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软萌系统攻略落魄反派》 第1章 梨花与油画(1) 白青子找到这个位面的任务目标时,是在一座废弃多年的旧校舍画室里。 皎白月光透过落地窗映入室内,照亮一隅,寒辉将木质地板覆盖上一层薄光,些许凋零的樱花瓣落在颜料盒里,沾上半干涸的泥渍。 少年藏匿在画板阴影里,眼清冽如平湖,眸底警觉与敌意不加收敛。 【姓名:言凛】 【生命值:c】 【精神理智:d】 收起意识里的面板,白青子默叹一口气。 日式制服鞋往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避开地上散落的画纸:“我是不小心迷路的,那个…我能在这里稍微休息吗?” 作为一款医用辅助型系统,白青子目前已经从地狱公司出品了七百多年。 功能鸡肋的她根本抢不到热门任务,面临下岗重造危机的白青子被迫接手了一个其他系统都不愿意接的冷门委托: 【陪伴落魄反派】 不是矫正少年反派,也不是净化即将黑化的反派,而是在一切结局都尘埃落定之后,陪伴已经被夺走一切不可能再翻身的失败者。 眼前的少年,正是这样的存在。 身为言氏财团的独子,言凛前十七年人生都宛若被捧在云端,既身为家族企业的下任家主继承人,又是圈内知名天才油画师。 然,他顺风顺水的一生到十七岁截止,父亲将名为沈殊的少年带回家,并歉意的告知言凛自己当年在医院抱错了孩子。 沈殊才是言家流落在外的亲儿子,而言凛当年被护士放错病床,他只是一户普通厂工家的孩子。 沈殊性子比言凛更讨喜,也更擅长于处理公司事物,他很快便被言老爷子当做继承人培养。回到自己家的言凛,迎接的则是天昏地暗的破碎人生。 普通家庭根本负担不起他绘画的喜好,那些他引以为傲的画作被市侩的母亲以补贴家用的名义私自廉价变卖。 昔日好友只剩刻薄鄙夷嘴脸,他的作品也被恶意打压,曾经被誉为业界天才的他,如今画出的成品连普通画社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为了改变这样的命运,言凛企图以命相搏对沈殊下手,身为恶毒反派的他注定无法在气运上比过男主沈殊,被捕入狱。 念在言凛曾经在言家待过十七年,言老爷子保释了牢里的言凛,但也因此对他彻底失望,不再看他一眼。 再后来,言凛便彻底消失。 白青子的定位系统是可以大概得知目标任务的位置的,她在美院转悠了快半个月,没想到,他居然躲在旧校舍的画室里。 白青子蹲坐在地面,双手抱着膝盖,目光好奇的落在地上那些杂乱无章的画纸上。 “这些都是你的画吗?为什么不好好收起来,这样很容易会被踩脏的。” “这些都是废纸。” 少年语气阴郁,声线晦涩喑哑。 “废纸?” 白青子迷茫的拾起一张。 白纸上春日梨花缀在枝头,意境极美,可惜颜料上色看上去脏脏的,有些线条不稳的地方破坏了整体美感。 她不懂人类的艺术与画,但她知道。 这是一幅残次品。 白青子注意到,言凛双手十指都包裹着绷带,绷带下隐隐渗出一层干涸的暗红色,他却好似毫无痛觉的仍紧紧捏着画笔。 他的手,据说是在牢里那段时间被重物意外碾断,但实际上白青子十分清楚这是沈殊买通关系之后那些狱友的刻意为之。 他怨恨于言凛,毫不留情的摧毁言凛最后的尊严与骄傲。 白青子将画纸沾上的灰拍干净,唇畔漾起清甜的笑:“果然只要是言学长的话,无论怎样画都很好看呢!” “你认识我?” “是呀是呀,我考进这所美术学院是因为曾经在电视上看见过言学长的画作,想成为像你那样厉害的人!能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这样说的话,他应该会高兴吧? 白青子望他,澄澈的杏眸如同掬着一捧春日的溪水,潋滟温光:“那个…言学长,你不想要的画可以送给我吗?” 自言凛落魄之后,第一次有人同他说这样的话。语气不是他早已经习惯的冷嘲热讽或者阴阳怪气。 言凛盯着她,像是想透过她去看过去的自己。然而他缠满绷带的手指不自觉摩挲,眸色死寂,下意识朝着画板阴影里缩了缩。 “你认错人了。” 他宁愿这样说,也不想让眼前的少女知道,她所崇拜之人已经是个废物。 不过他虽然拒绝承认身份,但并没有排斥她拿走他一幅画这件事。 白青子从身后拽出自己的书包,把画小心翼翼卷好放进最里,随后又兴高采烈的将里面的饼干巧克力零食什么的全部倒了出来。 “才不会认错呢,作为交换,这些零食请您收下吧!” 虽然他看上去很干净,应该有回住的地方洗澡换衣服,但是根据他等级为c的生命值来看,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进食了。 言凛不语,她也没有失落,自顾自哼着小调将地板上所有散落的画纸全部收集起来整整齐齐的摞好。 等她干劲十足捋起袖子意图开始拖地,终于,言凛衣襟下的喉结微动,制止了她自来熟的行为。 “我告诉你出去的路。”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看衣着,她应该是有钱人家被宠大的孩子吧?是与曾经的他活在一个世界里的人呢。 被下逐客令之后,白青子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刚上岗工作,这拙劣演技还不一定能骗得过敏感自卑的言凛,要是被他看出心思就完蛋了,他今后一定会彻底排斥她的靠近。 不过既然身为医用辅助系统,白青子也无需陪伴他多久。 虽然地狱是邪恶阵营的象征,但对于言凛这种优秀反派员工待遇却十分好。 在言凛失败后,地狱便会开始着手安排一个伴侣与他相遇,与他渡过余生。 白青子的存在,只是在那个地狱分配的伴侣抵达位面之前,短暂的陪伴在他身边排解他的寂寞与消沉,防止他出意外。 根据系统的设定,任务目标的生命值跟精神理智会在信息面板上以从高到低a到e显示,正常值则为b。 撇去他极差的c级身体健康程度以外,他的精神理智已经降到了d,这说明他大概率会产生自残或者自尽倾向。 第2章 梨花与油画(2) 出了旧校舍之后,白青子脸上神色收敛,归为面无表情的清冷。 言凛手上的伤口没有得到良好处理,估计应该发炎了,而他竟然忍着痛楚还在偷偷作画…… 或许,这就是他的心结吧? 家庭、地位、权利,一切都是他命里不该拥有的,唯独他身为画师的那份天赋,那份骄傲,是自尊心已经不堪一击的他唯一的救赎。 在公司派送的伴侣到来之前,她至少得先将言凛的精神理智与生命值拉到正常值b级。 她在这个世界所有身份信息都是凭空捏造,所谓父母也不过是两个智能npc,回家这种事对她而言还真没有什么必要。 她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务,便是陪在言凛身边。 好不容易搞到了对方的下落,等第二天晚上傍晚,白青子便吃力的拎着沉重的书包,再次推开了旧校舍画室的大门—— 彼时,残霞余晖推移着晨昏线,窗帘被风吹得四散。 他半跪在地上,右手执着画笔认真的在画板上描绘着,侧脸轮廓被镀上一层柔和的碎金。 少年留着略长的黑发,浓淡相宜的长眉,上扬而透着凉薄的凤眼。高挺的鼻梁,眼窝偏深,白棠色的薄唇微抿,下颚线干净利落。 恰到好处的清隽,举手投足间不乏骨子里的清贵倨傲。 一身普通的日式白衬衫制服,也显得清瘦颀长。 这幅橘红色落日衬着他,好似整个人被沉浸在地狱的红莲业火之中,说不出的宁静。 “言学长?” 白青子敲门,在对方投来视线那一瞬微微歪头,轻笑。 她生得温软无害,白净,笑起来时会露出一颗微尖的虎牙,唇红齿白,衬着干净的浅青色日系制式校服裙,盈盈柔软像是枝头梨花。 细软的墨长发披散在肩头,羸弱娇小,套着白袜的纤细小腿,肤色白得能看见青蓝色血脉。 没有人会对这样带着琉璃般易碎美感的日系漫画少女产生戒备心,这也是她身为一款医用系统的本体真容。 言凛微怔。 “又是迷路?” 很显然,他对于她的倒来不太欢迎。 白青子毫不气馁,拎着书包坐到昨天那个角落里,迫不及待的打开了书包拉链—— “不是迷路呀,是因为昨天从学长那里拿走的画实在太喜欢了,晚上我都没怎么睡着,心里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再来感激一次学长。” 她声线偏清稚,甜度刚好不会让人觉得腻,就像是啁啾的鸟儿一般。 不等言凛接话,她便从书包里扯出一个医药箱,笑眯眯的举在言凛面前。 “学长的手受伤了吧?不处理好的话,血渍会沾在画好的画上哦!” “无碍。” 他语气极其生冷,执着画笔的手下意识往身后藏着,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脏物。 骨子里的自尊心不允许他服软,而跌落神坛的自卑却又让他变得分外敏感。 他抗拒抵触着外人的怜悯,特别是在这双残废的手握不稳笔,只能麻木的创作出一幅又一幅令人绝望心碎的残次品之时。 白青子能感知到他的抗拒心理,但她并不把自己的行为看做同情,她不懂艺术,但是真的很喜欢他的画。 “我知道这种小事言学长自己就能处理好啦,不过我可是偷偷仰慕了言学长那么久,拜托拜托,学长稍微给个机会吧~” 她刻意拉长尾音,意图撒娇,清澈的杏眸眨巴着:“我只是很想触碰学长那双画出我喜欢的作品的手呀。” 这番说辞,她完全把自己从一个居高临下的靠近者,变成了为了能接近他而可怜兮兮哀求着的粉丝。 只有这样,才不会触及他脆弱的自尊。 果然,言凛微微蹙眉,态度似乎有些松懈,迟疑的望了一眼白青子,紧接着视线又落上自己已经被鲜血浸透的暗红色绷带。 “谢谢学长!” 白青子不给他再次拒绝的机会,拎着医药箱便扬起笑凑近在他身边:“学长可以坐下吗?你太高啦,我这样不太好操作哦。” 言凛身高足有一米八五她身高才到他肩膀下面而已。不过在靠近他时,白青子嗅到了他衣襟间颜料混合着淡淡雪松香气。 好闻! 白青子小心翼翼用专用剪刀给他剪开绷带,被浸湿的绷带没剥离一圈都会牵动伤口,可他却像是失去痛觉一般,眼睫都不曾眨动。 如白青子所料,他伤口果然发炎得很严重,最触目惊心的还是那些深可见骨血肉模糊被什么钝器硬生生挫出来的密密麻麻口子。 她光是看着,都不由得屏住呼吸,而言凛竟然带着这样的伤还在坚持画画。 那些散落的画作上不完美的线条,就是他因为伤口而握不住画笔,造成的吧。 “真是…这么严重的伤应该早点换药呀,就算学长自己不喜欢那些作品,可是我一直都很期待着学长能展出新的画作呢!” 白青子小声念叨着。 这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擦干净之后就像是寒玉雕琢的竹枝般,清瘦而修匀,如果没有那些伤口的话,本该是一件艺术品。 换药过程中,白青子都尽量用自己最轻的力度,直到干净的绷带再次将他的十指温柔包裹住,她才松了一口气。 “好啦,药是一星期一换,学长不方便的话以后就在这里等我就好了。那个包里装了很多我为了答谢学长而带来的自己喜欢的食物,学长要全部吃掉哦!” 白青子起身,收拾好东西打算走,转身那一刻身后之人却叫住了她。 “你…” 言凛哑着嗓子。 阴翳里,他逆着光的朦胧剪影像是一副工笔画,微昂下颚,凤眼静默倒映着小姑娘迷茫的脸。 “你的名字。” 他无法拒绝她的靠近,但也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份温情。恐像是之前十七年人生那般只是虚假的镜花水月,一瞬即逝。 白青子歪头,脸颊染着薄红,有些不好意思的腼腆垂着头,左脚鞋尖因为紧张而在地上小弧度摩挲打着转。 “白青子,白色的白,青色的青。唔…虽然这个名字听上去有些羞耻,但是学长一定会稍微喜欢的吧?” 他那么爱着绘画,爱着那些颜料。 所以在她苍青色的眸泛起潋滟光泽时,言凛有那么一瞬间,也失神于她眼底的青。 第3章 梨花与油画(3) 快穿部的前辈曾经曰过,在攻略这件事不可操之过急,如果频繁接近,说不定反而会引起任务目标的怀疑与反感。 所以,最好还是冷落他几天,再制造一次美好的偶遇。 自上次给言凛上药之后,已经过去了三天,目前身为高中生的白青子勤勤恳恳的认真上着课,努力学习着这个世界上她所不知道的知识。 原本还愁着怎么才能合理的再次进入旧校舍,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机会。 “白同学,班主任让你把这些杂物抱去旧校舍里哟。” 烫着栗色卷发的少女笑着将一套废旧课本交到白青子手里,那张妆容精致的脸,怎么看都像是隐藏着什么幼稚不堪的阴谋。 白青子恍惚想起自己中午拒绝了某个男生的告白,眼前这个……好像是那个男生甩掉的前女友? 不管了,只要能有借口去见任务目标,将计就计就好。 白青子接过课本,不加怀疑的就往旧校舍的方向走,等她进了沉重的铁门之后果然听见了门外铁链滑动的声音—— 对方把门锁死了。 白青子笑,这算是来送攻略的吗? 于是,抱着旧课本浑身脏兮兮的她,理所当然像只受惊的小鹿,惴惴不安的闯入了白衣少年画师的领地。 见到他那眼,白青子手中那沓课本落地发出重响,而她校服裙沾着灰,原本白净尖瘦的脸脏一块白一块的,眼眶里还氤氲着软雾。 “呜呜,言学长……” 一句话还没说完,眸里噙着的眼泪倒是先掉了下来,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抬袖捂着眼睛,努力克制着声音的哽咽。 “外面的门被锁上了,我打不开,一个人待在旧校舍里很害怕,所以想着来找你……” 言凛皱眉。 打不开?理论上这座废弃校舍平时是不上锁的,而且她刚才还听见了走廊里的脚步声,这小姑娘明显是被欺负了。 他从没哄过女孩子,见她委屈的忍着眼泪,偏偏声音里颤颤巍巍的哭腔极其明显,一时间倒还真有些无措。 放下笔,他指尖朝着她的方向伸出:“别哭。” 实际上,除了别哭这两个字,他也想不到其他能说的话了。 毕竟虽然她口口声声自称是他的粉丝跟仰慕者,但两个人的关系也止步于互相知道名字,就连朋友都算不上。 白青子那只抹着眼泪的袖子终于舍得放下,兔子一样眼眶红红的无措望着他。 “可是现在天黑了,要到明天早上保安巡逻的时候才会打开门呢,今天晚上怎么办…这里没有灯,我有点害怕,而且…” “而且?” “而且学长喜欢安静,就算我蹲在角落里不做声,也会让学长感到讨厌吧。” 她张开手掌接住自己滑落的泪珠,呆滞的眨巴着眼问。 言凛抬指抚额,一时间有些缄默。 她都怕成这样了竟然还顾虑着别人的感受,这孩子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到底是怎样的家庭,才能养出这样善良细心又羸弱的小姑娘?像是梨花一样柔弱盈盈的她,竟然也会被人讨厌欺负吗。 心底涌起几分复杂,为了让她止住眼泪,言凛只好先安抚她的情绪。 “没关系,这儿的夜晚月亮很亮,不会一片漆黑。你可以在这里勉强睡一晚,我就在这里。” 他从不曾用这样柔和的语气同谁交谈过。 无论是那个曾经心高气傲的他,还是牢狱里被绞断指骨后的他,向来清冷孤僻,此刻却恍然感觉自己心底涌起了莫名的保护欲。 对弱小的保护欲。 哪怕是残废、无用的他,此刻也能成为这个可怜的小姑娘短暂的倚靠,提供给她安全感。 这个认知,让过得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言凛稍微找到了些许存在与价值感。 白青子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见他真的答应,当即便擦干脸上的眼泪,凑近他身侧在干净的木质地板上乖巧端正的抱着膝盖坐下。 她脸上还脏脏的,被眼泪擦过,反而显得更加狼狈。 “我很安静的,你不要嫌弃我。” “……嗯。” 言凛心尖泛起柔软,她那湿漉漉的目光望着他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好像养了只宠物似的… 重新执起画笔,却并未在画板上再多添一笔,内心极度挣扎的言凛落下笔,俯身弯腰凑近角落里的她。 “言学长?” “别动。” 能嗅到她身上好闻的柑橘香味,言凛扣得一丝不苟的衣襟纽扣下,喉结微动。 他抬起手,用自己袖子最里那块最柔软干净的布料,轻轻的蹭上她的脸,一点点的像是涂抹画作般,温柔将她的脸擦拭干净。 直到那些脏灰消失,她再次恢复之前白净清稚的模样,言凛才舒展眉眼。 彼时,凉薄的月亮洒落室内,照亮角落一隅。 有晚风吹动夹板上的画纸,簌簌作响,像是振翅欲飞的白蝴蝶。 少年与少女靠得极近,她被他撑在地面的那只手轻轻圈在怀里,背脊抵着墙。仿佛她微微仰头,鼻尖就能蹭到他的下巴。 微妙的暧昧如同入水的墨被朦胧月色氤氲,淡在满室清辉里。 心脏,不自觉的开始加速,在寂夜分外清晰。 “言、言学长…谢谢你。” 白青子断断续续的说完这句话,生怯的垂下头,不知想起什么,唇畔漾起温软的笑:“果然,能喜欢学长这样的人太好啦!”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信息更新】 【姓名:言凛】 【生命值:c】 【精神理智:c】 诶?诶诶?! 言凛的精神理智竟然从d提高到了c级,这是不是说明,他稍微开心了一点呢?如果说b是正常的话,他之前的d就已经是相当严重的心理障碍跟抑郁了。 白青子茫然望向已经起身的言凛,少年依旧眉眼冷淡肃穆,削薄的唇抿着细微弧度。 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语气温和了许多。 “只有你会这么觉得。” “只要我这么觉得就好啦!” 白青子高兴的弯眸笑。 奇怪,别的系统都不愿意接手的落魄反派,在她眼底还挺可爱的。 虽然言学长看上去有点儿…傲娇? 第4章 梨花与油画(4) 白青子自个儿都不记得这晚上怎么迷迷糊糊睡着的。 等醒来的时候,她躺在角落的避风处,身上还披着言凛的外套。 那些之前被她整理好的画纸整整齐齐被压在小柜子里,画板与调色板也被细心收好,倨傲少年与画笔一同不知所踪。 他应该是走了吧? 巡逻到此的保安听见了白青子的呼救声,震惊的将她放了出去。 请完假,回家路上白青子还有些自卑。 作为一个医用辅助系统,她为了维持自己在小世界里的运作,不仅需要吃饭睡觉补充日常所需电力能量,还有概率会生病。 这着实有点丢脸,谁让她是系统里功能最鸡肋最弱小的呢? 不过话说回来,言凛脱离言家之后并没有回去过,言家也由男主彻底接手。但是根据白青子的情报,言凛也并没有回过亲生父母家。 他到底住在哪? 很快,白青子就被打断思绪。 “白同学,白同学?你没事吧?” 迎面走来的,正是昨天放学之后那个骗她去旧校舍的叫林嘉嘉的栗发少女。 她眼神闪躲,惴惴不安搅弄着衣摆,脸上的担忧看上去不像是虚假,反而透着心虚。 实际上,在昨天锁上门之后,林嘉嘉就已经后悔了。 她只是因为自己的前男友跟别人告白之后一时吃醋想给白青子一点儿教训,但做完后,她又害怕白青子独自留在旧校舍里会不会遇见危险。 但那时太晚了,她一个人又不敢去找保安,怕被老师责骂…… 白青子看出她的心理,微微一笑。 “没事,就是因为我太认床所以没怎么睡好觉,刚刚跟老师请了一天假。” “你跟老师说……” “说什么?” 白青子茫然的歪头。 她当然不会怨怪林嘉嘉,甚至还要感谢她送来的助攻,要不然白青子自己还想不到借口去找言凛呢。 想到这,白青子笑得更加明媚:“我都说了,没关系的呀~上学马上迟到了,你快走吧。” 林嘉嘉心底愈发愧疚自责,咬着唇把自己掌心温热的甜牛奶塞进白青子的掌心,这才缓慢朝着学校方向移动脚步。 “我记得你刚转校过来半个月吧?等你明天来上课,我带你一起玩!!” “好哦,谢谢你呀。” 白青子向来不拒绝知错能改的好孩子表达的善意。 等林嘉嘉身影消失人群中,白青子穿过地铁站前的天桥,耳畔传来了熟悉的系统音。 【叮!本位面反派伴侣正在派送中,检测到对方靠近,请注意。】 诶? 公司分配给言凛的女朋友这么快就到账了吗? 白青子茫然四顾,可繁华街区早高峰人实在太多太多,她的低配内置功能不允许她准确辨别到底谁才是系统口中说的那个。 明明她自己也是系统啊…… 白青子失落的垂着小脑袋,沉沉叹气。 她好不想当废物哦。 —— 女佣来敲门时,已经是傍晚。 白青子刚转醒,揉着眼打开了房门,数十幅被精裱防尘罩覆盖的画作被搬进她房间,原本宽敞的屋子瞬间显得有些无处落脚。 “小姐,市面上所有能找到并回收的言凛先生的油画都在这里了。” “去市场上放消息,就说有人要高价收购言凛的画,价钱上不封顶。” 好在她给自己拟定的这个身份是个富家千金,不用为钱犯愁。 要重新建立言凛的自尊心,第一步就是得打破男主对他的打压限制,以高价收购的方式告诉言凛他笔下的画并不是废品,而是昂贵的艺术品。 至于被言凛亲生母亲廉价偷卖的那些画,白青子也派人一并追回。 她能做的就是这些,其他的,只能靠言凛自己从阴影里走出来了。 虽然落魄反派被设定为不可翻身、失去一切的失败者,但若是他还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至少能保证后半生跟伴侣过得不愁吃喝。 言凛擅长绘花,无论是绚烂斑斓的向日葵,还是庭院里沾着露水的玫瑰与蔷薇,绣球花、铃兰、水仙…… 望着满室挂满的画,白青子仰躺在床上仿佛置身于他臆想中的花海,甚至能嗅到花香。 即便她帮助他只是因为任务,但白青子不能否定,言凛的画充斥着生命力与能让人感到温暖的信念,无论是色彩还是留白,都绮丽到极致。 身为ai机械数据的她,渴望着鲜活的生命。 —— 翌日。 今天是给言凛手伤换药的日子。 白青子早早到校,一如往日靠着窗边发呆,不过今日比起普通的校园日常多了一些其他发展。 “欢迎新来我们班的转校生,她是从国外回来的,大家要努力跟薛同学成为好朋友哦。” 班主任领着个陌生少女进来,瞬间吸引了全班的注意力。 少女绑着利索的高马尾,五官带着北欧混血的深邃,棕瞳,眉眼张扬,浅青色校服裙被她一米七的个子穿出几分英飒。 “大家好,我叫薛橙。” “砰。” 白青子不小心撞到了课桌。 望着全班瞩目投来的目光,白青子尴尬的摆了摆手。 刚才系统音提示她,给反派配送的伴侣就在她附近五米内,也就是…台上那个转校生薛橙。 这就是要跟言学长共度一生的人? 白青子狐疑的偷偷打量了半天,也没觉得这会是言凛喜欢的类型,等课间,昨天打过招呼的林嘉嘉绕了半个教室挤到她旁边同她说话。 “青子,要喝牛奶吗?” “诶?谢谢,请你吃我带过来的巧克力。” “哈哈哈哈那我就不客气啦,对了青子,你很在意那个新来的转校生吗?” 林嘉嘉话音一落,白青子就有些局促不安的捏紧了袖口,垂下头:“也不是啦,你认识她么。” 理论上,系统派送过来的伴侣都是优先按照反派的择偶标准来挑选,包括喜欢的类型、性格、外貌等等,看样子言凛喜欢的应该是薛橙这种强势型的女孩子。 所以,看上去弱弱又爱哭的她,其实一直都很惹言学长反感么? 一想到这里,白青子就有点儿沮丧。 因为是医用辅助系统,她的本体属性就偏向温吞羸弱的治愈系,所以才会被其他系统孤立嫌弃,这是她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 第5章 梨花与油画(5) “青子,青子?你在发什么呆呢,你想知道的话我告诉你呀~” 白青子给林嘉嘉让了半边椅子,林嘉嘉扬唇,两个理应当结仇的小姑娘温馨挤在一起说起了悄悄话。 “我在校园论坛上看见过薛橙的帖子哦,据说她是混血,母亲是本国人父亲是挪威人,貌似还在挪威是个贵族。” “诶?那她为什么要转校来我们美院。” “听说她有个很喜欢的油画家,因为那个画家的作品一夜之间全部下架了,所以薛橙才会回国,因为我们学校是她喜欢的画家就读过的母校呀。” 林嘉嘉这么一说,白青子就大概懂了。 薛橙是言凛的粉丝,自他作品下架被沈殊打压之后消失踪影,为了找到自己喜欢的偶像的下落,所以薛橙才会回国调察真相。 如果没有白青子的掺合的话,这大概就是落魄美少年油画师与贵族千金之间的绝美恋爱吧。 现在,只要等薛橙跟言凛偶遇之后慢慢产生感情,她这个没什么用的系统就能离开,去进行下一个任务啦。 明明这是很值得高兴的事,白青子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薛橙爱着的,到底是那个站在云端上不可一世的天才油画师,还是以心血创作着每一幅作品的言凛呢?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等教学楼里值日的同学都走完之后,白青子拎着书包再次推开旧校舍的大楼,踩着咯吱咯吱作响的走廊木地板进入了画室。 似乎是知道她会来拜访,画室的门并没有关,今夜没有月亮而是乌云密布,隐隐像是暴风雨的前兆,令人忐忑不安。 “言学长?” “嗯。” 少年点燃蜡烛,微弱的烛光将墙纸染上一层温暖的昏黄,而他昳丽面容在烛火下阴翳,分外鲜活。 瞥见她手里拎着的书包,言凛微微皱眉:“今天天气不好,你不该过来的。” 他记得她怕黑,更何况是在这种传闻闹鬼的黑漆漆的旧校舍,她得是提了多大的胆子才敢在这种风雨欲来的夜里独自来寻他。 她就不担心自己是坏人? 白青子熟练的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剪刀药品跟干净绷带,她额前垂落几缕碎发,软白的侧脸在烛光下泛着淡淡橘色光泽,脖颈脆弱纤细。 “因为跟学长约好了,今天要换药呀。好啦,坐下伸出双手吧!” 白青子弯眸,苍青色的瞳怎么看怎么温顺。 言凛垂眸:“其实,这些外伤就算治好也无济于事了,我已经画不出以前那些作品了,我已经…握不稳画笔了。” 说着这样绝望的话,他语气依旧淡淡,仿佛只是在同人闲谈天气一般。 然而他微微颤抖的眼睫,却宣示了少年并不平静的内心。 当他终于认知到自己已经是个废物的那一刻,油然而生的刺痛与麻木感,几乎令他无法呼吸。 白青子不答,就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为他剪开绷带换药,空气静默几瞬,她忽而语气轻快的开口。 “这样的学长就很好呀,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跟以前的自己相比呢?我呀,无论是怎样的你,现在的学长画出来的画也依旧令我欣喜。” “这样就很好…?” “说出来可能有点自私……但是以前那样耀眼的学长,是我无法认识也没资格靠近的存在。能像现在这样陪着你身边,无论是怎样的你,我都喜欢。” 少女咬着下唇,替他缠绕绷带的手微微颤抖。 她本身性子偏内向,能主动说出这样的话对她而言已经是很羞耻很难为情的举动了,哪怕目的是为了刷好感度。 言凛无法得知她口中的“喜欢”到底是哪种“喜欢”,但这并不妨碍他死寂许久的心脏再次鲜活跳动。 世人喜欢的,是那个天才的他。 第一次有人这样认真的告诉他,无论怎样的你,我都很喜欢。 他盯着两人相触的、她那双柔软温热的手,莫名喉间发干,唇齿间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组织措辞来向面前敏感脆弱的小姑娘表达。 她就像是春日枝头梨花,盈盈,能给人带来温暖的同时又像是三更的夜雪般无暇纯白。 “言学长?” 见他不说话,白青子有些惴惴不安。 既然他喜欢的是薛橙那种强势活泼的女孩子,那么她的性子一定会让言凛感到不适与反感吧…… 想到这里,白青子眼睫低敛,声音也愈发小声:“我是不是说了很恶心的话,让学长不高兴了?抱歉…药已经换好了,再见!” 她急着要走,还没站起身,手指却被言凛发力握紧。 白青子茫然,稍微走神间他便见缝插针地顺由力道牵住她指尖,指一一插入她的指缝,再屈指合拢,反手一握,扣住她的手。 十指相扣,一个能清晰感知到对方温度与呼吸的暧昧举动。 言凛唇角微微挑起,凤眼专注的倒映着她的脸,露出了她所见过的第一个悲哀到极致的笑。 “我很高兴,这样的我没有让你觉得恶心。” 她是梨花,他便是树下的淤泥。那样美好的她,却在他面前露出了自卑难过的神情,这愈发让言凛觉得心尖刺痛。 虽然很奇怪,但是他不想让她难过。 “学长,要是不松手的话小心伤口会裂开哦。” 白青子微微挣扎,抽出自己的指。少女跪坐在地上垂着头,细软的发垂落在纤细脖颈间,莹润白皙,温玉质感。 言凛舒展眉眼。 “我会保护好这双手,今后也会认真的去对待每一幅画。” 他像是承诺着什么。 唯有自己重新能证明自我价值,他才能离高高枝头的梨花近一些,再近一些,抚平她多愁善感的那些脆弱心思。 入夜,果然下了骤雨。 白青子没带伞,这么大的雨也不好回家,只能乖巧蹲在角落里看着言凛在烛光下作画,等雨停。 等言凛画完一幅时,回眸,那个藏在角落阴影里尽量不打扰他的小姑娘已经抱着膝盖歪头睡着,睡颜安静娇憨,分外可爱。 不回家的话,她家里人不会担心么? 这个疑问仅仅在言凛脑海里闪现一瞬,就被抹去。他取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缠满绷带的指节不自觉的痴迷伸向了她脸颊。 柔软、温热,很好捏。 若是哪天他无需隔着这层该死的绷带,能够亲自触碰到她,触感一定更好。 曾经渴望着结束悲惨生命的他,开始期待起了以后。 第6章 梨花与油画(6) 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 今夜不曾有月,嘈杂的暴雨声覆盖了世间喧嚣,隐约雷鸣,老屋檐下的雨珠凝珠成线“叮”的打落在墙角的旧搪瓷花盆里。 白青子枕着雨声睡得极其安稳,等她从休眠待机状态转醒时,窗外小雨渐止,已经是一澈如洗的黎明。 “言学长?” 身上盖着他的外套,白青子揉揉有些僵硬的手腕站起身,拎着那件卡其色的风衣绕着画室走了一圈。 她原以为言凛已经离开了,就像是上次那样,但很快意识里响起的系统提示音就让她停住脚步,紧接着,细眉蹙起。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信息更新】 【姓名:言凛】 【生命值:d】 【精神理智:c】 他的生命值从c降到d了。 按照数值等级规划,a为最优,b为正常,最次的e为命悬一线,那么d就代表着大概率的死亡以及病重。 生命值低的目标,由于本体免疫力降低,本身也更容易感染病症过早去世。 如果任务失败之后,身为系统残次品的她恐怕会被身为恶魔的上司无情丢弃强制下岗,最终过上在数据库里落灰永无见光机会的寂寞日子吧。 白青子微微慌神,抱着他的外套追出了画室,在一楼与大门之间那条漆黑不透光的走廊里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言凛。 他倚着墙,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体温滚烫,紧闭的眼与削薄苍白的唇宣誓着他正在挣扎于痛苦。 高烧。 “言学长!” 白青子加重语气唤他的名字,握紧他垂落地上的手:“你生病了,还能站起来勉强走吗?” 言凛睁开眼,凤眼失神,毫无焦距的眯着眼打量眼前跪坐在他身侧的少女。 她看上去似乎真的很担心,虽然言凛已经不太记得被人担心到底是怎样的感觉了,这种复杂情绪让他觉得陌生。 但他现在却想着,他要是不回应,她一定马上会哭出来。 另一只缠满白绷带的修长手指缓慢抬起,还没触碰到她的影子,便无力的垂落。 言凛喘着气,冷白清俊的面容覆盖上一层病郁。 “天亮了,你回家吧。” 短暂几个字,从那干哑到发疼的喉咙里挤出来,也耗费了他不少力气。 他始终认为像白青子这样盈盈梨花一样的女孩子不应该留着外面过夜,她应该更乖一些,睡在温暖柔软的床上,而不是在他这里耽误时间。 然而,白青子搀扶着他的肩膀竭尽全力将他半抱在了怀里。 “你靠着我,我带你出去。” “不去医院。” “知道啦知道啦,不管你现在在想什么,请相信我好吗?” 她语气一如初见问他要画时,那样小心翼翼,生怕被拒绝。 医院是言凛悲惨一生的开端,她当然清楚他厌恶那个地方,不过目前他高烧得这么严重,她也只能暂时先把他骗回自己家了。 言凛失语,意识不断挣扎,最终还是将手臂轻轻搭在了她纤细单薄的肩头。 作为一款医用辅助型系统,而且还是被孤立排挤的残次品,白青子实在没什么出色的地方。 力气小、功能无用、配置低。 尽管如此,她还是成功把言凛带到了学校后门口,提前叫来的管家跟保镖等候已久。 这些仆人跟她在这个世界的父母一样,都是她凭空虚拟捏造的npc,因此也不必解释什么。 等上了车,白青子终于松了口气。 “小姐?” 前座的司机发出关怀。 白青子将风衣往言凛身上拢了拢,有些不适的揉了揉额角:“我有点累,一会儿到家联系家庭医生过来,这位先生暂时安置在我隔壁的房间。” “是,小姐。” 白青子望向身侧的言凛,唇畔牵起无奈的笑。 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并不排斥他,甚至天生带有好感了。 或许是因为,她本身更能体会到身为残次品、废物,不被爱着,不被在意的那种悲哀感觉吧。 —— 言凛烧得很严重。 到了下午,如果不是白青子守在他旁边频繁以治疗模式替他减缓病症,或许一个人的生命会脆弱到这么死掉也不一定。 家庭医生替言凛手伤换了药,管家给言凛擦了身子换了身干净的新衣服,午后的阳光温暖又缱绻,白青子忍不住眯上了眼。 等言凛醒来时,看见的便是这幅场景。 浅青制服裙的少女像只猫咪一样窝在他床侧,微微蜷缩,漆黑的细发半遮住白净的脸,左手拇指温顺放在唇边呼吸清浅。 织金的阳光透过雕花的银白纱帘映射室内,将家具镀上一层花纹繁复的光,她身上柑橘清甜淡淡,空气充斥着岁月轻缓的温馨感。 察觉到身侧之人有动静,白青子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揉眼,沧青色的眼氤氲着困倦的水雾。 “言学长…?是想喝水吗,还是先吃点什么,我去叫女佣。” 她穿鞋下床,还没走出一步就被言凛握住了手腕。 言凛沉眸,盯着她的目光与之前似乎不同,许久垂下了眼睑:“不必,我要回去了。” “诶诶?可是……” 白青子踮起脚,极力伸手够到了他的额头,虽然已经在退烧但温度还是很烫。 “可是病还没好呀。” 言凛不语,松开她的手腕,在她之前走出了这间客房。 眼见着攻略得好好的任务目标突然要跑,白青子茫然的追了出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言凛的背影消失在下往一楼的楼梯间转角。 怎么了? 她有点担心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多余的事,让言凛感到厌恶了,急急忙忙追下楼,却在楼梯间中间的台子上猝不及防的摔了一跤—— 伤得不重,但是膝盖磕出血了。 想办法给他退烧已经消耗了白青子一定的能力,她总会在启动系统功能之后陷入一段时间的虚弱期。 致命的是,身为医用系统的她不可自医。 轻叹一声,白青子抱着膝盖倚着墙不知在思索什么,刚打算勉强站起身,整个人便猝不及防被从后抄着膝盖窝打横抱起。 “言学长!” 她小声惊呼,沉着脸的少年已经眯着眼将她掂了掂,牢牢抱在怀里。 “你的房间?” 第7章 梨花与油画(7) 快穿部的前辈曾经说过,非到迫不得已的情况不要使用苦肉计去攻略任务目标,这种廉价的同情,根本经不起任何推敲。 但,此刻白青子却很无奈。 她发誓,她从来没想过要刻意去营造一个弱者人设,遗憾的是她本身就已经足够废物啊。 不过言凛竟然会折返回来,是否代表她稍微也有那么一丁点重要呢? 白青子后知后觉:“你的手……” 那双缠绕着绷带的手反而握紧了她纤细的小腿,紧接着头顶传来少年一贯清冷的声。 “你轻得有点反常。” “……” 毕竟她本体是一团数据,体重大概只有正常人类少女的三分之二左右。 等言凛抱着她走到房间门口,白青子又想起了更难为情的东西,脑子一懵,嗡嗡作响,急急挣扎着要落地,不许他打开自己的房间。 言凛眉骨上扬,盯了她片刻,光明正大踹开了这扇房门。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那些摆满墙壁被精裱的油画,紧接着,便是他最开始在画室“送”她的那幅梨花,正被装订在特制的相框里,悬挂在床头。 诸多油画整齐排列,框架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剔透、华丽,在橘红色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暖鎏金色的光。 向日葵,樱,三色堇,铃兰,蔷薇…… 这些,都是他曾经失去的珍宝。 察觉到言凛走神,白青子趁机落地,缩在房门外掩耳盗铃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一副被抓到把柄之后怂巴巴模样。 “好吧…我承认我看上去有点变态,你可以短暂的讨厌我一会儿,但是不准讨厌太久。” 小姑娘语气很沮丧。 言凛从眼前震撼里回过神来,转身望向了缩成一团的少女。 她看上去既腼腆,又容易羞怯,只要一想到在画室里跟他搭话这件事或许是她干过的最勇敢的事,言凛心尖便不由自主的感到心绪起伏。 他靠近她,想要触碰她的指尖微颤,最终屈膝半跪在地上试探性将她轻轻圈进了怀里,宛若抱着什么易碎的瓷器。 呼吸交织,言凛垂首,将半张脸埋在了她温软的脖颈间,闭上了眼。 “青子。” “…嗯?” 他没有再说话。 矜傲骄纵的油画师,以残废双手抱紧了怀中之人,不似之前的自我怀疑与低落,一瞬间恍然释怀了这个世界施加给他的恨。 “这双手,这支笔,今后只会为了你而画下去。” 对于一个画师而言,这无异于是最重的承诺。 白青子弯眸,先是对自己的攻略进度感到欣慰,随后又拧起眉,大脑宕机,随即陷入了沉思—— 不对啊,这句话你应该说给你命定的伴侣,而不是我啊!我只是一个暂时替代伴侣位置陪伴你的系统啊喂!! 是不是好感度刷过头了,要不要干点坏事让他讨厌自己?? 她还没来得及解释点什么,就被系统音打断。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信息更新】 【姓名:言凛】 【生命值:b】 【精神理智:b】 诶?诶?!!!! 反派的所有数值都已经恢复正常了,这说明只要等他跟薛橙确定关系,她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就彻底完成了。 白青子狂喜,却又不能表达出来,只能伸手回抱住了怀里的少年。 “明天,要跟我出去玩吗?” 白青子曾经对外高价收购言凛那些被迫遗失的画作,并全部归纳进美术馆进行展览。 虽然男主沈殊一直在企图进行阻挠,但气运之子再怎么强运也不可能会影响到系统,因此,白青子完全可以随心所欲。 按照她的计划,只要她带着言凛去一趟美术馆肯定他的画作,加强他的自信心,那么即便她离开这个世界后,言凛也能跟薛橙正常活下去。 更何况,薛橙还是个有钱孩子。 —— 翌日。 市美术馆向来人多,哪怕不在节假日参观的人群也熙熙攘攘,更何况今天天气很不错。 玻璃透明制的建筑折射着七彩的碎光,洒落在室内宛若身处教堂,无数画师匠心独运的心血作被嵌在墙体里,沐浴着众人欣赏的眼光。 嬉闹声、欢笑声、惊呼声,流畅华丽的古典钢琴曲在大厅跃动音符,空气中四溢着的香气。 “学长——!” 白青子从拥挤人群中出来,两手都执着甜筒,一副茫然懵懂的模样望着倚墙而立的少年。 “我还以为你走了呢,这里人好多,一转身就找不到你了。” 少年今日穿了正式的西装三件套,白衬衫,墨蓝色领带系得雅致,袖口配着枫叶款银制袖扣,颀长,清仪无华惹得路人频繁回头。 即便是这样简单的倚着墙,也显得他优雅,略长的黑发让他看上去像是艺术家。 言凛凤目淡淡:“我刚才还想着,你到底要多久才会发现我不见了。” “学长太过分了!” 嘴上这样说着,白青子还是递给他一支甜筒。 她编了两条麻花辫,戴着装饰橘子糖果的白色遮阳帽,天蓝色的连衣裙系着蝴蝶缎带,柔软而轻飘飘,看上去分外娇俏可爱。 灵动的青眸,白净的脸,澄澈得不可思议。 言凛一手接过甜筒,面无表情的以另一只手勾住了她指节,牢牢牵住。 “怕走丢就抓住我。” 尽管他已经刻意压抑语气里的愉悦,但微微上扬的唇角还是宣誓了他的好心情。 白青子垂眸握着他指尖,咬一口甜筒,又不禁悄悄仰头去望他清隽的侧脸。 他手上仍缠着那些绷带,如果言凛一直积极治疗的话,大概再过两个月就能完全拆下了。 手上的伤口无法完全恢复,至少不会影响日常。 那个多日前还藏在画板阴影里,像是被抛弃的狼犬一样的少年,如今再次伫立在骄阳之下即便不是主角,也依旧说不出的清贵耀眼。 “学长。” 她轻唤他的名字,言凛停下脚步,俯身垂眸:“嗯?” 白青子松开他的手,站在原地微笑,唇瓣微颤,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她看见了熙攘人群中间穿梭的薛橙。 他与他命定的真命天女,从此刻,开始运转命运。 【叮!检测到本位面反派伴侣剧情上线,请及时退避。】 第8章 梨花与油画(8) 白青子很少能感知到“失落”这种情绪。 哪怕是她在数据库里被闲置的那七百多年,也没有颓废沮丧过。 面对着同行的排挤孤立、面对着公司的无视抛弃,最后像是可利用垃圾一样被迫接受任务,她依旧坚信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拥有着独一无二的价值。 但当她笑着说出,“我有些不舒服,要先回家了”这句话时,一瞬间感到了失落。 白青子没看身后的言凛是什么表情,一路避着人群躲到了拐角后的长椅,手里的甜筒已经开始融化,最后被她可惜的丢进了垃圾桶里。 “言前辈,是你吗?!” 人群中传来薛橙惊喜得无以复加的声音,紧接着又被嘈杂淹没。 白青子坐在长椅上,捏着袖口布料发呆。 她现在应该回家,言凛的各项数值已经达到了能交接任务的正常值,只要等他跟薛橙确定关系,她就能彻底从这个位面脱离。 明明这样想着,白青子却迟迟不曾移动脚步。 她想着,自己还没带他去看过那些收藏在展区的画,还没有站在那些油画前鼓起勇气夸过他,还没有见过他自信拿起画笔的耀眼模样… 隔着万千人海,她看见白衬衫的少年与本该厮守的伴侣相遇,少女眸底的惊喜与明晃晃的爱意不加掩饰。 而他微微皱眉,拨开游客四下环顾急切的寻找着什么,漂亮的凤眼眼角上扬,那是他一贯警觉戒备时的锐利表情。 在找什么呢? 这个问题还没在颅内得到答案,下一秒,白青子便与言凛隔着人潮对上了视线。 少年眼神一瞬笃定,她慌张的站起身低下头,但此刻躲起来已经太晚。 他介于人群光影交汇处,也像是介于灿烂的金色颜料与深郁的墨蓝色之间,被风微微曳动的衬衫衣袂隽秀得像是一幅工笔画。 随后,快步朝她走来。 啊……真是糟糕的局面,这种时候他应该跟薛橙拥有一个完美浪漫的邂逅,彼此深入了解并将一见倾心才对,而不是—— “哪里不舒服?严重吗,还能不能走得动路,我背你回去吧。” 言凛修长温热的指节落在她额上,没有感知到过高的温度,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我的病传染给你了,走吧。” 他将白青子额前碎发自然的勾到耳后,缠满绷带的手垂落身侧牵起了她的手,然而白青子呆滞站在原地,瞪大眼睛盯着正朝这个方向走来的薛橙。 完……完蛋了!! 白青子一通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怎么离开,挣开言凛的手往袖子里缩了缩:“薛橙同学!”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到底是什么离谱发展啊,任务介绍里面可没有她被迫当电灯泡这一段尴尬剧情。 她刚才就该直接走的,失策了! 即便内心情绪翻涌,白青子面上依旧扬着标志性的无害微笑,打断言凛的欲言又止,主动跟薛橙搭话。 “好巧啊,你也喜欢画展吗?” 薛橙看见言凛激动得要命,若不是女孩子多多少少要矜持一点,她差点就直接扑上去了,毕竟这可是她崇拜仰慕了四五年的偶像啊!! 她目光狐疑的在言凛与白青子之间流转了一圈,似乎想确定这俩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很快,她便扬起礼貌疏离的笑,睨着白青子。 “啊,我记得你,你是班上那个不爱说话的白同学……你…也认识言前辈吗?” “呃,见过几次面,言学长在我心底就像是哥哥一样好。” 白青子简直想死。 她到底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为了让薛橙降低对她的敌对感,直接就把言凛按在了兄妹角色上。不过看着薛橙舒展的眉,她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 “原来是这样啊,言前辈,刚才我想跟你说的话还没说完呢,你跑什么?” 不愧是真命天女,在追人这件事上绝不拐弯抹角! 白青子心底大肆赞扬,自己悄咪咪移动着脚步,往墙角阴影里缩:“那个,这个画展应该收藏了很多好东西,你们俩慢慢逛吧。我还有事我就先……啊呜!” 话还没说完,她额头被言凛弓起的指节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 眼底噙起生理泪水,白青子抬手捂着并不怎么疼的额头,仰起脸望向阴晴不定的言凛。 言凛此刻脸色的确有些阴沉,指腹在她额角道歉似的轻轻揉了揉。 “我送你回去。” “啊这!不不不不用了,我打电话让管家过来接我就行。” 白青子绞尽脑汁的想着拒绝的借口,额上因为不善于说谎的紧张而渗着细汗,却没发现自己每多说一个字,言凛眸光便愈黯。 他当然察觉到了白青子微妙的疏离,她似乎想刻意拉开两人之间的关系跟距离,但截止到十分钟前她明明都很正常。 难道是,她不想被人知道她与自己认识? 毕竟,他只是一个连笔都握不稳的画师,甚至可以说是杀人犯,可能在她心底也会稍微觉得跟他这种人成为朋友是很丢脸见不得人的事吧? 言凛眼睫低敛,淡然遮住眸底落寞的浓墨色,触碰在她脸侧的指节缓缓垂下。 “我知道了。” 白青子长舒一口气,正要开溜,系统提示音便不合时宜的响起——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负面信息更新】 ?!停停停。 白青子呼吸一滞,吓得差点没控制住表情管理,急忙主动伸手拽住了言的衣袖一角。 “言学长,要不然还是去我家喝杯茶吧?” 【叮!任务目标负面信息已撤销】 白青子:…… 这到底是闹哪样,为什么她主动给反派跟伴侣制造单独相处的暧昧机会,但反派竟然在掉精神理智值啊喂!! 难道他不想被爱着吗?! 顶着薛橙再次狐疑的打量目光,白青子嗫嚅着唇,难为情的歪头笑:“要是不介意的话,薛同学要来我家做客吗?” 薛橙当然不会介意,她殷切渴望着能与喜欢了好几年的言凛在一起的每一秒,尽量在她眼里现在的白青子分外刺眼多余。 白青子暂时松了一口气。 虽然场面有点奇怪,反正只要安排他俩培养感情,制造出独处时机就行了对吧? 第9章 梨花与油画(9) 管家开车来接时,一路上三人都很沉默。 白青子识趣的抢先坐进了副驾驶,给剩下两人留足了空间,尽管薛橙雀跃的一直在试图搭话,但言凛始终眼睑也不曾掀动。 等回到家,还不等两人说些什么,白青子迅速安排好女佣端茶点,自己则已身体不适的理由回了二楼房间。 仰躺在床上,凝望着天花板,白青子开始思考自己在这个故事里的定位。 在反派最落魄的时候靠近他,治愈他的精神与躯体,这任务听上去怎么也不像是普通配角会去做的事,可能还会影响到后续反派的感情线。 她需要以什么身份去合理做这些呢? 如果她的任务就是不断刷新好感,将他从淤泥里牵引出来,那为什么不把这份工作直接交给天命伴侣呢? 落魄油画师与混血的贵族小姐,听上去就是很曲折优美的故事啊…… 白青子抱着枕头翻了个身,门外传来了管家焦急的劝阻声跟靠近的脚步声。 下一秒,房门就被兴奋至极的薛橙推开,她愣住,瞳孔紧缩张大嘴震惊的转了一圈,亢奋尖叫出声。 “白同学?哇!这些!这些画都是你的个人藏品吗?无论出多少钱都可以,卖给我好不好,拜托了!” 薛橙双手合拢举在胸前,几乎眼冒星星。 哪怕是家境绝对优渥的薛橙也没看见过如此繁多的言凛真品,就算是在中高档的画展上,也不一定收藏的会比白青子房间里的多。 白青子有些尴尬。 这些画是她为了抵抗男主打压言凛画作价值这件事,为了让言凛重拾信心才费心费力从市场收购回来的,属于私有物,她倒真不想转手。 不过毕竟人家是官配,以后要在一起谈恋爱的,这些画…就当是白青子临走之前送的礼物吧。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白青子沉吟片刻,笑着直直望向了薛橙的眼睛:“全部转手是不可能的,但是你可以挑几幅。” 薛橙扁扁嘴,有些不高兴。 她向来是家里的团宠,朋友亲戚追求者全是知名人物,被宠惯娇养着还没有被人拒绝过什么要求。 她愿意高价收购,白青子竟然还不乐意? 不过转念一想,她都已经找到言前辈本人了,不过是几幅画而已,大不了以后让言前辈多给她画几幅,她就不信还有自己追不到的人。 白青子坐在床沿,静默看着薛橙在最昂贵最出名的那几幅作品之间犹豫不决,鬼使神差的,白青子取下了窗前挂的那一幅《梨花》。 “这个。” 薛橙狐疑的回头。 她盯着白青子递来的画打量几秒,紧接着洋洋得意双臂环抱胸前,脸上出现了讥讽与鄙夷,语气也变得阴阳怪气起来。 “白同学不想卖就早说嘛,干嘛拿这种破烂残次品来搪塞我?这线条一看就不是言前辈的风格,我喜欢了他好多年,你不可能骗得过我的。” 说罢,薛橙又瞥了白青子一眼:“不过你要是急缺钱的话,我倒可以看在言前辈的面子上,把这幅也买了。” 真是,高高在上的语气啊。 明明是反派命定的伴侣,却连他的画作都无法辨认,只一味的追求昂贵价值跟知名度。 她爱着他,还是单纯爱着他那双值得炫耀艳羡能创造出奇迹的手? 白青子将《梨花》收回,小心翼翼抱在怀里,再抬头时,她的脸色已经冷淡了许多。 “不好意思,不卖了。天色已经很晚了,管家送客吧。” “你什么意思啊?!你故意耍我呢,我还以为你是真心想卖给我,你其实私藏着这些画也只是想等它日后升值再卖钱吧!” 薛橙的基础人设就是心直口快,任性恣意,没有弯弯绕绕的心机,一眼能看见底的本质。 所以她才会是言凛命定的伴侣,唯有开朗热忱之人,才能以积极态度覆盖他阴暗过往,没有秘密可言,将他在意的瑕疵一一抚平。 但现在,薛橙这份直白,显然起到了反作用。 白青子看见了门框外侧站着的言凛,也没注意到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到底都听到了多少。 房间里,不服气的薛橙还在喋喋不休,挑剔的目光瞪着面无表情的白青子:“真讨厌,果然班上同学都不跟你玩是有原因的!” 她长在国外,接受的教育思想更加明朗,因此更加看不起白青子这种沉默寡言柔弱的模样。 白青子没什么想辩解的,管家会意,连请带劝的将薛橙带出了屋子。 看见房间门口的言凛,薛橙还有些委屈,迫不及待的开始告状:“言前辈!她竟然拿有瑕疵的不知道哪来的画作冒充你的作品,想高价卖给我诶!” 能收藏那种劣质作品的人,一定不懂油画,竟然她白青子连画都不懂,凭什么跟在言前辈身边? 薛橙越想越气,丝毫没发觉这是自己的嫉妒心在作怪。 渴望着得到在意的她,在愤慨的说完这番话之后,得到的却只是言凛那双清冽如平湖的眼底波澜不惊的死寂。 少年倚着墙,伸出自己缠满绷带的指,眼尾上扬弧度有些讽刺:“不好意思,那就是我的画。” 一瞬,薛橙心底巨石高高悬起,不敢置信的瞪着眼望着言凛那双手,仿佛想要在上面找到些许伪装的蛛丝马迹。 之前她一直没注意到他手上的伤,也没关注过言凛身上发生的事,直到此刻,她才发觉自己刚才的言辞到底意味着什么。 薛橙脸色有些难看,双手背在身后,手足无措结结巴巴的细声解释着。 “言前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管家便再次挡在了她面前—— “薛小姐,我让司机开车送您回去。” 空气,终于安静。 目送着薛橙垂头丧气消失在一楼大门口的身影,白青子收回视线,垫着椅子将那幅《梨花》重新挂回了床头,随后拉开窗帘。 满室鎏金色光线流转,映照画布栩栩如生,鲜活灿烂将她裙摆印上一层绮丽,缱绻得无以复加的暖色调。 而她站在那些光中间,微微偏头。 “言学长,我是不是…稍微有些狡猾呢?” 如果她没有主动将《梨花》递给薛橙,那么今日的薛橙便会以一个喜爱油画仰慕言凛的好孩子的形象,在他心底留下第一印象。 但她,还是想试探这所谓的命定伴侣,到底能不能接受对方的不完美。 第10章 梨花与油画(10) 白青子很负责于自己的工作。 从刷好感,到攻略,再到最后像是替他人做嫁衣一般将养好的孩子送给另一个人,静默注视他们相遇相识长相厮守,然后离开。 这些都是白青子需要做的。 但从第一眼在画室月光樱花下,见到那个像是被抛弃的狼犬呜咽着,浑身上下充斥着敌意、恶意,对世间一切都报以怨恨与排斥的言凛时。 她的心底,却悄然出现了疑惑。 为什么一定要将他的精神理智拉到正常值才会遇见他命定之人? 这是否说明,那些由系统安排的所谓伴侣根本无法接受落魄真实的他? 薛橙爱着的,是以前那个耀眼矜贵的天才油画师,也是现在被摧折磨砺锋芒收敛的言凛—— 唯独,不是十指绷带被浸满鲜血,绝望的制造出一幅又一幅不被认可的残次品,满目疮痍,痛苦到连笔都握不稳的反派。 人类的这种喜欢,真无聊。 心底这样吐槽着,只要一想到言凛后半生都要跟薛橙渡过,白青子便愈发对他命定的结局感到愧疚。 她走到门口的少年面前,犹豫片刻轻轻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了他冰冷瘦削的怀里。 “没关系呀。” 白青子轻语安慰。 她会对他产生愧疚,但绝不会产生同情。 对于一个反派而言,最恶心的就是洗白跟廉价的同情怜悯,这是对负面角色的不尊重与亵渎。 坏人嘛,该处刑处刑,该死就去死,这是邪恶阵营与生俱来的归宿。 为什么非要洗白,非要阖家欢大结局、非要有什么苦衷?做了就是做了,有什么好解释的? 就像是曾经意图谋害沈殊的言凛,如今什么也无法得到,永不能翻身。 但,白青子从始至终对他产生的就不是同情心,而是身为残次品的她对同类存在的共鸣。 抱着他的力度微微收紧,而后再松开。白青子仓皇往后倒退了一步,侧过头背抵着墙,耳尖泛红,眼睛逃避的望向走廊上铺着的地毯。 “抱…抱歉!刚才说了很奇怪的话,请马上忘记!薛同学她生活在国外,所以不太清楚发生过的事情,她应该也不是有意的。” “那你呢,你是有意的吗。” “诶?” 白青子茫然仰头,落入他晦暗潋滟的眸底。 言凛往前逼近了半步,居高临下的盯着她,窄仄压迫感与他骨子里散发着阴戾作祟,压抑,就连四周流动的风也仿佛开始凝滞。 他眸完整的倒映着她的剪影,语气温和,却藏匿着什么令人喘不过气的异样情绪。 “你是有意靠近我的吗?说着很喜欢我的画,但若是被别人知道认识我这种人,青子一定觉得很尴尬跟难为情吧?” “不,不是啊…” “所以,青子打算像售出一幅被厌恶嫌弃的瑕疵画作一般,将我也转手出去吗?” 说着这些话,他面上却毫无表情,好似在聊的只是今天的天气。 恰到完美的语调,低沉清越,如果能忽略到他眼底黯不透光蓄势待发的阴郁。 白青子心底警铃狂敲,不断回忆今天发生过的事,看来是之前她为了避嫌,在薛橙面前跟他撇清关系这件事让自尊心敏感的他在意了。 见白青子不语,言凛垂低眼睫,退步抽身让开:“我明白了。” 这句话的语气,与当时在画馆被她拒绝时如出一辙——低落、自我厌弃。 眼见言凛转身要离开,还没组织好措辞想出借口的白青子只好慌忙再次拽住他袖口。 “言学长!” 少年回过头,淡淡望着她。 白青子局促不安,撒娇似的捏着他袖口摇了摇,放软了声调:“不是这样的,我一直都很仰慕学长,我只是……” “只是?” “只是觉得,学长应该被更多的人喜欢,而不是成为某某的私人专属或者附庸品。” 这个借口很合理!白青子勉强松了一口气。 尽管言凛没有再开口,但他的信息数值精神理智并没有更新,说明他应该暂时接受了这个理由。 隐约,白青子窥见了他清冽眼底藏匿的郁色,那是他一旦从人从淤泥阴暗中救赎出来后自然而然会产生的依赖,以及偏执的掌控欲。 因为是白青子先主动干涉他、一点点治愈他的痼疾,所以言凛默认她的目的是让他成为她的私有藏品,且无法接受自己被拒绝、被疏远、被拱手相送。 白青子倚着他,愁眉不展微微叹气。 目前反派对她的好感度似乎比对薛橙的要更高,啊…接下来她得绞尽脑汁的开始思考怎么助攻,顺便拉开她与言凛之间不正常的距离了。 毕竟,她只是一个短暂陪伴他的过客,无法在这个世界停留。 —— 诚然,白青子并不喜欢薛橙。 虽然这孩子没什么太坏的毛病,就是不太会说话做人,生性娇蛮任性心直口快,但还算是个好孩子。 这样的孩子跟任何人在一起,都会占主导地位,强势而不允许对方的拒绝,理论上十分适合寡淡清冷不爱主动的言凛。 但白青子总感觉莫名的抵触,可她只是一个辅助系统,并没有权限掺合角色之间的事,也无法更改剧情跟人物设定。 如果想尽早交付这个任务,前往下一个位面,她就只能硬着头皮把两个人凑一对。 想到这里,白青子捏紧掌心空荡荡的牛奶盒,故作深沉的微微叹气。 “青子!” 四月的清晨,阳光微风正好,枫糖色的朝霞给云朵沾上可口的橘色,沿途樱花颤颤巍巍在风中簌簌摇曳枝干,凋零的花瓣铺满坡道。 林嘉嘉站在坡道下,笑盈盈的朝白青子晃着手里温热的巧克力牛奶:“这个给你。” “……已经是第七瓶了。” “因为你好矮呀,青子,你真的好小一只,以后多喝点牛奶吧。” 或许是因为上次一气之下把白青子关进旧校舍的愧疚,林嘉嘉不仅成为了白青子在班级里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还总喜欢在早上给她带吃的。 白青子原地等她,接过那盒牛奶,又将自己手里的空盒丢进垃圾桶。 林嘉嘉笑嘻嘻,满意的拍了拍她的肩,与她并排朝学校走。 第11章 梨花与油画(11) “周末过得怎么样?我刚才看见你背影就感觉你闷闷不乐的,是不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 “只是讨厌周一而已。” 言凛的事她当然不可能跟普通路人配角说啊,哪怕她再怎么迷茫,也只能自己琢磨。 林嘉嘉正打算胡乱安慰点什么,余光瞥见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高级轿车,瞬间双眼闪闪冒星,被吸引了全部目光。 “青子,你看!那个好像是前段时间新闻上的少爷诶!” 白青子没什么兴趣,还是下意识顺着林嘉嘉指的方向往旁边看,这一看,吓得她牛奶盒都差点没拿稳。 男主,沈殊? 她皱眉,收回视线望向前路,却无法忽略倚着车门西装革履的男人黏在她身上紧追不舍的视线。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之时,沈殊伸手强硬的拽住了白青子的胳膊。 “白小姐。” 沈殊沉声开口,清俊的容貌戴着一幅古板的黑框眼镜,有点像是日剧里正经严谨不苟言笑的社长。 “有些事,想跟你聊聊。” “啊?青子,这是你认识的人吗,你可要确定一下不要被坏人拐骗了。” 茫然的林嘉嘉望着并不太和善的气氛,小声靠近白青子提醒。 白青子转身,将拎着的书包递给她:“嗯,是一个朋友,能麻烦你先把我的东西带去教室吗?我一会儿就到学校。” 虽然还是有些不安,但林嘉嘉迟疑片刻,还是选择了妥协:“那你快点回来哦,第一节课班主任会点名,晚到的话会要写检讨的。” 如果可以,白青子当然很想早点离开。 但看见沈殊拉开后座车门的动作,她就明白自己上午大抵是要旷课了。 这是一款限量联名的豪车,价值以千万计,无论是格局还是奢华装饰都透着主人的身价与地位,直到车开到临近城郊的江堤边,才缓缓停下。 熄火,沈殊却并未打开车门,而是开窗之后以一个闲散舒适姿势倚在座椅上,扭过头来饶有兴致的盯着后座的白青子。 “你知道吗?半年前的我,就算是工作十年也买不起这辆车的一个零件。” “然后呢。” “人的命运是固定的,掉进沙石里的黄金很快会被人找到,收藏在博物馆里赝品也迟早会被懂行的人看出它本身不值一提的价值。” 说完,沈殊摘下眼镜,轻嘲。 “我很庆幸我能回到言家,将那个占据夺走我十七年人生的假货赶下台,无论他得到什么结局都是咎由自取。” “……” 白青子挑眉。 说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沈殊到底想跟她表达些什么,暗示他过得很惨,所以要继续报复言凛,让他一无所有吗? 果然,沈殊是为了她高价收购言凛流落的画作这件事而来的吧。 她抚平裙褶,一贯的从容温软:“可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赏画人。” “擅长油画的画师数不胜数,以白小姐的财力哪怕是聘请国外大师制画也不在话下,为什么就非得是言凛,不是他就不行吗?” “对,不是他就不行。” 白青子淡淡陈述,望向了沈殊的眼睛:“你想折磨报复他也与我无关,我只是单纯的乐意花大价钱买他的画而已。” 她觉得男主脑子有点问题。 他看不爽言凛大可自己下暗手,毕竟言凛是反派角色,落得现在的地步也是咎由自取。 但沈殊没有权利去支配别人如何如何,更没有立场来警告她。 沈殊沉默许久,揉了揉架着镜框的鼻梁,忽而眯起眼轻笑:“看来是没得谈。那白小姐尽管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吧,我事先提醒,您会为此付出代价。” “我可以把这句话归纳为人身威胁吗?” “祝您长命。” 白青子探知到了沈殊眼底不加掩饰的宣战,她随手撩发,面无表情的下了车。 黑色高级轿车顺着江堤使远,她静默伫立片刻,忽而打开了系统面板—— 【击杀气运之子会有什么代价?】 【叮!您没有权限。】 啧。 —— 回到学校时,已经将近上午十一点。 沈殊带她去的那条江极远,往返浪费了白青子不少时间,而看见她走进教室,首先投来目光的便是林嘉嘉跟薛橙。 林嘉嘉舒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关切几句,薛橙便猛地起身径直朝着白青子的方向走去,漂亮凌厉的眼睛盛满张扬与势在必得。 “告诉我,言前辈的电话号码跟住址。” “诶,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有?” 白青子虽然讨厌薛橙,但还真没有撒谎,她从来没有问过言凛的联系方式跟住址。 这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完全不影响她的任务进展。 偏偏她这些实话,听着薛橙耳朵里就仿佛是挑衅与谎言,薛橙把这默认为白青子意图独占言凛而随口编织的借口。 “上次你害我在言前辈面前丢脸,我可还记着仇呢,我劝你不要玩那些心机跟把戏,我最讨厌你这种装可怜的白莲花了!” 理直气壮骂完这一场段,薛橙甩着利索的马尾轻哼一声,潇潇洒洒扬长而去。 白青子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儿惹得这小姐不高兴了,她明明在很认真的助攻,薛橙自己不争气这种事也能怪在她头上吗? 至于装可怜、白莲花…… 啊,原来她在普通人类心里留的第一印象是这样的吗?白青子有些愉悦,好像听上去…还不错? 上课的时间总是无聊的,白青子每天来学校只是为了让自己的高中生身份看上去更正常合群,当然,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偶遇”言凛。 昨天在她家,她好不容易把降级边缘的言凛稳了回来,今天自然要去画室。 说实话,她因为是第一次接受委托任务,所以并不擅长把握与任务目标的关系以及应有的距离。 这让白青子这几天一直隐约有些不安。 直到放学后,下意识的走到了旧校舍门口,白青子望着校舍背面晨昏线推移并入的残霞余晖,微微失神,陡然产生了怯意。 如果,言凛真的拿她当重要的人的话…… 那他能接受这个早就被安排好的结局么? 第12章 梨花与油画(12) 美院旧校舍年久失修,已经是兴建于七十多年前的老古董,之所以并未拆除也是因为校长念旧。 黄昏,与死寂的危楼,这两者联系在一起总能让人想到某些校园怪谈诡事,特别是被青苔覆盖的潮湿木质地板逐渐泡发腐烂,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 白青子时常怀疑它过不了多久就会断裂塌陷。 墙面的墙纸已经被污浊的泥水浸得看不清原来图案,橘红色的落日宛若地狱折射的红莲业火,一点点透过脏浊的走廊玻璃窗透入室内。 白青子站定脚步,看见了画室内少年修长清瘦的背影。 画室窗外有一株樱树,明明花期已尽,却总会枝叶哗哗摇曳细响,偶尔飘落进来几片凋零的粉瓣。 而他面朝窗外,一身苍白无暇的雪色衬衣,整个人的轮廓被镀上神祗般虚幻朦胧的碎金,背脊挺直,略长的墨发被晚风徐徐曳动。 白青子伫立在门口踌躇踱步许久才平复的心跳,不可思议的又开始异常跳动。 “言学长。” 白青子这次来,其实是打算做好心理准备委婉的跟他告别的。 他的手伤已经痊愈得差不多,虽然无法恢复到半年前的巅峰时期,但能绘出的画作也依旧是业界旁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更何况,他的精神理智值也已经稳定在b,完全能在现代都市正常活下去,也拥有了一定的压抑控制负面情绪的能力。 现在,只要她疏远,然后离开。等言凛跟薛橙的感情线开始按轨道发展,那么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 白青子在意识里把该做的事盘算得清清楚楚,她捏紧指节,刚往前迈出一步,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打算说点什么。 言凛却在这一刻转过了身。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 清冽、阴翳,毫无光泽,仿佛对这个世界都已经失去了好奇与兴趣,眸底映不入任何事物的影子,只是万物消亡的死寂。 而这片死寂,却在他目光触及她那一刻,像是融解的碎雪,极快的溶成了一池溶入油画颜料的温光春湖。 “没能一起逛完的画展,下次还愿意跟我一起吗?” 言凛疏懒的单手撑着窗台,薄唇噙着笑,眼角微弯主动抛出了邀请。 白青子瞪大眼,酝酿好的想说的话一瞬全部卡在喉咙里,无法面对着这样的他,将任何一个拒绝的字宣之于口。 太…太狡猾了!! 他明明就知道她很难拒绝任何要求,还故意笑给她看,哄骗蛊惑着她答应! 可,她这次来的目的是助攻他跟薛橙的感情线啊! 白青子垂眸,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他跟前,将脑袋埋头抵在了他怀里,随手双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摆,别扭又难为情。 她只是不想被他看见自己丢脸的表情,所以才会。 可身为ai智能的她可能并未意识到,她眼下做的过于亲密的举动,被人类称之为“撒娇”。 她那颗被数据拟造填满指令的机械心脏,正以不合常规的速度跳动着,像是坏掉了的机器。 “怎么还生气了?” 头顶传来少年郎困惑的声音,因为贴着他胸腔,那种共鸣的嗡嗡感极其明显低沉。 随后,白青子便感觉到对方修长的五指张开,覆盖在她细软的发顶,以指代梳从上往下缓慢的摩挲、抚摸着,力度透着缱绻意味。 鼻间充斥着他衣袖间好闻的手工皂角干净的雪松气息。 七百多年来,她从来,没有被这样在乎过。 白青子蹭了蹭他的掌心,像是狐狸幼崽似的呜咽了一声,语气十分委屈:“那你记得赔我那个化掉的冰淇淋…” 言凛以拳抵唇轻咳几声,压下笑意,索性随心随性将她顺直的发揉乱—— “你想向我索要的,只有这个吗。” 她完全可以再过分一点,比如他的画,他的手,他这条垂死挣扎被她强行救回来的残缺的命。 白青子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她无法做出回应。 因为,他的人生结局已经被命运规划好,最终能有幸得到这一切的人…… “哼哼,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好嘛,问你你怎么也不说,结果自己偷偷跑来找言前辈,还好本小姐留了个心眼跟踪了你!” 画室门口传来薛橙洋洋得意的声音,那大小姐戴着一顶遮阳帽,一身休闲运动服,一米七几的身高拉得她身形高挑,透着满满活力。 此刻,薛橙正鼓着腮帮子,怒瞪着眸不满的看向言凛怀里小小一只的白青子。 “喂喂!不要告诉我其实你们是男女朋友关系,我可没法接受这种残酷事实。” 男女朋友关系? 这又是什么复杂关系,人类不是只存在家人、朋友、伴侣关系吗? 白青子大脑宕机,迷茫的站直身转头望向酸言酸语的薛,恍然,她总算记起了自己在这个位面主要的任务目的! 显然,言凛对画室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态度不善,脸色阴沉,语气透着不近人情的肃穆:“与你何干?” 言凛早几日在画展对薛橙的第一印象其实稍好,但也只是比他对普通陌生人的印象要稍好。 后来在白宅发生的那些事,察觉到对方对白青子并不和善的敌意,就连那仅有的一点可怜的印象,也就此被言凛抹去。 现在在他眼里,薛橙不过就是以前那些追着他狂喊喧嚣的骚扰者。 “言前辈!” 薛橙当然看懂了言凛厌恶抵触的目光,明明她才是真正爱着他的粉丝,仰慕崇拜了他四五年,凭什么自己就得不到在意? 越想越委屈,薛橙撇嘴,目光马上锁定在了旁边表情呆滞已经原地掉线的白青子身上。 真讨厌,一定是这个只会装模作样的白莲花骗了言前辈! 【叮!检测到反派伴侣对您产生的敌意,请尽快远离三角修罗场!】 与服务器断开连接的白青子总算回过神来,后知后觉的开始语无伦次的解释:“不是,那个?发生什么了,什么什么男女朋友关系。” 她刚才偷偷掉线就是去数据库里查这个词的意思,还没查到就被系统提示吓回来了,谁能跟她解释解释啊? 白青子茫然无助,眨巴眨巴眼,看了看身后的言凛又看了看面前的薛橙。 啊? 第13章 梨花与油画(13) 场面变得尴尬了起来。 薛橙不敢跟言凛置气,便将矛头指向了无辜的她,而言凛态度显而易见的却又偏向于白青子,于是愈发厌恶耍大小姐脾气的薛橙。 如此恶性循环,这样下去反派跟伴侣之间的关系只会越来越微妙。 想想自己遥不可及的任务,白青子叹气,妥协的双手举起做投降状:“我要去一趟洗手间,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聊,一会儿再聊~”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锁定在她身上,白青子如坐针毡,尴尬抿着笑退出了画室,转身捂着心脏靠着走廊的墙砰砰的平复心绪。 为什么这种简单的新手任务里面也会出现修罗场啊! 而且她还是无辜被卷进去的莫得感情的系统姬好吗?! 虽然有些头疼,但白青子很快又意识到这多半是自己的错——毕竟她前期想方设法接近言凛的时候忘了保持距离,这就相当于撩了又不负责。 仔细想想,言凛黏她也是很正常的心理。 但,不是她渣,而是她连个人类都算不上而且要赶场子去下一个位面继续做任务啊! 深吸一口气,白青子索性上了旧校舍二楼随便找了间课室暂时躲了起来。 一旦清楚剧情发展成这样都是她的锅,白青子不免开始心虚愧疚,但她也是第一次接委托上岗,翻车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白青子蹲下,抱着膝盖垂眸,在意识里戳了戳那个没什么卯用的只会播报提示音的小东西。 【喂,快醒醒,有没有什么能摆脱三人修罗场的办法?】 【死。】 死? 身为系统姬的白青子寿命是无限的,且不会被人类击杀,她跟死这个字八竿子打不着…但如果,死的是她现在用的这个人设跟身份呢? 白青子迷茫的双眼瞬间清明。 这小东西的意思是,让她假死,然后在这个没有她的世界,言凛就会自然而然的被命运牵引从而跟薛橙在一起? 有点讨厌,白青子恹恹的将脑袋埋进了膝盖里。 【话说,既然我的存在是为了将落魄反派的数值拉到正常而存在,那伴侣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空气静默片刻,她意识里传来了熟悉的冰冷机械音—— 【为了清空反派在本位面的遗憾。】 【遗憾?等等…诶?!这又是什么数据,我在信息面板上可没看见过。】 【没有任何人可以逃避遗憾的存在,哪怕是神。或许是生老病死,或许是求不得的事情。唯有将这一生的遗憾全部清空,才能进入轮回。】 【神也会有遗憾么?】 【神追求的是完美,而当祂产生追求完美的这个念头时,祂便已经不是无欲无求完美的神灵。】 虽然白青子没怎么听懂,但她还挺震惊的。 这个只会播报提示的小东西,竟然愿意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但其实一开始接任务的时候,白青子就有个她很在意的点—— 她不清楚这个小东西哪来的,由什么组成,为什么在她意识里。 她被制造,从数据库里醒来那一刻,它就已经存在了。 嘛…总结一下,反派的体内是存在遗憾这种东西的,而地狱公司给反派们分配伴侣的目的,大抵是想用恋情的幸福来抵消它的存在吧? 管他那么多,反正这与她的任务无关。 后知后觉,白青子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间教室待了许久,这貌似是一间杂物间,里面堆放了各种落满厚灰的教材书本以及横七竖八的体育器材。 最角落里,还摆放着一架钢琴。 钢琴不是什么特别好的牌子,应该是学校拿来上音乐课的道具,但让白青子在意的是它看上去很干净、一尘不染的干净。 如果说除了她跟言凛会出入旧校舍的话,所以这架钢琴是被言凛擦拭干净的吗? 窗外落霞余晖愈发昏暗,橘红色的日轮渐渐隐没在地平线以下,唯剩几缕绵长悠久的薄光如同碎裂的萤火,淡然弥漫。 漆光映在黑白琴键上,显得分外圣洁。 白青子走上前,指尖轻轻在琴键上下压,音色很准。而她在那堆叠放琴谱的教材里,看见了一本厚重的相册—— 是某届毕业生。 虽然不太可能这么巧合,但白青子还是试探性的翻了几页,没想到竟然真在相册上找到了一年前的言凛那张光风霁月的脸。 彼时,他还是言家的孩子,眉眼倨傲,白衬衫的少年抱着卷好的画纸站在人群中央,瞳仁漆黑淡淡盯着摄像机的方向。 他都所有人簇拥着,像个孤高的王。 可旁人都在笑,而他没有,眼底甚至流露出几分厌倦的阴翳。 诶…诶诶?! 一年前的言凛同样过得不高兴么?可他那时候明明还是那个神坛上的天才,是巨额财产股份的继承人,是随手一幅画都能卖出一栋楼的价钱的着名油画师。 如果这些都无法令他满足,那么当时的他到底在渴望觊觎些什么啊?! “咯吱。” 老旧的杂物间木门被推开,许久不曾上油的转轴关节因为生锈而发出刺耳的杂音。 白青子猛地合上相册以最快的速度将它摆放回原位,当她站起身那一瞬,心神不宁与倚着门框的言凛对上了视线。 他眯起眼时总会显得眸色发沉,在这种没有月与烛火的夜晚,愈发显得晦暗。 像是藏匿在森林里,等着心甘情愿的祭品来找到他的怪物。 “迷路了么?洗手间可不在二楼。” “抱歉……我只是想稍微出来转一转。” “青子应该很希望我能跟那位薛小姐多说会儿话吧。” “诶,言学长怎么会这么想?” 被戳穿浅显的心思,白青子僵住,局促忐忑让她不太敢直视少年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 言凛往里走了几步,薄唇噙着细微笑意,然而笑意不达眼底。 “对于即将被抛弃这种事,我似乎向来很敏感。这些天我总是在想,青子到底为什么会靠近我呢?就像是枝头梨花般的你、或是淤泥般的我。 当它不幸凋零落下泥泞,还有可能会干净吗?” 这段冗长的话被他念得没什么情绪起伏,他垂下眼睑盯着白青子的脸。 已经褪去绷带的、那双千疮百孔的残缺的手体温冰冷,像是触碰珍贵的油画般紧紧托在了她脸颊下,强迫她仰头直视自己。 少年平素的自持孤冷崩裂,唯独剩下那双眼底偏执痴迷的掌控欲。 “所以呀…青子到底,怎样在看待我呢?” 第14章 梨花与油画(14) 这,这…这是什么隐藏黑化剧情?! 言凛的人设难道不是孤高又冷淡的落魄天才美少年,除了绘画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吗? 在此之前根本没有接触过任何感情的白青子只能怔怔的瞪大眼睛盯着他,少女仰着纤细白皙的脖颈,棠唇微张,青眸迷茫的潋滟着软雾。 试探性的,稍微叫他。 “言学长?” 少年扣得端正的衣襟下,漂亮的喉结滑动,他眯起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将白青子轻轻推在钢琴前的椅子上,自己急促的转过了身。 “如果是我自作多情的话,那请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露出这种会让我误会的表情。” 言凛背着身闭上眼。 他血色痂痕还未痊愈的修长分明的指抚额,头疼的揉着眉心。明明不想跟她说这些,却还是在察觉到她的意图之后不甘心的质问着。 然而。 白青子不懂什么叫“自作多情”,她不理解自己程序里没有被设定过的单词,她所能理解的一切词汇都只是机身自带的档案。 但她依旧能察觉到,他现在心情很差劲。 因为——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信息更新…】 【姓名:言凛】 【生命值:b】 【精神理智:c】 降到了c啊……果然是因为她必须离开他这件事,潜意识惹他生气了吗? 白青子蹙眉。 这时候她是不是应该听快穿部前辈传授的经验,索性把话说开,直接破罐子破摔? “不要淤泥什么的去比喻自己,因为这样的话,那些真诚欣赏着您的人该有多难过啊。不管你觉得我的目的是什么,但我的初衷只是想让您不会感到寂寞。” 白青子直白望着他,如此渣却又如此真挚。 他之所以喜欢黏着她,也只是因为待在她身边才会有最开始在无人的画室里、独自一人绝望的画着那些画作时,被人找到的救赎感吧? 但,她存在的意义只是短暂的排解他的落寞,而真正能一辈子陪着他的人,早已经被命运安排好。 他必须摆脱对她不明不白的情愫,走上正轨。 所以…… 白青子抱住他的腰,以温暖拥抱做最后的安抚与告别,随后松手,站直身退后几步歪头微笑。 “可是言学长,这个世界上欣赏你的人不止我一个,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你的什么呀,所以,你属于你自己,而不是我。” 留在她身边的言凛,只会是停滞不前的言凛。 她没有身份跟立场,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而且,他需要去找到自己前进的道路。 即便两人的谈话十分稀疏平常,但白青子离他的距离已经比任何时候都要远,她默认了他说的“自作多情”,并做出了残忍的选择。 如果白青子能更加理解人类社会,那么她将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的言行举止是在拒绝表白。 有风,曳动窗帘,薄纱布料堆积在一起来回拂动时会发出缱绻的摩挲声。 最后一点余晖也从玻璃窗外消失,少年曾经热忱过的瞳,骤然缩紧。 随后,那些光亮一寸寸从他眸底黯淡,再次变为死寂。 他垂眸,欲言又止,最终咽下了之前想说的话,只是淡然应声。 “我明白了,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 他之前承诺过,无论她想要向他索取什么都可以。 也包括,她支配他的权利,以及事事如她所愿。 少年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里,且白青子十分清楚他以后再也不会来旧校舍了。 明明顺利的解决了恐怖的三人修罗场,也成功将自己抽身出来,打断了任务目标对她不正常的依赖感以及掌控欲。 可这一刻,白青子望着松开他衣角的、已经空无一物的掌心。 身为系统的自己却也感觉到了曾经占据着他身心的寂寞感。 …… 【精神理智:b】 果然,他是个信守承诺的好孩子,所以在答应她要正常的活下去之后,无论感到多么焦躁不安,都在自己努力克制着那些负面情绪。 虽然有些讨厌现在像个坏女人一样的自己…… 但是很抱歉,她只是一个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就已经被设定好运行程序的系统。 寂寞感是这样难捱的情绪,连身为ai系统的她也无法逃避,所以去往一个个不同的世界将那些落魄之人从寂寞里解救,交付于她人之手。 或许这就是身为残次品的她,存在的意义。 —— 来到这个位面的第三个月,白青子依旧没能成功脱离当前任务。 她已经确定过,言凛的面板数据早就达到了完成任务的数值,唯一的可能就只剩下…… 他跟薛橙毫无进展。 “喂!!你到底把言前辈藏哪去了,我就不是跟踪了你一次嘛,谁让你那么小气不让我跟言前辈培养感情,明明是我先喜欢上的,我警告你不要动他的心思!” 下午一进教室,迎面而来的就是薛大小姐这番莫名其妙的警告,好在她还知道这种事很丢脸,并没有很大声。 白青子被这迷惑发言整得头疼。 她已经快半个月没有见言凛了好么?既然他不在画室,她那破定位系统顶多能导航到他还活着,怎么可能会知道他在哪? 不过反正现在解释,薛橙也不会相信吧? 白青子感到乏力,可能是休眠期提前了。 反正上课也只是为了维持她的人设完整,她又不是真正的女高中生,干嘛要天天乖乖的来学校发呆一整天。 更何况她现在也没理由去接近言凛了,身为医用辅助型系统的她已经把自己能做的事全部做完了,他的面板数据很正常,很完美。 “嘉嘉,麻烦帮我请个长假吧。” 白青子垂下眼睑,怠惰的拎起书包往教室外走,身后一脸懵逼的嘉嘉大声询问。 “可是请长假需要理由啊,青子你去哪?!” “你就跟老师说,我死了。” “???” …… 不对劲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明明她的人设是永远笑着的,对待任何人都能报以耐心跟温柔的柔弱好孩子,但现在,她甚至没有精力好好想个借口去敷衍搪塞。 大抵是机身哪里坏掉了,或者在数据库落灰了七百多年的她本来就已经到了需要检修的时候,所以,她才会感到这么疲惫吧? 这样想着,白青子脚步愈发沉重。 直到她看见了停在校门口树下的,那辆熟悉的黑色高级轿车。 第15章 梨花与油画(15) 一般情况下,白青子对身为气运之子的男主没什么概念。 在数据库里曾经被填入的知识,也只是用“强运”、“天道宠儿”等等字眼一笔带过。 但如果所有的位面男主都像沈殊这样阴魂不散,白青子会对这个群体产生极其恶劣的第一印象,甚至厌恶、厌烦、想要击杀清除。 哪怕,她现在跟西装革履斯文楚楚的沈殊坐在浪漫的法式高级餐厅里。 “真意外,白小姐这样的乖乖女不仅逃课,而且还愿意陪着我这种大概率已经被狠狠讨厌过的人,一起共进晚餐呢。” 沈殊托着红酒杯,不徐不疾的摇晃着,黑框眼镜玻璃镜片下的眼透着商人的狡诈跟精明,打量她的目光更像是在打量一件商品。 “听说白小姐的父母都是国外,平时公司国内市场由白小姐独自打理,这还真是了不起呢。本以为是弱不禁风的企业,却连我也找不到击垮的机会。” “听沈先生这意思是,你已经尝试对白家的企业动过手了吗?” “这还真是伤人自尊,难道白小姐甚至都没有察觉到吗?” 他当然找不到机会下手,因为整个白氏企业都是她用数据凭空捏造虚拟的。 现实里的公司可能会有各种瑕疵漏洞,但是数据不会,永远不会,这种完美程度覆盖至在里面工作的每一个拟人npc都来自于她的意识。 没有背叛,没有弱点,仅仅只是在正常运作着。 餐厅流动着古典乐华丽舒缓的音符,暧昧朦胧的烛光,精致的菜肴,衬着落地窗外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三色交通灯,一切都溶入深蓝夜幕。 这样令人感到舒适的场景,沈殊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的注视着从始至终神色恹恹提不起干劲的白青子。 “白小姐可能没有注意到,我到现在也一直叫沈殊,而不是言殊。哪怕别人都称呼我为‘言家的少爷’,您知道为什么吗?” “既然一开始选择自语自答的话,就不要突然抛出疑问句啊喂!” 面对着白青子突如其来的吐槽,沈殊噙起笑,目光戏谑。 “那是因为老爷子怎么也不答应让我改回本姓,他似乎很在意那个廉价的‘赝品’,即便把他赶出言家之后,依旧为他保留着这个姓氏呢。” “所以呢?” “而我,真正的言家继承人,却要活在别人的议论跟嘲笑声里。甚至被拿去跟那个该死的假货相比,白小姐不觉得命运很不公平吗?” “命运可太公平了。” 白青子笑。 因为言凛隶属反派,是注定失败的邪恶阵营,所以他理所当然失去了名利与家庭,失去了信仰与尊严,失去了唯一能支撑着他的双手。 并且,他注定再也无法翻身成为主角。 最可悲的是,他没有自由选择人生的权利,不管愿不愿意都要被迫接受一个被“命运”强行塞过来的所谓伴侣。 然后,将那些遗憾清空。 白青子如此清楚着这一切,但她并不能向眼前之人透露,说实话,她也不太想再进行这场无聊的交谈了。 “如果你还是为了画而来,那就请不要再来了。我只是单纯的欣赏画,与其他无关。” 白青子起身,拎起书包就要走,已经隐隐有些面具裂开透露本性的沈殊猛地站起身,剧烈动作带翻酒杯,震声叫住了她。 “白小姐,其实您可以考虑考虑跟我试试,我能证明,我并没有哪一出会比那个赝品要差劲。” “哈?” 有那么一瞬间,白青子还以为自己压力太大导致机身零件损坏产生幻听了。 试什么?这是什么意思?男主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身为系统的她而且还是迟钝到无法理解家人、朋友、伴侣以外其他感情的ai,她只是觉得茫然,随后就是索然无味。 虽然不太理解沈殊在说什么,但白青子还是认真的盯着他的眼,给出了勉强能作答的答案—— “我记得我上次说过,不是他就不行。” 如果她之前对言凛的所作所为是一个坏女人的话,她已经不想面对那些棱模两可的莫名其妙的感情了,她现在就要准确的拒绝。 “我说,不!” —— 人类,真是难以理解的生物。 白青子拎着书包漫无目的独自走在这座繁华都市夜晚的街头,像个过客一般路过地铁站、广场、亮着暖黄灯光的橱窗。 街区车灯混杂着嘈杂鸣笛声,无数灯影交汇,车队流动着这座城市的命脉,而她却毫不在意那些令人惊叹的夜景。 稍微,有些醉意醺醺。 难道是刚才不知不觉喝了半杯酒吗?话说回来她这具捏造虚拟的身体也是会生病会被负面buff影响的普通人,喝酒会醉也很正常吧? 已经快步入夏天,樱花也都谢了,晚风却还是像四月春日般微凉,拂面携杂着浅淡的路边植被的草木香,勉强驱散她的醉意。 白青子还没清醒几秒,便停下脚步伫立在路灯下,费力的眯起眼打量着远处便利店前一个熟悉的身影—— 雪色的衬衫、挺括的西裤、略长的优雅得像是日系少女漫画里王子殿下一般的墨发,轮廓线条干净清冽的侧脸…… 这是…谁来着? 她宕机的大脑还没开始重启,阴魂不散的沈殊便驱车停在了她身侧,靠边停下,车窗里探出那张相貌端正清俊却让人不爽的脸。 “虽然白小姐总是谈得很不愉快,但让长得这么容易被欺负的小姐喝了酒之后独自走夜路回家也太危险了,我送你。” “?你有病吧。” 白青子发誓,意识正常情况下的自己绝不会说出这么人设严重ooc的话,毕竟她可是温柔乖巧的好孩子。 但是酒后吐真言很有可能是真的,她不想再忍耐了,她决定如果沈殊现在再敢多跟她搭讪一句话,她就把书包从车窗砸进去。 幸好,沈殊是个识趣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碰壁之后便悻悻离开。 男主的官配明明是女主,而这货竟然趁着女主还没出场甚至想利用她这个系统姬?! 白青子越想越气,磨了磨后槽牙视线转回马路前边,终于再次眯起眼醉意朦胧的开始思考刚才自己被打断的那个疑问—— 现在正在便利店门口那个死死攥紧手中易拉罐瓶盯着她的人,谁来着? 第16章 梨花与油画(16) “白,青,子。” 少年淡淡开口,如刷白釉的轮廓完美的薄唇,在便利店的灯牌下映着浅色光泽。 从这双唇吐出的话语,清越低沉,却带了几分不明意味咬着后槽牙挤出来的愠怒。 好听,也好可怕~ 太阳穴隐隐作痛,白青子眼眸迷离。 她试探性的伸手胡乱摸了摸眼前少年的脸,又蛮横的揪着他的衣襟强迫他弯腰,自己像是狐狸幼崽般在他怀里嗅了嗅。 真是熟悉又好闻的味道。 这个人…… 是言凛吧? 言凛? 等等,是言凛啊!!! 之前以为微醺而半眯着的细长的青眸,此刻完全因为震惊而瞪得圆澄,急促往后倒退几步拉开距离,却没把握平衡险些踉跄摔倒。 她尬住,差点咬到舌头,这种尴尬场面自己应该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但已经决定放养任务目标的她却没有立场开口。 白青子转过身就逃!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逃避虽然可耻但很有用? 然而,她还没能跑出几步距离,手腕就被身后之人牢牢扣住,攥紧,力度深得令她发疼。 言凛漂亮的凤眼蕴着翻涌的浓墨,怒意几乎能化作实体,深呼吸压抑着情绪,平素就疏离冷淡的气场此刻更是冷得仿佛能降低周围空气。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所以,你之前说的那番漂亮话,其实是因为你看上了沈殊?” “啊?!” 白青子反应比他还震惊。 年轻人,你这什么脑回路,什么离谱的结论啊!! 震撼她一整年。 她并不知道自己此刻浑身透着淡淡酒味,醉意朦胧,冷白色的脸反常的被染上了绮丽的薄红,玫瑰花瓣般的唇微张,潋滟着可口的棠色。 而那双苍青色,一澈如洗的眼瞳,已经覆盖上理智不清的软雾,整个人都在向外界宣告着快来欺负我。 而就是这样的她,跟衣冠楚楚的沈殊进行了半场饭局,还在路边被骚扰,而后现在像是抓奸一样被眼前怒意正盛的少年逮住。 “我没有呀…” 白青子弱弱解释着,还有点委屈,仰头无辜的望着他阴沉的脸。 好可怕…简直像是某种大型犬类,捷克狼犬,或者杜宾? 反正是已经到了好像会死人一样程度的恐怖。 言凛失语,抬指撩发深深呼吸几次压下喉腔里的怒意,凌厉的眼盯着明显不太清醒的少女。 他哪怕生气得恨不得葬送下半生去蹲监狱重新考虑把沈殊宰了,现在却也对她发不出半点脾气。 言凛无比清楚,她不欠他什么,也没有向他承诺过任何。 只是他单方面的产生着掌控欲、占有欲,不允许将自己从淤泥里牵引出来的梨花凋零在别人怀里。 而且,虽然没有正式告白过,但他已经被甩了不是么? 两人许久未语,静默吹着晚风。 突如其来的困意已经让白青子无法思考,她眯着眼小口打着哈欠,眼眸涣散失焦,心底不断重复渴望着好想睡觉,好想休息。 但是在跟言凛解释清楚之前,她又不能走,于是她幼稚的晃悠着那只被他紧紧牵住的手,一遍遍口齿不清跟他耐心解释着。 “没有,没有看上,不喜欢,不感兴趣……” 被困意支配了半天的白青子索性放弃了挣扎,闭上眼,意识彻底断层,软软的一头栽进了眼前少年的怀里。 奇怪的投怀送抱产生了。 —— “身为高中生,就要好好审视自己不能喝酒的身份,你不是在我面前向来假装得很乖的吗?” 谁…? 是谁在她耳边说话? 白青子困得完全睁不开眼,抱着抱枕呜咽一声,只感觉到对方微凉的指尖碾在她柔软唇瓣上,稍微用力的往唇角抹拭着。 “原来没有涂口红么?真是漂亮的颜色,哪怕是用颜料也调不出来吧。” 对方自语。 白青子皱眉,极力想忽略刚才抚过唇瓣的指节的触觉,潜意识却记住了这个力度与动作。 调动支配全身的力气,勉强将眯成一线的眼微微抬起,来自天花板水晶吊灯的刺眼光线还没来得及落入她眼底,她眼前视线就被手掌覆盖。 一片漆黑。 很显然,对方并不希望她现在醒来。 对方…是谁? 想不明白那就关机,成功与服务器断开链接的白青子温顺的闭上眼,再次陷入了冗长的昏睡。 翌日。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白青子呆滞的坐在床头,像个颓废的妻离子散的中年老男人般,陡然陷入了沉思…… 花了半小时,她才跟管家梳理完她跟沈殊吃饭不小心喝醉然后耍了酒疯还对言凛动手动脚最后丢脸的栽进他怀里被他抱着送回了家这件事。 啊…… 她好想删掉所有数据人生重开哦。 身为系统的她,能去死一死吗? “小姐,您清醒一点!这些都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重要的是只要那位言先生顺利跟薛小姐在一起,您本位面的任务就达标了。” 管家如是劝慰着,可白青子更炸毛—— “道理我都懂,所以他俩倒是好好的给我谈恋爱发展一下感情线啊!!” 管家被白青子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情绪吓得一惊,抱着餐盘往旁边缩了缩,扶着镜框弱弱的提出自己的建议。 “比起这些,我觉得小姐目前更需要排解排解心情,做点能放松自己的事。毕竟,最近的小姐看上去状态很不对劲。” 连npc都能看出来,她算是完蛋了。 毕竟,身为医用辅助型系统的她也会产生数据bug,也会生病。 白青子仰躺回床上,荡悠着双腿望着床头那幅梨花。 “去准备车,我要去逛画展。” 之前一时兴起答应过言凛,却残忍的无法完成约会,虽然决定了要撒手,但她还是想去看一看。 即便心里干劲十足的这样想着,可当白青子顶着初夏炽热毒辣的骄阳,站在光影斑驳的香樟树下那一刻,她压低帽檐,还是产生了怠惰感。 热。 啊,熟悉的人山人海,还有,迟来的夏天。 虽然这所画馆经营着本市规模最大的画展,但由于入选画作条件太过于苛刻,其实加起来也就不到一百幅,而且全是有价无市的大师名笔。 当她隔着玻璃展示台,看见被漂亮的装裱着、署名为【言凛】的那幅名为遗光的画作时,眼睛闪闪发光骄傲的扬起了唇。 他呀,已经能继续以画师的身份继续活下去了么? 第17章 梨花与油画(17) 明明优秀的画作那么多,可白青子只站在他的画面前,期冀的将十指贴在玻璃展示柜上,弯眸想象着重新拿起画笔的他的模样。 她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这个孩子有多么优秀。 看吧,哪怕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孩子,不当言家的少爷、永远斗不过沈殊、永远没办法翻身当主角。 但,即便是作恶多端注定死后要下地狱的反派角色,总会有另一条可以选择属于自己的道路,不需要信念支撑,也不需要同情与怜悯。 盛夏、蝉鸣、香樟树、翻滚的热浪,还有冰淇淋车,少年绘着灿烂向日葵的油画。 白青子心满意足的收回视线,摘下太阳帽,唇畔漾着清甜的笑打算离开。 她转身,听见了系统定位在自己意识里警报——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在您五十米距离内移动】 言凛,就在附近?! 白青子呆住,慌忙手忙脚乱把遮阳帽重新戴好指尖夹着帽檐死死往下压低,狐疑的暗自扫视着附近的人群,企图找到熟悉的身影。 五十米距离。 应该不会这么巧,刚好碰上面吧? 总之,为了避免麻烦她还是先撤吧。 刚来时,还是骄阳似火的毒辣晴天,她不过是在画馆里逗留了半个多小时,再走到台阶上时,门外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骤雨。 天幕被阴翳覆盖,疾雨冲刷着植被与洁白建筑,光线被阴沉雨幕压得有些晦暗,只疏淡看得清几缕光影下斜飞的雨丝。 雨雾弥散而后化作这座城市笼罩的昏沉云层,隐约雷鸣。水滴坠地,又在瓷面地板上的水洼飞溅四散,发出细密嘈杂的雨声。 白青子被突如其来的坏天气堵在室内,丧气伸手去接檐下滴落的雨珠。 没有带伞的她懒得打电话给管家,只能被动的等待雨停。 行人游客匆匆立场,哪怕是同样被雨阻隔在室内的人们也纷纷涌向大门口,白青子独自蹲在侧厅的偏门,双臂抱着膝盖歪头呆滞的盯着雨景。 稍微,有些落寞。 等待这件事,让她感到寂寞了。要不然还是干脆冒雨回去吧? 她脚步刚迈出屋檐外一步,就被身后之人拽着手腕牢牢拉回了原地,强行带回了雨水淋不到的屋檐下。 “诶……?” 谁,谁啊? 白青子想回头,却又脚步不稳,帽子掉落在地。 茫然无措的往后踉跄,跌入了那个等候已久的散发着雪松淡淡气息的怀里。 即便是不用回头,她也认出了。 啊……还真是奇怪的巧合跟运气呢,她明明是为了避免跟言凛碰面,才想逃到无人注意的侧厅,冒雨回去的。 他,为什么刚好也在这里? 白青子启唇,话语还未出口,身后倒是传来了少年一贯不徐不疾冷淡的嗓音。 “外面在下雨,没注意到吗?” “也不是……” “所以你是打算淋着雨回去吗?你在学校请假了,所以也不用赶时间去上课或者学习,等雨停的这一点时间,总不至于没有吧。” “确实……” “所以,结论是你在躲着什么吗?” 说到这句话,他语气已经明显染上几分异样情绪。白青子被堵得哑口无言,想转过身,从身后穿过来的双手却牢牢禁锢在他脸侧,不允许她回头。 少年情绪有些低落。 “抱歉,现在不想让你看见我的脸。” 他从未对外展示过的焦躁与易碎的脆弱,此刻也像是难以启齿的秘密,不愿意被她察觉。 雨,依旧未停,霁青色的天笼罩着这一方玻璃制建筑画馆,两人缄默维持着这个姿势,同样以反常速度跳动的心脏在静谧里分外清晰。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场面也太奇怪了…白青子眼睫微颤,极力的运作着宕机的大脑企图找点不太尴尬的话题。 她稍微用力,挣脱了那个本来就没有用上什么力度的拥抱。 脸上神色有些不自然,即便如此,她还是双手背在身后,尴尬的抿唇浅笑着。 “你是来看画的吗?我之前在外面看见了你的画哦,真是吸引得令人舍不得移开视线的作品呢。” “比起那些无关紧要的,我更希望能让你移不开视线的是我。” “……” 她都在努力找话题尬聊搪塞了,这种时候他就不要打这种暧昧的直球啊喂!! 白青子低头抬指撩发,视线不敢停留在面容清俊墨发白衣的少年身上,只能四下游移不定,最终锁定在角落里一幅不起眼的画作上。 “虽然看名字跟画风好像是国外的小众画家,但也相当的赏心悦目呢,言学长觉得它会值多少钱呢?” “两个亿。” “诶…诶?!虽然是不错的画作,但这个价格也太离谱了。” “你喜欢吗?就像是之前喜欢我的画一样,你拥有了新的喜欢的东西了吗?” 言凛薄唇紧抿,漆黑瞳仁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明显不安的脸,之前那样随和淡然的他,今日却执着紧张的想索要一个答案。 白青子不语。 所以,这孩子果然还是不愿意撒手么? 真是固执,不,这应该叫做专一?白青子潜意识的不想用不好的词去形容他,但这样下去剧情是会被搅得一团糟啊…… 想起那幅《向日葵》,想到即便是离开了她也能正常拿起画笔,逐渐习惯独自面对残酷世界的少年,白青子无奈的蹙眉,长叹一口气。 她的表情,就好像是在说“真拿你没办法”,但再抬眸时,眼底已经没有丝毫温情,只是干净直白的倒映着他的剪影。 “是呀,喜欢。我以后还会有很多喜欢的东西,言学长也早晚会遇见的哦。雨已经渐小了,我就先走啦——还有,暂时不想见面了呢。” 说着这样无情的话,她笑着挥手,面容依旧温软,语气是一贯撒娇时清甜的无害,根本让人发不了任何脾气。 言凛就像是钉在原地,背脊挺直,黯淡凤眼连瞳孔视角都不曾移动过。 眼睁睁的望着那小小一只的影子冒着微雨,消失在深青色的雨幕里。 这双残缺的手,曾经被她温暖握住的双手。 他握不住一朵凋零的梨花,留不住一缕柑橘味的风,徒劳垂落在身侧,手掌握紧力度深至指节发白。 他望向那幅被她说过喜欢的、不起眼的画,面无表情,讽刺与轻嘲意味十足,从喉间溢出的一声晦涩沙哑的轻笑。 “垃圾。” 根本不值钱的垃圾,只有成为衬着她的背景,才能在他心底拥有价值的垃圾。 第18章 梨花与油画(18)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快穿:软萌系统攻略落魄反派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19章 梨花与油画(19) 还是那间旧校舍。 阴森暗沉,建筑附近朦胧氤氲着阴霾雨雾,年久失修的路灯明灭闪烁,电路接触不良,在雨幕里徒劳维系着那一丁点什么也无法照亮的光。 拉开沉重的玄关大门,白青子勉强拧干裙摆的雨水,她小心翼翼的踩着遍布青苔、随时可能断裂的木质地板往里走。 “言学长?” 旧校舍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少女声音稍微带着颤,像是恐惧于面对着什么。 然而她微弱的声音很快被走廊落地窗外的雨声淹没,疾风与斜飞的雨线从破裂的玻璃窗往里灌入,吹得人衣摆猎猎作响。 白青子扶着墙小步往前挪动着,尽管如此,她的腿还是被突然崩断的木板卡住,锋利的倒刺将她膝盖挤出一排渗出的鲜红血珠。 她有些无奈。 言凛目前的信息状态随时都有可能会采取最坏的办法结束生命。 她没办法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只能赌一把,赌他最后到底会不会回到这里。 想到这,白青子轻轻抽气掰开那块已经被雨水浸泡腐烂的木板,颤着唇将自己受伤的腿从里面抬了出来。 虽然有些一瘸一拐,但不影响行走。 好在画室在一楼,走廊尽头那间就是,等白青子颤颤巍巍的扶着墙走到画室,忽起的狂风猛烈将无数画纸吹涌向门口,尘嚣如雪—— 年轻的画师跪坐在地上,执笔,低敛眉眼,认真的描摹着什么。 风雨与被风曳动的窗帘成了他的背景陪衬,骤然划破天幕恍然照映如白昼的闪电,雷鸣声震耳欲聋,也无法让他动作停滞片刻。 缭乱的画纸如同簌簌扑棱的白蝶,簇拥着它们孤高的王,一如她与他初见那日时,铺满了整间画室。 而他十指沾满鲜血,不断有温热暗红的液体从千疮百孔的旧伤口涌出,将画纸染上一片濡湿与鲜红,触目惊心的蜿蜒渗入地板缝隙。 他却好似毫无知觉与痛楚,用力至指节发白的死扣着掌心画笔,沾上的那些颜料已经被窗外飘进来的雨水浸湿,他也毫无反应。 只是创作着、描摹着,双眼黯淡死寂。 像是一个盲眼的画师,麻木倾尽心血绘成那些从始至终没有意义的残次品。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言凛!” 白青子厉声叫出他的名字,扶着门框的指节死死攥紧,不敢置信的望着自甘堕落的少年。 濒临崩溃的情绪将理智吞没,眼底氤氲着眼眶无法承载的水雾,仿佛只消在下一瞬眨眼,就再也无法留住这微凉的温度。 她踉跄几步,失神,蹲下身心情复杂捡起门口散落的那些画纸,一张张认真的叠好抱在怀里,不管它们在他心底是不是废纸。 直到,她抱着它们走到了他面前。 “你在做什么?” 白青子的语气无比平静,好似只是在询问今日天气。 少年握笔的手微怔,却并未抬头。 他抽出一张崭新的画纸,还没来得及将它抚平,白青子已然松开那些已经无关紧要的纸页,跌跪在地面,从背后伸手紧紧抱住了冰冷的他。 画纸漫天。 “告诉我,你在做什么,好吗?” “……” “沈殊到底都跟你说了些什么,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告诉我的吗?为什么非要这样,你知不知道……” 她松手,转到他面前,握住了他鲜血淋漓的双手。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我很难过。” 这种难过不是来源于无法完成的任务,而是照片里那个抱着画卷孤高倨傲的少年,再一次选择了已最恶劣的方式来怨恨这个世界。 滴答,滴答。 是鲜血从两人相握的手凝珠成线滴落,砸在雪白画纸上,晕染出血花。 言凛眼底好似覆盖着一层雾霭,眼睫遮住眸光,稍显凌乱的衣襟下喉结滑动,用稍轻的力度回握住她冰冷的指节。 “淋雨了么?你的伞呢…我去取我的外套,算了,还是送你回家吧。” 言凛低声自语着,刚打算站起身,目光触及白青子膝盖上的伤口,瞳孔骤然缩紧。 “这种天气跑出来做什么?你难道不明白别人会担心吗?!” 他微颤的指尖欲触碰她的伤口,脏浊的双手却又收回无力的垂落在身侧,孤寂背过身去面对着窗,不再看身后的小姑娘。 “你家的电话,我让管家来接你。” 白青子垂眸,拾起地板上散落的一幅沾满血渍的《梨花》,哑然失笑。 “不管沈殊跟你说了什么,但你知道吗?我跟他说过,不是你就不行。无论有再多漂亮的、栩栩如生的画,只要不是你的,对我而言就不会喜欢。” 反而是在任务翻车,彻底破罐子破摔之后,她才能鼓起勇气把这些没有立场与资格的话说出来。 白裙的少女站起身,走到他身侧牵起他残废的手,仰起头弯眸望着他,眼神澄澈真挚明明如昔。 “不管你在别人眼底是什么样子,我都很喜欢。” 旁人都喜欢他耀眼的模样,想方设法的让他去证明自己的价值。 而这一刻,白青子用尽全身力气拥抱他。 “即便你是个废物,是个没有一点用的垃圾,没关系。 你可以画自己喜欢的东西,不需要强迫自己拿那些不喜欢的东西去换钱,我发誓,每一幅我都会由衷的喜好,哪怕它在别人眼底是残次品。 我喜欢看你画画,别人不喜欢的作品我都发自内心的觉得很有趣。 配不上任何人也无所谓,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家庭,你可以自己过,与社会脱节也没关系,那些对你来说本来就不重要。 所以答应我尽量活得久一点吧,喜欢的东西都能有机会得到,如果一辈子什么也没有得到那不是太可悲了吗? 什么都做不好的人不是你,比你更糟糕的人在这世上还有很多呢,你拿起笔的时候真的很让我高兴,所以不要随便就决定放弃它好吗? 没关系,没关系,不管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价值。” 她语无伦次的安慰着。 他无需靠着什么去证明什么。 相册照片上被誉为天才的他眼底依旧藏匿着挥之不去的阴翳,那些荣誉与光环或许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她没有权利去支配他、干涉他。 所谓伴侣、亦或者旁人眼中的落魄,都应该是他自己来做选择。 窗外暴雨停息一瞬。 少年弯腰俯身,沾满鲜血的手将她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阖上眼睑将头靠在了她脖颈侧,将她抱紧。 脆弱无需再被隐藏,喃喃轻语,薄唇噙着病态的满足。 “不是你就不行。” 他把这句话,完整的还给了她。 少年拒绝接受这个世界的抛弃与离别。 他以极端偏执的方式宣泄着情绪,逼迫她妥协,只要能以血渍暗红的指节,接住那朵必然凋零在他手掌中的梨花。 除了你,无人能踏足这池深陷于我的淤泥。 第20章 梨花与油画(终) 诚然,落魄后的反派会被命运驱使,成为这个世界注定不可翻身的失败者。 但正如白青子一开始所说,做过坏事的人该死就死、该坐牢坐牢,他们的确作恶多端的确不配得到天道的宠爱,但这并不妨碍她喜欢。 无关同情,无关怜悯,这是独属于邪恶阵营的魅力,不是那些虚伪又可悲的洗白堆砌起来的华丽。 她怀里的少年,夺走了别人十几年正常人生,甚至曾经尝试过去夺走别人的生命。 而他的确得到了教训,一无所有,失去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双手与画笔。 他浑身充斥恶意、尖刺,他并不满足于那些得到过的荣誉。 他贪婪,贪得无厌的想这个世界索取着所有亏欠他的,而当白青子找到画室里那个堕落至握不稳画笔的他时,他将世界定义为眼前之人。 沾满血渍的、打着颤的指节,轻柔的抚上她白净的脸,而后以自己袖子最里最柔软干净的那块布料,轻轻擦拭她眼角的泪珠。 言凛眼角微弯,重新将失而复得的世界拥入怀里,露出了此生仅此一次满足的笑。 “没有人掉进泥泞里还能干净的爬出来,你也是。” 白青子犹豫片刻,伸手回抱他。 “那咱们就不待在泥泞里,一起去温暖干净的地方。” 任务基本宣告失败,但白青子漂浮不定了许久的心此刻异常的安定。 如果无法撮合反派与伴侣,无法清空遗憾离开这个位面,但至少,身为数据ai的她短暂的理解了人类的感情。 暴雨停歇,言凛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仔细的将扣子系好。随后抄着白青子的膝盖弯,抱着她往外走。 白青子先前就病得迷迷糊糊,此刻脑袋埋在他臂弯里,昏昏沉沉,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她纤细指节攥着他衣襟一角,安心的闭上了眼。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信息更新…】 【姓名:言凛】 【生命值:b】 【精神理智:a】 —— 夏,燥热。 白青子从昏睡中醒来,半拢的窗帘遮不住午后斑驳的骄阳碎光,浅淡投落室内。 窗外梨枝簌簌摇曳哗哗作响,而光影缱绻,被阳台悬挂的竹帘一格一格分割成琴键状,映落在少女懵懂眉眼间。 是陌生房间。 少年推门而入,一身普通的休闲服也衬得他清俊疏朗,修长十指重新被白净的绷带包裹得完好,衣角跟指尖布料还沾着一点颜料。 见白青子坐起身,言凛将手中束好的画卷随手放在桌角,上前俯身以指腹探了探她额头温度。 他蹙眉,隔着一层布料他委实不太自信这小姑娘到底退没退烧。白青子轻笑出声,索性在他掌心撒娇般的蹭了蹭。 “啊,是夏天呢。” “是呢,是夏天。” “但是一点也不热。” “因为昨晚暴雨刚降过温。” “今天下午的阳光看上去真不错,你在画画么?” “是呢,想趁你休息的时候多画一些,虽然拿去卖钱的钱显得有点俗套,但还是希望早点成为能与春日梨花并肩的微风呢。” 