更存向善之心,今百官求情,殷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此废为庶人,杖责八十,逐出京师,永不录用!” 懿旨传下,殷浩有惊无险,逃过一死,感激涕零,连连叩首谢恩。后有明代诗人魏学洢作诗《读史述:殷浩》以诗为赞: 深源不出山,令名跨江东。虚声可坐镇,那足敌枭雄。 角巾归乌衣,澹然流高风。悠悠行路口,理合深弥缝。 才穷气先折,咄咄徒书空。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77:投燕国姚襄倒戈,换质子庾希献计 被废为庶人的殷浩,终是年逾半百之人,一顿杖责,也需卧床数日,只有长子殷涓陪在左右伺候。棍伤渐愈,离京之日,也不可能再拖,即将离开京师建康。 “幸有侍中大人美言,太后才饶得不死,老朽险些命不能保。” “叔伯言过了,太后乃女流,一贯妇人之仁,伏地求她,便可心软。我庾、殷两家乃世交,叔伯之事,便是庾希之事,岂能见死不救。” 殷浩长叹一声,饮恨言道:“此番兵败,酿成千古遗恨,至负朝廷,老夫何颜活于世啊。” 庾希道:“叔伯不必内疚,论成死罪,并非太后本意,而是桓温贼子,上章参劾,恶言相加,此仇不报,我岂能善罢甘休!” 庾希一言道破缘由,殷浩这才明白,即便桓、庾两家联姻连亲,也不过是冠冕堂皇,表面敷衍,背地里桓、庾两家依旧暗含不服,私存恩怨,参劾殷浩,只不过是暗中减除庾家党羽。 殷浩与庾家是世交,殷浩道:“桓温既然有志北伐,不如成全于他,早日和解,自古冤家路窄,冤家宜解不宜结呀!” 庾希道:“叔伯放心,有我庾希在京,太后、丞相也要言听计从,桓温休想独揽大权。我已向吏部保举,请令公子殷涓入仕,任我府上长史。” “此言当真?”一听儿子能入仕为官,眼前顿时一亮。 殷浩忍不住老泪纵横,说道:“老夫即将离京返乡,贤侄如此抬举,何以相报?” “庾、殷两家世交,皆是朝廷栋梁,理当如此。” 魏晋时期,任用官员是九品中正制,没有显贵保举,没有士族身世,仅靠寒窗苦读,难以入朝为官,士大夫出身的殷浩,得知爱子能被抬举为官,是兴奋无比,这远比桓、庾两家的恩怨更为要紧。 殷浩告离京师,把爱子殷涓留在庾家,在家中为府官,从此殷涓追随庾希,庾、殷两家依旧紧密无间。宋代诗人陈普有诗词《咏史下·殷浩》为证: 王蒙谢尚不堪论,庾翼桓温亦浪言。 两晋士风真可笑,尽将管葛许深源。 “大哥,大哥......”一阵呼唤声传入淮北大营,与殷浩反目成仇的姚襄兄弟,驻扎谯郡,不敢回师晋国,已经成了一支孤兵。姚苌快步来到大营,作揖道:“大哥,天降好事。” “何事言好,难道朝廷还能偏袒我等不成?” “正是此事,朝廷废殷浩为庶人,太后降旨安抚我部,赦我兄弟无罪。” 姚襄道:“太后若是问罪,我到心中踏实;如今废了殷浩,赦免我等,心里却不踏实了。” “为何?” 姚襄道:“我等几欲谋反,朝廷屡屡安抚,难道褚蒜子就毫无戒心?” “我兄弟手上有兵,又通晓中原道路,朝廷不敢将我等怎样。” “殷浩何许人也?他与庾家乃世交,如今大晋朝廷,士族林立,盘踞朝堂,视我等部族,如丧家之犬,你我几时才能有出头之日?屈身晋国,终究难成大事。” “那兄长有何打算?” “听说燕主慕容儁,废了东晋年号,自立为帝,声势浩大,将渡黄河,你我不如投奔慕容儁,另谋大事。” 二弟姚苌道“从赵国逃出,投奔晋国,如今又要转投燕国,几时才能安生?” “想当年三国刘备,在公孙瓒、袁绍、刘表等群雄麾下,几经辗转,方成霸业,自古成大事者,岂有坐享安宁之理?”姚襄道。 “嗯。”姚襄点头道:“淮北并非我等久留之地,早早投燕,免得夜长梦多。” 三度北伐失利,姚襄、姚苌兄弟也知道自己朝中无人,早晚要被朝中士族加害,便北投燕帝慕容儁。姚襄、姚苌献上了掌控的黄河南岸大片土地。这也使得,燕国迅速壮大,与东晋、前秦形成并立之势。真可谓: 合久必分有预言,三分鼎立命由天。 英雄自古多流荡,岁月长歌战乱年。 姚氏兄弟投燕,早朝之上,丞相司马昱奏道:“启奏太后,淮北急报,姚襄、姚苌兄弟二人,背主投敌,将黄河南岸土地献于燕国,若等闲视之,燕国必成大患,宜早北伐。” “唉......”褚蒜子叹了口气道:“连年北伐,耗资无数,姚氏兄弟,反成大患,诸位卿家可有良策?” 侍中庾希道:“太后不必多虑,自古得江山者,城不在多,兵不在众,唯有良策,诛杀贼首,必可取胜。” 褚蒜子道:“卿家之言,谁为贼首?” “姚襄、姚苌兄弟便是贼首,此二人不诛,日后必为大患,只要杀其二人,土地兵马,终有失而复得之日。” “卿家欲以何计诛杀这兄弟二人?” “微臣献计,乃用燕国质子慕容宇,换回姚氏兄弟,收而杀之,以除后患。”庾希道。 一听用慕容宇换回,褚蒜子心中犹豫起来。看着褚太后迟疑的神情,庾希又道:“那质子慕容宇乃是燕主慕容儁十九弟,念及手足之情,定会不惜两个降将,换回手足兄弟。” “嗯,此事容哀家思量。” ...... 用慕容宇换回姚襄、姚苌,杀叛将解愤,想着是可行,但慕容宇毕竟是褚太后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情同骨肉,又是天子陪读,难以割舍,迟迟不肯降诏,拖延下来。 时光荏苒,新春将至,京城建康已早早放起鞭炮,几个宫人,也在宫苑里点炮炸年,别有一番年味。小皇帝司马聃已十岁,郡主道福、质子陪读慕容宇三人躲在廊下,看太监点炮。 噼啪一通乱响,只听太监远远喊道:“太后驾到!” 嬉笑声戛然然而止,众人赶忙聚集院子之中,跟随小皇帝司马聃拜见太后,褚蒜子看着几个孩子满脸稚气,暗含欣喜,褚蒜子问道:“陛下点的什么炮?” “回禀母后,天女散花。” “陛下、郡主,接着点炮看花,哀家与慕容公子有话要说,公子请随房中叙话。” “是。”慕容宇被唤到宫苑厢房。皇帝司马聃回头望望说道:“郡主,你曾言长大后,嫁人便嫁慕容宇,慕容公子快到志学之年了,说不定就是太后要为他订亲。” 道福大惊,说道:“以陛下之见,那太后会把我许配与慕容公子么?” “这可说不准,古往今来,哪有自己做主的,都是尊长做主。” “那快去听听。”司马聃、道福郡主一起跑到门口,隔着门缝,侧耳偷听。 “孩儿蒙太后恩养,若有差遣,必当效命。” 褚蒜子见慕容宇乖巧懂事,欣慰的点了点头,说道:“姚襄贼子,背主投敌,罪在不赦,哀家有意送你回燕,换回姚襄,使其回京问罪。” 闻听此言,莫说慕容宇,就连门外的司马聃、道福郡主也是出乎意料。只见慕容宇双膝跪倒:“敢问太后,使我回燕,几时能再回建康?” 褚蒜子微微摇头,说道:“此一去,只恐永不复返。” “孩儿在江南为质子,书传孔孟,礼随汉俗,送我回燕,岂能与胡戎贼子共处一室?” “慕容公子,你原本便是胡人,能归故国,岂能不喜反忧?” 慕容宇一看自己要被送回燕国,忍不住两眼含泪,叩首道:“孩儿自三岁至江南,做太子陪读,优礼相待,善养十载有余,未记父母容貌,不知兄长何人?孤身回燕,不知该如何苟活?” 褚蒜子道:“慕容公子,圣人云:鸟死返乡,狐死首丘。回归燕国,迟早之事,哀家成全你家人团聚,有何不可?应该高兴才是” 慕容宇作揖问道:“既然天下三分,倘若有朝一日,晋燕开战,孩儿该如何为之?” 这一语,顿时问住,褚蒜子犹豫再三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说道:“你是孩子,大人之事,不劳多问。” “太后......” 褚蒜子拿慕容宇交换叛贼姚襄,心志已决,心如磐石,不多理会,起身便走,还没等走到门口,便见司马聃、道福郡主推门而入。 只见道福噗通跪倒在褚蒜子面前,哀求道:“求太后留下慕容公子吧。” “慕容宇乃质子,留与不留,与郡主何干?” 只见司马聃道:“启奏母后,郡主已许下宏愿,嫁人便嫁慕容宇。” 闻听此言,褚太后顿时怒目相视,训斥道:“男婚女嫁,尊长做主,岂有私定终身之理?郡主乃王侯子弟,慕容宇乃胡人质子,本不般配,休得乱言!” 褚蒜子满怀怒气,离开厢房,回了含章殿。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78:桓豁献言伐秦主,褚后命题吟故国 这含章殿本是天子审批奏疏的书房,此时穆帝尚未成年,如今太后听政,只得由褚蒜子在此御批。天色已是傍晚时分,含章殿愈加暗淡,宫人早早点着蜡烛,烛光闪闪。 大太监灵高快步入殿,作揖道:“启奏太后,荆州刺史桓温,派桓豁进京,有急章请奏。” “桓豁?” “正是,已在殿外候旨。” 褚蒜子想起桓豁,那也是江南有名的美男子,往事记忆犹新,她说道:“哀家已有年头,未见过此人,传他来见。” 太监传旨,等了片刻,桓豁上殿,伏地叩拜,褚蒜子打量一二,说道:“桓朗子离京多年,久未再遇,平身赐坐。” “谢太后赐坐。” 面对当年的追求之人,如今的桓豁已沉稳许多,低头颔首,不敢直视,褚蒜子问道:“桓温既想回京,自己不亲自来见,为何派卿家来见?” 桓豁道:“家兄与庾希等人,素来不和,一旦见面,必然争执,若是惹得太后骑虎难下,反而不体面。故而家兄派臣前来,也是探探朝廷口风”。 褚蒜子道:“桓温回京,不亲自入宫,定是又有异见。” “太后料事如神,微臣前来,正是奉家兄差遣,说服太后,莫与燕王计较。” “姚襄贼子,背主投敌,岂能坐视不理,哀家正要从燕国手中索回姚襄,使其回京问斩。” 桓豁作揖道:“太后,家兄桓温,已拟北伐之策,欲劝说太后,莫管叛贼,先讨秦国。” “其中用意,说来听听。” 桓豁道:“燕国崛起,占据洛阳以东,与秦国并立北方,天下已成三分之势,秦晋反目,当联合燕王,共讨秦国,使秦国腹背受敌,乃是上策。” “如此一来,岂不便宜了姚襄贼子?” 褚蒜子点了点头,说道:“卿家心中,格局甚大,慕容宇如哀家养子,也舍不得把他换回燕国,若桓温有心伐秦,也告知桓温尽早回朝,奏禀用意,朝廷定当相助。” 桓豁欣然领命,桓温既想建功立业,又拥兵自重,不敢入京,有了褚太后的承诺支持,桓豁心中大喜,便告退离去,禀告桓温。 ...... 次日早朝过后,回崇德宫的路上,阵阵读书声清脆响亮,回彻庭院,褚蒜子停住脚步,往宫舍张望,一旁的大太监灵高言道:“读书声声入耳,乃是陛下龙吟。” “自从换了帝师,也不知陛下这几日读的什么书,走,陪哀家瞧瞧去。” 读书声由宝光阁传出,太监头前领路,进了宝光阁,闻听太后驾到,只见房中四人,赶忙起身,拜见太后。除了小皇帝司马聃,便是帝师谢瑰、郡主司马道福、质子慕容宇。 自从褚太后主张天子要学法家的典籍,朝廷就为天子另换一位帝师,名叫谢瑰,官居中书侍郎,也是当初兰亭集会上的名士之一,而孙绰另调他任。 “都免礼平身吧。”褚蒜子道:“谢侍郎今日教授陛下,都读的什么书?” “回禀太后,今日所学乃李斯《谏逐客书》一文。” “方才哀家在房外,听了这段,陛下对秦王一统六国,纵横千里,做何感想?” 司马聃道:“昨日母后说要将慕容公子送回燕国,儿臣以为母后怀柔五胡,五胡之中,既有姚襄之辈的贼子,亦有慕容公子这般忠良,儿臣长大后,要御驾亲征,收复二京,克复中原,还母后一个大晋天下。” 一旁的慕容宇道:“孩儿得太后优礼相待,愿为大将军,随陛下出兵北伐。” “对!”司马聃走到慕容宇身侧,两人勾肩搭背说道:“我与慕容公子,有朝一日,效仿秦王,荡平天下!” “是!”看着两孩子,刻苦用功,褚太后不愿打扰,正要起身离开,只见穆帝司马聃问道:“敢问母后,那慕容公子可否留在晋国?” 褚太后犹豫了一下,说道:“此事哀家自会与百官商议,陛下用心读书,不劳多问。” 究竟是按庾希之计拿人质慕容宇换回姚襄,还是用桓豁之计,借人质联合燕国灭秦,褚太后思绪万千,悬而未决,若有所思的走出宝光阁。 帝师谢瑰快步跟随太后,送出院外,见穆帝、郡主、慕容宇没有跟出院子,褚太后渐渐止住脚步,转身问道:“谢侍郎,哀家有一事不明,还望卿家赐教。” “太后尽管说来,微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褚蒜子道:“这个质子慕容宇,自三岁送到京师,作为人质,哀家待他,侍若亲生,教他诗书,眼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可是燕国也日益壮大,自慕容儁继位,称帝拓土,已成大患。” “太后的意思是?” “假使有朝一日,晋燕开战,慕容宇这个质子又当如何?” 谢瑰道:“臣不敢言。” “但讲无妨,恕你无罪。” 谢瑰二眉一皱,作揖道:“微臣以为,万难之时,质子当斩!” 褚蒜子听了这话,顿时犹豫了少时,才点头道:“真知灼见。” 燕国日益强盛,慕容宇这个质子,价值所在也越来越重,褚蒜子坐在宝光阁外殿,虽然心里赞同人质不能轻饶,但是从三四岁看着慕容宇长大,真若处死,在一个女人心中,何其不忍。真可谓: 养子不如亲子强,岁延月积育恩伤。亲情尚有十几载,战事已烧数年荒。 群雄笑看烽火起,何辜斩首少年郎?苍生头顶无安泰,君主之心尽惋伤。 这时,天子早课已毕,帝师中书侍郎谢瑰告退,离开宝光阁,十四岁的慕容宇、十二岁的郡主司马道福和十一岁的司马聃,三人奉旨赶往烟雨亭。 亭下摆放一张桌几,数碟茶点,微风拂面,又有园林美景衬托,一派江南山水之韵,令人风气高雅,逸致闲情。晋穆帝、郡主、慕容宇一起来到烟雨亭下,拜见太后。 众人落座,太后褚蒜子道:“陛下、郡主、慕容公子,饱读诗书,哀家想出题看看你三人诗词如何?” 穆帝道:“儿臣恭听太后出题。”。 褚蒜子道:“古人诗书颂扬家国情怀,哀家就以‘故国’为命题,你三人尽可作诗吟来。” 小皇帝司马聃道:“儿臣先来。” 司马聃从席前起身,右手端在身前,大有一副名士风范,有模有样迈了两步,望着殿外苍穹,司马聃吟道: “中原落番胡,不闻汉丝竹。故土唯明月,南人北望鹄。 江水逐波去,久传圣人书。星汉照天地,战马又征途。” 褚蒜子听了点点头,说道:“我儿诗词,长进不浅,只是江东一隅偏安惯了,未见魏晋士人的风骨之气。” 第二个作诗的便是郡主司马道福,道福眼神明烁,机灵言道: “南国采红薇,草长绿叶肥。风拂佳人面,长河满余晖。 稀雨落白裳,鹤鸣少其悲。亭有烟雨过,人有思慕随。” 褚蒜子道:“郡主诗词,不逊男儿,哀家甚为赏识。” 道福言:“太后有所不知,小妹诗词,还是跟着慕容公子学得,若论才华,还需公子献诗。” 褚蒜子看得出,司马道福对慕容宇是满怀爱慕之心,这第三个作诗的,也就轮到了质子慕容宇,慕容宇年长几岁,背着双手思量一番,也吟道: “未见朔北晨,长卧江南春。齐别南飞雁,楚还北归人。 越女水袖浅,吴曲佳韵深。牧笛悠千载,不枉受晋恩。” 褚蒜子道:“慕容公子所作诗词已有魏晋风度,但火候尚欠,略感青涩稚嫩,多多教习,必有大才。” “多谢太后褒奖。” 褚蒜子道:“不必言谢,哀家觉得你所吟《故国》,并非燕国,倒是吟得江南晋国,俨然没有故土之情。” 慕容宇撩袍跪倒,说道:“孩儿三岁入晋,承蒙先帝、太后扶养,已十载有余,早已不记得幽燕之地,只知江南烟雨,大晋便是孩儿的故国。” 小皇帝司马聃也道:“慕容公子虽是燕人,与我无异,想我司马氏,也是从中原迁到江东,如此看来,公子与江东之缘,妙不可言。” 褚蒜子听了欣然点头,说道:“哀家心中,公子的故国也应是江东。” 明着说褚太后是考考三人诗词,暗地里褚太后还是在试探慕容宇,看着慕容宇究竟是思念燕国,还是晋国。一番考量,慕容宇的胸怀、心智、仪态俨然是个江南士子,使得褚太后更加不忍送慕容宇回燕。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79:苦情计桓豁留宫,褚太后四伐中原 这日清早,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御史中丞王彪之奉旨一同来到含章殿,拜见褚太后。 三人赐坐左右,褚蒜子道:“哀家今日召三位爱卿来见,正是为了北伐之事。” 庾希拱手道:“年前,臣已上奏,用质子换回姚襄,不知太后尊意如何?” “哀家之意,暂不放回质子。” “这是为何?” 褚蒜子道:“你等可想过,天下已成三分之势,只要有质子在手,燕国有一百个姚襄也不敢犯晋。一旦质子送回,燕国南下,犯我大晋,便再无顾忌。” 几个人一听,说的确有几分道理,庾希问道:“那太后之意是?” “桓温即将进京,请旨伐秦。” 司马昱、庾希、王彪之相互看看,都有些迟疑,毕竟殷浩两度率兵两次伐秦,皆是大败而归,若是再度伐秦,能不能得胜,还是个未知数。 司马昱道:“臣等不解,前番殷浩兵败,难以克秦,桓温莫非要重蹈覆辙?” “我晋国有质子在手,燕国尚不敢来犯,三分天下,能稳住燕国,讨伐秦国,方可无后顾之忧。况且殷浩被废,朝廷难选挂帅之人,哀家便准了桓温之奏。” 庾希道:“桓温早已拥兵自重,难道太后不怕桓温谋反?” “前几日,桓豁先入宫奏报此事,见了桓豁,哀家到有办法,拴住桓温。” 三人一听,不禁想到,当年桓豁也是追求美女褚蒜子的痴迷之人,必是褚太后另有想法,这才引出: 丝缕旧情欲复燃,只疑桓温去无还。 古来女主多男宠,智者笑观群宦憨。 过了几日,桓温由荆州而来,为北伐前秦之事,入宫上奏。只因桓温与百官多有不和,尤其是桓、庾两家更是积怨已久,所以褚太后等退朝之后,单独召见。 桓温来到含章殿,殿上只有褚太后一人,不曾召集百官。桓温拜见之后,褚太后问道:“桓大将军,许久不曾入朝,如今请旨北伐,事关重大,不知筹备如何?” “回禀太后,桓氏子弟,整装待发,只等敕令,出兵北伐,定当收复失地,以报国恩。” 褚蒜子道:“卿家兄弟五人,个个栋梁,朝廷甚慰,只不过五人同去,本宫还是挂有一丝担心。” “臣也曾听说,朝中有人流言造谣,恶意中伤,说臣拥兵自重,暗怀野心,世之奸雄,太后莫信坊间传闻,乃是一派胡言。” 褚蒜子两眼含笑说道:“卿家言重了,闲言碎语,本宫岂能当真,此番北伐,令哀家所挂念之人,也非卿家,而是令弟桓豁。” 闻听此言,桓温心中不禁一抖,平白无故,提及桓豁,猜不到褚蒜子是何用意,桓温道:“多蒙太后费心,三弟桓豁已拜为军师,做臣的行军长史。” 褚蒜子道:“哀家尚在华年,先帝早崩,独处深宫,倍感寂寥,回想当年,与桓豁甚是投缘,如今想起,悔不当初。” 谈及旧情,当初也只是桓豁一厢情愿,桓温猜不着褚蒜子心思,便说道:“太后此言,微臣倒是糊涂了。” 褚太后道:“哀家亲拟懿旨,加封桓豁黄门侍郎,值宿宫门,予以重用。出入宫禁方便,若得旧情复燃,本宫弃后位,下嫁桓豁,也未尝不可。” 一听这话,桓温赶忙跪倒:“太后之言,令桓家受宠若惊,家弟身为人臣,岂敢对太后有非分之心。” “缘由天定,事在人为,北伐之事,就命郝隆为行军长史,桓豁一个文弱书生,留在宫中不好么?” “这……”桓温心中暗想,褚蒜子也不是当了一天两天的太后,说话办事一贯体面,也不知今日为何,多情滥调,说话不知羞臊。 桓温道:“微臣只是觉得,君臣有别,尊卑有序,三弟不懂宫规,万一侍奉不周。” “卿家不必顾虑,你情我愿之事,有什么周不周的,哀家之见,还是让令弟尽早就任黄门侍郎,勿负哀家一片美意。” “能得太后恩宠,微臣代家弟,叩谢圣恩。” “你这大哥当家,哀家也就安心了,”褚蒜子拿起懿旨,交于桓温,叮嘱道:“回府之后,速传旨意,莫负我心。” “微臣谨遵懿旨。” 桓温领了懿旨,回到驿馆,一群家仆正在为其收拾行装,桓云、桓豁、桓秘、桓冲围坐在驿馆前厅,等待消息。 一见大哥桓温朝见返回,众人担心太后不恩准,便问起北伐之事,桓温道:“二弟、四弟、五弟随我出征,三弟就留在京师吧。” 兄弟几个一听,顿时愣住,四弟桓秘问道:“兄长有言在先,三哥拜为军师,随军出征,为何今日,独把三哥留了下来。” 桓温道:“这是太后懿旨,加封桓豁黄门侍郎,值宿京师,总把宫门,自己看吧。” 老三桓豁赶忙接过懿旨,打开一看果不其然,桓豁问道:“我本欲随兄长,起兵北上,收复中原,为何太后留我做个宫官?” “唉...”桓温道:“今日朝见太后,太后竟说,对你一往情深,独处深宫,倍感寂寥,顿生下嫁三弟的念头。” 桓豁一听此言,大吃一惊,问道:“太后果真有此想法?” “三弟啊,你糊涂!”桓温道:“太后所言,信都别信,为兄宁信太后与谢安胡搞,也不信她对你怀有思慕之心!” 桓冲道:“既然没有思慕之心,那还留住三哥,值宿宫禁,不念私情,又是何意?” 兄弟几个都觉得蹊跷,桓温道:“你我兄弟,千算万算,算不过褚蒜子呀。” “请兄长赐教。” 桓温道:“太后命我督七州军事,封临贺县公,如同交付半壁山河,太后是担心桓家权势太大,兵权太重,有谋反之心,故而用苦情计,留住三弟,当做人质。” 三弟桓豁道:“太后若是多疑,我即刻进宫,向太后表明,桓家忠心可鉴,绝无二志。” 桓温望着窗外,叹了口气说道:“懿旨已下,这层窗纸,不可捅破,委屈三弟,就做黄门侍郎,替太后守宫门。” 褚蒜子之所以留住桓豁,是因为桓温最赏识、最器重的便是三弟。褚太后旧情复燃是假,扣个人质是真。虽说桓温猜到了褚蒜子的真实用意,桓豁留在京师,是为防桓温谋反,但是北伐是自己心中大志,留下桓豁赢得太后支持,也便隐忍了。 ...... 东晋永和十年、公元354年二月,桓温率兵诸路人马在襄阳誓师,北伐前秦,开始了褚太后的第四次北伐。汉江岸边,襄阳城外,战船林立,人马云集,众将士分为八路,依次是: 第一路镇蛮护军桓云、第二路辅国将军桓秘、第三路鹰扬将军桓冲、第四路平西将军朱焘、第五路镇西将军周抚、第六路讨逆将军邓遐,第七路龙骧将军袁真;另有第八路梁州刺史司马勋,从汉中出兵,走子午谷直逼长安。又有谯秀、郝隆等人拜为军师。 众将跟随大都督桓温,登上江岸搭起的点将台,远望战船,气势如虹,战船高大,飞楼插空,蔚为壮观。 桓温感慨道:“回想当年,一万将士,收复西川,放眼今日,四万水师,将欲北上,大丈夫当如是也。” 二弟桓云作揖道:“梁州刺史司马勋,命人来报,其三万人马,后日出汉中,将由子午谷,直捣长安。” “传本督帅令,命五弟桓冲为正印先锋官,点齐舟师三千,由汉水发兵,沿丹江北上,直取丹江口。” “小弟得令!”桓冲登船,只见三千舟师,载运将士马匹,沿江行进,浩浩荡荡,旌旗飘扬,挥师北上,真见得: 万里浮云送春光,征夫不见雁成行。 战马欲从汉水起,锋刃遥指丹江旁。 前秦朝廷,是氐族所建,由西北高原迁入,本不习水战,天王苻健便选了一员大将镇守丹江,这员大将乃是的王侄、大将苻黄眉。丹江渡口,苻黄眉督率兵马驻扎沿岸,一连数日打造战船,准备迎战。一顿嘈杂的打做声,只见副将王鉴带着一个书生前来。 来到苻黄眉近前,王鉴道:“大将军,我麾下笔吏,有急事禀报。” 苻黄眉打眼一看,王鉴身侧,有一书生身长不过七尺,白面薄须,二眉似箭,双目精亮,头扎方巾,浅蓝布袍,腰间大带,镶嵌一块圆玉。 苻黄眉打量一番,问道:“此乃何人?” “末将的帐下笔吏,姓车名胤,字武子,公安人氏。” “一个小小笔吏,何事要报?” 苻黄眉瞥视一眼,并未把这个笔吏放在眼里,只见车胤近前一步,拱手道:“启禀大将军,桓温携荆襄之兵,发迹江南,善于水战。大将军急于打造战船,水师不经操练,兵卒不通水性,焉能取胜?” 苻黄眉打造战船,也是没有办法,自己瘦驴拉硬屎,而车胤的话点到了苻黄眉的为难之处,点点头说道:“言之有理,以先生之见,又该如何克敌?” 车胤道:“将军可移营上游,水窄之处,木栅拦江,阻挡水陆,逼其上岸,江南人马一旦登岸,可陆战取胜。” “就依武子先生之言,移营上游水道,木栅拦河。” 此时乃早春时节,北风渐渐弱去,南风骤然增强,而苻黄眉选定的丹江水道,中间是水道,两侧是山丘。真可谓: 千里北征渡关河,静桥冷月照清波。 雄兵烈马起风霁,角鼓旌旗动碧萝。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80:初战火烧苻黄眉,丹江收降车武子 水道两侧,秦军兵士正忙着伐木,准备打造木栅,也不知几时,一阵大风吹来,摇曳山林,春天风大,又是南风劲吹。在丹江河口巡营的苻黄眉,走到河岸,微微南风,已经拂面,口中不禁言道:“晋军未至,长风先来,看来晋军来头不小啊。” 看着忙碌的前秦兵士,跟在后面的车胤,见南风吹过,作揖道:“大将军扎营之地,左右皆是山丘,水道正处风口,今又南风,不如退兵,另选避风之处,重新设木栅阻拦。” 苻黄眉道:“前番先生劝我移营,选河窄水道,今又劝退避风之处,大战在即,岂能一退再退,此地依山傍水,乃扎营之地。” “此河谷正处风口......” 苻黄眉笑道:“我岂能不知兵法,两侧山丘,各设一营,一旦晋军来攻,两侧山丘伏兵出击,居高临下,火弩攻船。” 车胤道:“可是木栅与山相连,山上林木干燥,一旦火攻,岂不连成一片。” “车武子多虑了,这才阳春三月,哪来的大南风?略有南风不足为患,无需多心。” 苻黄眉得意而去,车胤之计,苻黄眉不过听了一半,把阻挡木栅嵌在两山之间,便高枕无忧。真可谓: 丹江涓涓汇激流,木栅阻水隔渡泅。 舟入秦川唯波脉,马跃险山至此休。 过了两日,木栅扎好,拦住丹江水道,东晋将士也在沿岸扎营,两军相持,严阵以待,杀气骤升。准备要渡丹江口的晋军大都督桓温,战船刚至丹江,先锋官桓冲便来到帅船求见。 五弟桓冲作揖道:“启禀兄长,秦军打造木栅,阻拦水道,今已绘图,请兄长细看。” 打开地图,桓温看罢,问道:“前日探报,秦军还在打造战船,为何今日,扎起木栅,固守水道,不敢水战?。” 军师谯秀道:“秦兵扼险而守,意在阻拦水师,逼迫都督,改走陆路。天有不测,风云大势,日久则变,需静待时机。” “既然如此,又当如何破敌?” 谯秀道:“将军开春出兵,风向由北转南,一旦南风大作,可用火攻。” 另一军师郝隆道:“可是水道两侧,山丘之上,杀气腾腾,似有疑兵,即便突破木栅,也有两侧山上伏兵,阻击水师。” 谯秀道:“屯兵山上,风力更大,大都督还当耐心等待,不可妄动。” “好,传令各营,原地下寨,不可妄动,待南风尽吹,火烧木栅。” 众将领命,便在丹江口安营扎寨,停泊战船。 桓温大营,一连三日,悄无声息,等到第四日晚间,果然南风突起,吹向北边,春季南风甚大,晋军众将便在这一晚齐聚中军大堂。 桓温端坐帅位,军师谯秀、郝隆,大将桓云、桓秘、桓冲、朱焘、邓遐、袁真、周抚等文武众人,分列两厢,桓温手扶桌案说道:“今夜风起,正值起兵,传我将令,桓云、桓秘、桓冲三营由水道而进,纵火烧毁木栅。” “得令!”老二桓云领得令牌,与桓秘、桓冲一起出帐点兵,准备开战。 桓温又道:“水道两侧,山中有伏兵,见木栅起火,邓遐、周抚攻左边山丘,朱焘、袁真攻右边山丘,皆从南麓点火,迎南风而烧,不得有误。” “得令!”周抚、朱焘各领一支令箭,各率本部人马分头行动。 三路大军趁着南风,星夜起兵,桓云、桓秘、桓冲兄弟三人督率战船,直奔水道木栅,靠近之后,十几艘艨艟战船,满载薪柴,内洒硫硝,顿时点燃。 船上兵士,纷纷跳向附船,只见众多艨艟随风逼近,撞向水道设置的木栅,顿时风推火起,木栅点燃。秦国水师,只是零零散散,部署木栅之后,见木栅火起,这才匆匆出营,赶到木栅后面灭火。 河道之上,烈焰熊熊。分别潜伏水道两侧山丘的,晋军伏兵见河道火起,在两侧山下纷纷出来,各自纵火,顿时火势随风烧上山林。真见得: 苍林欲翠入红霞,木栅连营风任沙。丹江焰明丛叶晚,江舟载火谷风邪。 阳春不惜萌边草,南风尤卷河岸沙。天野茫茫烧不尽,遍闻灰烬覆残涯。 等秦国大将军苻黄眉,披甲而出,见到木栅连丘,烧成一片。两侧山上伏兵见火,也吓得鬼哭狼嚎,一哄而乱,纷纷逃散。 苻黄眉、王鉴任凭如何召唤,军令已乱,四处火海,逃兵四窜,苻黄眉大喝道:“快快取水,速速灭火!” 只见笔吏车胤跑来,进言道:“大都督不可救火。” “为何不可?” 车胤道:“烈火已成屏障,晋兵一时也难冲过,借火阻路,速速撤兵,尚可留存将士。” “好好,就依此计。”苻黄眉、王鉴等人,分头率兵,各自退却。 晋国大都督桓温,站在船头,张望水道,烈焰冲天,数万秦军,早已大势已去。再度传令,各营追击穷寇。 等到天明时分,丹江口水道,木栅成灰,残木漂浮。虽然秦军以火为阻,相继败退,但百无一疏,也有不少被俘。 那笔吏车胤,难逃火场,被活捉至晋军之中。桓温率左右众将,正清点秦军遗弃辎重,只见车胤被绑缚而来。一个绑缚兵卒作揖道:“启禀大都督,秦军指认,这笔吏车胤,便是献计依险阻敌之人。” 桓温打眼一看,问道:“车胤?你是何方人士?” 车胤道:“南平车胤是也。” “南平?”桓温久居荆襄,似乎有所耳闻,桓温问道:“听说南平郡有个车武子,自幼家境贫寒,捕萤火虫,装入布囊,取光读书,你可晓得?” “正是车某,囊萤夜读。” “哦?”桓温大惊,指着左右兵卒道:“还不快为武子先生松绑。” 提及车胤大名,在荆襄赫赫有名,幼年囊萤夜读,早已知名于世,虽然前秦朝廷不当回事,但在江南名声鹊起。绑绳松开,桓温作揖道:“先生美誉,尽人皆知,不曾相见,今日各为其主,多有慢待,还望见谅。” “今日被俘,何必多礼,请大都督速速问斩。” “武子先生说哪里话,桓某建功立业,岂靠杀戮?今败将皆逃,唯有武子先生一介儒生断后,钦佩之至。我有心求学于先生,快快随我到帐中说话。”说着桓温如同故交一般,抓住车胤手腕便往帐中而去。 众人相随,一起进帐,桓温把车胤请到上宾之座,车胤道:“我乃被俘之人,岂可与都督并坐?” 桓温听罢,哈哈大笑,说道:“武子先生乃荆襄名士,本我大晋子民,家境贫寒,屈身秦庭,生计所迫,不必拘礼。” “这......” 军师谯秀道:“良臣择主而侍,良禽择木而栖,武子先生,正值华年,回归故国,效力朝廷,何必为难?” 郝隆也道:“大都督招贤纳士,效命朝廷,武子先生屈尊苻黄眉麾下,仅做笔吏,乃不识才也,请武子先生入座。” “是呀,先生不必拘礼。” 众人规劝,美意不绝,使得车胤大为感慨,不尽感言:“当初报国无门,今日大都督盛情相邀,鄙人身为败军之将,汗颜万分。今日九死一生,方得效命,车胤愿降大晋。” 车胤拜倒,桓温大喜,得了才子车胤,也拜为军师,一起北伐,真可谓: 寒去春来已非同,求贤一片心润红。 遍寻贤良撑社稷,驰骋半生笑苍穹。 卫将军苻黄眉大败而逃,退守到草桥关(今荆紫关),草桥关也是一道水上关隘,也在两山之间,是丹江北上的必经之路,镇守草桥关的主将名叫苻侯,也是前秦的皇室宗亲,封爵永安公。 得知苻黄眉大败,苻侯反到是颇为自满,亲自相迎,请入大营,酒肉招待。一盏酒过,苻黄眉道:“这桓温挂帅,绝非殷浩之辈,还需多多提防。” “桓温贼子如此厉害,是用的何计?” “火攻。”苻黄眉道:“我以木栅,连接两山,堵截晋军舟师,未曾想南风骤起,桓温火烧丹江口,这才大败而归。” 苻侯听罢,哈哈大笑,说道:“若是在我草桥关,任凭南风大作,随他火烧四野,也过不了这丹江天险。” “哦?”苻黄眉大惊,便问道:“永安公有何破敌之策,快快说来。” 苻侯道:“草桥关河道两侧,虽有高山,但青石嶙峋,林木不多,即便南风劲吹,纵火也无济于事。” 苻黄眉赶忙仰望草桥关四周,丹江这段河道细水长流,两侧高山巨石耸立,想从水路经过可谓易守难攻,宛如天险。 苻黄眉道:“真是独具匠心,浑然天成,有此险要,何愁桓温不败!” 二人大喜,两营人马合成一路,即刻在草桥关屯集滚木雷石,依险扎营,严阵以待。 大都督桓温率水师向北前行,直逼草桥关(今荆紫关)。丹江水道渐行渐窄,偏偏最窄之处,又是两山之间,山上一块青石,凿刻三个大字“草桥关”。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81:草桥关诛杀苻侯,子午谷迎战奇兵 屯驻草桥关前,船队靠岸停泊。此处丹江水道狭窄,水师难以展开,望见山上秦军旗帜,令势如破竹的晋军,不敢冒进。 大都督桓温的中军大堂,设在一条战船之上。探子来到帅船之上,报道:“启禀大都督,秦王苻健已派永安公苻侯,在草桥关驻扎。” 桓温得了探报,远远观望,军师郝隆道:“这草桥关虽无关隘,但是山势险峻,易守难攻,不是纵火可烧之山。” 桓温站在船头,张望良久,与丹江口相比,虽说都是两山之间,但大有不同,五弟桓冲道:“杀气腾腾,似有伏兵。” 桓温道:“有苻黄眉前番之败,苻侯不敢木栅拦江,这水道狭窄,还需派人试探一二。” 桓冲抱拳道:“大哥尽管发令,小弟愿为前驱。” “五弟率所部兵马,明日强渡草桥关,看秦兵如何阻挡?” “小弟遵命!” 到了次日,桓冲点齐兵马,率几十只战船,强渡草桥关,船上箭弩齐备,列队而进。号鼓震天,呐喊助威,回音响彻河道两侧山石。 永安侯苻侯、卫将军苻黄眉站在山巅,居高临下,张目望去,毫无惧色。苻侯满腹得意,说道:“桓冲素来骁勇,但在我草桥关下,也是枉费徒劳。” 苻黄眉道:“侯爷早早发令,让桓冲这厮领教厉害” 眼看战船行至两山之间,苻侯将手中令旗一挥,两山之间,顿时战鼓擂动,喊杀声起。众多滚木雷石,山上翻滚而下,抛入水道,砸向战船。 桓冲一看,心中大惊,赶忙喝道:“快快迎战!” 晋军弓弩手早已剑拔弩张,以乱箭还击,仰攻两山,单凭射出的箭,难以克敌,但乱石落下,砸的晋军,抱头保命,毫无还手之力。 水道狭窄,乱石飞舞,难以通过,桓冲一看,如此强渡,不被砸死,船也要被乱石压沉,赶忙喝道:“快快鸣金!快快鸣金!” 二十只战船,船尾变船头,众舵手反向划桨,战船纷纷退出草桥关。真可谓: 水带遥盘月亮湾,战船难越草桥关。 石惊飞落夺涛起,转荡杀声风浪顽。 初战告负,桓冲回到战船帅舱,作揖道:“启禀兄长,小弟不才,未能涉险,大败而回。” 桓温远处观战,也领教了草桥关的险峻,当着众人,不禁叹道:“江河之上,未曾想也有水上险关,真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左右文武众将,相互瞧瞧,皆无良策,桓温长舒一口气,说道:“诸公都退下吧。” 文武众将,各自离开帅舱,桓温一个人看着草图绘本,独自发愁,不知该如何强渡。 半日过去,桓温久无良策,沉寂之余,只见车胤回舱求见,桓温道:“武子先生,独身前来,有何赐教?” 车胤道:“方才在下绘图一幅,献于都督。”说着取出一幅图纸。 展开细看,图上画的器物,像鸡爪一般,后面牵连绳索。桓温问道:“此乃何物?” “四爪飞抓。” “有何妙用?”桓温问。 “大都督军中,多有川中将士,擅长攀爬之术,何不打制飞抓,徒手攀山,突袭苻侯。” 桓温心感惊奇,因为东晋年间,十八般兵器尚不完善,只见车武子取出一张草图,两个四爪飞抓,呈现眼前。 此时飞抓并非兵器,多是当做攀爬之物,桓温对飞抓颇为好奇,车胤说道:“河道太窄,难以强渡,眼下之计,唯有先取两山。奈何山石陡峭,林木甚少,当用攀爬之术。” “此物甚妙。即刻转令,打造飞抓。” 在草桥关,僵持几日,大批飞抓,打造而成。车胤、桓冲在临近山岩,操练尝试,有飞抓攀爬极为应手,便告知大都督桓温。 晋军将士,操练数日,选出数千善于攀爬兵士,帅舱之内,文武众将齐聚,五弟桓冲道:“武子先生献计,造四爪飞抓,几经试用,颇为得手。” 桓温大喜,说道:“桓秘、桓冲、朱焘、周抚。” “末将在!” “传我将令,今夜子夜,出兵攻山,熄灭灯火,衔枚而进,飞抓攀岩,桓秘、桓冲、攻取草桥关左山;朱焘、周抚攻取草桥关右山,不得有误!” “得令。” 四将各发令牌,桓温又拿一道令牌,说道:“桓云、邓遐、袁真。” “待两山杀声响起,率舟师渡关,沿途截杀,败逃秦兵。” “得令!” 夜幕垂下,星宿依稀,草桥关两山口,夜寂无声,苻侯凭借山险水道,小胜晋军,颇为得意,正在山上大帐歇息。还没等睡着,只听帐外吵吵嚷嚷,热闹起来,苻侯觉得不对劲,翻身起床,走到门口帐门突然推开。一个侍卫喊道:“大事不好,晋军从绝壁上山。” “啊?”苻侯大惊:“快快迎战!” 苻侯顾不得穿甲戴盔,拿起大枪,出帐登马,仓促迎战。 攻上山来的正是桓冲,一见敌将,不穿铠甲,只带散兵,桓冲喝道:“来将通名!” “苻侯在此!” 桓冲道:“好贼子,哪里走!”猛磕马腹,迎面而上,直取苻侯。 二人夜战厮杀,难辨彼此,两国兵卒,混战一团。桓冲、苻侯大战十几回合,苻侯哪是对手,桓冲玉面温侯的绰号绝非虚传,被桓冲戳落马下,丧命山头。 秦军主将阵亡,又见山下水上,火把通明,晋军强渡水道。船上摇旗呐喊,声威震天;山上山下,照得夜如白昼。使得秦兵,心灰意冷,纷纷败退。 老四桓秘杀退山上秦兵,见秦军败退,催马追击,正遇大将苻黄眉,苻黄眉大喝道:“桓氏贼子,苻黄眉在此,休得猖狂!” 二人不容分说,厮杀一处,未战几何,桓秘哪里是苻黄眉的对手,自知不敌,虚晃几下,驳马便退,苻黄眉哪里肯饶,催马欲追,只见岸边晋军舟师已过两山口,船上弓弩手朝着撤下山来的秦军乱箭齐射。 纵然苻黄眉一人孤单勇猛,也奈何不了。数支乱箭,在脸前飞掠而过,苻黄眉危在旦夕。 见大势已去,又有乱箭袭扰,苻黄眉顾不得追击桓秘,只得驳马调头,随溃兵逃散。 逃下山的秦兵,沿着岸边,向北而行。晋军水师,船上皆是弓弩手,对着秦兵乱箭齐发,水道两岸,沿岸追杀,死伤无数。真可谓: 刀枪剑戟斧钩叉,棍槊棒镗鞭锏抓。绝顶危途显雄健,险山峭宕善攀爬。 战声动地闻穷壁,兵势惊魂笑际涯。一水难分草桥岸,唯知壮气荡余霞。 草桥关失守,苻侯阵亡,苻黄眉两战两败,前秦朝野震惊,天王苻健在大殿上坐立不安,说道:“苻黄眉大败,苻侯阵亡,桓温所率数万兵马,势如破竹,无人能挡,奈何?奈何?” 军师吕婆楼道:“晋军士气正盛,所向披靡,天王当避开精锐,死守武关,除非桓温重生双翅,否则难入关西。” “哼!”苻健道:“桓温这蛮子,何足惧哉?我关西铁骑,尚有数万,当出武关,决一死战!” 吕婆楼劝道:“燕王慕容儁已在蓟州称帝,三足鼎立,已成大势,万不可轻易决战。” “我苻健在世,能定鼎关西,虎视中原,凭的便是一身胆气,岂可畏惧不前?” “可桓温......” “桓温怎样?怕他不成,传旨下去,以敬武王苻雄为行军元帅,太子苻长为监军,会合淮南王苻生、平昌王苻菁、北平王苻硕,苻黄眉、苻坚、邓羌、王鉴、郭斁、杨安等将,诸路并进,会战桓温。” 天王苻健不听军师之劝,决心决一死战,敬武王苻雄领命挂帅,苻雄乃是天王苻健的亲弟弟,也是前秦朝廷的丞相,更是龙骧将军苻坚的父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备受尊崇。 御弟苻雄亲自出马,又有太子苻苌监军,麾下五万大军,浩浩荡荡,进驻武关。 武关大营之中,开兵见帐,众将点卯到齐。敬武王苻雄道:“天王传旨,迎战桓温,西北铁骑,悉数到此,本王......” “报!”一声叫喊,打断了苻雄话语,只见一个校尉,匆匆进帐,苻雄问道:“何事焦急?” “启禀王爷,探马急报,敌将司马勋,由子午谷北上而来。” “子午谷?”这一奏报,使得苻雄愁上眉梢。晋军第八路人马,出兵子午谷,历次北伐皆是如此,司马勋其人,前秦众将均不陌生。历次司马勋出兵皆是配合主力,起到牵制作用,但此番桓温大军兵临武关,与司马勋相距甚近,已成夹击之势。 校尉退下,苻雄道:“看来此番交战,还是祸不单行,已是腹背受敌。” 大将邓羌道:“末将以为,两路夹击,难以分兵征讨,不如逐个击破。” 苻雄问:“以将军之见,先击破哪支人马?” 邓羌道:“桓温兵多,但有武关天险,尚可据守数日。司马勋兵少,又是走子午谷,乃是奇兵,不如先打司马勋。” 苻雄点点头,觉得此言有理,说道:“司马勋从汉中发兵,已日久成患,本王当亲自征讨,请太子留守。” 太子苻苌道:“叔父放心,我守武关,绝不使晋军入关半步。” 苻雄叮嘱道:“太子务必以逸待劳,不可轻易出战,免得中了桓温奸计。” “侄儿遵命!”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82:断恩义擒杀郭斁,诱强敌夜袭晋师 子午谷本是汉中去往长安的一条山路,自三国时期,魏蜀交战,便成了兵家用武之地,从西川发兵,走子午谷可危及关西,直奔长安。如此险要之地,前秦的敬武王苻雄自然晓得,苻雄点齐两万人马,率邓羌、杨安、王鉴、郭斁(yi)四将,直奔子午谷。 来到北面谷口,大队人马驻足,苻雄与麾下众将,勒助战马,峭立高坡,打眼望山谷四下,打量一番,子午谷群山环抱,甚是奇险。 苻雄用马鞭指着说道:“这子午谷真乃用兵宝地,听说司马勋,骁勇善战,堪属上将,如今狭路相逢,需派一员大将先打头阵,错其士气。” 副将王鉴道:“此事不难,末将愿为前驱,先战司马勋。” 话音未落,只见副将郭斁抢话言道:“王将军莫去,若是司马勋贼子到此,还是末将前往。” “为何?”王鉴道:“莫非将军欲夺头功?” 郭斁道:“我非贪功之人,只是与那司马勋,曾有金兰之交,更有救命之恩,怎知此他人面兽心,背信弃义,杀死结义兄弟,恩将仇报。” “原来司马勋竟是这般人物?”苻雄诧异道。 郭斁道:“有功无功,非我所爱,只为替结义兄弟报仇,杀这忘恩负义的贼子,做个了断!” “好!”苻雄道:“郭将军勇气可嘉,气节可嘉,本帅命你带三千人马,为先锋官,前去迎战,万不可轻敌。” “得令!” 当初郭斁救过司马勋的命,又与祖智、苏硕结拜异姓兄弟,最后被褚裒用反间计,逼着司马勋倒戈投降,归顺东晋朝廷。郭斁自从逃出多云山,一路北去,远去关西,投奔的秦王苻健,如今冤家路窄,狭路相逢,郭斁是憋足一腔仇恨,决以死战,了断恩怨。这才引出: 兄弟情缘已绝真,仇生恨日断肠深。 若非关张身早死,岂有桃园传后人? 郭斁点齐三千人马,直驱子午谷,沿着山谷前行,走了小半日,行至子午谷深处,远远望见,一队人马迎面而来,大旗上绣着“司马”二字。 看了旗帜,郭斁料到,这队由南往北而来的人马,必是司马勋之兵,冤家路窄,正好走了个正着。郭斁喝止队伍,勒住马丝缰大喝道:“前方来的,可是司马勋贼子?” 虽未看清来人,但司马勋也止住战马,高声回道:“尔等何人?既知我名,胆敢阻拦,今日定使你有来无回。” 郭斁道:“司马伟长!也不瞪大你的狗眼瞧瞧,某家是谁?” 这司马勋定睛一看,心中如浪翻一般,大吃一惊,口中念叨:“莫不是兄长郭斁?” “呸!”郭斁怒道:“亏你还知我是兄长,当初逃难之时,我救你性命,多云山八拜为交,你却勾结庾冰,出尔反尔,恩将仇报,引官军上山,无耻之徒,可知罪否?” 郭斁骂的血灌瞳仁,酣畅淋漓,司马勋自知窝囊,但在两军阵前,又无法辩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回声喝道:“一派胡言!” “啊?”郭斁大惊,没想到司马勋脸皮厚到死不认账。 只见司马勋怒道:“你乃多云山匪寇,我乃堂堂司马宗室,大晋皇亲,好心劝你改邪归正,效命朝廷,你却打家劫舍,聚众为盗,如今又奴颜婢膝,投靠胡人,有何面目来此!” 司马勋索性翻脸不认账,气得郭斁是火冒三丈,如血脉喷张,郭斁怒喝道:“好贼子,今日有你无我,有我无你,决一死战,定分雌雄!” 言罢,郭斁挥舞手中镔铁齐眉棍,催马冲出,与当年相比,还是那条大棍,只不过木棍改成了镔铁棍,马上交战,更加威猛。司马勋话不投机,也策马而出,那郭斁掌中一条长棍,飞马打来,司马勋挥舞三尖两刃刀,相向而战。 郭斁认识司马勋这些年,两人还是头一次交手。大战七八回合,郭斁才感到这司马勋,武艺高强,秉性凶猛,绝非等闲之辈。又战十个回合,只见二马一错蹬,此时司马勋三尖刀交至左手,右手一把揪住郭斁腰间大带。 “哪里走!”一声大喝,郭斁知道司马勋要拖拽自己下马,死扣马鞍,没想到司马勋势大力沉,猛地发力将郭斁一把扯下战马,夹在腋下,擒了回去。 先行的三千秦兵,见主将被擒,纷纷退去,司马勋命人绑了郭斁,郭斁身缚绑绳,挣扎着大喝道:“司马贼子,忘恩负义,信口雌黄,你不得好死!” 司马勋道:“兄长休得多言,成王败寇,古往今来,无不如此,若是归降,我尚可念及兄弟情义,求太后网开一面,饶你不死。” “呸!”郭斁骂道:“你狼子野心,心术不正,我只恨不能为二弟、三弟报仇,让你这祸害扰乱人间!” “哼!”司马勋道:“兄长如此不识抬举,休怪小弟无情,左右来人,斩首郭斁!” 旁边悍卒,拔出佩刀,一刀落下,司马勋的结义大哥,终于如祖智、苏硕一样,被结义四弟司马勋害死。真可谓: 子午谷中断义难,又推兄长鬼门关。诉来怨去终成恨,歹起恶生当为奸。 负节忘恩无共语,德将仇报做凶顽。背盟天地杀心起,不思涌泉送黄泉。 此时敬武王苻雄还在子午谷北口的高坡之上,等候消息,可捷报未到,败兵先回,一看人马败退回来,唯独不见主将,心感不妙。 郭斁身边几个副将,匆忙跑上山坡,苻雄二眉紧皱,料到是败退回来,遂问道:“郭斁何在?” “启禀千岁,郭敬大战司马勋,不敌那厮,被生擒而去。”一个副将道。 “啊?”苻雄大惊,“好个司马勋,如此了得。” 大将邓羌一旁言道:“司马勋一介武夫,初战告捷,必然轻敌,不如再败一阵,引诱其来,伏而歼之,可破敌兵。” “此计可行,王鉴将军。” “末将在!” 苻雄道:“王将军再去迎战司马勋,只许败,不许胜,切勿恋战,诱他来此。” “末将领命。” 大将王鉴再入子午谷,走了一段路,正遇司马勋大队人马,王鉴喝道:“司马勋贼子,休得猖狂,王鉴在此,可敢来战。” 司马勋从马鞍上解下一颗人头,顺手抛出,大喊道:“郭斁已诛,人头在此,还敢战否?” 王鉴定睛一看郭斁人头,故意装出一副大惊模样,惊悚万分,对左右喊道:“郭斁已死,谁可迎战司马勋?” 手下众人左顾右盼,无人敢应,王鉴假意慌张,大喝道:“快快逃命,快快逃命!” 王鉴不战而逃,司马勋看后,喜出望外,仰天大笑,对左右众将言道:“擒斩郭斁,吓跑王鉴,秦军不过如此,尔等加速行军,随我杀过子午谷,直取长安城!” 大队人马加速行军,眼看已到谷口北端,但天色已黑,夜幕降临,天空只有片片残云和一轮皎皎明月。乱云飞渡,时明时暗,照得石壁光怪陆离,似鬼影幢幢。 跟随司马勋的副将,便是隗文、隗粹兄弟二人,隗粹道:“今日天晚,谷中虚实难辨,不如暂且驻扎,待明早天亮,再出子午谷。” 司马勋道:“兵贵神速,攻取长安,更需出其不意,传令将士,不得停步,务必天明之前,走出子午谷。” “遵命!”晋军的汉中人马,急于走出子午谷,山路是越走越黑,大队人马点着火把,三万人马,宛若一条火龙,蜿蜒行进。 眼看要到北面谷口,忽然几支火药箭射向半空,在夜空炸响。司马勋仰头一看,着实大惊,“不好,有伏兵!” 顿时,漫山遍野,火把林立,两侧山坡,皆是秦国伏兵。四野之中,杀声大作,乱箭射来,使得谷中晋军顷刻大乱。司马勋还没等着传令,一支火弩便射中手臂,司马勋一边扑火,一边喊道:“中计矣,速速后撤!” 秦将邓羌、杨安相继杀出,王鉴麾下兵马也是退而又回。子午谷一场伏击,杀的蜀中晋军,大败而退。真可谓: 子午谷道策马驱,火箭生烟遮月虚。伏击连片成十里,兵败一倒急似驹。 山道连绵刀光烁,枕尸相压添沟渠。胜负难辨漆黑夜,成败一断在须臾。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83:秦晋大战白鹿原,苻雄折戟锁车阵 司马勋败退,只得暂且退出子午谷,不敢冒进,苻雄初战告捷,便率兵回师武关大营,太子苻苌早已得了捷报,率众人出辕门相迎,苻苌作揖道:“王叔用兵如神,大胜司马勋,世人皆知。” 苻雄还礼:“太子过奖,如今子午谷一战,司马勋退兵,已解后顾之忧,可着手专剿桓温。” 苻苌道:“桓温驻扎蓝田,按兵不动,想必还在等司马勋策应的消息,不如趁此杀出,一蹴而就。” “我意亦如此。” 话音未落,只见苻坚快步走来,作揖道:“启禀太子、父帅,军师派人送来急信。” 太子苻苌问道:“吕军师怎么说?” “军师之意,请太子、父帅以逸待劳,拖垮桓温。”苻坚道。 苻苌道:“那司马勋骁勇善战,子午谷之战,也不过如此,军师多虑了,不必管他。” 敬武王苻雄道:“太子所言极是,不如乘胜开战,杀出武关,一决雌雄。” 众将跟在一旁纷纷响应,年轻的苻坚拿着军师吕婆楼书信,也无可奈何,只得跟随父帅苻雄、太子苻苌出兵武关,迎战晋军主力。 ...... 晋军大都督桓温驻扎蓝田大营,策应人马在子午谷退兵,使得战事陷入相持。桓温召集文武众人,军师谯秀、郝隆、车胤,二弟桓云、四弟桓密、五弟桓冲、大将邓遐、周扶、朱焘、袁真等众将分坐两旁。 帅案上放着两份文书,桓温对众将说道:“一封探报,乃是司马勋遇伏兵,子午谷失利,难以突破。另一封乃是秦国战书,敬武王苻雄定于四月二十二,约战白鹿原。” 军师郝隆问道:“敢问大都督,是否迎战?” 桓温道:“我接得战书,岂有不战之理,若是不去,必被天下人耻笑。” 郝隆道:“白鹿原地势平坦,可谓一马平川,秦军擅长骑兵,西北铁骑,素来彪悍,若在此地,难设伏兵,恐难取胜。” “本帅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今已兵临关西,决一死战,迟早之事,只是尚无良策,可破西北铁骑。” 东晋以水军见长,前秦拥骑兵众多,白鹿原一马平川,正是前秦骑兵优势,众将一筹莫展,老军师谯秀道:“老朽到有一策,可破秦骑。” 桓温道:“请军师细讲。” 谯秀道:“大都督可摆双翼锁车阵。” “何为双翼锁车?”桓温问。 谯秀道:“以盾牌、弓弩为前阵,摆成守势,等秦国骑兵冲锋之时,盾牌、弓弩分作两翼。后队以绳索连车在后,扼制骑兵。骑兵驻足之后,马步军迎战,弓弩手两翼开弓,可破骑兵。” “铁锁连车,可扼马队”桓温听了,摸了胡须点点头,说道:“妙哉,妙哉,就依此计。” 桓温传下军令,各营加紧伐木造车,增设绳索,准备在白鹿原铁锁连战车,迎战秦军。这才引出: 车驾连环铁索拴,管教汗马难逾翻。 古途商洛烽烟起,一战彪书啸武关。 东晋永和十年,公元355年农历四月二十二日,前秦军与东晋军,会战于蓝田,双方展开决战,史称白鹿原之战。 两军对阵,旌旗蔽空,号角连鸣,大都督桓温立马阵前,军师谯秀、郝隆、车胤,拥卫左右;大将桓云、桓秘、桓冲、朱焘、周抚、邓遐、袁真依次列阵。 再看这双翼锁车阵,阵型严整,疏而不漏。马步三军摆阵有序,盾牌为先,挡住前沿,掩护战车。弓弩射手,暗藏其中。又有鼓车号手,杏红缎子帅旗上,绣着一个斗大的“桓”字。 秦军之中,骑兵在前,步兵随后,杀气沉沉。敬武王苻雄、太子苻苌、淮南王苻生、平昌王苻菁、北平王苻硕,大将苻黄眉、苻坚、邓羌、王鉴、杨安,依次列阵。 一通号角,战鼓擂动,敬武王苻雄催马向前,高声喝道:“桓温听着,我主苻健,受命于天,堪称天王,大晋气数已衰,无德而失,有何颜面出兵北伐?” 桓温道:“晋主北伐,出师有名,关西乃我晋国故都,岂容你等魑魅魍魉,在此兴风作浪。” “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投,自寻灭亡,怪不得别人!”苻雄一挥手臂,只见前秦马队,茅指晋军,嘶鸣而出,直奔晋军阵前。 晋军阵中开始并无动静,等秦骑逼近。只见盾牌之后,乱箭齐射,如雨而来,射的人仰马翻,激尘飞扬。一阵冲锋过后,秦军未能突破晋军兵阵,倒是晋国军师谯秀,登上一驾塔车,怀抱令旗,指挥变阵。 敬武王苻雄看了阵型,说道:“晋人用兵,素来多诈,可仍以骑兵冲击,必能击垮!” “请王叔发令,侄儿愿提兵破阵。”出言之人,正是淮南王苻生,自从上次大战荀羡,被拖刀计撩伤一只眼,成了独眼龙的苻生,正欲复仇反击,一雪前耻。 “好!”苻雄道:“擂鼓助战!” 只听战鼓擂动,动地震耳,淮南王苻生挥兵杀出,呼啸飞奔,直驱晋军。 只见谯秀令旗,连续摆动,晋军不断变阵,使得前队守兵,分散两翼,露出铁锁连车,等淮南王苻生冲入,粮车、马车、辎重车辆被全部用绳索捆连起来,马匹无法越过,纷纷驻足。 趁着秦国骑兵驻足,原地打转,丧失冲击之时,只听晋军一侧,战鼓雷动,只见二弟桓云,从侧面射来,猛攻淮南王苻生,二人挥兵厮杀,混战一团。 胶着之际,又见朱焘、周抚带兵包抄,欲合围淮南王,苻雄一看苻生生死难测,高声叫道:“谁可救淮南王?” 杨安、王鉴二将请命,入阵迎战,战鼓连击,号角长鸣,杨安、王鉴各率兵马,杀入阵中。 远远望见,战事混乱,尘雾荡飞,遮天蔽日,喊杀声久久不绝于耳,马嘶鸣连连不断其中,真可谓: 铁骑纷纷着世埃,荡回杀气血途埋。 秦川百里春迟至,商洛古径腥风来。 两军将士,阵中搏杀,盘斗难辨,各自增兵,态势越战越凶。太子苻苌看着,万分忧虑,说道:“敬武王稍后,待我出战。” 苻雄道:“太子乃国之储君,兵之监军,万不可妄动!” “我弟淮南王,出生入死,气概非凡,我为兄长,岂能坐以待毙!” 言罢,太子苻苌又率本部人马,呼啸冲出,杀入阵中,迎战苻苌的正是桓温五弟、大将桓冲。桓冲挥舞雁尾紫金镋,迎战苻苌,苻苌一杆大枪,翻飞如刺,但被桓冲几镋抡开,震的手臂发麻。 大战十几回合,苻苌才意识到自己并非桓冲对手,虚晃一枪,调转马头,败退而回,桓冲一看是秦太子,岂肯善罢甘休,乱军之中,镋挂马鞍,摘弓搭箭,“嗖”的一箭,射向苻苌。 只听“哇呀”一声,苻苌只觉手臂剧痛,趴在马鞍装死而逃,桓冲看罢哈哈大笑,以为射死太子苻苌,淮南王苻生一看太子中箭,勃然大怒,高声喝道:“蛮子休狂,苻生在此!” 淮南王苻生驳马而来,截杀桓冲。苻生长相狰狞,勇武过人,截住桓冲,又与桓冲厮杀起来,打得难解难分,不辨高下。 苻生激战正酣,两侧晋军弓弩手纷纷围堵过来,又见乱箭纷飞,如雨而至,苻生一看大势不妙,对左右秦兵喊道:“快快收兵!” 秦军无法突破铁锁连车,又有两翼箭弩纷飞,只得收兵作罢。 苻生带着骑兵退回本阵,敬武王苻雄道:“老夫远观此阵,甚是奇特,不如收兵。” 苻生道:“王叔且慢,方才破阵,弓箭营散开,如今弓箭营已收拢,不如先破弓箭营。再命所有骑兵,更换铁槊,挑翻锁车。” “好,就依此计,扔下刀枪,传令骑兵全换铁槊,再度破阵。” 秦国的骑兵纷纷换了铁槊,再度列队,趁着弓弩营从两翼汇集中间,淮南王苻生重整骑兵,喝令出战。秦骑兵横向成排,似排山倒海,蜂拥杀至,左右弓弩营一看骑兵再度杀来,又向左右分散逃走。 散开的弓弩手,还未来得及列阵再射,苻生已率兵冲杀到锁车近前,铁槊杵地,众人合力,锁车接二连三掀翻,锁车后面,便是大都督桓温的中军阵。 桓温见骑兵如此凶猛,大惊失色,问道:“谁人可挡?” 只见大将邓遐喝道:“大都督休虑,邓遐愿往。” 幸好是两道锁车,未等挑翻第二道锁车,邓遐率兵催马杀来,邓遐战马一跃而起,跨过锁车,直取淮南王苻生。就在这二道锁车两侧,秦晋两军再度厮杀,苻生骁勇异常,死死盯住邓遐,二人又是一场恶战。 交战少时,两翼的晋国弓弩营,再度列阵,射向秦军。使得苻生等人再次身陷重围。秦、晋交战,从天明杀至傍晚,晋军阵法严密,杀得秦军残甲一片,各营纷纷败退。真可谓: 狼烟迈迈掠秦庭,烽火连延向西京。血色悠悠白鹿原,残师难挡灞桥兵。 前秦基业恐自危,东晋车马势难停。收复两京观眼下,难存北国百年名。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84:五丈原中计丧命,明光殿献策绝粮 因为有铁锁连车,扼制了秦国骑兵,混战之时,太子苻苌又中箭受伤,见破敌无望,敬武王苻雄只得大败而回,退守武关。 得知败报,气得天王苻健,毒火攻心,病倒床榻。太子苻苌、敬武王苻雄叔侄二人,跪在宫里,叩首请罪,其余众将,跪在其后,一并跪倒。 “臣弟死罪,请天王斩我人头,以解毒火。”苻雄道。 包扎着手臂的太子苻苌也言道:“是儿臣冒然出击,不敌桓冲,身为监军,应与王叔同罪。” “太子与敬武王,皆是孤王肱股,败军之罪,皆可豁免,但是此战失利,只恐大秦朝不保夕,关西要为晋国所灭。” 只见一个太监快步上殿,作揖道:“启禀天王,大事不好,雍州乔秉造反,响应晋军,会合司马勋,由雍城攻来,请天王速断。” 又是兵败,又是造反,后院起火,噩耗连至,天王苻健只觉胸口一阵剧痛,瘫坐难起,众人一看苻健气得犯了病,赶忙围了过来,苻健摆摆手说道:“无妨无妨,眼下之计,唯有同心退敌。谁可出战?” 众人皆是败军之将,无人敢言,只见敬武王苻雄言道:“启禀天王,贼子不足畏惧,司马勋乃我手下败将,臣弟愿率一营,前去迎战,将功补过,倘若不胜,请斩我头。” “王弟勇气可嘉。”苻健道:“孤王点你一万人马,前去迎战。” “臣弟领命!”敬武王苻雄再度出战,围剿造反的雍城叛军,此时造反的乔秉正是投靠了由子午谷而出司马勋。 司马勋趁蓝田之战,再度杀出子午谷,大军沿渭水前行,司马勋虽对关西地势不熟,但乔秉却十分熟悉,一路向导,兵临岐山。 这时,迎面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马上校尉翻身而下,跪倒禀报:“启禀司马将军,前方探得,秦国丞相、敬武王苻雄率兵往此而来。” 司马勋一听,心中犯忌,说道:“前番子午谷之战,我被苻雄伏杀,险些丧命,二番来战,如何是好?” 乔秉说道:“司马将军多虑了,所到此地,山险林密,可设伏兵。” “此乃何地?” “岐山五丈原是也。” 司马勋大惊:“莫非这是诸葛亮丧命之地?” “正是。” 此时已是六月,五丈原树林成片,郁郁丛生,司马勋对身后几个副将言道:“传令下去,速备火种,埋伏渭水林间。待苻雄到此,听我号令,纵火焚之。” “得令!” 渭水贯穿岐山东西,苻雄率兵而来,自然也是沿着渭水行进,大队人马行走林下,遮阳取阴,不受日晒。 正在行军之时,苻雄心中,也是百般提防,苻雄随走随问道:“此乃何地?” 旁边一个副将作揖道:“禀敬武王,此地五丈原是也。” “五丈原?”苻雄暗想,当年蜀国诸葛丞相,死于此地,自己又是秦国丞相,大有异曲同工之处,觉得更是不祥。 苻雄喊道:“传令下去,暂停行军,不可冒进。” 大队人马停在林间歇息,苻雄放马林下,心中掂量这是否该走五丈原,正在此时,忽然后军引起一阵混乱。苻雄问道:“何事惊慌?” 一个副将跑来,作揖道:“大事不好,后面有人纵火!” “啊?”一声惊叹,尚未定神,忽然林间四处,熊熊火起,前军后队,皆是大乱起来,苻雄惊道:“不好,必有伏兵,快快下水,以避火险!” 遭遇火烧的秦军,匆匆涌向渭水,往浅滩躲避,正在此时,司马勋率兵杀来,逼到岸边,司马勋大喝一声,说道:“秦军下水,死路一条,围堵河岸,乱箭射之!” 只见晋军弓弩手,纷纷放箭,乱箭飞天,如雨射来,秦军躲闪不过,中箭者众多,再往水中逃,便是深水。 秦军将士多是关西人士,多数不习水性,会游泳的也无几人,一入深水,好似自寻死路。敬武王苻雄心中明白,一看身陷绝境,唯有决以死战。苻雄大喊道:“不可后退,随我登岸。” 身处绝地的秦兵,乱团两处,一批往水中拥挤,一批随苻雄拼死杀回,早已没有阵型。 只得随苻雄冒着乱箭,拼死冲向岸边。渭水河边顿时乱成一片,杀声震耳,血流成河。 苻雄挥舞长槊,拨开乱箭,纵马跃上乱石浅滩,正遇司马勋,二人不容分说,厮杀一起,那苻雄急于取胜,未战几何,便被司马勋的三尖两刃刀砍落马下。 身处水中的秦军,会水的泅渡而逃,其余的或死或降,杀伤惨重。真可谓: 丞相最忌渡岐山,烈火留痕五丈原。 乱箭纷纷皆溅血,浓烟滚滚久烦喧。 在当地豪强乔秉相助之下,秦军大败,丞相苻雄阵亡,败报再度传到长安,得知丞相苻雄阵亡,痛失胞弟的天王苻健如五雷轰顶,血灌瞳仁,顿时气得口吐鲜血,病重于床榻。 敬武王苻雄不仅是苻健兄弟,更是当朝丞相,朝内朝外威望最高,此时阵亡,可谓塌天之祸,大失军心。 天王苻健忧疾如焚,病的起不来床,身边此时只有太子苻苌、淮南王苻生二人侍奉左右。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说话声,卧在病榻上的苻健问道:“何人做声?” 一个侍女道:“启禀天王,卫将军苻黄眉、龙骧将军苻坚率邓羌、杨安等人到此,请旨再度出兵,决以死战。” 苻健道:“传众将来见。” 前秦朝廷的文武大臣,跟随苻黄眉、苻坚二位王侄一齐入殿,纷纷跪倒,苻黄眉道:“两战两败,虽有失利,长安尚有人马三万,不如再度决战,臣等宁可一死,绝不屈身那桓温贼子!” 苻坚此时披白戴孝,眼含热泪作揖道:“请天王恩准,赐我一支兵马,侄儿亲自出战,与晋军一决雌雄,为父报仇!” “唉.....”苻健长舒一口气,说道:“孤王悔不听吕军师之言,损兵折将,白鹿原伤及太子,五丈原又失丞相,如今长安危矣,谁也不可轻举妄动,一切等军师回京,再做商议。” 苻坚又道:“我等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如此延迟,只恐贻误良机呀。”众人个个摩拳擦掌,誓言报仇雪恨,跃跃欲试。 只见吕婆楼说道:“左军师雷弱儿已去西岐募粮,不如暂且等候一日,待雷军师回京,看粮草情形,再做定夺。” 吕婆楼是天王苻健最信赖之人,苻健没有理会一群武将,采纳了吕婆楼建议,躺在床榻,摆了摆手,让众将退下。未能请到军令,也只能退到殿外等候。众文武官员候在外殿,焦急等待左军师雷弱儿回京。这雷弱儿出行之地也不远,便是去西岐筹措军粮。 眼看天色将明,一夜未眠的百官,正在三三两两,商议破敌之策时,太监来报:“启奏天王,左军师回京。” “快请军师。” 只见雷弱儿快步走来,殿外众人,正焦虑纷纷询问情况。雷弱儿草草作揖行礼,顾不得多言,便进了内殿。 天王苻健略带几分挣扎,强撑身子,伸手言道:“军师不必多礼,来的正是时候。” 雷弱儿道:“臣在西岐,悉闻晋军将至,星夜赶回。” “桓温势如破竹,将至长安,该如何是好?” 雷弱儿道:“下官以为,桓温强在连战连胜,士气正旺,弱在行军千里,粮草不足,此逢麦收时节,天王当抢收麦田,屯粮自保。” “若桓温强攻长安,又当如何?” “只要粮食在手,人心自归,留一座空城,献于桓温,桓温缺粮,终将不战自退。” “好,”苻健道:“就依军师之计,提前收割麦田,以绝桓温军粮。” 天王旨意传下,秦军四处出兵,强征关西麦谷,运往西岐大营,一时间关西各地,粮食皆被征走,空留荒田,置于晋军。这才是: 秦川遥望草尤黄,关内远闻飘麦香。 策马征程分一水,激尘漫道荡诸方。 大都督桓温率兵入蓝田,直驱灞上,与司马勋会合。秦晋相隔灞水,隔灞水相望,便是长安故都。可是远远望去,城头不见旌旗。桓温、司马勋等人立马灞水,桓温道:“本欲决一死战,速战速决,未曾想长安不见秦兵,是为何故?” 司马勋的汉中兵马,比桓温主力先到一日,他说道:“昨日到时,便是如此,听当地百姓传说,秦主苻健,抢收麦田,移营西岐,舍弃长安城。” 桓温摸了摸胡须道:“看来苻健早已算定,我军远征,粮道周折,以此拖垮人马。” 长安近在咫尺,是进是退,桓温犹豫起来。正在此时,远处乌乌泱泱来了不少百姓,有老有少,男女掺杂。一个校尉作揖道:“启禀大都督,关西百姓,得知大都督到此,前来劳军。” “王师北伐,人心所向,既然百姓犒劳三军,当以大礼相迎。”桓温道。 身旁侍卫这才让百姓涌了过来,众多当地百姓,相拥而来,一看百姓或是抱着酒坛,或是驱赶牛羊,人群之多,令人诧异。 桓温率众将下马,徒步来迎百姓。桓温作揖道:“各位父老,战乱之年,何故来我军前?” 一个年长之人,抱着一坛酒水近前说道:“自五胡入关,天下大乱,关西百姓,承蒙大晋旧恩,思念故国。未曾想时至今日,还能再遇王师。盼王师早复二京,驱逐鞑虏,肃清天下。” 桓温作揖道:“多谢老人家厚待,我等挥兵北伐,志在统一,以报答万民养育之恩。” “关西麦子皆被苻健强征,老朽恐军中缺粮,今日关西百姓,特备羔羊美酒,犒劳将士,望大都督笑纳。” 说着,只见关西百姓献出酒水、牛羊和家中存粮。桓温等人纷纷行礼,作揖致谢,桓温道:“诸位父老,如此厚待,我等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征粮就是如此,虽然秦军抢收了民间的麦田,但多灾战乱之年,哪家百姓不是存些家底。思念故国的百姓,争先恐后犒劳晋军,使得东晋将士一时解了军粮之急。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85:吕婆楼华山求贤,王景略晋营探敌 晋军北伐,大得人心,十里八村的关西百姓争相拥戴,相继犒劳。原本以为桓温会因断粮,而不战而退。没想到桓温大军反到驻扎长安城外,稳如泰山。 西岐大营等待消息的天王苻健,一连几日,不见桓温攻城动静,麦子都抢先收割了,断粮之计,却未能奏效,反到心里倍感不安,担心长安失守。万分诧异之时,军师雷弱儿匆匆回到宝帐,等待消息的天王苻健开口问道:“军师可有消息,桓温可曾退兵?” 雷弱儿道:“世事无常,桓温不敢轻易入长安,本当断粮而退,谁曾想晋军到来,大得人心,关西百姓,献出家中存粮、牲畜犒赏晋军,使得晋军一连数日,相持不动。” “哦?”苻健大感意外:“未曾想关西百姓,至今心在大晋,如何是好?” 淮南王苻生道:“儿臣之见,刁民献粮,实不可忍,不如杀尽刁民,以泄此恨!” 只见龙骧将军苻坚道:“天王万万不可,古往今来,得人心者得天下,百姓犒劳晋师,乃是人心所致,再杀刁民,岂不逼得关西百姓,更思南去。” 苻坚虽是天王的侄儿,但有勇有谋,胸怀大略,不像苻生那般鲁莽,颇得天王苻健赏识,苻健道:“是啊,得人心者得天下,还需另择良策,即便有人暗助晋军,也不可伤平民性命。” 事到如今,晋军强势,秦军疲弱,万难之时,右军师吕婆楼一旁道:“华山之中,有一名士,名叫王猛,字景略,北海人氏,此人颇有威名,足智多谋,天王何不请他出山,想必会有破敌之策。” 王猛乃当地名士,苻健早有耳闻,他说道:“孤王重病难愈,还请军师代劳,请那王猛出山,助一臂之力。” “天王放心,微臣这就去请。”吕婆楼转身离去,选了快马一匹,赶去华山,紧要关头,邀请山中隐士王猛出山相助,这才是: 北海名流隐华山,数年饱学待窗寒。 人逢乱世当谋迹,秦有良才配宝銮。 此时长安城外,晋军大营,绵延几十里,大片连营。只因当地百姓纷纷犒劳兵马,使得城外晋军放松了戒备。右军师吕婆楼换了一身平民打扮,混迹而去,前往华山。城外晋军未加提防盘查,使得吕婆楼顺利赶至华山脚下。 华山自古以来,隐士众多,山中隐藏有竹园一处,清香静幽,独具洞天,周边叶绿成丛,鸟飞鹿鸣,别有一番新境。推开竹门,从竹舍之中飘出一阵熏香,漫步其中,如入佳境。只听竹房之中有人高声吟道:“云遮灞水华山开,贵客必是长安来。” 吕婆楼在屋外问道:“敢问可是景略先生吟诵。” “何人来此?” 吕婆楼走到门口,作揖道:“天水吕婆楼,奉秦王之命,特来拜会景略先生。” “原来是吕先生至此,”话音未落,只见一人走到门口。 此人年纪不到三十岁,身材中等,发髻插着竹簪,眉若双锋插鬓,眼如流星含神,直鼻梁,薄嘴唇,几缕细髯,内着灰土布长袍,外罩粗布鹤氅,宽如披风,走路飘曳,足蹬布鞋。面前之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华山名士王猛。 粗布鹤氅在魏晋年间,是隐居名士必着服饰,虽然粗陋,但是乡夫野老的扮装,才更显胸中丘壑,深藏不露。只见王猛作揖还礼,说道“吕大人来我华山,有失远迎,快请陋宅一坐。” 两人共入房中,对坐毡上,吕婆楼道:“方才闻先生吟诵,云遮灞水华山开,敢问是寄情山水,还是吟诵当下。” 王猛笑笑说道:“昨日打柴,得闻天王移驾西岐,想必是秦晋战事,时局所逼,自然心系天下。” 吕婆楼暗想,一语中第,直言不讳,果然料事如神,正是自己所求之人,吕婆楼道:“先生足不出庐,先知战事紧迫,婆楼此行,正想与先生细谈此事。” “王某乃乡夫野老,秦晋之战,岂是我一俗子所论。” “景略先生,出生于晋,流亡于赵,隐居于秦。自北海,到华山,游走列国,观尽诸侯,坐看天下,饱读诗书,能论天下大事者,唯有景略先生。” “婆楼大人过奖,在下出身寒微,高卧华山,隐居山林,实乃为避乱世,岂有高攀诸侯之心,实不敢当。” 吕婆楼道:“时至眼下,风云变幻,秦晋争霸,乱世至极,先生再不出山,岂不辜负大好年华。” 王猛微微一笑,轻轻捋了一下颔下细髯,说道:“看来今日吕先生至此,必有秦王差遣?” “实不相瞒,”吕婆楼道:“如今桓温大军,兵临灞上,欲取长安,一步之遥,请先生出山,便是献破敌之策,救秦国于危难之间。” 王猛道:“秦王想让王某如何退敌?” “天下奇计,计计皆可,或是排列奇阵,或是用水用火,或是奇谋险计,全仗先生。” 王猛这才明白,长安已经难以保全,顿时犹豫起来,半晌不语。吕婆楼看得奇怪,便问道:“先生久久不语,是为何故?” “长安还有多少守军?” “婆楼暂施空城计,老弱兵卒不过数千人。” 王猛道:“得知晋军到此,已有数日,若使空城计,早应被桓温识破,迟迟不取长安,桓温必有他图。” “依先生之见,桓温图的什么?” “王某也难详知,既然婆楼大人,亲来邀我,为关西百姓之福,免去战乱之祸,猛愿亲往晋营,一探究竟。” “哦?果真如此?” 王猛道:“不过能否退晋军,尚不敢断言。” “景略先生既敢孤身入晋营,必有退敌之策。”吕婆楼喜道。 华山居士王猛应吕婆楼之邀,乔装下山,凭着关西盛名,去往晋军大营,拜会桓温。这才引出: 扪虱而言探俊雄,晋秦争霸战尘凶。 华年何叹仕途晚,乱象之中待真龙。 晋军大营,每日皆有百姓造访,捐粮捐酒,使得粮草不足的桓温得以占据灞水,威慑长安,大有关西百姓迎晋军入京的势头。 二弟桓云匆匆进帐,作揖报道:“启禀兄长,高士王猛,帐外求见。” “捐赠之人多矣,本帅岂能挨个答谢,二弟代我致谢便是。” 桓云道:“这位王猛,是北海人氏,壮游天下,高卧华山,乃当世名士,并非捐粮的百姓。兄长爱才,岂可忽略?” “北海王猛?莫不是关西传闻的王景略?” “正是此人。” “既是当世高人,快带我去迎!”大都督桓温正好衣冠,大步流星,走出帐外,远远望见王猛,一身粗衣,满身儒气,风姿洒脱,气度非凡。 桓温观之,如遇贤才,不禁大喜,张开双臂,快步相迎,口中吟道:“景略先生...景略先生...” 两人从未谋面,却一见如故,王猛躬身作揖,桓温大喜道:“我等景略先生久矣,只恨无缘,今日得见,似久旱逢雨,干涸重润,真天赐先生于我。” “大都督威加海内,名震天下,谁人不知?小可王猛,得以相见,方知恨晚。” “来来来,先生快往帐中请。” 桓温拉着王猛,携手入帐,两人宾主各座,旁边侍卫献上茶点,王猛隐居山林,清贫惯了,身着粗衣,不免身上招了虱子,时不时抓着虱子。 桓温看了丝毫不曾嘲笑,暗想古来名士,大隐于野,清贫高士,莫不如此,心中反生几分敬意,桓温说道:“我欲荡平关西,收复二京,代天子统一天下,正需先生相助。” “大都督志存高远,文韬武略,令人钦佩,小可只是有一事不解,还望赐教?” “景略先生过谦了,有何不解,但讲无妨。” 王猛道:“晋军神威,连秦主苻健也逃往西岐大营,不敢出战。收复二京,长安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大都督何必停滞不前?” 桓温道:“桓某受命天下,举兵十万,北伐关西,收复长安,扬大晋威名,驱除鞑虏,为民所盼,尽得百姓拥戴。而关中名门望族,本可揭杆而起,响应大晋,如今只有平民百姓慰劳,却无豪门大户来投,难道关西名门望族,真愿投身秦主麾下么?” 王猛一边抓着身上的虱子,一边说道:“大都督不远千里,直捣武关,威震长安,近在咫尺,竟驻扎灞水,按兵不动,威而不攻,是为何故?时至今日,莫说名门望族,就是在下,也猜不透大都督的心思用意。” 桓温听罢,哈哈大笑:“景略先生,直言不讳,一针见血,不妨猜测一二,本帅绝不怪罪。” 王猛笑了笑,说道:“恕猛斗胆直言,大都督停滞不前,攻而不取,乃是养寇自重,留敌自壮,其志不可测也。”话音未落,一把从怀中捏住一只虱子,碾死指间。 桓温听罢,如剑扎心,无言以对,默然良久,才说道:“江东多才子,与先生相比,却无一人可及先生之才。” “既然大都督有此雄心,这长安是取,还是不取。” “先生有所不知,晋国自迁都建康,士族林立,豪门纷争。那些名门望族,不图进取,养尊处优,似我等卖命之辈,常被骂做奸雄之人,桓某以战功傲视群僚,方能鹤立鸡群。” “原来如此。” 桓温道:“先生之言,推心置腹,愿拜先生为行军都护,一同班师,将来你我共谋大业,不知意下如何?”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86:王景略扪虱而谈,司马勋密劾朝廷 桓温之所以兵临灞水,遥望长安,却不攻打,实际上还是想养寇自重,轻易收复了天下,自古以来,兔死狗烹、卸磨杀驴的事比比皆是。桓温早就算计过,自己只要有战功,就可以轻易升高官,等到官大到朝廷撼动不了了,再统一天下。 但桓温又是爱才心切,自己的心思被王猛猜透,对王猛也更加厚爱,遂发出邀请,欲使王猛效命自己麾下。 王猛心中暗想,桓温并非忠良,江东又是士族林立,自己卑微之身,难遇明主,便作揖道:“在下本是乡夫野老,无心仕途,恕难从命,愿回山林,隐居于世。” “啊?先生之才,闻名遐迩,何故不入仕途,枉费大好年华?” 王猛道:“小可修学华山,修行浅薄,尚需研读数载。大都督豪气逼人,志存高远,将来必是可定天下之人,待到天下平定,必有再遇之日。” 桓温听罢,长舒一口气,说道:“桓温素来爱才,可惜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既然如此,桓某愿与先生约定,待我平了天下,以天下之心,换先生出仕如何?” “一言为定!” “桓某决不食言。”桓温起身对着帐外说道:“来人呐,准备良马华车,赠与先生,以表敬意。” 桓温赠了一副上等车马,远送王猛,离开晋营。王猛远远而去,便转往西岐大营,面见秦天王苻健。真可谓: 灞水涓涓无断波,长安止步晋旗多。起兵关内踏荒草,逐鹿两京吟挽歌。 风雨岐山少雄武,烽烟秦岭撼艨舸。月明过后星依就,泾渭又将融大河。 王猛回到城南大营,秦国众人早已等候多时,吕婆楼引领王猛,来到天王宝帐,拜见天王苻健。宝帐之中,只有太子苻苌、淮南王苻生二人,陪伴病榻上的天王苻健。 吕婆楼、王猛二人一起拜见,吕婆楼道:“启禀天王,王猛带到。” 苻健歪着头望望王猛,问道:“景略先生,此番出使,结果如何?” 王猛道:“回禀天王,不过数日,晋军必退。” “先生用的何计,退却桓温?” 王猛道:“在下不曾用计,而是桓温另有图谋,对晋国心怀异志。” “何以见得?” 王猛作揖道:“在下与桓温促膝对坐,侃侃而谈,纵论天下,那桓温乃枭雄之志,有霸业之心,不取长安,乃是顾忌晋国有人谋害,桓温借秦晋之争,夹缝求生,自壮其势。” “如此说来,桓温无心灭秦。”苻健问。 “正是。” 话音未落,淮南王苻生说道:“鏖战数月,桓温不过一个异志奸雄,本以为王猛有奇谋良策,这若换做别人前去,也不过如此。” “我儿不可无礼,王猛先生,乃孤王贵客,正有决战之事,与先生相商。”苻健道。 王猛窥探苻生,这苻生身材魁梧,面相凶煞,天生悍将之姿,却傲慢粗鲁,有勇无谋,王猛料到淮南王苻生看不起自己,便作揖道:“在下一介草民,本欲归隐山林,参与天王军机,实属不妥,望天王放我回山,以成全在下求学之心。” 太子苻苌也道:“是呀,王猛先生虽是饱学,但庶民岂有参与决战之理。”一看太子苻苌、淮南王苻生皆不赏识王猛,卧病在床的苻健,只得点点头,这才让吕婆楼送王猛离去。 走出大帐,王猛快步离去,吕婆楼跟在身后,问道:“景略先生,何故走的如此快,不如等二位王子走后,婆楼美言几句,天王必会留先生在朝。” 王猛道:“在下若未猜错,侍驾二位王子,必有一人要继承天王位。” “所言极是,年长的那位便是太子苻苌,将来必登天王之位。”吕婆楼道。 王猛低声道:“王某略知面相,太子苻苌并无帝王相;淮南王反到帝气横生,只恐日后,淮南王能成大事。” “先生未卜先知,更该留下辅佐新主。” 王猛一把抓住吕婆楼的手腕,叮咛道:“婆楼大人切记,淮南王辅佐不得,其眉间生有红光,面含凶险,绝非善辈。” “啊?”吕婆楼道:“天王病重,迟早要选辅臣,到时婆楼该如何是好?” “选立辅臣之时,退而求其次,可保无忧。” 吕婆楼又问道:“那以先生之见,谁是当世明主?” “明主未出,你我唯有等候。”王猛说罢,便乘着桓温所赠车驾,离开城南大营,回华山修学。 ...... 又在灞水相持一日,迟迟不攻长安的晋军,早已等的毫无斗志,只听中军大帐外,也不知是谁,熙熙攘攘,闹着要见大都督。走到大帐门口,一个侍卫阻拦:“请待我通禀。” 只听有人叫道:“都一边去。” 这才看到,闯进中军大帐的乃是大将司马勋(字伟长),正在写书信的桓温,抬头一看是司马勋,便问道:“伟长如此焦躁,有何要事?” 司马勋作揖道:“大都督容禀,连战月余,屡破晋军,何不尽快收复长安,早定二京,也好回京领功,如此僵持,是为何故?” 桓温道:“大军劳师远征,军粮供给疲敝,本帅决议,退兵归朝。” “只是此时退兵,功亏一篑,不合时宜。”司马勋道。 “秦主苻健移营西岐,长安宛如空城,想必是空城计,本督岂能不知?” “这......”司马勋久经战事,怎么看秦国都是落败之势,丝毫看不出是空城计。 桓温道:“退兵令谕,方才已发,司马将军照令而行,不可耽搁。” 毕竟军令如山,司马勋心有不甘,憋着气回了自己的大营。副将梁惮一看司马勋心中不悦,便问道:“将军不悦而回,莫非真要退兵?” “正是,”司马勋道:“眼看长安已唾手可得,大都督竟下令撤兵,着实可惜呀。” “将军何必动怒,撤军又有何妨?” 司马勋道:“我本宗室皇亲,仗着是太后旧臣,本指望灭了秦国,班师请功,求太后授我王位,如今竟是前功尽弃。” 梁惮道:“王位乃是虚号,到是此番桓温撤兵,无功而返,必然落下口实,将军何不趁机参劾一本,就说桓温贪生怕死,畏敌不前,如此一来,便可彰显司马将军忠良之心。” 司马勋摸着自己的胡子一想,拍了一下大腿说道:“就依此计,我密奏一本,把桓温骂个体无完肤,太后必然信任于我。” 司马勋便与梁惮密议一番,拟下密奏,送往京师,参劾桓温之罪。 东晋永和十年,前秦皇始四年,公元354年六月末,已经兵临长安近在咫尺的桓温,以粮草不足为由,下令撤兵,放弃了灭亡前秦的绝好战机。真可谓: 功高盖世反是伤,自古难做是忠良。 兔死狗烹为前鉴,苦吟鸟尽良弓藏。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桓温撤兵,在关中沿途迁走忠于大晋朝的百姓,足有三千余户,南北朝之初,战乱频繁,人口是战争资源。 桓温可走,但百姓不可失,迁走百姓的消息飞报长安城中。天王苻健刚从西岐回到皇宫,太子苻苌、军师吕婆楼便一起匆匆而至。太子苻苌道:“启禀父王,今已探得,桓温撤兵。” 苻健道:“此番交战,损兵折将,大伤元气,孤王又病卧床榻,让他去吧。” 太子苻苌道:“万万不可,听说桓温在灞水两岸,迁走晋朝遗民多达三千余户,足有两万余众,子民被掠,今后关西何以养生?” “以太子之见,有何良策?” 苻苌道:“儿臣之见,迁徙百姓,行军迟缓,难以速撤。儿臣愿率铁骑一万,背后袭之,以报先前桓冲一箭之仇。” “好!”苻健道:“皇儿果有魄力,大丈夫在世,当如此也!” “儿臣这就点兵。”太子苻苌转身而去,快步出殿。 军师吕婆楼作揖道:“圣人云:穷寇莫追。太子复仇心切,只恐孤军深入,中了晋军诡计。” 苻健道:“他是孤王的太子,前番失利,有失威望,继承皇位者,岂能是败军之将?孤王养育他多年,理当以胜仗终结,将来也好继承天王之位。” ...... 太子苻苌率兵出长安,一路追击晋军。晋军北伐之时,是由水路而来,返程之时,迁移三千户关西百姓,一起南去。三千户足有两万余口,船只只得运送粮草緇重,大队人马携百姓仍走陆路。此时已是盛夏时节,天气炎热,步履艰难,一路扶老携幼,步伐也只得减缓。真见得: 萧萧风动走丹江,车转马鸣如雁行。 携众行军皆苦厄,征程迟缓往他乡。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87:追移民战死太子,谋议和出使东晋 三千户关西百姓,迁移江南,老弱妇孺何其不易,百姓走的缓慢,立马高坡上的桓温远望队伍,心中倍感焦虑。久久张望,跟在身侧的四弟桓秘凑到近前,说道:“头一日行军,日行三十里,第二日便日行二十里,越走越慢,倘若秦兵来追,何以脱身?” 桓温道:“东汉末年,刘备携民渡江,败的不堪回首,但却博得天下人心,四海仰望。今日携民南去,莫说三千户百姓,就是三千户尸骸,我也带回江南,收人心而得江山。” 桓秘道:“兄长果然深谋远虑,用意深远。” 看着绵延不绝的迁徙百姓,桓温眉团紧凑,丝毫没有轻松之意。一阵马蹄声传来,只见一个快马校尉飞奔而来,校尉飞身下马,作揖来报:“启禀大都督,秦太子苻苌率兵来追。” “说曹操,曹操到,”桓温令道:“速命桓云、邓遐二将,断后退敌!” “得令!” 桓云、邓遐点齐本部人马,二将出战,直扑后队,等赶到队尾,等了半个时辰,方见前秦太子苻苌率兵追来。 先遇追兵的便是二弟桓云,桓云策马在前,见苻苌大队人马,桓云话不多说,挥兵便上。太子苻苌先前中了五弟桓冲一箭,痛恨在心,报仇心切,一见“桓”字大旗,恨不得斩尽杀绝,一雪前耻。 遭遇桓云,苻苌一马当先,奋勇杀出,秦军人心大震,蜂拥而上,追击秦军与断后晋军,短兵相接,乱战一团。苻苌伤势初愈,勇猛异常,大战桓云,毫不逊色,难分胜负。 追击上来的秦兵越来越多,而桓云麾下不过三千余众,更加寡不敌众。 晋军原本已是撤兵,将士们都巴不得尽早还乡,更是无心恋战,眼看追兵增多,纷纷逃窜。桓云自知双拳难敌四手,恶虎难挡群狼,也不敢恋战,策马逃走。 苻苌大败桓云,心中大喜,高声喝道:“桓贼已败,报仇雪恨,全在此时!随我来!” 桓云败退不远,只见大将邓遐赶至,桓云此时已是失魂落魄,一见邓遐赶至,桓云大喊道:“秦兵势大,不可挡也!” 邓遐道:“将军速走,此处山谷,路径狭窄,我定要会会苻苌,一决高下!” 桓云落荒而走,邓遐堵在山口麾下不过千人,邓遐道:“众将士听令,分做数队,埋伏两侧山林,待我与苻苌交战之时,点燃山林,威吓秦兵。” 麾下将士分散山林之中,各自埋伏,邓遐独自一人,催马立于谷口,等候追兵。 少时过去,只见秦军大队追兵,纷纷赶至,为首之人正是太子苻苌,苻苌远远望去,只见仅有邓遐一人。苻苌道:“逃兵四散,仅此一人,谁可战他?” 副将雷逊道:“单枪匹马,不足挂齿,待我战他!” 雷逊挥舞掌中虎头矛,催马杀出,大将邓遐策马迎战,二人交手,不过两个回合,雷逊便被一槊挑落马下,命丧疆场。 苻苌一看勃然大怒,高声喝道:“邓遐贼子,休得猖狂,苻苌来也!” 邓遐一听苻苌大名,久有耳闻,眼前一亮,心中暗想若能诛杀太子,凭己之力,足以致胜追兵。邓遐策马扬槊,飞奔而出,直取苻苌。二人交战两个回合,二马错蹬之后,苻苌正欲调转马头再战,忽然本阵有人喊道:“太子不可恋战,山谷有埋伏。” 原来那一千伏兵,在山坡点火造势,烟火漫天,威吓秦兵。苻苌往山间一看,果有火光,正在犹豫片刻,背对苻苌的邓遐摘弓搭箭,躺倒马背,只听“嗖”的一箭,正中苻苌哽嗓咽喉。 苻苌欲喊无声,只见脖颈之处,渐出血光,应声倒地。邓遐见一箭封喉,射死苻苌,哈哈大笑。 太子射死,山有伏兵,秦兵大惊失色,无人敢上,抢回太子尸首,慌忙退走。邓遐一战立威名,真可谓: 山谷雄烟草木怆,诈如兵伏卷苍黄。武关有曲此当颂,秦岭长歌曾几扬? 单槊迎锋邓遐勇,孤身断后射苻苌。三千汉户南归去,唯有天王气肺肠。 太子苻苌中箭阵亡,噩耗传来,死气沉沉的秦军大营,传出几声哀嚎。天王苻健旧疾未愈,又逢新伤,太子之死,如遇晴天霹雳,灭顶之灾,病得难以自保。 到是让桓温人马带着数万百姓,走之大吉,天王苻健郁郁寡欢,久久不愈,尚在华年,便已近弥留。 日复一日,不见好转,耽误时日,军师吕婆楼快步来到天王寝殿,侍奉在宝殿之内的,唯有淮南王苻生一人,苻生轻唤道:“启禀天王,侍中大人到了。” “快.....快请。” 吕婆楼走到病榻前,作揖道:“微臣吕婆楼拜见天王。” 苻健道:“军师回来的正好,快快免礼赐坐,孤王有一事相托。” 旁边太监搬过一个胡凳,吕婆楼谢恩坐下,天王苻健顿时泪流而下,悲怆说道:“孤王悔不听军师之劝,连战连败,险丢长安,又失王弟苻雄、太子苻苌,忧愤成疾,遗恨千载。” “天王心怀日月,万乘之尊,不可如此悲伤,保重龙体呀。” “孤王自知,死到临头,大限将至...唯有一事相托,万望记下。” 吕婆楼道:“有何嘱托,请天王明示。” 苻健道:“孤王亲定,另选太子,由太师鱼遵、丞相雷弱儿、太傅毛贵、司空王堕、尚书令梁楞、左仆射梁安、右仆射段纯、吏部尚书辛牢,与你一同,九人共同辅政,不知意下如何?” 吕婆楼一听,果然如王猛所说,苻苌没有即位的命,又瞅了一眼站在陪边的苻生,心中一抖机灵,赶忙伏地叩首说道:“微臣不才,孤陋寡闻,如今桓温未退,寸功未立,岂敢冒领辅政之名。” “军师乃孤王侍中,若不辅政,岂不可惜?” “微臣万万不敢,待臣立下退敌之功,再议不迟。” 苻健道:“难道军师不愿扶保新君。” 吕婆楼想起王猛之言,料到太子早死,继承天王位的必是淮南王苻生,此人虽然骁勇,但性情暴虐,吕婆楼跪倒叩首:“臣岂敢不保新君,只是辅政大臣,朝之重臣,婆楼年轻,岂敢奢望,还望天王另择人选,婆楼仍需历练。” 一看吕婆楼拒不敢受,自许年轻,不愿高升,苻健也未强求,微微点头:“也罢,若侍中执意不受,孤王且设八大臣辅政,爱卿仍为侍中。” “谢天王隆恩。” 苻健道:“孤王听说燕帝慕容儁,出兵南下,兵锋直指洛水,大有吞并中原之意,晋燕素来友好,万不可使晋燕联手,否则大秦危矣。” 吕婆楼问道:“那天王之意是?” “吕爱卿出使晋国,告知晋主,秦国愿联晋抗燕,化干戈为玉帛,免得燕国趁我归天,出兵来犯。” “微臣谨遵圣旨。” 吕婆楼领得旨意,告退离开,寝殿内仅剩淮南王苻生,苻健抖着手把苻生招呼近前,苻生探过脑袋,说道:“父王还有何吩咐,尽管说来。” 苻健附耳说道:“孤王死后,我儿登基,六夷酋长、辅政大臣,皆有权势,鼎立朝堂,恐难管御,必有不听王令者,日后另择时机,逐个处死,以绝后患。” “儿臣领旨!” 此战使得前秦元气大伤,退守关西,一时难再争霸中原。东晋永和十一年,前秦皇始五年,公元355年六月,秦天王苻健去世,时年三十九岁,在位四年。其子淮南王苻生继任太子,随后登基。真可谓: 龙腾关内半生狂,壮志未酬遗恨长。 欲使胡刀威半壁,桓温怎奈更雄强。 晋军班师回朝,虽未收复长安,但是几场大战,屡胜秦军,尤壮国威。桓温又从关西迁回汉家百姓三千户,移居江南,使得桓温威名有增无减。 虽然晋国诸多将领因功封赏,但太后褚蒜子每每翻看奏报,总是一声叹息,带着几分遗憾,倚靠在长榻之上,绽露几分不甘之情。 一旁抚琴的质子慕容宇,停下拨琴,跪倒近前,问道:“太后长吁短叹,有何烦闷,不妨说与孩儿。” “唉,”褚蒜子叹道:“只差一步到长安,本可收复关西,却是前功尽弃,令人惋惜。” 慕容宇道:“太后看得奏疏,都是存了多时的,今日刚奏一本,太后不妨瞧瞧。” “算了吧,好歹桓温也算有功之臣,胜多败少,还迁回三千户百姓,哀家自会赏他。” 慕容宇道:“这封奏疏不同,乃司马勋所奏,参劾桓温贻误军机。” “此话当真?”褚蒜子一惊,立马坐了起来。 慕容宇道:“也是那奏疏无意间滑落地上,孩儿才略见其中大意。” 褚蒜子觉得事出蹊跷,便说道:“慕容公子,取那奏疏,读来听听。” 慕容宇在桌案找出押在下面那道奏疏,展开读道:“六月二十二日急奏:征西大将军、临贺县公、大都督桓温,兴师北伐,本当攻克长安,继而平关西,取陇右。但桓温驻足灞水,畏敌不进,涣散军心,贻误战机。养寇自重之嫌,暗藏不臣之心,望太后明察之。” 听罢此奏,褚蒜子犹豫下来,眼中泛起一丝狐疑。慕容宇把奏疏呈到眼前,这道奏疏是布纸所写,褚蒜子接过这张布纸,大致看过,便置于灯烛之上,焚烧成灰。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88:论时局三足鼎立,宴百官秦晋议和 东晋朝廷都知道,桓温雄心勃勃,一举一动,都在玩弄权谋之心。难得有桓温的手下人参劾桓温,但听了司马勋的参劾,褚太后却直接烧了密奏。 慕容宇大惊,作揖问道:“太后为何烧毁此奏?” “哀家知道,满朝文武恨透了桓温,这等参劾是臣子间的恩怨,对朝廷有什么好处?” “司马勋乃太后旧臣,忠心耿耿,他参劾之事,必是日后桓温实罪。” 被烧的奏疏,被褚蒜子直接丢进铜盆之中。褚太后随手拿起一卷竹简,一边看着,一边说道:“司马勋身为北伐主将,大战未熄,却参劾上司,哀家以为,别有用心。” “太后高见,孩儿轻薄了。” “将帅不睦,背后参劾,实属不该。我主天下,这堆烂泥还需拾起来,再捏成团儿,不必理会。” 慕容宇道:“自去年开战,时至今日,已有一载,如今关西流民皆已安置停妥;有功将领具以封赏,太后废寝忘食,也该歇歇了。” “哀家忙活惯了,乍一闲下来,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慕容宇道:“太后若是苦闷,孩儿新得诗词几句,愿抚琴吟唱,为太后解闷。” “也好,公子既有佳句,和韵吟来,哀家洗耳恭听。” “是。”慕容宇回到琴案,十指纤细,拨弄琴弦,一曲妙韵悠然入耳,只听慕容宇唱到: “沧溟东海涌,朔风西塞催。山川自古险,亭台落尘薇。 翠柳飘絮舞,南雁又北飞。天高低四野,江平远风雷。” 褚蒜子欣赏这妙韵佳音,看着一天天长大的慕容宇,心中暗自赞叹,一个番邦胡子经年教诲,也能知书达理,博学多才,像个汉人儿郎,更坚定了怀柔五胡之心。 一曲弹完,褚蒜子听得入神,呆望着琴弦,慕容宇见褚蒜子久久发愣,轻声唤道:“太后...太后...” “呃......哀家听得入神了。” 慕容宇问道:“孩儿见太后听得着迷,不知太后有何所思,不妨说来?” “哀家是看着慕容公子长大,教习礼乐,如今与汉家儿郎,丝毫无异,若番邦胡儿,都能如此教化,天下大同,岂不指日可待?” “孩儿若得大同之日,愿与塞北各部族子弟,求学江东,颂扬儒学,共襄江山。” “正因公子教归正朔,同化五胡,归入汉宗,远比刀兵相见,血泪相视,要强出百倍有余。” “太后所言,正是孩儿所盼。” “唉......”褚蒜子道:“可是即便怀柔五胡,若想臣服招安,又谈何容易?统一天下,岂是靠嘴说出来的。” 褚太后与慕容宇正闲谈之时,只见大太监灵高匆匆入殿,作揖道:“启奏太后,秦国遣使者前来,朝圣议和。” “议和?” 灵高道:“太后,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已在太极殿等候,请太后速决。” 褚太后看着坐在琴案前的质子慕容宇,褚蒜子说道:“慕容公子有何见解?” 慕容宇作揖道:“秦晋议和之日,正是太后怀柔之时,孩儿期盼有朝一日,秦主早日归顺大晋。” “就托公子吉言,哀家起驾太极殿,召见秦国使者。” ...... 太极殿上,一位秦国使者奉诏入宫,拜见太后。宫巷不深,但这一路上褚太后心里犯了嘀咕,心中暗想,桓温分明是未胜先退,半途而废,秦国应引兵复仇才是,为何却主动前来求和? 带着满腹狐疑,登上太极殿,秦国使者跟随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一起上殿,殿上来者正是秦国侍中吕婆楼,褚蒜子问道:“大都督桓温,北伐关西,兵临长安,想必秦王已经领教,秦国之败,只在旦夕,因何求和?” 吕婆楼道:“晋国天兵,所向披靡,秦天王自愧不如,今愿议和,永结盟好。” 褚蒜子道:“长安自汉代,便是汉人故都,与你等议和,岂止是割去土地,而是割了祖宗基业,哀家岂敢议和?” “太后.....” “吕先生不如早回,秣马厉兵,来年再战!”褚蒜子抢一句说道。 吕婆楼顿了一下,沉稳说道:“太后可不与秦议和,但燕主慕容儁(jun)举兵十五万,越泰山,渡黄河,兵临中原,敢问太后,还有何心思与秦国交战。” 得知燕国起兵,一个天下三分的概念,从褚蒜子心头掠过,褚蒜子故作镇定说道:“十五万大军?吕大人说得未免虚张声势了吧,连年战乱,民不聊生,慕容儁哪里凑得十五万人马?” 吕婆楼道:“臣已得知,燕军南下,每家每户,五丁抽三,何愁不够十五万人?” 五丁抽三便是每家五个成年男子,要有三人从军出征,虽是暴政,但是动员之快,招兵神速,使得十五万大军,无中生有,一夜成型。如此苛政重役,是晋国士族门阀想都不敢想之事,褚蒜子也是心生惊讶,暗自称绝,褚蒜子一时犹豫了下来。 吕婆楼见褚蒜子脸色犯难,进而言道:“太后,燕军由辽东而来,剑指中原,首当其冲,便是洛阳重地。晋国仅凭桓温数万人马,能否与燕军一战,臣不敢妄言。” 褚蒜子道:“秦晋议和,关乎天下,哀家听政,不可仅信吕大人一面之词,还需百官再议,请吕大人驿馆歇息,待朝廷议定,再予答复。” 吕婆楼作揖道:“情势危急,还望太后早做打算。” 吕婆楼告退离殿,返回驿馆。太极殿上仅剩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二人,褚蒜子道:“以二位卿家之见,今日之事,可否议和?” 丞相司马昱道:“微臣以为,秦晋议和,只是权宜之计,燕主慕容儁来势汹汹,势如破竹,锋芒正锐,正如吕婆楼所言,不可不防。” 侍中庾希道:“桓温讨伐关西,迁回子民三千户,秦军又逢大败,王叔苻雄、太子苻苌,接连毙命,正逢衰弱之时,不足为虑,到是燕国贼子,兵临中原,反成大患,唯有议和,免得两翼作战。” “嗯.....”褚蒜子道:“如此说来,只能暂忍议和?” 庾希端朝板道:“太后,议和是权宜之计,待平定燕军,了却后顾之忧,便可卷土重来,再讨秦国,大晋统一,指日可待。” “好,”褚蒜子暗自发恨,说道:“就依二位卿家所奏,丞相、侍中即刻草拟议和文书,两日之后,哀家设宴款待,秦晋议和。” 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领得旨意,这才匆忙草拟文书,秦晋暂且议和。真可谓: 天下三分恨愈真,哪时铁血定胡尘?曾几关上铺森骨,多少征夫沉野津。 昔日江山为晋土,今朝遗户做藩人。合离终属千秋事,华夏悠悠复岁轮。 等了两日,太极殿摆置桌案,百官相陪,使者吕婆楼跟随太后褚蒜子身侧,随行登殿,褚蒜子高居皇位,吕婆楼客居主宾,其他官员各自就坐。 褚蒜子容光焕发,风华绝代,席上说道:“诸位卿家,去年秦晋交兵,水火难容,死伤无数。沙场之上,尸首相枕,孤魂难安,令人痛惜。今有秦国侍中吕先生,出使游说,愿修永好。” 褚蒜子端起酒樽,陪宴百官也举盏相庆,吕婆楼道:“秦晋之好,自古有之,前缘重叙,全赖太后英明神武,审时度势,晋国幸甚,秦国幸甚,天下幸甚。” 一盏酒下肚,宫廷乐起,歌姬献舞,水袖长摆,枝腰迷离,美酒佳人,看得众人起兴,酒香弥漫。褚蒜子问道:“今日酒香四溢,再看我吴越美女,妙龄芳姿,作何感想?” 吕婆楼摸着胡须道:“我本陇右人士,今见吴越佳人,不时想起魏国曹植诗句,跃然心头。” “先生想起哪一句?” “曹植《七哀》有云: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褚蒜子道:“未曾想先生世居陇右,也饱读儒学诗书,真是失敬。” 吕婆楼道:“我主苻健,仰慕汉人儒学,礼贤下士,不失秦汉魏晋之风。氐人江山,尤效汉礼。” 褚蒜子道:“天下纷争,分久必合,若得统一,秦王可愿归晋否?” “秦晋两国,谁主沉浮,非婆楼可测,但江山万代,薪火相传,何须我辈顾虑。” 吕婆楼回答的委婉,又不失礼数,褚蒜子笑了笑,说道:“吕先生返回长安,劳烦告知秦王,哀家怀柔五胡,不记旧怨,无论何时归晋,都将大礼相待。” “太后之心,海纳百川,融合五胡,志存高远,令人钦佩。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古往今来,统一之举,非优礼可行,唯有决一死战,方知谁家江山?” “说的妙,”褚蒜子散去脸上笑意,刻骨铭心般说道:“先生教诲,哀家受用,永志不忘。” 褚太后与使者吕婆楼,话中藏刀,心照不宣。秦晋之间,毫无诚意的言和,也为日后埋下隐患。真可谓: 吴娃乐舞袖云香,明月独寒遮剑光。 南北交兵皆是泪,晋秦结好难悠长。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89:太极殿计献人质,崇德宫挽留慕容 东晋永和十一年,公元355年,燕主慕容儁起兵十五万,大举南下,挺进中原腹地,连战连捷。燕军之所以势如破竹,攻势凌厉,皆因之前所讲,晋国将领姚襄、姚苌兄弟二人倒戈投燕,姚襄转战中原,通晓地形,由冀州起兵,大举南去,如入无人之境。 中原告急,飞报京师,太极殿上百官哗然,坐立不安,丞相司马昱端朝板奏道:“启奏太后,洛阳奏报,永和十一年九月,燕王慕容儁造反,自称大燕皇帝,起兵南下,以姚襄为先锋官,举兵十五万,进犯许昌、洛阳。” 褚蒜子道:“姚襄反叛,引来燕军,战书已下至建康,哀家欲以谢尚为帅,北伐如何?” 司马昱道:“回禀太后,谢尚染病,数日未起,能不能熬过岁末,尚未可知,还需另择人选。” “满朝文武,何人可派?”褚蒜子道。 司马昱道:“而今之计,唯有桓温请旨北伐,桓温奏请,调用江东诸路人马,会合荆襄大军,合力并进,大举北伐。” “此事不可,”庾希端朝板奏道:“桓温坐镇荆州,早已拥兵自重,此番又要调用江东人马,天下精兵,尽归桓温之手,倘若谋反,何以挡之?” “不用桓温,又如何退敌?”司马昱问。 庾希道:“微臣到有一计,可不战而驱人之兵。” 一听庾希口称有计,众人多是诧异,褚太后道:“卿家既有良策,不妨说来,卿等共议。” 庾希道:“燕主慕容儁其弟慕容宇,乃是质子,将人质押赴前敌,血肉至亲,燕主必然不敢贸然开战。” 这时,众人这才想起质子慕容宇,几乎都觉得利用人质胁迫燕国退兵,不失为良策。太后褚蒜子犹豫一番,说道:“慕容公子,做天子陪读,已有十二载,乍让他去,哀家还需三思而行。先暂定此策,待日后再议。” 慕容宇做了十几年的质子,时至今日还是个孩子,因长相俊美,天资聪颖,无论是在太后眼中,还是宫人眼里,都颇有人缘。 一连三日,迟迟不见褚太后回音,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只得一起来到宫中,请旨押送人质慕容宇赶赴前敌。 崇德宫内,一首慢曲,绽出丝丝铉音,褚蒜子单拳托腮,斜靠在长榻上,看着慕容宇抚琴纳闲。司马昱、庾希入殿拜见,褚蒜子道:“二位卿家,赐坐说话。” 司马昱跪坐一旁,看着抚琴得慕容宇,心想今日就是冲着你来的,司马昱说道:“慕容公子,授艺宫中,久经调教,大有长进。” “是啊,”褚蒜子道:“礼乐诗书,无所不通,天资聪颖,难得难得。丞相急着入宫求见,有何事要奏?” 司马昱作揖道:“洛阳又来急报,燕军大举南下,转战中原,连克数城,相持日久,已成大患。” 褚蒜子道:“晋、秦、燕三足鼎立,洛阳处于正中,战事连绵,朝廷耗资巨大,诸位卿家有何良策,但讲无妨” 庾希一听,褚太后又问计策,前日上朝,押送质子慕容宇赶赴前敌之事,好似忘得九霄云外一样。庾希故意智激褚太后,他说道:“微臣以为,洛阳久经战乱,早已凋零,只为先祖陵寝,不值再守,不如弃之。” “当年收复洛阳,何其不易,先祖陵寝,轻易弃之,哀家如何向皇室公侯交待?”褚蒜子无奈摇头,不肯应允。 庾希暗想,我就等你这句话,这才话归正题,说道:“前日上朝,臣奏请押送质子对峙,太后不语;如今奏请舍弃祖陵,太后亦不许,不知太后是何用意?” 正在一旁抚琴的慕容宇,弦音乍停,三人目光顿时转向慕容宇,慕容宇两手僵硬,呆望琴弦,崇德宫里顿时死寂一般。只听司马昱道:“臣以为此计可行,太后速遣慕容宇,赶赴军前。” 褚蒜子沉思片刻开口问道:“慕容公子,意下如何?” 慕容宇赶忙起身,伏地跪倒:“孩儿得太后恩养,已是晋人,宁愿侍奉太后,不愿前往军前。” 庾希道:“慕容公子,乃燕国质子,燕王背信弃义,起兵南下,质子怎可不去?” “所言极是,公子乃质子,晋燕开战,你难保自身,不得不去。”褚蒜子道。 慕容宇毕竟只有十五岁,隐忍不住,泪流而下,又叩首道:“自三岁为人质,御前伴驾,勤读儒学,教习礼数,不通胡俗,送我军前谈判,燕国谁还认得孩儿,谁还会信我乃燕国王子?” 一席话说的褚蒜子略感心酸,说道:“自他记事之日,便在晋国教养,言谈举止,与汉人无二,说他是燕国质子,谁会相信。” “太后,”司马昱作揖道:“晋国善养质子,一十二载,优礼相待,事到如今,两国开战,不用人质,岂不可惜?” “这......”司马昱、庾希两人犹豫起来。 褚蒜子道:“哀家饱读史书,从未见过因质子停战修和,反倒是争霸天下,兄弟父子,自相残杀,无所不用其极。” 司马昱、庾希知道褚蒜子怜惜慕容宇,舍不得令其做人质送往前敌,两人也无话可说。 褚蒜子道:“前日上朝,不是说桓温请旨北伐么,哀家觉得,难得桓温毛遂自荐,就命桓温拜帅出征。” 一听桓温大名,庾希是讳莫如深,庾希作揖道:“太后容禀,桓温已掌荆襄兵马,再授其江东兵马,天下兵权,尽在桓温之手,即便太后信任桓温,满朝文武,也难信赖。” 褚蒜子道:“桓温兵再多,哀家觉得他反不了。” “太后!人心隔肚皮,忠奸两难知啊!” 褚蒜子镇定自若的掸了掸裙摆,说道:“哀家手上,还有一个质子。” “还有质子,太后指何人?”庾希诧异问道。 “桓豁。” 闻听桓豁大名,司马昱、庾希互看一眼,倍感不解,褚蒜子道:“桓温最疼爱之人,便是三弟桓豁,有这个质子做黄门侍郎,替哀家看门,桓温反不了。” “这.....” “手上的质子,该如何使唤,哀家比诸位卿家更明白,不必操心,传哀家懿旨,加封桓温为征讨都督,总管司州、冀州诸军事,全权出战。” “臣等遵旨。” 褚蒜子力排众议,挽留了质子慕容宇,决定再度启用桓温,总领晋国各路人马,这才使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领旨而去。 等两个大臣离开,看着惊魂未定慕容宇,褚蒜子悬着的心也放下,说道:“慕容公子,起来吧,丞相、侍中已走,哀家不准,谁也不敢送你去往前敌。” “谢太后恩典。” 褚蒜子又躺倒长榻,说道:“方才一曲,尚未收尾,公子续音奏来。”慕容宇又回到琴前,拨弦弄琴,佳音重起。 ...... 秦晋议和,已无需顾忌关西战事,使得晋国腾出手来,对付辽东崛起的燕主慕容儁,大都督桓温召集天下兵马赶赴江北。其中就有汉中屯兵的司马勋,司马勋押粮赶赴江东,前往江北大营会和。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奉命来集合,最远的一路人马,便是汉中的司马勋。司马勋率两万汉中将士,沿江东进,押解粮草,船运江北大营。 江水浩渺,随流东至,汉中驶出的战船,开波前行,副将梁惮跟随大将司马勋来到船头,翘首眺望。看着江东景色,令人流连忘返,梁惮道:“明日晌午,便至江北渡口,司马将军便可与大都督会和。” 司马勋摸了摸已经遍布下颌的络腮胡子,问道:“我准备的礼单,沿途可曾采购。” 梁惮道:“依照将军之意,采购三单,但不知要赠与何人?” “太后、桓都督、庾侍中各赠一份。” 一听既送桓温、又送庾希,梁惮心中也清楚,庾、桓两家多有不和,梁惮问道:“难道司马将军还要往京师送礼?” “正是,”司马勋道:“我远屯汉中,难得来趟江东,不如趁此良机,拜访太后。巴结桓温再多,只不过是桓温麾下一条走狗;若成就大事,太后、庾家也不可怠慢。” “可是庾、桓两家素来不和?” 司马勋呵呵笑了起来,眼含轻蔑,说道:“正因庾、桓两家不和,我才左右逢源,夹缝求生,逆境图强。唯有庾、桓两家一同捧我,在太后面前,才能平步青云,官升极品。” “司马将军果然高明,卑职不及。” 司马勋道:“传令下去,今晚靠岸宿营,明日一早,我先赴京师打点一番,再去会师桓温。” “末将遵命!” 汉中大军,沿江扎营,露宿歇息,司马勋只带少数船只连夜起航,先往京师建康,去朝圣献礼。 第三部分:兰亭盛会,三足鼎立 90:司马勋二贿庾希,褚蒜子五伐中原 司马勋乘船在江南渡口登岸,直奔京师建康,常年远在汉中,进京一次不容易,难得有此机会,第一站便是侍中庾希。侍中官职不高,但掌管天子机密,庾家又是江东名门,巴结奉承的人不在少数。 当初司马勋当上梁州刺史,也正是靠着贿赂庾希,才得以实现。此番再度登门拜访,自然不会亏待自己,庾希神气十足,迈着方步,迎出到大门口。庾希作揖道:“伟长兄风尘仆仆,远道而来,几时想起庾某来了,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 司马勋道:“下官奉旨屯兵江北大营,难得取道进京,故而先来拜访侍中大人。” “快快堂中请。” 二人来到客厅,分宾主落座,旁边下人端上香茗,司马勋寒暄两句,说道:“庾氏乃江东第一大户,名门望族,下官特备薄礼一份,赠与侍中。” “伟长兄客气,京师偌大的地方,有什么买不到的,还劳你千里迢迢捎来?” 司马勋道:“下官每岁进京,都要拜见太后,进献朝贺之礼。此番送与侍中的礼物,与太后之礼相当,万望笑纳。” 一听和褚太后的礼物一样,庾希惊讶之余,眼中露出一丝贪婪,说道:“哎呀,如此厚礼,庾某如何消受的起呀。” 司马勋一看庾希脸上半推半就,就知道礼物算是送成了,又说道:“去年北伐,幸有侍中美言,我得以加封西戎校尉,岂有不做回谢的道理。” “伟长兄秉笔直书,上奏参劾桓温,便是最大的馈谢。” 司马勋道:“下官正要说此事,参劾之后,原本以为太后会治罪桓温,没想到奏章石沉大海,没了动静,不知何故?” “太后还不想废了桓温,仍想借桓温之力,五伐中原。” 司马勋道:“桓温如今大权在握,若不除之,日后起兵谋反,何以阻挡?” 庾希点点头说道:“我也顾虑此事,可是太后扣住老三桓豁,便不怕桓温,故而恩准启用桓温。” “我司马勋追随太后,已有十几载,颇得信赖,如今欲加屯汉中人马,以备万一。桓温乃世之枭雄,居心叵测,倘若有变,汉中之兵,足以抵抗桓温。” “伟长兄想加屯多少人马?” 司马勋道:“汉中已有兵马三万,加屯两万,增至五万,明处是归桓温调度,暗中可由侍中调用。” 庾希暗想这个办法极妙,庾家的势力多在京师,若能拉拢汉中五万人马,和自己一党,将来便可取代桓温。庾希道:“伟长之计甚妙,你在驿馆先住一夜,明日进见太后,便奏禀此事,我在一旁为你美言几句,太后必会恩准。” 汉中兵马增至五万,司马勋拥兵数量将与桓温实力更加接近,又有庾希美言,司马勋也不虚此行。真可谓: 逢源左右人情强,八面玲珑聚虎狼。统领精师雄四海,赚来兵甲傲三方。 好言贯耳野心动,厚礼险心私欲藏。今日阿谀尊戚下,来年称霸也未尝。 到了次日,庾希与司马勋一起入宫,进见太后褚蒜子。除了献上臣子贡礼,司马勋便又把桓温谋反之事,以及汉中增兵,防备桓温的谋划,陈述一通。 听了司马勋的奏请,褚蒜子问道:“卿家与桓温,是将帅之情,难道桓温就如此乏善可陈?” 司马勋道:“桓温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朝廷一再姑息,唯恐桓温日后,权大压主,将无可挽回。” 褚蒜子也未全信司马勋的话,而是暗含教导说道:“如今秦晋议和,一致抗燕,燕军南下,势不可挡,哀家是真不愿看着你等勾心斗角,相互算计。” 司马勋端朝板道:“太后之心,格局宏大,可桓温之心,隔皮猜瓜。臣司马勋既是皇族宗亲,又是吴王府旧臣,对太后忠心耿耿,豁上身家性命,也要护我大晋江山!” 庾希一旁也帮衬说道:“司马将军在汉中屯兵多年,为太后养下三万虎狼之师,若能增至五万,足可牵制桓温。” “汉中就那么大的地方,屯兵五万,又要征缴钱粮,只恐苦了子民百姓。” 庾希道:“太后明见,桓温此番北伐,征调十二路大军,眼看已是节制天下兵马,可皇族诸王,手上无兵,暗弱无能,有朝一日,桓温谋篡,司马氏手无缚鸡之力呀!” 听了这话,是着实戳痛了褚蒜子的心底,东晋立国江东以来,司马氏皇族之中,除了品德高尚的丞相司马昱,无一人成器。褚蒜子道:“回想前朝,司马氏诸王,个个拥兵自重,大乱中原,酿成八王之乱,现如今皇室衰弱,一无是处。这个大晋江山,真是羞于启齿。” 司马勋道:“臣以匡扶朝纲,重兴大晋,视如己任,必竭力效忠,重振皇室。” 庾希也道:“司马将军忠心可嘉,真乃司马氏栋梁之才,太后委命任用,何愁司马氏不能重兴?” 看着一脸赤诚的司马勋,好歹是皇室宗亲,又难得威猛勇武,庾希左一句、右一句帮衬说好话,褚蒜子这才答应,准许北伐之后,汉中屯兵加增至五万人。真可谓: 女主河山众男狂,前门猛虎后门狼。虎盘江左眈巴蜀,狼隐两川探鄂襄。 乱世浮生雄杰起,内忧外患只身忙。惊涛恶浪拍凄岸,半壁江山覆野凉。 司马勋在京城住了几日,拜访一番故交,便乘船北去,过江到江北大营。此时奉命屯集江北大营的诸路人马,已纷纷汇集。 永和十一年,公元355年冬天,大都督桓温点起十二路大军,共计八万余众,奉太后褚蒜子的旨意,开启了太后摄政时期的第五次北伐。 江北大营,位于寿春,校阅场边,高搭点将台,荆襄、汉中、江东等诸路人马,集结成军。 大都督桓温登上点将台,军师谯秀、车胤、郝隆紧随左右,十二路主将分站左右,跟随点将阅兵。这麾下十二路人马依次是: 第一路平西将军朱焘、第二路西戎校尉司马勋、第三路北中郎将荀羡、第四路西中郎将谢万、第五路征虏将军谢石、第六路镇蛮护军桓云、第七路辅国将军桓秘、第八路振威将军桓冲、第九路冠军将军邓遐,第十路中军将军周闵、第十一路安北将军诸葛攸,第十二路龙骧将军袁真。 十二路人马依次列阵,桓温站在点将台,十二位带兵主将分列左右。桓温道:“今燕王负盟,自立为帝,举兵造反,直至洛阳。太后懿旨,发兵十二路,北伐中原,即日开拔。” 只见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马上校尉翻身下马,作揖言道:“右将军王羲之来报,会稽郡粮草,已筹集半数,即日由水路北运。” 江东最富庶的地方便是会稽郡,朝廷多次从会稽郡征调钱粮,桓温本想粮草先行,但众人一听坐镇会稽的王羲之只筹措到半数粮草,让众将一阵迟疑。 五弟桓冲作揖道:“启禀大都督,自古用兵,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时至今日,朝廷只拨付半数粮草,一旦发兵,粮草不足,如何交战?” 桓温沉思片刻,说道:“诸位将军,粮草不足,有何良策呀?” 带兵打仗,最忌钱粮不足,眼下朝廷贫瘠,只给半数,让众人长吁短叹,无可奈何。老军师谯秀道:“大都督,老朽以为,半数粮草,不可倾巢而出,一旦粮尽,军心必溃,不如先发半数人马,急救洛阳,待粮草到齐,再发全额兵马。” 桓冲道:“老夫子所言,不敢苟同,兵马减半,只剩四万大军,而燕军十五万众,敌众我寡,则难以取胜。” 谯秀道:“燕军虽盛,剽而不精,烧杀抢掠尚可,排阵操练欠佳。大都督以险扼敌,出奇制胜,以少胜多,未尝不可。” 只带半数人马,使得左右众将,北伐之心,顿时丧气不少。桓温见众人情绪低落,掷地有声的说道:“兵贵神速,迅雷之势,一蹴而就,半数人马足以克敌。” 桓温胆大心细,竟然真敢减半兵马,众将眼中又频现诧异。桓温道:“传我帅令,各营先选精兵,半数出征。命龙骧将军袁真留守寿春大营,掌管后军,等候后继军粮。” “得令!”袁真道。 桓温又道:“中军将军周闵为先行官,点三千人马,即日启程。” “得令!” 粮草不足的晋军,只得把一半人马留于袁真,驻守寿春大营,等待后续粮草,大都督桓温只率另外四万精兵,大举出征。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91:飞火鸷夜扰姚襄,掘河堤水吞燕军 洛阳城外,四壁凋零,人烟罕至,姚襄、姚苌自从归顺大燕,因在羌部之中最有威望,又得到燕王慕容儁赏识,被封为羌部大单于,作为燕国行军主帅,一路势如破竹,直抵洛阳城下。 姚襄、姚苌围攻洛阳,历时一个多月,久攻不下,使得从无败绩的姚襄,坐在中军宝帐,一时束手无策。 左右众将,也是一筹莫展,军师王亮劝谏说:“洛阳居天下之中,四战之地,虽是故都,皆已落败,大单于苦战一月,枉费徒劳,何必苦苦纠缠一座孤城? 姚襄道:“我乃羌帅,先降于晋,又降于燕,寄人篱下,四处漂泊,洛阳乃中原重镇,若不取洛阳,如何给燕主交待?” 王亮道:“冀州之地,可避锋芒,不如攻取冀州,亦可向燕王交待。” 姚襄说:“洛阳虽是孤城,四面皆有险要,借山河为屏障,乃是天下之中,用武之地。我意先先占洛阳,而后图谋大业。” 一看姚襄执意要打洛阳,众人只得静坐,等候战机。正在沉寂之时,一个探马小校,快步入帐,跪地言道:“启禀大单于,已探得晋国大都督桓温,率兵来援,其先锋周闵将至洛阳。” “哦?”姚襄闻听此言,站了起来,说道:“探得多少人马?” “约四万人马。” 军师王亮道:“倘若里应外合,大单于必腹背受敌,不可蛮斗。” “不,”姚襄道:“我麾下十五万大军,围城打援,人马足矣。” “将军三思啊。”王亮道。 姚襄兵力占优,哪里听得进去,遂说道:“传令下去,留五万大军围城,本单于亲率十万马步军,在伊水列阵,迎战晋军。”众将抱拳领命。 粼粼伊水碧波光,马荡飞尘落草黄。 慨叹江河多异险,逐波东去荡流殇。 两军相持伊水,隔河相望,桓温探看一番,见河面宽阔,又逢入夏,水流骤增,想要过河,谈何容易。桓温看罢,长叹一口气,不禁叹道:“隔河对峙,谁先渡河,对方必半渡而击之,这可如何是好?” 左右众将,相觑无言,纷纷摇头,皆无良策,军师车胤道:“这有何难,大都督掌天时,何愁不能过河?” “武子先生有何良策,还望赐教?” 车胤道:“今已八月,夜夜南风劲吹,晋军可做火鸷,借风南飞,引燃北岸,日夜袭扰,燕军必不堪其扰,退后扎营,从而让出北岸。” “武子妙计,各营主将,依照武子之策,扎制火鸷,准备夜袭。” 众将领命,即刻安排人手,制作火鸷,所谓火鸷便是点着火而没有牵线的风筝,五万将士一连三日,无所事事,便扎起上万只风筝。 头一天夜晚,一千只风筝点燃,当做火鸷,顺南风放飞,直落对岸,火鸷从天而降,引的燕军大营,处处无名之火燃起,慌乱一片。 在寝帐歇息的姚襄,被一阵嘈杂声惊醒,他赶忙起身,只见一个小卒闯入寝帐,作揖言道:“启禀大单于,数百只火鸟,由彼岸飞来,络绎不绝,点着了营寨。” “啊?”姚襄大吃一惊,顾不得罩上外衣,拿起佩剑,便出了寝帐,此时二弟姚苌正指挥兵士灭火。 星空之下,群星黯淡,只见一个个火鸷,接二连三,划空飞来,直落营地。一见大哥至此,二弟姚苌拣起一个火鸷残骸,递上来说道:“兄长请看,桓温用这卑鄙手段,着实可恨。” 姚襄仰望半空,徐徐南风,频频吹来,姚襄道:“近来南风,桓温贼子用这风筝,袭我大营,尚可扑灭。” “那兄长仍要驻扎于此?” “正是,” 这时匆匆赶来的军师王亮,言道:“大都督近来只有南风,桓温借风送火,此地不宜久住。” 姚襄道:“区区风筝,能奈我何?传令下去,多备水缸,逢火灭火,只要桓温不过河,就不必担心。” 众人领命,便备了水缸,逢火灭火,继续与桓温相持,使得上千只风筝,难有燎原之势,未成大患。头一晚的点火风筝,不过千余只,虽然烧毁了一些辎重,但及时扑灭,也未成大患。 到了次日晚间,又是子夜时分,火鸷增至一千五百只;到了第三日,火鸷一晚连发两千只,日日增加,越烧越烈。只见夜夜袭扰,漫天火鸷来不及扑灭,连营皆焚,草木尽燃,又有南风劲吹,依势助长,使得燕军不得安宁,难以入睡。真可谓: 夏日南风飞水泽,顺吹烈焰越伊河。野光焚却青黄尽,烟火绕缭尘雾多。 晚间催燃化丛草,晨时照亮起层波。欲求过岸夺先策,只为彼沿半亩坡。 一连袭扰四晚,隔空纵火,使得姚襄只能逆风招架,难以有效反击。等到第五天晚间,五千火鸷,如同鸦兵天降,又借南风之势,燃火升空。漫天火鸷,铺天盖地,尽烧北岸,燕军连营,多已是帐篷尽毁。已经多日不曾睡个好觉的燕军,只能疲于救火,无心安歇。 大单于姚襄带着众将走出大营,仰望天空,火鸷纷纷不停,姚襄怒道:“晋军小儿,弄着风筝把戏,害我等日夜不宁。北岸不可久留。” 军师王亮道:“在下听说桓温此番北伐,兵少而将广,汉中、荆襄、江东诸路精兵,皆集结于此,还望大单于避其锋芒,暂缓交锋。” 姚襄不听,说道:“江南竖子,不足道哉,倒不如让桓温过河,北岸决战,杀个痛快。” 王亮道:“燕军围攻洛阳一月,旷日持久,斗志消磨,士气难复。晋军若过河,必背水列阵,只恐士气更胜,不宜决战。” 姚襄道:“传我军令,把包围洛阳五万将士,一并调来,即便背水列阵,桓温四万人,也难抵我十五万大军。” 军令传下,燕军连夜拔营,后退二十里扎寨,放晋军渡河,只待过岸决一死战。 天明时分,十万燕军已经退走,洛阳之围,也很快得解。桓温一看北岸光秃秃一片,皆是火鸷烧剩的残骸,心中大喜,立刻传令,四万人马悉数渡河。晋军将士搭浮桥,操船只,纷纷渡河,车水马龙,畅通无阻,桓温远远观望,心中十分大意。 这时,渡河探查敌情的校尉,飞马而来,翻身下马,作揖言道:“禀大都督,围困洛阳的五万燕军,赶至姚襄大营,燕军十五万,已全部会合。” 副将谢石道:“燕军悉数而出,放弃围城,这是要决一死战啊。” “敌众我寡,诸位将军以为,用何等阵法,可敌姚襄。” 桓冲道:“八门金锁阵。” 老将朱焘道:“弯月金汤阵。” 只见军师车胤连连摇头,桓温问道:“军师有何良策?” 车胤道:“燕军十五万,三倍有余,大都督又背水列阵,岂能取胜?” 桓冲道:“军师之意,难道再退回南岸?” “非也,”车胤道:“我观北岸,地势颇低,今夏水涨,不如掘开河堤,放水淹之,燕军水性又差,则不战而溃。” “军师之计,甚妙,我立刻命人,掘毁河堤。” 车胤道:“大都督莫忘,还需留空营一座,多留辎重,开战之时,自有用途。”桓温点点头,即刻命人在北岸背水扎下空营一座,虚张声势。 到了次日,十五万燕军遥相呼应,呼啸而来,直奔北岸大营,姚襄、姚苌兄弟二人来势汹汹。燕军大队人马,步步逼近,只见前面一个哨探飞马而至。那探子飞身下马,轨道奏道:“启禀大单于,桓温得知大军将至,弃营而逃,伊水北岸只剩空寨一座。” 一听晋军不战而逃,姚襄心中犯了嘀咕,默念道:“桓温既然过河,却不敢战,是何道理?” 军师王亮道:“可派探马前去,一看究竟。” “好,”姚襄道:“探马再探,看看晋营虚实。”哨探领命,调转马头,又返回北岸大营。 等了半个时辰,哨探催马回来,下马禀告:“启禀大单于,晋军只留空营一座,留有辎重粮草,不计其数。” 姚襄哈哈大笑:“晋军定是闻我十五万大军将至,闻风丧胆,弃营逃走。” 军师王亮道:“留下空营,行迹诡诈,不可轻往。” “怕他怎得?”姚襄道:“我率兵久战中原,人困马乏,正好拿桓温辎重,犒劳将士,以壮军心。先取他粮草辎重,即便突然杀出,片刻也难吞我十五万大军。” 言罢,姚襄命二弟姚苌、副将郭忠守住两翼,自己亲率大军抄袭晋军大营。 大队人马蜂拥入营,见到处是舍弃的粮车、辎重、还有些金银铜钱,顿时燕军如猛虎出笼,饿狼争食,毫无顾忌,四散飙掠,争相抢夺。姚襄立马寨门,看着燕军将士放纵掠夺,各取其利,不禁摸着胡子笑了起来,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奖赏,省了自己掏银子赏将士。 可大营的背面,濒临伊水,已经挖豁了的河堤,只差最后几镐。军师车胤站在堤岸,眺望营中,见燕军肆意妄为,心术已乱,知道战机方至。 车胤道:“燕军命丧黄泉,死在旦夕,传令下去,掘开河道,放水淹之!”晋军抡镐落锄,抢挖堤岸,片刻时间,河岸开豁,水如猛兽,激流而出,冲破木栅,涌入营盘。 只是过了须臾,在营中劫掠的燕军将士,便觉的脚下湿泞,如插到水里一般。众人正在疑惑,忽然间远端一个大浪打来,营帐被洪水掀翻,人如草芥,冲垮营寨, 瞬间把营内燕兵卷入洪流,还未入营的将士,掉头乱窜。十多万人前挤后拥,顿时乱成一团,就连姚苌、郭忠两翼护军,也浸泡水中,散乱而逃。真见得: 河流泛泛过山腰,席卷残兵连雨霄。 洪水散开淤堤口,千军唯难挡狂潮。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92:邓遐追敌诛郭忠,姚苌献计探粮道 伊水之战,姚襄、姚苌等人不知空营在前,决堤在后,一场大水,半日光景,便使得十五万大军,灰飞烟灭,或是淹死、或是逃散,甲仗辎重,荡然无存。 姚氏兄弟兵败如山倒,急于奔命,只得率领万余骑兵,逃到北山之上,暂且保命。 等到晚间,洪水渐渐平息,逃散的兵士,也有不少寻来归队,临时营地,纷纷点燃篝火几个败将,围在一团篝火点燃,姚襄沮丧问道:“军师何在?” 二弟姚苌道:“王亮军师,被大水冲走,不知所踪。他偌大年纪,只恐凶多吉少。” 姚襄不禁落泪,说道:“军师逢凶,舍我而去,真乃苍天不佑!” 姚苌叹口气道:“十五万燕军,灰飞烟灭,损兵折将,回到邺都,燕帝慕容儁岂能饶了我等?” 姚苌道:“我等不如北去河东,另寻出路?” 正在犹豫之时,突然有人大喊道:“大事不好,晋军杀来啦!” 姚襄大惊,问道:“谁可断后?” 副将郭忠起身言道:“大单于快走,我来断后!”郭忠胯下马,掌中一条八宝点钢枪,带了一队步兵,便往后队。而姚襄、姚苌兄弟多率精骑,继续赶路而逃。 只见一队晋军追来,郭忠接着火把,定睛一看,为首一人,不是别人,正是晋军大将邓遐(字应远)到此。郭忠喝道:“你那何人,妄自送死!” 邓遐道:“可知荆州邓遐邓应远否?” “无名的蛮子,快拿命来。”郭忠气急败坏,破口大骂,二人皆无善言,催马交战。 火光之下,邓遐、郭忠策马厮杀,兵刃擦出火星,杀气四射。交手几个回合,郭忠便被打的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身后副将一看郭忠处于下风,情急之下,喝令将士一同杀出,邓遐身后晋军也纷纷杀出,两军挥摇火把,混战一团。 郭忠的燕军,白天刚被大水冲的如落汤之鸡,晚间尚未进食,又逢恶战,哪里坚持的住,未战几时,便临阵脱逃,各自保命。 断后的燕军溃乱无序,郭忠自知抵挡不住,驳马逃命,邓遐喝道:“追击燕贼,不可迟疑!”遂率兵赶上,紧追不舍。 郭忠见邓遐率兵追来,自己身后也无几人跟随,暗想不如寻走小路,小路南行,邓遐千军万马难过独木桥,以削减追兵。这一招,果然奏效,路径越走越窄,郭忠走的也只剩自己一人一骑,邓遐更是舍弃大队人马,非诛郭忠不可。 郭忠见左右石壁险峻,偏有一棵松树,斜插乱石之中,郭忠暗想不如在埋伏,待邓遐到此,飞身跃下,取其性命。想到此时,郭忠扔掉长兵刃,跳下战马,猛拍几下马尾,将战马独自赶走,拔出佩剑,叼在嘴上,徒手攀爬到石壁那棵斜插松树上,屏住气息,等待伏击。 月光殷殷,马蹄吓跑,邓遐催马追来,方才还见有个马匹影子掠过,此时已人迹全无,邓遐正在迟疑是否追错了路。借着几分月光,猛见地上那条八宝点钢枪,正是方才郭忠所用的长兵刃,邓遐暗想这贼子,定是从此路逃走,自己没有追错。 邓遐双腿又磕马腹,催马前行,忽然只觉头顶一道黑影闪过,如风掠至,邓遐眼疾手快,举枪担起,只听“哐啷”一声。一道火花溅出,挡住了郭忠劈头一剑,但是郭忠身材魁梧,这一纵身跃下,把邓遐从马上扑了下来。 邓遐一个骨碌起身,一抖身上尘土,定睛看去,夜影中跃下的正是燕将郭忠,二人不容多言,各持短兵器,厮杀起来。那郭忠本非对手,被邓遐几个回合,便挥剑戳死,命丧山间野径, 这时从小路赶来的晋国兵士才匆匆赶来。为首一个副将,一看邓遐化险为夷,挫败伏击,不禁赞叹道:“那贼子从天而落,邓将军毫发未伤,如开天目,好如二郎真君在世!” 虽是奉承之言,但邓遐听罢,哈哈大笑,说道:“昔日我斩蟒蛟除害,送我绰号赛樊哙,今日杀这郭忠,称我二郎真君,未尝不可。” 邓遐斩了郭忠首级,又被麾下称为二郎真君,得意万分,便持首级回营请功,由此邓遐威名传开,也被后人传做二郎神的原型。真见得: 夜路疾驰笑石嶛,扬鞭追击岂容逃?披星揽月踏幽径,匹马单枪闯地曹。 樊哙勇心尚逞武,二郎天目可观高。猛将第一唯当数,勇夺奇功领风骚。 一夜追击,姚襄、姚苌兄弟二人已逃走北去,舍弃中原,退兵远行。洛阳之围,随之得解。 晋军解围洛阳,事关重大。只因大晋祖上从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至晋武帝司马炎、晋惠帝司马衷的陵寝,全部都在洛阳郊外,是东晋天子祖坟安放之地。大都督桓温挥师至此,故地重游,也遵照礼俗,重新修坟,祭扫先皇。 这日,正在祭祀之时,只见五弟桓冲快步走来,桓冲言道:“启禀兄长,战事有变。” 旁边跟随祭祀的众人也诧异起来,桓温插好焚香,站起身来,问道:“有何变故?” “燕主慕容儁得知十五万大军折戟,又遣三万人马,命太傅慕容评为元帅,由邺都南下,与姚襄残部会合,犯我琅琊郡。” 桓温拍了拍手上尘土,说道:“燕军南征琅琊,是不愿针锋相对,避实就虚。” 只见副将荀羡作揖道:“燕军南征琅琊,我军粮草,全靠泗水漕运,不可不救,末将愿提本部兵马,前去迎战。” “令则骁勇善战,我所器重,我命周闵为副将,点齐一万人马,二人为伴,前去救援。” “末将领命。” 点齐兵马,北中郎将荀羡、中军将军周闵二人率兵马不停蹄,赶往琅琊郡,眼看将到阳都,这时探马来报:“启禀中郎将,探得敌将先锋官王腾扎营于阳都。” 荀羡、周闵一听,荀羡道:“九子峰有南北二路,你我兵分两路,赶往阳都,连夜劫营。” 周闵望望夕阳残霞,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抵近敌营,几时为号。” “火起为号!” “好,一言为定。”二将约定,兵分两路,绕过九子峰,趁着落日之时,赶赴阳都。 阳都大营,晚间已经点火掌灯,营中将士晚饭之后,也纷纷歇息。将到夜深人静之时,荀羡所率五千人马已到周边林间。 荀羡对手下几个副将说道:“子夜三刻,起兵劫营,命所有将士,口衔枚草,不可出声。” 众将领命,吩咐下去,只等子夜三刻。 时辰已到,荀羡率兵轻声逼近,准备好了火种,荀羡便率兵冲入燕军大营,霎时间燕营之中,大火熊熊燃起,先锋官王腾刚刚入睡,便被惊醒。 王腾推开寝帐门,高声喝道:“何事惊慌?” “今夜劫营!” 王腾大惊,顾不得穿衣,提刀出营,翻身上马,直奔火起方向,挥刀杀去。 夜色当空,火光熠熠,王腾裸衣来战,正遇荀羡。王腾喝道:“来将通名!” “荀羡荀令则是也!” “好贼子,拿命来!”王腾挥舞九环刀,直取荀羡,二人夜战,火光朦胧,杀的难解难分。 正在酣战之时,有人来报:“南营亦有劫兵。”王腾一听,心中慌乱,虚晃一刀,驳马想走,怎见荀令则武艺高强,王腾难以脱身,一不留神被荀羡一刀砍中,落马丧命。真可谓: 纵马挑斗尽威风,血灌瞳仁杀气澎。 勇武千钧揭肝胆,怒起万丈豪迈生。 伊水大军被淹,阳都大营被劫,燕军连战不胜,在伊水溃散的燕军,得知太傅慕容评率二路人马已到,又纷纷赶往会和。燕国太傅慕容评接管残余燕军,虽是折了不少兵马,新募的兵马,与姚襄残部凑合一番,竟然尚有十万余众。 慕容评初到琅琊郡,先锋官王腾便在阳都兵败。宝帐之中,“哐啷”一声帅案被拍的作响。慕容评大怒,起身怒道:“几度交战,几度失利,十五万大军,损兵折将,此番南下,只恐空手而归。” 众将吃了败仗,无人敢言,最窝囊的还数姚襄兄弟二人。前番兵败,虽未治罪,但也急于将功折罪。姚襄看了一眼姚苌,暗示二弟想个办法,将功补过,只见姚苌起身作揖道:“太傅勿慌,末将有一计,可阻晋军。” “既有妙计,快快说来。” “末将记得,当年褚裒兵败,败在粮营被焚,太傅何不探其粮道,断其军粮,晋军断炊,不战可退。” “嗯,”慕容评道:“此计甚妙,可是战线之长,到何处去探粮道?” 姚苌道:“这有何难,那桓温善用舟师,以船运粮,必走水运,何不沿河流探查,必可寻见桓温粮道。” “妙哉!”慕容评道:“就依此计,速派探马,分头察看,沿河而寻,务必找出晋军粮道。” 探马四出,找寻两日,果然返回营中报信。慕容评正等得焦急,一见探马校尉,便问道:“可曾有消息了?” 校尉道:“回禀太傅,今已探得,晋将诸葛攸由汶水河道,押运粮草,北上而来,由荀羡在泗水接应。” “好,”慕容评心中大喜:“姚苌之计,妙不可言,破敌就在今日。” 姚襄一旁作揖道:“前番失利,倍感惭愧,请太傅拨兵,准我兄弟将功补过。” 慕容评道:“二位将军,暂且歇息,听说那荀羡人送绰号活赵云,骁勇异常,有万夫不挡之勇,需派一员猛将,方可敌他。” “太傅之意,欲派何人?” 慕容评道:“我鲜卑大将慕容兰,足可诛那荀羡。” 众人听闻慕容兰大名,是无人不服,无人不敬,这慕容兰身长九尺,身怀拔山之气,威猛过人,力大无穷,乃辽东慕容氏的头号大将。 太傅慕容评便命慕容兰为主将,点起一万人马赶赴汶水,劫烧晋军军粮。这才引出: 汶水河畔破粼光,双镋威猛震四方。 龙争虎斗夺粮道,尽是英雄豪气狂。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93:荀羡阵斩慕容兰,阳鹜设伏王莽岭 汶水粮道,被燕军探得,燕国大将慕容兰率兵直奔汶水河道,劫杀晋军粮船,在北岸伏守多时,果然远远望见一支船队,缓缓撑船而来。 慕容兰问道:“向导官何在?” “末将在此。” “此处水深如何?” 向导官道:“此处水深,齐胸而已。” 一听这段河道,水深不过达到胸膛,慕容兰大喜不已:“我北方将士,不习水战,早知水深齐胸,即便水战,何足惧哉!” 慕容兰招呼过来几个副将,叮嘱道:“待粮船赶至,到水浅之地,战鼓响起,只管下水抢船,劫了军粮,速速运回大营。” “遵命!” 汶水岸边,伏兵就位,众人待机,眼看船已迫近。猛然间,两侧丛中,战鼓响起,埋伏燕军,一跃而出,冲向河道,督运粮草的正是安北将军诸葛攸。 