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景泰大帝》 第1章 我居然又穿越了 王子玉扭过头,看着室内的陈列摆设,默默地猜测这是什么年代。 首先,柔软的雕花大床意味着是在古代,同时也意味着他的家境不错,还有身上绵软的锦被和床边金灿灿的床帘挂钩也能证明这一点。 其次,窗户上贴的窗户纸,说明并不是民国之后,甚至清末都不太可能,因为清末的时候许多富贵人家已经开始用玻璃了,毕竟玻璃的透光性无论如何都不是窗户纸可以比拟的。 最后,门外走进来的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她身上所穿着的服饰告诉他,这是明朝。 至于为什么知道,因为他穿越过几次明朝了,对绝大多数朝代的服饰都熟悉的很。 漂亮女孩子端着水盆轻轻走了进来,看起来是丫鬟打扮,上身是绢布做的白绫袄,外罩一件红色的比甲,下身则是一条青色的马面裙,很是耐看。 发现他在扭头盯着自己,小丫鬟呀的轻唤了一声,紧走几步把水盆放在一个架子上,然后转身走上前来,福了一礼,道:“奴婢见过王爷。” 王子玉没吱声,这种时候他还在消化自己穿越后的初步信息,听到女孩子叫自己王爷,心里莫名地一喜。 这么多次穿越,终于穿越到一个富贵人家了,不用再怕有人抓自己回去当奴隶,也不用再怕科举考试和那些难记的八股文,更不用再面对外星球那稀奇古怪、丑的要死同时也会弄死他的那些外星生物。 听这意思,自己还是个明朝的王爷。 王爷好啊! 与宋朝和清朝不同,大明的王爷是有封地的,这都得益于英明伟大的大明开国皇帝——明太祖朱元璋,为了确保自己打下的大明可以延续千年,特意将自己那些成年的儿子们分封到了全国各地,手里有权有钱。虽然后来建文帝削藩,导致太宗朱棣起兵靖难,但是靖难成功的朱棣只是收了自己兄弟们的兵权,封地还留在各地藩王手中呢,每年朝廷还会拨出一大笔俸禄银子来确保藩王的生活,甚至兵权也没全部收走,而是留下的数千亲卫作为王府的护卫力量,确保各地藩王的人身安全,不会在做坏事的时候被人弄死。 当然,只要不是穿越成那几个点背的王爷就好,例如武宗时候的宁王朱宸濠,亦或者是宣宗时候的汉王朱高煦。 自己穿越成为大明的王爷,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过上混吃等死,欺男霸女的封建腐败生活了,反正身为皇室成员,只要不犯什么谋逆造反的大罪,基本上都是可以摆平的。 “过阵子自己去哪里找良家女子调戏呢?”王子玉如是想着,眼睛却看着在床边静候的小丫鬟。 话说面前这个小姑娘就不错,样貌清秀,身材婀娜,声音甜美,听在耳朵里就像抖音里开了变声的女主播一样,萝莉音就是舒服啊。 我是该走霸道总裁路线呢,还是走贴心暖男路线呢?王子玉的思绪已经不知道飞到了哪个星球,反正不在地球就是了。 看着王子玉默不作声,女孩子又开口说话了。 “王爷,您终于醒了,奴婢这就去请王妃过来。”转身便跑了出去。 “王妃?” 王子玉听到这话,顿觉又惊又喜。 这次穿越真心不错,老天爷对得起我啊,不仅身份高贵,还有漂亮丫鬟,现在连媳妇都准备好了。 上天这次是待我不薄啊。 话说我现在有没有孩子呢? 如果有,那我岂不是喜当爹... 想到这里,王子玉的心情顿时不好了。 就在王子玉思绪乱飞的时候,门口走进来一个漂亮妇人,外罩一件淡黄比甲,内里则是绿色缎子襦裙,黑发如瀑。肌肤如脂,眉若轻烟,清新淡雅,杏眸流光,水色潋滟,挺翘的鼻下是点粉色的樱唇,这张容颜算不上倾城倾国,可是看上去却是舒服,甚至越看越好看。 漂亮妇人走到雕花床前,看到王子玉盯着自己,便一脸惊喜地道:“王爷,您醒了,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王子玉只顾盯着看这个气质贤淑的美女,完全没有听进去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声若黄鹂,却没有魅惑的感觉,反而有一种端庄大气的气质。 漂亮妇人皱了下眉头,转头对一个蓝衣老者道:“刘太医,王爷这是怎么了,麻烦您看一看。” 刘太医躬身行礼,道:“是。” 然后便走到床边,准备摸王子玉的手腕。 王子玉的视线被挡住,再看不到美人,顿时略有些急促地道:“我没事,你闪开。” 刘太医的手停在半空颤抖不止,整个人都尴尬不已,局促地说不出话来。 王子玉见他挡着自己没动,脑子顿时也反应了过来,略带尴尬地道:“不好意思,我刚醒,脑子有点乱。” 刘太医赶紧借坡下驴,道:“无妨无妨,王爷酒醉了一天一夜,醒来时有些糊涂也是正常,躺一段时间就好了。” 漂亮妇人也走上前来,俯下身子摸了摸王子玉的额头,满脸担忧道:“王爷,您可算醒了,下次可再不能喝如此之多了。” 王子玉愣愣地没回话,他刚刚穿越过来,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呢,更别提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为什么会昏迷一天一夜。 漂亮妇人见王子玉还在发愣,便摆了摆手,让其他人退了出去,道:“王爷,您先歇吧,陛下知道您醒过来,一定很高兴的。” “臣妾还得去让人传个话,陛下一直在担忧您的情况,消息尽早传过去,陛下也能少忧心一些时候。” 转身吩咐丫鬟:“红鹃,你留下照顾好王爷。” 然后便转身出门离去了。 王子玉压根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之后,漂亮妇人已经走了,只留下个丫鬟在床边守着。 “估计这就是我的王妃吧,还真漂亮。”王子玉心中窃喜,默默地想着。 “不过我身为王爷,媳妇漂亮点也很正常啊,好歹是大明的王爷,身边人怎么都不能太差了不是?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妾室什么的,如果有妾室,不知道长成什么个美样子呢?” “话说为什么只有王妃过来,妾室们为什么不来看我?” “难道我真的还没有妾室?”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的,在他纷乱的思绪中过去了。 过了半晌,他才想起来自己需要做的事情——按照穿越的标准流程来一套。 第一步是什么来着? 哦,对了,打听所处年代和自己的名字身份。 身份倒是不用问了,王爷这个头衔毫无疑问。 但是名字就有点麻烦,不能直接问,得回头听听府中下人的议论,看看下人的反应,估计就知道了。 不过时间倒是简单,而且有很多方法。 例如,邸报。 这玩意汉朝就有了,唐宋两朝继续完善,等到明朝的时候,邸报整体来说已经很完善了。 作为大明的王爷,邸报这种东西,王府肯定是会有一份的。 王子玉还记得丫鬟的名字,对着丫鬟吩咐了一声:“红娟,你进来。” 丫鬟赶紧小跑几步来到床前,躬身行礼道:“王爷有何吩咐。” 王子玉想了想,直接问道:“跟我说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丫鬟一脸懵的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王子玉叹了口气,道:“你去把最近的邸报拿给我。” 丫鬟赶忙出门,不一会拿进来一本书,摆在他面前。 看着这本书,王子玉疑惑地看了看她,见她表情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便问道:“我让你拿邸报,你给我本书干嘛?” 丫鬟听了,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微微颤抖,道:“回王爷,这就是上个月刚出的邸报。” 拿起来仔细一看,居然真的是邸报。 这时候他才知道,邸报和报纸不一样,这玩意是印成了书的样子,而不是自己后世常见的报纸那样。 王子玉尴尬地一笑,点点头,道:“你先下去吧。” 丫鬟立刻躬身退下,眼睛都不敢抬。 王子玉自己拿起邸报,看了一会才知道,自己的确是穿越到了明朝,时间应该是明朝中期的正统年间。 至于为什么,因为邸报上写了啊。 大明正统十三年八月。 第2章 王振来了 王子玉拿着邸报,仔细阅读上面的消息。 虽然他已经穿越了许多次,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他对于历史的了解还真不算多,仅限于当年上学时候学习过的那些,再就是自己因为兴趣了解的一些东西。 对于正统这个年号,王子玉除了知道周星星九品芝麻官里给他妈宝剑的那个正统皇帝之外,只记得一个土木堡之变,也就是明英宗被蒙古人抓走的那次大败仗。 那次败仗之后,明英宗的弟弟当了皇帝,叫什么名字忘记了,什么年号也不记得,只知道后来被英宗复辟,然后他弟弟就被弄死了。 叫什么来着?王子玉仔细的想:名字里好像是有个玉字。 真巧,我名字里也有个玉。 正想着,门口走进来一个青衣青袍的下人,躬身对王子玉行礼道:“王爷,司礼监王公公前来拜见。” 王子玉抬头望向门口,一眼便看见一个身着大红蟒袍,白面短须的英俊男子走了进来,看到王子玉在看他,便笑了笑说:“看来郕王爷身体回复了些,陛下和太后终于可以放心了。” “尊驾可是王公公?”王子玉问道。 王公公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便斜眼看了一眼旁边的下人,下人赶紧回话:“王爷刚刚醒过来,估计还未醒酒,醒酒汤正在熬,一会就会端来。” 王公公又问道:“御医怎么说?” 下人回答:“刘御医看了,说是无甚大事,只需要将养一段时间就好。” 王公公点点头,不再理会他,转眼对王子玉道:“郕王爷,皇上吩咐我来看看您,太后听说您饮酒醉了一天一夜,心中很是挂怀。” “郕王?” 这是一字王啊。 按照古代封爵的规矩来看,自己这个一字王绝对是血统最纯正的皇亲国戚,基本上就是皇帝的哥哥或者弟弟。 因为古代王爵,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封一字王。 像什么表哥表弟的,统统都是郡王或者以下。 至于外姓,从宋朝那会就有个规矩,活人不能封王。 像明朝的徐达、常遇春,他们的王爵都是死后追封的。 王子玉半天没敢说话,仔细捋顺了逻辑关系之后,才敢用一句套路的话来回答:“多谢皇上,让太后担心了,微臣知罪。” 王公公听了一愣,微臣?一个王爷自称微臣?还有给自己降爵的? 王子玉见他反应不对,赶忙往回圆话:“本王刚醒,脑子还不算清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王公公见谅。” 王公公这才点点头,原来是脑子不清楚啊,这才用错了词。 看来喝酒果然误事。 王公公从椅子上站起身,向着皇城方向拜了一下,然后正色说道:“传皇上口谕,皇弟身体欠安,一月之内就不要出门了,待身体好些了再入宫拜见太后。” 这回轮到王子玉愣住了,这是做了什么错事,居然被禁足了,不对,是软禁啊。 不就是喝点酒么?至于软禁么? 王公公没搭理他,继续说:“传太后口谕,郕王朱祁钰贪杯过度,近期内禁止饮酒,着御医前来诊病,务必养好身子。” 说完满脸堆笑,道:“郕王爷,皇上和太后对您真是恩宠有加啊,您千万别辜负了皇上和太后的一片心意。” 王子玉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用胳膊支起身子,微微欠身道:“多谢太后挂念,多谢皇上挂怀,我真是心中有愧啊。” 这是一个基本礼节,虽然他身为王爷,而且有恙在身,不过毕竟还不是最大的,该行的礼仪还得有。 王公公见状,满意地点点头,转过话题道:“这次郕王殿下真是海量,您居然能和新宁伯世子拼酒,而且你们二人居然喝光了五坛醉仙酿,以前内臣真不知道王爷的酒量有这么大。” 王子玉讪笑了一下,道:“让王公公见笑了,我这脑子真的不记得喝了多少,只知道喝了不少。” 王公公大笑道:“王爷能记得就好了,那说明您的酒量更多。” 王子玉笑道:“好吧,多谢王公公谬赞了。” 王公公笑了一下,道:“不多说了,王爷好好休息,咱家先回宫复旨了,皇上那面还有些事情,咱家得去伺候着了。”说完拱了拱手就想离开。 “王公公留步。”王子玉连忙喊道。 王公公疑惑道:“劳烦王公公远道而来,还是留下喝杯酒水再回去吧。” 王公公大笑:“王爷不必客气,内臣在宫中还有事情,就不在此叨扰您了。” “再说,今日这情况,内臣哪里敢在您这儿喝酒呢。” 额,王子玉把人家来的起因给忘记了,只得尴尬地一笑,一拱手,赶紧道:“本王真是糊涂了。既然王公公事情繁杂,本王就不多留你了。” 转头对立在旁边的下人道:“代本王去送送王公公。” 想了想,又吩咐道:“去封一百两银子,一起交给王公公。” 王公公笑着拒绝:“不必,咱家来这又不是一次两次了,王爷请在床榻上安歇,尽早养好身子,就不必送咱家了。” 说完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了。 过了一会,下人回来禀报,王公公已经离开,当然,银子也收下了。 王子玉点点头,然后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这个王公公是谁啊?” 下人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回答:“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王公公。” 王子玉想了下,没啥印象,便随意挥了挥手,让下人下去了。 不过这个名字很熟悉啊。 “王振,在哪听过呢?” “算了,不想了,头疼。” 王子玉摇摇头,继续看邸报。 看着看着,王子玉的脑子突然一惊。 “等等?王振?” 过了一会,王子玉突然想起来这个王振王公公是谁了。 他不就是那个坑了明英宗朱祁镇,坑死了三十万明朝三大营,坑死了数十位大明文武官员的宦官王振么? 王振,河北蔚县人,原来是个秀才,科举失利,在私塾做了几年先生,后来自阉入宫,因为识字,又善察人意,被英宗他爹送给太子,做了东宫局郎,贴身服侍太子朱祁镇。 再然后,宣宗薨毙,太子朱祁镇登基,王振自然而然的也跟着鸡犬升天,直接做到了司礼监掌印太监。 前几年,随着明朝历史上着名的“三杨”逐渐老去,太皇太后张氏病死,历史上的王振便全面掌握了大明朝政。 正统十四年,也就是明年,王振忽悠英宗皇帝亲征瓦剌,险些中了也先的埋伏,吓得他赶紧撤军。 后来回京城的路上又想荣归故里,于是鼓吹皇帝去他老家蔚州转一圈。 但是中途不知道谁提醒,小农思想又开始作祟,怕大军伤了老家田里的庄稼,所以又让皇帝绕道,从宣府回京。 这一来二去,路绕了一大圈,时间就耽误了不少。 结果,在土木堡被蒙古人追上,蒙元太师也先先是四面合围,把三十万大军围困在土木堡,又假装撤离,趁着明军打水的时候,数万骑兵全力突袭明军主力,明军大乱,三大营三十万大军一战而没,自己也被乱军干掉了。 这家伙可是明朝历史上第一个掌权的大太监啊,刘瑾、魏忠贤之流都属于他的后辈,明史上有明确记载的。 如果没有他,明英宗也不会被也先抓起来,明朝最强武力的三大营也不会被全歼,数百文武官员也不会死,明朝对蒙古的战略态势更不会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准确说,他是以一己之力,差点灭了明朝的着名大太监啊。 要不是于谦力挽狂澜,立郕王为帝,组织残余明军和各地支援,打赢了北京保卫战,没准明朝就五代而亡了呢。 想到这里,王子玉叹了口气,猪队友坑死人啊。 等等,我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王子玉又回味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情,嘴里念叨着:“郕王,郕王朱什么来着?” 然后突然惊叫道:“我是朱祁钰?” “我就是大明下一任皇帝?” 第3章 朱祁钰的腐败生活 一个月后,王子玉终于被放了出来。 自从知道自己就是朱祁钰之后,王子玉(此后称朱祁钰)震惊的不得了。 那可是朱祁钰啊,传说中的景泰帝,唯一一个没有葬在十三陵的明朝皇帝。 目前还有皇上,说明现在的皇帝是自己的哥哥英宗朱祁镇,而自己仅仅是被禁足,更说明了土木堡之变还没发生,自己还没有登上皇位。 如果发生了,那只有一个可能,朱祁镇发动了夺门之变,把自己废了帝位。 然而如果是这种可能,那么自己不可能仅仅是被禁足一个月,而是应该幽禁致死才对。 朱祁钰想想就开心。 未来就要有一个皇帝的宝座在等着自己呢! 原本以为一个王爷就是老天爷对自己的厚赐了,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后面还有一个更大的惊喜在等着自己。 这一个月里,朱祁钰拼命的回忆自己将要经历的这段历史,拼命研究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然后思考相关的处理办法。 现在是正统十三年,明年就是正统十四年,马上就要发生土木堡之变了,自己是应该阻止英宗亲征?还是默不作声地看着数十万将士血洒疆场? 阻止吧,自己将与皇位擦肩而过,不阻止,那接手的就会是一个烂摊子,虽然有于谦帮着自己顶着,但是也很麻烦不是? 传说中自己当了八年皇帝,最后活活累病了,这才导致没有关注到自己哥哥的行动,发生了夺门之变。 朱祁钰想了半天,最终做出决定。 对,就这么办! 暂时搁置,先不管他!!! 反正还有一年呢! 不过不管归不管,准备工作还是要做的。 依照朱祁钰看过的无数本穿越小说,不论是直接穿越成皇帝,还是穿越到穷苦人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赚钱。 俗话说,有理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 自己穿越到明朝,还成为了郕王殿下,最起码自己有了一定的基础,比某个姓沈名默的家伙要强的多,不至于借住在别人家里。 更何况,面对即将到来的正统十四年,自己不管当不当皇帝,也得有一笔钱存着,关键时刻好拿出来保命。 当了皇帝,那这笔钱就是用来收买军心的,毕竟到时候北京将会有一场大战。 不当皇帝,这笔钱就是自己用来跑路的费用,因为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皇家的争权夺利可是血淋淋的。 那么按照正常的企业管理方式来看,首先你要做好资产盘点,说白了就是先看看自己有多少钱再说。 于是朱祁钰叫来总管和账房,命令他们汇报自己的身家财产。 总管和账房对视一眼,总管上前答道:“回王爷,目前王府共有田庄3座,铺子十二家,库房里的银子大约还有两万三千两左右。” 朱祁钰听了感觉不错,自己还是有一定身价的,毕竟是皇弟嘛,有点财产也属正常。 想了想,朱祁钰吩咐道:“去库房给我支一万两银子。” 王府总管听了,面现为难之色,答道:“这个......府中财产全是由王妃掌管,库房的钥匙也由王妃亲自掌持,小人这里只有几百两的日常用度银子...” 朱祁钰一听就明白了,感情家里管钱的是媳妇啊。 好吧,为难一个管家也没意思,还是自己去找媳妇要钱就好了。 挥挥手让总管和账房下去,自己溜溜达达的往后院走去。 到了后院,见到王妃,朱祁钰刚提起此事,郕王妃便直接拒绝了。 “王爷,您可别折腾了,眼下府上是有两万两银子,但这两万两银子可是今年一年的收成啊,如今刚刚入冬,时间还有大半年呢,您支了一万两,明年咱府上可就要苦半年啊。如今这世道,哪样不要钱,铺子需要花钱进货,府上的下人需要养,庄上的庄户也得管啊,还有这马上过年了,您不得给皇上和太后置备点礼物?各个公侯伯府不得来往?您还得留点给下人打赏的散碎银子不是?这点钱,妾身操持起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您就别添乱了好不好…” 郕王妃汪氏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朱祁钰仿佛又回到了现代,那个女性占据半边晴天,男性占据半边阴天的美好时代。 汪氏继续道:“如今见济孩儿刚刚出生,您就赏出去了近万两的银子,府上眼下就剩了这两万两银子,您再花了,妾身可真是没办法管这个王府了。” 朱祁钰听得头大,连忙告饶,转身出门躲清静去了。 出了后院,朱祁钰深感麻烦,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王爷,居然当不了家,不过让他强硬起来,用家主的名义去压自己的媳妇,自己却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毕竟这是他经历过的所有媳妇中最漂亮的那个,怎么舍得呢。(毕竟连续穿越了28次,怎么都会有几个老婆的。) 朱祁钰回到书房,思考着从哪里能够弄到一笔钱来做生意。 仔细回忆当初自己所在企业的老板,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名词——天使投资。 不过天使投资从哪找呢? 皇上? 不行!这事不能牵扯到皇帝。 这年头皇帝就是最大的目标,朝廷上下,皇宫内外,几万双眼睛盯着他呢。 如果自己找皇帝拉投资,那么那群御史妥妥会跳出来死谏,说什么天家富有四海,怎可与百姓争利,自己这个王爷蛊惑君王,必须剥夺王号,贬为庶民,然后他们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找太后? 还是算了! 你听说过历史上哪个太后是有钱的,慈禧不算。 思来想去,自己也就是找那群武勋们要点钱了。 反正那群家伙有钱,毕竟祖上那么多功劳不是摆设,皇帝的厚赐,文官的防备,自己的自污,几个方面加起来,贪财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如果谁家没有个几十万亩地,几个大买卖,那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 自己作为王爷,找他们一起赚点钱,那是给他们面子。 而且明面上还可以让他们顶在前面,省得那群御史没事找自己麻烦。 毕竟没人喜欢麻烦嘛! 至于做什么项目? 这年头盐和铁都是官府专营的,自己肯定拿不下来,那群勋贵也没机会,那是朝廷上文官们的财源,每年几百万两的银子是要撑起整个大明的财政的,谁让太祖他老人家不准给商人地位呢?那自然就没有了商税。 服装?成本倒是小,不过这年头老百姓都是自己织布,自己做衣服,直接卖成衣的不多,而且他也不会设计啊。 粮食?这玩意平时做不大,朝廷也不允许自己做大,能赚钱的只是在灾年,不过那是挖大明的墙角。开玩笑,自己一个堂堂大明王爷,期盼大明强盛还期盼不过来呢,怎么可能去挖自己家的墙角。 房子?这个倒是限制不大,这年头地也是永久产权,买了就是自己的,不过自己去哪找建筑队啊?钢筋水泥去哪弄啊?虽说水泥那玩意他知道是土烧出来的,但是怎么烧不知道啊,难道还要先投资一笔钱研究怎么烧水泥?开玩笑,他现在就是因为缺钱才想做点生意的,哪里有钱去给一群工匠打水漂玩。就更别提钢筋了,朝廷的铁打造兵器和农具还不够呢,怎么可能用来盖房子。 自己到底能做点什么呢? 朱祁钰继续冥思苦想起来。 第4章 朱少爷逛街 第二天,朱祁钰早早的起了床,由丫鬟下人伺候洗漱更衣,早饭也没吃,便带着自己的贴身宦官王诚出门去了。 昨天他想了一夜,终于决定先从经销商做起,产品就选择南方的糖。 如今的大明,盐和铁属于战略物资,是不允许私营的,矿山基本都是官府和地方豪强占据,一般人也插不上手,只有糖,还不属于管控物资,北方稀缺,只是因为北方的消费市场不够大而已。 其实也不能说市场不大,毕竟北方是大明人口比较稠密的地区,河南山东都是人口大省,三边虽然人少,但是还有不少卫所驻军,人口就意味着市场,因此市场也不小。 但是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年代糖的产量还不算高,另一方面也和当地的消费能力有关。糖产的少,价格自然就高,价格高,普通老百姓就用不起,只有一些富户和达官显贵用的比较多,糖自然就有了奢侈品的属性。再加上商人的人为控制销量,价格更是居高不下。 那么朱祁钰打算如何打破这个死循环呢? 他逐步分析过。 首先,糖的产量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提升的,这需要更温暖的环境,大量的土地,以及更多的资本投入,这就意味着他无法用提高产量的办法来控制糖的价格。 其次,糖的销售必然需要店面,需要人手,虽然自己有店面,但是仓储之类的费用还是省不下。 那么就剩下唯一的可控环节——物流。 普通商人把糖从产地运送到北京,需要租船,需要雇佣帮工,需要过关卡交税,甚至需要应付税吏的刁难,成本自然高很多。一些官员私下也经商,但是绝大多数做的都是丝绸生意,偶尔有些会做盐铁生意的,贩卖糖的人还是比较少的。 而朱祁钰来做这个,自然不用这么麻烦。 自己是皇亲国戚啊,还需要租船么?直接和漕运衙门打个招呼就好了,自然有人安排好一切。 税吏敢刁难自己么?不要命了啊,不用自己出手,上面的官员就会把税吏吃的死死的。 至于课税?别闹了,一句这是王府用度就可以把户部的官员们打发走。 所以,自己来做这个生意,成本上可以压到非常低。 至于后面,可以专注在物流这个环节,大批量订货运货,做个中间商赚差价就好了。 当然,想做这块的生意,还必须先做一下市场调查,今天他出门,目的就是去看一下市面上的糖都是什么样子的,看一下价格之类的东西。 朱祁钰走在路上,旁边跟着王诚,一路向棋盘街行去。 到了棋盘街,只见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大街两旁都是各式各样的招牌和幌子,什么徐记绸缎,什么连和坊木器,各种幌子几乎占满了街两旁的天空。 朱祁钰转头问王诚:“王诚,你知道哪家卖糖吗?” 王诚赶紧回道:“回禀王爷,小的常年在您身边伺候,久不出门,这个……” 朱祁钰瞪了他一眼,道:“叫什么王爷,出门怎么吩咐你的来着?叫朱少爷。” 王诚赶紧点头:“是,是,小的该死,惹朱少爷生气了。” 朱祁钰没搭理他,看准一个写着“陈记百货”的幌子,就走了过去。 进到店里,就被伙计一眼看到,见他身着淡青色丝绸直裰,腰间挂着个流云百福的玉佩,便心知这是一个有钱有势的主顾,赶忙上前来道:“少爷请进,您要看点什么啊!小店可是有这条街最好最全的百货,保证您能找到想要的东西。” 朱祁钰听了一乐,转头对王诚说:“瞧瞧人家,见到我这么年轻英俊的都知道叫少爷,就你不知道。” 王诚诺诺的没敢吱声,倒是那个伙计回了个话:“呦,少爷您瞧,我这不是见到您儒雅潇洒,英气勃发,顺嘴就叫出来了么!” 朱祁钰用手点点他,道:“你倒是机灵。” 然后挥挥手:“先一边忙着吧,我先看看。” 伙计应了声:“好嘞!”转身就去接待下一位顾客了。 只见他奔向一个中年发福的男子,高声喊了一句:“这位少爷您来了,里面请~!” 朱祁钰心中一万只神兽奔过,合着来个人都是少爷啊,瞧瞧那位,体重稳过200斤,满脸的油,哪里配得上少爷两个字。 但是也没必要和一个小伙计发作,便四处看了起来。 只见屋子的三面墙都是货架,上面摆满了货品,什么鸡毛掸子,什么锅碗瓢盆,各种日常家用应有尽有,就是没有他要找的糖。 朱祁钰正想问一下,突然听到一声瓦罐碎裂的声响,回头一看,却见一个骨瘦如柴、破衣烂衫的小孩子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上则是一个碎掉的瓦罐。 伙计赶忙上前,拉住小孩喝到:“小兔崽子,又来店里偷东西,找打!” 说完抬起手就要开打。 王诚见状,则是一个箭步跨上前,挡在朱祁钰身前,防止有人意外伤到自己的主子。 小孩子被吓得要哭,却憋着没有哭出来,身子不停地挣扎,想要甩脱逃跑。 不过他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哪有什么力气,被伙计抓在手里,耳光不停地扇到脸上。 朱祁钰见那小孩子被打的可怜,便上前拉住了伙计,道:“一个瓦罐而已,计较什么。别把人打坏了,这钱我出了。” 伙计赶忙停手,回头答道:“少爷,您不知道,这小兔崽子已经来店里偷了几次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没个大人管。” 朱祁钰笑笑:“好了好了,赶出去就是了。” 伙计点点头,回话道:“成,那就听您的,我这就把他赶出去。” 转身拉着小孩便走,嘴里还不停唠叨:“小崽子,今天算你走运,碰到好人,否则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伙计把他拖出了店门,一脚踢到屁股上,把小孩子踢到街上,回身继续招呼客人去了。 朱祁钰逛了一圈,没看到自己要的糖,便转身离开。 刚出店门,就听到旁边一个甜甜的声音道:“多谢少爷。” 转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个小偷。 那小偷穿着普通,一身灰布上衣,下面一条普普通通的麻布裤子,脚上则是一双麻布面的步履,脸上有些灰,就是头发中支出几根干草,显得灰头土脸,但是没想到居然是个女孩,声音还很好听。 朱祁钰点点头,大方地道:“不用客气,且回家去吧,下次不要再偷东西了。” 说完转身要走。 却又听那小偷说到:“少爷请留步。” 朱祁钰疑惑的转头看着她,没吱声。 小偷躬身行了一礼,问道:“小女子绿娥,无奈家中老父病种,不得已才来偷些物事变卖,好给老父抓些药回去吃,今日多谢少爷出手相助。” 朱祁钰无奈,这是要讹上我的节奏啊。 又听绿娥继续道:“绿娥家中贫瘠,无以为报,但求少爷能收我入府,做个端茶倒水的小丫鬟,做牛做马以报少爷的恩德。” 朱祁钰还没说话,旁边的王诚倒是站了出来:“走走走,赶紧走,少爷什么身份,我家府邸是你能进来的么?” 说着就要上去动手赶她走。 朱祁钰看着他赶人,心中突然一动,伸手拦住了王诚,问道:“你真是想入府做事?” 绿娥赶忙回答、:“是。” 朱祁钰继续问:“那你可知我是谁?” 绿娥道:“不知。” 朱祁钰笑了:“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敢入我府上,你一个女孩子,就不怕我把你卖掉么?” 绿娥答道:“少爷侠肝义胆,怎会做那等事。” 朱祁钰登时被逗笑了,道:“你这丫头倒是机灵。” 想了想,对王诚道:“收了吧,回头你调教一下,教教规矩。” 绿娥听了,赶忙行礼道谢。 朱祁钰作为一个王爷,也没管她,转身就走。 绿娥楞了一下,她不知道朱祁钰是谁,更不会知道朱祁钰的家在哪,怎么去找他。而且她还得回家跟她爹说一声呢。 王诚看到她发愣,一道严厉的眼神直射过去,低声道:“先跟上。” 绿娥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小步跟上。 第5章 又改主意了 朱祁钰走在前面,狗腿子王诚跟在身后,绿娥小姑娘跟着王诚,三个人排成一条斜线,在棋盘街胡乱转了起来。 转了一圈,最后在一家粮油铺子找到了卖糖的,仔细和堂上的徐掌柜攀谈了一会,心里便有了数。 转身出了门,直奔大明遂安伯府中。 遂安伯一系源于靖难之役,其祖陈志在太祖时期任燕山中卫指挥佥事,当初跟着成祖朱棣起兵,一路过关斩将,积功升任都指挥同知。成祖得天下之后,陈志因功封遂安伯。 历史上记录,遂安伯陈志恭谨受知,戮力戎行,不过他的后代就完全不同了,孙子陈瑛贪婪残暴,曾孙陈埙短命福薄,另一个曾孙陈韶混吃等死,基本上就是维持个富贵而已。 朱祁钰这次来,主要是找陈韶的。 他们俩基本都属于混吃等死类型的,朱祁钰上面有个皇帝哥哥,陈韶上面有个遂安伯兄长,他们俩大体上都是同命相怜,因此平时关系较好,没事一起喝个酒打个猎什么的,上次朱祁钰醉了一天一夜就有他的份。 陈韶听闻朱祁钰上门,哈哈大笑的迎了出来。 “郕王殿下,您可算是酒醒了。”陈韶笑嘻嘻的道。 朱祁钰笑着反驳道:“还不是你和谭佑中他们灌的。” 陈韶连忙摆手:“可别,都是他们灌的,哪里有我的事。” 说完小声说道:“可别让我兄长听到,上次和您喝酒之后,我兄长知道是我把您灌醉的,狠狠打了我一顿,到现在后背还有淤青呢。” 朱祁钰笑道:“是么?来来来,咱们进屋,脱了衣服让我瞧瞧。” 陈韶一横眉,道:“瞧什么瞧,还不是你害的,赶紧赔我药钱。” 朱祁钰道:“药钱没有,不过有个赚钱的门路,你要不要?” 陈韶一听,赚钱!这可是好事啊。平素里他得不到多少零花钱,遂安伯陈埙管的严,除了固定的月钱,基本没什么收入。而平时花钱的地方可不少,几个朋友经常一起喝喝酒,总不能一直让别人请不是? 听了赶紧问道:“什么路子?” 朱祁钰斜眼看了他一眼,回问道:“在这说?” 陈韶赶忙把他请进自己的偏厅,又吩咐仆役端上茶水,直截了当地问道:“什么赚钱路子?” 朱祁钰也不磨叽,直接回答:“贩运。” 陈韶有点懵:“贩运啥?” 朱祁钰道:“京城的商人要啥咱就贩运啥。” 陈韶还是懵:“他们要啥?” 朱祁钰哈哈大笑:“我说陈元宁,你是不是还没醒酒呢,我怎么知道他们要啥。” 陈韶继续懵:“郕王殿下,您连他们要啥都不知道,咋赚钱?这哪里有赚银子的路子啊!” 朱祁钰一听就明白了过来,想想也是,自己原本要做糖的生意,结果发现没什么意思,但是在杂货店却想到了另一个路子——物流配货。这年代可没有什么物流配货,他不明白也属正常。 赶忙解释道:“别急,且听我细细道来。” 朱祁钰问道:“元宁,我且问你,如果你开了一家杂货店,货品从何而来?” 陈韶特老实:“不知道,没开过。” 朱祁钰恨不得一把掐死他:“我是说如果。” 陈韶道:“这个真不知道,平日里我也不管家里的买卖啊!要不我把管家叫来?我遂安伯府上的那些买卖,问问他便知道了。” 朱祁钰无奈:“你笨死得了。” 说完自己解释道:“在京城,绝大多数杂货铺的货品,都是在其他商铺采买的,掌柜自己要去一家一家谈,偶尔哪家买卖倒了,这家杂货铺就会缺少一样货品,就如布行倒了,掌柜就要再找其他布行去谈,木器行倒了,掌柜还要再找其他木器行,这是非常麻烦的。” 陈韶点点头:“是这个理。” 朱祁钰继续道:“还有就是,布行的货也是从其他地方运来的,丝绸从苏杭运来京城,棉布从松江运来京城,蜀锦从四川运来,这里面布行要担风险,要养伙计,还要雇船,飘没。哪一样不要花钱。” 陈韶继续点头。 朱祁钰又道:“如果咱们把运来京城这一步做了呢?” 陈韶答道:“那咱们就要养伙计担风险。” 朱祁钰一拍额头,就没见过这么笨的。 见朱祁钰不说话了,陈韶感觉自己是答错了,赶紧问道:“难道咱们不要伙计?” 朱祁钰指着他道:“笨死你得了。” 然后继续说:“你家里没有几个买来的仆役么?咱们的货跟着官船,会有风险么?” 陈韶恍然大悟,“对啊,伙计自己家就有,货跟着官船走,哪有什么挑费。” 然后满脸狰狞,继续道:“至于飘没,我看哪个小吏活得不耐烦了,敢飘没咱们的货。” 朱祁钰点点头,道:“是啊,这点上咱们又省了一点,几样加起来,你猜咱们的成本是比那些布商高呢?还是比他们低呢?” 陈韶笑道:“当然比他们低,仆役本就要养着,其他的哪还有什么银子。” 朱祁钰笑道:“还有呢,咱们不止要运布,还可以运瓷器,木器,凡是有办法运来京城的,咱们都可以运。” 陈韶问道:“那咱们怎么卖出去呢?” 朱祁钰道:“不用卖,咱们先联系好南方的商贾,问好价格,然后回京城找商铺的掌柜谈,便宜几分都可以,然后让他们付钱,咱们派人去南方采买,运到京城直接送给他们就好。” 陈韶道:“不错啊,产地的货品肯定比京城便宜,咱们去产地买,到京城卖,他们肯定省了运费,肯定是开心的。咱们也能从中大捞一笔。” 朱祁钰喝了口茶,继续道:“没完呢,苏杭不止是只有丝绸,还有胭脂水粉吧,咱们不只是找布行,还可以找胭脂铺,别人一次只运布,或者只运胭脂,咱们用一样的人手,可以把布匹和胭脂一块运来,这岂不是又省了一笔。” 陈韶一拍大腿,道:“对啊!殿下太聪明了。” 朱祁钰继续道:“且等我继续说。” 陈韶一愣,道:“还要继续?” 朱祁钰眉头一横,怒道:“听不听?” 陈韶吓了一跳,赶紧道:“听,听,您继续说。” 朱祁钰道:“一家胭脂铺可能进不了多少货,但是咱们可以多找几家胭脂铺,这样一次进货的量就大了,咱们再去找南方的商贾谈,一次进这么多货,以后经常有,咱们不就是大客户了?完全可以和他们谈谈价钱,再压一压,这压下去半成,可也是不少钱啊。” 陈韶听了,顿时佩服的五体投地:“殿下英明,小人佩服,殿下的聪明才智比的过小人十倍,这么好的主意您都能想出来。” 朱祁钰哈哈大笑,道:“继续,继续夸。” 陈韶听了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get到朱祁钰的笑点,道:“殿下您也太……” 朱祁钰笑了笑,端起茶水润了润嗓子,道:“这茶有些凉了。” 陈韶赶紧吩咐仆役换茶,然后继续问道:“殿下,您这主意好是好,但是咱们怎么能让那群商贾相信咱们呢?” 朱祁钰笑道:“这个简单,咱们多找几个人合股,叫上谭佑中他们,有一个王爷和几个侯府,他们害怕咱们黑了他们那点钱不成?” 陈韶诺孺道:“这个我还要跟兄长商量下。” 朱祁钰道:“商量啥?咱们这几乎就是无本买卖,又不是骗人,你怕啥?遂安伯要是有意见,让他找我来说。” 陈韶点头称是。 朱祁钰看了一眼门外,道:“明日你找人把谭佑中和刑部右侍郎杨彦谧叫上,咱们去德运楼喝茶,顺便商量下这个事。” 见陈韶领命,朱祁钰便告辞回府去了。 第6章 狐朋狗友的聚会 次日,德运楼二楼的雅间里,一群狐朋狗友正在大呼小叫的推杯换盏。 作为一群野兽中唯一带有王字的朱祁钰,自然是坐在主位,被众人玩命的吹捧。 当然,朱祁钰心中大快。脸上也是红扑扑的。 这是被野兽们灌的。 昨天下午,在朱祁钰向陈韶介绍完自己赚银子的思路后,陈韶就分派随身小厮去各家通知,明天上午德运楼相聚,有好事。 结果第二天上午,在朱祁钰刚刚踏出家门的时候,德运楼二楼的雅间内,陈韶和这些官二代和宦三代们便聚集在一起,开始喝了起来。 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笑道:“陈兄,今日你叫兄弟几个来说有好事,结果到了这你还不说,你到底什么意思啊!是不是没事消遣我们哥几个呢!” 陈韶笑骂道:“炎恒,你可是成国公世子,我哪敢消遣你啊。” 喝了口酒继续道:“此次找大家来,的确是有个赚银子的路子要和大家商量一下,不过这路子可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郕王殿下想的。” 朱仪道:“我是成国公世子不假,但是你不也是遂安伯的亲弟弟么?别扯这些没用的,快说路子,哥哥我现在可是缺钱缺的很啊!” 陈韶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 朱仪骂道:“你个憨货,叫我们来就是商量赚钱的事,到现在你又说不可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陈韶笑道:“炎恒啊,你这个字可没起错,有点火星就能点着你。” 说完又低声道:“这事是郕王殿下想的,自然要等郕王殿下来了再说。” 然后端起酒杯,敬了一圈酒,道:“来来,哥几个先喝几杯润润喉,待会郕王殿下来了,咱们还有的说呢。” 几个二代们纷纷举起酒杯,痛饮下去,暂时不提这事,转而聊起了风花雪月,例如哪家青楼又推出了新的姑娘啊,哪个戏班子的名角好啊。 一切静待朱祁钰到了再说。 过了不久,朱祁钰到了。 推门进了雅间,就看到他指定的几个勋贵二代们都来了。 见他进来,二代们纷纷起身行礼。 陈韶道:“郕王殿下,您可来了,再不来,我就要被这几个憨货烦死了。一听说有赚银子的机会,他们可是相当积极的,缠着我念叨了。” 朱祁钰问道:“你没和他们说?” 陈韶道:“殿下没来,我哪敢和他们说啊!” 朱祁钰一听乐了。 这才是官二代啊,虽然能力一般,从不奋发图强,但是要说到这察言观色,溜须拍马,妥妥的一流水准。这种装十三的好事,自然要正主亲自出手才好。 “好好好,大家先坐,我来说。”朱祁钰当之无愧地坐到了首位,又吩咐伙计准备了一套新的碗碟,便和几个人讲解了起来。 话还是那套话,从市场分析到商业模式,从资金链到利润率,朱祁钰说了半个时辰方才说完。 讲完了思路,又解释了几个昨天提到的问题,诸人都兴奋了起来。 这种新模式他们听都没听说过。 之前大明的商家,基本上都会把全部业务链都自己经营,除了大批量和特殊行业,绝大多数都是自己家的。 乡下自己有作坊,有田地,城里有店面,伙计都是自己雇佣的,掌柜要么是家族的人,要么是自己培养的人,像朱祁钰这种专注于其中一个环节的商户不能说没有,但是也是极少的存在。 不过听了朱祁钰的解说,他们倒是没有白费朱祁钰的口舌,基本听懂了这些事该怎么做。 倒是定西候世子蒋琬参与过家里的买卖,提出了个问题:“如今市面上的买卖不少背景都是文官,如若咱们货运来他们玩弄手段,咱们如何应对?” 朱祁钰笑道:“此事不怕,这些买卖虽然是文官的靠山,但是也不敢轻易得罪咱们。接了他们的业务,他们是要给咱们一笔订金的,有了银子,就不怕他们反悔。另外,咱们的东西物美价廉,比他们自己的成本还低,他们为什么不买。至于耍手段,真当我这个郕王是吃白饭的么?” 几个家伙纷纷吵嚷:“王爷真是霸气。” “你也不看看咱们都是什么身份,怕他作甚。不用王爷出手,我家就可以收拾他们。” “如果哪个鸟官敢黑了咱们的钱,我就派人敲他闷棍。” 朱祁钰一听,这都什么人啊,连敲闷棍都上来了,赶忙拦住:“别的无所谓,敲闷棍就算了,天子脚下,不能做的太过分。” 众人听了,一起大笑起来。 新宁伯世子谭裕笑道:“这种事也没什么,前阵子兵部一个主事因为一个由头找我家麻烦,结果被我打了一顿,之后就老实了。这群文官都是贱皮子,不打不老实。” 众人纷纷点头。 在大明,不,在中国整个历史上,文官和武将始终是对立的,很多时候因为皇帝压着,所以表现的很老实,最多就是在朝廷上打打嘴仗,武官因为嘴笨,所以经常输,被文官那群喷子说的是哑口无言,很是丢面子。 不过他们也有自己的方法来报复,最常见的就是打闷棍。 作为武将,事情的解决方法首选就是武力,能动手尽量不吵吵,所以,在朝堂上吵架输了的时候,他们就会找几个亲信或者家将,偷偷带一个麻袋,抓到骂输了的那个文官狠狠打一顿。 当然,三品以上的封疆大吏他们不敢动手,但是下面五品的主事却绝不会客气。 谭裕这群家伙,祖上基本都是跟随朱棣打天下的,妥妥的武勋一脉,只要不是谋逆大罪,基本上不会被皇帝弄死,所以也就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朱祁钰倒是知道这些事,不过他作为皇家血脉,没必要掺和到文武官员的冲突之中,听了这些也是一笑,随即一转话头,道:“生意如何做本王已经说了,但是现在还没有本钱,你们都能出多少,咱们合计合计。” 几个人面面相觑,登时谁都不说话了。 朱祁钰见众人都变成哑巴了,便敲敲桌子道:“别告诉我,你们的月例都花光了。” 陈韶见状,连忙回道:“王爷,月例倒是有,但是拿了月例,这下半个月可怎么过啊。而且我的月例只有一百五十两,这也不够啊。” 朱祁钰没吱声,眼光扫视了众人一圈。 其他人纷纷回道:“是啊,是啊,我母亲每月只给我一百两,还不如元宁兄呢。” “我比你多点,但是也只有一百二十两。” “我还好,每月由二百两,但是我还欠富贵赌坊三百两呢,就指着每月的月例还钱啊。” 屋内一时间嘈杂声四起,一群野兽开始乱叫。 朱祁钰听的头大,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响。 老虎出马,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朱祁钰怒道:“你们不会少出去玩吗?不会去家里要点吗?难道自己还没有点私房钱?” 然后指着一个其中一个家伙道:“陈武应,泰宁侯可是你哥哥,你平日游手好闲,现在你想做点正事,他能不支持?” 陈武应叫陈泾,字武应,泰宁侯陈瀛的弟弟,整日里跨马架鹰,不知道惹了多少事,但是陈瀛还是惯着他,所以钱还是能搞到的。 陈泾憨笑了一下,讪讪回道:“前几日刚刚把礼部房主事的买卖给踏了,我那点月例全都赔给他了。” 朱祁钰立刻回道:“那就不算你。” 陈泾赶忙讨饶:“别啊,殿下,您看我都来了,这……” 然后诺诺的道:“有钱,有钱,我去弄,我去弄……” 朱祁钰笑骂道:“你这货,真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走。” 众人大笑。 朱祁钰顿了一顿,然后对众人吩咐道:“这样,我出五千两,占六成分子,你们去凑五千两,占四成分子,现在是十一月初七,十五之前把银子准备好,咱们争取过年之前跑一趟,赚点春节的红包。” 众人点头称是,然后便四散奔走,各显神通,弄钱去了。 第7章 绿娥的麻烦 之后几天,朱祁钰都在忙物流配货的事。 现在,合股的股东们都有了,大家也签订了一份简单的契约,便分头忙开。 这年头,没有银行的信用系统,大家都靠口碑活着,商人们还是非常看重信誉二字的。 大家分配好活。 陈韶负责联系本地商贾,咨询进货的价格和数量。 谭裕负责安排人去外地打听当地货品价格,寻找卖家。 其他人,有的安排家里的护卫,准备押运货品;有的则打通户部仓科主事,安排船运行程。 至于入股的银子,意外的没有出现任何麻烦。 毕竟这群家伙平时没个正形,不是喝酒赌博,就是出城打猎,突然要干正经事,哪怕是行商,家里的家主也是很高兴的,给予的支持更是干净利落。甚至,有些家主还给郕王府送来了谢礼,感谢郕王殿下让家中逆子改邪归正,至少不给他们惹麻烦了。 就这样,不到三天,大家的银子就纷纷到位,甚至朱祁钰的银子自己都没掏,各家送的谢礼就够了。 买卖的地点,则是选在了通州,一个三进的大院子,前面用来待客,洽谈生意,后面则是简单改造成了仓库,准备暂时存放货品。 京师只弄了个小小的店面,作为一个联络处使用。 至于牌匾上的名字,朱祁钰决定恶搞一下,名字就叫京东配货。 至于几百年后东哥要创业的话,就只好麻烦他再想一个名字了。 就这样,京东配货算是开起来了。 转眼到了十三年腊月。 这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京城又没有下雪,冬日的和煦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 朱祁钰正在街上闲逛。 自从穿越过来之后,他就喜欢在京城到处走。 虽然说这个年代的京城也没啥意思,既没有流光溢彩的高楼大厦,也没有繁华至极的购物中心,不过朱祁钰也不是为了这些。 他一方面是为了体验明朝的人文,感觉大明朝的市井文化,另一方面也算是锻炼身体。 他现在已经回忆起来,未来的自己就是因为生病无法理政,才给了哥哥英宗皇帝机会,把自己从一个皇帝,变成了阶下囚,没过一年就死了,还死得不明不白的。 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老前辈们的话肯定没错。 不知不觉,朱祁钰便走到了大兴隆寺门前。 这大兴隆寺在紫禁城西,原本是姚广孝姚和尚修行的地方,原名庆寿寺。 年初的时候,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王公公崇佛,数言庆寿寺之弊端,奏请英宗重修庆寿寺。 英宗皇帝很喜欢王振,对于这点小要求无不应允,特意拨付徭役和内库钱财,历时八个月重新修葺。 修成后,“画屋烟花绕,青松雨露浓”,景色在当时的京城算是一绝。英宗皇帝还特意去转了一圈,并且赐名大兴隆寺。 此时大兴隆寺刚刚修好,松树繁茂,树荫密布,有流水横贯东西,景色十分美丽。 再加上几月前皇帝亲临,甚至亲自讲传佛法,不少公卿都来听,带动了无比火爆的人气。 为了接待络绎不绝来拜佛的庞大人群,寺庙门前出现了一溜的茶摊小吃摊,坐满了小户人家前来拜佛的男女老幼和大明公卿的随身仆役。 当然,大明的文武公卿们是不需要去这种下里巴人的地方,他们奉上的香油钱自然可以让他们得到一个非常好的静室和一顿丰盛可口的素斋。 朱祁钰只是对大明的风土文化有兴趣,对佛家的寺庙则是没什么感觉,便在一个茶摊停步,带着王诚一起喝杯茶,看看市井气息,享受一下悠闲时光。 正聊着,却见之前收入府内当丫鬟的绿娥从大兴隆寺中走了出来,看来是去上香祈佛的,这时候正打算离开。 朱祁钰便装而来,坐在人群中并不显眼,绿娥也没看到,出门便打算直接离开。 这时却见到几个大汉拦住了她的去路,说了几句话后便准备强拉着她离开。 绿娥是个女孩子,年纪又小,拼命挣扎却又挣脱不开,只能急的大哭,死命哭喊,旁边的路人却视而不见。 朱祁钰一眼扫到,旋即大怒,对王诚说:“去看看怎么回事。” 王诚背对着大门,没看见,这一转身,也把他吓了一跳。 没想到居然有人敢抢郕王府的人,活腻歪了么?不知道绿娥是王爷亲自收进府的么?未来没准就会变成王爷的侍妾呢,一群歪瓜裂枣也敢欺负她? 王诚跳起来,紧走几步奔了过去。 茶摊的摊主是个老头,这会也吓了一跳,想拉他没拉住,便对朱祁钰道:“这位书生,你赶紧把你的仆役叫回来,那群人可惹不得。” 朱祁钰疑惑,抬头问道:“那群是什么人?为何惹不得?” 摊主答道:“那是侠义堂的人。” 朱祁钰心道:嘿!这算是黑社会啊。现代的黑社会没见过,这古代的黑社会也是第一次见呢。 便问道:“侠义堂是什么?” 摊主诺诺不敢回答,只是说道:“您还是别问了,赶紧把您的仆役叫回来,不然会被人打死的。” 朱祁钰听了,微微一笑,道:“无妨,老丈跟我详细说说吧!” 摊主见他不慌不忙的,气度也是非凡,心里便猜测了一下,他可能是哪家大臣的子弟。 于是抬眼看了看那面的人群,发现没人望向这面,这才回答道:“侠义堂是西城地面上的霸主,平素就喜欢欺负老百姓,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强买强卖的事做的多了,强抢民女也不是第一次干。” 朱祁钰又问:“这是大明京师,天子脚下啊,九城巡检司不管么?” 摊主答道:“小哥是刚从外地过来吧,我告诉你啊,九城巡检司从来不管这些事,那群巡城的早就被侠义堂的人喂饱了,平日里看见了也不会管,有时候还帮着他们呢。” 朱祁钰道:“那你们没找顺天府衙门告状吗?我听说顺天府府尹的官声还是非常不错的。” 摊主回道:“看来您是真不知道,顺天府王府尹的确是个好官,不过这些事到不了他耳朵里啊,在下面衙役那就被截下了,我倒是听说有人去告过,结果您猜怎么着?第二天状子就到了侠义堂的手里,没几天,一家人就都不见了。” 顿了一下继续说:“顺天府衙役的解释是,原告不在,案子撤销。但是,听说是一家人都被侠义堂的人抓走了,都弄死了。” 朱祁钰笑道:“那你们没找几个御史出头么?都是京城的老爷们,不会想不到这个法子吧。” 摊主老头回道:“没敢,找御史上告,还不是要打回顺天府重审,现在明摆着顺天府也被他们喂饱了,这官匪勾结,咱们小老百姓怎么还有担子去折腾。” 说完叹了口气,道:“现在的年月还好过,只要不惹到他们,他们最多就是敲几个银钱,就当破财免灾了吧。” 然后抬起头,看了看那面的人群,对朱祁钰说到:“您不去看看您那随从?” 朱祁钰这才想起来王诚已经去了好半天,居然还没有回来,便站起身来想要过去。 摊主老头一把拉住他。 朱祁钰疑惑道:“怎么?我得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摊主憨笑一下,道:“您去是去,可是您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朱祁钰道:“没有啊。” 摊主一指桌子道:“这位公子,您可还没给茶钱。” 朱祁钰登时无语。上下翻找了一下,发现钱都在王诚身上放着呢,自己压根就没有带银子,旋即尴尬一笑,道:“老丈,我的银子都在仆役身上呢,您看要不我去看看,没什么事的话就把他叫回来付账?” 老丈上下打量了一下朱祁钰,然后叹了口气道:“公子还是赶紧去看看你那随从吧,这碗茶就当是小老儿请你喝的了。” 朱祁钰拱手行了个礼:“多谢老丈了。” 然后便赶紧往人群里钻了过去。 老丈看着他的背影,叹气道:“书生意气啊!” 第8章 朱祁钰的麻烦 朱祁钰告别茶摊老头,转身走向人群。 待到人群外围,只听到里面有人在哎呦哎呦的叫唤,还有女人在哭。 好吧,哭的人肯定是绿娥,但是叫唤的人是谁?八成是王诚。 挤进人群,朱祁钰定睛一看,好吧,本王果然英明神武,料事如神。 只见王诚躺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衣服上全是脚印,正被几个大汉围在中间,一边用脚狠踹,一边骂:“兔崽子,你当你是大侠么?还英雄救美?还拔刀相助?说的倒是好听,你倒是拔一个啊!你倒是救一个啊。” 嘴上不停,脚下更是不停。 朱祁钰见状,大步上前,一把拉开一个汉子,大喊一声:“住手!” 结果,没拉动。 围观的人纷纷议论道:“呦,又来一个好汉。” “又来一个是真的,好汉可未必。” “这公子还真俊,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家。” “王婶,你这话要是被王叔听到了,回去非打你不可。” 被拉住的汉子一回头,发现是一个白面书生,脸上露出狞笑,一把甩开他的手,恶狠狠的道:“滚一边去。” 朱祁钰见状,连忙后退一步,道:“别动手。” 说完指着王诚道:“这是我家家仆。” 那汉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朱祁钰,见他穿着普通,便道:“你家家仆又如何?这货欠管教,我替你教训一下他,省得管东管西,给你惹事。” 朱祁钰又指着绿娥道:“这是我家丫鬟。” 汉子听了一愣,随后笑道:“呦,张家丫头什么时候变成你家丫鬟了?” 朱祁钰道:“前几日刚收的。” 汉子道:“好啊,这张家丫头欠了我们侠义堂二百两银子,没钱还债,要不小公子替她还了?” 绿娥在旁边叫道:“没有二百两,就借了二两银子。” 另一个汉子一巴掌扇过去,骂道:“死丫头片子,叫你说话了吗?” 绿娥登时不敢说话了。 朱祁钰道:“她欠了你二百两?” 那汉子拱拱手,回答道:“是啊,我们可是侠义堂,拜的是关二爷,行事自然要侠义无双,急别人之所急,想别人之所想。” 朱祁钰道:“那她说只借了二两。” 汉子怒道:“那又如何,七出十三归,这是市面上的规矩。再说了,当时她爹只借了一个月,结果到现在都半年多了,不要利息啊。” 朱祁钰道:“那也不要二百两啊。” 汉子道:“利滚利不懂吗?我们去讨债,车马费茶水钱都不要吗?” 朱祁钰登时无语。 汉子不耐烦道:“你到底替不替她还钱?不还的话,我们就要把她带走了。” 朱祁钰问道:“带走去哪?” 汉子不屑地一笑:“去哪?当然卖到窑子里,卖身还债。” 朱祁钰怒道:“那是我家的丫鬟,凭什么你们要卖。何况她才十岁,你们这么做是不是过分了。” 汉子大怒:“你这书生,找打不是?要么替她还钱,要么让我们带走,磨磨蹭蹭的,想吃哥几个的拳头吗?” 旁边打王诚的几个汉子早已停手,其中一个矮胖汉子道:“牛爷,跟他废什么话,看看他身上有没有银子。” 那个叫牛爷的汉子恍然大悟,一把拉住朱祁钰就打算搜身。 朱祁钰一见大惊,连忙想后退,却因为和牛爷太近,被一把拉住。 “放开,快放开。”朱祁钰大吼。 王诚也在旁边大叫:“快放开他,找死么?不要脑袋了?”不过因为街面上太过嘲杂,大家的注意力又都在朱祁钰身上,没什么人听到他的话。 朱祁钰和那个牛爷两人力量差距过大,朱祁钰怎么挣扎都没挣开。 正拉扯间,朱祁钰突然见到牛爷身后扑过来一个红黑色的影子,一把抱住牛爷,大喊道:“公子快跑。” 却是王诚从地上爬起来,扑过来困住了牛爷。 其他几个侠义堂的汉子见状,也纷纷冲了上来,拳打脚踢的想拉开王诚,替牛爷解围。 没想到王诚突然一口咬住牛爷的耳朵,疼的牛爷哇哇大叫,拉着朱祁钰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 朱祁钰连忙后退几步。 王诚张口吐出牛爷的半个耳朵,狞笑道:“让你放开我家公子的。” 那笑容登时镇住了周围人。 牛爷也是个狠人,摸了摸耳朵,发现手上沾满了鲜血,顿时大怒,大骂道:“王八蛋,敢咬我。” 然后指着王诚对众人道:“打,给我打死他。” 也不管耳朵还在流血,便向朱祁钰和王诚扑了过去,那群侠义堂的汉子也纷纷冲向他俩,准备给大哥报仇。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人群外围有人喊道:“官差来了,官差来了。” 