两人一问一答,懒洋洋慢吞吞的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 如此,便显得时光轻缓。 白青子抱着杯子咕咚咕咚灌了半杯温水,眨巴着眼打量着四周。檐角风铃叮叮当当,屋子简洁干净,内敛而雅致。 看来言凛在离开那个吸血鬼般的原生家庭之后,过得更好了呢。 两人默契的没有提及之前发生的事,一人收拾着画,一人呆坐在床上单手托腮盯着他忙碌。直到指针转到了下午十二点半。 言凛抬手看了一眼腕表,温润而微微上挑的凤眼注视着床上百无聊赖的小姑娘:“出去吃饭,顺便去医院开点退烧药?” 白青子总不会拒绝。 她昨晚穿的湿衣服已经被换成宽松干净柔软的白衬衫,此刻茫然无措的搂着言凛几年前穿过的米色长裤,深怕它掉下去。 言凛失笑,半蹲在地替她牢牢系好腰带,起身无奈捏了捏她的脸:“暂时勉强凑合吧,一会儿出门买新的。” 他闭口不提让她回家或者去学校这件事,尽管少年面容温和,精神理智已经达到了完美的a,但任何企图逃离的举动都会牵扯他的旧伤,令他崩溃。 白青子轻咬指尖,心里默默盘算着这个位面的未来结局会是怎样。 两人并肩,步伐缓慢走在盛夏香樟树斑驳蝉鸣的大街。 等看见熟悉的冰淇淋车,她恍然发觉言凛家离画馆其实才两条街的距离。 两人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莫名其妙的拐到了那场从来没好好逛过的画展前。 舒缓的古典钢琴曲、空气中淡淡的荔枝汽水甘甜气息、阳光、青色枝叶,还有站在树下单手插兜另一只手徐徐朝她伸来的白衣少年。 “青子,过来。” 有微风曳动他的发,衣角翩翩,而他眉目清冷,含笑的凤眼却噙着一湖潋滟的温光,骨节分明的十指缠绕着洁白绷带。 残缺、易碎的美感。 白青子往前一步,两人却被隔了一条过道的拥挤人群隔开。 “言学长?” 她企图挤过人群,抓住那只手,已经待机许久的提示音不合时宜的响起—— 【叮!当前位面委托任务已完成,请等待加载新位面地图……】 【已、已完成?!言凛明明并没有跟命定伴侣走到一起,怎么看也应该是判定失败才对。】 面对白青子的质疑,提示音静默了片刻—— 【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起伴侣这个概念时,是怎么解释的吗?伴侣也只是一个辅助工具,用来清空反派的遗憾的一种方式。】 【可现在……】 【或许你并没有注意,但没关系,任务目标他已经没有遗憾了。从你醒来那刻开始,他对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丝毫不满与遗憾了。】 原本是命定伴侣倾尽一生才能做到的事,但总有人,轻而易举便能做到。 白青子垂眸。 【我离开之后,这个世界将会怎样运转?】 【关于你的记忆会被尽数尘封,各人走上各人的命途。】 那就是…忘记? 她回头看了一眼仍在人群中焦急找寻着她的言凛,歪头释然微笑,转身朝着离少年渐行渐远的方向而去。 再见了,言学长。 或许等待会让人寂寞,但来年枝头梨花总会再开。 我在花期已尽的夏天,将你完整归还于这个世界。 第21章 梨花与油画(番外) “言老师!” “言老师来教教我怎么调色吧~” “我昨天在电视上看见了言老师的新作品呢,呜呜好喜欢,果然天才无论怎样才是天才吗?!” 明亮画室,活泼好动的学生们们簇拥而来,围着年轻的油画老师亢奋的叽叽喳喳个不停。 言凛抬指抚上额间,停下了手中的笔。 “下课了还不走,是想让我留堂留到晚上吗?” 他这话一出,还赶着放春假相约晚上出去唱歌聚会的学生们瞬间收声,紧接着互相对视一眼,笑得颇为八卦。 “言老师,你是不是没有女朋友可以约出去玩?” 言凛微怔,薄唇抿成一线,有些不自在的松了松白衬衫领口的第一粒扣子:“我跟你们不同,老师对谈恋爱没有兴趣。” 学生们瞪大眼睛,开始七嘴八舌。 “啊这,难道强者的世界是不需要爱情的吗?” “为了成为言老师这样厉害的人,我决定以后也不谈恋爱了!” “我呸,要是一会儿班花跟你表白呢?” “那…那我就不当强者了。” 小男孩羞怯的挠了挠后脑勺,一时间众人哄笑,收拾着书包画具往教室外走,迎接假期。 微风拂动窗帘,玻璃窗上映着傍晚橘红色的落霞碎金光泽,而他绘着一幅暂未成型的花卉,专心致志于笔下的每一道痕迹。 今日值日最后离开教室的男生站住脚步,好奇的望了一眼言凛的方向,鼓起勇气搭话。 “言老师,春假快乐,我回去了哦。” “嗯,春假快乐。” 言凛温柔应声。 四月,春日和煦。 骤然凛冽的风吹得庭院里一树梨花簌簌作响,一片软白的花瓣飘落画室,打着旋儿坠在了他画板之上。 言凛下意识的想拂去,指尖触碰到花瓣那一瞬,却又小心翼翼的缩回了手。 青年噙着笑,指腹轻柔抚了抚那片花瓣,痴迷沉醉,温润眸底涌起浓墨。 “已经接到第二个委托了么?” 他从容收起画具,什么也没携带,闲庭信步离开了教室,半掩着画室的门。 空气中,只留下青年淡淡愉悦的嗓音。 “那么,我也要继续工作了。” —— 白青子最近很烦。 她是个残次品,是个功能配置极低的便宜货,但她怎么也接受不了自己加载一张新地图花了七天时间。 根据地狱一天人间一年来算,已经过去七年了。 最离谱的是,存在她意识里那个拿来播报提示音的小东西竟然限制了她本体的权限,不再允许她自由虚拟捏造人设身份,美名其曰:警告。 警告她在上个位面的胡作非为行为。 于是,哪怕她顺利进入第二个委托任务的位面,也只能随机分配到身份,不能再为所欲为。 本来就已经够柔弱了,现在她逐渐开始怀疑自己被削完之后会不会被玩死在位面里面…… 瞧着她日渐失落,那个被叫做“小东西”的,终于大发慈悲的肯多陪她说几句话。 【你还真是蠢。】 【不要一聊天就是人生攻击啊喂!!】 【你看我像不像系统?】 【你像个铲子,明明我才是系统。】 【所以我说你蠢,你真的觉得会有人闲得无聊给一个系统安装另一个系统吗?】 【诶……诶?????】 什么意思,倒是跟她说完啊! —— 第22章 神明臣服于你(1) 白青子醒来时,是在一辆摇晃的马车上。 也不知是哪儿的山路如此崎岖陡峭,短短一段路差点把她机身零件都颠出来,透过车窗勉强能看见天际一线白,恰是黎明。 清醒不到五分钟,马车骤然停下。 紧接着一个中世纪贫民打扮的车夫便蛮横伸手拽着她的裙带,毫不留情的将她像块破旧抹布一样狠狠丢在泥地上。 白青子揉着手腕,抬眸只看见一座巍峨肃穆嵌着银色圣十字架的纯白教堂,一个穿着白色修女服打扮的人提着煤油灯站在门口,正在跟车夫攀谈着什么。 车夫叼着廉价烟卷,语气轻蔑隐隐不耐烦。 “她母亲昨晚被烧死了,其他亲戚都不想收养她,骑士长阁下与镇长让我连夜送来这里。你们乐意杀了或者让她做杂役也罢。反正人已经到了,我就先走了。” 于是,颠簸的马蹄声又在晦暗不明似铁的黎明里渐行渐远。 为首的修女弯腰仔细打量着白青子,随后脸色一白,悲悯的深深沉叹一声。 “将她带去最里那间铁门的房间。” “可是妈妈,她难道不跟我们一起睡在卧室吗?” 有小女孩瓷声瓷气的问。 年长修女摸了摸那孩子的发:“她跟你们不同。” 她,的确与这座教堂的任何孩子都不同。 —— 来到这个世界的半小时后,浑身不适的白青子强撑着精神,简单把这个世界的剧情背景、以及任务目标的基础信息稍微整理。 世代设定大抵是个西幻架空的十七世纪左右,彼时王国盛行狩猎魔女,而她身为阴影魔女的母亲则在昨晚已经被绑在镇口的十字架上,当场处以火刑。 基于年幼的白青子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体内也检测不出魔女混沌血脉,好心的圣骑士们不忍心对小姑娘下手。 于是圣骑士长托镇长简写了封交代白青子身世的书信,连夜将她送往托克西克王国最偏远的圣十字教廷收养进行净化仪式。 本位面的任务目标,是圣十字教廷里最慈爱世人、宽容温和,被誉为神赐之子的圣牧师—— 修里亚·神凛 但基于白青子的任务是陪伴落魄反派…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 这位看似正常的圣牧师大人曾经是这座王城的储君,当时身为皇殿的神凛以残忍手段扼杀了自己数名拥有血缘关系的兄弟,暴虐无道。 而后身为气运之子男主、也就是神凛的弟弟墨里王子揭穿了神凛的恶魔行径。 后续剧情里,神凛在一次自己谋划的阴谋中彻底失去了继承权。 墨里继位后,便将神凛以静养名义驱逐至教廷。 神凛表面无欲不争,一心奉神。 可他骨子里的阴暗依旧在盘踞叫嚣着,等待一个合适时机将这个王国彻底覆灭,摧毁…… 这是白青子目前可知的所有信息。 啊……假如她的身份是个圣女皇女什么的,接近神凛倒是方便简单。 但她被限制了权限,这个随机到的小魔女身份让她自身难保,更何况去治愈另一个人? 白青子无奈的从稻草堆上爬起身,开始打量自己不妙的处境—— 说得好听点是房间,但这间铁门紧锁的潮湿阴郁四四方方小屋应该是这座教堂的地牢,毕竟她是魔女的后裔,随时有魔力暴动的危险性。 圣十字教堂收养了许多孤儿,而领她进来的那名修女被这里的孩子称作“妈妈”。 至于神凛,暂时担任这座教堂的神学授课导师。 的确,被收养在这里的孩子每天都能有机会见到神凛,但不幸的是她是个被囚禁起来的邪恶魔女啊!! 重见天日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净化仪式上想办法让自己争取到与正常孩子一起听课的机会。只有这样,她才能接近到任务目标。 盘算完计划,白青子开始检查自己这具据说已经一百七十多岁的身体。 魔女是不老不死的,尽管她跟母亲已经偷偷在城镇里生活里近两百年,但白青子的外貌依旧维持着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模样,甚至更小。 她太矮,太幼了。 不过令白青子满意的是,虽然是随机到的身份,但身体还是她出厂时那具属于自己的本体。 问题来了,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净化仪式呢? 白青子焉了吧唧的乖巧坐在草垛上,每天眼巴巴的盼望着能有人打开这扇铁门,然而除了那个妈妈一日三餐送来饭菜,她基本没有看见过其他人。 直到,七天后。 生锈的铁门咯吱作响,被用力的拉开。倾泄的金色光线迫不及待的涌入着阴暗室内,刺得白青子睁不开眼。 她眨眨眼,不适应的揉了揉眼睛,那位金发蓝眼的修女妈妈站在门口,朝着蜷缩躺在稻草堆里的她露出了一种同情又惧怕的复杂神情。 “神会原谅你的罪过,赐予你光明。” 白青子不语,乖巧的拎着裙摆两侧行了个淑女礼。 从现在开始,她得当一个乖孩子,一个足够惹人怜爱的乖孩子。 “看呐多萝西!那个就是妈妈前几天带进来的那个女孩子,她现在要去哪儿?” “要去牧师先生那里,我也好想去找牧师先生玩哦。” “她跟我们长得好像有点不一样,我从来没看见过黑色的头发,这也太糟糕了,她像是妈妈讲的睡前故事里炼药的邪恶女巫。” “闭嘴,蒂娜,她看上去很小,她完全伤害不了我们。” 身着白色柔软整洁衣裙的小姑娘们站在草坪上,对白青子报以好奇的打量目光,她们明媚的金色卷发上戴着贝壳发夹,蓝眸清澈而水汪汪。 任谁看,这都是一群小天使般可爱的孩子。 相较之下,仅着一身贫民灰色裤装的白青子便显得格格不入,过长的墨发使她看上去阴郁,青眸毫无光泽,苍白的脸尖瘦几乎能看清其下青蓝色血脉。 丧、阴暗、恹恹。 她与她们的世界,不在一个世界。 在地牢不分昼夜的睡了七天,白青子恍惚间有点不太适应这样明晃晃的白天,就连站在太阳下也令她眼前发黑发昏。 不远处,尖顶的十字钟塔敲响正午的钟声,白鸽停驻以喙啄吻自己的羽翼,而后振翅飞远。 多么圣洁,美好。 但这一切,都被捧着法典站在阴影之下的黑袍青年尽收眼底,显得,遥不可及。 第23章 神明臣服于你(2) 在圣十字教堂里,没有人得知神凛的身世与来历,墨里王子将这位罪恶深重的兄长的过往掩盖得极好—— 这是墨里王子最后的仁慈。 即便如此,在这个牧师稀缺的背景下,身为聆听神的旨意的圣牧师,神凛依旧拥有着不可侵犯的至高权势,以及神职者光辉的荣誉。 哪怕是在这间教堂工作了十几年的修女妈妈,在面对神凛时,也宛若侍奉神明般持有敬畏之心。 白青子跟在修女身后进了教堂的大殿。 彩色的玻璃拼凑着炽天使长路西菲尔的轮廓,唱诗班的吟诵缭绕,一尊落泪的受难圣母白石膏像如蹙似泣,被摆放在中间走道。 两侧是用来做礼拜的长椅,以及墙上挂着的十字架。 典雅的石雕,神圣的管风琴音。玻璃穹顶设计让所有日光都能尽可能完美的铺落在每一块一尘不染的石面,填满黑暗。 而着修长黑袍的青年站在大殿中央,被白手套覆盖的指从容捧着一本白底烫金的法典,身姿挺拔,宛若一尊静默的神相。 “神会宽恕罪恶,也会待你如祂的所有子民。” 青年声音极为温散,疏疏带着不徐不疾的从容。 空灵、悠远,像是吟游诗人般优雅的语调,光是听着都能让人感觉心灵正在被洗涤。 白青子不敢置信的抬眸,怔怔仰头凝望着声音的来源,呼吸在这一刻静止。 那位活在传闻里的牧师先生留着苍山负雪般无暇银白色长发,眼睛则是那种纯净凉薄的银质灰。 他居高临下睥睨着所有生灵,眉角沾着碎金的光,冷诮目光不透温度,鼻梁高挺架着一幅垂银链的单片眼镜,薄唇往下抿着禁欲正经的弧度。 象征权势与庄严的牧师黑袍,领口与袖口均绣着银色十字架,内里的白衬衫领角嵌着碧青的翡翠,胸口坠着几缕幽冷的银绸带。 披散的银发戴着一顶华丽的十字银冠,无可挑剔的优雅,矜贵,完美至无以复加的,像是神一般的存在。 每个孩子在初次见到牧师先生时,都会露出如此震惊茫然的目光,但白青子显然不是被对方的昳丽清贵容貌所震撼。 而是因为,那张脸。 若不是她吓得咬到了舌头,言凛俩个字差点就不假思索的从喉咙里溢出了。 她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世界上存在两个除了发色眸色以外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眼前的牧师先生,完全就是年长版的青年言凛啊! 修女妈妈皱眉,手掌按上白青子的肩:“这样可不礼貌,好孩子,向牧师先生问好吧。” 白青子整个人沉浸在震惊里,愣住。 她的眼神宛若在以目光供奉着自己唯一的真神,神凛便也垂眸望她,倒像是想透过她的灵魂本质去窥探另一个人的存在。 牧师先生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视线有那么一瞬间落在自己戴着白手套的指上。 随后,他浅浅阖上眼睑,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润疏离。 “你叫什么名字。” “白青子。” 一个,根本不适合存在于这个世代背景的奇怪名字。 她娇小,羸弱,苍白的脸毫无血色,身躯纤细得仿佛一阵风就能折断。最小款的干练衣裤穿在她身上,也因为过分宽松而显得滑稽。 及腰下的深墨发凌乱,在阳光下镀着柔软的浅金。 一双青色的眸,圆澄却没有高光,灰暗一片。眼角微微泛红是因为来的路上揉过眼眶。 没有人觉得这样可怜的孩子最后会成为魔女,处死她母亲的圣骑士们也是这样想,所以将她送来了这里。 白青子都没注意净化仪式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她满心眼都陷入对于这张熟悉的脸的震撼与猜疑。 当她回过神来时,牧师先生已经抱着法典转身准备离去。 而不出意外的话,她会被再次关进那座地牢里,等待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安全的为止。 这个过程或许需要一年、两年,也可能是一辈子。 “牧师先生!” 全程沉默不语的少女忽然唤他,鼓足勇气往前追了几步,怯弱不安的两指轻轻拽住了他衣袍的一袂,结结巴巴的表述着。 就如同她每次都是这样留住他一般。 “我想,跟您一起。”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如果惨遭拒绝,那么白青子将不得不重新企划。 圣牧师从不带孩子,更何况在这间教堂里,没有人敢触碰神明使者,哪怕只是衣袍。 修女瞪大蓝眸死死捂着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手忙脚乱的上前按着白青子的肩膀,用力将她往后面带。 但不管修女如何焦急失措,白青子也倔强的不肯松开,固执任性。 “牧师先生,这孩子只是有些不太清楚情况,今后我会好好教导她的!” 修女眼前发黑,一手撑着额头,整个人摇摇欲坠吓得差点昏厥过去。 牧师先生的重度洁癖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哪怕是教堂里最可爱最干净的孩子也不被允许靠近,从来没有人触碰过他。 虽然身为光明修女的她本身厌恶魔女低贱血脉,但还是不太忍心让这柔弱的孩子就此被裁决,或者遗弃在荒野。 于是,混沌混乱中神凛转过身,那双不沾万物生灵的眼平静倒映着少女的脸。 她还噙着眼泪,执着直白的揪着他衣角,断断续续哭腔的声音努力维持着语句清晰,强忍着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想……” 如果眼前之人换做任何一张陌生面孔,白青子都不会如此执着。 但单单只是注视着她,就让她抑制不住骨子里潜意识想要撒娇的那份孺慕,渴望着能够再靠近一些。 仿佛过去了几秒钟,又好似几个世纪。 教堂钟声又鸣,空灵回响,透过彩色玻璃窗能看见窗外湛澈的蓝天掠过一行白鸽。 青年合拢掌心的法典,弯腰将它端正放置在自己膝上,缓缓在个子才到他肩膀下面的小姑娘面前蹲下身,单膝着地静默注视。 他半眯着眼,金边单片眼镜下的灰眸含着些许嫌弃意味,却还是抬袖以带着棉质白手套的指腹生疏的擦拭她眼角掉落的泪珠。 动作算不上温柔。 “我不喜欢会掉眼泪的小姑娘。” “哦…” 惨遭嫌弃的白青子妥协的松开手。 随后,那本白底烫金法典被青年突兀塞进了她掌心,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她差点没接稳,踉跄几步。 他转身—— “除非你能现在止住眼泪。” 第24章 神明臣服于你(3) 【姓名:修里亚·神凛】 【生命值:b】 【精神理智:d】 啊……这稀碎的面板信息,怎么会有人在身体完全优秀健康的情况下精神理智却是濒临崩溃的d啊!! 虽然上个委托里,画室里的言凛最开始的精神理智也是d级,但他很明显表现出了与自己精神理智相符合的精神状态,例如—— 孤僻、阴郁、对世界的恶意。 但同样是d,神凛看上去却正常得反而不正常。 他在附近乡镇以及教堂里的口碑好得过分,所有人提及他都会用温柔、善良、慈爱、宽容大度之类的像是赞美圣人般的形容词。 他的形象闪闪发光,他的为人熠熠生辉,他就是这座托克西克王国子民眼中的神明。 但,这很显然是不对劲的。 越是被他压抑藏匿着的反派本能,那些骨子里糜烂的恶劣越是容易爆发。 神凛以温润和善外表来伪装掩盖自己曾经暴虐狡诈心性,这只能说明他一肚子坏水,正在酝酿着更沉重的计谋等待时机。 很不幸的是,阻止他迫害男主是白青子的任务之一。 身为一个失去一切,永远不能翻身的失败者,目前这个牧师身份就是神凛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结局。 他永远也无法成为王储。 “喂!新来的。” 有人站在她身后突兀的出声,强行打断了白青子复杂混乱的思绪。 她抱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转身望向那几个挤缩在地牢门口惴惴不安扒拉着门框的金发小姑娘。 她们统一穿着修女亲手缝制的洁白柔软蕾丝连衣裙,翘鼻,湛澈的蓝眸水汪汪的,精致得像是橱柜里的洋娃娃,显然与着阴暗地牢格格不入。 为首那个留着长卷发的女孩站出身,堵在地牢唯一的出口,逆着光叉腰的姿态有些趾高气昂。 “修女妈妈让你住在这里的吧,现在你打算去哪儿?你打算逃走吗?” “就是,这间教堂里没有人可以不听修女妈妈的话——还有多萝西。” 旁边齐耳短发的少女紧接着帮腔开口。 明明大家都是被教堂收养的孤儿,但可爱漂亮的女孩总是更容易得到修女的宠爱,而那个名叫多萝西的女孩显然有资本恃宠而骄。 她翘着唇,以一种不符合少女的挑剔目光打量着阴郁的白青子,语气愈发娇纵。 “我听修女妈妈说,你是魔女家的孩子,是童话故事里的坏人。听着!在这里你必须要乖乖听我跟蒂娜的话,不然我们就会孤立你,修女妈妈也不会喜欢你!” 啊。 果然是小孩子幼稚任性的威胁。 先不说白青子这具身体一百七十多岁,压根不会跟这些十五六岁的少女计较。 其次,她在数据库里早被其他系统孤立过七百多年,她也不在乎什么修女妈妈的喜好,她更不需要跟npc交朋友。 白青子心底微微叹气,拾起自己的衣物,目不斜视的朝往地牢外的楼梯走去。 见这小魔女竟然敢无视自己,多萝西一个眼色,她的小跟班蒂娜便张开双臂牢牢挡在了白青子面前,光明正大的堵住她的路。 “别想逃跑!” 白青子终于肯施舍给对方一个睁眼,淡淡开口:“你们想怎么样呢?” “哼。”多萝西娇气的轻哼,洋洋得意:“除非你答应当我的跟班。” “如果我不愿意呢?” “我是修女妈妈最喜欢的孩子,如果我告诉她你是坏魔女,每天都会偷偷欺负我们。你就会被赶出去喂野狗!” 明明是这么残忍恐怖的话,被这常年侍奉神座下本该纯洁善良如天使的少女说出,多少显得讽刺。 或许,这就是人类的劣根。 白青实在没兴趣跟这群人过家家,也不想被浪费时间。以至于多萝西话音一落,白青子便旋然转身猛地将对方推上脏浊潮湿的墙—— 墨发的少女青眸微眯,毫无高光的眸平静的倒映着已经开始惊慌失措的多萝西。 “你最好现在就派人去告状,我很不幸的宣告,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的确会欺负你。” “多萝西!” 蒂娜与其他女孩被吓得一哆嗦,虽然她们的确是闲得无聊来找茬,但没有人忘记眼前这个小小一只的少女是魔女的后裔。 她们是在战乱中与家族失散的贵族,天生有着最漂亮的金发与蓝眸,她们理所当然的厌恶、排斥,看不起黑发的魔女。 特别是她那双恐怖到恶心的青色眼睛。 于是,在场面开始逐渐失控,养尊处优的金发少女们被这陌生气场吓得开始抱团的时候,地牢的铁门被从外推开。 修女吃惊的望着全挤在这里的孩子,还有被白青子狠狠摁在墙面不能动弹,干净裙子已经全被脏水打湿目光惊恐的多萝西。 “你们在干什么!” 温柔的修女难得会如此大声,见妈妈一进来,多萝西首先就掉出了几颗可怜巴巴的眼泪,挣脱白青子的钳制扑进了宠爱自己的长辈的怀里。 “妈妈!她是坏孩子,她欺负我!!” 这番恶人先告状的哭诉,其他女孩没有站出来说过任何一句话。 她们都默认多萝西是这间教堂最被宠爱的孩子,于是无条件的顺着她,让着她,深怕自己哪天会被赶出去。 面对着修女惊惧质疑的目光,白青子只是默然拾起掉落在地面,已经被弄脏的自己为数不多的那几件衣物,白净尖瘦的脸面无表情。 她已经,不需要讨谁喜欢了。 “白青子,欺负同伴在教堂里是不被允许的事,我得向牧师先生告知这件事。” 修女警告的望了白青子一眼,牵着还在哭哭啼啼的多萝西往外走,那些脸色难看的女孩们便跟在后面。 走在最后的蒂娜回头望了一眼白青子,嘴角扯起得意的笑,眉飞色舞迫不及待的宣告魔女的命运结局。 “牧师先生讨厌坏孩子,你马上就会被赶出去,然后被野狼吃掉。故事里的坏魔女最后都死得很惨。” “是吗?” 白青子差点冷笑出声。 可是这个故事里最坏的存在,就是被你们信奉敬畏着的,那位牧师先生呀。 第25章 神明臣服于你(4) “牧师先生,这是很严重的问题!她弄脏了多萝西新做的裙子,而且当时场面看上去很可怕……” 教堂。 修女心有余悸,喋喋不休的在大殿来回踱步着。 坐在主位上的青年挺拔清瘦,修长指尖不徐不疾翻动书页,眼镜下的眸专致的盯着书籍上那些晦涩繁复难懂的魔法图纹,漠不关心。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 “我认为那个孩子还是不能留在教堂里,我们可以送她去其他的地方,或者给她一些钱然后找户好人家收养。牧师先生,总而言之…我们不该收养魔女。” 修女有些语无伦次。 她太过宠爱教堂里这些可爱的孤儿,以至于无法再分出多余的母爱去照顾一个魔女,身为光明职业的她本能的抵触魔**暗的血脉。 她猛地站定脚步,仿佛下定决心般,虔诚的仰头望向了高位上面不改色的神凛。 “牧师先生,我们应该把她归还给那个寄信过来的圣骑士长阁下!” 神凛不语,亦未停止翻阅书籍的动作,置若罔闻。 吱呀一声,大殿的门被小心翼翼推开,多萝西跟蒂娜双手背在身后乖乖巧巧的走了进来。 她们敬爱着牧师先生,却从不敢多看他一眼,任何亲密他的动作都仿佛像是在亵渎神灵。这是一种禁忌的、微妙的晦涩爱慕。 走在后面的,是依旧看上去精神恹恹的白青子。 她似乎有些驼背,总是低着头走路,只有在嗅到银发黑袍的青年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时,才会后知后觉挺直背脊缓慢的昂起头。 神凛终于舍得合拢书,居高临下的,那双银灰色的凤眼淡淡望着殿下众人,无悲无喜。 “你有什么想解释的。” 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这句话明显是在质问白青子。 多萝西与蒂娜暗自偷笑,沾沾自喜,以幸灾乐祸的姿态躲在修女身后一左一右,得意洋洋的盯着沉默不语的白青子。 许久,白青子才启唇,青眸倒映着殿上那银发的神灵的剪影,不卑不亢。 “没有。因为我的确想动手。” 她这番耿直发言让在场其他人猝不及防,就连修女都瞪大了眼,不知道该说这孩子蠢,还是太不机灵。 神凛微微偏头,几缕银发从银冠下垂落在他脸侧平添几分禁欲,而他疏懒的单手撑着下巴,极致雍容的坐姿垂眸睥睨着青眸的少女。 那本法典还搁置在他膝上,放得端正。 “为什么想动手?” “干坏事不需要理由,先生。” 白青子这话一出,众人又是抽气。 她们根本不敢相信能有人敢在慈爱世人宽容善良的牧师先生面前,说出这样嚣张的话来。 然而,神凛看上去却似乎没有不悦。 他甚至半眯着眼,饶有兴致打量着白青子,微妙的噙起了温润的笑。 “你是个坏孩子。” “是的先生。” “所以,需要我亲自管教。” “……” 有那么一瞬间,大殿空气凝滞静默,恍惚刚出所有人听见的那句话只是幻觉。 修女不敢置信的望着神凛,一边抱紧了怀里的两个孩子,惊呼出声:“牧师先生!这孩子……” “我明白你的意思,爱丽丝,你觉得她留在教堂里或许会伤害到其他孩子。但——” 神凛舌尖抵着上牙膛绕了一圈,神色慵懒,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白青子手里拎着的那几件被弄脏的衣物上,敏锐的目光仿佛能洞察万物。 “但如果让她由我教导,她将不会有机会露出魔女的爪牙。更何况,我们并不能确定她的确继承了魔女的血脉,或许,她只是个普通的可怜孩子。” “牧师先生!!” 这次反驳的不再是修女,而是嫉妒到发酸不甘心的开口的多萝西与蒂娜。 这间教堂里没有任何人不爱着温柔和善的牧师先生,孩子们多渴望着能靠近他,而现在唯一获得这个资格的,竟然是那个低贱卑劣的魔女种?! 神凛似乎并未看见这两个孩子想表达的意思,他只是朝着白青子招手,紧接着露出了一贯温润如神祗的圣洁的微笑。 “神爱世人,世人也包括不讨喜的孩子。” —— 来到圣十字教堂的第九天,白青子终于有机会洗澡。 实际上,身为魔女的她并不需要用水清洁身体,但是没有人会讨厌温水泡澡的感觉。 她随行的衣物要么还没洗,要么已经在地牢里被弄脏,理论上身为这间教堂的一员,修女妈妈本该为她缝制与那些孩子一模一样芬香柔软的衣裙。 但,她没有。 不幸中的万幸是,作为被牧师先生一时感到有趣而留下的“宠物”,白青子从他手里被分配到了一件与他的黑袍如出一辙的黑色长袖连衣裙。 袖口领口绣着精致的银十字架,稍微蓬软的宽摆设计,黑色蝴蝶缎带掐出少女纤细腰身,一条银色绸带系在墨发侧,打出一个漂亮的结。 甚至,他不知道从哪给她弄来了一双短靴。 镜子里的少女焕然一新,像个侍奉于神明座下最被宠爱的小修女,即便她眼底依旧没有光泽,苍白羸弱,看上去恹恹厌世。 神凛却很满意她这幅没有精神的表情。 他见过太多娇俏可爱的孩子,他厌恶于那些廉价糖精般甜到发腻的小天使,他更喜欢白青子这种话少又身负恶意的坏孩子。 或许是因为她展露出的,直白的恶意,所以才让神凛决定将她留在身边。 毕竟本质上,他们是同类。 “好了,孩子。现在你可以坦白,为什么想要靠近我。” 那双戴着白手套的手从背后按在她的肩上,青年的语调带着令人无法喘息的压迫感,以及他本身骨子里至高无上的权势与矜贵。 偏偏他本身圣洁而光亮。 敏锐如神凛,自然能看出这小姑娘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接近他。 白青子怔怔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转身,自然而然牵住了他衣袖,静默的站在他侧后方,随后垂下头。 “熟悉的气味,喜欢。” 她话语的意思是能从神凛身上找到故人的影子,当然这句话听在神凛耳朵里,也能被另一种方式解读—— 生为邪恶阵营的魔女,她懵懂的感知到了神凛压抑克制的那些邪佞暴虐本性,本能的产生亲近。 对于高高在上而孤寂的他而言,这是他被驱逐至郊外这片教堂的十二年来,最有趣的事。 第26章 神明臣服于你(5) 虽然顺利的光明正大留在了任务目标身边,但年幼的魔女小姐的处境却并不乐观。 她被教堂里其他人狠狠的讨厌了。 具体表现为,到了吃饭的点她甚至没有位置可以坐,那些金发蓝眸的少女宁愿将座椅堆在一起假惺惺的玩过家家,也不愿意分她一把。 修女无奈轻声叹息,却并没有训斥她们的意思,只是平静温和望着有些茫然无措的白青子,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 “那些孩子不喜欢阴暗的气味,在给你的特制桌椅做完之前,你先坐在地上吃吧。” 坐在地上吃,意思是拿她当狗吗? 身为魔女的她,甚至没有人格与人权吗? 修女哼着轻快的歌,在暖色调煤油灯光下温柔的给每一个孩子盛满香浓可口的甜汤,她就像是普通人家慈爱的母亲,照顾着所有人。 可这个所有人,并不包括端着只有一片面包的盘子静默站在角落里的白青子。 多萝西跟蒂娜正在为这坏魔女跟牧师先生关系太过亲近而嫉妒得发疯,眼红得要命,更何况牧师先生还特意给她制了新衣。 整个教堂明明只有牧师先生才配穿黑袍,她凭什么也能大摇大摆的穿黑裙子!! 现在眼见白青子不被允许上桌,两个少女瞬间感觉心底出了一口恶气。 她们眉眼藏不住炫耀与得意,搅拌着碗里的甜汤,唇角恨不得翘到天上去。 “妈妈,魔女的味道好臭!以后可不可以别让她进来吃饭,不然我们会吃不下饭的。” 少女娇滴滴的撒着娇,本来就格外偏爱多萝西的修女心底一片柔软,摸摸她的头下意识就要应声。 然,青年从容不迫的脚步声从走廊过道传来,打断了其乐融融的假象。 银发黑袍的牧师卸下了嵌着白水晶以及银十字架的银冠,眉眼染着疲倦,随意的披散着如月光寒辉流雪的长发,自顾自的走到了长餐桌尽头的主位。 修女殷切的为神凛准备好面包、烤鹿肉片、还有浆果花生酱锡兰红茶。 所有人都已经按照往常的座位入席,只要等牧师先生首先做完祷告,感谢神赐予的食物,便能开动。一切如常。 神凛却并没有抬指去握刀叉,而是单手托腮,隽永如平湖的凤眼所有所思的望着站在墙角沉默不语的魔女。 她太矮太小,话少又没什么存在感,像块可怜的背景板,彻彻底底溶入黑暗里。 见神凛在意墙角的白青子,修女盛汤的手微微颤抖,挡在两人视线之间,故作轻快的含笑柔声说起了白天在陪孩子们玩耍时发生的事。 “牧师先生,多萝西的文学课进步很大呢!这孩子以后一定能成为神明最虔诚的信徒,甚至有机会担任圣女呢。蒂娜最近的功课进步也很大,孩子们都期望着能被您稍加夸奖。” “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努力,如牧师先生满意的。” “我…我也是。” 两个小少女顶着其他孩子眼巴巴艳羡的目光,仰着脖颈,像是骄傲的白天鹅般等待着夸奖。 可,神凛始终没有施舍一个多余的目光。 他目不斜视的盯着已经开始尝试单手托着盘子,艰难的小口咬着干涩的面包片的白青子。 他眼角微弯,削薄的唇终于舍得开口。 青年吐出的字句矜贵又优雅,像是古典歌剧的咏叹调,隐隐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傲慢。 “要不要坐在先生腿上。” 很显然,这不是一句疑问句,因为它并未以问号结尾。 短暂的几个字,却如同惊天巨雷,震得其他人目瞪口呆僵硬的扭着脖子望向角落里的白青子,随后又不敢置信的看向神凛。 她们的目光带着敬畏,宁愿刚才是自己幻听。 牧师先生说了什么?! 修女仓促慌张的收拾着刚才被自己打翻的茶杯,还没来得及用干抹布擦拭桌面,那端着盘子的小小魔女竟然真的敛着眉眼走上了前。 所以人都觉得这只是一场玩笑。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没有任何人能近牧师先生的身,没有任何人能得到他的偏爱! 他是象征的公平公正的神的化身,给予每一个人的爱意都是平等,无需争抢,无需嫉妒怨恨。 可现在,那双向来只捧着法典或是旧约圣经的,戴着白色手套修长清贵的手,却从白青子腋下穿过,牢牢将她抱起,放置在自己并拢的膝盖上。 神凛满意的做了饭前祷告,并将自己餐盘里的食物递到白青子面前,自己则将她咬了半口难以下咽的那片面包拾起,优雅的咀嚼着。 这是,何等的偏爱。 玻璃心的少女们之间已经传来了委屈的哭声,修女蹙着眉无措的哄着那些被冷落的孩子,最后,她还是神色郁郁唯唯诺诺不敢对神凛多说一个字。 这间教堂可以没有任何人,但唯独不能失去神凛。 她们攀附着他,而他却是自由的。 而现在,这位仁慈宽爱却不经意总显得傲慢的牧师先生,正在耐心的抱着膝盖上的小魔女,敛目监督她吃下每一样她需要摄取营养的食物。 修女勾起垂落额前的碎发,尴尬的干笑几声,拔高声线拍了拍手—— “好了孩子们,明天谁想跟妈妈一起去集市?” 虽然不能让孩子们的心情好起来,但好歹出去玩这件事还是能稍微缓解滴落,哭哭啼啼的女孩子们泪眼汪汪的怯怯望着神凛。 她们想跟牧师先生一起玩。 修女无奈的摸了摸离自己最近的孩子的发,开口安慰:“那就一起去吧,每个人都可以挑自己最喜欢的糖果哦。” 白青子微掀眼睑,面无表情看着努力制造温馨气氛的她们,又兴致缺缺的垂下眼睫。 不感兴趣。 望着怀中小姑娘冷淡的神情,神凛反而更加满意,眉骨上扬,银灰色眸底愉悦的噙起了意味不明的笑。 就这样,多听话呀,他唯一的好孩子。 她简直就像是小时候的他自己,孤僻、不爱热闹、独自一人。 这样的她,继承了魔女血脉的她,或许能在他摧毁覆灭整个王国的这条邪恶道路上,稍微排解他无处宣泄压抑的寂寞呢。 第27章 神明臣服于你(6) 不用睡地牢的第一天。 白青子抱着枕头,蹲坐在荆棘丛生的独栋小房台阶上,陷入了沉思…… 修女与其他孩子住在教堂二楼的房间,神凛喜静,在不远处靠近山岗的枫树下筑了一层平屋,四侧均被肆意生长的野生白蔷薇荆棘围绕。 门口挂了两盏油灯,在晚风被吹得晃荡,明明灭灭。 白青子打了个哈欠。 【话说,这个位面的伴侣什么时候派送来着?】 【当任务目标精神理智升到c,系统将会自动安排双方邂逅。】 它话语停顿片刻,有些试探性的接着开口。 【你不觉得这个位面的任务目标很眼熟,你没有产生其他想法?】 白青子反而困惑。 【什么想法?啊……我目前的处境应该是暂时被收养了。不管牧师先生打的什么主意,先想办法在他面前装乖好好活下来吧。至于助攻什么的,随机应变算了。】 【可是。】 【我反思了一下,上个位面差点翻车是因为我没把控好跟任务目标之前的关系。现在的话,牧师先生应该是拿我当宠物看待吧?那问题不大!】 神凛是托克西克王国臣民们眼底的神。 然而那些愚昧的子民并不知他们的神伪善,一心只想要他们死,摧毁覆灭整座王城。 那位衣冠楚楚的黑袍牧师是光明的阴暗面,是天生的反派,是不可被感化的恶意来源,是无端产生杀戮的暴君,但同时—— 他也是白青子目前唯一的庇护。 隐隐约约,听见了往这个方向而来的脚步声,白青子终止了与意识里的它的谈话,抱着膝盖沉默的坐在台阶上吹着晚风。 来的,是手牵着手穿着睡衣的多萝西与蒂娜。 她们怀里还抱着玩偶熊,刻意绕远路路过这里,就是为了警告被牧师先生亲自教养的魔女。 “别以为你是特别的!牧师先生对所有的孩子都一样好,我发誓。而你——只是牧师先生因为担心你会伤害到我们,所以才会这样安排。” 多萝西竭尽词汇幼稚的解释着神凛之前的反常,尽管她自己眼馋,酸到不行,却依旧在白青子面前维持着自己的趾高气昂。 身为多萝西的小跟班,蒂娜扬着下巴,举起手中的玩偶熊自信在白青子面前晃悠。 “这是牧师先生以前送给我们的,每个孩子都得到了他赐予的礼物,只有你没有!” “哦。” 白青子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淡,没有羡慕也没有嫉妒,只是单纯的对这群傻孩子的勾心斗角不感兴趣。 而她这种无视,却被对方视作是蔑视跟挑衅。 多萝西急眼,正要说点什么却被蒂娜一把拉回后面,她们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来自这间木屋的室内。 青年推开门,目光巡视着看不见半个人影的漆黑小道,又望向幽邃的灌木丛,最后目光才落在台阶上孤零零坐着的白青子身上。 “该休息了。” 他言罢,如是收回视线将油灯挂上门把,从容转身回了屋子。 白青子亦步亦趋乖乖巧巧跟在他身后,一道过道隔开房子两端,一边是神凛的卧室,另一边是刚收拾出来的留给白青子的房间。 眼见他打算熄灯就寝,白青子有些迟疑,终于还是敲响了门。 “进。” 神凛已经换下那身黑袍,仅着一件雪色的中衣。 莹润的白珍珠纽扣被系至最顶端那粒,哪怕是休息时也威严不可侵,透着贵族一丝不苟的斯文优雅。 他的房间很简洁,一面放着各类圣经法典的古朴书柜,一盏油灯,一面窗,窗面悬挂着银制的十字架,月光透过玻璃映射其上,显得色调更加朦胧圣洁。 那幅眼镜被摘下,静静搁置在床头柜。 而现在比起对方询问的目光,更让白青子比较在意的是哪怕他睡觉时也并不打算摘下那双手套。 他的手…? 敏锐的感知到这或许是对方不愿意被提及所以隐藏起来的过往,白青子理智的咽回了喉咙里差点出口的话,换了个开端。 “牧师先生…” “嗯。” “您……” “想要什么,向我索求吧。” “……?” 白青子愣住。诶?诶??? 神凛微微偏头,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态好整以暇的望着她,居高临下:“礼物,想要什么都可以。” “……” 所以,他其实刚才听见了多萝西跟蒂娜说的那些话了是吗?他只是善良贴心的假装没有看见那两个急匆匆逃跑的孩子。 可问题是白青子压根就没想要什么礼物啊! 她陡然有些局促,指尖捏着袖子,站在离他十步远的距离垂着脑袋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有意义的、完整的话。 隐约的,她听见了一声轻笑。 白青子抬起头,却发现神凛依旧是兴致缺缺,那幅不苟言笑的肃穆模样,仿佛她刚才听见的那声轻笑只是她过度紧张产生的幻听。 牧师先生捏了捏鼻梁,若有所思的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不知在里面摸索着什么,下一秒指节上便挂上了一条潋滟着昂贵色泽的闪闪发光的银链。 银链末端,坠着一片宝石打磨而制的枫叶,剔透晶莹,流光千转。 “拿去吧。” 神凛阖目,神色淡淡,仿佛只是施舍给对方一件自己不需要的废品,但白青子却震惊的缩紧瞳孔,疑惑得说不出话。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她从背景剧情里读到过,这条银链是他还贵为王储时代表身份的象征,也是神凛最在意的重要道具。 按照正常言情套路来说,他应该把这玩意留给送给未来的真命天女当定情信物才对啊啊啊!! 白青子内心吐槽,面上还得装得懵懂无知,有些受宠若惊颤颤巍巍的从他手中接过这条细链。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房间,合拢门那一瞬,白青子瞬间背靠着墙面瘫倒在地,掌心捧着他赐予的礼物,陷入了对未来剧情的沉思…… 她,完美的跟对方,保持了距离对吧? 哪怕是收到过于贵重的礼物,应该后期也不会翻车对吧? 好!一鼓作气,先想办法把先生的精神理智值拉高一级,然后坐等伴侣来攻略他! 第28章 神明臣服于你(7) 白青子的房间很简单,能很明显的看得出来这曾经是拿来堆放书籍类的书房。 壁炉燃着火,橘黄色煤油灯挂在床头,皎白的月光从窗外直直映射在柔软被褥上,铺上一层薄光。 温暖,温馨,安逸。 这一觉睡下去,或许是因为白青子之前在地牢里又冷又僵硬压根没能怎么好好睡觉,等她清醒时,窗外斜阳温柔薄暮,已经是黄昏。 白青子猛地坐起身—— 这也睡得太过头了啊喂!! 急匆匆的起床穿衣洗漱梳头,等她赶到餐厅时,白日带着孩子们出门去集市的修女已经在殷勤盛汤、热切招呼着她们落座吃饭。 小女孩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着白天在城镇里的所见所闻,互相炫耀着修女妈妈买给自己的糖果。其中当以多萝西为首,被众星捧月。 身为魔女的白青子是不被允许外出的,她也没打算出去乱跑。 不过已经到了晚饭点,神凛人并不在餐厅? 一开始白青子还以为是神凛暂时有事,过会儿就会过来,但等她木然的坐在神凛的座椅上索然无味的吃完整顿饭,牧师先生也没出现。 等饭后洗漱,那群一天到晚闲得没事做的小女孩们便又开始围着白青子找乐子。 尽管她们自己也只是被遗弃的孤儿,却自命不凡,仿佛能从欺凌魔女这件事上找到优越感。 “你也敢坐牧师先生的座位!等他回来我一定会去告状。” “就是,别以为自己被牧师先生亲自教导就有多得意,牧师先生不过是看你可怜罢了。他真正爱着的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我们!” 姑娘们喋喋不休,你一言我一语的警告着,尽管她们看上去理直气壮骄傲得像是开屏的孔雀,却怎么也藏不住语气里的酸涩嫉妒。 白青子头疼又无语。 你们几个连真命天女都不是,搁这里吵有什么用?有这功夫来警告我,还不如留着力气以后祝福你们的牧师先生新婚快乐呢。 她转身要走,被多萝西张开双臂一把拦下。 白青子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的手便蛮横的拽在了她脖颈上挂着的那条坠着枫叶宝石的银链上—— “你偷东西!这明明是牧师先生的。” “每个人都会收到牧师先生送的礼物,这很稀奇吗?” 白青子面无表情,用昨晚这傻孩子堵过她的话直接噎了回去。 多萝西脸色一瞬间唰白,怯弱的松开手后退几步,神情恍惚的摇头:“不可能…牧师先生从不会把他带来教堂的宝物当做礼物送人。” 身后的蒂娜也想起了什么往事,瞳孔地震,惊惧的颤着唇。 大抵六七年前,教堂里曾经有过一个比多萝西更可爱明媚的孩子,她聪明又嘴甜,还有那么一点小心机,被宠爱的程度一度压过教堂里其他所有孩子。 但她只学会了恃宠而骄,某日偷偷潜进了神凛的房间,偷走了这条银链。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目睹过那个孩子,她就像是人间蒸发凭空消失了一般,彻底从这个世界失去了音讯,直到—— 三年前多萝西跟蒂娜贪玩,闯进了教堂外的森林,她们在一具被啃得乱七八糟的白骨上看见了那条修女妈妈特意为那孩子缝制的、已经脏浊不堪的蓬蓬裙。 尽管神凛明面上仁慈博爱,但大家都默契着敬畏着他,从来没有人敢向他索取什么。 被教堂抛弃的孩子,最后都会被丢进树林里被狼吃掉,这并不是她们拿来恐吓白青子随口编造的幼稚玩笑。 而是她们内心的阴影。 白青子完全不明白她们在恐惧什么,她读取这个位面的背景故事时压根没在意那段剧情,所以她现在也同样不明白为什么这群傻孩子突然收声。 不过没人纠缠,她求之不得。 白青子抬步往外走,却再次被多萝西揪住了衣领。 金发的小姑娘瞳孔游移不定,吞咽着唾沫,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恐惧:“把它送给我!” “……?” “没有人可以从牧师先生那里得到他的宝物,我不管你是怎么得来的,但是只要你把它当做礼物转送给我,最后麻烦就不会惹到我身上。” 尽管多萝西说得有理有据,但白青子还是震惊于对方自私的脑回路,差点给气笑了。 “那么问题来了,我凭什么要送给你?” 很明显,多萝西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拒绝,她在这间教堂里唯一能炫耀的资本就是她比其他孩子得到的更多的宠爱。 而自从白青子倒来,让多萝西逐渐变得不自信了起来。 她心底怄气得要死,却不得不维持自己乖巧懂事的小天使甜美形象。怨恨、她妒忌得发疯。 多萝西示意其他孩子堵住白青子其他路,自己严严实实的挡在白青子面前,那张纯洁娇俏的脸上露出了本性毕露的自私贪婪。 “牧师先生最讨厌打架,你猜如果我告诉他你打了我,他会怎么样?” “他会怎么样我不感兴趣,但我知道我是真的会打你一顿。” 说着,白青子面无表情的咯吱咯吱拧起了指骨。 白青子发誓,自己一开始压根没想过要跟这群没什么戏份的炮灰npc打架,但她实在不想当那种逆来顺受的清纯傻白甜。 可能是被这个位面的魔女血脉影响,她本能的好战,甚至产生了杀戮之心。 当然,她并没有对任何一个孩子下死手。 不过当餐厅的大门被推开,白青子背脊抵着墙神情自若的瞥着地上那群晕得七荤八素的小女孩们时,她依旧搞砸了一切—— 因为推门进来的是神凛。 看见这样“残暴”的场面,神凛显然有些意料之外,他以食指微扶眼镜,长睫低敛,眸色阴沉望向了显然毫无悔改之心的小魔女。 “青,我需要一个解释。” “她们想向我索要您送给我的礼物,先生。” 神凛垂眸,在地上那群孩子泪眼朦胧的注视下,他还是违心的说出了伪善的话。 “只不过是一份礼物而已,就算送给她们也无妨,所有人都应该学会宽容。” 他的意思是,她惶恐郑重收下的、替他暂时保管的过往的执念,在他自己心底其实只是可以随意转手的垃圾么? 白青子握紧指节,心底反骨叛逆情绪翻涌。 “可是先生,当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您就已经不是宽容的圣人了。” 望着青年眸底一瞬闪现的错愕,白青子粲然一笑,青眸噙满戏谑:“因为,您无法宽容我的不宽容!” 第29章 神明臣服于你(8) 那群傻姑娘再也不敢来找白青子的麻烦了。 不仅是因为被揍过,更因为她成为了有史以来第一个敢跟牧师先生顶嘴,并且反驳到他无言以对的人。 直到回到房间之前,白青子都维持着自己冷淡丧病的人设,而当她合拢房门,扑进柔软被褥的那一瞬间,却差点被没出息的自己气出点眼泪来—— 【啊啊啊啊啊!!得罪了任务目标怎么办?我一时嘴快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咱这刷好感的任务还能好好的进行下去吗?!】 明明之前想得好好的,一切都顺着神凛,乖乖听话当一只温顺的金丝雀,慢慢的治愈他的精神理智。 可就在刚才,神凛在敬爱着他的孩子面前端着神爱世人的矜贵架子时,白青子却忍不住想要撕开他的伪善,讽刺他,让他难堪。 意识里的它懒懒散散,隔了半晌才慢吞吞回复。 【好感掉了那就重新刷,反正你的委托任务又不需要对他负责,来日方长。】 【诶?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可是我得做点什么才能让他精神理智值升级成功触发伴侣。】 白青子认真蹙眉思考着,只不过她等到的不是它的应声,而是两声短暂的敲门声。 “青。” “……” 竟然是追过来的神凛?! 啊啊啊啊啊…白青子差点咬到舌头,紧张得不知所措,索性将脑袋整个埋在枕头里装死,深怕对方翻脸不认人马上就要把她赶出去。 她极力组织着措辞:“牧师先生,很晚了,您现在该休息了。” 门外静默片刻,传来青年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是了。但,你想去集市么。” “诶?” “明日。” 门外的神凛揉着眉心,薄白釉润的唇欲言又止,缄默伫立在原地像一尊石膏雕琢的神相。 他没有带过孩子,所以也无法理解为什么白青子会生气。但他拧眉细想,或许是因为她白日不被允许出门去集市所以感到委屈了。 尽管神凛宽以待己严以待人,但对于被纳入己方阵营的白青子而言,他能表达出更多的温柔耐心。 更何况,这孩子很恶劣,他很欣赏。 他在这边沉思着房间里的坏孩子到底需要什么,而摸不透剧情走向的白青子捂在枕头里瞪大眼睛愣住,脑子嗡嗡的一片混乱。 所以牧师先生没有生她的气? 而且还过来哄她了? 她起身,有些难为情的走到门口打开房门,迎面装上的就是神凛那身肃穆黑袍上缀着的银饰,银饰冰冷,撞得她鼻尖生疼。 白青子捂住鼻子,仰起头,灰蒙蒙的青眸眨巴眨巴,最终她示弱的伸手牵住了他的衣袖,声音跟狐狸幼崽似的,细小喃喃。 “要去。” 得到回应,神凛舒展眉眼。 孤僻丧病的小魔女却偏偏只依赖着他,她是个连闹别扭都知道适可而止,绝不会让人感到厌烦的好孩子,神凛愈发感到满意。 这是一种,他从未从任何人身上感知过的心理,或许可以称之为—— 可爱? 是了,这孩子,很可爱。 神凛单膝着地,蹲下身,戴着白手套的修长指节替她整理好脖颈上挂着的银链。 他肤色是病态的苍白,那双向来清冽的眼,在煤油灯的橘黄色色调下潋滟起柔光:“既然那么喜欢的话,就收好吧。” 言罢,见这小姑娘默不作声站得乖巧温顺,神凛鬼使神差伸手掐了掐她的脸。 “所以,青可以稍微宽容我之前的不宽容吗。” “先生…” 白青子懵懂的歪头,细腻温软的侧脸在他棉质手套的掌心讨好般蹭了蹭,趁机追问。 “您为什么总是戴着手套呀?” 神凛微怔,有些不自然的缩回手,站直身以拳抵唇轻咳几声。 “旧伤,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好了,明日还要出门,休息吧。” 敷衍搪塞的随意解释几句,神凛不再看身后的她,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蛤? 白青子愣着。 等等…她陷入沉思仔细回忆了一下背景剧情,神凛貌似是在一场意外里受伤,又被墨里王子趁胜追击,最后才失去继承权被放逐。 难道他的手伤,就是当年导致神凛战败的意外,也是导致他生命值一直卡在b级的原因? 既然暂时想不明白,那就等以后有了新的线索再思考。返回床上的白青子握着坠在胸前的枫叶宝石,安心闭上了眼。 —— 白青子困得厉害,都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醒来的,睁开眼洗漱换衣吃完早餐,迷迷糊糊的就打着哈欠睡眼朦胧的上了马车。 黎明擦黑,天蒙蒙亮。早起的神凛依旧衣冠楚楚,斯文矜贵。嗓音清朗若泉:“困了?要不要过来让先生抱。” “啊?” 白青子诚惶诚恐,瞬间被吓醒。 神凛薄唇噙起弧度,稍微后仰,好整以暇的望着局促的小姑娘。 “青,你似乎不太愿意跟我亲近。” 尽管白青子表现得很依赖孺慕,会站在他身后,会牵着她衣袖。但这孩子除了在他默认允许时,没有任何一次主动靠近他。 比起亲近,她的行为更像是顺从,只是单纯的顺从着他的意愿跟喜好。 一言蔽之,她似乎不太爱撒娇。 白青子眼睫如蝶翼般颤动,垂下头:“先生很好,我希望先生永远都站在别人需要仰头才能看见的、踮起脚尖也遥不可及的明亮地方就好。” 这些,当然只是借口。 她上个位面把握不好跟任务目标的关系跟距离,结果差点翻车。白青子心有余悸。 神凛也没追问,只是淡淡注视了她片刻,便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漫山遍野的枫叶。 十一月,枫林似火。 他失去一切那天,也是秋。火光凄厉照亮夜,铺天盖地的红叶落满肩,沾着他剑上尚且温热的血,星星点点飞溅成绚烂的斑驳。 罪恶的少年王储失神的跪在火场前,双手再也握不住佩剑,失魂落魄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从回忆中挣脱,神凛戴着白手套的指下意识的合拢摩挲。 马车上,坐得离他远远的小姑娘已然抵挡不住困意又陷入沉睡,神凛垂眸,那双总是傲慢睥睨他人的眼,一瞬覆盖着凉薄哀意。 第30章 神明臣服于你(9) 圣十字教堂坐落于托克西克王城最偏僻的北方。 地广人稀,小镇是附近方圆百里唯一热闹的地方,也是日常食材采购唯一的渠道。 健壮肌肉的铁匠流着汗在铺子打铁、顶着瓦罐走向清晨集市的女人、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吆喝着自夸的小贩、披着狼皮眼神清澈的猎人少年。 跟在神凛身后的白青子悄悄掀开帽兜,好奇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街边有大叔边唱边跳,伴奏轻快欢脱的爱尔兰哨笛,瞬间将人拉回那个精灵与兽人并存、骑士守护着盔甲的凯尔特。 这一切,都是她陌生的。 同样戴着帽兜的神凛停下脚步,往她的方向微微俯身:“我要去教廷办点事,有什么喜欢的自己去买。” 说罢,神凛袖子里滑落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落在了白青子掌心。 白青子迟疑望着神凛匆匆远去的背影,兀的,镇中心的钟楼敲响长鸣钟声。 刹那,所有先前忙碌的人都停下手里工作,不约而同的望向了广场中央那尊捧着法典的黑袍银发牧师雕像,摘下帽子虔诚行注目礼。 十二年前牧师先生的到来,治愈了他们的疾病,将他们从瘟疫里解脱。 牧师先生拯救了他们灾难的人生,教会他们如何从贫困里脱身,将这座破落的小镇一步步规划搭建至如今的繁华,神凛就是这些镇民眼中唯一的真神。 这还是她第一次直面人类的信仰,可若是哪天他们知道最希望摧毁和平的,就是他们眼中的神…… 白青子转身,从这个角度依稀还能看见神凛的背影。 他换下了黑袍只着一身灰长风衣,风掀起他帽兜一角,露出与雕像别无二致的清朗隽冷容貌。 牧师先生去教廷做什么……? 虽然有点在意,但她没有选择跟踪神凛,而是绕着集市简单的转了一圈。 这种鱼龙混杂的集市看似繁华,但不管是什么地方都会存在下水道里驱之不散的臭老鼠—— “小妹妹,跟爸爸妈妈走散了吗?” 一个满脸横肉面露淫邪的壮汉走近,他身边几个脸色焦黄萎靡膀大腰粗的同伴也围了过来,牢牢挡住个子矮矮的小姑娘。 这里应该是集市街区的尽头,行人很少,旁边就是诅咒森林。 若是她在这里被掳走,还真不一定能有人知道。 白青子揣着怀里的钱袋,仰头望着面前四五个壮汉,白净的脸没有丝毫慌乱。 “在等人。” 为首那个壮汉显然没料到白青子这么镇定,他不怀好意的搓搓手,笑着露出一口黄牙。 “别嘴硬了小妹妹,你现在很害怕吧?哥哥们带你去找家人好不好?这袋钱就作为酬劳,很公平吧。” “你听不懂人话吗?” 对这种连炮灰都排不上号的npc,白青子连敷衍的兴趣都提不起。 原本那伙人只是打算骗几个钱花花,见白青子态度这么拽,旁边撸起衣袖的男人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眼神凶狠。 “妈的,你父母没教过你在遇到坏人时要把钱财全部交出来保命吗?本来老子看你还小打算放你一马,现在看来是没得谈!” 揣在怀里的钱袋被蛮横抢走,白青子皱眉,那伙人贪得无厌,竟然将手伸向了她脖颈上挂着的银链。 “老大!这东西我可在王城见过,是值钱货!!” “真的?这破地方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宝石,管他的,给老子扯下来!” 几人喜不自禁的咧开嘴,痴迷的望着白青子坠的那条枫叶银链,浑浊眼瞳贪婪目光反复要黏在上面,一秒也不舍得移开视线。 白青子发誓。 她其实是并没有打算打架的,但—— 白青子站起身,像具摆在橱窗柜台上没有生气的诡异人偶,幽幽的望向面前这群匪徒。 幼年期的魔女要跟五六个成年壮汉打架还是有点勉强,为了防止给神凛添麻烦,白青并没有使用魔女的天赋技能,而是靠着求生欲本能还手。 即便她略微占上风,但对面人多势众,她脸上还是蹭出了几道刮伤,渗出的血珠顺着脖颈流进衣襟里。 那几个流氓地痞身上也挂了彩,强忍着痛意骂骂咧咧的扑了上来,钟楼钟声又响,趁她分神时有人钳制住她的手,有人强行箍着她的腰。 最后,她的肩膀被人死死的踩在脚下,力度重得几乎要碾碎她的骨头。 “妈的!邪了门了,这小丫头片子怎么这么能打,给老子捆起来,我今天非得给她卖了。” “老,老大…这地方也不隐蔽,随时都有可能有人过来,要不然咱们还是抢了钱赶紧跑吧?” 耳畔传来那些渣滓的谈论声。 白青子躺在地上微微喘着气,头上的帽兜已经落下,少女墨长发四散贴在被血濡湿的脸侧,一双青眸涣散而失真,宛若玻璃珠。 羸弱、易碎。 她这具身体实在没什么力气了。 脏浊发黄带着老茧的手再次伸到她脖颈间,打算强行拽下那枚坠着枫叶的银链,刹那,白青子瞳仁紧缩,苍青色的眸一瞬蕴起晦暗的光。 骤起的凛冽的风卷起漫天落叶,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刚才还被死死钳制着的少女身形溶成一道虚影,诡谲的消失在原地,而后又缓缓在墙边凝成实体。 有风拂动她飞曳的墨发,簌簌扑棱如墨蝶。而她捂着胸前的银链,半眯起的竖瞳噙着戾气,暴怒下的战意不断弥漫着无法被净化的罪恶。 她已经很努力、很认真的在克制自己体内的魔女血脉,不想给牧师先生添麻烦,只想做个普通人类。 但她更不想被牧师先生讨厌,所以现在只能杀人灭口了。 平日寻常可见的阴影,此刻就如同有了生命的活体般死死缠绕在他们身上,没有实体的黑暗牢牢的堵住了他们的嘴,让他们无法呼救。 力度不断加深、加重,禁锢在骨头上的束缚,一寸寸往里逼压,幽冷,甚至能听见骨头残忍清脆的断裂声。 绞杀几个npc并不会让她产生愧疚感,白青子对那些哀嚎置若罔闻。 她转身,身形僵硬,视线直直撞入了神凛那双银灰质的眼底。 第31章 神明臣服于你(10) 完了。 这是白青子从神凛身上感知到杀意时,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词。 青年皱眉,双目如同圣庭上的裁决审判之剑,锐利盯着她。 神凛从未见过这样的白青子。 她向来是温顺的、安静的,乖巧的。小小一只,仿佛轻易就能被掐死,哪怕凶起来,也只是露出两颗没什么杀伤力的微尖虎牙。 身为魔女,她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杀心。 但现在,这孩子恹恹苍白的脸上还沾着尚未干涸的血渍,像是提线木偶般垂着双手静默伫立在原地,低着头闷声不语。 温血濡湿她衣襟前的布料,而她青眸里的阴影还未来得及散去,缭绕着沉沉的死气。 脆弱而又危险,这就是阴影魔女。 “你杀死了他们,青。” 神凛的语气依旧淡淡,没有情绪起伏,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但白青子能清晰的感知到,他在生气。 还妄想着扳倒王城势力的神凛需要养精蓄锐,需要过得小心翼翼而藏锋敛芒,他不断的维系着自己仁慈善良的外表,只是为了伪装。 可一旦他或者他身边的人跟人命牵扯上关系,那么就代表他将会面临再次被王城之人监视、搜查的可能。 这对一个反派而言,是无比糟糕的事。 别说是生气,就算神凛现在把她掐死白青子都感觉很合理……但她不能死啊! 见小姑娘垂着脑袋不语,青年神色愈发不悦阴郁,削薄的唇抿着不怒自威的弧度:“我需要一个解释,一个合理的解释。” 白青子眼睫微颤,心虚的别过头,咬着下唇视线游移不定。 啊这…她只是想好好保管他送的礼物而已。 她还是不肯开口,神凛抬指抚上眉心缓解着头疼,长眉拧起,那被藏匿在玻璃镜片下的眸浅浅阖敛,再睁开时已然是一片不近人情的淡漠。 “青,是我太纵容你了。或许你并不适合待在教堂,你……” 他还没说完后半句话,看上去惴惴不安的小姑娘慌张的主动上前牵住了他。 不是衣角,也不是衣袖。 而是颤颤巍巍的用自己纤细的指握住了他套着手套的修长指节,试探般的小心翼翼,深怕被甩开。 从她身上传渡的体温,灼得他心尖一烫。 “先生!” 白青子着急,仰起脏兮兮的脸,漂亮的青色眼瞳倒映着他愠怒的脸,断断续续开口解释。 “不是这样的先生,他们想抢走你送给我的礼物,但这是先生给我的,是你给我的……”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解释些什么,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神凛消气,她只是语无伦次的重复着这句话。 最后,她有些沮丧的垂下脑袋,松开了牵着她的手,直直的俯身失落的将脸埋在了青年散发着淡香偌大的温暖衣袍间。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近他。 之前在马车上那个被他断定不爱撒娇的孩子,此刻正在向他索要安慰。 她连拥抱都不敢越距,只是克制的靠着他。 神凛垂眸望着怀中的少女,那戴着白手套本该掐在她纤细脖颈上、夺走她性命的手,最终停顿片刻,落在她细软的发上。 紧接着像是安慰宠物般,由上往下轻抚。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遗憾的轻叹一声:“你做得很好,没有人能夺走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但你得学会如何不动声色的解决这一切。” 神凛这番话像是说给她,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 他想把她处置了。 白青子心跳如雷,深怕自己被赶出教堂之后任务无法完成。毕竟现在的她对于神凛而言是个累赘。对方也没有义务照顾她。 要不然…试试卖惨? 她犹豫片刻,缓缓从他怀里抬起头,青眸已经氤氲起了一片软雾:“先生,您也不要我了吗?只要干了坏事就会变成没有人要的孩子吗?” 她泪珠欲落不落,眼眶泛红,向来孤僻冷淡的她带着细微哭腔向他询问着。 就像是,当年跪倒在枫林里面对着漫天大火,绝望且无助的少年王储。 神凛仿佛能从她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当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他已经弯腰蹲身将面前少女整个人抱在了怀里,手掌不断拍抚着她单薄的背脊,喃喃自语。 “不会。绝对不会…” 他是不被神爱着的孩子,自出生起便注定是杀戮与战争的制造者,他是这个世界的罪恶源泉,天生与光明相持做对,与正义背道相驰。 可现在,他却对怀里的孩子产生了共鸣。 当年作为失败者的他取下王冠,被驱逐被抛弃,难道现在的他也要遗弃这个可怜的孩子,就像当年那样重复这段悲剧吗? 想到这,神凛按着她的肩站直身。 “我说过的,我不喜欢总掉眼泪的小姑娘,所以现在你得止住眼泪。” 他垂眸,那双银灰色的眼宛若沉醉的潋滟摇曳着的剧毒水银,致命,却让人甘愿饮鸩止渴。 语调低沉,如蛊似惑。 “青,你是先生最喜欢的孩子。” 他可是高高在上的牧师先生啊… 面对这突如其来、神祗恩赐般笃定的温柔,白青子瞪大眼睛,心跳漏了几拍,恍若失神的望着眼前明晃晃向她示意好感之人。 她听见自己不受控制的,下意识的回应—— “青也最喜欢牧师先生了。” 闻言,青年缓缓舒展了眉眼,面露霁色。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信息更新…】 【姓名:修里亚·神凛】 【生命值:b】 【精神理智:c】 进展来得太突然,他的精神理智从d升到c了!! 难道向他撒娇这件事可以让他得到治愈吗?但牧师先生很明显并不喜欢教堂里那群傻孩子呀…白青子迷迷糊糊想着,意识里再次响起机械的播报音—— 【叮!本位面反派伴侣已配送成功,当前距离您50m…40m……10m……】 【蛤、蛤?!这么快???】 白青子愣住,一道颀长的阴影快步从向阳处靠近,紧接着耳畔传来了女人尖细的惊呼声。 “啊!!修里亚殿下,这…这里发生了什么?” 白青子还没来得及看清说话的那女人长什么样,就已经被神凛捧着脸迅速藏进他宽大的斗篷里。 青年戴着白手套的手隔着一层棉质布料缱绻摩挲着她侧脸,耐心安抚着抱在怀里的、今日已经收到足够多惊吓的小魔女。 “失礼了圣女阁下,这孩子玩耍的不小心路过这里,被这些不明原因造成的尸体吓着了。如您所见,我正在安慰她。” 不愧是牧师先生,就连撒谎时的语调也优雅得一本正经。 第32章 神明臣服于你(11) 白青子是被神凛抱回去的。 她脸上有干涸的血渍,也有伤,一眼便能看出与集市街区尽头那几个横死的流氓地痞有关联,所以只能藏在神凛怀里,被他挡着。 若不是那个被牧师先生敬称为“圣女阁下”的少女也跟着一起坐上了回圣十字教堂的马车,白青子也不至于这么尴尬…… 虽然她向来知道公司派送很快,但也没想到刚好卡点啊! 话说回来,神凛看上去跟那位叫艾丽卡的圣女似乎是旧相识,难道之前他特意去教廷一趟就是为了跟艾丽卡见面? 如果是故人的话,那久别重逢日久生情的概率会更高更好撮合,也让白青子助攻的时候能省点事。 于是,马蹄声清清脆脆跑在在前往郊外密林中央教堂的小路上,白青子被神凛抱在怀里装死,对面坐着的就是艾丽卡,气氛安静得有些凝滞…… 直到车速放缓停下,等神凛跟艾丽卡下车之后,白青子才戴好兜帽搂起多长的衣摆往下跳。 旁边伸来一只干净漂亮的手,白青子想也没想自然而然的就将手搭上去被对方扶了一把,舒了一口气平稳落地。 她正打算向神凛道谢,陡然又感觉不对劲—— 牧师先生明明常年戴着白手套,而且只着黑衣。可那只手的主人穿的是袖口嵌着菱形蓝宝石袖扣的白礼服,而且指节上覆盖着明显薄茧。 这是谁? 白青子呆住,伸手撩起兜帽一角歪头好奇往外瞧。 站在她面前的却不是意料之中的艾丽卡,也不是神凛,更不是教堂里的每一个人。 那是一个腰侧佩了银鞘长剑的陌生男子,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年纪。 他站在碎金阳光下,一身洁白的宫廷骑士装干练飒气,套着长膝靴,仿佛从曦光里梭下的金丝般绮丽的发,薄唇挺鼻,茶色的眼眸轮廓深邃分外温柔。 简直像是古希腊神话里走出来的恣意美少年。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男子弯腰隔着兜帽摸了摸白青子的头,声音清朗,非常自来熟的温柔关切。 只是白青子还没应声,本该早就进了大殿的神凛却不知何时折返回来,站在那门口悬挂的十字架下神色淡淡唤白青子名字。 “青,还不进来?” 或许是白青子的幻觉,她总感觉牧师先生似乎心情又瞬间不太好了…管他的!只要不掉精神理智的等级那就碍不着她的事。 白青子捂住脏兮兮的脸,后知后觉的拢好斗篷往里走。 牧师先生需要在前厅接待客人,她则理所当然的被修女安排在平时孩子们休息的室内傻坐着。 之前还趾高气昂的蒂娜跟多萝西现在看见白青子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就连假圣母实偏心的修女也避着白青子的目光,眼神闪躲。 站在她们面前的,可是一个敢跟牧师先生顶嘴还能被牧师先生照样偏爱的存在啊… 白青子也没坐多久,等没人注意的时候她就偷偷溜去无人的盥洗室解下外袍,开始尝试对着镜子清洗自己脸上的血迹跟伤口。 少女眉眼尚还清稚,暗红色的血痕在白嫩尖瘦的脸上分外明显,她拧干的手帕还没沾上伤口,就被身后之人取走。 “诶,诶?牧师先生。” 白青子望着镜子里倒映出的,站在自己身后的神凛。 她矮,身高才到他肩膀下面,这面镜子照不到他的脖颈以上,因此白青子也无法看见他的表情。 神凛应声,将那帕子细致的叠好再次拧干,这才从她身后将手穿到前面,捧着她的侧脸一点点擦拭着她脸上干涸结痂的血渍。 他的力度很轻,比白青子自己下手都轻,偏偏又能擦得很干净。 这种过近的距离,光是嗅着他衣袖间的冷香白青子都有点迷迷糊糊,没什么精神的恹恹表情看上去有些呆滞的娇憨。 “牧师先生不是在陪客人吗?” “是旧相识,所以不必过于客套。” “那位圣女姐姐听声音很温婉呢,她以前也是圣十字教堂的修女吗?” “并不,艾丽卡出生于王城,父亲是位游手好闲风流倜傥的子爵。她只是因为信仰跟天赋,所以才成为了新一代的圣女。” 难得神凛愿意跟她透露这么多剧情,白青子暗自琢磨,曾经身为王储的神凛或许跟艾丽卡是青梅竹马之类的关系,之后后来分散了。 更何况她清楚记得,之前在集市,艾丽卡明明唤的是“修里亚殿下”。 知道神凛真实身份的人可不多,两人应该关系匪浅才是,这也算是命中注定的姻缘了吧。 不过。 “对了牧师先生,那那个腰侧佩着剑的哥哥呢?他也是跟圣女姐姐一起从王城过来的吗。” “不是。” 神凛话音停顿片刻,又洗干净手帕重新拧干。 这次他将背对着自己的白青子按着肩转过身来,垂眸注视着她,擦去了她脸上最后一道污泥。 “那位是圣骑士殿的骑士长,卡尔阁下。他并不久居王城,此行应该是半路临时受命,目的应该是护送圣女。” “卡尔……” 白青子喃喃重复了一遍。 总感觉是很容易亲近,很温柔善良的人呢。 神凛晲着她,银灰质感的眸有些凉薄:“那些都是不必在意的人,青,你只要乖乖的就好。” 白青子秒懂了他的潜台词—— 别搞事。 虽然神凛是这样警告了,但她就一被收养的小可怜,也没什么资格跟机会面见贵客啊。 神凛不说,但白青子还是究极好奇,为什么骑士长跟圣女会突然到访这位于托克西克王国最偏僻的角落。 总不能是因为她惹了麻烦,言出法随吧? 晚饭点,牧师先生依旧没有出现,连带着那位艾丽卡圣女也消失不见。两个人或许正在枫叶小屋里商讨什么重要的事,或者寒暄过去。 白青子没敢打扰,吃过饭也没回屋,就坐在教堂后院的台阶上单手托腮,望着不远处叶子一天比一天少的枫叶林发呆。 彼时月色正好,枫红似火,一双质感极好的长靴走到她身侧,屈膝弯腰坐在了她身边。 白青子扭头,卡尔笑得极其灿烂的弯腰朝她招手,讨喜的虎牙看上去格外亲和。 “你好呀!小小一只的小姑娘。” 第33章 神明臣服于你(12) “卡尔大人?” “咦,原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呀。” 卡尔弯起眸,眼底笑意如群星璀璨:“看见你在这里过得很好,我就稍微放心啦。” “诶……?” 白青子感觉自己在跟他跨服聊天。 两个人明明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为什么要这样问?等等,圣骑士长阁下…… 貌似她刚进入这个位面被车夫送来教堂时,对方隐约提到过她的魔女母亲是被圣骑士殿抓住制裁,随后在镇口处以火刑的。 而年幼的她,则是在骑士长的不忍之下由镇长写信,托付教堂收养孤身一人的她。 难道那个骑士长,指的就是卡尔? 白青子收回思绪,抱着膝盖往旁边缩了缩,头低低埋着声音也闷闷的听不怎么清:“唔,记得。” 对于小姑娘冷淡态度,卡尔只当这孩子是在记恨着她母亲的死。 即便她是魔女后裔,有魔力暴动的可能性,可她站在人群中望着母亲被火光吞噬时那么迷茫无助,幼小而柔弱,对于这孩子的愧疚让他有些不自在。 毕竟,她在这世上已经再无亲人了。 卡尔有些尴尬,故意咳嗽几声拉回白青子的注意力,自己悄悄向她那边台阶又挪了挪,与她并肩坐在一起。 “我听见牧师先生叫你青,这是你的名字吗?” “白青子。” “真特别的名字,你的父亲应该是东方人吧。” “或许。” “……” 白青子的疏离,让试图搞好关系的卡尔有点局促,他长睫眨巴眨巴,索性站起身绕到白青子面前屈膝蹲下,认真诚恳的望着她的眼睛。 “我很抱歉造成了你人生的不幸,但你长大之后就会知道大人做的都是正确的!” 她这具魔女身体年龄一百七以上,只是因为魔女两百岁才脱离幼年期,所以看上去很小。 看上去才二十多岁的他怎么好意思在她面前自称大人的啊? 明明贵为王城的圣骑士长,却意外的是个开朗好相处的人呢,即便是白青子这种不爱跟npc来往的人,也不禁被他身上耀眼温暖的圣洁光环感染。 像传说中的炽天使长路西菲尔一般。 少女蹙眉沉吟,抬头与他对视,语气是微微上扬故作勉强的妥协。 “你的意思是,不想被我讨厌吗?好呀,如果你告诉我所有我想知道的,那我就原谅你。” 卡尔闻言马上扬起笑,又很快迫于身份抿起唇。只是他那双茶色的眸分明闪耀着灿星,尾音拉长显出几分哄小孩的天真烂漫。 “好呀,小小一只的小姑娘。” “……”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骗这么容易套话的人,既然这傻骑士缺心眼,那白青子只能趁他愧疚心发作把想问的都问了。 “圣女姐姐跟牧师先生以前关系很好吗?” “……呃,在修里亚殿…不,在牧师先生还在王城时,艾丽卡小姐曾经是与他联姻的贵族千金,也就是未婚妻。” 说完,卡尔歪头:“不过后面发生的事导致婚约作废就是了。” “您跟圣女姐姐来这儿,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做吗?” 这个问题一出口,卡尔的面色明显复杂了些。 白青子问到了他不太方便透露的事,但望着眼前少女干净澄澈的青眸,卡尔微微叹息,还是妥协的认命回应。 “可以讲给你听,但是不可以告诉别人哦。威廉伯爵打算在这片城镇附近买处庄园养老,艾丽卡小姐与我均是被邀请来参加伯爵的晚宴,大抵就在不久后吧。” “牧师先生也收到邀请了吗?” “肯定吧。虽然威廉伯爵是辅佐墨里殿下继位的忠臣,但身为王公贵族的他,理所当然的跟牧师先生应该也有些交情。” 听完卡尔的解释,白青子大抵猜到了剧情走向。 那个威廉伯爵是这个位面的男主、也就是墨里王子的亲信手下,至于突然搬到这么偏僻的镇落,估计是领了墨里的命令过来监视神凛。 至于那个晚宴……目的又是什么呢? 男主到现在都还没露面,难道这个位面的剧情里他没什么戏份吗? 收回思绪,白青子问出了最后一个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那么卡尔大人,您知道牧师先生的手…发生过什么吗?” 神凛对这件事总是避之不谈,但一个正常人怎么也不可能一年四季都戴着手套,就连睡觉都不摘下。 卡尔愣住,单手托腮轻笑出声:“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说实话,我不怎么喜欢待在王城,所以对这些事并不怎么了解呢。” 见白青子有些失落,卡尔话语停顿片刻,试探性的补充:“或许,你可以去问问艾丽卡小姐?她肯定知道,因为当年她……” 卡尔突然收了声,似乎是触及了什么不可以透露的故事。 他干咳几声,咽下了喉咙里之前想说的话,蹩脚又刻意的强行换了个话题—— “青,你喜欢待在这里吗?要是不喜欢教堂的话,宴会结束后你也可以跟着我一起离开,我可以找户正经人家收养你…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去拜托有钱有势的贵族家庭,他们应该会答应。” 他态度分外真挚,诚恳,认真的想弥补一个母亲被自己夺走性命的可怜孩子,丝毫不介意她身上还流淌着危险的魔女血脉。 白青子不讨厌他。 她启唇,刚想要回答,林间却骤起了一阵凛冽的疾风。 台阶后的门被人推开,白青子回头,那位黑袍的牧师先生戴着象征神职的银十字银冠,站在台阶最上层居高临下的冷眼望着聊了有好一会儿的两人。 “卡尔,这似乎并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青已经被全权交托给了圣十字教堂,现在由我教导。” 他语气一如既往的冷,可这句话却比平常还要不近人情,收敛了温润之下含着雪意般的嗓。 当面撬墙角被发现,卡尔尴尬的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侧的剑鞘。 “我记得您不喜欢孩子,青子待在您身边说不定也会害怕您,这种事是不能勉强的嘛…万一她喜欢去其他地方会更快乐呢?” 明明是十一月深秋,在卡尔话音刚落那一瞬,白青子错觉的感知到了从牧师先生那个方向浸骨蔓延的寒意。 神凛微昂下颚,银灰色的眸如鹰隼般半眯起,望向了茫然的她。 他咬字极重。 “青,是这样吗。” 第34章 神明臣服于你(13) 啊这,这,这又是什么离谱的剧情展开? 【叮!检测到修罗场领域气息,请及时退避。】 【等等,这修罗场个铲子啊,这俩明明是在争夺我的监护人抚养权好吗?!】 虽然但是,这样也能姑且证明她也算是讨人喜欢的孩子了吧? 白青子站起身,拍抚去裙摆落的半片枯叶,低垂着脑袋唯唯诺诺走到面色阴沉的神凛身边,悄悄伸手牵住了他一根手指。 “我喜欢待在这里,待在先生身边。” 神凛面色稍霁,勉强的舒展了眉。他衣袖下的手反扣住她整个娇小的手掌,牢牢握在指节中。 “听清楚了吗?这里的事,用不着骑士长阁下费心。这孩子跟着我便很好。” “嘛…不要生气嘛,我只是在意这可怜小姑娘而已。如果是她愿意的话,我当然尊重她的意见呀。” 卡尔再次弯眸,还是那副明朗恣意模样,两指摩挲着下巴笑得见牙不见眼:“不过确实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修里亚殿下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神凛不答,牵引着白青子往燃着灯的室内里走,门合拢的前一刻,他侧身从门缝睨向了仍伫立在原地望着白青子背影的卡尔。 步伐停顿,神凛弯腰俯身凑近小姑娘耳畔:“不要靠近陌生人。” 白青子还未答,身后就传来了耳尖的卡尔拔高声线清清朗朗的争论—— “我跟小青子才不是陌生人呢!!这孩子明明是我托付给教堂照顾的,我当然有理由关心她!” 谁在乎这些? 神凛震声合拢了门,冷诮轻嘲,面不改色的落了三重死锁。 —— 反常的,今晚神凛并没有按时准点回房间睡觉,而是在客厅点燃了壁炉。 深秋不算太冷,昼夜温差却也令夜晚变得有些难熬,或许再过不久,窗外的树叶便会挂上一层薄霜。 炭火温暖缱绻,偶尔发出细微的声响,将整个屋子照映得暖烘烘透着橘红色,旁边小桌上搁置着两杯浓红茶,再旁边,便是一碟焦糖饼干。 神凛坐在深褐色沙发上,银冠已经被取下,随意搁置在一旁书柜格子间。 而他往后仰倚着靠背,露出漂亮明显的喉结。青年有些疲倦的浅浅阖目,银色纤长的眼睫投下淡淡扇形阴翳。 及腰下的长银发显得他宛若神祗,特别是此刻在寒夜的炉火光下,愈发流转着无暇霁雪月辉般的光泽质感。 白青子蜷缩在他膝旁地毯上,像只懒洋洋的狐狸崽子将侧脸贴着他的腿,温驯安静,就差一根时不时甩动的蓬松大尾巴。 两人静默烤火,享受着温暖安逸的晚间时光。 白青子有些犯困,强撑着精神仰头,眨巴着眼睫望着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正淡淡注视着自己的神凛。 “牧师先生。” “嗯?” “卡尔大人告诉了我一些过去的事。” 白青子找卡尔问过的那些话,神凛肯定会得知。怕他起疑心,白青子还是决定自己先坦白。 当然,她找到了一个毫无破绽的借口。 “因为我好想知道先生的过往!” 怪只怪她是个便宜货,没出息的残次品,连剧情都只能一半读取一半自己探索。 神凛抗拒“过往”二字,但见素来神色恹恹双眼灰蒙蒙的少女如今枕在自己膝上微仰小脸,青眸在炉火下亮晶晶的模样,他便什么斥责的话也说不出口。 他抬指,有一搭无一搭的梳理着她本就柔顺的发。 “那,你的过往呢?青还记得吗。” “诶?” 白青子只知道自己有个身为魔女的母亲,为了不被人察觉身份,这么多年母亲一直带着她不断的搬家四处流浪躲躲藏藏—— 毕竟一个几十年都保持着少女模样的孩子,很容易让邻居起疑心。 再然后,则是某天夜里白青子体内的魔女血脉暴动,母亲为了压制她的痛苦终于还是对人类下手,于是被巡逻至此的骑士殿的人抓住。 再后面,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剧情了。 看出白青子的迷茫,神凛梳理她墨发的力度更轻,如古神吟诵咒语般的雍容语调:“青,你还记得,你住得最久的地方长什么样子吗?” 白青子歪头。 她这个身份是数据捏造的,在她来到这个位面之前,这个世界里根本就不存在这么一个人。 而旁人的记忆,包括母亲、卡尔,都只是因为她的到来而收到剧情影响,被强行植入。 但如果真要回忆起过去,对于白青子而言也不是全然一片空白。她这种数据虚拟的身体,也在当前位面拥有着一整套完整的人生。 “那个地方呀……很落后,很偏僻。母亲每天都要纺织,给别人洗衣服换钱。但是那个地方很漂亮,漫天遍野的枫叶,像是梦一样。” 白青子仔细读取着记忆,却明显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如果她的母亲是嗜杀残暴的阴影魔女,怎么会过得那么落魄,怎么会没有钱…… 母亲为什么要带着她住在城镇里? 至于幼年魔女在接纳血脉过程中会产生魔力暴动这件事,当时母亲是怎么保护她的呢? 当然是人类的血抑制她本能的杀戮呀。 所以,母亲最后才会被冠以罪名,捆在十字木架上,在烈火中神情恍惚的死去。 再久远的记忆则有些模糊,白青子再也记不起来了。 壁炉仍燃着温暖的火,浓红茶的香气弥漫在这一隅小小屋子,牧师先生抱着他怀里的小姑娘,浅浅叹息着将下巴抵在了她肩头。 那双戴着白手套的手,执起她乖巧垂放在膝上的手,交握,体温由交叠的指互相传达。 “不记得的,便是不重要的事。但你永远亏欠于我。所以必须留在我身边。” 亏欠? 难道,她理解的剧情跟实际发生的不一样吗? 牧师先生在说什么? 白青子无法理解消化,神凛却已经起身,拎起旁边的毯子盖在了她肩头。 “我休息了。” 直到目送神凛回了房间,坐在客厅的白青子才收回视线,若有所思的盯着炉火发呆。 她目前并没有权限读取全部剧情,但牧师先生是个话少的谜语人,卡尔那里也打听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没有触发过对话的npc就只剩下…… 艾丽卡。 第35章 神明臣服于你(14) 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圣女是一种凌驾于皇室之外的神权者,与神职牧师差不多性质。 艾丽卡来自王城,又是贵族家的千金备受权势者宠爱,仅凭一个被收养的孤女身份想要跟她有机会单独相处,还真有点困难。 白青子蹲点了近一个星期,终于逮住了附近没人而艾丽卡刚好落单的时候。 秋日湛澈,天朗风清。 身着正统白蕾丝宫廷礼裙的女子站在枫树下,眺望远方掠过的雁行。有风曳动她裙摆,她微扶帽沿,悠远画面静美如诗。 在树干上躺了一上午的白青子迷迷糊糊转醒,摸索着枝叶往下跳,只是她这皮靴不怎么防滑,稍微一松手便整个人直愣愣的往下摔。 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也没有摔得一身泥。 树下的艾丽卡伸手牢牢接住了白青子,并将她平稳放落在地,甚至细心拍去了她腰间的灰。 “小心一点,爬树这种事可不是淑女该做的。” 比起上个位面令白青子无语至极的薛橙,这个位面的艾丽卡显然更加符合伴侣的要求—— 微卷的金发绾在点缀蔷薇花的白帽下,明眸善睐,线条柔软而带着自身散发的亲和力,精致的五官透着女子岁月沉淀后的知性与温婉。 特别是那双琥珀色的眼,如同吟游诗人绘下的油画,如蹙似颦,倒是让白青子想起了大殿里那尊圣洁的圣母落泪雕像。 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贵女。 如果牧师先生最后注定跟艾丽卡在一起的话,白青子似乎也不能不能理解。 她看上去就像是能救人于苦难中的天使。 “那个…谢谢。” 白青子还没想好开场白,有些尴尬的临时思考着怎么打开话题,她还没想明白,艾丽卡倒是望着她笑吟吟的主动开口。 “想跟我说什么呢?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吧。” “诶?” “我看见你了哦,最近几天你总是躲在角落里,一副想要跟我说点什么的可爱表情。” 艾丽卡喜欢可爱的小姑娘,但并不是修女妈妈那种肤浅的喜欢,在她眼中每一个孩子都是同样的可爱,无关相貌与性格。 当然,她会在意白青子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这孩子似乎正在被神凛亲自教导。 王城无人不知,那位被驱逐的修里亚殿下生性孤僻暴虐,完全不可能有耐心养崽。能靠近他的、对他而言感兴趣的,一定是很特别的。 想到自己那位曾经的未婚夫,艾丽卡无奈的抿着笑,牵引着白青子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 “十二年里,我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呢,隔了十二年再次见到修里亚殿下,他看上去与往昔似乎截然不同。” “听卡尔大人说,牧师先生曾经跟您有婚约关系…那您还喜欢着牧师先生吗?” 白青子这毫无拐弯抹角的直球,瞬间就把艾丽卡问住了。她嗔怪抱怨着卡尔什么不好的事都告诉孩子,但还是从善如流的回答。 “大抵吧。修里亚殿下那样的人,是不会拥有感情的,所以我们只需静静望着他便好。” 艾丽卡这番说辞,倒跟之前白青子搪塞神凛的话有点儿异曲同工之妙。 因为知道他的本性,他便如同踮起脚尖也触碰不到的遥遥星辰,无法企及。因此,便习惯性的仰望着他,只期望他能偶尔撒下些光明便好。 即便是反派,却也能给人一种面对着神祗般的敬畏之心。 只要知道艾丽卡并不排斥抵触现在的神凛,白青子就能稍微放心,只至少证明两个人的感情线能够平稳发展不太容易翻车。 不过她想知道的,可不止是这些。 白青子努力组织着措辞,语气故作天真轻松,尽量避免让自己恹恹阴郁的外表让艾丽卡产生戒心—— “牧师先生总是戴着那双手套呢。” “是呢,那样严重的伤,如果不藏起来的话会吓到其他人的吧。” 神凛手上有伤?! 白青子眉心一跳,压下心底骤起的惊疑继续若无其事的往下套话。 “已经过去很久了吧?” “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果然魔女的记忆会好一点,所以你才记得那时候发生的事吗?” 艾丽卡轻笑,望着坐在身侧的白青子,忽而又将目光转而落在她脖颈间垂着枫叶宝石的那条银链上:“果然,修里亚殿下还是稍微有些在意的吧。” 她垂下头,释然微笑,而后沉沉叹息:“不然,他也不会答应收养你。” 等等,等等……这是什么剧情发展,艾丽卡说的是【记得那时候发生的事】,也就是说神凛的手受伤那天,白青子就在现场?! 但她读取不到这段记忆啊! 思绪百转千回,白青子撩起耳畔碎发,朝着艾丽卡露出清甜无害的笑颜。 “可以再给我讲讲那天的事吗?” 这是,更为久远的故事了。 其实母亲被处死那天,并不是白青子这具身份第一次产生魔力暴动。那次她几乎毁坏了家里所有触目所及的物品,油灯倾塌,燃烧起整间木屋。 当时,墨里与神凛当时正在王城郊外小镇后山那一片枫林里进行最后的决战。 神凛身为反派注定无法战胜正义,身负重伤趁着夜色潜进城镇,恰巧遇见了被邻居挡在火场外掩面痛哭至声嘶力竭的女人。 尽管神凛当时已经自身难保,但他还是救出了被困的年幼白青子。 烧得滚烫的房梁砸到神凛的双手,高温腐蚀着肌肤,给他留下了无法被治愈的疮痍烧伤。 这是神凛与命运进行的最后一次博弈,当时的白青子也不过是他临时布局中一枚拿来利用同情心的棋子。 他心知墨里打算赶尽杀绝,且自己无路可逃,可当他抱着昏迷不醒的白青子从火场逃出来时,他还是庆幸于自己弟弟一贯的无用仁慈。 看在自家暴虐残忍的哥哥尚还存有几分善心的份上,墨里没有处决他,而是将他剔除皇室放逐驱赶至托克西克王国最偏远的教堂。 以终身侍奉神明,来偿还赎完自己犯下的罪孽。 深秋,少年王储跪在火场前,背景是铺天盖地残红的枫叶,浸透视野覆盖画面。 他双手往下淌着鲜血,他再也无法握剑,他徒劳的启唇,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失魂落魄的望着那个被女人抱在怀里的、昏迷不醒的小姑娘。 她叫,青。 烧伤的双手是他为了活命付出的代价,却也扭曲了他本就畸形的占有欲。 于是,他心安理得的认为,那个小姑娘之所以会在十二年后被送来这间教堂,一定是命运使然。 她永远没有资格忤逆。 他绝不允许她离开自己身边。 他承载至绝望,而现在他自私的禁锢着她的思想与自由,逼迫她一起享受这份永远无法被神明救赎的罪恶。 【青,你是先生最喜欢的孩子。】 【青也最喜欢先生了。】 于是,那时他短暂的得到了治愈,舒展了眉眼。 第36章 神明臣服于你(15) 白青子完全没想过,整个故事会是这种开端。 她在上个位面的身份是自己捏造的,因此干干净净知根知底。可自从她脱离上个位面,她意识里那个小东西就禁止了她的部分权限。 当然,也包括自由捏造身份。 也就是说现在的她、现在她的身份、背景、设定,完全都是由它编写。 它到底在想什么?? 按住胸前的银链,此刻的白青子莫名渴望着见到牧师先生,想被他注视着,想听他说些什么。 或许说,只要能见到他,就很好。 —— 找不着牧师先生的第三天,白青子整个人就跟霜打过的枫叶一样,彻底焉了。 别说蹲点了,神凛压根就没回来过,也不知道这几天到底在哪在做什么。 一开始白青子还以为他在跟艾丽卡培养感情,但实际上无论是艾丽卡还是卡尔,两个人压根就没出过教堂,他们也不清楚神凛的下落。 天日渐的凉,或许再过不久就是初冬了。 白青子坐在台阶前,双手合拢捧在唇畔轻轻呵气,那些热雾便弥漫四散化作白烟,随着十二月初的凛冽寒风吹远,飘散。 “外面这么冷,怎么不进去跟伙伴们一起烤火吃蛋糕听修女讲故事?” 卡尔骑着白马从草坪哒哒路过,沐浴着盛金阳光的他耀眼得不可直视,白骑士装合身干练,胸前的簇领嵌着黑曜石,更显优雅。 从外貌看,完全就是吊儿郎当的贵族少爷,丝毫看不出这位是象征着托克西克帝国最锋利的宝剑。 “怎么啦,有什么少女心事是不可以说的吗,稍微告诉我会不会觉得好过一点。” 面对着卡尔的搭话,白青子往角落里缩了缩:“牧师先生说过,不可以靠近陌生人,否则他会生气的。” “可我并不是陌生人呀~噢,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因为见不到修里亚殿下所以无聊了?修里亚殿下已经回来了哦,现在就在门…口……” 卡尔如是眉角上扬,他还没来得及翻身下马,一句话还没说完白青子便已经拎着裙摆往门口方向去了。 “修里亚殿下原来是那么讨小姑娘喜欢的人吗?嘛,果然还是试试把青子从他身边带走吧!” 卡尔歪头,笑着露出一颗虎牙。 白青子才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被骑士长盯上,亦或者对方只是单纯的想试探神凛的底线,在作死的边缘反复横跳疯狂试探。 当她再次见到黑袍的牧师清瘦身形时,整个人便像是定住在原地般,忽而有些怯意。 明明想靠近,可理智却告诉她不能靠近,不能重蹈覆辙,要注意保持适当的距离跟关系。 门口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装饰以珠宝绸带,窗边挂着一个两把剑交叉的深灰色狮子图腾,应该是家族的徽章什么的象征。 车夫恭敬立在一旁,神凛背脊挺直,站在铁栏杆上缠绕的白蔷薇青叶荆棘边,掌心托着那本白青子再熟悉不过的白底烫金法典。 另一侧,站的则是一个着绛紫礼服的中年男人,蓄着褐色的胡,身形臃肿,细长的眯眯眼透着商人或者上位者独有的精明心机,面带笑意。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明晚见,修里亚殿下。” 他称呼神凛为修里亚殿下,那应该是王城那边的势力,难道这位就是卡尔之前说的威廉伯爵? 威廉伯爵可是男主的眼线,买庄园这件事不过是障眼法,他的目的绝对是监视制衡在这片地区的臣民心中名声愈发接近神明的神凛。 难道之前牧师先生消失都在跟威廉伯爵在一起,他们两个又聊了些什么? 至于威廉伯爵说的明晚见,难道指的是那场晚宴? 一时间意识里闪过太多思绪,白青子不知不觉的就已经走到了神凛身边,等她回过神时,自己正拽着他一抹衣袖,乖乖的仰头。 “先生。” 看见白青子,神凛的脸色显然有些叵测,隐约透着几分不安。 “进去。” “啊呀!这就是养在修里亚殿下名下的那个魔女后裔吗?这种血脉污浊的小玩意要我说,还是趁早掐死来得痛苦,净化有什么屁用。” 威廉伯爵如是说着,目光却死死的黏在白青子的身上,以蛇信般濡湿恶心的眼神微妙打量着她暴露在衣物外的每一寸肌肤。 “我说,殿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来代您处理了这只可怜的小魔女吧?” 威廉话音一落,神凛面色愈发阴沉,伸手牵着白青子往自己宽大的衣袍间带,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庇护姿态将她牢牢束缚在自己身侧。 “魔女的孩子不一定也会继承魔女血脉,毕竟她的父亲是个普通东方人类。伯爵先生,神是不会放弃任何虔诚的信徒的。” “哈哈哈哈,没想到修里亚殿下当了十二年的牧师,竟然还真的开始信奉起了那什么神灵。这可真是令在下意外。” 威廉面上摆着客套礼貌的笑,语气却见不得有多恭敬,甚至说夹杂着讽刺与讥笑。 见神凛不语,并没有打算继续往下聊的欲望,威廉伯爵便搓了搓手,小胡子下嘴角扬起奸诈的虚伪弧度。 “既然殿下这样说了,这孩子一定是乖孩子。那么,请您在赴宴时也将她带过来吧,我在此真挚的邀请。” 不等神凛回应,威廉伯爵瞬间收敛起笑容,趾高气昂取下头顶礼帽上了马车,顺着教堂前小道扬长而去。 肩膀有些发疼,白青子微微挣扎:“先生,您抱得太紧了。” 不知何时,神凛将她禁锢在怀里的力度无意识的加深,按紧的指节几乎钳进她衣料里,似乎在压抑忍耐着挣扎的情绪。 风雨欲来。 神凛松开手,神色自若的弯腰蹲下替她整理好领口。 “明晚待在房间里睡觉,听好了,我回来之前无论是谁敲门,都不许开。” 诶?牧师先生的意思是,宴会她可以不用去吗? 但如今神凛已经是落魄的皇室,而对方又是权势赫赫的伯爵,在这种事情上忤逆对方牧师先生会不会被施压或者针对… “先生…” 白青子垂眸小声唤他,目光不自觉的便滑落在两人交握着的指节上。 他的精神理智至今仍是c,她的委托任务还没有完成。 但现在比起任务,白青子更想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能够稍微帮助到牧师先生。 握着这只温热的手,她心跳得极快。 她已经无法留他孤身一人。 第37章 神明臣服于你(16) 虽然神凛是那么交代的,可真到了第二天晚上,白青子还是心神不宁。 她隐约觉得整个宴会只是一个欺骗神凛入网的局,目的是致他于死地。 艾丽卡已经坐上庄园驶来的马车,华服盛装出席,而同样受到邀请的卡尔却还不徐不疾的溜着他那匹白马,像是在犹豫什么。 见白青子投来视线,卡尔绷紧的表情一下便笑逐颜开,骑在马背上张扬朝她招手—— “嘿!要过来一起散步吗,小青子~” 卡尔向来少年心性,恣意不羁,如此做派衬着他浑身凛然贵气,也引得窗户口一群小女孩扒着窗帘偷偷围观。 谁会不喜欢童话里的白马王子?尽管这位是手上沾满鲜血的骑士。 一时间,被点名邀请的白青子又成了众矢之的。 天幕低垂,深蓝的夜幕铺着几朵暗色调的云,云缕罅隙间偶尔露出几颗闪烁的零碎星子,点缀斑驳,却因为没有月亮而显得黯淡。 疾快的晚风,宣誓着明天将是一个难得的暴风雨天。 “您不用跟着圣女小姐一起去吗?” “那什么,主角总是压轴登场!来,把手给我。” 卡尔如是说着,俯身低头朝着白青子递出自己套着浅褐色骑装手套的手,等她一搭上来,便弯腰搂着她的膝盖弯揽着裙摆将她抱上了马。 窗户里那些暗中观察的小女孩们发出艳羡的惊呼声,白青子还没坐稳,底下的白马就已经随着主人放松缰绳欢快的哒哒如风箭般射了出去。 疾驰如雷,飒沓似星,大抵就是这种军制优等马的速度了。 卡尔心情肉眼可见的极好,朝着林间小路飞驰,笑声爽朗而带着桀骜不羁的风发意气。 “小青子,以后跟我一起走怎么样?我住的地方可比这里有趣多了,还可以跟我一起喂马哦。” 若这个位面的她真的只是一个身份普通的魔女,或许跟着卡尔也是一种好的选择。 但作为一个系统,白青子绝不会离开自己的任务目标。 明明是这样令人放松的场景,她却依旧惦记着神凛,或许牧师先生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有像卡尔这样无忧无虑放声大笑的一天。 哪怕是少年时的神凛,也从未真心笑过。 “到底还有多远才到。” “啊咧?小青子猜到咱们的目的地了吗。” 卡尔话音刚落,眼前崎岖山路转为平坦,不过是拐过一处密林转角,一座巍峨庄严的古堡庄园瞬间出现在不远处被植被覆盖的青叶间。 两侧树林飞快后移,半山腰引路的佣人托着微弱的烛灯,而那间古堡已然点缀灯火,隐约还能听见悠扬古典的小提琴舞曲。 这就是,威廉伯爵的晚宴。 白青子不说话,卡尔陡然有些尴尬,控制着马缰放缓速度的他还趁机捏了捏她的侧脸。 “我感觉你会想来这个地方,即便你不想来,我也会想办法把你带过来。” “因为这是威廉伯爵的吩咐?” “啊不,我只是想惹修里亚殿下生气,看看那个活着就在城镇中央被人们建立雕像的‘神’,到底有没有传闻中那么仁慈温润。” “你这动机总让我感觉你在暗恋牧师先生……” “啊??” 趁着卡尔震惊又懵逼,白马也在古板庭院里的草坪停下,白青子都没怎么挣扎便灵巧的下马落地。 不知道为什么,卡尔总感觉白青子性子非但不像普通少女那般明媚,平静无害下反而透着骨子里捉摸不透的阴鸷与高危。 这一点,倒是跟神凛如出一辙。 这就是同化? 卡尔笑眯眯的追了上去。 “等等我啊,可别迷路了,小青子~” —— 要在这种穷乡僻壤找出一座符合爵位身份的庄园,威廉伯爵也是煞费苦心。 虽然建筑已经稍显老旧,墙面斑驳脱落,但不管是前庭院偌大的花圃还是门口辉煌气派的喷泉,都宣誓着不菲的价值。 门口的管家看了一眼白青子,又望向她身后的卡尔,沉默不语的放了两人进去。 而大厅内部摆放着威廉伯爵这些年来积攒的艺术品与名家遗作等等,钻石点缀蕾丝窗纱,宝石镶嵌于昂贵的地毯边角,奢靡靡靡。 舞池中央是着华服的绅士携着自己的舞伴,衣香鬓影,徽章璀璨,伴随着侍者悠扬轻快的小提琴去,在热情的古典乐曲中曳动裙摆、翩跹、回旋。 这就是,托克西克的上流阶级,持有爵位的世袭贵族们。 很遗憾,白青子扫视了一圈也没看见神凛,威廉伯爵倒是坐在舞池边的沙发上托着一杯香槟,正笑得脸皮皱起也不知在跟人寒暄着什么。 “卡尔大人!” “卡尔大人,来当我的舞伴吧。” “早知道卡尔大人今日会来,我便去订一条更漂亮的裙子来参加舞会……” 卡尔一进来还没成功找到白青子,就被适龄未婚的贵女们惊喜的团团围住,淹没在少女们衣袖间弥漫的香气。 白青子趁机溜进舞池人群,寻找着熟悉的身影,然而她还没逛到二楼,就被人提着后衣领半拎了起来—— “啊呀!这不是修里亚殿下身边那只小魔女嘛。” 威廉伯爵不知何时已经放下酒杯走到跟前,皮笑肉不笑。 没人注意这个角落,威廉只跟管家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方便会意的将她不动声色的掳进了大厅一楼的杂物间,从外锁紧了门。 这宴会…果然是拿来钓鱼的啊。 狭小空间杂乱窄仄,白青子拍拍身上灰正打算强行破坏掉这对于她来说只能当摆设的锁。 隔着一堵墙,隔壁却传来了威廉伯爵隐约的谈话声。 “是的殿下,一切都如您所想,今晚一定能结束。” 威廉伯爵语气毕恭毕敬。 紧接着,便传来另一个陌生男子的嗓。 “我希望你找到一个正当的理由。” “是,殿下,无论他今晚触碰到酒还是水,足够计量的药都能将他放倒。到时候只需要牺牲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仆,便能让他的声名一落千丈再也无法令您担忧。” “那个魔女……” “放心吧殿下,她已经被抓住了。待您成功解决那一位之后,这个小家伙就当做赏赐交由我来接手吧。” 偷听到这里,白青子总算开窍了。 隔壁房间里那个正在跟威廉伯爵交谈的人,就是至今尚未露面的男主,墨里。 至于他跟威廉伯爵的谈话…… 牧师先生,危!! 第38章 神明臣服于你(17) 男主跟落魄反派不是老死不相往来吗?怎么还整这一出。 难道是因为神凛在这片地区信仰威望上升太快,让墨里感觉到了忌惮?毕竟对于这个时代背景而言,神权的确凌驾于皇权之上。 现在没时间琢磨这些,白青子破坏了门锁趁着舞池繁华蹲下身溜进人群,只能希望着牧师先生今晚并没有来参加晚宴。 而她,必须先找到卡尔带自己回到教堂。 卡尔没找到,她倒是在角落里看见了艾丽卡独自一人喝酒的落寞倩影,她蹙着细眉,失魂落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等等…… 如果卡尔不是艾丽卡的舞伴,那其实邀请神凛来参加宴会的其实是艾丽卡?毕竟他俩以前是未婚夫妻,现在又同样侍奉着神明。 拨开人群,白青子极力朝着角落里的艾丽卡走去,她还没来得及叫出对方的名字,身后一只手便死死的捂住了她的嘴。 “这位小姐,乖一点。” 紧接着,一件外套便铺天盖地的落在她头顶。 耳畔传来的细语,明显是刚才听到过的…男主墨里! 她极力挣扎,但在不触动魔女血脉的情况下,她这羸弱娇小的躯体完全没办法在盛宴里悄无声息的放倒一个成年男性。 而如果她真的动了手,反而会给牧师先生带来麻烦,甚至是死罪。 毕竟她现在正在被养在他名下。 舞池响起经典的《carmen》,曲子慵懒、高贵、热情似火、明媚,各人沉浸于各人奢华的梦,纸醉金迷间,没有人嗅到风雨欲来的危险。 大厅的门再次被侍从推开,有人一身黑袍,头顶银冠,腰佩圣剑,光辉圣洁,披落在肩后的银发被缎带系成一束,打理得一丝不苟。 他依旧缀着那副单片眼镜,清冽隽永。 眼见他走向艾丽卡,而惊喜万分的艾丽卡随手从一旁等候已久的侍者托盘里取走一杯葡萄酒,递给了毫无防备的神凛。 想起自己之前偷听到的那些,白青子一口咬上墨里的胳膊,趁着对方吃痛松手,她揭下盖在头顶的衣物飞快地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杯沿已经触碰上青年的唇,他微微扬头,浅浅阖目,潋滟着的红色酒液摇摇欲坠,很快就要流入唇齿中。 “牧师先生!!——” 她这一声,几乎压下伴奏的舞曲,几近破音。 青年停下饮酒的动作,拧着眉望向声音来源,混乱茫然人群中自动分开一条路。 而他看见的却并不只是自家小姑娘,还有,不知何时已经挂着虚伪的笑站在她身后,按着她的肩强迫她停下脚步的威廉伯爵。 “牧师大人跟圣女小姐如此站在一起,还真是般配呢!连在下这厅殿也被染上二人神圣的光,熠熠生辉了起来。” 说罢,威廉伯爵勾了一缕白青子垂在鬓边的发,笑眯眯的冲着神凛开口。 “这孩子听说是被教堂收养的,牧师大人应该不会介意她以后就留在在下身边,接受更加良好的教育吧?在下必然会将她教导成一位淑女。” 威廉伯爵话音一落,人群中便响起窃窃私语的八卦嬉笑。 威廉伯爵分明是看上了这孩子,可家里已经有了伯爵夫人,打算将她养在外室当情人。 在这些贵族眼底,哪怕在教堂当一辈子的修女也没有得到伯爵的崇拜一天来得荣耀,人总是削尖了脑袋脑袋拼命往上爬,根本不在意淌的是不是污水。 几乎是一刹那,神凛周遭的空气便阴沉泛冷,宛若被弓强行勾到极致的小提琴弦,凝紧于一线,随时都有崩裂的可能。 他与自己最喜欢的孩子隔着几步之遥相望,面色如常朝她伸出了手,放软了声线。 “青,过来。” “牧师先生……” “别怕,过来牵着我。” 大抵这晚宴所有人都从未见过神凛这般专注温柔的神情,他已经不在乎这是哪,周围的人又是谁,他只是耐心的安抚着那个墨发青眸的小姑娘。 “好孩子,到先生身边来。” 白青子从不会拒绝他的话,只是她刚抬步,就被威廉伯爵搂着肩摁在了原地。 威廉伯爵收敛起之前的假笑,此刻望着神凛的眼神有些嘲讽戏谑:“牧师大人,您对这孩子是否太过干涉与关心了,这已经不属于导师的分寸了。” 于是,厅殿响起贵女公子们掩唇的抽气声,不敢置信的盯着那光风霁月的青年。 神职是不容亵渎的,更何况掺合入禁忌的教养关系,这种纯粹的关系哪怕揉入一丁点风花雪月都是对神明的不敬,是罪恶。 如果,牧师大人跟这孩子真的有着什么,那么,两个人都将面临教廷的审判。 神凛显然考虑到了这一点,眼睫低敛,望着白青子的那双银灰制的眸翻涌着黯色。 他喉结微咽,欲言又止,垂下了朝她伸来的手。 顷刻,白青子便了然的他的意思。 神凛是反派,但他自己却并不知自己的结局已经落定,无论做什么也不可能逆转。可恶劣本性,却促使着他心底谋算出最残暴的阴谋。 而在计划实施之前,他绝不能允许自己的形象出现任何黑点。 他是光辉明亮的牧师,至高无上,侍奉着无法将他救赎的神。如此,才能如同那座镇中央的雕像般,被人虔诚仰望。 如果实现计划需要献祭什么,那么此刻,这只魔女便是他自愿付出的代价。 “哈哈哈哈,看来是在下误会牧师大人了。既然如此,这孩子今后就交由我来照顾了,圣女阁下,你就陪着牧师大人多喝几杯吧。” 见神凛妥协,威廉伯爵满意的再次扬起讥讽的笑,厅殿内众人脸色变化,最后又终归于粉饰之下的太平。 没有人看见藏在人群中的墨里,亦没有人询问过白青子的意见,但她此刻内心却非常平静。 她的任务只是治愈他、并撮合他跟天命伴侣在一起,在这个基础上,无论反派做出怎样的决定与举动,她都没有资格产生怨言。 可即便是如此…… 白青子怔怔望着缄默不言的神凛,微启的唇低低从喉咙里发出下意识的、细微的唤—— 尽管她很快反应过来,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先…生?” 周遭喧闹,乐曲又起,可神凛就是清清楚楚听见了她的声音,触动着他平缓跳动的心脏。 宴厅明亮辉煌,银发的牧师微昂下颔,再抬眸时,眼底已然一片平湖般的凌厉清明,银冠清冷,黑袍肃穆,锐利如锋。 他,决然拔出了腰侧象征着神权裁决的长剑——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信息更新】 【姓名:修里亚·神凛】 【生命值:b】 【精神理智:b】 第39章 神明臣服于你(18) 希腊故事里总描述有年轻的圣子,他往往站在织金盘绿的山巅遥望着远方碧蓝的地中海,脚下踏着桂叶,头上缠满金枝。 白鸟会为他的美而悬飞停驻,玫瑰则会垂下自己黯淡而单调的头颅。 而此刻,牧师先生宛若那山巅上的神明,绣着银十字得衣袖寒辉不可侵,冷诮凉薄的眼,眼窝深邃,毫无温度的望于众臣子民。 那双白手套下的指,正稳稳握着他曾经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勇气拎起的剑。 众人屏住呼吸,就连爵士乐与小提琴的伴奏声也因为紧绷的气氛戛然而止,惊呼声与抽气声并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白青子眼尖的看见神凛左腮微动,他似乎不耐烦的用舌抵了抵上牙膛,这是一个标准性的正打算破罐子破摔的肢体语言。 “牧师先生!!” 白青子心跳一停。 她往前扑,还没来得及阻止他,那把嵌满华丽宝石的长剑便刺进了威廉伯爵的心脏,甚至恶劣的以剑刃翻搅几下,确保对方能够完美断气。 长剑坠地,当啷。 她的膝盖弯便抄起,对方的指隔着棉质手套牢牢搂着她的腿,将她庇护在那个充斥满雪松淡香的怀抱。 闯过眼前重重人群,朝着密林深山而去。 这一切,不过是发生在顷刻间,没有任何人缓过神来。 当卡尔上前查看威廉伯爵还挂着定格的谄笑的温热尸体时,众人才明白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惊慌失措,震惊退后。 艾丽卡手中的酒杯跌碎在地发出杂音,厅殿里响起了女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她眼前发黑,按着太阳穴抵抗着摇摇欲坠的眩晕感。 墨里及时出场,安抚了场面,并扶住了快要跌落在地的艾丽卡。 年轻的王望着神凛逃离的方向露出了微妙复杂神情,他叹息。 “连夜缉捕修里亚·神凛,以及他身边那个孩子,他们已经屈服于恶魔,被迷惑了心智。若是逮捕,直接就地处死!” —— 赴宴时,白青子便笃定今夜会下雨。 但她却没想到,这十年难遇的暴风雨来得这么应景。 细密的雨声嘈杂滴答砸落在衣料上,闷闷作响。她被青年搂抱在怀里,她背上则披着他宽大温暖的圣袍外套,被黑暗覆盖。 对方甚至细心以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勺按在自己肩头,确保她不会对颠簸产生任何不适。 明明应该是在逃命,神凛却总能把步伐放得不徐不疾,闲庭信步般,而又刚好不会被追上,他似乎很熟悉这一片密林的地形。 又或者说,他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这算什么剧情展开? 亡命天涯? 牧师先生在想什么?