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地》 1 过山海关往北八百里,这个地方紧挨着内蒙,纯属东北地。一九四三年的冬天来得早,大雪节气未到,大地就早早的封严了,天上时而飘点雪花,遍地白皑皑的一片,天冷。 姚八爷漫无边际的在大地上踱着,脚上的大毡乌拉象两个沉沉的大锤,慢慢而重重地轧在长满高粱茬子的地上,白雪被砸得“吱吱”直响这种响声让姚八爷有点烦,他就越发地重重踏着雪地,声响就越发深深地钻到他的心里,心里呕一样的滋味往上攻。他无奈中停住了脚步,响声没了。而后,一股西北风从他的狗皮帽子和后领子中间钻了近来,针一样的刺他,他本能地将后衣领往上提了提,感觉有点舒服多了。 他抬眼远远向姚家桥望去,被晚霞烧红了的屯子灰蒙蒙地笼罩在炊烟中,一个个高高的象土炮样直立着的烟筒,喷出的烟雾染上晚霞,像一簇簇火焰一样。姚八爷心里的火就好似从土烟筒里喷出来一样,肚子里还是一阵阵的憋得慌。自打姚家分家的变故发生以后,种种怨恨愈来愈深。他不恨爹的无能,不恨自己的所做所为,只恨大伯听信太老爷子的遗嘱,使自己家应得的那上好的棋盘地,无意中落到大伯二伯的手中,他没有回天之力。 又是一阵风吹进脖子后头,他似乎没有感到有寒意,便向棋盘地的老榆树走去,这棵老榆树是姚八爷的太爷栽的,至此已有近百年,大榆树是棋盘地永归姚家的相征,虽逾百年风雨飘摇,显得出岁月沧桑,但依然象卫士一样挺拔苍劲,无畏风雨雷电的摇扯,忠实地为姚家守侍着这块地,守侍着姚家这份很显眼的家业。 姚八爷来到这棵大榆树下,用拳头狠狠地敲着干裂的树干,说:“老家伙,难道你一点灵性也没有?你枉为忠实。棋盘地真地与我老三家无缘,如果你有灵性的话就摇上一摇,为老三家报一下不平。”有灵性的姚八爷抬头看了看大榆树,没有看到大榆树任何的灵性,“咳”的一声蹲下来,掏出烟袋用烟袋锅子狠狠地刨几下子老榆树,然后拧上一袋烟抽了起来。 一袋烟过后,他心里的那股要呕的滋味又上来了,接着又拧上了一锅子。天慢慢地黑了下来,大榆树下的烟袋火一闪一闪的照着雪白的大地和姚八爷的脸颊,抽一口烟照红一下他的脸,他的脸红一下,他就再抽一口,烟袋锅子里的火逗出了满天星斗,更逗出了姚八爷满腹的郁闷和疑惑。 突然屯子里一阵狗吠声传来,姚八爷心里不由得一颤。他一听这狗叫,就知道是他养的那两匹大黑狗的叫声,预感发生了什么事,想站起来往回走,只觉得双脚麻木,不知是冻的还是蹲的时间长了,两只毡乌拉象灌了铅一样沉重,不能往前迈步。他只好站在原地,两脚互相磕几下。接着,又是一阵马的嘶叫声,姚八爷同样听出来还是他的那匹枣红马的声音,他急忙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 离开大榆树没有几步,一阵 “哒哒”清脆的马蹄声传来,越来越近,黑暗中隐约看见一匹马向他奔来。在他身边打了一个踅,翻踢踏起的雪片,践在他的脖子里,凉丝丝的。溅的雪片挂在他那帽子上和肩上。大枣红马“咴,咴”了几声停在他的身后,用舌头舔挂在帽子上的雪片。姚八爷有些豁然,用手拍了拍马的脑门,示意要马跟他回家,大枣红马却站在原地没动,只是高高的扬了几下脖子。姚八爷似乎明白了马的意思,回身捋住马鬃,翻身上马,这马一溜烟的扬起一阵雪片,向屯子里跑去。 姚八爷把马栓在马棚,独身进了自己的屋里。 媳妇说:“马跑了。” 他说:“回来了。” 媳妇说:“吃饭。” 他说:“不饿。”说着把沉沉的毡乌拉脱下来,扔在地当央。摘掉狗皮帽子,置身钻进被窝。 媳妇带上头巾走出房门,站在大门的影壁墙外,扯着嗓子喊:“马回来了。” 姚八爷一听媳妇喊声,从炕上爬起来,来到大门口,象揪小鸡似的把媳妇揪进屋,扯吧扯吧塞进了被窝里。 东院和腰院的几个找马的哥哥,也相继回来了,看马栓在马棚里静静地吃草,都各自散去。 2 姚家在姚家桥是个大户,老爷子当家,膝下三个儿子一起过了四十年,八个孙子最小的老八也完了婚。日子过的也算太平。姚家桥虽然仅五十户人家,可方圆三十里之内都有姚家的土地。姚家老宅,近百年来几经维修,虽不算豪华,但在这一地带也算一流的宅院,很阔气。大院占地十几亩,整个大院分三个小院,称为东院、腰院和西院。按老规矩东院为大,老爷子晚年和大儿子姚福住在东院,八间海青房,东西个有厢房四间。老二姚祥住腰院,八间海青房,东西各有厢房四间。老三姚禄住西院,房子和老大老二一样多。大院四周丈余高的围墙,四个角各有一丈五尺高炮台,常年雇炮手四个,守护着大院。正大门里有长两丈五尺、高一丈的影壁墙,从大门外看不到院子里的任何物品和动静。 姚家到了老爷子着辈已经经营了第四辈,辈辈是长房老大当家说了算,是正宗的家长制。这一辈当家的老爷子叫什么名字,很少有人知晓。当地有个习惯,给受宠受敬的人“赫号”,在早年屯子里的人们就给老爷子赫了号叫“老响”。意思是他这个人做事做人响快。在“赫号”的那天,姚家摆了一天酒席。后来老爷子年长了,人们就管他叫“响爷”。响爷、响爷的一叫,老爷子就过了八十。响爷这辈子过的很顺心,可就一个不可心的地方,那就是老三家的那棵堵苗,他八个孙子里的最小的孙子,不着吊。 老三姚祥十七岁就送到内蒙那边去学医,后来就娶了师傅的女儿,生了这个独苗。老三常年行医在外,媳妇又汉话说的“潮”,这小子从小就可秧长的,受宠无度。 老八从小就爱养狗、玩狗,长大了又喜欢上了遛马。姚家有一个菊花青大骒马下了个枣红色的马驹,让老八看中了。一年后,老八就和响爷要这匹马,说是要调教调教,调教好了是一匹好马。老爷子说啥也没答应。 老八一看老爷子的态度强硬,就琢磨道道。有一天刚吃过晚饭,老八突然得了暴病,卧床不起,满炕打滚,满嘴叨叨鬼话,说的都是阴曹地府、阎王判官的事。三媳妇着了急,就去找老爷子,一进屋急三火四地说:“爹,老八着了邪,您老去看看去吧!” 老爷子说:“十五六的孩子着的那分邪,是有捉事呢吧?” 三媳妇说:“爹,不是,看着真挺蝎虎。” 虽然老爷子不稀罕他这八孙子,但这小子毕竟还是他响爷的孙子。他下地穿好鞋,抬腿来到西院,进屋一看,老八正胡言乱语,手刨脚蹬。老爷子上前叫几声,也无济于事。说:“真中邪了,真中邪了。”就打付管家去西街把胡大仙接来。 胡大仙来了一看,拽住老八的手,跟老爷子说:“中邪了,没事,我给收拾收拾就好了。”胡大仙摆好架势,又打发人到东街把光棍二神叫来,光棍二神拿起响圈小鼓,唱起来: 唉—— 日落西山黑了天 家家户户上门栓 就有一家门没关 点着香火请大仙 ………… 光棍二神小鼓敲的有板有眼,唱的油腔滑调。胡大仙是伸腰抻腿,哈气流惺。 光棍二神唱着: 姚家小主有了难 有劳上方诸大仙 姚家厚诚财气大 不让大仙白下山 光棍二神用鼓棒往香碗子下指了指,老爷子会意地从腰里掏出了钱,压在香碗下。胡大仙这时浑身颤抖均匀,显得有点“仙”气十足。光棍二神接着唱: 北山岗子高又高 山坡之上长黄蒿 一道仙光亮又亮 隐隐约约大仙来到了 胡大仙这时长叹一声,开口唱起来: 高山古洞正修仙 神鼓声声响耳边 屈指一算事不好 姚家小主有了难 一松缰绳来得快 东头树下把马栓 来到门前仔细看 一股妖气把院缠 小主生前惹了事 阎王一找十六年 ………… 你和秦琼共过事 拉马坠蹬打江山 生死福祸不可测 二十一岁命黄泉 阴曹地府受了罪 喂马就在马棚前 生前死后喜爱马 鞍前蹬后尽欢颜 平时遛马还有度 酒后遛马没有边 那次遛马过了界 偷着脱生到凡间 找你不为别的事 马儿一匹要讨还 姚家不应这桩事 小主性命难保全 胡大仙唱到此刻,又长叹一声,就等姚家老爷子的反应。老爷子抬头看了看老八有点消停了,心里想:姚家咋摊上了这么一个孽仗,咳,算了,算了。 胡大仙一听老爷子没有反应,又长叹了一声。这时响爷说:“好啦,好啦,那匹枣红马给了。”说完转身慢悠悠地回东院去了。 响爷应下此事,老八就静静地睡了。老八哪里是在睡,自己暗暗地为自己想的这一招高兴,心想:日后还得好好地谢谢胡大仙。 老八得到这匹枣红马,心里高兴极了,给马办置了一套上好的笼头、缰绳、鞍冁,天天很惬意地遛马,身后还跟着两匹大黑狗。屯子的人们看着老八整天的闲逛,有人想说点什么,害怕这大人家的阔公子不高兴,就也给他赫了个号叫“姚八爷”。时间长了,这个名字就开了。乍一看来人们是恭敬他,其实人们是说他是个秧子派的,游手好闲不着吊。然而他却很不在乎。 自打老八把马要走以后,响爷的心里老是放不下,白天黑夜的犯嘀咕,这孩子以后可咋办,自己也没精力去管教他。家里有这样的子孙,也算是家门不幸,看样子这个家维持不下去了,该到分家的时候了,要败家也只能败一股,百年的家业不能一下子败在这不孝子孙的手里。不然,我这个当家的也罪不可逃。八十多岁的老朽还有几天活头,不如把分家的想法跟老大家的说说。想着想着,他喃喃地说:“累了,真有点累。” 冬天到了,响爷预感自己的身体有点不支。立冬的第三天,白天响晴的天,到了日落的时候,天忽然飘起了鹅毛大雪。响爷在临睡觉前又感觉自己的身体各个关节有点僵硬发直,气嘘无力。他觉得要到时候了,抬起两条有些似乎僵了的腿,艰难的向老大姚福的堂屋挪去。 姚福见老爷子来了,急忙下地把老爷子让到炕上,说:“爹,有事呀,这么晚了不睡?”老爷子一边往炕里挪一边想说而又没开口。姚福的心里有些纳闷,平时,爹有事总是把他叫到爹那屋去说,今天有点不对。可能老爷子有一桩大事要说。 响爷上炕费了很大的劲,又费了很大的劲将腿盘上。这会开口说:“老大呀,我也这把年纪了,今天脱下的袜子鞋,明天还不知道穿上穿不上。有件大事我今天要告诉你。” 姚福是真的猜中了,“爹,您说吧,我听着呢!” 响爷说:“看你八侄现在什么样子啦?咱这家非败在他的手里不可,你看他整天就是一个玩,把一匹好马硬硬的拿去玩了。好生生的日子,要让他糟蹋了,咱姚家啥名声?这家该分了。”响爷说到这里停了停,咳了两声,显得气脉有些不足,放慢声音接着说:“我现在已经经不起风波了,分家也得等我走了以后由你主持。但是我有一个遗愿,你必须作到,姚家那五十晌上好的棋盘地,不能分给老三家。你三弟他常年在外行医,不能耕种。这地要是到你八侄的手,你说他庄稼不成买卖不就的,非给你卖了不可……”响爷这会更显得明显的气脉不足,停了好许。 姚福安慰老爷子说:“爹,您放心吧!我知道咋做。” 煞间,接近花甲的姚家老大,显得苍老了许多,眼角上的绉纹在灰暗油灯光映射下,象利刃深深雕琢的一样,皱纹里已经装满了人间沧桑和岁月的创痕。 响爷缓了一会,还是不放心地重重说了一句:“这棋盘地可是咱姚家的命呀!”……… 这一年的十月初八,响爷病入膏肓,姚家一家人围在响爷的身边,看着就要离去的老爷子。姚八爷也来到响爷的床前,响爷慢慢的抬起眼皮看了看姚八爷,嘴角微微一动,半天没闭上。姚八爷活到二十出了头,从来没叫过他一声爷爷,这会姚八爷看着就要寿终正寝的爷爷,他开口叫一声“爷”,但在“爷”字的前面还重重地加了个“响”字。响爷听了,嘴角又微微一动,终于闭上永远也不再睁开的眼睛,慢慢地走了 3 在那兵荒马乱的年月,姚家还是风平浪静的度过春节,一家上下三十几口人和和美美,欢天喜地。 姚家老大姚福可心里放不下老爷子的遗嘱,他也明明白白的地看到姚家每况愈下的事态,愈来愈感到一个完整的姚家大院已经名存实亡。 过了响爷的百天祭日,一晃到了正月二十,阴霭蒙蒙的天空雪花稀稀的飘下来。天很沉,姚福清晨起来的心情也很沉重,吃饭的时候自觉得饭不愿意往下咽,霍地站起身来,自己找来一壶就酒,自己喝起来。二弟姚禄也凑过来,喝上几口。 姚福见大家吃完饭都各自的散去,就和姚禄说:“二弟,有件事得跟你说说。” 姚禄说:“啥事?大哥您说吧!” 姚福就把老爷子生前和他说的那些话原原本本地跟二弟说了一边。 二弟姚禄生来胆小怕事,家中的大事小情从来不过问,似乎与他毫不相干,一心就是干活,虽然他是姚家的二当家,可他却充当了一个“打头的”角色,家里雇的长工短工都由他领着干活。然而,他活得很自在,无忧无虑,凡事他从不过问。大哥要和他商量分家的事,他有些为难,半天憋出一句话来:“自打老爷子过世,这家由大哥来当,有事您就看着办吧!二弟没说。 姚福听了二弟的态度,也只好自己去琢磨。抬头看一看窗外,漫天雪花纷纷扬扬,天越发阴暗起来,好象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正月二十五老天仓,清晨起来,一家人忙活着包饺子,有人去“撒仓”。一顿饺子吃得一家人热乎乎的。 姚福见大家吃完饺子要散去,就说:“大伙先别走,我有事和大伙说。”他四处环视一下,问老三姚祥:“你家八侄咋没来吃饭?”姚祥听大哥提起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出来,气汹汹的说:“好几天没回家了,不知道到哪去鬼混去了,大哥,有事您就说吧,管他做啥?” 姚福思想片刻,说:“也好。老爷子过世已过百日,我把老爷子临终前的遗愿告诉大家。” 姚福把老爷子跟他说的话和大家学说了一边遍,还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树大没有不分枝的,老话说的好,该分不分粮米遭瘟。我看这家也到了该分的时候了,按老爷子的遗愿,也好让老爷子在九泉之下安心。” 老三姚祥自感内疚,但又不好说不分,又无法辩解,只好委屈的说:“大哥,老爷子的眼光远,看的透,别因为我家的那个败家子连累大家。” 老大姚福说:“话虽这么说,但分家这事也不全出自我八侄,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家还是分开管清静。咳,树大招风呀!” 大哥的一番话说的老三姚祥心里踏实了许多。 三股当家的留下来,吩咐人找来管家和帐房,坐下来商量分家的事。 当说到分地的时候,姚福说:“地的分法还是按老爷子的遗嘱,老三常年在外行医,八侄无心耕作,那五十晌上好的棋盘地,就不分给老三家。”说到这,姚福停顿了一会。接着叹一声:“这地可是姚家的命呀!” 老三姚祥坐在一边只是低头不语,心里怨恨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 姚福见老三不言语就说:“三弟呀!不是大哥心狠,我只觉得老爷子说的在理,怕只怕这地分到你的手保不住。”姚祥不动其颜,慢悠悠的说:“大哥,这事您看着办吧!我也不能违背老爷子的意思。” 在一边坐着姚福的二儿子瘸子插了一句话:“爹,我看分家这么分法不体面,按人有份的咋就不给人家?老爷子的话听不听的,反正他死了,什么也不知道了。” 二瘸子是姚福的二儿子,姚家晚辈也行二,是个胎带来的瘸子,三十五岁尚未成家,跟他爹住在一起,那些有家口的晚生都各自回房去了,都很懂家训,不当家不管家事。只有二瘸子没处去,但谁也没想他会说什么。 姚福一听晚生说了话,心里有点不知所措。突然,老爷子当家的那种威严闪现在眼前,心火上炎,恶狠的目光象锥子一样朝儿子刺去,“滚,滚出去。没你说话的份。”二瘸子看他爹急了,也有点发怵,可还是不甘心的说了一句:“嘿,有好戏唱。”说着一拐一拐的走出了房门。 地分完了,又分了院子、房产,让帐房写好了分家文书,列出个股所分得的房产、地产、浮物、钱粮,三股当家各自签字画押,收回各自的文书。 之后,哥三个来到祖宗堂前,跪拜姚家祖宗。姚福叩拜完后,没有起身,接着又祷告说:“姚家列祖列宗,恕后人不孝,这分家之事如有不当,还望祖宗九泉之下海涵,我姚门长子,甘当受罚。” 姚八爷当晚不知从何处归来,唱着小曲,枣红马踱着碎步,两匹黑狗紧随其后。进院之后他把马栓至槽头,直奔自己的堂屋。媳妇告诉他分家之事,他毫不在乎的说:“分吧!分了好,省着一大家子人乱糟糟的。”媳妇说:“好,好啥?那五十晌棋盘地咱家一点也没分着。” 姚八爷火了,就去找他爹姚祥。姚祥告诉他说:“这是你爷爷生前的遗嘱,不能违。”姚八爷说:“屁,老爷子死了还能说了算,这纯是我大伯搞的鬼。”说着从外屋抄起一把菜刀,只奔东院大伯家。大伯姚福正在灯下整理帐本,准备封存起来。姚八爷一进屋“咔”的一声就把菜刀剁在炕沿上,两眼象喷出两柱火一样直盯着大伯说:“大伯你搞什么鬼,为啥分家不分给我家棋盘地?” 二瘸子急忙过来说:“八弟,有话好说别来火。看你还拿菜刀干啥?”姚福一看老八气汹汹地来问话,心里有些发怵。但还是不慌不忙地说:“这里的细情你不知道……” 姚祥一看事局不对,就紧忙跟了过来,看见菜刀剁在炕沿上,就顺手抄起来,举起另外一只手重重地朝姚八爷的脸上抽去,顿时给姚八爷抽了个大趔趄,血从嘴角流出来。接着骂道:“你这不孝的东西,死了都无脸去见列祖列宗。分家的事没你说话的份,混帐东西,快滚出去!” 姚八爷从来也没见他爹发这么大的火,看出爹这次真的急了,用手抹一下嘴角上的血,气冲冲的说:“走着瞧吧!早晚有我说话的时候。”说着冲出门去,回了自己的堂屋。 二瘸子跟爹说:“咋样,老八不能咽下这口气,早晚还会来惹事。” 姚福说:“反了他了,看他那不着吊的样。” 4 东方刚发白,人静鬼呲牙。 姚八爷实在睡不着,影影绰绰地可以看见窗上的霜花,他有些发愣。看着看着天渐渐的亮起来,那窗上的的霜花象各种各样图案。象一座座山,象一朵朵花……。忽然他发现有个地方象一群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向他奔来。他用手揉了揉眼睛上的眵目糊,仔细的看了看,还是一群骑马的人向他奔来。顿时,心里的那种要呕的滋味又上来了,他慢慢的闭上眼睛,想睡还是睡不着,睁眼一看,那群马队又向他奔来。他只好用被子把头蒙上。 日头出来,窗花渐渐地化了。姚八爷穿衣下地,扎好他那宽幅青布腰带,带上狗皮帽子。 媳妇说:“这么早干啥去?不吃饭啦?” “不饿,也不想吃,”姚八爷说着走出门去,媳妇拽他一把也没拽住。当姚八爷走出房门外时,他突然站住了脚,回头看了看站在门里的媳妇,两眼直盯着媳妇。姚八爷这会才发现自己的媳妇还真的有点撩人。风眼柳眉,润红的脸蛋上闪烁迷人的秀气和光彩,不肥不瘦的身段,蕴含着女性独有的生机。此时,他的心里不由得一阵颤抖,一个箭步踅回,紧紧楼住媳妇。这时,媳妇也紧紧抱住他,把头放在他的耳边,柔言轻语地说:“老八,我有喜了。” 这句话就象一个炸雷一样,使他原本颤抖的心又接受一次震撼,把媳妇的圆圆的脸蛋紧紧地捧在手里,惊诧的问:“什么?是真的吗?” “骗你干吗?” 姚八爷心里一股奔放的热情灼烧周身,他用那粗壮的双臂搂紧媳妇,将带胡茬的嘴伸向媳妇的颈下,深深地吻进去……。 分家快到一年了,二瘸子有几句话总想和八弟说说,就是没有机会,心里老是放不下。这会,二瘸子一拐一拐地从东院走来,嘴里还叨叨着什么。一看八弟和媳妇在一起搂着,马上把身子退了回来,咳了一声。见八弟与媳妇离开后,慢悠悠的向院子里走来。 姚八爷看见二哥来了,心里也不只是啥滋味,两眼直勾勾的看着二哥,没有开口。二瘸子来到姚八爷的跟前,一把抓住八弟的手说:“老弟,来,二哥跟你说点事。” 姚八爷说:“二哥,不久十分家的那点事吗?不干你的事。啥事我也不对你,你放心吧!” 二瘸子涨红着脸说:“老弟,不是那意思,我是要告诉你一个事也好让你明白。来,咱哥俩唠一会。”说着拉着姚八爷的手往屋里走。姚八爷不知道二哥这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只好顺着二瘸子走进屋里。 姚八爷媳妇见二哥来了,也涨红着脸说:“二哥来了。还没吃饭吧?” 二瘸子忙说:“吃啦,吃啦。”回身搭腿坐在炕沿上,拉着八弟的手不松开,说:“按理说分家的事是应该照着老爷子的嘱托办,但也不能千篇一律,咬文嚼字的刻搬。老爷子总归是死了,他还知道啥?我爹就是一个老教条,分家的当时我就说那地得家家有份,可是,我爹还给我好一顿骂。眼下这兵荒马乱的,好地种上也不一定就板上钉钉地得实惠。”说着把脸低下打了一个咳声,“我爹真是一个心眼呀!” 姚八爷在二瘸子的话里似乎好像听出点什么,但还是不十分明确,就问二瘸子说:“二哥,那在重分还行不行?” 二瘸子想了想说:“八弟呀,那恐怕够呛。我爹拿人你是知道的,孝子,老爷子的话他不敢违,就好像一但违背了老爷子的意愿,老爷子要活过来责备他一样。他有一种负罪感。” 姚八爷说:“得,二哥,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也就算了。二哥的心思老弟懂了,老爷子生前总说我不着吊,念书也不好好的念,念三年书逃了二年学,也没少挨先生打。”说着说着姚八爷有点走神,心里向着媳妇有喜的事,顿时少了许多烦恼。抬头看看二哥,心里怜悯二哥还没有家口,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是独身一人,还不知道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呢。“二哥,你的婚事我大伯是怎么打算的?好歹也得说个人哪?” 二瘸子一提起自己的婚事,他也感到十分的不自在,觉得不但自己的身体比别人少点什么,心里也比别人少了许多。咳声叹气地说:“我的事你大伯也没少操心,穷人家的咱嫌人家穷,富人家的人家先咱有毛病,难哪!” 