话语间人群露出一条路,几个顺天府的衙役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一见到场内的情形,几个衙役都是一愣,从来只听说侠义堂占便宜欺负人,却从没见到过他们吃亏的。其中一个衙役问道:“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牛爷见到衙役,捂着耳朵连忙上前,惨嚎一声,道:“徐班头,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徐班头见状吓了一跳,问道:“原来是牛尾巴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原来牛爷在侠义堂几个当家中排名最后一个——第八,而他又是姓牛,所以官府的人都称呼他叫牛尾巴。 只听牛尾巴答道:“回徐班头,小人今日出来,无意中碰到了之前的欠债人,正打算拉她去还债,结果被这小子莫名阻拦,还把小人的耳朵咬掉了半个。” 牛尾巴一指王诚,示意是他咬掉自己的耳朵,然后又一指朱祁钰,道:“这个人是他的主子,纵奴行凶,伤害良民,请徐班头做主啊!!!” 徐班头这才发现朱祁钰。 见他文质彬彬地站在一旁,一身书生打扮,服饰普普通通,便问道:“你是哪家的?” 朱祁钰一听,这是盘道啊!一指绿娥,回道:“哪家的你先别管,你是不是先让他们放开我的丫鬟。” 徐班头见他底气十足,便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又转向绿娥那面,道:“先放开她。” 侠义堂的人连忙松手,绿娥脱离控制,几步就串到朱祁钰身后躲了起来。 徐班头见状,又问道:“你是哪家的,可知道纵奴行凶可是违背大诰的。” 朱祁钰没搭理他,反问道:“纵奴行凶?你见过哪个行凶者被打成这样的?” 徐班头看着王诚被打成狗头的脑袋,笑了一下,感觉场合不合适,便又板起脸,对朱祁钰问道:“你到底哪家的,为何不敢回话?” 牛尾巴在一旁叫道:“他就是一个普通的书生,大人直接拿下他就是。” 徐班头摇摇手,盯着朱祁钰。 朱祁钰微微一笑:“你猜。” 徐班头登时大怒。他平日里也认识不少达官显贵,少爷公子,得罪不起的人基本都有印象,只不过他忘记了,朱祁钰作为郕王,当今天子的弟弟,身份自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班头可以知道的。 徐班头指着朱祁钰道:“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此人纵奴行凶,目无法纪,给我抓起来。” 王诚立马站到了朱祁钰面前,大喊一声:“谁敢?” 这一声大喊,把众人吓了一跳,不禁都打了个寒颤,牛尾巴甚至用手捂住了另一个耳朵,生怕他再把自己耳朵咬掉。 朱祁钰拍拍王诚的肩膀,一脸风轻云淡,缓缓道:“没事,你让开。” 王诚站开一步,但是仍恶狠狠地盯着徐班头。 徐班头缓了一下,反过味儿来,也是一声大喊:“你这贼子,居然敢对着官差咆哮,这是蔑视官府,蔑视朝廷,快给我抓起来。” 朱祁钰见状笑了,对着徐班头道:“徐班头,我要是你的话,就绝对不敢抓他,而是去抓侠义堂那群人。” 徐班头听进耳朵,感觉这书生是又来挑衅自己,怒道:“官差办案,你一个书生却横加阻挠,甚至纵奴行凶袭击官差,也是触犯大诰的。” 说完一抓朱祁钰的胳膊,狞笑道:“你还是先跟我们走一趟顺天府再说吧。” 朱祁钰没动地方,仍旧脸上带着笑容,道:“你想好了?” 徐班头这时才冷静了一点,看着朱祁钰底气十足,不禁有些犹豫,手上的力道也轻了许多。 牛尾巴看出来徐班头的犹豫,这时又出声道:“徐爷,这家伙不过是一个书生,他是在虚张声势呢。” 徐班头听了,心中不禁一动,又想到平日里侠义堂带给他们的进项,便一拉朱祁钰到:“废什么话?我是官差,抓你一个扰乱街市、纵奴行凶的人有什么想好想不好的。” 这便是官差的思维了。先抓住你的错处,确保自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想办法收拾你。只要到了他的手里,有的是方法拿捏收拾你。 朱祁钰脸色突然冷了下来,大喊一声:“谭佑中,你看戏看够了吧。” 第9章 徐班头和牛尾巴都麻烦了 朱祁钰大喊一声:“谭佑中,你看戏看够了吧。” 只见人群外又走进来一群人,为首的一个身穿一身苏锦猎装,笑嘻嘻的对朱祁钰道:“殿下,我还以为您没玩够呢。” 徐班头见了此人,登时傻了眼。 这个人他熟悉的很,平日里就见过不止一次,甚至帮他摆平过一些打架斗殴、调戏民女的龌龊事情,属于京城中最麻烦的一群人之一——新宁伯谭璟之子谭裕。 徐班头赶忙上前见礼:“小的顺天府班头徐安,见过谭公子。” 谭裕没搭理他,正对着朱祁钰行礼道:“新宁伯之子谭裕,见过郕王殿下。” 众人大惊,人群中传来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低声议论。 “这就是郕王殿下?”这是普通老百姓。 “该,终于有人收拾他们了,徐班头可是踢到铁板,想保住命都不容易。”这是被徐班头欺负过的老百姓。 “牛尾巴居然敢强抢郕王殿下的人,真是活腻歪了。”这是被侠义堂欺负过的老百姓。 “郕王殿下好帅啊。”这是犯了花痴的女老百姓。 朱祁钰笑了笑,道:“我说佑中,你刚才怎么不出来,还带着一群人看着这群污吏在这折腾?” 谭裕赶忙躬身,脸上却没有什么害怕的神色:“殿下神武,一群走狗怎敢真的对您动手。” 说完对着徐班头道:“还不快给郕王殿下道歉?求他老人家饶你一条狗命?” 徐班头早已吓瘫在地上,他就是顺天府的一个小吏,连九品都算不上,哪里敢和大明的超品王爷对抗,这时一个翻身,连滚带爬地向朱祁钰祈求道:“小的知错,郕王殿下饶命,饶命啊!!!” 朱祁钰斜眼看了一下他,缓缓地道:“饶命?我问过你吧,是不是想好了。” 徐班头跪在地上,玩命地磕头,颤声道:“小的是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老人家,又被猪油蒙了心,求郕王殿下放小人一马,小人必定给您供奉生祠,日夜香火不断。” 朱祁钰怒道:“狗一样的东西,还不知错?” 徐班头不敢抬头,只是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口中念叨:“小的知错,求殿下饶命。小的知错,求殿下饶命。” 朱祁钰一脚把他踹倒,大骂道:“你身为官差,和侠义堂勾结到一起,强抢民女你们视而不见,行侠仗义的人被打成这样,你也不管不问,居然还要抓他?你到底是顺天府的人,还是侠义堂的人?” 徐班头答道:“顺天府,小的是顺天府的人。” 朱祁钰道:“你还知道你是顺天府的人啊,顺天府是管理京城治安的,什么时候加上了欺压良善的事情了?” 徐班头还是那句话:“小的知错,求殿下饶命……” 谭裕在旁边骂道:“该死的狗东西,居然敢勾结侠义堂,欺压百姓,你是穿这身狗皮穿够了啊。” 然后又对朱祁钰道:“殿下,您看您身份高贵,和这狗东西计较有失您的身份,回头我把他交给顺天府,让他们自己处理,您看可好?” 朱祁钰摇摇头,道:“佑中啊,我知道你是想给他求情,但是你还是不明白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谭裕疑惑地看着朱祁钰。 朱祁钰继续说:“侠义堂是什么东西,黑道而已,顺天府乃朝廷衙门,收拾的就是黑道这群人,但是现在呢?竟然敢和黑道勾结到一起。不为老百姓做主,居然还一起欺压老百姓,这是渎职。没有老百姓,我给谁去当王爷?” 然后一指正在要溜出去的侠义堂众人:“给这群人当吗?” 围观的人群大喊一声:“说的好!” 谭裕见侠义堂众人要溜,连忙吩咐随从家丁拦下。 朱祁钰继续道:“太祖得天下,靠的就是民心所向,得了天下,自然要为生民立命,但是现在这群狗东西居然敢反着来,违背太祖意愿,大家说该怎么办?” 老百姓大喊:“杀,杀了这个狗东西。” 朱祁钰压压手,道:“对,这种狗东西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家,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虽然贵为王爷,但是也要遵守朝廷法度,因此,明日我将上朝,亲自弹劾顺天府,给大家找回个公道。” 老百姓轰然叫好。 朱祁钰喝道:“谭佑中何在?” 谭裕立身答道:“谭裕在此。” 朱祁钰一指徐班头和侠义堂等人,道:“把这群贪官污吏和蝇营狗苟的东西都抓起来,送去顺天府,叫顺天府尹处理好,今日就要给百姓一个交代。” 谭裕原本还想帮徐班头求求情,但是见朱祁钰面色严峻,周围百姓又是欢呼雀跃,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违抗他的命令,于是便肃然领命,压着一众人离去。 次日,朱祁钰刚刚起床,便听说有下人来报,新宁伯世子谭裕谭佑中协西宁候宋诚宋远至前来拜访。 朱祁钰让人把两人请进客厅,奉茶稍坐。 等他洗漱完毕,一进客厅,就听到谭裕的大嗓门在客厅中回荡。 “远至啊,你是不知道,昨日我与殿下一起,在大庆寿寺门口收拾那群地痞无赖有多威风。我一个人打了5个,几下就全打趴下了,围观的老百姓全都齐声叫好,好多大姑娘小媳妇都给我抛媚眼,暗送秋波,那真是……” 朱祁钰迈进客厅,笑呵呵地打断谭裕的牛皮:“哦?是么?果然是新宁伯世子,拳脚功夫了得啊,要不我推荐你去宁夏镇戍边?” 谭裕和宋诚见朱祁钰进门,赶紧起身行礼。 谭裕告饶道:“可别,宁夏那地方风沙大,有甚意思。” 朱祁钰笑道:“你是舍不得昨天的那群大姑娘小媳妇吧?” “王爷懂我。”谭裕憨笑着答道。 三人对视大笑。 分宾主落座,下人给朱祁钰上了碗茶,朱祁钰便问道:“佑中,昨日那个侠义堂的人送到顺天府,顺天府的人怎么说?” 谭裕答道:“什么怎么说?我就是把人丢给顺天府的差头就走了啊。” 朱祁钰问:“你就没交代几句?” 谭裕答:“交代什么?” 朱祁钰一拍额头,满脸无奈。 倒是旁边的西宁候世子宋诚笑道:“我说谭佑中,你平素里也没少吃肉,怎么就不往脑袋上长点呢?” 谭裕怒道:“这关我吃肉什么事。” 朱祁钰笑道:“远至,你给他解释一下。” 宋诚点头称是,然后对谭裕道:“我说谭佑中,你送的人里有那个顺天府的徐班头吧。” 谭裕愣愣地点点头,答道:“对啊,怎么了,那小子挺怂的,一路上都在讨饶,直到被顺天府的人带走才消停下来,可烦死我了。本来我还想帮他求个情,结果差点没烦死我,所以就算了。你说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就能那么怂,又是哭又是闹的,跟个小媳妇似的。” 宋诚道:“你可知他一路上都在哭闹讨饶,为什么一见到顺天府的人就不闹了呢?” 谭裕还是一愣,然后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这是把贼送回贼窝了啊!” 宋诚笑道:“对。他本身就是顺天府的班头,你把他送回顺天府,没准就是他的手底下人来接收的,他自然安心了。” 朱祁钰接道:“所以啊,如果你没交代几句,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没准你转身刚走,他就被放出来了呢。” 谭裕大怒:“顺天府怎敢如此?” 朱祁钰笑道:“那群小吏有什么不敢的,只要有银子拿,他们都敢把判了斩刑的人给换出来。再说了,昨天我就看出来,你原本不就是想放徐班头一马么?” “呵呵!被王爷看出来了。”谭裕笑道。 朱祁钰指着他道:“你那点小心思谁看不出来?” 谭裕憨笑,没回答。 倒是宋诚继续说他:“昨天幸好你没有找王爷求情,不然你都得有麻烦。” 谭裕奇道:“我有什么麻烦?我昨天是好人这边的啊。” 宋诚骂道:“昨天那么多人,你给徐班头求情,那就是在和王爷作对,难道你谭佑中已经牛到可以不给王爷面子么?” 谭裕赶忙躬身敬茶:“这我哪敢啊!” 朱祁钰摆摆手,道:“算了,即使他求情,我也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谭裕笑着又举起茶碗:“还是王爷懂我。” 朱祁钰举起茶碗,回敬一下,然后继续问道:“你们猜这事王府尹是否已经知晓?” 宋诚笑道:“王府尹这会自然是知道的,但是估计会装不知道。” 谭裕问道:“王贤那老头不是挺尽忠职守的么?市面上风评很好啊。” 朱祁钰道:“风评这玩意还不是文人们玩的东西,只要是文官,有几个风评不好的?” 说完笑着看着谭裕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怕王府尹啊?” 谭裕大囧,强声道:“我怕他作甚。” 朱祁钰道:“那你为什么把人丢在顺天府就跑了,直接报给王惟善不是更好么?” 谭裕登时无语。 第10章 这事不对 看着他的囧样,朱祁钰和宋诚对视大笑。 笑了一会,朱祁钰道:“好了,咱们就别打趣他了,说说正事吧。” 谭裕和宋诚坐直身子,洗耳恭听。 朱祁钰说道:“近几天外出的伙计基本都回来了,各地的货价咱们也都掌握的差不多了,第一批货已经进了你们各府的买卖,回头和你们府上说一声,该结的银子就都结了吧。” 两人点点头,回口称是。 朱祁钰接着说:“咱们这一次是探路,赚的不多,收货的买卖也都是咱们各府的,所以这次估计也就能赚个一两千两银子,这些钱就先不分了,留在柜上当流动资金,好扩大下次的运量,回头咱们聚一下,把这事说一声。” 两人也无异议。毕竟这买卖刚开始,还是要等做大了再说。 俗话不是说了么?饿死爹娘,不食种粮。杀鸡取卵的事可不能干。 朱祁钰又道:“后面咱们怎么做,我现在有一点想法,你们来帮我参谋参谋。” 谭裕脑子不够用,懒得想,便道:“参谋什么啊,您怎么说咱就怎么做。” 宋诚倒是不一样,对朱祁钰道:“王爷请说。” 朱祁钰道:“下一步,咱们要把客户群扩大,让几个掌柜都出去,拿着这次的样品,去其他家谈合作,咱们帮他们采购货物,他们只需要在店铺里等着收货就好了。” 谭裕没说法,宋诚道:“这事可行,咱们这次进货的价格和以前差不多,主要是因为进货量没变化,如果咱们每次要多进点货,那收货谈价的时候也可以把进价降下来。” 朱祁钰笑道:“对,是这个意思,所以咱们要尽快把买卖做起来,最好是能拿到京城绝大多数能拿到的进货量,这样咱们一方面可以拿捏卖家,降低进货价,一方面又可以让买家安心,毕竟不用出去跑就可以拿到正常价格的货物,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好事。” 宋诚接道:“王爷英明,其实您还有另一层意思吧。” 朱祁钰呵呵一笑,问道:“哦?你来说说。” 宋诚答道:“这里的重点就是进货价这块,布商现在进一匹布需要2钱银子,但是作坊卖一匹布只要一钱五分,咱们买的量大,一匹布即使压到一钱四分,那一匹布咱们就能赚一分银子。” 谭裕在旁边道:“那也不多啊。” 朱祁钰笑道:“京城现在大约有50万户,200万人,这么多人,京城的布商一年至少要卖出去几十万匹布,即使咱们每匹布拿一分银子,一年就是几万两,这还不多么?” 谭裕恍然大悟,笑道:“那的确是多了。” 要知道,他们这群纨绔子弟,府上每月给的份子才一百多两,一年几万两的纯利,他们要攒几百年才够。 朱祁钰道:“所以呢,下一步就看咱们手下的掌柜们的手段了。” 就在几人聊的开心的时候,京城另一个府邸中,一个武服中年人正端坐在书房里,手中握着一支笔,笔走龙蛇,正在写着什么。 桌子前一名中年人,身着青衣小帽,一幅管家打扮。 此事他正躬身向华府老者道:“老爷,这个月福林号生意不错,月入两千三百两银子,府库中布匹存货就剩下二百匹,需要再进一批了。” 武服中年人头都没抬,道:“可以,你也是府中老人了,这点小事你看着办就好。” 中年管家答道:“是,老爷。” 武服中年人又问道:“市面上最近有什么消息么?” 中年管家道:“如今市面上倒是安宁,就是昨天郕王爷在大兴隆寺门前打抱不平,抓了顺天府的人,还扬言要告顺天府王大人的状,这几日上本参他御下不严呢。” 武服中年人笑了笑,道:“这王惟善真是倒霉,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 中年管家道:“老爷说的是。” 然后又继续说:“郕王爷不只抓了顺天府的差役,还抓了侠义堂的牛尾巴。” 武服中年人眉头一皱,半晌才放开眉头道:“牛尾巴知道咱们的事么?” 中年管家答道:“不清楚,应该不知道,这事只有侠义堂的大当家和二当家知道,其他人没说过,如果知道了,那就是他们两个泄露的。” 武服中年人放下笔,缓缓地道:“除了吧。” 管家应诺,然后下去安排了。 武服中年人转身离去,却见桌面纸上留了两句诗。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当日,朱祁钰和谭裕几人在府内饮酒作乐,谭裕几人大醉而归。 又过了一天,朱祁钰正在府内逗弄儿子的时候,谭裕闯进门来,一见到朱祁钰就大喊:“郕王殿下,牛尾巴死了。” 朱祁钰一愣。 谭裕又道:“昨日回府的路上,我又去了一趟顺天府,打算找王老头说一声,结果刚到门口,就见到有人抬着一具尸体出门,我看了一下,居然是昨日咱们抓的那个牛尾巴。” 朱祁钰这才想起来牛尾巴是谁。 待他反应过来之后,突然一摸下巴,道:“这事不对啊。” 正常来说,牛尾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大明朝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但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人,只是因为惹到了郕王殿下,居然就被弄死在大牢里,这非常不正常。 他不过是侠义堂排名最尾的当家之一,平日里不过是调戏一下民女,放点高利贷,敲诈一下小商小贩,抓绿娥也不过是她爹欠了印子钱,拿她去抵债而已。这点罪名最多也就是流放边塞,戍边赎罪,完全达不到斩监候的罪行。 但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小人物,居然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顺天府的大牢里,而且是刚刚抓进去一天就被弄死了。 “到底是谁弄死他的?”朱祁钰想。 自己肯定没弄死他,昨天他在府里喝醉了,怎么可能去杀他呢? 顺天府尹王直?他更没有理由。 朱祁钰把牛尾巴弄进顺天府,并且上本参他,最多也就是一个疏忽的罪名,算上徐班头的话,也就是再有一个御下不严,这点事对他完全没有影响,最多就是罚几个月俸禄而已,他也不靠那点俸禄生活。 但是一个人死在顺天府的大牢里,这个事如果闹起来,那会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 不论哪个朝代,地方官府想要杀人,必须进过刑部复核,皇帝勾决,然后才能秋后问斩。皇帝平时日理万机,操心国家大事,还得去后宫做勤勤恳恳的小蜜蜂,哪里有时间总是去关注地方大牢里的囚徒呢。所以刑部基本上都是每年初秋统计一下今年要杀的人贩,上奏皇帝勾决,一次性解决问题。 虽然皇帝不会怎么关注要勾决的人犯,但是,杀头的权利理论上仍然掌握在皇帝手里,地方上不允许随意处决人贩。如果一个人不明不白的死在牢里,除非压下去,不然御史台和刑部肯定会派人调查,到时候怎么都会有更大的麻烦,甚至丢官的情况都时有发生。 所以,王直不会杀他。 最后一个嫌疑人是徐班头。不过仔细想想,徐班头也没有太强的杀人理由。 徐班头最多也就是贪污受贿,勾结帮派欺压百姓,大不了去职就是了,严重点发配就是,不至于杀人。 至于自己,朱祁钰完全没有考虑进去。 开玩笑,自己杀没杀他还不知道么? 前天他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人交给谭裕押送顺天府的,不少百姓都尾随了一路看热闹,人都交到顺天府手里了,该审的审,该判的判,和自己已经没多大关系了。 所以,目前没有什么嫌疑比较大的人物出现。 当所有的嫌疑人都排除掉,牛尾巴死的这件事就很可疑了。 朱祁钰问道:“你见到牛尾巴是怎么死的?” 谭裕答道:“没仔细看,据说是撞墙自杀而死的。” 朱祁钰点点头,没说话。 看来这个年代的人就已经发明了躲猫猫这种事了。 朱祁钰这面没着急,谭裕倒是着急了,道:“他怎么死无所谓,但是我听有人说,是您派人去杀了他的,据说已经有御史知道了这件事,正打算上朝的时候弹劾您呢。” 朱祁钰撇撇嘴:“哪个御史?脑子进水了么?” 谭裕道:“不知道,只是有风声传出来。” 朱祁钰想了想,摆摆手道:“没事,先不管他。” 然后继续道:“你去查查牛尾巴死的时候见过谁。” 谭裕疑惑道:“查他干什么?” 朱祁钰道:“这个我自有道理,等查出来你就知道了。” 谭裕点点头,转身安排人去查了。 第11章 早朝 正统十三年十一月初二,常朝日。 朱祁钰正睡的香甜,突然被人叫醒。 “王爷,您该起床了。” 朱祁钰迷迷糊糊地听到一个女人在叫自己,睁开眼睛一看,正是自己的正牌王妃汪氏。 看看窗外,天还黑着,朱祁钰道:“天还黑着,起这么早作甚?” 汪氏道:“王爷,您忘了么?今日您要上朝自辩的。” 朱祁钰登时清醒,随后满身起床气,道:“该死的金谓,事情都没查清楚,就敢上折子弹劾我,真是找死啊。” 汪氏笑道:“王爷,您还是赶紧起来洗漱吧,不然误了时辰可不好。” 朱祁钰道:“好好好,我起来。” 说完便翻身起床洗漱吃饭了。 坐上轿子,到了右掖门,却见到一群武官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正在等待右掖门开门上朝。 这年头,大明的朝会和清代一样,都是在奉天殿前面的广场上举行,但是官员们的集合地点则是在紫禁城的午门外。 紫禁城的午门实际上是五门。 中间的门属于皇帝,是为御道,平时出行走的就是这道门,另一个能走这道门的就是皇后,而且这辈子只能走一次。 旁边的两道门则是归左,右两阙供当值的将军、校尉等保卫仪仗人员进出。 再边上的两道小门才是文武官员进出的,是为左右掖门,文左武右,所以属于勋贵一系的朱祁钰自然要去右掖门那等着。 见到朱祁钰过来,大明的勋贵们都纷纷过来见礼。 有些人还拉住朱祁钰,连声感谢。 “郕王爷,多谢您让令弟有事可做,不至于惹是生非。”这是陈韶的亲哥哥遂安伯陈埙。 “郕王爷,犬子能有幸跟王爷合作,真是三生有幸。”这是宋诚的老子西宁侯宋杰。 “郕王爷,前几日犬子有幸能协助王爷行侠仗义,平靖京城,近来我新宁伯府的名声可是好了很多啊。”这是谭裕的爹新宁伯谭璟。 朱祁钰一一回礼,听到谭璟这么说,便苦笑了一下道:“新宁伯过誉了,只不过收拾了一个仗势欺人的小混混,名声没听说好到哪去,但是麻烦却是不少。” 谭璟笑道:“那金谓纯属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那泼皮是死在顺天府大牢内,又不是死在您的郕王府,他要弹劾,也是弹劾顺天府尹,弹劾您作甚。” 朱祁钰道:“王府尹声名显赫,不畏权贵,执法严明,多行善政,吏民爱戴,这种人他金谓要是弹劾的话,也要有人相信才是。” 谭璟道:“那也不能弹劾您啊。” 朱祁钰听着他的话,却没继续聊,他心里明白,牛尾巴是谭裕帮他送去顺天府的,自己要是出了事,谭裕也跑不了,连累谭璟都有可能,最起码一个教子无方的罪过是存在的,皇帝罚他几个月俸禄还是不会手软。 当然,皇帝不罚,王振也会出手,好歹能敲上一笔。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集体吐槽那群督察院御史没事找事的时候,却见右掖门缓缓打开,一个太监站出来,高声叫道:“上朝!” 文武勋贵们停止闲聊,迅速排列成两排,按照品级高低站好队伍。 朱祁钰打算随便找个地方站就算了,正往人堆里挤的时候,却被人推了出来:“王爷,您身份高贵,怎么能和我们站一起呢,麻烦您站前头去。” 朱祁钰一脸无奈,烊烊地排到了武官的队首,跟着引路的小太监缓步走进了紫禁城。 话说这是他穿越到英宗朝第一次进宫上朝,只见皇宫内灯火辉煌,朱红色的宫墙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得诡异莫名,阴森森好像全是用血刷的,不仅让他想起了以前在网上看过的故宫闹鬼的传闻,尤其是那张透明宫女的照片,不禁浑身打了个哆嗦。 唉!咱不是怕鬼,只是这年头十一月份的北京清晨,天气实在太冷了。 等到太阳开始升起,天色开始放亮的时候,早朝终于开始了。 英宗皇帝坐到了皇座上,身边站着熟悉的大太监王振,城楼下文武分成两块,左面是禽,右面是兽,众人开始行礼走流程。 好不容易走完流程,各部开始上奏。 首先上来的是礼部侍郎,言海西马英山等十五卫并黑龙江野人乃因帖木等前来朝贡,也就是后来的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来大明上贡,送了几十匹马和土特产,顺便混点回礼。 大明当然是太祖朱元璋的老一套,怀柔远仁,厚往薄来,送了几倍的回礼。 然后是衍圣公孔彦缙来觐见,给皇上过个万寿圣节,祝贺皇上生日快乐,身体健康,大明繁荣富强,永享万世太平云云。 总之,就是一些套路性的东西,具体事情大家都是开小会讨论的,大朝会基本只会宣布结果。 诸多正事都走完流程,只听有人咳嗽一声,北直隶监察御史金谓跳了出来,利索地出班跪下,举着奏折禀奏道:“启奏陛下,臣前日惊闻郕王于大兴隆寺门前纵奴行凶,伤害京城百姓牛银,无视大明法纪,有失宗室之尊,新宁伯之子谭裕助纣为虐,请陛下明断。” 朱祁钰听到,心中道了一声来了,便扭头看着他。 不过当他听到这里面还有谭裕的事,不禁迷糊了一下。 自己只是让谭裕帮忙送人去顺天府啊,怎么就变成助纣为虐了。 英宗皇帝命人接过奏折,象征性的看了一眼,道:“命郕王自辩。” 王振在旁边大声道:“请郕王殿下自辩。” 朱祁钰听到,几步站了出来,行礼道:“启禀皇上,金御史纯属诬陷。” 英宗皇帝点点头,道:“金爱卿,郕王说你诬陷,你可有话说?” 金谓一脸正气,道:“臣句句属实,还请陛下准许臣问郕王殿下几个问题。” 英宗道:“准。” 金谓转过身,对着朱祁钰问道:“请问郕王殿下,前几日您是否去过大兴隆寺?” 朱祁钰点点头,道:“去过。” 金谓继续问道:“那您是否与良民牛银发生冲突?” 朱祁钰又点点头,道:“不算冲突。” 金谓又问道:“那是否是您命新宁伯之子谭裕将其抓起来,押送到顺天府?” 朱祁钰继续点头:“此事的确是本王吩咐的。” 金谓再问:“那牛银已死在顺天府大牢,您是否知晓?” 朱祁钰道:“前几日已经得知。” 金谓挺直身子,厉声道:“那你还不承认纵奴行凶,杀死牛银?” 朱祁钰笑道:“我为何要承认?” 金谓登时怒发冲冠,义正言辞地喝道:“牛银只与你有过节,你一气之下,命人将其暗害于顺天府,有何不能。” 说完转向英宗皇帝,道:“此事已经查明, 臣的问题郕王殿下具都承认,请陛下处置。” 朱祁钰笑道:“且慢,本王承认与那泼皮牛银发生过冲突,却没有承认杀他,怎么就已经查明所有的事情了?金大人身为朝廷御史,就是这么做事的么?” 金谓道:“近日来只有你与牛银发生冲突,不是你派人行凶,还能有何人?” 朱祁钰问道:“这么说来,本王派人杀牛银,只是你的猜测了?” 金谓道:“除了郕王殿下,还能有别的人吗?” 朱祁钰话题一转:“金大人,你身为御史,可知道大明宗室违反法纪要如何处置?” 金谓答道:“这有何不知?” 朱祁钰轻蔑地一笑:“烦请金大人简单说说。” 金谓哼了一声,道:“大明律规定,凡宗室子弟违反国法,需交由督察院、大理寺和宗人府三司会审,而后定罪。” 朱祁钰点点头,道:“恩,金大人说的不错。” 金谓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流露出轻蔑,道:“既然如此,那……” “那金大人为何无视国法?”见他掉进自己挖的坑里,朱祁钰断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金谓被他的断喝吓了一跳,稳了稳心神才道:“郕王殿下,您此话何解?” 朱祁钰大声道:“既然金大人也说了,依照大明律,此事需三司会审后才能定罪,那你为何口口声声说是本王杀了牛银?难道你一个御史,就能代替督察院大理寺和宗人府了么?” 金谓一惊,心说不好,自己掉进朱祁钰的陷阱里了。不过他也是混了十几年官场的人了,处变不惊这点职业素养还是有的。 眼睛一转,便答道:“除了殿下,还有什么人会做出此事么?刚才我问的问题,郕王殿下可是都一一承认了的。” 朱祁钰听了笑道:“既然如此,那本王也要问金大人几个问题了。” 金谓道:“郕王殿下问几个,事实也是如此。” 朱祁钰淡淡一笑,道:“好!那本王就要开始问了。” 从现在起,反击正式开始。 第12章 朝堂上的反击 朱祁钰淡淡一笑,开始了凌厉的反击。 “请问金大人,那牛银是何人,你可知道?” 金谓厉声道:“那牛银自然是良民。” 朱祁钰又问道:“那牛银又是因何与本王发生冲突?” 金谓道:“这个本官不知,想来定是郕王欺压百姓,牛银活不下去,才与郕王殿下发生冲突。” 朱祁钰笑笑没接茬,继续问道:“那牛银是死在何处?” 金谓这回回答倒干脆:“顺天府大牢。” “好!”朱祁钰大声道:“那我要问问金大人,你又如何知道牛银是良民?又如何猜测本王欺压过他?牛银死在顺天府,你为何又言之凿凿地说是本王派人杀他的?仅仅因为本王与他发生过冲突?” 一连三个问题,朱祁钰登时震惊全场。 其实这三个问题对于金谓来说很难回答。 首先他压根就没见过牛银,怎么知道他是不是良民? 其次他也没亲眼见到冲突发生的过程,连起因都不清楚,怎么能说出自己猜测的依据。 最关键的是,牛银是死在顺天府大牢里的,他又没抓到杀人凶手,怎么能确定是自己派人杀的。 虽然御史和科道都可以风闻奏事,但是也没这么个风闻法。 一切全靠脑补,这种事根本经不起推敲。 金谓厉声反问:“郕王殿下,那请您告诉我,如果不是你,那到底是谁杀了他?” 朱祁钰笑道:“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而是要去问顺天府的王大人。” 金谓登时一滞。 朱祁钰继续道:“牛银死在顺天府,难道你是认为顺天府尹是本王的同谋吗?” 金谓听了,立刻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朱祁钰笑道:“世人都説顺天府的王贤大人不畏权贵,怎么可能与本王同谋,皇上曾说评价王大人,府尹如贤者,何可得哉!难道你认为皇上是识人不明?” 金谓立刻跪下,对着英宗道:“臣并无此念,请皇上明察。” 英宗看的正过瘾,摆摆手道:“金卿家先起来,朕知道你的意思。” 然后对朱祁钰道:“郕王,你是亲历者,先把事情原由讲一遍吧,这么吵下去成何体统。” 朱祁钰回了声是,便把事情的起因经过都讲了一遍,然后继续道:“皇上,臣弟的贴身太监王诚只是保护我的安全,阻止侠义堂强抢我府上的丫鬟,并没有仗势欺人,金大人虽为御史,可风言奏事,但是却不辨是非,不明黑白,只以风闻便欲定一个王爷的罪。 朱祁钰顿了一下,大声道:“臣弟要弹劾金大人疏忽职守,昏聩无能,不辨是非黑白。弹劾顺天府尹老迈昏聩,纵容侠义堂欺压百姓。弹劾锦衣卫玩忽职守,无法平靖京师。” 这段话一说出口,大殿里一片哗然。 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大家都听清楚了,心里自然也有了定论,这件事里,朱祁钰完全没有一点责任,真正有责任的人是顺天府的王贤,还有就是杀人凶手。 不过王贤的为人大家都知道,明显这件事不可能是他干的,只可能是他手底下的人做的,最多也就是一个御下不严,批评几句就完事,顺天府尹这个位置,其他人也不能轻易接手,更没有几个人有能力接手。 所以,金谓的那套说辞完全就是捕风捉影,谁都不会信。 大家惊讶的不是朱祁钰的反击有多凌厉,但是却惊讶他的打击面有点大。 仔细数数他弹劾的人有多少。 金谓是督察院的,顺天府是天子脚下第一衙门,锦衣卫更是朝臣们谈虎色变的存在,现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可是王公公的亲信马顺啊! 如今王公公权势熏天,莫名其妙的弹劾他的亲信,这不是给自己惹麻烦么? 要知道,现如今的内阁首辅曹鼐都不会轻易找他的麻烦。 但是朱祁钰为什么这么做?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首先,要不了一年,自己就要登上皇位了,这时候找王振的麻烦,能够得到文臣的好感,拉拢曹鼐为首的文臣。 其次,王振和马顺在嚣张,也不敢轻易找自己的麻烦,毕竟天家血脉不是开玩笑的,要处理自己只有宗人府出面才行。 再次,自己作为皇室宗亲,现在却和一些勋贵家的后代做买卖,皇帝虽然不说什么,但是心里毕竟腻歪。自己来这么一出,直接得罪了顺天府、督察院和锦衣卫这些皇帝耳目,皇帝怎么都会放心一些。 最后,京城治安的确是不咋地,侠义堂这种货色都能横行,当街抢人,自己不收拾他们一下,都对不起自己穿越过来这一回。 大殿上,英宗皇帝嘴角带笑,身旁站立着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面无表情,倒是右都御史王翱站了出来,行了个礼道:“郕王殿下言过了,金大人身为御史,风闻奏事乃是本职所在,何来疏忽职守?至于锦衣卫指挥使马大人,更是与此时无关。倒是殿下的仆役与小民当街争斗,却有失皇家仁德啊。” 朱祁钰斜眼看了他一眼,心说,这小的被我打回去,大的又站了出来。 便道:“王大人所言差矣,金御史弹劾本王,的确是本职所在,这一点并无不妥。” 王翱接口道:“那为何郕王殿下要弹劾他疏忽职守,昏聩无能?” 朱祁钰轻蔑一笑,道:“本王弹劾他疏忽职守,是因为他压根没有去查明事情经过,昏聩无能,是因为他不辨是非,偏听偏信。督察院为皇帝耳目,负责探听天下消息,督查不法之事,责任何其重大,然金大人却只听信一家之言,探听不实之事,报上来的自然也都是假的,王大人平日里就是这么教属下做事的么?” 王翱登时一滞,心里却开始埋怨起金谓来,你弹劾别人,最起码要把事情经过弄明白啊,这下我可没办法救你了。 摇摇头,王翱退回队列中,不再出声。 朱祁钰见把大的打了回去,也就没乘胜追击,只是打算盯着金谓一个人,杀鸡儆猴,先打死再说。 内阁首辅曹鼐见状,站了出来,道:“郕王殿下言之有理,金大人此事的确不妥,请陛下明断。” 朱祁钰见首辅顶自己,顿时心花怒放,这事定了。 英宗坐下宝座上点了点头,说道:“御史金谓疏忽职守,不辨是非,作有司论处。” 朱祁钰说的对,御史可以风闻奏事,但是你要先自己查证一番,否则自己听到的都是假的,那对于自己治理天下会带来多大的坏处,谁都不敢想。 曹鼐躬身行礼,道:“遵旨。” 英宗皇帝又对朱祁钰道:“郕王,事情已经辩明,退下吧。” 朱祁钰听到金谓已经得到处理,便心满意足地道:“遵旨。” 英宗见了,笑了笑,便退朝离开了。 至于顺天府尹王贤和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大家都没提。 这事跟他们压根就没有什么直接联系,也没法处理他们俩,毕竟马顺背后站的是王振,王贤背后更是皇帝,所以大家都直接忽视了。 至于那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牛银,那是谁?大家表示不认识,不关心。 待下了朝,回到府上刚坐定,就听下人传报,说谭裕陈韶他们联袂拜访。 让人请进客厅,还没上茶,就听谭裕那个大嗓门道:“王爷今天真是威风啊,一番话说的金谓丢官,连那个王翱都被王爷顶回去了,真是痛快啊。” 陈韶笑道:“是啊,是啊,平日里这群文官就仗着嘴皮子利索,没少顶我们武将,今天终于遇到高人了。” 朱祁钰摆摆手,道:“好了好了,你们就别吹捧我了。那个金谓的处理结果还没出来,是不是丢官致仕还不知道。” 陈韶道:“陛下今天已经亲口下旨,让有司论处,他们怎么敢包庇。再说这也是涉及到殿下您的声誉啊。” 朱祁钰笑骂道:“谭佑中整日往我府上跑,我哪还有什么声誉可言。” 谭裕当时就急了:“我怎么了,我也是为民除害的仗义之士,百姓都知道。” 朱祁钰笑道:“好好,你是仗义之士,好了吧。” 众人一起大笑。 同一时刻,京城某处。 武服中年人正在听管家的汇报。 “这么说,皇帝老儿没有再问牛银的生死了?”武服中年人道。 管家回答:“没有,只是处理了北直隶监察御史金谓。” 武服中年人点点头,道:“那就好。” 想了想又说:“去安排好徐班头那些人,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不该说的不要说。” 管家躬身称是。转身下去了。 武服中年人轻轻笑了一下,略带得意地道:“皇帝老儿真是糊涂啊,你压根不知道,牛银,才是这件事的关键。” 第13章 分红 时光如梭。 转眼就过了个春节,进入到正统十四年。 这天,朱祁钰在府上召开股东大会,宴请各位股东,庆祝京东配货成功。 去年,京东配货在通州挂牌,二代们第一次做正事,各位爵爷都很支持,所以第一批货基本都是靠各个公候伯府照顾做的。 然而,尝试过这一次之后,各家的买卖就都成了京东配货的忠实客户。 毕竟运输成本下降了,每个月还都有稳定的货物运到,自己家的买卖省心了很多,成本也下降了不少,因此,各家又果断地继续使用京东配货来进货。 不过,毕竟这客户都是股东们自己家的买卖,也不好意思多赚他们的钱。 所以京东配货也不算是成功。 但是到了春节,百姓都开始买年货,京城的消费欲望便一下子提高了上来。 朱祁钰抓住时机,安排掌柜提前联系好了商家,进了一大批年货。 结果不言而喻,因为京东配货独特的商业模式,商家的货物进价便宜了一成,导致售价也随之降低,所以各个商家的买卖一下子更加火热了起来。 更别提他还安排人从南方买了一批海鲜,用冰块保存好,一起运到了京城,并且提前通知了各大酒楼。结果海鲜刚到通州,就被蜂拥而来的酒楼掌柜抢购一空,要不是他自己特意留下了一点,过年的时候就吃不到海蟹了。 年后一算账,这个春节,京东配货的纯利润居然达到了一万四千两之多,这是朱祁钰也没有想到的。 当这一万四千两被谭裕知道了之后,便嚷嚷着要分红。 朱祁钰想了想,便决定召开这次股东大会,一方面要安排分红,另一方面,也是安排下今年的业务要怎么拓展开。 酒桌上,一群二代们兴致勃勃地看着朱祁钰,谭裕更是脸色红润。 朱祁钰举着酒杯道:“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咱们的京东配货在春节的时候大赚了一笔,今天叫你们来,就是把这个钱分一分。” 众人同声叫好。 谭裕这个大嗓门更是使劲嚷嚷:“好啊,殿下您说怎么分吧,我最近正缺银子呢。” 陈韶听了,在旁边插嘴道:“你当然缺银子,有阵子没去见翠凝楼的云萱小娘子了吧,我可是听说她最近和马东走的近呢。” 谭裕怒道:“云萱那个小妮子,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认钱。” 朱祁钰笑道:“好了好了,谭佑中啊,你还是少去点烟花酒楼之地吧,家里不是有妻妾么?回家老实耕田去吧。” 谭裕登时安静了。 西宁侯世子宋诚道:“王爷,您就说吧,这钱怎么分?” 一群人立刻竖起耳朵,等着朱祁钰往下说。 朱祁钰继续道:“今年春节,咱们帮京城的商家进货,一共赚了一万四千两银子,我打算拿出五千两,分给大家,再拿出两千两,分给下面的掌柜和伙计。剩下的留作流动资金,年后继续拓展业务,把京东配货开到大同去。” 陈韶问道:“五千两分给咱们没啥问题,但是拿两千两分给掌柜和伙计,是不是太多了点?” 谭裕也嚷嚷道:“是啊,咱们分就好了,给他们干嘛?府上过年的时候又不是没给他们打赏。” “不多。”朱祁钰摇摇头,道:“这涉及到管理上的东西,你们不懂。” 陈韶道:“那殿下您就给我们讲讲呗。” 众人点头。 朱祁钰笑道:“好,那我就给你们讲讲。” 随后,朱祁钰花了半个多时辰,给众人灌输了一通现代管理理念,什么胜任力模型,什么绩效考核制度,想到哪讲到哪。 他讲的是津津有味,听课的人确实一脸懵,尤其是谭裕,更是听得头晕脑胀。 毕竟这些东西对于明朝的人有些超前,再加上这群货色都是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自然听不进去。 不过碍于他的身份,众人只好昧着良心在那拍案叫好,耐心听完。 倒是宋诚听懂了一些,对于这些新鲜的理论感觉很有趣,打算回头去家里试试。 待到朱祁钰终于讲完,宋诚接话道:“王爷,您的意思我明白了,说白了,就是要对手底下的人恩威并施,一方面要给他们发奖金,让他们更努力的干活,另一方面要给他们定目标,省得他们偷奸耍滑。” 朱祁钰点点头,道:“其实不止这些,对于手底下人,咱们买卖赚的更多,他们赚的也就更多,这相当于把他们的生活绑在了咱们的买卖上,属于利益共同体,他们自然不会偷懒,只会更加努力地做好生意。” 顿了顿,又继续道:“说句题外话,你们的父辈带兵其实也暗合这个道理,爱兵如子,士兵必然效死,严肃军纪,队伍必然精锐,天下的道理其实都差不多的。” 众人点头。 朱祁钰扫视了一圈,问道:“现在没人反对给下面的掌柜和伙计分钱了吧?” 宋诚接道:“王爷,您这么一说,肯定不会有人反对了。毕竟要想买卖做大,就必须要对下面人好点。” 朱祁钰点点头,笑道:“好,那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下一个议题,明年京东物流要往怎么发展?” 众人又是一番商议。 就在众股东商议的热火朝天之时,京城某个院落中,一名大汉正站在一位锦袍中年人面前,面色恭敬,一点也看不出来昔日那种横行京城的架势。 而那锦袍中年人,正是之前与武服中年人对话的管家。 只听管家态度平淡地问道:“让你采买的货,准备的怎么样了?” 大汉躬身答道:“回先生,这批货已准备了八成,剩下的也有眉目,烦请先生宽限一旬。” 管家眉头皱了下,道:“不是说了么?今日就是提货之日,怎么只有八成?” 大汉答道:“那些货之前是牛尾巴在负责采买,但是月前他突然暴死在顺天府,和卖家的联系便断了线,所以才没有按时完成。如今我已与卖家重新接上线,货物已经起运,十日之后便可到南通州了。” 管家点点头,显然是信了大汉的解释。然后又是皱了下眉毛,问道:“那些特殊货物也准备好了?” 大汉道:“回先生问,那些东西早已准备好,都存放在仓库里,会跟着一起运到延绥那面。” 管家又是点点头,不过还是叮嘱到:“那些东西你也知道是什么,要仔细藏好,运输的时候也要万分小心,一旦出了事,别人会不会掉脑袋我不知道,但是你一定会掉。” 大汉额头渗出一丝冷汗,连忙回答道:“肯定不会出问题,那些货我都让人藏在这次要运的瓷器中,瓷器都是特意烧制的,那些边军肯定不会检查出来。” 管家又问道:“那人手是否可靠啊?” 大汉回道:“人手都是跟着我多年的老伙计,知根知底,都很可靠。” 管家道:“这事再小心都没有错。” 大汉拍了个小马屁:“先生说的是。” 管家笑骂道:“你一个糙汉子,学别人什么不好,学拍马屁。” 大汉一脸憨笑:“没有,小的是糙汉子,哪懂什么马屁,都是真心话。” 管家笑道:“好了,你小心做事,比什么都强。” 然后突然问道:“牛尾巴那面你处理好了么?” 大汉立刻答道:“回先生,都处理好了,他的家眷都已经送往延绥那面,回头会和货物一起出去,再也不会回来。” 管家点了下头,什么都没说,起身离开。 大汉跟在身后送他出门。 等管家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道:“牛尾巴做事太过嚣张,险些被王贤那老头知道咱们的事,回头你吩咐下去,让他们都老实点,别以为仗着侠义堂的名声就没人敢管了。” 大汉吓了一跳,连忙道:“遵命。” 管家点点头,转身出门,终于走了。 大汉送他出了院门,脸上一直带着憨笑的表情,转过身之后,脸上却是满满的肃杀之气,嘴里骂道:“老东西,要不是你能摆平事,又能让老子赚钱,老子早就弄死你了。” 然后转身进屋,喝起酒来。 第14章 马大人立功的机会来了 这几日京城的天气分外冷。 屋外飘着鹅毛大雪,纷纷撒撒,仿佛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正在进行枕头大战,二人的枕头漏的雪花遍地,把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条四处漏风的棉被下面,冷的人心烦意乱。 朱祁钰的郕王府当然也不例外。 整个王府都是银装素裹,地面白花花一片,只能偶尔看到几个下人匆匆走过,虽然穿着冬衣,但也是冻的耳鼻通红。 不过朱祁钰作为大明朝的郕王,英宗陛下的亲弟弟,自然不会冻得鼻涕冒泡。 他正坐在客厅里,和自己的妻妾吃着火锅。 这几天京城下大雪,朱祁钰出不了门,谭裕他们几个也都没来王府找他,想来也是大雪天懒得出门,估计和妻妾在家里饮酒作乐,做一些大家都喜欢做的事情。 不过自己为什么就不能这么做呢? 看着对面的妻妾,朱祁钰暗暗地叹了口气。 郕王妃汪氏,出身名门,素有贤名,知书达理,说白了就是被封建礼教荼毒教育出来的,女戒熟悉的很,但是,毫无情趣。再加上刚生了一个女儿,所以,在她看来,地位岌岌可危。 妾室杭氏,小门小户出身,去年给朱祁钰生了个儿子,作为朱祁钰独子的生母,在府内的地位直线上升,争宠意愿强烈。 虽说杭氏暂时威胁不到汪氏的地位,但是,两个女人还是看不对眼。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两个女人平日里没少针锋相对,还好朱祁钰穿越过来的时候,杭氏刚刚生了朱见济,汪氏也是怀着孩子,所以没什么时间搭理他,耳根子还算情景。 然而今天朱祁钰却不该把二人都叫来吃火锅, 所以,客厅里现在静悄悄的,只有炉子里的木炭发出噼啪的燃烧声,三人都没有说话。 朱祁钰本来是挑起了几个话头,例如,这几天大雪下的真漂亮啊,我的京东物流做的不错啊,这个火锅很好吃啊,我的儿子朱见济很可爱啊。 但是,前几个都被汪氏怼了回去。 雪下的是大,但是外面的老百姓就苦了。身为王爷,却与民争利,实属不该,回头御史一封奏折,宗人府就又要来找麻烦。火锅吃着有些腻,对孕妇身体不好等等。 至于儿子朱见济是否可爱,她倒是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也不能提什么意见,只是死死地盯着杭氏直发毛,不敢接一言。 所以,这顿饭吃得无趣至极。 朱祁钰实在懒得搭理两个女人的针锋相对行为,吃完饭,转身去了书房,打算看会书,喝喝茶,就这么把一天混过去时,下人来报,京东物流的大掌柜刘献登门拜访。 “大雪天的不老实看着买卖,来这干什么?”挥了挥手让下人把他领到客厅。 待下人把一个须发皆白,浑身是雪的人领进来,朱祁钰一时间差点没认出来。 入座之后,朱祁钰疑惑问道:“这大雪天的,刘掌柜来此有何事?” 刘献是个小老头,原本就是郕王府上的一个管事,只不过为了开买卖,特意把他放了良,不过他的大儿子还在府上做事,接了他原来的职位,只有小儿子跟在他身边,学着打理生意。 刘献听了,答道:“回王爷,最近有笔大生意上门,不过小人不太敢接,因此特意来请示您,听听您的意思。” 朱祁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水,道:“你说。” 刘献禀告道:“回王爷的话,前日京城侠义堂的四当家徐善上门,说是有笔生意找咱们。” 朱祁钰听了,莫名其妙,问道:“你是说那个横行京师的侠义堂?” 刘献答道:“是的。” 朱祁钰呲的一笑:“他们居然还存在?看来王惟善果然是老糊涂了,本王都把人犯送到他们手里,居然还没动手。” 刘献没敢接话,毕竟自己的王爷是在吐槽朝廷大员。 朱祁钰摆摆手,问道:“什么生意?” 刘献答道:“是一批粮食,据说有两万石,要送到榆林镇那面。” 两万石粮食也不算多,京城每年从江南运过来的有几百万石,两万石只是其中的九牛一毛。 朱祁钰疑惑道:“那就送呗,有什么问题么?” 刘献答道:“问题是,他们要求送到榆林城北面,在边墙外交货。” 边墙外? 朱祁钰立马精神了,这是打算走私去蒙元啊。 想了想,朱祁钰摇摇头:“这笔生意不接。” 开玩笑,本人堂堂一个大明的亲王,怎么能干这种资敌的事呢。 刘献躬身答道:“是。” 正在他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朱祁钰却又叫住了他。 “等等。” 刘献转回身子,疑惑问道:“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朱祁钰道:“去问问他们,可以送到榆林,但是不送出城。想出城,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刘献点头应是。 朱祁钰又吩咐道:“如果他们答应,你就让人去注意一下,看看这笔货有没有什么猫腻,如果不同意,就算了。” 刘献道:“是,王爷。” 朱祁钰挥挥手,让他去办事了。 等刘献出了门,朱祁钰转身进了书房,坐了一会,又唤进来一个下人,道:“去给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递个拜帖,就说本王这两日要去拜访。” 下人正要退下,却又听朱祁钰道:“算了,先别递拜帖了,你先下去。” 下人躬身应诺,转身离去。 朱祁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思考了一下,便拿定了主意。 甭管侠义堂有什么打算,自己先立于不败之地再说。 转眼到了上元节,英宗皇帝照例给了十天假,官员们撒开了欢,三五好友聚到一起,文官们饮茶赏雪,煮酒论诗,武将们则是聚在某人府邸大吃大喝,酒坛子打碎了一地。 在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府前,马顺面带笑容,正从府中快步走出来,一边走还一边抱拳行礼:“王爷到来,本官有失远迎,还请赎罪。” 他面前的正是大明郕王朱祁钰。 话说朱祁钰怎么突然来马顺府上拜访,这就要从之前侠义堂的那笔生意说起了。 那天刘献从王府离开后,立刻就去了侠义堂。 等他把朱祁钰的意见一说,侠义堂四当家徐善考虑了一下就答应了,不过提出费用要降低一些。 这点小事刘献就能做主,因此两人很快就敲定了整笔买卖的具体细节。 转身出了侠义堂,刘献回到王府向朱祁钰汇报后,朱祁钰就猜到,这笔买卖肯定有猫腻。估计和入贡完毕马上要离开的瓦剌使者皮儿马黑麻有关系。 毕竟在蒙元那面,冬天寒冷无比,缺衣少食,不是那么好熬过去的。 每年秋天,蒙古各部落都会南下打草谷,抢一些物资和粮食,回去过冬,这些年因为副都御使陈镒在那面做的不错,因此抢到的东西很少,所以只能借着入贡的机会买点粮食回去过冬。 这个皮儿马黑麻是瓦剌使者,借着这个机会买点粮食,是很正常的事情。 如果是其他时候,买了也就买了,反正大明不缺这点粮食,而且人家是掏钱买的,怎么都亏不着。 不过今年是正统十四年啊。 也先马上就要干掉明朝的三大营,并且抓住大明英宗皇帝,差点灭了明朝的社稷江山。 这会和蒙古人做买卖,回头是要被追究责任的。 朱祁钰知道自己将会在这个危急时刻挺身而出,在文臣武将的支持下登基称帝,如果这会被爆出他和瓦剌有联系,那估计这事就悬了。 不过有钱不赚也不是他的性格,所以他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他出面,让蒙古人吃个亏。 不过他作为一个王爷,手底下压根就没有什么人,身边那群纨绔子弟也没什么关系在宣府榆林那面,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到锦衣卫指挥使马顺这面,让他出面,去搅黄这笔买卖。 反正马顺作为一个英宗提拔的幸臣,也不在乎什么风评,能耍无赖就耍无赖,只要皇帝信他,他就能屹立不倒。 因此,朱祁钰就趁着上元节这十天的休沐,登门找上了马大指挥使。 朱祁钰站在马府门口,抬头看着面容微胖的汉子,也是面带微笑,拱手道:“马指挥使公务繁忙,平日难得一见,本王想着休沐期间马大人不用护卫陛下,估计在府中歇息,故此不告而来。” 马顺笑道:“王爷英明,还请入内,我已吩咐下人准备了午膳,过会就在府上用了吧。” 朱祁钰也是笑道:“马大人盛情难却,本王就却之不恭了。” 马顺一侧身,道:“王爷里面请。” 待到客厅坐定,马顺笑道:“郕王爷平日难得一见,想来是忙着您那个京东物流吧。” 朱祁钰道:“本王平时也无事,就找了几个勋贵子弟,一起赚点银子,不求赚什么大钱,只希望手头宽裕点,也算是给朝廷省点钱吧。” 马顺道:“王爷说笑了,话说您这个京东物流,真是奇思妙想,两边赚银子,还能让两边都满意,王爷真是聪慧过人啊。” 朱祁钰笑道:“过奖了,过奖了。” 两人说笑了几句之后,马顺问道:“不知郕王爷今日因何事前来?” 朱祁钰道:“今日本王的确有事。” 马顺奇道:“哦?王爷请说。” 朱祁钰笑道:“此事还是和我那买卖有关。” 马顺道:“您那买卖?是有不长眼的去您那买卖闹事?还是哪些官员打算找您麻烦?” 在马顺想来,要么是市面上地痞去闹事,他身边那群纨绔子弟就可以收拾他们,想来是御史要弹劾,朱祁钰打算走王振这条路子,把那些弹劾的奏折压下来。 朱祁钰摆摆手,笑道:“都不是,是和前阵子做的一笔买卖有关。” 马顺好奇心起来了,问道:“王爷请详说。” 朱祁钰道:“前阵子侠义堂找下面人谈的,说是要送一批粮食去榆林。” 马顺立马坐直身子,直觉告诉他,这是立功的机会来了。 第15章 立功又赚钱 听到朱祁钰提到榆林,马顺立马来了精神。 大明三边,向来以大同和宣府为重,其次就是榆林。 因为这三个地方与蒙古接壤,是明朝防卫蒙古入侵的关键节点,驻扎重兵。 尤其是榆林卫,原来只是绥德卫驻守,前些年英宗皇帝才开始重点发展,修建边墙,特敕右府都督王祯镇守。 锦衣卫对内监察百官,对外刺探敌情,平日里榆林那面的情报虽然比不上大同宣府,但是也不算少。 作为一个锦衣卫指挥使,马顺虽然是幸臣,但是好歹也见过猪跑的人,对情报还是有点敏感度的。 朱祁钰堂堂郕王,日常与他也没什么交情,今天突然来拜访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肯定是有特殊目的。 因此,马顺坐直身子,问道:“王爷是说这批粮食是要卖给蒙古人?” 朱祁钰道:“本王猜测,是前阵子走的瓦剌使者买的。” 马顺怒道:“这群蛮子,前阵子来朝廷骗吃骗喝,被王公公拆穿,现在又偷偷购买粮食,这是意欲何为?” 朱祁钰笑道:“马大人暂且息怒,且听我说完。” 马顺压制住怒气,道:“王爷请说。” 朱祁钰笑道:“马大人不必生气,本王今日前来,就是打算找马大人商量,看看如何坑他们一次。” 马顺道:“王爷打算坑那群蛮子?” 朱祁钰道:“是,这群蛮子平素里拿朝廷当傻子,来两千人报三千人,马匹还卖的那么贵,礼部和鸿胪寺那群文臣要面子,但是咱们不能当傻子。所以本王今天来,就是要找马大人商量出个法子,把这批粮食扣下,让那群蒙古人吃个亏。” 马顺道:“王爷打算如何做。” “其实这个很简单。”朱祁钰道:“这批粮食是京城侠义堂托我运的,而且原本是要运出榆林城的,估计他们是打算借用京东物流的关系打通关隘,去草原和蒙古人交易,顺便还能坑我一把,毕竟是我的买卖把粮食运出去的。” 马顺大怒:“这个侠义堂真是胆大包天,居然连王爷都敢坑。” 朱祁钰摆摆手,道:“去年和他们有一点冲突,他们一个兄弟死在顺天府大牢里了,所以估计有点恨我吧。” 马顺道:“此事我也略有耳闻。” 朱祁钰笑道:“所以本王打算收拾他们,顺便赚点银子。” 马顺道:“王爷打算如何做?” 朱祁钰道:“本王希望马指挥使出面,让锦衣卫在榆林拦下这批粮食。” 马顺眨眨眼,道:“这事不太好办,拦下粮食好说,就怕蒙古人闹事,擅启边衅的罪名可是不小。” 朱祁钰笑道:“不会的,本王不会给他们这个借口。” 马顺问道:“那郕王爷打算用什么借口?” 朱祁钰道:“就用侠义堂这个借口。” “侠义堂?”马顺道:“这个借口倒是不错,不针对蒙古人。” 想了想又说道:“不过这只能暂时扣下一段时间,恩,时间不会太长。” 朱祁钰笑道:“马大人糊涂了吧,你往粮食里塞点盐巴铁器不就好了。” 马顺一脸震惊的看着朱祁钰,他不是没想过诬陷,只是震惊朱祁钰堂堂一个王爷,居然也会玩这种诬陷人的把戏。 不过回头一想,这个主意还真不错。 首先,锦衣卫作为如今天下第一的谍报机构,手底下心狠手辣之辈很是不少,干这种事轻车熟路。 