诸葛攸一看伏兵杀出,心中大惊,高喊道:“不必惊慌,乱箭射之!” 虽说乱箭如雨,但是晋军粮船,限于河道宽度,摆成一字长蛇阵行进,难以变队,首尾难救,眼睁睁看着燕军争相跳河,冲向船只。诸葛攸大惊失色,怀抱头盔,正指挥迎战,只听追到岸边的慕容兰大喊道:“诸葛匹夫,吃我一箭!” 只见慕容兰搭弓上箭,“嗖”的射出,这一箭不偏不倚,直奔诸葛攸命门而来,诸葛攸好歹有些武艺,眼疾手快,侧身一躲,此箭擦着面庞,刮伤耳朵,飞了过去。 顿时诸葛攸耳畔血流不止,惊慌万分,只得喊道:“快快弃船逃命,去求援兵!” 船只为躲燕兵攀爬,已经紧贴南岸,运粮的晋军人数不多,只得舍弃船只,跳上岸边逃命而去。 ..... 在汶水另一端,扎营待粮的,正是荀羡、周闵二将,一个骑兵飞马而来,下马跪倒:“启禀中郎将,大事不好,粮草被劫。” “啊?”荀羡大惊,问道:“诸葛攸现在何处?” “诸葛将军受伤大败,请将军速援。” 荀羡道:“周闵将军,先率骑兵驰援,我率点齐大队人马,随后便到。” 周闵领命,点齐千余骑兵,飞马去援;荀羡率剩余马步军,紧随其后,也赶往劫粮之地。 等周闵飞马赶到,偏巧慕容兰人马尚未离开,燕军将士正从船上忙于卸货。燕军多是北方人士,不善用船,又无河道通往燕军大营,只得把粮草从船上卸下,由陆路运回燕军大营。 一看劫粮的燕军未走,周闵大喝道:“燕国贼子,休得走,周闵在此!” 慕容兰瞅了一眼,未曾把周闵放在眼中,带着一队骑兵,迎面来战,二人不做多言,厮杀一团。交战三四回合,周闵才看清慕容兰,高达九尺,膀大腰宽,力大无穷,掌中一对虎头金顶镋,一个就足有百斤重,何况又是一对,上下分飞,生风作响。 周闵横枪挡镋,震得枪杆垂弯,手臂发麻,头晕目眩,霎时,慕容兰又横扫一镋,周闵躲闪不及,被镗打中太阳穴,顿时血流满面,坠马而亡。 一看晋将战死,慕容兰大喝道:“谁人敢来?” 话音未落,晋军顿时全都慌了神,毕竟周闵也是一路主将,一战阵亡。正在胆怯之时,只听远处有人喊道:“你这莽夫,认得荀羡否?” 只见荀羡率兵赶来,挥舞掌中泼风刀,劈面砍来,马疾刀利,慕容兰仰倒马背,躲过一刀,这才调转马头,来战荀羡。二人交手,没想到力大无穷的慕容兰,力气上丝毫不占上风,倒是荀羡泼风刀翻舞生风,如银光电劈,打得慕容兰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交战十八九个回合,荀羡一声大吼,只见慕容兰一只手臂连带虎头镋,一并砍断,飞出老远。慕容兰这才发觉,手臂断了一支,还没等反应过来,又是一刀,只见血如光柱,人头落地,慕容兰身首异处,一命呜呼。 荀羡阵斩慕容兰,虽说荀羡兵少,却飞马杀进敌群,大乱燕兵,所到之处,片甲横飞,血如泉涌,杀的燕兵人仰马翻,叫苦不迭。 那一万燕兵,魂飞胆丧,化作鸟兽散,弃了陆上粮草,落荒败逃。晋军粮草失而复得。真可谓: 劈刃冲天柱血红,首身两地靖苍穹。不知猛似真赵云,唯见骁腾赛子龙。 麟甲光开威猛飒,泼刀风潵冷光融。从来大将有传世,千载谁人知荀公? 先锋官王腾、大将慕容兰相继被荀羡诛杀,使得燕国太傅慕容评深知此时的大燕,尚不是晋国对手。慕容评一筹莫展,万分懊恼,面对众将,胸中无策,他说道:“连战失利,晋军之中,定有高人,诸位将军谁还有破敌良策?” 燕军有位军师,名叫阳鹜,字士秋,蓟县人氏,此人好学多谋,卓识不凡,先王慕容皝在世时,就视如重臣,为燕军出谋划策。 阳鹜言道:“桓温素有帅才,知人善任,其帐下猛将如云,其五弟桓冲,绰号玉面温侯,勇冠三军;大将邓遐,有赛樊哙之美誉;大将荀羡,人称活赵云,又有朱焘、袁真、谢石诸将,如今得见,名不虚传。” “那军师之见,我燕国将士如何?” 阳鹜道:“我主拥兵十五万,却是五丁抽三,新卒未训,少历战阵,人马虽众,多而不精,几番交手,立判高下。” “如此说来,我燕军不是对手?” “绝非对手,趁大部人马尚存,不如暂且隐忍,待秣马厉兵,重整旗鼓,卷土重来,未尝可知。”阳鹜道。 这时,一员副将起身,正是副将傅颜,这傅颜说道:“我等追随先主慕容皝,出生入死,血战无数,才定基辽东,挥师幽冀,直指中原。岂可几番失利,半途折返,岂不被人笑话?” “是啊...是啊...”左右其他副将也是个个不服。 正在此时,一个小卒入帐,作揖跪倒,言道:“启禀太傅,秦王苻生,命卫将军苻黄眉出兵助晋,苻黄眉将出壶关。” 闻听此言,慕容评大吃一惊,顿时慌神,众人也傻了眼,前文说过,秦晋为阻止燕军南下,议和结盟。军师阳鹜作揖道:“太傅不可犹豫,秦王趁火打劫,兵出壶关,倘若不及早退兵,只恐腹背受敌,后患无穷!” 秦晋联盟之势,使得战局急转直下,一个个请命交战的武将,也顿时哑口无言,太傅慕容评道:“事到如今,已无胜算,就依军师之言,引兵早退。” 军令传下,燕军纷纷拔营起寨,收拾行装,调转马头,朝冀州撤兵。 可是近十万人马,再押送粮草辎重,队伍摇首摆尾,若想躲开前来策应的秦国援军,谈何容易?刚刚在荥阳渡过黄河,便暴露在苻黄眉的眼下。 撤退的燕军正踌躇前行,一个快马校尉,飞驰赶至队首,追上太傅慕容评,作揖道:“启禀太傅,大事不好,秦将苻黄眉率秦军万余骑,已由壶关追来。” “啊?”慕容评大惊。 燕军一战未胜,败军撤退,士气低落,纵有十万人马也未必能以多胜少,徘徊之际,军师阳鹜言道:“苻黄眉乃秦国猛将,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太傅万不可恋战,可派一军于王莽岭阻截秦军,掩护大队人马撤走。” 此时的慕容评早已六神无主,只是言听计从。他转身望了一眼众将,说道:“姚襄、姚苌!” “末将在!” “前番陛下以你二人为帅,十五万人马折去半数,未曾追究。如今当将功补过,阻截秦国追兵。”慕容评道。 姚襄作揖道:“请太傅拨我兄弟人马,定当万死不辞!” 慕容评道:“速点两千人马,赶赴王莽岭设伏,截杀苻黄眉。” “两千人马?”二弟姚苌一听,暗想这么点人马,如何截杀得了一万秦国骑兵? 慕容评道:“怎么?两千人马不够?” 一看慕容评沉着脸,大哥姚襄赶忙言道:“两千足矣,我即刻与二弟前去迎敌。” 姚襄、姚苌兄弟二人,点了两千兵士,转向北面王莽岭,分头而去,军师阳鹜望着北去的两千人马,心怀顾虑。阳鹜道:“太傅只拨了两千马步军,未免太少,只恐有去无回。” 慕容评道:“姚襄、姚苌,本是羌帅,在我看来,如同流寇。若非献了淮北土地,陛下岂能信任此二人?褚蒜子怀柔之策,此二人尚不能尽忠,留在燕国,终必叛乱。” 慕容评让姚氏兄弟前去送死,是自有道理,军师阳鹜也未再劝,便随大队人马一同东去。这才引出: 人生际遇本不同,流落四方谓枭雄。屡败屡走曾低落,生死漂泊终有功。 战乱只觉时运浅,逐鹿又见烽烟浓。成败本由天注定,谁知前途是吉凶?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94:截秦兵姚襄殒命,落重围权翼劝降 为剿灭南下燕军,东晋朝廷邀前秦发兵相助,从北面包抄,径出壶关,截断慕容评退路。姚襄、姚苌兄弟二人,奉了慕容评之令,只带了两千人马,直奔王莽岭。 此处山岭重叠,松涛云海,宛如仙境。行至一处山谷,只见烟雾横生,姚襄说道:“此处多有烟瘴,可做疑兵,你我兄弟各领一千人马,设伏两侧,伏击苻黄眉。” 二弟姚苌道:“兄台莫怪,恕小弟直言。” “二弟尽可说来。” 姚苌道:“燕军虽败,纠集残部,也近十万众,今分两千人马,给我兄弟,分明是命你我送死,在此迎战苻黄眉,无异于以卵击石,不如另择明主。” “唉......”姚襄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我本是赵国将领,改投晋国,如今又降燕国,已侍三主,倘若再叛,只恐被天下人嘲笑,连三姓家奴都做不得。” 二弟姚苌听罢,面含愧色,无言以对,姚襄道:“若得凌云之日,我羌部当立国中原,定鼎天下,但为今之计,只可隐忍从事。” “也罢,兄长既然如此,小弟定当奉陪。” 姚襄、姚苌兄弟二人,两千人马,作别埋伏山谷两侧,只等前秦苻黄眉大队人马到此。 长话短说,苻黄眉由壶关南下,长驱直入,一心想痛击穷寇,再立功勋。跟随苻黄眉参战的副将,便是龙骧将军苻坚,这对堂兄弟带领大队人马,直奔王莽山的山谷。 一个快马校尉,从后队赶了过来,追上苻黄眉言道:“启禀大将军,天王从长安发来急函。” 苻黄眉看也未看,直接说道:“天王有何吩咐,尽管讲来。” 校尉道:“天王旨意,命大将军按兵不动,任凭桓温追击,两败俱伤之时,坐收渔翁之利。” 苻黄眉听了,脸上不屑一顾,说道:“大丈夫在世,当一战定乾坤,威名传百世。若是按兵不动,岂不失信于同盟,有损天王英名。” 一旁苻坚劝道:“天王即位以来,杀伐凶狠,若是违抗上谕,回京之后,难以交待。” “不,”苻黄眉道:“此战必胜,不可舍弃,圣人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成败之责,我一人担当,诸位只需奋力厮杀,不计其余。” 苻黄眉执意开战,苻坚看看前方山谷,又言道:“山谷之中,烟障甚重,情势不明,不如摆一字长蛇阵,长驱直入,以防万一。” “好,就依堂弟。” 龙骧将军苻坚亲点三千兵马,成两列纵队,长驱谷中,苻黄眉统率后队,紧随其后,依次入谷。 埋伏山谷两侧的姚氏兄弟,隐蔽烟雾之下,看到一面“苻”字将旗若隐若现,步入山谷,姚襄传令道:“传令下去,将旗之下,便是苻黄眉,擂响战鼓,众人齐发!” 军令传出,只听战鼓雷动,两边燕军,遍野杀出,直扑山下,走在最前的正是龙骧将军苻坚,苻坚顿时大惊,左右喝道:“众人勿慌,黄眉将军,引兵身后,大声喊杀,必有后援!” 前队的秦军跟随苻坚,高声喊杀,迎战燕军,战鼓声、呐喊声、兵刃声回彻山间,传闻几十里远,自然也惊动了后队的苻黄眉。 苻黄眉催马疾行,率后队驰援苻坚,山谷中杀成一团,片甲横飞,一场混战,真见得: 风过山谷乱纷纷,血浊白云似晚昏。 片甲尤当兵戟亮,铁蹄踏破散烟尘。 混战之中,姚襄直取苻坚,两人从未相遇过,并不相识,姚襄以为这年轻将领便是苻黄眉,更是拼尽力气,欲夺头功。姚襄、苻坚交手二十回合,激战正酣之时,苻黄眉催马赶来,一看苻坚难以脱身,苻黄眉大喝道:“苻黄眉在此,贼子休狂!” 一声大喝,这下子吼懵了姚襄,只见苻黄眉飞马而至,胯下马,掌中枪,直戳姚襄。姚襄顾不得苻坚,赶忙拨开枪锋,可是与苻坚拼斗,耗尽了不少力气,被苻黄眉一通花枪,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一个不留神被,挑落马下,命丧战马乱蹄。 一旁的二弟苻苌一看大哥丧命,自己也难以脱身,况且后队赶上来的秦兵越来越多,早已寡不敌众,姚苌只得大喝一声:“快随我撤!” 区区两千兵马,虽有烟雾遮挡,但是后队扑上来的秦兵,越战越勇,越聚越多,况且苻坚、苻黄眉谁是谁都分辨不清,姚苌只得落荒而逃。 苻黄眉、苻坚以为秦军之中,必有太傅慕容评,若杀若擒,都是大功,紧追不舍,直至把姚苌残部逼到一个山头之上,团团围住。 苻黄眉来到山下,调集兵马,正欲攻山,苻坚跟过来劝道:“堂兄不可鲁莽,暂勿攻山。” “为何不可攻山?” “慕容评兵马虽败,不下十万,方才战场,杀敌不满千人,在此迎战的绝不是慕容评。” 苻黄眉一愣,问道:“不是慕容评,还会是何人?” 苻坚道:“小弟擒获燕军一个小吏,不如抓来质问,以证真伪?” “好,拿那小吏问话。” 只见一个文吏推推搡搡被带到近前,苻黄眉打量一番,问道:“看你是个儒生,你乃何人,因何在燕军效命?” “小可姓权名翼,字子良,天水人氏,为大单于姚襄麾下中郎。” 苻黄眉问:“在这王莽岭伏击之人,可是燕国太傅慕容评?” “非也,”权翼道:“伏击之人,乃是姚襄、姚苌为将军,兵马不过两千余众,战死主将便是大单于姚襄。” 苻黄眉听了豁然醒悟:“原来如此,今见尸骸,燕军已死伤过半,我当四面围攻,全歼姚苌!” 话音未落,权翼说道:“将军且慢!” “你这中郎,还有何话讲?” 权翼道:“恕我直言,燕太傅慕容评心胸狭窄,姚苌将军智勇兼备,寄人篱下,想弃燕国久矣,何不趁此机会招降?” 苻坚也道:“久闻姚氏为羌部单于,威望极高,若能招降姚苌,岂不帮秦国收拢羌部子民,可助统一。” 听了权翼、苻坚的规劝,苻黄眉这才点点头道:“也好,我命权翼先生,上山劝降,只要姚苌肯降,秦国招贤纳士,绝不亏待。” 权翼作揖道:“将军高见,小可定不负此行。” 中郎权翼独身一人,登上围困姚苌的山岗,此时姚苌麾下只剩千把人马,蓬头残喘,血渍满身,垂头丧气。燕国败军正在沮丧之时,突然有人喊道:“权中郎来了。” 众人以为权翼早已死在乱军之中,没想到权翼毫无大碍的回到山上,姚苌快步赶了过来,一把握住权翼双手,问道:“中郎全身而归,莫非秦军已退?” 权翼道:“并非秦军退兵,而是在下被俘,受苻黄眉差遣,前来劝降。” “啊?”姚苌道:“我大哥为苻黄眉所害,若要我降,除非日出西方,海枯石烂。否则,姚某宁死不降。” 权翼劝道:“将军切莫动怒,听我一言,如今天下三分,相互牵制,燕国太傅慕容评,心胸狭窄,此番派将军阻敌,实乃借秦国之刀,谋害将军。借刀杀人之计,将军怎能不知?河东、中原,皆有羌部子民,若无将军,羌部岂不是群龙无首?” “晋国、燕国皆靠不住,转投秦国,就能靠得住?”姚苌问。 权翼道:“苻黄眉匹夫之勇,乏善可陈,但在下看那苻坚,少年得志,器宇不凡,颇有招贤纳士之心,将军若降,必会收留,” 姚苌比苻坚年长八岁,一听苻坚有明主之姿,姚苌不由得言道:“我随父兄,四海征战,没想到今日,要投靠苻坚这黄口小儿。” 权翼道:“将来苻坚成就大业,将军不失王侯之位,定能功得志满,扬名千秋。” 姚苌吐了口窝囊气,说道:“也罢,大丈夫在世,能屈能伸,又何苦在意再降一回,为姚某开路,我向秦国献降。” 姚苌摒弃杀兄之恨,带着麾下残兵,下山投降。苻黄眉、苻坚等将列队成行,立马山下,等候受降。只见姚苌双膝跪地,叩首请降,卫将军苻黄眉一看姚苌这手下败将,丝毫不曾放在眼中,但是堂弟苻坚,几步上前赶忙扶起姚苌。 “快快请起,姚将军弃暗投明,实为幸事,我为引荐堂兄苻黄眉。” 来到苻黄眉面前,姚苌作揖道:“承蒙卫将军不杀之恩,姚苌感激不忘,愿帐前听用,效犬马之劳。” 苻黄眉也未把姚苌高看,只是说道:“苻坚如此器重你等,就将姚苌、权翼编在苻坚麾下,为我大秦效力!” 姚苌、权翼谢过,苻黄眉道:“慕容评贼子已逃,我等大捷,点兵回京,向天王请功。” 众人领命,各自收兵,自此姚苌归顺了前秦朝廷,一起返回京师长安。真可谓: 王莽岭间烟雾危,弱兵难截苻黄眉。 英雄自古命多舛,姚氏三降亦所随。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95:桓都督请旨迁都,王彪之献计辟路 自从荀羡在汶水之战打通粮道,桓温率兵一路驱弛,使得燕军落败而逃,退守冀州,不敢再犯中原,此番北伐,也以秦、晋联军获胜,就此而终。 中军帐内,众将分坐两旁,桓温正盘算着下步打算。五弟桓冲道:“燕军欲争中原,节节失利,今早探马来报,慕容评已往冀州,将欲北逃,兄长何不趁此良机,直捣幽燕,一蹴而就。” “慕容评等人虽是败北,但尚有兵马数万,岂是轻易可取?” “那兄长还在等什么?”桓冲问道。 桓温道:“前日朝廷传谕,已联合秦王苻生,出兵壶关,抄燕军后路,合围慕容评,可是连等三日不见动静,是何缘故?” 司马勋一旁站起来说道:“苻生生性勇猛,为人暴虐,反复无常之辈,此人未必可信。” 参军郝隆(字佐治)也道:“说不准是秦王言而无信,” 郝隆猜的十分准确,秦天王苻生确实想让苻黄眉坐山观虎斗。此时晋军还不知道,苻黄眉还是违背了苻生的旨意,在王莽岭主动出击,小胜一战。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正在七嘴八舌之时,参军车胤匆匆回营。车胤在苻黄眉手下,好歹做个几天笔吏,派去打听合兵攻燕的消息,如今回来,桓温早已焦虑多时。 桓温问道:“军师此去华阴,可打探到什么消息?” 车胤道:“大事不妙。” “难道苻生背信弃义,不肯相助?”桓温问。 车胤道:“那秦王苻生即位之后,残暴无常,弑杀成性,几个辅政老臣,皆被苻生满门抄斩,秦国早已无人敢言。出兵相助之事,更是遥遥无期。” “如此说来,果不出所料,合围是假,不如早早收兵。” 看着桓温萌生退意,军师谯秀道:“大都督功勋卓著,洛阳百姓无不信服,当奏请天子,迁都洛阳。” “迁都?”桓温道:“朝廷在江东立国多年,岂能轻易答应?” 谯秀道:“三国年间,曹操曾迁汉献帝定都于许昌,由此携天子以令诸侯。如今大晋朝廷,朝中百官,门庭各立,偏安一隅,若不挟天子,岂能号令百官?大都督心怀抱负,何日如愿?” “嗯。”桓温道:“军师所言,实戳我心。” 谯秀道:“若恩准迁都,大都督可挟天子以令诸侯;若不准迁都,足见朝廷对都督怀有猜忌之心。何不奏请一表,试探深意?” “所言极是,当亲拟一封奏疏,奏请迁都。劳烦佐治先生,赶回建康,面呈太后。” “下官领命。”郝隆道。 桓温亲笔书写奏疏一封,交于郝隆(字佐治)赶回京师,奏请迁都。迁都关乎东晋社稷的大事,更关乎君臣之间的信任,这才引出: 故都尤在志难休,欲挟天子令诸侯。 孟德雄心问天下,桓温一奏百官忧。 天子迁都,自古以来,是关乎天下之大事。何况桓温雄心勃勃,朝廷士族林立,迁都奏疏自然就是桓温抛出的一个烫手芋头。 单说郝隆回到京师,早朝之上,呈报了大都督桓温奏表。郝隆奏道:“燕军大败,落荒而逃,大都督加固洛阳城防,聚集百姓,深得人心。” “桓温北伐,击退燕军,收复故都,功勋卓著,哀家之意晋爵郡公。” 郝隆道:“大都督以为,洛阳帝气旺盛,居天下之中,东汉、曹魏皆曾以洛阳为都城,更是先帝司马炎开国之地,失而复得已有多年。大都督特奏请太后、皇上,移驾中原,迁都洛阳。” 郝隆又问道:“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褚蒜子正在犹豫,只见侍中庾希奏道:“微臣以为,迁都之事,暂不可议。” “卿家说说,为何不可议。” 庾希道:“自八王之乱,二京沦陷,中原荒废,孤有一座洛阳城,况且前日奏报,秦国失信,不曾增援。有秦、燕扰乱,洛阳乃四战之地,难有生机,难以为都。” 郝隆道:“庾侍中多虑了,中原百姓,饱受战乱,流离失所,陛下若能迁都,重聚民心,中原之地,百废重兴,易如反掌。” 庾希笑了笑说道:“易如反掌?朝廷迁都,国之大事,岂是大都督一纸奏表,说迁就迁的。” “早复中原,收复二京,乃我大晋历朝天子宏愿,如今洛阳稳固,奏请迁都,有何不可?” 庾希道:“昔日,楚庄王有问鼎之心;今日,大都督有迁都之意。如此雄心勃勃,还想挟天子回中原么?” “分明是桓温别有用心!” “好了好了,二位卿家不必争吵,百万子民,由中原迁入江东,实属不易,再若迁回,何其繁琐,容哀家思量。”褚蒜子当堂未定,郝隆、庾希这才作罢。 迁都洛阳,如此庞大的工程,不是说说便能定,褚蒜子顿感无能为力,便把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御史中丞王彪之三人召到崇德宫,再做磋商。 褚蒜子回想桓温奏报迁都之事,掐着手指一算,说道:“自桓温初次北伐,在中原遣将屯兵,已有五载,招贤纳士,招兵买马,威震一方。这次提议迁都,分明是施以威风,而震朝廷。” 庾希道:“太后万不可听信,桓温奏请迁都,是挟雄兵以令天子,以天子再令诸侯,若是处处听命桓温,皇威何在?君权何在?桓温早晚篡位。” 丞相司马昱道:“桓温野心,世人皆知,他是雄兵在手,有恃无恐,此事若是不准,只恐桓温必然猜忌,不与朝廷同心。” 司马昱、庾希都脸上犯难,难以应对,唯有王彪之(字叔虎)不语,褚太后问道:“王彪之你屡有奇谋,为何不出一言一策?” 王彪之道:“微臣主张迁都。” “啊?”庾希大惊,站起身走到王彪之近前,问道:“叔虎兄,你糊涂啊,朝廷待你如何,太后待你如何,陛下对你何等器重?你却为桓温说话,是何用意?” 王彪之呵呵笑了起来,心中丝毫不乱,说道:“桓温奏表迁都,暗藏野心,我等奈何不得。只是商丘、许昌等地尚未收复,洛阳孤立,仍是四战之地,兵马可跋山涉险,迁都搬家只能走大路。如今陆路不通,也应先修路才是。” 褚蒜子听了王彪之所论,颇为赞同,说道:“王彪之所言,正合哀家之意,请丞相协百官联名请愿,上奏迁都;再请侍中代笔,即刻回函桓温,命其打通坦途,尽早修路。让郝隆风风光光来,满怀顾虑去。” “臣等遵旨。”司马昱等拱手道。 ...... 参军郝隆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返回洛阳大营,狼烟散去的洛阳大营,难得有了歌舞之声,几名歌姬,执木剑起舞,左右文武将佐,都是出身荆襄的老部下,一个个推杯换盏,难得休闲。 只见一个校尉,从旁边副将身后快步走过,凑到桓温近前,附耳说道:“启禀大都督,郝隆军师回营。” 桓温顿了一下,一说道:“歌舞打住,先退下吧。” 众人歌舞酒兴,戛然而止,几个木剑歌姬纷纷退下,桓温道:“快请郝隆参军来见。” 只见郝隆快步入帐,作揖道:“下官郝隆,见过大都督。” 桓温虽是酒醉微醺,但心中十分清楚,问道:“郝参军此去京师,奏请迁都之事,太后如何答复?” “太后已恩准迁都。” “哦?”桓温心中万没想到自己试探朝廷,太后褚蒜子却接了招,桓温问道:“太后就没一句推辞?” “大臣们颇有微词,太后并无异议。” “那太后打算几时迁都?” 郝隆道:“太后之意,说中原各州,尚有商丘、许昌等地尚未收复,请大都督尽早收复,并修缮大路,以便朝廷运送辎重。” “这.......”桓温心想,若是修路,打通坦途,这可费大劲了,褚蒜子还是想变本加厉的让自己扫平中原。 只见军师谯秀道:“太后所言,分明是找托辞,看来太后心中,对大都督仍有顾忌。” 郝隆道:“下官回想起来,何止太后有顾忌,那侍中庾希,厉声阻拦。朝中文武对都督戒心,岂止一人?” 桓温一时冷静了下来,不禁叹道:“我欲以军功助仕途,如今已是功高震主,满朝生畏了。” 四弟桓秘道:“兄长功高又怎样?丞相、侍中皆是文弱之辈,满朝大臣,偏安一隅,胸无大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迁便不迁。” 郝隆问道:“敢问都督,尚未收复的中原州县,打还是不打?” “如此看来,想立身于世,唯有养寇自重,我虽功高,也难逃此恶名。”桓温叹道。 郝隆道:“下官以为,太后妇道人家,听信谗言,在所难免,不如先退兵而回,待到明年,新君便要亲政,待太后还政,另是一番天地,都督可大有作为。” “也罢,郝隆之言,正合我意,姑且退兵。” 车胤起身作揖道:“燕军已败,中原各地,收复有望,大都督何不乘胜追击,直捣燕赵?” 桓温冷冷露出笑意,说道:“武子先生,谋胜之道,你胜我十倍;谋身之术,你逊我十倍。古往今来,谁不敬枭雄?却最难做忠良。传令下去,各营退兵!” 褚太后的五次北伐,因朝廷与桓温相互猜忌,草草而终。桓温仅留副将陈祐率数千人马,留守洛阳,中原乱世,依旧未解。真可谓: 臣子用心渐失常,最难自古是忠良。胡尘南北风单至,汉室春秋泪两行。 只顾江东丝竹乐,淡看关内暗无光。穷沙散尽寒香在,几度河山总覆霜。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96:秦天王暴政拒谏,吕婆楼谋废君主 侍中庾希拿着前敌奏报,匆匆来到含章殿,只见太后褚蒜子端坐在龙书案中间,左边郡主司马道福,右边质子慕容宇,分伴左右。 两个孩子,日渐长大,闲来无事便陪着褚太后谈史论经,切磋学问,也是褚蒜子平日消磨时光,少有的可做之事。 庾希拜见,作揖道:“启奏太后,桓温果然不敢要挟,已班师回朝,驻屯荆州。” “如此说来,哀家与陛下也不必再迁都了?” “正是,”庾希道:“桓温狼子野心,想效仿曹操,迁都立威,挟持天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太后英明睿智,臣等钦佩。” “事到如今,奉承又有何用?五度北伐,五度枉然,时至今日,收复中原,全成空谈。哀家听政,已有十二载矣。” “太后何必伤感,只不过桓温得势,擅权专政,并非太后之过。” 面对桓温的养寇自重,随心所欲,褚蒜子露出几分无奈,说道:“只恨哀家是个女流之辈,为权臣所欺,否则收复中原岂用等到今日?” 看着褚太后几分无奈,质子慕容宇道:“太后勿虑,陛下心怀大志,龙命附体,少年英明。明年便是亲政年纪,也许到那时,桓温便不敢轻视。” 司马道福也说道:“甘罗十二岁为丞相,周瑜十三岁能带兵,陛下都十四了,还镇不住一个桓温?” 褚蒜子卷起桌案上的竹简,放置一旁,说道:“你二人说得好,待到明年,皇上十四岁,哀家决定,还政天子。” 庾希作揖道:“太后还政,深明大义,可是天下今成三分之势,秦、燕并立,盘踞北方,陛下少年之姿,恐被秦、燕嘲笑,欺我大晋无人。” 褚太后道:“哀家一介女流,秦、燕尚不能南下,何来嘲笑;陛下年少,风姿华年,正当担起天下。听说那秦国龙骧将军苻坚,一十四岁便戎装参战,陛下如今也已一十四岁,亲政又有何妨?” “太后说的极是,臣定当倾力辅佐,助陛下早日一统天下。” 收复中原,是褚蒜子未了心愿,如今晋穆帝即将到了亲政年纪,褚蒜子只得暂且搁置北伐事宜,为自己唯一的儿子亲政,铺平道路。这便是: 五伐中原已化空,三分天下待真龙。偏安南国久怀志,孤有洛阳难祀宗。 人世蹉跎随往事,复看春夏与秋冬。朝朝还是风吹雨,唯有江东月正浓。 再说前秦侍中吕婆楼,不远万里,出使晋国议和,重归秦晋之好,一心想辅佐秦王苻生,早灭燕国,吞并中原。 吕婆楼对秦、晋联合抗燕,又准备了一番策略,返程路上草拟了奏章,将要献计朝廷。到了长安后,拟定了伐燕方略,吕婆楼出了府邸,直奔宫城。 长安街市热闹繁华,穿过嘈杂闹市,正往前走,只见长安街市之上,一队囚车,列队前行。囚车后面一队女眷,泣不成声,绳索捆绑,押解而行。押解的囚犯如此之多,沿街行进队伍之长,这定不是寻常人家。惊讶之余,吕婆楼挤到人群前面,定睛一看,这才大吃一惊。 仔细看来头前一辆囚车,被囚禁之人正是前秦大将,赫赫有名的卫将军苻黄眉,囚车沿着菜市口的方向,一路押解,行刑队刀斧手,跟随左右,分明是要开刀问斩。 吕婆楼惊诧万分,暗想苻黄眉讨伐燕军,诛杀姚襄、降服姚苌,俘获千余众,有功无过,敢把苻黄眉这样的忠勇大将送上断头台,必是天王苻生又要大开杀戒,便直往宫中,求见天王苻生。 进了长安宫城,此时华阳宫里一片歌舞升平。吕婆楼快步入殿,只见一只眼的天王苻生左右怀抱美姬,交杯痛饮,烂醉如泥。吕婆楼叩首拜见:“微臣吕婆楼拜见天王。” “侍中大人免礼,今日不朝,为何还要来见?” 吕婆楼道:“秦晋已结同盟,共讨燕王,秦国本可趁机出兵,合力讨燕,为何按兵不动,让燕军逃走?” “赐坐!赏酒!”苻生醉眼迷离,并未回答,还一心沉溺酣饮之中。 坐到一旁,吕婆楼壮着胆子问道:“敢问天王,今日入宫,望见苻黄眉一门,押往菜市口,行刑问斩。苻黄眉乃大将,何故株连满门?” 苻生瞪着一只好眼,被烈酒催的泛起红光,带着醉意说道:“孤王岂能不知兵法,我本欲使晋、燕决战,打个两败俱伤,坐山观虎斗。未曾想苻黄眉,执意出壶关,截杀了姚襄所部,违抗上谕,故而问罪。” 苻黄眉是违令出击,袭击姚氏兄弟,违背了圣意。但是吕婆楼道:“如此说来,苻黄眉斩杀姚襄,活捉姚苌,本当有功,足以抵罪。” 秦王苻生道:“孤王未许他出兵,他自以为是,自恃功高,反而给孤王进谏,进言杵逆,冒犯天威,着实该杀。” “苻黄眉说了什么逆言?” 苻生道:“竟敢谏言本王戒酒戒色,清心寡欲,说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简直是一派胡言!” 吕婆楼一看苻生满脸的暴君气息,说话颠倒,不辨是非,便不敢多说。只听苻生抚摸着身边美姬的脸蛋儿,说道:“莫说杀个苻黄眉,苻法、苻坚,也不可信赖,明日便斩。” 身边美姬只得吓的说道:“天王威武,无人能及。” 侍中吕婆楼环视陪宴之人,皆是宫中的女子,没个能劝谏的大臣。等陪到苻生醉倒,回内宫休息,吕婆楼才提心吊胆离开。真可谓: 笙色醉酒庭掖花,勇武成暴喜好杀。 随性王族更残忍,血染秦室帝胄家。 出了宫城,夜色已深,吕婆楼暗想,酒宴之上,天王苻生狂言要杀苻法、苻坚两位皇室,可不是酒后胡言,苻生凶狠残暴,说到做到。不如去告知苻坚,设法保命。 吕婆楼心里想着,便去了东海王苻坚的府上。来到王府,原本以为苻坚已睡,没想到家丁道:“今晚清河王造访,二人正在前厅叙话,还不曾歇息。” 清河王便是苻法,吕婆楼一想,正好二人同在,趁此时机,告发酒宴上的醉话,帮两位王爷保命。婆楼道:“请家僮带路,我有急事,面见二位王驾。” “大人请随我来。”走到前院,还未进屋,便听到屋中传来几声抽咽,吕婆楼想到苻法、苻坚定是密议事宜,便让家僮回去,一人走进房中。 苻法、苻坚一见有人进来,十分警觉,苻坚问道:“何人?” “下官吕婆楼,特来拜见。” “原来是侍中大人造访,快快请坐。” 吕婆楼借着灯火,见苻法、苻坚神态沮丧,房中像是刚刚烧过纸,还有一股焦糊味,吕婆楼问道:“二位王驾,焚纸哭泣,所谓何事?” 苻坚道:“大人有所不知,你出使晋国,天王在朝肆意妄为,数月之内,连杀八位辅政大臣,皆是株连满门,残暴之性,令人发指,罄竹难书。” 苻法道:“苻黄眉依仗战功,劝谏天王,也未得善果。” “唉......”吕婆楼长叹一口气,说道:“原以为苻黄眉出兵有功,没想到也因几句谏言,竟遭毒手?” “正是,”苻坚道:“今晚我兄弟二人,正是为八位无辜被杀的辅政大臣,偷着烧纸祭之,未曾想让大人看到。” 吕婆楼道:“二位王驾,知我看到的,还不知我听到的。” 苻坚问道:“吕大人又听到了何事?” “我今日上奏伐燕方略,入宫求见,面见天子。天王正逢醉酒,酒后出言,他讲二位王爷,不可信赖,明日便要杀之。” “啊?”苻坚怒道:“自新君登基,即位天王,无一日不醉酒,无一日不秽乱,更无一日不杀人,难道还要将苻氏手足,全部杀光?” 吕婆楼道:“下官此行,本想劝二位王驾尽早定计,以免杀身之祸,如今得知八位辅政大臣皆已含冤而死,大秦如此下去,终将大乱。” 苻坚道:“以大人之见,我二人该如何是好?” 吕婆楼跪倒在地,双手作揖,仰望屋外苍穹,仰面说道:“先帝基业,将毁于一旦,为天下大计,当废暴君,另立明主!” “这.......”苻法、苻坚兄弟二人皆是秦国忠良之辈,对废天王之事,犹豫了下来。 吕婆楼道:“主上残暴,失仁失德,内有满朝文武,人心不安;外有晋燕两国,虎视眈眈。一旦成乱,大秦危矣,婆楼之见,二位王驾当早图之。” 苻法道:“侍中所言极是,你我兄弟再若迟疑,终为暴君所害。” 苻坚走到桌案前,拿起一道令牌,说道:“此事绝密,宜当今晚起兵,我密调五百精兵,你我三人一同进宫,缉拿暴君,另议明主!” 三人商量一通,选定云龙门为兵变路口,便星夜起兵,入宫政变。真可谓: 秦宫一乱在须臾,暴君醉卧忘深居。狂言已铸天心乱,兵变又是断龙须。 英明还当少踌躇,大业总归多崎岖。杀伐立决成壮志,天王易位已无余。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97:苻坚兵变云龙门,褚后还政太极殿 苻坚、苻法、吕婆楼三人率亲兵五百人,连夜赶往云龙门。眼看将至宫门,兵变即起,苻坚对身后人言:“入宫之时,胆敢有人阻拦,格杀勿论。我已命令姚苌在稍后入京,只要诛杀昏君,大事可成!” 众人领命,随苻坚快步来至龙云门,云龙门外夜黑四廖,只有一个黄门校尉和若干值守兵士。把守的禁军校尉,一看苻法、苻坚兄弟二人,带兵入宫,便拦住去路,问道:“深宫禁地,二位王驾,来此何事?” 苻坚道:“我等急事,面见陛下。” “王驾若有急事,呈奏疏便是,率兵执刃,是何用意?” 苻坚顾不得多言,顺势拔剑砍杀,那校尉顿时丧命,苻法率兵冲出,其余几个侍卫,皆被诛杀。苻坚一挥手臂:“撞开宫门,随我入宫!” 十多个兵卒抱圆木撞门,几声撞击,宫门打开,里面听到撞门的宫卫,各执刀枪,纷纷阻挡,与冲入宫门的兵士厮杀一团。 当夜值守宫宿的大将,正是天王苻生的五弟苻方,年方一十八岁,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喝令兵士道:“速速挡住,待我禀报。” 外宫厮杀一片,夜战难辨,苻方提着宝剑,跑进内宫,天王苻生早已酒酣入睡,外殿只有两个宫娥。苻方闯入,把两个宫娥吓了一惊,苻方问道:“天王何在?” “在内殿歇息。” “带我去见!” 闯进内殿,苻方推摇着酒醉的苻生喊道:“天王...天王醒来!”任凭呼唤,苻生醉如死猪一般,打鼾熟睡,酒气熏天。“唉......”苻方也无力相助,只得提剑返回。 此时,苻坚、苻法已攻破外宫,冲到内宫,带着所剩无几的宿守兵士,苻方知道死守无望,大喊道:“所有宫门,通通打开。” 苻方弃剑跪倒,俯首言道:“苻方恭迎二位王兄。” 值守的兵士纷纷跪倒献降,苻坚道:“诸位将士,不必如此,宫掖已被我等围困,前方带路,生擒暴君,另立明主。” 面对苻坚、苻法起兵政变,那些值守侍卫,整日担惊受怕,早已受够天王苻生的残暴之举,纷纷倒戈,拥戴政变,苻方更是头前带路,引兵入殿。 不到半个时辰,苻坚、苻法便围住华阳殿的寝殿,一阵脚步声、铠甲声惊响,醉卧龙榻的天王苻生,酒气熏天的醒来。苻生袒胸敞怀,醉眼昏花,靠仅剩的一只眼打量四周,才见苻坚、苻法、苻方、吕婆楼等人率兵到来,苻生饶舌问左右宫娥,问道:“兵士无度,何故擅入?” 一个宫娥战战兢兢答道:“今晚哗变,不知缘故。” 苻生红肿着一只眼,问道:“既是哗变,乃本王麾下,为何不拜?” 众人一看,这位君主醉得不轻,大势已去,还想着号令叛军拜见。忍俊不禁,都笑了起来。 苻生喝道:“谁人嘲笑?进宫不拜,是何道理?” 一旁苻方低着头道:“天王失德于天下,其王位不可保也。” 苻生怒道:“我乃堂堂天王再敢不拜,通通斩首!” 苻坚一看醉到现在,还糊涂不醒,指挥左右言道:“将这昏君,给我拿下,幽禁白株堂,严加看管!” “得令!”几个兵士一齐动手绑缚,天王苻生当即被擒,严加囚禁。 一夜哗变,前秦的文武百官,等到次日天明,才得知消息,纷纷入宫。 前秦百官共聚华阳殿上,苻坚、苻法召集百官,言道:“天下之大,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自先王苻健立国关西,大权落入暴君之手,枉害忠良,滥杀无辜,罪大于天。昨夜举义,废除暴君,另立明主,请诸公上殿,正为此事。” 有大臣作揖问道:“二位王驾,废除暴君,兵变有功,敢问二王,欲拥何人为主?” 苻坚道:“王兄苻法,乃我兄长,以兵变之功,可为君王。” 苻法道:“我虽年长,但为妾室所生,二弟苻坚,乃苟氏夫人所生,正朔嫡长子,当为天王。” “不可不可,”苻坚道:“先贤孔融,四岁让梨,尊长孝道,也应让与兄长,恭请兄长登基。”苻坚作揖道。 苻法坚决不受,兄弟二人,同为苻雄之子,但是同父异母,推来让去,谦辞皇位,一看相持不下,这时侍中吕婆楼道:“二位王驾,既然推让,苟夫人既尊又长,不如问计长辈,以定天王之位。” 清河王苻法、东海王苻坚都是已故丞相苻雄之子,和废天王苻生,是亲叔伯兄弟。老夫人苟氏是苻坚的亲生母亲,在家中最为尊贵,众人请来苟夫人,迎到东华堂中,吕婆楼述说一边昨晚兵变之事,一边请老夫人定夺皇位。 苻坚是苟夫人的亲生长子,苻坚又是嫡生,苟夫人自然看不起小妾生的清河王苻法。 苟太后道:“我儿苻坚,年方十九,尚未弱冠,虽是嫡长,岂能担得住这千里江山?” 众人以为苟夫人不想让儿子苻坚即位,但军师吕婆楼看出老夫人心思,作揖道:“若清河王即位,则废嫡立长。若庶子之母,封为太后,而嫡子之母,如何册封?” 众人一听,觉得有理,苟夫人是正室出身,应册封太后,自然没有小妾封太后的道理。百官这才纷纷请命,求苟夫人命苻坚即位。 苟夫人假惺惺道:“我儿少不更事,诸位臣公却非拥戴东海王即位不可,日后朝廷之事,还要仰仗诸公。老身在此,先谢诸位。” “夫人万万不可行此大礼。” “我儿苻法,虽是侧室所生,老身视若亲生,可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事,袭封东海王,辅佐在朝。”兄弟二人,一人登基天王,一人辅佐在朝,可谓相得益彰,皆大欢喜。 苻坚即位大秦天王,改元永兴,贬苻生为越王,幽禁宫掖,这才引出: 月下长安夜寂宁,入宫兵变定秦庭。 天王无天终无法,真命不真终陨星。 东晋升平元年,公元357年,年满十四岁的晋穆帝司马聃正式亲政,年号改元升平,太后褚蒜子带着十四岁的司马聃,登上丹陛,坐上皇位,接受百官朝拜。 大礼之后,褚蒜子道:“今中原离乱,日南又失,哀家五伐中原,未成功业,有负苍生厚望,自感无力,今传诏天下,退位还政。” 褚太后临朝听政一十二载,为政适度得当,百官也习惯了女主天下,今日宣布还政天子,大臣乍有些不习惯。 丞相司马昱道:“太后威服四夷,功在日月,若不听政,亦可辅政,肯留太后,共商政事,扶保朝廷。”其他大臣,也纷纷随丞相司马昱跪倒,恳请太后留朝辅政。 褚蒜子道:“诸位卿家,如此赤诚,哀家心中甚慰。自先帝驾崩,哀家顺天承命,辅育幼主,临朝听政,已十二载。如今幼主已长大成人,秉承司马氏正朔,应命登基。一朝之中,岂有二主参政,辅政之事,全赖诸卿。即日起,改元升平,天子亲政,大赦天下。” 宣布了退位手诏,百官一齐跪倒,领旨叩拜,褚蒜子说完,便起身离开,把太极殿朝堂交于十四岁的司马聃。 离开太极殿,褚蒜子回到崇德宫,宫苑里正有慕容宇、司马道福在院子里等候,褚蒜子道:“陛下今日亲政,你二人为何在此候着?” 道福说:“往日此时,我与慕容公子,要陪陛下侍读,今日只剩我二人,不知该去何处?” 褚蒜子笑了笑说道:“哀家今日,如释重负,一十二年终于交出去了这个天下,随哀家去烟雨亭,观景赋诗,岂不美哉?” 大好天气,如释重负,跟随褚太后,难得在宫苑游玩尽兴,便一起前往,去了宫中假山下的烟雨亭。烟雨亭下,依旧摆着慕容宇最爱的那把古琴,三人围琴而坐,左右太监伺候。 褚蒜子道:“今日万里碧空,气爽宜人,趁此良辰,哀家要看你二人诗赋。” 道福言:“太后为尊,应是太后先做诗赋,我二人也好应和。” “哀家岂需你二人应和,就是观你二人长进,便知陛下所学深浅。” “道福先来。”司马道福对着慕容宇会心一笑,迎着美景,便吟道: “天清参香来,云行万里白。漂浮如玉脂,高悬似心开。 花蕊散粉入,久不混尘埃。化作风中意,飞艳藏君怀。” 诗词作罢,褚蒜子听着司马道福暗藏对慕容公子投怀送抱之心,不便点破用意,只是注视慕容宇的表情。只见慕容宇表情,丝毫不曾被司马道福的诗意所触碰,慕容宇只是从容抚摸琴弦,开口吟道: “静看枝上莺,来风缓且平。不扰虫鸟宿,难使犬鹿惊。 花芳温而雅,禽鸣欢又灵。闲纳江南俏,悠坐烟雨亭。” 诗词作罢,慕容宇随手拨了一下琴弦,一丝杂韵,顿入心间,司马道福言:“慕容公子诗词绝伦,可追汉魏,若能抚曲一首,必可空灵古今。” 褚蒜子道:“是呀,公子诗词,精湛非凡,有我魏晋之风,哀家也是许久不曾听人抚琴,今日得兴,不如就抚上一曲?” “承蒙太后垂爱,孩儿定当抚曲,为太后、郡主一解闲闷。” 质子慕容宇在琴案前,坐正身子,双手拨弦,再奏佳音。烟雨亭雕梁画栋,伴曲传神,一幅江南锦俏美境,孕育而生,折人心醉。三人正沉醉妙曲之时,只听有人喊道:“母后...母后...” 几声呼喊,打断曲韵,断兴而醒的褚太后、道福郡主抬眼望去,竟是刚刚亲政的晋穆帝司马聃,快步走来。不知晋穆帝急于赶来,不知是何缘故。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98:桓温诈病拖战事,群臣弃郡求太平 说起晋穆帝头一天上朝亲政,受百官朝贺,君臣相见,好歹要叙谈恭贺一番,没想到已是匆匆结束。 晋穆帝来到烟雨亭,带着几分沮丧,进了亭子,褚太后问道:“皇儿今日亲政,百官相庆,怎么早早离开,这般不悦?” 晋穆帝道:“各地官员,纷纷入京,贺表亲政,竟有人称病不来,也不献贺礼,当堂被大臣们参劾,实乃目无君主!” “何人如此大胆?”褚太后问。 “还能何人,就是那贼子桓温!” 一听桓温大名,诧异的褚蒜子反倒淡定下来,褚蒜子道:“若桓温不至,也在情理之中,他功高盖世,哀家都请不动,皇儿更是请不来。” 晋穆帝道:“桓温命其三弟桓豁代为称贺,好大的气派,桓豁不过是黄门侍郎,当朕是三岁小儿,如此打发!” 褚蒜子道:“若不是哀家在朝,莫说桓温不来,恐怕陛下连桓豁也见不到。” 晋穆帝并没有领会褚蒜子的话意,接着说道:“退朝之时,儿臣得了一封密奏,正是参劾桓豁。” “密奏怎么说?”褚蒜子问。 晋穆帝道:“参劾桓豁,名为黄门侍郎,实为宫掖男宠,对太后久怀不轨之心,是太后裙下之臣!” 不说便罢,一听此言,慕容宇、郡主道福皆大惊失色,看着将欲动怒的褚太后,面含惊恐。 褚蒜子倒是丝毫不动,静默片刻,才说道:“哀家倒真想用衣裙盖住桓豁的脑袋,堵上这些谗臣的臭嘴。” “母后为何......” 看着晋穆帝惊异的眼神,褚蒜子道:“哀家把江山交给皇儿,皇儿要担起这座江山,更要担得住闲言碎语,哀家寡居十几载,还不知背后有多少闲话?岂能为几句流言,而乱了阵脚?” “母后教诲的极是。” 褚蒜子道:“文武百官,那真可谓上百号的能人,莫要小看这半壁江山。臣子们在朝,为了争权夺势,为了中饱私囊,不惜尔虞吾诈,不惜鱼死网破,皇儿为君,要听难听之言,要断难断之事,藏有是非之地,乃是天下!” “听母后一言,儿臣受益匪浅,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褚太后道:“今日天也不早,众人各自回去吧。晚上,哀家要看皇儿批阅的奏疏。” 晋穆帝躬身受教,陪褚太后回宫,郡主司马道福、质子慕容宇也各自领命,各回宫舍。真可谓: 重来烟雨激红妆,女主独咽天下殇。臣辅朝昏藏诡诈,新君左右伏狮狼。 总望星斗思眉月,孤掌江山扫鬓霜。一曲江南多少事,只随天下耐宫房。 太后褚蒜子一番说教,晋穆帝受益匪浅,朝廷之中,也未掀起风浪,即便桓温不进京面见新主,也悄无声息。到是屯驻荆州的桓温心里有些按捺不住。 这日,设宴府中,麾下文武众将,依次到齐,一番舞乐过后,桓温道:“桓某征战半生,战无不胜,无人不敬。近来新君亲政,各地官员纷纷朝贺,唯我不去,是否失礼?” 军师郝隆道:“历来君主,日理万机,事事忙碌,大都督不去,恐怕天子也忘记了。” “朝廷素来器重庾家,想必是庾希又进谗言,蛊惑君王。” 军师谯秀古稀老者,捋着胡须说道:“新君年少,不通事理,想必太后深沉,假意冷落。” 桓温道:“我以征战立功名,这没了战事,反到被人轻视。” 郝隆道:“大都督何必忧虑,下官听说,燕国虽败,但南蛮生变,林邑国太子范佛即位,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哦?”桓温自己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说道:“即日起,本督告病深居,闭门谢客,朝廷若有诏函,劳请几位军师,代为辞了。” 众人领命,桓温在荆州都督府,深居简出,称病不朝,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过起了韬光养晦的日子。 ...... 时隔不久,参军郝隆(字佐治)快步来到桓温府上。此时,在桓府后院的厢房里,传出阵阵雅乐,只见桓温躺在地榻之上,一个侍女跪在一旁为桓温捶腿,另一个歌姬正在抚琴。 香炉里散着阵阵青烟,清香回荡,桓温眯着眼看郝隆来见,问道:“佐治来见,有何要事?” “启禀大都督,南蛮传来消息,林邑国大举兴兵,猛攻九真郡,西南已连章告急。” 桓温猛地睁开眼,问道:“朝廷有什么动静?” “朝廷已派信使到荆州,只是都督闭门谢客,被我等辞了回去。” “以军师之见,桓某此时,可否请命南征?”桓温问。 郝隆道:“大都督此时不可妄动,林邑国进犯九真,远在西南,没有两三年的光景,平定不了,大都督还需继续隐居,等着陛下来求都督。” “好,再等。” 桓温觉得再度出山,时机未到,便安心装病,岿然不动,隐居府中,隔岸观火看热闹。后有宋代诗人赵文所写《桓温》所言: 亦恶人言如处仲,爱闻伎说似司空。 假饶眼耳浑相似,正恐肝肠自不同。 自从上次滕畯在日南郡大败而回,朝廷忙于应对燕国进犯,也一直不曾收复日南郡失地,而林邑国国王范佛,却得寸进尺,欲跨过横山,吞并九真郡(今越南中部)。 九真郡的告急文书,连章奏报,早朝之上,年轻的晋穆帝司马聃,把一叠奏疏,甩手扔到堂下,龙颜不悦,问道:“连章告急,各路人马,竟无一人可战!” 丞相司马昱道:“臣已致信大都督桓温,可桓温自从北伐撤兵,染了风寒,数月不愈,实在难以出征。” “那江东人马,有谁可去?” “西有秦国、东有燕国,皆对江南虎视眈眈,荀羡、诸葛攸、庾条、谢万、谢石等将分守淮北隘口,不便抽调。” “朕已丢了日南郡,倘若九真失守,朕岂不是又失一郡?” 侍中庾希道:“臣已有奏,九真郡、日南郡皆是蛮荒之地,民风剽恶,难以开化,不如弃之。长安、洛阳尚未收复,哪还有兵讨伐林邑?” 旁边一干大臣,谁也不愿远赴九真郡,毕竟蛮夷之地,湿热难耐,不似江南鱼米之乡。接二连三有大臣跟随庾希,请命舍弃九真郡。不思退敌,反倒是主张舍弃土地,无人可用的晋穆帝,心中憋屈,也未答应,只得甩袖示意百官退朝。 离开太极殿,回到含章殿,只见殿中一炉清香燃起,晋穆帝张望一眼,殿内侍读两个大臣正在恭候。晋穆帝理也不理,转身要走,跟在身侧的小太监道:“陛下,退朝之后,乃侍读之时,今日不学了么?” “朕已亲政,何必再日日侍读?” 小太监道:“太后虽不过问政事,但陛下起居读书,每日亲临,今日不读书,太后若至,奴才又该如何回禀太后?” 司马聃道:“朕博览群书,倒背如流,何必反复研读?” 话音未落,只听有人唤道:“太后驾到。” 这时,殿内等候的侍读监生、左右太监、宫人,纷纷跪倒,迎候圣驾。褚太后亲临含章殿,那太监灵高、道福郡主、慕容宇也跟随左右,来到含章殿外。 晋穆帝躬身行礼:“儿臣拜见母后。” “哀家来的不晚,陛下为何置身殿外。” “呃......”晋穆帝犹豫一下,才话锋一转说道:“儿臣刚刚退朝,正要入殿读书,不想母后已到。” “正好,今日哀家也要听听,一同入殿吧。” “哦,母后请。” 褚太后、晋穆帝一并入殿,并坐上位,左右除了陪同太后道福郡主、慕容宇,便是国子监的两位侍读。 两位监生乃是兄弟二人,哥哥身长七尺,一对秀弯眉,荔枝眼,厚厚鼻翼,唇薄红润,面如白玉,上唇生出些许胡须,年纪三十岁上下,此人名叫温放之。弟弟名叫温式之,身形长相,与哥哥温放之如出一辙,只是眉间藏痣,无须无髯,更显年轻。 旁边掌管书籍图册的太监,引荐道:“启奏太后、陛下,这两位侍读大臣,乃是兄弟二人,兄乃温放之,弟乃温式之,皆为国子监贡生,今岁选为御用侍读。” 褚太后点点头,问道:“二位卿家,今日讲何经史?” 温放之道:“今日侍讲东汉马融所著《忠经·守宰》。守宰有曰:在官惟明,莅事惟平,立身惟清。” “此言做何解释?”褚蒜子问。 温放之道:“如今讲来,乃是所指做官之人,必明辨是非;处事之时,必公平正派;为人之道,必清白无私。” 只听晋穆帝沉着脸蛋子嘟囔道:“言之凿凿,又有何用......” 讲学气氛,顿时打破,众人目光转向天子,褚太后问道:“皇儿这是何意,圣人训言,后世敬畏,为何如此不屑一顾?” 晋穆帝道:“连日急奏,林邑国再度犯境,挥兵北上,犯我九真郡,今日朝议,百官请命,舍弃九真,竟无一人敢为国出战,是何道理?” 褚太后问道:“皇儿可知,百官为何无一人愿去?” 晋穆帝道:“儿臣岂能不知?自我大晋迁都建康,江浙富庶。大臣们各置田产,家大业大,既然安享太平,谁又愿去那西南蛮夷之地?” 众人这才明白晋穆帝亲政的难言之隐,西南临邑国作乱,无人能带兵御敌。正如清代诗人颜鼎受《秋怀》一诗所云: 迤逦秋山落日明,路从深箐入蛮坑。新田芋熟栾巴郡,石室蒿深义帝城。 四塞风烟如一色,五溪言语不同声。苍凉每有穷途泣,此日猖狂似步兵。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99:温放之请旨南征,苟太后嫁祸于人 原来日南郡的叛贼首领范文,传位太子范佛,如今已壮大成了林邑国国王,再度起兵,试图跨越横山,吞并九真郡,十万火急的军情,让无将可用的晋穆帝无心听侍读讲学,满面愁容。 看着自己儿子作难,太后褚蒜子不禁叹道:“文官不惜财,武将不惜死,何愁四夷不败?” 时危思良将,正准备讲读的《忠经》,对比眼下时局,犹如一纸空谈,气氛更是尴尬。 两位侍读温放之、温式之互看一眼,只见温放之作揖道:“太后、陛下,何必烦忧,西南蛮夷,疥癣之疾,空谈误主,唯有举兵伐之。” “朕亦欲举兵讨伐,但无可用之人。” “微臣温放之愿请命西南,讨伐林邑。” 温式之也作揖道:“臣愿随家兄同去,往边疆效命。” 晋穆帝问道:“西南边陲,烟瘴之地,路途偏远,此一去,二三载不得归,难道爱卿愿舍家业,讨伐林邑?” “微臣家境贫寒,并无家资,无所奢愿。” 晋穆帝道:“自魏晋以来,举贤才皆以九品中正制,出身寒微,如何能举荐进太学?” 温放之道:“家父本是温峤,一生清廉无私,亡时便家无私产,我兄弟二人以耕读传家,假借父亲之名,举贤入的太学。” 一听其父亲是温峤,温峤便是东晋初年赫赫有名的有功之臣,一生为官清正,美誉天下,却英年早逝。万没想到温峤的两个儿子如今已成天子侍读,褚蒜子道:“二位卿家,出身名门,却能不畏艰险,勇入蛮境,真乃朝廷栋梁。陛下既无人可用,不如令其二人一试身手?” “儿臣正有此意,”晋穆帝道:“温放之、温式之听旨。” 兄弟二人一齐跪倒,叩首候旨,晋穆帝道:“朕加封温放之为交州刺史,温式之为建威将军,即刻赶赴交州,迎战林邑,绝不可使其再犯九真。” “微臣领旨谢恩。” 束手无策的晋穆帝,在褚太后授意下,择忠良而用,幸得温放之、温式之主动请缨,兄弟二人临危受命,赶往交州,与太守杜宝,守将夏侯澄会合,准备晋朝第二次讨伐林邑。真算得: 承恩南去别家乡,万里折回过险苍。士子无心休报国,书生有胆系危亡。 豪情尤可天涯越,壮志尚能渡僻茫。文弱高澎忠勇魄,横山留迹震蛮疆。 温氏兄弟从建康到交州,路途万里,行程数月,一路之行,不做细说。 单讲前秦苻坚即位为大秦天王,苟氏夫人也荣登太后之尊。出入街市,车马仪仗,甚是威严,满朝文武,无不敬仰。 这日,苟太后出行回宫,返程路上,已是午时,眼看快到宫城,也不知为何长安的这条街道,拥堵难行。苟太后在御辇中,坐了许久,心中好不耐烦。以往身为贵族,尚不曾被堵在路上,如今贵为太后,却被人塞道堵路。 苟太后掀开车帘,问道随从太监:“哀家御辇,臣民敬畏,今日却堵了许久,是何缘故?” 小太监道:“回禀太后,奴才方才打探了,堵的是丞相府门口。停了不少王公大臣的车驾,故而拥堵。” “这既非年,也非节,都聚到丞相府上,是何缘故?”苟太后问。 一听这话,苟太后心生疑惑,这丞相苻法是自己的庶子,虽是小妾所生,但也是看着长大。掐指算来,苻法比天王苻坚年长三岁,今年不过二十二岁。年纪轻轻,便如此排场,庆贺寿辰,让苟太后心里顿生疑云。 “既然是丞相寿辰,别冲了喜事,一起候着便是。” 等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寿宴散罢,车驾纷纷离去,苟太后的御辇才回到宫城。 到了宫里,已是晚膳时分,天王苻坚前来问安,母子各座。苻坚道:“儿臣午时,曾来叩安母后,为何母后傍晚才回?” 苟太后道:“皇儿有所不知,哀家今日去给你王兄祝寿去了。” “原来今日是丞相寿辰,儿臣忙于政事,竟忘记了。”苻坚道。 苟太后冷笑一声,说道:“哀家楞是在相府外面候了一个多时辰,连大门都未踏进半步。” “母后一朝之尊,王兄怎会把母后拒之门外?” “拒之门外?”苟太后道:“哀家不是他亲娘,不孝敬也便罢了,可是满朝文武,争相贺寿,苻法才做了几天丞相,就广结朋党,扶植羽翼,这还了得?” “王兄素以谦恭著称,并非使弄权术之人呀。” 苟太后道:“皇儿兵变,废了苻生;母后就担心有朝一日,苻法兵变,再废了你。” “这......” “冤冤相报,何时为了?苻法贵为王侯,身居相位,都督内外诸军,哀家看来,他已权大压主。”苟太后道。 “母后之意?” “皇儿万不可太过仁慈,不如早废苻法,以防后患。” “可是王兄有定策之功,又让皇位,扶我登基,怎好恩将仇报?”苻坚问。 苟太后道:“贵为天王,当集权天下,天王整日忙于书案,却不拢人心,日后大权旁落,丞相雄强,只恐君臣颠倒,日月混淆。” 一席话彰显苟太后目光老辣,苻坚这才恍然大悟,深以为然,苻坚道:“母后教训的极是。” “皇儿既然明白,就应先杀堂兄苻生,后斩庶兄苻法,以固皇权。” “苻生已废,又是暴君,死有余辜;可是儿臣若杀苻法,无罪而诛,岂不被天下骂名?” 苟太后道:“哀家知道皇儿下不了手,自有哀家安排,不必多虑。” 听了一番论述,苻坚这才下定决心,确保集权,铲除皇兄苻法,巩固皇位。 到了次日,苟太后召见丞相苻法,苻法年纪轻轻便是百官之首,对自己这位养母,还是毕恭毕敬。苟太后道:“听说苻生废为越王,幽禁宫中,近来如何?” 苻法道:“废主苻生,整日要酒自饮,已堕落成酒鬼,无需多虑。” 苟太后道:“我看苻生别有心机,是借醉保命,伺机造反,图谋复辟。” 苻法作揖道:“太后深谋远虑,儿臣不及,敢问太后之意,该如何处置?” “天王年少,不知深浅,哀家亲拟一道懿旨,赐死苻生。” “太后放心,微臣定当秉旨而行。” 苟太后拿起毛笔,笔到纸边,手却不住颤抖,苟太后道:“哀家年老,近来手抖,请丞相代笔,草拟懿旨。” 丞相苻法未加多想,便按太后口述写下懿旨,苟太后看了微微点头,十分满意,说道:“丞相持此懿旨,速将废主苻生处死,以免夜长梦多。” 苻法持懿旨前往了禁地,苻生被囚禁苑名叫白株堂,早已无所事事,整日酗酒度日。 丞相苻法道:“废主苻生,暴虐成性,滥杀无辜,失德于天,太后懿旨,赐白绫三尺,送尔归天。” 苻生喝的糊里糊涂,早已淡漠生死。苻生唯一的一只眼早已目光恍惚,只见他端起酒坛,仰面畅饮,一坛烈酒饮下,醉倒不醒。 丞相苻法一看苻生已烂醉成泥,癫狂不知人事,便示意左右侍卫,白绫缠颈,将废主越王苻生活活缢死,时年二十三岁。 诛杀废主苻生,做的干净利索,苻法便安心而去,将懿旨交回复命。回望苻生,勇武半生,后来滥杀无辜,却因残暴无度,落得这般下场,真算得: 人中猛虎将中龙,威武数年拘狱笼。力拔千钧生性烈,独眸窥世阵前凶。 拒言嗜血伤忠辈,好杀性残欺祖宗。余命唯斟三盏酒,醉生梦死有香浓。 过了数日,晚间之时,月明星稀,丞相苻法推辞了官场上的应酬,早早回府,正欲歇息,忽然一阵杂乱声传来,惊醒了苻法,窗口望去,一队兵马闯入丞相府。 丞相苻法大惊,赶忙披上衣服,走到院子里,迎面走进来的也不是陌生人,正是朝廷的尚书仆射李威。 两人同朝为官,此时李威带兵前来,苻法甚是诧异。苻法作揖问道:“仆射大人,不期而至,何故率兵入院?” 李威拿出一道懿旨,说道:“太后懿旨,丞相苻法伪造懿旨,谋诛越王苻生,图害皇亲,论罪缉拿!” “啊?”苻法大惊,辩解道:“我诛杀苻生,乃是太后懿旨,岂是伪造?” 李威道:“取佐证来!” 旁边侍卫又呈上一份懿旨,李威道:“请丞相看看这道懿旨,可是出自你手?” 苻法拿过一看正是,自己替太后草拟的那份懿旨。苻法道:“那日太后拟旨,犯了手抖之症,便有本相代拟,由太后口述,如何成了伪造?” 李威道:“方才面见太后,下笔如流,涓涓而书,贵体安康,未见手抖。唯有丞相谎称太后手抖,不能书写。草拟伪诏,谎话如流,还不认罪!” 一听这话,苻法这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被苟太后陷害,背上了谋害越王苻生之名。 只见李威一挥臂,官兵涌入,查抄相府,抓捕家眷,株连满门。真可谓: 显贵人前终吃亏,功名利禄与天违。苻生先杀言功早,丞相后亡丧寓闱。 庶子未逢三世誉,养母难换一春辉。君臣失义萧墙祸,不见当年兄弟归。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100:苻坚杀兄假仁义,阮朗斩首壮军心 两日后,前秦百官早朝,独不见清河王、丞相苻法。一些风声已经传播开来,众人七嘴八舌私语着这几日的一些传闻。 等上殿拜见了天王苻坚,只见尚书仆射李威率先奏道:“启奏天王,丞相苻法,伪造懿旨,谋害越王,使陛下背负杀害堂兄之名,用心险恶,欲盖弥彰,欺君罔上,昨夜已将苻法抓捕,等候发落。” 苻坚心里明白,苻法是太后眼中钉,自己的心腹大患,苻坚装作惊讶,说道:“孤王与丞相,手足之情,如渊似海。案情万勿查实,不可冤枉王兄。” 李威从衣袖之中,取出那道懿旨,言道:“贼子苻法,自拟文书,冒充懿旨,缢死废主苻生,其亲笔手书,铁证如山,请诸公详查。” 众人传着一看,个个目瞪口呆,大吃一惊,谁也没想到丞相苻法,如此胆大包天,敢伪造懿旨,纷纷请奏,问罪苻法。众人一词,要严惩苻法,天王苻坚这才唉声叹气,满怀惋惜,说道:“苻法谋害先王苻生,痛下狠手,面善而心恶,本性泯灭,令孤痛心。” 李威奏道:“昨晚,臣与有司商议,对苻法所为,痛恶至极,论罪当斩!特奏请陛下,将苻法严刑处死,以告诫后世,再勿手足相害。” “唉......”苻坚长叹一声,不禁感慨:“庶兄已有杀堂兄之罪,孤王又要背负处死庶兄之名。孤王恶名,只恐要被笑骂千载。” 李威跪倒,言道:“为社稷安宁,为长治久安,为江山万代,奏请天王,以断腕之心,大义灭亲,诛杀苻法。”李威叩首请斩,其他文武百官,纷纷跪倒,请斩苻法,有的不知原委,有的不敢直言,君臣一致,皆请杀丞相苻法。 苻坚装出一副泪水横溢,痛心欲绝之貌,才恩准诛杀苻法。这才有: 帝王手足本无情,既抢皇储又夺名。隋炀弑亲传帝业,宋宗烛影斧头声。 曾几厚黑传人世,多少险心埋帝城?莫笑纷争无善恶,只留成败任人评。 前秦天王苻坚,为集权于一身,与苟太后合谋,陷害了同父异母的哥哥苻法。 重罪已定,临刑之日,死囚苻法被押解外宫的东堂之中。已被铁链绑缚的苻法,看看监斩官李威,开口问道:“既定我罪,死在旦夕,何必引我入宫。” 李威道:“天王仁爱,念及兄弟之情,要送你一程。” “唉.....”苻法叹道:“人之将死,又何必挂念?” 话音未落,外面太监喊道:“天王驾到。” 只见天王苻坚迈步进了东堂,看看押解死囚的差役和执事官员,苻坚道:“孤王与兄长叙话,其余人等退下。” 尚书仆射李威带着众人,退到殿外,看着自己的亲哥哥,苻坚身后一个小太监端上酒水,苻坚道:“王兄受苦了。” “天王何必多言,由死而已。” 苻坚道:“自古帝王多恩怨,臣强必主弱,主强必臣弱,只恨我二人皆是有志之士,大业只能在一人之手。” 苻法也含泪而出说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臣不识君臣之道,自取灭亡,死不足惜。” “兄长走后,绝不累及满门,膝下二子,小弟厚养,苻阳世袭东海公,苻敷世袭清河公,世袭罔替,世代厚禄。” “有陛下这句话,臣再无顾虑。” 兄弟二人,碰盏而饮,只有二十三岁的丞相苻法,解送菜市口斩首。天王苻坚在苟太后的帮助下,两番清洗,总揽大权,虎视天下。这便是: 人活一世难轮回,宫廷哀歌久是悲。 华年断送庙堂怨,未展壮志负须眉。 北方的前秦朝廷,同室操戈,以自相残杀之势,巩固皇权,日益壮大,逐渐开始赶超鼎足而立的东晋、前燕两个并立朝廷。 话分两头,再表东晋的温放之、温式之兄弟二人。千里迢迢,到任交州刺史,总管讨伐之事。新官上任,兄弟二人,到校军场检校兵马。 只见交州府(今越南河内)的兵马,久不操练,一副厌战之情。兵士浑身痞气,吊儿郎当,将领甲胄不整。更有马匹,连缰绳鞍鞯也匹配不齐。 众人交头接耳,谈笑风生,即便号令刺史驾到,也视若无物。刺史温放之站在点将台上,驻足观望,看着懒撒无律,松散无序的交州兵士,温放之问道:“太守何在?” 交州太守名叫杜宝,长得肥头大耳,肚子溜圆,跑跑颠颠,来到身侧。一边小喘,一边作揖道:“卑职杜宝在此,大人有何吩咐?” 温放之道:“九真郡岌岌可危,本官欲率交州人马,赶赴驰援。今观将士,军纪松懈,百无聊赖,斗志全无,如何出征?” 杜宝道:“西南蛮境,烟瘴之地,与鸟兽为邻,将士们心生抵触,自然不愿出师。” “西南边陲,自秦汉便在九州之下。大晋疆土,外受强敌,岂有坐视等闲之理?” “可是军心如此,又能奈何?” 杜宝脸上带着几分刁难,温放之看看士气衰弱的大片兵士,如同洼地烂瓜,好似堆堆烂泥,也是懒得说教,便传令解散将士,回去候命。 兵士懒撒一时不好教训,众人便先回到交州刺史府,众人跪坐大堂。温放之道:“本官奉旨南征,讨伐林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欲走陆路,诸位以为如何?” 太守杜宝作揖道:“刺史大人,林邑蛮人,连年作乱,朝廷屡次安抚,皆无功而返,不如就地划界,舍弃九真、日南二郡。” “此言差异,日南已丢,再弃九真,莫非大晋疆土就寸寸舍掉?” 杜宝道:“舍弃疆土,下官也于心不忍,可那范佛贼子,连年袭扰,不胜其烦,耗费钱粮,不计其数,烟瘴之地,税赋贫瘠,不如舍地议和。” 温放之道:“本刺史奉旨南征,你等既然劝我言和,又该如何议和?” “不如就以横山为界,划界议和,九真之围,不战自解。” 温放之道:“九真、日南二郡乃秦汉故土,自古属我华夏;而林邑国乃反贼自许,岂有堂堂上朝,与反贼议和划界之理?” 杜宝道:“刺史大人,若是执意出兵,便出兵击之,若是不胜,下官再去言和,尚有可谈余地。” 一听这话,连杜宝自己都不想出战,更何况将士。温放之道:“原来太守,早已胸有成竹,此事不急于定论,待我三思而行。” 众人各自退下,因为太守杜宝力主求和,温放之、温式之兄弟二人坐在堂上,默然不动。 这时只见夏侯澄出门后,又走了回来,前几年滕畯北伐失利,夏侯澄因为骁勇善战,在西南颇有威名。温式之问道:“夏侯将军,莫非还有话要说?” 夏侯澄回到屋中坐下,作揖道:“刺史大人,不可听那杜宝之言,日南郡不收,家父之仇难报,望二位将军速发援兵,解九真之围,末将愿为先锋,拼死效力。” 温放之道:“夏侯将军,忠义之心,我已知晓,明日我便大宴众将,祭旗出兵。” “可是太守和众将士,皆不想战,这般军心,又能奈何?” “本官自有办法,为诸将壮胆,不劳多问。” ...... 到了次日,刺史府上人来人往,热闹起来,交州各府衙官员,纷纷接到请帖,赶来刺史府赴宴。二弟温式之站在门口,作揖行礼,恭迎众人,大小官员,将佐笔吏,纷纷至此,大堂之上,两列小桌,分列左右,众人各自就坐。 温放之位列主坐,作揖道:“列位大人,诸位将军,本官到任两日,承蒙诸公关照,今日略备薄酒,以表谢意。” 众人皆言道:“我等应给温大人接风洗尘才是,怎好大人答谢我等。” 温放之端起酒盏,与众人先共饮一盏,接着温放之自己又斟满一盏酒,端起说道:“我等厚承国恩,理当报效。太后、陛下连旨催战,我等岂能抗旨不尊,坐以待毙?本官欲明日誓师,诸公以为如何?” 一听这话,众人心中都犹豫了下来,太平日子过惯了,谁也不愿卖命交战,如今温放之请客喝酒,谈及出战,众人竟无人回话。 太守杜宝道:“刺史大人,自永和年间,林邑国叛乱,已快十载,日南郡远在他乡,朝廷治下,鞭长莫及,如今危机九真,不如准其自立一国,容林邑自治。” 温放之问道:“还有哪位将军,与太守之议相同?” 副将阮朗也道:“九真、日南之地,蛮化未开,鸟不拉屎,湿热难耐,不如弃之。” 话音未落,“哐啷”一声,酒盏被温放之摔落地上,只见温放之横眉怒目,训斥道:“左右来人,将杜宝、阮朗一并拿下。” 早已等候在旁边的侍卫,上前摁倒杜宝、阮郎,就地绑缚起来。杜宝大惊,惊问道:“这喝酒好好的,这是何意啊?” 温放之道:“畏敌不进,抗旨不尊,割城让地,卖土求和,有你等贪生怕死之辈,日南失地,几时收回?” 只见阮朗喝道:“姓温的,你这穷酸儒生,才来几日,就自以为是,你打得过范佛么?” 温放之道:“先杀阮朗,为众将壮胆!明日誓师,再斩杜宝,祭旗发兵!” “得令!”就地斩首副将阮朗,满堂众将无人敢言,只得自咽苦酒,奉命出征。真可谓: 一夜人头两地分,立威交趾镇军魂。 待行清早校旌鼓,统合散兵成独尊。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101:三面奇兵入九真,杀良冒功斩杜宝 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温放之怒斩副将阮朗,消息连夜传出,使得交州城内外皆知。 到了次日,不等多说,军容为之大变,谁也不敢再散漫无度。只见步兵标齐,马队严整,整装待发。 台下军容肃立无声,二弟温式之旁边一挥手,只见两个校尉押解太守杜宝上台,温放之看着两眼惊悚,魂不守舍的杜宝,他问道:“太守杜宝,你可见我军威否?” “见了见了,卑职口不择言,多有冒失,求温大人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吧。”说着求饶之言,杜宝吓得双膝跪倒。 温放之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官命你充当先锋,戴罪立功。” “多谢大人不杀之恩,卑职定拼死力战,尽忠报国!” 温放之道:“空口无凭,战功为证,你即刻点齐三千人马,先行开拔!” “卑职领命!”太守杜宝硬着头皮,顶盔挂剑,充当先行官开路,温放之,统率两万人马,由交州(今河内)起兵,南下九真郡。 被围的九真郡,前文有过交代,守将名叫灌邃,竭力死守,苦等援兵,林邑王范佛与大将黎仲太,围困九真已有数月。温放之赶到九真附近,没有直接开战,而是远登一处高坡,眺望远观,只见林邑兵,扎成三座大营,从南、东、西三个方向包围九真。 温放之道:“今观敌营,颇有章法,围其三面,而留一条活路,足见林邑意在夺取城池。” 二弟温式之道:“兄长有何破敌之策?” 温放之道:“事不宜迟,子夜劫营,兵分四路,温式之劫东营,夏侯澄劫西营,本官亲率一队劫南营,杜宝率兵断其退路,不得有误。” 众人得令,温放之、温式之、夏侯澄分兵三路,各打一面,唯有杜宝要绕道南面,包抄敌后,杜宝心里满是怯战。 眼看子夜已到,九真城下,三面火起,各自劫营,杀声震天。负责断林邑兵后路的太守杜宝,慢吞吞率兵行进,跟身侧的副将道:“太守行军缓慢,只恐子夜到不了敌兵必经之路。” 杜宝道:“只要温放之三面劫营得手,林邑逃兵,何必管他。” “可是,返回请功,太守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杜宝眼珠子转了一圈,往四下打量,只见远处有几座老宅,旁边几晌水田。杜宝道:“前方有人家,我有一计,众人谁也不必送死。” “太守何计?”副将问。 “杀良冒功!” 旁边几个副将听了,皆是大惊。杀良冒功便是杀害良民,借人头充当贼首,欺骗上司,枉骗功劳。众人有些迟疑,杜宝叮嘱道:“只要你等不说破,温放之哪里知道?传令下去,杀几个百姓,取其首级,带回去请功。” “小的遵命!”一队兵士,冲入几户民房之中,远远听到几声惨叫,瞬间民宅火起,熊熊燃绕,可怜几家无辜百姓成了杜宝刀下之鬼,做了杀良冒功的牺牲品。真可谓: 野火孤城马嘶空,南疆吹断北来风。 伤天害理如禽兽,错杀良民冒请功。 九真之战,连夜劫营,使得林邑大败,九真之围得以缓解,太守灌邃大开城门,迎进援兵,温放之、温式之、夏侯澄三路援军,相继入城。 次日天明,城中府衙,众将齐聚,连连报捷,只见几个兵士提着一个筐子,进了官府大堂,一个校尉作揖道:“启禀温刺史,杜太守已断林邑兵后路,斩主将数人,特将人头献上请功。” “那杜宝为何不来?” 校尉道:“杜太守交战之时,奋不顾身,跌了一跤,疼痛未止,便回营歇息去了。” “杜宝好歹还知是非大义,由他去吧。”温放之道。其实杜宝根本不曾交战,只不过杀良民冒请军功,满腹心虚,不敢直面温放之,便派手下献上了首级请功。 各路皆胜,众将庆功,大摆酒宴,也就无人在意杜宝之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庆功正酣之时,只听府外有击鼓之声。古代府衙,规矩皆是击鼓升堂,若无百姓喊冤,谁还能来击鼓? 温放之道:“速派人瞧瞧,是何人击鼓?” 少时,校尉快步跑来,作揖言道:“启禀刺史,府外有人击鼓喊冤。” 温放之道:“诸位在此饮宴,待我去前堂瞧瞧。” 一看温放之起身离去,左右众将官心里也是纳闷,暗想两国交战,人心惶惶,谁这么没心眼,这个时候喊冤打官司?便纷纷起身,跟着温放之后面,暗中去看。 来到大堂,只见一个十几岁少年,跪倒堂前,喊冤哭道:“大老爷在上,小的乃大晋旧民,昨夜城外交战,有官军闯入民宅,害了全家,唯有小的蹲茅厕,躲过一死,请大老爷做主。” 温放之暗想昨夜交战,谁能有空闲跑出去做伤天害理之事,便问道:“既然是官军害你全家,都做了哪些禽兽之举,从实道来。” 那少年道:“不图钱粮,不劫女色,只取人头,放火焚迹。小的亲眼所见。” “这就怪了,平白无故,要此人头何用?” 正在疑虑之时,二弟温式之从屏风后面,轻步走了过来,附耳说道:“兄长何不问问,他家住在哪条路上,看看是哪路官军?” 温放之一听有理,便问道:“这位少年,我且问你,你家住在哪条路上?” 少年答道:“我家在去往咸驩之路。” 一听咸驩,温放之、温式之两人也不熟悉地名,那少年又补充道:“就是昨晚林邑兵退兵之路。” 温式之道:“不对呀,昨晚杜宝断其退路,林邑岂能撤走?” “说的是,连敌将人头都已献上,林邑兵马难以逃脱。”温放之道。 温式之道:“莫非昨晚人头,是他家人?” 一听此言,温放之不觉心中一抖,问道左右:“杜宝派人献上人头,现在何处?” 旁边侍卫道:“人头已论功,填埋城外营盘外。” “谁去埋的,命人给我挖出来,本官要让这喊冤之人,当面验尸。” “遵命!”那侍卫去传令,温放之对二弟说道:“二弟按少年所说,去看他家宅院,看看还有何蛛丝马迹。”二弟温式之领命而去。 ...... 等到日落之时,夜幕降临,温放之率众将官,来至城外大营,中军帐前,喊冤少年、太守杜宝被一同带到。温放之问道:“杜太守,昨夜截杀林邑败兵,战况如何?” 杜宝不知原因,作揖道:“卑职截杀败兵,大获全胜,斩敌敌将首级,皆已献上。” 温放之一挥手,被挖出来的人头,放到地上,温放之问道:“可是这些首级?” “正是正是。” 温放之又转向那少年,问道:“人头在此,你辨认一番,可是你家亲眷。” 杜宝顿时目光惊悚,只见那少年借着火把,靠近细看,顿时伏地大哭,说道:“大老爷,这正是家父、兄长...竟死的这般悲惨....还有高邻一家。” 温放之怒向杜宝:“杜太守,你昨夜交战,究竟可曾遭遇林邑败兵?” “他...他他他...兴许哭错人了...” “哭没哭错,等式之回营,一问便知。” 这时,有校尉来报,作揖道:“启禀刺史大人,温式之大人取证回营。” “传他来见。” 二弟温式之来到中军帐外,身后兵士还抬着数具尸首,皆已烧焦,温式之作揖道:“启禀兄长,小弟查的民宅废墟之中,尸首十六具,八具男尸皆无人头。” 温放之一数地上人头,正好八个,又问道:“杜太守,这真是巧得很,斩敌八颗人头,民宅八具无头之躯,当做何解?” 杜宝赶忙跪倒,作揖道:“冤枉冤枉啊,纯属巧合呀。” 温式之又言道:“太守还有何颜喊冤,本官已勘察败兵退走之路,沿途只有遗弃甲仗,却无半点血迹,你昨夜截杀,在哪条路上杀的?” “我......”杜太守吓得浑身发抖,嘚瑟不清。温放之道:“人证、物证、旁证俱全,杜宝!你还有何话可说?” “下官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温放之道:“本官命你戴罪杀敌,将功补过,你却杀良冒功,残害百姓,天理不容!左右来人将杜宝就地斩首,严明军纪,以儆效尤。” 温放之怒斩杜宝,严明军纪,为民除害。一时间九真郡人心大振,拥戴晋军。温放之、温式之二人率兵南下,直奔林邑兵退守之地咸驩。这才引出: 败退无途出怪谋,人车不济借狂牛。 未闻华夏不知大,不犯九州死未休。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102:晋军火烧千牛阵,林邑折戟汉南山 九真解围,林邑国王范佛率兵,只得一路撤走,退守咸驩,驻扎汉南山下。范佛坐在大帐之中,满腹愁云,大将军黎仲太、军师范登云偏坐一旁,对进退之策,也一筹莫展。 范佛道:“晋军南下,若杀到咸驩,我等只能退守横山,这两年所夺土地,前功尽弃,此番出兵,也枉费心机。” 黎仲太道:“末将愿决一死战,宁可自损八百,也要杀敌一千。” 范登云道:“万万不可,大将军拼光将士,晋军岂不是如入无人之境,莫说咸驩,连横山也守不住呀。” “那军师倒是出个主意。” 范登云眼珠子一转,说道:“臣到有一计,兴许可破敌军。” “那还不快快说来。” 范登云道:“独龙牛乃我蛮邦独有,何不征调当地所有壮牛,摆下千牛阵,迎战晋军。” “独龙牛?” “此牛野性十足,凶猛如兽,又可驯化,以牛冲击,岂不胜过骑兵?” “军师所言,正合本王心意。”范佛道:“传令下去,征调当地,及横山南北,所有独龙牛,充作军用,敢有不从者斩!” 林邑军队在横山南北大征民间养牛,集中到咸驩大营。一月之间,凑齐八九百只,号称千牛阵。晋军南下大军,进驻咸驩。先锋官夏侯澄提兵先行,直奔汉南山大营,挑战林邑军。 ...... 汉南山下,夏侯澄列阵就绪,只等林邑蛮军到来,忽然,远远传来频繁的铃铛碰响,越传越近。再往远端仔细一看,竟是上千只大牛,林邑兵士,皆是骑在牛背上行进。 这些牛与一般牛有所不同,体格硕大,长相凶猛,一对牛角粗壮有力,盘于头顶,后背高高隆起,异于一般牛类,乃西南独有,号称独龙牛。 夏侯澄一看,哈哈大笑,说道:“古往今来,只有骑马打仗,还从未见过骑牛打仗。” 几个副将也大笑起来,有人说道:“收复横山,近在咫尺,就是范佛请来五色神牛,也难改天意。” 夏侯澄颇为得意,传令道:“今日杀牛,正好犒赏将士,佳肴在此,白白奉上,快击鼓开战。” 这边战鼓雷动,只见对面,林邑吹响号角,蛮兵驱牛冲出,只见这些独龙牛,飙疯无比,生性勇猛,双角高盘,煞是惊人。 晋军骑兵,冲到半路,牛马相对。那些战马,吓得停滞不前,原地打转,独龙牛奔跑起来,厚重有力,震地生风,使得晋军将士,心惊胆战,不敢向前。 双方对攻冲锋,顿时成了一边倒的态势,先锋官夏侯澄一看独龙牛野性不凡,自知低估,骑兵不是对手,赶忙传令:“撤,快撤!” 野牛一阵冲锋,使得晋兵大乱,难以阻挡,落荒而逃,还撞杀些许人马。真可谓: 斗牛逐胜晋骑翻,群起暴奔惊地环。 蛮力更加威猛佑,王师休驻汉南山。 夏侯澄败退而走,回了咸驩大营,刺史温放之以为,这一战少说也要激战半日,没想到午饭未开,夏侯澄已败退回来。 中军大帐内,温放之问道:“这还不到两个时辰,将军为何匆匆退兵?” 夏侯澄道:“督护有所不知,那林邑国,调来大批神牛,双角高盘,奔跑生风,好生威猛。军心大畏,战马受惊,裹足不前,难以相抗。” “神牛?” 温放之心怀疑虑,转脸看军师郝隆,郝隆道:“夏侯将军可曾看清,确实是牛?” “末将岂能认不得牛,确系无疑。” 二弟温式之一旁言道:“但凡牲畜,无神可言,降服畜生,唯有火攻。” “此地四处水田,哪有纵火之地?” 温式之道:“兄长可曾记得,刚来之时,有片蓬草,蓬草齐腰,何不伏兵于此。可将牛群引入蓬草,纵火焚烧。看那牛儿,如之奈何?” “二弟妙计!” 温式之道:“夏侯将军再度出兵,多带箭弩,牛队不追,乱箭射之,牛队来追,引向蓬草。” “末将遵命!” 夏侯澄转身而去,二弟温式之道:“兄长可多备柴球、冲火车,再撒下硫硝、火种。待牛群赶至蓬草地段,纵火焚之,一战可破!” “好,就依军师之计。” 先行官夏侯澄点齐三千骑兵,率兵二度出战,温放之、温式之、灌遂、刘雄等人各领兵士在蓬草,只做藤枝滚团、冲火车,又洒硫硝、火种,等候林邑牛群。这才引出: 群牛威武势隆隆,荒草丛生连碧空。片刻风绵吹尘渡,霎时烟罩烧云红。 挥鞭铁骑扬坡陡,摆尾野牛行僻穷。不问千斤狂兽至,唯瞻烈焰燎熏中。 初战告捷的黎仲太,率牛群大举进发,正寻晋军营地,半路之上,正好撞见二度来战的夏侯澄。一见牛群,夏侯澄大喝道:“林邑贼子,夏侯澄在此。” 黎仲太一见晋军,立刻命牛队列阵,趁着摆阵之时,夏侯澄道:“众将士,乱箭射杀!” 这牛皮甚厚,偶尔一箭,如同挠痒,对牛无关紧要,黎仲太一看晋军只射箭,不出兵,便传令道:“不可坐以待毙,群牛冲出!” 号角鸣响,林邑兵催牛出战,一看牛队冲来,夏侯澄道:“收箭撤兵!” 独龙牛追击在后,晋军诈败而逃,一路追击,便望见那片蓬草。 黎仲太率兵将要进蓬草,旁边副将劝道:“大将军不可贸然入草地。” “为何?” “此时过午,众将士腹中空空,正逢饥饿,况且此地蓬草多枝,若有火攻,如何抵挡?” 黎仲太道:“晋军若燃蓬草,必然借风而起,今日无风,难以燎原。即便火攻,我等见火便撤,又能奈我何?” 其他众将还想规劝,奈何此时牛群也饿了,未等下令,不少大牛闲庭信步进了蓬草地,黎仲太大喜:“真乃天赐宝地,人少食一顿,无关紧要,到是此地蓬草,可喂饱牛儿,待到全胜,再用膳无妨。” 但凡蓬草必在山坡,眼看夏侯澄率骑兵上了山坡,林邑又有副将道:“晋兵登高而上,大将军仰攻,地势不利。” “嗯...”黎仲太心想,由下往上攻打,确实不占便宜。 正在犹豫片刻,只见几个火球从高坡之上,熊熊滚下。乃是柴草成团,点燃的火球,翻滚而下。林邑将士大惊失色,黎仲太道:“将士勿慌,今日无风,撤走便是。” 话音未落,只见火矢射出,乱箭如雨,带着火苗,射入蓬草,草地中早已洒满硫硝、火种的蓬草丛,顿时火烧连片,人牛莫出,全都困在火海之中。真见得: 草莽浓烟随野高,蕃戎难出烈红照。 纵然牛勇力无疆,唯见火披漫山烧。 独龙牛遍遭烈火围困,吓得惊奋而起,乱窜火海,林邑兵将是甩落丛间。烟火燻天,方向难辨,牛群乱窜,林邑兵被撞死、踩死无数,化作尘灰焦炭。 一场恶战,千牛阵或是烧死,或是逃窜,化作烟云,唯有主将黎仲太,携百余骑兵,躲过一死,逃出蓬草,退往汉南山大营。 温放之见残余逃走,挥鞭说道:“千牛阵已破,收复咸驩,只在今日,随我杀出!”晋军大队人马,追击黎仲太残部,先打汉南山大营,再追往横山。 林邑国王范佛正在等候消息,只见黎仲太满面尘灰,干咳不止,被人扶进大帐。 范佛和军师范登云等人大惊,范佛问道:“大将军何至于如此大败?” 黎仲太道:“今日交战,晋军以火攻之,我欲退兵,未曾想草丛布有硫硝,顿时四野烈火,千牛阵溃散如烟,大败而回。” “啊?”范佛大惊,背手来回踱了几步,问道范登云:“军师之见,如何是好?” 军师范登云道:“探马来报,晋军不过两万,而大王一败再败,并非我等无能,而晋军多谋,全赖温放之一个儒生,用计所致。为今之计,可依仗横山天险,死守不出。前有雄山为屏,后有日南粮草,可据晋军。” “也罢,我讨大晋,如蛇吞象,待到屯兵十万之时,何愁九真不得。暂且收兵,据守横山,不可恋战。”范佛道。 林邑兵马纷纷拔营,凭借兵力优势和横山天险,死守不敢冒出。温放之、温式之所率晋军虽得胜利,但东晋朝廷并未乘胜增兵,只因北方燕国企图卷土重来,蠢蠢欲动,使得东晋已无暇顾及万里之遥的日南郡,故而双方各自停战。 东晋升平元年,公元357年末,交州刺史温放之,在咸驩大败林邑,收复九真郡下全部失地,晋朝南疆故土重回横山为界,唯有日南郡未收复。后有元代文人陈孚《交州使还感事二首》其一首诗为证: 少年偶此请长缨,命落南州一羽轻。万里上林无雁到,三更函谷有鸡鸣。 金戈影里丹心苦,铜鼓声中白发生。已幸归来身复在,梦回犹觉瘴魂惊。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103:慕容儁南征黄河,晋穆帝探病爱将 冬去春来,北方严寒渐渐消散,冰雪也多已融化,燕国大队人马,从蓟州南下,直奔黄河北岸的邺城。 前燕景昭帝慕容儁,乘坐一乘六辕马车,横行大道,左右护卫高举旌节旗帜,悠然南去。 车驾宽敞,里面冒出缕缕青烟,一个宫人跪在里面,对着一个香炉,不断往暖炉里填着木炭。车辇之中,有一条胡床,慕容儁偶得寒症,迟迟未愈,盖着被褥,坐在胡床之上。 这时,车外有人奏报,马车停驻,太傅慕容评登上马车,到车辇内奏报:“启奏陛下,大队人马将至邺城,但行宫尚有外苑未曾完工,不知是否移驾行宫。” “朕的行宫,建成多大,便用多大,把工匠悉数充军。” “陛下宫闱尚在打造,为何急于将工匠充军?” 慕容儁道:“朕从蓟州,迁都邺城,只不过暂住几日,大丈夫在世,志在千里,定都邺城,权宜之计,朕要在今岁,克复中原,定都洛阳。” “陛下之意,今岁还要开战?” “正是。” 慕容评道:“可是前番南征,十五万大军,折去半数,再征兵马,只恐人丁不足。” 慕容儁道:“去岁北伐敕勒部,俘获边民无数,朕已从敕勒部征的壮丁十万,足可充军。” “原来陛下,早已运筹帷幄,微臣钦佩。” “朕再度南征,仍以王叔为帅,东至泰山,西至洛阳,分兵并进,纵横百里,横扫中原,大燕必坐天下之中,一统九州。” “陛下雄才大略,老臣定当竭力。” 燕景昭帝慕容儁迁都邺城,虎视天下,从敕勒部和其它州县征募来的男丁,相继会集邺城,陈兵备战。前燕下战书于东晋,飞马传送,真可谓: 穷兵南征扬武魂,剑指洛阳博乾坤。 慕容威名震天下,从此中原乱纷纷。 燕国自从上次兵败,退居黄河以北,定鼎中原之心,重燃又起,慕容评率兵跨过黄河,再度南下。 加急文书快马飞报,送达京师,自从结束九真之战,晋穆帝颇为自得,难得几天太平日子,可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面对燕军再度南下,朝堂之上,晋穆帝司马聃眉头皱起,心中按捺不住,便问道:“此事可告知大都督桓温?” 丞相司马昱道:“启奏陛下,燕军南下,事发突然,桓温远在荆州,难解燃眉之急。眼下之计,需调集江东精锐,火速出兵。” “燕军如此厉害,谁人为先锋?” “慕容评启用老将贾坚,充任先锋,此人乃石虎旧将,久经战阵,泰山守将诸葛攸并非其对手。”司马昱道。 晋穆帝道:“那朝中谁人可敌贾坚?” 丞相司马昱道:“当年代陂之战,国丈褚裒败退之时,荀羡奉旨断后,曾大败贾坚。朝中将领,荀羡可敌。” “如此甚好......”晋穆帝如得救命稻草,打眼一看,满朝文武竟无荀羡,晋穆帝又问道:“早朝百官,为何不见荀羡?” 侍中庾希奏道:“荀羡近来得了肺痹,正在府上卧病,今日告假了。” 晋穆帝道:“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朕当效仿先贤,礼贤下士,当亲往荀府,探望荀羡。” 天子起驾荀府,荀羡绰号活赵云,骁勇非凡,如今患了肺痹,整日头捂着凉巾,卧病在床。 一见穆帝驾到,荀羡披着袍裳,跑出房来,跪倒叩拜,晋穆帝赶忙扶起,说道:“爱卿快快免礼,你我房中叙话。” 君臣共坐榻上,穆帝说道:“今秋燕军南下,欲过泰山,而进淮北,泰山告急,桓温远在荆州,眼下京师已无人可用。” “臣荀羡就在眼前,何言无人可用?”言罢,荀羡又是一阵咳嗽。 “将军久病,朕不忍让爱卿亲往前敌,倘若......” 荀羡道:“陛下何必多虑,臣虽染病,久咳而已,不足为虑。朝廷既有征调,微臣怎敢不尽肱股之力,愿为前锋,赶赴泰山。” “好,爱卿真忠良也,朕命王彪之为参赞军师,随将军同往,万不可使燕军越过泰山一步。” “微臣遵旨!”荀羡作揖道。 送走晋穆帝,荀羡掀去身上披着的袍服,命人助穿铠甲。铠甲罩身,骤然一阵咳嗽声,荀羡顺手捂嘴,只见掌心咳出血丝,把身边下人吓了一跳。 “将军咳血,还是求皇上收回呈命吧。” “大丈夫在世,杀敌报国,理所当然,岂可因病而藏于宅院,岂不被天下耻笑?”荀羡执意罩甲,出兵驰援,山茌之战由此爆发。这才引出: 骁勇半生开壮怀,名门虎子赵云才。不驱虏骥难共庆,未捷燕师岂自哀? 勒马泰山施武略,擎刀济水扫胡埃。笑谈千载英雄事,豪迈堪描凌阁台。 事发紧急,出兵迫切,东晋朝廷在江东抽调一万精兵,交由荀羡北上驰援。日夜兼程,风餐露宿,赶往交战之地山茌(今济南长清)。只因泰山高耸天然屏障,燕军无法翻越,只得绕道山茌,此处春秋战国之时,便是齐鲁分界之地。 燕国大将贾坚,在山茌扼险而守,扎下山寨,与晋国将领诸葛攸相持于此。得知荀羡率兵来援,前敌将领纷纷出营相迎。 为首一将身长七尺有余,眉如远山,眼似钟枣,颧骨高耸,一副铁面,鼻正口方,留有薄髯。头戴兽纹雁翅盔,身罩兽纹雁翎甲,腰悬佩剑。正是诸葛攸,琅琊人氏,官居泰山太守。 众人陪同荀羡来到大帐,诸葛攸道:“令则兄,真是神兵天降,贾坚为人骁勇,我等皆非对手,久攻不下。” “贾坚贼子,本我手下败将,如今一时得逞,不足为惧。”说罢,荀羡又是一阵咳嗽。 诸葛攸问道:“令则兄有何病恙?” “不足为道,日夜兼程,略受风寒,不日可愈。” “那令则兄打算几时开战。” 荀羡道:“明日我便率兵攻打山茌大营,一战可破贾坚。” 荀羡气胆不凡,诸葛攸等人甚是钦佩。将荀羡请入大营,歇息一夜,准备来日开战。 晋、燕两军,之所以争夺山茌,正因为燕军欲渡过黄河,进而向西,直捣中原。而晋军欲守黄河南岸,必走山茌,而取重镇济南。 次日天明,马队横列,步兵成阵,晋、燕两国列阵开战。一通战鼓过后,号角长鸣。大将荀羡,催马来到上门旗位置,与诸葛攸远望敌阵。 远远望见一将,身长八尺,身材魁伟,云龙眉,豹子眼,鼻正海口,短须如刺,身罩熟铜虎纹盔,身罩龙鳞连叶加,绿罗袍,足蹬马靴,腰悬宝剑,胯下红棕火龙驹,一对八面紫金锏,抱在怀中,年纪五十岁上下,正是燕国大将贾坚。 贾坚骑在马上,定睛观瞧,望见一面荀字大旗,心中一震,回想起多年之前,追击褚裒,被荀羡断后,刺伤之事。 荀羡并未急于出战,问道左右:“阵前便是贾坚贼子,谁敢打头阵。” “末将翟选,愿打头阵。” “好,擂鼓助战!” 只见副将翟选催马出阵,高声叫道:“贾坚匹夫,翟选在此,可敢出战否?” 贾坚身侧,有副将劝道:“翟选无名之徒,不足为患。但荀羡骁勇,人称活赵云,将军不可贸然出击,不如固守?” 贾坚曰:“固守也难躲过荀羡,不如大战一场,以雪前耻!”贾坚催马挥锏,直取翟选,二人阵前厮杀,四五回合,翟选便被一锏打落,阵亡马下。 燕军一看贾坚先胜,军心大振,摇旗击鼓,声威大涨。荀羡镇定观望,高声喝道:“贾坚贼子,荀羡在此,认得我否!” 贾坚道:“荀令则,我岂能不认得!” 荀羡催马提刀,冲出阵来,贾坚举双锏迎战,二人盘马厮杀,一时两边擂鼓震天,助威呐喊,不绝于耳。 大战五十回合,二马错蹬,荀羡伸手揪住贾坚腰间大带,正欲扯落下马,只觉心肺剧痛,手臂难以发力。贾坚后背顿时发凉,猛地一挣,摆脱荀羡,策马逃回本阵,高声叫道:“快快收兵,收兵!”真可谓: 负病交锋双目昏,猛威难以撼乾坤。泼风刀口尽明锐,铜锏双抡见影昏。 躯病尚能施勇技,心高又得展忠魂。昔时飞马群英踏,今岁疾攻心肺痕。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104:五峰山活捉贾坚,济南郡太傅分兵 荀羡迎战贾坚,两人时隔数年,已是二度交手,荀羡武艺高强,奈何正逢得病,两军阵前未能活捉贾坚,回到中军大帐,扔掉头盔,卸掉披风,顿感沮丧。 “本当生擒贾坚匹夫,未曾想今日染病,力不从心,着实可气!”荀羡道。 军师王彪之道:“将军染病未愈,不可动怒。” 荀羡越想越气,顿觉二目昏聩,四肢震抖,不禁怒道:“贾坚乃慕容评先锋,我意欲速战速决,奈何急火攻心肺,使得贼子逃脱。拖延时日,慕容评必率大军而至,那时区区万余人马,如何抵挡?” 诸葛攸也劝道:“将军神武,贾坚今日领教,必不敢妄动。中郎将不如歇息几日,养病痊愈,再战无妨。” “战事吃紧,若不早取山茌,必贻误战机,哪有心思养病?”荀羡道。 话音未落,荀羡又是一阵咳嗽,一团鲜血出口,众人皆惊。荀羡无计可施之时,王彪之(字叔虎)道:“将军若能借病骗敌吗,下官倒有一计,兴许可破贾坚。” “参军若有妙计,快快说来。”诸葛攸道。 王彪之道:“明日交战,将军若能阵前诈病,咳出血来,那贾坚必然欺将军体弱,贸然出击,诸葛将军可设伏兵,围而攻之,贾坚插翅难逃。” 诸葛攸也道:“此计甚妙,山茌北有五峰山,山涧有木桥相连,令则将军诈病引贾坚过桥,我毁桥断其归路。” “二位所言,正合我意,派人速下战书,明日再战。” “遵命!” 到了傍晚时分,晋军派人将战书下到贾坚大营,贾坚看罢战书,扔到一旁,说道:“荀羡今日,险些擒我,明日又约再战,如何是好?” 身旁副将道:“今日观战,荀羡骁勇过人,不如死守,等待援兵。” “我与荀羡,两度交手,虽是一败一平,也不曾惧怕,若不出战,岂不被人笑话?” “可荀羡勇猛,倘若失手,山茌如何守得住。”副将道。 贾坚叹道:“我束发从戎,志立功名,两遇荀羡,大难不死,乃有天命护佑!与其屈辱而生,不如守节而死。” “万一闪失,我等如何是好?” 贾坚道:“恶战在即,我必死战到底,若有闪失,你等固守待援。” 几个副将一看贾坚誓与荀羡决战,一起作揖道:“将军尚不惧怕荀羡,我等相随,由死而已。”众人一起起誓,决战荀羡,这才引出: 骁勇将军志未平,再求决战定威名。 五峰山外佯装败,呕血诱擒观世惊。 到了次日天明,两军阵前,荀羡二度出马,直对贾坚,只见荀羡喝道:“贾坚匹夫!你本为赵国臣子,今为燕国大将,可知你祖上本是大晋臣子,还不早早归顺?” “燕主慕容儁,当世明君,志在一统,收留贾某,有知遇之恩,岂能轻易背叛?” 荀羡道:“你如此悖逆,就不怕留千古骂名?” 贾坚听罢,哈哈大笑,指着荀羡说道:“我到听闻,荀令则堂堂中郎将,颖水之战,营中偷欢,夺人妻妾,我岂能与你这奸夫荡娃,同流合污?” 言罢,又是哈哈大笑,荀羡听罢,顿起怒火,正好一口鲜血上溢,手捂胸口,呛了一口鲜血。贾坚暗想,荀羡莫不是得了重病,这等勇武之人,能吐出血来,绝非装弄。正好趁着荀羡带病,取其性命,一战成名。 想到此处,贾坚催马挥锏,直奔荀羡,大喝而来。荀羡将计就计,策马迎战,二人大战十几回合,只见荀羡手捂胸口“啊呀”一声,伏在马背,逃离两军阵前。 贾坚觉得诛杀荀羡,良机千载难得,催马便追。荀羡、贾坚一前一后,跑出老远,便追到五峰山下。山下有条沟涧,乃是济水河支流,河上一座木桥横架两端。 荀羡诈病,伏在马背,沿着木桥跑到另一端,贾坚紧追不舍,也催马上桥,刚到木桥中间,只见四面伏兵涌起,堵住木桥两端。 贾坚一看被围,再望荀羡,也不再抱病,又昂立马背。荀羡大喝道:“贾坚匹夫,已中我计,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贾坚大怒,调转马头,猛磕马腹,想飞马冲出。只见堵桥的弓弩手,乱箭射出,使的贾坚又调转马头,回到桥上,进退不得。 桥下两端,早有埋伏的晋兵,破坏桥下榫卯。围困少时,只听一声轰塌,桥体坠落,贾坚与战马也落入沟涧。沟涧之中,水流不深,贾坚甲胄在身,袍带浸水,负重难行,被四面伏兵下水活捉,绑缚起来。 与此同时,山茌营寨前,王彪之指挥晋兵杀出,两军交锋,燕军不见主将归来,大败而退。 收复山茌,被俘的主将贾坚被押赴大营,中军大帐,端坐上位的正是荀羡,王彪之、诸葛攸分坐两旁,被俘的贾坚是惊讶万分。 两边刀斧手,执刀而立,只见荀羡拍案而起,质问道:“今已兵败,为何不降?” “荀令则!要杀便杀,贾坚绝不服你。” 荀羡道:“贾氏一门,本是晋国大族,世代皆为晋国臣子,如今却背本忘祖,先降赵国,又投燕国,献媚胡主,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贾坚道:“晋国舍弃中原,偏安而逃,非我叛节。天下无主,顺应天意,归顺赵、燕。我既已另寻明主,岂可降晋?今效忠大燕,不曾改志,又何必劝我投降!” 荀羡轻咳几声,怒斥道:“普天之下,竟有你这死不悔改之人,今日我不杀你,替你列祖列宗,严加教训。” 贾坚怒道:“荀羡竖子,即便我死,也绝不降晋。” 话音落下,云厚起雨,雷声隆隆,荀羡看着帐外,雨幕落下,早早天黑,对左右说道:“将贾坚绑到高杆之上,置于雨中,令其思过!” 几个悍卒推搡贾坚出营受雨,贾坚大骂荀羡,骂不绝口。荀羡此时肺病,也懒得搭理贾坚,任凭风吹雨淋,倒要看看几时悔改。 荀羡一连三日,帐中养病,贾坚不吃不喝,雨中连骂三日,整日声嘶力竭,也不吃不喝,大有誓死不降的势头。 三日之后,荀羡病中醒来,听不到外面的叫骂之声,正逢王彪之进帐探望,荀羡问道:“前两日,还听贾坚叫骂,为何今日不闻其声?” 王彪之道:“这贼子声嘶力竭,死不悔改,整日不进饭食,一连三日,今早已绝食而亡。” “唉......”荀羡叹道:“我不忍杀他,他却执迷不悟,自寻短见,真是气煞人也。”说着又咳嗽起来。 看着绢布带血,迟迟不愈的病情,王彪之道:“我已传令将士,原地休整,万望安心养病,不可急于交战。” “好,就依军师之言,待荀某病愈再从长计议。” 晋军人马停留山茌,荀羡也得几日养病时机,但是,贾坚兵败身亡的消息,也随之传入临近的济南郡。这便是: 追击欲求惊世功,独骑难返败成穷。五峰山下落桥陌,济水河中趟水濛。 断壁悬圯遭绑缚,浅流深涧遇波洪。恨淋三日无情雨,多少豪雄折戟空。 荀羡、诸葛攸、王彪之等人合力攻陷山茌,与黄河南岸的重镇济南郡,已近在咫尺。坐镇济南的正是太傅慕容评。 济南郡的府衙公堂之上,燕国文武将官分坐左右,帅位端坐的正是太傅慕容评,他手中拿着一张布纸,对左右众将说道:“新得战报,贾坚阵亡,听说是大将荀羡率兵而至。” 大将慕容尘起身作揖道:“太傅不必多虑,荀羡徒有虚名,不足为患,末将愿亲领一军,迎战荀羡,斩其首级,献于帐下。” “不可大意,”慕容评道:“久闻荀羡大名,人称活赵云,骁勇异常,当年阵斩慕容兰,又擒杀贾坚,绝非等闲之辈。”慕容评道。 慕容尘道:“荀羡、诸葛攸不过两万余众,我大燕坐拥济南郡,兵马八万,岂能受他两万人摆布?” 太傅慕容评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慕容评道:“燕军虽多,不可冒进,不如分兵三路,合击晋军,以车轮战术,轮番交战,谅他荀羡没有三头六臂。” “就请太傅速速发兵。” 慕容评道:“老夫命慕容尘、鲜于亮、司马悦明兵分三路,分头并进,夺回山茌。”众人起身,领命点兵。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105:鲜于亮轻敌丧命,郗重熙疑兵长城 从济南郡杀回的三路大军,在太傅慕容评的统率下,直奔山茌,发动反攻,可偏逢此时,荀羡却一连几日,沉病不愈,不能出战,一直在山茌大营养病。 诸葛攸、王彪之二人在寝帐外,焦急等待,这时一个校尉匆匆跑来,作揖道:“启禀参军、诸葛将军,探马急报,济南郡分兵三路,向山茌而来,最近一路乃燕将鲜于亮,据山茌不过三十里地。” “知道了,”诸葛攸一挥手让校尉退下,转身对王彪之道:“燕将鲜于亮,堪称上将,不逊贾坚,听说敕勒一战,俘获二十万众,皆其所为,威震塞北。” 王彪之犹豫片刻,说道:“我军不过两万,济南郡屯兵八万余众,万不得已,当后撤兵马,暂避锋芒,待中郎将病愈,再做打算。” “好,你我一同进见中郎将。” 两人一同进寝帐,荀羡脸色憔悴,二目无光,盖着褥子坐在床榻上,一看诸葛攸、王彪之来见,有气无力的问道:“有何要事?” 王彪之作揖道:“启禀中郎将,燕军兵分三路而至,燕将鲜于亮已将临近,敌众我寡,不如尽早拔营。” 荀羡捂着胸口道:“鲜于亮怎样?今当先斩鲜于亮,以挫军威,另外两路,必然不敢冒进。” “可是中郎将身染重病......” “不必多言,我荀羡使出七分武艺,足以胜那鲜于亮,取我铠甲来!” 任凭诸葛攸、王彪之如何规劝,荀羡不听,执意出战,强撑着身子,罩甲顶盔,出帐点兵。 营门大开,荀羡率兵而出,直奔济南郡方向,催马驰进,行军不远,便见远远一阵尘土飞扬,迎面一队人马飞奔而至。 对面大旗,绣着斗大的“鲜于”二字,荀羡举起泼风刀高声喝道:“鲜于亮匹夫,荀羡在此!”言罢,催马杀来。 鲜于亮一看荀羡,真是冤家路窄,正欲为贾坚报仇。鲜于亮挥舞手中大刀,直面劈来,两边将士蜂拥厮杀,山茌营北,乱战一片。鲜于亮直奔荀羡,早有耳闻荀羡带病出战,果见如此。 二人架刀相抗,盘马角力,难分胜负,鲜于亮满面红光,底气十足,而荀羡脸色青黄,架刀吃力。鲜于亮似乎看出荀羡体虚,故意发力,欲压垮荀羡,荀羡憋足力气,猛地挡开鲜于亮大刀,口中呛出一口鲜血,调转马头,便要脱离。 那鲜于亮一看荀羡支撑不住,哪里肯放,催马便追,紧随其后,荀羡一看,鲜于亮紧追不舍,荀羡情急之下,拖刀马下,待鲜于亮追近,荀羡猛勒马丝缰,突然止步。 疯追于后的鲜于亮,正至身后,荀羡猛然转身,使出拖刀计,抡刀劈下,斜砍半空,鲜于亮只觉颈上一凉,身首分家,颈血喷张,阵亡乱军。 燕国兵士,见主将战死,大惊失色,反倒晋兵军心大振,杀退燕军。 荀羡见鲜于亮斩首,燕兵大败,骑在马上,哈哈大笑,仰天狂喜,顿觉胸口气短,口中血溢难止,一头栽倒马下,气绝而亡。真可谓: 自古名将似玉颜,风华匆过染黄泉。英灵千载彪青史,烽火万重飘戍边。 策马踏营威做胆,狂刀斩藉勇为先。吞天豪气笑当死,魂激九霄望凌烟。 荀羡尸首抬回大营,等军医官再来把脉,连连摇头,此时人已气绝身亡,王彪之、诸葛攸见荀羡周身血迹,不治而亡,焦虑万分。 正在众人收拾遗体之时,又有校尉来报:“启禀军师,燕将司马悦明率兵将至。” “啊?”王彪之大惊。 诸葛攸道:“这可如何是好?” 王彪之道:“荀羡吐血坠马,想必那败退燕兵已经看到,燕军必以为荀羡已死,不如再派一将,扮做荀羡,前去迎战,掩护大队人马,撤出山茌。” 诸葛攸道:“荀令则有美将之姿,需寻一个英俊武将,可胜此任。” “即刻召集众将,待我细看。”王彪之道。 营中众副将纷纷到齐,分列两侧,王彪之遍观众副将,皆有胡须,若论长相,偏偏副将郗昙,长得眉目分明,相貌堂堂。 王彪之指着郗昙说道:“就命副将郗昙剃去胡须,扮做荀羡,以唬燕军。” “好,”王彪之拉住郗昙手臂,叮嘱道:“山茌西南,有齐长城旧址,将军可在长城不远处,设伏阻截,燕兵必不敢追。” “末将遵命!”郗昙道。 这郗昙本是前丞相郗鉴之子,字重熙,高平人氏,年方三十有七,比荀羡年少一岁,眉目俊俏,只是胡须稍长,剃了胡须,也算一员美将。 王彪之、诸葛攸召集各营,收拾辎重,赶忙撤走,那副将郗昙,换上荀羡铠甲,催马提刀,队尾护送,随时断后。 ...... 追来的乃是燕将司马悦明,大队人马赶至山茬,远远望见,只剩空营一座,狼藉不堪,司马悦命诧异万分,暗想莫非晋军已经逃走?这时,只见几个兵士扶过一个伤兵,旁边人说道:“此人乃鲜于亮将军部下,大战未死,身负重伤。” 司马悦明问道:“晋军得胜,平白无故撤兵,是何缘故?” 那伤兵道:“晋军主将荀羡,虽斩鲜于亮,但吐血坠马,恐命不能保。” “哦?”司马悦明道:“难道已吐血而亡?速速传令,晋军主将吐血已死,加速追击,马不停蹄,不可延误!” 司马悦明率兵加速追击,眼看要追上晋军后队,远远望见,山梁之上,石块垒筑的城墙,依稀可见。司马悦明问道:“前方今有石垒,此乃何处?” 旁边副将道:“山茌南面,正是齐长城。” 再做观望,只见隐隐一阵尘烟,司马悦明竖耳倾听,似有大队人马到来,司马悦明喊道:“恐有晋军在此,众人列阵。” 追击的燕兵纷纷摆开阵势,只见一队晋军杀来,为首的正是郗昙。郗昙(字重熙)一身荀羡装扮,又剃了胡须,俨然亚似荀羡。 “司马悦明在此,来将何人?” “我乃荀羡荀令则也!” 司马悦明一看大吃一惊,疑惑万分,暗想方才得报,荀羡已吐血而亡,竟然还能出战。司马悦明道:“荀羡听着,你重病在身,何苦强撑,今日实难逃脱我司马悦明之手!” “亏你也姓司马,身为晋人,投靠燕主,廉耻何在?” “休得废话,吃我一枪!”司马悦明催马挥枪,直取郗昙。 郗昙持刀迎战,二人交手六七回合,郗昙长相虽有几分神似,可武艺不及,不敢恋战,虚晃一刀,驳马便逃。见郗昙逃走,晋军匆匆败退,燕军士气大振,正欲追击,司马悦明一扬手臂,喊道:“不可追击!” 副将道:“荀羡已逃,为何不追?” 司马悦明道:“前面正是齐长城,地势险峻,若有伏兵,居高临下,依托长城,我等岂不白白送死;再说这荀羡是死是生,难辨真伪,不可妄动,速调转马头,归队回营。” 借着齐长城掩护,燕军望而却步,诸葛攸、王彪之这才躲过一劫,只得暂且奏报京师,请求京师援兵。 ...... 荀羡出兵迎战燕军,原本便是一场阻击战,没想到因荀羡病故而告终,晋军未能抵挡燕国大军,只得派王彪之、郗昙二人回京奏报求援。 含章殿上,王彪之、郗昙跪在殿下,低头不敢言。手持奏报的晋穆帝司马聃,顿时沮丧万分,无奈言道:“荀令则、庾翼、谢尚相继离去,股肱大臣,心腹猛将,还可寄于谁人?” 王彪之、郗昙互看一眼,皆无言可答。晋穆帝忍不住,泪落而下,十几岁的孩子哭泣起来。 伴着少年天子的悲泣之声,只见太后褚蒜子信步走进含章殿,荀羡之死震惊朝野,褚太后听说战事不利,正欲前来过问,路过含章殿,听到殿内哭声,便迈步走了进来。 看到倍加伤心的晋穆帝,褚蒜子问道:“陛下何故落泪?” 一看太后驾到,晋穆帝、王彪之、郗昙赶忙起身,拜见褚太后。褚蒜子道:“诸公免礼,出了多大事,头一次见如此伤心?” 晋穆帝道:“荀羡带病出兵,病故军中,大战未捷,先折一员大将,儿臣岂能不心痛?” 晋穆帝递上奏报,褚蒜子粗粗看了,心中也是五味杂陈,说道:“听说燕军,强渡黄河,将入中原。今荀羡驰援,又未捷先亡,哀家觉得,时事不妙呀。” 王彪之道:“太后所见,正是臣子所急。” “此番开战,黄河一线,何止千里?岂是一个荀羡便可挡得住的?还需纠集重兵,兴师北伐。”褚蒜子道。 王彪之道:“太后说的极是。眼下之计,需尽早选帅,出兵北伐。” “哀家已退居内宫,还政天子,想不想北伐,还需陛下定夺。” “母后...这让儿臣如何是好...” “陛下长大了,自己的天下,还需自己做主,哀家不能一辈子替陛下做主。” 燕兵来势汹汹,朝廷无力抵挡,母子同时陷于窘困之中,正在此时,侍中庾希匆匆进殿,一看众人都在,庾希赶忙行礼拜见,晋穆帝问道:“侍中有何事要奏?” 庾希道:“启奏陛下,天大好事。” “有何好事,速速道来。” 庾希道:“诸葛攸传来飞报,今秋鲁北诸地,旱灾不止,庄稼欠收,燕军粮草无措,已收兵罢战了。” 王彪之、郗昙一听,也作揖贺道:“真乃天公所助,无粮罢兵,淮北可无忧矣。” 几个大臣,正为燕国罢兵暗自窃喜,褚太后问道:“今岁罢兵,待到明年,又当如何?” 庾希道:“今岁停战,待到明年,再若交战,也要明年收了夏粮,入秋才可开战。” 晋穆帝道:“朕意已决,今冬提早准备,明岁入秋,与燕国决战于黄河!”庾希、王彪之、郗昙三个大臣一起领命。 褚太后一旁说道:“陛下有心北伐,哀家甚慰,可是有兵无统,有将无帅,圣人云:三军易得,一将难求。陛下可要选好主帅。” 褚蒜子说完,便离开了含章殿,去往崇德宫......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106:谋良帅征调桓温,辞诏谕举荐谢万 晋穆帝登基伊始,黄河北岸的灾情,意外打乱了即将南下的燕军,但是褚太后和晋穆帝母子二人都明白,这只是天意相助,一时缓解,晋、燕两国终究还有大战。 褚太后回到崇德宫,外殿之上,一缕琴音传来,郡主道福正在听慕容宇抚琴。见太后回宫,琴音骤停。 道福郡主赶忙起身,拜道:“太后平日早至,为何今日等到茶凉,太后脸色更是如此不堪?” 褚蒜子道:“荀令则病故军中,燕军得势,幸有旱情,庄稼欠收,才使燕军止步。” “那太后何必担心,北方没粮,打不成仗,反而不喜成忧?” 褚太后道:“今岁罢兵,明年必战,养精蓄锐,又得一载,明年开兵,必是恶战,不可大意呀。” “那太后就当亲自主政,对燕开战。” 褚太后坐下来,打量了一番坐在琴旁的慕容宇。叹了口气说道:“哀家之所以不愿多言,一旦开战,慕容公子身处宫中,是非之身,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说来也是,晋燕两国若真打出个好歹,公子该置身何处?” 慕容宇起身,跪倒褚蒜子面前,作揖道:“孩儿身为质子,善养宫掖,已有一十四载,愿为使者,出使燕国,游说我兄长慕容儁,罢兵言和。” 褚蒜子道:“难就难在不可言和,早晚要打。为江山一统,晋燕之间只有存亡,没有太平。” 慕容宇听了这话,只得退后两步,不敢再言。郡主司马道福心中最思慕之人便是满腹才学的慕容宇。看着懵头无措的慕容宇,道福问道:“小妹斗胆奏请。” “郡主奏请什么?” “奏请太后...万不可将质子,押赴军前。” 褚蒜子道:“若依着百官的心思,慕容公子必然送往前敌。” 道福言:“太后待他,如同己出,若押到军前,还不被愤怒将士绑缚,千刀万剐?” “哀家当然知道,晋军将士饶不了质子,可是早晚交战,荀羡病死,陛下还能指望谁呢?” 道福言:“若万不得已,想必陛下会诏桓温入朝。” “桓温......”褚太后听了这个名字,觉得到是个好人选,说道:“论起北伐人选,还真是非他莫属,但能不能搬动桓温,就看陛下了。” 司马道福望了一眼慕容宇,眉目之中,丝丝传情。慕容宇也是有惊无险,心怕自己被当做人质,押赴前敌。 之所以,极力反对使用质子,只因司马道福对质子慕容宇早有思慕之心,得到褚太后默许,道福便晚间来到含章殿,每晚晋穆帝司马聃都会在此处,批阅奏章。 司马道福与晋穆帝年纪相仿,一起长大,辈分上却是晋穆帝的堂姑,司马聃见道福郡主来见,便问道:“这么晚了,皇姑不歇息,来此有何事要奏?” 司马道福道:“听说今岁退兵,来年还要交战?” “正是如此,”晋穆帝道:“若不是冀州旱灾,燕军已入中原,世人皆知,慕容儁野心勃勃,岂能善罢甘休,来年定会再战。” “那朝廷有何御敌之策?” 晋穆帝道:“若是无人应战,朕唯有拿质子前往,设法议和。” “啊?”道福郡主最舍不得的便是质子慕容宇,哪里舍得,说道:“今日与太后相议,已有北伐人选。” “何人呐?” “大都督桓温。” 晋穆帝道:“朕不是未想过桓温,可是桓温之心,世人皆知,若让桓温出马,此人必然欺朕年少,难为朝廷。” “难道陛下忍舍同窗之情,执慕容公子赶赴前敌?”道福言。 回想这些年慕容宇、司马道福左右为侍读,晋穆帝自然舍不得把质子慕容宇押赴前敌,叹了口气,说道:“也罢,朕就传谕桓温,命其出师。” 郡主司马道福一心留住慕容宇,这才一颗悬着的心,落回原位,真可谓: 深宫冷月薄温茶,晋燕争锋撼鹊华。鼓角连年生苍芥,琴音止韵静胡沙。 风来携雨常叹露,冬迎暖弦又着花。再到秋来开战早,仍随晖色落残霞。 荆州都督府,热闹非凡,这日正是大都督桓温的四十六岁生日,称贺道喜之人,络绎不绝,接踵而至。寿星佬桓温身着寿袍,恭迎众人,齐聚客堂。贺寿之人多是,跟随桓温四方征战的老部下,头一位便是梁州刺史司马勋。 司马勋从汉中远道而来,给足了桓温面子,桓温便把司马勋请到主宾座上,桓温道:“本督今日寿辰,承蒙诸公爱戴,略备薄酒,还望诸公不必客气,尽情畅饮。” 众人一齐举杯,为桓温祝寿,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司马勋一旁说道:“今日大都督寿辰,下官礼单之中,送上歌姬四人,聊表寸心,平日有名师调教,才艺非凡。不妨让这四人舞上一曲,为大都督助兴如何?” 桓温笑道:“本督多年不去汉中,尚不知汉中美色,何等撩人?既然有这般重礼,就请速速请上,以助酒兴。” 司马勋起身,击掌三声,随行的几个笙箫乐师,先上殿就坐一旁。笙箫乐器,佳音奏起,只见四个美人,提裙上殿,扬袖起舞。真见得: 纱衣飘飘起雁型,妙姿成乐蔚然生。 娇眸柔态似莲踏,眉眼画中催艳争。 司马勋献上的四个歌姬,一番起舞,看得众人抚掌称道,桓温道:“伟长这番厚礼,某家该如何答谢呀?” “唉......”司马勋露出一脸委屈,说道:“在下说来含羞......” 桓温道:“伟长与本督莫逆之交,在座之人,皆我旧部,有何难言,尽管说来,不必避讳。” 司马勋道:“我本是大晋宗室,浴血拼杀,出生入死,尽忠社稷,也是应当。可是朝中庾氏一门,结交朋党,擅权专政,只因我在都督麾下,不予封侯,着实受气。” 桓温道:“伟长不必过虑,身为皇亲,莫说封侯,封王也是应当。封号之事,自有本督奏禀朝廷。” “如此说来,司马勋叩谢大都督。” “伟长何必多礼,来来来,借此良时佳丽,我等再饮一盏。”桓温举盏,众人一起端盏,一饮而下。 正在此时,只见一个侍卫快步走到堂下,作揖道:“启禀大都督,朝廷差人送来急函。” “所言何事,尽管说来。” 侍卫打开函报,读道:“今有燕国慕容儁,今岁屡犯泰山,朝廷传谕,请大都督桓温即刻启程,屯驻庐州,筹备北伐。” 众人看着桓温,对朝廷催函不冷不热,无人敢问。桓温听了,沉默良久,才说道:“诸位将军,在座的都是自家人,有何高见?” 参军郝隆道:“大都督不可前去,朝廷对都督多有猜忌,太后已将桓豁留任黄门侍郎,如同质子,遥控都督。此番若去,必任人摆布” 司马勋也道:“侍中庾希,善用谗言,只恐是庾希挟天子以令大都督。” 桓温点点头,眉头一皱,说道:“几盏温酒下肚,身感不适,诸位且饮,恕不能奉陪。” 众人不知桓温因何病告退,但参军郝隆,桓云、桓秘、桓冲四人也离开酒宴,陪着桓温转到里屋。 桓温一看四人都是自己嫡系、兄弟,这才说道:“司马勋之言,不无道理,我远在荆州,陛下年少,受庾希蛊惑,在所难免。” 郝隆道:“桓、庾两家素有间隙,大都督不宜答应。” “即日起,我便接着装病,回告朝廷,就说我酒后跌伤,无法赶赴京师,特向天子告假。” 郝隆正欲领命而去,桓温又道:“慢着......” “大都督还有何吩咐?”郝隆问。 桓温算计着说道:“陛下刚刚亲政,本督若不去,也应保举一人,总不能让陛下跑到太后那里说我的不是。” 郝隆道:“这有何难,太后母族,出自谢家,就保举谢家之人,陛下、太后定不会埋怨。” 数数谢家众人,自谢尚之后,谢安的两个弟弟谢万、谢石最有带兵之才,桓温道:“谢万、谢石兄弟二人,谢万好强,不愿屈居人下,就保举谢万为帅,让朝廷看着办去。” 参军郝隆领命,遵照桓温之意,代为草拟回函,回奏朝廷桓温跌伤,不可下地,推却了朝廷征调。 ...... 前燕大军南下,虽有旱情一时阻挡,但也是迟早之事。晋穆帝司马聃迟迟等不到桓温出马的消息,只得召集百官,齐聚太极殿。 晋穆帝道:“近日桓温回奏,因贪杯跌伤,难以奉旨出征,需再挑人选。”朝上百官,都不愿主动请命,晋穆帝看看众人,无人愿意挂帅,便说道:“取燕国战书,读与众人。” 一个小太监拿出战书,展开读道:“大燕皇帝致信大晋国主,古人云:国将兴,听于民,朝将亡,听于神。大燕会合塞北诸部,兵强马壮,拥兵二十万,奉天命南征。剑指之处,无不望风归降,劝大晋国主,顺天承命,尽早迎降,仍不失封侯百官,长保富贵。若无献降之意,今秋十月,大燕天兵,必临建康。” 司马聃道:“桓温难以挂帅,但在奏疏之中,举荐谢万都督各路人马。谢爱卿你意如何?” 谢万性情高傲,一听桓温还举荐了自己,不由得傲气横生,心中暗喜,出列作揖道:“桓都督如此知晓微臣,令臣诚惶诚恐,如坐针毡,理当为国效命。” 晋穆帝道:“以卿家之见,只靠江东诸路兵马,可抵燕国慕容儁否?” 谢万道:“燕军不足惧,慕容氏本是辽东胡部,小小部落,蛮荒未开,仅以剽掠之性,想成定鼎之功,乃是胡儿痴心妄想。只要兵法得当,粮草充足,微臣略施计谋,便能退敌。” “爱卿果然肱股之臣,传旨谢万,即日操练兵马。升任西中郎将、豫州刺史、假节、都督司豫冀并四州诸军事,领淮南太守。” “微臣领旨谢恩。”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107:群贤赴宴起狂言,谢安出仕拜军师 册封了谢万这一大串官衔,与桓温相比,毫不逊色。一时间谢都督的大名,名声鹊起,世人皆知。相距入秋开战,还有些时间,谢万大权在握,全在战前筹备之中。 谢万在谢家排行老四,最得力的莫过于五弟谢石,谢万跪坐家中,看过点将名册,对五弟说道:“如今北伐时机已到,将佐众多,唯独军师之职,尚在空缺,五弟之见,何人可任此职?” 谢石道:“小弟以为,朝中臣子,御史中丞王彪之足智多谋,曾为殷浩参军,不如请他,参赞军机?” 谢万道:“王彪之生性秉直,正色厉声,直言敢谏,不怕犯上。若命他为军师,岂不处处顶撞,不厌其烦。” 谢石道:“若兄长看不上王彪之,听说支遁和尚这几日入京,四处讲经论法,江东名士无不会集,兄长何不去支遁那里,大会名士,甄选可用贤才,拜为军师。” “哦?”谢万诧异道:“支遁所到之处,名士大儒,无不相伴,正好见识高下。” ...... 过了两日,玄武湖畔,景色明媚,湖畔树阴,清风摇曳。江东名流纷纷聚集,犹如兰亭盛会一般,只因支遁和尚回京讲法,引得江东名流,无不追崇。 玄武湖畔的这场酒宴,正是新任大都督谢万安排,借着湖畔良辰美景,摆下酒宴,款待一群江东名流。除了贵客高僧支遁,还有侍中庾希、右将军王羲之、黄门侍郎桓豁、还有一直隐居支山寺的谢安,等等一群名士,皆受邀前来,慕名而至,列席其中。 庾希、桓豁、王羲之、谢安这江东四俊时隔多年,再度相聚,把酒言欢,喜不自禁。当然闲谈之余,也未忘设宴之人谢万。 侍中庾希说道:“谢都督今日摆宴,春风得意,大战在即,却临危不乱,令人钦佩。” 晋、燕虽是来年交战,但是数月的备战时机,已是迫在眉睫,谢万道:“诸公皆我挚友,如今挂帅出征,心生感慨,荡平中原,何其壮阔,愿与诸公,留诗尽酒,以寄此情。” 众人先是恭贺谢万高升官职,先共饮一盏,暖酒下肚,谢万说道:“今日既然是我设宴款待,当先做诗一首,助兴诸位。” “谢都督请。” 谢万起身,迈着方步,看着玄武湖畔湖光山色,诗句犹然而生,他吟道: “拔盏酒三斗,挥剑向胡酋。湖波绕钟山,雄心待今秋。 管仲与乐毅,枉自谈风流。千军过中原,回笑临贺侯。” 吟罢此诗,众人大惊失色,在座众人之所以惊讶,皆因诗句太过轻狂,甚至有些目中无人。桓温数次北伐,都未能定鼎中原,谢万出言轻狂,嘲讽桓温,让人顿感少了几分含蓄。 谢万本人全然不觉,面朝玄武湖自我回味一番,转身问道:“诸公以为,谢某诗句如何?” “甚好,甚好。” 王羲之正好挨着三哥谢安,王羲之道:“令弟志向甚高,自比管仲、乐毅,最后一句,更是不得了,要笑话桓温,这将帅之才.....” 临贺侯,便是指的桓温,前文说过,桓温收复西蜀,加封了临贺县公,措辞如此傲慢,好友之间,有些话不好直说,但谢安已听出其中深意。 谢安起身道:“万石,为兄也有诗词几句,不妨一听。” “兄长尽管进来,小弟洗耳恭听。” 谢安觉得四弟谢万自视甚高,大言不惭,只恐出师未捷,便会得罪于人,便带着浇冷水的心态,开口吟道: “赵括枉怀谋,长平恨千秋。关羽多傲骨,大意失荆州。 拥兵厚恩赏,人心尽可收。黄河逐北定,千载亦长流。” 谢万(字万石)道:“兄长何必拿赵括、关羽当做比较,我带兵严明,赏罚有序,岂是赵括、关羽可比?” 谢安道:“四弟都督诸军,身为主帅,理当厚待诸将,礼贤下士,以取悦军心。万不可任性高傲,使人生厌。” “兄长多虑了,江东诸将,皆自恃才高,屡次北伐,屡屡失利,唯我出山,定能扭转乾坤,重整河山。” 庾希说道:“安石兄,的确多虑,我江东才子,唯有万石文武兼备,智勇双全,两军交战还看才智,又不是脾气,何必多心。” 旁边又有一位赴宴高士,名叫阮裕,阮裕与谢万(字万石)是深交好友,说话也从不避讳,便直言道:“万石脾性,真乃新出门户,笃而无礼”。 谢万道:“无礼怎样?各营主将,原本就是一群莽夫,杀人之人,与屠户何异?你不骂他,岂能镇住众将?” 众人听得,也觉得有些道理,毕竟出生入死,统帅太过文弱,镇不住众将,最年长的便是王羲之,王羲之劝道:“为将帅者,关爱兵士,同甘共苦,不可小看这些鲁莽之夫。” 谢万道:“诸公皆为读书人,又有几个如我,久经战阵,出生入死。来,来,来,诸公还是饮酒赋诗,莫错过此情此景。” 王羲之一看谢万心气甚高,便说道:“万石若严以用兵,不如拜三哥谢安为军师,言听计从,兴许有助。” 谢安一旁言道:“不可不可,我乃淡泊名利之人,寄情山水尚可,参赞军机,岂敢妄谈。” 王羲之道:“安石名望,苍生皆知,安石不肯出,岂不辜负苍生所望。” 谢安觉得王羲之抬举的太高,只是笑笑说道:“如此高看,谢安实不敢当,我敬一盏酒,先表对羲之兄谢意。” 众多名士,在玄武湖畔饮酒赋诗,直至晚间,各自散去。真见得: 谢万傲言轻众贤,湖光尤伴酒香筵。 微醺三盏论高下,唯有蝉虫鸣未眠。 晚上回到府上,谢家三兄弟老三谢安、四弟谢万、五弟谢石,共处一室,老四谢万道:“今日观群贤,唯有三哥,器宇不凡,机敏过人。” “四弟如此奉承,为兄到是不敢应了。” 谢万道:“小弟之所以在玄武湖畔大宴群贤,正为军师人选。” “四弟北伐,群贤之中,还寻不得如意军师么?” “庾希高官当做,春风如意,难为我所用;王羲之寄情山水,偏于文弱,难掌兵事;桓豁,太后裙下臣,为世人所嘲笑。能为军师之人,小弟之意,非三哥莫属。” 谢安一听,并无心出征,便推辞道:“为兄隐居多年,不问世事,哪里当得了军师。” “兄长胸藏韬略,大智若愚,为世人低估。若我兄弟三人,文才武略,同心北伐,何愁燕军不败,功成之日,必能名扬天下,我谢氏一门,也可彪炳青史。”谢万道。 谢安道:“四弟应知,为兄乃不慕官禄之人,闲云野鹤,本就无心仕途。” “有何不可?”谢万道:“江东兵马,皆有小弟统领,今已造册,我这便去取,请兄长一观。” 谢万起身,去拿点将名册,趁着谢万离开,五弟谢石言道:“此番军师人选,非三哥莫属,不可推辞。” “为何?” “四哥脾气,傲视轻狂,三哥不是不知,今日玄武湖设宴,已彰显可见。三哥若不相助,万一此战不胜,胜败是小,谢家又当如何向朝廷交待?” 想起老四谢万的脾气,谢安心中不由得有了几分顾虑。这时谢万已取来众将名册,放在桌案上。谢万道:“朝廷恩准,庾条、谢石、诸葛攸、郗昙等诸路人马,会兵江北,只等主帅号令。大丈夫在世,建功立业,正在此时,三哥怎可推辞不就。” 看着心高气傲的谢万,再会意五弟谢石,谢石微微点头,谢安这才答应:“四弟之邀,为兄愿领,随弟共赴北伐。” 谢万大喜,又命人取来酒水,兄弟三人,共饮佳酿,立誓北伐。晋穆帝亲政以来,钦定的北伐之策,也随之拉开序幕。真可谓: 酒推月下恐难眠,出仕先闻号角连。 杯盏浊香藏杀气,明朝便是起烽烟。 东晋升平三年,公元359年,谢万受晋穆帝委派,以都督司、豫、冀、并四州诸军事,奉旨北伐。 晋军进驻河渚(今济南平阴),扎营下寨,之所以来年再战,燕军选在东阿渡黄河,只因山茌以南,虽可绕泰山行路,但山地起伏,行军周折。而第二年又从东阿渡黄河,对岸便是河渚,可避开泰山余脉,南攻兖州,可连淮北,一马平川,路途通畅。 众将齐聚中军大帐,庾条、谢石、郗昙、诸葛攸、谢安等众文武将官,分作左右。 谢万道:“本帅奉天子手谕,出兵北伐,如今燕军风头正紧,战况如何,请诸葛将军,先叙说一番。” 诸慕攸道:“大都督屯兵于河渚,而燕国太傅慕容评驻扎于东阿。今兵马相当,势均力敌,相持于黄河。若此地失守,可南至兖州。” 话音刚落,郗昙作揖道:“去年交战,虽丢山茌,但绕泰山余脉,极难逾越,燕兵欲绕河渚,由此南下,大都督当扼守黄河,以天险拒敌。” 谢万道:“郗昙之言,志如燕雀,毫无鸿鹄之心。” “这......”郗昙听了这番冷嘲,甚是不解。 老将庾条言道:“燕兵去年便想南征,只因粮草耽搁。如今蓄势待发,隐忍一载,兵锋正盛,都督不可贸然过河。方才郗昙之言,也不无道理。” 谢万道:“兵法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本帅饱读兵书,久经战阵,岂能不知?诸将皆劲卒出身,少智无谋,只知扼险而守,不知先夺战机。” 庾条一看谢万出言轻狂,心中按捺不住,强压怒火,起身便离开了大帐;郗昙紧随其后,也离帐而去。 商议军情,话不投机,众人便不欢而散。弟弟谢石一看兄长冷落众将,便跟到谢万身后,兄弟二人,散步营寨。谢石道:“兄长为帅,说话轻傲,怠慢众将,如此下去,岂能令行禁止?” 谢万道:“鲁莽之辈,怕死之人,只想固守,不肯进取,皆是在江东养成的偏安陋弊,不必管他。” “难道兄长要渡河交战?” “理当如此,传我帅令,明日准备船伐,后日渡河开战,敢有违令者,斩!”谢万说完,便背手而去,谢石觉得兄长太过自信,无奈之下只得摇摇头......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108:诸葛攸兵渡东阿,慕容评挥兵艾山 两日之后,舟伐齐备,晋军兵临南岸,准备舟渡。黄河滔滔水流,东逝而去,隔河相望,对岸东阿,毫无动静。 对岸正是东阿的艾山,艾山虽小,却是攻占东阿的桥头堡。众将对谢万主攻之策,心怀踌躇。只见大都督谢万,催马赶至河边,战马打转,往返一个来回,勒马众将跟前。滔滔黄河水,使得谢万心生感慨,不禁诗兴大发,吟道: “汹涌碧波黄,参沙水苍茫。浪打啸两岸,涛声振四荒。 齐甲据岸北,鲁车碾南襄。舟驻艾山下,一统永岁长。” 慷慨赋诗,吟诵兴起,见众人心怀迟疑,默然不语,又闻谢万道:“如今三军至此,隔河数日,当先发制人,免于坐以待毙。” 老将庾条心中不服,坐在马上,便作揖问道:“敢问都督,黄河乃天险,何言坐以待毙?” 谢万道:“今秋开战,燕国起兵,鲜卑人不懂造船,隔河不动,正是等待入冬,踏冰而过。” “我等可据守河岸,即便入冬,亦可破冰拒敌。”庾条道。 “寒冬作战,乃鲜卑擅长,并非我等优势,万不可等到今冬。” 见众人再无异议者,谢万说道:“传我帅令,命诸葛攸为前军,点齐两万人马,先渡黄河,攻打艾山,不得有误。” “末将遵命!”诸葛攸点齐前军两万人马,纷纷登船乘舟,由黄河北渡,攻打东阿,直指艾山脚下。之所以杀向东阿,只因这段河道相对较窄,无论是晋军渡河,还是燕军踏冰,都是首选之地。真算得: 冬有冰封秋观潮,艾山巍峨锁狂蛟。 岸寻少闻龙门潜,攀顶不知泰岳高。 东阿的艾山之上,太傅慕容评、与大将傅颜、司马悦明等登上山巅,远远张望,见大批渡船一字横排,驶向北岸。慕容评道:“诸位将军,谁有良策,尽可说来。” 只见军师阳鹜道:“晋军本可隔河据守,只是熬到今冬,南方兵士苦寒,必然不服水土。如今晋军强攻,正好借此时机,击溃晋军。” 慕容评道:“也不尽然呐,晋军若背水列阵,决死一战,奋力厮杀,岂能取胜?” 阳鹜道:“谢万若背水列阵,必须条件有二,其一必破釜沉舟,其二必全军过河,如今看来,过河者不过两万,舟船未必凿沉,将士岂能决以死战?” “军师之言,正合我心。”慕容评道:“传令下去,步兵打前,骑兵居中,弓弩督后,奋力厮杀。步兵退缩,骑兵踏之,骑兵胆怯,弓弩射之,只许前进,不得退后!” “得令!” 诸葛攸率兵纷纷登岸,正在此时,忽然艾山之上,摇旗遍野,战鼓惊天,数万燕军蜂拥而出,冲下山来,直攻晋军。 诸葛攸大惊,挥起掌中虎头矛,大喝道:“速速迎战,不可退却!” 只见东阿河岸,两军交错,艾山脚下,杀声惊魂。一场恶战,片甲横飞,血如泉涌,令人生畏。燕军多是北方兵士,彪悍骁勇,凶猛异常,又有骑兵压步兵,弓弩压骑兵,层层督战,无人后退,奋勇争先。 刚刚渡河的晋军措手不及,前队后退,后队争船,变成一边倒的大溃败。诸葛攸一看军心大乱,挥舞虎头矛阻杀败退兵士,可是人马相拥,越退越挤,竟把诸葛悠连人带马挤到河边,坠落水中。 幸好晋军之中,多有南方兵士,善于水性,架着诸葛攸游向南岸。败退的晋兵,更是或是操船,或是浮水,竞相逃命,杀死溺死者不计其数,大败而溃。真可谓: 强渡黄河终落空,艾山浪涌锁蛟鸿。 冰封不待流沙水,片甲沉浆尽向东。 东阿之战,晋军大败,不仅折了诸多兵马,还被燕军抢去不少战船、辎重。死里逃生的诸葛攸被五花大绑,押回大营。 中军帐内,谢万大怒,质问道:“今日之败,军心大失,损兵折将,弃甲丢船,该当何罪?” 诸葛攸道:“众将皆劝都督不宜渡河,都督不听,如今兵败,岂能只归罪我一人?” “强词夺理,还敢狡辩!左右侍卫,将诸葛攸推出去,斩首示众!”谢万怒道。 老将庾条道:“大都督刀下留人,诸葛攸也曾拼死迎战,念其过往功劳,请大都督从轻发落。” 谢石也道:“初战虽败,大战未捷,不可先斩主将,请都督饶命。” 其他众将纷纷起身,作揖跪倒,恳请饶过诸葛攸,谢万这才稍稍息怒,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推出去杖责八十,以观后效。” 诸葛攸被推出去杖责,谢万愁眉紧皱,为难说道:“渡河不成,又被燕军抢了船只,只恐这河渚不可久守。” 军师谢安道:“燕军得了船只,意图洛阳,将军当退守陈留,阻挡燕兵入中原腹地。” “眼下之计,唯有如此。”谢万挥挥手,说道:“明日退守陈留,扼险扎营,休整兵马,以图再战!” ...... 燕军缴获不少晋军船只,渡过黄河,已成必然之势,晋军也由隔河相对,变成了拒守往南岸重镇。阻挡燕军进攻洛阳的重镇,首选便是陈留。晋军退守陈留,与南下燕军相持。眼看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降温之快,晋军将士之中江东人士居多,难以适应。 谢万坐在中军大帐,与众将商议对策。有了东阿之败,众人多是沮丧,又厌恶谢万傲慢性情,一个个沉默不语。谢万道:“若不在隆冬之前,击退燕军,只恐我部将士,不战自垮。” 到了此时,众人心中暗想,垮了更好,回去先问你主帅之责,眼看军心愈加涣散,参军谢安言道:“下官到有一计,不知可否?” “兄长妙计,快快讲来。” 谢安道:“可命人假装回京求粮,散发书信,若能被燕军哨探抓住,得了书信,必然出兵我军粮道,使其中计,围而攻之,此乃引蛇出洞之策。” “好个引蛇出洞,就依此计!”谢万传令道:“本帅每日派信使五人,前往涡阳求粮,燕军若是抓住,必然中计。” 果不其然,谢万依照谢安之计,每日派出五个信使,赶赴涡阳,假意催粮,只等燕军中计。 ...... 燕军在陈留西北驻扎,也正愁于没有破敌之策,这日慕容评与众将正在商议军情,偏巧有人呈报:“启禀太傅,今日游骑哨探活捉晋军信使一名,搜出信件一封。” “拿来我看。”信件呈上,慕容评看罢,大喜不已,说道:“信上写的明白,谢万今已粮尽,向涡阳求粮。” 大将司马悦明道:“若是如此,末将请战,断其粮道,使其溃败。” “好,”慕容评道:“悦明将军即刻点起三千人马,去往涡阳必经之路,断其粮道,若遇粮草,尽可烧之。” “末将遵命!”司马悦明点齐三千马步军,直奔通往涡阳的大道之上。 大队人马,往南前行,眼看此时夜色已晚,司马悦明看看周围地势,召唤众人,商议分头扼守之事。正在说话之时,忽见远处火光熊熊,一个副将道:“远处火把,莫不是晋军粮队?” 司马悦明赶忙翻身上马,提枪张望,看了一眼。司马悦明道:“此事有诈,敌粮应从南面而来,为何北面火光?” 众人大惊,司马悦明道:“难道此行有诈,快快撤走。” 话音未落,只见四面纷纷火起,有人高喊道:“贼子休走,已中我家军师之计!” 借着火光,一看杀来的正是老将庾条,庾条挥舞大刀,大喝道:“庾条在此,贼子哪里逃!” 司马悦明带兵交战未几,便慌忙撤走。未走多远迎面,又闻杀声随至,再看正是郗昙率兵杀来。司马悦明夺路而逃,身后人马被郗昙杀得七零八落,死伤无数。 深夜交战,或死或逃,指挥混乱,折去了大半人马,手下还剩一千多人。晚间路途难辨,只见又有一支人马,迎面杀来。 司马悦明大惊,为首主将正是谢石,谢石高声喝道:“司马悦明哪里逃!”已是走投无路的司马悦明,两眼泛红,血灌瞳仁,催马拼死来战,谢石挥枪相迎,二人举火夜战,周围乱杀成团。那司马悦明与谢石大战十个回合,被谢石一枪挑落,又有马蹄乱踏而亡,其余兵士杀的片甲不留。真可谓: 火光破寂宁,星灿满孤明。月暗闻鼙鼓,风吹奋伏兵。 幕遮交战起,隔空乱诛平。血色催残夜,马嘶如昼惊。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109:慕容评决堤淹晋,晋穆帝动怒责臣 等到天明时分,燕国残兵败退回营,太傅慕容评刚刚起床,还不等穿衣,副将傅颜便匆匆来报。傅颜道:“大事不好,昨夜出兵劫粮,中了晋军之计,司马悦明阵亡。” “啊?”慕容评大惊失色,这时,军师阳鹜也走了进来,看着慕容评悔恨万分的样子,阳鹜作揖道:“太傅不必多虑,下官已有破敌之策。” “阳军师既有妙计,快快说来。”傅颜道。 