姚八爷也自感对二哥说的这些话有点触动了他的灵魂深处,有点感觉不自在,心里暗暗的想:我要把二哥的婚事放在心上,在外头给他物色着,什么穷的富的,传宗接代才是真的。看着二哥的满脸愁像说:“别急二哥,我从现在起就给你物色,老弟给你张罗着。” 哥俩说着唠着,姚祥从外头走进来,见二瘸子在和儿子说话,就搭讪说:“老二在这哪?” 二瘸子说:“啊,三叔,我和八弟说说话。” 姚祥说:“老八呀!这家都分开了,今后你也得该收收心啦。你要是不愿意种地的话,就跟爹学医吧!” 姚八爷漫不经心的说:“我学不来。” 姚祥说:“那你想干点啥?人总不能无所事事吧? 姚八爷说:“我这一辈子就想干点积德行善的事。” 姚祥说:“你爹这一辈子行医治病,富人家有钱我多收点,穷人家困难没钱我少收点,这不是积德行善吗?” 姚八爷说:“您行医治病,只能治病救命,不能救人已经死了的心。得,咱先别说我今后要干啥,你这当叔叔的总得关心关心你二侄的婚事吧?我二哥这天生的病,就是神医你也治不好,现在只有就活他的心,才是本事。” 姚祥一听儿子说的这些话,心里也真是有点自愧不如,这些年来,自己只顾在外行医,很少关心家里的事,姚家桥方圆五六十里都走遍了,还真的没想过二侄子的婚事。没想到儿子还真有点想法,心里不空。忙说:“那是,那是。赶明我出去还真的上点心,也该管管二侄子的婚事啦。” 姚八爷忽然想起媳妇有喜的事,就走进姚祥的跟前,把嘴凑到爹的耳边,小声说:“您要当爷爷啦。” 姚祥脸上立刻露出异常的神色。 5 别看姚八爷和他爹说的话让他爹喜出望外,可他说的行善积德是针对分家而言的,对分家的这件事他总是有一种不可言状的心里。每每想起分家,他的喉咙里就有一个无形的噎物,总有要呕而不可呕的感觉,这种感觉一上来的时候,他就想出去遛马遛狗。 二瘸子和爹离开后,他的那股呕的感觉又出现了,不由自主来到马棚,备好马鞍,松开两匹大黑狗,翻身上马直奔棋盘地而去。 姚八爷来到棋盘地的大榆树下,勒住马缰绳,下马后把马缰绳往马鞍上一搭,枣红马乖乖地站在他的身边。他正了正衣襟,紧了紧他那宽幅青腰带,抬起头看老榆树上的老鸹窝,又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向老鸹窝打去,发泄着心里的愤怒和不平。 枣红马突然一声嘶鸣,前蹄猛劲地刨着地,两只大狗打着踅的狂叫。 姚八爷抬一看,正西大道上飞似来了一个马队,一行七人。一阵马嘶之后,七名彪形大汉以经来到自己的跟前。前头那匹大青白大马被主人勒得高高地抬起前蹄,又是一阵嘶鸣。姚八爷的两匹打黑狗转着圈的一阵乱叫。大青白马上稳坐一大汉,看上去四十出头,头戴一顶狐皮帽子脸露出一大半,满脸络腮胡上挂满冰霜,两眼虎视眈眈,看了看姚八爷的前腿不住刨地的大枣红马,又看了看姚八爷,开口就问:“你是姚家桥人?” “问这干啥,有事吗?”姚八爷对这群不明来历的人并不胆怯。 络腮胡的眼里这时射出一道凶狠的光,嘴里硬邦邦说出一句:“听说姚家桥有个姚八爷,我们想见见他。” 姚八爷自感来者不善,但还是没有丝毫的惊慌,往前迈了两步,慢悠悠地说:“你找他干吗?我就是。” “听说这人挺傲气,果然如此。”络腮胡心里暗暗地说,翻身下马。其余的六个人也下了马。络腮胡走到姚八爷的跟前,伸手去抓马的溜缰,大枣红马一声嘶叫,高高的举起前蹄,两匹大黑狗向络腮胡扑来。姚八爷吓住两匹大狗,喃喃地说:“好烈剧的马呀!” 姚八爷一看来的人对他的马十分感兴趣,就满脸不高兴的说:“你们是找人还是找马?” 这会,又有一个脸上长着浅白麻子的人接来话茬:“咋的?不满意黑爷爷的话呀?” 姚八爷一听这话,心里有些恼火,立刻回敬一句:“你人说话有点不恭听,我姚八爷人好马才好,久闯江湖的人谁不知道这个理?” 络腮胡一看姚八爷的态度有点强硬,跟手下的人摆了摆手,用温和的口吻说:“老弟,久仰你的大名,也知道你有一匹好马,果然名不虚传呀!” 姚八爷一听这话,脸色就不那么难看了。络腮胡和刚才接话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姚八爷看来并不计较,开始盘问来人:“你们是什么人?来找我有事吗?” 那浅白麻子脸人说:“不知姚八爷听说没听说过兴隆河有一个叫黑子的人?” 姚八爷有点故意挑逗的口吻说:“早有耳闻,不过听说那人的名声可不怎么着。” 那浅白麻子脸的人一听满脸不高兴,眼珠子一瞪说:“你敢坏我们黑爷爷的名声,不要命了。” 姚八爷面对七个大汉,各个虎视眈眈,可他还是表现出很平静。络腮胡向那六个人挥了挥手,拍着姚八爷的肩膀说:“老弟,见面如相交,听说你人挺仗义,咱交个朋友如何?” 姚八爷一看这帮人要和他绕圈子,心里就有了谱,他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说:“各位,要交朋友不难,那就看怎么个交法?” 络腮胡满脸堆笑地说:“ 既然老弟也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也就别瞒着藏着了,老兄我就相中你的这匹马了,你出一个价吧!” 姚八爷一听心里一阵好恼,暗暗骂到:“纯是一群诬赖,想要你姚爷爷的马,打错了主意。”又装做沉着的样子说:“交朋友也不能这么个交法,难道我这马不卖你们,我们就不能成朋友了?说句掏心的话,这马你就是给多少钱,老弟也不能出手。” 浅白麻脸看姚八爷不肯答应,就要上前去牵大枣红马,这马一见生人伸手,立刻高高地树起前踢,一声长长的嘶鸣。姚八爷不动声色地朝浅白麻脸微微一笑说:“这马烈剧得很,除我无人能驾。” 络腮胡一看这马确实有点古怪,就把话拉了回来说:“老弟呀!既然你的马你不愿意出手,老兄也不太牵强,就此今天我们交了朋友,你看如何?” 姚八爷一看他们没有诡意,心里也就顺和了许多。说:“要这说我姚老八就和这些哥们交个朋友,日后有求到我老八的地方,尽管说就是了,老八足能尽力。” 一句话说得络腮胡和浅白麻脸“哈哈”大笑,姚八爷从腰里掏出烟来,让给大家抽。络腮胡叫手下的找来一些干柴,烧起一堆火,一群人和姚八爷围坐在火堆旁,唠了起来。在唠嗑中,姚八爷知道了那个络腮胡是这一群人的头,叫黑子,是当地有名的“胡子”,专找这一带有钱的人家绑票、砸窑。姚八爷原来只是听说过,可没见过面。 抽完了烟,几个人也烤暖了身子,络腮胡黑子站起身来,对姚八爷说:“老弟,咱们既然交了朋友,我就要邀请老弟在五天内到我那黑风沟作客,我一定款待你。” 姚八爷说:“只要大哥不嫌弃,老弟一定前往。” 络腮胡黑子领着七个人纫镫上马,扬长而去。 姚八爷坐在马上闭着眼睛,想着那七个人的模样,想着人们嘴里传说的络腮胡黑子,心里就象倒了五味瓶,觉不出是什么滋味。大枣红马一步一步地走着,两匹大黑狗也无精打采地跟在后面。 6 兴隆河离姚家桥三十五里,兴隆河北三里有一座山名叫三顶山,山里有一个黑风沟,是个十分隐蔽的地方。络腮胡黑子就住在这个地方。方圆百里的土财主、有点土鳖钱的户,每年都要给黑子进点供。可黑子这伙人管这叫“杀富济贫”,其实真的富也杀了点,贫的他们一点也没管。不得罪他们的管他们叫“秆子队”,官方管他们叫“土匪”,当地的人们管他们叫“胡子”。络腮胡黑子不管人们管他们叫什么,只要自己肚满肠肥,还管叫什么都无所谓。 络腮胡黑子就在这黑风沟一住就是八年,有手下人二十八人,房子十五间,有三个心腹之人,为他出谋划策,浅白麻脸就是他的得力助手。 络腮胡黑子在黑风沟有三个女人,都是在外乡抢强来的,三个女人的分工明确,但合作的也很好。其实,她们的合作真属牵强附会。络腮胡黑子管她们一顺叫幺儿、二儿、三儿,浪俏一点的幺儿专门陪他睡,二儿老实不言语就陪他抽大烟,时而陪他睡。三儿岁数小又能说回道就陪他喝酒,时而也陪他睡。 进了腊月门子,络腮胡黑子就要想开始收缴年货了,算计着过这个年得需要几头猪、几个牛犊子、几只羊和多少只小鸡。这天早上鸡刚叫过,络腮胡黑子又在被窝里刚和三儿做了一回事,三儿象死的一样地睡,可他怎么也睡不着,将身翻过来又反过去,觉得三儿有点耐事,就狠狠地推了三儿一把,三儿就“哽”的一声,象在梦里一样说了一句:“干啥呢?” 络腮胡黑子说:“往恁点,害事。” 三儿象在死里活过来一样浪声浪气地说:“干事的时候咋不让我往恁点呢?还死死地搂着不松开。” 络腮胡黑子无奈,抚摸三儿的奶头说:“睡吧,睡吧。” 络腮胡黑子平时有个习惯,早上吃饭不喝酒,不喝酒的时候不要任何人陪,自己就是闷头吃饭。 这天早上,天特冷。络腮胡黑子从鸡叫到天亮就没睡着,把被窝鼓捣的冰凉。天刚亮他就爬起来,提拉着裤子到外头撒了泡尿,站在门外就喊:“二儿啊,今儿早陪黑子喝点。” 三儿这时也从被窝里爬起来,揉了揉眼睛说:“有我不就行了,还喊她干啥?” 络腮胡黑子说:“今儿我心里有事,想叫二儿陪。” 三儿娇妮地说:“不,我非要陪。” 络腮胡黑子把眼一立,说:“不行,越娇你惯你你越没边。” 三儿还是有点不依。 络腮胡黑子上前用手拍拍三儿的脸蛋,又用手拍拍三儿的屁蛋,小声说:“乖了,晚上不还是你吗!听话!” 三儿不言语,蹑蹑地去饭堂了。 见三儿走了,二儿进屋悄悄的把桌子放在炕上,拿来酒壶酒碗,厨子上来菜,二人喝起来。 不知道络腮也胡黑子今天犯的那道邪,每逢喝酒都是三儿陪着。二儿本来就不爱说话,又不经常陪络腮胡黑子喝酒,两人喝着喝着他就有点耐不住了,就和二儿说;“算了,算了,你叫二当家的来,我俩抽一口,你把烟具拿来伺候着。” 二儿出去不一会,浅白麻脸进来说:“大哥,叫我有事呀?” 络腮胡黑子说:“来,咱俩抽一口。” 浅白麻脸叫人把酒菜撤了下去,二儿拿来抽大烟的家伙,炕上放上一张小桌,二人仰躺在小桌的两边,叫二儿给两人点上烟泡,络腮胡黑子深深地吸了一口,向二儿摆了摆手示意让她回房,二儿就回房去了。 络腮胡黑子的烟还没等抽到第二泡鼓起来,放下烟枪霍地坐起来,说:“喂,二当家的,咱给姚家桥姚老八的期限还有几天?” 浅白麻脸连眼都没睁,眼球在眼皮里转了一下说:“还有两天。大哥,我看那小子挺皮,到时候还真得砸他一下。” “那当然,不能让他把咱的饭碗子给砸了,你地想着点提醒我。”络腮胡黑子又拿起烟枪抽起来。 半个时辰过去了,两个人过足烟瘾。络腮胡黑子喊叫:“三儿,三,沏壶茶来。”接着他又问浅白麻脸:“二当家的,咱给那些老财们发的帖子都送到了吗?” 浅白麻脸说:“都送到了,就是新里屯的积善堂有点说道。” “咋的?他们当家的说啥啦?”络腮胡黑子忙问。 浅白麻脸说:“据咱们下帖子的人回来说,积善堂在新里屯的势力越来越大,在新里屯的四个卡门都有护卫队,还说和住在新里屯的日本人有来往,他们当家的对咱们去的人怠搭不理的,我看今年积善堂的事要有点麻烦。” 这时,三儿把沏好的茶水端上来,摆出娇艳的浪样贴坐在络腮胡黑子的身边嗫嗫地说:“酒她陪了,烟她陪抽了,陪你和茶也该轮到我了吧?” 络腮胡黑子心里想的是如何搞到过年年货的事,哪有闲心和女人扯闲蛋,三儿就是浪出汪洋大海来,也逗不出他的“咸”味来。络腮胡黑子用手使劲推他一把,把眼一瞪狠狠说:“去,去,去,我和二当家的商量事呢,别瞎搅和。” 三儿一看他有点急,满心眼不愿意,嘟囔囔不知说点子啥就走了。 络腮胡黑子又跟浅白麻脸说:“别看他们虚张声势的样子,不能让他们吓唬住,等几天看看,不行就砸他窑,这些年我黑子还没怕过谁。” 浅白麻脸说:“大哥,我看在砸窑之前要派人去打探打探,以防万一。” “扯淡,我就不信那新里屯是针插不进还是水泼不进,我还不信他积善堂能是铁打的堡垒。”络腮胡黑子显得有些急噪。 这时门外有人进来说,有一个陌生人要见大当家的。 7 姚八爷自从遇见络腮胡黑子,心里总是好像有一件事放不下。老是想络腮胡黑子邀请他五天之内到黑风沟去一趟这句话,越想越感到这话里有话。他听说过这帮家伙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干的出来,虽然当时他没有胆怯,如果这次真的不去,要是惹恼了他们,说不定要对姚家下死手。到那时自己一个人可是寡不抵众,姚家恐怕是要遭劫难。到那时自己真可成了姚家的千古罪人。 与络腮胡黑子见面的第三个早上,姚八爷吃过早饭,扎好他那宽幅青腰带,带好狗皮棉帽子,和媳妇说:“今天我出一趟门,过几天才能回来,晚上就不要等我了。” 媳妇有点纳闷,往常他出去从来不和他打招呼,今天有点蹊跷,就问:“上那去?” 姚八爷说:“去看一个朋友。”说着就走出房门。 媳妇更有点纳闷,没听说他有什么朋友,今天什么出来朋友了,还没等她问下去,姚八爷已经把马牵出来。媳妇在屋里又急忙说了一句:“少呆几天,早点回来。” 这次,姚八爷没把他那两匹狗带着。 黑风沟络腮胡黑子正和二当家浅白麻脸商量怎样对付新里屯积善堂的事,听有人说外边有陌生人求见。络腮胡黑子在屋里说:“是送货的叫他们去仓房。” 外面的人说:“不是送货的,是姚家桥姚八爷。” 络腮胡黑子对浅白麻脸小声说:“来了,来了,这小子真来了。”说着他急忙下地穿鞋。 姚八爷站在门口,一只手将狗皮毛子带拽开,一只手正了正绵袄大襟,大枣红马乖乖地贴着他站着,一见络腮胡黑子出来,这马就扬起脖子,使劲地抖落着身上的毛。姚八爷也轻蔑的微微一笑。络腮胡黑子上前忙说:“老弟真讲信用,够朋友,还站在门外干嘛?来,来,屋里请。” 姚八爷随着络腮胡黑子进屋来,拱手跟络腮胡黑子说:“黑大哥一向可好?” 络腮胡黑子忙回:“好,好,好。”又接着说:“老弟上炕来暖和暖和,天冷,一会咱哥俩喝点,给你压压风。”说着就打发人去厨房叫菜,又叫人泡上一壶好茶上来。 不到半个时辰,厨子把酒菜送来,络腮胡黑子把姚八爷让到炕头,两个人推杯换盏,络腮胡黑子好一顿热情,姚八爷表面上很受恭敬,拿出憨态可拘的样子,可他的心里却很复杂而没有丝毫的流露。络腮胡黑子说:“老弟呀!这回来你就别走了,和我一起干吧!有你的荣华富贵。”接着又问:“老弟可否有妻室?若是有的话,明天我打发人去接来。” 姚八爷一听这话,心里想:鬼才来这地方,不知哪天“后山失火”还不得让人把老窝给端了,再说媳妇已经有了喜,谁跟你们遭这洋罪。开口说:“没,还没有妻室。” 络腮胡黑子说:“那好,那好,过两天我给你弄两个女人来,让老弟得尝尝鲜。” 姚八爷被这突如其来的话给弄蒙了,有点不知所措,只好搪塞一句:“大哥的心老弟领了,这事以后再说吧!” 络腮胡黑子说:“那哪行,老弟既然来了,就得让老弟有吃有喝有玩的,包你满意。” 喝完了酒,络腮胡黑子就要打发人让二儿收拾好房间,叫二儿陪他抽一口。姚八爷一听忙说:“得,大哥,我从来不抽那玩意,这就免了吧!大哥还不如领老弟上山遛一遛,借我一杆枪练练,让大哥看看老弟的枪法如何?” 络腮胡黑子说:“那就主随客便了,我就陪你遛一遛。” 络腮胡黑子从行李底下拿出一棵“大肚匣子”,递给了姚八爷,二人穿带好,姚八爷扎好他那宽幅青腰带,把枪别在腰上,二人跨马向山上走去。 这座山很高,有三座峰,东北、西北的两个山峰高于正南峰。正南峰悬崖陡峭,山峰顶方二十五丈,座着古塔一座,塔的半腰处有八面开闭各半的门,门上方有八尊浮雕佛像,佛像上方有八面铜镜,光芒四射,距塔底十丈有余。当二人骑马来到离塔还有百步之遥的时候,山陡崖斜,马不能上,二人下马。络腮胡黑子指着那八面铜镜说:“多少人惦记着这八面铜镜,可无法得到,老弟是否有办法?” 姚八爷用眼狠狠低盯住那铜镜,心机一动,说:“不难。”说着从腰间拽出枪,抬手“叭”的一枪,打在铜镜上沿的镶嵌处,露出铜镜的边。络腮胡黑子有些惊讶,接着又是“叭叭”几枪,一面铜镜随枪声落了下来。络腮胡黑子连声叫好:“好枪法,好枪法呀!没想到老弟身手不凡,不止是有匹好马,还有一手好枪法,跟谁学的?” 姚八爷这会也毫不谦虚的说:“整天和家里的护院炮手在一起混,能不会打枪,我家的四个护院各个都得服我。” 络腮胡黑子心里想:这家伙是个难得的好手,我得千方百计地留住他,将来是个干将。 络腮胡黑子用手掂着那块铜镜说:“你要把这八块铜镜都拿下来,哥给你摆庆功宴,我还得重重的赏你。” 姚八爷一语双关的说:“小菜一碟。” 姚八爷打第二块铜镜的时候,选好了地方,背朝着塔平躺下,仰起头举枪就打,第二块铜镜很快就从十余长高的地方“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正午刚过,二人携着八面铜镜下山而去。 8 络腮胡黑子打发厨子开始布置晚宴,正式为姚八爷接风洗尘。这时,他感到自己身体有点疲惫,直打哈欠,才知道中午的那顿烟没抽,就赶忙来到二儿的房中。让二儿急忙备好烟具,点上烟灯。他脱鞋上炕斜躺下身来,二儿把点好的烟枪递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才感觉舒服多了。接着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枪上冒起了一个小泡泡。 络腮胡黑子突然放下烟枪,坐起身来把头探过来近近地跟二儿说:“二儿呀!你到我这已经有三年啦吧?” 二儿说:“三年零六天。” 络腮胡黑子说:“还记得挺清楚呢!” 二儿又说:“大前年腊月初一来的,今天是腊月初六。” 络腮胡黑子问:“这三年我对你咋样?” 二儿一听他问这话,心里就不是滋味。鬼才知道咋样,除了陪你抽烟还有啥?要不是我那无能的公婆和那窝囊的死鬼把我撒手不管,我才不在这呆呢?但在他面前也只好说:“挺好的。”心里接着又想:我早晚有一天要跑出去这鬼门关,不伺候你们这帮恶鬼,我现在就是没地方去,只好等机会了。想到这里她还是平和地端起烟枪递给他,重新点上。络腮胡黑子就静静的闭上眼睛慢慢地抽着。 烟抽到八分透的时候,络腮胡黑子就和二儿说:“二儿呀,今天晚宴后你要给我陪好我这新来得的兄弟,一定要留住他,你不知道他可是一个不多得的人物,这年前年后你就归他了,你别再陪我抽烟了,只要你待好他,今后我包你的富贵要高于三儿。” 二儿这时的心里已经有些麻木了,管他谁是谁呢,反正都是一路货色,吃喝玩乐抽,没有好心肝。我这是入了鬼门身不由己。“行,你说咋地就咋地。难道你就不怕吃醋?” 络腮胡黑子说:“为了留住他,肋间插把刀都不怕,还有啥可惜的。” 二儿在心里骂一句:猪狗不如,混蛋。 天渐渐的黑了下来,阴沉沉的很冷,稀稀零零的飘着雪花。姚八爷走出络腮胡黑子的住处,想找个地方方便方便,出来的很急,忘记带棉帽子,“飕飕”的小风从脖子后往里钻,一直钻到后心窝那,扎心的冷。他不由自主的打个寒战。 姚八爷解开裤子想尿,又好象有点尿不出来,这时有人喊:“八爷,八爷,开席了。” 姚八爷还是没尿出来,又不好意思回话,心里着急。越是着急,天越冷,越是尿不出来,他的心里有点烦。这会就听见络腮胡黑子大声吵吵:“混蛋,还不快去给我找,他要是走了那还得了。” 姚八爷把络腮胡黑子的话听的真而切真,心里一阵好笑,心里想这黑小子还真拿我当回事了,急忙提上裤子往回走,边走边说:“我在这呐。” 络腮胡黑子刚一出门正好和姚八爷走个对头碰,络腮胡黑子说:“咋的了,老弟?” 姚八爷说:“方便,方便。” 络腮胡黑子笑着说:“我说吗,老弟不能不辞而别吗!” 姚八爷说:“哪能呢,就凭大哥的这片真情实意,我想走也不能走了。” 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四间房的大堂屋里灯火通明,三根房梁上挂着六盏保险灯,各个檫得锃明瓦亮。象玉盘一样的灯罩反射着耀眼的光。四个大方桌上摆着象肉山一样的菜,有烧羊排、烤全鸡、烤全鸭,还有红烧猪肉、炖牛肉、红烧鲤鱼。两只大酒篓放在地当央。 各道菜都上齐了,络腮胡黑子大声喊:“孩子们,倒酒。” 两个岁数较小的人,拿着葫芦瓢从酒篓把酒崴出来,就往桌子上的大海碗里倒,那倒酒的声音就象高山流水一样“哗哗”作响。 络腮胡黑子坐在东边的那张桌子,左边坐着大女人,右边坐着三儿,三儿的右边是姚八爷,再右边是二儿。靠大女人左边坐着二当家浅白麻脸。络腮胡黑子见大伙都就了坐,脱掉身上的羊皮坎肩,高声说:“兄弟们,今天这桌酒席是特意为我姚家兄弟接风的,也是为我这老弟拿下那八面铜镜庆功,我姚老弟大度豪爽仗义疏财够朋友,大家今天要尽情地喝,欢迎姚老弟的到来。”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欢迎,欢迎。恭喜,恭喜。” 络腮胡黑子站起身来,端起酒碗,“为了隆重的欢迎姚老弟的到来和为咱立了一大功,诸位干了这一杯。”说完一仰脖子将一大海碗酒干了。大伙一看也就跟着干了,就说络腮胡黑子的三个女人也干了。姚八爷不由得心里一颤,把碗放在嘴边又拿了回来。 络腮胡黑子一看姚八爷没敢干,就说:“嗨,老弟干了!” 姚八爷端着酒碗很客气地说:“非常感谢大哥和诸位兄弟们的热情,很抱歉兄弟我实在不胜酒量,还请大家海涵。”心里想我姚八爷哪会这么喝过酒,这不是要命吗? 大家伙齐声说:“不行,姚八爷必须喝了这碗酒,不然就不仗义了。” 姚八爷见大伙不答应,用眼睛斜看了络腮胡黑子一眼,又向大伙说:“感谢大哥和诸位兄弟的厚爱,我确实没有酒量,还请兄弟们放过我一马。” 络腮胡黑子放下酒碗很自在地说:“老弟呀!兄弟们这般相劝,就别再推辞了。谁让咱兄弟一场来着,喝下去。”