其次,锦衣卫是官,侠义堂是贼,官府收拾贼人,那叫名正言顺。 最后,他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平日里被那群文官叫做幸臣,只会拍马溜须,这次能干个正事,也叫这群鸟人看看,他不是白给的。 当然,马大人的节操本来就没多少,诬陷个贼,那叫诬陷么? 想到这里,马顺嘿嘿一笑,道:“王爷真是英明,这个办法好,这个办法好。” 朱祁钰笑道:“马大人过誉了,这种办法你早晚能想到。” 马顺笑了笑,道:“过奖,过奖。” 二人互吹之后,朱祁钰道:“马大人,等你收拾了侠义堂,这批粮食你打算如何处置?” 马顺一听,便知道正事来了。 作为一个拍马屁上位的指挥使,他察言观色的能力绝对是一流的,因此问道:“王爷打算如何处置呢?” 朱祁钰笑道:“这批粮食是在榆林那面扣下的,自然不能再运回来。” 马顺回笑一个:“王爷打算自己留下?这个简单,操作一番即可。” 朱祁钰摆摆手道:“唉,这是锦衣卫扣下的,当然是收归朝廷。” 马顺迷糊了,问道:“那王爷的意思是?” 朱祁钰笑道:“这批粮食千里迢迢的运到榆林,光马车就快上百了,再运回来岂不是麻烦,不如直接在榆林卖掉,马大人直接运银子回来不就好了。” 马顺一拍大腿,道:“是啊,粮食太多,不如换成银子方便。” 说完眼珠一转,道:“王爷是打算?” 朱祁钰道:“马大人误会了,本王绝没有私吞的意思。” 马顺道:“请王爷明示。” 朱祁钰道:“榆林新建,粮食本就不够,那面粮价比京城高不少,直接出手的话,估计能多出四成,本王的意思是,粮食价格就按照京城的结算,多出来的,你我对半。” 马顺笑道:“王爷英明,在下佩服。” 这事的确很有搞头,两万石粮食,在京城大概价值一万两银子,到了榆林,就是一万四千两,其中四千两的差价,等于是白白赚到的,还是合理合法,马顺平时贪污腐败,但是这种合理合法赚银子的方式还是第一次见,因此也很有兴趣。 朱祁钰笑道:“所以,还要麻烦马大人多多费心了。” 马顺也是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多谢王爷抬爱。” 朱祁钰道:“对了,本王还有个建议。” 马顺道:“王爷请说。” 朱祁钰笑道:“这两万石粮食,我建议马大人去和王公公请示一下,由榆林卫那面购买,银子直接从户部播发,这样连送银子的麻烦都省了,而且榆林缺粮已久,这么做也可以缓解当下的困境。” 马顺一拍大腿道:“王爷,这个建议太好了,陛下一定会很高兴的。” 朱祁钰笑道:“那就提前恭喜马大人了。” 马顺道:“等这事结束了,王爷一定要再来我马府,到时候我马顺再好好感谢一下王爷。” 朱祁钰道:“这倒不必,只是有件事需要提醒马大人。” 马顺赶紧躬身:“何事?” 朱祁钰道:“榆林卫买粮,这事基本就定了,但是户部那面还要马大人盯着点,别拖太久。” 马顺大笑道:“不会,这事回头我和王公公说,肯定不会拖着王爷的银子不给的。” 毕竟,这钱里还有他马顺的,即使朱祁钰不提醒,他马顺也不会忘记。 朱祁钰笑道:“那就好,此事就这么定了。” 马顺笑道:“对,就这么定了,今日我就派人去传信,让榆林那面做好此事。” 这时下人进来道午饭已经准备好。 马顺道:“现在已经到了午饭的时候了,王爷还请入席。” 朱祁钰没有推辞。 两人入席,推杯换盏的喝了个昏天暗地,朱祁钰又是躺着回到了王府。 第二天,朱祁钰又出门了。 这次他没有去马顺的府邸,却是去了西裱褙胡同。 今天,他要去拜访一个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于谦。 于谦,字廷益,杭州钱塘人,西湖三杰之一,大明王朝的挽救者,未来历史中的于少保。 永乐十九年辛丑科考取进士,宣德年任命为御史,后破格提拔为兵部右侍郎,巡抚河南山西,功绩累累。 后来因为得罪了王振,被诬陷下狱,但是因为官声太好,王振不敢杀他,所以找了个借口放了出来,降职做了大理寺少卿。 正统十三年,刚刚被召回京城,升任兵部左侍郎。 刚回京的于谦目前租住在西裱褙胡同,只是一套简单的小四合院,所以也没有门房什么的。 朱祁钰站在门前,命王诚敲了敲门。 门吱纽一声打开,一个老仆探出头来,看到衣冠华贵的朱祁钰站在门前,便问道:“请问贵人是哪位?” 王诚牛气哄哄地道:“这是我们郕王爷,今日特来拜访于大人。” 老仆点点头,道:“见过王爷。” 边说边打开门,把朱祁钰让进门来。 等朱祁钰站定,老仆已经进了屋,不一会,一个白面髯须的中年人踱步走了出来,见到朱祁钰站在院子当中,便行了个礼,道:“下官于谦,见过郕王殿下。” 朱祁钰笑道:“今日突然来打扰,于大人不会见怪吧。” 于谦谈吐很文雅,但是内里有股倔强,慢慢地道:“殿下光临寒舍,下官怎么会见怪,请中堂入座。” 待两人入座,于谦问道:“殿下今日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朱祁钰开门见山:“本王今日前来,是为榆林卫的粮食而来。” 于谦听了,精神顿时一阵,道:“榆林卫的粮食怎么了?” 第16章 锦衣卫来了 于谦问道:“榆林卫的粮食怎么了?王爷是何意思?” 朱祁钰笑道:“于大人不必紧张,是好事。” 于谦身体放松下来,道:“还请殿下明言。” 朱祁钰道:“前几日有人找京东物流运了两万石粮食送到榆林卫,本王感觉有点不对劲,因此去拜访了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马大人,和他谈了此事之后,马大人也感觉不太对劲,打算派人去查查。” 于谦道:“这批粮食莫非是蒙元买的?” 朱祁钰点点头,道:“有可能,最近刚过完年,也没什么大的消耗,这么大一批粮食,其他人不可能购买,只有刚刚入贡的瓦剌使者才有可能。” 于谦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朱祁钰道:“这批粮食大概率会扣下来,一旦查清,锦衣卫必然会封存粮食,我的想法是,兵部可以考虑把这批粮食提前划拨给地方充作军粮,户部在京城直接进行结算,也省去了路耗银子。” 于谦听了,疑惑道:“如今事情还未查清,殿下怎知道锦衣卫马大人会查封这批粮食?” 朱祁钰笑道:“也不是一定会查封,本王来此,只是知会于大人一声,省得到时候于大人又拨付了军粮,没由来的损耗了几千斤粮食。” 于谦道:“多谢殿下告知此事,如果真的查封,那兵部可以省下几千两的银子了。” 顿了一下,道:“此事我会持续关注,希望马大人不要因为两万石粮食,做下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来,更希望郕王殿下没有参与其中。” 显而易见,于谦于少保也知道马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朱祁钰笑道:“于大人放心,昨日我已经和马大人说清楚了此事,他不会乱来的。” 于谦硬邦邦地回道:“希望如此。” 朱祁钰被顶了回来,但是也没有生气,毕竟世人都知道于谦是什么样的人,因此便站起身来,道:“事情本王已经说完,这就告辞了。” 于谦站起身来,拱手道:“多谢殿下告知此事,天色不早,就不留殿下了。” 朱祁钰摆摆手:“于大人留步。” 事情基本就这样定下来了。 各方面都得到了自己的利益。 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马大人将收获颇丰,不仅赚了一笔,而且还能破获一起通贼案,赚钱立功两不误。 兵部左侍郎于谦于大人也很开心,兵部不用再费心思调配粮食给榆林卫,只需要在京城把钱结算给郕王即可,省心又省力,还能破坏蒙古人购粮的图谋,一举多得。 至于朱祁钰,平白得了两万石粮食,虽然要和马顺分一点,但是还是能大赚一笔。 这里面唯一要有损失的就是京城的侠义堂,粮食没了,人也要进大牢里呆着,人钱两失。 不得不说,做过人事的朱祁钰,节操的下限的确很低。 十几日之后,大明延绥镇。 侠义堂四当家徐善一身风尘地站在绥德镇城门前,望着城门上写着绥德二字的牌匾愣愣的出神。 这笔交易他本来就不大同意做,虽然蒙古人给的价钱很高,但是风险很大,如果货物里那些兵器被巡边的兵丁搜查出来,那就死定了。 侠义堂只是在京城地面上有些跟脚,那点实力压根就延伸不到延绥镇这面,尤其是现在的延绥巡抚马恭,为人正直,处事公正严肃,领监察御史衔巡抚延绥,大修边墙,营堡城池更是扩建无数,大明对延绥地区的控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现在在延绥玩什么猫腻,太容易被抓到了。 徐善叹了口气,对着身边人问道:“刘掌柜他们大概还要多久到?” 身边人一身皮裘,捂的像头狗熊似的,慢慢回答道:“回四当家的话,按日子算,这个时辰应该到了。” 徐善摇摇头,继续问:“那面联系好了?” 身边人答道:“前几日就联系好了,咱们接货之后,直接运到镇北五里的红山那面,到时候他们会在那接货。” 徐善点点头道:“好,此事尽快了解吧,我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 身边人回道:“四当家放心,城门的兵丁都已经打点好了,不会出问题的。” 徐善一脸愁容,叹气道:“哎,希望如此吧。” 两人默不作声,远眺路的尽头。 过了半个多时辰,远处行过来一列马车,等到近了,才看清马车上插着的红底白字小旗,正是京东物流的刘掌柜一行。 待到近前,灰头土脸的刘掌柜从马车上跳下来,拱拱手道:“抱歉抱歉,路上马车坏了一辆,修理耽误了时间,还请四当家见谅。” 徐善一脸笑意:“无碍,刘掌柜辛苦。” 说着让身边人递上来一个羊皮酒壶,送到刘掌柜面前,道:“一路风尘,刘掌柜先喝口酒解解渴,晚上我再好好给您接风洗尘。” 刘掌柜笑道:“接风洗尘好说,这酒就先别喝了,咱们先把买卖做完,再畅饮一番。” 徐善点点头,道:“好。” 刘掌柜问道:“不知四当家的仓库在何处?” 徐善道:“就在城北五里的红山脚下。” 刘掌柜一伸手,道:“烦请四当家引路。” 徐善笑道:“这个当然。” 说完跳上带头的马车,当先带路去了。 车队穿城而过,城门口的兵丁只是大略的看了下,就摆手放行。 不过就在他们刚刚离开城门不久,城门口来了一队兵丁,当先的武将一身飞鱼服,马上挂着绣春刀,正是延绥镇的锦衣卫千户胡钺。 他低头看了看城门口的兵丁,问道:“刚才是否有一队马车从此处离开?” 这年头锦衣卫依然威名赫赫,对于他的问题,兵丁赶忙回答:“回千户大人,是有一队马车刚刚出城。” 胡千户继续问:“可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兵丁答道:“小的问了下,是去了红山。” 胡千户点点头,一勒马缰绳,回头对身后的兵丁道:“兄弟们,跟上了,咱们要赶到他们前头。” 兵丁们齐声应是,一队人快步出了城门。 守城门的兵丁疑惑地看着他们,喃喃道:“这是要干嘛去?还要赶到前头?” 突然眼睛一瞪:“难道他们要……” 刚要说出口,身后一个巴掌拍了过来,打得他一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啃泥。 回头只见自己的上司怒道:“不知死活的东西,锦衣卫的事情你也敢管。” 然后他又对其他人道:“今日之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谁要是露了出去,当心我扒了你们的皮。 众兵丁当时就不敢继续说了,接着盘查起出入的行人。 两个时辰后,刘掌柜对着徐善拱拱手,道:“四当家,货已经卸完,都入库了。” 徐善也是拱手行礼道:“辛苦刘掌柜了,晚上得胜楼,我已经订好了酒席,还请刘掌柜务必光临。” 刘献笑道:“多谢四当家,到时候我必到。现在我就领着伙计们去寻个落脚的地方了。” 徐善道:“那就不多留刘掌柜了。” 刘献对着车队挥了挥手,道:“走了,今晚每人二两酒。” 众人欢呼,赶着车队离开了。 望着刘献离开的背影,徐善长出了一口气,对着身边人道:“丁四,他们什么时候到?” 丁四答道:“大概一个时辰之后。” 徐善点点头,道:“你去检查一遍货物,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尤其是那些瓷器,仔细看看有没有破损的。” 丁四道:“是,不过四当家,咱们这次运了这些粮食倒也罢了,为什么还运了这些粗瓷大瓮干嘛?那群蒙古蛮子虽然穷,但是也不会用这种东西啊?” 徐善瞪了他一眼,厉声道:“不该问的别问,赶紧去,出了差错,看大当家怎么收拾你。” 丁四立马老实,转身去检查货物去了。 徐善扫了他一眼,再次叹了口气,转身欲进屋休息一会,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禁转身看去,却发现远处来了一队人,林木掩映间,偶尔露出身影。 徐善不禁奇怪,蒙古人还要一阵子才能到,这些家伙是干什么的呢? 难道是强盗? 没听说啊,按理说延绥这面作为三边重镇,基本不会有山贼强盗出没,有的话也早就被官军剿灭了,怎么可能有这么一大队人马出现在这里。 仔细一看,登时吓的目眦欲裂。 这队人居然是锦衣卫。 徐善转身就打算要跑,却感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狠狠地打在后背上,立马把他打倒在地。 刚想爬起来,却听到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你个憨货,打算往哪跑?” 第17章 意外发现 徐善转身要跑,却被狠狠的打倒在地,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问道:“你个憨货,打算往哪跑?” 徐善费力地扭过头,发现是一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心里暗叫不好,但是脸上却没什么变化,费力地挤出一个笑容道:“这位军爷,小的没打算跑啊。” 锦衣卫大汉笑着道:“看到我家千户就转身,不是要跑,难道是要回屋洗漱之后来迎接么?” 徐善答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小的就是没看清,以为是贼人来了,所以打算躲一下,省得被贼人伤了。” 锦衣卫大汉一脚踩在他身上,怒道:“还敢胡说。” 然后就是一顿拳脚狠狠地打在他的身上,打的他嗷嗷直叫。 胡千户走进院子,看着徐善冷笑道:“小贼,看到爷来了居然不出来迎接,还想跑是么?也不看看咱是什么人,普天之下你能跑到哪去。” 徐善嗷嗷叫着,疼的只知道喊疼,压根没心思回答。 胡千户一摆手,锦衣卫大汉立刻停止了殴打,拎着徐善后颈的衣服就把他拉起来,道:“我家千户大人问话,你老实回答,否则我还打你。” 徐善浑身打了个寒颤,诺诺地答道:“小的不敢。” 胡千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徐善道:“小人叫徐善。” 胡千户继续问:“你是什么人?在此做什么?” 徐善答道:“小的是京城富贵堂的掌柜,在此做一笔买卖。” “什么买卖?”胡千户问道。 徐善心里一紧,踌蹰着怎么回答,身边锦衣卫大汉一脚踹到他的身上,恶狠狠地道:“大人问话,赶紧回答。” 徐善腰上一疼,身子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赶忙回答道:“粮食生意。” 胡千户问道:“买家是什么人?” 徐善看了一眼锦衣卫大汉,发现他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连忙回答:“是,是蒙古人。” 胡千户大怒,也是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骂道:“大胆,居然和蒙古人勾结,里通卖国,不知道王法森严吗?” 徐善捂着肚子,额头冒出一丝冷汗,答道:“大人,这批粮食是早就订下的,再说大明也没说不让卖啊。” 胡千户冷笑道:“让不让是你说的算么?” 徐善赶忙答道:“大人说了算,大人说了算。” 胡千户又问:“除了粮食,你们还打算卖给蒙古人什么东西啊?” 徐善道:“没有了,没有了,只有粮食。哦,对了,还有一批盛放粮食的粗瓷瓦罐。” 胡千户一摆手,吩咐手下人道:“去搜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违禁的物事。” 一群锦衣卫纷纷散开,钻进各个屋子,搜查起来。 不一会,一个锦衣卫便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两柄钢刀,对胡千户道:“大人,在西屋的粮食里搜出数柄兵器。” 胡千户眉头立时皱了起来,怒气冲冲地道:“你个狗贼,居然敢私卖兵器给蒙古人,真是活腻歪了。” 徐善看了,知道不是自己的,立马大叫:“大人,冤枉啊,小人真的只是贩卖点粮食给蒙古人,盐铁之类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小人哪里敢卖啊。” 胡千户怒道:“这明明就是从你这里搜出来的,还敢胡乱喊冤。” 说完一挥手,道:“来人,把他和他的手下都抓起来,全部押进大牢。” 然后又指着两个人道:“你们两个,去外面把咱们的大车都叫进来,赶紧把粮食运进城,放在城外太容易出事了。” 属下领命而去。 过了一会,一列马车开了进来,车上跳下一群人,开始搬运粮食。 徐善看着他们,心里已经明镜一样了。 什么狗屁的兵器,都是这群锦衣卫带来的,明摆着是打算栽赃陷害,这妥妥是黑吃黑啊。 正思索着如何脱身,耳边突然听到砰的一声,抬头一看,一个人抱着装满粮食的大瓦罐,过门槛的时候没留神,脚下一拌,整个人都摔了出去,瓦罐狠狠地摔在地面上,立刻碎了一地,粮食更是撒的到处都是。 一个锦衣卫走过去,怒喝道:“怎么干活的?” 摔倒的人赶紧爬起来,手在地上扫着,想把粮食都重新聚拢到一堆,突然手上一疼,仔细一看,什么东西把手割破了一个口子,正在流血。 低头看了一下,发现粮食中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也不大,大概半指长,看着有点像箭头。 他抓起来一看,果然是个箭头。 不过粮食里怎么会有箭头呢? 他默默地发起楞来。 突然感觉后脑一疼,回头一看,正是那个喝骂他的锦衣卫。 他赶紧回身,举起手里的东西给锦衣卫大汉看。 锦衣卫大汉一看,也是蓦然一愣,粮食里怎么会有箭头呢?这玩意也不应该在粮食里啊。 不对,箭头? 锦衣卫大汉一把抓过箭头,转身向胡千户跑去,边跑边喊:“千户大人,千户大人,有人在粮食里发现了这个。” 胡千户正靠在一个马车旁,听到有人喊他,顺着声音看了一眼,笑道:“我说王老四,你在那叫唤个什么?粮食里能有什么啊?” 王老四跑到近前,一伸手,对着胡千户道:“大人,粮食里发现了箭头。” 胡千户听了也是一愣,箭头?不应该啊,这次来只带了几把刀,没带什么箭头啊。 看着胡千户没什么反应,王老四继续道:“刚才有个人不小心摔了一跤,把一个坛子摔破了,从里面无意中找到了这个。” 胡千户哦了一声,然后眼神突然一亮。 这个箭头是从粮食里发现的,却不是他们带去栽赃的,这不是说明,这批粮食里真的就有违禁的兵器? 胡千户一挺身,对着王老四道:“在哪里发现的?带我过去。” 王老四立马转身引路。 二人来到那堆粮食前,发现摔倒的那个人又从粮食堆里摸出了四五个箭头。 胡千户转身对着押在旁边的徐善道:“把他押过来。” 两个锦衣卫押着徐善走到旁边,胡千户问道:“老实交代,你到底运了什么?” 徐善一直在想怎么跑的事,压根没发现这面的骚动,听到胡千户问话,立刻大喊道:“大人冤枉啊,我真的就是运了点粮食,还是我们东家让运的,我就是一个掌柜跑腿的,您大人大量就放过我吧。” 胡千户大怒,再次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一记脚印,喝道:“那你自己说,这粮食里的箭头是哪来的?” “许是那些伙计自己偷偷带的吧。”徐善狡辩道。 胡千户被气笑了:“好啊,你还是不说实话啊,来人,给我打。” 立刻有两个锦衣校尉上前,开始拳打脚踢。 不得不说,锦衣卫就是专业,打人专找软肋打,但是坚决避开要害部位,疼得徐善徐四当家满地打滚。 一刻钟后,徐善躺在地上,面目扭曲,一边吸着凉气,一边交代着事实真相。 “这批货是我们老大交代的,让我们送给蒙古人,之前是蒙古使者入贡时候谈妥的,具体价钱我不清楚,只有我们老大知道,我只是负责送货交货。” “什么时候和蒙古人交货?”胡千户问。 “马上。”徐善答道。 “什么?”胡千户又是一脚踢到他身上。“马上是多久?” 徐善疼的龇牙咧嘴:“大概两盏茶之后。” 胡千户大怒:“那岂不是马上就到了。” 旋即冷静下来,对着手下吩咐道:“安排人去外面埋伏,准备抓人。” 手下校尉领命而去。 之后的事情非常顺利,蒙古人一到就被抓住了,毕竟对于抓人来说,目前全世界就数锦衣卫最专业。 胡千户抓到了人,拿到了货,立刻写了奏报派人送进京城。 奏报送到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时候,马顺马大人正在镇抚司衙门的公房里平心静气地喝茶,听着属下汇报近日以来的情报。 突然一个校尉走进门,躬身行礼,递出一个奏报,道:“大人,绥德奏报。” 马顺立刻让属下停止汇报,伸手接过绥德奏报,打开一看,脸上立刻露出喜色,旋即大笑道:“胡千户做的好,做的漂亮。” 然后对属下道:“今日就先说到这里,本官要立刻进宫,向王公公报喜。” 属下奇怪道:“大人何喜之有?” 马顺哈哈笑道:“此事你不知情,胡千户在绥德那面抓到了一伙粮商,居然在粮食中发现了军器,打算卖给蒙元余孽,真是立下大功。” 他并没有说用兵器陷害的事,毕竟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属下立刻恭喜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胡千户明察秋毫,能立下如此大功,全赖大人领导有方。” 马顺又是哈哈一笑:“好了,好了。你们议一议如何奖赏他,本官要进宫了。” 转身直奔皇宫而去。 第18章 合作与算计 紫禁城,司礼监公房。 王振王公公正在桌案前阅读着奏折。 他原本是一个落地秀才,年轻时候知道自己水平不够,考不上举人,所以便自阉入宫,因为读书知礼,善解人意,被送到太子身边,后来太子登基,成为了大明英宗皇帝,他自然也就是霞举齐飞,当上了司礼监掌印。 他虽然已经成为了宦官,但是自认为还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因此以司礼监掌印干政。不过最开始他碰到的是大明历史上着名的“三杨”,即杨荣、杨溥、杨士琦,三位名臣经历过永乐、洪熙、宣德三朝,斗争经验丰富,初出茅庐的王公公自然不是对手。 一直熬到正统七年,太皇太后张氏病逝,杨荣病死,杨士琦因儿子杀人引咎辞职,只剩下个老臣杨溥独木难支,心忧天下的王公公这才掌握了大明朝政。 当然,之后怎么做是他的事,除了皇上谁都管不着。 此时他正看着一份奏折,旋即放下,提起笔在奏折上写下“批红”。 合上奏折,他缓缓喝了口茶,揉揉额头,然后闭上眼睛。 头疼啊,大明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事情自然也是繁杂无比。 浙江的反贼刚刚抓到,福建邓茂七又开始造反。 去年河北山东受灾,又要免去一大笔赋税,国库日渐空虚。 就连哈密贡使都差点被蒙古人弄死。 麻烦啊! 为什么就没有点好消息呢? 就在他头疼国政之时,一个小太监进来通禀:“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马大人求见。” 点点头,让小太监把马顺领进来。 王公公喝口浓茶,振振精神,抬头看见马顺已经推门而入,脸上带着笑容,躬身行礼道:“见过翁父。” 王公公点点头,道:“马大人今日遇到何事如此开心。” 马顺脸上笑开了花,嘴巴快咧到耳根子,答道:“好事。” 王振看了他一眼,奇道:“什么好事?” 马顺连忙回答:“属下破获了一起私通蒙元的大案。” “私通蒙元?”王振来了兴趣:“你先说说。” 马顺笑道:“之前我不是和翁父提过一嘴么?” 王振疑惑道:“你和我说过,我怎么不记得有此事?” 马顺答道:“翁父日理万机,心忧国事,些许小事怎么会记得。” 拍了个马匹,马顺继续道:“前阵子我和您说过一次,郕王那个京东物流接了笔买卖,运了批粮食去绥德卫那面。” 王振回忆了一下,点点头:“是有此事。” 马顺道:“今日绥德锦衣卫来报,说是这批粮食里发现了一批铁器。” 王振一惊,立刻站起身来,问道:“你确定?” 马顺也是吓了一跳,连忙躬身回答:“回翁父,此事千真万确。” 王振听了,身子一软,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喃喃地道:“麻烦了,麻烦了。” 马顺也是混久了官场的人,更是王振的亲信之一,因此立刻明白了王振所说的麻烦是什么,连忙道:“翁父勿慌,此事牵连不到郕王。” 王振听了,抄起一封奏折就丢到他的脸上,怒道:“怎么可能牵连不到。那郕王乃是陛下亲弟弟,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这等身份之人私通蒙元,朝堂上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马顺捡起奏折,脸上却笑道:“翁父的担心多余了。” 王振看他还在嬉皮笑脸,顿时更加生气,怒道:“多余担心?蠢货,你这次是把郕王得罪死了,这点罪又弄不倒他,皇太后那关就没人能过去,等郕王度过此事,必然会对你下死手,罢了罢了,你还是早些辞官吧。” 马顺仍然在笑,慢慢答道:“翁父,这事真牵涉不到郕王殿下,如果牵涉到,也是好事。” 王振见了,忍着怒气问道:“此话怎讲?快点说,别卖关子。” 马顺笑道:“因为此事就是郕王殿下告诉我的。” “哦?他告诉你的?”王振一顿,旋即便想清楚了事情原委,不禁大笑道:“好!好!好!你这是立了一大功啊。” 马顺躬身答道:“多谢翁父夸奖。” 王振道:“你个莽夫,之前不说清楚。” 马顺身子还没抬起来,立刻又弯了下去:“让翁父担心了。” 王振挥挥手笑道:“得了,起来吧,也怪我心急,没问清楚事情原委。” 自嘲地笑了一下,又问道:“既然郕王不是私通蒙元之人,那究竟是何人?” 马顺答道:“回翁父,是京城一群地痞混混。” 王振冷笑了一下,道:“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然后顿了一下,脸上露出疑惑,道:“不对,一群混混如何能弄到军器。查没查背后是什么人?” 马顺答道:“我打算抓到他们好好拷问一下,应该就能问出来。” 王振点点头,然后又道:“你猜测一下,背后是兵部,还是军器局。” 马顺看了一眼王振,心里立刻明白过来,王公公这是要对兵部下手啊,工部军器局算什么东西,一群苦哈哈而已,兵部却不一样,兵部尚书号称本兵,权威极重,凡是武卫军官,都在其管辖之下,选官授职,均为其掌,尤其是现任兵部尚书邝埜,从永乐朝便进入朝堂,为人廉洁正直,和贪腐营私的王公公自然不是一路人,现在有机会对他下手,王公公自然不会手软。 更何况还有个榆木疙瘩的左侍郎于谦,更是需要敲打一番。 作为合格狗腿子的马顺马大人自然顺着王公公的心意,回答道:“我猜是,兵部。” 王振点点头,道:“那就去查吧。” 马顺心领神会:“遵命。” 王振端起手边的茶水,缓缓道:“下去吧。咱家一会要去告诉陛下这个好消息。” 马顺笑道:“翁父别忙,有个事需要翁父帮忙。” 王振问道:“何事啊?” 马顺道:“就是那批粮食。之前我与郕王谈好了,这批粮食我们不打算运回京城,直接在绥德卫那面处理掉,毕竟那面缺粮已久,而且银钱可以直接在京城结算,又可以省下一笔运费,此事还需要您和兵部户部打个招呼。” 王振笑道:“这是好事,咱家下个条子即可。” 马顺也是笑道:“多谢翁父。” 王振挥挥手,马顺便退了出去。 几个时辰后,郕王府客厅内。 朱祁钰与马顺坐在一起,相谈甚欢。 马顺笑道:“此次能立下如此功劳,全靠郕王殿下提携,本官在此借花献佛,敬殿下一杯。” 朱祁钰也是满脸笑容,道:“此事不必谢本王,还是马大人领导有方,锦衣卫尽忠职守,大明有马大人这样的能人,何愁天下不平啊。” 马顺道:“王爷抬爱了,在下干了这杯酒,以表谢意。” 说完一口干掉了杯里的酒。 朱祁钰也是一样。 喝完酒,朱祁钰问道:“马大人,此事做的真是漂亮,居然能想到用箭头,实在是奇思妙想啊。” 马顺听了,嘿嘿一笑:“不瞒王爷,此事着实有趣。” 朱祁钰奇道:“哦?马大人说来听听。” 马顺又喝了一口酒,笑道:“王爷,其实本官原本想用的是边军的废旧兵器。” 朱祁钰问道:“那是何人想出如此巧妙的主意?” 马顺答道:“没有人想。” 朱祁钰奇道:“没人想?”旋即大惊,道:“难道是……?” 马顺点点头,道:“正是王爷所想,这些箭头都是货物里原有的。” 朱祁钰大惊,道:“当真并非马大人所为?” 马顺听了,也没生气,反而笑道:“所以说此事有趣。” 朱祁钰点点头,旋即也是哈哈一笑,道:“确实有趣。” 此事当然有趣,朱祁钰原本只是想用诬陷的手法收拾掉侠义堂,没想到那群家伙居然真的敢走私兵器。马顺原本也只是想用诬陷的手段来赚一笔,却没想到机缘巧合地立下一个大功。 二人对视一笑,举杯,共饮。 放下杯子,朱祁钰问出了他最关心的核心问题:“马大人,这批粮食既然已经落入咱们手里,那你打算何时向朝廷进言,结算费用呢?” 马顺笑道:“王爷,此事我刚刚已经向翁父禀告过,翁父答应给户部和兵部递个条子,让他们尽快办理。” 朱祁钰笑道:“想不到马大人办事如此干净利落。” 马顺笑道:“过奖。”然后面露忧虑,继续道:“户部倒是好说,只是兵部那面可能有些麻烦。” 朱祁钰问道:“此话怎讲?” 马顺道:“这批箭头有可能出自兵部的库部清吏司。” 朱祁钰立刻就明白过来,兵部的人脾气大,平日里就不太给王振面子,现在出了私通蒙元的大案,王公公明显想借此事打击一下兵部,给兵部尚书邝埜一个教训。 想了想,朱祁钰说道:“此事问题不大,虽然兵部尚书邝埜冥顽不灵,但还是有一些胸襟的,绥德卫平白多了一批粮食,对兵部来说是大好事,他们不会阻碍此事,而且本王已经和于侍郎通过气,估计这会他已经准备好奏折了。” 马顺脸色一变,问道:“王爷何时与于廷益说过此事?” 朱祁钰道:“前几日便聊过了。” 马顺想了想,打算起身离开,旋即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毕竟几天前于谦就知道了这件事,兵部肯定早就准备好了说词,王公公的谋划算是落空了。 朱祁钰看着马顺,心里想:“就知道你们这群人会算计兵部,不过离土木堡没多久了,到时候我还要靠于谦守卫北京城,怎么可能让你们对他下手。” 马顺则在心里思索,目前对兵部下手应该是没什么机会了,如何应该给翁父一个交代呢? 二人各怀心思,继续喝酒。 第19章 所有人都高兴 翌日,早朝,皇极殿。 由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马大人上奏,京师地区私通蒙元、盗卖军器一案正式展开,皇帝震怒,下令彻查,历史上完全没有发生过的侠义堂案就此拉开序幕。 然而和马顺马指挥使想的不太一样。 锦衣卫倒是轻松查抄了侠义堂,没收了侠义堂的各处资产,抓捕到侠义堂绝大多数头目,但是最关键的人物——侠义堂大当家魏焕却没有抓到,莫名其妙的消失在锦衣卫的视线之外,惹得马大人一肚子气,但是还不好太过发火。 原因很简单,负责抓捕的锦衣卫指挥同知王山正是王公公的亲侄子。 王同知也很恼火,一个在京城地面上大名鼎鼎的人,居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从他眼前消失,到现在也没有一丝消息传回来。 因此,王同知把手下办事的校尉骂了个狗血淋头,并且下了死命令,十天之内必须抓到人。 “否则你就替他去死吧!”王同知如是说。 除了他们俩,其余人就很开心了。 皇帝对于手下人及时破获如此大案感到很是欣慰,夸奖了马顺几句,表示他“尽忠职守,精明能干,为百官表率。”并御赐玉带一副,乐得我们的马顺马大人回家大摆宴席,遍邀好友,很是庆祝了一番。 王振也很高兴,毕竟马顺属于他的手下,这个案子办的很是漂亮,人证物证俱在,那群御史文官拼了命想找出差错也没找到,很是帮他在皇帝面前涨了面子。 兵部尚书邝埜同样很高兴,绥德卫那边平白捡了一批粮食,有阵子不用兵部的人操心粮草后勤问题,他终于可以把一部分精力抽出来做其他事情。 户部同样高兴,两万石粮食够榆林卫吃一阵子的,户部只需要在京城直接结算就好,路耗、人力、徭役什么的都剩下了,要知道如今的大明财政可不算宽裕。 朱祁钰当然也不例外,能不能抓到人和他无关,但是这批粮食却实打实是他垫资采购的,出了这种事,侠义堂的订金自然没人会来要回去,也没人敢来要回去,平白赚了一笔银子。 而且就在朝会的第三天,户部便送来了两万石粮食的款项,毕竟他们也知道这是郕王殿下的买卖,没什么人会无脑到去贪墨大明王爷的银子。 倒是有几个小御史跳出来,查到朱祁钰参与其中,还负责运输环节,打算参核他一本,刷刷名声,还没来得及跳出来,便被马顺马大人一棍子给焖回去了。 “此事就是王爷最先发现的,而且立刻通知了本官。”马大人狠狠地说道:“此案首功应归王爷,没有他,这批军器肯定就会流入蒙元余孽手里,到时候边关不知道有多少将士会死于这些军器之下。” 皇帝也夸奖道:“郕王身为大明宗室,心怀家国,有功却不争功,堪为天下表率。” 因此,小御史们还没开始蹦跶就老实了。 当然,这件事的余波还远远未能平息。 就在大明朝廷为此事弹冠相庆之时,京师某个宅院中,侠义堂大当家魏焕却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嘴里堵着布,正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武服中年人。 武服中年人完全没有在意他吃人的眼神,只是淡淡地对他说道:“魏小二,此事根本是否真的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魏焕却没回答,仍旧狠狠地看着中年人。 武服中年人笑道:“你看着我也没用,没有我,你早就被锦衣卫抓进北镇抚司大牢里了。” 魏焕还是盯着他,不发出一点声音。 武服中年人走上前,把他嘴里塞的布扯掉。 魏焕大口喘了几口气,这才声色俱厉地道:“姓齐的,你要杀老子直接动手便是,为什么要出卖爷爷?” 齐姓中年人反问道:“我何时出卖过你?” 魏焕道:“如果不是你,为何锦衣卫会知道此次运输的东西里有箭头,为何这么快就查到我?” 齐姓中年人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此事算你倒霉,马顺那憨货原本打算以刀剑诬陷你,却没想到阴差阳错查出了藏在粮食中的箭头,此事内廷已经传开,说他是官运亨通,诬陷人居然还能立下大功。” 魏焕脸色一阴,道:“此话当真?” 齐姓中年人又是笑道:“你一个快死的人,我骗你作甚。” 魏焕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内廷之事?” 齐姓中年人道:“这就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了。” 魏焕不语。 齐姓中年人问道:“说吧,这件事你有没有和其他人说过?” 魏焕没回答,突然问道:“我儿子现在是不是也在你手上?” 齐姓中年人看着他,点点头,道:“对,朝廷刚刚下旨,我便得到了消息,派人把你的妻儿老小都接到了城外庄子上。” 魏焕想了想,说道:“此事只有我一个人知情,他们都以为我只是贩卖些粮食给蒙古人,没人知道军器的事,更没有人知道你的存在。” 他知道这个时候威胁中年人没有用,毕竟他们之前做的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压根没可能不做到斩草除根,这种事留下一丝隐患都是要命的。 所以他回答的非常干脆。 齐姓中年人盯着他看了一会,点点头道:“我信你。” 然后转身就走。 “等一下。”魏焕出声喊住了他,道:“齐老爷,我求您一件事。” 齐姓中年人转过身,问道:“什么事?” 魏焕道:“家中人您必然不会放过,但是家中小儿年仅三岁,还什么都不懂,齐老爷能否放过他一命,给我魏家留一条香火。” 齐姓中年人皱了下眉头,旋即缓缓地道:“我尽力。” 魏焕眼中涌出两股泪水,大声喊道:“多谢齐老爷大恩大德,我魏焕今生无以为报,下辈子再还您的恩情吧。” 齐姓中年人点点头,转身离去。 待他出门后,两个大汉走了进来,把他的头按进一个水桶里,魏焕挣扎了几下,便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管家走进来,查验了一下尸体,吩咐人按计划处理掉,转身进了书房。 见齐姓中年人在房中端坐,正看着一本山坡羊,嘴里还小声哼唱着。 管家行了一礼,道:“老爷,魏小二处理掉了。” 齐姓中年人点点头,但是没说话。 管家又问道:“那他的妻儿老小?” 齐姓中年人挥挥手,道:“全部处理掉。” “是。”管家应诺,然后又问道:“那他的小儿子也?” 齐姓中年人道:“斩草除根不懂么?” 管家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齐姓中年人嘴角一翘,冷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魏小二啊魏小二,没想到你居然还是这么天真。” 然后又继续哼起小曲来。 三天后,护城河里漂上来一具尸体,官府查验后,正是侠义堂大当家魏焕,报给锦衣卫后,正统十四年的第一个大案就此结案,负责调查的锦衣卫校尉也松了口气。 结论是,魏焕趁守城将士不备,意图偷偷溜出京城,在过护城河之时不慎溺亡。 至于他的老婆和三个儿子,早已不知所踪。 作为一个小人物,他的死并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王振和马顺这些阉党正忙着收缴侠义堂资产,没时间关注他,毕竟发财才是大计。 文官们也没时间关注他,毕竟要防着阉党以此案为借口对他们进行打击。 只有朱祁钰通过马顺的关系去北镇抚司看了下侠义堂的几个当家,还有魏焕的尸体。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心里松了一口气。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转眼到了七月。 大同府外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上,爷孙俩正在山上打柴。 大明虽然一统天下,但是之前的几任皇帝都喜欢御驾亲征,太祖征战天下统一大明自不必说,成祖皇帝起兵靖难,又是打了一遍江山,之后更是五征漠北,连驾崩都是薨在路上。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比较老实的皇帝朱高炽,结果还不到一年就没了,他儿子宣宗皇帝停了下西洋,又停下安南的征战,专心内政,这才稳定了大明江山,不过即使他采用了休养生息的政策,但那也是中原大地和江南才能享受到的福利,大同府作为抗击蒙元的前沿阵地,即使推行政策,那也是给入寇的蒙古人准备的粮草,因此,大同的百姓仍然很贫穷。 爷爷年岁不大,四十岁出头,孙儿则不到十岁,这在当年属于非常正常的情况。 爷爷喘了口粗气,对着孙儿喊道:“疙瘩,柴够了,咱回去了。” 小孙儿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怀里还抱着一小捆柴火,脆声声地道:“好,爷爷。” 爷爷接过柴火,绑好扛在背上,道:“疙瘩,今天咱们把柴火卖了,晚上爷爷给你煮稀饭。” 小孙儿开心地答应着,远远却看到山下大路上有一队骑兵经过,不禁对着爷爷问道:“爷爷,你看山下的是什么人啊?是蒙古鞑子么?” 爷爷抬头仔细看了看,不禁一惊,一把拉过孙儿蹲下,紧张地道:“小心,是蒙古鞑子,别让他们看见了,不然把你抓去吃喽。” 小孙子脸上的疑惑变成了害怕,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来。 山下的骑兵轰隆隆地向大同方向开了过去,不一会就转过了山脚,消失不见了。 第20章 瓦剌入寇 这天,朱祁钰正在街上闲逛。 自从侠义堂被锦衣卫马大人打掉之后,京城街面上繁荣了不少,小摊小贩明显增多了起来,沿街叫卖声此起彼伏。 朱祁钰笑着对随身伴当太监王诚说道:“上次和侠义堂那群混混起冲突,你的伤好了吧。” 王诚笑着答道:“回王爷,小的伤早就好了,还特意跟王府护卫学了两手,下次再碰到他们,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哦?是么?”朱祁钰转身对身后的侍卫长袁童道:“他还跟你们学了几招?” 袁童也是笑着答道:“是的,王公公上次吃了大亏,还险些让王爷受伤,因此特意找我们学了几手,好护卫王爷。” 说完对着王诚笑笑。 花花轿子一起抬,王诚也是笑着说:“真的,王爷,袁侍卫长那是军中高手,随便教小的几招,咱家便可以横行京师,一般人是打不过我了。” 朱祁钰哈哈大笑:“王诚啊王诚,你别吹牛了。袁童是高手没错,不过你就算了,学了几手就想横行京师了?对了,你跟袁童学功夫,给没给人家束修啊?” 王诚登时一滞。 朱祁钰笑道:“不给束修也行,起码请人家吃顿饭,别太小气。” 然后对着袁童道:“上次他护卫本王有功,府上赏了他五十两银子,估计被他藏起来还没花,现在这家伙可是个富翁,你们下手可别轻了啊。” 袁童大笑着答道:“领王爷命。” 然后二人一起看着王诚大笑。 王诚一脸崩溃地看着二人,沮丧之色溢于言表,再看不到高手风范。 这样子又惹得朱祁钰和袁童大笑起来。 笑了半晌,几人找了个酒楼坐下,正巧碰到了无所事事的谭裕,朱祁钰便坐到他的桌前,一起解决起午饭问题来。 正在几人吃吃喝喝的时候,阜成门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一个红翎急使骑着马狂奔而来,几乎一瞬间便冲过了酒楼,直奔承天门方向而去。 谭裕放下筷子,奇道:“这是哪又闹民变了?” 朱祁钰笑道:“你怎么知道是民变?” 谭裕道:“正统四年,麓川勐卯王暴乱,去年刚刚平定;正统十二年,浙江叶宗留闹事,去年又有福建邓茂七,这大明什么时候消停过。” 朱祁钰道:“那也未必,麓川那面靖远伯已经平定,叶宗留邓茂七之辈也被宁阳侯镇压,如今大明四海平靖,百姓有所生养,不应该再有什么地方民变啊!” 谭裕道:“不是民变能是什么?” 朱祁钰笑道:“我猜是瓦剌人入寇。” 谭裕嘿嘿一笑,道:“王爷,蒙元余孽被成祖和先帝打得远徙漠北,剩余的也都臣服于我大明,年初瓦剌人还来进贡,被王公公骂回去了,也没见他们如何气恼,他们怎么敢来挑战我大明。” 朱祁钰道:“佑中啊,你还是太嫩了,俗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瓦剌人被王公公骂回去,自然会气恼,但是他们却没有表示出来,我猜他们这是把仇怨记在心里了。” 谭裕道:“王爷,你是说这次是瓦剌人来报仇?” 说完还不等朱祁钰点头,自己先摇了摇头:“他们不敢。” 然后继续道:“现如今三边安稳,绥德那边刚刚修好边墙堡垒,大同和宣府又有重兵,蒙古蛮子来了必然会碰得头破血流,他们虽然没脑子,但是也不傻。” 朱祁钰端起酒杯嘲笑道:“哈哈,你谭佑中也有瞧不起别人脑子的时候啊。” 谭裕一愣,随即大笑起来,端起酒一饮而尽。 二人放下杯子,朱祁钰说道:“佑中说的有理,但是还不够全面。大明武力强悍,边军勇猛,三大营更是威名赫赫,这毫无问题,但是佑中你只看到了武力,却没有看到其他方面。” 谭裕笑嘻嘻地问道:“王爷,您说说看。” 朱祁钰继续道:“其实你刚才已经说了一条了。” 谭裕想了想,问道:“您是说民变?”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麓川闹了快十年,耗银无数,国库空了一半,浙江福建叶邓之流又闹事,江南赋税之地也没办法按时上缴税赋,国库剩下的那一半也没了着落,再加上王振之流贪赃枉法,国库基本上空空如也,大明将士勇悍,但是也要吃饭,你是将门出身,理应知道粮草辎重的重要性。” 谭裕点点头,道:“王爷说的是,粮草辎重向来关乎军心,这一点毋庸置疑。” 朱祁钰继续道:“这是钱,为其一。其二则是朝政。” 谭裕问道:“朝政如何?” 朱祁钰道:“现如今陛下宠信王振,朝堂上被他闹的是乌烟瘴气,违逆之人动辄下狱,刘球更是被五马分尸,工部侍郎王佑也是其党羽,贪腐无度,现如今三大营的兵器有多少该换还没有换的?换了又有多少是合格的?一旦与蒙古鞑子打起来,这些兵器怎么能用得了?手无利刃,如何对抗鞑子的铁骑?” 谭裕又点点头,不过这次没说话。 朱祁钰继续道:“其三,则是皇上。” 谭裕大惊,连忙道:“王爷暂且住口,小心惹祸上身。” 朱祁钰看他反应这么大,不禁笑了笑,道:“没事,不是说陛下坏话。” 谭裕这才松了口气。 只听朱祁钰继续说道:“就像你之前说的一样,自太祖驱逐蒙元,一统天下以来,我们大明朝每一位先帝都曾经亲征蒙元,扬我大明国威,陛下自登基以来,威德日隆,然而在兵事方面却没有像先帝一样,这叫他如何甘心。” 顿了顿,又道:“前几个月陛下曾有旨意,要求大同宣府等地练兵,防备鞑子,然之前的军将就没有练兵么?还需要特意下旨?这必然是在谋划蒙元。就像你说的,蒙元也没那么傻,这种事他们会看不出来吗?” 谭裕问道:“看出来又如何?蒙元又没办法破关。敢进来,我大明必将让其尸骨无存。” 朱祁钰笑道:“鞑子都是骑兵,进了关就到处劫掠,你如何追得上?昔日我大明与其作战,基本都是靠神机营为中军,与其正面交锋,骑兵则是两翼包抄,鞑子不跟你死拼,你能耐他如何?” 谭裕点点头,旋即问道:“不对啊,王爷,这和陛下又有什么关系?” 朱祁钰指了指他,道:“谭佑中啊谭佑中,我说你这个脑袋怎么又不好使了。陛下如果亲征,国库没钱,将士也缺少兵器,这一仗风险有多大,我想不用我和你说了吧。” 谭裕登时满头大汗,脑袋中想象着一群手无寸铁缺衣少食的大明将士面对蒙古人大队骑兵冲锋的景象,心中不禁阵阵发寒。 朱祁钰道:“还有,蒙元虽然被咱们打的远徙漠北,四分五裂,然后近些年蒙元太师也先却有统一蒙古之势,瓦剌人日渐强盛,年初他们又受此侮辱,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所谓先下手为强,如今七月,我大明正是即将秋收之时,不会主动挑起战争,但是草原上也正好是秋高气爽,水草肥美之时,往年蒙元扰边,基本上都是这个时候开始的,所以我猜八成是蒙古人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雅间的门被推开,陈韶走了进来,笑嘻嘻地说道:“刚才经过楼下,无意中看到了王爷的忠仆,我就猜到王爷必然是在此饮酒,因此特来相伴。只是没想到佑中也在。” 朱祁钰笑道:“我说元宁,你不是来陪我,而是来戏耍佑中的吧。” 几人都是熟人,谭裕平时大大咧咧的,陈韶没事就使点小手段调戏一下他,谭裕倒是也不生气,基本都是直接动手,大家都是将门子弟,这不叫打架,这叫切磋。 当然,顺天府的某些文官还是希望他们打架。“这些祸害打死一个少一个。”这是某个顺天府官员私下里说的。 陈韶坐下,问道:“王爷,看佑中一脸苦相,这是找窑姐没钱了?” 谭裕看了他一眼,没吱声。 倒是朱祁钰笑道:“我说元宁,佑中可不是缺钱了,而是心忧国事。” 陈韶奇道:“哦?谭佑中这种莽人都能心忧国事了?” 朱祁钰便简单把刚才对谭裕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听罢朱祁钰的话,陈韶也是默默无语。 半晌,陈韶问道:“王爷,您猜的没错,我刚刚路过阜成门,听守城士卒说,的确是瓦剌袭扰大同。” 朱祁钰点点头,没接话。 陈韶继续问道:“那刚才王爷所说之事,可有破解之法?” 谭裕听了,也把眼睛望向朱祁钰,期待他能给出什么方法。 朱祁钰看二人那郑重的表情,不禁笑道:“我说二位,刚才只是我的分析猜测,也不一定会发生,你们那么愁眉苦脸的干嘛?再说了,即使陛下要御驾亲征,也有文武大臣们拦着,哪里需要咱们操心。” 二人这才放松下来,和朱祁钰继续饮酒。 喝了两个时辰,三人正要散场的时候,又一个红翎急使从阜成门方向冲了过来,边跑边喊:“宣府急报,瓦剌入寇。” 朱祁钰啪的一拍桌子,看着那急奔而过的身影,默默地道:“开始了。” 第21章 莫名其妙的差事 其实作为一个闲散的王爷,朱祁钰本来不应该议论朝政。 大明那么大,朝堂上人才济济,六部、六科、五寺再加上御史台,朝廷官员数以百计,更别提在南京还有一套。 虽说人多瞎捣乱,但是明初的时候,朝廷官员还是能做事的,不像明末那群东林党,对内天下无敌,对外无能为力,平时素手谈心性,不过临事一死也没报君王,而是老老实实的降了李自成,然后又投降满清,可谓是三姓家奴。 目前朝中大员基本上都是成祖宣宗培养起来的,能力没的说,即使本朝王振崛起,但也只是提拔了一部分自己人,朝中绝大多数官员都属于中立派或者文官集团,而不是阉党,这也是虽然大明内忧外患不断,但是仍然能大体保持稳定的原因之一。 不过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未来人,朱祁钰还是有点忍不住。 对于他来说,现在身边的人基本上都属于古人范畴,评论一下也是无妨。 但是对于谭裕和陈韶来说,这个话题就有些过了,容易给家中惹祸。 三人喝完酒散席,各自回家没多久,锦衣卫北镇抚司中,一个锦衣校尉便把朱祁钰的话转述给了马顺。 马大人听完下属的汇报,心里想了想,笑道:“郕王还真是敢说啊!他有没有提到其他的事情。” 下属答道:“回大人,郕王殿下只提到了陛下可能亲征,并列举了一些理由,没有说其他的事情。” 马顺点点头,道:“好了,郕王只是忧心陛下,这件事就这样吧,不用再提了。” 下属领命,躬身行礼退下。 待下属离开,马顺用手指敲着桌子,默默地想了一会,旋即摇摇头,不再管它。 次日,早朝。 蒙古人入寇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朝廷内外,各部官员都已经知道,因此,今天朝会的核心内容便是朝议如何应对此事。 其他的琐事议论完毕,兵部尚书邝埜出班启奏道:“禀陛下,偏头关都指挥使杜忠上奏,瓦剌袭扰偏头关,来势甚众,目前偏头关守备力量不足,请陛下速派援军,以保大明疆土。” 王振指示小黄门去接过奏折,转身交给皇帝御览。 英宗皇帝坐在龙椅上接过奏折,看了几眼,问道:“邝爱卿有何高见?” 兵部尚书邝埜躬身答道:“当是速派援军前往。” 英宗皇帝点点头,却转头问向王振:“司礼监是个什么意思?” 王振躬身答道:“回禀陛下,司礼监也是一样的意见。” 英宗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夸奖,继续问道:“那你说说,派遣多少援军为好?” 王振看到了英宗眼里的赞许,精神顿时大振,但是他虽然在外人面前嚣张,不过在皇帝面前一直很谦逊,因此答道:“回禀陛下,此乃兵事,老奴一个内官,并不太懂这些事,还请陛下恕罪。” 英宗看着他的眼神更是欣慰,笑道:“好。” 然后回过头问邝埜道:“兵部是什么意见?” 邝埜立刻回答道:“回陛下,偏头关守军原本就要换防,新军已经在去偏头关的路上,不日即将抵达,兵部的意见是,令原班兵卒继续守备即可,两班将士加起来已经过万,守备偏头关绰绰有余。” 英宗点点头:“两卫军士应该是够了。” 旋即下令道:“传令宣府、大同诸卫,严加防守,勿使蒙元余孽进关一人。” 邝埜答道:“遵旨。” 户部尚书陈循出班启奏道:“启奏陛下,宣府总兵朱谦上奏,鞑子来犯,宣府粮草仅够一月,目前储备不足,请求朝廷下旨补充。” 英宗看了他一眼,问道:“那户部是什么意见?” 户部尚书陈循答道:“户部的意见是,草料由各边堡自行解决即可,国库空虚,如今秋税还未收齐,可以命山西布政司及顺天、保定等七府的秋收粮食除去口粮外悉数送去宣府大同,以抵今年赋税。” 英宗再次点头,转身问王振:“司礼监呢?” 王振眼睛一转答道:“今年年景好,北方粮食大熟,山西及顺天七府的粮食应该足以保证宣府大同军用,司礼监对此无异议,然由各府自行送抵过于麻烦,不如让郕王爷的京东物流去各地接收,一起送过去为好。” 英宗听了,微微一笑,道:“这个主意不错,朕也是听说过皇弟的买卖。” 王振笑道:“陛下英明,其实自从郕王殿下的买卖做起来之后,京城的货物明显多了起来,物价下降了一成,百姓安居乐业,全是托大明皇家恩典,此事锦衣卫已写成奏折,老奴正打算上奏给陛下呢。” 英宗哈哈大笑,道:“此事郕王做的好,传旨,赏郕王玉带一条,白银五十两,以致奖励。” 王振领命。 英宗旋即下诏:“兵部和户部照此办理,王振,你回头去和郕王打个招呼吧。” 群臣领命。 朱祁钰坐在郕王府的书房中,完全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个差事,此时正开开心心地看着账本,脸上带着喜悦的神色。 京东物流这半年来业务越做越大,基本上已经覆盖了京城及其周边绝大多数的中小商户的代购业务,从大宗的布匹药材到少量的针头线脑,就没有几个不用京东物流的商户。 毕竟,大宗采购的议价能力实在是太强了,面对这样一个相对稳定的大客户,南方的商户几乎是当成爷爷来供的,而且朱祁钰结账及时,还完全免去了他们的运输成本,相对来说,他们只需要把精力和资金集中在生产制造上即可,随之而来的就是生产规模扩大,自己的身家自然也就丰厚起来。 当然,作为大明皇室的“郕王爷”,即使不买他们的货物,让他们叫声爷爷也是心甘情愿的,一般人还没这个权利呢。 朱祁钰正坐在书房里傻笑,却听到下人进来通禀,说是司礼监掌印王公公奉命前来拜访,便赶紧迎了出去。 到了前院,看到王振已经带人进来,连忙拱手道:“王公公奉旨前来,本王有失远迎,还望勿怪。” 王振也是拱手笑道:“内臣鲁莽,不请自入,还望王爷恕罪啊。” 朱祁钰笑道:“王公公身负皇命,何罪之有,里面请。” 二人在客厅落座,朱祁钰问道:“王公公整日操劳国事,传旨这点小事让个小宦官来就行了,王公公何必亲自跑一趟?” 王振笑道:“自从年初朝会,内臣已经半年没有见过王爷了,心中甚是想念,今日刚好趁此机会出宫见见王爷。” 朱祁钰心说,咱俩又没有什么交情,有什么好想的,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笑道:“王公公心中挂怀,本王甚是感动。今日便请王公公在府中吃顿便饭,你我好好聊聊。” 王振道:“王爷不必客气,内臣回头还得回宫去伺候陛下,就不在贵府多打扰了。今日前来,是奉陛下口谕。” 朱祁钰听到他提起传旨的事,便起身准备接旨。 王振连忙拦住他:“王爷不必起身,陛下只是有件差事交给王爷去办?” 朱祁钰纳闷,明朝的王爷向来不管事,基本就是混吃等死的主儿,每年按时领俸禄就行,能有什么差事要交给他办的? 于是他便随意的拱拱手问道:“陛下有何差事要交于本王?” 王振笑道:“王爷知道昨日三边的急报了吧?” 朱祁钰点点头。 王振继续说:“此番蒙元余孽入寇,三边将士均稳如泰山,然值此夏末秋初,宣府大同粮草不济,户部打算运一批粮草过去。” 朱祁钰问道:“此事与我有何关系?”旋即恍然大悟:“莫非此次要用我的京东物流?” 王振点点头,道:“正是此事,今日朝堂上内臣推荐了殿下,由殿下的京东物流负责此次粮草押运。” 然后叹了口气道:“王爷也知道户部的效率,此次粮草需要从山西和北直隶征集,而后运到京师,再集中起运,送去宣府和大同,这么一大圈下来,那群文人估计要八月份才能送到,军情紧急,边关的将士们等不起啊。” 朱祁钰点点头,这年头的大明,虽然还不至于文贵武贱,但是文人的那点臭脾气已经开始养了出来,上层的官员还好,到了下层具体执行的官吏那里,把事情拖一拖还是很常见的情况,再加上文武大臣的争权夺利,八月份能完成已经是非常快的事情了。 不过朱祁钰作为一个闲散王爷,莫名其妙地抢了户部的活,这叫哪门子事啊! “此事户部也已经应允?”朱祁钰问道。 王振听了,笑笑道:“此事乃是陛下亲自定下来的,朝廷已经发出公文,让各府县就地征集粮草,王爷只需要尽快运过去即可。” 