阳鹜道:“晋军大营,沿着汴河驻扎,我军在北,居河上游,晋军在南,在河下游,今秋雨大,河道水涨,不如趁机决堤,引水浇之。” “如此甚好,即刻传令,决堤放水。” “太傅勿急,下官夜观乾象,三日之后,北风大作,那时放水,南朝兵马岂不更寒?” “妙哉,就依军师之计。” 两日之后,太傅慕容评便依照军师阳鹜之计,把燕军聚集上游,趁着夜黑风高,潜渡上游南岸,开挖河堤,引水下走,借着秋季雨大,汴河之水,引向晋军大营。 对河水并无防备的晋军大营,忽然如洪涌奔至,水涨营泡,淹没大营。晋军将士身陷囹圄。主帅谢万大惊失色,满营上下,人马慌乱,慌忙逃命。 “上游决堤了,上游决堤了!” 一阵呼喊声,引的晋军将士争相逃命,慌做一团,辎重粮草更是尽遭水浸,众人只得舍弃营盘,退往山坡高地,以避水患。 等到次日天明,决堤洪水皆已散去,淹死将士虽是不多,但是粮草辎重,损失惨重,又兼北风骤起,尚未准备御寒之物的晋军将士,难以自保。 大军撤退到高坡之地,倍加沮丧的谢万围在一团篝火之旁,唉声叹气,谢安走到近前,作揖道:“大都督明察,粮草辎重,全被水淹,营盘狼藉,将士多感风寒,唯今之计,唯有暂退涡阳。” 谢万道:“一场洪水怎样,一夜便去,岂可一退再退?” 谢安道:“郗昙将军,风寒甚重,其中将士已随其退兵。” “好个郗昙,谁准他擅自撤兵?本帅定要问罪。” 谢安道:“诸军沮丧,大都督当宽以待人,否则将士更加愤怨。” 正在规劝之时,有一个校尉赶来,作揖道:“启禀都督,诸葛攸将军,也引兵撤走。” 谢万道:“打他八十军棍,这才几日,竟敢擅自撤兵,军法何在?” 陪在一旁的谢石劝道:“兄长不可动怒,如今人心难聚,众叛亲离,已经打不下去了,趁大队人马尚在,寒冬未至,尽早撤兵。” 看看漫山遍野,都是躲避洪水的兵士,内无斗志,外无营帐,如同散沙一般。谢万长叹一声,饮恨言道:“想我谢万,文武兼备,大功未立,却遭败绩,又有何颜面见天子?” 谢石道:“兄长藐视诸将,傲慢少礼,以致众将消极,军心涣散,又能怪谁?” 万般无奈之下,谢万只得传令,班师退兵,此番北伐最终以失败告终。这才是: 几载春秋几载还,有心北伐又维艰。 久闻北国李陵墓,未见晋师过泰山。 一直等待前敌捷报的穆帝司马聃,在含章殿内灯火长明,夜不能寐。眼看天明,晋穆帝双手倒背,仰望地图,只盼着击败燕国,捷报回传,这时太监来报,丞相司马昱求见。 司马昱此行还带来一个人,晋穆帝打量一番,此人身材不高,头发曲卷,皮肤黝黑,大眼睛,短鼻子,厚嘴唇,装束不是汉人服饰,一副西南番邦相貌。 晋穆帝原以为是北伐战报,没想到丞相带来一个怪人,穆帝便问道:“丞相带来之人,相貌奇异,是何方人士?” 司马昱道:“此乃扶南国使者,不远万里,跨海进京。” “扶南国?”一听扶南(今柬埔寨),晋穆帝心中想了起来,说道:“朕晓得此国,万里之遥,咸康年间,还给朝廷朝贡异兽,乃大晋之友邦。今岁朝贡,莫非要进贡异兽?” 司马昱道:“陆路已断,异兽难运,此番跨海而来,并非朝贡,而是求援。” “求援?扶南国有何难处,尽管说来。” 司马昱示意一下扶南使者,使者道:“大晋皇帝陛下,林邑国主范文、范佛父子,在日南郡起兵,十多年间,吞并众多小国,自称林邑国,将扶南国与大晋陆路全部隔断。如今林邑国拥兵万众,又犯我扶南,扶南国王亲笔致书,请大晋皇帝陛下,举兵南征,平定林邑。” 使者道:“扶南王等援,已是翘首以盼。” “请使者先去驿馆歇息,朕立刻传百官上朝,自会商定此事。” 等到午时过后,百官上朝,拜谒礼毕,晋穆帝司马聃说道:“今有扶南国使者进京,此次不是朝贡,而是求援。扶南国王书信恳切,令人惊心,请皇叔爷代朕读来。” 丞相司马昱持信诵读,百官这才知道,自东晋升平四年,林邑国主范佛,以日南郡为都城,在中南半岛东部,连续吞并大岐界、小岐界、式仆、徐狼、屈都、乾鲁、扶单等南蛮诸国,形成了一个新的王朝林邑国(今越南南部)。 众人听罢,纷纷惊叹,私议不断。司马聃道:“诸位卿家,区区小寇,姑息十年,已成大患。朕欲讨伐,诸卿以为如何?” 庾希端朝板道:“微臣以为,扶南求援,暂不可答应。如今谢万北伐,战事连绵,再派兵南去,耗资巨万,日南郡本是烟瘴之地,早该弃之议和,如此下去,几时能休?” 王彪之端朝板道:“启奏陛下,晋国虽大,寸土难舍,日南郡已失陷多年,林邑步步蚕食,终是大患,应尽早除之而后快。” 庾希道:“陛下三思。” 王彪之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今扶南国求援,大晋上朝,岂能坐视不理。陛下万不可姑息林邑,养虎为患。” “王爱卿言,与朕意相合,威服四夷,平定天下,况且讨伐林邑,不可久拖......” 还没等庾希再劝,只见一个太监匆匆上殿,伏地跪倒,作揖道:“启奏陛下,前敌奏报,大都督谢万于陈留兵败,现已退兵回京。” 听书兵败,晋穆帝顿时慌了神,庾希奏道:“北伐不利,燕军南下,事关重大,朝廷顾不得扶南求援,望陛下三思。” 听了谢万兵败的消息,王彪之等一干大臣,也无心顾及林邑。晋穆帝问道:“那谢万几时回京?” 禀事小太监道:“明日谢万进京。” “谢万有负皇恩,朕要当庭问罪!” ...... 大都督谢万带着兵败众将,一齐跪在太极殿前,将兵败之事一一奏报,百官一个个唉声叹气,晋穆帝司马聃首次举兵北伐,便因主帅无能,众将失和,终遭败绩,心中怒气难消。 晋穆帝道:“谢万无能,贻误军机,郗昙擅自撤兵,扰乱三军,左右来人,将其二人,推出斩首!” “陛下且慢!”丞相司马昱端朝板道:“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饶过谢万、郗昙一死。” “败的一塌糊涂,为何饶他二人?” 司马昱道:“此番兵败,虽是许昌、颍川、谯城、沛郡相继失守。但朝中将才难寻,念此二人也有胜绩,留其一命,贬职军中,日后将功补过。” 侍中庾希道:“启奏陛下,丞相所言极是,如今不仅燕国作乱淮北,林邑又犯扶南,朝廷南北用兵,同时交战,急需将佐,还望陛下,准其戴罪立功。” 又见一人出列,此人三十岁出头,面如白玉,温文尔雅,眉如远山,目若寒星,鼻正唇薄,钉字须髯,一身官服,几分洒脱,此人正是褚蒜子的弟弟、国舅褚歆。 褚歆端朝板道:“陛下少年仁厚,百官子民,沐浴皇恩,如今燕军势大,正需重组兵马,来日再战,继续用人之时,请准其二人戴罪效力。” 褚歆是晋穆帝的亲舅舅,娘亲舅大,晋穆帝对自己的亲舅舅说话,还是倍加信赖。 只见其他大臣纷纷出列,端朝板求情,晋穆帝毕竟年轻,心存仁厚,见百官求情,这才恩准,将二人贬职留用,免去死罪。正所谓: 秋末离离寒如潇,雨霜又遇冷风摇。北朝已化三分乱,南界频生战火烧。 帝气未清澄玉宇,王师唯难震蛮獠。古来弯月缺全夜,多是贤君寐不宵。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110:含章殿选帅国舅,御龙舟再调桓温 到了晚间,含章殿灯火依旧,国舅褚歆奉旨入宫,晋穆帝对自己的舅舅是青睐有加,赐坐相谈。几句寒暄之后,晋穆帝道:“今日朝堂之上,国舅所言,甚合朕意,如今日南、中原,土地连接丧失,朕需同时用兵,南征北战,谁为主帅可有人选?” 褚歆也是个读书人,思量少许,说道:“若南北同时用兵,征战林邑,可命桓温为帅,其麾下将校众多,足以收复日南。” “那征战中原,可用谁人?” 褚歆道:“微臣以为,右将军王羲之可担此任。” “不可不可,王羲之如今年老,太过文弱,北伐燕国,非一日之功,他经不住战事持久。” 褚歆又道:“侍中庾希如何?” “庾希朝中辅政,才能卓著,朕还想留用身侧。” 褚歆作揖道:“以陛下之意,谁可为帅?” 晋穆帝道:“朕心中如意之人,正是舅舅。” “啊?”褚歆赶忙作揖叩首:“微臣一介儒生,仰仗太后威名,入仕朝野,岂有驾驭三军之才,还望陛下三思。” “国舅为人谦逊,处事稳健,又怀远虑,足可担当此任,国舅主张留用谢万、郗昙二人,必能知人善任,万不可推辞。” 再三推辞不过,褚歆拱手道:“陛下如此厚爱,令臣如履薄冰,诚惶诚恐,必当尽肱股之力,以报厚恩。” “好,”晋穆帝道:“朕就加封国舅为征北大将军,都督北伐之事,谢万、郗昙皆为国舅驱使,早定中原。” “微臣领旨谢恩。” 晋穆帝下完旨意,脸上又泛起一阵为难,又说道:“国舅能替朕分忧,但让桓温南征林邑,那桓温屡屡称病,按兵不动,朕该如何是好?” 褚歆道:“这有何难,桓温称病,乃是与陛下卖弄心机,若想驱使桓温,不如请教太后。” “国舅所言,正合朕意。” 晋穆帝任命了国舅褚歆,统帅谢万、郗昙筹备再度北伐之事,至于能否请动桓温,去收复日南郡,年轻的晋穆帝司马聃还要仰仗太后褚蒜子。这才引出: 桓温起落如真龙,三伐中原称世雄。襄楚非比九州美,忠心不如野心红。 凤銮临岸稍博弈,都督献礼久待空。自古一物降一物,唯有褚后入荆中。 到了次日,晋穆帝司马聃来到崇德宫,在外殿只有几个宫女在,一见天子驾到,皆行礼拜见。司马聃问道:“太后可在宫中?” 一个宫女道:“太后今日未在宫中,去了烟雨亭对弈。” 晋穆帝又转身去往烟雨亭,只见烟雨亭下,褚太后正与道福郡主对弈下棋,慕容宇一旁抚琴,雅致通幽,怡然自得。 “儿臣拜见母后。” 褚蒜子一枚黑子落下,眼盯着棋盘,问道:“哀家多日不见陛下,今日有幸,不妨也对弈一局,一较高下。” “回禀母后,儿臣无需对弈,已知败局。” 褚太后抬起头来,望着晋穆帝,问道:“听皇儿这话,是说棋败了,还是打败了?” “谢万大败而回,儿臣用人失察,不敢不禀母后。” 褚蒜子沉思少时,才说道:“谢万这一败,就跟这棋局一般,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眼下能统御三军之人,屈指可数。” 晋穆帝道:“眼下朝廷吃紧,北有燕国,南有林邑,须有两位主帅,各司南北,北路主帅朕已授命国舅褚歆,南路主帅非桓温莫属。” “皇儿既然要用桓温,传诏便是。” “儿臣也曾降诏,启用桓温,可是桓温几次三番,称病推辞,拒不入朝。只是儿臣年少,御人之术,乏善可陈,还需请教母后。” 褚蒜子看着自己的儿子为难,又是征战之事,便说道:“今日桓温装病,明日他便敢装死,皇儿之力,还真搬不动桓温这尊佛。” “那儿臣该如何是好?” 褚蒜子道:“照哀家看来,想搬桓温这尊佛,还需哀家去。” “儿臣愿随母后同去。”晋穆帝作揖道。 慕容宇也起身作揖道:“孩儿也愿随太后同往。” 褚蒜子道:“慕容公子留在宫里,免得陛下烦闷,也可献曲对弈,此去荆州,哀家只带道福郡主。”晋穆帝、慕容宇一脸茫然,不知其中缘由,为何太后偏要带郡主前往荆州,去请桓温。这才引出: 龙船游荆州,迎驾晒诸侯。 御臣先御心,治奸如治狗。 原本谢万兵败,前燕大军可凭排山倒海之势,挥师南下,收复中原,由于决堤放水,洪水泛滥,耽搁了南下。等到岁末之时,正欲来年开战,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前燕景昭帝慕容儁,在冬去春来至之时,病故归天。 前燕皇位易主,使得前燕南下大军,脚步暂停,先顾着理顺内政。晋燕两国,又成相持之势,这也使得太后褚蒜子在开春之时,沿江而下,去往荆州。 “与江风相比,哀家更愁桓温。这缕缕江风,好似桓温之势,荡漾江面,横行荆襄,令人怵头棘手。” 春分道:“太后既然要使唤桓温,就需恩威并济,让他的千军万马在太后面前黯然失色。” “说得好,”褚太后又问:“春分觉得,桓温何许人也?” 春分言:“朝中大臣皆言,桓温乃奸雄,野心勃勃,不可不用,不可大用。” “可率兵征战,事关千秋,这等大事,非他不可。” “那太后不妨矜持几分,端着架子,沉着脸子,就不信那桓温也敢冷脸对太后。” 褚蒜子微微笑了笑,说道:“春分说的在理,哀家的威风要给桓温摆足了,他迎驾场面,也要摆足了。” “那太后打算如何教训桓温?” 褚蒜子道:“哀家说多了,就怕这江风吹走,先传到桓温耳朵里。到是看着江面开阔,欲壮胸怀,愿赋诗一首,以抒我心。” “请太后赐诗。” 褚蒜子心藏恩威,只待桓温来见,先给他折腾一番,迎着无尽江风,开口吟道: “江风远递臣子威,龙船波荡帝王辉。 凤銮欲压千军势,雨露之前先风雷。” “太后诗词甚妙,对付桓温,就要龙行有雨,虎行有风。”春分道。 龙舟摆渡,御驾亲临。荆州渡口,桓温、桓秘、桓冲;谋士郝隆、车胤,以及大将朱焘、邓遐、袁真等人一起迎驾。船板放下,桓温率麾下众将官一起跪倒叩拜,迎接太后凤驾,跪了多时,不见船上有人招呼,桓温只好带着众人再跪等候。 眼看将到午时,日头高升,这时才见女官春分,一人走下船板,走到荆州官员面前,春分道:“太后有旨,请临贺县公桓温,登船叩拜。” 桓温一愣,站起身来,不由的腿打了个软。毕竟初春时节,天气尚冷,跪了许久,冻得膝盖有些僵硬。桓温道:“敢问女官,太后只宣我一人登船?” “正是。” “可是荆州官员都在此恭候,太后只见下官一人......” 春分道:“大都督怕什么,太后娘娘大老远都来了,总要召见官员,还能单把大都督带走不成?” “下官并非此意,既然如此,就劳请女官带路。”桓温跟着春分登船,拜见太后,褚蒜子看着桓温两腿走路僵硬,进船叩拜腿仍有些发僵。 当初桓温称病不入朝的理由,是跌伤了腿,褚蒜子按这理由问道:“哀家听说,卿家前不久跌伤,今日得见,不知痊愈否?” 桓温作揖道:“承蒙太后想着,微臣腿脚,今已痊愈,早已无妨。” 褚太后道:“哀家从未来过荆州,这几日乘船而至,饱受江风,略感不适,需歇息一二,暂不登岸。” “太后保重贵体。”桓温从衣袖中掏出一叠布纸,呈上说道:“此乃微臣礼单,孝敬太后,望太后御览。” “进礼就免了,哀家累了,卿家退下吧。” 桓温不知褚蒜子用意,只得退出龙船,回到岸上,褚蒜子没说几时登岸,龙舟还在岸边停着,桓温只能率众官员站在岸上等候。 郡主道福深养宫掖,少有出行,初到荆州,从舱室窗口张望江景,褚蒜子道:“郡主不必张望,到时有你玩的,准备棋局,哀家要对弈。” “太后宫里对弈,亭下对弈,这都到了荆州,不下船游逛,还要对弈?” “无需多言,这才几时,速速摆棋对弈。” 司马道福满脸无奈,只得和春分把棋局摆好,褚太后与道福郡主,一个执黑,一个执白,便下起棋来。司马道福一心盼着登岸游玩,见褚蒜子毫无游玩之意,专注下棋。 道福忍不住问道:“太后久居宫廷,难得出游,到此荆江,为何闷在船上,不肯登岸?” “江边风大,哀家怕被江风吹着。” “太后一路之上,沿江观景,从不如此,今日定不是为了风大。” 褚太后落下一枚棋子,说道:“桓温何许人也?世之奸雄,朝之栋梁,既要防他,又要用他。况且此番到荆州,哀家是来求他,谈何容易?” “那太后不登岸,就能镇住他?” “野狗当做家犬养,你不拴他三日,如何牵的住他。” 道福笑道:“如此说来,太后果真要让桓温岸上候驾三日?” “只可惜哀家少根绳索,否则早捆于高杆之上,风吹三天,让他知道皇威所在。” “太后英明。”司马道福陪着褚蒜子不急不慌,下棋对弈,整整一天熬了过去。荆江楚色,近在眼前,却迟迟不下船,正如唐代大诗人陈子昂所做《度荆门望楚》诗词曰: 遥遥去巫峡,望望下章台。巴国山川尽,荆门烟雾开。 城分苍野外,树断白云隈。今日狂歌客,谁知入楚来。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111:桓都督登船观弈,褚太后三晒权臣 等到晚间,舱室掌灯,龙船之上,灯火通明,岸边的荆州官员,也不知褚蒜子是否歇息,只得等熄灯之后,才敢离去。偏偏这一夜,灯火不熄,褚蒜子等人都是明灯而眠,桓温带着官员只得披上棉披风,搬来马扎,坐了一夜。 待到天明,桓温率当地文武官员,再度跪倒,恭候太后。褚太后刚刚起床,司马道福嬉笑着进了寝舱,说道:“启奏太后,桓温一夜未走,今早又跪在岸边,恭迎太后。” “昨日哀家问他,腿脚跌伤,可曾痊愈,桓温答话痊愈,既然无事,让他跪着。” 一跪又是一上午,前一日为迎太后凤驾,百姓回避,清水泼街,所有人都在家中憋了一天,可是一天之后褚蒜子没下船,家中的百姓却出了门,都听说太后驾临,愣是不曾入城。 故而有些胆子大的百姓,便去了荆州渡口,去看太后凤驾,掺和凑个热闹。 半日光景,褚太后游历荆州的事,传得满城风雨,三三两两的城中百姓,纷纷出城,围观岸边,争睹凤颜。 可是太后未见,只见荆州一班臣子,在渡口岸边,从日出跪到正午,仍不见褚太后下船。 岸边渐渐有了喧嚣声、叫卖声。郡主司马道福从二层舱室望去,不禁欣喜,对舱中褚蒜子道:“这回太后驾临,必将热闹,这百姓都出城来迎御驾了。” “正好让荆州子民知晓,桓温再威武,头上还有天。” 郡主道:“太后驾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争睹凤颜,排面极大。” 褚蒜子道:“那就先诏桓温来见。” “还召见桓温?太后仍不登岸,莫非要千呼万唤始出来?” 褚蒜子道:“桓温坐镇荆襄,已十载有余,虎踞一方,使得荆州只知有桓都督,而不知有大晋朝廷,哀家到此,要使足了威风,让子民瞧瞧。” “那太后欲以何事诏桓温?” 褚蒜子道:“就赐桓温上船观弈,赐卿家们都平身吧。” “这个由头好,我去传旨。” 郡主司马道福走出船舱,站在船头言道:“太后恩旨,众卿平身,特赐临贺县公桓温,登船观弈。” 对面岸上的桓温只得高声答道:“臣桓温领旨谢恩。” 一听登船观弈,众官员大吃一惊,猜想着太后为何不登岸,反到在船上下棋对弈。旁边被官军拦着的百姓,是议论纷纷,这个说桓温福气大,有面子看太后下棋;那个说太后威风足,桓温这么大能耐,才得了个登船看棋的待遇。 众口议论之下,桓温不知褚蒜子用意,只得快步登船,入仓拜见。 褚蒜子与道福郡主对弈,已经落子开局,桓温跪坐一旁,观看对弈,褚蒜子和司马道福,不紧不慢。桓温等着迎驾,哪有心思看对弈,只能耐着性子。 褚太后道:“哀家自幼学对弈,但不知几时有的弈,卿家可知?” 桓温道:“弈起源于春秋之时,鲁国有一高士,唤做秋,因不知其姓,人称弈秋。” “未曾想从春秋之时,人们便如此对弈。” 桓温道:“太后有所不知,春秋时的弈,与而今不同。” “有何不同,请卿家赐教。” 桓温道:“赐教万万不敢,微臣略知,春秋之时,弈局棋盘,横竖十七道,如今的棋盘,横竖十九道,三百二十四格。” 褚太后听了,笑着说道:“今日还真是请对人了,那就请卿家细细观弈,看哀家与郡主之间,胜负几何。”桓温心中无奈,只得忍住性子,敢看二人对弈。真见得: 相争黑白似烽烟,博弈君臣坐等闲。 执子不厌皆任意,东晋唯我半边天。 从午后到日落,褚蒜子和司马道福,黑白相杀,互有胜负,眼看一局又罢,实在忍不住的桓温,拱手道:“启奏太后,眼看日落将至,夕阳漫天,臣愿奉上荆州珍馐,孝敬太后、郡主。” 褚蒜子道:“哀家还不饿,卿家先去岸边候着,哀家与郡主,再下一局,便传旨差遣。” “微臣遵旨。” 桓温跪了一上午,又跪坐一下,两腿都跪麻木了,拖着两条僵腿,回到岸边,众将之中,四弟桓密问道:“兄长,太后可有懿旨?” 桓温道:“太后有旨,下完这一局,便传旨差遣。” “还要等一局?” “等吧,晚膳之后,太后若下不完这一局,就等熬夜吧。”果然不出桓温所料,褚蒜子这局棋,再也没了音讯,众人只得晚间披着棉披风,坐在马扎上挨过一夜。 被晒到第三天的桓温,依旧在岸边迎驾,此时太后驾临的消息,早已传的沸沸扬扬,满城百姓涌出城外,挤得的人山人海,争相观望。 上午时分,桓温率百官三度跪倒,再次候驾,第三日荆州渡口人满为患,热闹非凡,司马道福,隔窗观望,说道:“今日可好了,满城百姓,竞相出城,太后在桓温面赚足威风,难道还不下船?” 褚蒜子站起身,接着舱室木窗,张望外面几眼,才说道:“本想让桓温在外面,跪他三天三夜,看在荆州子民的面子上,传哀家旨意,午膳过后,凤驾登岸。” “小妹这就传旨。” 旨意传下,一听太后过午登岸,地方官员只得再等午后,但凑热闹的百姓是接踵而至,相拥江岸,驻足观望。 过午时分,果然銮驾登岸,百官参拜,围观百姓纷纷跪倒,叩拜凤仪,前呼后拥之下,褚太后才姗姗来迟,进了荆州城。 但凡君王出行,沿途住宿,都要用地方官员府宅,当做行宫。褚太后到此,桓温也不例外,腾出桓府的一处宽敞宅院,当做太后行宫。 众文武官员陪着褚太后来到行宫正房,众人分作两侧,褚蒜子寒暄几句,说道:“此番巡游荆州,哀家无事不登三宝殿,正是要启用诸位,再建功勋。” 一听此言,众人心中不解,不知褚蒜子有何差遣,桓温作揖问道:“太后驾临,百姓欢欣,本当游览几日,莫非太后担心燕军南下?” “倒不是为此,听说燕国新君登基,忙于内政,无心再战,又有国舅褚歆操练兵马,北伐之事,可无忧矣。” “那太后此行之意......” 褚蒜子道:“只因日南郡失陷,久久不曾收复,林邑国王范佛,数年之间,吞并周围诸蛮,如今又进犯扶南国,扶南本我大晋友邦,绕海求援,岂能不顾?” “太后之意,莫非是令臣讨伐?” “正是此意。” 桓温道:“太后容禀,林邑作乱,着实可恨,但荆州重地,臣万不敢擅离职守。数月前,有山民作乱,二弟桓云剿讨,病故军中,臣正缺人手,又怎敢亲往林邑,不顾荆州。” “哀家知道,卿在荆州多年,经营数载,难以割舍,但为国效命,还要讨价还价么?” “微臣万万不敢。” 褚蒜子道:“林邑战事,事发突然,日南郡久久不能收复,扶南国又连章求援,满朝上下,唯有荆州兵马可用。卿家可暂且思量几日。三日之后,哀家等卿家回话。” 褚蒜子说完,便起身离去,去了寝房。桓温只得起身,与众官员恭送太后。 送走了褚蒜子,桓温脸上作难,长吁短叹,说道:“太后欲命我南征林邑,这荆州重地,岂是我随意可离?” 大将朱焘说道:“太后有心帮陛下收复日南,也是着急心切......” “妇人之见。”桓温打断说道:“荆州乃江南水陆要冲,若不是我在此坐镇,燕军去年就可直捣洛阳,太后糊涂呀。” 只见参军车胤说道:“荆州之重,重过日南,大都督的确不可离开,何不让太后另择人选,大都督出些兵粮相助,也让太后不白跑一趟。” “日南郡烟瘴之地,鸟不拉屎,潮热难耐,谁愿前去?” 车胤道:“下官到有一人,若能前往,太后与大都督,一举两得。” “何人?” “桓豁。” “三弟他......” 桓豁位列江东四俊,才华横溢,桓温暗想,自己的三弟被留在京师多年,自己总被猜忌有图谋篡位之心,桓豁身如人质,正好借此机会,使桓豁摆脱,桓豁之才足以挂帅,自己以后也不必担心朝廷抓自己什么把柄。 “武子先生,用计甚好,可是太后能听得进否?” 车胤道:“下官明日,面见太后,以三寸不烂之舌,亲自游说,陈述利害,定能说服太后。” “好,”桓温道:“有车武子前去,本督便可放心。”......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112:车武子游说利害,褚太后言订婚约 褚太后给了桓温三天时间考虑,自己便与道福郡主,在桓家府上,赏花观鱼,正在鱼池便投撒饵料,太监灵高来报:“启奏太后,都督府参军车胤求见。” “桓温自己不来,派参军何事?” 灵高道:“奴才不知,但车参军带着一卷地图,求太后览阅。” 道福言:“莫非荆州有难得美景,桓温定是觉着太后在行宫闷得慌,献上地图,供太后游览。” “难得桓温有此孝心,速传车胤来见,准他献图。” 传了口谕,等候少时,车胤来到行宫拜见,褚蒜子瞅了一眼,车胤腋下果真夹着一卷地图,褚蒜子说道:“卿家免礼,今日献图,是为何事?” 车胤道:“此图甚大,苑中不便,需在桌案展开。” “那就去房中观看。” 褚太后、道福郡主跪坐桌案前,车胤展开草图,褚蒜子问道:“车参军此乃何图?” 车胤道:“此乃大都督北伐地图。” 褚蒜子、道福郡主一愣,互看一眼,觉得诧异。褚蒜子问:“哀家未言北伐之事,为何献此草图?” “微臣此行,正是游说太后,不可让桓温离荆。” “为何?” 车胤指着地图道:“太后请看,荆州之北,便是洛阳。燕军大败谢万,横扫中原,商都、陈留、许昌、谯城相继失守,唯不敢攻洛阳,只因荆州重兵正对洛阳,由汝南可达,故而未至。” 褚太后看着地图,果然洛阳、荆州在同一中轴线上,车胤继而说道:“天下一统,则洛阳为天下之中;天下分乱,则荆州为天下之中。古往今来,无不如此,太后明察。” “参军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哀家不用桓温,又能调何人?” “太后何不命桓豁挂帅,命其收复日南?” 一提桓豁,褚蒜子心中顿了一下,思量几分,才说道:“桓豁官居黄门侍郎,乃哀家宠臣,如此俊美男子,怎舍得派往日南?” “据臣所知,桓豁并非宠臣,乃太后托辞罢了。” 褚蒜子问道:“哀家留桓豁做黄门侍郎,已有数载,你怎知他不是宠臣?难道你双眼长到宫里不成?” 车胤道:“桓温志存高远,雄心难测,朝廷忌惮万分。太后启用桓温,放心不下,便将桓豁升任黄门侍郎,以宠臣之名,扣为人质,可是如此。” 褚蒜子斜眼看着车胤,目光尖锐,说道:“你说这话,哀家该斩你头!” 车胤大胆直言,戳破了褚蒜子命桓豁任黄门侍郎的用意,一层窗户纸捅破,让褚蒜子颇为不悦。褚蒜子道:“武子先生,哀家对你也早有耳闻,先生少年时,捕捉萤火虫,囊萤夜读,家喻户晓,敢问先生读的什么书?” “回禀太后,微臣读的圣贤书。” “学得什么门道?” “学得孔孟之道。” 褚蒜子道:“读圣贤书,学孔孟道,满朝文武比比皆是,他们都看得出桓温心肠,难道卿家就看不出来?” 车胤作揖道:“太后,日南郡乃秦汉故地,岂忍陷入林邑之手;扶南国乃秦汉友邦,岂有见死不救之理?故土沦丧,遗民为奴,臣晓家国大义,才力主启用桓豁,早收失地,回归大晋。” 一席话声情并茂,出自肺腑,褚蒜子这才微微点头,说道:“我放走桓豁,桓温如释束缚,日后若反,让哀家如之奈何?” 车胤道:“太后多虑了,朝中有王、谢两家辅政,又有庾家掌京师兵马,莫说桓温,即便曹孟德在此,也不敢谋反。” “哀家问你,若桓温、桓豁兄弟联手,如虎添翼,可得天下否?” 车胤道:“太后宽心,桓氏兄弟,虽是一脉同胞,却非一绳蚂蚱,桓豁精通兵略,忠勇莫疑,贞秀双美,足以托付。” 褚蒜子听罢,沉默良久,车胤轻声问道:“太后还疑虑桓豁否?” “武子之言,疑云散去,茅塞顿开,受教匪浅,何虑之有?” 褚蒜子与车胤一席谈,顿感如释重负,讨伐林邑,云破天开。车胤虽是桓温的军师,但深明大义,言辞坦荡,其人格魅力也使褚太后信服不已。说服了褚太后,车胤回去禀告桓温,最后必将皆大欢喜。 ...... 到了次日,太后褚蒜子用过早膳,一行人赶往江边一处亭榭之下纵观江景,荆江岸边,春色甚浓,山花烂漫。经不住美色扰人,郡主司马道福和女官春分,难得玩乐,一起到亭边采花。 褚太后独坐亭下,望着江水滔滔,逐流东去,浩瀚缥缈,一望无际,好似等人来见。这时,太监灵高走来,躬身道:“启奏太后,大都督桓温求教见。” “宣他亭下叙话。” “是。” 等了片刻,只见桓温快步,提着袍子走了过来,“微臣桓温,拜见太后。” “卿家来此,想必车胤已告知哀家之意。” “正是,”桓温作揖道:“太后启用家弟桓豁,真乃深谋远虑,审时度势,微臣彻夜难眠,钦佩不已。” “令弟桓豁,做黄门侍郎,已有五载,位列江东四俊,才堪大任,哀家总不能让他守一辈子宫门,活生生废在京师。” “太后仁爱,社稷之福,我桓家怎敢不尽心竭力,效命朝廷。微臣已命大将邓遐、朱焘、点荆南一万精兵,相助桓豁,再从汉中调司马勋所部,前往会师,诸路人马会战林邑,何愁不胜?。” “如此甚好,”褚蒜子见桓温尽遣精锐,欣慰说道:“哀家所住行宫,花鸟比邻,鱼虫为伴,曲径通幽,清新雅致,必是个有心之人,在此居住。” 桓温拱手道:“此处行宫,乃次子桓济宅院。” “卿家子嗣众多,为何偏选次子宅院,作为行宫?” 桓温道:“臣膝下七子,长子桓熙,生性软弱,不足以成大事;次子桓济,文武兼备,胆大心细,宅院也讲究,乃臣最爱。所以用桓济宅院做行宫,最合适不过。” “既然令公子如此中意,年方几何,可曾婚嫁?” “犬子年已十八,心气甚高,非要建功立业,封侯拜将,才肯成家。”桓温道。 褚蒜子用眼神示意一下,亭外远端,正在采花的司马道福,对桓温说道:“那道福郡主,也年方十八,乃丞相之女,哀家到愿做个媒人,许与令公子桓济如何?” “臣岂敢高攀丞相之女,又是金枝玉叶......” 褚蒜子道:“哀家也是促和不促散,金枝玉叶下嫁公候,有何不可?也算君臣之义,骨肉之情,不如永结同好,如此一来,桓爱卿永做忠良,尽心朝廷,何愁不能名垂千古?” 褚蒜子的话中,既有联姻美意,又有暗中鞭策,告诫桓温永做忠臣,恰如其分,桓温赶忙跪倒:“太后美意,臣感恩不尽,犬子婚事,全凭太后做主。” “好,”褚蒜子道:“你我君臣,推心置腹,桓氏一门,出生入死,又有桓云剿寇病故,哀家岂不痛心?我传懿旨,加封卿家为南郡公,命次子桓济,袭爵临贺县公,待桓济出仕为官,便迎娶郡主如何?” “太后恩重如山,桓温感恩戴德,永做忠臣,效命社稷!” 褚太后脸上露出丝丝笑容,又说道:“既然在此订婚,不能空口无凭,好歹写下一纸婚约,做个字据。” “微臣即刻取纸笔立约。”旁边有随从端来笔墨纸砚,桓温在亭榭之下,提笔书写,做了画押。由褚太后、桓温一同做主,为桓济、司马道福定下了婚约。 褚太后拿着写好的婚约,心中十分得意,说道:“一纸婚约,不可反悔,桓济这么好的儿郎,免得日后被人抢走。” “太后放心,犬子婚事,有尊长做主,谁也动不得。” “卿家能有这份心,哀家便心满意足,也可安心返回京师了。” 郡主司马道福正与女官春分在远处采花,欢愉之暇,尚不知褚太后与桓温,已为其订了终身大事。 太后褚蒜子在荆州停留三日,便拔锚起航,返回建康,龙船成列,遥遥东去,直奔建康而去。真见得: 浩淼巡江畅意游,开波荡漾护龙舟。 水天一色霞光灿,村落清风逐野鸥。 回到京师建康,太后褚蒜子自己颇为得意。说服桓温调兵南征,心里也敢大胆启用桓豁,准备把好消息告知晋穆帝司马聃。谁知刚刚靠岸,便望见一架驾马车往外运着什么。 只见侍中庾希奉旨前来,在岸边迎驾,褚蒜子下了龙舟,正要登御辇之时,问道庾希:“哀家御驾回宫,建康正门,车水马龙,竟无回避,难道让哀家走旁门不成?” 庾希拱手道:“回禀太后,太后离京月余,江东大疫横生,病死者十之二三,已连生多日。未防大疫,恭请太后先走旁门,以避瘟疫。” 褚蒜子道:“难道说一车车所运,皆是死尸?” “太后明察,瘟疫难防,死者众多,来不及治丧,只得先拉出城外,一并掩埋。” 出行一趟,万没想到,今春的疫情,波及之快。运尸车辆三三两两,接连不断,令人目不暇接,大惊失色。褚蒜子只得叹了口气,先登车辇。 虽是绕行建康旁门,但沿途之上,随风飘来的尸体恶臭,阵阵飘散,令人作呕。褚蒜子和随行宫人,只得用手绢捂鼻,草草入城。 等进了建康城,才见得沿途街市,冷清无人,户户闭门。无须再令百姓用规避之礼,只有一辆辆运送尸首的二轮板车。在东晋年间,世人对疫情传染,已有认知,每家三口得疫,便不准出户。没有得疫的,更是不敢出门。 褚蒜子看着百业凋零,人迹罕至的街市,心中不免焦虑,隔着马车窗子,问道庾希:“侍中可知此番大疫,是何病症?” “太医奏报,乃是疟瘴。” 疟瘴便是疟疾,千百年前属不治之症,传播人间,偏偏又是在京城建康。一场生离死别,人间悲情,重现眼前。这便是: 瘟神传疫入凡间,噩耗频生车马前。 断绝几多英侠志,莫寻妖鬼问人烟。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113:祭瘟神天子献贡,中疟瘴褚歆归天 回到宫中,以往惯例,晋穆帝司马聃要率百官迎驾,可是这一日晋穆帝司马聃、丞相司马昱只带了若干宫女、太监迎在宫门之内。 太后褚蒜子先至显阳宫,与晋穆帝并坐上位,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分坐两旁,商议眼下大疫。穆帝司马聃道:“此番大疫,自京师而起,江北、会稽接连告急,就连军中病死者,也不在少数。” 一听疫情波及江北大营,褚蒜子眉头紧皱,心生疑虑,说道:“陛下欲南北开战,两翼齐发,将士中了疟瘴,如何行军?” “儿臣正为此事着急,已命建武将军郗昙携太医渡江,安抚江北驻屯将士。” “安抚?”褚蒜子问道:“大疫横行,岂是安抚可治,御医就无良药么?” 丞相司马昱道:“《黄帝内经》已有论断,可使针灸疗法,但此番疟瘴,非同以往,并非针灸可治。” 庾希道:“臣也翻遍古籍,《金匮要略》记载以蜀漆治疟;《内经》载有白虎加桂枝汤治疟。” “既然有此良方,为何不用?”褚蒜子问。 侍中庾希道:“古来医术,多有论断,可是药高一尺,疟高一丈,多已失效。眼下太医院用尽古法,却是不见好转。” “明日早朝,哀家随陛下亲自临朝,与群臣共商抗疫大计。” 原来这疟疾之毒,有抗药之性,更兼进化变异之说,使得上古医书所传良方,屡屡失效,到了东晋朝,已无药可医,遂成人间大患。真算得: 世间奇毒传街井,不分布衣与蟒袍。千载难消沉疾苦,百年未老先阴曹。 病随春暖逐门荡,疟杀生灵抗药高。若得一方降一物,九州何处有良蒿? 到了次日早朝,太后褚蒜子与晋穆帝司马聃并坐上位,百官列队朝见,可是能到的官员,少了三分之一。褚蒜子问道:“哀家回朝,百官进见,为何众多人不上朝。” 丞相司马昱端朝板道:“依据旧制,朝臣家中,有三人染疫,其本人不得上朝,少则告假十日,多则月余。” 晋穆帝道:“各部尚书,皆因家有疫,不能上朝。” “如此一来,哀家还如何与百官商议治疫之事?” 看着褚蒜子容颜不悦,百官全都没了主意,只见王彪之端朝板道:“疾疫之时,家家生疾。一人得疫,与三人得疫,又有何不同?若因此不朝不政,便官员匮缺,政令不通,各府衙更是为之一空。微臣以为,即便大疫,官员也应身先士卒,迎疫而上。” 褚蒜子对晋穆帝道:“大疫当前,生死有命,百业虽闭,官员不可避祸。” “母后说的极是,儿臣这就传告假官员。”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小太监,快步来到宫中。跪倒奏报:“启奏太后,江北传来急报,建武将军郗昙染疫”。 闻听此讯。众人大惊,晋穆帝道:“此时正值屯兵北伐,郗昙乃北伐主将,偏在此时染疫,恐北伐大事要因此耽搁” 褚蒜子一心想帮儿子晋穆帝实现北伐南征夙愿,两线开战,成为名垂千古的圣君,如今到了这般地步,让褚蒜子心感乏力。丞相司马昱道:“臣今早也有一事,正要奏报,今早刚得书信,右将军王羲之在会稽染疫,恐命不能保。” 褚蒜子越听奏报,越是束手无策,问道:“以诸位卿家之见,此番大疫,该当如何?” 司马昱道:“古时大疫,多有无药可解之时,其中想必是瘟神作怪。依照古训,朝廷需用皇家香火,祭祀瘟神,祷告平安。” “无药可医,难道非求鬼神不可?”褚蒜子疑问道。 庾希端朝板道:“若有药可医,哪路神仙也用不着,哪本经也不必信。可时至当下,无药可医,不得不祭,托付上苍。” 褚蒜子从不信鬼神,可大疫到了这般地步,只得问道:“往年大疫,病患如何?” 庾希是江东才子出身,饱学经史,答道:“微臣记得,大晋自迁都建康以来,已有多次大疫。永昌元年,疫气风行,死者十之三四。 咸和五年五月,江东大旱,随之大疫而起。 咸康元年四月,赵国石遇进攻襄阳,围攻二十日,襄阳内外大疫又起,病死赵兵无数,才得解围。 咸康四年八月,蜀中暴雨,又生疾疫。自太后听政以来,永和六年、永和九年,隔年生疫,连岁不绝。唯今之计,唯有祭祀,恭请瘟神,早离人间。” 晋穆帝想了想,说道:“既然人间不能平疟瘴,也只有供奉皇家香火,朕亲自去往瘟神庙,祭祀瘟神,祈求平安。” 万般无奈的褚蒜子,只能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用皇家香火供奉鬼神。丞相司马昱、大将军庾希安排一番,晋穆帝司马聃亲起銮驾,去往城郊瘟神庙。这真是: 瘟神几度肆人间,百药无方惟祭天。 供奉皇家香火重,神灵怎管疫情年? 鸣锣开道,羽林卫驱马前行,这瘟神庙方圆数里,来往路人络绎不绝,庙堂周边更是跪满百姓。这些跪在庙堂外的百姓,多是家中有人得疫,无药可解,只得祈求瘟神,祷告平安。可是人越集中,传染越烈。 但已黔驴技穷的东晋朝廷,已是万般无奈,所有人只盼着晋穆帝司马聃供奉皇家香火,请走瘟神。 “陛下驾到。”一声招呼,两队羽林卫前行,开辟道路,百姓纷纷跪倒,晋穆帝下了车驾,宫人太监跟随左右,带着一班臣子直奔庙堂。 三柱高香,青烟直上,皇家贡祀,依次罗列香案之上,一尊鬼头瘟的塑像高高在上,青面獠牙,彩漆石刻,凶神恶煞。晋穆帝跪到塑像前,双手合掌,祭祀瘟神。 晋穆帝口中念道:“圣祖瘟神,今春疫起,至夏不休,朝廷上下,无论官民,伤人无数。大晋天子司马聃,忧民敬天,祈求神灵,佑我大晋,人畜兴旺,五谷丰登。望瘟神祖师,普降甘露,收瘟摄毒,扫荡尘秽,以解生灵之急。司马聃再拜!” 一番祭拜,晋穆帝仰望瘟神,闭目祈祷,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打乱思绪,只见王彪之疾步匆匆,来到近前。 王彪之单膝跪倒,作揖道:“启禀陛下,国舅病危,请陛下速往。” “啊!”刚刚祭祀之后,国舅褚歆便传来病危消息,晋穆帝赶忙提着裙子起身,说道:“立刻起驾,去往褚府,不可耽搁。” 众臣子传旨起驾,天子銮驾,离开瘟神庙。去往国舅府。等到了府上,褚蒜子也带着司马昱、庾希等人已经赶到。 来到府上,褚太后的娘家侄儿褚爽早已等候多时,快步跪迎:“臣弟褚爽,拜见陛下。” “爱卿免礼,你父亲病情如何?” 褚爽紧随晋穆帝,作揖道:“家父病重,只恐不能保矣。太后携丞相、侍中已到内院” 走进卧房,只见病榻上的国舅褚歆,脸色憔悴,枯黄无力,两眼深陷,太后褚蒜子就坐在床边,轻声呼唤。 “二弟......” “臣弟得疟,温病发烧,连日不退,只恐难以承担南征大任。” “二弟不可胡言,陛下已祭祀瘟神归来,皇祀宏大,必能感动生灵,收瘟摄毒,太平人间。” “陛下命臣北伐,收复中原,志存高远。而今臣病,不能平君王愿,微臣虽死尤恨.....” 话音落下,断了声息,双目不闭。褚蒜子一看褚歆断气,扑倒褚歆身上,摇晃唤道:“二弟...二弟...” 任凭呼唤,褚歆已命归黄泉。晋穆帝早已束手无策,司马昱、庾希、王彪之三人站在一旁,相视无言,只得一起作揖道:“太后节哀。” 褚蒜子拿手绢拭了拭眼泪,便让下人收拾尸体,几个大臣陪着褚太后来到外间屋。 褚蒜子反问道:“哀家祭祀瘟神,敬恭如天,瘟神为何不保国舅?” 司马昱道:“祭祀鬼神,灵与不灵,也在两可之中,不可全信。” 庾希趁机言道:“微臣以为,此番瘟疫,之所以神怒,必有人祸。微臣可拆字解疑,用玄学释理。” 谁都知道庾希当年也是与谢安、桓豁齐名的才子之一,褚太后问道:“卿家之见,玄学之中,做何解释?” 庾希道:“瘟疫症状,乃是体温发烧,说来说去,离不开一个温字,如今满朝文武,只有桓温名讳犯温,微臣以为,应昭告天下,缉拿桓温,收而杀之,以平瘟疫。” “啊?”褚蒜子闻听,着实惊讶。 王彪之道:“臣以为此事不妥,桓姓乃江东大姓,若名讳有温,便要杀之,那岂是一个桓温人头够用的?” “桓温有反相,世人皆知,冥冥之中,天谴瘟疫,不可姑息。”庾希劝道。 褚蒜子道:“不必争论了,救人尚且救不过来,哀家岂有心思杀人?国舅已薨,明日早朝请皇上搁置北伐之事吧。” 看着天色渐晚,防疫之事,众人一筹莫展,太后褚蒜子只得回宫,几位大臣也各自回府。 到了次日,早朝晋穆帝司马聃驾临太极殿,文武大臣列队入殿,参拜天子。司马聃道:“北伐战事迫在眉睫,褚歆、郗昙将帅却染疟而亡,这一战筹备多时,打是不打?” 丞相司马昱道:“微臣以为,南有林邑战事,危急扶南国,并非危急大晋,又逢疟瘴大疫,不如暂且推迟开战,先灭疫情。” 庾希道:“此事恐怕不妥,开战时日可等,但数万石粮草不能等,囤积的粮草拖延日久,发霉变质,损失极大。” 掌管钱粮的度支尚书,掌管军务的五兵尚书,都因中疫,不得上朝,惹得在殿上的大臣,七嘴八舌,满口天马行空的议论起来,说来说去,各部堂官员缺额甚多,难成一致。 司马聃道:“北伐战事,已经耽搁。朕为了林邑战事,太后亲自出马找了桓温,收复日南,朕之宏愿,立刻传旨,交、广二州加紧备战,诸军会合,不可耽搁。”......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114:王羲之遗荐神医,褚蒜子推帅桓豁 大疫虽是侵染江东,但东晋征讨林邑国,紧锣密鼓,眼看出兵的日子已到。偏巧这日,早朝官员,来到太极殿外等候,三五成群,议论之中,迟迟没有宣旨上朝。 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二人站在一起嘀咕了许久,不见动静,便找到当值的小太监,庾希问道:“今日出了何事,皇上为何迟迟不上朝?” 司马昱道:“皇上正值华年,昨日还出宫,祭天求神,怎么就欠安了?” 一听瘴疟,司马昱、庾希表情瞬间冷峻起来,疟瘴不分贵贱,在当下已是不治之症,又是传染病,一旦得病,无药可医。 正在此时,殿内太监喊道:“太后懿旨,皇上龙体欠安,今日太后听政,请百官入殿。”文武百官,赶忙列队站好,一齐入殿,拜见太后褚蒜子。 拜谒之后,丞相司马昱道:“启奏太后,岭南八百里快马急奏,广州刺史胜含,战船已打造完毕,按海风状况,适宜今夏开战。交州刺史温放之、九真太守灌邃,皆已备好陆路人马,只听朝廷旨意。” 褚太后道:“讨伐林邑,收复日南,皇上所愿,回函胜含,舟师加紧操练,不可耽搁。” “遵旨。” 司马昱话音未落,王彪之奏道:“启奏太后,臣得急报,江东大疫,会稽郡瘴疟横行,微臣的堂弟、右将军王羲之,前日病故。” 将军谢石也出列奏道:“启奏太后,谢家昨日传丧,西中郎将、家兄谢万,也染瘴疟,不治而亡。” “入夏以来,瘴疟多发,如此厉害,看来祭祀瘟神也是徒劳。”褚太后道。 朝中文武接连染疫,北伐的三位将帅更是全部病故,几句话说的殿上众人,后背发凉,人人自危。褚蒜子看看上朝百官,也缺员好几个,她说道:“上朝之前,便有多人告病,就连皇上也卧病不起。” 庾希道:“太医已查多日,难觅良药。凡是中瘴得疟者,全身害冷、发热、多汗,多次发作后,可使病情凶险,不治而亡。” 褚蒜子遂问百官:“诸位卿家,瘟疫降临,人情汹汹,还有何驱瘟防疫之策?” 司马昱道:“自古瘟神难送,不如征地千顷,再造瘟神祠堂,祭神送温,驱凶辟邪。” 褚蒜子心中犯了难,说道:“若真建祠祭瘟,灵验也可,万一不灵验,又当如何?” 祭神求福的事,能否灵验,谁也说不准,更不敢在太后面前担保。只见侍中庾希道:“微臣以为,江南瘟祠众多,建多了也是枉费钱财,不如命各州选童男童女,火浴祭神,以求浴火重生。” “这更不可,拿童男童女火浴祭祀,不知要烧死多少性命?”褚蒜子道。 庾希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祭祀瘟神,只用牛羊五谷,莫说瘟神看不上,连微臣心里也没底。” 江东大疫爆发,疾病飞传,一时间众臣鸦雀无声,束手无策。等了许久,只见王彪之奏道:“堂兄王羲之临终信件,引荐罗浮山仙道葛洪,不知可否?葛洪,道号抱朴子,字稚川,丹阳人氏,此人善用草药,行医济世,古稀之年,不得百病,不妨请他相助。” “去往罗浮山,要多少时日?”褚蒜子道。 “往返也需一个月。” “就依王羲之遗言,立刻派人赶往罗浮山,有请葛洪。” 无药可医之时,朝廷也只能赶忙准备车马,派人赶往岭南罗浮山,去请仙道葛洪。真可谓: 首堪恶病疟之疾,传染无边凶更奇。 百草难知何入药,众生茫若少良医。 晋穆帝司马聃病情不见好转,让褚蒜子倍感揪心。这日病情,略有好转,褚太后便道显阳殿来看望。 褚蒜子知道晋穆帝最期盼的便是林邑之战,便坐到病榻边上,母子二人,便就战事闲聊起来。这时小太监来报:“启奏皇上、太后,黄门侍郎桓豁求见。” “不见,”穆帝道:“今日儿臣只陪母后,其余人等一概不见,有事明日再议。” 褚蒜子道:“若是桓豁,皇上务必一见。” “儿臣今日只侍奉母后,天大之事,还差这一天不成?” “本宫为皇上请来的桓豁,正是要解皇上心中之忧虑,重启南征,收复日南郡。” “哦?”司马聃眼中放亮,诧异问道:“日南之事,甚为棘手,无人愿理,那桓豁一个把门官员,哪里镇得住蛮荒之地?” “皇儿未曾召见,怎知他无克敌之才?” “好,儿臣就依母后所言,召见桓豁。” 等了少时,桓豁进殿拜见,穆帝问道:“如今日南郡反贼作乱,自立为王,久闻卿家才高八斗,志存高远,想求计于卿家。” 桓豁道:“微臣只有守门之志,并无远谋,平定林邑,陛下还是另寻良才吧。” 穆帝一听,不觉愣住,转眼看褚太后,褚蒜子也是诧异,遂安慰道:“本宫知道,桓侍郎心生抱怨,五载光阴,总管宫门,满腹经纶,不得施展。” “微臣岂敢抱怨,家兄拥兵自重,世之枭雄,臣留守宫门,不过是做质子罢了。” “卿家说这话,本宫到是信了,” 桓豁跪倒说道:“微臣掌管宫掖,已有五载。朝臣暗骂,说臣是太后的男宠,是看门家犬,是桓温押在太后手上的人质。背负骂名,成年累月,已无心功名了。” 褚太后听了,默然良久,才开口说道:“卿家说的不错,桓温枭雄之才,拥兵荆州,虎视天下,不仅百官畏惧,连哀家也畏惧。哀家只得把你扣在宫廷,担任黄门侍郎,再背上男宠之名,保我母子平安。” “既然扣住微臣,能保太后平安,何必再让臣另任他职。” 褚蒜子道:“在本宫看来,你是与令兄桓温不同,乃是忠臣。即便别人骂你是宫门之犬,但能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又有何妨?大丈夫能屈能伸,卿家受不得这点委屈么?” “太后赐教,微臣领受。” 褚蒜子道:“桓豁,陛下此番启用你,正是为了让你功成名就,施展抱负。正因你能忍辱负重,动心忍性,哀家才选你为帅。深入不毛之地,建立盖世之功,平定日南之乱。” “此前,日南之乱,微臣听说,朝廷出兵,水师大败,全军覆没。臣又......”桓豁道。 “正因如此,朝廷才需忠臣良将,效命出征。” “那太后想何时开战?” “今岁水师已成,粮草筹备已毕,日南郡虽说是烟瘴之地,蛮荒之滨,但老祖宗传下来的土地,即便化作焦土,也不能舍弃一寸。” 听了这番话桓豁道:“太后所言,感人肺腑,此番受命,定当竭力,收复故土。” 褚蒜子欣慰笑了笑,说道:“陛下,桓豁已领命,尽管差遣吧。” “好,”晋穆帝道:“桓豁听封,朕封你为征西大将军,领南蛮校尉,都督交、广二州诸路人马,统领南洋舟师,定于升平五年,出兵开战。” “微臣领旨,定当不辱上命,收复日南。” ...... 桓豁奉旨,赶赴交州,一路尚远,姑且不说。单讲仙道葛洪迟迟未到,江东各地疫情,愈加严重,司马昱、庾希急匆匆来到宫中,再向褚蒜子进谏。 褚太后跪坐不言,横下心要等仙道葛洪。司马昱作揖道:“太后,瘟疫汹汹,古往今来,必行大礼,祭祀瘟神。如今各地,百姓日夜跪求瘟祠,太后若不祭拜,只恐有失民望。” “哀家命太史官查过,历朝疟瘴,都难驱瘟神,只怕哀家祭了也难显灵。” 庾希道:“自古山有山神,土有土地,河有河伯,不拿活祀,只宰牛羊,瘟神必不领情,听说多地已筹备火焚童男童女,活人祭天,恐怕唯有如此。” “上天有好生之德,哀家还想再等等。” “太后!”司马昱道:“瘟神盼不走,大疫祸人间,如此等下去,只恐伤及生灵更加肆无忌惮。” 正在说话之时,女官春分匆匆闯进宫中,打断几人对话,春分面带惶恐,说道:“启禀太后,寻阳乡君病情发作,不同以往,请太后速往。” “啊?”褚蒜子顾不上多言,赶忙起身,司马昱、庾希紧随其后,去往国丈府。 国丈府便是褚府,褚太后的娘家。褚太后的母亲谢真石,自褚蒜子册封吴王妃,自己也以显贵之身,封了寻阳乡君的封号,年已六十多岁。自褚裒死后,一直寡居在褚府,如今谢真石也得了疟瘴,奄奄一息。 褚蒜子纵身扑倒母亲病榻前,轻声呼道:“母亲...母亲,再看看女儿.....” 谢真石微微虚着双眼,有些气短,无力说道:“我儿不必落泪,此乃天数,人生在世...莫与天斗,这便是命呐。” 蒜子道:“莫管命不命,再过几日,罗浮山神医便至,母亲再忍几时,必有良方。” “前番褚歆病逝,伤神难愈,今又得疟,老身大限将至,哪路神仙也不管用......” 说罢,不等多时,谢真石两眼一翻,气绝身亡,褚蒜子无助的坐在地上,侍中庾希进前一步,作揖道:“事到如今,求人不如求神,罗浮山那老神仙,灵不灵尚在两可,不如早献活祭。” “真要让哀家,祭烧童子么?” 庾希道:“臣也于心不忍,可太后莫忘,陛下也还龙体未愈呀!” 眼看着疟瘴已在宫廷和官员中开始蔓延,皇亲接二连三病故,将帅相继染疫陨落。一心想等神医葛洪的褚太后,也渐渐失去耐心,不得不拿出诚意,求助妖魔神仙。这真是: 疟瘴肆行凶势连,瘟神无度问神仙。 天无绝境路安在?难忍眷亲含九泉。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115:晋穆帝得疫驾崩,抱朴子尝草献蒿 晋穆帝司马聃的病情日复一日,愈加恶化,褚蒜子坐在病榻旁,镇在额头冷却的绵巾换了一块又一块,依旧高烧不止。 褚蒜子道:“皇上这是中的什么邪,好端端的人,就病成这个样子。” 女官春分一旁说道:“太后,不妨就按侍中大人所说,找二十个童男童女,火浴祭天,以求瘟神,让陛下万难之时,浴火重生。” 烧死童男童女,祈福驱邪的传说,褚蒜子也听说过,自己的亲儿子病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似乎也想动此心思。 只见司马聃孱弱言道:“儿臣亲政,志在统一,养育子民,教化生灵,怎忍火浴百姓,取孩童性命,必是巫术,母后不可信。” “皇儿仁厚聪颖,只要仙道葛洪到此,定会有良药妙方。” 司马聃从枕头下面,抽出一个布囊,一只手潺潺递上,褚太后诧异:“这是何物?” “《南过横山歌》,朝廷两征林邑,收复日南,均不能过横山,而使将士饮恨疆场,功业难酬。儿臣所愿,早过横山,统一日南。即便身死,也无遗憾。” “你这孩子,又胡说了,满口病啊...死的...”褚蒜子话音未落,只见司马聃猛烈咳嗽,骤然气短,惊的众人失措。 瞬间司马聃气息全无,百唤不醒,几个太医纷纷跪倒,叩首不起。褚蒜子两眼惊悚,顾不得看布囊书信,抱住司马聃双肩,连声摇唤:“皇儿...皇儿...” 褚太后滑跪床前,哭泣道:“皇儿为何不再等几日,仙道至此,必有良药,怎可此时撒手人寰?”听凭褚蒜子百般呼唤,司马聃已是一命呜呼,阴阳两隔。 东晋升平五年、公元361年七月,司马聃在显阳殿驾崩,时年十九岁,史称穆皇帝。真可谓: 志征林邑欲平蛮,北伐中原心未还。虽则掌朝隆运起,奈何瘟疫命终寰。 疟生皆走黄泉路,年少先随地府关。一统情怀难如事,青春撒手好河山。 褚蒜子万没想到,就差一日光景,没能救下自己的儿子。真是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跪在一旁的侍中庾希道:“皇上不幸,龙御归天,所谓仙道,来之何用?” 只见王彪之匆匆入殿,看到天子灵堂,“噗通”跪倒:“微臣罪该万死,迟来一步,求太后治罪。” “天子已逝,追悔莫及,眼下之计,唯有求得仙药,挽救存世之人。”褚蒜子站起身来,对王彪之道:“请卿家引路,待哀家去迎仙师葛洪。” 众大臣相随,一起走出太极殿外的宫苑,迎面只见一人,鹤发白须,眉如远山,目光矍铄,鼻正唇薄,一副仙风道骨,年纪足有七十多岁,淡定自若。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神医葛洪,字稚川,自号抱朴子。 “无量天尊,贫道抱朴子,拜见太后娘娘。”葛洪拂尘往手臂一搭,掐指躬身行礼。 褚蒜子伸手相搀,说道:“仙师免礼,今为天下苍生,特请仙师前来,设法炮药,救治子民。” 葛洪道:“贫道见太后着装,披白戴孝,莫非宫廷之中......” “不瞒仙师,天子中疟,昨日驾崩。只恨未能早遇仙师,皇儿归天而去。”褚蒜子道。 葛洪入宫之前,就听引路的太监说起,褚太后好端端一家人,接连病故,如今死的只剩褚太后一个人。葛洪哀叹一声,深表惋惜,只得跟随褚太后,进了太极殿,众臣跟随其后。 葛洪道:“沿途之上,多见病死之人,只因赶路,未能细查。既然陛下昨日驾崩,可否开棺,让贫道细观皇上病情。” 只听庾希一旁言道:“皇上已经盖棺收殓,岂是能随意开棺,任人察看?” 葛洪道:“贫道行医,望、闻、问、切,若不开棺,怎知天子亡于大疫?” 跟随的几个大臣,等着褚太后的意见,褚蒜子道:“既然仙师说了,立刻开棺,验尸查疟。” 司马昱、王彪之陪同葛洪一起前往灵堂开棺查疟。棺材盖再度打开,葛洪验看司马聃病死症状,一番察看,便让重新盖棺。王彪之问:“抱朴子有何高见?太后还在等消息。” 葛洪道:“能否有良方,不敢擅定。请太医院备好百草,待我尝试。” 褚太后即刻传旨,起驾太医院。宫廷的太医院,莫说百草,就是千般草药,只要世间有的,无不具备。宫里的医官把太医院坛坛罐罐,众多草药,分门别类,全部进献眼前。葛洪依据草药名录,有甄别的一一作了尝试。 等到天晚,不见起色,众多草药,难入法眼。褚太后及众官员便各自回去歇息,等候消息。只有丞相司马昱、御史中丞王彪之相随左右。真可谓: 神农曾尝百草甘,各有其匹成药丹。千般功效怎识破,一味克疾择亦难。 莫叹中药皆味苦,对症出奇释人寰。悬壶济世若仍在,应知非凡出自然。 江东大疫,传播飞速,宫内宫外,王公大臣,无不畏惧。太后褚蒜子回到寝宫,也是悲困交加,合衣而卧,昏昏睡去。 一夜过去,天刚蒙蒙亮,丞相司马昱、御史中丞王彪之匆匆赶到崇德宫,褚蒜子还未睡醒,便听到宫外女官春分与大臣的说话动静。褚蒜子道:“是何人求见。” 侍奉太监走进来说道:“回禀太后,丞相和王尚书求见。” 褚蒜子赶忙起身,说道:“快传他二人来见。” 吩咐下去,司马昱、王彪之一同拜见,司马昱道:“那老仙师一夜尝试草药数百味,断定蒿草,可克疟瘴。” “哦,蒿草?快传葛洪来见。” 王彪之道:“葛洪年纪大了,天亮之时,已经安排睡去。” 褚蒜子问:“那些蒿草如何入药。” 王彪之道:“老仙师说,青蒿一握,渍水二升,绞取汁液,尽可服之。” 众人听了,觉得简便易行,司马昱道:“请太后传旨,命朝廷收购蒿草,先分发百姓。得疟之人,绞汁服用;无疾之人,衔草出行。京师得解,再谕天下。” “如此甚好,王彪之即刻矫诏,将此良方,诏告京师。” ...... 蒿草可医疟瘴,说的容易,却短时间难服百姓之心,众多百姓及地方官吏依旧祭祀瘟神,甚至活祭童男童女,祈祷平安。 首先不信蒿草的,便是朝中一群官员,庾条论辈分是当朝老国舅,带着一干老臣,一起来到崇德宫,进见太后。 褚蒜子道:“哀家已传旨,收购蒿草医治百姓,诸位卿家,还有何顾虑?” 庾条说道:“一个山中老道,未免太过妄言。自古大疫,必是瘟神下凡,摄魄人间。国家大事,在祀与戎。太后不做祭祀,仅靠蒿草,只恐受了那葛洪诓骗。” “若如卿家所言,难道要哀家去献活祭不成?” “冥冥之中,自有神灵,城中百姓皆在瘟神庙,久跪瘟神,太后应顺应民意,祭祀瘟神,才是正道。” 褚蒜子道:“大疫夺我皇儿性命,此番哀家只信草药,不信鬼神。” “太后,自从盘古开天地,历朝历代,无不敬神,更何况又是瘟神。药高一尺,疟高一丈,祖制不可违,天意不可违呀。” 这时,司马昱、王彪之得知消息,也从殿外,跟了进来,褚蒜子不听这群迷信瘟神的老臣之言,便问道:“蒿草药效如何?” 司马昱道:“微臣先命得疟宫人服用,药性极准,病症轻者,皆已见愈。” “好!”褚蒜子道:“皇上得疫,为疟所害,神不佑我,我不敬神,砸瘟神祀,断其香火,以正子民之心,治疟者乃蒿草,而非瘟神。” “微臣遵旨。” 一干老臣一听,赶忙跪倒,庾条等等纷纷叩首道:“太后不可鲁莽,砸瘟神祀,触犯神灵啊。” 褚蒜子一摆手,命司马昱、王彪之即刻照办,丝毫不理谏言,只叹一群老臣不明药理,只是跪着枉费口舌。这才引出: 怒生女主砸祠堂,供奉瘟神断火香。行医回春愁疾靖,对症下药美名扬。 已知蒿草榨汤益,何必童儿浴火亡。润物还从纲草探,佑随人世万年长。 一队快马从建康街市奔跑而过,左右行人纷纷避让。直奔城郊瘟神祠,瘟神祠里供奉的是布瘟人间的鬼头瘟。 这鬼头瘟雕像,鬼头巨大,青面獠牙,甚是凶恶。江东门阀乡绅带着一群穷苦百姓,日日跪拜,供奉无数,祈求平安。 只听一个支持祭祀之人喊道:“献上活祭。” 话音未落,只见几个壮丁,抬着一个钉有木杠子的大板,走上瘟神殿,木板上坐着两个三四岁的孩童,一男一女,男左女右,木板直接端放在殿中央的火缸之上。几个巫婆,装神弄鬼,往缸中填入木柴,准备送这对童男童女,作为活祭,浴火祭神。 两个蒙童,不知原委,面对装神弄鬼的巫婆,吓得战战兢兢,不敢做声。这时火把点燃,将要活祭火浴,千钧一发之时,只听马蹄传来,有人喊道:“不可点火!” 一声长吼,众人大惊,只见赶来的正是御史中丞王彪之。王彪之翻身下马,快步走到瘟神殿中央,看着两个即将火浴的小童。 王彪之道:“太后懿旨在此,诸位当遵旨而行。” 那些个跪求瘟神的豪阀乡绅、穷苦百姓,纷纷叩首候旨。王彪之打开懿旨,高声读道: “太后母仪,懿旨天下:江东大瘟,疟瘴肆意。大疫横行,夺君性命。悉闻噩耗, 天子驾崩。子民疾苦,哀家有知。神不佑吾,吾不供神。今砸神龛,断其香火。 青蒿之草,与疟相克。昭告天下,共抗此疫。若有天谴,凤銮独承。钦此!”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116:平疟瘴崇医尚药,褚太后三征林邑 自古民间信奉神灵,百姓祈祷瘟神。驱走疟瘴,如今听说要砸瘟神雕像,一个乡绅起身作揖道:“敢问大人,自古瘟神与天同寿,蒿草乃无名之草,孰重孰轻,世人皆知。对面瘟神,怎敢不敬反砸?” 王彪之道:“陛下乃天子,年方一十九岁,瘟神尚不护佑,还祭瘟神何用?白白使这童男童女搭上性命,也是徒劳。” “这......”众乡绅也是左右为难,个个暗想,瘟神面前无尊卑,连皇上都不放过,还能饶过何人,一时答不上来。 只见王彪之道:“匠人何在?” “小的在此。” “释放活祭,奉旨砸祠!”只见两个做活祭的童男童女被官军救下。 可是要砸毁鬼头瘟雕像,这可让跟随而来的匠人也有些胆怯和犹豫。一个老匠人道:“砸瘟神相,亘古未有,大人三思啊。” “今日不砸瘟神脑袋,日落之前,太后便取尔等首级。砸是不砸?” 喝令传下,几个工匠不敢多言,瘟神、太后谁也得罪不起,反正横竖是一死。匠人战战兢兢攀爬到鬼头瘟的雕像上,挥舞铁锤,掷其铜锥,叮哐乱砸,众人惊呼之下,鬼头瘟成了碎头瘟。真算得: 济世良方留万代,从生疟疾未成灾。先人尝草列纲广,鬼瘟断头落地开。 病发之中无贵贱,疫传而后久愁哀。往时曾几随风去,滚滚长江向曙来。 虽然瘟神贡祠纷纷被砸,可是疟疾横行上千年。药高一尺,疟高一丈,世上久无根除之药。那些凡间百姓,哪里肯轻易相信一握蒿草,就能抗疟救人。 大批百姓纷纷涌向宫城,跪倒城外,请命祭神,火浴童男童女。王彪之匆匆来到显阳殿,求见太后。此时,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正陪在左右,王彪之道:“启奏太后,瘟神已砸,但人心难服,纷纷跪倒宫城之外,请愿再塑瘟神,供奉活祭。” 褚蒜子道:“大疫之下,唯药救人,岂有信鬼神之理?” “千百年来,皆是鬼神大于草药,从无草药大于鬼神,实难说服。”王彪之道。 褚蒜子问道葛洪:“以抱朴子之见,该如何是好?” 葛洪道:“疟瘴之疾,人人相传,信笃鬼神,聚集宫外,绝不可行。贫道以为,唯有严刑峻法,驱散人群,方为上策。” “嗯......”褚蒜子道:“抱朴子言之有理,二位卿家,有何良策?” 王彪之作揖道:“太后可登上宫城,口衔蒿草,以示药力,信药不信神;再拨五百羽林卫,以骑兵戒严,马匹驱散,百姓必不敢聚集。” 庾希也奏道:“南迁胡人,多用抱见礼,应严令禁止,改归汉俗,行拱手礼,以绝传播。” “二位卿家所请,哀家准奏,在宫城城头设香案,哀家祭天之后,当口衔蒿草,以示天下。”褚蒜子道。 王彪之、谢安二人即刻传旨下去,宫城城头摆上香案一条,香炉点燃香火,焚香烟撩,滚滚升天。太后褚蒜子、抱朴子葛洪,丞相司马昱,以及庾希、王彪之跟随左右。在聚集百姓的众目睽睽之下,褚蒜子戴孝登城,焚香三炷,叩拜祭天。 大礼过后,褚蒜子望着城下聚集百姓,只见一个年长的老乡绅,在城下跪倒作揖道:“太后娘娘,古往今来,瘟神家家供奉,人人敬畏,神灵所至,岂能不敬?事到如今,瘟神庙皆毁,只恐神灵共怒,天谴人间!” 褚蒜子遍观城下迷信瘟神的子民,对百姓言道:“大疫横行,死者无数,天子驾崩,哀家痛绝于心,神不佑人,唯药可医。哀家承命祭天,告慰上苍,自今以往,崇医尚药,断瘟神香火,以慰生灵所盼。” 说着,褚蒜子拿起一支蒿草,展示于众人,说道:“自今日起,哀家口衔蒿草,以示药性,再有弃医崇神者,斩!”褚蒜子对身边太监灵高道:“宣诏!” 褚蒜子与群臣,各将一支蒿草衔在嘴上,以示信药不信神,太监宣旨道:“太后懿旨:大疫之下,唯药救人,天子驾崩,何赖于神?今衔蒿草,传送人间,可御疟瘴。钦定一则朝廷采集蒿草,分发民间;二则胡人禁行抱见礼,改拱手礼,以绝人人相传;三则再有聚集崇拜鬼神者,以羽林卫驱之。时事危急,王法无情,严令督促,着令尔等子民,即刻散去。钦此!” 懿旨传下,只见五百羽林卫,驱马出宫,战马驱散,铁蹄之下,那平民百姓,哪能不畏惧,只得各自散去,离开宫城。 数月之间,蒿草治疟,传遍人间,家喻户晓。疟瘴第一次在人间得以大治,疟疾的抗药性得以扼杀。 东晋升平年间,江东大疫,首次以蒿草为药,抗击疟疾,首获成功,名医葛洪也将此记载于名著《肘后救卒方》传于后世,这才引得一千七百年后,青蒿素为世界认同,荣登诺贝尔奖序列。这便是: 肆生疟瘴溢无边,抗药恶患胜鬼仙。一剂难求风雨会,百方未解古今篇。 葛洪济世献蒿草,女主砸龛熬深渊。本草良方传四海,佑承华夏数千年。 疟瘴大疫,渐渐消退,英年早逝的晋穆帝,随之下葬永平陵。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御史中丞王彪之三人署理完后事,一同入宫。 已经撤掉白幡的宫廷,只摆放进了晋穆帝司马聃的灵牌,供香桌案前,只有太后褚蒜子一人守候。司马昱作揖道:“皇上已入土为安,太后节哀。” “皇上生前,有何未了夙愿,卿家想起多少,尽可说来。” 司马昱道:“皇上未了之事,无非南蛮叛乱,自永和三年叛乱,日南郡分离大晋,已有十四载之久,久未收复。” 庾希道:“皇上自去年备战,一年有余,今有广州刺史胜含、冠军将军邓遐、西戎校尉司马勋、平西将军朱焘、建威将军夏侯澄,汇兵五路,聚集交州,大都督桓豁请战奏表刚到。” 褚蒜子问道:“请战奏表在何处?” “奏表在此。”庾希从衣袖中,呈上奏表,褚蒜子看过奏表,不禁落泪,说道:“皇儿遗愿,收复日南郡,既已筹备一年有余,着令向林邑宣战。” 司马昱道:“皇上驾崩,太后临朝,请降懿旨。” “哀家无旨,皇儿早已有谕,何必复言。” “敢问太后,皇上圣谕,臣等未见,不知存于何处?”司马昱问。 褚蒜子站起身,走到一个边案旁,翻了翻司马聃生前诗稿,找出了《南过横山歌》,交于几个大臣。褚蒜子道:“生年所愿,皆在诗中,送达南蛮,早平君王身后事。”众人传看,只见这篇《南过横山歌》写道: 江流万古长,象林隔越裳。本自秦汉有,蛮贼自称王。西之谓疏勒,东之谓扶桑。 北之谓龙城,南之谓南洋。秦皇置象郡,扶南为邻邦。光武极南界,屯兵横山旁。 谁人跨海角,登石平蛮王。晋师出交趾,饮马啸巴江。 司马昱作揖道:“皇帝遗愿,臣等知晓,讨伐林邑,收复日南,臣等必将倾尽全力,收复故土,成就吾皇未了心愿。” ...... 东晋升平五年,公元361年秋,五路晋兵,以桓豁为大都督,广州刺史胜含、建威将军夏侯澄走水陆;西戎校尉司马勋、冠军将军邓遐、平西将军朱焘走陆路,水陆并进,大举讨伐林邑国。 先说东晋舟师,从广州出发,桓豁、胜含、夏侯澄三人统率舟师,兵马登船,远处又有源源不断的柴草,乘车运来。 都督桓豁正与刺史胜含往船上走,邓遐问道:“我等乘坐木船,船上不便生火,运这么多柴草,又有何用?” 胜含问道:“邓将军打算涨潮登岸,还是退潮登岸?” “滕畯南征之时,涨潮登陆,败退之时,正逢落潮,船只搁浅。此番交战,必选退潮,以防搁浅。”桓豁道。 胜含道:“巴江沿岸,落潮之时,淤泥难行;故而多备柴草,厚铺淤泥之上,压实泥滩,以备将士登陆。” “原来胜刺史,早有准备。” 胜含道:“前番教训,犹然在目;此番兵多将广,志在全胜,怎敢麻痹大意?。”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甲板跟前,建威将军夏侯澄早已等候多时,作揖道:“大都督、胜刺史,所有辎重,皆已装船,几时开拔?” 桓豁道:“传令下去,舟师即刻出征,直捣日南。” 南洋舟师战船百艘,两万人马,跨海而出,直奔巴江出海口(越南巴江)。东晋王朝开始了第三次收复日南郡的战争。这便是: 剑锋南越聚诸蛮,舟舫捷途北部湾。 骇浪连绵逞汹涌,南洋何惧尽波澜。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117:诛蛮将朱序出世,铺柴草强渡泥潭 东晋与林邑交锋地,便是横山,交州刺史温放之、九真太守灌邃早有前方接应。温放之、温式之、灌邃率兵会合西戎校尉司马勋、大将邓遐、朱焘等人,众将一齐率大军南下。两军在横山脚山遭遇,林邑国五万大军,藤牌在前,骑兵在后,列阵迎战。 西戎校尉司马勋、邓遐、朱焘、温放之、灌邃等文武众将,分在左右,依次列阵。 远远观望,只见对面一人,束发无髻,肤色犹如熟铜,两眼身陷悠圆,小鼻子,厚嘴唇。头戴镶金箍圈,上刻兽纹,身着闪金鱼鳞甲,内衬短袖衣装,下着赭红战裙,手肘、膝盖裸露在外,足上马靴脚趾暴露,如凉鞋一般。腰悬宝剑,胯下乌风驹,此人便是林邑国主范佛。 司马勋高声喝道:“范氏反贼,大晋天兵,讨伐日南,占我故土,理当偿还。今告你等,早早献降,否则刀剑之下,片甲不留。” 范佛道:“自我父范文起兵,林邑已在日南立国数载,今传二世,大晋尽早退兵,划界议和,免得一败涂地。” “你乃蛮帮贼子,大晋朝廷岂能与你议和?”司马勋道。 “今不议和,追悔莫及,谁可打头阵?”范佛问。 “末将愿往!”只见一员林邑战将,拍马杀出,胯下掌中斧,冲出阵来。那蛮将喊道:“阮邦阿在此!” 这时,晋军战鼓擂动,也有一员小将,催马而出,此人身长八尺,二十岁左右,面色银白,眉如山川,眼若夜凤,鼻正口方,颔下无髯,相貌堂堂,头戴狼纹乌铁盔,身罩狼纹乌铁甲,胯下黑风骥,掌中一条大枪,名曰皂缨鹰舌枪。 司马勋问道:“此乃何人?” 朱焘答道:“末将之子,朱序是也!” 这小将朱序,黑甲黑马一身皂,飞马迎战,与阮邦阿交手,二将激战四五回合,那阮邦阿哪是对手,被朱序一枪挑落,命丧马下。 阮邦阿战死,范佛问道:“谁可再战?” 又有一员大将喊道:“晋人竖子,待我宰杀!”第二出马之人,乃是林邑大将郑骨扬,郑骨扬胯下马,掌中刀,直取朱序。 二人不容多言,刀枪遭遇,互下狠手,未战几合,朱序趁着二马错蹬,回马一枪,将郑骨扬一枪刺腹,命丧疆场。朱序执皂缨枪,指着范佛,高声喝道:“蛮邦贼子,还有谁人来战?” 林邑国主范佛一看连折两将,勃然大怒,挥马鞭道:“传令藤牌营,倾巢而出!” 号角长鸣,蛮军藤牌营纷纷冲出。司马勋挥舞三尖两刃刀,高声喊道:“各营将士随我杀出,诛杀国主者,赏千金!” 两边人马,涌如潮水,混乱交战,杀声震天,响彻四野,一通厮杀,只见得: 落日金戈战横山,汉旌何岁复日南。 驱行万里蹒过度,千载遗风镇百蛮。 此次出兵,桓温手下精锐,悉数尽出,不同以往。一场激战,就把林邑国的蛮兵杀得大败落荒而逃,撤回横山大营,只得依仗横山天险,阻止晋军南下。朱焘、朱序父子追到横山,率兵几度攻山,皆因蛮兵在山梁之上,居高临下,修筑木栅攻势,难以攻破。 林邑国国主范佛登上高坡,往北眺望,与之相对的,正是司马勋、朱焘大营。范佛道:“晋军初战告捷,观其营盘,不过三万余众,我兵虽多,但精锐不及彼军,需有万全之策,方能克敌制胜。” 军师范登云道:“大王何必多虑,臣早有预备,必能破敌。” “哦?军师有何良策?” 范登云道:“去岁劫掠扶南国,波古拜大王携大象归顺,何不调来大象,迎战晋军。” “好,”范佛道:“军师即刻修书,调战象前来助战。” 一颗心刚刚落地,国王范佛正欲回营,一转身又望见东面大海,说道:“北面晋军,有横山阻隔,犹如天险,本王大可不需顾虑;但东面大海,倘若晋军再派一支水师,包抄过来,又该如之奈何?” “大王无需顾虑,巴江海滩,淤泥遍布,必须涨潮时登岸,但一月之间,只有月圆之时,才能涨潮。所以登陆,只能等月圆。” 范佛点点头,说道:“每逢月圆,务必差遣探马,沿岸察看,不可使晋军在涨潮时登陆。” 眼看日暮西山,这晚月亮出来的还早些,范佛仰目苍穹,一轮弯月,高悬当空,久久凝视,那轮明月,光洁清淡。 大将黎仲太道:“今晚之月,弯若细镰,若等月满,尚需时日,大王安心歇息便是。” 范佛道:“传令下去,在横山各个隘口,扎满木栅,严密阻挡,不可使晋军跃进一步。” “末将遵命。”黎仲太道。 北部湾洋面,风平浪静,夜色漆黑。桓豁、胜含所率舟师,趁夜色兵临巴江口。站在船头,胜含指着海岸说道:“大将军且看,前面便是巴江海岸,淤泥覆盖,落潮之时,难以行进。” 桓豁道:“淤泥既是屏障,又是良机,我军不易进,蛮兵也难防。” 此时,胜含仰望星空,弯月如镰,胜含道:“所有柴草,都已备好,大都督无需多虑,今夜登陆便是良机。” 桓豁道:“好!传令各船,火速登岸,柴草铺路,不得延误。” 战船用火把发出旗语,昭示各船,铺柴登岸。晋军将士背负柴草,覆盖淤泥,压实之后,又覆盖草垫子,绵延十里,形成通途。柴草路铺好,天已放亮,两万水师,陆续登岸,沿着柴草路大举进兵。人马交替,畅通无阻,真见得: 退潮方得淤泥糊,十里薪柴平暢途。 镰月绕弯横山背,繁星如炬点荒芜。 两万大军,连带马匹辎重,全部踏过淤泥,又是耗去一日光景。等到次日晚间,登岸水师,到达横山山脉。 横山大营的灯火,夜明如炬,山上营垒,不时有巡逻兵卒,远远望见,大都督桓豁道:“传令下去,所有将士,口含枚草,不可言语,所有马匹,绢布裹蹄,熄灭灯火,轻声疾进,万勿惊动半点。”各营领命,晋军屏息而进。 抵近林邑大营,桓豁、胜含、夏侯澄三人反复观望,广州刺史胜含道:“今夜劫营,天赐良机,万不可失。” “好!”桓豁道:“传我将令,命夏侯澄为前队,我主中军,胜刺史押后,连夜攻寨,不得有误。” “得令!”夜半三更,夏侯澄率兵入营,熄灭火把,借着星光,一支响箭射入半空,哨声刺耳,划破夜色,顿时杀声大作,伏兵四起。 火把如炬的林邑大营,身在明处,还未看清哪里涌来的晋军,四面木栅便被纷纷推倒,两万晋军蜂拥而入,点火劫营。烈焰之下,晋军杀声震天;寝帐之中,蛮兵葬身梦乡,再看横山连营,宛如火蛇,夜如白昼一般。真见得: 蛮营夜袭借星辰,战火绵延照影轮。灰烬随风潇散落,荒丘乱伐血渐巾。 横山脚下驱驹马,镰月锋头斩敌身。擂鼓遍传南界路,几番远涉几征尘。 桓豁率兵登陆,包抄了横山背后,连夜起兵,火光映红横山,在横山之北,司马勋、邓遐、朱焘等人也被惊动。看着横山之上,火光冲天,杀声不觉,司马勋大吃一惊:“我未传令,哪营人马,攻上横山?” 邓遐言道:“山寨大乱,必是大都督水师绕海登岸,司马将军此时发兵,蛮兵必然腹背受敌。横山大营,一战可破。” “原来如此,”司马勋大喜:“破敌良机,全在此时,立刻点兵,南北夹击,何愁不胜。” 司马勋、邓遐、朱焘、朱序、温放之、灌邃等人立刻集合兵马,分做数营,沿着横山北麓,大举攻上横山营盘。 横山夜袭,还未搞清缘由,山北晋兵又来攻山,司马勋、邓叚、朱焘、朱序、灌邃攻上山来,夜晚敌我难分,营寨却尽皆焚毁。林邑国王范佛腹背受敌,左顾右盼,大惊失色。 只见大将黎仲太催马过来,劝道:“国王快走,横山不宜久留!” 范佛道:“今夜月弯,晋兵抄袭,如何跨过淤泥?” “末将不知,还是请国王快走!” “哎!”范佛怒叹一口气,不得不舍弃营盘,林邑大将黎仲太护送国王范佛,败退而去, 晋军水陆两支人马,夹击横山大营,内外呼应,使得林邑军营盘尽毁,烧成废墟,日南郡阻挡大晋的天险横山,也陷落晋军之手。真可谓: 野火连营满横山,红光成片化蜿蜒。金戈木寨焚狂火,烈浪昼喧映夜天。 晋骑蛮邦重划界,秦军故土亦开边。今朝再看汉家境,多少长歌传世年。 横山大捷,林邑蛮兵退守西捲。回到西捲王府,范佛扔掉佩刀,垂头丧气,坐到王座上,一筹莫展。 黎仲太走进王府,作揖道:“大王不可萎靡,晋军已经开始强渡巴江,需尽早迎战。” “横山天险,惨遭败绩,本王拿什么抵御晋兵。” “战象已到西捲,波古拜大王正在城外等候。” “哦?何不早说,快快随我出城,恭迎波古拜大王。”范佛道。 范佛、黎仲太等将领一齐迎出西捲城,只见乌泱泱一片,上百头战象,列队城下,威风凛凛,长鼻獠牙,甚是惊人。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118:邀蛮王象群出战,采香蕉桓豁定策 南蛮战象列队城外,率领象群的为首将领,翻身下马,此人刀眉豹眼,蒜头鼻子,狮子海口,刚须如刺。头戴牛角威风箍,外罩厚麻衣,下穿短麻战裙,绑缚牛皮脚踝、牛皮护腕,膝盖、手肘外露,赤脚无鞋。此人便是南蛮象王波古拜。 “波古拜大王,远道而来,真乃神兵天降。” 林邑国王范佛张望列队的大小战象,心中忍不住哈哈大笑:“大王有此大象,真天赐神兽,惊世骇俗。” 波古拜道:“我驯象多年,威震一方,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此番助战,必破晋军而名扬天下。” “庞然大物,巨力无穷,有此战象,何愁晋兵不败。” 范佛大喜,邀请道:“本王已备下酒饭,款待象王,请!” “请!”波古拜随范佛一同进城,有了一百头战象,林邑国声威大振,只等来日迎战东晋大军。真可谓: 震地重行屡发威,蛮荒猛兽肆然摧。逐荒僻野乾坤动,踏浪断波江浪回。 莫惧横山十分阻,独叹巨象一平推。若闻巨齿洪荒在,野畜无情尸尽堆。 五万晋军纷纷渡过巴江,直奔林邑国都西捲,一路之上,无人能阻,走到一座山下,清泉澈流,苍翠宜人。夏侯澄对日南一带颇为熟悉,说道:“此山名曰象林山,蛮人称之为象林邑,只因象群南迁,见不到大象,便称之为林邑。” “原来如此。”桓豁道:“久闻大象之名,却不曾见其真容,只叹象林山中无大象,若能撞见一头,我等南征万里,也不枉活一世啊。” 桓豁正在为见不到大象而感叹,只觉脚下频频震撼,一个侍卫敏感的翻身下马,耳朵贴地聆听,说道:“启禀大都督,动地马蹄声接踵而至,但似乎又不像马。” 众人正在迟疑之时,只见远端上百头战象呼啸而来,步步震地,拉成一队,相向而来。 晋军将领多出自江东,都未见过南蛮战象,一看百头大象,巨齿獠牙,不由的心中畏惧,各自慌乱。大象的鸣叫声,闷重刺耳,诸多战马原地打转。桓豁喊道:“夏侯澄速率弓弩营,乱箭驱之。” “得令!”夏侯澄带领弓弩营,列阵前沿,待战象靠近,射手开弓放箭,乱箭如雨,纷纷射出,没想到那弓箭射到大象身上,如蝼蚁叮咬,毫无起色。 多数弓箭即便射中,也因象皮厚重,难以穿透,更无从谈及伤其要害。眼看大象迫近,却枉费一些雕翎,夏侯澄自知徒劳无益,便传令道:“快快撤走,不可恋战!” 晋兵拔腿就跑,纷纷后撤,大都督桓豁高处观望,自知不可强取,便传令道:“传我将令,鸣金收兵。” 象林山初遇战象,晋军乱箭奈何不得,只能后退,依靠巴江,背水扎营。滔滔的巴江水,声如滚雷,波浪不息。听着帐外江浪声,晋军将领,聚在帐中,对付战象无计可施。大都督桓豁道:“这群畜生,獠牙惊人,力大无穷,仅靠战马难以克敌,诸位将军,可有良策?” 司马勋、朱焘、邓遐等将交头接耳,私议无果,陷入沉思,久不得策。司马勋无奈说道:“那些战象,皮糙肉厚,箭弩难伤,非交战所能取胜。” “唉......”只见刺史胜含叹了口气。 司马勋道:“胜大人,别总哼呀、唉的,有何良策,赶紧说说。” 胜含道:“我倒有一计,不知可否能用?” “那就快快讲来。”桓豁道。 胜含道:“今夏巴江水大,入秋以来,日甚一日,不如借巴江之水,水淹战象。” “水淹战象......”桓豁听着营外传来的阵阵江水声,克敌之计,顿上心头。桓豁拿起第一道令箭,说道:“命司马勋点兵三千,选高坡之地,背水列阵,引蛮兵来战。” “得令!” 桓豁有拿出第二道令箭,说道:“邓遐、夏侯澄各领一支人马,埋伏决堤江口两侧,择高地扎营,待巴江水泄,大象冲走,追击残余蛮兵。” “得令!” 桓豁拿出第三道令箭,说道:“朱焘、朱序父子二人在巴江南岸,开工决堤,待战象至此,于司马勋人马交战之前,开堤防水,水淹战象。” “得令!”朱焘道。 到了次日,司马勋率三千人马,在巴江南岸,背水列阵,迎战大象军。司马勋立马最前,手握三尖两刃刀,强作镇定,若无其事。等上百头战象列阵已毕,一字排开,司马勋已是手心冒汗,对左右副将言道:“军中可都吩咐好?” 副将道:“将军放心,只要战鼓一响,我等就逃。” 司马勋点点头,又叮嘱道:“一定引着将士们往高坡之地撤去。” “末将遵命。” 看着日头高照,司马勋不急不躁仍在僵持,对面的林邑国王范佛、波古拜大王等人早已等候多时,波古拜道:“晋兵背水列阵,我战象冲杀,若不淹死,也被踩死。” 范佛道:“背水列阵,自寻死路,击鼓开战。” 林邑国战鼓雷动,百头大象,一起驱赶而出,冲向晋兵。晋军早有叮嘱,三千将士通往一个方向,溃散逃跑。司马勋大呼小叫,招呼逃走,后面战象沿岸追击,前后追击,小跑一路,司马勋便把百头战象引道决堤之处。 早已挖空江堤的朱焘、朱序父子,张望许久,见司马勋人马大呼小叫,疾驰而过,朱焘道:“传我将令,开堤防水!” “遵命!”小将朱序立刻率兵决堤,土石坍塌,飞流直下,巴江洪涌,倾泻而出,浩淼无边,直扑战象。 蛮兵一看,心中大惊,离大象远的,落荒而逃;跟随左右的蛮兵,赶忙往象背上攀爬,虽有不少蛮兵被山洪冲走,但是百余头大象矗立水中,岿然不动。 一只大象背上,都绑有坐栏,多则可纳二十余人,百余头大象,竟然救了两千余人。站在高坡的晋军将士远远张望,是大为吃惊。 大都督桓豁诧异道:“没想到这畜生,大水冲不动,还可满载蛮兵?” “若是这般,夏侯澄、邓遐二位将军,也无法追击,战象毫发无伤,还救起蛮兵,唉......” 洪水泛泛,战象慢慢吞吞踏着水泽,重新整队,眼睁睁的百头战象负重脱离险境,追不能追,战不能战,桓豁、胜含等人枉费心机,只得遗憾收兵。真算得: 开堤冲溢猛流宽,汹涌倾波撩激澜。人似轻毛飘远壑,象如墩石立河滩。 洪涛枉渡巴江岸,飞浪空过横山峦。水泽一望叹百里,未闻淹后有遗鞍。 林邑大军虽然败退,但战象毫无损伤。仅是数千蛮兵被淹,冲走千余蛮兵,如同伤及汗毛,未伤元气。晋军众将,回到大营,脸上略带几分失望,大都督桓豁道:“今日之战,虽挫蛮兵,但百头战象一只未伤,淹死蛮兵,不过千人,不足道哉。” 再一看左右众将,唯有夏侯澄没有归队,桓豁问道:“这夏侯澄为何不回。” 胜含道:“当地盛产香蕉,林邑以香蕉为战象充作粮草,夏侯澄为断绝战象粮草,洪水退后,带兵抢摘香蕉。” 一听蛮象爱吃香蕉,桓豁顿时眼前一亮,起身说道:“快快传令,命夏侯澄返回,不可采摘。” “啊?”众人一愣,都不知其中缘故。 “快去传令,不可耽搁。”众将不知缘故,赶忙出营,召回夏侯澄的人马。 等夏侯澄回来,已经采了成筐的香蕉回来,献于辕门内。桓豁看看一筐筐的香蕉,问道:“夏侯将军,抢了如此之多的香蕉,还剩多少?” 夏侯澄道:“当地香蕉林,郁郁葱葱,林地皆是,可采摘三天三夜。” 邓遐道:“那就应尽快采摘,以免蛮兵将战象屯驻于此。” “且慢,”桓豁道:“既然水攻不能克敌,就借这香蕉林,火攻战象。” “火攻?”众人诧异。 桓豁道:“引南蛮战象入林,纵火焚之,本帅不信,熊熊烈火,烧不尽大象那层皮!” 众人一听,豁然开朗,如得良方,纷纷说道:“那大都督快快传令,与之开战。” 桓豁笑道:“今日已然退兵,夏侯将军也是辛劳一场,将采来香蕉,分与将士,尽可享用。待水退去,再度开战,自有良策。” 众将成竹在胸,采来香蕉,分与各营,犒劳将士,不做细说。 ...... 过了三日,水势放缓,巴江南岸,积水渐少,已重现陆路,晋军各营已整装待发,列队待命。一匹探马飞驰而来,泥腥飞溅,踏过泥地。探子抱拳道:“启禀都督,林邑大军又至,距此仅二十里。” 桓豁道:“夏侯澄点三千人马,前去迎战,只准败不许胜,败退逃入香蕉林,引战象入林。” “得令!” “朱焘、朱序,你父子二人屯兵香蕉林北,接应夏侯澄之后,在北树林纵火。”桓豁道。 “得令!” “司马勋、灌邃屯兵东林,见北面火起,在东树林纵火。”桓豁道。 “得令!” “邓遐、温放之屯兵西林,见北面火起,在西树林纵火。”桓豁道。 “得令!” 众将领命,各自点兵,分头而去,刺史胜含道:“东、西、北三面皆有埋伏,三面纵火,为何不烧南面?” 桓豁道:“三面火起,战象必惊,逃脱之时,必然散乱,反踩蛮兵,自相践踏,何需顾虑。” “大都督早已了然于胸,下官钦佩之致。”胜含说......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119:纵林火大破战象,遣细作诈降晋营 “好,”范佛道:“既然如此,请波古拜大王驱象开路,碾平马队。” 波古拜拿出海螺号,吹响号角,百头战象,臃肿冲出,震撼而来。夏侯澄麾下骑兵,还未出战,胯下战马便原地打转,焦躁不安。 看着战象迫近,夏侯澄大喝道:“我等不敌,速速撤走。” 波古拜大王一看,大喜不已,百里之内,百头战象,无人能敌。追击晋军,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夏侯澄率兵仓惶逃入香蕉树林,那追来战象,一遇香蕉林巴不得追击入林,还可趁机饱餐,便纷纷进入。 范佛率马步军在后,也竞相入林,正沿着树林寻觅晋国兵士。忽然正对北面浓烟滚滚,骤然火起,熊熊烈火,燃起乌烟漫天,林间深处,早已撒下硫硝之物,火势越着越深。 波古拜大王喊道:“不好,林中有埋伏,快快散开。” 话音未落,香蕉林东西两侧,也纷纷火起,烈焰滔滔,北、西、东三面火势,合围战象,再猛的野畜也架不住烟熏火烤。上百头战象纷纷掉头,往回逃窜。 那香蕉林茂密相挨,众多战象挤成一团,又有诸多战象受惊。动物受惊,不听驯教,调转回头,横冲乱撞,把跟进来的林邑兵士,挤踩脚下,自相杀伤。 林邑国王范佛率马步军,还没等全进香蕉林,便被横冲乱撞的大象,踩踏冲散。被烧伤的战象不听驯服,失控乱撞。猝不及防的林邑兵,如同脚下草芥,死伤惨重。 不到半个时辰,香蕉林已烧的面目全非,百头战象或是烧死,或是逃散,已化作烟云,连波古拜大王也殉亡于香蕉林。 被疯象踩踏过的林邑大军,横尸遍布,散乱无序。在远端高坡观战的大都督桓豁,张望象群已散,拔剑喝道:“战象伏诛,蛮兵大乱,击鼓开战!” 只听战鼓动地,桓豁、胜含、温放之、温式之、灌邃各执宝剑,带兵杀出,设伏的司马勋、夏侯澄、邓遐、朱焘、朱序等人各率兵马,围追蛮兵。散乱的香蕉林外,林邑蛮兵难以收拾,被各路晋军一冲而散,杀得片甲难存,死伤无数,几尽覆没,真见得: 红霞一抹望江瞻,贪食香蕉闻美甜。露野枕尸成遗恨,驰原巨象踏荒蒹。 难知烟火殁林际,仰见苍穹弥烈炎。追击南疆尤北拜,旌旗风掣茂枝纤。 香蕉林之战,大破南蛮战象,林邑损兵折将,象群逃散,波古拜也死于乱军之中,败军一蹶不振。林邑国王范佛只得退回西捲,缩守城内。 桓豁等人挥师西捲城下,直驱而来,声势浩大。林邑王范佛、大将黎仲太等文武大臣,登上城头,张望远方,晋军尚未杀到,但范佛心急如焚,说道:“如此下去,只恐亡国只在旦夕。” 身后文武大臣,无语回话,范佛道:“列为臣公,不出一计,岂不是自寻死路?” 这时,军师范登云,作揖说道:“王驾莫慌,以臣之见,可用诈降计。” “还不快快说来,如何用诈降计?” 范登云道:“王驾可选五百精兵,派一心腹将佐,率兵投敌,探清晋军虚实,而后里应外合,可破晋军。” “眼下之计,唯有如此。” 林邑王范佛在自己亲兵之中,选了精壮的五百死士,命副将文卢带领,出了西捲,前往晋军大营诈降。这副将文卢率那五百兵士,一路行进,远远望见一座大营,“桓”字大旗,随风扬动。无需多问,正是桓豁大营。 文卢带着五百人,便往正门而去,营中瞭望木台上,远远望见几百人的队伍向大营而来,那哨兵喊道:“速报巡营将军,有蛮兵到此!” 当值的巡营主将,正是邓遐,邓遐带一支人马出营拦住,高声问道:“你等何人,敢闯晋军大营?” 文卢翻身下马,假惺惺一脸惊异,问道:“将军可是大晋人马,我等正欲投奔。” 邓遐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林邑副将文卢,我本晋国臣子,屈身敌营,今见天兵到此,特弃暗投明,前来归顺。” 邓遐道:“命你的兵士,营外候着,你随我去见大都督。” 邓遐带着文卢来到中军大帐,大都督桓豁方才听到营中嘈乱,刚刚召集文武众将,齐聚帐内。邓遐作揖道:“今有五百林邑兵,随副将文卢,前来归顺。” “哦?”桓豁惊讶,没想到还有蛮兵来降,便说道:“传文卢来见。” 文卢进帐拜见,只见这文卢身长七尺有余,目光矍铄,鼻正唇薄,八字胡须,头戴象纹盔,身着竹叶甲,腰悬宝剑,足蹬马靴。桓豁打量一番,说道:“既然诚心归顺,就将这文卢的五百兵士,划归邓遐将军麾下,听候调用。” “末将遵命。”文卢道。 桓豁摆摆手,道:“投诚归顺,难能可贵,先给五百军士发放柴米,安排食宿。” 邓遐令命,带着文卢退下。见二人走远,温放之拱手道:“大都督万不可信,这文卢来投,真假莫测,万一卧底,于我军不利。” “分明诈降,我岂能不知!” 温放之道:“大都督己知诈降,因何何厚待此人?” 左右众将也是一阵疑惑,桓豁站起身来,双手倒背,眼珠子左右一个来回,说道:“欲破西捲,非借此文卢不成。” 温放之问道:“大都督之意?” 桓豁双手一挥,众人凑到近前,桓豁低声密语,交待一番,如此这般,众人受得密计,均是频频点头。 ...... 等到次日天明,众将齐聚大帐,桓豁点卯之后,说道:“连日交战,甚是辛苦,朝廷连降恩旨,加以赏赐。今早传旨,授予头功之人舞阳侯。今日正是要商议,谁可得这舞阳侯。” 胜含道:“若论封侯,司马勋乃皇族宗室,数伐中原,今讨林邑,封为侯爵,实至名归。” 交州刺史温放之道:“不然,若论头功,应是邓遐将军,如樊哙在世,袭封宜城县伯,已有伯爵,凭功晋爵为侯,理所当然。” 两位刺史,一个主张司马勋,一个力推邓遐。各执一词,桓豁道:“司马勋既为皇室,尚未授爵,不如就授司马勋。” 只见邓遐(字应远)说道:“此事不妥,论起战功,邓某那点逊于伟长,末将不服。” 一听这话司马勋(字伟长)猛地起身,说道:“应远休出狂言,历次北伐,我悉数出战,披甲执锐,出生入死,怎就配不上这舞阳侯?” 邓遐道:“伟长此言差矣,我屡立奇功,只身退过万千秦兵,血雨腥风,不逊伟长。” 司马勋道:“应远不服,你我不如一决高下,胜者为侯!” “决就决,怕你怎的?” 两个武将,说着就要红脸,桓豁赶忙走下帅位,规劝道:“都是大晋忠良,何必如此?” 司马勋道:“邓应远出言猖狂,今日非要教训他不可。” “伟长放马来战,我邓遐怯你三分,枉为大丈夫!” 众人围上来规劝,拦都拦不住,两员大将,怒气冲天,各取兵器,出了中军大帐,要决高下,帐外兵士一看两员大将,要比武决斗,纷纷围观,越聚越多。 只见邓遐手持银光开天槊,司马勋手提三尖两刃刀,二人在一块空地上,挥舞兵器厮打起来,起哄的兵士大呼小叫,呐喊助威,好生热闹。 没说二话,两人便大打出手,邓遐挥槊刺如寒星点点,司马勋三尖两刃刀上下分飞,势大力沉,两人打了几十个回合,只见司马勋一刀挑飞邓遐大槊,横刀架到邓遐脖颈之上。 司马勋问道:“应远技不如人,还有何话可说?” 邓遐挥拳捶地,口中叹息,胜含道:“如此说来,邓将军技不如人,舞阳侯当授予司马勋。” 司马勋收刀回营,众将前呼后拥,一片赞叹之声,邓遐也回到中军大帐,从腰间摘下将印,撂倒帅案之上。桓豁大惊问道:“应远这是何意?” “大丈夫在世,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岂能受此大辱,得不了舞阳侯,又败于司马勋,邓某无颜再为将佐。” 桓豁劝道:“区区侯爵,乃一虚名,何必斤斤计较?” 邓遐理都未理,对大都督劝说不屑一顾,转身便走,撂挑子不干了,真可谓: 男儿自立岂容羞,人下屈尊身已悠。半世烽烟盼嘉奖,一生戎马换王侯。 欲求成败多豪志,不得功名反做仇。得失如何皆是小,到为脸面自难留。 第四部分:除瘟抗疫,三征林邑 120:反间计邓遐投敌,日南郡重归汉邦 众人不欢而散,邓遐回到寝帐,怒气难消,几波人轮番劝慰,邓遐是执意不见。等到晚间,见邓遐心情稍有平复。这时,文卢来到帐中,抱拳劝道:“邓将军今日比武,意在切磋,何必如此在意,弃官而去,岂不可惜?” “想我半世英名,全毁于此,今晚我便收拾行装,返回交州。” “不可不可,”文卢劝道:“将军骁勇善战,乃世之名将,如此弃官,实乃荒废一世功名。” 邓遐道:“有司马勋在此,何须我邓遐。” “司马将军乃皇室宗亲,争名逐利,司空见惯,邓将军何必与他计较?”文卢道。 邓遐道:“司马勋乃大晋皇室,为人猖狂,若不是司马氏肆意妄为,中原何至于落入五胡之手,何至于只剩半壁江山?” 文卢道:“司马氏误了大晋江山,将军何必保他,不如另寻明主,仍可建功立业。” “文将军之意,莫非让我去投胡人?” 文卢道:“秦国、燕国远在北方,何不去投林邑。范氏一门,名震诸蛮,将来北上,必可取大晋而代之。” 邓遐顿时觉察到文卢来降的背后用意,假装面带疑虑,疑问道:“我随晋军南征,杀伐无数,林邑王岂能容我?” “大将择主而侍,良禽择木而栖,将军号称赛樊哙,我王岂能不敬?” “唉...只恨我一世忠良,却到了这般地步。”邓遐一拳捶在兵器架子上,悔恨交加。 文卢跟上劝道:“若不是司马氏自家作乱,大晋也不至于只剩半壁江山,甚至连我林邑也敢太岁头上动土。” 邓遐转身说道:“若林邑王真肯相容,邓遐定当效命,引兵北上,杀过交州。” “文卢愿为邓将军引荐。” 邓遐立刻研墨提笔,写下一封投降书信,文卢差遣手下,夜间出营,趁着四更天未亮,送往西捲城。真可谓: 二将封侯起互争,一言不合反心生。 另投明主他乡去,通敌书信出四更。 固守西捲城的林邑国王范佛,天明还未醒来,便听到侍者召唤,范佛披着衣服走出房门,问道:“天还未亮,何事惊扰?” 侍者道:“启奏国王,文卢将军密信回城。” “哦?速召范登云、黎仲太来见。” 军师范登云道:“若是真降,王驾如何封他?” “本王封邓遐为日南侯。” “按中原的绿林规矩,邓遐倒戈,也应献上投名状,方可相信。” “好,命送信之人,回传口风,邓遐既是大将,当取桓豁人头,献于本王!” “遵命!” ...... 等到第二晚,又是夜黑风高时,口风传回晋军大营,文卢再度来到邓遐寝帐,望望四下无人,低声说道:“我王悉闻将军愿降,愿以日南侯相许。” “果真如此?” “只不过......” “林邑王还有何事?”邓遐问道。 “邓将军需献投名状,方显将军投我林邑诚心。” 邓遐带着猜忌的眼神,问道:“那我该如何献投名状。” 文卢道:“将军乃晋国大将,武艺非凡,不如就取桓豁人头,献于我王,必是忠心。” 邓遐一听,没有急于答复,而是说:“桓豁乃江东才俊,足智多谋,取其人头,绝非易事。 文卢道:“打不过司马勋也便罢了,若还不取桓豁人头,我王如何能信将军威名。” 邓遐看看文卢嘴脸,露出一丝冷笑,点点头说道:“也罢,既然林邑王真心招降,待我今日试探一番,相机而动。” 邓遐离开寝帐,来中军大帐,面见桓豁,此时帐中只有桓豁一人。邓遐看看身后无人尾随,近前说道:“大都督有所不知,林邑王难辨我投降是真是假,要我取都督人头,献投名状,以表忠心,这可如何是好?” 利用文卢之计,本身就是桓豁所定,他迟疑少时,说道:“此事不难,我制一带血假首级,包裹交于将军,包裹不可打开。日落之前,你率兵逃出,逃往西捲城。进城之时,占据城门,大军随后便至。” 邓遐道:“若文卢要看,我该怎样?” “本督派一支兵马,戴孝追击,让你等来不及细看。” “好,就依都督之计。” 眼看将至傍晚,邓遐提着一个布包袱,滴着血渍,匆匆跑出,谁也不知是何物滴血。邓遐回到自己大营,直喊卢文。卢文跑出帐来,吓了一惊,问道:“将军囊中之物......” “此乃桓豁首级,从中军帐过来,一路滴血,想必泄露,速速点兵,去往西捲献头!” “好,将军稍候,我去点兵。” 邓遐大营,顿时人马汇集,大呼小叫,来不及列队,邓遐登上木台,高声叫道:“众家儿郎,随我出营,自有去处,不可久留!” 接着,邓遐翻身上马,将那所谓首级,系在马鞍之上,催马出营,后面文卢等一干将士呼啸而出,匆匆而去。邓遐、文卢一路往西捲而去,文卢一边催马前行,一边问道:“将军囊中可是桓豁首级?” “正是。” “何不让末将一看。” “刺杀主帅,事关重大,必有追击,待前面歇脚,让你再看。” 眼看到了歇脚之处,忽然身后,杀声大震,远远望见,一支晋军,身着孝服,浑身披白,蜂拥追来。邓遐道:“晋军已披白,戴孝来战,不可久留。” 文卢道:“前面便是西捲,入城再说。” 来不及观看人头,单是见这一身孝服,若无大帅丧命,绝不会穿这衣裳,文卢也深信不疑。 一路飞奔逃到西捲城下,文卢对着城头喊道:“快开城门,邓遐将军献头到此。” 城头值守的正是大将黎仲太,一看果然是文卢,此时那人头包袱,已交到文卢手上。黎仲太道:“文卢先带人头进城,邓将军稍后。” 只见城门大开,文卢带着自己的五百人纷纷进城,只见邓遐后面喊道:“攻城全在今日,随我杀进去!” 大队诈降的晋兵,这才恍然大悟。追在文卢等人身后,挥舞刀枪涌入城门,西捲本是边陲县城,没有护城河,等发觉有变,急于关门之时,后面的晋军已冲入城内。 文卢在最前面,还不知后面发生何事,便一边解包袱,一边往城楼上跑,没想到这包袱紧紧包了五层,等跑到城头黎仲太近前,黎仲太道:“邓遐已攻入城门!” 文卢道:“人头在此,血迹淋淋,不该有假。” 打开最后一层包袱,定睛一看,竟是一个大面团子。黎仲太手指湛血,勃然大怒:“哪里是血,分明是朱砂!” 黎仲太拔出佩刀,一刀砍了文卢,大喝道:“晋军入城,快快迎战!” 此时再战,为时已晚,邓遐在前,胜含、温放之、司马勋、夏侯澄、朱焘、朱序、灌邃等各路人马相继冲入西捲,一战恶战,真可谓: 一染朱砂似血浓,谁料团面渗残红。 自从西捲失王气,卧底晋师终化空。 西捲之战,林邑王范佛大败而逃,狼狈退到城南,藏入密林之中。逃出匆忙,败退的西捲将士,忍饥挨饿,横七竖八,躺坐林中。林邑王范佛无路可退,只见远远一队人马往林间而来,敌我难辨,众人惊恐万分,范佛拔出佩剑,试着喊道:“来者何人?” “卑职范登云,可是王驾在此?” “是军师到此。”一见军师范登云,范佛失声痛哭,悔恨不已,范登云道:“王驾明察,事到如今,林中不可久留。” “国都已丢,本王又能去往何处?” 范登云道:“与其拼上性命,不如早早献降,讨得一块土地,也好立身。若藏匿于此,不被晋军杀死,也被扶南人发现。” 林邑国王范佛已是走投无路,回西山老家也去路阻断,万般无路,只得答应献降晋军。 ...... 狼烟散去,西捲重回大晋,日南郡失而复得,各营将士交相庆贺,中军帐内,桓豁、胜含、灌邃、温放之、温式之、司马勋、邓遐、朱焘、朱序、夏侯澄等众文武将官,分坐两侧,正商议收复后的诸多事务。只见堂外小校来报:“启禀都督,林邑派来使者,谋求议和?” “哦?”桓豁问道:“使者现在何处?” “堂外候着。” “传使者来见。” 小校出帐传唤,等了少时,只见一个使者快步来到中军大帐,拱手作揖:“在下范登云,乃是林邑王亲使,奉命前来,实为议和,林邑愿以巴江为界,称臣纳贡,永结盟好。” “巴江为界?”只见夏侯澄站起身来,说道:“自大秦统一,象林便归华夏;西汉元鼎年间,汉将路博德收复西捲,自此与扶南划界,永为汉地。我随家父镇守在此,岂能不知?” 桓豁道:“范使者可曾听清?巴江以南,西捲、象林二县,秦汉时期,便是汉邦。” “西捲如今已是林邑都城,交还大晋,让我王何处安身?” 桓豁道:“自秦汉历朝,皆与扶南国搭界,大晋与扶南友邦,扶南国逐年朝贡大象,若日南郡划归林邑,如何朝贡大象?” “那大晋欲将我王置于何处?” 桓豁看看众人,胜含道:“下官之见,放林邑王归西山之中,岁岁称臣,年年纳贡,孝敬上朝,可还其王位。” 桓豁点点头,说道:“范登云可曾听清?迁移林邑王,归还西山,日后向大晋纳贡称臣,尚有富贵可保,否则莫说天涯四野无你藏身之处!” 范登云理屈词穷,一听还能回西山老家,只得答应此事,林邑国王西迁山中。 东晋升平五年,公元361年,林邑国王范佛投降,日南郡并入东晋版图,东晋大军越过巴江(今越南巴江),于西捲一带划界,与扶南国(今柬埔寨)陆路接壤。自汉武帝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时隔473年之后,第二次收复日南郡全境。这便是: 衰年乱世屡伤神,几度交兵枉断魂。昔岁挥刀喧旧阙,今朝寸土留儿孙。 劈波斩棘少胜鼓,折戟丧师尽野村。飞雨行云总坎坷,泪蒸血涌有征痕。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21:琅琊王登基称帝,女郡主寄情质子 林邑国逃往中南半岛西部山中,日南郡得以收复,大军班师,捷报飞传,晋穆帝生前夙愿终得实现。已无心事的太后褚蒜子乘坐车辇,出了宫城,去往琅琊王府。 自从晋穆帝司马聃驾崩,年轻无子,无法传嗣。皇位不能无人,褚蒜子也只有司马聃这一个儿子,另寻即位之人,唯有选晋成帝司马衍的两个儿子,虽是出身卑微的周贵人所生,但宗亲之中,出身最嫡,血统最正。长子司马丕,封为琅琊王,成了理所应当的继承人。 来到琅琊王府,太后褚蒜子凤辇驻停。长子司马丕、次子司马奕跟随母亲周贵人一起出门恭迎。褚蒜子下了御辇,倍感亲切。 母子正要行礼拜见,褚蒜子一把端住周贵人手臂:“贵人不必多礼,快快平身,小小京城,高高宫苑,你我姐妹,多年不见,快到府上叙话。” 褚太后、周贵人一起来到前堂,并坐上位,琅琊王司马丕陪坐一旁,周贵人道:“太后时隔数年,依旧天姿照人,风韵常在,让妾身羡慕。” “贵人过奖,此番哀家到此,一来看看贵人,二来要看看琅琊王。” “我儿能得太后赏识,真是三生有幸。” 褚蒜子打量一番跪坐一旁的琅琊王司马丕,这司马丕,字千龄,年方二十,长得风姿卓越,一表人才,二眉如远山横卧,双眼似铜铃生光,面如银屏,鼻正口方,一身君子气。 褚蒜子道:“这两年,琅琊王空挂骠骑将军,如今已是弱冠之年,又长得衣冠楚楚,德才无双,真乃社稷栋梁。” “我儿能效命社稷,得高官厚禄,还不是太后恩典。” “实不相瞒,自陛下得疫,不幸驾崩,哀家不得不再度听政,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百官推举,以琅琊王最嫡,欲拥戴为主,不知贵人意下如何?” “啊?”周贵人道:“宗室众多,我儿何德何能,继承大统,万万不敢呐。” 褚蒜子道:“贵人多虑了,当初成帝驾崩,只因诸皇子尚在襁褓,难坐江山,只得以兄终弟及,传位康帝。如今丕儿长大成人,弱冠之年,正值登基,这皇位也理当交付,哀家也当还政天子。” 周贵人出身卑微,做梦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能荣登九五至尊。赶忙带着司马丕当面跪倒,周贵人叩首道:“太后洪恩,妾身无以为报,在此叩谢。” “贵人快快免礼,说来说去,终究还是一脉至亲,何必多礼。” 周贵人眼含热泪,打量着自己的大儿子司马丕,禁不住老泪纵横,喜极而泣,褚蒜子道:“若贵人没什么顾及的,今日哀家便带丕儿入宫,辅政半载,明年开春,便改元亲政。” 周贵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拉着司马丕的手说道:“太后数度临朝,母仪天下,今后将丕儿,交于太后,只盼太后好生教诲,让他做个有为之君,传承大晋基业。” “贵人尽可宽心,琅琊王登基之后,贵人母以子贵,哀家自当懿旨,加封贵人为太妃,以彰显母仪。” 周贵人听了,是感激涕零,老姐俩一番交待,琅琊王司马丕便跟随褚太后,离开王府,入主建康宫城。 东晋升平五年,公元361年,琅琊王司马丕在褚太后的拥戴之下,入宫称帝,定于次年,改元隆和。因司马丕天资聪颖,谦逊好学,大有贤明君主风范,为偏安一隅的东晋王朝又带来一丝期待。这才有: 司马称雄主天下,风雨之秋满天涯。 宿命多舛久遗恨,罹难频入帝王家。 眼看已是岁末寒冬,褚太后辅政已有些日子,这日含章殿览阅完奏疏,新君司马丕送褚蒜子回宫。走出殿外,大雪飘飘,冷风袭袭。褚蒜子道:“今岁瑞雪,普降人间,定是好兆头,过了新年,皇儿便要亲政,以后天下,便由你坐拥。” 司马丕作揖道:“儿臣得婶娘教诲,大有长进,必躬身垂范,勤政爱民,早安天下。” “皇儿心底仁厚,将承大统,以后哀家便可抛开繁政,倾心享福了。” “婶娘尽可放心,儿臣定可不负众望,做个贤良天子,以报众生所盼。” 褚蒜子点点头,说道:“陛下请回吧,今日雪好,哀家去宫苑走走,免得辜负了天公美意。” 司马丕回了含章殿,褚蒜子带着太监、女官沿着皑皑白雪,闲庭信步,游走宫苑。寒风之中,似有弦音入耳,颇得几分美韵。褚太后道:“这是何方之音,风雪之中,尤闻其妙。” 女官春分道:“回禀太后,定是烟雨亭下,慕容公子抚琴。” “踏雪寻音,不逊寻梅,众人随哀家去瞧瞧。” 褚蒜子走到烟雨亭,远远望去,只见两人对坐,抚琴的乃是质子慕容宇,对面坐的却是郡主司马道福。褚蒜子观望片刻,停住了脚步,太监灵高问道:“太后为何不过去了。” “道福郡主整日里跟在质子身侧,这两小无猜的,莫不是动了真情吧?” 灵公公道:“若说他俩,还真是郎才女貌,但这几年,都是郡主一厢情愿,慕容公子对郡主好似无心。” 褚蒜子叹了一声说道:“唉......只可惜是个质子。” 走到烟雨亭,慕容宇、司马道福赶忙起身,拜见褚太后。褚蒜子道:“这数九寒天,你二人在此抚琴,还真能坐得住。” 道福言:“听公子抚琴,音韵暖人,如雪消融,久久不息。” 褚蒜子笑了笑,说道:“公子琴声,在郡主心中,感天化雪,真乃天籁之音。” 只见慕容宇躬身作揖道:“孩儿不知天籁何方,仰望太后十几载,太后便是孩儿的天,鹅毛飞雪,便是太后的恩。” “公子真会说话,方才所奏之曲,莫非是广陵散?” “正是。” 褚蒜子道:“哀家既然来了,请公子再抚一曲。郡主陪哀家踏雪,有话问你?” 一曲《汉宫秋月》悠然而起,郡主陪着太后,踏雪观梅,褚蒜子问道:“郡主自幼与慕容公子同窗,情同手足,如今皆长大成人,郡主依旧思慕这慕容宇么?” “小妹与公子岂止手足之情,愿定终身,作对长久夫妻。” “哀家本欲成人之美,奈何慕容公子是质子,恐难以身相许。”褚太后一双犀利眼神落到郡主身上。 “有何不可?”道福郡主说:“我若嫁给慕容公子,则晋燕联姻,两国修好,永保太平。自古和亲之策,屡见不鲜,太后明察。” 此时司马道福尚不知,褚太后早已把他许配给桓温次子桓济。褚蒜子道:“话虽如此,但晋燕此时不可和亲?” “为何?” 褚蒜子道:“中原故土,一日不收,晋燕一日不和;东西二京,一年不复,和亲之事,一年免议。哀家不能为了你一人婚姻,舍弃中原半壁江山。” “难道太后要把慕容公子一辈子,荒废在宫中。” “唯有留在宫中,才能保住公子性命,其侄儿慕容暐(wěi)已经登基,屡犯洛阳,前敌将士舍生忘死,恨不得碎尸慕容宇!” “竟是如此……”道福郡主一脸愕然。 伴着《汉宫秋月》丝丝忧愁之音,褚蒜子道:“郡主接着听曲,哀家回宫了。”司马道福行礼恭送,褚蒜子径直回宫。 回到宫里,只有女官春分、太监灵高跟在左右,褚蒜子卸掉披风,在暖炉前搓了搓手,说道:“若是道福与慕容宇,相思情深,一时想不开,做了生死鸳鸯,那可如何是好?” 春分道:“慕容公子不是傻人,就是郡主有些小性子。” 灵高道:“以老奴之见,他俩做不成生死鸳鸯。” “何以见得?” 灵高道:“听慕容公子抚曲便知,每逢郡主在时,抚曲随意;但太后在时,必弹《汉宫秋月》。此曲孤寂惆怅,公子以此曲相告,可见乃心存太后,并无郡主。公子有言,太后是公子的天。” “难得他一片孝心,能想着哀家。” “奴才私以为,慕容公子自幼跟随太后久了,眼里只有太后,已无其她女子。” 褚蒜子道:“羊羔跪乳,乌鸦反哺,就算养个阿猫阿狗,尚通人性,何况二十年养大一个胡儿。” “不可乱说,无论日后如何,这层窗户纸若捅破了,慕容公子可要祸起萧墙了。”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22:前燕起兵再南征,百官请命斩人质 新春之际,燕国京师邺城,车马络绎不绝,燕国各地官员纷纷进京,朝贺新年。自从前燕皇帝慕容儁病故,燕国太子慕容暐便登基,只是年方只有十岁,尚在幼年。 皇帝年幼,燕国大权旁落,当朝主政的也是一位太后,乃是可足浑氏,史称可足浑太后。 可足浑太后女主天下,燕国文武百官一起朝拜。大礼之后,可足浑太后道:“年前,哀家听闻,晋国去岁大疫,江东病死之人,十之三四,此事当真?” 太傅慕容评道:“启奏太后,确系如此,那晋国江北大营,疟瘴横行,都督褚歆、副将谢万、郗昙皆死于大疫,死去兵士,更是不计其数。连晋国皇帝司马聃,也染疟而亡。” “那晋国之中,拥立谁人为君?” 太傅慕容评道:“据传说又是那褚太后摄政” 可足浑太后暗想,褚蒜子是女流,自己也是女流,况且褚太后丧子,已成绝户。可足浑太后道:“一场大疫,使得晋国大伤元气,已到了无君可立之地。我大燕可趁乘此良机,举兵南下,平定中原,收复洛阳。” 只见吴王慕容垂站出奏道:“太后,不可贸然出战,晋军手中尚有人质,倘若攻打洛阳,只怕晋国狗急跳墙,害了十九弟慕容宇的性命。” 回想当年慕容宇被送去做质子,只有三岁,时至今日,燕国百官早已不记得模样,可足浑太后和小皇帝慕容暐更是见都没见过。 可足浑太后道:“燕晋交战数次,若杀早该杀了,何必等到今日?想必十九叔已死。” 慕容垂排行老五,当年见过慕容宇,心中仍有兄弟之情。慕容垂道:“质子只有一人,晋国若要杀之,必先要挟,但始终不用质子,可见晋国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先杀人质。” 可足浑太后心中犹豫起来,只见燕国的豫州刺史孙兴,出列作揖道:“启奏太后,攻打洛阳,良机难逢。” 可足浑问:“何以见得?” 孙兴道:“自晋国收复洛阳以来,晋帅桓温早已班师,只留晋将陈祐,驻扎守卒数千,孤城一座,孤立无援,倘若出兵,则唾手可得。” 慕容垂道:“若晋军狗急跳墙,杀了慕容宇又该如何是好。” 孙兴道:“慕容宇为质已有十八九年,若今日得见,吴王还认得否?” “这......”慕容垂离别十九弟时,慕容宇才三岁,满朝臣子之中,谁也不知这近二十年,慕容宇长成了什么样子。 可足浑太后道:“所言极是,就算十九叔回朝,也无人认得,统一天下,岂因一个质子而荒废。太傅即刻矫诏,新春过后,起兵五万,攻打洛阳。” “臣遵旨。”慕容评道。 公元362年2月,前燕陆续召集精兵,准备起兵南征,以太傅慕容评为行军元帅、宁南将军吕护为先锋官,会同征南将军慕容垂、右卫将军傅颜,举兵五万,进军洛阳。 ...... 早春已至,江南回暖,一园春色早早而来。太后褚蒜子正在园中闲逛,远远听到一阵琴声,琴韵悠扬,婉转入耳,别有洞天。褚蒜子问道:“每逢游苑,皆能聆听妙曲,慕容公子琴技日渐不凡。” 太监灵高道:“宫中有慕容公子,还真是解了几分烦闷。” “慕容宇果有雅量,独享天地,我等不妨也去听听。”太后一言,众随从欣然而往。 来到烟雨亭下,只见质子慕容宇跪坐案前,十指纤细,悠然抚琴,风雅浊然。 “太后驾到!” 听得一声太监召唤,还尽醉曲中的慕容宇顿时停住,赶忙起身,跪拜太后。 “慕容公子不必多礼,起来说话。”褚蒜子看看琴案上横着的古琴,说道:“公子雅量不凡,挥曲烟雨亭,只可惜平日宫廷冷寂,无人倾听。” 慕容宇道:“孩儿身为质子,无缘于王侯,却有缘于皇庭,独自抚琴,只待有缘人,” “若这么说,哀家闻曲而来,算得有缘人么?” “孩儿得蒙太后恩养,当然算得有缘人。” 慕容宇接着抚琴作曲,听着靡靡之音,褚太后仰望苍穹,天空略带阴蒙蒙一片,气息湿润,零星落雨。触景生情,不禁吟道: “阴云轻幕遮日晴,薄露蒙蒙润草腥。 独芳也愁花瓣雨,谁人不恋烟雨亭?” 一首诗词吟罢,琴声骤然而止,褚蒜子问:“慕容公子为何不抚曲了?” “闻太后诗词,倍感孤寂,人生苦短,红颜匆匆,如此诗句,谁人不怜?” “公子既有此感,何不也赋诗一首?” 慕容宇站起身来,仰望远方,带着对褚太后的一番惜怜,开口吟道: “北疆有鸠鸟,举目空四寥。南国寻栖木,空无可倚梢。 故土何其远,天涯何其高?舍去高飞志,愿求凤凰巢。” 褚蒜子笑道:“好个没出息的鸠鸟,志向不在九霄,却想寻个凤凰巢。” 慕容宇道:“孩儿久居宫内,见太后整日之中,或是独望寒窗,或是夜守孤月,甚是寂寞,大好华年,白白消逝。” “自哀家入宫,数易皇位,虽坐拥天下,却只能独居宫中,又何尝不曾孤闷,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有孩儿侍奉太后,抚琴吟诗,何愁苦闷?” 褚蒜子看着慕容宇笑了笑,说道:“在哀家眼里,慕容公子与先帝一样,终究是个孩子。” 慕容宇作揖道:“若太后不嫌,愿为太后裙下之臣。” 一听这话,着实让褚蒜子心中一惊,两眼惊异,脸色大变,疑问道:“裙下之臣?” 一旁太监灵感也赶忙说道:“公子失言了,太后母仪天下,至尊无上。这裙下之臣,宫廷大忌,那是能随便乱说的么?” “慕容宇自幼寄养太后身侧,身为质子,既不能燕国封王,亦不能晋国为官,日日仰望太后,久怀思慕之心,此生愿侍奉太后身侧,颐养天年,望太后恩准。” 听了这番话,褚蒜子沉默良久,才说道:“普天之下,天子当朝,可坐拥天下女子;但太后当朝,谁也不敢说女主能坐拥天下男儿。” “出言莽撞,望太后勿怪。”慕容宇伏地叩首,不敢抬头。 褚蒜子道:“慕容公子,起来吧,恕你无罪,今日哀家累了,想早些歇着……”言罢,褚蒜子铁青着脸色,便转身离去。 …… 这日早朝退罢,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两人走在前面,司马昱眉生疑云,边走边说道:“燕军已起兵南下,今日早朝,奏请遣送质子,逼燕国退兵。陛下久久不语,好似心不在焉,毫无派遣质子之意,侍中可曾察觉?” “皇上神色,确有心事,下官之见,并非陛下不想用质子,恐是太后不肯放那质子慕容宇?” “太后还能舍不得,又不是亲生的,只不过陪读而已。” “啊?慕容宇充其量,不过太后养子而已,怎能......” “正是,质子当养子,如今已是弱冠之年,这羊羔子早已养成狼崽子,可谓虎狼之心呐。” 司马昱道:“太后受过佛家淫邪戒,若是犯戒,与这狼羔子私通,那还了得?” “丞相莫忘,太后素来不信鬼神,当初受戒,是逢场作戏,使众人信服。这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之事,何须多言。太后久处深宫,寡居十九载,定是耐不住寂寞了。” 司马昱道:“十年之前,石琨之祸,犹在眼前,慕容宇一个鲜卑胡儿,若敢胡来,只恐重蹈覆辙。” 庾希道:“若真如此,养个白面小生,私欢左右,不无缘由。只怕是崇德宫里,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再惹下男女授受不清之事,太后便要威名扫地,那可是光着腚推磨,转着圈丢人呀!” 司马昱辈分毕竟还是褚太后的叔辈,双手倒背,边走边想,心中愈加焦虑,遂说道:“你那里可有燕国什么消息?” 庾希道:“燕将吕护驻屯河阴,将犯洛阳,边患久久不绝。” “好!”司马昱道:“就拿此事,再奏天子,请旨对燕国开战,并斩质子,送首级于军前,以鼓舞将士。” “丞相高见,下官愿与丞相一同进谏。” 丞相司马昱亲拟奏疏,与庾希等百官联名,请旨增兵,抵抗燕军,并斩首质子慕容宇,一封联名急奏,次日便送到了新君司马丕的龙案之上......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23:燕军趁疫讨中原,晋帝献策传首级 到了次日,烟雨亭边阵阵花香,碧空无云,几丝弦音招来一阵嬉笑之声,飘然入耳,跪坐烟雨亭边抚琴之人,正是慕容宇。 偏逢今日琴音发涩,慕容宇正按着琴弦调音,怎知司马道福郡主带着几个宫娥,远远听到,顺着铉音,围了过来。 紫衣宫娥言道:“慕容公子雅量不凡,江南才子,莫不如此。” 道福郡主道:“谁说是江南才子?慕容公子,本是胡儿,能练出这般琴艺,已胜江南才子百倍有余。” 道福郡主道:“若要我等留情,倒也不难,若能弹一曲《汉宫秋月》,我等便罢。” 紫衣宫娥道:“让公子做《汉宫秋月》,有孤独哀怨之意,就不怕把太后引来,不如作首《阳春白雪》,更添几分喜庆。” “太后寂寞,我等就不寂寞?还是《汉宫秋月》。” 紫衣宫娥道:“郡主是寂寞?还是看上慕容公子了?” “哎呀,你又胡说......” 道福郡主正与两个宫娥正在话语奚落,只听有人喊道:“太后驾到!” 说笑声戛然而止,只见太后褚蒜子走到近前,看着两个不敢抬头的宫女,问道:“今日好热闹,为何只闻说笑,不闻琴声?” 道福郡主道:“慕容公子,今日调琴,我等闻声而至。” “慕容公子的琴韵,悠扬摄魂,不妨一同赏乐?” “奴婢万万不敢,暂且告退。”道福郡主只得带着几个宫娥不敢抢太后的风头,快步离去。 褚蒜子这才把目光落到慕容宇身上,说道:“哀家若不驱走几个宫人,公子将欲献上何曲?” 慕容宇躬身作揖道:“孩儿侍奉太后,岂会献曲宫人?” “那哀家来了,有何曲献上?” “今日弦音,涩而不柔,弹出曲调,只恐太后不悦。” “有什么悦不悦的,新君亲政,只要有公子献乐,哀家心里就倍感舒坦。” 慕容宇道:“弦涩不能献乐,孩儿却可献花。”说着慕容宇从琴边,拿起一个竹篮,篮中插满花束。自从慕容宇捅破了窗户纸,褚蒜子再遇慕容宇说起话来,也到更加放得开,双手呈献太后面前,慕容宇道:“孩儿摘得鲜花数枝,献于太后,摆于宫舍。” 一股清香扑鼻,褚蒜子心生爱意:“知哀家者,唯有公子。” 话音未落,似有含情脉脉之时,只觉一个身影,不期而至,突显近前,褚蒜子转身一看,正是晋帝司马丕。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手捧花篮的褚蒜子,心中思绪,顿时打断,在场众人赶忙跪倒,司马丕躬身作揖道:“儿臣见过婶娘。” 两人送花传情,被司马丕撞了正着,褚蒜子略觉尴尬,只得把花,递给一旁宫人,若无其事的说道:“陛下驾临,来的好巧。” 司马丕道:“儿臣有要事相商,请婶娘移步别宫。” “既有要事,何必走远,可速说来。 司马丕道:“事关晋燕交战,军机要事,质子不得与闻” 一听是与燕国开战,褚蒜子才不得不避讳说道:“既是军务吃紧,请皇儿头前引路。” 顾不得与慕容宇多叙几句,便转身离去,未能博取太后芳心,又赶上晋燕两国交兵,慕容宇心中顿感失落万分,只望褚蒜子佳人背影远去。真可谓: 情丝只藏宫廷深,心慕难圆求丽人。唯有弦音推眷意,可怜花蕊未醒春。 谁知朝暮独生梦,空盼欢愉枉为真。孤等宠恩迟不至,遥望魅影也撩神。 褚太后随司马丕回到含章殿,琢磨着司马丕能有多大的事,只见司马丕拿起桌案一份奏疏,呈给褚太后。褚蒜子道:“哀家早已还政陛下,不阅奏疏,陛下还是直言吧。” 司马丕说:“今有众臣联名急奏,燕国太傅慕容评,起兵五万,攻打洛阳,势不可挡,晋军诸路皆败。增援抗燕,岌岌可危,不可犹豫。” 褚蒜子潜下身子,坐到一旁,说道:“皇儿已经亲政,晋、燕交战,朝中大事,皆由陛下做主,何必再问哀家?” 司马丕道:“儿臣欲调江北兵马,驰援洛阳,只因军中将士,心生不安,屡屡厌战,震服军心,非婶娘不可。” “哀家又不带兵迎战,如何震服军心?” “军中传言,太后身侧,有质子慕容宇,深得恩宠,将士担心.......” 一听这话,反让褚蒜子瞪起眼来,反问道:“那慕容宇三岁入晋为人质,连双亲、兄长容貌都不记得,学孔孟,知汉礼,这跟前敌将士有何干系?” 司马丕劝道:“婶娘有所不知,如今坊间传言,已是人言可畏,慕容宇已过弱冠之年,仍留宫内,久在太后身侧,已被传的不堪入耳。” “哀家倒要听听,坊间传些什么?” “放肆!”褚蒜子顿时拍案而起,怒不可遏:“这是何人乱传?” “婶娘息怒,”司马丕劝道:“此逢晋、燕交战之际,天下多事之秋,燕国质子若得恩宠,前方将士怎能拼死效命?” 褚蒜子默然不语,望着室外,心中难以平复。司马丕又劝道:“奏章之意,还请太后忍痛割爱,斩慕容宇,传首各营,激励将士,便可震服军心。” “斩首......” “婶娘勿忘,支山寺已受淫邪戒,破戒是小,威德是大,一旦太后威德尽失,这江山社稷岂有安宁之日?” “太后若能深明大义,儿臣自有对策,逐走慕容宇。” “皇儿何策?” 晋帝司马丕凑近一步,附耳嘀咕一番,褚蒜子听了,微微点头,这才痛下决心,答应彻底解决质子慕容宇。真可谓: 恩宠痛伤皆化白,爱浓难解又须开。世间肠断为知己,花下人离因惜才。 江海潮升终退落,连枝根折空培栽。莫谈情绝狠心事,千载而评是圣裁。 过了午时,慕容宇依旧抱琴返回自己的寝宫,远远望见,一群太监在宫巷入口,眼神凝视,驻足等候。 为首的便是崇德宫大太监灵高,一群太监直勾勾盯着慕容宇,甚是诡异。慕容宇把怀中琴,放在长廊之下,近前作揖道:“今日各位公公在此,莫非宫中有宴庆之事?” “非也。” “那为何聚集于此?” 灵高道:“请慕容公子随我等前往崇德宫,太后、陛下召见公子,要事相商。” 慕容宇一愣,不知缘由,带着几分疑惑,只得说道:“请公公头前领路。” 众太监带着慕容宇来到崇德宫,晋帝司马丕、太后褚蒜子并坐上位,两旁是丞相司马昱,侍中庾希,站在左右。 慕容宇进殿来见,窥探众人脸色,皆是冷峻无情,知道事情不妙,赶忙跪倒,拜见太后。 褚蒜子道:“公子可知,晋、燕两国,为争洛阳,势同水火,如今势不两立,哀家问你,公子该何去何从?” 慕容宇听了这话,才感到事情不妙,伏地说道:“太后,我为质子,燕国所生,晋国所养,读孔孟书,学汉人礼。今愿赶赴前敌,游说燕国,罢兵修和,共讨秦军!” 庾希一旁说道:“公子说得好听,你三岁赴晋,押做质子,时隔十九载,还认得慕容评否?” “不认得?” 庾希又问:“你五王兄慕容垂就在前敌,可记得令兄否?” “皆不记得。” “公子谁都不认得,又如何议和,岂不成笑话?” “这……”慕容宇跪在地上,无所适从,焦虑万分,额头也冒出冷汗。 褚太后道:“事到如今,晋燕宣战,各为其主,你为质子,不可再留宫中。” “孩儿蒙太后扶养十几载,绝无二心,若不能去军前议和,愿留与宫中,侍奉太后。” 庾希作揖道:“微臣也于心不忍,可是太后恩宠慕容公子,不知…还记得汝阴侯否?” 一提汝阴侯,石琨模样犹在脑海,褚蒜子软了的心,又紧绷起来,冷冷说道:“慕容公子,不可留宫。” “那孩儿愿效命军中,充当前锋,以死尽忠!” 褚太后道:“不必到军前,你此时出宫,便有人杀你泄愤。” “孩儿心中唯独难舍之人,便是太后,既然众臣视如疥癣,愿受宫刑净身,做太监侍奉太后,千秋万载,奉养太后天年,僻天下谣传。” 褚蒜子道:“这身边太监多矣,哀家心愿,还是令你为男儿。” “死不得死,生不得生,孩儿该如何才是?”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24:道福长亭送高僧,庾希智激诱吕护 质子慕容宇,一心忠于晋国,可是晋、燕两国反目,战火已至,身为质子,进退两难,面对走投无路的境地,褚蒜子默然少时,才开口说道:“公子落发吧。” “落发?” “正是,落发为僧,了却尘缘。” 慕容宇大惊,问道:“敢问太后、陛下,欲将质子送往何处为僧?” 褚太后道:“近来川西大喇嘛入京,这几日京城传法,将欲返回,迁你八千里外,川西昆仑虚为僧,自今以后慕容宇已死,不复相见。” “啊?”慕容宇见褚蒜子言谈冷漠,跪在地上,爬动几步,泪水溢出:“太后何故如此绝情,弃孩儿于八千里外?” 褚蒜子强忍离别之泪,痛下决心言道:“哀家决心已定,起兵北上,再讨燕国,剿灭慕容氏,你让哀家如何留你于宫中。” “可孩儿与燕国早无瓜葛?” “只因你是质子,本当斩首祭旗,传首各营,以壮军心,今遣出家,留你性命,已是天恩,公子不可抗旨。”褚蒜子无奈之中,又显目光坚挺,毫无留情。 一席话使得慕容宇期望破灭,绝望至极,看着呆坐地上的慕容宇,褚蒜子道:“丞相。” “臣在!” “将慕容宇带下,今日送大喇嘛那里剃度,明早遣送川西昆仑虚,在昆仑虚出家为僧。” “臣遵旨!”丞相司马昱看看跪在地上的慕容宇,说道:“慕容公子,太后开恩,留你性命,还不快领旨谢恩!” 迟钝了少时,绝望的慕容宇,两眼呆滞,只得叩拜领旨:“孩儿谢太后隆恩。” 质子慕容宇被太监带走剃度,晋帝司马丕道:“侍中庾希。” “臣在。” “卿家前往死囚大牢,选与慕容宇年纪相仿囚犯斩首,持其人头,诈称质子慕容宇,送往洛阳,以壮军心。” “微臣遵旨!” 假人头替代真首级,侍中庾希加封北中郎将,又命谢石为副将,奉旨传送所谓慕容宇首级,去往洛阳。传首各营,鼓舞军心。这才是: 相见时难别亦难,命轮贵胄少成全。亲王为质增云月,烽火做书传晋燕。 君侧虚过错恩义,宫廷枉度负华年。舍身僧侣又千里,由此今生供佛缘。 到了夜晚,夜不能眠的褚蒜子呆呆坐在宫中,独望窗外,自慕容宇被带走,褚蒜子一人独坐宫中,痛下狠心以后,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这时,太监灵感赶来,奏道:“启奏太后,道福郡主求见。” 没想到这时候道福前来,褚蒜子立刻道:“勿让其来见。” 不等说完,只听宫门在一阵熙攘,宫女拦也拦不住,司马道福便闯入崇德宫,直冲太后而来,褚蒜子把脸一沉,问道:“深宫大内,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道福提裙跪倒:“敢问太后,真要将慕容公子剃发为僧,逐放八千里外?” 褚太后道:“慕容宇无名无份,已弱冠之年,难以再留宫中。” “既然不可留宫,求太后赐婚小妹,免他西去。” “道福贵为郡主,王侯之女,岂可向质子求婚?” “太后尚不嫌弃质子,小妹宁舍郡主之名,也愿下嫁慕容宇!” “你放肆!”宫规戒律,岂是儿戏?哀家早对你们说过,无论晋国郡主,还是燕国王子,皆是生在帝王家,活在福祸间,慕容宇非走不可,无须再议!” 司马道福深知事已至此,强求无望,哭着说道:“若太后不准,请许我去送送慕容公子。” 看着依依不舍,哭成泪人的司马道福,褚蒜子长叹一声,无奈说道:“人生苦短,如此痴情,又有几何?既然郡主一厢情愿,明日一早,就代哀家送送慕容宇吧。” 郡主司马道福谢过太后恩典,这才起身出宫,去追已经遁入空门的质子慕容宇。真可谓: 缘去多情难复归,霞光散却空余杯。泪逢流尽成秋意,背影长消少紫瑰。 久叹宫廷孤碧草,忽闻天籁诵寒梅。若听风语化弦韵,不枉此生恋一回。 司马道福乘车辇出宫,一路追赶,早早来到京城西门,十里长亭,等到午时过后,只见几个川西僧人,牵着骡马,远远走来。 司马道福细细打量,其中一个光头僧人正是慕容宇。“慕容公子,请留步!” 慕容宇抬头张望一眼,很快双手合掌,低头前行。司马道福一看,慕容宇不理喻,快步走到前面,拦住这队川西僧人的去路。 为首一个大和尚问道:“女施主,我等皆是出家人,因何拦路?” “本郡主有话要问慕容公子。” “回女施主的话,僧人之中,只有陀罗尼,没有慕容公子。” “那谁是陀罗尼?” “贫僧便是。”站出来的正是慕容宇,他合掌道:“太后有诏,世间已无慕容宇,只有陀罗尼,贫僧谨遵太后旨意,远赴川西昆仑虚,永不复还。” “不还也罢,只问你一句,本郡主多年来,思慕公子,推心置腹,公子何忍处处冷遇?” “此生本无缘,何必再多言。” 道福郡主道:“只要公子应我一声,道福豁上性命,也要死谏太后,迎公子回京。” “质子有燕国使命,太后守大晋江山,忍其性,舍其身,皆为家国之托,各安天命,免于一死,已是万幸,郡主莫要强求。” “本郡主从不信命!” “郡主尘缘未到,贫僧已宿命若在,身不由己,万望珍重。” 看着道福哭的泪眼迷离,慕容宇合掌而去,头也不回,司马道福求之不得,痛断肝肠,泪如泉涌,只得目送慕容宇远远离去。真可谓: 大才成佛向西天,只恨此间总少缘。 怀慕最多伤往事,不连尘世入烽烟。 又有诗云: 空门一遁万心休,枉负才情尽泪流。 风泣不知春雨至,华年已晓此生愁。 镇守洛阳的晋军主将,名叫陈祐,坚守月余,苦盼援军。直到这日,探马校尉快步来报:“启禀将军,朝廷已命北中郎将庾希、征虏将军谢石率兵驰援洛阳。” “好!”陈祐问道:“庾希、谢石带来多少人马?” “马步军三千人。” “这人数可看清,不曾算错吧?” “小的看的明白,只有三千。” 陈祐白白兴奋一场,援军只有三千,略感失望,说道:“立刻开城门,迎接中郎将。” 守将陈祐出城相迎,三千援兵,陆续入城,见到庾希、谢石,陈祐道:“二位将军,此行辛苦,末将已备酒饭,为二位将军接风洗尘。” “将军不必多礼,快带我城头瞭望,察看敌情。” “二位请随我来。” 庾希、谢石进了洛阳,跟随陈祐登上城头,由北门望去,五万进犯燕兵,连营数十里,颇具章法。陈祐道:“洛阳只有三千守兵,而中郎将也带来三千守兵,如此悬殊,何以拒敌?” “陈将军多虑,以本官看来,虽然三千人马调拨仓促,但尚有可胜之机。” 陈祐道:“燕军先锋官吕护,骁勇异常,我尚不敌他,燕军又有五万大军,城中仅六千守军,岂不是以卵击石?” 庾希笑道:“我有一计,明日便斩敌将。” “计从何来,请中郎将赐教。” “此番来援,太后赐我质子慕容宇人头,明日陈将军,提人头激怒燕将,遂诈败而逃,引诱敌将,往洛阳城北祖师庙山。” “末将遵令!”陈祐道。 庾希又转向谢石,说道:“谢石将军,山谷设伏,见燕兵燕将,伏而杀之。” “得令。” ...... 到了次日,晋、燕两军,开兵列阵,旌旗招展,号角长鸣,马步军分队列阵,对峙于洛阳城下。只闻一通鼓响,陈祐照计而行,马鞍上挂着一颗首级,催马阵前,顺手抛出首级,高声喝道:“燕军贼子,出尔反尔,背信弃义,今斩质子慕容宇,首级在此,可认得否?” 前文已有交待,这颗首级,本是死囚牢中一要犯人头,慕容宇三岁为人质,如今长成什么样,燕国也难识别。 等看了人头,太傅慕容评是信以为真。二眉紧皱,怒上心头,怒喝道:“质子被害,此仇不共戴天,这陈祐贼子,无名鼠辈,谁可斩他?” 先锋官吕护道:“末将愿为头阵,以牙还牙,以头还头!” “好,”慕容评道:“擂鼓助战!” 二通鼓响,只见大将吕护,催马提刀,冲出阵中,直取陈祐,二人不容分说,厮杀一团,交战五六回合,陈祐自然不是对手,驳马便逃,向北而去。 “陈祐!哪里走。”吕护大喝一声,催马便追。两人一前一后,追出老远,等到祖师庙山。已是午时,左右观瞧,两侧多是峭壁,山势险峻,陈祐的马匹也放慢脚步。 一看陈祐马匹又慢了下来,吕护大喜:“好贼子,拿命来!”话音未落,只听山口两侧,锣鼓震天,喊杀大振,只见埋伏晋兵,陡然冒出,夹击于山谷之中。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25:唾墓碑反激晋军,寻野谷火烧燕兵 追到祖师庙山,伏兵四起,吕护这才料到,陈祐乃是诈败,自己中计,情急之下,赶忙调转马头,正欲脱身。只见山坡之上,冲下一匹快马,马上大将正是谢石,吕护战马无处脱身,原地打转,只闻谢石大喊:“谢石在此,吕护休得猖狂!” 逃脱不及,遭遇谢石,二人在晋军摇旗呐喊之中,绞杀一团。又战十几回合,吕护力不如人,“哐啷”一声,刀被打飞,手臂负伤。 吕护赶忙猛磕马腹,急于逃窜。谢石一丝冷笑,搭弓放箭,“嗖”的一箭,射死吕护,坠死马下。 谢石等人带兵返回,而吕护被杀,只有一匹坐骑独自回到燕军阵前。此时晋燕两军,还在相持之下,还在等消息的太傅慕容评,却等回一匹空马,心中着实大怒。 征南将军慕容垂道:“太傅快看,空马回阵,莫非吕护遭遇不测?” 慕容评道:“传我帅令,三军齐出,猛攻洛阳!” 战鼓大擂,喊杀震天,城头观战的庾希,举目张望,也看到吕护一匹空马返回,心中暗想,必是谢石、陈祐伏杀吕护,庾希遂道:“初战告捷,鸣金收兵。” 只听金锣刺耳,出城的晋军,纷纷收兵,退回城内,城门紧闭,吊桥收起。城上弓弩手,朝追来的燕军放箭。乱箭如雨,掩护晋军纷纷回城,使得追来的燕军忙于避开乱箭,只得望城兴叹,无可奈何。 初战小捷,诛杀吕护,从此之后,庾希便坚守不出。五万燕军相持日久,无计可施,战事一拖延,燕军之中,一股焦躁情绪,日益高涨。 