他说着给挨着姚八爷的二女人递了个眼色,二儿会意把手放在姚八爷的肩上,装做娇妮的样子说:“八爷,喝了吧,你看我们女人都喝了,难得今天大伙的热情。”说着抬手把酒碗推向姚八爷的嘴边。 姚八爷无奈地深深吸了口气,喝下这碗酒。顿时,堂屋内一片喧嚣,姚八爷知觉得心里向火烧燎一样的热。络腮胡黑子顺手扯下一个鸡大腿放在姚八爷的碗中,高声叫到:“好样的,爽快。” 络腮胡黑子又给二女人使了个眼色,二儿就扯下一块肥肥的羊排,递给姚八爷说:“八爷,多吃点东西解酒。”二儿这时装做很娇淫的样子和姚八爷亲近,络腮胡黑子看此情景,心里暗暗地高兴起来。 这晚宴喝到高潮的时候,满屋人都酩酊大醉,东倒西斜。整个堂屋酒气熏天,暗然一片。络腮胡黑子在朦胧中还嘱咐二女人:“把、把姚八爷,扶、扶到你、你房里,好生伺、伺候,不得怠慢。” 姚八爷虽有些醉意心里明白,由二儿扶他回了二儿的房里。 9 二儿的房里很简单,靠南窗下放着一张很旧的八仙桌,桌上放着茶具,能容下三个人住的北炕上,中间放着一张供抽大烟用的小方桌,上边放着烟具。 二儿把姚八爷扶到炕上,姚八爷这时可能有些发晕,沉沉地倒在已经铺好的行李上。二儿掌上灯后坐在姚八爷身边,这才仔细的看起姚八爷来,发现他五官端正,润红的脸颊透着特有的光彩,两道重重的眉毛微挑着,不稀不重的胡须张扬着男子汉的雄壮与和善,天堂饱满。从他那闭和的眼睛上也不难看出蕴含着一种不寻常的神色。 二儿看着看着就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的说:“咳,还不是和黑风沟的着帮人一样,臭味相投,没什么好看的。” 姚八爷虽然知道自己和二儿进了她的房,那股酒劲让他不由自主。这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他还懂,心里有点不敢懈怠。他没觉到二儿坐在他的身边,只昏昏沉沉地觉得好象二儿在小声地说自己,他就咳了一声把身子侧到面朝墙。这时姚八爷的头越来越有点清醒。 二儿看姚八爷侧过身去像是睡熟了,自己悄悄地转到烟桌的那边,回腿上了炕里,熄了灯。 二更时分,黑风沟就象死了一样,只听得到山上不时的传来一阵阵“嗷嗷”的狼叫声和马棚里不时的马打喷嚏声。整个院子被酒灌得熏熏大醉。漆黑的天上还是散落着雪花。 姚八爷这觉睡得实在不舒服,酒劲越来越小却心事越来越重,这二儿也不知道是在屋还是不在屋,要是不在屋还好,要是在屋,这孤男寡女的,可是好说不好听。他侧过身来睁眼看了一看,什么也看不见。自己就安慰自己,还想那么多干吗?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想着想着困劲上来了,又朦胧过去。 二儿在烟桌那边,一直盘腿对坐在烟桌前,想起喝酒那会儿,真实好笑,自己的那碗酒连一半都没倒在嘴里,一大半从嘴边流到脖子里,到现在裤兜子里还潮乎地溻着呢。这群傻老爷们就象灌大眼贼似的“咕噜,咕噜”地灌。突然,她又想起络腮胡黑子下午和他说的话,让她陪好姚八爷,天都到这时候了,也该叫醒他了。自己真的不想干那事,可有什么办法,反正这也是让贼黑子吃醋的活。 二儿就悄悄地迈过烟桌,来到姚八爷这边,打开棉袄大襟,把大红兜肚的脖带解开,露出那雪白硕大的奶头,顺着姚八爷就躺下来,用自己的肩膀头蹭了蹭姚八爷的肩膀头。 姚八爷突然从梦里醒来,这时的酒劲全然消失了。他觉得应该发生的和不应该发生的终于发生了。这会儿,他告诉自己要稳住神色不能乱,终于他没有动,就象没醒一样。二儿发现姚八爷没有反映,就把手伸到姚八爷的胸前,解他的棉袄扣子。姚八爷若无其事地“哼”了一声,把身子侧了过去,用后背很很地靠了二儿一下,然后就打起呼噜来。二儿有点懊丧地自言自语地说:“醉成泥了。” 姚八爷的装睡还真把二儿给唬住了,他越是装的象死的一样,二儿的心情越是那样沉重,敞开的胸怀越是发热,两个奶头有点发胀,从来没有的淫欲之隐忽然而来。一种无穷的力量驱动她狠狠的推了姚八爷一把。 姚八爷这会儿咋装再也不能装得象了,能应付不能应付也得硬着头皮去应付。他猛然一起身,装做晕头转向地说:“谁,我这是在那里?” “八爷,我是二儿,是黑子叫我伺候你的。”二儿随声应答着,躺着的身子并没有起来,“我说八爷,还是躺下睡吧!” 姚八爷心里明镜似的,二儿是按着络腮胡黑子的意思,要对自己施计,我姚八爷虽名声不及,但也没干过污七糟八祸害人的事,还是明人不做暗事呀!就说:“二儿呀,你掌灯。” 二儿这时已经欲火烧身,不由自主地说话里带着浪声:“八爷,你看你咋还不知道小女子的心呢?” 姚八爷有点不耐烦地说:“快掌灯。” 二儿无奈的起身,系上兜肚带,连棉袄的扣子都没系,慢悠悠地起来,下地趿拉上鞋,把灯点上。脸上露出一丝不情愿的神情,把温顺的目光远远地递给姚八爷。 姚八爷一看二儿敞怀露胸,叫她把棉袄系好,又问二儿说:“能沏碗茶吗?” “那还不现成?黑子让我伺候你不止是这些。”二儿又递过来一束温顺而纵放的目光,就连二儿自己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的了,心里产生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激情,面对姚八爷真有点情不自尽和无法控制。她抬头看一眼姚八爷,只见他脸上的红润已经变得铁青色,显得有点不能忍受的庄重。 姚八爷假装揉了揉眼睛,慢声慢语地说:“黑大哥这样的款待法我看有点不妥,不能让你深更半夜的陪着我,孤男寡女在一起,有嘴说不清。” 二儿这时又向他靠过来说:“你要是怕说不清,还不如把那事作了,我心甘情愿的。” 姚八爷把手往前一推:“得,你不记得有句古话说,任穿朋友衣,不占朋友妻。那可万万使不得。” “我是他什么妻?我真有点受够了。”二儿背过脸去“呜呜”地哭起来。 姚八爷一见二儿哭泣,心里产生万种风情,知道这里可能蕴藏着难言之隐,便慢慢地说:“你弱小女子如此不知检点,能否告诉我真情,先说你姓氏名谁?娘家何处?年芳几何? “大哥,你如此不乱之情让我佩服,让我说出真情,你必须答应一个条件。” 姚八爷问:“什么条件?” “你不要为他们卖命啦!有机会你一定要救我出去。我实在受够了。”二儿说。 “你放心吧!” 二儿把脸转了过来,擦干了眼泪,一字一句地说起来。 “我叫贺兰花,今年二十三岁,是离这里七八十里之外的羊圈岗子人。十一岁那年我父母得了疟疾在一年内相继去世,我爹再临终前把我许配给当屯的王四家的独生子做童养媳,我的男人叫王可人,他天生是一个窝囊废,没有男人的阳刚,家里有几个土鳖钱。我爹就想我以后有个依靠。我爹死后的第二年,王四就让我和王可人圆了房。可谁成想他是个废物,不能做男人那事。我为了保持女人的贞洁,就打牙往肚子里咽,憋着忍着在王家混碗饭吃。就在大前年的冬月二十八那天,黑子这个畜生打发三个人来到老王家,给下了个帖子,叫王家五天之内给黑风沟送去一头猪。王四是个守财如命的人,没给送。腊月初六那天,黑子带了五个人来到王家,王四一家几口就好言相应,说家里有一个小猪太小,过几天买一头给送去。在无意之中黑子发现了我,就让手下的人把我拖到马上,回头说,啥时把猪送去啥时放人,……” 贺兰花说到这里,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姚八爷借着灯光看见她的眼泪象断了线的串珠一闪一闪地滚下来。 络腮胡黑子睡得象死狗一样,大女人也象死狗一样睡在他的身边。当他一觉醒来已经过了四更天,猛然想起二女人和姚八爷来,他想起来到二女人的房前听一听虚实,就起身要穿衣裳,这时大女人“哼”的一声翻了个身,把大腿死死的扔在他的身上,络腮胡黑子狠狠地推她一把,蹬上裤子披起棉袄下了地。尿了一泡尿之后就悄悄地来到二女人的窗前,听见二儿正在灯下“唧唧”地说话。虽然他的心里有点不得劲,可也是为了留住姚八爷,只好忍痛割爱了。便悄悄地回到自己的被窝里,把大女人死死地搂在自己的胸前,淹没在大女人柔柔的浪里。 贺兰花用衣襟拈了拈泪水,继续讲下去。 “我来这里的第一宿,黑子就把我祸害了,一下子我那十年的贞洁就毁在这黑驴的身上,我想到了死,几次也没死成,黑子总是用人看着我。后来,家里人猪也没送来,也没人来救我,一直到腊月二十八,才听说王四变卖了家产和田地一家三口跑到黑龙江去了。打那以后,我的心就全死了,现在我就是一个活着的死人。”贺兰花说到这里,泪水就像小河一样流淌。又接着说:“姚八爷,这些年我已经哭得没有眼泪了,我今天遇上了你这样好人,满肚子苦水一下子流了出来,我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姚八爷说:“兰花,我长你一岁,以后你就叫我八哥好了。我以后一定想办法把你救出去,你在忍受一段时间。” 贺兰花这时急忙下地,跪在姚八爷的面前泣不成声的说:“大恩人,我等,我等。” 姚八爷下地把兰花轻轻地搀起,说:“妹子,你放心吧!” 兰花檫干了泪水,又从头说起黑子他们非抢即夺的事…… 10 络腮胡黑子后半夜一直没有睡觉,偷偷地在二儿的窗前听了一回声,虽然没有听到二儿和姚八爷说了什么和做了什么,但是知道了二儿真的把姚八爷给哄住了。 天一刚刚亮,晴了,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雪。 络腮胡黑子在被窝里狠狠地在睡得象死狗一样大女人的大腿掐了一把,大女人象被蝎子蛰一样不是好声地尖叫一声,逗得络腮胡黑子“哈哈”大笑。两个人急急忙忙从被窝里爬起来,络腮胡黑子叫人让厨房准备好一点的伙食,说他有事要宣布。 在平时,络腮胡黑子一般不去饭堂吃饭,总是在自己的房间吃,还不用别人陪着。今天他要去饭堂去吃早饭,并还要大家陪着,估计可能有重要的事情告诉大家。 姚八爷和兰花唠了半宿,他让兰花的遭遇给感动了。姚八爷活了二十四年,这回真的感到人生如此险恶和多灾多难,一个弱小女人竟无辜地走到这无力自拔的境地。又联想自己这么多年无忧无虑的游荡放宠,觉得自己亏对于世,也亏对姚家祖祖辈辈依老本实的治家之道。 兰花痛说了自己的身世后感觉弱小的身体就象被打开绳索一样,一下子散了架。见天亮了,就悄悄的躺在自己的行李上,有些神魂颠倒,初发的淫色激情在姚八爷人为的庄重面前已经烟消云散,心里揣磨着姚八爷下一步要干什么。 姚八爷这会儿下地重新扎系一下自己的宽幅青腰带,带上那顶狗皮帽子,开门直径向络腮胡黑子的房间走去。 络腮胡黑子也刚刚起来,见姚八爷衣冠整洁地走进来,一面招呼姚八爷:“来,来,老弟。”一面吆喝大女人:“去,去,回自己的房里去,我和姚老弟有话说。”大女人扭着浪腰嗫嗫地走了出去。 络腮胡黑子伸手拉一把姚八爷,让他上炕。姚八爷跨腿坐在炕沿边上。络腮胡黑子试探着说:“老弟,二儿昨晚给你伺候的怎样?不满意就和哥说,哥收拾她。” 姚八爷脸上从兰花房里带来的庄重表情还没有散去,微微一笑的眼神显然和他的脸上表情极不协调,他免强的装出一副自然的神态,说:“大哥这份心情老弟实在难以接受,老弟不能做出对不起大哥的事,不管咋地二儿是大哥的女人,宁穿朋友衣,也不占朋友妻。” 络腮胡黑子心里想:鬼能知道你干了什么,深更半夜干柴遇烈火,唬人。他笑呵呵地把手一挥说:“老弟你看你见外了不是,哥哥有的就是老弟有的,女人是什么?不也是过眼的云烟吗?我能享受的也得让老弟享受。得,二儿今晚还由你享用。” 姚八爷站起身来还要说什么,络腮胡黑子摆了摆手拦住姚八爷的话头说:“得,别说别的,你听大哥的就是了。”这时外头有人喊:“开饭了。” 络腮胡黑子拉着姚八爷就往外走,边走边说:“老弟,走上饭堂,大哥今天有一件事要宣布。” 太阳出来,阳光照在白皑皑的雪上,放射出一种耀眼的光芒。 饭堂里,三十几号人早已就座。由于昨天晚上的酒劲在每个人的身上还没散尽,各个都显得有些发蔫。络腮胡黑子和姚八爷走进饭堂,大伙都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络腮胡黑子向大伙摆了摆手说:“倒酒。” 今天早饭就坐的顺序和昨天晚上一样,大女人和三女人坐在络腮胡黑子的左右,二女人坐在姚八爷的身边。桌子上上好了酒,络腮胡黑子站起身来说:“今天,我们还要一醉方休,大伙敞开量地喝。在没喝酒之前,我先宣布一个事,我姚老弟诚心诚意的来到我们这里,难得一片真诚,今后,他就是我们的三当家的了,有事他能当我的一半家。不管啥事,问他就象问我一样。” 大伙一听有点蹊跷,二当家的浅白麻脸这时兴高采烈的叫到:“好,好。”饭堂里响起一阵“好,好”的叫喊声。然而,浅白麻脸心里却不是滋味,刚来不到三天就当上三当家的了,大哥也有点太仗义了吧?还好没让他当二当家的。 络腮胡黑子高高地举起酒碗,说:“为三当家的到来干杯。”大伙齐声吓喊:“干。” 姚八爷端着酒碗,用不解的目光看一眼络腮胡黑子,又看了一眼兰花想说点啥,兰花用肩膀碰了一下他,想说的话没说出口,就把那碗酒给干了。 这会儿,姚八爷的心里很乱,饭堂里也一片混乱……… 络腮胡黑子把姚八爷和浅白麻脸叫到二女人兰花的屋里,先让兰花准备烟枪烟灯,想让姚八爷抽一口,姚八爷推辞说不会抽。络腮胡黑子说:“干我们这一行的,就得学会抽这东西,精神。” 姚八爷只好说了一句搪塞的话:“大哥,这东西我以后肯定得学,今天就免了吧?” 络腮胡黑子说:“也好,待你学会了,大哥供你烟,保你心满意足。” 兰花把烟灯点上,络腮胡黑子和浅白嘛脸两个人抽起来。兰花就给姚八爷沏了一壶浓茶,满恭毕敬的端给他一碗。 一个烟泡抽透了,络腮胡黑子微闭着眼睛问:“我说,今天是初几?” 没人回答。片刻,突然浅白麻脸睁开眼睛说:“初七。” 络腮胡黑子放下烟枪,坐起来问浅白麻脸:“新里屯积善堂有没有人来?” “还没有。”浅白麻脸回说。 “真他妈的不是物,还真的要老子动手不成?”络腮胡黑子有点急。 “听说他们的势力比去年大多了,又靠上了新里屯车站的日本人,要是不给他们点厉害,恐怕他们不会顺利的孝敬咱。”浅白麻脸说。 络腮胡黑子一听说积善堂膀上了日本人,心里有些害怕,但是,真的就此罢休也会让人笑话,后来的日子也不好过,况且先赛又有了一个好帮手,不肯以下者硬骨头他心里难平。他慢条斯理地说:“这不,而当家的和三当家的都在,咱得商量商量这事咋办好!” 二当家浅白麻脸心里发颤却壮着胆说:“这事大当家的做主,我们就是死也地跟着。” 络腮胡黑子看了看姚八爷说:“三当家的啥意思?” 姚八爷对这事根本不想表态,一听络腮胡黑子直截了当地问他,他只好应付地说:“大哥你看我初来乍到的,也不好接上这茬。大哥有用着我的时候我也不能说不行,您言语一声就行。” 络腮胡黑子高高地竖起大拇指说:“好,有三当家的这句话,咱高低的砸积善堂一回窑。二当家的,你算一算这个月十五以前那个日子好。” 浅白麻脸煞有介事的掐手指算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叨咕着什么。过了一会浅白麻脸就说:“大当家的,就初十这天最好,牛月羊日子,是稳当发财的日子,财生正南,方向正对。” 络腮胡黑子和浅白麻脸就开始研究怎么行动,去多少人、走什么线路、先从那个卡门进。姚八爷对这事一点也不通,只好听着。络腮胡黑子还不时地问他,他也只好说我不懂。 浅白麻脸也不时地用眼撩着姚八爷,时而也流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11 新里屯距兴隆河黑风沟六十里路,绕过三顶山往南路过两道河。这兴隆河没有通新里屯的官道,都是乡间小道。 新里屯这个地方虽然不大,但是一个商业集贸繁华之地,也是东北通往关内的交通要道,历史以来士兵家的必争之地,北满、南满铁路通往关内的三岔路口。小镇北不远有一火车站,常年南来北往的旅客熙熙攘攘,有到这里等车换车和到这里做买卖。 小镇东西长三里地,南北长二里地,一个很大的集贸市场上上百家商业店铺、门点,整天叫卖声连成一片。小镇东西南北有四个卡门。 积善堂是这个小镇里的最大地主和买卖家,方圆百里有他的土地派出收地租子的窝铺就有十多家。在镇内的商业买卖二十几家。豪宅大院,院墙都是青砖白石砌成,高一丈五尺,四角炮台高两丈有余。积善堂在关外小有名气。 积善堂当家的高喜德,七十有三,是一个好交好维的人,做事也大方,从来不把钱当回事。络腮胡黑子拉杆子当了胡子后,他年年亲自到积善堂来和高老头讨些东西,高老头也总是好好地招待他,拿他当晚辈和朋友看待。这次络腮胡黑子给高老头下了帖子,高老头满心不高兴,告诉总管事的:“别理采他,随他去吧。”随后又告诉说:“各炮台要增加炮手。回头你去找镇长,每个卡门咱家派四个人,让他多关照。” 腊月初十的早饭后,络腮胡黑子大发二当家的把黑风沟的人们召集在一起,点将挑选了十五名号骑手,又嘱咐马夫把马喂好,日落前出发去新里屯砸积善堂。 夕阳西下,一群马队在晚霞里扬起一溜烟尘…… 天上的星星已经布满了,十五个骑手十二杆长枪,三个当家的手持短枪,来到新里屯的东卡门。有人发现了马队就喊:“什么人?” 络腮胡黑子勒住马,浅白麻脸提马站在大当家的身边,小声说:“大当家的,就得闯了。” 络腮胡黑子说:“别,先通报他们,看看他们什么动静。” 浅白麻脸喊:“我们是积善堂高老爷子的朋友,想见见他。” 有人回话说:“这黑灯下火的,不是会朋友的时候。我得禀报一声。” 络腮胡黑子说:“行。”随后拨转马头低声和大家说:“枪上膛,跟我来。”他高高抬起马鞭狠狠地招马屁股抽下去,马对象一杆箭似的冲进了卡门,没等守门的反应过来,马队已经闯进了街。而后枪声响起来。 积善堂的炮楼上听到东卡门的枪声,马上把情况报告给了高老爷子,高老爷子说:“可能是胡子,这群王八犊子真不识恭敬。”随后,高老爷子又吩咐管家:“叫人把大门打开,要是冲着咱来的,看我怎么收拾他们?你再告诉炮手,我一下令就给我狠狠地打。” 络腮胡黑子把马对带到积善堂的大门口,一看大门是开着的,立刻勒住马,心想:这里一定有诈,大门不关是何道理。把手高高一挥说:“不要闯了,不知道这葫芦里是什么药。” 积善堂前门东西两个炮台上各有两个炮手,眼睛直盯着大门,虎视眈眈。院子里的各房都掌着灯,但一点动静也没有。 高老爷子这会儿影在房门里看着大门口的动静,只见一群人马来回晃动,不见有人跨进大门。 络腮胡黑子有点实在耐不住性子了,高声喊道:“高老爷子,出来迎接客人。” 院子里无人回答。过了一会儿,浅白麻脸又接着喊了一句。 这时,高老爷子在屋门里高声说:“我积善堂没有黑天会客的习惯,请回吧。” “我是黑风沟黑子,你高老爷子接到我的帖子,怎么没有回音?这可是有点不仗义了。今天不给个说法,弟兄们就要踏平你这积善堂。”络腮胡黑子大声喊叫。 高老爷子心里的怒火一压再压,不做声的看着下一步。 浅白麻脸跟络腮胡黑子说:“大当家的,砸吧!” 络腮胡黑子把马提到大门中央高声喊:“兄弟们给我砸。” 高老爷子一见马队闯进了大门,从房门里一个箭步闯出门外高声喝道:“给我狠狠地打。”随后高老爷子闪身进了屋。 东南和西南的两个炮台一起开了火,络腮胡黑子他们刚跨进大门就被打了个卷毛,马队里胡乱向炮台打了几枪,这马队一见枪响就有点要炸营,络腮胡黑子没想到这炮台上的火力如此猛烈,出乎意外,一看形势不好急忙说:“兄弟们,退。”马队把头一调就跑,队尾成了队头,三个当家的压了后阵。还没等马队抻开腰,络腮胡黑子的菊花青大马猛地一声嘶叫,两只前腿高悬之后,扑咚一声跪倒在地,把络腮胡黑子从马上折了下来。络腮胡黑子缓过神从地上爬起来,只看那马起了两起没起来就躺在地上蹬了腿。络腮胡黑子一下子就蒙了,顺势溜到一个墙根底下猫起来。 这时,积善堂两个炮台的枪声也停了。络腮胡黑子见四外没有动静,悄悄地溜到一条大街上,没敢在大街上走,又悄悄地溜进了一个小胡同里,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蹲下来,琢磨逃跑的对策。 马队在慌乱之中向南卡门跑去,这时谁也没发现大当家的没在马队里。 南卡门护门的听到枪声之后,早早地做好准备。领头的告诉大家一定要等他们靠近再打。不一会儿,就有人听见了马蹄声,还没等马队靠近南卡门,浅白马脸叫:“大哥,大哥。南卡门就要到了,怎么办?” 马队里无人回答。浅白麻脸一听没有大当家的说话,知道坏了。就问三当家的:“老三,看见大当家的了吗?” 姚八爷说:“没看见。是不是他奔东卡门去了。” 浅白麻脸有点着急:“不能,肯定是出事了。” 姚八爷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找。” “三当家的,要小心点。”大伙说。 姚八爷一调马头,向街里跑去。街里一片寂静,只有不时地传来几声狗叫。姚八爷悄悄来到积善堂附近,突然发现了大当家的马直挺挺躺在地上,四周仔细瞧看没有发现大当家的。他就驳回马头往回走。 这时,积善堂东南炮台上有人发现姚八爷。就胡乱地放了几枪。姚八爷一听枪响,就感到自己的大腿一沉,大枣红马飞似的串了出去,向大街跑去。跑着跑着姚八爷就感到疼痛难忍,大腿无力蹬住马蹬,从马上折了下来。大枣红马一见主人掉下来,折身回来悄悄地站在主人的身边。 