他在这座城镇蛰伏了十二年只为实现心底阴暗计划,可现在他却全然选择放弃… 想起在他拔出长剑那一刻,系统提示音显示他的精神理智值升到了b。所以从那一刻开始,褪去圣洁伪装展露真实自我的他,感觉到了释怀与治愈么? 白青子脑海里划过无数个疑问,最终只是乖巧的匍匐在他肩头,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牧师先生。” “嗯?” 隔着茫茫大雨,断线的雨珠砸落在密林青叶,溅起飞嘣的回响,凌乱喧嚣,可两人却能清晰听见彼此的声音。 白青子心脏莫名加速,胸腔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蹙眉,不由自主将他抱得更紧。 “先生,咱们要去哪儿?” “去一个世间不存在的地方。” “可是先生,你为什么要带着我。” 白青子话音一落,隔着外套,头顶便传来青年闷声轻笑,清朗若泉。 这是他第一次笑得这么自在。 “他们想抢走神明馈赠给我的礼物,但我无论如何,也再不想失去任何了。” 就如同怀里这只小魔女为了保护好那枚枫叶银链般,神凛同样对她产生了相似的占有欲,她是命运亏欠他的偿还,是神明给他的礼物。 理所当然的,她是他的私有物。 夜间逃命本来就危险困难,更何况是在这种下着倾盆暴雨的深夜。 白青子来到这个世界的每一晚都能看见皎白辉亮的月光,唯独今晚,似乎命运并不想为两人指引方向。 这可能,就是冥冥之中神明的无情吧。 白青子可没忘记自己的任务,她仰头,从他外套间露出一双明明如昔的眸。 “先生。” 她喃喃唤了声,以自己微凉软白的侧脸蹭了蹭他的下颚,贴近他:“已经很晚了,休息吧。” 不存在的地方,也就是无法到达的地方。 无论走出多远、多久,都永远寻不到目的地。 神凛听懂了她的意思,低低垂下眼睫,闭上眼捧着她的脸缱绻相贴。 窄仄的树洞,勉强能抵御外界的风雨。 神凛没有燃柴,怕被追兵追寻着山间火光找到,两人便只是单纯的依偎着,缄默听雨。 白青子靠坐在他怀里,头顶能感觉到神凛下巴递上来的重量,而从她腰侧穿过来的手则拢进外套将她牢牢圈在怀里,温暖安心。 这是一个很放松的姿势。白青子能感知到他此刻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 人有时候只是需要陪伴。至于对象可以是人也可以不是人,可以是生物,也可以是非生物。或许一开始神凛需要的,便只是陪伴而已。 雨一时半会不会停,白青子额头有些发烫,强撑着精神若无其事与他搭话。 “先生,您喜欢艾丽卡小姐吗?” 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神凛微怔,从容应答:“我没有喜欢的人。以后也不会有。” “那,先生存在什么遗憾吗?” “大抵吧,这世上没有人会没有遗憾。” 白青子忽而沉默,一开始神凛以为她睡着了,可他垂眸,却发现怀里的小姑娘睁着眼睛怔怔失神的盯着外面的雨。 她在害怕什么… 神凛心尖一颤,不由得放软了声线,以鬓发蹭了蹭她的脸,以做安抚:“青呢,青的遗憾是什么?” “我的遗憾啊…” 白青子弯眸,眼底却氤氲起一片模糊不清的水雾。 一字一句皆认真,泪珠顺着脸颊滑落,砸在他掌心。 “我的遗憾就是,没办法永远陪着先生呢。” 第40章 神明臣服于你(19) 如果可以,哪怕跟着牧师先生在这个世界待上一辈子也好。 他可以是向往光明的吟游诗人,可以是捧着法典的圣人,亦可以是斗篷长袍下的无名某某,平淡渡过这漫长岁月的一生。 那时,白鸽衔啄他以指尖,落日余晖铺落他的背景,而她的牧师先生光辉明亮的站在枫树下,眉眼沾着碎光,笑着朝她伸出手。 可惜,这些都只是妄想。 一开始,便什么也做不到。 意识开始昏沉,耳朵嗡嗡的响着杂乱的噪音,白青子困倦的闭上眼,搭在神凛手腕上的指节无意识的松落,又被他眼疾手快的握紧。 他眸色晦暗,将手腕抵在唇畔,以齿慢慢咬着扯下白手套,这次冰冷的指节真切的贴在了她额上。 滚烫。他喉结微咽。 “你生病了,青。” “我知道。” 她知道,但这并不是因为淋雨发烧,而是因为她改变了剧情走向,使本该邂逅交集的反派与伴侣失之交臂,这是主系统给她的警告。 如果她再不想办法把剧情扭转回去,病只会越来越严重。 白青子忽而厌倦自己。 为什么那么多系统,只有她是残次品,是便宜货,是没有人要的、被孤立的垃圾。 为什么神官大人不索性将她数据清空销毁,反正她毫无用处,反正她本质上是个功能配置极低还要被意识里另一个它操控的废物。 为什么? 世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不过是早就注定罢了。 神凛注定是反派,注定被光明正义压制,从出生那一刻起他的人生意义便是一次次的失败,直至他被击垮,只剩绝望与遗憾。 这是白青子不能干涉的。 “青…” 神凛将她抱得更紧,就像是当年双手残废的他拼命想要再握住手中的剑,再紧一些。 不知何时,山巅尽头浮现一缕温光,时辰推移着晨昏线,又迎来一个黎明。 当那抹光蹭上神凛的衣摆,他恍然松开手。 沾着雨水的银发濡湿在脸侧,衬得他棱角分明的脸脸色愈发苍白,凤眼温柔注视着她,依旧挑着倨傲的上扬弧度。 “青,实际上现在还有一个机会。” “……” “就在这里分开吧。你回教堂告诉卡尔,是我逼迫了你,我之前包括今后所做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你只是为了活命才听从我的驱使。” “牧师先生…” “听我说完。你回去之后,我会永远的离开这里,去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站起身,拍干净白青子身上沾的泥,又细心的整理了她的领口。 他以掌心捧着她的脸,温柔一字一顿的嘱咐。 “乖孩子,人只需要为自己活着。” “牧师先生!!” 白青子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不可能逃得了的,根本不可能的,他的失败结局已经无法改写,他迟早会被墨里找到。 这完全是不可行的… “好孩子就该听话,况且你知道的,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我会临时反悔打算把一切罪名都推在你身上呢?” 神凛弯腰俯身将额头抵着她额头:“所以趁我改变主意之前,青,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白青子伫立在原地,望着神凛转身离开,逐渐消失在青叶细雨中的背影。 【叮!检测到剧情严重偏离主线,任务目标即将达成死亡结局,请尽快矫正剧情。】 死亡结局… 牧师先生的死亡结局…… 白青子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捂着身上的外套飞快朝着教堂的方向跑去。 快一些,再快一些。 她已经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最后还能为他做点什么。 那么那位并不存在的神明啊,如果您真的看着这一切的话,请让结局从这一刻开始逆转吧。 —— “你确定,你说的都是真的?” 教堂。 卡尔扯了扯衣襟,欲言又止的焦躁不安,快步走到白青子面前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小青子,没有人强迫你这样说?” “是的骑士长阁下。牧师先生是个温润善良的人,他待我很好,但我却因为一己私欲以魔女血脉蛊惑控制了他。包括威廉伯爵的死,也只是我操纵着他。” “青子,你知道的。你这番话的下场会跟你那个在镇口处死的母亲一样!” “是,我清楚,我很忏悔做了这么多错事,也很对不起从始至终都无辜信任着我的牧师先生。” 白青子将目光望向了高位上的墨里,以及他身侧的艾丽卡,她再次重复。 “我很抱歉…所以我愿意接受教廷的制裁。” 罪恶的阴影魔女低垂着头,平淡陈述着罪名。 当教廷的侍卫押着她往外走时,白青子忽而停下脚步,取下了脖颈间的枫叶银链,笑着虔诚递向了一言不发的艾丽卡。 “这是我从牧师先生那里偷来的,给您,圣女小姐。作为交换,我希望您不要告诉他我去了哪…好吗?” 凛冽的秋风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台上仅燃着的油灯被吹灭。 教堂里门前区域一片漆黑,靠近窗户的那边却有温暖明亮的曦光映进来。 可惜,她站在暗处 —— 在这个位面里,白青子记忆总是充斥着各种铺满枫叶的场景,漫天飘零的枯叶,还泛着苦涩的香气。 当大火开始燃烧时,意识里的它朝白青子发出了警告。 【你知道的,你在每个位面里使用的都是自己的本体身体。我无法干涉你的选择,但过于严重的烧伤即便是系统也很难治愈。】 【所以呢?】 【如果你不想把伤留到下一个位面,让它永远伴随着你,那我劝你现在开始跑。】 【你是在担心我容貌有损之后,会妨碍进行委托任务吗?】 白青子沉吟。 【啊…仔细想想,容貌也并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如果等待被救赎被治愈的任务目标并没有一张完美的脸,而是长得如同芸芸众生,或者更加难看,难道我就会放弃他吗?】 是了,她并不是因为那个人的脸而靠近他。 而是,恋慕他清辉白亮的魂魄。 并不是只有好看的反派才具有魅力,她不想拘泥于世俗的审美。 她之前想着,人有时候只是需要陪伴。至于对象可以是人也可以不是人,可以是生物,也可以是非生物。 对于在数据库里孤寂了七百多年的白青子而言,接下这个委托任务的同时,那些等待被她治愈的反派也同样在陪伴治愈着她的孤独吧。 【这次任务会被判定为失败吗?】 【并不会哦,在你答应他回来那一刻,他就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遗憾了。】 在这个并不存在神的世界,牧师先生大抵就是世间唯一肯救赎她的神明吧? 于是,魔女在烈焰中安心闭上了眼。 第41章 神明臣服于你(终) 神凛回到教堂时,阳光被树枝分割成斑驳,微风正拂过树梢每一片簌簌细响的红枫叶,摇曳,携来枯叶苦涩的香气。 他站在树下,回首眺望天际盘旋的白鸽。 一片枫叶在织金的阳光下打着旋儿坠落,落在他肩头,随后又凋零在他掌心。 这种悄然无声的温柔,让他想起了那个总是偷偷站在自己身后默不作声牵着他一抹衣袖的孩子。 她孤僻,羸弱,总是自卑而倨傲,总是满怀热切抬眸的唤他。 先生。 庭院里有教廷的侍卫正在清扫余灰,空气中弥漫着木炭烧焦之后干燥的气味,周遭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足以灼烫心火的余温。 神凛整理好衣领,目不斜视走进了教堂大殿。 “是的。一切是我强迫她,她本质是个没什么坏心的好孩子。只是我以将她赶出去为威胁钳制于她,她才会被迫与我为伍。” 青年朗声,面对着满殿神像,面不改色的陈述自己的罪孽。 他却丝毫没有察觉那七彩琉璃的炽天使路西菲尔窗下,那照彻光明的黑暗里,那威严不可侵的神相前,几人僵硬难看的表情。 卡尔侧过身,背对着神凛,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生涩的话。 “修里亚殿下,你知道的,那孩子是魔女。” “不,即便她的母亲的确是阴影魔女,但诞生的孩子却不一定会继承母亲的血脉,毕竟他的父亲是个普通的东方人。” 一旁的艾丽卡颤着眼睫,不自觉合拢握紧了手里的、那孩子交付给她的银链:“您的意思是…?” “她体内并不具备魔女血脉,我以神明的名义起誓。” 实际上神凛也并不在意起誓这种无聊的仪式,反正他是个将死之人,哪怕真有神明降下天罚报应,只要…… 只要她今后活得干干净净,永远能站在光亮里,永远温暖便好。 想起那个墨发青眸的小姑娘,她与他围着壁炉烤火时娇憨温顺的模样。神凛难得的神情显露几分温柔,眼角微弯,再也无往日肃穆清冷模样。 她应当已经在养病了罢?之前摸她额头烧得厉害。到底只是个小姑娘,果然还是需要过安稳日子被宠着就好。 收回思绪,神凛敛目,交付了象征着神权的银冠与法典,慢条斯理褪下了那身圣洁的黑袍。 他站得笔直,披散的银发虽凌乱却不碍他五官清冽,凤眼凌厉,雪色的衬衫领口簇着青叶脉络般的宝石,端的仍是疏懒雍容光风霁月的姿态。 “卡尔,你之前说过的,如果她有意愿跟你走的话你会尽力找一户好人家收养她。” 卡尔脸色一僵,低下头,焦虑烦躁的反复以指腹摩挲着自己腰侧佩剑的剑柄:“修里亚殿下,这已经没有意义了。” “你的意思是,你反悔了么?” “不,不是…但现在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卡尔根本不知道怎么把话接着往下说,他背对着神凛,欲言又止,茶色的瞳眸一片黯淡。 神凛敏锐感知到了对方的情绪变化,他沉眸,视线错愕落在了艾丽卡攥紧的指节间—— 一枚坠着枫叶宝石的银链正缠在她指上,摇晃着在日光下折射出粼粼流转的碎光。 “这是…” “这是她送给我的!” 深怕神凛误会些什么,艾丽卡连忙急声解释。可顶着神凛愈发质疑的视线,她终究还是松开手,走上前将它递给了他。 “物归原主。墨里陛下已经赦免了您的罪,哪怕不待在这里您以后也可以跟着我一起回王城,修里亚殿下…跟我一起离开吧!” 到底是她少女时曾经爱慕过的贵公子,不管神凛日后落得什么下场,至少艾丽卡此时此刻这句哀求是真挚的。 神凛接过银链,恍然失神,漂亮的银灰质感瞳仁紧缩,只是怔怔的盯着掌心的银链。 他喉结往下滑咽,启唇,却没有任何声音从喉咙里发出。 他惊诧抬眼,望着卡尔。 “人呢?” 短暂的两个字,声线不似平时沉稳,带着咬着后槽牙的愠怒。 卡尔身形一僵,最后只能认命的转过身来,萎靡不振的揉着眉心,眼眶附近一片疲倦的乌色,甚是头疼困扰。 “庭院里。” …… 已经,随风消失了吧。 她抢先一步认下了所有的罪。 她早猜到神凛会折返回来,因为她家牧师先生永远都会优先选择庇护她。 从他为了夺回她而敢于朝着王权贵族拔出长剑那刻时,她便隐约感知到了结局。 少年王储将那孩子从火场里抱出,付出的代价是双手。年轻的牧师以罪恶之躯将那孩子从夜雨里抱出,这次付出的代价是她本身。 命运总会夺走坏人最为在意重要的事物,促使他们绝望崩溃,以此来证明正义。 而对于神凛,他再也没了比她更为重要的存在。 于是,命运将她带走。 庭院里又起了风,拂过一树枫叶簌簌作响,盛金的阳光依旧倾洒温暖与光明于它虔诚的臣民,明晃晃照亮这一隅供奉着神灵的教堂。 那光线,落在神凛眼底却刺眼得让他眼眶湿润。 唱诗班吟诵着圣歌,少女们歌颂着无所不能的神。远处又敲响钟楼的钟声,众人摘下帽子纷纷仰望那尊伫立在城镇中央的雕像。 在这美好衬托下,昔日的牧师失神跪在过分耀眼的阳光下,残废遍布疤痕的手掌,捧起地上怎么也握不住的沙。 无论使用怎样的力度,它们总能从他指缝间隙中悄然流逝,连余温都无法留住的虚无。连带着牵引心脏弥漫泛起的痛楚,无法喘息。 她似乎从来不怕痛,但女孩子果然还是稍微娇气一点比较好吧? 她哭了吗?太疼的时候还是会哭出来的吧。 可神凛记得,那孩子连哭起来声音都是细微的,只是噙着眼泪强忍着委屈的,像是深怕被厌弃般。 那是个不听话的孩子,那是个他最喜欢的坏孩子。 他阖上眼,感知以怀中无法触碰的长风,仿佛能得到回应般。 风温柔的牵动摇曳着他的衣袖,在天地间深拥彼此。 神凛睁眼。 他握着银链的手用力至指节发白,沾满泥沙,唇畔噙起病态偏执的笑。 第42章 神明臣服于你(番外) 他少见如此圆月夜。 大抵是从那日之后便不再仰头凝视天空。 幽暗地堡,被风摇曳吹得明灭的蜡烛,昏黄光影打落在潮湿冰冷石壁上,映出一道颀长影子。 灯下,年轻的巫师目光专致捧着一颗树脂琉璃制的瞳珠,尾指轻颤,屏住呼吸耐心将它填装入今年制作的第一百零七只人偶身体里。 人偶阖上眼,那瞳仁极致的苍青在月光下黯淡,只是毫无魂魄的死物,手臂微抬,便很快垂落。 神凛却满意的噙起笑,伸手将那人偶抱进怀里,以手拍抚着它的脊背,低低呢喃着。 “乖孩子,乖孩子、乖孩子……” 他仅是这样喃喃自语,仿佛就能从冰冷死物中汲取温暖,支撑他那双早就蒙上灰霾的眼,支撑他已经算不上是正常的理智。 门口响起笃笃的敲门声,神凛全然不应,余光瞥向月光洒落的窗外那一沼泽池的白骨腐尸。 于是,新到访的客人只发出的短暂急促的惊呼声,便也被沼泽下蛰伏的白骨拽住脚腕,瞬间拉入了那高度腐蚀溶解的毒池。 这是年轻的巫师的房子。 他喜静,讨厌被人打断“快乐”的时光。 偶尔城镇间也有传闻,传闻这位阴晴不定的巫师在许久之前似乎曾是供奉着神明的牧师,也有人口口声声称自己远行时曾看见过与他如出一辙的雕像。 更有惊骇传闻,他曾经杀了王城近百名侍卫,随后独自逃离至此。 他是逃犯,却从未有人敢来拘捕。 他承载罪恶,外貌看上去却比那石雕的神像还要光辉明亮。 他从不出门,地堡里摆放着各类令人毛骨悚然的木制肢体零件,他将这些称为孩子们。 但即便是再稀有珍贵的材料,也无法比拟她眼底那一抹青,他并不在乎,他只是需要得到一个慰藉,一个令他不至于失去理智的慰藉。 于是,神凛坐在壁炉边,再次煮上了一壶浓红茶。 那可怜的人偶就摆放在他腿边,安静、安静的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神凛往后仰身,褪色黯淡的银发倾泄落地,而他面容苍白削瘦,骨相明显,略微疲倦的眼毫无聚焦的盯着壁炉里烧得作响的木炭。 橘红色的光、没有给他冰冷体温带来任何温暖。 心脏钝痛。 他只是木然盯着那炉火,仿佛能从里找到一个熟悉的影子般。 有风起,吹得窗棂撞击在石壁上砰砰做响,他指尖按上眉间轻揉,欲起身合拢窗户却眼前发黑怎么也站不稳,勉强扶着桌台站起身。 恍然。 曾被他遗忘的记忆,在他最宠爱的孩子接到新的委托任务之后,在此刻被系统一并归还于他。 他还有短暂的时间可以去回忆,回忆那朵沾着颜料的梨花,回忆那片凋零在他掌心的枫叶,回忆起一切命定的相遇与离别。 待他离开这个世界后,这些记忆便会再次被遗忘封存,直至下一场结局的到来。 神凛踉跄撑着桌面,抬指捂脸,脸色苍白阴鸷猛地挥袖合拢窗,阻绝了那照进黑暗的温柔月色。 “青,青……” 第43章 她养的忠犬很凶(1) 夜雨。 行人稀疏的公交站牌广告荧幕亮着暖黄色的灯,光线被阴沉雨幕压得有些晦暗。 隔着一条街,霓虹灯在娱乐都市里朦胧,与车道边三色交通灯交相辉映,隔壁酒吧驻场乐队贝斯重低音修饰以这座城市的鲜活。 白青子倚着路灯杆,一件衣领松松垮垮滑落在肩头的卡其色长款风衣外套,内里白衬衫,黑色百褶裙,基础款的黑色短靴。 剪影简洁,飒气,衬出骨子里的放荡不羁。 她并未撑伞,不耐烦的反复抬袖去看腕表,直到时间显示为凌晨午夜一点,她终于站直身伸了个懒腰,走进了一旁的暗巷。 【姓名:雾崎凛】 【生命值:c】 【精神理智:d】 晦暗的角落,连路灯的光都无法企及深邃的黑暗里,阴郁青年艰难的大口喘息着,藏匿在垃圾箱一侧的阴影里苟延残喘着。 每一口呼出的热气都会牵动伤口,每一次睁眼都会让意识更加模糊。 雾崎凛靠着墙蹲坐,渗出的鲜血几乎将那片地都染成暗红色,手腕下本该长着双手的地方已经被齐根截断,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横切面。 雨仍不合时宜的滴滴嗒嗒,这次却混杂着细微的脚步声。 雾崎凛警觉的坐直身,下颚线紧绷,竖瞳死死盯着黑暗中正不徐不疾朝他走来的身影。 “啊,找到了!” 少女语调轻快,上着绯色指甲油的手指拽出唇齿间啃咬了一半的棒棒糖。 她蹲在他面前,齐肩的中长发,乌墨的鬓发沾着雨雾。白青子歪头单手托腮,青眸皓齿,勾起的唇能看见其下的微尖的虎牙。 “喂,丧家犬先生,有考虑过重新找个主人吗?” 不等雾崎凛皱眉,白青子便恶趣味的将那剩下的半颗棒棒糖强行塞进了他嘴里—— 清甜,苦涩的清甜。 雾崎凛干涩的喉咙尝到了味道,脸色难看,下意识想吐出来,可近五天未进食的身体却追寻着求生欲本能,贪婪的汲取着糖分。 白青子满意的眯眼,下一秒伸手拽紧了他衣襟前的领带,强迫他仰起下颚直视自己。 “包吃包住,五险一金,工资月结,十万起步,呐呐…若说唯一麻烦的大概就是,全年无休,24小时待命?” 自顾自说完这些,看上去年纪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女再次笑盈盈的松手,语气是天真的娇嗔:“考虑好了吗?” 当雾崎凛顺从的低头时,白青子毫无意外。 因为,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蹲点等她。 再次见到这张熟悉的脸,这次白青子并没有上个位面第一眼看见神凛时那般震撼。 甚至连三人相似的名字,也勾不起她的兴趣。 她只是一台医用辅助型系统,存在的意义与价值早已经注定,她不具备理解能力,没有权限干涉过问所有与委托任务无关的问题。 这就是,廉价劣质的残次品。 那么,正在渴望着救赎的残缺灵魂,迷途的反派先生,您是否需要帮助? —— “早上好,小姐。现在是江城时间清晨六点三十分,室外温度十七摄氏度,有微风,光照良好。 今天的早点是榛子仁枫糖起酥,搭配锡兰红茶。衣物已经为您搭配好放置在床头,请您努力起床。” 窗帘骤然被拉开,刺眼的光线落在眼底,白青子不自觉的眯起眼抬手挡了挡。 男人站在窗前,仔细打理着窗帘系带。 黑色古典款燕尾服衬得他颀长,西裤挺括,锋韧的墨短发像是某种乌鸦的尾羽,胸前佩着银制执事管家的徽章,领带系得一丝不苟。 端正,刻板,从头发丝精致到脚踝的优雅。 扣至最顶上那粒的白衬衫衣襟半露他明显的喉结,性张力拉满,上移至他那张冷淡面瘫的脸,更让人产生某种染指欲望—— 想让沉稳的管家先生变得慌乱起来。 白青子翻身,将脸埋进了柔软枕头里,声音闷闷传出。 “太早了,把窗帘拉上。” “可是小姐,您今天需要完成昨天拖延的工作。” “才不用你提醒,我当然记得,闭嘴!” “是,小姐。” 雾崎凛应声,开始清理打扫她房间。 白青子坐起身,脑袋顶上翘起几根不妥帖的呆毛,白净的脸气色不太好,迷迷糊糊,明显的睡眠不足。 “话说今天的行程有什么来着?” “上午签订合同,中午跟陆氏财团的总裁助理考察新开发的城南地皮,下午是西洋剑与马术课,晚上出席沈家千金的订婚宴。” “……凭什么我天天这么忙。” “因为这是您的责任,小姐。” 身为财团白家的独生女,白青子一直以为自己在这个位面拿的是人美钱多的傻白甜名媛剧本。 然而父母突然撂摊子去环游世界,身为第一顺位继承人她猝不及防的接管了亿万家产,不仅成了白家的现任家主,还顺带继承了公司与股份。 为了不让公司倒闭,白青子揉揉头认命起床穿衣,穿到一半,她忽而将视线移到了正抱着她昨晚换下的衣裙打算拿去清洗的雾崎凛身上。 她噙起笑,虎牙尖尖。 “阿凛,过来。” 雾崎凛从善如流停下手里的工作,低垂着头单膝着地半跪在她面前,静心侧耳准备聆听。 白青子伸开双手:“阿凛,抱!” 青年喉结微动。 他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妥协的半直起身、戴着黑色哑光皮质手套的手轻轻圈在了她腰上,机械齿轮的冰冷掌心贴着她单薄脊背,不敢再近一分。 一个克制且礼貌的拥抱。 仅限于他家脾气差又爱撒娇的小姐。 白青子心情大好,推开他继续穿衣,雾崎凛便再次自觉进行自己刚才被打断的日常工作。 如果两人之间是雇佣关系,那么这是一对奇怪的主仆。并不只是相处模式,还有各人晦暗不明的目的与心思。 当白青子知道这个位面的男主就是自己现在身份的亲爹时,她心态微微裂开。 而当她读取背景故事,发现自家亲爹白墨跟雾家原先是竞争关系,而俩年前一场天价合同白家将雾家逼得家破人亡之后,她更是陷入沉思…… 准确的说,她现在是雾崎凛杀父仇人的女儿。 第44章 她养的忠犬很凶(2) 当然,既然这个位面的任务目标是被定位为反派的雾崎凛,那么背景故事必然没有表面上读取的看上去那么简单干净。 当年白家跟雾家合作时,是雾家不遵守合同、意图毁约想吞并白家在先。 而白墨不过是采取了最极端的自我防卫方式,将雾家彻底击垮。 雾崎凛虽然与当年的合同案并没有太大关系,但他一夜之间从贵少爷落魄为丧家犬,母亲含恨自缢,父亲锒铛入狱又在狱中病逝。 不仅如此,为了还父亲生前欠下的债,雾崎凛还被追债人砍去了双手——他现在用的,是白青子去年一时兴起特意为他定制的机械假肢。 虽然钢铁没有温度,但至少不影响他日常,戴上手套之后看上去依旧是个健全的普通人。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关于白青子会捡到他这件事,也是雾崎凛的计划—— 得知叛逆期的白青子与父母关系并不好、很少联系,无处可去的雾崎凛便隐藏了身份,捏造了一个正在被追杀的失忆身份来到了她身边。 白青子索性将计就计,当个傻白甜,故作无知将他留在身边,雇佣他为管家。 虽然雾崎凛实惨,但毕竟雾家是罪有应得,如果他私心打算报复,白青子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望着眼前的管家先生,他已经跟了她快一年却丝毫没有露出破绽,也没有过问过白氏的任何相关,甚至忠诚得像只听从指令的机器。 他到底想做些什么呢? 收回思绪,白青子洗漱完便躺一楼客厅沙发上瘫着听早间新闻,一边吃早餐,一边快速浏览着桌面需要签署的合同文件。 这些文件均是由雾崎凛先过目,再整理分类给她。 一开始白青子还存心想试探他会不会在文件里做手脚,或者窃取商业机密卖给对家什么的,但诡就诡异在雾崎凛从来没干过这些。 这完全不符合一个精神理智为d且身负血海深仇之人的行为,他太正常了,正常得很不正常。 除非,他想要的是她的命。 “阿凛。” “是,小姐,我在。” “你……算了,没什么。” 她百无聊赖的转着笔,收回了视线,继续埋头查看合同。 反正她的工作是治愈他,且雾崎凛的面板生命值已经在这一年里被拉回了b,其他事也不急于一时,那就暂时这么先养着吧。 不过是只危险系数高的狼犬罢了,白青子如是眉骨微扬。 —— 如果有什么东西比起西洋剑更令白青子窒息,那大抵就是永远拒绝不完的应酬。 自从当上家主后,白青子总是收到各式各样的请帖邀请函,要么是某某酒局,要么是某某宴会聚餐,再不然就是年会晚宴。 其他的还能搪塞,装病缺席。但沈家千金订婚宴这件事… 沈,是她现在这具身体的母亲的娘家,那沈家千金也就是白青子现在名义上的表姐,她实在不好拒绝。 一身苍青色绸面小礼裙,外面搭个白色针织外套,白青子连妆都没怎么化,匆匆忙忙戴了对翡翠耳坠便拎包坐上了赴宴的车。 尽管如此,她本身骨相就优越,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哪怕是简单打扮也显得出尘清仪。 身为她唯一的执事,雾崎凛自然是要随行。 他一上车,白青子便习惯性的侧身将脑袋靠在了他肩上,她半眯着眼,借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路过光打量着自己举起来的手。 少女指节莹润白皙,掌心却能摸到明显的薄茧,指腹处还贴有几道创口贴,这些都是她骑马练剑时长年累月磨出来的伤口。 “今天董事会那几个老东西又想塞亲戚进公司任职,陆家给的那批货质量也不过关,一群没安好心的废物也妄想来攀附我,真晦气!” 继承了这副身份恶役大小姐的设定,白青子近来脾气越来越差。 不过她生得清稚,这番话虽咬牙切齿,但听在雾崎凛耳朵里也就是爪子锋利的小狐狸崽儿怒气冲冲嗷呜着在挠门板罢了。 甚至有点可爱。 他不吭声,白青子也不在意。毕竟雾崎凛大多数时候都很沉默,只愿意当一个倾听者。 同时,他性子是极致的冷淡,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机器人般的青年,比ai智能的她还要ai。 人总是存在劣根,想要把不食烟火的拉下神坛,想摘得高岭之花,想看到孤高外表下的反差。 于是,白青子忽而起了恶趣味。 她故意惊讶一声,微嗔,捂着右手指尖,柔弱无助咬着下唇望向了身侧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执事先生。 “阿凛,手上好像有道口子忘了处理。” “哪?” 雾崎凛侧过身,戴着哑光皮质黑手套的手掌捧着她娇小的手,可车内光线太暗,他眯着眼,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伤口在哪里。 他皱眉。 “很疼吗,小姐。” “已经到了疼到快哭出来的地步了。嘤嘤嘤…” 明明知道自家大小姐一肚子坏水,幼稚还有点作,但雾崎凛每次总是无理由的相信她的话,并给出回应。 这大抵是忠犬的自我修养。 “要不然让司机停车,先去附近的医院上药包扎?” “可人家订婚宴总不能迟到吧,这显得我这个当表妹的多不给面子似的。” 白青子如是作里作气回应着,还一个劲的往他怀里蹭,这番占便宜的行为直到她被青年不耐的按住肩膀,才算制止。 他生气了? 白青子仰头,对上雾崎凛晦暗中清冽泛光的眼。 他拧眉,面容透着常年不见光的冷白,凤眼细长,鼻若悬胆,五官线条柔和而轮廓棱角分明,一板一眼,像是只存在游戏里优美无瑕的建模脸。 雾崎凛微微叹气,随后妥协般、低头俯身以削薄的唇瓣轻轻附着于她指尖。 温热的、柔软的、略微湿润的触感。 是他在安抚她的伤口。 白青子瞳孔骤缩。 !!! 心跳声在这一刻封闭车内被无限放大,过于越距的暧昧亲密使她差点宕机。 白青子像是触电般飞快缩回了自己的手,惊诧不安望着面色如常的雾崎凛。 “阿凛,你在做什么?” “我在取悦您,小姐。” 青年答得正经,嗓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微哑,低沉,清冷外貌下并不缺乏骨子里的涩气,斯文败类。 对着这张沉沦过两次的脸,白青子实在没有抵抗力。她往旁边挪了挪位置,尴尬的咳嗽几声,闪躲的避开他明晃晃的视线。 “离我远一点!本小姐才不需要呢,认清你自己的身份,以后少多管闲事!!” 啧,蠢狐崽子被薅炸毛了。 不需要哄吗,所以,她刚才是在做什么? 雾崎凛心底失笑,表面仍端正眉眼,一字一顿刻板回应。 “是,小姐。” 第45章 她养的忠犬很凶(3) 白青子想捂脸。 明明她逗弄雾崎凛、跟她理解的人类正常逗弄宠物没什么区别。但他一本正经给的反应为什么会让她感到羞耻又难为情啊喂…… 不过话说回来,这快一年了雾崎凛的精神理智卡死在d级,完全没有回升的想法。 他不会是想偷偷找机会给她一刀吧? 思索间,车已经停下,江城名门财团的订婚宴总是不缺乏热闹与繁华,恭维谄媚妄图攀附权贵之人能从包下的酒店排到马路对面去。 白青子与那位叫沈落落的表姐关系并不熟,平时跟母亲的娘家也没什么联系,因此索性猫在角落里充当背景板。 本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订婚宴,台上满脸笑容的准新郎接了个电话之后忽而丢下未婚妻,面露惊惧,慌不择路的撞开人群逃出了会客厅。 这番变故惹得众人窃窃私语,白青子撑着头昏昏欲睡,随便一瞥却看见夹角里监控摄像头死角突然被人推进来一个劣质购物袋。 霎时,头顶照明灯骤然熄灭,停电?! 大厅中刚才还在敬酒客套的人,此刻全慌了神,纷纷去询问。可这间酒店的工作人员就好像一瞬间全部人间蒸发了一般,毫无踪影。 “喂!这是谁的恶作剧,不知道今天是沈小姐跟宁总的订婚宴吗!” “快去找备用电源啊,这什么破酒店,安保一点也不到位,回头我一定投诉它。” “喂?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众人在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彼此摸索着方向,人心惶惶,可如此嘈杂混乱的场面依旧有一个声音十分清晰—— 滴答,滴答,滴答。 白青子起身,刚试探性的将手抬起,便被不知何时走到身侧的青年带着皮革手套的冰冷手掌握住。 他在望着她。 即便是在黑暗里,也无时不刻不在凝视着自己的主人。 “小姐?我在。” “阿凛…你觉得那个声音像什么。” “定时炸弹。” 雾崎凛答得从容,语气都不带起伏的平静。 回想起自己刚才瞥见的那个被推进来的购物袋,白青子表情复杂:“谁会这么狠?” 默默将机体设置为夜视模式,白青子松开了雾崎凛的手,避开那些被撞倒的餐具架子以及推车,拨开混乱人群朝着那个购物袋方向走去。 她刚走到一半,耳畔就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轰鸣声—— “砰!!——” 那一瞬,几乎耳膜都快被震裂般嗡嗡作响。 火光从底下那一层的楼道隐约可窥见,晃得刺眼,紧接着就是残垣断壁碎石倾塌的震响。 巨大的冲击力堪比地震,使得在场众人发出尖锐的叫声,叫骂声、哭声一时间不绝于耳,场面更是因为刚才的恐惧而更加混乱。 白青子摸着墙勉强站稳,抬手挡着承重梁被震荡之后往下掉落的水泥石块,可她很快反应过来刚才的爆炸地点不在这层,而是下面那层。 对方的目的是堵死通往上下层的所有通道,阻挡前来搜索的救援人员! 更糟糕的是,她腿边那个购物袋里的东西还在滴答滴答作响,正常运作着,等待读完倒计时。 “阿凛!” “我在。” 耳畔清晰传来雾崎凛冷静的回应,这让白青子浮躁起来的情绪稍微安心,她挽着他的胳膊站稳,闭眼轻轻舒出一口气。 再睁眼时,少女已经恢复了一贯的理智。 “这层与下层的楼道包括电梯已经被爆破堵死了,现在再把这玩意丢出去已经来不及,咱俩往楼顶方向走,联系直升机来天台停机坪。” “三分钟前已经为您安排好,大抵在二十分钟后抵达。” 不愧是她家靠谱的管家!! 白青子拉着雾崎凛的手腕,悄无声息的从安全通道进了六楼与七楼之间的走廊,而下五楼的通道意料之中的已经完全被堵死。 走廊漆黑,窗外还能窥见夜幕下这座都市闪耀霓虹的万家灯火,四周却寂静得可怕,只有冷风与匆匆脚步声。 “这次宴请的宾客,家主权贵们都在六楼的主厅,而下面几层则是其他小企业跟职工干部什么的,安装定时炸弹的人很明显只想要六楼的人的命…” 说到这里,白青子皱眉。 “到底是怎样的恨意,才会做出这种让所有人陪葬的极端行为。阿凛,沈家跟对面宁家有什么仇家么?” “宁家曾与楚家小姐订过婚约,后来楚氏宣告破产家道中落,宁家便取消了曾经与楚小姐的婚约转而攀向了沈家。楚小姐后来似乎是因病去世了。” “这么说起来,有动机在沈宁两家订婚宴上动手脚的貌似也只有楚家…楚家现任家主是谁?” “楚尘,也就是死去的那位楚小姐的哥哥。” 狗血故事倒是完整了,嫌疑人也有了,但她就一赴宴的无辜局外人,这也能被扯进什么豪门危情痴情虐恋里面? 白青子抬指抚额,感到疲倦,走到七楼上天台的拐角时,脚底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若不是雾崎凛眼疾手快的搂住她,她一磕下去磕到台阶角上当场去世都有可能。 天台门半掩,漏出一线皎白月光铺盖在通往顶楼的台阶上,借着月光,白青子捡起了刚才差点把自己绊倒的东西—— 一个相框。 一个褪色的相框,里面的照片边角似乎有被焚烧过的痕迹,边角卷曲焦黄。照片是着同款校服搂着肩亲密合照的少年少女。 少女笑得温怯甜蜜,旁边的少年头颅部分却遍布被刀片狠狠划过的痕迹,面容也被红色的圆珠笔划烂,几乎辨别不出五官。 “这是…那位楚小姐跟宁少爷的合照?” 白青子轻语,原本半拢着的天台门却被猛地用力拉扯开,沉重的铁制门板摩擦着地上的沙砾发出咯吱咯吱刺耳的声。 一道颀长身影从顶端投落,那是个逆着光而立的青年。 “我还以为来的会是宁少,看来他那千娇百媚的未婚妻在他心底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楚尘双臂环抱胸前,不若说他脸色憔悴铁青,整个人瘦削得连休闲服也撑不住,在晚风夜色中摇摇欲坠。 “你是,白小姐?” 第46章 她养的忠犬很凶(4) 白青子发誓,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不明白这段炮灰配角们之间的豪门恩怨到底有什么意义,能推动结局?或者说这是必定触发的支线剧情? 尽管她向来嫌麻烦,但看在天台微凉的风吹起来很舒服的份上,她还是耐心听完了一个俗套狗血的故事。 故事总是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少年少女作为开局,却又往往在经历了懵懂暧昧的相恋、并在许定终生之后迎来一个故事的悲剧转折—— 在楚柔与宁子枫订婚后的第二个月,楚家商业机密资料泄露,数亿订单蒸发报废,一夜之间背上巨额的债务以及无数骂名。 在楚家落魄时候,宁家便光速解除了两家之前谈拢的婚约,并光速给宁子枫物色了一个新的联姻对象。 也就是白青子那个表姐,沈落落。 若故事仅仅是这样,那也不过是一个渣男与他重利益轻情意的家族而已,但惨就惨在宁子枫在跟沈落落约会逛街时,还一边吊着楚柔。 楚柔那傻孩子一直以为宁子枫不在乎她的家世,直到后面沈宁两家新闻登报,她才鼓起勇气去找宁子枫对峙。 后来更是离谱。 宁子枫怕沈落落知道这件事后会生气,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私密找人在路上玷污了楚柔。 惨遭凌辱的楚柔自觉自己再也配不上宁子枫,愈发自卑抑郁,后来因为感染上重病却没钱治疗,不到半月就郁郁离世。 得知女儿逝世,在外地焦头烂额找人脉借钱的楚家两夫妻悲痛交加,暴雨夜驱车赶回江城的时候撞破护栏不慎坠江,连尸骨带车到现在都没找到。 于是,这场半年内接连遭遇不幸的家破人亡惨剧,发展到现在就只剩下了一个楚尘。 “我一直以为楚家沦落到这个地方只是命数不好,但你知道吗?其实宁子枫那个渣滓早就跟沈落落有一腿,在他还跟我妹妹订着婚的时候!” 楚尘情绪愈激动,眼眶布满血丝,目眦欲裂,每一个字都像是挤着后槽牙发出。 “文件是他偷的,而当时吞并楚家让楚家走投无路的人正是沈家!他们不过是早就谋划好!” “所以,你用你父母借来的那些钱最后策划了这起爆炸案,打算将仇恨报复在今晚所有来参加沈宁订婚宴的江城名门?” “你懂什么?就算今天这里的人都死光了也赎不回我妹妹的命,我在爆炸前一分钟给宁子枫发过短信,如果他想要保住沈落落的命就来天台找我,可现在看来…” 楚尘嘲讽:“他恐怕赶在最后那半分钟,自己惊慌失措的先跑了吧?” 确实。 想了想之前接到电话像条疯狗一样慌不择路跑出去的宁子枫,白青子沉默了。 但现在重点也不是这个,重点是她总不能带着自己的任务目标齐齐被炸死在这吧?虽然她很理解楚枫,但她也不想被炮灰啊。 “六楼那袋东西,爆破时间是设置的几点钟?” 白青子抬眸,平静的注视着楚尘那张死灰一片的脸。 她的镇定显然在楚尘的意料之外。 “五分钟后。” 他倒退着,脚步踉跄靠近天台边缘:“即便搜救队能将他们带下五楼,但现在跟我一样同处顶楼的白小姐恐怕没有时间再逃命了吧?哪怕拉上两个垫背的也值了。” “但是你也会死。” “正合我意。” 最后这四个字斩钉截铁的笃定说完,楚尘莞尔而笑,笑意是濒死破罐子破摔之后的释然。 随即,那道身影便消失在视野,孤高如振翅长唳的鹤,与那象征着繁华温暖的万家灯火一起坠落沉沦在无尽夜色中,只剩风声依旧。 人,便是如此脆弱。 白青子丝毫没有被吓到,反而转身,明澈的青眸清晰倒映着身后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雾崎凛。 她思绪有点凌乱。 “阿凛,你觉得他做的是正确的吗?” 她之所以会这样问,是因为这个故事肯定能勾起雾崎凛的回忆。虽然细节不同,但他同样也是被白家逼得家破人亡,只剩自己孤身。 白青子在试探他,或者说她想趁这个机会稍微去解开雾崎凛的心结。 她想知道他的想法。 雾崎凛不语,眼睫低敛,褪下自己的西装外套上前披在了她肩上,又俯身细致的扣上第一枚扣子,轻轻拍抚去她领口沾染的灰尘。 等隐约听见天际传来直升机螺旋桨搅动气流的声音时,他才沉吟着,斟酌了措辞缓声开口。 “这是所有人都会经历的苦难,只要捱过去之后,或许就能从中找到什么价值。” 这明明是标准的答案,可白青子听完,却倏然发狠伸手死死攥住了他的领带。 她眼角上扬,眼底黯光涌动,像是在极力隐忍着怒气,而被她绕在指节上的领带不断拽紧往下压,强行逼迫他俯身直视自己。 “阿凛,永远不要相信苦难是值得的。苦难就是苦难,苦难不会带来成功,苦难不值得追求,磨练意志是因为苦难无法躲开!” 这句话说到最后,她声线已经有些发颤,像是迫切的想向他传达什么情绪。 他是反派,是恶人,是罪有应得的失败者。 作为他憎恶的仇人的女儿,站在白青子的角度她自然希望他能放下仇恨,因为这样显然更容易让她完成委托任务,但—— 这是不对的。 这世间,唯恨不可释怀。 所以,无论是在哪个位面面对着哪一个他。白青子从未想过要劝他放下仇恨与戾气,从未想要感化他放弃报复,或者找借口洗白他。 她尊重自己的任务目标,尊重他的一切想法与选择。 正如此刻的她,她从接受这个身份的那天起,同样已经做好了坦然接受他的厌恶与恨意的准备。 “小姐…?” 雾崎凛启唇,神情有些迷茫。 青年苍白削瘦的面容在月光下透着薄弱易碎的朦胧,琉璃般,那双眼,仍平湖无波的温和注视着突然炸毛的狐狸崽子。 虽然不明白为何白青子会突然生气,但被旁人骂做“大小姐的废物看门犬”的他,选择保持一贯的顺从。 他单膝着地,俯身垂眸,执起她的手。 凉薄的唇瓣在手背落下一个吻,以脸侧贴向她的指节示意忠诚。 随后,他微昂下颚,平静望向了她的眼。 “我明白了,小姐。” 第47章 她养的忠犬很凶(5) 晚风凛冽,吹得她裙摆猎猎作响。 五分钟时间一到,六楼便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破声,整座大楼都在冲击力下开始崩解,塌裂,地基不断往下沉。 崩裂、破碎、瓦解。 脚底踩着的天台地面开始摇晃,白青子往下望,瞥见了那些六楼获救的权贵们劫后余生站在楼下的安全区域里,正唏嘘感慨着。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小姐。” 喧嚣烟雾中,衬着那地狱红莲业火般的光,年轻的执事先生以背挡住爆破飞溅的沙砾碎片,蹲身牢牢将他柔弱的小姐护在怀里。 而他冰冷的手掌捂住她的眼,细心避免那些灰尘落进她眼里。 雾崎凛贴近她耳畔,呼吸温热,轻声开口。 “这里马上就要坍塌了,直升机无法降落,恐怕需要您沿着直升机垂下来的软梯爬上去了。” “我有点恐高,阿凛,你先爬上梯子,然后在上面接我好吗?” “小姐?时间已经快来不及了,这里随时都可能会有危险,您先上去,我在下面护着您!” 面对白青子这时候的任性,雾崎凛难得的言语急促,语气不自觉带了些命令性强势的口吻。 他向来沉稳、冷静,理智得像台ai机器,从来不会不慌乱,但他此刻搂着白青子肩膀的力度让她有些生疼,这表明他在紧张。 这是两人相处的近一年里,白青子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恍然,他那尘封不动的精神理智值似乎也开始松动。 白青子叹气,她齐肩的墨发在晚风中被曳起,露出其下泛着幽光的苍青翡翠耳坠,熠熠生辉。 她语气都是委屈的。 “可是阿凛,我真的很怕高。我现在腿都是软的,恐怕没办法爬上去,但是……” “但是?” “但是只要看见你在上面等着我的话,或许我会稍微变得有些勇气。因为,阿凛在的地方对我而言永远是安全的呀。” 少女如是说着,歪头轻笑。 大抵这世间很难有人想象到“会心一击”是怎样的感觉,但现在,雾崎凛望着她,却仿佛感知正在有什么东西像是一支锋利却无害的箭,刺进了他心底。 于是,平缓跳动的心脏因为那并不难捱的疼痛,而开始剧烈跳动。 他松开抱着白青子的手,在天台边沿紧紧拽住了垂下的救生梯。 不过是几秒钟的功夫,震耳发聩的轰鸣声愈发逼近,整栋楼坍塌得更为剧烈,就连天台一半的地面也已经断裂成深渊沟壑,分离遥遥相望的两人。 “小姐!” 螺旋桨搅动气流声震得他根本听不清白青子笑着回应了什么,下一秒,那青裙的少女如同一只翩跹的蝶,毫不犹豫的踮起脚尖朝他扑来—— 高楼彻底倾塌那一刻,她被他接住,青眸盛满明晃晃的笑意。 青年喘息有些急促,心跳震响,眸底墨色翻涌如浪,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掌捂着她的后脑勺惊慌失措将她按进了自己怀里。 “抱歉小姐,请暂时原谅我没有经过您的允许便擅自拥抱您,但我稍微有些害怕。” 他向来对自己没什么自信。 但哪怕是这残废的,被以钢铁赋予机械生命的双手,现在也想要固执的留住些什么。 他害怕接不住她。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信息更新…】 【姓名:雾崎凛】 【生命值:b】 【精神理智:c】 —— 楚尘的尸体被处理得很快,除了这栋彻底崩塌的大楼,大抵再过几个月后便不会再有人记得这件事。 被锁在一楼杂物间的服务员被解救了出来,所有滞留在楼里的人均被救出,除了坠楼身亡的凶手遗体,现场没有任何人员伤亡。 白青子往大楼底下走时,迎面正碰见不知道在哪躲着刚露面的宁子枫。 他脸色苍白,额上还挂着惊魂未定的冷汗,假惺惺的搂着被吓得泣不成声的沈落落的肩,柔声安慰着。 于是旁人称赞这是一对神仙眷侣,患难与共。 患难与共? 白青子轻嗤,甩开肩上外套大步朝着两人方向而去。宁子枫抬头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当着所有人的面扇了一个响亮耳光。 “你!” 宁子枫捂着脸,刚说出一个字,一记不留余力的耳光便又将他脸扇歪过去,打得他脑子嗡嗡作响,眼前发黑,几欲流鼻血。 “青子妹妹!” 见白青子还要再扬手,护夫心切的沈落落连忙挡在了一脸懵逼的宁子枫面前。她面露迟疑,柔弱的望向面无表情的白青子。 “青子妹妹,你怎么了?是不是我们哪里惹你生气了。” “闭嘴!!” 白青子暴躁得很,不耐烦的抬腿,鞋尖快准狠的踢在沈落落的膝盖弯,后者腿一软,便浑浑噩噩重重的跪倒在了铺满沙砾的水泥地上。 疼痛感使她惊呼,惊惧不安的抱紧了身侧的宁子枫。 江城人尽皆知,那位白大小姐向来行事乖张娇纵,但她却也没有这么怒意盛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打过谁的脸,更何况打的还是自己表姐跟表姐夫。 哪怕沈宁两家已经是江城的名流上层,若论起底蕴与权势地位,跟百年世家的白家比起来恐怕还是云泥之别,不堪一击。 白青子是白家的家主,而他俩一个只是被拿去联姻换取利益的女儿,一个是注定分不到多少家产的二世祖。 因此,沈落落跟宁子枫被这么当众羞辱了,也只是脸上臊得慌缩在一起,敢怒不敢言。 看着两人窝囊废到一块烂泥扶不上墙的表情,白青子斜斜扬起唇角,眼底毫无笑意,反而噙着令人寒彻骨髓的长居高位的压迫感。 “人血馒头吃着舒服吗?” 白青子这话一次,沈落落跟宁子枫瞬间跟被定住似的浑身僵硬,难看表情变幻莫测,面容扭曲,低头眼神闪躲着,欲言又止。 既然白青子敢这么说,那她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怕被外人听见什么,沈落落故作镇定,勉强扯开一抹微笑,面上摆的是长辈那套温婉贤淑的姿态:“青子妹妹这是在哪听了什么不好的话,我可是你表姐啊~” “沈落落,你信不信我说废了你就废了你,你们沈家一句屁话都不敢说?” 沈落落霎时急了,瞪着她,口不择言的尖声反驳:“我姑姑才不会让你这样做,姑姑以前在家里最宠我了,你别欺人太甚!” 姑姑?白青子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姑姑是自己这副身份的亲妈,也就是传说中的女主。 “好,来,告状,现在就告。你最好是能把我爸妈全叫回来,要不然你俩就买好棺材等着下个良辰吉日配冥婚吧!” 白青子疾言厉色,当即把手机狠狠摔在了沈落落脸上。 第48章 她养的忠犬很凶(6) 白青子玩儿翻车了。 她本意是收集完证据,打算把沈落落跟宁子枫这对奇葩送进监狱,好歹让楚尘跟他妹妹瞑目。 沈家倒是声也不敢吭,不过沈落落还真把远在国外跟男主环游世界的女主请了回来,白青子刚查完楚家的账,就接到了母亲沈软的电话—— “那是你表姐呀!落落那孩子可是我看着长大的,青青,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爸将权力交给你不是让你对付自家人的!” 电话那头传来的女声娇滴滴,夹着嗓子说话般,若不说,根本没人能联想到沈软今年已经四十多岁。 不过沈软跟男主恋爱那会儿就是纯情善良小白兔人设,哪怕结婚有了孩子也喜欢装嫩,甚至希望身为女儿的白青子也能宠着自己。 后来见女儿愈长大,与男主白墨之间的父女感情愈深。沈软吃醋了,搞起了雌竞,明里暗里在丈夫跟女儿之间挑拨离间。 最后,成功唆使白墨丢下公司跟她出国。 沈软这人不被男性凝视着就没法生活,整就一跟沈落落不分上下的奇葩! 虽然心底这么吐槽着,但沈软毕竟现在是自己的亲娘,白青子不得不准备车去机场接她。 估计沈宁两家这事,沈软她管定了。 平时的白青子就容易炸毛,更何况是现在心情极差,烦躁不安的她。 雾崎凛只是按小姐的习惯在下午四点往她房间里端送甜品,结果茶还没倒上,就被她逮着—— “吃什么吃,不吃了!跟我出门。” 伸手拽着管家先生的领带末端,白青子不由分说的就往外走,被钳制在她手中又不敢挣脱,雾崎凛只好放下手里的托盘弯腰迁就、附和她。 跟着她的步子往外走。 他叹气,嗓音低沉有些无奈,如果不是没有戴眼镜的习惯或者此刻他会下意识的推推眼镜。 “小姐,十分钟之后李家的总经理会上门拜访跟你探讨最新的合同,您最好尽量避免外出。” “管他的,我才不要。反正公司倒闭就倒闭,破产就破产算了!” 白青子怒气冲冲,细眉拧着,露出尖尖的虎牙,不讲道理的语气明显就是迁怒于他。 雾崎凛抿唇,不敢再出声惹得这狐崽子炸毛,只是跟在她身后以温和目光注视着她,随后无奈的微微偏头,又轻叹一声。 “小姐,您鞋扣松了。” 白青子闻声止住脚步。 她今日穿了白色典雅款长姬袖的连衣裙,长度到膝,散开的裙摆是黑白琴键式,优雅又贵女,蕾丝边白袜包裹纤细笔直的腿。 再往下,小巧的低跟黑漆皮小皮鞋,扣带已经脱离卡扣,随时都可能绊倒她。 白青子松开攥着雾崎凛的手,西装革履的青年便认真的单膝着地半跪在她跟前,着哑光皮质黑手套的手托起她的鞋。 他指节轻握着她脚踝,让她能踩在自己因半跪的姿势屈起的膝上,于是原本挺括的黑色西裤便印上一个淡淡的灰印。 雾崎凛却毫不在意,垂眸仔细的扣着她的鞋扣,从白青子这个俯视视角望下去,他额前墨发垂在眼睑前,神情淡淡隽永,说不出的宁静感。 落地窗外傍晚斜斜晚霞温柔攀附上他衣角,将他冷白的面容染上枫红色的碎光。 “去年时,属下还不太能习惯这双手。但现在已经可以处理更多细致的事情了,今后也能更好的照顾小姐吧。” 只是听他这样轻描淡写的说着,白青子那颗机械数据的心脏又忍不住加速,怦然,整个人呆在原地,意识一片空白,青眸怔然的凝视着他的脸。 无论是哪个世界的反派先生,在残暴人设下,似乎都藏匿着这样的温柔。 可这份温柔,是他留给未来的天命伴侣的呀… 想到委托任务,白青子从走神里惊醒,她慌忙暗自移开视线,鞋尖报复性般不轻不重的力度在他膝盖上碾了碾,随后不耐烦的缩回腿。 她双臂环抱胸前,下颚微扬,故意摆出一副大小姐脾气趾高气昂的傲慢模样。 “谁稀罕?等我找到使唤起来更称心如意的管家之后,我就把你解雇!” “这样…那时候小姐您还会愿意见我吗。” “为什么要见面?” “因为属下已经习惯无时无刻注视着小姐,无法移开视线。而且属下无法接受有第二个人能光明正大站在小姐您身边,被您唤着名字。” 这样平静叙述着过分越距的言辞,雾崎凛依旧眉目清朗萧疏,面色如常,仿佛只是在正常向她汇报一件无关紧要的工作。 恰是因为他向来理智,所以这些掺杂着占有欲的话便更加真挚,更容易触动心弦。 哪怕是宠辱不惊的、被骂做“大小姐的看门犬”的他,在舍弃了外界的尊严之后,也依旧对自己傲慢又可爱的主人存在着羁绊般的情愫。 白青子轻咬下唇。 她既要维持住自己的人设,还得提防他时不时“不理智”的发言。 为了掩盖情绪,白青子索性气急败坏的踹了他一脚,纤细指节揪着他的衣襟,恶狠狠凑近仍保持着骑士宣誓忠诚般跪姿的雾崎凛,要咬人般凶。 “以后别在我面前讲这些乱七八糟的,记住你的身份!” “能留在小姐身边,属下对自己的身份感到很满足。” “……” 白青子本意是把雾崎凛养在身边,但又不能距离太近,她便一直故意在他面前显得自己脾气很差,无理取闹还很作,完全是恶役角色。 只有这样,雾崎凛才不至于产生什么多余的心思,也不会依赖她。 可即便是这样了,雾崎凛这人就跟把她当神明信仰着一般,完全不记仇,她的所有举动在他心中都会被无限美化,无限洗白。 哪怕是她发脾气、骂他、踹他,雾崎凛也永远只是这样温柔的注视着她,等待她冷静。 这人,完全就是一只心底只有主人的大型犬啊! 算了算了,以后找机会再做点会让他觉得厌恶的事情吧。白青子才不跟他打拉扯,冷哼一声转过身,大步朝着庭院走去。 “还不快跟上!” 第49章 她养的忠犬很凶(7) 女主,一个对于白青子而言过于麻烦的存在。 更何况当位面的女主是自己的亲妈,连避都没办法避开。 沈软并不是独自一人回国,身边还跟了个棕卷发褐眼的少女。 对方一身浅蓝色蝴蝶缎带小礼裙,欧式小方领跟泡泡袖设计显娇俏,而婴儿肥圆脸又十分可爱,眼睛圆溜溜,像是电影里走出的西方精灵小公主似的。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旁边哪怕四十来岁坚持要穿少女款的水手服百褶裙的沈软。 她还披着长发,就为了突出一个无辜可爱的模样。 当然,沈软的皮肤已经随着年龄松弛,看上去就很… 白青子倒没什么意见,毕竟女为悦己者容,喜欢穿什么衣服是人家自己的事。 可刚一见面,沈软就拽着她喋喋不休的数落。 “妈妈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不适合穿裙子,都已经是当家主的人了,穿衣风格能不能成熟点?穿成这样像什么话!” 哈? 她穿什么样了,她不就是普通日常款裙子吗? 难道沈软还只准她自己打扮得粉粉嫩嫩,不准她这个当女儿的好看? 沈软还真是这样想的。 她本来就嫉妒自家从小就长得异常可爱的女儿,或许是继承了白墨的优良基因,随着女儿年龄渐长,容貌也愈发明媚,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开始酸。 出国前她暗暗咬牙逼着白青子剪了短发,没想到这才一年多,白青子还是那幅白净温软的模样。 凭什么自己年华老去,还要被女儿压上一头? 沈软暗自咬牙,不悦的拽着白青子的袖子,不由分说的就要带她去男装店买衣服。 白青子只觉得女主有病,忙挣脱开对方的手,面露嫌弃的抱着胳膊往身后的雾崎凛身边靠。 “阿凛,我穿裙子难看吗?” “穿裙子的小姐比任何人都要可爱。” 雾崎凛从善如流的回答,眸底盛着潋滟温光,还不忘俯身细致替她整理好被沈软拽乱的领口。 容貌昳丽的青年总是容易被瞩目,更何况是拥有着病态美学,无时不刻完美到无可挑剔的雾崎凛。 修身的燕尾服衬得他身形清瘦修长,衣冠楚楚,那双浅色的凤眼则透着疏离的冷感,挺鼻薄唇,清冷淡漠,搭在额前的墨发略微遮住凌厉的眉峰—— 像是一把入鞘的剑,薄而锋利,又不乏绅士般的斯文儒雅。 那棕卷发的少女当即就望着雾崎凛失了神,瞪大眼睛,撒娇般抱着沈软的胳膊,嗲声开口:“软姨,这个哥哥是谁呀?” 沈软没见过雾崎凛,但她晃神间这才想起来还没做介绍。 “这个你也知道,是我跟墨哥哥唯一的女儿,你叫她青青妹妹就行。” “青青,这是妈在国外认识的朋友家的女儿,苏可芯苏小姐。” 两边介绍完,苏可芯怯怯躲在沈软身后,视线却并没有落在白青子身上,反而一双鹿眸打着转的眼巴巴盯着白青子身后面无表情的雾崎凛。 “软姨,人家……” 沈软哪能看不出小女孩的少女心思,苏可芯恐怕是看上人家了。 不过她怎么不记得家里还有这么个管家,该不会是白青子从外边勾引回来的吧?不然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愿意靠近自家女儿。 毕竟自己女儿除了一副好皮囊,完全不可爱。 沈软面露鄙夷。 “青青,你是怎么待客的,你也不介绍一下给苏小姐认识吗?要妈说啊,一会儿妈带你去剪头发,你旁边这位就留着跟苏小姐一起逛逛附近的商业街吧。” “哈?” 白青子一直以为自己脾气很好,毕竟人家是天道宠儿男主的女人,她一介小小系统不敢造次。 但这回沈软真的把她给气笑了。 “什么时候我们白家也沦落到需要让管家执事配客人逛街的地步了?妈,你是不是飞机上还没睡醒,你能不能正常点?” “你什么态度,你在跟我顶嘴吗?!妈生你养你你就这个态度对待妈,我一会儿非打电话跟墨哥哥告状,反了你了。你个死丫头,你知道苏小姐是什么身份吗?” “哦?什么身份,我洗耳恭听。” 白青子无语至极。 只见那苏可芯拎着裙摆蹦跶蹦跶着往前走了两步,恶意卖萌,脑袋微微偏斜,45°角摆出一个自信骄傲又灿烂的笑,还不忘努力挤出酒窝。 “我大哥是百亿跨国集团的总裁,二哥是世界知名天才钢琴家,三哥是顶级天赋医科教授,四哥是超一线人气影帝……” “停停停!我说,敢情你家就你一个废物?” 白青子想翻白眼,这到底是哪个玛丽苏剧本里整来客串的普信女,搁这里立团宠小娇娇人设呢? 行吧,团宠就团宠,人家的事碍不着她。她只是一个恶毒女配罢了。况且人家正经团宠也是自带马甲的,还很讨喜,谁跟这货一样啊? 她是快被整吐了,但沈软跟苏可芯一下子就被她那句话不知道怎么整破防了。 要不是机场人太多,顾忌到形象,沈软恨不得揪着白青子的耳朵破口大骂。 “放肆!你怎么跟苏小姐说话的呢,给她道歉!” “嗤,拜拜了您。阿凛,咱回家。” 谈不来那就不谈,任务也没强迫白青子非要讨好女主,她一看沈软这副嘴脸德行就觉得反胃,也不知道男主是怎么看上的。 但白青子转念一想,如果男主全是第一个位面的沈殊那种二五仔货色,也的确跟沈软绝配了。 身后的沈软急眼了,各种道德绑架的话张口就来,拔高声线怒斥着自己不孝顺的女儿,惹得路人频频回头围观八卦窃窃私语。 白青子却毫不在乎,牵着雾崎凛的手腕大步往回走,脚步越来越快。 “真晦气。” 她小声骂骂咧咧,这几个字却被听觉灵敏的雾崎凛精确捕捉。 雾崎凛垂眸,思忖轻言:“小姐,您不喜欢家人么?” “你管这玩意叫家人?抽奖券附赠买一送一我都不屑要。对了,之前让你收集的证据已经差不多了吧,趁她没反应过来沈落落的事,咱今天就把那对鸳鸯送牢里去。” 治愈反派这件事可以暂时缓一缓,好不容易拿到这种恶役大小姐人设,她当然要往死里作! 第50章 她养的忠犬很凶(8) 烦躁。 不知道是不是被位面人设影响,白青子越来越烦躁,坐上回去的车,她打开车窗让闷得透不过气的心情得以喘息。 突然把雾崎凛拽出来,两人也没带司机,开车的自然是雾崎凛。 他不敢危险驾驶,分不出手去安抚自家气得头顶快冒烟的小姐,只能目不斜视的把着方向盘,斟酌着言词轻言细语劝慰。 “夫人想必不会在国内待多久,小姐放松些,毕竟现在家主是您,您也不必听从夫人的话。” “她明明就是想膈应我,你看那个什么苏可芯…等等阿凛,你该不会是对那个苏小姐产生了想法,所以才会这样安慰我吧?” 雾崎凛:? 他无法理解自家小姐的脑回路,但她会这样问,至少证明自己在小姐心底也有那么一丁点稍重的位置。 见雾崎凛不语,反而看上去有些微妙的心情愉悦。白青子鼓着腮帮子别过头,气得像只松鼠,不想说话。 要不是现在在开车,她能逮着雾崎凛狠狠咬一口。 “啊对对对,毕竟我脾气差又对你不好,苏小姐温柔可爱又身份高贵,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倒是不介意把你转送给苏小姐。” 啧,可那个什么苏可芯又不是反派的天命伴侣,毕竟没有触发提示音。 被自家小姐莫名迁怒,雾崎凛很是无奈。 “属下当然介意。小姐对于属下而言就像是糖做的刀,虽然尝起来会疼,但果然还是很甜呢。” “??这些骚话你在哪学的。” “只是属下的真心话罢了。” “闭嘴!!收起你那些非分之想,本小姐一点兴趣也没有,以后少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她敢心动吗?她不敢啊,她都成翻车专业户了。 难得的,雾崎凛语气带了些委屈,像是匍匐在她裙下想触碰主人却又怕被嫌弃的狼犬。 “可小姐,若是眼神藏不住呢?” “那就闭上眼睛!” 白青子话音刚落,耳畔就传来了紧急刹车时轮胎在地面重重的摩擦刺耳噪音—— 车还没停稳,只见光线晦暗的隧道对面,从浓墨般的黑暗里以极快的速度驶来一辆车,疯了似的踩油门朝着这边撞过来。 “小姐!” 一切都在一瞬间。 车被撞歪,撞到了边上隧道墙的护栏,巨大的冲击力让白青子被惯性磕了一下,额角渗血,她捂着头意识有些昏沉。 “阿凛?…” 一旁的雾崎凛飞快地解开她身上的安全带,薄唇紧抿,侧身弯腰伸手揽搂着她坐在自己膝盖上,紧接着将她牢牢圈在把着方向盘的双手之间。 “小姐,对方是冲着您来的,请您尽量抓紧我。” 雾崎凛语气沉着冷静,可半眯着的眼却宣誓着他内心并不平静。 白青子靠在他胸口,听得他心跳声透过燕尾服的面料,清晰而震耳发聩的传达到她耳朵里,不断的随着时间而加速。 车再次被启动,勉强转过弯能从那辆撞过来的车旁边缝隙里穿过去,可两车并肩平行那一刻,从对面黑黝黝的驾驶座车窗却伸出一把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 对方想要他们死! 雾崎凛单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护着白青子的头,在子弹射击那一瞬驱车脱离对方瞄准的方向。 “砰!!——” 那枚子弹,擦着雾崎凛的手划过,有惊无险划破皮革手套,露出了其下钢铁而制的机械指节。 他紧皱眉,下颚线紧绷,整个人面容气场变得肃杀萧冷,似乎那一瞬间被触碰到逆鳞一般,凌厉眉眼透着浓郁的戾气与杀意。 即便如此,他护着怀中主人的动作依旧是克制而温柔的。 “抱紧我。” 这句话已经不是他平时正常的语气,而带着强势不容拒绝的笃定,就像是命令般。 藏在他怀里的白青子下意识一颤,将手环上他的腰,将脸贴近他的领带乖乖巧巧的搂住。 平素嚣张恣意的大小姐,眼下似乎只能全然信任自己的执事。 “对方是谁?” “不清楚,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会有麻烦了。请放心小姐,身为您的执事,属下会严格履行保护您的职责。” 哪怕只是身为执事的他,也能带给她无限的安全感与安定,仿佛只要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便一定会成为现实。 白青子有点挣扎,她寻思要不要开点金手指先把现在的困境解决了再说。但她在雾崎凛面前立的是娇纵傲慢的废材千金形象,怕他事后生疑。 她犹豫间,车辆已经随着油门踩到底而如弓矢利箭般飞驰出去,晃得她有些反胃。 而隧道里那辆车,竟然破破烂烂的也追了出来。 出了隧道行驶一段路,附近就是靠近热闹街区的居民楼巷,在不排除对方有帮凶的情况下,还是开到偏僻角落弃车逃跑最谨慎。 一开始白青子勉强松了一口气,可抱着她的雾崎凛体温却开始异常,紧接着,她在他腰侧的上衣外套布料摸到了沁透的濡湿。 借着路灯光打量,沾在她手掌的分明是暗红色的,已经冰冷的鲜血。 “阿凛,你受伤了?!” 白青子错愕。 她心跳如雷,意识仿佛被什么劈开般,恍然阵痛,眩晕,连声线都不自觉在打颤。 她急切想要起身,却被意识里传来的系统音制止—— 【叮!当前位面反派伴侣已配送成功,当前距离您坐标约200m,请您暂时调节为待机状态,等待进入主线剧情…】 待机状态…它的意思是让她什么也不做?! 难道这些意外,全都是为了铺垫反派与命定之人的相遇吗?! 她想着这些的同时,汽车已经缓缓在一处偏僻角落停下。 已经开始意识模糊的雾崎凛,钢铁制的冰冷手掌小心翼翼捧起怀中少女的脸。 他那双向来清冽理智的凤眼,此刻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接近休克状态而变得涣散,毫无聚焦,却仍沉沉专致的望着她。 “小姐…” 昏暗角落,闪烁的路灯下,青年哑声唤着她。 “您现在下车,沿着这条路跑到街对面的便利店求救,并打电话回白邸让本部派人过来接您。” “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附近有嘈杂急促的脚步声,应该是早就等在这里的同伙,为了保证您的安全,我必须与您分开行动掩护您逃离。” “可是阿凛……” “抱歉小姐,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无时不刻都想注视着您。如果您感到厌恶的话,我会闭上眼睛。” 第51章 她养的忠犬很凶(9) 哪怕是命悬一线,他眸底潋滟着微光、沉醉,偏执以微哑晦涩的声像是向神明告罪般,卑微倾诉着自己不该产生的想法。 不若说越是这种介于生死的情况,便愈发难以抑制。 令人产生恐惧的并不是死亡,而是死后,他将永远失去站在她身后的资格,再也无法凝视着她。 她没有拒绝,这样就足够了。 “小姐,我会看着您,直到您安全离开。” “本小姐才不想把自己的属下孤零零丢在这里…喂,雾崎凛!!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没用的主人!不准说这些话,这是命令。” 白青子回过神来,眼眶不受控制的泛红,死命攥着他的衣襟不许他再往下说。 可意识里,那道提示音仍在不断催促—— 【叮!二次警告,即将进入委托任务主线剧情,请您尽快回避。】 她的确没用。 不想分开,不想丢下他,不想在这种时候把机会让给任何人,不想让他看向别人…… 可她就连留在他身边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强忍着难过,抽身打开车门。 能够救赎他、治愈他、陪伴他渡过一生之人早在冥冥之中就被命运安排好,作为一款瑕疵品系统,白青子能做的,只有无止境的让步。 最终,将他的人生命途归还于命定之人。 看见她终于肯下车,伤重得眼前发黑难以喘息的雾崎凛松了一口气,他喉咙里堵着血沫,无法说话,只能平静望着她,以目光安抚她。 晦暗路灯下,青年面容瘦削,唇红且薄,唇线锋利,沉郁秾艳得如两片山茶花瓣。 眼神,温柔得仿佛嵌着一块消融于春日的碎冰。 白青子怔怔站定脚步,心里某根象征着理智的线瞬间绷裂断开,炸成花火,彻底失去控制。 她遵循自己的意愿,噙着眼泪快步靠近驾驶座那边打开的车窗。 雾崎凛还未反应过来,她赌气般的撩起自己耳畔碎发,垂眸,捧着他的脸,俯身重重吻在他唇角—— 柔软,温热,甘甜,转瞬即逝。 雾崎凛瞳孔骤然缩紧,薄唇微启,望着自家小姐亲完就跑往巷口渐行渐远的背影,她逆着光,从背后看着像是在擦眼泪。 一时间,半昏迷的他竟然清醒过来,就连伤口的疼痛感都好似被麻醉了一般,毫无知觉。 她回应了他的感情。 感觉不到痛楚,只有从心尖泛起的如同涟漪般的情愫,牵引着,他喘息着,残余在唇角的触感让他几欲有种震耳发聩的不真实感。 越是理智,越是不敢置信。 他竟为此刻重伤的自己而感到庆幸,如果仅仅是受点伤,就能换取她的垂怜的话…… 偏执的,病态的,那些妄想。 小姐,小姐。 “小姐…” —— 【叮!主系统警告,您已违背与任务目标的适当距离,请谨记委托任务原则,不插手于任务目标的感情线。】 无论往哪里逃,存在于她意识里的这个提示音无时不刻的提醒着,折磨着她。 白青子脚步开始踉跄,眼前视线如天旋地转般,昏黑,整个世界都在颠倒中流转着诡谲畸形的光,斑驳、幻影、真实与虚拟,ai与数据。 霓虹灯、光亮、扭曲的破碎。 她脑海一片空白,她的躯体阵阵发疼,她沾着鲜血的手紧紧捂着耳朵蜷缩虚弱蹲坐在角落里,墨发凌乱,无措又温顺。 “我知道,我知道啊……” 明明知道那是不可以的,不被允许的,但她却无法忍耐抑制住那份感情。 同样的脸,同样在手上的伤,还有那如出一辙的温柔。 她不可避免的回想起了画室里眼神阴鸷的少年,回想起那位在暴雨夜将她抱在怀里的先生,最后,这些影子重叠成她怎么也无法释怀的执念。 “我明白,我只是想稍微分担他们的寂寞…但如果只是这样,最后还是要分离的话,不是太过残忍了吗?” 极力强忍着失落与难过,连眼泪都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身为机械体的她,由数据拟造的她,为什么偏偏在共情这方面过分敏感。 【请您尽量将自己代入过客视角,不要去在意任务过程中出场的任何角色。】 【请您不要在委托任务中付出无用的感情。】 【请您保持理智。】 …… 提示音不为所动,不断提醒着她的使命,警告着她任何异常的举动。 “你不是什么都做不到吗?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你只是坐享其成等着我做完一切罢了,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闭嘴啊。” 白青子突然的情绪爆发,让它沉默。 许久,它轻叹。 【不要讨厌自己的存在,尽管你不聪明还偶尔有些任性,但你依旧是神官大人宠爱着的孩子。】 在地狱公司记载中,天地间曾存在凌驾于天道规则与秩序之上的神官,据说,现今数据库里所有的系统都由他仿衍人类亲手制造而成。 而那些被制造出的系统,则分配往不同的位面维持世界法则与秩序。 而白青子,是他陨落前的封笔之作。 如果神官大人真的全知全能的话,为什么要在临死前制造出她这种残次品? 回忆起在数据里被其他同行排挤孤立的那孤独的七百年,白青子有时候觉得自己干脆被销毁删除掉算了,反正她是个废物,只会玷污神官大人的名声。 更讽刺的是。 身为医用辅助型系统的她,却没办法治愈自己啊。 她没办法不委屈。 —— 醒来时,白青子看见的是房间的天花板。 外面日光似乎正盛,隐约鸟鸣啁啾。窗帘却并未被拉开,这让她有些不习惯。 “阿凛…?” 没有得到熟悉的回应,门口守着的女佣惊慌推开了门,喜极而泣。 “大小姐,您终于醒了!!您已经昏迷整整三天了,夫人带着苏小姐还有沈小姐正在别馆休息,让您醒来之后过去见她。” 她想起来了,她似乎躲在便利店里失去了意识,便利店的收银员报了警,而警方联系了白宅的保镖将她送了回来。 隧道驱车追逐以及开枪之人现已逃逸,暂未落网,警方还在追查中。 不过当保镖找到白青子开出去的那辆车时,车里的雾崎凛已经消失不见踪影,只剩下血迹。 既然那个小东西并没有提示任务目标的生命值降级,那么雾崎凛多半是被救了,至于救他的人…当然是临时触发主线剧情的真命天女。 他没事就好。 白青子松懈了力气倒回枕头上,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她抬指往额头上摸,还真摸到了包裹得厚厚的绷带纱布,手背上青蓝色血管还连着输液管。喉间发哑干涩得厉害。 自己昏迷了三天,而阿凛至今未被找到… 所以他这几天一直待在某个女孩子的家里? 第52章 她养的忠犬很凶(10) 混蛋!! 酒吧朦胧暧昧的灯影装点以夜色,已近凌晨两点,不少来寻欢作乐的人都已经在同伴搀扶下离去。 嘈杂迷乱的爵士乐中,唯独吧台前的少女咬牙,仰头灌完一整杯生啤,又猛地将杯子重重落在木制柜台上,发出刺耳的震响。 “老板,再来瓶伏特加!” 白青子声音已经带了喝多之后沙哑的绵软,漂亮的青色杏眸泛着一圈醉酒状态生理刺激下的红,磨着后槽牙又吨吨灌下了推至眼前的烈酒。 意识随着酒精作用而涣散,甚至产生虚影,尽管如此她脑袋里那点儿翻涌起来的酸涩依旧搅动着她的心绪,让她忍不住有点想皱鼻子。 第四天了! 她连女主沈软都没搭理,一天到晚的坐在书房里等着雾崎凛回来,可她坐到睡着也没看见他人影。 他是不是不舍得回来了? 一想到自己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平时被雾崎凛惯养得异常娇气的白青子更加委屈。 眸子半瞌,稍微起了些困意,白青子从外套口袋里随手掏出一沓钞票拍在柜台,踉踉跄跄往外走,推开了酒吧的玻璃门。 微凉的晚风并未稀释她的醉意,反而吹得她脑袋阵阵胀疼,她额头上的绷带纱布还没拆,按上去闷闷的发疼。 她吸吸鼻子,找了个便利店的招牌前蹲下,捂着阵疼的太阳穴。 少女本就面容清稚,脸色薄红,更何况是白衣黑裙,穿着斯文正经的公式小西装,不显单调,反而透出微妙的反差感。 路过的街溜子吹了声口哨,颇为感兴趣的在白青子面前蹲下,痞里痞气的搭讪:“怎么了小妹妹,这是跟男朋友吵架了还是分手了?” 他说话,鼻息间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味,不难闻,但对于喝多了酒胃里正翻滚的白青子而言很想吐。 见她侧过头避开,那街溜子少年笑了几声,反而更加起劲,甚至从裤兜里摸出了烟盒,点燃了一支递到白青子面前。 “来?算哥哥请你的。” 若是换着平时的白青子,根本不会搭理npc,但她反正现在回家睡也睡不着,也无事可做,索性接过他手中的烟,顺从的垂着头。 少年在她旁边大大咧咧坐下,两人沉默的吹着晚风,欣赏着城市喧嚣霓虹夜景。 昨天,她还是不可一世的大小姐,衣着整洁完美,是江城所有人艳羡的白家家主。 可执事先生才离开她短短几天,就打乱了她的生活节奏。 没有人叫她起床,给她准备适合天气温度的衣物,没有人给她端下午茶,没有人替她系好窗帘,没有人提醒她工作,没有人听她发脾气。 那些女佣仆人畏惧于她的喜怒无常,都不敢靠近她。 于是,她像个被养坏了的废物,开始事事不如意,最后落魄到自己偷偷溜出家门喝酒,结果衣服也没穿够,天色越黑越冷。 见旁边的小姑娘马上就要哭出来,那街溜子少年一怔,无奈的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肩上。 “行了行了,哥哥我一看你就是被坏男人骗了,没事啊妹妹,没什么是过不去的。大不了以后跟着哥哥我混,哥哥我罩着你!” “……” 呜呜呜,就连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比阿凛靠谱! 白青子更加委屈,纤细指尖夹着那只被风偷偷抽了一半的烟,醉眼迷蒙的就要尝尝这玩意到底是不是真的能解千愁。 只是那烟刚刚凑近唇瓣,从她身后伸来的修长手指便以食指指腹摁灭了烟头。 星点的高温将黑色哑光皮质手套烫出一个浅浅的印,手套上还残余着被子弹划过的擦痕。 诶? 她双眸涣散,茫然盯着手里的烟,混沌宕机的意识还没缓过神来,肩上的外套便被人拂开,像垃圾般随意丢弃在路边。 肩上传来冰冷的温度,白青子只觉得眼前视线一花,她手腕便被举高拽着揽了身后之人的怀里—— 一个宣誓主权般占有欲极强的姿势。 青年温热气息呵在她耳畔,仍是清朗若泉,却并不似那般淡漠公式化,反而带着盛怒之下隐隐咬着后槽牙的质问。 “小姐,属下并不觉得这个点你应该出现在外面。” 他靠得极近,近到白青子能清晰辨别出他克制之下的怒意,本就醉意熏染的她尾椎骨一麻,松懈了力度轻轻攥着他的外套衣襟。 “阿凛…?” “喂喂!!” 比她反应更快的是那突然站起身的街溜子少年。 “哥们,你该不会是想欺负喝醉的小女孩吧?你哪条道上混的,能不能有点道德素质?” 闻言,雾崎凛轮廓凌厉的瞥向那少年,凉薄的眼,形状完美的薄唇哪怕绷着也不乏美感。 “很抱歉,我是她的管家。不需要您操心。” 若不是顾忌礼仪与场合,这种敢让他家小姐披上自己的外套,还敢骗她抽烟的人。雾崎凛光是这样想着,后槽牙都磨得咯吱咯吱作响。 小姐是小姐,身上永远只能有她本身的柑橘香味,或者过分时也能染上他的气味。 他无法接受她身上多出任何陌生人的气息。 绝对不行。 越是被挑衅,那少年反而越是暴躁,他怎么就能确定这男的跟这小姑娘到底有没有关系,万一是捡尸或者人贩子呢? 想到这,少年捡起自己的外套不徐不疾拍了拍:“你搁这里扯呢?要真的是管家,你能放自家小姐这个点在外面喝酒。我也不跟你吵,警察局走一趟?” 喝酒? 她身上的确被浓度极高的酒精味覆盖,现在至少是凌晨两点半,她连一件厚点的衣服都不穿,在外面喝酒? 她额上伤口还未好,她竟敢喝酒?! 难道还是说,因为他不在这几天她觉得很放松再也不用被他束缚了,所以高兴的自由自在的出来喝酒? 想到这种可能,他眉皱得愈紧。 雾崎凛抱着她的手力度收拢,喉结下咽,虽恪守着执事美学的他教养素质良好,此刻难掩语气里极力抑制着的戾气:“滚!” 那少年被骂急了,正要拉着他理论,从便利店里却传来另一道迟疑的女声。 “雾先生?” 这声音不仅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也让醉得迷迷糊糊的白青子回过神来,揉着额头。 这是什么情况来着? 哦…阿凛遇见了他命定的天命伴侣,她需要给两人让出足够的空间。 第53章 她养的忠犬很凶(11) 这短暂的清醒让白青子愈发困倦,眸子泛着水光,推攘着挣开了雾崎凛,自己脚步不稳踉跄的随便辨认了一个方向,往前走。 “你们聊,你们聊……” 她得退场了。 然,她才走了不到四五步距离,手腕便再次被那钢铁冰冷温度的指节攥紧,拉回原地。 雾崎凛敛着眉目,解开衣扣褪下外套,拢在她肩上又替她扣好扣子,他轻轻搂着她扶在怀里。 “别任性。” 那边,拎着一大袋食材的纪潇潇忙不迭弯腰鞠躬跟那少年道歉,表示自己的朋友冒犯了他。 见这女孩面善和气,大方得体不像是坏人,少年才骂骂咧咧几句狐疑的转身离开,走几步还时不时回头,确定那醉酒的小姑娘真的安全。 等便利店前彻底只剩下三人,纪潇潇才尴尬的凑上前开口:“雾先生,这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 “那你…” “这是我家小姐。” 他这笃定的回答,让纪潇潇茫然的张嘴瞪大眼睛不知所措。 雾先生是她四天前下夜班回家的时候救回去的,等他从昏迷中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走,纪潇潇被他这张冷厉的脸所折服,少女心萌动。 就像是遇见命定的心动般,纪潇潇坚定他就是自己等待的人。 可不管她怎么劝阻,他却只是冷着脸从钱夹抽出一沓钞票,穿上仍带血的外套就要离开。 纪潇潇悄悄跟踪了他好几天,可雾先生似乎并没有打算回家,而是在监视某伙人一般彻夜在某条街巷蛰伏打转。 今夜,她依旧跟着他,没想到目睹了刚才那场闹剧。 她虽然有想过雾先生会是出生有钱人家,或者为某个企业公司办事,但没想到他竟然是执事,而且主人还是这么个娇软的小姑娘。 看着他心无旁骛抱着怀里的少女,还时不时低头轻言哄她,一旁纪潇潇心底酸涩,面上还是摆出一副关切的模样。 “雾先生,那你们现在打算回去吗?那个…能不能稍微给我留个联系方式什么的,我……” 想不出合适的理由跟借口,纪潇潇脸颊不自觉泛红,扭捏着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雾崎凛皱眉,他的通讯录除了公司总部便只有小姐的主卡跟副卡,他可不想再在联系人里看见多出来的名字。 她是救了他不错,但他留下的那些钱已经足够抵面前的女人三个月的工资了,她还想要什么? 急着带白青子回去,怕她着凉,雾崎凛语气更生硬冷冽,毫无商量:“不了。” 纪潇潇眸子一下子黯淡,难掩失望,无措难堪的拎着购物袋愣在原地痴迷的仰头望着疏离清冷的青年,她感觉到了落差。 明明第一眼看见,她便对他产生了好感,为什么雾先生对她态度这么冷淡呢? 雾崎凛并未施舍给纪潇潇一个多余的目光,弯腰抄起白青子的膝盖弯将她打横抱在怀里,他垂眸时,眼神显然温和了些。 “回家了。” 雾崎凛抱着她走出一段距离,怀里困得睡眼惺忪的白青子陡然半睁开眼,习惯性的抓上了他的衣襟。 “刚才为什么不给人家联系方式…?” 她声音绵软,昏昏沉沉,带着醉酒后的口齿不清,倒是比平日骄纵恣意的模样要乖巧许多。 白青子当然没兴趣干涉雾崎凛的感情线,但刚才提提示音在她脑海里滴滴做响,催促着她赶紧给任务目标跟他伴侣送一波助攻,拉快剧情。 她只能这样开口。 可话一说完,一想到两人真的会交换联系方式互发简讯私下约见面日久生情,白青子鼻尖一酸,盈盈的青眸浸透着软雾,委屈得不行。 “你是不是觉得我肯定会干涉你的交友自由,阿凛,你讨厌我对不对?你都四天没有回来,四天…呜,你在哪儿玩呀,怎么都不带我……” 说着说着,她这酒劲一上来,意识模糊的只顾着撒娇,泪珠也不争气的滚落,坠在衣领沁透一片深色水渍。 这是她第一次哭,准确的说,是维持着恶役刁蛮大小姐人设的她第一次在自己仆从面前没出息的哭。 雾崎凛呼吸一滞,徒劳启唇,哑口无言。 从心尖泛起的痛楚,比那些崩裂刺进身体的玻璃碎片还要来得生疼,压得他喉间发紧。 他腾不出手去擦她的眼泪,只能歉意的抱紧她。见她哭得可怜,又俯身,带着温热的柔润唇瓣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抿在唇间,只剩下苦涩。 “是属下来晚了。抱歉,小姐能稍微原谅属下偶尔不理智的判断吗?……” 雾崎凛少有这么无措的模样。 他并不是不想回去,而是警局跟丢的那伙袭击白青子的驱车匪徒正好被他撞上。 他跟踪潜伏了好几日,这才找到机会将对方一网打尽。 只要一想到当时自家小姐额角渗出的血,他便无法维持理智,只想着让那群渣滓付出代价。 他只是想悄然暗自处理了一切会给她带来危险的人,再以平日整洁的形象回到她身边,而不是现在这副落魄凌乱的丧家犬模样。 怀里的狐狸崽子停止了嘤嘤嘤,棠唇微启,吐息皆是高浓度的烈酒的酒精味,混杂着她身上柑橘的香气,反而显出旖旎迷乱的清甜。 他心跳声更剧烈,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她那个没有跟他解释过、不明意义的吻。 衣襟整齐的雪色衬衫下,青年喉结微动,轮廓细长的凤眼敛尽微光,像是在挣扎犹豫着什么决定,缄默注视着她。 白青子丝毫未感知到对方的情绪变化,半梦半醒的说着赌气的话。 “干脆把你解雇好了!…唔,放我下去,你不用跟着我回去了。” “为何?” “因为会翻车,会翻车呀…我没办法,我也没办法……” 翻车? 听不懂怀里的小姑娘到底在闹腾的念叨着什么,他只能慌忙搂紧她挣扎的腿,雾崎凛长眉舒展,以额头抵上她。 “乖孩子,乖一点。” 乖孩子。 恍惚,这道声音与她记忆里的牧师先生重叠。 牧师先生也总是这样以微微加重的语气唤她,可更多的还是迁就的缱绻。 惺忪视线浮现大片绚烂的枫叶林。 是阿凛,是先生,也是学长啊…… 她终于乖乖闭上眼,不知枕着什么令人感到治愈的梦,将脸温顺的埋进了他怀里。 第54章 她养的忠犬很凶(12) 执事先生很生气—— 这是在雾崎凛抱着小姐回到主宅邸之后,所有佣人仆从顶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默契感知到的信息。 小姐没好好吃午饭跟晚饭?吊瓶还没打完就敢让她自己扯了输液管出去喝酒?她手上针孔都没处理还往外渗了血。 她们到底是怎么照顾的? 听完宅邸仆人的汇报,雾崎凛眉心皱得死紧,板着脸不悦的在走廊来回踱步。 齐刷刷站成一排的女佣们很是害怕跟委屈。 “可平时小姐的贴身食物都是由管家您一手安排……” 白青子是个任性的主,心情不好就不太爱听劝,再加上她脾气差又有点喜怒无常,其他女佣自然是不敢去勉强她什么。 于是最后,这份愧疚感又回到了雾崎凛自己身上。 他推门进书房时,白青子刚打着哈欠处理完最后一页楚家的账簿,跟其他证据集齐一同送去机关鉴定,估计沈落落跟宁子枫这俩就只能进牢里蹦跶了。 她合拢书,往旁边一推,端起旁边温浓红茶抿了一口,稍微提神。 “伤怎么样了?” 虽然雾崎凛的生命值没掉级,应该是他护着他时,子弹打碎车窗时崩裂的玻璃碎片刺进了器官,但她终归还是得问问。 雾崎凛面色如常,将她手中渐凉的红茶换成了刚煮好的温牛奶。 “无碍,小姐下午打算去别馆见夫人么?” “要是不去抓人,沈软怎么舍得把自己亲侄女交出去。” 雾崎凛不语,替她准备好了出门的外套,又缄默跟着白青子上了车。 自从小姐宿醉起来之后,整个人就变得异常高冷,也不打他骂他,也很少说话,甚至面无表情,这让无所适从的雾崎凛只能选择沉默。 白青子哪里是高冷……她是羞耻到恨不得人生重开好吗!! 她搞砸了雾崎凛跟纪潇潇微弱的感情线,如果她当时是清醒状态,完全可以强行让他留下对面那女孩子的联系方式。 但醉酒状态下的她向来是感性大于理性。 想起自己昨晚上干过的蠢事,白青子愈发抬不起头,觉得无法直视他。 她偏过头,状似无意的单手撑着头欣赏窗外风景,后排正襟危坐的雾崎凛不由得蹙眉,开始仔细回忆自己到底哪里惹小姐又生气了。 “小姐。” “闭嘴!我不想听。” 十分八卦的司机:??? 别馆离白家主宅并不算远,等白青子到时,沈软跟苏可芯沈落落正悠哉悠哉的在庭院里喝下午茶,个个穿着礼裙,打扮得光鲜亮丽,端的是名媛贵妇架子。 一见白青子进来,沈软便撇了撇嘴,鄙夷的上下挑剔打量着自家女儿。 “今天怎么知道要穿正式点了?你都多大人了,还老是让妈妈操心,以后能不能稍微听点话。” 白青子才懒得搭理沈软,直接将那沓清出来的假账以及宁子枫窃取楚氏文件的未被销毁监控录像拷贝往桌上一砸,眉目冷诮—— “怎么着,您是打算等我报警呢,还是现在自个儿自觉点去自首呢?如果宁家还算聪明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把宁子枫扭送派出所了吧?” 沈落落被吓得一哆嗦,慌忙躲进了旁边的沈软怀里,惴惴不安的盯着桌上的铁证。 “姑姑~” 沈软拍了拍沈落落的肩以做安慰,紧接着,便垮起脸装模作样的摸了摸手上的结婚戒指,端腔捏架子的在白青子面前摆起了当家主母的谱。 “你这没眼力见的孩子,你是不是存心想气死妈妈?你表姐到底怎么招你惹你了,你非要这样针对她?我看啊,落落跟宁家那个后生明明是天作之合!” “是呢,天作之合,所以一起吃牢饭这不是很正常吗?” “你怎么这么恶毒呢?落落不过是犯了一点小错而已,况且那楚家也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大户,不过是个新贵暴发户罢了,没了就没了。” 越说,沈软越觉得自己在情在理。 不过是几条刁民人命,哪里比得上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女来得娇贵。 楚家那几条狗,死了也就死了,谁让他们看上了自家侄女喜欢的男人呢? 或许是嫁给白墨久了,沈软从一开始的纯情小白兔人设也慢慢被豪门利益熏黑,漠视人命。在她眼底,那些低层的贱民,怎么配跟高贵的沈家相比。 白青子本就对谈判不抱希望,一听沈软这话是没得谈,她当即就掏出手机拨通了快捷键的号码。 “对,江城北路187号,我已经事先跟警部打过招呼了。请多派些警力过来,以免被泼妇缠上。” “白青子!!” 白青子电话还没挂断,沈软就气得猛拍桌子,瞪着眼兀的站起身—— “你打给谁?!你想干嘛??你是不是想逼死你的表姐,白家还轮不到你做主,你也敢造反?!” “轮不到我做主?当初不是你为了唆使爸爸出国陪你旅游才把家主位置交给我的吗,我做不了主,那白家还有谁能做主?” 宿醉还有些头晕,白青子困倦打了个哈欠,不耐烦的摆摆手,转身就往外走。 “警察一会儿就到,我劝你们不要跑,毕竟涉嫌私藏嫌犯这事儿也不是凭几张嘴就能说清楚的。我懒得跟你们扯,告辞。” 一开始,白青子还顾忌着沈软是女主,想着给对方一些面子。 但这传说中的女主也不过是个给脸不要脸的玩意,事都拎不清,又作又蠢又矫情,恶心下头至极。 虽然她碍于权限没想法直接对女主动手,但她可以交由法律制裁啊。 更何况自家女儿遇袭、伤成这样了沈软也没想过问几句,她拿人家当妈妈,人家说不定只是拿她当一条在男主面前固宠的狗呢。 白青子才走到庭院口,身后就传来了沈软磨着后槽牙气得发抖的厉声警告。 “我会打电话告诉墨哥哥,他的好女儿到底是个怎样冷血的人!” 又摇人? 白青子头也没回,兴致缺缺:“本小姐可不是你们这种游手好闲的街溜子,就是天王老子回来了想见面也得给我先预约。” 人生啊。 想起杂七杂八的事,白青子眉眼染上些许倦意,不自禁揉了揉眉心。累,却又不想回到空旷宅邸面对那堆积如山的文件。 她索性让司机先回家,自己拎着外套,独自去了附近的咖啡馆。 第55章 她养的忠犬很凶(13) 她没让雾崎凛跟着,但雾崎凛的确在跟着她。 自白青子在雨夜将他捡回去那天起,雾崎凛就像是她的影子,永远站在她回头一眼便能望见的地方。 可即便是这样的他,精神理智值依旧卡死在c档,这说明他的心理并不死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而是在酝酿谋划着什么。 现如今白青子需要重点操心的事只有两件,一是纪潇潇,而就是想办法把他精神理智拉回b。 才下午三四点,天幕就已经染上一层浓郁的阴翳,阴云不散,藏匿着隐约轰鸣的雷电,蓄势待发,就连街区的绿植也垂着叶片,显得有些萎靡。 或许会下雨。 得出这个结论,白青子杏眸半瞌,恹恹推开了咖啡馆的玻璃门,找了处僻静靠窗角落点了杯黑咖啡。 虽然天气不怎么样,但咖啡馆里亮着灯,稍微能给人带来些许的温暖,而留声机里不徐不疾的古典钢琴曲又催人昏昏欲睡,不由得放松。 她抿了口咖啡,舌面稀释了苦涩也让她昏沉意识短暂清醒,一本正经的抬眸望向了身侧站得笔挺的管家先生。 “阿凛,其实宅邸的佣人已经够多了,其实我也不是很需要管家。你明天去财务那里把今年的薪水领完,去别的地方转转吧。” “小姐?” “我记得我捡到你的时候,你告诉我你被人追杀失忆了,那么你应该还有亲人朋友之类的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找找他们。” “您……” “还有之前那位纪小姐,身为绅士不可以对女孩子那么无礼,有机会去跟对方道个歉吧。” 说完一长串,白青子单手托腮,不再望他,而是敛眸扭头平静望向了窗外的街景。 “你不是我的附庸品,不必时时刻刻跟着我。” 她跟他的关系,已经太近了,脱离了委托任务该有的标准。再这样下去,对两个人都没有任何好处。 任性归任性,雾崎凛是没有记忆的反派,因此当局者迷。可她这个手握剧本的人,却不得不考虑到各种因素而做出选择。 白青子有点讨厌沉溺于宠爱的自己,啊啊…就像是抢走了本该属于别人的感情一般,真恶心。她怎么敢心安理得的接受? 自我厌弃、自卑、低落。无数负面情绪在此刻涌向她,将她淹没。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漏算了雾崎凛是个活生生的存在的人,而不是那些可以供她随便打发敷衍的npc—— “小姐。” 他近乎失控般,双手撑着桌面。 清冽的凤目不复清明理智,而在瞳仁侧泛起一圈渗人的红,向来克制自持的苍白面容,偶尔也会在被抛弃时流露出这样偏执病态的表情。 “属下哪儿也不会去。” “阿凛,你应该学会保持分寸。” 自初遇那天开始,白青子展露出来的形象总是任性的,乖张的,不靠谱的。有点呆有点作,脾气差又容易炸毛,但意外的善良。 雾崎凛从未见到这样的她。 冷静,理智,青色的眸沾着分分明明的冷淡。这恰好说明她并没有在开玩笑,异常正经。 但如果这些是她的真心话,那时她哭着不想丢下他,轻飘飘落下的那个吻,那一瞬间她眼里的惊痛,难道从始至终都只是他一厢情愿吗? 或者是,在小姐眼底他只是个拿来戏弄的玩具,甚至是个残废的的玩具。 于是在她厌倦之后,便可以随意将他丢弃,赏赐给任何人。 可,哪怕他存在的意义对她而言只是无聊打发时间的玩具。为什么小姐不能只看着他,只爱着他,只信任着她,只单单在意他一个人。 除了他以外,她还想再对谁笑,对谁哭? 只要一想到或许以后她身边会出现他的替代品,那人也能光明正大的看着她,触碰她,甚至是不知羞耻的得到小姐的垂怜。 光是这样想着,雾崎凛便觉得空气稀薄,让他领带系得一丝不苟的衣襟下,喉咙像是喘不过气般,接近窒息。 他闭眼,站直身。 再睁开眼时,那被纤长眼睫覆盖的瞳仁已经投落一片扇形阴翳,眸色发沉。 “您会后悔现在说的话。” 这句话的咬字,被他念得极重,仿佛带着掌控支配欲般的笃定。 毫无征兆的,陡然,她头顶的水晶吊灯被什么东西震声打碎,紧接着砰砰几声,店内其他可供照明的灯具也在顷刻间熄灭,光线瞬间黯淡。 一时间,店内只剩店员与客人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有人撞开玻璃门慌不择路的跑了出去,有人畏畏缩缩的躲到了桌子底下,在这朦胧的、晦暗的黄昏傍晚,白青子望向了玻璃窗上碎裂的洞。 是爆炸型冲击力伤害,来自枪械——这已经是本月第三起针对她的袭击了。 她的手腕被攥紧,牵引着她跑往后厨方向。 就像是无数次她曾经被雾崎凛救下一般,哪怕是与她产生争执,执事先生首先考虑的也是她的安全。 被动的跟着他,凝视着他的背影,眼前一切轮廓都在朦胧间溃散成光圈,扭曲着、叫嚣着。 可意识里,那道提示音不合时宜的响起—— 【如果我是你的话,为了活命,我现在会跟他摊牌。】 【?】 【三次跟任务目标一起外出,三次遇到袭击,这些难道都只是偶然的意外?】 【……】 【别忘了,他的精神理智一直卡在c且没有丝毫松动,根据数据而言,他没有任何理由对你产生感情,以至于不希望你死。甚至,你们之间仍存在着仇恨。】 【可是每次遇到危险时,阿凛都在我身边,他都在尽力保护我,他自己也…】 【之前发生的所有事,目的全部指向了将男主引回国不是吗?万一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报复男主,从而想带着你一起死呢?毕竟你是男主唯一的女儿。】 【人类不会存在这样复杂的感情。】 【可他是反派,毫无理智可言的病态反派。】 于是,这段对话戛然而止。 她的手开始变得冰冷,毕竟他牵着她的时候,那双钢铁机械制成的手本就没有任何温度,一切温暖都只是源于她的脑补。 白青子抬指抚额,就像是她这些天隐忍之下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溃瓦解,疲倦、濒临破碎。 “阿凛,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骗?” 被格窗分割的走廊里,前面的青年应声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过身来。 他掌心握着的枪,枪口在黑邃里折射出幽冷的寒芒。 她站在黄昏残红的微光里,他站在余晖无法企及的暗处。 第56章 她养的忠犬很凶(14) 杀手竟在我身边?! 这到底是什么离谱的剧情走向。 她就说为什么雾崎凛的精神理智值卡在c纹丝不动,敢情是在这等着埋伏背刺她一手呢? 从接受委托任务到现在,这还是白青子第一次与任务目标正面交锋,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想杀死她的是任务目标。 百叶窗将黄昏落日分割成琴弦状一格一格,洒落在橘黄墙面,布景像是一本晦涩难懂的后现代散文,哪怕是吹拂进来的风也携着咖啡豆的苦涩。 两人隔着不到五步的距离对峙,在这诡谲里、打光有些暧昧的忧郁色调里,像是两只被困于城市间的鸣鸟。 事到如今… 收起多余的表情,白青子将额前散落的碎发撩到耳后别好,齐肩的墨发下,摇曳的翡翠耳坠晃荡着幽黯的光。 “干脆破罐子破摔吧,没有人喜欢活在谎言里。” “您在说什么?” 他状似困惑,却倚着墙,单手执枪一副好整以暇的雍容慵懒姿态。他并不惧怕摊牌,或者说他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 比起之前的翻车案例,这种形式的翻车反而让白青子更久容易接受。但她不明白,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为什么雾崎凛会突然起杀心,还是说,他从始至终都是抱着目的才来到她身边。那些伪装出来的温柔只是为了骗取信任。 太恶劣了。 她垂眸,细眉微蹙,神情有些低落:“阿凛,你知道的,我很讨厌打架。但是——” 这句话还未说完,白青子便趁着对方分神,脚尖点地跃起。 墨发在身后曳起凌厉弧度,她半眯起眼,黑白小西装的褶裙旋然,五指抓紧窗棂,借着一旁的推车的惯性力往前飞踢快准狠在他虎口。 当啷。 那把枪应声落地——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双机械钢铁拟做的手到底能承受多重的力度。 雾崎凛并未还手,也没试图捡起掉落的枪,反而在被攻击之后舌尖抵着后槽牙绕了一圈,更加兴致盎然。 褪去了斯文优雅的外表,此刻倚着墙而立的燕尾服男人更像是恶魔的剪影。 他逆着光,半边身子藏匿在阴影里,凤眼狭长,瞳仁漆黑,冷诮而淡漠的睥睨姿态,就连唇角也噙起了意味不明病态的笑。 不是执事管家,而是阴郁、桀骜、畸形的主宰者形象。 “我从未教过您这些。” 身为偶尔炸毛的狐狸崽子,她本身应该是羸弱的,并不具备任何反抗的力量。 但看来,看上去不太聪明的小姐也隐瞒了什么。 他站直身,左手将右手的手套扯紧,墨短发稍显凌乱,却并不损他本身一丝不苟的正经禁欲感,仍是ai机器人般的端正。 “小姐,过来。” 他眯眼,朝她伸开了双手,一个邀请拥抱的姿势。 在这种场景下,这种举动只会让白青子感觉自己被羞辱了!她磨了磨牙,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攻击。 诚然,青年身手干练,行云流水般华丽。地上扬起的尘雾成了他的陪衬。 灰尘肆意乱舞下的少女亦招式果断,无论是躲避还是出击,毫不拖沓。 两人打得有来有回,却没有任何一方受伤,不知是势均力敌还是互相放水,但本体柔弱的白青子在持续力上明显比不过成年男性。 碍于权限无法击杀任务目标,更何况她一开始也没想对雾崎凛下死手,顾忌着顾忌那的她反而力不从心的开始落下风。 她逐渐开始吃力,隔着一条过道,咖啡馆门口响起警车的鸣笛声。 她只不过是片刻走神,下一秒青年带着皮质手套的指就钳住了她下巴,力度不重,在她下颚处摩挲着的指反而带了几分暧昧感。 白青子被迫屈辱的仰起头,直视他,想要挣扎的手也在顷刻间被他牢牢单手扣住手腕,紧接着,被举高死死摁在了墙上。 她完全被钳制,只能咬牙切齿的盯着他。 “你!——” “明明是小姐的错,是小姐先想着要抛弃我的,真令人难过呢。为什么您不能乖乖的,到底是怎样的垃圾总是想夺走您的注意力呢?” 雾崎凛如是冷淡抱怨着,薄唇却凑近她耳畔,恶魔低语般,喉咙溢出几声低低沙哑轻笑。 “讨厌我也没关系,只要是来自小姐的感情,哪怕是恨我也会觉得很高兴呢。 是您将我捡回去,对于自己招惹上的就要好好学会负责啊。我不是经常教您,做事要有始有终吗?但如果小姐坚持要惹我生气的话。 哪怕是死去的、无法言语的小姐,属下也会一并深爱着呢。只要能注视着您。 如果无法得到鲜活的小姐,那就由属下独占您的尸体吧。但如果腐烂了的话,属下也会觉得很困扰,那么用玻璃珠装点眼睛…您意下如何?” 怎么会有人能一本正经的说出这么变态的话啊!! 警方已经到场,马上就能搜查到这里,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雾崎凛绝不可能在杀了自己之后还能带走她的尸体。 白青子稍微有了些底气,张嘴咬住他的衣袖,尖尖的虎牙隔着衣物刺进他的手腕,几乎渗出温热的血。 趁着他吃痛稍微松懈力度,白青子往旁边躲了不到两步又被他伸手捞回了怀里。 意识还没反应过来,眼前橘红色落日天旋地转,他掌心捧着她微凉的侧脸,加重的力度,报复般在她柔软的棠唇上咬下一个清晰的牙印。 青年松手,扬起唇笑得愉悦,明明晃晃。 “如果您下次能咬在这里,我会更高兴。柑橘味的小姐,属下很喜欢。” 在小狐狸捏紧指节炸毛之前,他单手抬起格窗,从容不迫从窗口逃之夭夭。只剩下闯进来的警察茫然望着狭窄过道上孤身一人的白青子。 “白、白小姐?!” 白青子眼前一黑,要不是考虑到委托任务,恐怕第一次这么光明正大被人调戏的她早就抑制不住想要把这个位面拆了。 混蛋!!! 当初就不该捡这头白眼狼,就算是为了任务必须要救,干脆把他随便丢给谁照顾就好了,她为什么要鬼迷心窍的冲着这张脸就把他带在身边啊! 此刻再怎么后悔也已经来不及,白青子转身,抬指冷着脸捂上心脏处。 从一开始就快速跳动的它,直到此刻也不受控制的震响着。 【叮!任务目标精神理智值已开始松动,即将进入攻略路线。】 第57章 她养的忠犬很凶(15) 白青子在医院躺了半星期。 不是她身体素质不行,而是之前额头撞到的伤就一直没好,后来精神力跟不上加上任务目标叛逃,她直接就进入休眠待机状态了。 虽然躺着很无聊,但白青子难得有这么闲的空档去梳理与雾崎凛解除这一年里发生的所有事。 一切的开端都是从婚宴爆炸案开始,虽然当时绝对要从楼顶坐直升机逃生的是她自己,但仔细想想,她发现炸弹再到通知雾崎凛也不过一两分钟。 但雾崎凛却回答他已经在三分钟前准备好了一切。 退一万步说,楚尘怎么可能有那么能力靠钱买通一切?除却酒店本身的保安侍者,各大家族的保镖也不是那么好搞定的。 第二次在隧道遇袭,表面上他的确将她保护得很好,甚至自己身受重伤还要让她先逃。 根据雾崎凛后来的解释,他消失那几天一直在追踪那伙歹徒踪迹,但实际上因为对他的过度信任,白青子并没有去打听结果。 如果纪潇潇一直在跟踪他,他又是怎么甩开纪潇潇的怀疑,独自处理的那伙嫌犯? 而第三次遇袭,是她在咖啡馆跟雾崎凛谈崩之后,如果不是系统提示音突然打断了她,那她当时跟着雾崎凛到底会跑到哪里? 先是牵扯到与女主有关的沈家,然后利用白青子势必会追查下去的正义感将女主引回国,而后发生的隧道遇袭也能名正言顺的将嫌疑安到沈家身上。 一切的一切,围绕着白沈两家,最后的目的都只有一个。 逼男主白墨回国。 如果雾崎凛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杀了她这个白墨的女儿,那他一年内有无数次机会可能下手,为什么非要等男主回国? 越往下想头越疼,白青子皱眉,瘫倒回病床上失神的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病房外传来沈软嗲着声的撒娇。 “墨哥哥~青子她其实没什么事,这孩子就是矫情矫情,都是当家住的人还这么不靠谱,我看啊,这些伤都是对她的考验而已,谁让她那么不聪明。诶诶!墨哥哥……” 沈软没拦住,病房门已经被推开。 进来的是穿着浅灰色西装三件套的中年男人,斯文楚楚,深褐色的发打理得极好,因为容貌本就出色,四十多岁依旧看上去非常俊美。 特别是那双眼,不失商人的锐利精明,也沉淀了岁月的优雅。 “听说打伤你的是两年前雾家那个漏网之鱼?” “……” 打伤…实际上雾崎凛似乎并没有对她造成过什么实质性伤害。 白青子的沉默让白墨默认了这一回答。 他按着太阳穴,略微沉思:“这不能完全怪你,公司事物我暂时代你处理,这段时间你好好休息。” “谢谢爸爸。” 这边场面父慈女孝,就不知是哪儿碍了沈软的眼,她拽着白墨的衣袖不依不饶的开始跺脚,捏着嗓子撒娇,眨巴眼仰头盯着白墨。 “墨哥哥,落落那孩子可是被青子弄进去了!那好歹也是她表姐啊,她怎么能……”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白墨抬手打断。 白墨显然并不感兴趣,而是望向了病床上精神恹恹的白青子:“证据足够定罪吗?” 白青子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下意识点了点头,结果这名义上是她父亲的男主反而颔首示意认可:“身为决策者,首先要做的就不被私情私心困扰。” 这句话既指向沈白两家的关系,也暗指身为家主的白青子之前太过于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管家。 这男主看上去可比之前两个任务里的要正常多了,沈软这个沾点弱智的“纯情小白花”当年到底是怎么追到白墨这个商业精英的? 难道这也是命中注定吗? 直到沈软委委屈屈哭着跟白墨离开了病房,白青子还是没琢磨明白。 这是她自从上次在咖啡馆跟雾崎凛交手之后的第四天了,总这么躺着床上也不是个事。 之前系统提示音说他的精神理智值开始松动,也就是说还有机会继续攻略?不过哪怕他能升到b级,跟纪潇潇那点儿乱七八糟的感情线…… 啊啊… 管他的。 换上侍者早就准备好的常服,白青子在镜子前拍了拍自己苍白失血色的脸,唇角一点点血痂,是被他恶趣味咬过之后留下的印记。 她下意识舔了舔唇,润泽那块干燥,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又瞬间愣住。 随意将披散的发绑成马尾,甩动时划过脸颊的发尾还有些痒,不过整个人看上去总算精神了些。脸尖瘦,眸轻挑,得天独厚的矜贵。 “小、小姐——我是您的新执事,先生吩咐过在犯人被抓到之前,您绝对不能离开医院!!” 说这话的是守在病房门口的青年。 一身考究的白西装,戴着眼镜,奶油色的发蓬松微卷,眸色泛着水润,眼神闪躲,看上去性格有些腼腆内向。 白青子朝他勾了勾手指,对方连忙诚惶诚恐弯腰将耳朵凑近她。 “名字。” “温相引。” “成,你只需要记住,现在白家当家做主的是我。” “…啊?可是小姐,接下来咱们应该做什么呢?” “警察抓小偷的游戏玩过吧?走吧,去缉捕叛逃者。” 温相引茫然的疯狂推眼镜,以此掩饰自己的困惑与紧张:“啊?” —— 出院的第一天,她状态良好。 虽然提示音开始装死,她的定位系统被剧情所影响暂时无法导航到任务目标所在的位置。 但既然反派与真命天女间必定互相吸引,那么她只需要找到纪潇潇就足够了。以白家的关系,想知道一个普通便利店打工的收银员的家庭住址不要太简单。 但这么贸然摸过去多少有点刻意,况且雾崎凛就是个疯子,谁也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白青子索性去自动贩卖机买了瓶汽水,就站在人行道边上的红绿三色交通灯旁边走神发呆思考人生。 温相引不敢离她太远,又不敢冒犯她,只静默站在她身后五步远距离注视着她的背影。 行人匆匆,车水马龙,两人身影并入细雨蒙蒙的城市绿植深景,被晕染,被朦胧,落在路人眼底氤氲成一幅恬淡精美的工笔画。 而这幅画,又在被谁暗自窥视着。 第58章 她养的忠犬很凶(16) “欢迎光临!” 便利店响起叮咚的播报声。 白青子压低鸭舌帽遮住脸,状似无意在零食区绕了一圈,透过货架上一盒盒排列整齐的巧克力缝隙,隐约可见收银台方向。 纪潇潇刚到点上班,正在柜台后跟同事交接账单,并未注意这个角落。 见白青子有些鬼鬼祟祟的,温相引不由得也有点紧张起来,连呼吸声都不敢放重了,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小姐,您要买什么东西吗?” “嘘。” 余光瞥见便利店的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是个穿着卡其色长款风衣的青年,她转身,随手从旁边的报刊架上抽出一本免费杂志。 雾崎凛不太可能知道纪潇潇在这工作,也不太可能主动来找纪潇潇,两人多半是被命运驱使着“偶遇”“邂逅”了。 她背过身,倚着墙举着那本杂志假装在认真品读,实则注意力一直在注意收银台的动静。 “雾先生!” 看见来人,纪潇潇不由得惊喜的呼出声,之前还闷闷不乐的脸瞬间扬起羞涩甜蜜的微笑,手足无措的抱着账单。 “真…真巧,您是过来打算买点什么东西吗?我可以稍微带您找找……” 越往后,纪潇潇声音越小,一旁的同事见状八卦的挤眉弄眼戳了戳她的胳膊:“你男朋友?” “才不是呢。”纪潇潇咬唇,脸颊染上绯红,惴惴不安的否定,犹豫片刻却又鼓起勇气般将目光望向不置一词的青年。 然而,他根本没有与她对上视线,只是唇角噙着意味不明的弧度,若有所思的盯着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雾先生?” 纪潇潇试探性的再唤了一声,举起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虽然成功惹得对方收回视线,但雾崎凛长眉微皱,瞬间收起笑,疏懒又冷淡,双手插袋的姿势像是丛林中从容不迫的狩猎者。 “你是?” “我……” 纪潇潇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她既难堪又委屈羞耻,没想到对方竟然完全不记得自己。 明明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啊!按照正常发展,对方不是应该留在她家养伤然后日久生情,最终水到渠成的两情相悦彼此互为唯一吗? 见纪潇潇呆住,雾崎凛似乎也并没有交谈欲望,径直朝着货架方向走去。白青子心底咯噔一惊,连忙换了本更大的杂志摊开挡脸,缩进墙角。 幸好雾崎凛在冰饮柜前停下了脚步,并没有察觉她的存在。 她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放松心态,一旁的温相引忽而脸红、呼吸急促的慌忙一把夺走了她手中的杂志,合拢死死藏在身后,义正辞严。 “不行小姐!您不能看这种带不好的颜色的书。” “噗——” 白青子脚下一趔趄,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趁着雾崎凛还没看向这边,她两指夹着帽檐狠狠往下压,拽起温相引的衣袖就往门口跑。 这倒霉孩子啊啊啊!!早知道不带他出来了。 要不是考虑到自己独自一人可能会被十分变态的雾崎凛抓单,她才不会拿温相引当挡箭牌使。 但现在—— 一路跑到偏僻深巷的白青子往后瞄了一圈,很好,并没有人追出来也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应该没被发现。