这日,燕军急于求战,城下一番叫战,城头无人应答,只见大将傅颜快步回营,作揖道:“启禀太傅,末将百般叫骂,那庾希坚守不出!” “可曾骂他八辈祖宗?” “末将早已骂到十八辈祖宗。” “可曾骂他妻儿老小?” “也已骂过,但晋军紧闭城门,就是不出,又能奈何?”傅颜道。 众将一看,无论如何滥骂,庾希充耳不闻,就是不出,这让燕军无计可施。太傅慕容评道:“前番庾希用计,拿人头诱我,伏击得手,反倒死守不出。诸公有何良策?” 燕军大将慕容垂道:“庾希以逸待劳,拖延日久,欲使我等粮尽,不战而退。” “本帅也是担心此事,眼看夺取洛阳,志在必得,怎能半途而废。” 慕容垂道:“前番庾希智激我等,使太傅中计。我等也当智激晋军,迫其出战。” 慕容评道:“洛阳已是孤城,百姓逃离,庄稼荒芜,何以诱出庾希?” 众人思量一番,想想也是,燕国屡屡南下,欲夺洛阳,周边打的一片凄凉,只剩城中尚有些百姓。正在犹豫之时,慕容垂道:“末将到有一计,可诱晋军出战。” “有何良策,速速说来。” 慕容垂道:“听说邙山之中,有座首阳山,乃晋国先祖司马懿之墓,自桓温收复洛阳,晋军守将,岁岁扫墓,年年祭祀,祭扫首阳山。” “那将军之意?” “砸司马懿墓碑,将其碑掷于城下,肆意羞辱,不信晋军不怒。” 慕容评听得此计,茅塞顿开,喜出望外,说道:“此计甚妙!速派五百军士,将首阳山司马懿墓碑掘出,抬至城下,令将士羞辱,看他庾希能忍几时?” “遵命!” 燕将傅颜带着一队人马,前往首阳山,此地本是司马氏先辈祖坟的汇集之处,这几年晋军占据洛阳,年年修坟扫墓,已有往日风貌,如今燕军至此,再度掘了司马懿的墓碑。这才引出: 经年先辈葬山阳,司马坟丘久未荒。尘盖故碑遮碧日,风吹落叶撒轻霜。 雪融三泽东都静,水过五峰秋叶香。几度重修几度在,惟留夜色伴星光。 等到次日,日头高升,燕军再度列阵洛阳城下,众将将士一通大呼小叫,太傅慕容评更是亲临阵前,高声喝道:“庾希小儿,城头来见!” 以逸待劳的庾希,登上城头,走到垛口近前,昂首问道:“慕容太傅,即便再骂三日,也是徒劳,早早退兵,莫要久留。” 慕容评诡笑道:“昨日游玩首阳山,偶得一块青石,不知何物,请中郎将一观。” 一挥手示意,只见八九个燕兵用杠木抬上一块大石碑,敦在阵前,正是司马懿陵寝祭碑。石碑极重,掷于地上,荡起不少尘土。慕容评喝道:“庾希竖子,认得此碑否?” 庾希一看,顿时诧异,此碑正是司马懿的墓碑,那抬碑的燕兵对着石碑,又跺又踢,再吐口水,口中大骂道:“仲达仲达,满脸开花。” 城上的陈祐、谢石二将,顿时大怒,谢石道:“慕容胡儿,毁先主陵碑,气煞我等,士可忍,孰不可忍,请准我出战!” 庾希道:“谁也不可妄动!” 谢石道:“难道就让这些胡儿辱没先主?” “哼!此乃胡儿激将之策,岂能瞒过庾某。传令将士,只需固守,不可出战,违令者斩!” 任凭燕军羞辱司马懿墓碑,晋军坚守不出。又是相持一个月,晋军不过六千将士,人手虽少,粮草充足,不缺口粮,且洛阳城古墙高大坚固,易守难攻。 徐祐、谢石二将久久待战,满腹怒气,惟有庾希却处变不惊,整日闲散在帅府。 这日,庾希正一人喝茶,只见谢石、徐祐二将一起来到房中,谢石作揖道:“两军相持,已有月余,中郎将初战告捷,却又按兵不动,是何道理?” 庾希道:“燕国五万大军,由冀州而来,粮道尚远,我欲拖垮燕军,何须焦虑?” 谢石道:“我久经战阵,绝非贪生怕死之人,苟且求活之辈,何不分兵两路,趁夜袭营,杀他一阵。” 庾希道:“燕军十倍于我,岂是一场劫营可定成败?” “如此僵持,要到何时?” “再等一月,或将有变。” 谢石、陈祐二将,相互看看,大惑不解,只得忍气吞声,回去等候,继续与燕军相持,这一等又是一月过去。 这日清早,闭门喝茶读书的庾希,独自出门,站在西城墙头,远远张望。正在巡城的谢石、陈祐走了过来,谢石道:“中郎将多日不曾出门,今日好生兴致?” “破敌时机已至,二位将军,速可点兵。” “今日?”谢石问道:“一个月前,便请中郎将出兵,却按兵不动,为何非要拖延今日,才可出兵?” 庾希指着远方说道:“诸公请看,一月有余,远处蓬草,丛生长高,茂密难辨,我欲在此定计,火烧燕军。” “中郎将打算如何定计?” 庾希道:“我遣五百军士,乘粮车往返,谎称蓬草中有野谷子,散布传言。二位将军率伏兵,在蓬草中撒下硫硝火种,等候燕军寻野谷子,纵火烧之。” “原来中郎将早已妙计在胸!”陈祐喜道。 “速速点兵,不可拖延。” “得令!”谢石、陈祐点起三千人马,在城西蓬草地,撒下硫磺火硝,埋伏起来,一连三日,总有五百晋军押送粮车,往返洛阳城。 …… 战事拖延,五万燕军眼看粮草坐吃山空,太傅慕容评心中是万分焦虑,一旁的慕容垂道:“战事拖延两月,粮草只够七八日,若强攻不下,只得退兵。” 慕容评道:“我已催促二路粮草,但还需半月,也是无奈之举?” 两人正无计可施,只见大将傅颜匆匆进帐,作揖道:“启禀太傅,探马飞报,晋军在城西蓬草地,找到野谷子,正日夜运粮。” “哦?”慕容评一听,喜出望外说道:“即刻传令,移营蓬草,占据谷地,只要野谷充饥可挡半月,二路粮草便到。” 五万燕军立刻拔营,迁往城西蓬草地。慕容评率兵进入蓬草地,顾不得扎营,便传令道:“吩咐下去,抓紧割取野谷子,不可耽搁。” “得令。”慕容垂、傅颜领命而去,分头找粮,几万大军窜入蓬草之中,寻找野谷子。众人刚刚四散分开,忽然远处火起。 点火之人,正是洛阳守将陈祐,草间早有硫硝火种,触火即燃。一时间火势大涨,潜藏在另一侧的大将谢石,见陈祐点火,也传令纵火。两侧大火,熊熊燃烧,顺着火种,烧成一片。猝不及防的燕军,忙于找粮,队形已乱,顿时慌乱成团。 烈火纷纷,遍地引燃。燕军大惊,进入蓬草地的慕容垂更是未见一株野谷子,看到火起,才发觉中计,连忙喊道:“我等中计,快快撤走!” 燕军大乱,四散奔逃,争相保命,七零八散争相夺路跑出蓬草地,突闻杀声大起,等候多时的晋军策马冲出,截杀燕军。五万大军惨遭火攻,又被外围伏兵杀的七零八落,慕容评、慕容垂、傅颜等将陷入厮杀,乱军之中,犹如炼狱,难分难辨。真可谓: 野谷焰红传故楼,浓烟蔽日盖今秋。晋骑截杀啸胡月,燕马狂嘶火朔沟。 折戟洛阳三载恨,焚粮蓬草万般休。不须来处关东路,灰烬飘飞总是愁。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26:车武子谏言利弊,司马丕祭天修政 一场恶战,燕军大败而逃,洛阳之围,旋即得解。庾希妙计破燕军,以一敌十,立了大功,庾氏一门的威名大涨。 庾希得势,最不自在的当属桓温,庾、桓两家,素来不和。得了消息的桓温端坐上位,甚是不悦。 众副将、谋士分坐两旁,军师郝隆道:“此番交战,幸有中郎将庾希献计,克敌制胜,方得固守洛阳,以少胜多,全靠庾希之功。今燕兵已退,庾希可谓春风得意。但洛阳本是大都督收复,此地安危,还需掌握大都督之手。” 桓温道:“洛阳乃四战之地,久受袭扰,使洛阳长治久安,诸公以为,该用何策?” 谋士郝隆道:“大晋都城在建康,洛阳如同鸡肋,若使中原长治久安,还需尽早迁都,定都洛阳。各路王师,相继北上,则燕国必退。” “本督如何请奏,朝廷百般搪塞,不肯迁都,如之奈何?” 东晋朝廷是士族社会,撼动天子容易,撼动朝中士族却难,众人相互看看,都难言其中的弊端,惟有另一位军师车胤道:“此乃朝中士族之祸。” “为何?” 车胤(字武子)道:“即便天子迁都,百官不走,也是枉然,如今朝中百官在江东之地,家大业大,已成士族,怎愿弃家业,而迁中原?” 桓氏一门多出武将,桓温素来以军功立身,心中对士族是厌恶至极,桓温问道:“那武子先生,以为如何强社稷,而弱士族,还望赐教?” 车胤道:“士族之害,不在迁都,而在私养白籍流民,吞食朝廷税赋,中饱私囊,若不除此弊端,即便平定中原,也难以迁都。” 白籍流民便是没户口的人,原来东晋年间,从北方南迁的流民,到了江南没有土地,也没户籍,苦于生计,士族大户便把流民收拢起来,把自家土地租给流民。 这些被私养的流民,不报户籍,便无需给朝廷上税,也逃了兵役徭役。只需给士族缴税,成了依附门阀生存,这些流民便称之为白籍。 车胤点破白籍流民的遭遇,桓温也正好为自己辩解说道:“为了迁都之事,桓某被朝中臣僚,比作奸臣,甚是委屈,正想派一人前往京师,陈述利害,废除白籍,削弱士族,重兴社稷。” 车胤作揖道:“下官亲往京师,就以迁都为名,陈述白籍流民利弊。” “好,有武子前往,本督便可放心。” 参军车胤毛遂自荐,奉大都督桓温差遣,乘船赶往京师建康,面见天子,陈述士族利弊,真算得: 雨歇东风逐浪流,浩波沧碧荡吴舟。隔船又见公侯驿,瞻石频催才子愁。 温酒今随王气晃,寒窗曾伴楚歌讴。长青翠绿江南岸,车马入城总郁悠。 如今车胤当堂奏请,使得群臣反对,一连几日也未再议,车胤为了游说自己的政见,独自一人再往宫中求见,希望单独面见晋帝司马丕。 此时,御书房的香炉中,冒出一缕青烟。条案上堆着几卷竹简,车胤快步来到房中,跪倒拜见。晋帝司马丕放下手中竹简,问道:“昨日早朝,爱卿已见,所言迁都,断不可行,何必再奏迁都之事?” 车胤道:“恕臣直言,桓温请旨迁都,本自肺腑,没想到满朝文武,个个中饱私囊,却无一人处于公心。” 一听这话,司马丕问道:“武子先生为何说百官不是公心。” 车胤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生博闻强识,江南名士,有何见解,尽管说来,朕洗耳恭听。” 车胤道:“百官不愿迁都,并非顾忌桓温,而是顾忌江东家业。” “哦?”晋帝司马丕一听这话,理论倒是新颖,多少年来都是桓温效仿曹操,想借迁都之事,挟天子以令诸侯,如今说法变了,司马丕道:“迁都洛阳,与百官家业又有何牵连,请武子先生细言。” 车胤道:“自迁都建康,中原流民陆续南迁,起初朝廷囊中羞涩,难以赈济。王、谢、庾、郗等各大世家,收纳流民,寄居门下,自成势力。这些流民因无户籍,被称作白籍,依附士族之下,因无户籍,既不需缴税赋,也无需从兵役。只需供奉各大士族些许税租,便可逃税逃役。” “卿家接着讲。” “长此以往,各大士族越养越富,而朝廷立国江东几十载,户籍不变,人丁不增,税赋不长,惟有战乱连年不休,使得朝廷越熬越穷,士族越养越望,以至于富可敌国。” “原来如此,这又与迁都何干?”司马丕问。 车胤道:“一旦迁都中原,流民返回原籍,各归故土,谁还依附士族世家?各大士族,也就吃不到白籍的税租。正因如此,各大世家宁可养着白籍流民供奉自己,也不愿迁都中原,自食其力。” “听先生之言,涤清肺腑,如拨云见日,令朕茅塞顿开,万没想到朕的文武百官,竟是养了一群懒货,朝廷的一群蛀虫。” 晋帝司马丕这才明白,怪不得百官不愿迁都,有众多没户籍的流民,奉养官宦,大量皇粮国税都流进世家士族的腰包,士族锦衣玉食,难怪满朝文武偏安一隅,乐不思蜀,无心北伐。 司马丕道:“既然不能迁都,朕想除弊立新,让流民入籍,皇粮国税,人人平等,一扫陋习。” “皇上远见卓识,微臣钦佩。” “可是推行革新,势必有个令人信服说法,武子先生,追随桓大都督,见识过人,足智多谋,还望赐教。” 车胤道:“微臣夜观天象,三日之后,有天狗食日。” “天狗食日?” “正是,自古天狗食日,遮阳蔽日,意指民间有难,视做凶兆,陛下何不以此为由,推行革新。” “这个噱头,来的极妙,多谢先生赐教。”车胤借着此番进京,陈述政见,流民入籍的主张,让司马丕深感一针鸡血,直击弊端,大为赞赏。 ...... 三日之后,车胤已返回荆州,晋帝司马丕在皇城外紫金山大会百官,紫金山上,高筑一座祭天台,黄罗伞盖,条案焚香,香火不熄。 这日正逢天文奇观,天狗食日,晋帝司马丕摆设炉案,祷告祭天,祭天之后,君臣一齐恭候天狗食日。所谓天狗食日,便是日食,古时候此等奇观,视为凶兆。为祈求天平,君主臣公,不得不祭上苍,恭行大礼。 果然,日食出现,众人皆惊,晴天碧日,渐变残阳晚霞,文武大臣,惊叹不已。司马丕道:“天狗食日,乃是凶兆,预示民间有难,诸位卿家,有何见解?” 丞相司马昱道:“陛下所言,莫非担忧天灾?” “非也。” 大将军庾希道:“陛下之意,难道说有地震将至?” “非也。” 老国舅庾条道:“陛下顾虑,应是海潮狂风。” “也不然。” 众臣猜了三次皆不对,相互看看,十分不解,司马丕道:“朕所言民间之难,乃是人祸。” “人祸?”文武大臣惊讶不已,交头接耳,私议纷纷,丞相司马昱道:“所为人祸,祸从何来?臣等愚昧,还望陛下明示。” 晋帝司马丕道:“自中原战乱,迁都建康,中原百姓为躲避战乱,纷纷南迁。奈何流民无籍,便投靠士族门下,在座诸公,豢养流民,私收税赋,不报朝廷,使得朝廷日趋贫瘠,士族养尊处优,持强凌弱,流民饱受盘剥,无法可言,这便是大晋的人祸。” 这番论述,使得百官大吃一惊,额头冒汗,低头不语,东晋士族天下这些年,满朝文武,都养着大批流民,收取流民税赋,供奉自家,过着锦衣玉食的士族生活。 蒙蔽天子习惯了,奢靡日子过久了,乍被天子说破,这些官员心里惶惶失措,都有些忐忑不安。司马丕道:“为大晋社稷长治久安,朕自即日起,暂缓北伐,偃武兴文,修生养民,推行新制,让流民入籍,还人人公道。” “陛下圣明!”百官一起跪倒,叩首赞誉,但也只是明着赞赏,暗自叫苦。真才引出: 凡几生灵穷渡河,流民无籍寄留多。篱居豪阀屈身下,愚弄君王苦为歌。 开辟荒芜惟众力,享凭显贵尽盘讹。云云田野何人地,士族安归乐蹉跎。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27:阻挠土断进谗言,拥戴明主推新政 自从洛阳之战,庾希屡施妙计,以少胜多,大破燕军,名声大震,晋帝司马丕派出快马信使,加封庾希为护军大将军,赏赐若干,恩准回京。 得胜归来的庾希,入朝谢恩之后,回到自己府上。此时,正见四叔庾条早已来到,坐在前厅,等候多时。庾希作揖道:“侄儿刚回朝谢恩,四叔便匆匆而至,正好陪着四叔畅饮一番。” 庾条道:“四叔前来,绝非为了给你接风洗尘,而是另有要事。” “哦?四叔快坐下细谈。” 叔侄对坐,庾希为四叔满上茶水,只听庾条说道:“陛下近几日,也不知动了哪根筋,竟要偃武兴文,推行新政,大搞土断。” “土断?” “正是。”庾条道:“此番土断,乃是要将官员豢养的流民,登记造册,编入户籍,一旦重新划分土地民册,则流民变良民,就不能给大臣们上税了,税收皆要归于朝廷。” 庾希听了,沉思少时,思量说道:“倘若如此,咱庾家经营江东几十载,以后要少收不少税银。” “何止税银,归附庾家的流民,都成了朝廷的子民,家族之势,将大为衰弱。” 庾希道:“想我庾氏,曾经一朝五国舅,官至极品,位至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可因陛下新政,而丢了家业。” “爱侄所言,不无道理,”庾条道:“四叔武将出身,不善言辞。爱侄乃太后重臣,不妨说服太后,阻止新政,百官定会拥戴,爱侄威望定有增无减。” “四叔放心,此事不难,舍弃土断,养兵北伐,才是国之大事。” 庾条、庾希叔侄二人一番商议,庾希草拟奏疏,准备上奏崇德宫。在庾希眼中能镇服天子的也只有太后褚蒜子。 ...... 到了第二天,庾希带着奏疏入宫,直奔崇德宫,拜见褚太后。褚蒜子自从还政给了司马丕,久不见朝臣,司马丕又贤明能干,使得褚蒜子如释重负,整日赋闲享乐,轻松不少。 见庾希来见,褚太后难得有人探望,颇为欣喜,赐坐一旁。褚蒜子道:“原来哀家眼中,卿家对桓温言行刻薄,小肚鸡肠。如今看来,真是大材小用,辜负了你一片赤诚。” 庾希作揖笑道:“臣对朝廷,忠心耿耿,在朝为官,若不帮太后多算计着点,只恐被桓温之流暗中谋权。” “此番北伐,哀家也听说了,你定计诛吕护,火烧燕军,大败慕容评。凭数千之众,克敌数万,日后定能光兴祖业,定不朽之功。” “太后过奖,臣也久有勒石燕然之志、封狼居胥之心,只可惜陛下偃武兴文,无心北伐,听说满朝大臣,深为忧虑。”庾希说这话可是暗藏锋芒,别有用意。不敢直言反对天子,便变向说偃武兴文,来暗讽天子。 褚太后历来主张北伐,早复中原,听了这话,十分不解。遂问道:“卿家何出此言?陛下难道不想早入中原,统一天下?” 庾希道:“陛下亲政伊始,便修生养民,无心北伐,臣等甚为忧虑,此番去洛阳,先祖司马懿墓碑皆为燕军所毁,欺祖反天,北伐势在必行,万不可为保流民小利,而舍祖宗祭祀啊。” 褚蒜子脸上泛起一阵疑惑,庾希进而说道:“圣人云:国家大事,在祀与戎。” 在祀与戎的道理,褚太后自然知道。得知司马懿的墓碑被毁,心中是莫大耻辱,毕竟褚太后是司马氏的媳妇,又是当朝太后。褚蒜子道:“陛下心怀仁爱,难能可贵,但北伐中原,收复二京,乃列为先帝遗志,决不可荒废。” “卿等不必忧虑,哀家自会说服天子。” 见太后发话,庾希心中,窃喜万分,只等褚太后从中干预,废除司马丕的土断新政,继续维护江东士族权势。这才引出: 士族名门难顾暇,流民上税养奢华。富成敌国空余享,笑看中原久血霞。 推陈出新难政令,巧拿豪夺饱群阀。圣明终为苍生事,频种世间民爱花。 天狗吞日,本是天文奇观,在古代极具神话色彩,司马丕借此推动改革,东晋臣子为保自身家业,表面上朝中风平浪静,但含章殿内,一连几日烛光盈盈,灯火不熄,长明通宵。 晋帝司马丕决心要废除士族弊端,为流民赋予户籍,根据淮南、江南的行政区划,流民分布,进行一次针对流民的户籍改革,从而加强朝廷对人口的集中管理。 司马丕年轻好学,精力充沛,得到了车胤的启发,更是看清了士族的弊端,每日勤政操劳,笔耕不辍,忙于政事。 这晚太后褚蒜子路过宫苑,见含章殿的灯火,便问道贴身女官春分,问道:“月已高升,含章殿中依旧灯火长明,是何缘故?” 春分道:“回禀太后,自从那日祭祀了天狗吞日,皇上要偃武修文,试图文治天下,躬身示范,拟定新制。” 褚蒜子道:“我辅佐先帝十几载,未复中原,二京未收,此时偃武修文,难道陛下只想偏安在这半壁江山” 春分道:“听说陛下昨日早朝,还训斥大臣,穷兵黩武,不通民情呢。” “陛下心气未免文弱,你我一起去瞧瞧。” 女官春分提着灯笼在前引路,太后褚蒜子步入宫苑,一起来到含章殿,得知太后驾到,晋帝司马丕赶忙离座来迎,拜见太后。褚蒜子打量一番:“陛下不必多礼,哀家路过,想瞧瞧皇上忙些什么政事?” 司马丕跟在身后,作揖道:“前不久,天象奇异,有‘天狗食日’之状,此乃凶兆。” 褚蒜子道:“哀家从不信天,陛下偃武修文,不图北伐,几时才能一统江山?” 说着,褚蒜子跪坐道龙书案前,拿起司马丕撰写的竹简看了起来。司马丕道:“天狗食日,乃是朝政举措失当,有悖人心。” 褚蒜子看了竹简,说道:“陛下所书新制,文墨之气甚重,哀家到是以为,陛下亲政,只修文治,不尚武德,岂不耽搁收复中原?” 司马丕道:“儿臣以为,太后听政十几载,三征林邑,五伐中原,而朝中百姓,抽丁纳粮,供给三军,徭役沉重,苦不堪言。不如暂罢兵事,修生养息,抚育百姓,以图强国。” 褚蒜子听了这话,暗憋一口气,在鼻子中长舒出来,说道:“照陛下所书,哀家临朝,南征北战,到是穷兵黩武,苛政于民。” “儿臣岂敢忤逆婶娘,此番驰援洛阳,朕命庾希率一万援军,实际上庾希仅仅只带三千人马,便匆匆开赴中原,皆因钱粮亏空,日益严重,朝廷缺兵缺粮,儿臣正为朝廷粮饷忧虑。” 褚太后这才明白,新君司马丕焦虑的原委,又问道:“哀家见去年收成,还算尚可,无灾无难,为何朝廷的钱粮还如此吃紧?” “自五胡入中原,百姓南迁,纷纷依附大户士族之下。各大世家,仗着家室功勋、权贵地位,私收赋税,隐匿户口。使朝廷难以查清子民,不知多少。天下的税赋钱粮,士族越收越富,朝廷北伐,越收越穷,最终富了士族世家,苦了天下百姓。” “皇儿上恤朝廷,下恤子民,又如何能解子民之苦?” “儿臣所拟,乃是土断。” 褚蒜子问道:“何为土断?” “依据山川河岳,划定郡、州、县疆域,天下子民,编定户籍,朝廷依照户籍,征兵纳粮,也依户籍,恩恤救济。大户士族不得私收税粮,这样才能安定流民,整合天下。” “土断也好,户籍也罢。总而言之,皇儿此举,可要得罪满朝权贵,你可知晓?我大晋迁都建康,若不是大户世家,便没有今日,这一土断,可是要伤筋动骨。” “婶娘扶保儿臣登基,儿臣无日不思百姓,子民尚且贫苦,何谈重兴?” 褚蒜子听了司马丕一番论说,不禁感叹:“听了皇儿之言,相比之下,哀家久居深宫,真如井底之蛙,不识人间烟火。” “婶娘言重了......” “皇儿胆气非凡,爱民如子,哀家听政这些年,也不敢碰门阀士族的汗毛,皇儿不畏权贵,思民之忧,为明主者,当如是也!” “婶娘深识大义,儿臣殚精竭虑,也要推行土断,重兴我大晋江山。”司马丕见褚蒜子首肯此举,不由得心中大喜。褚太后也心中为之一变,早把庾希那番理论,抛之脑后,转而支持司马丕的土断新政。这真是: 皇粮国税落成赃,奴役流民近放狂。士族天朝虚国库,门庭赋饷饱私囊。 不思人意非明主,纵欲豪强难拓疆。换得苍生寄居苦,愿求江左复春光。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28:王公自危保私囊,桓温土断换人心 土断之策,诏令天下,无论庾希还是其他臣子,反对之声毫无作用。没过几日,丞相司马昱、大将军庾希一起来到崇德宫,再度求见褚太后。 崇德宫的宫苑之中,百花盛开,争芳吐艳,春意满园,一派花团锦簇、春明景和之貌,褚太后正与几个宫娥一同赏花。 见两位重臣来拜见,正在闻花香的太后褚蒜子猜到十有八九是为土断新政。便松开花枝,问道:“二位卿家免礼,非年非节,来见何事?” 司马昱道:“前些日子,诏告天下,推行土断,要清查人口,编制户籍,此事一传,天下哗然,不得人心,臣恐陛下少不更事,还望太后出面,细酌此事。” “细酌什么,陛下降旨,旨到即行,何必再问哀家?” 庾希道:“上至皇室诸王,下到百官大臣,谁家田园没有白籍子民?一旦将白籍人口,纳入户籍,臣公们的家业,将难以保全,人人自危,如何效忠朝廷。” “白籍?直言了吧,乃是黑户。这些北来黑户,依附门阀,给士族上税,百官中饱私囊,反倒是朝廷库银,捉襟见肘,一贫如洗,又该如何是好?”褚太后问。 庾希道:“朝廷缺银,大臣自会设法增赋,而割百官家业,充盈银库,同僚们心有愤愤,人心沸怨。” “庾希,哀家问你,皇粮国税,是该交朝廷,还是该交士族?” “理应供奉朝廷。” 褚蒜子道:“既然如此,何须多言,无论白籍,还是黑户,皆要编入户籍。天下子民,乃大晋子民,而非大户子民。” 司马昱、庾希两人被说的无言以对,褚蒜子道:“庾爱卿,时至今日,庾家仍是江东第一大户,封候拜将,恩宠至极。家业比丞相还大,此番土断,当为表率,勿负皇恩。” 庾希道:“微臣冒昧,如此说来,太后也要推行新政?” “陛下也罢,哀家也罢,卿家也罢,到头来谁不是大晋的,大晋不能重兴,满朝文武,谁又能保住家业?” 庾希作揖道:“只怕群臣多有怨言,万一顶撞了陛下,该如何收场?” “陛下降旨,金口玉言,你等这个不听,那个不从,又让陛下如何收场?” “这......” 丞相司马昱是个老好人,一看太后面前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赶忙说道:“太后真知灼见,不妨先推行新政,日后有不妥之处,慢慢修正,天底下还能有过不去的坎儿,大将军何必多虑?” 庾希知道此时褚太后已经转变态度,支持土断新政,也只得自找台阶,遵旨而行。 司马昱、庾希劝说不成,失落而去。女官春分,望望二人远去背影,说道:“太后明见,丞相、大将军口上答应,只恐心中难平。” 褚太后捏住花枝,猛然扣断,说道:“凤凰涅槃,必浴火重生;大晋兴邦,当壮士断腕。推行新政,削弱百官,何其不易?这两人好歹还顾忌哀家脸面,只怕日后真有撕破脸的,那才是狗急跳墙,鱼死网破,都等着瞧吧。” 司马丕推行新政,君权与士族利益之争,日益尖锐,褚太后站在风口浪尖,依然支持土断新政。 ...... 庾希被太后说道一通,心中十分抱怨,离开宫城,便一起到了丞相府,二人下马,庾希说道:“原本想劝说太后,阻止陛下,没成想太后峰回路转,反而主张土断,此事非闹大不可。” 司马昱道:“常言道:出头的椽子先腐烂。本相深知中庸之道,大将军万不可此时抗旨,朝中不满之人多矣,何必迁怒于太后。” “庾某绝非为一己之利,即便丞相名下,也养有众多流民,受土断之害的,乃是满朝臣公。” “大将军心存怨气,不必挂心,到我府上再想办法,兴许有救。” “也好,府上叙话。” 两人步入丞相府,刚走几步,丞相府主事快步走来。此人眉清翘秀,目如夜凤,鼻梁笔直,厚唇无须,年纪二十岁上下,这位府官年纪轻轻,却出身不凡,此人名叫王献之,字子敬,乃王羲之第七子。 主事王献之作揖道:“启禀丞相,彭城王千岁,连日兼程,赶至相府,等候求见。” “彭城王到了?”庾希诧异道。 “彭城王远离封地,赶至京师,必有要事,大将军随我去见。”司马昱道。 司马昱、庾希、王献之一起来到客厅,只见客厅之中,端坐一人,身长七尺,年纪四十多岁,交杂眉,山狐眼,鼻正口冽,八字胡须,身着王服,此人便是彭城王司马玄。司马玄比司马昱年长两岁,辈分相当,封地乃是彭城。 “丞相大人,大将军,小王等候多时了。” 司马昱、庾希一起还礼,司马昱道:“献之,快去准备酒菜,本王今晚要款待彭城王,大将军一起陪同。” 王献之奉命下去准备,众人各座,司马昱道:“彭城王远道回京,到我府上,有何要事?” 彭城王道:“不瞒丞相,前几日得旨,陛下要推行土断,子民全户入籍,为兄在彭城家业,养有上千白籍,一旦土断,空空田园,如何收税?” 司马昱道:“陛下之意,就是要收税于朝廷,不准臣公私养白籍流民,自收税赋。” “若是如此,只恐小王倾家荡产,难以生计。” 司马昱道:“朝廷上下,谁又不是上面拿朝廷俸禄;下面私养白籍,私收税赋。还犯不上倾家荡产。” “可是这么大的事,事关满朝臣公,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庾希道:“彭城王多虑了,下官正与丞相商议,设法劝说太后,废除土断,不能由着陛下,一意孤行。” 彭城王道:“丞相,此事关乎王公大臣家业,人心惶惶,不可小视。” 司马昱也心知肚明,一旦推行土断,自己家业也将大受削弱,便答应了此事,说话间,王献之来报,酒菜已经备好,三人赴宴,共商阻止土断之事。真算得: 从来黑户无名籍,穷苦为奴受贵欺。 土断推行变天下,豪门惶恐众生疑。 地处江东的王公贵族,一个个人人自危,驻扎其他地方的官员,也是闻风而动,想方设法阻止土断新政。远在荆州的大都督桓温,也是家大业大,为其效命的白籍流民,也是不计其数,桓家私收税赋,供养门庭,与江东士族大同小异。 这些日子,荆州官员都在商议土断新政,五弟桓冲、军师郝隆等文武副将,坐在左右,也是私议纷纷,桓温道:“土断之事,关乎诸公家业,诸位有何高见,但讲无妨。” 桓冲道:“小弟以为,当进谏天子,土断有悖人心,我等臣子,万不可轻易答应。” “若是不从,乃抗旨不尊,必被他人抓住话柄,朝中诽议我者,不在少数。”桓温疑虑道。 军师车胤作揖道:“皇上推行土断,不得臣心,大都督若能遵照之意,先为表率,之前流言,则不攻自破,谁还敢说大都督的不是?” 桓冲道:“倘若推行土断,桓家田地必然荒芜,白籍也不再给桓家纳税,得不偿失。” 车胤道:“大都督威名,天下共闻,取洛阳、许昌如探囊取物,不在话下,又何必吝啬自家一片田地?何不分与百姓,取人心而得天下,这取舍之间,不知大司马意下如何?” “嗯......”桓温点点头,欣然说道:“车武子所言,正合我意,当初劝陛下推行土断,也是本督派武子先生前去,如今陛下新政,正好让那帮衣冠夫子,吃吃苦头。” 桓冲道:“可是江东臣公吃了苦头,我桓家也要自损些家业。” 桓温呵呵笑了起来,说道:“桓某能有今日,岂是靠剥削流民?而是靠北伐军功,即便土断失去了流民,来日征战,再立军功,舍弃的还能赚回来。” “兄长高见,如此说来,用新政换人心,远比收流民这点税赋,要强的多。” 桓温道:“何尝不是,此乃得人心者得天下。笔墨伺候,桓某愿响应朝廷,先为表率,推行新政,我倒要看看江东那群穷酸腐儒,这回要搭进多少家业!” 众人听罢,哈哈大笑,旁边侍从,端来笔墨纸砚,桓温提笔润墨,说道:“桓某亲拟一疏,奏呈朝廷,力主土断,并分地于百姓,使白籍入户,安生乐业。” “大司马高见,此举必得人心。”车胤作揖道。 桓温写罢,将奏疏放入囊中,说道:“这封亲笔奏疏,由车胤先生送去,要在百官之中,力推土断,羞辱百官,以彰显桓家大德。” “大司马所差,下官定当效命。” 一番劝说,桓温故作支持,恶心百官,车胤遂带着亲笔奏疏,赶往京师。真可谓: 真言只在少数间,一举惊人羞百官。 换的威名遍天下,任凭重分好地盘?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29:太极殿舌辩群臣,崇德宫举荐王谢 东晋朝中皆为推行土断忙碌,闹得沸沸扬扬,朝中百官、各大士族多不响应,千方百计阻止土断。推行了几个月,多是不顺利。 早朝太极殿上,晋帝司马丕是龙颜不悦,深感作难。刚入京的彭城王司马玄,头一个便当堂进谏。要说反对,还真是非彭城王不可,司马玄辈分高,与丞相司马昱同辈,都是褚太后的皇叔,是当朝天子司马丕的叔爷爷。 司马玄端朝板奏道:“臣启陛下,推行土断,各郡县无所进展,王公大臣,人心惶惶,中原未收,二京未克,此时当同心君臣,不可改制生乱。” “改制生乱?”司马丕道:“皇叔爷此言差矣,土断新制,关乎百姓生计,关乎朝廷税银,流民无籍,税银无源,如此下去,这朝廷如何维济,百姓如何谋生。” 大将军庾希奏道:“朝廷无银,臣当捐资,满朝大臣,皆是忠良,岂能坐视不管,陛下应结下君臣之义,不必计较流民之苦,自有臣等安排。” 两人带头反对,其他舍不得割舍家业的大臣,也纷纷劝谏,自保家业,恳请天子收回呈命。 司马丕一看新政推行不动,心中有怒,又难责众人,一时气得无话可说。百官之首,毕竟是丞相,司马丕便问道:“丞相总领百官,不可一言不发。” 丞相司马昱道:“白籍流民,南迁江淮,为大户收容,也是替朝廷救民于危难,已成定制。即便臣等推崇,各郡县官员,也难推行。” 晋帝司马丕一看满朝无人认同,大为沮丧,只天子一个人想推行土断,大臣全不拥戴,也是枉然。 彭城王司马玄、大将军庾希心中窃喜,丞相司马昱明着不反对,但也装得也无可奈何,眼看土断难断,这时太监来报:“启奏陛下,大都督桓温遣使入朝,请旨推行土断。” “哦?”晋帝司马丕一听,大吃一惊,如得救命稻草,满朝大臣无人响应,唯有桓温响应。司马丕顿时增了几分底气,说道:“传大都督使者上殿。” 只见荆州参军车胤快步来到太极殿,叩拜天子,司马丕道:“原来是武子先生,卿家快快免礼,大都督请旨土断,缘何而起,快快道来。” 车胤跪地作揖道:“启奏陛下,大都督桓温力主土断,愿将桓家田产,分地于民,流民入籍,纳粮上税,效忠大晋。” “好。”司马丕兴致大起,一丝轻视眼神,傲视群臣。 庾希道:“古人云:治大国者,若烹小鲜。如此大刀阔斧,推行土断,将流民入籍,只恐越改越乱,已至乱了天下。” 车胤道:“百姓入籍,分得田地,安居乐业,何乱之有?所为言乱,只怕臣子之中,居心叵测,心怀不轨。” 这时站出一位大臣,王荟,字敬文,乃是开国丞相王导之子,官居五兵尚书,王荟言道:“家父王导,扶保中宗皇帝,在建康称帝,定策之功,如今皇位已传六世,王家殊荣,位列居首,后人不可妄动。” 车胤道:“令尊王导,开国元勋,又扶保三位天子,居功至伟,江东百姓传言‘王与马,共天下’,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家恩宠至极,难道还嫌不够?” 王荟一听此言,顿时无语,心中惊慌失措,自知王氏一门早已功高震主,被驳的无话可说。 只见又有一人来辩,乃是吏部侍郎谢瑰,也是兰亭会上名流之一,他说道:“谢瑰出身谢氏,也有一言,还望车先生细听。” “谢侍郎请讲。” 谢瑰道:“谢家素来厚待流民,收容甚少,多是做了门客,既不鱼肉流民,也非私收税赋,理当免于土断。” 车胤道:“收留门客,不上户籍,使得门客逃脱兵役,免于税赋,按土断新制,也当入籍,服役缴税。” “这......”谢瑰顿时也被说住。 又见郗愔站了出来,郗愔出身也是显赫,乃是已故太尉郗鉴之子,郗愔如今官居光禄大夫。郗氏地位,虽不及王、庾、谢、桓四大家,但也是江东有名的大户。 郗愔道:“历年朝廷征战,郗氏一门,多有捐助,供给钱粮,有功于朝廷。若论功绩,也当免除郗家,收取白籍流民的税赋,补偿郗家的捐助。” 车胤道:“郗大夫收容流民,自收税银,拿着朝廷本该收的银子,再捐给朝廷,还要再拿朝廷的银子,抵扣捐助。这是何道理?皇粮国税,必归朝廷,岂容拿着官银买卖人情?” “我.....”郗愔本是爱财收敛之人,听了这番话,无理难辨,也无话可说。 见车胤言辞犀利,舌如利刃,几大门户皆辩驳不过,彭城王司马玄这才说道:“本王收容流民多矣,赐予良田,为朝廷分忧,养育子民。收些税赋,有何不可?朝廷应当体恤臣子,以保皇室尊贵。” 车胤道:“王公贵族,已有俸禄养活,再私养流民,私收税赋,如何对得住朝廷奉养?” “你......”彭城王哏了一下,又说道:“即便桓大都督,推行土断,但不从者多矣,你又如之奈何?” 车胤道:“旨意不出太极殿,乃是抗旨不尊,论罪当斩,若无严刑峻法,岂有政令通畅?” “啊?”彭城王司马玄闻听此言,气得七窍生烟,勃然怒道:“车胤车武子,你何等官职,敢在本王面前,滥言刑法?” 车胤躬身作揖道:“在下大都督参军,秉公而言,当仁不让,望彭城王恕罪。” “一个小小参军,竟敢喝令本王,目无尊卑,请陛下严惩!”彭城王道。 晋帝司马丕道:“诸位爱卿,身世显赫,为一己之私,不尊圣旨,反不及车武子,令朕寒心。宣车武子留下,朕要当面请教,其余百官退朝!” 众人一看皇上龙颜不悦,又被车胤说道一番,只得列队退朝。真见得: 激辩群臣尽肝胆,舌如利刃挽狂澜。 推行土断伤权贵,妙语连珠论战难。 君臣在太极殿,不欢而散,阻止土断新制的上奏,再度送到崇德宫,太后褚蒜子看后也不得不召来晋帝司马丕。褚蒜子问道:“皇儿推行土断新制,已有数月,谏言奏疏,接连不断。” “那些个酸腐庸臣,只顾自保家业,心无社稷,更无天子,唯有桓温力主土断,愿使流民分地入籍。”司马丕道。 听了桓温大名,褚蒜子是讳莫如深,她说道:“桓温虽有枭雄之气,却度量不凡,朝中臣子,盖不能比。” 司马丕道:“桓温不但力主土断,还派车胤为使,前来奏报,并当堂舌战,辩的群臣哑口无言。” “车胤?听说荆州有个车武子的高士,囊萤夜读,才识过人。莫非这车胤......” “婶娘明见,正是车胤车武子,此人所见,不拘俗套,勇于革新,日后必为栋梁。儿臣想把车胤留在身边,辅佐朝政,推行土断。” “车胤现在何处?” “就在殿外候旨。” 褚蒜子听了司马丕述说,心中十分赏识便传旨,令车胤进崇德宫进见。等了片刻,车胤匆匆来到崇德宫。褚蒜子打量一番,这车胤年方三十岁,正值华年之时,褚蒜子道:“车武子年轻有为,胆略非凡,辅佐天子相得益彰。” 司马丕道:“太后已经恩准,留你在京做官,可愿辅佐朕推行土断,大治天下?” 车胤作揖道:“微臣寒窗苦读,未得门庭赏识,若能出仕入朝,臣之夙愿,求之不得。但推行土断,非能臣可为,单用微臣,恐难以成功。” “满朝文武,皆是抵触不安,朕还能用谁?” “微臣以为,会稽内史王彪之,吴兴太守谢安,此二人名望在微臣之上,雅量不凡,立朝正色,可镇百官。” 王彪之、谢安能不能镇住百官,司马丕心里也没有底,便看褚太后。褚蒜子道:“武子先生,看人真是毒辣,小小从事,却知人知心。” 车胤道:“王彪之出自琅琊王氏,谢安石出自陈郡谢氏,借其名望,推行土断,才可顺畅而行。” “为何偏是王彪之?” 车胤道:“王彪之曾为御史中丞,监察百官,执法严明,刚正不阿,立行立改,必能震慑百官。” “那又为何又用谢安。” 车胤道:“士族之中,人人家大业大,惟有谢安出身名门,却清正廉洁,家无余资,不恋凡尘,真乃清官表率。” “好,”褚蒜子道:“哀家亲自拟旨,传王、谢二人回京,辅佐陛下,推行土断,此事关乎百姓,关乎社稷,再有妄议新政者,王法伺候。” 晋帝司马丕大喜,与车胤一起行礼,致谢太后。司马丕也由此任用贤臣,诏王彪之、谢安二人回朝,推行土断新制。这才是: 大禹治河疏水流,渠分天下土分州。明君善政划乡县,百姓安居遍市楼。 传誉生灵坊间颂,浇开权贵酒中愁。换来民众三春笑,得意江东轻舫游。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30:崇德宫怒斥权贵,菜市口斩首王侯 单说刚刚离任吴兴太守的谢安,奉旨入宫,进了宫门,远远望见,宫舍房檐之下,矗立一人,虽相距几十米,依稀看得清楚,在檐下等候的正是太后褚蒜子。 自从褚蒜子支山寺受了淫邪戒,一别二十余年,不曾相见,再度重遇,早已物是人非。 谢安顿足片刻,心中五味杂陈,既然已经来了,又不能不见,便快步向前,走到殿前,撩袍跪倒:“吴兴太守谢安,拜见太后娘娘。” “卿家快快免礼,应该蒜子先拜堂舅才是。” “太后过谦了,令臣受宠若惊。” 褚蒜子道:“卿家可见过陛下?” “方才已经朝见陛下。” “若是不忙走,就去东堂一坐,一别二十载,你我君臣,也好聊聊。” “太后请。”谢安跟随褚太后来到东堂,褚蒜子不住打量着谢安,虽然谢安身为臣子,不敢抬头,二十年过去,谢安早已不是当年的风流才子,细髯短须,已是人到中年。 两人各座,侍者端上茶点,褚蒜子手摇一把粉色绢布宫扇,轻摇了几下,问道:“本宫与小舅舅久未再见,如今算来,已有二十载。阔别已久,不知小舅舅近来安好?” 谢安作揖道:“臣在吴兴,任职三载,仰仗太后尊威,政清人和,安享太平。此番得天子诏谕,奉旨回京,出任侍中。” “是......”谢安略带羞涩,抬起头顾不得直视一眼,又低下头。 “敢问太后所指,是何新政?” 褚蒜子道:“土断,划定州县,编籍流民,各大士族大户,不得再私养流民,躲避朝廷税赋杂役。” 谢安道:“微臣以为,太后辅政,英明神武,不逊男儿。土断之事,若能持重实施,必可兴朝廷,养子民,除豪强,大利于天下。” 褚蒜子点点头:“哀家之意,与卿家相合,可是仅凭你与车胤、王彪之三人之力,能否推行得了土断新政。” “陛下年轻,臣等愚昧,岂能撼动文武百官,只恐难以推行。” 谢安道:“据臣所知,百官反对土断,进谏奏疏,不敢给陛下,反而都呈送了崇德宫?” “不错,”褚太后道:“陛下想用你等三人,压住百官;而百官想借哀家之力,劝阻陛下。” 谢安道:“归根结底,还是百官在太后这里存有一丝侥幸,毕竟太后几度摄政,已近二十载,土断成败与否,百官还在寄予太后。” “哀家明白了,小舅舅尽可放心,只要你与车胤、王彪之,敢推土断,哀家鼎立相助。哀家不信,一场新政,还真天翻地覆,吃了人不成!” “有太后之言,微臣定当竭力,襄助陛下,推行土断新政。” ...... 晋帝司马丕将谢安、王彪之、车胤一并招至麾下。加封王彪之为廷尉卿、谢安为侍中,车胤为中书侍郎,全权推行土断新制。 土断新政,对王公贵族如同割肉一般,推行之难,可想而知。虽说数月之间,大臣们陆陆续续给私养的流民,入了户籍,不再私收税赋,但是也多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表面迎合,暗中捣鬼。 王彪之、谢安、车胤三人来到宝光阁,叩见天子,晋帝司马丕放下手中御笔,打量一眼三人,问道:“土断之事,推行如何?” 谢安端朝板道:“推行土断,已连下数谕,严行法禁,但朝中依旧有人阳奉阴违,私养流民,不入户籍。” “抗旨不尊,论罪当斩,何必多言?” 王彪之奏道:“臣等撼动不得,恐怕陛下也难论罪。” 司马丕道:“何人如此大胆,抗旨不尊?” 谢安道:“乃是彭城王司马玄,经有司详查,私留五户流民,所谓五户,其中人口多达百人之多,皆为白籍。” 头一个带头抗拒的便是彭城王司马玄,丞相司马昱的堂兄,当朝皇帝的叔爷爷。司马丕听罢,勃然动怒。司马丕道:“这个彭城王,还敢如此大胆,兴风作浪,欺君罔上!” 车胤作揖道:“微臣力主严刑峻法,敲山震虎,否则陛下苦心,皆是白费。” 谢安也作揖道:“微臣以为,此事当断不断,必为后乱。” 司马丕想了想说道:“王彪之。” “微臣在。” “即刻点起五百羽林卫,赶往彭城,缉拿司马玄,查抄王府,收付廷尉,严加审处。” “微臣遵旨。” ...... 廷尉卿王彪之缉拿了彭城王司马玄,土断新政,波及满朝,惊动天下,丞相司马昱、庾希、谢瑰、郗愔等人一看事情闹大,知道劝不动皇上,便再度赶往崇德宫,求见太后褚蒜子。 偏逢这日,晋帝司马丕来给太后请安,一见众大臣来见,索性一并见了。丞相司马昱道:“微臣听说,彭城王今日绑缚京师,彭城王辈份最长,不宜问罪,还望皇上收回呈命。” 司马丕道:“最长怎样,抗旨不尊,欺君罔上,私养白籍,朕还不能问罪了么?” 庾希道:“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何况彭城王贵为千岁,皇亲国戚,陛下还当与百官朝议,再定彭城王有无过失。” 司马丕心地仁厚,又想严惩彭城王,敲山震虎,犹豫之间,便看褚蒜子。褚蒜子故意问道:“彭城王论辈分,是陛下的叔爷爷,哀家也要喊声皇叔,廷尉治罪,陛下可要三思啊。” 褚太后言语之中,智激天子,只见司马丕捶着腿,对众大臣说道:“诸位卿家,整日往崇德宫进谏,在太后耳畔说三道四,纵容不法,是何居心?” 庾希作揖道:“古往今来,法不责众,私藏白籍,此类多矣,推行土断,不如点到为止,不可伤及长辈皇亲,以免背上不孝之名。” “你...你等如此逼朕,王法何在?天理何在?” “请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司马昱、庾希等人一并叩首,伏地不起。 一看众人伏地叩首死赖着,晋帝司马丕应对庾希这几个朝中老油条,有口难辩,气的衣袖直抖。褚蒜子这才说道:“彭城王有法不守,抗旨不尊,谤议土断,你等重臣,竟无一人秉公直言,哀家真是寒心。” “太后...难道也欲治罪彭城王?”丞相司马昱诧异道。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欺君罔上,论罪当斩!”褚蒜子不怒自威,使得求情的大臣,伏地口述,皆不敢言。 褚蒜子继而说道。“皇上年少,卿等误导,有负皇恩,今日哀家亲传懿旨,大义灭亲,罪诛彭城王。” “啊?”司马昱等人一看褚太后要真杀彭城王司马玄,皆是大吃一惊,司马丕横眉立目,刚严说道:“朕意如此,天下只有大晋王法,没有彭城王的王法,再有求情者,以同谋论罪!” 太后、皇帝接连动怒,厉声严色,司马昱、庾希、谢瑰、郗愔等人这才唯唯诺诺,照令而行。真如明代《增广贤文》诗词所云: 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 谁言碧山曲,不废青松直。谁言浊水泥,不污明月色。 这日,建康城中,菜市口大道之上,鸣锣开道,百姓避让。只见一辆囚车,沿街而过,穿过街巷,囚车之中,锁枷之人,正是彭城王司马玄。 菜市口正中,搭起行刑台,四面人群围观,争相张望。监斩官王彪之、车胤并坐其中,只听王彪之喊道:“带死囚司马玄。” 两个羽林卫押着司马玄登上行刑台,司马玄一看是王彪之、车胤二人监斩,高声喝道:“我乃太后之叔父...陛下之叔爷爷...” 王彪之怒斥道:“司马玄!你已废为庶人,还不知罪么?” “太后在此,也要喊我叔父...陛下在此,也要喊我叔爷爷...我乃丞相司马昱堂兄,显贵至极!你何等人,竟敢斩我?” 王彪之拿起褚蒜子懿旨,展开读道:“太后懿旨:天子仁爱,推行土断,养民入籍,安生百姓。彭城王司马玄抗旨不尊,目无法纪,欺君罔上,私养五户流民,多达百人,充作白籍,私收银税,法不容情,刑不念亲,今问死罪,斩首示众,以彰皇恩。钦此。” 司马玄大怒道:“本王要见太后,我乃太后叔父...皇上叔爷爷...” 王彪之拿出一支令箭,掷于地上,喝令道:“斩!” “谁敢斩我!”彭城王司马玄被刀斧手摁倒断头台,众目睽睽,只见一道银光溅血,命归黄泉。 东晋兴宁二年,公元364年三月,为推行土断,使流民入籍,不再受制于门阀,彭城王司马玄伏法。这次土断新制因在庚戌年实行,便命名为“庚戌制”,成为历史上第一次对淮河以南蛮荒土地,进行行政地域划分、户籍编制,使得大批江北流民,入籍分地,既顺应民心,也解决了东晋朝的钱粮、人丁资源,成为善举,史称“庚戌土断”。这便是: 北别中原南渡船,江淮辗转苦延年。朱门酒肉歌无断,穷户辛酸泪欲连。 重赋私囊随贵胄,轻柴苛税涩炊烟。若温土断山河爱,分划良田换美传。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31:桓温征兵谋权势,一度遣使授司马 当初流民依附士族,朝廷在册户籍人口少,征募兵马久久不足。如今土断新政,流民入籍,使得东晋朝廷在册人口,大幅骤增,壮丁人数也与之俱增,使得桓温有了大举征兵的机会。 这日,桓温召集麾下众文武将官,齐聚议事大堂,桓温说道:“陛下英明,实行土断,登记造册的流民,何止百万人口,我欲招募壮丁,举二十万大军北伐。诸公以为如何?” 军师郝隆道:“大都督麾下,拥兵十万,再征十万,需打造兵器,调集粮饷,动静之大,只恐震惊朝野,又遭群臣谤议。” 桓温想起朝中那群士族大臣,心中越发不屑一顾,说道:“朝中臣子,皆是偏安之辈,胸无大志,等朝臣共议,猴年马月,耽误了大事。” 桓秘道:“军师说的不无道理,自大都督坐镇荆州,庾希等人,甚是不服,只有他庾家拥兵是忠良,而我桓家拥兵,便是野心。一旦征兵,必遭参劾。” 听了两人的谏言,桓温也犹豫下来,只见次子桓济作揖道:“父帅不必犹豫,征兵征粮,收复中原,千秋伟业,岂是朝中小人可夺志向?朝中百官,只知坐享其成,偏安一隅,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我儿所言,正合我意。”桓温道:“朝中百官,乃泛泛竖子,不足与谋,今决断大事,只在你我便可。” 军师郝隆问道:“敢问大都督如何征兵?” 桓温道:“我即刻拟旨,奏报朝廷,增兵十万,奏请朝廷拨付粮饷,准造兵械铠甲。” “若朝廷不准呢?” “朝廷不准,我便移营合肥,十万雄兵,足威慑京师。看谁还敢说三道四。” ...... 桓温的奏疏历陈东晋土断之利,要借着在籍百姓大幅增加,乘机征兵,扩充军备,也让晋帝司马丕萌生的北伐之心。 早朝之上,司马丕道:“桓温上奏,土断以来,户籍大增,请旨加征钱粮,充实二十万人马,北伐中原,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护军大将军庾希出列奏道:“陛下,万不可让桓温征兵,桓温历次北伐,皆未能平定中原,如今朝廷土断,钱粮刚有节余,桓温便上奏证兵,若以二十万人造反,江东诸地何以挡之?” 丞相司马昱也道:“桓温为官,桀骜不驯,拥兵自重,且自作主张。若恩准北伐,桓氏兄弟大肆招兵,势可敌国,一旦谋反,则无计可施。” 司马丕此时心中也不急于北伐,司马丕道:“太后听政时,桓温数次北伐,为何安然无恙?” 丞相司马昱道:“皆因太后手中,有桓豁在手,视如人质,桓温才不敢造次。” 晋帝司马丕知道自己管不住桓温,又问道:“以诸位爱卿之见,朕该如何答复桓温?” “这......”大臣们知道桓温难管,又无人敢得罪桓温,交头接耳,相互看看,无人敢言。 又是庾希道:“桓温拥兵自重,若能请其入朝,在朝辅政,则兵权可交他人。” “朕夺桓温的兵权,桓温岂能答应?”司马丕道。 庾希道:“陛下可传旨,将荆州都督之职,改任桓豁,如此一来,兵权还在桓家人手上,只要桓温入京,便无后顾之忧。” “好,”司马丕一想,自从桓豁平定日南郡,一直闲在荆州,正好调换,便说道:“就依爱卿之言,召桓温回京,不知何人可赴荆州,担此重任?” “长史殷涓可担此任。” “即刻命殷涓赶赴荆州,加封桓温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赐其羽葆鼓吹一部。只要桓温回京,朕说到做到,绝不轻待。” ...... 庾希的长史殷涓,作为天子钦使,乘船西进,直奔荆州都督府。前文有交待,这殷涓本是前任大都督殷浩之子,庾、殷两家,又是世交,所以殷涓对庾家是言听计从,忠贞不二。 荆州都督府的人赶忙通禀桓温,桓温正与众文武官员议事。一听京师来使,又是殷涓前来。桓温道:“朝廷遣使殷涓,赶到荆州,莫非已恩准北伐?” 军师郝隆道:“在下之见,此事未必。” “何以见得?” 郝隆道:“殷涓其人,乃殷浩之子,庾、殷两家交情深厚,非同一般,算得上过命之交。朝廷遣殷涓前来,谁敢断定,是天子之意,还是庾希之意?” “嗯......”桓温道:“那庾希小儿,会出什么馊主意?” 郝隆道:“大都督切记,只要荆州兵权在握,什么诡计,也无济于事。” “好,”桓温道:“速请使者殷涓来见。” 桓温带着众将走到院中,正好迎到使者殷涓,殷涓手托圣旨道:“圣旨在此,桓温接旨。” 桓温率麾下官员,一起撩袍跪倒,殷涓读道:“大晋天子诏曰:朕自登基,上应天时,下接地利,中用贤良,唯贤是举。大都督桓温功勋卓著,论功加授桓温为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赐其羽葆鼓吹一部,即日入京赴职。大都督一职,由桓豁接任,勿负朕心。钦此。” 桓温跪在地上偷偷斜眼窥视军师郝隆,郝隆跪着微微摇了摇头,桓温心领神会,立刻答道:“微臣万万不敢领旨。” “陛下恩宠,大都督为何不敢领旨?” “说来话长,请长史前堂说话。” 进了客厅,众人各座,殷涓见桓温对圣旨辞而不受,殷涓问道:“大都督功高盖世,朝廷倚重万分,恩旨加封,为何推辞?” 桓温看着年轻的殷涓,说道:“长史有所不知,老夫非钟情权势之人,乃是一介武夫,岂敢入朝辅政?使不得,使不得。” 殷涓道:“陛下所封,都督一概不受,让下官如何回禀?” 桓温道:“老夫平生只图虚名而已,就只受大司马一职,其余官职、赏赐,万万受不得。劳烦长史,如实回禀陛下,老臣在荆州遥拜京师,叩谢皇恩。” 桓温仅受了大司马一职,其余封赏坚持推辞不受,殷涓知道桓温是老狐狸,不受封赏,皇帝也无办法,便勉强答应,在荆州住了一日,便返回京师复命。 使臣殷涓所乘船只,随江远去,渐渐消逝,桓温矗立江岸,久久不语,旁边四弟桓秘道:“朝廷不准加征兵马,反而请兄长入朝,想必陛下已对兄长有了戒心?” 桓温手扶佩剑,仰望苍穹,不禁感言:“朝中群顽,谗言左右,长此以往,陛下岂能不疑?” “只恐兄长北伐之志,遥遥无期。” 桓温自己摸了一把胡须,感言道:“老夫今已五旬,欲平天下,来日无多。” 军师郝隆道:“陛下刚过弱冠之年,如此拖延,只恐要把大司马拖的年老,而不能立盖世之功。” 想起自己的年纪,桓温心中不免感到荏苒匆匆,光阴不复,对身后众文武说道:“今冬不再动兵,过了春节,移师合肥,再奏朝廷。” “遵命!”众人齐声答道,桓温一统天下之心,雄心未灭,蠢蠢欲动。真算得: 光阴似箭忆从前,今岁已非如昔年。 十载勾心未平定,挥兵两度讨秦燕。 桓温不肯回京任职,只是象征性的受了大司马一职。得了消息,晋帝司马丕心中不免担心,便把丞相司马昱、护军大将军庾希、侍中谢安一同召进宫中。 君臣四人同坐显阳宫,司马丕道:“此番召回桓温,只受大司马一职,入京之事,推辞不就,是何用意?” 庾希道:“微臣以为,桓温早存谋逆之心,不敢入京。” 司马昱道:“此时不入京,自有进京日。只恐延迟数月,桓温又要旧事重提,难为朝廷。” “桓温拥兵自重,处处刁难,朕该如何是好?” 谢安道:“陛下何必多虑,此事尚可周旋,一日拖一日,一年复一年,桓温已过五旬,陛下正值华年,拖老了桓温,桓氏其他众人,自无威望,也便要挟不了朝廷。” “卿家所言,正合朕意。” 晋帝司马丕欲以年龄耗桓温,北伐的事也就无限期拖延下去,到了春节之时,司马丕照旧例要看望亲生母亲周太妃。 借了一个空闲之日,司马丕出宫探亲,移驾王府,探望母亲。自从司马丕登基,周太妃的生活起居,便由二弟东海王司马奕伺候。平日深居宫廷,惟有过节探亲,略表母子之情,兄弟之情。 司马丕出宫,沿途之上,四处打量,察看着宫外的草草木木。走到街头一角,举目望去,只见一群人围着一个摊子,争相拥挤,司马丕所乘坐的御辇高大,掀开窗帘仔细张望,只见一面竖旗,上书四个大字“五斗米道”。 从小生在王侯之家的司马丕,不知五斗米道是什么行当,但是五斗米道却引得不少百姓或献粮食,或献银钱,虔诚不已。司马丕隔着窗子问随行太监:“那五斗米道,是做何事?” 看到的事物,令司马丕印象深刻。但此时思念母亲,也未在意,一路前行便随车驾到了王府,此时王府外面迎候圣驾的便是司马丕的弟弟东海王司马奕。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32:太妃献策五斗米,二度遣使封州牧 东海王司马奕早早站在王府门口,迎接圣驾。出了御辇,兄弟相互见礼,晋帝司马丕问道:“朕政事缠身,不曾探望,太妃近来,可否安好?” 东海王道:“皇兄有所不知,自入冬以来,母妃多病,久无良药。” “既然如此,王弟速速引路,待朕看望。” 兄弟二人,一起入府,看望周太妃。一进房中,只见周太妃病卧床榻,头扎发箍,盖着棉被,脸色憔悴。 “儿臣拜见太妃。” 周太妃看了自己的长子,许久不见,如今已成真命天子,不由得难抑心中思念,拉住司马丕的手,让其坐在榻边,周太妃道:“自我儿登基,太后扶你亲政,久久难见,近来可好?” “自从婶娘还政,若不是桓温卖弄权势,欺朕年少,也不至于忙事缠身。” 周太妃道:“皇儿可曾问计于太后?” “儿臣早已亲政,何必事事烦劳太后,今已有妙计,对付桓温。” 周太妃问道:“皇儿欲用何计?” 司马丕道:“桓温年过五旬,半老之人,儿臣正值华年,与他拖延,待桓温老死,便可无忧矣。” 听了这话,周太妃长叹一口气,司马丕问:“母妃为何长叹?” “皇儿有所不知,司马氏皇族,命运多舛,这万岁可不好当。成帝在时,终年二十有一;康帝在时,终年二十有二;穆帝在时,终年一十九岁。为娘只怕先走一步,难知皇儿能长寿几何?” 周太妃的担忧,也不是没道理,就怕自己的儿子司马丕熬不过桓温,话没直说,却暗示了其中深意。司马丕天资聪颖,岂能听不明白。 司马丕道:“人人称朕是万岁,古往今来,又有几个君王能活万岁?儿臣在宫里,早已戒酒戒色,清心寡欲,也盼着益寿延年,早成一统大业。” 周太妃看着司马丕为难的眼神,说道:“为娘听说道家有养生之术,可炮制仙丹,道家鼻祖个个长命百岁,益寿延年。” “可是哪里寻那神仙道人?” 这时,一旁丫鬟端过来药汤,周太妃道:“前几日,有两个五斗米道的仙师,悬壶济世,在京师颇有威名,给老身开了个五石散的方子,服用可去沉疾,倒是有些疗效,皇儿何不问计于五斗米道。” 司马丕顿时想起出宫之时,曾见街上有五斗米道人,受到穷苦百姓推崇,说道:“多谢太妃提醒,待到回宫之后,儿臣便寻养生之道,益寿延年。” 听了周太妃的引荐,司马丕牢记于心,决定请五斗米道高人,求教养生延寿之道。 回到宫里,便命人在京师搜罗了一些五斗米道的经文书卷,在宫中潜心研习。 ...... 等到春节过后,正值初春时节,这日正在览阅之时,丞相司马昱、大将军庾希、廷尉王彪之、侍中谢安四人一起求见。 司马丕一看几个重臣一起到来,必有要事,便左右赐坐,丞相司马昱奏道:“前番陛下加封桓温大司马,恩旨安慰,桓温不思收敛,节后发兵,以荆州十万人马,进驻合肥,声言北伐。” “他若北伐,由着他便是。”司马丕有些不耐烦。 庾希道:“但桓温附请上奏,请朝廷添加粮饷,再增十万壮丁。” “说来说去,桓温还是想增添兵马?”司马丕问。 庾希道:“不仅如此,桓温北伐是假,征兵是真,十万大军北伐不向北去,一路东进,驻扎合肥逍遥津。” 司马丕问道:“驻扎逍遥津有何用意?” “建安十九年,魏吴会战于合肥,曹操南征,就驻扎于此,乃是江北威慑江南之寓意,桓温名为北伐,实为逼迫朝廷。” 司马丕道:“终究桓温还要想要二十万大军,不如准了他?” 丞相司马昱道:“陛下万万不可,桓温拥兵十万,尚可北伐,不足以攻打京师。若有二十万众,一旦造反起兵,京城难以阻挡。” “这让朕如何是好?” 谢安奏道:“前番请桓温都督内外诸军,桓温只受大司马,不愿入朝,不如再派使者,加封官职,请桓温入京辅政。” “那封他何职?” “加封扬州牧、录尚书事。”谢安道。 “不可,”庾希说道:“尚书事交于桓温,岂不是把朝政交给虎狼?” 谢安道:“只要桓温入京,如同擒贼擒王,朝中再大之事,还能比那桓温麻烦?且桓温在京,荆州十万大军必不敢妄动。” 司马丕想了想道:“唯今之计,只有高官诱之,哄其入京,只要进京,朝廷便无需顾虑。” 口称北伐向京师,十万舟船春雨迟。 曹操南征合肥渡,桓温忠恶几人知? 东晋兴宁二年、公元364年春,桓温假借北伐,率水师屯驻合肥,扎营逍遥津渡口。 得知二次派来使者,桓温心中窃喜,到想看看朝廷又有什么法子来安抚自己,率领麾下文武众人,一起出营,恭迎来使。此时谢安刚刚迁任吏部尚书,新任的侍中便是颜旄,大司马桓温一见这位新任侍中颜旄,作揖乐道:“侍中大人,亲临大营,有失远迎。” “大司马举兵北伐,声名显赫,令人敬畏,陛下甚为看重,特命我来。”颜旄道。 桓温道:“老夫已备薄酒,请侍中大帐叙话。” “大司马请。”众人相陪,来到中军大帐,分宾主落座,桓温先敬酒一盏,而后说道:“桓某对大晋一片赤诚,北伐中原,还都故城,欲加征兵马十万,以二十万虎狼之师,扫平中原。可是朝廷迟迟未准,甚是焦虑呀。” 颜旄道:“大司马报国之心,朝廷岂能不知?此番遣我为使,正要请大司马入朝辅政,早定北伐之事。” 桓温笑道:“老夫若入京,辅政天子,身在朝堂,又如何北伐?” 颜旄道:“古人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钱粮筹措,甚是繁琐,大司马通晓兵事,回京筹措钱粮,必有良策,故而请大司马回京。天子诏书在此,加封大司马为扬州牧、录尚书事,入朝参政。” 颜旄知道桓温故意拖延,便约定明早再议,众人也各自退下。 回到寝帐,四弟桓秘、五弟桓冲、次子桓济、军师郝隆一起跟了进来,桓温道:“朝廷卖弄官爵,还是想召我入京,该如何是好?” 桓秘道:“朝廷北伐是假,困住兄长是真,万不可去。” 军师郝隆道:“大司马欲成大事,绝不可入京,必将一去难返。” 桓温听了,点点头道:“明日再见颜旄,我便辞官不受,遥拜京师。” 军师郝隆道:“托辞江北风大,移营江南,博弈朝廷,棋子还需一步一步走。” “就依军师之策。”桓温等人不禁窃喜,桓温手中二十万人马,远比朝廷官职要实用很多。真可谓: 雄师北伐向建业,谋壮兵车做虎狼。 怀志欲平天下事,权臣眼里轻君王。 到了次日,颜旄出了寝帐,一看桓温带着文武将官,早已在营寨中,站西朝东,等候多时,颜旄与众人行礼,作揖道:“大司马清早为何列队在此?” 桓温道:“昨夜思量一宿,不能收复中原,甚感有负朝廷,桓某宁愿挥师前敌,也不愿久居庙堂,养尊处优。” 颜旄大惊,问道:“那这扬州牧、录尚书事的官职?” 只见桓温率领众将,面朝东跪倒,拱手说道:“微臣桓温,遥拜京师谢恩,万不敢受此官职。” 言罢,桓温与众人朝东面建康方向叩首谢恩,叩拜之后,众人起身,颜旄道:“大司马已两度推辞朝廷进京诏令,让在下如何交差?” 桓温道:“侍中大人,即刻回京,告知陛下,今春江北风大,明日十万荆襄将士,将渡江南去,屯兵赭圻,再请朝廷恩准增兵十万。” 一听这十万人马,要渡江屯兵赭圻(今安徽繁西),颜旄汗颜失色,赭(zhě)圻(qi)靠近芜湖,乃是建康西面的重镇,分明是要到京师逼谏。 颜旄顿时心慌起来,说道:“大司马不必多虑,下官这就回京,催促陛下,降旨征兵。” 桓温略带诡笑,说道:“有劳侍中大人。”颜旄知道桓温没安好心,匆忙告辞,上马返程。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33:褚后懿旨诏婚约,三度遣使封公爵 回到京城建康,侍中颜旄把桓温推辞不受官,要移营驻扎赭圻之事一一奏报,朝中百官听了,一片哗然。眼看桓温的兵马距离京师越来越近,众人慌乱,丞相司马昱出列作揖道:“若桓温进驻赭圻,此地相距京师,不足三百里,倘若入京,则建康难保。” 大将军庾希道:“桓温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反相毕露,陛下应诏天下勤王,抵御桓贼。” 晋帝司马丕自己也不由得愣住,说道:“难道桓温真要造反,与朕一战?” 廷尉王彪之奏道:“桓温拥兵十万,步步东进,不足以谋反,意在威逼,万不可轻举妄动。” “那爱卿倒是出个主意,如之奈何?” 王彪之道:“当年太后摄政,留住桓豁,而制桓温,后来又太后放回桓豁,重赏桓温。想必去求太后,会有良策。” 司马昱、庾希一听,也频频点头,司马丕道:“好,就依爱卿之言,退朝之后,朕与丞相去求计于太后。” 退朝之后,晋帝司马丕、丞相司马昱一起来到崇德宫求见太后褚蒜子,已经久居内宫,还政天子的褚蒜子,一看天子与丞相同来,必是要事,便请到前殿。 几人寒暄几句,褚蒜子道:“陛下与丞相,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不必隐晦,当讲无妨。” 司马丕道:“儿臣前来,乃是桓温不听旨意,以北伐为名,屯兵赭圻,打造兵器,广征壮丁,北伐是假,逼宫是真。” “桓温拥兵自重,肆意妄为,连哀家也不敢全信他。” “既然如此,请太后赐教,儿臣该如何是好?” 褚蒜子道:“陛下难道就无御臣之策?” “儿臣已戒了酒色,养生修身,凭华年之躯,拖老桓温。”司马丕道。 “荒唐,”褚蒜子道:“陛下怎知桓温寿命,他若一年不死,陛下等他一年;若十载不死,陛下就等他十载?桓温哪天归西,谁人能知,朝廷大事岂不荒废?” “这......” 看着司马丕满脸为难,丞相司马昱道:“满朝文武,无计可施,桓温不听旨意,步步东进,如之奈何?” 褚蒜子道:“哀家记得给丞相提过,让道福郡主许配桓济,可否记得?” “微臣记得。” “桓温对次子桓济,爱如至宝,将来也是袭侯爵之人。不如封桓济为驸马都尉,命其入京迎亲,扣为质子。”褚蒜子道。 司马丕大喜:“原来太后早有妙计,朕即刻命庾希传旨,命桓济入京迎亲。” “陛下不可,庾、桓两家素来不和,庾希若去,此事必乱,不如命吏部尚书谢安携吏部文书前去,命车胤相随。” 丞相司马昱道:“若桓温猜忌,不肯答应,可如何是好?” 褚太后扬起头轻笑一声,说道:“哀家当年游历荆州,曾为道福郡主和次子桓济订下一纸婚约,只要桓济封官晋爵,便迎娶郡主为妻,白纸黑字,桓温若为这点事耍赖,岂不为天下人耻笑?桓济一旦入京迎亲,丞相收个女婿,岂不是白送来的质子?” 司马丕顿时茅塞顿开,说道:“原来婶娘早已成竹在胸,正好让桓温死要面子活受罪。” 丞相司马昱捻了捻胡须,也说道:“如今火烧眉毛,若能化敌为亲,此计甚妙,微臣这便传旨安排,让谢安前往。” “不忙传旨,”褚蒜子道:“顺便让车胤随行,有他帮忙说话,桓温必不会猜忌。” 晋帝司马丕得了褚蒜子授意,便事分两头,一边让谢安、车胤赶赴桓温大营,一边安排丞相司马昱准备嫁女送亲。对于丞相司马昱来说,能结亲桓温,即是门当户对,又能稳住朝纲,一举两得,也便照计而行。 谢安、车胤赶赴赭圻(今安徽繁昌)大营。一听朝廷三度遣使而来,大司马桓温便点齐众文武将官,一起相迎。 众人见礼,两位使者被请入中军大帐,分宾主各坐,桓温道:“二位到此,想必已知,桓某数次请奏,征兵扩军,北伐中原,朝中屡屡有人阻止,令人疑惑。” 谢安道:“大司马若执意北伐,谁人能挡?只不过大司马挥兵十万,不向北去,一路东进,又过长江,离中原越来越远,距京师越来越近,朝廷甚是不安。” “桓某舍生杀敌,出生入死,历经恶战无数,若不是朝中有人猜疑,心中有鬼,哪里来的不安?”桓温问。 谢安道:“不安之人,大司马不必在意,太后对您到是百般信赖,视如至亲,还给大司马送来一门喜事。” “什么喜事?” 谢安取出一卷布纸,呈到桓温帅案之上,谢安道:“这订婚的婚约,大司马可认得否?” 桓温拿起来仔细一看,心中不觉一惊,这纸婚约正是当初褚蒜子用道福郡主与次子桓济订亲之事,与桓温订亲的契约。 看着桓温诧异的眼神,谢安道:“太后懿旨在此,封令郎桓济为驸马都尉、吏部给事中。一来迎娶郡主、二来在朝为官,三来可世袭爵禄。这又娶媳妇又做官又袭爵,岂不三全其美。” 说话间,谢安把太后懿旨也放到了帅案之上。这条件何其诱人,桓温却不是轻易中招之人,他说道:“谢尚书,本司马觉得北伐为重,儿女婚姻,何必着急?” 谢安道:“这郡主年已二十,姑娘家的岂能不急,婚约昨日便昭告天下,大司马身为尊长,若是悔婚,言而无信,岂不被天下人耻笑?” 一直一言不发的车胤,这时作揖道:“大司马三思,若是寻常人家,悔婚也便罢了,郡主是皇室宗亲,金枝玉叶,这若变卦,传言逆耳,恶名当头啊。” 车胤曾是自己老部下,桓温对车胤还是颇为信任,这才点头答应:“好吧,本帅准了,让桓济与道服郡主成亲,让丞相送亲便是。” 谢安笑眯眯的作揖道:“大司马,未免欺人太甚吧。” “安石,你这话何意?” “普天之下,岂有男亲家不迎亲,只让女亲家送亲道理?这若传出去,大司马岂不成了娶不起媳妇的主了?” 谢安头上一句,脚上一句,说的桓温在众人面前,甚是没面子,无奈之下,桓温道:“好,本帅命桓济赶去迎亲,并备聘礼,给足郡主面子。” 车胤作揖道:“大司马放心,有下官相伴,此事万无一失。” 桓温让谢安、车胤二人等候,转往后帐,安排准备彩礼。这时军师郝隆跟了过来,拱手道:“大司马不可派公子迎亲。” “为何?” “若公子进京,一去不返,可如何是好?” “又不是上门女婿,怎可不回?” 郝隆道:“大司马可记得桓豁任黄门侍郎之事,明为封官,实为人质。” 桓温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好个褚蒜子,总和老夫穷算计,扩军征兵的钱粮一分不给,还让老夫倒贴彩礼,把儿子搭上,我岂能中她之计,郡主要娶,但桓济断不能留京。” 一番准备,桓温不得不先掏腰包准备彩礼,从粮饷之中,先垫付十万两白银,又从当地筹办些礼物,命次子桓济带着彩礼,送往京师,迎娶郡主。 到了次日,众人为公子桓济送行,桓温之所以器重桓济,作为自己将来的继承人。只因桓济心思缜密,雄心勃勃,最像桓温年轻之时。但入京迎亲,对桓济无疑是自投罗网。 临行之时,桓济跟在桓温身侧,低声说道:“父亲如此轻易将孩儿送入京师,陛下巴不得扣个人质,征兵二十万之事,岂不前功尽弃?” 桓温略带一分无奈,说道:“身居高位,名声是大,若是为父毁约,只恐多年威名扫地成灰,桓家的名声一蹶不振,做官嘛,志当高远,脸还的要。” 桓济道:“那孩儿该如何脱身?” 桓温叮嘱道:“此事不难,此番迎亲,只到城外,不可进城。济儿可承我志,为父基业,将来必托付于你,绝不可被朝廷扣住。遇事不决之时,可问车胤,此人乃我朝中耳目。” “孩儿明白。” 一番叮嘱,桓济跟着谢安、车胤,带着厚重彩礼,一起上路,迎亲队伍却做了掩饰,似乎不想声张,桓济也是带着满腹戒备,便赶往京师,真可谓: 迎亲郡主入京城,喜地欢天同庆声。 强扭夫妻成亲眷,新郎一去怎回营?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34:崇德宫郡主哭嫁,西城门桓济披红 桓济奉旨成婚,赶往京师,多数人都以为太后赐婚,那是高攀金枝玉叶,桓温白捡便宜,但桓温心怀不安,深知君臣结亲,远没有想象那么简单。 在建康城的深宫里,一阵吵闹声,划过宫巷,传到崇德宫外,一阵女子哭声,尖细可闻。能在崇德宫大哭大叫的又能有几人?无非就是郡主司马道福。 门口值事的小太监,拦都拦不住,司马道福哭哭啼啼跑到内殿,后面紧跟着便是郡主的父亲、丞相司马昱。 道福郡主一见太后,赶忙跪倒,抽噎着说道:“太后降旨,命道福嫁与桓济,可是实情?” “王侯将相,大户士族,门当户对,天作良缘,此乃天大的喜事。”褚蒜子道。 道福言:“世人皆知,桓氏父子,野心勃勃,朝之奸党,太后为何要将道福献与虎口?” 道福哭言:“桓温是奸臣,迟早要谋反,让我与奸臣之子联姻,岂不害了道福。” 父亲司马昱赶忙道:“女儿不可这么说,桓家显赫,有功之臣,满朝无人可比,太后也是怕郡主吃亏吃苦,才让你出嫁。” 道福丝毫不理会父亲,又对褚太后说道:“我与太后,名为姑嫂,情同儿女,太后却如此无情,将我嫁与虎狼,难道桓温就如此可惧?” “当然可惧!”褚蒜子厉颜正色,没了耐心,起身说道:“桓温十万将士,就在赭圻,过了芜湖,便可直逼京师,满朝文武,无人可挡。” 道福跪倒,哭着说道:“太后,道福也怕,只怕有朝一日,桓温造反,道福该何去何从?” “谁让你生在帝王家,有多少人想攀龙附凤,又有多少人遗恨千秋。为社稷长治久安,为了司马氏稳坐天下,只能委屈你了。” 话音未落,绝望的司马道福像个女儿一样,跪着挪动膝盖,一头扑倒褚蒜子怀中。毕竟道福是穆帝的伴读,是褚太后看着长大。 褚蒜子摸了摸道福的头,安慰道:“让你嫁给桓济,就要好好和他过,把他的心留在京师,桓济一日在京,朝廷就一日平安。” 道服哭道:“太后说过,我与先帝、慕容公子,生在帝王家,命悬福祸间,为何苍天如此不公.....” “郡主莫要怨天尤人,迟早有一日,苍天会还所有人公道。” ...... 崇德宫里上演着生离死别,相比而言,桓济一路也是忐忑不安,虽说娶的是郡主,加封驸马,但是婚姻背后的阴谋,人人皆知。带着彩礼一路东去,便到了采石,采石是建康西面门户,行走至此,桓济停驻脚步。 谢安、车胤走过来,谢安问道:“驸马爷,为何走到采石,停住了车马?” 桓济道:“此番出行,军令在身,临阵招亲,已经有悖军法,怎敢大张旗鼓,进京招亲。” 谢安道:“此次乃太后赐婚,岂有在半路上领恩的道理?” 桓济是心中谨记桓温的叮嘱,决不进京,又辩解道:“采石乃京城门口,到了采石,犹如进京,不如就在此等待送亲车马。” 谢安道:“公子大婚,新娘怎能未见新郎,独自出嫁,何况又是当朝郡主,公子怎好不拜天地,半路就走?” 只见车胤走过来,劝道:“公子不必多想,接新娘终究要登门,新娘才能出嫁,接了便走,无需多虑。” 桓济信不过谢安,但车胤是父亲老部下,听车胤这么一说,在看看车胤眼神示意。桓济觉得也是,哪有新娘不等新郎到,拔腿就走的道理,便勉强答应。 过了采石,便是建康。谢安、车胤跟在后面,谢安低声道:“看桓济心中忐忑,想必有人授意,不想进城。” 车胤道:“大人可派一亲信,先行回京,告知一声,绝不可差这一步。” 谢安觉得可行,便安排左右亲信,趁着夜晚中途驻扎,乘快马飞奔,先回京师报信。 ...... 次日一早。丞相司马昱、庾希、王彪之一同入宫,奏报行程,此时太后褚蒜子、晋帝司马丕都倍加关注桓济行程。司马丕道:“桓济既然一路戒心,顾虑重重,即便到了京师,也未必进城。” 褚蒜子道:“几位卿家,有何良策?既要让桓济无所顾忌入城,还要让郡主体面出嫁。” 王彪之道:“桓济此行,从军中而来,沿途不曾吹打。太后不如赐迎亲队伍鼓吹,命迎亲之人,吹打起乐,风光入京。” 庾希道:“既然桓济只想拜一下岳父,就离开京师,还需想个法子留住他。” 褚蒜子道:“此事不难,入城之后,哀家传桓济入宫,宫中拜见。而后几位爱卿,轮番贺喜,让桓济小儿不得脱身。” “臣等遵旨。” 建康城外,廷尉王彪之恭候迎亲队伍,果然午后之时,大队人马便到了建康,高大城池,官军守卫,庄严肃穆。桓济又停住脚步,犹豫起来,担心一旦进城,便不让出城。 桓济道:“我已到京,就命郡主出城,接了便回” 谢安道:“公子大婚,连自己的岳丈也未见一面,怎好就走?” 只见车胤走过来,劝道:“公子不必多想,岳丈乃是当朝丞相,行礼叩拜,自是应当,只需一拜,便可离开,江东习俗从不挽留。” “我意已决,决不入城,郡主愿嫁便嫁,不嫁便罢。” 谢安、车胤左右劝慰不动,桓济正推三阻四的找理由,远远一队人马缓缓而来,为首的正是王彪之。王彪之翻身下马,近前作揖道:“下官王彪之奉旨恭迎驸马都尉,今有太后懿旨在此,请驸马听旨。” 桓济、谢安、车胤等人一起撩袍跪倒,王彪之道:“太后懿旨:大司马桓温之子桓济,出身显赫,门第高贵,皇恩浩荡,赐婚道福郡主。郡主自幼为天子陪读,善养宫掖,恩准桓济入宫迎亲。钦此。” 桓济一听,心中一顿,这迎亲一下子迎到了皇庭之中,这建康城是越走越深,王彪之催促道:“驸马大人,还不领旨谢恩?” 众人看着桓济,在京城门口,接旨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难以强词夺理,便领了圣旨。 只见王彪之一挥手,桓济这才发觉,跟随王彪之而来的不是宫使,而是一队乐手,顿时敲锣打鼓,吹奏喜乐。 原本想溜之大吉的桓济,这回一看,建康城外顿时热闹起来,往来百姓,争相围观,凑个热闹喜庆。王彪之大喝一声:“请驸马都尉披红挂彩!” 几个侍者拿着红袍大带,硬生生帮着桓济穿上了喜庆红妆,斜肩挂上红花,所有彩礼箱子,也绑上红色绸带,迎亲队伍粉饰一新。结婚娶媳妇,热闹非凡,逼得桓济不入城都不行,只得在人流拥簇之中,进了建康城。真可谓: 赐婚男女苦成缘,欲脱此身难上难。 入邑无心姻亲至,进宫为质做平安。 郡主司马道福自幼宫廷长大,从宫里出嫁,也不稀奇。到是桓济进宫中迎亲,安排的紧锣密鼓,提心吊胆,不知所措。 桓济长这么大,头一回入宫,被太监引到了显阳殿,殿内正是晋帝司马丕。桓济面见天子,伏地叩首。晋帝司马丕道:“久闻桓济,最有大司马风范,今日相见,果真如此,朕已封你吏部给事中,跟随尚书谢安,勤于政事,莫负朕心。” 桓济叩首道:“微臣谢恩,只是北伐之事,杳无音信,荆襄十万将士,尚在待命,请陛下恩准,命臣赶赴前敌,军前效命。” 司马丕心中暗想,把你拐到京师,还想回去,若无其事的说道:“此事朝廷自有差遣,不必多虑,只是丞相和郡主都在含章殿等候,先迎亲才是。” 桓济一想也对,媳妇还没娶到,想走也走不了,只得谢恩告退,去往含章殿迎亲。 含章殿粉饰一新,张灯结彩,众多丫鬟、婆子、太监一旁伺候。桓济与道福,拜天地成亲,又拜过高堂丞相司马昱夫妇。 行过大礼,桓济对丞相司马昱道:“家父屯兵赭圻,急待我回,小婿欲今晚带郡主返回,早日效命军前,报效朝廷。” 司马昱知道桓温、桓济父子的心思,假意说道:“大司马丹心为国,老夫怎能不知,可洞房花烛夜,岂能在路上风餐露宿的道理?不如留宿一夜,明日再走。” “这......” 桓济心想,这回算是脱不了身,定要被留在京师。正在犹豫之时,只听殿外太监喊道:“懿旨到!” 众人赶忙起身,跪候太后懿旨,只见大太监灵高,手托懿旨来到殿内,读道:“太后懿旨:郡主司马道福,乃先帝陪读,长于宫掖,太后所养,特赐外宫院舍一处,做大婚新居。三日后,太后设宴,款待驸马、郡主。钦此。” 当着众人面,桓济苦笑应对,心凉到底,只得领旨谢恩,陪着郡主住在外宫。真可谓: 男非情愿女且烦,强扭夫妻化有缘。王室暗庸多险象,奸臣雄霸震皇权。 风生云涌君臣斗,虎踞龙盘爱恨悬。笑看铁蹄威内外,赔还儿子又赔钱。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35:连环计新郎入宫,五斗米天子求仙 三日之后,太后褚蒜子在崇德宫摆下酒宴,新婚的桓济、司马道福,一齐入殿,谢恩赴宴。 桓济满心思脱身离开,便说道:“承蒙太恩宠,娶得郡主,愿大婚之后,赶赴军前,临危受命,随军北伐。” “哀家昨日,已传书桓温,暂不北伐。”褚蒜子道。 “啊?”桓济大惊,问道:“十万将士已枕戈待旦,若不北伐,岂不错失良机。” 褚蒜子道:“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先帝在时,苦于无子,传承社稷,还费了不少周折。如今你二人大婚,就应早生子嗣,安享人间乐事。” 一旁陪坐的丞相,也是新岳丈司马昱说道:“太后说的极是。” 褚蒜子道:“哀家看着今日天色甚好,驸马、郡主不如一起游山赏色,意下如何?” “愿随太后游园。” 内宫之中,只有几处花园,山水胡泊多在外宫,来到一处假山之下,绿翠葱葱,池塘清澈,褚蒜子道:“郡主自幼养在宫掖,驸马初至,以为如何?” 桓济道:“山水相映,美色尽收。” “良辰美景,佳人相伴,看你夫妻恩爱,哀家羡慕不已,心有几句诗词,不妨一听。” “请太后吟来,微臣洗耳恭听。”桓济道。 褚蒜子吟道: “红翠闻香回,鸣蝉碧波陪。竹多幽成径,花争群芳枚。 齐有寒霜露,楚少海风雷。宫墙纵百尺,唯有佳人陪。” 桓济道:“太后诗词,令人爽朗,江东之好,近在字里行间。” 道福也言:“宫中度日,虽不像闹市烦嚣,静坐下来,也有几分诗情画意。” 褚蒜子道:“驸马出身望族,胸中必有诗书,也让哀家见识一下驸马才学。” “墙下花正娆,向阳望日高。 驻足含芳色,红韵醉春宵。” “这外宫景色,终年显秀,驸马如此喜欢,哀家赐外宫房舍,与郡主久住,不必客气。” 桓济一听这话,赐房子久住,明着不准走,赶忙说道:“微臣岂敢占用宫舍?住在京师,多有不便。” “外宫居住,有何不便?” “家父桓温,与朝中大臣,多有不和,若有大臣参劾谤议,暗害中伤,臣不知该如何是好?” 褚蒜子道:“驸马尽可放心,哀家加派羽林卫,固守外宫,就算刺客到此,也无缝插针。” 桓济这才彻底死心,不仅离不了宫城,更是被羽林卫严加看管,难以脱身。无奈之下,只得随遇而安。 ...... 一匹快马,飞奔至赭圻大营,信使来到中军大帐,拜见大司马桓温,这来做信使之人,不是别人,乃是老部下车胤。桓温问道:“武子先生来的正是时候,公子几时能回?” 车胤道:“启禀大司马,公子桓济,被太后留住,赐外宫房舍居住,并命羽林卫守卫,只恐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武子为何不献良策,使公子脱身?” 车胤道:“道福郡主是在含章殿出嫁,公子一到京师,太后便传懿旨,命公子入宫迎亲。谁曾想有去而无回。” 桓温一捶桌案,说道:“这下可好,桓豁才回荆几日,桓济又送到太后手中,老夫终究还是要被人捏着。” 车胤道:“下官以为,为今之计,还是尽早退兵,不宜久留。” 桓温道:“太后久怀收复中原之志,难道没了北伐之心?” 车胤道:“大司马莫忘,太后早已还政,如今天子亲政,陛下本无心北伐。大司马在此驻兵,再等也等不到北伐诏书。” “陛下土断新政,使得子民入籍,壮丁大增,正宜北伐,为何无心此事?” 车胤道:“下官看着,陛下研学修仙之术,欲求长生之道,并无北伐之意。” “原来如此。” 大司马桓温这才意识到,晋帝司马丕新政之后,迷上了求仙长寿之事,无心北伐,爱子桓济又被褚蒜子扣住,只得引兵返回荆州。这才是: 雄心图策又逾年,一纸婚书早在前。 壮志唯而今不复,等看天子已寻仙。 这日,一位道士跟随小太监匆匆入宫,去往含章殿,拜见晋帝司马丕,这位高深道士,名叫卢嘏(gu),是京城赫赫有名的五斗米道仙师。 卢嘏入含章殿叩见,司马丕上下一番打量,心中暗自叫绝,原来这卢嘏天生一副仙风道骨,身材修长,年纪四十岁上下,束法带簪,面貌清寡俊白,眉如鹤羽,眼如丹凤,通天鼻梁,细髯遮口,腮颈筋骨分明,一身道袍,外罩阴阳五行衣,足蹬布鞋,怀抱拂尘。 卢嘏的双手也是筋骨分明,大姆指压住中指、无名指指尖,伸出一副标准的道指,欠身行礼:“贫道卢嘏,拜见吾皇万岁。” “仙师快快免礼,左右来人,赐坐赏茶。” 卢嘏道:“久闻吾皇,与道有缘,弘扬道法,普度众生,贫道慕名而来,愿为陛下求长生不老之术,助一臂之力。” 司马丕道:“朕久闻五斗米教,悬壶济世,行医救人,乃是大德。如今国祚中興,朕欲重整乾坤,只是父辈兄弟,虽说贤明,皆不长寿,听说五斗米教,有长寿之术,还请仙师赐教。” 卢嘏问道:“但凡修仙,皆是苦行,陛下稳居皇位,养尊处优,谋长寿秘诀,也是应当,为何还要求仙呢?” “仙师有所不知,父皇成帝,二十一岁而亡;叔父康帝,二十二岁暴病;胞弟穆帝,十九岁病故,婶娘这才扶我登上皇位。” 卢嘏听了点点头,司马丕接着说道:“朕已二十有四,每日勤政,倍感辛劳,况且北方战乱,连年不休,中原二京,尚待收复。看看这千秋大业,若想一统江山,国祚永年,岂是十年八年能如愿的事?故而求长生不老之方,助朕长寿成仙,朕愿付此生,报效社稷。” “陛下志存高远,贫道敬佩不已,贫道以为陛下修仙,需政教合一,再天人合一,道行天下,方能协调阴阳,到那时,阴阳相合,脱离凡胎,陛下自可位列仙班,长生不老。” “政教合一,天人合一?”司马丕从未听说过这般论述,觉得十分新奇。 卢嘏接着说:“东汉末年,先师张鲁,汉中拥兵,开五斗米道之先河,政教合一,只可惜壮志未酬,为刘备所灭。陛下若能重开遗志,以道治世,何愁大业不成,功德圆满,才可成仙。” “好,”司马丕喜出望外,站起身来,说道:“仙师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朕与仙师,相见恨晚。朕与五斗米道,志同道合。” 二人相谈甚欢,使得司马丕一心求道,几欲成仙。卢嘏看看宫廷摆设,说道:“皇上若想真心修道,宫廷之中,奢华安逸,并非修道之处,心欲不止,修行不成。” 司马丕问:“朕贵为天子,一国之君,不能弃皇位而不顾。仙师可任选宫廷阁宇,为朕改造道场。” 卢嘏道:“道人住所清洁素雅,不得华饰,摆放规整,禁忌女色,禁忌俗人,” “仙师所言,朕一概应允。宫中殿舍,请仙师察看风水,调理阴阳,选出修仙之地。” 这位仙师卢嘏跟随晋帝司马丕,在宫中游走一番,几经选点,最终选中了宝光阁作为皇帝修仙的道场。 卢嘏言道:“宝光阁所处之地,正是子午线中轴所在,聚阳通灵,可集天地之气,连阴阳之佳境。” 司马丕大喜,说道:“既然有如此佳境,朕即刻传旨,将宝光阁摆设,重新打理,全部以五斗米道之要领,装饰布局。” 卢嘏道:“三日之后,便是太乙真人下凡祭日,乃良辰吉日,陛下正当此时皈依五斗米。” “好,三日之后,道场筑好,卯时正刻,朕依道规,献上五斗米,罢朝拜师,卿家便是朕的大国师。” “贫道领旨谢恩。”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36:百官一谏褚蒜子,丞相闯宫阴阳殿 建康宫城,有座宝光阁,原本存放珍玩异宝,供天子把玩之地,被卢嘏改成五行道场,取名阴阳殿。三日之后,道场布好,晋帝司马丕入殿修道,当日早朝也正式罢朝。 一连数日,不曾理政。这日清早,司马丕刚刚起床不久,卢嘏便来到阴阳殿里,献上几颗仙丹,司马丕问道:“大国师这是炼制的什么仙药?” 卢嘏道:“此乃寒食散。” “此药何解?” “哦?”司马丕道:“朕久闻世人以寒食散养生,今日才得如愿,快让朕尝尝。” 司马丕先服用一颗仙丹,吃下不久,又打坐少时。便有驱寒升温之感,对仙丹大为感叹,说道:“如此仙药,通体生温,自今以后,朕就温药配寒食,以求长寿之道。” 卢嘏道:“修道之人,早上开静,起身洗漱,拜谒先师,不得裸身而卧,不得饮酒食荤。陛下早课,诵经聆听,持心修炼,清心寡欲,不起邪念,方得正果。” “从即日起,国师所言,一概准奏。” 吃了寒食散,御膳房送来的早膳,被用水桶,吊在水井之中,因为井水取自地下,温度偏凉,便可冷却热食。 司马丕等待寒食,又修学早课,久久不去早朝。文武百官在太极殿外,天天列队等候,对皇上痴迷五斗米道,渐渐有了微词。 等了许久,才见一个小太监快步来到丹陛之上,太监道:“皇上有旨,今日祭祖敬天,潜心修道,早朝停罢。” 吏部尚书谢安正好站在丞相司马昱身后,谢安凑前一步说道:“丞相大人,此事不对,皇上历来勤政。而今一连多日,竟学起道法,开了早课,因修道而罢朝,必有缘故。” “走,我等一起问问宫使。” 丞相司马昱带着谢安等几个大臣,走上平台,问道:“敢问小公公,皇上虽好道法,但勤于政事,因何一连数日,皆不早朝?” 小太监道:“小奴所知,皇上新拜五斗米道大国师卢嘏为师,改宝光阁为阴阳殿,拜师修道,因服用寒食散,通体温暖,须等寒食,故而耽搁。” “这都几时,即便用寒食,也该吃完?” 小太监道:“寒食之后,要上早课,小奴估摸,午时之前,臣公们等不到皇上。” 众人一听,倍感焦虑,谁也没想到,皇上修道如此投入,众人茫然不知所措,谢安道:“皇上本是勤政之君,痴迷道法,耽误朝政,我等不如面见太后,请太后出面。”百官纷纷响应。 离开太极殿,众臣赶往崇德宫进见,百官候在殿外,司马昱、庾希、谢安三人一起来到宫内,拜见褚太后。 自司马丕亲政,褚蒜子平日不问政事,自得清闲。一看三个大臣来访,便说道:“本宫平日不见人,但凡有人要见,都是耿直之臣,要告皇上的状。” 司马昱道:“微臣岂敢状告陛下,只是近来陛下修炼道法,痴迷成性,长此以往,只恐朝政荒废。” 褚蒜子道:“哀家扶皇上登基,自亲政之日,便不再过问。如今皇上长大了,凡事都有自己的主张,读经论道,也不是坏事,博览道家经典,有何不可?” 谢安道:“皇上若只诵经论道,苦读经典,臣等概不过问,但事到如今,服用寒食散,不吃热食,只怕有伤龙体。” “哀家听说,天下道人,行医问药,诊治疾苦,做了不少救治百姓的事。若有良药,益寿延年,也未尝不可。” “太后......”谢安接着欲讲明来意,未等细说便被打断。 “总而言之,皇上长大了,什么事不能总由着我这个婶子当家,大晋这个天下,是陛下的,让他自己定吧。” “可是......” 看着三个大臣还在犹豫,褚蒜子又道:“自新君登基,数年之间,大赦天下,减税养民,庚戌土断,大得人心。皇上一心向善,英明厚德,即为明主,自有明断。” 众人想想修炼道法,无非是讲经论法,吃寒食,修苦行,研究养生,也无大碍,便纷纷退回。这才引出: 出家寻道求仙行,不恋朝堂宫苑情。光宝阁中珍璨尽,阴阳殿内雾烟萦。 苍生托付终抛弃,神鬼驱从反奉迎。纵有梦思灵刹路,醒来又是月边清。 一连多日,司马丕服丹药,进寒食,上早课。文武百官等候朝见,挨了一日又一日,迟迟不见天子动静。丞相司马昱再也按奈不住。司马昱道:“读道经,吃寒食,也便罢了。如今皇上废朝,关乎社稷,身为臣子,不可不谏。” 庾希、谢安二人言道:“我等愿随丞相,进谏天子。” 其他百官一见庾希、谢安敢去,这才纷纷请言,都要进谏天子。司马昱道:“诸位臣公,敢谏天子者,随我来。” 司马昱强入宫中,宫内太监无人敢拦,毕竟这是皇上的叔爷爷,只得由着百官进了宫廷,直奔阴阳殿。穿过宫巷,来到阴阳殿,殿门外的两个小太监赶忙阻拦,司马昱道:“本相进谏,谁敢阻拦?快开殿门!” 两个小太监吓的开了阴阳殿,一入正殿,一股浓重烟雾顶出,香火弥漫,传出阵阵诵经念咒之音。 殿内云山雾罩,灯火幽明,隐隐可见司马丕与大师卢嘏二人打坐,相对诵经。此时天已渐冷,而晋帝司马丕却身着一身单衣,镇定自若。丞相司马昱道:“臣司马昱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庾希、谢安等一起跟随,齐呼万岁。 二人终止诵经,司马丕对百官看都不看,漠然问道:“无朕旨意,卿等怎敢擅自闯宫?” 丞相司马昱跪倒言道:“皇上多日不上朝,社稷多事,君王不可不理。” “朕修道便是理政,修仙全为苍生,卿等不察朕心,怎能乱讲?”司马丕道。 司马昱道:“如今天已渐冷,皇上只穿单衣,万一染上风寒,有伤龙体。” “朕已服寒食散,通体变热,不仅可着单衣,还可进膳寒食。” 一旁的庾希奏道:“政事荒废,臣等忧心。自古教派与朝廷,各守其道,政道两路,不可混杂。” 司马丕道:“卿言只是鄙俗陋见,自古世间混沌,盘古开天辟地,玉皇大帝掌管乾坤,历朝天子祭天,能得保佑的又有几人?朕开古今先河,修身道法,通冥天灵,正是为了天下苍生。” “臣等愚昧,不知这修道和治平天下,有何关联?”谢安道。 司马丕道:“朕自登基,中原未复,二京未收,九州四海,亟待一统。只有政教合一,才有天人合一。如今,五斗米道广布人间,君民同心,修道正教,才有天下大同。” “皇上若不上朝,这天下事......”庾希说着,心中犯难。 晋帝司马丕说道:“丞相是朕的皇叔爷,全权主政,代朕行事,等朕修炼成辟谷之后,自会还朝。” “修炼辟谷?”司马昱一听,与庾希、谢安等人面面相觑,众人看看,谁都不解。 司马丕这才转过脸,打量一班大臣,说道:“朕近来日日服用寒食散,倍感温盛,经络通畅,从明日起,朕将行辟谷之法,修炼七七四十九日,长生之术,莫不如此。都退下吧。” 一干大臣强闯阴阳殿,被司马丕训斥出来,王彪之道:“修炼辟谷,乃是隐士所为,非天子之事,如此下去,君将不君,朝将不朝。” 庾希道:“事到如今,谁也说不动陛下,惟有再谏太后,逼天子回心转意,否则朝廷必为五斗米所乱!” “唉......”丞相司马昱叹了一口气,说道:“也罢,愿再谏太后者,随我同去。” 众人对天子修炼辟谷,十分不解,也未曾料到皇帝迷信修仙到了这等地步,众大臣一路汹汹,去往崇德宫。 百官离去,阴阳殿重回宁静。一番早课结束,晋帝司马丕道:“今日丞相率百官进谏,闯宫而来,乱了朕的早课,以后定不得安宁,必会为早朝之事,天天来谏。” 坐在对面的卢嘏言道:“皇上何不多设太监,拦住百官,免得捣乱。” “这些太监阻拦的了一般人,那丞相司马昱,那是朕的叔爷爷,大朕两辈,哪个太监阻拦得了。” 卢嘏道:“皇上一旦修炼辟谷,成功之日,可得仙骨,求仙之路,畅通无阻。若是三天两头进谏,必被打扰,难入仙班。” “法师所言,正是朕之所虑,有何良策?” 卢嘏摸着胡子,想了一番,说道:“贫道到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 “我五斗米道,自古有道人以命护法,若是皇上恩准,贫道招道童百人,入宫侍卫,仗剑护驾,大臣们便不敢强闯。” “那法师要到何处招这道童?” “贫道二弟卢敕,就在京城布道宣法,可命他差遣道童。”卢嘏道。 司马丕听了,十分认同,即刻传旨卢敕从宫外送进一百名护法道童。真可谓: 深廷内苑本孤寥,道士入宫多混淆。 御殿杳成灵显地,皇家烟火若神巢。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37:百官再谏褚蒜子,朝廷一请杜子恭 丞相司马昱率领百官进谏,没走多远,只见一个小太监从阴阳殿,快步走出来,匆匆忙忙不知要办何事。小太监一路小跑,从丞相司马昱身前掠过,司马昱几步跟上,上前拦住小太监,问道:“小公公留步,如此匆忙,是要办什么事?” “回禀丞相,卢大国师炮制饵药,担心药材不够,命小奴照单抓药。” “抓药?药方在何处?” “就是此方。” 司马昱、庾希、谢安三人看过药方,共有七味。谢安说道:“这修炼辟谷的药方,十分诡异,不如一并呈报太后。” 小太监道:“大人不可拿走,小奴如何交代?” “本相索要,乃是呈报太后,你对皇上言之无妨,罪责本相担当。”丞相哪里在乎小太监,带着一干大臣去往崇德宫。 十几个大臣,站在崇德宫内,把道士入宫、修炼辟谷之事,一一陈述,褚蒜子道:“皇上读经论道,也是好学之心,只是修炼辟谷,寻长生不老之术,只听说过,从未见过。” 司马昱道:“微臣以为,绝食辟谷,只食饵药,真假难辨。今从太监手中劫获药方一张,呈报太后。” 太后草草看了药方,一旁谢安更是直言不讳:“为君之人,行天子事,修炼辟谷,非天子之责,万不让皇上修炼。微臣斗胆以为,皇上已是走火入魔。” 褚蒜子道:“诸位卿家,有何良策?” 司马昱道:“微臣以为,太后降旨,先清肃宫中五斗米道,再清肃各州县五斗米道,必要之时,用兵镇压,万不可使五斗米道,乱了朝廷政事。” “五斗米道,天下盛行,百姓拥戴,颇得人心。一旦清肃,只恐百姓生怨,揭竿而起。诸位卿家,还需想一个既清道士,又安百姓的办法。” 谢安道:“微臣听说,这大国师卢嘏有一师弟,名曰杜子恭,行道问医,救过不少人,不如请他,前来劝说。” “就依谢安所言,请那杜子恭前来,看看皇上吃的饵药,能否有长生不老之效。” 满朝大臣多是不信饵药,古往今来,君王为求长生不老,比比皆是,争相修炼长生不老之术。有唐代诗人孟郊做《求仙曲》为证: 仙教生为门,仙宗静为根。持心若妄求,服食安足论。 铲惑有灵药,饵真成本源。自当出尘网,驭凤登昆仑。 这位大名鼎鼎的杜子恭,也是道家之人,行医问药,在东晋年间颇有名气,也是受当朝士族所赏识。名医杜子恭出入士族府邸看病,就住在京城,很快便被官府找到,跟随谢安入宫。 在崇德宫,杜子恭拜见褚太后,司马昱、庾希、王彪之也在一旁陪同。褚蒜子打量一番,只见这杜子恭身长不过六尺,束发插簪,鹤纹眉,细长眼,通天鼻梁,薄嘴唇,几缕细髯垂于胸前。一身青蓝道袍,足蹬布鞋,怀抱拂尘。 褚蒜子道:“道长大名,早有耳闻,今日相邀,实为求师问道,还望赐教。” 杜子恭道:“太后听政社稷,万民敬服,贫道岂敢言教。” “哀家不懂,五斗米道,因何而来?” 杜子恭道:“五斗米道本是天师道分派,求道之人,供奉五斗米,便可收为道徒。道家修行,在于尝草制药,疗病去疾,亦有习武修身,皆是养生之道。” 褚蒜子点点头,“皇上迷信辟谷,拜卢嘏为师,入五斗米道。整日修炼辟谷,欲求仙骨,长生不老,升天成仙。哀家只曾听说,从未见真,果真如此么?” 杜子恭道:“修道练功,本为养生,能否成仙,贫道也是只听说,从没见过,但误入歧途,便会走火入魔。” 褚太后问:“皇上服用的药材,已开出方子,杜先生当世名医,不妨说说。” 从小太监那里索取的药方,拿了出来,褚蒜子道:“陛下修炼辟谷,欲七七四十九天,一七饵药夜明砂、二七饵药为秋石、三七饵药乃是红铅、四七饵药为是蟾酥、五七饵药为紫石英、六七饵药为朱砂、七七饵药为流珠炼制的仙丹。若练满七七,辟谷可成否?” 杜子恭听了,两眼诧异,连连摇头,作揖说道:“回禀太后,这些饵药,虽有些药性,但如此修炼,实难成仙。” “为何?” 杜子恭道:“夜明砂乃是蝙蝠屎、秋石乃是童子尿、红铅乃是处子血、蟾酥乃是蛤蟆皮上的白脂......” “够了!”听完前四味饵药的来源,褚太后怒气骤生,说道:“这求的哪门子仙?蝙蝠屎、童子尿、处子血,整日吃这腌臜之物,几时成仙?一派胡言!” 杜子恭道:“太后息怒,这前三味,虽是腌臜,好歹无甚毒性,后四味药,蟾酥、紫石英、朱砂皆有毒性,而那流珠,又称水银,毒性更大。即便炼成丹药,也当因人而异,慎重下药。” “啊?”褚蒜子惊的站起身来,怒道:“这修道成仙,如此说来,是越发荒唐了。” 杜子恭道“修道之人,服用饵药,也要因人而异。但卢嘏所选七味药材,恐怕不适用天子。” “哀家也是尊道敬法之人,欲求道长,说服皇上,重归正业,摒弃邪念。” 杜子恭听了,将大拇指压在无名指上,不禁念道:“无量天尊。天子废朝,投身道法,本不应该,只恐走火入魔,贫道亲会卢嘏,说服其心,让皇上放弃修道。” “杜道长务必在二七之前,说服天子,哀家定有重谢。” ...... 几个太监带着杜子恭来到阴阳殿外,要见卢嘏、卢敕兄弟,把守苑门的道童一看,自然认得,赶忙作揖道:“原来是师叔到此,待徒儿进去禀报一声。” 杜子恭在京城名望不逊卢嘏,等了少时,只见卢嘏走了出来。杜子恭上前一步,作揖道:“卢师兄别来无恙?” “子恭师弟,来的正好,快快有请。” 已经不许外人进入的阴阳殿苑门,破例请杜子恭入宫苑,正殿门前,依旧有众多道童守护,杜子恭停住脚步,问道:“皇上莫非就在正殿?” “皇上打坐修法,不可惊扰。”卢嘏道, 杜子恭道:“师兄恕我直言,我五斗米道,行医去疾,治病救人,广得人心,如今师兄受命天子,教天子修炼道法,辟谷成仙,小弟不敢苟同。” “天子修炼辟谷,古今未有,五斗米教开史上先河,度天子成仙,有何不可?” 两人边走边聊,去了旁边一间厢房,杜子恭道:“如今京师成了什么样子,百姓舍吃舍穿,不给朝廷纳税,献米入道;籍册子民,全成了道家米户。长此以往,百官必怒,朝廷要问罪于道家啊。” “此乃政教合一,先师张鲁未成此愿,卢嘏效仿先师,以教立朝,必能弘扬道法,五斗米道终为天下正宗。”卢嘏道。 杜子恭又道:“师兄为天子下饵药,可我遍观处方,七味药材,内含毒性,稍有不慎,恐伤性命啊。” “师弟多虑了,皇上已服用寒食散数日,通体变暖,服下夜明砂,两眼矍铄,灵光照人,必生仙骨。” “自古多传成仙之人,可人世间,谁又见过仙人?” “凡间仙子,都以俗身护体,“仙人”二字,岂是写在脸上的?”卢嘏道。 杜子恭站起身来,作揖道:“小弟此行,非我所愿,乃是当朝褚太后所托,自古道家不与朝廷为敌,万望师兄慎重。” “卢某出家之日,便以身许法,以命守道。皇上得道,已归玉帝,不归太后。”卢嘏道。 “道,可道,非常道。师弟修行,仅是行医,我道门发扬光大,更需大胆而为,道主天下。” 百般劝说,卢嘏不听忠言,杜子恭无奈摇摇头,长叹一声离开厢房,径直而去。看着师兄弟不欢而散,卢嘏执迷不悟,掐指念道:“度人无量天尊!”真可谓: 迷信不死欲求仙,教法缥乎真如烟。未晓幽冥虚架构,应知天界是黄泉。 心高难离人身骨,药毒妄谈逃俗缘?唯有长河千载逝,依然山水大无边。 一番劝说不成杜子恭步行缓慢,无功而返,出了太极殿的苑门,不敢直视。百官都在宫外等候,丞相司马昱问道:“道长可见到皇上?” “未曾见到。” “那道长劝说卢嘏如何?” “师兄利令智昏,不听劝言。” 丞相司马昱走到百官面前,厉声道:“诸位臣公,事不由己,谁愿与本相,闯宫进谏。”, 庾希、王彪之、谢安、车胤等纷纷说道:“我等愿与丞相同去!”其他官员也纷纷响应。 “走!”司马昱、庾希、王彪之、谢安带领百官,眼看将至阴阳殿,只见宫门之外,有上百道童,拦住去路。 为首一个祭酒道人,所谓祭酒就是道士中的头目,称之为祭酒。祭酒道士挡住去路,质问道:“皇上未召,诸位大人,不可入内。” 司马昱、谢安等人一看深宫大内,有这么多道士入宫,不免大吃一惊,谢安道:“皇宫大内,光天化日,岂容出家人汇聚于此?” 祭酒道士言:“天子弘法,已皈依五斗米道,贫道等以法护君,人臣不得靠近。” 僵持之时,又有不少道人从阴阳殿涌出,便是一百名鬼卒道童。入宫护法的鬼卒,是因为级别最低,称之为鬼卒,受祭酒道士指挥。 祭酒道士怀抱拂尘,鬼卒道士各持宝剑,剑锋相向,无人敢近。一看这般道士,众官员也奈何不得,谢安道:“妖道势众,此事不可鲁莽,我等一起启奏太后,言明厉害,再做决定。万不得已,就请太后摄政,力挽危局。” 司马昱点点头道:“侍中所言,甚合我意,走!我等去崇德宫进谏。” 司马昱、谢安等一干大臣,不与阴阳殿的道士一般见识,另走蹊径,去往崇德宫。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38:朝廷二请尹公度,卢嘏论道阴阳殿 百官等候在崇德宫外,殿内传出一阵熏香味,才见褚蒜子缓缓走到门口。看看几个怒气难平的大臣,再看垂头丧气的杜子恭,褚蒜子料到此次劝说,定是不成。 杜子恭作揖道:“贫道不才,有负太后所托,未能说服师兄卢嘏。” 褚蒜子沉思片刻,问道:“先生之才,尚不能说服那卢嘏,难道就任由一群道人在宫内折腾?” 杜子恭道:“卢嘏并无反悔之心,贫道与卢嘏乃出自尹道长门下,此事须请师父出马,对我师兄严加训责。” “你师傅又是何人?” “贫道师父大名鼎鼎,乃是尹公度。” 一听尹公度大名,此人在东晋年间可是闻名遐迩的道士,积德行善,四处行医,走遍大江南北,威名巨大。褚蒜子问道:“那你师傅现在何处?” “去年师傅赶往天台山桐柏宫,拜访道友,闭关修道。” 这天台山就在台州,是道家南宗全真派的圣地,江南知名道士,寻访名山,无不敬仰天台山,皆会去往此山拜访。此地距离京师也不太远,褚太后道:“即刻传旨,命派王彪之为使者赶赴天台山,速请尹公度入宫,劝说天子。” ...... 长话短说,尹公度本是卢嘏(gu)的师傅,平日里孤身一人,四处巡游,拜访各宗各派的道友,虽是六十开外的年纪,腿脚轻便,身形洒脱,是东晋年间出名的得道高人。 王彪之来到天台山,拜见尹公度,说明来意,尹公度得知弟子以五斗米道,不仅做上朝廷的大国师,还想超度天子成仙,是惊讶万分。 尹公度道:“贫道以行医为业,济世去疾,那卢嘏、卢敕兄弟二人,出家之时,是贫道为其开蒙,收为弟子,但也是只传医术,未曾传授过五斗米道。” 王彪之道:“道长有所不知,二位高徒不仅教授陛下修炼辟谷,还在京城收罗米户,信徒只要献粮五斗米,便可授法,教授长生不老之术,那百姓舍吃舍穿,争相为徒。普天之下,哪有让人献粮,却教人辟谷的道理?” “啊?”尹公度顿时坐立不安,皱眉说道:“这孽徒真是胡闹,我道家主张,乃清净无为,哪有暴敛钱粮之理!” “如此说来,这五斗米道,不是正宗道法,而是旁门邪道?” 尹公度道:“王大人试想,古往今来,出家人只度有缘人,岂能敛财收徒。” “下官这就明白了,”王彪之作揖道:“如今百官心急如焚,太后寝食难安,还望道长出山,训斥弟子,护佑龙驾。” “既是朝廷所托,贫道焉能任由恶徒肆意妄为,贫道即刻启程,随大人入京。”尹公度当了一辈子清净道人,生怕惹出麻烦,毁了道家名誉,便随王彪之起程,赶回京师。真算得: 策马驰奔向山径,幽冥圣地蕴丹精。石泉过岭花为伴,寒洞升烟旺此行。 柔合阴阳出玄感,隐居简朴接元清。天罡四象存常数,自古修行一苇轻。 尹公度、王彪之跟随太监进了崇德宫,一起拜见褚太后。这尹公度修道多年,年已六旬开外,长得慈眉善目,鹤发童颜,一副仙风道骨,令人称奇。 褚蒜子为二人赐坐,寒暄几句,便说起司马丕修仙之事。褚蒜子道:“大道无边,自古君王,皆崇敬道家,哀家才疏学浅,敢问道长,何为修道?” 尹公度道:“修道之人,皆是清静无为、见素抱朴、治疾养生。追求气化天地、修养生息、乐生好善,方能呈现太平世道。” “不知这太平世道,有没有成仙之人?” “修道之人,行医问药,避凶驱邪。至于能否成仙?心中质朴,便是有仙;心中险恶,便是有魔;是仙是魔,皆是自作。” 褚蒜子点点头,似乎有所领悟,说道:“皇上自登基四载,修道好学,拜卢嘏为师,推崇道长宗派,但是近来整日求仙,修炼辟谷,绝食月余,不理朝政,若是弃江山,舍百姓,求仙而去,该让朝廷如何是好?” “无量天尊,这天底下,求仙之事,可欲不可为,弟子卢嘏本是天师道弟子,如今兴起五斗米,自成一派,实乃误入歧途,更误了陛下。” 褚蒜子道:“天师法力无边,行善得道,必能说服。大晋朝廷,风雨飘摇,陛下敦厚好学,有明主之姿,哀家决不能让皇上修炼辟谷,误入歧途。” “贫道明白。” 褚蒜子道:“依哀家之见,能说服皇上者,唯有卢嘏;而能说服卢嘏者,非道长莫数。” “请太后放心,贫道夜观天象,三日之后,雷雨大作,贫道将借天怒,训责卢嘏,逼其改邪归正。”尹公度道。 “三日?”褚蒜子犹豫了一下,说道:“好,若能上借天怒,下正人心,本宫就等三日。只要能说服天子,大晋将永奉玉皇大帝,尊师重道。哀家为道长修建功德祠堂,永奉皇家香火,歌功颂德,永传千秋,道长意下如何?” “太后恩惠,贫道受宠若惊,定当正道正心,说服卢嘏。” “有句话,哀家不得不问,若陛下痴心不改,卢嘏执迷不悟,又当如何?” “贫道若不能教化正道,皇威之下,贫道愿以凭生道业,以身验证,人固一死,不能成仙。等到那时,自有了断之法。” ...... 三日之后,尹公度来到阴阳殿宫门外,有道童传话,只见宫门大开,卢嘏带着十几位高徒来到门口,拜见尹公度。 “卢嘏,本座早已致信与你,劝你归隐山林,莫染权贵,时至今日,还执迷不改,只恐天子成不了仙,我道家反遭灭顶之灾。” “师傅明见,徒儿以为,战国之时,兴黄老之学。自西汉以来,文景之治,推崇清静无为,休养生息,皆是出自道家。时至今日,世人皆知,道家已是人君南面之术。天子重道,必可得道成仙。” 尹公度道:“我道家之中,自古成仙之人,一旦升天,永别人间。所谓成仙,仙在心中,你让陛下升天,褚太后必让你升天,这等道理,还不明白么?” 卢嘏道:“陛下与道有缘,辟谷已有十几日,已是得道之人,昨夜托梦,陛下梦见座下莲花,浮游六虚,出入幽冥,这不是成仙,又是什么?” 话音未落,只见远方轰鸣,乌云密布,雷霆冲天,尹公度道:“无量天尊,卢嘏!你方才所言,触怒天庭,风云大作,还不悔改。徒儿可知,皇庭重道,百姓献粮,五斗米道已恩宠至极,再超天子成仙,只怕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在劫难逃!” 看着天空渐渐阴暗下来,卢嘏道:“徒儿所为,并非一己之私,乃人心所向。东汉末年,天师张鲁,割据汉中,以道治世,政教合一,已成先例。徒儿正是袭承先师遗愿,重现政教合一,再铸天人合一。” “糊涂,本座问你,天师张鲁政教合一,却兵败而亡?为何三足鼎立,张鲁却未得其一?出家之人,只可修行,天道承负,而不可治天下。” 卢嘏道:“正因天师张鲁壮志未酬,我同道中人,才前赴后继,道行天下,至死护法,徒儿以身许道,道法治世,天子成仙,乃是最高境界。” “无量天尊,你这恶徒,古往今来,我修道之人,行医问药,去凶辟邪,修身养性,不问尘俗。你却搞政教合一、弄鬼修仙,祸乱朝廷,终将欺师灭祖,大祸临头呀!” “自从徒儿推行米户制,百姓献粮,教门殷富,才可供养天下道人,供养师傅啊。” “荒唐!你让陛下、百姓绝食辟谷,却收来粮食,供养师傅,天下道法,岂有此理?”尹公度怒道。 “徒儿乃陛下钦册护国法师,志如磐石,道法无边,必可成仙,望师傅莫要强求。” 言罢,只见乌云散去,雷声消逝,尹公度仰望天空,大吃一惊,天公不作美,又乌云散去。 一看师傅观天象也有走眼的时候,卢嘏顿时仰天大笑,说道:“师傅可见?天开云散,朗朗乾坤,此乃天人合一,灵验于世。” 尹公度仰望苍穹,一声长叹,无奈道:“天心不助,恶徒不悟,为师之过,罪过大矣,今当服用流珠,以验真伪。” 看着徒儿卢嘏执迷无悟,又有鬼卒道童,仗剑护卫,一身清净无为的尹公度万般无奈,服下流珠,打坐羽化,一命归天。这便是: 君王延寿欲求贤,反误命途终百年。 自古道皆无为事,岂言天子可成仙?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39:阴兵借道增鬼卒,朝廷三请抱朴子 看着雨过天晴,褚蒜子仰望苍穹,等待喜讯,司马昱、庾希、谢安、王彪之、杜子恭一同赶来,几个人的眼神露出几分失望。褚蒜子瞅了几人一眼,发话问道:“尹公度为何不来见?” 谢安道:“尹公度劝说不成,又逢云开雾散,天意不助,愧对朝廷,已在阴阳殿外院服下流珠,打坐羽化。” 一听尹公度怀恨自尽,褚蒜子不由得暗自叹息。大将军庾希作揖道:“请太后降旨,臣愿领兵马,入宫护驾,诛杀妖道,以正皇纲。” 褚蒜子问道:“你们几个意下如何?” 谢安作揖道:“微臣以为,不可妄动,五斗米道在江东诸地,信徒众多,数以万计,一旦诛杀道士,只恐天下信徒揭竿而起,难以平定。” 王彪之也道:“宫中百十号道人,不足挂齿,用兵杀得了道人,却换不回陛下。陛下修道,心如磐石,唯有降其心,方能平妖道。” “二位卿家所言,正是哀家所虑,妖道固然可恨,但是天下信徒揭杆而起,更为大患,何况陛下也在其中。” 褚蒜子转脸又问杜子恭,说道:“以杜道长之见,还有谁能说服卢嘏?” 杜子恭道:“若论强过师傅之人,天下道派,共尊一人,乃是罗浮山抱朴子。” “抱朴子?” “正是。” 提起抱朴子,褚太后和文武大臣再熟悉不过,四年前江东大疫,抱朴子葛洪,进献蒿草,救了江东百姓,至今记忆尤深。杜子恭道:“天下道人,抱朴子堪称祖师,出家五十余载,天下得道之人中,唯有抱朴子,道业最高,为世人敬仰。” 谢安道:“抱朴子当年神医治世,莫说五斗米道,道家各宗各派无不尊仰,如今算来,年已八旬,真可谓益寿延年之人。” 南北朝战乱之年,能活成八旬老翁,可谓长寿。褚蒜子对葛洪的医术道业,钦佩的五体投地,说道:“幸亏提醒哀家,这般得道高人,还不快快请来,让他说服皇上,放弃修仙,早日归正。” 杜子恭道:“只是这抱朴子远在岭南,罗浮山中修行,前去邀请,往来一趟,少说也要一个月的时日,不知太后能否等得?” 褚蒜子思量一番,半月有余,刚过二七,尚不到服用流珠之时,便说道:“哀家可等,杜先生万望告知抱朴子,我褚蒜子也是重道遵法之人,只要说服皇上,朝廷绝不亏待道门。再命谢安与你同去,务必请来抱朴子。” “遵旨。”杜子恭、谢安一起动身,赶往罗浮山,拜望神医道人抱朴子。 快马加鞭,风驰电掣,等来到罗浮山下,看见有山中居士下山,杜子恭上前问道:“敢问这位居士,抱朴子近来可在庵中。” 那居士道:“这位道长,你若见抱朴子,可要费些力气,入冬以来,抱朴子去了飞云顶。” “寒冬时节,岭南高山,也不胜其寒,为何要去飞云顶?” “灵药素来生绝壁,想必是寻药去了。” 谢安道:“那你我就去飞云顶,务必请到抱朴子。” 两人谢过居士,直奔山顶而去,一连走了半日,山间飞瀑清泉,洞天乱石,奇峰幽岩,谢安边走边道:“司马迁曾云‘罗浮汉佐命南岳,天下十山之一。’今日得见,果不其然,隐居于此,好生自在。” 杜子恭道:“抱朴子远离凡尘五十载,如今看来,活到耄耋之年,也算的上的得道之人。” 两人一路闲谈,直奔飞云顶,越往山顶越显突兀,走到顶端,台阶怪石已经覆上一层冰霜。正如清代蔡衍鎤做《丹山》一诗所云: 日色背层峦,轻霜午未乾。人言抱朴子,隐此白云间。 凿石堪为鼎,烹砂便作丹。名山虽尚在,古灶已生寒。 两人远远望见,一位老者打坐山巅,眺望云海,与云山浑然一体,丝毫不觉寒冷。杜子恭、谢安一起走上前,站在抱朴子背后,杜子恭掐指念叨:“无量天尊,弟子杜子恭拜见师尊。” 合目养神的抱朴子睁开双眼,背对问道:“老朽隐居,久不见人,是哪位徒孙到此?” “天师道弟子杜子恭拜见祖师。” “应该还有一位吧。” 杜子恭道:“这位是当朝吏部尚书谢安大人。” “下官谢安见过抱朴子。” 葛洪听到谢安的声音,明白是朝廷差遣,这才起身,杜子恭赶忙搀扶,只见这抱朴子葛洪已八十岁上下,却长得仙风道骨,鹤发白须。 “尚书大人,在朝为官,远道而来,必是朝廷差遣,这山顶寒冷,你我到山中石室叙话。” “师尊请。” 所谓石室,便是道士隐居的山洞,石室之中,朴素简陋,除了一张长榻,又有几块青石,便是石凳;一副玉石茶具,摆放一侧,陈设简朴。抱朴子葛洪打坐青石之上,说道:“子恭与谢大人,从京师远道而来,想必是贵人有疾,寻医问药,老朽自当相助。” 谢安道:“下官前来,却为寻医问药,只不过需诊治之人,也是位道士。” “也是道士?”抱朴子道:“何方的道士。” 杜子恭答道:“弟子的师兄,五斗米道法师卢嘏。” “哦...五斗米道既不同宗,也不同门,卢嘏身为法师,也应懂医药,为何还求我?” 谢安道:“治不了的乃是卢嘏,但请您出山的确是当朝褚太后。” “老朽又要多问一句,太后为何要请我去救治一个道士?”抱朴子问道。 谢安与杜子恭互看一眼,杜子恭道:“我那师兄卢嘏,修道有些走火入魔,蛊惑天子修炼辟谷,更言修炼辟谷可以成仙。” 抱朴子道:“道人修苦行,为节约食材,才修炼辟谷。陛下操劳政事,烦心费神,愿学养生之道,不宜用辟谷之法,实属不妥。” 杜子恭道:“偏偏师兄用的饵药,多有不当,就怕练不成辟谷,反到伤及性命。” “听你所言,老朽明白了。可是老朽年已八十,闭关修炼,早已不问世事,太后临朝听政,早有威名,还能镇不住一个卢嘏?” 谢安道:“卢嘏好办,奈何皇上听信妖言,要搞政教合一,罢戳各宗,独尊五斗米道,要将天下百姓编为米户,向道家献五斗米,以此敛财;此后再做天人合一,用辟谷之术,度天子成仙。” “原来竟到了这般地步,都成了五斗米的米户,谁还做大晋的子民?出家人做这等事,罪孽不浅呐。” 谢安一看抱朴子听得皱起眉头,瞪了眼珠子,接着说道:“卢嘏此举,冒天下之大不违,一旦有个好歹,天下道人皆不得安宁。天下道家,唯数抱朴子最尊,无不信服。还望抱朴子早早下山,降服卢嘏。” “作孽,真是作孽呀,唉......”抱朴子长叹一口气,说道:“既然太后差遣,老朽不可不尊,天色已晚,就请二位在鄙庵歇息一晚,明早一同下山,赶赴京师。” ...... 眼看大半个月已过,朝政荒废,流言纷纷,文武百官聚集在阴阳殿的宫苑外,已经是连日闯宫,要见天子。 已经辟谷多日的司马丕,看到道童一遍又一遍来奏报,心里有些沉不住气。司马丕猛地从垫子上起身,要见大臣。卢嘏(gu)劝道:“陛下不可去。” “朕是去训斥那些大臣,愚昧无知,体察不到朕的一片苦心。” “陛下若去,必然动怒,怒气倾泻,必损元气,辟谷多日所得正果,只恐前功尽弃。” 司马丕问:“那可如何是好?这些大臣,倘若死谏,强闯宫闱,一百鬼卒哪能挡得住?” 卢嘏道:“皇上休虑,贫道愿用阴兵借道之术,再召九百道人,到时宫里有千名鬼卒,为陛下护法,文武百官也奈何不得。” “好,法师快快做法,再召鬼卒。” 卢嘏领旨,出了阴阳殿。摆设香案,焚香祭天。烟火弥漫,烟雾缭绕,当众做法。 一番呼神叫鬼,如魔乱舞,正是掩人耳目,搞所谓的阴兵借道之术。趁着众人看的云里雾里,稀里糊涂之时,卢嘏唤过来二弟卢敕,说道:“二弟立刻出宫,召集京师五斗米信徒,点齐九百人入宫。” “随兄长左右的道人,皆已入宫,再召道人只能由米户之中,抽取壮丁。” “只要信了我五斗米,管他真道士、假道士,换上道衣,先壮声势再说。” “小弟这就前去。” “慢着!”卢嘏又叮嘱道:“此去万不可走正门,免得惊动朝廷,我见东墙掖门之下,有排水渠口可走,今晚命道童接应,小门召集。” “小弟明白。” 二弟卢敕在外召集一群信徒,到了傍晚时分,大批信徒,换着道人服饰,以鬼卒之名,陆陆续续进宫,汇集到阴阳殿外,此时宫中道人多达上千众。真可谓: 借道阴兵本欺传,旁门夜入集宫銮。神仙缥缈暮时暗,妖道乱朝光影寒。 假扮招魔变魔术,盗名灵异炼灵丹。从来神鬼害人己,管教清醒不复安。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40:兄终弟及谋皇位,奇货可居促姻亲 等到次日天明,皇宫内外,是哗然一片,那么多道士进驻宫内,吃住无处,使得宫中管事的太监不得不来到朝堂。此时朝堂上丞相司马昱正与百官议政,小太监来到大堂,丞相司马昱问道:“本相率百官议政,公公上堂,有何事要报。” 小太监道:“皇叔爷,您快去瞧瞧吧,一夜之间,上千道士入宫,要吃要喝,这宫里到哪度支这么多银子啊?” “此事太后可知?” “正是太后传旨,命奴才前来。” 众大臣一听,你一言,我一语,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司马昱道:“皇宫大内,乃是禁地,上千道士入宫,成何体统?” 护军大将军庾希作揖道:“道人入宫,实属作乱,此时不除,禁律何在?” 征虏将军谢石道:“请丞相传令,末将即刻点齐羽林卫,入宫护驾,缉拿妖道。” 廷尉王彪之道:“丞相,此事不可耽搁,我等愿随丞相一同入宫,面见太后,请得太后懿旨,铲除妖道。” 司马昱站起身来,左右踱了几步,说道:“谢石将军。” “末将在。” “你即刻带人,清查外围宫禁,看看这些道人,是如何入宫,封禁所有进出门卫。” “遵命。” 司马昱又道:“庾希、王彪之两位大人随本相入宫,面见太后,请太后懿旨问罪妖道。” “遵命。” 丞相司马昱、大将军庾希、廷尉王彪之三人,一同入来到崇德宫,拜见崇德太后褚蒜子。 司马昱作揖道:“今妖道越发猖獗,入宫千人,虽皆是道人,但其中鱼龙混杂,难辨真假,微臣请命,镇压五斗米道,请太后圣断。” 褚蒜子道:“五斗米道,蛊惑天子,欺蒙百姓,假借道法,欲盖弥彰,哀家又何尝不气?但五斗米道,四处传法,子民信笃,倾心归附,一旦问罪宫内的道人,宫外、各州郡还不知有多少道人、信徒揭竿而起,酿下祸端。” 庾希道:“太后,这些妖道已入皇宫大内,宫廷女眷,镇国宝物,难以防范,万一有不法之徒,从中作乱,如何处置?” 褚蒜子道:“哀家比你更想铲除妖道,但是陛下为妖道所挟,必挟天子以令百官。哀家之所以请来抱朴子,就是为了让他坐镇京师,匡正道法,平复民心,这样一来,哀家才敢铲除妖道,肃清宫闱。” 王彪之道:“可是这些人,连吃带喝,开支巨大,朝廷如何承担呀?。” 褚蒜子道:“能有千名信徒,以命护法,足见五斗米道深得人心,先筹措军粮,养他们几日。等到抱朴子进京,稳定人心,再做商议。” “太后审识大局,稳操日月,臣等遵旨而行。”司马昱道。 “唉.....”褚蒜子长叹一口气,说道:“哀家所担心的,乃是陛下,这七味饵药,一味甚过一味,这么吃下去,令人揪心呐。” 晋帝司马丕修仙吃药,到了这个份上,已是揪着所有大臣的心。尤其是抱朴子葛洪年已八十,远道而来,倘若经不住长途颠簸,耽误了时日,或是半路老死,也不无可能。 众大臣各回府上,单说护军大将军庾希,对皇上服用的饵药,心存疑虑,料想司马丕终将死路一条,被妖道所害,便琢磨着回府,查查药书,看这些饵药的药性,推算一番皇帝生死时日,为平定妖道早作准备。 为大将军府管理书籍文卷的便是府上主事殷涓,看着庾希到书房找书,殷涓问道:“大将军久不释卷,今日欲找何书,府上存书,下官皆知。” 庾希道:“找本药书。” “可有郎中药方,也好对照查阅。”殷涓道。 庾希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你我相交颇深,有句不该说的话,我愿实言相告。” “大将军请讲。” 庾希道:“陛下修炼辟谷,日甚一日,又服用饵药,听说有几味药毒性不浅,长此以往,只恐祸及性命,妖道必将篡权乱政。” “那大将军查阅药典,是为何故?” 庾希道:“殷涓附耳过来。” 殷涓凑到近前,庾希附耳嘀咕几句,又叮嘱道:“我看看药性,算算陛下还有几天活头儿,若熬不过今年,需尽早定计,另立新君!” “大将军果然有先见之明,高瞻远瞩,依在下看,陛下若真有不测,必是东海王即位。” 庾希一想,这位晋帝司马丕以前十分勤政,没白没晚,一直无子,如今迷恋上修仙,更是戒了女色,更不去想传宗接代、生育皇子的事了。庾希自语:“皇上无子,若真有好歹,继承皇位,只能兄终弟及,非东海王司马奕不可。” 殷涓道:“下官之见,若东海王能趁机即位,对庾氏一门,到是翻身之机。” “此话怎讲?” 庾希邀殷涓一同坐下,两人对坐长案,殷涓道:“下官所知,令妹庾道怜,今岁二十有三,至今未嫁,可有此事?” 庾希道:“休提此时,小妹庾道怜,是个痴情种,自幼与东海王同岁长大,弄得两情相悦,东海王非她不娶,道怜非东海王不嫁,两人既是近亲,还差着一辈,近亲悖伦,又有血缘,岂能成亲?至今小妹还关在府上,不准她出门。” 殷涓道:“大将军可曾想过,陛下倘若不测,膝下无子,必将兄终弟及,恰恰东海王身世最嫡,令妹虽近亲悖伦,但若嫁东海王,便可封皇后,到时庾家又成外戚之尊。” 听了这话,庾希眼中放光,又犯了犹豫,毕竟庾家强势,全赖外戚之尊,当年庾亮、庾冰等五位国舅,把持朝政,何其荣耀。庾希与桓温在朝堂分庭抗礼,正缺个外戚的殊荣。 殷涓是庾希铁定的盟友,毫不犹豫,说道:“扳倒桓温贼子,人心所向,下官这就去东海王府,促成此事。” “慢着。” “大将军还有何吩咐?” 庾希道:“此事家丑,不可声张,也无需彩礼,婚事从简而行,先把生米做成熟饭,一定嘱咐东海王。” “下官明白。”殷涓告辞,准备这场不伦婚事,大将军庾希双手倒背,悠然自得的漫步到府上后院,去找小妹庾道怜。 后院一处院落,建有二层木制阁楼,阁楼之上,窗扇打开,一个妙龄女子映入眼帘。远远望去,这女子长的真可谓: 乍见双眸似嵌魂,淡腮脂粉映朱唇。肤如玉膏粘霜色,襟衬香肩对薄裀。 独我真成神韵美,谁人不慕柳腰身。指纤白似初时雪,柔骨换回三月春。 开轩望佳人,如美景似画,尽收眼底,阁楼上住的美人,正是庾希的小妹庾道怜。庾道怜是庾冰的亲生女儿,在家排行老小,一直未嫁。 “小妹...小妹...”庾希推门,召唤两声,走进阁楼。 只见小妹庾道怜从二楼上顺台阶走了下来:“兄长来此,唤小妹何事?” “道怜,今日阳光明媚,陪着为兄院子里走走,我有话说。” 庾道怜跟着庾希出屋,走到院子里,庾希道:“小妹二十有三,至今未嫁。为兄知道,你对东海王一往情深,可你是他亲表姑,血缘相连,近亲悖伦,不可联姻,错过了你俩一段姻缘,为兄也是作难。” 闻听此言,庾道怜顿时愣住,没想到家门最反对的事情,突然就答应了,庾道怜问道:“此话当真,兄长莫非戏弄于我?” “哎呀,你我同胞兄妹,骗你做甚,只是成全归成全,毕竟你是东海王的表姑,此事不可声张,从简而办,免得外人说道。好歹让为兄这个大将军,脸面上过得去。” 庾道怜知道自己与东海王本是不伦之情,世人所斥,不好声张,但能得家人允许,已是盼了多少年的事,庾道怜赶忙双手合腰,行礼致谢:“若得如愿,兄长大恩,此生难报。” 庾希点点头:“不伦之情,原本大忌,如今看来,说不定是奇货可居,因祸得福。”说罢,庾希哈哈大笑,拂袖而去。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41:姑侄秘婚成畸恋,兄弟内讧怒孽缘 再说主事殷涓受庾希差遣,赶往东海王府,这位东海王前文介绍过,是晋成帝司马衍的次子司马奕,也是周贵人所生,封爵东海王。 司马奕生性忠厚温顺,平时结交不多,一直在王府伺候多病的周太妃。一见殷涓拜访,难得有来客,又是表叔庾希的亲信,自然请进房中。宾主各坐,殷涓作揖行礼:“殿下深居简出,许久不见,今日得见,东海王依旧风姿不凡呐。” “殷主事造访,无需多礼,不知主事前来,有何贵干?” 寒暄几句,殷涓便要触及东海王心事,又不知从何说起,遂说道:“下官听说,殿下今年二十有三,至今不曾婚配,但不知是何缘故,就无如意之人么?” “唉......”司马奕道:“一言难尽,本王早有心仪之人,天缘地配,两小无猜,只恨辈分不合,难以偿愿。好似牛郎织女,不得相见。” “殿下乃天子御弟,还有哪家女子,如此难觅?” “正是本王的小表姑庾道怜。” “哦......” 司马奕道:“我与表姑,辈分有别,但是同岁,从小一起玩大,情深义厚,私定终生,奈何表叔庾希,碍于礼法,不准我二人相见,同在京师,却天各一方。” 殷涓点了点头,略带笑意说道:“下官今日前来,正为此事。” “哦?”司马奕一愣,问道:“大人有何消息,莫非道怜要嫁做他人之妇?” “非也,非也,”殷涓道:“庾大将军,念及殿下一片痴心,道怜又非你不嫁,两情相悦,何忍拆散。今日特许,为道怜做主,嫁与殿下。” “君无戏言!” 殷涓道:“大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真是劝和不劝散,只盼殿下有朝一日,飞黄腾达,莫忘大将军的一片良苦用心。” “庾希真如再生父母,只要能与道怜如愿,本王为庾家牵马坠蹬,也心甘情愿。” “殿下言重了,只不过辈分不合,又是近亲,此事传出,有辱门风。明日,庾道怜便送到王府,婚事从简,不可声张。” 司马奕作揖道:“殷大人放心,本王自有分寸。” ...... 庾道怜出嫁东海王之事,紧锣密鼓,因为辈分有别,两家搞的十分低调,得知消息,庾希的几个弟弟相继赶到府上。 “是呀,小妹美貌绝伦,可不能落到地上。”七弟庾柔道。 庾希咽了口茶,说道:“不瞒诸位,求聘之人,乃是当朝的东海王千岁。” “啊?”庾邈诧异问道:“难道是表侄求婚?” “正是。” 兄弟几个一听这话,互视惊讶。二弟庾袭道:“兄长且慢,此事不可答应呀,八妹乃是东海王的表姑。姑侄之间,表亲所系,岂有通婚之理?” 庾希道:“为兄岂能不知这层亲戚,但自大伯、家父相继过逝,庾家仅有我兄弟几人,难把朝政。王家权势衰弱,如今仅有一个王彪之;谢奕、谢万相继病故,仅剩谢安、谢石,势单力薄,桓温贼子欲一家独大,篡权霸政,唯有我庾家坐稳京师,才可保无忧。” 二弟庾袭道:“京师由兄长驻防,大权在握,也不至于把道怜嫁给东海王?” 庾希长舒一口气,说道:“我庾家能备受恩宠,位极人臣,凭的是什么,还不是外戚之尊。如今皇上,痴迷仙道,滥用丹药,只恐龙体难保,早晚大祸临头。皇上无子,兄终弟及,唯有东海王可继承皇位。即位之后,道怜便是皇后。大晋朝能亲上加亲,宰执天下的,唯有庾家。” 庾袭道:“兄长真是用心良苦,但是若传出去,辈分不合,又是近亲,岂不笑话?” “怕什么,为兄不是逼婚,小妹与东海王,两小无猜,两厢情愿,谁又拉得开二人。生米做成熟饭,谁也奈何不得。只要东海王能即位,庾家仍是皇亲。” 这时,一个小厮来报:“启禀大将军,三爷庾友驾到。” “快请三弟。” “三弟快坐,正好今日为兄备了酒宴,一来齐贺小妹订亲,二来也为你接风洗尘。” “不知小妹定得哪家?” “东海王千岁。” “啊?”庾友道:“八妹可是东海王的表姑,有血缘之亲。” “恕小弟直言,此事万万不可。岂能因攀附皇亲,做下近亲悖伦之事?” 庾希道:“三弟,咱庾家是不沾皇亲都不行,那么一大家子,不靠皇亲,如何支撑家业?” “那也不可为了家业,肆意而为,即便小妹与东海王有此念想,兄长也该严加教导,不可使其近亲悖伦,做下孽情。” “你!”一看三弟极力反对,庾希站起身来,说道:“要不是庾氏在朝撑着,桓温早就反了,为兄饱读诗书,岂能不知伦理道德?” 庾友道:“我庾家显赫一时,官居极品,位置人臣,已富贵至极,何必为攀附皇亲,做君子不耻之事?” 庾希道:“不嫁东海王,难道像三弟一样,与桓温一党结亲么?” “我庾家是江东第一大户,时至今日,也无人能撼动。” 庾友道:“大哥、二哥,诸位兄弟,正因庾家位高权重,才不可肆意妄为。庾友不便相陪,先走一步。” 三弟庾友与众兄弟不欢而散,七弟庾柔正起身欲追,庾希道:“不必管他,这个家还轮不到他做主,诸位弟弟随为兄赴宴。” 几个弟弟不敢多言,便随大哥庾希去吃小妹庾道怜的定亲宴,真可谓: 出嫁表姑许侄房,月佬瞪眼看荒唐。 德治天下莫轻觑,礼教众生才应当。 庾希料到了晋帝司马丕必将因修仙而走火入魔,甚至中毒而亡,便及早为庾氏铺路,把心思都用在了未来可能即位的东海王司马奕身上。 天子修仙的事,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五斗米道也不断广招弟子,收纳钱粮,事情自然也惊动了司马丕的亲生母亲周太妃。 周太妃平日里身子不好,如今也顾不得养病,亲自赶到宫里。来到显阳殿,此时王彪之、车胤、谢石等一干大臣,正陪在褚蒜子左右,商议对付五斗米道的办法。 一听周太妃赶来,褚太后赶忙起身,带着几位大臣,迎到显阳殿门口。周太后一见褚太后,老姐俩好似同病相怜,相互搀扶。 原本周太妃就有陈年杂病,如今再为天子修仙之事,闹得太妃更是面无血色,疲惫憔悴。她说道:“太后受累,没想到陛下修仙闹得满城风雨,都怪贱妾出这主意,让陛下信了五斗米道,惹了这般祸端。” 褚蒜子道:“太妃不必内疚,快快坐下,慢慢说来。” 姐妹二人,并坐下来,周太妃道:“说一千,到一万,都是贱妾做的孽,去年因得胃寒之症,久久不愈,便请五斗米道人开药。” “那药效如何?” “五斗米道人的药,吃了之后,倍感暖胃,觉得神奇,便迷信不已。后来我担心陛下勤政,亏了身子,便向陛下举荐五斗米道人,万没想到......” “唉.....”褚蒜子叹了口气,说道:“此事也不全怨太妃,还是哀家没看好陛下,如今走火入魔,为妖道挟持,也不知陛下变成什么样子?” 周太妃道:“万望太后想想办法,救我皇儿于水火之中,贱妾先谢过太后。” “太妃不可行此大礼,你我姐妹,情同手足,我已命谢安、杜子恭赶赴罗浮山,去请高师抱朴子,抱朴子乃天下道人共尊之祖,有他出面,定能降服妖道。” “抱朴子来京,还需几日?”周太妃问。 丞相司马昱掐指一算,说道:“也这就三两日,便抵京师。” 抱朴子葛洪,医术名噪一时,周太妃也有耳闻,忍不住老泪纵横说道:“此事仰仗太后,抱朴子能治江东大疫,也必能救皇儿于妖魔之中。”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42:葛洪怒斥五斗米,谢玄入卫阴阳殿 等了几日后,抱朴子葛洪跟随谢安、杜子恭一起回到京师,三个人顾不得歇脚,便一起入崇德宫,拜见太后。褚蒜子一见抱朴子,心中暗自叫绝,当初抗击疟障之时,葛洪已是古稀之年,而现如今年已八十多岁,目光矍铄,风姿依旧,果然是得道高人,何愁不能说服天子。 众人各座,褚蒜子道:“哀家听说,抱朴子修炼道法已近五十载,兼众家所长,取各派精华,名震天下,为道家各派共敬之仙师,年逾八旬,还面色红润,真是令人信服。” “太后过奖,朝廷恩惠出家人,道家各派,得益于朝廷宽政,遍布江南,这还是仰仗太后摄政天下,包容万物之德。” 褚蒜子道:“如今哀家与五斗米道是水火难容,妖道卢嘏,超度天子,修炼辟谷,服药求仙,陛下不理朝政,已有月余。以道长之见,这修炼辟谷,服用饵药,真能成仙么?” “出家人修苦行,节衣缩食,修炼辟谷,可省谷米,避饥饿之祸,与成仙毫无干系。德行不修,无药成仙;忠孝和顺,颐养天年。” “嗯......”褚蒜子点点头道:“那卢嘏光大道法,效仿张鲁,搞政教合一,能否当做治国平天下之策?” “道士本出家人,寄情山水,远离尘俗,不问世事。而从政者,体察民情,富民强邦,只能讲道理,不能用道法。”抱朴子道。 “抱朴子所言,句句中第,哀家很是信服。陛下天资聪颖,秉性仁厚,尊道重教,可他是一国之君,他若成了仙,弃天下不顾,这对大晋是好是歹?” 