络腮胡黑子在胡同里听见枪声和马蹄声,知道又出事了。过了一会儿,他蹑手蹑脚地来到大街上,发现一匹马站在路边。他走过去一看是三当家的,姚八爷一看是大当家的就说:“大哥,快把我扶到马上,咱们快走吧,大伙还在南卡门等你呢!” 络腮胡黑子一看他伤的很重,心里想:这马骑俩人不好办,再说托着一个伤人还要连累大家。络腮胡黑子一咬牙心一狠说:“老弟呀!不是大哥我不够意思,还是我先逃命吧。明天我打发人来接你。”说着骑上马就走。 姚八爷一听这话,心里凉了半截,说:“好吧!大哥你真够意思?兄弟算是知道了。” 络腮黑子没走几步,心里想:不行,我不能让他日后扒差我。想着就从腰里掏出枪,下马来到姚八爷跟前说:“老弟呀!大哥还是送你上路的好,来世咱还交朋友。”举起枪照着八爷的脑袋就是一枪,还没等姚八爷缓过神来,枪响了。 络腮胡黑子骑着大枣红马来到南卡门,跟大家说:“给我闯卡门。” 浅白麻脸他们一听大当家的回来了,心里有了主心骨,马队就像一杆箭向南卡门冲去。守门的人们一看马队冲过来,虽然早有准备但一时慌忙枪打的没有目标,一闪之间这马队就冲了过去。马队刚一冲过卡门,就听马队里“嗷”一声不是好叫,一个人从马上被打了下来,后边的马队就从这个人身上踏过去,一只没骑人的马疯了一样向前边奔去。 马队跑出一里多地,有人喊:“大当家的,有人被打住了。” 络腮胡黑子高声喝道:“混蛋,快走,打住算他奶奶的命短。” 一轮新月挂在西边树梢上,照着黑压压一片马队向北跑 去。 火车站驻扎的日本人听见枪声,也加强了警戒和哨卡。当络腮胡黑子他们还没辨清方向的时候,火车站的探照灯亮了,发现了马队,两挺机关枪响了,络腮胡黑子又被打了个卷毛。马队又向南边跑去。 12 姚八爷看到络腮胡黑子枪口上的一溜火光向他射来,那一刻的心就想要爆炸一样,满腔热血一股脑要从头顶穿出来。听到枪声响了,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西方的半面月亮坠下来,显得有些灰暗。 积善堂的高老爷的心里很不平静,知道这伙人已经被两个炮台的火力打下去,街里也越来越宁静,连狗叫的声也没有了。高老爷子走出房门,仔细的听了听动静,回到自己的屋内坐在太师椅上,拿起茶杯呷了一口凉茶,招呼:“管家,管家。” 管家来到高老爷子的面前说:“老爷子,啥事呀!” “你打发人拿着家伙去到街上去看看,没打住更好,打住就打住吧,帮着收收尸,出点钱帮助家属给死的葬了。”高老爷子吩咐着。 管家到后院,找来三个人打着灯笼,上街去巡查。这三个人一出门没走几步,就发现了一匹死马。一人去告诉高老爷子,高老爷子说:“还得去找。” 姚八爷听到枪响之后,感到脑瓜皮“簌”地一下,他用手摸了摸,感觉有点粘乎,这才知道自己还没有死,忽而感到自己的大腿沉沉地往下坠,脑袋“嗡”地一下晕厥过去。 三个人打着灯笼来到大街上,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手里狠狠地掐着枪。打头的走着走着就往回缩,后边的越走越慢。当他们走到大街上的时候,发现路旁有一个人躺在路边,三个人谁也不敢上前,高高地举起灯笼就往死里照。三个人定神一看那人一动没动,其中一个蹑手蹑脚走进前来,用手在那人的嘴边试了试,回头跟后边的两个人说:“还没死,有气呢。”三个人一起上前搜了那人的身,下了他的枪。三个人回一个人去禀告高老爷子。 高老爷子亲自带人来,看那人大腿的伤势很重,头上只是刮了一层皮。高老爷子吩咐人把那人抬到积善堂安顿下来,让人给他饮些水,又打发人去请医生。姚八爷暖过身子慢慢的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自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眼睛一酸,一生没流过的眼泪这会儿象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高老爷子走进前来问:“你哪的人?为啥跟他们干这事?” 姚八爷痛苦地无地自容地说:“老爷子,别说了,我上了恶人的贼船,我对不起我爹他这一生的名声。” “如此说法你必有苦衷,不妨说一说。”高老爷子说。 姚八爷不敢轻而易举地说出实情,只有感到心里在流血,外患内痛,微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心里想:要杀要剐随便吧。 高老爷子好象知道了他的心事,用手拍了拍姚八爷的肩头说:“小伙子,今晚这事的底细我都知道,你有就有啥说啥,不会怪乎你。呆会儿等大夫来给你疗过伤之后,你好好睡上一觉。” 姚八爷慢慢地睁开眼睛借着灯光一看,高老爷子满脸和善,面带微笑。姚八爷心里有了一丝暖意,但还是痛苦的摇着头,脸上露出不尽的悔恨,终于开口说:“大伯,您老的救命之恩小的终生不忘。”说着两眼泪如泉涌,高老爷子用手巾给他檫了檫眼泪。姚八爷接着说:“我是姚家桥姚家大院的老八,家父是行医的大夫,……” 高老爷子一听是姚家桥姚大夫的儿子,拦住他的话说:“小子,别说了,姚家桥的姚先生和我积善堂有交情,是个远近有名的好大夫,我积善堂这些年没少麻烦姚先生。”高老爷子立刻叫管家准备吃的,又叫人去催大夫来。回过头来跟姚八爷说:“小子,这就是你的家,好好养伤吧!” 姚八爷又一阵泪如泉涌。 大夫来了,忙活着给姚八爷疗伤,高老爷子站在大夫一旁叮嘱着。 大夫刚忙完,大门外有人叫门,说是火车站的日本人发现了八路,要按家搜查八路的下落。 高老爷子听说日本人要搜查八路,心里一阵好笑,一队胡子就把日本人吓得这样。突然想起姚八爷,别把他当八路给抓去,就叫人把姚八爷藏起来。自己带上棉帽子出门去应付。 高老爷子叫人把大门打开,从门外进来两个日本兵和一个当地人,那个当地人会日本话,和两个日本兵嘀咕了一阵子后就跟高老爷子说:“一个时辰以前,街里为啥有枪声?” 高老爷子说:“啊,是一伙胡子被我们打跑了。” 那人问:“往哪跑了?” 高老爷子说:“不知道。” 那人又和两个日本兵嘀咕一阵,跟高老爷子说:“日本人说了,胡子是中国人,有枪的中国人就和八路有关系,要是知道他们的下落就得告诉日本人,不然就是私通八路。” 高老爷子哈哈乐起来,跟那人说:“这群混蛋,还真有一套混蛋逻辑,我家的炮手还有枪呢,难道也和八路有关系?我高老爷子也私通八路?” 那人有些不高兴,说:“老爷子你骂日本人,人家会不高兴的。” 高老爷子又哈哈地笑着说:“不怕,他们不会说人话,也听不懂人话。” 两个日本人见高老爷子哈哈地笑,就把那人叫到一旁又嘀咕一阵之后,两个日本人向高老爷子竖起大拇指又点点头,走了。 高老爷子见日本人走了,心里又是一阵好笑,冲着三个人后影狠狠地唾了一口。他回到屋里又打发人把姚八爷接回他的房间,对姚八爷说:“小子,你咋和这一群家伙混在一起?起初,我积善堂真拿他们当朋友,谁知道他们这么不仗义,跟我还来这一手。” “咳,老伯,啥也别说了,就是我瞎了眼了。这一辈子该着我跌这个跟头……”一阵剧烈疼痛让姚八爷难以忍受,脑门子上豆大的汗珠沁了出来,无奈地闭上眼睛。高老爷子在一旁拿起手巾,轻轻地为他檫头上的汗。姚八爷看着、听着、悟着高老爷子这股热心的举动,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悔恨、他内疚、他无地自容、他茫然了,高老爷子的那种大度、宽容和和善让他无法放在心里的任何角落,甚至整个心胸都无法能容得下。尽管这样,他在茫然之中还是睁开了眼睛,对高老爷子说:“大伯,今天是苍天让我遭此劫难,是苍天给我的惩罚,因为我是姚家的不孝子孙……”说着,他泪如泉涌。 高老爷子说:“小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好好养伤吧!” 姚八爷这时伸出一只手来拉住高老爷子的手说:“大伯,我今天大难不死,也是苍天有眼啊,那畜生王八蛋的枪法不准,他让我上路,老天不应。也该着那畜生王八蛋以后有难,这是老天的意思。” 高老爷子没听懂他说的话,仔细的盘问起来。姚八爷就把前前后后的事说给了高老爷子…… 高老爷子一边听一边恨的咬牙切齿,一边骂道:“这个吃红肉拉白屎的东西,真是作孽呀!”姚八爷说得也悲愤欲绝,又引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眉额上又出现了豆大的汗珠。 姚八爷稍有安稳之后,高老爷子安慰说:“小子,恶有恶报,善有善终。你啥也别想了,这天也不早了,好好地歇着吧!” 姚八爷向高老爷子深深地点点头。 腊月的太阳实在懒得来到这冰冷的世界,公鸡长长的鸣叫也显得有点累了。姚八爷在痛苦中熬到了天明,听到冷冷的门闩在“吱吱”地叫。他睁开眼一看,高老爷子已经起床出去了,又闭上眼睛,眼前出现昨晚高老爷子那个和善的面孔。 太阳红着脸不甘情愿的爬上窗棂,这会儿高老爷子亲自端着一碗热乎乎的鸡汤,放在姚八爷的身边。姚八爷又拉着高老爷子的手说:“大伯,真实太麻烦您了,让我以后咋报答您。” 高老爷子笑着说:“见外了不是?就是不看在你爹的份上,我积善堂也不会错待了你。好好养伤就别在胡思乱想啦。过几天等你一见好,我就派人把你爹接来,也好和他叙叙旧。” 高老爷子把他扶起来,把鸡汤端给他。姚八爷的心里自然感到暖融融里夹杂着一种说不出的愧疚。高老爷子吩咐管家派一个机灵的人来伺候姚八爷,并叮嘱说:“要好好伺候我这位贤侄,不能怠慢。” 管家应声说:“好了!老爷子。” 管家派来一个十八九岁叫来福的小伙子伺候姚八爷,来福端汤熬药十分勤快,没事就和姚八爷唠嗑,就问“胡子”是咋回事?姚八爷一听“胡子”这两个字心就烦,又不好不愿意,每次总是搪塞过去。 到了第三天的中午,来福又问起“胡子”的事,姚八爷就感到有一股疼痛从心里钻出来,一直钻到伤口处,又从伤口处钻回心里,就和来福说:“来福,我的伤口痛得厉害。” 来福也搪塞说:“受伤哪有不痛的呢?你要和我唠一会儿有关胡子的嗑,你的伤肯定就不痛了。” 姚八也说:“毛孩子竟扯淡,胡说八道。” “扯淡?你这会儿就不痛了吧?”来福说。姚八爷还真的感到疼痛减轻了许多。来福把嘴贴到姚八爷的耳朵上小声说:“我哥哥他们有一个队伍就专门收编胡子打日本鬼子。” “别胡说了,胡子那玩艺都是狼心狗肺,收编他们有个屁用。”姚八爷说。 “不信你问我哥去。” “你哥在哪里?” “就在北边的深山老林里,经常出来打鬼子。” 姚八爷心想,要是有人帮他一把,收拾一下黑子那该有多好。但又一想,不行,自己的仇自己报才叫英雄。想着想着他的伤口还真的不恁痛了,他就把眼睛闭了起来。 来福一见姚八爷不搭理他了,就说:“你就是不信,那好,等我哥哥啥时回来,我非叫你见识见识不可。”说完就去给姚八爷去熬药。来福边走边想,这家伙还真有点古怪,摸不透他的脾气。 就在这天晚上,姚八爷发现自己的伤口红肿溃烂了。 来福把姚八爷的伤势情况说给高老爷子,高老爷子没敢怠慢,来到姚八爷的跟前就问:“小子,伤口怎么样?” 姚八爷说:“有点红肿,好象里头化脓了。” 高老爷子揭开伤口一看,感到这伤势不妙,敷上的金枪药没起作用,这时高老爷子才想起只好把他送回家,姚先生会有办法的。“小子,老伯明天打发人送你回家,你爹是有名蒙医大夫,他会有办法的。”高老爷子说。 “这……我爹他是能配制最好的金枪药,可……”姚八爷说而又止,低下了头。 高老爷子见他有难言之隐,就说:“小子,有话你就说吧!老伯给你想办法。” “我……我就是没有脸面见我的爹娘。”姚八爷自愧的说。“小子,我和你爹有交情,我明天亲自送你回家,他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把你怎样。这不,眼下就要来到年关了,在家疗伤也好与家人团聚。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开了年就好了。你可要记住这个教训,跟那些人混早晚要吃亏的。”高老爷子说着又拿起药替姚八爷敷药。 姚八爷的疼痛一阵阵在心头,变成一簇簇怒火烧出一个念头:黑驴呀,黑驴,我一定要把你千刀万刮不可。 13 络腮胡黑子对积善堂不害怕,但对日本人的确有点害怕,领着马队发疯似的往回跑。当马队回到黑风沟时,匹匹马跑得通身是汗。 有人说:“没看见二当家的和三当家的回来。” 又有人说:“二当家的马回来了。” 络腮胡黑子气急败坏地说:“快点找找去,看看是不是上茅房了?” 过了片刻,又有人报来说:“只见二当家的马和三当家的马,确实没有二当家的和三当家的他们人呐!” 络腮胡黑子这时感到眼前一片漆黑,两眼忽忽地冒金星。心里揣度着:完了,完了,二当家的也完了。 络腮胡黑子心明肚白,知道三当家的是自己送上西天的,可二当家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没了,心里确实觉得有点纳闷,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慌乱了手脚。正当络腮胡黑子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听有人说:“大当家的,咱回去找找吧!” 络腮胡黑子心里突然一亮,三当家的是自己送走的他不可惜,可二当家的他不甘心情愿让他走。但他怕日本人找到他们的老窝,连自己的性命也难保。就跟大伙吼起来:“放屁,咱们回去找死呀?伤了两个兄弟有什么可惜的,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材烧,都给我回屋休息去。” 大伙垂头丧气,有的还不知道嘟囔些什么,悄悄地回了屋。 络腮胡黑子回到屋里,见三儿在炕上正洗脚,娇嫩的小手一边掰着脚丫瓣,嘴里一边哼哼着小曲《送情郎》: 送情郎送至在大门以西 猛抬头看见了两个买梨的 我有心上前买上它梨两个 又一想我的郎…… 络腮胡黑子用手摞下自己的棉帽子一看,帽顶被枪打开了花,心里不由得一颤,头发茬子立刻立了起来,脑袋顿时就象在脖子上转了三圈,出了一身冷汗。他一听三儿浪声浪气地在哼着小曲,气就不打一处来,上前给三儿一个嘴巴,“滚,给我滚。”他已经恼羞成怒了。 三儿被络腮胡黑子这一巴掌打的莫名其妙,抬头一看络腮胡黑子的脸就象死猪肝一样紫得发青。她有点敢怒不敢言,趿拉着鞋跑出去。 络腮胡黑子这会儿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威风,把三儿一巴掌打跑之后,大脑里一片空白和灰暗,今天晚上所有发生的事让他不知所措,预感到威风一时这支秆子队就要面临崩溃的边缘,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脱巴脱巴就把自己冰冷的身子塞进了被窝,自感手脚无处摆放,…… 三儿一气跑到二儿的房前,推了两下们没有推开就来到窗前,用手轻轻的敲打着窗棂,小声地叫:“姐姐,开门。”叫了几声后,屋里没有动静。三儿没好气地叨咕着:“臭东西,睡的还挺死。” 二儿在屋里其实没有睡着,听见外头有人叫,就是没言语,当她听到三儿叨咕说她是“臭东西”,二儿就没好气地说:“是谁深更半夜地叫,吵夜啦?” 三儿一听屋里有人搭话,就说:“姐姐,是我三儿,快给我开门。” 二儿一边下地开门一边说:“大半夜的,咋的啦?” 三儿一进屋就一屁股坐在炕上,说:“黑子疯了。” 三儿的一句话说的二儿有点莫名其妙,让二儿摸不着头尾。“瞎胡咧咧啥,他不是去新里屯去了吗?走时还好好的,半宿的时间咋就疯了呢?” 三儿说:“我也莫名其妙,他回来就一进屋就狠狠地抽了我一个打嘴巴,平时黑子也不这样,他不疯了咋地。”说着说着摸起了眼泪。 二儿这个女人很有心计,脑袋一转感到这里一定有问题,很可能出了大事,就问三儿说:“今晚出去的人都回来了?” 三儿说:“都回来了。” 二儿说:“不对,可能出事了。”这时她马上想到了姚八爷。要是姚八爷出了事,她逃出虎口的愿望就全完了。自己这一生也就没有指望。“不行,我得看看去。”二儿说着拔腿就往外走。 三儿被络腮胡黑子一巴掌打的丈二和尚没摸着头,这会儿又被二儿的话说得不着头不着腚,蒙了。到底还是花花女子,心里装的只是和男人快活的那点事,她仰身躺在炕上的行李上,心里想:管他哪,黑子一时发脾气,过会儿就好了,我就不信他离了我能行?谁能让黑子快活的更好。想着想着就困了过去。 二儿来到络腮胡黑子的窗前,悄悄听了听屋里的动静,屋里没有点灯也没有任何动静,转身想回去。又一想不行,一定要弄明白到底是咋回事。她来到门前轻轻地敲打了两下。 络腮胡黑子哪有心思睡觉,浑身打浑身地在炕上象烙饼是的在炕上翻。他一听有人敲门,机灵一下子坐起来叫道:“谁?” 二儿在门外轻声地回答说:“是我,二儿。” 络腮胡黑子没好气地说:“我现在心烦,没心思搭理你们,快滚蛋。” 二儿为了弄清楚关于姚八爷的事,只好还的想出一个下策,用女色来引诱络腮胡黑子。她在门外喃妮动情地说:“您出去大半夜也怪累的,我想过来伺候伺候您,让您快活快活。完事再陪您抽一口。” 络腮胡黑子在门里听着二女人的蹂蹂细语,唤醒了他心里的淫欲,心想:自打二女人来到自己身边后,从来都就没有这样顺从过,今夜尝尝二儿这顺从的滋味也未尝不可。他应声说:“那你近来吧!”他下地掌上了灯。 络腮胡黑子一见二女进来,心里平和了许多,伸手就去拉二儿,二儿忙的把身一闪,看着络腮胡黑子说:“别急,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这都后半夜了,还说啥?做完事再说话。”络腮胡黑子有点着急。 二儿一看他着急,故意又喃妮说:“不吗,就先说话,说完话再做事。” 络腮胡黑子无奈只好和二儿说话。 二儿说:“今天你们去新里屯活做的咋样?还顺利吧?” 络腮胡黑子心想:这臭娘们,哪壶不开提哪壶,窝心的事不想说可她还非往上提,叫人想压也压不住。欲火上来啦,也只好由着这臭娘们了。“咳,别提了,今天这次砸窑不顺,把自己给砸了。”络腮胡黑子说完又伸手去拉二儿。 二儿把他的手扒拉到一边又问:“咋不顺?是损兵了还是折将了?还是没砸来东西?” 络腮胡黑子有点着急:“咳,你们女人就要少打听男人的事,好好的跟着过日子就完了,女人管事晦气,好事也好不了。”说这说这又把手伸向二儿。 二儿又把他的手扒拉到一边,又问:“三当家的回来了吗?” 络腮胡黑子真的有点憋不住了,就直话直说了:“姚八他福分和我们在一起享这福,……”说到这里络腮胡黑子把到嘴边的话又留了一半。“咳,别说这些了!还是上炕吧!” 二儿一听就知道八九不离十,猜测到姚八也已经遇到不测,心里一阵悲伤涌到喉咙,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三当家的他真的会不来了?” 络塞腮胡黑子一见二儿有些悲伤,他心里揣度着这娘们和姚八也已经有了情份,幸亏送他上了西天,不然这小子还得挖我的墙角呢?有些得意地说:“算了算了,姚八他走就走了吧,和你也没啥关系,又不沾亲又不带故的,好好地伺候我就行了。”说着就去抱二儿。 二儿一听姚八爷真的遇到了不测,所有的向往全都成了泡影,还谁能救她出这苦海。二儿这时精神已经恍惚不清了,这突如其来的不幸让她难以接受,她麻木了。但是,她没有接受络腮胡黑子的搂抱,用手狠狠地推开他。络腮胡黑子心里完全明白了,这女人真的和姚八动了真情,就恶狠狠地说:“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他姚八来着几天,你就和他好上了,你的心让狗吃了。” 二儿这会儿就象疯了一样,指着络腮胡黑子的鼻子声嘶力竭地说:“你是一个拿人命当儿戏的魔鬼,你没有人性,你不人。” 络腮胡黑子一看二儿有些疯狂,就来个竹筒到豆子,把事情告诉了二儿,“不瞒你说把,我为了逃命夺了他的马,是我送他上了西天。” 二儿听到这里,心都要气炸了,又骂了一句:“王八犊子,魔鬼。”骂完转身跑回自己的房去。 络腮胡黑子也狠狠的骂了一句:“臭婊子,你不是和姚八有情吗?那天我也送你上西天去见姚八。”又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真他妈的扫兴。” 14 积善堂高老爷子见姚八爷的伤势有些恶化,就一边安慰一边张罗着要把姚八爷送回去,一方面姚八爷的父亲是方圆百里的名医,姚八爷的伤他爹能医,一方面姚八爷在这里呆久了惟恐落下埋怨。 腊月十四,这一天是壬申日,小寒刚过三天,太阳虽然很亮但不小不大的西北风刮到人的脸上就象针刺的一样。高老爷子一大早就打发人张罗车,还派了两个护院随车前往。高老爷子说:“这民国三十三年可是个荒乱年,特别是这腊月年关,万一出点啥差错,我老头子与心不忍。” 姚八爷告别高老爷子,上了单挂骡子的小车子,高老爷子再三嘱咐车把式一定要小心。车子一阵烟尘就上了路…… 姚八爷坐在车子里由于伤口的疼痛和心里的忐忑不安,使得他的心绪乱如麻,心里就象刀搅一样,让他难以忍受似乎有些昏厥。高家的小车子不停地往前跑,车离姚家桥越来越近,姚八爷的心越来越沉。 