她如是气定神闲的直起腰。 一旁的温相引不明情况,连忙从口袋里取出手帕:“小姐,擦擦汗吧。” 白青子下意识的打算接过,但那条手帕却并未递到她手中,而是直接被温相引执着体贴耐心的在她脸上擦拭,她僵住。 对方力度很轻,但她还是感觉浑身哪哪都不自在…她不太喜欢被npc近身,又或者说她不适应被任务目标以外的人亲近。 白青子干咳几声正要拒绝,巷口忽而起了风。 凛冽的风将她头顶的帽子吹落在地,白青子往前追了几步弯腰去捡,指尖刚够到帽子,这个俯身的视角里突然出现了一双黑色的皮鞋。 再往上,是挺括修长的黑西裤,再往上,是青年垂眸敛目居高临下的晦暗瞳仁,浑身上下都透着剑拔弩张的震慑感。 他逆着光,堵在巷口,镇定自若的弯腰屈膝替白青子捡回帽子,戴着哑光皮质手套的手慢条斯理拍抚去上面的灰,却并没有还给她。 雾崎凛眉骨上扬,视线落在她后面的白衣执事身上,又再次移回自家可爱小姐的脸。 他状似平静。 “为什么您总是这么不听话呢?如果小姐身边出现其他人的话,可是会令属下很困扰的。难道一定要杀掉小姐,您这双眼睛才能完全的只看着我么?” 说着,雾崎凛竟然还真从衣袖里滑出了一把匕首,锋刃折射寒芒,令人不寒而栗。 白青子缩回手,警觉的往后倒退。见情况不对劲的温相引想要上前,却被她伸手一把拦下。 她压低了声,凑近温相引:“别轻举妄动,他手上有凶器,我们两个加起来也打不过。一会儿你趁乱先跑,找人过来救我。” “可是!” “别可是了,苟命要紧~记得摇人过来!!” 任务目标身上杀意戾气太重,她碍于权限根本无法对任务目标造成伤害,但对方可是能轻而易举随心所欲的宰了她。 虽然她是个便宜货,但也不想英年早逝在这里啊! 强行稳定了紊乱的思绪,白青子假装镇定的仰起脸。马尾干净利落,长袖白衬衫配简洁黑长裤,清爽干练,像是刚放暑假的高中生。 少了平日的娇气,多了几分英飒,眉眼倒是如初见时那般清稚。 “我没去抓你,你竟然还敢主动露面?!” “身为大小姐的看门犬,属下怎么敢让小姐离开视线,只是您身后那位……” 雾崎凛眯起眼,脸色难看得厉害,无声的将白青子笼进了自己的影子里,下颚微昂,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狼犬死死盯着愣住的温相引。 “想站在女王的身侧,至少也得先击败骑士吧?” 温相引被吓得一震,不知该怎么反应,见沉默不语的白青子疯狂眼神暗示他。 温相引会意,立马咬咬牙朝着巷口方向冲了过去。 雾崎凛手中的匕首转了一转,他脚步微抬,还没拦下对方,整个人身形便陡然僵硬,硬生生的定格在了原地—— 白青子伸手抱住了他。 第59章 她养的忠犬很凶(17) 即便是雾崎凛这种丧心病狂的变态,也有着无法拒绝的东西。 最开始,他无法拒绝雨夜里少女强行塞给他的那颗糖,无法拒绝她开出的条件。 再后来,他无法拒绝她傲娇任性向他索取的每一个拥抱。 而现在,哪怕是宁可掐死她也不愿意被她抛弃的自己,依旧像是一条被驯化后的狼犬,只要稍微沾染上她的气息,便如同被注射镇定剂。 抚平他的焦躁,治愈他的暴戾。 雾崎凛讨厌摇尾乞怜的日子,包括那个曾经的雾家,那些与他根本毫无亲情的所谓家人。 只要回忆起那些刻薄尖酸嘴脸,他就觉得反胃。 以至于其实当年雾家家破人亡,该死的死该散的散,在得知自己已经是条无家可归的丧家犬那日,雾崎凛甚至由衷的感到心情无比的轻松愉悦。 他是反社会人格的极端体,是极度理智却又毫无理智可言的潜在杀人犯。 曾经,雾崎凛也以为自己留在她身边不过是为了伺机报复,可当她每次都在命悬一线时选择信任他那一刻,雾崎凛彻底爱上了这种畸形的依赖感。 他可以制造千万场意外,无数次将她涉入危险之境。 而唯独只有在生死边缘,他私心贪婪挚爱着的小姐才会愿意多施舍他一份在意。 于是,他的灰白人间重新铺上了色彩。 于是,濒死的快感对他而言,变成了享受。 “小姐…” 他垂眸,眸光沉醉痴迷,冰冷手背轻轻触碰她脸颊,钢铁机械手指捧起她的脸。一点点抬起怀里的少女的头,逼她直视自己。 还是那不徐不疾的语调,听起来却总带着令人寒彻骨髓的病态。 扭曲的爱意,低沉如神明蛊惑低语的温柔呢喃,来自她忠诚的执事。 “您不是说过,只要是我在的地方对您而言便是安全的吗?那么,来殉情吧,我的小姐。” “……” 橘色斜阳跌落入深巷,破碎成一地泛着粼粼的碎金光芒。 风止,万籁在此刻皆寂静。 白青子陡然睁大眼睛,怔怔目光惊诧撞入他墨色浓郁的眸底。 ?!?!?! 任务目标是不是…哪里出了点问题?明明她已经努力精心饲养,按照早已经设定好的剧情去前进,为什么就如同重蹈覆辙。 他最终还是说出了这样令人难过的话? “你…” “雾先生!!” 巷口传来纪潇潇的唤声,恰时的打断了两人本就不该进行的危险对话,也让刚才那刻被他蛊住神魂的白青子骤然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想着自己不能表现得太弱气,又不耐烦的轻哼一声,板着脸俯身上前伸手牢牢攥住了他的领带。 “白眼狼。” 她一直觉得这个动作侮辱性极强。 就像是身为主人的她永远握着那根狗绳,可以毫无顾忌的任意限制他的自由,禁锢他于自己方寸之间。 但同时,她也随时都能选择松手。 这样被娇纵的她羞辱了整整一年的执事先生,学会了低头,学会了迁就,也学会了在她松手时主动将这个束缚着他的系带再次递回她掌心。 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 雾崎凛依旧愿意弯腰,凑近她,任由她随意将自己处置。 巷口的纪潇潇呆呆看着这奇怪的场面,拳头握紧又松开,脸颊浮起不正常的红,胸前情绪激动起伏不定。 她只是觉得雾先生今天脸色很难看,所以才会因为担心他而追出来,可她好像每次有机会跟他说话时,那位矜贵的小姐永远都在他身边。 为什么雾先生只会在他家小姐面前才会露出表情呢? 为什么呢? 纪潇潇心底酸涩,就好像感觉到有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了一般,这股突如其来的妒忌让她连带着看白青子也开始格外刺眼。 光风霁月的雾先生,怎么可以被她那样牵着? 那样优雅的雾先生,应该高高在上才对啊! 怒气腾腾,纪潇潇咬唇,瞪着泛红的眼看向了无辜的白青子,鼓起勇气质问:“有钱就了不起吗?你凭什么这么侮辱人啊!” 在纪潇潇心里,白青子俨然就是那种小说里的恶毒千金,又作又坏,只会用权势地位来压榨仆人,逼迫他们屈服。 雾先生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跟这位白小姐一定脱不了干系,她分明就是个灾星!只要雾先生能离开她,只要他能离开…… 仿佛马上就能脑补到雾先生跟自己在一起之后对自己百般娇宠的日子,纪潇潇逐渐痴迷,愈发理直气壮—— 她只觉得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伸手指向了面无表情的白青子。 “你放开他!你这个……啊…” 纪潇潇一句狠话都还没放完,就被擦着她脖颈飞过去的匕首吓得往后趔趄,面容扭曲。 她低低尖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惊魂未定的摸着脖子上的血痕,伤口钝钝的疼。可令她在意的不是痛楚,而是将白青子牢牢护在身后的雾崎凛。 而雾崎凛扯紧手套,长眉皱起,睥睨着纪潇潇的目光更像是不悦的瞥向一只蝼蚁,或者是打量一袋被随意丢弃的垃圾。 谈不上讨厌,却令他感到恶心。 “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同她讲话?” 她也敢,她竟敢?! 她竟然敢投来那样卑劣低贱的目光,她竟敢指着自家小姐?! 只要一想到这里,雾崎凛瞳仁边缘泛起红,不得不克制着骨子里的杀意让自己保持理智。 纪潇潇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鼓起勇气站出来,得到的竟然是雾先生的警告,她明明拿的是勇敢善良剧本不是吗?白青子才是恶毒女配啊! “雾…雾先生你清醒一点啊!她、她明明只是拿你当一条狗,你怎么能……” 是了,所有人都觉得雾崎凛只是一条任白青子戏弄的忠犬。 即便雾崎凛从未回应过那些讥笑,但就连身为主人的白青子也觉得,他应该是怨恨的。 但此刻,青年舒展了眉眼,弯弯盛满病态笑意的凤目蒙上一层雾瘴,愉悦的神情已经沉沦深陷于何等易碎的绝美梦境中。 雾崎凛终于亲口说出了真心话。 “我求之不得。” 第60章 她养的忠犬很凶(18) 对于雾崎凛而言,他知道那并不是属于他的月亮,可有那么一刻,月光的确曾经照在他身上。 他本该感激这份垂怜,但他本身就是贪得无厌的阴暗面,就算是被讨厌着,不惜用最极端的方法也要将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哪怕是一分一秒,他也无法忍受这曾照亮他满是疮痍的世界的光,最终也要落在别人身上,这是绝对、绝对不被允许的…… 绝对。 如果注定无法拥有的话,就将她陨落吧。 于是,心底某根名为理智的弦绷断。意识转为空白,朦胧间紊乱思绪好像终于清明。 他恍然终于明白了自己存在于这个世间的意义,于是那眼底毫无温度的笑意更盛。 手掌抬至唇畔,他咬着手套一指慢条斯理将它扯下,那具冷感美的钢铁指节耐心将手套抚平,郑重收进了上衣口袋。 心底的病态占有欲叫嚣着—— 杀了她!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信息更新】 【姓名:雾崎凛】 【生命值:b】 【精神理智:b】 白青子:?! 发生什么事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雾崎凛卡了一年的精神理智值怎么就突然达到了完成委托任务的条件,巷口陡然传来急促突兀的脚步声。 温相引撞开瘫倒在地失魂落魄的纪潇潇,身后跟着的正是风尘仆仆的白墨。 再其后,便是白家的保镖。 见到雾崎凛第一眼,白墨有些错愕。 他的确记得当年雾家宣告破产时,似乎还有一个不受宠的次子流落在外。 但根据他后来偶尔得知的情报,对方应该是残废了才对。看在对方残疾,而且当时沈软吵着闹着要白墨陪她出国,因此白墨也就没有赶尽杀绝。 没想到,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竟然发展成了这样。 虽然商战里满盘皆输家破人亡的例子大有人在,而且白墨当年不过是为了保全白家才会下死手,毕竟是雾家贪得无厌企图违约在先。 可他的确间接性的害死了雾家全家上下,这是不可逃避的。 尽管白墨此刻并不后悔当年做过的事,但看见自己唯一的女儿在对方手里时,他还是提心吊胆了起来。 “青子!” 白墨深怕雾崎凛会做出点什么,毕竟如果对方的目的是报复他,那没有在他面前夺走他唯一的女儿的性命来得更直接残忍的办法了。 后面的保镖暗自去上衣内口袋掏枪,白青子警觉的察觉到了暗流涌动的杀意,有枪口瞄准了她身后之人。 蛤…蛤?这是什么离奇发展。 如果不找人来的话,雾崎凛会杀了她。如果找人来的话,雾崎凛会被杀。 她跟反派今天总得凉一个是吗? 虽然身为失败者的反派永远不可能打得过男主,她不用担心男主出事,但她也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男主把自己的任务目标给杀了啊! 如果再这样僵持下去,白墨真的很有可能会选择击杀雾崎凛,那就真绝了。 身为一个负责任的好系统,白青子不得不故作惊慌失措,踉跄着往后倒退一步,硬着头皮倒回雾崎凛的可控范围内。 感知到从雾崎凛身上散发的杀意,白青子背脊一凉。 她表现得就像是一个被挟持的人质。 “爸!你别过来,不要轻举妄动,我还不想死。” 喊完这句话,白青子又将双手自然背在身后,握住了雾崎凛的手,示意他以自己为人质要挟对面让开一条退路,好脱身。 雾崎凛当然感知到了她传达的信息,所有人都看见他掌心执着枪,而大小姐就在他手里。 无论是白墨还是那群保镖,无人敢上前一步。 她紧张得要命,雾崎凛倒是闲庭信步般。准确的说他对生或死没什么感觉,活着也罢,死了也好。 等两人走至巷口时,一旁神志不清的纪潇潇忽而疯了似的抱住了雾崎凛的腿,离她最近的温相引见状连忙趁机飞扑往白青子的方向—— 可惜,他才刚碰到白青子的手,雾崎凛便已经将人揽回自己怀里。 突兀的枪声伴随着硝烟味,四下皆惊。 枪声一停,等白墨跟手下追到巷口时,街上已经无雾崎凛跟白青子的身影。 逃了。 —— 白青子心跳极快。 不仅是因为她正被一个反派强制拽着,而是因为掌心冰冷小巧的东西——那是刚才温相引扑上来时趁乱塞进她掌心的,一把手枪。 这,这。 她就算是拿了也用不了啊,她要是敢击杀任务目标,她估计得被回收回公司删空数据变成一个空壳。 而眼下的情况是,雾崎凛想杀她,他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几近于疯子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白青子只记得前面的雾崎凛兀的停下脚步,抽出一条叠放在扁盒里的手帕回首毫无征兆的捂上她的口鼻。 她还没来得及挣扎,就意识模糊涣散。 当醒来时,第一眼能看见的是窗口的月亮。 地上全是嶙峋的碎石沙砾,色调深蓝,不远处是钢筋外露的水泥柱,她双手手腕被绑在身后,倒在一间废弃厂房的三楼。 夜幕低垂,星子黯淡无几,空气安静得可怕只有不断在空旷里反复穿堂回响的呜呜风声,阴森渗人。 她肩上多披着一件外套,应该是怕她着凉,但雾崎凛却不见了踪影。 虽然双手被捆绑,但靠着墙勉强支撑起些力气也能站起身。她小心翼翼的往里探索着,就连踩到钢管发出的当啷声都吓得她一惊。 “阿凛?” 无人回应。 白青子不知是该担心还是该松口气。 虽然不太清楚这是哪,但这种郊外报废的厂房大门都不会落锁,只要她摸到楼梯间下了一楼再找到附近的公路,就能尝试定位到市区了。 下定注意,白青子一边尝试磨蹭着束缚双手的绳,企图挣扎开。一边不断靠近另一侧墙面,摸索着下去的路。 可除了月光,这地儿几乎没有任何照明光源,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她企图打开系统的夜视功能,却怎么也没成功。估计是哪块零件坏了。 一边在心里哭哭抱怨自己为什么是个配置极低的便宜货,白青子一边继续往前走,在西北角位置总算是找到了疑似楼梯口的地方。 可她还没来得及往下走,整个人就僵硬的定在原地。 第61章 她养的忠犬很凶(19) 幽邃的寂夜,空旷废弃的工厂,还有那根本望不见尽头的楼梯。 他藏匿于楼道阴影,像是只捕猎时蛰伏起来的狼犬,静默的伫立在二楼通往一楼的楼道里,谁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一片漆黑中,唯独他那双晦暗的凤眼沾着碎光,瞳仁微竖,敏锐如某种怪物般死死的盯着她。 “小姐,您又打算离开属下吗?” 轻飘飘的一句疑问,出自青年长久未饮水沙哑晦涩的嗓。 语调虽轻,却总透着令人骨髓发寒的震慑感。 白青子呼吸一滞,若不是她及时咬唇,差点就尖叫出声。 眼前之人已经不再是她熟悉的温和又靠谱的阿凛,而是一个彻底放弃理智之后,濒临崩溃后,随时都有可能作案的变态潜在杀人犯。 更反常的是,他的精神理智值是微妙的【b】。 一般来说,任务目标的精神状态越差,等级就会越低。可雾崎凛却是在完全揭开伪君子的外表后,精神理智值才开始上升。 这便涉及到另一个说法—— 人愈是接近自己的本性,便会愈发觉得轻松。 很显然,眼前已经彻底堕落的雾崎凛,才是他从始至终藏在其外表下的真实状态。 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压迫感与骨子里对于高危生物的恐惧感使得白青子不得不往后退,望着他,与他拉开一段安全距离。 “…这里是哪儿?” “这里很安静,只有您与我两个人。” 哪怕是在这样诡异的情景下,他依旧以敬语来称谓他心底至高无上的小姐。 然而这样,却只会让白青子觉得更加毛骨悚然。 她强行镇定,靠着身后的墙坐下,表现得十分从容自在:“这个点应该睡觉了不是么?虽然有点远,但我们现在打车回去吧。” “回去?” “嘛!本小姐可以勉强原谅你的无理,你依旧可以继续留在白家。爸爸那里我会解释清楚,所以阿凛,咱们回去好吗?” 对于之前的雾崎凛而言,她口中的这些话的确能让他动心。可事到如今,他已经完全不这么想了。 “为什么要回去?” 青年喉间溢出轻笑。 皮鞋踏在水泥地面发出轻微的嗒嗒声,一步步逼近,阴影一点点侵蚀蔓延,将她吞并笼罩,压迫感令她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 雾崎凛在她面前蹲下,去除掉手套之后的手,由机械钢铁构成的无可挑剔的完美。 冰冷的指腹托起她的下颚,温度凉得白青子一抖,被她的反应取悦到的雾崎凛却笑得更为愉悦。 弯起的凤眼完全看不出暖意,只有那笑意不达眼底的诡谲,死物般。 “就算小姐这样说,可属下却无法原谅小姐呢。” “…喂,我可没做错过什么事!” “从您将视线落在其他人身上那一刻,小姐在属下心底就已经罪孽深重了。该怎样才能让您听话呢?如果小姐死掉的话,大概就会变成专属于我的了吧。” “我才没有在意别人,可是你总不能让我时时刻刻闭着眼睛吧?” “小姐之前说过,若是藏不住眼底的情绪,就要学会闭上眼睛。属下实在无法忍受从您的眼睛里看见恐惧,所以,夺走您的双眼也不过分,不是吗?” 雾崎凛话音一落,白青子便瞪大双眼,他是真的能做到杀掉她。 想到昏迷前被藏进口袋里的枪,巨大的求生欲使得白青子开始装乖。 她僵硬片刻,故作妥协的,唇角斜斜漾起笑。 “多大点事。那就不回去了嘛。只要一直待在阿凛身边,阿凛就不会生气了吧?” 总而言之,想想办法放低他的警戒心。 傲慢无礼的小姐平日很少服软,难得她这么乖,雾崎凛微微失神,竟然并未察觉出哪里不对。 他低头,将额头抵着她,琉璃般的瞳仁在微弱的月光下流转着易碎的光泽。 满是爱意,满是杀意。 “小姐。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你,只要你就好了。” 于是,雾崎凛满意的直起身,解开了捆绑着她双手的绳结。 白青子这才注意到,绑着她的竟然是领带。 虽然雾崎凛并没有绑得很紧,不过因为之前白青子挣扎过,她的手腕上还是留下了与布料摩擦之后渗着血色的淤痕。 雾崎凛揉了揉她的手腕,在她面前站直身,清冷的眼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随后,朝着她举起了冰冷的枪口。 “那么,请小姐休息吧。属下依旧会陪在您身边,这次您再也不用惧怕噩梦了。” ?! 啊????? 等、等等。 难道除了死亡结局以外,这个位面已经没有其他的剧情可以走了吗?! 即便是现在的雾崎凛,应该也是可以正常被攻略的吧?他一心只想拉着自己一起死,那么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放弃这个选择呢。 濒临死亡,白青子开始紧张。 她跌坐回地上,仰起脸,皎白的月光洒落在她纤细脆弱的脖颈处,莹白,垂落在额前的几缕稍微凌乱,又衬出几分骄纵桀骜来。 而那双青眸,淡淡望着眼前即将杀死自己的人。 “为什么一定要死呢? 你看,现在你还是我的管家,而我并没有真的解雇你。所以你应该听主人的话不是么。这可是身为执事的你,一直都在遵守的礼仪美学啊。” 如果雾崎凛的执念是活着就无法得到什么,那么她必须让他知道,死亡会带走一切。 见他抿紧唇,一言不发。白青子缓缓起身拾起地上掉落的领带,踮起脚尖替他系好。 这道象征着大小姐与她的看门犬契约般的道具,再次拉近了两人的关系,迷惑了他的意识。 他瞳孔地震般,困惑的偏头,开始犹豫不定。 白青子则牵紧了掌心的领带一角,翘起唇角,眉眼如往昔恣意张扬,笑着露出两颗微尖的可爱虎牙。 “没关系的,无论阿凛是怎样的人都不会被抛弃。如果死掉了,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现在咱们回去喝茶吧!然后明天记得叫我起床工作好吗?” 她轻快的声,专致的目光,还有那令他向往的十分耀眼的笑容。 如同被塞壬海妖所引诱,雾崎凛不自觉的垂下那只握着枪的手,另一只手微微打着颤,眼神痴迷,试探性的想要摸一摸眼前的月亮到底是否是真实。 还是说,这也只是他的一个梦。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她的那一瞬,三楼的玻璃窗忽而被打碎,刺耳嘈杂的玻璃破碎声让被蛊惑的雾崎凛骤然惊醒,猛地回过神。 而那枚子弹与两人擦身而过,带着硝烟嵌进了墙体。 第62章 她养的忠犬很凶(终) 是白墨的人赶过来了! 空旷厂房地面溅起飞灰烟雾,呛得人难以睁开眼睛,破烂松垮的窗户被推开,老化的推拉轴刺耳划拉声刺得耳膜震痛。 逆着月光,从楼顶使用绳索倒吊下来的保镖从窗口将靠窗的白青子救了出去。 下面接着她的,则是潜伏在一楼的接应。 雾崎凛还没来得及留住她,尖锐的枪声便强行止住了他上前的脚步,他半敛着眸,眼底一片死寂般的阴冷,执枪躲在了承重柱掩体后。 “青子。” 刚落地,白青子就听见了身后来自她老父亲关切的声音。 见白青子虽然脸色有些差,但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白墨长舒了一口气,走至她面前替她拍去肩上的落灰。 “没事了,事情马上就能解决了。今后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威胁到白家。” “爸爸…?你要杀掉他吗。” “那是当然。虽然这很残忍,但一旦拥有了仇家就要学会斩草除根,不然迟早会出事。” “可是爸爸……” “好了青子你听我说。一切马上就会结束,他落得这个下场全是他自己的命,我们从始至终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如果不动手,将来死的就是我们。” 身为一个难得正常的男主,白墨这番话的确是大部分普通人的心理想法。 毕竟所有罪孽都来自贪得无厌的雾家,就算雾崎凛跟雾家并没有多亲近的关系,但当身为反派角色的他降生在那样的家庭的那一刻,就已经是个错误。 他对天命伴侣不感兴趣,他异常的冷漠,毫无安全感,偏偏压抑之下那份扭曲的感情过分热烈。 或许他喜欢的并不是白青子,他只是也想被人专注的爱着,他只是想向这个世界索取一份只属于自己的、不会再大方的馈赠给任何人的感情。 他想要的,是目不转睛的唯一。 接连响起的枪声打断了白青子的混乱思绪,她怔怔站在原地,苍白尖瘦的脸仰起,从那什么都看不见的漆黑窗口企图望见什么影子。 情况似乎倒退回两人初见之前,如出一辙的糟糕。 就这样…结束了吗? 无论她怎么做,也没办法让他稍微过得更轻松吗?哪怕只是单纯的活着也好,有再多的仇恨也好,就算他的目的只是想要她的命… 也请好好的活着啊。 死掉了的话,不是一切都没有了吗? 她微微失神,目光落在手腕上的淡淡淤青,先前迷茫的神情随即变得坚定,袖下的指节骤然攥紧,不顾白墨错愕的阻拦义无反顾的冲进了厂房一楼。 首先,他是她的仆从。 其次,他才是一个该死的反派。 如果身为他唯一亲近之人也无法救赎他,那么身为医用辅助型系统的她还有什么意义? 白青子咬紧后槽牙,等她寻到路追到三楼时,空旷厂房只剩一群黑衣保镖面面相觑。 地上残留着血迹,硝烟味刺鼻,满地堆积的废弃建材。靠近背面的最后一扇窗已经被打碎,很显然受了伤的雾崎凛应该是跳窗暂时逃走了。 夜幕盘踞阴云,隐约可见云层罅隙间蓄势待发的雷电,就连风声也嘈杂。 她发上的发绳早已经散落,肩上还披着他的外套,垂落在肩后的发随风而曳动,清凌簌簌如同扑棱的墨蝶。 仅仅是停顿一秒,她单手撑着窗台毫不犹豫就往下跳,落地那一刻颅内的提示音恰时响起—— 【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虽然这是你的职责,但并不是所有工作都能顺利完成的,也会偶尔允许失误。我会向公司说明情况,让你不至于被删除数据。 所以,就在这里停下吧。这不是你的错。】 【不,绝无可能。】 【在明知对方想杀你的情况下,还要去拯救对方。这样的举动不是很愚蠢吗? 尽管神官大人在创造你时,尽可能的倾注了温柔。但这份温柔并不是拿来给你做蠢事的。】 【闭嘴!】 【你……】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得到过别人的肯定。就算他是个疯子,是个变态,是被世人唾弃的任何一种形式。无论结局如何,我必须要亲口回应他的感情。】 这是她对于任务目标的礼貌,也是她存在在世间的意义。 世界一如既往下起十分看场合的细雨。 雨珠纷涌而至砸落在她肩头发上飞溅,发出闷闷的细响。白青子擦了一把脸,趁着沿路滴答的血迹未被冲刷干净前,朝着前面追去。 晦暗路灯下,阴沉雨幕里,无人荒芜僻静处。 就如同初见那个雨夜一般,她停下脚步,注视着那个倒在角落阴影里的青年。 他身上散发着剧烈的血腥味,奄奄一息的躺在角落里,不断有鲜血从他衣料里浸染地面又被大雨冲刷洗涤,看上去就像是死人。 在白青子靠近他蹲下身那一刻,他便像只落魄的丧家犬般,强撑起精神警觉的举起冰冷枪口对准了眼前之人。 在他按下扳机之前,那把藏在她外套里的枪同样被她执起,抵在了他眉心。 细雨逐渐转为喧嚣的倾盆暴雨,细密、杂乱,在这样浓郁的黑夜里,就连擦干模糊在脸上的雨水看清对方的脸,都是一件过于困难的事。 两人对峙,一个倚着墙,一个半蹲。 千钧一发,气氛凝滞,仿佛只要有人先手,另一个便注定会死去。 可雾崎凛昂起下颚,喉结微动,那轻颤的握紧枪的手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被雨水氤氲的凤眼已经涣散,碎发因为濡湿而贴在脸侧,凉薄虚弱。 白青子倏然舒展了眉眼,掌心的枪因为她主动松手而掉落在地,当啷一声—— 她俯身,俯身伸手抱紧他,全然信任的将脸埋进了他怀里。 “阿凛,回家吧。我困了,你今天还没给我准备红茶,衣服要是在外面弄脏的话,你洗起来一定会很麻烦吧?阿凛,你带我回去吧……” 她声几近微哽,最终还是压下了哀意,仰起脸直视着他,勉强扬起唇角微微笑着。 即便是从她身上传来的些许体温,也仿佛能让雾崎凛汲取到温暖。 哪怕是面临着死亡,她在最后依旧选择像是从崩塌的楼顶面对着数十米高空毫无顾忌的跳向他那般,全然的信任着他。 就如同她曾经强行塞给他的那颗糖,这次他家脾气差又任性的小姐,将自己塞进了他怀里。 一瞬,他心底那些源于不甘的遗憾,在此刻都烟消云散。 正如她之前说过,苦难是不值得的,是没有价值的。但在此刻的雾崎凛眼中,如果他所需要经历的所有绝望都只是为了遇见他的月亮。 那么,他依旧会给出那个重复的答案—— 我求之不得。 他手中的枪落地,那象征着骑士的冰冷的手,最终抱住了娇弱的主人。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遗憾值已清空,即将结算本位面结局。】 第63章 她养的忠犬很凶(番外) 尽管白青子并未顺利达成委托任务的第二条【助攻反派与真命天女】,但只要她能清空任务目标的遗憾值,那么公司将会自动判定成功。 走过三个世界,她最在意的一点还是当她脱离当前位面之后,其他人到底是否存留着她的记忆? 虽然活在她意识里的那个小东西说,当她走后,她在那个位面存在过的证明、那些数据,都会被尽数删除…… 但即便是如何,她依旧在每次分离时都感觉自己十分愧疚。 “早上好,小姐。现在是江城时间清晨六点三十分,室外温度十五摄氏度,有微风,光照良好。 今天的早点是法式吐司搭配锡兰红茶。衣物已经为您搭配好放置在床头,请您努力起床。” 窗帘被拉开,还是那熟悉的刺眼光线,可这次白青子并没有伸手去挡也没有赖床。 她坐起身,侧身去望自家的管家先生。 优雅斯文的男人站在窗前,一如既往的仔细打理着窗帘系带。在处理完她的房间杂物后,他便会带着她昨日换下的衣物前往洗衣房。 再然后,他会折返回来确定她衣着整齐,并在她完成洗漱后守着自己娇气的主人用完早餐。紧接着,辅佐监督她进行日程表安排。 与以往不同的是,白青子今日并没有工作,她可以清闲的躺在沙发上散漫一整天。 见白青子跟倦怠的狐狸崽子似的缩在座椅里,捧着茶杯望着窗外的雨走神,也不知在思考着些什么。稍微有些在意的雾崎凛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他主动凑到她面前,单膝着地,伸开了双手。 “小姐,需要拥抱吗?” 白青子先是一愣,紧接着眉眼弯弯的扑进了他怀里。 “好呀。” 一个缱绻温暖的拥抱。 仅限于他家脾气差又爱撒娇的小姐。 白青子将下巴抵在他肩头,懒洋洋的半瞌着眸,喃喃念叨:“一会儿我要出一趟远门,记得备车。” “…今日天气不宜出门,小姐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是呀,一定要去做的事。” “需要属下陪同否?” “不行,这是只有阿凛不在的时候才可以偷偷去做的事情。” 她难得尾音有些绵软的娇气,任谁都不舍得拒绝。 雾崎凛眸光黯淡一瞬,在感知到怀中小姑娘情绪莫名低落时,他哑光皮质手套轻轻拍抚着她的背。 安抚般。 “那就请小姐尽量在下午茶时间之前回来吧。” 白青子笑,却并未应声。 白墨与沈软已经被她打包哄骗去了国外,雾家那个雾崎凛已经死去,留在她身边的是阿凛。 今后,他再也无需承担任何,也能轻松的活下去。 庭院里盛开着白蔷薇,雨水打落在羸弱花瓣上,显出几分旖旎的浪漫。白礼服的少女执着礼帽,笑盈盈的与自己的执事先生告别。 他站在庭前,依旧是光风霁月的清瘦矜贵,以隽永的目光望着她。 平湖般的眸,私心只倒映着她一人的身影,就连那些含苞欲放的蔷薇也无法分去他半分注意力。 就如同他今天早上突然想起的那些记忆般,盈盈的春日梨花、凋零的枫红叶,她就像从前那般,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无迹。 你没有如期归来,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第64章 人间雪(1) 容历十五年冬,山河间下了一场浩渺大雪。 白青子进宫那日,天朗风清,朱墙青瓦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正值黎明,宫道两侧的七角琉璃宫灯未熄,微暗灯面落满了薄霜。 沿途积雪厚底近乎没过脚踝,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响。 她心情极好,自个儿专门往雪坑里踩,飞溅起的碎雪沾得浑身冰凉也乐此不疲。 后面的带刀侍卫看得直扶额,深怕自己会晕过去,忙快步上前苦口婆心的及时劝止白青子的幼稚行径—— “指挥使大人,皇上还在御书房等着您呢!” 闻言,白青子扶正官帽,以拳抵唇故作正经的咳嗽几声:“本座当然知道,前边带路吧。” 这次的任务位面,是架空古代。 身为大容朝最年轻的锦衣卫,白青子任职三年共抓获敌国密探三十余人,擒拿意图谋反的乱臣贼子共七人,破获悬疑奇案无数。 虽她是女儿身,年方不过十九,却因父亲当年是替皇帝挡箭而死的忠臣,母亲又早逝,举目无亲,因此当今皇上出于愧疚对她尤其宽容。 且她爹生前就是镇抚司的锦衣卫,白青子算是女承父业。 今年冬,她凭着累累功勋理所当然的被升为了锦衣卫都指挥使。 升官后的第七天,一纸密令将她召进宫。 白青子掀开御书房的棉帘时,老皇帝正端坐在书桌后老神在在的捋着长须,眉心紧皱,浑浊却不时精明的眼若有所思的盯着桌面的奏折。 屋子里生了暖炉,檀香氤氲,白青子褪去了满身清寒,端正的行了礼。 “微臣参见圣上。” “白爱卿,起来吧。” 老皇帝揉揉太阳穴,轻叹了声,满脸写着憔悴与疲倦:“近来盛京接连发生的几起朝廷命官被害案,白爱卿都已经去现场勘探过了吧?” 说完,他将最面上那卷折子摊开递向了白青子的方向。 朝廷命官遇刺案? 如果白青子没记错的话,这月加上尚书台大人的话,已经是第四个在家中死于非命的命官了。凶手至今未落网,也不明对方下手的动机。 如今盛京百官人心惶惶,再加上青州雪灾引起的饥荒,难民涌动,老皇帝可不得焦头烂额。 白青子正要应声,身后的棉帘却再次被掀开。 来者身形高瘦,携杂着满身凛冽风雪,一身深绛紫绣着振翅欲唳的仙鹤,薄履的长乌靴,清凌的漆发尽数被绾进乌纱帽,只余额前肩后披着几缕。 肃穆、阴鸷,只有双手沾满鲜血之人身上才能嗅到的,洗不净的血腥味。 他一进来,原本以为暖炉而温暖的室内温度骤降,光是站在他旁边都冻得白青子牙齿咯吱咯吱轻响,忍不住想要拉开距离。 青年目不斜视,未给她一个眼神,阔步径直走向了皇帝。 “臣,燕长凛,参见圣上。” 低沉清朗的声,惯是处变不惊的沉稳,仿佛嗓间含着雪意般的冰冷,彻骨的寒。 与此同时,在她意识里待机了三年的提示音终于开机——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正在为您加载面板信息…】 【姓名:燕长凛】 【生命值:b】 【精神理智:e】 哦,原来是任务目标,e…等等,e?!!! 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这种全然无理智的人,他真的不是疯子吗?! 白青子投去震惊目光,却又不自觉的被对方奇怪的衣饰吸引。 长眉如剑,凤眼凌厉,漆黑瞳仁如同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震慑感极强,令人望而生畏。 奇怪的是他高挺的鼻梁连带着下半部分脸全部都被一个黑色硬质纱网的面罩覆盖着,皮质扣带牢牢卡在他下颚,有点像是防止恶犬伤人的那味。 虽然对方露出的仅上上半部分脸,但透过熟悉眉眼还是能辨认出对方意料之中的脸,白青子耸耸肩。 “白爱卿,白爱卿?” 老皇帝重复了一遍,白青子这才从走神间回过神来,忙应答:“微臣在。” 老皇帝起身,背对着两人面向了书桌后挂着的那幅江山社稷图,仿佛陷入了什么久远的记忆,沉重的叹息。 “既然如此,那就去办吧。” 诶?诶诶?! 过了好半天等出了御书房,白青子才反应过来老皇帝把这个缉拿危害朝廷命官的凶手的案子交给了她跟燕长凛共同处理。 不过话说回来…… 燕长凛在这个位面的身份跟她性质差不多,却又有些不同。 她隶属镇抚司锦衣卫,他却是西厂总督。 虽然说西厂偶尔也会从锦衣卫选拔成员,而且跟锦衣卫同是刑部,不过论起实权,西厂总督比她这个镇抚司都指挥使可要大太多了。 燕长凛出身自暗卫,被皇帝一手提拔。年少便权倾朝野,智极近妖。 据说他脸上的那个面罩是因为往昔在执行任务时曾失去理智而伤人,差点酿成大祸,后来才以面罩警醒自己。 如此权臣,唯一的缺憾是,他是个宦官。 收回思绪,白青子悄悄跟在燕长凛身后往外走,这条小道沿途植了几株破败的青竹,仙鹤衣袂拂过竹枝便留下淡淡清香。 而他长靴踩陷在白雪里,娑娑的细响。岁月轻缓。 “燕大人!” 见他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眼见就要出了朱雀门,白青子连忙叫住他。 青年并未回头,但停下的脚步示意他正在听,且微皱的眉隐隐透露着不耐烦。 “何事?” “现在天色尚早,您……要同我再去调察一遍案发现场,尚书大人的验尸结果今天也该出来了,或许李仵作那里能搞到什么线索。” “不必。” 冷淡的拒绝,毫无商量的余地,燕长凛继续踏着白雪往前,而这次跟在他身后的白青子却小跑着绕到了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燕大人,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来着。” 她着朱砂红的飞鱼服,背脊挺直,腰间革带配着绣春刀,墨发如同男子般挽了正髻,乌纱帽衬着她清稚却明媚恣意的眉眼,意外的鲜活。 或许应该说,灵动?可惜太矮了。 燕长凛敛目,毫无兴趣的收回视线。 “是。” 第65章 人间雪(2) 直白的嘲讽,直白的轻蔑。 燕长凛这惜字如金的嫌弃直接把白青子整不会了,见他抬步要走,她再次堵在了他面前。 这次燕长凛眸底明显蕴起几分不悦。 白青子毫不畏惧。她单手仗着腰间刀柄站在皑皑雪中,下颚微扬,青眸湛清,唇角翘起弧度,透出年少轻狂的风华来。 “可这是圣上的口谕。既然燕大人无心追逐名利跟效率,那本座便勉为其难的独自破案,顺便独自揽下所有功劳吧。” 低级的激将法,劣质的把戏,但这并不妨碍燕长凛眼睑微掀,的确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白青子转身,留下一个背影,恣意潇洒的摆摆手。 这就是新上任的都指挥使? 燕长凛抬指扶正脸上的面罩,那藏在官袍衣袖下的、棉质的纯白手套边角簇着一圈白绒,平添了他几分慵懒的贵气。 —— 虽然套近乎失败了,但白青子仔细研究琢磨了剧情,发现这件案子不让燕长凛牵扯进来也好。 虽然比起之前的位面,本位面的任务目标身份乍一看还挺正常,也称不上落魄,但棘手的地方就在于他的设定是短命…… 与之前的位面不同,这个位面的男主陆离是百里外发生雪灾的青州某个八品官的儿子,与雪灾一同而来的还有传染性极强的瘟疫。 陆大人本想上奏朝廷,可折子每次一到京城便被悄无声息的压下,那些贪赃枉法的朝廷命官正指望着从国库下拨的赈灾款捞油水。 若是皇上得知青州起了瘟疫,势必会派钦差大臣去调察,到时候那些被中饱私囊的银两跟粮食的去向可就瞒不住了。 一连四道奏折都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陆大人心灰意冷之下散尽家财救济灾民,隔天就与夫人双双吊死在衙门大堂里。 而这道消息,理所当然的也被压下风声,对外只称是病逝。 陆离唯一的兄长陆合为了替父报仇,只身来到京城,打听数日方才得知真相。 既然无法违抗官权,陆合便只能用最直截了当的办法替父亲还有那些灾民泄愤——刺杀所有疑似与青州赈灾款贪污案有关的官员。 这也就是她跟燕长凛接下的案子的凶手。 麻烦就麻烦在,按照剧情,陆合会在再次作案时死在燕长凛的手里。 于是陆离跟燕长凛理所当然的结仇,男主理所当然的会对燕长凛起杀心,于是达成短命死亡结局。 为了破坏原剧情,白青子目前需要做的就是尽量不让燕长凛跟陆家人扯上关系,但是陆合这个炮灰又非死不可,想来想去,这个大恶人只能她自己来当了。 回到镇抚司的白青子倚着窗,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百无聊赖的拨弄着檐角挂着的风铃红笺,庭院里寒雪未歇,风声仍凛冽。 是寒彻人间的十二月。 小四敲了两声房门,推开了书房门,端进来一壶泡好的茶。 “指挥使大人?这么冷的天就别开窗了吧。” “李仵作那边传来消息了吗。” “说来奇怪,今日卑职去大理寺时那儿的孙大人说李仵作今日托病请假,并未上职。昨日卑职还见李仵作精神头十足,看上去好好的…” 小四蹙起眉,还没把茶斟进杯里,白青子便猛地站直身。 “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你口中的李仵作其实已经不在人世了。” “啊,啊?!” 虽然知道凶手陆合,但白青子也没见过人家的脸,要想缉拿归案还是有点困难。 但她又不能放任陆合在外浪,虽然他替父报仇打击贪污的初心是好的,但眼下人家俨然已经上头,连李仵作这种无辜打工人也不放过。 至于陆合为什么要杀仵作,大抵是因为李仵作干了这样几十年,资质老练,恐怕已经看出那些尸体的伤口全部都是被先帝赐下的玉剑所伤。 而玉剑,目前为止只有陆家祖传了一把,还是大几十年前陆家没有家道中落之前某个祖辈当年赈灾有功领的特赏。 若是李仵作的口供一出,那么嫌疑就能直接锁定在陆家,陆合怕的就是这个。 我说老兄,你就不能换把剑动手么? 心底是这么吐槽着,白青子茶也没得时间喝,拾起桌上的乌纱帽端正戴好,带着小四就风风火火直奔李仵作所住的长安街。 李仵作中年丧妻,晚年丧子,又因为他这常年接触尸体的工作影响,人有些寡言阴郁,邻居怕沾上他的噩运晦气,都不愿意与他来往。 因此,如若李仵作被害,尸体可能一时半会还真发现不了。 尽管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当白青子一脚踹开门锁窥见桌前李仵作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珠面目狰狞枉死的尸体时,还是不免感到头疼。 “啊这,啊这!指挥使大人,咱要去报官吗?” 小四目瞪口呆,两条腿抖得如同风中残烛。他话音一落,额头就被白青子结结实实的弓起手指敲了一下。 “报什么官,官不来报咱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你,背上尸体,咱去大理寺!” “啊,啊?!” —— 啊,人生,寂寞如雪。 这都快元月,临近年关了,她却被迫要牵扯进主角与反派恩怨情仇的曲折离奇里。 心底掂了掂自己这几年拿的高额俸禄,白青子又不太好意思摸鱼,只能日常加班,带着挎着批脸如丧考妣般的小四,还有他背着的尸体,踏进了大理寺的门。 大理寺少卿看见惨死的李仵作时,显得尤其惊恐,颤颤巍巍的瞳孔地震着伸出一根手指,哆哆嗦嗦试探性的指向白青子腰间的刀。 “您杀的?” “噗!——虽然本座风评向来极差也干不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好吧!!” 白青子差点呛住,咳嗽几声清清嗓子,以指节摩挲着下巴:“去验死去的尚书台的尸体的只有李仵作一人么?既然情况都这样了,干脆现在再派个仵作去再验一次吧。” “那恐怕不得行。” “怎么着,你们大理寺还找不出第二个仵作来?” “不,是尚书台大人的尸体昨晚被偷走了。” “……” 这次真把白青子给整不会了。 第66章 人间雪(3) 不信邪的白青子跟着大理寺少卿去之前安置尸体的地方转了转,不仅是前几日刚死的尚书台尸首不见了踪影,前面三具也一齐被盗。 怎么说大理寺也是刑部禁地守卫森严,按理说没人能大摇大摆的从这里偷走尸体。 虽说安置尸体的那间房的确有个天窗,但天窗的尺寸窄小,至多只能容纳一个成年人勉强过身,如果陆合从那里盗走尸体就更不可能了。 白青子继续摩挲下巴,绕着放置尸体的担架床走了一圈。 这屋子干燥,日照采光也极好,堆在旁边的草垛都是焦黄枯卷的状态,可唯独床下十分潮湿,将地砖打湿出一片阴影。 空气中散发着难闻的刺鼻,恶臭白青子蹲身掩鼻,手帕蘸着那些不明潮湿液体借着光打量,也没看出什么毛病来。 她将手套一扔,不由自主的被呛得咳嗽几声,起身走到了大理寺少卿跟前。 “李仵作昨日回去时,看上去有什么异样吗?” “李老头这人要是哪天没了异样才奇怪,他本身性子孤僻喜欢独来独往,面相凶狠又生得丑陋,克妻克子。若不是在大理寺这份差事,他这孤家寡人恐怕早就去街头要饭去了。” “嘶…等等,孤家寡人?” 白青子歪头,神色更加困惑:“那早上来大理寺给李仵作请病假的人又是谁?” 她这问题一出,少卿跟小四都愣住了。小四猛地一拍大腿,兴高采烈的抢答:“咱去问问早上门口值岗的那个侍卫就行了!” 少卿闻言,紧接着摇了摇头:“上午值岗的应该是张小廉,不过现在已然午时,他大抵在上午就已经交班回家了。” 小四不以为然:“追到他家去不就行了,我们这是合理调察。难道你还想让指挥使大人等到明天吗?” 虽然很不想打击自己这个既没头脑又不高兴的憨批助手,但白青子迟疑片刻,还是斟酌着开口。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张小廉现在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啊,啊?!” 小四瞪大圆眼,双手搓着脸,呆滞又茫然的嘎嘎发出了疑惑的叫声。 恰时,门外进来一个侍卫,行了礼,便向大理寺少卿通报:“大人,方才张家那个媳妇来过,说她夫君今日至今未归。” “……” 完了个蛋。 —— 京城少见如此奇景。 飞鱼服的少女腰佩长刀,足踏乌靴,整个人如同一只敏捷轻巧的狐儿般,嗒嗒嗒的踩过房梁檐瓦碎雪,在屋顶疾速飞驰奔跑着。 鱼龙灯火旗成了她的背景陪衬,而她轻踏酒馆的桅杆,高高跃起,竟然以灯笼落足借力,一瞬的功夫又飞出去十几米。 若是在夜晚,这等出神入化的轻功可能无人窥见,这这光天化日之下,吸引了无数摊贩百姓驻足围观惊呼,甚至还要喝彩鼓掌声。 “瞧那差服!那是镇抚司的官老爷吧?” “哎呀你这什么眼神,这分明是个女娃,咱大容朝能穿官服的女娃还能有谁?定是白大人!” “白大人这几日不是休息么?怎么大白天的就在屋顶上蹦跶,这冰还没化,天气又冷,要是摔下来了多可怜啊。” 面对着百姓的指指点点,屋顶上的白青子额头挂上几条黑线,一个急刹车拐弯,绕进了前面人迹罕至的城南深巷里。 大理寺离张家并不算太远,这条是张小廉下班的必经之路,若说有什么地方适合凶手杀人灭口的话,大概就是这个拐角了。 远远的,白青就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她心中一喜正要拔出绣春刀闪亮飒气登场,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便撞在她身上,巨大的蛮力将她撞倒在地,鼻尖传来刺鼻的恶臭。 紧接着,对方的身影混入闹市,飞快消失在人群中。 啊?这这这,什么情况。 白青子捂着差点磕到的脑袋站起身,往下一瞥,就瞥见了靠着台阶、脸色铁青死不瞑目的男子尸体,身上的差服正是大理寺。 又来晚了? 白青子懊恼的揉揉头,越下屋檐,等落地那一刻她才发现下面竟然不止是有尸首—— 带着硬质乌纱面罩的燕长凛冷冷瞥来视线,绛紫色仙鹤官袍,孤傲清绝,向来应该是极其有震慑力。 但白青子一看见他的面罩就想起那种为了防止恶犬伤人,用皮革绑带固定在狗嘴上的口罩,她一下子心里乐开花,甚至笑出了声。 “哈……” 第二声“哈”还没来得及发音,就被倏然横在她脖颈间扇面十分锋利的折扇吓得哽住,默默咽回了喉咙里。 她举起双手以示投降,悄咪咪的往后挪了半步,笑得极为谄媚乖巧:“燕大人,真巧啊,您不去追凶手在这里吓唬我做什么。” 燕长凛凤眼微眯,语气是一贯的阴鸷:“证人惨死,白大人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笑,难道这不可疑吗?” “啊这!这不重要,我这不是看见我可靠又稳重的同僚兼搭档竟然在此,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万般感触,情不自禁的便展露来笑颜么。” 燕长凛很奇怪白青子到底哪来的这么多废话,叽叽喳喳,比他前几年养过的鹦鹉还闹腾。 他皱眉,收回折扇:“尸体带去大理寺,我随后就到。” ???你搁这拿我当小四使唤呢。 白青子又哽住,正捋起袖子打算认命。就这么随便一瞄,她竟然看见了燕长凛那双缀着白绒的棉手套,怪可爱的,有点莫名反差萌。 要说燕长凛这个宦官,虽然明面上跟太监没什么两样,但他但一点也不显得阴柔,反而透着倨傲泠然。 声音也不是那种掐着嗓子的娘娘腔,甚至比正常男子还要低沉一些。 他官居西厂总督,正一品,绣仙鹤,基于当今圣上喜欢文人衣袂飘曳的风骨,因此官袍的设计也多是大袖,垂下时自然遮住双手。 以至于,她昨天竟然没发现他手的异样。 她dna开始起反应,鬼使神差的叫住了他。 “燕大人,您怕冷?” “?” “不然为什么要戴着手套。” “怕杀你的时候血溅到我手上。” “……那没事了,那没事了。” 白青子十分震惊,连忙缩起脖子做人。 第67章 人间雪(4) 线索暂时就这么断了,但白青子一时半会的也不急,趁着这狗屎般的缘分,她要不去试探一下任务目标的精神理智? 所谓艺高人胆大,刚被人威胁过性命,转眼她就敢尾随跟踪。 虽说白青子自诩轻功高超,但在燕长凛眼里也不过就是花拳绣腿的三脚猫。 看出对方隐隐有打算一路跟着自己回西厂的打算,燕长凛忍无可忍,咬着后槽牙,终于转过身来。 这地面积雪未化,霜面正滑,哪怕是前面的人停下脚步白青子这个在后面奋力追的也难以急刹车,人倒是停了,就是踩着冰层往前滑了一米多远。 于是,她尴尬的撞进了燕长凛怀里。 一个真敢追,一个真敢停。她以为他会躲开,他以为她不敢过来,结果就成了现在的微妙局面。 感知到对方身上骤起的杀意,求生欲极强的白青子连忙站直身,委屈巴巴的揉着自己被撞疼的鼻子,生理眼泪都要挤出来了。 “你是铁吗?我还以为我撞墙上了呜呜,脑瓜子嗡嗡的。” “……?” 她怎么好意思说的,要不是看在大家同朝为官同样官居一品,燕长凛寻思自己能把这聒噪的小玩意吊到树上吊个三天三夜。 他抬指抚额,这种极力隐忍着暴躁还不得不维持优雅体面的模样更像恶犬了。 白青子甚至感觉他要是没那面罩,他估计能给她一口咬死。 怎么说…要不道个歉哄哄? 她暗自掏了掏口袋,发现身上还带了几个钱,瞬间就拍着胸脯自信了起来—— “燕大人,本座请你喝酒!” “滚。” “那好吧,换个说法,本座诚邀您一起商讨案情。” “没兴趣。” “你要是不来,我明早上早朝就跟皇上说你工作摸鱼,而且态度极差。” “呵呵。” “而且我还跟皇上说你看上了死去的尚书台大人家里的七房小妾。” “?”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越是接近死亡,越能感知到作死的快乐。 于是,在差点当街去世之后,白青子愉快的成功约到了本朝唯一官方皇家认定的高岭之花——燕总督。 “小二,来两壶梨花酿!” 进了酒馆,白青子轻车熟路的就摸到了自己常年包下的雅间,遮蔽帘能隔出个人隐私,从二楼往下望又能一览京城的雪景。 无所事事这三年里,在没触发任务目标之前,白青子每天干完活就跑这儿听个小曲,醉生梦死喝得不省人事,反正日子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摆烂。 或许是上个位面的报应,她才会随机到这么一个身份。 浅斟一杯递给对面脸色极臭的燕长凛,白青子端起酒杯,唏嘘感慨:“你我同为朝廷的鹰犬,应当打好关系才是!本座听完这附近有片桃林,不如今日我便与燕大人义结金兰。” 结为兄弟还是义结金兰来着? 反正他是个宦官,应该两种说法都行吧? 摆烂摆了三年的白青子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不是上个位面娇俏可爱的大小姐,而在憨批小四的熏陶下,日渐变成了狗见狗嫌的聊天鬼才。 燕长凛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更加难看,面罩下的薄唇紧紧抿成一线,甚至从那锐利的凤眼还能探知出几分明晃晃的杀意。 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白青子脑海里莫名蹦出了这句话。 她缩了缩脖子,像个中年官场得意的油腻大叔,十分狗腿的开始劝酒:“喝啊,喝啊燕大人!这家店的梨花酿可带劲了。” 燕长凛置若罔闻,不屑一顾,偏头冷嗤。 看了看他的脸,又看了看桌上纹丝未动的酒杯,白青子恍然大悟。 他脸上还戴着面罩呢,喝酒进食什么的应该都做不到吧?话说这东西能取下来吗,他总不能不吃饭吧。虽然戴着面罩也不是不能喝,但多半会从纱网漏下去… 白青子饶有兴致的酌了半壶,醉眼迷蒙,跃跃欲试,终于开始忍不住开口—— “燕大人,您听过那个故事吗?” “?” “一具骷髅去酒馆,点了一壶酒,还有一个拖把。” “……” 燕长凛抽出折扇,奋起就要激情杀人。 扇面还没抵到她脖子上,白青子这个酒量一直不咋地又菜又爱喝的菜狗及时打了个哈欠,瘫倒在桌上,当场不省人事。 若是跟她正经打一架燕长凛还能做到,可趁人之危要人狗命这种事,哪怕是暗卫出身的他也不屑去做。 脸色异常铁青的收回扇子,落座,一言不发。 好不容易他压下愠怒,方才还昏迷的白青子这会儿倒是迷迷糊糊半醉半醒的又爬起来了,口齿不清,一本正经的说教。 “燕大人,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嗯。”燕长凛冷声苟同。 “可是讨厌一个人也藏不住,就算挡住眼睛,呕吐物也会从指缝溢出来。” “?” “哕!——” 燕长凛瞳孔紧缩,避之不及,眼睁睁的看着这不胜酒力的小玩意竟然把之前喝进去的酒全部吐了出来,她意识也开始逐渐清明,连连摆手。 “不行,今天不能摆烂,我突然想起我俩都走了那那具尸体怎么办,这大冬天的估计都放僵了。” 燕长凛:……你才想起这个么? 于是白青子跌跌撞撞的爬起身,踉踉跄跄的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经风一吹,不知怎么的又困得睁不开眼,意识开始涣散。 这次,她理直气壮的倒进了燕长凛怀里。 淡淡的雪松寒香,是阿凛的气味呀,她闭上眼满足的蹭了蹭。 —— 白青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燕总督那高贵的府邸地板上醒来。 彼时,窗外月黑风高,总督大人就坐在书桌后提笔不耐的写着什么。见她醒来,燕长凛冷冽的投来眼神警告暗示——赶紧滚! 白青子不胜惶恐,摸了摸自己头顶的乌纱帽戴好,又站起身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的,不知今夕是何年。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送你上路的时辰。” “……燕大人,要不然你送送我吧。” 燕长凛差点没忍住拍案而起,她还得寸进尺起来了? 他下意识皱眉,却见那朱砂红飞鱼服的小姑娘正笑盈盈朝他弯眸,脸儿白净,笑起来清甜温软,呆滞的傻气却又不失飒气。 娇憨可爱。 因醉而泛红的杏眸,褪去几分英飒,在灯下平添了几分元气明媚。 “燕大人,本座怎么感觉你似乎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恐怖呢?” 第68章 人间雪(5) 白青子被连人带酒瓶踹了出去—— 至于为什么是酒瓶,因为她在酒馆耍酒疯时,一手拎着酒瓶一手拽着燕长凛的裤腰带,两个都不肯撒手。 仔细想想,她没当场被燕长凛宰了都算她命大。 夜雪深,好在沿街有打更巡逻人,还有灯。等白青子一路晃悠回镇抚司时,小四正挑着个骚包的粉灯笼站在雪中,左顾右盼,在庭前来回踱步。 一见白青子推门进来,焦急殷切的小四立马扬起了憨包的笑容,乐得跟朵刚下锅的皱巴巴老菜心似的,迫不及待的讨要夸奖。 “卑职一猜您就是估计看上了燕总督,他下午把你送回来的时候卑职便吩咐所有人都不许开门,假装里面没人,结果燕总督果然把您带走了!怎么样,春宵一度?”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燕长凛他不宦官吗?你搁这里脑补些什么玩意呢。” “话不能说得太绝对,万一没噶干净呢?” “???你赶紧爬吧!” 啥玩意呢,把她听得脑瓜子嗡嗡的。虽说白青子让他爬了,但作为镇抚司唯一的内侍,小四还是体贴的给她准备好了泡澡的热水,点上了安眠香。 瞧着小四日渐男妈妈,白青子有些心情复杂。 小四是她刚来到这个位面那一年春天捡的小厮,别人娇滴滴黄花大闺女卖身葬父,他也卖身葬父。 恰逢那时白青子接手了这个父母双亡的孤儿身份,与他惺惺相惜,便带回了府中。 再后来,小四就跟着她一起吃皇粮,当上了锦衣卫。 她这一躺回柔软温暖的大床上,就忍不住想叹气,晚风吹醒酒意之后一时半会的也睡不着,只能呆滞的盯着雕花的檀木床粱走神。 原剧情里,关于青州瘟疫的事并未能瞒多久,不到春便露馅。 老皇帝震怒,派遣了燕长凛前去调察,不但路上多番遇刺遭遇百般阻挠。 好不容易到了青州,结果因为燕长凛杀死了男主陆离的哥哥陆合,被判定为反派,最终被男主暗算死于瘟疫。 如果想让燕长凛不那么短命的话,要么他不能成为杀死陆合的人,要么他不能去青州,就算迫不得已非得去青州,自己也得跟着他。 不过话说回来,她得到哪儿去抓陆合呢?她连人家见都没见过。 脑海里突然闪回在尸体被盗的房间里闻到的刺鼻恶臭,似乎与找到张小廉的尸体时那个撞在她身上的男人身上的气味如出一辙。 这不像是体味,反而类似尸臭。 如果那个男人就是陆合,他又是通过什么手法才能将三具尸体从一个仅限一人勉强过身的狭窄天窗偷出去的呢? 更何况大理寺地处京城中央,附近巡逻侍卫诸多,若是有行径可疑之人背着麻袋什么的应该很容易会被逮住吧? 怪就怪在附近完全没有目击证人。 等等…万一陆合并没有将尸体带出去,而是以另一种方式留在了大理寺里呢?! 想起本该干燥的床下那浸进地砖的不明液体,还有那股刺鼻呛得她想咳嗽的气味,仔细回忆起来确实有点像是浓郁高纯度的腐蚀性酸。 难不成,那四具尸体都是被溶解的?! 白青子垂死病中惊坐起—— 有了,有眉目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白青子就揪着直打哈欠的小四将他踹出府门,并让他按照自己给出的药房向京城能拿出这些药材的药铺打听消息。 如果近期有人大量购入这些,那指定是陆合没得跑了。 可他身上那股气味,如果躲在京城应该很容易被人察觉发现吧,他的藏身之处到底在哪里呢? 吃完早餐开始散步,白青子把护城河转了又转,依旧没想明白。 今日暴雪暂歇,难得出了点太阳,金色的曦光虽然照在身上并不暖和,但总比落满一身阴冷的雪水抖都抖不干净要好得多。 护城河畔种了一溜的抽青杨柳,不远处是琉璃碧瓦的亭台楼阁。 再往下,覆盖着薄霜的江面早已窥不见粼粼波光,但上面依旧停着几只雅致的画舫,独钓寒江雪,意境极美,颇为寂寥。 她稍微走神,只见一对夫妻模样的人站在江堤边激动的争吵着什么,紧接着,那年纪稍轻的妇人竟然抹着眼泪直接跳江。 白青子直呼内行,人命要紧,她捋起衣袖将圆领袍的袍摆打上一个结,紧随其后跳了下去。 破冰声震响,虽然一头撞在冰面上这种事很傻,可更傻的是她一下江就冻得手脚哆嗦,牙齿打颤,连睁开眼睛都有些困难。 好不容易把那妇人搂着随意甩上一艘画舫,白青子心底顿时凉了半截。 完了,她自己没力气上去了。 本想随便扒拉一艘最近的画舫,看看能不能企图自救,她就这么随意一瞥,那青色屏风绣着淡雅铃兰的画舫上坐着的公子竟然是燕长凛! 这是何等的缘分。 白青子当即嗷嗷叫出声:“燕大人,救救!” 执着书卷的燕长凛淡淡投来视线,见那聒噪的小姑娘浑身湿透泡在冰水里,长发面容全部被打湿,透着苍白的虚弱感,一双青眸分外明澈。 若是换个正常人,说不定就英雄救美了。 而燕长凛淡定的移开视线,转了个方向,背过身继续专致看书…… 白青子:???啊这,这不对吧。 这就是精神理智值为e的狠人吗? 求救无果,白青心底有些委屈,自己惨兮兮的纤细的胳膊掰着船身,慢悠悠竭尽全力的往上爬,可冬日船身本就打滑。 她好不容易快爬上去,脚底一滑,又猛地堕入了江水之中,彻底跌落。 恍惚间,白青子还以为自己英年早逝,任务一个没做完,直接淹死在河里。 神官大人要是知道他陨落前的封笔之作就是她这么个废物便宜货,估计得气活。 意识逐渐模糊,却又没有完全模糊,在白青子打算强行开点什么金手指保住狗命时,一只带着白手套的手牢牢的攥住了她的衣领。 她只感觉身体一轻,眼前视野一晃,再聚焦时面前就只剩燕长凛那张带着面罩也能看出脸色极为厌恶嫌弃的臭脸。 第69章 人间雪(6) 白青子半跪着,手按着胸口,好半天断断续续的吐了差不多一盆冰水出来。 等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之后,这才瘫倒在画舫上,仰面朝天躺着大口喘着气,呼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结成白雾,又被风吹散飘远。 “话说燕大人,您大白天的不去查案,躲这里看什么书啊?” “与你何干。” “咱就是说,您能不能稍微对您靠谱的同僚友好一点呢。” 捡回一条命,白青子开始尝试拧干自己湿漉漉的袍摆,丝毫没有发觉身后的燕长凛眼睑微掀,目光先是落在自己被冰水浸湿的手套上,又淡漠移开。 反正浑身都湿透了,白青子索性开始摆烂,暂时就这么捱着吧。 “对了,刚才那个妇人呢?” “被你塞到了隔壁青楼花魁的出游画舫上。” “??燕大人,你该不会是出来追花魁的吧。” 虽然燕长凛这个精神理智暂时不会触发天命伴侣,但所有与他可能有关的人都有可能就是那个天命伴侣。 万一是“霸道权臣爱上娇艳风尘女”这种痴情虐恋跨越阶级的救赎向剧情呢? 白青子陡然来了兴致,两艘画舫隔得也不远,她稍微运起轻功便稳稳落在了另一艘画舫的船头。 比之燕长凛的素净,这边可谓是张灯结彩,缀满了暖色调的稠带,走两步便是一个小巧玲珑的流苏灯笼,再往里,两个丫鬟打扮的妙龄女子正扶着白青子之前甩上来的妇人。 白青子往里探,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喷嚏。却不是因为感冒,而是她闻到了呛人的刺鼻气味。 更多的则被胭脂水粉的甜腻覆盖,怎么也闻不到了。 最里面出来的是一个穿着水红色绣牡丹交领襦裙的女子,看上去约莫二十岁左右,簪着金珠钗,鬓发如鸦云,肤白如莹玉,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她一出来,两个丫鬟便齐声唤她牡丹姐姐。 这位就是京城知名青楼那那位花魁? 闲来无事,白青子索性听完了一个狗血的悲惨故事。 那被她救的妇人家里很是贫穷,跟丈夫是青梅竹马,前两年日子还过得好好的,这几年丈夫突然沾染上赌瘾,不仅败光钱财抵押了唯一的摊子,如今还想把这妇人卖给借口的单身汉屠户,换点钱回来花花。 白青子越听越离谱:“这你都能忍?” 妇人哭哭啼啼完,扭捏着衣袖,脸上又露出一种迷之甜蜜的笑:“郎君定然还是喜欢我的,不然他为什么单单只愿意用我换钱花?” “人别死护城河里。”旁边传来燕长凛清冷的声。 白青子下意识的接话:“尊重,祝福,人死我家门口吧,爷爱看。” 她刚说完,陡然感觉到不对劲。 燕长凛怎么跟过来了? —— 回去的路上,气氛有些尴尬。 白青子走几步就打个喷嚏,喉间干疼,咳嗽起来都难受。 今日没穿官袍,只穿了身巡查时的圆领袍,燕长凛也是一身藏蓝色对襟长袍常服,两人走得缓慢又无声,倒是没引起什么围观。 白青子强撑着精神注意着两边的商铺,不知看见了什么,忽而眼前一亮。 “燕大人!” 燕长凛未应声,侧目便发觉身侧的小姑娘忽而跑得不见人影了。 长宁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虽说是冬日将近年关却也有不少置办年货的人,沿街摊贩皆挂着“福”,卖对联,码着近几年刚兴起的烟花爆竹。 叫卖声、砍价声、训斥乱跑的孩童声,孩童嬉闹声。 一切都透着闹市平凡烟火气。 他停下脚步。 这人间繁华热闹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过客,不沾任何色彩,哪怕是再喜庆温暖的场景,也无法令他内心丝毫动容,他只觉得吵闹。 燕长凛眸子半阖,袖下指节攥紧,有些厌恶这嘈杂喧嚣尘世。 恍然,偏偏有人拨开万千人群,踏着碎雪,于闹市中雀跃的唤着他的名字,笑得明媚—— “燕大人,燕大人!!” 好不容易捱过拥挤人群,白青子还未干的发又散得有些乱七八糟,她顾不着去整理仪容仪表,翘着唇将手中的锦袋潇洒的递给了面前的青年。 “呐,给你的。” 这是燕长凛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或许可以称之为提前的新年礼物? 他拧着眉,面露嫌弃。可在白青子百般期待闪闪发光的殷切目光下,就连拒绝她都变成了一件过于残忍的事。 燕长凛抿唇,勉为其难的接过锦袋,打开,里面放的是一双干净的白绒手套。 白青子歪头,眯眼笑得灿烂,眉眼弯弯。凌乱的发衬得她看上去乱蓬蓬的,像只落水的小狐狸,尖牙格外可爱。 “之前把我捞上来的时候,燕大人的手套一定浸水了吧?我盲猜燕大人不会愿意摘下手套,可是湿手套带着会很冷啊,万一长冻疮了怎么办。” 浑身衣袍湿漉漉,又狼狈又落魄,鼻尖冻得通红,冷得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的她,却笑盈盈的说着担心他冻到手之类的话。 简直蠢得不像话。 这小玩意难道就不会顺便去买身衣服先换了么? 燕长凛长眉皱得更紧,心底涌起莫名复杂交织的情绪。 他僵硬的执着那幅新手套,还未想好要说些什么,白青子就已经招着手蹦蹦跳跳的跑远了。 “燕大人,我回去办公啦,明晚来醉仙阁一叙~” 燕长凛从未见过白青子这样的人。 聒噪、一大堆废话、傻气,还总是自顾自的去做一堆无用之事,这些随便哪个拎出来都能令他生厌的品性,当全部出现在她身上时,却并不会令人抵触。 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罢了。 白青子才不管任务目标怎样看她,她正为了陆合那案子忙得不可开交。 之前她在花魁牡丹的那艘画舫上同样闻到了那股刺鼻的气味,虽然被胭脂水粉的香气掩盖得极好,难道陆合曾经在上面待过? 她正寻思着,大清早被她踹出门的小四累得像条狗一样手脚并用的爬了回来—— “指挥使大人,我查到了!” 第70章 人间雪(7) “查到了,查到什么了?” 捂在被子里烤着暖炉的白青子如是开口。 她发刚烘干,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眼下一层浅浅的乌色,不住的咳嗽打着喷嚏,整个人披头散发的坐在榻上裹着棉被,虚弱得像个鬼一样。 小四吓得一惊。 明明在外奔波了一整天的是自己,他家主子怎么看上去憔悴成这样了? 正事要紧,小四猛灌了一大碗茶,这才开始往下说。 “卑职今天把京城大大小小一百二十来间药房全部问完了,您给的药房上面那些药材很少有人大量购买,除了……” “除了?” “除了温香楼。” 小四挠挠后脖子,黑脸一红,显得有些扭捏不好意思:“大夫说那几味药更改剂量与药引,也可以用作打胎避孕……” “所以你口中说的那个温香楼其实是…青楼?”白青子眼皮一跳:“她们花魁不会就是那个艳冠京城的牡丹姑娘吧?” “嚯!主子,你怎么知道?难道您还好这口。” “滚滚滚!赶紧回去休息,明天估计有的事要忙了。” 之前白青子还寻思着陆合能躲哪去,毕竟那一身气味也怪招人注意的,可他若是躲在温香楼里便很好解释了,毕竟那里全是胭脂水粉味。 然而白青子并未想到,就算她不去找陆合,陆合也会主动来找她。 身为朝廷鹰犬的她,同样也被纳入了暗杀名单…… ——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外面细雪未停,薄薄一层落上灯笼煞是好看,朦胧的红光在长夜显出几分暖意。 温香楼位于京城以南,藏在花街柳巷深处,等白青子灌下一大碗退烧药勉强打起精神时,全然已经将昨日与燕长凛相约醉仙阁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等她混进温香楼,这才记起。 话说……燕长凛应该也不会赴约吧?毕竟人家是大容朝第一高岭之花,既然他不来,也不存在放鸽子。 白青子瞬间理直气壮。 温香楼并不限制女客入内,准确的说它很少进行不正当不健康的交易,也就是个打擦边的卖曲卖舞的地方,里面的姑娘大部分都不卖身。 白青子坐楼下喝完了一整壶低度桃花酒,因为发热而闷闷的身体总算是开始出汗,勉强舒服了些。 一旁的姑娘见白青子脸色难看,便扭着腰关切的迎了上来:“客官,要不给您开间客房先歇着?瞧你这脸白的,奴家看了都心疼。” 一楼没什么线索,客房应该在二楼,正好白青子求之不得。 那姑娘送她进了房间,便再次下楼迎客去了。先前白青子喝酒时洒了点在领口,这会儿贴着脖子很不舒服,便背过身取出手帕对着镜子擦拭。 “吱呀”一声,房门再次被推开,随后便是合拢之后的落锁声。 白青子不以为然,还以为是折返回了的姑娘,她正要告诉对方自己不需要客房服务,却忽的收声屏住了呼吸。 来者脚步声极重,步伐跨得大,俨然是体型较为魁梧的成年男性。 白青子酒惊醒了大半,停下擦拭衣领的动作,借着镜子折射去觑身后之人。脸倒是没看见,迎着她后脑勺而来的就是一柄雪亮的长剑,高高举起—— !!! 在剑斩下的那一刻,白青子迅速翻身脱离梳妆台区域。房间里的灯骤然被吹灭,只能借着窗外隐晦的灯笼光打量对方。 一身寻常的粗布麻衣,端正的国字脸,魁梧高大,手中还握着那把传说中的玉剑,面目狰狞。 “陆合!” 白青子叫出对方的名字,陆合微怔,紧接着大步上前大刀阔斧的就往白青子的方向砍去。 他不仅力量磅礴,招式也十分敏捷,毫无笨重感,显然是一等一的练家子,压迫感十足。 若是正常状态下的她要缉拿对方,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可她现在还发着高烧,意识模糊神志不清,光是站稳以及躲避对方的攻击就已经够呛。 明明客房里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有人前来查看。 或许是因为花魁牡丹登台,楼下丝竹管弦声与叫好声、鼓掌声越来越大,完全淹没了二楼最角落的这间客房里的动静。 白青子咬着舌尖勉强用痛意压住眩晕感,抽出了腰间的绣春刀,直指陆合。 “你我无冤无仇,何必以死相搏。” 陆合仰头大笑几声,杀意不减:“狗官!就是有你们这群东西在京城兴风作浪,百姓才没有好日子过,本大爷非要将你们杀干净,开口这皇权比不比得过天理!” 在原剧情里,陆合好歹也是个正面人物,毕竟他前面杀的那几个全都是与青州贪污案有所牵连的官员,但李仵作、张小廉何其无辜? 陆合为了保命,已经不惜残害寻常百姓,他口口声声所谓正义,可他自己干的又是什么勾当? 既然是注定要死的炮灰,死在她手里总比死在燕长凛手中要好。 至少这样,后期燕长凛就不会被男主陆离记恨下毒,感染瘟疫而病死。 心里打定了主意要逆转燕长凛的短命结局,白青子只能跟陆合拼了。 虽说她一身负面buff,但好歹属于非人类体,像是轻功、武功这类完全可以靠技能升级获取,不需要耗费时间去苦练。 这也导致虽然白青子出招凌厉快准狠,但她实战经验委实不强,体力也跟不上,很容易被反制拿捏。 这房间太小,限制了两人发挥,白青子索性跃上房梁将二楼窗户踢开,直接隐入了浓浓夜色。 陆合紧追不舍,两人在偏僻屋檐上又打了十几个回合,各自身上都带了点轻伤,身形缭乱,刀剑相交摩擦时划出火花,铮铮做响。 “陆合!如若你弟弟知道你在京城杀的那些无辜百姓,你猜他会怎么看待你?” 白青子这话一出,陆合瞳孔紧缩,不敢置信的盯着面前看似弱不禁风的小丫头。 她是怎么知道他的身份,还能知道他弟弟的? 就是现在!趁着陆合出招迟钝的那一瞬间,白青子蹬着檐角灯笼借力,如一只在满月下的倦鸟,离弦利箭般,手中绣春刀稳稳的砍在了他肩上。 第71章 人间雪(8) 快一些,再快一些。 只要挑断他的经脉,燕长凛就可以安稳的继续活下去了…… 白青子魔怔般,眼底倒映着陆合吃痛的脸。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斩下第二刀,眼前视线发黑,忽的一阵剧烈的眩晕。 她本就高烧未褪,撑了这么久已经不太正常,偏偏在这关键时刻浑身上下失了力气,绣春刀落地,膝盖发软,踉踉跄跄的半跪在檐瓦上。 眼前能看见的东西都成了虚幻的重影,失重,她按着太阳穴摇摇头,眩晕却并未缓解。 身上之前受的伤,也一并开始剧烈生疼。 陆合猛地推开面前的白青子,捂着不断往外渗血的胳膊大口喘着粗气。-那小丫头看上去不对劲,陆合不禁扬起了得意的笑。 “看来你运气太差,今天非要死在本大爷手里。只要除掉你,本大爷就能安心回青州。” “不行……” 陆合的炮灰死亡命运是不可更改的,哪怕他现在逃了,未来不久也会与燕长撞上,唯独这个不行,她不能放过陆合离开。 但现在,对于白青子而言保住自己的命都有些困难。 她捡起地上的刀后撤半步,整个人顺着三层的阁楼屋顶直直往下落,在即将坠地的那一刻她运起轻功缓冲了力度,单膝着地,沿着宵禁那条街往前跑。 至少得将陆合引到镇抚司附近。 长街凛冽,覆盖着及踝的积雪,天幕不知止歇的仍飘落着簌簌纯白,在皓月之下,仿佛要将整座京城都笼罩覆盖,归还天地浩渺。 她脚步踉跄,几乎要跌倒,仗着刀作为扶持往前赶着路,本就不清明的视野愈发黑暗。 疲倦、脱力、疼痛、病痛,在这一瞬间全部涌上这副躯体,就连步伐也不由得慢了起来。 身后的陆合很快追了上来,对着白青子的背脊便举起了长剑,白青子堪堪侧身多看,整个人倚着墙大口喘息着,热雾氤氲。 她已经很难睁开眼了。 在那冰冷的剑刃划上来那一瞬间,远处高楼之上飞掷过来一把寒铁为骨的折扇,扇面绘着兰花,七把利刃从扇骨顶端弹出,将陆合逼退。 扇骨利刃随着扇面旋转,如同一个毫无死角的刀转,无论怎么去触碰它,都不免会被割到。 而这把扇子的主人,就伫立在长宁街钟楼塔顶。 一身绛紫绣着仙鹤的长袍,漆发在风雪夜里飞曳,眉眼凌冽,居高临下,那道硬质乌纱面罩牢牢卡住他下半张脸,恍若阎罗鬼神般。 “燕大人?!” 白青子震惊,但她仔细观察了附近,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的逃到了醉仙阁附近。 燕长凛会在这里出现,难道是…在等她? 可现在完全不行啊!!她自己累得跟狗一样与燕长凛分开行动,不给他透露任何案件相关信息,就是为了避免他跟陆合见面。 可现在,一切都被纠正回了原点。 想到燕长凛病逝的结局,白青子咬咬牙,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重新握紧手中的绣春刀,朝着刚才被扇面刺伤的陆合就冲了过去。 燕长凛皱眉,折扇潇洒飞回他手中,而他长靴轻点,便精准的落在了这片屋檐之上。 “你在做什么?” “走啊,你快走啊!本座在抓犯人你过来做什么。本座警告你不要试图抢功劳,我才不需要你帮忙。” 白青子总算知道世界上为什么那么多嘴硬的人了,她分明就已经打不过,还有可能白给,但她却不得不忍着眼泪咬紧牙关。 哪怕是一打二,陆合也丝毫不惧,更何况白青子在他眼中已经没有了任何威胁力,倒不如直接杀了。 那剑劈下来,白青子堪堪以刀相击招架住,对方浑厚的内力震得她生疼,青眸雪亮低吟一声竭尽全力将对方的剑挑起,斩退。 她一手仗着刀,单膝半跪在屋檐上,大口喘着气。掌心虎口深渗出的血将刀柄浸湿,结了一层冰晶,握上去硌得慌。 完,完了! 果然便宜货就是便宜货,她这种劣质垃圾系统能接到任务就已经是奇迹,怎么可能每个位面都能顺风顺水。 如果只是单纯的为了任务目标,她完全不需要拼到这一步,可…… 没关系,没关系…无论早就注定的是怎样残忍的命运,我都会找到你,陪着你。无论是哪个世界的哪一个你。 白青子咬唇,忍着剧痛咽下喉中铁锈味的血沫,踉跄站起身。 既然她一心送死,陆合自然会成全她。 而两人兵戎还未相交,燕长凛便已经揪着白青子的后衣领像是拎小狐狸崽儿一样把她提了起来。 ?! 白青子被拎着衣领完全没法挣扎,双腿不安的蹬了蹬,幼稚举动显得有些憨憨傻气:“你是想跟本座抢功吗?你放开本座!!” 燕长凛斜睨她,依旧面露嫌弃,伸袖将她挡在自己身后的动作却分外温和。 “我不是你靠谱的同僚么?” 见两人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底,竟然还光明正大的吵了起来,逐渐上头的陆合狠狠往掌心吐了口唾沫,双手握着阔剑就杀了过来。 要带着白青子这个小废物闪躲还真有些为难,情急之下燕长凛只能俯身将她半抱在怀里,替她挡住了剑气。 人倒是无事,可卡在下颚侧面的面罩皮革扣带被铮铮的剑气划到,“嘣”的一声轻响,整条绷断。 一刹,燕长凛瞳孔骤缩,失去聚焦。 天地静止,万物失色,他就像是被定格在原地一般,瞳孔边缘泛着白,茫然失神的睁大眼睛,就连攥着白青子的力度也随之松开。 面罩脱落,露出月下公子清隽无华的昳离容貌。 可这张寒润如玉的脸并不能让人感到赏心悦目,反而喉咙不由自主开始发紧,随之而来的是恐惧。 风雪愈发凛冽,他逆着月光。 皎白的孤月成了他的背景陪衬,紊乱的霜雪装饰以他狂风中吹拂得猎猎作响的衣袂。 燕长凛直起身,肩后披散的墨发缭乱飘曳,整个人周身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阴郁黑气。 铺天盖地的震慑感,濒临窒息般令人想要跪拜臣服的气场压迫。 屋顶瓦片不安震动而后碎裂,他半敛的眸倏然睁开,竖瞳,眼底涌动翻卷着晦暗猩红,宛若傀儡般,毫无高光,目眦欲裂。 怪物。 在脱离唯一能抑制理智暴走的面罩后,曾一夜血洗敌营连斩数百人命的燕总督,回归到了他真正的、只能被系统勉强评为【e】级的暴虐状态。 第72章 人间雪(9) “燕大人?” 白青子愣住,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没等到回应,倒是被他周身骤起的肃杀内力震得差点摔下屋檐,白青子只好将刀锋卡在瓦片缝隙间,半蹲着勉强稳住身形。 似妖,又似魔。 皓雪无边,月下绘着兰花的折扇飞转着扇叶利刃,光华流转,寒芒胜雪。披散的墨发半遮住他的脸,他伸手,折扇便自动合拢飞回他掌心。 白青子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看清,燕长凛的身形便如同幻影般朝着陆合的方向而去,快得几乎捕捉不到他的实体,只能分辨几道虚影。 陆合被压倒性的威压震慑,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不受控制的双腿拼命的想要逃离。 可光是动动手指对现在的他都是一件过于困难的事情,面对着怪物一般恐怖的对手,他心脏像是被紧握挤压着,空前绝后的窒息。 在折扇挥过来那一刻,陆合咬紧牙关抬剑去挡,两股磅礴内力相抗。 “叮——” 玉剑应声而断,一声清脆。 陆合大为惊骇,徒劳的张大嘴瞪着不断震动的眼珠子,因痛苦而狰狞扭曲的面容几近死灰色,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那把折扇并未停下,在他无比惊惧的眼神中,原本停止转动的刃面堪堪卡在他脖颈处,划开一条血痕。 燕长凛凤目半敛,从发冠散落的三千墨发在风雪中吹拂向一边,而他竖瞳发白,浑身死气缠绕,清瘦颀长的身形笼罩着极恶的晦暗影子。 不怒自威,却又带着无视苍生淡漠人命的无情,阴鸷,乖戾。 整个人宛若一把被蓄势拉满的弓弦。 “放…放过我,我会远远的离开这个,或者你们把我送去大理寺都行,放过我……” 陆合吓得嘴唇发白,手中短剑脱手,膝盖并拢颤颤巍巍的扑腾一声跪倒,仰起脸哀求般注视着眼前的怪物。 燕长凛不动,陆合便拔高声线慌乱大声向他身后的白青子求救。 “小丫头!你抓我去见官吧,无论去哪都行,快,快!” 他心理防线已经崩溃瓦解,就算在天牢受尽酷刑,也不想被这样如附骨髓般的恐惧折磨,他牙齿都开始打颤,游移不定的眼瞳。 白青子好不容易积攒了些力气,见状拎刀向前:“燕大人,你不能对他动……”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卡在陆合脖颈处的折扇便兀自开始流转,飞速转动的利刃刀片轻而易举的就划得温热碎屑鲜红飞溅漫天—— 像是下了一场红色的雪。 气绝而亡的男人呆滞的倒下,眼底定格了恐惧。 血渍如同点点梅花浸透扇面,染尽斑驳,燕长凛却毫不在意,弯腰蹲身扯了陆合一角衣料,慢条斯理的在月下擦拭着折扇。 他姿态不徐不疾,仿佛只是在做着研墨作画般极尽风雅之事,面无表情。 最终,陆合还是按照命运轨迹,死在了他手里。 白青子微微失神,踉跄两步走到他身边跪坐下:“你不该动手的。” 风雪止歇一瞬,紫袍的公子动作一停,他侧过身,那双毫无焦距的眸如同玻璃珠般映入白青子苍白的脸。 猝不及防的,那把刚被擦拭干净的折扇抵上了白青子的脸,警觉的白青子后撤几步,以绣春刀挡在身前戒备的盯着看上去毫无理智的青年。 “燕、燕大人?” 他依旧不答,连唇瓣也不曾动过。 执着那把扇,如同索命的阎罗厉鬼般,一步步朝着白青子逼近。 !!! 情况不对劲,还是先撤吧。 白青子跃下屋檐就往镇抚司的方向跑,但她连陆合都跑不过,更何况是燕长凛。 不到一瞬,她只感觉自己脚下踏空,整个人被他揪着后衣领又拎了起来,重重的抵在了墙上。 背脊震得发疼,却没空给她这时候矫情。她完全被堵死,卡在墙体与他之间。 她本就比燕长凛矮上一截,跟他说句话都得仰望,这下就像是待宰的羔羊,毫无抵抗力的蜷缩在他深郁异常的巨大阴影之下。 从白青子这个角度,能望见的只有青年紧绷的下颚。 他鸦青纤长的眼睫落满霜花,洁白的冰晶宛若寒枝,美得无暇绮丽。 那双灰白的眼,无悲无喜。 有碎雪落入她眼底,白青子想揉眼又不敢,只能茫然的眨眨眼。没能缓释异物感,反倒是眨落几颗晶莹泪珠,挂在腮畔。 她呆住,小姑娘就这么索性哭了几声,不管不顾的抬袖去擦自己被吓哭的不争气的眼泪,可脸越擦越脏,看上去又狼狈又可怜。 “呜呜燕大人你别吓唬我,我害怕…” 燕长凛微微偏头,眸底一瞬闪烁微光,那执着折扇的手压迫着她的命脉。 骨子里的阴鸷嗜血,他想杀了她。 可不知为何,本该因戾气催动的杀意,他却迟迟没有动手。 毫无波澜的心底,突然浮现一个疑惑。 她在哭。 她为什么在哭? 是因为天气太冷了吗。 死在这样的雪夜,尸体很快就会冻僵。虽然她现在摸上去柔软又温暖。 那戴着白绒手套的指拭过她脸颊,接住一滴泪,燕长凛面无表情的凑到唇边尝了尝。 甜的。 空白的意识逐渐混乱,从未出现过的复杂情绪交织着他的理智,直到他目光无意识落在冰冷的手套上,脑海里才勉强挤出几幅零碎画面。 长街、喧嚣、灯笼、繁华人间。 发髻乱蓬蓬的小姑娘兴高采烈的从人群中挤过朝他跑来,眼眸弯月,笑得明媚,一眼便让人如沐春风。 呐,给你的!—— —— 不知道自己何时昏迷过去,醒来时,白青子正躺在一间完全陌生的屋子里。 屋内摆设简单雅致,并无多余物件,暖炉燃着上好的木炭,将屋内笼上一层温暖的橘黄微光,她将被褥搂紧,迷迷糊糊翻了个身。 额头上盖着手帕,口腔里弥漫着经久未消的苦涩,唔…有人给她喂过药了么? 懒洋洋的望向窗外,几棵干枯的梨树静默立在院中,天幕白得空旷,仍不知疲倦的飘落着鹅毛大雪,而白雪坠地发出沙沙细响,极为催眠。 白青子舒服得差点又睡过去,但一回想起燕长凛,她又艰难慢吞吞的爬起身拾起架上的外袍。 唉。 第73章 人间雪(10) 此处似乎是燕长凛的府邸,白青子稍微还有些印象。 旁人偌大府邸都是几十上百的仆人伺候,而燕长凛生性孤僻,喜静,除了每日来打扫的仆役,只剩他自己孤零零的住在这里。 话说……她依稀记得自己是被燕长凛打晕的来着,他现在怎么样了? 沿着长廊亭台往深处走,寒月白雪,风吹拂过竹林泛起箫声般的肃寂之音,荒凉,悠远。 燕长凛就孤寂一人站在庭院树下淡漠的赏着夜雪,白青子悄悄爬上树枝摇落他满身雪似梨花。 他转过身,缓袖如云,临风猎猎而立,哪怕是肩头发上已经覆盖上一层抖落的积雪,他也并未掸去,只是平静望着刚退烧就有闲心恶作剧的少女。 那个硬质乌纱的面罩又戴回了脸上,像是某种抑制,禁锢着他的本能。见他安然无恙,白青子不禁松了一口气。 气氛有些尴尬,她从树上跳下来拍拍掌心的雪,莫名有点儿紧张:“那个凶手的尸体……” “已经交由大理寺。” “我记得我昏过去之前就是天黑,怎么现在还是天黑。?” “你昏迷了两天。” “啊?!小四都没有过来找我么…真是,对了燕大人,这几日在府上叨扰你啦,反正咱住得也不是很远,那那那,我现在回去吧。” 白青子脑子乱得很,一来是操心男主陆离那边的事,二来那个提示音小东西似乎已经装死很长一段时间了,它也从来没解释过燕长凛的第二人格。 但她寻思着,应该跟燕长凛还是暗卫时的那段日子有关吧? 她胡思乱想着,可在燕长凛看来她高烧刚褪,身体还虚弱着,让她淌雪夜行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燕长凛微微皱眉,却还是应了:“我送你。” 白青子一惊,甚至抱着胳膊往后缩了缩。 这这这,这不对劲吧!这哪里是拽得二五八万的堂堂燕总督口中能说出来的台词啊。她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毛骨悚然,还是受宠若惊。 一看她这傻气的表情,燕长凛就有些想抬指抚额。 这么蠢又这么胆小的姑娘,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跟歹徒以命相搏。 虽然她在自己面前时看上去很不靠谱,大大咧咧,话多,每次见面都一副很傻很狼狈的模样,眼泪又掉得很快,简直像是大山深处窜出来的蠢狐狸。 可望着她,燕长凛却总能忆起她拼命握紧手中的绣春刀,双腿都在打颤,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却依旧不愿意服输的倔强模样。 她是一个矛盾体。 胆怯且勇敢,脆弱又坚强。 燕长凛心尖微微泛起软,面上仍是六亲不认的冷脸:“还走不走?” 简单的四个字,也能被白青子脑补成“还滚不滚”,她果然又被任务目标讨厌了吧。 垂头丧气的,她低着小脑袋跟在燕长凛身后。 长街雪不歇,浩浩荡荡已经下了九日整,就连京城也隐隐有些被暴雪影响,更何况是历年都会闹雪灾的青州,也不知那里的百姓现在如何了。 白青子很想帮他们,但她不能改变有关主角的剧情—— 身为神医亲传弟子的女主,正是在那场雪灾的瘟疫中研究出解药,仁医心善的她也理所当然的被陆离看上,成就一段佳话。 若是雪灾瘟疫都被朝廷早早插手解决了,女主无出场机会,反而整个世界线都会崩塌。 天马行空的操心着这些剧情,白青子没注意看路,被埋在积雪里的石头绊得一个趔趄差点扑进雪堆里。 前边的燕长凛没有停下脚步,目不斜视的望着前面的路。后面的白青子揉揉冻得发红的鼻子,万幸自己丢脸没被对方看见。 可夜色又黑,风雪交加难看清路,街巷积雪几乎没过脚踝,病愈身上没什么力气的她很难迈步。 她眨巴眨巴眼,伸手悄悄牵住他一抹衣袖,以不会被对方察觉到的轻微力度拽着。这样就不会走丢,也不用努力去辨认路啦。 突然想起了牧师先生呢~ 白青子沾沾自喜,为一点点值得高兴的回忆笑得眉眼弯弯,前边的燕长凛透过余光往后瞥,眉梢微扬,面色依旧肃穆凛然,清咳几声假装什么也没发现。 一开始还相安无事,可白青子走着走着就开始犯困,眼皮倦怠得怎么也抬不起来,杏眸半瞌,到后面几乎是被燕长凛拖着在走。 若是再不管,恐怕她能躺地上去。 燕长凛止住脚步,面朝她伸开广袖:“要不要抱?” 清清冷冷的人,疏离的声。 若是清醒状态下的白青子定然不敢冒犯于堂堂燕总督,连牵他衣袖都偷偷摸摸,她哪会敢让他抱着。 可她眼下揉着红通通的眼眶困得神志不清,下意识的就将眼前之人当成了阿凛,软软的搂着他的脖子贴贴了上去,口齿不清的软糯:“要。” 于是燕长凛抄起她的膝盖弯,将这大病未愈的“靠谱”同僚牢牢地抱进了怀里。 他体凉,身上并无多余温度,但将脸埋在他怀里被他宽大的衣袖庇护着,总比站在风雪里要温暖些的。 白青子蹭了蹭他衣襟,迷迷糊糊合上眼,将整个人缩在他怀里。而燕长凛近乎抵御了所有疾快而来的雪,将她稳稳当当的护在怀中。 “燕大人…” 她困得睡眼朦胧,却还惦记着任务目标,神志不清的拽着他的衣襟唤着他的名字。 燕长凛脚步微顿,答:“在。” 她已然无声,睡得酣甜。 细雪簌簌,将近年关,深夜长街燃起喜庆的红灯笼,深巷里偶闻犬吠,几户亮着油灯贴着红对联的人家仍传来轻轻交谈声。 温暖的光映上白雪,也映上她白净的脸。 燕长凛垂眸。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这些曾经令他厌恶、令他觉得自己与世间格格不入得,在这一刻却在他心底定格,岁月轻缓,静好得令他恍觉如梦一场。 所有见过他另一面的人,最后都会避之不及。 他总孤身一人,自卑而又倨傲,以孤僻维持着自己难堪的体面,作为人的体面。 他厌倦人间温情,视它为自己无法触碰之物。 可当他在梨树下转身,看见那披散着墨发的小姑娘朝他笑得盈盈时,她眼底无半分惊惧,湛清的眼眸温柔盛着跌碎的月光。 原来被视为脏浊晦气、被厌恶恐惧、被骂做怪物般的他,终究也会遇见一个永远也不会避开自己之人。 第74章 人间雪(11) 陆合死了,尸体交由大理寺后很快便牵扯出青州雪灾瘟疫一事,老皇帝龙颜大怒。 下拨了数十万斤粮食赈灾,结果到当地百姓手里的每天还不足一碗白米稀粥。从京城到青州,层层克扣,导致饿殍遍地,民不聊生。 文武百官噤声,纷纷自保,在这关键空档白青子倒是突然被召进了宫。 还是那间御书房,老皇帝脸色瞧着比上次更加灰白,已然衰败颓唐。望着那幅江山社稷图,浑浊眼底却没有丝毫光亮。 “此案既是白爱卿与燕爱卿一同破获,朕便令你二人秘密私访下至青州,亲眼看看那里的百姓、那里的官员,再上报给朕。” 嗯? 这是派她跟燕大人一起出差的意思吗。 眼下燕长凛也不在这,白青子领了命令,却迟迟没有告退。 看出她有些踌躇,老皇帝转过身来:“白爱卿还有何事要奏?” “那个……既然微臣与燕大人一同,微臣想问关于燕大人脸上的面罩……” 老皇帝一愣,随即揉揉太阳穴,有些难言。 “这一路或许会遇到什么危险,也不是什么需要保管的秘密,朕便告诉你吧。” 于是,白青子又听到了一个更为久远的故事。 燕长凛原是前暗卫队长执行任务时,偶然捡到的孩子,应当是弃婴。 他的双手从手腕部分开始,天生就带着冻伤般的淤痕,难以握剑,难以做到精准度高的动作,难以使力。这或许就是他被遗弃的原因。 双手半残,对一名以巡逻暗杀的刺客类职业是致命的缺陷。 当时的前暗卫队长不忍心丢下天赋极高的燕长凛,便请专人教他用扇,扇比剑轻,且无需耗费什么力气只要能转出去,依旧能造成致死伤害。 燕长凛生性孤僻,却善良,虽然话少喜静,却在暗卫里很受前辈照顾。这也是当时的他唯一的温暖,唯一可以依靠的大家庭。 然而,六年前大容朝与边城的骁国开战,暗卫队领命互送调兵虎符回到京城,因当时朝廷内有人与骁国通敌,恐虎符落入佞臣贼子之手。 当时正是凛冬,长夜漫漫,暗卫一行被堵死在密林中,又饿又累又冷,还中了骁国士兵的迷烟。 队伍里最年轻的燕长凛奄奄一息,是前辈们不断的鼓励着他,他才勉强能撑到天亮,骄阳一出冰雪消融。 可当他彻底清醒,却发现虎符竟然已经握在自己手中,而那些直到黎明前还在坚持同他讲话,聊亲人、聊家乡、聊以后安家娶妻的前辈们。 其实,早就进入密林不久,便已经死去。 日光一出,他们便也消散。 燕长凛几乎是疯了般,一人执着折扇屠戮了密林外所有埋伏的敌军,折返回边城,以残忍手段斩杀敌军百来人。 而后大容朝与骁国签署和平协议,永不相犯,直到骁国士兵在燕长凛的震慑恐惧之下退了兵,燕长凛才被朝廷寻回。 当时的他已经不能算是个人,身上大大小小的致命伤数十处,脸上、衣上尽是濡湿又干涸的血渍,目无聚焦,像是行尸走肉般以戾气杀意驱使着自己前进。 就连将他抓回来,也折损了朝廷几名大内高手。 老皇帝念在燕长凛有功,便不于追究,恰好当时有位神医滞留宫中替太后看病。那神医望了燕长凛一眼,第二天便将特制的面罩呈上。 心病药石无医,唯有压制,只要不在有人处取下这个面罩,便能保证燕长凛不会再进入暴动状态。 这也是燕府上下无一名侍者的原因。 而后,燕长凛便成了现在的模样。 这故事白青子听得心尖有些发颤,微微咬唇:“那当时未出任务的其他暗卫呢?” “白爱卿以为,镇抚司又是如何而来的。” 所以当年那些活下来的暗卫,都经选拔当了锦衣卫?难怪第一次见面时,燕长凛对她的态度很奇怪。 她那个英年早逝的爹,估计以前也是干燕长凛这行的吧。 直到出了御书房,白青子还是没琢磨明白燕长凛是怎么成宦官的,难道他退休再就业进了西厂之后无欲无求索性就……? 嗯? 那他以后跟真命天女可咋处啊。 白青子表情逐渐复杂,寻思了一路,最后“嗷”的一声撞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她眼泪都疼出来了,噙着泪花可怜巴巴的,忙伸手捂住鼻子,抬头一看,这站在雪中朱墙青瓦之下的俊美公子还能有谁,自然是燕总督。 “你是铁吗?!呜呜呜我差点以为我又撞墙上了。” 咦,她为什么要说又。 燕长凛冷冷垂眸睨着她,一如既往的嫌弃,一如既往的高岭之花不可侵犯之姿:“白都指挥使似乎走路从不看路。” “谁会堵在路中间啊!” “哪来的那么多话,今晚便要离京了,回去收拾收拾。” “嚯?这么快。” 燕长凛不语,转身就朝着宫道走去。 有沿途七角琉璃宫灯与缀着霜花的棠棣枝叶衬着他背影,甚是绝美。 白青子不由自主的舒展眉眼,歪头。 正常状态下的燕大人虽然是个聊天鬼才,但正如故事里而言,他孤僻,却善良。如果那道口罩效果是抑制他的恶念,那么—— 她私心希望有那么一天,无需任何抑制,他也能从障目的仇恨中寻回本心,过得轻松自在些。 “燕大人、燕大人!你等等我啊——” 白青子撩起衣摆小跑着追上去。 瑞雪兆丰年,即便这场雪对人间而言是灾难,但此刻,风雪依旧温柔无声,目睹着那追在“怪物”身后的小小姑娘被那不厌其烦的燕总督一把捞起。 —— 白青子开始期望春天。 是否待寒雪消融,天气回温之后,燕长凛也能稍微高兴一些呢?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很容易便能让他回想起那些痛苦的记忆吧。 彼时,白青子正吊儿郎当的骑着一匹枣红马,斜坐在马上啃着梨。 少女长发被发冠高高束成马尾,一身寒玉白绣白鲤的圆领袍,革带佩刀,薄履乌靴,厚实的披风挡着夜来愈发凛冽的风雪。 燕长凛在避风处燃起柴火,一隅温暖。 第75章 人间雪(12) 毕竟是“私访”,不能带随从,也不能坐马车。 京城离青州大抵五日马程,但因暴风雪影响路况,预计得花七日才能抵达。 第六日,天气恶劣得根本无法夜间赶路,白青子与燕长凛总算寻到处山洞可落脚,干粮耗尽的两人颇有兴致的架火烤起了雪兔。 夜幕低垂,狂风呼啸,干柴烈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照得狭窄山洞也是绮丽的暖色调。 好在正午在客栈洗漱过,顺便还买了调味品,也不至于干啃。 白青子枕着胳膊去望黑漆漆的山洞顶,野兔被串在树枝上烤至两面金黄撒上调料,油脂滴沥溅起火花,燕长凛面无表情的转着手中树枝。 “燕大人。” “嗯。” “你有什么特别想完成的事情吗,或者是遗憾什么的。” “嗯?” 燕长凛投来询问目光,白青子拿他新买的扇子撑开遮住了自己的脸。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问问。” 如果直接能清空他的遗憾值的话,那么就算燕长凛不跟天命伴侣在一起也无所谓吧? 白青子有点不太想让燕长凛跟别人在一起,倒不是因为私心,或者说她潜意识以为天底下大概没有女孩子能适合跟燕长凛共度余生。 现在想这些还为时太早。 毕竟他的另一面人格一直卡在e,至少得提高到c级才会触发真命天女,意思也就是除了眼前正常的燕大人,她还能想办法治愈另一个不太正常的燕大人吧? 可是这样就得骗他脱下面罩,但是脱下面罩又有可能会被杀。 盯着闪烁的火,白青子突然饶有兴致的想起了另一件事—— 燕长凛戴着面罩别扭单独进食,那么这只烤野兔也就是她一个人的? 于是,笑得眉眼弯弯的小姑娘满足的吃完一整只金灿灿的野兔,完全不顾及身侧负责抓负责拔毛负责洗还负责边烤边撒调料的工具人杀心渐起的眼神。 像这种孤男寡女躺在山洞里的场景原本应该暧昧些,但奈何白青子什么都觉得新奇,这里拱拱那里看看,最后还笑眯眯的从干草里捉了条蛇出来。 她随手把那条好不容易找了处地方冬眠的可怜蛇往外边一甩,借着未熄灭的火堆单手托腮悄咪咪欣赏着燕长凛的眉眼。 这面罩非但没有磨损他半分俊美,还添了几分覆面系的神秘感。 这种看不见脸的感觉的确很像怪物,非人类般。 “燕大人,明日就到青州地界了,你想好要做什么了吗?” “先调察青州县级官员的命案。” 他指的是陆大人吧?虽然陆大人是自缢,说到底也是被逼死的。这样一来,就不得不跟男主陆离碰面了。 不过话说回来,杀陆合时两人远在天边,陆离到底是怎么知道杀害自己亲哥哥的人就是燕长凛的?这段在原剧情里,她也琢磨不透。 算了,大不了到时候她一口咬定人是自己杀的。 翌日。 白青子第一次起这么早,主要是太冷太冷了。 前半夜还好,后半夜火堆一灭,她做梦都梦见自己在南极抓企鹅,一头撞死在了冰川里。醒来时,她身上正盖着燕长凛的外袍。 “唔…” 白青子揉揉凌乱的发,和衣冻了一宿身上极其不舒服,迫切的想找个地方买身衣服换换。 然而策马又行了十几里路,越是靠近青州风雪越大,人烟也逐渐稀少,沿途已经可以撞见流民与灾民。天近晌午,天幕却依旧低垂阴沉。 总算在饭点前找到了一处村子,虽村里没有布料店,但好心的农妇却热情的将两人迎了进去,收拾了几件布料虽差却十分温暖整洁的衣物出来。 “我的一双儿女呀,早些天结伴寻他们舅舅去了,这两身衣服是我这几天新做的,虽然可能不太合身,但两位凑合凑合应该能穿。” 白青子哪里会嫌弃,从荷包里摸了两锭银子出来,这才笑得乖巧的接下。 “谢谢婶婶,我们来这边也是寻人的,今晚可能要暂时叨扰了。” “哪里的话,婶子看着你们谈吐就像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哪能是坏人,若是不嫌弃屋子乱多住几天都行。” 农妇乐得咧开嘴。 她丈夫早逝,两个孩子又不在身边,这两天大雪封路阻隔了她与外界的联系,正是孤独害怕惶惶不安的时候,有人作伴,她还巴不得。 等白青子拎了烧开的热水洗漱完,燕长凛也正好从隔壁房间换好衣服整理了领口出来,两人一撞面就纷纷愣住了。 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但总有些人无论穿什么,都掩盖不住身上的矜贵气度,哪怕是一身灰蓝色的棉布长衫,也被他穿出倜傥儒雅的教书先生那味。 漆发以竹簪挽起,面如冠玉,那戴在脸上的漆黑面罩则将这斯文楚楚的衣袍衬出几分反差感。 阴鸷,却温润。 乖戾,却内敛。 白青子收回视线,脸微烫,以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发梢,抬步就往堂屋里走:“要不你在房间里自己玩会儿,我等会把菜端给你,你再自己慢慢吃。” 燕长凛只能在无人时取下面罩,但他又总不能饿死,只能让他自己呆着。 然而她还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了青年警觉的声。 “你是谁?” “啊???” —— 花了半个时辰,燕长凛还是没能接受桌对面的姑娘竟然是白青子这个事实。 她常穿男式圆领袍,要么就是官袍、朝服,头发也束个高马尾就完事,虽然面容清稚,却给人一种大大咧咧潇洒飒气的感觉。 而眼前的小姑娘。 一身绣着梨花的对襟襦裙,披着披帛,裙摆散开像是在溪水中泡发的花。乌发还沾着水雾,杏眸湿漉漉的泛着水光,唇瓣是可口的海棠色。 任他怎么看,这柔弱娇滴滴的少女也跟他家能满身是血扛着尸体脸不红气不喘走上三里地的“靠谱同僚”扯不上半点关系。 一旁的农妇扑哧一笑,乐得直不起腰:“婶子还能骗你不成,这也没地方能藏人啊。这就是跟你一起来的那位姑娘。” 燕长凛眉皱得愈紧,他迟疑的伸手,试探性的捏了捏白青子温软的脸:“白青子?” 被捏着脸的白青子有些包不住口水,懵懂呆滞眨巴眨巴眼:“咋了。” 燕长凛神情复杂,将信将疑,陡然陷入了沉思…… 第76章 人间雪(13) 意外总比计划多。 第二天一早,白青子跟燕长凛还没收拾好东西准备继续出发,门口就迎来了几个年轻人,驾着马车,满身风雪风尘仆仆。 前面的两人一看见农妇,便扑进她怀里喊娘,应该就是农妇的那一双儿女,至于其他人…… “李婶,这天气就不要让顾儿跟雪儿到处乱跑了,我们那片地太乱了,而且容易生病,如果能搬的话您最好搬离这里去更远些吧。” 领头的男人生得文弱,虽脸色有些憔悴,神情却俊朗坚毅,显现出与随行萎靡的其他人截然不同的正直面貌,应当是队伍里的主心骨。 走在他身后的紧紧跟着他的,则是一个挂着面纱着白裙的少女,打扮得出尘脱俗,眉眼间隐约可见心高气傲,有点自视清高那味。 “好了,大家还等着我们呢,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羽儿你…那李婶,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 一行人牵着马就要离开,却被李婶拦下,李婶笑眯眯的牵起一旁凑热闹的白青子,介绍到跟前:“这两位也是要进青州镇地界寻人的,你们就捎着吧。” “寻人?” 那名唤羽儿的少女皱眉,不屑的撇嘴:“镇上都快死光了,哪还有什么活人,别不是过来抢粮的吧。” “好了羽儿,别这么疑心重嘛,现在是困难时期大家都应该互帮互助才是。” 虽说是训斥,男人语气里却夹杂着淡淡无奈的宠溺,笑着走至白青子跟前。 “小生陆离,二位如何称呼?” 陆、陆离?! 白青子瞳孔地震。 —— 本想避开男主行事的,没想过刚过来第一天就撞上了。 起先白青子仗着有系统提示音,想着男女主靠近应该有提示才对,可她意识里那小东西就跟死了一样,安静得有些诡异。 无可奈何的,白青子与燕长凛坐上了陆离他们架来的马车,至于他俩原来的马,则暂时寄养在了李婶家,等返程再回来取。 青州镇地处青州中央,属于灾害面积最广最严重的地界,眼下粮食与过冬的棉被还不是最重要的是,重要的是草药。 虽然女主南宫羽已经琢磨出大致药方,但仍处于实验状态。 “师姐,师姐夫!你们回来啦。” 一个穿粉裙的圆脸少女小跑着过来,欣喜挽上了南宫羽的胳膊,三人有说有笑的往早已荒废用来安置病患的县衙里走。 白青子歪头。 貌似女主还真有个叫可柔的师妹来着,两人同拜在神医门下,但是两人命运截然相反,一个是女主,一个是炮灰。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活在故事里的神医就是当年滞留宫中治好太后给燕长凛制出面罩之人,据说已经隐居,不问世事了。 “咦?这两位是……” 可柔转身,这才注意到混在队伍里的两个陌生面孔。 虽说那位着灰蓝长衫的公子身形颀长,脸上戴着奇怪的面罩,眸色淡淡,透着生人勿近、疏离淡漠的清冷禁欲感,雪中莲君般。 比师姐夫还要好看呢。 可柔与对方撞上视线,一下子含怯的红着脸低下头,又忍不住偷偷打量。 旁边的青裙少女…难道是他的侍女?不对,或许是同伴或者朋友吧,总不可能是妻子…… “那个,你们是夫妻吗?” 可柔下意识的就把话问了出来。 蛤???! 夫妻?! 白青子脑瓜子嗡嗡的,差点踩空一个趔趄,要不是旁边的燕长凛眼疾手快搂着她的腰把她揽了回来,这等恶劣天气摔进雪里估计得冻哭。 她惊魂未定,茫然无措结结巴巴了好半天才斟酌着开口:“怎…怎么会,我叫言青青,他叫言凛,我俩是、是兄妹!” 虽然京城天高皇帝远,保不齐陆离也知道他俩朝廷大恶人组合的事,白青子索性随便编了俩假名。 至于言凛…言跟燕发音相同,她莫名其妙就想到了这个名字。 兄妹两个字一落定,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燕长凛忽而脚步停顿,垂眸向她投来意味不明的目光。似是戏谑,又似嘲弄。 白青子站稳身,伸手故作撒娇黏人抱着他的胳膊,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 “那个,我兄长就是这种孤僻少言的性格,见谅啦。” 得知两人不是自己想的那等关系,可柔微微松了一口气,脸颊更红,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走到燕长凛身边,扭捏着与他们并行。 “我叫可柔。” “……嗯。” 啊这,这意思是要跟她尬聊么。 白青子局促,实在憋不出什么有趣的话题,好在县衙里突然窜出来的一名裹得严严实实的男童打断了这场尴尬的谈话—— “陆哥哥,南宫姐姐!不、不好啦,药草都已经用光了,可是还有很多病人没有分到汤药,若是没有药的话,他们估计熬不过明天了。” 县衙分为隔离区以及后勤区,除了眼前这个小男孩天生自带抗体,可以在敷上药草后随意进出两区之外,其他人几乎不敢涉足感染区。 这场瘟疫来势汹汹,传染性极高,致死率接近百分之百。 青州镇百姓已经死了差不多五分之三,剩下一成是初级感染还未发病的患者,另一成就是陆离南宫羽他们这种还未染上瘟疫的正常人。 陆离闻言,皱紧了眉:“我记得那些草药后山似乎还有,可是雪下得愈发大,若是冒犯上山极有可能会遇到危险被困住。” 一旁的南宫羽不以为然:“大家一起去找,总能找到一些,毕竟救人要紧。” 听完她的话,陆离随即便露出了宠溺释然的笑:“羽儿,你总是这么善良。” 南宫羽脸颊微红,娇哼一声,趾高气昂的转过身来望向身后的白青子与燕长凛:“喂!你们俩,我们这里可不养闲人,采草药这种活你们干得来吗?” 就是干得来白青子也不干啊!毕竟她的计划是让反派远离男女主,这咋还掺合上了。 她正要拒绝,身侧的燕长凛陡然俯身弯腰,以食指抵着她的唇堵住了她即将出口的话。 明明是个邪恶阵营的反派角色,此刻却像极了寻常人家宠爱妹妹的哥哥,他微微偏头,唇畔啜着笑,端的是君子之风温润随和。 “此等事态紧急,自然是要一同前往,为兄说得对吗。” 第77章 人间雪(14) 说是一起上山采草药,实则方一进入后山,白青子便跟大部队走散了。 世人常形容山花似雪,可在这连天幕都覆着蓝霾的冬,极致的清澈,极致的宁静,遥望无际的山涧掠过孤雁清鸣,雪也胜山花。 她裙袂擦着沿道的竹枝而过,细雪簌簌抖落她满身,白青子寻了处干净的地方蹲坐下,望着远山黛青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知道燕大人有没有发现她走丢了呢。 【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在反派已经无意间决定了他自己的结局之后。】 是久违的系统音。 白青子拾起旁边的枯枝戳了戳厚厚积雪,眉眼舒展,毫不在乎:“什么时候你也会关心起这些啦?没关系,这些事情我去想办法就好啦。” 【若是你强行将杀人罪名包揽在自己身上,男主或许会杀了你。】 “我不一定会死,可这样,燕大人就能暂时活下去不是么?” 【他只是你所将经历的万千位面之一,即便是任务目标,可本质不还是npc么?你向来是个不聪明的孩子,但不聪明不等同于蠢。】 “啊……你的意思是,我想救他这件事很蠢么?才不会呢!” 白青子单手撑着下巴,翘起嘴角:“我当然知道啊。对于他而言,我只是一个必定要消失的过客,无论为他做过什么,等我离开后都会被一并遗忘。” 【那你……】 “可是,这些事总有人在乎。我不知道我的存在到底能陪伴多少人,可是言学长在乎、牧师先生在乎、阿凛在乎…燕大人说不定也在乎。” 不论他是何人,以何种身份,又经历过怎样的际遇。 但如果连唯一的慰藉都没有,那岂不是太可悲了吗? 她无法对那张熟悉的脸处之泰然,无法松开那双总是伤害鲜血淋漓的手,她能做的很少,一开始的初心确只是因为系统与任务目标之间的关系。 可无论是哪个世界的他,都将馈赠过她清辉白亮的魂魄里唯一的感情。 治愈着他,也被他治愈着。 从一开始自卑的劣质系统,从一个廉价的残次品,从一个被孤立被排挤的存在,从自我厌弃…… 温吞羸弱的她守着为世人所不屑的温柔善良,总想将那份温暖分享给其他不被爱着的人,或许,这就是神官大人创造她时的初衷吧。 现在,她也稍微能爱着自己了呢。 白青子歪头,尾音拉长,语气分外轻缓:“所以呀,作为报答,我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回应对方些什么。” 【但每个反派都有命运早就注定好的真命天女,一次两次错过可能是意外,如果在某个世界他们在一起了呢?那时,你想传达的就只是个笑话。】 闻言,白青子一怔,随即垂头,抬指撩起耳畔碎发,眼眸有些黯淡。 “这些我当然也知道,可……” 可,若是无路可回头,便总想着去搏场长久。 【你……】 “在那里傻坐着做什么。” 它话语刚起,就被强行打断,消失在她意识中。 白青子茫然扭头,燕长凛就站在山雪无暇处望着她,山河做衬,衬得他眉眼清朗缱绻,凉薄的眸底只清晰倒映着她一人懊恼的身影。 见白青子愣住,燕长凛舒袖,皱眉朝她方向伸来手。 “还不过来。” “哦…” 白青子小声,乖乖巧巧搭上他掌心,被稍微用力的握紧,燕长凛轻而易举的便将她拉了起来。 “几岁了?还跟小孩似的撒手就没,这地儿就算你轻功再好也飞不出去,我若是没留意,大容朝年轻的都指挥使就英年殉职了。” “燕大人,我第一次听见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呢!诶嘿嘿,你是不是怕我走丢了你回去向皇上复命会挨批评来着?” 燕长凛斜睨她,面露嫌弃:“谁同你一般?可靠的同僚?若是你哪天靠谱些,我也不必担惊受怕了。” “诶?” 白青子幼稚的晃了晃两人没有松开的手,笑意促狭:“所以传闻里冷血无情的燕大人竟然也会担心别人吗?我回去要说给小四听!” 青年脚步微顿,状似无奈抬指抚额,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说出什么打击她的话。 白青子便抿唇笑,偶尔悄悄抬眸望他,虽然隔了一层手套,却依旧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 她弯眸。 她做的从来都不是没有意义的事,那些温柔与爱并不会因为遗忘而不存在。 你看,燕大人也在乎。 —— 与陆离等人汇合时,天色已近傍晚。 燕长凛方一露面,陆离便关切的迎了上来:“言兄,方才没事吧?要不然让羽儿稍微替你包扎。” 