朱祁钰听得一脑门黑线。 这不是叫他得罪人么? 这年头户部的仓场衙门主管天下各地粮仓及漕运,实际上主管的是全大明的运力,全国各地的军粮运输自然也在其中,而这其中就有一个在历史特别出名的词——飘没。 第22章 纵论边防 纵观大明历史,飘没这个词从明初一直存在到了明末。 不得不说,大明太祖朱元璋对于贪腐还是非常下得去手的,作为一个贫苦的孤儿,无产阶级的一员,对于当时欺压汉人的蒙古人恨之入骨,对于那些没有节操卖祖求荣的汉人更是恨到骨子里,因为这些人对于汉人的压榨几乎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更何况无论什么时候,叛徒都是最招人记恨的。 因此在大明立国之初,朱元璋在编制大明律的过程中,就亲自主持了《受赃》一篇的制定,对于贪污六十两以上的官员直接剥皮实草,放在各地官府衙门门口展览。 然而对于绝大多数文人来说,老子来当官不就是为了过人上人的生活么?你定的俸禄这么低,用来养活家人都费劲,还怎么体现出官员的优越性? 但是官还不能不当,先不提老朱的屠刀有多锋利,单单就是“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那句谚语,便足以让这些文人趋之若鹜了,否则即使自己发财了,也不过是给别人准备的。 一面是太祖的屠刀,一面是低廉的俸禄,想要当一个明朝的贪官,面对的困难不亚于蜀道——难于上青天。 然后中国数千年的官场智慧不是白给的。 大明的官员们经过长时间的研究讨论,最终发明了漂没。 所谓漂没,就是指在运输货物中的损耗。 在大明朝,因为科技的不发达,没有火车之类的专业大批量运输工具,运输时一般都是征发的服徭役的百姓,没有专业的运输知识,再加上负责的官员不用心,因此,朝廷在运输货物的过程中必然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损耗,有用船运货时沉的,有被风吹雨淋不能用的,总之,各种各样的损耗加起来,大概有运输货物的三成之多。 当然,这都是官员们忽悠皇帝的手段。 实际上,运输货物的损失远没有这么多,这其中的差额自然就被各级官吏合法的留下了。 简单举个例子,如果一次运输一百万两白银的货物,一般只能运到七十万两,剩下的三十万两货物就被漂没掉了。 这次王振给朱祁钰争取下来这个活计,其实并没有安什么好心。 一方面是为了打压文官,朱祁钰这次接了这个差事,那么那群文官自然就没法漂没了,也算是从经济方面打击敌对势力。 另一方面算是给朱祁钰一个见面礼,毕竟三成的漂没对于朱祁钰来说绝对是一笔非常大的收入。 当然,作为促成此事的中间人,朱祁钰自然也要给王公公一笔银子,权当是中介费。 朱祁钰做了这么久的物流生意,自然知道这里面的门门道道,所以当他听完王振的叙述,立刻便理解了王振的意思。 所以他问道:“此事户部也已经应允?” 王振的回答干脆而且霸道,这事是皇帝陛下定的,户部那群贪官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没有反对的空间。 朱祁钰想了想:“好吧,既然是陛下旨意,那本王就接下这个差事,必将全力以赴,不负陛下圣恩和王公公的厚望。” 王振一听,心说你郕王也是个明白人,随即笑道:“那内臣这就回禀陛下,估计陛下知道王爷勇于任事,必然心怀大慰,到时候还会有赏赐下来。” 朱祁钰正色道:“都是为了大明效力,为陛下效力,本王不敢居功。” 王振笑道:“王爷过谦了。” 二人相视一笑。 互相吹捧完毕,王振便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把英宗赏赐给朱祁钰的玉带和银子交给了他。 等到王振走后,朱祁钰的好心情好像全都被王振带走了似的,眉头紧锁着,心里思考如何完成这个差事。 思索了半天,朱祁钰决定放弃。 对于这年头大明这群官吏来说,黄老之治才是他们的治国手段,具体事情有师爷和六房小吏去处理,他们只需要素手谈心性就好。 征集粮食这个事,没一个月完不成,下面的刁民肯定会抗税不交,小吏们需要一个村一个村的搞定,手段还不能太严厉,否则激起民变,自己的官帽子不保是小事,百姓民不聊生才是大事。 当然,小事不能有,大事的话有上面抗,自己大不了辞官回乡就好了,反正太祖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又不能跳出来找自己算账。 再说了,这事朱祁钰只负责运输,没征齐大不了不起运,自己一个堂堂王爷,没人敢拿自己怎么样。 更别提土木堡之变马上就要到了,那群人还需要自己延续大明国祚呢,到时候谁敢跳出来,不弄死他。 事情果然没有出朱祁钰的意料。 各地官吏们不出意外地没有完成粮食的征集工作,户部不得不把原计划拨阳高山两个卫所的夏税转发给大同先顶着,顺便又从京师的仓库里发了十五万石粮食运了过去,这才基本满足了三边的军备需求。 整个过程还算顺利,朱祁钰仍然只负责了运输环节,其实主要就是把那十五万石粮食,从京城送到了大同,这里面没有起一丝波澜。 当然,朱祁钰也没客气,按照之前的规矩,漂没了两万石粮食,依照市价折现给了王公公一部分。 王公公很欣慰,看到那几千两银子的时候笑得很开心,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按理说事情到这里就该完事了,但王公公却又趁机出手,六科给事中跳出来一批人弹劾户部尚书陈循尸位素餐,有误边储,应该治其罪以戒将来。 英宗皇帝倒也是个明白人,假装生气,但是自己找了个借口,说是现在蒙古人正在闹事,不适合换户部尚书,上虽怒,固以时方用人宥之,对陈循既往不咎,只是不得有下次。 几天后,朱祁钰正在郕王府的前厅吃西瓜,却看到谭裕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刚进门就大声嚷嚷道:“王爷,王爷,兵部有鞑子的消息了。” 朱祁钰一指西瓜,对他道:“来,坐下,吃个西瓜。大热天的,也不怕热死。” 谭裕坐下,几口干掉一个西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急冲冲地道:“王爷,大同传来消息,蒙古鞑子已经到了大同。” 朱祁钰听了,脸上并没有意外之色,点点头道:“恩!” “王爷,您不感觉意外?”谭裕问道。 朱祁钰笑道:“这有什么意外的,鞑子又不是第一次来,往年不都是这个时候犯边南下的么?” 谭裕道:“但是这次不同。” 朱祁钰问道:“有何不同?” 谭裕道:“大同参将吴浩巡边,在猫儿庄遇敌战死。” 朱祁钰没听懂,点点头道:“吴参将尽忠为国,朝廷必然会从厚抚恤。” 谭裕急道:“王爷,昔日蒙古鞑子南下,基本上不会从大同宣府南下,毕竟朝廷经营已久,边塞堡垒数十座,鞑子也打不下来,所以他们一般都会从其他地方进来,这次居然出现在大同外,太不正常了。” 朱祁钰这才恍然大悟。 他前世生活在和平年代,最大的战场就是在网络上做做键盘侠,从事的工作也和军事沾不上边,压根就没有军事概念。 他知道蒙古人南下打草谷,但是完全不明白从山西南下和从陕西南下有什么区别。 谭裕这一解释,他才有点懂了。 朱祁钰问道:“你是说这次蒙古人南下犯边的规模很大?” 谭裕点点头,道:“蒙古人往年都是数千人一股,分别南下,避开高墙坚城,大一点也不过是万人左右,打一打小县城,而这次蒙古人居然出现在大同城外,所图必然不小。” 朱祁钰笑道:“你也说了,大同那面墙高城坚,蒙古人又不善攻城,你怕什么?” 谭裕这才恍然大悟。 朱祁钰盯着他:“我不是交代过你么?没事别往我这跑。你才承袭了新宁伯的爵位,总往我这个郕王的府邸跑,不怕御史参你一本么?” 谭裕哈哈笑了一声,道:“无妨,那群御史现在都盯着王公公呢,没时间搭理我。” “再说了,我和他们又没有什么仇怨,现在又不掌兵,他们就是弹劾我也没什么用。” 朱祁钰顿了一下,道:“你不怕被罚俸禄?” “就朝廷那点俸禄?咱跟好王爷,还能缺钱了?”谭裕满不在乎地回答。 朱祁钰用语重心长的口气对他说道:“我说谭佑中啊,你还是注意一下的好。你早晚要出去领兵,和我关系太密切,对你没什么好处。” 谭裕点点头,道:“好。我听王爷的。” 朱祁钰继续道:“不过今天既然已经来了,你还是在我府上吃顿饭再走吧,对外就说是商量咱们买卖的事。” 谭裕又点点头,道:“好。” 第23章 朝议亲征 与此同时,紫禁城御书房里,英宗皇帝正看着王振一党与百官争吵。 争吵的议题当然是御驾亲征。 作为成祖朱棣的重孙子,宣宗朱瞻基的亲儿子,身上自然流淌着尚武的血脉。 他太爷爷朱棣从小就跟着朱元璋打天下,受封燕王之后更是镇守北平,靖难时重新打了一遍天下,五次亲征漠北,打的蒙古人抱头鼠窜,赫赫武功传遍大江南北,天下无人不服。 他爷爷就不说了,只当了一年的皇帝,还来不及展现什么武功。 不过他爹厉害啊,朱元璋带着朱棣打天下,朱棣就带着朱瞻基打蒙古,登基之后还平定了汉王朱高煦的叛乱,也有能拿得出手的功绩。 虽然自己也是三次北伐,但是都不是亲征,更别提打的磕磕绊绊的云南了,这些年和蒙元、和云南土司、和福建浙江的叛匪打了不知道多少次,国库都快打空了,更别提自己的内库。 要不是王振在勉力支撑,自己的内库恐怕早就可以跑马了。 当然,自己亲爹留下的一群文武大臣也有一些功劳。 不过自己要想压得住这群文武大臣,就必须在武功上有所建树。 此次蒙古犯边,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英宗皇帝不禁想起早上那一幕。 今晨,兵部收到八百里急报,瓦剌进犯大明,也先带着数万人马在大同外烧杀抢掠,连参将吴浩都战死沙场,当真以为我堂堂大明好欺负么? 于是他叫来王振,和他商议亲征事宜。 御书房内,英宗皇帝坐在软榻上,对面小凳上坐着王振王公公。 英宗看了看王振,问道:“先生可知大同的事?” 王振点点头,答道:“回皇上,内臣已经看过大同的折子。” 英宗继续问道:“先生有何看法?” 王振略微思索了一下,答道:“大同参将吴浩战死,应从厚抚恤,以收军心。” 英宗点点头,又接着问:“还有么?” 王振也是接着答道:“还要传旨大同宣府诸镇,严加守备,勿使蒙元余孽越过边墙。郕王爷的车队已经开始起运粮食,大概十几日便可运抵大同。内臣也让兵部准备军器,打算等郕王爷的车队回来,就让他们把军器也运过去,朝廷也可以少征发一批徭役了。” 英宗点点头,笑道:“我这个弟弟啊,真没想到他搞出的买卖居然可以帮到朝廷。” 王振听了也是笑道:“全赖陛下英明。不过话说回来,郕王殿下这个买卖当真不错,朝廷少征发百姓服徭役,那百姓的生活就会轻松很多啊。” 英宗笑了笑,突然问道:“此次蒙元犯边,朕打算御驾亲征,先生你看如何?” 王振听了心中一惊,旋即答道:“陛下御驾亲征,军心必然大振,鞑子闻风丧胆,必然远逃漠北。” “呵呵,先生过誉了。”英宗在软榻上笑着说道。 王振作为一个宦官,必然挑着皇帝喜欢的话来说。不过他毕竟也是司礼监掌印,专权八年之久,已经锻炼出一定的大局观,所以继续道:“陛下此次亲征,三大营是必然要带的。” 英宗点点头。 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是负责拱卫皇帝的军队,属于大明最核心的战营,拥有最强悍的战斗力,五军营是步兵,防御最内圈,三千营配马,属于骑兵,负责巡哨,神机营装备火器,负责外围防御。 皇帝每次亲征,必然带着三大营,这是惯例。 王振继续道:“十五万石粮草已经开始起运,月底就会运到大同,陛下如欲亲征,军器随军带过去就可以,就不必单独起运了。只是这军队,如果只带三大营,不足以威慑蒙元,还需抽调一批京营。” 英宗点头道:“大明有先生,是大明之幸啊。” 王振连忙起身行礼:“陛下过奖了,内臣有幸伺候陛下,乃是内臣的福分,大明之幸在于陛下。没有陛下慧眼识人,内臣怎能做得了这司礼监掌印。” 英宗挥挥手,让王振坐下,道:“先生请坐。此事还需先生帮忙,看看如何说服六部大臣。” 王振坐下。 半个时辰后,二人商议完毕,便命人招各部大臣商议亲征之事。 然后,果然不出意外,大臣们听到皇帝要御驾亲征,坚决果断地拒绝此事,双方便在御书房这里吵了起来。 大臣们的意见是,大同边患乃是疥癣之痒,不足以威胁江山社稷,大明又没有必胜的把握,皇帝没必要亲征。 王振自然是跟皇帝一伙的,坚持要亲征宣大,好好教训蒙古那群野蛮人,最好学习成祖皇帝,把这群货赶到漠北去,省得有事没事就来大明打秋风。 双方鸡同鸭讲,自然谈不到一块去,事情就这样僵持住了。 大臣拿王振没办法,这货毕竟是宫里的,他们管不着。 王振拿大臣也没啥好办法,这群货人数太多,说不过。 英宗皇帝听得头疼,让这群人先别吵,自己再好好想想,你们先回去干自己的事情。 大臣们见暂时阻止了亲征这种不靠谱的事情,心里也是满意,于是便纷纷离开御书房,回自己的衙门办公去了。 不论哪个朝代,宫里的事情都没办法保密,英宗皇帝要亲征这事,就在大臣们离开不到一个时辰,各部官员便全都知道了。 皇帝亲征是大事,各部官员首先想到的就是阻止,而他们能够阻止皇帝亲征的唯一方法就是集体进谏。 朱祁钰当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他现在还是有点纠结,到底该怎么办? 阻止皇帝亲征?这个很难办到。 且不说他还想继任当皇帝,就是他一个宗室亲王的身份就没办法掺和此事。 从汉朝开始,宗室亲王就没办法参与政事,基本就是在自己的封地逍遥快活、混吃等死。 你要是想掺和到政事里,皇帝没骂你,那群大臣就先跳出来参核你了。 因此,他最多就是以弟弟的身份来劝一劝。 不阻止皇帝亲征?这个倒是简单,不出声就行了。 不过说实话,这会英宗皇帝朱祁镇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各方面照顾得不说是关怀备至,最起码也能做到不让人说什么。让自己在旁边冷眼旁观,的确有点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想了半天,最终朱祁钰还是决定,以弟弟的身份去劝一劝自己的哥哥。 于是,一封申请觐见的折子就送进了皇宫。 然而等了一天,宫里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朱祁钰想了想,便知道这是英宗皇帝猜到了自己要干嘛,见了还麻烦,摆平那群大臣还没有时间呢,索性就不见他了,耳根子也能清净一会。 好吧,不见就不见,反正自己已经尽力去做了。 大臣们闹得沸反盈天,自己再掺和也没啥意义。 之后的事情很简单,朱祁钰老老实实地呆在府上不出门,客也不见,连谭裕和陈韶联觉拜访都被拒之门外,不沾染一丝麻烦。 次日早朝,奉天殿。 英宗皇帝正怒气冲冲地盯着跪了一地的大臣,为首的正是吏部尚书王直。 果不其然,经过一天的串联,各部大臣都已经串联了起来,由文官之首的吏部尚书王直牵头,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埜等各部尚书率领下属集体进谏,要求皇帝放弃亲征的念头。 大臣们的理由十分充分,边防这种事从古到今都是严密守城就行,大明朝在这方面最为严谨,谋臣勇将随处可见,还有太祖设计的卫所制度,蒙古人来了就会直接被打回去,天悖理而自取败亡。您只要增加一点兵力,再许下重赏,实行坚壁清野的战术,蒙古人打不下城池,再野外也抢不到什么东西,前不得战,退无所掠,人困马乏,神怒众怨,到时候将士再突击一下,蒙古人保证立马跑路,不必劳烦陛下您亲征。 再说这个时候草原上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水源的水质还不好,人都不够喝的。您跑到草原上打蒙古人,但是大明这么大,朝政这么多,四方如果有急务奏报,怎么可能像京城这样交通发达,能够快速送到您手里决断。 并且打仗这种事危险性极高,古代的圣人都不会轻易打仗,您身为天下至尊,还是老老实实在京城呆着,居中指挥即可。 一番话说的是有情有理,惹得朱祁镇一肚子火气,却没办法发泄出来。 王振这会也是眼观鼻鼻观心,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朱祁镇转头看了看王振,心说:咱们不是商量好了么?你来想办法让大臣们同意我亲征,怎么这会儿就不出头了? 王振余光看到皇帝盯着自己,心知不出面不行了,于是站出来道:“陛下,内臣有话要说。” 英宗皇帝见他出面,脸上便露出一丝喜色,点点头道:“讲。” 王振躬身行礼:“谢陛下。” 然后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道:“陛下,王尚书所言,内臣不同意。” 英宗皇帝立刻变成了捧哏的角色,道:“为何不同意?” 第24章 钦定亲征 朱祁镇听到王振说不同意百官的话,立刻问道:“为何不同意?” 王振躬身答道:“天下百姓,皆为陛下子民,三边子民亦是,如今蒙元犯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三边子民无不期盼王师降临,驱逐鞑虏;且三边绵长,加之本次瓦剌突袭,三边防备不足,这从大同右参将吴浩战死即可知晓,且西宁侯的军报也已经送抵京师,言之大同府兵力不足,速请派兵增援,各镇求援的军报也逐渐送达,我大明必须增兵三边。” 顿了顿又道:“蒙元此次入寇,兵力十数万,我大明也必然要相对增加,数十万大军交于何人统帅都不可靠,唯有陛下亲自领兵,方可无碍,否则一旦出现问题,内臣担心会有人太阿倒持,江山不稳。” 朱祁镇点点头,道:“先生言之有理。” 王振这些话可算是说到朱祁镇的心里了。要知道百官的策略是,皇帝陛下您用赏罚分明的方法去激励将士就行,蒙古人来大明只是抢劫,没打算长留,只要咱们坚壁清野,让蒙古人抢不到东西,他们自己就会走了。更何况这个月份草原上啥都缺,水都不够喝的,您去了不就是吃苦么?您能吃得了这个苦?所以还是在京城待着吧。 然而王振的一番话却从更高层次来反驳了大臣们的意见。 三边的老百姓也是大明的百姓,都属于皇帝陛下您的子民,如今子民有难,皇帝亲自去救,这属于收民心稳社稷的行为,如果大臣们不允许,那就说明有人希望大明社稷不稳,甚至取而代之,这无论在什么朝代都属于绝对不能犯的政治错误,一旦犯了,必死无疑。 再说了,现在也先带了十几万人来打大明,咱们也得派出十几万人去防守,这么多的兵将,交给谁能放心?一旦那个人有了异心,那就是山河破碎,社稷危险啊!只有皇帝亲征,自己带着,那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因此,皇帝亲征势不可挡。 不过大臣们都是苦读十几年、又经历了地狱般的科举考试的人,心智早已磨炼得坚强无比,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就放弃呢? 只见吏部尚书王直出班,再次启奏道:“陛下,微臣不认可王公公的话。” 英宗皇帝听了,心中怒气勃发,看向王直,不过看到王直那一头白发,却忍住了,没有发脾气,只是语气略带恼怒地问道:“王公还有什么话要讲?” 王直答道:“陛下为天下共主,身系社稷安危,怎能轻易赴险?大同的百姓是您的子民,难道其他地方就不是您的子民么?为少数子民而抛弃绝大多数子民,此为不智之举。至于援军,如果不是陛下亲征,派出数万即可,况且我大明武将均是忠君爱国之辈,军中还有监军,怎会有什么风险?陛下,您只需坐镇京师,居中调度,必能击退鞑虏。” “王公怎知一定能击退鞑虏?”王振听了王直反对自己,立刻又跳了出来。 王直看了他一眼,向英宗皇帝重重磕了一个头:“鞑虏入寇,本就是劫掠,只要各地严守城池,鞑虏无所得,待大军一至,必然退回草原。” 王振歪歪嘴,道:“王公是说要陛下放弃村镇的子民,任由鞑子劫掠?” 王直怒道:“坚壁清野本就是各地的防守措施,如今鞑虏肆虐,各地村镇早已迁入城池之中,何为放弃?” 王振反驳道:“坚壁清野?太祖爷耗尽终生才驱逐鞑虏,复我汉人江山,成祖爷更是远征漠南,打得那群鞑子抱头鼠窜,如今你却要陛下坚壁清野,任由鞑子烧杀抢掠,你这是说陛下不应继承列祖遗志喽?” “够了。”王直刚要继续反驳,英宗怒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此事就这么定了。”英宗站起身,对着大臣们分配任务。 “户部即日起准备粮草辎重,都督府征调三大营及京师周边卫所,出兵三十万,礼部择吉日祭天,朕此次必须要亲自打得也先再不敢窥视中原。” 王直见英宗皇帝已经拍板下了决定,只能带着群臣领命。 只有王振在英宗皇帝身边,对着大臣们露出得意的笑容。 既然皇帝已经下旨决定亲征,那么各部大臣就只能按部就班地完成皇帝的旨意,该调兵的调兵,该准备粮草的准备粮草,各司其职。 不过六部大臣却是约到了一起,在会仙楼商议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皇帝亲征这件事。 会仙楼二楼雅间内,吏部尚书王直面对着同僚们,直接了当地说:“此次陛下亲征,面对瓦剌数万骑兵,风险异常,今日请各位同僚前来,就是想商量出一个办法,看看能否让陛下打消亲征的念头?” 兵部尚书邝埜摇摇头:“陛下已经下旨,此事几无可以挽回的余地了。” 他作为兵部尚书,虽然不愿意皇帝亲征,但是打仗这种事还是比较支持的,在这次战争中,他属于比较纠结的那种,既希望能够和瓦剌开战,派大军打退瓦剌,又不希望皇帝亲自赴险,所以只能选择一个中立的意见。 不过六部大臣都是混官场混久了的主,邝埜的话一出口,他们就知道了他的立场。 户部尚书王佐喝了口茶,问道:“以浙江叶宗留余寇为由如何?” 旋即自己便推翻了这个理由:“张式之干的不错,去年叶贼身亡,叶氏余孽已经不足为患,陛下一定不会答应。” 邝埜点点头,道:“叶氏余孽的确不足为患了,邓茂七之流也以平靖,如今大明只有南面的苗人还有些骚动,不过暂时也无太大动静,以内患为由恐怕不妥。” 众人对视无语。 王佐突然说:“请孙太后出面呢?” 王直摇摇头:“孙太后深居后宫,平日里就不管朝政,如今内宫全由王振把持,我等没有合适的方式进去。” “况且此事孙太后未必不知,她没出面,可能也有其他考虑吧。”邝埜接口道。 “那怎么办?”王佐急道:“陛下身系天下安危,怎么能亲身犯险,我等还是要想出一个完全的法子,确保陛下安危。” 众人点头,却仍然沉默不语。 毕竟大家都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可以让皇帝打消亲征的念头。 邝埜轻轻放下茶碗,对着众人道:“既然我等没有办法制止陛下亲征,那就只能尽全力让陛下安稳得胜了。” 王直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道:“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转头对王佐道:“公弼啊,此次陛下亲征,粮草方面没问题吧?” “没有问题,现如今刚刚秋收,虽然各地粮食还未运到京城,但是京城的粮食足以支持本次亲征了。况且前阵子刚刚运到大同十五万石粮食,即便一个月之内不再运粮,大军也不会有缺粮之忧。”王佐作为一个合格的户部尚书,对于这些事熟悉无比,立刻开口答道。 王直转向邝埜,问道:“那都督府那面的情况?” 邝埜答道:“都督府那面已经开始调集京城周边卫所,三大营也开始整束武备,预计会出动三十万大军,七月下旬即可出发。” 想了想,又继续说道:“我等是不是太过风声鹤唳了?此次瓦剌入寇不过数万,陛下随行三十万,再加上宣府大同的边军,无论如何都能让也先不敢轻易面对,陛下此次亲征,很可能一仗没打,瓦剌人就跑回草原了,咱们无非就是耗费些辎重粮草罢了。” 也许是邝埜的分析有些道理,王佐听到摇摇头,笑道:“希望此话当真吧。不过孟质啊,此次三十万大军出征,耗费的粮草可不是些许之量啊。” 邝埜举起茶碗道:“公弼,本官说错话了,以茶代酒,请户部尚书大人原谅。” 众人都是一笑。 王直笑道:“孟质此话也是有些道理的,估计陛下此去无惊无险,只当是巡视一下边防吧。” 不过此时的众人谁都没有想到,就在一个多月之后,在座的人一半都死在了此次“巡视”中。 与此同时,大明紫禁城某个偏僻小室中,两个人正在窃窃私语。 其中一人道:“此次陛下亲征几成定局,王公公那面恐怕圣眷更丰了。” 另一人点头道:“是啊,王公公本来就权倾朝野,如果这次陛下大胜而还,那以后就再没有人能制衡他了。” 原先那人道:“咱们能怎么样?现如今陛下只相信他一个人,我等虽然有忠君之心,却无能为力啊。” 另一人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此次亲征,陛下亲赴险地,你我二人必有一人是要随行的。如果陛下有所闪失,我等怎么面对先皇陛下啊。” 旋即恶狠狠地道:“王振该死,若不是他蛊惑陛下,陛下怎会亲征蒙元,此人不除,必会动摇江山社稷。” 原先那人叹道:“我等身为奴婢的,听陛下的话便是了,又能如何?” 二人对视,相对无言。 却不知道屋外闪过一条人影,飞快地向宫门方向跑去。 不多时,北京城中一个大院内飞奔出一匹快马,从阜成门方向快速出城,一路向着宣府大同方向奔去。 第25章 纵论亲征 当皇帝亲征之事传出来之后,天下百官一片哗然,各地封疆大吏的劝阻奏疏川流不息地涌向北京城,一时间北京的九门热闹至极,一会一个插着小旗的兵丁骑马奔过,一会又是一个插着小旗的兵丁骑马奔过。 然而,朱祁钰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这些人的奏疏必然像是一条条鱼,丢进紫禁城那摊浑水里,冒不出一个水泡。 果不其然,这些奏疏进了宫之后就没了后文,据说是被某个姓王的大太监给拦下了,一律留中不发。 倒是一群武勋的纨绔子弟兴奋地四处钻营,打算跟着皇帝亲征,看看能不能在战场上一展他们勇武的风姿,捞一点功劳。 当然,按照他们的说法是,继承祖辈遗志,大展我某家雄风。 谭裕和陈韶他们,作为标准的武勋二代,自然也在其中,尤其是谭裕那个家伙,平日里没事都要出去找野兽打架,不出城则是去找地痞无赖打架,甚至连拉架的顺天府衙役都一起打,碰到这种事,必然不会放过。 不过朱祁钰知道这次亲征的风险异常,去了就是九死一生,特意把他们叫到府上,叮嘱他们别没事找事,老老实实在京城待着。 陈韶为人稳重,被朱祁钰一说就放弃了念头,反正他哥肯定不会同意他去。谭裕则是一脸的不快,坚决要想办法偷偷跟着大军远征漠北,“封狼居胥”。 朱祁钰指着他骂道:“你去干嘛?此次陛下亲征,数十万大军还少了你一个人?你只有一个赐荫的校尉官职,还没有实权,不能领兵,难不成去了那要当炮灰么?” 谭裕愤愤不平的回道:“我苦练这么多年武艺,不就是为了上阵么?” 听到他这么顶自己,朱祁钰更加生气,怒骂道:“就你那点武艺,上阵能干什么?在京城和地痞打架都输过,还指望你去面对那群蒙古蛮子?你爹岁数也不小了,你不老老实实等着继承爵位,难不成指望你弟弟继承么?” “他继承也没什么...”谭裕嗫喏地回答。 “那你在京东物流的份子也不让他继承?”朱祁钰继续骂道。 “这个...”谭裕立刻被顶了回来。 他当新宁伯世子这么久,也就是跟朱祁钰一起做买卖的这段日子里手头开始宽裕,以前都是穷的叮当响,要他放弃这么一笔财富,他哪里舍得。 朱祁钰见他不说话了,不由得语气缓和了一下,道:“此次亲征,我大明未必是必胜之局。” 谭裕心说:这回亲征,据说大明出动了二十万大军,又都是能征善战之辈,瓦剌才多少人,几个打一个,怎么都能赢。不过他刚被朱祁钰骂回来,现在也有点不敢开口。 倒是陈韶一直在旁边没吱声,这会儿才问道:“王爷为何说此次亲征不是必胜?” 朱祁钰冷笑一声,答道:“此次陛下亲征本就过于草率,天时地利皆不在我大明,何敢言必胜?” “请王爷详解。”陈韶也是一脸疑惑。 按理来说,蒙古人行动基本都是数万人为一队,大明出动二十万军队,面对蒙古人是以多打少,怎么都不能输。何况蒙古人也不是傻子,看到大军必然退回草原,大明也算是击退了他们,怎么都可以算赢的啊。 朱祁钰坐下来,喝了一口茶,道:“先说天时。现如今是八月份,草原上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水草肥美,牛马健壮,瓦剌休养生息了半年,基本已经恢复了元气,正是兵强马壮之时。而我大明呢?北方马上就要秋收了,朝廷出征必然征调民夫随行,你让他们放下家里的田地去和蒙古人拼杀,有几个人愿意的,所以,天时不在我大明这边。” “再说地利。三边虽然堡垒众多,但却也是漏洞百出,瓦剌都是骑兵,纵横百里轻而易举,往日里几百骑兵渗透进来都难易防守,更何况是如今数万,人少了就会被围歼,人多了抓不住他们的踪迹。而瓦剌那面呢?他们没有城池,也就不需要防守,我大明也不大可能放弃宣府大同去草原上,那就是放弃咱们的优势而以劣势去迎敌,会有什么结果就不用我告诉你们了吧。” “最后说说人和。” “人和?陛下亲征,人心所向。我大明将士必然万众一心,斩也先于马下。”谭裕立刻道。 朱祁钰斜眼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陛下亲征是真的,人心所向可未必。那群文臣现如今还在上书朝廷,请求陛下取消亲征呢。万一他们耍点手段,拖一拖粮草,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再说,此次亲征,主要是陛下和司礼监王公公力主,百官几乎都是反对的,即使那群阉党也是一样,所以,人和其实也不在咱们这面。” 顿了一下,朱祁钰继续道:“此次亲征,陛下为统帅,王公公必然随驾,以他的手段,指挥大权必然会落在他的手上。” 转头面向谭裕道:“王公公不过一落第秀才,机缘巧合下才登上高位,那群大臣都不懂军旅之事,他能懂什么?让这么一个外行去指挥几十万大军,面对的还是也先这种从草原上杀出来的枭雄,我就问你,如何能胜?不败就不错了。” “陛下亲征,所依仗的不过是先帝们对蒙古人的不败战绩,他自己是没有领过兵的,所以想当然地认为,自己只要亲征,必然会像太祖和成祖那样凯旋而归,但是...”朱祁钰顿了一下,道:“陛下却忘记了,太祖和成祖那都是从战场上杀出来的,陛下并没有上过战场,因此,此战必然凶险异常!” “那王爷为何不提醒陛下?”陈韶听得一身冷汗,连忙问道。 朱祁钰摇摇头,反问道:“本王如何提醒?” 陈韶立刻就懂了朱祁钰的意思。 朱祁钰身为郕王,本就不应该参与太多的朝政,更别提对外战争这种大事。否则皇帝没说什么,那群御史言官必然会先跳出来弹劾他图谋不轨。 再说了,亲征是皇帝定的,他去找皇帝,说你没能耐领兵,打仗肯定打不过也先,不如在北京老老实实地呆着,皇帝能听才怪呢!把他打发到交趾都算对得起兄弟之情了,找个由头把他贬为庶民都是正常。 啊,我不行,难道你行?我没能耐,难道你有能耐?要不要让你领兵去弄死也先啊?皇位要不要也让给你坐坐啊? 朱祁钰找皇帝说这事,纯属自找麻烦,而且还是那种天大的麻烦。 谭裕还是有点不服:“此次北征,英国公必然随行,他是打过交趾的,能征善战为天下所知,有他在,陛下怎会不胜?” 朱祁钰叹了口气道:“英国公的确能征善战,但是他今年都七十五了,随驾出征实属不易,军中那些事,他管不过来,也没有精力去管。” “再说了,此次陛下亲领大军出征,英国公只能建议,不能决断,决定权还在陛下,而陛下又宠信王公公,所以,实际上的指挥权还是在王公公手中。” “这话又说回来了,王公公不过一落地秀才,又随侍在陛下身边,只要他出面拦住,谁能面见陛下?谁又能劝谏陛下?” 陈韶点点头,道:“如果真如王爷所言,此战必然凶险异常。” 谭裕看着他二人,一言不发,只是低头思索。 朱祁钰叹气道:“所以,我拦着你们,只是希望你们安全无事,不必殒命在沙场之上。” 三人对视,均是无言。 次日,朝中传出圣旨。 和历史上一样,朱祁钰留守京城,驸马都尉焦敬为辅。 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镇远侯顾兴祖,泰宁侯陈瀛,恭顺侯,吴克忠,驸马都尉石璟,广宁伯刘安,襄城伯李珍,修武伯沈荣,建平伯高远,永顺伯薛绶,忠勇伯蒋信,左都督梁成,右都督李忠,都督同知王敬,都督佥事陈友安、朵儿只,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埜,刑部右侍郎丁铉,工部右侍郎王永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邓棨,通政司右通政龚全安,左参议栾恽,太常寺少卿黄养正、戴庆祖、王一居,大理寺右寺丞萧维祯,太仆寺少卿刘容,鸿胪寺掌寺事礼部左侍郎杨善,左寺丞张翔,翰林学士曹鼐等文武官员随行。 从决定亲征到准备出发,仅仅两天时间,朝廷上下几乎没有什么准备,各部为了亲征之事乱做一团。 在文武大臣们看来,皇帝做出亲征这个决定太过仓促,简直跟儿戏一般。 以前朱棣亲征漠北,哪次不是先准备个半年时间,从全国各地调集粮草军队,调整京师军事布防。 哪像这次,昨天决定要亲征,明天就要出发,粮草什么的压根就没有征集起来,军队也只能抽调京师周边卫所,一旦前线有失,那天下社稷就会动摇不定。 第26章 皇帝被抓了 虽然皇帝做出了儿戏般的亲征决定,但是文武大臣们还是竭尽全力地去完成任务,并且想方设法地确保皇帝的安全和本次亲征的成功。 不得不说,英宗皇帝命好,他太爷爷和他爹给他留下了一个非常不错的班底。 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兵部尚书邝埜均是久经历练的文臣,英国公更是有过灭国之功的统帅,面对如此紧急的局面,他们还是各司其职,完成好了自己的任务。 户部从江南调粮已经来不及了,所以直接从山西调拨了一批粮食过去。 礼部则是准备好了一批物资,让皇帝用于赏赐下面的兵将,并且安排好了处理国政的流程,以免耽误了其他政务。 兵部尚书邝埜和英国公张辅因为要随驾,所以清闲一点,不过也各自有所准备。 正统十四年七月十六,甲午。 上遣官祭拜太庙,车驾发京师,开始了这次有去无回的亲征之旅。 临行前,和历史一样,朱祁钰也得到了一个任务——京师留守。 起初,朱祁钰是不愿意接这个任务的。 京师留守,说好听的是皇帝信任你,让你在京师坐镇中枢,以防有变,说不好听,你就是一个备胎,而且还是没有实权的备胎。 朱祁钰坐在这个位置上其实是很尴尬的。 这时候,英宗的儿子朱见深才刚刚三岁,年岁太小,暂时是不能立为太子的,所以也就做不了储君,而且英宗皇帝也没想到,自己会一去不回,被蒙古人抓走。 而朱祁钰已经二十多岁,还是自己的弟弟,平日里也没有掌握过权利,更没有表现出什么野心,每日除了与一群二代们交际,就是捣鼓自己那个买卖,从各方面来讲,都毫无疑问是一个备胎的优质材料。 另外就是,如果自己真有点什么意外,那么有权利废立皇帝的人便是后宫之主,自己的亲娘孙太后,而朱祁钰的母妃恰恰是后宫中另一个人吴贤妃,所以,孙太后必然会向着自己的孙子朱见深,那么怎么算,自己这一脉的皇位都丢不了。 当然,身为一个十几年的皇帝,他在临出发的时候还是找朱祁钰聊了一下。 御书房中,英宗皇帝面色和善地看着朱祁钰,短暂寒暄后道:“皇弟,今日朕招你前来,是想和你说一件事。” 朱祁钰躬身行礼,道:“陛下请说,臣弟必当洗耳恭听。” 英宗皇帝微笑着摆摆手:“皇弟无需拘谨,坐下说话。” 看到朱祁钰坐下,英宗皇帝继续道:“今日朝堂上,朕决意亲征的事情,皇弟已经知道了吧。” “臣弟已经知道了。”朱祁钰点点头。 “那皇弟如何看待此事?”英宗皇帝笑盈盈问道。 这是在试探我啊! 朱祁钰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回道:“陛下亲征,必然大获全胜,也先小儿不过一时猖狂,天军一至,必然望风而逃。” 听到他的回答,英宗皇帝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点点头道:“臣弟过誉了。” 然后继续道:“此次朕亲征漠北,必然要驱逐瓦剌,勒马焉然,时间必定不短,而京师乃大明重地,需一人坐镇留守,以防不测,朕思虑一番,希望皇弟能够担此重任。” 朱祁钰立刻起身,道:“此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英宗皇帝笑道。 “臣弟惫懒,又没有操持过政务,对朝政所知不多,且京师乃大明核心所在,当是由陛下亲自掌控,臣弟如何能够担此重任。”朱祁钰答道。 “皇弟无需担心。”英宗皇帝听了,微微一笑,道:“朕已经安排好了,日常政务有吏部王尚书和礼部胡尚书他们,皇弟无需操劳国事。” 原来只是当一个摆设啊。 知道了自己就是个吉祥物,朱祁钰心里不禁摇了摇头,道:“既然有王尚书和胡尚书他们,陛下为何还要让臣弟留守呢?” 这个问题是朱祁钰故意问的,他作为京师留守,只是预防不测的一个常规手段,历史上各朝各代都有过,不过大多数时候是太子亲自留守,但是现在的朱见深太小,所以让他郕王朱祁钰当了留守,作为备胎。 英宗皇帝心中还是很开心的,但面色还是一板,道:“王尚书他们虽然尽忠职守,但是他们不姓朱。” 好吧,这个理由很强大。 朱祁钰虽然得到了一个让他没法拒绝的答案,但还是有点不愿意做这个京师留守。 一直站在一边的王振这时候插嘴:“郕王殿下,陛下这是对您信任有加,您还是接了旨意吧。” 得,这旨意还没法不接了。 朱祁钰一听王振的话,心中无奈,只好接下旨意,并且赌咒发誓,必然尽心为国,替英宗皇帝看好京师重地,等待他胜利凯旋。 只是,有一点他没说,如果英宗回不来,那继任者就不一定是朱见深那个三岁的小娃娃了。 出征当日,朱祁钰作为京师留守,和百官一起为皇帝送行。 临行前,群臣最后努力了一次,还是由吏部尚书王直领头,劝谏英宗放弃这次亲征,不过英宗皇帝已经下了死心,直接驳回了群臣的请奏。 不过,英宗皇帝还是当着群臣的面叮嘱了他几句,政务方面要多支持王直和胡濙,他们是老臣,这方面熟悉的很,凡事都会处理好的。 朱祁钰心里腻歪,脸上却是一副唯唯诺诺的面孔,不停点头称是。 这都临走了,还当着群臣的面玩天家手段,有意思么?朱祁钰心里想。 一番折腾过后,时间已经过了午时,英宗皇帝的车架终于启程了。 朱祁钰望着渐行渐远的队伍,久久不语。 半晌,转过头对身后的大臣道:“陛下已经出发,诸位大人还是请回各自的衙门办公吧。本王留守京师,但是不通政务,还请各位多多费心。” 群臣拱手行礼,随即散去。 之后的消息接踵而来。 七月十九,大军过居庸关,碰到连绵秋雨,六军艰苦,文武将士皆无纪律,群臣请驻跸,皇帝不许。 七月二十三,皇帝车驾抵达宣府,又遇到大暴雨,边报益急,扈从群臣复交章请驻跸,王振仗着皇帝威势大怒,骂了随行官员一顿。 七月二十四,大军在鸡鸣山休息,群臣又开始上奏让皇帝回京,这次英宗皇帝更是懒得搭理他们,直接让王振出马。 果不其然,王公公出面,又是一顿大骂,甚至让成国公朱勇跪在草地上几个时辰,钦天监彭德清和翰林学士曹鼐的劝谏也被怼了回去。 八月初二,大军终于抵达大同城,群臣仍然不死心,继续进言英宗,希望其放弃亲征,回师京城,然而王振作为皇帝的代言人,仍然坚持继续北上。没过几个时辰,大同镇守太监郭敬秘密求见王振,告诉他驸马都尉井源战败,蒙古人在长城外面已经设下埋伏,现在出击很容易被蒙古人全歼,而且这段时间大同这面不是刮大风就是下大雨,不利于大军远征。 王振知道了这些事,进了皇帝行在,不久之后,英宗传出旨意,招群臣商议回师。 八月初三,车驾到了双寨儿,这次运气不错,营寨弄好不久,老天爷就开始雷雨交加,六军将士惊乱,差点炸营,还好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一夜。 八月初四,车驾在滴水镇休息。 八月初五,车驾抵达洪州方城。 八月初六,车驾到了白登山,就是汉高祖刘邦差点让匈奴人围困而死的地方。 八月初七,车驾次怀安城西。 八月初十,大军抵达宣府。 八月十三,一个坏消息传来,瓦剌追上了亲征大军,恭顺侯吴克忠、都督吴克勤为了阻敌追击战死沙场,成国公朱勇、永顺伯薛绶率领四万骑兵阻敌,冒进中伏,朱勇和薛绶亦是战死,四万骑兵全军覆没。 然后就是连续几天没有消息。 大明正统八月十七,怀来守军传来一个震惊天下的消息,大军在土木堡遇袭,二十万大军一战即没,英宗皇帝不知所踪,随行的英国公张辅,泰宁侯陈赢,驸马都督井源,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都督梁成、王贵,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埜,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曹鼐,刑部右侍郎丁铉,工部右侍郎主永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邓栗,翰林院侍读学士张益,通政司左通政龚全安,太常寺少卿黄养正、戴庆祖、王一居,太仆寺少卿刘容,尚宝少卿凌铸,给事中包良佐、姚铣、鲍辉,中书舍人俞拱、潘澄、钱禺,监察御史张洪、黄裳、魏贞、夏诚、申佑、尹竑、童存德、孙庆、林祥凤,郎中齐汪、冯学明,员外郎王健、程思温、程式、逯端,主事俞鉴、张塘、郑瑄、大理寺副马豫,行人司正尹昌,行人罗如墉,钦天监夏官正刘信,序班李恭、石玉全部战死。 朱祁钰轻轻放下急报,转头对身边随侍的太监道:“召集群臣,奉天殿议事。” 大明,我朱祁钰来了。 第27章 乱哄哄的朝廷 正统十四年八月十七,几十万大明将士全军覆没,英宗皇帝失踪的消息传到京城,整个朝廷顿时乱作一团,城内人心惶惶。 为了应对这个消息,朱祁钰以京师留守的身份,召集百官在奉天殿议事。 奉天殿中,文武百官一片死寂,只有下面非常微小的议论声在殿内流转。 朱祁钰站在御阶下面,面对着文武官员道:“今日怀来守军传来消息,陛下在土木堡遇到瓦剌偷袭,三大营全军覆没,陛下也被瓦剌掳走,相信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吧,今日招大家前来,还需尽快拿出一个方略,以备万一。” 对于这件事,朱祁钰压根就没想着保密,这么大的事情,无论他如何保密,天下人都会非常快的知道,这时候保密,反而显得他有什么阴谋似的。 所以,在通知群臣来开会的时候,他就让内侍告诉了大臣,要求他们必须尽快进宫,省得某些人装个病啥的。 文武百官均是点头。 吏部尚书王直出班道:“回郕王殿下,现如今陛下北狩,三大营全军覆没,京师武备已经空虚,兵部应尽快拿出方略,充实京城。” 因为兵部尚书邝埜随英宗出征,现如今兵部的头头是左侍郎于谦,只见他出班道:“回郕王殿下,回王尚书,现如今京师兵士大概在十万左右。” 听到他说京师还有十万兵力,群臣不禁松了口气。 然而于谦又继续道:“但是陛下亲征,带走的都是精挑细选的兵士,现如今这剩下的十万人,基本上都是老幼病残,基本上没有多少战力,需从外地急招几个卫所进京补充,以稳定中枢。” 翰林院侍讲徐有贞跳了出来:“郕王殿下,陛下北狩,臣万分悲痛,然现如今三大营已无,京中也没有可战之兵,瓦剌新胜,必会趁此机会南侵,说不准现在正向京师进发,于侍郎所言虽为良策,然卫所调动还需时间,而瓦剌兴许三日即到,微臣斗胆,请移京师于应天,暂避刀兵,以图后事。” 驸马都尉焦敬反驳道:“京师乃大明中枢,天下重地,怎可轻言放弃?” 徐有贞也是立刻反怼回去:“焦都尉是打算将大明宗室和文武百官置于险地?” 焦敬也不是怂人,继续反驳:“京师是天下核心,一旦移动,必将天下震动,叛匪四起,那时南有叛乱,北有蒙古,我大明社稷必将不稳。” 徐有贞道:“靖康二年,高宗南渡,续宋朝百二十年,都尉是否忘记?” “够了。”焦敬还待再说,却被朱祁钰这一嗓子喊了回去:“今日是商量方略的,不是让你们吵架的。” 转头看向其他人,问道:“诸位还有别的意见和方略么?” 礼部尚书胡濙是文官中仅次于王直的大佬,这时候站了出来,慢悠悠地道:“回郕王,徐侍讲所言有误。” 这是朝堂上为数不多的几位老臣,朱祁钰不敢随意得罪,于是便点点头道:“胡尚书请讲。” 胡濙继续道:“宋朝高宗南渡,虽然续命百二十年,却也失掉了半壁河山,我大明先祖历经艰险,才驱逐蒙元,恢复汉人江山,因此上承天命,下安黎民,建立了大明社稷,此乃大明立国之本,万万不可忽视。” 朱祁钰点点头。 胡濙又道:“且除太祖之外,文皇帝及诸位先皇的陵寝均在此地,怎可轻弃?文皇帝定陵于北京,就是让后世子孙知道,北京才是大明中枢,因此,徐侍讲所言有误。” “臣附议。”兵部左侍郎于谦也站了出来。 “臣附议。”驸马都尉焦敬当然也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大臣站出来附议。 朱祁钰摆摆手,道:“那此事就议定了,京师重地不可轻移,于侍郎尽快选调一批卫所进京,加强京师防务。” 环视了一圈,又问道:“诸位,何人还有异议?” 文官中有些人打算蠢蠢欲动,却被王直直接瞪了回去。 至于武将勋贵,这群家伙巴不得打仗呢,怎么会这种时候跳出来。 万一迁都了,还能有多少仗打。 况且大家的家底都在北京,而且家资丰厚,一时半会哪里能及时转移出去。 朱祁钰点点头,道:“那么陛下北狩之事该如何解决?” 朝堂上一时间安静异常,一滴汗滴落到地上都能听清。 这种事太大,没人敢出头,也没人愿意出头。 朱祁钰只是牵头,也不愿意出头,于是便直接点名道:“王尚书有何良策?” 王直听到朱祁钰点了他的名字,心中万分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出班答道:“臣暂无良策。”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转头问向另一个大佬:“胡尚书呢?” 胡濙倒是不虚,慢悠悠地出班答道:“此事需郕王告知太后之后方可商议。” 王直一拍大腿,对啊,这种事全大明只有孙太后一个人能拿主意。 这回轮到朱祁钰头大了。 他去告诉孙太后这件事?怎么说?你儿子被蒙古人抓了,你打算咋办?是花钱赎人?还是直接不要了? 孙太后现在岁数也不算小了,万一出个好歹的,自己怎么办?还怎么在大明朝这个以孝治天下的地方待下去。 不过这些事还难不倒朱祁钰。 眼珠一转,朱祁钰已经想出了办法。 其实这个办法很简单,那就是——拉上其他人一起分担火力。 于是朱祁钰装模作样地点点头,道:“胡尚书老成持重,真乃大明之幸啊。” 胡濙刚要行礼,只听朱祁钰继续道:“那一会胡尚书与王尚书就和本王一起去后宫请见太后,顺便商议此事吧。” 胡濙身子一颤,差点没摔倒。王直更是郁闷,这事是胡濙干的,你带上我干嘛啊。 朱祁钰没给他们拒绝的机会,接着道:“此事事关重大,还望二位勿要推辞。” 胡濙和王直顿时更郁闷了。 散朝之后,朱祁钰直接叫内侍拉着两位老大人去了后宫,找孙太后商量这事。 后宫早就听说了这件事,已经有内侍汇报给孙太后和钱皇后,两个后宫之主现在正在孙太后的寝宫相对而泣,哭的脸上的妆都花了。 见朱祁钰前来,孙太后也没拒绝,直接让内侍把他们领了进来。 简单行过礼之后,孙太后直接了当地问道:“对于如何救回陛下,朝堂诸位大人有何良策?” 三人对视一眼,朱祁钰躬身回道:“回太后的话,诸位大人说,此事还需和太后商量。” 孙太后点点头,道:“此事关乎大明社稷,的确需要慎重而行。” 钱皇后是英宗皇帝的结发妻子,心中对英宗非常挂念,插嘴问道:“那朝廷上是否已经商量出了什么办法?” 孙太后看了她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转头继续盯着朱祁钰道:“是啊,皇儿是否已经和诸位大人商量出了什么办法?” 朱祁钰一滞,旋即回道:“回禀太后,儿臣愚钝,对此事毫无办法,因此特意带着二位大人前来,希望能够商量出一个良策,救回陛下。” 孙太后知道朱祁钰整天和那群纨绔子弟混在一起,也没指望他能有什么好办法,于是转头问胡濙和王直道:“胡大人和王大人是否已有良策?” 胡王二人对视一眼,胡濙站了出来,道:“此事老臣思量过了,现在有两个办法可用,不过......” 说到这里,胡濙微微一滞。 钱皇后连忙催促道:“有何办法,胡大人还请明言。” 孙太后看出了他的顾忌,便出言安慰道:“胡大人还请直言,有什么事情哀家替你担着。” 胡濙心头一块大石头落地,直言道:“老臣在来的路上想了两个办法,一是以银钱赎买,朝廷出一大笔银子,派能言善辩之辈去瓦剌面见也先,把陛下买回来。” 钱皇后立刻道:“这个办法好,蒙古人贪婪,咱们出够了银子,让他们把陛下放回来。” “先听听第二个办法。”孙太后打断她的话。 胡濙继续道:“二是派出高手,去瓦剌大营把陛下救出来,沿途设好接应即可。” 钱皇后立刻拒绝:“这个风险太大,哀家不同意。” 孙太后也是一个意见,摇摇头道:“此法过于凶险,去蒙古大营救人倒是可以,但是万一伤到陛下就不好了。” 朱祁钰站在旁边,脑中思索着这两个办法的区别。 买回来?先不说也先卖不卖,单说要花多少银子,这就无法估量。这是大明皇帝啊,花少了与身价不符,也先也不会卖,花多了,大明哪里支应得起。 之前南面的麓川之役就花了不少银子充作军费,后来的闽浙民变又花去不少,大明国库现如今基本就剩下点应急的银子了,压根拿不出太多的钱。 抢回来?派人千里迢迢去蒙古大营,在也先的眼皮底下抢人?开玩笑,真当那几万蒙古骑兵是摆设么?更别提接应了,大明哪里还有能在草原上立足的军队。 当然,最好的办法是英宗自己从也先的手底下跑回来,不过这种事只存在于未来某国的电影里,指望他自己能跑回大明,还不如指望他有光武帝刘秀那样的运气,天降陨石把蒙古人全砸死呢。 第28章 后宫议政 朱祁钰正在旁边想着胡濙的两个方案,突然听到孙太后问自己:“郕王,你认为哪个方法比较好?” “选第一个吧。”朱祁钰思索了一下,回答道。 孙太后点点头,满意地看了他一眼。 朱祁钰心里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尼玛这是在试探我啊! 刚才要是选了第二个,那孙太后没准就直接把自己扣在后宫了。 “不是亲妈的女人果然够狠。”朱祁钰如是想。 孙太后转头看向王直,道:“王尚书是什么意见?” 王直倒是不怵孙太后,直截了当地答道:“回太后,老臣以为,两法皆可用。” 孙太后眉头一皱,语气奇怪地问道:“王尚书此言何意啊?” 王直答道:“赎买陛下,此法的确可保陛下安全,不至于被鞑子伤了性命,不过目前国库空虚,想要凑足这笔银子,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而且此事关乎大明尊严,不宜由朝廷出面;而营救陛下虽然不用朝廷掏银子,但是风险较大,一旦有所闪失,陛下必将性命不保,不过此法倒是可以延续列祖风骨,不会让大明丢脸。” 顿了下道:“因此,老臣以为,朝廷可以派出官员出使瓦剌,内宫派出内侍跟随,官员以大明威势与瓦剌谈判,使其放回陛下,内侍则是以钱帛诱之,令其同意赎买陛下。如此可以保陛下安全,大明安全,也不至于丢掉大明威势。” 钱皇后在一旁听着,立刻拒绝道:“哀家不同意,太危险了。” 孙太后眉毛一横,怒斥道:“闭嘴,此事还轮不到你做主。” 钱皇后立马不敢说话了,不过却是满脸的不服气。 孙太后转向王直道:“王尚书的法子不错,此事就这么办了,朝廷挑选人出使瓦剌,先看看能不能把陛下赎回来。” “臣接懿旨。”王直起身答道。 “那诸位大人就下去吧。”孙太后这时候也有些累了,对着三人吩咐道。 朱祁钰正要行礼退下,突然看到王直没动,又继续说道:“太后请慢。” “王大人还有什么事情?”孙太后疑惑问道。 只见王直郑重地行了一礼,道:“陛下北狩,群臣惶恐,三大营覆灭,京师守备空虚,而陛下临行之时只是命郕王殿下留守。” 朱祁钰听着,不明白王直是什么意思。 孙太后同样疑惑地看着他。 “因此,老臣斗胆,请太后下旨,命郕王监国。”王直放出了石破天惊的最后一句。 朱祁钰顿时头大了。 你个王直,怎么这个时候说这些。这不是坑我么? 你什么时候说不行,非得当着我的面说,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么? 而且更当着孙太后的面,孙太后会怎么想,我朱祁钰打算上位了?我一直表现得对权利没有野心啊。 果然,孙太后转头看向朱祁钰,眼神中带着重重的疑心,语气冰冷地问道:“郕王是什么意思?” 朱祁钰登时冷汗就流了下来,果然,孙太后起疑心了。 王直见状,立刻插话道:“太后不必多心,此事乃老臣刚刚想到的,与郕王无关。” “王尚书为何要请这道旨意?”孙太后收回目光,转头望向王直。 王直立刻回答:“太后,臣请郕王监国,理由有三。” “你且道来。”孙太后还是相信王直的,不然他刚才说没办法就可以了,更加不会出主意救英宗。 “一是陛下北狩,朝堂上需要一根定海神针,皇长子年幼无法理政,太后深居后宫更加不方便,唯有郕王殿下业已成年,且从各方面来看都很合适,因此,郕王监国,可安百官。” “二是京师空虚,瓦剌必会趁机侵犯我大明,兵事凶险,太后不合适出面,因此需要郕王殿下出面,安抚各军,稳定中枢。” “三是陛下已令郕王留守,可见陛下是信任郕王的,如今陛下短期内无法回返,朝政无法决断,郕王还需一个监国的名分来统领朝政。” “因此,老臣斗胆,请太后下旨,令郕王监国。”王直躬身下拜,以大礼请求道。 孙太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思索了一下,道:“王尚书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言,哀家同意了,稍后便会令金安草拟懿旨。” “多谢太后。”王直再次下拜。 “好了,尔等退下吧。”孙太后摆摆手。 三人行礼退下。 等三人刚走,钱皇后便坐到了孙太后身边,问道:“太后娘娘,王尚书的计策真的能救回陛下么?” 孙太后这时候也是满面愁容,缓缓地道:“希望吧,哀家也不清楚。” 钱皇后听到孙太后没底气的回答,脸上的愁容更重,继续问道:“那王尚书让郕王监国是为何?” 孙太后明白她的意思,在钱皇后看来,让郕王监国,这不就是希望英宗回不来么? 不过孙太后是何等人,拉过钱皇后的手安慰道:“王尚书这么做,才是真心想让陛下回来的。” “这是为何?”钱皇后问道。 孙太后解释道:“让郕王监国有两个好处,一是朝政有人处理,二是把郕王推上去,就是为了逼郕王没有退路,必须救回陛下。” “麻烦太后为儿媳解惑。”钱皇后还是不懂。 孙太后继续道:“郕王只是监国,他上去了,救回陛下才是他最应该做的事情,也是他必须做到的事情。” “如果他没做到呢?”钱皇后问道。 孙太后冷笑了一下,道:“他是哀家任命的监国,如果没有做到,那么哀家一道旨意,也能让他不再监国。而且,那时候天下非议将会彻底淹没他,他也没有那个脸再继续坐在监国的位置上。” 转头看向钱皇后道:“懂了么?” 钱皇后这才点了点头。 孙太后拍拍她的手,道:“好了,别去想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了,回去看看内库还有多少银两,先准备出来,到时候让使节带走。” 钱皇后立刻起身,道:“那儿媳就下去准备了。” 暂时不提这婆媳两个如何准备赎人的银子,单说朱祁钰三人。 三人出了紫禁城,朱祁钰拉住王直,道:“老大人为何让本王监国?” 王直岁数大了,被朱祁钰拉了一把,差点摔倒在地,稳了下身子反问道:“现如今郕王不监国,何人能坐这个位置?” 朱祁钰急道:“不是还有我那侄儿么?” “皇长子才三岁,如何能监国。”王直怒道:“现如今陛下北狩,天下不稳,郕王身为大明宗室,也是先帝次子,您不站出来,还有什么别人有资格?” 朱祁钰哑口无言。 王直语气放缓,道:“殿下还是回府等待消息吧,明日早朝估计就会宣布殿下监国的消息了。” 说完没等朱祁钰反应过来,便进了户部衙门。 胡濙总后面踱步过来,笑呵呵地道:“哎,郕王殿下莫怪王尚书,他也是没办法。” 朱祁钰刚待说话,却见胡濙也转身走了,进了自己的礼部衙门。 朱祁钰想发怒,不过身边已经没有人,只得一挥袍袖,转身回府。 只不过,等他上了轿子,这才放下满脸的愁容,带上了一丝微笑。 没办法,他一直的人设就是懒惰,对朝政没兴趣,如果刚才露出一丝迹象,那保证有人去汇报给孙太后,自己监国的事情,估计就没戏了。 回到府上,朱祁钰刚想歇着,就听到管家来报,说是谭裕陈韶等一众二代们前来求见。 朱祁钰让管家放他们进来,先到客厅等着,自己则是去换了身常服。 一进客厅,就看到谭裕陈韶等人坐在椅子上焦急不已。 看到朱祁钰走进客厅,谭裕立马跳起来,焦急地问道:“殿下,消息是否是真的?” 