天到了过晌,小车子到了姚家桥,姚家的上上下下被这突如其来的是给弄蒙了。姚八爷看见自己父母和媳妇,心里一阵一阵地往上涌酸,姚祥看着儿子的痛苦的表情不由得落下了眼泪,他妈和媳妇更是痛不欲声,一家人沉浸在悲愤之中。姚祥把高家来的人安顿妥当,又安排了酒菜。 姚八爷的大伯姚福也来到西院,看过姚八爷的伤势后,说:“孩子,你没把小命搭上就算咱老姚家有福,你小子吃点苦头也好长记性,你爷爷说的一点也不错,你一朵花刚开,可要走好今后的路呀!长点记性吧。”姚福说完又和三弟姚祥说了几句什么,背着手回了东院。 东院的二瘸子听说后也急急忙忙的跑来,坐在八弟的身边,眼泪在眼边子里转,轻声地问八弟:“老兄弟,这是咋地啦,咋平白无故地受了这样伤?是不是和人家打架了?你咋不和哥几个言语一声,咱也不能让他们白打,咱老姚家也不是好欺负的。你说谁这么胆大?”说着二瘸子火气上来了。 “二哥,你就别问了,我不能连累咱们哥兄弟。早晚会冤有头债有主的。”姚八爷实在不愿意说出真情。 二瘸子一见八弟不说,就去找正在给儿子配置金枪药的三叔打听。姚祥一边忙着压药一边说:“二侄儿呀!就连我都没问出来,还是让他安心养伤吧,这事以后再说。”二瘸子会意地点了点头又回到八弟的身旁。 姚八爷自打受伤以来,脑海里一直盘算着如何去报那“一枪上西天”之仇,一想到这事就想起络腮胡黑子的二女人遭遇,更时常记起他和二女人兰花许下的愿,他横下一条心,送络腮胡黑子上西天救兰花出苦海。他这会儿看见二哥就想起了兰花,兰花要是同意就让二哥娶了她,也算给兰花找个归宿,这瘸二哥也有了一家人家,两全其美。 “来,来,二哥。”姚八爷把二瘸子拉到自己跟前小声说:“等我伤好了,老弟给你找一个女人你要不要?” 二瘸子毫不在意地说:“都啥时候了你还跟二哥逗闷子,你就好好养伤吧。” “真的,二哥你咋不信呢?”姚八爷说的十分认真。 “好了,好了,我还是帮我三叔压药去吧。”二瘸子说着就去帮姚祥忙活起来。 姚八爷妈和媳妇一边为积善堂高家的来人做饭,一边忙里偷闲地掉眼泪,婆媳很悲痛又不敢流露出来,俩人相互解劝着,婆婆看着媳妇有孕的身板,又生怕媳妇出现闪失,把所有的悲痛狠狠地压在心里。媳妇时而有些按奈不住,姚祥也过来解劝说:“不怕,不怕,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用不了半个月就会好的,我会好好用药给他调理的。”婆婆也说:“有你爹那拿手的金枪药,没事的。”婆婆说完还是把脸背了过去。 姚家一家人不知道姚八爷的伤是怎么受的,为什么受的伤。二瘸子草率地问了几句,姚八爷也没说。姚祥没有正面去问,他怕影响儿子的情绪,媳妇和妈更不敢面对。尽管这样姚祥还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在陪积善堂高家来人吃饭的时候,姚祥还是想仔细地问一下事情的经过,来的人还是按高老爷子的吩咐,只说:“是我家高老爷子在街上遛哒时发现了少东家的,我家老爷子也没问出来他的伤是咋受的。”来人停了一下又说:“哎,对了,我家老爷子让我们代话,说他很抱歉不能亲自登门来送少东家,还请姚先生改日到积善堂小叙。” 姚祥听了来人的一番话很感激地说:“哪里,哪里,高老爷子的救命之恩我和我的家人永世不忘,怎敢有抱怨呢?日后我携犬子一定要到积善堂去答谢高老爷子。” 吃过饭,积善堂的人就急着要回去,姚家一家人再三挽留,来人说:“老爷子吩咐说要我们回去,如不会去,老爷子肯定会惦记的,以后我们有机会再会吧!” 积善堂的人赶着车子上了路,姚祥望着远去的小车子,心里揣着一个大疑团,埋怨那不孝的儿子,咋不说出真情,……他在大门外站了许久,自己解劝自己“咳”不要再追问了,眼看就要过年,再说儿子的伤也不重,一家人还得好好的过一个乐呵年。姚祥想到这里一边往回走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不问了,不问了。” 这天晚上,“飕飕”的小北风把一闪一闪的星星刮到了天外,只有红着脸的月儿不怕冷,慢慢地从天外走来。不一会儿就星稀月明了。姚八爷喝了他爹给他配制他妈给他煎熬的药,又疗上他爹精心调制的外用金枪药,感到舒服而且伤口也不那么疼了。待他喝完药,媳妇才来到他的身旁,他就问媳妇:“你咋不给我熬药,还让妈给熬,我有点不忍心劳驾她老人家。” 媳妇说:“伺候你是我分内的事,我能不做吗?可爹妈不让我去熬,说我要是闻到那药味怕……”媳妇很缅典摸了一下肚子,凑到姚八爷的跟前又小声地说:“怕咱的儿子受不了。” 姚八爷一听媳妇这么说,也好象想起来什么,就伸手搂住媳妇,不轻不重地在媳妇红了的脸蛋上亲一下。媳妇的脸有点不那么红了,露出茫然的神色,她也和公婆的心里想的一样,他究竟干了什么事被人打伤,而且还是用枪打的。而后她又知道公婆不再追问这件事了。但她还是偷偷的想知道,这会儿她就顺势委婉地问了一句:“你一连十来天没回家,究竟到哪去了。” 姚八爷脸上的表情依然,柔和的和媳妇说:“你就别问了,用不多长时间你就知道了,到那时一切都真白了。” 姚八爷和媳妇熄了灯,躺在炕上都睡不着。姚八爷两眼瞪着窗棂,心里在想:媳妇两眼瞧着窗棂,心里也在想。 姚家在忙活着给姚八爷疗伤中又忙活着置办年货,一晃就到了年根底下。姚家没因为姚八爷受点伤而影响过年的情绪,姚八爷也因没受到家里老人的责备心里敞亮多了,再加上姚祥的医术高超和一家人的精心调养,伤口好的很快,一家人欢欢乐乐的来到了腊月二十八。姚家的腰院杀了一口三百斤的大肥猪,二东家姚禄给拿过来半个猪半子,还把大猪头给拎了过来。姚禄就和三弟姚祥说:“今年家里八侄出了点事,二哥也没啥表示的,让我八侄多吃点肉,好好补补身子。” 姚祥一家非常激动,姚祥跟二哥姚禄说:“二哥,你养头猪也不容易,过几天给你几个钱吧!” 姚禄忙接着说:“真说的,二哥能要钱吗?咱这是分了家,不然不是一家人吗?” 民国三十三年这年是大进,三十这一天整个大院的人忙活着,贴春联的贴春联,糊灯笼的糊灯笼,把姚家大院装扮一新。姚八爷也能下地走路了,东院的二瘸子整天来陪着姚八爷,姚八爷时常说:“二哥,你八弟一定要给你找个女人。” 二瘸子起初说:“扯淡,啥人能得意我这瘸腿八叽的。” 姚八爷总是淡淡的一笑。 过年了,二瘸子还是和姚八爷在一起,别的干不了俩人就放炮杖,俩人你点一个“嗵”一声,他点一个“咣”一响。还一边说话。姚八爷说:“快了,开了年二哥就大婚告成了。” 二瘸子又点上一个二踢脚“嗵、咣”,就和八弟说:“过年了,八弟说这话吉利,我爱听。” 这会儿又想起了络腮胡黑子和二女人兰花,姚八爷很认真的说:“我不给二哥弄一个女人,我对不起姚家的列祖列宗。” 这次,二瘸子听得也很认真。 15 棋盘地 (15) 姚家桥在杳无声息中度过了这一年的春节,虽然姚家没有因为姚八爷的事影响过年的气氛。但是由于年月慌乱,人们都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心情一点也放松不了。大户人家都怕遭到胡子的抢劫和砸窑。穷乡僻壤里的小户人家,迫于生计过年和平常没有什么多大区别。尽管这样小户人家看着年月的慌乱也是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人们各个都绷着心里的那根弦。 姚八爷的伤也完全好利落了,每天他都要出去溜达,平和的表情没有丝毫流露出他心里的想法,除了还时常和二瘸子说要给二瘸子弄女人之外,别的什么也不说。然而,他那复仇的种子随着伤势的日趋好转而萌芽生根,琢磨最佳时机好动手。他发恨要自己单枪匹马,不用任何人帮忙,风风光光地送仇人上西天。 这一年是晚春,出了正月天还很冷,一个正月下了好几场雪。 二月初二龙抬头,这天是姚八爷的生日。清晨,天飘起了稀稀零零的雪花,姚八爷一早和往常一样出去溜达。从天上落下来的雪花刮到他的脸上,他自感有点特殊的冷,一下子冷到了心。 姚八爷娘起床后就和姚祥说:“今天是二月二,把他二伯给拿来的猪头烀上,也算给儿子过生日了。” 姚祥说:“也好,把二哥他们也叫来,大伙在一起乐和乐和。” 姚八爷娘就说:“那你到腰院说一声去。”说完就转身去招呼媳妇。 姚八爷越来越觉得心里冷,越来越觉得心冷透了就往回走。回到家里见娘和媳妇正在烀猪头,心里就有一种反射,从猪头的模样看到了络腮胡黑子的头,便问娘:“咋想起煳猪头来了?” 他娘说:“儿子,你过糊涂了,今天不是二月二吗?还是你的生日。” 姚八爷一听心里象扔进一块大石头,一潭死水被激起一团浪花。心里想:我姚八有今天这条命是天意,今天是龙抬头之日,可能是络腮胡黑子的狗头落地之时,我的伤也全好了,络腮胡黑子的祭日到了,心里继续地想下去…… 白天,天放晴可还很冷,“飕飕”的小北风刮个不停。姚八爷睡了一天觉。 吃过晚饭,姚八爷去找二瘸子,对二瘸子偷偷地说:“二哥,把咱家的盒子炮借我一支。” 二瘸子说:“干啥?” 姚八爷说:“你就别问干啥了。” 二瘸子说:“老爷子不让呀!” 姚八爷说:“偷着拿呗!” 二瘸子说:“老爷子要是知道了,不好收摊。” 姚八爷有点急:“你还要不要女人?这事要是不行,八弟就没办法了。” 二瘸子无可奈何地说:“那我试试吧!” 姚八爷就回到自己的房里去了。 天渐渐地黑下来,二瘸子把偷着拿出来的枪揣在怀里,来到八弟的窗前,轻轻地用手敲几下窗棂。姚八爷起身和媳妇说:“我和二哥出去一会。” 媳妇说:“早点回来。” 姚八爷应道:“哎。” 姚八爷把二瘸子叫到大门外接过枪后和二瘸子说:“二哥,我出去一趟,你要为我保密不要让家里人知道,我两个时辰就回来。” 二瘸子有点不情愿的答应下来,心里还在犯琢磨。 姚八爷在家人没有任何感觉的时候,自己独身一人去闯那龙潭虎穴,心里的怒火愈烧愈旺,复仇的念头愈升愈烈。头上天际中冷冷闪烁的星斗,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盯住着他。这时,姚八爷顺着北斗星指的方向,快步如飞地向兴隆河的三顶山走去。天黑得阴深深的有点吓人,远处不时地传来阵阵的狗吠声。打春前后的小北风还真不比冬天留情,瑟瑟地向姚八爷的脸上叮来。然而,姚八爷心里复仇的火焰似乎已经把他的脸庞烧得火烫火烫的,丝毫没有感觉小北风叮到自己的脸上。他自打没有任何意识地接受“上西天”的现实出现以来,心里就没有平静过,在那度日如年的一个半月里,时时在心里暗暗的感谢苍天和高老爷子,同时也时时诅咒黑心的络腮胡子。灰暗、残酷的日子里让他接受了他无法接受的事实,他的心在流血——流血。 在这一时刻,在复仇行动刚一开始的这一瞬间,姚八爷自感自己的天目开了,已经接到了苍天递来撑助的目光。 三顶山黑风沟这个年过的可不咋样,自从络腮胡黑子一伙人在新里屯积善堂受挫之后,他们的士气有了明显的下降,弟兄们的情绪越来越低落,有时背着大当家的说三道四,有的还张罗着散伙。过年的那几天络腮胡黑子还自坐镇静,尽量让大伙高兴,大伙也就强装着笑脸。然而,大伙笑得很不愉快,心里想得是自己不知那一天也要走二当家的和三当家的那条道,担忧性命难保,好象命归西天的厄运马上就要降临,各个都胆战心惊。 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到了中午,络腮胡黑子才想起来今天是龙抬头的日子,马上吩咐厨房把那五个猪头烀上。回头到各弟兄的屋里和大家说:“今天是二月初二了,龙抬头的日子,咱们黑风沟的弟兄们今天要好好的喝一场,也抬抬头。弟兄们,你们看大哥怎么抬头你们就怎么抬头。” 兄弟们都面面相觑,无言可对。有的心里暗暗地骂:你这黑心的东西,你新里屯的一次抬头把二当家的和三当家的抬上了西天,今天你又一次抬头,说不定我们谁还被你抬上西天? 络腮胡黑子见大家都不太高兴,他自己也心明肚白。他心里暗暗地想:小的们不要不高兴,你们让我的生意砸了,我也不让你们好过,既然跟了我就没有退路。他自做高兴的样子说:“兄弟们,等我们的家业大了的时候,咱们在黑风沟里建一个大家园,给你们每人建一座房,给你们每人配一个漂亮的女人,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 弟兄们还是没人言语,只是无奈的装出牵强附会的笑脸。 太阳还有一杆子高,厨房就开饭了,猪耳朵、猪舌头、猪头肉还有不少的菜,大家只是闷头的喝酒,你一碗,我一碗,相互推杯换盏,大家互相传递着、会意着各自和他人的心理。堂屋里灰暗的灯光照在人们的脸上,显得灰涂涂有些苍白。整个堂屋里惟独三女人是个活跃人物,坐在络腮胡黑子的身旁,“唧唧、咯咯”地笑,还不时地把脸凑到络腮胡黑子那长满胡子的脸上亲几下,看得人们心里痒痒的。 这顿饭二女人没有来吃,络腮胡黑子的酒喝到半酣时,才看到二女人没来吃饭,就问:“二儿咋没来吃饭?” 三女人牟搭着眼睛说:“可能是不舒服了呗!还可能这年前年后把醋吃多了,正泛酸呢!” 络腮胡子并不在意,其他人似乎也不在意。 天黑下来,黑风沟里笼罩在酒气之中,沟里的树木、石头和所有的一切都醉了,连天上的星星也都醉了。 黑风沟一片寂静。 棋盘地(8) (15) 姚家桥在杳无声息中度过了这一年的春节,虽然姚家没有因为姚八爷的事影响过年的气氛。但是由于年月慌乱,人们都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心情一点也放松不了。大户人家都怕遭到胡子的抢劫和砸窑。穷乡僻壤里的小户人家,迫于生计过年和平常没有什么多大区别。尽管这样小户人家看着年月的慌乱也是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人们各个都绷着心里的那根弦。 姚八爷的伤也完全好利落了,每天他都要出去溜达,平和的表情没有丝毫流露出他心里的想法,除了还时常和二瘸子说要给二瘸子弄女人之外,别的什么也不说。然而,他那复仇的种子随着伤势的日趋好转而萌芽生根,琢磨最佳时机好动手。他发恨要自己单枪匹马,不用任何人帮忙,风风光光地送仇人上西天。 这一年是晚春,出了正月天还很冷,一个正月下了好几场雪。 二月初二龙抬头,这天是姚八爷的生日。清晨,天飘起了稀稀零零的雪花,姚八爷一早和往常一样出去溜达。从天上落下来的雪花刮到他的脸上,他自感有点特殊的冷,一下子冷到了心。 姚八爷娘起床后就和姚祥说:“今天是二月二,把他二伯给拿来的猪头烀上,也算给儿子过生日了。” 姚祥说:“也好,把二哥他们也叫来,大伙在一起乐和乐和。” 姚八爷娘就说:“那你到腰院说一声去。”说完就转身去招呼媳妇。 姚八爷越来越觉得心里冷,越来越觉得心冷透了就往回走。回到家里见娘和媳妇正在烀猪头,心里就有一种反射,从猪头的模样看到了络腮胡黑子的头,便问娘:“咋想起煳猪头来了?” 他娘说:“儿子,你过糊涂了,今天不是二月二吗?还是你的生日。” 姚八爷一听心里象扔进一块大石头,一潭死水被激起一团浪花。心里想:我姚八有今天这条命是天意,今天是龙抬头之日,可能是络腮胡黑子的狗头落地之时,我的伤也全好了,络腮胡黑子的祭日到了,心里继续地想下去…… 白天,天放晴可还很冷,“飕飕”的小北风刮个不停。姚八爷睡了一天觉。 吃过晚饭,姚八爷去找二瘸子,对二瘸子偷偷地说:“二哥,把咱家的盒子炮借我一支。” 二瘸子说:“干啥?” 姚八爷说:“你就别问干啥了。” 二瘸子说:“老爷子不让呀!” 姚八爷说:“偷着拿呗!” 二瘸子说:“老爷子要是知道了,不好收摊。” 姚八爷有点急:“你还要不要女人?这事要是不行,八弟就没办法了。” 二瘸子无可奈何地说:“那我试试吧!” 姚八爷就回到自己的房里去了。 天渐渐地黑下来,二瘸子把偷着拿出来的枪揣在怀里,来到八弟的窗前,轻轻地用手敲几下窗棂。姚八爷起身和媳妇说:“我和二哥出去一会。” 媳妇说:“早点回来。” 姚八爷应道:“哎。” 姚八爷把二瘸子叫到大门外接过枪后和二瘸子说:“二哥,我出去一趟,你要为我保密不要让家里人知道,我两个时辰就回来。” 二瘸子有点不情愿的答应下来,心里还在犯琢磨。 姚八爷在家人没有任何感觉的时候,自己独身一人去闯那龙潭虎穴,心里的怒火愈烧愈旺,复仇的念头愈升愈烈。头上天际中冷冷闪烁的星斗,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盯住着他。这时,姚八爷顺着北斗星指的方向,快步如飞地向兴隆河的三顶山走去。天黑得阴深深的有点吓人,远处不时地传来阵阵的狗吠声。打春前后的小北风还真不比冬天留情,瑟瑟地向姚八爷的脸上叮来。然而,姚八爷心里复仇的火焰似乎已经把他的脸庞烧得火烫火烫的,丝毫没有感觉小北风叮到自己的脸上。他自打没有任何意识地接受“上西天”的现实出现以来,心里就没有平静过,在那度日如年的一个半月里,时时在心里暗暗的感谢苍天和高老爷子,同时也时时诅咒黑心的络腮胡子。灰暗、残酷的日子里让他接受了他无法接受的事实,他的心在流血——流血。 在这一时刻,在复仇行动刚一开始的这一瞬间,姚八爷自感自己的天目开了,已经接到了苍天递来撑助的目光。 三顶山黑风沟这个年过的可不咋样,自从络腮胡黑子一伙人在新里屯积善堂受挫之后,他们的士气有了明显的下降,弟兄们的情绪越来越低落,有时背着大当家的说三道四,有的还张罗着散伙。过年的那几天络腮胡黑子还自坐镇静,尽量让大伙高兴,大伙也就强装着笑脸。然而,大伙笑得很不愉快,心里想得是自己不知那一天也要走二当家的和三当家的那条道,担忧性命难保,好象命归西天的厄运马上就要降临,各个都胆战心惊。 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到了中午,络腮胡黑子才想起来今天是龙抬头的日子,马上吩咐厨房把那五个猪头烀上。回头到各弟兄的屋里和大家说:“今天是二月初二了,龙抬头的日子,咱们黑风沟的弟兄们今天要好好的喝一场,也抬抬头。弟兄们,你们看大哥怎么抬头你们就怎么抬头。” 兄弟们都面面相觑,无言可对。有的心里暗暗地骂:你这黑心的东西,你新里屯的一次抬头把二当家的和三当家的抬上了西天,今天你又一次抬头,说不定我们谁还被你抬上西天? 络腮胡黑子见大家都不太高兴,他自己也心明肚白。他心里暗暗地想:小的们不要不高兴,你们让我的生意砸了,我也不让你们好过,既然跟了我就没有退路。他自做高兴的样子说:“兄弟们,等我们的家业大了的时候,咱们在黑风沟里建一个大家园,给你们每人建一座房,给你们每人配一个漂亮的女人,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 弟兄们还是没人言语,只是无奈的装出牵强附会的笑脸。 太阳还有一杆子高,厨房就开饭了,猪耳朵、猪舌头、猪头肉还有不少的菜,大家只是闷头的喝酒,你一碗,我一碗,相互推杯换盏,大家互相传递着、会意着各自和他人的心理。堂屋里灰暗的灯光照在人们的脸上,显得灰涂涂有些苍白。整个堂屋里惟独三女人是个活跃人物,坐在络腮胡黑子的身旁,“唧唧、咯咯”地笑,还不时地把脸凑到络腮胡黑子那长满胡子的脸上亲几下,看得人们心里痒痒的。 这顿饭二女人没有来吃,络腮胡黑子的酒喝到半酣时,才看到二女人没来吃饭,就问:“二儿咋没来吃饭?” 三女人牟搭着眼睛说:“可能是不舒服了呗!还可能这年前年后把醋吃多了,正泛酸呢!” 络腮胡子并不在意,其他人似乎也不在意。 天黑下来,黑风沟里笼罩在酒气之中,沟里的树木、石头和所有的一切都醉了,连天上的星星也都醉了。 黑风沟一片寂静。 ” ” 16 棋盘地 (16) 一个时辰过去了,姚八爷就像脚底下生了风一样,顺着北斗星的方向,来到兴隆河的三顶山下。这时他已经走得满头大汗,抬头看了看山顶的塔,头顶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地亮,好像比刚才更亮,风也驻了脚。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在一个灌木茂密的地方站住脚,从腰间掏出烟口袋,拿出烟袋锅子拧上一袋烟,蹲下来抽烟。一闪一闪的烟火照得姚八爷脸上一红一红。他似乎感觉到离完成自己的计划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他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估计还没到三更天,动手的时间还没到,就坐下来歇歇脚又拧上一袋烟抽起来。 自打络腮胡黑子想送他上西天的那一刻起,埋在他心里的那颗复仇的种子就开始萌芽,自己也变得越来越沉着冷静,在心中筹谋着复仇的计划,他时时告诫自己一定要大胆谨慎,不可轻举妄动而坏了好事。这次来不但要为自己报一枪之仇,还要成全人的承诺,一要救出兰花,二要给瘸二哥讨个女人,好事不能干砸了。他一边抽烟一边想着,想着想着把烟袋锅子就烧红了。 姚八爷抽了两袋烟的功夫,自感也该到时候了,就起身向黑风沟走去。他来到沟口处直感到一片漆黑,万物寂静,沟子里没有丝毫的动静,象死了一样的寂静。可是,他还是没有直入沟里,顺着沟旁的灌木丛踏着树杈子绕到沟后头,来到络腮胡黑子住的北房后。 