听陆离这么说,白青子才注意到燕长凛左肩处衣料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像是被枯枝刮到的损伤,因为之前他刻意躲着,她倒是还真没发现。 一旁的可柔腼腆微笑。 “发现你不见了之后,言公子立马就急了,他抄近路从小断崖那里跃下雪坑才被划到的,真羡慕言姑娘有这样好的哥哥呢~” “诶,诶?” 白青子震惊,大为震撼,跟受惊的雪兔似的往后小跳一步受宠若惊的望向沉默不语的燕长凛。 后者则以拳抵唇重重清咳几声,面无表情若无其事四处看风景,避开了她的视线。 如果摘下面罩的他精神理智是e,那么正常状态的燕大人果然是个死傲娇吧! 气氛陡然有些微妙,不知陆离同南宫羽说了些什么,南宫羽拎了药包,有些不情不愿的往这边走来。 “要不是陆哥哥善良,我才不会在你们这些外乡人身上浪费包扎的绑带呢。” 她抗拒,燕长凛比她更抗拒,孤僻又倨傲的他向来对女人过敏。要不是白青子按着他,他早把怀里揣的扇子摸出来了。 最后,还是陆离赔着笑过来圆场:“羽儿她就是这脾气,你们别放在心上,我看言兄这伤……” 前一秒还笑语晏晏,下一秒,陆离的脸色便陡然灰白难看,像是看见什么极为惊骇的事物一般,瞳孔紧缩,抬起的手一寸寸垂落下去。 “陆哥哥?” 南宫羽唤他,陆离兀的回过神,脸上极快的又扬起和善的微笑,仿佛刚才的奇怪表情都只是众人的错觉。 “今日不早了,药草份量还没采够,要不大家今晚就在山上扎营吧?言兄身上有伤,早些休息。” 第78章 人间雪(15) 暮色近,天光沉。 说是在山上夜宿一宿,但实际上半山腰处有一座还算宽敞的旧木屋,大抵是以前上山打猎的猎户临时搭建过夜的住所。 除了桌椅跟床,里面还残留了一些厨具跟蜡烛。 其余人都在屋外烧火准备做饭,白青子扶着燕长凛进了屋随意寻了处坐下,翻出没受潮的蜡烛点燃,借着微弱的烛光处理他肩上的伤口。 虽然划痕撕裂了衣袖,但其实口子并不深,麻烦的是渗出的血很快在极度低温下冻结凝固,与布料黏粘在一起,扯开的时候难免会牵扯到皮肉。 提示音没有提示任务目标生命值降级,那么燕长凛现在的状态应该还算好吧? 有些唏嘘,明明是活在传说里的大反派燕总督,毕竟也是凡人之躯呢。 山上没热水,白青子只能一点点耐心将创口的血渍清理干净,等确定不会感染,她才擦着额上的汗松了口气。 “今晚好好休息吧,等明早下山再上药。” “无妨,不过是皮外伤。” 对于燕长凛而言,这种程度的口子的确不痛不痒。他一副兴致缺缺的大爷坐姿,暖黄烛光映得他脸分明,一半镀光,一半阴翳,疏疏懒懒倚着墙。 “外面那位,应该就是死去的陆知县的次子吧?” “…要我说,咱俩反正也只是被派出来勘察情况的,只要确定了青州雪灾严重的确爆发了瘟疫,且朝廷拨下来的粮库都被私吞就够了。要不然,明天咱去打听打听陆知县的事,然后跑路走人吧?” 根据她前几次的经验,跟男女主掺合在一起准没好事。 趁现在还有转机,若是能让燕长凛就此避开陆离,等顺利回到京城之后或许命运便能就此改写,已经是腊月底,再过几日便是除夕了,过年呀…… 想想冰糖葫芦、彩绸上挂满的红灯笼,还有对联、花灯、烟花,尘世喧嚣,繁华热闹。 等满城鱼龙旗招展,明月再照九州,佳节良夜,再过不久便是春…… 无忧人间啊,岁月总会抚平不安过往。 光是想着这些,她内心便充实温暖了起来,总觉未来可期。 双手举在唇畔轻呵,热雾白烟弥散氤氲,她青眸似碎星,声音也轻快雀跃了些。 “燕大人燕大人,等年终朝廷发了饷银,咱俩一起去放烟花吧?放完本座请你喝酒!明年我想在我那院里种棵树,平时光秃秃的总觉得有些寒碜,还有啊……” 白青子一念叨就停不下来,叽叽喳喳的总是一些没什么意义的琐碎小事。 以往燕长凛最讨厌别人废话,可现在,小小一只的姑娘倚靠在他身边乖乖抱着膝盖坐着,几缕乌墨的发垂在耳畔,烛光映上一截莹白脖颈,乖得不像话。 她蹙眉掰着手指,仍在认真一件件盘算着。 “小四过年要回家探亲,他老家还有个未婚妻呢。干脆过完年撮使他把亲成了算了,媳妇跟老家的母亲也能接来京城住。 对了对了,燕大人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你饷银比我高,应该不稀罕什么值钱玩意。不行,礼物这种事得是惊喜才行,你不用告诉我了,我再想想……” 少女陷入了平凡的苦恼。 燕长凛瞥她一眼,眼角微弯。 尽管孤寂是早已经习惯的常态,明面上风光无限的他是众人眼底嗜杀成性的恶鬼,被忌讳、被恐惧,就连他自己也在逃避着身体里的另一个自我。 但从这只狡黠的小狐狸从雪中笑着蹦到他面前那天起,或许,他已经潜意识的接受了她的示好,默认了她的靠近。 对她而言,这些微不足道给予给他的温暖,已经足够了。 倘若他也有资格能再贪心一些,便期望她能永远如此鲜活明媚,永远留在他身边再多说些废话吧。 挑落灯花,他浅浅叹息,朝着她的方向不着痕迹的轻轻偏靠了过去,以额头抵着她的脑袋,将披在肩上的外袍分了她一半。 “喝一杯就吐,你这酒量是怎么敢约人共饮的?” “燕大人,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来着?” “是。” 这番话,怎么这么似曾相识呢? 白青子哽住。 趁燕长凛不注意,她恶向胆边生迅速将自己冰凉的双手伸进了燕长凛的衣领衣襟里,小狐狸露出了微尖的虎牙,威胁般—— “不可以对你靠谱的同僚产生坏意见!” 靠谱?她何时靠过谱。 燕长凛睨她,不屑一顾,清俊面容一如既往的明晃晃摆着微妙的嫌弃,却终究没有躲开。 幼稚。 白青子摸他体温温热,皮革带与面罩部分却是微凉的材质,摸上去怪突兀的。话说这玩意的原理是什么? 见他不反抗,白青子索性大着胆子摸索他系在下颚处的革带。燕长凛身形微怔,又从紧张警觉状态中放松,微微昂起了下颚。 好乖好乖,燕总督是给摸的乖巧大狗狗呢~ 白青子笑眯眯,手往下碰,除了金属扣,隐约还能摸到一处伤疤似的不平整。 诶?她茫然的端了桌上的烛台凑近,在扣带下方靠近衣襟处果然有一处半指长的血痕,已经结痂,平时瞧着不太明显。 这是怎么受的伤…… 脑海里浮现陆合划开他面罩时,那道被他挡下的剑气,难道这就是那天晚上被玉剑伤到的地方吗? 等等,如果原剧情里连李仵作都能通过辨认伤口得知凶器是什么,那么作为男主的陆离应该会更加敏感才对,毕竟那把剑就是他家的。 联想到之前陆离凑近燕长凛时,那一瞬奇怪的神情,白青子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话说回来,屋外应该至少有四个人在生火来着,燕大人,你不觉得安静得有些奇怪么?” 白青子这么一提,燕长凛便也补充:“从我们进屋开始,外边便再也没响起过交谈声与脚步声,大抵是他们已经离开了。” “这种暴雪夜,冒雪下山是很危险的事情吧?除非……” 难以往下揣测,深怕出意外的白青子站起身拍拍裙下的灰:“咱还是与他们就此分道扬镳吧,我总感觉有点诡异,反正咱俩也没啥该办的事。” 她话音刚落,鼻尖就嗅到了浓郁刺鼻的异味。 窗外传来震响,燃烧着的火把毫无征兆猛地砸在窗棂上,原本就易燃的木屋顿时燃起滔天烈焰,大火顷刻间吞噬木料。 第79章 人间雪(16) 果然,陆离已经察觉到自己未如期归来的兄长遭遇不测了! 尽管门窗被堵死,但这种结构的房子别说是燕长凛,哪怕在白青子面前也是不堪一击。 下意识将燕长凛护在自己身后,白青子轻巧挥刀一斩,房梁与整面墙体便断裂坍塌,厚重木柱砸在积雪溅起寒霜,硝烟与浓雾弥散。 门外站着的不仅是陆离跟南宫羽,更有执着火把抄着兵器弓箭的百姓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虎视眈眈怒目圆睁的瞪着火场脱身的两人。 以少胜多,倒也不是打不过,但白青子眼下正担心着另一件事—— 身为反派的燕长凛注定打不过气运之子,哪怕陆离只是个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但万一他跟燕长凛正面交锋,燕长凛还是会阴差阳错死在他手中。 总而言之,不能让燕长凛跟陆离交手。 “燕大人,陆离估计是为了报他哥哥的仇,你先撤退我掩护你!” 她焦急,胡乱擦了一把飘落在脸上的雪粒,握着刀的手腕却被紧紧攥住,一步也往前挣扎不得。 燕长凛强行将她拉至自己身侧,神色不愉,凌厉凤眼在幽夜缀着清光,下颚紧绷,气势叵测居高临下的盯着怀里的小姑娘。 “保护好你自己。” 他声语肃穆凛然,咬字极重。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他掌心折扇撑开,身如离弦利箭般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道流风回雪般的残影。 青年身形翩若惊鸿,优雅而从容。 那些个百姓连看清他的位置都不曾,就已经被精准的击伤手腕,痛呼出声松开了手中的武器,草木皆兵惊魂未定的打量着四周。 陆离见状,忍不住往前走了半步。 “尔等朝廷走狗!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我兄长定然是被你们所害,哪怕是拼了性命,小生也要将你二人性命留下,告慰家父与兄长在天之灵!” 啧,说得倒是好听。 什么都不调查便一口咬定他二人与私吞粮款的那些渣滓是同伙么?至于他那位兄长,本来也能算作草莽英雄,可滥杀无辜便该死。 燕长凛神情淡漠,眸光冷诮,即便是着素衣蓝衫依旧掩不住骄矜,衣袂纷飞在雪月下猎猎曳动,单手执扇,不徐不疾的轻轻摇晃。 “蠢货。” 不过是群连是非分明都不愿去了解的蝼蚁,竟也敢以如此语气同他讲话。愚昧不堪。 着实,令他厌恶。 陆离哪堪其辱,不顾身侧拽着他的南宫羽,目眦欲裂坚持要找杀兄仇人要个天理昭彰,想起自己被逼得自缢的父亲…… 这些,这一切,都是因为朝廷的不作为! “休想逃,羽儿你别拦着我……我陆离就算是死,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逃? 他到底在说什么,就凭他,就凭这些人,也想留住什么吗? 燕长凛长眉拧起,半敛微瞌的眸嘲弄更甚,他手中折扇慢条斯理转了个转,合拢握紧在掌心。端的是从容不迫贵公子的矜傲。 他唇畔牵起毫无温度的讥笑。 “随便你们怎么想,对我而言,都毫无倾听价值。” 是了,那个梦魇般的燕总督从不会有兴趣去聆听他人的看法与意见。 他毫不在乎被误会,他对世人的评论感到嗤之以鼻,他不具备任何共情能力。 以绝对的高度,绝对的压制,去碾压摧毁那些可笑的声音。 你恨我,又与我何干? 燕长凛凤目微眯,正要上前,就被身后的白青子拽住了一抹衣角。 少女脸色极其苍白,瞳孔震动,失神的双眼像是在恐惧着什么,近乎哀求般的言语。 “别去,别靠近他…不能,绝对不能!” 燕长凛只当她是在害怕,心底怜爱之意油然而生,对这些不问缘由不讲道理的刁民怒意更盛。 他附着白绒手套的指安抚般的摸了摸她额前细软的发,眉角沾着光,只对被他庇护的小狐狸露出独一份的耐心与温柔。 “无妨,很快便结束了。” 指节在她额上轻揉,随后松开,白青子只来得及攥紧他脱下的外袍衣角,那方才还明明朗朗站在她跟前的人就已经消失,出现在不远处。 她怀里抱着他留下的外袍往前追了几步,内心慌乱到无以言喻,瞪大眼睛望着。 没法赢的。 无论是谁,只要对上位面里的男主,是绝对没有胜算的。 难道结局是不可逆转,已经被注定的吗? 她咬牙,旋然披上他落下的外袍,靴尖在厚厚积雪里磨出一个深坑,蓄力以用尽自己最快的速度冲向前企图拦下燕长凛。 声嘶力竭。 “燕大人!!——” 论起武功,陆离怎么可能是燕长凛的对手,可方才偷偷蛰伏在草丛里的南宫羽偷偷拾起弓箭,准心对准了燕长凛的眉心。 这便是所谓的剧情杀。 因为男主永远不会输,所以一旦到了对手戏,反派便会被各种不可控的因素影响,哪怕是安排得极度不合理,也最终会迎来死亡结局。 燕长凛毫无防备,可白青子怎么可能眼睁睁就这样看着, 在利箭如梭携杂着刺耳风声穿云而来那一瞬,她飞快上前跃起,狠狠将燕长凛扑倒在地—— 尽管这已经是她所能做出的最快的判断与速度,可摔落在地那一刻,她依旧清晰听见了什么东西被刺穿的轻响。 双手轻微打着颤,白青子冰凉指腹贴着他温热的脸摸索,好在他身上没有血腥味与血迹。 她刚松懈一口气,忽而止声,震惊怔怔盯着怀里目无焦距、瞳孔边缘逐渐泛起灰白的青年。她那颗心便再次因为恐惧而悬起,像是被攥紧。 刚才她听见的声音,是面罩被箭锋擦到断裂的声音。 上次暴动状态下的燕长凛之所以能冷静下来,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已经杀了陆合,人命与血腥暂时抑制了他杀戮本能。 这里的不是普通百姓就是与主线剧情相关的主角,这次若是再让他杀人,恐怕她所期望的那个能摆脱梦魇今后活得轻松的燕大人,便再也回不去了。 趁着燕长凛的第一个人格还未出现,白青子咬紧牙,揽着他转身就朝雪山深处逃去,身影极快的消失在众人眼底。 陆离缓过神来,正要上前追却被若有所思的南宫羽伸手拦下。 她嘴角勾起胜券在握的冷笑。 “不用追了陆哥哥,他已经难逃一死。那支箭锋上被我淬了之前因为方便研制解药而随身携带的瘟疫病菌,你知道的,这东西沾一丁点便会发作。” 第80章 人间雪(17) 白青子从未这样厌恶过一场雪。 她揽紧怀里神智仍处于转换状态的燕长凛,一手仗刀利索劈开密林荆棘,斩断荒草枯枝,决绝开辟出一条可供通行的道路。 永无止境的寒冷令她近乎失去知觉,双手与腿都已经开始麻木,逐渐涌上心头的是机体承压过重的警告声,疲倦与无力。 但她片刻也不敢停歇,如果不把他带到没有人的地方的话…… 身后似乎并无追兵,白青子脚步稍停,扶着他勉强站稳,将身上的外袍褪下披在了燕长凛背上,替他系上系带。 “再忍耐一会儿,燕大人…捱过去就好了。” 她有些语无伦次的安慰着,冰冷双手捧着他毫无遮挡的脸,最终嗫嚅着什么也没有往下说,寻了棵树撑着他倚靠着,暂做休息。 此处已经是雪山靠近巅峰的地方,恶劣的低温与地形导致人迹罕至,无人踏足,哪怕是最老练的猎户也不会冒险选择上山。 白青子扶着树微喘着气,意识里的提示音不合时宜的响起。 【既然附近无人,你完全可以趁着现在逃得更远些。反正也没有人可以给他杀,等他恢复理智之后再回来不就好了么?】 乍一听,它的建议的确很合理。 但白青子只是怔然了片刻,便果断回绝。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把燕大人一个人丢在这里,那不是也太可怜了吗?她跟那些曾经抛弃他、畏惧他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在寂夜里,机械电子合成音更加清晰明显。 【你打不过他。准确的说身为系统的你无法对任务目标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 我不希望你做出任何会伤及自身的判断。】 【你是在关心我么?或者担心我死掉之后你也会不复存在。】 白青子这样问,再也没有得到回应。 青年下颚昂起,背脊抵着树大口喘着气,热雾散作白烟又消散,凌乱的发,凌乱的衣袂。 那苍白得从未见光般的脸,以灰白瞳仁点缀着,流畅的下颚线紧绷,喉结明显,惊心动魄羸弱病态美。 他视线变得模糊涣散,肢体开始不受控制,指节攥紧掌心折扇直至指甲发白,下压的眉皱起,额上渗出冷汗,极力在抑制着。 “青…?” 艰难的唤出一个字,没有得到回应,燕长凛反而安心的舒展了眉眼。 无论是伤害到谁都没有关系,那些罪恶感与罪孽他早就已经习惯一并承受,但若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伤到她,这是他永远也无法原谅的。 只要稍微想到这个可能,他便觉得喉间涌上铁锈的血腥味,恸得失声。 恶鬼也罢,怪物也罢,如果这是他的命,即便是再不甘他也能走下去。 只要…只要,能稍微在她面前,更干净些,更正常些。 不想被她恐惧,不想被她厌恶…唯一的慰藉,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失去,想同她一起去看灯,想再与她去更光亮更温暖的地方…… 不能伤害她。 即便燕长凛这样告诉自己,那股不可控的杀意依旧叫嚣着逐步侵蚀他的理智,将他的世界覆盖成一片虚无的灰白,漆黑的绝望,唯剩无望。 他站起身,神情已然无悲无喜。 “燕大人!” 白青子执稳长刀挡在身前,警觉的与他始终保持着十步距离:“如果你没办法保持清醒的话,我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他瞳眸一瞬震动,折扇页内的刃弹出,额上渗出的汗顺着苍白瘦削的面容往下落,喉结滑动,发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咬着后槽牙艰难发出—— “跑!” 实际上,当他话音还未落,那把缀着寒芒的折扇便被他轻巧的凌空一跃,作为近战兵器般华丽的轻踏,径直踢了过来。 白青早做好准备,侧身躲过,以刀锋卡住刃面。 可那强大到不可抗的力度震得她虎口发麻,手中绣春刀差点落地,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后踉跄几步才站稳。 折扇如同有灵识般再次流转飞回主人掌心。 他雪衣缭乱,墨发如同绽开的墨莲在身后飞凌,灰白瞳仁仿佛蕴着一线凌厉的深红,周身凝结起实体化阴鸷浓郁的死气。 提刀相抗只在片刻之间。 兵刃相见,利器相撞在风雪里发出铮铮长鸣,溅起摩擦火花。 她从未感觉自己动作能这么敏捷,反应能这么快,动作能这么锐利,甚至打破了以往她对自己一贯“温吞”、“羸弱”、“无用的软弱”的定义。 只要能暂时拖延时间,或许等天亮之后他便能清醒过来。 可让她这个半吊子跟暴动状态的燕长凛拖到天亮,近乎是不可能的事。 她仍留有余地,哪怕以命相搏也无法伤到他分毫,可对方却招招都是不留情面的死招,哪怕她失神片刻,就会死于他手中。 捂着被刃面刺伤的肩膀,白青子拧眉随意寻了一条路,一边挡下他暴雨梨花般的攻击,一边竭力往山顶的方向跑。 风雪再加上崎岖地形,孤刀临崖,是谓绝境。 再往前几步便是万丈深渊,只能到这里,再无退路可行了。 望着一瞬之间便追上来的燕长凛,白青子咬紧牙关,双手合拢手中的绣春刀。 有寒风喧嚣,有狂雪缭乱模糊,墨发随风飞凌而翻涌,她长靴底下压陷在雪里,弓腰凝神,整个人以一种防御状态指节紧扣着刀鞘。 本该温软的青眸在此刻因为眉心紧皱下沉而显得凌厉,气息沉稳,眸光清亮。 清瘦纤细,却给人一种锋芒毕露的攻击感。 “你是在感到恐惧吗,燕大人。” 少女白净面容沾着干涸暗红的血渍,添了几分病态的阴翳。 一样寂寥的夜,一样的风雪,亦如当年还是暗卫的他再度失去挚友那般,是她的绝境,也是他不可触及所忌讳的过往。 她此刻心底涌起的竟是心疼,而无半分恐惧。 凭什么,凭什么仅仅是身为反派角色就一定要被强制加上那些过于残忍的设定与背景,凭什么?! 她无声,又歇斯底里。 “燕长凛!——” 覆辙不会重蹈。 尽管在这三千世界里,每个人都有着独一无二的自卑与骄傲,在她眼底,从始至终明明如昔的也唯独只有他而已。 她无惧相抗,但哪怕身处绝境也会朝他伸出手。 苍山负雪,从无犹豫。 第81章 人间雪(18) “叮——” 是绣春刀被折断发出的清脆细响。 她捂着肩上的伤,大量失血与体力流失使她根本无法支撑到天亮,白青子垂眸叹息一声,索性破罐子破摔将刀刃丢落在地。 在他折扇刃面抵在她渗透鲜红的命脉时,她踮脚仰头,伸手揽着他的脖颈,在他薄唇落下了一个凉薄的吻—— 刹那。 无关风花雪月。 相触的,温热的、柔软的,唤出的字句也如同相依相偎抵着唇齿缱绻温柔般,如春风。 融了霜雪,散了苦涩。 滑落在腮畔的泪珠,滚烫鲜活,灼烫心火。 风止,雪歇。她直起身,仍如记忆里那般笑得明媚,苍白尖瘦的脸,意气风发,无损她骨子里连自己都不曾发觉的骄矜坚韧。 “你别怕,燕长凛。你抱我,我就在这里。” 要如何去融化你眼底的千山月下霜? 救赎… 在此之前,白青子一直觉得这个词遥远而清高,甚至被美化得有些虚假,身处低谷的人看谁都像是“救赎”。 存在于数据库那段时间,她从不认为垃圾一样的自己能给任何人带来救赎,可被定义为残次品,却生来拥有着与反派同样的残缺,同样的共鸣。 “没关系,这次没有人丢下你,别害怕…我是你靠谱的同僚呀,你看看我,看着我。” 不逃也不躲避,她就在这里。 想要活着,想要带给你些许温暖,哪怕最后会被遗忘也没有关系。 她仅仅只是想与所谓的命运对峙,让生而为恶的你,也能被值得的爱着。 青年涣散的瞳眸逐渐聚焦,凭着自己零散的意志,偏执的想要看清眼前之人的脸。 折扇落地,覆盖上薄雪。而他双膝跪倒在地,修长指骨死死握紧怀中小姑娘的肩,以额头抵着她,垂眸敛睫将她抱在怀里。 “青。” 灰白,由冬至春,冰雪消融后,于是他的人间便有了一抹青。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信息更新】 【姓名:燕长凛】 【生命值:c】 【精神理智:a】 —— 醒来时,是在两人曾经将就过一夜的那处山洞里。 上次烧过的柴火堆仍在,灰烬四散一地,这种仿佛回到过去的错觉令她有些宕机。 呆坐许久,白青子捂住阵痛的头坐起身,身上的伤口已经被简单处理过,身上还盖着他的衣袍。她望向外,风雪已经停歇。 燕大人呢? 她扶着岩壁走了几步,在靠近山洞口的地方发现了倚靠着石壁处于昏迷状态的燕长凛,他额头滚烫,清浅的喘息也携杂着高温,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病态红。 是发烧了么?得去找大夫或者弄些药来才行。 白青子喉间干涩沙哑发不出声,只能蹲跪在他身侧以侧脸与他相贴,耳鬓厮磨,以做安抚。 站起身,再次踏足无垠之雪,白青子眯眼,勉强抬指挡下暖日暖阳稍稍刺眼的光,循着记忆里村庄的方向往前缓慢行进着。 来时,虽然长路寂寥,偶尔也能看见几座农舍。 她拢紧衣襟,沿途并未遇见任何行人,好不容易看见个人影,那人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瘫倒在积雪里再也没了动静。 “大叔,大叔?” 白青子蹙眉,蹲下身轻微摇晃着对方,那农夫勉强睁开眼看了她一眼。 “快、快逃吧。” 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农夫合上眼,乏力的瘫软,又陷入了深度昏迷。 这些症状…… 与山洞里的燕长凛一致,难道是瘟疫? 白青子往后跌倒在地,茫然盯着眼前的农夫,极目望远处望,那些厚雪之下不知掩埋了多少病死的尸骨,又藏匿着多少荒坟。 她按着胸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一定是瘟疫…燕长凛根本没机会接触感染源,况且青州的瘟疫并不是通过触碰传播,也不会发作得那么快,在症状早期明明不会传染的。 如此念叨着,白青子爬起身,朝着先前遇见李婶的村庄跑去。 虽然很不幸,但就如同她所料那般,瘟疫已经从青州镇往外蔓延,吞并了周遭的村庄。 整座村子荒无人烟,逃的逃,死的死,冻僵的尸体生硬倒在路边,脸上定格着死去那一刻的扭曲痛苦,俨然已经成了一片暴雪中的白色炼狱。 白青子伫立在村口,仔细回忆原剧情里女主南宫羽到底是在何时研制出的解药… 不,不成,若是等到那一天,恐怕早就晚了! 她失落的垂眸,眼前视线朦胧不清,仿佛置身于梦境般麻木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陡然出现了一片冰湖。她停住脚步,低头咳嗽,喉间干哑发烫,连呼吸都有些衰弱。 抬指扶额,冰凉的手背勉强压下了额上的滚烫,白青子去望前方,冰湖孤亭边坐着一位悠然垂钓的老者,身披蓑衣,头戴笠帽。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便是如此么? 等白青子回过神来时,她已经下意识的走到了那老者身边。 老者回头看她一眼,端着鱼竿眯起眼笑得和善慈祥,语气唏嘘:“今日天气不错,老朽已经钓了一尾大鱼了。” “老先生,这附近有瘟疫,您不走么?” “瘟疫?哼,管他那劳什子瘟疫,谁也别想耽误老朽钓鱼。” 老者不屑一顾,悠然自得的哼起古朴抑扬顿挫的小曲,并不浑浊的眼专注的望着平湖。 总感觉,好安详。 就连剧烈跳动的心脏也平和了下来。 白青子微微失神,想起还在山洞里昏迷不醒的燕长凛,转身就要调头往回走。 她刚抬步,就被老者兀的叫住—— “你是担心他清醒后还会躁乱吗?无需紧张,那年轻人今后已经不必再被面罩压制了,困扰他的梦魇,已经消散。” “您…” 白青子瞪大眼,呆滞的转过身来,不敢置信:“您怎么知道?” “我那小徒弟昨夜被她师姐赶回来,哭丧着脸同老朽聊了会儿,老朽便已经猜到了。” 小徒弟,说的是昨晚并不在场的可柔?既然这样,那眼前的老者就是当年在宫中为太后治病顺便制造出面罩的那位神医,也就是女主南宫羽的师傅?! 如果女主能研制出解药的话,那么眼前的老者理论上…… 仿佛看出白青子浅显易见的心思,老者轻笑出声,不徐不疾的抖了抖鱼竿,又捞起一尾冰鱼从容不迫的放进身侧桶中。 “论起来,那年轻人身上感染的瘟疫都怪我那不争气的刁蛮徒儿,身为师傅,老朽理当是要赔偿。可——” 老者话锋一转,若有所思的盯着脸色如白纸的白青子。 “可如今老朽身上的药只有一颗,而老朽暂时也没有多余的药材去炼制。 如若你决心要去救他的话。小丫头,你不会没有察觉到自己其实也已经被感染了吧?” 第82章 人间雪(19) 身为系统…也会被位面的病毒感染么? 喉咙发痒,又烧得滚烫发疼,干涩沙哑的挤出几个字都困难,不住的想要咳嗽。她咳得耳朵里都有些嗡嗡的幻听。 怕传染给老者,白青子往后退了几步,难看的脸色愈发苍白失血:“没关系,我会慢慢好起来的,那药……” 老者从袖里摸出一个小巧碧玉的瓶,隔着几步扔给了她。 “服用既见效,且今后身体会免疫此类瘟疫,不会再被二度感染。至于我那孽徒…望大人回京后放她一马,她与她那没用的男人,老夫都会一一惩戒。” 拿了别人的解药,白青子尽管心有不愉,但还是只能无奈释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年若不是有神医在,燕长凛早就已经被当成怪物射杀了。 罢了,反正男女主的事她也没权限掺合。 白青子握紧掌心玉瓶,释然一笑:“告辞。” “且慢,既然遇见便是有缘,老朽刚钓上来的这尾鱼便送你吧。” “啊、啊?” 于是,白青子呆滞的拎着一条鱼,迷迷糊糊的踏上了回山洞的路。 【你要救他么?】 “你又要骂我么?你是不是讨厌我来着我总感觉…反正咱们老是意见不合,要不然你去找个其他正常人类宿主吧,反正我也只是个系统……” 虽然白青子还挺讨厌这个提示音的,它总是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嘲讽姿态睥睨着整个故事,对人情冷暖感到不屑,对任务目标也没几分尊重。 但,似乎每次自己遇见危险时,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也总是它。 如果说白青子一直在温柔的无条件保护任务目标的话,那么在它心底,它永远都在理智清醒的无条件优先考虑白青子的安危。 至于任务目标,对它来说并无她本身重要。 白青子微微垂头叹气:“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但或许我俩是一起诞生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向数据库申请给你换个新宿主的。” 提示音沉默几瞬。 【不要。】 “???可咱俩锁死在一起只能互相嫌弃。” 【我没有嫌弃过你。】 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它又陷入了装死待机状态,不管白青子怎么戳都不出声了。 前边便是山洞,白青子摸了两把雪将手冻得冰凉,又贴上自己的脸,将高温暂时降了下去,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什么。 “燕大人!我带了水跟鱼回来,还有在附近捡的锅,一会儿给你煮过鱼汤,等身体暖和起来咱们就回京城吧。” 她声音雀跃,一如既往的欢快,完全听不出什么异样。 但她心里清楚,她恐怕是回不去了。 她总不能因为自己想跟他回去,就把瘟疫带到京城,牵连无辜百姓吧。 久久未得到燕长凛的回应,白青子往里寻了半步,听见山洞深处传来燕长凛一如既往沉稳含着雪意般的声,微哑,不乏清冽。 “别过来。” “…怎么了?” “现在天色还早,带上我衣袖里的钱袋去前个镇子再买辆马车,你先回京复命。” “我知道,我刚才就说了一会儿就能回去了呀,但是燕大人你得先……” 白青子揉着头又往里走了两步,这次燕长凛的语气明显慌乱急促,连呼吸都紊乱,一双蒙着雾泽的凤目隔着些许距离淡淡望着她。 “青,别靠近我,你听话,你先回去…我随后便会出发回程的。” 他声音难得如此温和,像是哄骗般,耐心的继续往下讲:“我有些不舒服,所以才让你先走。” 她当然知道他身体不舒服,她就是为了救他才回来的啊。燕长凛该不会发现自己感染了瘟疫不想传染给她,所以才在这闹别扭吧? 白青子试探性的伸手去触碰他,他眸底错愕,迅速敏捷的躲开,惊魂未定。燕长凛掩唇急促咳嗽几声,语气愈发重。 “都说了别过来,什么时候你才能稍微听些话呢?” “…燕大人,你凶我!” 燕长凛还以为她生气之后就会走,结果白青子好半天才委屈憋出这么句话。 她眼角低垂,乖乖巧巧伫立原地,茫然无措的望着他。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讨厌我来着?你肯定是想先把我支开,然后自己找个酒楼吃香的喝辣的,顺便再奋笔疾书一番我摸鱼怠工的罪行,恶毒的呈给圣上。” 白青子越说越委屈,抬袖假惺惺的擦着莫须有的眼里,仿佛自己口中的指控都是真的一般。 燕长凛梗住。 他钱囊都给她了,哪还有什么银两吃什么香的辣的,而且论去消极怠工,明明他更…… 这小玩意脑袋瓜里一天天都在寻思些什么? 怕她真这么想,燕长凛忙开始组织着措辞认真思考这得怎么解释怎么哄。 “我没有凶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果然燕大人一定在偷偷讨厌我吧,我已经不是你靠谱的同僚了是吗?” “没有这么想,不是,我……” “如果燕大人还喜欢我的话,那、抱!” 白青子笑盈盈的朝他伸开手,仍是初见时那副不讲道理又不谙世事的模样。 忆起往昔,燕长凛舒展了眉眼,微微偏头望着她,几分懊恼:“怎么就跟你说不清呢?” 燕长凛当然察觉到自己感染了瘟疫,好在症状早期不会通过接触感染,即便如此,他还是心惊胆战的不敢让她离自己太近。 可即便如此。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无法抗拒她任何要求了。 前半生,作为怪物的他不敢触碰任何值得珍惜之物。燕长凛甚至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注定孤寂,永远以过客的身份无悲无喜的活在这灰白世界里。 唯她,会永远傻乎乎的朝着他而来,不惧他,也不逃避。 就像是溺水的人在放弃挣扎选择沉落后,忽而有那么一双手牢牢握紧他,将他从那深陷沉溺的冰冷阴暗海水中再次解救出来。 于是,记忆里初见那日。 小狐狸踏着碎雪而来,着朱砂红的飞鱼服站在朱墙青瓦的梨树下,她仗刀佩鞘,在黎明天光未亮下着细雪簌簌的宫道追上他的步伐—— 她唤,燕大人。 于是,人间忽而下起了雪。 第83章 人间雪(终) 千方百计的,白青子总算把傲娇的燕总督哄了出来。 熟练的生火架锅煮鱼准备开饭,两人坐得位置隔得老远,白青子单手撑着头,狡黠偷偷望他,笑眯眯抬手将怀中玉瓶稳稳当当丢进他怀里。 “呐,解药。” “?” 燕长凛显然有些猝不及防。 白青子挑拣了些重点跟他一通胡乱解释,当然,除了她自己其实也感染了这件事。 燕长凛总感觉她瞒了什么,但他又暂时想不明白。将信将疑服下药,症状果然开始缓解消退,既然第一枚药已经研制,想必青州的瘟疫用不了多久便能解决。 等来年冰雪消融,又还盛世无恙。 不得不说,冰湖里的鱼煮出来的鱼汤格外鲜香,汤是咕嘟咕嘟冒着泡的奶白色,撒上调料与葱花,放几株伞菇,香得恨不得把脑袋都埋锅里。 白青子给他盛了一碗,自己尝了尝,烫得差点炸毛。 燕长凛斜睨她,噙着嫌弃,认命接过碗吹了吹,待稍微放凉之后才递给她:“有时候我会怀疑你是怎么活着长这么大的。” 白青子不以为然,捧着碗小口小口啜着,虽然感觉味道有点奇怪,但她还是喝得很满足:“以前有小四照顾我日常起居,本座只要负责大杀四方名镇八方!” “小四?” “噢,你应该见过的,我唯一的那个贴身侍卫。虽然那娃儿看上去不太聪明,但是手脚还算利落,是搬尸体的一把好手。” 搬尸体的一把好手…… 燕长凛逐渐面露难色。 “咳,怎么说你也是朝廷命官,更何况还是个……姑娘,理应当同外男避嫌,怎么能同贴身侍卫走得那般近,成何体统。” “避嫌?噢噢,我明白了,我这就离你远点。” 白青子还没来得及挪坑,就被燕长凛眼疾手快的拎住了后衣领。 他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我可没有让你同我避嫌。” “为何?” “你我不是可靠的同僚关系么?” 白青子一听就乐了:“可我跟小四不也是同僚吗?还是靠谱的上下属关系呢,燕大人你松开!你揪着我我还怎么喝汤呀。” 燕长凛噎住,郁郁泄气松开她,坐回角落里满脸写着不爽,恹恹拿树枝戳着火堆。他欲言又止又欲言又止了好半天,像是终于做出什么艰难抉择般—— 伸手按上她的肩,燕长凛眸如鹰隼般盯着她,比平时严刑拷打间谍细作时还专致,非要索取一个满意答复。 “你如何想的?” “啊?什么什么怎么想。” “……” 燕长凛阴着脸,难以启齿。 她明明、她明明亲过他,难道亲完就当做无事发生么?! 他竟觉得有点儿委屈。 “我也能搬尸体。” “啊???” 听他莫名其妙这么一句话,白青子猝不及防差点被鱼汤呛住,好不容易缓过来,神情复杂迟疑的打量着他:“燕大人。” “嗯?” “我回来之前,你是不是在哪捡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吃了。” “……” 这小狐狸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搁这里跟他装傻来着?他气得牙痒痒。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向来我行我素的燕总督索性抬指擒住她下巴,居高临下俯身凑过去在她唇上轻啄了一口。 温热,一触难分的柔软。 缱绻,旖旎。 被他牢牢禁锢在怀里,白青子呆滞往后仰头与他拉开距离,眨巴眨巴眼,又懵懂的凑近以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唇瓣里两颗尖尖虎牙,笑得娇憨。 声音又软又甜。 “同僚之间就可以亲亲么?” 仿佛理智有根弦绷断,燕长凛喘息微哑,眸光沉醉柔和,似是一池潋滟起粼粼光泽的酒液。 “只有我可以。” 白青子很难理解对于人类而言,“亲吻”是怎样的感情?反正她每次亲他,都只是潜意识想找一种最快捷有效的办法安抚他的低落情绪。 而这的确很有效。 毕竟每次亲他的时候,他总会安静下来。 可当她被半跪在地上的燕长凛强行攥着肩膀压在石壁上按着亲的时候,她意识昏昏沉沉,又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理解是不是哪里出了点差错? 这已经脱离安抚的范畴,已经有点喘不过气了… 松开时,她墨发凌乱,泛红眼眶氤氲着水雾。揪着他衣襟将脸埋在他怀里大口呼吸着。原本苍白的唇染上一层亮晶晶的棠花色泽,沾着水渍。 燕长凛舌尖抵了抵左腮,神情愉悦,俨然是得逞之后的意气风发,一改之前的丧气阴郁。 他抬指将她鬓边碎发勾至耳后,睨她,仍是满脸写着傲娇嫌弃:“平时说废话时不是气挺长的么?” 不等她答复,燕长凛又将怀中小姑娘抱紧,修长指节有一搭无一搭拍抚着她的后背,眼角微弯。 “睡吧,等睡醒了,就到京城了。” 白青子明明不困,可被他抱在怀里时却不由自主的感到舒服放松,既温暖又带着被庇护的安全感,眼睑困倦的半瞌忍不住下落。 在意识模糊前,她想着,身为宦官本该清心寡欲的燕总督果然还是哪里有点不对劲吧…… (老皇帝: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其实他只是单纯在我这里领了个西厂总督官职,但并没有走那套程序……) ——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醒来了。 呼吸愈发炽热,意识昏沉,反反复复的高烧使她每次睁开眼总清醒不了几分钟,便会再次垂下眼,陷入冗长的昏迷。 一开始是在青州,后来再睁眼,似乎是在沿途的驿站里。再后来当白青子迷迷糊糊醒来,看见的已经是熟悉的京城景象。 酒馆桅杆上挂着暖红的灯笼,将雪映上橘红,几户人家燃着油灯。 白青子被燕长凛稳牢抱在怀里,踏着雪迎着灯光朝前方缓慢前进。 恍然,她想起了上次夜雪,她牵着他衣角困得厉害,燕大人也是这么缄默无言的抱着她,从长夜将近走至黎明似铁,替她抵挡了所有风雪。 年岁似乎从无更迭。 总感觉好像退烧了,也不难受了,喉咙也不痒了呢。 难道她没有被感染么? 鬼使神差的,白青子想起了老者强塞给她的那尾鱼,还有那碗味道奇怪的鱼汤…… 算了,都无所谓啦。 她蹭了蹭他衣襟,眉眼如初,眸底亮晶晶。 “燕大人。” “嗯?” “我就是突然好奇,你有什么遗憾么?” 闻言,燕长凛怔然。 怕冻着她,他拢紧了披在她身上的衣袍,削薄的唇微微上扬抿着餍足的弧度,步伐更加沉稳轻快。 “平白无故的,哪来的遗憾?有功夫故作深沉的考虑这些,倒不如想想要送何令我勉强能接受的新年礼物。” 遗憾,也可被称为意难平。 而意难平往往源自于内心贪婪无度的本性,可即便身为反派,燕长凛前二十四年无欲无求,本身想得到的便很少,此刻抱着怀中之人足以。 容历十五年冬,山河间下了一场浩渺大雪。 他于人间寻到了自己唯一的慰藉。 第84章 人间雪(番外) 上元佳节,灯火通明如昼。 长宁街钟声悠远轻响,街坊走巷喧嚣热闹,游人如织,沿途摆满各类摊贩,冰糖葫芦、蒸白糖糕、面具、簪钗手镯、花灯… 穿过拥挤人群,白青子笑得眉眼弯弯,踮起脚尖跳起来朝着那挂满一树红笺莲灯的方向招手—— “燕大人!燕大人!” 少女身着苍青色交领襦裙,领口蔟着一圈温暖白绒,袖口裙摆绣着棠棣花枝,乌墨的长发挽成斜垂的髻,簪饰以雕琢为蝶翼的银钗碧玺。 明眸皓齿,巧笑倩兮。 路人纷纷回首对她报以注目,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来。 “这姑娘倒是面生,怎么原先没见过?” “你是不是瞎,这一看就是镇抚司那位白大人,咱京城除了她,谁家姑娘敢这么张扬。” “嚯!这、这是白大人?!” 闻言,众人大惊。 陪同妻儿上街赏烟花看灯的大理寺少卿狐疑的摸着后脑勺,眯起细缝眼打量半天,忍不住开口指指点点:“都指挥使大人,你今天怎么看上去跟个娘们似的?” 什么叫跟娘们一样,她本来就是女孩子好么! 白青子额上挂几条黑线。 她给小四放了假,领了年终的饷银,又花了一下午给庭院种了树,忙到这个点的白青子陡然想起燕大人似乎约自己在护城河堤的第一棵垂柳下碰面来着。 此等元宵节,他不窝在书房看他那些机密文件,跑大街上来凑什么热闹? 白青子心念刚起,手腕就被人牵住。 “足足迟了半个时辰,到底指挥使大人有何等大事,连邀约都能忘?” 燕长凛薄唇抿着,身姿清瘦挺拔,不知何时面无表情站在她身后。 就很奇怪,燕长凛这人很少穿浅色的衣服,白青子一时间差点没认出来。 他墨发尽绾玉冠,余下清凌凌披落在肩后。宽袖白衣雅致,绣以流云仙鹤暗纹,腰间坠了一枚寒玉。 长靴薄履,清发挺拔,愈发衬得他骨相清隽,端的是清风明月的君子之姿,就连那双以往显得阴鸷的凤眼也温润,噙着微光。 慵懒,雍容,更加平易近人了些。 “这是哪名门世家走出来的公子?” 白青子狡黠打趣他,还没来得及笑出声,怀里就被他强塞过来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连忙纷纷搂住,一件件数落。 “冰糖葫芦、桂花糖、糖炒栗子、风筝、桃花灯……燕大人,我不就晚来了半个时辰,你怎么买了这么多娘不兮兮的玩意?” 燕长凛瞥她,轻咳几声侧过身故作四处看风景,语气倒是一贯的清沉:“给你的。” “诶诶!!这些都是燕大人特意买给我的吗!” 白青子受宠若惊,仰头望他,目光最后落在了他衣襟上松散围着的围巾上。 她花了三四天急赶急织出来的新年礼物,他收到那天虽然面上嫌弃的吐槽什么“围这个还不如直接围团毛线出门”。 但果然,傲娇的燕大人也好好好的戴着嘛。 白青子不由唇角漾起笑,一手抱着东西,一手牵他去那面具铺。 “刚才来的路上,我就觉得有个大狐狸面具特别特别适合你!” 燕长凛被她牵着走,也不挣扎,唇畔噙着无奈淡淡笑意。 她难道都没发现她自己才更像只狐狸么? 于是,盛京长街烟花一夜璀璨,细雪消融,鱼龙旗招展,在那染尽绮丽绯红的灯火阑珊处,白青子将雕琢成狐狸脸状的面具扣在他脸上。 她踮脚,隔着微凉的面具亲他。 明明如昔,她仍是他记忆中那个不论是何身份都永远笑盈盈的小姑娘。 燕长凛单手掀开面具,于人潮拥挤的繁华热闹人间之境,弯腰俯身,修匀指节缱绻贴着她的脸,便也弯眸含笑落下一个回应的吻。 无论是哪个世界怎样的你,也仅有你,能令我意平,心生欢喜。 第85章 公主与恶龙(1) 吟游诗人口中通常流传这样一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恶龙突然出现,带来灾难带走了公主又消失不见…… 只活在童话里的恶龙先生的确带来了灾难,不过这灾难是给他给自己带来的—— 身形巨大覆盖满橘红色闪亮鳞片的恶龙四爪倒勾在巢穴石壁上,深青色的竖瞳因为正处于狂躁状态而眯成一条狭缝,背脊上轮廓优美的翅膀半敛着保护躯体。 而它,正不断试图喷火驱赶稳坐窗边悠闲喝茶的少女。 “滚!快滚啊!!” 可不管他怎么恶狠狠的威胁,无论吐息出多滚烫的岩浆,少女依旧不为所动,甚至慢条斯理撩拨了垂在肩头的发,又多倒了一杯茶。 “你已经吐了两小时的火了,来喝点,中场休息?” “愚蠢人类,你竟敢取笑于本大人!我咳咳…咳咳咳咳咳……” 恶龙一句话还没说完,嗓子眼就冒起干烟,呛得它眼前发白直直从墙上摔落在地。 白烟散去,留着火红色长发的少年狼狈的单膝着地站起身,尖锐的爪子小心翼翼拍去斗篷上的灰,脸上仍留着几道暗红色火焰魔法图腾。 他眸比青色更深,像是块未经打磨切割的厚玛瑙,竖瞳则显出神秘种族的强大。 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唇锋凌厉,偏向北欧石雕油画般的轮廓相貌,时刻微昂的下颚与半眯的眸宣告着他本身性子的暴躁矜傲。 这样一张脸,此刻却怒意盛然,随时都有可能突然躁乱暴动。 他抬爪指向门口—— “都说了本大人抓错人了,你还想怎样?!离开本大人的巢穴,现在立刻马上!!” 若是时间能倒流回转到三天前的那个黄昏,泷凛绝对死也不会在醉酒后听信族里其他龙的谗言怂恿,去人类世界抓什么小公主。 族里流传的故事,小公主们明明都是柔柔弱弱一碰就哭娇滴滴的玩物,怎么到他这里就…… “哦?” 白青子意味不明的应声,纤细指节按上桌面嵌满宝石的长剑,巨大的气场威压瞬间令整个三层楼结构的恶龙巢穴漾起了寒风。 气温低至绝对零度。 就连地上的熔岩也停止流动,迅速凝结成一条亮晶晶的冰带,在日光下折射得闪闪发光。 白青子眯眼笑,天真无邪。 “是你自己非要抓我回来的,那就给我好好将就一下啊喂!!!” 说到最后,她咬牙拍桌站起身。 泷凛吓得爪子一缩,跟受到惊吓的大猫猫似的尾巴紧贴在墙缝怒瞪着她,却又不敢上前一步。 他试图讲道理—— “本大人想抓的公主是你的姐姐尤莲皇女,不是你,本大人放你走还不成吗?而且你天天糟蹋本大人辛辛苦苦积攒的宝石,哪有这样的…” 看了看自己嵌满华丽宝石的长剑,白青子略一沉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与坏消息。” “?” “好消息是我的剑已经镶满了,今后不会再拿你的宝石了,坏消息是我暂时对你的巢穴住得很满意。” 白青子斜斜勾唇一笑,朝他眨眼wink。 她单手微扬身后披散的墨发,扶正头顶的皇女之冠,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就顺着旋转楼梯上二楼。 “本公主要睡午觉了,你若是敢闹出什么动静,我就把你宝库里的金币跟宝石全部冻成冰块再一块一块的敲碎成粉,午安,恶龙先生~” 什么?! 这恶毒的人类!! 楼下的泷凛气得怒不可遏,敢怒不敢言,越想越气,喷出的火焰将原本冻结的整个一楼大厅都陷进了一片火海之中… —— 【叮!检测到当前位面任务目标信息】 【姓名:泷凛】 【生命值:a】 【精神理智:c】 听完提示音播报,午睡刚醒的白青子抬指挡下窗台折射进来的日光,她有点怀疑自己幻听。 c? 这面板…相比之前的任务目标,也太容易了吧。 不过读取完全部位面背景剧情,她又感觉有点儿棘手——这个位面竟然还有支线任务。 作为一条时常破坏村庄、暴躁恶劣、视生命为草芥的大恶龙,少年心性的泷凛毕生都在追求王位,而若是想成为王,他得做点什么能令其他龙臣服的事情。 于是,泷凛盯上了王城的公主。 身为大皇女的尤莲,早早就已经跟邻国的亚当王子订下婚约,而亚当王子又是本大陆最骁勇善战的战士,不少巨龙都溃败在他手中,堪称屠龙勇士。 若是泷凛能抢来亚当王子的未婚妻,那对他登上王位的威望势必会有所助力,可坏就坏在…… 亚当王子是男主,尤莲皇女是女主。 泷凛这个落魄反派再怎么努力也斗不过男主,早些年他龙爹就是在祸害镇民摧毁城镇时死在亚当王子手里的。 若是执着于跟亚当王子做对,最后的结局只会跟他龙爹如出一辙,被男主割下头颅当做战利品,悬挂在城墙之上震慑其他企图作恶的巨龙。 而她这个从小跟着魔法师游历四方,不久前才回归的小皇女不但身为女主尤莲唯一的亲妹妹,还肩负着当上王的重则。 是了,主线任务是治愈泷凛对王位的扭曲偏执欲望,以及保护男女主顺利完婚不被泷凛打扰,支线任务竟然让她想办法当上王! 虽然背景故事里,老国王年迈多病,不久后就将驾鹤西去,但这也太…… 白青子抬指抚额。 她下楼时,泷凛正仰靠在沙发上,套着黑裤与及膝长靴的修长双腿随意搁置在桌面,俨然一副面如死灰无欲无求的大贤者姿态。 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但一见泷凛窝在烧得一片焦黑的沙发里摆出这种蠢样,白青子就有点绷不住。 “还生气呢?” 她趴在楼梯扶栏上,笑眯眯的望着楼下暴躁的恶龙先生。 她还好意思问? 泷凛磨着后槽牙扭过头来,一瞬被二楼门外映进来的碎金阳光晃了眼,鬼使神差的,他竟突然感觉自己看见了圣光中的天使。 虽说抢回来的这个公主不是他想抢的那位公主,但单论外貌,白青子长得的确很符合泷凛的想象。 少女一身银白色长裙,姬袖、蕾丝花边、层层褶皱堆砌的裙摆,蔷薇花点缀以白纱领口,银线精绣的花枝顺着裙角攀附上,花瓣中嵌以莹润的珍珠。 华丽、王权的矜贵、优良教养的优雅。 而她微卷的墨发及腰披散,发上端正戴着一顶嵌以碧青翡翠的皇女之冠。 肤白,青眸澄澈,唇红如棠,笑与不笑都透着缱绻的亲和感。 淡淡浅金光线将她发尾镀上一层金色,她半张脸映着温暖色调的日光,眼睫纤长,眯起来显得细长的眼角沾着一点红,慵懒而娇憨。 “恶龙先生,咱就是说,我非常喜欢你的这座房子,所以…你能搬走吗?” 当然,这只是她的玩笑。 第86章 公主与恶龙(2) 吟游诗人的故事里,恶龙总被设定为喜欢收藏闪闪发光的东西的生物 例如宝石、金币、羽毛、玻璃碎片…可吟游诗人不知道的是,恶龙对那些闪闪发光的可爱人类也保持着丝毫不逊色于珠宝的热爱。 泷凛一方面谴责痛恨于白青子的恶毒,另一方面又无法自拔的产生了“她好漂亮,我的龙神大人啊她竟然会发光啊啊!!简直比本大人收藏过的任何宝石还要耀眼”…… 以上,这种不争气的想法。 被白青子占据卧室之后,在阴冷潮湿地下室憋屈抱着尾巴睡了三四天的泷凛咬牙切齿,狠狠磨牙一盘算—— 干脆想办法杀了她,然后把她做成标本人偶,挂在大厅里向其他的龙炫耀吧! 毕竟这小姑娘不说话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冰系天克火系,更何况她还一身怪力。理所当然的他并打不过白青子,不然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卑微的奴仆打杂处境。 可就算他打不过,总有人能办到。 于是,刚拖完地、擦完窗户、做完晚饭、洗完衣服的恶龙先生意气风发,潇洒解下腰间围裙,唇角噙着势在必得的愉悦笑容,自信敲响了三楼的房门。 白青子开了条门缝,困倦的打了个哈欠,睨他:“家务做完了?” 可恶,她是怎么能做到这么理直气壮的使唤他的?!这卑鄙人类就没有一点羞耻心吗? 泷凛强行遏制着怒意,逼迫自己摆出一副臣服的顺从姿态,漆红的龙爪举在胸前,弯腰俯身,一个标准优雅的宫廷绅士礼。 “失礼了,公主殿下,您打算在臣下的这座巢穴里长期居住对吧?” “然后呢。” “可很不幸的是,虽然臣下的巢穴建得格外偏僻,离王城极远,却因为靠近浓绿沼泽地而频繁受到野蛮的沼泽九头巨蛇的骚扰。” “于是呢?” “作为这座巢穴现在的主人,您将有义务去清理周边的威胁,扞卫自己的领地。” 说完,泷凛心底呵呵冷笑出声。 那条该死的恶心九头蛇跟他领地相邻,一龙一蛇打了八百多年也没分出胜负,就算这小公主魔力再强大,等陷进沼泽之后也施展不出来。 况且若是那条恶心蛇打不过她,自己还能冲进去趁机暗中补刀。 一切都在计划中,就怕她不肯去了。 令他没想到的是,白青子略一寻思,答得格外爽快:“好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她转回屋拿了剑,茫然又认真的望着他:“什么时候可以去,现在行吗?或许回来还能赶上晚饭点,要不然吃完饭再去也行。” 泷凛:…… 敢情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当是饭后散步呢? —— 虽然总感觉有点奇怪,但被恶龙“掳走”的第七天,白青子还是将信将疑踏上了讨伐沼泽巨蛇之路。 泷凛的巢穴建在黑暗森林深处,靠近喷发火山口的南边区域。而浓绿沼泽则在靠近北边能远远眺望王城的方向,两处相隔并不远。 不过因为本体就含有剧毒的巨蛇常年浸泡在沼泽中,原本颜色正常的沼泽地也被污染成了浓郁冒泡的绿色,散发着腐蚀性剧毒。 对于人类而言,大抵就相当于浓硫酸吧。 凡是生命体,一旦触碰到沼泽都会被腐蚀,轻者烫伤,重者溶解得连骨头渣渣都不剩。 走到半路的白青子突然停下脚步,旁边的泷凛一惊,还以为她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结果白青子只是摸着下巴狐疑的望向他的爪子。 “爪子不能跟翅膀尾巴一样收起来么?” 泷凛本体是条半座城堡大小的焰龙,化作人形时则更偏向于人类十七岁左右的少年体型。 她很怀疑这条自称一千二百多岁的龙,在龙类的年龄设定里,是不是还是条未成年…… 更可疑的是,他的翅膀与尾巴只有在躁动暴怒状态才会露出来,但她在巢穴待了七天,泷凛的双手似乎一直维持着龙类的爪子状态。 被提及这个,泷凛不自然的将爪子往身后藏了藏,像是被触碰到逆鳞一般焦躁叫嚣了起来:“本大人就喜欢这样!不行吗。” 他反应越激动,白青子则越觉得不对劲。 话说回来…根据她前面几个位面的经验,他的爪子该不会没办法变成人类的手吧? 算了,看他那么抵触排斥的态度,应该是很不想被人知道的往事,她目前优先考虑做的任务是扭转泷凛对王位的执着,但又不能太过分。 白青子收回目光,继续朝着前方愈发狭窄阴暗的林间小道往前走,许久,她忽而歪头。 “什么嘛,其实也挺可爱的,我只是因为很喜欢你的爪子才会过问呀。” 喜、喜欢?! 我的龙神大人啊啊啊啊,她她她竟然说喜欢他——的爪子?! 泷凛只感觉自己被某根末尾缀着粉色桃心的箭扎了个通透,不自觉的双爪捂上心脏,扬起升天般含笑九泉般的微笑,面露餍足。 可恶,虽然他很讨厌她,但是他根本无法抵抗漂亮又闪闪发光的存在啊! 一想到等白青子死掉后,他就能给她的尸体换上漂亮的衣裙戴上耀眼的珠宝,挂在客厅展示,到时候其他同族定会艳羡得不行… 泷凛擦了擦唇角差点流出来的口水,停住脚步,阴险恶毒的噙着愉悦的笑目送这即将成为他收藏品之一的小公主进入沼泽区域。 “公主殿下别担心,臣下已经在您身上设置了屏障,那些恶心的毒液是不会腐蚀您的皮肤的。” 他当然得小心翼翼的护着她的漂亮外壳,毕竟是要拿做收藏的艺术品,要是死得太破破烂烂可就一点也不美观了。 而浓绿沼泽里。 白青子还以为他口中的沼泽巨蛇是什么难缠的怪物,结果她进去不到三分钟就把人家九个头都砍了,身体切成了几段郁闷的被她踹进了沼泽里。 这么弱的玩意,泷凛也打不过? 当她兴致缺缺索然无味的扛着剑走出来时,泷凛整条龙都愣住,竖瞳紧缩,身后披散如绸缎般绮丽的深红发因为吓到炸毛而翘起几根。 “你、你……” 他不敢置信的望着挂在她剑尖上与自己缠斗多年的宿敌死不瞑目的头颅,瞳孔地震,震惊的望向这面不改色的小公主。 身为一条恶龙,他的世界观破碎了,且裂得很开。 “身为凡人之躯的你到底有多强啊?!” “多强?我想想。” 白青子蹙眉沉思,忽而自信勾唇,潇潇洒洒随手将剑锋上的蛇头拂落在地—— “管他的,神明以下我无敌,神明以上一换一!” 第87章 公主与恶龙(3) 与一条龙同居是怎样的体验? 谢邀,白青子感觉自己过得比在王宫里被成百上千的女佣伺候时还要舒服一万倍。 虽然这条蠢龙每天嚷嚷着要去毁灭世界,但干起家务活来果然是一把好手嘛,难道是受到了之前执事管家的属性影响,把技能刻在dna里了吗? 下午茶时间,白青子悠闲的端着茶杯,偶尔打量身侧上上下下擦拭着被他自己之前一气之下喷火熏得焦黑的书柜的泷凛。 他褪下了斗篷,内里仅着一件雪色的衬衫,贝壳制的扣子不羁的解开最上那一粒,露出清晰明显的锁骨。 衣袖被随意挽至胳膊处,露出修匀的手臂,虽然漆红的爪子在拧抹布的时候总是不慎将抹布戳出几个洞,但也不影响他的确擦得很干净。 从白青子这个角度看,少年身后披散时能及腰下长度的深红色赤发,被灰缎带束成利落干练的高马尾,随之动作而流畅甩动。 而他长裤被深棕色及膝靴套住,像是骑马式装,清瘦挺拔,整个人又透着明明朗朗的凌锐清爽少年感。 收工! 泷凛将抹布往桶里一丢,往白青子对面的沙发上大刀阔斧的一坐,怨念的单手撑着头盯着一天到晚什么也不用干只需要负责优雅的白青子。 “住城堡难道不比待在这里要舒服吗?我都答应了可以变成龙把你叼回去,你还想怎样。” 打也打不过,气也气不过,要不是他舍不得自己住了一千来年的宝贝巢穴,指不定得半夜卷铺盖带着全部家当挪窝。 白青子镇定自若,面不改色的捻起一块焦糖饼干,淑女又优雅:“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喜欢你才会想跟你住在一起呀。” 喜喜喜喜喜欢?!—— 我的龙神大人啊。 泷凛深绿色的竖瞳泛起圈,瞳孔地震,不可自拔的又陷入了冒着粉色桃心泡泡铺满蔷薇花背景的美梦沉醉,难以自抑。 明明他那么讨厌她恨不得让她去死,可每当这傲娇与偏见集一身、难伺候却漂亮得闪闪发光的小公主向他示好时,他又总感觉自己狠狠的赚到了。 你赚到了个什么玩意,清醒一点啊喂!! 爪子捂住耳朵努力保持理智,泷凛在心底怒斥自己的没出息。 他不耐烦的往袖子又往上捋了捋,少年唇瓣里的牙像是鲨鱼的锯齿状,尖尖锋利,有点可爱,但看上去被咬一口会很痛很凶的样子。 作为一条想成为王的龙,泷凛时刻保持着那种睥睨、看任何东西都像是看垃圾般的挑剔欠揍目光。 而脸上残余的赤色火焰魔法图腾纹路,又平添了他几分邪肆,桀骜不驯。 “你喜欢我有什么用,本大人讨厌你!” “是么?” 白青子执起餐巾擦拭着唇,故作失落难过:“那本公主只能换一条龙求收留了。” 换、换一条龙收留她?! 泷凛当即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怒气,怒不可遏,差点就直接脑子发蒙站了起来。 她这么好看,要是被别的龙盯上一定会死得很惨的,就算不死也会被抓去睡觉,说不定睡完最后还是会死。 一想到未来可能会有龙类同族用贱不兮兮又嚣张的语气炫耀自己的标本藏品,泷凛就有点牙痒痒,明明是他先看上先下手的,凭什么。 “……你刚才不还说喜欢我才想跟我住一起的吗?” 呵,卑劣奸诈的人类。 泷凛双臂环抱胸前,一副趾高气昂的姿态,别扭的侧过头,语气有些不耐的暴躁:“那你也喜欢其他龙吗?” 白青子弯眸,手托着腮笑盈盈的望他:“不喜欢呀,但是也没办法,谁让你讨厌我呢。” 其…其实也不是很讨厌,他只是很反感身为恶龙的自己竟然要被一个“娇弱”的人类少女支配。 要是传出去,他还怎么在道上混。 见好骗的恶龙先生陷入挣扎状态,白青子心底暗笑,面上仍恬淡温和:“饼干烤得有点苦了,可以帮我拿罐炼乳吗?” 她这句话,成功打断了泷凛的思路。 他皱眉,烦躁的来回踱步,最终还是以那双漂亮的竖瞳瞪向沙发上的少女,凶巴巴的吼。 “我家哪来的炼乳!” “有啊,在二楼阁台后面的第三扇窗户背面的箱子里,被蓝布盖着的,似乎保质期还有两个月,跟它放在一起的还有一本火系魔法书。大概是你以前买书的时候被附赠的赠品吧。” 泷凛:“???” 泷凛:“你说这是你家我都信。” —— 劳累了一天的龙师傅,蹲在本该属于自己的房间门口,捂着脸陷入了对龙生的未来展望与沉思…… 自从小公主搬进来强行霸占了他的卧室,泷凛已经在地下室躺了个把星期,他引以为傲的漂亮鳞片都快被硬地板磨掉色了。 他是焰龙,喜欢高温,喜欢干燥,而阴冷又潮湿的地下洞穴不但一点也不暖和,就连铺的稻草摸上去都是潮的,他实在忍不了了。 干脆,趁夜,趁着这小公主睡觉的时候剑不在身边,悄悄的把她给……掐死吧! 想法逐渐危险,但可行度似乎挺高。 泷凛小心翼翼将卧室门推开一条缝,暗中观察——很好,剑不在床头,她也没有反锁房门。 少年半眯起眸,唇扬起得意弧度。 窗外月色荡漾,幽夜无风,泷凛屏住呼吸小步的往床边挪,举起的爪子在微弱烛光的映射下,落在墙面上的影子宛若大型怪物般。 她纤细的、白皙、脆弱的脖颈,在龙类锋利尖锐的爪子下,划开喉咙根本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可泷凛弯腰伸爪,还未触碰到她,陡然又僵硬的停下了动作。 她睡得很沉,很香甜,闭上眼愈发显得眼睫纤长如蝶翼般,安静温顺,白净的脸在烛下泛着温软的光泽,捏上去的触感一定很软和。 一条浅银色的蕾丝长睡裙,丝润合身,包裹她苍白羸弱身躯。 微卷的墨发披散着,有几缕垂下床边,床头柜上搁置的便是她可爱的小王冠。 又干净,又漂亮,肌肤在淡淡烛光下散发着皎白的莹光,简直像是自带圣洁光圈的天使…… 泷凛有些失神,喉结发紧,不自觉的松了松白衬衫的领扣。深绿色的竖瞳目不转睛的倒映着她,就像是凝视着自己宝物般。 好喜欢。 第88章 公主与恶龙(4) 世间为什么会诞生这么可爱的存在?! 睡着不说话的时候,果然可爱得无论是谁看了都会眼前发昏的程度啊! 泷凛感觉自己简直像是海上航行时被塞壬海妖的歌声蛊住的水手,明知危险,却仍神智不受控制的想要靠近,想要稍微触碰她。 她睡的,可是他的床跟枕头被子。 一想到这小小软软一只窝在自己的被窝里,或许身上还会沾染上自己的龙息,蹭上他的气味,泷凛就藏不住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 等等。 他进来做什么的来着? 在变态边缘及时悬崖勒马的泷凛抬爪摩挲着下巴,站直身,皱眉,陷入了另一种挣扎。 无疑,他很讨厌很讨厌又娇气又凶的小公主,但他对这副漂亮外壳完全没有抵抗力,已经到了不择手段也要想办法弄到手的地步了。 既然活着的她,他无法随心所欲的把玩,等得到这娇小可爱的尸体后,不就能为所欲为了吗? 杀心渐起。 泷凛竖瞳眯成一条狭长的缝,怕惊醒她,他只敢膝盖半跪在床面上摩挲着布料慢慢的往里挪。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狠下杀手,睡得迷迷糊糊的白青子忽而翻了个身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不仅如此,她呢喃了几句梦话,还将脸贴近他的怀里蹭了蹭,像乖巧蜷缩在主人膝盖上的小猫咪一般,就这么抱着他又陷入了沉睡。 泷凛整条龙石化。 龙神大人啊…这到底是怎样一种奇怪感觉! 他此刻觉得自己正坐在柔软的云朵之上,满世界都是闪闪发光的宝石与金币,璀璨耀眼,温暖,身边飘满了神圣洁白的羽毛,甚至听见了天国敲响的钟声。 就连空气,都是香甜的。 尽管理智让他趁机下手,但他完全没办法推开她,鬼使神差的索性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在她旁边侧躺下了。 心跳声剧烈,震得他开始有点担心会不会把小公主吵醒,可无论他怎么努力的深呼吸捂住心脏,只要一想到她正乖乖躺在他怀里,他就有些呼吸急促。 冷静,冷静一点…这可是随手就能弄死一头九头沼泽巨蛇的怪力少女,脾气差又爱使唤人。 虽然现在她看上去很可爱,但醒来发现他偷偷摸上三楼之后,肯定会不讲道理的一脚把他踹下床。 泷凛皱眉,肃穆的板着脸,努力反复回忆着自己被白青子支配时的憋屈,妄图压下心底不明所以的紧张心悸,然而—— 越睡越热的白青子眼睑微掀,悠悠转醒,少女湛清的眸还氤氲着困倦的软雾,极其朦胧。 泷凛顿时慌乱,吓得连爪子都不敢动,绞尽脑汁的斟酌着词汇解释,深怕被这小公主一气之下把他踹出家门从此流浪街头落魄颓废。 “本、本大人……不,臣下只是…只是……” 可恶,他只是在自己的床上睡觉而已,到底有什么好紧张的,该感到羞耻的人明明是她好吧! 身为女孩子家家,竟然这样毫无防备的躺在别人床上睡觉,还用着别人的枕头跟被子,简直不知羞耻!简直…太可爱了。 意识逐渐混乱,想法逐渐变态,泷凛还战战兢兢的等着她生气,白青子却只是在他怀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窝在他身侧闭上了眼。 这!这!!! 仿佛爱神丘比特狠狠给了他会心一击,泷凛瞳孔地震,茫然呆滞盯着怀里香香软软的小公主。 这是完全可以给抱的意思吗?! 要不是怕自己没出息的样子太丢龙脸,他恐怕尾巴跟翅膀都已经藏不住了。 喉间发干,他恨不得冲下巢穴在这草地里狠狠翻滚再把附近的森林全部一口气喷火烧光,然后在天上盘旋个十几圈才能抑制住自己此刻的亢奋。 他爪子试探性的落在她肩头,凝神屏息。 很好,她没有反抗。 下一秒,泷凛就跟夹抱玩偶似的伸手将白青子整个人圈在怀抱里,用下巴抵着她细软的发顶,紧紧的抱着她、锁着她,恨不得举高高再猛亲一口。 少年露出餍足的慵懒表情,以自己的侧脸在她额头蹭蹭,眼睛眯成月牙状,垂落在床底下的尾巴像是狗狗一样欢快的来回甩动着。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这该死的满足感,算了,杀个人类这种事随时都能办到,看来她愿意给抱的份上,就暂时饶她一命吧。 泷凛如此想着,安心闭上眼,他怀里的白青子偷偷睁眼,既无语又觉得好笑。 这条蠢龙,到底在做什么啊。 —— 一旦习惯白青子身上的气味之后,泷凛就不由得开始时时刻刻注意起她的存在。 上午与下午她都喜欢喝茶看书打发时间,而且她看的都是泷凛不知道几百年前抢回来之后从来没有翻动过的,关于高阶魔法一类的书籍。 他的书柜只是拿来装模作样,作为一条恶龙,他最喜欢的娱乐项目还是摧毁村庄吓唬人类,顺便去王城的城楼顶上飞一圈,巡视自己未来领地。 不过在泷凛看来,公主这种身份不就是每天喝喝茶看看花,换换漂亮裙子首饰,像洋娃娃一样精致的活着吗? 为什么他家的小公主每天都要练习魔法…… 愈发熟练的干完家务活,泷凛倚着门框,狐疑的盯着窗前正对着摊开的魔法典籍练习咒语的白青子。 “喂,人类,你是打算学会更高级的魔法之后将巨龙一族全部驱逐到王国外吗?” 想到这个可能,泷凛有些不爽。 虽然人类与巨龙世代为死敌,战争无数,但原本一开始这片领地就是归巨龙所有。 迁徙过来的人类自私贪婪的杀死驱逐巨龙,强行占据了领地,在别人的地盘上建立自己的繁荣国度。 即便巨龙天生攻击力高,但却也敌不过人类阵营里那些阴险到只会偷袭的魔法师,于是巨龙年年袭击王国烧杀抢掠,于是,人类每年派出勇者讨伐巨龙。 难道,她的目的也是为了帮助那些人类? 白青子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暴躁,她合拢书,不假思索:“因为,我想成为王!” “你不是已经是公主了吗?当不当女王也无所谓吧。” 对于人类王权,泷凛不屑一顾。 等他继承了龙族的王位之后,便会替父王报仇,将人类杀戮殆尽直至从这片大陆永世驱逐,不准他们再侵犯别人的领土。 白青子歪头轻笑。 “女王?可是王是没有性别感的呀,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只是一个单纯站在权力巅峰的人。” 按照原剧情,老国王死后,身为尤莲皇女的未婚夫的亚当王子将会名正言顺的继承王位,将两个国家合并统治,并派兵清剿巨龙巢穴。 如果身为反派的泷凛从一开始便注定失败,那么,这次便由她来尝试击碎气运之子的主角光环吧。 第89章 公主与恶龙(5) 在童话故事里,龙的巢穴往往就是一座简陋的山洞,地面随意堆积着抢来的或者攒来的金币宝石,而龙卧于其上,守护着自己的宝藏。 而作为一条想成为王的龙,泷凛对自己的生活品质要求显然更高。 虽然房间建在巢穴里,但又分为上中下三层外带一个地下室,二楼跟三楼采光极好,墙外攀附着绿叶白花的爬山虎与青藤。 一层用来晒太阳与堆积书籍,一层用来睡觉。而金币宝石之类的财产,则统一存放在地下室。 不仅如此,他很少会变回龙身,衣服时常整洁换新头发也打理得妥帖,客厅的收藏柜里摆放着几百年前的油画真品,以及昂贵茶具、艺术品类。 除却他本体是条大恶龙而言,泷凛过得更像是独居的绅士,暴躁又自持。 “你的其他同类也跟你一样么?他们都住在哪,你们会互相拜访领地吗。” 问这句话时,白青子正坐在二楼窗台边有一搭无一搭的拨弄着顶上垂下来的青藤。 泷凛整理书架的动作一停,倚着柜门双手环抱胸前,正午的曦光镀上他侧脸,明暗交杂,翘起的唇角显示着少年藏不住的得意。 “你以为谁都跟本大人一样高贵?远一点的我不清楚,但附近几座山的龙都是睡在洞穴里的吧,他们讨厌变成人,通常不会出门。” “那你跟你的同伴有什么联系方式么?既然巨龙彼此相邻的话,那么应该是群居动物吧。” “联系?没什么事大家基本老死不相往来,只有人类在派勇者进山时才会互相通风报个信。话说你问这么多,是不是想套本大人的话来着?本大人可不是那种好骗的龙。” 白青子:…… 白青子:哥们,已经套完了好么。 没什么更多想知道的,也怕泷凛会生疑。她打了个哈欠,俯身趴在窗前的书桌上,侧着脸枕着胳膊盯着书柜前的泷凛。 少女的眼神平静,不起波澜,干净得像是掬着一捧清水。 金色碎光洒落在她单薄的背脊,蕾丝裙面下蝴蝶骨明显,静美得像是一副油画。 泷凛被她看得有点儿耳尖泛红,举爪随意从书架上取了本书摊开,挡住自己下半张脸。 “要是觉得过得无聊你就赶紧回自己家,别赖在我这里啊喂!!” “不无聊,只要跟恶龙先生待在一起,怎么都觉得有趣呢。” “就算你这么讨好本大人也没用,本大人最讨厌人类了,又娇气又麻烦。” 面上这么说着,泷凛却不由得侧过身避开她视线,眼神闪躲,脸颊发烫,手里的书越举越高,差不多只露出一双竖瞳的绿眼睛。 白青子微怔,“扑哧”笑出声。 这蠢龙大抵自己都不曾发现,每次他在口是心非的时候,脸上的火焰魔法图腾纹路颜色就会加深。 从焰红变成更为深层的赤红,仿佛正在流动着的生命体般,泛着淡淡的金色,绮丽神秘。这或许是焰龙一类独特的脸红方式。 泷凛歪头,他不理解白青子在笑什么,茫然的抬袖用胳膊肘擦了擦自己的脸,白衣袖依旧干干净净,明明什么脏东西也没有。 这小公主该不会是太过无聊精神失常了吧?虽然是她自己赖着不肯走的,但是泷凛就是很不希望看到她不高兴。 她不肯回家,难道是因为王宫比外面还要糟糕吗? 我的龙神大人啊! 如果宽容与耐心也是成为王需要的美好品质,作为一条以摧毁王国为毕生追求的大恶龙,他大抵把这两项全部浪费在了小公主身上。 少年舒展眉眼,一本正经的“啪”合拢书,轻咳几声,正色道。 “明晚有巨龙集市,你若是说几句好听的,夸夸我,本大人就勉强稍微考虑带你去长长见识。” “巨龙集市?” “每三百年一度的族类活动,大概就是一群巨龙族在深山巢穴里举办的集会,互相交流交流薄弱的感情,交换点情报什么的。” 听上去像是龙族的团建,白青子倒是突然来了兴致。 一是因为她日子一天过得比一天无聊,二来说不定巨龙集市上会有她想要的关于亚当王子的情报,毕竟人家是男主,她只是个系统。 若是想顺利完成支线任务,免不了要有对手戏。 她坐起身,撑头笑:“那好,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邀请了,那本公主便勉强答应吧。” “???我是让你先夸夸我来着。” “好乖好乖~您真是一条又听话又优秀的好龙呢。” “?” 虽然感觉她的语气像是哄狗,但泷凛还是不争气的被取悦到了。 可恶,他那引以为傲的尊贵傲慢在这小公主面前仿佛不值一提! 像是冥冥中被什么深处记忆牵引一般,记性极差的他往往会忘记前天吃的午饭是什么,或者忘掉自己买回来过的东西。 但他依旧记得那日橘红色黄昏光芒洒上白蔷薇花,晚风浪漫,他扑棱着翅膀停下。而她白裙墨发站在窗边朝他招手,缀着笑意的青眸在余晖下闪闪发光—— 仿佛一直在等他。 于是,恶龙失了心智,果断俯冲埋头叼住了不属于他的故事里的小公主。 —— 巨龙集市通常举办于无路可走的深山幽处,靠近火山喷发的边缘,整座巢穴都无需点灯,因为黑暗已经被墙缝里流动的岩浆照亮。 泷凛对能跟族人相聚的“巨龙集市”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即便是白青子没有刻意去在意,也能清晰的察觉到他有些反感、甚至是抵触。 然而,她还是准点的被化作龙身的泷凛叼起——只有翅膀才能飞越重重险障,成功抵达目的地。 岩浆将崎岖陡峭的石壁映上暖色调,远方有龙击鼓抑扬顿挫吟唱,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沉醉的酒香,就像是寻常人间的庙会般热闹又繁华。 往里走,巢穴两边摆在不少卖魔药或者是法器一类的摊贩,杂货奇珍,摊主与客人皆是同属巨龙一族却又属性不同的龙。 吐火玩的幼龙一看见泷凛,眼睛便倏然亮了起来。 “凛哥哥!大伯二伯三伯四伯五叔六叔七婶八姨九婆婆……凛哥哥回来啦!!” 幼年这么清脆的吆喝一嗓,瞬间集市里所有的龙都默契停下手里的活,齐刷刷看向洞口的泷凛。 那些龙的神情,有鄙夷,有轻蔑,有嫉妒,有愤怒。唯独没有对待族人少年该有的友好。 凡是能找到形容词的恶意,都在此刻诞生。 如果说泷凛曾经做过什么事令大家讨厌的话,那么更令白青子奇怪的来了—— 从泷凛抿着唇一言不发走进巢穴那刻起,所有厌恶着他的龙纷纷低下头颅,屈膝向他表示了臣服。 第90章 公主与恶龙(6) 气氛很奇怪。 如果说这些龙憎恶泷凛的话,必不会甘心对他臣服。 而若是说这些人效忠于泷凛的话,可它们脸上的恶意却不加掩饰。 泷凛似乎早已经习惯这种场面,平时话多还憨的他不知为何神情显得有些冷淡凉薄,漠然从容,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 白青子跟在他后面,试探性的拽了拽他的衣袖。 泷凛侧过脸,手腕抵着她的肩将她揽带到身侧,少年弯腰,凑近她耳廓低语:“曾经也有龙带人类仆从来过巨龙集市,别害怕。” 白青子她当然不会害怕。 按她现在的对魔法运用的熟练程度,哪怕以一挑多干翻全场都只是时间问题,哪有龙能伤害到她。 尽管如此,她还是眨巴眨巴眼,纤细指节悄悄的轻勾住了他一截锋利尖锐的爪子—— 她能感知到,他心情很低落,很不安。 虽然不知道怎样才能令他稍微高兴起来,但至少她仍陪在他身边。 被牵住的泷凛眉心一皱,怕爪子勾伤她,他下意识挣扎了几下想抽回,但转头却见小公主青眸泛着水润,仰起白净的脸迷茫望着他。 比起平时的强势,她多了几分弱气温顺。 瓷声瓷气的。 “可我就是害怕嘛…” 短暂几个字,刹那,泷凛心跳漏了一拍。 他默默捂上仿佛又被丘比特狠狠暗算了一箭的心脏处,无声妥协,最终还是垂下手放任她握着自己最危险的龙爪。 少年目光落在两人指尖相触碰的地方,眸光缱绻—— 她刚才肯定是在撒娇吧。 是因为他是这里她唯一认识的龙么? 一想到自己被凶巴巴的小公主信任依赖着,泷凛心底泛起一圈一圈漾开冒着泡泡的涟漪,秾艳薄红的唇瓣微扬,脸色稍霁。 一路往集市尽头走去是类似宴客厅的宽阔洞穴,除了最开始的幼龙少年,没有人再向泷凛搭话,他牵着白青子所到之处,其他龙皆退让回避。 第二个叫住他的,是化作人类模样的中年贵妇。 对方身着深色宫廷褶裙,手执羽毛扇,头上戴着一顶缀着蓝色妖姬的蕾丝黑礼帽,端庄优雅,岁月虽在她眉眼间留下痕迹,却无法磨损沉淀的贵族淑女气质。 “啊呀,这不是凛吗?两百年不见,越来越长得像你父王了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再过一年就是凛的成年礼了吧。” 贵妇声语温婉动听,如是笑盈盈的慢慢摇着羽扇,打量着泷凛的目光就像是母亲望着孩子般,如明溪春水,温柔慈爱。 白青子:…… 白青子:所以这条自称一千两百岁的傲娇龙在龙类设定里果然还在成长期么。 泷凛闻声停下脚步,难得的正经肃穆,他牵着白青子,右爪举在胸前礼貌的弯腰:“蓝夫人。” 少年一回应,蓝夫人旁边围着的那群贵妇打扮的龙便目瞪口呆,像是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般,一下子全部惊奇的簇拥了过来。 她们的目光亮晶晶,左转转右打量,不时掩唇发出惊讶,窃窃私语,举动满满都是八卦与好奇。 “呀!真的是凛,没想到竟然都长这么大了,马上就是一条成熟稳重的好龙了呢。” “旁边这小姑娘是他绑架掳来的人类吗?最近的确听说王国丢了位小公主,国王正在考虑派勇者进山搜寻呢,凛可要小心些。” “小公主长得真可爱~好久没看见过这么可爱的孩子啦,如果她不是人类的话,我都想抱养回窝呢~” “这是凛的战利品,就算你想要他也不会给你吧?干脆杀掉她连夜挂回城墙上,就当是对那些自以为是的人类的警告好了。” 最后那位夫人话音一落,少年唇瓣往下抿成一线,骤然缩紧半眯的竖瞳明显涌动愠怒与不悦。 “如果你也想被挂在城墙上的话,尽管继续往下说。” 他的确想杀掉小公主作为自己的私人藏品不错,但作为护短又护食、领地意识极强的恶龙,泷凛无法容忍其他任何生物对她的觊觎。 这无异于对他宣战。 作为一条还差一年才成年的恶龙,此刻少年郎的他无疑是恣意桀骜的。 身形颀长,深红长发慵懒随意散落。 剪裁完美的黑色修身礼服衬得肩宽腰窄,领口缀着白巾,干净优雅,像是油画里的年轻贵族领主般。 而他脸上的火焰魔法图腾纹路鲜活流动,金色流光明晃,威严震慑,这是来自他曾经身为掌权者的父王血脉里继承流淌的压迫感。 一瞬,便吓得那些七嘴八舌的妇人惊慌失措的拎着裙摆退后,花容失色躲在了蓝夫人身后。 蓝夫人略带歉意,缓和着气氛:“她们只是跟您开个玩笑罢了,这位小公主…是您的……?” “随从仆人。” 泷凛笃定的说出了这四个字。 “哦?”蓝夫人以扇掩唇,眼眸微弯,但笑不语。 旁边畏畏缩缩的贵妇大着胆子接话:“看上去不太像呢,谁家随从会穿得如此华丽,我们捕捉人类不都是拿来吃,或者当做玩物或者工具的吗?” “就是就是,我前些天去城镇半路偶然飞过凛的领地,从窗口竟然看见他在洗裙子呢!!” “啊!真可怜,这到底是仆人还是在养祖宗?难不成……” 贵妇们你一言我一语,忧心忡忡八卦起了私事,虽然白青子装乖不语听热闹听得开心,可向来脸皮薄又死要面子的泷凛绷不住了—— 他瞥了一眼身侧的白青子,冷哼一声,不屑的微昂下颚,眼神闪躲扭过头望向别处。 刚才还沉稳高冷的他,突然暴躁了起来。 “这当然是我的仆从!在我的巢穴里,我想拖地就拖地,想擦桌子就擦桌子,想洗衣服就洗衣服!她根本没资格管我,也不配做家务。” 蓝夫人:“……” 蓝夫人:“这,您没有打算过驯养她吗?” 人类能驯养龙作为坐骑,龙自然也能用特殊指令驯养人类成为自己的奴仆与玩物,这只是取决于双方的实力。 就像是多次在粮盆前摇铃,再听见铃声,狗狗就会主动过来进食一般。某个特定被习惯驯化的举动,也能支配其他物种。 泷凛身形一僵,支支吾吾,死鸭子嘴硬:“区区人类而已,当、当然早就已经驯化好了!” “例如?” “只要我一让她滚,她就会暴打我一顿,亲测,百分百灵验。” 泷凛莫名其妙得意起来了。 他向龙神大人发誓,其他人类绝对绝对没有他家小公主这样特别! 挨打就挨打,只要能成功看见她生气时举着长剑,那张微微渗着细汗、稍许怒意鼓着脸颊的可爱脸,其实也不是很疼嘛,甚至感觉有点血赚。 逐渐心理变态的恶龙先生如是想… 第91章 公主与恶龙(7) 不就是对待仆从宽容了一点,难道他有哪里做得很奇怪吗? 面对着七大姑八大姨戏谑的眼神,泷凛有些窒息,但他又不能明晃晃的把窘迫写在脸上,否则他以后在族人面前还怎么找得回面子。 别说是泷凛,就连充当背景板的白青子都无语的默默抬指捂住了脸。 “凛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不要扯着他说那么多了。让这孩子玩去吧。” 蓝夫人似乎是这堆贵妇龙里地位最高的,当她发话,其他龙便都顺从站回她身后,就连少年心性的泷凛对蓝夫人的态度也很尊敬。 这位莫不是泷凛的某位有血缘关系的亲戚? 白青子目前知道的情报只有泷凛是前任巨龙族王的独生子,但父亲死后,他因为某些原因并未选择直接继承王位。 明明泷凛的执念就是成为王,这种唾手可得的机会,他为什么会放弃…… 白青子扯了扯泷凛的衣袖,泷凛从善如流蹲下俯身凑耳过来。 她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远处集市就骤起了暴动骚乱,惊惶喧嚣声四起。 “警戒!!有王城的陌生人类混进来了!” “说不定是那该死的国王派来的勇者,凛不是掳走了他的小女儿吗?” “大家小心一点,那个人既然能找到集市并躲过门卫,一定不好对付。” 随着吆喝声,气氛逐渐凝重,就连击鼓乐声也停。 泷凛脸色有些凝重,蹙眉沉思,伸爪将白青子往石壁角落里推了推:“我去看看情况,你躲在这里不要乱跑,过会儿我就来接你。”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白青子还是乖巧点头。 凶巴巴的小公主很少这么听话,泷凛心尖一软,不自禁控制着力度摸了摸她的发,再次认真叮嘱:“不要乱跑哦!要是走散了的话,可就没人带你回去啦。” “知道啦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尽管白青子这样答应了,但泷凛还是很不放心的一步三回头,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人群中被挡住,白青子才收回视线无奈耸肩。 她才懒得掺合闲事,可—— 寻了处座椅,她还没坐上几分钟,一只手就攥着她的裙领将她猝不及防狠狠拽到了洞穴深处的狭窄角落。 白青子眸光一凛,正要反击,意识里却传来了熟悉的机械合成电子音: 【叮!检测到女主正在附近十米内。】 女主? 白青子心念一起,半眯起眼,些许晦暗光线由墙缝罅隙中流淌的岩浆透出,聊胜于无,勉强照亮了眼前女子的脸。 对方一身典雅的长裙,五官恬淡柔和,毫无攻击感的温柔相貌,气质冷清像是百合花般,一双浅色的桃花眼黑白分明,极致的纯洁。 而她发顶,同样戴着一顶与白青子款式类似的皇女之冠。 这就是白青子名义上的姐姐,女主,尤莲。 见白青子望过来,尤莲勾唇一笑,这略带轻蔑嘲弄的笑意却并不似她本人外貌那般无害,反而透着令白青子极其厌恶的优越感。 “我说,青。这个时间段你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如果姐姐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也是快穿任务者吧?你的系统是什么,任务又是什么呢。” 简短的一句话,却在白青子心底如碎石在湖面激起涟漪,万分惊撼。 尤莲这句话的意思是…她是绑定了系统来这个位面做任务的宿主?怎么会…… 一般来说,交由医用辅助系统来治愈反派管的位面相当于“私人病房”,理论上是不对其他快穿者开放的,尤莲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 见白青子沉默不语,尤莲神情显出几分不耐烦,眼尾上挑漫不经心把玩着自己的绯红指甲,语气比起之前更加人上人。 “既然你要装糊涂,那随便你。我警告你,我的任务可是帮助男主清剿巨龙族,将整片大陆都归还给人类。你要是敢帮着这些npc从中作梗,哪怕你是我的同事我也不会放过你!” 面对着尤莲放的狠话,白青子莫名想笑。 她俩算是哪门子的同事? 尤莲不过是一个绑定了系统就敢到处狗仗人势的任务者,可非常抱歉,她并不是宿主,而是系统本身呢。 白青子倚着石壁打了个困倦的哈欠,少女恹恹青眸在昏暗环境中缀着幽光,慵懒散漫。 说实话,她讨厌吵架,更何况是跟完全没办法讲道理的人吵架。 “很好,趁现在还有机会你不妨回去给他带句话,希望他抓紧时间找个心仪的垃圾桶住着,未来被逐出这片大陆之后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说完,白青子弯眸,尽管她眼底毫无笑意:“毕竟,人总得有个家。” 人,乃万物之灵,但这是人类的自封。 若白青子也属于人类阵营,或许她并不会出手。但她只是一个系统,不属于人类或者巨龙任何一方。 既然这里世代都是巨龙族的领地,是迁徙过来的人类妄图赶走原住民、强行在别人的领土上建立王国,那么无论结局被杀得多惨,都是咎由自取。 侵略,是永远无法洗白的行为。 哪怕,他们侵略的并不是人类,但本质上同样令人作呕。凭什么其他族类就低人一等,注定要被“万物之灵”支配,给他们腾地方? 毕竟活在这世间,谁又比谁高贵? 当然,白青子是这样想,但觉得自己身份异常高贵不可一世的尤莲听了却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所以你的立场是帮助巨龙?我的好妹妹,你可真是犯贱,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你不懂吗?非要帮着外人来欺负自己人。” “外人或自己人由谁来定义?倒是不知道你哪来的脸,趁我没兴趣对你动手之前,赶紧滚吧。” 在白青子历代遇见过的女主里,矫情做作的沈软第一讨厌,排第二的估计就是这个贵物女主了。 可怜又好笑,绑了个系统就觉得自己天命不凡、贵为天选之女,到处找优越感狂吠。 要不是白青子天性温吞柔弱,又身为没什么攻击属性的医用辅助型系统。换个暴躁点的早一拳头抡过去了,谁管你什么女主不女主。 你搁这里对我指指点点,你他喵谁啊? 第92章 公主与恶龙(8) 尤莲自从绑带系统那天起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 毕竟她绑定的可是女主系统,天生就是天道的宠儿,称一句天道亲闺女也不为过。更何况她的官配还是身为气运之子的男主大人。 在尤莲看来,白青子一个跟着不入流的反派邪恶阵营混的人,凭什么跟她叫板? 不过是配角而已。 想到这,尤莲对白青子愈发厌恶鄙夷,挑剔的目光不爽的落在她身上,上下扫视:“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我的系统轻而易举的就能抹杀你!而且不用付任何责任。” “哦?” 白青子陡然来了兴致,单手撑着下巴,歪头微笑:“那你试试。” 被挑衅到这个地步,本就心高气傲的尤莲哪里沉得住气,涂着唇脂的鲜红嘴角扬起,单手叉腰,高声自信的发出指令:“088,给我把她绑起来!” 以往运转得十分迅速的088,此刻却像是卡顿死机一般,在回复指令之后如石沉大海,毫无动静。 尤莲又喊了一遍,088依旧称职的应声,也依旧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察觉不对劲的尤莲顿时慌了神,抬指抚发强行假装镇定,可她连言语也不似之前那么有底气,只是一味的胡乱拔高声线。 “088!!你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把她给我绑起来!” 【系统088正在为您服务…程序禁令错误……您没有权限!!】 “怎、怎么可能……” 尤莲脸色瞬间唰白,往后一趔趄紧贴着墙,眼睛瞪得极大,不敢置信的盯着面前仍面无表情的白青子。 她引以为傲的088就连自带主角光环的男主都没办法反抗,而且还是权限最高的高级系统,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区区任务者失去权限。 不、不对,一定是因为088出现bug了。 尤莲这样安慰着自己,可脸色到底有些铁青僵硬、尴尬得挂不住,毕竟这还是她顺风顺水完成那么多位面之后第一次碰壁。 怎么会,怎么会?! 她气得发怄,牙齿咯吱咯吱磨出细声,攥紧拳头,逐渐充血的双眸怒视着白青子。 “喂,你身上绑定的是什么系统?” “与你何干。” “我警告你对我态度好一点,要不然你以后在快穿界里根本混不下去的,我想杀你就能杀你,你以为你是谁。” “笑死,根本笑不死。” 不管尤莲怎么恶语相向口出狂言,白青子始终都是那副不感兴趣的淡淡表情,无动于衷,就仿佛一个看猴戏的路过观众。 甚至有点想鼓掌。 “说完了吗,说完了赶紧滚吧。” 若是第一个位面的白青子或许会对女主态度好点,毕竟那时候的她自卑又自闭,第一次接委托谨慎紧张到不行,对谁都好言轻语。 可走过这么多位面,也见过那么多下头又恶心的弱智主角,白青子陡然感觉这些以天道亲儿子亲闺女自称的男女主多少沾点脑瘫。 天道? 她家父神还是掌控编写天道的神官呢,她骄傲了吗? 去他喵的什么天道规则,反正管不到她身上,毕竟她是由数据库直系签发的系统,绝无可能被神官大人以外的任何力量制裁。 于是,这狭窄偏僻洞穴角落里,两人隔着几步距离相争锋对峙,找不回场子的尤莲不甘心就这么走,而白青子又很乐意看女主发病。 集市里的龙在搜寻排查其他地方,找不到入侵者之后必定会过来这边。 怕被发现的尤莲开始惴惴不安,她最开始只是想混进来打探情报,没想那么多。 思来想去还是白青子的错,要不是她不配合,自己至于这么憋屈吗? 尤莲警觉的看了看墙外,扭过头来,狭长的桃花眼以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女,咬牙切齿。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像你这种帮助反派的人,自以为温柔善良救赎了别人,但在别人眼底你根本就只是个圣母白莲花!” 在尤莲看来,真正的女主,必须要冷酷无情,走美强惨黑化流,要么自带好运锦鲤属性要么玛丽苏万人迷,要么飒气又强势。 最好是有一段什么凄惨悲催的身世背景,毕竟大家都好这口。 而像白青子这种平平无奇的温柔可爱小白花设定早就过时了,老土的古早风格罢了,现在谁还稀罕温柔啊?尤莲藐视。 尽管对方咄咄逼人,白青子从始至终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甚至连眼睑都不曾掀动。 她听得好困。 “哦,然后呢?” 什么时候开始,连温柔、善良、坚强、勇敢这种词,都已经成了拿不出手难以启齿注定要被看不起的形容词了吗? 或者说,真正的朴素美好品质根本不值得人类珍惜,而一味的追求特别与众不同才是他们眼中永远的神? 到底凭什么疯批这种词就能压在勇敢头上,啊,或许本质上所有人的追求已经无法被满足,温柔与善良被视为可有可无的平庸、俗套。 是了,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个设定很带感的主角,而主角是谁并不重要。 白青子忽而感到厌倦。 或许,这就是她在数据库时被嫌弃被孤立被排斥的原因吧。 她始终是一个热爱着温柔的信仰者,以坚韧的勇气来驱动自己,她不会产生无缘无故的爱与恨,她的一切设定早已经在程序被写好。 对反派产生共鸣,对其他族类产生怜悯,甚至付出的感情从未想要索取什么回应。 她无声的爱着值得爱之人,就像是神明爱着世人,世人也包括恶人。 她只是,一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系统。 注定,无法出彩。 但,谁又能有资格去定义平庸就该低级? “喂!我在跟你讲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见?要是被我知道你敢跟亚当王子做对,你就死定了!还有088,给我滚出来!!别装死,你…” 被多次无视的尤莲彻底破防,愤愤叫骂着,可她尖锐的声音却又戛然而止。 空气中传来卡壳的、虚弱的,支离破碎的系统音。 【088…为您服务,由于收到新指令,很抱歉,您……没有权限】 紧接着响起的,是另一道更为清冷的系统音,瞬间镇住了场—— 【系统7-0-7-7已禁止您的任何权限。】 这句话,它是说给尤莲听的。 仅存在于白青子意识里的那道名为7-0-7-7的提示音,在尤莲如泼妇癫狂发疯前强行临时给088输入了新的指令,并将088的权限彻底锁死。 尽管白青子与它时常意见不合,甚至是多次吵架。 可即便7-0-7-7嫌弃着她多余的温柔,却也永远无法容忍自家孩子被欺负,无论对方是谁。 绝对,不可以。 这是它唯一的底线。 第93章 公主与恶龙(9)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白青子分明记得自己是个配置极低的瑕疵残次品,为什么她体内这个名为7-0-7-7的小东西,却能有权禁止其他系统的权限? 这,哪怕是第一批零号系统也无法做到的吧。 数据库里诞生的系统通常按照001开始排序,越往后则越新,排名前一百的系统属于高级系统,通常只分配给天道看重的主角。 而7-0-7-7都排到千位了,怎么可能压制得住前百的088? 虽然白青子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许多疑惑,但眼下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毕竟泷凛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尤莲满脸惊骇张大嘴瞪着眼愣在原地,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捂着脸,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见了什么。 她的088被禁止了?! 怎、怎么可能…… “088!088!!该死的,你应声啊,我可是你的宿主!你给我滚出来!!!” 愈发觉得不安心虚的尤莲只能靠不断咒骂着088来维持自己滑稽的体面,白青子无动于衷,甚至有点觉得那个名为088的系统很可怜。 她从来没拿自己当做7-0-7-7的主人,尽管她跟它“相看两厌”,关系并称不上很好。 但也只有她俩互相欺负的份,无论是哪一方,都不会允许对方被其他人欺负。这就好比我家孩子我可以嫌弃它,但是你要是敢骂它,我就跟你没完。 既然在白青子面前讨不着好处,再待下去要么会被抓住要么继续丢人。 尤莲愤恨的跺了跺脚,袖下指甲掐进掌心肉里,咬牙回头怒视:“下次要是再碰见,我跟你没完!” 说完,不等白青子回应,她便拎着裙摆狼狈急匆匆的顺着洞穴隐蔽处另一端的狭窄缝隙挤出了白青子的视线范围,极快消失在夜色中。 白青子感到迷茫,她明明什么都没做莫名其妙就得罪了女主。 快穿界的前辈们不是说只要乖乖的安静埋头做任务,就不会出意外的吗? 难道她还不够乖吗。 “不是让你在原地等我么,怎么跑到这么暗的地方来了,要是把裙子蹭脏了多难洗啊。” 面前传来少年低声抱怨的声,白青子抬眸,泷凛不知何时已经穿过喧嚣集市回到她身边。 他半蹲跪在地上,长眉紧皱,竖瞳认真盯着她裙摆上的斑点,小心翼翼耐心的给她拍去之前靠在石壁上时蹭上的灰。 这尖锐爪子实在不好控制,他又怕戳坏了小公主漂亮的小裙子,泷凛摸摸鼻子,悻悻放弃。 “算了,要是洗不干净就再去买条更漂亮的吧。饿不饿?暂时这里没咱们什么事了,要不然咱还是跑路回家吧。” 泷凛抬起脸,头微微偏着,少年红发绿瞳在岩浆暖红色的火光照映下覆盖上霞色,灼灼生辉。 他笑,深红的唇瓣里隐约露出尖尖的锯齿。 不像龙,像是深海里的大鲨鱼。 不知从何时开始,暴躁的恶龙先生也开始变得温和了起来,他明明应该讨厌着她的不是么? 白青子这样想着,舒展眉眼踮脚上前伸手轻轻抱住了他。 他还未起身,僵硬维持着先前半蹲着,单膝着地的姿势。虽然白青子平时身高只到他肩膀,但这样拥抱上去却刚好能抱住他的头。 鼻尖充斥着她裙襟前柑橘味香气,清甜淡淡,被迫紧贴着她的泷凛脸上魔法图腾开始发烫,一边羞耻别扭着一边又忍不住本能的想要往她身上蹭。 我的龙神大人啊!! 难道所有人类少女身上都这么好闻的吗?他发誓,这是他活了一千二百年闻到过的最喜欢的香味了。 “别、别摸我头发。” 他声音有些哑,像是被人触碰发顶之后的害羞,喉结微咽,两只爪子手足无措的都不知道刚往哪放。 白青子弯腰与他平视,青眸潋滟温光,不像是被恶龙掳回来的公主,倒像是蓄谋已久企图把恶龙拐回家的坏女巫。 轻声轻语,尾音绵长。 “因为害怕所以我才会躲在这里呀,现在回去好不好,我好想烤火哦。” 说完,她又以鼻尖蹭了蹭少年的鼻尖,温热呼吸交织,拉近的距离缱绻而透着暧昧感:“跟你一起。” 或许撒娇这种事属于是天赋本能,从来没有人教过白青子怎么撒娇,她只是凭着自己的本能去触碰他、靠近他、依赖他。 虽然很难理解,但这的确是一种过分黏着系的情愫,只要是待在他身边,便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从一开始到现在,年岁更迭,无论是哪一个他,都令她产生着归宿般的温暖。 泷凛瞳仁睁得极圆,薄唇微张。 可恶啊!! 若现在是在家里,他早就不管不顾把这香香甜甜的小公主抱在怀里按着蹭了,但现在是在外面,他还得维持他那高贵的体面。 泷凛忽而有些后悔今晚上出门这件事,他站起身,牵着白青子一言不发的急躁往外走。舌尖戳了戳腮帮子,眉头下压的模样看上去像是在生气。 白青子被他爪子牵着跟了几步,等离开了那群龙的视线范围,前边的少年忽而停下脚步,凶巴巴回过头来。 泷凛垂眸盯着她,盯了好一会儿,愤恨的弯腰俯身以尖尖的牙在她白净脸颊上轻轻咬了一口—— 一点点疼,白青子眨巴眨巴眼,呆滞的仰头望他。她后知后觉茫然的抬袖去擦自己的脸,指尖摸到了浅浅的牙印。 突然被咬,她捂着腮帮子很是无辜:“你咬我做什么…” 小公主软声细气的控诉着,恶龙先生得意愉悦的扬起了唇,竖瞳缀着闪烁的光,眉目恣意明朗,独有的剔透挺拔少年感。 可完事被白青子这样委屈的眼巴巴望着,他又有些尴尬,干咳了几声,光速紧绷着脸微昂下颚故作高冷,恶狠狠且理直气壮的反驳。 “咬你怎么了,本大人还没亲你呢!” “???” 那他亲她做什么?安慰她吗? 在白青子的理解里,亲吻等于安慰。 只是她还没想明白,就被化成橘红色巨龙的泷凛急躁的用翅膀丢上了背脊,腾空而起。 一般来说泷凛喜欢叼着她,但是把小公主叼在嘴里他又忍不住总想滴答口水,要是被她发现她裙子被他口水打湿弄脏,他估计得连夜卷铺盖被踹出家门…… 可那分明是他的家,他怎么会混得这么惨来着? 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于是恶龙先生扑棱着翅膀,载着他唯一的小公主飞越千川万谷。 晚风流淌,碎星洒落的微光跌碎在明澈溪流粼粼漾开,萤火虫飞舞伴着树叶下矮人精灵的轻吟,幽暗森林里,皎白月色指引着归路。 诚然,泷凛是孤独的,他不被族人接纳,总是独自居住在深山里,得过且过,没什么追求、一心只想搞坏事,毕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成为像父王那样的龙。 但此刻感受着背脊上那轻微的重量,他却忽而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满足感。 他向龙神大人发誓,这一千两百年里他唯一做过的最值得炫耀的事,就是在故事的“很久很久以前”从城堡里叼走了他的小公主。 第94章 公主与恶龙(10) 『很久很久以前,恶龙突然出现,带来灾难带走了公主又消失不见……』 少年揭下城门前的卷轴,轻声读着,指节摩挲着腰间的阔剑剑鞘,唇角斜斜勾起笑,故作惊讶:“啊呀,这不是小青子么?” 他一身干练利落的深褐色骑马装,肩后缀着短披风。如从阳光里梭下的金丝般耀眼的金发,红茶色的眸在王城广场的曦光下折射着剔透的琥珀质感。 年轻的勇者握紧卷轴,信步从容迈进了王宫。 讨伐恶龙这种事,按照童话故事的发展,最后小公主都会嫁给救她出来的勇者的吧? 如是想着,卡尔眯眯眼笑得极其灿烂。 —— 日子总是平淡无趣的,若说有什么值得白青子在意的事,一是王宫的国王陛下病危。 国王无子,直系亲属里也没有适合继承王位的,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由尤莲皇女与她的未婚夫亚当王子完婚后来治理继承。 可臣民们议论纷纷,因为早些年国王陛下曾经说过,只要有人能找到先祖埋下的王权之戒,便能获得掌管整个王国的资格,成为下一任王。 可……谁又能知道那所谓的王权之戒到底埋在哪呢? 这个暂且不提,还是第二则消息比较危急—— 游历大陆的年轻勇者揭下了榜,带上全村最好的剑踏上了讨伐恶龙拯救公主的征途,这也就说明他们最近可能会有些麻烦。 听到这个消息的泷凛只冷笑一声,继续蹲在门口认命擦着地板:“他哪里是来救你的?分明是来救我的!” 故事里被掳走的小公主金枝玉叶娇生惯养,反倒是他这条恶龙活得水深火热,家庭地位日渐低下,随时都得担心自己被踹出家门。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泷凛私心一点也不希望有人来打扰。 她娇气他就惯着,她任性他就宠着,这才不是他善良,他只是想把她养成没有人想要的坏孩子,到时候就只能永远留在这里了。 恶龙先生狠狠磨牙,如是自以为恶毒的想。 至于那什么勇者,他要是敢过来,他就狠狠将他咬成两段再顺手丢进那条沼泽臭蛇的窝里。 然而平静日子又过了三四天,别说是勇者,门前连只敢路过的青蛙都没有,白青子的无聊日常已经堕落到每天趴在二楼窗台数四叶草。 话说回来,王权之戒到底埋在哪的啊……只要她能找到这玩意,亚当王子就不能名正言顺的继位了。 白青子懒懒撑着头,扭头望向厨房方向:“龙啊。” “怎么了?” 泷凛腰间围着小碎花围裙,双手袖子捋到胳膊肘,深红发束成干净利落的高马尾,脸上还沾着点面粉跟奶油,茫然从厨房探头出来。 “柜子窗户地板我都擦干净了呀,衣服上午全洗完晒了,烤饼跟蛋糕马上就出炉,还是说你想喝茶还是想看书还是想睡觉了?我去楼顶收被子给你铺床。” 说着,泷凛在围裙上熟练擦了擦爪子,转身就要上三楼去收晒着太阳的薄被。 白青子连忙叫住了他。 “你在王城附近住了一千多年对吧!” “???” “那你还记得老国王二十来年前做过什么奇怪的举动么,或者他以前去过哪?” 虽然白青子问得很奇怪,但是泷凛还是倚着门框摩挲着下巴,蹙眉,若有所思。 “这谁记得啊,反正人类的寿命就那么一点点,对本大人来说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过去了。不过我记得他以前没长胡子的时候很烦就是了。” “诶?” “龙的领地意识很强的,更别提整天都有陌生人类在自己的领地里乱跑,不过既然他的目的是骚扰那条烂蛇,本大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根据泷凛零碎的记忆来看,早些年老国王还不是国王的时候也曾经梦想着成为一名勇者,于是他几乎每个月都会进山挑战那条沼泽九头蛇。 然而他打不过蛇,蛇也打不过他,往往就是两败俱伤平局收场。 一直这样持续了六七年,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十分失望的回去继承王位了…… 至于为什么记性差的泷凛能知道这么多,主要是他与那条烂蛇因为领地归属结了仇,有人找那条蛇的麻烦,泷凛自然很乐意蹲树上嗑瓜子凑热闹。 不过根据泷凛的回忆,他搬来这里的时候沼泽九头蛇就已经存在了,对方住在这片山头的时间比他还久。 “这破地儿没什么值钱的,要不是风景好本大人也早就搬走了,不知道那蛇图个啥。” 泷凛吊儿郎当说完,白青子却总感觉剧情有哪里怪怪的。 她沉吟片刻,朝着泷凛招了招手:“你出去绕着整座山飞一圈。” “??啊?” “我怀疑山里埋了宝贝。” “这座山里埋的金币和宝石全被本大人挖出来收藏在地下室了,那还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虽然嘴上嫌弃拒绝着,但泷凛还是认命的抬腿迈上窗台,单手撑起了下落式的玻璃窗,回头认真跟小公主讲道理:“就这一次嗷。” 少年从二楼跳下,紧接着窗台边便飞起一只扑棱着翅膀的橘红色恶龙。 恶龙体表皆被剔透如打磨过的焰红鳞片覆盖,每一片鳞下都闪烁蕴着晦暗幽红的光,竖瞳狭长,是深彻不见底的浓绿,眸光倨傲。 无论是锋利爪子还是躁动不安甩在身后的尾巴,都具有异常的压迫感,吐息间骤然升起岩浆般高温。 线条轮廓优美的翅膀扑闪着在花圃里卷起狂风气流,泷凛扭头望向窗台边的小公主,半月眼写满了“真是拿你没办法”的无语。 “蛋糕马上就好了,记得关火,不然烤焦了不好吃你别又来找本大人哭哭。” 凶巴巴交代完,焰红的龙无声的绕着巢穴飞了一圈日常巡视领地,紧接着朝着远山而去,隐入了青黛密林深处。 “知道啦知道啦~” 白青子笑盈盈挥手,看着他的背影走神,好半天才想起自己刚才觉得哪里奇怪…… 她感觉,这个位面的剧情有bug。 这片地区以前是没有人类的,人类也是百来年前才迁徙过来,那为什么在这里住了一千多年的泷凛能在很久以前挖到宝石金币? 这些玩意是谁埋的。 再者,她读取的故事里杀死泷凛父王的是亚当王子,可巨龙集市每三百年一次,根据其他龙对于泷凛的态度以及泷凛的反应来看,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在集市被孤立。 倘若那时候老龙王在世,泷凛怎么可能被欺负? 这也就说明,老龙王至少在六百多年前就已经死去,可身为男主的亚当王子…才二十多岁啊! 而且老国王口中先祖埋下的王权之戒,迁徙过来的人类最早的那批也不过是老国王的父亲那辈,这莫名其妙的先祖又是哪来的? 她感到疑惑。 第95章 公主与恶龙(11) 说起来,自从结束第一个位面开始,关于人设与读取剧情什么的就已经全部由7077负责来着。 难道是因为它俩配置太低,剧情没读完? 刺眼的阳光从青藤叶片罅隙中倾泻,如同织金闪耀的绫罗,几朵从楼上吊下来的小黄花开得绚烂。斑驳光影打落其上,晃得她视线有些恍惚。 算了,等泷凛回来再想吧。 白青子打了个哈欠,打算关上窗回房间补个午觉什么的,只是她窗台还没合拢,就被一把笔直的长剑剑鞘卡死—— 那是一把朴素且毫无装饰的阔剑,鞘已经磨得有些刮花,表面覆盖着凹凸不平的锈迹小坑,剑柄上包了一段洗得有些褪色的布。 白青子很确定,这玩意不该存在于这里。 准确的说,刚才还没这玩意呢。 “你好呀,小小一只的小公主~” 金发的青年眸底盛满温光笑意,顺着绳索从三楼踩到二楼窗台。挺鼻薄唇,穿着绑革带的白衬衫、褐色制式长靴利索,身姿挺拔,笑眯眯的弯眸朝着她招手。 那笑起来时格外明显的虎牙,永远都是眯眯眼的表情,那红茶色的眼… 等等,为什么骑士长阁下会在这里啊喂!!他跑错场子了吧?! 白青子睡意全无,震惊的看着面前的卡尔。 “蛤…蛤?!” “看来小青子似乎还记得我呢,真好呢~真是乖孩子,最近过得怎么样,想吃糖吗?” 用一种近乎哄小孩的夸张语气说完这段话,卡尔还真从口袋里摸出了一袋水果砂糖,系绳挂在修长指节上来回晃荡,笑得灿烂。 他尾音拉得长,透着骨子里的懒洋洋,此刻逆着光沐浴在暖阳,噙起的意味不明的笑像只慢悠悠甩着尾巴的腹黑猫猫。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味道,所以全部都买了一点呢。可是小青子要是不喜欢吃糖怎么办?真是令人苦恼呢…” “重点不是这个吧,重点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白青子心态微微裂开。 难怪之前在牧师大人那个位面,卡尔虽然对她的死显得有些不理解,却并没有阻拦。这显得不太符合他前期表现出来的人设。 她一直以为卡尔是那个位面的npc来着,现在看来他似乎并不只是npc。 原来,他早就已经料到会有重逢之日。 面对着少女的质问,卡尔单手托着下巴,笑容愈发愉悦,微微偏头:“在下只是偶尔兼职罢了。那么小小一只的小公主,或许您需要帮助吗?” 白青子明白了。 敢情卡尔就是传闻里那个领命进山讨伐恶龙救出公主的勇者。 可他他他…… 【上次忘了告诉你,其实在这个人的身上偶尔可以检测到系统波动,很微弱,几近于无。我便将他归纳进npc阵营了。】 7077这么突然开口,把白青子整不会了。 她欲言又止,又欲言又止。 【你的意思是,卡尔身上有系统?】 【不,并没有,同时他的确是个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人类,不过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在很久之前曾经绑定过系统。】 啊?一般来说绑系统的只有快穿工作者。如果任务失败被抹杀,系统就会被收回。若是全部任务都已经完全,系统会被上缴至数据库。 可按道理,被抹杀的话就完全不存在了,全部完成任务的话,则无法滞留在位面里。 卡尔他是怎么做到的? “回回神,这次要不要跟我走呀~” 卡尔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轻言哄骗着:“趁着恶龙不在附近,这可是唯一的逃跑机会了哦。或者说小青子若是感兴趣的话,等它回来杀了它再走也不迟。” 这人是怎么能用最温和的笑说出这么恐怖的话的…… 杀了泷凛?开什么玩笑,她要是想走早走了,一千只龙也绊不住她的脚步。 “…虽然很感谢您来救我,不过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啦,这是我的工作,况且恶龙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凶残。请不要向王宫透露我的下落!!” 毕竟对方对她的态度很友好,白青子选择认真解释。 然,卡尔对她这番言辞露出了意料之中的表情,他眸底笑意黯淡一瞬,眼眯得更深。 “啊……果然没猜错呢。” “?” “隔着很远就在小公主的身上,嗅到了熟悉的气味呢。我还想着大抵不会这么巧…所以,修里亚殿下也在这里么?或者我应该唤他为,恶龙。” 不等白青子回复,卡尔又困扰的揉揉眉心:“我还没有学过怎么勉强别人,怎么办,真遗憾呢。如果小青子喜欢待在这里的话,我完全没办法拒绝你的意愿。” 这样说着,那股熟悉的作死欲望却又涌上心间。 卡尔偏头笑,指节勾起小公主一缕垂落肩头的发,落满碎金的眸光缱绻:“要是身为勇者的我强行带走小公主的话,恶龙一定会暴乱的吧?” “啊?” “开玩笑,是开玩笑啦~” 松开她,与她拉开距离,卡尔攥紧滑下来的那根绳索,若无其事笑眯眯的挥手向白青子告别。 “嘛,听说亚当王子已经在前往王城的路上了呢,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等下次见面一并告诉我吧!午安,小公主。” “?” 这人怎么跟鬼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长剑被他收回手中握紧,窗台如愿的合拢,散落的窗帘斜斜遮住了大部分光,唯独几缕金色从窗帘缝隙里挤进来,照亮一隅。 白青子站在室内阴影陷入沉思,而卡尔在脱离她视线那一刻便收敛了笑意,显得有些冷淡。 指节摩挲着剑鞘,仍是不徐不疾。 他站在密林中转身回眸望向站在窗后的小公主,她那微卷的墨发、澄澈的青眸,棠红的唇,真是像人偶一样乖巧可爱的孩子呢~ 只要看见她温柔又坚强的模样,即便只是这样望着,就仿佛能被治愈一切。 听说龙对陌生人的气息都很敏锐警觉,若是一会儿等修里亚殿下…啊不,等恶龙回来后闻到小公主身上沾染上的其他人类气味,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如是想着,卡尔脸上再次眯眯眼扬起无害的笑,拍拍披风,仗剑大步朝着山下王宫的方向迈步走去。 啊…… 果然这种在危险边缘疯狂试探的感觉最好了呢~ 第96章 公主与恶龙(12) 所以说,为什么卡尔会出现在这个位面啊。 