朱祁钰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事,因此点了点头道:“昨晚收到的,怀来传来的消息。” “那我的长兄?”陈韶也是问道。 朱祁钰摇摇头,道:“据说是没在阵中了。” 陈韶登时蔫了下去。 朱祁钰看着其他人也都是一副急不可耐的神情,不禁继续说下去:“据传,泰宁侯,平乡伯,襄城伯和修武伯皆没于阵中。” 几个人都是和陈韶一样蔫了下去。 “诸位,目前只是怀来传来的消息,真假还未可知。蒙古人还在土木堡附近,他们的斥候无法靠近,兴许藏起来也说不准。”朱祁钰安慰道。 “那朝廷可有何方略?”有人问到。 朱祁钰摇摇头,道:“还能如何?土木堡一战,三大营尽皆覆没,京师的兵力现在非常空虚,朝堂上一片混乱,居然还有人说要迁都,哎!现在本王只盼着蒙古人不要打过来,否则必然天下大乱。” 陈韶听了,顿时急道:“那好歹也多派斥候接应,看看哪些人逃了出来。” “此事相信怀来那面已经在做了。”朱祁钰道。 “元宁,你也别太着急了,兴许你大哥已经逃出来了呢?只是那面蒙古人势大,暂时躲避罢了。”谭裕安慰道。 陈韶红着眼睛看了看谭裕,没说话。 朱祁钰道:“好了,你们都先各自回府吧,现如今这种情况,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最重要的是,安抚好你们自己的宅院,朝廷已经乱了,你们自己的府宅别也跟着乱,没由来惹出麻烦。” 众人对视一眼,点头称是,各自回府了。 第29章 郕王摄政 翌日,孙太后颁出懿旨,皇帝北狩,今尚未班师,国家庶务不可久旷,特命郕王朱祁钰暂总百官,理其事,尔尚夙夜秪勤,以率中外,毋怠其政,毋忽其众。 又命文武群臣凡合行大小事务悉听郕王之令而行,毋致违怠。 至此,朱祁钰正式开始掌握朝政。 不过,朱祁钰的摄政只是减少了一点点京城百姓的恐慌情绪,对于京城大户们来说,效果等同于无。 “在这种时候让一个从未处理过朝政的闲散王爷来摄政,和主动让蒙古人进入京城有什么区别?”这是京城某个中级官员在私底下和家人说的话。 当然,某中级官员是谁?大家谁都不知道,反正这种事肯定没有人会主动出来顶包。 一时间,京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几乎都在转移财产,转移家人,连带着京城的大户们也开始准备,打算随时逃离京城,以防被蒙古人干掉。 朱祁钰倒也没想办法阻拦,而是命户部出钱,收了一部分城外田产,反正现在很多人在抛售,田产便宜多了。 原本还有几个御史没事找事,上奏说他既然摄政,就应当上承天命,下安黎民,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候还与民争利。 不过朱祁钰还没动手,倒是一群大臣先跳了出来,那群御史的奏折连个水泡都没冒出来就被集体打压了下去。 大臣们的集体观点是,现在蒙古人马上要打过来,田产以后说不准是谁的呢!既然郕王殿下用国库来帮我们止损,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让你们这群整天瞎胡扯的家伙来阻碍郕王的恩德,活腻歪了不是? 另外,因为各种谣言的关系,京城也乱了很多,朱祁钰只能命令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加大巡逻力度,有滋事者直接抓紧顺天府大牢,其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当然,这些都是小事,对于朱祁钰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完善京城的防务。 他前世只是个hr,而且对于军事更是没什么兴趣,如何完善京城防务,他压根就是一窍不通,如果非要以他那一知半解的军事知识来指挥大明军队,那纯属是开玩笑。 所以,他的解决方法很简单。 像历史上一样,提升兵部左侍郎于谦接任兵部尚书,并由他全权负责京城防务事宜,调兵、筹粮,武备等各项事宜均由于谦掌握,只需要在事情安排下去之后往自己这里递交一个奏折就好。 为此,朱祁钰还单独召见了于谦,特意叮嘱到:“于大人,本王不知兵事,京师防务全靠你了,这些事情你可以单独拿主意,事后给本王递个折子就行,出了什么事情,本王替你担着。” 于谦是传统文人,学的是儒家学说,行的是孔圣言论,讲究的是辅佐明君,建功立业,朱祁钰这番话,恰恰给了他一个别人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的底气,因此心中万分感动,立刻下拜道:“臣多谢殿下信任,必将尽心竭力完成殿下所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祁钰笑呵呵地扶起他:“于大人不必如此。” 之后二人简单定下具体流程,于谦随即离去。 让朱祁钰万万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却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和意外的惊喜。 麻烦来自于孙太后,这位明宣宗朱瞻基的皇后是山东人,十多岁就入了宫,由明仁宗朱高炽的皇后张氏亲自教导。 因为算是在宫中长大,而且为人聪慧,所以对于皇家这点事知道得比谁都多,再加上背景强硬,因此学习到了非常多的政治经验。 在她看来,朱祁钰如此信任于谦是错误的行为。 首先,作为朱明皇室,尤其是现在这种危机时刻,无论如何都不能完全相信一个人,从皇家的角度来看,必须有制衡的手段和能够限制的权利。 朱祁钰把京城防务全部托付给了于谦,这就相当于把大明社稷托付给了于谦。一旦他有什么歪脑筋,那大明江山就有易主的可能。 这是孙太后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 当然,孙太后不像朱祁钰一样,知道历史上的于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次,朱祁钰这么做,在孙太后看来就是收买人心之举。 政治经验丰富的孙太后对于这些再熟悉不过,给予臣子信任,给他们放权,说白了不过是一种朝堂中的政治交易。 朱祁钰赋予于谦这么大的权利,那么作为重臣的于谦必然也要回报给他一些东西。 钱财朱祁钰不缺,大明再怎么落魄也不会饿到皇帝的亲弟弟。 美人更不缺,只要朱祁钰放出个风声,无数的达官显贵就会找上门去推荐自己家的女儿。 那么他朱祁钰缺的是什么呢? 毫无疑问,权利!更准确说是名分。 虽然孙太后已经令郕王朱祁钰摄政,但是毕竟还有个皇帝在自己头上,即使这个皇帝现在不在,而且能不能回来还得再说,可是朱祁镇始终是皇帝。 中国人讲究个名正言顺,朱祁钰现在掌握的权利再大,只要朱祁镇一回来,那朱祁钰现在所掌握的一切都会立刻灰飞烟灭。 所以,朱祁钰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名分,一个可以让他更进一步的名分。 因此,孙太后一听说这个消息,就立刻让人把朱祁钰叫到后宫骂了一顿。 一进后宫,就见到孙太后端坐在正位上,朱祁钰赶紧过去见礼。 没办法,这位是皇太后,目前大明绝对的大佛,不拜不行。 然而,等了半天,都没听到孙太后让他起身落座。 抬头望了下孙太后,朱祁钰问道:“太后叫孩儿来有什么事情吗?” 一句孩儿立马让孙太后想起了自己那个不靠谱的皇帝儿子,身子差点没坐稳。 稳了稳心神,孙太后沉声道:“郕王可是把京师防务尽数托付于兵部侍郎于谦手中?” “回太后,正是如此。”朱祁钰直起身回答。 孙太后看了他一眼,没有计较他的违礼之举,只是问道:“郕王之前与那于谦交好?” “只是有过几面之缘。” “那你居然敢把整个京师的防务都交给他?你就不怕太阿倒持,社稷残缺么?”孙太后突然厉声道。 朱祁钰吓了一跳,不禁回答道:“儿臣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孙太后继续质问道:“京师防务这么大的事你都尽托人手,居然还能先斩后奏,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如今陛下北征未归,你就如此胆大妄为,哀家一道旨意能让你监国,也能让你回郕王府继续做你的闲散王爷。” 朱祁钰立刻跪下,大声叫道:“太后明鉴,儿臣冤枉啊!” “你还冤枉?”孙太后一听他喊冤,气就不打一处来。 朱祁钰抬起头,道:“还请太后消气,儿臣给您解释一下,您就懂儿臣的意思了。” “好啊,哀家倒要看你如何分辩。”孙太后也是明白人,知道自己要是真下了停止监国的旨意,那京师就彻底乱了,所以给了他一个机会。 朱祁钰直起身,辩解道:“太后明鉴,幸得太后信任,赋予儿臣监国之权,然儿臣以前就是个闲散王爷,对政务一窍不通。于侍郎乃是父皇看好的臣子,曾越级提拔为兵部右侍郎,巡抚山西河南,政绩卓越,现如今兵部尚书邝埜随陛下北征未归,兵部以于谦为首,儿臣自然命他统领京师防务。值此大明危难之际,儿臣不相信他,也要相信父皇的眼光啊。” “这话说的倒也在理。”孙太后听他提到了自己的老公,不禁也有些同意他的想法了,但是她还是有一些疑问需要朱祁钰给自己解答,便继续问道:“那你为何授予他临机专断之权?他又不是出去巡抚河南,就在京师坐堂,有什么事情你就不能拿主意交给他去办理么?” 朱祁钰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因为儿臣不懂兵事啊。” 孙太后哑然。 是啊,朱祁钰以前就是个混日子的,一没接受过皇帝教育,二没领过兵,对于领兵打仗这种事不知道是非常正常的,要是懂的话才是不对劲的呢。 而且今天招他前来也很突然,朱祁钰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过来,但是看他回答的速度,明显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那么朱祁钰的回答必然是心里所想的,不存在自己担心的那些事。 于是,孙太后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语气也变得和蔼起来:“好了,起来说话吧。” “谢太后。”朱祁钰站起身子,顺便还揉了揉膝盖。 哎,古代跪着真心难受啊,也不知道清朝那些大臣是怎么做到的,一跪几个时辰都不带打晃的。 孙太后继续道:“哀家今天叫你来,主要是问问这件事,哀家知道你没学过天子手段,心中有些担心,所以特意叫你来嘱咐你几句,免得你行差踏错,乱了大明社稷。” “多谢太后。”朱祁钰抹了把汗。 第30章 三岁的东宫太子 孙太后又问道:“礼部胡尚书选定了出使瓦剌的人吗?” 朱祁钰摇了摇头,答道:“还未报上人选。” 孙太后顿时又开始生气,厉声道:“这个老杂毛,陛下在也先手里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他居然还敢拖着不办。郕王,你一会去礼部催催他,让他明日早朝就拿出正副使节人选来,否则就不要做礼部尚书了,到龙虎山跟张天师修炼去吧。” “儿臣遵旨。”朱祁钰立刻答道。 孙太后又叮嘱道:“郕王啊,你也要用心理政,抓紧机会把陛下救回来,万万不可怠慢啊。” 英宗果然是你的亲儿子啊。 朱祁钰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立刻回答道:“儿臣遵旨。儿臣必当竭尽全力,争取尽早把陛下救回大明。” 孙太后满意地点点头,让他下去了。 第二天,孙太后召见朱祁钰的消息便在大臣之间传开。 这件事对于武勋来说只是一个谈资,但是对于文臣们来说,这件事背后透露着说不出的意味。 王直上朝的时候就听到有几个御史在午门外窃窃私语。 “你说太后不是刚刚任命郕王监国么?这会招他觐见是商讨什么事情?” “谁知道呢?兴许是赎回陛下的事情吧。” “此事不是已经交给礼部胡尚书办理了么?应该不是此事。” “那你说能是什么事情?” “也许是问政吧!” “郕王已经成年,而且太后已经命他监国,能有什么政事需要太后过问的?” “你是说宋朝章献太后?” “这个说不准啊。” “你们几个说什么呢?”王直踱步走了过去问道。 几个御史见大哥过来,赶忙行礼,一个御史回答道:“下官在说太后召见郕王一事。” “太后乃是天下之母,郕王刚刚监国,她过问一下怎么了?你们几个别在这里瞎猜。”王直训斥道。 “下官遵命。”几个御史立刻闭嘴。 没办法,王直现在是文官领袖,自己在朝堂上顶嘴还没啥大事,要是现在顶嘴,妥妥被按一个目无尊长的名声,这对于靠名声吃饭的御史来说绝对是噩梦般的事情。 王直慢慢踱回自己的位置,心头也在思索着这件事。 昨天他就听说了孙太后召见了朱祁钰,随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是孙太后招朱祁钰商讨出使瓦剌的事情,但是昨天上午刚刚定下由胡濙来牵头办理,为什么孙太后又单独召见朱祁钰商讨此事呢? 难不成孙太后真的想像宋朝章献太后一样,彻底架空朱祁钰,自己临朝理政? 这是文臣们绝对不会同意的事情,怪不得那群御史在偷偷讨论此事。 不过这件事他没法问,他一个文臣领袖,如果真的问出来,那就是自断退路。 在孙太后还没有进一步行动的时候,他不会站出来。 不过,下了朝,他便叫上目前各部的主事之人来到吏部的公房。 仆役给每人上了杯茶后边退了出去。 王直端起茶,喝了一口,问道:“诸位都听说了孙太后召见郕王之事了吧?” 众人点点头。 右都御史陈镒道:“此事我等已经听说了,御史们只是担心后宫干政,没有其他意思。” 作为目前督察院的头头,他的意见基本上就代表了御史们的整体意见。 王直皱了下眉头,道:“我知道御史们没有其他意思,但是现如今大明正处于危难之际,有戒还是约束一下御史们,免得他们莫名上奏,惹得朝廷和后宫争斗,平白让蒙古人占了便宜。” “对了,六科那面你也说一声,让他们也老实些,别惹事。”王直又补充道。 陈镒点了点头,应下了此事。 王直又道:“如今陛下北狩,朝堂混乱,诸位还需尽心竭力,共渡难关啊!” 众人点头应命。 其实王直今天找大家来的目的,他们在来之前就知道了,只不过大家都有些担心,不知道要不要和后宫争锋,所以希望看看王直的想法。 果不其然,王直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安了百官的心。 顿了顿,王直继续问道:“廷益啊,老夫听说郕王把京师防备尽数托付于你?” 于谦作为兵部的代表,点点头道:“是,郕王昨日特意招本官去说此事,下官已经答应了下来。” 王直面无表情:“廷益,那郕王说你可以先斩后奏也是真的了?” “是,郕王殿下说了,目前京师防备为第一要务,事多且杂,瓦剌又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打过来,因此赋予下官临机专断之权。说起来,郕王殿下真是气度非凡啊。”于谦回答道。 王直思考了一下,道:“既然郕王已经给了你权力,那老夫就不多说什么了,只希望你能安心理事,不要出什么岔子。” “王尚书放心。”于谦也没说什么,直接答应下来。 点点头,王直转向胡濙道:“今日既然已经把出使瓦剌的使节定了下来,那就抓紧时间出发吧,陛下在他们手里,你要叮嘱他们,千万不能让陛下受伤,尽可能把陛下救回大明。” 胡濙淡淡地道:“此事老夫已经吩咐过了,王尚书不必担心。” 王直点点头,没再继续,只是端起茶喝了一口。 众人会意,随即纷纷离开,各自回府衙办公去了。 后宫之中,孙太后和钱皇后正在一起商量救皇帝的事。 孙太后坐在一个软塌上,身后倚着一个靠背,正安慰着钱皇后:“皇后啊,这银子不是已经准备好了么?明日使节出发,你派人一起过去便是。” 钱皇后哭了半宿,这会眼睛都红肿了,脸上挂着双桃子眼道:“太后娘娘,臣妾不是担心银子的事,只是担心陛下在那面受苦。” 孙太后这时候脸上也泛起愁色,道:“哀家也担心,毕竟他是哀家怀胎十月掉下来的肉,不过担心又有何用?” “太后,您说那群蒙古蛮子会如何对待陛下?”钱皇后小声道。 “哎,陛下一个阶下囚,能有什么好待遇,活着就已经不错了。”孙太后不愧为久经风雨的后宫之主,看待问题还是很清楚的。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宝贝儿子英宗皇帝,眼下的待遇很不错,有吃有住,甚至还有女人侍寝,如今正在宣府大同一代领着蒙古人到处敲银子呢! 钱皇后听了孙太后的话,眼泪又开始流了下来。 孙太后见了,心中也是凄苦,不禁也跟着留下了眼泪。 婆媳二人正相对而泣,哭的正爽之时,一个小太监跑进了殿中,对着大太监金英耳语几句。 金英脸色一变,立刻跑到孙太后耳朵边嘀咕起来。 孙太后原本哭的正爽,听到金英的话,眼泪立刻收了起来,声音严厉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金英也是一脸严肃,毫不犹疑地点点头道:“此事千真万确。” 孙太后眉毛一拧,恨声道:“这个于谦,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金英没敢接话,老老实实站到了一旁,倒是钱皇后抽泣着问道:“太后娘娘,出什么事了么?” 孙太后怒道:“兵部尚书于谦和别人说,郕王气度非凡。” 钱皇后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便疑惑问道:“郕王乃大明宗室,气度非凡理所应当啊。” 孙太后没好气的道:“你个妇人,懂什么?如今陛下北征未归,皇长子年幼,他郕王理政一日,便有人说他气度非凡,如若理政一月呢?是不是要说他有帝王之气了?” 钱皇后听了大惊:“郕王他没有这个胆子吧?” 孙天后反问道:“那宋太祖是如何当上皇帝的?” 钱皇后也算是熟读史书,最起码对各朝各代的开国皇帝是知道的,立刻就想起来赵匡胤是怎么篡夺了柴氏江山的,不禁大惊:“太后是说有人要给郕王黄袍加身?” 孙太后冷笑道:“相必是了,这个于谦,胆子好大。” “那可如何是好?”钱皇后急道。 孙太后顿了顿,一咬牙,道:“他们想推郕王上位,得先过本宫这关。” 旋即转向金英道:“拟旨,虏寇犯边,毒害生灵,皇帝恐祸连宗社,不得已躬率六师往正其罪,不意被留虏庭,尚念臣民不可无主,兹于皇庶子三人之中选其贤而长者曰见深正位东宫,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钱皇后听了旨意,心中大定。 周贵妃平时和她关系不错,她儿子当了皇帝,自己也算是大母,肯定不会有事。 金英旋即下去准备旨意去了。 朱祁钰万万没有想到,因为于谦的一句话,自己莫名其妙就被卷入了朝廷和后宫的权力之争,这时候的他正在偏殿看奏折,浑不知自己已经变成了皇权与臣权相争的交点。 费半天劲,好不容易看懂了于谦的奏折,朱祁钰抬笔刚要批注,想了想又放下,对着外面伺候的小太监道:“去把兵部于尚书叫来,本王有些事要问他。” 第31章 情绪不定的太后 不一会,于谦来到偏殿,见到了朱祁钰。 朱祁钰也没跟他客气,直接让他落座。 于谦刚坐好,朱祁钰便直接了当地道:“于大人,你的折子我看了,说实话,本王不是很满意。” 于谦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心中虽然很惊讶,脸上却非常淡定,问道:“王爷哪里不满意?” 朱祁钰拿起奏折道:“怎么说呢?方略做的没问题,但是不够细致。” “不够细致?”于谦疑惑道。 他从永乐十九年进士及第,到现在已经几十年了,奏折向来都是这么写的,没发现什么不够细致的地方。 朱祁钰指着奏折的一段话给他看:“例如这里。” 于谦一看,是他调河南一个卫所进京的话,但是他还是不太理解:“请殿下明示。” 朱祁钰放下奏折,道:“这里面说了调那几个卫所进京,却没有说这些卫所何时能抵达京师?到了京师驻扎在哪里?粮草辎重如何解决?具体是何人负责?这些东西奏折里全都没有,看了你的奏折,本王如何能知道京师防备什么时候才能完成?” 这是朱祁钰穿越前的习惯了。 当初做人力资源经理的时候,他就喜欢用非常详细的方案来处理问题,时间节点卡的很准,责任直接分配到人。 虽然老板更看重技术总监和销售总监,但是他硬是用极为合理的方案保住了自己的地位。 现如今到了大明,他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 之前他是个闲散王爷,不用理政,所以奏折也没怎么看过,现在看起来,差点没愁死。 大明官员的奏折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啊。 先来一通高瞻远瞩,再来一通理由,几百字的奏折,只有最后那几句话是有用的。 这不是浪费纸么? 所以,即使知道于谦在历史上是名臣,但是他还是受不了奏折的这种写法,现在面对这未来的于少保,他毫不犹豫地挑明了自己的不满。 于谦听了也是一头冷汗。 放下奏折,朱祁钰道:“太祖曾经说过,为臣者进言需言之有物,不得浮夸造作,这才过去多少年,怎么奏折又变成这种废话连篇的样子?以后上奏折,要尽量言简意赅,抓住重点。听懂了么?于尚书。” 刚刚正位于谦微微欠身:“遵命。” “那就先拿回去重写吧,弄好了再递过来。” “是,微臣告退。”接过奏折,于谦领命退下。 朱祁钰没有想到,于谦的奏折还没有重新写完,孙太后的懿旨便从深宫里冒了出来,打了他和文臣们一个措手不及。 次日,早朝。 朱祁钰和大臣们还没有开始议政,金英便举着一封懿旨跑到了朝会上,直接宣布了孙太后的想法。 “太后懿旨,虏寇犯边,毒害生灵,皇帝恐祸连宗社,不得已躬率六师往正其罪,不意被留虏庭,尚念臣民不可无主,兹于皇庶子三人之中选其贤而长者曰见深正位东宫,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宣读完旨意,金英便躬身向朱祁钰行了一礼,道:“郕王殿下,太后懿旨,命老奴当庭宣读,得罪了。” 转身便退了下去。 文武百官听得莫名其妙,怎么就突然封皇长子当太子了?郕王监国不是挺好的么?突然冒出来个太子算怎么回事? 朱祁钰也是一脸蒙圈,怔怔地看着金英远去的背影。 不过大臣里还是有不少老油条的,吏部尚书王直和礼部尚书胡濙听完就懂了孙太后是什么意思了。 昨天刚刚传出孙太后召见郕王的消息,今天后宫就发出这样的旨意,针对性太明显了。 草草宣布了几个决定后,早朝便结束了。 王直领头,六部尚书和督察院的头头便一起进了后宫,去拜见孙太后。 孙太后见一群文官气势汹汹地杀到后宫,一股莫名怒火也冒了出来,直接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接见。 几个重臣见状,在孙太后的寝宫前长跪不起,坚持觐见。 双方立刻僵持在一起。 朱祁钰听到小太监来报,连忙跑到后宫,远远就看到一群人跪在寝宫前面,被太阳晒得摇摇晃晃的。 他赶忙紧走几步,上去想要扶起领头的王直:“哎呀,王尚书这是干什么?您都七十了,身子骨能受得了么?赶紧先起来,有什么事和本王说。” 王直岁数的确大了,这会也有些头晕,便顺势站了起来,道:“郕王殿下明鉴,老臣希望觐见太后,问一问早上那道旨意。” 朱祁钰一听,好么,这是为了我啊,不过你们这么干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么?于是便道:“王尚书啊,太后那道旨意没别的意思啊,我那见深侄儿乃是皇长子,正位东宫不也是应有之举么?你们这是做什么?” 我们不是为你,我们是怕太后挟持太子临朝听政。 不过这话王直也没法说,只好道:“此事涉及国本,却未经群臣商议,我们这些老臣只是想听太后亲自说一句,不然心中不踏实。” 朱祁钰道:“王尚书这不是逼宫么?” “老臣不敢。”王直连忙道歉,不过身子却一动不动。 朱祁钰叹了口气道:“好吧,本王去试试。” 说完转身对门口的太监道:“速速去通禀,就说本王要觐见太后,求个旨意安抚群臣。” 小太监蹬蹬噔地跑了进去,不一会便出来回复道:“太后旨意,命郕王觐见。” 朱祁钰点点头,转头对王直道:“王尚书还请稍等。” 王直躬身行礼,不过没说啥。 朱祁钰进了寝宫,行过礼后,对着椅子上的孙太后道:“太后,王尚书他们也是为国,并无它意,您还是见见吧。” 孙太后看到朱祁钰便有火,怒道:“见什么见,一群老家伙,仗着岁数大就倚老卖老。本宫是他们想见就能见的么?” 见朱祁钰又要说话,便怒喝道:“还有你,堂堂大明郕王,奉旨摄政,却连几个大臣都管不住,要你何用?” 朱祁钰无奈,只得道:“太后说的是。不过这群文臣最讲究礼仪伦常,为臣风骨,他们只是不明白太后的远见卓识而已,您出面说句话安安他们的心,他们自然就会退走了。” 孙太后眉毛一横,怒道:“本宫深居后宫,做了什么事情需要安抚他们?真是不知所谓。” 做了什么事情?还不是你随随便便发了道立太子的旨意。 想是这么想,朱祁钰却不敢这么说,只能道:“太后息怒,这群大臣都是父皇留下的肱股之臣,朝廷栋梁,大明运转全靠他们。况且现如今陛下北狩,还需要他们尽早把陛下救回来呢。” 提到了自己的儿子,孙太后便是一滞,思前想后一番,不得不道:“郕王说的是,让他们进来吧。等等,让王直和胡濙进来,其他人就在外面等着。” 朱祁钰一听孙太后同意了,便赶紧向一旁的宫女使眼色,宫女领命,不一会就把王直和胡濙带了进来。 二人一进来就给孙太后行了个大礼,王直道:“老臣冒昧,还请太后恕罪。” 王直和胡濙还是比较值得孙太后信任的,所以孙太后也就没继续发飙,摆摆手饶了他们。 见孙太后的态度缓和了很多,王直便问道:“启禀太后,今日早朝,司礼监太监金英宣旨,命皇长子正位东宫,此旨意是否属实?” 孙太后点了点头,不过没说话。 王直继续道:“那老臣斗胆请问,郕王是否继续监国?” 孙太后听了一愣,旋即道:“此事本宫还在思考。” 说完深深地看了朱祁钰一眼,把朱祁钰盯得寒毛都竖了起来。 王直语气加重,道:“皇长子年仅三岁,如何能理政,还请太后发下明旨,令郕王继续监国。” 孙太后的火气又被王直勾了起来,怒道:“你们这群大臣就不能理政么?” 然后想到自己的儿子,又泄气道:“本宫也没有收回郕王监国的旨意。” 王直听了,心中大定:“老臣明白了。” 还是郕王继续监国就好,您还是老老实实在后宫呆着吧。 胡濙在一旁也是露出轻松的表情。 不过还没等他轻松几分钟,就听到孙太后继续道:“胡尚书,营救陛下的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 胡濙连忙答道:“如今使者已经敲定,马上就可以出发了。” 孙太后听了,满意地点点头,道:“那就赶紧出发吧,争取尽早把陛下接回来。” 胡濙领命。 孙太后摆手让二人退下,却留下了朱祁钰。 朱祁钰心里这个委屈。 这事和我没关系啊,都是你们自己搞的乌龙,我是无辜躺枪的啊。 只得在一旁老老实实地站着不动。 站了有小半个时辰,孙太后才道:“郕王对此事有何看法?” “什么事?”朱祁钰连忙问道。 “哀家的旨意。”孙太后怒道,心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笨,不会动动你那个脑袋么? 朱祁钰连忙答道:“太后懿旨没问题啊,见深侄儿正位东宫,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除他之外,还有何人敢位居东宫。” 孙太后对朱祁钰的答案很满意,挥挥手把他也放走了。 第32章 出关不封刀 没过多久,孙太后补了一道懿旨,仍命郕王监国,代掌国政,抚安天下。不过后面又加了一句,国必有君,而社稷为之安君必有储。算是彻底把东宫太子之位给定了下来。 朱祁钰一看就知道,这是孙太后的小心思发作了。 微微一笑,朱祁钰把懿旨丢在一旁,不去管它,而是思考起马上要到来的京师防御战该怎么打。 正常来说,只要任命于谦作为京师防御战的总指挥,那么这次就是有惊无险,京城稳稳可以守下来。 不过自己马上就要被推上皇帝的宝座,这个时候再做一条咸鱼就不太好了。 在原来的世界,有人说土木堡之变是文臣针对武勋的一次阴谋,用一场莫名其妙的远征,直接将大明武勋的中坚力量全部丢在边墙之外,不过来了大明这么久,朱祁钰却并不相信这种说法——你见过有几个文臣会主动牺牲自己,甚至牺牲皇帝去打压政敌的,更何况武勋还不算是文臣的政敌。 虽然大明文武相争是存在的,但其实武勋只是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出征的时候还有文官和太监监军,实际上已经隐隐被文臣压了一头,这群文官不至于去用这样一场大阴谋去算计他们。 所以,在朱祁钰看来,目前大明的文武均势保持的还不错。 暂时不需要担心曹操一样的人物出现,那自己的首要任务就是如何坐稳皇帝宝座,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军功。 因为自己哥哥英宗皇帝的原因,自己暂时是没机会出京师的,那自己只有一条路可选,那就是在战略层面上来指挥。 对于即将到来的京师保卫战,朱祁钰决定还是像历史一样,放权给于谦,但是他决不被动防守,而是要考虑主动出击,至少是一部分军队要主动出击。 虽然他不知道瓦剌会来多少人围攻京城,但是他却能猜到瓦剌的老巢肯定是空虚的,现在只需要选择一个合适的人去偷家就好了。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考虑良久,朱祁钰选定了人选——石亨。 石亨,陕西渭南人,长相奇异,四方脸面,身躯高大,胡须及膝,善骑马射箭,尤其擅用大刀,早年继承其父官职,任宽河卫指挥佥事。 这家伙是目前大明为数不多的智勇双全的大将,从军以来就和瓦剌交手多次,极为熟悉瓦剌那一套战术战法。 虽然这次也先寇边,石亨吃了败仗,回到大明被下狱,但是于谦知道他有能力,所以又放了出来,让他戴罪立功。 这就意味着,他熟悉瓦剌,又有动力,简直是这次偷家的完美人选。 所以,这次朱祁钰打算让他领兵出征,等瓦剌打到京师的时候,从延绥镇出关去偷袭瓦剌,一方面缓解京师的防御压力,另一方面看看能不能捞点什么回来。 下午,石亨被带到了朱祁钰这里。 进了屋子,石亨便单膝跪地,拜见朱祁钰道:“戴罪之臣石亨,见过郕王殿下。” 朱祁钰挥挥手笑道:“石将军请起,给石将军赐座。” “末将不敢。”石亨没起来。 “哎,石将军不必如此,起来坐,本王有事要问你。” 二人坐定,朱祁钰问道:“石将军身体可好。” “末将身体康健,还请殿下能让末将回大同戍守。”石亨答道。 “身体健康就好。”朱祁钰道:“既然身体健康,那本王就直说了。” “殿下请讲。” 朱祁钰正色道:“石将军,此次陛下落入也先手中,你认为也先会如何利用陛下?” “这个......”石亨一听是这么敏感的问题,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朱祁钰见状,笑道:“石将军不必紧张,本王这么问吧,你认为也先近期是否会再来攻打我大明?” “会。”石亨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道:“此次土木堡之后,三大营全军覆没,现如今我大明京师极度空虚,陛下又掌握在也先手中,他没有理由不来。” “那石将军会如何防守呢?”朱祁钰问道。 石亨想了想,回答道:“末将听说也先现在还驻扎在大同城外,久久不退,必然是想趁机攻我大明,时间不会太久,末将猜测大概是十月左右。” “为何是十月?”朱祁钰问道。 石亨答道:“目前已经入秋,瓦剌不会久留,九月将至,瓦剌人从七月打到八月,急需修整,时间估计也要一个月,那么十月将是最佳时机。” “那为何不是十一月?”朱祁钰问道。 石亨笑了一下,发现不对劲,赶忙板住面容,答道:“殿下忘了,十月已入深秋,等到了十一月就已入冬,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下雪了,如果那时候瓦剌人还来攻打我大明,那寒风就会将瓦剌人轻易击溃。” 朱祁钰也是笑了。 他忘记了这个年代京城的气温远比后世要低得多,后世几年不下雪,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十一月份下雪的几率是非常大的。 摇摇头,朱祁钰问道:“那石将军认为,目前大明三边能否挡住即将而来的瓦剌?” 石亨立刻回答道:“我大明兵多将广,万众一心,必然......”说着说着,他便慢慢停住了,因为他发现,目前三大营覆灭,京师守备极度空虚,几乎就没有什么能打仗的兵,怎么挡住气势汹汹的瓦剌。 朱祁钰笑了笑,道:“石将军怎么不说了?” “这个......”石亨无话可说了。 朱祁钰站起身,正色道:“石将军不说,本王替你说。” “三大营覆灭,京师几无可用之兵,土木堡一战,又将我大明能征善战的武勋一扫而空,如今要兵无兵,要将无将,京师几为空城。” “而瓦剌携陛下而来,各处守将均束手束脚,自己的关隘能守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再加上陛下,几乎没有哪个守将能够守住。” “因此,如果瓦剌再次南下,那么紫荆关或者居庸关,二者必有一失,甚至两关全失。” “到那时也先逼近京师,逼陛下下旨打开城门,那大明社稷就会覆灭。” 石亨听得满头冷汗,心说,郕王殿下也太敢说了吧。 不过朱祁钰却在此时突然问道:“石将军,本王猜测可是合理?” 石亨立刻跪倒:“真若如此,末将必将粉身碎骨,以保大明江山社稷。” 朱祁钰步步紧逼:“本王问的是,猜测是否合理?” 石亨心头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咬紧牙关没回答。 朱祁钰突然微微一笑,道:“既然石将军不敢回答,那就算了。本王今日招你起来,是有事情让你去做。” 石亨的压力随着朱祁钰的笑容立刻消失,连忙答道:“殿下请讲,末将必万死不辞。” “不用你万死,只要你去做就好了。”朱祁钰笑道。 “敢问殿下要让末将做什么事?”石亨问道。 “你是武将,叫你做的当然是打仗的事。”朱祁钰答道。 打仗,这是好事啊,自己还盼着这样的机会一雪前耻呢! 听到朱祁钰这句话,石亨眼神一亮,立刻答道:“请殿下吩咐。” 朱祁钰道:“本王猜测,此次瓦剌南下,紫荆关和居庸关必然不保,蒙古人很可能兵临京师,因此,本王需要你做一件事。” 石亨静静地听着,只听朱祁钰继续说道:“本王要你去偷袭草原。” 什么?偷袭草原?蒙古人来了,你居然让我去偷袭草原? 等等,蒙古人来了,我去偷袭草原? 石亨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心中不停盘算着。 “此次也先如果兵临京师,那么必然会帅大军压境,草原不会留什么人,本王需要你择机偷袭草原,迫使也先回军。” 朱祁钰终于说完,眼睛盯着石亨,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石亨果然是智勇双全的大将,没让朱祁钰失望,只见他立刻跪倒,气势如虹地道:“末将领命。” 朱祁钰点点头,道:“不过如今我大明新败,兵卒全无锐气,马匹更是缺乏,所以,本王只能给你五千士卒,你可敢?” “敢!末将这点胆量都没有,还打的什么仗。”石亨豪气地回答道。 “如今军中也缺马,所以本王只能给你一千匹,剩下的要你自己去草原想办法。”朱祁钰严肃道。 “去了草原,还能缺了马匹?”石亨越想越开心,底气十足地回答道。 “既然你已经接下了,那本王就要提出要求了。”朱祁钰话题一转。 “殿下请说。” 朱祁钰道:“此次偷袭草原,首要就是逼迫也先回师。” 石亨点点头,确定没问题,这也是最初他们说过的。 “其次,土木堡一战,十几万军民被俘,本王猜测,也先会带一部分人来攻打我大明,但是剩下的都会送回草原充作奴隶。本王交给你的第二个任务就是,如果有机会,就救回他们。”朱祁钰继续道。 石亨想了想,也点头答应下来。 “至于陛下,必然会跟着也先一起南下,你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考虑在回师的时候去试试瓦剌大军,看看能否救下陛下。” 想了想,朱祁钰强调道:“这个机会并不大,凡事以保存你自己为主,陛下那面能救则救,不能救也没事,反正也先不敢杀他。” 石亨没敢点头,这事太大,点头了麻烦太多。 “另外,为了让士卒更有士气,此次出征,本王赋予你一个特权。” “什么特权?” “出关不封刀。”朱祁钰给出了最让石亨心动的一个权力。 第33章 朝堂斗殴 石亨心满意足地走了。 这次偷袭瓦剌老家的机会在他看来简直是完美。 首先就是,也先怎么都不会想到,大明皇帝都被俘了,大明的军队现在居然还敢去偷袭草原。石亨只要根据朱祁钰的想法去了延绥镇,就可以伺机领兵出征,基本上不会有什么风险。 其次就是,这次机会非常难得,前不久他石亨刚刚在阳和口战败,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都战死沙场,只有自己逃了回来。没想到就过了不到两个月,他就得到了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最重要的是,他得到的朱祁钰那句话——出关不封刀。 这简直是难以置信。 传统儒家讲究仁义,对于敌人也是一样,从不杀俘,据说是杀俘不祥。不过这条规矩在草原上基本没用,往往敌人表面上投降了,转眼就又会反叛。 而大明的监军制度又确保了文臣和宦官一起监军,宦官那面只喜欢捞钱,只有文臣这面经常喜欢指手画脚,跟敌人讲究什么仁义礼智信的。 武将虽然名义上是统帅,但是实际上掣肘非常多。 而朱祁钰这句出关不封刀,几乎是给了石亨一个合理合法的抢劫机会。 面对这种前所未有的机遇,他石亨相信,别的不说,只要把这句话告诉那群苦哈哈的兵丁,相信都不用他再说什么多余的,这群家伙就会立刻变成草原上最狠的那批人。 朱祁钰也很满意。 这次召见石亨很成功。 自己保卫北京城的战略终于迈出了想要的第一步。 只要石亨不脑子一热去冲击瓦剌大军,那么相信他必然会带回来一大堆军功,而自己也就有了战功的基础,没节操的那些文臣们必然会把深谋远虑、运筹帷幄等一大堆成语放在自己头上。 倒是于谦听到了石亨要去延绥的消息,特意来找了朱祁钰一趟。 他原本是打算用石亨来守卫京城,但是一听朱祁钰的想法,于谦立刻就放弃了自己原来的计划。 毕竟被动防御和主动出击哪个更高明,兵部尚书于谦很清楚。 经过几天的调整,乱糟糟的大明朝堂终于安稳了下来。 不得不说,朱祁镇他老爹给他留下的大臣的确很不错,以吏部尚书王直为首的一班能臣迅速抚平了土木堡战败带来的恐慌,京城的气氛有所缓解。 朱祁钰又及时提拔了一群人,顶了土木堡之变时战死的那群大臣的坑,各部衙门的政务重新开始处理。 这时候大臣们才想到一件事,要给土木堡之变找一个背锅的,而这里面最好的人选莫过于司礼监大太监王振王公公。 于是,就在正统十四年八月二十三这天的早朝上,都察院右都御史陈镒联合多名文臣一同上奏,言此次土木战败皆是王振之过,要求朱祁钰下旨,命诸司捉拿王振,诛杀王振九族,崛其祖坟,以固臣民之心。 对于这件事,朱祁钰之前是有心理准备的。 虽说亲征这事是英宗皇帝朱祁镇张罗的,但是王振毕竟在里面掺和了一脚,这种时候文臣不会把错误归结于皇帝,所以王振就是最好的背锅侠,除他之外,无二人选。 朱祁钰毕竟是刚刚开始掌握朝政,许多事情都没有办法立刻做出决定,而且他对大臣们的这种逼宫行为非常腻歪,因此,他决定,暂时先放一放,回头和王直胡濙他们商量一下再做定论。 不过他低估了明朝文臣们的执拗。 陈镒带头,进言的文臣们齐齐跪在午门下,逼他立刻下旨,速断以安人心。 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头,朱祁钰有点左右为难。 不过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人站了出来。 只听我们的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马大人大声呵斥道:“陛下北征未归,郕王暂摄国政,王公公乃司礼监掌印,内廷首官,尔等不思报效君王,居然在此以外庭小官斩杀内廷首官,是何居心?还不退下。” 文官们这会正在气头上,一看马顺居然敢站出来给王振说话,顿时大怒。 给事中王竑冲上去一把打掉马顺的帽子,抓住马顺的头发就开始骂:“尔等奸佞,犯下死罪还不知悔改,居然还敢在此放肆。” 说完一口咬住马顺的脸。 马顺疼的嗷嗷直叫,嘴里不停唤着来人。 其他文官一看有人带头,立刻也是冲了上去,围着马顺就是一顿痛打。 朱祁钰登时吓了一跳。 他以前见过某个岛上的官员打架,但是直接上嘴咬的真心没见过,更没见过这么暴力的官员,而且还是一群。 朱祁钰立马打算怂一波。 不能惹众怒啊! 不过转眼他就想起来未来网友对这次朝堂群殴的评价。 那时候有人说,马顺是第一个在朝堂上被文官活活打死的明朝官员,那会的朱祁钰没敢管,所以,网友评论说,这是文官集团历史上第一次挑战皇权的权威而没有被处罚,从那之后文官集团便越来越嚣张,有事没事都弹劾一下皇帝,左顺门打板子没打死就立刻名扬天下,端是名利双收的好手段。 所以,朱祁钰想了想,立刻对身边的随侍太监金英道:“去,叫校尉们进来拉架。” 金英立刻绕过喧嚣的人群,不一会便领进来一群金吾卫校尉,七手八脚地把文官一个个地拉了出来。 年轻的文官还想挣脱校尉继续上去打,甚至还有些脑子发昏的文官对拉着他们的校尉动起手来,边打边骂,校尉也不能还手,只能硬挨。 朱祁钰看着这场景,想了想,转身走下了午门。 到了人群边上,朱祁钰大吼一声:“够了,还不住手。”多亏了紫禁城午门的特殊射击,让朱祁钰的怒吼声放大了许多,在小广场上不停回荡。 那些脑子发热的文官这才逐渐停了下来,一个个略带惶恐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朱祁钰看着满脸是血已经没有人样的锦衣卫指挥使,摇了摇头,对着这群文官骂道:“尔等都是朝廷命官,怎能在早朝之时如此行事?朝廷自有法度,有罪之人当依大明律处置,尔等这是视大明律为无物么?” “陛下北征未归,诸位做事须以朝廷法度为准。” “马顺虽为奸佞,却仍是我大明朝臣,陛下亲自任命的锦衣卫指挥使。” “尔等什么时候有权处置一个陛下任命的朝臣了?” 转眼看向挑头的王竑。 “这位是给事中王大人吧?” “谁给你权利在朝堂上动手的?” “堂堂户部给事中,儒家学子,圣人教过你在朝堂上打架么?”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你是怎么考上庶吉士的。” 王竑这会也冷静了下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回答。 朱祁钰骂了一通,见大臣们都冷静了下来,也便不再说话,只是盯着这群家伙。 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一旁的金英见状,小声对朱祁钰道:“殿下,马指挥使还在那面躺着呢。” 朱祁钰这才想起来马顺,转头看了一眼,发现他的胸口还在起伏,不禁在心里佩服了一下。 想了想,朱祁钰对金英道:“派人把马指挥使抬下去,救治一下,别让他死了。” 陈镒离的近,听到朱祁钰这么说,还以为他要放马顺一马呢,顿时心中暗叫不好。 这家伙可是锦衣卫指挥使,手中握着监察大权呢,如果他缓过气来,那今天这群大臣都不会有好下场,自己和王竑首当其冲。 咬咬牙,陈镒大着胆子道:“殿下,王振专权误国,马顺甘为其爪牙,祸国殃民,群臣无不愤慨,臣斗胆,请殿下下旨,诛灭马顺及其九族。” 王竑等人也跟着道:“请殿下下旨,诛灭马顺及其九族。” 朱祁钰听了,火气再次涌起,喝问道:“本王说过了,一切以大明律为准,尔等是要无视国法么?” 双方顿时僵持住了。 旁边的礼部尚书胡濙岁数大了,没参与打人,见摄政王和大臣僵持不下,不禁站了出来,道:“既然殿下打算依照大明律,那老臣斗胆请问殿下,您打算如何处置马顺马大人?” 陈镒王竑等人都是一愣。 对啊,朱祁钰只是说了要救治马顺,没说怎么处置他啊。 王振误国是肯定的了,九族也没地方跑,阉党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区区一个马顺,不值得他们用官位去挑战郕王的底线。 朱祁钰倒是接了胡濙的台阶:“此事简单。” 转头对金英道:“拟旨。” “命各地衙门抓捕王振九族,送入京师。” “命锦衣卫抓捕马顺及其党羽,查抄府邸,所得交于户部。” “命司礼监及东厂查抄王振府邸,所得归于宫中。” “都察院汇总王振的文官党羽,交刑部抓捕。” “所有人犯暂且关押于刑部大牢,等陛下回来再做处置。” 转头对着群臣厉声道:“陛下不在,一切以大明律为准,不能决断之事,等陛下回来了再说。” “散朝!” 转身拂袖而去。 第34章 糟心的吏部尚书 明朝历史上最大一场朝堂斗殴就这么被压了下去。 中低层官员对于这个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基本达到了他们的目的。 与这些官员不同的是,六部尚书为首的高层官员倒是褒贬不一。 以兵部尚书于谦、工部尚书高谷和户部尚书周忱为首的新提拔官员对于朱祁钰的处理非常满意,整个过程尽显皇家权威,各项旨意清晰明确,杀伐果断之气扑面而来,毫无疑问,由朱祁钰掌权,必然是一个合格的摄政亲王。 当然,如果能够更进一步的话...... 朱祁钰的处置在他们那里是褒,在王直和胡濙那里就要差点意思了。 王直和胡濙对于朱祁钰的杀伐果断很满意,但是却有一个不方便说出口的隐忧。 三岁的皇太子实在太小了。 正常来说,皇帝立太子,基本要等自己的皇子们长到七八岁才会最终确定,因为这年头医疗条件有限,小孩子很容易得病,即使是皇帝的孩子也一样,甚至死亡率还可能会超过民间富户。 而太子作为皇位继承人,稳定才是最重要的,稳定的核心就是活下去。 现如今皇帝被俘,郕王摄政,离皇太子十六岁亲政还有整整十三年。 如果朱祁钰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摄政王爷还好,到时候皇太后一个旨意就可以拿下他,但是从今天这件事来看,朱祁钰的英明果断对于皇太子来说绝对是一个莫大的威胁。 十三年啊! 这样一个有皇家血脉的人会掌权整整十三年,到时候会给皇太子留下多大的权力空间呢?又会不会行废立之事呢? 想想就可怕。 因此,王直特意去了礼部,找胡濙聊了聊这件事。 二人商议了半天,最终也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在眼前,那就是尽早把皇帝救回来。 然而,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毕竟皇帝这个筹码太重要了,也先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殊不见宋朝徽钦二帝不就是老死在了遥远的金国么? 商量半天没结果,二人索性放弃,只是决定先看看,尽力支撑到皇帝回来或者太子长大吧。 朱祁钰不知道文官们这些想法,回到偏殿刚坐下,就听到有小太监来传报,说是太后有请,赶紧起身去了后宫。 到了后宫,朱祁钰一眼就看到了太后和自己的嫂子钱皇后坐在一起,心中立刻知道了太后为什么叫自己来。 “还不就是皇帝那点事么?”朱祁钰突然感觉一阵腻歪。 他又不是没派人去瓦剌,一天天的催着自己有意思么? 不过他没敢说啥,只是老老实实地见礼,老老实实地坐下,等候两宫训话。 孙太后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道:“郕王,使节是否传回了陛下的消息?” 钱皇后也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希望得到一些消息。 朱祁钰心中叹了口气,答道:“回太后,大同今日清晨传来急报,陛下安好。” 想到这个消息,朱祁钰心里就非常郁闷。 也先自从抓到了英宗皇帝朱祁镇之后,就一直驻兵在大同城外,没事就让朱祁镇去大同取了大明军费当做给属下发的犒赏,前几天刚拿了两万两千两银子,昨天又去打秋风,拿走一批衣服和酒水,完全把大同的仓库当成了自己家的仓库了。 后来感觉一趟一趟地去拿有点费劲,干脆逼着朱祁镇下旨,命令大同守将广宁伯刘英和都督同知郭瑛出城投降,被郭瑛拒绝。 刘英倒是出城去见了皇帝一趟,见他没啥大事,也就回城去了。 于谦从日常军报上看到了这事,特意找朱祁钰商量了一下,赶紧把刘英召回来,别哪天他突然想不通,投降了瓦剌,那大明三边就永无宁日了。 朱祁钰估计了一下,召回的命令应该已经到了大同,算时间刘英应该在回来的路上,因此继续道:“广宁伯刘英前几日见过陛下,我已经把他召了回来,算日子明后天应该就可以抵达京师,到时候我把他带进宫,太后可以亲自问问。” 钱皇后这几天愁眉苦脸的,突然听到这么一个还算好点的消息,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转头期盼地看着孙太后。 孙太后听了也是很高兴,自己的儿子终于有消息了,脸上挂上了一丝笑容,夸奖道:“这事做的不错,陛下的安危还是在郕王心里啊!” 钱皇后接话道:“是啊!是啊!郕王殿下这件事做的不错。” 朱祁钰笑道:“太后,皇后,此事本就是我应该做的,陛下毕竟是我的长兄,他如今身陷敌营,我也是很担心啊。” “现如今有了消息,我就连忙把刘英召了回来,也想当面问问陛下的消息。” 孙太后欣慰地笑了笑,旋即问道:“那急报可提到使节?他们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朱祁钰摇摇头,答道:“急报中未曾提到,算日子他们现在刚刚出了居庸关,应该还没到大同。” 孙太后怒道:“这群文官,拖拖拉拉的做什么,陛下在敌营吃苦,他们就不心急么?” 钱皇后也是点点头、 朱祁钰劝慰道:“太后别急,使团带着几万两银子呢,想快也快不了。” 钱皇后急道:“那就不能让他们先去,银子随后再到么?郕王快下旨催一催。” 朱祁钰顿时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倒是孙太后这时候出声道:“皇后,使团和银子不能分开,你我还需要依仗他们救回陛下,这时不宜下旨催促。” 钱皇后立刻不高兴了,不过也不敢说什么。 孙太后拉住她的手,轻轻拍着:“别急,郕王不是说了么,陛下没事。” 钱皇后的脸色这才好了点。 “对了,听说今日早朝,群臣要求诛杀王振九族?”孙太后突然问道。 朱祁钰点点头:“是,都察院右都御史陈镒和几名大臣一同上奏的。” “那你打算如何处置?”孙太后继续问。 朱祁钰答道:“回太后,此事涉及司礼监掌印,处置还需小心,我已命抓捕王振九族及其党羽,暂时关押在刑部大牢里,等陛下回来处置。” 孙太后顿时怒了:“此事不必等陛下回来,直接问斩了吧。” 她儿子本来当皇帝当的好好的,都是因为王振瞎忽悠,导致自己的亲儿子被草原蛮子抓去受苦,她现在对王振恨的牙痒痒,面对这种机会怎么可能拖延下去。 朱祁钰有点为难:“太后,我已经在朝堂上说了,一切依照大明律为准,太后此时下旨杀他全家,这个殊为不妥,还请太后稍待一些时日,待陛下回来再行处置为佳。” 孙太后这会儿女人脾气上来,怒道:“难道郕王连本宫的话也不听了么?” 朱祁钰见状,连忙道:“太后莫急,我尊您的旨意就是了。” 孙太后听了,脾气稍微缓解,道:“这就对了。” 转头对身边太监道:“去叫金英,命他草拟一道旨意,就说王振祸国殃民,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上命诛王振九族,择日行刑。然后让郕王用印吧。” 太监转身离去,不一会就拿回来一道圣旨交给朱祁钰。 朱祁钰接过圣旨,转身叹气离去。 而这一幕,很多宫女太监都看到了。 圣旨被朱祁钰带回奉天殿偏殿,用印后迅速送到了刑部。 刑部侍郎拿着这份旨意,心中充满了疑惑。 早上刚刚说过,人犯收押,等待处理,结果这才半天,奉天殿那面就放出旨意,直接诛九族,越快越好。 变化没有这么快的。 不过他也只能执行,毕竟自己的老大金濂现在在福建那面剿匪,一时半会回不来,他可不想因为这事去问朱祁钰,而且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嘛。 六科给事中听说了这事,更是连个跳出来冒泡的人都没有。 旨意下发的非常顺利。 这道旨意只是引起了中低层官员的关注,却没有人深入去想。 不过高级官员却开始发动他们丰富的官场经验,用自己的方式去解读这件事。 吏部尚书王直刚从礼部回来,只是简单处理了几个政务后,就听到有人在议论这道旨意。 把人叫进来一问,王直的脑子就又开始疼起来。 他作为文官领袖,又是儒家弟子,之前朱祁镇在的时候只需要一门心思地辅佐君王,最大的心愿就是青史留名。 但是,朱祁镇被抓走了,他的心愿清单里又多了一个,那就是扶持太子朱见深继位,防止皇权旁落。 原本他只需要放着朱祁钰一手,避免他成为权臣即可。 结果现在孙太后突然开始插手朝政,这就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 难道太后要学宋朝的献明肃皇后刘娥,控制太子,垂帘听政?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刘娥当年可是控制宋仁宗整整十一年啊! 而且宋仁宗继位的时候已经十五岁了。 现如今朱见深才是个三岁的小娃娃,一旦朝政被孙太后掌控,那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皇太子才能够真正地做一个皇帝了。 自己必须阻止这种事情。 想到这里,王直叹了口气,起身再次向礼部衙门走去。 第35章 起风了 隔天,朝廷的大方向仍是备武防虏。 朱祁钰坐在午门左门的椅子上,听着大臣们汇报着最近的工作安排和结果,心中却想着其他事情。 昨天他依照孙太后的意思发出了旨意,心中很是郁闷。 这道旨意狠狠地打击了他的威信。 原本,他朱祁钰作为摄政,好不容易在早朝上压服了百官,初步建立了自己的威信,结果没过两个时辰,就被孙太后的一道旨意打散了。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不过他倒是没有往孙太后垂帘听政那方面想,只是对于孙太后干涉自己的决定感到非常腻歪。 你任命的摄政王,到这时候你居然不支持我,这叫什么事啊! 能不能有点信任。 如果她能像自己信任于谦和石亨一样信任自己,那该多好。 低头看了看下面的于谦,见他正在上奏折安排人选巡视居庸关和紫荆关,里面有陈镒这个领头闹事的,心中不禁非常满意。 昨天要不是陈镒带头,就没那么多麻烦了。 听到于谦报完,朱祁钰对着身边的金英道:“准奏。” 金英点点头,安排小太监站出去传话了。 事情一件一件汇报,不过基本上都被各部大臣们安排的比较妥当,朱祁钰只是说准奏就可以了,之后的流程自然有内阁及六部衙门自行走完。 只不过有一件小事惹起了一点争议。 有人弹劾从土木堡死里逃生的镇远侯顾兴祖贪生怕死,致使皇帝被俘,三军覆灭,其他的文官武将也是一样有罪,申请朱祁钰下旨,杀顾兴祖,罚诸文臣武将。 朱祁钰一听就知道这家伙是在借着弹劾博取名声,对他这种人自然不会客气,直接压了回去。 正好借机散朝,回去休息。 没办法,大明的早朝实在是太早了,他现在还困得脑子嗡嗡的。 只是没想到,刚一下朝,孙太后又叫人来找他过去。 “这是每日一见啊!”朱祁钰腻歪地想着。 今天钱皇后不在,只有孙太后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朱祁钰心中顿时轻松了不少。 总算没有人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的了。 孙太后召见,还是例行询问,有没有皇帝的消息,还有就是刘英怎么还没回来?现在到哪了?什么时候能进宫? 朱祁钰一一回答。 回答完毕,朱祁钰刚想起身告退,没想到孙太后又问了一个问题。 “哀家听说早朝有人弹劾顾兴祖?” “回太后,是。”朱祁钰点点头。 “听说你把折子压了下去?”孙太后继续问道。 “是。” “你为何要压下去?” 朱祁钰答道:“此人只是在沽名钓誉,借机博人眼球罢了。” 孙太后突然发怒,一拍桌子:“糊涂。” 朱祁钰吓了一跳,连忙行礼道:“太后息怒。” 