抱朴子道:“当然不是好事,卢嘏之辈,危言耸听,陛下不但难以成仙,滥服饵药,恐危及龙体。” “天下道人,无不敬仰抱朴子,请高师出马,正是为了说服卢嘏,劝天子还政。” “天子还朝,重主政事,有利于社稷千秋,贫道愿效此命。” 抱朴子缓缓走出崇德宫,谢安起身作揖道:“先前尹公度训责不成,服毒羽化,微臣敢问太后,若是抱朴子再游说不成,又当如何?” 褚蒜子迟疑片刻,暗想葛洪当初抗疫,有功于社稷,但是救不回天子,也是枉然,顿时眼中露出一丝冷峻,没有直言,只是说:“传旨谢石,统帅羽林营,点齐三千羽林卫,听后调用。” 懿旨传下,羽林营入宫侍卫,宫廷之下,一时剑拔弩张,人心惶惶。只见得: 一触即行兵马慌,宫无静雅反苍凉。龙飞凤舞繁华地,弄鬼装神香火长。 真如邪门乱庭院,唯应正法佐天罡。轻风江左随霜过,又是人间遗恨怆。 为了显示抱朴子身份尊贵,丞相司马昱命人搭起高台,筑在阴阳殿的苑外,抱朴子端坐高台之上,手挥拂尘,掐指言道:“传本尊口谕,命卢嘏来见。” 有道士传下口谕,只见宫苑门打开,卢嘏从院子里快步跑出,仰望抱朴子,毕竟天下道家共尊抱朴子,无不敬仰,卢嘏便跪倒在地,拜道:“徒孙卢嘏,拜见师尊。” “这皇宫大内,布下一千鬼卒,这么多道士,比禁军还要威风,你一个出家人,不守道业,兴风作浪,是为哪般?” “天子欲求仙,徒孙传授辟谷,助天子一臂之力,催生仙骨,早日成仙。” “本尊问你,古往今来,修炼辟谷之人多矣,又有哪家成仙?” 卢嘏道:“秦始汉武,古往今来,不无追求长生不老之术,求长生术乃天子事,理所应当。” “那秦皇汉武,又有哪个皇帝得道成仙,长生不老?” “徒孙以为,那是秦皇汉武未得良方,徒孙以七味草药为饵,修炼长寿仙丹,皇上步步深入,章法得当,先用寒食,后练辟谷,成仙之事,只在旦夕。” 抱朴子怒道“孽障!你以为流珠炼丹,便是精华?那流珠剧毒,稍有不慎,便出人命!” “近日来看,陛下目光矍铄,通体温暖,可见陛下龙体,与饵药相合。师尊应知,心诚则灵,陛下摒弃朝政,诚心修仙,神仙自度有缘人。” “有缘人?” “当朝褚太后,尊道重教,不忍刀兵相见,对你等处处忍让,再三规劝。你却兴师动众,误国误君,你就不怕朝廷动兵,灭除天下道士?” 卢嘏道:“徒孙所为,正是为天下道士,几百年来,道家各派,门庭分立,天师派、冲虚派、武当派、浑元派、太平教、昆仑派,派别纷争,久无定论。若能政教合一,统一天下各派,我道教必是天下第一大教,功德无量。” “你这孽障,出家为道,满腹功利,终将自取灭亡。” 卢嘏道:“宫内有鬼卒一千,宫外信徒多达数万,天下信徒,不可计数,朝廷也奈何不得。” 抱朴子点点头,冷言道:“好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真是妖道乱世,休怪天意无情。” 卢嘏满口狡辩,执迷不悟,抱朴子离开高台,漫步返回,卢嘏看着背影,觉得抱朴子受天下道派尊崇,他说一言,真有可能震动朝廷。 卢嘏回到阴阳殿外,对二弟卢敕说道:“二弟即刻出宫,到民间再招募些道童,我看抱朴子不怀善意,这两天宫中有变,势必挟持天子在手。” “京师之中,再招三五千人,不成问题,可是宫廷哪里住的下呀?” “不必入宫,就以布道讲法之名,聚集信徒,暂住宫外,准备起事勤王。” “小弟领命。”二弟卢敕见外围有羽林卫把守,便找了身太监服,扮成太监从旁门混迹出宫,去招募信徒。 ...... 百官集合在崇德宫外,抱朴子回到宫门前,众人正焦急等待结果,一见抱朴子一个人回来,愁眉紧锁。抱朴子掐指欠身道:“启禀太后,孽障卢嘏,不听忠言,贫道将传告天下,将其逐出道门。贫道以为,祸端将起,请太后发兵,匡正道门。” 众人听罢,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褚蒜子道:“羽林卫可曾入宫?” 司马昱道:“启禀太后,微臣已传令,速命谢石、谢玄叔侄统率三千羽林卫,进驻宫城,封锁诸门。” 谢安奏道:“臣已查实,所为阴兵借道,是从宫城东侧,墙下排水渠潜入。” 褚太后暗下决心,准备动兵,又说道:“事已至此,哀家以为,人神两界,本不互犯。费了那么大劲,求了这么多人,还搭上尹公度一条人命。陛下执迷不悟,卢嘏欲盖弥彰,哀家不得不动杀机。” “传懿旨,大将军庾希动用京师行营,戒严街巷,晚间宵禁。其余百官。随哀家起驾紫霄殿,先祭玉皇大帝。” 道教在东晋年间上至皇室,下至黎民,十分盛行,所以皇宫之内也有一处祭祀祠堂,名曰紫霄殿。司马昱、谢安跟随褚太后一起驾临,太监灵高又喊道:“太后有旨,文武百官,祭玉皇大帝。” 随行官员,纷纷跟随于后,进了紫霄殿,杜子恭早已在殿内等候,杜子恭掐指道:“启奏太后,贫道已施法祷告。太后有什么想说的,尽可说来。” 褚蒜子上香三柱,率百官在玉皇大帝像前跪倒,褚蒜子手掐道指,祷告道:“弟子褚蒜子,携大晋百官,祭拜玉皇大帝。今大晋天子,迷信妖术,罢朝弃政,数万子民,舍吃舍穿,摒弃正业。天下分裂,未得一统,国不可一日无君,恕弟子无礼,兴兵除孽,触怒上苍,惊动神灵,今日所为,全在褚蒜子一人之过,望玉皇大帝明眼天下,护佑众生。” 祭拜之后,司马昱道:“妖道卢嘏,自诩仙命,祸害人间。朝廷用兵,乃无奈之举,为天下苍生,请太后下旨。” 褚蒜子略带哽咽,遥望殿外,说道:“传本宫懿旨,令谢石起兵,率羽林卫护驾阴阳殿,围剿鬼卒,所有妖道,格杀勿论!” “谨遵太后懿旨。” 卢嘏率一千鬼卒,死死把守阴阳殿,午膳还未到时,几声巨响,闷声震地,忽然几扇宫门,全被撞开。只见数千羽林卫,各有统率,从各门蜂拥而入,各执刀抢,进阴阳殿大院,与护法鬼卒,刀剑相对。 把在阴阳殿门口的卢嘏,怀抱拂尘,前进几步,指着羽林卫喊道:“本道护法,未得恩准,怎敢擅闯?” 众羽林卫为首的便是羽林监,这羽林监乃是一员小将,年方二十二岁,长得银面如玉,眉分八彩,虎目炯炯,鼻正口方,不留胡须,身长八尺,英姿魁梧,头戴兽纹向日盔,身着麟纹开光甲,枣红战裙,腰扎大带,悬挂佩剑,名叫谢玄,字幼度,乃是谢安、谢石的长兄谢奕之子。 谢玄手扶佩剑,走到殿外平台,指着卢嘏说道:“抱朴子已昭告天下,你等已被逐出道门,太后懿旨,所有妖道,格杀勿论!” 卢嘏道:“本座奉旨护法,陛下修炼辟谷,玉帝之德,成仙有望,众弟子护法,不可让乱兵逼近一步!” 谢玄怒道:“此乃皇宫大内,宫眷所居,你带着道童,擅闯宫闱,无法无天,杀道救驾!” 只见羽林卫长枪在前,弓箭在后,众道童各挥宝剑,蜂拥杀来。顿时乱箭如雨,射倒不少道人,后面道童前赴后继。羽林卫与众道士一处厮杀,血流成河,真可谓: 得道升天尽谣传,鬼神千古戏人烟。 命途本不由天定,何必妄求修学仙。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43:走火入魔疯君王,献计寻药助葛洪 宫掖外围,羽林卫源源不断,涌入宫苑,谢玄健步跃出,与卢嘏厮杀一处。一千道人多是招募的信徒,哪里打得过宫廷的羽林卫,纷纷抵挡不住,或杀或俘。 卢嘏虽学过道家剑法,有些武艺,但也节节败退,退至殿门,已无法脱身,更不是谢玄对手。众妖道被逼到穷途末路,谢玄骁勇异常,只见一剑刺下,卢嘏中剑,口吐鲜血,捂腹而亡,倚着殿门坐死地上。 一场厮杀,殿门之上,宫苑之中,横尸遍布,血渐四壁,主凶卢嘏已死。其他妖道也只得束手就擒,被摁倒一旁廊下。众妖道伏法,谢玄收剑回鞘,把守阴阳殿,左右羽林卫,四散把守。这时,宫苑外一声呼号:“太后驾到。” 谢玄带着一队侍卫,快步到门口,只见大将谢石在前开路,打开苑门,谢玄单膝跪倒:“羽林监谢玄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站在门口,环顾四周,一场恶战,血腥尤闻,褚蒜子问道:“皇上安在?” 谢玄道:“皇上正在殿内,末将率兵未敢妄动,生怕惊驾。” “开殿门,哀家亲自面圣。” 只见崇德太后褚蒜子,快步由正门入宫苑,司马昱、王彪之、谢安、车胤、谢石、葛洪等人跟随左右,谢玄命人打开殿门,护驾进了阴阳殿西堂。· 久居殿内的晋帝司马丕,整日辟谷,已多日不曾见光,众人步入昏暗的阴阳殿,这才引出: 短短人间几十秋,错生一念变癫愁。 忍抛半壁晋天下,换取江山千古忧。 殿内灯火长明,烟火弥漫,全赖门外日光,五行道场,黄纸阴符,贴满四壁。远远望见,缥缈之中,道场深处,躺卧着的正是司马丕。 褚蒜子快步走到近前,一看司马丕,面色枯黄,身形消瘦,脸色发绿,整日吃药不吃饭,早已变得奄奄一息,人已脱相。褚蒜子赶忙坐到榻前,握住司马丕一只手,心怀伤感唤道:“皇儿,皇儿,婶娘在此,你倒醒醒。” 轻轻的呼唤声中,司马丕微微有了些意识,孱弱答道:“婶娘...为何是你?” 褚蒜子道:“婶娘挥兵入宫,前来救你呀。” “婶娘,儿臣已功德圆满,已得仙骨,只待成仙之日,正有事相托。” “你这孩子,升的什么仙,又托的什么事?” 司马丕道:“昨夜入梦,见玉皇大帝,天帝验证,我非司马氏。” “啊?”褚蒜子问道:“你若不是司马氏,还能是何人?” 司马丕道:“我本姓张,乃玉皇大帝之子,因后羿射落九日,我便是九日之一,落到凡间......” 不等说完,褚蒜子抚着司马丕的脸庞,着急说道:“皇儿说的什么胡话,哪是吃仙药,分明是吃了疯药!” “婶娘待儿,不逊亲生,儿欲升天,追随玉帝,大晋社稷,还望婶娘垂帘听政。” “皇儿不可胡说。” 司马丕两眼呆滞,神情恍惚,意识不清,信口胡言,又有些昏迷之状。褚蒜子摇晃着司马丕道:“皇儿...皇儿...你到醒醒,你是大晋天子,百姓还等着你统一天下,恩泽四海呢。” 站在身后的司马昱、谢安、王彪之、谢玄等人纷纷跪倒,叩首不起,褚蒜子流泪泣道:“杀了上千妖道,却换来皇儿一身疯癫。” 褚蒜子颤抖了双手离开司马丕脸颊,眼中含恨,难以言表,突然眼前一阵昏厥,险些栽倒。司马昱、谢安等人赶忙搀扶。 “无妨...本宫眼前乍黑...”褚蒜子无力坐到地上,背靠床边,嘴中言道:“皇上修仙,谁又晓得,竟是一场浩劫。玉皇大帝跟前,杀了上千道人,遭此报应,哀家自作自受。” 司马昱作揖道:“太后珍重。” “诸位爱卿,亲眼所见,妖道乱政,祸大滔天。堂堂天子,害成疯癫,哀家岂能容忍?” 庾希作揖道:“歪门邪道,异教妖徒,罪不能容!” “今日之事,昭告天下,五斗米道,欺君害民,政教不可合一,人神本不相通,皇上是人,绝非是神,错服仙药,以致中毒,患疯癫之症。望天下子民,以此为鉴,勿入歧途。” 司马昱道:“太后慎言,皇上服药,头脑疯癫,此事传出,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信奉五斗米道者,何止数万?若不拿天子疯癫,训诫世人,那些蒙惑之人,怎能顿悟?难道献出谷米,整日食用童子尿、处子血、蝙蝠屎么?”褚蒜子道。 谢安问道:“那卢嘏等人屯集的谷米,该如何处置?” “所有献粮的米户,皆可凭造册道籍领回谷米,只要不中邪,都回去好生度日吧。” “遵太后懿旨。”众人道。 皇帝走火入魔患上疯癫之症,不能再理政事,百官一致推举,由褚太后继续摄政,君临天下,等皇帝病愈,再作商议。后有宋代诗人徐积做《求仙》一诗为证: 神仙不知真有无,其术可图不可图。得之不得存乎命,躁不以命良可吁。 愚夫忘欲弃所爱,父母无子妻无夫。本求长生不死术,夭厥所寿残厥躯。 晋帝司马丕中毒得了,疯癫之症,虽然传出去成了闲谈笑柄,但是也使五斗米道大失人心,逃出宫外的二弟卢敕,想宫外起兵,也未能得逞,只得潜逃。 抱朴子受命诊治晋帝司马丕,一连数日不见好转,摄政的褚太后坐在含章殿,整日沉着脸,也无心政事。丞相司马昱、王彪之、谢安、车胤等大臣各跪坐两侧,褚蒜子道:“自从剿灭五斗米道,震服人心,妖乱散去,可是陛下疯癫之症,迟迟不愈,关乎社稷呀。” 丞相司马昱道:“抱朴子多次试药,虽逼出体内剧毒,但陛下的心魔,却无药可医。” “哼!”褚蒜子道:“陛下的心魔,还不是这群道士惹出来的,抱朴子既然是天下道家至尊,就该为陛下医治心魔。” 司马昱道:“这都前后忙了一月有余,已然如此,无药可施啊。” 褚蒜子道:“陛下一日不愈,抱朴子一日休走,陛下若有好歹,哀家送他去见华佗!” “太后息怒,”谢安作揖道:“念在抱朴子当初抗疫有功,又有济世救人之德,请容臣去催促,宽限时日。” 司马昱、王彪之、车胤、谢石等人也纷纷作揖叩首,为葛洪求情,褚太后道:“世人皆言,邪不压正,哀家再信抱朴子一次,让他设法求药,若不给大晋一个交代,哀家如何给天下交代?” “太后放心,微臣自去催促。”谢安道 ...... 皇帝修仙的阴阳殿,这几日已恢复了当初样式,牌匾也换回了宝光阁的字样。谢安来到宝光阁,只见晋帝司马丕依旧病卧床榻,嘴里胡言乱语的呻吟,旁边几个宫人左右侍奉。 而葛洪打坐一旁,整日忙于求药,愁眉不展。谢安走到近前,作揖问道:“敢问抱朴子,陛下病情如何?” 葛洪道:“陛下之疾,内受毒物,外受妖术,走火入魔,实难治愈。” “难道连仙师也无药可医了么?” 葛洪摇摇头说道:“腹中毒物,尚可以泻药排除,可心中妖魔,何以治之?” “抱朴子可是当世神医,太医院百药皆有,无论如何,也需保住陛下龙体。” “唉......”葛洪长叹一声,道:“神医有药,也是草药,即使神医在世,只可治病,却不治神。陛下心神着魔,至今无药,又能奈何?” 谢安道:“太后不惜一切,要保陛下性命,若是治不好,抱朴子如何交待?” “太后的脾气,贫道不是不知,当初抗疟,太后怒砸瘟神像,前者尹公度游说不成,亦服毒自尽,皆是前车之鉴。待到开春,陛下若有不测,老朽也只能以死谢恩。” 谢安道:“抱朴子行医至善,世间若无仙师,不知要有多少人,枉丢了性命?” “那又怎样,如今妖道作乱,以道乱法,惹下塌天之祸。贫道不死,如何面见太后。只可惜我所著药书,尚未完篇,不能传于后世。” “下官谢安到有一计,可助抱朴子脱身,游历民间,治愈天下疾苦。” 葛洪问道:“谢大人何计?” 谢安到:“下官奏呈太后,请抱朴子世间寻药,若得恩准,抱朴子仍可行医济世,解救民间疾苦。” “那陛下又该怎样?” “既然无药可解,只得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吧。” “谢大人心存天下,心底向善,贫道先谢过了。” 说着,葛洪便要行礼致谢,谢安赶紧扶住年迈的葛洪,说道:“抱朴子不必多礼,东汉华佗,行医治世,却救不了自己,下官岂能再看悲剧重生,此事不必挂怀,我自有办法。” 谢安离开宝光阁,直奔崇德宫而去,面见褚太后,请命放走抱朴子。这才是: 世间疯病少良方,古往今来久做伤。错乱精神非药解,缥乎妖术闹迷茫。 长生不老笑谈事,走火入魔风雨觞。问鬼求仙君莫信,应知人道饱沧桑。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44:寻药远行终无策,近亲姻缘惹风波 崇德宫内,既无雅乐,也无嬉笑之声,自从平定五斗米教叛乱,治愈天子的事,也变得遥遥无期。 太后褚蒜子已多日不曾有过笑容,独坐对窗,整日悔恨交加,没能及早阻拦天子修仙之事,以致司马丕走火入魔,成了一副疯癫模样。小太监来奏:“启禀太后,吏部尚书谢大人求见。” “谢安到此,快快有请。” 等了片刻,谢安入殿拜见,太后褚蒜子赐坐一旁,问道:“卿家每日探望陛下,今日病情恢复如何?” 谢安道:“陛下不见好转,走火入魔太深,已病入膏肓。” “这个抱朴子也束手无策了么?” “葛洪年迈,倾尽全力,尝尽百药,仍无良方。” “告诉葛洪,陛下的疯癫病,有药也得治,无药也得治,救不了陛下,休想回罗浮山。” 谢安道:“妖道作乱,与葛洪无关,何必迁怒于一个八旬老者。” 褚蒜子对谢安,还是颇为信赖,静下心来,说道:“当年大疫,葛洪献蒿,抗疟有功,有功于社稷,哀家又何尝不知。但事到如今,都是五斗米道作乱,修仙惹下祸根,抱朴子是天下道人的师尊,怎好推辞?陛下有个闪失,哀家如何给周太妃交待。” “微臣听说,世间仙药,多长在悬崖峭壁之间,险峰绝地之上。太后就该命葛洪巡游天下,采拾奇草,以救治陛下,整日把葛洪困在宝光阁,于事无补啊。” 褚太后对五斗米,满怀怨气,沉思不语。谢安道:“难道真要为给太妃一个交待,拿葛洪为陛下殉葬?” 褚蒜子扭过脸去,依旧不语理睬,谢安起身跪倒,作揖道:“当年曹操冤杀华佗,恶名于世,若神医都屈死权贵,谁人还愿行医济世,天下苍生疾苦,又指望何人?望太后息一时之怒,再兴崇医尚药之德,命葛洪巡游,再献良药。” 褚蒜子沉默许久,看着谢安跪拜叩首,久久不起,这才说道:“放葛洪走吧,准他巡游天下,再觅良药。” “臣代葛洪谢太后宏恩,”谢安又问道:“若周太妃怪罪此事,太后......” “哀家自会给太妃赔罪,无需多虑。” 谢安依照褚太后懿旨,送神医葛洪出宫,重回罗浮山,并沿途巡游,采识草药,正如明代梁宪所做诗词《游仙诗赠叶金吾犹龙其二》所云: 昔闻抱朴子,曾封关内侯。帝前辞爵赏,飘飘来罗浮。丈夫生世问,贫贱元足羞。 致身须及早,揽辔澄九州。与时同卷舒,何事怀殷忧。惭予志不逮,每为斯人求。 罗浮君家近,石洞乃旧游。葛仙遗迹在,丹井空湫湫。依稀想风采,恍怫与之俦。 聊赋游仙诗,为君祝千秋。 葛洪返回罗浮山,依旧行医济世,缥缈无踪,但疯癫的晋帝司马丕,却依旧不吃不喝,苟延残喘的活在妖魔境界。 日子一天天过去,褚太后召集众臣,齐聚太极殿,褚太后道:“葛洪已离京数月,至今寻药,却无回声,想必是世间真无治疯病的药。” 谢安出列奏道:“启奏太后,臣今早刚得广州刺史奏报,十几日前,抱朴子已在罗浮山羽化归天。” 众人听了一阵热议,因为普天之下,能救天子之人,全都指望在葛洪身上,骤然离世,让众人措手不及,更无良策。褚蒜子失落的默念道:“这大晋江山,难道就让陛下一天天疯下去?” 丞相司马昱道:“抱朴子一命归天,救治天子,恐无可能,国不可一日无君,不如早立储君,以备不时之需。” 大将军庾希暗想,晋帝司马丕膝下无子,又中毒疯癫,不能父死子继,必要兄终弟及,而前不久小妹庾道怜刚好嫁给东海王司马奕,正好把自己的表侄兼内弟,搬出来拥戴称帝。 只见庾希站出来,举朝板作揖道:“启奏太后,陛下无子嗣,应以兄终弟及之制,拥立东海王为储君,监国天下。” 众人觉得兄终弟及,理所当然,唯有车胤站了出来,举朝板道:“启奏太后,微臣以为东海王立为储君,还需细琢。” “为何?” 车胤道:“据臣所知,早在数月之前,东海王已迎娶庾大将军胞妹为妻。” “那又怎样?”庾希道。 “东海王大婚,令妹庾道怜应册封王妃,为何低调行事,也不上报朝廷。” 庾希道:“东海王生性简朴,不爱奢靡;小妹庾道怜家风甚严,不敢铺张。两人勤俭持家,不贪恋富贵虚荣,两情相悦,这有何不可?” 车胤道:“家风甚严?大将军为何不说,庾道怜是大将军的亲妹妹,大将军又是东海的亲表叔,令妹与令侄,喜结良缘,有伤风化。倘若庾道怜册封皇后,岂不被天下笑话?” “自古兄终弟及,乃是祖制,谤议东海王家事,你是何居心?”庾希问道。 车胤反唇相讥,问道:“大将军不守礼数,纵容近亲悖伦,又是何居心?” 两人各执一词,争辩起来,眼看越吵越烈,褚蒜子道:“二位卿家,不必争吵,拥立储君,事关祖制、礼教,哀家自会斟酌。陛下尚在,此事再议。” 褚蒜子喝止了这次朝议,皆因很多人对东海王的畸形婚姻,不甚了解,庾希的心思,被车胤当堂拆穿,心中自然窝火。退朝之后,便往崇德宫求见。 褚太后刚回到宫里,小太监便跟了过来,作揖道:“启奏太后,护军大将军庾希求见。” “在朝堂之上,不曾吵够,还跟到崇德宫来。”褚蒜子道:“宣大将军进见。” 庾希作揖道:“太后,今日朝堂之上,车胤谗言,太后万不可听信。” “为何?” “太后莫忘,车胤是何出身?乃是桓温麾下,桓温把车胤举荐到朝廷,一来监听政事,二来窥探陛下、太后,实乃奸臣爪牙,绝非为了江山社稷。” 褚蒜子道:“车胤其人,确系桓温一手提携,可东海王与庾道怜,近亲悖伦,也没说错,辈分都搞不明白,此事传出,岂不是一塌糊涂?” “古往今来,皇室血脉,亲上加亲,辈分虽有差别,但两人心心相映,有道怜相伴,东海王定可勤于政事,扫清杂念,绝不会做那无道之君。” “东海王、庾道怜是有血亲的两代人,这件事即便哀家答应,大臣们也未必能答应。” 庾希作揖道:“太后,臣愿与车胤当庭再辩,以理服人,情真意切之事,又有何难言之隐,请太后恩准。” 褚蒜子一看庾希丝毫不让,坚决拥戴两人姻缘。正好借着庭辩,让拥戴者和反对者,说个明白,看看东海王司马奕登基,到底能不能把自己的表姑立为皇后。真算得: 近亲成婚话来长,辈分差异野鸳鸯。 人间谁不识禁果,皇苑之中尽荒唐。 到了晚间,一弯明月当空,褚蒜子没能入睡,独坐院子,心怀顾虑,思量着拥立新君之事。水池倒影,映出一个丫鬟过来。丫鬟道:“启奏太后,车胤大人,深夜求见。” “这么晚了,让他明日再见。” “奴婢说了,车大人说有要紧之事,非见不可。” “唉......”褚蒜子叹道:“宫廷几多烦心事,都赶到今日了,让他来见吧。” 丫鬟出去少时,便见一个小太监提着一盏灯笼,来到水池旁。褚蒜子问道:“车大人,这么晚急着求见,是为政事,还是为婚事?” “太后料事如神,微臣正是为东海王立后之事。” 褚蒜子问:“连夜求见,卿家要说桓温之意,还是要说你本人之意。” 车胤道:“既是桓温之意,也是微臣之意,更是天下人心。” “好,车胤你尽管说来,哀家洗耳恭听。” “东海王乃成帝之子,出身最嫡,继承皇位,无可厚非。但庾道怜立为皇后,万万不可,一旦封后,后患无穷。” “接着讲。” 车胤道:“微臣以为,立储之争,乃是桓大司马与庾大将军之争,桓温在外,拥兵自重;庾希在内,挟天子以令诸侯;二人相比,皆是权臣。” “这句话到是说的公道,那庾道怜封了皇后,又能怎样?” “庾道怜封皇后,庾希便是国舅之尊,外戚专权,有恃无恐。而桓温更忌朝廷,分庭抗礼,更加放肆。桓、庾两家,势不两立,愈演愈烈。” “满朝之中,唯有车武子看的明白,哀家十分受用。” 车武子道:“自古近亲悖论,乃是孽缘,为世人唾骂,只恐遗害后人,难有善果。” “嗯.....” “车大人句句中第,哀家不可置否,但是庾希据理力争,还要当庭再辩。有些话还是早放桌面上,你可愿与庾希当面庭辩?” “有何不敢,微臣明日早朝,便与庾希庭辩。” 好不容易有个合适的皇位继承人,又因为近亲结婚,惹得朝中大臣非议纷纷,摄政的褚太后该何去何从,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45:太极殿庾希激辩,崇德宫姑侄求情 到了次日,众人齐聚太极殿,褚太后会集众臣,商议册立储君之事,既然东海王司马奕的近亲婚事已经揭开,不说明白反而难以册立。褚太后说道:“皇上受妖道所惑,误食丹药,中毒疯癫。偌大的江山,若仍有本宫听政,传出去必被番邦笑话,欺我大晋无人,册立储君,势在必行。” 其实众人都明白,今日朝议,无非是东海王司马奕能不能继承皇位,监国天下。头一个站出来的,便是车胤,他奏道:“太后英明于世,屡次听政,力挽危澜,臣等无不信服,臣奏请太后继续听政。” 车胤虽未说谁为储君,但显然是不同意东海王为储君。褚太后道:“哀家摄政,外面传些闲言碎语,倒也无妨。但自古女人当权,乃天下大忌,一旦外敌来犯,再有谋逆之人,本宫当权,还是不妥。需在宗室中另选明主。” 庾希奏道:“启奏太后,皇室之中,尚有嫡亲,东海王司马奕秉性温顺,出身正统,可以兄终弟及,荣登大保。” 司马奕也是晋成帝的亲生子,与疯癫的司马丕同为周太妃所生,皇室之中,血统最嫡。褚蒜子听了,点点头道:“庾希所议,甚合我意,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车胤斜眼窥视庾希,心中暗想,你把亲妹妹嫁表侄,又想搞外戚干政,心中顾忌,便奏道:“启奏太后,微臣以为,东海王若立储君,庾道怜不可封为皇后。” “为何不可?”褚太后问。 车胤道:“庾大将军把胞妹嫁给东海王,本身就是孽缘,辈分不合,亲缘相近,实在不妥。” 庾希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家父先逝,长兄如父,臣主持小妹婚事,有何不妥?” “辈分不妥!”车胤道:“大将军可是东海王的表叔,东海王却迎娶自己的表姑,败坏礼法,近亲悖伦,伤风败俗,难以启齿!” 车胤硬生生揭了这层亲缘关系,使得满朝文武,嘎然失措,私议纷纷。褚蒜子身为太后,也有些尴尬,庾希道:“太后容禀,此乃车胤强词夺理!若说近亲,《礼记》有云:‘娶于异姓,所以附远厚别也。’此话何意?只要不同姓,便可通婚。” 一些大臣听了这话,有的也点头理解。庾希接着说道:“《左传》有云:‘男女同姓,其剩不蕃’,同姓结亲,后代有害。而东海王与庾道怜,是姑表亲,异姓结缘,有何不妥?” 古代人眼中同姓结婚,才算近亲,表亲结缘,属于异姓,在古代屡见不鲜。朝堂之上,似乎有所说服。 车胤是好学之人,对《礼记》、《左传》也是了如指掌,车胤依旧毫不留情,又言道:“庾大将军,如此说来,敢问一声,东海王是您妹夫,还是表侄儿?下官不知该如何论起?” “哼!”庾希不理车胤,又向褚太后奏道:“太后明见,东海王与家妹庾道怜,两小无猜,一起长大,天缘地配,珠联璧合,男情女愿。天下女人,皆为天子所有,皇室婚姻,辈分不合,自古便有。” 车胤作揖道:“即便男情女愿,也不可封庾道怜为皇后,只能为妃嫔。坏了公序良俗,只恐传入民间,损了天子威望。” 庾希冷眼相视,质问道:“封谁皇后,车大人也要过问,恐怕是桓温之意吧。” 车胤也道:“大将军一心想拥立庾道怜为皇后,意在外戚专权,独霸朝纲。” “你!”庾希眼中怒火横生,又作揖道:“车大人夸夸其谈,口若悬河,百般是理,太后不如去问东海王,他若忍心让庾道怜为妾,臣不当国舅也罢。” 褚蒜子点点头,外人意见再大,关键还在东海王本人。看着车胤、庾希反复争论,对这段不伦之缘,越吵越烈,褚蒜子道:“世事繁琐,不易理顺,皇室悖伦,不可不察,待本宫三思。退朝吧。” 百官退朝,车胤、庾希各持己见,不欢而散。这段畸形的皇室婚姻,再度把太后褚蒜子的决策,推到了风口浪尖。东海王司马奕能否即位,意见分歧极大,关乎公序良俗。太后褚蒜子不得不亲自召见,这对不伦夫妻。 司马奕、庾道怜一起奉旨入宫,庾希把二人亲自送到宫门口。下了车辇,胆小的司马奕,难为的连头都抬不起来。庾希走过来,叮嘱道:“殿下、小妹见了太后,不必惊慌,拥立新君,举足轻重,朝廷上下,无人可选,殿下出身最嫡,非你莫属。” 司马奕道:“表叔,我与道怜,辈分不合,又是近亲,太后若斥责,该如何答话?” 庾希道:“太后临朝,尊贵至极,但早年间,也苦于情字。只要弄情做戏,感人心肠,太后女流,必然心软。” 司马奕点点头,吓得直不起腰来,庾希看着如此胆怯,又安慰道:“太后秉性,遇弱则弱,遇强则强,只要太后的气势使出来,你俩定不会有事。将来殿下登基,道怜封后,天下夫妻,谁还能与你二人相比?” “这便好了,快快入宫吧。” 司马奕、庾道怜夫妻二人,跟着太监进了崇德宫,一起拜见太后褚蒜子。两人跪地不起,低头不语。褚太后道:“东海王、庾道怜,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东海王司马奕,是褚太后的皇侄,平日里见得多了,这庾道怜还是头一次见。但见得: 蝉鬓贴纹斜髻妆,美人尖下额上光。拱眉凤目轻风伴,细线悬胆美鼻梁。 朱唇韵红齿如玉,润颊白颈似凝霜。娇姝还自蜂腰挺,酥胸亦随婀娜芳。 一副美人貌,让褚蒜子也禁不住多瞅几眼,端详一番,褚蒜子道:“都起来吧,快快赐坐,东海王、庾道怜细细算来,皆是皇亲,就不必拘礼了。” “谢太后赐坐。” 夫妻二人坐到一旁,褚蒜子看着庾道怜说道:“道怜是老国舅庾冰之女,早就听说,却没见过,虽说年纪差的多,但论起来,你我还应表姊妹相称。” “太后说得是。” 褚蒜子道:“本宫是东海王的婶娘,你是东海王的小表姑,你二人结为夫妻,恐有不妥。” 东海王司马奕道:“回禀太后,侄儿与道怜同岁,自幼一起长大,两小无猜,早有山盟海誓,只因辈分相差,难以如愿。” 太后道:“如今你二人如愿,但大晋社稷,不能如愿,陛下修仙中毒,疯癫不愈。皇室之中,东海王最嫡,应兄终弟及,继承皇位。可是你二人成婚,姑侄联姻,有悖人伦,你让朝廷如何昭示天下?” 东海王道:“儿臣自幼孤独少语,胆小怕事,长大成人,幸好道怜相伴,照顾起居,天缘地配,结成夫妻。儿臣本不奢望皇位,只想与道怜厮守终生,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望婶娘明示。” 褚蒜子道:“公序良俗,关乎大礼,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庾道怜与大晋皇位,二者只可取其一,江山、美人,孰重孰轻,无须哀家多言吧?。” 听了这话,司马奕愁云骤起,深知若想登基称帝,便要休妻,另立皇后,可这司马奕对庾道怜是真心实意,迷恋至今。司马奕与庾道怜互看一眼,司马奕战战兢兢说道:“儿臣之意,皇位储君,当选贤不选嫡,求婶娘成全,让儿臣与道怜做对露水夫妻。” “露水夫妻?”褚蒜子一拍桌案,顿时怒上心头,站起身来,吓得司马奕、庾道怜赶忙叩首,褚蒜子怒道:“殿下当此何事?这是江山社稷,祖宗基业,选嫡立长,古今如此!难道就为一己之爱,忍舍江山,近亲悖伦,做露水夫妻?” 司马奕吓得伏在地上,不敢吱声,庾道怜道:“我与殿下,自小盟誓,私定终生,海枯石烂,此情不悔。” 褚蒜子道:“若本宫硬要拆散你二人,又当如何?” “请婶娘降懿旨,赐六尺厚土,埋我夫妻,生年不得相伴,死后如愿相随。儿臣谢过婶娘。”司马奕道。 “你!”褚蒜子看着两人跪地叩首,久久不起,气得无话可说。 “其实古往今来,辈分之乱,在皇宫大内,屡见不鲜,若无人参劾,也不至于此。但是朝臣进谏,沸沸扬扬,不得安生。”褚蒜子道。 庾道怜道:“太后可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想起西汉卓文君这首诗词,褚蒜子心中暗叹,两人一片痴情,生死难拆,无奈说道:“东海王,有朝一日,你登上皇位,即便骂名千古,也在所不惜么?” “儿臣一生,只为一人,刀山火海,百死不悔。” 褚蒜子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哀家念在这般深情,破例一回,传旨改封东海王为琅琊王,立为储君,以备不测。” 司马奕、庾道怜这才破涕为喜,领旨谢恩,褚蒜子挥了挥衣袖,让二人退下。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46:晋哀帝疯癫驾崩,司马勋三贿庾希 到了次日,丞相司马昱、护军将军庾希、吏部尚书谢安、中书侍郎车胤,四人奉旨进见,崇德宫内,提及拥立新君之事,意见不一,僵持死寂。车胤道:“启奏太后,近亲悖伦,禽兽所为,东海王继位,除非将庾道怜休妻,否则不可登基。” 庾希道:“太后,自古储君,有长立长,无长立嫡,既有嫡亲,东海王登基,理所应当。庾道怜明媒正娶,依照祖制,理应册封皇后。” “有悖伦理!” “有悖祖制!” 庾希、车胤争论不休,褚蒜子喝止二人,问道丞相:“皇叔之见,祖制、伦理,孰重孰轻?” 司马昱道:“以臣之见,无论选谁登基,天下女人皆为天子所有,即便登基前遵制守礼,登基后也难免意乱迷情。” 车胤道:“登基前就不伦不类,登基后只恐更加肆无忌惮!” “车武子,你住口!”庾希道。 褚蒜子又问谢安,说道:“几位爱卿,相持不下,为何不发一言?” 谢安拱手道:“回禀太后,微臣之见,祖制大于伦理。违背伦理,罪在宫廷;违背祖制,罪在天下。” “愿闻其详,请卿家说来。” 谢安道:“嫡亲不立,庶亲不服。嫡亲只有东海王一人,而庶亲司马氏诸王,各有图谋。回想当年,八王之乱,起兵之人,多有庶亲。” 想起西晋年间的八王之乱,皆因司马氏亲王造反,搞得天下大乱,以至于五胡入中原。 谁继承皇位,关乎天下安危,嫡庶之争,自古便是皇室痼疾,褚蒜子道:“车胤所言不无道理,但东海王一旦登基,便是天子,坐拥天下女子,少不得三宫六院,多个庾道怜倒也无妨。” 车胤道:“臣只恐近亲悖伦之事,被人说道,有辱皇威。” 褚蒜子道:“哀家只盼新君安心坐朝,勤政爱民,能管好这个江山,又何必在意皇帝身边多个女人?” “伦理道德,圣人祖训,古往今来,无不如此,太后若是恩准,后患无穷。” 褚蒜子道:“即便后患无穷,也不能重演八王之乱,哀家决意已定,册立东海王为储君,登基之日,庾道怜册封皇后。” “太后...”车胤还想劝谏。褚蒜子出于皇室稳定,敲定让司马奕以兄终弟及的顺序继承皇位,便说道:“传旨下去,明日哀家亲往王府,迎司马奕入宫,改封琅琊王监国。” ...... 隔了两日,褚蒜子再度驾临琅琊王府,周太妃已卧床病重,见到太后,周太妃忍不住泪流而下,滑落脸庞。褚蒜子快步坐到床边,一把握住周太妃一只手,深情问道:“哀家再度临朝,早闻太妃病重,出宫不得时宜,未曾想病成这般。” 周太妃道:“听说陛下疯癫之症,已无药可救?” “嗯…”褚蒜子点了点头。 “都传太后要把奕儿扶上皇位,此事当真?” 褚蒜子道:“正有此意,拥戴司马丕为储君,入朝监国。” 周贵人无多少墨水,但心里却是十分抵触。她说道:“大晋江山不好坐,丕儿已病成废人,何不让奕儿留我身边,做个王侯,平平常常,也好操持家业。” 褚蒜子道:“宗室之中,唯有奕儿出身最嫡,无人可选,唯有兄终弟及,继承大统。” 周贵人道:“自太康年间,时至今日,大晋哪个皇帝,能得善终,一个个命运多舛,朝不保夕,恕我直言,这皇帝不做也罢。” “太妃说的没错,大晋江山,苦重不堪,但你我虽是后妃,蒙受国恩,贵极天下,如何卸得下这副担子。” 周太妃一行泪下,皱着眉头问道:“奕儿就不能不当这个皇帝么?” 看着病重又不情愿的周太妃,褚蒜子强咽苦水,硬着说道:“不能。” “太后,贱妾只剩这么一个儿子,只盼他此生,能如平民一般,远离皇族恩怨。” “太妃出言质朴,但事到如今,奕儿不登基,唯恐诸王做乱。不是哀家想选奕儿,而是天下只能给奕儿。” 周太妃眼中露出一丝绝望,褚蒜子转身道:“庾希,宣旨!” 庾希将懿旨托在手中,说道:“东海王接旨!” “儿臣司马奕听旨。”司马奕带家人一并跪倒。 庾希读道:“太后懿旨:东海王司马奕,天资聪慧,秉性质朴,出身皇室,血统最嫡。逢天子中邪,妖人蛊惑,疯癫病重,危在旦夕。百官朝议,天子无嗣,奏请东海王以兄终弟及大礼,立为储君,改封琅琊王,入宫监国,永立江山。钦此。” “儿臣领旨谢恩。”琅琊王司马奕刚接旨起身,忽然眼放惊悚,“噗通”跪倒,只见周太妃,双眼不合,仰天而亡,司马奕几步跪行到病榻,连呼太妃,泣不成声。 众人心痛不已,悲伤难却,太后褚蒜子拭了拭眼泪说道:“太妃抚育两任天子,不幸病亡,当以太后大礼,授予厚葬。” “儿臣代母妃,叩谢太后。”琅琊王司马奕叩首谢恩。 褚蒜子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哀家准琅琊王三日大丧,大丧之后,百官迎立入宫,监国政事,大赦天下。” 东晋兴宁三年,公元365年二月二十二日,司马丕服仙药中毒,继而驾崩,时年二十五岁,谥号哀皇帝,葬于安平陵,史称晋哀帝。这便是: 一味求仙误帝家,枉将龙体送云霞。长生焉可出穷限,永寿岂能无尽涯。 土断曾为爱民事,寻仙今是自升华。千年庚戍难重祭,哀帝慨然随远沙。 又有诗云: 从来神医不治神,仙药入魔反误人。生老病亡轮两界,今缘前世总凡尘。 错信邪术殉君位,枉食毒砂折贵身。珍惜光阴叹匆短,莫因飘渺未求真。 晋哀帝驾崩,监国琅琊王司马奕,顺理成章登上皇位。各地官员络绎而至,进京贺立新君。入京的地方官,最远的当属驻守汉中的通吉亭侯司马勋。 只因司马勋长年驻守汉中,远离京师,不知朝中事务,所以只是得知民间一些传闻,得知京师的变故。此时的司马勋在桓温、庾希之间,左右卖弄人情,已被加封了通吉亭侯。 到建康第一件事,便是拜访护军大将军庾希。每逢回京,司马勋必然先拜访庾希,庾希自从洛阳之战,在朝中威望,如日中天,求访之人,络绎不绝。 司马勋与庾希早年相识,都是故交,前面又得过司马勋的好处,庾希自然不避讳送礼人。 二人相见,共坐上位,司马勋道:“末将此番回京,未见新君,先来拜访大将军,朝中有什么动向,还望多多点拨。” “侯爷多礼了,你我都是太后旧臣,共辅朝廷,有什么事尽管问,庾某知无不言。” “莫非大将军对付桓温已成竹在胸?”司马勋问。 “实不相瞒,我已将小妹庾道怜,早早嫁与东海王为正室,新君登基,小妹便是皇后,我乃当朝国舅,即便桓温猛虎插翅,又能奈我何?”庾希道。 “哎呀,”司马勋脸上露出一副大喜的样子,说道:“大将军荣升国舅,真是可喜可贺。” 两人作揖致贺,司马勋道:“令妹封皇后,大将军封国舅,双喜临门,末将不曾准备贺礼,只是略备些金银之物,还望大将军笑纳。” “伟长兄,你这是何必,你我兄弟,不必客气。” “大将军还是笑纳了吧,礼多人不怪,就当给道怜入宫压箱底的。” “伟长兄想的真是周到,庾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庾希问道:“兄台欲扩多少兵马?” “汉中屯兵五万,扩至八万,桓温必不敢妄动,卑职到时愿听大将军差遣。” 庾希收了贿赂,自然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点点头答应道:“此事不难,朝贺入宫之时,你我一同面见太后,我美言几句,定能恩准。” “如此甚好,多谢大将军!” 拜访了庾希,司马勋心满意足离开庾府,随行的军师名叫梁惮,看司马勋心中十分得意,便问道:“侯爷孝敬庾希那么多银子,能得什么好处,这般高兴?” “这大晋江山,离天下大乱,已不久远。” “何以见得?” “贪官掌权,奸臣当道,天子悖伦,热闹还在后面,我司马勋出头之日,也就不远了。” 梁惮听罢,陪着司马勋嘿嘿一阵奸笑,像看热闹一样,准备朝贺新君登基。这才是: 礼重不如兵马真,满载金戈召征人。 八万虎狼何所惧,威风一世卷风尘。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47:东海王登基称帝,司马勋扩军汉中 东晋兴宁三年三月,晋哀帝司马丕下葬,二弟司马奕随后举行新君登基大典。 各地官吏纷纷进京,参加新君登基大典。众人来到太极殿外,整理冠帽衣带,准备上朝。议论最热闹的事,莫过于新君司马奕与庾道怜,既近亲又不伦的皇族姻缘。 另一个大臣道:“何尝不是,庾希这个表叔,成了陛下的大舅哥,这辈分、称谓,以后可怎么论呐?” 司马勋听着闲言碎语,像看着热闹一般,闲走几步,凑到丞相司马昱跟前,司马勋道:“下官听了陛下与皇后有不少闲言” “唉...”司马昱道:“此事说来,难以启齿,陛下非庾道怜不娶,两人有私情,偷着好也就罢了,把自家表姑封为皇后,这丑事弄得世人皆知,对付着过吧?” 司马勋假意皱着眉头,说道:“皇叔乃百官之首,总揽朝政,您需做个主呀。” “回想八王之乱,大晋朝的宗室,不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司马勋又问道:“太后听政多年,自己久居宫中,就不过问过问?” “太后能不嫌丢人么,奈何皇上与庾道怜,是对生死鸳鸯,偏就豁得出来,以死相逼,就是玉皇大帝,也奈何不得。”司马昱道。 说话间,太监传话,百官上朝,朝拜新君,众人赶忙列队,随太监步入太极殿,朝拜天子。 此时的司马勋,看丞相司马昱唉声叹气,朝中风气不正,心中感觉这个朝廷是越搞越乱,早晚要出大事,自己静观其变,毫不声张。 百官大贺,褚太后携琅琊王司马奕一同上殿,并坐皇位,各地大吏,朝中百官,一起行大礼叩拜,拜谒了新君司马奕,算是认识见了个面。 退朝之后,司马勋按照惯例,每逢回京,必入崇德宫朝见太后褚蒜子。依照先前约定,司马勋便跟随庾希,前往崇德宫献礼。 崇德宫里褚太后心情大好,司马奕终归是顺顺利利登基,摄政的褚太后如愿交接朝政,拥戴司马奕登位。司马勋献上朝敬的厚礼,被褚太后赐坐一旁,褚蒜子道:“通吉亭侯每逢入朝,必来崇德宫,难得你一片美意,年年想着哀家。” 司马勋(字伟长)作揖道:“启奏太后,微臣此番进京,是先往扬州,才到建康。” “为何先往扬州?” “太后岂不知,那桓温贼子,谋反之心,昭然若揭,新君登基,拒不入朝,忒是猖狂,微臣此行,正是暗中探查。” “桓温还不至于如此吧?” “太后深居宫中,有所不知,当初桓温在荆州,远离京师,不敢妄动,如今做了扬州牧,屯兵江北,兵马越招越多,威望越积越大,足矣撼动京师。” 一听栽赃桓温,庾希是巴不得有个帮忙泼脏水的,庾希说道:“伟长所言,句句属实,微臣早就规劝太后,不可任用桓温。” 褚蒜子道:“圣人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哀家平日也有提防,桓温秉性狂妄,可眼下不至于谋反。” 司马勋作揖深情痛斥道:“那谋反二字,岂有写在脸上的,微臣去扬州之时,桓温曾对着一只笼中鸟,慨叹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桓温哪里是说鸟,分明是暗示自己。” 庾希也道:“伟长说的极是,桓温暗怀异志,岂是一日两日,太后即便提防,只恐谋反之事,也猝不及防。” “对对对,”司马勋道:“提防二字,只在心中、嘴上,又有何用?”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褚蒜子听了二人的陈述,心中觉得也该有些防备,便问道:“既然二位卿家如此戒备桓温,哀家该如何提防?” 司马勋道:“微臣在汉中已屯兵五万,危难之时,顺江而下,可救京师,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褚蒜子问, 司马勋道:“臣的五万将士,与桓温兵马相比,相差甚远,请太后恩准,增兵至八万,以备桓温造反。” “此事可曾奏呈天子?” 司马勋道:“陛下刚刚登基,尚需太后教诲,哪里晓得桓温这些年的阴谋勾当?” 庾希也道:“伟长所言极是,新君登基,军政尚未理清,征兵防温,不便朝堂直言,还请太后临机专断,早下决心。” 褚蒜子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庾大将军掌管京师兵事,汉中增兵三万之事,就由你署理,早拨钱粮甲仗,让司马勋顺路带回汉中。” 庾希、司马勋一同起身作揖道:“太后圣明!” 得了褚太后的准许,司马勋心中不禁窃喜,出宫的路上,对庾希是千恩万谢,司马勋道:“桓温贼子,我恨之久矣,多年受制于桓温麾下,岂能不知他奸雄之心。” 庾希也是喜笑颜开,说道:“英雄所见略同,伟长今日之言,正合我意,伟长握兵汉中,我在京师主政,你我联手,何愁除不了那奸贼桓温?” “是呀是呀,”司马勋停住脚步,躬身作揖道:“有大将军在朝主政,护佑大晋,司马勋愿听候调遣,效犬马之劳!” “伟长多礼了,你我深交多年,情同手足,等除掉桓温,我便保举你为大都督、大司马。” “多谢大将军知遇之恩。” 说着,司马勋再次作揖行礼,庾希一看如此仰仗自己,心中高兴,又说道:“我知伟长心思,身为皇亲,效命多年,不曾封王号,此事全包在庾某身上,到时定为伟长美言。” 司马勋、庾希说的推心置腹,亲密无间,庾希自以为得了司马勋做自己的左膀右臂,定可以搬倒桓温,总揽大权,也就痛痛快快的拨付了加征三万将士的钱粮甲仗,交由司马勋,运回汉中。这才引出: 豺狼虎豹暗藏深,鬼魅魍魖充谏臣。难算江山落谁手,休言社稷属何人。 翼毛待满欲腾雾,牙爪磨坚将荡尘。司马纷争为多舛,晋朝内乱总皇亲。 司马勋送了一堆礼物,打通人情,换得朝廷拨付的三万人马的钱粮甲仗,一路押运钱粮甲仗,满载而归。 这一番入京,借助了庾希之力,唬了褚太后增兵,再看新君无德,丞相司马昱是平庸无能,一个摇摇欲坠,粉饰太平的东晋朝廷,在司马勋心中成型。 回到汉中,头一件事便是大举招兵买马,五万将士迅速壮大到八万有余。司马勋由一个驻屯的梁州刺史,渐渐成为,手握重兵,割据一方的豪强。 练兵场上,操练将士,喊声震天,回荡于耳。司马勋站在高台,远远张望,心中万分得意。 司马勋的参军名叫雍瑞,跟在身后,看着如此多的人马。雍瑞问道:“侯爷增兵备战,人马与日俱增,如此庞大,莫非有北伐之意?” “非也。” 雍瑞又问:“莫非朝廷要关西屯兵?” “非也。” “那侯爷的用意?” 司马勋道:“此番新君登基,本侯得了三个好消息。” “敢问侯爷哪三个好消息?” 司马勋道:“益州刺史周抚病重,不能入朝,大限将至,死在旦夕。此其一也。” 雍瑞问道:“那其二呢?” 司马勋道:“护军大将军庾希,结党营私,拉拢于我,外戚乱政。此其二也。” “敢问侯爷,其三何事?”雍瑞问道。 “新君登基,昏庸无道,近亲悖伦,伤风败俗,不得人心。此其三也。” 参军雍瑞听了三条消息,再看如此扩军备战,心中不由冒出一个闪念,低声问道:“侯爷三道消息,似晴天霹雳,莫不是要起兵谋大事吧?” “雍军师果然好眼力,才智过人,本侯有什么事,也瞒不过去。” “侯爷受朝廷器重,委以重任,是非决断,还望三思。”雍瑞道。 司马勋猛然哈哈大笑,满面春光的说道:“当年八王之乱,不就是天子暗弱无能,如今新君登基,情痴无德,近亲悖伦,又有桓温、庾希两路奸党,内讧不休,正好借此时机,起兵举义,另立江山!” “啊?”雍瑞大惊,赶忙作揖道:“侯爷雄心万丈,可今日天下,并非侯爷所想,不可轻举妄动啊。” “本侯当然知道,不可轻举妄动,周抚老儿尚未死去,等他离世之日,才是我起兵之时。”司马勋拂袖倒背双手,乐得合不拢嘴,任凭雍瑞跟着如何劝阻,径直而去,片语不听。真可谓: 虎狼八万映云辉。一念之差生是非,贵做王侯久争斗,羞为臣子守朝规。 封官何职可如愿?谋策几年能立威。未想太平安定好,只因天意不当违。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48:驳忠言汉中造反,遣良将荆州发兵 通吉亭侯司马勋,历次奉旨北伐,积蓄不少实力,一直屯兵于汉中,仗着是宗室皇亲,官运亨通,雄心越来越大,早对西蜀这块风水宝地,虎视眈眈。 汇集八万将士的汉中大营,日夜操练,号令不息。只见一匹快马飞驰,穿过辕门,直奔汉中营的中军大帐。 司马勋把麾下众将官召集一起,拿着一封布纸书信,说道:“诸位将军,今日成都传来消息,益州刺史周抚,年老多病,不治身亡。我屯驻汉中多年,眼看年已半百,至今紧靠汉中之地,难成大事。我欲趁周抚之死,出兵成都,掌管西蜀诸地,诸公以为如何?” 第一个起身的,便是军师雍瑞,他作揖道:“可是朝廷不曾降旨,侯爷擅自出兵入蜀,只恐背上谋反之名。” “朝廷?”司马勋冷笑道:“这破朝廷,难以指望,先帝服丹药已死,新君又近亲悖伦,失德之人,闹得天下皆知;褚太后一介女流,孤身难撑。女人当家,房倒屋塌,大丈夫在世,就当趁此乱局,收复西川,三分天下有其一,何愁大业不成。” 军师雍瑞道:“当朝太后,虽是女主,但三讨林邑,五伐中原,志存高远,力图统一,此心不凡,侯爷不可小觑。” “哼!”司马勋道:“我跟随太后多年,正因女主天下,才耽误了统一大业,我只需西蜀之地,足矣统一天下,愿有生之年,能成此愿。” 雍瑞作揖道:“侯爷若执意发兵,下官以为,不利之处,有十大弊端,忠言逆耳,还望细听。侯爷欲夺西蜀,拥兵强攻,自生内乱,不得人心,此其一也; 益州刺史去世,乘虚而入,趁火打劫,出兵不义,此其二也; 朝廷不曾准许,既无懿旨,又无口谕,出师无名,此其三也; 以汉中博两川,贪心不足,以蛇吞象,不自量力,此其四也; 西蜀虽是宝地,今非昔比,屡遭战乱,疲敝多年,此其五也; 君乃皇族旁系,欲分天下,以庶争嫡,叛逆之举,此其六也; 蜀汉川中立国,六出祁山,孔明尚败,不可效法,此其七也; 朝廷有恩侯爷,不思尽忠,恩将仇报,失信天下,此其八也; 京师远离汉中,入京之难,何止万里,路远多变,此其九也; 天子昏庸无道,尚有太后,号召诸侯,不逊我军,此其十也。” 司马勋听了,脸色顿时铁青,反问道:“参军之言,是何用意?”只见眼中露出一丝凶光,寒气逼人。 雍瑞作揖道:“上述十条,乃侯爷不利之势,起兵造反,必败无疑。” “雍瑞!”司马勋勃然大怒,猛地起身,伸出二指,指着雍瑞说道:“你是何等人?对本侯评头论足,说三道四,坏我大事!” 雍瑞跪倒作揖道:“卑职追随侯爷,数次北伐,效命军前,万死不辞,怎忍侯爷一意孤行,走向万劫不复?” “本侯看你是胸无大志,妖言惑众,左右来人,将雍瑞拿下,就地处决,悬首东门,我看谁还敢阻本侯出兵入蜀!”司马勋怒道。 雍瑞被门外侍卫,就地拿下,拖了出去,雍瑞口中不住大喝:“乱臣贼子,不进忠言,自取其祸,必不得善终!” “斩!斩!斩!”司马勋顿时气急败坏,连声喊斩。 雍瑞被推出去斩首,其他臣僚吓得坐在一旁,无人敢言,司马勋道:“梁惮可在?” “下官在。” “本侯不善文笔,命你代笔,起草檄文,昭告天下,十日之后,起兵伐蜀!” 东晋兴宁三年,公元365年10月,梁州刺史司马勋,自封成都王,梁、益二州牧,命长子司马康留守汉中,司马勋亲率八万大军,号称十万,起兵南下,直入西蜀。 ...... 此时的刚登基的司马奕知道外面风言风语,把册封庾道怜为皇后说的一无是处,只是中规中矩做皇帝,老老实实在宫里。 这日,闲来无事,把丞相司马昱邀请入宫,对坐下棋,一边闲聊时事,一边频频落子。只见大将军庾希急匆匆送来函报,奏言道:“启奏陛下,大事不好,梁州刺史司马勋反了!这是起兵檄文。” “啊!”新君司马奕顿时棋子脱手,“哐啷”掉落在棋盘之上,惊慌失措,不禁言道:“这可如何是好?” 丞相司马昱道:“此事真伪,尚不可定,司马勋对太后忠心耿耿,怎可在新君登基之时造反?此事当速报太后。” “事不宜迟,皇叔爷随我速往崇德宫,面见太后。” 司马昱、庾希跟随晋帝司马奕,快步来到崇德宫,太后褚蒜子正在宫苑中撒放鱼饵,闲散喂鱼,一看天子与皇叔一起到来,褚蒜子道:“陛下、皇叔今日来见哀家,有何要事?” 新君司马奕看了一眼皇叔爷,丞相司马昱双手呈上书信,说道:“蜀中急报,司马勋造反,发兵檄文在此。” 褚蒜子顿时愣住,接过檄文打开细看,檄文中写道: 天道无常,乱世难安,今梁、益二州牧、成都王司马勋,昭告天下,大晋不幸,妖后篡政,天子悖伦,宫室暗弱。司马勋本是关陇人氏,济南惠王司马遂曾孙,略阳太守司马瓘之子,出身嫡正,顺承天命,起兵汉中,讨伐西蜀,以鼎力之势,统一天下。 布纸落款,还有私刻的成都王印,褚蒜子看得目瞪口呆,不禁怒道:“贼子司马勋,欺天瞒地,整日自诩忠良,万没想到,做此叛逆之举,着实可恨。” 庾希以前说了司马勋不少好话,如今司马勋造反,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庾希撩袍跪倒,作揖道:“都怪微臣,有眼无珠,错看司马勋,让其扩军,臣罪该万死!” 褚蒜子道:“说这些又有何用,哀家信任了他二十载,也没想到能有今日造反。” 丞相司马昱道:“益州刺史周抚刚刚去世,接任官员,还在推举,蜀中无帅,需尽快定人。” 褚蒜子道:“周抚在时,宽政爱民,甚有美誉。不如借其威名,任用其子周楚,昭告天下,迎战叛军。” 庾希道:“微臣以为,可命荆州刺史桓豁,即刻发兵,救援西蜀。” 迫在眉睫,庾希也没心思诋毁桓家,保举桓豁救急。褚蒜子想起桓豁,与其兄桓温不同,对自己忠心耿耿,心无杂念,便说道:“即刻传旨,桓豁援蜀,事不宜迟,不可耽搁。” “遵旨。”朝廷即刻拟旨,分送西蜀、荆州。自从桓温高升扬州牧,荆州大都督便由桓豁代任,荆州离京师更近,不过多日,便水路送达。这可谓: 号角长传云暮轻,震雷动地各方兵。川山同啸弯刀月,铁骑共奔关险城。 危及府州三万里,踏平草木八千横。安来烟雨抚江右,战鼓已随巴蜀鸣。 司马勋造反之初,荆州已得消息,传送京师这段日子,司马勋操练八万将士,声势极大,已有不少人产生提防,荆州刺史桓豁也早有戒备,提早在荆州筹备粮草,整顿兵马。 桓豁在荆州府上,麾下众将,分作两侧,桓豁道:“果不其然,朝廷降旨,命荆州兵马即日开拔,讨伐反贼司马勋。” 只见副将夏侯澄道:“末将愿为先锋,以骑兵为前队,出兵西蜀。” 另一大将朱焘道:“在下以为,由陆路入川,千折百回,多有不便,不如沿巴水入川,直捣汉中,围魏救赵。” “嗯,”桓豁道:“司马勋经营汉中,多年如此,若得汉中,抄其老巢,必解成都之围。夏侯澄点齐一万人马,即刻乘船,以桓罴、桓伊为副将,沿巴水西进,攻打汉中。” “得令。” “本帅亲赴西蜀,命朱序为先行官,率三千人马,直指成都。” “得令!” 桓豁兵分两路,讨伐西蜀,但是叛军南下神速,此时造反的成都王司马勋,已攻克剑门关,直逼成都府北面重镇涪水关。 叛军来到涪水关下,只见关头,旌旗飘扬,守兵林立,城头鸣号震耳,城门大开,城内守军涌出,步兵盾牌开道,骑兵列阵前沿。 为首一员大将,擅长八尺有余,眉如粗刀,眼若铜铃,大头鼻子,一张海口,长了一副卷镰胡须,貌如金刚。头戴虎头皂金盔,身着兽相皂金甲,胯下枣红驹,掌中一口长柄泼风刀。 这员大将,名叫毌丘暐(wěi),官拜西夷校尉,镇守涪水关。毌丘暐打量一番,丝毫不把司马勋的叛军放在眼中,厉声问道:“前方来的,可是司马勋?” 司马勋道:“既认得本王,还不快快献关归顺?” 造反的檄文毌丘暐已有耳闻,一看司马勋真自称王驾,是哈哈大笑:“哪里来的王爷?本将只认通吉亭侯,不认成都王。” “毌丘暐!本王十万大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一个小小涪水关,能挡几日?” 毌丘暐道:“侯爷若是不信,何不试试我掌中泼风刀?” 副将张裘道:“成都王稍后,末将取他狗命!”这张裘胯下黄骠马,掌中一条大铁枪,驱马关下,不容分说,几枪刺出,毌丘暐举刀相挡。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49:献图炮打涪水关,缓兵出使叛军营 涪水关下,毌丘暐大战张裘,二人交手七八回合,那毌丘暐招架数招,猛然回手一刀,将那副将张裘砍落马下,身首异处,血洒疆场。叛军低估了这关前守将,毌丘暐先胜一阵,仰面大笑,喝道:“无名鼠辈,谁还敢来,速来战我!” 跟在司马勋身旁的乃是次子司马陇子,陇子道:“父王稍后,待我战他!” 这司马陇子身长八尺,二眉高翘,双目如虎,鼻正口方,颔下无须,年纪十八九岁,头带兽纹吞天盔,身罩兽纹连环甲,内衬紫战裙,腰扎大带,足蹬马靴,胯下胭脂火龙驹,帐中一条描金枪。 “来将通名,不斩无名之辈!” “司马陇子是也!” 话音未落,枪刺面前,二人不容分说,便交战起来,盘马酣斗,激战十五个回合难分上下。 司马陇子毕竟年轻,拼的一时之勇,司马勋看着儿子并非对手,不禁叹道:“本王若不亲自出马,恐难胜这毌丘暐。” 正要出战之时,一旁军师梁惮道:“王爷不可妄动,先鸣金收兵,此关难攻,还需用计。” 司马勋看着儿子陷入被动,心中按压怒火,说道:“鸣金收兵!”一通鸣金,司马陇子败退而回,八万叛军只得收兵回营。 到了中军大帐,卸去斗篷,司马勋道:“涪水关地处险要,毌丘暐又骁勇异常,有何破关之策?” 军师梁惮道:“涪水关群山环抱,涪水中流。险峰壁立,直插云天。三国之时,若非蜀将马邈献关,邓艾也难通过。” “军师以为,如何能过关?” “今日观战,毌丘暐武艺高强,乃匹夫之勇,有勇无谋,一计可定!” 司马勋问道:“既有妙计,军师速速讲来” 梁惮道:“自从丝绸之路通商,西域使者,献上拜占庭弩炮制法,可抛五十斤重石。臣已得其精要,愿献图仿制,攻打涪水关。” “军师之计,甚是其妙,请速做图来。” 弩炮起源于古罗马,自从东晋年间,复通丝绸之路南线,弩炮制法也传入蜀中。梁惮绘画制图,司马勋分兵两支,一支采石,一支造炮。 等待几日之后,上百门石弩做成,摆列涪水关下,军威大振。涪水关守将毌丘暐登上城头,定睛一看,着实一惊。 云梯、撞车、冲车见得多了,唯独这石弩从未见过,城头兵士各执盾牌,登临垛口,严阵以待。只见司马勋催马在前,顺着一列石弩车,转了一遭,检阅一番,心中颇为得意,随即传令开炮。 从未见过弩炮的晋军,顿时大惊,弩炮弹出的或是碎石,或是重石,如雹打下,大小各异,频繁掉落。真见得: 弩炮飞石击城郭,刀枪盾牌难求活。学仿西洋石弩炮,不逊曹魏霹雳车。 飞沙走石如雨布,人似草芥血成河。气概三军逞无比,拔关欲将蜀川挪。 重石催城墙,碎石打兵士,岂是盾牌能挡?不到一个时辰,城墙毁坏,兵士死伤,难以阻挡。乱石飞天,如摧枯拉朽,一通摧毁,云梯架起。叛军大举攻城,西夷校尉毌丘暐大惊失色,惊慌无措,自知非武力可挡,便传令弃关撤兵,丢了涪水关。 险关攻克,叛军蜂拥入关,占据涪水关,军师梁惮命人收缴关上遗弃的钱粮甲仗,补充军资。来到涪水关的中军大堂上,一个小卒来报:“启禀军师,查抄朝廷牒文,全在此处。” “待我去看。” 军师梁惮进了毌丘暐的房中,翻了翻与朝廷往来牒文,也未见有用军情,倒是桌案上一枚大印,惹人注目。梁惮拿起印信,一看刻字,正是毌丘暐的官印,上刻六字“西夷校尉大印”。 这时,司马勋率众将进来,司马勋道:“一枚官印,军师端详许久,看它何用?” “此乃西夷校尉官银,毌丘暐弃了官印,忘记带走,若取成都,兴许有所用途。” 司马勋道:“若是如此,便捎上官印,也是缴获战利之资。” 西夷校尉毌丘暐弃关逃跑,司马勋八万叛军,径直南下,直奔成都府,收复西蜀,已是近在眼前。 ...... 毌丘暐带了一支残兵,逃回成都府内,此时刺史府上,众人披麻戴孝,高悬白幡,刺史周抚病故,丧事刚刚办完,孝期未过。 周楚奉旨坚守成都,已封为冠军将军,一边筹备防务,一边守孝之中,一身白服,守在灵堂。一个家丁匆匆来到,作揖道:“启禀少将军,镇守涪水关的西夷校尉毌丘暐,败逃回城。” “啊?涪水关失守了?” 家丁道:“应是如此。” “快传毌丘暐来见。” 等了少时,毌丘暐急慌慌来到,一脸狼狈,噗通跪倒,作揖道:“涪水关失守,末将罪该万死。” “毌丘将军,事已至此,起来说话。” 毌丘暐站到一旁,说道:“叛贼司马勋八万大军,势不可挡,又造攻城重器,攻城凶猛,如摧枯拉朽,所向披靡,不知成都府内有多少兵马?” “实不相瞒,成都府内,只有两万守军。”周楚道。 “啊?”毌丘暐大惊:“两万将士,只恐难以抵挡。” “毌丘将军多虑,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司马勋号称十万,又待怎样?朝廷已命荆州都督桓豁,率兵西征,援兵不日可至。” “原来如此,援兵现到何处?” “昨日已经开拔。” “昨日?”毌丘暐心又提回嗓子眼儿,说道:“当年我等跟随桓大司马平定西蜀,历时半年,昨日桓豁才发兵,真不知成都府能守到几时?” 周楚道:“不瞒将军,我也只能加紧招兵,日夜操练,能挺几时,生死由命了。” ...... 等了数日,司马勋八万叛军,兵临成都府,离此不远,安营扎寨。周楚来到城头,远远望去,八万叛军,人山人海,不见边际,周楚看罢,不禁感慨道:“司马勋经营汉中,苦心多年,拥兵八万,为了谋反真是用心良苦。” 毌丘暐抱拳道:“请将军分我一支兵马,末将愿打头阵,横竖不过一死,愿将功补过。” “好,将军勇气可嘉......” 周楚正要发令,只听身边有人劝道:“周将军不可迎战。” 众人一看,正是军师伏滔,此人字玄度,平昌人氏,曾是桓温幕僚,如今担任成都府的军师。伏滔站在一旁,劝道:“二位将军,不可急于出战。” “为何?”周楚问。 伏滔道:“司马勋求蜀心切,急于速战速决,敌众我寡,出城交战,正中下怀,万不可出城。” “那军师之意。” 伏滔道:“毌丘将军不必急于出战,此战之胜,在于拖延,只要桓豁援兵杀至,里应外合,司马勋必败。” “嗯......”周楚点点头,说道:“如此说来,我即刻派人,前往敌营,使缓兵之计,拖延时日。” ...... 司马勋八万叛军,扎营成都城下,到了晚间,营盘扎好,在中军大帐商议了攻城之策,正要散会歇息,这时有人来报,城内使者来到。一听成都府来了使者,司马勋道:“诸位将军,大军刚至,那周楚小儿就急于遣使,想必是畏惧天威,已经胆怯。” 军师梁惮道:“成都王,这周楚遣使,是降是诈,尚未可知。” 司马勋道:“以军师之见,如何应对?” 梁惮道:“先看使者如何说,我若点头,王爷便留他饮酒;我若摆手,便立刻遣使者回去。” “好,”司马勋道:“就依军师之言,传使者来见。” 等了片刻,城内使者快步进帐,司马勋定睛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老熟人冯孚,前文说过,冯孚本是成汉帝李势的侍中,自从投降东晋,便一直在蜀中任职。 这位使者冯孚正是因为与周楚、司马勋都是老熟人,才派冯孚为使,来见司马勋。熟人好说话,也好糊弄司马勋。 “本王还以为是谁?原来冯大人到此,左右来人,为大人看坐。” 冯孚走到一旁,作揖道:“今晚前来,老朽乃是受冠军将军周楚差遣,特来商议献降之事。” 司马勋王一旁瞥了一眼军师梁惮,见梁惮没有说话,司马勋故作镇定,问道:“既然献降,周楚真识实务,几时献城,可定时日?” 冯孚道:“侯爷已自立成都王,周楚将军钦佩万分,但不知周将军归降之后,能任何职?” 司马勋道:“只要周楚肯降,绝不亏待,本王封他内外诸军督招讨,世袭父职,接任益州刺史。” 冯孚笑着作揖道:“成都王所言,正是周将军所求,周楚已定,一月之后,便可献城。” “为何要等一个月,才肯献城?” 冯孚道:“自成都王起兵,已有月余,世人皆知,王爷暴怒好杀,城中百姓,无不惊慌,欲拒王爷于城外。若能休战一月,以恩宠润泽,免于刀兵,百姓见王爷善意,才可倾心归降。” “本王若等不及呢?” 冯孚道:“王爷若等不及,周将军也压不住百姓群情,必然拼死抵抗,到时生灵涂炭,难道王爷想得一座满目疮痍的空城么?” 司马勋一听这话,心中暗想,成都府是蜀中最富庶之地,自然想得一座完整的成都府,一旦打成断壁残垣,一片废墟还有何用处?思量之时,司马勋转眼去看军师梁惮。 只见军师梁惮,轻轻点了点头,司马勋心领神会,点头便要请酒饭,司马勋道:“冯大人既然来营,今晚当设酒宴,款待故友。议和之事,你我细细商议。” 冯孚虽未打算饮酒,但是司马勋摆出盛情一片,本来也是熟人,也就应付答应了。 第五部分:庚戌土断,五斗米道 150:梁惮借印反间计,周楚戴孝战叛军 司马勋挽留冯孚在营中赴宴,叛军众将,陪在左右,一番叙旧,司马勋端起耳杯,说道:“周楚要本王等候一月,安抚城中百姓,不会是计吧?” 冯孚道:“不瞒王爷,成都府多年不曾有战事,武备松弛,岂是汉中十万大军的对手?” 司马勋一饮而下,说道:“本王一路南下,剑门、涪水等险关众多,无一能挡,回去告知周楚,千万不要戏弄本王。” “王爷放心,下官自会告知。” 正在这时,几个副将给冯孚敬酒,只见一个侍卫绕到司马勋身后,递上一个布条说道:“梁惮军师献计。” 司马勋拿过布条,展开掌中,只见一行小字写道:“诈醉离宴,我自诓他。” 看过密计,司马勋拿起一盏酒饮下,摇头晃脑,假装大醉,站起身来,醉眼迷离道:“本王初入川中,多有不适,先去歇息,就由军师代为款待。” 冯孚也起身答道:“王爷自便...自便...” 等司马勋走后,其他众人,也三三两两离席而去,军师梁惮是一杯接一杯,与冯孚对饮。 冯孚道:“夜色已深,梁先生也早些歇着吧。” 梁惮醉道:“周楚献城,拖延一月,绝无诚意,当我不知?” 冯孚道:“周将军真心献城,生怕王爷乱用杀戮,才拖延一月,安抚人心。” “随你冯孚胡说,我有内应,不怕周楚使诈。” 一听这话,冯孚万没想到,叛军在成都府内还有内应细作,冯孚看着梁惮醉的不轻,假意问道:“哪来的内应,是真是假,尚未可知。” “毌丘暐也。” “口空无凭。” 逢雪落飞花,东门邀战马。 冯孚问道:“这两句诗,又有何解?” 梁惮露出一脸醉笑,说道:“隆冬将至,大雪飞舞之日,东门献城之时,只要雪落,何须等上一个月。” 冯孚又看一眼,这布纸上除了两句诗词,还有一个印信,正是西夷校尉的大印。突然,“哐啷”一声,那梁惮醉倒在地,打翻了耳杯。 听到声响,守在帐外的侍卫赶忙过来,手忙脚乱的把梁惮架回营帐歇息,冯孚见此字条又有通敌暗语,又盖着毌丘暐官印,不敢大意,便连夜回到了成都府内。 晚间的成都府,灯火未灭,周楚秉烛夜读,还不曾歇息,见冯孚连夜回城,还带着几分酒意。周楚问道:“冯大人出使,可曾说服司马勋?” 冯孚看看左右无人,低声说道:“回禀将军,司马勋已经答应,等待一个月。” “如此甚好,拖延一个月,就是为桓豁都督争得战机。” “可是......” “还有何事?”周楚问。 “司马勋所言,其中有诈。”冯孚道。 周楚眼珠子一瞪,诧异问道:“有何欺诈?” 冯孚道:“毌丘暐逃回成都,乃是司马勋内应,只要时日一到,便要开门献降。” “啊?”周楚惊问道:“如何得知?” 冯孚从衣袖中拿出那张布纸字条,交于周楚,并说道:“将军请看,这两句诗,还带着西夷校尉官印呐。” “逢雪落飞花,东门邀战马。这两句诗有何用意?” 冯孚道:“大雪漫天之日,东门献降之时。” “原来如此,这个毌丘暐,暗通反贼,还若无其事。”周楚对左右召唤道:“左右侍卫,速传毌丘暐。” 等了少时,毌丘暐来到大堂,作揖道:“夜色已深,周将军唤我何事?” 周楚问道:“毌丘将军,你可是司马勋的细作?” “啊?周将军何出此言?” 周楚拿着那张布条,扔下堂去,对毌丘暐说道:“你给司马勋暗语私信,留有你的印信,不是细作,又是何意?” “这...这这...”毌丘暐武将出身,哪里在乎过自己的印信,这字条来自何处,自己也没弄清怎么回事。只见周楚怒道:“左右来人,将细作毌丘暐推出去斩首!” 毌丘暐大惊,“周将军,我犯何罪,因何杀我?” “今不杀你,只恐雪落之日,你已献城投敌!斩!” “末将冤枉...末将冤枉...” 几声喊冤,引得军师伏滔前来,伏滔快步来到大堂,作揖道:“敢问将军,何人喊冤?” 周楚道:“毌丘暐暗中投敌,已做了司马勋内应,密信传书,只恐等不到一个月,便要开门献降。” 说着,那张字条交到伏滔(字玄度)手上,看罢两句诗,正巧侍卫献上被斩人头,伏滔挥手让侍卫退下,说道:“只恐是中了反间计。” “啊?”周楚大惊:“难道说这有印信的密信,是反贼伪造?” 伏滔说道:“印信是真,诗句是假。毌丘暐一介武夫,有勇无谋,写下两句诗,暗语反贼,非他之才。” “唉.....”周楚自责道:“大战未起,反倒先斩一员大将,看来司马勋身边必有能人。” 伏滔道:“只怕司马勋等不到一个月,便要攻城。” “本将大意,斩了毌丘暐,这可如何是好?” 伏滔道:“将军休要多虑,毌丘暐败军之将,本该问罪。若是司马勋提早攻城,可命周仲孙、周少孙二将迎战,小胜即可,下官自有缓兵之计。” 周楚城内兵少,不敢妄动,只得按兵不动,依照伏滔之计,继续等待驰援。 ...... 到了次日一早,司马勋一觉醒来,正在早膳,军师梁惮便匆匆来见,一看来的这般匆忙,司马勋放下碗筷,问道:“大清早,军师为何来到这般匆忙?” 梁惮道:“王爷不可犹豫,请即刻传令,打造重器,起兵攻城。” 司马勋道:“昨晚冯孚来使,本王已经说好,一个月后,周楚便献城归顺。” 梁惮道:“王爷万不可信,此乃缓兵之计,若真等一月,援兵必到,到那时首尾难顾,才是大患。” 司马勋听罢,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说道:“倘若反悔,岂不被成都官员子民所耻笑?” “兵不厌诈。昨晚下官已施反间计,我料定毌丘暐必死,未战先折一员大将,城内正好自损军心,有助于大王攻城。” 原来梁惮使了反间计,司马勋这才恍然大悟:“若非军师提醒,本王险误大事,快快传令,命将士砍伐树木,打造重器,准备攻城。” 叛军大营,四处派兵,砍伐树木,打造云梯、撞车、冲车,一连数日,重器纷纷打造完毕,准备攻城。 这日,成都府北门城下,旌旗林立,车马云集,反王司马勋率军兵临城下,声势浩大。成都城头上观望的兵士看到,即刻报往成都府大堂。周楚席坐在大堂上,看着左右跪坐的众将,周楚道:“晌午来报,司马勋打造重器,云集城下,骗其等待一月,恐怕他耐不住性子了。” 军师伏滔道:“为今之计,唯有据以力战。” 周楚点点头,只见有两员副将主动请战,一个名叫周仲孙,另一个叫周少孙、兄弟二人,都是周家族人,皆是好用刀枪棍棒之人,武艺高强。周楚说道:“副将周仲孙,召集弓弩手,准备火矢,城上待命。” “得令。” 周楚又道:“副将周少孙,即刻点起三千马步军,北门列阵,随我迎战。” “得令!” 周楚看看其他众将,言道:“传令各营,所募新卒,全部登城,沿阵以待。”众将领命,纷纷率兵登城,加紧布防。 成都府上,一阵号角传来,城门大开,周楚顶盔挂甲,一身孝袍,列阵城外,城下相对的正是反王司马勋。周楚言道:“司马勋,我已遣使修好,一个月后,携百姓出城,夹道相迎,恭迎成都王。因何只等了七八日,便出尔反尔,兵临城下?” 司马勋道:“不是本王食言,若是真等一月,岂不中了你的缓兵之计?” 周楚道:“周某戴孝之身,推诚相待,万没想到,王爷心存多疑,刀兵相见,失信于城中百姓,王爷既然不仁,莫怪我不义。” 司马勋冷笑一声,挥手示下,只见一员武将,催马杀出,掌中一条劈山斧,正是偏将赵狰。 周楚麾下有小将周少孙策马迎战,只见这周少孙身长不到八尺,身材精干,方脸白面,二眉如剑,鼻正唇薄,身材粗实,头戴紫金云纹盔,身着紫金云纹甲,手中一条大枪。 赵狰挥舞大斧,劈头砍来,二人锥斧交手,酣斗三四个回合,赵狰被挑落马下,刺穿罩甲,一命呜呼。 众人看罢,一场大惊,没想到这周少孙个头不高,却有些武艺,没想到周家还有这般武将。司马勋问道:“谁可再战?” 又有偏将俞胄,催马提刀,叫战周少孙,俞胄喝道:“你乃何人,报上名来。” “偏将周少孙是也!” “无名鼠辈,快拿命来!”俞胄挥刀砍来,周少孙举枪相迎,二人又战,大帐七八回合,俞胄又被挑落马下。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51:虎口捋须唬反贼,忠言逆耳斩良将 周少孙初战告捷,连克两将,晋军顿时士气大振,立马周楚身侧的军师伏滔言道:“将军鸣金收兵,不可恋战。” 周楚楞了一下,立刻传令鸣金收兵,周少孙连戳两将,驳马撤回。对面司马勋喝道:“胜负未决,因何收兵?” 周楚道:“今日小拭牛刀,已使你等领教厉害,鸣金收兵,择日再战。”言罢,喝令兵马收兵回城。 回到府上,周楚对小胜收兵,大惑不解,问道:“周少孙初战告捷,连胜两阵,为何撤兵。” 军师伏滔道:“周少孙若再胜叛贼,司马勋必狗急跳墙,猛攻城池,今日之战,小胜即安。终归还是要拖延时日,等候援军。” 周楚道:“那司马勋岂能善罢甘休,过不几日,定会再度攻城。” 伏滔道:“将军可回射箭书,三日之后,再派使者,前去说和,拖延时日。” 周楚问道:“上次冯孚出使,中了贼子反间计,错杀毌丘暐,怎敢再派使者?” “司马勋未得成都,便自封成都王,乃是欲速则不达。周将军敬请放心,再度出使,伏某亲自前往,定使司马勋中计。”伏滔道。 一听这话,周楚知道伏滔必有良策,便按照此计,命人向司马勋大营射出书箭,休战三日。真可谓: 小胜而安久拖难,虎狼八万正贪婪。三番两度谈谈打,覆去翻来打打谈。 久等天兵从未降,苦期援手空闲酣。叛军何日据西蜀,桓豁几时入两川? 司马勋万没想到,周楚麾下有周少孙这般将领,如此骁勇,撤兵回到大营,方寸有些大乱。 等了几日不见发兵,众人在中军大帐,商议对策,次子司马陇子道:“父王一连三日,犹豫不决,不如强攻。” 司马勋道:“我儿切莫小看那周少孙,身形不大,却力气非凡,绝不在那毌丘暐之下。成都府不比那涪水关,兵马调度,定有所准备。” 隗粹道:“成都王不可犹豫,再战城下,不必先礼后兵,直接攻城,免得夜长梦多。” 司马勋迫切想得成都府,事到如今,除了强攻,也无良策,正要下令攻城,只见帐外小校来报:“启禀王爷,成都城内又来使者,求见王爷。” “传使者来见。” 走上来的使者,身长七尺,云眉鹤目,鼻细唇薄,几缕短髯,束发竹簪,蓝袍束带,足蹬布鞋,正是军师伏滔,字玄度。伏滔作揖道:“在下伏滔,乃周楚从事。” “伏先生出使我营,有何贵干?” “特为献城之事,前来议和。”伏滔道。 司马勋听了,怒拍桌案,说道:“若要献降,早早献城,本王自有恩惠,拖泥带水,推三阻四,不是缓兵计又是什么?” 伏滔言道:“益州刺史周抚,刚刚故去,尸骨未寒。公子周楚,丧期未出,还在戴孝。王爷趁人之危,令服丧之人,献城投降,岂不是欺人太甚?” “本王南征,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岂能因周楚服丧,望而却步?” 伏滔道:“周抚在时,大仁大义,百姓得其恩惠,方肯效命周家。大王收复人心,是要遍地尸骨,还是要收复人心?” “当然是收复人心。” “周氏在成都名望甚大,只有周氏愿降,则百姓可降,又何必在意多等几日?” 听了伏滔这么一说,司马勋心中万没想到,周家一门在成都如此大有威望,便说道:“以先生之见,本王德行如何,能胜周抚几分?” 伏滔说道:“王爷起兵,本是天下大不义,若能不战招降,必可取天下大义,一统西蜀,三方鼎立。” 司马勋心中何尝不知自己是谋反,便问道:“本王心中自明,我乃造反之人,有何天下大义可取?” 伏滔道:“大王起兵,皆言造反,其实大有可取之处,可谓九利。” 众人一听,顿感惊讶,都知道造反背上骂名,还是头一回听说反贼还有正面说法,司马勋问道:“本王起兵以来,饱受骂名,有何可取之处?” 伏滔道:“大王出身,皇族正朔,才堪此名,称王理所应当,此其一利; 太后乱政,大王讨之,女主无道,天下难平共愤,此其二利; 新君德衰,近亲悖伦,礼乐崩坏,以有道伐无道,此其三利; 门阀林立,结党营私,乌烟瘴气,必须澄清之人,此其四利; 奸臣当道,桓温奸佞,无人敢言,只待匡正之时,此其五利; 川中宝地,周抚病死,大王取之,天赐立国之地,此其六利; 蜀道艰险,援兵远至,疲惫不堪,枉费兵马驰援,此其七利; 汉中兵士,强悍善战,久经战阵,百战必将完胜,此其八利; 成都之战,不战而降,得兵得粮,三分而有其一,此其九利。 有此九利在手,大王不以杀伐而取成都,成都王名副其实,何愁人心不得,何愁江山不得?王驾取仁取义,又何必在乎周楚守丧这几日光景?” 让伏滔这么一说,造反的好处,天花乱坠,使得司马勋大喜不已,没想到自己造反,成了仁义之师,司马勋拱手赔礼道:“先生之言,十分受用,本王粗莽,不知大义,还望先生见谅。” 伏滔道:“大王若能宽限几日,让周楚尽了孝道,献城不迟。” “好,”司马勋道:“本王看在孝义之上,就给周楚再宽限几日。” “多谢成都王。” 司马勋对伏滔的言论,赞不绝口,欣然接受,摆下酒宴款待,缓兵之事,也定了下来。 ...... 议定了缓兵之事,伏滔一顿酒饭,离开叛军大营,回到成都城内,焦急等待的周楚,一看伏滔回城,周楚赶忙从城头下来。抱住伏滔双臂,问道:“先生此去,司马勋可曾刁难?” “不曾刁难。”伏滔摇头笑道。 “可曾挖苦?” “也不曾挖苦。” 周楚又问:“那司马勋贼子,如何答复?” 伏滔道:“司马勋有勇无谋之辈,粗狂少智匹夫,自以为是,妄自尊大,已中我缓兵之计。” “好,”周楚道:“依先生之见,该如何是好?” 伏滔道:“借此时机,散尽钱财,广募兵勇,加固城防,待桓豁援兵一到,必有恶战。” 周楚微微点头,转身对左右副将说道:“即刻传令,即日起加紧募兵,屯集粮草,多备滚木雷石,司马勋休想踏进成都半步。” 军令传下,城中军民,加紧备战,储粮募兵,任由城外风起云涌,成都府依旧是四门紧闭,白幡孝旗,依旧高挑,一副大丧景象,使得城外的司马勋还浑然不知。这便是: 假令城前挂丧绡,白绫素裹尽哀袍。四方环翠山青在,万垒蓄粮兵苦熬。 恶战指期如神降,叛军咫尺似狼嗥。荆襄援旅路漫漫,入蜀千峰何惧高。 一连等了十余日,迟迟不见城头撤掉白幡,齐聚中军大帐内,叛军众将心中开始起疑。众将中隗粹资格最老,当年桓温西征成汉王朝,隗粹、隗文兄弟在汉中献降,此后一直效命司马勋麾下。副将隗粹道:“太守发丧,都已十余日,难道还要拖延?只恐是计。” 司马勋道:“兴许是蜀中旧俗,平常百姓,还需三日,何况又是刺史去世,再等几日。” 隗粹道:“末将奉劝大王,伏滔言之凿凿,出口成章,虚实难辨,必定是缓兵之计。” “伏滔义正言辞,深明大义,不会亏待本王。” 隗粹道:“大王万不可再犹豫,用兵无常,弹指之间,战局即变。大王一拖再拖,只恐成都难取,反而引来朝廷援军。” “伏滔待本王推心置腹,进献良言,若非真心归顺,岂能说的那般心悦诚服?” 隗粹毕竟是老将,怒不可遏,起身怒道:“伏滔之辈,口似悬河,舌如利刃,信口雌黄,蒙蔽人心,大王雄心,只恐被他空谈误事!” “隗粹!”司马勋也怒而起身,说道:“本王入蜀,人心所向,岂如你等乱加猜忌,误我大事。” “大王不辨忠言,必为伏滔所害!” “左右来人,将谗臣隗粹绑了!” 二弟隗文一看,司马勋动怒,暗想先前雍瑞谏言,已经被斩,司马勋性情暴躁,隗文赶忙作揖道:“兄长失言,还望大王饶命。” “你兄弟随本王多年,怎敢出此悖逆之言?” 隗粹一听要绑自己,更是大喝道:“大王如此昏庸,只恐主帅无能,连累三军,成千古笑柄!” 司马勋怒从心头起,猛然起身,一掀桌案,怒喝道:“把这隗粹匹夫,推出去斩首!再有妖言者,格杀勿论!” 两边侍卫,摁住隗粹,隗粹无奈摇头,遗憾言道:“圣人云:师出之日,有死而荣,无死而辱。只恨不能亲眼见你这昏王兵败之日!” “斩!”言罢,隗粹被押出中军大帐,二弟隗文苦苦求情,奈何老将隗粹怒言不休,被司马勋斩首示众。真可谓: 逆耳忠言未易收,良臣自古屡杀头。勇争还靠尽怀策,鏖战最忧空少谋。 噪鼓挥兵入川蜀,扯旗造反称王侯。未争天下未狂妄,不分河山死不休。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52:内外夹击破叛军,临阵倒戈引援师 到了次日,黎明刚过,叛军大营一片寂静,司马勋还没等睡醒,便听得寝帐木门被敲响,只见次子司马陇子、副将司马金壹二人匆匆进帐,惊醒了司马勋,遂问:“我儿何事?” 司马陇子道:“大事不好,今早探报,桓豁麾下先锋官朱序率兵而来,渡过合水,离成都不到四十里。” “啊?”司马勋猛地起身,又问道:“城中还在挂白幡?” “城头守军,依旧披白戴孝。” “难道真是缓兵之计?” 司马陇子道:“父王不可再犹豫,抓紧攻城,先取成都,再战桓豁。若是内外夹击,腹背受敌,如之奈何?” 司马勋沉思片刻,猛的瞪眼,悟道其中玄机赶忙说道:“司马金壹将军,速点三千人马,迎战朱序。” “得令!” 司马金壹出帐点兵,司马勋又对次子司马陇子道:“我儿即刻召集各营,集合人马,随本王攻城,定要血洗成都府,以解此恨!” “孩儿这就传令!” 烽烟密布,马嘶长啸,在成都府城下,号角连鸣,战鼓动地。叛军高举云梯,大举攻城,弓弩手频频放箭,城头箭枝,如雨而至。攻城兵士杀声震天,垛口上滚木雷石,抛落头顶,一时间四面烽烟重起,杀伐不断,胶着难辨。 成都府外攻防战,杀得昏天暗地,与此同时,司马金壹沿着合水而进,正好遭遇率兵驰援的先锋官朱序。自平定日南郡之后,朱序因功被桓豁提携麾下,共守荆州。此番出战,又是朱序为先锋官。 朱序催马而至,望见叛军拦住去路,为首一将头戴乌油熟铜盔,身罩乌油鱼鳞甲,紫战裙,短马靴,胯下追月枣红驹,帐中一条莺嘴枪,正是司马勋麾下将领司马金壹。 朱序勒住战马,高声喝道:“我乃大都督麾下,先行官朱序是也,你乃何人,敢拦去路?” “我乃成都王麾下,大将军司马金壹是也。” “成都王?分明是大晋反贼!” 朱序催马提皂缨枪率兵来战,司马金壹举莺嘴枪相迎,二人不容分说,两方兵士杀成一团,交相混战。朱序枪挥枪如长蛇翻腾,司马金壹的莺嘴枪上下分飞,应接不暇,交战十多回合,司马金壹被朱序一枪戳中,挑杀马下。 叛军一看主将战死,溃如蚁群,哄散逃命,无人敢阻。朱序举枪喝道:“穷寇莫追,占据两侧高岗,恭候大都督大队人马。” 打通去路,大都督桓豁率五万人马,直奔成都城下,实现里应外合,夹击叛贼之势。 ...... 成都府城外,杀声震天,号角不绝,反王司马勋阵前督战,从清早到晚间,猛攻成都一整天,守军早已修整多日,不断巩固防备,城池高大稳固,易守难攻,使得叛军筋疲力尽,久攻不下,枉费徒劳。 这时,次子司马陇子催马来到阵前,作揖道:“父王大事不妙,司马金壹将军不敌朱序,在合水阵亡。” “啊?”司马勋问道:“那桓豁援兵,现在何处?” “已从东面杀来。” “唉......”司马勋苦叹一口气,说道:“传令下去,后队改前队,赶往城东列阵,本王挑灯夜战,与桓豁决一死战。” 苦苦攻城一天的兵士,顾不得歇脚,饥肠辘辘,调转队伍,赶赴东面列阵,迎战援军。 大军刚至城东,只见荆州大都督桓豁统率援军,呼啸而来,两军火把林立,照如白昼,星夜对阵。朱序初胜一阵,援军士气正盛,桓豁立马阵前,高声问道:“司马勋听着,你随太后多年,朝廷对你不薄,视若肱股,为何自立为王,祸乱西蜀?” 司马勋道:“本王乃大晋宗室,你乃奸臣兄弟,有何脸面质问?若非桓温擅权,我统天下兵马,早已收复中原,迁都二京!” 桓豁道:“休得狂言,今晚本帅与你一战,倒要瞧瞧,你有何能耐,一统天下?” 未等司马勋开口,小将司马陇子道:“杀鸡焉用宰牛刀,末将愿取桓豁人头,献于麾下!” “好!擂鼓助战!” 战鼓响起,司马陇子出战,桓豁身侧一员大将喊道:“大都督稍候,待我诛贼!” 众人一看,邓遐挥槊出马,大战司马陇子,不过四五回合,一槊挑飞司马陇子头盔,接着一槊刺向哽嗓,幸亏司马陇子躲闪敏捷,只是脸上刮出一道血槽。 司马陇子一看自己不是对手,驳马便逃,阵前观战的司马勋,大感不妙,毕竟司马金壹迎战朱序先败一阵,今晚再败,军心必散。 司马勋大喝道:“邓遐休狂,待本王出战!” 司马勋挥舞三尖两刃刀,与邓遐夜战厮杀,两人皆是勇武过人,武艺高强,大战四十回合,难辨胜负。真见得: 二虎相争破寂窗,谁言雄杰世无双。 三尖两刃刀斜落,银影开天槊挑腔。 邓遐、司马勋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交战难解难分,远在城头之上守城的周楚、周仲孙、周少孙三人,趁着夜色,集合守军,准备反攻。 司马勋大队人马,已经士气衰落,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周楚转身对副将周仲孙、周少孙道:“传令下去,打开东门,分作三路,骑兵在前,猛攻司马勋后队。” “得令!”城门缓缓打开,周楚、周仲孙、周少孙分头出兵,趁着夜色,突然呼啸杀来,叛军后队顿时大乱,杀声鼎沸。 正与邓遐酣战的司马勋,听到动静不对,一看远处有劫兵,顿时慌了神,一刀拨开邓遐的长槊,返回本阵。司马勋大喊道:“不可恋战,随本王速撤!” 从早打到晚的八万叛军,早已筋疲力尽,跟随司马勋父子蜂拥而逃,桓豁一看晋军已成夹击之势,即刻挥兵杀出,两路大军,前后夹攻。 月夜之下,追击司马勋。叛军失魂落魄,溃不成军,径直往北而去。真可谓: 夹击叛军追虎狼,奔逃散乱夜行慌。 里应外合成强势,疲战劳师多死伤。 成都之战,司马勋大败而逃,败退到东湖山下,此时天已大亮,八万大军,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如今只剩不足两万众。 众人已一天一夜不曾吃饭,找到山脚下的歇脚处,司马勋翻身下马,疲惫的坐在一块青石上,唉声叹气,沮丧至极。次子司马陇子道:“父王兵败,桓豁岂能善罢甘休?不如先回汉中,重整兵马,择日再战?” “孤王中了伏滔贼子奸计,悔之晚矣。”司马勋叹道。 这时,副将隗文道:“大王不可后撤,若回汉中,只恐再难杀回成都。” “不知将军有何良策?” 隗文道:“彭州太守冯让,与末将早年相交,情谊深厚。我去请他出兵,偷袭成都。若桓豁闻之,必然固守成都,不敢妄动,可为大王赢得喘息之机。” “将军之言,甚合本王之意。速乘快马,求救于冯让,本王必不亏待。” “莫将得令!”隗文领命,转身而去。 快马加鞭,一路飞奔,到了司马勋望不到的地方,突然反向而行,一路之上,未去彭州,却直往桓豁军中。 大都督桓豁率兵正是追寻行进,寻找司马勋败兵,这时,有快马校尉来报:“启禀大都督,活捉一名叛军使者。” “抓叛军使者来见。” 止住大队人,等候少时,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信使被押解而来,定睛一看桓豁认得,正是隗文。想当年,隗氏兄弟在汉中投降,桓豁有过一面之缘。桓豁打量一番,说道:“这不是隗文将军么,单骑匹马,独身来此,意欲何为?” 隗文挣开押解自己的兵卒,作揖说道:“隗文名为信使,实为献降。” 桓豁打量一番,心中将信将疑,不知道其中缘故,桓豁问道:“隗氏兄弟自归顺大晋,效命司马勋左右,已有多年,如今怎好背主叛逃?” 隗文道:“当初我兄弟,由成汉归顺,乃是降晋,并非降那贼子司马勋。司马勋好战心狠,残杀部下,迫于威慑,才随军至此。” 桓豁道:“如今司马勋穷途末路,你却投诚,本帅怎知你用心真伪?” 隗文单膝跪倒,作揖道:“大都督可问被俘兵士,司马勋不听规劝,先杀军师雍瑞,又杀我兄长隗粹,暴虐无常,狂妄自大,必败无疑。”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隗氏兄弟大哥隗粹已被司马勋斩首,隗文这才倒戈来降,桓豁问道:“那司马勋现在何处?” “现在败退东湖山,兵不足两万,依山露宿,进退两难,等候时机。” 桓豁问道:“又等的什么时机?” “我骗司马勋,自称与彭州太守冯让厚交,请冯让出兵袭扰成都,大都督故不敢来追,司马勋便信以为真,便派我出来。”隗粹道。 “原来司马勋也有走投无路之时。”桓豁对众将道:“传我帅令,邓遐、朱序、兵分两路,各率本部人马,合围东湖山,围剿司马勋。”众将领命。 火把通明,马不停蹄,隗文头前开路,引领着桓豁大队人马,连夜搜寻司马勋。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53:连环策杀主诈降,缓兵计献头待援 隗文引着桓豁大队人马直奔东湖山,此时司马勋正在东湖山休整兵士,等待援军,次子司马陇子与军师梁惮,一起来到近前,司马陇子拱手道:“父王,孩儿与梁参军商议,以为彭州援兵,杯水车薪,不可久等,隗文离去已久,不见回音,还是回汉中为妙。” 司马勋靠在青石之上,说道:“本王已等候一日,又何必在乎再候一日,明晚若是不见援兵,再回汉中不迟。” 军师梁惮道:“一天一夜,空耗于此,倘若隗文求援不成,桓豁又至,如之奈何?” 司马勋道:“不必多言,此番起兵,破涪水关、剑门关,何其不易,岂能轻易返回汉中,我乃大丈夫,岂能败退而回,还有何颜面去见汉中父老?” “可是......” “谁再胡言,斩首示众!” 等到晚间,仍在山林露宿,几声虫鸣,又风吹草动,惹得司马勋一夜难眠,不时惊醒。众人都知道司马勋容易动怒,动不动就斩杀部下,故而无人再劝。 夜晚时分,司马勋刚刚要睡去,忽然几声叫喊,惊醒司马勋等众人,只听有人喊道:“桓豁杀来,快快逃命!” 司马勋闻之大惊,赶忙起身,提起三尖两刃刀,大喊道:“众人勿慌,随我迎战。” 山野之中,官军围困,叛军四乱,鼠窜逃生,想再找军师梁惮,夜晚漆黑,人马杂乱,早已不知所踪,次子司马陇子乱军之中,逃脱出来,正遇小将朱序。 朱序喝道:“司马陇子,反贼休走!” 司马陇子一看难以逃脱,挥枪来战,两人交战七八合,朱序一枪挑飞陇子兵器,司马陇子正欲调转马头逃命,朱序抓住陇子腰间丝绦,大喝一声,将那司马陇子拽过马背,摁住活捉。 司马勋一看军师、爱子皆找不到,顾不得残兵败将,孤身一人,催马逃走,只听邓遐追来喝道:“司马勋,邓遐在此!” 邓遐追上司马勋,二人甩开乱军,边打边跑,一路奔驰,无人能及。两人也不知道跑出多远,司马勋使尽全力,未得脱身,被邓遐一槊打下战马。司马勋已筋疲力尽,见邓遐铁槊相对,直指哽嗓咽喉,司马勋自知大势已去,闭上双目,等死而已。 东湖山之战,司马勋叛军全军覆没,成都王司马勋、次子司马陇子,军师梁惮全部被俘,成都之围遂解。 ...... 再说增援的另一路人马,出征时由夏侯澄带领,桓罴、桓伊为副将,统兵攻打汉中,此时也已兵临城下。当初司马勋造反之时,把长子司马康封为汉中太守,留守汉中,等夏侯澄率兵杀到,成都之战,兵败的消息,已经是接踵而至。 司马康在城内府上,急的来回踱步,两员副将一个叫裴郑,一个裴邻,这兄弟二人,见司马康走来走去,无计可施。裴郑说道:“少主公切莫多虑,末将以为,若想拒守汉中,不妨求助秦天王,让秦国出兵相助,可据晋兵。” 司马康道:“不可不可,我乃司马氏,堂堂晋室宗亲,岂能投降苻坚。” 裴郑道:“夏侯澄已兵临城下,主公又兵败成都,若不早投秦国,只恐被夏侯澄所擒获,得不偿失。” 裴邻又道:“少主公若不愿投奔苻坚,可弃守汉中,我兄弟扶保少主公西去,暂居陇南,可避些日子。” 司马康又道:“汉中乃我父立业之地,我怎可弃之而逃,不可不可。” 裴郑道:“战事紧迫,少主公不可久久不决。” “待我再想一二,自有定夺。”司马康六神无主的离开的客厅,只剩裴郑、裴邻兄弟二人。 平叛的大军,咄咄逼人,已是火烧眉毛之际,这裴氏兄弟,更是忧虑重重,二弟裴邻说道:“少主公不听忠告,优柔寡断,心无远虑,如此拖延,必受其拖累。” 裴郑道:“二弟有何良策?” 裴邻看看四下无人,牵着兄长手腕,一起走出前厅,低声道:“少主无能,不如我等自立。” “这...即便我二人自立,也未必是夏侯澄的对手。” 裴邻道:“小弟是连环计,先杀司马康,献其首级诈降,待夏侯澄等人受降入城时,伏而杀之。必败官军,到时再献汉中与秦王苻坚,岂不一举三得。” “嗯......妙,妙,妙呀。”裴郑脸上泛起一丝诡笑。 裴邻道:“兄长与我回去调兵,晚膳时分,诛杀司马康,早定大计。” 兄弟二人商议已定,趁着晚饭之前,回到府上召集亲兵,准备晚间兵变。 明月高悬,惆怅败落的司马康在府上闲来无事,又无计可施,即便自知在劫难逃,也不忘花前月下,风流一把。厅堂内传出一阵琴音,司马康独自饮酒,桌前一个舞姬起舞,看着美人献舞,司马康连饮三盏,以解愁闷。 正在沉溺舞乐之时,一个家丁跑进堂前,惊慌说道:“少主公,大事不好,城内哗变。” “啊?”酒醉微醺的司马康,两眼通红,瞪得溜圆,怒喝:“罢了!都退下!” 舞姬和抚琴艺人,吓得各自退去,司马康道:“何人大胆,敢生兵变?” “像是裴氏兄弟。” “随我前去!” 尚在酒意之中的司马康正要摘剑,只见第二个家丁闯入大堂,跌跌撞撞进来说道:“少主公快走,叛军闯进府了!” 只听一阵嘈杂,但见裴郑、裴邻兄弟二人,率兵冲进前堂。司马康带着满身酒气,一手握剑柄、一手握剑鞘,厉声问道:“我父王在时,待二位将军不薄,因何反我?” 裴郑道:“成都王已兵败,生死难料,大势已去。少主公主胸无大志,坐以待毙,我等欲投天王苻坚,岂能陪你在此等死?” 酒力发作的司马康,醉眼昏花,猛然仰天大笑,笑声狂放,大喝道:“父王何必让我为太守,造反不成,反受其害!” 看着门口堵满了叛军,司马康道:“不劳二位将军动手,我自了断。”说着,司马康拔出佩剑,引颈自杀,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司马康自杀,汉中已在裴郑、裴邻兄弟手中,裴郑问道:“二弟之见,下步该如何是好?” 裴邻道:“斩其人头,泡入盐水,我亲往夏侯澄大营,约定三日后献降。” “好,就依此计。” 裴邻又道:“兄长切记,即刻派人向秦王求援,三日之后,待苻坚援兵到此,便献降秦国。” ...... 裴氏兄弟一边向秦国求援,一边加紧筹备,抵御夏侯澄。二弟裴邻以使者身份,出使夏侯澄大营,献头诈降。 来到帐中,大帐之内,端坐三人,主将便是夏侯澄,左边一人,身长八尺,面色乌黑,虎头熊眼,鼻宽嘴大,一副络腮胡须,满脸凶相。此人乃是副将桓罴,字展英。 右边一人,身长七尺,虽是武将,长得俊美儒雅,白面郎君,细眉如剑,眼含秋波,鼻正唇薄,不留胡须,一副儒将之姿。此人乃是副将桓伊,字叔夏。 桓罴、桓伊虽与桓温不是一家,血脉较远,但也都是桓氏族人,跟随桓豁。坐在正中的夏侯澄问道:“来者何人,出使何事?” 裴邻作揖道:“在下裴邻,与家兄裴郑,本是汉中副将,今见将军引兵至此,不愿为司马勋父子效命,欲求献降。” 夏侯澄道:“司马康乃汉中太守,他不前来,让我如何信你之言。” 裴邻道:“只要将军肯等三日,三日之后,我便献上司马康人头,以首级为诚。” 夏侯澄听了,看着桓罴、桓伊二人,这二人也点头认可,夏侯澄道:“司马勋父子皆为朝廷要犯,我率兵至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事成之后,你等也是将功补过。” 裴邻道:“夏侯将军放心,末将这就回去,三日之内,必献首级。” ...... 等到重回汉中城内,裴郑、裴邻兄弟二人,又聚到一起,裴邻说道:“今日已与夏侯澄言和,三日之后,便献上首级。” 裴郑心中没这么多的谋略,便问道:“司马康人头已得,何不现在就送去?” 裴邻道:“你我兄弟二人,乃是司马勋旧部,论罪也是叛军,献上司马康人头只不过将功补过,唯有早降天王,反到可加官进爵。” “嗯...言之有理。” 裴邻拖延了三天时日,这三日时间,正是派人出汉中,赶往长安求援的时机。 三日之后,一大清早,裴邻二度来到夏侯澄大营,手拎一个木盒,入帐参加。夏侯澄一看木盒,心中窃喜,果然裴邻言而有信,木盒里定是司马康首级。 裴邻献上木盒,作揖道:“此乃反贼首级,特献与将军,请诸公过目。” 打开木盒,桓罴、桓伊二副将围观上来,定睛一看,正是司马勋长子司马康首级,三人确认无误,夏侯澄道:“裴氏兄弟献贼首有功,既然如此,我清点人马,明日午时入驻汉中。” “末将裴邻,与兄裴郑敬候王师。”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54:子午谷截杀秦军,美髯公诈取汉中 二弟裴邻觉得自己的连环计天衣无缝,满怀得意,返回汉中城内。等使者离去,坐在中军大帐的夏侯澄对众将说道:“速点人马,明日午时过后,入城受降!” “且慢!”只见副将桓伊(字叔夏)站了出来。 “叔夏还有何事?” “末将以为,此事有诈。” 夏侯澄一听,心中大惊,问道:“何以见得?” 桓伊又打开木盒,指着人头,说道:“这无风无雨,人头为何起了霜?” 夏侯澄、桓罴等人围上去,仔细一看,果然首级上,附着很多白色细小颗粒,桓罴道:“是呀,这几日无风无雪,哪来的白霜?” 桓伊道:“首级出白霜,唯有传视首级,千里送达,为防腐烂,泡于盐水之中,想必这颗人头,在盐水里浸泡多日。” 古代斩首钦犯,首级必送往京师验证,为防腐烂才泡入盐水,夏侯澄、桓罴一听这才恍然大悟,桓罴有勇无谋,素来粗狂,伸手便从首级上沾下白颗粒,往舌头上一试,果然发咸。 “如此说来,还说不定这司马康被杀多少日?”桓罴道。 桓伊道:“我看这裴氏兄弟,早有图谋。” “以叔夏之见,裴氏兄弟有何图谋?” 桓伊踱了两步,疑虑道:“司马勋已败,无力回援。汉中以北便是长安,又故意拖延三日,莫不是要通敌秦国?” 夏侯澄一听,顿觉大悟:“快取地图来!” 一旁兵士拿来地图,三人在桌案展开,一番细看,夏侯澄问:“叔夏之见,若秦国来援当走哪条路?” 桓伊道:“从长安驰援汉中,路有三条,若以三日为限,子午谷为捷径,且隐蔽不宜察觉。” 夏侯澄点点头,说道:“如此说来,裴氏兄弟投降是假,通敌秦国是真。我与桓罴领兵五千,设伏子午谷。叔夏文武双全,留用营中,稳住裴氏兄弟,与之周旋。” “得令!” 众人分头行动,桓伊留守大营,夏侯澄、桓罴二将趁着夜色,绕过汉中城池,领兵直往子午谷,在谷口南麓,布下伏兵,等候秦国援兵。 子午谷的山路,风吹草动,山谷寂静,只有禽鸟之声,回荡山间,埋伏许久的夏侯澄、桓罴二将,张望远处,只见一队旌旗由远至近,走向子午谷南麓。桓罴道:“叔夏猜算,果然不差,裴氏兄弟,明为献降,暗中通敌,着实可恨。” 夏侯澄道:“密令各营,弓弩上弦,信炮为令,闻鼓冲杀,退后半步,就地正法!” “得令!” 这支前来接应的秦军,为首二将,乃是高阳王苻方、大将王鉴,秦军大队人马排成一字长蛇阵,从子午谷一路向南而来,畅通无阻,沿途无兵,苻方、王鉴一边打量地势,一边带队前行。 高阳王苻方问道:“子午谷素来险峻,若非司马康献降,我等岂敢轻易通过?” 王鉴道:“高阳王所言极是,如今汉中唾手可得,乃天赐大秦,收复汉中,平定西蜀指日可待。” 苻方哈哈笑了起来,觉得秦国捡了天大的便宜,正在边走边聊之时,忽然一支弓箭射向半空,弓弦声惊动了行进的苻方。 苻方仰头一看,只见一支弓弩在半空炸响,“不好,有伏兵!”苻方大喊,话音未落,只见两侧山石草丛,晋兵伏击,乱箭射杀。一通乱箭,射倒兵士无数,夏侯澄见秦军大乱,高声喝道:“击鼓开战,随我杀来!” 晋军战鼓擂动,伏兵四出,蜂拥冲下。子午谷中,两军厮杀,乱战一团,秦军一字长蛇阵,被拦腰斩成数段。夏侯澄拦住秦将王鉴,二人厮杀,难解难分,不分高下;桓罴挥舞双锤,直取高阳王苻方,交手七八回合,大锤震的苻方手臂发麻,一看桓罴威猛过人,苻方不敢恋战,驳马便逃。 秦军一看高阳王苻方催马逃走,军心大乱,只得纷纷溃退,在子午谷中四散逃亡。 王鉴与夏侯澄酣战之时,发觉军心已散,苦战无用,只得虚晃一刀,驳马逃走。子午谷一场恶战,秦军大败而回,未能如期赶到汉中。真见得: 谷中子午多奇险,乱箭雨频飞峪边。惊的叶残铺满路,更闻战鼓响云天。 回眸古史思千载,一望前尘数百年。今见若观猿兽喜,应知纷世尽狼烟。 夏侯澄、桓罴大胜秦军,俘获千余众,押回大营,桓伊一看得胜归来,俘获甚多,作揖言道:“夏侯将军大胜,破城只在旦夕。” 夏侯澄问道:“叔夏可有攻城良策?” 桓伊道:“二位将军押回俘虏,便是破敌之策。” “请叔夏细言。” 桓伊道:“何不令我部将士,换上俘虏服饰,冒充秦兵,诈开城门,进而攻城,里应外合,裴氏兄弟必败。” “叔夏之计,妙不可言,就依此计。” 桓罴道:“可是裴邻见过我等三人,谁能率兵诈降?” 桓伊道:“此事不难,取些头发,给我粘上假胡须,可骗裴邻。”三人一听,大喜不已,古人都蓄长发,取些头发轻而易得,活生生把没有胡须的桓伊粘成了一个美髯公。 桓伊率兵,伪装成秦军打扮,绕道汉中北门,高声喊道:“城上兵士听着,我乃秦国大将王鉴,率兵接应,快开城门。” 守城兵士禀报了此事,大哥裴郑叫住二弟裴邻,满怀欣喜说道:“二弟留步,刚得来报,秦国援兵已至北门,接应我等。” “果真如此?” “兵马就在北门,这还有假?” 裴邻道:“昨日午时,夏侯澄未能如期而至,恐已识破我计,正忧虑此事,没想到今日秦国来援,兄长快开城门。” 兄弟二人,来到城头,一看坐在马上的桓伊,胡须浓密,长髯捶胸,器宇不凡,身后兵士全是秦国装扮。只听桓伊在城下高声喊道:“我乃秦国武卫将军王鉴是也,特来迎接二位将军,请开城门。” 裴郑、裴邻喜出望外,立刻命将士开城,桓伊吩咐左右道:“入城之后,速占北门,不可犹豫。” 吊桥放下,城门大开,桓伊催马在前,大军入城,伪装的晋军正纷纷进城,只见远方一阵尘烟,只见又有一支兵马前来,旗上绣有二字“夏侯”。 “不好,晋兵杀来!” 箭楼上瞭望的守兵发觉,裴郑、裴邻一看大吃一惊,裴郑道:“快备弓弩,掩护王鉴人马。” 话音未落,一个校尉来报:“启禀二位将军,大事不好,王鉴带兵攻上北门城墙。” 裴郑、裴邻大惊,裴邻道:“我等已降秦国,为何自相残杀?” 顿时北门大乱,有叛军、有秦军、还有追上来的晋军,弄得裴氏兄弟,敌我不明,是非难辨。只见入城的所谓“秦军”,在城门口砍断吊桥绳索,顶住红漆城门,迎接晋军入城。城头上的二弟裴邻看了,这才大悟,惊恐喝道:“大事不好,秦军有诈!” 可是为时已晚,夏侯澄、桓罴率兵紧随桓伊之后,蜂拥入城,汉中城头,厮杀成片,桓罴挥舞双锤,登上城楼,正遇裴郑。交手不过两个回合,便被桓罴一锤砸死。 裴邻想逃跑脱身,趁乱跑到城门下,被催马追来的夏侯澄一箭射杀,两员主将皆死,守军纷纷弃城而逃,汉中随即收复。司马勋叛乱,也由此而终。真可谓: 过目风云雁归行,子午故道叹残伤。 轻风不解乱时泪,雨露未融枝上霜。 桓豁兵分两路,相继收复西蜀、汉中,反贼司马勋、司马陇子、参军梁惮等人相继被俘,押送江北大营。 此时的桓温,正在江北大营,操演兵马。桓温率领麾下众将官,一同来至校军场,被俘的叛乱主将,相继押到,一人一乘囚车。只见三辆囚车,停放中央,囚车内押解的正是司马勋、次子司马陇子,军师梁惮。 桓温手扶佩剑,来到囚车近前,身后跟随两人,一个是军师郝隆,另一个年轻的是军师郗超。桓温看看披头散发的司马勋,桓温问道:“我命桓豁将你等押解江北大营,亲自监斩,还有何话说?” 司马勋道:“我本宗室,当以禁锢之刑羁押,不该被斩。看在往日厚交,大司马何不出言相助,保我一命?” “你还有何颜面求活?我上章太后,封你长子为汉中太守,命你都督关中事,晋爵通吉亭侯,美言说尽,委以重任,你却起兵造反,自立为王,有负皇恩,我岂能饶你!” “大司马...大司马...我是皇室宗亲,还望再美言几句,饶我不死,日后大恩相报。” 军师郗超一旁言道:“大司马莫忘八王之乱,祸晋者皆宗室而起。” 桓温眼中一丝警觉,回头说道:“将司马勋等贼子,一概斩首,首级传送京师!” 左右刀斧手将司马勋、司马陇子、梁惮三人,抓出囚车,摁倒在地,接连问斩,桓温心中怒气也渐渐消散。真可谓: 出身乱世求官急,年月高升踏玉梯。勇武欲图三国势,野心无险与天齐。 祸生川蜀似狂霸,恶发四方如烂泥。盘踞一时空野望,枭雄半世枉披靡。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55:太极殿奏请纳妃,扬州府选送佳人 斩了反贼,众人跟随桓温回到中军大帐,各自落座,桓温说道:“我待司马勋恩重如山,视若心腹,未曾想这贼子恩将仇报,人面兽心,是可忍孰不可忍!” 参军郝隆道:“反贼已死,此番叛乱,司马勋能拥兵八万,司机造反,必有朝中之人相助,如今司马勋书信皆已查抄,朝中与其往来之人,皆有据可查,大司马不如顺藤摸瓜,请太后严查贪官。” “唉......”桓温道:“司马勋造反之前,我尚且受其贿赂,难脱干系,又何必迁怒于朝中百官。况且朝中若无这群贪官污吏,偏安堕落,我又如何建立今日之功?罢了,饶过这群贪官,日后也好留点人情。” “呃......”郝隆道:“贪官虽可为大司马所用,但有一人不可留。” “何人?” “大将军庾希。” “庾希何罪?” 郝隆道:“在下细看书信,多是庾希暗中相助,司马勋才能募兵八万,以致有今日之祸。” “说来说去,又是庾希。不曾想这司马勋,两面三刀,与庾希还有所勾结。” 郝隆道:“大司马不如上奏一本,参劾庾希,请朝廷治罪。” 桓温道:“我何尝不想参劾庾希,奈何庾氏一门江南望族,在朝中树大根深,百官依附,参不倒他!” 郝隆道:“庾希之所以横行朝堂,无所畏惧,只因将胞妹嫁与天子,不伦之婚,使其又成国舅,而皇上近亲悖伦,久不生育,不如借生育子嗣之事,劝皇上另纳宫室,疏远外戚。” “桓某手握雄兵,纵横疆场,战功无数,难道还要操心天子裤裆底下这点儿破事?” 郝隆道:“大司马若能管得住这点儿破事,日后庾氏一门必然衰败。” 桓温摸着胡子暗想,从国舅庾亮,到庾冰,再到庾希,全是仗着有庾氏皇后,国舅之尊,左右天子,桓温想到此处,才微微点头:“好,我上奏一本,奏请天子纳妃。” 司马勋、司马陇子、梁惮等人相继问斩,首藉由郝隆送达京师,顺便也带去了纳妃奏请。 ...... 司马勋叛乱平定,叛贼首级,传首京城,桓温的军师郝隆亲自来到太极殿上,奏报告捷,文武百官纷纷朝贺。君臣众人,正在高兴喜悦之时,郝隆又奏道:“启奏陛下,大司马桓温还有一本。” 司马奕道:“还有何奏报,尽可言来。” 郝隆道:“大司马上奏朝廷,自陛下登基,已有二载,却久不生育,为臣子所忧。为光耀子嗣,早立皇储,奏请陛下,广纳妃嫔,另择宫室。” 晋帝司马奕与皇后庾道怜,毕竟是近亲悖伦,畸形婚姻,难以生育,也在情理之中,可朝中大臣都明白,如今宫中宠爱,全集庾道怜一身,有庾道怜在,司马奕对哪个美女也不感兴趣。 因为庾道怜为皇后,获利最大的便是外戚庾氏,护军大将军庾希言道:“宫中妃嫔,乃天子私事,恩宠在谁,岂是大司马能管的事?” 郝隆道:“庾大将军所言极是,宫中之事,非臣子所知。奈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陛下年已二十有余,膝下无子,身为臣子,岂能不忧?” 庾希道:“命中子嗣,可请仙师占卜,不可操之过急。” 郝隆道:“占卜与否,已无关紧要,大将军身为庾家掌门人,早应有知。当初完婚,便是姑侄成婚,辈分不合,又是近亲,久不生育,岂怨宿命?” 庾希冷笑道:“那郝参军有何良策?” 郝隆道:“不如采纳大司马桓温谏言,请天子另择宫室,事在皇后,不在宿命。” 听得此言,庾希心中猜到了桓温心思,想借皇后不孕,打击庾氏一门,决不能让桓温从中作梗,只有保住庾道怜的皇后,才能保住庾家外戚之荣。庾希反问道:“难道另择宫室,还想换皇后不成?” “总不能因为皇后,耽误了大晋的千秋万代吧?” “就怕皇后耽误不了,反倒是弄权贼子,误了大晋社稷!” 郝隆、庾希当朝争辩,弄得晋帝司马奕倍感难堪,既畏惧大司马桓温,又要依赖大将军庾希,无奈之下,司马奕道:“桓爱卿所奏,朕已悉闻,不孕之事,自有定论,诸位卿家,过几日再议,先退朝吧。” 百官退朝,离开太极殿,等众人走远,庾希又折回太极殿,看着跪坐在龙毡上一筹莫展的司马奕。庾希道:“陛下不必担心,有臣在京师扶保,桓温也只能耍嘴,不敢对皇后怎样?” “国舅好歹想个法子,不能让桓温处处逼问。” 庾希道:“桓温言外之意,是借不孕不育,废掉皇后,欺陛下软弱。微臣以为,皇上若能引罪自身,方可保皇后无忧。” “国舅之见,朕自引何罪?” “自称阳衰。” 阳衰便是阳痿,多少男人羞于启齿,庾希看着司马奕,也不知能否应允。司马奕问道:“朕曾立誓,此生只为道怜一人,从一而终,至今未忘。为了道怜,自认阳衰,又有何妨?” 一看司马奕答应的如此痛快,庾希心中窃喜,作揖道:“陛下若能答应,最好不过,微臣自会再寻名医,为陛下、皇后诊治不孕之疾。” ...... 为赢得生育时间,庾希四处打听良医,但一连多日,也未找到能治近亲不孕的医生。等来盼去,晋帝司马奕也却等到了褚太后的召见。 司马奕来到崇德宫,拜见褚太后。婶侄对坐,褚蒜子问道:“哀家扶保陛下,登基二载,近来与庾皇后,相处何如?” “幸有婶娘辅佐,儿臣与道怜,朝夕相伴,共度良宵,甚是相合。” “倒是想得开,皇儿与道怜,相投甚笃,沉得住气,可是朝中大臣,却沉不住气了?” 司马奕有些诧异,问道:“莫非是郝隆等人又有诽议?” “岂止是郝隆诽议?一连数日,多位大臣,上奏哀家,奏请本宫为皇上选妃,陛下与皇后这桩姻缘,世人多不看好。”褚太后道。 “儿臣愿为庾道怜厮守此生,绝不纳妃。” “唉......回想当初,皇儿与道怜结缘,近亲悖伦,饱受诽议,既然生米做成熟饭,也就成全你二人。如今却久无子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此事不可大意呀。” 司马奕道:“婶娘所言,正是儿臣所虑。” “其实此事不难,本宫为你选妃数人,庾道怜不能生育,皇儿临幸其她女子,亦可生育。只有生得皇子,之前如何传言,皆自缄其口。” “儿臣早已立誓,此生钟爱道怜一人,时至今日,也始终如一。” “唉...皇儿!”褚蒜子意味深长劝道:“大晋皇室,子嗣延续,不是天子一人之事,当年八王之乱,正是因孝惠帝司马衷多病少子,惹得庶亲诸王,起兵反叛,惹得天下大乱。” 司马奕自然听说过这段旧事,作揖道:“这段往事,儿臣自然知道,但此事并非道怜之过,只是儿臣自身,更有难言之隐。” “皇儿平白无故,有何难言之隐?还临幸不得其他女子不成?” “正是...儿臣患有阳衰。” “啊?”褚蒜子也没想到,司马奕道出自己有阳衰之症,褚蒜子道:“陛下为何不早言?” “儿臣是男儿身,阳衰之症,羞于启齿,才隐瞒至今。” 褚蒜子道:“既然知道病根,那就快找太医,下药医治,不可耽搁。” “国舅庾希已经去找,请婶娘放心。” “治阳衰的良医多矣,只要找到病根,就好办多了,哀家也派宫使下去,帮陛下诊治。”得到阳衰的理由,褚蒜子暂时只能放弃纳妃的念想,先帮司马奕治病。便传旨下去,寻找良医。真可谓: 外戚专权本病因,群芳不恋为一人。 弥天谎话难欺众,休凭阳痿保近亲。 寻找良医的旨意传下,消息也传播开来,晋帝司马奕患有阳衰。虽是谎言,但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时隔不久,便传到了扬州。 桓温、郗超正在府上等京城的消息,只见四弟桓秘快步来到前厅,手中拿着一份文书。 “四弟,可有京师消息?” 桓秘道:“小弟正为此事前来,朝廷降旨,天子阳衰,寻天下良医,进京复诊。” 桓温接过这道布纸文书,细细读罢,顿时不悦,直接扔给了桓秘。桓温道:“说什么皇上患有阳衰,本帅早看这天子不成器,没想到还是个窝囊废!” 军师郗超言道:“大司马莫虑,皇上阳衰,定是谎言。” “军师如何晓得?” 郗超道:“大司马试想,若有阳衰,难近女色,为何天子偏幸庾皇后?依下官看来,皇上并非阳衰,而是情痴。” “军师说说,如何才可戳穿阳衰之谎?” “大司马何不进献美女,送入宫中,逼天子就范,男儿哪有不好色的,看他阳衰不阳衰?” “嗯......”桓温点点头,说道:“我为扬州牧,苏扬美女,比比皆是,就不信打不动天子的心思。”又说道:“桓秘。” “小弟在!” “从府上豢养歌姬之中,选美貌者,进献天子。阳衰不阳衰,本帅要探个究竟,一辩真伪。”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56:司马奕收纳宫妃,庾始彦谋划诡计 过了几日,几经挑选,两位自幼从桓温府上养大的美女,被带到桓温的客厅前,四弟桓秘引领两位佳人,进了前厅。两个美人半蹲施礼,见过大司马桓温,桓秘道:“兄长且看,这二人,左边一个田氏,右边一个孟氏,自幼入府,教习才艺,皆是百里挑一的佳人。” 桓温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一番,果然国色天香,出类拔萃,美貌非凡,旁边人等也是纷纷点头。桓温道:“二位姑娘,本帅送你二人入宫,侍驾君王,一朝得宠,贵极人臣。就连你等父母子弟,也要加官封侯,富贵满门。你二人可愿进宫?” 孟氏答道:“幸得大司马抬爱,入宫奉君,有此良缘,全凭大司马安排。” 田氏也道:“妾身若得陛下恩宠,此生难报大司马知遇之恩。” “嗯......”桓温道:“如此甚好,本帅送你等入宫,也不能亏待,给你二人家中,各备厚礼,就等你俩得宠封妃,光耀门楣。” 孟氏、田氏得知家人也得厚待,再度拜谢桓温。桓温叮嘱道:“入宫之后,侍奉君王,早怀龙种,必得太后恩宠,可保你二人无忧。” 二人暗怀欣喜,连声答是。桓温又道:“就定明日启程,有桓秘将军亲自护送,赶赴京师。至于见了皇上,如何博得宠信,就看二位姑娘的本事了。” 美女田氏、孟氏再三拜谢,桓温道:“深宫大内,变幻无常,能博得陛下宠爱,绝非易事,甚至还会险象环生。” 一听宫廷还有几分险恶,田氏问道:“若有为难之事,我姐妹二人该如何是好?” 桓温一看二人单纯稚嫩,笑着说道:“这有何难?我好友车胤,在京为官,官至中书侍郎,只要传到他的耳中,便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多谢大司马指点迷津。” 桓温给四弟桓秘叮嘱一番,田氏、孟氏二人便跟随桓秘下去,准备收拾一番,明日渡江南下,去往京城建康。 等两位佳人送走,军师郗超问道:“大司马方才说,有什么难事,可找车胤,为何偏要告知他?” 桓温呵呵笑了起来,说道:“皇宫大内,男男女女,能有什么事,无非是见不得光的荒唐事。当初先帝征召车胤,本帅痛快相送,就为有朝一日,车胤捅了朝廷这马蜂窝。” 郗超道:“大司马何以见得车胤能捅马蜂窝?” 桓温道:“车胤秉性刚正,直言敢谏,不惧权贵,若是两个妃子告了陛下什么龌龊事,车胤必然直言进谏,触怒龙颜,本帅想看陛下、庾希如何补这个马蜂窝。” “大司马真是知人善任。”郗超一听,暗自叫绝,原来车胤是个直性子,不仅博学多才,更是桓温对付庾希的一枚棋子。这才引出: 天子何曾少孽缘,佳人献上探流言。 若知真有阳衰病,何必痴情庾道怜? 大臣为君王呈献美女,那个年代,人之常情。四弟桓秘受桓温差遣,带着孟氏、田氏两名美姬,渡江南下,去往京城健康。 东晋多少年来,六宫之主,一直是褚太后。两个美女,进献宫中,自然是先被送到崇德宫,经女官验身,有太后先过目,为天子把关。桓秘奏道:“启奏太后,大司马远在扬州,体恤社稷,深知太后所思所虑,今得美人二名,美貌非凡,不敢隐匿,特进献宫中,请太后过目。” 褚蒜子道:“皇上身边,只有皇后,久久无妃,哀家正为此事焦虑,可是陛下患有阳衰之症,未得良药,这男女之事......” 桓秘笑道:“是药三分毒,何必服药伤身,绝色美女,才是世间良药。陛下若见,定能不治而愈,了却太后这桩心事。” 褚蒜子一听,这话说得不无道理,若能被美色开化,又何必吃那补药。褚蒜子道:“如此说来,大司马这美人送的正是时候,就快请二位美人上殿,看看姿色如何?” 桓秘对殿外的随从招呼一声,只见两名佳人,缓步入殿,低头不敢直视,拜见褚太后。褚蒜子说道:“你二人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孟氏、田氏缓缓抬头,只见左边一个,便是孟氏,此人姿色非凡,落落大方,独有风范,真见得: 拖曳衬摆挑折裙,眉黛画目鬓如云。肌生玉脂白似雪,芳口绽若含笑频。 身带酥骨浓生意,怀抱柔情香为薰。独生肤质难入俗,深存艳容可伴君。 看罢孟氏,再见右边一个,乃是美人田氏,长得容貌惊人,身姿婀娜,卓越出众,又见得: 面如桃花绽蕊妍,指间纤细似还仙。步莲犹带七光彩,姿影尚存三寸绵。 惊把御尊流满地,敢催琴鼓断和弦。丽容本是天宫色,只叹错投在雨烟。 两个美人,呈现眼前,褚太后心中,十分中意,暗自叫绝,褚蒜子道:“桓大司马真是有心之人,能在淮扬选到这般美人,难能可贵。” 桓秘道:“太后若能看的中意,想必皇上那里,定能消融心火,大悦龙颜。” “两个美人,哀家先代皇上收了,即日起安排两人入宫,侍奉御驾,桓大人回去,代哀家答谢大司马。” “太后能中意,微臣便可安心复命。” 送上田氏、孟氏入宫十分顺利,褚太后看了赏心悦目,也很合心意,便亲自赶往含章殿,去见晋帝司马奕。 司马奕尚不知情,一见褚太后到来,赶忙见礼,褚蒜子道:“皇上整日操劳政事,大司马桓温在淮扬选得美人两名,今日给陛下送到宫里了。” “哦?竟有此事。”司马奕先是惊讶,然后说道:“儿臣有皇后一人足矣,确实无需再纳宫妃。” “可是陛下无子,今日等,明日等,司马氏传宗接代,事关千秋,岂是儿戏?” “可儿臣有庾皇后足矣,确实无心她人。” 褚蒜子把脸一沉说道:“两个美人,年方妙龄,丽质不凡,哀家已经代为做主,收下二人。” 司马奕一看褚蒜子态度坚决,又说道:“婶娘若已答应,儿臣便将二人封为贵人,安置在东偏苑和西偏苑。” “那东偏苑和西偏苑皆属外宫,是朝廷别苑,安排那么老远,皇上临幸,还要多费腿脚,为何选在此处?”褚蒜子问。 “婶娘最知儿臣,除了皇后,儿臣从不沾染其她女子,桓温送来二人,实在无心相伴。” “陛下痴情于一人,可是久无子嗣,长此以往,将来谁来继承皇位?” 司马奕道:“儿臣以为,桓温献美人,居心叵测,是探测君意。” 褚蒜子道:“普天之下,存心不良的人多了,大臣之中,尚且如此,何况宫廷?这两个女子,万里挑一,美貌非凡,生儿育女由不得皇儿,桓温好歹是帮哀家办了桩心事。” “婶娘不必多虑,且等两日,住的虽偏,儿臣自有临幸之时。” 褚蒜子点点头,叮嘱道:“哀家是过来人,再唠叨一句,人都是将心比心。陛下若能厚待两个贵人,说不定她二人也会钟情于陛下,若不能厚待,同床异梦,各怀鬼胎,她二人也难免惹出麻烦,望陛下切记。” “儿臣记下了。” 等褚太后离开走远,国舅庾希从掖门下面走出,快步进了含章殿。 一看国舅庾希来见,司马奕道:“国舅来的正好,桓温给朕献了两个美人,太后十分中意。” 庾希道:“以臣之见,桓温送美人,定是没安好心,陛下为何不劝阻太后。” “唉...太后无非是担心朕与皇后无子,令我厚待两个贵人。” 庾希道:“所献妃子,分明是桓温派来的奸细,陛下绝不可亲近。” “朕岂能不知,不过也不能圈禁呀,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传到桓温那里,只恐桓温权大欺主,胁迫于朕。” 两人都很怵头桓温,君臣二人起身,出了正殿,在院子里边走边说着,庾希问道:“既然献来美女二人,陛下是打算使唤呢,还是另有差遣?” 司马奕道:“朕已对天发誓,此生只伴庾道怜,就是西施重生,貂蝉再世,朕也不负此盟。但如何对付这两个妃子,还望国舅赐教。” 庾希又道:“微臣倒有个两全齐美之策。” “有何良策,快快说来?” 庾希道:“既然陛下把二人安排在外宫偏苑,不如再派两个替身之人,替皇上临幸,夜夜相伴,只要皇后有了身孕,就让孟、田二妃失宠,老死宫中。到时,桓温也无话可说。” “用替身拖延,此计甚妙。” “可是,谁能替朕呢?” 庾希道:“陛下放心,此事包在微臣身上。” 庾希离开宫中,便在亲信之中搜索与晋帝司马奕年纪相仿之人,准备安排假扮天子,应付桓温送的美人。真可谓: 晋主美人偏苑来,未逢天子圣颜开。 只修姑侄千秋好,不与她人育养胎。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57:假太监分侍二主,褚蒜子六伐中原 过了两日,国舅庾希带着两个小太监,来到御书房,宫里太监众多,认不过来也是常事,庾希带二人入殿拜见。晋帝司马奕端详一番,也没见过两个小太监,便问道:“国舅带的哪宫太监,朕从未见过?” 庾希看看左右无人,说道:“这二人乃陛下替身,是微臣亲自筛选,忠厚可靠,带进宫来应对田、孟二妃。” 一听替身,司马奕细细打量,只见两个小太监长得眉清目秀,面白如玉,十分俊美,与自己相比到有几分神似。司马奕问道:“两个太监,应付孟、田二妃,那如何行房事?” 庾希道:“陛下放心,他二人是假太监,并非阉割之人。左边的名叫相龙、右边的叫计好。” “假太监?” “不错,白天是假太监,晚上是假皇帝,冒充天子,临幸田、孟二妃。” 司马奕看着这两个替身之人,又上下打量,觉得也到合适,点点头说道:“宫里的规矩,可都教过?” “陛下放心,都已教过了。” 司马奕道:“相龙、计好,自今以后,每天晚上,你二人替朕侍奉两位贵人,既要行男女之事,又要暗中监视,有何异常,及时报朕。” “奴才遵旨。” 如此一来,每晚都有两个假皇上,出入东西二偏苑,相龙伺候田贵人、计好侍奉孟贵人,晋帝司马奕用反监视手段,一时看住了两个田、孟二妃。这才引出: 男宠入宫随女妃,萧墙从此祸宫闱。 纸张包火能何日,败露一时俱做灰。 相龙、计好,派到东西二偏苑,过了一月有余,没出什么动静,也未露马脚,一切安好。国舅庾希觉得也可安心了,便入宫而来,求见晋帝司马奕。司马奕道:“相龙、计好,果然不负朕望,稳住了田、孟二妃,了却朕心中一桩大事。” 庾希道:“虽能摆脱桓温的奸细,但是陛下与皇后,也不曾求得身孕。” “那国舅有何良策,早日让道怜得喜。” 庾希道:“微臣以为,可再派一个假太监。” “还要派假太监?” “微臣近日结识一位良医,善断不孕不育,此人名叫朱灵宝,人称灵验得宝,命他久住宫内,日夜侍奉,教授皇上房中秘术,必能有喜。” 原来是找到了治疗不孕不育的神医,无论谁是太医,皆不准随便在宫中过夜,但不孕不育的办法,往往多有讲究,为了这位神医朱灵宝进出宫廷方便,庾希索性也让其伴做太监。 晋帝司马奕得知能治孕育治病,喜出望外,说道:“既然有此神医,就令他火速入宫,不可耽搁。” “此人就在宫外等候。” “尽快遣他入宫。”司马奕大喜,立刻恩准,让神医朱灵宝扮做太监,夜夜入宫,教授男女行房受孕之事。 ...... 月光殷殷,夜色昏暗,几缕秋风送来凉意,褚蒜子带着几个宫人走到含章殿外,见灯火未熄,褚蒜子道:“这么晚了,陛下尚未歇息,随哀家进去瞧瞧。” 含章殿是天子批阅奏疏之地,但凡灯火不熄,必是忙碌政事。褚蒜子来到含章殿,果见晋帝司马奕正批阅奏疏。褚蒜子道:“皇儿如此辛劳,能勤于政事,将来我大晋重兴有望。” “儿臣正有一件要事烦心,想求教于婶娘。” “皇儿尽可说来。” 司马奕道:“大司马桓温上奏,今岁北方大旱,天灾所致,颗粒无收,燕国疲敝,正是北伐良机。” “燕国疲敝之日,正是大晋北伐之时,趁此良机北伐,正当时宜。” “奈何朝中百官,忌惮桓温,多有异议。” 自从晋哀帝登基至今,已近十载,褚蒜子北定中原之心,已沉积许久,如今燕国受灾,正是良机,又唤起了褚蒜子统一天下的夙愿。她说道:“哀家猜着,莫不是大将军庾希直言反对?” “正是。” 褚蒜子道:“让皇侄登基,也是无人可选,唯有你血统最嫡,江山社稷,千秋万代,万不可大意。” “婶娘既然如此慎重,为何要让庾希在朝,而使桓温在外?” 褚蒜子道:“国舅庾希,乃是外戚,外戚篡位,自古大忌,庾希必不敢谋逆;有庾希在朝,桓温拥兵在外,必不敢对皇上存有二心。而那桓温得罪者众多,不敢入京,皆因拥兵自重,一旦入朝,丢了兵权,难以自保。” “一山难容二虎,儿臣着实作难,国舅与桓温一旦反目,举兵相见,又该怎样?” “庾希主政京师,桓温拥兵在外,实力相当,打不起来。” “有太后指点,儿臣就安心了。” 褚蒜子道:“不过,皇上症结,在于皇后,庾道怜与国舅庾希,一脉相连,此乃桓温大忌。” “那儿臣该如何对付桓温?” “皇上与皇后,是不伦之缘,近亲血脉,满朝诽议,无不如此。除非生下皇子,后嗣兴隆,以绝传言。”褚蒜子道。 “儿臣记下。” 褚蒜子道:“哀家不是让皇上记下,而是尽快生得皇子,若皇后不生,选妃纳嫔,也要有皇子。” “儿臣对天明誓,此生只许庾道怜,绝不花心。” “哀家知道你不好色,痴情一人,但是古往今来,子嗣不望,社稷难安。假使有朝一日,陛下万岁之后,谁人继承?满朝文武,虎视眈眈,旁系皇亲,跃跃欲试,子孙后代,关乎安危。” “婶娘教诲的是,儿臣尚在华年,定能生育儿孙,传承社稷。” 褚蒜子也是盼着早日让司马奕生育儿孙,她说道:“北伐之事,良机难逢,皇儿不必多虑,也不必在乎庾希之言。哀家之见,正时北伐良机,但桓温两次北伐,无功而返,不能信马由缰,让他奏上军令状,。” “军令状?” “正是。”褚蒜子道:“桓温身居显贵,天不怕,地不怕,好歹是个要脸皮子的人,既然夸下海口,大丈夫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立军令状。” “婶娘之计甚秒。” “此事陛下无须多想,哀家降道懿旨,定会催促。” ...... 一心再度北伐的桓温,等了几日朝廷旨意,果然朝廷差遣谢安为使,赶赴扬州,传旨开战。褚太后的懿旨,比皇帝的圣旨更靠谱,让桓温十分高兴,便准备酒菜,要款待谢安。 酒宴摆下,麾下众将相陪,桓温先满一盏救,给谢安敬酒。谢安道:“大司马不必多礼,出兵大战,绝非儿戏,陛下虽准,但太后还有顾虑。” 桓温道:“桓某半生戎马,战功赫赫,太后有何顾虑,尽可说来。” “大司马这回已是三度北伐,前两次虽有战功,均未收复中原,此番若重蹈覆辙,该如何说道?” “安石此言何意,莫非信不过桓某?” 谢安道:“实不相瞒,此番北伐,百官多有异议,陛下犹豫不决,力排众议的乃是太后娘娘,太后如此拥戴大司马,总不能打打停停,让太后如何给百官交待?” 桓温呵呵笑了起来,说道:“太后是疑心病吧,究竟要桓温怎样,才肯放心?” 谢安略带微笑说道:“还望大司马高抬贵手,提笔泼墨,写下军令状。” 桓温一听这话,脸色凝重起来,北伐的狂言已经出口,身为武将不敢写军令状,传出去可丢人丢大了,若写了军令状,打不赢更丢人,还搭上老命。 以往只有大将主动写军令状,如今太后派人来要,让桓温做了难。终归是大将风范,桓温犹豫片刻,开口说道:“取笔墨来,桓某愿立军令状,若不能胜,请斩我头!” “大司马真英雄也!” 谢安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看着桓温亲笔写下军令状,并收了起来。得此军令状,桓温等于押上了自己的老脸。真可谓: 军令状前军令严,战之不胜斩为先。 从来雄杰多豪赌,宁愿以血敬上天。 东晋太和四年、公元369年四月,褚太后为帮助司马奕早日实现统一,力排众议,降诏起兵,开启了太后听政的第六次北伐。 扬州牧、大司马桓温亲率步骑十五万,举兵北伐。晋朝各路人马相继会师,桓温以郝隆、郗超为左右军师;中领军桓秘、南中郎将桓冲、西中郎将袁真、平西将军朱焘、冠军将军邓遐、征虏将军谢石分为各营主将,又有都护桓伊、朱序、诸葛悠、滕飞、段思、谢玄、毛穆之、毛安之等将。 旌旗蔽日,刀枪烁光,桓温顶盔挂甲,登上点将台,手托一卷皇诏,桓温言道:“太后手谕,懿旨诸军:今燕国内乱,可足浑太后扰民乱政,内乱不息,克复中原,良机已至。着令各路人马,刻日北伐。” 校军场将士,挥舞刀枪,高声喝道“北伐!北伐!”顿时军心大振,士气高膨。 这时,一匹探马飞奔而至,作揖道:“启禀大司马,探得敌情,燕国宁东将军慕容忠,屯兵于湖陆。” “好,我必先讨慕容忠,以壮军威。”桓温道。 话音未落,只见军师郗超言道:“启禀大司马,今春大旱,水浅难行,大军北上,应弃舟师,而选陆路粮道,接济军粮。” 桓温道:“参军多虑了,本帅挥兵淮北,开挖漕运,引汴水之源,便可打通水路。” 郗超道:“路途甚远,汴水又浅,恐漕运难通。” “汴水不通,黄河总不能干涸,也可引水成渠。” 桓温不听郗超建言,坚持水路运粮,又令道:“传令下去,命桓冲为正印先锋官,出兵湖陆,其余各路,分兵而进,先取兖州。” 誓师之后,五弟桓冲率兵开拔,先头人马直至淮北重镇湖陆(今山东鱼台)。这才引出: 淮河重过剑戈利,风暮苍凉岌远巍。大地青茫春扫露,碧天薄日鸟惊飞。 尘沙漫道何人净,东晋北征几载归?角鼓号鸣势尤壮,骑探往复将令挥。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58:慕容忠诈降晋营,反间计徐翻倒戈 东晋北伐大军,由扬州发兵,大举北上。先锋官桓冲快马加鞭,率兵一路前行,急行军之时,忽见前方尘土飞扬,马蹄频促,桓冲止住后队人马,定睛观瞧,只见一面大旗招展,上书四字“先锋慕容”。 前燕与东晋,两路大军便在行军路上,短兵相接。只见燕国迎面为首一员大将,年纪三十多岁上下,四方大脸,交杂眉,豹子眼,高鼻梁,嘴大如盆,直髯如针。头戴虎纹紫铜盔,身罩虎头方叶甲,内衬橘红战裙,胯下白顶逍遥驹,掌中兵器唤做盘蛇凤嘴刀。 狭路相逢,先锋官桓冲喝道:“来将通名!” “吾乃大燕先锋官慕容忠是也。” 桓冲道:“来的正好,今日当斩此首级,献于军前!杀!” 一声令下,不容多言,桓冲率兵蜂拥而出,慕容忠也不多问,率兵迎战,两军先锋狭路相逢,各率兵马一场混战,厮杀成团。 兵对兵,将对将,慕容忠挥刀直取桓冲,桓冲掌中一条长柄雁尾紫金镋,威猛力沉,打的慕容忠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桓冲一看慕容忠虽然凶猛,却白长一副凶相,武艺不及自己,不如趁机将其擒回。 又战三四回合,趁着二马并行之时,桓冲一个虚招,伸手拉住慕容忠的铠甲带,大叫一声,只见慕容忠人离马鞍,被桓冲生擒,按在马鞍之上。 燕兵一看主将被活捉,军心大乱,竞相逃窜,大败而退。先锋官桓冲初战告捷,燕军大队人马不敢妄动,只得在高平郡驻扎。 到了晚间,被俘的慕容忠五花大绑,押赴中军大帐。帐内篝火熊熊,慕容忠被押解到帐内。 桓温坐在帅位,细细端详一番,见这慕容忠也带有几分威武,便对桓冲道:“五弟快为慕容将军松绑。” “啊?”桓冲一惊,作揖道:“兄长,他乃手下败将,岂能胜者为其松绑的道理?” 桓温道:“今观慕容将军威武刚严,真鲜卑俊杰也,快快松绑!” “小弟遵命!”桓冲带着几分不服气,上前一步给慕容忠解了绑绳。 慕容忠活动几下手腕,桓温站起来,躬身作揖道:“慕容将军,快快请坐,今晚本帅礼贤下士,酒肉待客,诸公奉陪。” 慕容忠被捆到晚间,腹中正好饥肠辘辘,便入座一旁,侍卫端上酒菜。桓温先满一盏,说道:“本帅素来赏识勇将,今日得遇将军,不忍相伤,请满饮此杯。” 