尤莲是怎么混进来的暂且不提,同一个位面里挤进来两个系统、两个身上携带或携带过系统的人,这听上去就很扯好吗? 搁这里诸神之战呢? 白青子还没问明白,不愿过多透露的7077就索性自动关机装死。 她无语,趴在一旁的书桌上枕着胳膊,望着墙上的挂钟陷入沉思。紊乱的思绪像是一团缠绕交叉的毛线球,被缠死,怎么解也解不开。 “你是不是忘了熄火来着?本大人搁着大老远就闻到蛋糕烤焦的味道了。” 窗外传来动静,还没看见泷凛的人影就听见他碎碎的念叨声。 发上沾着露水树叶,衣上蹭了好几道树枝划痕脏泥印的少年显得有些狼狈。他抬起玻璃窗挤进来,只是长靴刚未落地就神色一变—— 这混在焦味里的……是什么气味? 像是陌生人类,而且还是成年人类男性。 得出这个绝论,泷凛竖瞳缩紧,整条龙耳朵尖尖竖起,进入警戒与御备攻击姿态,鼻尖嗅着像是大狗狗一般狐疑的绕着站起身的白青子缓慢转了一圈。 没错,果然是令他感到厌恶的气味! “刚才,是不是有人类来过?” 这样说着,泷凛走至厨房熄灭了火,嘴角下沉,倚着门框双臂环抱胸前望着白青子。 实际上,白青子本可以不告诉他卡尔的存在,毕竟与主剧情没什么关系,但是这样很有可能会牵扯出一系列狗血误会什么的。 根据快穿界的前辈曾经告诉过她的血的教训——千万不要在不重要的小事上对自己的任务目标撒谎,白青子选择坦白。 “啊…刚才有个自称勇者的人来过,然后什么也没发生,就这么走了。” 白青子歪头,细长的眼半瞌,看上去困倦得没什么精神。 接近傍晚昏黄的霞光浅浅披落在她肩头发上,镀上一层朦胧虚幻的光晕,窗台外吊下来的青藤黄花,在枫糖渐变色的天幕背景下,显出绮丽橙黄的暖色调颜料油画质感。 他向来是对他家小公主没有任何抵抗力的。 即便是在他生气的情况下。 泷凛喉结微动,举起爪子故作高冷的咳嗽几声,挡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隐匿了情绪,移开视线望向厨房桌上那块烤焦的柑橘蛋糕。 “你、没有跟他走?” “我跟他走做什么……” “可是,可是你给他抱了对不对?” 有些阴阳怪气的拔高声线说完这句话,泷凛眼眸一沉,闹脾气般刻意的侧过头,闪躲的视线始终没有望向他在意的方向。 抱? 她怎么可能会跟一个不熟的差不多等于陌生人的人抱啊,白青子疑惑且不解。 在印象里,她跟卡尔离得最近那次是她赶不上威廉伯爵的晚宴,因为她过于担心牧师先生,所以卡尔骑马捎了她一程来着,这条蠢龙到底在想什么啊? 虽然不清楚泷凛在生气什么,但白青子还是无奈的打算给他顺毛了。 她上前,走到离泷凛三四步远的距离,指尖轻轻牵起了他垂落在身侧的爪子。语气温软,拉长了尾音。仰起脸真诚望着他。 “才没有呢,只是随便聊了几句话就把他打发走啦,诶…你不高兴吗?” “哪、哪有不高兴!本大人只是随便问问,随便你。你要是想回家的话我也可以送你回家,毕竟我最讨厌你了……” 话说到最后,却因为心虚而声音越来越轻。 泷凛盯着被小公主牵起的爪子,他欲言又止,心底有点儿委屈。那个趁他出门不要脸的偷偷跑过来的什么勇者肯定上手摸过他家的乖崽!! 他真的好讨厌好讨厌在小公主身上闻到其他气味,人类的不行,动物的也不行,只要是跟她离得近的东西,哪怕只是非生命体,他都会觉得心情低落。 可恶啊,如果不是打不过她,有时候泷凛想着干脆在顶楼加建一层塔,把坏心眼的小公主锁起来就好了。 给她买漂亮的裙子,喂她吃香甜的蛋糕,给她读睡前故事,挖最漂亮的宝石哄她高兴。反正只要不被别人看见,怎样都好。 想法越变态,心底就越生气。 她之前不是说了喜欢他的吗,喜欢他的话怎么可以跟其他人说话呀!果然,狡诈的人类口中的全部都是谎言吧。 想到这,泷凛扬起下巴,冷哼,依旧维持着那个抗拒的倨傲姿态:“你以为我真的打不过你么,只要我稍微使用一点点魔法,就能让你最喜欢的东西在烈火中飞灰湮灭!” 面对着嘴硬的幼稚少年,白青子如是笑吟吟,松开他的爪子退后几步。 “那你试试?” 泷凛这坏脾气最禁不起质疑,他带着少年心性独有的尖锐轻狂,清澈干净,不似成年后的沉稳谋略,反而透着意气用事的桀骜莽撞。 于是,在被最讨厌的小公主“挑衅”后,泷凛下颚线紧绷,喉结明显,居高临下睨着她,脸上的火焰魔法图腾开始流淌金光。 “以龙神大人的名义,你挚爱之人将会被焰火缠身…咳咳、咳咳咳!!” 一句咒语刚念完,泷凛就被骤起的刺激浓烟味熏得睁不开眼,烟雾弥漫,不住的弯腰咳嗽。 尾巴尖尖有点疼,泷凛狐疑的伸爪子一摸,摸到了滚烫的火星—— 他燃起来了!! 泷凛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灭火,而是呆滞的抬袖擦了擦脸上的灰,白净的脸被烟灰抹出几道痕,衬着他身上的泥印划痕显得更呆。 他茫然的把身后的尾巴捞到身前,认真低头看了一眼,深绿色的竖瞳不敢置信的盯着面前笑得直不起腰、见牙不见眼的小公主。 龙神大人啊!!难道…… 少年瞳孔地震,启唇,尖锐的锯齿只露出一小截,分外可爱。 他语气是试探性的、受宠若惊的惊喜。 “是、是真的吗?!” “笨蛋。” 有风拂动窗帘,沙沙轻响,空气中携来柑橘蛋糕清甜的焦味。 白青子擦干笑出来的眼泪,踮起脚尖用自己干净的裙袖替他擦干净脸上的灰,青眸弯起,潋滟着黄昏霞光,也温柔倒映着他。 “不是告诉过你吗,我最喜欢你了呀。” 我最喜欢你了呀。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每个位面都让人心疼的反派先生呀。 第97章 公主与恶龙(13) 其实,来到这个位面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但白青子一直没有去刻意了解泷凛的事。 就如同被卡死在c的理智值,明面上他是恣意桀骜的少年,是存在于故事里的反派大恶龙。轻快明朗,甚至还有点幼稚中二。 但,他心底仍旧存在着无法释怀的偏执。 第一次接到委托任务时,她小心翼翼的帮自己的任务目标试探着真命天女,甚至在后面也产生过让位、撮合、祝福之类的想法。 可到现如今,白青子却已经很难再欺骗自己。 她明明隐约感知到,其实每个世界里遇见的他本质上都是同一个人,她却从来没有问过7077,7077也出于某种原因默契的没有提及。 她是如此清晰的能感应到那份感情,那份并未随着位面更迭而消磨、而是不断叠加着的感情。 如果真命天女的存在只是为了消减他的遗憾,为什么遗憾总要在漫长岁月中才能消耗殆尽呢? 那根本算不上是毫无遗憾,只是对结局的妥协吧。 至少对于现在的白青子而言,面对所谓“真命天女”,她已经不会再选择隐忍让步。如此靠近就是注定为了要告别,这何尝不是另一种伤害。 时至今日,她唯一不敢肯定的是反派先生会在不同的角色切换里永远对她报以好感。 所以即便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着“最讨厌你了”这种话,白青子也会呆住。这是她骨子里的自卑,对自己的下意识否定。 她似乎天生就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什么太过贵重的事物。 彼时。 星河长明,她枕着泷凛的膝盖仰望着星空,清澈的风从两人微扬的鬓发拂过、从她张开的指缝流淌而过,微凉虚无的质感。 毫无遮挡的碎星明暗闪烁,璀璨光华,每一颗都孤寂,独一无二。 唯山涧萤火伴着精灵轻吟浅歌,万籁俱寂,归于夏夜静默。 “看星星已经看够了吧?再待下去就要天亮了。温度这么低,要是生病了我可哄不好。” 泷凛垂眸睨她,一贯吊儿郎当的闲散,语气懒散。 些许深红长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垂落在她脸侧,发间干净的雪松香,蹭上,泛起细细的痒。 枕躺在他膝上的小公主抬指举手,缀满珍珠蕾丝的姬袖顺着手臂抬起的姿势往下滑落,露出一截莹白纤细的腕,沾着淡如薄霜的光。 她摸上了他的脸,眼神迷醉,指尖抚过那些在幽夜里愈发赤红的火焰魔法图腾,温暖又明亮。 少年系得整洁的衣襟下喉结滑动,急促握住了她抬起的手,怕爪子伤到她又极快的松开缩了回去,有些不自在的侧过头避开她意味不明的动作。 泷凛眯眼,傲娇别过头。 “我可不是你的玩具。” “龙呀~” “有什么话赶紧说,一会儿要是降温了你可别指望本大人能好心抱你回去。” “你为什么想成为王呢?” 尽管任务里明确写着要矫正泷凛对王位的偏执欲,但这却是她第一次主动问起这个问题,而且问得很不合时宜的突兀。 泷凛被问得一怔,目光先是落在自己无法变成双手的爪子上,随后才移开,平静望向森林与天空的交汇处,更远更淡的远方。 他很排斥这个问题,但少年盯了白青子许久,最后还是应了声。 “因为……” 反派通常拥有一个不算完美的人生。 或许是童年阴影,或者是来源于环境与人生巨变打击,使得他们心理扭曲畸形,从而产生逆反暴虐心理。 这种也通常被称之为苦衷。 但其实,坏人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去干坏事,不需要凄惨身世,不需要苦衷,不需要同情。 他们就是天生的恶,真正的反派不屑于洗白。 泷凛从龙蛋破壳那天起,就已经被归为反派阵营。他是一条从小被教导以摧毁王城、屠杀人类为目的的恶龙,迄今为止泷凛也并未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但很不幸的是,他的爪子自破壳就携带着残疾,无法变成手指。在其他同类都能拟做人类混进王城时,他却只能独自躲在深山里。 他残废、弱小,避世而居,无法见光,却讽刺的贵为王唯一的孩子。 于是,他的存在就变成了一个笑话,永远懦弱的活在父王的庇护下,永远被同族私下鄙夷嘲笑着。 年少时经受过的冷嘲热讽与恶意,让泷凛很难再融入族群——特别是在父王为了救他,被讨伐恶龙的勇者斩杀于剑下之后。 火光凄厉的照亮夜,蓝夫人捂住他的嘴,强行将他带离。那时,泷凛被动的逃着、回头茫然无措瞪大眼睛盯着挂在城墙上父王的头颅。 那个昨天还将他抱在怀里,温声教导他以后如何成为王的存在、那个肃穆威严无所不能的王,垂下了他高贵的头颅,双眼黯淡静默盯着他的领地。 如果他能再强大一些,父王则不会死。 如果他能再强大一些。 如果。 同族敬爱于他父王,于是愿意向泷凛表示臣服。而这种廉价虚伪的臣服下,是他们对他变本加厉的厌恶与憎恶。 泷凛不敢也愧疚于接下父王的王冠,独自离开。哪怕是用这双残废的手,他也想靠自己的努力去博取尊重与权位,而不是理所当然的去继承。 自卑的少年活在永夜无光的梦魇与罪恶阴影里。 缺乏安全感、不自信、小心翼翼,以暴躁恶意的言语来隐藏掩盖着自己内心的脆弱。 对他而言,那个身份并不重要,甚至说他其实很讨厌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他所缺的就仅仅只是一份认可。 而这,也不过是一则简短的故事。 少年撑着石面,往后仰身望向闪烁晦暗的星河,眼尾下沉。他声音极淡,稍微一阵微弱的风都能吹散。 字词悄悄传遍森林每一角,最后被青叶精灵藏进树洞里,销声匿迹。 他厌恶人类,抵不过厌恶他自己。 “这可不是你会喜欢听的故事,很无聊吧?外面越来越冷了,还是回去吧。” 泷凛眼睫低敛隐匿了目光,神色淡淡,拍拍身上的灰若无其事的坐直。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就被怀里的小公主猝不及防扑得一踉跄,竖瞳缩紧,错愕失神的重重躺倒在冰凉的岩石面上。 她双手撑在他脸侧,垂落的微卷墨发披下,完全遮住他窥探外界的视线。 在星河夜幕斑驳明暗交杂的光影中,在精灵若有似无的吟唱声里,在夏夜漫天萤火飞舞的丛林,小公主执着而专致的盯着他。 “不需要哦。” 她如是说着,弯起的杏眸像是含着正午碎金粼粼泛着暖意的月牙湖,洒落了淡青色流光的璀璨绮丽的宝石,熠熠生辉。 温热柔软的指节蹭着他脸上的图腾,声语温和,一字一顿的认真。 “不需要去得到别人的认可,不论是怎样的你,都是世间仅此唯一,独一无二的。别把自己困在那些人的目光里,没有人能强迫你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觉得不高兴的时候,我可以抱你呀。 所以,不要再露出那么寂寞的表情了,好吗?” 在数据库时,快穿界的前辈总跟她说委托任务也是一种交易。它们付出时间与精力,向任务目标去索取等价的报偿。 可一开始白青子就没想过要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她只是很难过的想着。 他没有的,我可以给他。 第98章 公主与恶龙(14) 执念大多源于求不得。 在遇见白青子之前,泷凛从未想过自己在某天也能感知到这世间的安定。 她像是美好这个词的具象化,平凡而热忱。既不是温柔岁月的白月光,也不是惊艳时光的朱砂痣,你无法用任何片面的形容词去定义她。 可当那双眼睛温柔的望着你时,你不必再去揣测猜疑任何。 你清楚的能读懂她想传达的感情,明朗,真挚得无以言喻。 没有套路,没有攻略,仅发自于那颗心。 后知后觉,自己刚才说得那些话太羞耻,白青子难为情的“唔”了一声,脸颊在他怀里蹭了蹭,墨发蹭得蓬松凌乱像是撒娇的狐狸崽子。 “啊…果然开始降温了呢,回家吧。” “青。” “嗯?” 泷凛撑着石面坐起身,爪子搭在她肩头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星河下,萤火里,目光撞入对方眼底,算不得清白的视线交织,藏匿沉溺。 他俯身,额头抵着她,微凉鼻尖相触,温热的呼吸在寒夜弥散成轻缕的白雾。 深绿色的竖瞳泛着幽邃的光,脸上的火焰魔法图腾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而颜色加深,他薄唇微启,却不置一词,只是这样望着她。 少年局促而紧张,倏然将她抱进怀里,冰凉的脸埋在了她颈窝里。 “…不许再喜欢其他人。” 他声音闷闷的。 白青子先是愣住,随即轻笑出声,伸手回抱住他,手掌贴着少年发顶由上至下抚摸:“知道啦知道啦,怎么可能会喜欢别人呢?” “就算以后见不到了,也不许再喜欢别人。” 泷凛加重了语气,再次重复。 人类与恶龙的寿命根本不相等,他的一生有无尽的年岁,漫长的数千年。而他的小公主只能在这世间短暂走上几十年。 泷凛并不怀疑有轮回转世的存在,可他想着,若这是仅此一次的遇见呢? 他完全没办法接受他家小公主在另一个不存在他的世界,再将这份温柔馈赠给任何人。哪怕他死去、失去意识,也自私的希望她永远只爱着自己。 白青子微微偏着头,浅笑,认真应声:“没关系,不用担心。” 没关系,无论是哪个世界怎样的你,哪怕更改了名姓与身份,或者未来有朝一日变换了容貌声音,我也能准确的认出你哦。 没关系,我非常能理解哦。 你在做自己所认为正确的事情,只是与所谓的主角立场不同而已。 如果觉得活得很痛苦的话,就请稍微耐心的等待着我吧。 三千世界,无垠的平行宇宙里。 我总能找到你呀。 反派先生。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信息更新…】 【姓名:泷凛】 【生命值:a】 【精神理智:b】 —— 作为一条大恶龙,除了平时干坏事制造混乱以外,泷凛从来没有去过王城。 一来是因为他的爪子,二来是他有点社恐。 “别害怕嘛,又没有人能抓住你,大不了到时候你再变成龙把我叼回来就是了。” 白青子拽着泷凛,强行把他带到边裱雕花的落地镜前。 她踮起脚尖,将深红色的领带穿过他雪白衬衫的衣领,灵巧的指极快束了个端正的温莎结。 镜子里的少年欲言又止。 黑西装礼服外套领口干净服帖,肩线严丝合缝顺着肩膀、腰背、胳膊落下好看的线条,出尘清绝,版型优雅的皮鞋一尘不染。 而他身形挺拔,身姿修长,意气风发。 白青子双手背在身后绕着他转了一圈,笑眯眯的大声夸夸:“这不是很好看嘛!好诶,一起去城镇里打听消息吧。” 老国王离世,今日是亚当王子与尤莲完婚的日子。 在白青子的任务里,有一条便是顺利让男女主完婚,不过她必须带着泷凛去探探情况。因为,她得保证亚当王子短时间内无法接手王位。 为了完成支线任务,那什么王权之戒她还没找到呢。 泷凛熟练的用灰黑色缎带将深红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清贵干练。眼窝深邃,唇瓣薄红,下颚轮廓流畅俊美,宛若博物馆油画里走出来的傲慢贵公子。 “不、不行啊,我没办法用人类的形态进城镇的。” 泷凛还是有些抗拒,试图为自己进行最后的挣扎,然而他因为自卑而悄悄藏在身后的爪子却被小公主柔软的手牵起,覆盖。 白青子莞尔,将手中特制的手套仔细的替他穿戴好,那暗红色散发着剔透质感的龙爪被藏匿在斯文的黑色手套之下,毫无异样。 她满意的扬唇,大大方方拍了拍他的肩膀。 “自信点!!只要你控制点别露出尾巴跟翅膀,不会有人察觉的。” 泷凛茫然的举起爪子,看了又看,最后还是无奈的叹气妥协了。 多年社恐的恶龙先生被小公主拽着领带拖出了门。 怕被王城侍卫认出来,白青子特意戴了一顶缀着蔷薇花的白色宽檐礼帽,半遮住脸。 夏裙单薄,领口腰身嵌着莹润的珍珠,青褶的裙摆呈花瓣状自然散开,轻盈清新。 而她左手扶着帽子,披散的微卷墨发随风曳动,在种满向日葵的山坡前回眸。阳光灿烂的晌午,金光斜落在她发梢,镀着一层闪耀圣洁的朦胧。 空旷的风、湛澈无际的蓝天、自由舒卷的洁白云缕。 少女青眸明亮,明媚娇憨。 “今天天气很好呢,走快一点呀~” 她轻快催促着,跟着她身后的泷凛心跳悸动,不自然的拽了拽领带,上前默默牵住她的另一只手,紧握。 他不自觉有些紧张。 我的龙神大人啊… 如果能把这一刻定格为永久,那么他愿意献上一千两百年来所有珍藏的宝物。 如果这些还不够,那么无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去尝试。 那么,掌控时光的神明啊,请慢一些流淌,将她留在他身边得再久一些吧… 大抵这种北欧凯尔特背景下的王城都透着浪漫的异域复古风,吟游诗人吹着清脆的爱尔兰哨笛,来自梵蒂冈的神父抱着圣经。 摊子交错而不凌乱,拎着宽裙摆的妇人牵着孩童,铁匠铸着兵器、酒馆的老板娘热情招揽着客人,猎人少年在兜售狼皮。 嬉笑声、吆喝声,皆融入复古的中世纪背景。 泷凛从未见过这样的热闹景象,一时间目不暇接,竖瞳瞪大,左顾右盼,对什么都感兴趣。 尽管第一次逛城镇集市的恶龙先生感到万分惊讶新奇,却还是过份依赖的紧紧牵着白青子的手,生怕她会松手走散。 看着少年绷住表情努力装高冷的模样,白青子既想笑又觉得心疼。暴躁又孤僻的他,其实也一直很想平平凡凡以游客身份闲逛王城吧。 她晃了晃两人相牵的手,正打算问泷凛想买点什么,意识里猝不及防传来了7077的提示音—— 【叮!当前位面反派伴侣以配送成功,当前距离您500m,请注意回避。】 第99章 公主与恶龙(15) 啊。 跟泷凛出来玩太高兴了,以至于白青子忘了还有真命天女这一茬。 她笑容逐渐消失,若无其事快速往繁华集市打量了几眼,握着泷凛的力度收紧,猫着身往他身后躲。 泷凛不明所以,弯腰凑近她耳廓压低声音:“怎么了?” “没事,我有点怕生。” “?” 虽然但是,泷凛摸着下巴回忆了一下自家小公主干过的各种牛逼事,你管这叫怕生?! 算了算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王城一如既往的人潮拥挤,特别是当街上突然出现容貌清俊昳丽的贵族少年时,不少挽着篮子的少女少妇频频回头望向泷凛,面露痴迷。 甚至,还有几个老大叔因为不看路直接撞在了别人摊子上。 泷凛带着手套的爪子捂上脸,难为情的加快了脚步。任世人对他报以惊艳好奇目光,他只认真牵着他家小公主,穿街过巷,正气凛然目不斜视。 王城中央,王宫门前张贴着巨大的告示。 自老国王去世后,为了继任新任君主,亚当王子马不停蹄的带着护卫队跋山涉水赶来王城,提前了与尤莲皇女的婚礼,也就在今日。 不出意外的话,婚约结婚后的第三日,便是亚当王子名正言顺继位的日子。 当然,白青子的存在就是为了给他制造意外,虽然说她暂时还对那枚王权之戒没有一点头绪。 唯一令她欣慰的是,她与她家蠢龙是统一战线,两个人都是冲着给男主使绊子过来的。 想到这,白青子踮起脚尖凑近泷凛,警觉环顾四周,轻声开口。 “龙啊,你以前跟亚当正面交过手吗?怎么样,他厉不厉害,要不然咱们回去琢磨个万全之策排练排练再动手吧。” 虽然这个位面的她拥有了与男主相对抗的任务,但对面那可是气运之子,金手指大把大把的,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快穿女尤莲。 闻言,泷凛还真摩挲着下巴开始思考。 他蹙眉沉吟了片刻,忽而抬眸,绿瞳闪闪发光的,头顶仿佛漫画般亮起一个小灯泡,表示灵光一闪—— “与其提升自己,不如诋毁别人!” “???” 好家伙,这还真是标准的反派思想呢。 白青子震惊,就这么眼睁睁的泷凛走进人群深处大声叹息,美少年忧郁叹气自然惹得路人注目,不禁好奇他到底在困扰些什么。 而她家蠢龙抬指抚额,望着城墙上的告示缓缓摇了摇头,一副虚伪的唏嘘模样:“虽说国王无子,但让邻国王子来继位还是有些离谱。” “这怎么说?”白青子给他捧哏。 泷凛斜斜勾起嘴角,薄唇如削,清朗眉眼携着少年独有的青涩与恣意,少年感的干净。 “国王本就病得蹊跷,按道理尤莲皇女应当为国王操办后事无心婚嫁才是,可现在国王才走了几日,亚当王子便赶着过来完婚。” “按你的猜测是?” “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一开始亚当王子就觊觎着咱国的王位,其实尤莲皇女并不重要。等两国合并之后,万一他治国暴虐无道怎办?” 听到这里,围观的臣民也开始思忖,窃窃私语。 有人大声反驳:“可亚当王子继位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皇室里已经没有直系继承人了!” “可国王不是留下遗言,找到王权之戒的人就有资格继任吗?万一亚当王子合并统治后,有人突然找到了传闻中的王权之戒怎么办。” “说得这么好听,难道戒指在你身上吗?” 泷凛于是眉梢扬起冷笑,语气愈发戏谑:“那当然不在,可我寻思着它也不在亚当王子那里啊。国王的遗言难道没有半点权威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眼见王宫门口的侍卫往这个方向走来,估计是看着城墙边忽然聚众,过来查看情况的。白青子握着泷凛的手腕直接将她带离了中心区域,混入人群中。 嘛,反正总有能解决的办法,既然没有人见过王权之戒她完全可以伪造一枚赝品,今日来城镇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想起那件事,白青子就不禁心情大好,拽着泷凛左看看右挑挑,买了面粉糖霜水果还有一袋巧克力酱,彩带与蜡烛也不能落下,以及漂亮的装饰物。 泷凛摸摸鼻尖,茫然:“家里不是还有剩余的做甜品的材料么?买这么多做什么。” “笨蛋,明天是你生日,你马上就进入成年期了啊喂!!虽然不知道你们龙族的成年礼是怎么办的,但是我能送给你的也只有蛋糕呀。” 白青子不说,泷凛还想不起来。他愣了几秒,心底柔软冒起了粉红色柔软的泡泡:“你怎么知道……” “是蓝夫人告诉我的呀。想要什么生日礼物?虽然在你家花了你很多钱哈哈哈哈哈哈,但是那些宝贝就算攒着也没有意义吧。” 想了想自己长剑上嵌满的漂亮宝石,白青子陡然心虚。 一开始泷凛还生气于她拿他多年珍藏的宝石去钳着玩,到现在,泷凛恨不得一瓢一瓢的把自己地下室的金币宝石全舀兜她裙子里—— 给你,都给你!!都给我拿着!!! 他甚至已经开始认真思考,假如以后哪天被宠坏的小公主问他要星星要月亮,他得带着她飞多高才能说服她这玩意根本摘不下来。 白青子往旁边瞥了瞥,瞅见一个卖饰品的摊子,瞬间就走不动路了。而泷凛还想拉着她去找点吃的,两人一左一右,倏然被人群冲撞开。 这地方要是走散,没个把小时根本找不到对方。白青子茫然回头望向身后,已经看不见泷凛的影子了。 算了,反正他应该不会蠢到不知道去王城门口汇合吧。 如是想着,白青子愉悦在摊贩里挑起了各色的发带。泷凛的发带颜色都是灰或者黑,既然是成年礼,那还是挑一条浅色系的吧! 这时,7077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叮!当前位面任务目标与真命天女已经碰面。】 蛤,蛤?! 她记得7077以前是不提醒这个的吧,它贼兮兮的在偷偷暗示她些什么啊? 白青子攥紧手中的新发带,先是望了一眼街对面被围观群众围住的地方,想起自己撮合真命天女的任务,她又不免踌躇感到挣扎纠结。 然而,这种状态仅仅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 她付了钱,抬指微扶帽檐,气鼓鼓大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漂亮的青眸蕴起明晃晃的占有欲。 我!才!不!要!让! 第100章 公主与恶龙(16) 她才走神一会儿,泷凛竟然就撞见了真命天女。 这就是命中注定吗? 白青子将发带收进裙兜,拨开熙攘人群往里挤,远远就瞧见泷凛正与一个卖手链的摊贩争论着什么。 他身后躲了个怯生生的女孩子,朴素的淡蓝长褶裙,亚麻色发蓝眸,眼眶泛着红,清秀文静,乖巧的双麻花辫上编了几朵不知名野花。 女孩十指不安的揪着他后衣摆像是在恐惧着什么,咬着唇嗫嚅。 “凛、凛哥哥,要不然算了吧?” “人家冤枉你偷东西,这你也能算了?” 泷凛斜睨她,目光鄙夷还多少参杂了点恨铁不成钢:“我说香草,你怎么越来越窝囊了,在家里在外面都能给人欺负,蓝夫人要是看见了得气死。” “别说了……” 香草难为情的低下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面对着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她脸颊从脸红到脖子,眼神闪躲,连头也不敢抬。 白青子止住脚步,疑惑。 等等,先不管什么真不真命天女的,现在这什么情况? 那满脸横肉的摊贩撸起袖子,一副蛮横不饶人的模样,气粗声响:“老子才不管!这臭丫头肯定偷了手链,没钱还在这里看半天,我呸!” “不是的…我真、真没拿,呜呜呜……” 香草浑身一抖,忍着委屈细声争辩,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泷凛无语的抬指抚额,垮着脸妥协的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金币来。 只是那枚金币还没被垂涎欲滴贪婪得意的老板接过手,就在半路上被白青子截胡。 白青子伸手拦住了身后的泷凛两人,示意他们退开。 她掂了掂掌心的金币,眉骨上扬,目光轻蔑望向摊贩老板:“想赚钱想疯了吧?” 快到手的钱就这么飞了,那老板气得怒目圆睁,伸出粗壮黝黑的大手就要从白青子手里抢。 白青子灵巧往旁边一躲,老板本想揪住躲在少年身侧的香草,可眼前这少女眸光凌厉如出鞘的剑,震得他心头一惊,不自觉的唯唯诺诺缩回手。 “干什么?!你们打算以少欺多吗?分明就是那丫头偷了老子的东西,赔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再者说我可这是成色上好的莹珠手链,公主都买不到的呢。” 哈? 公主都买不到。 白青子不着痕迹挡在香草与老板中间,隔绝了他恐吓的视线。 她随意瞄了眼摊子上的那些手链,随即面露嫌弃的移开视线。 “这种货色镶鞋上我都嫌廉价呢,不过一银币能批发一大把的劣势品,也敢在这以次充好。” 她这话一出,围着旁边的群众顿时炸开锅,毕竟不少人也刚从这家摊子高价买了手链,一时间众人纷纷以质问的目光直戳戳盯向老板。 “是真的吗?” “我刚才就觉得奇怪,你一个开杂货的哪能搞到这种高级货。” “退钱!赔钱!!” 面对着消费者怒不可遏的指指点点,那摊贩老板再凶也不敢得罪这么大批顾客,只能挂着僵硬的笑,尴尬的搓搓手。 “怎、怎么可能是假的,我卖的都是货真价实的东西!那小姑娘骗你们呢。” 说完,老板陡然觉得自己又有了底气,吹胡子瞪眼凶恶的盯着白青子,加重的语气明里暗里都是威胁。 “少在这胡言乱语,你说这是次品,难不成你还玩过真的不成?!” “啊,这不就巧了。” 白青子笑吟吟捋起裙袖,莹白皓腕上挂着一条珠链,每一颗都莹润饱满,缀着光。一看就与摊子上那些黯淡还有裂缝的不同。 她慢条斯理放落袖子,半眯起眼:“你刚才问我是不是玩过真的,也就是说你默认了你卖的是假货对吧?” 老板一时语塞,正要反驳,还没开口就被旁边的众人逼退几步,大声质问着将他围在了中央。 人声嘈杂,过会儿估计会引来巡城的侍卫。趁乱,白青子拽着泷凛的领带将他往旁边带,那个叫香草的女孩子便也低着头往角落挪了几步。 “我真没偷东西,我就是摸了摸,他就说我……” 香草弱弱的解释着,说半句就要吸鼻子擦擦眼泪,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刚才要不是白青子拦住泷凛,他能把那摊子都烧了,眼下回过神来,他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将小公主往自己怀里一带,泷凛狠狠磨牙。 “你刚才拦着我做什么,他竟然敢那样跟你说话?!本大人今天不把他打得满地找狗屎我都咽不下这口气。” “废话,你要是在那把事情闹大了还不解释清楚,不仅这个小妹妹被污蔑的事洗不清白,还要被指指点点,她得多难为情啊。” 白青子话音一落,之前还擦着眼泪的香草茫然抬头,懵懂指了指自己:“啊?你在说我吗……可是我已经一千多岁了诶。” 白青子:…… 淦,她忘了,泷凛之前提到了蓝夫人,那么香草多半也是混进城里来玩的龙。 话说她不是过来抢人的吗?这姑娘似乎是泷凛新到账的真命天女来着…不过看起来,他俩似乎关系还挺熟络,难不成是故交。 情况似乎有些复杂。 难不成是“霸道龙少爱上小哭包龙女”之类的破镜重圆剧情? 白青子还在寻思着,三两下擦干眼泪的香草却忽而松开泷凛的衣摆悄悄溜到她身边,趁她不注意,一把伸手猛地抱住了白青子的腰—— 泷凛被香草这突然的的动作挤开,往后踉跄几步,背脊抵着墙,震惊的看着被她抱在怀里的小公主。 他竖瞳缩紧,当即就狠狠炸毛了。 “干什么呢你!给我松开!!” 香草不屑的扭过头,抱着白青子腰的力度收紧,仰起的脸微微泛着不自然的绯红,带着羞怯,湛蓝的眸还泛着刚哭过的红,眼神清澈又真挚。 “你好帅我好爱!虽然可能有点突兀,但是我似乎对您一见钟情了,所以请嫁给我吧!” 白青子:“?” 泷凛:“???” 白青子睁大眼,她甚至怀疑自己幻听了。 下一秒,泷凛就咬着后槽牙掰开了香草的手,将小公主抢回来警觉的护在身后,竖瞳敏锐的锁定在香草身上,提防她再摸过来占便宜。 他急了,他急了。 “你干什么!” “我直接原地求婚啊,怎么了?” “这是我家的!!” “可是人家就是很喜欢她嘛,你是哥哥,你让让我怎么了。” 香草理直气壮的委屈着,鼻尖通红,好不可怜的用眼神控诉着他的残忍。 第101章 公主与恶龙(17) 蓝夫人是老龙王的妹妹,也就是泷凛的姑姑。而香草又是蓝夫人的独生女,理论上她跟泷凛是表兄妹的关系。 基于尊老爱幼,比她大两百岁的泷凛自小无论什么东西都让着妹妹。 其他东西也就算了,现在她竟然敢跟自己抢小公主?! 泷凛攥紧爪子,森白的尖牙磨得咯吱咯吱作响,随时都可能咬人。他先是往香草口袋塞了一把金币,又拎起她的衣领随便将她甩了三四米远。 “你不就是想要钱吗?给你,都给你!拿着爷的钱,赶紧滚!” 这种高度跟距离对龙来说不痛不痒,香草很快就爬起身,拍拍裙摆的灰,震惊的看着自家恶毒的表哥,抽泣着马上就要开始掉眼泪。 “你竟然打我!嘤嘤嘤,我就知道你对我好都是装出来的,现在就这么凶,万一以后你吓着小公主怎么办?不像我,我只会心疼她~…” “蓝香草,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这句话几乎是泷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要不是在城镇里不方便,他掐死她的心都有。 深怕自家小公主被她哄骗,泷凛又连忙将白青子拉到一边,表情严肃诚恳认真解释:“她从小脑子有病,她家没我家有钱,她是个弱智,她在装可怜你别相信。” 白青子:…… 这个真命天女,好像有点儿,不太对劲。 那边,香草将地上洒落的金币全部装进口袋,终于满意的止住了眼泪,噙着泪花的蓝眸望着泷凛时还显出几分洋洋得意的鄙夷。 “就这么点儿?算了,看在你要养小公主的份上我也不跟你多要了,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再见。” 说完这句话,香草朝着白青子wink,趁着泷凛捋起袖子打人之前,少女龙笑得暧昧朝着白青子递了一个飞吻,随即在高墙后变幻成龙飞走。 “快滚!” 泷凛弯腰捡了块石头往天上砸,骂骂咧咧。 白青子风中凌乱。 7077:【呃…偶尔伴侣业务也会出现意外,你应该学着习惯?】 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但是反派的真命天女对白青子的好感度高过了反派,这是7077没想到的。 —— 既然公司配送的伴侣似乎对泷凛无感,那她只能开始搞事了。 回去路上白青子一直在琢磨这个,等路过了沼泽区域,她才想起前几天让泷凛绕着山头领地飞一圈找找王权之戒线索的事。 泷凛摸了摸下巴,蹙眉,努力回忆。 “山上没东西啊…我搬过来之前就已经探查过了。不过因为那条蛇来得比我早,而且那块地很恶心,我没仔细注意过。” 根据泷凛之前的讲述,在老国王当上国王之前一直梦想着成为一名勇者,讨伐九头沼泽巨蛇陆陆续续花了六七年也没分出胜负。 那什么王权之戒99%就在那蛇窝里。 不然那块地那么破,那条蛇怎么跟揣了什么宝贝似的窝在那里。泷凛平时路过都嫌臭嫌恶心。 因此当白青子提出要去沼泽深处的洞穴转转的时候,泷凛捏住了鼻子,嫌弃的战术后仰。他对那股腐烂的气味都有应激反应了。 白青子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压低嗓音故作深沉:“年轻人,生活是这样的,最想要的东西往往埋在你最讨厌的垃圾下面。” “噫!” 沼泽地白青子来过一次,也就是被泷凛领过来讨伐九头巨蛇那次。这次泷凛给她身上套了七八十层魔法结界才敢放她下沼泽。 但凡这破地方敢弄脏他家小公主一点点,他发誓,他会把这块地皮撅个底朝天。 一开始白青子还跟泷凛走在一起,沿着腐蚀性极强的沼泽往里淌着探索,然而等她摸到最深处的洞穴,身后却没了泷凛的身影。 “蠢龙?” 在这空旷地,一句声音不大的话也能被传得极其空灵,极远。反馈的回声有些陌生,不太像她自己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接近傍晚,山涧起了瘴气,有毒的浓紫色烟雾包裹着整片沼泽,能见度几乎不足两米。孤月高悬,鸦声尖锐长鸣,几只夜枭停留在扭曲诡异弧度的枯枝上,亮着猩红的双眼。 现在要想往回走估计也走不回去了,还不如进山洞看看,说不定泷凛在里面等她呢。 白青子向来无所畏惧,摸着冰凉的石壁步入沼泽深处,越往里走地势越低,走了十来分钟差不多已经下了三四层楼的高度。 这是洞还是地下室啊…… 咕咚咕咚冒着绿泡泡的浓绿色毒水,枯萎糜烂的植物,刺鼻难闻的气味,沼泽底下的淤泥里埋了不少人类或各类动作的骸骨。 甚至白青子还找到了几具龙的遗骨,吓得她差点跳起来,还以为是泷凛英勇献身了。 “蠢龙,蠢龙你在这里吗?” 空旷洞穴回荡着她的回应,潮湿的风吹在脸上黏糊糊的,无人应声。 脚底像是踩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白青子停下脚步低头一看,是一条带着鳞片的柔软巨型蛇皮,似乎刚蜕不久,还保存着斑斓花纹的深蓝色…… 等等,深蓝色?! 可她杀死的那条沼泽巨蛇是红色的啊! 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其实这地方从来都不止一条蛇,比如最开始搬来这里住的那条已经生了好几窝蛇蛋了,而被她杀死的不过是其中一条。 剑没在身边,白青子有点虚。 她不由得谨慎了些,拢紧裙摆踮起脚尖避开泥坑往更深处探索,等她走到洞穴尽头时拐角处突兀的出现了一道门。 说是门,其实也就是一个稍微小些的地洞通道,里面亮着诡异的幽绿色光,像是田野坟地看见的鬼火一类的照明物,幽暗,邪魅。 而亮光将那小洞里的影子拉得庞大狰狞,足足有三四层楼高,威慑感极强。 “…蠢龙?” 很好,还是没人应声。 这说明里面那个“生物”并不是泷凛。 白青子深吸一口气,再怎么想在这种狭窄的地方打架也太影响她这种远程施法打消耗的魔法师发挥了,她拔腿就往外跑,用尽最快速度冲向洞口。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沐浴在洞口月光,就被身后追出来的东西按住了肩膀。 “真巧呢小青子,今晚的月亮似乎格外漂亮,你喜欢吗?” 他声音淡淡,含着温和笑意,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模糊的年龄感。 令她不适的是,卡尔浑身像是被浸泡在血水里过一半,衣服颜色脏污得已经无法辨别,脸上、金发上、唇畔,全是暗红色干涸的血渍,触目惊心。 尽管如此,他仍眯眼笑着露出一颗微尖的虎牙。 第102章 公主与恶龙(18) 在这里看见卡尔,显然在白青子的意料之外。 特别是卡尔看上去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浑身遍布着细密伤口,那把勇者之剑已经被暗色的血浸得刃面钝钝模糊,肩后的披风也被沼泽毒液腐蚀出几个焦洞。 卡尔抬指若有所思摸了摸自己弄脏的金发,眉眼间染着几分失落的懊恼,喃喃轻语,无奈抿笑。 “这副狼狈模样似乎不太适合闲聊呢,小青子应该会被吓到吧…” 说完,他摊开掌心,鲜血淋漓的手掌唯独中心那块干干净净,安静躺着一枚在月光下散发着深色奥秘光辉的古朴戒指。 他温润笑,浑身浴血,却整个人散发着传说中象征着启明星的炽天使路西菲尔般耀眼圣洁的光。 “拿去吧,要小心一点别碰到我,不然会弄脏袖子的哦。” “诶?” “这就是你现在需要的东西,真是头疼…费了我好些功夫才把洞里百来条蛇全部清理干净呢。” 准确的说,自从上次跟白青子碰面再分开之后,半路上卡尔拐了个弯并没有回王城,而是扛着剑转身去了沼泽区域。 到现在,刚好能将王权之戒亲手交给她。 白青子茫然的盯着他掌心的戒指,迟疑着,困惑不解,心底千万种疑惑交替循环涌动,却卡在喉咙里什么话都问不出来。 他怎么知道她在找戒指,他怎么知道王权之戒在这里,他为什么要帮她? 明明严谨的说,他俩只不过是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而已… 思绪千转,最后白青子还是顺从的从他掌心拾起了那枚嵌着黑珍珠的古朴戒指,握紧在掌心,毕竟她现在真的很需要它。 少女拎着裙摆,墨发顺着肩头垂落,俯身弯腰朝他行了一个标准优雅的宫廷礼。 “谢谢您,您想要什么报酬?只要是我能做到且不过分的,都能考虑。” 她不想亏欠他什么,尽管卡尔似乎明里暗里已经帮过她很多次,但白青子依旧把他的示好当做交易。 面对着小姑娘突如其来的客套,卡尔先是一愣,紧接着那双红茶的眼瞳潋滟起金箔碎屑般的光泽,唇畔牵起一贯温和的笑。 眸子半敛,神情在月下柔和得不可思议。 他伸手,指尖还未触碰到她的发就缩回,沾着血污的指垂落在身侧。 “我只是刚好看这窝蛇不舒服,又恰好找到了一枚我不喜欢的戒指而已,小青子愿意收下它真是帮了我大忙呢,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说着,卡尔从白青子身旁走出洞穴口,眯眯眼笑着逆着月光仗剑朝她潇洒摆了摆手。 “我暂且是个合格的勇者对吧?” 年轻的勇者身影渐行渐远,踏着灿白月光消失在繁密森林里。白青子往前追了两步,无奈的停下脚步。 如果他是npc的话,一定是业绩最优秀的那种呢。 话说回来,泷凛呢? 看白月西沉的角度,现在应该已经是接近午夜,她跟泷凛走散快两个小时了。可这片沼泽区域一共就这么大,他能跑到哪里去? 洞穴深处已经全部探索完了,她身上属于泷凛的魔法气息还在,说明至少他还没死。 难不成他跑泥潭里打滚去了? 总不能丢着自家蠢龙不管,她只能搂起裙摆,借着微弱月光开始探索恶心的沼泽,可她把四周能藏人的地方都逛了个遍,就是没看见泷凛的人影。 “蠢龙?” 无人应声,寒鸦依旧尖鸣。 “恶龙先生?” 杳无动静,月光如旧凉薄。 “阿凛?” 这次,结满莓红浆果偌大的莹叶树后传来了杂草被踩踏碾压的细微声音,伴随着的,还是一声因为隔得太远模糊不清的低吟。 白青子竖起耳朵,将长裙揽至膝盖长度,露出纤细白皙的小腿,小心翼翼的踩着干净的叶面往灌木丛里走。 “真是的…不要躲在这里吓人啊,我会很害怕。” 小公主担惊受怕的埋怨撒着娇,等走到树下却恍然发觉有哪里不对劲—— 树下的确站了一个人影,他整个人藏匿在树叶阴影之下,只有一个漆黑剪影,完全无法辨别五官。气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锐利宁静感,优雅斯文。 只一眼,白青子就断定这应该不是泷凛。 泷凛大抵身高在一米七八左右,属于正常的少年体型,而树下的青年,看上去已经接近一米九。 这这这、这又是谁啊?! 先不管是谁,在这种荒郊野岭遇见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是一件过于恐怖的事情好么?! 白青子再次提心吊胆,转身就跑,刚跑出几步路的距离就被身后不知何时追上来的青年伸手紧紧抱住,禁锢在怀里,力度重得有些不自然。 喘息着的,温热呼吸凑近她耳廓,声线倒是清冽如泉般。 “不喜欢。” 陌生的声音。 白青子挣扎,反而被从她身后穿过来的手抱得更紧,简直像是锁死着自己猎物般,毫无缝隙与逃脱机会可言的强控。 她想要强行挣脱,下一秒,两只手的手腕都被对方轻而易举的束缚住,固定在她腰后。 之前被揽住的宽大裙摆落下,铺在她身侧像是层层叠叠褶起的蔷薇花,在这辽阔静谧的月下,衍生出一种诡谲华丽的浪漫与暧昧感。 她与他的力度,完全不在一个档次,对方随意便能操控她。 这是白青子心脏狂跳之下得出的结论。 气息从她耳畔漫延至羸弱莹白脖颈,温热与微凉的晚风形成鲜明对比。 仿佛即刻便会狠狠咬断她的脖子—— 然而,白青子只感觉脸颊泛起了疼。 尖锐的齿,咬在了她侧脸上,就算不用摸也知道肯定会留下牙印。 她瞳孔地震,刹那失神,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正面拉近了他怀里。 紧接着,对方俯身搂起她的腰擒着她的下巴,强迫她不由自主的踮脚仰起头。 泛着水润光泽的盈盈青眸,撞入他清冷眼底。 只是片刻走神,唇瓣上便被贴上了柔软凉薄的触感。 空气逐渐稀薄。 浓郁泛甜的窒息感。 心跳失控。 那不是一个吻。 是一个宣示主权占有欲的标记。 幽夜里,青年缓缓站直身,半眯着的眼居高临下的睥睨着怀里弯腰捂着心脏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公主。 他如焰的深红色长发在狂风中飘曳飞凌,深绿色的竖瞳褪去了少年青涩感,显出更为阴翳淡漠的凌厉,五官轮廓更为明朗立体,棱角分明。 唇锋秣艳,尖锐的齿从两侧露出一点儿尖角。 是君主,是暴虐的雍容。 那脸上火焰魔法图腾,在晦暗里流淌着深如血色的绮丽纹路。 “我不喜欢你跟别人说话。” 他如是重复。 第103章 公主与恶龙(19) 泷泷泷泷泷泷、泷凛?! 仿佛脑海里划过一道晴天霹雳,震撼她一整年,白青子震惊的盯着眼前的青年,意识陷入空白。 出门前还合身的西装此刻显然有些小,领带松垮挂着,白衬衫第一粒扣子不见了踪影,衣领随意摊开,露出内里他明显而白皙的锁骨。 衣袖被树叶滴落的露水濡湿,沁透一片暗色,袖子长度仅到他小臂位置,裤腿也短了一截。 之前还能到他肩膀上面一点高度的白青子,如今被衬托得矮得只有他胸口高,与他平视都困难。 她家蠢龙,成年了。 既在情理之中又有点意料之外。 并没有人告诉过她龙族一旦成年,就会马上从少年体型直接过渡到青年啊!!况且这货一脸拽得二五八万的傲慢高冷是怎么回事? 还我又蠢又幼稚的崽啊喂!! 这会儿真的是晴天霹雳,白青子眼前发黑,瘫软往后踉跄两步差点磕到碎石摔下去,泷凛眼疾手快的将她捞回了怀里,薄唇微启,“啧”了一声。 拇指指腹不算温柔的抹拭去她泛红唇角水渍,他眯起眼,指尖合拢,略微摩挲。 “娇气。” 评论完,不等她反驳,泷凛便蓦的揽起她的膝盖弯,将她稳稳抱住,掂了掂,站起身步伐从容淡定的往出口走去。 虽然也不是没被他抱过,可白青子这一路上心跳声剧烈,乖巧温顺的缩在他怀里,茫然的攥着他松垮垂落衣襟前的领带。 成年后的蠢龙…她怎么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她酝酿了许久,斟酌着细声开口,因为紧张而有点结巴:“生、生日快乐。” “嗯。” 他答得淡漠,仿佛是从喉咙里敷衍哼出的轻声。 “你长手啦?” 虽然这个问题听上去怪怪的,但白青子问完,视线还是不由得转到他抱着她的那双手上。 他手指修长,白的几乎透明。手背上隐隐看到青色的血管,骨节分明,修剪整齐的指甲尖透着淡淡剔透的深红色,保留了爪子的特征。 泷凛脚步一停,半敛的细长凤眼拢着晦暗深光,削薄的唇角牵起几分自嘲的轻蔑弧度。 “无所谓。” 实际上,他也仅仅只是将爪子进化到了人类模样。 但就如同他所想的那般,这双手并不具备其他能力,无法施展魔法,也无法如同其他巨龙的爪子那般造成攻击伤害,脆弱得不堪一击。 世间总是事事不成全,得到什么就会失去什么。 这倒是让他想起了炼金术,毕竟在炼金术里等价交换是不变的法则。 察觉他情绪有点不太稳定,性格也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白青子一时间捉摸不透这到底是因为他心情不好,还是成年后的焦躁期。 试探性的,她搂住他的脖子,将脑袋倚着他的肩。 “龙啊。” “嗯?” “可是咱们做蛋糕的食材都弄丢了诶…” “……” 泷凛不语,不屑一顾。 忽而想起来什么,白青子翻了翻裙侧的口袋,除了那枚王权之戒以外果然那条深红色暗纹的发带也还在,万幸,它没有被弄脏,完好无损。 她舒了一口气,眼眸弯弯,指节悄悄勾了他一缕披落在身后的长发揽到身前,灵巧的用深红缎带将它打了一个结,垂了一个小辫儿。 泷泷垂眸瞥她,白青子便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 两人默契的保持着沉默,一言不发,等快到巢穴位置,开始犯困的她揉着眼眶才迷迷糊糊的想起一件自己很好奇的事。 “你刚才为什么要安慰我来着?” 泷凛:“?” 面对青年质问的眼神,白青子懵懂的瞪大眼睛,一本正经的咬着指尖继续解释:“亲亲的意思就是安慰啊,难道不是吗?” 在她程序理解里,亲吻是人类的一种正常交互方式。它能有效提高对方的精神理智,也能对情绪产生安定效果。 于是她每次想安抚任务目标时,就会想亲他。同理,对方想亲她的时候,目的应该也是为了安慰她吧。可白青子想着,她似乎并没有难过的地方。 泷凛喉结滑动,定定盯着她,眼睫低敛,盖住了他眸底如浓墨涌动的思绪。 “那不是安慰。” “诶?” “是喜欢。” —— 很怪,很怪。 自从泷凛成年礼之后,就变得内敛沉稳了起来。 具体体现于话少,更加心思缜密、目光变得叵测而黯淡,很难再看穿他的心思。 尽管他依旧是干家务活的一把好手,但大多数时候泷凛都只是坐在窗前,什么也不做,目光望向遥远辽阔的天际,神色淡淡,无悲无喜。 而令白青子不安的是,偶尔她会察觉泷凛躲在暗处窥探她,不只是一两次,或者说,那是一种24小时都在被人注视着的诡异感。 他望向她的目光,噙着她读不懂的阴翳。 更深层次的偏执与阴暗。 体型这种东西的确可以一夜之间长大,但是性格也会吗?虽然白青子不太习惯,可这样的泷凛更符合一个反派的身份。 彼时,一人一龙已经踏上了前往王宫的路。 王权之戒已经到手,再不去跟男女主摊牌的话,亚当王子就要在今日顺利继承王位了。这会导致她的支线任务失败。 再者,白青子更担心的是泷凛的心理状况,他看上去似乎有什么不可言语的心事,而这会导致他的遗憾值没有办法被清空。 想到这里,白青子脚步放慢,逐渐落在他身后困惑的望着他的背影。 前面的泷凛停下步伐,转身投来视线。 昔日暴躁的恶龙褪去了少年感,取而代之的是举手投足间从容不迫的雍容华贵,像是被装在玻璃罩里的石膏雕像,高高在上,冰凉又坚硬。 深红色发带随风曳动,他依旧以那种令她不安的目光望着她。 白青子撩起耳畔碎发,故作轻快。 “你在…想什么重要的事吗?” 她问得很委婉,并且已经做好了根本不会得到答复的准备。 然而泷凛微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抿成一线的唇噙起了意味不明的弧度,尾音上扬,莫名的愉悦显得语气有些恶趣味。 “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白青子能肯定仅是他对她毫无恶意,并且能清晰感知到那份过于灼烫的感情,但精神理智稳定在【b】的他看上去委实不太正常。 遗憾的是,她现在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关心他的心理状况。 王宫内,正在热闹举行为新国王加冕的盛大仪式。 第104章 公主与恶龙(终) 璀璨的烟花装饰以蓝白色调的城堡,尖塔缀着彩带,王城广场汇聚着无数观礼的臣民,以最崇高的仪式迎接着他们的新王。 欢呼声、礼花声、谈论声。 亚当王子从首席大臣掌心接过王冕,着华贵礼裙的尤莲挽着他的胳膊,倚着他露出甜蜜幸福的笑。 这对新婚夫妇、童话里的王子与公主即将成为这个王国新任的主人。 在那王冕即将戴上他发顶的前一瞬,城堡尖顶卷起了尖啸的狂风。 巨大的气流搅动以中心形成华丽的龙卷风,顷刻将加冕仪式现场摧毁得乱七八糟。蛋糕倒塌、桌椅凌乱,装饰被混乱得卷成一团,狼狈不堪。 城堡摇晃,风沙尘雾,王公大臣们扶着栏杆勉强站稳脚跟,心有余悸,茫然的望向风袭来的方向。 一只足足有半个城堡城堡大小的恶龙扑棱着轮廓线条流畅优美的红麟宽翅,尖爪踩着炽金色的六芒星火焰魔法阵,凌踏虚空。 灼烫的红莲业火点缀它以尾尖,剔透流动着鲜红脉络的纹路修饰它以明亮鳞片。 狭长的深绿色竖瞳宛若未经切割的绿玛瑙,深邃浓郁,瞳仁锐利,从不同的方向望过去会折射出不同的光。尖锐的锯齿不怒自威。 庞大、暴虐、戾气。 它就这么盘旋停留在城堡上空,身躯阴影几乎将整个广场笼罩在幽暗里,长唳声冲破九霄,震得人耳膜发疼。 巨大的威慑与压迫感震得众人情不自禁屏住呼吸,瞳孔游移,吓得瘫软。双手扒紧栏杆惶恐不安的盯着这突如其来的巨龙。 “这、这!怎么会有巨龙混进王城,快!快去叫侍卫!!” “巡逻的骑士队呢?!” “今日可是新王加冕的日子,可不能出了差错。来人啊,保护尤莲皇女与亚当王子!!” 尖叫与议论声四起,亚当王子往后撤,下意识的握住了腰侧的宝剑。而尤莲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脸色有些难看,抱住他的胳膊躲在他身后。 在这一片混乱中,白青子坐在巨龙背脊上晃荡着双腿,微卷的墨发随风曳动,唇红齿白,笑得温和无害。 “啊呀,似乎赶上了呢。” “白青子!!” 看见她露面,尤莲咬紧后槽牙,猛地攥紧了袖下的拳头。体内的088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不自觉的微微打着颤,连带着她本体也被影响产生了恐惧心理。 “我就知道你会过来。” “听说你们要让一个外人继承国王之位,我怎么可能会缺席呢?父王曾经留下遗嘱,唯有找到王权之戒的人才能获得继承资格,咱就是说……他配吗?” 白青子单手撑着下巴,慵懒明媚,那枚王权之戒就套在她另一只手的指节间,随着她漫不经心的晃荡而在暖阳下流转着奥秘古朴的深光。 被这么指名道姓的嘲讽,哪怕亚当从未见过尤莲这个亲妹妹,此刻对白青子的印象也差到了极点—— 更何况她身为人类,竟然跟巨龙厮混在一起。 他当即拔出长剑,伸手将尤莲护在自己身后,冷冽俊秀的脸面露不悦,眸光如刀,紧抿着唇。 “谁又能证明你手中那枚戒指就是真的,毕竟从来没有人见过王权之戒。”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然而这玩意我只是拿出来炫耀炫耀,谁管你们信不信,你谁啊?算了,我也懒得走流程了。” 说完,白青子打了个哈欠,撑着下巴的手换了个边,半瞌的青眸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就决定是你了!恶龙先生,使用火焰攻击。” 泷凛:? 你搁这里玩神奇宝贝大师呢。 尽管泷凛不情不愿,半月眼垂着,却还是张大威慑感极强的嘴,在那尖锐锯齿之下,聚拢的魔法元素由烟雾凝结为岩浆,最后变为深红火焰。 它只消歪头随意从左往右扫一边,整个看台便在燃烧中泛起焦黑,炽热的烈焰吞噬,高温热浪将空气灼烫扭曲。 其余大臣纷纷捂着头手脚并用的往下跑,惊恐的逃离着。 急匆匆赶来的皇家魔法师吟唱起咒语,历代来,人类便是靠着棘手麻烦的魔法与巨龙一族相抗,甚至还能靠着范围攻击占上风。 怕自家蠢龙被控住,白青子握着长剑从巨龙脊背上一跃而下,裙摆旋然凌厉。 扬起的墨发被那顶嵌着青宝石的皇女之冠固定,而她执剑,飒气优雅,脚尖不徐不疾的翩然落定在栏杆上,若舞会中央振翼的蝶。 随意挥手划出的一剑,寒气森然漫延,顷刻便将整个妄图偷袭的魔法师由地面攀附的冰霜冻结,冰晶凝固,强行打断了施法。 在她的认知里,自己是弱小且无能的。 可来来回回跟男主打了几十个来回,她忽而有些想笑,她也的确莫名其妙笑出了声。 所谓气运之子,所谓主角,离开了气运与金手指,当世界主线不再围绕着他们打转,也不过是一群再普通不过的人,甚至比普通人更自命不凡的恶劣。 而反派,缺的只是这该死的气运。 有人生来就是主角,也有人一开始就注定沦为失败者。 他们的存在仅仅是为了衬托主角的正义与美好,身为垫脚石的他们无法与命运相抗。 如果在神眼中世人皆平等,那他为何只偏爱着光辉明亮的正义,却从不救赎于恶人? 是了,这世界的规则便是以黑暗去彰显光明。 她无力去质疑,也无力抵抗。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用实际行动告诉他—— 你看,他们也不过如此。 你并不低人一等,我绝不允许你低人一等。 恍然思绪清明,骤起的风吹散了她心中郁郁淤积的阴霾。 白青子踮脚而起,裙摆在空中划过华丽优雅而凌厉弧度,整个人轻巧的转了360°,原地回旋踢将亚当手中的剑踢落在地—— 轻盈,精准,有力。 见亚当瞪大眼捂着手臂踉跄着倒地,尤莲语无伦次嘶喊着不管不顾就要冲上来,她还没来得及进场,就被神出鬼没的卡尔半路拦截。 088在7077面前根本不敢露面,失去了系统的她其实什么也不是。 似乎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白青子收回剑。 光芒中转身,世间万象骤停一瞬。 泷凛站在傍晚黄昏残霞下,断壁残垣间,他深红长发被晚风拂乱,肩披暮色,剪影轮廓沾着余晖碎光。 淡淡目光凝望着她。 很久很久以前,故事的开头便也如此。 只因喝醉的恶龙先生那回眸一眼,泥足深陷,薄光蔷薇中的小公主朝他挥手,那一瞬间在他心底定格成永恒。 他只想叼走她,根本不在乎她是谁。 “泷………” 一切都结束了。白青子不由得弯眸,拎起裙摆,朝他所在的方向遥遥伸出手,成功的欣喜使得她迫切的想要在此刻触碰他,靠近他。 而她脚步只前进一步,便被阻隔—— 即便身为系统的她能有权限与男主相抗,可身为落魄反派的泷凛却无论如何也会被男主压制,落败,死于各类剧情杀。 因为他的定位便是无法翻身的落魄反派。 她不该带他来这里。 不知何时靠近泷凛的亚当,毫不犹豫的将长剑刺穿了他的心脏。身为男主的亚当已然失去了光明的美好品质,表情变得扭曲阴郁,眼神带着泄愤的恨意。 手中剑坠地,耳朵嗡嗡作响,白青子停下脚步,瞳孔骤缩,视线被无尽漫延的血色覆盖,直至脑海中一片眩晕的空白。 他就站在那里。 近在咫尺,也遥不可及。 温热的鲜血,还有那双不曾掀动眼睑的深绿色双目。 泷凛捂上心脏处,无悲无喜,偏着头一如既往平静的望着他家娇气又坚强的小公主。 意识消散的那一刻。 在他心底,他已然为她加冕。 可惜,无法与你从故事开头,走到结局。 此乃遗憾。 第105章 公主与恶龙(番外) 很久很久以前,年轻的皇女不知道从哪捡回来一颗深红色的蛋,揣进了怀里。 自白青子统治王国后,在她三年的治理下巨龙族与人类签订条约互不侵犯,各守着各的领地。 巨龙能搞到各类稀缺的奇珍异宝,而善于使用工具的人类则进行加工再转卖,将它们变成更加闪耀的饰品,双方倒是配合得融洽。 每一年一度的商贸集市则给了他们相处的机会。 平时偶尔也会有巨龙化成人形混进王城闲逛,没有人在乎它是否会露出尾巴或者爪子,看见或许也只是会心一笑。 尤莲灰溜溜跟着亚当回了邻国,不再被允许踏入境内。若不是7077拦着,手脚被废心脉俱断活不了几年的亚当差点被白青子玩死。 当然,亚当毕竟是气运之子,他回去之后依旧可以跟尤莲继承邻国王位,被人艳羡。 即便对方已经是个废人,白青子依旧乐此不疲的给对方找麻烦,为那对“幸福”的王子与公主带来噩梦般的阴影。 这三年里,最令白青子震惊的是,在泷凛沉睡于蛋之后,巨龙族新选出的王竟然是蓝香草。 那日泷凛虽在重伤状态下褪合成龙蛋,进入休眠状态,但理论上他意识还存活着,只有他一日不醒,白青子便没办法完成主线任务。 毕竟,她得清除他的遗憾。 于是,王宫侍卫们时常看见自家皇女抱着沉甸甸的龙蛋到处乱跑,睡觉的时候枕着、吃饭的时候揣着、就连处理公务时也不愿意撒手。 “龙啊……” 白青子第一千七百零九次叹气,枕着胳膊趴在书桌上,侧目呆滞的望着窗外黄昏绮丽的晚霞:“要是我再坚强一点就好了。” 明明她是为了拯救他而来,可故事的结局,那只口口声声说着“我最讨厌你了”的蠢龙却为了守护他的小公主,而被长久的封印在孤寂中。 公主与王子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获得幸福美满,但如果是不被祝福的公主与恶龙呢? 想到这里,白青子将脸贴上龙蛋,流露出几分失落与落寞。 抱紧它,仿佛这样便能从中汲取到温暖,就像是曾经被他抱着一般。 “他们做的蛋糕都不好吃,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可就瘦了。你买的炼乳已经过期两年零十个月了,地下室的宝石金币也要被青苔埋住了哦。” 碎碎念叨着这些他根本听不见的话,白青子再次叹气。 “你肯定一定都不想我!我讨厌你!!” 突然炸毛,恶狠狠赌气说完这句话,从来抱着蛋不舍得撒手的她委屈的冲出了书房。 可等第二天喝得半醉的她刚踏进王宫,侍卫便擦着额上冷汗满脸慌张的迎了上来,畏畏缩缩。 龙蛋丢了。 白青子花了半天几乎把整座王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着,甚至封锁了出城的路,还找蓝香草帮忙,可那颗蛋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不见了踪影。 他被偷走了?还是被人煮着吃了?还是被当成神奇宝贝给人抓精灵球里了? 白青子差点抑郁,拖着昏昏沉沉的意识走到窗边,头疼的胡思乱想着,目光涣散落在夕阳下那一片沾着露水闪闪发光的蔷薇花圃里。 是,初见时的地方呢。 她还在恍惚着,后衣领忽而被拉紧,紧接着脚尖离地—— 身体骤然腾空,白青子心跳因为紧张而加速,茫然震惊的扭头看向身后,恰对上了一双眨巴眨巴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深绿色竖瞳眼睛。 它叼着她,扑棱着翅膀。 眼前视线一晃,再睁开眼时,面前的已然是最初刚遇见时那个吊儿郎当不太靠谱的傲娇少年,眉眼青涩,干净而明朗。 将她放落在地,泷凛故作高冷的斜倚着栏杆,眉角沾着黄昏落日橘红色的光,如旧日般骄矜语气藏不住得意洋洋的尾音。 “我听龙神大人说,你最喜欢我了。” “诶?” “所以为了回来亲口听你说,我花光了所有积攒的宝石再加上一点点代价与龙神大人做了神秘交易!!只不过,或许你以后都没办法再给本大人过生日了…” 永远一千一百九十九岁的少年龙握紧掌心的深红色发带,梗住,如是委屈的说。 恶龙眼巴巴的守着他的小公主,他暴躁、不讲道理、幼稚心性,哪怕他无法再长大,无法再成为他曾经那一千两百多年里偏执追求着的王。 可当他弯腰擦去他家小公主怔怔掉落的那滴眼泪,手足无措的哄着她、将一贯娇气又能哭很久的她抱进怀里,拍抚着她的背时。 他知道,这个故事结局对他来说,并不算遗憾。 你是我拿宝藏换来的宝藏,唯一且仅有。 第106章 病娇日记(1) 雨。 少见如此阴郁的雨。 连绵不绝,细密、潮湿,落在人身上泛起难耐的恶心痒意,骨髓生寒。阴霾不散的四月,这座偏僻的沿海城市永远被笼罩在黎明将亮不亮的晦暗里。 青年拎着公文包,不撑伞,黑色西装外套着白大褂,闲庭信步不徐不疾的走在阴雨中。 一旁买菜回家的妇人脸色难看,将身侧的女儿拢进自己怀里,小跑几步与他拉开距离,遮遮掩掩投向他的眼神难言鄙夷厌恶。 “离那个疯子远一点。” “可是妈妈,我只是觉得他看上去很难过。” 少女如是答。 于是,青年蓦然止住了脚步。 —— 不知从何时开始,白青子开始习惯黑暗。 她的眼睛蒙着不透光的缎带,手腕被绑在身后,什么也做不了,跌坐着,只能虚弱的靠着墙听着窗外雨滴打落在叶面上“嘣”的脆响—— 一声,一声。 近五日未饮水吃饭的她,脸色苍白得有些不自然,下巴尖瘦,就连唇瓣都毫无血色,泛着干燥的皮。 她舔了舔唇,奄奄一息,无力挣扎。 门被推开,不远处忽而亮起微弱的光源,大抵是台灯,紧接着传来椅子被拉开在木质地板上拖曳的动静。 指尖翻阅纸张,微弱。 翻至某一页,声音戛然而止。 空气静默几瞬,“啵”的一声,是笔盖被打开。一如前几日般,那个角落响起了钢笔在纸页上书写记录的沙沙细响,极其催眠。 “四月十七,雨。 来到这里的第五天,它看上去状态不太好,叶片焉焉的,未开花,没什么精神,我想或许是缺少水份或者是阳光,毕竟它喜欢的是温暖的半荫环境。 值得夸奖的是,作为一株植物,它很安静。” 青年清朗的声,念诵着日记,语调温柔而缓慢,像是沉浸享受其中一般。 当耳畔响起书本被合拢的声音,也就意味着他会再次离开这个房间—— 直到明日写日记的时候。 白青子微微挣扎,四肢提不起任何力气,支撑起身又很快软软的瘫倒在地,喘息着,尖瘦的脸紧贴着地板,意识一片混沌。 冷。饿。再这样下去,哪怕只是一天,她很快就会死掉,她恐怕捱不过今晚。 干涩沙哑的喉咙,勉强挤出了微弱的音节。 支离破碎,如呜咽的狐狸幼崽般。 “饿。” 与她声音一共响起的,还有玄关处的敲门声。 青年起身,将日记本收进书架,从容摘下眼镜走出了房间。这次他没有合拢房间的门,于是白青子轻易的便能听见他与上门的警察的交谈声。 “先生,最近附近走丢了一位小姐,我们希望您在看见她的时候能打电话给她的家人,这是她的照片。” “很漂亮,我会留意的。” “听房东说,您最近几天都没有出门上班?” “是的,我养了一盆丽格海棠,我想它将会耗费我许多时间。” 青年轻笑。 警察便也尴尬的干笑了几声。 “花么?我们可不懂这些,祝您愉快,江医生。” “您也是。” 防盗门被关紧,刺耳的落锁声将半昏迷状态的白青子陡然惊醒,她以最后的力气支撑着自己仰起脸,迷茫无助望向前方光源处。 纤细的脖颈,墨发散落,她羸弱得仿佛轻易便能被掐断的花梗,随时都有可能结束渺小的生命。 一双带着橡胶手套的冰凉的手,悄无声息贴上她的侧脸,他以手背像是抚摸着脆弱植物叶片一般,有一搭无一搭的蹭着她。 鼻尖充斥着浓郁的消毒水气味,带着药物的苦涩,仔细嗅,还能闻到一点干净的雪松淡淡气味。 两者混合,带着致幻剂般的冷调。 那道温润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沉吟,近在咫尺。 “让我想想,该喂你点什么呢?” 【叮!检测到当前位面任务目标信息…】 【姓名:江凛】 【生命值:b】 【精神理智:d】 白青子意识开始模糊,在7077读完最后一个字,她无力的跌倒在地,陷入了冗长的梦境里。 江凛,毕业于帝都知名医科大学,二十二岁拿到医学学士学位,出国深造进修,二十六岁时回到南洲市第一医院,成为了最年轻的主任医师、药剂师。 然,他顺风顺水的人生,也在二十六岁截止。 身为落魄反派的他,被迫卷入了霸道总裁男主与白月光替身情人等等一系列豪门虐恋主线中,当时身为男主白月光的裴松溪被女主唐遥下毒。 而负责治疗的,正是江凛。 尽管他对自己很自信,认为那不过是一桩误服药物毫无挑战的寻常病例,可在裴松溪服下药剂后,当夜便突发急症猝死。 男主洛允悲愤交加,不敢置信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就这样死去,而他理所当然的将一切都怪罪在主治医师江凛身上。 若不是服用了江凛配置的药,裴松溪怎么可能会死。 洛、裴两家是世交,洛允跟裴松溪又是未婚夫妻关系。尽管当时的洛允已经深爱着原本身为替身的女主唐遥,在内心某个角落却依旧放不下裴松溪。 在两大世家的施压下,并没有什么身份背景、平平无奇的天才医生,就此声名狼藉,惨遭社会媒体唾弃,为同行所不齿,跌落神坛。 当然,站在上帝视角的白青子知道,裴松溪的死并不是江凛的错,而是因为那夜潜入病房的唐遥强行给裴松溪灌下了大量药物。 为了保证死者的体面,没有人同意验尸。 当然,其实也没有人在乎她到底为何而死。 哪怕是因为情仇而沾上人命,唐遥也不会被法律制裁,因为她是女主,她是无论做过怎样恶毒的事最后都能跟总裁男主圆满大结局的女主。 而那个曾经的天才医师,悄然,陨落于此。 同样没有人在乎。 新闻报纸上漫天刊登的都是半月前裴松溪的葬礼,文人墨客对江凛大肆批判痛心,医院院长到底还是舍不得天赋异禀的江凛,便将他降职,留着院内挂职观察。 江凛毫无不满,欣然同意。 在他温和平静的外表下,是已然扭曲的阴暗,他在等待在一个机会,一个能悄无声息将致命的毒素植入那些所谓豪门权贵体内的机会。 他们毁了他,他想要他们的命。 这不难理解。 他的恨意,如同南洲市连绵不绝的阴郁,细密,潮湿,令人骨髓生寒。 白青子记得自己是被他骗回来的。 那是一个下着细雨的晦暗黎明,以问路的名义,那个笑起来十分温柔、整洁的白大褂被雨水濡湿的青年倾身为她撑伞,将她引进了这间公寓。 她成了他的花,没有期限。 第107章 病娇日记(2) 颓败。 白青子感觉自己像是一枝正在逐渐凋零的植物,连指尖微动的力气都无。 她瘫倒在冰凉的木质地板上,乌色眼睑半敛,如刷上白釉般的唇微启,隔着蒙在眼上的黑色缎带窥视那被刻意遮住的光明。 未合拢的窗台,纱制的窗帘随风不断飘曳在她身上,细细的痒,些许斜飞的雨丝将她鬓发濡湿,微凉,染上雾气。 电视里播报着晨间新闻,空气中弥散着煮咖啡的苦涩,微波炉“叮”的轻响,紧接着传来烤面包淡淡的香味。 她甚至听见了男人坐在餐桌前好整以暇翻阅着报纸的声音,偶尔,传来茶杯与杯垫清脆碰撞声。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黎明。 白青子本以为江凛在收拾完厨具便会离开,但今日,他罕见的并没有准点出门上班,而是缓步上前关上了半合的玻璃窗,阻隔了风雨。 那脚步声,在她面前戛然而止—— 他在注视她。 “好像这样下去不太行呢。” 江凛喃喃自语:“或许,你需要一点光亮?” 植物总是需要光合作用的,他如是想。 蒙在眼上的缎带被松开,长期处于黑暗环境的白青子被眼前的光线刺得睁不开眼,下意识眯起眼。 她眼眶泛红,无意识的眼泪因为生理酸涩不适而滴落在他掌心。 冰冷的。 江凛舒展了眉眼,带着医用橡胶手套的手随意擦去她眼角那滴欲坠不坠的泪,力度算不上温柔。 “你看上去似乎很高兴。” 他声音如人般温润,像是春日拂过枝头缱绻的清风,带着令人放松安心的亲和感。 恰到好处的语速,清晰的咬字。让人提不起什么提防心。 而没有人会比白青子再清楚不过。 他是个疯子。 涣散的视线开始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版型优雅,皮料质地上乘,哑光。 再往上,黑色西裤挺括,衬得他身形修长。 基础款的深色西装没有丝毫褶皱,像是刚从玻璃橱柜里取出来般平整妥帖,墨蓝色领带打得整洁,缀有银制雅致的领带夹。 一件干净得有些刺眼的白大褂套在最外,衣摆长度盖住西装外套,禁欲的冷感,而他单手插在裤兜,随意的站姿显得疏离而从容。 皮鞋鞋尖抵了抵她的脸,居高临下。 “还能发出声音吗。” 江凛很讨厌吵闹,但从他将这孩子带回来那天起,她就没有发出过任何动静。没有哭,没有尖叫,安静得像是早已经死去。 许久,白青子宕机的意识回过神,无力的撑起身,含着朦胧软雾的眸半瞌着,恹恹无神:“……早…上好,先…生。” 尽管她声音因为干涩而沙哑,挤出来的音节难以辨别,但这种微弱至濒死的声,却反而令他浑身自在、产生了病态的愉悦。 江凛蹲下身,单膝着地,将奄奄一息的她半抱进怀里,额头贴着她的脑袋,宽匀手掌摩挲着她细软的发,语气温柔得像是初春清溪里将融的碎冰。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呢。” 他向来不吝啬夸奖,在他的诊室里,所有愿意乖乖喝药的孩子都能被他这样夸赞着。 尽管他现在是个绑架犯。 得益于白青子并未挣扎反抗,安静得有些过分,来到这间公寓的第六天,她终于获得了第一顿早餐。 再普通不过的食物因为饿得太久也变得香甜,干渴的喉迫切的吞咽着水,偶尔因为动作太大会带动脚踝与手腕上的锁链相撞,发出脆响。 等吃得六七分饱,白青子舔舔唇,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的脸看上去格外白净温软,以茫然懵懂的视线望向倚在窗边温良笑着的他。 还是那双带着橡胶手套的手,表扬般覆盖上她发顶。 温柔力度随着冰凉修长指节漫无目的的撩拨往下,刺骨冰凉濡湿的触感,从纤细脖颈下落至她洁白连衣裙领口清晰可见的锁骨。 最后,停留在第一粒裙扣处。意味不明的拨着那粒有些脱线的扣子。 白青子背脊发颤,情不自禁的往后缩了缩,江凛却骤然收敛起笑,兀的站直身褪下了那双手套,随意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时钟指向七点,他该出门了。 “我希望你能保持安静,这根锁链的长度足够你去到这间公寓除我房间以外的任何地方,或许你会愿意洗个澡,或者尽量小声的看电视。” 交代完,拎着公文包的青年打开了玄关的防盗门。 他侧过头望向身后,清俊的面容因为逆着光而显得晦暗阴翳,凤目清冷,毫无光泽与温度。 “这里一共有九个摄像头,我想你不会妄图去做点什么蠢事,即便我不在这,也能有一万种途径结束你的性命。” 说完,他再次舒展了眉眼,目光温柔悱恻地落在她脸上,像是在凝视着自己的挚爱:“那么,祝你今天过得愉快,我最心爱的花。” 随着门被合拢,隔绝了光亮,世界陷入死寂。 白青子离开餐桌,艰难走到窗边隔着防盗窗与玻璃往下望,走到楼下街口的江凛正在跟某个偶遇的熟人或者邻居攀谈。 细雨绵绵,他依旧没有撑伞,略长的墨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白大褂的衣角随风飘曳,清晨的熙光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修长。 性冷淡风。 苍白得近乎失真的肤色,薄唇挺鼻,锋利的眉骨下是略微上挑的细长凤眼,左眼眼角有一颗墨色小痣,更平添几分禁欲的疏离。 得天独厚的容貌。 然而,是个变态。 白青子轻舒一口气,拖曳着稍重的锁链走到沙发前坐下,茫然若失的仰头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7077。】 【……】 【别装死了,我知道你在待机,所以这个位面的主线任务除了治愈他的精神理智,还有什么?】 7077沉默片刻。 【阻止他毒杀男主的亲人。】 江凛前程尽毁,没办法对洛允释怀恨意。哪怕身为男主的洛允不会死,但却没办法保证自己的家人不会惨遭毒手。 按照原剧情走的话,洛家除了洛允,他宠爱的弟弟妹妹乃至父母全部都将惨死于江凛手中,而结局,江凛也会被洛允一枪毙命。 白青子一开始还有些恍惚,为了被毁掉的前程去杀害那么多人,是否太过份了? 但她转念一想,在他眼中,他觉得值得,那就是值得。 哪怕死一百人、一千人,只要在他心底觉得这些没有价值的性命抵不过他的不甘心,那么,他所做的以一个反派立场而言,就是相对正常的。 毕竟,没有人有资格去替他原谅任何人。 也没有人能衡定他眼中的“意义”。 第108章 病娇日记(3) 在裴松溪出事之前,江凛口碑极好。 他既是高等学府海外进修归来的天才,为人又温润儒雅,谦卑而毫无骄矜之气,待人宽厚。 无论是面对歇斯底里的医闹者,还是那些哭得声嘶力竭的病患。他总能表现出一百分的耐心,以绝对的善良随和,去面对一切恶意。 准时上下班,不喝酒不抽烟没有女友,业余爱好仅限于看书阅读以及欣赏名着电影,偶尔写些散文,看看报纸或者听古典音乐。 在同行眼中他是无可挑剔的靠谱同事,是护士小姐们梦寐以求的完美男友,也是病患眼底真正能带来安心与治愈与救赎的医者。 然,医者不能自医。 自裴松溪离世后,洛裴两家对江凛的打压尽毁了他无限的可能。 他本该以百分百的手术成功率以及在药剂调配上天赋异禀的造诣,最终年纪轻轻坐上副院长的位置。或许会上电视,或许会被知名院校邀请,甚至青史留名。 可现在,一切都已然是破碎的泡影了。 “江、江师哥,上午好啊。” 刚从办公室出来的许巍有些尴尬。 他原本是江凛的学弟,毕业后调进这间医院里被安排在江凛的科室打杂什么的,可如今风水一转,他倒是猝不及防成了江凛的上司。 顶着洛家的威压,院长也不敢恢复江凛的职务、重用他,但同时贪婪又使得院长根本不肯放过这颗摇钱树。 所有人都明白院长的意思—— 让江凛永远留在这里,以一个不能留有名字的存在,藏在幕后,继续默默无闻的为医院创造价值。 对此,院长表示十分得意。 毕竟江凛已经得罪了洛裴两家,在南洲市乃至全国都很难再被录取,根本没有其他的工作单位愿意收他,江凛除了妥协,毫无其他选择。 至少现在,他仍能被敬称一声“江医生”。 “那个…江师哥,昨天院校来了一批实习的小年轻,要不你去带带他们?” 许巍如是斟酌着开口。 要是放在以前,能被江凛亲自指导的都得是难遇的天才,可现在…… “好。” 江凛答得从善如流。 尽管他已经抑制自己的情绪,控制好表情管理,以尽可能愉悦轻松的心情来面对这份自己喜欢的工作,但,他还是失败了。 无论江凛怎么努力,他握着手术刀的手仍在打着颤,实验体斑驳的血迹随着他失神踉跄的动作,溅在了白墙上,鲜艳刺眼。 一旁的实习生们惊慌失措的躲开,缩在角落,惶恐关切的开口:“……江前辈?” 江凛松开手中的刀,背脊紧紧贴着墙,面无表情的深呼吸,褪下手套,将轻颤着的手伸进白大褂口袋里,故作镇定的推开了出去的门。 裴松溪的死,舆论对他的打击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他没有自信再握紧手术刀,他在恐惧于这里的一切,他没办法再面对自己心中高尚无比的工作。 他的手,失去了它所有的价值。 恨,恨意。 偏执的恶念在不断生根发芽,顷刻间盖住了他心底每一个曾经拥有过理智的清明角落,堕落,深陷,他明白,自己必须去做点什么。 只有做点什么,才能再度“正常”。 —— 橘色黄昏将男人影子拉得很长,防盗门被打开,“吱呀”一声。 雨停,但他身上的白大褂仍沾着水渍,看上去被濡湿得厉害。就连内里的衬衫也被浸湿出一片深色。 江凛眉眼染着疲倦,淡色的凤眼低敛,鸦青的眼睫隐匿了他所有思绪,使他看上去像个再正常不过的、下班回家的普通人。 换鞋,洗手,开窗,行云流水。 直到洁癖过于严重的他用消毒水狠狠的洗了四五次手,掌心甚至破皮渗出内里的温热鲜红时,他才拧紧水龙头停下动作。 指尖合拢摩挲,仿佛还残留着手术室里血腥黏腻恶心的触感。 细刃般的眉微蹙,眸色发沉,片刻后,江凛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花。 她不在房间,不在餐厅,不在厨房,也不在浴室。 最后,江凛在不起眼的沙发角落找到了蜷缩成一团、抱着他昨天换下的外套埋着脸睡得温顺酣甜的小姑娘。 她已经洗漱过,墨发未干,湿漉漉的贴在软白的脸侧,因为没有替换的衣物,身上穿着的是他早上随意搭在沙发背上的衬衫。 对她而言过大的衬衫长度几乎能垂到膝盖,就像是一条裙子。 而她抱着他的外套,大抵是因为冷。 黄昏暖色调的光投落在她脸上,洒落淡淡油画质感的光影,而她清稚,干净无害,像是仅在日系漫画里才能看见的幼小柔弱模样。 恍惚,江凛修长的指节贴上她的侧脸,冰凉触感瞬间让白青子迷迷糊糊转醒。 青年就这么坐在她旁边,以一种读不懂的晦暗叵测目光,缄默的注视着她。 那游离在她脸上缓慢蹭着的指,意味更像是玩弄。 他掌心渐冷的血渍,便也如此被不经意的涂抹在她脸上,白与红,皆是秣艳的极致。 少女的青眸澄澈如洗,含着软雾,倒映着他。 “先生?” “按照身份来说,或许,你应该叫我主人。” 他眼睑微掀,语气如是一如既往的温润。 白青子愣住,有些局促不安的抱紧怀里的西装外套,唇瓣嗫嚅着,许久,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她以脸蹭了蹭他的指,半眯起月牙眼。 江凛显然被她的听话懂事取悦到,满意的半眯起眼,雍容至极,清瘦有力的指节重重嵌住她的下颚,居高临下的支配掌控,强迫她仰起头直视自己。 “那么,我心爱的花,你需要点什么呢?阳光、雨水、或者是灌溉。” “……” 被迫当花的白青子一时间哽住,但她又不能反驳。 江凛现在的精神理智明显很不正常,心理扭曲,甚至是畸形,不能受到任何刺激。 在他眼中,自己就是一盆他在路边捡来的丽格海棠。他既可以选择精心饲养,也能狠狠掐断它所有的叶梗,将它碾碎成泥。 目前来看,任务先搁置不提,她得确保自己能在江凛手中保住性命。 心绪落定,白青子以唇瓣衔啄他修剪整齐的指尖,温热与微凉。 她松口,乖巧孺慕的望向他平湖般毫无光泽的眼。 瓷声瓷气,软糯。 “可以要一块饼干吗?主人。” 第109章 病娇日记(4)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在日记本上写下这个名词,江凛微扶眼镜,余光落在不远处少女孱弱单薄的背影上。 她披散着墨发,正坐在电视机前全神贯注的看着某部动画片。动画笑点很密集,为了忍住声音,她的肩时不时微微颤抖着,看上去有些可爱。 为了不吵到他,她真的很乖。 落地台灯暖黄色的光圈将她镀上一层浅浅金光,柔和明亮。 她着雪色的白衬衫,衣袖因为过长而不得不往上捋叠了好几层,露出白皙润白的手腕,衬得她身形更加娇小,像个软团子。 锁链牢牢钳制在她纤细手腕,能隐约窥见有一小片肌肤被磨得泛红,呈出不自然的淤红色。 她却丝毫不在乎,偶尔会从旁边放置的铁盒里捞出一块曲奇饼,咀嚼声脆脆的,腮帮子鼓起来的呆萌模样让人不由得好奇饼干是否真的那么香甜。 若是在以前,有人敢在他家地毯上吃东西,洁癖过于严重的江凛可能会连人带毯一起卷一卷丢进街口的大型垃圾处理箱里。 可现在,他内心无动于衷。 收回打量的目光,钢笔在指尖慢条斯理转上一转,蘸满深蓝墨水的笔落于无暇的白纸。 『四月十八,阴。 它的枝条很柔软,它生长得安静,是一株不需要悉心照料也能活得很好的花。 相比娇贵的家养植物时常因为天气细微变化而枯死,来自野外的它似乎无论被怎样伤害,都执着的坚强的劺足劲想要开一次花。 是想给谁看的呢?(笑』 他笔锋凌厉,字体隽秀,落笔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习惯拖曳很长。 笔盖合拢,也就代表他结束了今天日程表里所有的事情。 没有多看白青子一眼,江凛将日记本放回书架固定的位置,去卧室取了套换洗衣服进了浴室。 等浴室亮起灯,传来若有若无的哗哗水声,一直目不转睛盯着电视的白青子才移开视线,若有所思的望向他进去的方向。 只要保持乖巧,他就不会被刺激到。 问题是,她总不能一直用一株值得夸赞的植物的身份留在他身边,毕竟她完全不清楚江凛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对洛家的人动手。 无声叹息,白青子咬唇,将吃了一半的饼干盒子依依不舍的收好,封紧了开口。 对于她需要进食这件事,江凛显然并没有兴趣。虽然目前过上了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但为了防止哪天饿死,白青子对能得到的食物都很珍惜。 饼干很甜,可是她想吃更甜的东西。 比如,糖果。 思绪间,在浴室停留了许久的江凛终于出来。 刚洗漱完的他不似平时那般清冷疏离,白衬衫领扣解开了两粒,随意,浅色家居长裤添了几分随性。深墨发随着毛巾的擦拭偶尔滴落水珠。 他微昂着头,喉结明显,那双总是藏在冰冷镜片下的凤眼含着溟蒙雾气,鼻梁挺直,削薄的唇瓣显出一种淡淡的薄红,看上去很好亲。 据说薄唇的人都薄情,但根据白青子的经验来看,事实并非如此—— 毕竟,每个位面的他共用的都是同一张脸。只有发色瞳色以及泪痣之类的会发生变化。 话说回来,江凛的手…暂时看上去似乎很正常呢? 白青子茫然懵懂,这么仰起脸望着他将家具全部擦拭了一遍,拖地、整理杂物,最后收尾时在每一个角落都喷上了稀释过的消毒水。 难闻的气味呛得白青子小声打了个喷嚏,她深怕自己会吵到他,紧张的扭头往后望。 不知何时,江凛已经倚在沙发上阖上了双目。他眼下沾着淡淡淤乌,眉眼染着疲倦,因为精神恹恹而显得脸部瘦削,骨相明显。 落地台灯的光亮照不到那个区域,他坐在黑暗里,像是被世界孤立隔绝般,孤寂,落寞。 根据7077的情报,江凛的父母早年皆死于疾病,尽管那时的江凛便已经是业界知名的天才,然而遗憾的是,当时母亲已经是无法挽回的晚期。 母亲死在了他的手术台上。 江凛潜意识将母亲的死怪罪于自己,医生这个职业,或许是他心底那份渴望从治愈别人的疾病从而获得解脱与救赎的执念具象化。 他一直都有在,努力的自救。 而现在,一切都毫无意义。 白青子垂眸,心尖泛起共情的钝痛,难过,仿佛心脏某个角落被人死死攥紧,难以喘息般的温吞。 锁链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细响,她走到沙发前,无声伸出的指并未碰到他的脸,而是怯弱的垂落。 她偏头,眸底盛着哀意,尽量轻声的爬上沙发依偎在他身侧。 不知何时,窗外又响起了雨滴打落在香樟树叶上“嘣——”的枯燥动静。 一声,一声。 极其催眠。 晦暗的路灯光从未合拢的窗帘照入室内,勉强照亮一隅,将冷色调的家具覆盖上一层昏黄光泽。 而她将脑袋靠在他肩头,也浅浅闭上了眼。 南洲市的夜向来极冷,在前六天,每个冻得无法入眠的昏沉夜里她是无比清楚的知道着这件事。 可现在依偎着他,尽管只能汲取到微弱的体温,也好像整颗心脏都温暖鲜活。再冷的日子里,人只要紧靠着,便能取暖。 —— 铺天盖地的暗红、手术刀、沾满鲜血的双手。 在脑海里不断反复浮现的恶心血腥画面使得江凛骤然惊醒,双眼失焦,麻木怔怔的凝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意识断层。 屋子一片漆黑,静音的电视机仍播放着动画,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回响空旷,寂寥。 现在……是几点钟? 是,什么日子呢。 他想抬腕看表,却被温热的触感压着,这陌生的温度使得他从恍惚梦魇中回过神来。 小姑娘软软的蹭在他肩下,指节虚握抱着他的胳膊,像是一团蜷缩着尾巴的小狐狸崽,眼睫纤长,偶尔轻颤,唇畔漾着的弧度似乎正在作着什么美梦。 是,他的花。 意识到这一点,紧绷的精神松懈,江凛舒展了紧皱的眉眼。 他抬指捏鼻梁,沉沉舒出一口气,神色恹恹,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盯着墙上的钟表。 无趣的年岁,日复一日。 对他而言,人间与地狱并无任何区别。 第110章 病娇日记(5) 白青子是被疼醒的。 手腕冰凉凉的,有些刺痛又有些痒。她迷迷糊糊半睁开眼,窥见的是一盒药膏。 青年敛目,修长指节蘸了白色药膏,指腹带着薄茧,抚上她手腕的淤红处,力度不轻不重的揉开。 严谨肃穆的神情,金边眼镜下专注细致的目光,很容易让人想象到他平时在医院工作时认真的模样。一丝不苟、温和、带着令人安心的安定感。 实际上,江凛并未将她脚踝与手腕上的锁链解开。 无论上过几次药,脆弱的肌肤还是会轻而易举的被沉重的锁链磨破,但他不在乎。 “主…人?” 她困得厉害,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江凛合拢药膏的盖,站直身关掉客厅的落地灯径直离开,并未理会她。 许久,窗外的路灯黯了,白青子才发觉电视机也已经被关掉了。外面下着阴雨,没有月光,在这个该入眠的午夜她的世界一片漆黑。 之前她一直都是睡在靠窗的墙角,现在也是吧。 坐起身,白青子乖巧的自己摸到那个熟悉的角落抱着膝盖蹲坐下,将身躯一点点的贴近冰冷的木质地板,背脊发抖,牙齿轻微的打着颤。 她抱紧自己。 —— 在这寻常的工作日,唤醒白青子的依旧是早间新闻。 隐约雷鸣,淅淅沥沥。 阴雨。 咖啡机与烤面包机在正常运作着,伴随着微波炉“叮——”的脆响,被放置在餐盘的三明治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火腿培根与煎鸡蛋生菜叠加,色泽诱人。 白青子抬手去揉眼睛,坐起身,却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沙发上,身上盖着昨日下午睡着时抱着的那件深色西装外套。 随着她起来的动作,身上外套滑落至腰间,手腕上的锁链摇晃着叮叮当当碰撞,像是风铃般的动静。 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声音。 电视播报着晨间新闻一些琐碎事,作为背景音来说十分舒缓,人间烟火的平庸气息总让人产生微妙的平淡幸福感,不急不躁。 江凛坐在餐桌前,一手端着咖啡杯,一手翻阅着黎明时被塞进门口信箱的报纸。 报纸上,以一个不算小的版面刊登了少女的照片。 白裙、墨发、她于香樟树下回眸,盈盈莞尔,哪怕只是黑白画面也仿佛能嗅到盛夏干燥炎热的阳光味,三色甜筒与橘子汽水,美好而干净。 『失踪少女:白青子』 『就读于南洲大学,大一,文学系』 『悬赏20w征求下落,走丢时身穿白色春季校服裙,于四月十一号阴雨天失踪,请市民如若目击或有印象,立即前往城南派出所协同进行调察。』 默读完所有信息,江凛放下咖啡杯,面无表情将报纸折叠成端正的正方体,然后随手丢进了腿边的垃圾桶里,不再多看一眼。 七点,是他该去上班的时间。 换好得体整洁的正装,确保从头到脚一尘不染,金边眼镜藏住淡色凤眼,使得他在穿上外套后再次恢复成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上班族。 过于肃穆的外表在某种意义上消减了他的颜值。 人们往往对他的第一印象过于刻板的公式化,从而下意识忽略他清冽隽秀的容貌。 先注意到他的气场、举手投足的修养礼仪、衣着打扮、最后才是脸。 白青子很喜欢他眼角那颗泪痣,在禁欲的性冷淡里,硬生生的衬出几分令人眼红的蛊欲。 电视机被关闭,防盗门被推开,他今天没有同她说任何一个字,态度比起昨天还要冷淡,若即若离得令人捉摸不透。 但餐桌上,却留有一小份额外被装盘的食物。 白青子赤足踩在地面,锁链随着她的动作而由缠绕盘叠的状态逐渐拉长、拉直,直至紧绷。长度距离刚好是从客厅到玄关处的位置。 她仰头望他,手指轻轻揪住他衣袖一角,咬唇,泛红的眼眶无声的表达着什么。 但凡是生命体,都会惧怕于长久的孤独。他的工作要持续到日落,身为他的花,她独自在家时会更容易感到不安与寂寞。 江凛垂眸,镜片下的凤目眼睑微掀。 “你想要什么礼物。” 或许下班后,他可以稍微多花五分钟去步行街替她买来,毕竟,赏花也总得让花保持心情愉悦。 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白青子缩回手,双手背在身后乖乖站好,视线闪躲,讨好的表情有些怯弱腼腆。 “糖。” “糖?” “想要,一盒糖…可以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语气带着害怕被拒绝的自卑脆弱,澄澈的青眸期冀渴望的望着他,仿佛眼前之人就是自己可以依附的全部。 有那么一瞬间,她乖巧得甚至连江凛都开始恍惚。 可怜兮兮的她,是被他好心捡回来的吗? 余光落在餐桌底的垃圾桶,想起里面的那份报纸,江凛神色很快恢复了一贯的镇定从容,眸色更深。 “好。” 不,她是他骗回来的。 这个认知时刻提醒着他的罪恶,在某条不可挽回的道路上,已经无法再回头。 —— “江师哥,早啊!” 看见江凛走进办公室,许巍踌躇了半天,还是扬起僵硬客套的笑叫住了他。 “那个江师哥啊,昨天你带那批实习生的时候,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 “这样啊……” 许巍有些尴尬,眼见江凛洗手消毒又去隔离室换上了干净的制服白衣,接下来,他的工作按照日程表上的安排,应该是巡查病房。 曾几何时,江凛这般医理药剂天才怎么可能会需要做这些。占了他位置的许巍多少有些愧疚,毕竟之前江凛虽也待他很好。 可许巍挣扎半天,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家里欠下巨额赌债,他最近实在急缺钱,而升职给他带来的月薪收入几乎是之前的三倍,他不想失去这份高额的工作。 想到这里,许巍跟上江凛的脚步,状似无意的闲聊了起来。 “师哥,你之前请了一周的假是有什么急事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跟我说!” 江凛闻言微怔,神色淡淡:“不,我只是养了一盆花。那时候抽不开身。” “花?养花挺好的,能陶冶情操什么的…对了师哥,你养的是什么花啊。” “丽格海棠。” 第111章 病娇日记(6) 丽格海棠。 秋海棠科秋海棠属草本植物。 花形多样,多为重瓣,花色丰富,色彩艳丽,常见有红、白两色,其性喜温暖、湿润、半荫环境。 同时,也被列入最难养的花卉之一。 这玩意好的品种简直贵得骇人,许巍怎么也想不通自家师哥为什么要花大价钱买这个,虽说南洲市常年阴雨,气候的确适宜丽格海棠的生长。 但家养花普遍娇气,阳光、水份、肥料…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环节出了差错,也会衰败死亡。 江凛置若罔闻,不搭许巍的话,抱着记录本推开了第一间病房的门。 巡查病房的工作很轻松,大抵就是询问患者的状态,检查一下药物是否按时按量服用,或者帮他们换一下快输完液的吊瓶。 一开始,江凛也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某个冒冒失失的护士一股脑的将输液管、吊瓶等等东西堆满的盘子塞进他掌心。 “抱歉江医生,许医生刚才临时接了一台大手术,小林刚才请假了,文文感冒还在休息,我得过去帮忙。这个是4室2号床的,麻烦您了!” 说完,那护士也不等江凛开口,径直跑向通道另一边。 江凛收回视线,眼睫低敛,走进了4号病房。 对于处理各种精密仪器都不在话下的江凛而言,给病人打个吊瓶大抵是闭着眼睛都能做到的事,然而,他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握着针头,却停止了下一步动作。 虚弱年迈的老人躺着病床上,报以浑浊茫然的目光,一旁的子女不断大声催促着。 江凛握紧手中的针,哪怕他调用全身的力气去尝试镇定,将它握得更紧,直至指节发白,但他依旧清晰的察觉到自己的指尖正在打颤。 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这种生理上的排斥与恐惧感,让他回忆起了母亲躺在手术台上那天。尽管手术只有百分之三的成功率,母亲依旧慈爱微笑着,以目光鼓励着他。 那时,他也是这样恐惧着什么。 亲自参与至亲死亡的过程,这种噩梦,没有人会愿意去回忆。 “快点啊!!你不是过来换吊瓶的吗?这么慢,小心我去投诉你。” 穿着邋遢的中年男人站在老人床前来回踱步,不时骂骂咧咧,而老人神色有些不太好意思,露出和蔼无奈的笑。 耳畔尖锐的声音将江凛思绪拉回,他深呼吸,目光望向那十分明显的血管—— 他办不到。 渗出的血将他的手套染红,只是一点点,却像是白墙上的蚊子血一般令他感到恶心,不住的反胃,甚至必须极力去抑制喉间的干呕。 吊瓶被那中年男人怒砸在地上,液体浸湿瓷砖,溅开的某片玻璃划伤他的眉骨,留下淡淡血痕。 江凛感觉不到疼痛,定定垂眸盯着自己的手。 “你们这家医院怎么回事?!能不能换个正常点的来,要是耽误了我妈的病情你赔得起吗?老人手都出血了你他妈看不见吗??废物东西,喊你同事过来!” 中年男人喘着粗气,震声叫骂着,然而他后面到底骂了些什么,江凛其实听不太清楚。 他开始耳鸣,耳朵里出现了嗡嗡的杂音。 尖锐,喧嚣。 眼前不受控制的浮现出了母亲死时苍白的脸,她至死还在相信着令自己骄傲的儿子能挽救自己。 他办不到。 再后来,是服下他配置的药剂死在病房里那个女人,如母亲般苍白的脸,空气中黏腻着恶心的气味,令他几欲作呕。 江凛踉踉跄跄的走出病房,迎面撞上了请假回来的小林护士,对方见他面色难看,连忙关切。 “江医生,这是怎么了?你生病了吗?要不然今天就请假回去休息吧,院长那里我会跟他打招呼的。” 江凛不语,有些狼狈的褪下手套,去脱身上白大褂的动作好几次因为注意力的涣散而失手,最后近乎是被他强行拽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就在小林以为他会快速离开这里时,他却骤然抬眸,晦沉无光的凤眼盯住了她,声音沙哑。 “你身上,有带糖吗。” “…糖,糖?!” —— 小林护士是儿科调过来的。 为了哄那些小朋友打针吃药,她习惯性的会随身带上一盒糖,而她怎么也想不到,向来高高在上正经肃穆的江医生竟然会问自己要这些。 有些发旧的铁盒子,上面印了几个幼稚的卡通形象,摇晃起来会发出当啷啷的响声,英文名上面写的是某个牌子的水果硬糖。 江凛握着糖盒,拿钥匙打开了防盗门。 当白青子乖巧的摊开手掌,从他手中得到一粒葡萄味的硬糖时,她显然有些困惑茫然。 他掌心的盒子…更像是已经用过许久的旧款,到底是他从哪得到的呢?今天下班这么早吗? 而且他眉上有血痕,看上去脸色很差,像是马上就要倒下一般。 江凛紧抿着唇,锁上两道门。 “三天一粒,如果你表现好,会得到额外的糖果。” 将糖盒收进外套口袋,沉声说完,江凛径直进了洗手间。 白青子似懂非懂,捻起掌心沾着糖霜的糖果含进嘴里,酸甜的味道顷刻在口腔弥漫,勉强冲淡了她心底那一抹若有似无的苦涩。 她有些担忧的望向洗手间锁死的门。 里面洗手池水龙头开到最大响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一直没停,就在她都犹豫着打算去敲敲门的时候,水声戛然而止。 走出来的江凛仍是平时温和从容的模样,无悲无喜,神色淡淡。他墨发尖滴答着透明液体,不知是汗还是蹭到的水。 没有擦拭家具,没有拖地,没有整理杂物,甚至没有准备晚饭。 他疲惫的进了房间,门被合拢,落锁—— 那个她锁链长度唯一够不着的地方。 白青子莫名心慌,小心翼翼踩过走廊,推开洗手间的门,按开了壁灯。 里面充斥着浓郁的消毒水气味,已经到了刺鼻的地步。洗手池四周弥漫着水液,并未擦拭干净,洗手液瓶打翻在一旁没有被扶起,看上去很是凌乱。 这显然不太像洁癖与强迫症都极端严重的江凛会放任不管的事。 令她呼吸一滞的是,她清晰的在洗手池中央那块不起眼的地方窥见了血迹。 尽管大部分都已经被清水冲进下水道,但大量新鲜暗红色血渍,依旧残留着,触目惊心。 他。 在做什么? 第112章 病娇日记(7) 雨,连绵不绝的雨。 淅淅沥沥,带着回南天附骨攀髓般挥之不去的恶心黏腻,晒不干的潮湿衣物又带着淡淡的青苔霉味,风一如既往的阴冷刺骨。 自昨天中午回来,他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出过房间。 那颗糖早已经吃完,白青子依依不舍的舔着干燥的唇,回忆着那酸甜的味道,彼时,她抱着膝盖蹲坐在窗边,望着夜幕里的雨。 直到,路灯忽而亮起晦暗的光。 公寓安静得有些可怕,也黑得令她不安。 她找不着客厅的灯,摸索了半天也只成功打开了电视机,里面播放着她已经看了好几天的动画片,大抵这是晚间频道七点档的节目。 屏幕里娇憨可爱的白兔笑得夸张,却因为静音,而显得画面有些诡异,就像是默剧一般。 她拖着锁链在客厅来回踱步,小声,再小声,借着窗外嘈杂的雨声掩盖着动静。 无论她怎么极力的想要靠近那扇门,想要问他发生了什么,但锁链的长度就是刚好卡死那个该死的距离,即便她努力伸手,也隔着半米距离。 焦躁。 不仅是因为饿与冷,更是因为对他捉摸不透的情绪感到担忧,即便在以往她也接手过精神理智为d的任务目标,但江凛却是最反常的。 徒劳的,白青子松懈精神,在沙发一角坐下。 【7077。除了你之前传导给我的基础背景故事,才能读取更多档案信息吗?比如江凛的过往,更精细一点儿的资料。】 隔了许久,就在白青子都开始怀疑7077在装死时,她脑海里响起了机械合成音—— 【了解他的过去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用,你的任务并不是阻止反派黑化,也不是矫正反派的人生。一切早就已经尘埃落定,无可挽回,你应该遵循自己唯一的任务。】 【陪伴…?】 白青子当然清楚,江凛在过往曾经受到的伤害很难再释怀,甚至说他根本不愿意提及,那块干涸的旧伤疤成了不可被触碰的逆鳞。 他是落魄反派,绝无可能再翻身。 已经没有意义了,你无法回溯时间去带他逃离苦难,你只能在他已经经历完一切痛苦的尘埃落定之后,以一种迟到的温柔,去尝试抚平他。 可白青子也只是单纯的,为这个认知而感到心脏钝痛着。 她垂眸,结束了这段没有意义的对话,而7077却并没有像以往那般继续沉默待机。 【别怕,我永远在这里。】 当然,因为它们本就是一体。 —— 不知在沙发上躺了多久,等客厅的灯被按开,又困又饿的白青子才揉着眼坐起身。 江凛从房间走出来,换了一身纯色的家居服,从表情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仿佛只是在普通的假期睡了长长一觉苏醒。 他从冰箱里拿了几枚鸡蛋走进了厨房,余光瞥到干干净净的餐桌,多停留看了一眼——看来她不但吃完了昨日的早餐,还顺便洗了碗。 有时候白青子乖巧得令江凛产生记忆错觉。 就好像她不是被他骗回来的,她是天生就应该待在他身边的、命中注定般,要成为他的东西。 于是,厨房传来寻常的做饭声,是普通的三菜一汤。直到餐桌上摆放了两个饭碗,白青子才受宠若惊期期艾艾的指了指自己。 “诶?” “吃饭。” 江凛的声音还带着干涩的闷,显然没什么精神多说几个字。 他身上散发着苦涩的清冷,像是某种药片被碾碎后的淡淡清苦,瘦削面容看上去疲惫至极,尽管毫无食欲也在遵循着求生欲去强行咽下食物。 丧气、阴郁,像是一个刚通宵加班的社畜,维持着自己捉襟见肘的妥帖体面。 白青子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抚他。 指针指向凌晨一点,午夜,江凛并没有回房间继续睡觉,而是在落地台灯的光圈下打开了日记本。 熟悉的,沙沙的书写声。 『四月二十日,雨。 它过得很好,尽管我不太赞同植物摄入过多糖分,但她的确很喜欢甜甜的东西。 报纸上说,在被我捡到之前,它在一家糖果店长大。或许它并不喜欢甜味,只是单纯的以这种方式向往着过去,渴望着自由。 它想离开我么? 不,在此之前我会掐死它。』 笃定的落笔,依旧习惯性拉长最后一笔画。江凛合上钢笔盖,将日记本推进了书柜里。 他转身打算回房间,却蓦然止住脚步—— 白青子赤足站在走廊里,纤细指节攥紧了他的衣摆,表情有些惴惴不安,咬着下唇,不知道在紧张犹豫着什么。 江凛甚至能轻而易举窥探到她湛澈的青眸逐渐湿润的雾气。 “主人。” 她终于鼓起勇气,细若蚊呐的声音开口。 “陪我,看会儿电视节目吧。” 她所指的电视节目,就是动画片? 晚上七点档这玩意已经播放过一次,显然,在这个鬼都已经睡着了的时间段里,现在放的是重播。 即便如此,江凛依旧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坐着,以一种审视名着古典电影般严谨考究的目光,面无表情的盯着屏幕里笑得滑稽的卡通白兔。 白青子看得很开心,整个人抱着饼干罐子坐在地毯上,亲昵的窝在他腿边靠着。从背影看上去,像只好摸黏人又软萌的小狐狸。 江凛产生了一种自己被极度的依赖、需要着的错觉认同感。 他是个废物,一事无成,但他是他的花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全部。 她只能爱着他,别无选择。否则,他会尝试砍断她的双腿,让她学会更乖。 眼底的阴鸷发沉,瞳珠依旧毫无光泽,他时常冷淡的往下抿成一线的薄唇却噙起了冷诮的弧度,修长指节有一搭无一搭的抚弄着她细软的发。 好孩子,但愿你不会尝试忤逆我。 时针走得极快,当它指向两点半时,看着动画片笑了足足个把小时的白青子收好饼干,揉着困倦的眼爬上沙发,窝在了江凛的胳膊里。 她蜷缩成一团,一点点力度抱住他的胳膊,眼睫轻颤极快的陷入了美梦。 江凛垂眸睨她。 到底是他陪着她在看电视,还是说,其实一直都是她在陪伴消磨着了无生趣的他呢? 这问题,江凛漠不在乎。 但他依旧想着,明天上班前记得给她一粒糖。 第113章 病娇日记(8) 这该死的雨,就没停过。 新的一天,一如既往的伴随着早间新闻的背景音,紧接着,便是流心荷包蛋与龙须面条的香气。 家具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地板上没有半根头发,屋子正在进行开窗消毒透风,窗户对面是某个废弃已久的公园,吹进来的风偶尔参杂几片凋零树叶。 白青子困得迷迷糊糊的刷着牙,等洗脸的时候才发现洗手台已经被整理干净,昨天看见的斑驳血迹也已经被清理了。 她下意识转身望向身后,江凛正在用厨房纸擦拭着盛着凉菜的碟子边缘。 他看上去没什么精神,瘦得更厉害了,但状态比之前两天要好上许多。与其说是恢复过来了,还不如说他戴上了一层“正常”的假面。 如果她与他是加害者与被害者之间的关系。 那么,她绝对是世界上与加害者相处得最融洽的受害者。 没有歇斯底里的尖叫,没有争吵,没有无时不刻绝望想逃的决心,没有仇恨厌恶。 她乖得就像是待在自己家,或者说寄住在某个亲戚家,很大一部分时间她都异常安静,维持着自己柔弱植物的人设。 除了自由被限制,他没有禁止她的任何行为。 当她第一次在盥洗室看见属于自己的、崭新的牙刷与牙刷杯时,白青子心情小小的雀跃了会儿。 这是否证明在他心里,她也稍微算是亲近之物了呢? 江凛做饭算不上特别优秀,但也不至于难吃。大抵是因为他独居,父母双亡,又二十六年来从来没交往过女友,因此厨艺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一碗简单的面,白青子也吃得很干净。 青年换上了外出的正装,站在落地镜前打领带,微昂下颚,眸光晦暗而清冽。修长如竹的指节无暇,光是这样衬着深色领带,看着都赏心悦目。 墨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金边眼镜则添了几分斯文精英的禁欲感,眼角那颗小痣分外清冷。 若是放在相亲市场,江凛绝对是那种可遇不可求的高级抢手货。 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没有情人没有绯闻,按时准点上下班,极度顾家的男人,不仅擅长家务活而且还有一份体面的编制内工作。 更别说待人温和谦卑,斯文楚楚。 二十六岁的他,风华正茂。 “厨房里有一份被额外装起来的粥,附近的信号塔在检修,或许会影响到电视机信号,如果无聊你可以选择看书。” 沉声交待完,江凛从上衣口袋取出了那个糖盒,给了白青子一粒草莓味的水果硬糖,并再次叮嘱。 “在家安静些。” 白青子接过糖,江凛转身要走,她却忽而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定住脚步,于黎明的曦光里侧身回首,居高临下瞥来的凤目是一贯平湖般的波澜不惊。 江凛还未开口问,白青子便将之前握在掌心藏在身后的雨伞递给了他,乖巧清甜的腼腆笑。 “伞。” 那是一把漆红色的雨伞,不大,伞柄因为常年使用而呈现出一种光泽质感。它不属于他,它是小姑娘被拐骗回来的那天,他顺手丢在玄关的。 准确的说,这是她的伞。 门外阴雨绵绵,霁青色的天透着闷沉喘不过气的雾霾,隐约雷鸣,微风曳动他的衣摆。 江凛接过了那把伞,关上了防盗门。 一开始白青子还有点担心他会觉得漆红色太显眼而嫌弃,不过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的伞,但她又总不能看着江凛每天淋雨上班…… 不管如何,她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往里走,目光先是落在有些雪花屏的电视机,随后又落在休闲区高高的书架上。 刚才江凛说,她无聊的时候可以看书,可他的日记本就这么随意的放置在书架里…难道,他就不害怕她会偷看他的日记么? 啊,说不定他现在就在透过监控看着她呢。 —— 江凛失去了工作的乐趣。 以往,每日踏入医院时他都能找到这份职业的高尚崇慕感,而现在,这变成了一种无趣的煎熬。 “小江啊,我也知道那件事对你的打击很大,洛总这事儿做得的确不地道。但裴小姐去世是事实,我能将你留在医院里已经是尽了最大努力。” 老院长揣着保温杯,如是老神在在的坐在办公桌后,垮着老脸看着面无表情的江凛。 “但你不能以消极怠工来回报院方对你的期望与培养,之前的事我都听许巍说了,你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 “小江,你要知道你是咱院重点栽培的人才,那些挫折对你来说没什么的,你得尽早适应一份新心态,努力去克服磨难。” “好。” 江凛向来话少,但又踏实肯干。老院长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要交代的,索性摆摆手放他出去。 他刚出办公室,迎面就撞上了在门口畏畏缩缩的许巍。许巍笑得有点勉强,忙不迭开口叫人:“师哥。” “嗯。” “院长找你是有什么事,是想恢复你的职位吗?” 许巍问得小心翼翼。 他现在所处的职位就是临时顶替江凛,但同时许巍又十分清楚自己的能力比不上江凛十分之一,可他真的很需要这笔工资,不然要债的就要上门打砸了。 江凛不明白许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淡淡瞥他:“没说什么。” 许巍松了一口气,脸色好看了许多,瞬间绽开比先前的假笑相较之下更为真挚的表情:“师哥,这两天科室也没什么大手术,要不然你就歇着吧,我来处理就好了!” “随你。” “哎呀师哥,别那么冷淡嘛,来试试这个!” 说着,许巍从裤子口袋摸了一盒烟,看着牌子还挺贵,就是烟盒有点皱巴巴,看着像是平时当宝贝揣着舍不得抽的模样。 江凛下意识接过许巍递来的烟,但他却并没有抽烟的习惯,刚想拒绝,许巍却拍了拍他的肩。 “人总要尝试点新鲜事物,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师哥,你加油。” 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么? 江凛笑,或许那些说着冠冕堂皇的话的人落到他这个地步,早就已经是顶楼摔倒地面的一滩烂泥了。 真是,令人恶心。 第114章 病娇日记(9) “哎!你看见江医生了吗。” “江医生?这个点他已经下班了吧,你找他有什么急事吗。” “……哎呀文文姐,人家就是随便问问嘛。今天看见江医生带了把伞过来,还是红色的,难道他最近交女朋友了?” “怎么可能。不过在我印象里江主任的确是个不爱撑伞的人,或许他已经从挫折里走出来了吧。” 下班的护士们换完常服,挤在接热水的休息间打闹嬉笑着。谈起江医生,不少少女乃至已婚女人的眼底都冒起了别样爱慕闪烁的光。 谁又没幻想过跟清冷禁欲系的医生谈恋爱的梦呢? 可惜,江凛这人是出了名的性冷淡,欲望低下,属于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那类。 