孙太后怒道:“如今陛下身陷敌营,随行文武皆战死沙场,偏偏顾兴祖一个人逃了回来,此为不忠不孝之举,郕王为何不处置?” 朱祁钰正好趁机稳了下心神,答道:“回太后,土木堡之败为王振引起,与顾兴祖无关。且现如今京师缺兵少将,顾兴祖好歹也是带过兵之人,久历战阵,熟悉兵法,儿臣以为,留着此人比处置了更好。” 听到朱祁钰反驳,孙太后更是怒了,大喝道:“我大明人才济济,缺了他一个顾兴祖,你郕王就不能保住社稷江山了么?” 朱祁钰低头,没敢回答。 孙太后看着他,心中怒气更盛:“我说郕王,哀家命你监国,你就是这么做事的么?顾兴祖只身逃回我大明,这说明他心中全无陛下。这种不忠之人,你留他何用?” 朱祁钰还是没吱声。 孙太后死死地盯着他,问道:“郕王,回哀家的话。” 朱祁钰心中叹口气,躬身答道:“回太后,儿臣无能,愿卸任监国之职,请太后恩准。” 虽然他的语气很淡定,但是听在孙太后的耳朵里,却是刺果果地挑衅。 孙太后拿起茶盏,狠狠地摔在他的面前,怒道:“你这是不同意哀家的话么?” 朱祁钰这时候脾气也是上来了,不管不顾地道:“儿臣不敢,太后命儿臣监国,但凡事均要亲自处置,那还要儿臣干什么?太后不如直接临朝听政吧。” 孙太后气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指着朱祁钰,半天憋出一个字:“滚!” 朱祁钰这会儿脑子也清醒了一点,语气缓和道:“儿臣遵命。” 转身便出门离去。 孙太后看着他,脸色煞白,一抹狠厉之色涌上眼神之中。 朱祁钰回到偏殿,却发现王直和于谦坐在殿中等着他。 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是来讨要升任杨洪和朱谦的圣旨的。 原来前几天,也先已经腻歪了一笔一笔敲诈的琐碎,决定让朱祁镇下旨,撬开宣府的大门。 结果没想到的是,朱祁镇倒是下了旨意,但是宣府的都督杨洪用了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借口,压根没理朱祁镇的旨意——天色已晚,按律封城。 也先有让人叫杨洪出来接旨,想着把人骗出来一刀宰了,宣府群龙无首,攻打的时候也能轻松些。 不过杨洪也不傻,直接让人告诉来使,杨大人不在。 弄得也先一点办法没有。 望着宣府高大的城墙,也先只能退走,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 消息传来,朱祁钰很是高兴,特意让人去问问王直和于谦,要怎么奖赏他。 两位尚书商量了一番,建议给杨洪一个伯爵当当。 因此朱祁钰就在早朝上宣旨,封杨洪为昌平伯,以示嘉奖。 见到朱祁钰回来,二人起身行礼。 朱祁钰连忙摆手道:“现在已经下朝,二位大人不必如此。” 王直和于谦还是行了一礼,起身道:“今日我二人前来,是向殿下讨要封赏杨洪的圣旨的。” 朱祁钰笑道:“此事我已吩咐下去,待会旨意就会送到兵部去,二位大人何必亲自来一趟。” 于谦有点耿直,答道:“如今也先在三边诈城,杨洪力保宣府不失,有大功,这道旨意理应尽早发出去,以振军心民心。” 朱祁钰看着二人,笑道:“二位大人此来,不只是这一件事吧!” 王直小老头笑了笑,道:“殿下英明。” 朱祁钰让人拿来绣墩给二人坐下,这才问道:“还有何事?王大人请问。” 王直谢过,直接了当地问道:“我二人今日此来,主要是为了问一问殿下打算如何处置镇远侯?” 朱祁钰一皱眉头,道:“镇远侯顾兴祖?本王不是已经下旨了么?顾兴祖虽战败逃跑,但错不在他,而在王振,况且那种时候兵荒马乱的,他怎知陛下在何处?今天的弹劾,纯属没事找事,本王不会理会的。” 王直和于谦这才松了一口气。 王直道:“殿下英明,如此处置甚好。” 没办法,现如今大明经历过土木堡后,能打的将领没几个了,顾兴祖这人虽然有时候骄横跋扈,但是好歹也是领过兵的人,广西平叛的时候战功卓着,也算是一个合格的将领,朱祁钰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于谦则是担心这时候处置顾兴祖,会让其他逃回来的将士心中不安,不利于军心士气。 至于王直,这件事倒是和他没有多大关系,他只是担心朱祁钰经验不足,胡乱把脾气发到弹劾那人身上。 当然,那人是他的门生这件事就可以暂且不提了。 三人正在商议之时,突然一个小太监举着一道旨意走了进来,对着朱祁钰道:“太后有旨,驸马都尉、镇远侯顾兴祖贪生怕死,弃陛下于险境,置同僚于死地,不忠不义,罪大恶极,命郕王将其即可收押下狱,着有司论处。” 三人听了,均是眉头一皱。 朱祁钰是因为孙太后居然跳过他直接下旨,这是打算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了,心中很是不快。 于谦则是因为顾兴祖被莫须有的罪名关进大牢,他原本的担忧又变成了现实,这对他整治京师武备有着不小的干扰。 王直和他们俩不同,他想到的是,孙太后这是打算干涉朝政了,处置一个侯爵这种事,居然直接下懿旨,他昨天的担心现在可以认为是应验了。 三人想法不同,但是做出的决定都是一样的——拒绝。 小太监看着三人脸色逐渐阴沉,赶紧把懿旨放在桌子上,几步串了出去,远远离开这个火山口。 于谦看着圣旨,腾地站起来道:“此事如此处置不妥,我要去后宫拜见太后,请她老人家收回懿旨。” 说着转身就要离去。 朱祁钰一把拉住他,道:“于大人不要着急。” 又转头看向王直,问道:“王大人是什么想法?” 王直看着圣旨,没说法,半晌才道:“此事不妥。” 朱祁钰盯着他问道:“那本王该如何应对?” 于谦道:“请太后收回旨意便是了。” 王直摇摇头,道:“廷益啊,此事没那么简单。” 第36章 圣旨风波 于谦没听懂朱祁钰的意思,但是王直听懂了。 朱祁钰是在问,孙太后要开始干涉朝政,文臣们应该如何应对。 孙太后虽然是想把顾兴祖收押下狱,却把旨意下给了朱祁钰,这就是说,孙太后让朱祁钰去处理此事,要拒绝也得是朱祁钰拒绝,其他人不能插手。 要是孙太后直接下旨,那样就违反了后宫不能干政这一条,那么文官们还能用封驳之权把旨意顶回去,但是下给了朱祁钰,那文官们就没有了借口插手。 朱祁钰如果执行旨意,那就正合她的心思。 如果拒绝执行,那么她孙太后就有理由发飙,看看能不能把朱祁钰的摄政之位拿下来,换一个听话的上去。 一道旨意,尽显孙太后老辣的政治手段。 不过后宫干政,这是文臣们一直抵制的,不符合他们的政治理念和儒家思想。 面对这道旨意,王直的选择其实并不多。 想了想,王直道:“殿下可以请太后收回旨意。” 朱祁钰苦笑道:“王大人有所不知,刚刚去见太后的时候,太后就想让本王这么做了,是本王强硬拒绝,才有了这么一道旨意。” 王直惊讶,问道:“殿下和太后吵起来了?” 朱祁钰苦笑着点点头。 王直眉头紧锁,叹道:“那事情就不好办了啊。” 于谦在一旁急道:“既然殿下不好出面,那王老大人出面不就行了?您劳苦功高,这点面子太后还是会给您的。” 王直摇摇头,把事情给于谦解释了一番,于谦这才恍然大悟道:“太后这是想......” 王直点点头,没说话。 于谦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殿下就颁下这道旨意好了。” 朱祁钰看着他一脸疑惑。 于谦解释道:“既然这道旨意不能拒绝,那殿下索性就按照太后的意思办好了。至于镇远侯那面,微臣去说。” 朱祁钰没说话,看向王直。 王直想了想,点点头,道:“此事就先按照廷益的法子去办吧。” 朱祁钰听了,也是点点头,叫进来一个翰林制诰,书写圣旨去了。 等书写完圣旨,用印之后,朱祁钰打算叫一个小太监去宣旨,没想到于谦主动接过了宣旨的活计。 “臣去宣旨,顺便和镇远侯解释一下,免得他胡思乱想。”这就是于谦的理由。 朱祁钰想想,答应了。 王直和于谦随即离去。 孙太后的旨意顺利颁布了,顾兴祖也没有挣扎,直接住进了刑部大牢,事情明面上算是顺利解决,但是,暗地里的风波还在持续。 当晚,王直直接去了胡濙府上。 胡濙对于王直的突然拜访并没有显露出什么意外之色,很明显知道王直是为了什么而来。 客厅中坐定,胡濙对着王直笑道:“行俭,今日来寒舍,是为了镇远侯一事吧?” 二人同朝为官几十年,彼此熟悉的不行,胡濙也就没有再客套,直接问了出来。 王直点点头,道:“确是此事。” “今日郕王殿下没有处置镇远侯,但是转眼太后就下了懿旨,此事让老朽颇为担心啊。” 胡濙问道:“行俭是担心太后?” 王直叹了口气,道:“如今皇太子才三岁,虽然现在有郕王摄政,但毕竟只是一个皇室亲王,太后要插手朝政,郕王挡不住的。” 胡濙摇摇头,道:“行俭过于担心了吧?我观孙太后并无此意,镇远侯一事只是太后在泄愤罢了。” 王直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源洁啊,此时你还不想站出来么?” 胡濙本身崇信道教,讲究个清静无为,在朝为官更是只做好自己的事,其他人的事情几乎不参与,所以对于谁掌权并不太在意。 此时听王直这么一说,不禁笑道:“我本就是一个散淡之人,若不是感念当初成祖陛下的知遇之恩,我早就找一个深山老林修行去了。” “现如今虽然陛下北狩,但是朝政还算稳定,三边也没有太大的损失,蒙古人打不进来,社稷就不会动摇,谁掌权又能如何呢?” 王直怒道:“你就不怕母鸡司晨,再现宋朝刘娥之事?” 胡濙看王直怒了,也没客气,直接怼了回去:“章献刘太后之事能否再现还未可知,但是我等一旦站出来,那郕王摄政之权必然会被夺走,到时候会如何,咱们谁都不知道。” 王直听了,怒气倒是消了一半,只是心头发寒,半晌才道:“我的意思是,虽然现在太后并未临朝,但是我等也要防微杜渐,避免章献太后之事发生。” 胡濙笑道:“那行俭打算如何做?” 王直听了,又是半晌无语。 咬了咬牙,王直道:“太后以后不再插手朝政便罢了,如果插手,那我打算推郕王上位。” 胡濙一惊,道:“行俭可知如此行事的风险有多大?” 王直的主意不由得胡濙不惊讶。 推举郕王当皇帝,先不说能不能推上去,单说这件事一旦泄露,那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朱祁镇虽然被俘,但是他还活着,还是正儿八经的大明皇帝,王直的行为从某种角度来说,那就是谋反大罪。 而且即使朱祁钰当了皇帝,那朱祁镇毫无疑问就变成了太上皇,王直这么做,那也是得罪了太上皇,甚至还有一个太皇太后。 到时候死无葬身之地不说,最起码死无全尸的待遇是有的。 最关键的是,这事一旦失败,那郕王毫无疑问会被幽禁致死,文臣核心的王直也会直接下狱,到时候朝廷上一个镇场子的都没有,朝政必然混乱不堪,那也先也就可以憧憬一下反明复元的美梦了。 王直见他一脸惊讶,道:“源洁慌什么?我只是说如果。” 胡濙这才放下心,但是尤有余悸地道:“行俭啊,现如今朝廷需以稳定为主,你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为好。” 王直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道:“朝廷确实要以稳定为主,但是太后绝不可插手朝政,否则汉末外戚乱政必会重现啊。” 胡濙叹了口气,道:“我等还是看看再说吧。” 与此同时,朱祁钰则是召见了谭裕陈韶几个人,准备提拔他们一下,建立一批自己的班底。 兴许是许久未见,谭裕陈韶几人显得很兴奋。 对于几个人这种状态,朱祁钰很是奇怪,谭裕这个大大咧咧的货色很兴奋他理解,不过陈韶这家伙也兴奋就有点不对劲了。 不过仔细一想,朱祁钰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自己的大哥当了摄政嘛! 那自己的前途和钱途不就变成了一条阳光大道,未来不可限量。 只见几人简单行了个礼,谭裕这家伙就大声嚷嚷道:“殿下,恭喜您摄政朝廷,独掌大权。” 陈韶和蒋琬几个人也是一起恭喜。 朱祁钰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此时陛下北征未归,这事没什么好恭喜的。你们都坐下吧。” 随即吩咐小太监端上几碗茶水。 待众人坐定,朱祁钰问道:“元宁,你哥哥的丧事办完了?” 陈韶收敛起笑容,略带悲伤地道:“是啊!昨日办完的。” 朱祁钰转头看向陈泾道:“武应,宁国公的事情也完事了?” 陈泾点点头,没说话。 谭裕大咧咧地道:“殿下,咱们多日未见,您提这些不开心的事干嘛?不如您和我们一起去儒林苑喝点酒如何?” 朱祁钰瞪了他一眼,道:“谭佑中,你给我闭嘴。” 说完转向其他几人道:“此次陛下北征,宠信王振,导致几位的父兄家人遇害,本王对此深表歉意,还望几位节哀。” 众人连称不敢。 不过朱祁钰话风一转,问道:“但是如果有机会替几位的父兄报仇,你们是否有胆量?” 蒋琬陈泾几人听了都没明白朱祁钰是什么意思,谭裕这家伙就更不可能明白了,只有陈韶比较聪明,隐约猜到了一点,便问道:“殿下的意思是有意出兵?” “出兵?”谭裕听到打仗,精神头立马上来了,连忙问道:“殿下何时出兵,带上我呗!” 朱祁钰没搭理他,转头看向陈韶几人。 蒋琬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正是热血的时候,立刻毫不犹豫地回答:“为国而战乃武勋本分,殿下吩咐便是。” 陈泾也是年轻人,也和蒋琬一样答道:“为兄复仇乃是在下毕生所愿,殿下但有驱驰,武应莫有不从。” 陈韶相对来说年龄大一些,想了想问道:“殿下是打算直击也先?” 朱祁钰摇摇头,道:“也先势大,兵锋正盛,不可取。” “况且目前大明也没有足够的兵将,宣大守卫尚属困难,哪来的兵力和也先拼命。” 听了朱祁钰一番话,众人都安静下来。 半晌,陈韶抬头问道:“殿下是打算出一偏师偷袭?” 朱祁钰点点头,道:“却是如此。” 谭裕急道:“也先数万骑兵,又是新胜,此时偷袭瓦剌必输无疑啊。” 陈韶倒是眼睛亮了起来,试探着问道:“殿下是打算去草原?” 谭裕一听,精神头又回来了,兴奋地说:“好主意,此时瓦剌军力基本上都在宣大,草原上兵力空虚,没准真能做到冠军侯当年所为。” 几个人都是点头。 第37章 皇帝的诏书 朱祁钰说出偷袭草原的计划,几个人都是来了精神。 谭裕这个战争狂毫无疑问是支持的,其他人也没什么意见。 朱祁钰环视一周,见几人都没有反对意见,便道:“此时草原空虚,我的确打算派一支骑兵进入草原,偷袭瓦剌后方。” “但是,”朱祁钰话音一转,道:“却不是此时。” 谭裕急道:“不是此时那是什么时候?现在瓦剌大军就在关外,等以后他们回去还偷袭什么后方。” 陈韶也是问道:“殿下打算何时动手?” 朱祁钰笑道:“等也先攻打我大明的时候。” 陈韶立刻就明白了朱祁钰的意思。 土木堡一战,大明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皇帝朱祁镇也被抓住,大明现在群龙无首,而且兵力空虚,毫无疑问是也先动手的好机会,必然会裹挟着朱祁镇来攻打京师。 居庸关和紫荆关是北方雄关,战场必然在两关和宣府之间。 两座关隘均是防守严密,瓦剌大军肯定会被拖在关下。 那个时候才是偷袭草原的最好时机。 只不过陈韶没想过紫荆关会失守,朱祁钰说的战场实际上就在京师。 谭裕没听懂,嘟囔道:“谁知道也先什么时候来攻打我大明?难道要等到明年?” 他这话倒是没错,蒙古人每年都会来大明打草谷,在夏天必然如期而至,时间准确得像是来大明过节旅游似的。 陈泾这会也听懂了朱祁钰的话,笑着对谭裕解释了一番,谭裕这才明白。 朱祁钰看着他,笑道:“这次出击我已经命武清伯去准备了,到时候你们几个加入他的队伍,跟着一起去立个功。” 几个人立刻行了个军礼,齐声道:“敢为殿下效命。” 朱祁钰让他们起来,继续道:“你们几个人记得多带点家中护卫,我可不想再听到你们几个人出什么事。” 指着谭裕道:“尤其是你,没事别冲太猛。” 谭裕尴尬地挠挠头,看得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气氛一时间欢快无比。 就在朱祁钰计划着偷家的同时,也先也没消停。 自从也先抓到了明朝皇帝朱祁镇之后,就一直在惦记在大明占便宜。 先是在大同城敲了一笔两万两的银子,拿到手又感觉不够,再让守将刘安送了一批衣服和酒肉出去,用于犒赏自己人。 结果还是不满意。 正好朱祁镇在自己手里,仪仗印信什么的非常齐全,也先就直接让朱祁镇写了一份诏书送进了宣府城。 守将杨洪接了诏书,看了一眼便合上,派人快马送进了京师。 如今,这份诏书就摆在朱祁钰的书案上。 朱祁钰对着下面坐着的王直于谦等几个大臣道:“几位大人,这份诏书该如何处置,大家议一议吧。” 下面没有一丝动静。 没办法,这道诏书的内容太过了,没人敢轻易作答,甚至提出一点意见。 原来也先让朱祁镇写的诏书是,朕身患风寒,急需静养,命宣府守将杨洪打开城门,放瓦剌护送朕进城休养。 看着半晌都没有人回答,朱祁钰只好一个一个点名:“胡老大人,您是礼部尚书,这件事您看要如何办?” 胡濙摇摇头,答道:“此事太过棘手,老臣尚未有妥善的法子。” 朱祁钰又看向吏部尚书王直:“王老大人呢?” 王直喘着气答道:“老臣也没有想到什么好法子。” 朱祁钰转向右都御史杨善,问道:“杨大人是什么看法?” 右都御史杨善没想到第三个就轮到自己,想了想答道:“回殿下,臣以为此事或可商榷。” 朱祁钰刚要继续问,没想到旁边于谦大声道:“此事有什么好商榷的?放也先进宣府,此事绝不可行。” 杨善见于谦反对,便道:“如今天气渐冷,陛下在也先营中得病也未可知,不放开城池,难不成让陛下病死不成?” 于谦厉声道:“陛下乃真龙天子,身体一向康健,怎么到了也先营中就生病了?” 杨善反驳道:“土木堡一战,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陛下兴许是那时受了惊吓也未可知。” 于谦怒道:“即便生病,城外那么多村镇,为何偏偏要进宣府养病?” 杨善答道:“村镇哪有什么医生,药材也不齐全,宣府城大,医生药材都是齐全的,相必对医治陛下的病更有好处。” 于谦听了更加生气,大声喝道:“蒙古蛮子阴险狡诈,恬不知耻,今日进了宣府,明日就要进京师,难道我们要一直让下去么?” 一句话点明了一切,杨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不禁反驳道:“那陛下的病怎么办?” 于谦还要再说,朱祁钰拦住了他,道:“好了,陛下真龙护体,百邪不侵,没那么容易生病。” “至于宣府......”朱祁钰咬咬牙道:“绝不能让!” 一句话就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为下面几位大臣定下了底线。 剩下的,就是怎么拒绝这道旨意了。 大家面面相觑,谁都不第一个发表意见,场面顿时僵持住了。 毕竟朱祁镇现在还是大明的天子,拒绝旨意算是抗旨不遵,放在平时算是杀头的大罪。 就在场面极为尴尬的时候,大太监金英走了进来。 朱祁钰看到他进来,连忙问道:“金公公前来有何要事?” 金英行了一圈礼,对着朱祁钰答道:“回殿下的话,咱家是奉了太后她老人家的懿旨。” “太后的懿旨是发给谁的?”朱祁钰问道。 这偏殿里一屋子人,品级都还挺高,谁知道懿旨是发给哪个大佬的。 金英答道:“旨意是发给诸位的。” 这就是要发给屋子里所有人啊! “儿臣接旨。”朱祁钰连忙接旨。 “臣,接懿旨。”各位大佬也是一样。 金英清了下嗓子,道:“太后口谕,哀家听说有了皇帝的消息,尔等务必用心办差,一切以陛下为重。” 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房间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太后这道旨意的意思大家都明白。 陛下在瓦剌军中生病了,需要去宣府养病,那就让他去好了。 至于宣府重镇。 有陛下重要么? 太后的智慧真是厉害啊,这道旨意滴水不漏,只是让你们好好办差,出事了是朱祁钰承担一切责任; 但又加了句一切以陛下为重,那就是提醒大伙,现在大明的天子还是朱祁镇呢! 朱祁钰只是摄政而已。 “太后的手段真是高超啊!”杨善如是想:“这和自己想的一样嘛。” 刚想接旨,杨善突然发现其他人都没动静,连忙把话吞了回去,等着朱祁钰先接旨。 朱祁钰此时也是很为难。 领旨吧!那就得承认之前朱祁镇发来的旨意,就得承担丢失宣府的责任。 不领旨吧!那就是抗旨。 之前孙太后对自己就不是很满意,前几天还因为顾兴祖的事顶撞了她,这次要是被他抓住把柄,那自己肯定要被撤掉摄政之位。 虽说朱祁钰知道自己过阵子能当上皇帝,但是没想到当皇帝之前居然有这么多的麻烦事。 尤其是孙太后那个死老太婆,简直麻烦透顶。 就在朱祁钰左右为难之际,于谦站了出来,大声道:“太后这道旨意不妥,恕臣等无法接旨。” 立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他。 金英也是一脸惊讶,问道:“于大人认为太后的旨意有何不妥?” 于谦答道:“太后已命郕王摄政,为何偏偏又越过郕王给我们下旨?莫非后宫是要干政乎?” 金英尴尬了。 严格说来,孙太后的这道懿旨的确是在干政。 不过金英好歹也是久经官场的人物,立刻回答道:“于大人何处此言?太后不过是看郕王殿下没多少经验,想帮他一把而已。” “那就是说但凡政事,皆应以郕王殿下的决断为主喽?”于谦反问道。 金英点点头,这事没啥好多说的。 大明向来都是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制,是太祖皇帝朱元璋立下的。 于谦立刻道:“那太后何须辅佐殿下理政?辅政之事乃是我等大臣应该做的,难不成太后是信不过我等?” 金英一时语塞。 于谦气愤地盯着金英,场面一时僵持。 朱祁钰听得浑身都爽透了,就想三伏天喝了一杯冰镇酸梅汤一样舒服,然而他也不能看着场面尴尬下去,连忙道:“金公公,此旨本王接了,还请回复太后,就说有王尚书和胡尚书等一众老臣辅政,本王一定竭尽全力保我大明社稷,争取尽早救回陛下。” 场面被朱祁钰打开,金英有了台阶,连忙答应下来,转身几步就出了偏殿。 于谦见金英走了,这会气消了不少,转而想起朱祁钰,心里又有点不爽。 咱为了你和太后对抗,想方设法要把那道旨意顶回去,你倒好,直接接旨了。 朱祁钰看着他,心里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笑道:“于尚书,你别急嘛!本王的确没有理政的经验,太后不过是勉励几句,不必放在心上。” 此话一出,几个老狐狸都听懂了。 第38章 胡出主意的太后 朱祁钰接下旨意,转头找了个借口解释给几个老臣听,几个老臣立刻就听懂了他的意思。 简单说来,就是把孙太后的意见当成了建议,把必须要办变成了可办可不办。 于谦心情舒爽下来,王直一颗担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胡濙老迈的眼神中投射出一丝惊讶的神色,只有右都御史杨善的心情变得不好起来。 敲了敲桌子上那道杨洪送来的圣旨,朱祁钰问道:“此事如何回应?” 几个大臣对视一眼,胡濙站出来答道:“殿下,这道旨意未必是陛下的意思。” 王直也点点头,道:“应该是如此,陛下天资聪颖,怎会下这种旨意,必然是也先矫诏。” 朱祁钰笑道:“这道旨意必然不是陛下所为,问题是,旨意上说陛下风寒入体,此事如何解决?” 于谦站出来道:“殿下,此事容易,派两个御医带着药物过去便是。” 大家听了,都点点头。 这事其实解决起来很简单,主要还是定性的问题。 朱祁钰已经说了,宣府绝不可失,那就已经给出了底线,剩下解决问题就是。 不过胡濙这时候提出了一个问题。 “如果再有这种旨意怎么办?” 几个人都没说话,齐齐看向朱祁钰。 朱祁钰想了想,道:“陛下身为大明天子,必然心系天下,凡是割地赔款的旨意,必然不会是陛下所为。” 几个大臣对视一眼,齐声道:“殿下英明。” 朱祁钰见大家的意见都统一了,便叫来翰林学士起草诏书,尽快用印发往宣府。 之后又商议了几件政务后,几个尚书便纷纷散去,各回衙门处理公务去了。 与此同时,紫禁城后宫。 孙太后看着哭哭啼啼的钱皇后,心中一阵烦乱。 早上她听说有消息传来,说朱祁镇在瓦剌大营中生病,心里很是焦急。 刚要派人去问问具体是什么情况,就看见钱皇后哭哭啼啼地跑了过来,一见面就哭个没完,把孙太后哭得是心烦意乱,不禁喝骂道:“你是堂堂的大明皇后,怎么遇到事就哭个没完?哭能解决事情么?赶紧给我闭嘴。” 钱皇后被孙太后的喝骂吓了一跳,连忙闭嘴,只是在低声啜泣,喃喃地道:“我也是关心陛下安危。” 孙天后瞪了她一眼,道:“陛下虽然身陷敌营,但毕竟还是大明的皇帝,蒙古蛮子没那么大胆子杀他,你胡乱担心什么。” 钱皇后小声问道:“我听说陛下生病了?” 孙太后听了,怒道:“哀家都没确定陛下是否生病,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钱皇后擦了擦眼泪答道:“清晨有小太监在传说此事。” 孙皇后大怒:“小太监传说的事情你也相信?” “传旨,命曹吉祥彻查后宫,敢胡言乱语者杖毙,后妃禁足,等待哀家处置。”孙天后对着旁边伺候的金英道。 转眼看了眼钱皇后,孙太后叹气道:“陛下也是哀家身上掉下的骨血,他的安危哀家怎么能不急?我已派人去问郕王,他那的消息是最准确的,想来一会就会有消息。” 钱皇后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孙太后没说话,不过情绪倒是稳定了一些,最起码不再继续哭了。 孙太后把她拉到身前,拍拍她的手道:“现如今陛下在也先手中,吃些苦头是肯定的,但是绝无性命之忧,这点你是可以放心的。” 钱皇后问道:“那太后以为,陛下生病之事是否属实?我实在是太担心陛下了。他哪里吃过这等苦啊!” 说完又哭了起来。 孙太后想着自己的亲儿子受苦,也是眼睛一酸,婆媳两个抱在一起大哭,互相安慰。 哭过一场,金英进来禀告,小太监已经打听完了,正待进来回复。 孙太后连忙叫进来。 小太监进来就说道:“回禀太后,回禀皇后,郕王与诸位大人商议完毕了。” 钱皇后连忙问道:“他们商议的结果是什么?快说。” 小太监答道:“回皇后,郕王说......说.......” 钱皇后急道:“你结巴什么?赶紧说。” 孙太后隐隐猜到了结果,道:“说吧,哀家恕你无罪。” 小太监咬咬牙,答道:“郕王说,陛下被也先胁迫,这道旨意乃是也先矫诏,不是陛下的意思,因此不能奉诏。” 钱皇后听了问道:“为何不奉诏?难道陛下生病不是真的?” 小太监小声答道:“此事小人不知。” 孙太后想了想,问道:“那道旨意写的是什么?” 钱皇后听了,也是急急问道:“对,那道旨意是怎么写的?” 小太监答道:“旨意是说,陛下偶感风寒,需要进宣府休养。” 钱皇后又开始着急,道:“那就让陛下进宣府啊。” 孙太后眼眸深沉,对着钱皇后道:“皇后,你别着急,此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钱皇后急道:“陛下生病,臣妾不能不急啊!无非就是去宣府休养,有什么不行的?” 孙太后喝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这是蒙古人借着陛下的名义要侵占宣府城池。” “那陛下怎么办?”钱皇后哭道。 孙太后摇摇头,道:“此事哀家自有主张。” 挥挥手让小太监下去,屋子里只剩下婆媳二人和大太监金英,孙太后问道:“金英啊,你说能否借此机会,让宣府那面抢回陛下?” 金英眼睛一亮,躬身答道:“太后圣明,此事还是很有机会的。” 钱皇后也是停止了哭泣,一脸骐骥地盯着孙太后。 孙太后点点头,道:“金英,召郕王速速觐见,就说哀家有事要与他商议。” 金英领命而去。 朱祁钰接到金英的传信之后,心中就知道孙太后要问的是皇帝那道旨意的事,不禁叹了口气。 急急忙忙赶到了孙太后那,发现钱皇后也在,心中很是郁闷。 一个太后就不好应付了,再加上一个皇后,今天的麻烦肯定是小不了的。 行过礼后,朱祁钰问道:“太后叫儿臣来有何要事?” 孙太后问道:“哀家听说陛下来了旨意?” 朱祁钰点点头,道:“朝廷确实收到了一道从宣府传来的旨意。” 二人的说法不一样,孙太后话里话外要确定旨意是皇帝传来的,但是朱祁钰绝对不能接这个话头,只能用宣府打个擦边球滑了过去。 孙太后继续问道:“那旨意朝廷是如何打算的?” 朱祁钰答道:“回太后,儿臣与诸位大人商议,均认为这道旨意疑点颇多,很有可能是也先矫诏,不打算按照旨意行事。” 孙太后继续道:“此事哀家也听说了。” 朱祁钰问道:“太后的意思是?” 孙太后也没打算和他扯皮,况且这事已经在朝廷上有了统一的认识,不打算再翻出来,只是答道:“哀家也认为是矫诏。” 这话一出,朱祁钰顿时一愣。 太后啥时候这么通情达理了? 不过他还是答道:“太后圣明。” 孙太后也没在意他的吹捧,继续道:“哀家听说了此事,心中有个主意,想让郕王看看如何成行。” 朱祁钰奇道:“还请太后吩咐。” 孙太后直截了当地道:“哀家认为这是一个救回陛下的好机会。” “好机会?”朱祁钰的脑子迷糊了,不禁问道:“还请太后明示。” 孙太后看看朱祁钰,道:“郕王认为,如果让陛下进城,能否有机会从也先手中抢回陛下?” “抢回陛下?”朱祁钰略一思索,就知道这事不靠谱。 且不说能不能从数万蒙古骑兵手里抢回朱祁镇,单说让蒙古人进城这事,风险就不是现在大明朝能承受的。 土木堡一战,三大营全军覆没,南面叶宗留邓茂七刚刚平定,军队急需休整,北面就剩下宣府大同两地还有点战斗力,不过那也是依靠坚城防御。 真要拉出去和蒙古人硬碰硬,那绝对是以卵击石。 况且宣府是大明北方重镇,一旦丢了宣府,那京师就只能依靠居庸关和紫荆关防御瓦剌,两座关隘不论哪个出点闪失,那京城就要直面瓦剌兵锋。 以目前京城这点残兵败将和老弱病残,想防守住那真是难度很大。 朱祁钰答道:“宣府乃大明三边重镇,万不可失去,让瓦剌进城,此举不可为。况且瓦剌一旦进城,那宣府数万将士必将投降,哪里还有人去将陛下救回来。” 钱皇后原本在一旁默不作声,此时站出来急道:“瓦剌进城,必然携带陛下,数万军士假降,夜晚趁乱烧营,难道不能从蛮子手中救回陛下?那还要他们干什么?” 这原本就是孙太后和她想出来的计策之一,此时心中焦急,不由分说地讲了出来。 孙太后也是点点头,道:“哀家也是这个意思,不知道郕王能否安排下去?” 朱祁钰见状答道:“回太后,此事难度极大,朝中大臣们必然不会同意。” 孙太后板起脸道:“那你就去说服他们。” 朱祁钰为难,不过并未应下。 钱皇后这时候怒道:“郕王不断推诿,难道你是不想救回陛下么?” 第39章 打架的于尚书 钱皇后听了朱祁钰的回答,心中大怒,对着朱祁钰质问道:“郕王不断推诿,难道你是不想救回陛下么?” 朱祁钰苦笑答道:“回皇后的话,陛下也是臣的哥哥,怎么可能不想救回陛下?只是此事太难,实在无法做到啊。” 钱皇后还要再说,只见孙太后一摆手,对着朱祁钰问道:“此乃天赐良机,郕王是否愿意照办?” 孙太后一句话直接打断朱祁钰的思路,只留下两个选项让他选择。 朱祁钰低下头思索半天,缓缓答道:“此法不可取。” 孙太后深深地看了朱祁钰一眼,没有继续逼迫他,只是淡淡地道:“哀家知道了,郕王先下去吧。” 朱祁钰躬身行礼,忙不迭地离开了。 等朱祁钰走后,钱皇后连忙问道:“太后,郕王不照办,我们怎么能救回陛下啊?” 孙太后默默看了钱皇后一眼,对她的能力极度失望。 刚刚要不是她胡乱插嘴,没准自己能说动了朱祁钰。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所以孙太后只是淡淡地道:“钱皇后回去吧,多照顾一下见深孩儿。” 钱皇后依然不依不饶:“太后,郕王他就是不想救回陛下,他就是想自己当皇帝,他这个狼子野心的家伙,枉费了陛下对他那么好,平日里的照顾都被狗吃了......” 她的唠唠叨叨彻底惹怒了孙太后。 孙太后一拍桌子,怒道:“闭嘴。” 钱皇后立刻不吱声了。 孙太后看着她,知道她是在担心朱祁镇,不禁又想起了远在宣府的儿子,语气放缓道:“郕王现在已经得到了朝臣们的支持,咱们娘俩暂时斗不过他们,不过还好之前哀家已经让见深孩儿做了太子,以后你就照顾好太子便是。” “等到太子成年,哀家会让郕王和这群贰臣付出代价。”孙太后恶狠狠地道。 钱皇后听了,还是担心朱祁镇,又问道:“那陛下怎么办?” 孙太后语气深沉地道:“陛下一时半会是很难回来了。” 钱皇后大急,道:“那......?” 孙太后盯着她,缓缓道:“哀家会想办法救回陛下。” “现如今你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照顾和教导太子,让他安全长大。” “一旦太子有什么闪失,那一切就都完了。” 钱皇后听了大惊,连忙道:“臣妾知道了。” 她在宫中也有不少年头了,知道历来太子都是一个是非坑,虽然有太子之位傍身,但是历来死掉的太子也不计其数,明枪暗箭连绵不绝,说不准什么时候得了一场小病,命就没了。 虽说其他的太子死不死和她没啥关系,但是朱见深不一样啊,那是她的亲生儿子,怎么能不担心。 明白孙太后的意思,钱皇后连忙告辞,回去照顾儿子去了。 见钱皇后离开,孙太后想了想,叫来金英吩咐道:“去拟一道旨意,让宣府都督杨洪假装开门,择机救回陛下。” 金英点点头,刚要转身离开,却突然停住脚步,劝道:“太后,这旨意杨都督怕是不会照办。” 孙太后瞪了他一眼,刚要说话,却听金英继续道:“还需要其他办法让杨都督照旨办理。” 想了想,孙太后问道:“你有何办法?” 金英想了一下,答道:“老奴听说杨都督的家眷魏氏正在京中。” 孙太后眼睛一亮,吩咐道:“那就叫魏氏进宫一趟,哀家要见见她。” 金英躬身,领旨而去。 朱祁钰回到偏殿继续处理公务,不过心中越来越烦闷,总感觉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放下笔,朱祁钰喝了口茶,告诉自己要平复下心情。 想到这里,朱祁钰心中一惊,突然想起了刚才孙太后的态度。 初始她的态度还算平静,然后渐渐给自己施压。 但是等自己明确拒绝她的计划之后,孙太后的态度立刻平复了下来,语气很是淡然。 这不对劲! 朱祁钰告诉自己,孙太后作为后宫之主,皇帝的亲娘,对于自己向来是以势压人,哪次不是硬逼着自己答应她的要求,怎么这次居然语气淡然下来。 难道? 朱祁钰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叫来贴身小太监王诚道:“王诚,你去打听下司礼监金公公的行踪,回来告诉我。” 王诚领命而去。 还没等他回来,突然有人来报告,说是兵部尚书于谦打了一个传旨的太监,还揪着他不放,直奔后宫而去。 朱祁钰大惊失色,赶忙起身追了过去。 就在后宫门外,朱祁钰远远见到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人,手中拉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太监,正在和后宫的侍卫在那磨嘴皮子。 朱祁钰知道那肯定就是于谦,急忙跑过去,道:“于尚书这是做什么?” 于谦见朱祁钰过来,转身行了个礼,但是手中却仍然拉着太监不放手。 朱祁钰见状,连忙道:“于尚书,这黄门是不是得罪你了?你拉着他干什么?” 于谦平静地道:“臣拉着他,是想作为证据,找太后问一些事情。” 朱祁钰奇道:“于大人找太后有什么事?” 于谦答道:“臣原本是要找兴安兴公公商议点事情,却发现这位公公鬼鬼祟祟,便拦着他质问一下。” “那和太后何关?”朱祁钰知道于谦这是鹤唳风声,但是也没怪罪他,只是问道。 于谦语气渐渐上调,答道:“臣问他要做什么?这位公公却遮遮掩掩不肯回答,于是臣让兴公公搜了一下他的身。” “结果发现了这个。” 于谦手一摊,递给朱祁钰一道旨意。 朱祁钰一看旨意,就知道这是太后的懿旨。 打开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旨意是孙太后发的,让宣府都督杨洪放瓦剌进城,想办法救出皇帝。 这和之前孙太后让他做的事情完全一样,区别只不过是跨过了自己和朝廷,直接命令杨洪照旨意行事。 这在文臣的眼睛里绝对是妥妥的后宫干政,是他们深恶痛绝的行为。 朱祁钰不禁头疼,心说还不如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呢。 如今他已经来了,这件事就不好处理了。 偏向孙太后吧,别说这道旨意是对是错,但是跨过自己,朱祁钰就不能接受。 偏向于谦吧,那这事肯定会被孙太后拿住把柄,擅自拦截太后懿旨,这个罪名可不算小,自己还得靠于谦打京师保卫战呢! 盯着旨意想了想,朱祁钰道:“于尚书,此事本王已经知道了,回头会处理此事,于大人还是先回兵部处理公务吧。” 于谦不同意,反驳道:“太后此举乃是越权,是后宫干政,臣必须阻止这道旨意。” 朱祁钰劝道:“于尚书,本王会阻止这道旨意的,你还是先回兵部吧。” 于谦摇摇头,还是没走。 朱祁钰不禁板起脸,道:“于尚书,本王乃是奉旨摄政,现在以摄政身份,命你立刻回兵部。” 于谦见状,脸上突然露出笑容,手里放开了那个太监,躬身行礼道:“臣,遵旨。” 这一番行为弄得朱祁钰很是疑惑,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毕竟于谦已经答应离开了,麻烦事随着他的离开也搞定了大半,孙太后那面原本就不占理,只要把旨意送回去,孙太后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把旨意交给太监,让他送还给孙太后,什么也没说,朱祁钰便转身回了偏殿。 之后他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是让翰林草拟了一道旨意送给杨洪。 旨意中写到:此文委系诈伪,或复有文书与人来到,不问真伪,一切拒之,毋堕奸计。 至于孙太后那面,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听说碎了一些茶碗而已。 夜晚,孙太后秘密传旨被于谦拦下来的消息已经秘密传开,朝廷的朝臣们基本都听说了此事,不禁议论纷纷。 主流毫无疑问是清流们的意见,核心就是于谦不畏权贵,挡回了孙太后干政的行为,乃是文臣表率。 但是也有一些人讲,于谦无故拦截孙太后懿旨,乃是以下犯上之举,应当下狱治罪,不过这种意见很少有支持者。 想得深一些的人则是担忧,这次阴差阳错挡回了孙太后的懿旨,如果再有下次该怎么办? 不过这只是中低层官员的想法,高层文官团体集体保持沉默,给人一种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的感觉。 但是这些意见还是传入了诸位大佬的耳朵里。 文官领袖,吏部尚书王直听说后,半晌无语,默默摊开一张纸,写起奏折来。 大佬之一,礼部尚书胡濙听说后,淡淡一笑,也是什么都没说。 新晋大佬,兵部尚书于谦作为主要人物,对这些意见也没有作出什么评论,只是赞叹郕王朱祁钰勇于任事,胸襟宽广。 至于其他几位,也都没有说什么话。 面对门生们的拜访,大佬们的集体意见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情,别胡乱操心。 只有右都御史杨善,召见了几个跳得欢的御史,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是到了深夜,众人才散去回府。 第40章 平静下的暗流涌动 正统十三年,八月二十七。 朝政在一干能臣和朱祁钰的带领下平稳有序,京师城防逐步加固,各地的征调卫所已基本抵达,户部在不停地想办法征集粮草,而石亨正在各卫所中挑选精壮士卒训练骑兵,准备按照朱祁钰的想法,找机会去瓦剌的后方转悠一圈。 京南大营里,谭裕几人正簇拥着石亨在大营中漫步。 谭裕指着一个高大的士卒道:“此人一看就是个好汉,都督为何不挑选进来?” 石亨知道谭裕是朱祁钰插进来的人,自然不会怠慢。 再加上谭裕也是武勋子弟,而且为人豪爽直率,很对石亨的脾气,因此对于他的问题基本上是有问必答。 石亨指着那个士卒问道:“你看看此人身高多少?” 谭裕想了想,道:“此人身高有七尺了吧。” 石亨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看此人的体重呢?” 谭裕看看那个高大魁梧的士卒,答道:“应该快二百斤了。” 石亨又点点头,然后总结道:“一个身高七尺,体重快二百斤的人,加上甲胄兵刃,妥妥超过了二百斤,有几匹马能扛得住他?” 谭裕挠挠头,尴尬道:“也是啊。” 想了想又说:“那此人适合步战?” 石亨点点头,道:“此人身材魁梧,气力必定不小,最适合步军前锋。如若拿着一根狼牙棒,对战之时只需横挥竖砸,又有几个士卒能扛得住呢?” 谭裕想像了一下士卒拿着粗大狼牙棒挥舞的场面,不禁感叹道:“的确会是一个好汉。” 石亨看着谭裕,不禁笑道:“我说谭佑中,咱们是来挑选骑兵的,你总是盯着那些魁梧硬汉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有龙阳之好?” 谭裕虽然是根直肠子,但是也算是经历过无数风月场所的人,龙阳之好还是知道是什么东东的,不禁憨笑道:“都督说笑了。属下只是看着他们魁梧有力,想来骑上马会更加勇猛,没想什么龙阳之事。” 接着又补了一句:“属下只喜欢青楼的姑娘,不喜欢小官儿那些口味。” 此事他算是亲兵中的一员,这段话回完,惹得众亲兵一阵大笑。 石亨也是被逗得哈哈大笑,笑骂道:“你个谭佑中,在我的手底下居然还有时间想青楼的姑娘,看来是练得少了。明早加练一倍。” “别,属下知错了。”谭裕连忙回答。 石亨是久经沙场的悍将,对于手下的士卒向来训练严格,加练一倍,谭裕那小身子骨哪里受得住。 笑过之后,石亨转移话题,对着谭裕几人道:“你们几人虽然是郕王安排进来的,但是本都督不会徇私,该怎么练就怎么练,要知道,现在练的好,疆场上才能杀敌立功。如果练不好的话......” “练不好会怎么样?”谭裕问道。 “练不好,那敌人就会杀了你。”石亨答道:“那你就再也不能去找青楼的姑娘喽。”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回到自己的营盘,石亨看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兵部尚书于谦于大人就坐在自己的大帐之中,赶忙过来见礼。 于谦简单回了个礼,道:“石都督,你的五千骑兵拣选得如何了?” 石亨拱手答道:“回大人的话,五千骑兵已基本到位,正在加紧训练。” “就是兵刃甲胄之类的还有些欠缺,马匹的缺口最大,到现在为止只有二千多,还差了一半。” 于谦点点头,道:“此事办的不错,兵刃甲胄本官正在筹备,下一批从南京军器局和武库调拨来的物资还有几天就可以抵达京师,到时候让你先挑。” 石亨大喜:“多谢大人。” 没办法,这年头兵刃基本都是由工部军器局打造,而军器局基本都是掌握在勋贵手中,这就不可避免地会有一点贪污腐败的事情发生,尤其是这些年王振掌权,朝政愈发混乱,军器局的兵刃甲胄的质量也是逐年下降。 还好朝廷需要一些脸面,因此军器局每年也会制造一些上好的兵器来应付检查,这些兵器此次也会一起从南京运来,石亨能去优先挑选,自然可以拿到这些比较好的兵器甲胄。 不过石亨又继续问道:“那马匹?” 于谦脸黑了下来,道:“马匹的事情自己想办法。” 石亨只好点点头。 于谦又叮嘱道:“此事乃是殿下亲自嘱托,你务必用心,尽早把骑兵给殿下练出来。” 石亨单膝跪地,大声道:“末将定不负殿下嘱托。” 于谦很满意石亨的态度,让石亨站起身来坐好,突然又问道:“石都督对殿下如何看?” 石亨早就听说了于谦对朱祁钰的评价,自然顺着他的话答道:“殿下胸襟广阔,有堂堂皇室之风。” 于谦点点头,继续问道:“你对殿下命你远袭草原之事如何看待?” 这事没什么好想的,石亨立刻答道:“殿下深谋远虑,深居朝堂之上,运筹帷幄之中,末将深感佩服。” 于谦很满意,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看殿下和陛下相比呢?” 这话题有点敏感,石亨想了想,选了一个谁都不得罪的说法:“陛下和殿下都是大明皇室,自然都是人中龙凤。” 于谦听到回答,也没继续逼问他,只是淡淡地道:“今日本官前来,主要是告诉你一个消息。” “大人请讲。”石亨很奇怪,不禁问道。 于谦笑着道:“今日早朝之后,殿下问过骑兵之事,并且让本官告诉你一句话。” 顿了顿,于谦继续道:“殿下说,此次出击,朝廷不派监军。” “什么?”石亨大惊,随即大喜。 由不得他不高兴。 大明从永乐年间开始,军中就有文臣和太监作为监军,以防止武将作乱。 但是实际上,文臣和太监经常对武将们的军事指挥指手画脚,虽然现在大明强盛,但是也经常战败,或者错失战机。 远的不说,刚刚经历的阳和口之战,就是太监郭敬胡乱指挥,导致西宁侯宋瑛和武进伯朱冕战死,石亨运气好,单人单骑逃离。 对于文臣和太监监军,石亨是深恶痛绝。 骤然听到这么个好消息,石亨开始还不敢相信,等自己反应过来后,不禁大喜。 于谦看着他的表情,淡淡地道:“原本本官是不同意此事的,然而殿下却对我说,石亨衷心可信,不必监军,让他放开手脚去打。现如今瓦剌虎视眈眈,殿下只愁没有勇猛善战的武将,不怕犯上作乱的汉人。” “因此,本官这才同意了此事。” 石亨听到这里,连忙行礼道:“多谢大人成全。” 于谦继续道:“希望你不会辜负了殿下的厚爱。” 石亨立刻答道:“殿下如此厚爱,末将必效死命。” 于谦点点头,起身道:“那石都督就继续练兵吧,本官还有事情要处理。” 石亨又行了个军礼,道:“恭送大人。” 出去的时候,于谦看到了门口站岗的谭裕几人,问道:“你就是新宁伯?” 谭裕答道:“末将就是。” 于谦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尽心报国,不要辜负了殿下的培养啊。” 谭裕大声答道:“遵命。” 于谦听了,微微笑了笑,出门去了。 晚上,王直又找上胡濙,二人在胡濙府上的客厅中谈话。 最近王直找胡濙找的比较频繁。 他们二人都是从永乐朝混出来的老臣,已经先后伺候过四任皇帝,平素关系相处的不错。 现在皇帝被抓走了,太后又跳出来胡乱插手朝政,前几天居然还跳过朝廷给宣府都督杨洪下旨,加上平日里的政务,王直被弄得心烦意乱,身心疲惫不堪。 今天找到胡濙,也是为了太后的事。 因为都是老朋友,王直也没转弯,直接了当地告诉了胡濙自己的想法。 王直认为,太后意图插手朝政不是一次两次了,很显然有临朝听政的意思,王大人对此非常担心,生怕武周之事发生,因此想听听胡濙的看法。 胡濙崇信道教,在府上基本上就是一身简单道袍,听王直说完,胡濙淡淡地道:“行俭过虑了,太后不过是担忧陛下安危罢了。” 王直面带担忧地道:“正是担忧陛下安危,太后才做出今日之举。无论如何,后宫越过外庭直接下旨都殊为不妥。” “今日运气好,被于廷益撞破,源洁就不担心他日没有拦下,我等改如何应对呢?” 胡濙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此事易尔,只要朝廷发一道诏书即可。” 王直明白胡濙的意思。 这事的确好解决,只要郕王发一道诏书,让天下官员只认外庭的旨意即可。 但是,这毫无疑问会激发后宫与外庭之间的矛盾,对于郕王朱祁钰来说,更是一个大坑。 胡濙已经七十多岁了,又是成祖朱棣亲手提拔的亲信之人,自然不怕后宫有什么意见。 只不过对于刚刚二十多岁的,又是摄政这个不上不下职位的朱祁钰来说,毫无疑问是个永远也无法填满的巨坑。 第41章 没完没了的也先 对于坑了朱祁钰,胡濙没有一丝忌讳。 反正他都已经七十多岁了,也没几年好活的。 即使得罪了什么人,都拿他没办法。 不过王直不这么想。 王直是一个极为注重大明社稷江山的人,在他看来,朝政稳定,江山稳固,这是排在第一位的,其他的事情都在其次。 想了想,王直道:“然而郕王毕竟只是摄政,如果这样做,那后宫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毕竟,现在是立了太子的。” 胡濙反驳道:“太子年幼。” “但是那仍是太子。”王直也是反驳道。 胡濙笑了笑,道:“至少这几年郕王的摄政之位不会动摇。” 王直怒道:“源洁怎么知道不会动摇?” 胡濙笑道:“因为太子年幼。” 王直看着他的笑容更生气了,直言道:“但是后宫可以以太子之名行摄政之事,到时候郕王就是个泥菩萨。” 胡濙答道:“那又如何?” “后宫干政乃是天下祸事。”王直道。 “你我能如何?”胡濙反问道:“难不成你我能上书朝廷,废掉太子之位?” 王直登时被怼的无话可说。 半晌,王直这才叹气道:“但此事仍要解决啊。” 胡濙轻笑道:“我说行俭兄,此时太后不是还没有乱政么?你岁数这么大了,就不要太过忧心这种事了。” 想了想,又宽慰道:“我观郕王进来的举动,也是有些手段的,你我只要辅佐好郕王理政便是。” 王直想了想,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突然,王直又问道:“如若太后哪天真的行那垂帘听政之举,源洁当如何做?” 胡濙淡淡一笑道:“尽力而为即可。” 王直摇摇头,问道:“到时候本官会彻底断了太后的念想,源洁可否帮我?” 胡濙一惊,已经明白了王直的意思。 看着王直那恳切的眼神,胡濙想了想,点了下头。 王直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今天来胡濙府上,他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结果,也就不再久留,起身告辞而去。 皇帝的消息还在源源不断地传来。 之前派出的使者已经见到了朱祁镇,传回的消息说,陛下一切安好,并无风寒,请太后和皇后放心,使者正在与也先商谈,尽力争取陛下回京。 这个消息让孙太后和钱皇后放心了许多。 然而,大同守将郭登又有消息传来,说是也先不知道为什么,打算把自己的妹妹嫁给朱祁镇,并且答应,只要成婚,就把皇帝放回来。 朱祁钰拿着大同守将郭登的奏报,不禁啼笑皆非。 朱祁镇的信中的确提到了只要成婚就可以放人,但是重点在于聘礼。 大明皇帝成婚,三媒六聘肯定是少不了的,三媒好找,但是六聘可少不了,几十万两银子是必须要有的。 因此,也先这明显就是在骗钱。 钱到手了,放不放是另一回事,只需要一句乐不思蜀就能把大明挡回去。 王直于谦等人也是同一个意见,只有右副都御史杨善有不同看法。 杨善认为,也先主动与大明联姻,这是陛下气度恢弘,从容应对,使也先跪服。 朱祁钰很是鄙视这种说法。 一个俘虏,即使是身份高贵点,但还是俘虏。 还跪服? 要真是跪服,那怎么不让也先放他回来? 难不成自己的哥哥已经变成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货色了? 要真是这样,说不准孙太后都不让他回来了,回来也直接打死,省得给太祖太宗等诸位先皇丢脸。 虽然杨善的看法在朝廷上没什么人认同,但是也没什么人反对,毕竟这好歹也算是遮丑了。 不过杨善的看法在后宫得到了极高的赞赏。 钱皇后虽然心中有点不舒服,但是身为皇后,早就习惯了皇帝身边有其他女人,对此并没有反对。 孙太后则是对此看法大加赞扬,称杨善慧眼识珠,忠心可嘉。满心期盼着朱祁镇赶紧娶了那个蒙古妹子,然后回大明来继续当皇帝。 不过既然来了消息,朱祁镇还有可能回来,因此对于这件事,满朝大臣是必须要议一议的。 这事是孙太后眼下最关心的,因此派了小太监在门外守着,有什么消息立刻回报。 朱祁钰看着满朝大臣议论纷纷,想了想,让人把信使带上堂来。 信使风尘仆仆地上了朝,见了面就立刻跪下请安。 朱祁钰手里拿着郭登的奏报,问道:“这道旨意是什么人送来的?” 信使答道:“小人只是听说,是陛下亲自派人送来,好像是个公公。” 朱祁钰点点头,又问道:“详细情况说说。” 信使答道:“昨日有人来报,说是门外有个公公前来宣旨,随身并无其他人,因此守门的兵丁就把他放了进来。” “公公宣旨的时候小人正好在场。” “旨意上是说,让宣府上下出门觐见。” “只要去了就有赏赐。” “不过郭大人没有听信,只是派了几个人前去。” “回来之后就带来了两道旨意,一份是殿下手中的,另一份是给太后她老人家的。” “小人进京后就直奔兵部,太后那道旨意还未送过去。” 朱祁钰点点头,道:“你先把太后那道旨意交给本王,本王会转交给太后的。” 信使道:“小人随身物事在进殿之时都交给了门口的侍卫。” 朱祁钰看向身边的王诚,王诚会意,转身出门,不一会就拿了一封书信回来。 朱祁钰打开书信看了一眼,不禁摇了摇头。 信中果然是写了要钱的事。 朱祁钰随手把信放在一边,对着信使继续问道:“那郭同知还有什么话让你带回来?” 信使摇摇头,道:“同知大人未有吩咐。” 朱祁钰点点头,然后突然问道:“大同城防可还安稳?” 信使这下来了精神头,声音略大,答道:“回殿下的话,大同固若金汤。” 朱祁钰又是赞许地点点头,问道:“鞑子进来没有攻城?” 信使答道:“未有攻城之举,只是听出去的人说,觐见陛下之时,林中疑有伏兵。” 群臣哗然。 朱祁钰最后这两个问题很关键,直接问出了也先的阴谋。 兵部尚书于谦站了出来,进奏道:“禀殿下,也先以陛下之名召见大臣,必是其中有诈,信使所言正应微臣猜测,幸都督同知郭登识破奸计,力保大同不失,臣请殿下下旨赏赐。” 说完还看了一眼另一边的广宁伯刘安。 刘安这会被招进京应付太后询问,本来打算今天就离开京师回大同,但是看这架势,自己估计是不用回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刘安也不愿意回去,面对皇帝一道又一道莫名其妙的旨意,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很是为难。 真不用回去,那自己就少了许多危险。 朱祁钰看了看于谦,又顺着他的眼光看向广宁伯刘安,心中大概明白了于谦的用意。 想了想,朱祁钰道:“于大人认为该如何赏赐?” 于谦答道:“一封嘉奖即可。” 想了想,又道:“命其独守大同。” 朱祁钰转向广宁伯刘安,道:“广宁伯,你原就是驻守大同的,对此你怎么看啊?” 刘安连忙出班答道:“郭大人能力卓绝,臣也同意于大人的建议。” 朱祁钰点点头,直接拍板:“谕令广宁伯刘安回京履职,另有任用,命都督同知郭登守备大同府,阻鞑子与大同之外,应尽心竭力,保大同不失。” 于谦和刘安同时回答道:“殿下圣明。” 朱祁钰想了想,又道:“谕令三边各镇,但凡有此旨意,必是也先奸计,诸将不可无知无谋,遇旨可以不接,只要谨守城池即可。” 杨善跳了出来,道:“微臣请问,陛下如若真的有旨意传回该当如何?” 朱祁钰看着杨善,怒道:“朝廷用将镇守各镇,乃是托付江山社稷之举,与江山社稷相比,陛下的一道旨意,何为重,何为轻,杨大人应该能分清楚吧。” 杨善继续胡搅蛮缠:“自然是江山社稷为重,然众将凡事均以江山社稷为由,拒不领旨,那江山如何能稳?” 朱祁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个老家伙嘴皮子厉害,不过他也不怕,只是反问道:“杨大人是认为朝廷的将军们都有狼子野心?” 杨善立刻哑火了。 没办法,他要是说是,那以后必然成为武勋们的眼中钉,虽然土木堡之变中武勋死了不少,但是武勋一系仍然还是很强大的,对于文官集团可能力有不逮,但对付他一个右副都御史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如果说不是呢? 毫无疑问,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既然没有狼子野心,那武将们自然会领旨,就不会发生拒不领旨的情况了。 杨善想了想,答道:“回禀殿下,臣当然认为诸位将军是忠厚之人,但是......” 他刚想来个转折继续说,朱祁钰就打断了他的话。 “既然诸位将军可信,那就退下吧。” 杨善只好退回群臣之中。 第42章 皇帝的彩礼没着落 说退了杨善之后,朱祁钰拿起皇帝给太后的书信,让王诚派小太监给孙太后送了过去。 随即散朝。 孙太后早就听到了小太监的回报,心中惦念着自己儿子会写些什么,情绪早就不耐烦了。 听到朱祁钰派人把信送了过来,心里很是高兴。 也顾不得其他人,接过信就打开看了。 只见信中写到:“皇太后,朕虽在瓦剌营中,然身体无恙,太后无须担心,务必保障身体康健,朝廷若再遣使臣,记得多带些表里物货,朕好赏给也先等人,收买其心,可得早回,如若来迟,恐深入虏地,返之不易。” 