这帮胡子住得地方虽然很简易,可房子却很多,前后两栋房个八间,东厢房四间,前房设有厨饭房和络腮胡黑子的住处,后房是马棚和众人住的地方,东厢房住着络腮胡黑子的三个女人。三儿南屋,大女人住当间房,二女人兰花住北屋。 姚八爷来到后房的房后,听了听没有动静,就悄悄的从东房山子绕了过来。这是就听后房的西头“吱嘎”一声门响,随后有人“吸啦、吸啦”的叫,还一边叨叨着“不知道人作孽还是天作孽,不知道人作孽还是天作孽。”姚八爷马上又缩到房后。那人转进马棚不一会就出来了,站在房山头尿了一泡尿,“吸啦、吸啦”地跑回去“咣当”一声关上门。 姚八爷听一会见没了动静,就蹑手蹑脚的来到二女人兰花的窗前。听见屋里有轻轻的咳嗽声。他刚想敲窗棂,又把手缩了回来,心想:要是黑驴在屋那就坏了,还是听一听再说。他背靠着墙垛子蹲下来,用眼睛环视着四周的动静。突然,屋里的灯亮起来,传来一阵趿拉着鞋的脚步声。随后,外屋地就传出“哗哗”地往尿盆里的尿尿声。姚八爷猛地挺起身,用舌头将窗户纸舔湿,又用手指轻轻的一拨,窗纸露了一个小孔,他用眼睛狠狠地往里瞅。这时外屋地尿尿的人回来上了炕。姚八爷这回心里算落了底,屋里只有兰花一个人。 姚八爷把嘴对这窗户的小孔轻声的说“兰花,别害怕,我是姚大哥,快给我开门。” 女人兰花一听窗外有人说是姚大哥“霍”地一骨身起来,也不管那人是不是姚大哥,就下地去开门。姚八爷一闪身就进到屋来。兰花说:“你真是姚大哥?我点灯看看。不是说你……” 姚八爷说:“兰花,别点灯,你还听不出我的声来吗?我大难不死也是托你的福。今天,我来救你,还要那黑驴的命。” 兰花一听真的是姚大哥,有点喜出往外,一把拉住姚八爷的手狠狠地抓住不放,悲喜交加使得兰花泣不成声,眼泪涓涓流下来,落在姚八爷的手背上,姚八爷感到有些热,跟兰花说:“别哭,可不能让人听到。” 兰花说:“这群鬼们晚上都喝多了,没事的。” 姚八爷问:“今天晚上是谁陪黑驴觉呢?” 兰花说:“谁也没陪。晚上大女人和三女人都要和黑驴睡,两个人争风谁也不让打起来了,黑驴的酒又喝多点,每人打了两耳光,就各自回房去了。” 姚八爷说:“那好,咱就别多说了,趁着那黑驴还没醒酒,得早些下手让他上西天。” 兰花说:“你一个人行吗?我帮你吧!” 姚八爷说:“不用,你马上收拾你的东西,在屋里好好等我,完事我就带你走。”说着从腰里掏出匣子枪把子弹推上堂,猛然闯出门去。 兰花想再叮嘱他几句,上前拉他一把没拉着,他已经走出房门好几步了。兰花一下子就把心提到嗓子眼上来,站在门口往外望,外面还是漆黑一片。兰花只有在心里暗暗地替姚八爷祝告。 姚八爷来到络腮胡黑子的房前,突然沟口里刮来一阵风,只听络腮胡黑子的房门“吱”的响了一声。姚八爷立刻把身子紧靠在墙垛子上,好一会也不见屋里有动静。他琢磨着这黑驴是不是不在屋里?不对,兰花说的不会错。那为什么门还会自己开?难道是这黑驴起来解手忘了插门?这时,又来一阵小风把门刮的又“吱”一下。 姚八爷这时猛然醒悟,真是天助我,他一个健步蹿进屋里,来到北炕前,他只听得那络腮胡黑子翻了个身,吧哒吧哒嘴,还糊里糊涂地骂一句“这俩臭娘们,早晚我送你上西天,哼!” 姚八爷心想:今天是我送你上西天的日子。他又一个健步蹿到炕上,用两腿象骑马一样,屁股狠狠地压在络腮胡黑子的肚子上,两只手象钳子一样狠狠地掐住喉咙,没等络腮胡黑子反映过来,话就说不出来了,喊也喊不出来,两条腿只是一个劲的蹬。片刻之间,络腮胡黑子的身子有点发软,姚八爷这回腾出一只手来,狠狠地攥起拳头,照着络腮胡黑子的太阳穴使劲砸下去。一下,两下,三下……,姚八爷只觉得络腮胡黑子真的软了下来。他那攥着拳头的手伸进怀里,拽出枪顶在络腮胡黑子的脑门子上,顺手扯过一个被角,按在枪口处,他钩动了扳机,就听到“噗”的一声。 姚八爷悄悄地从络腮胡黑子的屋里出来,迅速来到兰花的房里。兰花问:“咋样?” 姚八爷说:“利落。”伸出手拉着兰花,“走,快走。” 姚八爷一只手掐着枪一只手拉着兰花,来到马棚前,他把拉着兰花的手松开,走进马棚里,在草栏子一角的草堆里深深的挖了个洞,顺手划着洋火扔进洞里,之后又用草盖好。回头又解下一匹马牵出马棚,一把手把兰花托上马,自己也翻身上马,用马缰绳抽了一下马屁股,这马一溜烟地向沟口飞奔而去。 这马带着姚八爷和兰花一口气跑出十来里地,姚八爷才感觉到这匹马原来是自己的那匹枣红马,也才感觉到兰花在轻轻的抽泣着。 姚八爷勒住马调转马头,两人抬头一看,黑风沟一片火海。 17 棋盘地 17 姚八爷看着黑风沟的熊熊大火,心里就像开了一朵花。兰花的心里也像开了一朵花,她终于爬出苦海。 枣红马似乎也知道主人的心思,也有一种心花怒放的感觉,抖落着毛的高兴,两只前蹄交替着刨着地,焦急的等待着主人发施号令,表达着归心似箭的心情。 姚八爷看着黑风沟的火越来越旺,就和兰花说:“这黑驴不讲义气,为了自己逃命,不顾自己兄弟的死活,真不仗义,这回好了,到阎王那里去不仗义去吧!” 兰花没言语。将身子使劲的靠在姚八爷的身上。 姚八爷掉过马头,枣红马飞似的向姚家桥奔去。 姚家大院里谁也不知道老八的去向,只有二瘸子只知道八弟干一件大事,但不知道干的是啥大事。三叔姚祥二更天的时候见儿子不在家,就去问二瘸子,二瘸子想起八弟临走时跟他说的话,二瘸子就和三叔撒谎说:“八弟说他在家呆的太闷得荒,出去看牌去了。” 姚祥想:也是,这孩子在家呆了两个多月,也够闷得荒,出去溜达溜达也行,不会有什么事的,他就回到自己得房里。二瘸子怕三叔有疑惑,他就也跟三叔来到三叔的房里和三叔说话,三婶也问二瘸子老八干啥去了,三叔说:“看牌去了。” 媳妇也到姚祥的房里问二瘸子,婆婆说:“看牌去了。” 二瘸子就和三叔三婶说话,老八媳妇回自己的房里睡觉去了。三更天,姚祥房里的灯还在亮着,二瘸子和三叔三婶还在说话。 由于人和马都有归心似箭的心情,枣红马驮着姚八爷和兰花没用半个时辰就回到姚家桥。枣红马看到姚家的大门,久别而熟悉的地方,用很特别的方式来抒发自己的情怀,“咴咴”几声亲切的长鸣,叫得姚家桥本来不大的屯子全响了。姚八爷此时的心情十分踏实又分激动,就跟兰花说:“好了,到家了。”说完翻身下了马,顺手把兰花也扶下了马。 兰花听到姚八爷的“到家了”这句话,心里好一阵的泛酸,眼泪就转在眼边上,她突然想;姚八爷是到家了,我还没家。可是,我兰花的家在那里?我怎样报答这位救命恩人?我向何方去?想着眼泪就从眼眶里流出来。 姚八爷松开马的缰绳,用手轻轻的扣着门的扣手,院子里的狗叫起来兰花紧贴着姚八爷的右臂,用手拭去腮边的泪花,枣红马也悄悄地站在两个人的后边。 二瘸子虽然和三叔说话,但心里老是惦记着八弟。该和三叔撒的谎也撒了,这八弟要是万一出点差错,那还真不好办。正和三叔心不在焉的聊着,一听狗叫,急三火四从炕上下来就和三叔说:“有人敲门,我去看看。” 姚祥说:“深更半夜的哪有人?” 二瘸子知道,一定是八弟回来了,心里的一块石头算落了。他急匆匆地来到大门口,明知故作的问:“谁呀?” “二哥开门,是我呀!” 二瘸子把门栓打开,见八弟牵着一匹马和带着一个女人走进来,说:“把咱那匹马找回来了?”看着跟在后边身材苗条的女人,心想:还弄个女人回来,有点意思。就一拐一拐来到八弟的身边小声说:“咋还弄个女的回来?这深更半夜的,要是让我弟媳知道咋办?” 八弟搂住二瘸子的脖子把嘴贴在他的耳边说:“二哥,你瞎说话,还不是为了你。”二瘸子一拐一拐的走着还是没听明白,稀里糊涂地跟着八弟走进西院。姚八爷把枣红马栓到马棚,见父亲房里的灯还亮着就告诉二瘸子:“二哥,你把兰花领到我的屋去。”自己置身向他爹的房里走去。 姚祥见儿子回来,辟头盖脑的问:“出去看牌也不和家里吱一声。”二瘸子一拐一拐的也进了屋,接过话茬说:“不是和我说了吗。” 姚八爷说:“爹,我没去看牌。” “你二哥说你去看牌,那你没去看牌又去干啥了?”爹问。 这时娘接过话头说:“别问了,天都到后半夜让儿子回去睡觉吧。” 姚八爷看了看二瘸子又看了看爹和娘,说:“我今天夜里干了一件大事,也了却了一桩心愿,还给二哥带来一个福音。” 一句话说得大家丈二和尚没摸着头。 姚八爷脱鞋上炕,把事情的经过像讲故事一样讲给了爹娘和二瘸子,听的三个人头发根子直发怵。姚祥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也觉得这次的事情闹大了,这个豁口闯的可不小。心里还有点佩服儿子的胆量,不管怎么说儿子还是报了一枪之仇。可他娘的心在颠颤着,又害怕又着急,这群胡子要是找上门来,非弄得家破人亡不可。娘就说:“儿子,你闯下的祸可大了,人家非找咱报仇,那可怎么办?” 姚八爷说:“他们都知道我死了,没人会知道是我干掉了黑驴,再说他们这一场大火也该散伙了。娘,你放心吧!” 姚八爷媳妇看到二瘸子领一个女人来并说八弟回来了,拖着四个月的身孕急忙穿上衣服,招呼兰花坐下,也没好意思问这女人的来历,就跟兰花一语双关地说:“既然来了,就上炕休息吧。”然后,自己悄悄地向公婆的房里走去。 她一见姚八爷劈头改脑就问:“跑了大半夜,就为了弄个女人回来,好意思吧?” 姚八爷没有回答媳妇的话,婆婆赶紧接过话头,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儿媳。姚八爷告诉媳妇:“好好待着兰花。还有,你问一问兰花愿意不愿意留在咱家。” 媳妇真为男人捏了一把汗,一看全家人那么平静的样子,她也没说啥,又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姚八爷把兰花留在姚家的想法说给了爹和二瘸子,并说和兰花商量,嫁给瘸子二哥。二瘸子顿时就像挨了一棒子有点发蒙,忙说:“不行,不行,那不是糟蹋好人吗?” 姚八爷说:“只要她自己愿意就行,再说她也没地方去。咱家收留她也得有个名分不是。”他想了想又说:“这次我端了胡子老窝的事,早晚也得露,好歹也是人命,我得出去混几年。兰花留在咱家,我也放心了,这个女人的命也真的够苦得了。” 爹没言语,二瘸子就问三叔行不行。姚祥寻思一会说:“婚姻大事要父母作主,这事还得和你爹娘商量才是。” 姚八爷一听爹的话在理,就和二瘸子说:“等天一亮咱俩就找大伯去。”二瘸子点点头,心里想:八弟呀,八弟,你真够意思,说到的真做到了,我二瘸子这一辈子要是有个女人真是托八弟的福,为了给我讨女人舍得出生入死,你真够意思。 18 棋盘地 18 姚八爷媳妇从公婆的房里回来,看见兰花正对着灯发呆。她就开口问兰花:“姑娘是哪的人?” 兰花这才把她如何嫁给那窝囊废,如何被黑风沟的人绑去,又如何认识了姚八爷,姚八爷又如何把她救出黑风沟,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最后兰花含着眼泪说:“大嫂,姚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当然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现在孤身一人无处可去,也不知你们能不能收留我?” 姚八爷媳妇说:“你男人以后一定会找你的。” 兰花有些气愤的说:“就是他回来用八抬大轿抬我来,我也不能和他回去,他是一个没良心的窝囊废。” 俩人正说着,姚八爷进来,兰花急忙下地让姚八爷上炕。姚八爷忙说:“到我家了嘛,别客气。兰花,这回你逃出虎口,有什么打算?” 兰花说:“刚才我还和大嫂说,我孤身一人没处可去,只指望你们收留我。” 姚八爷单刀直入的问:“那你想嫁人吗?” 兰花把头慢慢的低下来,嗫嗫的说:“谁还要我这破烂货,连我自己都感到没脸。” 姚八爷媳妇说:“哪有啥?你不也是被逼无奈嘛!” 兰花低头不语。 姚八爷见兰花不言语,就知道她有嫁人的意思,说:“我有个二哥,今年三十,人好心眼也好还能干,就是有点瘸,不知道兰花能不能愿意?” 兰花没有一丝的犹豫说:“我的这条命都是姚大哥给的,要不是遇见你,我不知死了多少回。这事就由了大哥,有我一碗饭吃就行了。” 二瘸子在三叔的房里和三叔三婶还在说话,三婶这个淳朴墩厚的蒙古女人心地直善,她和姚祥叔侄俩喋喋不休说:“老八这孩子算惹下大祸了,真要是人家找到咱那可咋办?”说着眼泪就在眼圈里转。 姚祥虽然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他却是个心细胆小的人,几经自己的女人叨叨,想来想去也有点后怕。二瘸子可不这么想,就劝三叔三婶说:“八弟自己有自己的主意,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也就让他自己去拿主意。”三叔三婶深知自己的儿子性情刚烈,平时少言寡语,遇事沉着稳重果断。然而却还是放心不下。三个人坐了一宿反而没有一丝困意。 鸡已经叫过几遍,天大亮。 姚八爷知道了兰花的心思,又回到爹娘的房里。跟二瘸子说:“二哥,我和兰花说得差不多了,咱得去找大伯商量这件事,趁着我在家把这事定妥,我走了也放心。”他知道大伯是个墨守陈规的人,唯恐大伯不接受这种女人,便又和爹说:“你看这个亲事行不行?要是行的话您老得出马,万一我大伯不同意还得您说话。” 姚祥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沉了一会说:“你们先去,我一会就到。”他没表态。 姚八爷和二瘸子俩人有点不托底,姚八爷还是拉着二瘸子往外走,走到门外就和二瘸子说:“不管我大伯啥态度,只要你同意就好办。” 二瘸子心里想我这三十岁的人还没摸着女的边,我能不同意吗?但有些话还不好开口,只是“呵呵”的乐,一拐一拐跟在八弟的后头向东院走去。 姚福自打分家以后,心里也觉得有点不悦,好生生红红火火的一大家子人分成三堆,各家开始单打独奏,声息就不象以前那样蓬蓬勃勃的了,他总琢磨着姚家早晚是要败的。可是,不管家里发生什么事,老祖宗留下来的家规还是要守的。年过花甲的人每天都要早早地爬起来,规规矩矩的料理家事。这早上,他起得比以往还早,醒来时发现二瘸子一宿未归。他还从来没发现过二瘸子有夜不归宿的事,从炕上爬起来穿好衣服,站到门前叨叨:“老二干啥去了?这小子疯啦?”想上别的屋去问问,看各屋还都没起来,站在院子里自言自语的说:“嗨,越来越不规矩了。……” 姚八爷一进院听见大伯在院子里唠叨,就说:“大伯,起得这么早呀!” 姚福一见是八侄,心里就十分不悦,又一看自己的儿子和他混在一起,心里的不悦又增加了几分。辟头盖脑地问:“老二,昨夜里你在哪里?” 姚八爷主动上前说:“是在我家,我们商量一件很要紧的事,晚了一点就没让我二哥回来。” 姚福一想起分家后八侄拿菜刀闯入他家的情景,总有厌恶八侄的那股子劲,连看都不想看他,他受伤那会儿还是老伴劝着才到八侄的房里转了一圈,说了一句话就回啦。今天听八侄说有要紧事,他什么也没想就顺口说一句:“不会有好事。” “嗨,大伯你就瞧好吧!”姚八爷说着就拉着大伯往上房走“咱上屋里说去。” 姚八爷把给二哥弄个女人的事说了,大伯用家规一衡量急了,二瘸子一看爹不同意就有点傻了。姚福发言冒火地说:“咱姚家是规矩人家,婚姻之事讲究明媒正娶,你别看老二腿脚不好,也不能破了家里的规矩。” 姚八爷说:“规矩归规矩,二哥也三十的人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提媒的,这会儿就遇上这么一个,您就成全了二哥。” 二瘸子也说:“爹,您说一个大男人要是没个女人,还真就不如死了。” 姚福指着二瘸子的脑门狠狠的说:“没出息的东西,说出这话不嫌寒碜。” 二瘸子和八弟一下子被姚福的几句话给卡住,哥俩正在瞠目结舌的节骨眼上,俩人面对那“规矩”老人有些骑虎难下。这会儿,姚祥不紧不慢地来了,看三个人的表情就知道那事已僵了局,又不紧不慢地和姚福说:“大哥,孩子们想的也不一定都不对,老二的年龄也到了急着要生儿育女的年龄了,过了这个村可找不找这个店啦!就别讲究什么明媒正娶啦!” 姚福一听三弟的一番话,心里豁然明白,原来这爷三个是串通好了来对付我,心里暗暗的说:“三弟呀,三弟,你教自己的儿子不守规矩,还不叫我让儿子守规矩,这我决不答应。”他用眼睛撩一下姚祥,顿时心里好象噎点什么,又用眼睛撩一下二瘸子哥俩,回头和姚祥说:“老二要是真的非要这不明来历的女人,那我只好把他撵出家门,就当我没这个儿子。” 二瘸子活三十岁还真没和爹娘顶过嘴,爹这次的固执和顽化就象一把刀插在他心里,他无奈在沉默之中,沉默之中还孕育着爆发的迹象,心里的火往上攻。 姚祥很理解大哥的心思同时更怜悯二瘸子,又跟大哥说:“为了孩子们,大哥咱就破一回规矩吧!” 姚福一听三弟还是劝,有些怒形于色并急溜溜的说:“三弟,你不是想让老二娶这不明来历的女人吗?那好,反正你的孩子少,我把老二过继给你,我再给你划过几垧好地,你看如何?” 姚八爷一听大伯说出不是词的词,想说点什么,只觉爹在场没敢开口。 二瘸子一听他爹说出这样话,心里的火一下子喷到嗓子眼,颓丧的泣声说:“爹,就一个规矩你就狠心把我过继出去?” “不守家规就是不孝留你何用?”姚福说。 姚祥一看大哥死活不同意,话又说到这份上,就和大哥说:“既然这样,大哥那我可不客气了。”说着一手拉着二瘸子一手拉着自己的儿子就往外走。这时,二瘸子娘说话了:“他三叔,我不同意把老二过继给你家。” 姚福满脸恶相,狠狠的慑斥二瘸子娘:“这事没你说话的份。” 19 棋盘地 19 二瘸子的心就像被蝎子蛰了一样,说不出的痛的滋味,跟着三叔头也不回的走出家门。 三叔姚祥说:“老二,三叔这就给你办喜事,你爹不要你三叔要你。三叔不图别的,就图你成家立业,给姚家生个大胖小子,给姚家这棵大树多添一条根。” 二瘸子心里说不出的痛从脚跟一直痛到脑门里,心里开始记恨他爹又恨娘,只怨娘没替他说上一句话。可是他又想回来,爹在家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不管家里的大事小事不许别人插一句嘴,事事都得让人忍着受着憋着,想来想去又不恨娘了。想来想去心就上下地翻腾。 其实,姚祥生来与人处事温和,无论大事小事不与人争,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就不太喜欢他,说他没昂没气干不成大事,他不在乎。可他那彪悍刚劲的师父却十分赞赏他的这种体性,硬是把自己心爱的女儿嫁给了他。老爷子在临死的时候还对这门亲事耿耿于怀,那会儿老爷子也怕生米做熟饭丢姚家的脸面,无奈让这位不同族别的女人进了姚家。这次大哥姚福辙复老爷子的老路,真让姚祥一反温顺无争的常态,义无反顾地受了大哥过子的要挟。就连自己的儿子姚八爷也有点莫名其妙,也从来没看过爹办过这样果断的事。 姚祥把二瘸子领回自己的家,叫儿子把媳妇叫到他的房里,当场宣布说:“老二从今个起就是我的儿子,就是我们姚家西院的人了。我们姚家西院马上就给老二张罗婚事。”接着就叫老伴“他娘,你和媳妇把兰花叫过这屋来,让她和老二见一见面。” 姚八爷说:“我去吧。” 姚祥说:“算了,算了,你二哥这事就交给爹了,你就别管了。” 姚八爷一听爹这话,还真有点喜出望外,怕是解脱不了的事还真的让爹一人都揽了过去,自己还得想自己的事,就高兴的说:“爹,这回您老可要儿孙满堂了,今年我给您生一个,明年二哥给您生一个,后年大后年三个四个,您高兴着呢!” 姚祥说:“贫嘴,我就盼着那一天呢!我这一辈子就你一个,少,真少。” 老伴和媳妇把兰花领到姚祥的房里,兰花一进屋就有些害羞,红着脸微低着头,不敢正视屋里的人。二瘸子一见兰花心里猛然地颤抖起来,如此娇娜的女人为何落到这等地步,可真有些惨。这时二瘸子的心里又有些忐忑不安,这样美貌女子我无法相配,恐怕要毁了她的一生。 姚祥见兰花进来,心里也不由得感到吃惊,一表的容貌体态让人折服,如果她愿意与老二结缘,可以看出她心灵上的创伤是何等的深痛。说:“兰花姑娘,你的遭遇我儿子都和我们说了,你如果愿意留在我们姚家,愿意和我家老二成亲,我们会好好的奉待你。” 兰花抬起头看了看二瘸子又看了看屋里的人,眼泪又充满眼窝,“遇见姚大哥这样的好人,就知道你们家是个和善的人家,我在你们姚家愿做马做牛……”她话没说完就泪如泉涌,跪在姚祥的面前。 姚祥急忙说:“不可,不可。老二快来把兰花扶起来……” 姚家西院就开始筹划二瘸子的婚事, 腰院就像蒙在鼓里,不知道那个葫芦里装的是哪付药。 东院表面上像一潭死水,看是风无浪静,可是就在这一时刻姚家孕育成熟一种可怕的变故。姚福每每出入大门走到影壁墙前时,看到墙上脱落的墙皮,心里唰啦唰啦地凉,一个念头涌上心头,百年兴旺的姚家就要败了,他感到自己这个姚家顺子的负担愈来愈沉重,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他已经看到了山雨欲来的势头。虽然他把老爷子留给他那神圣的尊严看得是那样的神圣,然而这分了家的姚家每个成员却都不在乎他那尊严,只是表面上没有人去表露。他自己还满在乎老祖宗留给他那点精神遗产。在今天看来他觉得自身难保了。 二瘸子娘是个一向是个逆来顺受的女人,大半辈子没和自己的男人大声说过话。