那慕容忠也未客气,一饮而下,桓温道:“此番北伐,皆因淮北大旱,燕国招灾,乃天意之怒,天时如此,不如早降。” “唉......”慕容忠道:“正如大司马所言,北方今岁大旱,粮库空乏,只恐相持日久,饥荒难抑,人肉相食。” 桓温道:“既然如此,将军早降,劝服燕军,归顺正朔,也好调用江南粮草,赈济饥民。” 慕容忠问道:“大司马果真不杀末将?” “桓某几时说要杀将军,收复北方,招降饥民,还望将军出马。” 慕容忠暗想,若是能派我去招降百姓,岂不得了脱身良机,赶忙起身,跪倒作揖道:“为淮北饥民,慕容忠愿降大晋。” 桓温也离座,扶起慕容忠,笑着说道:“今得将军,如虎添翼。” 慕容忠暗怀异志,假降桓温,酒饭之后,桓温便命人给慕容忠安排营帐住宿。军师郝隆走过来,说道:“大司马万不可轻信慕容忠,此人言辞拙劣,并非真心。” 旁观者清,桓温也疑虑道:“军师提醒,正是我所虑,试探招降,此人却毫无节烈之心,还不如直接诛杀。” 郝隆道:“不必杀他,先暂且留他在营,日后想必会有用处。” 桓温采纳郝隆之计,把慕容忠留在麾下,继续率兵北进,讨伐燕国。这才引出: 人降晋营心在燕,养狼做犬摆营前。 强中自有强中计,一策反间助妙玄。 桓温初战告捷,大军直逼黄河渡口而去,驻扎在高平(山东巨野)大营的燕国太傅慕容评大吃一惊,中军大帐内,燕军诸将,纷纷到齐。慕容评道:“先锋官慕容忠,被俘降敌,初战不利,桓温又朝黄河渡口而来,诸位将军,有何良策?” 高平太守名叫徐翻,虽是文官,颇有见地,说道:“太傅不必惊慌,高平郡存粮充足,足以据守。桓温善用水军漕运辎重,但淮北大旱,水道干涸,相持日久,桓温必因粮草不足,退守淮南。” “徐太守所言,正合我意,”慕容评道:“传我帅令,各营原地固守,扼险阻路,不得妄动,违令者斩!” 燕军阻断要道,扼守不出,晋军几番叫阵,无功而返。任凭南来的晋军如何叫战,燕军坚守不出,以逸待劳。 一连叫战数日,据守的燕军纹丝不动,大将朱焘回到帐内,作揖道:“启禀大司马,末将率兵轮番叫骂,即便骂过八辈祖宗,也无人迎战。” 此时众人轮番叫战,只有郝隆、郗超两位军师跟在左右,郗超道:“今春以来,连日无雨,水路难通,如此拖延,粮草必尽。” “这可如何是好?”桓温疑虑道。 军师郝隆道:“在下之见,此事不难,大司马可用反间计。” “如何反间?” “命那慕容忠前去招降,到时以假书信,唬那慕容评,自相残杀,大司马便可率兵趁虚而入。”郝隆道。 “让慕容评与谁残杀?” 郝隆道:“据我所知,燕军帐下,唯有高平太守徐翻,父辈曾为晋朝臣子,反间于他,再好不过。” 果然这慕容忠能派上用场,军师郝隆又凑近耳畔,低估几句,桓温频频点头。 “嗯......”桓温深以为然,点点头:“事不宜迟,午时过后,召慕容忠来见,” 等到午时过后,慕容忠来到中军大营,桓温早已恭候多时,笑眯眯说道:“慕容将军来的正好,本帅有事相商。” 慕容忠道:“大司马唤我何事?” 桓温道:“连日叫战,无人响应。我有一计可破高平。” “大司马有何妙计?” 桓温道:“高平太守徐翻,有意归顺,今已寄来密信一封,约定里应外合,共破慕容评。” 慕容忠问道:“大司马打算如何里应外合?” “徐翻大营在北,今晚三更,我以东、西、南三面起兵劫营,徐翻携北营将士起事,形成四面合围,我若劫营得手,便与徐翻会合。” “大司马原来早已胜券在手。” 桓温露出一副得意表情,说着便把布囊交于慕容忠,叮嘱道:“将军熟悉燕军大营,当亲自前往,暗通徐翻,以成大事。” “末将领命。” 等慕容忠走后,桓温召来众将,传令道:“贼子慕容忠,已放回燕营,传我帅令,即刻令桓秘、桓冲、朱焘各率本部兵马,在燕军大营东、西、南三面,设疑营三座,以为伏兵。” “得令!”桓秘、桓冲、朱焘齐声道。 “邓遐、谢石二位将军,绕道北面,接应燕国叛军,救下徐翻太守。” “叛军?”邓遐、谢石露出一副迟疑表情。 桓温道:“二位将军,不劳多问,今晚燕军必乱,尽可等候。” ...... 慕容忠被俘多日,终于得意脱身,逃回燕军大营,慕容忠原本便是诈降,要回燕营,也并未去找徐翻,直奔中军大帐,求见太傅慕容评。 此时大帐之中,只有太傅慕容评一人,一看慕容忠回来,跪在地上。慕容评大惊,怒问道:“你这败军之将,出师不利,被人活捉,还敢回来见本帅,左右来人,推出去斩了!” 左右侍卫架起慕容忠就往外拖拽,慕容忠惊恐喊道:“太傅饶命,末将探得军情,容我禀报!十万火急!” “慢着,放他回来。” 侍卫松开双臂,慕容忠左右看看,低声道:“事关机密,左右不得与闻。” 慕容评一挥手臂,左右退下,他说道:“你探得什么机密?” 慕容忠道:“高平太守徐翻,勾结桓温,今夜谋反。” “此时当真?” 慕容忠掏出桓温的布囊,双手呈上:“空口无凭,书信为证。” 接过书信打开细读,里面写的正是桓温回信,约定今夜三更,三面起兵之事,慕容评读罢大惊失色,疑虑道:“徐翻枉受皇恩,竟敢做谋反之事。” 慕容忠道:“三面劫营,必然提早伏兵,可派探马,一看便知。” “我即刻传令,出营打探。” 燕军派出三路探马,四处打探,等到晚间,中军帐内灯火通明,三路探马先后呈报,东、西、南皆有露营伏兵。 慕容评听了,正好和信中所写对上号,信以为真,怒火填胸。除了徐翻,即刻召集众将到齐,慕容评道:“果不其然,徐翻全营,有哗变之心,岂能让他得逞。” 大将傅颜道:“太傅当起兵杀徐翻全营,晋军见约定有变,必不敢来战。” “好!”慕容评道:“传令各营,晚膳之后,合围徐翻营,营中叛军,格杀勿论!” “得令!” 高平郡太守徐翻营中不过三千余人,晚膳过后,正欲休息,忽然营外乱了起来,徐翻出营,观看只见傅颜率燕军冲入大营,自相残杀,一片乱象。真可谓: 将落残霞月未高,营盘长栅骤风摇。 苍林频传杀声起,乌鹊惊看野火烧。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59:开漕运桓温开渠,绕黄墟谢石破敌 太傅慕容评中了反间计,傍晚起兵,要围剿高阳太守徐翻,北大营顿时大乱。太守徐翻不知缘故,惊讶大喊道:“因何大乱?” 一个校尉跑来:“太傅要诛杀叛军!” 混战之时,夜幕降临,趁着夜色昏暗,厮杀成片,一群侍卫混送徐翻逃出北营。 四野蓬草丛生,山林茂密,只得寻小路逃走,幸好是晚间,旗帜服饰相近,趁乱混出来的部下,也有千人,狼狈而行。太守徐翻一介儒生,此时正逢晋燕交战之际,心生悲怆,不禁自语道:“太傅这是听了何人谗言,竟要灭我全营。” 一个侍卫道:“听说慕容忠逃回大营,想必是他进了谗言。” “慕容忠有勇无谋,性情粗莽,算计我又做甚?” 侍卫道:“听说太傅也并非好谋略之人,就怕两个无谋之人......” “太傅昏聩,竟自相残杀,如何战那桓温?” 众人正在犯愁之时,忽然对面一队人马掌火把而来,众人大惊,赶忙拿起刀枪,准备迎战。 只见为首之人,张望一番,高声喊道:“不忙交战,前方可是徐太守?” 徐翻答道:“正是本官,你乃何人?” 那人翻身下马,走到近前,作揖道:“末将谢石,奉大司马桓温之命,前来接应太守,同回晋营。” “啊?”徐翻大惊,拔出佩剑怒斥道:“我堂堂太守,岂能降敌?” 谢石道:“今燕晋交战,非友即敌,太守不降,欲往何处,难道凭这些残兵,相抗慕容氏?” “定是你晋国之计,害我到这般地步。” “如今峰回路转,因祸得福,太守就该顺应天命,早早归顺。”谢石道。 “唉......”一声苦叹,徐帆环看左右残兵,走投无路,一股悲天悯人涌上心头,无奈说道:“天命所致,我又奈何?也罢,谢石将军头前引路,本官随你前去献降。” 谢石命大队人马,调转马头,前方引路,带着徐翻残兵,返回晋军大营。真可谓: 得失迷途杳未闻,反间自乱遇寒春。暗疏繁草疑无路,久旱长河似绝津。 另择英君寻活径,换登高柏出苍尘。弃燕今晚惨为败,归晋明朝又履新。 慕容评中了反间计,自相残杀,折腾半宿,等到子夜,果然东、西、南三面的晋军也未敢劫营,纷纷撤走。慕容评自以为内奸徐翻被提前剿灭,晋军内应外合失败,反而得意,只当是挫败一次谋反而已。 次日清早,晋军大营辕门大开,只见众将帅一齐出了辕门,等候徐翻到来。 大司马桓温在前,军师郝隆、郗超;四弟桓秘、五弟桓冲、大将邓遐、朱焘、袁真、诸葛悠、桓伊、谢玄、滕飞、朱序等众将列队,出寨相迎。谢石引荐道:“徐太守,大司马久闻太守父辈皆为晋朝旧臣,尊仰威名,故而众将到齐,在此恭候。” 徐翻一看场面十足,赶忙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桓温近前,作揖跪倒:“徐翻败军之将,前来请降。” “太守快快请起,”桓温扶起徐翻,说道:“弃暗投明,重归故国,天人所盼。快快入营叙话,破敌之策,还望太守教我。” 众人一起进了大帐,宾主各座,闲谈一番,桓温道:“今两军相持,燕军扼险阻路,实难攻破,特请太守赐教,以败敌兵。” 徐翻道:“此事不难,燕军粮草,皆在巨野大营,可焚其粮草,使其退兵。” “巨野?” “正是。”徐翻道:“我虽倒戈,但有燕军行军符节,大司马可持符节,入营劫粮。” 桓温问道:“押解粮草必是大将,不知何许人?” “贾坚之子贾活,此人骁勇善战,需派大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说起贾坚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可惜被荀羡活捉,绝食而亡。 “多谢太守,”桓温道:“传令下去,命邓遐、袁真、谢玄、朱序。各率本部兵马,持行军符节,混入巨野大营,火烧军粮。” “得令!” 待到晚间,邓遐、袁真、谢玄、朱序点齐四千人马,命其中一千兵马换上徐翻麾下残兵的装束,带着行军符节,直奔巨野大营。大军行至半路,邓遐言道:“我率一千伪装人马,先入大营,你等三人,各率一千,远处观望,见粮营火起,便围而攻之。” “遵命!”袁真、谢玄、朱序三人各率一千人,分兵三路,熄灭火把,各自观望。邓遐单率一千人直奔巨野大营。 来到粮营辕门,守门将士拦住去路,一个校尉问道:“粮草重地,无行军符节及太傅手令,不得入营。” 邓遐道:“取符节来。” 旁边一个副将,亮出一支刻字牙牌,辕门守兵一见牙牌,正是燕军所用,便挥手命兵卒搬走木栅,打开辕门,放这支人马入营。这支伪装晋军,唯独与燕军区别,便是腰扎白带,邓遐入营见无人防范,大喝一声:“纵火!” 霎时间,门军被杀,火势四起,粮营之中,宛如火海,袁真、谢玄、朱序三路人马,见火起兵,蜂拥杀来。 镇守粮营的主将名叫贾活,乃是大将贾坚之子,听到外面大乱,火光闪闪,贾活顾不得穿甲,穿着贴身的衣服,便提刀上马,仓惶迎战。可是四处一看,自己也分不清,谁是伪装,谁是本部,正在犹豫之时,邓遐催马而来,大喝一声:“贾活贼子,留命来!” 不等贾活调转马头,只觉后心窝巨痛,被身后杀来的邓遐,挑飞半空,丧命于此。 几路晋军,分头杀来,劫烧粮草,杀得巨野大营,火光冲天,粮草皆毁,真可谓: 火如丹霞照剑光,焚灰蔽月笼苍茫。 无情烧尽粮屯地,唯有浓烟滚滚长。 燕军粮营被毁,飞马疾报,传到慕容评耳中,如五雷轰顶,瘫坐胡凳之上,惊的手臂发抖,不听使唤。慕容评脸色青黄,瘫着身子,浑身无力。慕容评道:“诸位将军,眼下粮草尽毁,如之奈何?” 大将军傅颜道:“淮北虽旱,但中原尚有粮草,此番军粮,来自林渚,不如退守林渚。待旱情缓解,再图反攻。” 慕容评道:“唯今之计,也只得如此,立刻传令,退守林渚。” 燕军粮草被焚,大军断了口粮,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拆除营寨,收拾辎重,大队人马暂时后撤。 ...... 十万燕军撤走,动静极大,得知燕军陆续退兵,晋国大司马桓温派归降的徐翻招抚高平郡各县,相继归顺。初尝胜果的桓温,在高平郡休整不过两日,却不能缓解当地旱情,当地的贫苦百姓,纷纷到来,络绎不绝。 桓温率领众将,接济了讨饭的百姓,不由得愁上眉间,四弟桓秘道:“怪不得慕容评不战而逃,燕军没有粮草,晋军在当地也筹措不到军粮。” “何尝不是,”桓温道:“淮北百姓,皆是晋国子民,岂忍使百姓饿死?” 桓秘道:“小弟以为,江东粮草,尽快运到,还需走漕运。” 桓温点点头道:“为兄之意,也是如此,可是这般旱情,到哪去打通漕运?” 桓温率众将走到黄河沿岸,勘察一番,虽然多数河道干涸,但是黄河依旧有水,滔滔不绝。桓温不由得大喜,说道:“虽有旱情,但黄河之水,经年不息,尚可调用。” 军师郗超问道:“敢问大司马如何调水?” 桓温道:“由黄河堤岸,挖掘水道,贯通汶水、清河。使南来船只,沿漕运北上,补给军粮,岂不妙哉?” 郗超道:“贯通清河、汶水二渠,何止百里,工程浩大。若燕军不战,水少难通,枉费人力,使得慕容评得喘息之机,此乃危道也。 桓温道:“黄河千年不息,十五万大军,开百里河道,足矣通渠。” 郗超与另一位军师郝隆互看一眼,还想再劝,桓温把手臂一挡,两位军师只能无奈住口,桓温道:“毛穆之、毛安之。” “末将在!” “我点十五万将士,分作三班,全力开渠,你二人督管开河,不得有误。” “得令!” 说起毛穆之、毛安之乃是前文大将毛宝膝下二子,这兄弟二人,便领命开河,打通水道,待运粮草。一连多日,十五万大军连开挖河槽三百余里,使得水路渐渐贯通。 ...... 桓温急于开修河道,并未急于与燕国人马交战,一连几日,没了晋军的消息。太傅慕容评召集众将,来到中军宝帐。慕容评道:“一连数日,桓温拥兵不进,是战是退,可有消息?” 大将傅颜道:“回禀太傅,今早探报,桓温命人开挖黄河,欲引黄河水,入汶水、清河,以打通南北水路。” 慕容评捋了一把胡须说道:“以往交手,桓温善用水师,以河道运兵运粮,莫非如今开河,也为此事?” 随军的左军师名叫封孚,封孚作揖道:“太傅,此乃天赐大燕良机。” “何以见得?” 封孚道:“今春大旱,河道干涸,即便黄河之水,也难饱填汶水、清河,不如趁河道未开,敌粮未至,派一路人马,断其后路,使晋军粮草不至,晋军无粮,则不战自溃。” “封军师所言,正合我意!”慕容评道:“下邳王慕容厉。” “末将在!” “殿下速点两万人马,绕道而行,趁旱灾之际,由黄墟南下,断桓温后路。” “得令!”下邳王慕容厉点齐两万马步军,包抄迂回,趁着旱情,晋军又急于开河,火速南下。真可谓: 流细涓涓无涤荡,旱年泅渡浅汪汪。 三班雄旅开漕运,两万燕军断后粮。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60:摆疑阵出奇制胜,连环计引蛇出洞 燕军虽趁着旱灾,用灾民拖住了晋军大队人马,下邳王慕容厉率兵包抄南下,但二万部众动静极大,终是被晋军探马发觉。探骑飞马回营,跑到中军帐。 此时桓温还在高枕无忧,与众将闲聊,等着漕运打通,只见一个探马进帐,跪地言道:“启禀大司马,燕军有两万余众,昨晚出营,绕行黄墟准备南下。” “啊?”桓温大惊,转身走到帐内所挂草图跟前,用手比划说道:“燕军南下,意欲何为?” 军师郝隆道:“燕军不来交战,反走黄墟,分明是要抄后路。” “黄墟?” 郝隆道:“运抵淮北的军粮,皆在谯城,一旦劫粮,大势去矣。” 桓温道:“传令下去,命谢石、谢玄叔侄二人,点两万骑兵,即刻南下,日夜兼程,阻断慕容厉,不可耽搁。” “得令!”谢石道。 谢石、谢玄叔侄二人,点齐人马,提兵驰援,马不停蹄,追击绕道包抄的慕容厉。 一路之上,快马加鞭,追到黄墟,已是清早,果然遭遇正在露营的燕军。 两军列阵,这下邳王慕容厉,身长八尺,熊眉虎目,高鼻梁下,一张海口,络腮胡须,曲卷浓密,宽肩厚背,头戴稚羽三岔盔,身着连环鱼鳞甲,枣红罗裙,足蹬马靴,胯下战马名曰白玉顶,掌中一条九环砍山刀。 慕容厉立马阵前,高声叫道:“本王起兵南下,未曾想今日,不期而遇,狭路相逢。谁敢来战!” 晋军阵中,片刻寂静,只闻小将谢玄道:“番邦莽夫,不足惧也,我去会他!” “且慢!”谢石观望一番,对侄儿谢玄言道:“此人威猛有余,智略不足,贤侄必可胜他,但我欲吞其全军。” “叔父如何吞其全军?” 谢石道:“贤侄出战,务必拖延至午时过后,待其开灶之时,我挥兵杀出,必可全胜。” “侄儿明白。” 谢玄催马提枪,高声喝道:“谢玄在此,慕容厉看招!”刀枪相见,厮杀难辨,二人盘马对攻,难解难分,谢玄刻意收敛,两人好似不分上下,大战一百回合,难分高下。 眼看日头越升越高,谢石对左右副将道:“前队人马,压阵不动,命后队人马,开灶做饭。” 军令传下,后队人马纷纷起灶做饭,先吃了起来。但在两军阵前,若无其事,两军依旧各自呐喊助威,丝毫看不出晋军已偷着开灶吃饭。 谢玄依旧与慕容厉酣战。打到一百五十回合,日升正当空,炙烤大地,慕容厉与谢玄刀枪架住。慕容厉道:“日头已高,想必你我腹中饥饿,不如各吃酒饭,饱腹再战?” 谢玄诡笑一声,说道:“饭后再战三百合。” “好,我愿奉陪到底!” 慕容厉、谢玄各自勒马,掉头返回。慕容厉回到阵前,高声喊道:“传令下去,开锅做饭,午后再战!” 燕国兵士,顿时散乱,或是架锅,或是取米,三五成群,围锅吃饭。对面谢石看得清楚,传令道:“传令下去,前队开灶烧饭,后队换前队,准备决战。” 燕军炊烟袅袅,米熟锅开,对面的晋军也在准备做饭,一切像君子战一样。但兵不厌诈,燕军正在吃饭之时,忽然对面战鼓雷动,后队人马已换到前队。 顿时,谢石、谢玄叔侄二人,击鼓发兵,率兵冲出,直奔燕军。这边燕国兵士,大惊失色,弃锅丢碗,乱成一团,慕容厉坐在马扎上,正欲吃饭,一看晋军杀来,丢了饭碗,赶忙上马。 奈何燕军阵型已乱,被晋军冲在前面的骑兵,一鼓作气,冲的七零八落,锅翻碗打,溃不成军,如马踏草芥,死伤无数。 谢玄挥枪直奔慕容厉,慕容厉挥刀相迎,仅是四五回合,慕容厉了发觉方才一百多回合,谢玄是故意拖延,未用全部功夫。 再度交手,慕容厉自感不是对手,虚晃一刀,驳马便逃。慕容厉飞马疾驰,不顾将士,可怜两万燕军,不是被俘,便是战死,或是四散逃命,一支人马化作尘烟,鸟兽俱散。真见得: 一觞壮鼓乱炊烟,军溃难逃葬此间。 晋骑腾空飞马上,燕兵散落几人还。 被晋军击溃,损兵折将的慕容厉,跌跌撞撞跑回大营,太傅慕容评一看,大吃一惊,慕容评问道:“战况如何,为何你一人回营?” 慕容厉哭诉道:“敌将谢玄,骁勇无比,末将不敌,大败而回。” “啊?”慕容评拍案而起,怒斥道:“两万人马,仅剩你一人,即便两万鸟兽,也不至于此!”慕容评气得双手倒背,来回踱步。 左军师封孚道:“黄墟兵败,桓温乘胜而来,只有决一死战,否则中原难保。” 右军师申胤道:“下官以为,晋军士气正盛,太傅只可扼险而守,不可决战。” 只见乐安王慕容臧起身言道:“诸公不必争论,我慕容氏,从辽东南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摧城拔寨,从无死守之理。” 申胤道:“那桓温麾下,猛将如云,锋芒正锐,迎刃而上,岂能得胜?” 慕容藏道:“披坚执锐,浴血厮杀,自古武将,无不如此!我等绝非贪生怕死之辈,臧愿为前部,与桓贼决战!” 跪在一旁的慕容厉也作揖道:“末将兵败,死不足惜,愿与乐安王同为前部,若不取胜,请斩我头!” “二位王驾,勇气可嘉,真大丈夫也!”慕容评赞道。 除了军师申胤,众将一致主战,军师申胤一看众人都要出战,申胤劝道:“若非战不可,太傅可屯兵于双洎河,与晋军隔河相对,待桓温渡河,半渡而击之,尚可一战。” 封孚道:“太傅不可傍水屯兵,应当依山迎战,林渚西南有座始祖山,山势奇险,可扎营于此。” 太傅慕容评问道:“二位军师,各持己见,不知究竟是依山,还是傍水?” 申胤道:“还是傍水扎营,隔河迎战,半渡击之,此为上策。” 封孚道:“始祖山不仅险峻,还是风后的封地,寓意极妙。” 一听“风后”此名,在晋代是闻名遐迩,风后是轩辕黄帝的丞相,以辅佐黄帝击败炎帝而威名大震,九州敬仰。太傅慕容评问道:“有何寓意,尽管说来。” “上古年间,轩辕黄帝拜风后为相,大胜炎帝,此山正是风后的封地。如今太傅在朝,相国天下,好似风后复生、犹如管仲在世,借此风水运势,决战桓温,何愁不胜。” 军师申胤道:“风水虽好,可兵法有云,半渡而击之。怎可只认风水,而不识兵法?” 开战以来,燕军一战未胜,太傅慕容评心中只想着风后的好运,急于转运,便说道:“事关成败,如今时来运转,本帅移营始祖山,依山扎营,慕容臧、慕容厉、傅颜兵分三路,迎战晋军。” 申胤无奈摇头,离开大帐,众将各自点兵,移营始祖山,迎战晋军。这便是: 始祖山中好景光,寓从风后运筹强。 交锋谁问川流秀,成败全因兵法伤。 燕军没有傍水据守,而是依山扎营,使得桓温率兵轻易渡过双洎河,直奔始祖山下。 两军阵前,燕军列阵山坡之上,骑兵在前,旌旗漫野,大摆攻势。桓温迎面列阵,张望敌阵,未敢轻易举动。郗超、郝隆二位军师,跟随桓温左右,桓温道:“我观其战阵,列阵坡上,居高临下,又以骑兵在前,欲一蹴而就,冲散我军。” 郗超道:“大司马所见,正是我等顾虑,一旦开战,我军必败。” “我也担心此事,今日之战,是攻是守?” 郗超言道:“大司马无必胜把握,不如不战,阵队交替,退兵回营。” “嗯。”桓温点点头,一摆手说道:“传令下去,各阵兵马交替后撤,休战回营。” 看着晋军相继撤走,高坡之上的太傅慕容评,窃喜不已,以为晋军不敢强攻,也收队返回。 回到中军大帐,桓温摘盔卸甲,桓温道:“排兵列阵,折腾半日,战也未战,便狼狈撤兵,必为慕容评耻笑。” 军师郗超道:“大司马勿虑,燕军依山列阵,占尽地利,若想胜他,非引蛇出洞不可。” “引蛇出洞?” 桓温不解,又问道:“军师之见,如何引蛇出洞?” 郗超道:“明日可令桓秘、桓冲、朱焘三位将军,前去叫阵,务必连败三阵,退后四十里,引燕军渡河来追。待诈败渡河,败兵调转回头,半渡而击之。” 桓温思索着默念道:“诈败诱敌,引蛇出洞,半渡而击之,军师莫非是连环计。” 郗超笑着点点头,说道:“正是此意。” 郗超所指之河,正是始祖山东面的双洎河。桓温觉得此计可行,即刻传令道:“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再度列阵,朱焘为第一阵,桓秘为第二阵,桓冲为第三阵,三阵兵马,务必连败四十里,我在双洎河等候渡河。”军令传下,众将照计而行,这才引出: 妙计连环藏妙穷,胜算至极运成空。 晴天震地齐旌鼓,只等渡河望远虹。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61:诱追兵桓冲诈败,半渡河晋军反攻 到了次日,两军再度列阵始祖山下,甲仗排列,旌旗蔽日,大将朱焘催马出战,朱焘喊道:“我乃晋国平西将军朱焘,谁敢迎战,快快报名,不杀无名之鬼!” 左军师封孚道:“太傅且看,我军居高临下,晋军仰攻始祖山,一旦大军冲下,晋军必溃,决胜无疑。” 太傅慕容评哈哈大笑,说道:“今日真乃天助我也,诸位将军,谁愿出战?” “末将先前被擒受辱,愿为头阵!燕军头一个出战的不是陌生人,正是慕容忠。 这慕容忠初战被俘,正求一雪前耻,催马而出,高声大喝道:“朱焘匹夫,慕容忠在此,快拿命来!” 慕容忠挥舞盘蛇凤嘴刀前来交战,朱焘牢记诈败之事,催马迎战,二人阵前交锋,大战十几回合,朱焘假装不敌,驳马便逃。慕容忠一看自己胜过朱焘,求胜心切,举刀喊道:“破敌就在今日,随我来。” 只见大队人马蜂拥而出,跟随慕容忠杀出,大军从山坡冲下,如泉奔涌,冲向晋军,朱焘本就无心恋战,高声喊道:“不可恋战,快快撤兵!” 这次,燕军杀出,不像昨日,开弓没有回头箭,势如破竹,诈败的晋军也兵败如山倒,使得观战的太傅慕容评大喜,又传令道:“朱焘大败,宜当乘胜追击,诸军杀出,全歼敌寇!” 燕军各营,相继杀出,追击晋军,力求完胜。朱焘败退不远,后面便是第二阵四弟桓秘,朱焘大喊道:“挡不住啦,快跑啊!” 桓秘喊道:“将军速撤,桓秘断后!” 桓秘麾下,多是老弱兵士,狼狈迎战,那燕军从山坡而下,如排山倒海之势,把桓秘人马一冲而散,桓秘大喊道:“不可挡矣,速速撤走。” 燕军骑兵,如马踏飞燕,冲的晋军七零八落,桓冲只带骑兵仓惶而逃,惨败之状,真好似: 依山坡陡扫其巍,势若杂尘而败归。晋卒丢旌随石倒,燕骑策马猛如飞。 追锋勇似翻江浪,退舍溃成残叶微。驱奔莽行河荡荡,才知乱箭已霏霏。 追到第三阵,便是大将桓冲,此时燕军已无山坡直下之势,一路追来,人马多有疲惫。桓冲率兵拦住去路,大喝道:“慕容忠休狂,桓冲在此!” 桓冲之名,远在朱焘、桓秘之上,杀红了眼的慕容忠,不知晋军败退是计,自以为所向披靡,忘乎所以的慕容忠大喝道:“桓冲匹夫,慕容忠来也!” 追击的慕容忠一马飞奔,先至阵前,桓冲交战四五回合,便打歪了慕容忠头盔,慕容忠一看武艺相差甚多,驳马便退。 此时又有人喊到:“桓冲休狂,傅颜在此!” 傅颜在燕国也是一员上将,催马而出,大战桓冲,两人交战十余回合,桓冲一看傅颜招数胜过慕容忠,趁势让过几招,驳马便逃。左右兵士,丢旌弃甲,争相夺命而去,傅颜大喜,高喊道:“晋军三阵,皆已溃败,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桓冲这般大将也败退渡河,使得慕容评信以为真,再度传令渡河,使燕军乘胜追击,慕容臧、慕容厉、慕容忠、傅颜四将齐率兵马,追击晋军,连追四十里,正是涓涓细流的双洎河。 “渡河,渡河,快!” 跟着大队人马之后的军师申胤,定睛远望,对慕容评道:“太傅,不可再追,速速鸣金!” “为何不追?” 申胤道:“连胜三阵,追击四十余里,我军疲惫,死伤晋军皆是老弱兵士,其精锐必在对岸,若反戈一击,不堪设想。” 慕容评哈哈大笑:“桓冲威名遐迩,尚不能挡,其余将领,乌合之众,况且大旱,水及腰深,何足惧哉?” “太傅......” 慕容评张望一番,说道:“桓字帅旗,已入眼帘,击鼓渡河,夺桓温帅旗,当立头功!” 燕军一路追击,见晋军败退渡河,旱情水浅处,蹚水可过,水深处也不过齐腰,燕军大喜。又闻战鼓擂动,催战不息,慕容臧、慕容厉、慕容忠、傅颜四将各率兵马,大举渡河。 列队彼岸的桓温已是严阵以待,等败兵过河。大队燕军蹚水而来,桓温令道:“传令下去,命邓遐、诸葛攸、谢玄、朱序、滕飞、桓伊六将以弓弩为前,骑兵随后,半渡而击之!” 等燕军强渡至河道中间,眼看冲向对岸,晋军战鼓擂动,号角齐鸣,邓遐、诸葛攸、谢玄、朱序、滕飞、桓伊诸将出击,统御兵马放箭迎战。 一时间乱箭如雨,纷纷而至,处在水中的燕军,步履蹒跚,蹚水难行,被乱箭射的进不得进,退不得退,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冲在前面的大将傅颜一看情况不妙,高声叫道:“晋军有备而至,不可强行,速速退兵!” 话虽如此,但身后战鼓惊天动地,追击人马不断下水,前拥后挤,阵型不整,又成大乱,争相踩踏,难以发号施令。 已经扎堆河中,成了待宰羔羊的燕军,只见迎面呼啸声起,谢玄、朱序、滕飞、桓伊四小将策马冲出,率兵猛攻。霎时间,厮杀声起,晋军反而借助诈败,半渡而击之,燕军血如泉涌,尸枕河滩,片甲横飞。真见得: 震鼓如雷惊水湾,旌旗片甲枕尸连。清流激血渐飞起,马踏波花拍岸边。 三阵诱敌四十里,一决胜败两重天。双洎河畔古风尽,始祖山下看狼烟。 燕军一路追击,追进了双洎河,反让晋军把准时机,半渡而击之,谢玄、朱序、滕飞、桓伊四将杀出,为首之人便是小将谢玄。 只见小将谢玄长得银面如玉,眉插双鬓,虎目炯炯,鼻正口方,不留胡须,身长八尺,英姿魁梧,头戴兽纹向日盔,身着麟纹开光甲,枣红战裙,腰扎大带,悬挂佩剑,蹬马靴,胯下一匹白玉黑鬃骆,掌中蛇骨宝银枪,抖枪杀来。 燕军众将刚挨一通乱箭,在水中打转的下邳王慕容厉,正好被谢玄追上,二人策马水中厮杀,十几回合,谢玄一个白蛇吐信,正中慕容厉哽嗓咽喉,只见慕容厉栽倒马下,没于水中,命丧疆场。 另一员小将朱序,头上黑缨乌油盔,身罩虎纹乌油甲,腰间黑带、黑战裙,手中一条皂缨鹰舌枪,胯下黑鬃乌骓马,上下一身黑,如黑风席卷,跃马军前,正遇燕将慕容忠, 二人捉对交战,那慕容忠不过四五回合,便背朱序枪挑犀牛望月,将慕容忠挑落水中,朱序又补一枪,慕容忠命丧在河滩。 连诛燕军两员将领,唯有大将傅颜骁勇威武,斗在桓伊、滕飞之间,以一敌二,难解难分,傅颜虽勇,可是燕军纷纷溃散,眼看难以脱身,傅颜一刀拨开桓伊、滕飞二将,调转马头,夺路而逃。 马在水中自然不比路上,桓伊摘弓上箭,“嗖”的正中傅颜后心窝,未到岸边,傅颜倒落水中,只有一匹战马跑回岸边。 燕军战死无数,只有乐安王慕容臧一人,趁乱逃走,此战大捷。只因始祖山、双洎河均在林渚(今河南新郑),史称“林渚之战”。 晋军乘胜反攻,一路追击,使得太傅慕容评一败几十里,舍弃始祖山大营,退守枋头(今河南浚县)。 ...... 林渚之战,燕军大败的消息飞马传至邺都,燕国朝堂之上,一片惊恐之声。听政的可足浑太后看了奏报,坐立不安,手足无措。 可足浑太后如此焦虑,不仅因为兵败,而且太傅慕容评也深陷绝望,奏请朝廷迁都。可足浑道:“诸位臣公,太傅失利,败退枋头,岌岌可危,唯今之计,如何是好?” 燕国众臣,相互瞧瞧,无人敢言。众人之中,唯有吴王慕容垂主动站出,他作揖道:“燕国大事,皆为太傅主宰,不知太傅可有建言?” 可足浑道:“太傅之意,晋军势大,舍弃邺都,迁回辽东老家。” 一听慕容评的建言是迁都回辽东老家,众人交头接耳,人心惶惶,吴王慕容垂道:“微臣以为,万万不可。” 一个大臣道:“桓温势如破竹,无人能及,不弃邺都,恐为晋人所擒?” 慕容垂道:“自先帝南征,收复冀州,杀伤惨烈,岂能轻易弃之,何不联合秦国,以虎牢关以西土地相许,请秦王苻坚出兵相助。臣自率兵马,驰援太傅,倘若不胜,再迁往辽东,时未晚也。” 可足浑太后道:“若出使秦国,何人可往?” “散骑常侍李凤,此人口似悬河,舌如利刃,可担此任。” “好,就命李凤出使,请秦王苻坚出兵,只要能败桓温,哀家便割虎牢关以西,划地为界,让与秦国。”可足浑太后道。 散骑常侍李凤作为说客,奉旨出使秦国,请求秦国出兵,相救燕国。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62:袁真开河通漕运,褚后援粮训弄臣 前燕朝廷一面以土地相让,求前秦出兵,一面派吴王慕容垂率五万援兵,赶赴枋头。此时桓温正驻扎枋头,与燕国相持。 桓温之所以在枋头这个地方僵持住,只因毛穆之、毛安之二将在巨野开凿水路三百里水漕,但是水路挖的再远,也赶不上桓温大队人马从陆路节节推进。 此时晋军进驻枋头(今河南浚县),距离巨野水道已有五六百里,在中军大帐内,众将一看原有水道已无用处,桓温望着地图不由得心中焦虑。桓温道:“眼下粮草再走汶水、清河,已无大用,不如另改水道。” 参军郗超建言道:“陆路节节取胜,水道开挖艰难,不如由此北上,直取邺城,速战速决。燕军畏大司马威名,必然望风而逃,退守辽东。若能如此,可立决高下。” 桓温道:“燕都邺城,在黄河北,尚有黄河天险,阻隔其间;而洛阳乃大晋故都,司马氏列祖列宗,先皇陵寝皆在于此,岂能不顾?” 郗超道:“大司马若执意先保洛阳,战事必将拖至今冬,江南将士,难御严寒。大司马应坚守河道,控制漕运,储蓄粮草,保障过冬,待到明年夏天,再北进邺城。” 桓温心中确急于开战,本不打算在北方过年,他说道:“如今进兵中原,巨野河道,已无用途,眼下之计,还是再挖一条河道,直通中原。” “这......”郗超一看桓温只想着打到哪里,河道就挖到哪里,十分焦虑。 另一位军师郝隆进言道:“郗超之言,不无道理,进不速决,退必溃乱。燕军意图拖延时日,待到秋冬,难以抗寒。且中原早冷,三军又无冬衣,河道封冻,如之奈何?。” 桓温一心纠结粮草水道,哪里顾及这些,遂说道:“都不必多言,传令下去,命大将袁真点兵三万,从石门再开水路,连通林渚。” “末将领命!”老将袁真跟随桓温多年,点了三万人马,开挖水漕,晋军日夜开工,试图抢在冬季到来之前,挖通漕运,贯穿水路。真可谓: 打通漕运顺航程,掘土劳夫开荡声。白日挥锄起沙砾,夜深举榔照灯盈。 引流疏浚刚猿吠,寻渡停津又雁鸣。两岸不知杨已绿,更闻渚畔锁桥横。 再说燕国使者李凤,快马兼程,一路赶赴长安,来到秦国明光殿大殿,拜见天王苻坚。 说明来意,递上可足浑太后的结盟文书,天王苻坚看罢,眼中略带轻视,问道:“听说晋燕交战,从巨野,到林渚、至枋头,燕军一败再败,一战未胜。桓温威名天下,势如破竹,求我秦国又有何用?” 李凤道:“天王登基长安,屡挫晋军,立于不败,威震关西,谁人不知,若肯相助,何愁桓温不败。” 老将王鉴道:“天王不可相助。” “因何不助?” 王鉴道:“昔桓温伐秦,兵临灞上,燕国隔岸观火,不曾助我。事到如今,晋国伐燕,恶有恶报,何必管它!” 大将张蚝也道:“若求秦国相助,除非对天王称臣纳贡,否则,不可相救!” 顿时,秦国众臣,纷纷请奏,谢绝燕国之请。这使者李凤毫不慌乱,忍不住放声大笑。老将王鉴道:“使者因何发笑?” 李凤道:“我笑诸公,只知称臣纳贡,贪图小利,而坏了天王大事。” 天王苻坚略带几分疑惑,问道:“使者何出此言呐?” 李凤道:“此乃中原地图,我家太后可足浑,求和之心,天地可鉴,今愿割让虎牢关以西土地,赠与秦国,击退桓温之后,洛阳、林渚、许昌、荥阳皆为秦国所有,中原腹地,难道不值得天王出兵么?” 一听燕国愿意割让大片土地,苻坚端详一番,从出函谷关,到东面虎牢关,中原土地,幅员辽阔,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苻坚正在犹豫之时,丞相王猛道:“燕军虽勇,但慕容评难敌桓温。燕国若亡,桓温进屯洛邑,征调冀州之兵,聚中原粮草,兵临函谷关,则秦国危矣,唇亡齿寒,后患无穷。” “那丞相之见,该如何是好?” 王猛道:“今燕国以中原土地相许,诚意甚厚,救人于危难,又可取仁义之名,理当相助。” 天王苻坚对丞相王猛之言,是言听计从,说道:“就依丞相之言,命邓羌为大将,苟池、王鉴为副将,点兵两万,赶赴枋头,讨伐桓温。” 邓羌、苟池、王鉴三人领旨,使者李凤搬到救兵,如释重负,也谢恩退下。 等百官走后,天王苻坚只留丞相王猛一人,君臣对坐。王猛道:“天王疑虑重重,莫非还有何顾忌?” 苻坚道:“桓温所向披靡,势如破竹,丞相以为,三国会战枋头,桓温胜败几何?” 王猛道:“桓温必败无疑。” “丞相未至前敌,便已知桓温必败,何以见得?” “桓温善用舟师,如今中原大旱,河浅水落,水道不通,若今夏旱情不解,入秋天冷,江南兵士水土不服,必然退兵。”王猛道。 “嗯......”苻坚问道:“倘若桓温退兵,燕国言而无信,不让中原诸地,又当如何?” “天王早备雄兵,燕国早已元气大伤,可趁其疲敝,发兵取之,东夏诸地,则一战可定!” 听了王猛之言,天王苻坚茅塞顿开,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划也孕育而生,秦国一面援助燕国,一面又枕戈待旦,意图灭掉燕国,统一北方。 ...... 桓温这第三次北伐,由春入夏,大军向北越走越远,但后方钱粮辎重也越送越难。接连数封奏报,请求朝廷催发钱粮。尚书房里,各地的奏疏,交相传阅,商议批复,晋帝司马奕也关注着北伐战事,亲自来到尚书房,揽阅奏报。 大将军庾希更是坐在晋帝司马奕身侧,左右协理。只见吏部尚书谢安手持一封奏疏来到近前,呈于天子。谢安道:“启奏陛下,桓大司马北伐奏疏,已到数日,军情紧急,迟迟不批,是何缘故?” “这......”司马奕眼含犹豫,去看庾希。 庾希一旁说道:“各地奏疏,交错复杂,大司马的奏疏早晚会批,何必催促?” 谢安道:“今春大旱,至今未解,水运艰难,前方战事吃紧,可令陆路押运,以解前敌燃眉之急。” 庾希道:“安石兄,你为吏部尚书,就录吏部之事,不必操心北伐之事。” 看着庾希不屑一顾,谢安眉头紧皱,心怀焦虑,这时王彪之也走了过来,进言道:“谢尚书所言极是,北伐事大,不可耽搁,望陛下三思。” 不等司马奕开口,庾希又道:“大司马已命袁真,开挖石门河道,一旦通水,钱粮数日便达。陆路押运,驴骡车马,所需众多,一时半刻也筹集不到。” 王彪之按捺不住,哪有耐心跟庾希闲磨嘴皮子,直言道:“大将军掌兵事,迟疑不决,如此拖延,必误大事。” 庾希道:“桓温素来居心叵测,这粮草短缺,是真是假,你等猜得透么?” 庾希站起身来,意味深长的说道:“我饱读经史,古往今来,权谋之术,高深莫测,桓温如今已稳操胜算,却对峙枋头,反过来向朝廷讹诈钱粮,意欲何为?” 王彪之、谢安互看一眼,不知庾希意图,庾希道:“桓温此时催粮,等灭了燕国,屯下粮草,自立为王。” 王彪之道:“如今桓济还在京师,桓温难道舍亲子不顾,起兵谋反?” “古往今来,为了谋逆篡位,兄弟反目,父子残杀,比比皆是,桓温坐拥十五万大军,舍一子而立一国,孰重孰轻,二位大人何须多问。” 司马奕道:“大将军用心良苦,也是为社稷着想,诸位卿家不必多虑。不如等漕运开通,再议此事?” 见天子软弱,王彪之、谢安二人互看一眼,王彪之是个直脾气,作揖道:“此番北伐,乃是太后懿旨,发不发粮,岂有大将军一人决断,我等启奏太后便是。” 王彪之、谢安二人无奈离去,走出尚书房,直奔崇德宫。 ...... 庾希一意孤行,给桓温掣肘,背后惹得众多大臣,各怀不满,上章太后,反对庾希。 傍晚时分,明月早升,大将军庾希奉旨入崇德宫,拜见褚太后。褚蒜子跪在垫子上,轻轻摇着粉绢宫扇,望了一眼堂下的庾希,眼中露出一丝冷峻。 “听说桓温在枋头鏖战,粮草短缺,水运艰难,可有此事? 庾希作揖道:“回禀太后,确系如此。” “既然缺粮,为何不发陆路粮草,而延误战机? “太后明察,桓温乃奸党,肆无忌惮,屡屡催粮,可记得当初司马勋否?桓温屯下巨资,占北方谋反,那可如何是好?” 褚太后道:“桓温最爱之子桓济,迎娶郡主,夫妻和睦,居于外宫,桓温舍不得这个儿子,他不敢反。” “微臣只是觉得,此番桓温立下军令状,何不使其兵败,趁机诛杀,以绝后患,岂不…….” “庾希!”褚蒜子勃然大怒,吓得庾希赶忙跪倒叩首,褚蒜子训斥道:“哀家拥戴新君,起兵北伐,志在统一,而卿家从中作梗,党同伐异,还想借哀家之手,剪除桓温么?” “臣忠心耿耿,万万不敢。” 褚太后道:“既然不敢,就应同仇敌忾,君臣一心,摒弃前嫌,早定中原。岂能公报私愤,再生内讧?” “微臣知罪,即刻调拨军粮,陆路增援桓温。 褚太后一番训斥,使得庾希不得不加紧催拨军粮,由陆路驰援大司马桓温。真可谓: 军情紧迫牵蔷薇,风疾扣声连苑扉。背捅一刀多内斗,相参数语总是非。 中原六伐久成梦,漂泊二京迟未归。笃定一统盼如愿,不期又化梦一回。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63:袭石门袁真大败,追晋军吴王发兵 燕国为扭转危局,由吴王慕容垂率兵五万,驰援枋头,与太傅慕容评会合,两支燕军在大伾山扎营。燕国众将登上大伾山,远远眺望,观察地势。太傅慕容评、吴王慕容垂一起站在山头,慕容评问道:“吴王屯兵,为何要在这大伾山?” 慕容垂道:“枋头之险,全在此山,大伾山夹在卫河、金堤河之间,扼北上邺都之咽喉,只要守住此山,桓温必不能进。” “那吴王准备几时发兵?” 慕容垂道:“以逸待劳,扼守不出,拖至今冬,桓温必败。” 慕容垂对战局彰显自信,一路败退的慕容评心中十分不服,对身后申胤、封孚二位军师问道:“二位军师,这吴王之计,可用否?” 军师封孚比较善于揣摩太傅心里,封孚道:“既然援军已到,不如尽早决战,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申胤摸着胡子笑了起来,说道:“太傅不如就按吴王之计,以逸待劳,方为上策。” 慕容评听了申胤之言,心中对吴王慕容垂更是不服,沉着脸说道:“既然如此,你等且随吴王巡山,老夫回营歇着。” 太傅慕容评不欢而去,慕容垂道:“休听太傅之言,本王自有克敌之计。”径自往前,继续巡山而去。 太傅与吴王意见不和,慕容垂也看不起慕容评,慕容垂带着侍卫继续巡山往前走,只剩两位军师封孚、申胤。军师封孚一看太傅与吴王不和,封孚道:“申胤军师,为何不敢主战,而力主死守?” 申胤道:“晋军虽多,乘船而进,今吴王援军依山傍水,兵不血刃,扼险而守,意在拖垮桓温。” “可桓温十几万大军,势如破竹,岂能轻易拖垮?”封孚道。 申胤道:“放眼桓温今日声势,所向披靡,胜券在握。然在我看来,将无功而返。” “何以见得?”封孚问。 申胤道:“晋主暗弱,桓温雄武,功高震主,晋臣未必与桓温同心。桓温得志,百官惧怕,必将阻挠,以败其事。此其一也。” “那其二呢?” “桓温善于水军,率兵北伐,只赖水运,惧怕陆路,不善应变。今逢旱灾,水路干涸枯竭,辎重粮草,运转艰难,终将受钱粮困扰。此其二也。” 封孚又问:“还有其三么?愿闻其详。” 申胤道:“若粮草不足,补给窘困,人心恐慌,军心自乱,必将不战自败,此乃天数也。吴王以逸待劳,坚守不出,必能坐取全胜。此其三也。由此三事,何愁桓温不败?”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看来桓温终是一场落空,既然以逸待劳,申兄与我去饮酒,让桓温苦等去吧。”封孚与申胤两位军师,畅谈得意,便一起回营饮酒。真可谓: 坐等前敌自溃亡,何需决战赴苍黄。 太傅知彼不知己,枉叫三军赴死伤。 燕军依山傍水,扼守不出,晋军几度强攻,未尝胜绩,众将官一起来至中军大帐,军师郗超道:“连日交战,久攻不下,不如另选陆路,沿北征进。” 桓温道:“只要石门河道,开挖通水,江东粮草便可悉数运抵。燕国旱情,粮食欠收,必然耗不下去,必败无疑。” 郗超道:“河道不通,久无时日,应随机应变,改走路线,望大司马三思。” 另一位军师郝隆进言道:“《尚书.禹贡》有载:‘东过洛油,至于大伾。’大伾山北去要道,依山傍水,天时地利,皆属燕军,大司马不宜在此鏖兵,只恐拖不跨燕军,拖垮了自身。” “在我看来,钱粮未到,才是大患。”桓温道:“传令袁真,加紧开渠,务必打通石门水运,接应江东辎重。” 众人无奈,只得传令袁真加速开河,营中又调一万人马,赶赴石门,加速开挖河道。为打通连接淮水的渠道,日夜开工,干的热火朝天。 不经意间,石门开河的事也惊动了与晋军相持的燕军大营,吴王慕容垂与太傅慕容评并坐中军大帐,召齐众将。 只见一员副将进帐,此人身长七尺,年纪三十岁上下,四方大脸,虎眉熊目,大鼻海口,胡须如刺,乃是傅颜之弟傅末波。傅末波道:“探马连奏密报,敌将袁真,率数万人马,开挖石门故渠。” 吴王慕容垂道:“晋军此举,意在打通水运,接应粮草。当趁机袭之,断其水道。” 太傅慕容评一旁说道:“前几日,吴王还言,以逸待劳,为何今日坐不住了?” “前几日意图不明,如今知己知彼,恰逢战机,因势利导,当主动出击。” 慕容评道:“听说秦国援兵,已在路上,不妨让秦军出战,我等隔岸观火,岂不更好?” 吴王慕容垂瞥了一眼,不屑一顾,下令道:“传本王令,命范阳王慕容德为主将,刘当、李邽为副将,点两万人马,绕道往石门,迎战袁真。” “得令!” 慕容垂又道:“慕容臧听令,速点五千兵马,赶往睢水,掘开河道放水,让桓温开河不成,水又放干。” “得令!” 慕容臧、慕容德兵分两路,慕容臧决堤放水切断水源,而慕容德率兵趁晚间出行,绕过桓温大营,直驱石门(今河南荥阳北)。 一路之上,夜色掩护,不曾惊动桓温。慕容德催马边走边言道:“晋军狡诈,多有防备,到石门之时,我等兵分三路,分头出击,让晋军首尾难顾,必然自乱。” 刘当道:“王驾妙计,我等自会依计而行。” 连夜行军,等到晌午,便至石门。晋将袁真在此修挖河道,就是谋求引黄河水入睢水,连通水路。此时九月,天气正闷,晋军将士闷热难耐,河岸上众人脱衣解甲,挖沟刨土,正忙的热火朝天,忽然有人大喊道:“大事不好,燕兵来袭!” 正在开挖河道的兵士,顾不得穿衣罩甲,慌乱寻找兵器,拿着铁锹、镐头匆匆迎战。这督修河道的袁真,也绝非等闲之辈,早有一支人马防备,立刻迎战。 袁真所遇之人正是副将刘当,二人不容分说,厮杀一处,可未曾料及,慕容德、李邽分兵而至,各自杀到,使得开河的晋军只得拎着镐头、铁锹,赤裸臂膀,匆忙交战。 土坑之中,横尸遍布,河岸之旁,死伤无数,一场恶战,真可谓: 抄后奇兵自三更,河水未通血染坑。 旱年北伐少春雨,深夜南袭多秋风。 慕容德率兵偷袭石门,桓温的晋军大营一片清净,众人还浑然不知,只见小将桓伊匆匆进帐,作揖道:“启禀大司马,大事不好。” “何事惊慌?” 桓伊道:“石门急报,午间之时,燕军袭扰石门大营,袁真所部人马大败而逃,已退守黄河南岸。” “什么?”桓温猛的起身,只觉一阵眩晕,又瘫坐下来。桓温怒道:“袁真逾期未开河道,即刻派人拿袁真问罪!” 众人闻听,大惊失色,军师郗超道:“大司马息怒,今水渠未开,粮道已断,只恐难以在此久驻?” 桓温缓了缓神,又问道:“庾希致信,陆路运粮,但迟迟未到。营中余粮,还能撑几日?” 五弟桓冲道:“启禀大司马,已维持不了一个月。” “庾希发粮迟缓,耽搁不起,只恐时不我待。” 军师郝隆作揖道:“今已入秋,即便再等一月,天气更冷,军中无棉服过冬,只恐拖延至冬季,军心动摇,兵士逃散。” 无论是粮草,还是棉衣,十五万大军补给,谈何容易,江东陆路运送的粮草辎重,又迟迟未到。桓温坐在帅位,再三斟酌,久无良策。桓温无奈道:“事已至此,本帅也想退兵,可是我给太后立下军令状,倘若不胜,当斩我头。太后未必杀我,可本帅今后如何做人?” 桓温这些年立下的威望,眼看要毁在一纸军令状上,军师郗超道:“为今之计,只有三十六计加一计。” “哪一计?” “嫁祸于人!”郗超道:“大司马何不将所有罪过,栽赃袁真一人身上,皆因其开漕不利,导致兵败。免得天下人对大司马口诛笔伐,损了您一世英名。” 回想当年,袁乔、袁真兄弟跟随桓温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如今万般无奈,桓温为保自己声誉,只得用此下策。他说道:“事已至此,虽不能胜,但大队人马尚存,传令退兵!郗超军师代拟一封奏疏,参劾袁真!” 桓温推脱退兵的罪责,栽赃嫁祸给袁真,十几万大军纷纷拔营,相继南撤。真可谓: 山秀叶秋卷,孤星点莽原。雄心更毒手,保帅弃车冤。 雨露拂风霁,撤兵嫁祸翻。莫提军令状,臣奸自谗言。 远在大伾山上,轻风袭来,树枝摇曳,再看远处,烟尘浩荡。吴王慕容垂登上高坡,驻足观望,远处的晋军大营,果然拆除了营栅,辎重纷纷装车。 十几万大军拔营起寨,何等大的动静,车马辎重,粮草甲仗,绵延数里,一望无际。只见晋军陆续撤兵,要撤离枋头。 慕容垂道:“秦国援兵,今到何处?” “将至许昌。” “好,”慕容垂神情坚定,说道:“没有漕运,桓温果然僵持不住,要撤兵返回,真乃天赐良机。” 跟在身后的副将傅末波作揖道:“吴王若想趁机攻打晋军,此等大事,尚需与太傅商议。” “太傅心胸狭窄,不识兵法,与他多言,反到延误,为将帅者,当机立断,不可犹豫。”慕容垂令道:“众将听令!命大将孟高,率本部人马,出兵巨野,毁其战船。” “末将遵命!” 慕容垂又道:“传令各部,会同秦军,出兵追击,会战襄邑,本王要让桓温有来无回。”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64:战襄邑桓温大败,害功臣太后下手 晋军退兵,大队人马,首尾百里,遥相呼应,犹如长龙一般。大军行至襄邑,忽然一匹快马从后队飞奔而来,追上队首的大司马桓温。校尉道:“启禀大司马,燕将慕容垂率八千轻骑,追击后队。” “啊?”桓温问道:“后队何人迎战?” “后队大乱,唯有段思将军,前去迎战。” 跟在最后的一队人马,正是副将段思,如今生死不明,桓温调转马头,问道:“段思恐非慕容垂对手,后队追兵,谁可相助?” “末将朱焘,愿往断后!” 朱序也说道:“我与父亲同去!” 朱焘、朱序父子二人,调转马头,率一营人马,赶相向后队,飞奔一程,见后队已被打散,也不见段思身影,唯有吴王慕容垂挥兵而来。朱焘、朱序直插敌阵,混战一团,此时燕军士气正旺,慕容垂麾下多是骑兵,把朱焘父子人马,冲的七零八落。 一番激战,虽是拖住了慕容垂追兵,父子二人兵马也溃不成军,朱焘、朱序被困其中,不得脱身,朱焘大喝道:“为父断后,我儿快走!” 朱焘引住慕容垂及几个副将,奋力厮杀,身陷囹圄,难以脱身,朱序连戳数人,回话道:“父亲快走,孩儿断后!” 话音未落,听一声惨叫,朱焘被燕将挑落下马,难以起身的朱焘被马蹄乱踏,死于乱军。 “父亲!”朱序难以脱身,围上来的燕骑越来越多,朱序救父不得,只得挥舞皂缨枪,突围厮杀。 燕军几个副将,催马追击,左右包夹,被朱序分刺马下,慕容垂催马追来,挥刀劈下,与朱序大战七八回合,被朱序一枪险些戳掉头盔。 慕容垂不是对手,其余追击之人,无人能及朱序,眼看朱序突破重围,一骑绝尘而去。慕容垂勒住马丝缰,言道:“小儿神勇,我等不及,他日必为上将。”望而生畏之余,不禁感叹其勇猛非凡。 桓温后队死伤惨重,又被慕容垂夺了诸多辎重,原本以为可稳妥撤军,眼看走出襄邑,忽然西面传来一阵喊杀声。桓温大惊,问道左右:“前番慕容垂已退,因何又乱?” 众将诧异,不知缘由,一个校尉策马而来,报道:“大司马,大事不好,秦军到此!” “秦军?”桓温诧异道:“难道秦燕联手不成?” 说话间杀声大起,远远尘沙激荡,飞奔过来一路人马,为首之将,大喊道:“桓温贼子,苟池来也!” “谁可出战?” “谢玄愿往!”谢玄率一营人马,呼啸而出,拦住苟池,趁此时机,交相混战。谢玄乃是谢家的一员大将,足以抵挡秦将苟池。 趁此时机,桓温带大队人马继续撤退,还没走多远,杀声又起,只见迎面一队人马,正是秦将王鉴。小将滕飞道:“大司马勿惊,我去战他!” 滕飞催马迎战王鉴,大队晋军跟随而上,冲杀血路。正在混战之时,身后又起杀声,正是秦军主将邓羌,将晋军的一字长蛇阵,冲断撕开。真见得: 追兵横杀裂强敌,一字长蛇三分离。 襄邑浮云开霁破,斩分首尾断旌旗。 十万退兵,被几路秦军,分割数段,交相混战,难解难分,幸有众将拼死交战,王鉴、苟池二将被相继阻断。 东晋将士以为可以趁此时机,尽早脱身,没想到未走多远,远端又有杀声大作,乃是第三路秦国援兵,为首大将邓羌,一时间惊煞众人。秦、燕联盟弄得桓温,难以识别,分辨不清,桓温问道:“这是何方来敌?” 五弟桓冲道:“兄长大事不好,此番来敌,旗号为邓,恐是秦将邓羌。” “谁可敌那邓羌?” “末将诸葛攸愿往。” “诸葛将军速速出战,挡住邓羌!” 诸葛攸带着一营兵士,催马出战,挡住邓羌,厮杀起来。一场混战,十万大军折伤半数,四万晋国将士,尸枕襄邑,逃散、被俘兵士不计其数。 众将护送桓温,逃出危境,大败而退。狼狈前行,桓温急忙撤退,仍然是寻觅水路,想乘船南下,返回东晋。此时,唯一通达的水路,便是在巨野开挖的水漕。 眼看退到巨野,只见又有快马来报:“启禀大司马,巨野急报,燕将孟高率兵偷袭,火烧船只,毛穆之、毛安之二将败退。” “啊?”众人一听,惊慌失措,只能无助的去望桓温。 “唉......”桓温长叹一声:“诸军皆败,何颜回江南?” 郗超、郝隆两位军师,跟在左右,郝隆道:“今战船已焚,水路难行,大司马只可从陆路返回。” 桓温道:“秦燕两军,联兵追击,只恐走陆路,又要被劫,这几万残兵,如何抵挡?” 郗超(字景兴)言道:“大司马勿忧,败军南去,未必久追。秦燕也非真心誓盟,必自相残杀,势同水火。” “景兴此言,何以见得?” 郗超道:“秦、燕结盟,燕国必许以好处,可今岁旱灾,颗粒无收,燕国窘困,必无厚谢,终将毁约。而秦国兵马,出兵函谷关,沿途占据中原腹地,怎可轻易奉还。以我看来,两国必将开战。” “嗯......”桓温点点头说道:“景兴之言,真知灼见,先往淮南修整。” 襄邑一战,朱焘、滕飞、诸葛攸三将相继阵亡,谢玄、朱序得以生还,各路败兵,相继撤走,退守淮水。 …… 慕容垂、邓羌等人相继重创桓温,杀伤三四万众,威名大振,大胜而归。回到中军大帐,慕容垂来到中军大帐,一屁股坐到帅位之上,对麾下众将说道:“快取酒来,我等庆贺一番。” 众将摘盔解甲,甚是兴奋,数只大碗,端与众将,正要喝酒庆贺,只听帐外有人唤道:“何人弄得酒气熏天?” 众将定睛一看正是太傅慕容评,慕容评迈着方步,走进大帐,看看正端碗要饮的众将,慕容评道:“桓温未死,残兵犹在,怎可滥饮?” 众将皆不敢顶撞太傅,唯有慕容垂说道:“太傅容禀,桓温已败,死伤三万众,今逃往淮水,已无还击之力,太傅不给奖赏,还不能饮酒了么?” 慕容评道:“有赏无赏,自有老夫奏报朝廷,吴王当收拢兵马,听候调用。” 慕容垂道:“我与太傅,并为行军元帅,论功行赏,赐酒痛饮,也无不可。” “如此滥饮,吴王分明是败坏军纪!” 慕容垂丝毫不理会太傅慕容评,端碗便饮,说道:“我等浴血厮杀,战功赫赫,太傅不赏反讽,是何道理?饮便饮了,又待怎样?” 言罢,慕容垂端碗一饮而尽,其他众将也各自豪饮,使得太傅慕容评大失颜面,气的甩袖而去。 见太傅心怀怒气,一个副将言道:“太傅甚为不悦,吴王需做提防。” “我防他做甚,太傅老矣,此番大捷,功不可没,不必管他。”慕容垂对太傅慕容评,甚是不服,与众人饮酒庆功,乐此不疲。 太傅慕容评回到自己寝帐,是又恼又气,心中暗想自己与桓温交战数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慕容垂临到最后,获得大胜,使得自己前面的苦苦死守,化作烟云。 左军师封孚紧跟身后,规劝道:“太傅息怒,太傅息怒......” “慕容垂欺人太甚!他眼里哪还有老夫?” 封孚道:“太傅年迈,何必与吴王当面计较。岂不闻佛前多烧香,背后多骂娘。太傅何不借慕容垂功高震主,参劾一本......” “嗯......”慕容评点点头,说道:“如此说来,还是军师想的周全。” 想到这里,慕容评顿生贪功之念,走到桌案前,提笔执书,写下一封奏折,参劾吴王慕容垂,居功自傲,目无君王,违反军纪,请求缉拿。驻扎枋头的燕军大营,距离燕国都城邺城不远,慕容评把密信交于军师封孚,封孚快马出营,带着密奏,火速送往燕国京师。 ...... 接到太傅慕容评的密奏,已是次日早朝,邺城的宫殿上,听政的可足浑太后看罢密奏,勃然大怒。只因这位吴王慕容垂在前燕朝廷中,才能出众,处处高人一等,使得可足浑太后,对自己这位小叔子多有戒心,十分忌惮。 送达密奏的,正是左军师封孚,封孚奏道:“吴王居功自傲,广结党羽,收买人心,只恐此番得胜之后,回到京师,必然功高震主,日后专权,太傅也难以阻拦。” 可足浑太后深知,自己带着小皇帝,孤儿寡母,自己这位小叔子慕容垂,才能过人,想要篡夺皇位,根本无人能挡。可足浑道:“慕容垂功高震主,权大压主,才大欺主,连太傅也管束不了,日后作威作福,那还了得。” 老国舅兰建言道:“臣以为太傅与吴王素来不和,此番大胜桓温,吴王功不可没,岂能强敌尚在,先除功臣?” 封孚道:“太后若想稳固社稷,权臣不可不防,大晋一统三国,为何如今落得半壁江山,还不是亲王作乱,望太后三思。” 可足浑太后是胡人出身,对汉人文史精通不多,但心里还自有主张,便是认庸嫉贤。别看太傅慕容评庸碌无能,但是越无能越仰仗太后,反而忠诚;吴王慕容垂虽然文武兼备,但锋芒毕露,可足浑太后满是担心。 思来想去,可足浑太后道:“哀家听说,晋国大司马桓温,也从不听褚太后的,晋国朝廷也奈何不得。但在我大燕,绝不可有桓温之辈。传哀家懿旨,命太傅慕容评,先发制人,缉拿吴王,回京问罪。” “微臣遵旨。”封孚道。 这一决定,惊坏了不少大臣,因为燕国慕容氏和满朝文武都是亲缘连亲缘,这位大臣兰建既是先帝慕容儁的舅父,也是慕容垂的舅父。 太傅使者封孚准备次日返回,兰建暗想,自慕容氏建立大燕以来,三传皇位,落到可足浑太后手上,太后嫉贤妒能,反到听信慕容评谗言,要谋害慕容垂,大燕终要毁于妇人之手。 一番思量,兰建心爱慕容垂这个外甥,连夜起身,离开京师,直奔枋头大营,为慕容垂通风报信。这便是: 叔嫂相疑暗计生,人心多有暮云横。 敌军破败良臣斩,狡兔身亡走狗烹。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65:散蹄印倒戈前秦,推罪责嫁祸袁真 这日,吴王慕容垂正在巡营,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正是儿子慕容宝匆忙赶来,慕容宝作揖道:“启禀父王,国舅驾临。” “哦?慕容垂一惊,说道:“国舅不在朝中,赶赴我营,必有要事,快快有请。” 父子二人调头赶回寝帐,只见一个侍卫带着兰建,来到寝帐。一见兰建这身装束,慕容垂是着实一惊。 只见这国舅兰建,一身便服,粗布灰衣,方巾帽,小打扮,足豋布鞋,并非官服,显然一副平民装束,慕容垂道:“国舅风尘仆仆,为何这身打扮?” 兰建道:“吴王殿下,你还蒙在鼓里呀,祸从天降,祸从天降呐……” 慕容垂一头雾水,不知其中原委,问道:“祸从何来,请国舅坐下细说。” “太傅嫉妒吴王功劳,已密奏太后,历数吴王罪过,要先发制人,将吴王缉拿回京。” “啊?慕容垂大惊失色,虽然与太傅慕容评时常不和,没想到太傅与太后联合要暗害自己。 兰建道:“如今太后听信谗言,黑白颠倒,日月倒悬,贤庸不辨,意图乱政,这燕国已难容身,望吴王速决,以免大祸降临。” 慕容垂听得此言,横眉立目,猛地一捶桌案,心中不禁怒道:“初胜晋国,不思进取,反而骨肉相残,本王死不足惜,但不忍看我慕容氏由此毁于妇人、奸臣之手。” 儿子慕容宝道:“太后蛇蝎心肠,太傅不能容人,父王既然已知内情,不可犹豫,以免祸及满门。” 慕容垂说:“我慕容垂,报效大燕,却走投无路,这可如何是好?” 国舅兰建道:“如今击败桓温,将士休整待命,吴王可谎称打猎,早离军中,移营险要之地,割据一方,既不造反,也不顺从,太后必不敢对吴王动手。” “唉......”慕容垂不禁叹道:“我慕容垂一心报效朝廷,未曾想兔死狗烹,卸磨杀驴,太后、太傅竟要致我于死地,寒煞人心!” 儿子慕容宝道:“事已至此,迫在眉睫,请父王早断,以免夜长梦多。” 慕容垂皱着眉头,琢磨一番,说道:“立刻传令,午时后,换着猎装,点兵出营,假装打猎,趁机逃走。” “父王准备去往何处? “先往龙城,再做打算。” 慕容垂父子立刻传令,声称出行打猎。慕容氏出身在辽东,世代有打猎习俗,如今大胜晋军,出营打猎也不是什么奇闻,并未惊动太傅慕容评,一切悄无声息。 到了午时过后,正准备午睡的太傅慕容评正要歇息,只见左军师封孚快步来到。慕容评问:“军师回来的正是时候,老夫参劾吴王,太后如何答复?” 封孚道:“太后密旨,命缉拿慕容垂父子,回京问罪。” “好!”慕容评大喜,对身边的侍卫说道:“传令,命吴王父子,入帐来见。” 侍卫道:“吴王午时出营打猎,尚不知几时能回?” 一听出营打猎,恍然大悟,军师封孚道:“天底下竟有这般巧合,该他在时偏不在,难道吴王听到风声,趁机脱身?。” “嗯……”慕容评道:“事不宜迟,即刻将密旨传于慕容臧,点五千骑兵,追击慕容垂,慕容垂若有戒心,就地处决!” 密令传下,乐安王慕容臧率五千骑兵,出营追击,先前出走的慕容垂急于脱身,并未多带人马,只带了千余名亲兵,冒充打猎,行进之时,后队一个骑兵催马赶到前队。 骑兵作揖道:“启禀吴王,大事不好,乐安王率兵追来。” “啊?”慕容垂大惊,问道左右:“慕容臧乃太傅同党,此时追来,想必已经事发,这可让本王如何摆脱?” 国舅兰建道:“此事不难,吴王可将亲兵分散离去,马蹄凌乱,慕容臧必然疑惑,追错路径,可趁机脱身。” 虽说一千亲兵,但出行仓促,大多数人还不知慕容垂是出逃脱身,真以为是跟着打猎。慕容垂道:“好,就依此计,命众将士分头捕猎,一个时辰之后,原地会合。” “得令! 儿子慕容宝传下军令,一千兵马,各自分开,放闲打猎。众人难得如此,纷纷开怀放松,各自围猎去了。吴王慕容垂、国舅兰建、儿子慕容宝等数百余人,这才寻路逃走。 等着乐安王慕容臧追击到此,再寻踪影,只见遍地马蹄杂乱,去哪的都有,难以辨别。追击的众人正在难觅踪迹之时,只见方才散开打猎的兵士,又纷纷陆续回来。 慕容臧心中诧异,便问回来的兵士,打听吴王慕容垂的行踪。那些士兵只言奉命分散打猎,约定一个时辰后原地会和,却无人知道慕容垂行踪。 好几百人都纷纷回来,慕容臧这才感叹道:“吴王雄才,即便如此,我不能比也,收兵吧。”慕容臧未能追到吴王慕容垂一家,只得空手而归。 事到此时,吴王慕容垂已走投无路,先到龙城集合旧部家眷,由此便一路西去,投奔前秦大营,倒戈降秦。真可谓: 霞幕凄凄落薄阳,穿山逃脱猎戎装。 轻风无复壮行酒,烈马不沾原上霜。 襄邑之战,燕军大胜而归,诛杀朱焘、腾飞、诸葛攸,又活捉了晋将段思,如今慕容垂脱身逃走,使得太傅慕容评重新独掌指挥权。 中军大帐,太傅慕容评、坐在帅位。被俘的段思五花大绑,被押解到帐内,大将傅末波道:“家父傅颜、慕容厉、慕容忠皆命丧疆场,这段思乃一都护,算不得主将,当即刻斩首,祭祀亡灵,报仇雪恨。” “且慢,”太傅慕容评道:“傅将军不必操之过急,” “太傅留他何用?” “既然这段思是桓温副将,必知桓温军情,问也不问,草草斩首,岂不贻误大事?”慕容评道。 只听段思主动言道:“末将愿降,且有紧要军情,告知太傅大人。” 段思的贪生怕死,打断了二人说话,慕容评问道:“段思,你有何军情,尽管说来,老夫不会杀你。” 段思道:“桓温兵败,嫁祸于袁真,袁真又退兵去往寿春,末将愿劝说袁真,倒戈归顺。” 慕容评道:“袁真归顺,老夫收他何用?” 段思道:“袁真麾下一万人马,占据寿春,袁真若降,可献寿春。燕国不废吹灰之力,便可跃马淮南。” “既然如此,”慕容评道:“老夫立即放你,前去寿春,劝降袁真。可你一去不返,岂不是骗了老夫?如何信你?” 段思道:“那王爷要我如何?” “你亲笔拟写一份降表,留名画押,若敢有诈,降表必送晋国;若是成功,归我大燕之时,拜将封侯,必有富贵。”慕容评道。 段思满口答应,当即写下降表画押,交于慕容评,这才得以释放,返回寿春,劝降袁真。 ...... 段思所言,绝非空穴来风,桓温兵败担心朝廷怪罪,早有嫁祸于人之心,返回扬州,便上奏朝廷,问罪袁真,废为庶人。 襄邑大败,桓温参劾袁真的奏报,呈上龙书案,朝堂上百官私议纷纷。晋帝司马奕道:“大司马桓温参劾袁真开河不利,其罪在谁,诸位公卿尽可言之?” 大将军庾希第一个站出,对桓温是毫不留情,庾希端朝板道:“陛下不必多想,桓温本无大才,更无大德,交兵不利,嫁祸于人,分明是桓温之罪!” 司马奕道:“可是桓温手握兵权,朕如何问罪?” 庾希道:“桓温早已立下军令状,陛下可召桓温回京,收而杀之,以绝后患。” “朝廷几度召见,桓温遥拜京师,拒不入京,太后尚且召不来,朕又岂能请得动桓温?” 庾希虽说官位不及丞相,但在朝堂说话,分量丝毫不轻,通常百官之中,少有反驳之人,但此言一出,中书侍郎车胤端朝板奏道:“启奏陛下,各军虽撤,但桓温拥兵仍不下十万兵马,桓氏仍为朝廷所赖,不可杀桓温。” 庾希道:“车侍郎之意,不杀桓温,难道杀袁真不成?” 车胤道:“可废袁真为庶人,革职了事,稳住桓温,万勿激怒桓温,以防叛乱。” 庾希冷笑道:“侍郎大人,这时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谁人不知袁乔、袁真兄弟,乃朝廷忠良,桓温乃世之奸雄。” 车胤道:“小不忍则乱大谋,问罪桓温,桓氏众将一旦造反,京城何以挡之?” 两人越吵越烈,晋帝司马奕道:“二位爱卿所言,皆有道理,丞相以为,该如何是好?” 丞相司马昱道:“桓温、袁真,如何取舍,不如求教于太后?” “好,二位爱卿不必争论,早朝之后,随朕去见太后。” 早朝过后,庾希、车胤两人边走边斗嘴,跟着晋帝司马奕,一起到崇德宫拜见褚太后。 此时褚太后带着几个丫鬟、太监正在烟雨亭,品茶看花,已是深养宫中,不问时事。乍见庾希、车胤争论不休,褚蒜子明白了桓温、袁真的这番恩怨。 晋帝司马奕道:“桓温、袁真相互参劾,取舍难定,请太后定夺。” 褚蒜子道:“去年北方大旱,再怎么挖渠,那点黄河水也不够用啊。” 车胤道:“若论失策,应是桓温,可是桓温位高权重,只怕太后出面,桓温也杀不得,更惹不得。” 庾希道:“车侍郎出自桓温门下,处处为桓温辩解,只怕不是出于公心,而是私心!” 一听这话,车胤不由得怒由心生,但又暂压怒火,作揖道:“启奏太后,东汉末年,曹操讨伐袁术,途中断粮,曹操未平众怒,嫁祸仓管王垕,斩王垕一人,而平十七万将士之怒。事到如今,大司马兵败,损兵折将,无法向朝廷交待。不如废袁真一人,而平天下之愤。” 褚蒜子问道:“扬州桓温有多少兵马?” “十万有余。”车胤道。 “那寿春袁真又有多少兵马?” “一万有余。” 褚蒜子道:“卿家说的不错,哀家是惹不得桓温。废了袁真,过上两年,再酌情复职,袁家是忠良,哀家只得委屈他了。” “太后......”庾希还有所不甘, 褚蒜子一摆手,止住庾希,对车胤说道:“车武子所言,不无道理,大将军掌兵事,即刻传旨袁真,劝其回京领罪。” “微臣遵旨。”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66:段思通敌串谋反,褚后抚慰平内讧 庾希听见桓温二字,心中便恨得咬牙切齿,庾希道:“太后还政多年,定是糊涂了。桓温出师不利,罪在主帅,如今迁怒别人,分明是嫁祸于人。” 司马奕道:“大司马总管兵事,要回京问罪,即便朕召见,大司马未必肯来。” 庾希道:“此事不难,桓温不认兵败之罪,也难逃迫害忠良之名。” “大将军有何良策?” “微臣献上借刀杀人之计,可灭桓温。”庾希道。 “请大将军细说。” 庾希道:“袁真虽败,占据寿春,陛下何不告知袁真真相,袁真必然激怒,起兵造反。陛下在江南隔岸观火,借袁真之力,讨伐桓温,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司马奕毕竟年轻,知道桓温有奸雄之心,心中暗自得意,便命庾希拟信,告知袁真真相,欲借袁真之力,平定桓温。真可谓: 桓庾之争死对头,内讧不息恨难休。 从来两氏独称大,多少功勋付水流。 朝廷信使,飞马入寿春,此时袁真从石门退兵,一直屯守寿春。一听朝廷信使来到,赶忙在前厅相迎。 朝廷的这位信使,便是庾希府上长史殷涓。袁真与殷涓分宾主各坐,袁真问道:“朝廷派长史前来,不知有何差遣?” 殷涓拿出一封书信,交于袁真,说道:“大将军庾希有密信一封,交于将军,还望细看。” 袁真看过书信,大吃一惊,惊问道:“大司马竟参劾于我,废我为庶人?” 殷涓道:“正是,桓温出征之时,曾立下军令状,自知兵败有罪,欲嫁祸于人,使袁将军背罪。大将军庾希深感不平,特命我前来告知将军。” “多谢长史告知,我该如何是好?” 殷涓道:“大将军之意,请将军起兵,讨伐桓温,替朝廷诛灭奸党。” 袁真道:“桓温陷害于我,本当讨伐,可是寿春只有兵马一万余众,岂能轻易剿灭桓温?” “大将军授我密计,定可灭掉桓温。” “何计?” “暗通燕国,请燕国出兵相助,桓温必败。” “啊?”袁真大惊,说道:“大将军之意,让我通敌?” 殷涓道:“只要燕国肯出兵相助,晋国以淮北土地相许,剿灭桓温之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将军庾希亲率兵马,再讨伐燕国。” “这万万不可,袁氏乃大晋忠良,岂因参劾,而做通敌之事。” 殷涓道:“实不相瞒,太后也畏惧桓温,暗定丢车保帅之计,冤枉与你。” 欲做忠良何止难,祸从天降怎寒酸? 今知内斗没休日,又是无风自作澜。 送走了殷涓,袁真正在焦虑,在晋国多年,从未做过通敌之事,正在为难之时,下人来报,段思求见。袁真暗想,段思此时到此,必是桓温差遣,无事不登三宝殿,便命人传段思来见。 两人相见,各自坐下,袁真寒暄几句,便问道:“此番兵败,因河道未开,接济不上,世人皆言,罪在本人。段将军此行,可是桓温所差?” 段思道:“嫁祸将军,确系桓温之意,但段某此行,并非桓温差遣,而是燕国所派。” “哦?”袁真大惊,没想到段思竟暗通燕国,袁真问道:“万没想到,段将军也暗通燕国?” “实不相瞒,退兵之时,段某断后,被燕军所擒,身不由己便降了燕国。” “那段将军见我,燕国有何用意?” “慕容评有南下之心,若将军愿暗中相助,共讨桓温,桓温栽赃将军的罪名,便迎刃而解。” 袁真心中似乎又看到一丝生机,说道:“我亦有讨桓温之心,且有大将军庾希在朝暗助,我若能灭桓温,取而代之,愿将淮北土地,全部让与燕国。” “如此最好,段某即刻返回,通禀慕容评。” 袁真点点头,说道:“如此说来,就定今冬起兵,共讨贼子桓温。” 襄邑大败,罪责在谁,朝廷还没扯落清楚,东晋太和五年、公元370年二月,袁真起兵造反,高举讨桓大旗,呼应燕国,共伐桓温。大司马桓温的威望,也一落千丈。 袁真造反之地,正是寿春,地处淮南,以往淮南都是太平之地,燕国望尘莫及,如今淮南起兵,响应燕国,惹得晋国满朝震惊。 含章殿内,争吵声不绝于耳,正是大将军庾希、与中书侍郎车胤,两人为桓温、袁真谁是谁非,激辩不休。庾希道:“启奏陛下,桓温陷害忠良,逼反袁真,朝廷应调京师之兵,讨伐桓温,为袁真洗冤昭雪才是。” “陛下,”车胤道:“桓温驻兵江北大营,乃南下屏障,此时问罪桓温,自相残杀,淮南必将大乱。” 庾希道:“桓温兵败,已负罪在身,又陷害忠良,逼反袁真,不可袒护!” 车胤道:“即便袁真蒙冤,也不该擅作主张,讨伐桓温。望陛下顾全大局,先讨袁真。” “哼!”庾希对车胤冷笑道:“桓温对武子先生,曾有知遇之恩,此时替桓温说话,莫不是朝中细作?” “你!”车胤怒道:“袁真与燕国,已里外勾结,反而调京师人马,讨伐桓温,难道欲使大晋亡国乎?” 司马奕看着两人不住争吵,已怒目相视,正在相持不下,只听外面喊道:“太后驾到!” 众人赶忙起身,恭迎太后,褚蒜子迈步进殿,说道:“从外面就听着热闹,哪门子学问,辩驳如此激烈?” 晋帝司马奕道:“回禀婶娘,袁真、桓温反目成仇,逼反袁真,究竟罪在桓温,还是罪在袁真,大臣们争论不休。” 褚蒜子道:“今早宫里人就传言,北伐不成,反成内战,哀家为助陛下统一天下,费尽心思,如今看来,一片苦心,又付之东流。” 庾希道:“桓温素来藐视朝堂,其心不忠,世人皆知,如今调兵驻守要道,扬州空虚,朝廷应趁此时机,讨伐桓温。” 车胤道:“袁真通敌,反而讨桓温,淮南必乱,万万不可。” 太后面前,互不相让,眼看又要争吵起来,只见王彪之、谢安二人匆匆来,拜见了太后、天子,王彪之道:“刚得急报,燕国已经退兵。” “为何退兵?”司马奕问。 王彪之道:“据说是燕国反悔,受秦国相助,食言违约,未将中原土地划归秦国,秦丞相王猛起兵讨燕。” 谢安奏道:“臣也有一本,淮北来报,燕国吴王慕容垂,倒戈降秦,如今燕国自乱。为顾全大局,桓温、袁真二者只能取其一。” 情况急转直下,计划不如变化快,褚太后道:“既然燕军已撤,袁真孤立,不可越闹越大,宜尽早息事宁人,安抚桓温、袁真二人。” 庾希心有不甘,作揖道:“太后,难道如此放过桓温?” “秦、燕两国,已经开战,时局未定,大将军应顾全大局,淮南若乱,得不偿失,不如就此罢手。” 太后褚蒜子做主,命众人停息内讧,分头安抚。虽然庾希对桓温厌恶至极,也只得作罢。朝廷分发书信各自安抚,桓温与袁真之间,各持兵马,相互敌视,又暂时相持下来。 ...... 自第六次北伐至今,已有一年的光景,那个扮做太监的神医朱灵宝,每日在宫内给天子配药,帮助司马奕和庾皇后调理身体,又传授男女受孕之术,奈何久久不见成效,皇后庾道怜也从未怀上皇子。 庾皇后饱受近亲之苦,为了怀皇子度日如年,可是田贵人、孟贵人却在宫里混的如鱼得水,都以为自己得宠,日趋骄纵。 同在宫里的田贵人、孟贵人,两人平日一个住东偏苑、一个住西偏苑,两个偏苑相距较远,也见不着面,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人都以为自己得宠,皆是神清气爽,都十分得意。 司马奕对二人防范,也日益松懈。偏逢这日,在外宫里的一处花园里闲散,田贵人、孟贵人撞了个正着,两人许久未见,相见甚欢。孟贵人道:“今日看姐姐,容颜滋润,甚是精神,得了什么好事?” 田贵人道:“我还能有何好事,无非皇上夜夜临幸,就是缠着不走,原来在宫里,活着也累啊。” 一听这话,孟贵人心中一愣,暗想皇上平日是夜夜在我苑里,分明是睁眼说瞎话,孟贵人道:“原本以为姐姐厚道,今日来看,说话也口似悬河,什么都敢说。” “本妃得宠,有什么不可说的?” “姐姐可知,皇上夜夜在我苑里,几时去过东苑?” 田贵人道:“不能,皇上白天上朝,晚上临幸,哪有时间再去幸你?” “这话可是妄自尊大了,皇上夜夜在我苑中,独宠我一人,姐姐莫不是痴人说梦吧。” “夜夜在你宫中?” “正是。” 田贵人心中一惊,反问道“在你宫中的是皇上,那在我宫中的,又是何人?” “啊?”孟贵人惊诧道:“姐姐苑里也有男人?” “嘘!”田贵人道:“这事可就稀奇了。不如今晚...互换丫鬟,探个究竟。” “好,就依此计,看看是不是俩天子。”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67:密信传书惊寿宴,投石问路谏宫鸾 等到次日,田贵人、孟贵人不约而同,来到花园,提及昨晚之事,二人是满脸疑惑,孟贵人道:“夜夜同床共枕,是不是陛下,都没弄明白。” 田贵人道:“弄不好,你我二人侍驾的都不是真陛下。” 孟贵人道:“这事骗了你我,记得当初桓大人说过,有什么难事,求助于车胤。不如修封书信,托人送出去。” “我也正有此心,不过此事传出去,我二人丢煞颜面,就写陛下身边有男宠,秽乱宫闱。千万别写太明白。” “妹妹晓得。” 姐妹二人找来笔墨,一起写了一封书信,看着廊下,有送食材路过的小太监孙六,孟贵人唤住小太监,问道:“小公公这是去往何处?” 孙六道:“回禀贵人,小奴奉旨出宫采购食材,复命回宫,给各宫的娘娘们,分发下去。” “那小公公何时再出宫?” “过午还要出宫。” 孟贵人道:“我姐妹有封书信,想托公公送到车胤大人府上。” “贵人放心,小奴一定照办。” “哎呦,贵人厚爱,小奴先谢过了。”小太监孙六收了银钗和书信,便告辞离去。 ...... 告发的书信,由小太监孙六送到了车胤府上。车胤与孙六同坐堂前,心中纳闷一个妃嫔给自己能发什么信,等打开一看,才大吃一惊,问道:“这书信是何人所书?” “孟贵人所给,要我交于车大人。” “岂有此理,真是荒唐至极!” 孙六道:“莫不是二位贵人之事?” 车胤问道:“本官问你,平日临幸二位贵妃之人,究竟是不是陛下?” “是也不是?” 车胤一把揪住孙六手腕子,狠狠说道:“公公不说实话,随本官去见太后!” “大人找太后又有何用,宫城内外,皆有大将军庾希把持,有没有男人混进宫中,只有庾希晓得。太后尚且不敢动庾希,大人又怎能奈何?”孙六问。 车胤长舒一口气,说道:“一日不捅破这层窗户纸,庾希便要蒙蔽一日,一年不破,庾希便要蒙蔽一年,为今之计,唯有真相大白,早平宫乱。” 孙六问道:“车大人之意是?” “朝中定有乱臣贼子!再过几日,百官朝贺太后,本官要当众人之面,参劾宫乱。” ...... 过了数日,正是太后褚蒜子寿辰,这年四十六岁,宫廷内外,掌灯结彩,粉饰一新,大摆宴筵,文武百官,一齐入宫,为褚太后祝寿。 百官大臣,分作文武两列,列队而入,洪钟大吕,声声振鸣,笙瑟鼓乐,不绝于耳,崇德太后褚蒜子身着盛装,乌发高盘,一朵大红花饰,斜插发髻,满头金饰之中,一对金步摇在头上,来回摇曳,熠熠生辉。 晋帝司马奕跟随太后身侧,由崇德宫而出,一起登上太极殿,褚太后端坐正中,司马奕陪坐一侧。文武百官,一同跪拜,同祝太后万寿无疆,拜谒之后,左右各座,共享酒宴。只闻弦乐响起,殿外一群宫娥,粉艳柔美,多姿撩人,莲足轻步,入殿献舞,闻乐而起,真见得: 垂髫似花娇,水袖如风招。花态柳枝动,秀色满良宵。 鬓光丰颊润,愁眉伴啼飘。梨花携雨露,仙姿起扶摇。 软将西子捧,轻把芙蓉描。艳质妍芳舞,娉婷几魂消。 一段曲乐献舞,众人皆醉,百官从丞相司马昱起,依次献酒吟寿词,百官依次,等轮到中书侍郎车胤献寿词时。车胤起身离座,走到太极殿中央,撩袍跪倒,衣袖中拿出一折奏疏,言道:“臣有一本,启奏太后。” 晋帝司马奕道:“今日太后寿辰,朕与百官不论政事,爱卿还是明日再奏吧。” “微臣不是奏禀陛下,而是奏禀太后。” 一看车胤直言相谏,义正严辞,蒜子道:“卿家执意要奏,就请当堂说来,哀家洗耳恭听。” 太监呈上奏疏,车胤言道:“自古内宫之中,唯有天子为男儿身,其余皆为女流、阉人,宫规禁律,传承千载,沿袭至今。微臣奏报,建康宫城之内,已有未净身之人,冒充入宫,自许天子,侍寝宫娥,秽乱宫闱,鸠占鹊巢,男女不分。皇上求子之切,却有行乱之事,事关龙脉千秋,臣不敢不直言。” 此言一出,庭掖之上,众人大惊,宫里混进其他男人,这事爆出来,可是莫大丑闻,晋帝奕在丹陛上,如坐针毡。褚蒜子疑问:“自许天子?” “正是。” “难道宫里还有其他人也当皇上?” “正是。” 褚蒜子顿时目光严厉,直视车胤,厉声问道:“卿家红口白牙,舌如利刃,空口无凭,有何凭证?” 车胤拿出前几日孙太监送的布囊,说道:“臣有宫廷传出书信一封,为宫娥所书,请太后明鉴。” 太监灵高又把孟贵人的那篇密信,呈给太后,褚蒜子打开布囊,取出信件,眼角余光,便看到坐在一旁的晋帝司马奕,自怀不安,如芒在背,跃跃欲试,巴不得望望信中内容。 褚蒜子寥寥看过,收起信件,心想这可是天大的丑闻,若真出了这等事,自己那老脸都没地方放。褚太后看了一眼丹陛之下的车胤,狠狠说道:“此信不署名,也不知是谁,侍郎大人就妄加揣测,搅了哀家的寿宴。这是污蔑宫娥?还是指桑骂槐,污蔑哀家?” “微臣万不敢揣测太后。” “你还有何不敢?左右来人,将这酒后躁狂、胡言乱语之人,打去帽冠,扒去官袍,革职查办,打入死囚,待哀家亲审!” 只见左右殿外武士,冲入殿上,将车胤架起,脱冠扒袍,拖出殿外,满朝文武无人敢言。一场寿宴,成了不欢之席,褚太后甩袖而去,众人也只得各自离去。 ...... 太极殿上无人敢言,但出了殿外,却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何况又是男女不端之事,弄得沸沸扬扬,市井皆知。 几日之后,车胤参劾之事,也传到了扬州都督府,桓温与麾下众将听了,唯有桓温喜的合不拢嘴,不禁笑了起来,谋士郗超问道:“大司马何故发笑?” 桓温递过书信,说道:“先生听听这事,定是田、孟二人告发,皇上身侧豢养男宠,秽乱宫闱,做下这等腌臜之事。” 郗超道:“皇上自诩阳衰,而两位歌姬,探查的如此清楚,闹不好这两个贱人,也做了腌臜之事。” “说来说去,两名美姬,也不能博皇上芳心,看来庾道怜稳坐皇后,庾希这个国舅还是奈何不得。” “郗某以为,大司马应上奏褚太后,严查男宠之事。” “车胤刚正直言,已经犯上,我再参劾一本,难道参劾皇上?” 郗超道:“揭天子丑事,即是揭庾希的丑事,接二连三的丑事,暴于光天化日,太后寡居多年,岂能坐的住?” “所言有理。” 郗超又道:“寡妇门前是非多,一旦是非恩怨,集太后于一身,在下料定,将来扳倒庾家的必是褚太后。” “好,如此说来,我投石问路,上奏一本,请废天子。”桓温与郗超密议一番,亲拟一道奏疏,命参军郝隆送往京师建康。 ..... 桓温在江北扬州,距离京师不远,派人上奏,褚太后不得不见。郝隆奉旨入宫,手持桓温的奏疏,直奏褚太后。褚蒜子道:“本宫退隐内庭,难得桓温有心,还来奏表。” 郝隆道:“桓大司马远在扬州,但心忧社稷,殚精竭虑,逢有要事,必当奏报。” “桓温奏的什么事?” “近来宫廷,恶闻频传,朝野尽知,桓大司马以为有辱尊威,命下官如实秉承,不得欺瞒。奏请太后严查。” “桓大司马又听得什么风声,如此操心?” “宫中养有男宠。” “什么?” 褚蒜子一听这话,心中一惊,又镇定下来,说道:“本宫倒想听,桓温怎么说。”又对身边太监道:“灵高读来。” “奴才遵旨。” 太监拿起绢纸奏疏,打开读道:“太后在上,如临圣御:太后以崇德为名,久居宫中,母仪天下,教养四方。奈何天子不贤,失德宫掖,暗养男宠,秽乱宫廷,有失君威,欺名盗世。臣受书孔孟,礼从纲常,难咽其耻,鉴于天子逆性,奏请太后临朝,另议储君。” 褚太后听罢脸色一沉,站起身来,一把从灵高手中夺过奏疏,怒视字里行间,狠狠说道:“桓温身为臣子,揣测宫掖,动不动就要换皇帝,玩弄大晋于股掌之间,未免太过猖狂?” 郝隆道:“桓大司马虽有顾虑,但真假与否,还需太后明察。” 褚蒜子心里明白,桓温满口正义,大呼小叫换皇帝,目的不在晋帝司马奕,而是势不两立的庾氏一门。 褚蒜子暗想,若是庾氏一门衰败,朝中必是桓温一家独大,篡夺皇位,将实至名归。褚蒜子带着一丝冷笑,说道:“前些日子,车胤揭出来的事,也不可全信。皇上患有阳衰之疾,女人都近身不得,哪还有心思搞男宠?桓温所得传闻不准,男宠是哀家的。” “啊?”郝隆和左右众人顿时愣住,没想到褚蒜子自认男宠。郝隆道:“臣听此言,诚惶诚恐,万不敢信。” “你等还有何不敢信?以讹传讹,捕风捉影,男宠自古有之,煽动是非,桓温竟敢言废立天子,野心大到何等地步?”褚蒜子训斥道。 “臣等罪该万死。” 褚蒜子放缓口气,说道:“郝参军不必如此,回告桓温,本宫寡居多年,如今四十有六,如虎之年,岁月悠长,难免寂寞,便养了男宠。” “呃......” 褚太后自认丑闻,郝隆一时也无言可辩,正要转身告退。褚蒜子道:“慢着。” “太后还有何吩咐?” “卿家回信桓温,此事不必小题大做。”......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68:查宫闱擒假太监,探牢狱纳真谏言 等着郝隆退下,褚太后心中明白,这些宫中丑闻再折腾下去,将危及皇位,她看看左右太监,说道:“传司马昱、王彪之、谢安入崇德宫进见。” 太后口谕传下,等了半个时辰,司马昱、王彪之、谢安一起入崇德宫,拜见褚太后。褚蒜子道:“朝中传闻,宫内藏有男宠,桓温借助此事,欲谋社稷。” 三人一听,大感诧异,丞相司马昱道:“太后,男宠传闻,真假难辨,此事不可声张,有辱皇室门风。” “本宫何尝不知?在郝隆面前,本宫自认,免的桓温说三道四。” 谢安想了一番,说道:“归根结底,桓温与太后、与皇上皆无恩怨,只因皇后是庾家人,国舅庾希与桓温处处相抵,使得桓温挖空心思,发难太后。” “庾家不能倒,没有庾氏,大晋之中,谁还能挡桓温?”褚蒜子道。 “太后既然自认男宠,那是要查,还是不查?”谢安道。 “查!”太后道:“大太监灵高,哀家问你,今日宫廷进入,有多少人?” 灵高一旁道:“今日出宫者,只有宫娥采货,入宫之人,只有三位大人。”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深宫大内,只能有天子为男儿,其他人等,不可留宫。王彪之即刻率羽林卫,封闭宫门,盘查所有太监,若有男儿身者,不问缘由,一概缉拿。”褚蒜子道。 “臣领旨!” 懿旨传下,宫城闭门,王彪之率羽林卫,冲入宫廷,宫女、太监吓得魂飞胆丧,大呼小叫,羽林卫深入各宫,严加盘查。真可谓: 禁军浩浩入皇闱,宫禁迷离多是非。 纵欲横行终不守,却逢刀戟满庭威。 所有太监,逐宫查看,查点到晚间,三个假太监相继被缉,押入崇德宫院外。褚太后站在殿外平台之上,打量一番三个男身。绑缚跪地的正是相龙、计好、朱灵宝。王彪之作揖道:“启奏太后,众太监之中,相龙、计好、朱灵宝三人为男儿身,藏匿宫廷。” “这三人都是何处被查?” “回禀太后,相龙、计好冒充天子,分别查于东偏苑、西偏苑,朱灵宝冒充太监,在显阳殿被抓。” “既然查实,一并打入御史大牢,严加看管。” “遵旨。” “哀家若没记错,东西偏苑,乃是田、孟两位贵人居住之地,把田、孟二人押来见我。” “是。” 等了时间不长,田贵人、孟贵人带到,褚太后定睛一看,着实一惊,田贵人此时怀孕已到大月份,身材变得十分臃肿,走路都变得笨拙,还需让人扶着。 孟贵人也是肚子隆隆鼓起,胎儿刚刚出怀,看得出是有了身孕,田贵人道:“妾妃拜见太后,恕我二人有孕在身,不能跪拜。” 褚蒜子是惊讶万分,问道:“你等与假天子私通,可知罪否?” “啊?”两人大惊,孟贵人道:“太后,我等冤枉,天子临幸,岂是我等强求?再说告发此事,还是我姐妹二人,托人传出消息。太后若怨,怨不得我二人。” “那又是谁让你们传的消息?” 孟贵人道:“是桓大司马。” “桓温这份心,用的够深呀。”褚太后道:“将孟、田二妃也一并收押,听候发落!” 孟贵人、田贵人和三个假宫人一并被捕,褚蒜子道:“羽林卫收兵回营,几位卿家随本宫面见天子。” 司马昱、王彪之、谢安跟随褚蒜子一起来到太极殿,此时晋帝司马奕还正在偏殿,正为缉拿假太监之事,战战兢兢。一看太后驾到,司马奕赶忙拜见:“儿臣拜见皇婶。” “皇上不必见礼,哀家有话问你。” 褚太后坐到一个垫子上,司马昱、王彪之、谢安侧立两旁,褚蒜子道:“今日严查宫掖,羽林卫搜出三个假太监,皇上可知?” “儿臣知晓。” “陛下怎敢让假太监入宫,秽乱宫闱?” 司马奕道:“这还不是桓温所逼,那田、孟二人分明是桓温细作,借着献美之名,监视儿臣。其心险恶,不可不防。” “难道皇儿就用假太监,冒充天子,侍奉女眷?宫规何在,王法何在?” “儿臣知罪。” “皇儿好好斟酌,此乃千秋万代的基业,怀不上龙种,怀上了野种,你这天子还怎么做?” 司马奕跪倒在地,哭丧着说道:“只要婶娘恩准,儿臣与庾道怜宁可做个平民夫妻,也不奢恋这皇位。” “你!”褚太后气的火冒三丈,咬着牙点点头,说道:“好,陛下且闭门自醒,哀家改日再来理论。” ...... 军师郝隆(字佐治)从京城,返回扬州,谋士郗超、桓秘、桓冲等众人人都在左右。桓温带着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说道:“佐治先生,一路辛苦,快快入座。” “谢大司马。”郝隆道。 桓温问道:“此番入宫,面见太后,太后有何说辞?” “男宠之事,太后极为镇定,声言是太后自己耐不住寂寞,纳了男宠,与天子无关。” 五弟桓冲诧异道:“难道三个男宠都是伺候太后不成?” “非也,非也...”桓温道:“太后此言,分明是护着陛下,真是用心良苦啊。” 四弟桓秘道:“太后虎狼之年,豢养男宠,不守妇道,秽乱宫廷,既能查实,不如一并废了太后。” “胡闹,”桓温道:“我奏请废天子,也是借助太后之名,逼太后废立,借力打压而已。我若亲自提兵过江,连太后、天子一并废掉,岂不成了造反篡位?岂不成了奸臣?” 谋士郗超道:“大司马所言极是,万不可亲自动手,以免被庾希抓住把柄,诏天下勤王,大司马必将四面树敌,难以应付。” 桓温道:“看来若废天子,仍需时日呀。” “此事当真?” “当真。大司马在江北,只需隔岸观火,等田、孟二妃生下野种,看太后还怎么遮丑?” “佐治之言,甚合我意。”桓温又对下人道:“速备酒菜,今日我等为佐治接风,众人痛饮几杯。”桓温道。 ...... 御史大牢,几个灯笼照亮,两排羽林卫戒备森严,几个太监跟随褚太后,来到天牢之中,一个狱吏快步走来,躬身作揖道:“启奏太后,死囚车胤就押在后排牢中。” “为哀家引路。” “太后请。” 御史大牢,专押罪臣,平日里也没那么多囚犯,比其它牢狱要冷清许多,走到后排,只见死囚牢中,只见一人侧卧草垫子上,背对外面,此人正是车胤。 狱吏道:“车武子,太后驾到,还不起身?” 一听太后到此,车胤反应快了许多,赶忙翻身起来,跪倒叩拜。牢狱没坐垫,一旁狱吏搬来一个四脚胡凳,褚太后坐在胡凳上。看看周身埋汰的车胤,便问道:“卿家死到临头,倒是睡的安稳。” 车胤跪在牢中,答道:“臣蒙太后恩典,入朝为官,秉笔直书,尽忠报国,既以身许国,何惧舍生取义。” 褚蒜子问道:“久闻车武子刚而犯上,直言敢谏,你连皇上的内宫也敢直言,胡言乱语,败坏皇庭尊威,哀家岂能饶你?” “天子坐拥四海,德昭日月,更应尊礼重道,实不该近亲悖伦,败坏礼法。” “宫中乱事,自古有之,岂能朝堂之上,张扬奏呈,你让哀家脸面置于何处?” “天子宫事,若有三宫六院,子孙众多,倒也无妨,可陛下只幸庾道怜一人,又令男宠入宫,惑乱宫妃,这不是脸面得失,此乃断子绝孙呐!” 车胤的肺腑之言,说到了褚蒜子的心里,褚蒜子道:“卿家所言,哀家何尝不知?可是陛下只恋庾道怜一人,又能奈何?” 车胤道:“罪臣以为,庾道怜本无罪过,而是大将军庾希在朝,总揽京师,以国舅之尊肆意妄为,才招来今日之祸。” 听了这话,褚蒜子漠然良久,正是庾家当年的定策之功,才有太后的贵宠至极。她说道:“若不是庾希,哀家就没有今日至尊,无庾希,哀家恐早死杜陵阳之手,没有庾氏一门,就没有哀家君临天下!” 车胤作揖道:“太后,庾希精通权术,多是诡计,今成奸臣,再不除之,早晚必乱!” 褚蒜子道:“庾氏一门,朝中首贵,谁人能撼?” “罪臣保举一人,可敌庾希。” “卿家保举何人?” “桓温!” 一听桓温大名,褚蒜子犹豫了下来,说道:“借桓温之力,足可除庾希,可没了庾希,桓温一家独大,谁又能保桓温日后不反?” “可庾希不除,宫中多乱,阳衰、悖伦、近亲、男宠,野种、假太监,大晋江山几时能安?司马氏天下何时一统?太后总不会期盼,让社稷断送在此时吧?” “好,”褚太后道:“哀家就照你所言,肃清宫乱”听了车胤一番陈述,已经在宫里坐立难安的褚蒜子,心中不由得想起桓温请废天子的奏疏。真可谓: 国舅揽权随势骄,巍巍皇眷已飘摇。 江山未改心终变,外戚到头天数销。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69:调虎离山逐庾希,太后逼位废天子 褚太后赦免了被抓的车胤,官复原职,准备在晋宫之中,铲除奸党,肃清宫乱。 这晚,丞相司马昱、王彪之、谢安、车胤四人入宫,太后褚蒜子早已等候多时,褚蒜子问道:“相龙、朱灵宝、计好三人审讯如何?” 司马昱奏道:“启奏太后,三人已认,确是大将军庾希授意,命三人冒充太监入宫,假冒天子之名,与孟、田二妃,做下苟且之事。” “庾希狗胆包天,难道想借野种,冒充龙种?”褚蒜子道。 司马昱道:“究其缘由,庾希还是借此拖延,为庾皇后怀孕,争得时日。” 褚太后怒道:“就为了他庾家的外戚虚荣,为了当这个国舅,教唆皇上不学无术,悖伦、阳衰、男宠、野种,好端端的一个皇儿,教成禽兽之性,做这断子绝孙之勾当!” 谢安道:“皇上与皇后,原本辈分有差,又是近亲悖伦,莫说三五年,就是十年八年,只恐也难怀上龙种。” “大晋朝廷,宫廷已乱,再不出手,只恐乱上加乱。”王彪之道。 司马昱道:“恕臣直言,皇上与庾道怜,这对悖伦夫妻,伤风败俗,丑事频出,当断不断,日后必乱。唯今之计,必须废掉皇后,迫使陛下改邪归正。” 褚蒜子点点头道:“皇叔说的有理,但庾希在京,哀家还动不了庾道怜。” 谢安作揖道:“臣斗胆直言,欲废皇后,先调虎离山,遣走庾希。再召桓温回京,朝廷废掉皇后,方能无忧。” 王彪之道:“调走庾希,是调虎离山,可召回桓温,岂不成了引狼入室?” “庾希为夺尊崇,不惜龙种变野种,胡作非为,桓温若来,至少不敢如此。”谢安道。 褚蒜子沉思片刻道:“两利相遇,必取其道;两害相遇,当取其轻。不借桓温之势,难除庾希之恶。就依照谢安之计,但不知把庾希调往何处?” 谢安道:“就说桓温将入会稽郡,有谋反之心,将庾希调往暨阳,暨阳自古扼守长江咽喉,使桓温不能取会稽。” “好,”褚蒜子道:“明日谢安上奏此事,丞相和各位卿家,诓骗庾希,使其相信,此事机密,万不可泄露。” “臣等遵旨。” ...... 到了次日早朝,文武百官,如同以往,照常上朝。拜见了天子,大臣谢安奏道:“启奏陛下,今得密报,大司马桓温在扬州口岸,屯兵演武,大有渡江之意,只恐对朝廷别有用心。” 晋帝司马奕道:“朕早知桓温暗怀不臣之心,京师有多少兵马?” 谢安道:“桓温之意,不在京师,而在会稽郡。” “会稽郡乃我江东富庶之地,桓温也想谋取不成?”司马奕道。 “如今看来,恐怕是真。还望皇上调集雄兵,驻守暨阳,使桓温不得渡江。”谢安道。 司马奕点点头,问道:“诸位爱卿,谁可屯兵暨阳?” 王彪之也道:“丞相所言,臣请附议。” 晋帝司马奕问道:“几位卿家举荐,国舅以为如何?” 庾希不知是调虎离山之计,只是答道:“佞臣桓温,野心久矣,既然诸位举荐,微臣定当竭力,不虚此行。” “国舅前往,朕心无忧,速速点兵,不可迟疑。”司马奕道。 “微臣遵旨。” 百官退朝,国舅庾希回到府上,召集府上官员,商议出兵暨阳之事,庾希把谢安的奏报一说,长史殷涓犯了猜疑,他说道:“此事蹊跷,国舅三思。” “先生觉得哪里蹊跷,尽可说来。” “桓温演武,年年如此,从来是遥拜京师,岂能轻易南渡?” 庾希道:“谢安奏报,说的明白,桓温渡江,图谋会稽郡,看中了余杭富庶之地。暨阳正是江防要冲,故而出兵,是为保护会稽。” 殷涓道:“假太监大案,闹得沸沸扬扬,尚未了结,国舅一旦离京,案件事发,如何压得住?” “假太监一案,是我所为,即便查出,又敢怎样。京城之内,莫说天子,就连太后也奈何不得。除非桓温进京,否则,满朝文武,谁敢动我?”庾希道。 殷涓道:“卑职以为,国舅还是不要离京为妙。” “殷先生多虑了,我命庾倩、庾柔留守在京师,武陵王司马晞、新蔡王司马晃皆我密友,倘若有变,先生便联络众人,把持朝政,可保无忧。” 庾希执意要走,殷涓想想也是,满朝文武,多无实权,除了褚太后、桓温,尚无人能撼动庾希。 ...... 庾希点兵,离开京城,移师暨阳,姑且不说,单讲大司马桓温正在府上闲散,只见四弟桓秘,匆匆来到。桓温道:“四弟匆匆赶来,有何急事?” 桓秘道:“兄长瞧瞧,何人到此?” 桓温一看,风尘仆仆而来的正是老部下车胤,桓温大喜:“武子不在京师,几时来到扬州?” “大司马有所不知,褚太后有密旨相传,命我转道江北,来见大司马。” “太后密旨?” “大司马请看。”车胤拿出一个布囊,递于桓温。 桓温一边看密旨,一边听车胤言道:“太后欲废皇后庾道怜,将庾希调虎离山,密令大司马提兵进京,勤王除逆,共举大事。” “此事当真?” 车胤道:“有下官跟随,太后不会食言。” “提兵进京,非同小可。”桓温再看看密旨,还是举棋不定。 这时又见军师郗超来到前厅,郗超也拿一个布囊,呈上说道:“丞相司马昱传来密信,庾希前日,点兵五千,离开建康。” “庾希果真离京了?” “车胤所言,确凿无疑。” 桓温把太后、丞相密信,相互比照一番,感言道:“我屡次参劾庾皇后,褚太后处处护短,时至今日,看来太后也忍无可忍,厌恶庾氏外戚。” 桓秘道:“庾氏外戚,专权擅政,祸乱宫闱,日益熏天,世人共愤。” 谋士郗超道:“朝廷既有铲除庾希之意,大司马正是立威之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桓温把两封密信一并攥在手中,狠心言道:“真是天助我也,即刻传令,命四弟桓秘,点兵两万,渡江南下,驻扎京口。”桓秘领命而去。 ...... 庾希离开京师,晋帝司马奕得了太后口谕召见,便来到崇德宫,拜见崇德太后褚蒜子,褚蒜子威严端坐,面无表情。再看左右,丞相司马昱、王彪之、谢安皆在一旁,晋帝司马奕此时知道太后带着一帮大臣,必有训谕,表现得有些唯唯诺诺:“儿臣拜见婶娘。” “皇儿眼里可有过婶娘?可有过大晋社稷?” 一听出言不善,司马奕知道褚太后动怒,撩袍跪倒:“儿臣勤于政事,不敢怠慢......” “皇儿为何就不能勤于房事?” “婶娘所言,让儿臣糊涂了。” 褚蒜子问道:“我且问你,相龙、计好、朱灵宝,这三人究竟何人?” “是儿臣的男宠。” “一派胡言!”褚蒜子怒道:“皇上曾言,只钟情庾皇后一人,又自称阳衰,如今不近女色,如何喜好上的男宠?” “是儿臣无能。” 褚蒜子质问道:“时至今日,陛下还想欺瞒婶娘,相龙等三人,皆已招供,你命这三人,冒充天子,与宫妃厮混,以塞世人耳目,以保庾道怜的皇后之位,可是实情?” 司马奕被质问的,无言可辩,泪珠打转,隐忍不住,叩首哭道:“儿臣知罪。” “陛下,你当宫廷是鸡窝、猪圈?这是万里江山,祖宗基业,大晋社稷,家国天下!” “儿臣罪该万死.....” 褚蒜子道:“头一遭,皇上自称阳衰,难近女色,百官奏请,另立储君,婶娘不准;第二遭,男宠入宫,传的满城风雨,本宫替皇儿把男宠认了。现如今,宫妃怀孕,竟是野种,冒充皇嗣,皇上怎可听之任之?” 司马奕隐忍已久,万般无奈,仰头解释道:“千错万错,还是百官内斗,只因皇后是庾家人。桓温一党,千方百计废掉庾道怜,意在夺庾家权势。儿臣与庾皇后情深意切,永不相负,为保皇后位,才出此下策。” 褚蒜子道:“野种篡嗣,罪大于天!要么废掉皇后,以平众怒;要么废掉天子,另立明君。陛下自己斟酌吧。” 司马奕道:“儿臣早已意决,愿与庾道怜偕老此生,自请退位,请婶娘另立明主。” “你混账!”褚蒜子顿时气得怒不可遏,大喝道:“登基之时,近亲悖伦,饱受冷眼,婶娘听尽闲言,扶你登基。之后阳衰、男宠、闹得满城风雨。为保你皇位,哀家自揽男宠之事,压制风闻。只盼皇儿,稳坐江山,中興大晋。如今又假冒天子,闹出野种,你何忍为一个庾道怜,胡作非为,致大晋社稷于不顾?” “继位之前,儿臣已有言在先,此生只为道怜一人,此情此誓,苍天可鉴,永不反悔!” “好个痴情天子,”褚蒜子心灰意冷,无奈说道:“谢安。” “臣在。” “拟诏!废天子!”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70:简文帝拥戴登基,庾始彦回京受阻 太极殿上,百官到齐,仰面一看,丹陛上坐的不是大晋天子,而已经还政归隐的崇德太后褚蒜子。百官皆惊,诧异纷纷,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褚蒜子道:“诸位卿家,天下之大,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今天子昏庸,失德于天下,失信于子民,失威于百官,朝廷不幸,社稷不幸。” 百官听了这话,都料到皇帝司马奕身处不妙,一个个低着头,不敢言语,褚蒜子道:“前日,大司马桓温奏表,历数天子过失,至今看来,字字属实。” 司马奕那点丢人事,早在朝野之中传的沸沸扬扬,众所周知,只不过百官知道的有多有少,虚实难辨罢了。 褚蒜子肃穆庄严,脸色无光,对中书侍郎车胤道:“车侍郎,你游走陛下与大司马之间,为人处世,中正无私,把桓温请废天子的奏疏读与众卿。” “臣遵旨。”车胤打开奏疏读道: “圣人有云:三纲六纪,五常大礼,而今国君,其罪有五: 天子无礼,惑乱近亲,迎娶表姑,有悖人伦,其罪一也。 阳衰无能,不衍后嗣,断子绝孙,执迷不悟,其罪二也。 纵养男宠,冒充君王,肆意妄为,扰乱宫掖,其罪三也。 男女无度,秽乱内庭,宫妃受孕,怀下野种,其罪四也。 听信谗言,姑息奸佞,庾希乱政,欲盖弥彰,其罪五也。 身为君主,值此五罪,目无祖庙,心无江山,理当废位。” 褚蒜子道:“卿家说的极好,说的哀家都脸红,无颜坐在君位之上,今日不把这真话,告知百官,这大晋江山亡国有日!” 丞相司马昱端朝板,叩首道:“太后圣明,臣等惭愧。” 百官也纷纷跟着丞相叩首,纷纷言道:“臣等惭愧.......” 褚蒜子道:“哀家已将庾希调离京师,密诏桓温,率兵进京,护卫新主登基,众卿到此,需选议宗室之人,另立明主,再树江山。” 一听太后要另立明主,又都窃窃私语起来。谢安奏道:“当今陛下,膝下无子,又无兄弟,若另立天子,需在旁系皇亲之中选树,旁系皇亲众多,需商议些人选。” 王彪之奏道:“谢大人所言极是,既然天子不贤,微臣请太后听政,待新君选定,再还政君主。” 众人一听,纷纷赞同,丞相司马昱率百官请奏,废天子司马奕,褚太后道:“传哀家懿旨,废皇帝为东海王,逐出宫掖,禁于东海王府。” 百官领旨,即刻矫诏,废天子司马奕,降为东海王,史称司马奕为晋废帝。 ...... 矫诏之后,朝堂商议,便是选立可以即位的宗室。司马氏皇族总谱,摆在太极殿上,商议即位之人,一番查阅,王彪之奏道:“成帝、康帝二位先主,皆是晋明帝司马绍之后,晋明帝已无可传子嗣。” 褚蒜子问道:“既然子嗣已无人可传,那明帝兄弟又有几人?” 王彪之道:“二弟琅邪孝王司马裒,出身最嫡,十八岁即早亡;三弟东海哀王司马冲,咸康七年病世;五弟琅邪悼王司马焕,两岁夭折。如今算来,唯有四弟武陵王司马晞,六弟丞相司马昱二人,出身最嫡,可继皇位。” 褚太后问:“二位亲王,谁又合适?” 王彪之道:“丞相司马昱乃太妃郑阿春所生,武陵王司马晞为王才人所生,论起出身丞相为嫡,武陵王为庶。” 众人一听这层身世,众望所归,百官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丞相司马昱身上,褚太后道:“明帝一脉,已无子嗣可选。皇叔多年为臣,德佩四海,心系九州,众心所望,理当继承大统,继承皇位。” 司马昱一听赶忙跪倒,端朝板道:“微臣辅佐在朝,才干平庸,心中自知,岂敢窥视皇位,万万不可。” 褚太后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时值天下分裂,五胡并起,需有德之君,操持政事。丞相在朝以德著称,为人稳健,人心所向,今日之事,全在丞相。哀家还政于皇叔,尽早登基,以成大统。” 褚蒜子起身离开皇位,携宫女、太监离开太极殿,王彪之、谢安、车胤等人一致拥戴丞相司马昱以皇叔之尊,登基为帝,率百官跪倒,请命即位。 司马昱再三推辞,又看看褚太后让出来的皇位,心中难舍司马氏天下,这才答应登基皇位,继承天命。后有宋代诗人王十朋做《简文帝》诗句曰: 青丝白马渡江来,宫殿酣酣尽委灰。 不解开门纳桃棒,空悲明镜不安台。 司马昱登基,人选合适,德行端正,无人不敬服。唯有四哥武陵王司马晞暗怀不瞒,司马晞年长几岁,只恨是才人所生,出身不及妃子生的司马昱。 只因与庾希私交深厚,回到王府,司马晞便叫人请来殷涓,到府上做客。 长史殷涓问道:“天色已晚,武陵王深夜邀下官前来,有何要事?” 司马晞道:“不瞒殷先生,朝廷出了桩大事,震惊天下。” “何事震惊?” “今早褚太后降懿旨,废了陛下;今晚又谋定丞相司马昱继承皇位,明早登基。” “啊?”殷涓大吃一惊,忙问道:“此事大将军可知?” 司马晞道:“正因大将军不知,本王才着急。” 殷涓道:“大将军乃当朝国舅,此事必当告知,请大将军回朝主事。” 司马晞道:“那殷先生就速派人去暨阳告知,本王愿为内应,免得夜长梦多。” 殷涓即刻回府,草拟书信一封,差人赶忙暨阳请护军大将军庾希返回...... 等到次日,桓秘率两万人马,从江北大营抵达江南,驻扎京口,阻断庾希回京之路。 此时登基大礼,早已准备就绪,只是丞相司马昱还在等桓温的消息,暂时坐在偏殿,等待时机。一个太监匆匆跑到太极殿偏殿,作揖道:“启奏陛下,大司马派四弟桓秘,奉命南渡,昨夜驻扎京口。” “哦?”司马昱道:“确是到京口了? “确信无疑。” 陪在一旁的谢安道:“桓秘到了京口,庾希仅凭数千人马,难以回师,陛下可安心登基。” “嗯...传旨,举行登基大礼。” 在太极殿外,司马昱举行登基大礼,文武百官早已列队候驾。司马昱头戴平顶头巾,穿单衣便服。因被废帝司马奕禁于东海王府,王府位于建康之东。司马昱便在祭祀香案前,面朝城东拜礼,以示皇位更替,叩拜接受皇帝的印玺绶带。 三拜九叩之后,左右太监呈上天子服饰,身罩龙纹衮服,头戴冕冠,冕冠前后垂着十二旒。 此时,小太监快步来报:“启奏陛下,大司马桓温遣使入宫,送来朝拜贺表,并在江北大营,遥拜天子,恭贺新君大礼。” 桓温进献贺表,意味着认可了司马昱的君王地位,随即百官跪倒,山呼万岁,拥戴新君登基,改年号咸安,史称简文帝。 ...... 天子被废,另立皇帝,震惊天下。原本已奉旨驻扎暨阳的庾希,也没见桓温派兵入会稽郡,整日到是悠闲。 这日,庾希正与六弟庾邈对弈下棋,只见二弟庾袭急匆匆跑来,喊道:“兄长,兄长,出大事了。” “何事惊慌?” “京城消息,天子被废,太后听政。” “哐啷”一声,一枚棋子掉落棋盘之上,庾希问道:“此话当真?” 庾袭拿出一纸文书,说道:“这是废天子昭告天下的文书,朝中谁敢开这等玩笑?” 庾希接着废帝诏书,在屋中踱了几步,将诏书猛地已攥,自语道:“派我驻扎暨阳,难道是太后为了另立天子?” “兄长离京,太后废帝,前有车,后有辙,天子不在,外戚之尊,又有何用?” 庾希道:“太后把我调出京师,是怕我阻挠,谁又会入京,力撑太后?” 庾袭问道:“满朝文武,能当大将军者,唯有桓温。” “不好,此乃太后调虎离山之计。” 庾希起身边走,二弟庾袭问道:“兄长欲往何处?” “即刻调兵,随我回京!” ...... 庾希、二弟庾袭、六弟庾邈率兵直奔京口(今江苏镇江),京口东北有座焦山,焦山之下,早有兵马列队,拦住去路。 远远望去,一面旌旗,随风飘荡,旗上绣着一个斗大的“桓”字,旗下主将,不是别人,正是老四桓秘。庾希大吃一惊,没想到桓温已派人提前渡江,指着桓秘问道:“我乃当朝护军大将军、国舅庾希,见得本官,为何不拜?” 桓秘道:“末将甲胄在身,恕我不能下拜,朝廷未下诏谕,国舅怎敢擅自回京?” 庾希听罢,大笑道:“我无诏谕?你桓家驻守扬州,又是几时奉诏,到的江南?” “我几时奉诏,无关紧要,今有圣旨,请国舅接旨。”桓秘说着,右手托起一道圣旨。 “什么圣旨?” “朝廷圣旨,还不下马接旨?” 一看桓秘气势汹汹,底气十足,兵马不多的庾希有些心虚,看着桓秘手中有旨,脸面上有些迫不得已,便与庾邈一起下马,跪倒听旨。 桓秘端坐马上,展开圣旨,读道:“大晋诏谕:君王无德,男宠乱政,秽乱宫闱,伤风败俗,朝纲不幸。崇德太后降诏,群臣共襄,废司马奕为东海王,庾道怜贬为东海王妃。丞相司马昱有皇叔之尊,举止端正,器服简素,德行优异,拥戴为君,改年号咸安。新登大保,人心未稳,未召外臣,不得返回。钦此。” 听罢圣旨,庾希顿觉被骗,心中怒不可遏,桓秘道:“国舅庾希,尔识字否,还不快快回师,未得诏谕,不得入建康。” 庾希站起身来,自知中计,倍感沮丧,手上又无重兵,只得扑了扑手上尘土,说道:“上马,撤回暨阳。”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71:武沈献计通妖道,桓温要挟诛庾门 庾希急于挽救废帝司马奕和废后庾道怜,但是眼下过不了京口,天子已被更换,庾希只得率兵返回暨阳大营。骑在马上,一边往回走,庾希一边对庾袭、庾邈说道:“桓温率兵南渡,何人发的手谕?” 庾邈道:“桓温南渡之日,不偏不倚,正好在兄长出京之时,时候把握如此正好,莫非是太后之意?” “难道太后启用桓温,而疏远庾家?” 庾邈道:“兄长勿忘,陛下废为东海王,庾家乃是外戚,留在朝中,必被当做疥癣之疾。” “好个褚蒜子,千算万算,算到我庾家头上。” 庾袭道:“大哥这可如何是好?” 庾希心中忐忑不安,思量再三,说道:“我等立刻前往海陵,投奔表兄武沈,武沈掌管河运,若能求得船只,便可乘船绕过京口大营。再致信庾氏诸臣,起兵响应,凭我庾氏在江南势力,杀回京师,为东海王复辟!” 兄弟三人,商量已定,决定到海陵备战,分发书信,快马传送,先行告知海陵太守武沈。 到了海陵,已得消息的海陵太守武沈,早早来到渡口,迎接庾希兄弟三人。到了太守府上,武沈与三人对坐。 大将军庾希说明来意,武沈道:“太后调虎离山,把大将军调出京师,而又引狼入室,重用桓温。翻云覆雨,只恐庾家再难回京,日后必遭桓温暗算,为今之计,唯有造反。” 庾希点点头,说道:“我已致信四叔庾条、四弟庾蕴,还有堂弟庾方之、庾爰之。庾氏众人一同起兵,再联合寿春袁真,各路人马,响应起兵,问罪京师,搭救东海王,重回皇位。” 武沈捻了捻胡须,说道:“京师可有内援?” “海陵王司马晞、五弟庾倩、七弟庾柔同在京师。” 武沈道:“若想里应外合,海陵王、庾倩、庾柔太过单薄,为兄保举一人,有一呼百应之能,揭竿而起之术,可助大将军。” “表兄快讲,所指何人?”庾希问。 “卢敕?”一听这名字,庾希一时回想不起来. 武沈道:“大将军忘了,六年前五斗米教乱政,教主卢嘏伏诛,卢敕是他二弟啊。” “哦......”庾希这才回想起来,又问道:“难道五斗米教,至今还有?” “那是当然。”武沈道:“不瞒大将军,五斗米明着不搞,暗地仍有教徒万众,只是顾忌朝廷,隐忍不发。卢敕曾在海陵行医,与我颇有交情,我修书一封,请他率五斗米弟子,协助庾倩、庾柔,一同举义,占据京师。” 一听动用五斗米教,庾希站起身来,说道:“若是如此,一旦动用五斗米,可不仅是诛杀桓温,连褚太后也不能留。” 武沈道:“大将军欲成大事,万不可怜惜一介妇孺。” 庾希心中,暗自发狠,捶拳说道:“即日起,招募兵马,联络群雄,准备诛晁错,清君侧,进京勤王。”武沈、庾邈、庾袭一起响应。这才引出: 已知君侧不宜清,勋戚也曾惊乱兵。 藩外诸侯多虎视,一朝得理欲窥京。 急切的脚步,由远至近,王彪之、车胤快步来到御书房,拜见简文帝司马昱,王彪之道:“朝廷得报,护军大将军庾希今在海陵招募兵马,打造兵器,意图谋反。” 简文帝道:“长江口畔,庾、桓秣马厉兵,剑拔弩张,忠奸难辨呐。” 王彪之道:“桓温有何用心,尚不知晓。但广州刺史庾蕴,临川太守庾条未得兵符,已调集兵马东进;袁真易帜寿春,声援庾希,大晋内乱,已不可避免。” 简文帝只觉心口一阵剧痛,手捂心口说道:“放驸马桓济回去,买好桓温,朕可答应;但铲除庾氏一门,万万使不得。” 车胤道:“微臣以为,此时应召桓温入朝,坐镇京师。” “车侍郎,上次让桓温入京,逼迫进谏太后,废先帝为东海王,此番入京,恐怕不妥。”王彪之道。 车胤道:“京师之中,缺兵少将,难道派数千羽林卫平定叛乱?” 简文帝道:“桓温进京,若谋皇位,该当如何?” 车胤道:“微臣担保,桓温进京,绝不敢图谋皇位。若谋篡位,岂不成了正中庾希下怀,到那时不是庾家勤王,而是引得天下共怒。” 听了车胤论述,简文帝觉得桓温还不至于谋篡,遂说道:“此事准奏,就由车胤赶赴扬州,面见桓温,命他进京。”车胤领旨,便赶赴扬州府,面见大司马桓温。真便是: 风起云浓争夺忙,龙腾虎斗对长江。 暗藏汹涌忠奸乱,相隔人心如雾窗。 车胤连夜乘船舟,渡过长江,赶赴北岸扬州府,急见大司马桓温。一见桓温,便把庾希招募庾氏家人,图谋起兵之事,一一说来。桓温从坐垫上起身,背着手走了几步,问道:“陛下真对桓某没有戒备之心?” 车胤道:“庾家声势逼人,能与之相抗者,唯有大司马,如今陛下也心痛成疾,急的心疼不愈,还望大司马多派援军,化解叛乱。” “既然朝廷要平定庾希,需有诚意,否则桓某爱莫能助。”桓温道。 车胤作揖道:“大司马有何要求,尽管说来。” “庾家乃江东第一大户,京内京外,门阀众多,需先除京内庾氏,以免宫廷哗变;京外叛军,我自挡之。” “下官即刻赶往京师,告知皇上。” “慢着......” “大司马还有何差遣?”车胤问。 桓温道:“我儿桓济,身为驸马,久居外宫,给陛下做了这么久的女婿,我父子久未团聚,老夫只盼早日团圆。” 车胤微微一笑,作揖道:“大司马所想,车胤定会禀明陛下,送令公子回来。” ...... 中书侍郎车胤拜别桓温,乘船返程,回到京师,奏禀桓温要抄拿庾氏满门。简文帝一听,心痛之疾,跃上心头,说道:“庾希谋反,全在庾希一人,绝不可牵扯庾家满门。” 车胤道:“陛下明鉴,桓、庾两家积怨已久,水火难容,势不两立。皇上若重用桓家,则庾家必败。” 简文帝道:“成帝、康帝、穆帝、哀帝,甚至连废帝,继承皇位,庾家皆有定策之功。世代外戚,乃江东第一大户,不可小觑。” 车胤道:“微臣以为,陛下已到壮士断腕之时。” “卿家请细讲。” 车胤道:“一旦庾希起兵,京师内外,庾家人里应外合,必对陛下不利。庾希所拥戴者,乃是东海王,一旦复辟,陛下就成了篡位之人。” “朕就不信,庾希敢有废立天子之心。” “陛下,此事后患无穷。” “自庾亮开始,庾氏世代勋贵,有功于社稷,怎忍罪及满门?朕以仁爱治天下,此事不妥。” “可是......” 简文帝思量半天,说道:“朕亲拟一封手谕,命秘书郎王献之,赶赴海陵,告诫庾希,让他在外好自为之,不可入京。” 简文帝害怕桓温灭了庾家满门,一心想息事宁人,便亲笔写了一封书信,派秘书郎王献之前往海陵,劝说庾希。 ...... 驻扎在海陵的庾希、武沈连日招兵买马,势头日趋壮大,二弟庾袭快步来到中军大营,作揖道:“启禀大将军,临川太守庾条,广州刺史庾蕴已经提兵东进。” 武沈道:“连月招募,壮士过万,此时起兵,正逢良时。” 庾希道:“那桓温有什么动静。” 二弟庾袭道:“小弟已派人打探,桓温仍在扬州,按兵不动。” “好,”庾希道:“只要桓温不动,进京勤王,就无人能挡。传令下去,海陵大小船只,全部征调,运送兵士辎重,我亲拟檄文,准备起兵。” 话音未落,帐外侍卫来报:“启禀大将军,朝廷派秘书郎王献之前来,造访大将军。” 前文曾经说过,王献之早年出仕,便被简文帝司马昱赏识,做了丞相府的府官,如今司马昱登基称帝,王献之也升官秘书郎。庾希深知王献之官职不大,确是简文帝的心腹官员,便说道:“看来司马昱这是害怕了,派王献之安抚于我。” 王献之快步来到中军大帐,拜见庾希,庾希道:“原来是献之先生,造访我营,有何贵干?” 王献之道:“下官奉陛下差遣,传谕大将军,安心在此,切勿入京。” 庾希听罢,哈哈大笑:“什么陛下,分明是串通桓温,谋害我庾氏一门。” “桓大司马奉命护驾,只派桓秘驻扎京口,并未进京,大将军倘若进京,则桓温即刻渡江。” “那又怎样?”庾希问。 王献之道:“陛下希望大将军与大司马,都各守其营,免得误会刀兵相见。” 庾希道:“丞相嗣位,皇位来路不正,若论血统,司马奕最嫡,堂堂皇叔爷篡夺侄孙皇位,我岂能不顾?” 王献之道:“大将军所担心的,是外戚尊号,和令妹庾道怜吧?” 庾希道:“丞相与桓温勾结,篡权夺位,我乃当朝国舅,自当领兵勤王,还位于东海王。” “大将军万万不可,一旦起兵,岂不成了反贼?” “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庾希只以成败论英雄,赌上庾氏一门,也要还位正朔。” 一看劝不动庾希,王献之道:“大将军之意,下官已知晓,自会秉承,劝说丞相退位,还位司马奕。” “好,”庾希道:“我只候三日,三日一过,兵发建康。” 王献之苦劝无济于事,只得答应暂回京城,禀告简文帝,短短三日宽限,逼得王献之马不停蹄,日夜赶回。这才引出: 护军一怒犯金銮,终断江东往昔欢。 向阙举兵扶旧主,守城御敌简文难。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72:五斗米图谋复辟,王彪之乱箭平乱 桓、庾两家即将短兵相接,内战一触即发,已被废掉的东海王司马奕软禁在王府,虽是无所事事,但能与庾道怜,朝夕厮守,也不惜舍弃皇位。 夫妻二人,正在院子里闲散,忽然听到外门撞开,嘈杂声由远至近,庾道怜大惊,问道:“夫君已废为东海王,能有何人再来讨扰?” “本王去看看。” 庾道怜跟着司马奕身后,刚走到院子门口,只听“哐啷”一声,内院的大门被人撞开,拥进一伙平民。司马奕道:“你等何人?怎敢擅闯王府?” 为首一人掐指行礼,说道:“无量天尊,我乃五斗米道祭酒许龙,奉太后密诏,命五斗米道弟子迎东海王回宫复位。” “啊?”司马奕大惊,再仔细端详,才看见这些平民虽着装各异,但头上都扎着一条杏黄布条,乃是五斗米道的道符。 原来这晚,五斗米道弟子,混入京师,以道符为号,起兵响应庾希,协助图谋复辟,许龙这支道徒,就杀掉把守王府的羽林卫,来抢东海王。司马奕道:“果真是太后密诏?” “王驾不必多想,快随我走。” 庾道怜说:“王驾不可,先帝修仙而亡,太后对五斗米道厌恶至极,即便要王驾复位,怎能命五斗米道传诏?” “爱妃说得有理,”司马奕道:“你等妖道,怎敢在此作乱?本王这就传羽林卫来处置。” 许龙道:“王驾不必如此,京师内外,五斗米道弟子起兵,日落之前,便取京师,大将军庾希起兵海陵、大将袁真起兵寿春、老舅爷庾条东入京口,广州刺史庾蕴提兵北上,此番兵变,天下响应,王驾自有复辟之时。” “你等......你等这是谋反,陷我与道怜,于不忠不义!” “今已由不得王驾,”许龙转身对左右说道:“看住东海王,等废了司马昱,还位于明主!” 夜幕降临,建康街头,人流窜动,街市、门户的百姓纷纷闭门,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几支五斗米道起义军,争相起兵,发动叛乱。 此时,王献之已回到京城,简文帝司马昱为平息桓、庾两家起兵,将王彪之、谢安、车胤都、王献之一并召至左右,商议下步对策。王献之奏道:“臣启陛下,昨日面见大将军庾希,庾希言辞苛刻,恐难说服。” 简文帝问道:“庾希怎么讲?” 王献之道:“除非陛下退位,还政于东海王,庾希才肯收手。” 简文帝道:“废立天子,关乎社稷,岂是轻易可为,颠来倒去,即便庾希不反,那桓温也要造反。” 谢安言道:“两利相遇,取其道;两害相遇,取其轻。时至眼下,桓温、庾希不共戴天,都起兵威逼,胁迫朝廷,既然朝廷皆不能说服,不如借力打力。” 简文帝问道:“爱卿如何借力打力,愿闻其详。” 谢安道:“桓温势大,庾希兵少,不如借桓温之力,铲除庾希。而后另寻时机,再除桓温。” 简文帝是个文雅之士,犹豫许久,不敢决断,王彪之道:“安石所言,陛下明鉴,事到如今,水火难容,二虎相争,以强吞弱,尚可保住社稷。” 简文帝道:“桓温素来霸道,桀骜不驯,若让桓温进京,倘若篡位,如之奈何?诸公可记得董卓入京,祸乱天下之事?” “这.....”谢安、王彪之互相看看,顿时被问住。 只见车胤说道:“以臣之见,桓温进京,未必敢效仿董卓,废立天子。” 车胤刚从桓温那边返回不久,对桓温了解颇多,简文帝问道:“爱卿之言,何以见得?” 车胤道:“桓温不敢篡位,其因有三。废先帝为东海王,乃桓温奏请,事已如愿,怎好再搞废立,此其一也;陛下若被废,江东士族群雄并起,称王号帝,必成大乱,桓氏一门岂敢与天下士族为敌?此其二也;此番面见桓温,桓温放心不下驸马桓济,有质子在,桓温必然听从朝廷。此其三也。” “车武子所言,如拨云见日,令朕茅塞顿开。若是如此,朕可借桓温,而灭庾希。” 君臣众人正商议,小太监来报:“启禀陛下,大事不好,城中暴乱,大批道人攻打掖门。” “这是何方道徒?” “据说是五斗米道。” 司马昱一听顿感胸口剧痛,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瘫坐在垫子上。司马昱万没想到,自己不登基则罢,一当皇帝惹出这般祸乱。谢安道:“陛下龙体有恙,可命王彪之总督宫城羽林卫,即刻平定五斗米叛乱,再缉拿庾氏众人,力催桓温出兵。” 车胤道:“谢大人所言极是,桓、庾两家,二者只可取其一,若留庾氏,必然复辟,庾氏不可留。” 司马昱点点头:“朝廷大局,全由三位爱卿主持,依计而行。” “臣等遵旨。” 谢安、王彪之、车胤三人,三人即刻分工,谢安留在尚书房指挥大小事务,车胤率一营羽林卫,出宫城侧门,缉拿庾氏众人;王彪之则率羽林卫抵御五斗米道叛军。 单说王彪之率外宫羽林卫,来到宫城垛口,向下望去,只见五斗米道徒,云集宫城之外,准备攻城。 卢敕在城内造反,攻城虽不缺人手,但一时无法打造攻城重器,只能让道徒寻找木料,现场捆制云梯。王彪之在城头居高临下,看的分明,彪之道:“传令羽林卫,多备弓弩,埋伏内墙,扬白旗开掖门,引妖道入城,再乱箭诛之。” 眼看十几个云梯,将要绑好,这时宫城之上,白旗摇曳,城门大开,卢敕大喜:“羽林卫投降了,扬白旗了!” 五斗米道道徒欣喜不已,纷纷挥兵入宫城。涌入宫巷,忽然觉得头顶有人影晃动,仰头一看,内墙之中,屋顶之上,皆是埋伏的羽林卫。 顿时箭弩如雨,纷乱射下,这些叛乱的道徒,虽有刀枪,但未备盾牌,只靠挥舞刀枪,哪里挡得住,一个个被射的如刺猬一般,纷纷毙命。 卢敕一看众道徒成了待宰羔羊,欲脱身往外撤走,但是此时夜晚,众道徒又不熟悉宫巷道路,前拥后挤,死伤众多,乱成一片。真可谓: 箭弩齐开如雨频,锐锋丛杂必伤人。宫城密整非街市,庭巷四围难藏身。 未战先亡疑少路,墙高暮深似多尘。连绵惨叫哀成片,厮杀无烦月一轮。 卢敕逃脱不及,中箭跌倒,众道徒如乌合之众,也不知宫巷行走方向,四散乱逃。王彪之见叛军已乱,拔剑喝道:“传令羽林卫,入巷杀贼!” 外宫之中,羽林卫纷纷冲进宫掖,与众道徒拼杀到夜晚,杀得血染四壁,死伤无数。 等到天明之时,宫廷内外,妖道纷纷伏诛,大批羽林卫戒严街市,缉拿五斗米道。又有大将桓秘率京口两万人马,赶赴建康,清剿城外五斗米道徒,使得建康城渐渐平定下来。 宫廷折腾一夜,人心惶惶,急火攻心的简文帝司马昱,病倒龙榻,十分微弱,吏部尚书谢安走到近前,作揖道:“启奏陛下,崇德太后,入宫探望。” “快.....快请太后。” 等了少时,褚蒜子快步入宫,一见病榻旁的简文帝,是大吃一惊,没想到简文帝司马昱从登基之日,就祸乱频起,一天安生日子也没等到,反是急出自己一身病。 坐到塌边胡凳上,褚蒜子问道:“陛下因何病成这般?” 司马昱道:“昨夜五斗米道叛乱,不知原委,外宫大乱,幸好平定。内有妖道,外有雄臣,朕孤掌难鸣,乃无福之人,只恐做不得这天子。” 褚蒜子道:“陛下以皇叔之尊,德比四海,桓温、庾希即便皆反,也绝不敢伤陛下。” 这时,车胤匆匆回宫,作揖奏道:“启奏陛下,臣昨夜已缉拿庾倩、庾柔,连夜审问,已招出武陵王司马晞、著作郎殷涓皆为庾希内应,准备京师里应外合,扶废主司马奕复辟。” 一听这话,司马昱心口又是一阵剧痛,气得颤抖说道:“武陵王乃朕之四哥,竟然也勾结其中。” 话音未落,王彪之匆匆回宫,作揖道:“启奏陛下,昨夜诛杀妖道,贼首卢敕乱箭射死,其祭酒许龙被捕,经其招供,卢敕乃是受庾希之邀,图谋政变,复辟东海王登基。” “乱臣贼子!”司马昱气得溅出血沫,直挺挺在病榻上急促干喘。 简文帝病的如此厉害,皆因连遭恶讯,恶火攻心。褚蒜子起身说道:“事出紧急,即刻拟诏,昭告天下,护军大将军庾希谋反之罪,缉拿武陵王司马晞、殷涓等党羽,再命天下勤王之师,即刻入卫,不得迟疑!”众臣领旨。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73:兄弟分兵瓦埠湖,父子挥师明月夜 朝廷传令,起兵围剿庾氏叛军,各地兵马纷纷向京师建康,出兵增援,桓温、桓豁、桓秘、谢石等诸路人马,闻风而动。 单说荆州都督桓豁奉命从荆州出兵,赶往京师,一路畅通,水路并进,唯独到了安徽地界,遭遇了叛将袁真,前文说过袁真被桓温逼反,占据寿春,如今联合庾希,对抗桓温。 桓豁来讨,直抵堰口扎营,寿春城内外,人心惶惶,探马校尉进了寿春大堂,跪倒禀道:“启禀主公,桓豁已由荆州督率水陆军三万众,驻扎堰口。” 袁真挥手示退校尉,此时袁真早已倒向庾希一边,拥戴东海王。袁真对左右副将言道:“可曾再向燕国、秦国求援?” 副将朱辅道:“末将已遣使多次,恐怕两国都难来援。” “为何?” 朱辅道:“自从上次桓温北伐,燕国为自保,以虎牢关以东土地相许,赠予秦国,换秦国援兵。可是燕国无信,出尔反尔。使得秦王苻坚动怒出兵,如今秦燕两国,烽火又起,早已无暇顾及主公了。” “看来苻坚、慕容暐都指望不上......”袁真又问:“那庾希可曾又调兵马?” 朱辅道:“庾氏诸将,响应庾希号令,全往京口而去,哪有人在乎我等?” “唉.....唯今之计,我袁真竟成孤军奋战,无人顾忌。”说着话,袁真胸口一阵剧痛,便想晕倒,众人赶忙过来搀扶。 长子袁双之道:“父帅莫急,寿春孤立,尚有兵马万人,孩儿愿为头阵,与桓豁交战。” 袁真道:“桓豁何许人也,乃江东四俊,足智多谋,久经阵仗,不可小觑。” 袁双之道:“父帅不必多虑,我与二弟同去,兵分两路,互为犄角,即便不胜,也能使桓豁寸步难行。” 次子袁爱之也道:“桓豁乃儒生之气,不足为患,我与兄长自有办法,使其不得进半步。” “好,就依双之、爱之,迎战桓豁,务必谨慎,不可大意。”袁真道。 “孩儿遵命!”袁双之、袁爱之点齐四千马步军,出寿春城,兵分两路,向南迎战由长江而来的桓豁大军。这才引出: 兵锋相遇炊烟冷,湖水夜泅藏烛灯。 轻进不闻催促马,晚行常伴月孤升。 袁氏兄弟,出城往堰口而来,直奔荆州军大营。中军大帐内,荆州都督桓豁得报,对众将言道:“叛贼袁真,以长子袁双之、次子袁爱之为主将,分作两队,前后呼应,诸位可知其二人,用兵如何?” 只见大将夏侯澄道:“都督无需多虑,末将以为,袁氏兄弟虽是习武之人,但有勇而无谋,不足为虑。” “夏侯将军之言,说的极是。” 夏侯澄道:“那就请都督传令,我必斩其二人。” 桓豁的长子桓石虔也起身,作揖道:“请父帅传令,孩儿也愿出战。” “不必着急,袁真二子,士气正旺,此地我等不熟,本帅欲逐个击破。”桓豁道。 众将听得,皆是不解,桓豁接着说道:“我儿桓石虔点齐一千人马。在瓦埠湖设一虚营,扬我‘桓’字帅旗,多置炊烟,引诱叛军。” “得令!” 桓豁又道:“夏侯澄、竺瑶二位将军,各点三千人马,埋伏四周,待袁氏兄弟劫营,伏而杀之,必可全胜。” “得令!” 小将桓石虔率兵赶赴瓦埠湖,在湖泊南岸,平坦之处,扎下空营一座,“桓”字帅旗,高悬营前。桓石虔又点一百兵卒,点起炊烟,当做疑兵,其余人马各执刀刃,藏于帷帐木栅之后,等待叛军。 眼看夜幕落下,已至傍晚,在前队的袁双之,隔着湖水望去,一座兵营,袅袅炊烟,‘桓’字帅旗,在火光映衬下,犹然可见。袁双之道:“此处水浅,桓豁湖边扎营,可由水中偷渡,无声抵近,夜袭大营,一战可破。” 一个副将道:“桓豁善于用兵,岂能轻易被劫?” 袁双之道:“由水中前行,泅渡过去,又有夜色掩护,不宜发觉,桓豁即便多谋,不知此地水文,也难以预料。速告知二弟,我率前队渡水,后队岸边接应。” “遵命!” 袁双之翻身下马,率兵将士,趁着晚间朦胧,湖面暗淡,大队人马熄灭火把,纷纷偷渡。 湖水清清,步兵在前,骑兵在后,纷纷渡过瓦埠湖,摸进桓军大营。进了营盘,直往挂有帅旗的中军大帐。 远远看到灯火不熄,等走近再看,竟空无一人,再看四周,篝火燃烧,却无煮饭兵士。 “不好,中计!”话音未落,只听四面喊声骤起,营帐外围帐篷,伏兵杀出,火把通明,袁双之大喊道:“中计,速撤!” 只听有人大喊道:“袁双之哪里走,留命来!” 偷袭的叛军,这才望见一员小将,从远端营帐后面现身,身长八尺,火把照耀之下,面如美玉无瑕,二眉高翘插鬓,眼如虎目矍铄,鼻正唇薄,颔下无须,相貌堂堂,头戴凤羽镶纹盔,身着雉羽连片甲,足蹬马靴,帐中一条双耳青铜戟,容光焕发,正是桓豁之子桓石虔。 一身戎装,比他文弱的父亲,还威猛七分,霎时间杀声骤起,桓石虔率兵冲出,杀向袁兵。 袁双之措手不及,仓促应敌,未战几何,军心散乱,被营中一千人马吓得失魂落魄。 袁双之赶忙调转马头率兵突围,刚掉头冲到门口,只见营外一簇火光,正是晋将竺瑶率兵来截。已经慌不择路的袁双之,如同突围一般,又战竺瑶。二人交手七八回合,袁双之虚晃一枪,驳马又逃。 大队人马已经杀散,要看冲到湖边,忽然又奔来一支人马,与袁双之河边遭遇,夏侯澄大喝道:“好贼子,哪里逃!” 一声大吼,已经满眼迷途的袁双之,扭着脑袋择路乱寻,转头看到夏侯澄时,只听“哐啷”一声,手中兵刃打飞。夏侯澄顺手揪住袁双之背后系铠甲的十字绑带,猛地发力,将那袁双之拽下战马,按在自己马背上,生擒而去。 突围不成的叛军,原本就是晋军兵士,一看主将被擒,纷纷投降,被押解回去。 都督桓豁此时正在远端山坡督战,桓石虔、竺瑶、夏侯澄一起归来,绑缚袁双之来到近前,袁双之昂首而来,誓死不跪。 桓豁问道:“袁双之!你乃叛贼之子,有何不服?” “呸!”袁双之骂道:“你乃奸臣之弟,何颜问我?” 桓豁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袁双之道:“等大将军庾希平定桓温,我必杀桓氏满门!” 桓豁听了,勃然大怒,传令道:“左右来人,将袁双之就地斩首!” 两个悍卒摁倒袁双之,手起刀落,身首异处。夏侯澄道:“刚捉人质,都督便斩,袁真岂不更反?” 桓豁道:“今夜欲斩其二子,袁真年老,必然怒病,则寿春可破。” 桓石虔道:“启禀父帅,瓦埠湖对岸仍有火光,想必是其弟袁爱之。” 桓豁道:“立刻命人,将袁双之人头,扔到对岸,激怒袁爱之,促其出战,一并诛杀!” “得令!” 桓石虔选了一个水性好的悍卒,携带包裹好的袁双之首级,连夜游向对岸,抛弃首级。 等着首级扔到对岸,天已放亮,还在对岸等着接应的袁爱之,尚不知南岸战事如何,只看到一夜厮杀,也未见有人游回来报信。 等到天亮,露宿北岸的袁爱之,才见一个兵卒大呼小叫,跑来报信,袁爱之道:“何事惊慌,可知南岸来信?” 小卒道:“启禀二公子,大事不好,大公子被斩!” “什么?”袁爱之问道:“如何得知?” “啊!”袁爱之赶忙打开包袱,一看泡的湿漉漉的首级,正是自己兄长袁双之。袁爱之勃然大怒,传令道:“点齐人马,强渡瓦埠湖,我要与桓豁决一死战!” 