孙太后看完信,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 她自从听说了朱祁镇得了风寒,心里非常担忧,虽然自己也在告诫自己,这不是真的,但是毕竟是当妈的,怎么可能不担心。 此时看了朱祁镇的亲笔回信,整个人都舒爽了很多。 不过舒爽过后,她又隐隐感到不快。 我儿子给我写的信,你朱祁钰凭什么比我先看。 孙太后如是想。 正胡思乱想间,却看到金英小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为难的神色,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 于是孙太后便问道:“金英,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出来吧。” 金英看着孙太后的情绪还算不错,便答道:“早朝散了。” 孙太后奇道:“散了就散了呗。” 金英为难地道:“打探消息的小黄门回来了。” 孙太后有种不祥的预感,问道:“前庭有什么消息?” 金英答道:“郕王谕令三边诸将,陛下旨意乃是也先奸计,不可信。” 孙太后点点头,道:“这很正常,陛下身在虏营,做事身不由己,也先矫诏也属正常。” 说完疑惑地看着金英,问道:“这事怎么让你为难了?” 金英为难,没有答话。 孙太后看着金英那张略带扭曲的脸,突然一个念头滑过。 “你是说,郕王让三边诸将都无视陛下旨意?”孙太后问道。 金英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这事是孙太后自己猜出来的,和自己就没太大关系了。 孙太后一拍桌子,怒道:“好个郕王,只是摄政就敢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明目张胆的截断陛下的消息,长此以往可还得了。” 不过她也是久历风雨的人物,又问道:“朝廷百官怎么说?” 金英答道:“朝中大人们并无异议,只有右副都御史杨大人出来说了两句。” 孙太后点点头:“看来朝中还是有明白人的。” 然后又想起同为朝臣的吏部尚书王直,恨恨地道:“王直这个老匹夫,枉费哀家当初听信他的话,让郕王当了这摄政之位,现如今郕王如此行事,王直居然不管不问,实在是......” 孙太后火气起来,一通乱骂,听得一旁的金英瑟瑟发抖,心中直说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刚刚就应该出去的。 骂了半天,孙太后才略微消气,看着金英夸奖道:“金公公用心任事,哀家记住了,等陛下回来自有赏赐。” 没办法,宫里现在没钱,绝大多数都被钱皇后搜刮去赎皇帝了,仅剩的一点还得维持宫中生计,暂时没办法赏赐金英,只能开了张空头支票。 金英跪地谢恩:“老奴多谢太后。” 孙太后想了一下,道:“金英,你去把礼部尚书胡濙和右副都御史杨善叫来,就说哀家有事要问他们。” 金英点点头,连忙出去了。 听说孙太后要召见胡濙,朱祁钰没什么想法。 胡濙身为礼部尚书,孙太后找他无非就是商量娶也先妹妹的事,早一天娶回来,皇帝也能早一天回到大明。 但是召见杨善,朱祁钰就有点不明白了。 想了想,朱祁钰猜测是,杨善能言善辩满朝皆知,孙太后召见他,可能是让他作为接亲的使者之一。 想到这里,朱祁钰也就没有在意此事。 不过朱祁钰不在意,有人在意。 户部左侍郎刘中敷找了过来,一见面就开始跟朱祁钰倒苦水。 “殿下,您还是尽快任命一位尚书吧,下官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早先王振当国的时候,国库就开始入不敷出了。” “今年陛下亲征,又是掏出了一大笔银子。” “眼下户部库房内只剩下了十几万两银子。” “现在陛下要迎娶也先的妹妹,这十几万两银子连聘礼都不够啊!” “再说了,如果要全都拿出去,那六部的公务就没法子处置了。” “更别提我们户部现在收集的粮草,那就更没有银子去采买了。” “殿下啊,您要想想法子啊。”刘中敷一见到朱祁钰,就开始唠唠叨叨个没完。 朱祁钰没回答,只是一直盯着他看,看得刘中敷的底气越来越少,声音也是越来越小。 等刘中敷不再说话,朱祁钰淡淡地问道:“刘侍郎说完了么?” 刘中敷战战兢兢地答道:“额,下官说完了。” 朱祁钰一摔手中的奏折,喝骂道:“好你个刘中敷,身为大明户部左侍郎,居然只知道唠唠叨叨,难道你就没想想办法去弄一些银钱过来?” “还有,难道所有的东西都必须用银钱购买?你就不想想什么东西可以不花钱就弄到的么?” “天底下当官当到你这个程度的,的确少见。” “平日素手谈心性,也没见你临事一死报君王啊。” “当初有王尚书在,你混一混日子就不说什么了。” “现如今王尚书身陨,你身为户部主官,就不能担一下担子么?” “担不了担子,朝廷养你有何用?” 朱祁钰一顿骂,刘中敷就是一顿流汗,后背的内衣都被汗水浸透了。 等朱祁钰骂完,刘中敷连忙请罪:“下官知罪。” 见他态度还算可以,朱祁钰放过了他,道:“先起来吧。” 刘中敷连忙起身。 朱祁钰这会气也消了大半,对刘中敷道:“你去把现在要采买的物资分下类,列上采买的渠道和费用,然后仔细想想,看看哪些东西是必须要买的,哪些东西是可以暂缓的,还有哪些,是可买可不买的。” “必须要买的,要理清采买的截止时间和费用总额。” “可以暂缓的,要想好什么时候采买,花多少银子。” “至于可买可不买的......” 刘中敷连忙答道:“那就先不买,等朝廷有钱了再说。” 朱祁钰点点头,继续道:“刘侍郎,如今陛下北狩,朝政艰难,还需要尽心竭力办事,不要遇到困难就来找本王。” “要多动动脑子,想想办法。”朱祁钰最后总结道:“眼下户部尚书的人选本王暂时还没有太合适的,你作为左侍郎,要表现出足够的能力。” 话说到这里,刘中敷就是再傻也听懂了朱祁钰的意思。 如果你表现出足够的能力,那朱祁钰就敢把户部尚书的位置交给他。 作为一个合格的文臣,刘中敷本就是在朱棣起兵之时抓到了机会才一跃而起当上县丞的,现在有一个更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刘中敷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刘中敷跪地叩首,大声道:“下官必不负王爷厚望。” 说完就急冲冲告辞跑回了户部。 朱祁钰摇摇头。 这年头的中高层官员能力还是有一些的,只不过这些年的风气被王振那家伙给带坏了,尤其是刘中敷,几次被王振抓住小错下狱,官复原职之后就变得谨小慎微,生怕担一点责任。 不过朱祁钰前世作为人力资源经理,对于激励员工还是懂一些的。 对于这种老油条,方法其实很简单,只要在气势上压服他,再给点小恩小惠,那这种人就会拼了命的干,生怕上司看不惯,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话说另一边,孙太后正和胡濙聊的开心。 胡濙坐在锦墩上,嘴里讲解着皇帝迎娶也先妹妹需要的礼节和物品,一样一样细数出来,把孙太后听得是连连点头。 毫无疑问,胡濙的态度让孙太后认为,胡尚书还是支持救回皇帝的。 聊了半天,胡濙基本讲解完了迎娶的流程。 一算账,整个费用预计要四十万两银子。 孙太后点点头,她心里倒不担心银子的问题,虽然她知道后宫没有多少银子了,但是朝廷还是有足够的银子的,毕竟彩礼中有许多金银珠宝,这些东西虽然价值不菲,但是却不用掏银子出来,更多的还是布匹绸缎之类的东西,那个就更不用花银子了,直接从民间收集就行。 反正大明朝就在这里,又跑不了,先欠着呗。 孙太后问道:“胡尚书,彩礼基本是够了,朝廷打算何时派出使者啊?” 胡濙答道:“回太后的话,老臣已经命钦天监去算吉时佳日了,想来明日就能报上来。只要有了日子,使者立刻就可以派出去。” “户部那面,老臣已经命人过去了,让他们先准备着。” 孙太后满意地点点头,道:“辛苦胡尚书了。” 胡濙微微躬身,以示答谢。 就在此时,突然一个小太监进来禀告,说右副都御史杨善杨大人到了,已在宫门口等候多时。 胡濙心中疑惑:杨善来干什么? 第43章 杨善的危与机 胡濙听说杨善也过来了,不禁疑惑。 按理说,皇帝娶媳妇这事和都察院完全没关系,孙太后找他干什么。 不过微微一愣,胡濙也就恢复了平静,起身对孙太后道:“既然杨大人来了,那老臣就先告退了。” 孙太后道:“胡尚书辛苦了。” 胡濙躬身答道:“为朝廷效力乃是人臣本分。” 孙太后微笑点头,吩咐随身侍女送胡濙出去。 出门之时正碰到杨善等在门外,见到胡濙过来,连忙过去行礼。 胡濙点点头,对杨善道:“思敬啊,太后招你前来有何要事啊?” 杨善躬身答道:“下官不知。” 胡濙看着他,淡淡道:“思敬,你作为右都御史,要秉承公平,心怀天下啊。” 杨善听得糊涂,不过还是答道:“多谢老大人教诲。” 胡濙又点点头,再没有说什么,颤巍巍地离开了。 杨善稀里糊涂地进了太后的宫中,又稀里糊涂地被赐座坐好,看着孙太后一脸笑容,心中很是疑惑。 找自己来到底要干嘛呢? 只听孙太后道:“杨大人,哀家听说了你今日在朝堂上的表现,心中很是高兴。” 杨善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今天早上在早朝出头的奖赏啊。 杨善赶紧谢恩:“多谢太后,微臣只是尽职而已,谈不上什么表现。” 孙太后知道这是文人的谦虚,也是淡淡一笑,继续道:“现如今朝廷这个样子,能有人尽职已属难得了。” 杨善答道:“太后过誉了,王尚书和胡尚书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百官都是尽职尽责的。” 孙太后听到王直,心中就想起了朱祁钰,语气低沉下来,问道:“杨大人认为郕王摄政到现在,是否合适啊?” 杨善也是老奸巨猾,口头上肯定不会轻易露什么风声,于是回答道:“郕王殿下为人谦逊,胸襟宽广,摄政至今,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孙太后又问道:“那杨大人也认为,今日早朝上郕王颁布的那两道谕令也没什么不妥了?” 杨善听了大惊,想了想答道:“从边防上看,郕王谕令边关诸将谨守城池,勿中也先奸计,并没有什么不妥。” 孙太后道:“那你早上提的问题是?” 杨善回想了一下,自己早上提出的问题,再结合孙太后平日里的表现,心中有了计较,便答道:“太后问的是陛下真旨的事情吧?” 孙太后点点头。 杨善继续道:“其实这件事也是微臣担心的,虽然边关可以闭门不出,确保江山不变,社稷无缺,但是也堵死了陛下的消息。” “从陛下北狩开始,绝大多数消息都是陛下主动传出来的。” “想来陛下是英主,身居敌巢却心系大明江山社稷,想方设法传出消息。” “郕王殿下此举,虽然是老成谋国之策,却也切断了陛下传递消息的渠道。” “臣,真是左右为难啊。” 孙太后赞许道:“杨大人确是忠心于陛下啊。” 旋即问道:“杨大人是否有法子解决此事?” 杨善摇摇头,答道:“臣愚钝,还未想出办法。” 孙太后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如果郕王不再监国呢?” 杨善大惊失色,抬头看着孙太后,张大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孙太后看着他的表情,一字一顿地道:“杨大人能否为哀家分忧?” 杨善慢慢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不过仍是没有回答。 孙太后也不逼他,只是一直盯着他看,眼神坚定。 半晌,杨善苦笑道:“臣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吧?” 孙太后嗤笑道:“杨大人难道不想么?” 杨善翻身跪倒,叩头答道:“臣,愿为太后分忧。” 孙太后脸上缓缓露出笑容,赞许道:“杨大人忠贞不二,哀家不会忘记的。” “快起来吧。” 随后,二人便开始商议如何拿下朱祁钰的摄政之位。 这事孙太后没什么好主意。 杨善已经入坑,也就放开了,全心全意给孙太后出了个主意。 这个主意其实是朱祁钰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就在昨天,于谦去见了石亨一趟,告诉了他这次出击不设监军的事,然后消息就被大嘴巴的谭裕传开了。 没过多久,京师中的兵将们,很多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杨善在无意中听说一群放假出门的士卒在谈论此事,于是便留心听了一会,又叫过来两个士卒问了一下,便大概猜到这个消息的原委。 原本他不想多事,但是今天孙太后突然逼他弹劾朱祁钰,没办法,他只好跳上贼船。 既然打算干这件事,眼下没了退路,杨善也就不藏着掖着,直接把这个消息拿了出来。 大明的监军制度始于太宗皇帝朱棣,这个制度在靖难过程中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确保了军队的稳定。 开始是宦官监军,后来又加上了文官领军,彻底消弭了武将造反的可能性。 朱祁钰最初只是给了石亨“出关不封刀”的权力,最多就是一些腐儒跳出来阻拦,朱祁钰也不在于。 但是,现在朱祁钰又拿掉了监军,直接让石亨领军,这么做就让一些文臣很不爽了。 不过朱祁钰运气好,自从他说服了兵部尚书于谦之后,这件事就基本定了下来,毕竟在这个风雨飘摇社稷不稳的时候,石亨仅仅只有五千兵马,并不能威胁到江山社稷。 再加上于谦的干练和果决,大佬们也基本不再出头,文官们闹了一阵就消停下来了。 当然,消停下来的原因还有,朱祁钰给他们安排了一大堆任务,限时完成。 至于宦官集团,随着王振一系的倒台,基本上都在装鹌鹑。 况且这次出击是深入草原,很有可能有去无回,有资格当监军的太监少监们才不傻呢。 因此,朱祁钰也就没有太在意。 不过朱祁钰不在意,杨善在意了,并且打算利用上。 孙太后听杨善说了这个消息,眼中精光爆射,立刻道:“郕王果真是胆大包天了,连太宗的祖制也敢打破。” 杨善点点头,答道:“此事的确不妥。” “我大明朝自太宗以降,凡事出动卫所必有监军。” “此次武清伯率军出击,郕王殿下居然特许不设监军,此乃大逆不道之举,万一石亨有了什么心思,那大明社稷很有可能会动摇。” “毕竟,武清伯也是沙场悍将。” 孙太后点点头,道:“的确有这种可能。” 杨善又继续道:“还有就是武清伯。” 孙太后奇道:“武清伯怎么了?” 杨善答道:“武清伯与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一同帅军与鞑子战于阳和口,西宁侯和武进伯均战死沙场,只有武清伯单人匹马逃了回来。” “这种贪生怕死之辈,怎能独自领军。” 孙太后大怒:“杨大人不说,哀家还不知道呢。” “这石亨居然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郕王居然也敢用他,还真是昏聩啊。” “如此作为,怎能担起摄政之位?” 杨善看着佯装大怒的孙太后,没说话。 他已经给孙太后找到了两条朱祁钰的罪状,剩下的就看孙太后该如何发挥。 孙太后这会心情舒畅了很多,问道:“明日就看杨大人的表现了。” 杨善躬身行礼,大声答道:“臣万死不辞。” 对于孙太后打算谋算自己的事情,朱祁钰是一点都不知道。 他只是在思考总督独石堡的右少监陈公发来的奏折。 这道奏折很有意思,说的是巴图特部首领阿剌知院要讲和。 自从蒙古人被打回草原,黄金家族失势,草原上的蒙古人就分成了诸多部族,目前瓦剌的实力最强,已经在名义上统一了草原,也先被封为太师。 不过也先也只是太师,上面还有一个理论上的大汗,那就是脱脱不花汗。 只不过脱脱不花的整体实力比不过也先,所以也先才是瓦剌实际上的首领。 而巴图特部的首领阿剌知院作为也先手底下的重臣,统领瓦剌右翼诸部,实力也是数一数二的。 土木堡之战,阿剌知院配合也先一起行动,一举抓获明朝皇帝朱祁镇,歼灭明朝二十万大军。 不过等到也先抓到了明朝皇帝朱祁镇,阿剌知院的态度便转变成主和。 因此,他特意派人射出箭书送上龙门城,点名了自己要讲和,还派使者解释了原因。 “我阿剌知院虽然是巴图特部的首领,但是也已经上岁数年老了,不想临死前留个恶名。” “皇帝以前就对我不错,我也劝过太师也先,但是他不听。” “你们要是不信我说的,可以把我的信转交给朝廷。” “当然,我也会去和太师说说,看看能不能往来和好。” 一番话说的是情真意切,脑子笨一点的就会直接被忽悠住,弄得这场战争里没他什么事情,完全忘记了,就是他阿剌知院配合也先一举击败明朝大军,抓到朱祁镇的。 朱祁钰丢下陈公的奏折,嘴角露出了一丝嗤笑。 “这个老家伙,忽悠谁呢!” 第44章 外交手段 朱祁钰把陈公的奏折丢到一旁,嗤笑了一声,随即叫人去请礼部尚书胡濙、右副都御史杨善和鸿胪寺少卿胡恭来见。 想了想,又叫人把翰林院修撰商辂叫来旁听。 不一会,小太监便把胡濙和胡恭领了进来,只是杨善不知所踪。 朱祁钰问了问,小太监回报说杨大人没找到,朱祁钰便不再理会,只是叫小太监去盯着点,等杨善回来了立刻过来就行。 胡濙刚才在太后那面碰到了杨善,便提醒道:“老臣在太后那曾见过杨大人。” 朱祁钰奇道:“杨善去那面做什么?” 胡濙摇摇头,猜测道:“估计是去商议陛下纳妃之事吧。” 朱祁钰摇了摇头,不去管它,让人给胡濙和胡恭赐座,然后便道:“今日陈公送来奏报,说是阿剌知院要讲和,此事老大人听说了么?” 胡濙点点头,答道:“此事老臣已经知晓。” 朱祁钰问道:“那老大人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胡濙捋了下胡子,道:“以老臣之见,此事不可信。” 朱祁钰奇道:“为何?我看阿剌知院的语气还是很可信的。” 胡濙答道:“鞑虏奸诈,所言必是谎言,殿下还是不信的好。” 朱祁钰点点头,转头问向胡恭:“那胡大人的意见呢?” 胡恭不明白这事叫他来干什么,只好答道:“臣与胡尚书的意见一样。” 朱祁钰叹了口气道:“但是本王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机会?”两个姓胡的官员都糊涂了,想了一下,胡濙先反应过来,道:“殿下是说远交近攻?” 胡恭听到胡濙的答案,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可能要出使巴图特部,怪不得叫自己过来。 没办法,鸿胪寺管的就是外交这块。 朱祁钰点点头,道:“本王正是此意。” 胡濙轻轻摇了摇头,道:“殿下,此事不妥。” “为何不妥?”朱祁钰问道。 胡濙答道:“那阿剌知院不过是也先手下一个头目,怎能做得了也先的主?无非是想骗些银钱罢了。” 朱祁钰笑道:“老大人说的,也正是本王要说的。” 胡濙想了想,眼神渐渐亮了起来,问道:“殿下是想挑动也先和阿剌知院不和?” 朱祁钰点头应是,道:“正是此意。” 旁边的胡恭和商辂都还没懂,却见朱祁钰转向二人,问道:“胡大人,商修撰,你们听懂了么?” 胡恭答道:“臣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倒是商辂低头想了想,道:“殿下是要派一说客?” 朱祁钰赞许地点点头。 商辂果然是商辂,大明到现在仅有的几个三元及第的大才,能力先不说,脑子是真好使。 胡濙一句话,商辂就知道朱祁钰要问的是如何行事。 “商修撰,此事如果交由你来谋划,你且如何去做?”朱祁钰问道。 商辂立刻跪下,答道:“臣年幼愚钝,这等国家大事怎敢妄议,请殿下恕罪。” 朱祁钰敏锐地察觉到,商辂说的是妄议,而不是没有办法,于是笑道:“本殿下恕你无罪,今日只是讨论,并不是说一定就听你的,只是让你谋划一番,做个参考罢了。” 商辂这才松了口气。 他一个小修撰,平日里就是编编书混日子,哪里参与过这种军机大事。 听到朱祁钰只是让他出个主意,那就简单多了。 略一思索,商辂答道:“也先初盛,气焰正是嚣张之时,阿剌知院应是怕了也先,这才来信与我大明讲和。” “我大明可派一使者,带上一批财物赏赐给他,他必会接受,感恩于我大明。” “届时再将消息传递给也先,阿剌知院必然会失去也先信任。” “到时候我大明再挑逗阿剌知院反叛,到时候瓦剌内乱,我大明也就可以伺机复仇。” 胡濙和胡恭都是点点头,颇为赞许。 从商辂的主意来看,这样做是很有机会挑动瓦剌内乱的。 瓦剌一旦内乱,毫无疑问对大明朝是有利的。 以商辂这种三十多岁的年龄来看,很有培养价值。 胡濙甚至猜测,今天朱祁钰叫商辂前来,就是为了顺便培养他一番。 不过朱祁钰听了商辂的主意,却是摇了摇头,把商辂吓了一跳,仔细回想自己的主意有什么错误。 又过了一遍,商辂并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便是更加疑惑了。 朱祁钰看着他面带迷茫的表情,不禁笑道:“商修撰,你的主意不错。” 商辂这才放心。 却听朱祁钰又说:“不过......” “不过什么?自己的主意有漏洞?”商辂暗想。 “不过,有些地方可以改改。” 说完就不在继续,希望看看他们谁能反应过来。 半晌,胡濙奇怪道:“殿下,哪里需要改?” 朱祁钰笑道:“老大人没发现?” 胡濙道:“臣愚钝,请殿下明示。” 朱祁钰转向商胡二人,问道:“你们也没发现?” 二人摇摇头,齐声道:“臣愚钝。” 朱祁钰笑道:“商修撰的主意不错,正是本王的想法,只是有一点想错了。” 几个人都疑惑地看着他。 朱祁钰解释道:“商修撰分析阿剌知院怕了也先,这点是没错的,所以阿剌知院才来信讲和。” “但是,派遣一使者即可,为何还要给钱物?” “不给钱物,如何讲和?”商辂问道。 朱祁钰摇摇头,他知道这是时代的局限。 从汉朝开始,儒家就占据了哲学的统治地位,对外从来都是怀柔远仁,厚往薄来,哪次外交没掏过钱,美其名曰,恩赐。 不过朱祁钰作为现代人,见多了后世国家间的尔虞我诈,毫无下限,因此对于这个时代的外交理念很是鄙视,思维上更贴近于后世的外交。 而后世外交的根本目的就是,不折手段地赚钱。 不论从大国对非洲的援建,还是灯塔对小国政权的干涉,其根本目的都是发展经济。 只不过一个温和,一个暴力罢了。 所以,如果让朱祁钰搞外交,第一条准则就是,能不送钱就不尽量送,达到外交目的还能赚钱才是最好的结果。 因此,朱祁钰也没生气,只是继续解释道:“现在是阿剌知院想和我们讲和,不是我们与他讲和,派一使者去就够了,带什么钱物?” 几个人一想,也是这个理。 正在这时,小太监来报,说是右副都御史杨善杨大人求见。 朱祁钰点点头让他进来。 杨善一进来就跪下道歉:“殿下,臣公务繁忙,还请殿下恕罪。” 朱祁钰摇摇头,道:“杨大人忙于公务,何罪之有?还请落座吧。” 杨善坐下,问道:“不知殿下召臣来有何事要吩咐?” 朱祁钰让商辂给他说了一下刚才讨论的主意,并解释了一下朱祁钰的想法。 杨善是个聪明人,倒是理解了朱祁钰的思维,不过还是问道:“殿下,这鞑虏贪财,不给赏赐,使者该如何做?” 他已经隐约猜到了,朱祁钰找自己来的目的。 无非就是,自己身为大明朝出名的辩才,这次是要自己出使瓦剌,去见阿剌知院了。 朱祁钰道:“你此次出使,底气要足,但是不可倨傲。” “阿剌知院乃是主动讲和,我大明占据优势,你去见他,要有我大明气度,不要想前方战事。” “本王给你讲三个优势。”朱祁钰一一数道。 “一是也先新胜,气焰嚣张,阿剌知院讲和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平衡瓦剌各部实力,避免自己遭殃。” “二是我大明已占据不败之地,无论是讲和也好,不和也罢,对我大明都不会再有什么损失。” “三是不论阿剌知院是否已经和也先商议过讲和之事,我们都只和他谈,不去理也先。等也先知道了和谈结果,成,阿剌知院要先面对也先的疑心和对他地位的挑战,不成,也要应付也先的压力,毕竟是他一直在主和。” “值此家国困难之际,无论成败,能挑动瓦剌内部不和,对我大明都是有利的。” “此次出使,我大明有胜无败。” 众人纷纷点头,认可了朱祁钰的分析。 朱祁钰又继续说道:“这次你过去,要提几个条件,尽量争取让阿剌知院答应下来,阿剌知院不答应也没关系。” “殿下请讲。”杨善道。 “第一个条件就是,救出或者说服也先放回陛下。” 众人点头。 这个条件虽然没什么可能达成,但是也必须第一个提出来。 毕竟朱祁镇现在还是大明的皇帝, 如果不提,堵不住天下人的嘴。 “第二个条件是,放回巴图特部的大明俘虏,全部最好,能放一部分也行,总之,数量越多越好。” “这是阿剌知院体现讲和的诚意。” “第三个条件,就是要巴图特部退兵,最起码要远离我大明边境。” “总之,本次和谈的原则就是,能占便宜就占便宜,银子是一分都不给。” 朱祁钰一口气说完,同时定下了谈判原则和条件,以及最后的底限。 第45章 礼部尚书的决定 朱祁钰定下了谈判原则和底限,提出了几个条件,一口气说完。 几个大臣听完,同时跪服在地,齐声道:“殿下英明,臣等遵命。” 胡濙对朱祁钰的主意赞叹不已,他发现,如果真的按照朱祁钰的想法来做,那大明真的有可能会得到一场必胜的谈判,在现如今皇帝被俘,京师空虚的时候,这样一场谈判对于提振军心民心会有多大的帮助。 商辂则是对朱祁钰的原则和底线极为佩服。 大明嘛,就应该这样霸气。 你找我和谈,我还给你银子,这样做谈何大明威势。 只有这样只占便宜不吃亏的谈判,才能体现出煌煌大明之威势。 胡恭则只对朱祁钰的原则感到大开眼界。 毕竟,他们鸿胪寺向来都是花银子的,外使前来朝见,往往都是十倍的还礼,哪里见过国与国之间的交往是不需要花银子的。 只有杨善心头忐忑。 是不是朱祁钰在太后宫中埋下了耳目,知道自己和太后的密议,打算破坏他们的计划呢? 不过即使他再忐忑,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和其他人一样跪地行礼。 朱祁钰扶起胡濙道:“老大人不必如此。” “此次出使之事,还要老大人费心呢。” 胡濙哈哈一笑,道:“如果今后邦交都是这等事,那老臣愿意费心。” 众人齐声大笑。 朱祁钰又转向杨善道:“此次出使,本王想让杨大人你作为正使,还希望杨大人多多努力,最好给本王一个惊喜。” 杨善大声道:“臣,必不负殿下厚爱。” 从朱祁钰这出来,时间就已经到了散衙下职的时候,杨善缓步踱回家,一进家门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 朱祁钰的任务让他很为难。 一方面,经过一下午的讨论,他清晰的认识到,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作为文官,能够通过外交手段为国争光,为朝牟利,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扬名天下的好事,上兵伐谋,不动刀兵就能让敌人俯首称臣,这是文人们至高理想之一。 朱祁钰把这个任务给了他,无论如何他都要感恩才行。 但是另一方面,孙太后同样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的机遇。 配合孙太后拿掉郕王朱祁钰,让太后可以临朝听政,那他作为第一功臣,升官是毫无疑问的,一个右都御史配不上他,左都御史才是他的基本目标。 王直和胡濙都是垂垂老矣,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告老还乡,到时候礼部尚书或者吏部尚书也是可以憧憬一下的。 一方面是名,一方面是利,杨善左右为难。 及至深夜,杨善终于舒出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与杨善不同的是,胡濙离开后就直奔王直府上。 王直对于胡濙的突然拜访非常惊讶,不过还是热情接待了他。 正好赶上晚饭之时,王直索性邀请胡濙一起用餐。 胡濙也没跟他客气。 二人用过晚饭之后,来个客厅坐好。 王直笑呵呵地问:“源洁今日前来,不是特意来老夫家蹭饭的吧。” 胡濙笑道:“行俭说笑了。” 王直也是笑道:“我就说嘛,源洁的俸禄还是够用的。” “既然不是来蹭饭,源洁有何事要找老夫啊?” 胡濙放下笑容,道:“老夫感觉要出事。” 王直听了大惊:“源洁可莫要惊吓老夫。” 胡濙点点头,道:“行俭可知,今日太后唤老夫去了后宫,谈论了一番陛下迎娶也先妹妹的事情。” 王直点点头,表示知道。 这很正常,皇家从来就没有什么秘密,大明朝臣这几百双眼睛盯着,但凡有点风吹草动,消息很快就会传开。 今天下午太后召胡濙觐见的事,没到一个时辰就在六部里传扬开了,许多人还分析出了太后召胡濙是为了婚事。 如今胡濙亲口承认,也不过是验证一下而已。 但是听胡濙又说:“老夫离开之时,碰到了右都御史杨善。” 王直也没感觉到什么奇怪,又只是点点头。 胡濙板起脸道:“老夫刚出后宫就被郕王殿下叫去,商议阿剌知院讲和之事。” 王直道:“阿剌知院讲和之事我也知道,不过郕王殿下的决断老夫还没听说,要不源洁给老夫说说?” 胡濙摇摇头,道:“此事稍后再说也不迟。” 王直奇道:“那源洁所说的要出事......?” 胡濙板起面孔道:“商议阿剌知院讲和的事,有老夫,有鸿胪寺少卿胡恭,还有......” “就是右都御史杨善杨思敬。” 王直有点急了,道:“源洁快说。” 胡濙缓缓地道:“只是,郕王殿下与老夫和胡恭商议了快两个时辰之后,杨善才缓缓而来。” 王直有点听懂了,问道:“源洁是说这杨善有问题?” 胡濙摇摇头,道:“老夫说的是,太后!” 王直大惊,连忙问道:“源洁是什么意思?太后有何问题?难道?” 胡濙点头应是,解释道:“老夫原以为,太后召杨善过去,是让他作为使节之一出使瓦剌,但是杨善居然留在后宫近两个时辰,这便解释不通了。” “况且今日在郕王那,郕王殿下安排结束时,老夫观杨善的举止有异,表情略有奇怪,便感觉事情不妙。” “再联想到这段时日以来太后的所作所为。” “老夫怀疑,太后要对付郕王。” 王直吓得差点把茶碗摔碎,连忙问道:“源洁所言可有证据?” 没办法,这个消息太过惊人。 在这个时候,太后要对付郕王,后宫与前庭冲突,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朝局必然会再次混乱,外面也先又虎视眈眈,手里握着朱祁镇这张王炸,搞不好是会动摇社稷江山的。 不过却见胡濙摇了摇头,道:“老夫只是担心,手中并无明证。” 王直这才松了口气,刚要接着问,却又听胡濙继续道:“行俭不觉得,这种事一旦见到了明证,那不就是生死相搏之时么?” 王直的心情这会已经舒缓了很多,听到胡濙的话,心态已经可以稳了下来,道:“源洁,这种事可不能胡乱猜忌啊。” 胡濙轻笑道:“还不是你王行俭搞的?” 王直疑道:“这和老夫有什么关系。” 胡濙淡淡解释:“前几日你经常来找老夫,总是担心郕王越权,又担心太后干政,正话反话都让你说了,老夫心中能不记挂?今日又刚好碰到此事,老夫怎能不怀疑?” 王直佯怒道:“那老夫也只是担心,哪里像你这样,一上来就言之灼灼地说要出事的。” 胡濙哈哈一笑,道:“前几日你总是来烦老夫,就不能今日老夫来吓唬你一下?” 王直怒道:“源洁,你这个人怎么......” 他都不知道怎么说胡濙了。 这家伙老了老了,心中却生出了玩闹之心,居然拿这种事来吓唬他。 不过也怪不到人家,毕竟是他先做出怀疑的,胡濙只是顺水推舟。 安慰了下王直,胡濙严肃起来,道:“不过此事未必不是真的。” “若太后真的要出手对付郕王,行俭打算如何做?” 王直理所当然地答道:“当然是死谏,让太后回后宫。” 他相信,凭他王直的面子,做一个后宫与前庭的平衡砝码还是可以做到的。 不过胡濙的下一句话却打破了他的想法。 只听胡濙淡淡地道:“此事太后并未让你我知晓。” 王直听了,心头又是一惊。 是啊,这种事如果要成,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他和胡濙这两位文官领袖,如今不找他们商量,说明太后已经对他们失去信任了。 其实这事理论上还可以找英国公去,不过前任英国公张辅刚刚战死,现任英国公张懋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娃娃,商量个什么。 不过王直还是问道:“源洁是如何打算的?” 胡濙反问道:“如果行俭必须要在太后与郕王之间选一个,行俭打算如何选?” 王直愣住,半晌答道:“如果非要老夫选,那老夫选......” “郕王。” 其实不用胡濙问,他都知道结果。 王直作为文官首领,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孙太后临朝理政。 胡濙点点头,答道:“老夫也是这个意思。” 王直奇怪,问道:“之前源洁不是还对此事不闻不问么?” 胡濙道:“那时老夫也没发现杨善杨思敬的举止有异啊。” “而且今日与郕王商议过阿剌知院的事情之后,老夫发现,郕王有一代英主的潜质。” 王直问道:“今日郕王与你是如何商议阿剌知院之事,快与老夫讲讲。” 胡濙便将今天和朱祁钰开会的经过大略讲了一遍,并且提到了朱祁钰的分析。 王直听完,愣了一会,方才缓缓道:“郕王殿下高才。” 胡濙也是点头道:“正是今日之议,才让老夫感到郕王的不凡之处。” “而且,郕王提出的与番邦交往之原则,更是让老夫心怀大慰。” “正是因为如此,老夫才暗下决定。” “太后不出手则罢。” “只要太后出手,老夫必断其念想。” “推郕王上位。” 胡濙终于把他的决定向王直摊牌。 第46章 今天的早朝不一样 正统十四年八月二十八,早朝。 这个月份的京师已经开始变冷,没有温室效应的城市在秋风中瑟瑟发抖,枯黄的树叶已经开始掉落,紫禁城中的小太监们不得不像往常一样,早早爬起来,清扫着皇极门前的广场,把枯枝烂叶都打扫干净,迎接朝臣们的到来。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今天的早朝不一样。 清晨,文武百官纷纷聚拢到了左右掖门前面,等待排队上早朝。 太阳还没有升起,但是门前却被宫中的小太监们用灯笼照得清晰可见。 杨善一宿没睡好。 昨天他虽然下了决定,但是心中仍然忐忑不安,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不语。 胡濙来的晚了些,颤巍巍地走过杨善身边,眼睛的余光瞟过了他的表情,然后摇了摇头,也没理会,就这样过去了。 王直来得比较早,看到胡濙过来,小声问道:“源洁发现什么了?” 胡濙摇摇头,也是小声答道:“没发现什么,只感觉杨思敬的情绪不怎么好。” 两位大佬的窃窃私语顿时惹来一群文官的关注。 王直回头看了杨善一眼,接着对胡濙小声说:“老夫也发现了杨思敬今日有些奇怪,居然沉默不语,往日里他早就和身边的人高谈阔论了。” 胡濙点点头,小声道:“看来我的感觉可能是真的,行俭还是做做准备吧。” 王直点点头,没再继续。 身后不远处的兵部尚书于谦也看到了这一幕,眼神中闪出一丝精芒,隐约也猜到了一点。 不过他刚想继续深入,却被身边的同僚打断了思路,再回想思路却已经断了,索性也不再继续想。 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情况行事就好了。 后宫中,孙太后叫人去请了钱皇后,还特意叮嘱要带着小太子朱见深一起过来。 结果过了大半个时辰,钱皇后才带着朱见深来到了太后这里,进门的时候嘴里还不停地唠叨着。 “太后,您这大清早儿的,叫儿媳过来干嘛?” “还特意让带着见深孩儿。” “天气这么冷,见深还不是要冻出病来?” “有什么事情不能晚一些说么?” 孙太后见钱皇后进来,板着脸道:“哀家叫你们来,自然是有事。” 钱皇后嗫嚅道:“什么事儿,非得带着见深来......” 孙太后让人把宫中侍女都赶了出去,直截了当对钱皇后道:“哀家要拿下郕王。” 钱皇后是个不太关注朝政之人,不过这事也知道利害轻重,不禁问道:“太后为何要拿下郕王?他做得不是还行么?” 孙太后反讽道:“何止还行,简直做得比陛下还要好了。” 钱皇后也听出了孙太后的语气,便问道:“郕王做了什么?” 孙太后冷笑道:“他什么都做了。” 钱皇后不明白,眼巴巴地看着孙太后,等待答案。 孙太后看着她,心中知道以她的政治智慧是理解不了这些的,于是耐着心思把朱祁钰的一些政令解释给他听。 钱皇后越听心里越急。 这朱祁钰都干了什么? 陛下的旨意他不听,甚至不让文武百官听,凡事全推到蒙古人那面,那什么时候才能救回自己的陛下? 再说了,陛下一直不回来,那小太子能不能活到成年就不一定了。 身居后宫这么多年,这点见识她还是有的。 关系到自己的老公和亲生儿子,钱皇后不禁问道:“太后,您是说郕王他有......?” 孙太后点点头,道:“哀家也有这种感觉。” “那咱们怎么办?”钱皇后有点慌了。 “所以。”孙太后道:“哀家要拿下郕王的摄政之位。” “那朝政怎么办?”钱皇后问道。 孙太后一字一顿地答道:“自然是哀家和你临...朝...听...政。” “这不好吧。”钱皇后道:“太祖有言,后宫不得干政,咱们这么做......” 孙太后冷笑反问:“哀家和你不临朝听政,何时能救回陛下?” 孙太后知道钱皇后胆子小,所以直接用皇帝来要挟她。 钱皇后一听能救回陛下,立刻点头答应下来。 她一颗心几乎全都系在皇帝朱祁镇身上,有这样的机会自然是不会放过。 至于朝政,那不是她要操心的事情。 孙太后道:“哀家已经安排好了,今日早朝就会有人弹劾郕王,哀家要你抱着见深一起上朝,趁机拿下郕王,让太子亲政。” 钱皇后也没多想,点头应是。 转眼,早朝时间。 旭日初升,朝霞万道。 郕王朱祁钰坐在左顺门上,看着下面列成整齐队列的文官们,心中哀叹着这个摄政不好干。 最起码起的太早,对于他这个后世人来说,绝对是种折磨。 耳边传来太监王诚的喊声:“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声音宏亮,但是却没有后世电视剧里的那种尖锐。 话音刚落,就有太监来报,说太后和皇后正朝左顺门而来。 朱祁钰纳闷,这两位大佛没事来干嘛,却远远看见太后和皇后的銮驾已经开了过来。 待到几近,朱祁钰上去见礼,道:“见过太后,见过皇后。” 孙太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当是回礼。 钱皇后则是盯着他一直看,也不说话,只是眼神中有种奇怪的意味。 朱祁钰问道:“不知太后今日来早朝,是有何要事?” 孙太后淡淡道:“无甚要事,郕王监国也近一个月了,哀家不放心,过来看看。” 一番话说得朱祁钰好生腻歪,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小太监搬来两个椅子,请孙太后和钱皇后坐下。 群臣远远地看到太后和皇后来了,不禁议论纷纷。 “太后今日怎么来了?” “你问我?我哪里知道。” “你说太后是否是为陛下的事而来?” “有可能,昨天不是有消息传来么?也先要把妹妹许配给陛下。” “我堂堂大明皇帝,怎能娶那胡人女子。” “不是说陛下娶了就能回我大明么?” “这你也信......” 一时间小广场上议论声四起,百官交头接耳。 值日的监察御史刚想出来维持秩序,眼神却瞄见吏部尚书和礼部尚书两位大佬也在窃窃私语,赶忙站了回去。 王直对胡濙道:“源洁,你看太后今日来是否是......?” 胡濙扫了那面一眼,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王直恼怒:“源洁,你昨日是怎么说的?” 胡濙淡淡答道:“老夫什么都没说,太后什么也没做。” 王直顿时被怼了回去,气哄哄地道:“你别当这个礼部尚书了,去武当山出家吧。” 胡濙见状,故意调笑道:“老夫这个礼部尚书乃是正二品,不是行俭能决定做不做的。” 王直无语,语气缓和下来道:“源洁,你也不用气老夫,如果太后真的临朝,那老夫肯定要辞官回乡。” 胡濙看着他,道:“行俭,我还是那句话,太后现在什么都没做,等她做了再说。” 王直点点头,喃喃自语道:“只要是大明朱家天下就行。” 胡濙听到他的话,什么都没说,转身站了出去,大声道:“肃静。” 百官立刻闭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胡濙对着左顺门上的朱祁钰点点头,又站回朝班。 朱祁钰点头致谢,然后道:“诸位大人,有本就奏上来吧。” 早朝又回归了正常。 没有什么新鲜事,整个早朝的事情基本都是之前商量过的。 户部尚书周忱调任工部,监督管理武备制造。 右都御史俞士悦兼掌大理寺事务。 只有都察院的人跳出来说,王振九族二百多口人因为缺粮差点饿死人,朱祁钰还调拨了一点粮食给都察院,免得不该死的人死掉。 整个过程中,孙太后都是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朱祁钰处理朝政,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让下面的吏部尚书王直放心了许多。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孙太后今天来,兴许只是一时兴起,并没有插手朝政的意思。 王直小声对胡濙说:“源洁,看来今日是老夫多虑了。” 胡濙抬头看看左顺门城楼,没有回答王直的话,脸上也是面无表情。 王直奇怪,小声问道:“源洁?你这是怎么了?” 胡濙扭过头来,小声答道:“行俭兄,今日恐怕真的要出事。” “源洁为何有此言?”王直问道。 胡濙用头示意了一下,道:“今天我观太后,她一直在盯着都察院那面,刚刚都察院出班奏事之时,孙太后还起身了一下,后来又坐了回去。” 王直顺着看了过去,道:“源洁是说那杨善今天要......?” 胡濙小声道:“希望是我的错觉吧。” 王直盯着杨善,没再继续说。 而此时的杨善一样的面无表情,头都没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孙太后在城楼上,看着都察院的一群官员,心中正在怒火中烧。 胡濙观察的没错,刚刚都察院的官员出班奏事,她真的以为是杨善安排的,结果说的居然是王振家属的事,心中一股火就冒了出来。 “哀家今日来此,不是听王振那个死太监的事情的,你杨善怎么还不站出来?” 第47章 太后来找茬 孙太后正盯着都察院的官员们,希望从中找出杨善那个家伙,突然听到有人说:“太后,今日朝事已经议完,请太后训斥。” 回过神,发现正是朱祁钰在躬身问话。 其实朱祁钰今天也发现了孙太后的不对劲。 正常来说,早朝是不需要孙太后参与的,她也没权力参与,毕竟太祖祖训在那摆着,孙太后也不敢违逆。 但是,今天孙太后还是来了,而且来的很不正常。 她居然是带着钱皇后和皇太子一起来的。 “太后今日不会是针对我来的吧?”朱祁钰暗自思索。 “孙太后来早朝,兴许真是像她所说,是不放心自己,特意过来看看。” “但是加上钱皇后和小太子,那这个分量就不一样了。” “之前自己多次忤逆她的想法,难不成她是要拿下我的摄政之位?” “不过不对啊,历史上就是她一言而决,让自己登基成为皇帝,把亲儿子变成了太上皇。” “难道历史有假?” 朱祁钰心中全是乱麻,已经理不清今天这事的头绪。 不过不管能不能理清头绪,在这个以孝治天下、孝义大如天的时代,朱祁钰还是得按照封建礼法,问太后一句。 等他问出口之后,却惊讶地发现孙太后一直在走神...... “这是什么情况?” 这面朱祁钰心头更乱了。 旁边的孙太后倒是被朱祁钰的一句话唤回了心神,缓缓地道:“今日朝事哀家无异议。” 朱祁钰稳住心神,道:“谢太后,那儿臣就宣布散朝了?” 孙太后继续道:“哀家对今日的朝事无异议,但是哀家倒是有一件之前的朝事想问问郕王。” 朱祁钰疑惑地道:“太后请直言,儿臣洗耳恭听。” 孙太后看了看下面的都察院阵营,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禁咬了咬牙,出声问道:“哀家听说,你打算让石亨择机偷袭草原?” 朱祁钰点点头,答道:“是有这么回事。” 孙太后又道:“哀家还听说,此次出击,武清伯石亨为领军大将?” “好么?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朱祁钰想到,随即回答:“是。” “那石亨本就是也先的手下败将,阳和口一战,西宁侯宋瑛和武进伯朱冕都是以身殉国,唯独他一人逃了回来,如此贪生怕死之辈,怎能担此重任?”孙太后怒斥道。 下面官员一片哗然。 许多武勋倒是知道石亨即将领军偷袭草原,但是文官们知道的不多,只有兵部的人了解一些,平日里喜欢没事找事的都察院和给事中归班全都被蒙在鼓里,这时候听到孙太后这么说,全都一片哗然,立刻就有几个给事中跳了出来,打算质问一下朱祁钰。 朱祁钰倒是不怕这事。 说到底,这件事主要还算是朝政,而只要是朝政,那就应该在他这个摄政的掌控之中。 于是朱祁钰直接了当地答道:“回太后,此事臣与兵部商议过,土木堡一战乃大明之耻,我大明军中上下均视为切骨之仇,无时无刻不想着一雪前耻,因此,派遣一支骑兵进入草原,一是雪耻,为土木堡罹难的数十位文武官员和二十万将士报仇雪恨,二是威慑,让也先不敢小觑我大明。” “那你为何非要派石亨去?”孙太后质问道。 朱祁钰不慌不忙地答道:“刚刚儿臣说了,土木堡罹难的文武官员有数十位之多,我大明能征善战的将军大多殒没在此役之中,石亨是为数不多的可用之人,为大明江山社稷,儿臣不得不用。” 孙太后怒道:“难道我大明千万子民,就挑不出一个能领军之人么?” 朱祁钰看着她,淡淡答道:“武清侯乃是最合适的人选。” 孙太后转身看向群臣,问道:“兵部尚书于谦何在?” 于谦站出来:“臣在。” 孙太后厉声问道:“于大人,如今我大明,真的就找不出一个能领军出征之人吗?” 于谦看了眼朱祁钰,也是语气和缓地答道:“回太后,武清侯乃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直接把朱祁钰的话重复了一遍,登时让孙太后的火更大了。 于是孙太后又问道:“吏部尚书王直呢?” 王直一直在下面看着,心中的不安随着孙太后的一句句质问越发强烈,听到她在叫自己,便站了出去,答道:“臣在。” 孙太后再次问道:“王大人,如今是否真如兵部于大人所说,已经找不出一个能领军出征之人了?” 王直想了想,答道:“以臣之见,郕王与兵部于尚书的选择最为恰当。” 孙太后登时气急。 缓了片刻,孙太后面容冷峻,缓缓地道:“既然武清侯是最合适的人选,那哀家就不多问了。” 朱祁钰连忙道:“多谢太后教诲。” 转身对着王诚道:“宣布退朝吧。” 他已经不想再继续下去了,省得太后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却听到太后说道:“郕王且慢?” 朱祁钰无奈,只得转回身,道:“太后还有何吩咐?” 只听孙太后道:“吩咐不敢当,哀家还有一件事要问郕王。” 朱祁钰躬身无奈道:“太后请讲。” 他已经腻歪死了这个老太婆。 他算是知道了,丫今天就是来找茬的。 孙太后听着他的语气,心中畅快了很多,问道:“哀家还听说一件事,那就是。” “此次出征,郕王许诺石亨不设监军?” 孙太后图穷匕见,一句话说的是石破天惊,震得朝臣们惊讶万分,议论声又起来了。 这个事情别说武勋们不知道,就是兵部里面,现在也只有于谦知道,其他人听都没听说过。 这次不止给事中们,都察院也有几个人身体摇晃,打算站出来质问一番。 出征必有监军,这是从春秋就开始的一项制度,汉朝两晋基本是宗室子弟和宦官监军,到了隋唐,基本就已经稳定下来,成为各朝各代军队中必备的一个职位,隋朝以御史监军事,唐朝则是宦官监军,到了宋代,文官集团空前强大,往往是文官监军,武将领兵。 延续到大明朝,太宗皇帝起兵靖难,任用宦官作为监军控制军队,继而夺取天下,之后就被朱棣变成了常例,军队出征必有监军,或用文官,或用宦官,或二者皆用,却从来没有取消过监军的时候。 哪怕是现在,户部右侍郎沈固也是挂都察院右都御史衔督查边储,以便控制军队。 这次石亨偷袭草原,朱祁钰只给了五千兵,马匹甚至只给了一半,剩下的马匹都需要石亨自己去草原上解决。 面对刚刚新胜,锐气正盛的瓦剌,石亨此去也算是九死一生,草原上到处都是敌人,因此,为了减少石亨战败的可能,朱祁钰特意给了他一道特旨,那就是出关不封刀。 后来想想,即使有这道特旨,但是深受儒家文化影响的监军文官必然会阻挠石亨行事,因此在与于谦商议过后,决定这次不用监军,放开手脚让石亨打。 “不过这事满打满算加起来也就不到五个人知道,孙太后是怎么知道的?”朱祁钰暗自想着,口中回答道:“正是如此。” 台下的王直和胡濙听了,心中也是惊讶万分。 转头看向于谦,发现于谦也看着他们,还冲他们点了点头。 王直心里顿时明白了,随即便听到朱祁钰亲口承认这件事,脑中立刻思考起来。 “看这个样子,孙太后是对郕王极度不满了,这才在朝堂之上提起此事。” “难不成孙太后是打算用这件事......?” 扭头看了眼胡濙,王直用眼神示意:“这事你怎么看?” 胡濙用力点了点头,小声道:“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 王直又瞄向城楼,道:“那郕王?” 他问的是,这时候他要不要和孙太后站在一条阵线上,一起让郕王派出监军,他再在中间转圜一下,避免后宫和前庭彻底决裂。 却听到胡濙答道:“郕王果决,太后不能问政。” 这句话回答得王直心中一惊,旋即又思索起来。 城楼上孙太后看朱祁钰承认,心中感到一阵畅快,但是仍然怒喝道:“郕王,出征必派监军乃太宗祖制,你身为郕王,摄政天下,居然带头违逆祖制,该当何罪?” 城楼下的王直还在想着怎么转圜后宫和前庭,却突然听到孙太后这一番话,脑子里立刻嗡的一声,心说,这事麻烦了,太后这是已经做出决裂的姿态了。 又听到孙太后继续道:“还有刚刚说到的石亨,这等败军之将,在阳和口不能阻止也先,还孤身逃跑,弃陛下于不顾,导致土木堡惨败,你居然也敢用其继续领兵?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识人之明吗?” 朱祁钰听她说完,不得不躬身请罪,答道:“儿臣知错,请听儿臣解释。” “解释什么?”孙太后借势而起,大声道:“传懿旨,郕王朱祁钰无识人之明,又不尊祖制,监国不利,哀家深感失望,现剥夺其摄政之位,回郕王府闭门思过一年,无明旨不得出门。” 朱祁钰无奈,只能接旨,突然听到下面一声大喊:“且慢,臣有话说。” 第48章 太后斗群臣 朱祁钰刚要无奈接旨,突然听到下面一声大喊:“且慢,臣有话说。” 只见兵部尚书于谦站了出来,道:“太后,臣以为郕王所为并无不妥,还请太后收回懿旨。” 孙太后见是兵部尚书于谦,联想到他是主战派,不禁大怒,道:“下面是兵部尚书于谦?” 于谦躬身,答道:“正是微臣。” 孙太后喝问道:“于大人是说郕王不尊祖制是对的?” “郕王殿下并未违反祖制。”于谦答道:“依我大明军制,五千人为一卫,而依照惯例,只有都督和都督同知领兵方需设置监军。” “武清伯领兵不过一卫,固无需监军随行。” “因此,臣以为,郕王殿下无错,请太后收回懿旨。” 于谦大声道。 孙太后对这些倒不是很熟悉,转头看了看随行的大太监金英。 金英在宫中许多年,又在司礼监做过不少年,对此很是熟悉。 发现孙太后看向自己,金英思索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小声道:“以往卫所并无监军。” 孙太后狠狠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回头,继续问道:“那石亨畏战,导致阳和口之败,于大人怎么说?” 于谦大声答道:“阳和口之战中武清伯并无过错。” “并无过错?”孙太后冷笑道。 于谦继续道:“是,阳和口一战,乃是监军郭敬轻敌冒进,与武清伯无关。” 孙太后怒喝道:“你于谦说无关就是无关吗?” “此事有经历战事的军中兵丁和小吏作证。” “太后如若不信,臣愿意叫他们来,太后亲自询问便是。” 孙太后盯着于谦,有些哑火。 不过孙太后继续问道:“那西宁侯和武进伯呢?他二人均为国捐躯,为何独独是石亨逃了回来?” 于谦大声答道:“西宁侯和武进伯是为国捐躯,衷心可嘉,武清伯原是问罪下狱,然如今军中将领凋零,武清伯乃百战悍将,故臣将其放了出来,命其戴罪立功。” “太后如要罚,那便罚微臣吧。” 于谦一番话,直接把罪责领到了自己身上。 孙太后脑子中一股怒火冲天而起,怒喝道:“既然于大人认罪,那哀家就不客气了。” 旋即大声道:“传哀家旨意,兵部尚书于谦扰乱国法,私放罪囚,罪不容恕,现革去官职,着有司论罪。” 王直在下面听得开心,不过听到孙太后这道旨意,立刻站了出来。 孙太后干净利落地下旨要拿下郕王,他原本就是打算站出来阻止的,但是兵部尚书于谦先站了出来,他就可以看看进程,然后再做处置。 听着听着,王直对于于谦越来越认可,看着他一步步把太后扣在郕王朱祁钰脑袋上的罪名否定掉。 结果没想到的是,于谦居然抗下了让石亨复职的罪责,自己请罚。 王直连忙站出朝班,道:“太后息怒。” 孙太后原本看他就不太顺眼,此时见他站了出来,火气更大,便冷冷问道:“王尚书也有话要说吗?” 王直见状,也不生气,不卑不亢地道:“臣以为,于谦并无过错。” “于谦已经自己请罪了,难道王尚书还认为,他于谦并无过错?”孙太后冷冷地道。 王直答道:“于大人本就是大明的兵部尚书,任人用将本就是他的本职,惩处将领更是他的权限,命武清伯戴罪立功,有何过错?” “况且于大人为官清廉,功名卓着,太后怎能因为一句话便将他革职?” “如今国事艰难,朝廷不稳,也先又在虎视眈眈,京师防御全靠兵部搭理,如果于大人被革职,那兵部就乱了。” “兵部一乱,社稷恐不稳啊!” 这一番话说得孙太后火气更盛,怒道:“难道他顶撞哀家也不是罪过?” 王直大声答道:“于大人乃是为国进言,何罪之有?” 孙太后被怼得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恨恨地道:“即使于谦无罪,那郕王呢?明明是那石亨没有在阳和口挡住也先,才导致陛下被抓,这样的人他也敢用?难道哀家说他识人不明是说错了么?” 王直看了一眼旁边的朱祁钰,淡淡地道:“郕王殿下身份尊贵,臣不便评价。” “老臣只有一句话想问,请太后明示。” 孙太后见王直语气松了,便问道:“什么话?” 王直跪地,大声问道:“若郕王闭门思过,不再摄政,那朝政如何处置?” 他这算是退了一步。 如果孙太后能再任命一个合适的大明王爷来摄政,他也没必要坚持。 毕竟他只是要平衡后宫和前庭的矛盾,至于谁来摄政,他并不是太关心。 大明王爷不少,虽然血统方面没有朱祁钰近,但是毕竟是太祖后裔,谁当都无所谓。 孙太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回道:“皇太子理政,皇后监国。” 孙太后的回答彻底震惊了上朝的所有人。 太祖祖制,后宫不得干政。 这不仅仅是明太祖朱元璋的意思,也是文武百官的意思,更是天下文人的意思。 历史上后宫乱政的事情太多了,宋朝的刘娥,汉朝的吕雉,更别提千古第一位女皇帝武则天了。 只要是后宫理政,当时的太子基本上就没什么好下场,吕雉弄死了汉少帝刘恭,武则天废了自己的儿子李显,只有宋仁宗赵祯运气好点,没有被刘娥杀死,不过也当了十年的泥塑木雕。 官员基本上也没有什么保障,吕雉杀了韩信彭越,刘娥累死了力挽狂澜的寇准,武则天上位更是杀人盈野。 因此,只要是官员,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勋,对于后宫干政,那都是坚决的抵制。 王直听了孙太后的回答后,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这时候礼部尚书胡濙站了出来,大声道:“此事不可。” 孙太后语气冷硬,问道:“此事哀家已经决定,尔等照做就是。” 胡濙继续大喊:“太祖有云,后宫不得干政,太后这是打算违反祖制么?” 孙太后怒道:“太子理政,哪里违反祖制了?” 胡濙大声答道:“皇太子刚刚三岁,年纪尚幼,如何能理政?” 孙太后道:“哀家和皇后会一起看着的。” 胡濙怒道:“那太后是要临朝听政了?” 孙太后哈哈一笑,道:“大明是朱家的大明,陛下不在,哀家身为太后,替他盯着点江山社稷又如何?” 胡濙大怒:“郕王也是朱家人,摄政至今朝政平稳,社稷稳固,太后为何非要拿下他的摄政之位,难道郕王就不能替陛下看好社稷江山吗?” “哀家信不过他。”孙太后喝道:“此事哀家已经决断,胡尚书不必再提。” 胡濙对着喝道:“太后此举极为不妥,臣,不能接旨。” 