见姚福惹恼了三弟还把自己的儿子撵出家门,实在是如哽在喉,想和自己的男人大声说点啥,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没说出来,只好来到大儿子启家的房里,把这事和启家说一说。启家听完娘说的事后,也觉得爹有点过火,就和娘说:“娘,您别急,我去找爹说说。” 启家来到爹的房里,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姚福的那副尊严有突然神圣起来,他也知道大儿子要说什么,就先开口说:“我把老二过继给你三叔了,你去西院告诉你三叔,我把上等的棋盘地拨给他家两垧,我也算仁义至尽了。” 启家说:“爹,你看你……” 姚福没等启家说出半句话,就抢过话头说:“啥也别说,我的话说出来要是不算数,今后这家我还咋当?要是都不守规矩,这家不就乱了套了?” 启家不但没说成事,反倒让爹抓了当差,只好委屈着替爹跑一趟西院。他进三叔屋里的时候,正巧兰花和八弟媳妇往外走,看见兰花他心不由得一震,二弟能找到这样的女人,可算真有福气,爹有点老糊涂了,干啥非要讲那些老规矩。既然三叔要成全二弟,那就让他成全好了,过继不过继的反正是一家人,也就无所谓了。他想到这里就和三叔说:“三叔,您看我爹他老理老规矩太多,谁也拧不过他那劲来,可他心眼好使。二弟到这院来过日子,我爹从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这不让我过来告诉您,把棋盘地拨给您两垧。” 二瘸子气囔囔的说:“大哥,你回去告诉爹,就给两垧不行,太少。” 姚祥拦过话头说:“算了算了,地就不用拨了,我的那些地也就足够用了,我常年在外,你八弟也不是种地的料,西院的那些地都归老二经管。” 二瘸子说:“三叔,那不行,我的那份家产我得带过来。” 姚祥说:“老二,古语说得好,好儿不挣家产,好女不挣陪嫁,这事不用你管了。” 姚八爷这会也说了一句:“二哥,你听我爹的,等你成亲之后咱家你当家,这西院的家产全是你的。” 二瘸子不言语了。 姚祥说:“大侄子,你回去告诉你爹,地就不用拨了,三叔不会有说道的。” 大侄子回去了,姚祥与二瘸子和姚八爷商量给二瘸子办婚事。 其实姚八爷这时哪有心思再想二瘸子的婚事,自己的事让他有些坐不住金銮殿,无论如何他还是一个负命在身的人,还是出去躲躲为好。就和爹说:“我从积善堂回来有两个多月,伤好了也得去答谢答谢高老爷子,不能忘恩负义不是?” 姚祥说:“你小子想的周到,拿些礼物看看高老爷子,可别忘了替我给高老爷子代个好。告诉高老爷子,我忙完你二哥的婚事也去看他。” 姚八爷高兴得说:“当然,那当然。” 姚祥问儿子:“你啥时动身?” 姚八爷想了想说:“我想过晌就去。” 20 棋盘地 20 过晌,姚八爷备好了大枣红马和往常一样,一出大门就翻身上了马,向屯子外跑去。 他坐在马上,心里没有丝毫平静的意思,自己虽然报了一枪之仇,但总觉得这是一件不该发生的事,都怪自己游手好闲才惹出这场不大不小的祸,险些搭上自己的小命。想着想着他心里有点激动,举起马鞭朝大枣红马的屁股狠狠的抽一下,大枣红马并不知道主人心里想的是啥,只知道屁股只要挨鞭子就要加快脚步,不由得四蹄生了风,身后扬起一溜烟尘。 姚八爷昨天一夜不眠,不平静的心让他没有困意,不时还要想下一步要怎么走。可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个道道来。 大枣红马还是不住蹄的往前跑,姚八爷突然发现前边路旁的杨树林里躺着一个人,他感到有些蹊跷。待马跑到这个人跟前,他双手提起马缰绳,可能是用劲过猛,大枣红马立刻打了个踅停住脚,他翻身跳下马来,走到那人的面前,见那人酣睡如牛。俯下身仔细一看,那人是个小伙子,年龄不足二十岁,冷眼看上去还有点眼熟。他就轻轻地推了推那小伙子两下,小伙子糊里糊涂谜谜愣愣睁开眼睛,一定神惊喜地叫道:“姚八爷,三当家的是你呀?” 姚八爷真的疑惑了,问:“你是?” 小伙子说:“您不记得了?咱在黑风沟……您是我们三当家的。” 姚八爷一听“黑风沟”就想起来了,那不是用瓢给大伙倒酒的人吗,忙说:“记得,记得。” “听说三当家的您……”小伙子往下的话没敢说出口。 姚八爷也领会了小伙子的意思,说:“没死,是让人救了。”小伙子点点头。姚八爷接着明知故问:“那你咋到这里,来干啥?” 小伙子说:“咳,这会儿我也就别管您叫三当家的了。那黑风沟出事了,不知道哪来得一把火把黑风沟烧得片瓦无根,大当家的被活活的烧死了,十几匹马也全烧死了。” 姚八爷又问:“哪二当家的呢?” 小伙子说:“您说这黑风沟也该着败,那大当家的也不顾兄弟们的死活,不够意思。那天咱去新里屯砸窑,被打回来后,大伙就发现您和二当家的没回来,就问大当家的,大当家的说您死了,二当家的死活不知,大伙说回去找一找,可大当家的不让,您说这大当家的心狠不狠?” 姚八爷说:“噢,原来是这样。”心里想:小伙子你知道的太少了。他又问:“那你们咋知道大当家的被烧死了呢?” “大火烧起来后,谁也没见大当家的,但是大伙都知道晚上他喝了太多的酒,又与大女人和三女人吵了一架。大伙都自己顾自己,谁也没管他,后来就听大女人和三女人喊救人,等大伙到他的房前,房盖已经塌了下来,屋里一片火海,里面没有一点动静,这才知道他被烧死了,两个女人就号啕大哭起来。”小伙子慢慢地讲着。 姚八爷又问:“那二女人呢?” 小伙子说:“那就不知道了,估计也烧死在自己的房里。” 姚八爷故作惊讶地说:“噢,原来是这样。那后来又怎样?” 小伙子说:“还能怎样,大当家的死了,只好树倒猢狲散,各奔他乡了。这不,我这个孤儿也没地方去,想找个地方打点短工糊口。” 姚八爷说:“小伙子,找个好地方过安生日子,别再干那事了。好了,我得赶路了。”说着就扳鞍上马。 “八爷 ,您……”小伙子还想说点啥。可姚八爷马上抱拳对小伙子说:“后会有期。”大枣红马转头上了路,他坐马上暗暗骂了黑风沟的人们:“全是一群没有脑袋的无头鬼”。顿时他的心里平静了许多。 积善堂昨天来了一个十分神秘的客人,高老爷子也神秘地接待了这位客人。伙计来福帮着高老爷子前院后院忙活着招待这个客人,高老爷子没让积善堂的任何人知道这位客人的来龙去脉,只有伙计来福知道。但是来福也不言语。 来的客人不是别人,是来福的哥哥来权。他来向积善堂高老爷子求援,他带着一支地方部队一边收编各地的小股胡匪一边打日本鬼子,部队目前正和小日本子在大清河一带周旋,粮食和衣物严重不足,来权特意来找积善堂的高老爷子。昨天晚上和高老爷子唠了一宿,高老爷子十分憎恨日本人,欣然决定给来权一车粮食和二百套衣服。上午,高老爷子又郑重地宴酒招待了来权,席间,高老爷子说:“来权呀,这粮食和衣物我是给你了,这是我积善堂为打小日本鬼子应该做的。可我担心这些东西落在小鬼子的手里。” “老爷子,没事的,只要你老人家给我派一辆马车,我就能把这些东西运到地方。”来权说。 高老爷子问:“你真的有把握?我不是可惜这点东西,只是你那好几百号人可等着粮食下锅呐。要不然我再给你派两个护院的炮手给你押运,你看怎样?” 来权说:“那可真不行,路上真有不测的话,我咋向老爷子您交待呀?” “看你又外道了不是。”高老爷子说,“你打算啥时候起程?” “明天一早”来权说。 高老爷子高声喊:“来福,来福你来。” 来福应声走到堂屋,站在老爷子面前小声问:“老爷子有何吩咐?” “你去把管家叫来,快点。” 少时,管家来了。高老爷子说:“你快去准备四石高粱米和一石小米,在到街里的得盛布衣庄备一百套土布制服。天黑后装一辆胶轮大车,找底靠人装,不许走漏风声。”管家应声说:“是,老爷子放心吧。” 高老爷子又继续和来权唠起来,不知不觉日头偏了西。 这时,就听门外有人喊:“老爷子,有客人来了。” 高老爷子急忙把来权安排到西屋,自己出门迎接。姚八爷走到高老爷子的面前,深鞠一躬轻声问一句:“高老伯一向可好!小侄看望您老人家来迟,还望海涵。” 高老爷子一看是姚八爷,急忙说:“那里,那里,贤侄看我来还有迟早之分。快,快请进屋说话。” 姚八爷和老爷子进屋来,看见茶桌的茶杯和冒着热气的水,就问:“老伯,家里有客人来呀?” 高老爷子不想让人知道来权的事,就搪塞地说:“没。没有客人。啊,对了,贤侄不是客人吗。”随后就喊:“来福,上道新茶,来客人了。” 来福顷刻端来茶,一见是姚八爷,就高声叫道:“哈哈,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姚大哥呀!”来福的心里好一阵高兴,心想这回让你看看大英雄是什么样?他放下茶就转身走了。 高老爷子说:“贤侄的伤好利落了,老伯打算天暖后看看你去呐!”姚八爷放下手里的包袱,用手打打自己的腿说:“好利落了,好像比以前更结实了。多谢老人家还惦记着小侄,小侄愧不敢当。” 高老爷子说:“那就好,那就好。” 姚八爷从包袱里拿出两大盒和一小盒礼物,他拿起那小盒东西端到高老爷子的眼前说:“老伯,这是我爹多年珍藏的东山里千年老参,泡点酒喝,滋补滋补身体。”又指着那两大盒东西,:“那也是补品,我爹说用这些东西可以益寿延年。这点东西不成敬意,还请老伯笑纳。” 高老爷子忙说:“那里,那里,让姚老先生破费了。” 之后,姚八爷和高老爷子讲述了杀了黑子和火烧黑风沟、报了一枪之仇的事,高老爷子有点惊喜万状。姚八爷又把自己今后的打算和高老爷子说了。高老爷子一边听一边想,不如把他介绍给来权,让他和来权一起干,日后这小子会有出息。 傍晚时分。高老爷子亲自来到厨房安排一桌上好的酒菜。 正在高老爷子不在的时候,来福来到高老爷子的堂屋,悄悄地和姚八爷说:“大哥,你不信我跟你说的话吧,收编胡子打小鬼子的我哥来了,你想见见吗?” “在哪?我得见见他”姚八爷说。 来福说:“不行,他可是一般人不见呀!那得老爷子说了算,他说让你见你才能见。告诉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呀!”说完悄悄地溜出了堂屋。 晚饭时,高老爷子郑重地把姚八爷介绍给了来权,三个人唠得很投机,饭后的一顿茶三个人一直喝到夜半星稀。 二月初四,天还未露鱼肚白,一辆三套胶轮大马车,车前车后各有两个配枪骑马的汉子,出了新里屯的西卡门,悄悄地向西北方向快速驶去。 21 棋盘地 21 积善堂的高老爷子在来权和姚八爷走后的第二天,打发家人去了姚家桥的姚家,告诉姚祥说姚八爷帮助一支队伍押运去了,可能要去一些日子,还告诉姚祥不要惦记。正在忙忙活活地给二瘸子布置新房张罗办喜事的姚祥,刚要平静还没平静下来的心,一下子又悬起来了,显得满脸的踌躇和不安。八爷娘指着怀着六七个月孩子的儿媳妇说:“这可咋好呀?孩子眼看就要生了,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要是出点啥事可咋办?” 儿媳妇红着眼圈带着安慰的口吻跟婆婆说:“娘,没事的,他自己会加小心,都要当爹的人了,他知道怎么做事,不要惦记他。” 姚祥更知道儿子的脾气和秉性,也拿他没办法,嘴里说:“由他去吧,能不能成人是他自己的造化,吉人自得天象吗!家里有我们呐。”话虽然是这么说,可他心里想的是啥只有他自己知道。 二瘸子在一旁带着佩服和赞扬的口吻说:“我八弟可不是凡人,有胆有识,心细有谋,这要是在大部队里,他一定是个大英雄。” 姚祥有点不愿意听奉承儿子的话,就说:“瞎扯,他可有啥能水,真要是在大部队还不得当逃兵,挨……”下边的话有点不吉利,到嘴边的话姚祥又咽了回去。 二瘸子说:“八弟一个人独闯狼窝,杀了黑子,救出兰花,也算是一条汉子,一般人谁敢,没等下手屁就吓凉了。” 姚祥把话题转到二瘸子的婚事上,就和二瘸子说:“老二呀,你还是回东院一趟,和你爹说一说你的婚事,让他转一转弯,别让他太伤心了。”二瘸子一听三叔说这话,心里有点犯琢磨,是不是三叔为我张罗婚事有点后悔了。他好一会没言语,心里想不能把三叔给惹火了,婚结不成可就坏了。 “三叔,你是知道的,我爹他那人是个一条道跑到黑的人,弯子恐怕转不过来。”二瘸子说。 姚祥说:“弯子转不转倒是无所谓,就是不要他太生气了。你的婚事是一定要办的,我看兰花是个好女人,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 一提兰花,二瘸子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浑身有点“酥酥”的发痒,听三叔这么一说,心里又亮起来,就满口答应:“那行,我晚上过去,好好和我爹唠一唠。” …… 东院自打二瘸子一走,全家人投给姚福的目光都是责备和不平,只是敢怒不敢言。一向刚愎自用的姚福这时真正感到有些孤独,心情十分沉重,他脑袋里原本闪亮的家规和处事的方圆是乎也有点模糊不清。虽然他坚信在对老二的问题上是正确的,然而他同时也看到院子里一家人的眼神有点不对头,心里固然就产生了茫然。他开始不在为一家人在自己面前敢怒不敢言而高兴和自豪,开始有些不知所措了。但是他在家人面前那种沉重的心情却没有丝毫的袒露和表现。那无形的沉重就像一块千金石头不声不响死死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实在喘不过气来。 二瘸子吃过晚饭,奉三叔之命来到东院,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他爹的房里。娘一见老二进来,眼泪唰一下子流了下来。姚福见老二进来,又看了看老伴的脸,老伴直勾勾的用泪眼看着他,两眼之间的鼻子里头猛然使劲一酸,眼泪从心里一下涌到嗓子眼处,又猛然心里一颤,“老规矩”一闪一闪的亮在心头,到嗓子眼的老泪唰一下又回去了,再也不看老伴的脸了,也不看二瘸子了,只是阴沉着脸低头不语,等着二瘸子说话。 二瘸子见横流老泪的娘和神态异常的爹,心里很不是滋味。很倾心地跟爹说:“不是儿子不孝,也不是爹你老人家嫌弃我残疾,不就是您老人家要守家规,我要为姚家传宗接代吗?没有后代还要那家规有啥用?”说着说着二瘸子有点激动。 一句话说得姚福心里十分沉重,一时也无言可对。片刻的思虑之后,姚福还是说出一句由衷的话:“我要的是明媒正娶的传宗接代,不要来路不正女人生的后人。” “爹呀!您老人家就别嫌你这不争气的儿子不孝了,只有您有那一天的时候儿子给您披麻戴孝啦!”二瘸子说完一瘸一拐毫无表情的走了。娘带着满脸泪水欲拦又止。 就在那时局动荡的年月,姚家桥的姚家大院坎坎坷坷地又度过一个春夏秋冬。 二瘸子和兰花在二月二十八欢欢喜喜的结了婚。 姚八爷媳妇在八月初一生下一个大胖小子。 俗话说“三月孩过不去年”,这一年的大年三十的早上,兰花又给姚家的西院生了个大胖小子。姚祥这一年四喜临门,唯独让姚祥一家人放心不下的是姚八爷走了一年杳无音信,让每个人的心都提落着。 这一年最让人疑惑不解的是,姚家发生一件巧事。就在兰花和二瘸子的孩子临盆的头一天,姚福悄然的过世了。虽然姚家大院的人都看出了姚福自打二瘸子到三叔家后,姚福的心一天比一天沉重,每天吆喝事总是心不在肝上。最明显的是姚福的脸一天比一天苍白。尽管那样他还撑着料理家事,掌管着东院的大权。他感到把料理家事不能放给家里的任何人,就这点家业一不小心就会败的精光,那将是他的千古遗恨。他就是这样拖着每况愈下的身体撑着。同时他也明白的晓得他未来的日子不多了,心里感到十分的疲惫,特别是二瘸子去了西院,对他的打击很惨重而且他的心里有一种无法承受的感觉,他也预感到他马上就要垮下来。就在这一年的腊月二十八,姚福终于没抗过那无影无形寂寞和惆怅,清晨静静地躺在被窝里离开了人世。 就在姚家大打动人客发送姚福的时候,兰花就像翻江倒海似的给姚家生一个大胖小子。屯子里的人们议论纷纷,胡大仙光棍二神一唱一和地说:“姚福给姚家托生一个后代。”“二瘸子的儿子是他爷爷托生的。”姚家桥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满街传着胡大仙和光棍二神的话。 姚祥听到胡大仙和光棍二神的话,骂道:“妈的,狗嘴里放不出好屁。” 22 23 棋盘地 22 姚福在自己实在无法承受心里压力的危难之即,他自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有些支撑不住的时候,把大儿子启家叫到自己的跟前,按着老爷子的做法,把家里重要的大事,不重要的和一些琐碎的小事一一的交待给启家。老伴几次要插嘴都被他拒绝了。启家心里好像也承受着和他一样的压力。姚福最后和启家说:“你能容下老二,你就让他回来吧,那就是你的事了。话是这么说,可我不走他不能回来。” 启家想:好呀,规矩你是死守了,破规矩的事还得我来干,既然您老人家撒手人寰的时候还要守规矩,明摆着还是让我去守规矩,还不明说。启家只好一言不发地点点头,姚福会意地笑了一笑。 姚福谢世,启家心里的压力就越来越大,日子过得愈加沉闷,就像一潭死水一样,时而还发出一股发霉的酸臭味。在这一时刻,他感到招回老二势在必行,也好让老二替他分担点忧愁,这改家规的事还得让老二来完成。 启家娘自打姚福撒手走了之后,本来是传统的逆来顺受的性格变得更加麻木了。就连听说老二给她生了个胖孙子的事,表情上也无动于衷了。 过了正月二十,兰花的孩子要满月。启家有点实在憋不住了,就来到娘的房里,跟娘说:“这老二的孩子一幌生了二十多天了,这院也没人过去看看,算是咋个事?老二这女人不管是啥来头,好歹给咱姚家生了个根,不名正言顺也算名正言顺了。再说我爹也过世了,也就别讲这家规不家规的。娘,您得过西院看看去。” 老太太用呆滞的眼神看着大儿子启家,慢慢吞吞地说:“那哪成呀?你爹可在天有灵呀!” “我爹就是再有灵气,他也管不了家里的事,我看您老人家是一辈子也不能给自己作主了。”启家带着抱怨的口气说,眼圈有些发红。 老太太看着启家,用手捋一捋发焦的灰白发,心里好像苏醒了些,低下头来自言自语的说:“是呀,这个家的日子过得也太闷得慌,整天都觉得喘不过气来,我也该出去透一透气了。”说着抬起头来看一眼启家“咳,你娘真的老了,应该做点啥都不知道了。”老太太从炕里把腿往前蹭几下,顺手拿起比荞面饺子大不了许多得棉鞋,拧在自己的小脚上,眼里充满泪水。 启家一看娘的泪要下来,眼泪“唰”的下来了。问:“娘您去?” “我真想看看老二家和孩子。”老太太下地向柜台走去,用白绢布手巾拭去老泪,拿起油头的大块榆树皮轻轻梳理着头发,接着又到里屋去收拾些东西。 已经过了打春,天气还是那么冷,灰蒙蒙的天给姚家桥这不起眼小屯子添了几分寂静和荒凉,偶尔有几声鸡鸣还显得十分沉闷。姚家西院的大黑狗佝偻着身子把脑袋伸到裆里死死地钉在狗窝门口的地上。院子里不时传出一阵阵“咕噜、咕噜”药碾子的轧药声。东厢房小南屋的窗户挂着窗户帘子,屋里八爷媳妇正和兰花唠嗑,八爷媳妇把奶睡了的儿子从奶头上摘下来,兰花给找好铺盖,八爷媳妇一边往炕上放孩子一边说:“这老八也不知道去哪了,至今也没个音信,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在外面乱跑,要有个三长两短的……”一句话没说完就把头掉过去。 兰花说:“不要担心他,吉人自会得天象的。” 八爷媳妇说:“二嫂,你不知道他那人脾气不好,在外不让人,我真担心呀!” 兰花说:“其实,我和你二哥也每时每刻在为他祈祷,我相信他是一个好人是有好报的。” 这时门口的大黑狗咬了几声,正和三叔轧药的二瘸子应声出去,一看是大哥掺着娘从大门口进来,他不由得心里一颤,回头与三叔说:“三叔,我大哥和我娘来了。”说完就急忙迎上前去,接过娘手里挎着的篮子,有些羞涩的说:“娘,您咋过来了?” 老太太努着嘴说:“我不想你?就不想你还想看看我孙子呢!”二瘸子看了看大哥笑了。 姚祥也放下手里的活计和老伴迎出门来,把大嫂让到上屋,姚祥说:“大嫂呀!这东院和西院没有百步远,在您的眼里就象隔了一座山一样,咋总也不过来?” “你三叔呀,管我的人走了,我也没啥可怕的了,这不我就来了”老太太说。 姚祥和老伴齐声说:“那就好。”姚祥接着说:“要不然等兰花过了满月,也要把孙子抱过去让亲奶奶看一看。” 二瘸子在一旁乐呵呵的说:“娘,你那胖孙子可好了,招人稀罕着呢。” 老太太跟姚祥说:“你看你大哥在世时,他把老二这婚事给搅的,让你多费心了。那时大嫂也没办法,不就是姚家那点家规吗,还得守着,我又说了不算。想起来真有点对不住孩子们。” 姚祥说:“大嫂,大哥是个实惠人,一个大步不敢迈,老守天元,谁拿他也没法子。好了,别再提这些事了。”回头跟老伴说:“你和大嫂去看孙子吧!” 正在两妯娌向东厢房走的时候,门口的大黑狗狂吠起来,大门口进来一个牵马的人,拱手问道:“敢问姚先生在家吗?” 三婶子一看不认识这个人,也没敢回话,急忙向上屋喊话:“老头子,家来客人了。”两人又向兰花的房里走去。 姚祥急忙迎了出来,来的人说:“您就是姚老先生吧?我是新里屯积善堂的。” 姚祥一听是积善堂的人,就赶紧让到上屋,又招呼二瘸子:“老二,把马给喂上。”来的人忙说:“不麻烦了,我一会就走。” 