叛军人马,纷纷过湖,直奔对岸大营,登上对岸。再看那座大营,早已残破,只有昨夜交战残骸,映入眼帘。 只见远处高坡,矗立一队人马,为首之人正是大都督桓豁,桓豁喊道:“令兄已被我斩,不去劝父早降,怎敢再来挑战?” “桓豁贼子,你杀我兄,我岂能饶你!”言罢,袁爱之率兵,冲向桓豁,还没等冲上高坡,只听旁边林中,一支人马呼啸而出,蜂拥杀来,为首之人正是大将夏侯澄。 一通冲击,把袁爱之人马截成两段,又见桓石虔、竺瑶各带一支人马,接踵而至,蜂拥杀来。瓦埠湖南岸三支人马与袁爱之叛军,厮杀一团,难解难分,一番交战,叛军大败,桓石虔挑杀袁爱之,两路叛军,相继覆灭。真可谓: 夜战至明行末途,天开雾散晚风殊。交锋方叹江东水,克敌扬威瓦埠湖。 灵月何时映刀戟,铁蹄多少布征途。淮南由此多啼血,胜败复然入吴苏。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74:围城打援平寿春,斩首传示诏桓温 袁双之、袁爱之兄弟二人,接连丧命,使得桓豁大军乘胜北上,直逼寿春城下,城上四门紧闭,岌岌可危。叛将袁真连得噩耗,已病倒在床,须发一夜全白,死在旦夕。袁真歪着脑袋,颤声问道:“少公子可到。” 一个侍从道:“朱辅将军已带少公子前来。” “快...请。” “孩儿谨记父训。” 袁真又颤颤微微拉住副将朱辅的手,叮嘱道:“我前日又致书秦王苻坚,求其出兵,言辞恳切,想必能使人动容。” 朱辅道:“主公放心,末将辅佐少将军,坚守寿春,只等秦国援兵。” 袁真微微点头:“苻坚招贤纳士,颇有威名,能投奔者唯有苻坚......” 话未说完,只见袁真手臂垂地,气绝身亡,这时一个侍卫进来,作揖道:“探马来报,秦将张蚝、王鉴已到淝水之西。” “主公...主公,可听到否,秦军已到!” 任凭朱辅如何摇动,袁真已经撒手人寰,一命呜呼。朱辅只得命人收尸,领着泪眼婆娑的小主公袁瑾,朱辅下令点兵,誓师迎战。真可谓: 嫁祸于人连乱篇,保身浮世命何牵?从来忠骨归途窄,自古奸臣美梦全。 如此栽赃无道义,奈何通敌遁秦燕。再看淮水经流去,遗恨回望是暮天。 东晋太和五年,前秦建元六年,公元370年,前秦天王苻坚在伐燕之战,大胜燕军,燕主慕容暐投降,天王苻坚统一中原。 国运正盛的秦王苻坚,得知庾希、袁真起兵反晋,便想趁机南下,占据淮南要地,随即派兵增援孤守寿春的袁真。 前来驰援的乃是前秦大将张蚝、王鉴,二人率一万援兵,强渡淮河,向寿春而来。 得知秦国援兵到此,大都督桓豁坐在中军大帐,沉寂许久,长子桓石虔道:“父帅不必多虑,张蚝、王鉴泛泛之辈,孩儿前去战他,必取首级,献于帐下。” “我儿不可鲁莽,此番征战,意在平定袁真,稳定淮南,万不可与秦军酣战。”桓豁道。 桓石虔道:“可秦军已临寿春,即将接应袁瑾,如之奈何?” “本帅欲围城打援,”桓豁传令道:“夏侯澄点齐三千人马,前往沙颍河,迎战张蚝、王鉴,只准败不准胜,败退过河。” “得令!” 桓豁又道:“桓石虔、竺瑶各率三千人马,随夏侯澄之后,待张蚝、王鉴渡河,背后袭杀。” “得令!” 发下令牌,桓豁捶桌案道:“本帅要让张蚝、王鉴,既游不得水,也上不得岸,进退两难。” 三将领命,分头出兵,最前面便是夏侯澄一路人马,沿着沙颍河向西而去。将至颍上,远远望见,一支人马远远而来。夏侯澄眺望大旗,斗大的“张”、“王”两面旗帜,依稀可见,夏侯澄道:“速找水浅之处,准备渡河。” 晋军纷纷过河,背水列阵,准备交战。只见前秦将领张蚝、王鉴率领一万援军前来,直抵北岸,只见沙颍河岸边,夏侯澄早已列队等候。夏侯澄大喝道:“来者何人?可是张蚝、王鉴二匹夫?” 张蚝指道:“你乃何人,还知某家大名?” “夏侯澄是也!” 秦将王鉴道:“无名之辈,不足虑也,待我战他!” 王鉴催马挥刀。来战夏侯澄,二人岸边交手,大战二十回合,夏侯澄假装不敌,驳马便退。夏侯澄大喊道:“快快渡河,撤回彼岸!” 早就等着渡河的晋军,赶忙下水,蹚水过河,追到河边张蚝、王鉴犹豫一番,张蚝看着晋军徒步蹚水,说道:“我关西将士,不善造船,此处水浅,正好乘胜追击,一并过河。” 张蚝、王鉴便带着兵士纷纷下水,蹚水强渡,大队人马走到河道中央,忽然后队大乱,蜂拥前挤,顿时人马相拥,混乱不堪。王鉴喊道:“因何拥挤?” 有人喊道:“晋兵从身后杀来。” 一听这话,张蚝、王鉴定睛一看,果然北岸两支人马,杀至河边,将排队渡河的秦军将士,追赶下水,晋军从而占据河岸。 追来的晋军,正是桓石虔、竺瑶所率,而南滩夏侯澄已率兵登岸,调转马头,三千人马开弓上箭,瞄准了河中秦军。 张蚝、王鉴大惊失色,慌不择路。只见河岸两边响箭传令,箭从两边,乱发如雨,纷纷射来。河中秦兵,毫无还手之力,如待宰羔羊,接连丧命。张蚝大喝道:“快,另寻河岸登陆。” 上万将士拥挤河中,从水中逃散,没想到水是越走越深,诸多兵士拥挤到深水之中,尸沉水底。真可谓: 沙颍河中枕沉沙,两岸截兵多箭叉。 深水无津如地陷,清流激荡若流霞。 一番争逐,张蚝、王鉴二将损兵甚多,饮恨沙颍河,只率少数兵马得以夺岸逃走,两岸枕尸无数,死伤惨重。 到了晚间,桓石虔、夏侯澄、竺瑶三将得胜归营,纷纷向大都督桓豁请功,桓豁早已备好酒饭,酒水斟满,桓豁道:“诸位将军,劳苦功高,一日之中,便破秦军万人,先敬诸位。” 一盏酒饮下,竺瑶道:“围城打援,秦军已败,孤城而已,不如把袁瑾等人,活活困死。” 夏侯澄也道:“我等围住寿春,以逸待劳,让袁瑾、朱辅坐以待毙,何乐不为。” 众人纷纷称是,都赞成困死袁瑾。桓豁道:“方才大司马致信,庾希已命其四叔庾条,屯兵天王山,将有恶战,催我速破寿春,以助声威。” 竺瑶问道:“那都督之意,几时攻城?” “今晚酒足饭饱,明日一早,起兵攻城!” 到了次日天明,桓豁督率各营,将寿春团团围住,起兵攻城,战鼓擂动,桓豁、桓石虔、夏侯澄、竺瑶等将,各领兵马,杀向孤城,云梯架起,箭弩齐射,荆州兵马大举猛攻。 城头之上,滚木雷石,接连抛下,杀声震天,片甲纷飞,登城将士络绎不绝,寿春城头岌岌可危。守将朱辅遍身血渍,手持宝剑,跑回帅府,面见袁瑾。 朱辅作揖道:“桓豁发兵攻城,四面合围,恐大势已去,请少主公乔装突围。” “秦国援兵何在?” 朱辅道:“秦国援兵,此时不来,已无指望,还是尽早突围才是。” “父兄皆死,留我一人何用?取纸笔来!” 朱辅道:“少主公还犹豫何事?” 袁瑾道:“我虽无父兄之武略,尤愿执笔骂温,赴死而已,有何惧哉!”旁边有人端来纸笔,十几岁的袁瑾从容提笔,挥毫写道: 生年未两旬,今亡谢诸君。奸臣尤当道,忠义似浮云。 乱世谁无死,何须系战裙?愿随父兄去,不忍独沾巾。 袁瑾道:“请将军上绑,愿往黄泉。” 大堂之上,袁瑾、朱辅等人相继被俘,押送京师问罪。桓豁收复寿春,捷报飞传。 ...... 捷报送至京师,病情反复不定的简文帝司马昱,正与褚太后商谈眼前的战局,王彪之、谢安、车胤等人陪同一旁。 众人人看了奏报,简文帝道:“前番京城有五斗米作乱,驻守京口的桓秘,回援建康,京口已被庾希占据,那庾希当年也是江东才俊,不知桓温能否胜他?” 褚蒜子道:“桓豁已在寿春平定袁真父子,如今桓温可与庾氏叔侄正当决战。” “唉......”简文帝叹道:“可是桓温请奏,索要袁瑾、朱辅首级,袁氏父子实属冤情,朕不知当斩不当斩?” 褚蒜子道:“桓温兵马有十万之众,庾希叛军,不过一万,天壤之别,无须多虑。但不送二人首级,桓温必然拖延战事。” “朕一生以德立身,怎好因桓温嫁祸,冤杀袁瑾?” 褚太后皱了皱眉头,斩钉截铁的说道:“庾希叛军就在京口,近在咫尺,迫在眉睫,万不可拖延,贻误良机。庾希与桓温相比,庾希可是要复辟旧主,反心胜过桓温。请陛下速斩袁瑾、朱辅,呈送首级,促桓温安心迎战。” 简文帝当了半辈子老好人,从没冤枉过好人,事到如今不得已,才答应斩首袁瑾、朱辅,鼓励桓温开战。 这时,简文帝的秘书郎王献之快步走进宫中,拱手奏道:“启奏陛下,前敌来报,桓温率大军已过长江,在南岸与桓秘会和;庾希叛军,驻扎天王山,即将开战。” “天王山?” 简文帝不由得想起,在京口和建康之间却有一座天王山。两军交战之地,距离建康已是近在咫尺。褚太后道:“庾希足智多谋,又有老将庾条相助,叔侄呼应,当派一能臣,赶赴军前,出谋划策,相助桓温。” 简文帝点点头,环视在场众臣,唯有中书侍郎车胤,不仅谋略过人,又得桓温信赖。简文帝道:“车侍郎即刻赶往天王山下,诏谕桓温务必平定叛军,不得有误。” “臣遵旨。”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75:车胤火烧猎狮阵,庾条死战天王山 长话短说,中书侍郎车胤带着袁瑾、朱辅二人首级,送到桓温大营,了却了桓温的后顾之忧,又有四弟桓秘赶来会合,一场会战,即将打响。 大军在南岸与四弟桓秘会合,前方探马飞奔而至,探子飞身下马,跪倒作揖道:“启禀大司马,前方探得,反贼庾希驻兵天王山,扎营结寨。” “好,传令下去,登岸人马,赶赴天王山,围剿反贼庾希。” 大军转向,直奔天王山而去,京口距离建康不远,是京师东面重镇,两城之间,有条陆路,正是天王山。 来到天王山前,山坡之上,庾希早已排兵列阵,庾希虽是儒生出身,饱读兵书,精通阵法,排兵列阵,颇有章法,又见一员老将,立马身侧。 细观此人,身长八尺,年纪将近七旬,鹤眉双翘,虎目圆睁,鼻正口方,白花花的胡须,头戴祥纹宝麟盔,身罩连叶宝麟甲,腰悬宝剑,足蹬马靴。胯下黑风玉顶驹,掌中长兵器,唤做齐凤朝阳刀。此人正是庾希的四叔,当年的四国舅庾条。 两军相持于天王山下,桓温列兵排开,布阵山前,只见桓温催马走到众将之前,桓温作揖道:“庾老将军,别来无恙。” 庾条呵呵一笑,说道:“有你桓大司马,横行朝堂,老夫岂敢撒手人寰,有生之年,当斩奸贼,报效国恩。” 桓温哈哈大笑,指着庾希说道:“令侄庾希,本是饱学之辈,却废礼败家,悖逆人伦,如今又复辟废帝,拥戴司马奕,可叹庾氏一门,尽毁其手。” 庾希说道:“四叔莫信桓温之话,桓氏一门,皆为奸党,东海王才是正朔天子。” 庾条道:“爱侄勿慌,今日老夫便与其决一死战,一战定乾坤。” 桓温问道:“诸位将军,谁可战头阵,取这老匹夫首级?” 副将刘奭(shi)道:“这老儿忒狂,末将愿斩首级,悬于东门!” “好!擂鼓助战!” 一通鼓响,只见那刘奭催马出战,掌中一口金背坎山刀,锃光灼烁,挥舞杀来,老将庾条催马出战,二人不容分说,厮杀一起。 庾条年近七旬,小将刘奭何曾将庾条放在眼中,挥刀凶猛,刀刀逼人,只见二人杠刀角力,老将庾条猛地翻刀,那刘奭岂是对手,被掀落下马,庾条转身补刀,刘奭马下身首异处。 桓温一看庾条宝刀不老,豪气犹存,便问道:“还有谁敢战那庾条?” 四弟桓秘道:“兄长勿虑,小弟前去,定诛老贼!” 二通战鼓响起,桓秘出战,老将庾条对桓秘更不陌生,提刀迎战,二人认识多年,确是初次交手,庾条虽老,暮气横秋,武艺犹在。桓秘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桓温一看四弟不是对手,大喊道:“各营齐发,全歼反贼!” 战鼓之下,号角齐鸣,由毛穆之、毛安之率兵纷纷冲出,远在对面的庾希镇定自若,手臂高抬,只见叛军瞬间变阵。但见一阵步兵,高举牙旗,旗帜硕大,遮天蔽日,难知阵中虚实。毛穆之、毛安之率兵冲入旗阵,两军交锋,混淆一团。 但叛军激战少时,那旗兵挥舞旗帜,边打边退,只见两支骑兵,左右交叉杀来,如刀插两肋,冲散官军。桓温远处张望,见庾希用阵变化莫测,诡异多端,军师郝隆道:“庾希布阵变化莫测,不可恋战,大司马不如先退兵,再思良策。” “也罢,鸣金收兵!” 天王山初次交手,桓温兵多,却难胜庾希,回到中军大帐,桓温摘掉头盔,解去铠甲,沮丧说道:“庾希孺子,今见其用兵,绝非等闲,谁知他用的何种阵法?” 只见军师郝隆道:“庾希兵少,却阵势磅礴,旗帜众多,鼓声震地。虚虚实实,攻防难辨,乃是五兵猎狮阵。” 桓温问道“此阵有何玄妙?” 郝隆道:“五兵猎狮阵,以旗阵为掩盖,大旗成片,遮挡后军,又有噪鼓助势,远远望去,兵少而势大,杀机藏其中。” 桓温问道:“可有何破阵之策?” 军师郝隆和郗超互看一眼,都摇了摇头,郗超说道:“若庾希进攻,此阵不足惧,但庾希成守势,一时也无良策。” 桓温道:“只恨五弟桓冲留守扬州,若五弟在此,何惧他五兵猎狮阵!” 唯有一直不语的车胤言道:“大司马勿忧,下官估算,朱序押粮,这几日便至,听说朱序年轻骁勇,有大将之姿,何不让朱序率兵破阵,试上一试。” “嗯,”桓温点点头,说道:“就命朱序出战,再破五兵猎狮阵。” 自从枋头一战,朱焘战死,朝廷念及其功勋,封其子朱序为鹰扬将军,仍在桓温帐下效命。 过了两日,朱序(字次伦)押粮赶至京口大营,入中军大帐禀报。报过粮草数目,桓温道:“次伦押粮有功,但叛军用兵诡诈,对峙多日,久久无果。军前正需一员大将,不知次伦,可有胆量闯阵否?” 朱序道:“这有何难?末将自幼随父,披坚执锐,出生入死,六韬八阵,见识众多,愿冲杀反贼,报效朝廷。” 中午时分,桓温选得一支精兵,跟随朱序闯阵,众人午膳,酒足饭饱,个个气冲牛斗,声言活捉庾希,士气高涨。临战之前,朱序观看自己的这支人马,有些意外,阵前上百个火盆架起,大白天烈火熊熊,朱序问道:“光天化日,大司马因何架起火盆。” 军师车胤言道:“敌阵大旗众多,乃是以旌旗遮挡兵力,以战鼓虚张气势。今日风头正顺,我已火箭开路,烧其旗帜,敌军阵势便可一览无余。” “原来如此。” “朱将军,速斩其阵中主将,此阵必破。” “末将遵命。” 果然,庾希压阵,旗阵在前,举旗方队,高举牙旗,声势浩大,庞大的巨旗方阵遮挡住了后队。只闻车胤传令,趁着风头正顺,下令放箭。 弓箭点燃,火矢纷纷射出,如雨落火,射向旗阵,人没射到几位,旗帜纷纷射中,继而点燃,又是顺风,一时间,旗阵的牙旗,全都成了火旗。 旌旗点燃,火苗坠落,看着这群旗手,就开始乱了起来,有的把旗放到脚底下,踩着灭火;有的扑打火苗,旗阵顿时乱成一片,失去号令。车胤道:“此时正宜破阵。” 朱序一举皂缨枪:“随我出战!” 只听桓军战鼓擂动,朱序催马率兵冲阵,直逼旗阵而来。那些个旗手,都忙着扑火,一看对面骑兵杀来,乱了阵脚,有的挥旗迎战,有的弃旗逃跑,被朱序冲的七零八散。 旗阵一乱,被旌旗掩盖的人马,都暴露在眼前,庾希指挥的各营人马,尽在眼底,军师车胤道:“没了遮羞布,不足惧也。” “军师如何破阵?”桓温问。 车胤道:“可命毛穆之、毛安之二位将军,分左右两营,策应朱序。” “传令毛穆之、毛安之二将,左右出战。”桓温道。 五兵猎狮阵没了前方旗阵的遮挡,后面兵马布局一览无余,虚实无法掩盖。朱序正在阵中搅局之时,又见毛穆之、毛安之二将,左右夹击。 年老的庾条不由得着急起来,高声喊道:“庾袭、庾邈速往两翼,挡住来兵。” 庾邈率一营兵马,迎战左路毛穆之,二人率兵交手,混战起来,右边一路乃是庾袭直取毛安之,又成一团厮杀。 前面的旗阵被火矢烧毁,这五兵猎狮阵没了旌旗遮挡,再看此阵,虚多实少,兵马有限,桓温看罢,不禁言道:“难怪大旗林立,遮天蔽日,弄了半天,庾条老儿不过万人。” 军师车胤道:“虚实已定,大司马可增兵攻杀,叛军必败!” 桓温十分得意,喊话道:“传令下去,命桓秘率本部人马,一并杀出,退后者斩!” “得令!”只听战鼓又起,四弟桓秘率本部人马,杀向五兵猎狮阵,桓兵越围越多。 混战之时,有人大喊道:“大事不好,庾袭危矣。”老将庾条打眼望去,只见侄儿庾袭被毛安之打落马下,还未等起身,被乱马踩踏,吐血阵亡。 庾条大怒道:“狗头贼子,还我子侄!” 庾条挥刀来战,毛安之、桓秘一起围攻,又战老将庾条,三人兵刃相见,力拔千斤,满目血光,激战十几回合,毛安之正与庾条较劲之时,桓秘一枪刺入老将庾条肋下,大叫一声,将庾条打落马下。 一看压阵的主将庾条阵亡,叛军本来人少,顿时军心大乱,四散逃命,庾邈一看情势不妙,拨开桓秘兵器,转身败退。真可谓: 古来多有阵前亡,天王山前卷苍黄。 千载江波东浩淼,至今望去也粼光。 天王山之战,桓、庾两家对决,庾条、庾袭叔侄阵亡,庾邈大败而逃,使得桓温挥兵追击,直逼京口城下。后人又有诗词为赞: 围棋术语天王山,多是相传在日韩。烽烟本自东晋起,恩怨根深在庾桓。 刀枪寒烁关山月,旗鼓萧瑟江水湍。两家前世仇难解,全局一战定棋盘。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76:落马岭大破援兵,京口城平定叛军 天王山大败,庾希、庾邈率残军,败退回京口,京口(今江苏镇江)城池不大,却是建康东边要地。桓温人多势众,兵多将广,分兵扼守要道,切断京口外援,逐渐形成合围,使得庾希陆路交通,无处可寻。 庾氏众人退守京口城内,大将军庾希坐在帅府,一声不吭,手足无力,武沈言道:“天王山之败,大势去矣,不如乘船跨海,泛舟东去,寻岛屿躲避?” 庾邈作揖道:“兄长明见,五斗米卢敕、寿春袁瑾相继兵败,小小京口,难做立锥之地呀。” 慌乱少时,庾希又稳下神来,说道:“谁都不可惊慌,京口重镇仍在我手,四弟庾蕴已提兵北上,可知现到何处?” “已至溧阳下寨。” “传令庾蕴,火速驰援,不得延迟;再者,将京口大牢,所有囚犯,悉数释放,发放兵器,登城御敌。”庾希道。 “遵命!”庾邈道。 快马探子,飞马出京口直奔九江而去。可是桓温大军攻克天王山,南去溧阳的道路皆已封堵,探马校尉几经辗转,未能通过,反被把守的兵士活捉。 那被抓探子,推推搡搡押到桓温大营,为首兵卒报道:“启禀大司马,抓住一个叛军探子,搜出书信一封。” 布纸写的书信,呈到桌案前,桓温打开书信看了看,问道:“下跪探子,我且问你,庾希手下还有多少人马?又有几路援军?从实招来!” 那探子被俘,早已吓得魂飞胆丧,便将庾希招募囚犯,求庾蕴驰援之事,一一道出。桓温听罢,命人将俘虏押下,对左右众将说道:“事到如今,庾希已是我囊中之物,庾蕴已到溧阳,谁可敌他?” 四弟桓秘道:“兄长勿虑,杀鸡焉用宰牛刀,小弟出马,便可敌他。” “嗯...”桓温道:“庾冰诸子,多怀狡诈,我命郗超军师,与你同去,可保万无一失。” ...... 桓秘率兵前行,快马疾驰,以往桓秘论智谋,不及三哥桓豁;论武功,不及五弟桓冲,平日里在大哥桓温眼中,最不争气,此番在天王山诛杀庾条,心中甚是得意。 回想庾蕴虽仗着家势,才做上广州刺史,此番五斗米卢敕、寿春袁瑾、老将庾条皆已平定,只剩一个庾蕴,不如尽快决战,故而一路快马加鞭,急于交手。 一看桓秘急于交战,军师郗超劝道:“四将军马不停蹄,莫非急于交战?” “庾蕴小儿,无名鼠辈,远途而来,必然疲惫,何足畏惧?” 郗超道:“自古用兵,乃有五忌,第一忌便是拼死,将军从未交手庾蕴,怎知必胜?” 桓秘一想,确实从未和庾蕴打过仗,便不敢急于冒进。桓秘问道:“以军师之见,我该如何迎战,还望教我。” 郗超道:“庾蕴来犯,急于赶赴京口,会师叛军,沿途山川河岳,乃鬼斧神工,可助将军一战破敌。” 桓秘喜道:“先生之言,胜过千军,不知何处可以埋伏?” “前方溧阳之地,有落马岭,可在此设伏。” “好,传令下去,即刻赶赴落马岭,扼险要埋伏,等候庾蕴!” 落马岭本是途径溧阳的一条要道,桓秘将兵马埋伏四处山野,静候庾蕴叛军。 等了半日,果然大队人马蜿蜒北上,远望将旗,旗上绣着一个斗大的“庾”字,为首将领正是庾希的四弟庾蕴。看着夕阳将至,天色渐晚,庾蕴骑在马上,四下打量,庾蕴说道:“此处地势,甚至险要,不宜驻扎,不如连夜赶路。” 一个副将道:“前方乃落马岭,寓意不祥,将军果真要晚间前行。” “落马岭?”庾蕴道:“我素来不信山川河岳,尽管前行,不必多心。” 众将士领命,趁着晚间,加速行军,等走到落马岭,夜幕降临,火把点燃,庾蕴的大军如蜿蜒火龙,在晚间一目了然。 埋伏山坡的桓秘、郗超定睛一看,郗超道:“四将军快看,庾蕴人马,从头到尾,尽入眼帘。敌明我暗,此时攻打,正合时宜。” 桓秘大喜,传令各营,伏击庾蕴,月夜之下,喊杀声起,庾蕴大惊。除了自己火把通明,四面杀来的晋军,朦胧夜下,难辨虚实,伏兵四起,使得庾蕴急于应战, 山野之间,抹黑混战,庾蕴自己也首尾难顾,混战之中,被打落下马,活捉了去。庾蕴被擒,使得庾希所盼,也就此破灭。真可谓: 昨日豪门哀叹今,恩怨桓庾战尘临。年年博弈多争斗,世代不和仇久深。 野岭藏兵熄烽火,孤军京口化悲吟。风骚各领将归去,千古望穿豪杰心。 庾蕴被擒,援军溃散,荆州都督桓豁率兵赶至,各路勤王之师,相继会和。京口小城便被桓温团团围住,庾希、庾邈兄弟二人,只得苦苦死守。 京口城下,桓温打造的大批攻城重器,密布城下,庾希、庾邈走到城头,张望城下,只见桓温立马城下,高声喝道:“反贼庾希,今庾蕴已败,援兵已绝,还不早早献城,老夫尚可为你美言几句,保你狗命。” “桓温贼子,只恨太后不听我言,没杀尔等,我庾氏乃江东名门,岂能降你?” 桓温道:“传我帅令,四面攻城,胆敢抵抗,格杀勿论!” 战鼓大作,四面攻城,桓豁、桓秘、桓石虔、朱序、夏侯澄、桓罴、桓伊、周仲孙、周少孙、毛穆之、毛安之等众将各自统兵,分头攻打。 京口城外,杀声震天,乱箭如雨。城中守兵原本就是落败之师,再加上若干囚犯,也是杯水车薪,不到一个时辰,便被晋军攻上城头。 四门相继攻破,庾希、庾邈、武沈等人各自出战,悬殊之下,相继被俘。公元372年,庾希之乱平定,庾氏众将,相继被俘。自此江东士族,桓氏一家独大,即便王、谢两家也不能与之相比。 ...... 大司马桓温、三弟桓豁、四弟桓秘等江东诸路人马,汇集建康城外,桓温召集众将说道:“庾氏众人,相继献降,老夫请旨,诛灭庾希三族,今已恩准。庾希的母族、兄弟、子女,皆不可留,尽皆处死。” 桓秘言道:“三族之中,除庾希三弟庾友,与小弟是儿女亲家,还望赦免。” “庾友未参与叛乱,可饶他一家。” 郗超言道:“庾友可赦免,但庾希之妹该当如何?” 这个妹妹,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便是废皇后庾道怜。桓温道:“司马奕已经废为东海王,一阶女流,不必管他。” 郗超道:“听说陛下登基数月,又逢病重,倘若有个闪失,皇位留于何人,尚未可知呀。” 桓温想想简文帝病重,万一死去,废帝还位复辟也不是没可能,况且自己平时不在建康,但庾希的亲妹妹还在,难免庾家东山再起,报复桓家。 想到这里,桓温道:“庾希叛乱,还不都是这个宝贝妹妹惹得事,论罪当诛!” 郗超道:“话虽如此,只怕朝廷于心不忍,又做庇护。” 桓温既然想诛杀庾希三族,此时不由得痛下狠手,便说道:“我命四弟入宫,请旨陛下,诛杀东海王妃,以绝后患。”这真是: 罪殃三族有皇娘,只恐重生复辟伤。斩草除根绝遗患,抽薪止沸断门香。 玄宗曾缢杨妃死,褚后先传庾后亡。外戚祸连多少事,唯看宫廷尽沧桑。 桓温这些年跟庾希内斗,不敢亲自入宫,便派四弟桓秘入宫进见,直往显阳殿。 果不其然,简文帝司马昱此时正在病榻上坐着,他说道:“庾希等人,皆已被俘,开春问斩,三族之内,全部问罪。叛贼已除,大司马就该退兵扬州,为何兵临京师,迟迟不走?” 桓秘道:“启奏陛下,庾希虽死,其妹庾道怜仍在,兄妹一脉,视若同心,不杀庾道怜,只恐九营将士其心难安。” “哐!”司马昱一拍榻边,龙颜大怒,桓秘赶忙跪倒,简文帝站起身来,走到近前,弯着腰俯身问道:“庾氏满门,世代皇亲,江东大户,不逊你桓家,难道想灭门不成?” 桓秘道:“微臣也再三劝阻,家兄有言,只杀庾希三族嫡亲,其余宗人,概不牵连。” “庾道怜好歹也是前代皇后、东海王妃,怎是他桓温想杀就杀?” “微臣也曾苦劝兄长,奈何九营将士,人心汹汹,众怒难调,诸军共愤,绝非一人。” 简文帝怒气难消,顿觉胸口剧痛,倒退几步,旁边太监赶忙搀扶:“陛下...保重龙体...” 简文帝被扶着坐了下来,指着桓秘说道:“京师乱象,非朕一人可扼。自五斗米孽徒欲复辟废帝,东海王已去崇德宫避乱。” 桓秘一听司马奕、庾道怜躲到了崇德宫,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旁王彪之、谢安互看一眼,谢安道:“事发紧急,我与王大人出城安抚各营将士,桓大人速往崇德宫,请太后速断。” 桓秘无奈,只得答应,三位大臣,分做两路,桓秘赶往崇德宫,王彪之、谢安出城而去。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77:崇德宫废海西公,永善殿杀庾道怜 桓温想诛杀废皇后庾道怜,虽说理由充足,但庾道怜仍是东海王妃,皇室宗亲,哪是能随意说处死就处死的。 朝廷知道桓温仗着兵临城下,要诛杀庾道怜,要挟朝廷。便派了王彪之、谢安去安抚桓温。 王彪之、谢安走出城门,只见城门外平叛大军早已列阵等候,桓温率领大军,立马军前,等待诛杀庾道怜的消息。王彪之走上前,并作揖道:“桓大司马,叛乱已定,如今手握重兵,不请自来,是何用意?” 桓温道:“桓某奉旨讨逆,活捉庾希一党,押赴京师问斩。庾希等人皆诛,但其胞妹庾道怜,仍为东海王妃。兄妹同脉,若只杀庾希等贼,不杀其妹,有朝一日,反加报复,将士们难以心安,奏请太后,大义灭亲,诛杀东海王妃庾道怜。” 王彪之道:“大司马举兵犯阙,触怒龙颜,陛下龙体欠安,今日不见大臣。” 桓温道:“皇上若不诛杀庾道怜,本帅也难安将士之心。” 谢安道:“庾道怜好歹曾是皇后,桓大司马逼杀废皇后,就不怕染上弑后之名么?” “即便废皇后,桓某也无胆量谋弑,但是人情汹汹,难以安抚,好歹要让朝廷给将士们一个公道!” 为了斩草除根,桓温即使一言不发,但身后将士,忿忿不平,也会进城兵谏,只见早有准备的兵士,挥舞刀枪,高呼起来:“诛杀庾道怜!诛杀庾道怜!”呼声震天,纷纷进城,前呼后拥,不能阻止。 王彪之,谢安等随行之人,再三喝止。拥进城的兵士,越聚越多。谁都知道桓温手下人马,能征善战,皆是精兵。前行进城,无人敢阻。 王彪之顿时慌神,谢安道:“桓兵入城,非同小可,你我速报陛下,以免生变。” ...... 城外兵马,高呼着诛杀庾道怜,涌入建康城。宫廷之内,太监奏道:“启奏太后,荆州牧、南蛮校尉桓秘奉旨进见。” “传桓秘。” 桓秘快步进了崇德宫,拜见褚太后,把诛杀庾道怜的请命叙说一番。褚蒜子道:“如此说来,桓温陈兵城外,若不杀庾道怜,就要兵谏不成。” “将士群情激奋,三族之内,庾道怜不宜留存。” 褚蒜子打量一番,说道:“桓爱卿,真没想到,为官多年,也终有一日要兵戎相见。” 桓秘作揖道:“微臣尽忠社稷,岂敢对太后动兵,此番兵谏,万般无奈,请太后明察。” “东海王、庾道怜确是在我宫中,哀家扶他登基,又废他为王,又降旨剿灭庾家外戚,已经成全桓温,而桓温却胆大包天,调转矛头,直指宫阙,狼子野心,不是造反,又是什么?” 桓秘跪在地上,始终也未敢起身,拱手道:“家兄之意,并非谋反,只是庾氏叛贼,皆已伏诛,唯有庾道怜一人,仍为王妃,又受太后庇护,九营将士,心不能安。” “依本宫看来,是你们桓家居心不安吧?” “太后!”桓秘扪心说道:“庾道怜与庾希等人,亲生兄妹,血缘难断,一旦得势,必将秋后算账,报复将士,那岂止是桓家几颗人头?” 褚蒜子问道:“将士能知多少宫廷事,还不是你等妖言惑众,操纵人心。” “请太后传旨,废司马奕王位,并赐庾道怜死罪。”桓秘又重复道。 “桓秘!你桓家以忠臣自许,今日兵谏逼宫,竟在此要挟哀家,逼杀皇亲,这也算忠良所为?”褚蒜子问。 桓秘道:“家兄自从出仕,对陛下、太后忠心耿耿,从无异志,此番兵谏,实出无奈。人心所向,天意所指,若太后不信,臣愿先杀庾道怜,以谢天下;臣再自杀,以表忠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褚蒜子顿感身心无力,双袖垂下,难以传旨。 这时,只见谢安、王彪之一同来到崇德宫。王彪之、谢安先是回到显阳殿,得知桓秘去了崇德宫,便又赶往崇德宫。见了褚太后,谢安作揖道:“太后,宫城之外,哗变迭起,将士愤怒,九营失控,再不传令,只恐乱兵入宫。” 王彪之作揖道:“传言甚急,人心可畏,请太后以断腕之痛,诛杀庾氏。” 褚蒜子既感慨这对生死鸳鸯,又痛心自己的侄儿与庾道怜,不禁感言:“哀家后悔当年成就这对夫妻,近亲悖伦,作孽成祸,时至今日,恶报终来。” 王彪之、谢安一并跪倒,与桓秘一起作揖道:“兵谏无情,太后速断!” 褚蒜子违心说道:“九营将士,平乱有功,甚合我意。矫诏懿旨,再贬东海王为海西公,圈禁宫廷;废东海王妃,赐庾道怜自裁!” “臣等遵旨。”桓秘奉旨,带着一队羽林卫,直奔永善殿,这座崇德宫的偏殿,正是东海王夫妻避祸之地。这才引出: 有缘散尽已苍凉,人逝终无再复阳。恩爱成深今已久,生离死别绝魂香。 此生最苦忆前事,织女终是别牛郎。姑侄难全夫妻美,只叹此生是荒唐。 永善殿宫门打开,羽林卫分列两旁。开门声、脚步声、铠甲声传入殿内,庾道怜吓的依偎司马奕怀中,相拥一起。 桓秘手扶佩剑,踏入殿内,见司马奕与庾道怜抱成一团,惊慌失措,桓秘近前说道:“太后懿旨,东海王司马奕昏聩无礼,失德无道,人伦至乱,伤风败俗,有失纲常,以致绝嗣断后,外戚造反。着令削其东海王号,再贬海西公,移驾别苑。钦此。” 桓秘读罢懿旨,拱手言道:“请海西公动身,随下官移驾别舍。” 司马奕问道:“若是如此,我与庾道怜同去。” “回禀海西公,懿旨只诏海西公,未诏庾道怜,请海西公先行一步。” 司马奕、庾道怜意识到二人将要分别,司马奕跪倒地上作揖道:“敢问桓大人,太后懿旨,为何宣我,而不宣道怜?” 桓秘道:“庾希造反,问罪三族,贬为海西公,已是太后开恩,望海西公莫要为难下官。” 一看桓秘面无血色,冷语相对,庾道怜也跪倒在地,一对生死鸳鸯,苦苦哀求。桓秘早已痛下狠心,即便此时心生怜悯,暗自同情,但也无济于事。 桓秘一挥手,左右羽林卫,架起司马奕便带走,想跟随而去的庾道怜却被拦住。桓秘转身出殿,殿外三个太监端酒壶、酒盏入殿。 为首太监言道:“太后懿旨:庾氏反贼,皆已伏诛,庾道怜乃叛军一脉同胞,平乱将士,内心不安,九营哗变,直指废后。着令废东海王妃封号,赐庾道怜死,以安军心。钦此。” 庾道怜目光麻木,瘫坐床沿。一个太监端过酒具,说道:“奉懿旨,请庾氏上路。” 另一个太监将毒酒斟满,庾道怜双手微颤,端起酒盏,看着鸩酒,闭合双目,一饮而下。 趁着毒未发作,庾道怜面朝宫门,跪倒在地,行拱手礼:“妾氏庾道怜,恭送海西公。”大礼拜别,叩首伏地,片刻未起,歪倒在地,一命归天。真可谓: 重圆残月几时成?废位君王难守盟。不忍相离婚约负,难当哗变剑戈横。 朝堂虽则江山重,缘配奈何佳丽生。最数鸳鸯分别苦,错随今世绝双鸣。 庾氏家人庾冰一脉,列为三族,或是伏诛、或是流配,家破人亡,东晋两大士族的生死之战,在惊心动魄之中,告一段落。可是简文帝司马昱也在惶恐之中,因为桓温数万雄兵,就在京师之外,建康已成了桓温的囊中之物。 惊慌之中,简文帝坐起病榻,在身边只有谢安侍奉左右,便问道:“记得几日前,崇德太后移驾含章殿,为何多日不见身影?” 谢安道:“庾希叛军,皆已兵败,庾氏要犯,秋后问斩,崇德太后也无心事,只盼陛下早日痊愈,署理朝政。” “唉......”简文帝道:“朕本平庸之辈,不堪大任,此番平乱,还依仗桓温,此病久久不愈,还需早托后事。” “那陛下之意是?” “朕欲请大司马入京,辅政在朝,也好托付日后之事。” 谢安道:“大司马屯兵就在城外,可趁此时宣他入宫。” “好,”司马昱道:“即刻宣诏,请大司马午时入宫。” 宣诏之事,安排小太监前去,因为桓温大营就在京师城外,宫使快马赶往,午时之前,便到城外桓温大营。小太监进了大营,一听朝廷有宫使到来,正在中军大帐议事的大司马桓温,心怀疑虑,问道左右:“诸位将军,宫使到此,朝廷能有何事?” 军师郝隆(字佐治)道:“若是人员繁多,想必是赏赐劳军。” 校尉禀报道:“宫使只带护卫数人,不像是犒劳将士。” 军师郗超道:“莫不是请大司马入宫?” “嗯.....”桓温掂量着说道:“以往桓、庾两家,势不两立,朝廷左右逢源。如今庾希兵败,我桓氏一家独大,入宫更需谨慎。” 郝隆道:“圣人云:处颠者危,势丰者亏。大司马官居极品,位至人臣,兵权在握,朝廷必有忌惮之人,正所谓树大招风。” “佐治所言,正合我意,待我亲自接见宫使,推辞便是。”桓温道。 桓温带着众人,从大帐迎了出来,与宫使见礼,小太监道:“陛下近来龙体欠安,倍感不适,急见大司马,请大司马随小奴入宫。” 桓温道:“陛下有何差遣,尽可传诏,臣等定当竭力,何须亲往,劳烦宫使代为禀告。” 小太监一看桓温,直接谢绝入宫,谁都知道桓温在朝不可撼动。小太监不敢多言,便答应下来,告辞离去。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78:托遗孤四诏桓温,退江北隔岸观火 过了午时,小太监回宫,简文帝司马昱坐在病榻上,正与谢安、王彪之、车胤商议今后桓温辅政之事,没能等到桓温,却只见宫使一人返回。简文帝问:“桓温为何不来进见?” 小太监道:“大司马只言尽可传诏,定当竭力。” 简文帝摆手示退太监,无奈言道:“今桓温掌天下兵权,即便有文武百官,也不及其一人,他不入宫,让朕如何托孤?他不认同,太子的皇位如何坐的稳?” 王彪之作揖道:“陛下,桓温位高权重,素来目中无人,轻视百官,孤身入宫,必怀戒备,故而不敢入宫。” “朕之疾病,唯恐旦夕不保,几位卿家,谁能再去催诏?” 王彪之道:“微臣愿往,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桓温,入宫面圣。” “好,卿家即刻前往,面见桓温,述明实情。” “臣遵旨。”王彪之为使,二度赶赴桓温大营。 大营就在建康城外,相距不远。王彪之亲自前来,桓温如前番一样,率兵麾下众将,出帐相迎,一看这次来的不是太监,而是尚书仆射王彪之(字叔虎)。 “叔虎兄,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王彪之作揖道:“大司马平定叛乱,居功至伟,此番一睹军容,甚感钦佩。” “快快帐中叙话。” 桓温与众人入帐,宾主各座,寒暄几句,桓温道:“叔虎难得到我大营,今晚留在营中,你我畅饮,以叙旧谊如何?” 王彪之道:“下官有命在身,岂敢贪杯?” “莫非是天子上命?” “正是。”王彪之道:“陛下近来沉疾难愈,朝中政事,事无巨细,欲请大司马入宫,托付后事,以备不测。” 桓温呵呵笑了起来,说道:“自太后废帝,拥戴皇叔登基,有叔虎、安石、武子三人左右辅佐,足矣稳定朝纲,桓某一介武夫,岂敢辅政。” 王彪之道:“大司马乃大晋肱股,如顶天得力柱,似架海紫金梁。大司马不入朝,陛下若有不测,我等如何定策?” 只见军师郝隆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苻坚出兵伐燕,大有统一之势,淮北如临大敌,大司马更当举兵北伐,匡复中原,岂能高居庙堂,养尊处优。” “是呀,”桓温道:“叔虎不必多劝,桓某明日便引兵北去,驻守江北。” 王彪之一看桓温拒不进京,便说道:“大司马若拒不入宫,万一有托孤之事,该如何是好?” 桓温道:“叔虎兄与安石、武子共商便是。” 王彪之一看桓温拒不奉诏,不肯入宫,只得返回城内,复命天子。 回到显阳殿,已近晚膳之时,简文帝司马昱茶不思、饭不殆,等来的又是王彪之一人返回。简文帝道:“卿家一人返回,莫非大司马仍不肯入朝。” 王彪之作揖道:“大司马只说,命臣与安石、武子共商托孤之事。话虽如此,臣以为此事不妥。” 谢安道:“古往今来,起兵造反,皆以清君侧为名。臣等三人一旦托孤,若桓温用清君侧为名,举兵谋反,如何挡之?” 简文帝听了微微点头,问道:“事到如今,该如何是好?” 谢安道:“桓温不朝,托孤之事,绝不可定。请陛下以丞相之职,封与桓温,再将令子桓济送还。” 众人猜不透桓温,一旦简文帝驾崩,桓温在皇位更迭之际,究竟会不会篡位,谁也不敢打包票。听了谢安之计,简文帝道:“桓温一日不入朝,朕一日心不安,车胤乃桓温旧部,再去传诏,送还驸马桓济,封桓温为丞相,传他进京辅政。” “微臣遵旨。” ...... 夜幕落下,中书侍郎车胤三度来到城外桓温大营,这次听说是车胤到此,桓温并未召集众将,在中军帐内,独会车胤。 桓温对车胤格外赏识,又是自己老部下,特别是送还了爱子桓济和公主司马道福,家人团圆,让桓温喜出望外。众人各座,桓温道:“一日之间,三遣来使,陛下真是用心良苦。” 车胤道:“大司马功高盖世,陛下敬而生畏,故而遣臣传诏,加封大司马为丞相,主宰天下,入朝辅政。” 桓温道:“武子乃我旧友,不妨直言,陛下这病,是真是假?” 车胤低声道:“陛下此番得病,是病入膏肓,只恐祸在旦夕。” 桓温听了沉默良久,说道:“老夫并非不信武子之言,一旦入朝,便是笼中之鸟,只恐将我裹挟在朝,难再脱身。” 车胤道:“陛下命不久矣。二子皆在幼年,大司马不辅政,这辅政大臣谁又敢当?” 桓温听罢,哈哈大笑,豁然开朗,说道:“反复遣使,只为怕我谋反。不瞒武子,老夫拥兵十万,稳坐江东,谁来辅政,无关紧要,尽可差遣。” 车胤道:“有大司马交待,便可放心,他日若有差遣,下官愿为内应。” “武子不必多虑,你我情同手足,朝廷若有谁算计老夫,万望告知。” “下官明白,天已不早,下官告退。” 桓温对车胤格外赏识,又当做朝中心腹,留下爱子桓济,推辞了丞相之位,亲自送车胤出大营,使其回京。真可谓: 鸟在笼外笑笼中,拥兵在外慑皇宫。 愿持兵马手中握,何必朝堂奉真龙? 回到宫里,灯火通明,众人还在等候。车胤奏道:“陛下不必忧虑,桓温并无篡逆之心,仍想拥兵自重,更不在意谁为辅政大臣。” 简文帝躺在床上,病情恶化,愈加严重,说道:“欲保太子登基,令谁辅政,也不及桓温辅政,三请不来,朕当立遗诏。” 太监备好笔墨,谢安临笔记录。简文帝口述道:“朕本薄德,得蒙百官奉举,荣登九五,弥留之际,亡在旦夕。大司马桓温朝之肱股,可依周公居摄故事。太子司马曜,尚在幼年,可辅者辅之,如不可辅,君自取之。钦此。” 矫诏拟定,按照程序当交于侍中,由侍中大臣传达给满朝官员,可是遗诏没传出多久,侍中竟带着遗诏折返回来。 只见显阳殿进来一人,身长七尺,头戴进贤冠,一身黑色官服,圆脸敦厚,一对鹤眉,慈目生光,鼻正口方,几缕短髯,乃是侍中王坦之。王坦之,字文度,与王羲之、王彪之不同,虽然名字带之,但并非琅琊王氏,而是太原王氏,这支王氏也在江东极有威望。 简文帝问道:“朕令爱卿传诏,爱卿为何返回?” 王坦之双膝跪倒,作揖道:“臣见诏令,竟准桓温可自取皇位,普天之下,岂有此理?臣万万不敢传此诏!” 言罢,王坦之双手发力,将遗诏扯裂撕毁,叩首请罪,拒不奉诏。简文帝问道:“大晋天下,运数至此,朕能奈何?爱卿又何必如此?” 王坦之道:“大晋天下,乃宣帝、元帝之天下,陛下岂可准桓温自立!臣可死,但绝不奉诏!” “爱卿肝胆照人,朕已是残阳日下,听凭卿等修改。” 王坦之起身,与谢安、王彪之、车胤私议一番,做了几句修改,这才得以传诏。 王坦之连夜传诏百官,谢安手持改好的遗诏,连夜四度赶往城外桓温大营,桓温本已休息。 没想到一日之内,朝廷四度传诏,桓温不得已连夜起身,与营中众将,再迎天子使者。 谢安此行,与前三次传诏不同,见了桓温等众人,手托诏书,说道:“天子遗诏,请大司马听诏。” 前几回,桓温只知简文帝病重,拒不入朝,第四次终于降下遗诏,桓温与麾下众将,这才意识到简文帝这次是真不可救。 桓温率众将跪倒,一齐候旨,谢安读道:“天子遗诏:“朕本薄德,得蒙百官奉举,荣登九五,弥留之际,亡在旦夕。家国大事,皆禀大司马,如诸葛武侯、王丞相故事。钦此” 一听让自己效仿诸葛亮、王导做丞相,桓温叩首道:“臣桓温万不敢接旨,遥拜天子以辞谢。” 叩首拜谢,众人起身,谢安问道:“遗诏在此,托孤之重,大司马为何还做推辞?” 桓温一摆手,让身后众将全部退去,独留谢安走进大帐,桓温道:“我已明志,不愿受辅政之事。何必几次三番,催我入朝。” 谢安道:“恕下官冒昧直言,大司马若不辅政,士族大户,林立朝堂,互不信服,只恐群龙无首。” “老夫拥兵十万,坐镇江东,除了太子,谁敢称王立帝?” “大司马威震寰宇,教训的极是。” “安石早早回吧,明日老夫便提兵北去,返回扬州。入朝之事,不必再催。” 谢安一看,桓温宁可把简文帝拖延至死,也绝不入朝,便告辞而去。 谢安及随行侍卫,身影消逝夜色。这时,桓温次子桓济来到父亲身侧,桓济道:“这一日一夜,朝廷四诏父帅,若不入朝,只恐百官争权,不打自乱。” 桓温道:“老夫一生用兵,若取京城,必趁乱而入。若不让百官自相残杀,皇室内斗耗尽,我怎好以忠义取天下。” 桓济这才明白,桓温是盼着京城士族群龙无首,内乱自斗,桓温才能以武力平定,夺取江山。桓济道:“父亲英明神武,待皇室死伤殆尽,天下不取自得。” 桓温冷笑一声,说道:“我儿传令,明早拔营,返回江北,老夫隔岸观火,让这群士族孺子,自乱不休。” “父帅高明。”.......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79:褚太后临朝摄政,王彪之立朝正色 等谢安回到京城,已是天明时分,进了显阳殿,只闻哭声连片,又见几个宫人忙着准备服丧器物,谢安意识到大事不好,天子驾崩。 赶忙来到内殿,只见王彪之、车胤、王坦之几人正在忙于司马昱的后事,正商议时。见谢安归来,王彪之问道:“安石此去,大司马有何回复?” 谢安道:“四诏不朝,欲将移兵江北。” 王坦之疑虑道:“十万大军在此,朝中无人能挡,大司马又顾虑的何事?” 车胤跟随过桓温,对桓温再了解不过,说道:“大司马为人,既要面子,又要里子,想必是隔岸观火。” “何以见得?”王坦之问。 车胤道:“太子年幼,朝中百官,又多出自士族,除了王、谢两大家,还有诸多士族豪门,陛下驾崩,太子年少,群臣无首,朝中必然争权自乱。桓温之意,意在以平乱之名,挥兵入京,趁乱诛杀群臣,方可挟天子而得天下。” 王彪之道:“自丞相登基,朝中久无丞相,谁来辅政,总领百官?” 四个大臣,相互看看,谢安道:“眼下之计,唯有请崇德太后,临朝摄政,百官必不会乱。” 众人一想,前几次不管皇帝再怎么胡作非为,只要褚太后在,作死的不过君王自己,社稷江山并无大碍,思来想去也只有请褚太后出面。 谢安、王彪之、车胤、王坦之四人一起赶赴崇德宫,拜见太后褚蒜子。只因皇帝晏驾,事关朝廷机密,此时还未传到崇德宫。 一见这么多大臣求见,太后褚蒜子大吃一惊,谢安奏道:“天命不幸,陛下晏驾,朝无丞相,百官各怀心思,桓温虎视眈眈,我等担心有变,特来奏呈” 褚蒜子没想到司马昱死的如此突然,站起身来,问道:“桓温十万人马,就在城外,为何不诏桓温?” “朝廷昨日,四诏入朝,桓温称辞不入,直至今晨,天子驾崩。而桓温人马。将移师江北。”谢安道。 听了天子驾崩的消息,褚蒜子愣了半晌,才开口问道:“这就怪了,偌大的京城,拱手送与桓温,他竟不取,是何道理?” 谢安道:“臣等合议,以为桓温是隔岸观火之计,陛下驾崩,朝中无相,群臣无首,太子年幼,必然自乱,桓温欲以平乱之功,而取天下,到那时上顺天意,下应人心,名正言顺。” “如此说来,当着奸臣,还想留英明,无耻之辈!” “太后圣明,”王彪之道:“我等合议,太子年少,奏请太后临朝,以皇嫂之尊,摄政天下,以稳定朝野,平息内乱。” “古往今来,岂有嫂子辅佐小叔子的道理?此事不妥。” 王彪之奏道:“皇太子司马曜,年方十一岁,未经世事,太后尊长之身,母仪之姿,如教化儿女,理所应当。” 车胤也道:“宫廷之下,唯有太后主持,诸王无怨,百官信服,方可稳定朝纲,为安定天下,臣奏请太后临朝摄政。” “臣等奏请太后临朝摄政。”其他几个大臣,也纷纷奏请。 “唉.....”褚蒜子长叹一口气,没想到皇位继承之时,自己又被推到风口浪尖。褚蒜子说道:“待吊唁之后,陛下入葬,就请太子司马曜入太极殿,哀家为他龙袍加身,登基朝拜。” 东晋咸安二年、公元372年九月,仅仅登基八个月的简文帝在内乱和恐惧中,病故归天,大丧之后,已是寒冬。 ...... 褚太后再度出面,隔岸观火的桓温,却始终也没看到满朝大臣在小皇帝面前乱起来,只得一直等待机会。 眼看几个月的时间过去,还在江北看热闹的桓温,迟迟不得消息,坐在大堂之上,对众文武官员说道:“说来也怪,陛下驾崩,一群臣子争权夺利,也该吵起来了,这么久不见动静,是何道理?” 军师郗超道:“下官以为,自庾希死后,朝中几大士族,本该争权夺利,反而悄无声息,其中必有缘故。” 另一位军师郝隆道:“想必是褚太后再度摄政,才使太子顺利登基。” 如今的桓温可不能比当初,如今已是执掌天下兵权,又铲除了庾希这个朝中死对头,桓氏一门已是如日中天。桓温道:“褚太后摄政怎样,她不过只能调动数千羽林卫,没了庾希、司马勋这几个乱臣贼子,太后谁也指望不上。” 话音未落,只见次子桓济走了进来,作揖道:“启禀父帅,江南传来消息,今春之际,皇上将择良时,举行登基大典。” “哦?”桓温一愣,说道:“这般大事,朝廷不曾请我入朝?” 桓济道:“眼下,只知登基是太后懿旨,但并未传送扬州。” “太后还以为有庾希仰仗,简直目中无人。”桓温顿时感觉一阵眩晕,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桓济道:“父帅万不可因此动怒。” “先帝托孤,请我四次,我尚且不去。一个小皇帝登基,连个函文也不告知,我若不去建康,太后未免轻看我等。”桓温道。 军师郗超道:“大司马不如即刻起兵,兵临城下,褚太后必然畏惧。” “嗯。”桓温道:“老夫要让褚太后知道,我不点头,天子就不能登基!” ...... 眼看新年已至,东晋为恭贺新君登基,朝廷上上下下,准备着司马曜的登基大典,小太监把新订制的朝服献上。褚蒜子道:“新年一过,今为良时,陛下要登基大典,今日百官上朝,恭迎新君,免得误时误卯。” 司马曜满脸为难,走到褚太后近前,说道:“儿臣久闻,士族豪强,朝堂蛮横,若是刁难,儿臣如何是好?” “陛下还未上殿,就先怕了?” 司马曜道:“我与嫂娘,嫂寡弟弱,只恐大臣们欺我。” 褚蒜子道:“陛下上朝,坐于丹陛之上,高人一阶,昂视前方,全当看不见大臣,大臣自然会仰望天子。” 这时,中书侍郎车胤匆匆赶来,作揖道:“启奏太后,大司马桓温命参军郗超入京呈奏,请命入朝,奉天子登基。” 褚蒜子道:“先帝托孤,四诏不入,为何新君登基,桓温就沉不住气了?” 车胤道:“臣听说大司马近来多病,此番进京,是正逢新君登基,桓大司马若不使足威风,恐新君不知敬畏。” “敬畏?”褚蒜子道:“古往今来只有臣敬君,岂有君敬臣的道理?” “可是大司马参军郗超已到京师。” “郗超怎样,桓温又怎样,他来要登基,不来也要登基,哀家带天子上朝,谁人敢拦登基大典?” “微臣即刻传旨。” 百官上殿,朝堂粉饰一新,众人恭迎新君,太后褚蒜子携手年幼的太子司马曜,一齐上殿。 登上丹陛,褚太后与司马曜并坐,百官列队,正要朝拜新君,只听一旁有人喊道:“且慢登基!” 天子登基大典,敢有人打断,众人望去,正是桓温的参军郗超。郗超不是朝官,故而站在官员最后,褚蒜子问道:“可是郗超参军?” “正是微臣。” “天子登基,乃选良辰,卿家阻断,是何用意?” 郗超道:“新君登基,关乎社稷安危,当须大司马定夺。” 褚蒜子问:“大司马现在何处?” “今晚便渡江入京。” “郗超,”褚蒜子厉声问道:“难道大司马不渡江,这新君就不能登基么?” “大司马乃大晋顶天得力柱,架海紫金梁,国事无大小,皆应先问大司马?” 褚蒜子冷笑一声,问道:“诸位卿家以为,是他桓温渡江重要,还是陛下登基紧迫?” 只见尚书仆射王彪之,站出说道:“先帝驾崩,太子当立,有太后摄政,何须请命大司马?若等晚间,必错过良辰,臣以为天子为重,应速登基!” 有了王彪之立朝正色,其他大臣纷纷请命,拥戴新君登基,郗超说道:“若大司马责问,尚书大人又当如何?” “如何答复,岂是你小小参军可知,郗超你给我退下,退下!” 王彪之一头白发,资历最老,又是谏臣出身,怒目相视,声色俱厉,使得郗超无奈,一甩衣袖,只得退出太极殿。 百官三拜天子,山呼万岁,五十岁的崇德太后褚蒜子,以堂嫂身份,手牵十一岁的小太子司马曜,登基称帝,史称孝武帝,改年号宁康元年,褚太后也再度临朝摄政。 新君登基,举国欢庆,等到晚间,大司马桓温才乘船渡江,来到建康城外,在城西扎营。参军郗超(字景兴)来到大营,面见桓温,桓温问道:“景兴今日面见太后,登基之事,安排如何?” 郗超道:“陛下已于晌午时分,举行登基大典,朝拜称帝。” “为何不来报我?” “在下也曾劝阻,登基之事,须有大司马定夺。奈何王彪之等一干老臣,立朝正色,严加训斥,将在下轰出朝堂。” 桓温忍不住咳嗽几声,沉默少时,才开口说道:“看来朝廷是欺我年老多病,不中用了。” 次子桓济作揖道:“我桓氏一门战功赫赫,功高爵显,朝廷欺人太甚,新君年幼,又目中无人,只恐要怠慢我桓家。” 桓温摆摆手道:“无妨,近来老夫深感不适,只恐等不到定鼎天下的那一天,更等不到禅让皇位的那一日。” 桓温藏在心中多年的欲望,终于在患病之时,倾吐出来。次子桓济道:“父帅有生之年,战功赫赫,理当坐拥天下,光照四海。孩儿请命父亲,借皇位更替之时,犁庭扫穴,早登皇位,以成夙愿。” “老夫一世忠良,仅这一念之差,就变作奸臣。唉!” 桓济道:“如今朝廷拥立新君年幼,若不趁此挟持天子,更待何时?” “孩儿这就差遣。” 第六部分:六伐中原,智除奸佞 180:桓温野心索九锡,谢安相面算大限 一封奏疏命人送进京师,晚间的含章殿灯火未熄,一群大臣齐聚殿内,孝武帝年纪尚幼,早早歇息去了。唯有褚太后带着几个大臣,处理政事。褚蒜子看了桓温奏疏,怒扔桌案,说道:“桓温此请,实为挑衅!哪有朝廷恭迎大臣的道理。” 车胤道:“今日登基大典,太后不等桓温,驳了桓温的面子,桓温无非要个风光体面,不如太后传旨,以天子年幼,命桓温效仿周公,入朝辅政。这样桓温便可体面而来,体面而去。” “不可!”王彪之道:“效仿周公,距离皇位仅一步之差,大司马必当三辞而受,你谦我让,繁文缛节,耽误政事,一旦桓温真要入京,只怕效仿周公是假,效仿王莽是真。” 褚蒜子道:“哀家不怕他来,就怕他不走,时至今日,陛下少年无知,桓温已权倾天下,再不篡位,哀家都替他可惜。” 王彪之道:“太后不如派人迎接,在加以赏赐,试探其用意。” 褚蒜子点点头,说道:“就赏赐绸缎,附金器二十件,打发回去。谢安、王坦之。” “臣在。” “哀家命你二人前去,迎接桓温,看看他想做什么?” “臣等遵旨。” ...... 桓温渡江而来,耀武扬威,震慑朝廷,只要谋反,易如反掌。次日上午,谢安、王坦之准备好马匹,出城去迎桓温。不少大臣担心桓温谋反,早早登上城墙,观望桓温兵马。一个个心惊胆战,见谢安、王坦之,来到城下。一个大臣拦住说道:“谢尚书不可去啊。” 旁边的大臣也道:“是呀,是呀......” 谢安问道:“为何不能去?” “桓温乃奸臣,若是去了,狗急跳墙,必然要害二位大人性命。”众人也跟着随声附和。 这时,四弟谢石也挤进人群,走过来对谢安说道:“兄长与王侍中万不可去,桓温贼心难灭,万一杀人立威,岂不白白搭上性命。” “那四弟有何良策?” 谢石道:“我等在城内招募壮士,加固城防,再招各路勤王之师,合兵讨伐,可胜桓温。” 谢安道:“桓温虽是威吓,但未必谋逆,我与坦之前去,先探个究竟,为时不晚。” 谢安催马出城,王坦之紧随其后,众人长吁短叹,满怀顾虑,真不敢想桓温会如何处置谢安、王坦之二人。 桓温大营,离此不远,马匹一路小跑便到辕门,王坦之脸上露出一丝惶恐,汗流浃背,湿透衣襟。此时开春,天气尚冷,谢安一看王坦之这副神情,便问道:“坦之大汗淋漓,未见桓温,莫非心已畏惧?” “并非怕死,若早知此行,难免一死,也好安顿一番家事。” 谢安道:“先帝拟招传位与桓温时,坦之怒撕其诏,昔日胆气,若在今日使出,何惧桓温贼子。” “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见便见了,看那桓温能奈我何?” 谢安笑了笑道:“大晋江山社稷,能否长治久安,全在此行。” 辕门大开,只见次子桓济带着一干文武将佐,到辕门来迎,谢安、王坦之翻身下马,桓济作揖道:“家父今春偶感风寒,多有不适,正在帐内恭候二位大人。” “早就听闻大司马得疾,劳烦公子快快引路,带我等前去看望。” 帐内暖炉生火,桓温靠在床头,身着便装,上盖被褥。桓温身边,只有参军郗超侍奉左右,拿着一捆竹简,随看随说:“谢安这就到了,褚太后爱跟老夫耍心机,少时参军可在帐外旁听,免得又被算计。” “大司马放心,任凭谢安信口雌黄,下官皆能分辨。” 桓温点点头,便让郗超到帐外藏好。等了片刻,桓济前面领路,一起进了寝帐,谢安、王坦之拜见了桓温,桓温笑容可掬,说道:“今日风大,二位大人顶风而来,快快入座。” 寝帐两边,安排了座位,但客座后面,却各有跟进来的兵士,站在左右,手扶佩刀。 王坦之看了,心存顾虑。谢安说道:“古人有云,诸侯若怀道义,四邻可为守卫。大司马深明道义,我等护卫便是,何须亲兵佩刀在此?” 桓温知道谢安才学机警,笑道:“就依安石,侍卫退下。” 几个带刀侍卫退出寝帐,王坦之这才安稳入座。桓温问道:“新君登基,百官朝拜,为何不等老夫,便草草称帝,莫非朝廷嫌老夫不中用了么?” 谢安道:“并非嫌弃大司马,而是太后想启用大司马。” “如何启用?” “请大司马入朝,效仿周公辅政,必可美名于千古。” 桓温听罢哈哈大笑,说道:“为人臣者,若能有周公之誉,可谓官至极品,载誉古今。” 谢安道:“正是...正是...” “可老夫看不上周公,可有别职?” 谢安、王坦之一愣,互看一眼,心中暗想,让你效仿周公辅政,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都看不上眼,难道想称帝不成? 王坦之按捺不住,心想横竖是一死,立眉怒目,要豁上性命争辩,谢安伸手一按王坦之。作揖说道:“古书有云: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缺一为妙。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留个盼头,岂不更好?” 谢安话语之中,劝诫桓温不要追求圆满,更不要奢恋皇位,桓温摸了摸胡子,略带诡笑:“老夫年过半百,戎马一生,还有何不敢使的势,又有何不敢享的福?” 言辞猖狂,就差一句要当皇帝了。还没等谢安回话,忽然一阵疾风,呜的一声吹开寝帐竹门,灌进帐内,众人一惊。 帐门被风吹开,偏巧把门缝偷听的郗超露了出来,尴尬气氛顿时打破,谢安大笑道:“景兴贤弟,潜身门后,真可谓幕之宾!” 郗超自觉丢人,也不好意思笑着走进寝帐,说道:“方才安石兄所言,确有道理,周公之名,大司马实不敢受,朝廷若有诚意,何不赠九锡于大司马。” 一听这话,谢安、王坦之心中暗骂,郗超、桓温终是一路货色,想篡夺皇位,不说夺位,竟说要九锡。那九锡乃是皇帝御用的身边之物,岂能轻易赏人?赏人便是要禅让皇位。 谢安道:“赏赐九锡,倒也不难,皇上年幼,需我等奏呈太后。” “好,”桓温道:“安石若能跑成此事,老夫日后必当厚待。” 谢安道:“下官以为,大司马不如回师江北,九锡不日送到。” “为何?”桓温道:“赏赐九锡,为何要退回江北?” 谢安道:“大司马数万人马,堵在京师门口索要九锡,岂不成了明抢?待我说服太后,主动送去,岂不更是体面。” 桓温心里清楚,八十里、一百里、一条长江根本挡不住自己的人马,京师除了几千羽林卫,也没多少守军,江南更是无一支人马敢与自己匹敌。 谢安道:“建康濒临长江口,风大刺骨,大司马近来受寒,不宜久等。待下官回京,说服太后、百官,自然奉上九锡。” 桓温暗想,自己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想谋皇位,必须身心康健,一身沉病,岂能等到登基?桓温道:“回江北需来回乘船,太过繁琐,老夫移师姑孰大营,就在江南等候。” 谢安、王坦之明知桓温是奸臣,又无计可施,只得先回城里,禀告朝廷。正如宋代诗人赵文做《桓温》一首为证: 亦恶人言如处仲,爱闻伎说似司空。 假饶眼耳浑相似,正恐肝肠自不同。 桓温索要九锡,有谋篡皇位之嫌,谢安、王坦之回到宫里,把桓温谋逆之事,一一上奏摄政的太后褚蒜子。 含章殿内,只有丞相王彪之、谢安、王坦之、车胤四人,褚蒜子道:“桓温既有篡位之心,又手握重兵,何不效仿汉、魏、晋禅让之事,直接入京夺位,何必等九锡,岂不耽误桓温登基?” 谢安道:“强取皇位,虽可得逞,但必遭世人唾骂。古往今来,皆是逼君禅位,唯有西汉王莽,如众星捧月一般,拥戴禅位。桓温此举,便是效仿王莽,既要当奸臣,还要立牌坊。” 王彪之道:“大晋江山,天命所在,桓温之徒,无命夺福,太后万不可授予九锡。” 王坦之道:“微臣愿草诏天下,召勤王之师,赴京护卫。” “江东各郡能有多少兵马,加上京师羽林卫,也凑不足万人。”褚蒜子道。 “太后所言极是,”谢安道:“桓温敢驻扎姑孰大营,赖着不走,就不怕朝廷召兵勤王。” 几个人陷入沉思,褚蒜子问道:“诸位卿家,桓温谋逆,只在旦夕,有何良策,能保社稷?” 谢安道:“臣一路深思熟虑,以为三十六计之中,有假痴不癫之计,可耗死桓温。” “如何假痴不癫?” 谢安道:“此番前去,桓温病卧床榻,臣虽不通医术,但观桓温之貌,天庭聚乌鸦,黄鹤入水星,耳珠又见横刀纹。” “此面相何解?” “今春之季,天庭发黑,面色发黄,耳珠又显横刀纹,病灾有六相,桓温占其三,真病无疑,只恐不久于人世。” “哀家又该如何是好?” 谢安道:“太后摄政,桓温欲得九锡,必仰仗太后相赠,太后不如装病,一拖再拖,推三阻四,时日若久,桓温只恐先病疾归天。” “就依此计,即日起哀家称病不朝,大小事务皆有王彪之、谢安、王坦之、车胤四人代为奏报,其余人等,一概不见。”四人领旨,故意拖延赏赐九锡之事,真才引出: 装病欲拖真病难,假痴不癫骗贼桓。十万雄兵枕戈待,独身太后卧凤銮。 数中有术数不尽,奸臣还需奸计缠。自古枭雄难全志,多是女流胜儿男。 第七部分:秦晋争锋,折戟襄阳 181:褚太后假痴不癫,王彪之献计错字 桓温驻扎姑孰(今安徽当涂)大营,距离京师一百里地,一来表示不想用武力强取皇位,二来姑孰相距建康一百多里,一旦动武,随时都可攻入京师。 桓温在寝帐是朝思暮想,盼着朝廷赐予九锡,孝武帝主动禅让,求着桓温登基称帝,可是前前后后等了一个多月,京城没有一点动静。 军师郗超、次子桓济来到寝帐,陪在榻前,桓温道:“听古书有云,君王赐予大臣九锡,繁文缛节,颇为复杂,可是一月过去,不见回声,朝廷是不是另有图谋?” 桓济道:“父帅不必跟朝廷那群夫子啰嗦,孩儿愿领兵一万,挥兵宫阙,逼天子退位,禅让父帅。” 桓温道:“我已须发半白,并无称帝之心,只要朝廷有致诚心意便可,愿效仿曹孟德,换取周公之德,此生足矣。” 效仿曹操,言外之意,就是想让儿子桓济效仿曹丕,将来篡夺大晋天下,事到如今司马昭之心,早已路人皆知。旁边军师郗超(字景兴)道:“大司马只要受了九锡,必有世人漫骂,若不称帝,只恐被他人所害。下官以为,少公子所言极是,只要一受九锡,务必称帝。” “可是移师姑孰大营,已有月余,朝廷迟迟不见回音。” 桓济言道:“孩儿愿往京师,探查实情。” 桓温道:“济儿前去,恐被百官所扣,要挟老夫,不如请景兴前去。” 郗超作揖道:“大司马放心,下官必会面见太后,一探实情。” 桓温对军师郗超是倍加信赖,便命郗超先入建康城中,去打探朝廷的反应。 长话短说,参军郗超进了京城,再度入宫求见,呈上的奏疏,竟是催要九锡,九锡是天子御用车马器物,不到临近禅位,从不轻易赏赐大臣。 尚书仆射王彪之、谢安、王坦之、车胤四人共理政事,觉察桓温已经等不及了,四人便一同去往含章殿向太后奏报政事。褚蒜子道:“桓温派郗超求见,只恐来者不善。” 王彪之道:“太后已称病多日,世人皆知,此番郗超前来,太后非装病不可,且要装的病重。” 褚蒜子道:“哀家要装多重的病?” “假痴不癫。” “好,哀家就装个病痴。” 谢安又道:“太后气色红润,不足以骗那郗超。应面涂黄蜡,掐红眉心,方能骗过郗超。” 褚蒜子听了一概应允,便在当晚饮了些烈酒,让太监掐红脑门眉心。 待到次日清早,因前夜饮酒,掐的眉间红印发黑,再加黄蜡敷面,俨然一副病态。躺在凤榻,装作病重。 郗超奉诏进见,一入宫便在宫掖门口,撞见中书侍郎车胤,郗超知道车胤是桓温老部下,与桓家关系要好。车胤早有准备,主动作揖道:“景兴回京,也不招呼,失敬失敬。” “武子兄客气了,此番进京,乃是赐大司马九锡之事,去面见太后。” “哎呀,太后病重。” 郗超作揖道:“我正愁此事,下官一进京,便听说太后病重,不知真假?” 车胤低声道:“不必多疑,此事为真,太后有中风之状,天庭发黑,面色脆黄,不能言语。” “啊?”郗超惊讶:“新君登基之时,太后还携太子之手,一同登殿,为何时隔两月,病成这样?” “病来如山倒,说不行就不行了。” “多谢大人告知。” 车胤假装若无其事,出宫而去,郗超来到崇德宫内,只见尚书仆射王彪之、尚书谢安、侍中王坦之均在一旁侍奉。 众人见礼,郗超跪倒,拜见太后,褚蒜子哼哼两声毫无反应,郗超抬眼望去,褚蒜子似睡还醒,糊涂不清。郗超问道:“太后贵体如何?” 谢安道:“太后恐是中风,近来不吃不喝,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郗超在凤榻边又仔细观望,谢安道:“参军细看,太后病容,天庭聚乌鸦,黄鹤入水星,如今时常言语不清,恐有不测之危。” 褚蒜子掐过的眉心,略显发黑,脸色脆黄,俨然是病入膏肓,郗超问道:“赏赐九锡,关乎社稷安危,太后病成这样,如何降旨。” 由于孝武帝年幼,尚未亲政,所以天子赏赐毫无效应,太后摄政唯有懿旨有效。这道理众人明白,王彪之说道:“太后时而糊涂,时而明白,待其明白之时,再矫诏不晚。” “那还要等多久?” “三五日后...或十日八日...” “这...”郗超是帮桓温讨要九锡的,一看褚蒜子也生死未卜,盘算着几时才能要到九锡。 谢安一旁说道:“景兴休要多虑,天下安危皆赖大司马,又岂在这一日?若太后有不测,我等百官共奉九锡,迎大司马入朝如何?” 有了谢安这句兜底的话,郗超道:“也罢,我先将太后病情回禀大司马,赏赐九锡之事,日后再定。” 郗超也无可奈何,众人一起把郗超送出宫去,出了宫廷。王彪之、谢安、王坦之、车胤四人又被召回崇德宫。 装病的褚蒜子坐起床来,洗去脸上黄蜡,对四人言道:“郗超此行,意在探病,他桓温手握重兵,篡夺皇位,唾手可得,何必如此?” 王彪之道:“桓温此举,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只有太后降旨授予,桓温才觉体面,无非想学王莽篡位,大晋江山是太后给的,而不是桓温要的。” 谢安道:“尚书仆射所言极是,桓温越要面子,太后越要拖延,拖死桓温,方为上策。” 褚蒜子点点头:“如此说来,哀家还要装下去,桓温一日不死,哀家就一日不愈。” “太后圣明。”在众臣襄助之下,太后褚蒜子继续闭门谢客,在宫中装病,让桓温苦等懿旨,空盼九锡。这便是: 死要面子活受罪,太后不醒枉促催。奸党失算空盼顾,忠臣密计藏宫闱。 你逢大限疾难愈,我倒凤床诈病危。待到坟前烧纸日,方知谁想耗死谁? 桓温等着太后降旨,褚太后等着桓温快死,桓温盼着有生之年赐九锡,一个装病,一个真病,两人又耗下去一个月,都不见了动静。 这日,王彪之、谢安、王坦之、车胤四人又入崇德宫探病,说是探病,其实是来给褚蒜子奏报政事。褚蒜子眉心间掐的黑印记,早已散去,依旧容光焕发。见了几位大臣,褚蒜子问道:“眼看又过去一个月,桓温也不来催要九锡,莫不是桓温病愈了吧。” 尚书仆射王彪之端朝板道:“桓温绝不会病愈,若是痊愈,必将再至京师,来探太后病情。” 谢安道:“桓温之病状,臣问过太医,桓温必将不久于人世。” 褚蒜子道:“桓温病了许久,虽是个奸佞之徒,身居大司马之位,好歹也要探视一番。车胤本是桓温旧部,最得桓温信赖,就命卿家前去,探病桓温。” “臣车胤遵旨。”车胤又道:“探望好说,总不能空手而去,桓温必问九锡之事,臣不知该如何答复?” 褚蒜子道:“几位卿家,代拟一道懿旨,就说赐予九锡。” 几人一愣,尚书仆射王彪之道:“此事一旦落到旨上,白纸黑字,岂不早早成全桓温?” “是呀......”王坦之也焦虑道。 褚蒜子道:“桓温若能痊愈,皇位迟早归他;桓温若大限已到,即便得了懿旨,他也无福消受。” 几人一听,领会了褚太后的用意,褚太后又叮嘱车胤道:“到了姑孰大营,好言相劝,让桓温安心养病,哀家答应的事,决不食言,等着便是。” “微臣明白。” 几个大臣,在崇德宫的长案前,准备草拟懿旨,代笔之人乃是谢安,刚要落笔,尚书仆射王彪之道:“老夫到有一计,能再拖延些日子。” “尚书仆射既有妙计,快快讲来。” 王彪之道:“安石把九锡二字,故意写错,交于桓温,闹个天大笑话,桓温死要脸面,必然派人重拟懿旨,来回又能耗费不少时间。” 谢安大喜,说道:“尚书仆射妙计,果然刁钻,那就把九锡写错,让桓温哭笑不得?” “甚好,甚好......” 一封带着错别字的懿旨拟好,中书侍郎车胤领了代拟的懿旨,启程姑孰,去见桓温。姑孰相距建康,不过百余里,车胤为了拖延时间,走走停停。伴着一路去往姑孰的江南景色,磨磨蹭蹭,愣是走了半个月。正如清代吴敬梓《晓发姑孰道中》诗句所写: 晓风吹酒醒,鞭影拂云屏。水涨然犀浦,烟迷梦日亭。 麦英红菜圃,榆荚白蒲汀。日午征人倦,茅檐野骑停。 第七部分:秦晋争锋,折戟襄阳 182:赐九惕桓温气死,回建康王珣报丧 等到了姑孰大营,在辕门来迎的只有参军郗超,郗超作揖道:“武子兄来的正是时候,大司马一直等待朝廷动静,久久不见回音,真着急了。” 两人边往里走,车胤边问道:“大司马如今贵体如何?” “不瞒武子兄,前个月我见太后时,大司马已经卧床,如今大司马日渐加重,只恐要甚于太后。” 车胤道:“我此番前来,乃是给大司马带了一剂良药。” “何药?” “太后赏赐九锡的懿旨。” “哎呀,真是大旱沐雨,天公作美,快随我去见大司马。”郗超道。 一听九锡二字,桓温缓过神来,使劲睁着眼问道:“此事当真?” “懿旨在此。” “朝廷能有此孝心...老夫足矣,老夫足矣......” 参军郗超道:“大司马不可就此作罢,有了九锡,便可进京登基,无人敢阻。” 次子桓济也道:“参军所言极是,天命如此,请父帅登基称帝。” 桓温顿时精神了几分,说道:“老夫不能下榻,请武子快快宣旨。” “是。”车胤打开懿旨,朗朗读道:“大晋懿旨,太后诏谕:大司马、扬州牧、南郡公桓温德比周公,心揽日月,王佐之才,盖世之风,众人仰望,九州所期,特赐九惕......” 一听九惕,桓温问道:“为何饶舌?” 车胤战战兢兢道:“写的确是九惕。” 郗超、桓济等人围上来一看,果然九锡写成了九惕,郗超道:“朝廷恩旨,关乎天下,岂容有错别字?” 车胤抱怨道:“此旨乃谢安代拟,这个迂腐之徒,写个九惕算做何用?” 只见桓温剧烈咳嗽,忍不住大口吐血,惊呆众人,次子桓济道:“车武子你到说说,该如何是好?” 车胤道:“太后已经答应,何必计较错字,我星夜回京,再请一道懿旨,交于大司马!” 车胤戏弄一番,带着有错字的懿旨,返回京师,一路磨蹭,不见回音。真可谓: 气人吐血总相传,一字要命逼老桓。死保太后稳社稷,催命枭雄赴黄泉。 从来奸臣似虎豹,自古忠良比泰山。幸是运中无帝业,才得晋祚百年传。 一封太后诏书,吹的桓温功业天花烂坠,奈何满篇文书,最重要的一个字写错偏旁部首,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莫说太后懿旨,就是县令布告,古往今来,官家也不容错别字闹笑话。 车胤回去换诏书,一去不返。越等越无望的桓温,只是等来了江东风雨交加,雷电大作,雷声滚滚,惊人魂魄,愈加气短的桓温也大限将至。 桓温病卧床榻,众人陪在床边。桓济凑到近前说道:“太后已传口谕,要赠父亲九锡,奈何旨意措辞有误,送到半路,又收了回去,改好之后,便再送来。” “九锡......” “正是,九旒鸾辂、黄屋左纛、天子旌节尽归父帅,禅让称帝,指日可待。”桓济道。 桓温孱弱道:“本不想取皇位,事到如今,风雷大作,九锡也不可要。” “一字之差,改完之后,便得天下,父帅怎可前功尽弃。” “褚蒜子不是要改,而是在算。” 桓济问道:“太后赐九锡,一言九鼎,禅让皇位,只在旦夕,还算什么?” “算老夫死期。” “啊?”桓济道:“父帅何以见得?” “想必太后已有算计,算到老夫的死期了。” “难道是太后有意拖延时日?” 桓温微微点头,桓济接着问道:“那父亲以为,孩儿该如何是好?” “我儿年少,不知深浅,我死之后,由你世袭南郡公、大司马,你五叔接管虎符,莫贪恋皇位,也不可操之过急。你...你你你...算不过褚蒜子...” 桓济一听这话,心中万分不服,说道:“孩儿掌兵,自有分寸,何必让五叔掌管兵符?” “你见过多少阵势,你五叔桓冲,掌兵多年,由他辅佐,桓家才能不失富贵......” 话未说完,桓温一口气没上来,骤然咽气,一命呜呼,归天丧命。公元373年七月十四日,在东晋朝廷不可一世的枭雄桓温病故。真可谓: 虎落平阳谢晚霞,威名久震帝王家。壮心痛惜中原乱,遗志恨遗胡虏沙。 冷月无情绝阳寿,孤臣繁虑别春花。枭雄悲老多辞意,还记谁人奏鼓笳。 褚蒜子曾许诺过桓温,次子桓济迎娶道福郡主,官爵世袭罔替。如今桓温病故,这般大事,自然需奏报朝廷。桓济差遣之人,名叫王珣,这位王珣官职不高,担任桓温主事,奉桓济差遣回京报丧。 雷雨已过,碧空晴天,王彪之、谢安、车胤、王坦之一起来到崇德宫,拜见褚太后。尚书仆射王彪之奏道:“启奏太后,大司马桓温,于两日前病故,如今已派人来京报丧。” “此事当真?” 王彪之道:“千真万确,前来报丧的官员,乃是主簿王珣,此人论辈分也是琅琊王氏,微臣面前,不敢欺言。” “桓温临死,有何交待?” “听王珣所言,桓温遗愿乃是次子桓济继承其志。” 褚蒜子点点头,说道:“传旨下去,百官上朝,哀家这场病,再装也需有个了断。” “臣等遵旨!” 百官上朝,众人皆知褚蒜子大病数月,不曾上朝,今日再见太后,容光满面,神采奕奕,风韵不减。众人窥视,心中暗想,这哪像大病初愈,反倒是养尊处优多了几分神采。 褚蒜子道:“哀家近来多病,幸有太医妙手回春,今已痊愈,但大司马桓温却不幸病故,亡于姑孰大营,令人扼腕叹息。” 宣布了死讯,不少臣子暗自叫好,也有不知实情,唉声叹气的。褚蒜子问道:“大司马主簿何在?” 只见百官身后,站出一人,身材粗短,个头不高,五短之躯,寸眉小眼,短鼻子,厚嘴唇,其貌不扬,正是主簿王珣。王珣奏道:“三日之前,大司马病故,臣奉命入京,报丧于太后。” 褚蒜子道:“大司马可有何遗嘱?” 王珣道:“微臣听说,临贺郡公桓济迎娶道福公主之时,太后曾有言在先,命次子桓济世袭罔替,臣报丧同时,还望太后早下懿旨,加封桓济,以安人心。” 褚蒜子道:“公主嫁给桓济这些年,夫妻好和,安心度日,哀家也算没白费心,今日哀家决不食言,南郡公、大司马、扬州牧皆有驸马桓济世袭罔替。” “臣王珣代桓济谢太后隆恩。” 只见王坦之站出端朝板道:“世袭罔替,理所当然,但扬州牧应驻扎江北,奏请朝廷,传令桓济即刻回师江北,不该再驻扎于姑孰大营。” 此言一出,众多大臣纷纷响应,驻扎江北是守卫建康,驻扎江南是威胁建康,褚蒜子道:“卿家所言极是,将世袭和移师诏书,一并发出,旨到即行,不可耽搁。” 太后懿旨传下,朝廷差遣中书侍郎车胤前往宣旨,车胤当晚便与主簿王珣星夜离京,返回姑孰大营。 ...... 大晋朝廷也恩准了世袭之事,派中书侍郎车胤赶赴大营,宣太后懿旨。车胤跟随王珣来到大营,手托懿旨,说道:“太后懿旨到!” 桓济率领麾下将左官员,一起伏地跪倒:“臣桓济听旨。” “大晋懿旨,太后宣诏:扬州牧、大司马、南郡公桓温,功勋卓著,肱股之臣,受人尊仰。悉闻恶耗,不胜悲痛,有司议定,追赠桓温为丞相,谥号宣武,葬礼规格依照安平献王司马孚、汉相霍光旧例,行殡葬大礼。钦此。” 桓济一听,赏赐丰厚,礼节极高,伏地谢道:“微臣领旨谢恩。” 宣完懿旨,车胤也是桓温生前老部下,便往偏帐灵堂,上香祭拜。桓济陪着走到帐外打量一番,只见随行几个侍卫,各骑马匹,未见九旒鸾辂、黄屋左纛。 等车胤为桓温上完香火,桓济问道:“太后恩准,赐先父九旒鸾辂、黄屋左纛,既然世袭官职、侯爵,也该世袭九锡,可为何不见九锡?” 车胤看了桓济贪婪的嘴脸,心中暗想,真是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桓温为等九锡豁上了老命,你小小年纪,就惦记上了皇位。车胤假意言道:“九锡乃天子御用,降旨匆忙,不曾携带,车某回城,必禀报太后,尽早送至。” “如此,有劳侍郎。” 车胤笑道:“等太后清醒之时,便赐予九锡之日,也是公子登基之时。晋室已衰,桓氏当兴,微臣恭祝新主,早登大保。” 桓济篡位心切,乐道:“若得如愿,车武子乃为定策元勋。”两人笑意相别,告辞离去。 第七部分:秦晋争锋,折戟襄阳 184:城北营虎符哗变,太极殿怒训桓冲 马蹄阵阵,星月颤动,大将桓冲连夜点齐马步三军,趁着夜色昏暗,率兵由城西绕道,直奔城北大营。马不裹蹄,人不衔枚,大张旗鼓,毫无收敛,早早被值夜的更卒发觉。 城北营是少主桓济驻扎,重兵布防,等桓冲来至城北营的辕门外,只见有大队守兵堵到辕门,为首一个校尉问道:“少主公未传将军,因何率兵至此,不告而来?” 桓冲道:“我乃大司马五叔,我奉密旨,缉拿反贼!” “未得少主公令,我等不可放行。” 桓冲道:“取虎符来!” 只见旁边一个侍卫,双手托出虎符,一看行军虎符,众人大惊,持虎符者可调兵马,古往今来,皆是惯例。桓冲道:“虎符在此,还不让开!” 堵门的兵士见了虎符,互相看看,不敢阻拦,只得纷纷让路,桓冲率兵直进大营。 此时少主桓济,刚睡不久,便被帐外声音吵醒。桓济觉得外面有变,赶忙起身,只见一个侍卫开门进帐,慌忙言道:“启禀少主公,大事不好,桓冲将军持虎符入营!” “啊?五叔入营?”桓济并未召唤桓冲,如今五叔成了不速之客,桓济赶忙穿衣,刚刚穿好,正要穿戴盔甲,只见一队兵士涌入帐内,顿时火把通明,亮如白昼。 随后进来的便是桓冲,桓济大惊失色,不知所措,只是说道:“五叔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我奉密诏,前来抓贼!” “密诏何在?” “不劳多问,左右拿下。” 还穿着套里衣裳的桓济,稀里糊涂便被绑缚,营中兵士,被桓冲纷纷收降。桓冲心中想法,终究与桓济不同,便上奏朝廷,请旨废掉桓济、桓秘。后有清代文人曾纪泽《杂感其五》诗赞为证: 作队长鲸集海东,怪云腥雾掩晴空。六韬金版都陈策,五楘梁辀备讨戎。 但愿奇功归谢傅,自甘无识似桓冲。澶洲一掷诚孤注,莫怪南箕荧帝聪。 天明时分,在南大营的桓秘也被缉拿,快马急报,传入建康城。太极殿上,百官早朝,中书侍郎车胤奏报:“奏报太后,昨夜桓冲大营哗变,大将军桓冲持行军虎符,缉拿桓济、桓秘等谋逆之人,平定奸党。” 众臣一听,纷纷称贺,一场禅让危机,迎刃而解。褚蒜子看了奏报,这才长舒一口气。王彪之奏道:“昨夜桓冲兵变,绑缚反贼,自表愿为忠臣,请旨将桓济、桓秘等反贼,废为庶人。” 褚蒜子道:“诸位卿家,桓冲虽是缉拿了桓济等人,但十万大军仍在桓氏手中,谁又能保桓冲能忠心耿耿,不谋皇位?” 中书侍郎车胤奏道:“太后尽可放心,桓冲有勇无谋,好以忠良自居,更无桓温雄心,太后只需降旨褒赏,便可使其退兵。” 褚蒜子听了,也便放心,说道:“既然桓温父子皆已平定,桓冲又无野心,可降旨安慰;再派人赶赴扬州,把道福郡主接回来。” “臣等遵旨。” ...... 桓冲发动兵变,缉拿四哥桓秘,侄儿桓济等人,车胤又亲赴大营,降旨褒赏安慰,京师一场危机,烟消云散。将士刀枪入库,难得闲散,准备收兵,返回扬州。 这日准备启程,郗超匆匆跑来,桓冲道:“我已吩咐各寨拔营,军师不去收拾,见我何事?” 郗超道:“启禀将军,方才扬州来信,朝廷派人把司马道福郡主接走。” “接回便接回吧,”桓冲道:“我已将桓秘、桓济废为庶人,公主回京,与我何干?” 郗超道:“公主道福,与桓济夫妻恩爱,又与陛下姐弟情深,若进谗言,替桓济抱屈,对都督不利呀。” 桓冲站在中军帐内,思来想去,越发不安,说道:“即刻传令,各营不可离京,待我面见太后,索回司马道福。” 郗超劝道:“大将军若入宫,务必带兵入城,问罪百官,斩杀王彪之、谢安等人,挟天子以令诸侯,以掌天下大权。” 桓冲一听,大惊失色,诧异道:“要挟天子?” “汉之曹操、魏之司马昭,无不如此,若求大业,理当如此,况且令兄桓豁总揽荆襄,何愁天下不应,半壁江山可归桓氏。” “不可不可,兄长在时,尚不敢如此,我本无此野心,愿尽忠王室。”桓冲未能采纳军师郗超之计,只带若干侍卫,入建康城,求见宫中。 ...... 原本桓冲誓做忠臣,要撤兵返回扬州,太后褚蒜子接回公主道福,也算平定一番叛乱,安心下来,悠闲之时,老太监灵高匆匆而来。 “太后...太后,桓冲求见。” “他不折返扬州了么?” “奴才听说,桓冲不服,仍有顾虑,求太后务必召见,况且十万兵马,至今也未拔营,还在城外。” 褚蒜子一听桓冲没撤兵,心中顿生不安,灵高道:“奴才以为,还是召见为妙,桓冲如此理直气壮,必有道理。” 褚蒜子道:“召集百官入朝,命桓冲在太极殿候上一个时辰,百官到齐,哀家再召见。” 太监灵高转身刚走几步,又转身回来,问道:“敢问太后,若桓冲问为何要与百官同见,奴才该如何应答?” “家国大事,君臣不可私议。” “奴才明白。” 老太监灵高出崇德宫,见了桓冲,桓冲问道:“太后如何说?” “请大将军到太极殿候旨,百官到齐,太后与大将军共议。” “为何要百官共议?” “太后只说家国大事,君臣不可私议。” “呃.....” “请桓大将军随老奴移步太极殿。” 桓冲已经入宫,只得跟随太监去往太极殿。在太极殿等了一个时辰,只见百官到齐,纷纷上殿,虽然众人见礼,但众臣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桓冲,使得桓冲好不自在。 “太后驾到,皇上驾到。”一声招呼,桓冲随百官跪倒,一起叩见。 褚太后带着幼主司马曜,并坐皇位,褚蒜子问道:“桓冲平乱有功,哀家已降旨褒赏,本当早还扬州,为何迟迟未走?” 桓冲作揖道:“启奏太后,微臣听说,太后已经派人接走了余姚公主?” “余姚公主司马道福,已经入宫,桓济被废,自然不能跟着桓济做庶民之妻。” 桓冲道:“公主道福下嫁桓济,如今桓济废为庶人,公主应妻从夫纲,一同废庶,怎可在接回宫中。” “公主是金枝玉叶、皇亲国戚,接回宫中,理所应当。” “可是,公主与皇上姐弟情深,又与桓济夫妻好合,倘若日后进言天子,追查旧事,则哗变将士心有不安,难以回师。” “是你桓冲心有不安吧。”褚蒜子问。 “臣......”一语憋的桓冲,说不上来,犹豫片刻又说道:“将士们确实不安,两年前九营哗变,请诛庾道怜,臣悠然在目,望太后圣断。” 想起当初桓温逼着自己诛杀庾道怜,褚蒜子心中不由得犯酸,褚蒜子道:“哀家平生,最后悔之事,便是鸩杀庾道怜,为了卿等争权夺利,株连无辜,枉杀女人,何等无耻?” “若不废公主,只恐难以安抚将士。” “昨日杀王妃,今日废公主,明日诛太后,后日废天子,难道还想登天不成?” 一看褚太后大怒,桓冲当着百官,不敢顶撞,赶忙叩首道“微臣罪该万死,万万不敢有此忤逆之心。”。 褚蒜子打量一番久跪不敢抬头的桓冲,说道:“桓冲听封。” “微臣听旨。” “哀家传旨,免去卿家南中郎将之职,加封中军将军、都督扬、豫、江三州诸军事、再兼扬、豫二州刺史,假节,镇守扬州。十万大军,京师安危,权在你手,总该安心了吧。” “太后仍准桓氏手握雄兵?”桓冲问。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公主之事,何须顾虑?哀家与桓氏诸将,推诚置腹,将心比心,望卿家勿负此托!” “微臣谢主隆恩。” “太后知遇之恩,微臣岂敢相负。” 桓冲得了封赏,兵权仍在,官职极品,这才放心,挥兵北去,接替亡兄桓温,镇守江北。而余姚公主司马道福,也安置在宫掖之中。这才是: 红颜自古命多薄,夫盛心雄危晋国。任使同心曾结好,皆为争夺苦消磨。 华年枉费忘情切,恩爱消长乱碧波。只看乾坤星斗转,错由人世又如何? 第七部分:秦晋争锋,折戟襄阳 185:假道伐虢入汉中,排资论辈让相位 桓秘、桓济叔侄二人被废,桓氏一门的野心人物,相继陨落,唯有桓冲带兵返回扬州,晋国的一场政变平息,消息传出,晋国安定下来,消息也飞报关西,传入长安。前秦朝廷早朝之上,尚书左仆射权翼奏道:“启奏天王,今得急报,晋国大司马、南郡侯桓温病故,桓氏族人,多人被废,元气大伤。” 天王苻坚道:“桓温若死,东晋将帅再无人可北伐,孤王方可宽心几分。” 只见大将姚苌奏道:“启奏天王,桓温已死,大患已无,何不趁此时机,举兵南下,早成一统。” 苻坚道:“孤王数年之间,东定燕国国,北定代国,天下诸侯,无不敬服,唯有晋国未平,若能吞并,则天下可定。” “臣正是此意。” 丞相王猛言道:“启奏天王,臣以为此时不可出兵。” “为何不可?”苻坚问。 王猛道:“燕、代相继臣服,天王一统北方,无不信服,但鲜卑、匈奴、氐、羌等各部族,领地未分,州县未划,因俗分治,政令不一,着实难治。再举兵南下,只恐各部族趁机起兵,又乱北方。” 姚苌道:“丞相多虑,以天王威名,各部酋长、各族单于,谁不敬畏,岂敢有谋反之心?” 苻坚对王猛劝谏,素来言听计从,听了王猛劝言一再犹豫,姚苌端朝板道:“微臣奏请先讨伐汉中,用假道伐虢之计,必然可胜。” “姚将军之见,如何假道伐虢?” 姚苌道:“汉中不远,有一氐人部落,名曰仇池部,在秦晋之间,左右逢源,久久中立。不如以讨伐仇池之名,趁机挥师汉中,进而占据两川,可谓假道伐虢。” 慕容垂也到:“此计甚妙,讨伐仇池,晋军必然疏于防守。” 天王苻坚勃勃雄心,一直期待着统一天下,壮志油然而发,苻坚道:“若论统一天下,孤王也不敢妄言,但统一氐人各部,可使晋国措手不及。” “那天王之意?”姚苌问。 苻坚道:“孤王之意,先统一氐人各部,再言一统天下之事。” 这个仇池部,乃是居住汉中的一部氐人,夹在秦晋两国之中,其实苻坚对汉中、西蜀垂涎已久,碍于丞相王猛反对,便拐弯抹角,采纳了降服仇池部的折中策略。 姚苌看出了苻坚的心思,退朝之后,等到晚间之时,姚苌便入宫求见。灯烛之下,君臣对坐,苻坚问道:“姚爱卿晚间求见,莫非还为早朝之事。” 姚苌道:“那晋国小皇帝,今年不过十一岁,少不更事。虽有褚太后辅政,但已年近半百,老而无用,正是讨伐之机。” “真天赐良机!”苻坚道:“但丞相反对南下,孤王正是要借仇池,试探晋国,若胜仇池,进而取汉中,若取汉中,便可入西川,孤王想看看晋国有多大能耐?” “三国之时,魏国统一,便是先入汉中,取西蜀,继而再下江东,平定天下。” 苻坚道:“百官之中,唯有姚爱卿最有进取之心,此番讨伐仇池,册封爱卿为龙骧将军,随军出征,朕派诸路人马分兵共入,攻打仇池。” “天王英明,如此一来,步步深入,步步为营。先取汉中,何愁晋国不灭?”姚苌道。 前秦天王苻坚以大将杨安为行军元帅,李蛮为前部先锋官,会同姚苌等诸路人马,共计马步军七万,往汉中行军,准备以讨伐仇池部为名,趁机夺取汉中。 ...... 桓冲平定桓济之乱,接任扬州大都督,率兵撤回扬州,东晋朝廷一场危机也烟消云散,恢复平静。自从司马昱以皇叔之尊,登基称帝,空出来的丞相之位,一直无人可当,褚太后再度临朝,没有丞相人选。 为丞相人选,褚蒜子不得不召集百官,商议选相,褚蒜子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可新君年少,尚未亲政;朝无丞相,百官无首,已是两载。君之事,哀家代之;相之责,谁人担当?” 王彪之道:“老臣以为,选相之事,唯贤是举,今江东官员,若论才学,当属谢安、桓豁,此二人皆为相国之才。” 年已六十七岁的王彪之,在满朝官员之中年岁长,资历深,出身又是显贵的琅琊王氏,推举谢安、桓豁、可谓掷地有声,说一不二。 褚太后问道:“桓豁远在荆州,谢爱卿近在眼前,可任丞相否?” 谢安端朝板跪倒,言道:“微臣浅薄,万不敢当此任。臣四十出仕,任官不过十余载,平步青云,荣居尚书省,恩宠莫大,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岂敢轻易接丞相之职,只恐难服人心,万万不可。” 褚蒜子见谢安一脸为难,回想谢安官运亨通,平步青云,也难怪推辞,褚蒜子道:“卿家之言,不无道理。桓豁当年与王羲之、庾希、谢安并为江东四俊,不如召桓豁回京,接任相位。” 中书侍郎车胤站出,端朝板道:“微臣以为,暂不可调用桓豁。” “为何?”褚蒜子问道。 “汉中来报,秦王苻坚举兵南下,讨伐仇池,仇池临近汉中,乃是假道伐虢之计,大有图谋入蜀之心,桓豁远在荆州,正宜入蜀迎战。望太后明鉴。” 丞相没选成,又得到了前秦入侵的消息,褚蒜子道:“事出紧急,就命谢安暂署丞相事,再诏桓豁,荆州募兵,筹备汉中之战。” ...... 只因汉中战事紧迫,到了晚间,褚蒜子再度召集官员,商议迎战,王彪之、王坦之、车胤相继来到显阳殿,唯独谢安未至。褚蒜子刚命谢安署理丞相事,第一次召集便因故未到,褚蒜子问道:“今日到是蹊跷,刚让谢安署理丞相事,便告病不至。” 王彪之道:“谢安有意谦让,本是美德,只此时汉中战事在即,不可耽搁呀。” 褚蒜子道:“总不能天子、丞相全让哀家一个人担着。” 王彪之道:“臣等这就赶往谢府,请谢安入宫。” “罢了,”褚蒜子道:“哀家最知谢安,若请他拜相,还需哀家亲往。传旨,起驾谢府!” 王彪之、王坦之、车胤三人跟随太后御驾,出了宫城,直奔谢府。 到了谢府门口,不见谢安身影,只见长子谢琰率一干家丁,出门恭迎,褚蒜子下了车辇,便问道:“哀家造访,谢爱卿为何不迎?” 谢琰道:“回禀太后,家父今日突得腿疼病,难以起身,未能入宫。” “哀家既然来了,正要探病,快头前带路。” “太后请。”跟着长子谢琰,一路进了谢府,过了内院便到谢安寝室。往里间屋一望,谢安正靠坐床榻。 褚蒜子对跟随的几个臣子,说道:“几位卿家,门外等候。” 王彪之、王坦之、车胤在门外候着,褚蒜子便往房中,谢安道:“微臣刚得痛风,疼痛难忍,不能入宫,还望太后恕罪。” 褚蒜子道:“不必装了,小舅舅清心寡欲之人,为人淡薄,哪来这么多的病。如今战事吃紧,小舅舅怎好在此装腔作势?” 谢安道:“丞相人选,关乎社稷,臣实在不可当。” 褚蒜子道:“哀家唯贤是举,岂能不识栋梁,小舅舅为丞相,有何不妥?” “臣以为选相,唯人心是举,成也罢,败也罢,得人心者得天下。论起朝中威望,臣远不及几位老臣,故而推辞。” “那人心又在何人身上?” “王彪之,”谢安称许道:“朝中大事,人心各异,各怀心思,能服百官之人,非王彪之莫属。” “原来小舅舅早有人选?” “王彪之在朝中威望,世人皆知,刚正不阿,立朝正色,直言敢谏,真乃贤相之姿!” “好,”褚蒜子道:“小舅舅谦让礼贤,不贪官禄,大晋社稷何愁不得贤才,哀家就命王彪之为尚书令,领丞相事。” “太后英明。臣的痛风之症,顿时消散,真乃神来良方。” 自此王彪之六十七岁高居相位,满朝文武,无人不服,谢安进退得当,大得赞誉,真可谓: 烽火仇池汉中延,苍髯白发相群贤。恭良谦逊广佳誉,论辈排资敬暮年。 立主更重长幼序,为官首选德为先。长歌千载颂君子,美誉江东多让贤。 东晋太元八年,公元373年,就在桓温死后不到两个月,前秦天王苻健以讨伐仇池部为名,以杨安为元帅、苻方为监军、李威为军师,又有李蛮、姚苌等将,举兵七万,大举南下,收复仇池部,继而危及汉中。东晋朝廷紧急调集荆州大都督桓豁,统率五万大军入蜀驰援 一匹快马飞奔,驰入汉中,探马校尉来到太守府,自从当初桓豁剿灭司马勋,收复汉中,便换了太守,此时太守名叫杨亮。校尉拜见太守杨亮,言道:“启禀太守大人,荆州都督桓豁,已起兵入东川,命在下告知,务必坚壁清野,不可贸然出战。” “知道了,下去吧。” 等校尉退下,杨亮道:“既然桓豁来援,我等便可以逸待劳。” 副将郭宝作揖道:“太守何必苦等,秦兵驻扎青谷,我等便可迎战,必得头功。” “何以见得?” “秦帅杨安,庸碌之人,先锋李蛮,无名之辈,太守怎知我等不能取胜?我等绝非贪生怕死之辈,愿为头阵,斩立首功。” 太守杨亮一想,说来也是,杨安名望不大,岂能未战先怯?杨亮道:“如此说来,我命郭宝点兵一万,卜靖为副将,迎战杨安,夺取首功。” “得令!” 第七部分:秦晋争锋,折戟襄阳 186:弃汉中杨亮脱身,献剑阁李威劝降 郭宝、卜靖二将带兵直奔青谷挑战,青谷大营外杨安摆阵相迎,郭宝定睛观望,大喝道:“杨安贼子,某家乃是汉中督护郭宝,你等胆敢来犯,岂不是白白送死?” 杨安道:“仇池部今已降服,攻取汉中,只在旦夕,劝你等早日归顺,免得血光之灾!” “我乃大晋都护,岂能降你?”郭宝道。 跟在一侧的副将卜靖道:“郭将军何必与他饶舌,待末将出战,斩杀杨安,先取头功。” “擂鼓助战!” 晋军战鼓擂动,卜靖催马提枪冲了过来,杨安道:“诸君勿动,本帅先取头阵,以震军威。” 只见大将杨安催马杀出,高声喝道:”杨安在此,休得猖狂!” 二人话无两端,交相厮杀,不过三四回合,卜靖便被杨安打落马下,一命呜呼。 郭宝见先折一将,勃然大怒,郭宝挥舞大斧,催马来战,杨安二度交手,激战五个回合,郭宝一斧抡空,又被杨安诛杀。秦将杨安连胜两阵,连诛两将,晋军兵士惊慌失措,监军苻方喜出望外,大喝道:“擂鼓发兵,全歼顽敌!” 战鼓再擂,左右马步三军一齐杀出,如排山倒海之势,杀向晋军。这一万晋军,早已丧胆,后队溃散而逃,前队人马逃脱不及,只得纷纷跪倒投降。 杨安、苻方率兵直进,当日便兵临汉中城下,一个文吏匆匆跑到太守府堂前,作揖道:“太守大人,大事不好,我部大败。” 杨亮大惊,说道:“既不能胜,速命郭宝、卜靖二将,率兵回城。” 文吏道:“郭宝、卜靖皆已阵亡,大部兵马或逃、或降,难以收拾。” 太守杨亮闻听,如五雷轰顶,惊慌失措,问道:“以诸位之见,本官该如何是好?”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汉中不可再守,否则必死无疑。”身边官吏道。 杨亮道:“如此说来,赶快收拾随我离开。” “太守欲往何处?” “听说大都督桓豁,正往东川而来,去投奔大都督。” 太守杨亮落荒而逃,舍弃汉中,使得苻方、杨安大队人马,轻取汉中,沿途南下,直奔入川要地剑门关。 剑门关的守将名叫裴文略,汉中失守的消息传到剑门,裴文略是坐立不安,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裴文略的夫人赵氏,看着裴文略焦虑不安,走上前问道:“老爷如此焦虑,莫非是为秦国来犯?” “正为此事。” “剑门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老爷数千人马,足以抵挡月余。” “夫人有所不知,郭宝、卜靖接连战死,汉中将士接连投降,足见秦军之中,有大将压阵,必有能人。”裴文略道。 正在愁闷之时,忽然家丁来报:“启禀将军,秦军先锋官李蛮挥兵至关下,叫战将军。” “说曹操,曹操到,待我去看。” 裴文略登上剑门关城头,张望城下,只见秦军一员武将立马城前,年纪三十岁上下,龙云眉,恶虎眼,鼻正口方,略有短髯,头戴云纹鎏金盔,身着云纹鎏金甲,胯下一匹青鬃马,怀抱双锏,正是前秦先锋官李蛮。 李蛮喝道:“裴将军听着,大秦雄兵,今朝南下,沿途望风归顺,无不敬服,裴将军何不早降?” 裴文略笑道:“剑门关乃蜀川天险,岂是你能过的,快快来战,本官奉陪到底。” 李蛮大怒,说道:“裴文略不知好歹,传令攻城。” 只见秦军弓弩营,张弓发箭,大批兵士,架起云梯,对剑门关发起强攻,一时间箭雨飞天,杀声密布。秦军兵士纷纷强攀剑门,城头厮杀,片甲横飞,刀光剑影,人声鼎沸。真见得: 雕翎飞下出云端,剑阁挡途兵马难。 热血洒尘暖冷水,杀声回荡传青峦。 从上午打到日落,秦军折了不少兵士,剑门关依旧巍巍屹立,也不曾攻下。滚木雷石散落关前;乱箭如雨,遍布城头。 秦国先锋官李蛮回到中军大帐,拜见主帅杨安,李蛮道:“启禀大帅,末将从早至晚,六攻剑门,奈何此关奇险,难以攻克。” 杨安道:“诸位将军,谁有良策?” 众人相互看看,谁也无言可答,正在愁虑之时,只见有一人在站出,此人名叫李威,本是前秦的羽林监,此番出兵,拜为参赞军师。李威道:“大帅不必多虑,下官早年求学,与裴元略曾是同窗,愿凭三寸不烂之舌,游说裴元略,献关投诚。” “裴文略岂能轻易说服?”苻方问。 李威道:“裴元略少年得志,文武兼备,身怀大才,不爱金银,不好女色,只不过......” “只不过怎样?” “只不过裴元略贪图官禄,大帅若肯高官相许,裴元略必然动心,才好说服其归顺秦国。” 杨安虽是元帅,未敢随口答应,毕竟有监军在,苻方是苻坚的堂弟,深得信赖,便对监军苻方说道:“监军之见,可许那裴元略何职?” 苻方道:“既然此人文武兼备,又是可用之才,不如就以成都太守相许,劝他归降。” “好,就请李参军前往剑门关,游说裴元略,朝廷愿以成都太守相许,只要归降,必有厚禄。”杨安道。 “下官领命。”参军李威带着主帅杨安的手书,单人独骑赶往剑门关下,恶战之后,剑门关城门紧闭,箭弩丛生,准备再战。 可是守城将士,却只等来了一个文官,只得回府上禀报,裴元略正与夫人赵氏闲聊,校尉言道:“启禀将军,秦国派来使者,说是将军故交,请求登城相见。” 裴元略摸了摸胡须,说道:“那人可曾报上姓名?” 校尉道:“此人姓李名威,字博阳,陇右人氏,说是将军少年同窗。” 夫人赵氏道:“老爷有这么个同窗么?” 裴元略道:“那李威与我有总角之交,早年同在汉中求学,却有此人。” 赵氏道:“既然是故交,理当相见,看他怎样说辞?” “夫人所言极是,”裴元略道:“传令下去,准李威进关,带来见我。” “得令。” 剑门关打开城门,将来访的李威请进关内,带到将军府上,面见裴元略。裴元略站在府院门口,一见李威,便作揖道:“博阳到此,有失远迎。” “远略兄出府相迎,小弟实不敢当。” 二人见礼,一同走进前堂,宾主各座,赵氏夫人陪在一旁,寒暄几句,李威道:“小弟此番前来,除了拜访兄台和嫂夫人,另有良言相告,还望细听。” “博阳尽管说来。” 李威道:“如今小弟效命大秦天王麾下,辅佐在朝,颇得信赖,如今与兄长是各为其主,监军苻方、大帅杨安愿以高官相许,请兄台早日倒戈,归顺大秦,以免刀枪之争。” 裴元略听罢,呵呵笑了起来,说道:“贤弟当我何人,既知各为其主,怎好劝我投敌,去做二臣贼子?” 李威道:“兄台之才,智勇双全,却屈身大晋朝廷,镇守一个小小剑门关,岁月匆匆,人生将老,岂不枉费一生抱负?” 裴元略道:“剑门虽小,乃咽喉要道,多少英雄豪杰,功败垂成,止步于此,能阻十万秦军于此,此战也可彪炳青史。” “小弟以为,良臣待机而变,高鸟择枝而登。天王苻坚,威震四海,恩泽八方,北伐代国、东征慕容,南讨西蜀,无往不胜,五胡臣服,诸部敬畏,真乃世之英主也!” 裴文略道:“天高皇帝远,苻坚又能知我几分?更何况我乃大晋臣子。” 李威道:“这有何难?监军苻方,乃天王堂弟,已奏请天王招纳兄台为臣,只要肯献这剑门关,来日成都太守,便授予兄台。” “成都......” “是呀,有朝一日,兄台坐镇成都,岂不格局更大,功业更广,必将大有作为。” 裴文略一生挚爱功名,能为成都之主,那比镇守剑门关,要广阔多少。这时赵夫人从一旁说道:“老爷平生,最重仕途,这剑门关重山之间,峻岭无数,妾身几时才能陪老爷见识一番成都街市?” “献关绝非儿戏,身为武将,半生戎马,岂可轻易倒戈?”裴文略起身说道。 李威道:“人生在世,功名为重,兄台倒戈,乃弃暗投明,扭转乾坤。且听小弟打个比方。” 已经心动的赵夫人道:“先生请讲。” 李威道:“昔日里,黄飞虎效忠商纣王,反遭暴君迫害,改投周武王,诛杀暴君,封神东岳泰山,至今烟火供奉,络绎不绝;又有西汉韩信,投奔霸王,项羽只是妇人之仁,胸无大略,转投刘邦,方有盖世奇功。大丈夫在世,当效明主,大晋天子,无一人贤能,反被太后掌权,玩弄于女人股掌之中,岂不笑话?” “李参军说的极是,”赵夫人道:“大晋朝廷久受女流擅权,莫说褚太后六伐中原,就是十伐中原,也统一不了呀。” 赵氏已然心动,爱慕仕途功名的裴元略经不住诱惑,这才言道:“如贤弟所言,若能为成都太守,我愿献关。” “好,兄长大仁大智,小弟这就回去复命,不知何日开关?” “明日一早,便开门迎大帅杨安。” “一言为定!”李威说服裴元略,便回去通禀。 到了次日,剑门关城门大开,七万秦军旌旗飘荡,耀武扬威,收复险关。裴文略等将士恭迎秦军。后有南宋诗人陆游作《剑门城北回望剑关诸峰青入云汉感蜀亡事慨然》诗曰: 自昔英雄有屈信,危机变化亦逡巡。 阴平穷寇非难御,如此江山坐付人。 第七部分:秦晋争锋,折戟襄阳 187:桓豁军法斩太守,杨安诱逃诛桓罴 再说那落荒而逃的汉中太守杨亮,一路飞奔,逃到东川大营,此时援师都督桓豁从荆州而至,在东川刚刚扎下大营。 跟随桓豁驰援的荆州众将官,左右落座,长子桓石虔、副将夏侯澄、竺瑶、桓罴、桓伊、毛穆之、毛安之等武将一并到齐。众人正为入西川商议对策,这时校尉来报:“启禀大都督,汉中太守杨亮营外求见。” “杨亮?”桓豁道:“尚不知汉中战况,快传杨亮来见。” 杨亮一路小跑,来到中军大帐,伏地跪倒:“大都督,汉中...汉中...” “汉中如何?快讲!” “汉中丢啦!” “什么?”大都督桓豁猛然起身,走下帅位,弯腰问道:“朝廷命你据兵死守,以逸待劳,秦军岂能轻易攻克?” 杨亮道:“下官也想死守,奈何部下将士,贪功主战,我一时心软,便准了他们,怎知一番交战,全军覆没,下官这才......” “这才弃城而逃,是也不是?”桓豁道。 “大都督饶命,下官也是一时糊涂,才临阵脱逃......” 桓豁怒气横生,喊道:“左右来人,将这违抗军令之徒,贪生怕死之辈,推出去斩首,以正军法!” 左右侍卫将杨亮打掉官帽,拖拽出去,杨亮欲哭无泪,赖在地上连声呼道:“大都督饶命,大都督饶命啊......” 片刻斩首,人头落地,这时又有校尉来报,启禀大都督,前敌急报:“剑门关守将裴文略献关投降,梓潼告急。” 听得败报,众人大惊,桓豁帐下参赞军师名叫徐丰之,也是当年参加过兰亭会之人,徐丰之道:“大都督战局急转直下,不可犹豫,可分兵三路,分别驰援梓潼、广汉、绵竹。若梓潼失利,死守广汉;若广汉失守,死守绵竹。” “时不我待,”桓豁看看帐内悬挂的一幅地图,指了指三处要地,便转身传令道:“桓罴将军点三千马步军,日夜兼程,驰援梓潼,不得有误!” “得令!” 桓豁又道:“竺瑶将军点三千马步军,驰援广汉,万勿耽搁!” “得令!” 桓豁三度拿出令牌,传令道:“毛穆之、毛安之,命你兄弟二人,点齐五千精兵,赶赴绵竹,会合成都人马,绝不可丢绵竹关。” “得令!”三道军令发下,桓罴、竺瑶、毛穆之、毛安之各点人马,率兵西进,沿途驰援。真算得: 三路入川险,旌飘蜀山间。西南争霸业,秦晋拥狼烟。 一统本为志,乱世逐鹿年。多少兴亡事,号角鸣地天。 相比从东川驰援的三路晋军,杨安、苻方所率秦军路途更为畅通,过了剑门关,便是川中重镇梓潼。 梓潼太守名叫周虓(xiāo),字孟威,汝南人氏。周虓坐在府衙,一条长案,摆着两份急报,一封由剑门关而来,告知险关失守;另一封由东川而来,告知桓罴正星夜驰援。 周虓最急的不是战事,而是家中老母,生来便是孝子的周虓,在府上踱来踱去,倍感忧虑。这时管家来报:“启禀太守,桓罴将军率兵已至七曲山,邀太守会兵,在山前列阵,迎战秦军。” “好,”周虓一听援军赶到,大喜不已,说道:“即刻传令,召集城中兵马,赶赴七曲山,会合桓罴将军,迎战杨安。” 七曲山位于梓潼城北面,周虓、桓罴列阵十里,依仗山势,迎战秦军。桓罴手持双锤,立马阵前,高声叫道:“我乃晋国督护将军桓罴是也,谁敢来战?” 杨安道:“晋军主将,观其相貌,甚是凶猛,此乃何人?” 姚苌在晋国待过一段日子,作揖道:“启禀大帅,此人名叫桓罴,字展英,是桓氏族人,以勇猛著称。” 杨安点点头,问道:“诸位将军,谁为头阵?” 只见左卫将军苻雅言道:“小将愿往!” 左卫将军苻雅,乃是前秦宗室将领,胯下马掌中矛,直奔阵前,桓罴喝道:“来将通名!” “苻雅是也!” 一听是秦国皇室,桓罴张开两臂,挥舞双锤,策马迎战,二人一个执矛,一个举锤,厮杀一处。交手桓罴,才令苻雅自知不敌,一双大锤,百斤有余,千钧之势,震得苻雅双臂发麻,双手虎口欲裂。 苻雅自知不是对手,驳马欲撤,怎知桓罴,出锤极快,一锤砸到苻雅后颅,顿时血流满面,坠马而亡。 “谁可再战?” 先锋官李蛮答道:“大帅勿慌,末将出战!” 李蛮久经战阵,毫无畏惧,驱马杀来,李蛮一对双锏,迎战桓罴,二人皆用重兵器,双锏、双锤击打脆响,声音刺耳,二人难分高下。 大战五十回合过去,杨安言道:“鏖战无益,鸣金收兵。” 只听鸣锣响起,李蛮言道:“将至午时,你我各自去吃酒饭,饱食过后再战如何?” “怕你不成?饭后再战!” 两人各自回阵,李蛮见了大帅杨安,言道:“大帅何故收兵,再战五十合,我定诛杀此人。” “将军何必较真,我部进军神速,晋军仓促迎战,不可拖延。午饭之后,本帅诱他出战,必可一战而诛之!” “原来大帅早有破敌良策。”李蛮道。 杨安道:“姚苌、王鉴。” “末将在。” “命你二人,点齐一千人马,在西面望水亭小路之上,设下绊马索,本帅亲自出战引桓罴中计,就地诛杀。” “得令!” 吃过午饭,战鼓又响,周虓、桓罴立马阵前,未见李蛮出战,却见大帅杨安催马在前,胯下黄骠马,掌中凤嘴向月刀,立于最前。杨安道:“晌午之时,本帅见桓罴勇武,饱食之后,欲亲自迎战,一决高下。” 桓罴道:“你这胡儿,又是何人?” “我乃秦国行军元帅杨安是也!” 桓罴道:“若敢出战,今日某家必诛杀主帅。” “黑脸贼子,快快来战。”大帅杨安催马出战,对面桓罴一听骂自己是黑脸贼,勃然大怒,催马而出,挥舞双锤,直取杨安。 桓罴双锤如同两团黑风,上下飞舞,杨安掌中凤嘴向月刀,刀刀凶猛,激战二十回合,杨安假装不敌,驳马便逃。桓罴一心诛杀秦军主帅,哪里肯饶过,催马便追。 太守周虓一看,觉得其中有诈立刻传令道:“快鸣金收兵,不可使桓罴盲追!” 一通鸣金作响,桓罴哪里顾得这些,头也不回,策马追击,直逼杨安,杨安回望桓罴紧追不舍,心中窃喜,直奔望水亭小路而去。 到了望水亭小路,四野寂静,地势复杂,桓罴心中泛起一丝疑虑,正在此时,只觉身子往前一倾,一阵尘土扑面,桓罴这才大惊失色。 “不好,中计!”桓罴一头栽倒绊马索下,人仰马翻,双锤也甩出老远。 桓罴赶忙起身,只见一张大网从天而落,盖住桓罴,四面伏兵骤起,起哄声威。只见姚苌、王鉴站在两侧青石上,姚苌喝道:“桓罴贼子,还不受降。” 谁知那桓罴力大过人,双手擎起网绳,怒吼撕裂,此时大帅杨安已调转马头回来,高声喝令道:“黑脸贼!哪里走?” 催马跃前,杨安马过刀落,血溅出三尺,一刀砍掉桓罴首级,斩杀于望水亭。真可谓: 战血不停飞两川,铁蹄挥剑荡雄关。 常闻壮士征车死,多少将军不复还。 两军相持不下,晚间才各自收兵回城,还在四处打探消息的太守周虓,焦虑万分,日落之时,还没找到桓罴踪影。眼看明月高悬,这才见一小卒来报:“启禀太守,大事不妙,桓罴将军被斩。” “啊?”周虓大惊,急的在房中来回踱步。 管家周大,看着周虓心生不定,便作揖道:“老爷,桓罴战死,兵马尚在,何故焦虑?” “城中无大将,军心难鼓舞,本官当以死尽忠,战死梓潼,唯有家中老母,将至古稀,还需早早送走。” 管家周大道:“听说大都督桓豁驻扎东川,调兵遣将,不如将老夫人送往东川,避开战乱。” “事到如今,唯有如此,你立刻召集家丁,我再拨一千兵马,连夜送老夫人出城,早去东川。”周虓道, “老爷不妨一起离去。” “我乃大晋忠臣,誓当与梓潼同进退,共存亡,一方父母官,岂能弃城而去。即便弃城,朝廷也必然斩我。” 管家周大不得已,只能先安排家人收拾东西,趁着夜色昏暗,繁星点点,送老夫人出城,周大仍旧留在城中。这才是: 孝心送母过山深,一片美名澄碧林。 忠孝从来难两顾,孤忠不改换丹心。 第七部分:秦晋争锋,折戟襄阳 188:周虓守孝献梓潼,秦军探路过险峰 大将桓罴中计被斩,晋军折了一员大将,主帅杨安端坐帅位,召集众将,他说道:“桓罴被斩,周虓必然不敢出战,固守梓潼,在座诸位将军,有何破城之计?” 大将王鉴道:“不如打造重器,四面攻城。” 杨安道:“梓潼城池坚固,守军充足,三五日内,难以攻破,拖延日久,又恐再来援兵。” 刚刚归顺的裴文略,一心急于升任成都太守,便作揖道:“末将到知周虓短处,大帅不妨一试。” “有何良策,愿闻其详。” 裴文略道:“周虓乃川中孝子,以孝闻名,如今恶战在即,周虓必然担心老母亲身陷重围,大帅不如派人马拦截于要道,兴许可活捉其老母。” 杨安想了想,叹道:“若活捉其老母,何愁这孝子不降。传令下去,命姚苌、王鉴、李蛮、窦沖四将,分兵四路,探查要道,若得其老母消息,务必劫获。” “得令!”姚苌、王鉴、李蛮、窦沖各领兵马分散梓潼周边要道,四处寻找。 等到次日,众将回到中军帐议事,点卯之时,唯有副将窦沖一夜未归,只见一个校尉来报:“启禀大帅,窦沖将军已探到周虓老母去处,离梓潼四十里山中被困。” “好,真是天助我也。”杨安大喜,说道:“裴文略、李威。” “下官在。” “命你二人,赶赴窦沖军中,上山劝降周老夫人,务必请回大营。” “遵命!” 等了半日,裴文略、李威二人将周老夫人及若干侍卫,一并接回大营,杨安得知喜出望外,率众将赶赴辕门外大礼相迎。 周氏夫人被做了秦军俘虏,也是满怀无奈,杨安行子侄礼,将周氏夫人请入大帐。看着周老夫人脸色不悦,杨安欠身作揖道:“杨某派兵相迎,请回老夫人,实为梓潼之战,倘若攻城,死伤太重,还望老夫人施以母德,劝降周虓。” 老夫人道:“我儿乃忠良,大帅命老身劝降,一旦降秦,我儿岂不背千古骂名?” 杨安道:“我主苻坚,世之明主,怀柔各族,施以仁政,岂不比那晋国君臣,强过百倍?” 参军李威道:“古人云: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格高。天王苻坚,广布恩惠,万民敬仰,统一中原,再平巴蜀,收复江东,指日可待。周太守若能早降,功劳不在我等之下,太夫人可不在乎晚年余生,可令公子仕途尚早,怎可愚忠寻死?” 老夫人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如此说来,天王苻坚竟是当今贤主?” 李威道:“老夫人所言不差,我主苻坚,英明贤德,又有贤臣吕婆楼、王猛等人辅佐在朝,君臣互敬,相得益彰,统一天下,大势所趋,老夫人劝降周虓,正当其时。” “好,”老夫人道:“杨大帅、李参军一片美意,老身若不受领,岂不失礼,午时过后,我便去劝我儿周虓。” 一看这周老夫人心直口快,答应爽快,众人大喜,杨安命人在军中安顿周虓家眷,只等次日招降周虓。 ...... 次日天明,艳阳高照,秦国大帅杨安率兵列阵梓潼城下,远望城头,旌旗猎猎,箭弩架起,守城将士严阵以待。参军李威催马上前,来至城下,扬臂呼道:“周太守停手,听在下一言!” 周虓问道:“周某抗秦,早有必死之心,休要滥施诡计。” 李威道:“在下并非用计,而是请太守见一老者。” “何人?” “令堂太夫人。” 周虓听罢,大吃一惊,只见秦军阵中一架辕车缓缓驶来,上面坐的正是自己的老母亲。 李威作揖道:“周太守,我等与老夫人不期而遇,半路邀之,太夫人深明大义,归顺大秦,还望太守遵从母德,早早归顺,以应天意人心。” 那太守周虓是大孝子,一看母亲降秦,顿时潸然泪下,哭的泣不成声,周虓哭道:“母亲降秦,至儿于何地?” 参军李威劝道:“周太守,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忠乃晋国之忠,孝乃自家之孝,如今晋主暗弱,女主乱政,奸臣群起,何必效忠于晋,不如早降。” 老夫人道:“天王苻坚,世之明主,一统中原,臣服西凉,威震塞北,今朝收蜀川,明日定江东,大势所趋,理当归顺。” 这时,见那裴元略也催马过来,作揖道:“周太守,末将降秦,秦军广施仁惠,真乃仁义之师,必得天下,早早献城,免得梓潼生灵涂炭。” 众人城下规劝,同僚、老母皆已降秦,周虓扶着垛口哭泣不止。身旁只有管家周大,周大道:“老爷大势所趋,天意如此,何必强撑。” 周虓用衣袖拭去眼泪,说道:“管家随我这边来。” 周大跟随周虓走到城头一僻静角落,周虓说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今日老母被俘,降敌不得已而为之,你从东门潜出,去往东川报信,我今日姑且诈降,日后愿为内应,助晋灭秦!” “大人放心,周大身为晋人,至死不渝,定不辱此命。” 周大快步下城头,脱身离去,周虓回到垛口前,对城下说道:“献城不难,归顺亦可,待我安抚城头将士,众心一致,方可开城门。” 李威道:“一言为定,我等便候一个时辰。” 周虓在城中,故意磨蹭一个时辰,使得管家周大单人匹马,偷偷出城,扬鞭而去,这才大开城门,恭迎老母,献降秦军。 大帅杨安兵不血刃,轻而易举收复梓潼,大军日益逼近川中要地广汉。 ...... 收复梓潼,近在咫尺的便是成都最后一道防线,重镇绵竹关。到了此时,桓豁的诸路援军,相继抵达,汇集绵竹关。 绵竹关上,镇守成都的周仲孙、周少孙正是兄弟二人,又有都护竺瑶的援军,和广汉太守赵长,一时间云集五万晋军,可谓铜墙铁壁,密不透风。 南下秦军蜂拥而至,战旗飘扬,周仲孙、周少孙、竺瑶、赵长四人站在关头,怒视来敌,只见秦军大帅杨安,催马阵前,刀挂马鞍桥,作揖道:“旧闻周氏一门,镇守西蜀,已传三世,如今大秦天王天兵来谴,所向披靡,众望所归。本帅劝诸公,早早归顺,免生战乱。” 周仲孙道:“杨安听着,这西川重地,岂是你想取便取,想得便得,我等诸路人马,汇集于此,恭候尔等!” 秦军先锋官李蛮道:“不必与其多费口舌,大帅传令,我等攻城,绵竹虽险,不及剑门,鏖战几时,守军必溃!” “好,”杨安道:“传令下去,李蛮、王鉴,窦沖、姚苌,四营人马,一齐攻城,夺取绵竹关!” 军令传下,秦军虽是劝降,也早有准备,并非所有城池都能靠口舌说服,云梯、冲车、撞车、抛石机等攻城重器,推至城下,令旗兵催马传令,战鼓擂动,号角连鸣。 只见碎石纷飞,扑打城墙,绵竹关上乱箭射下,如雨纷纷,射杀步兵,一时间杀声大振,秦军蜂拥攀爬城墙。 滚木雷石,抛下城池,乱砸一通,绵竹关城头厮杀惨烈,血肉横飞,真见得: 绵远河流荡岸滨,川中恶战苦巴民。呼号惊世箭如雨,杀气传腥血溅频。 蝼蚁藏巢方避险,鸟猿飞逐苦寻津。征夫回看百般泪,古道尘风迎日新。 一场厮杀,连攻三日,绵竹关险峻难克,秦军折损数千将士,只得暂且收兵,退回大营。 大帅杨安坐在中军大帐,沉寂许久,才开口说道:“连攻三日,晋军坚守不出,固守绵竹,损兵数千,不见声色,如此拖延等桓豁赶至,只恐更难攻克。” 窦沖道:“大帅再拨一万人马,末将日夜强攻,看他奈何。” “探马有报,绵竹关守军,不下五万,再拨一万也是徒劳无益。”杨安道。 新近归降的裴元略,急等着做成都太守,按捺不住,起身说道:“末将到有一策,兴许可绕过绵竹关。” 杨安闻之,眼前一亮,问道:“哦?裴将军有何良策,快快言来,本帅言听计从。” 裴元略道:“绵竹之西,有一险山,唤做九顶山,悬崖峭壁,留有蜀汉故道,经年未修,若能沿用,可绕过绵竹关,直捣成都府。” “妙哉,妙哉!”杨安道:“就命裴元略领路,去往九顶山,沿绝路而进,设法绕过绵竹关。” 参军李威与王鉴、裴元略二将点齐三千兵士,直奔九顶山,探路寻径。 这座绵竹之西的九顶山,群峰叠嶂,苍翠密布,幽奇险秀,浓荫流瀑,溪流交错,几番探寻,果然有古旧的故道,崎岖蜿蜒。 裴元略一路指引,沿着故道前行,果然绕过了绵竹关,回望关头,众人欣喜,再往前走竟是绝路,王鉴张望一番,说道:“当年邓艾入蜀,偷渡阴平,纵身绝壁,如今我等若能由此而过,可直捣成都!” 参军李威道:“绝壁虽险,军中备有绳索,可过此崖。” 裴元略道:“只恐那绳索不够尺寸?” “这也不难,山中采集长藤,以长藤系绳索,攀爬而下,岂不轻而易举。”李威道。 裴文略道:“未必可行,这长藤纤细,岂能坠得动活人?” 李威道:“一根长藤,不足以承重,若干条长藤,缠系一起,必可承重。” “军师妙计。”裴元略、王鉴大喜。 三人率领几千兵士,在山间采集长藤,长藤连接绳索,几个兵士攀爬而下,见平安无事。 王鉴这才令道:“传令下去,舍弃马匹辎重,只带兵器口粮,攀爬坠崖!” 众人舍弃马匹辎重,准备依次垂下悬崖,随后都沿绳索长藤艰难攀爬下去,秦军将士纷纷绕过绵竹关。真可谓: 斧凿嵌空巧琢成,劈坚立石出奇萌。 峰回路转何愁险,劫后深渊又复生。 第七部分:秦晋争锋,折戟襄阳 192:周孟威智激晋帅,反间计桓豁修书 到了晚间,月色甚浓,酒宴摆起,众人入座,桓豁、谢安并坐上位,开宴饮酒,众人一起举其酒爵,先饮一爵。趁着艺人献舞,与谢安近在咫尺的桓豁道:“今日安石兄奉旨前来,想必朝廷必有叮嘱,不妨直言。” 谢安道:“战事持续数月,成都已失,太后焦虑,故而命大都督即刻出战,讨伐秦军。” “安石兄有所不知,秦军士气正旺,兵多将广,盲目出战,恐不能胜。” 谢安道:“成都失守,周仲孙、周少孙率四万蜀军,前来会合,加上都督的荆楚雄师,何愁不胜?如此这般,按兵不动,都督之用意,只恐难使太后信服。” 桓豁道:“今冬未过,秦军皆自北方而来,善于寒战,我等皆江南将士,惧怕寒冷,乃天时不济;晋军扼险而守,阻塞咽喉,一旦出战,弃险不顾,乃地利不济;秦军大施仁义,张榜安民,颇得人心,我等败军之将,有愧苍生,乃人和不济。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怎敢出战?” 谢安低声道:“都督应知,眼下流言四起,桓氏叛军,飙掠州县,太后已经坐不住了。” “安石兄更应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朝廷委任于我,怎能因几句流言,妄加揣测?” 两个人言辞交锋,虽然低声,已是引得满营将领,听出些端倪,瞪眼相视,坐立不安,谢安有所察觉,猛然哈哈大笑起来。桓豁问道:“安石为何发笑?” 谢安对众人说道:“我不笑别人,只笑那杨安无谋,苻坚寡断,天意谷弹丸之地,两月有余,久攻不下。” 一看气氛骤然活跃,众人这才一颗悬着的心落地,又纷纷满酒举爵,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只见一个校尉匆匆入帐,单膝跪倒,作揖言道:“启禀大都督,秦军派人射来箭书。” 桓豁问道:“箭书何意?” 校尉道:“明日秦军遣使者前来,游说劝降。” “好,”桓豁道:“明早召见使者,本督到要看看,如何劝降?” 桓豁略显醉意,转身对谢安说道:“我与安石兄早年修学,情如同窗,今晚不如同榻而眠,也好絮絮旧情。” “甚好甚好,今晚同榻。” ...... 主帅寝帐,最为宽敞,一张长榻便是桓豁睡处,帐中只有两人,谢安、桓豁并躺榻上,桓豁问道:“太后差遣安石到此,只恐朝廷早已猜忌了吧?” 谢安道:“流言蜚语,中伤都督,朝廷疑心甚大。” “难道安石不知,分明是秦军冒充我桓氏,滋生是非,毁我声誉。” “只可惜朗子这张嘴,说不过那流言呀。”谢安道。 桓豁坐起身来,盘坐问道:“安石兄带来武将数员,难道真是来此换帅,取而代之?” 谢安枕着双臂,翘起二郎腿,悠闲说道:“酒宴之上,本当摔杯为号,将你与令子桓石虔就地缉拿,押赴京师,念及同窗之情,姑且留些情面。” 一听这话,桓豁知道谢安是故意玩笑,便说道:“桓豁对朝廷,忠心耿耿,即便我识破安石来意,也不曾有二心,安石就当回京,出言相助,澄清原委” “桓豁谋反,天下皆知,我出言相助,又有何用?” “那安石让我如何是好?” 谢安道:“明日不是有来使么,看他如何说辞,若得用计,割掉造谣人的舌头。” “哦?”桓豁侧过身子,言道:“原来安石早已成竹在胸,助我破敌?” “谢某从未打算相助,只是太后信你,才派我前来,还望朗子勿负太后用心。” “太后圣明,我桓豁定当死守东川,报效朝廷。对了,安石有何良策,不如告知。” 谢安把身子一背,说道:“尚未想好,明日再议。” 有了谢安的话,桓豁这才宽心,更是信服谢安,自己也躺倒榻上,安心睡去。 ...... 到了次日,桓豁把谢安等人一起请入大帐,一起等候前来的秦国使者,谢安、谢玄、谢琰等人分坐一侧,如同营中将佐,暗中观察。这时,秦国使者已到,桓豁道:“命秦国使者来见!” 等候片刻,只见使者入帐,众人一看都认识,便是降秦的梓潼太守周虓(字孟威)。桓豁一拍长案,厉声问道:“周虓!你背主投敌,也敢出使晋营,来游说本督?” 周虓道:“事到如今,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天下皆知,桓氏一门谋反。” 桓豁道:“桓氏虽有不忠之人,但我桓豁效忠朝廷,忠心不二,孟威不必多言,即便海枯石烂,绝不降敌!” 周虓道:“秦主苻坚,恩威并济,仁惠爱民,大得人心,乃世之明主,对大都督赏识万分,何不早降?” 桓豁呵呵笑了起来,说道:“我朝太后,英明神武,节烈无二,岂是苻坚可比?” 周虓哈哈笑了起来,问道:“桓氏族人谋反,想必早已震惊朝廷,大都督就不怕君臣猜忌,临阵换帅,取而代之。兔死狗烹,前车之鉴!” 一听这话,桓豁与谢安不约而同互看一眼,桓豁双手作揖侧举头顶,慷慨言道:“忠臣不侍二主,烈女不嫁二夫,桓豁生为晋臣,死做晋魂。任凭你等,信口雌黄,毁我名望,桓豁誓死不降!” 只见副将夏侯澄拔出佩剑,对周虓怒喝道:“周虓匹夫,你已降秦,又有何颜面,在此狂吠,今日当先斩狗头,悬于东门,以谢天下!” “且慢!”周虓喝住夏侯澄,面朝桓豁躬身作揖。 桓豁诧异问道:“我绝不降秦,孟威何必行此大礼?” “大都督之言,义贯金石,肝胆照人,忠贞可鉴!” 桓豁道:“别人赞我尚可,你一降臣,赞誉何用?” 周虓作揖道:“大都督息怒,周某虽降,但其心在晋,奈何老母被俘,不得以而为之。方才言语智激,意在试探。” “孟威之言,莫非是诈降秦军?” “正是,周某乃忠孝之辈,虽屈身秦营,但心存于晋,唯恐反间计得手,才冒死出使,前来告知。”周虓道。 “反间计?孟威何出此言?”桓豁与在座众人大吃一惊。 周虓道:“桓氏族人造反,并非是真,而是杨安分兵四处,冒充大都督旗号,飙掠州县,流言惑众。效仿昔日战国之时,秦国废廉颇,齐国废乐毅之计。” 桓豁、谢安及在场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谢安一旁问道:“此计离间君臣,险些冤枉好人,究竟是何人献计?” 周虓道:“秦国侍中李威献计。” 得知是反间计,气得桓豁恨不得气炸连肝肺,咬碎口中牙,桓豁走下帅位作揖道:“方才我等不知是计,对孟威恶语相加,万望见谅。” “大都督不为流言所激,朝廷不为奸计所惑,乃大晋福分,如今之计,该如何是好,还望诸公献上良策。”周虓道。 夏侯澄一旁言道:“既然孟威假意降秦,不如就留在营中,看他杨安怎地?” 周虓道:“老母尚在秦军手中,下官岂敢不回,还是再想想万全之策。” 众人虽想挽留周虓,但是妻儿老小皆被扣在秦营,也无可奈何,桓豁转身问道谢安:“安石兄可有良策赐教?” 谢安道:“既然家眷在秦,不如留身秦国,暗为内应,岂不更妙?” “安石之计,正合我意。”桓豁又对周虓道:“孟威就留在秦国,互为照应,大晋方能知己知彼,日后必可百战百胜。” 周虓道:“如此说来,我便回去,但是杨安命我游说,空手回去,该如何交代?” 桓豁站起身,双手倒背,走了几步,说道:“李威匹夫,害我桓家,险被暗算,我桓豁岂能饶他?” “大都督之意?” 桓豁道:“我修书一封,你拿回去就说李威通敌,书信为证,杨安匹夫必然中计。” “请大都督写来,我回去禀报。” 只见桓豁提笔书信,一首诗词写于书信之上,周虓大为惊异,桓豁叮嘱道:“回去就说,流言四起,本督坐立不安,大失威信。李威欲借杨安除掉桓豁,再与周仲孙兵变自立,蜀中称帝。” “原来如此。” 桓豁道:“那杨安有勇无谋,必中反间计,而杀李威。” 又附耳几句,周虓领会,作揖道:“大都督放心,此番回营,我自会从中取便,挑拨杨安,诛杀李威,替大都督雪流言之恨!”...... 第七部分:秦晋争锋,折戟襄阳 193:谋反诗错杀李威,恶毒语埋汰谢安 周虓带着书信,离开天意谷大营,返回秦军大营,中军大帐之内,大帅杨安正与军师李威商议当下战局。一见周虓(字孟威)回营,杨安问道:“孟威出使,那桓豁现今如何?” 周虓道:“桓豁畏惧传言,坐立不安,恐帅位不能保也。” “好,”周虓道:“桓豁一旦失势,晋军再无可用帅才,真乃天助我也!” 周虓道:“祸兮福所致,福兮祸所依。大帅不可高兴过早,只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此话何意?” 周虓斜了一眼身侧的李威,作揖道:“下官还有一事,左右不得与闻。” 杨安不知缘故,便挥手示意李威等人退下,李威瞄了周虓一眼,便拂袖离去。杨安问道:“还有何事,孟威请讲?” 周虓道:“李威有谋反之心。” “何以知晓?” “书信在此。”周虓呈上桓豁那封书信,杨安打开布囊,一张布纸上写了诗词一首,诗曰: 静看螳螂欲捕蝉,黄雀在后诛杨安。自为天子割蜀地,天下三分占西川。 不做君主枉为人,谋得帝业需尽欢。李氏为帝再得蜀,何时兵变皆可谈? 书信抬头落名是周仲孙,信尾落款是李威。杨安一惊,问道:“这书信如何而得?” 周虓问道:“未曾想李威生了称帝之心,欲借大帅除掉桓豁,再谋害大帅,占据西川,自立为帝,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封书信,怎能让人轻信?”杨安道。 周虓道:“当年蜀主李势就曾在西川自立为成汉王,李势是氐人,李威亦是氐人,同宗同源,李威借助李势宗族之名,自立为王,未尝不可。” “难道李威怀有异志?” “大帅应知三国之时,钟会入蜀,也曾图谋自立。”周虓说的头头是道,好似真事一般。 这时,帐外侍卫来报:“启禀大帅,营外捉住晋军细作一人,带有密信。” “书信何在?” 侍卫呈上书信,杨安一看,内容又是写给李威的。周虓心里明白,这是桓豁故意派出的细作,借机嫁祸李威。周虓趁机道:“我好心相劝,大帅再三犹豫,只恐被他人先下手为强。” “哐!”杨安一拍桌案,说道:“传李威进帐!” 在外面候着的李威,二度进帐,杨安颜面大变,直视问道:“侍中献计,流言四起,以反间计除桓豁,奈何桓豁至今,仍在帅位,我与他议和停战如何?” 李威作揖道:“如今流言四起,桓豁自身难保,此时议和,岂不是功亏一篑?” 杨安道:“我若害死桓豁,你必加害于我!” “啊?大帅何出此言?”李威大惊。 “左右来人,将反贼李威,推出去斩首!” 只见左右侍卫冲入大帐,拿下李威,推出去便斩了首级,一斩军师,满营大惊,监军苻方快步进了大帐,见李威首级,作揖问道:“大帅何故斩了李威?” 杨安道:“李威至负皇恩,勾结晋军,欲借前朝成汉李氏之名,勾结敌将,图谋造反自立,事今败露,故而斩首!” “营中无军师,如何交战?” 杨安道:“本帅也略通兵法,桓豁竖子,不过如此。再等几日,必然被晋国废掉。” ...... 两军又相隔数日,已是三月早春,桓豁在中军大帐,召集众人,说道:“前日周虓派人送来密信,李威已除,方随我愿。但相持日久,粮草耗尽,只恐坐吃山空,诸位可有破敌良策?” 军师郝隆道:“天意谷地势险要,何不诈败,引敌进山,择险伏击。” “本督早有此意,可是杨安对我讳莫如深,岂可轻易进山?”桓豁道。 “是呀,”桓伊道:“秦军主帅杨安,对大都督格外忌讳,想引他进山,谈何容易?” 众将交头接耳,说来说去,久无良策,桓豁看看左右不见谢安,便问道:“谢安为何不到?” 郝隆道:“谢仆射乃朝廷督战之臣,这几日在天意谷游山玩水,闲云野鹤,点卯不到,我等也无可奈何。” “好个谢安石,战事吃紧,还有心闲玩?诸位且回,郝隆军师随我同去找他。” 众将各自回营,唯有桓豁、郝隆一起去往天意谷山中,去找谢安。 此时谢安正在山中游玩,此处山谷名曰地缝峡,乃是天意谷的一处奇景,见桓豁(字朗子)、郝隆(字佐治)一起找来,谢安假装不知,坐在山上青石之上,闲情远望。 “安石兄,好雅兴,这紧要关头,还能如此逍遥自在。”桓豁道。 谢安这才答道:“李威已除,流言可雪,我又何必着急?” 郝隆一旁说道:“今春粮草殆尽,大都督正为鏖战之事,焦虑于心,仆射大人怎好闲云野鹤,在此游玩?” 谢安笑道:“杨安匹夫,勇而少谋,岂是朗子的对手,终究必败。” 桓豁作揖道:“本帅正为克敌之计犯愁,与佐治前来,正是向安石兄求计。” 谢安指着山下说道:“谢安游玩数日,唯独这地缝峡,险要崎岖,春秋之时,秦国灭巴,巴国王子在此屯兵储粮,重兴国运,又延续百载。今日看来,地缝峡真乃用兵之地。” 桓豁道:“所见略同,这地缝峡,内宽外窄,我意欲在此诱伏杨安,可是如此奇险之处,杨安怎能轻易上当,来此山谷。” 谢安又笑了起来,说道:“朗子、佐治皆善用谋略,却骗不来那杨安,笑煞人也。” “安石兄此言,想必已有良策,还望教我。”桓豁道。 谢安从青石上站起身来,捋了捋胡须说道:“这也不难,大都督可散布谣言,就说桓豁被废,押赴京师,晋军无帅,准备退兵。” “然后呢?” “杨安知道大都督被废,必然有恃无恐,率兵来追,到是引他进着地缝峡,围而杀之,岂不如都督所愿?” “哎呀,”桓豁大喜:“若非安石兄献计,险些误了大事。” 桓豁对郝隆道:“佐治即刻派人散布传言,就说桓豁已被缉拿,临阵易帅,准备退兵。” “得令!”郝隆走了几步,又转身作揖问道:“大都督被废,何人接任帅位,这谣言也需编全了。” 桓豁看了一眼谢安,说道:“就说朝廷命谢安为帅,一介儒生而已,穷酸迂腐,贪财好色,只会纸上谈兵。” “在下明白。” 郝隆转身就走,谢安拽着桓豁衣袖说道:“我为都督献计,何必造污损苦于我......” “我恐别人名望太大,又吓住杨安。安石在蜀中,素无威望,故而用你之名,诱他出战......”桓豁、谢安两人一边斗嘴,一边打趣,身影消逝在山色美景之中。真可谓: 地缝峡中溪流湍,无心险要逢水欢。 谣言反转多虚诈,玄机谁知克敌难? 桓豁以谣言对谣言,过不多久,桓豁被废的消息传到了秦军。探马校尉如实禀报,杨安得知,大喜不已。杨安道:“我忌桓豁久矣,如今桓豁罢官,负罪回京,正是破敌之时。” 监军苻方问道:“可知何人接任帅位?” 探马道:“听说新任主帅,姓谢名安,穷酸迂腐,贪财好色,一介儒生。” “谢安?”提及此名,前秦将领多是出自关西,并不熟悉。大帅杨安问道:“谁知此人?” 周虓暗为内应,假意说道:“下官颇知谢安,此人乃江东书生,穷酸迂腐,贪财之辈,好色之徒,不学无术,以卖弄口舌,混迹官场,远不及桓豁。” 杨安道:“一个穷酸儒生,岂能为千军之帅?我料晋国朝中无人,褚太后用人无方。即刻点兵,攻入天意谷,剿灭晋师!” 杨安点兵开战,苻方、姚苌、王鉴、李蛮、裴元略、窦沖等众将分领各营,入谷开战。 秦军下了战书,大都督桓豁得知秦军倾巢而出。其实晋军早已恭候多时。桓豁中军帐内,点卯诸将,言道:“杨安率兵出营,朝天意谷而来,破敌全在今朝,众将听令!” “有!” 桓豁道:“毛穆之、毛安之,令你兄弟二人,点兵三千,埋伏阴阳口,见秦军入口,乱箭封路。” “得令!” 桓豁又道:“周仲孙、周少孙,令其兄弟二人,点兵三千,驻扎南面谷口,见阴阳口杀声起,封堵秦军前方出口,不得有误。” “得令!” 桓豁又道:“夏侯澄、桓伊、竺瑶、朱序、谢玄、谢琰各率本部兵马,埋伏天意谷,待秦军入谷,伏而杀之。” “遵命!” “郝隆、桓石虔,即刻传令,拔营撤兵,丢弃辎重,走地缝峡,引诱杨安。” “得令!” ...... 晋军急着撤走,丢弃辎重,秦军倾巢而出,疯追入谷。等追进地缝峡,杨安这才知道,此地飞瀑之下,到处都是溪水、滩池,虽说水不深,但行军人马只得蹚水而进。 眼看要进阴阳口,大将姚苌言道:“入谷以来,潮湿难行,又兼阴阳口,入口狭窄,倘若不测,何以相救?” 杨安道:“桓豁已废,谢安迂腐,晋军无人矣,溃逃之兵,死在旦夕,何足惧哉?” 姚苌道:“我曾在晋国,深知江东才子,亦有诡诈之处,不可小觑。” 杨安道:“姚将军若不放心,可率两千人马,谷外等候,本帅自取剿灭晋军。” 姚苌总有些惴惴不安,便率两千人谷外等候。杨安督率大队人马,纷纷进了阴阳口,深入地缝峡。 阴阳口虽窄,但里面峡谷却是宽阔,大队前行,见溪水之中,多有晋军抛弃之物。杨安说道:“晋军穷途末路,丢弃甚多,士气已衰,尽可追击!” 