看着养眼,就是够不着。 皮鞋踩在瓷砖地面上,发出“嗒嗒”的轻响,正在被议论的江凛握着保温杯走进了茶水室,目不斜视,有些盛气凌人的倨傲。 一旁的护士们连忙闭嘴收声,状似无意的散开,有的补妆打算下班约会,有的举起手机煲着电话粥。一片尴尬里,最年轻的那个实习生终于忍不住开口搭话。 “江主任。” 少女食指对着食指,相貌是时下最惹人怜爱的柔弱款,声音嗲嗲无辜。 江凛眉微蹙,没有应声,平淡视线投落。 少女抿唇微笑,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摆出自认为最治愈的元气笑容:“那些事都会过去的,没什么大不了,江主任一直都是很坚强的人啊,我相信你哦!” 一旁的其他护士开始起哄,发出暧昧的嘘声。江凛拎起装满茶水的保温杯,面无表情。 “哦,谢谢。” 他的冷淡反应显然在少女的意料之外,按照小说里面写的,在一个人最失意的时候鼓励他夸奖他,不是很容易提高好感度的吗? 毕竟,低谷期的人可是看谁都像一束光啊。 然而,江凛并未多施舍一个眼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走到门口拾起靠在墙角的漆红雨伞,步伐从容轻缓朝着医院大门而去。 金边眼镜镜片下,眸底一瞬闪过嫌恶。 那些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硬要装模作样摆出一副体贴又关切的模样。活在癔症里的垃圾,自以为能给人带来救赎,却永远只会嘴上说说的人。 啧,小年轻。 —— 江凛已经过了轻易就能打开心扉的年纪。 或许倒退个五六年,二十岁的他还保留着那份少年的热忱之心,怀揣真挚,在面对别人的善意时也能稍微体会到微弱的温暖。 但现在接近中年的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由虚伪构成。 肮脏、卑劣、物质与欲望横流,金钱与权利掌握了人间大部分的命脉。有人活在金字塔顶,有人只是运转的供料。活着,仅仅只是活着。 可当他打开手机,由监控屏幕显示看见趴在书桌上睡得正熟的小姑娘时,还是略微舒展紧锁的眉眼,心底那股几欲作呕的反胃感勉强被冲淡了些。 她睡得很沉,桌上摊着一本他以前购买专业资料时被书店附赠的少年读物,或者,那玩意叫童话书? 江凛没拆封看过,不过根据从监控屏幕里看见的插图以及模糊字样不难看出,这是一则暴躁的恶龙与会魔法的小公主的故事。 “恶龙…与公主?” 他轻笑,笑意不达眼底,下班回家的脚步依旧从容不迫。 他突然开始有些在意,她有没有好好吃饭。 —— 难得的,回家时江凛衣服没有被淋湿。 看来他果然有好好的撑伞嘛! 望着江凛手中提着的湿漉漉往门口地毯滴着水的红伞,刚睡醒的白青子歪头,露出了满足且欣慰的笑。 然而,江凛只觉得她笑得很怪,多看了她一眼。 碗筷已经被洗干净,甚至她重新打扫了客厅,将玻璃窗擦拭得闪闪发光,家具崭新,就连空气中常年流通不散的药片苦涩消毒水气味也淡了许多。 她竟然帮他做了家务。 江凛打量她的目光更加诡谲,换下外套,一言不发的开始准备晚饭。而白青子也没有打算讨要夸奖的意思,跟在他身后像是甩不掉的小尾巴,黏着他。 就连向来镇定淡漠的江凛都被她黏得有些不自在,产生了一种自己不抽空摸摸她的头就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般。 她,是想吃糖么? 她可是开糖果店的夫妻养大的孩子。 等吃过晚饭洗完碗,眼见她牵着他衣袖又打算以那种可怜巴巴的表情诱骗他答应一起看动画片,江凛抬指抚额,语气比起先前稍温和。 “糖是三天一粒。” “我知道呀。” 白青子腮帮子鼓鼓嚼着曲奇饼,如是茫然回头:“主人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么?” 不,他并没有。 他晚间唯一称不上娱乐活动的娱乐活动就是写日记。 江凛沉默着,白青子却停下吃零食的举动,膝盖蹭上沙发整个人跌坐在他膝盖上,她身上柔软的白衬衫与他面料略硬质的挺括黑西裤相触碰。 面对面的,白嫩的指摊开了他掌心。 他的手生得极具美感,从外表看上去并无异样,而掌心却几乎是各种横竖交错的血痕,有的地方破皮,甚至有的地方掉了一整块肉。 触目惊心,令人不由得屏住呼吸的羸弱,残缺美感。 这源于他过度的精神洁癖,自裴松溪出事后诱发了他早些年对母亲死在自己手术台上的噩梦,使得江凛无时不刻都感觉自己的手很脏。 哪怕是洗一百次,一千次手,他依旧错觉的能感知到掌心残留着黏腻恶心的血腥。 此刻,白青子执着他残破的手掌,指尖颤颤巍巍的抚过那些半愈合的口子,青眸蕴着明晃晃的心疼,甚至马上就能哭出来。 她咬唇,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温热侧脸,以覆盖着软雾泪盈盈的目光凝视着他。 “疼…” 疼,她在疼什么?江凛如是想。 可他却遵循自己这一刻的本心,以指腹缱绻摩挲着她脸颊的软肉,另一只手握着她纤细的腰,让她能更加舒适稳当的坐在自己膝上撒娇。 温暖的、柑橘味的,令人喉间发紧的淡淡香味。 他眸色开始发沉,面无表情的脸显出一种风雨欲来的晦暗阴鸷——或许工作压力太大的时候,的确需要另一种方式纾解。 他想起了她手腕脚踝上,那被锁链扼出来的深红,在苍白得有些透明的肤上,显得更为绮丽。 贴在她腰间那只手力度收紧,青年停下摩挲着她的脸的动作,抬指随意摘下架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墨发略长遮住凤眼,雍容丧欲。 淡色的瞳仁,眼角一颗泪痣 “交过男朋友吗。” 不等呆住的小姑娘回复,他鸦青眼睫低敛,弓指抬起她下巴,转而换了另一种更公式化强势的迫问口吻—— “跟别人接过吻吗。” 第115章 病娇日记(10) 室内漆黑,少见的月夜。 柔和皎白的月光透过织软绣着兰枝的窗帘罅隙映进屋子,将木质地板铺上一层清冷的薄光,雨歇,清风明朗而携杂着淡淡的朦胧。 过长的白衬衫衣袖下,白青子指节不安的缩了缩。 一旁的落地台灯将她脸照得尖瘦白软,青眸怯怯的,含着困惑懵懂。 “主人?” 她声音向来清甜,因为习惯了小声说话而尾音带着微哑的闷,恰到好处的令人克制在失控的边缘。 江凛偏着头,半眯起眼,以这个疏懒的姿态打量着她。 “在这种情况下对我撒娇可是很危险的事。” 他音色低沉,明明是一句普通的陈述句,也让白青子尾椎骨有些发麻。她咬唇的动作更明显,弱弱的避开他的视线,小心翼翼的就要从沙发上爬下去。 “晚安,主人……啊!” 然而,她足尖还没能碰到地面,就再次被好整以暇的男人揽回了怀里。 这次,他接住了她。 一个完完整整的拥抱。力度深得让她肩胛骨有些发疼。他将脸埋在她颈窝。轻嗅着。 等白青子迷迷糊糊的回抱他,思考着是不是要说点什么安抚安抚看上去有些脆弱的自家主人时,江凛却抬起脸,盯着她。 那双嵌着千山月下霜的凤眼,噙起笑。 男人有些焦躁的扯了扯领带,松开第一粒衬衫领扣,他往后仰身,喉结明显,下颚线紧绷,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捕食者镇定从容的雍容。 凌乱而不狼狈,带着学者独有的斯文考究。 神情依旧肃穆正经,就像是平时着白大褂握着钢笔,向病人询问病症那般光风霁月的禁欲感。 可他眼角的泪痣泛着红,眼神迷乱。 “过来。” 不是询问,不是请求,是不容拒绝的命令性语气。 见小姑娘再次愣住,他修长指节不耐的拽了拽握在掌心的那截锁链,叮叮当当的铁链碰撞声响起,她被惯性拉得猝不及防跌在他怀里。 鼻尖撞在他领带上别着的领带夹上,银制金属的硬度疼得让她眼眶瞬间噙起生理泪水。 捂住鼻尖,白青子仰起脸,委屈巴巴的望着他。 江凛半眯着眼,眸底是作祟的掌控欲。握在掌心那截铁链不徐不疾的收紧,一寸寸剥夺着她的行动范围空间,直到她再也无法躲开。 “吻我。” 两个依旧是命令性的字,清冷,从她耳畔清晰的传达,白青子瞪大眼睛,脑袋嗡嗡的,一时间感觉自己产生了幻听。 之前泷凛说过,亲吻不是安慰,是喜欢。那江凛喜欢她吗?答案是否定的,那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可…可是喜欢,才会亲亲呀。” 她竭力解释着,声音越来越微弱,因为青年的脸色逐渐变得愈发阴沉难看。 “哦?所以我最心爱的丽格海棠小姐,你有了其他喜欢的人,并且跟对方接过吻吗。” 他狠狠桎梏住她的下颚,明明是这样从容不迫的语气,却因为他咬着后槽牙而挤出的低沉重音而显出病态的偏执阴鸷。 她宛若被叼着后颈无力挣脱的猎物,除了加速的心跳,做不出任何反应。而他指间缠着的锁链再次拽紧,这回,白青子当真只能被迫靠着他了。 打着颤的纤细指节,微凉的温度,她顺着他的衣襟抚上他的侧脸。 “喜欢…” 声音很小,她便再次重复了一遍。 “喜欢你呀。” 我当然喜欢你呀,但是我真的很希望你想亲我的时候,是在你也喜欢我的时候哦……反派先生。 白青子这样无奈的想着,膝盖蹭上他面料挺括的黑西裤。青眸盈盈蕴着软雾,乖巧温顺的将唇瓣软软的贴上了他—— 江凛想,世界上大抵再无像自己这般恶劣之人。 他心底明晃晃的装着她难以启齿的答案。 若不是喜欢,她怎么肯愿意跟着他回来。若不是喜欢,她怎么会这么乖又这么软。若不是因为喜欢,她怎么会因为他手上的伤而觉得心疼。 帮他做家务,是因为想让他下班之后能有更多的时间休息。 缠着他看电视,是为了安慰他的寂寞。 那这个吻,又代表着什么呢? 大抵,被偏爱的向来有恃无恐,在察觉到自家养的娇花对他产生了雏鸟般依赖感之后,江凛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索性这样让她继续沉溺下去,直到她再无机会后悔。 但,他终究希望他的花能开心。 至少,不要像他。 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碍于少女的矜持与羞耻感,已经是她现在能主动做到的极限了。 白青子挣扎着躲开,坐在他身侧低头捂脸耳尖泛红。江凛舒展眉眼,牵起她的手凑到他唇畔,微尖的牙在她第二指节侧略重的咬了一口。 暧昧的旖旎,水润的绮丽。 “在下次对我撒娇前,我希望你已经学会了怎么接吻。否则。”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不知从哪变出一粒香橙味的糖,递给了他家脸皮薄又娇弱的小哭包。 “记得刷牙。” 江凛起身,走进了没有开灯的走廊,关上了房门。 —— 剧情,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尽管每个白日都是阴雨,江凛一如既往的准点上下班,拎着那把漆红的伞,得体的西装三件套,一丝不苟优雅而绅士。 早间新闻、晨报、日记、动画片、饼干、糖…… 更迭的时间似乎日复一日,没有发生过任何变故。但白青子就是敏锐的察觉到江凛的精神状态一日比一日差,不但没有回升,反而隐隐快从d降到e。 下班回家后,他总会花费许多时间把自己锁在盥洗室里,水龙头开到最大,嘈杂的水声掩盖了他的一切声息。 他肉眼可见的消瘦,眸色更加晦暗,肤色转向一种不正常的病态苍白。大多数时间,他总是恹恹无神的坐在书桌前慢条斯理的转着指间的钢笔。 他记性越来越差,却从未忘记给她糖。 “砰——” 是盥洗室的磨砂玻璃门被合拢的声音。 紧接着,里面传来了白青子熟悉的水声。 今日下班之后,江凛的脸色差到了极点,连晚饭都来不及准备便将自己锁在了里面。 白青子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个方向,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搁着一道隔音效果并不怎么好的玻璃门,将脸贴上冰凉玻璃,附耳倾听。 除了水声,里面传来了青年隐忍抑制之下的干呕声。 第116章 病娇日记(11) ——『师哥,你最近状态是不是不太好?这已经是本周第七个投诉你的患者了,对方家属情绪很激动。』 ——『小江,我本以为你是个可造之材才这样耐心劝你的。难道你对现在还有什么不满意吗?!人应该学会知足,人家洛总没有告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江主任他啊……听那批实习生说,江主任根本没办法教他们任何东西呢。可能就真的是天才陨落了,挺唏嘘的。我看他最近精神状态也不太正常,老是抓着那把破伞,指不定自己都得住院了』 ——『你不是你们医院最优秀的药剂师吗?倒是拿出点真本事啊,难怪我听他们说你害死了洛总的未婚妻。喂,你该不会只会杀人吧?』 喧嚣,尖锐,刺耳的幻听。 红色的,浓郁的,在指尖黏腻不散的。 恶心的血腥味充斥着他整个鼻腔,刺鼻,氤氲洇透,铺天盖地的暗色漫延,将他的视线浸透于一片深红,窒息般令人作呕的反胃。 手掌已经被清洗至渗出表皮下的鲜血,江凛就像是已经麻木般,僵硬地、机械的维持着洗手的动作,宛若已经失去痛觉。 他墨发尖滴着水,瘦削的脸能清晰分辨骨相,毫无光泽的凤眼盯着蒙着雾气的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 无论他怎样尝试着去忘记,去面对现在的一切,可他抑制不住踏入病房时喉间涌动难耐的反胃,在看见病患时的排斥与抵触。 他已经不适合成为一名医生。 他救不了任何人,包括自己。 他的手,毫无价值。 得出这个结论,喉间铁锈味更重。他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却弯腰撑在洗手池上像是想要将内脏都吐出来一般,陷入自虐般的痛苦里无法自拔。 人最难接受的不是从不曾见过光明。 而是当你曾经有资格光辉明亮,结局却却注定要跌入谷底。 你此生所经历的一切令人惊叹的骄傲,都只是别人故事里无关紧要的老生常谈。连篇幅都不配占用的寥寥几句,最终归为轻描淡写。 江凛垂眸,握紧了掌心的药瓶。 指节攥紧用力至发白,坚硬的塑料药屏开始扭曲变形。 他站直身,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鲜血淋漓的掌心贴上镜面,镜中人神色淡淡,眼神似冷诮轻蔑。 —— 他,到底在做什么? 水声停歇,紧接着传来的是玻璃镜子破碎的刺耳噪音,守在门口的白青子心跳骤然加快,顾不得他会生气,敲了敲盥洗室的门。 “主人?” 无人回应。 白青子蹙眉,尝试拧动早已经被从里反锁的门把手。 “…先生?江凛!!!” 一开始她还维持着自己的人设,到最后唤声愈发急促,焦躁里夹杂着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颤抖,隔着一道玻璃门与他相隔。 “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你告诉我好不好…你这样,我真的很难过。” 得不到回应,她徒劳的垂下手,背脊贴着门缓缓滑落。神情颓丧无奈。 “我知道你过得很不高兴哦…如果没办法继续努力,那就放弃吧。每个人都有资格脆弱,你不用强迫自己去做到什么去证明的…… 我真的好喜欢你呀。 写日记的时候也很好看,做饭的时候也很好看,陪我看电视的时候也很好看。即便什么也不做,也令我觉得非常喜欢。 我是很没用的存在……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但是,那天黎明下着小雨,倾身给我撑伞的你笑着,看上去很温柔哦。 当时我就想着,要是能跟你在一起就好了。” 她抬袖擦着不争气的眼泪,怎么擦却止不住。只要一想到她家反派先生在外面受着她难以想象的委屈与欺负,她就觉得难过得难以喘息。 之前堆积在心间,被消极阴雨带来的坏心情,此刻齐齐涌上心头。 她真的很想在什么地方能帮上他,哪怕只是一点点,如果她存在的意义只是陪伴…… 劣质廉价的她,也请稍微能让他轻松高兴些啊。 如果只是陪着他一起难过的话,不是等于什么都做不到吗? 有风灌入室内,携杂着不知何时下起的雨丝。月光凉薄,淡淡光华被遮蔽在阴云下,路灯晦暗,雨点打落在香樟树叶,“嘣——”。 四周静谧,静谧得她都能清晰听见自己控制不住情绪的哽咽。 身后靠着的门打开,她急忙擦掉不争气的眼泪,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还在里面的青年就已经顺着走廊回到房门,关上了门。 好过分。 他明明知道那个地方她够不着。 白青子泪眼朦胧的蹲坐在地上,眼眶通红,腮畔挂着泪珠,抱着自己的膝盖,模糊不清的视线望着那道只有几步距离,却永远无法打开的门。 他在拒绝她的靠近。 不愿被人触碰。 可,如果时间真的能治愈抚平一切,世间又怎会存在遗憾。 无关攻略,无关任务,她甚至可以撇去自己本身存在的意义与价值。她只是稍微想让他别那么难过。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无论你是怎样的人,我都愿意爱着你呀。 下定决心,她站起身,将手伸向那个方向,被拉到绷直的锁链阻碍了她前进的步伐。而她毫不在意,竭力的挣脱到那道拉开阻隔她与他之间距离的枷锁。 腕上淤红被加深,禁锢之下的伤痕在她苍白肤上更为明显,肌肤与锁链相接摩擦处渗着细密的疼。 白青子咬牙,温热的血液润泽了手铐,反而让她更容易脱身。 她忍着痛觉,将自己从锁链中摘得干干净净,跌跌撞撞推开了那扇曾无法企及的门。 她曾幻想过许多次江凛的卧室。 干净,整洁,或者是冷色调的。但眼前看见的,却并不符合她意料之中的任何一种情景。 漆黑、死寂。 屋内地板杂乱堆着物品,染血的绷带四散,些许斑驳溅射血迹沾在墙面已经干涸,地板上更深一片颜色的区域弥漫着浓郁的消毒水与血腥味。 架子上摆放着几个空酒瓶,另一侧抽屉则是一盒她看不懂名字的药片。 在此之前,江凛从不饮酒,他觉得酒精损伤神经,而医生职业需要绝对的清醒和手稳。 可现在,江凛显然神情有些不正常的恍惚,将那盒子里的药片一片片的往喉咙里吞咽。大量药片棱角轻易便能划伤喉咙,他却毫不在意。 白青子往后踉跄两步,失声。 她极力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惊扰到他的声音。缩紧的瞳孔,无法理解的望着眼前所看见的崩溃瓦解的一切—— 他藏匿在正常体面外表之下,早就已经糜烂得无药可救的、绝望且真实的本我。 第117章 病娇日记(12) 作为虚拟ai系统,白青子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共情能力远远大于程序设定里的极限。 没有人能与来一个人的痛苦感同身受,但是她可以。或许她本身并不是那么脆弱,只是因为拥抱过的绝望与哀意太多,才变成现在的她。 她不想掉软弱的眼泪,却怎么擦也止不住。 又或许,这其实是江凛在哭,内心棱角坚硬的他无法支配自己的情绪去尽情宣泄,于是,与他共情的白青子代替他痛哭一场。 脚步上前,颤着手故作镇定的从他手中拿走药瓶,白青子站在他面前,忍着哽咽,勉强扬起笑。 两颗同样孤寂的灵魂相触,产生着共鸣。 冰凉,灼烫。 “我有的时候…会很高兴你并不是故事的主角,世界并不会围绕你转。因为这样你就能自在的活着,只为自己。” 江凛醉意朦胧,阵痛的意识断片,努力从支离破碎的重影中辨认着到底是谁在跟他说话,可他看不清。 他抬指,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掌,鲜红的干涸的黏腻的血液,肮脏得没办法让他伸手去触碰眼前之人,深怕弄脏她。 青年喉结微动,声音有些哑。 “红色的。” 白青子握住了他鲜血淋漓的手,丝毫不在意自己是否也被染上同样残缺的颜色。 她声音细弱,温柔注视着他,淡青色的眼瞳仿佛有着令人沉溺深陷其中的魔力,一字一顿的解释:“红色的不是血。是我的伞,是你的花。” 红色的,是她给他的伞。 红色的,是只属于他的花。 无关其他。 宛若他心脏中央,那座被锁住的孤岛缀着她眸底的光,光芒虽然微弱,像是萤火、玻璃珠,却永恒的闪烁着光,绝不会熄灭。 他眸光阴翳,沾满血渍的手以手背轻柔将她脸侧碎发撩开,露出她完整的、哭起来也很惹人怜爱的脸。 “可是。连你都是我偷来的啊。” 报纸上剪下的照片,夹在日记本里。她是活在微风阳光下鲜活明媚的,被开着糖果店的夫妻小心翼翼养大的无忧无虑的孩子。 那日晦暗阴雨,举目破败。 行色匆匆的路人对他避之不及,唯独她在街口的三色信号灯停住脚步,于那把漂亮的红伞下露出剔透的青色眼睛好奇的打量着他。 『离那个疯子远一点。』 『可是妈妈,我只是觉得他看上去很难过。』 于是,他望向她。 在同样阴雨连绵的日子里,他俯身为她撑伞,笑着以温柔的谎言将她偷走。私藏着,以病态畸形的自私宣称她为本该属于他的花。 窗外雨点嘀嗒,风拂过盛满雨水的香樟树叶,从叶隙窥看这阴郁人间,四月的雨凝珠成线滴落在墙角檐瓦上脆响。 月光的确有一瞬曾照亮这里,映入他黯淡眸底半分光亮。 “青。” 江凛喃喃唤着她的名字,将她抱紧。 白青子弯眸。 就算在这个世界中诞生是错误的,也要为了彼此尝试努力活下去,至少我们依旧能感知到对方的体温。在这并不温柔的雨停之前。 掌控命运的神明或许会厌弃你,可我不会。 她擦干眼泪,抬起脸,将口袋里裹着糖纸的糖捧在掌心,眼睛弯弯亮亮,讨好的递给他。 “不要再伤害自己了,我请你吃糖好不好?” 她的糖很少,一只手就能数清。 这是她唯一可以从他那里得到的奖励,在被囚禁的无趣日子里,藏着也不舍得吃掉,她会为得到糖果而高兴,可她更希望他也能高兴。 江凛精神涣散,迷迷糊糊听到她的声音,从善如流拾起她掌心的糖果含进嘴里。清甜新鲜的柑橘味,冲淡了安眠药物的苦涩。 闭上眼之前,他低下头,用唇怜爱地封住她,唇瓣微动。 “甜的。” 【检测到任务目标信息更新】 【姓名:江凛】 【生命值:b】 【精神状态:b】 —— 白青子生了一场大病。 病到她几乎会以为自己会就此消散死去。 手腕与脚踝上的伤口已经被上过药,缠上了干净的白绷带。她汗涔涔的睁开眼,眼前视线由漆黑转为明朗,蒙着一层阴霾。 窗外雨声断断续续,淅淅沥沥。白色的窗帘系绳半搭着,隐约露出外面一角霁青的天。 白天,还是晚上? 昏沉朦胧的意识看见了站在床前的江凛,他神色带着淡淡的哀意,瘦削苍白,以温柔得近乎脆弱的目光注视着病得虚弱的她。 “要永远陪着我哦。” 那是当然,这就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呀。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才不会死掉呢,我会牵着你去更温暖明亮的地方,让你忘掉所有噩梦的。 “那么,我出门了。” 好哦,我会乖乖安静在家等你回来。记得下雨要撑伞,晚上一起吃饼干看动画片吧。 她眼眸半瞌,喉间发不出任何声音,仍在无声的耐心的回应着他说出的每一句话。 直到,房间门被合拢。 身为劣质产品的她本体果然还是太脆弱了。会生病,大抵是因为身上的伤口发炎引发的高烧吧?不过看见江凛似乎已经恢复正常,她稍微安心了。 闭上眼,这次她陷入了更冗长的梦境。 7077以前说过,系统是不会做梦的,如同流水线上的机械零件般被制造出来的它们不具备构建梦境的能力,但她的确十分清楚自己在做梦。 梦,是在一个温暖明亮的地方。 高高的金色启源殿堂,足底流动着的是舒卷的云缕,千万亿颗闪闪发光的星尘碰撞,在她眼前散成宇宙里渺小无垠的星屑。 mercury、neptune、pluto、starfish……璀璨,辉煌,生而闪耀。 她抬指仿佛就能触碰到流转在身侧的日轮与月轮,银河如同飘逸的缎带,缠绕着她,光辉耀眼。 戴着神冠的神官伸手将小小的她抱在自己膝上坐着,他执起她的手,握着她,温柔指引她去触碰那些曾经遥不可及的流转的光。 『它们永恒的亮着,无论是完整还是破碎,都独一无二。你无法在宇宙里找到两颗一模一样的星星。』 『可是父神,为什么有些星星生来就明亮,有的却黯淡得让人看不清呢?』 她听见自己这样问。 身后之人微怔,下巴抵着她发顶,冰凉的手抱紧怀里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轻轻摇晃着。 远方传来天使圣洁的吟唱,无尽的时光缓缓流淌。 『青,以后想要成为能够点亮星星的存在吗?』 『想,可青更喜欢留在父神身边,陪着父神,青永远永远也不想跟父神分开!』 听完她天真烂漫的话,神官轻笑。 他纯白的手套下同样修长的指节温柔抚过怀中之人的眉眼,细细描摹,指腹摩挲过她每一寸容貌,像是想镌刻铭记住什么一般。 『好,如果青能记住的话。』 第118章 病娇日记(13) 记住。 记住什么呢? 是谁在同她说话…是父神吗? 可在白青子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她并未见过父神。那位仅活在传闻中的、凌驾于三千世界之上,执掌着光明与天道规则的神官。 自她有意识起,父神便已经陨落。 她是他消失前的封笔之作。 温暖的气息,总温柔同她说话,曾在无数个星尘璀璨的日夜抱着她的那个人。那个低吟着不知名的神谕,银白的神冠光环下孤寂又清冷的影子。 是谁。 是谁在偷偷爱着她呢? 头疼欲裂,就像是机体齿轮全部生锈卡住一般,就连指尖微动都疼得她打颤,她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被迫承载着,大口喘息着。 白青子骤然睁开眼。 在不存在的记忆里,浮现出一个陌生背影。 像是众星拱月的发光体般—— 青年银白的长发及踝,被缎带束着,发顶缀着垂落流珠的银色神冠,神冠下的容貌模糊不清,却宛若散发着令人不敢亵渎直视的圣洁光芒。 白无暇的、绣着繁复碎星的长袍,日月流转于他袍摆,他衣袖间挽着流淌的银河系带。 浩渺宇宙星河为他陪衬,诸神歌颂吟唱为他加冕。星辰嵌入他背影。而他站在极致的光亮处,神冠上流珠随他回首而微漾,叮的脆响。 他侧身,朝她的方向伸手。 淡淡的声音,空灵悠远,孤寂。 『青?』 白青子瞳孔紧缩,下意识的想要牵住他的手。 梦醒。 —— 【7077,我做了一个梦。】 【系统不会做梦,你只是中了某种病毒。】 【我梦见了一个看不清脸的人,他问我,想不想去点亮陪伴那些被遗忘的星星。】 【忘掉吧,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不管她说什么,7077总是以一种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语气回应她。明明没有发生什么让她难过的事,但眼泪无意识的怔怔滴落,落在她手背。 好像,梦见了很绝望的故事呢。 白青子松懈力气,仰躺倒回床上,被汗濡湿的墨发贴在脸侧,脸色苍白如纸。她盯着雪白的天花板。那点儿零碎记忆片段很快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模糊,消逝。 很少有人能长久的记住自己的梦。 她却不合时宜的想起了自己曾经在数据库里那段日子。 身为地狱公司签发出品的智能ai,它们诞生于神官大人手中,以“人”自称。 记忆里,她总是懵懂的被前辈们抚摸着头,听它们叹息着,以同情又复杂的眼神说着“太过软弱”、“无用的温柔”、“没有意义的存在”之类的词。 自白青子有意识起,她就跟7077在一起。 前辈们对7077的态度极好,甚至称得上敬畏,但实际上,7077也只是随着她这个劣质残次品一同诞生的普通系统罢了。 她天生温吞,7077生性要强。 她好欺负又弱势,7077却差不多是能把数据库里其他瞧不起她的系统都干碎的恐怖存在。 那时,7077安慰她时总说,是金子总会发光。但又有几个人能被称得上金子呢?更多的是如同玻璃碴一般的刺眼的反光吧。 就算接到这个委托任务的不是她,换做是任何一个系统过来,说不定都能完成得比她更优秀。 得出这个结论,白青子恹恹垂眸,搂起一旁的被子盖住脸,像是被卷起来的糯米寿司,整个人捂在被子里自暴自弃呜咽着翻滚了几圈。 “呜呜,比我厉害的大有人在啊!!” 她企图逃避现实,空气沉默几瞬,传来了7077一贯镇定的机械合成音—— 【可是和你一样的人却只有你一个。】 —— “江师哥…你也来接水呀。” 一抹白大褂衣角映入眼帘,许巍心神一震,连忙端着保温杯上前打招呼。 毕竟,全院能把普通的白大褂穿得这么笔挺整洁的人,也就只有江凛了。 江凛合上杯盖,淡淡投去视线:“有事?” 今日,许巍看上去已经没有了前几日那种升职加薪的春光满面兴高采烈,反而看上去有些颓丧挫败,脸色灰白,甚至脸上冒出了短短的胡渣。 江凛略微沉吟,想起了自己路过科室时听到几个护士闲谈,貌似是因为许巍经验太稀缺搞砸了一场大手术,已经被降职观察了。 反正,与他无关。 他这副不沾人间烟火、无悲无喜的谪仙模样,以前的许巍或多或少会觉得崇拜景仰。可现在自己欠了一身的债心力憔悴的,他怎么看开始怎么不顺眼。 同样是人,凭什么江凛他跌入谷底之后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啊! 想到这里,许巍强忍下心底的不甘心与怨念,勉强扬起几分僵硬的笑容,追上前与江凛并排走。 “没什么啊师哥,我只是担心你而已。前几日裴小姐下葬了,洛总跟裴小姐那个闺蜜……叫什么唐遥唐小姐的,一起去了陵园墓地。” “哦。” “我之前去院长办公室,貌似看见了洛总的身影,也不知道他跟院长在聊什么。” “哦。” “哎呀师哥,我就知道你那么坚强一人,一定能走出阴霾挫折的。你看你家底殷实又不用跟兄弟姐妹分财产,就算是失业也能活得很好,不像我……” 许巍仿佛一夜老了十几岁,沉沉叹了一口气。 想起拿不出的那五十万,恐怕今晚上讨债公司的就要上门来执行打砸,可他又不能卖房,一家老小总不能流落街头吧。 许巍说得无比凄凉,江凛却皱眉。他实在没兴趣也厌恶听这些牢骚。 “说完了吗?没什么重要的事,我就去巡查病房了。” “哎,打扰师哥了,真是不好意思……对了师哥!住院部三楼来了个姓唐的妹子,好像是唐小姐的妹妹,她貌似是你以前治好过的病人,特地来感谢你的。” 唐遥,江凛依稀记得是死去的裴小姐的朋友,也是洛允现任女朋友。 唐遥的妹妹? 江凛经手的手术太多,病患无数,早就记不清谁是谁。况且现在来感谢他反而是一种讽刺吧。 想起他花了半个月收集到的那瓶药物,他眼睑微掀,不置一词,淡色眸底蕴着浓墨翻涌更为彻骨的寒邃,握着圆珠笔的指节攥紧。 这世界上每一天都会有人死去。 第119章 病娇日记(14) “江医生!” 身后传来女孩子欣喜的呼喊声,刚巡查完病房的江凛转身,清丽的少女抱着一捧满天星,站在住院部二楼与三楼的楼梯拐角处,笑着朝他挥手。 陌生的面容,陌生的声音。 江凛脚步只停了一瞬,便继续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唐歌一急,抱着花束便小步追了上来,五指有些局促紧张的捏着花束外面的玻璃纸,与江凛并肩同行。 “江医生,你还记得我吗?去年冬天的时候,你救过我的命来着,我一直想着要好好的来感谢你一次…可是姐姐说我身体太差了,不适合出门。” 唐歌絮絮念叨着,江凛从始至终不曾感兴趣,一贯淡淡神色,提不起精神:“哦。” “对了江医生!这个是送给你的哦,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不能在外面待太久,所以只能在医院躲着。要不然晚上我我我…我请你吃饭吧!” 鼓气勇气下定决心,唐歌仰头望向自己心目中的神。少女情怀总是诗,她脸颊泛起羞怯的红,微微垂着脖颈,小意温柔。 以前的江凛就从不参加应酬与饭局,更何况是现在,他家花还病殃殃的在房间里躺着呢。 外面一直在下雨,早上的时候她也没能清醒着好好吃上几口饭,客厅电视机离房间那么远,她腿受了伤,现在一定很无聊吧。 思及白青子,江凛眸色柔和了些许。 “不必了。” “可是江医生……哎!” 唐歌还没能说服他,办公室的门就被江凛合拢,闲人止步。 碰了一鼻子灰,唐歌失望的抱着花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江医生看上去好冷漠,他是不是讨厌她来着? “哟,唐、唐小姐?” 刚到休息时间的许巍看见办公室门口的唐歌,不由得感到意外。难道她是被江师哥拒之门外了? 虽然江师哥向来是高岭之花,孤芳自赏,也不乏狂热追求者,但这位可是唐家的小小姐欸!唐大小姐已经跟洛总订婚,择日就会嫁人。 而唐老爷没有儿子,若是跟唐小姐好上就能名正言顺继承唐家的财产,学术职位什么的在权势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啊。 更何况,唐小姐长得还这么乖巧可人。 许巍无奈摇摇头,几步上前:“唐小姐,我师哥他是这样的性子,你别在意。” “可是我记得江医生以前很温柔很亲和的来着……” 就是因为在动手术前,被当时主刀的江凛轻言鼓励过一句,脆弱的唐歌才会视他为拯救了自己的神。可为什么,神会变得那么冷漠。 唐歌感到落差感,垂下头,闷闷不乐的抱着怀里的满天星。 许巍视线移至她手中的花束,心尖猛地一跳,故作若无其事的开口搭话:“对了唐小姐,你知道丽格海棠吗?听说那玩意很贵吧。” “…emmm,好像听说过。我在园艺花卉杂志上看见的,好的品种能卖出极高的价钱呢,十几万吧。” 唐歌话音落,许巍却若有所思。 “许医生,许医生?” “啊!不好意思我走神了,没什么。唐小姐你放心的在这里等吧,我跟院长打过招呼了,一会儿江师哥一准会陪你去吃晚饭,除非他想丢工作。” 听许巍这么说,唐歌惊喜的站起身,有点儿难为情:“这不好吧,我更希望他自愿答应来着…拿权势压迫他,江医生会不会更讨厌我?” “哎呀这没什么,欢喜冤家日久生情嘛,我还有事,唐小姐我先走了啊。” 日久生情吗? 唐歌脸上露出了腼腆又甜蜜的笑。 —— 【叮!检测到进度更新,当前位面反派伴侣已经跟反派产生了邂逅。】 脑子睡得昏昏沉沉的,喉间干哑,白青子爬起身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7077的提示音。 伴侣…… 也对,江凛现在的精神理智是b,已经满足公司派发真命天女的条件了。既然江凛是去上班,那么一定是在医院遇见的吧? 对方是怎样的人呢? 她歪头,唇畔抿起无奈的笑,垂眸盯着自己手腕脚踝上被绷带包扎的伤口,绷带顶端甚至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伸手抚摸着绷带,就宛若能触碰到他的温度一般。 她踩着拖鞋,刚撑着床面打算站直身,从脚踝处传来的刺痛感就使得她呜咽一声,脱力失神的摔回了软床上,额上又渗起冷汗。 好疼啊… 昨晚上她能坚持那么久,完全就是心脏的痛楚盖过了身体的痛觉,而她当时一心想要靠近他。 现在一觉睡醒,虽然伤口上了药,却还是疼得她揪着抱枕噙出点委屈的生理泪水。 可是,江凛没有再锁住她呢。 指节攥紧,颤颤巍巍的支撑着身体,调动全部的力气在此站直,她咬着发白的唇,微小的步伐朝着藏匿在阴影里的柜子方向挪去。 每一步,额上都会渗出汗珠,眼睛视线被泪雾氤氲,不时要抬袖去擦擦。 尽管这是让她难以忍受的痛苦,可她还是努力的深呼吸,坚持走到了柜子前。 上面的酒瓶已经被收拾清理干净,房间也通风消毒过,清清爽爽的。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另一侧的抽屉—— 那是昨晚上江凛服用的药物。 药盒里凌乱的参杂着各种药品,有的是安眠药,有的是止痛药,甚至还有……帕罗西汀,舍曲林。 这些,是治疗精神抑郁的吧。 心尖泛起细密的疼意,足以让她忽略身体的疼痛。她手指捂上心脏处,扶住柜子不让自己摔倒。可身体却因为无法承载过于剧烈的难过,而往下滑落。 被前辈称之为“无用的温柔”,是她那天生就敏感的共情能力。 何止是感同身受,她能在触碰到某些物品某段记忆时,感知到比对方还要强烈的痛苦。 双眸恹恹她侧过头,望向被夕阳余晖镀上橘黄色暖光的玻璃窗,白色窗帘随着四月傍晚的风而微微曳动着,晃动舒展着轻缓的波浪。 不时,能听见江堤电车疾驰而过的声音。 雨停了。 【7077,我好难过。】 【在难过什么呢。】 【不知道,呜呜,你抱抱我吧。】 【这在我的权限之外——我的意思是,我的程序没有被设定过我有资格拥抱你。】 【啊,那么你的程序又是谁设定的呢?】 7077沉默片刻,声音更轻了些,轻到像是来自梦境彼方的幻听。 【是让我陪伴你之人。】 第120章 病娇日记(15) 白青子喜欢傍晚。 晚霞,枫糖色的云,微风推移着晨昏线,将整个被雨水洗涤后的世界撒上温暖的橘黄色,而余晖携着西沉的日轮,将不可追的时间送往遥不可及的远方。 除却这些,更重要的是傍晚是他回家的时候。 光影打在一尘不染的家具上,显出格外缱绻安逸的氛围。 隔着一道桥,公寓对面是南洲市的江堤。只要仔细听,就能听见江风吹拂过粼粼江面,与电车到站信号灯叮叮的轻响。 她靠在窗边,披散的墨发随着风而曳动,淡淡橘红染着金色镀上她的眉眼与发。 雨停了,今天天气真好呢,他过得有稍微高兴些吗? 这样想着,玄关处的防盗门传来门锁拧动的声音。白青子弯眸,下意识的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可余光瞥到墙上的挂钟,又陡然发现哪里不对劲。 还没到平时江凛回家的时间。 他提前下班了吗? 门锁被拧动的声音仍持续着,动静不太像是钥匙,反而是某种利器强行撬开锁片的刺耳划声。 是…谁? 她缓慢移动着脚步,退回房间,只将房门开了一条狭小的缝隙从里往外偷偷望。 防盗门被弹开,吱呀轻响,男人合拢了门却并未换鞋,而是拍去了风衣上的露水。运动鞋带着明显的脏泥印踏入了室内,紧张的四处张望。 完全陌生的脸。 是小偷吗? 白青子心跳加快,悄无声息合拢了房门反锁。 【7077】 【我在】 【这也是主线里面的剧情吗。】 【不…这貌似是个炮灰配角,理论上是任务目标的同事。】 江凛的同事?他来这里做什么,江凛人呢…… 白青子还没想明白,房间外就传来了翻箱倒柜嘈杂的声音,从客厅到阳台,甚至连书柜跟厨房都没有放过。男人脚步声愈发沉重急躁。 “该死的,在哪…到底在哪……” 许巍骂骂咧咧,任何有可能摆放植物的地方他都已经搜查过,就是没有看见江凛口中的那盆丽格海棠。 想起自己背上的巨额债务,要是今晚上还不清就得抵押房子了。许巍近乎崩溃,翻找的速度愈发不耐烦,握紧刀骂骂咧咧着,在客厅来回踱步。 房间里,白青子背脊紧紧贴着门。 他在找什么?如果找不到的话迟早会注意到房间的。冷静,冷静一点,按道理现在应该是江凛平时下班回家的时间点了,只要等他回来就好了。 若是平时的白青子处理一个配角还是轻而易举,可她现在身上有伤,连移动脚步都困难,要是被抓住了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卧室的挂钟滴答,直到比平时还晚半个小时,也不见江凛回来。 金色残霞渐渐被幽夜的深蓝吞并覆盖,空气开始闷沉,窗外年久失修的路灯亮起晦暗微弱的光,照亮室内一隅。门外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逼近卧室。 白青子忍着痛,打开衣柜的门藏了进去。 不对劲…平时这个点江凛早就到家了,为什么今天还没有回来,难道他出什么事了吗?跟男主洛允有关吗。 比起担心江凛,她现在更重要的是担心手无寸铁的自己。她虽然是系统,但是被破坏了关键的零件之后也会停止运作,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死去”。 心跳愈发震响,门口已经传来了房间门被撬动的声音,白青子抱紧窄仄衣柜里江凛的西装外套,惴惴不安的将脸埋进他的衣物里。 只要嗅着熟悉的气息,她就能稍微安定下来。 疼痛、困惑、惧怕、担忧… 在这窄小漆黑的空间里,面对着持刀入室的歹徒,她像是幽闭恐惧症患者般怯弱敏感。 卧室门传来被撬开的巨响。白青子抱着他外套的指节力度收紧,她连呼吸声都放轻,羸弱病恹的倚坐在衣柜最里的角落里。 江凛,现在在哪里呢? 他今天过得稍微高兴些了吗。 这个点还没有回家的话,一定是遇见什么意外了吧。 虽然很在意,可是早上已经约定好了呀。 别担心,我会安静的等你回来哦。 —— “江医生,别急着走嘛。院长伯伯都说了明天会放你一天假,我最喜欢的、想让你也试试的那道菜还没上呢,你一定会喜欢的!” 餐厅里,见江凛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要走,特意包下整个餐厅打算共进烛光晚餐的唐歌难掩失落,难为情的挽留,垂眸有些委屈。 “反正这么早回去也没什么事情做,不是吗?” “抱歉,我有很重要的事。” “比陪我吃饭还重要吗,江医生。” “两者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无法相提并论,更何况是比较。或者您需要我说得更直白了断一点——您不值一提。” 面无表情沉声说完,江凛抬指扶镜框,不顾身后唐歌站急促起身想要留住他。他推开玻璃门,从温暖明亮的餐厅步入了晦暗冰凉的都市夜雨里。 雨起。 他掌心紧握着那把漆红的伞,站在路边,不时皱眉抬腕去看手表。 这个点似乎拦不到车,街边的三色信号灯闪烁着,电车到站发出“叮”的提示音,便利店广告牌、写字楼荧幕、一切都在雨幕里氤氲朦胧。 取出低电量快关机的手机,江凛犹豫片刻,还是打开了监控。 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心神不宁。若不是被院长明里暗里的威胁,他绝不会浪费半分钟陪一个自己不感兴趣的人用什么无聊的晚餐。 现在,他愈发焦躁。 光是想起家里受伤的小姑娘,他引以为傲的理智便绷断,眉宇紧蹙,不安的感到心烦意乱。 监控显示画面被切出,映入视线的首先是被翻找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的客厅,紧接着监控视角里出现了一个熟悉又意料之外的身影。 许巍? 淡色的凤眼瞳孔缩紧,微微怔神。 她不在客厅,不在厨房,不在走廊…是躲在房间里了吗?视角切回卧室,仍旧空无一人。剩下的,便只有留有一条缝隙的衣柜。 握着手机的指节骤然收紧,金属壳不堪重力,咯吱咯吱作响。顾不得愈发喧嚣的大雨,江凛咬着后槽牙快步冒雨往公寓的方向赶。 “…江凛。” 得益于昂贵的摄像头收音效果极佳,监控里,高烧未褪病得迷迷糊糊的少女唤着他的名字。 明明知道她无法听到他的声音,可江凛阴鸷的脸色还是柔和了一瞬。 金边眼镜下的眼,在夜雨里漾着病态沉溺。 “好孩子,我现在就去你那里哦。” 第121章 病娇日记(16) 闪电划破苍穹,将夜幕映如白昼。 狂乱的风摧折着窗外树木,几根树枝被吹得有一搭无一搭啪嗒啪嗒敲打在玻璃窗上,摇曳着魅影,宛若深夜到访敲门的旅人般。 隐约雷鸣,藏匿阴云。 而比雷声更让她不能平复的,是她剧烈的心跳声。 卧室门被撬开之后,不远处传来椅子在木质地板上摩擦的咯吱刺耳声,紧接着,沉重脚步在衣柜前静止,突兀的,传来了男人急促慌乱的呼吸声。 白青子不自觉往衣柜角落里缩了缩,用旁边的衣服盖住自己,她高烧得已经开始迷糊,眼前视线涣散无法聚焦,只能看见模糊影子。 是谁? 衣柜门被打开—— 陌生男人一手紧攥着刀,一手在衣柜里翻找着,面容狰狞已经有些濒临崩溃后的癫狂。 “在哪,在哪……在哪…” 他已经不在乎什么花,只要能找到点钱,或者是贵重物品。江凛平时看上去那么体面,一定藏了很多贵重物品,至少家里也会有部分存款。 终于,他停下了搜找。 巨大漆黑的影子覆盖住柜子的角落,许巍俯身,猛地扯开了那角落里被堆砌得杂乱的衣物。 白青子瞳孔缩紧,仰起脸,对上了一张陌生的、眼角充血目眦欲裂的脸。 心跳骤停。 许巍不敢置信的盯着衣柜里浑身所有外露的肌肤都缠绕着白绷带的病弱少女。 人类?!江凛竟然在家里关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许巍在心底崩溃大叫,彻底失去理智。就连平时看上去斯文楚楚的江凛也是这种人,江凛他凭什么在大家面前装出一副伪君子的模样?! 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烂啊!! 在对方手朝自己伸来的一瞬间,白青子在心底默唤7077,她缩着身子闭上眼,而意料之中的痛感却并没有发生。 “砰——”。 是瓷器花瓶落地碎裂嘣溅的脆响。 淋雨赶回来的江凛手还在打颤,强行镇定的收进上衣口袋,冷冷盯着被花瓶砸晕在地的许巍。 他眉骨上的血痕还未消。 像是处理垃圾一般,江凛厌恶的将许巍随意踢到了一边,俯身弯腰小心翼翼将衣柜深处里已经昏迷过去的小姑娘抱了出来。 她额头滚烫,烧得已经说不出话,身上全是冷汗。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味,便虚弱的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依赖孺慕的往他身上蹭了蹭。 江凛心尖泛起刺痛,以指腹温柔撩开她额前汗湿的发,手掌捧着她的侧脸贴向自己的脸,相触,晦暗的眸漾开深不可测的涟漪。 “好孩子,饿了吗?” 将他病殃殃的花放回床上,盖好被子掖好被角,江凛去盥洗室拧干手帕替她擦拭了脸上的汗,又给她换了一件干净清爽的衣服。 半梦半醒的,白青子牵住了他一抹衣角。江凛怔然,单膝跪在床榻边,手掌爱怜的抚了抚她的发。 可那片被雨水濡湿的布料终究还是从她指尖溜走。 “江师哥,江师哥…你饶了我吧,我保证我什么都不会往外说。” 客厅里,许巍佝偻着腰蜷缩着跪在地上,额头被花瓶砸出来的伤口汩汩冒着血滴答在地上,他痛哭流涕。 江凛面无表情将鞋尖踩上他的手指,压在地上反复碾压,很快许巍便发出了更加尖锐痛苦的哀嚎声。瘫倒在地,哆嗦得厉害,涕泪纵流的缩回自己的手。 “师哥……” 江凛一身黑色外套已经被雨水濡湿透彻,从墨发尖到衣摆都往下滴着冰冷的雨水,他脸色更阴沉,眼镜下的眼藏匿在光影阴翳里,明暗交杂。 平时身着白衣时看上去斯文儒雅的他,此刻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执行天罚的审判者,令人寒彻骨髓的压迫感,驱之不散的戾气。 “你想偷走我的花。” “不、师哥,师哥我没有,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打我也别报警。” 许巍耳膜嗡嗡直响,恐慌到了极点,膝盖跪在地上蹭上前抱着江凛的裤腿哀求:“我什么都不会说,真的,我什么也不会说……” 若他早知道江凛正人君子的平静外表下是这么畸形的扭曲,就算许巍真把房子卖了还债也不敢狗胆包天心头一热跑来江凛家偷东西。 现在不管他怎么求饶,可江凛踢在他身上的力度丝毫没有减轻,鼻腔因为内脏受损而涌出鲜血,失血过多导致许巍意识逐渐模糊。 他将身体蜷缩成一团,恐惧的闭上了眼。 江凛心底戾气未散,余光瞥到地上掉落的那把属于许巍的刀,他弯腰拾起,慢条斯理的将刀柄上的雨水擦干净,寒芒雪亮。 刀尖还没来得及刺穿温热,就被另一双手握住。 “…他会死掉的。” 不知何时已经清醒的白青子赤足站在他身侧,苍白双手紧握住刀尖,掌心被划开的口子往下渗着黏腻滴答的血液,映入他眼底,翻涌着痛楚的深色。 “不能杀了他,至少现在不能。” 白青子如是说着,蹙着眉,声音很轻商量般讨好的询问:“…好吗?” 江凛要是杀了许巍,那他就再也过不了平静的正常生活了,甚至需要耗费整个余生去躲藏警方追捕。这不是白青子所希望的结局。 你可以坏,可以是恶人,但我绝不允许你从杀戮亦或者自虐中获得救赎。 —— 雨。 南洲市的四月,几乎有五分之四的日子里都是该死的阴雨。 白青子躺在沙发上盖着薄毯,手上缠着绷带,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着动画片。台灯灯光昏黄,空气中弥漫着温牛奶与饼干的香甜暖意。 椅子被拉开,“啵”的一声,是钢笔盖被揭开。 青年修长指节翻阅纸页,指腹薄茧与书页摩擦发出沙沙的摩挲声,声音停滞在某一页,戛然而止。 『四月二十七,雨。 它生了很严重的病,看上去比刚来的那天更柔弱纤细。或许是它不太适应这里,又或许是受到了惊吓。 它比我想象中的要乖巧,要可爱,要羸弱。 柔软的枝叶,盈盈一握的枝干,还有永远都在含苞欲放的那种介于鲜活与破败之间虚无朦胧的支离破碎的美感,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没有人能触碰它,哪怕只是触碰到它的影子。 这是我的花。』 习惯性的拉长笔画最后一笔,江凛合上笔盖,清隽的面容在台灯的光圈下显得更为瘦削,金边眼镜下的凤眼却清亮得像是蕴着古典诗歌里翡冷翠的湖水。 墙角,被绑得严严实实的许巍已经昏迷不醒,像滩烂肉歪歪扭扭瘫倒着。不远处,小姑娘正抱着膝盖乖巧的吃着糖果看着电视。 江凛摘下眼镜,抬指捏了捏鼻尖缓解压力与疲倦。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一切呢? 第122章 病娇日记(17) 医生—— 即便拥有着治病救人的光辉加持,但本质上,这也只是一份千篇一律的枯燥工作而已。毕竟,从来没有高尚的职业,只有高尚的人。 人间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有人在这里诞生,有人在这里死去,生老病死。 灯光霜白昏暗的走廊见证过无数场声嘶力竭也无法挽回的爱别离,而当现代再顶尖的医药科技也已经无法救赎重要之人的性命—— 于是,执念便变成了求不得。 不知从何时开始,江凛丧失了那份身为医者本该有的同情与仁慈。冰冷的手术刀,冰凉的药剂,还有那双见惯绝望之后波澜不惊的眼。 “院长!院长——那批药物真的不是我偷的,我没有,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长廊里,伤口都已经被包扎好的许巍一瘸一拐哀求着追在院长身后,哭得一声比一声凄厉。 江凛并没有对许巍做什么,只是稍微花了点时间将许巍为了填补巨额债务而从医院偷拿私下贩卖的药物全部与进单仓库库存对照清单。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许巍当真利用职务便利捞了不少油水。 若不是江凛提前揭发他,恐怕到最后,这个偷窃药品私卖的罪名最后会被污蔑在自己身上。 许巍被赶来的警察拷走,追来的讨债人骂骂咧咧的上了面包车打算直接去许家抄家。而江凛双手插兜静默伫立在办公室门口,一贯的镇定从容。 “江主任他真是厉害啊,之前我就察觉药品跟清单对不上数目,感觉奇怪来着。” “话说回来,之前仓库还丢了几支药剂,虽然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那玩意可是市面上不允许流通的禁药…许巍他拿这玩意干什么?” “啧,穷疯了呗,这次还好有江医生在。不然被查出来医院有内鬼偷东西,指不定我们几个值班的也会扣工资呢。” “江医生他一直都是正义感十足的人啊,又细致又温柔,要不是之前那场变故,我看他直接升到副院长的职位也正常。真是可惜呢~” 护士们赞叹着,清风霁月的江医生仍旧完美的维持着他的风度与体面。 谁也不曾察觉他眸底明晃晃的冷嘲。 揉揉眉心,推开办公室的门。 江凛坐回椅子上还没来得及稍微放松心情,桌面上一张装在透明档案袋里的死亡证明便让他精神兀的绷紧,肢体与表情变得僵硬。 黑白照片上,瘦得颧骨明显的女人轻轻笑着,她抱着一盆未开花的丽格海棠,蓝白条纹病号服,坐在轮椅上温柔慈爱的凝视着相机的方向。 四十二岁。 死因,恶性肿瘤。 江凛瞳孔震动,脸色一瞬苍白难看,整个人像是骤然跌落于刺骨寒冷的深渊海底,那张死亡证明,就像是索命的恶鬼般。 他薄唇紧抿,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拾起桌面的档案袋,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合在一起却令他从骨子里感到恐惧。 控制不住的,他想要将它撕碎。 “江医生一定觉得很奇怪吧,你明明已经烧干净了的,为什么还会有一份出现在这里。” 穿着酒红色长裙的女人轻撩大波浪棕发,右手无名指钻戒闪耀,而她红唇浓艳,妆容精致的脸与之前的唐歌有着五六分的相似。 唐遥。 合拢办公室的门,阻隔不必要的麻烦。唐遥抽开办公桌另一侧供患者坐的椅子,从手提包里摸出一根女士香烟,漫不经心的点燃。 “江医生最近似乎在找裴小姐死亡的前一夜的监控录像,难道是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吗?做人呀…最重要的就是有眼力见。” 说完,她撑着头慵懒一笑,浓妆烟熏的眉眼在烟雾中更加失真朦胧,如魅影。 “如果您打算向外展露什么不该公开的东西,那么,我也会向媒体揭发这张死亡证明其下不为人知的故事。这可不是商量,是威胁。” 不等江凛回应,唐遥朝他的方向缓慢吐出烟圈,随手涂着深红指甲油的指狠狠的掐灭了烟头,烟蒂丢在地面,被红色高跟鞋鞋跟碾碎。 “希望你是个明白人。” 女人嚣张的捏着手包出了办公室,江凛仍维持着那个正襟危坐的姿势,掌心那张薄薄雪白的指被他捏得发皱,揉成一团,死死攥紧。 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般久。 他往后仰身,手中的纸团失力的滚落在地,百叶窗外的阴雨伴随着这座城市驱之不散的潮湿青苔糜烂的气味,令他无法呼吸。 黯沉的眸,眸底光亮一寸寸消减,直至变为一片死意的漆黑,再无光泽。 他这段日子花了点时间,的确从许巍那里得到了裴松溪死的那夜无故丢失的监控录像,而正如他所料,录像已经严重损坏。 在此之前,江凛也只是怀疑裴松溪的死是否与唐遥有关,毕竟当夜来探过病的只有她一人。而且她白天跟着洛允已经来过一次。 这很可疑。 再者,当时坚持要保全裴松溪尸首体面、不肯进行尸检极力阻止的也是唐遥。 没有人能比江凛更清楚,他调配的药剂绝不可能致死。 当他终于得知自己的清白。而这份可笑的清白,却注定要被他无法洗清偿还的罪孽覆盖。 捡起纸团,将纸一点点铺开,抚平褶皱。江凛望着照片上的女人,埋藏在记忆深层被他选择性遗忘的那段记忆,残忍而完整的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母亲。 父亲早逝,母亲经营着一家花店将他抚养长大。年少时的江凛因为家境贫穷而经历十几年的冷眼嫌恶,不合群,被孤立,孤僻。 越是生长环境恶劣,他便越想着要争一口气,就算是不择手段的也要往上爬,将那些面容丑恶扭曲却光鲜亮丽的人踩在脚底。 他的确成绩优异,顺利得到了留学海外深造的资格,可同时,母亲病情每况愈下。 在人前极力维持着良好品格的他没办法丢下母亲独自离开,但江凛同时清楚,如果他失去这个机会,他的前程将会注定籍籍无名,淹没于人群。 反正是治不好的病啊… 哪怕吃再多的药也只是徒劳增加痛苦不是吗? 她已经活不下去了吧。 她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吧。 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本身就已经是种绝望了吧。 那,为什么,不干脆死掉呢? 那时,母亲握着他冰冷的手,尽管她已经被病魔摧残瘦得只剩几乎只剩骨头,深深凹陷的眼窝,浑浊不清的眼仍含着笑意望着他。 望着,令自己骄傲的孩子。 她是如此的坚信,自己比常人更出色的孩子能救回自己。但,那场手术最终还是已失败告终。 江凛摘下口罩,褪下橡胶手套,面无表情的反复洗净身上无意溅到的鲜血。 他双手止不住的打着颤,呕吐着、无声的眼泪滴落在盛满血水的洗手池里,击起涟漪。他望着镜子里衣冠楚楚的自己,感到陌生与恐惧。 对不起…对不起…… 母亲已经,不用再痛苦了。 而他,将会以与正义相斥的身份去拥抱自己罪恶的光明。 第123章 病娇日记(18)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注定什么也得不到。 在失去一切后,这种强烈又清晰的认知反而让他感到了压抑过久后自暴自弃的快感。 尽管经营着人前完美的形象,但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是绝对干净的呢?别人所看见的,不都是自己所愿意展露的那一面吗? 虚伪、欺骗、谎言,无数假面下,在这座本质由钢筋水泥的所谓繁华都市里,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要竭尽力气,声嘶力竭也发不出自己真正的声音。 只有黎明里才能窥探到天光,只有在雨幕里才能藏匿住眼泪。 但一切若追寻本源。 也就只是。 咎由自取吧。 —— 傍晚,一澈如洗。 江凛推开门时,白青子正趴在窗台上枕着胳膊凝望着远方江堤疾驰而过的电车。 她神色怠惰困倦,娇憨。 偶尔有晚风拂过,而她随意抬指将额前凌乱的发勾到耳后。被昏黄余晖映照着的脸,那双淡青色的眼睛在夕阳下剔透而干净。 静逸,尘世间最质朴的美好。 被鞋柜打开的声音吸引,她侧身,眼睛弯弯亮亮望向下班回家的江凛。 “今天过得高兴吗?” 有人问过他工作是否顺利,有人关心他是否能升职涨薪,也有人希望他能坚韧优秀。唯有他的花,最在意的是他过得高不高兴。 江凛洗了手,从购物袋里取了一瓶荔枝气泡水走到她身边,与她倚着窗台并肩一起吹风,看这座潮湿的沿海城市虚无到朦胧的落日残霞。 “在家会觉得无聊吗。” “唔…动画片下午重播了两次,可我每一遍都看得很开心!饼干盒子快空了,因为没法走太远的距离也拿不起重物,所以没办法帮您做家务。” 她的日常是枯燥的,在别人眼底的确是如此。 作为以温柔陪伴别人的存在,她无法陪伴自己、消遣自己的寂寞。正如被设定为医用辅助型系统的她,根本不能治愈自己。 人是群居动物,但生来每个灵魂都是孤独的,越是不合群,越渴求着从其他人身上索取热烈的爱。 但,孤独并非与寂静相对。 它有自己的声音。 晨与昏交间的罅隙,云缕隔开了昼夜的分界。一半是燃尽到极致如红莲业火般的深红,一半是点缀着茫茫碎星浩瀚无垠的蓝紫星河。 风催促着枝头的香樟叶,叶面不堪承重,便有白日蓄下的雨滴砸落在檐角的水洼里,滴答,滴答。 江凛抿唇,侧目瞥她,还沾着易拉罐水雾的掌心随意抚了抚她的发,语气温柔地不太真切:“晚上想吃什么呢,我买了饮料。” “有饮料的话…那就吃面吧!” 难得的,温暖安宁的夜晚,当橘红色如同颜料浸透整片以天幕为画板的世界,尘世喧嚣便被藏匿在霓虹与无数在夜幕里闪耀着的银幕灯牌下。 落地灯最近有些接触不良,暖黄色的光圈闪烁着,时明时灭。 附近的信号塔还在检修,电视机里笑得夸张的卡通大白兔的脸随着嘈杂的雪花屏而扭曲。 江凛不在乎,白青子也不在乎。 此刻,她正双眼亮晶晶的捧着掌心的柑橘汽水,将冰镇过后微凉的玻璃瓶贴向自己的脸。 被冰得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她半个手掌都蜷缩在过长的衣袖下,有些艰难的控制力度握紧瓶身。白净温软的脸漾起笑,浅浅的梨涡。 “是没喝过的饮料。” “最近在学生之间似乎很流行呢。” 平淡回应着,江凛心尖不由自主的刺痛。 若不是他因为私欲而将眼前的小姑娘强行牵扯进了自己糜烂漆黑的世界。她大抵,也是他在下班路上时看见的那群元气活泼少年少女们中间的任意一个吧。 拥有盛夏的青春,拥有平凡而温暖的人生,可以跟朋友嬉笑打闹,一起买漫画报刊杂志,一起聊时下当红明星八卦,一起去蛋糕店打卡… 是他,短暂的剥夺了她的人生。 将她,强行与自己束缚在一起。 面对着简单的盖着荷包蛋的面条,两人也吃得满足。 看着她执着纸巾很认真的擦着溅到餐桌上的汤渍的模样,江凛松了松领带,手掌虚握成拳抵在唇畔轻咳了几声,犹豫迟疑:“一会儿要去散步吗?” “散步?” 白青子迷茫的抬起脸。 散步的话,是需要出门的吧。但是街上到处都是关于她的寻人启事,会很容易就被人认出来的吧… “嗯,今晚天气很好呢,没有下雨。” 如是说着,江凛替她拧开玻璃瓶瓶盖,被摇晃过的汽水瓶喷涌出些许打湿了他的袖口,看上去有些狼狈,抽了几张纸巾也没办法擦干净。 他将纸团丢进垃圾桶,望向桌对面的小姑娘:“能帮我去拿毛巾吗?” 白青子自然不会拒绝。 等她从盥洗室拿到毛巾,走到客厅却发现江凛正专注的望着窗外被夜色完全吞并的晚霞,最后一缕碎金镀上他的发梢,逐渐黯淡。 他瘦削的脸苍白,眼睑低敛,只是这样静静的坐着也像是整个人都包裹在不可自拔深邃的长夜里,散发着孤寂的光。 白青子将毛巾递给他,若无其事的吃完了最后一口面。她难得的打起了精神,听上去很有干劲。 “好呀,那就去散步吧。” “顺便送你回家,到了上次相遇的那个路口,你应该就知道该怎么走了吧。” 回家… 白青子心跳一停,极快的遮掩住自己眸底的异样情愫,从善如流温声应答:“啊,那里离我住的地方已经很近了呢。” 闻言,江凛舒展了眉眼,像是骤然被抽空全身力气般往后仰身,双目无神望着雪白的天花板,颓丧的瘫坐在椅上。 “你知道吗,丽格海棠是冬季开花的品种。” 不等白青子应声,他喉间溢出几声干哑的轻笑:“可,现在是四月啊。” 白青子读懂了他的意思,她甚至没有过问一句为什么,也没表现出反感与挣扎。她只是盈盈笑着,如旧日乖巧温顺:“可以再给我些糖吗?” 尽管江凛不明白她对糖果的执念,但还是从房间里取出了糖盒,一整个递给了她。 他摸摸她的发,将她完整的抱进怀里,抚摸摩挲着她后脑勺细软的发。 “吃完要记得刷牙。” 第124章 病娇日记(19) 晴夜。 白青子换回了刚来公寓时的那件校服裙,掌心的糖盒贴着乱七八糟的卡通贴纸,铁盒盖子有些生锈,是很旧很旧的款。 她揣在怀里,摇晃几下然后放在耳边幼稚的去听水果硬糖之间清脆的碰撞声,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 被雨水湿润洗涤过的街区,散发着泥土与便利店里的关东煮的香味,就连拂面而来的风也温柔。 沿街墙上贴着许多寻人启事,老旧的路灯散发微弱的光芒、垃圾桶边的易拉罐、行色匆匆的路人从不曾停驻脚步,奔波于各自空洞的人生。 走过种着香樟树的步行道,一片叶打着旋儿悄然落在她发间。 江凛停下脚步,抬指拂落她发上的青叶,叶片并未丢弃,而是随着收回手合拢掌心插兜的动作,被他自然而然的藏进了口袋深处。 “叮——” 是电车到站的声音, 江堤上的电车,疾驶而过漾起了急促的风,将他衣摆与她裙袂猎猎曳动。刺眼的灯光介于两人之间,光线里斜飞的微尘,明暗分割。 他眼角微弯。在电车擦肩而过挡住彼方的光并入隧道刹那,光下的阴影将两人并肩的身影完整遮挡。 世界漆黑,而他弯腰,虔诚在她眼上落下一个轻得仿佛不曾发生过的吻。 她眼睫轻颤,怔怔站在原地,不安的捏着袖口。 “先生…?” 阴影随着电车驶入隧道而一寸寸光亮,繁华世界再次映入眼帘。他眉角沾着碎光,站在离她几步距离的街道彼端,一如既往以淡淡神色平静的望着她。 “再见。” 尽管再怎么痛苦,得益于在回家路上时他已经反复练习过千万遍,终究还是把两个字念得分外冷静淡漠。 你是我偷来的花,相遇便注定离别。 虽花期未至,我仍能克制住私心,将你完整归还于这个世界。 近在咫尺,却是她踮起脚尖也触碰不到的距离,他是那破碎且黯淡的遥遥星辰,偏爱着,将自己生命里所有黯淡近无的光,都照亮于她一人。 最后,白青子看见的,是他攥紧漆红的伞消失在夜幕中的,单薄清瘦的背影。 亦如初见。 —— 雨。 他时常置身于如此阴雨。 连绵不绝,细密、潮湿,落在人身上泛起难耐的恶心痒意,骨髓生寒。阴霾不散的四月,这座偏僻的沿海城市永远被笼罩在黎明将亮不亮的晦暗里。 他撑开红伞,步入雨中。 口袋里的青叶被他紧握至发白的指节捏碎,叶梗刺进掌心,渗出一片黏腻的温热。 他无法理智,竭尽全部自制力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不去转身。口袋里空荡荡的药瓶,瓶身早已经在挤压下扭曲变形。 它的起效时间是多久呢? 很快,他就能离开了吧。 江凛垂眸,如是自嘲的想着,夜幕里打开手机手电筒冒着雨奔跑的行人激动的挥手喊着什么,瞬间吸引了雨中所有人的目光。 他自虐般握着空药瓶的鲜血淋漓的指节松开,转身望向身后,瞳孔蓦然缩紧望向那一片被雨水湿润的淅淅沥沥嘈杂里。 脚步比他意识更快,思绪尚未清明,他已经收拢掌心的伞,依着本能朝着刚才分别的方向不受自己控制的跑去。 灯影涣散,世界颠倒。 滴答,滴答。 …… 他踉跄着停下脚步,狼狈不堪,骤然浑身僵直伫立在原地。眼睫上滴落的雨水浸湿了他的眸,将眼前视线氤氲成一片模糊不清的朦胧。 她倒在雨中,蜷缩着,抱着糖果所剩无几的糖盒。 不、不是这样的…… 大脑混乱运作着,紊乱的尖锐,叫嚣着、嗡嗡作响的颅内充斥着杂音。他心底极力解释的,往后倒退一步,无法面对眼前绝望的真实。 他将药片,放在自己的那瓶汽水里的。 是了,他曾想过用来报复的、提炼出的药剂。本该将他驱逐这个残酷世界,剥夺他活着的权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再次令他崩溃得眼前发黑,失去理智。 『可以再给我些糖吗?』 那时,她这样问着,没有对两人即将到来的离别产生任何疑惑。 在他转身那一瞬,瓶身交换时碰撞,发出细微的脆响。 她总像是一株羸弱的植物,不会对他做出的任何决定产生异议,乖巧温顺。 但。 正如她所说过的。 你可以坏,可以是被人唾弃、无可救药、双手沾满罪恶的极端反社会的人格,但我绝不会允许你从杀戮与死亡里获得救赎哦。 我又怎么舍得,让你从死亡中获得救赎。 —— 当江凛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坐在了医院的走廊长椅里。 从脸上滴落在遍布伤痕的掌心的,不知是雨水还是他眼睛里下了一场大雨。心脏被攥紧,毫无空隙,密密麻麻的阵痛令他无法正常思考,无法面对。 冰凉的手,还残余着刚才抱过她的余温。 倚在他腿边的滴答着水珠的小小红伞,绮丽的颜色,是这只剩下黑与白的人间地狱里、他那双灰白的眼,唯一能看见的鲜活色彩。 她曾在那个宁静晦暗的黎明里,怯生生从伞下探出半张脸,漂亮的青色眼睛含着他看不透的哀意,微微笑着,悄悄望着他。 于是。 她为孤身一人的他带来了这世间所能盛开到极致的所有花朵的绚烂。点缀他紧锁的孤岛以光亮,不会太明亮,却也永远闪烁着微弱的光。 “江主任…病人情况很紧急,如果监护人暂时无法到场的话,可能需要你带上证明暂未为签字。那些腐蚀性物质已经漫延到她的内脏了。” 小林护士说完,江凛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言不发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公寓,找出了自己的身份证件。 路过卧室的桌柜,他脚步停顿,犹豫片刻还是打开了抽屉里面的药盒。 映入眼帘的,却并不是他现在所渴望的、长期服用的精神类药物与止痛药,而是剔透的水果硬糖。 每一颗都散发着淡淡的清甜气息。 除了她最开始找他讨要的那两颗,所有的、她讨好着他,从他这里得到的奖励。 那些被她视若珍宝藏着不舍得吃掉的糖果,不知何时早已经被她替换了他的药物。 皆数,摆在他眼前。 她或许想要的,从一开始就不是糖果。 意识涣散,江凛抬指捂上脸,只摸到一片濡湿。 是刚才淋到的雨吗? 当喉间发出第一声无法压抑,隐忍之下脆弱的声。 他想着,原来有一天,他再也不用维持“正常”的假面,也能如同他曾司空见惯的那些面对着爱别离的病患家属般,失声的,这样毫无顾及的哭出来啊。 『我很喜欢你哦。』 『痛苦是没办法的事情,要是能替你分担一些就好了。对你而言,没用又过于软弱的我,能为你带来片刻的轻松与快乐吗?』 『能看见你笑,真是太好了呢。不管身为主角还是反派,我相信你都拥有着自己的理由,所以,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当万物静止,定格了时间。 他恍然听见她—— 来吧,我知道先生其实是很喜欢这份职业的哦,所以作为医生,请您现在鼓起勇气用这双手。 来拯救我吧。 第125章 病娇日记(终) 梦。 系统是不会做梦的,但她的确能清晰感知到,自己正在一场虚无的梦境里。 黎明晦暗,她撑着漆红的伞从褪色的白墙下走过,爬山虎缀着白花的青藤垂落在她伞顶,仰起脸,能看见的只有深霁青色的天幕与雨。 滴答,滴答。 雨滴溅落在路边的水洼里,与灰尘混杂,哪怕是在肮脏的泥坑里,也能折射出天空清澈的青色。 她拎着裙摆,小心淌过水面,飞驰而过的电车、从玻璃窗往里望,空无一人。整座城市像是被时间遗忘,孤寂的被定格在相机里。 只有雨,只有她。 却有人站在道路的尽头,仿佛已经等候她长久的世纪。 看不清的脸,是谁…是谁呢? 『为什么大家都爱着父神,这一点也不公平呀。』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细微的哭腔,用着委屈的语气难过的抱怨撒娇着。 戴着神冠的青年弯腰,白色手套轻柔擦拭去她脸上溅到的雨水。微凉的指腹,带着令她不由自主放松的力度,就像是置身沉溺于无垠银河间般。 『可父神只喜欢你哦。』 掌心紧握的伞被他接过,白青子被他牵着,走在寂静到无声的雨里。 他微微侧身,望着身边幼稚的踩着水洼的小姑娘。 『青觉得,坏人会拥有怎样的结局呢?』 『…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正义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吧。可,那是拯救世界的人该去考虑的事情。如果是我的话,即便被别人认为是没有意义的温柔,也会想要让他们过得稍微轻松些。』 或许他们的结局是死亡,是监狱。但这并不妨碍白青子欣赏他们的手段与心性,还有那隔着万千星河与她共鸣的孤独。 但。 非善类者,不得善终。 这个世界需要光亮,而反派也需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这是世界的法则,她毫无异议。 如果拯救世界的人是象征着正义的主角,那么,她就去陪伴那些藏在黑暗里的人吧。 为了被接纳、让他不被光亮灼伤,她愿意舍弃自身的耀眼光辉,以一个平凡的、不完美的,甚至讨人厌的存在诞生于这个世界。 其实啊,也不一定非要奔赴明亮。 只要待在自己认为喜欢的地方,阴暗又有什么不好呢? 这世界总向往光明,也应当允许有人不愿逐光。 闻言,身侧的青年停下脚步,欣慰又无奈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发,浅浅的叹息。 『这正是你来到我身边的意义。』 他制造的系统千篇一律,他输入的程序空无灵魂,于是高高在上的神官以献祭自己造物的双手为代价,制造出了这世间干净到极致的青。 她并非人类,也不是完全的机械体。 她与数据库的大家格格不入,她是年轻的神官最宠爱得孩子。她天生脆弱、更容易受到恶意与伤害,她是他心底孤寂的具象化。 『父神?』 察觉身侧之人长久未言,白青子迷茫的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口。 于是他眼角微弯,松开她的指。 『现在还不能跟我一起离开哦,有人在等你,回去吧。』 『诶…?』 白青子茫然困惑,眨眼间,眼前的人乃至雨与那把漆红的伞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世界颠倒。 当她再次回过神来时,自己正坐在电视机前抱着糖果罐子,地毯柔软,落地灯昏黄。 『动画片放完了吗?』 她听见有人这样问。 是,江凛的声音啊。 极力的想要睁开眼,挣扎在混沌不安的意识里,宛若沉溺消亡于不可自拔的蔚蓝海水,下沉着,透明的颜色,水面触手可及的光明。 她伸出手,朝着那粼粼漾开波澜的水面伸出手,有人紧握着她,将她深拥怀中,带离绝望。 “青。” 病床前,江凛与她紧紧十指相扣,瘦削的脸、那双淡色的凤眼泛着深红,曾经黯淡的眼清晰的倒映着她,眼底也有了光。 父…神? 的确是这个声音吧,是这张脸吧。 她虚弱的抿着唇,脸色苍白,却仿佛终于释怀什么,笑着怔怔落下了温热的眼泪。 原来,也有人一直在爱着我吗。 “病人已经苏醒。” “她的父母赶过来了吗?” “江医生的手术也太成功了,果然这就是天才吗?!手术前我看他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的样子,还白担心了好一会儿呢。” 护士们私语着,脚步声退开,白青子望见了病房门口赶来的,在这个世界里与她存在着羁绊的父母。 病床前,女人捂着脸痛哭失声,哽咽着,几度埋首在一旁男人的怀里哀恸,不忍心再看病床上失踪多日的女儿那病弱的脸。 竭力全身的力气,白青子轻轻勾住她一截指节。 没关系哦。 已经,不会再疼了。 —— 白家并未报警,而白青子也并未交待自己从何而来,手腕与脚踝上的伤口又是怎么造成的。 她默认自己是被江凛从街上捡到的,是他救了她。 他也的确救了她。 唯一的女儿在那开糖果店的夫妻心底是无价的珍宝。他们闭店歇业,整日整夜的陪伴着病房里的女儿,给她带来喜欢的食物,念叨着最近发生的事。 白青子听得总是很认真,偶尔余光落在病房门口,便能窥见一抹白大褂的衣摆。 世界线恢复正常,两个本不该相遇之人被分隔于遥不可及的咫尺。他依旧是那个光风霁月的江医生,而她只是他受理的一个普通的病人。 默契的沉默,没有言语。 当整个四月过去,五月过隙,六月悄然来临时。伴随着盛夏的蝉鸣,站在香樟树下的少女在风里扶着头顶的遮阳帽,一身青裙,迎来了出院的日子。 父母在办出院手续,她在大厅外漫无目的的踱步着。 炽热的骄阳,空调出来的风带着消毒水的气味,她抬指遮着光线,眉眼在夏日显得有些倦怠,懒洋洋的像是晒着尾巴的小狐狸。 江凛站在不远处,与她隔着一道玻璃门相望。 恍然,他抬步朝着这个方向走来,修长的指贴上了冰凉的玻璃,神情带着淡淡的哀意。想触碰她,却又无法给自己一个合适的理由。 白青子歪头笑,眼底盛着夏日暖意的光。 她上前,隔着玻璃,一点点将自己的手掌覆盖上与他重叠。 这一刻,心跳声也同步。 【叮!检测到当前位面任务目标遗憾值已清空。】 第126章 病娇日记(番外) 『七月十七,晴。 雨季已经过去了,最近的天气都只适合待在空调房里。办公室养的绿萝看上去不太精神,叶子焉焉的枯了一截,没精打采的耷拉着。 今天,也看见了她。 穿上校服跟同学走在一起的她看上去难以言喻的令我心动。跟她走得很近递给她牛奶袋的男生,是她现在喜欢的人吗? 虽然这样有些自私,但不管是过去多久,我总是在想着,若她永远属于我就好了。』 最后一笔被拉长,墨蓝色钢笔勤勤恳恳的记录完日记,随着主人合拢笔盖的动作,与日记本一同躺进了上了锁的抽屉里。 江凛起身,脱下工作服换回西装外套,又是一个平淡的下班的黄昏傍晚。 明明天气预报没有说晚间会下雨,但当他走到街区口,透明的雨滴还是毫无征兆的落在了他下意识抬起去接的掌心,滴答。 比起四月的雨那种黏腻潮湿的阴冷,那么七月初的雨便清清爽爽,清凉宜人得让人觉得即便是全部淋湿了也没关系。 他疲倦的揉揉眉心,步入雨中。 拐角处,抱着装满课本的书袋的少女们站在花店屋檐下,嬉笑打闹着,青春明媚的气氛将整个下着细雨的夏季都染上轻快的元气。 “青子青子,好不容易放短假,你打算去哪里玩?” “干什么!别拐骗我家青崽好吗,她当然是呆在家里安安静静的看书呀,呐,这是我找学神借来的笔记,拿去把落下的课程全部补回来吧。” “你们几个怎么回事,都放假了还捉着别人聊学习。走,青妹妹,姐几个带你去南街新开的那家冰淇淋店吃个昏天黑地!” “讨厌…怎么下雨了,还好带了伞。” 面对着叽叽喳喳的同伴们,白青子抿唇笑得很甜,眼睛弯弯,像是一轮漂亮的小月亮。 “好啦,事情总要一件一件的去做嘛。先去吃冰淇淋,然后再去我家学习怎么样?” “好耶!青子家有吃不完的糖。” 少女们欢呼着。 江凛怔在原地,有些难耐的松了松领带,解开了领口第一粒扣子。望着那红伞下与同学们相处融洽的背影,他眼睫低敛,失神的捏了捏架着眼镜的鼻梁。 她看上去很受欢迎呢。 这样,便是最好吧。 选择另一条沿着江堤的路步行回家,街区行人赶路匆匆躲避着淅淅沥沥的雨,唯独他雨中漫步,不徐不疾,像是在怀念着什么。 疾驰的电车在雨幕中朦胧,雨雾氤氲,三色信号灯依旧“叮——”的发出清脆的到站音,岁月似乎从无更迭,只是日复一日罢了。 江凛在那里站了许久,久到被微风吹得哗哗作响的青叶无法承重,蓄满的水滴啪嗒的落在他肩头。 他转身,猝不及防撞上了一把漆红的伞。 白青子抬高伞面,露出如昔白净温软的脸,在朦胧细雨中朝他浅浅笑着。 “下雨要记得撑伞呀。” 她如是说着,踮起脚尖努力将自己手中小小的伞够到他头顶,替他遮雨。 江凛喉结微动,接过她手中的伞,沿着那条曾一起走过的路沉默的往前走着。他深怕这是一场梦,连呼吸都放轻,拘谨不安。 少女倒是悠然自得,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走在他身边蹦蹦跳跳着的踩着水洼,一贯的可爱幼稚。 “先生。” “嗯?” “可以跟你一起回去看动画片吗。” 闻言,他微怔,终究还是舒展眉眼,袖下的指节牵住了她的手。 “好。” 你若于我梦中,我便此生不再醒。 第127章 群星曾来信(1) 书籍曾这样记载。 『我们见到的太阳是8分钟之前的太阳,见到的月亮是1.3秒之前的月亮,见到的一英里以外的建筑是5微秒之前的存在。 即使你在我一米之外,我见到的也是3纳米秒之前的你。 在宇宙的尺度上,我们所见的都是过去。』 当白青子读到这句话时,她正在vip制度的地球最大图书馆里收集着资料,这些脆弱的纸质文献将被用于她在半小时后需要递交的申请书。 3070年,人类终于踏上星辰大海的征途,不再被局限于孕育着生命几十亿年的母星。当科技树迅速点亮后,伴随而来的便是战争。 而这不再是人类与人类之间的内战—— 十七年前,在某颗从未被记载探索过的陌生星球,她的父亲发现了大量被来自四维高等文明制造并遗弃的军用机器人。 令全世界为之震惊的是,那些相貌与人类别无二致带来恐怖谷效应的机械体拥有着自我意识,且被某种电子病毒感染,植入了强烈的攻击指令。 它们的存在便是杀戮,直至将整个宇宙里所有的生命体都消除,当光年计时归零,在世纪末的行星爆炸中迎来真正的世界末日。 破碎成璀璨星屑,并入宇宙起源的漆黑。 白青子的父亲死在与那批无差别攻击的机器人的讨伐战役中,被追加了上将军衔。 而作为白上将唯一的遗孤,她在蓝星的日子并不好过。 “啧,这些书你看得懂吗?滚一边去,别打扰我看书,哪里都能碰见你,真晦气。” “就是。废物就要有废物的自觉,不要老是出来丢人现眼啊!要是白上将知道他精心栽培的女儿是个机甲课都不及格的弱智,不得死不瞑目。” “白青子,说你呢!!” 几个穿着蓝星防卫军制服的少女挤进狭小的书架空间,趾高气昂,眼角眉梢上扬,红唇噙着鄙夷的笑,语气里满满是恶意排挤的轻蔑。 白青子抬指扶眼镜框,抱着资料文献推开距离,给她们让出地方。 为首的棕卷发少女双臂环抱胸前,得意洋洋,愉悦的翘着唇:“这还差不多。好了,滚去写你那些文绉绉的学术论文吧,可怜的研究员小姐。” 蓝星防卫军通常分为两个体系,一类是驾驶机甲或星舰进行作战的机能士兵,另一类便是用于改进设备探索未知文明与生物的研究员。 骁勇善战的白上将的女儿竟然选择了文职,这多少让帝国的人有些失望。毕竟,白青子自小羸弱,在文学方面也并无什么拿得出手的成就。 她是个废物。 所有人都默认着这个结论,只是看在她为帝国战死的英雄父亲的份上,仍将她留在蓝星防卫军里罢了。 白青子置若罔闻,独来独往的进行着自己的研究,不需要同伴,不需要交谈。她像颗孤僻的小行星,在自己的星轨里散发着黯淡的光。 “所有生命都值得被尊重,当它诞生意识的那刻起,它的躯体构造再不再成为它被奴役支配的理由。我们需要,我们创造,而最后,我们必须负责。” 她念完最后一段话,会议室一片寂静。 着研究院白军式制服的老学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都露出了尴尬为难的神情。 “白少校…站在人类阵营的角度来说,我们对于机械的制造只是为了达成一定的目的。机器人不应该被赋予人权,它们只是工具而已。” 老教授说完,犹豫沉思片刻,划开面前半透明立体的荧蓝虚拟屏幕,在她递交的申请书界面刷上了自己的权限卡。 “这样吧,这台是上个月军队从冥王星回收回来的战损品,生产于二十七年前,芯片显示为执行官类ai。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就领走吧。” 每个研究员都会配置一台机器人作为辅助助手,它们往往来自帝国最尖端科技制造,白青子是唯一一个得到一台被当做垃圾回收的战损机器人的笑话。 很明显,帝国不愿意在她身上浪费资源。 羞辱对她而言,是日常。 —— 【叮!检测到当前位面任务目标信息。】 【姓名:???】 【生命值:d】 【精神理智:???】 打开废弃破旧的仓库,沉睡已久的7077开始播报提示音。 在那一堆随意废弃堆积的齿轮机械部件里,脏污漆黑处,安静的躺着一个修长的青年。 或许,机器人不该用“青年”来形容。 精密杂乱的零件电路板将他堆砌、埋葬,而他四肢被束缚在流淌着光源的透明电线管间,苍白的仿真肌肤覆盖着斑驳的电子油污。 被剔透的南极石雕琢的眼,玻璃光泽,眼睫如覆盖着月光的薄霜,低敛着。 更让人在意的是,那张冷隽失真的脸左脸处的拟人外壳已经严重破损,露出颅内复杂交错的线路。连带着整个左眼丢失,残缺破败的美感。 深灰色的中长发,因战争而不知所踪的双手。 他静静的躺着那里,透明玻璃圆穹顶倾洒的凉薄月光恰好打落在他雪白的肤上,淡淡光影,而他四周皆是漆黑的寂静,透着难以言喻的圣洁。 毫无生气,死物,被回收处置的垃圾。 唯有那双半敛的眸孤寂仰望着苍穹无垠碎星,证明着它芯片还尚在运行。 没有名字,没有精神理智。 当白青子看见他的第一眼,回过神来时,已经有眼泪不断无意识的滑落,镜片下,眼前视线被水雾氤氲,模糊朦胧。 震撼。 或者说是心脏骤疼? 沿着被任意丢弃的机械零件堵死的路艰难向前,她终于走到他面前。 她捏着袖口布料,纯白的研究员制服袖子轻轻的擦拭去他脸上的污渍,他耳下与下颚相接处用特殊的仪器镌刻着深红色的编号数字: 【238-228】 脸上传来人类体温的触感,他视线由涣散缓慢的聚焦,凭着数据记忆僵硬的启动着智能ai程序。 仅剩的那只右眼,瞳仁中凝结着六棱体薄片冰晶雪花,缄默的注视着眼前戴着黑框眼镜穿着考究的白色学者研究服的少女。 她牵引着他坐起身,将他深深拥进自己怀里,安心的闭上眼。 “跟我离开吧。” 凛。 从现在开始,你的名字,是victor·l 维克多·凛。 第128章 群星曾来信(2) 清洁机器人是很麻烦的事情。 特别是在对方破破烂烂、年久失修,已经丢失了很多零件的情况下。 工作室里,白青子捋起衣袖小心翼翼的捧着他的脸,擦拭着他下颚处的金属划痕,尝试补漆。 她发誓她力度很轻,可松开手那一刻,他原本完好的右脸还是开裂了缝隙。 仿真外壳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锈迹斑斑的刺耳,从他骨骼断裂处流出来的锈红色的污浊水渍就像是血泪一般,顺着苍白的外壳滴沥。 见她愣住,凛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刚被接好的机械双手僵硬的按着自己开裂的右脸,企图阻止着目前糟糕的局面更加恶劣。 然而,因为零件不适配,很快他的手也开始出现问题。 他望着自己断裂掉落在地的双手流露出几分迷茫,低下头,纤长雪白的眼睫低敛。神情就像是他躺在废品堆里等待电源耗尽那样的孤独失落。 是废品,是垃圾,是只能被拉去回收的一堆破铜烂铁。 他是如此清楚着自己。 这孩子怎么说抑郁就抑郁呢? 白青子无奈摸了摸他的发,将他断裂的机械手又拧上几个新的螺丝,再次安装。干净毛巾将他脸上的铁锈污水擦干净,缝隙用胶填补满,刷上一层漆。 她甚至找来了一身研究院的男款制服给他。 整理妥帖后,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眼睛很漂亮,透明的玻璃光泽,能看见中心六棱角的冰晶雪花。 而靠近芯片那片区域温度极低,差不多零下两百多度。白青子猜他的眼睛材质可能是南极石。 丢失的左眼暂时找不到合适的替代材料,他看上去很难过,没办法的白青子只能暂时让他佩戴着白色医用眼罩,挡住严重破损处。 “好啦,这样看上去就干干净净了。” 牵着他站起身,望着面前比自己高了一截的机器助手那张熟悉的脸,她尽量让自己语速缓慢,更容易被ai分辨识别。 “你的语言程序损坏了吗?” 她这样问,凛僵硬的朝她眨了眨眼,心脏处隔着一片透明薄片就能窥见的芯片,正因为运作而扩散波动着荧蓝色的淡淡涟漪光圈。 “凛。” 艰难的,念出自己的新名字。他的声音自带空灵回音效果,倒是跟7077有点相似,都是机械合成的电子音。 白青子十分有成就感的拍了拍他的肩。 “很不错嘛,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助手了!” “…您?的姓名。” “你可以叫我青。” 青。 他眼底调出透明的控制面板,默默在程序中将这个字单独分区保存,在一瞬间复制粘贴了无数份,分别储存在了不同区域文件中—— 机器人的记忆保存在无数个精密零件里。 身体破损就会丧失部分记忆,他必须保证自己无论缺失掉哪一部分的肢体,都不会忘记她的名字。 白青子很是唏嘘。 虽然自家助手看上去很呆很傻,但毕竟是被划分为反派的恐怖存在,没有人能比读取完背景故事的白青子清楚他到底有多危险。 他根本就不是白上将战死在冥王星时带上的那批机器人,而是高等文明留下的病毒机器其中之一。 同时,他也被植入了清除一切生命体的指令。 或许是因为军队捡到他时,他因为肢体断裂而丧失了部分储存的文件,杀戮的指令优先级被消减,因此才会被认作是蓝星上制造的机械回收。 不过那些杀戮指令文件到底是在储存在缺失的左眼里,还是双手? 这或许是未来蓝星防卫军击败那些棘手的病毒机器人的关键。 啊啊…真麻烦呢。 想起主线任务里她还得被迫拯救世界,白青子有些焦躁的挠了挠发,来回踱步着。 储存完信息的凛有些在意的望向她。 他见过许多人类女性,从幼年期到老年期的,鲜活的死去的。但他依旧觉得青看上去与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类身上的气息都不同。 他甚至感觉…她是同类,总错觉的能在她身上感知到机械齿轮一类的存在。 梳理得整齐的齐肩长度的墨发,古板的黑框眼镜,保守的白色研究员制服。平平无奇的外表,却因为那双淡青色的眼睛而显得纯粹的温柔干净。 是,很漂亮的人类。 在心底计算出这个结论,他尝试靠近她。 而他刚开始抬步,窗边的少女便猝不及防狠狠将怀里抱着的纸质文件全部摔在了地上,咬牙切齿,用力的踩着、鞋跟碾压着。 “去死,都去死啊!!” 她面无表情的这样骂骂咧咧着,宣泄着。 等那些印着研究院印章的纸变得皱巴巴,烂得稀碎,白青子又若无其事的将它们尽数捡起,拍去灰尘,细心抚平,装进档案袋里。 她转身,双手插兜,仍是最开始那个理智平静的研究员模样。 就像无事发生般。 “凛,现在跟我说晚安。” —— 她的工作室很小,暂时没多余的地方能安置凛,他只能在白青子的卧室里进行休眠。 反正机器人睡觉也是站着睡,甚至还能挂墙上充电,压根不占地方。待机状态一开,插上电源线就算是在休息。 等被白青子领进那间十个平方左右的房间后,凛明显瞳孔震动,有些拘谨的站在门口,在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飞速扫描搜索着电源开关。 白青子脱了外套,随意往架子上一搭:“我房间没有灯,你自己随便找个电源口将就着吧。” 阴冷、漆黑,杂乱无章。 床上堆满了各类书籍纸张,所有能下脚的空间全部被各种试剂药管瓶子占据,深蓝色的液体甚至汩汩往外冒着白烟,墙上挂着几幅被剪刀狠狠划烂的海报。 眼尖的凛还在墙角看见了一堆打碎后的玻璃制器皿,按碎片数量来看,在三十个以上。 地面杂乱无章,更何况是书桌上胡乱拥挤着的培养皿里浓绿色粘稠药水浸泡着各类不明器官——那些玩意甚至偶尔还会动。 眼前看见的一切,彻底颠覆了凛对人类女性房间“温暖”、“温馨”、“粉色”之类的刻板印象。 他望向白青子,而白青子挥袖随意在床上扫出一个刚好能躺下的空间。 她甚至连被子都不需要,吊儿郎当,翘着二郎腿枕着一本厚厚的文献便闭上了眼。 “晚安。” 第129章 群星曾来信(3) 作为研究院里最年轻的女研究员,白青子大部分时间看上去都是安静的。 沉默寡言,一年四季摆着个面瘫脸,除了几套工作服换洗几乎不会换其他衣服,就算被辱骂被嫌弃也无动于衷,比智能机器人还机器人。 但只有稍微跟她关系密切一点的人才知道,她本质是个焦躁症晚期随时可能会发病的人格障碍患者—— “混蛋!!我要的是第24号的机油啊!!你连按键都开始失灵了吗?!” 自动贩卖机前,白青子气得要命,一手拎着07号汽油,一边恶狠狠的踢着那台没有意识的简陋低级机器,坚硬的铁制的机壳都被她鞋跟踹得坑坑洼洼。 等贩卖机滴滴开始发出警报声,她又陡然安静,突然变得冷静理智了起来。 下一秒,她当着凛的面从白外套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整套钳子螺丝刀拆卸工具组装件—— “干脆把你拆掉好了!” 然而,还没等她上手拧下第一枚螺丝,从走廊传来的高跟鞋脚步声就打断了她的动作。 过来的,是一个留着干净利落酒红色短发的女人,眉眼凌厉,很是干练,同样的研究员制服穿在她身上显出几分成熟女人的知性。 “啊呀!原来你在这里,元帅找了你半天呢。他说你通讯机也打不通,工作室呼叫也没人接…白少校,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闻言,白青子握着螺丝刀的手一抖,她从容淡定的摸了摸贩卖机上那些坑坑洼洼的地方。 “我看这台机器有些损坏,就想着修一修。” 凛:? 赤月掩唇,咯咯的笑得花枝乱颤:“白少校还真是一贯的热心肠,不过是一台贩卖机罢了。对了,你旁边这位就是你从那些个老古董手里分到的助手?” 挑剔目光绕着站得笔直的凛打量了一圈,赤月狐疑的摸了摸下巴,略微嫌弃:“看上去是很老旧的款啊,竟然还是残废?” “确实。” “这样吧,我前段时间刚好换了台新助手,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就把我那台旧的送给你吧。九成新,是去年的款,应该还没过时吧。” 赤月话音一落,沉默不语的凛眼睑微掀,下意识转头望向了白青子的方向。 他本来就是被强行塞给她的垃圾,如果有了更优质的替代品,被换掉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尽管这样想着,他还是不由得抿紧了唇。 玻璃质感的眸,六棱角冰晶凋零黯淡。 白青子闻言,丢下手里的螺丝刀,拍拍手掌的灰站起身不着痕迹的挡在凛面前。 “不用了,现在这个我用着挺顺手的。虽然说是二十七年前出产的执行类机器人,但修好之后看上去还是很新很耐用嘛。”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白青子故作随意拍了拍凛的肩。 啪嗒一声,他眼罩下的左脸仿真外壳应声而裂开裂缝,碎得稀烂,掉落的塑料壳露出了内里冰蓝色错综复杂的电线与炸着电火花的电路板…… 他别过身,难为情的低头捂住了自己的脸。 气氛陡然有些尴尬,白青子默默缩回爪子,倚着墙强行硬着头皮面无表情的往下圆:“我很喜欢这种碎裂时脆脆的声音,很解压…很助眠,不是吗?” 赤月嘴角一抽。 “你喜欢就好。我只是过来提醒你记得去元帅的办公室,他找你找得很急。” 元帅,凌长风,也就是本位面的男主。 凌长风是白上将早些年的得意门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天赋与主角光环使得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坐上了帝国元帅的宝座,拥有着指挥整个防卫军的权利。 理论上,白青子应该叫他一声师兄。 虽然白上将死后,同样是孤儿的凌长风跟白青子按照套路而言应该相依为命互相取暖才对,但白青子自小就怪异,不爱与人交往。 更何况她总会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而破防,强迫症与不修边幅两者在她身上完美并存,完全就不是个正常人类脑回路。 即便是凌长风有意培养关系,也无从下手。两人的关系比起正常的同事之间还要更加疏离。 在门边的权限设置上输入指纹信息,没过多久,那道据说连星舰破坏力最强的as级激光都切割不动的玻璃门缓缓开启。 穿着笔挺军式制服的男人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转着笔。 虽然纸质文本与笔这种东西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科技淘汰,但架不住凌长风是个念旧的人。 此刻,他正朝白青子意味不明微微笑着。 —— “什么??古地球上也发现了那批病毒机器人行动的痕迹,已经这么近了吗?!” “别紧张,只是从空间站巡查组传来的录像意外拍到了类似的脚印,不确定是否就是它们。但我记得你对研究那些高等文明制造的机器人很感兴趣。” 凌长风划开眼前透明屏幕,调出了白青子的资料。 她之所以一事无成,就是因为她将全部精力跟时间,全部拿去研究那些病毒机器。从人类与它们发起战争已经过去了七十多年,至今无人找到它们的弱点。 人被杀,就会死,但机器不会。 这就是目前战局的劣势。 白青子刚到这个位面时,除了把凛从垃圾堆捞出来,另一个支线任务便是阻止那批病毒机器毁灭世界。 强大如天选之子天道主角的凌长风,也不过是能一次性能勉强单挑五六个病毒机器的存在。 而7077竟然让她一个人消灭上百万只?? 被迫拯救世界且不知道该怎么拯救的白青子很烦躁,她身边唯一可供研究的样本就是失忆的凛,但她总不可能丧心病狂的把凛给解剖了。 目前得知的情报是,那些驱使病毒机器的杀戮指令文件很有可能被储存在左眼,或者手部的位置。 凛只有这两个部位被武器损坏得严重。 这很有可能是因为当时征伐冥王星的蓝星防卫军在临死前发现了病毒机器的弱点,但来不及及时传回母星,就彻底团灭。 “基于你对病毒机器的研究,我们决定派你前往古地球收集样本。” 凌长风如是说出了真正的目的。 让她?一个弱女子去? 白青子冷着脸接下了命令,等她路过那道玻璃门时,终究还是没忍住磨着后槽牙一脚踢了上去—— 于是,那传说中就连星舰激光也打不碎的、被研究院吹得天花乱坠的特级玻璃,从她鞋跟的地方呈蛛网状缓慢碎裂,“啪”的一声,稀碎。 凌长风扒拉她资料的动作瞬间僵硬,缩紧脖子,不自觉的因为害怕而故作镇定的竖起桌面上的书本挡住了自己的脸。 全帝国只有包括他以内的几个人知道,在蓝星防卫军里有个3s级别的特高级绝密档案—— 资质平庸的白少校,在极度焦躁的状态下战力值甚至可以徒手拆高达。 这是个绝对不能惹她生气的女人。 第130章 群星曾来信(4) 在很小的时候,白青子就表现出了异常的天赋。 不管是对枪械的拆解组装,还是对古地球的文学史、人类发展史、各类武器的运用、实战与理论知识,她的成绩都远远甩了凌长风一大截。 然而当时的白上将并没有为自己女儿表现出优秀感到高兴,反而日渐担忧。 居高位者,则必须肩负起更大的责任。而当大厦坍塌,往往愚昧众人为了为失败开脱,也只会去指责那个付出得最多站得最高的人。 更何况是在这样残酷一个世界里。 白上将时常教导白青子要藏拙,表现得像个普通人,或者比普通人更弱势一些也没关系,至少这样能平安无忧的渡过一生。 当然,这个“上将的女儿”身份是凭空捏造的,所有人对白青子的记忆与印象都是7077植入改写的。 她完全可以主导自己的结局。 彼时,白青子摘下眼镜,捏了捏被镜框压出一道印子的鼻梁,坐在窗边盯着她曾经收集到的所有关于那批病毒机器的资料。 薄薄一张纸,寥寥数语,无法带来任何有价值的参考信息。 “青。” 在她身后站了一个晚上的凛唤她名字。 白青子收起纸回眸望他。他抬起手腕,动作机械僵硬的控制着还未习惯的手臂调出时间表:“23:00。” “啊…该休息了,走吧,我带你回去充电。” 关掉工作室的灯,领他进了自己的房间。白青子只管给他插上电源就撂摊子不管了,她白天用脑过度,现在精神松懈下来困得正厉害。 枕着坚硬的词典,她闭上眼。 原以为是一夜无梦,可诡异的是她刚闭上眼两三分钟意识便飘然上升,冰凉的光亮托着她,前往另一个只属于梦境的世界。 璀璨的星,还有漂游的星屑。 小行星环绕星轨,银白色的拖尾闪闪发光。 深灰发的青年坐在一颗微型星尘上,像是这个宇宙的观测者,玻璃光泽的眼淡淡映入这个星系间的一切。 孤寂,安静,空旷。 让人无法无法看透的虚无感,就好像被全世界抛弃,被放逐到荒芜群星。 没有同伴,没有言语,没有自我意识。 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 『凛?』 白青子尝试喊他的名字。 他侧过头,漂亮的南极石雕琢的凤眼凋零着六棱角的冰晶雪花,苍白的肤,冰冷衣料质感其下是无数精密的机械线路,光源流淌。 白青子小心翼翼在诸多星尘之间跳跃,一点点靠近他。她朝那坐在星星上的青年伸出手。 『这里很无聊,想跟我一起回去吗?』 凛不语,一颗银色的巨大星球骤然从他身后浮起。 哪怕白青子并没有巨物恐惧症,但当那颗星的阴影极快的覆盖了四周目之所及的地方,压迫感强烈,她脚步有些踉跄,不由自主的想要后退。 曾经的no.9,48亿公里外,那颗被遗忘在太阳系边缘孤独的pluto。 冥王星。 她有些失神的仰头望着眼前这颗巨大星球,脖颈就像是被人扼住般,呼吸开始稀薄,气息开始逐渐微弱,濒临死亡般的震撼感。 但很快,白青子就发现这种感觉并非来自梦境。 她咬着舌尖强行用疼痛让自己清醒,她闭眼前还站在墙角处乖乖待机休眠的凛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床边,那双没有温度的坚硬的手死死的掐住她的脖子。 黑暗中,她只能看见他胸口的芯片隔着一层玻璃散发着蓝色的涟漪光圈—— 这表示,他正在执行某项程序。 “……凛。” 她竭力喘息着,试图挣扎。 可白日羸弱得随手一拍都能掉一地零件的他,此刻躯体内仿佛被注入无尽的源动力,任她反抗也无法抗衡。 她紧握住他掐在她脖颈上的手,仰起头望他。 他依旧是那副淡隽的的眉眼,机械死物,无悲无喜宠辱不惊,冰冷彻骨的ai质感。 他的眼底,在下一场大雪。 极夜里,他缺失的左眼内里闪烁着冰蓝色的火花,白色的、裂缝下的脸更显得惊悚,锈红色的液体从他脸上碎裂处溢出,如血泪。 白青子忍不住想咳嗽,怎么掰也掰不开他的手,额上渗出冷汗,白净的脸已经浮现一层不自然的病态红,剧烈的挣扎着。 再这样下去,她就得英年早逝了。 松开握着他的手,白青子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心念一动,艰难的扭头望向他的眼,颤颤巍巍的指尖触碰到他的侧脸。 温热掌心贴着他。 “你是…有什么……想回去…的地方吗?” 从沙哑的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凛的动作果然停顿,薄白的眼睫轻颤,像是在处理计算着什么过于困难的方程式。 白青子松了一口气,继续往下问。 “比如……冥王星?你想回到那里吗,或者说你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掉在那里了。” “重要的东西。” 他重复,缓慢的,松开了钳制着她的手。 “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明明是不具备感情的机器人,这句话他却念得极其低落,僵硬的机械手臂按上胸口蓝色的芯片,空荡荡的感觉令他蹙起眉。 半夜差点被杀,白青子原本是该生气的。 他委屈,她还没委屈呢。 但看着凛的状态有些不对劲,白青子喝了口水润润喉,还是关切的顺着他的话继续问,尽量将语气放得温柔轻缓,哄着他。 “是什么东西,你还记得吗?” “不属于我的,是我的。” “不属于你但却又是你的东西?” 白青子懵了。他弄丢的到底是什么啊。 他垂眸,不肯再言语,孤零零的走到墙角开启了待机模式。胸口芯片停止闪烁,眼眸瞬间黯淡。 他自闭了。 得出这个结论,白青子摸着自己还剧痛的喉咙,一时间不知道该叹息还是该把他拆了仔细研究研究。 在被回收时,凛的芯片就已经被防卫军研究院取出分析过,他应该是执行类机器人。也就是说他身上一直携带着某个任务。 他的诞生,就是因为那个任务。 最开始白青子断定他体内的杀戮指令随着零件缺失,应该应该已经被消减了,所以他才没有对人类产生攻击性行为。 但现在看来,却未必。 第131章 群星曾来信(5) 被大半夜掐醒,后半夜白青子睡觉都不敢睡熟,生怕下次再睁开眼她人就已经阎王殿里坐着等地狱公司派交涉使者来接了。 要不是7077能帮她盯梢值岗,估计她得彻夜难眠。 柔弱如二十七年前出产的凛,本身应该是不具备高强度攻击性的,他突然对她产生杀意应该是他体内的杀戮指令没有完全删除干净,突然自启动了。 把他留在身边变成了一件过于危险的事情。 不仅对她,更是对防卫军全人类而言。 尽管如此,白青子也没考虑过把他的真实身份公布于众,更不打算将他交出去。她的确差点被杀死,但她脑海里浮现的总是那个坐在星尘之上孤独的身影。 “凛,启动你的自检杀毒系统。” 白青子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神情疲惫。 着研究院白制服的青年体型颀长,站得笔挺,深灰色的发压在军帽下,白色眼罩与白手套显得他的款式不那么老旧,看上去更整洁。 此刻,他芯片漾开波纹涟漪,透明的眼底浮现出一整块荧蓝色的虚拟屏幕。 公式化的机械合成音,空灵回响,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刻板平调。 “电路系统,完好。 语言识别系统,正常。 动力系统,电量充足。 逻辑理解能力,已更新到最新版本。 本次自检结束,无扫描到任何病毒。” 听完他的汇报,白青子又不禁开始头疼。 她就知道那个杀戮指令无法被杀毒软件扫描,毕竟对于凛而言,那玩意就相当于他出厂时自带的基础程序,压根算不上病毒。 但若是不想办法把那条杀戮指令删除,凛随时都有可能杀了她。 少女坐在沙发里,蹙眉陷入沉思,黑框眼镜下目光遥望向楼外耀眼的人造光源。白衣领下可以窥见若隐若现的,她脖颈上的深红色淤痕。 凛垂眸望了一眼自己的手,十指收缩,不敢再将目光移到她身上。 “青。” “嗯?” “我会伤害您吗。” 或许他并没有昨天晚上那段凌乱的记忆,但他轻易便能计算出她脖子上的掐痕的力度与大小,通过尺寸对比,加害者正是他自己。 凛有些迷茫。 在白青子望过来那一瞬,他默默将双手藏在了身后,低头不安的望着地面自己的雪白的靴尖。 “您可以拆除我的手臂。” 何止是拆除手臂,她完全有理由跟立场将他再次丢回那堆垃圾里。等待他的命运将是在液压机下被挤成支离破碎的干瘪铁皮,再加工制造成任意零件。 他之所以主动提出让她拆卸自己的手臂,只是因为他私心并不想离开,他想留在她身边。 她的手很温暖,说话时很温柔,虽然有点奇怪偶尔看上去还有点凶,但凛就是如此清晰的感知到他系统处理后得出的那个答案—— 他需要她。 身为助手,却会对她产生威胁,这不是很奇怪吗? 不等白青子回应,凛忽而抿唇,像是下定决定般将左手握上右手手腕,拧动,开始尝试自己拆除自己。 白青子吓得差点打翻咖啡杯,急促站起身制止了他无异于自虐的举动。她轻声埋怨着,捧着他的手一点点耐心的将他松动的手腕又装了回去。 “真是…你忘记了吗?这是前天我帮你装上去的,你要是讨厌它的话,我也会很难过哦。” “可是。” “好啦,明天你就要跟我一起去古地球了。或许返程的时候我可以顺便陪你去冥王星上找找你弄丢的东西,现在,稍微高兴些好吗?” 牵着他的指尖,白青子尽量安抚脆弱的他。 ai无法理解人类的情绪变化,但是“笑”,会被识别为心情愉悦的体现特征。 她,现在很高兴吗? 这条信息太过复杂,他无法通过计算破解。凛僵硬的站直身,忽而笃定的开口。 “您爱着我。” “…?” 白青子脸上笑容一怔,略微尴尬的缓缓松开他的手,不自然的伸手将额前的碎发勾到耳后,镜片下的眼神有些闪躲。 “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您爱着我。我无法理解您为什么爱着我。” 身为机械的他即便无法读懂感情,也能感受到她对待他与任何人都不同。他不懂怎么委婉,怎么掩藏,只要是想知道的事情,就会直白的问出来。 白青子愣住,踮起脚尖取下他的军帽,像是抚摸大狗狗般眯眼笑着摸了摸他的发,语气缱绻温柔。 “爱怎么会需要诞生的理由呢。是哦,我爱着你,就像是爱着这宇宙里每一颗星星。所以,凛也要爱着这个世界好吗?” 凛半知半解,欲言又止,在看见她因为莫名的哀意却低敛的青眸时,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机器青年微微弯腰,好让她摸得更方便。 他心脏处的芯片散发着温柔的蓝光,漾开涟漪,静默的从她掌心汲取着从不曾奢望过的温暖。每个不起眼的零件里都储存着她的名字。 青。 —— 下午,凛被赤月强行拽去参加科研院的助手间的博弈赛。 白青子趁着他不在,补了个觉。 等她一觉睡醒伸了个懒腰从桌子上爬起来时,却发现凛坐在离她远远的一把椅子上,面对着落地窗,垂着头,看上去很难过的模样。 人造夕阳没有温度的光线洒落在他身上,镀上碎金,橘红色落日下,晦暗的昏黄里,孤寂的影子总是会被拉得很长很长。 “怎么了?” 白青子走近他,绕到他面前,却发现他机体全是金属划痕,有的地方还刮花了漆。 更别说白制服差不多已经被斑驳泥印脏成了灰色,侧脸裂缝里渗透着斑驳锈迹的红色,内里的银蓝色电路光源也黯淡,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强行扯断了几根。 他就低头乖巧端正坐在那里,雪白眼睫盖住右眼,左眼上的眼罩松松垮垮的搭拉着系带,看上去既狼狈又可怜。 “你跟他们打架了?” 白青子觉得奇怪,研究院机器助手之间的进行友好切磋是很正常的事,但文职主要是考对文学史的知识储备,不涉及其他范畴。 因此她才会放心让赤月领着他去。 凛避开她的视线,放在膝上的指节攥紧,薄唇不愉的往下抿成一线。沉默片刻,他终究忍不住加重了咬字控诉,有些委屈。 “它们在说您的坏话。” 第132章 群星曾来信(6) 有人,说她,坏话? 白青子沉眉摸着下巴仔细一琢磨,不以为然。 “嗐,这不很正常吗。你就为了这个跟人家打架了?” 话语稍停,她表情有些凝重复杂,接着诧异的提高声线补充:“而且还打输了?” 凛语气更加委屈,断了一根的机械指按住自己脏兮兮碎裂的脸,难为情的转过身背对着她,声音自卑的压低:“…我没有力量,太弱小了。” 白青子:…… 白青子:哥们,你昨天差点把我掐死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心底吐槽着,白青子还是任劳任怨的拿润机液打湿毛巾,捧着他的脸仔细给他擦拭干净脸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红铁锈斑驳印迹。 她无奈,尽管他是没有痛觉的机器人,她力度依旧很轻。 “为什么要在意别人说什么呢。昨天刚补好的漆,还有接好的电路。你这这这,我以后出门得随身带一整套修理工具吗?” 似乎意识到自己做了不对的事情,让白青子觉得麻烦了。凛想偷偷抬头再看她一眼,却又生怕从她脸上看见那早已见惯了的嫌恶神情。 最终,他只好胆怯而苟且地低下头去,失落的注视着自己残缺的手指。 “不喜欢它们。” “是,我也不喜欢。” “青不在乎被说坏话么?” 被问到这个问题,白青子一时间愣住。 她该怎么解释呢? 怎么会有人能完全不在意这些,她记得自己其实最开始诞生的时候有点玻璃心来着,但是在数据库里的那七百年受到的恶语相向跟指指点点已经够多了。 她差不多已经对恶意免疫了,甚至偶尔还能以德报怨。 白青子的脑回路大概就是:你讨厌温柔的人是吧?那我就偏要努力对你好,你管不着。无论你怎么看待我怎么想我,我就是这样的人。 当然,她不能跟他说这些。 白青子话锋一转,蘸了旁边的白漆罐,为他脸颊的裂缝补着胶漆。 “因为我也讨厌我自己,所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青为什么讨厌自己?” emmmmm这孩子怎么这么勤学好问?!望着他这干净又单纯的清澈眼睛,她感到罪恶,她真的很难忍心对他撒谎啊! 戴上绝缘手套给他接着断裂的电线,白青子沉吟了好半天,才勉强得出来一个敷衍搪塞的结论:“因为所有人都不喜欢我吧,我觉得这还是有原因的。” 她话音刚落,乖乖巧巧坐着的凛就倏然抬起脸,他透明的眼盛满橘红夕阳下琥珀色的暖光,过于执着的望着她,一字一顿刻板的认真。 “如果这个世界讨厌你,那么它就是我的敌人。” 你可以不喜欢你自己,但我绝对喜欢你。 