启家和二瘸子一起出来,把马拉到马棚栓好。启家对二瘸子说:“二弟呀,你看爹也过世了,你总在三叔家也不是个事。这不是娘也来了,我看你还是搬回去吧!” “哥,我也不想在三叔家长期这样下去,可兰花她……”二瘸子把话只说了半句。 启家也知道二弟话说半句的意思,接过来说:“别说了,咱家现在不是我当家吗?还能不让兰花进门?” …… 姚祥送走积善堂的人,东厢房的二瘸子娘和兰花抱头流泣一场,二瘸子娘欣然接纳了这个没有明媒正娶的儿媳妇,兰花也去掉了一块心病,如哽在喉的感觉全然消失了。 吃过晚饭,姚祥跟二瘸子说:“老二。你把启家叫来。我们商量点事。” 二瘸子说:“有啥事您就和我说吧,非找我大哥商量。” “不行,非跟你大哥说不可,这事非同一般。” 二瘸子把启家从东院叫过来,姚祥跟老伴说:“你去兰花房里帮着看孩子去,我们爷三有事商量。” 姚祥见老伴到了兰花的房,就跟启家和二瘸子说:“今天,积善堂的人来说,你八弟已经参加了打日本鬼子的队伍,他们那里急需一批药品。” 二瘸子有些着急地问:“八弟他人现在咋样?” 姚祥说:“积善堂的人也不知道。” 启家也不知所措地问:“三叔,这事咋办?” 姚祥说:“我的药房里有些储备的药,咱们连夜赶制出来,给他们送去,顺便看看你八弟。” 二瘸子急忙说:“行,这事让我去吧,也好和八弟见上一面。唉,三叔,离咱这多远?” 姚祥说:“一百二十里路,要绕到走山路,日本人经常出没,走大路有危险。老二你不行,还是我去吧,家里你们哥俩好好照看着。” 启家说:“三叔,您老是上年岁的人,半道上要是遇上什么情况,就麻烦了。二弟的腿脚又不好,也不行。还是我去吧。” 爷三个说着说着就到了掌灯时分,姚祥说:“这事过会儿再议,咱们得赶紧制药。告诉你俩不许和你三婶她们说,明天走时,谁要问就说积善堂要一点药给送去。”说着爷三进了药房。 第二天东方见白,启家备好马,姚祥把打好得药品包重重得放在马背上,又嘱咐启家几句。二瘸子把启家送到大门外,启家对二瘸子说:“等孩子满月,你和兰花搬回东院,大哥若有不测,你就得支撑这个家了。” 二瘸子说:“大哥,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路上多加小心,早去早回。” 启家翻身上马,向三叔和二弟摆了摆手,向东北方向飞奔而去。 23 启家这一走半年没有音信,生死未卜。 姚家东西两院的人如坐针毡,二瘸子为了安慰和照顾娘和大嫂,操持家业,搬回了东院。姚祥因为此事也着急上火,嘴上连连起了燎嘴大泡,几次派人去积善堂打听消息,杳无音信。这年的七月初七这天一大早,姚祥实在不能坐在家里等启家的消息了,背着药箱上路了,直奔新里屯而来。 正午时分,姚祥来到积善堂。 不巧,高老爷子到百里以外的奉天西去盘点布匹铺子,已经去了十天。积善堂的管家按着家人的吩咐热情的招待姚祥,并和姚祥说高老爷子今日就回来,让他在这里住几日。姚祥的心里放不下启家的事,就想打听到关于启家的消息,只好和积善堂的管家说:“那好,那好,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我和高老爷子还有要事相商。”管家安排好姚祥的住处还派了专人侍奉。 七月初九一大早,积善堂大门外传来一片嘈杂声,院子里的人都到大街上去打听消息。姚祥心里越来越放不下启家,一幌半年的光景没有音信,大嫂每时每刻都把心提到嗓子眼里。这次是他让启家去的,真要是启家有个三长两短的,他和大嫂也不好交待。这时他那有心思还去打听闲事,只好静静地呆在屋里,耐着性子等高老爷子回来。 这天太阳好象比往常起得更早,火辣辣的老早就趴在房檐上往屋里照。姚祥在炕上有点坐不住,起身来到房门口,管家从前房过来,老远就和姚祥打招呼:“姚先生早呀!咳,咋不出去看看,小日本投降了,街上可热闹了,人们都上火车站去看热闹,驻扎在火车站的日本人落下膏药旗,坐着汽车都跑了。” 姚祥的脑子里就像闪电一样亮了,马上想起儿子和启家,儿子老八是为了给打日本鬼子的部队送衣食走的,启家是为了给老八他们送药品而一去没回。尽管日本人投降了,还是不能得到两个孩子的消息,姚祥的心里还是不落底。然而,他的心好像轻松了许多。 吃过早饭,姚祥就和积善堂的管家说:“我得回去了,就不等老爷子回来了,过几天我再来拜访高老爷子。” 管家说:“别的,你好不容易来一次,咋的也得和老爷子见上一面。我估摸着老爷子今天不回来,明天准回来。” “是呀!很遗憾这次来没有见到高老爷子,可害怕家里惦着。”姚祥沉沉的说。 管家又说:“老爷子总想和姚先生会一会,老人家时常叨念您。您要是不见老爷子一面,老爷子回来会怪罪我们的。” 姚祥有些踌躇,心里的火就像外面的太阳一样,烫的他六神无主。启家不归像一块心病在他的脏腑里沉甸甸的隐隐作痛,在他看来这块心病是无药可医,只有高老爷子掌握儿子的底细才是一剂良方。 姚祥还在踌躇不定的时候,管家赶紧打发人收拾后院院子里大槐树下的石桌石凳,拿来一套紫砂茶具,泡上一壶浓浓的红茶。管家把姚祥请至大槐树下,恭恭敬敬的斟上一杯。十分虔敬的说:“先生,您先慢慢的用着,我先到后院料理一下,呆会再来陪您。” 姚祥想管家点点头说:“您忙,您忙。” 管家匆匆的走了,姚祥坐在花岩石凳上,端起紫砂茶碗放在嘴边,抬头看看挂满角角的大槐树,又放下茶碗,显得还是有些焦躁不安。 中午十分,一辆小车子赶进积善堂的大门,穿过宽敞高大的门洞直向后院驶来。 车上由车把式扶着慢悠悠的下来一个老人,快到古稀之年的高老爷子虽然精明强干,岁月不饶人,老人显得有点驼背和动作迟缓。管家迎来,急忙告诉说:“姚家桥的姚先生来访,等您两日了。这会正在后房休息。” 高老爷子一听姚先生来了,忙说:“快,快,请姚先生到我房里来。” 姚祥一见高老爷子心里“唰”一下,心里的郁火撤了一大半。忙拱手说:“仁兄路上辛苦了!老弟前来打扰实在是不好意思。” 高老爷子敬回抱拳:“哪里!哪里!老弟见外了不是?”伸手拉姚祥坐在一个藤椅上,两人攀谈起来。 姚祥开门见山的说了关于大侄子启家往山里送药的事,已去半年未归,总是放心不下。这次来贵府一是和老爷子叙叙旧,二来问一问有没有启家两兄弟的消息。 高老爷子一听,面带微笑的说:“是呀!老弟来一趟不易呀,多住几天,咱哥俩好聊聊。我听说日本人投降的消息,老朽的心敞亮了一大块,有很多话要说。老弟,这日本人可把咱给熊苦了,积善堂在奉天的五家买卖全毁在日本人的手里。所以我听说我家的伙计来福的哥哥来权是打日本人的,我就出粮出布匹衣服,我寻思着总比让日本人糟蹋了强。” 高老爷子边说话边走到雕花紫檀大立柜前,用手轻轻拉起紫铜吊环拉手,在里面的抽屉拿出两把锦绸绣花凉扇,顺手递给姚祥一把。这时有人又端上茶来,高老爷子就问:“家宴安排了吗?” 上茶人说:“管家早安排好了。” 高老爷子又嘱咐一句:“告诉管家,厚着点。” 姚祥从藤椅上站起来客气地说;“您看我这一来,又让仁兄破费了。” 高老爷子装着不高兴地说:“你看,你看,外了不是?”他又指着藤椅还是满脸微笑:“老弟,你坐,你坐,以你的医术方圆百里无人能比,这次来可得给老朽好好把把脉,开些滋补方子,老朽也好多活几年。” 姚祥见高老爷子满脸高兴得神情,就说:“看仁兄的气色,不像古稀之人,面润微红,气宇轩昂,必肝肾足,肝肾足必血气旺,仁兄无恙。” 这时,一桌酒席上来,高老爷子招呼姚祥:“老弟上座,酒间慢唠。” 高老爷子和姚祥唠了一阵养生之道,也不是老爷子故意卖关子,他也知道姚先生为送药的事着急,只是为没有自己派人去送有些过意不去,也就没急着开口说送药的事。高老爷子的酒越喝越高兴,姚祥的酒就越喝越发蔫,浑身的汗已经湿透白褂汗衫。高老爷子这才把启家送药的事告诉了姚祥。 六月二十八,高老爷子是晌午到的奉天西,刚安顿下来,铺子里来了两个商人模样的人,说是要找掌柜的说话。伙计说掌柜的不在家,两个人说你们这谁能当家。伙计一想,说老东家今天刚到。两个人中的一个年轻人高兴了,说我们马上见老爷子。伙计把二人领到老爷子的住处,老爷子一见“哈蛤,这不是来福吗?”老爷子拍拍来福的肩膀说小伙子真出息了。又问这位是谁 来福说,老人家,你还记得姚八爷吧。老爷子说咋不记得。来福拉着那个人的手说,他就是姚八爷的大哥,姚家的老大姚启家。老爷子这才知道是他给来权他们送的药品姚家人,就问,那次给他们送药还顺利吧?启家说,咳,玄了。 启家告诉高老爷子,我在山里迷路了,我足足走了五天,带干粮也吃得差不多了,后来遇见三个骑马,说是要找姚八爷,和姚八爷入伙。我问他们找哪个姚八爷,他们看我的架势像是个做生意的,他们说我们找的姚八爷不是做生意的,是在黑风沟杀死胡子头的那个姚八爷。我一听坏了,这肯定是找八弟报仇的,我就没敢再往下问。后来有一个年岁小一点的人问我是做啥生意的,我说是做药材生意的,这时一个年岁较大的说,你四方买药材肯定认识姚家桥的姚先生。一提起我三叔,我真的有点发毛,忙说不认识不认识。走着走着我们就走进一片山林,那个岁数大的下了马,从马背的鞑子里掏出死一只山兔,看样子是刚打不久的,头上的血还没干。叫那岁数小的去捡树枝,要烤兔子吃。当时我骑在马上慢悠悠的往前走,那岁数大的招呼我说,兄弟,也下来吧,尝尝吗,出门在外不容易,别见外了。我当时心里有点害怕,但是这肚子不给我做主,硬着头皮把马头调回来,战战兢兢的说了一声“不好意思了”,我就坐在一边低头不语,暗暗地在心里盘算这三个人。三个人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山兔烤好了,满山遍野一片香喷喷的味道,他们又从鞑子里拿出一瓶老烧。香味诱惑着我,由于我的心里一直是毛的噜地,也没敢往前凑还是低着头。那岁数大的又开口说,还外道啥往前来喝点,烟酒不分家吗!我就和他们分食着那只野兔。他们就一边喝着酒一边议论着姚八爷,说姚八爷如何如何的英雄,又说见着姚八爷咱得拜把子,就得和他生死在一起。这时我的心一下子落了底,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没露真情。待我们上路的时候,他们问我要上哪里,我说上沙坨岭,他们说我们也上沙坨岭,正好我们一路,一起走吧好有个照应。就这样我和他们又走了两天,他们见到我八弟,才得知真情。 说到这里来福接过话说,我们的队伍现在强大的多了,启家和姚八爷的几个兄弟都加入了我们的队伍。来福又和高老爷子耳语说“我们已经是共产党的队伍了”。高老爷子说我不管你们是啥党,只要打日本鬼子就好。 来福一听老爷子这话,就说老爷子你真高明,今天我们哥俩有奉命来求您老人家啦,老爷子说,你们别说求,老朽知道咋做对。 第二天,高老爷子在奉天西雇了一辆车,又给来福他们送去粮食和衣物。 高老爷子讲到这里举起酒杯说:“老弟,这回总该放心了吧?其实,家侄在离开我的铺子是还特意告诉我,不要把这事告诉家里,免得你们为他担心。这会儿,小日本子也他妈的完蛋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来喝了这一杯。” 姚祥还是满脑子疑惑地举起酒杯说:“仁兄,老弟不胜酒量。”酒沾了一下嘴唇,放下酒杯又说:“仁兄,我家启家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你说他咋也参合到那里去了?共产党的部队是啥样的部队?” 高老爷子满不在乎的说:“嗨,老弟,你管他啥部队干啥,只要敢打日本鬼子就是好样的。来,来喝酒吧!” 姚祥带着一个不解的消息离开了新里屯,离开积善堂回到姚家桥。回来后他把心里的疑团变成一句话交待给姚家:“不要担心了,启家已经‘共产党’了。” 24 尾声 棋盘地(16) 24 丁亥年(1947)二月,北方大地一片春意盎然,凌霄雪化,人都说“七九河开河不开,八九雁来雁不来”。这年的姚家桥,七九河真的开了,雁也真的来了。路边的青草早早的露出了头,马兰就像绿色的扎枪头穿透厚厚的大地,竖在路边。春天来的太早了。 然而,姚家桥周围广袤的大地里,还是一片寂静,空气里都带着一片宁致和清新。在姚家棋盘地的大榆树下站着两个人,两匹马乖乖地站在主人身边。一个穿黑土布大袄,腰间扎着宽幅腰带的人,仰望着那棵苍老焦稍的老榆树,一声长叹:“嗨……”回过头来看看一马平川的棋盘地情不自禁的落下泪来。 “团长,您这是咋的了?”身边的人说。 黑布大袄人挥掉泪水:“来时咋告诉你的?还团长团长的叫,没个记性。叫八哥,不然就叫姚启明好了。” “这不是没别人吗!” “我怕你有人的时候你还没记性。” 太阳就要落山了,晚霞照着姚家桥每家每户的凫凫炊烟象一杆杆金辉的柱子直上云天。两个人搬鞍纫蹬踏着一片寂静向姚家桥奔去。 两个人来到姚家大院,大院里一下子沸腾起来。穿黑不大袄的人就是离家三年的姚八爷,高高地举起自己的孩子“儿子,儿子”的叫个不停。 媳妇急忙说:“快放下,快放下,别摔了儿子。” 二瘸子也闻讯赶来,拉着八弟的手说:“八弟呀,八弟你可回来了,你不知道三叔三婶多惦着你呐?” 姚八爷说:“我爹我妈就是心眼小,我还不是完完整整的回来了吗?你看我媳妇就不惦着我。” 八爷媳妇一听,上前狠狠的照着姚八爷的后背捶了两拳:“你,你真不知人心。”然后背过脸去对着公婆,泪落了下来。泪,也在公婆的眼里一盈一盈地闪着。 沉闷几年的姚家一下子沸腾了。 吃过晚饭,姚八爷把自己的警卫员来福安顿下来休息,自己来到爹娘的房里唠了一阵子,爹娘敦促他说:“好了,好了,去多陪陪你媳妇去吧!” 他只好来到自己的房里。这会儿,二瘸子和兰花抱着孩子又来看八弟,姚八爷抚摸着二瘸子的大胖小子,看了看兰花说:“二哥,兰花嫂子,你好福分呀!” 二瘸子说:“还不是托八弟的福?” 兰花在一边有些缅典的说:“可不是吗,真得托你的福呀!” 他们唠了一会儿,兰花的孩子闹着要睡觉,二瘸子和兰花也想到八弟三年没回来了,早就跟媳妇有很多贴己的嗑要说,也该亲近亲近了。俩人说:“八弟,早些休息吧。我们回啦。” 八弟说:“也好。”弟媳将二哥嫂送出大门。 这夜,月亮往西走的特慢,挂在姚八爷的窗棂上,偷偷地听。鸡叫了,它才懒洋洋地落下去。屋里还有“咯咯”的说话声。 天刚亮,姚八爷就爬起来,见来福在扫院子,就上前说:“去,回房去,在我家你的任务就是休息。”来福乖乖地走了。这时 ,爹走过来,姚八爷说:“爹,今天我要召集咱姚家大院的人开个会,商量一件大事,麻烦您老给腰院和东院吆喝一声。” “咳,你还是好好地陪陪媳妇和孩子吧,你有啥大事?”姚祥不在意的说。 姚八爷认真地说:“真的有大事,您吆喝比我好使。” 姚祥见儿子十分认真,又一想儿子回来,全家聚一聚也未尝不可,就说:“好,我过一会儿就去。” 太阳上来一竿子高,姚祥把三个院子的男人都招呼到西院。腰院只来了姚禄一个人。姚八爷见二伯来了,深施一礼说:“二大伯一向可好?” 姚禄上下打量一番八侄后,连声回道:“好,好,好。”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出息了,真出息了。”姚八爷把二伯让到炕里。 待大家坐好,姚八爷说:“我出去这三年,打了一年多日本鬼子,也学到不少新鲜的东西,长了好多见识。这回回来就是要和咱姚家说说天下的大事。打小日本子的时候,那中央军的部队耍滑,个个都是孬种,还是共产党的队伍,个个真叫英雄,武器装备又不好,可回回打胜仗,在共产党的队伍里打仗,真过瘾。” 二瘸子问了一句:“我说八弟呀,你真的共产党了?” 姚八爷笑着说:“我啥共产党了,我是和共产党一起打小日本了。” 姚禄接过来问:“共产党是啥呀?” 姚八爷又笑了笑说:“咱姚家桥可太闭塞了,没听说过吧!共产党的队伍是毛泽东、朱德的队伍,可大着呢!将来这天下可是共产党的天下了,眼看着东北就要解放了,劳苦大众当家作主,那叫‘耕者有其田’。” 姚八爷的这些话说得一家子人目瞪口呆,这穷乡僻壤的姚家桥谁知道这些事,只好听他说下去:“我这次回家来,主要和咱大家商量一件大事,就是把咱姚家的土地分给姚家桥的没有土地的穷苦人家耕种,让他们别再当咱家的佃户,让他们有吃有穿。” 姚八爷说的打鬼子、说的谁家的部队大、说的将来是谁的天下大家不懂,一说把家里的分给别人耕种,可有人皱起了眉头,二伯姚禄坐在炕头上,一边用手捻着花白胡须,一边摇着头说:“那还了得,这可是咱姚家祖祖辈辈辛辛苦苦积下来的,这么做不叫瞪眼败家嘛?这样不让人笑掉大牙才怪呢?” 姚八爷说:“二伯,这是大势所趋的事,你不想分将来也得分,我说还是咱自己主动的好。” 二伯姚禄这时就想起老爷子在世时说的话,败家就败在老八的身上,心里的火气就上来了,脸色有点不好看:“八侄呀,你算应了你爷爷的话了,咱姚家败家真的要败你身上。幸亏咱这家分开了。小子,你愿意把地分给穷人就分你们西院的,我们可不跟你丢人现眼。” 姚八爷说:“二伯,我这不是败家,是为了咱姚家的声誉,早晚也得分,何苦让人逼着分呢?” “我就不信,姚家的土地一不是抢来得,二不是夺来得,我看谁逼着我分?”二伯姚禄颌下的胡子有些发抖,跟几个儿子说:“回院,咱回院。”说着下地领着儿子气囊囊的走了。 二瘸子在一旁说:“腰院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大哥不在家,我这院我也不好拿主意。” 姚八爷说:“二哥,你今天是咋了?是不是好了疮疤不知道痛了,你咋还不和我一条心了?” 二瘸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是,八弟,这不是当家的大哥不在家吗,我怕以后落埋怨。” 姚八爷说:“那好,你不听我的总得听大哥得吧?”他从腰里掏出一封信:“你自己看吧” 二瘸子打开信,信写的不多。 二弟: 你和八弟把咱家的土地给分了,我们一定要拥护共产党,让姚家桥的人们有饭吃,让姚家桥每个人都得到一份,给他们写好地契,给全屯的人留点念性。 大哥 启家 二瘸子看完信,满脸疑虑没了,说:“八弟,你咋不早说,也好,我听你们的。”又想了想说:“八弟,我不如拿着大哥的信在和腰院商量商量。” 姚八爷说:“行,你去一趟吧。” 不一会儿,二瘸子回来了,跟八弟说:“不行,不行,我让二叔给骂出来了。” 这时,姚祥跟儿子说:“我看这事做的有些莽撞,是不是再看看局势再说。” 姚八爷说:“这事就不用您老操心了,人家积善堂为了打日本鬼子,出了多少钱和物,打小鬼子是为天下百姓,咱让姚家桥的人们吃上饭,不也是为天下百姓吗?从今后,您老人家就为天下百姓解除病魔,行善积德。” 姚祥一听儿子的话在理就不说啥了,心里想:是嘛,做人就得行善积德呀! 二月十四这天是惊蛰,一大早,姚家大院的影壁墙前,姚家桥的男男女女的来了不少人。姚八爷从屋里你来一只长凳。这时有人就说:“姚八爷,把我们叫来是不是收我们欠的地租子呀?”有的问:“姚八爷,是不是不把地租给我们啦?” 姚八爷把长凳放在斑驳掉皮的影壁墙根下,他站了上去大声说:“乡亲们,不要叫我姚八爷了,在叫下去我会折寿的,从现在起就叫我姚启明好了。” 乡亲们一片哗然。 他向大家摆了摆手说:“乡亲们,东北就要解放了,劳苦大众就要翻身。今天把乡亲们叫来,就是向大家宣布一个事,我们姚家的土地今年就分给大家耕种了,并给你们写好地契,分得的土地就归你们了。” 有人问:“姚家要多少钱一亩?我们买不起呀!” 大家都随声附和的说:“是呀,我们没钱买。” 站在长凳上的姚八爷说:“乡亲们,你们不要害怕,姚家一分钱也不收,这是共产党给你们的。现在你们可以到东院我二哥哪里去登记。” 听到这儿,人们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有的说不知道姚家这葫芦里买的啥药;有的说姚家不是吃疯药了吧?还有的心里害怕就向大门口退去。姚八爷看出来乡亲们有点信不着自己,就高声说:“乡亲们呀!不要有顾虑,如有一差二错我姚启明用性命担保。” 正在乡亲们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匹快马驶进姚家大门,马上跳下一个军人,见姚八爷就喊:“姚团长,姚团长。” 姚八爷走到那军人跟前,那军人向姚八爷施以军礼,说:“首长叫您速归队。” 姚八爷问:“什么时候?” 那军人答道:“马上” 姚八爷对着众乡亲们说:“我就是共产党派来的,专给乡亲们分地来的。” 乡亲们个个带着惊讶的神色向姚家东院走去。 姚八爷到东院对二瘸子做了些交代,告别爹娘和媳妇,又把儿子高高的举过头顶:“儿子,等爹回来。”来福把马拉来,三人上马而去。 姚祥和老伴、儿媳和孙子看着远去的人,心里的滋味…… 尾 声 姚八爷归队后,部队被编入东北第四野战军。同年秋,参加了辽沈战役,后又参加了平津战役,两战场上他勇敢善战,屡建功勋,解放后被分到江南某军区任少将参谋,将全家接到城里。 启家和八弟一起参加了辽沈战役,在饶阳河与敌军混战中被机枪击中左心房,因失血过多,壮烈牺牲。解放后被追认为革命烈士,全家成为烈属。 姚家腰院,土地改革被分,划成分时被划为地主。姚禄在大跃进那年被管制,偷偷跳井而死,年七十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