话音未落,只听“咚嗒”一声,一支信炮,打响半空,峡谷之中,回声刺耳,仰目四望,秦军大惊。只见峡谷两侧,旌旗高举,伏兵四起,洞穴之中,有晋军涌出,四面八方,伏兵连成一片。大都督桓豁站在高崖之上,立马山前大喝道:“杨安匹夫,可见桓豁否?” 杨安仰望大惊:“中计矣,后队速撤!” 杀声震耳,回撤山谷,乱箭如雨,射杀秦兵,溪间血流成河,人马水中践踏,拥乱成堆。 第七部分:秦晋争锋,折戟襄阳 194:地缝峡大败杨安,烟雨亭诗论才子 大帅杨安在地缝峡中了埋伏,晋军一通乱箭,射的秦军大乱,只见迎面谷口,杀来一路晋军,为首两将正是周仲孙、周少孙兄弟二人。周仲孙大喝道:“杨安匹夫!乱箭伺候!” 晋军搭弓上箭,乱箭再射,已经慌乱的秦军是寸步难行,纷纷后撤,只见夏侯澄从峡谷栈道率兵而出,大喝道:“杨安匹夫,夏侯澄在此!” “啊!”杨安早已无心应战,掉头就撤。 未走多远,又逢桓伊站在高崖之上,大喝道:“杨安匹夫,今有天雷,伺候尔等!” 杨安仰望,只见桓伊一挥手,滚木雷石,高高抛下,如巨雹坠落。砸的秦军魂不守舍,抱头鼠窜。 已经溃不成军的秦军,又闻谢玄、谢琰统率晋军纷纷杀出,切断秦军大队人马,大战峡谷。 秦军死伤众多,尸枕滩池,杨安见难以抵挡,挥刀喝令,撤出峡谷,眼看回到阴阳口,只见一队晋军封住去路,为首将领正是毛穆之、毛安之。 兄弟二人,摆下强弩,堵塞去路,杨安不由的惊呼:“我命休矣,我命休矣!”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大喝,“姚苌在此,大帅勿慌!” 毛穆之、毛安之只顾封堵杨安,未曾想身后杀出一队,铁蹄飞踏,冲破阴阳口,杨安大喜:“姚苌来援,随我突围!” 此时苻方、王鉴、李蛮、裴元略、窦沖都被射的跟刺猬一般,幸好甲胄护身。一见此时姚苌来援,如得救命稻草,夺路而出。 大帅杨安也绝非碌碌之辈,一口大刀,上下飞舞,削铁如泥,一身武艺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使得前来迎战的毛穆之、毛安之也奈何不得。 阴阳口一阵混战,才使得杨安等人冲破毛穆之、毛安之封堵,夺路逃出地缝峡。真可谓: 阴阳口前乱厮杀,飞马难越地缝峡。 突围箭落如矢雨,征伐血起似飞花。 秦军大败,死伤无数,杨安率众将突围而出,回首再顾,秦军大队人马,已死伤殆尽,被俘者不计其数。正要返回大营,只见一侧山坡,扬起旌旗,窦沖喊道:“不好,此处有追兵!” 杨安万没想到,逃出老远还有晋军伏兵,为首二将,正是朱序、竺瑶,二人催马冲出,只听朱序喊道:“杨安匹夫!哪里走?” 李蛮、窦沖二将,带着麾下残兵,阻挡来敌。杨安二度挥刀,再开血路,杀红了眼的秦军主将,纷纷出马,与朱序、竺瑶拼死一搏。有道是身陷死地而后生,秦军虽败,众将尚存。一番厮杀,又折去许多兵马,这才逃出险境。 虽是逃过一劫,但大部人马已荡然无存,姚苌(字景茂)道:“天意谷一战,倘若桓豁乘胜追击,将前功尽弃。大帅损兵无数,还是尽早求朝廷援兵,保住西川。” “景茂之言,正是本帅所思,立刻传令,回师成都,募兵固守,等待朝廷援兵。” 秦帅杨安在天意谷大败而回,只得退兵。此时晋军也得以喘息之机,双方各自休整,秣马厉兵,准备再战。 ...... 僵持之时,谢安返回京师建康。太极殿上捷报频传,谢安把天意谷之战,奏报一番,百官称贺。褚太后问道:“桓豁大胜,两川之势,由守转攻,若夺回西蜀,有几分把握?” 谢安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夺回西川非一日之功,桓豁屯兵逾年,双方各有伤亡,今已由守转攻,收复成都,指日可待。” 虽然天意谷大胜杨安,但夺回西川还为时尚早,但是一场大胜,变为主动,让褚太后颇感欣慰。褚太后道:“西川之战,哀家全权委任桓豁,再有传说流言者,定斩不饶。” 众臣领命,无人再敢背后说桓豁的不是,褚蒜子心中又想起一桩家事,她说道:“国事虽有委任,但家事尚有一桩,还要诸位卿家择贤选人,成全哀家心愿。” 丞相王彪之端朝板道:“敢问太后,有何事需臣等选贤?” “自从桓济被废,余姚公主孤身一人,善养宫中,只叹她尚在华年,怎好让大好光阴,白白逝去,哀家欲在众才子中,另择贤良,封做驸马。” 王彪之道:“臣等平日久居尚书房,署理政事,年事已高,对这年轻才俊,知之甚少,司徒长史王献之,在尚书省年纪最少,应知当世才俊。” 褚蒜子问道:“王献之,卿家饱学诗书,身怀才艺,以你之见,谁为当世才俊?” 王献之道:“我江东宝地,素来不乏才俊,只要太后降旨,公主垂青,何愁不得良婿。” “好,”褚蒜子道:“哀家在烟雨亭设宴,款待群贤,为公主招赘。无论出身,凡有贤德名望的少年才子,皆可请来。” “微臣遵旨。” 几日后,褚蒜子在宫城之中,烟雨亭下,大摆筵席,款待各大士族家的青年才俊。虽然司马道福此番是改嫁,但是能高攀皇亲,对仕途之人而言,也是望尘莫及的好事。 单说这日,碧空有薄薄阴云,虽是夏秋之交,但是清爽宜人。烟雨亭两边长廊之下,桌案摆放,环绕亭子两边,瓜果梨桃,香飘四溢,宫廷陈酿,浊酒飘香。 众才子接踵而至,称兄道弟,相谈甚欢,只闻值事太监一声召唤,众人伏地跪倒。褚太后、孝武帝、道福公主一起走到烟雨亭下,受众人拜谒。 礼毕之后,只见王献之快步走来,躬身作揖道:“微臣奉旨已召集今岁各家才子,丞相谢安、中书侍郎车胤会同各部尚书,几经品定,所到才子,博学出众,伯仲之间。” “好,”褚蒜子左右张望一番,说道:“各家才子,风华正茂,俊杰辈出,公主若有中人之人,尽可说来,哀家做主,恩赐御婚。” 公主看去,尽是俊美儿郎,英姿勃发,动人心弦。王献之作揖道:“若太后恩准,微臣这就鸣锣开宴席。” “鸣锣,开宴满酒。” 王献之转身前去鸣锣,道福公主问道:“这奏报大臣,可是当年相府主簿王献之?” 褚蒜子道:“正是此人,你父皇在时,最为器重。” 话音未落,一声锣响,宴席开盏,酒满盏中。褚太后道:“今日良时,阴凉清爽,听说诸位才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名冠江东。哀家今日设宴,特选贤良之人,为皇室招赘。” 众才子张眼望去,只见褚太后身边一位妙龄佳人,身形娇艳,发髻高攀,美人尖倒嵌额头,眉眼如画,鼻梁细挺,唇如桃红,尖颊肤白,玉洁冰清,落落大方,毫无羞涩,更添几分风韵成熟。 道福公主神采奕奕,面含自信,皇室傲气,气韵非凡,褚太后与众人共饮一盏佳酿,便说道:“余姚公主亲临烟雨亭,欲看众儿郎才学,今日就由公主出题。” 道福公主言道:“东吴年间,吴主孙权之妹、公主孙尚香,堪为江东佳人,下嫁刘备。自刘备死后,孙尚香在枭矶山自尽,随刘备而去,后人称之为枭姬。世人所怜,为我所惜。今日就以枭姬为题,作诗怀古。” 褚蒜子点点头,对三国旧事也颇为熟知,褚蒜子问道:“哪家才子,能以《枭姬》为题,作诗吟来。” 只见第一位才子站起,走到烟雨亭前,此人身长七尺,此人眉如远山,眼如秋露,鼻正口方,颔下无髯,脸似银屏,身材挺直,年纪二十上下,发髻间却夹杂几根白发。 王献之一旁说道:“启禀太后、公主,此人乃王彪之之子,王越之也。” 细看这王越之,夹在几根白发,颇像当年少白头的王彪之,他迈步走到中央,眼中浮望前方,略想片刻,便开口吟道: 夕走彝陵下,朝思吴宫旁。孤居深宫盼,悲是皇叔亡。 昭烈遗志在,尚香久传芳。把酒烟雨亭,尤闻吴越殇。 褚蒜子听了不禁感慨,言道:“咏史回望,前尘难复,王越之不仅有其父文风,那几丝白发,也犹存父貌。” 道福公主脸上展现几分赏识,却未出一言,王越之诗开盛宴,得意回到座位。又见一人站起,没有离座,而是端杯言道:“小可乃是荆州大都督桓豁次子,桓石秀是也,今逢盛宴,也有几句诗词,请太后、公主、诸公共赏。” 褚蒜子看着桓石秀,对公主说道:“其父桓豁,男骨女貌,俊美江东,其子未桓石秀风韵秀彻,博涉群册,可谓才貌无双。” 话音未落,只见桓石秀器宇轩昂,双手端杯,仰天吟道: 矶山见花骨,遥等漫道疏。牛郎织女愿,千载无归途。 连营烽火尽,一炬泪做孤。双星仍有爱,却无鸿雁书。 第七部分:秦晋争锋,折戟襄阳 195:公主失意众才子,武帝酒后吐真言 桓石秀一首诗词作罢,在场众人连声称赞,其父桓豁文风,荡然犹存,众才子正在对桓石秀诗词品头论足、赞不绝口之时。 又有一位学子,站起身来,此人身长八尺,修长高大,二目炯炯有神,相貌棱角分明,七分书生气,三分武将骨,众人之中鹤立鸡群。 王献之一旁奏道:“启奏太后此人乃是谢石将军之子,谢汪是也,文武兼备,才貌不凡,年方二十有二岁。” “嗯.....”褚太后点点头,对公主说道:“此人文武兼备,定是栋梁之才。” 谢汪近前,拱手言道:“启奏太后,方才听几位兄台,诗词绝伦,不免动心,谢某愿奉上诗词一首,以助雅兴。” 桓石秀道:“谢兄既有妙句,就请速速道来。” 桓石秀转身回座,谢汪对太后、公主行礼,然后一手端前,一手背后,踱了几步,语上心头,开口吟道: 吴娃影姿重,抚曲润江东。柴桑千重远,枭矶万载空。 扶摇逝舟荡,颠簸迈云隆。何处寻情愫,此心长念同。 “承让、承让......”谢汪作罢诗词,对着众人含蓄作揖,行礼致谢,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众人钦佩诗句,又连连给谢汪敬酒。 坐在上位的道福公主一声长叹,露出几分不中意,公主的心思似乎被褚蒜子看出,褚蒜子问道:“公主长吁短叹,前面几人,莫非皆看不上眼?” 道福公主无奈摇摇头,眼中失意之情,悠然而生。褚蒜子稍加琢磨,又说道:“依哀家看来,是你出题不好,枭矶山乃是传颂刘备、孙尚香生离死别之苦,以此为题,岂不越吟越苦?不如换个题目。” 道福公主想了想说道:“夏秋花争艳,终有落花时,落花如雨,为我最爱,就以落花为题,再比诗词。” “好,就依公主之意。”褚蒜子道:“王献之传旨,就以落花为题,命众才子作诗。” 王献之传旨下去,听得新题目,只见又有一个年轻才俊,起身行礼。褚太后定睛一看,此人风华正茂,面如温玉,眉分八彩,目光矍铄,鼻正唇薄,身长七尺,身姿洒逸。 褚蒜子对道福说道:“公主瞧瞧,此人便是哀家的娘家侄儿、褚歆之子,褚爽是也。” 道福看了点点头,说道:“嫂娘的娘家侄儿,好生派头,且听听他诗词如何?” 这时,一阵清风吹过,偏有几片花瓣,随风起舞,飘落席间,触景生情,诗句顿生,褚爽吟道: “花舞藏丛蓬,散香飘晚枫。高歌别春意,扬袖顾秋风。 随草化尘去,逐波寻楫翁。平明话秋早,长夜照灯宫。” 一首诗词作罢,引得一阵称道,在座才俊皆是赞不绝口,钦佩之声,不绝于耳。褚蒜子对自己娘家侄儿的表现,也频频点头,又问道:“公主以为这褚爽如何?” 道福公主微微点头:“确有几分才华,让人心有闪念。” 话音未落,又有一才子起身,举盏言道:“方才听得诸位佳作,心血来潮,小可也愿赋诗,与诸位兄台,一较高下。” 褚蒜子看着眼生,便问站在一旁的王献之,道:“这才俊又是何人?” “太后有所不知,此人便是庾亮之孙,庾楷是也。” 提及庾家,因庾希而败,问罪三族,或是抄斩,或是流放,但另一位国舅庾亮一家,身处三族之外,尚在京师,数年蛰伏,桓温父子衰败,庾家后代才又崭露头角。庾楷一盏浊酒饮下,回荡腹中,几分诗兴,骤然而起,庾楷吟道: “逐蝶追香日,花去无所知。推盏笑温酒,尘风相伴迟。 暮色春未尽,雨后秋到时。蜜甜更尝尽,瓣黄依旧痴。” 伴着瓜果下肚,温酒暖肠,庾楷的诗词寒而不悲,让人感怀万千,颇有余味,褚蒜子道:“如今看来,庾家不愧名门大户,历经风雨,依旧人杰辈出。” 司马道福看得一个个年轻才俊,粉墨登场,各展诗意,一时犹豫了起来,不知该何去何从。 才气横流,道福公主迷茫之时,王献之走到近前作揖道:“太后、公主,微臣也有一人举荐,不知可否?” 褚蒜子道:“长史有何人选,尽可说来。” 王献之道:“圣人云:内举不避亲。微臣举荐之人,正是臣的侄儿王蕴之,乃家父王羲之长孙,兄长王凝之之子,与公主年纪匹配,品鉴为上中之才。” “好个内举不避亲,快请王蕴之作诗,哀家倒要看看其才华如何?” 王献之招招手,又见已风华才子,起身离座,走到烟雨亭下,作揖行礼,褚太后道:“王羲之在世,名士之姿,才冠诸门,你为长孙,必有祖父遗风,快快作诗,莫负此景。” “太后、公主垂听,小可酝酿多时已有妙句。”王蕴之转身几步,昂首英姿,张臂吟道: “宴饮江东水,望守雁南飞。朝起送秋去,夕落盼春归。 风来摇铜铃,花落叩柴扉。吴越总霜早,钱塘余花味。” 王蕴之诗词作罢,众人回味其中,纷纷置酒,畅饮言欢,多了几分文人雅量,似乎忘记驸马终落谁家?褚蒜子原以为众才子一个胜过一个,公主必有中意之人,但是道福公主暗藏深意,不定人选。褚蒜子问道:“公主究竟中意何人,不妨早言?” 道福公主不肯直言,暗有隐晦,只是说道:“春华皆显稚嫩,秋实到感成熟。” 褚蒜子猜想公主心里有了主意,只是不好当着众才子直说,便没再追问。眼看天晚,一场宴会,褚太后与道福公主先行离去,只留孝武帝司马曜与众人才子,继续赋诗饮酒,但悬念犹存,谁也不知花落谁家。 晚间月上树梢,公主道福陪着褚蒜子一起回到崇德宫,两人各座,丫鬟奉上香茗,褚蒜子和公主各自饮茶漱口。褚蒜子乐得合不拢嘴,说道:“今日大会才子,令人目不暇接,哀家也羡慕三分,公主究竟中意何人?” 公主道:“才子虽多,却无令小妹动心者。” “王、谢、郗、张、朱、羊、荀各大士族,才子皆在,难道就无一人中意?” “也非无中意之人,只可惜不在才子之中。” “难道公主还在留恋桓济?” 公主道:“承蒙嫂娘训教,小妹岂敢在思慕那贼子。” “那公主思慕何人,尽可说来,哀家一道懿旨,无有不从者。” “王献之?”褚蒜子大惊。 “正是。” 王献之年方三十一岁,早有家室,褚蒜子也一时愣住,没想到司马道福看上个有妇之夫。褚蒜子道:“会宴之时,年轻才子,比比皆是,对公主有思慕之人,也不在少数,为何偏偏看中王献之?” 公主道:“世人皆知王子敬,少年成名,高雅不凡,名士之才,当年先帝为丞相时,王献之乃相府长史,早年不得缘分。今日得见,一见如故,望太后降旨,允我改嫁王献之。” “此事不成。” “为何不成?”公主问。 “王献之乃有妇之夫,公主即便慧眼识才,怎好横插一杠,坏人家夫妻?” 褚蒜子道:“男婚女嫁,也要讲个道理,岂能因公主之尊,就夺人丈夫,损人家室?” “太后许愿,为小妹找中意人选,嫂娘若不做主,我便去找桓济。” “公主不可骄纵,王献之断断不可,去找桓济也断不可行。” “那小妹便孤守此生,青灯黄卷,了度余生!” “公主爱嫁不嫁,好自为之。”褚蒜子大为不悦,忙活一通,落了这般结果,只能一甩衣袖,便去了内殿,不再理喻公主司马道福。 公主道福惹怒了褚太后,委屈的一人哭了起来,抽咽着出了崇德宫,沿着宫巷而去。 月高夜深,漆黑宫巷之中,传来几声嬉笑之声,远远听见有人道:“太后离席,我等歌酒作乐,甚是尽兴......” 一听话音,公主道福便知来者是谁,正是自己的弟弟孝武帝司马曜,看着几个太监前呼后拥喝多了的司马曜,沿着宫巷走来,公主道福便转身要走。还没走几步,就听孝武帝喊道:“阿姊留步,既然见朕,为何转身而去?” 公主道福转身走过来,挂着一双泪眼,行礼道:“道福拜见陛下。” 孝武帝小小年纪喝的犹如烂泥,摇摇晃晃一端详,诧异问道:“阿姊如此伤心,何人冒犯?朕必为阿姊出气。” “臣婢为公主,岂会有人冒犯,乃是惹怒太后,不得心意之人,故而伤心。” 孝武帝打了一个酒嗝,说道:“随朕来,有何冤屈,给朕说说。” 姐弟二人,边走边聊,来到宫苑长廊下,孝武帝得知哭泣缘由,说道:“若不是桓冲中了太后的反间计,哪有今日麻烦事。” “反间计?” “难道不是桓冲、桓济叔侄反目失和?”道福问。 “桓济想世袭九锡,废桓济的乃是太后,只不过借其五叔桓冲之手,痛贬桓济。” “原来如此。” 孝武帝毕竟年少,酒后吐真言,让惆怅之中的司马道福,得知真相,如五雷轰顶,原本以为是叔侄相争,被五叔桓冲所害,没想到竟是反间计借力打力。 第七部分:秦晋争锋,折戟襄阳 196:公主逼婚寻短见,太后登门拆鸳鸯 这日清早,褚太后起床用了早膳,还未等早朝,几个宫女、太监,大呼小叫,跑到崇德宫。褚蒜子撂下碗筷,问道:“一大清早,一惊一乍,是为何故?” 为首一个太监说道:“可不得了啦,余姚公主自寻短见,要悬梁自尽。” “什么?”褚太后猛地起身,只觉一阵眩晕,险些晕倒,众人赶忙搀扶,褚蒜子眉头紧锁,急得气息不均,问道:“公主生死如何?” 太监道:“已被救下,可尚未醒来。” “快......快引路去公主庭掖。” 两个丫鬟,一边一个扶着褚太后直奔含章殿,一见殿中病榻上躺着的正是余姚公主司马道福,旁边跪着一个侍女,正为公主扇风。褚蒜子坐到床边,轻声唤道:“道福...道福...” 呼唤之下,司马道福渐渐醒来,褚蒜子握住司马道福双手,安慰道:“公主富贵至极,何必如此想不开,自寻短见?” “嫂娘曾言,桓济被废,乃叔侄失和。” “确曾说过。” “其实不然,废戳桓济,乃太后之意,先施反间计,以桓冲之手,借刀杀人。并非叔侄有怨。”公主道。 看着公主司马道福的幽怨眼神,褚太后道:“桓济欲世袭大司马,哀家准奏;世袭都督中外诸军事,哀家准奏;世袭扬州牧,哀家准奏;世袭假黄钺,哀家仍准奏。” “那为何定计把桓济废为庶人?” “唯有世袭九锡,索要天子仪仗,不可赐,更该杀,此乃图谋篡位!” 褚蒜子被逼的无奈,说道:“公主不必寻死觅活,桓济不可赦免,但王献之未尝不可,哀家自会赐婚,成你心愿。” “嫂娘此话当真。” “哀家母仪天下,一言九鼎,海西公与庾道怜,姑侄之恋,哀家尚能做主。这桩不婚之婚,有何不可,我自去说。”褚蒜子拍了拍公主的手,安慰一番,便起身离去。真可谓: 公主死心求复春,金枝枉系凤凰裙。空叹花落知多少,爱到绝时怨气熏。 霜打孤丘难索雨,草依薄露又回云。一番风月何方至,几度秋来烟雨闻。 褚蒜子回到崇德宫,大太监灵高已等候多时,灵高道:“启奏太后,百官上朝,恭候太后......” “今日罢朝,不见百官,命王献之一人来见,哀家有事相商。” 太监灵高奉旨,到了太极殿,诏告百官罢朝,只宣王献之一人,王献之不知缘由,便跟着来到崇德宫。拜见了太后,褚蒜子道:“左右快为卿家赐坐看茶。” 王献之一看褚太后两眼含笑,暗含温存,便放下朝板,拱手问道:“太后罢朝,独召微臣,不知有何要事?” “今日无事,余姚公主近来招婿,只想问你,意下如何?” “王、谢、庾、褚几户独有年轻才俊,可招赘驸马,成全公主姻缘。” “哀家问的是你对公主,心意如何?” “哦.....”王献之顿了一下,赶忙起身躬身作揖道:“献之愚昧,已有家室,从无窥探公主之心,怎敢妄言?” “道福幼年之时,你便在相府做主事,先帝旧臣,道福这孩子,偏偏思旧,看中卿家,要以身相许。” “啊?”王献之叩首言道:“献之今有妻室郗道茂一人,足矣主内,万不敢高攀公主,还望太后明察。” “哀家本张不开口,也不知从何说起,自桓济被废,公主一心思慕卿家,铁了心要改嫁于你。”褚蒜子道。 “万万不可,臣与妻室,相敬如宾,意在结好百年,望太后体恤微臣,男婚女嫁,不可强求。”王献之道。 “这不积德的事,哀家岂能不知,卿家先且回去吧,这事好好琢磨,切莫辜负了公主。” 看着褚太后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未加严逼,王献之这才惶惶不安,心怀忐忑,告退离去。 ...... 次日早朝过后,褚蒜子回到崇德宫,还没等入殿,便转身问道:“今日朝会,为何不见王献之?” 太监灵高道:“听说王献之昨日不慎烫伤腿脚,不能上朝,告病在家。” “以你之见,不能上朝,可是因伤而致?” 话音未落,又有个宫女跑来,奏道:“太后娘娘,快去看看,公主今日拿着剪子寻死觅活,又哭闹起来。” “道福这是要逼死哀家呀!晚膳过后,起驾王献之府上,哀家逼他休妻,损阳寿的事,还需哀家再做。” “奴才遵旨。” 褚蒜子顾不得回宫,只得先去司马道福宫中,先做安慰劝说,待到晚间再去见王献之。 来到公主寝宫,两个宫女一边一个挽着司马道福的胳膊,一个宫女拿着手绢帮司马道福拭去泪水,一把铜剪子扔地上,阵阵哽咽声不绝于耳。 褚太后道:“这一哭二闹三上吊,公主对王献之就急到这个份上了?” “嫂娘说的轻巧,王献之都不上朝了,分明是不愿娶我,还不如一死!” 褚蒜子笑了笑,说道:“这是哪个嘴贱的宫人传的话,王献之不上朝,就是不娶公主,胡说八道,他是不留神蹬了火盆子,烫了腿脚。” “那王献之答应几时娶我?” “你这丫头嫁不出去,也知道着急了,哀家告诉你,王献之已经答应休妻。” 听罢,道福倍感意外,露出一脸茫然,没想到这么顺利。褚蒜子又说:“嫂娘摄政天下,一道懿旨,王献之夫妻就得俯首称臣,还能让他抗旨不尊了不成?” 听了这话,司马道福才破涕为笑,说道:“嫂娘一言九鼎,就让他速写休书,休了原配郗氏,早日迎娶本公主。” 褚蒜子坐到了公主身侧,扭了一下公主说道:“你这孩子真是娇惯坏了,嫂子就是摘下天上的月亮,也填不满你这贪心。” 姑嫂一通说笑,再度寻短见的司马道福的心事才烟消云散。这可谓: 公主横刀豪夺爱,痴情尽处苦终来。 思君朝暮难求觅,谁使鸳鸯两拆开? 等到晚膳之后,明月高悬,太后凤銮车驾,直奔王献之府邸。王家家丁纷纷迎到门口,恭迎凤驾。太后褚蒜子下了车驾,借着火把之光,定睛一看,出迎的只有王献之之妻郗道茂一人。 郗道茂年纪不到三十岁,柳眉杏眼,鼻正唇秀,身段雍容,郗道茂快步上前,双手合腰,深蹲行礼:“家夫脚伤,不便出房,臣婢拜见皇太后。” “夫人免礼,听说献之脚伤,不能早朝,哀家前来探望。” “有劳太后圣驾,请正堂叙话。” 走进院子,远远望见,王献之身披袍服,手拄长杖,杵地而立,再看足下一只脚,红肿厉害,已经敷了膏药。王献之堂前跪倒,拜见太后,褚蒜子快走两步,伸手相扶:“卿家快快免礼,坐下说话。” 褚蒜子移步正位就坐,王献之、郗道茂夫妻陪坐一旁,褚蒜子道:“卿家脚伤,如此凑巧,是自己烫的吧?” “臣这愚昧下策,岂能瞒得了太后。”王献之道。 褚蒜子道:“今晚讨扰,想必你夫妻,应知来意。” “家夫昨日说过,公主选婿,相中献之。”郗道茂言。 “公主之事,乃是哀家亏欠,未曾想天下才子之中,非献之不嫁,今以死相逼,又能奈何?” 王献之道:“微臣昨日有言,夫妻好合,无心公主,万望太后勿要强逼。” 褚蒜子道:“公主任性,娇惯坏了,舍死求夫,好歹也是条人命呀。” “圣人言:平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献之难违圣训,宁可受戳赐死,不可换妻。” 一看王献之坚持己见,难以劝说,褚蒜子站起身,走到王献之面前,提裙跪倒,拱手行礼。这一跪,众人大惊,王献之踮着脚和郗道茂赶忙赶过来,也跪倒叩首。 王献之道:“自古只有臣跪君,万不可君跪臣呐!” 郗道茂也言:“太后何苦行此大礼,折煞我夫妻,万万使不得。” 二人扶起褚蒜子,回到原坐,褚蒜子语重心长说道:“哀家虽贵极天下,母仪至尊,可难言之苦,无一表露。无非月下独泣,夜晚痛心。” 郗道茂言:“是我夫妻不知太后苦衷,还望太后见谅。” “太后女主天下,六伐中原,三征林邑,修好扶南,通商丝路,文治武功,不逊男子,这大晋天下,唯有太后可担!”王献之道。 褚蒜子话到肺腑,潸然泪下:“林邑做乱,我讨南蛮;五胡不从,我伐中原。傲视群雄,从不屈膝,唯有公主招婿,死去活来,神伤力竭,只能求卿家休妻,救她一命。” 王献之、郗道茂夫妻二人倍感褚太后可怜,恻隐之心,油然而生,相视一眼,不知该如何述说。多年夫妻恩爱不曾红过脸,没想到今日公主任性,以死相逼,要拆劳燕分飞。 褚蒜子道:“哀家已过半百,倍感忧虑,陛下幼冲,尚未亲政,生怕有朝一日,哀家崩逝,能托何人?” “可是强扭之瓜,难有甜蜜。”王献之无奈道。 褚太后道:“公主若为此事有个好歹,陛下日后岂能饶你夫妻。你二人好好活着才是,逼卿家休妻,也是无奈之举。” 看着一朝女主老泪纵横,满怀伤感,郗道茂拭去眼泪,拱手道:“太后勿虑,郗氏一介女流,不能效命朝廷,若能解太后后顾之忧,休婚便可,让献之迎娶公主。” 褚蒜子点点头,又看王献之,问道:“卿家之见,如何?”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生死尚且如此,如今太后以公主许配,臣愿斩断万难之情,与公主完婚,绝不可害了公主。” 褚蒜子一番诉尽衷肠,也是有所回报,说道:“郗氏休婚,回娘家之后,朝廷自当恩典抚恤,今日之事,哀家有罪于你夫妻,自当厚报。” 褚蒜子说服王献之,王献之勉强答应,好歹一桩心事落地,这才返回宫里,真可谓: 皇族爱憎无可调,夺夫心傲比天遥。 深宫善养独尊宠,死去活来任性骄。 第七部分:秦晋争锋,折戟襄阳 197:王献之休妻再婚,秦天王征召孝子 过了两日,太监灵高匆匆来到崇德宫,褚蒜子正与宫女博弈下棋,灵高近前轻声奏道:“启奏太后,王献之与郗氏已经休婚,有休书一封,奏呈太后。” 褚蒜子接过休书,看了一番,说道:“这不积德之事,哀家多看无益,还是奏呈天子吧。对了,陛下何在?” 灵高道:“方才听说,这两日公主病了,陛下每日退朝,都去探望。” “幸好她姐弟和睦,没让哀家没疼一场。” “是呀,这家国之事,哪件离不了太后。” 褚蒜子收好休书,说道:“起驾行宫,哀家多日不敢去见公主,今日可去。” 灵高前面引路,褚蒜子来到公主寝殿,只见殿内孝武帝司马曜坐在病榻边,和公主道福正在闲聊。一见太后驾到,姐弟二人,赶忙起身行礼,褚蒜子道:“陛下、公主不必多礼,哀家无事,前来看看。” 褚蒜子坐到塌边,看着公主道福这几日消瘦不少,一旁孝武帝说道:“阿姊下嫁王献之一事,太后可曾说服,若是不从,朕降旨一道,看他怎样?” “皇上年少,妄自轻狂,怎好强逼他夫妻?” “可王献之自称脚疾,称病不朝,已有多日,分明是刻意躲避。”孝武帝道。 褚蒜子微扬嘴角,说道:“陛下年少,童言无忌,君臣之道,还需推心置腹。万不可肆意而为,贻笑天下。” “那嫂娘之见,该如何是好?”公主问。 褚蒜子拿出一纸书信,交于公主,说道:“此乃王献之休妻之书,望公主珍重,勿负哀家一片苦心。” 一听休书到手,公主迫不及待接了过来,孝武帝也绕到身后,姐弟俩一看休书,不由心中生喜。孝武帝道:“还是嫂娘母仪天下,威名四海,朝中大臣,无有不服。” “大臣们服不服的,无关紧要,还望公主厚待王献之,莫负嫂子良苦用心。” “嫂娘待我姐弟,视同亲生,如摘星取月,如此恩典,何以致谢?”公主道。 孝武帝接过话来,说道:“待阿姊完婚,朕招天下大儒,共聚京师,授书孝经,以教育天下,彰显仁孝之德,不负太后美意,为嫂娘祈福。” 听了姐弟这番纯正之言,褚蒜子这才露出微微笑意,也算没白疼爱这姐弟二人。 ...... 眼看吉日已到,建康宫中,显阳殿内,红幡锦伞,喜庆非常,宫苑之中,宫娥献舞,臣公齐贺。余姚公主司马道福,再着红妆,深庭待嫁,王氏宗人前呼后拥,由建康街巷而过,喜气欢天,入宫迎亲。 褚太后端坐殿内,接受一对新人大礼相拜,拜天地之后,跪于褚太后膝前。褚蒜子道:“佳偶天成,今做良缘,难能可贵,今日大礼相拜,天缘地配,愿你夫妻,永结同好,共携白首。” 王献之、司马道福一起谢恩,道福言:“嫂娘恩泽,沐浴天地,我与献之,心心相映、笙磐同音,必扬太后之德,不负此情。” 王献之虽带几分勉强,也随公主一并谢恩。褚蒜子道:“你夫妻不忙谢恩,取懿旨来。” 只见太监灵高,双手呈上一道懿旨,灵高道:“驸马王献之听旨。” 王献之、司马道福一并叩首,伏地道:“微臣听旨。” “大晋承天,太后懿旨:新招驸马王献之,少负盛名,雅量过人,世之名士,褒誉有佳,今免司徒长史,加封中书令,效忠朝廷,尽才而用。钦此。” “微臣领旨谢恩。” 余姚公主司马道福如愿嫁与王献之,而原配郗道茂休掉之后,只得返回郗府娘家去住,孤守余年。虽是强扭姻缘,但喜庆连天,淹没于宫廷宴乐之间,真见得: 皇眷盛婚万福间。吴娃扬袖祝佳筵。琮琤悦耳江南舞,钟吕振鸣东晋年。 春罐琼浆香满溢,秋烟撩雾月逢圆。情深若达通三世,只叹悲欢随九天。 东晋宁康三年,公元375年九月,余姚公主大婚之后,孝武帝召集江东大儒,宣讲《孝经》,江东学气浓厚,儒风浩荡,使得天下之名才子,纷纷投奔,声名大噪。 太尉吕婆楼道:“自古中原百姓,皆以忠孝为立身之本,若名望大儒皆去江东,只恐百姓也竞相归附,人心都向晋国而去。” “孤王也欲以忠孝立国,但孤王毕竟是氐人,实难说服汉民,不如从汉臣之中,择选忠孝之人,开篇讲学,传播道义,留住人心。” 丞相王猛道:“若论忠孝之人,我大秦确有一人,只怕天王难以降服此人。” “丞相所指何人?” “晋国降臣、梓潼太守周虓。” “哦?”天王苻坚早就听闻周虓被杨安俘获,一直不肯归顺。 吕婆楼道:“老臣听闻,那梓潼太守周虓,因孝敬老母,才归降大秦,却拒不为秦国官职,颇有气节,不如请他入朝如何?” “嗯,孤王坐拥天下,以仁德治国,周虓孝敬老母,羞于为官,至忠至孝,可彰显宏德,传旨杨安,将周虓送回长安,孤王当以厚待。” 苻坚对百官说道:“忠孝治国,孤王不能输给司马曜,争夺两川,大秦更不可逊于晋国。天意谷大败,主帅杨安折戟受伤,损兵无数,还需早早定策,剿灭桓豁。” 丞相王猛奏道:“天王出兵之时,以讨伐仇池为名,假道伐虢,攻取汉中,先前晋军只是措手不及,并非弱旅。” 苻坚道:“当初不听丞相谏言,方有兵败,好在成都已占,西川尽在我手,岂能再还给晋国?还需再定良策,收复东川。” 丞相王猛道:“如今晋帅桓豁,已由守反攻,臣有三策,可拒晋军。” “哦?丞相有哪三策,尽可道来,孤王言听计从。” 王猛道:“大帅杨安,兵败受伤,需遣二路人马,再往西川,重整旗鼓,此其一策;收复汉中、成都,晋国降将众多,选有德之人,入朝为官,安定人心,此其二策;再遣一路人马,佯攻襄阳,威慑荆州,围魏救赵,牵制桓豁,此其三策。” “丞相所言,孤王皆准。”苻坚道:“孤命镇军将军邓羌为主将,权翼为军师,点兵五万,入蜀会合杨安,切不可使桓豁收复西川。再命韦钟为主将,梁成、梁云为副将,出兵魏兴,佯攻襄阳。” 邓羌、权翼、韦钟、梁成、梁云一齐跪倒,纷纷领命。天王苻健依照王猛之策,兵分两路,一路由韦钟率领,直奔襄阳,佯攻荆州,牵制桓豁。另一路便是邓羌、权翼,五万大军直奔成都而去,迎战桓豁主力...... 此时箭伤初愈的大帅杨安,看过通牒,是欣喜不已。杨安召集众将,他说道:“朝廷英明,已命邓羌将军率五万大军驰援,又派韦钟出兵襄阳,围魏救赵,真乃天助我也。” “是呀,是呀...”众将纷纷言道。 杨安接着道:“我主仁德,久闻降将周虓有孝悌之名,恩旨入京,面见天王,可喜可贺。” 众将一听,纷纷朝周虓(字孟威)作揖,周虓还礼道:“我已无心为官,入朝就免了吧。” 杨安道:“天王好意岂能推辞,本帅即刻安排车马,送孟威和老夫人入京。天王立国,礼贤下士,以仁爱著称,孟威又孝敬老母,闻名于世,辅佐天王,相得益彰。” 众人对周虓的孝顺之名,也是交口称赞,推辞不去,周虓只得答应。 晚间回到住处,老夫人见儿子闷闷不乐,便问道:“我儿一言不发,闷闷不乐,是为何事?” 周虓道:“母亲有所不知,只因孩儿一心尽孝,秦国天王传旨,命我前往长安,去做秦臣,以彰显秦王仁德之心。” “若去了长安,恐永不能再回晋国。”老夫人道。 周虓道:“为母亲安危,我自当赴秦,但孩儿立誓只为晋臣,不侍二主。” “人生际遇,沉浮难测,我儿为尽孝背了降臣骂名,为娘岂能不知,何不暗中相助桓豁,以助晋军早定天下。” 周虓摸了摸胡须,看着一旁伺候老夫人的婆子高氏,说道:“高氏伺候母亲多年,家在东川,不如请高氏出城,通风报信。” 老夫人看看婆子高氏,问道:“你意如何?” 高氏道:“奴家若是离开,谁人伺候老夫人。” 老夫人道:“无妨无妨,你家在东川,路途熟悉,让我儿多拨你安家银子,回家去吧。若是跟我去了长安,就再也回不得家了。” 高氏是个仆人,一听多支银子,又能回家,虽有些不舍,但也喜出望外,行礼谢道:“多谢老夫人恩典。” 第七部分:秦晋争锋,折戟襄阳 198:关门打狗反降将,断绝援兵攻成都 女仆高氏准备趁回乡之机,帮被俘的周虓送出密信。周虓坐到灯下,提笔润墨,写了一封书信,用蜡油封好,交于高氏 周虓又叮嘱道:“听说大都督桓豁驻屯云顶山,高氏返乡,路过此地,劳烦转交书信。” “大人放心,定当送到。” 周虓为仆人高氏多备了不少盘缠,又给了一副出城令牌,使得高氏在第二天顺利出城,直奔云顶山晋军大营。 高氏熟悉路途,虽是步行,但相距不远,步行一天一夜,也就赶到了。真见得: 天高斗冷月悬明,谁见平民赶路迎。老妪年衰力犹在,悄然无息入桓营。 密信拨蜡字开雾,良策破云谋送晴。风急常逢关塞路,马探难料妇人行。 晋军荆州大都督桓豁自天意谷一战,大胜杨安,收拢兵马,修整一番,回兵杀回西川,一路反攻,驻扎云顶山,已是逼近成都府。中军大帐正在议事,众将皆在,只见一个校尉匆忙跑入,作揖言道:“启禀大都督,襄阳急报。” “念!” “今岁五月,秦军以韦钟为主将,提兵数万,连克魏兴、新野,进犯荆州诸地,重镇襄阳告急。” 长子桓石虔道:“启禀父帅,襄阳乃淮南重镇,不可不救,成都已失,岂能再丢襄阳?万勿迟疑。” 军师郝隆道:“大都督精锐尽在川中,襄阳万分紧要,不可不理。” “嗯,”桓豁道:“我命朱序为主将,点齐一万人马,出镇襄阳,只可以逸待劳,万勿轻易出战。” “得令!”朱序奉命出帐点兵。 这时,侍卫来报:“启禀大都督,有一老妪,自称周虓家人,要见都督。” 桓豁听罢一惊,心想自己从不记得周虓府上哪个家仆,今有老妪求见,必有内因,桓豁道:“传那老妪来见。” 等了片刻,只见一个老妇人身着便装,四十多岁年纪,步入中军大帐,桓豁一打量自己并不认得。桓豁问道:“方才通禀,说你是周虓家仆,何故来此?” 这位仆人高氏便把周虓的一番差遣,娓娓道来。高氏说道:“我本周虓大人府上家仆,只因苻坚征调周大人入朝,大人只恐难回故国,故而托我送来书信,有要事告知。” “书信何在?” 高氏取出书信,呈于大都督桓豁,打开书信,细细读罢,桓豁脸上豁然开朗,说道:“高氏送信有功,本帅亲遣车马,送你回乡。” “多谢大都督。” 仆人高氏一介女流,又不识字,完成了送信之事,便乘军中车马回了东川老家。军师郝隆问道:“周虓书信,交待何事?” 桓豁道:“周虓之意,拉拢张育、张重二人,许诺高官,劝其倒戈。” 众人一听,交头接耳,郝隆道:“那张育、张重二人现在何处?” “信中交待,张氏兄弟已被差往绵竹关。” 郝隆一听在绵竹关,赶忙命人打开地图,众人也围上看,前文说过张育、张重兄弟畏惧秦军,不战而降,如今已被杨安派往绵竹关守关。 绵竹关又是成都连接汉中的必经之路,军师郝隆道:“周虓之计,妙不可言,都督请看,张氏兄弟若在绵竹关,反正归顺,则杨安腹背受敌,真乃关门打狗之策。” 桓豁道:“张育、张重贪图官位,若是拉拢,该许诺何职?” 郝隆摸了摸胡须,思量道:“张育、张重反复无常,贪心不足,再大的官,也恐其二人朝秦暮楚,不如许诺封王。” “封王?”桓豁道:“自汉代至今,异姓者为王,天下共诛,岂可许诺给两个叛贼。” 郝隆道:“想当年,秦汉争霸,韩信拥兵夹在项羽、刘邦之间,左一步霸王胜,右一步汉王赢,为拉拢韩信兵马,刘邦以齐王之位,相许韩信,韩信这才助刘邦灭项羽。如今之势,张育、张重就在绵竹,若成关门打狗之势,唯有许诺封王。” 桓豁沉思片刻,说道:“好,就依军师之计,本帅以蜀王相许,策反二人。但谁可前去说服?” 郝隆道:“下官既然提议相许蜀王,必当亲自前去。” “军师要去,可是一路险阻。” 郝隆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都督放心,有蜀王为诱饵,张氏兄弟必然能反,关门打狗之计,也定可成。” “好,有劳军师,多加小心。” 郝隆带了两个侍卫,换成便装,快马加鞭,赶赴绵竹关。 再说张育、张重兄弟二人,自从归降了秦国,一直再等秦国封官的诏书,秦军的信函频繁往来与长安、成都两地,倒是请走了大孝子周虓,唯独不提张育、张重二人。 盼星星、盼月亮,没想到官职没盼来,倒是等来了晋军的军师郝隆,自报名讳,孤身来到这绵竹关。 郝隆来到前堂,张育问道:“郝隆,你好大胆,竟敢来我绵竹关?” 郝隆哈哈大笑,说道:“老夫绕了大半个成都府,来这绵竹关,你二人竟如此无礼,岂是待客之道。” “哼!”张育道:“大秦天王已许我兄弟二人为大将军,抓你这晋国军师,正好献礼。” 郝隆道:“实不相瞒,郝某此行,也为你二人封官之事。” “晋国一个杂号将军,有什么好当的?” 郝隆道:“自从二位将军降秦,朝廷悔恨交加,欲再封高官,劝二位归朝。” 张育、张重互看一眼,二弟张重道:“若是六品封五品,就不必谈了,不足挂齿,我兄弟犯不着再反一回。” 郝隆见两人有勇无谋,笑着说道:“秦国能封你二人一品官否?” “这......”张育、张重毕竟未曾收到诏书,秦国承诺,仍是一纸空文。即便是封官,也封不到一品大员。 郝隆继而说道:“朝廷皇恩浩荡,不计二位献成都之过,欲委以重任,加封王爵,世袭罔替。” “王爵?”张育大惊。 郝隆见两人粗而无谋,接着说道:“只要此番剿灭杨安,收复成都,两川蜀地,便是你兄弟二人所有,兄为蜀王,弟做侯爵,只要对大晋称臣,可永享富贵,传承千秋。” “此言当真?” “军中无戏言!” 张育、张重二人一番嘀咕,还是不信,张育道:“先生红口白牙,就这么几句话,我就能造反做蜀王,说的未免轻巧了吧?” 郝隆大笑,说道:“蜀王王位,当然不能轻易授予。大都督欲以关门打狗之计,攻取成都,你二人务必截断绵竹关,使杨安无援,剿灭秦军,方可封王。” 张育、张重又互相看看,觉得这个条件到是能做的到,张育道:“一言为定,但我要即刻称王,免得朝廷日后反悔。” “听凭二位将军,称王之日,正是大都督起兵之时。” “好,先生即刻返回,请都督起兵,只要成都战事再起,我必称王反秦!” “一言为定!” 郝隆与二人密定了造反时日,离开绵竹,返回云顶山大营,桓豁随即发出讨秦战书,起兵攻打成都府,一时间两川震动,人心惶惶。 晋军攻城,城头烽火正劲,秦国大帅杨安正在城头督战,监军苻方快步跑来,作揖道:“大帅大事不好,张育、张重兄弟反了。” “此话当真?” “张育自称蜀王,切断了绵竹关周边要道,向晋国称臣。” “真乃无耻小人!”杨安顿时气得双手发抖,怒火冲天。看着城下聚集晋军,已是高举云梯,蜂拥攻城。 杨安道:“既然陆路切断,传令下去,各营将士,以逸待劳,只可死守,不可出战,只要拖延数日,邓羌将军便可入蜀。”众将领命。 成都府是西川重地,城池高大,护城河壕沟宽阔,城中储备颇丰,使得杨安得以死守。 晋军一连三日,也未能攻克。 战事等到此时,从长安而来的邓羌援军,也赶至绵竹关下,等到绵竹关,只见旌旗已不是秦军旗帜,反成了蜀军旗帜。邓羌城下,叫道:“快开城门,我乃朝廷援军。” 张育、张重城头看看,张育不禁乐道:“我乃张育,今已自立为蜀王,向大晋天子称臣,已不是秦臣,岂能放你过关?”言罢,哈哈大笑。 邓羌一看是大吃一惊,问道左右:“张育、张重兄弟反了又反,着实可恨,若破此关,该如何是好?” 军师权翼一旁言道:“早就听闻,张育、张重乃反复小人,朝秦暮楚,言而无信。将军可用反间计,令其兄弟自相残杀。” “如何反间,还望先生教我。”邓羌道。 权翼言道:“将军可使人,叫骂张重,智激张重,使其出关;交战之时,劝张重杀兄自立,秦国可依兄终弟及,封张重为蜀王。” 邓羌疑虑道:“骗张重出关交战容易,但张重能答应么?” 权翼道:“此二人皆是无德无义之徒,爱官如命之辈,有勇无谋之人,不死秦军之手,也死晋军之刃。” 邓羌听了,深以为然:“好,我即刻命将士叫骂。” 唤来一队兵士,邓羌道:“尔等破口大骂,就说张重、张重,怕死不动。激他出城迎战。” 那队兵马,在城下一字排开,挥舞长矛,破口大骂道:“张重、张重,怕死不动......张重、张重,怕死不动......” 第七部分:秦晋争锋,折戟襄阳 199:反间计兄弟相残,废蜀王鏖战邓羌 一番痛骂,酣畅淋漓,张育、张重兄弟二人在城头,是坐立难安,二弟张重更是怒气难消,遂说道:“大哥城上且候,待我出城迎战,让邓羌匹夫知道我兄弟厉害。” 这激将法果然奏效,只见绵竹关城门大开,骑兵在前,步兵在后,纷纷出城。出关迎战的正是二弟,张重跨马提枪,来到阵前,高声叫道:“邓羌匹夫,敢来战否?” “哼!无名之辈,怕你不成。”邓羌催马而,迎战张重。 擂鼓震动,两人交手,过招几个回合,张重并非邓羌对手,邓羌意在夺取绵竹,并未想杀死张重,故意压住兵器,与张重角力。邓羌乘机言道:“张将军何不献关,秦国也有厚赏。” 张重举着大枪,言道:“休要骗我,晋国已封我兄长为王,秦国还能封天子不成?” 两人又战两三个回合,又架住兵器角力,邓羌道:“只要你肯降秦,依兄终弟及大礼,你为蜀王。” 张重眼中闪出一道精光,犹豫一刹那,便问道:“你说了算么?” 邓羌道:“天王授我临机专断之权,我与你歃血为盟,绝不相欺。” 张重挡开兵器,说道:“待我思量,自有答复。”言罢,张重假装不敌,驳马退走。 一场假打,张重败退回城,回到绵竹关内,张重心中忐忑不安,心中暗想,秦国许诺我兄终弟及为蜀王,真是白捡的王位。 再想想晋国,把兄长张育封为蜀王,我这当弟弟熬到老,也只能封侯,蜀王之位若是世袭罔替,必然由大侄子继承,自己一辈子不得封王,甚是窝火。 回到城中,大哥张育道:“邓羌乃大将,今日之战,却能平分秋色,二弟来日斩了这厮,朝廷必有厚赏。” 张重假装应声,说道:“邓羌徒有虚名,在我看来不过如此。” “嗯,如此最好,二弟辛劳,先去歇息。” 古往今来,贪欲难填。古人云:贪心不足蛇吞象。二弟张重回到自己房中,是越想越贪,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想不如,把兄长抓起来,禁锢一生,善养起来,自己归顺大秦,便可荣居蜀王。 张重贪念难消,暗下决心,要废兄自立,自为蜀王。便带着自己的亲信尹万,以及亲卫四十余人,一番布置,直奔兄长张育府上。 此时夜色已晚,一盏灯烛尚未熄灭,张育之所以彻夜难眠,只因这几日忙着缝制王袍,一件绣有蟒纹的王袍,刚刚做好。 蜀王张育对着王袍是爱不释手,梦想着自己登基蜀王的登基大典,抚摸王袍许久,这才打个哈欠,伸伸懒腰,正欲歇息,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散乱而来。 张育顿时警醒,问道:“谁?” 话音未落,只见房门踹开,一队兵士执刀而入,最后面跟进来的便是二弟张重、亲信尹万。 张育大惊,问道:“二弟深夜带兵,是为何事?” 二弟张重道:“蜀王之位,世袭罔替,秦国已许诺给我,还望兄长行个方便,成全小弟。” “你......你竟敢私通秦国,图谋王位?” “是兄长反复无常,游走秦晋之间,如今王位属我,莫怪小弟无情,左右将张育绑了!” 左右兵士一哄而上,摁住张育,五花大绑,押解起来。张重道:“看在兄弟情分上,小弟饶你不死,废为庶人,押下去严加看守!” 张育气得火冒三丈,大喝道:“张重你这小人,六亲不认,必不得善终。” 兄弟二人自相残杀,使得张重如愿称王,王袍也披到了二弟张重身上,张重传令下去,明日开关迎那秦军入关。真可谓: 将军六品嫌官低,叛晋意图升品级。反复无常心变多,朝秦暮楚忠难立。 两番许愿还不足,又要高悬蜀王旗。世袭罔替本父子,提前兄终先弟及。 到了次日天明,绵竹关城门大开,张重率领麾下叛军,几天的光景,从东晋又降前秦。连夜登上蜀王位的二弟张重,身着蟒纹王袍,头戴九旒白玉串珠的王候冠,不管合不合大礼,反正蜀王头衔已经加身。 邓羌、权翼翻身下马,一起走了过来,邓羌作揖道:“恭贺蜀王登基。” “本王也是得蒙秦国相助,才得王位。如今已备好牛血,邓将军快与我立盟。” “甚好,甚好,”邓羌暗想就这傻小子还想当蜀王,早晚杀这无义之人,遂与军师权翼暗示一眼,一起入了绵竹关。 一张长案摆好,香炉焚香,邓羌、权翼假惺惺站在张重两侧,三人杀牛取血,歃血为盟,立誓祭天。邓羌、权翼又带秦国将士,拜见蜀王,繁文缛节,甚是隆重,所谓的蜀王张重一时得意万分,飘飘欲仙。 祭拜之后,秦军三万援军进了绵竹关,军师权翼问道:“蜀王麾下,有多少将士?” “绵竹有我两万兵士。” 权翼道:“我大秦素来说到做到,阁下既为蜀王,应在成都登基才是,我等愿护王驾,一同入成都。” “若是如此,本王正求之不得。” 邓羌、权翼等人大喜,在绵竹关又休整一日,张重的蜀军与秦军兵合一处,大军南下,直奔成都。 一路之上,蜀王张重不仅带着全部家当,还押解着自己的兄长张育,如同迁都一般,招摇威风,赶往成都。 邓羌、权翼看着这头脑简单的张重,暗自发笑。权翼道:“一到成都,这张重不可留,入城之时,当收而杀之。取兄弟二人首级。” “军师要人头何用?”邓羌问。 “传首桓豁,使其心灰意冷。” “这二人首级还有这般用处?” 权翼道:“桓豁不惜以蜀王相许,策反张育、张重,占据绵竹,意在关门打狗,用计老辣,如今被我等识破,何不气他。” “军师神机妙算,就依此计。” 两人正在马上嘀咕,只听在前面坐车马的蜀王张重道:“权翼先生何在呀?” 权翼催马快走几步,赶到车侧,说道:“下官在此,蜀王有何吩咐?” 张重道:“我在成都称王登基,依照旧制,需改年号,有何年号为妙?” “哦?此乃何兆?” 权翼假意说道:“乃是黑龙腾空啊。” “如此说来,我在蜀中称王,是真龙附体?” “正是此意,王驾不如就改元黑龙,以应天意人心。” “好!多谢先生提醒,等到成都,我便改元黑龙,这蜀中便是黑龙元年。” 权翼一路哄骗着张重闲聊,大队人马行进不久,便至成都府。 此时,死守成都府的大帅杨安,已得邓羌的快马传报,信中早已写明意图,要在成都解决张育、张重兄弟二人。 只见成都府北门打开,吊桥放下,两队兵士,左右列队,恭迎蜀王。大帅杨安走到张重车驾前,杨安作揖道:“下官已得快马急报,恭贺蜀王登基。” 张重道:“本王已与邓羌歃血立盟,互为友邦,只要本王王位稳固,自会厚待秦军。” 杨安道:“下官已将当年蜀汉刘禅的行宫,粉饰一新,静候蜀王登基改元。” “好,”张重道:“诸公随我入城!” 蜀王张重车驾在在前,杨安、邓羌跟随在后,众人刚进城门洞,只见两扇大门紧紧关闭,进城的只不过是张重和几位将领。 只见城内伏兵跃出,执刀杀来,张重大惊,问道:“伏兵在此,是何缘故?” 邓羌道:“张氏兄弟,反复无常,今议密计,诱而杀之,其余不问。杀!” 张重惊的从马车上站了起来,只见杨安一刀抡去,将张重砍落在地,周边伏兵又补几刀,顿时阴阳两隔。 杨安、邓羌登上北城墙,往下观望,张重麾下两万将士,还在城外等候,邓羌把张重人头抛下。邓羌喝道:“反贼张重,妄称蜀王,密令诛之!大小儿郎,谁人不服?” 跟着张重造反的兵士,有一些原本便是秦国人,一看张育、张重兄弟俩接连倒台,谁还怜惜,纷纷跪倒,归顺前秦。 收编了张氏叛军人马,诛杀另一反贼张育,又有邓羌、权翼所率援军,成都府内一时,兵精粮足,势头大涨。 到了次日,桓豁再度兵临城下,此番攻城重器又打造不少,冲车、投石机、撞车、云梯,一字排开,来势汹汹。 只见成都城门大开,大帅杨安、监军苻方、军师权翼、大将邓羌、姚苌、王鉴、李蛮、窦沖等人列阵军前,马步军紧随其后,迎战桓豁。桓豁道:“如今已成关门打狗之势,杨安匹夫,还不早降!” 杨安听罢哈哈大笑,伸出二指指着桓豁言道:“桓豁听着,如今张氏兄弟已中反间计,自相残杀,只剩人头两颗,请君一观。” 只见杨安一挥手,两颗人头抛到阵前,晋军众将远远望去,果然是张育、张重首级。 桓豁定睛观瞧,大吃一惊,正是张育、张重兄弟二人首级,精心布局关门打狗之计,未能围住秦军,桓豁只觉头顶一阵眩晕,身边的大将夏侯澄赶忙搀扶,桓豁滑落马下,昏厥过去。 第七部分:秦晋争锋,折戟襄阳 200:邓羌大战桓石虔,姚苌截杀火烧坡 对面一见桓豁气晕坠马,大帅杨安哈哈大笑。大将邓羌言道:“大帅休要与他多言,待我出马,斩敌帅桓豁!” “擂鼓助战!” 一通战鼓擂响,邓羌催马出战,这邓羌掌中一口长柄定魂刀,胯下黄骠马,直奔桓豁而来,大将竺瑶喝道:“待我战他!” 晋军鼓响,竺瑶拦住邓羌,二人杀做一团,十几回合,竺瑶险被邓羌砍落下马,抵挡不过,只得驳马败退。这时又有毛安之喊道:“竺将军勿慌,安之来也!” 毛安之掌中一柄烈焰宣花斧,催马挥斧,直取邓羌,二人盘马厮杀,毛安之虽有万钧力气,但邓羌更是刀刀逼人,如风掠面。 又战十几回合,毛安之被打的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桓豁被左右扶坐地上,看着邓羌勇猛过人,暗自赞叹,说道:“久闻邓羌之名,今日得见,名不虚传。” 长子桓石虔道:“父帅不必多虑,孩儿出马,定可战他。” “我儿多加小心。” 只见桓石虔策马提槊,出阵来战,“安之将军,石虔来也!” 桓石虔替下毛安之,大战邓羌,三度交手,只见这桓石虔一条紫铜盘龙槊,如龙腾舞,招招逼命,真见得: 槊上金光映日红,相争二虎啸苍穹。三分魄力仗豪胆,五股勇风称骏雄。 跃马两川惊大地,翻身独斗贯长空。沙尘腾出又飞滚,气势逼人且汹恫。 桓石虔与邓羌大战一百回合,未分胜负,难辨高下,三军震撼,两阵无声,秦晋将士看得目瞪口呆,叹息不已。眼看午时已过,军师郝隆道:“邓羌真当世猛将,少将军年轻勇武,尚不足以胜这邓羌。鸣金收兵,再图良策!” 金锣敲响,晋军鸣金,桓石虔用槊指着邓羌喝道:“贼子休狂,今日收兵,待我明日再战!” “黄口小儿,明日见阵,我必斩你!”邓羌也催马归队,两军交战无果,只得收兵。 晋军众将回到中军大帐,桓豁坐在病榻上,很是失望,桓石虔道:“今日孩儿大战邓羌,正欲诛那贼子,不该急于鸣金收兵。” 桓豁道:“邓羌乃关西猛将,骁勇不凡,连战三阵不曾败北,僵持下去,我儿未必能胜。” “那父帅之意,如何破敌?” 桓豁道:“成都府城坚兵多,秦国援军,从汉中又源源不断,如此消耗,无济于事。” 军师郝隆道:“前番用关门打狗,如今看来,唯有再度使用此计,切断秦军后援,方能攻克成都。” “军师有何良策?” 郝隆道:“成都府东面,群山环绕,山路盘复,可派一支人马,绕道而过,迂回包抄,直取绵竹,二度切断出川咽喉。” 桓豁站起身,看看身侧悬挂的一张布图,转身说道:“就走巴西,绕过群山,袭取绵竹。” 众人望着地图,也点头称是,桓豁言道:“传我帅令,命毛穆之、毛安之点齐一万人马,绕行巴西,偷袭绵竹。” “得令!” 毛穆之、毛安之点齐一万人马,走巴西郡的山路,绕行成都,再度直奔绵竹关。 一万将士,说是不多,沿着巴山蜀水,婉转前行,那也是阵型似长蛇,见头不见尾的大队人马。 ...... 秦国的探马,飞跑回营,探子进了中军大帐,作揖言道:“启禀大帅,今日探得晋军万余人马,向巴西而去。” 巴西在成都府东面,杨安捋了捋胡须说道:“分兵万人,进了巴西,那桓豁意欲何为呀?” 军师权翼端坐许久,不曾言语,杨安道:“权翼军师,你到说说,那桓豁如何盘算?” “以权某之见,桓豁要抄大帅后路。” “何以见得?” “巴西群山环绕,路途蜿蜒,桓豁此行,欲图大帅身后。” 杨安道:“本帅该如何是好?” 权翼道:“涪江西侧有一火烧坡,此地奇险,大帅何不在此设伏,阻截晋军。” “好,”杨安道:“姚苌、李蛮,命你二人,点兵一万,赶赴火烧坡,截杀晋军,万不可使其抄了后路。” “得令!”姚苌、李蛮点齐兵马,星夜兼程,先一步赶赴火烧坡。 抵达山中,兵马歇脚。主将观看地势,李蛮言道:“探马来报,绕行晋军,乃是毛穆之兄弟。景茂兄有何破敌之策。” 姚苌(字景茂)道:“自古行军,必选依山傍水之处,火烧坡正靠涪江。” “那你我就藏身山上,待其到此,一冲而下。” 姚苌道:“既然山下是涪江,我欲用火攻,将晋军逼入涪江。” “景茂兄妙计,火烧水淹,必胜无疑。”两人商量定计,便在火烧坡山上设下埋伏,静候晋军。 毛穆之、毛安之率大队人马,一路前行,沿着涪江而进,有涪江水源,食宿生活也方便不少。眼看天已不早,毛安之道:“此地依山傍水,实乃安营扎寨之地,连日行军,山路蹒跚,甚是辛苦,不如就在此地。” 毛穆之道:“我等驱驰百里,绕行敌后,杨安、邓羌等辈,做梦也难料到,一路奇兵,将断其后路。” “兄长奇功当立,今晚扎营,痛饮几杯,好好歇歇。” “好,就依二弟,传令下去,在此地依水扎营。” 众将士领命,纷纷止步,露宿扎营,取火做饭,众人忙活的热火朝天。毛穆之、毛安之兄弟二人漫步山下,一缕夕阳余晖,洒落涪江水面。映着粼粼波光,毛穆之打眼望去,只见山间一块青石,漆书三个大字“火烧坡”。 三个红漆大字,顿时让毛穆之呆住,二弟毛安之问道:“兄长为何驻足不行。” 毛穆之道:“原来此地名曰火烧坡,用此地名,着实不祥。” “兄长多虑,我等绕道绵竹,转战百里,穿越蜀山,除非秦兵从天而降,否则莫说火烧坡,就是水淹坡,又有何妨?” “只盼早到绵竹,以免夜长梦多。” 炊烟袅袅,酒饭已好,众围坐吃饭,埋伏在山上的姚苌、李蛮早已偷偷窥见,趁着晋兵用膳,无心迎战之际,秦兵轻声来到山坡。 只见若干草团点燃,又有火冲车燃烧,顺着山坡滚滑下去,晋军开始还以为是山坡有人做饭,点着了山坡草木。 等草团滚下,火车滑来,这才恍然大悟。锅翻碗打,乱成一团,火车、火团紧随后面的是秦兵,火势伴着杀声,使得晋军大惊,溃乱一团,夺命而逃。 毛穆之、毛安之兄弟二人,提起兵刃慌忙上马,毛穆之大喝:“速速迎战,脱逃者斩!” 即便高声喊斥,烈火面前,也无人响应,顺势而下的秦兵,一蹴而就,冲散晋军,晋兵四散逃命,纷纷被逼入涪江之中。 火烧坡之战,霎时间打成了一边倒的战事,烧死、淹死、战死的晋兵不计其数,毛穆之、毛安之兄弟见大势已去,只得舍弃辎重,落荒而逃。真可谓: 火烧坡上滚燃来,席卷江滨烟燎灾。 浩浩涪波悠逝去,丢盔弃甲赴尘埃。 “捷报,捷报!”一个小校匆匆跑出成都府帅堂,跪倒言道:“启禀大帅,姚苌、李蛮二将来报,火烧坡大捷,伤敌数千,辎重尽焚。” “退下吧。”杨安大喜,对众将说道:“抄我后路,异想天开,我岂能让他得逞?” 军师权翼道:“晋军从巴西迂回,意在攻取绵竹,再用关门打狗之计,如今看来,大势已去,只要以逸待劳,桓豁终将退兵。” “好,”杨安道:“传令下去,城头加备滚木雷石,只可死守,不可出战,违令者斩!本帅要看桓豁能撑多久?” 成都府城头,严加防范,秦兵以逸待劳,扼防险要,坚守不出,使得晋国人马一连数日,空耗时日,久攻不下。 ...... 话说此时,被俘的晋国梓潼太守周虓,因有孝子之名,已经押送到秦国都城长安,明光殿上,天王苻健大礼相迎。周虓(字孟威)走上大殿,见了苻坚,面无表情,目生藐视,旁边大将慕容垂问道:“面见天王,因何不拜?” “我本晋国臣子,岂能屈膝拜敌?” 苻坚问道:“久闻孟威孝义,既然来我长安,不是归降,又是什么?” 周虓道:“我蒙受大晋皇恩,高官厚禄,直至如今。只因老母被俘,才丧失名节,落身秦国。我母子得以保全性命,今日上殿,乃是道谢,并非投降。” “道谢?”苻坚道:“孤王也是重孝义之人,邀孟威入朝,彰显孝义大德,孟威若能归顺,在我大秦,岂是小小梓潼太守,孤王封你为尚书郎如何?” 周虓道:“既知我重孝义,更应知我忠义,即便秦王许我公侯之位,周某可为老母屈身长安,绝不受郎官之位!” 慕容垂道:“启奏天王,此人出言狂妄,目中无主,当以悖逆之罪,斩首示众!” 苻坚一摆手:“孤王敬孟威孝义,即便不愿为官,也不可能强人所难。” “那天王如何处置此人?” “既然不愿为官,就封为白衣公卿,食朝廷俸禄,陪王伴驾。” 周虓作揖谢道:“多谢了。” 周虓转身就走,十分无礼,离开了明光殿。众臣子甚是不解,慕容垂看看太尉吕婆楼,吕婆楼道:“天王,此人甚是嚣张,且又无礼,何必留他?” 苻坚道:“仁孝治国,孤王夙愿,如获人心,周虓既有孝义美誉,虽是清高,仍当厚待,孤王以其为表率,教育万民,有何不可?” 吕婆楼道:“但此人心如磐石,一心向晋,留在身边,只恐在朝不出一谋,不献一计啊。” “自古礼贤下士,孤王求贤若渴,即便他周虓不降,心如磐石,孤王恩宠相待,就不信不能把他这块石头捂热了。” 天王苻坚心中明白,自己是氐部人士,若想统一天下,臣服九州子民,必须弘扬儒学,宣扬忠孝大义,来稳固前秦政权。 第七部分:秦晋争锋,折戟襄阳 207:谢安自筹募兵马,朱序伐木荒北岸 孝武帝司马曜沉溺酒色,不理丞相谢安、中书令王献之,两人出了宫,王献之道:“陛下年少,龙性初成,时常贪杯,下官以为此事不宜久拖,请丞相定夺。” 虽说江东诸地,凑起来也有十万将士,但是没有天子御批,荆州各地,也不会闻风而动。 谢安道:“陛下坚信大将守城,万无一失,却不知兵力悬殊,以本官权限,也不过能调数千兵马。” 王献之道:“数千便数千,早作准备,免得延误。” 谢安道:“就调毛穆之、毛安之,率麾下五千人,先行赶赴襄阳,以解燃眉之急。” 王献之道:“苻坚大军,动辄十万,五千将士,只恐杯水车薪,过眼烟云。” 两人一边背着手往外走,一边思量,看着胸无良策的王献之,谢安说道:“既然朝廷征兵、调兵甚是拖延,谢某不如自组一支人马,操练一番,亦可使用。” “自组人马?丞相之意是?” “我爱侄谢玄,知兵善战,就由我谢家,自筹粮草,募兵备战,日后必有大显神威之处。” 王献之道:“钱粮兵甲,难道丞相要解囊相助?” 谢安听了,哈哈大笑,说道:“谢氏一门,饱受厚恩,官爵显贵,金银身外之物,何必在意?”说完,谢安笑容满面,悠然而去。 从此,谢安、谢玄叔侄二人,自筹钱粮,开始在江东招募壮丁,加以操练,这支谢家军立志以北伐中原,收复故土为己任,称之为北府军。明代诗人谢肃做《金陵怀古》以感慨: 霸国江山天下壮,兴王人物向来稀。花馀吴苑迷仙仗,柳拂陈宫见舞衣。 北府驻兵犹昨日,中原杂虏几斜晖。自南混北归真主,六代空惭事业微。 谢家在江东忙着招兵买马之际,远在长安城东,前秦天王苻坚校军场大阅诸军。苻坚命右大将军杨安为天下诸军督招讨,内外兵马大元帅,点齐鲜卑、匈奴、氐、汉、羌各部族兵马十七万,准备出征。 校军场上,各营将士叩首跪拜,山呼万岁,天王苻坚倍感振奋,只见前来送行的太尉吕婆楼作揖道:“老臣以为,慕容垂、姚苌等人并非同心,欲借出兵,各谋私利,不可重用。” 苻坚听了,有些不屑一顾,反问道:“孤王对太尉最为信赖,可愿为大秦南征否?” “老臣不敢忤逆天王,但荆州重地,绝非轻易可取,还望天王三思。” “太尉年老,瞻前顾后,怎成大事?不必多言,孤王自有分寸。” 这时,只见大帅杨安,顶盔带甲,走到点将台,单膝跪倒:“启奏天王,京师七万大军,已经点齐,樊州、邓州等各路兵马,约有十万,刻日出征,共计十七万大军,定于今岁四月,会合襄阳。” “好!”苻坚道:“鸣号击鼓,各营兵马,即刻出征。”这才引出: 挥剑赤尘行绕遙,战车滚滚雨萧萧。三江怎得渡鞍马,五族谁堪笑天骄? 风疾残卷挥长戟,石奇交错扬胡幖。雄吞万里揽天下,在此天王欲兴潮。 东晋太元三年、前秦建元十四年,公元378年二月,前秦天王苻坚派右将军杨安为天下诸军督招讨,内外兵马大元帅,苻朗、慕容垂、姚苌、王鉴、李蛮、石越、梁成、梁云为大将,率马步军十七万,分兵四路,进攻东晋重镇襄阳。 襄阳城北面有条河流,称作沔水,如同天险,护佑襄阳以北。镇守襄阳的乃是南中郎将朱序,而朱序除了本部兵马,便是毛穆之、毛安之兄弟的数千将士,只因毛氏兄弟封官为益州刺史,益州便是西川,虽有实职,但西川尚未收复,只能暂且驻扎宜昌,谢安调遣毛氏兄弟,也是相距襄阳最近的一路人马。 快马校尉侧马飞奔,回到襄阳帅府大堂,朱序与左右众将早已等候多时,校尉言道:“启禀中郎将,秦军十七万大军兵分四路,将至沔水,情势危急,请中郎将速决。” 朱序一挥手,校尉退下,朱序对众将说道:“秦军分兵四路,汇集沔水,意在攻取襄阳,诸位有何高见?” 副将毛穆之道:“将军当速派使者,往荆州求援,再求朝廷沿江派舟师拒敌。” “本将已致信京师和荆州大营,请求援兵,桓冲以为秦军有诈,要在开战之后,依战事而定。可是眼下迫在眉睫,需有良策拒敌于沔水北岸。” 副将李伯护道:“末将以为,秦兵渡河,必需木材,不如趁着秦军未至,末将往北岸,先伐光树木,使秦兵做不得舟伐,耽搁渡河良机,以为援兵求得时日。” “此计甚妙,”朱序道:“命李伯护点起一万人马,即刻过沔水,抢伐林木,运回襄阳,不得有误。” “得令!”李伯护领的军令,带着襄阳城中将士渡河北岸,抢伐周边林木,纷纷运回南岸。木材是古时征战重要军资,北岸一时间,忙的车水马龙,热火朝天。 连砍伐三日,等到四日,再想渡河伐木,北岸已是旌旗蔽日,人马云集,十七万秦军汇集北岸,对襄阳城虎视眈眈。只因一时寻不到木材,难造舟伐,过不了沔水。真可谓: 沔水绕行襄鄂下,青林不等造船艖。随风鼓角惊春草,动地铁蹄平野葭。 沐浴溪中润葱岭,烟拢云里满山涯。不闻野犬饥声吠,又见壮夫吟竹笳。 秦军南下,直奔襄阳。十七万大军,兵分四路,遥相呼应,声威巨大,远播千里。十万火急的急奏,也报至东晋都城建康。 太极殿早朝,丞相谢安手捧襄阳急奏,读道:“太元三年三月,诸军督招讨杨安领马步军七万,直出丹水;征虏将军石越率领一万马步军出鲁阳关;京兆尹慕容垂、龙骧将军姚苌率领五万精锐出南乡;强弩将军王鉴率领四万步兵出武当,会合诸路,攻打襄阳。军情十万火急,望朝廷急援。” 司马曜坐在大殿,沉默少时,才开口说道:“太后还政于朕,没想到秦兵不宣而战,如之奈何?” 丞相谢安道:“秦军意图襄阳,则泗水空虚,老臣以为遣江东人马,突袭泗水,此乃围魏救赵之策。” “不可,”司马曜道:“京师兵马,一旦北伐,则京师空虚,朕心不安。” 谢安又道:“或命征虏将军徐元喜,起兵寿春,西伐南阳,抄秦军后路,断其粮道,亦可解围。” “不可不可,徐元喜并非大将,素无威名,泛泛之辈,不足以担大事。” 谢安道:“陛下若看不上徐元喜,不知陛下有何见解,还望明示老臣。” 司马曜道:“朕思来想去,不如催促大将桓冲,前去迎战,以为如何?” 谢安道:“桓冲骁勇,朝廷早有催促,奈何桓冲以秦军四路出兵,难辨虚实,不肯增援襄阳。自诩将在外,君名有所不受。” “朕以为桓氏众将,北伐中原,素有威名,秦军当知桓冲威名,必然畏惧,不战可驱人之兵。丞相可再催书信,命桓冲出兵。” “可是......”谢安一想,一封接一封的催,可是书信往来一趟,要耽误多少日子。倘若桓冲再找理由,时日就全耽误了。 “丞相不必多虑,朕再命冠军将军刘波,引精兵八千,策应桓冲,可破秦兵。” “唉.....”谢安深舒一口气,虽不当堂反驳,但八千援兵,岂能够用,心中十分忧虑。 退朝之后,谢安出了大殿,走走停停,顾虑战事,正好中书侍郎车胤跟在身后,车胤道:“丞相三步一顿,五步一停,心事重重,是为何故?” 谢安道:“武子问得好,陛下命桓冲、刘波增援襄阳,胜算几何?” “桓冲勇略有余,但慕容垂、姚苌之辈,狡黠奸诈,诡计多端,恐桓冲不敌。” “武子既知我心,就当随我面见太后,劝天子改令。” “好吧,下官陪丞相同去。” 丞相谢安、中书侍郎车胤一起转往崇德宫,求见太后褚蒜子。褚太后悠闲侧卧席垫之上,一看谢安、车胤,便坐起身子,说道:“二位大人,难得来见,坐下说话。” “谢太后。” 二人跪坐两侧,褚蒜子问道:“自归政天子,哀家深居宫掖,不问世事,今日前来,二位大人必有要事,尽可直言。” 谢安作揖道:“今秦军进犯襄阳,臣等献计,陛下不许;陛下之计,臣等顾虑,只怕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丞相来找哀家,莫非要我去劝?” 谢安与车胤互看一眼,车胤道:“陛下所信者,唯有太后,请太后移驾,劝说天子,改变方略。” 褚蒜子道:“哀家辅政数载,皇上长大成人,哀家总不能替他一辈子,早晚还需陛下自己拿主意。” “可是两军交战,绝非儿戏,太后不能不闻不问呀。”谢安道。 褚蒜子道:“满朝文武,谁忠谁奸,谁智谁勇,哀家怎能全都知晓?乱世之时,可知臣节,除非借此一战,看透人心。” “这......”谢安、车胤也犹豫了起来。 褚蒜子问道:“朱序在襄阳有多少人马?” “不足两万。”谢安道。 “功成千秋,何惜万骨?就借襄阳之战,磨刀试天下,看个究竟吧。”褚太后道。 车胤道:“前敌紧迫,襄阳重地,不可豪赌,还需太后出面。” “陛下烂醉于酒色,几番说教,又能奈何?这一战,若能唤醒陛下,尚可延续大晋江山,若仍唤不醒陛下,一个昏君,江山坐的一时,做不了一世呀。”褚太后道。 第七部分:秦晋争锋,折戟襄阳 208:诈疫情虚弃营盘,劫敌寨损兵丢船 前秦大帅杨安驻扎北岸,临近树木被伐一空,无法扎营筑寨、打造船筏,只得沿岸停留。 一晃半个月过去,十七万大军,无船渡河,整日吃了睡,睡了吃,无所事事。中军大帐内,众人犯愁,大帅杨安道:“一时木料难寻,隔河相对,久拖不决,急煞人也。” 慕容垂道:“临近找了些树木,粗细不一,将士又不善造舟伐,只恐还要拖延下去。” 杨安道:“任参军,你素来多谋,可有良策?” 众人目光转向,参赞军师任群,任群是个文官,想了一番,说道:“下官到有一计,不知可行与否?” “有何妙计,参军快快说来。” 任群道:“大帅退兵二十里,留空营一座,再从军中选善浮水者,游水渡江,诈降朱序。” “而后呢?”杨安问。 “就说军中大疫,病死者十之三四,军心大溃,不战而逃。晋军必派船只,渡河查看,缴获辎重,到时围而杀之,夺其船只。”任群道。 姚苌听了,连声赞道:“妙计,若得成功,能夺敌船只,又何须到处寻找木材,就依此计。” 大帅杨安也频频点头,传令道:“传令下去,各营即刻挑选有水性者,待本帅甄选,过河诈降。”北方将士虽不善水战,但会游泳者,还是确有不少,挑选一番,杨安选定悍卒十五人,可担此任。 ...... 这天晚间,乌云遮月,昏暗无影,十七万大军相继撤走,只留空营一座,矗立北岸。朱序在帅府厢房,刚刚入睡,便有人前来敲门,朱序撑着身子起来问道:“深夜何人敲门?” 门外答道:“启禀中郎将,李伯护将军等人齐到府上,有紧要军情。” “让李伯护将军候着,我这就前去。” 朱序起身穿好衣服,快步来到前厅,只见李伯护、毛穆之、毛安之等人一齐来到。朱序一边扎着腰间大带,一边问道:“各位将军,有何要事?” 李伯护揖道:“启禀中郎将,今夜巡营,接连抓住十五名秦兵,皆是浮水过河,前来投降。” “把他们带上堂前,本将要亲自过问。” 众将分坐两边,十几个秦兵身上还有些水湿,被反绑到大堂之前。朱序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你等皆为秦兵,为何深夜渡河,来降大晋。” 这十五个秦兵纷纷跪倒,为首一个说道:“我等浮水过河,特来投奔将军。” “哦?”朱序问道:“尚未开战,就先投降,莫非其中有诈,想做内应?” 小卒道:“我等万万不敢,只因水土不服,北岸骤生大疫,病倒将士,十之三四,令人惊骇。若不战死,也必病死,故而渡河来降,以求保命。” “此话当真?” 为首另一个兵卒道:“将军切莫见疑,我等愿领晋兵,前往对岸,秦营粮草堆积如山,甲仗遗弃无数。若有半句假话,请斩我头。” 李伯护道:“将军慎重,深夜月暗,难辨真伪。” “今夜先关押解这些降卒,明日天明,再做探查。” ...... 到了次日,朱序登临城头,张望北岸,寥无人烟,空寨一座,只见营中,大批马料,堆如山丘,帐篷辎重,以及撞车、冲车诸多重器,也弃于营中。朱序道:“十七万大军,一夜之间,苦于大疫,弃寨而逃,真天助我也。” 李伯护道:“营中粮草、辎重,何止万金,何不取来,充作军用。” 毛穆之道:“中郎将不可亲自前往,还是末将代为探查。” 朱序在城头来回踱了几步,犹豫再三,一拍垛口,说道:“彼岸敌寨,绝不可留,数日之后,若大疫熬过,挥师再至,岂不便宜秦兵?” “那将军之意?”李伯护道。 “我命毛穆之、毛安之二将,率兵渡河,劫其辎重,焚其营盘。即便秦军再至,也需再筹粮草辎重,重扎营盘。”朱序道。 毛穆之道:“若是渡河劫寨,就请将军拨付百艘战船,足以运兵。” “好,”朱序道:“立刻点起战船一百条,渡船过河,夺资焚寨。” 晋军城门大开,毛穆之、毛安之二将,点起战船一百条,士兵千余人,集合岸边,乘船渡河,夺资焚寨。毛穆之把那十几个降卒押在船上,到岸之后,命其引路,进了北岸大寨,寨中空无一人,倒是辎重犹在,不曾带走。 毛穆之、毛安之率兵登岸,环视一番,毛穆之道:“来人呐,向众将士,分发蒿草,口含蒿草,方可入营。” 此时晋军也担心,传染大疫,那时最难治愈的便是疟障,所有将士便口含蒿草,当做防疫,纷纷登岸。在十几个降卒引领下,毛氏兄弟引兵入营,开始搬运辎重,那十几个降卒互递眼神,突然拔腿便跑,四散逃走。 毛安之拔箭便射,有几个跑的慢的当即射杀,众人一看降卒叛逃,心生疑虑,毛穆之镇定自若,说道:“降卒不知好歹,不必多虑,众人分头,搬运辎重,即刻装船。” 正忙于搬运,忽然一声哨响,划破半空,毛安之仰目观望,天空竟是射出一支响镝。 “不好,恐有埋伏,不宜久留!”话音未落,随着响镝尾音,突然四面杀声奋起,远远望见,大营四面秦兵蜂拥而至,边缘营帐,内藏伏兵,四面八方,蜂拥杀来。 “我等中计,快舍辎重,撤回船上!” 此时再想撤走,只见秦将张蚝催马截断去路,直取毛穆之而来,毛穆之挥枪来战,怎料不是张蚝对手,三四回合便被刺死马下,一命呜呼。 毛安之夺路而逃,眼看已到河岸,只见一员大将,半路杀出,正是鲜卑大将慕容垂,慕容垂喊道:“你这蛮子,哪里走!” “番贼休狂,吃我一刀!”毛安之挥刀来战,二人不容多言,七八回合,慕容垂一枪刺死毛安之。 晋军两名主将丧命,那千余晋兵,来不及上船,或是投水,或是被俘,全军覆没。秦军初尝胜果,大帅杨安催马到岸,亲临察看。 副将慕容垂来报“晋军中计,舍弃大小船只百余条,全部系在北岸。” “竟能得船百艘,快带我去看。”杨安道。 慕容垂前面引路,杨安、张蚝、石越等人,催马跟随,只见百条船只,排列有序,皆在岸边,大帅杨安看了,心中大喜。 慕容垂道:“得此战船百艘,何愁不过沔水。” “此事不可拖延。”杨安传令道:“石越将军。” “末将在。” 杨安道:“趁着朱序不曾发觉,即刻出兵,强渡沔水!” “得令!” 大小百余条船,仍然沿用晋军旗号,满载五千骑兵,横渡过了沔水,悄无声息进发南岸襄阳城下。真算得: 反杀南军借舟渡,秦兵游沔逼城孤。 襄阳近在眼前取,天堑屏障今已无。 “报!”一个晋军校尉,飞跑进襄阳帅府大堂,朱序放下手中竹简,问道:“何事惊慌,慢慢说来。” “大事不好,毛氏兄弟北岸中计,百条战船被秦兵俘获。” “什么?”朱序大惊失色,又问道:“船落秦军手中?” 校尉道:“方才已知,秦兵打晋军旗号渡江,已至南岸。” 朱序惶恐说道:“传令下去,关闭襄阳四门,各营将士登城迎战!”朱序、李伯护登上城头,此时远远望见,那百条船只往返沔水两岸,运送十七万人马陆续登岸。 再见城下,秦兵已列阵叫骂,为首之人,身长八尺,眉如龙云,眼若熊目,圆鼻海口,短髯如刺,头戴豹纹吞日盔,身着豹头梭子甲,褐色战裙,足蹬马靴。胯下浑红马,帐中一对鎏金滚圆锤,此人正是渡河先锋官石越。 石越高声叫道:“朱序匹夫,可敢出战?” 城上的李伯护道:“无耻贼子,不必怵他,敌众我寡,需先胜头阵,以壮士气,请准我先打头阵。” 朱序道:“敌将叫骂是我,将军年长,久经战阵,善识真伪,留守城头,为我观敌瞭阵,我亲自迎战。”朱序传令下去,点齐三千马步军,开锣鸣号,扬旌出城,迎战石越。 吊桥放下,城门大开,步兵在前,盾牌列阵,骑兵在后压住阵脚,朱序催马出城,立马阵前。朱序挺枪指着对面喝道:“你乃何人,唤我名讳,如此无礼!” 石越大笑道:“我乃大元帅杨安麾下,渡河先锋官石越是也!” “无名贼子好不知礼数,待我取其狗命!”只听晋军战鼓雷动,中郎将朱序催马杀出,石越展开双锤,阵前迎战,二人策马相向,枪锤交加,一番厮杀,真见得: 鼓鸣震耳撼城头,腥气欲吹襄楚楼。 双锤难平骁骑勇,铁枪神烁可封喉。 第七部分:秦晋争锋,折戟襄阳 209:杨安大意丧襄阳,苻锦打援战鹿门 二人大战十几回合,石越纵然双锤威猛,却不及朱序枪法非凡,一个躲闪不及时,被朱序皂缨枪一枪刺中肩膀,“啊呀”一声一锤脱手。 石越自知不是对手,驳马便逃,顿时守城晋军,士气大振。一看石越败北,刚刚驱马来到阵前的慕容垂,勃然大怒,高声喝道:“朱序休狂,慕容垂在此!” 只见慕容垂催马举枪,来刺朱序,朱序挥枪相迎,二人又战二十回合,只见朱序一个金枪锁喉,直刺慕容垂面门而来,慕容垂眼疾手快仰面躺倒马背,躲过一枪,还是被枪尖搓过额头。 只见慕容垂头盔挑落,额头冒血,顺着鼻梁流下,慕容垂顿时惊慌失措,调转马头离去。回到本阵,见无人再敢出战,慕容垂只得喊道:“鸣金收兵,择日再战。” 秦晋两军,休战三日,但凭借百条战船,等到三日之后,襄阳城已经围得水泄不通,大帅杨安亲自领兵列阵,襄阳城下,叫战朱序。 等了少时,只见吊桥落下,城门大开,晋军阵势仍如前日,三千马步军列阵相迎。慕容垂紧挨大帅杨安。慕容垂道:“来将朱序,甚是骁勇,不可小觑。” 杨安仔细观瞧,心中暗自叫绝,朱序仪表不凡,真是一员虎将。杨安问道:“朱序连胜两将,为人骁勇,谁敢出战?” 只听副将李蛮喊道:“大帅勿忧,末将李蛮,愿打头阵!” “好,擂鼓助战!”一通鼓毕,只见李蛮催马出战,挥舞双锏,呼啸冲出。对面朱序挥舞皂缨鹰舌枪,驱马来战。二将话不多说,盘马交战大战七八回合,那李蛮自知不是对手,趁着二马错蹬,直接撤回本阵。 杨安看了,也暗自感叹,说道:“苻朗将军压住阵脚,待本帅亲自出马,战那朱序。” 二通鼓起,只见大帅杨安催动黄骠马,挥舞凤嘴向月刀,威猛杀来,二将交手,迎面便是一个力劈华山,一刀砍下,震的朱序两臂发麻,心中赞叹,这大帅杨安真算得上虎将也。 二人大战四十回合,不分胜负,两边将士惊叹不已,只见杨安一刀横砍,将朱序的皂缨枪打飞老远。兵器脱落,杨安又是一刀,朱序眼疾手快,翻落马下,躲过一刀,一看朱序落马,杨安心中窃喜,从马上往下挥刀,如斩草芥。 朱序顾不得拔剑,在马下连翻几个滚,躲避凤嘴刀。千钧一发之时,在地上摸到了自己的一张弓。 偷的一个空隙,朱序从腰间箭囊,抽箭开弓,仰在地上“嗖”的一箭,这箭不偏不倚,正中杨安的哽嗓咽喉。杨安一箭封喉,直挺挺栽倒地上,当场毙命,朱序捡起皂缨枪,翻身上马,高声喝道:“朱序在此,谁还敢战?” 一声狂喝,语惊四座,无人敢应。对面的皇侄苻朗见大帅杨安被诛杀,吓得大惊失色,只得说道:“收兵...收兵,鸣金收兵。” ...... 秦军四面围城,只因主帅杨安轻易出战,命丧疆场,大战未捷,先失主帅,不得不快马致书,奏报天王苻坚。 远在长安的苻坚,正在昭阳宫中赏乐,看罢奏报,勃然大怒:“住了,都给孤王退下!” 奏乐的艺伎,各持乐器退下,这时只听屏风后面有人问道:“父王吼声,惊动四舍,何事惊慌。” “是公主到此,进来说话吧。” 只见屏风后面转过来一个女子,年方一十八岁,美貌出众,莲步轻盈,走路生风,正是天王苻健的三公主苻锦。苻坚道:“公主不在宫中,来此何事?” “女儿见有乐舞,便来偷听,但听得父亲怒喝,放心不下,前来看看。” “唉......”苻坚探口气道:“不瞒女儿,杨安轻敌,出师未捷,主帅先亡,如此大意,让孤王始料未及。” 苻锦缓缓跪坐下来,说道:“女儿听说,父王命大将杨安为帅,那杨安武艺高强,万夫不当之勇,怎能阵亡?” “公主有所不知,襄阳朱序,骁勇善战,石越、慕容垂、李蛮,皆遭失利,大伤军心,十七万将士,竟无一人能战。” “那父王如何打算?” “事到如今,只能进不可退,否则又让那些汉臣笑话,孤王欲派你大哥苻丕挂帅督战,还需选大将,迎战朱序。” 苻锦端起酒壶,为苻坚斟满琼浆,说道:“父王何不派女儿前去,战那朱序?” “女......”苻坚被公主之言噎住,万没想到一个女子竟主动请战。 “女儿蒙父王教诲,学得武略,却深养宫中,无用武之地,只恨是女儿身不能报效国家,深以为耻。”苻锦道。 “不愧是天王之女,公主有此壮志,不逊男儿。” “就请父王恩准,让女儿出战,定戳朱序,悬首东门,以谢天下。” “好,”苻坚道:“膝下诸子,皆不及一女儿。孤王封你镇南将军,随兄长苻丕赶赴襄阳。” “女儿领旨。” ...... 苻丕是苻坚长子,只因是妾室所生,所以是庶长子。二番选帅,苻坚派自己的长子苻丕、三公主苻锦再度赶赴襄阳大营。 皇长子前来,可见天王苻坚不仅没有泄气,反倒对攻打襄阳,愈加坚决。王侄苻朗、任群、慕容垂、姚苌、李蛮、王鉴、梁成、梁云、石越等众将一起列队辕门外,恭迎二路元帅。 苻丕见过众人,皇侄苻朗道:“请王兄宝帐点将。” “不,”苻丕道:“我与三妹,率兵督战,想先看看那襄阳朱序,何等人物,如此猖狂?” 苻朗道:“自从射杀杨安,朱序自己也险些受伤,不敢出城再战,坚守城池,已有月余。” “既然龟缩不出,何不四面强攻,犹豫什么?”苻丕问。 慕容垂作揖道:“大都督,刚得急报,晋军已派冠军将军刘波,由建康而来,驻扎鹿门山;又有荆州桓冲,屯兵虎头山。围城若不打援,只恐里应外合,更难取胜。” 苻丕这才明白,晋军援军已相继赶到,说道:“本督命苻锦,点一万人马,前往鹿门山,迎战刘波。” “小妹领命!” 苻丕又道:“桓冲乃大将,我命慕容垂、姚苌二将,点齐两万马步军,攻打虎头山。” “末将领命。” ...... 先说三公主苻锦,率兵一万马步军,直奔鹿门山。在鹿门山下冠军将军刘波已扎下营寨,迟迟不动,只因秦军有十七万之多,而刘波麾下只有八千人马。 势力悬殊,只能等着桓冲号令,一起动手,不敢独自出兵。在鹿门山休整数日,这日正在帐中歇息,营中小校匆匆来报:“启禀将军,探马来报,秦军向鹿门山而来。” “啊?”刘波大惊,翻身起床,“快...快召集将士,随我迎战。”八千援军,已经歇了数日,并无多少战心,匆匆列队,来到鹿门山下,等了半个时辰,才见秦军杀来。 秦军为首之人正是略阳公主苻锦,刘波原本是惊慌失措,猝不及防,一看为首是员女将,年轻美貌,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苻锦喝道:“刘波贼子,尚未交战,因何发笑?” 刘波道:“秦军挥兵十七万,所向披靡,未曾想竟是女流当家,可见无人矣。早知如此,我早该杀往襄阳大营。” “好生目中无人,小看女流,今日便取你狗命,以绝朱序念想。” 刘波笑道:“贱人休狂,今日便要捉你,尚可做个小妾。” 晋军兵士纷纷起哄,笑话女流,苻锦冷笑一声,怒喝道:“刘波贼子,今日姑奶奶便让你留命于此!” 话音未落,苻锦催马冲出,挥舞三股卧心叉,奔杀而来,那刘波挥舞手中大刀,阵前迎战。 二人大战十几回合,刘波才知嘲笑女流,自己连女流也不及半分,驳马要逃,怎知躲闪不及,被苻锦一叉刺落马下。刘波惨叫一声,还没等翻身,接着又是一叉,丧了性命。晋军一看冠军将军像肥肉一般,让苻锦连刺两叉,顿时大惊,大乱而逃。 苻锦挥叉追击,秦兵蜂拥追杀,把八千晋军杀得大败溃散。真见得: 鹿门山下散金汤,枉教男儿耍笑狂。 马走飞沙偏美色,血渐不失女儿香。 三公主苻锦鹿门山诛杀冠军将军刘波;慕容垂、姚苌二将则兵临虎头山,此地有荆州大都督桓冲麾下三万援兵驻扎于此。 桓冲与刘波不同,头一天刚至,只因毛穆之、毛安之阵亡,又使秦军渡过沔水,合围襄阳,此时秦国十七万大军去向已明,就为夺取襄阳,慎而又慎的桓冲,这才出兵来援。 桓冲的荆州人马,刚刚扎营虎头山,还未探明秦军布营,慕容垂(字道业)、姚苌(字景茂)便率兵来到。远远探得桓冲大营,姚苌道:“慕容将军,久闻桓冲骁勇善战,如今占居山梁,居高临下,我等只恐武艺不敌,难以取胜?” 慕容垂道:“这有何难?桓冲匹夫,有勇无谋。” “道业兄有何高见?”姚苌问。 “今已入夏,天气燥热,桓冲避暑,扎营山上,借密林遮阴。我欲山下纵火。而桓冲营在山腰,火苗上行,桓冲必然惊慌,移营下山。下山之时,景茂兄伏而攻之,必败桓冲。”慕容垂道。 “道业妙计,就依此计,我往虎头山下山路埋伏,只等火起,伏而杀之。” “好,”慕容垂道:“景茂傍晚伏兵,月高之时,我便山下纵火。” 第八部分:淝水决战,谢安北伐 220:谈史书醉唬太尉,骂公主嫁祸老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朱序、徐元喜轮番敬酒,吕婆楼年已七旬,不胜酒力,早已生出几分醉意。朱序说道:“太尉博览群书,无所不知,末将昨日读史书,读到春秋战国,骊姬一篇。骊姬本是骊戎国公主,嫁与晋献公,挑拨晋献公与公子申生、重耳父子之情,妖女乱政,使得申生被害,重耳流亡,着实惋惜。” “自古红颜祸国,骊姬所为,令人发指,大丈夫万不可因女色,而荒废社稷。”吕婆楼道。 朱序道:“军师所言,正合我意,怀古永史,顿生诗句。” “借酒吟诗,有何良句,请驸马吟来。” 朱序把酒樽盘碗,推到一旁,命侍从备好笔墨,抑扬顿挫的吟道:“自古公主红颜多,美色之下尽妖魔......” 刚要落笔,又停了下来,朱序叹道:“哎呀,字到用时方恨少,顿时想不起来,太尉可有良句赐教?” 吕婆楼满腹经纶,并非难事,想了想说道:“老夫到可续上几句。” “速请军师写来。” 吕婆楼移步朱序的座位,拿过毛笔,想想春秋时的骊姬,借着三分酒力,一气呵成,挥毫写完。一首诗词写罢,朱序给徐元喜使了个眼色,二人连声称好,又来敬酒,吕婆楼略感摇晃,推辞说道:“不可再饮,贪杯误事.....” 朱序道:“多饮无妨,军师醉酒便住在此帐。” “不不不,天色已晚,老夫告退。” 送走吕婆楼,朱序拿着军师亲笔诗词,不禁诡笑:“有他诗词,献于公主,驱虎吞狼,何须你我反间,公主便要他老命。” 徐元喜道:“果然奇谋,除掉太尉,看苻坚如何取胜。” ...... 过了两日,清早时分,略阳公主苻锦早早起床,朱序伸了个懒腰问道:“公主早早起床,有何要紧事?” 苻锦道:“相持洛涧多日,父王商议发兵再战,驸马不可误了点卯。” 朱序坐起身来,说道:“我有一事,不知当不当报于公主。” “你我夫妻,有何当与不当,尽管说来。” 朱序拿出昨晚吕婆楼那首诗词,递于公主,朱序道:“吕婆楼意欲谋反,劝我休了公主,勾结晋军,陷害父王。” “啊?”苻锦大惊,说道:“军师胆敢有此贼心?” 朱序道:“吕婆楼拉拢于我,离间我夫妻之情,并写下这首诗,当做告诫,公主细看。”苻锦大惊,赶忙细读,只见诗句写道: 古来公主红颜多,美色之下尽妖魔。离间父子害忠良,篡权谋逆谗言讹。 伤尽天理乱江山,使出鬼魅可误国。罄竹难书皆旧恨,遗臭千载至今说。 “果真是那老匹夫所写?”苻锦顿时二眉倒立,瞳孔怒光,火冒三丈。 朱序一看激怒公主,进而说道:“吕婆楼老贼,劝我先杀公主,斩妖女献于谢石帐下,转投晋军,日后好让其子吕光西凉封王。” “本公主今日,大帐点将,当面参劾吕婆楼,去讨个天理。” 略阳公主苻锦怒气冲冲去了中军宝帐,点卯之后,众将到齐,苻坚还未开口,公主苻锦先起身言道:“父王不忙议进兵之事,应先除身边奸佞。” 众人一惊,苻坚问道:“公主何处此言,身边谁是奸佞?” 苻锦道:“当朝太尉、左军师吕婆楼!” 一语惊天,众人懵头,吕婆楼起身言道:“老臣与公主素无恩怨,公主说老臣奸佞,缘从何来?” 苻锦拿出诗词,交于苻坚,又说道:“此诗乃吕婆楼亲笔所书,拉拢驸马,谋害女儿,望父王圣断。” 苻坚看罢顿时龙颜动怒,顺手扔到地上,责问道:“军师,这可是你亲笔所书?” 吕婆楼顿时不知所措,赶忙弯腰捡起,细细一读,正是自己那晚与朱序、徐元喜饮酒时为骊姬所写的那首诗。吕婆楼道:“此诗确系老臣亲手所写,乃是几日前与驸马饮酒,论史之时,谈起骊姬,怀史诗句,并非指苻锦公主。” 朱序作揖道:“回禀父王,吕太尉一派胡言,那晚饮酒,军师欲拉拢儿臣与元喜将军,倒戈反秦,并离间儿臣与公主夫妻之情,说公主性如骊姬,世之妖女。” “啊?”吕婆楼大怒道:“驸马血口喷人,我乃三朝老臣,忠心耿耿,岂能容你挑拨离间。” 朱序道:“此事真伪,问徐元喜便知。” 一个是三朝老臣,一个是银鞍驸马,天王苻坚也是心中为难,便问徐元喜,说道:“徐将军,他二人谁在欺瞒孤王?” 徐元喜作揖道:“回禀天王,驸马句句属实,太尉确有谋反之心。” 听了此言,吕婆楼怒火中烧,顿时心口剧痛,苻坚一拍桌案,怒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吕婆楼手无胸口,赶忙跪倒:“天王明鉴,诗词乃移花接木,嫁祸于人,老臣追随三世天王,忠心可鉴呐。” 朱序作揖道:“父王莫忘,前日儿臣说过,其子吕光有谋反之意。”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吕婆楼气得七窍生烟,有口难辩。苻坚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看着吕婆楼年岁已高,心中又生几分怜悯,正在犹豫之时,女儿苻锦说道:“儿臣与驸马,情投意合,岂容老贼,以疏间亲,父王怎忍女儿任人羞辱?” 苻坚即便不听朱序、徐元喜的话,也不能不听自己女儿的话,说道:“孤王一心向善,大仁大义,念在婆楼年迈,饶你一死,废为庶人,打入囚牢。待孤王灭晋,再做详查。” 两边侍卫拿下吕婆楼,吕婆楼不禁喝道:“朱序贼子,乱我军心,老夫一招不慎,被你算计,天王...天王呐...” 废了左军师吕婆楼,众人言归正题,商议进兵之事,苻坚道:“如今由寿春出兵,东进建康,有路径两条,一条水路,一条陆路,诸位以为,哪条路快?” 军师权翼道:“晋朝兵马、钱粮、辎重,遇水走水,大队行军,水路自然快于陆路。” 苻坚点点头说道:“军师所言,正合孤意。高阳公苻方、武卫将军王鉴,征虏将军李蛮。” “末将在。” “命苻方为主将,王鉴、李蛮为副将,点齐两万人马,集合所有渡淮船只,沿淮水东去,进发建康。”众将领命。真算得: 减除异己借皇恩,卧底秦营难识真。接木移花赋恶句,吞狼驱虎废忠臣。 锦囊反间频奇计,公主枉随佳梦人。千载功过多忿怨,雄兵百万化烟尘。 高阳公苻方是苻坚堂弟,前秦皇室宗亲,点齐了两万人马,征用了淮河沿岸众多船只,组成水军,沿淮水东进。 从寿春往东,舟师前行,行至峡石,忽见远端旌旗飘扬,河道被船只阻断。两军船只渐渐逼近,只见对面船头昂立一将,此人身长不过七尺,粗壮挺拔,卧蚕眉,细长眼,鼻正口方,圆脸短须,头戴云纹荷叶盔,身罩云纹梭子甲,黑战裙,足蹬马靴,腰悬宝剑。一件长兵器名叫双月轮花斧,抗在身后悍卒肩上。 船头这员大将,正是东晋水师都护胡彬,胡彬喝道:“胡彬奉旨迎战,等候尔等久矣!” 苻方道:“高阳公苻方在此,还不早早受降,免得沉沙淮水,死无葬身之地。” 胡彬身后有位参军军师,须发参白,六十多岁,名叫曹茂之,彭城人氏,当年兰亭会上名士之一。曹茂之如今跟在胡彬身侧,胡彬问道:“峡石河道,狭窄水深,有何破敌良策?” 曹茂之言道:“秦兵虽多,皆北方人士,不习水战,都护以艨艟撞击,必然晕船者众多,可阻秦兵。” “好,就依军师之计。” 胡彬高声喝道:“苻方匹夫,可敢水战否?” 苻方哈哈大笑:“有何不敢,击鼓开战!” 胡彬说道:“秦贼无度,安敢水上叫战,击鼓鸣号,各船开拔。” 晋军战船,纷纷涌出,迎头而进,苻方麾下副将王鉴也督率一支舟师,出列迎战。淮水之上,两国船只,短兵相接,相互撞击。水面摇晃厉害,晋军又是艨艟战船,互撞一番,不习水战的秦兵,经不住颠簸,晕船呕吐,难以鏖战。 前秦船只,多是渡船,不似艨艟,反复撞击,船体散架,众多将士无处逃生,坠入水中,挣扎溺死。反到是东晋水师,能撞能冲,在硖石水道,视若无物,使得吃尽苦头的秦兵,几度失利,久攻不破。真见得: 东去激流扬玉河,战船硖石起频波。风撕浪打掀坚舫,箭雨漫天撞猛舸。 杀气尽开刀剑少,鼓声催出彩旗多。但看水性唯吴勇,荡荡洪涛奏晋歌。 连攻三日,小小硖石河道,难以攻破,战局不利,难以进兵。消息传到前秦大营,苻坚坐了一上午,无计可施,两侧副将,一阵群议。天王苻坚道:“本欲水路进兵,未曾想北方兵士,不习水战,连攻不破,耽搁了时日。诸公有何良策?” 侄儿苻朗道:“何不铁锁连战船,可解兵士晕船之疾。” 右军师权翼道:“硖石河道宽窄不均,难以横列,只可长蛇阵通行,想赖水路,难上加难。” “久拖不决,时不我待,究竟如何是好?” 权翼道:“既然水路不通,眼下之计,唯有陆路,经洛涧进江东。” 苻坚道:“既然如此,命先锋官梁成、梁云即刻发兵,速过洛涧,不得有误。” 第八部分:淝水决战,谢安北伐 221:闻风声草木皆兵,烧榆林奇袭洛涧 东晋硖石水战,阻住前秦大军,消息也飞马传至东晋大营,主帅谢石与众将,不敢有丝毫怠慢,齐聚中军大帐,商议对策。 大帐之内,谢石倒背双手,凝望挂在一旁的地图,心有所思的说道:“硖石之战,逼得秦兵难走水路,如此僵持,只恐日久生变。” 车胤道:“朱序来时,劝大都督务必提早决战,万不可待百万秦兵到齐,否则不堪设想。” 谢石点点头,说道:“我欲先发制人,但洛涧大营久攻不下。” 大将刘牢之道:“洛涧大营,末将亲自探查过一番。秦将梁成,在榆树林边扎下营盘,木栅三重,蒺藜遍地,马步军即便越过,也磨光斗志,实难攻破。” 谢石听了,疑惑道:“梁成沿榆树林扎营,又有何利好?” 刘牢之道:“其利有三。入冬风冷,久吹刺骨,在树林南面扎营便可避风,此其一也;靠林伐木,削之为箭,烧之取暖,此其二也;若相持到年后,榆钱盛开,可充军粮,此其三也。” “原来如此,有此三利,让本帅如何破敌呀。”谢石不禁叹道。 军师车胤问道:“既然依林扎营,可曾绘成地图。” “已绘图纸。”刘牢之对着帐外一挥手:“取图纸来。” 一幅用粗布绘成的卷图,铺在帅案,呈现眼前,车胤看罢,不觉大笑起来。谢石问道:“如图所画,营盘严整,军师因何发笑?” 车胤道:“梁成有勇无谋,营图看似严整,实在破绽百出。” “有何破绽?” “今冬北风甚紧,秦军为避风,林南扎营,大都督何不林中纵火,借北风南吹,焚其大营,一战可破!”车胤铿锵有力的说道。 “妙计!”谢石猛然起身,对刘牢之说道:“秦兵借林挡风,晋军借风点火,烧起营盘,何愁梁成不败?” “那就依军师之计,请大都督传令。” “好!”谢石道:“众将听令!” “有!”众人道。 “我命刘牢之为前军主将,谢琰、桓伊为副将,点齐五千精兵,在子夜深时,在榆树林纵火,偷袭梁成大营。” “得令!”刘牢之拿得令箭,在营中点齐五千精兵,傍晚之时,轻声出营,直奔榆树林,埋伏待机。真可谓: 铁骑无声榆林旁,风中一燃照红光。 欲把残甲焚满地,免得江东半点伤。 子时将至,潜伏榆林之中的五千北府兵早已冻得瑟瑟发抖,紧握刀枪,跃跃欲试。刘牢之、谢琰、桓伊三人张望一番。刘牢之道:“子时三刻,谢琰率五百兵士,点火为号,我与桓伊将军,分作两路,直插敌营。” “末将遵命。”谢琰道。 刘牢之、桓伊引兵分开,眼看子时三刻将至,谢琰只觉北风袭袭,愈加寒冷,便传令点火。 熊熊火光,林中燃起,干枝烈火,随风南烧,直扑梁成大营。见北面火起,刘牢之、桓伊兵分两路,举火起兵,纵火强攻。 霎时间,秦军大营三面火光,杀声四起,惊破夜空,主将梁成闻听惊骇,从床榻爬起,顾不得穿铠甲,赶忙提起长柄大刀,出帐迎战。 北风不止,火苗飞转,梁成大惊失色。一个侍卫牵来一匹战马,高声喊道:“晋兵劫营,将军快走!” “临阵脱逃,岂是大丈夫,快随我迎战。”梁成只穿里面单衣,催马来战,正遇刘牢之,二人不容一语,厮杀五六回合,梁成便被刘牢之挑落马下。 二弟梁云带残兵脱逃,正遇围堵上来的桓伊,梁云一看去路堵住,四面火光难辨,只得喊道:“快入涧中,跳水逃命!” 涧水本自淮河流出,寒冬刺骨,前秦败兵,刚从火场逃出,顾不得冷热,又入寒江,淹死不计其数。那梁云塞北人氏,不习水性,拼死挣扎,副将桓伊追到岸边,摘弓搭箭,对准梁云,一箭夺命。 一场夜战,营盘尽焚,片甲遍地,三万秦兵,死伤过半,真见得: 烈焰逢冬夜里欢,乱林厮杀起波澜。火烧榆木狂风掣,劫掠阑深星梦寒。 残烬化尘旌帜落,铁蹄动地马车殚。黎明又见烽烟去,只闻余灰雪雨看。 洛涧之战,秦军两万人马,损失大半,梁氏兄弟接连阵亡,只有五千余众逃回寿春大营,让充满期待的天王苻坚,大失所望。 苻坚率领众将一起登上寿春城头,从城头眺望,淝水对岸,心中不由叹道:“北府兵营盘严整,背靠八公山,前据淝水河,依山傍水,布兵叫绝。” 苻融道:“布营有序,只可惜晋军兵少,难以以蛇吞象” 苻坚陷入沉思,说道:“本王低估了北府兵,洛涧交手,一败涂地。如今两军对峙,相持淝水,诸位将军,有何良策?” 驸马朱序道:“梁成、梁云兄弟,有勇无谋,儿臣愿提一路人马,渡河再战。” 大帅苻融道:“驸马不可鲁莽,兵法有云,半渡而击,此时渡淝水,岂不是正中下怀?” 军师权翼道:“晋军兵精而少,只能戳要害,而不能动全局。天王有百万雄师,等百万大军到齐,四面出击,北府兵首尾难顾,一虎难追群狼,江南可定。” 一阵凉风拂面,二弟苻融道:“八公山草树丰茂,似有疑兵?” 一听这话,苻坚瞪大眼睛,举目望去,只见一阵凌冽北风吹过,风声作响,树枝摇曳,使得山中禽鸟,远远传来一阵鸣叫。苻坚诧异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山川灵气,皆为兵势。即日起严加防范,不可妄动,孤王静观其变。” 因淮南地势奇险,使得苻坚倍加谨慎,势如破竹的前秦大军,也暂缓南征步伐。后有唐代胡曾作诗《咏史诗·八公山》为证: 苻坚举国出西秦,东晋危如累卵晨。 谁料此山诸草木,尽能排难化为人。 洛涧大捷,飞报京师,此时秦军大队人马未到,依旧是二十五万先头部队,一时也不急于出战,而谢石觉得刻不容缓,便捎带捷报,请旨决战。 含章殿内,太后褚蒜子、孝武帝司马曜听了谢安的陈情奏报,对于八万与二十万之间的差距,能否决战,犹豫不决。 谢安作揖道:“冀州、幽州、凉州尚有八十万大军,还在途中,尚未抵达淮水。前敌所奏之意,朱序暗为内应,力主由守为攻,速战速决。” 孝武帝疑虑道:“以少打多,无异于以卵击石,若是失败,岂不成了一溃千里?” 谢安道:“老臣以为,以攻代守,胜过死守,何况死守也未必守得住,当出其不意,一战决胜。老臣先前说苻坚有十败,还未说陛下更有十胜。” “朕还有十胜?请丞相说来,朕愿闻其详。” “我主洪福,君权天授,帝世正朔,万民所敬,此其一胜; 诸胡无礼,抵御南侵,自卫抗敌,出师有名,此其二胜; 硖石水战,洛涧火攻,连战告捷,已见高下,此其三胜; 北府兵马,兵少而精,将多且勇,战心高涨,此其四胜; 北来流民,心怀故土,复仇心切,誓与死战,此其五胜; 晋军倚水,善用舟师,山川河险,精通地利,此其六胜; 江东士族,慷慨解囊,襄助朝廷,出资钱粮,此其七胜; 庚戌土断,百姓分地,纳粮上贡,人心相合,此其八胜; 百万秦兵,相持淝水,进退无措,不过如此,此其九胜; 内应朱序,倾泻军机,里应外合,知己知彼,此其十胜。 有此十胜,对比苻坚十败,何愁晋军不胜,何愁苻坚不败?”谢安道。 孝武帝听罢,顿时大喜,言道:“前有大秦十败,今有大晋十胜,胜败分明,一目了然,丞相灼见,令朕疑云方释,茅塞顿开,受益匪浅。” 谢安作揖道:“只言片语,不过纸上谈兵,两军交战,风云莫测,事关安危,微臣自请督战,以防万一。” 孝武帝道:“此战孤注一掷,不可重来,朕为天子,当亲自督战,赶赴前敌。” 谢安道:“苻坚御驾亲征,而陛下不可御驾亲征。” “为何?” “陛下赶赴前敌,倘若秦军探得,反到激起斗志,志在必得,陛下成了众矢之的。” 孝武帝点点头,深以为然,而褚太后道:“皇上不可去,不如让哀家去,好歹苻坚是约我迎亲,若不赴会,岂不失约?” “此行危险,嫂娘三思。”孝武帝道。 “哀家读《韩非子》有云‘以乱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对照谢安十胜十败,亡者非苻坚莫属,大晋必胜。” 谢安道:“太后持重,精通法家,不怒自威,众将必会信服。” 褚蒜子道:“此事就照此去办,哀家代天子督战,陛下稳坐京师,总揽全局,此战成败,必将彪炳青史。”...... 第八部分:淝水决战,谢安北伐 223:哭冤臣三军誓师,宴众将秦王禁酒 晋军将士置身营外,列队三十里,迎驾凤銮。大都督谢石、军师车胤,将军谢玄、谢琰、刘牢之、孙无终、诸葛侃、谢琰、桓伊等众将,出营十里,等候凤驾。 羽林卫护卫凤驾到达营外十里,太监尖细嗓子一声呼唤“太后驾到。”太后褚蒜子从车辇中走出,身后跟随的是丞相谢安、都护谢瑶,众将一起跪倒,叩拜太后。 “众卿平身。” 谢石起身作揖道:“太后御驾督战,臣等备受鼓舞,众将士列队恭迎,请太后阅示。” “大战在即,哀家想看看百万秦兵的阵势,卿家引路,找个能看清的地方。” 谢石道:“回禀太后,八公山上,末将筑起瞭望塔一座,居高临下,一览无余。” 褚太后望望远端八公山,微微点头,又抬头远望,见淝水波流,穿梭不息,褚蒜子问道:“前方过河,彼岸可是寿春。” “过淝水不远,便是寿春。”谢石道。 “随哀家到河岸观望。” 众人相随,一起走到淝水河岸,褚蒜子年老,双眼有些昏花,隐隐看到远方似有城池,立于对岸,似乎又看不太清。褚蒜子道:“唉......只差一步到寿春。” 谢石作揖道:“今寿春已被秦军攻占,落入敌手。” 褚蒜子忍不住泪落而下,跪倒伏地,啼哭起来,众人大惊,谢安躬身问道:“太后至尊之身,为何面朝敌营,伏地痛哭?” 褚蒜子泣道:“这岂是跪敌而泣,哀家乃是哭祭袁真将军。” 一听袁真大名,众人恍然大悟,其中只有谢安明白,这是太后为鼓舞军心,为冤魂平反。 褚蒜子面朝彼岸,失声哭道:“袁真将军,哀家迟来祭你!是哀家不明事理,以至于逼你于绝境,落得满门抄斩,骂名而终。” 谢安身后作揖道:“人死不能复生,太后节哀呀。” 褚蒜子道:“襄城之败,错不在桓温,罪不在袁真,是哀家年老昏花,穷兵黩武,不识世事,贻误三军。哀家长跪将军,平反昭雪,面对苍天,愿请天谴,以平人心众怒。” 谢安率随行众将士一齐跪倒,谢安作揖道:“袁真含冤,岂是太后一人之事,我等同罪,望太后节哀。” “太后节哀。”身后众将官一起跪倒,伏地叩首。 褚蒜子望着滚滚淝水,泪水划落,说道:“世人皆知,袁真冤枉,哀家今日守着三军将士,众目睽睽,赔罪赔礼,以安天意人心,望袁真将军在天之灵,重归故国,护佑大晋,重开山河天日。” 大都督谢石言道:“太后肺腑之言,感人至深,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我等将士,必誓死决战,以敬天意人心。” 太后褚蒜子哭的伤心欲绝,袁真得以平反昭雪,使得晋军将士人心大振,高呼誓死决战,士气高涨,这才引出: 淮淝决战祭亡神,一诺良言胜万钧。曹操枭头杀王垕,褚妃断腕罪袁真。 丢车保帅忍纵佞,昭雪平反怨故人。泣血陈言今引罪,君王谁不杀忠臣? 游历淝水,褚蒜子也算哭出心中伤心事,众人相随入营,进了中军大帐。褚太后端坐上位,众臣分坐两厢,褚太后道:“听快马奏报说,还有两日便要决战?” 谢石道:“两日之后,秦军退避一舍,我大晋北府兵将背水列阵,拼死一战。” “不怕拼死,就怕白死,哀家问你,胜算几何?” “趁秦兵退避,驱兵追杀,一战破敌。” “哀家虽读兵书不多,但也略通一二。若秦兵言而无信,趁晋军渡河之时,半渡而击之,如之奈何?” 谢石道:“若是如此,将万劫不复,但是相持日久,百万秦兵到齐,那将不堪设想。只能铤而走险,孤注一掷。” “这么说来,胜败未知?” 军师车胤一旁言道:“太后无需多虑,有朱序为内应,若有变故,必会告知。苻坚至今,还蒙在鼓中。” “好,”褚蒜子道:“既然如此,两日后哀家高登八公山,亲自观战,激励三军。” ...... 寿春城外,秦军大营,灯火通明,众将齐聚,苻坚大摆宴筵,犒赏三军。苻坚言道:“古往今来,一统天下者,秦之嬴政、汉之刘邦、晋之司马炎,不过如此而已。如今孤王南征,大势所趋,统一在即,真乃天命所归。” “报!”一个校尉跑到近前,拿住一个布囊言道:“启奏天王,慕容垂将军在汉水屯兵,得知明日淝水决战,派人送来贺表。” “军师何在?” 右军师权翼道:“微臣在此。” 苻坚道:“慕容垂贺表,当读与众人,以助雅兴。” “是。”权翼接过布囊,拿出贺表,打开读道: “天人期所望,执戟卧长江。举盏吟荆门,品竹润钱塘。 今岁入湖广,明春聚苏杭。晋主行臣礼,太后做新娘。” 苻坚听罢,哈哈大笑,说道:“慕容垂一个鲜卑胡人,跃马江南,也难雅兴盎然,我等众人,当饮酒做歌。” 大将李蛮言道:“莫说迎娶褚太后,听说晋国几个皇帝都早夭,晋宫几个守寡皇后,还待改嫁,天王不如分与众将,君臣同乐。” 言罢,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只见大司马窦沖道:“在我看来,若能分赏女人,末将愿斗胆赋诗一首,为诸公助兴。” “窦司马快快吟来!”众将乐道。 窦沖端起酒盏,一饮而下,摇晃两步,醉眼迷离望着淮南夜景吟道: “江南佳人美,桃花春脂肥。梦中靡香色,醒来醉芳菲。 愿求同池浴,更携共枕随。一晚一摇曳,不枉一世亏!” 这诗做罢,引得南征众将,想入非非,言辞更加肆无忌惮,虽是酒后说笑,但众将酒喝多了,嘴里杂秽之词,滔滔不绝,满口财色之念。 这时,只见文官之中,坐在靠后位置上的一个文官起身,此人身材不高,略显瘦弱,三十岁上下,短眉细眼,鼻正唇薄,一对小胡子生于唇上,身着银灰布袍,腰带佩剑,此人正是秘书郎赵整。 赵整官职卑微,跟随来到淮南,连个发言的机会都轮不上,此时他作揖道:“微臣不才,也想奉诗词一阙,献于酒前。” 窦沖醉眼微笑,看着赵整,他说道:“赵郎官也要献诗作乐,莫非你一介小儒,也想在得胜之日,讨个宫娥不成?” 苻坚道:“今日众卿尽兴,赵整若有良句,赏他几个宫娥,未尝不可!” “好!”窦沖道:“天王一言九鼎,赵郎官尽管吟诗,踏平健康之日,窦某为你多抢几个宫娥。” 秘书郎赵整瞥了一眼窦沖,没多理会,略带几分胆怯,战战兢兢吟道: “地列酒泉,天垂酒池,杜康妙识,仪狄先知。 纣丧殷邦,桀倾夏国,由此言之,前危后则。” 听了这诗,众人大惊,窦沖呵斥道:“赵郎官!大秦统一天下,指日可待,江南近在眼前,酒兴正浓,你满口夏桀、商纣,你这是何用意?” 苻坚也愣住问道:“是呀,众将酒兴,何故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赵整虽是胆小,但咬着后牙槽硬是谏言道:“启奏天王,此乃微臣所做《酒德之歌》,今众将作诗,满口污言,酒后无德,心术邪念,比比皆出,如此斗志,怎取江南?” 只见大将窦沖瞬间拔出佩剑,怒喝道:“你这狗书生,敢坏天王诗兴,当先斩之而后快!” 不等天王苻坚发话,窦沖便要砍死赵整,手臂举起,刚要落剑,只听远处喊道:“报!” “且慢!”苻坚一声喝住窦沖,对着席下说道:“先听奏报,不可妄杀!” 窦沖这才住手,收剑而回,只见一个校尉快步上前,跪倒作揖道:“启奏天王,巡岸探子来报,晚膳之前,晋国褚太后已抵彼岸。” “哦?”苻坚大惊站起身来,不禁默念道:“原来褚太后也到了,一介女流赶赴军前,可曾探得褚蒜子做些什么?。” “据说褚太后祭哭袁真,晋兵军心大振。” 听说此事,天王苻坚顿时静坐下来,大都督苻融道:“臣弟以为,这褚太后可不简单呐......” 大将李蛮道:“天王多虑了,我看褚太后亲临,是自己找台阶,主动下嫁。” 窦沖道:“这哪里是哭,分明是吓尿了。”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只见苻坚怒光顿生,厉声喝道:“都给孤王住口!” 笑声戛然而止,无人不怯。苻坚道:“众人皆醉,唯有秘书郎赵整独醒!所做《酒德之歌》甚合孤王意,请爱卿写下,作为酒戒,警示众人!” “遵旨。” 赵整一旁去写《酒德之歌》,丞相苻融道:“臣弟听说,这褚太后三征林邑、六讨中原,遇强则强,遇柔则刚,绝非如众将所说。” 军师权翼也奏道:“微臣也听说,妖道、司马勋、庾希、桓温等权臣,屡次谋逆,危及江东,皆被褚太后力挽狂澜,转危为安,她可不简单。” 苻坚道:“即日起,各营之中,禁酒为戒,直至收复建康。谁也不可麻痹大意,待到明日决战,孤王要与褚太后,一决高下,定鼎江山!” 前秦百官,一起跪倒,领旨而行,淝水决战,迫在眉睫,这才引出: 对弈山间淝水前,妙棋一战似挥鞭。 雄师拥卫秦王盛,群虏频传褚后缘。 第八部分:淝水决战,谢安北伐 224:淝水大战秦退兵,北岸追击晋扬威 东晋太元八年、前秦建元十九年、公元383年11月30日,农历十月二十日,战期方至,秦晋两军,相持岸边,丞相谢安跟随褚蒜子,登上八公山瞭望台。 走到垛口近前,太后褚蒜子远远眺望,只见淝水彼岸,乌压压一片,一目望不到头,二十万前秦将士,陆续列队,阵势宏大,空前绝后,令人震撼。 “今日决战,此处最宜坐壁上观,丞相随哀家就在此处观战吧。” 跟着的谢安言道:“太后,但敌强我弱,胜败无常,还是……” 褚太后道:“淝水不胜,将士必当尸枕于此,哀家也只能在此出嫁。” “太后又说笑话,淝水之战,乃是险招,一旦有闪失,臣等担待不起。”谢安道。 褚太后:“胜败不在你我,皆有天定,将士们前敌交战,你我年老,不妨在此对弈,卿意如何?” “微臣有幸,能对弈太后,这就命人布局。”谢安朝身后一挥手,一个司棋官赶忙拿来围棋,在城头垛口之下,桌凳摆好,一张棋盘覆在木桌上,黑白棋子置于两旁。这位司棋官年纪四十岁上下,名叫张玄之,官居内史。 褚蒜子听说过,丞相谢安平日里最好与张玄之对弈,且胜少败多,便问道:“张玄之,听说你陪丞相每每对弈,丞相皆是多败,近来可曾对弈,胜负如何?” 张玄之道:“回禀太后,自开战以来,丞相对弈,屡出奇招,臣早已不是对手。” 太后褚蒜子冷冷一笑,坐到棋盘跟前,“大战在即,丞相平日里,还有心对弈,能稳坐于此,真难能可贵,你我尽管下棋。” 谢安道:“老臣虽言十胜十败,而兵家胜败,杳难揣测,变幻无常,老臣心里,惶恐万分。只是决胜之际,置生死于度外,故而临危不乱。” 褚太后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哀家求的,就是置生死于度外。哀家比你还惧万分,近些日子,心口绞痛,难以言表,陛下才亲政不久,这一战若不能胜,何颜面对列祖列宗,哀家便是大晋千古罪人。” 褚太后与谢安坐在城头,棋盘对弈,一人执白、一人执黑,落子开局,褚蒜子道:“丞相棋艺,举世无双,唯有静心之人,方能赢丞相。” 谢安道:“今日太后,临危不乱,心静如水,犹如胜券在握。” 褚蒜子道:“哀家若是输了呢?” 陪太后下棋,哪有预测太后输棋的道理,谢安只是略带笑意,摇了摇头,不做回话。只听远端,淝水河流水湍急,伴着熙熙攘攘,只见大队晋军,纷纷进抵岸边,准备渡河。 淝水对面,苻坚的大队人马,也已集结待命,一匹快马飞驰而上,直奔观战高岗。 探马奏道:“启奏天王,晋军已会军对岸,派人乘舟喊话,要我军退避一舍,晋军渡河,背水列阵。” 苻坚站在高岗上,手中转着马鞭,说道:“九天散花阵,期待多日,看你如何破我二十万大军。传令下去,令苻融督军后队改前队,后撤三十里,让谢石布阵。” 旨意传下,只见五十个号令骑兵,策马飞奔,手挥令字旗,飞驰传令:“后退三十里。” 二十万大军,转身后撤,顺带拔除堤岸营盘,众人收拾摊子,成群结队,往后退却。说是三十里地,连人带马,及甲仗辎重,仅是传达后撤的口令,传令兵就喊了一炷香的时间。 谢石隔岸观望,见河滩让出,一旁谢玄道:“倘若我等渡河,秦兵半渡而击之,如之奈何?” “我料苻坚定在想着九天散花阵,传令下去,各营开拔,强度淝水。” 晋军号令兵,驱马摇旗,沿河飞奔,一路高喊:“渡河…渡河…” 河水深处,舟筏横渡;河水浅处,步兵泅渡;河面宽处,骑兵淌过。淝水河道,人涌马踏,积簇河道,远在高岗的苻坚正等着看晋军列阵。权翼道:“启奏天王,吕大人,有急事要奏。” “决战在即,孤王正想请他来此,一同观战。” 已经被废为庶人的吕婆楼,双手靠着枷锁,走到近前,苻坚道:“老爱卿来的正是时候,今日大破九天散花阵,孤王正要请你同观,一睹千秋之战。” 吕婆楼作揖道:“今晋军渡河,八万精兵尽在水中,进退维谷之际,何不滩头猛攻,半渡而击之,则北府兵一战可破!” 军师权翼道:“吕婆楼所言,正中要害,天王假借退兵,趁机反杀,半渡而击,必胜无疑。” “孤王已答应车胤,后退一舍三十里,军中无戏言,岂可言而无信?今日与婆楼观战,就是要亲眼目睹,何为九天散花。” 吕婆楼带着枷锁作揖哭劝:“老臣苦读多年,六韬八阵、孙子兵法、三十六计,老臣无所不通,何曾有过九天散花阵?兵不厌诈,晋军孤注一掷,必会至大秦于死地!” “孤王二十万大军,绵延百里,岂能一触即溃?勿复多言!” “天王!”吕婆楼跪倒,作揖道:“失策片刻,饮恨千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成败在此一举,不可迟疑!” “左右来人,将吕婆楼绑缚一旁,堵住其口。待孤王得胜,再做理论!” “天王!天王!生死攸关,不可迟疑......” 看着军师吕婆楼被绑高杆,破布堵嘴,无人再敢多言。这时,大批秦军,前呼后拥,步步退后,晋军兵马陆续登岸。 谢石见八万将士,相继登上彼岸,各营已无登陆之忧,传令喝道:“来人呐,放响镝,击鼓开战!” 只见几十只响镝,一齐射向半空,箭上木哨,迎风鸣笛,哨声刺耳,连贯半空。谢玄、谢琰、刘牢之、诸葛侃、孙无终、桓伊等众将,仰望空中,耳听为实。得到号令,传令击鼓。 还在背身退后的秦兵,猛然间听到身后战鼓动地,杀声骤起,等转身回望,只见晋军早已聚兵结阵,骑兵在前,步兵紧随,挥舞刀枪,蜂拥杀来。这才是: 好奇之意祸殃猫,一计更比一计超。半渡击冲千古训,九天散落尽花招。 含沙狂袭狼烟直,纵马扫犁尘卷潇。脑后频传鼙鼓响,只差生死奈何桥。 此时秦军一再后退,又是二十万人,早已走的阵型混乱,前军将士,惊慌失措,慌忙前拥,中军将士不知原因,跟着前军拥挤一团。 大都督苻融这才发觉,战事不对,调转马头,定睛一看,心中大惊,赶忙喊道:“前军将士,不得再退,前队改后队,调转迎战!” 此时传令,身边兵士,早已拥挤一团,传令仅靠口口相传,一会儿后队改前队,一会儿前队改后队,口令喊来喊去,秦兵晕头转向,嘈杂声不绝于耳,更兼战鼓擂动,哪里还有人听得见苻融的号令,分不清前队、后队的兵士只管往后逃。 站在高坡观战的苻坚,一看战局不对,立刻喊道:“快快传令,命后队压住阵脚,只能向前,敢有退者,乱箭射死。” 略阳公主苻锦言道:“父王休虑,女儿前去。” 苻锦催马下山,直奔秦军后军阵前,在后军压阵的主将,正是朱序,朱序正在严阵以待,公主苻锦催马来到。朱序道:“战事突变,父王有何差遣?” 苻锦道:“驸马即刻传令,中军、前军胆敢有退缩者,乱箭射杀,拼死迎战,不可退缩。” “公主速去回禀,我自会督兵向前。” “好。”苻锦调转马头,飞奔回山岗回禀。 朱序看公主催马走远,对左右言道:“中军已乱,败局已定,不可鲁莽,鸣金收兵!” 只听后军,数面铜锣敲响,金铝之声,响脆耳畔,还在拥簇之中的兵士,一闻鸣金,更是竞相后撤,后军人马也大呼小叫“败局已定!”匆忙逃走。 公主苻锦回到山岗,还没等回话,山下乱势,已不可收拾,天王苻坚怒扔马鞭,翻身上马,高声喝道:“大势不妙,随孤王迎战。” 高岗之上,一路沙尘,苻坚、苻锦等人飞马下山,挽救危局,困在乱军之中的大都督苻融,被人群裹挟,挥刀砍倒几个逃兵,拼死出击,试图再战。 只见早已登岸追击的谢玄,催马杀至,二人不容分说,谢玄挺枪便刺,与苻融厮杀开来,大战七八回合,苻融身边秦兵,死伤殆尽,自己边喊边打,一不留神,被谢玄一枪挑落马下。真可谓: 倒海排山尽厮杀,吞天没日满津杂。 疾风胜若寇穷途,败似岩倾碎石塌。 血寖河岸,杀声回荡,在八公山瞭望塔楼下棋的谢安,张望远处,惊叹道:“太后快看,北府兵杀向对岸!” 褚蒜子赶忙起身,展开双臂扶着垛口,探着身子,抬眼望去,漫天尘烟,二十万秦军,溃如蝼蚁,万劫不复,北府军奔袭追杀,如排山倒海之势,朽木拉枯之威,惊天撼水,地动山摇。 随行众人,看得紧盯不住,心潮澎湃,只听褚太后道:“哀家看不清了,老眼昏花,看朱成碧,什么都看不清。” 谢安又张望几眼,作揖道:“淝水大战,全赖太后坐镇,洪福齐天,必当彪炳青史,光照千秋。” 褚蒜子略带苦笑,微微摇头:“担不起这坐镇之功呀,哀家身侍六主,承载社稷,未复中原,反遇强敌,生怕断送大晋江山,唯有向死而生。到是丞相临危不乱,镇定自若,博弈之中,不乱分寸。” “太后过奖,老臣实不敢当。” “众人之中,唯有哀家胆怯,故作镇定,能得大胜,丞相自当留名竹帛,画功青史。”对弈未完,谈笑间秦军如灰飞烟灭,大势已去,悬殊对决,转瞬即逝。后有唐代大诗人李白做《永王东巡歌·其二》为赞,诗曰: 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 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净胡沙。 第八部分:淝水决战,谢安北伐 233:假旌旗疑心刺史,反间计逼降苻朗 邺城还在鏖战,丁零部新单于翟真,率部渡过黄河,赶赴济南郡屯粮募兵。就在此时,趁着中原空虚,桓石虔、桓石秀等率荆襄兵马一路北上,直逼洛阳,大都督谢安亲率东路渡过淮河,一路北上,直逼兖州。 此时镇守兖州的大将,名叫张崇,是燕王慕容垂的兖州刺史。望见谢安十万大军,汇集城下,只见城头鼓响,吊桥放下,从城门内一支人马涌出,刀枪列阵,盾牌为先,为首一员大将。 身长七尺有八,卧刀眉,金鸡眼,高高的颧骨,鹰勾鼻子,薄嘴唇,留着八字须髯,头戴绽银昂日盔,身着绽银梭子甲,腰悬佩剑,手中擎着一条兽头槊,胯下战马名叫紫风驹。 此人便是燕国的镇南将军张崇,张崇瞭望一番,见对面一位年长之人,端坐马车之上,张崇高声喝道:“来者可是谢安丞相?” 谢安道:“既知本相到此,张将军何不早降?” 张崇大笑起来,说道:“如今大燕正盛,苻坚大势已去,亡国只在旦夕,丞相应与大燕联手,共伐秦国。却不知为何,举兵来犯?” 谢安道:“张刺史,你也是汉家子民,既然出仕为官,就应早早献城于晋,归化正朔。怎能投靠慕容垂那反复无常之辈?区区一个慕容垂,妄自尊大,怎敢凭冀州一隅,称王改号?” “哼!”张崇道:“谢丞相此言差矣,如今燕王,不同以往,北方各部,共同拥戴,柔然、乌桓、黑水、丁零各部盟首领,共辅燕王,挥师南下。大晋正朔,也该寿终正寝了。” 谢安道:“九州大地,自授学孔孟,道行仁义,礼数教民。北方各部,兴兵作乱,祸覆乾坤,不能教养百姓,燕国岂能算得上天下正朔?” 张崇听罢,哈哈大笑,用槊指着谢安说道:“我自随燕王起兵,刀剑之下,方出天子,今日就要打烂大晋正朔,肃清孔孟之道。” 只见张崇一挥手,战鼓擂响,只见一将,催马越出,此人张崇手下副将名叫石净,石净掌中一对双锏,飞舞杀出。在晋军阵中,先锋官谢玄催马杀出,二将不容分说,厮杀起来,不过四五回合,石净便被挑落马下。 张崇一看谢玄骁勇善战,自知不是对手,只得收兵,退回兖州城内,坚守不出。谢安十万将士,如黑云压城,让张崇坐立不安。 城中副将之中,首数降将苻朗,原来这苻朗自从淝水之战,随苻坚败退回江北,担任青州刺史。自从慕容垂起兵造反,杀过黄河南岸,苻朗断了与长安的联系,苦无援兵。几经辗转无路可去,便在兖州投降张崇,做了张崇的麾下副将。 苻朗毕竟是见识过淝水之战的大将,胜过其他副将。苻朗言道:“太守切莫多虑,末将归顺,未尝一战,明日我亲自出战,迎战谢玄。” “好,苻朗将军果然勇武,明日便有将军叫阵。” ...... 话说到了次日,晋军正在商议攻城对策,只见校尉跑进中军大帐,作揖言道:“启禀丞相,燕将苻朗,出阵叫战。” “苻朗?”谢安年纪大了,一听这名字,不像燕国将领,一时想不起来。 徐元喜道:“丞相,此人便是在黑泥沟与我恶战的那个苻朗,苻坚的侄儿。” “看来秦军大势已去,苻朗竟在燕军效力。”谢安道。 徐元喜道:“请丞相发兵,末将愿提一支人马,再战苻朗,如若不胜,可斩我头!” “不!”谢安道:“苻朗既然可降燕,也必然能降晋,若得苻朗倒戈,何愁兖州不得。” 众人一听,知道谢安已有良策,徐元喜道:“不知丞相有何良策,快快赐教我等。” 谢安捻了捻胡须,说道:“此事不难,选出一支人马,伪装秦军旗号,出兵城西,号称接应苻朗。那张崇得知,必然担心苻朗倒戈于秦国,两人相互图谋,自相算计。” 徐元喜问道:“丞相怎知那张崇必然疑心?” 谢安笑道:“苻朗姓苻,姓氏血缘,必定使人担心,姓苻的终究是秦国人。” “丞相妙计。” 谢安看看众将,多数都在淝水之战,与苻朗打过照面,担心被人识别,选来选去,谢安选中了跟在军中的长子谢瑶。 谢安道:“诸将之中,唯有我儿谢瑶,秦、燕军中,皆不认得,就命谢瑶今晚缝制秦军旗子二十面,明早苻朗再叫阵时,在城西诈敌。” “孩儿得令!” 任凭苻朗如何叫阵,晋军营中坚守不出,暗地里忙着缝制秦军大旗,又准备了两千身散装衣裳,用于伪装秦军。这才引出: 乱出援兵杳难分,虚张旌帜易装身。不通敌我真容貌,休辨谁为同路人。 东晋秦燕三国势,中原南北五胡轮。英雄自古频横死,多少叱咤成世尘。 到了次日,苻朗再度点兵,直奔晋军大营,叫骂开战,谢安依旧紧闭营门,晋军坚守不住,派出谢瑶假扮秦军,从营寨旁门绕出。 等到晌午时分,坚守兖州的刺史张崇,还在等苻朗出战的消息,只见一个副将快步来到帅堂。言道:“启禀太守,大事不好,秦军援兵已至西门外。” “嗯?”张崇顿时愣住,问道:“几时来的秦军,有多少人马?” “刚至城下,不过两千余众。” 刺史张崇一时也慌了神,没想到晋燕交战之时,又出现一支秦军,只见又有一个校尉来报:“启禀太守,秦军叫嚣接应苻朗,要苻朗将军开城门。” “啊?”张崇心中大乱,说道:“快,快随我登城。” 在城头垛口,张崇抬眼望去,果然一支人马高举秦军大旗,兵临城下。虽说装扮是五花八门,有些参杂,但战乱之年配不齐军装,也在所难免。张崇高声喝道:“你是哪路秦军?” 为首一人身长不到八尺,身材消瘦,长脸尖额,二眉如剑,鼻正口方,寸短须髯,肩宽腰细,头戴叉字狼纹盔,身着狼纹甲,手中一条长槊,正是谢安长子谢瑶。 谢瑶喊道:“我乃秦国大将苻瑶,奉密信来此接应苻朗,快开城门。” 张崇道:“兖州已为燕王所有,岂能让你等入城,给我乱箭驱离!” 城头燕军,各执弓箭,射向谢瑶的两千人马,谢瑶挥槊挡箭,本来也没想进城,便大喊道:“待我接应了苻朗将军,必杀尽你等燕贼!” 谢瑶假装躲避弓箭,带兵撤走,张崇听了这番话,心中勃然大怒,说道:“想必苻朗暗中与秦国仍有勾结,传令下去,待苻朗归来,绝不可使其入城!” “得令!” ...... 再说苻朗,在晋军营外,叫骂一个上午,也不见晋军出来迎战,麾下几千将士甚是疲惫,苻朗觉得再叫骂一下午,也无济于事,便率兵撤回。 等回到兖州城下,只见吊桥高挑,城门紧闭,城上守兵更是无人理会。苻朗诧异道:“本将率兵回城,你等不开城门,是何道理?” 只见刺史张崇来到城头,冷笑一声,说道:“苻朗将军,你从青州,辗转来投,既已为我大燕将领,因何暗中还勾结秦国,派人接应,莫非要倒戈秦国否?” “中原大乱,我已降将军,真心相助,何出此言呐?”苻朗道。 张崇道:“秦国已派苻瑶前来接应,不巧将军出城,不能里应外合,否则张某首级已在你面前!” 一番对话,把苻朗说到晕头转向,更想不起秦国哪里出来个大将苻瑶。张崇道:“将军并非真心,莫怪本官箭不识人!乱箭伺候!” 只见城上燕军,搭弓上箭,骤然射下,一通乱箭,苻朗只得躲避,带兵离去。此事事发突然,苻朗手下几千将士,既不曾多带粮草,也无多少辎重,更没见哪里有苻瑶的援军。 等到傍晚时分,只能流落到一处桲椤树林中,暂时休整。几千将士忍饥一天,没有粮草,只得点起篝火,杀马煮肉。 林中火光,被晋军探到,几路晋军已分头而至,合围桲椤树林,马肉没吃一半,有人喊道:“不好,中了埋伏。” 林中人马大惊,苻朗赶忙起身,提着兵器四处张望,只见晋军兵士举起火把,手持刀枪,合围逼近。苻朗大惊,喊道:“不可慌乱,速速迎战!” 手忙脚乱的将士正准备迎战,只听有人喊道:“苻朗将军,勿要见怪,我家丞相有请。” 苻朗定睛一看,迎面走来一员大将,正是在黑泥沟交战的晋将徐元喜,徐元喜走到近前,作揖道:“将军受惊,我家丞相得知苻朗将军蒙难至此,特命我来接应,天色已晚,将士饥困,丞相美意,还望笑纳。” 苻朗问道:“我如今是败军之将,见我何干?” “丞相赏识将军之才,绝非张崇那心胸狭窄之人,秦国已乱,无以为援,这般流落,难以生存,何不早降?”徐元喜道。 “真心降燕,反遭猜疑,乃天不助燕也。”苻朗一怒扔掉兵刃。 走投无路的苻朗,一看到了这般地步,不降晋只有死路一条,无奈之下,丢了兵器,说道:“蒙谢丞相不弃,就请徐将军引路,待我拜见丞相。” 第八部分:淝水决战,谢安北伐 234:鲜于乞刀斩谢瑶,王元琳劝降翟真 丞相谢安在中军大帐正秉烛夜读,一见众将带回苻朗,谢安赶忙起身来迎。苻朗走到近前,屈膝跪倒,作揖道:“罪将苻朗,拜见谢丞相。” “快快请起。将军来降,如虎添翼,左右赐座。” 众人各自落座,谢安呵呵笑了起来,苻朗问道:“丞相因何发笑?” “我笑刺史张崇,无谋之辈,几面大旗,就拿晋军当做了秦军,岂不可笑?” “难道去兖州接应的是晋军?” 谢安道:“我儿谢瑶扮做苻瑶,骗了张崇,张崇才把将军相赠与我。” “原来是丞相之计,变化莫测,我等不及,苻朗惭愧。” “谢某不忍相害将军,故而施此反间计,方得将军归顺,还望苻将军教我破城之策,以早取兖州。” 苻朗道:“末将自降燕之后,对兖州地势颇为熟知,兖州城池坚固,三面环城,一面环水,若想破城,唯有东面渡水而入。” 谢安问道:“渡那条河?” “泗河。”苻朗道:“东面泗河,原本亦有城墙,只因年久失修,破损不堪,只须潜过泗河,则可逾越城墙。” “原来如此,诸位将军就依苻朗之策,打造轻筏,两日之后,夜渡泗河,直捣城中。” “得令!”众将领命,开始伐木,打造渡河轻筏,一连两日,众多船筏造好,准备攻城。 ...... 泗河水面,寥寥月光,兖州东城,城墙破旧,久不修缮,孙无终、诸葛侃二将,率一队晋军,悄无声息抵达泗河对岸。 晋军熄灭火把,口含枚草,马蹄裹布,云集河岸,孙无终张望城头,虽有灯火长鸣,但戍守兵士,寥寥无几。孙无终道:“传令水勇,泅渡河道,其余人等准备轻筏。” 只见晋军一干水性好的兵士,口上衔着单刀,纷纷下水,游水过岸,趁着夜色,在城墙残缺之处,偷偷摸上兖州东城墙。 因为泗河河面宽于护城河,难以逾越,所以城头守军甚少,混入水勇将城头值夜的几个酣睡兵士处死,摇着城头一个火把,暗示得手。 孙无终、诸葛侃这才下令,轻筏下水,大军开始渡过泗河。 晋军从东墙陆续混进城中,诸葛侃将一支火药箭射向半空,一声炸响,惊破夜空。已经昏昏欲睡的燕兵,大惊失色,不知出了何事?只见得城外晋军纷纷赶来,外围强攻。 孙无终、诸葛侃在内起兵,谢玄、谢瑶、谢琰、朱序、夏侯澄、徐元喜、胡彬等人各自率兵,外围攻城,顿时杀声震天,响彻内外。 刺史张崇不知何故,见火光照夜,杀声四起,知道出了大事,一个副将赶来,作揖道:“启禀刺史,大事不好,晋军夜渡泗河,攻入东门。” “城池既破,大势已去,焉能阻挡,走为上策。”早已失魂落魄的张崇,战也不战,弃城而逃。 一夜大战,晋军收复兖州,长驱直取,直奔泰山脚下,兵临黄河南岸重镇济南郡。真可谓: 月临泅渡泗边河,轻筏载过开净波。风晚无声城上暗,水溅点缀剑光娑。 一弓射响惊东陌,四面鸣号战北峨。攻伐天明逃敌首,晋师勇进泰山坡。 后燕朝廷得知晋军北上,也派出丁零部首领翟真,前文说过,此人本是丁零部翟斌之侄,奉命进驻济南郡,与谢安大军相持于狼猫山。 狼猫山下,两军列阵,阵势排开,为首一员大将,身长八尺,浓眉高挑,虎目圆睁,鼻梁高挺,嘴边钢髯如刺,头戴驼毛盘锦盔,身着乌油亮银铠,牛皮战裙,足蹬马靴。胯下战马名曰紫光玉,掌中一条雀嘴槊,此人便是丁零部的大将翟真。 翟真张望一番,见一驾马车位于晋军之中,上面高挑棕褐色伞盖,车上坐一老者,想必就是晋丞相谢安。翟真催马往前几步,高声喝道:“车中所乘,可是谢安丞相?” 谢安道:“正是老朽,你是何人?” “我乃丁零大单于、建义大将军翟真是也,自燕王重立,讨伐秦国,与晋无关,因何来犯?” 谢安道:“大晋乃天下正朔,收复失地,名正言顺;重归一统,苍生夙愿,岂能算是侵犯?” 翟真道:“正朔又能怎样,江山归谁,沉浮谁主,岂是你红嘴白牙就能定论,今朝兴亡,还需看马背弯刀!” 话音刚落,身边一员副将言道:“翟将军不必与这老儿多言,待末将出战,取其首级,献于麾下,晋军何愁不败!” “好,擂鼓助战!” 战鼓动地,只见这副将,两道横眉一字相连,一双牛眼大如铜铃,蒜头鼻子,一张海口,络腮胡须,头戴红缨豹头盔,身着鱼鳞梭叶甲,胯下一匹黄骠轻风驹,挥舞手中长兵刃是古月象鼻卷头刀,厮声裂吼,呼啸杀出,这位丁零副将乃是鲜于乞。 晋军阵中,谢安长子谢瑶言道:“番邦来将,无名之辈,待我去打头阵!” 谢瑶催马提槊,迎战鲜于乞,二人阵前交手,不容多言,这鲜于乞虽无名望,却异常凶猛,交手七八回合,便将谢瑶一刀砍落下马,血染疆场。 众人看罢,大惊失色,未曾想丁零部有这般猛将,二弟谢琰喝道:“番邦贼子,谢琰在此!” 谢琰挥舞掌中盘龙吞日刀,直取鲜于乞,两口大刀,上下纷飞,又是七八回合,打得谢琰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且战且退。 谢安膝下二子,长子战死,次子危机,只觉头晕脑胀,一阵焦虑过头,身边的谢玄道:“叔父莫急,待侄儿出战!” 先锋谢玄催马杀出,直奔鲜于乞,替下岌岌可危的谢琰,谢玄掌中描金枪,锋头正劲,盖过鲜于乞,又是一番恶战。真见得: 刀锋频起兵,尘满罩天晴。扬马踏萧瑟,落霞临古城。 骄心起风淡,孤勇裂云清。酣战夕阳下,鏖兵到二更。 两人大战五十回合,难分高下。眼看将是日落,谢安爱子阵亡,坐在车乘中已浑然无力,参军王珣道:“谢瑶将军,战殁疆场,丞相难撑,速速鸣金收兵。” 双方这才各自罢兵,谢玄、鲜于乞各自返回本阵,双方收兵。 ...... 谢瑶尚在华年,英年早逝,让谢安痛心不已,一病不起,僵卧在榻。众将陪在身旁,对这北伐遇阻,一筹莫展。夏侯澄道:“狼猫山绿树成荫,不如在此伐木,打造重器,强攻城池。” 参军王珣道:“未必可行,济南郡城墙高大,护城河宽,易守难攻,还需从长计议。” 归降的苻朗说道:“末将本是氐人,对塞北诸部多有知晓,塞北各部千百年来,相互厮杀,各自吞并,并非一心,各为己利,若能说服,兴许可收买翟真。” “何以见得?”谢安问。 苻朗道:“翟真叔父,名叫翟斌,本是丁零大单于,追随慕容垂歃血为盟,一同起兵,翟斌屡战屡胜,想谋燕国尚书令之职,被慕容垂所杀,翟真才迫于畏惧,顺从慕容垂,屈为犬马。丞相何不以报仇相许,劝降翟真,为其翟家报仇。” “此计甚妙。” 谢安道:“劝说翟真,需派一能言善辩之士,就请王珣参军,亲自前往。” “下官遵命。” ...... 参军王珣(字元琳)单乘一辆马车,赶往出使济南郡,求见丁零部大将翟真。来到城里,翟真在帅堂之上,打量一番又矮又胖的王珣。翟真问道:“谢丞相初战不利,莫非要退兵否?” 王珣道:“中原尚未收复,岂能退兵?” 翟真又问:“谢丞相难道是约定决战?” “鲜于乞将军骁勇无比,难以取胜,不想决战。” 一听这话,翟真又道:“退又不退,战不敢战,干在此耗着,是何图谋?” 王珣道:“丞相想劝大单于早早归降,献出济南郡。” 闻听此言,翟真和左右副将哄堂大笑,翟真说道:“谢安老儿,老糊涂了吧?一战未胜,就想劝降,实乃痴人说梦!” 王珣道:“大晋对塞北各部,久有怀柔之策,愿安抚丁零部,归化正朔,早成统一。” 翟真道:“王先生当我是三岁孩童,谢安老儿,拿什么安抚丁零人,我丁零部能挥师关内,威震寰宇,哪一寸地不是渴饮刀头血,睡卧马鞍桥,拿性命打出来的?” 王珣道:“只可惜翟将军,未得明主,只能为他人卖命,难有善终。” “何以见得?” “令叔父、大单于翟斌,为慕容垂立下赫赫战功,请封尚书令。慕容垂却难舍一个官号,反而杀有功之臣,害无罪之人,杀死令叔父翟斌。难道就不怕日后,敌国破,谋臣亡;高鸟尽,良弓藏么?慕容垂尚不能共生死,岂能共富贵?” “君逼臣死,臣不得不死,古往今来,无不如此。” 王珣道:“若翟将军肯归顺大晋,则丞相保举朝廷,定可列侯晋爵,荣妻荫子,为翟氏一门报仇雪恨,直捣幽燕。正所谓良臣择主而侍,良禽择木而栖,君子藏器,待时而动。” 一听大晋愿帮丁零人报仇,旁边起身一员小将,正是翟真长子翟辽。翟辽说道:“叔公之仇,不共戴天,若大晋相助,定可杀了慕容垂,为翟家雪恨。” 提及当初翟斌之事,翟真是肚子里一股酸水,当初慕容垂从长安逃走,九死一生,辽东丁零部大单于翟斌,出兵相助,与慕容垂歃血立盟,起兵反秦。而慕容垂称燕王,却不许翟斌为尚书令,处死翟斌。还有那么多丁零族人,为了大燕国白白战死,甚是冤屈。 想起往事,翟真是一肚子窝火,感慨说道:“我屈身慕容垂久矣,若能报得此仇,我便献城归降。” 见翟真不愿屈身慕容垂麾下,心中有了动摇,王珣大喜,商量了归顺事宜,便返回了狼猫山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