莫名其妙的,白青子竟然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为他接着电线的手一抖,她沉默许久才尬笑几声,开玩笑似的语气搭话:“原来你的程序里还写进了一些奇怪的搭讪技巧么?” 机器是没有感情的,它们全靠一块芯片维系生命。拔掉芯片即失去动力与记忆,变成一堆烂铁。 而现在失忆的凛就相当于一块没有被污染过的白板,白青子并不打算让他接触太多太过复杂的东西。虽然是反派,但她也希望他能短暂的当一个“普通人”。 这世界啊。 成为顶尖和废物都很难,大部分人都是不上不下的存在,想顶尖太困难,想堕落也做不到,痛痛苦苦麻木的耗着,还不如前两种的存在。 如果没办法成为很厉害的人,那么就顺其自然的继续走下去吧。 —— 蓝星防卫军本部建立在一颗人造星球上。 而年龄近46亿年的古地球,早在科技极速发展时因为各种工业污染而变成一个无法再适合居住的重度污染区垃圾场。 无论是权利、地位,还是金钱,当这些东西累计到极点时便会变成对这个宇宙的求知与探索欲,于是一百多年前,人类彻底抛弃了古地球。 这次任务,大概是防卫军第一次朝古地球进行回程计划。 白青子对这些背景设定没什么概念,她倒是有些好奇机器人反派先生能分配到什么伴侣。 不对,他连精神理智值都不显示来着。 想到这里,白青子歪过头看着座位另一侧的凛。他凝望着玻璃窗外那些点缀于寂夜漆黑里的璀璨星尘,神情专致向往,玻璃眼底倒映着这个星系的浩瀚无垠。 他很喜欢星星。 机器人也会有喜好吗? 白青子不懂,握住了他的指,在飞船骤然加速的那一刻她捂着耳朵往旁边倒,趁机钻进了他的怀里。 “坐稳,要开始跳跃空间啦。” 随着飞船进入虫洞,整个人的躯体就像是漂浮在真空中,意识与思绪被请客,悬浮,目之所及全部转变为一片深邃的漆黑。 仿佛经过一个世纪,又好像只过去了短暂的0.1秒。不知从何而起的风拂起她的发,紧接着便是飞船撞入设定好的轨道跨越光年时震耳欲聋的刺耳尖锐。 恍惚间,一双冰冷的手覆盖上她的手背,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 尽管伸手不见五指,她仍准确的抬头迷茫望向了他所在的方向。黑暗中,他胸口的芯片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就在她触手可及之处。 是凛凑近身捂住她的耳朵,将她护在了怀里。 这种下意识的小细节莫名戳她。当喧嚣散去,剩下的,只有白青子清晰剧烈跳动着的心跳声。她拽住他衣襟一角,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咽下了喉间的话。 身为执行类机器,他的芯片里是绝对不会植入护主程序的,他也绝不可能会产生自我意识。 可保护她这件事,似乎是他刻在骨子里的被动反应。 “凛。” “嗯?” “你看窗外!” 当穿越虫洞,从一个星系跨越到另一个星系,眼前的视线也逐渐随着行程的距离即将抵达终点儿而变得开阔明亮。 一边是月,一边是缓慢转动着的那颗令人无限产生安全感的蔚蓝星球。甚至…… “那个一闪而过的扫把头是什么玩意?!”白青子拍着窗户亢奋。 “青,那是流星。” “流星诶!!听说对着流星许愿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哦!” 虽然她将信将疑,但还是双手合拢举着胸前闭上眼,虔诚的扬着微笑甜甜开口:“我希望我家阿凛永远都不会坏!毕竟修起来太麻烦了。” 凛:…… 他眼睁睁的,震惊的,看着那颗飞到一半的流星竟然一个猛掉头又原路撤回去了。 第133章 群星曾来信(7) 来到古地球的第一天,望着因为坠落不当而砸得稀碎的飞船,白青子久久陷入了沉思…… 原本除了她与她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助理,凌长风还给她安排了数十名持有武器的高等士兵包括研究员协助调察,以确保她的安全。 可刚进入大气层,飞船就撞上流星擦着火花奇怪的燃起来了。 最后,故障失事一头撞上山谷,客舱与驾驶舱、货仓七零八碎的断裂开。等白青子捂着阵痛的头再次恢复清醒时,眼前就只剩下了守着她的凛。 完了个大蛋,这还怎么返程?! 额上的创口往外渗着血,她一手捂着额头,一边查看凛的情况。 果然,豆腐渣渣做的他又碎了一地,还自尊心极强的背过身低着头死活不让她检查。 “我…我没事,青。” 白青子:“……” 白青子:“你倒是先把你被撞歪的头扶正再说这句话啊喂!!我看着很害怕啊!!!” 在以往其他位面里,往往都是反派照顾她,就算他们再怎么堕落不堪也用有一定的自保能力。自从进入这个位面后,白青子迷之体验到了养崽的快乐。 还好修理工具她随身携带着,又是一阵叮叮当当,总算是修修补补又能正常启动了。 凛按了按自己胸口的芯片,晃了两步。 “电路系统,损坏。 动力系统,低电量模式。 语言识别系统,完好。 逻辑理解能力,尚未更新至最新版本。” 白青子抬指抚额,拎起修理箱又把客舱能带走的东西全部装进了外套口袋—— 理论上,她曾经把她朴实无华的外套口袋改造成了储存空间,这也是看着瘪瘪的口袋随时都能掏出一整套修理工具维修箱的原因。 “有哪里不舒服的先忍着吧,等找到安全地方落脚我再给你检修,现在我们得看看其他人掉哪了。” 讯号机、供给、武器全部都在货仓,而她那数十个生死未卜的保镖还不知道活没活着,最坏的打算是她这辈子都得留在这里回不去了。 放眼望去四周,绿植密集树木参天,头顶黑压压的全是长到数十米高的不知品种巨树。 当年人类离开古地球,是因为地球已经被污染得没办法下脚经历过几次核爆,彻底废弃了。现在看来,没有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古地球反而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大自然是拥有一定自愈能力的,但这并不是你肆意伤害它的理由。 古地球拥有自己的意志,它不会愿意让伤害自己的人以自己的儿女身份自居,占尽便宜。而最后当它死去,人类只是换了颗星球继续重蹈覆辙。 想起她工作室可以望见的那颗人造太阳,白青子觉得有些讽刺。 “走吧,凛。” “青,你在流血。” “嗐,问题不大,一会儿它就自己愈合了。既然有树木,这山谷里指不定还有其他生物存在,咱们还是先找个安全地方躲起来吧。” 说完这句话,白青子忽然想起了什么,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铁皮制方方正正的板块,从左手颠到右手,又从右手颠到左手。 “据说在一千六百年前,人类管这叫手机。” 白青子当然认识,她只是给凛解释解释。 目前她口袋里唯一有电还能继续用的电子设备估计就剩下这台老老老老老古董了。 心念一起,白青子亢奋的挽着凛的手臂,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举高手里的手机:“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拍张照片留念吧!” 她刚打开相机功能,手机自带的那个头像检测功能瞬间在她身后那片平平无奇的树林灌木里圈出了十几个正方形头像框…… 如果人会被相机自动识别的话,那么…… 白青子愣着,僵硬的扭过头往后望—— 或许是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突然一大群围着奇怪的麻布袍,脸上画着各类颜料涂鸦的人类“欧欧!吼吼”的跳了出来,手持长矛。 他们身材普遍瘦小,皮肤接近铜色,披散的长发编着各种石头与树木打磨后的装饰品,脸上的图案更像是某种部落的神秘图腾。 古地球上,竟然,还有人类?! 白青子震惊。 不过她转念一想,古地球当时死得太突然,飞船只够携带当时顶层军方与顶尖科学天才移民,走的全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 飞船空间有限,必定不可能将全人类都带走。 只是恐怕蓝星防卫军的人也想不到,那批被无情抛弃丢下的,他们眼中所谓的“贫民”,不但与自然和好相处活得好好的,他们的后裔甚至延续了上千年。 之所以蓝星防卫军的卫星拍不到这群人活动的轨迹,也是因为他们善于掩藏跟伪装吧。 要不是没这台老古董手机,白青子还真想不到自己身后有人。 “那个……” 对方看上去来者不善,身上又有武器,白青子只能举起双手以示友好尝试跟他们交流:“我们是迷路才走到这里的,你们……” “我们是魔法师!!” “欧欧,魔法!!” “吼!” 领头那个脸上图案最多的男人一开口,一呼百应,虽然语言是通的,但“魔法”这两个字去掉属实让白青子当场呆住了。 “魔法师?” “我们能变出火!” 首领骄傲的昂起下巴,从麻衣裙里摸出一个不知道传了祖宗多少袋已经看不出原型得打火机,按下开关,就有火焰窜出来。 看见火,众人更加亢奋了,左右来回舞蹈着,一派其乐融融…… “魔法!” “魔法!!” 白青子:“……” 白青子:“好吧,如果你们把这玩意称之为魔法的话…请问我们能加入魔法师的阵营吗?” 这批人类虽然呆了点,但人家可是适应了古地球恶劣环境存活下来的原住民,体内甚至有着可以免疫辐射的基本,对地形也熟。 想起凌长风说的那批病毒机器已经侵入古地球,跟这群魔法师套话才是最稳妥的。 首领摸着下巴沉思片刻,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姿态,嫌弃的看了看白青子跟凛:“你们要是能找到晒干的水跟晒干的雪,我们就让你们加入!” 晒干的水…晒干的雪?! 就离了个大谱。 白青子沉默许久,忽然开口:“晒干的沉默可以吗?” 第134章 群星曾来信(8) 虽然出了一点点意外,但白青子还是成功找到了加入这个神秘魔法师部落需要的信物。 晒干的水,可以拿透明树脂琥珀顶替,至于晒干的雪…… “呐,看见了吧,里面的东西的确是雪花吧。” 摊开的掌心放置着一颗透明的玻璃圆珠,珠子里,一片六棱角冰晶雪花正在无限重复生长与凋零这个过程,惊垮了一堆震惊围观的原住民。 白青子缩回手,将珠子抛给了身后的凛。 “眼珠子还你,自己装好!” 被迫临时双目失明的凛委屈巴巴的听着风传来的声音,小心翼翼的接下自己的南极石材质眼珠。他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难为情的小声开口。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这孩子看上去咋这么好欺负? 白青子笑得直不起腰,上前仔细替他装好眼珠,安抚性的摸了摸他的发:“好啦好啦,对不起嘛。下次再也不拆你了。” 凛别过头,像是有在赌气。可头顶抚摸的力度实在是太舒适,他又没办法对白青子生气,只能沮丧的垂着头摸着自己眼罩下那个缺失的左眼坑洞。 她刚才的语气。 她是在撒娇吧? 通过精密计算得出这个结论,凛抿着的薄唇嘴角略微上扬,望着她的目光柔和得不可思议。 部落首领虽然服气,但还是狐疑的盯着穿着打扮怪异的两人,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你们身上有携带那种东西吗?长长细细的,可以发光的。” 长长细细,可以发光…… 激光枪? 不对啊,想着古地球上的子民时代发展连工业的边边都摸不到,除了那些一代代传下来的现代文明遗物,他们甚至还在用石器,怎么可能见过激光枪。 想到这里,白青子微怔,但很快就扬起了标志性公式化的客套微笑:“我们身上什么东西也藏不下不是么?” 她说着,摊开手原地转了个圈。 总算打消了这块“魔法师”部落的猜疑,虽然对方还是有意无意的在偷偷监视着他们,但好歹,他们分给了白青子一个不大不小的小屋。 房屋是木头做的,四面漏风,不过勉强能避雨。墙角堆了很多被擦得闪闪发光的那种啤酒玻璃瓶碎片,应该是被当做宝石之类的东西了。 她往后瘫倒在稻草上,望着这地方,陷入了对未来的担忧。 先别说病毒机器跟走丢的蓝星防卫军飞船,她家助手至今还是低电量省电模式呢。这地儿又不可能有地方充电。 等他彻底耗尽电量停机了,白青子脑补了一下自己去哪都得在肩头扛上他的画面,狠狠的摇了摇头。 不得行。 坐在火堆边上的凛摸着自己刚装好的右眼,关切的投来目光,甚至能从他玻璃质感零下两百多度的眼睛里看出几分担忧。 “青,是头疼吗?” 白青子愣住。 他要是不提,她都想不起自己额头上撞出了一个大豁口。现在注意到,本来没什么感觉的伤口又开始因为心理作用疼了起来。 她抬指抚额,轻轻叹息:“你省着点电,别说话别移动,坐着待机就行。我没事。” 她这样说完,凛真的乖巧抱着膝盖坐在墙角,眼睛眨也不眨,将近一米九的修长个子衬着这张清冷的脸,看上去却显出几分可爱。 因为他没有记忆,所以心智大抵就像是幼年期的人类,干净得像一张纸。 浅浅闭上眼,白青子原想着凑合休息会儿,等精神状态好点了再来思考该怎么办,结果她刚闭上眼没多久,就听见踩着稻草沙沙的脚步声—— 是从凛那个方向传来的。 她心跳骤停,闭着眼继续装睡,内心却不安了起来。 他该不会是潜伏在她身边,趁她睡觉偷偷送她去见阎王爷吧?想起上次差点被掐死,白青子心有余悸。 可她若是现在惊醒,表现得太奇怪,恐怕凛又会觉得难过。 他因为自身的残缺过度的自卑,深怕被她嫌弃。再加上他曾经无意识的伤害过她,更是感到愧疚。 白青子没办法去打击他那颗跟外壳一样脆脆的心灵,就算是能稍微让他安心点也罢,她只想让他以一个正确的心理去看待他自己。 残缺是无法改变的,不幸的。但它本质上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不值得自我厌弃。 7077也是天生就缺少重要零件的系统—— 像白青子这种弱鸡医用辅助型系统都能拟出人类实体,但7077不行,它没有具象化的本体,只能永远与她共生。 当然,但这并不代表它被神官大人讨厌了。当白青子意识到7077的存在起,便一直努力告诉它: 『说不定你也是哪颗漂亮又闪闪发光的星星呢!!因为太受其他星星的欢迎,它们想跟你贴贴,所以才会不小心撞碎你的一个角。 当然,我想它们一定愧疚的给你道过歉,只是你不记得了。』 残缺的躯体,完整的灵魂。 而躯体并不重要,被爱慕着的,永远是清辉白亮灵魂。 思绪被拉回,脚步声,在她身侧停下。 紧接着,青年机械制的冰凉的手背贴上她温软的侧脸,像是蘸着颜料的油画笔刷般,沿着眉眼往下摩挲到嘴角。最后,他指腹揉了揉她的唇。 “青。” 他轻声唤她。 白青子没应声,他便僵硬的单膝着地半跪在她身侧,试探性的,伸手轻轻抱住了她。青年薄白的眼睫轻颤,低敛,最终盖住了冰冷的眼。 柑橘的香气,柔软,娇小,仿佛随便就会被弄坏一样的柔弱质感。 可偏偏她却看上去那么坚强又勇敢,身体里仿佛有着无限的勇气。 从一开始白青子在那堆堆满垃圾废弃零件的仓库里抱住他时,凛就已经开始产生也想抱她的想法了。如果对于人类而言,拥抱是安慰的话。 那么,她会稍微为他正在安慰她这件事感到高兴吗? 凛不由自主的按上自己心脏处的芯片,明明芯片完好无损,他就是能错觉性的感知到那里有什么东西像是电子脉冲一般跳动着。 遗失在冥王星上的记忆,到底是什么呢? 第135章 群星曾来信(9) 凛因为低电量躺在她身边进入待机休眠了。 意识到这一点,白青子翻了个身,默默将身上盖着的薄毯扯过去一截给他盖着。 机器是不会感知到冷暖的,但她不愿意以机器的方式对待他。 火堆燃尽后,在午夜的漆黑深邃里散发着木炭星星点点的暖光,从破烂的木屋顶隐约能窥见浩瀚苍穹,闪烁明灭的星辰,一望无际的宁静。 闪烁,璀璨。 她举起手,张开五指,便有风从她指缝中穿过。 握不住,留不下,微凉的质感。 【7077,如果凛的精神理智值不显示的话,那么怎样才算判定任务成功。】 【本位面并未配置反派伴侣,如果您能清空他的遗憾,那么将能完成前往下一个位面的条件。】 【机器人也会有遗憾吗?】 她望了一眼身侧像是睡着了般的凛,无奈的舒眉,在寒夜里呵出一口白雾,弥散成烟,飘远。 或许他的遗憾就是遗失在冥王星上的重要的东西吧,得想办法替他找回来呢,不管是为了任务还是为了能让他开心。 【7077。】 【嗯?】 【我到现在还是觉得你很特别哦。】 明明是这样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但7077就是能马上反应过来她是在说关于小时候的小青子安慰它像是被喜欢着的星星一样的那件事。 哪怕7077只是个冷面无情的监护人系统,此刻也稍微有些别扭,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没有平时那么公式化的刻板。 【我感觉,那颗撞坏我的星星就是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话说7077。】 【说。】 【虽然说你没有实体,我也没见过你,但你应该有类似电源口之类的东西吧?我就…挺好奇的,让我看看嘛。】 白青子语气甜腻得很奇怪,像是想通过撒娇来萌混过关什么事一般,令7077有点毛骨悚然。 尽管如此,它沉默了几瞬,还是把自己的电源接口露出来了。 下一秒,7077就感觉自己体内充足的电量正在缓慢输往一个方向,不断的流逝,消失。 它仔细一检查—— 白青子竟然把凛的充电线接它身上了! 7077:【……】 7077:【你偷我的电。】 白青子完全没有被当场抓到的羞愧,摸摸鼻子,一派卖萌示好的理直气壮:“反正你的电量是链接着地狱公司数据库主机的,平时也用不完嘛…” 它的确不缺电,但它家崽竟然偷它的电去养活野男人,7077十分痛心。它就说这天然黑的小坏蛋怎么突然说话这么甜,还知道说好听的哄它。 光速把自己的电源口隐藏了,7077冷言冷语。 【我关机了。】 【哎!哎!!有事好商量,别这么小气好吧,7077~】 任她怎么呼唤,7077真的自闭了。 不过白青子翻了一下凛手腕上的显示屏,虽然刚才只充了小会儿,但是电量也够他开机的了。唉…她这得上哪给孩子偷点电回来。 在犯罪边缘疯狂试探的白青子陷入了沉思…… —— 一觉大天亮。 等白青子醒来时,部落里的人已经离开得七七八八了,只有一些老弱妇孺什么的还留在部落营地里,进行着处理食物跟搓麻布之类的工作。 据首领夫人说,首领带着部落里的青壮年出门打猎去了。 凛电量太低了,白青子没打算让他开机,索性暂时丢木屋里放置不管。她自己绕着部落的营地转了几圈,竟然发现了一个类似广场祭坛的建筑。 不仅如此,祭坛中央还有一尊面容被风吹雨打岁月消磨之后模糊得看不清脸的石雕。 根据这里的原住民对那尊雕像的崇敬之意来开,大概率可能是他们供奉的神明。 后来她又找机会从首领夫人那里套了点话,已知雕像是一前六百多年前就存在的,按时间推算,刚好是地球毁灭的那两年。 所以这供奉的……到底是谁? 白青子多拍了几张照片,尝试从一些边边角角研究复原,可她琢磨了一下午,也只能看出雕像上的人衣服是类似制服一样的长袍。 雕像门前的祭坛更奇怪,不是那种复古风的图腾,而是更加具有科技感的设计,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道反射着光的小型传送门。 为了防止部落里的“魔法师”们起疑,白青子并没有敢上手摸。 凛被她随便一拍就能碎得掉渣,她现在已经产生一种迷之阴影后遗症了,不敢乱碰别人的东西。 转完正打算回去看看凛,白青子脚步刚抬,身后就传来了男人急促高昂的声音—— “大巫师受伤回来了!!” 她猛回头一看,昨天还生龙活虎的首领奄奄一息的被两个青年架着胳膊,手臂上的伤口就像是被什么穿透性的武器烧焦了一般,彻底坏死。 不仅如此,他腹部也有一个边缘皮肤被烫熟的原型伤口,因为高温凝血块,因此看上去倒是没留什么血。 好家伙,他们管那个首领叫大巫师?? 想到这群人自称魔法师,白青子沉默不语。 倒也…合理。 趁乱,白青子跟着那群一拥而上关切着首领的人挤进热闹中央。 俱那两个青年说,他们在森林往南的断崖边遇见了入侵的陌生敌人。他们的武器打得及远,对于这群拿着长矛当武器的原住民来说简直是灾难。 一开始白青子还以为攻击他们的可能是因为飞船失事而走丢的蓝星防卫军,但转念一想,蓝星防卫军可没有什么能烧焦伤口的武器。 除非……是那批病毒机器? 说起来,昨天首领看凛的眼神就有点怪怪的,还特意问了一嘴“长长细细,会发光的武器”。 大概率这里的人曾经正面撞上过那批病毒机器,而之所以他们没有被杀,得益于一千多年生活在密林里强大的隐匿与潜行天赋。 “那个,稍微打扰一下…你们能具体描述一下遇见的那些敌人的体貌特征吗?” 见所有人都望过来,白青子又脸不红心不跳的继而补充:“那些也是我的敌人,我跟我身边的伙伴就是被它们追杀才会迷路到这里的。” 首领板着脸,迟疑片刻,若有所思的目光望向了那尊雕像后被青藤杂草遮住的山洞口。 “在几十年前,我的父亲跟叔叔们,倒是曾经杀死过一只。就在那里。” 第136章 群星曾来信(10) 还有这种事?! 要不是怕凛一个人待在木屋里可能会电路短路发生火灾,白青子差点捋起袖子一个人就莽进去了。 好在她还记得自己的主线任务,将低电量的凛开机,牵着他的手干劲十足异常亢奋的往山洞口走。 首领捂住伤口,神情有些复杂,一旁的首领夫人则柔声好言相劝:“山洞内地形复杂,我们听从祖训从来没敢进去过,里面的那个…我们也没办法确定它到底死没死。” “问题不是很大!对了,麻烦你们稍微留意一下跟我一样穿着白色长衣的异乡人,那很有可能是我走丢的同伴,谢谢啦~” 白青子才不在乎危不危险,她只想赶紧把那批病毒机器干碎,然后修好飞船带着凛去冥王星去找找他弄丢的东西。 拯救世界什么的听上去的确很帅,但是优先级也得排在她的任务目标后面呀。 她并没有想过要当什么英雄,挽救全人类是救世主该去做的事,她只是一个拿着救世主的剧本实际戏份打杂的小系统罢了。 部落里的人没有再多加阻拦,反正大家本来就是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他们也没什么义务拦着白青子送命。 半人高的山洞口,洞口被青藤与齐腰高的杂草遮蔽覆盖得完全没有路可以走,她从修理箱里摸出一把军刀,花了好半天功夫才清出入口。 扑面而来的并不是什么腐朽的湿泥土臭味,而是那种类似电脑主机般刺鼻的运作气液,乍一进去,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天黑了一般,完全透不进半点光。 脚下踩的地面像是沼泽质感,多少让她有些不适。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容易焦躁不安。 幽暗的萤石散发淡淡微光,钟乳石往下滴答着水珠,空旷回响,成片的爬山虎与藤蔓几乎将整个山洞石壁的墙面都攀附。 她回头,牵住凛的一只手,小心嘱咐。 “你可别在这地方碎了,没找到飞船之前我身上可没有零件能供你替换。你要是有什么部件掉这里,那可就真的找不着了。” “青,我是累赘吗。” 凛握住她手腕的力度一紧,停下了脚步。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白青子也能脑补到他抿着唇一脸肃穆难耐的紧张模样。 前面几个位面的他,即便再落魄也依旧尚存倨傲清骨,清醒着堕落。而在这个位面里,身为机械体的他则多了几分无法抹去的自卑。 被当成垃圾丢弃过的人,永远无法相信自己也能被爱着这件事。 他恐惧于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助手,非但帮不上她的忙,还会让她多出许多不必要的工作。 虽然每次她替他修理躯体的时候表情总是很温柔,他很喜欢那份只属于两个人的时间,就仿佛自己被珍视着,被她需要着一般。 可一想到若是哪天青决定抛弃他,他也无能为力,甚至没办法说出半句挽留,凛便觉得芯片处像是中了病毒般钝钝的发疼。 白青子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自卑丧气的人很难哄好,就连温柔对于他们而言都是一种伤害。因为恐惧失去,所以无法去接受。就像是悲观主义者,什么事都会往最坏处想。 尽管如此…… 她叹息,转过身,踮起脚尖从发顶捋到发梢细致的摸了摸他的发,安抚着他的情绪。 “真是……凛怎么可能会是累赘呢?我很需要你哦,永远都需要你。所以为了让我安心,请一直待在我身边吧。” 进入这个位面后,为了融入角色的人设,白青子表现得有些神经质的暴躁。但面对着眼前需要拯救之人,她总是会不由自主放轻语气。 “好啦,继续往前走吧。我很怕黑,所以可以牵着凛一起吗?” 凛未应声,垂眸,修长机械指节无声勾住了她尾指,将她揽进自己身侧可控范围内。 脆弱又有一点点玻璃心的他,也想要保护她吗?白青子心情愉悦的扬唇,哼着不成调的轻快小曲,与他在黑暗中并肩携行。 就算前面有再可怕的怪物,这一刻,对于她而言也不是很重要了。 只要待在他身边,无论他是怎样的身份怎样的存在,她都能得到无限的安全感。 大抵往里走了十分钟左右,原本只能供两人通行的道路突然从狭窄转为宽阔,与此同时,那股像是机器运作发出的难闻气味也愈发明显。 “这墙上的…不是藤蔓,是电路板?” 白青子皱眉,神色逐渐凝重。 滴答,滴答,仍传来水滴砸落在地面发出的细微声音,可眼前的一切完全被科技感十足的电路系统代替,两侧石壁爬满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电线。 荧蓝色的电路板发着显示屏透蓝的光,再往里,一座类似实验室的房间被防爆玻璃隔开,隐约可以窥见内里摆放着几幅透明材质的生物箱。 一个通体苍白的机器人躺在生物箱中央,闭着眼,浑身上下流淌着电源的光,体态修长近乎两米多高,线条感肌理流畅。 原本应该感到美型,但却因为对方身上大片飞溅的已经干涸的血渍而显得阴森恐惧,机械暴力的美感。 这就是冥王星上那批高维生物创造病毒机器。 白青子大为震撼,并欣喜若狂的快步上前拔了对方的电源管接在了自家助手的身上:“是大型充电宝诶!!” 不愧是高等文明使用的供电箱,就连蓝星防卫军的充电装置要将凛充满都得两小时,而这里的供电箱竟然链接上不到半分钟就充了20%。 不仅如此,白青子还在附近搜刮出了很多她需要的高科技设备。 这样就算找不到飞船联系不上蓝星防卫军,她说不定花个一年半载,凭借在图书馆多年浸淫的丰富知识,也能自己徒手造辆星舰飞回家…… 本来凛还有些虚弱颓丧,电量充足之后精神看上去稍微好了些,玻璃光泽的凤眼明灭着微弱的电源光。 “青,出去吗?” “啊!稍等。” 白青子想起自己被凌长风派遣的任务,掏出老古董手机光速拍了几张这个实验室的照片,随即断开了凛的电源线。 “这里的确不能久待,虽然环境看上去很旧,但仪器装置什么的却没有落灰的痕迹,应该是有东西会定时回来打扫。” 她话音刚落,最外层的防爆玻璃就传来了被打开的声音。 第137章 群星曾来信(11) 白青子知道自己向来够霉的,但没想到会霉到这个地步。 她心脏骤停,下意识紧张的抱住了旁边凛的腰躲在他身后警觉朝外面张望。而那开门声并不是错觉,很快就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听着脚步声的轻重,似乎并不是来自人类,而是质量相等的机器。 凛低头看她,她也抬头看他,两人面面相觑沉默片刻,维持着这个抱着的姿势往旁边隐蔽处挪动,企图趁对方不注意找机会冲出去。 这处实验室肯定不止一个出口,他们是走雕像后面进来的,而雕像建立于那个神秘的“魔法师”部落的中央,病毒机器不可能明目张胆的走那里进来。 那么,另一个出口通往哪里呢。 思索间,实验室最后一道防爆玻璃也被打开,进来的是一整队与生物箱里那个机器人一模一样的病毒机器,面对这种像人又不是人的东西,很容易产生恐怖谷效应。 白青子差点“咦”出声。 如果按照背景故事来讲,凛也是病毒机器的一员的话,那么它们应该是同一个批次生产的才对。 可为什么这些病毒机器为什么长着同一张脸,而凛的外观跟他们截然不同?而且不仅是脸不一样,就连芯片位置跟体表涂漆色都有明显区别。 但…7077传输的剧情应该是绝对正确的才对啊。 她拧眉沉思,领头的那个病毒机器注意到被拆卸的电源线,瞬间端起了手里的高杀伤力激光枪进入了警戒状态—— “警告!有外人侵入。” “的电源口被拔掉了,有人来过这里。” “重要的东西都备份好了吗?” “是的,我们已经将叛徒的资料输入主机。” 几个病毒机器用着明显的ai机械音磕磕绊绊迟钝的进行着智能交流,白青子越听越离谱,默默将它们的谈话记录了下来。 重要的东西…备份?叛徒?难道指的是凛吗。 不管怎么说,现在绝对不能被发现,对方数量在七八个左右而且手上全部持有武器。她浑身上下就一把军刀,凛还柔弱不能自理。 现在要是被逮住,估计就阎王殿里做自己了。 放轻呼吸,尽量让自己别紧张别发出任何声音,但她又瞬间想起了机器可以通过热度感应到其他生物的存在。 在病毒机器往这个角落瞄过来的那一瞬,白青子整个人都跳进了凛的怀里,搂住了他的脖子—— 因为凛的眼睛材质是南极石,而他本体来自冥王星,靠近芯片那里的体表温度在-238c到-228c之间,几乎接近绝对零度,冷得冻手。 理论上只要跟他贴得够紧,她就能暂时盖住自身热量传感。 平时随便拍一下都能碎一地渣渣的凛,此刻无奈的伸出手揽住她的腿弯,一手护住她的头,将她尽量平稳的打横抱在自己怀里。 在这被藤蔓植物遮挡的角落里,白青子心跳有些不由自主的加快,沉默着。而凛视线落在自己胸口的芯片处,微微蹙眉。 他cpu好像过载了,有些无法散热。 深棠色的薄唇轻启,他正欲低头与她说些什么,恰好白青子呆滞仰头把脸凑了过来。 凉薄的唇落在她白净的额头上,一触即分。双方皆僵住,光速别过头假装四处看风景。气氛有些尴尬,却又不是那么尴尬。 毕竟凛是个机器人,他没办法理解什么是亲吻。但他能感知到靠着自己的白青子心跳极快,已经开始有些心律不齐了…… 她…很紧张,还是说在害怕? 心跳过快是因为肾上腺素分泌过多,大概是恐惧带来的吧。 他如是努力通过数据计算着,托在她肩后的掌心像是哄人类幼崽般轻轻拍了拍。 白青子抖了抖,青眸水润的眨巴着,将脸埋在他衣袖间。就像是被他揣在怀里的一只小狐崽,尖牙一点点,浅浅梨涡,就差一根蓬松甩动的大尾巴了。 凛莫名觉得愉悦,没有心脏存在的地方却能错觉的感知到“心尖一软”。 想蹭蹭,想跟她贴贴。 想用鼻尖蹭她的额头,把她乌顺的墨发蹭得凌乱炸毛,想抵着她的额头望着她,一下下轻轻啄吻她看上去很软很甜的唇瓣。 然后双手插在她腋下把她举高高再原地转圈圈,她笑得明媚的时候衣摆也会扬起来。 凛陷入无端的迷之脑补中无法自拔,见他走神发呆像是死机了一样,白青子狐疑的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他的脸,凑近他,压低声音。 “凛?” “嗯,怎么了。” “你的眼睛里在不停的冒粉红色的泡泡桃心诶!!真奇怪,但是还挺好看的。你是不是中什么不可描述的病毒了?” “……” 凛局促的闭上眼,但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见她又令他不安,他只能将她轻轻放落在地。 白青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凛摁在墙上,背脊抵着冰凉的石板。而他一只手垫在她后脑勺避免她被石壁硌到,另一只手挡住了她的眼。 白青子茫然,表现得像个好欺负的傻白甜:“诶…?” 感觉到她纤长如蝶翼的眼睫扑闪扑闪着,在他掌心泛起细细的痒,凛移开视线,更加不自然的低声咳嗽了几声,强行故作镇定。 她并不挣扎,只是抬指握着他挡住她眼前的那只手。 漂亮的棠色、如蔷薇花瓣般的唇漾着甜甜的笑,即使被遮住澄澈的青色眼睛,拉长的尾音也透着天真腹黑。 “凛,可是机器人是不会生病感冒,也不会被呛到的哦。所以…你为什么突然开始学习咳嗽啊?” “…别说了。” 他侧过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咬着唇,语气满满都是难为情,却因为此处空间狭窄而不得不凑近她,清浅的气息贴近她耳廓。 她能感知到他身体的低温,他亦能触碰到她的温热。 外面的病毒机器或许走了,或许没走,凛不在乎,他极力运行了体内所有的管理程序来约束自己,只想尽快摆脱现在的局面—— 再这样下去的话。 就会像是上次在她睡梦中伤害到她那般,他会做出一些自己也无法控制的事,甚至更过分。 比如,将之前的脑补付诸于现实。 第138章 群星曾来信(12) 已经不知道在这里躲了多久。 一开始白青子是打算等那队病毒机器离开后,再带着凛按照原路返回偷偷溜出去,并让首领把山洞口彻底堵死。 但那群病毒机器不打算走,而是按照两两分队开始在实验室里巡逻。 她倒是不累,毕竟她是被抱着的,凛的电量暂时也足够。但…人不吃饭不喝水就会死啊! 瞅着病毒机器换岗值班的间隙,白青子悄然落地,翻滚到生物箱背面借着仪器挡住自己,将手伸进了浸泡着不明浅红色液体的箱子里。 这是…头?肩膀…手,有了!这是枪!! 她光速缩手,那把之前还被持在病毒机器手里的激光枪已经成功到了她手里。 她朝着凛眨眼,疯狂招手:撤! 出了实验室往第二道防爆玻璃走,幽暗狭窄潮湿的洞穴,只有墙上嵌着的那些电路板散发着光,勉强能照亮脚下的路。 白青子一手拎着枪,一手牵着凛,小心翼翼的在泥水中淌过。只是还没走几分钟,背后就传来了急促追逐的脚步声。 紧接着,洞穴两侧顶部亮起了红色的警戒灯,警笛声刺耳尖锐。 “跑!——” 喊完这个字,白青子加快脚步朝着前方拐角光亮处竭力奔跑,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抵达第三层防爆门,前面就猝不及防出来三四个执着枪的病毒机器。 她眉宇皱得死紧,拉着凛躲进了墙体侧面一条更为狭窄漆黑的分叉路。虽然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向哪,但暂时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道路往前,倒是又出现了另一片开阔地。 她兀的止住脚步,震惊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一个比之前误打误撞闯进的实验室还要大的地方,建筑结构有点类似地下交通站或者地宫,其中央摆设了一台足足五六米高的巨大机器。 磅礴、巍峨、肃穆。 它像是一台巨型电脑,透明显示屏挂满了山洞顶垂下来的青藤,机器按键键盘表面积满蛛网灰尘,显然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被触碰过。 上面反复被输入又被删除的数据她看不懂,但她盲猜最底下控制台上那个被额外圈空出来的红色按钮大抵是它的开关。 更糟糕的是,她没花多少时间就在这处地宫的角落里找到了本该一起坠落地球的蓝星防卫军同伴的尸体。 按照尸体伤口来看,与之前首领受的伤如出一辙,应该就是他们意外撞上了病毒机器展开了战斗,最后不幸团灭。 从其中一个研究员手中,白青子摸到了一个能够与蓝星防卫军取得联系的通讯机。 然而地下信号极差,无论什么事都得出去了再说。 一直沉默不语的凛忽而警觉的抬起头,面向着地宫入口,伸开一只手将白青子牢牢的挡在自己身后:“青,它们过来了。” “我知道,但很遗憾的是,这地方没有第二条路可以出去,我们必须……” 我们必须清理掉外面这些病毒机器,才能有机会活命。 白青子很心虚的把这句话咽在了喉咙里。 她本体并没有多少实战经验,理论知识倒是丰富。她很难有自信自己能带着凛逃出去,但她别无选择。 这时候后悔不做好准备就进来已经太晚了,白青子默默研究了一下手里拎着的那把少说四五斤重的激光器,深呼吸,面色已然从容坚定。 “我们必须,赢!” 她话音刚落,之前的那队病毒机器就已经端着枪列队整齐的围了进来,漆黑枪口对准了她。 “清除。” “清零。” “清除,清零。” 病毒机器重复着机械化的词汇,在他们开枪的那一瞬,白青子将凛猛地扑落在地避免他受到伤害,而自己背抵着那台巨型电脑的主机,开始给激光枪充能。 “青?” 凛单膝着地半跪着,困惑而不解的开口。对于她保护他这件事,他显得有些难以接受。 白青子斜斜勾起笑,故作轻快拍了拍他的肩:“你是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的存在哦,如果凛损坏了的话,我也会很难过的。” 然而说完这句话,趁凛不注意,她强行将他关机。 凛在慌张中不受控制的随着电源流逝而闭上眼,去提瘫软,被她随意摆放在巨型电脑的显示屏后墙角倚坐着,那是一个暂时安全的死角。 现在就剩自己孤军作战,白青子舌尖戳了戳腮帮子,不禁开始思考自己惨淡的统生。 激光类武器可以轻易切割任何物体,但它们似乎忌惮于这台巨型电脑,不敢毁坏它。 白青子躲在电脑主机后,不时探头开枪击退妄图向前的病毒机器。人被杀就会死,但这些无理智的机器人不会。 哪怕打断手腿,命中胸口,它们依旧能像电影里描述的不老不死的丧尸,拖着恶心的身体爬起来,继续执行着指令。 难道必须打它们的手腕处或者左眼吗? 白青子蹙眉,陷入沉思的她丝毫没有察觉身侧的凛瞳孔骤然缩紧。 坐在角落里,苍白脸色表情看上去有些挣扎吃力, 胸口芯片散发出危险的深红色的光圈,主系统意识不受控制的被其他指令覆盖,他咬牙,手指攥紧捂上心脏处,极力忍耐抵抗着陌生指令。 【清除一切生命体,直至宇宙计时被清零。】 不行… 【清除一切生命体,直至宇宙计时被清零。】 唯独这个,绝对不行… 【清除一切生命体,直至宇宙计时被清零!!】 青。 “凛?” 察觉到身边的他有些不对劲的白青子迟疑望向他。 他未应声,死气沉沉的垂着脑袋,刚才还属于同伴阵营的他,现在就像是那晚执行着杀戮指令企图掐死她那般,以灰白目光盯着她。 没有感情,不具备理解能力,机械化的执行着自己的任务。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大大的危字,白青子心态微微破防。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她不得不在躲避病毒机器攻击的同时,还要警惕凛。 再次开枪击退病毒机器,身侧的凛不知从哪摸出了她身上那把军刀,面无表情的执刀朝她走来。 白青子闪身躲开,翻滚到主机另一侧重新给枪充能。她额上已经因为紧张而渗出汗珠,唇瓣紧抿,眼镜下的眸半眯着专致的摆弄着手里的枪。 犹豫片刻,她抬起枪口,对准了不断逼近的凛。 在这种生死关头惨遭同伴背叛可不是什么值得乐出来的事。 尽管她清楚,他不受控制。 “我只警告一次。如果你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话,我或许会尝试把你拆掉。当然,结束之后我还会将你重新组装完好。” 第139章 群星曾来信(13) 很显然,现在的凛已经被自启动的杀戮指令支配,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白青子叹气。 她已经做出了最糟糕的打算,她无所畏惧。 舒气吹起额前过长的刘海,她单手摘下那幅古板老土的厚黑框眼镜,细长的青眸在半眯起呈瞄准状时,则会显得猎人的凌厉精准。 端起那把激光枪,白青子迈腿,长靴踩上一旁的主机架子,后仰着,对着门口的方向就是一通胡乱扫射。 迸裂的激光炸成火星,在空间里不停的反射反弹,造成无差别的攻击伤害。她不躲也不慌,面无表情的维持着自己比病毒机器更残暴的极端清理行为。 等能量耗尽,她拍拍手扔下枪,拽着一旁凛的领带以胳膊肘将他整个人狠狠的抵死在墙面。 “你是在开玩笑对吧?你是在开玩笑对吧?!我才不想把你拆掉呢,不是说好要去冥王星上找重要的东西吗,所以不要在这种关键时候给我掉链子啊喂!!” 语气从一开始的平缓转为她焦躁状态下失去理智的质问。 她攥紧他的衣襟,凑近他,压迫他,随后又陡然松开手,若无其事拍了拍掌心的灰。 纯白的研究服松松垮垮的搭在她肩头,她连揽一下都懒得,墨发凌乱披散着,神色恹恹,浑身散发着一种科学怪人的病态诡异。 等地宫硝烟弥散,她抬指摸了摸下巴。 “或许我不应该这么凶?” 她蹙眉,理智温柔的一面开始进行自我检讨,而这份难得的愧疚心则在地上那群被打趴下的病毒机器再次爬起身时轻易的消耗殆尽。 去他喵的!! 白青子抬脚,靴尖踩在离自己最近的那具病毒机器手腕上碾压着,很快,空旷密闭的地宫就传来了零件与仿生骨骼断裂咯吱咯吱瘆得慌的声音。 将它随意踢开,就像是在蓝星防卫军仓库里淌过一堆垃圾般,她徒手拎起一只半残不活的病毒机器,又将它摁进地面。 该死的,该死的…… 浪费她这么多时间,这群麻烦的小玩意。 她舔唇,焦躁感愈强烈,凡是能爬起来的病毒机器获得的下场都是被她拽着脖子往墙上撞。 掉落的零件,炸裂的电路火花,那些坚硬的新材质外壳在她手中就脆得跟凛一样,稍微花一点力气就能拆开,扯断电线,取出整块控制面板。 “去死,都赶紧去死啊!” 毫无保留的宣泄着自己的情绪,将那些机器怪物踩得稀巴烂,直到视线以内的敌人都再无法动弹,白青子这才稍微冷静下来。 她深呼吸,将制服外套搂正,整理好衣襟,随后从口袋里取出了那幅让她看上去很文静的眼镜,戴上。 很好。 她现在看上去很文静,很乖巧,很优雅。 就当一切无事发生。 身后的凛似乎发生了什么系统性的错乱,看上去正在进行杀毒自检,而机器在杀毒过程中是无法行动,再执行任何指令的。 趁着这段时间,白青子绕着巨型电脑走了一圈。 虽然上面的符号跟乱码她看不懂,但…… 按下最显眼的那个红色按钮,远处传来了一声巨大的轰鸣,地面震动,墙体抖落了许多石块泥灰。 这动静就像是某道暗门被打开了。 紧接着,屏幕上的乱码开始逐字排列,最后,竟然变成了一张有些模糊不清的照片。 虽然照片看上去年代久远,像素点缺失,但不难看出是坐在办公桌前正在与小组进行某项工作会议讨论的研究人员,身后的黑板上画着一道门。 为首的青年穿着白制服,深灰色的发,金边眼镜下那双漂亮的、透明质感的眼睛…… 凛?! 这…是凛吗?可凛不是被制造出来的机器ai吗? 右下角显示,拍摄时间是3071年10月27日。而现在是4077年,也就是大约…一千年前? 图书馆资料显示人类是在3070年左右遗弃的地球,这张照片应该拍摄于当时。而机器病毒出现在十七年前左右。 可凛的芯片显示它被制造于二十七年前,这与任何一个时间都对不上。 到底是哪出了错…… 她感觉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bug,被人为修改过,所以会有穿帮。 算了,她讨厌麻烦。 身后的凛已经成功完成杀毒自检程序,尽管他依旧未能检测出体内的杀戮指令到底被藏在哪里,但是看上去似乎恢复了理智。 捂着额头,他有些茫然的望着眼前的场景,低电量导致的记忆的缺失使他不明白自己关机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青?” “没时间解释了!!” 带上搜刮来的设备与从同伴尸首上找到的通讯机,白青子牵住他的手,从泥泞与黑暗中带着电量即将耗尽的他艰难前进。 尽管不断有落石坍塌挡住路,好在向来倒霉的她不至于倒霉到英年早逝,一路躲避,终于赶在山洞坍塌的最后一秒成功扑向了外界。 心脏因为紧张而剧烈跳动着,透支体力使白青子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聚集在雕像附近的那些原住民纷纷围过来,好奇他们到底在山洞里经历了什么。 白青子正要解释,余光却瞥见雕像前面那道长得像门的东西竟然在闪烁着光源,外层石壳崩裂脱落,露出了内里极具科技感的机械本体。 难道巨型电脑的按钮启动的就是这玩意的开关? 这门与之前在巨型电脑上看见的照片,那个被画在黑板上的门如出一辙! 根据那些模糊不清的字迹依稀可辨,这应该是个类似时空穿梭的项目? 心念一动,思绪逐渐清明。 她站起身,将电量耗尽已经自动关机的凛靠着墙妥帖放置,摸了摸他的发。最后,又从口袋里摸出自己在实验室拿到的高科技设备,递给了首领。 “这玩意可以帮你们识别复原雕像本体,还要,暂时帮我照顾我的助手。他要是突然诈尸醒了,就把他绑起来,但是不准打他嗷!我会生气的,我现在还有点事!!” 说完,她连等首领应声的时间都无,就像是赶时间般飞快闪进了那道光源越来越弱的门里。 刹那,门框发出刺眼的强光,就像是直面太阳一般灼烫,这光晃得四周围观的群众不得不闭上眼背过身,抬手挡住眼睛。 随着光亮减弱,与它一起消失的还有白青子。 人没了! 首领十分震惊。 他瞳孔地震,望了望面面相觑的族民,又看了看“昏迷”的凛,最后,将目光放在了掌心有点像是板砖的薄薄坚硬物品上。 这是白青子刚才强行塞给他的。 研究了半天,人们总算是找到了怎么使用的方法。 于是,千年前曾经拯救了被遗弃的人类,供奉千年的那尊被视为神明的雕像,被腐蚀风化的面容在画面里逐帧修复,逐渐清晰,直到完整—— 披肩的墨发,眼镜框,细长而略微上挑的杏眸,还有那一身白色的研究员制服。 在一千年前,作为救世主而出现的她曾经被唤作,青。 第140章 群星曾来信(14)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快穿:软萌系统攻略落魄反派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141章 群星曾来信(15)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快穿:软萌系统攻略落魄反派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142章 群星曾来信(16)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快穿:软萌系统攻略落魄反派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143章 群星曾来信(17)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快穿:软萌系统攻略落魄反派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144章 群星曾来信(18) 果然,世界是没有终点的啊。 如果她不救下被遗弃的人类,未来就无法找到部落的石雕像发现那道时空门,而她没发现时空门,则不可能回来拯救世界。 这是一个悖论。 得出这个结论时,白青子正抬袖冒着那些腐蚀性极强的酸雨在废墟残垣里奔跑着,想回首往身后望,却不忍又不敢。 她记起来了,她当时跟病毒机器交战时,那台尘封多年的巨型电脑上显示的照片,凛是死于疾病的。 无论他有没有登上飞船,最后结局都会死。 或者说,他早就已经死了一千多年了,而过去所发生的事就像是波函数发散,是不可观察的。没有人能改变未来,就像是波函数的坍缩同样不可逆转。 【距离世界末日还有3小时15分钟】 白青子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开始聚精会神的着手改造那艘已经造了一半的小型飞船,她紧张得很。 明明知道自己能做到,却因为恐惧意外因素导致的失败,而使她整个人紧绷到了极点不敢懈怠半分,不断的进行着改良调试。 她能救下多少人呢? 几十,几百,几千? 这地球上那么多人,她又能救下多少呢。根据部落人数来看,最后适应了新地球环境并繁衍存活的也就只有一部分人吧。 但她从没想过这个,每条被救回来的生命都会知道这是有意义的,他们在乎。 【距离世界末日还有1小时27分钟】 阴云扩散,天幕低垂得仿佛伸手就能陷进黑暗里。雨声越来越密集嘈杂,打在身上就像是冰雹般疼痛,整座城市就像是怪物漆黑的巨嘴。 好不容易从大街上那群游荡等死的人群中找到那个卖花的小女孩,她正乖乖的趴在她妈妈的怀抱里,啃着一盒所剩无几的过期小熊饼干。 “姐姐?” 再次看见白青子,那小女孩也显得很惊喜,毫不犹豫的就把掌心剩下的饼干递了过去:“你要吃吗。” 她只有这一点儿了,但她依旧愿意分享给别人。 白青子能从她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那个同样曾经看上去天真得有点傻气的模样。 她弯腰,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发:“这里太冷啦,跟姐姐一起去暖和一些的地方好吗,带上妈妈一起。还有这里的所有人。” “可是……” “好啦,现在已经很晚了,一会儿睡一觉醒来我再陪你玩好不好。” 很难有人能拒绝白青子的轻声安抚,被设定为医用辅助型系统的她天生具备极致的亲和力,容易让人放下警觉与戒心。 小女孩回头望着自己的妈妈,眨巴眨巴水汪汪的眼睛,那名看上去病得很严重的妇人无奈的抱着她站起身:“那就跟这个姐姐一起去玩吧。” 反正世界将在一小时后毁灭,做什么都无所谓,都是被允许的。 尽管如此,这些蜷缩在一起相依取暖的人只是沉默的坐在一起,仰头呆滞的望着雨幕里湿润的星星,他们既没有犯罪也没有癫狂。 只是麻木而绝望的享受着自己短暂的生命,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白青子从妇人手中接过小女孩,以额头蹭了蹭她的脸,面上展露笑颜:“把大家叫过去一起玩吧。” 一开始白青子还以为这是项艰难的大工程,毕竟人都快死了,谁还愿意听别人的话到处乱跑。但令她震惊的是,他们的确愿意在临死前跟自己的同伴待在一起。 当所有在大街上游荡的人都被白青子领回了那间厂房,她还有点不敢置信。 “看!是会飞的船。” 小女孩伸手指向阴雨中的天幕,一艘承载着人类的权势与欲望的星际飞船正在缓缓驶离这颗星球,散发冰冷光芒,他们便是未来的蓝星防卫军。 而作为被遗弃之人,众人显得态度有些冷淡,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愤愤不平。 白青子启动了被改造后的机械按钮,一道像是普通玻璃的物质从四侧升起,完美将整座厂房覆盖,与此同时制氧机开始运作。 这就是出现在一千年以后,元帅办公室门口的那块玻璃前身—— 传说中连歼星舰也打不碎的存在。 当世界末日进入最后的倒计时,人们以眷恋不舍的目光回望自己曾生存的土地,对身边的同伴毫不吝啬拥抱,轻声告别。 在这没有阳光的黎明与崩坏的早晨。 当倒计时归零,洪水海啸地震火山喷发接踵而至,无数灾难就如同地球的意志启动了清洁开关一般,反复冲刷着。 巨大的爆破声伴随着惊天动地的震荡感。 有人开始哭泣,有人开始颤抖,有人捂着脸不愿面对现实。 但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小女孩从妈妈怀里抬起头,惊奇的隔着这道看似脆弱的玻璃去望外面的世界,她眼睛亮晶晶:“咦?已经是第二天了吗。” 这道声音一起,原本蜷缩成一团的众人瞠目结舌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整个人还处于一种劫后余生不敢置信的梦幻震撼中。 小女孩拽了拽白青子的衣摆,瓷声瓷气的开口:“姐姐,这是科学吗?” “不,这是魔法哦。” 至少,一千年后的幸存者后裔依旧过着古朴的生活,甚至一千多年都没有再发展工业。或许,对于那些人而言,科技已经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了。 所以,白青子笑着告诉他们。 这是魔法。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踮脚抬手替她擦掉眼泪:“可是姐姐,你为什么在哭。” “因为。” 因为,这一刻我本该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他永远的被留在了地下室,以再也辨认不出的模样,消散成新世界里的一缕风,一滴雨水,或者是某颗星星的碎片屑。 尽管她心知,一千年后两人还会再次相遇,但无论是哪一个他,白青子都无法接受对方的死去。孤零零的死去。 当这场“清洗”终于结束,当空气被净化到足以供氧呼吸的条件,当这道护住了人类最后的星点火苗的玻璃门终于打开,人们热泪盈眶迎接足够美丽的新世界。 当升起的日轮,将阳光再次毫无保留的洒落在这颗星球的每一个角落。 以“魔法”被人记住千百载的那位救世主,消失得仿佛从来不曾在这个时代存在过。 若能与你再遇,我愿为你献上整个崭新世界。 第145章 群星曾来信(19) 如果,那道时空门可以回到一千年前的过去,那么是否证明它也能带着白青子回到更久以前? 当她脑海里浮现这个想法时,她便已经这样去做了。 意识跌落深渊,下沉又漂浮,涣散的精神像是被陷进海底柔软的海棠花瓣包裹着,收束、舒展。 她像是一颗破碎的星星,散发着微弱的光,孤独的照耀着这片宇宙里被遗忘的角落,她看见了那颗曾经名为no.9却又被无情剥夺序号的星球。 它名为,pluto。 48亿公里外,零下两百多度冰冷的身体,永远藏在群星迷雾背后被遗忘在太阳系的边缘。 记忆中的青年仍坐在小行星上,幽邃浩瀚的寰宇是他的背景,而他玻璃光泽的眼睛淡淡映入星系万物。 被放逐,被荒芜,被遗弃。 无论怎么伸手,也触碰不到他。白青子放弃了挣扎,索性远远的陪伴着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自己不知道在哪读到过的一句话—— 你也曾是银河浪漫子民, 孤身坠入地球, 等不到群星来信。 “呐。” 衣摆传来轻微的拽动力度,白青子低头。 面前瘦弱的小姑娘抱着一个兔子玩偶,玩偶破旧残缺,已经从破洞漏出腹部的棉花,她却视若珍宝,小心翼翼的揣在怀里。 她乌顺的墨发垂至脚踝长度,头顶翘起几根凌乱的呆毛,淡青色的杏眸圆澄,弯眸,眼底满是闪闪发光的期许与怯怯的好奇。 “你从什么地方来呀?” 小姑娘口齿还不算清晰,细声细气,体型只有正常人类少女十二岁左右大小。 像是刚从泥尘里爬起来一般,她原本洁白的连衣裙上脏兮兮的全是泥印,手腕、胳膊、膝盖全是深红青紫磕到的伤口,触目惊心。 甚至那张灰扑扑的尖瘦的脸上,也有几道深红色的划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则是新伤。 她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痛楚,扬着腼腆的笑,讨好的望着眼前跟自己长得十分相像的大姐姐。 白青子怔然,随后意识到这便是许多年前的自己。 时空门将她带向了她潜意识里曾经最痛苦,也最漫长的那段过往。 弯腰,捧着小青子的脸,将她脸上的灰都擦干净。白青子温柔摸了摸她的发,轻声回应:“是从很久很久的以后过来的哦,我就是你呀。” “诶?!” 听到这个答案,小青子没有过片刻的怀疑,反而显得更加雀跃欢欣。拽着她衣摆的力度收紧,小青子仰起脸,眼巴巴的望着她。 “以后的我是怎么样的呢?” “以后呀……” 白青子蹲下身,与她平视。 “抱歉,我没能成为很厉害的人哦。没有让数据库的大家刮目相看,也没能找到父神。经常会觉得难过,经常痛苦,有时候会想要死掉就好了…” 面对着曾经那个渴望长大,渴望能被爱着的自己,她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自卑。 想要实现的愿望,其实一个也没能完成。 眼泪先是落在掌心,而后像是无法停歇的雨,断了线的珠。 即便她紧紧捂着脸,不停的擦拭着眼泪,极力想要在自己面前好好的、坚强的笑出来。 可她没办法办到。 她跪在地上哭得有些失声,呜咽着。 心脏处钝钝的抽痛,心底的愧疚与失落感如同无垠漆黑海水将她吞没,辗转浮沉,就连呼吸都是一件过于困难的事情。 “对不起…没能成为你希望的那种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可是…” 可是,她真的已经好好努力过了。 虚无的寂静里,小青子放下手中的兔子玩偶,上前,用自己衣袖最里干净柔软的布料擦干她的眼泪。 她轻轻的抱住了来自未来的自己。 “没关系的哦,以后的我有好好交到朋友吗?” “…如果是朋友的话,倒是有。” “有被人爱着吗?” “嗯,一直都在被爱着。” “真好呢!那有做过什么让自己高兴的事情吗?我一直都很想吃冰淇淋、糖果,看看画展或者是在舞会里与童话里的王子大人出逃!还有,想养一条龙,跟它一起看动画片。” “这些全部都做到过哦。” 从白青子口中得到这个答案,小青子歪头,惊讶又满足的扬起了笑:“那你超厉害的!你已经是我希望成为的那种人啦。” “可是…” “好啦,不要再难过啦,一切都是没关系的哦,你不用对自己感到愧疚呀。你永远都是我想要成为的样子。” 小青子说着,捡起在地上破旧的兔子玩偶抱进怀里,垂眸温柔望着玩偶自言自语:“想成为怎样的人都可以,都是被允许的,对吧,7077?” 玩偶不语,她如是举着玩偶布绒绒的软胳膊,笑盈盈朝着白青子晃了晃。 “7077说是!” 被纳入医用辅助型系统的她曾经以为医者不可自医,可当现在,白青子才意识到,她或许一直都在被自己治愈着。 即便是曾经那个孤僻、不合群、被排挤被孤立,总是脏兮兮遍体凌伤的自己,看上去小小又狼狈,也能温暖的对这个世界天真笑着。 她从未怨恨过遭受到的恶意。 她只是很难过的想着,这是令人痛苦的事情。 所以,她不愿再看见别人也陷入这种痛苦。 这并不是无用的温柔,如果有人天生就是反角,那么总需要有一个人要去找到那些散发着微弱的光、却总是被人遗忘的星星。 这就是她存在的意义。 “再见,记得要开心,不要讨厌自己。这个世界已经很糟糕啦,请一定要爱着我吧!” 笑着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小青子抱着兔子玩偶朝白青子挥手,哼着歌蹦蹦跳跳,孤身走进了黑暗里。 她将面对的是长达数百年的孤寂,但她不会再觉得恐惧。 —— 意识再次浮沉,不知今夕何夕。 白青子朦胧间睁开眼,时空门内零星的碎片拼凑的画面如同黑白电影胶卷或者是走马灯,一幕幕铺开,一幕幕浮现。 年轻的科学家在临死前遇见了自己的挚爱,抱着遗憾,他将自己的意识储存于芯片,植入机械仿生人体内,以延续自己的执念。 机械寿命仅有二十七年,在长达千年的时间跨越里,为了将那份无论如何也要履约的信念传达,机械仿生人一代换了又一代。 尽管我的身躯冰凉,我无法带给你温度。 但无论是哪一个我,怎样的我,都在等着再次与你相遇。 『去做你认为重要的事情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一千年后见。』 他以千年为隔,赴她一场约。 第146章 群星曾来信(终) 【青。】 【7077?】 【你正在被你的经历不断改变着,或许你并未发现。】 【我…吗。】 【刚接到委托时,你从来不会去关心路人npc的,甚至根本不在乎它们的死活。】 第一个世界里,白青子对敷衍npc这件事感到厌倦。在第二个世界里,她会因为不想被牧师先生讨厌就随手杀掉几个流氓地痞npc。 对于那时候的白青子而言,那些都是没有灵魂的死数据。可但她逐渐开始理解“存在的意义”,数据跟真实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真要算起来,7077跟她本身也只是虚拟数据吧。 当那个执着于想寻找到每一颗被遗忘的星星的小女孩开始学会尊重一切活着的存在,甚至是拯救世界。 作为她的监护人,7077有些感慨。 它大部分时候都是严厉的,在她做出懦弱与不合理的决定时更甚。它不讨厌温柔的孩子,但令它心碎的是,白青子那些温柔最后都会伤害到她自己。 希望她坚强些,摒弃那些过于痛苦的共情能力,但从这一刻开始,7077开始明白她或许永远都能在痛苦中成长。 年轻的神官以双手换来了青。 于是,世间诞生了失去造物能力的造物主。 他陨落,她仍继承着他的光辉。 —— “青。” “青子?” “白少校!!” 不断有人唤着她的名字,白青子从混沌中挣扎,极力攀爬向深渊彼岸的光源。 当她睁开眼,看见的便是凛那双剔透的玻璃眼。 他胸口的芯片闪烁着光圈,示意着电量充足。身为机械体的他,神情却能看出几分不安的担忧,薄唇紧抿,冰凉的双手握住她的手。 白青子微怔,随即释然的轻笑。 “我回来了。” 你等到我了吗? 是了,我回来了。 好久不见。 一旁的赤月挤开呆滞僵硬的凛,扬着红唇笑眯眯挤到了白青子面前。 “我知道飞船失联的时候都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嘻嘻,还好白少校向来靠谱,这下击溃病毒机器就有办法了。” “诶?” 白青子一脸茫然,床侧的凌长风压低军帽,仍维持着他高冷的元帅架子:“我们抵达古地球时检测到了时空的波动,猜测你应该是误入了时空门。 等我们追到地下实验室时发现了病毒机器跟部分研究人员的尸体,那台巨型电脑里记载了部分与病毒机器相关的信息跟数据。” 曾经被蓝星防卫军认为是高等文明制造的病毒机器,其实诞生于一千多年对世界怀有恨意的凛之手。 这些成千上万的军队本该在他跳楼自杀后全部投入使用。 但因为他在临死前被白青子救下,剩余的机器便被改造成了像凛这样的执行类机器人,植入的程序除了没能删干净的杀戮指令,剩下的就是—— 【找到她。】 冥王星上那批病毒机器全是被每隔二十七年一代又一代诞生的机器“凛”关闭程序后废弃在那里的,只是在七十年前意外苏醒而陷入暴乱。 一言蔽之,那些机器的弱点在于双手部位,只要击溃手腕处的枢纽,就能成功删除掉那个曾怨恨世界的凛写入的杀戮指令。 白青子有些头疼:“所以,你们要去冥王星吗?” 没等凌长风跟赤月回答,白青子将视线转而望向乖巧站在床头温顺注视着她的凛身上。目光在他眼罩上多停留了几秒,她开始认命。 她必须得去一趟那里,帮她家呆萌的助手找到重要的东西。 虽然一波三折,但好歹总算找到了解决办法。 她很高兴一千年前的凛在遇见她后释怀了恨意,不再想毁灭这个世界。 可是凛弄丢的“属于他,却又不是他的”重要之物到底是什么呢? 虽然凌长风跟赤月支支吾吾死活不让她靠近冥王星,当白青子第九十七次思考这个问题时,她刚偷偷驾驶着自己的私人飞船从蓝星抵达终点站冥王星古战场。 她的确带了凛一起过来了,但在下船时她还是趁他不注意,拔除了他胸口的芯片。机器人是靠芯片进行供能以及启动的,这相当于强制关机。 见苍白的青年眼睫一点点往下低敛,陷入休眠,白青子抬指缱绻摸了摸他的脸:“外面很危险,你弄丢的东西就由我帮你找回来吧。” 已知机械人是二十七年换一代,而她在仓库领到凛时,那几个教授的确提到过他的生产日期是二十七年前。 他很快就要报废了。 白青子猜,他就是最后那一代,当这个凛报废之后,世间便再无他的存在。 他的存在并不是为了活了,只是为了找到她、见到她。而当这个愿望完成,世界上便再也不会诞生另一个用来延续约定的凛了。 —— 来到这颗寒冷浇铸的星球,就如同她曾经多次在梦中见过那般震撼。 pluto,永远与她相隔48亿公里,她心上之人却从这里来。 凌长风带着防卫军早已经来过,剩余的病毒机器被清缴得差不多,稀薄的空气,绝对的零度。这种寒冷却让她找到了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从哪里开始找呢…? 找到当时他们找到并回收凛的准确坐标地点之后,这个想法只是在白青子脑海里浮现一瞬,她余光便瞥见了明辉的亮光。 剔透的、晶莹的、像冰一般凋零着六棱角冰晶雪花的物体,这是绝对不可能属于这颗星球的物质,一半露出地表,一半被藏在泥灰里。 白青子万分惊喜,上前将整块电路板都挖了出来。 不仅是凛丢失的左眼,还有他缺失的双手,他遗失的重要记忆就储存在这里。 小心翼翼视若珍宝的抱着这些站起身,白青子刚转身打算返回飞船,就不合时宜的听见了某种熟悉的滴答倒计时声—— 来自蓝星防卫军通过白青子从实验室带回来的设备,改进后研发的新能源战舰,爆破力足以摧毁半颗小行星。 难道凌长风不让她靠近这里,就是因为他们为了避免有遗漏的病毒机器逃脱到其他星球,所以打算把这里炸毁得一干二净?! 来不及细想,白青子竭尽自己最快的速度抱着怀里的零件朝远处的飞船跑去。 要是死在这里可就倒大霉了。 白青子这样想着,又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飞船停那么远,来时短暂的距离,在返回时却显得这么遥不可及的遥远。 当耳畔响起第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白青子停下脚步,瞳孔震动,不敢置信的望着在尘烟弥散的冰冷中,朝自己走来的那个身影。 凛? 不、不对!他的芯片还在自己口袋里,他是没有办法自启的。 即便这样想着,可望着那张闭着眼都能轻易描摹的脸,她还是唤出了他的名字。 “凛!” 于是,苍白羸弱的青年微微偏头,他眼角弯起,眸底蕴着温光。于火光飞石天崩地裂、宛若世界毁灭的喧嚣中,逆着爆炸的强光朝她伸开了双手。 别忘了回来找我的路, 忘了也没关系, 我总会来接你。 第147章 群星曾来信(番外) 机械被定义为机械,是因为它绝无感情。 钢铁铸造的身躯,冰冷的体温,虚假的触感。它所表达出来的一切,不过是早就设定好的程序。 因此,它们不具备人权,无法理解人类的情绪,在拔除芯片与电源之后就会变为一堆破铜烂铁,一滩无人问津的工业垃圾。 可白青子从来没这么想过。 过了二十七年限机身已经严重老化的他,大部分时候脆弱得有些令人触目惊心,总是碎裂,总是弄掉零件部件,程序理解能力也无法更新新版本。 但正是因为他们无法理解情绪,所以白青子才会在此刻牵起唇角。 只要是“笑”,都会被识别成高兴。 哪怕她在维持着笑的表情的时候,眼底氤氲着水雾,模糊了她眼前视线。 “走!快走啊阿凛!!” 哪怕她喊得声嘶力竭,他却并未停下向她而来的脚步。承载着无数罪恶的酝酿,被遗忘在太阳系边缘的这颗星球,成为了他的背景。 碎石击中他的膝盖,他只是稍微停顿,便拖着损坏断裂的腿继续向前。脸部的仿生机械开始随着爆炸的冲击力瓦解,碎裂。 向来自尊心强的他没有再去挡住自己残破不堪的脸,而是伸出那没有温度的手,朝着她的方向,一如既往的坚定决绝。 “青。” 他身体的每个零件里都曾储存过她的名字,哪怕是当他支离破碎,变成一堆辨认不出模样的电路板,他也能依旧清楚的念出她的名字。 我们在末日里相遇,且在此般星球碎裂成璀璨耀眼的碎片时的绝境里相逢。 当双腿彻底断裂,手腕开始脱落,脸部的神情随着那些老旧的外壳零件的磨损而显得哀意,那双脆弱如琉璃的玻璃光泽的凤眼,仍以怜爱望着她。 竭力的,想要爬向她的方向。 “青,青……” 哪怕没有芯片,没有记忆,当他彻底失去语言功能,浑身散发着电路紊乱星点的火花。 他那张早已经模糊,被分割,被崩坏,辨认不清的脸,被泥沙濡湿得面目全非。 颤着的指尖与她相触,指节相扣,合拢,紧握。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一堆可以被随意处置的垃圾,他甚至没办法接住她掉落的眼泪。他只能以这样低微的目光,小心翼翼的望着她。 深怕从她脸上,看见那一千年前就让自己心碎不已的表情。 白青子恸得失声,将他全部拥入怀中,抱紧。 冰冷的身躯,却有着一整颗完整而为你跳动的心脏,我的灵魂,即便是跨越千年时限,也依旧不会消磨半分对你的眷恋。 他丢失的,执着的想要找到的,属于他却不是他的重要之物。 正是储存了无数个世界位面,与她曾经以不同身份相处的那些记忆碎片。 在最后一声巨大轰鸣声响起的那刹那,残缺不堪的机器人抬起自己唯一尚能动弹的手指。 轻轻的,捂住了她的耳朵—— 【叮!检测到当前位面任务目标遗憾值已经清空,正在为你链接下一位面地图。】 当耳畔传来7077的提示音,白青子怔怔望着眼前失去一切生命迹象的他,曾孤僻的独坐在小行星上被放逐,被遗弃的青年,化作了宇宙里随处可见的星星碎片。 她呜咽着,颤着声的哭腔,却是以温柔的眼神望着怀里的他,淡淡笑着开口。 “你知道吗?阿凛,书上说有一位科学家计算过,在12亿万年后所有事物会重演一遍。也就是说……” 我们还会相遇。 失去的终将回到身旁,别怕时光漫长。 第148章 夏日柑橘有点甜(1) 夏日,白昼。 香樟树叶哗啦啦的被吹响,刺眼的炽热阳光从青叶缝隙撒落,打落在人身上便跌碎成斑驳的光影,随着树叶的摇晃而懒洋洋的摇晃着。 奶茶店的玻璃门外传来不耐的单车按铃声,轻灵,清脆的叮当。 白青子手忙脚乱的叼着吸管,一手抱着书包一手拎着奶茶打包袋,用脚磨蹭踢开玻璃门,紧接着腾出一只手朝着树下少年高高扬着—— “这不来了嘛,急什么。呐,你的柠檬水,走吧!” 将其中一个袋子往少年身上一扔,白青子给自己那杯柑橘奶茶插上吸管。熟练的往自行车后座上一坐,惬意的开始享受盛夏酷暑的清凉。 少年脸色有些难看,他先是看了一眼腕表,才将她丢来的饮料挂在了把手上,沉默的冷着一张面瘫扑克脸载着她往夏叶高中赶。 “白青子,你还有五分钟就迟到了。” “我知道了,所以你赶紧骑啊。” “你自己的自行车呢?” “学校前边那段上坡路人家怎么也骑不动嘛,况且我又没有占你便宜!” 说着,白青子指了指那杯加冰的柠檬水,她笑得眉眼弯弯。 少年无语,蹙起眉,却还是认命的跨腿上车载着日渐得寸进尺怠惰成性的废材小青梅穿街过巷。 蝉鸣,风铃响,阿姨大婶们在院门口晒着枕头被单,闲话家常,几个眼睛圆溜溜的小孩端着板凳乖巧啃着西瓜,身上全是西瓜水渍。 而自行车铃叮叮当当,从街区的漫画报亭到街角的幸运咖啡厅。 路过花店,路过没丢进垃圾桶的空可乐易拉罐,路过花坛前的中央公园,路过几只躺在树荫下摇着尾巴无精打采的胖乎乎小猫咪。 日光明晃,青石地面发烫,热雾几乎能扭曲空气。 少年的干净的白衬衫衣角随被风牵动,携着淡淡苦涩清新的皂角香气,他墨发也随着清风微曳,背脊挺直,简直就是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清冷白衣学长。 白青子咬着吸管,指节牵住他衣角。 “喂,纪凛。” “说。” “晚上回家的时候买个西瓜吧,我好馋好馋冰西瓜,嘤嘤嘤,我爹最近工作忙都不记得买。” 少女故意拉长了尾音装可怜,坐在后座上有一搭无一搭的幼稚晃荡着腿。纪凛侧目瞥她,神色淡淡:“如果你自己提回去的话。” “我要是自己能拎回去我还问你意见?晚上放学在校门口第一个烧烤摊前边等我!” 说完,像是怕少年爽约,白青子又不怀好意的眯起月牙眼,阴阳怪气。 “噢,你要是不来,我就告诉你同学,纪校草晚上不搞学习晚上窝在被窝里一个人偷偷看《霸道总裁爱上我之落跑甜心追妻九十九天团宠小哭包又软又娇被108个哥哥宠坏了…》” 纪凛额上冒出三根黑线,捏着单车把手的指节收紧,有种想半道把她甩进臭水沟自生自灭的冲动。 他语气有些咬牙切齿。 “那是你上次带着你那些蠢书来打扰我学习,结果在我房间里睡着了忘了拿走的。” “你咋没还给我!你肯定也爱看!!” “下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嘿,怎么还急眼了。好嘛好嘛,这又不是什么难为情的大羞耻事,我保证不乱讲好吧~,纪凛,咱已经迟到五分钟了,冲冲冲啊!” 白青子如是扬起明媚灿烂的笑,伸手大大咧咧的搂住他的腰。 纪凛喉结微动,皱起眉,垂眸望了一眼抱在自己腰上的手,他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骑着自行车目不斜视的望向前方。 这条已经走了十几年的路。 —— “晚上见,记得等我嗷!!” 在教学楼前分道扬镳,白青子拎着挂着一堆花里胡哨挂饰小玩偶的书包哼着歌走向了高三部,而纪凛去往的方向是大学部的学生会。 罕见的,她在这个位面里待了十八年之久,拿的还是青春校园剧本。 纪凛其人,自小跟着单亲母亲住她对门的高冷邻家哥哥。两人相识差不多有个十四年左右,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虽然纪凛只比她大了半岁多,但人家一代学神绝不服输,愣是凭借优异成绩连跳几级最后保送进了夏城大学,成为了最年轻的学生会主席。 而她,又菜又惨,勉勉强强踩着录取线的尾巴考进了夏城大学附属高中。 看似这是一个正常校园位面,但既然纪凛被系统判定为落魄反派,那么剧情必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这么单纯清新傻白甜。 纪凛是某豪门大佬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他母亲当年被骗了感情,等怀孕才得知对方已经有家室。 虽然对方给了她一大笔打胎费,但纪阿姨还是决定把孩子生下来自己抚养。后来母子辗转多地,最后还是回到了夏语市,买了白青子家对门那间房子。 彼时,纪凛五岁,白青子才四岁多点。 从零开始的帅气竹马攻略计划也就算了,当白青子从7077那里得知本位面的男主傅骁、也就是纪凛那个不靠谱的渣爹的正经儿子时,她竟然没感到意外。 令她意外的是,自己这个身份人设跟狂拽酷炫的校霸富二代男主竟然有感情线!! 女主竟是我自己?! 撇去这个离谱设定不提,后续剧情也非常惨。 纪阿姨因为常年劳累加上心病而郁郁离世,纪凛意外从母亲的日记本里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从此开始了对傅家打击报复的反派之路。 当然,既然他是落魄反派,也就证明其实他的计划完全没有成功率,注定失败。 目前的时间线是纪阿姨刚去世半年,纪凛已经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本就不苟言笑的他愈发显得不近人情的阴郁话少。 干净、薄情、喜怒不形于色。 身为他的小青梅,白青子勉强能靠着十几年的交情继续厚着脸皮骚扰他。 她在此位面的主任务是拉高他目前为d的精神理智,第二任务就是阻止纪凛迫害傅骁。 毕竟傅骁这个崽就一什么也不知道的热血男主,他完全不清楚自己渣爹干过的事,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理论上,他也是无辜的。 这些道理白青子都懂,可是…… 请问莫名其妙拿了女主剧本的她该怎么在不破坏原剧情的情况下婉拒跟男主的感情线顺便暗戳戳的攻略日渐黑化的帅气竹马? 她要是敢跟傅骁走得近一点,本来就厌恶傅家的纪凛别说会不会讨厌她,掐死她都有可能好么! 第149章 夏日柑橘有点甜(2) 尽管条件很离谱,但这也不是白青子第一次认命了。 回到教室时,老师已经开始上课。同学对她的经常性迟到报以视若无睹的目光,而老师停下讲课,敲敲教鞭,皱着眉不悦的看向门口的白青子。 “又迟到?成绩差可以弥补,但你这种学习态度是怎么回事?!” “……非常抱歉!!” 白青子想不出什么合理借口来,毕竟她是真的很讨厌学校跟学习,要知道她在这个位面待了十八年,已经上了14年的学了。 这对于一个专心想完成任务的系统来说简直是残酷的痛苦。 她双手合十,脸上挂着歉意的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歪头:“老师?” 老师轻哼一声:“这节课你就站在走廊里听吧,把书拿出来,翻到第124页。等下了课再去找同学借课堂笔记。” “啊这……” 好吧,反正对于老油条的她来说,这也不是第一次走廊罚站了。 白青子乖巧打开书包摸出书本,无奈的耸肩。她余光就这么随意一瞥,竟看见五分钟前刚分开的纪凛正板着脸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他来高中部做什么? “纪…凛?” 白青子呆滞茫然的仰起脸望着自家竹马,纪凛居高临下瞥她一眼,眼神里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意味。 少年修长骨骼分明的指从她手中夺走课本,不轻不重的敲在她头顶。白青子“嗷!”一声,委屈巴巴的举起双手捂住了额头。 “你打我做什么!” 还没等到纪凛的回应,教室里的老师便厉声斥责:“白青子!你一个人站在外面在吵些什么?” 白青子:…… 我…你……他…… 她语无伦次委屈间,纪凛已经将课本还给她,拽着她的衣襟就往教室里带,推开了教室的门。 一进门,纪凛就仿佛整个人都变了气质,由孤僻的阴郁转而温润明朗,礼貌性的微笑,摆着任何一个老师都无法拒绝的好学生姿态。 少年白衬衫干净,墨发清爽,眉目是再好的炭笔也无法描绘的清隽程度。 只一眼,便好似驱散了夏日的炎热,带来几分冰感。 “对不起张老师,青子这孩子早上跟我一起补习的时候做题看错了时间,来的路上又有点堵车。她的学习进度…没有落下吧?” 对于高中部的普通教室职工而言,能够见到大三那个天才的几率也小得可怜。张老师扶了扶镜框,马上从震惊中回过神,向来刻板老姑婆的脸扬起菊花般的笑。 “原来是这样……麻烦你还亲自来一趟,白青子快进来,快进来吧!哎呀你看人家白同学,知道找自己成绩好的学长探讨学习,你们得多学习人家。” 张老师这话呵呵笑着一出口,教室里一片嘘声。 废话,他们倒是也想让纪学长教导补习,但纪学长根本不鸟其他人好吗?! 女生们向门口的少年递出暧昧的秋波,更有甚者甚至握着化妆镜偷偷在补妆,同桌间窃窃私语,捂着一片通红的脸芳心躁动。 白青子脑瓜子还晕乎乎的,一手抱着自己的书,一手拎着书包缓慢的朝着座位走去。 而纪凛双手插兜倚着门框,有风曳动他衣角,晴日光影镀上他的发,就连平日淡漠的目光也被酷暑盛夏的温度染上几分温光。 “青子。” “诶?” “好好听课。” 沉声甩下这四个字,纪凛转身合拢教室门,身影与脚步声很快消失于走廊。 顶着同学们投来的意味不明的八卦眼神,白青子将书本竖起挡住脸,耳尖泛红,眼神闪躲,有点坐如针毡的不自在感。 明明只比她大了半岁,纪凛这货怎么看上去跟她监护人大家长一样?他竟然称呼她为“青子这孩子”! 想到他最后那宛若长辈般叮嘱晚辈认真学习的语气跟态度,白青子暗自磨牙,握着书本的指节力度收紧。虽然他把她捞进了教室,但是很令人不爽啊! 而现在,煎熬的不再是上课,而是下课后面对同学的八卦与流言蜚语。 下课铃刚响白青子就光速合拢书打算尿遁到厕所里躲避是是非非,她还没能成功溜出老师,就被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女同学堵在了教室门口。 留着双马尾的女生拉过白青子的手,将她硬生生又拖着,按回了座位上。另一个金卷发少女把玩着新做的指甲,画着精致的妆,看上去十分炫酷大姐头。 白青子捂脸:“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你们这样看上去很像坏人啊喂!!” 双马尾女生笑眯眯的挤进椅子里跟白青子贴贴,单手托腮:“你上次不是说你跟纪学长关系清清白白的吗,这又是什么回事?” “的确清清白白啊。” 金卷发少女投来怀疑的眼神,捏着白青子的下巴左看左看,最后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粒巧克力糖丢给了白青子。 “青啊,你该不会瞒着咱们偷偷在谈恋爱吧。我可没看见纪学长多跟别人说过话,而且他喊你青子,不是白青子!已经到了这么熟悉的关系了吗?” 白青子:…… 私底下他俩其实是直呼全名的,但好歹在外面会装装样子,毕竟认识十四年还喊全名看上去太奇怪了。而且白青子自小就很黏着纪凛。 虽然她的确对纪凛有着非分之想,但在外人面前暴露迟早会传进纪凛耳朵里,若是引起纪凛的反感,那她攻略计划就基本凉凉了。 毕竟纪凛现在的精神理智不像是会想谈恋爱的样子,更何况是跟相看两厌住对门的暴躁青梅。 白青子轻咳几声,开始心不在焉的收拾杂乱桌面的课本文具,语气故作正经。 “我不是从实交代过了吗,我跟纪学长家住得还挺近的,我爸工作忙可能平时嘱咐他在学校里多照看我一点吧,真没什么。” 双马尾少女也没追问,胳膊肘杵了杵旁边的卷发少女,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我就知道这丫头不争气。咱青看上去太蠢了,纪学长不像是会喜欢这一挂的人啊!对了,我有个独家八卦你俩想不想听。” 一开始白青子还兴致缺缺,听说是纪凛的八卦之后立马竖起耳朵,凑近。 纪凛这人平时话都不跟别人多说几句,竟然还有八卦绯闻,她怎么不知道?? “什?!让我也听听。” 第150章 夏日柑橘有点甜(3) 撕开糖纸,剥开一粒草莓棒棒糖,双马尾少女笑得略显猥琐的“嘿嘿嘿”了几声,附身揽着两人的脖子,压低声音开口。 “你们听说过大四毕业的苏学姐吗?就是那个连续四年被评为校花的广播传媒的苏倾菡,听说最近她接任了学会生主席秘书的工作。” 卷发少女双臂环抱胸前,眼角轻蔑,不屑一顾:“她成绩好呗,这有什么。” “可学生会主席是纪学长啊!!我听我大三的一个姐妹说,苏学姐跟纪学长的关系匪浅,两个人最近走得很近,而且加上工作关系,更加密切了。” 白青子呆住,茫然眨巴眨巴眼:“可是纪学长是跳级上去的,虽然表面上苏学姐只比他大了一届,但要算起年龄的话应该大了三四岁吧?!” 双马尾少女拍了拍白青子的肩,嘴角弧度疯狂上扬。 “一看青子就是没看过年下小说的乖孩子,年龄差也很香啊!学霸小狼狗什么的…哦呵呵~我口水包不住了各位。” 年下学霸小狼狗?! 学霸这两个字白青子勉强还能往纪凛身上安,但这个年下小狼狗又是什么奇妙东西? 与其说是狗,纪凛更像是那种高冷不黏人的黑猫系男子吧。喜静,喜欢躲在角落里,讨厌被人靠近,生气的时候竖起的瞳仁就像是炸毛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纪凛的精神理智值并没有提高,这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邂逅真命天女的可能。 至于那什么苏倾菡…这名字倒是有点眼熟,白青子似乎在剧情里读到过,反正是个没什么戏份的炮灰配角,她依稀记得结局也很惨。 上次看剧情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白青子倒是想重温剧情背景,但最近7077懒得要死,让它启动一次比杀了它还困难。 她还没开始摆烂,它就已经摆上了。 无奈轻叹,白青子趴在桌面,温热的脸贴近微凉的课桌降温,侧过脸漫不经心的望着窗外纷飞的青叶。 日光炽热,晃得人视线朦胧,像是从万花筒里望一般虚无梦幻的光景。 蝉鸣不止息,刚开始听的时候会觉得吵闹觉得烦,但听久了甚至有点催眠,那种夏日怠惰慵懒的困倦感,闭上眼就能脑补到在乡间小溪稻田乱跑的暑假。 睁开眼,窗外不知名的树缀着斑驳的淡粉色小花,偶尔有风,晒得干燥的花瓣便打着旋儿被吹拂进室内,落在她课桌上。 楼下操场传来低年级的学弟学妹们的嬉笑打闹声,空气中隐隐还能嗅到小卖部冰柜打开后,可乐冰丝丝的凉意。 白青子抬指遮眼,关上窗拉上窗帘,懒洋洋的将头换了个方向转而望向教室内,继续发呆犯困。 还记得在第一个位面里,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交朋友。除了林嘉嘉因为把她关进旧校舍出于愧疚愿意跟她玩以外,她几乎被所有同学讨厌着。 可能女孩子们心性敏感,天生讨厌看上去很装的人。可对于会伤害诋毁到别人的那种白莲花跟绿茶什么的,白青子也不喜欢。 她交不到朋友完全是因为她自闭啊! 尽管如此,但总不能老是让别人来迁就她吧?不合群这种事…可能稍微也有一点自己的原因。 稍微进行了反省,在这个位面里白青子开始鼓起勇气跟大家打招呼,跟大家分享零食跟日常所见所闻,加了联系方式,也一起放假出去逛过街。 迈出第一步后,世界意外的友好。 其实大家并不是那么难相处的人,她们不肯靠近你,说不定是因为觉得你不像是好接近的人。同学们大部分都很好说话,大家也很喜欢温柔的人呀。 “宁虞。” 白青子慢吞吞喊出一个名字,围观男生打三国杀的双马尾少女叼着棒棒糖转过头来,走到她面前撩起她的额发,习惯性摸了摸她额头。 “怎么了?” “我起不来了,要姐姐抱抱才能起来。” 闻言,宁虞先是一愣,紧接着贴在她额头上的手将她发揉的凌乱。 “哈哈哈哈哈青子,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盛晚要是看见你这么黏人,她得打电话把你送医院。噫,虽然有些奇怪,好吧好吧抱你!” 宁虞还没能跟白青子抱上,肩膀上就搭上一只沉重的手臂。盛晚一手拎着一袋豆浆冰,将浑身重量全部压在了季宁跟白青子身上。 “怎么着,趁我不在说我坏话呢?” “青子说她要姐姐抱。” 盛晚挑眉,豆浆冰给宁虞白青子一人分了一袋,她咯吱咯吱的拧着手指关节,甩开卷发,笑得不怀好意的凑近座位上眨巴眨巴着眼的白青子。 “来,姐姐给你抱个全身粉碎性骨折!” —— 白青子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撑到下晚自习的。 宁虞跟盛晚那俩姑娘比谁都闹腾,白青子自诩自己改不掉咋咋呼呼的毛病,老是一惊一乍,还喜欢碎碎念,她俩更甚。 不过能拥有传统意义上的好朋友,是一件能与完成位面任务的高兴程度持平的事情呢。 或许她太孤独了,所以才愈发渴望被人靠近。 在数据库里那七百年,前辈们把她贬得什么也不是,导致白青子一直下意识的认为自己这种人是没办法交到朋友的,不过现在…… “明天见!!明天我给你俩带几本得劲的漫画书~” 宁虞站在校门口笑眯眯大肆朝着盛晚跟白青子挥手,不等两人回应,她便吊儿郎当挎着书包溜上了公交车。 盛晚翻了个白眼,单手揽着白青子的肩,少年老成的口吻:“她就没几本正经书,估计又是剧情不可描述的那种,要是被老师抓住就死定了。” “而且还是社死。” “青儿啊,需要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吗?我记得你家好像不是很近,现在都这个点了,你一小姑娘走夜路回家有点危险吧。” 三个人里家庭条件最好的就是盛晚,貌似是某某集团的大小姐,上下学一直都是专车接送来着。 白青子的确很想搭顺风车回去,但一想到纪凛,她还是拎着书包摇摇头:“我还要过一会儿才回去,没关系,你先走吧~等我到家了在群里给你们打电话啊。” 盛晚挑眉,松开揽着白青子的手,摸着下巴反复摩挲,笑得让人有些瘆得慌:“哦,你该不会是在等纪学长吧?看不出来啊,这么甜的吗。” 咩啊咩啊?什么甜啊? 约个大冤种当苦力放学帮忙提西瓜回家也能算进“甜”里面吗? 白青子凝眉沉思—— 反正西瓜的确挺甜的! 第151章 夏日柑橘有点甜(4) 纪凛人没了,这是白青子没想到的。 十点钟下的晚自习,她跑去买了个西瓜就乖乖巧巧蹲坐在烧烤摊前的花坛下拎着袋子发呆,扒出手机一看,都十点半了还没看见纪凛人影。 他向来是不会迟到的,更何况他明天根本没课,这会儿人能丢哪去了?再等下去,要是纪凛一直找不着人她就赶不上回家的最后一趟末班车公交了。 揉揉蹲得有点酸的膝盖,白青子站起身蹦跶了几步活动活动有点生锈的筋骨。 路灯晦暗的光显得昏黄,投落在人身上落寞又沉重。就连小吃摊都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的收摊,只剩街角那家24小时营业的蛋糕店还亮着令人安心的光。 拎着六七斤重的西瓜,白青子往旁边挪了挪将它藏在草丛里,她重新刷了学生证进入学校,只不过这次去的是大学部校区。 原以为找到纪凛得花点时间,但她刚沿着人工湖的桥往花园位置走了一截,就隐约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因为隔着一段距离,朦胧模糊,听不清具体的词。 这个点,他跑这鬼地方做什么? 白青子狐疑的猫着身子,找了个较大的灌木丛蹲后面一点点靠近,终于找到了他的身影。 少年双手插兜,一贯拒绝交谈的肢体语言,神色淡淡,垂眸盯着眼前擦着眼泪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 而少女哽咽着,泪眼朦胧的仰头望向他,咬着唇,像是有些难以启齿般的羞怯。清丽脱俗的面容,透着几分楚楚可怜的柔弱感。 什?!纪凛跟那什么苏倾菡。 白青子瞳孔地震,这又是什么劲爆的且她并不知道的内幕隐藏剧情。 她好恨自己系统没更新,听不见远处的声音,只能根据双方的动作大概猜测两人在聊什么迷之话题,可纪凛那货一直保持那个插兜姿势,半天就没动过。 苏倾菡哭得愈发惹人怜爱,最后竟然鼓起勇气,踮起脚,抱住了纪凛。 白青子:??? 牛啊,姐姐。 按她多年做任务的经验来看,只可能存在以下两个发展: 1.美少女表白,纪凛见色起意,双方恩恩爱爱小鸳鸯谱写青春校园浪漫爱情。 2.纪凛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吃西瓜,站在这里不动只是因为想知道女人究竟一次性能说出多长的废话,这或许是他正在研究的论文的一环。 白青子从来没有这么激动紧张过,她又往前挪了挪,只见纪凛抬手将苏倾菡推远,似乎说了点什么,苏倾菡哭得更厉害了。 这是……惨遭拒绝了? 瓜还没吃懂,纪凛迷之操作竟然又往前走了两步,安慰似的在苏倾菡肩上拍了拍,目光也不像之前那么不近人情了,柔和温润,帅得一塌糊涂。 白青子:嗯??? 难道他是在拒绝之后还要吊着人家? 纪凛,你罪大恶极,你没有心! 她搁校门口拎着个西瓜蹲了半个小时,他竟然心安理得的在这里跟校花花前月下。好歹两人青梅竹马交情十四年,也不至于这么捞吧。 怒由心中起,白青子站起身扭头就要去赶公交末班车,然而她还没能走几步,就被人从后牢牢拎住了后衣领。 转过头,纪凛正居高临下以面瘫脸盯着她。 “倒还学会跟踪了,行啊,白青子。” “谁跟你一样答应了的约定还放鸽子,你继续处理你糜烂的私生活吧,我要搭车回家了。” 纪凛:? 他怎么就糜烂私生活了。 气鼓鼓的小姑娘拎着书包大步往前走着,纪凛不徐不疾的在后面追,等走到站台处刚好来了最后一辆车,白青子为了甩掉他快步跑上车—— 然而没过几秒,她又垂头丧气的下来了。 纪凛站在路灯下望她。 “怎么?” “西瓜忘了拎了。” 沮丧的回到草丛找到自己藏在那里的西瓜,白青子颇为忧伤的望着末班车远去的背影,甚至开始琢磨如果打不到车的话她要不步行一小时走回去。 走,那就走呗。 平时不爱运动的她走个千把米就已经困难了,更何况是一小时的路程,更何况她还提了个六七斤的西瓜。 眼见她搭拉着肩,无精打采的抱着西瓜往路上走,纪凛眉骨上扬,拽住了她的胳膊。 “你打算走回去?” “关你什么事,渣男,海王。”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谁说我生气了,你跟校花谈恋爱的时候我蹲校门口等你等了半小时,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生气吗?” “这的确算我不对,但谁跟你说的我跟苏倾菡有什么关系。” “你还叫她名字!你俩关系好甜!” “……” 反正纪凛是永远搞不懂自家小青梅的脑回路,他弯腰接过小姑娘手里拎着的西瓜,又将她牵到路灯下。 塑料袋子很重,勒在她手上勒出几道深色的淤痕。纪凛皱眉,略带薄茧的指腹在她掌心揉了揉:“走吧,回去。” 白青子还委屈着,但她又作不起来,只能闷闷的问:“你自行车呢?” “借给别人了。” “那咱俩怎么回去。” “走回去。” “……” 白青子哭哭,早知道她连西瓜都不要了,直接搭末班车回去就是了。 这么远,走回去都快十二点了。 她更委屈,但这种深夜滞留在外面也很尴尬,只能揪着纪凛的一角默不作声的踩着他的脚印,跟在他后面,沿着马路往前走。 纪凛眼角微弯:“下次没看见我,你直接回去就是了,我不一定会有时间看手机。” “下次,这还有下次?纪凛,你是不是在瞒着我偷偷谈恋爱来着。” 可恶啊!他的真命天女根本没有触发,他不可能因为剧情而被任何人吸引的。如果他真的有女朋友,就说明他是个不想负责又玩得花的渣男。 这已经是白青子今天第二次问到他感情问题了,纪凛停住脚步,薄唇微抿,眼神有些叵测不明:“你老是关心这个做什么?” 白青子哽住。 “从小到大你什么都比我强,在感情方面总得让我赢吧。你要是有对象了,我就去找个男朋友,我才不要被比下去。” 第152章 夏日柑橘有点甜(5) 白青子这话一出口,气氛突然有些凝滞。 纪凛依旧是那副不争世事看淡一切的表情,但拎着袋子的指节却不由得收紧,眼睫低敛,眸光晦暗,舌尖抵着上牙膛绕了一圈。 “白青子。” “你说啊,又怎么了。” “你交男朋友这种事我可以不管你,但你要是敢跟对方乱来,我会打断你的腿。” 乱来,什么叫乱来? 白青子正在气头上,还要被他这么威胁,心底压抑的委屈更深:“说得跟你有资格管我一样!我讨厌你!!” 她怒气冲冲的加快脚步往前走了一段,背影那叫一个潇洒利落,然而速度又很快慢了下来,最后轻易的纪凛追上并肩。 纪凛瞥她:“走不动了?” 白青子:“…,关你什么事。” 结果,她还是被迫服软了。 彼时,少年一手拎着西瓜,一手揽着她的膝盖弯防止她掉下去。而白青子趴在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时不时无聊的晃悠着腿。 沿途灯光昏黄,蝉鸣蛙鸣,摇曳的晚风清凉又催眠,岁月静好得宛若老电影般。 白青子有些困,眼皮都抬不起来。一开始她还跟纪凛慢悠悠的聊着一些废话,后来声都没应,趴在他背上安心的睡着了。 纪凛停下脚步,侧过头望了一眼背上的少女,无奈的舒展眉眼。 娇气。 —— 白青子是被灯晃醒的。 她迷迷糊糊揉着眼眶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纪凛正在给她铺被子。 她爸经常不在家,她记性不好经常忘记带钥匙,便索性在家门口的牛奶箱下面藏了一把备用的,这事纪凛是知道的。 眼见纪凛给她掖好被角关灯要走,白青子鬼使神差的拽住他的尾指,坐起身。 “纪凛。” “嗯?” “我作业还没写完呢,这会儿睡下去明早肯定赶不及补完,要不然……” 纪凛还以为她会爬起来把作业写文,结果小姑娘酝酿了半天,最后只是呆滞的仰头盯着他,眨巴眼:“要不然你帮我写完再走吧。” 她是怎么好意思理直气壮说出口的? 这个疑惑只在纪凛脑子里出现了一秒钟,又很快消散,她已经这么理直气壮的干了十二年了。 自从上小学以后,白青子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作业都是纪凛帮她写完的。 最过分的是,她甚至一整个暑假一页都不动,等假期最后一天再挎着脸可怜兮兮的来请他一个人一直播一个晚上创造奇迹。 为此,他甚至专门练习模仿过她的字迹。 纪凛很想拒绝,但自家小青梅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而且就住对门,其实关系亲近得跟自家妹妹也没什么两样了,他总是无法忍心看她难过。 如今,白青子下半年都大一了,还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纪凛很难不怀疑她到底能不能考上大学。 眉宇紧皱,纪凛还是松开妥协了,认命的从她书包里取出她的作业簿,打开台灯拉开书桌的椅子。 少年本就清俊,认真时在台灯下的侧脸看上去则更加俊美。纤长的眼睫低敛,白皙而骨骼分明的指修长,执笔的动作也赏心悦目。 那些一道就能令白青子痛苦挣扎半小时的题目,纪凛只是扫一眼便能得出答案。 白青子窝在空调被里,吹着空调习习的凉风,因为睡了一路,现在倒是不怎么困了。她迷迷糊糊的半睁着眼,专注的盯着给她补作业的少年。 “纪凛。” “又怎么了?” “我想吃西瓜。” “已经放进冰箱里了,还需要冰一会才会好吃。” “那咱们吃完西瓜,你再回去呗,正好宁虞前天借了我几部动漫碟。” “你明天不上课了?” “……哦。” 白青子感到很沮丧。 自从纪阿姨离世后,纪凛就独自一人居住,靠着母亲留下来的遗产跟奖学金过日子,他那些亲戚也没一个愿意收留他的。 果然,独自在家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寂寞吧?更何况是在母亲已经不在了的,空荡荡的家里,望着母亲的黑白遗像。 有的时候白青子都不敢去想象纪凛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笨拙的,有些不知所措的想要排解他的落寞,但少年心坚硬如冰,完全不给人靠近的机会,她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难得的安静,习惯了白青子叽叽喳喳的纪凛有些不该自然,握笔的动作稍停,回头望她:“饿吗?” 晚上在食堂没看见她,她应该没怎么吃晚饭,只吃了点零食吧。 虽说青梅竹马间经常吵架争执,但每次冷战过后纪凛问她【饿吗?】,就是在给她台阶下了。 白青子鲤鱼打挺的坐起身,磨蹭到床头趴着,单手撑着下巴笑盈盈的伸出另一只手,搁着白衬衫去戳他后腰:“饿。” 夏日衣物单薄,哪怕是在空调房里,纪凛也能感知到她指尖的温度。 明明小时候抱过亲过牵过手,无比自然的那些肢体动作,随着年龄的增长却变得不合理,或者是更加微妙的暧昧了起来。 大抵,这就是男女授受不亲。 纪凛喉结微动,写完最后一道题,起身替她收拾好书桌又整理好书包,这才拉开椅子捋起袖子往厨房的方向走。 “白叔叔已经个把星期没回来了,你有往家里冰箱里买菜添食材吗?” 纪凛刚问出口,拉开空荡荡的冰箱门,很快得到了答案。 厨房里就半盒挂面,几根焉了吧唧的蔬菜,外加两个鸡蛋。哪怕纪凛厨艺极好,也给她做不出花来,也就下碗面条。 白青子倒是不挑食,踩着拖鞋到餐厅给自己倒了杯饮料,百无聊赖的等着开饭。 她一闲下来,望着纪凛忙碌的背影,倒是忽然想起了苏倾菡这个名字在哪见过。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风流校霸男主傅骁的某任前女友。相处时间还挺长,后来傅骁跟…好上了之后,就跟苏倾菡彻底断了。 苏倾菡黑化成恶毒女配,开始疯狂阻碍男女主发展感情线,最后惨遭傅骁厌烦,花了点关系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白青子很不想去承认,拿着女主剧本的是她自己。 第153章 夏日柑橘有点甜(6) 虽然不知道纪凛是怎么想的,但是白青子也没打算暂时干涉他。 吃完面,吃完西瓜,白青子又缠着纪凛闹腾了好一会儿才愿意去睡觉。 重新给她调好空调温度,盖上被子,又把台灯光源调整到夜灯模式。纪凛站在床头看着在家小青梅睡得香甜的脸,一时间有些神情恍惚。 原本平静如死水,毫不起波澜的人生,总是会因为她误投入的石子而泛起涟漪。任性、有些娇气、容易生气,却也很好哄,很容易察觉到别人的情绪。 十四年,向来如此。 纪凛倒一直不觉得自己跟白青子的关系有多好,不过是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换做是谁都可以。 可他同样清楚,若对方不是眼前之人,他或许并没有办法如此耐心。 “纪凛…?” 困得迷迷糊糊的白青子看见床头站着的黑影,也不觉得害怕,翻了个身抱着胡萝卜抱枕继续睡,末了,脸颊还蹭了蹭枕头。 “记得……明天…叫我起床。” “如果你起得来的话。” 俯身将她额前的碎发撩开,纪凛力度不轻不重的捏了捏她的脸。 罢了,便让她一直这样吧。 —— 白青子做了奇怪的梦,梦见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其实,也就是八九年前,那时候位面里的她九岁,纪凛稍微比她大一点。 年少时的纪凛其实在她印象里就一直很稳重懂事,早熟,有点少年老成的意思。他自小爱看书,沉默话少,因为太过优秀又表现得很冷漠而被同学孤立。 作为他唯一的玩伴,白青子并没有受到多大的特殊待遇,大部分时间就是她坐院子里百无聊赖的玩着小姑娘应该玩的换装娃娃,过家家做饭玩具什么的: 纪凛就捧着一本散文小说,坐在旁边陪着她。 与其说是陪,倒不如解释为“盯梢”。白青子只有个单亲老父亲,母亲跟父亲离婚后就跑国外去了,而父亲是干程序的常年加班,不常在家。 因此,他便时常将自家乖巧安静的女儿托给邻居的女人代为照看,也就是纪阿姨。 纪阿姨是个温柔爱笑的女人,一个女人带着儿子独自在外生活总会遇到不方便。像是换灯泡,修电视机,修电器搬大件这种活都是白父帮忙。 两家人关系亲近,再加上白青子乖巧得有些令人惊喜,不哭不闹嘴还甜,纪阿姨差不多是拿她当自己的亲生女儿再照顾。 尽管如此,那时候的白青子依旧能感知到少年平静下尖锐的敌意。 他没有父亲,又与母亲相依为命,对纪凛而言凭空多出来一个妹妹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这说明白青子会从他母亲那里分走一部分宠爱。 白青子也很无奈,她尝试过各种办法去讨好少年纪凛,给他分自己喜欢的零食,缠着他一起玩玩具,跟在他屁股后面黏着他。 奈何纪凛油盐不进,烦躁之下重重的推了她一下,一瞬间就跑得没影了。 白青子摔倒在泥地里,茫然的眨巴眨巴眼,手掌裙子脏兮兮的黏腻着很不舒服。她倒是想爬起来,可还没使上力气,旁边就砸来石头。 几个同小区的小孩拿着弹弓瞄着白青子,脸上还挂着得意洋洋的笑。 “活该,谁叫你一天到晚跟着那个怪胎,谁叫你不跟我们一起玩。” 院里同龄孩子本就少,原本大家都想着要跟香香软软又可爱的白青子一起玩,可白青子总是跟在纪凛后面出现,而纪凛又在小孩堆里人见人嫌。 顺带的,连白青子也被大家讨厌了。 她倒是不在乎,也不可能跟小孩子计较,毕竟虽然她身体只有八九岁大,但仔细算起来已经七百多岁了…… 抬手挡住那些不断砸过来的石子,坚硬的石头打在身上闷闷的疼,白青子有点委屈的勉强站起身。 虽然她很想快点回家换干净衣服,但她还是拧眉抿唇,对着那几个小孩认真的解释:“纪凛他不是怪胎,你们这样说他很不礼貌。” 小姑娘正经起来有些令人惊讶,明明是懵懂烂漫的年纪,但却的确能让人好好清楚她说的话都是很认真的在讲道理。 几个小男孩稍微被镇住,为首的那个挠挠脖子,不服气的开口:“可他那么讨厌你,你为什么还要帮他讲话,你是不是喜欢他!” 对于小学生而言,喜欢还是纯粹且干净的,喜欢某个人就代表着以后想要结婚,这是非常慎重的言语。 白青子先是一愣,随即莞尔笑:“喜欢。” 她从不掩饰自己的喜欢。真诚,热切。 然而当时的白青子并不知道纪凛并没有跑远,就躲在某个地方看着。一直到她脏兮兮的爬上楼敲自家的门,发现爸爸出门了,她才缩坐在楼道里抱着膝盖蹲着,被买菜回来的纪阿姨发现。 “青子?这是上哪野去了,过来,阿姨给你洗个澡。” 女人秀眉紧皱,好在平时白青子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没人照应的小姑娘偶尔会在她家看动画片睡觉,因此纪家也放了两套换洗裙子。 可随着泥印被擦干净,抱她到客厅沙发,女人却望着小姑娘掌心被沙砾硌出细小密集伤口的手以及胳膊上那种红印犯了难。 她有些生气,倒不是气白青子。 “告诉阿姨,是不是被谁给欺负了?阿姨牵你去讨个说法,才这么一点大的孩子也能下得了手,我家青子这么乖,他们怎么这么坏呢。” 女人话一出口,刚到家的纪凛脸色便显得有些不自然。 然而白青子呆滞的望着自己被上了药贴着创可贴的手,歪头轻轻蹭进了纪阿姨怀里:“没有被欺负,是青子自己摔的。” 女人摸摸她的发:“那阿凛呢?他怎么不保护妹妹。” “纪哥哥为了变得聪明,所以需要看很多很多的书,青子不需要哥哥保护,青子可以保护哥哥!” 说完这一串有些幼稚的话,想到纪凛是因为怕自己分走母亲的宠爱才会讨厌她,她又下意识的坐直身,不再跟纪阿姨撒娇。 而这次,纪凛并未皱眉,也没有流露出丝毫厌恶。 第154章 夏日柑橘有点甜(7) 那时候,有些模糊的记忆白青子记不清了。 但纪凛对她的态度的确缓和了些,尽管他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直到某次,看上去柔弱纤细的白青子再次被人欺负,意外的,纪凛挡在了她面前。 不仅是念书,打架方面少年也很厉害,白青子看得一愣一愣的,牵着他一抹衣角怯怯躲在他身后。表现出一个胆小妹妹该有的反应。 而最后,眉骨擦出一道血痕的少年神色淡淡,白衬衫领口解开第一粒扣子,不徐不疾的将衣袖捋下来扣好袖扣,恢复成文静模样。 见白青子呆住,他又弯腰替她整理好衣服领口,拍去她衣服上的灰,朝她伸来了手。 这是纪凛第一次主动对她示好。 白青子受宠若惊,仰起脸,青眸亮晶晶的闪闪发光:“可以牵牵吗?” 少年不言,眉宇微蹙,直接握住了她的手。 夕阳将小小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舒卷的焦糖色云朵,还有携杂着西瓜甜味的微凉晚风。 少年藏在心底的那轮落日,同样在黯淡的散发着光辉。 —— 不知手机铃声响了第几遍,白青子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眯着眼点开手机屏幕。 她还没能看清上面的名字,手机就止不住“啪”的滑落在她枕边,她就维持着那个查看手机的姿势再次陷入了香甜的睡眠。 门被敲响,无人应声。 紧接着,响起钥匙开门的动静。 脚步声一路从玄关到客厅,然后到她房间门口,这次对方没有敲门。 窗帘“哗啦”一声被完全拉开,夏日本就天亮早,耀眼得有些刺眼的阳光晃得她止不住抬手去遮,翻了个身,将脸埋进了枕头里。 “白青子。” 纪凛站在她床头,看着她那副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模样,露出了意料之中的表情。 他尝试去拽她的被子,但少女夏天的睡衣单薄,他拽了两下发现她睡姿不太安分,衣角都被卷到胸口了,便飞快松开手,没有继续拽。 修长的指节弓起,在她额上不轻不重的弹了一下。 下一秒,白青子就“嗷”的捂着额头泪眼盈盈的睁开了眼,懒洋洋抱着被子坐起身,半眯着眼打量站在窗前替自己遮住部分光线的纪凛。 “大清早的,想打架咩?” “如果你现在还不起床,你将刷新你一个月迟早27天的记录,变成28天。” “……反正早读也没什么意思,我去了也只是趴在桌子上睡觉,再让我眯会儿嘛。” “我给你带了早餐。” 简简单单七个字,对于肚子空荡荡的白青子而言堪比仙乐美妙,她沉默几秒,抱起旁边的枕头把纪凛砸得往门口退后了几步。 “出去啊,我要换衣服了!” 按掉闹钟,换上校服,洗漱,拎上书包。 因着少年的自行车外借了,白青子大早上刚吃完早餐就坐公交会晕车想吐,纪凛沉着脸有些无语的踩着她粉红色的自行车载着她去学校。 扑面而来的,是清晨还算凉爽的风,几户人家在扫着院口的落叶,香樟树哗啦啦的摇曳着钱币大小斑驳碎影,那几只胖乎乎的猫咪围在粉店门口,喵呜喵呜着。 这似乎是她十多年来的日常。 有的时候白青子会恍惚想不起自己还是个系统这件事,她感觉自己就是土生土长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一个普通人,守着自家的竹马。 然而每当她有这种错觉,7077就会准时上班。 【早。】 【7…7077?!你竟然还活着,咱俩有三四年没说过话了吧。】 【睡了一觉而已,顺便更新了系统。】 【怎么样?咱俩有没有更新出什么更靠谱更厉害的新功能?!】 【没有,而且更卡了。】 【好真实……】 更新系统版本没点用,花里胡哨的功能还是不好使,甚至界面都难看了好几倍。唯一带来的直观感受,就是因为内存越来越满而变得越来越卡了。 白青子垂头丧气,抬指打了个哈欠,闷闷不乐的抱紧纪凛的腰将脑袋靠在他背上。 树叶罅隙间洒落的光晃眼,少女带着柑橘香味的发丝从后座飘至前面,几缕拂过纪凛的耳畔。 他蹙眉,却又很快舒展,腾出一只手敲了敲后座小青梅的脑袋。 “醒一醒,别睡着了。” “唔,就在这下吧!前面人好多,一会儿看见咱俩又要传点什么奇怪绯闻了。” “你以为我愿意骑着你的粉色自行车进学校吗?” 在树荫下停车,纪凛望着白青子仍犯着困的脸,她一手扶着车一手拎着书包,原本乌顺的发在路上吹得凌乱,白净温软的脸看上去很好捏。 青眸圆澄,比青桔柠檬茶里青桔的叶子的颜色还要干净。 “唔…明天是周六对吧?晚上见,今天不准鸽王哦,不然咱俩十四年友情就玩完了!” 凶巴巴的对纪凛提出警告,白青子骑着自行车往校园里走了一截就遇见了宁虞跟盛晚,三个小女生围在一起嘻嘻哈哈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纪凛收回视线,远处,苏倾菡正抱着一沓资料吵着自己挥手。 白青子很无奈,日复一日的校园生活带给她的只有听不见课的痛苦,但她要是连大学都考不上那就真的恢复出厂设置回炉重造算了。 宁虞帮她去锁自行车,盛晚溜去膳食楼买饮料去了,白青子呆滞站在原地等着她俩,低头查看着宁虞神神秘秘递给她的一大叠漫画书。 霸道校草爱上我?…冰山王子vs不良公主??什?!恶魔少爷,贵族学院男神f4……这都是些啥啊。 白青子看不懂,但她大为震撼。 眼前光线一暗,她还以为是宁虞她们回来了,她这么一抬头,不知道是撞到了哪,紧接着就响起了男生吃痛的抽气声。 诶? 她茫然仰头,只看见面前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少年。 校服穿得松松垮垮,显出几分桀骜不驯的痞气。十指带着各种戒指,却又不显得非主流,反而有些贵气。姿态慵懒,眼睛狭长。 染成浅金色的短发,深棕色的猫瞳,耳畔的蓝宝石耳钉闪烁着耀眼的光。 此刻,他正居高临下睨着白青子。 “喂,道歉。” 白青子:??? 我他喵站这里动都没动过,你该不会说我撞到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