于谦也是出声道:“郕王摄政不过一月,朝政便平稳如常,诸多决断均是老成谋国之举,百官皆服,太后突然要郕王不再理政,是想看到我大明江山破碎,社稷缺损吗?” 孙太后怒道:“你们这群官员,是要打算逼宫吗?” 转头看向殿前侍卫头领,道:“来人,去把胡尚书和于尚书拿下。” 殿前侍卫头领点点头,刚要派人去,突然朱祁钰站了出来,道:“站住。” 刚刚朱祁钰一直在边上旁观。 按照他对于历史的记忆,他应该这段时间的某一天被无风无浪地推上皇位,然而看着今天这架势,明显和历史上记载的不太一样啊。 历史上的孙太后可以是明事理的主儿,史书上明确记载了, 文武百官合辞请于:圣驾北狩,皇太子幼冲,国势危殆,人心汹涌,古云,国有长君,社稷之福,请定大计。 皇太后批答云卿等奏国家大计合允所请其命,郕王即皇帝位。 合着不是这么回事啊。 虽说他已经不太信任历史书了,但是也不应该这么扭曲历史啊。 不过看着下面尽心为自己进言的于谦和胡濙,朱祁钰决定站出来,和他们一起抵抗孙太后。 于是,就在孙太后命殿前侍卫拿下胡濙和于谦之时,朱祁钰果断站了出来,阻止了这件事的发生。 孙太后看到朱祁钰居然敢阻拦自己的命令,不禁大怒,道:“郕王,你这是要忤逆哀家的旨意吗?” 朱祁钰躬身答道:“儿臣不敢。” “既然不敢,还不闪到一边去。”孙太后又示意侍卫统领。 “且慢。”朱祁钰再次阻拦道:“太后,胡尚书和于尚书均是老臣,又是为国进言,怎能随意捉拿。” “儿臣请太后收回懿旨。” “如果哀家不收回呢?” “那儿臣只能去太庙祭告列祖列宗,详陈今日太后的所作所为。”朱祁钰拿出了杀手锏。 孙太后怒气勃发,死死盯着朱祁钰,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旦朱祁钰去了太庙,祭告了列祖列宗今天的事,那她孙太后就再也没有脸坐在后宫之主的位置上了,而能够拿下她太后之位的人又全都死了,那么,她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自缢以证清白。 钱皇后这时候突然出声道:“郕王,你看你把太后气的,快自己请罪,万一把太后气出什么病来,可如何是好。” 第49章 王直的斗争 钱皇后这一插话,孙太后立刻有了台阶可以下,气哄哄地道:“让他气死哀家算了。” 大明以孝治天下,朱祁钰当然不敢气死她,于是连忙道:“全是儿臣的错,请太后消气。” 孙太后抓住这一机会,下旨道:“着郕王闭门思过,不再理政。” 朱祁钰不好回答,下面的于谦却不怕这个,大声道:“太后此旨意不妥,请太后收回。” 孙太后怒道:“如果哀家今天非要拿下郕王的摄政之位呢?” 于谦答道:“那臣就死谏。” 孙太后又被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她算是发现了,现如今郕王朱祁钰和下面的官员都在互相打掩护,朱祁钰阻止太后对官员下手,官员阻止太后对郕王下手,只有她一个人在孤独地单打独斗,曾经的盟友杨善这会已经彻底变成了缩头乌龟,打死也不肯出头了。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不禁掉了下来,呜呜哭泣道:“哀家算是看出来了,你们都是一伙的,都是趁着陛下不在,合起伙来打算篡位。” “陛下怎么就没看出来你们这群人的狼子野心呢?” “哀家的旨意居然三番两次被人阻拦,这天下还是朱家的天下吗?” 说着还抱过三岁的朱见深,哭道:“孙儿啊,你爹被坏人抓走了,你叔叔要篡了你爹的江山,天下文武百官都向着他。” “哀家只是想替你爹和你守住这座江山,这个皇位,他们居然都不允。” 钱皇后也在一边劝道:“太后,郕王和诸位大人们不是这个意思,您不要乱想了。” 转头看向朱祁钰道:“郕王,你还不快来劝劝太后?” 朱祁钰一脸尴尬。 他万万没想到,平日里端庄贤淑的孙太后居然也有撒泼打滚的时候,还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哭。 吏部尚书王直看着这场面,心中混乱如麻。 “怎么莫名其妙就这样了呢?” 这时候却听到胡濙在旁边小声道:“郕王聪慧果决,太后不可理政。” 一句话立刻照亮了王直的心。 咬咬牙,王直站了出来,道:“太后是否非要拿下郕王的摄政之位?” 孙太后停止哭泣,点点头答道:“郕王识人不明,哀家不放心他理政。” 王直继续道:“太后还是想让太子理政,皇后监国?” 孙太后又是点头应是。 王直一个头磕在地上,道:“既然如此,那老臣请辞。” 孙太后大惊,旋即大怒,喝道:“王尚书这是干什么?” 王直头都没有抬,答道:“昔年武后专权,太子李显被废,李氏皇族被杀大半,百官怯于武后威势而不敢言,老臣幸得太宗提拔,历永乐、洪熙、宣德、正统四朝,辅佐四位陛下,早已是以身许国了。” “今太后非要让太子理政,乃是乱国之举。” “臣无能,更不想遗臭千年。” “故,臣,请辞。” 说着摘下官帽,跪地请罪。 群臣大惊,人群中的杨善更是大汗淋漓。 旁边的礼部尚书胡濙虽然知道王直的决定,但绝没有想到王直会行逼宫之事,心中不禁佩服,暗道:“这老匹夫还算是有些胆气。” 旋即看向孙太后。 孙太后这会也震惊不已,一半惊诧一半生气地道:“你......” 你了半天,孙太后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倒是旁边的朱祁钰清醒的比较快,出声道:“王老大人不必如此,太后并未最终决断,老大人还是不要说这种话的好。” 孙太后知道朱祁钰这是给自己台阶下,但是,这个台阶她下不了。 只要接过朱祁钰的话头,那就是承认了之前的旨意作废,郕王继续监国,那她今天折腾这一通是为了什么。 于是孙太后看了看朱祁钰,没说话。 王直见状,直起身大声道:“既然太后还是想让太子理政,皇后监国,那老臣就只能请辞。” 钱皇后完全看不懂这些事,只是知道太后有点下不来台,插嘴道:“太后,我哪里会监国,还是......” “闭嘴。”孙太后恨恨地道。 她真是对钱皇后恨铁不成钢,明明来之前都跟她说了,今天拿下郕王是为了太子朱见深,结果转眼就忘了。 钱皇后被呵斥,连忙闭嘴。 朱祁钰劝道:“太后,不管怎么说,王尚书都是国之柱石,此时正值国难之际,正是需要他的时候。” 孙太后女人脾气发作,看着劝着自己的朱祁钰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你也闭嘴。” 朱祁钰很是郁闷,于是也不再继续劝她。 王直见谁劝都没有用,便扭头看向自己的盟友,礼部尚书胡濙。 胡濙见状,思索了一下,也对着孙太后大声道:“若太后坚持太子理政,那臣亦请辞。” 继吏部尚书王直后,又一位文臣大佬带头请辞,这个结果对于孙太后来说是灾难性的。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见一位又一位文臣出班启奏道:“若太后坚持太子理政,那么臣,请辞。” 孙太后震惊地看着下面的文武官员。 兵部尚书于谦请辞。 刑部尚书俞士悦请辞。 工部尚书石璞请辞。 右都御史陈镒请辞。 一下子,六部大半官员全部站了出来。 面对着下面虎视眈眈的群臣们,孙太后现在彻底下不了台了。 早朝中一时间鸦雀无声,旁边的小太监更是一动也不敢动。 朱祁钰看着下面的六部官员,心中不禁感动。 这年头的文人虽然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但是,坚持原则的这一点便是后世许多专家都望尘莫及的。 于是,他对孙太后开口问道:“太后,今日之事能否入皇极殿商议?” 孙太后看着他,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朱祁钰得到孙太后的同意,转身对着下面道:“诸位大人,本王已经劝了太后,太后应允入皇极殿再议。” “六部首官、都察院左右都御史,请随我入皇极殿。” 小太监打开殿门,一群人呼啦啦涌了进去。 御阶下,太后坐定,朱祁钰领着大臣们对面而立。 朱祁钰看了看众人,出声道:“刚刚在外面,有些话不好说,现在大家都在殿中,想说什么都放开了说吧。” 众人面面相窥,谁也不带头出声。 朱祁钰见状,对着大臣们问道:“诸位大人,怎么都不说话了?” 一群大臣互相看了一眼,王直出班道:“回殿下的话,臣等的要求刚刚都说过了。” “可是不同意太子理政?”朱祁钰问道。 “是。”王直毫不犹豫地答道。 朱祁钰转过身,对着孙太后道:“太后,诸位大人的要求,您是否同意?” “哀家不同意。”孙太后怒气冲冲地道。 “为何不同意?”朱祁钰问道。 孙太后看着他,答道:“因为郕王你。” “因为我?”朱祁钰淡淡一笑,道:“太后是怕儿臣不救陛下?” 孙太后点点头,没出声。 朱祁钰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容,道:“太后过虑了。” 孙太后摇摇头,道:“哀家为何过虑?还不是你摄政以来,政令多有偏颇,哀家没看到一丝一毫你要救回陛下的意思。” 朱祁钰也是摇摇头,道:“太后误会了。” “儿臣所做决定,均是以我大明利益为重。” “现如今也先奇货可居,拿着陛下当筹码,不停要挟我大明。” “我身为大明皇族,太祖后裔,怎能看着这种事发生?” 孙太后怒道:“大明是陛下的大明,不是你的,还轮不到你操这种心。” 朱祁钰也不生气,只是答道:“不,陛下是大明的陛下,没有了大明,陛下什么也不是。” 孙太后听了这话,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浑身不停打颤。 朱祁钰继续说道:“昔日太祖起兵,驱逐鞑虏,恢复汉人江山,为的不是我朱家能当皇帝,而是为了汉人不再受到蒙元欺压。” “今陛下在也先手中,让其又有了窥视中原的野心。” “一道道圣旨,不管是出于也先,还是出于陛下,归根结底,目的还是打开宣大门户,放蒙古铁骑入关。” “儿臣身为太祖后裔,自当秉承太祖遗志,挡蒙元于关外,庇护汉人百姓。” “圣人云,社稷为重,君为轻。” “既然儿臣于危难之际掌握大明天下,自然是以大明社稷为重。” “请太后明察。” 朱祁钰一番话说出口,面向孙太后躬身行礼。 同时,也是向大臣们表明自己的态度。 于谦听了朱祁钰这番话深感认同,他本就是秉承一颗为国为民的本心,对于亚圣孟子的话理解颇深,不禁连连点头。 王直听着朱祁钰的话,也是心怀大慰,值此大明危难之际,大明有这样一个摄政王,的确是社稷之福,汉人之福。 只有杨善在一旁一身冷汗,他原本是要和太后一起把朱祁钰赶下台,结果没想到闹到这个地步,朱祁钰这番话,将会彻底收服天下臣民之心。 万一让他知道自己算计过他,那他杨善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第50章 登基 朱祁钰一番话,听得殿中的大臣们极为认同,只有孙太后和钱皇后感到恐惧。 如果郕王掌权,那救回陛下的日子更是遥遥无期了。 钱皇后慌了,连忙问道:“那陛下怎么办?” 朱祁钰看着她,缓缓道:“希望列祖列宗能保佑陛下平安。” 这句话算是彻底表达了他的意思——放弃朱祁镇。 孙太后大怒,喝道:“大胆。” “你这是要篡位吗?” 朱祁钰躬身,没有回答。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半晌,只听王直幽幽地道:“太后,皇后,郕王殿下,臣有话说。” 孙太后怒道:“如果还是外面那番话,那就不必说了。” 朱祁钰看了看孙太后,道:“太后,如今在殿内,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吧。” “如今大明的社稷危殆,咱们内部不能再有丝毫内耗了,还需万众一心,共赴国难才是。” “万一大明有个三长两短,那陛下的安危就更没法子保证了。” 孙太后看了朱祁钰一眼,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朱祁钰得到孙太后的应允,对着王直点头道:“王尚书请讲吧。” 王直躬身行礼,道:“刚刚老臣一直在思索,突然想到了一个稳妥之策,还请太后和郕王裁决。” 孙太后看向他,轻轻地点点头。 王直继续道:“臣一直在想,今日之事,归根结底还是与两位的目的有关。” “太后是想掌握朝政,尽早救回陛下。” “而郕王则是想挽救大明江山。” “其实这两个目的并不冲突。” “臣以为,想救回陛下,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几乎是不可能的。” “陛下身为大明天子,本身就是奇货可居,也先绝不会轻易放弃。” “但是,” 王直顿了顿,一语震惊全场。 “如果陛下不再是大明天子呢?” 不再是大明天子? 孙太后大惊,道:“王尚书这是何意?难道你有谋逆之心不成?” 朱祁钰没理她,摆摆手道:“王尚书请明言。” 王直答道:“若陛下不再是大明天子,而是尊为太上皇,那陛下的重要性就会直线下降,也先就没有了奇货可居的筹码,朝中再派一个能言善辩之人出使,那么让也先放回陛下的可能就大大增加了。” 孙太后也不是糊涂人,王直的解释让她的脑子立刻清醒了很多。 不过她心中还是有所忧虑,便问道:“陛下不为天子,是让太子登基么?” 她知道太子才三岁,没法亲政,特意没有提朱祁钰的摄政之权。 王直摇摇头,道:“如果是国泰民安之时,太子登基也无不可,然如今国势飘摇,太子太过年幼,无法亲政。” “那王尚书的意思是?” 王直跪地叩首,道:“臣斗胆,请郕王继位。” 孙太后大惊,转眼看向朱祁钰,发现朱祁钰也面带惊讶,知道不是朱祁钰谋划此事。 想想也是,如果朱祁钰知道今天会闹到这种地步,那不会选择一直被动。 孙太后想了想,问道:“如果郕王继位,那太子呢?” 王直直起身,看向朱祁钰。 朱祁钰看着他,明白他的意思,便道:“太子仍是太子。” 旋即又感觉不太对,补充道:“如果太子成年后昏庸无能,那儿臣会另选他人继位。” 孙太后当时就不同意了,道:“太子便是太子,如何能随意处置?” 然后对着王直道:“王尚书,主意是你出的,此事你看怎么办吧?” 王直也深感头痛,眼睛看向朱祁钰,眼神中带有祈求的神色。 你看,我都推你上位了,这点让步你都不答应么? 朱祁钰也看到了王直的眼神,说道:“儿臣是说如果。” “如果也不行。”孙太后怒道。 朱祁钰淡淡道:“那就请王尚书亲自担任帝师,教导太子。” 孙太后想了想,这也算是个办法,不禁看向王直。 她算计了一下,王直身为文臣领袖,朝中门生故吏众多,一旦身为帝师,那么等太子成年,手中自然会有一大批文臣跟随,轻易不会丢掉太子之位。 王直知道自己逃不过去了,苦笑道:“臣,遵旨。” 钱皇后在一旁刚刚明白过来,不禁问道:“那本宫该如何?” 孙太后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喝道:“闭嘴。” 众人重新出了皇极殿,重新来到左顺门城楼,下面的文武官员早已冻得哆哆嗦嗦。 按照刚刚在殿内商议过的,王直带头出班启奏道:“圣驾北狩,皇太子幼冲,国势危殆,人心汹涌,古云,国有长君,社稷之福,请定大计,以奠宗社。” 六部尚书纷纷出班,一同上奏。 文武官员见大佬们都站了出来,隐隐都猜到了会发生什么事情,也都跟着站出班来,算是充当一个人头。 孙太后看着下面的群臣,心中波涛汹涌,稳了稳心神,才道:“卿等奏国家大计,哀家允了,命郕王朱祁钰即皇帝位,礼部具仪,择日以闻,宣告天下。” 群臣叩首,领旨。 终于,正统十四年八月二十八的早朝,以朱祁钰继位告终,结束了这场由孙太后发起,有可能动摇大明社稷的闹剧。 众臣散朝没多久,郕王朱祁钰继位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师的大街小巷,百姓们议论纷纷。 虽然知道原来的皇帝在土木堡惨败,被蒙古人抓走了,但谁也没想过大明能换个皇帝。 “居然还有这种操作?”这是百姓中好事者的统一想法。 但是不管怎么说,有了新皇帝,说明大明不会轻易放弃京师要地了。 这对于一直处于恐慌中的老百姓来说,绝对是一个好消息。 毕竟那些官宦富户们可以举家逃离,换成他们,就只能算是逃难了。 对于朝中的小官小吏们,这个消息就不算什么好消息了。 原本他们已经做好了出逃的准备,只要有蒙古人入关的消息传来,他们就打算直接挂印而去的,甚至有些人已经把家眷都送出京师了,自己暂时当一个裸官。 但是,如今朱祁钰继位,大明有了皇帝,那么这么干无疑就是打算得罪皇帝陛下, 自己还要靠着大明这棵大树过活呢。 一时间,朝中的普通官员和各衙小吏都是人心惶惶。 与之截然不同的是,郕王府中现在是一片喜气洋洋,欢天喜地。 郕王妃汪氏莫名其妙从一个普通王妃变成了大明的皇后,不禁又惊又喜,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侧妃杭氏也是非常开心,眼下郕王府只有一个男孩,那就是自己生的朱见济。 可想而知,再遥远的未来,朱见济必然会成为太子,继而登基称帝,自己也就变成了皇帝的生母,荣华富贵将不可限量。 当然,她眼下还不知道,朱祁钰答应了孙太后不换太子的事情。 而就在此时,京师某个院落中,一个武服中年人正在院中练刀。 只见他刀法娴熟,片片刀光闪耀不断,上下翻飞,时而如泰山压顶,时而如毒蛇吐信,一套刀法已接近尾声。 一个中年管家从院外奔了进来,见武服中年人正在练刀,也就没有打扰,只是站在一旁观看。 片刻,武服中年人收刀停止,中年管家连忙递过一条汗巾。 擦了擦汗,武服中年人问道:“齐福啊,刚刚我看你跑了进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那名叫齐福的中年管家答道:“回老爷的话,刚刚宫中传来消息。” “什么消息啊?”武服中年人没在意,随意问道。 齐福回答:“宫中小太监说,郕王继位了?” “郕王继什么?”武服中年人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没听清他说的话。 齐福又重复一遍:“郕王朱祁钰即皇帝位。” “朱祁钰即皇帝位?”武服中年人这才听清。 齐福点点头。 武服中年人又问道:“那如今的朱家皇帝呢?” 齐福摇摇头,道:“这个倒没听说。” 武服中年人笑了笑,道:“谁发的旨意?” “听说是太后。”齐福答道。 “不对啊!”武服中年人疑惑道:“朱祁镇是她的亲生儿子,而朱祁钰是吴贤妃所出,按理来说她是必须要千方百计地保住朱祁镇的皇帝宝座,怎么会下这种旨意?” 齐福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再与宫中联系一下,问问清楚。”武服中年人吩咐道。 齐福领命,转身出去。 几个时辰之后,齐福这才回来,禀告道:“老爷,打听清楚了。” 武服中年人点点头,问道:“宫中怎么说的?” 齐福答道:“宫中也说不太清楚,只是说今日早朝之时,孙太后突然驾临早朝,并想让太子理政,自己监国,结果和大臣们起了冲突,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和兵部尚书于谦带头,如果太子理政,那自己就辞官回乡。” “然后太后就退缩了?”武服中年人问道。 齐福摇摇头,道:“听说太后挺坚持的,与大臣们僵持在当场。” “结果郕王出面,请太后和大臣们去了皇极殿闭门商议,具体商议了什么,只有他们知道。” “从皇极殿出来之后,王直请朱祁钰继位,太后就答应了。” 武服中年人想了想,道:“兴许是文臣逼宫吧。” 齐福没接话。 武服中年人突然脸上露出笑容,语气惊喜地道:“有意思。” 第51章 金帐中的争执 朱祁钰继位为皇帝的消息毫无疑问像一针强心剂,扎在大明这个内忧外患的病体上,让大明那纷乱不堪的朝政彻底稳定了下来。 不管是愿意的,还是不愿意的,都不得不承认,大明的民心在逐步稳固,朝政彻底步入正轨。 甚至出逃的官宦富户,一时间都少了许多,暂时留下来看看情况再说。 朱祁钰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毕竟有了近一个月的摄政之后,他对于掌握大明最高权力已经变得习以为常。 只是身边的女人们一直兴奋不已,汪氏和杭氏已经开始频繁地出入后宫,挑选住所,只等朱祁钰正式登基,她们就立刻住进来。 石亨特意去了一趟郕王府,恭恭敬敬地献上一大堆礼物,美其名曰:殿下为他担责,他深感不安,故送来薄礼以示感谢。 当然,他想成为新任皇帝的亲信这种心思,打死他都不会承认。 消息扩散出去,没多久就传到了也先耳朵里。 金碧辉煌的大帐中,瓦剌太师也先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下面环绕着各部首领及手下重臣。 蒙古人的会议往往是以烧烤形式召开的,这和后世某地区的习惯差不多。 也先割下一片肉送到嘴里,听着下面各个部落首领们在不停争吵。 今天的议题很简单,那就是如何处理大明前任皇帝朱祁镇。 不过仅仅是这样一个不关乎到各自部落利益的事情,下面的部落首领们也是争辩不休。 也先的弟弟孛罗属于传统的蒙古人,没啥脑子,只听他大声道:“太师,这事没什么好商量的,要我说,直接杀了他便是。” 不过立刻受到他的兄弟伯颜帖木儿的反驳:“那是大明皇帝,杀了他有什么好处,不如留着。” 孛罗喝了口酒,道:“现在留着他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杀了祭旗,激励一下勇士们的士气,然后和太师一起杀进关,夺回咱们大元的天下。” 伯颜帖木儿立刻反驳道:“你怎么知道留着他没用处?虽然他已经算是大明的太上皇,但是好歹也是皇族身份,你喝下的美酒就是他赏赐给咱们的。” “赏赐?”孛罗嗤笑道:“他现在敢不赏赐美酒佳肴给咱们吗?惹怒了我,信不信我砍了他。” 伯颜帖木儿反击道:“你去砍他试试,信不信长生天会降下惩罚劈死你。” 这句话他说得很有底气。 土木之变时朱祁镇刚刚被抓,也先非常惊讶,随后打算弄死他立威,结果刚想动手,天上一个雷就劈了下来,直接把也先的坐骑劈死了。 也先大惊失色,认为长生天不让他杀了大明皇帝朱祁镇,从此不再有过动手的想法。 孛罗身为瓦剌重臣,也先的弟弟,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 蒙古人信仰长生天,因此,孛罗对此也是深信不疑。 伯颜帖木儿这句话,弄得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面带尴尬地喝酒掩饰过去。 见孛罗闭嘴,伯颜帖木儿对也先道:“太师,我以为大明换了皇帝,并不意味着他没有了用处,毕竟他现在是明国的太上皇,对明国边墙的武将们还是有一些权威的。” 也先没答话,转眼看向赛罕王。 赛罕王知道也先想问什么,便道:“太师,咱们留着他其实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近些日子来,咱们让他下旨打开宣府大同的城门,结果哪个都没打开,说明明国的将军们已经不认可他这个皇帝了,更何况现在他已经是太上皇,对于明国来说几乎没有什么意义了。” 也先笑道:“看来除了伯颜帖木儿,你们都想要杀了他,是么?” 赛罕王点点头,答道:“的确是这样的。” “当年咱们蒙古人在中原当家做主的时候,生活是多么的舒服,不仅有汉人的美酒佳肴,更有数不清的汉人美女供咱们享乐。” “结果就是他们朱家的祖宗,不仅起兵叛乱,多少先祖被汉人的屠刀屠戮,活生生把咱们蒙古人赶回了大漠。” “如今他们朱家皇帝落到了咱们的手里,不砍了他,怎么给先祖们报仇雪恨?” “难不成还要像伯颜帖木儿一样,即使是胜利者,还弄得自己跟个奴隶似的?” 伯颜帖木儿大怒,站起身道:“你说谁是奴隶?” 赛罕王冷笑道:“谁是谁知道。” 伯颜帖木儿拔出随身的宝刀指向赛罕王:“如果是苍狼的子孙,就与我出去决斗。” 赛罕王随即也拔出武器,道:“决斗就决斗,苍狼有你这种子孙,是他的耻辱,正好我替他杀了你,免得丢了我们蒙古人的脸。” 也先笑道:“好了,好了,只是讨论而已,没必要决斗。” “赛罕王,跟伯颜帖木儿道个歉,你那么说他不对。伯颜帖木儿也是我蒙古勇士,他只是负责看押明朝皇帝罢了。” 对于手下的争斗,也先很满意。 这是正常的御下手段,手底下的人互相看不对眼,他才好从中调和。 不过眼下也先刚刚取得土木堡的大胜,声威正隆,手下人也不敢轻易忤逆他,于是赛罕王放下刀,瞪着眼睛道:“伯颜帖木儿,殿下让我放过你,那我这次就放过你,刚才那么说是我不对。” 伯颜帖木儿也不好继续发作,只好愤愤然地坐下,与赛罕王互相瞪着眼睛,玩起了看谁先眨眼的游戏。 阿剌知院插嘴道:“太师,我建议,您召喜宁和跛儿干过来,问问他们的看法再做决定。” 孛罗嗤笑道:“两个太监而已,都不算是男人,问他们干嘛。” 也先倒是点头同意,道:“也好,他们都是明国宫中做事的,对于明国的朝廷比咱们熟悉,兴许能提出点什么新鲜的。” 随即招人去叫他们。 不一会,喜宁和跛儿干便被人带了过来。 一进大帐,喜宁和跛儿干便立刻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谄媚道:“见过大元太师,见过诸位首领。” 看得周围不少蒙古将领嗤之以鼻,心中暗道,果然是没卵子的男人,一点骨气都没有了。 也先也没客气,直接问道:“明国换了皇帝这事你们知道了吧?” 二人点点头。 “那你们对此事有什么看法啊?” 二人又互看一眼,喜宁便答道:“回太师的话,想来是明国畏惧太师威势,知道无法从太师手中救回皇帝,索性换一个人当皇帝。” 也先点点头,又转向跛儿干:“你呢?” 跛儿干是御马监少监,平日里主要是管理御马监的事情,对于朝政理解不深,便回答道:“奴才也是这种看法。” 赛罕王冷笑道:“看吧,他们都说了,明国皇帝没用了,不如杀了祭旗。” 伯颜帖木儿冷眼看着二人,问道:“这么说,明国皇帝的确没用了?” 喜宁看着对峙的二人,又抬头看看也先道:“也不能说没用。” “他都不当皇帝了,还有什么用处?胡言乱语小心我砍了你。”赛罕王被一个俘虏反驳,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于是威胁道。 喜宁赶紧请罪,然后说道:“明国向来以孝治天下,他虽然已经不是明国皇帝了,但是却是明国太上皇,如果太师以他的性命相要挟索取财物,那如今的明国皇帝还是要给的。” “毕竟,如果不给,那现在的明国皇帝就是一个不忠不孝之人,天下臣民必然会离心离德,他的位置也做不稳。” 伯颜帖木儿满意地点点头,道:“看吧,如今他已经是太上皇,地位更高,怎么能说没用了。” 赛罕王大怒,正打算反驳,结果也先突然开口道:“赛罕王别生气,听他说下去。” 说完用鼓励的眼神看向喜宁和跛儿干二人。 喜宁受到鼓舞,继续道:“如今太师大胜明国,想来是要继续进攻,争取恢复大元天下。” “而要与明国开战,那明国太上皇就不能杀。” “有他在手,明国无论如何都不敢对太师不利,也就相当于太师手中多了一块坚硬无比的铁盾,没有一支羽箭敢射向太师。” 喜宁说完,眼睛看向也先,看到也先不停点头,于是心中大乐,又道:“如果太师要攻打明国,奴才这里还有一个建议。” “说下去。”也先道。 喜宁继续道:“汉人向来讲究名正言顺,太师要出兵,可以用帮助明国太上皇复位的名义。” “太上皇毕竟当了十几年的皇帝,手下亲信无数,兴许出兵之时还会有人望风而降。” “这样也省得我大元健儿牺牲性命去攻打明国坚城。” 帐中诸人全都点头。 的确啊,汉人以防守着称。 远的不说,就说眼下。 即使遇到土木堡这种动摇社稷的大败仗,他们蒙古人依然拿大同城和宣化城无可奈何。 也先问道:“如果我要以这样的名义出兵,那明国还会有多大的抵抗力度?” “这个......”对于军事,喜宁基本是一窍不通,只好看向跛儿干。 第52章 太上皇还有多少价值 跛儿干算是太监里的武职,对大明的军事实力知道得比较清楚,接着道:“回太师的话,土木堡一战太师消灭了明国的二十万大军,这基本是明国京师周边的全部实力了。” “如今太师在关外虎视熊踞,宣府大同的压力不可谓不大,明国必然会向这两地增兵,同时加强到京师的沿途关隘防御。” “到时候明国京师周边的防御将极为空虚。” “如果太师要出兵,奴才建议您绕过宣府大同。” “只要拿下居庸关和紫荆关之一,那就可以直驱明国京师了。” 也先点点头,表示认可。 而下面的诸多首领们对于跛儿干的建议也极为认可。 蒙古人是草原游牧民族,从来都是征伐不断,几百年来的战争经验早已是丰富至极。 蒙古善攻,汉人善守,这是他们一致认可的。 如果少攻打明国的坚固城池,那么他们蒙古人善于骑射的优势将逐步体现出来。 到时候,别说是一座京师,想要恢复大元江山,那都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孛罗大赞道:“你跛儿干不愧是我蒙古人的后裔,虽然现在已经不是男人,但骨子里能征善战的本事却没有丢掉。” 跛儿干赶紧道:“不敢不敢。” “奴才只是对明国军事比较熟悉而已,不敢说能征善战。” “否则怎么会是太师的手下败将。” 一通马屁拍的也先心情大快,挥挥手放他们下去了。 等喜宁和跛儿干二人出了大帐,也先问道:“诸位首领对于他们二人的想法有什么意见吗?” 伯颜帖木儿道:“禀太师,汉人奸诈,他二人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孛罗问道:“我看他们说的挺好,你说他们不可信,到底是哪部分不可信?” 伯颜帖木儿答道:“不是哪部分,而是谁的话。” “什么意思?”也先问道。他也不太明白伯颜帖木儿的话。 伯颜帖木儿答道:“喜宁的话可信,跛儿干的话不可信。” 赛罕王嗤笑道:“你是说,汉人的话可信,我蒙古人的话不可信喽?” 伯颜帖木儿没搭理他的嗤笑,解释道:“喜宁虽然身为汉人,却已经投降了我瓦剌,还数次建议杀掉明国的皇帝,他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跟着我们一路走到底。” “而跛儿干原本是我蒙古人,结果投降了明国,阉了身进宫当了太监,现在落到咱们手里,又投降回来,这种反复无常的人,他的话怎么可信?” 赛罕王反驳道:“我听跛儿干的话说得很对,土木堡一战消灭了明国军队二十余万,明国京师现在没多少军队,这话哪里错了?” 伯颜帖木儿解释道:“虽然我大元消灭了明国的二十万大军,但是这只是明国的三大营和京师周边几支卫所,并不是京师全部军队。” “我问过俘获的明国将领,他们跟我说,京师周边还有密云卫、天津卫、通州卫、昌平卫等数个卫所,人数加起来也有数万人之多。” “如果我蒙古大军攻打明国,即使能够成功打破关隘,兵临京师城下,那我们也将面对数万明国军队。” “甚至还可能有十数万新征召的汉人壮丁。” “到时候咱们以数万人攻打接近二十万的明国京师,有多少蒙古勇士的命会丢在京师城下。” “要知道,明国京师那可是明国的中枢所在,墙高城深数倍于大同城。” 一番话说得赛罕王哑口无言。 是啊! 面对大同城他们都没有什么办法破城,就更别提比大同大了数倍的京师了。 却听伯颜帖木儿继续道:“再说了,跛儿干建议绕开宣府大同,但是......” “咱们攻打明国京师,必然会震动明国天下,宣府大同的军队必然会支援明国京师。” “一旦咱们攻打京师有所差池,他们就会立刻变成截断我们退路的人。” “到时候别说太师在土木堡取得的优势将会尽失,咱们能不能回到草原都是另一回事了。” “如果他们真的离开城池,那咱们蒙古勇士会怕他们?在野外,汉人什么时候是我们蒙古勇士的对手了?”赛罕王抓住伯颜帖木儿话里的漏洞反驳道。 伯颜帖木儿冷笑道:“汉人兵法有云,未算胜,先算败,才是常胜不败的道理。” 赛罕王嘲笑道:“你果然已经变成了汉人的奴隶,不学我们蒙古人的兵法,却去学懦弱汉人的兵书,真是不配成为苍狼的后裔。” 眼看二人又要吵起来,也先插口道:“够了,今日找你们前来,是商量如何处置明朝皇帝的,不是让你们吵架的。” 几个人连忙闭嘴。 大帐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半晌,也先开口道:“你们这么吵吵闹闹的也做不出什么决定,这样吧。” 转眼看向伯颜帖木儿,也先道:“伯颜帖木儿,你先去探听一下那位明国皇帝,不,明国太上皇的口风,看看他对自己变成了太上皇是什么反应。” 伯颜帖木儿领命。 “至于其他人......”也先想了想,决定道:“准备备战。” “既然明国不打算要他们的皇帝了,那我估计从他们那里就不容易要到钱粮布帛了。” “既然要不到,那咱们就自己动手。” “跛儿干说对了一点,那就是明国精锐全都在土木堡被我们消灭了。” “即使明国京师还有军队,那也不是什么精锐。”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我瓦剌怎么能放过?” 也先把小刀插到了案几上,大声道:“就让我们继承成吉思汗的勇武,去明国取得我们想要的东西吧。” “愿追随太师。”众人齐声道。 另一面,大明前任皇帝、现任太上皇朱祁镇正在自己的帐篷中看书,锦衣卫小旗袁彬伺候在他的身旁。 朱祁镇一身布袍常服,对着袁彬道:“文质啊,你去找看守再要点木炭。” “这天气转冷了,帐中四处漏风,咱们把炭盆烧的再旺点。” 袁彬点点头,对着朱祁镇道:“陛下,您是大明天子,不必称呼属下的字,这太客气了,属下不敢当。” 朱祁镇笑道:“什么大明天子?我已经不是大明天子了,现在只是一介俘虏,还讲究个什么?” 袁彬跪地道:“陛下在属下的心中永远是大明的唯一天子,郕王不过是一个借机窃取天子之位的小人而已,蹦跶不了多久。” “只要陛下回到我大明,郕王就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陛下随时都可以复位。” “回到大明?”朱祁钰眼神开始涣散,旋即笑道:“你认为朕还能回到大明么?” “属下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想办法护送陛下回到大明。”袁彬起誓道。 朱祁镇看着他,用极为感动的语气道:“国难思忠良,袁爱卿才是真正的忠君爱国之臣啊。” 袁彬也是极为感动,答道:“属下原为陛下效死。” 不得不说,朱祁镇的确是一个充满了人格魅力的皇帝,即使是现在这种时候,仍然会有人效忠于他。 就在君臣二人互相感动的时候,另一个被朱祁镇人格魅力感召,在危难时刻仍然不离不弃的锦衣卫通事哈铭进到帐中,道:“陛下,伯颜帖木儿前来拜访。” 朱祁镇点点头,道:“请他进来吧。” 哈铭领命,转身离去。 袁彬在旁边小声提醒道:“陛下,这哈铭不可信。” 哈铭原本是蒙古人,虽然从小就生活在大明,但是却无法改变他的血统。 自从朱祁镇被俘之后,哈铭特殊的身份就让他成为了朱祁镇和也先之间沟通的桥梁,袁彬这样说,只是提醒朱祁镇注意哈铭的特殊性。 毕竟谁也不知道,哈铭是不是真的忠于朱祁镇,忠于大明。 朱祁镇自然知道这一点,点点头,小声答道:“朕知道。” 不一会,伯颜帖木儿变撩开帐篷,走了进来。 看到朱祁镇正襟危坐地等着他,连忙上前行了个蒙古人的礼节,道:“伯颜帖木儿见过陛下。” “伯颜不必客气。”朱祁镇伸手,请他起来,然后问道:“伯颜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伯颜帖木儿笑道:“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找陛下来喝酒的。” “伯颜真的只是来找朕喝酒的?”朱祁镇笑着问道,笑容温柔和煦。 伯颜帖木儿看着朱祁镇的笑容,哈哈大笑道:“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陛下。” 朱祁镇笑了笑,道:“伯颜,你我现在已经是好友了,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那我就直说了。”伯颜帖木儿道。 朱祁镇伸手相请,道:“伯颜尽情直言,朕洗耳恭听。” 伯颜帖木儿道:“昨日大明传来消息,伪帝朱祁钰已经登基,不知道陛下是否听说了?” 朱祁镇点点头道:“此事朕已经听说了。” 伯颜帖木儿继续道:“那陛下对此事如何看待?” “如何看待?”朱祁镇微笑道:“太师是想知道朕还有多少价值吧!” 第53章 太上皇的剩余价值 听到伯颜帖木儿的问话,朱祁镇直接了当地道:“太师是想知道朕还有多少价值吧!” 伯颜帖木儿点点头,道:“今日太师召集诸部落首领议事,说的就是这件事。” “哦?”朱祁镇笑道:“太师是什么意见?劳烦伯颜说来听听。” 伯颜帖木儿答道:“太师倒是没有下什么决定,只是赛罕王和孛罗坚持要杀了陛下祭旗。” “大胆!”袁彬在一旁听了大怒,道:“想要谋害陛下,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朱祁镇安抚道:“袁爱卿不必惊慌,向来伯颜不会让他们真的谋害朕的。” 伯颜帖木儿笑道:“陛下果然是明察秋毫。” 朱祁镇摆手道:“过奖了,过奖了。” 旋即问道:“伯颜今日前来,是奉了太师之意吧。” 伯颜帖木儿十分佩服,道:“陛下还不是明察秋毫?我还没有说,您就猜到了。” 朱祁镇道:“伯颜不必夸奖朕了。” 二人同笑。 笑罢,朱祁镇道:“朕其实没有什么想法。” “没有想法?”伯颜帖木儿疑惑道:“伪帝朱祁钰未经陛下传位,按照你们汉人的说法就是大逆不道之辈,您怎么能没有想法呢?” 朱祁镇笑道:“伯颜,这你就不懂了。” 伯颜帖木儿拱手道:“请陛下解说一二。” 朱祁镇道:“伯颜有所不知,我大明是以孝治天下,理论上来说,朕是要被太后管束的。” “如今朕在太师手中,无法控制朝政,太后自然要换一个人来管理大明。” “天下不可一日无君王,这在汉人中是黄口小儿都知道的道理。” “郕王也是父皇的子嗣,自幼聪慧过人,只是因为不是嫡长子,才让朕继位的。” “如今他登基为帝,自然是身负天下臣子之心,众望所归。” “况且,朕眼下还身在你们瓦剌手中,就算有想法又能如何?” 一番话说得是有理有据,听得伯颜帖木儿连连点头,道:“原来如此。” 朱祁镇看着他,笑道:“伯颜可是懂了?” 伯颜帖木儿想了想,道:“不过陛下这番话,未必能够取信于太师。” “况且太师现在也是游移不定,万一让他知道陛下如此评价,那陛下的安危就无法保证了。” 袁彬刚要说法,朱祁镇便拦住了他,对着伯颜帖木儿道:“你放心,太师也是一代雄主,天资聪颖,会理解朕的意思。” “至于朕的安危?” 朱祁镇顿了顿,叹口气道:“朕为天子,就让上天来决定吧。” 伯颜帖木儿感动道:“陛下的胸襟果然和捕鱼儿海一样辽阔,对于您的敌人,评价也是如此之高。” “过奖了,过奖了。” 二人又陷入互相吹捧的节奏中。 转眼,伯颜帖木儿来到也先的中军大营,进入也先的金帐中,向也先回禀朱祁镇的回答。 也先听完便沉默下去,陷入了沉沉的深思之中。 伯颜帖木儿在下面看着也先的眉头,心中不断为朱祁镇担心,生怕也先决定处死朱祁镇。 突然,也先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伯颜帖木儿心中一惊,问道:“太师为何发笑?” 也先摆摆手,笑道:“伯颜还是没有懂明国皇帝的意思?” 伯颜帖木儿答道:“懂了啊,明国皇帝不是说,新皇朱祁钰也会是一个合格的天子,况且他现在在我军中居住,对明国发生的事情也是无能为力啊。” 也先摇摇头,道:“这只是表面上的意思而已。” 伯颜帖木儿疑惑道:“难道还有其他意思?” 也先解释道:“明国皇帝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明国新皇是一个比他难对付的人,一旦他坐稳了皇位,那对于咱们瓦剌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 伯颜帖木儿立刻就明白了,旋即道:“我明白了,他从心底里还是不愿意让别人当皇帝的。” 也先点点头,道:“还有,他最后那句话。” “最后那句?”伯颜帖木儿回忆了一下,道:“他在我们这里,对明国发生之事无能为力?” 也先笑道:“正是这句话。” 伯颜帖木儿想了想,道:“太师是说......?” 也先笑着点头,道:“明国皇帝正是想借用咱们的力量,夺回自己的皇位。” 伯颜帖木儿也是笑着摇头,道:“明国人真是麻烦,这种事直说便是,却总是说得弯弯绕绕,让人弄不明白,也就是太师能听懂。” 也先摇头否认,道:“这你就错了。” “明国皇帝不是不想直说,而是不能直说。” “直说了,他就变成了引敌人入关的昏君,即使夺回了自己的皇位,他也坐不稳。” 伯颜帖木儿这才彻底明白朱祁镇的话,心中略带气愤。 自己明明对他已经推心置腹,结果他还是和自己有所隔阂。 不过他也没有太往心里去。 汉人嘛,不勾心斗角,还算是个汉人吗? 等伯颜帖木儿走后,朱祁镇一改刚才的和煦笑容,面目阴沉地坐在帐篷里低头沉思。 一旁伺候的袁彬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可是心忧郕王之事?” 朱祁镇抬起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反问道:“文质啊,你说郕王能否救我等回返大明?” 袁彬思索片刻,答道:“属下以为,太后比会救回陛下。” 朱祁镇问的是郕王朱祁钰,袁彬则是回答孙太后,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朱祁镇叹道:“是啊,也就是母后才会救咱们回去。” 袁彬没敢接话。 旋即,朱祁镇一把拿起炭盆中的火钳子,轻轻挑了下炭盆中的木炭,让火焰烧得更旺一些,对着袁彬道:“文质,朕如果没有你,真不知道现在会如何了。” “兴许,朕已经死于也先之手。” 袁彬赶紧答道:“属下愧不敢当。” 朱祁镇笑了笑,道:“朕不是说了么?你不必总是如此。” “如今你我二人同在这蒙古人的大营中,同吃同住,共同患难,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危难之际,你有此衷心,是朕的福气。” 袁彬又答道:“多谢陛下夸奖。” 朱祁镇看着他的样子,心中思绪百转千回,不禁叹道:“文质有此衷心,必然名留青史。” “但是,史书上又会如何写朕呢?” 袁彬哪敢回答这种事情,只能道:“属下不知。” 朱祁镇丢掉手中的火钳子,看着炭盆中熊熊燃烧的火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突然,哈铭掀起帐篷的门帘走了进来,禀告道:“陛下,属下听说今日也先议事,不止叫了各部首领,还有昔日您的贴身太监喜宁和御马监少监跛儿干。” 原来,就在伯颜帖木儿刚刚离开之时,朱祁镇就让哈铭去打听今天也先议事的具体内容。 哈铭是个蒙古人,比较方便在营中行走,打听事情也比较方便。 去营中转了一圈,找伯颜帖木儿的亲卫们聊了聊,就得到了大概的答案,转身回来向朱祁镇禀告。 朱祁镇点点头,道:“那也先具体议了什么内容?” 哈铭答道:“听说是和陛下有关。” 朱祁镇点头。 却听哈铭又说:“结果议事完毕没多久,瓦剌各部就有消息传开,说是也先要带着他们去大明打草谷。” “现在去大明打草谷?”朱祁镇不禁有点疑惑起来。 如今已经是九月,天气早已转冷,过些日子说不准第一场雪就下来了,早就过了蒙古人习惯的打草谷时间,为什么突然又要带着他们入寇大明呢? 哈铭点点头,道:“是的,伯颜的亲卫们都在议论此事。” 朱祁镇疑惑道:“难道他们已经有了攻占宣府和大同的办法?” 随即自己便否认了这种想法:“不可能。” “如果也先有打破大同城防的方法,那他早就做了,不会等到现在。” “那会是打哪里呢?” “难道是辽东?亦或是宁夏?” 朱祁镇实在是想不明白,不禁摇摇头,看向哈铭,问道:“你可打听到了此次瓦剌出兵是攻打何处?” 哈铭回答道:“这个臣未打听到,只知道瓦剌各部都逐步开始备战,具体是何处,亲卫们看起来也不知道。” 朱祁镇点点头,夸奖道:“哈铭,你做的不错,短短时间就打听到如此多的事情。” 哈铭连忙跪地行礼,道:“多谢陛下夸奖,哈铭实不敢当。” 朱祁镇微笑了一下,吩咐道:“你一会出去继续打听,一定要打听到此次瓦剌要攻打何处,有了消息,速速来报。” 哈铭点头,领命而去。 一旁的袁彬在静静地听着,等哈铭出了帐篷,这才问道:“陛下,您是打算找机会......?” 朱祁镇看着他,微微摇头,道:“文质啊,你我身在敌营,看管甚严,哪有什么机会逃出去。” “朕是在想,如何能知道也先攻打何处,再想办法通知朝中,以便备战。” 袁彬不理解,道:“如果与我大明里应外合,兴许能够脱身。” 朱祁镇叹道:“文质,朕现在乃是也先掌中鱼肉,安安分分的,才能免召刀斧之刑啊。” 袁彬也是一声叹息,与朱祁镇一同感叹命运的多舛。 突然,朱祁镇对着袁彬道:“文质,你去找一下看守,让他们通知伯颜来见朕,朕有事相商。” 第54章 战备 朱祁镇让人传话给伯颜帖木儿,想找他商量事情,结果没想到的是,整整过了一天,伯颜帖木儿才过来。 不过伯颜帖木儿的态度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一进帐篷就学着汉人的礼节给朱祁镇行礼:“抱歉抱歉,昨天在太师那里喝多了,今日才回来,又忙了一整天,怠慢了陛下,请陛下恕罪。” 朱祁镇哪里敢恕他的罪,连忙回礼道:“无妨的,无妨的,伯颜兄弟乃是太师之弟,瓦剌重臣,事情多些也是正常的。” 伯颜帖木儿坐下,喝了口袁彬端上来的茶水,笑道:“今早听说陛下找我有事要商量,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如果对营中食宿不满意的话,尽管提出来。” 朱祁镇笑着答道:“伯颜兄弟对朕照顾得无微不至,朕心中感动,哪里还会有不满的。” “今日找你,主要是有点事想问。” “陛下请讲。”伯颜帖木儿答道。 朱祁镇喝了口茶,笑着问道:“朕斗胆问一句,太师可是要去攻打我大明?” “他是哪里知道这个消息的?” 伯颜帖木儿很是疑惑,反问道:“陛下是从何处得知此事的?” 原来,昨天他把朱祁镇的回复告诉了也先,也先思索后,也猜到了朱祁镇借兵复位的想法,因此顺便就和他暂时敲定了用替朱祁镇复位的借口来攻打大明,捞一笔再回草原。 不过这件事目前只有他们俩知道,瓦剌的其他人都还不知道呢。 朱祁镇微微一笑,道:“伯颜放心,不是你的部众泄露出来的。” “那是陛下自己猜到的?”伯颜帖木儿奇道。 朱祁镇点点头,道:“昨日起你的部众就开始储备粮草,有些人还收拾起东西,打磨了兵刃,哈铭看到告诉了朕,朕这才猜到的。” 伯颜帖木儿惊奇,旋即赞道:“陛下的智慧果然超群,能从蛛丝马迹中看出我瓦剌要出兵。” “那太师打算从哪里开始攻打呢?”朱祁镇直截了当地问道。 “这个......”伯颜帖木儿为难,没有回答。 朱祁镇见状,笑道:“伯颜兄弟怕什么?朕如今在你的营中,还能发旨意去提醒朝廷不成?” “呵呵!”伯颜帖木儿想想也是,笑了一下答道:“暂时还未敲定,不过肯定不是宣府大同便是。” 朱祁镇点点头,道:“宣府和大同墙高城深,乃是我大明边关重镇,驻有重兵,瓦剌轻易打不下来。” 伯颜帖木儿点点头,表示同意。 朱祁镇又继续道:“那太师是打算绕过宣大,直接攻打居庸关或者紫荆关喽?” 伯颜帖木儿笑道:“其实是否要攻打大明,太师还未做出决定。” “也许太师会直接回草原过冬去呢。” 朱祁镇点点头,道:“如果太师要回草原,的确是明智之选。” “毕竟,太师上次攻打我大明,好歹还有个朝贡的借口,如今攻打我大明,师出无名啊。” 伯颜帖木儿点头称是。 朱祁镇继续道:“而且郕王已经继位,大明如今有了中流砥柱,即使我这个太上皇要回去,估计也是深居后宫了。” 伯颜帖木儿昨天在也先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现在仔细一想,感觉朱祁镇的话有点内涵,不过具体是什么,他也没想出来,索性就不想了,只是答道:“此事太师还未决断,陛下就不要想这么多了。” “今日我手下的狼崽子们打了点野味,正好请陛下尝尝,顺便和我一起痛饮美酒吧。” 伯颜帖木儿伸手拉起朱祁镇,往帐篷外走去。 袁彬赶紧跟上。 这几天朱祁镇在瓦剌大营喝酒吃肉,而朱祁钰则是在京师忙得昏天暗地。 自从九月初六他正式继位之后,所有的精力就全都扑在京师武备上了。 朱祁钰对于即将发生的京师保卫战印象不深,只记得史书上记录,于谦任兵部尚书,统筹京师保卫战,挽狂澜于既倒,拯救了大明这座摇摇欲坠的大厦,使大明不至于五世而亡。 至于于谦具体做了什么,怎么做的,他是一概不知。 不过既然结果不会太坏,那么朱祁钰工作的核心就是,给予于谦最大程度上的支持,要钱给钱,要人给人,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拖备战工作的后腿。 因此,他在继位当天,就连续召见了户部尚书金濂,工部尚书石璞以及都察院和科道的头头们,挨个叮嘱道:“京师空虚,兵部于尚书近期主管京师防务,你们一定要全力以赴支持他,不得拖延推诿,不得风闻奏事,一切以京师防务为重。” 都察院和科道还不太乐意,结果被朱祁钰用新皇的名义给压了下去。 “朕继位之时正逢国难,诸位爱卿要与朕团结一心,否则就是违逆圣意。” “朕不是要求你们一直不能奏事,但是在京师防务这件事上,朕万分信任于尚书,你们也必须信任他,不然小心朕不客气。” 都察院眼下没什么大佬,唯一的右都御史杨善还因为心虚不肯站出来,至于科道就更别提了,一群六七品的小官,朱祁钰分分钟就可以收拾了他们。 虽然他们不至于千里为官只为财,但是也不敢玩什么铮铮铁骨,因为这点事情和朱祁钰对着干,所以也就安静了下来。 至于某些官员上书胡乱出主意,朱祁钰则是把所有的奏折全部丢给了于谦,让他看着办,有合适的意见就采纳,没有合适的,就丢到一旁,不用理会。 “如果有人闹,朕会出面收拾他们,于尚书管好京师防务就是了。” 这是朱祁钰对于谦说的原话。 结果没多久就传遍了朝廷上下。 一时间,于谦的工作顺利无比,没有哪个衙门敢推诿塞责。 只不过让朱祁钰没想到的是,文官对于朱祁钰的风评也好了很多。 原本有些不知道内幕的人只是简单认为,郕王只是运气好,顺势上位的,现在普遍的评价则是杀伐果断,胸怀宽广,有圣君气象。 京师防备在大明上下全体官员的推动下迅速完备,随即开始补充京师周边的防御力量,居庸关、紫荆关、古北口等多处关隘都调拨了粮草兵器,派出御史巡察各个卫所,以确保京师周边的第一道防线固若金汤。 不过作为穿越重生的后世人,朱祁钰还是希望京师防备能够更加完善,因此特意跑去了工部,打算弄点新鲜玩意来对付蒙古人。 当朱祁钰驾临工部的时候,工部尚书高谷率人迎了出来,一见到朱祁钰的身影便跪倒行礼,齐声道:“臣恭迎陛下。” 朱祁钰摆摆手让他们起来,随即带头走向高谷的值房,高谷在朱祁钰身侧引路。 待到客厅坐定,朱祁钰笑着说:“高尚书事务繁忙,朕今日冒昧前来,可有打扰?” 高谷连忙摇头,答道:“陛下光临兵部,臣等均感觉蓬荜生辉。” 朱祁钰点点头,问道:“朕今日前来,一方面是看看兵备打造的进度,另一方面是想让工部找两个人打造点东西。” “不知陛下想要打造什么?要不要臣让虞衡司员外郎来当面问问?”高谷问道。 朱祁钰笑了笑道:“高尚书不必如此,还是先看看兵备打造的进度如何了吧。” 高谷点点头,汇报道:“如今兵器局和鞍辔局均在全力以赴,眼下已经打造完毕第一批士卒甲胄及兵刃,共计一万套,前日已经移交兵部了。” 朱祁钰点头,笑道:“这件事于尚书前日跟朕说过,朕已经知道了。” “不过......”朱祁钰顿了顿,道:“兵备眼下缺口太大,高尚书有什么好法子吗?” 高谷听到朱祁钰说不过,吓了一跳,以为朱祁钰对于自己的工作有所不满,等听完朱祁钰的话,高谷才知道,原来是问策来了。 高谷没有立刻回答,思索片刻后才道:“此事臣也没有什么好法子,眼下已经是工部竭尽全力了,下面的工匠就这么多,京城的工匠也都征集起来了,实在是找不到能够打造兵刃的法子了。” “况且铁石也就是这么多,外地想要运过来,难度极大。” “要不是陛下以前操持起来的那个京东物流,要达到现在的程度也是不大可能的。” 汇报事情还顺便拍了下马匹,高谷不禁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不过却听朱祁钰又问:“那甲胄呢?” 高谷答道:“甲胄方面也比较麻烦,虽然我大明用的是布面甲,但是布面好弄,里面的鳞片就难了,所以打造速度也很难上来。” 朱祁钰点点头,道:“朕前日也问过于尚书,眼下京师诸多卫所云集,但是卫所甲胄均是不足,东拼西凑后,也不过十万套甲胄,缺口还差了一半。” 高谷为难道:“但是如今工部已经在尽最大的能力在打造了,实在无法提升产量。” 朱祁钰看看他,道:“朕不是在指责你,而是昨日思索时想到了一个法子,能够提升甲胄的产量。” “请陛下明示。”高谷一半惊讶,一半惊喜。 惊讶的是,朱祁钰以前不过是一个闲散王爷,并没有参与过军器制造,如今居然能想到提升甲胄产量的办法。 惊喜的则是,如果办法真的有用,那他高谷就可以轻松许多了。 第55章 作战服 今日跟随朱祁钰而来的是太监兴安。 朱祁钰对他使了个眼色,兴安便从随行小太监手中拿过一张宣纸,在客厅的桌子上铺展开来。 朱祁钰指着宣纸,请高谷上前观看。 高谷道了声冒失,随即走到桌子旁边,定睛看去。 只见宣纸上画着一套奇奇怪怪的衣服,整个衣服都是方方正正的,上面有许多的长条状口袋,不禁问道:“陛下,这是您新设计的甲胄?” 朱祁钰点点头,道:“前日于尚书跟朕说了兵备之事后,朕就让人找了套布面甲看了看,发现布面甲打造过于繁琐,故而设计了这套新的甲胄。” 高谷指着画道:“这布面甲有何玄机,臣请陛下解惑。” 朱祁钰站起身,指着自己设计的新式甲胄道:“此物朕命名为作战服,仅用于大明官军作战时穿戴。” “作战服?”高谷疑惑道:“这作战服与眼下的甲胄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仅仅只是多了许多长条状的口袋啊。” 朱祁钰淡淡一笑,道:“的确没有太大区别,但是关键就在于这些口袋。” “口袋?”高谷更加疑惑了,问道:“这些口袋有何作用?” 朱祁钰回答:“朕问过内府监。” “正常来说,一套甲胄需要布面,内衬,及百余甲片,甲片置于布面之内,以铁钉固定,打造起来过于繁琐。” “而朕思索一夜,突发奇想。” “若甲片不必以铁钉固定,而是直接装入口袋,那么织造速度必然会增加一倍有余。” “毕竟这布人甲织造的时间主要就是在打造内衬甲片上。” 高谷听着朱祁钰的解释,眼睛瞬间一亮,略一思索便道:“陛下大才,如此来做,这布人甲打造起来必然速度倍增,甚至......” 高谷估算了一下,继续道:“甚至可以减少至少七成时间。” 朱祁钰点点头,道:“而且这种布人甲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有所损毁之时不必工匠修理,只需要任意一人自行修补。” “口袋坏了,自己缝一下即可。” “甲片坏了,直接换一个便是。” 朱祁钰说得眉飞色舞:“裤子上再缝几个比较大的布袋,平日里把甲片插进去锻炼脚力,战时再插回衣服口袋中。” 高谷在旁边听得连连点头。 他虽然是一介文官,但是也听懂了朱祁钰的意思,心中对这套新式甲胄愈发满意。 于是高谷道:“陛下奇思妙想,臣愧不能及。” “臣这就吩咐下去,让工匠们改制这种......这种......” 高谷一时想不起刚刚朱祁钰说的名字,兴安在旁边提醒道:“作战服。” “哦,对,对,作战服。”高谷终于说出了正确的名字。 可是朱祁钰却摆摆手道:“此事不急。” “此事乃是利国利民之举,陛下为何不急?”高谷急切道。 朱祁钰一指作战服的设计图,道:“朕打算让兵部和都督府的人都参与进来,一起参详一下再说。” 高谷这才想起,大明兵器甲胄的标准全都是兵部职方司制定的。 自己贸然行事,可能得罪兵部那群只知道催催催的痞子。 高谷不禁擦了把冷汗,点头道:“此事的确需兵部和都督府参与。” 朱祁钰接着道:“朕还打算找一些普通兵丁来看看。” 高谷奇道:“军制有兵部和都督府参与即可,叫普通兵丁做甚?” 朱祁钰笑道:“这种甲胄是给普通兵丁设计的,平日里也是他们穿着,为何不需要他们看?” 高谷答道:“小小兵卒,连官员都不算,如何能参与这等大事?万一他们胡言乱语......” 看着朱祁钰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高谷的声音越来越小。 等到朱祁钰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眼神灼灼地盯着他看时,高谷立刻闭上了嘴巴,不在说话。 朱祁钰看着高谷的表现,心中不禁叹了口气。 自从宋朝开始定下以文御武的原则后,在汉人中武人的地位就逐渐降低,尤其是韩琦喊出那句东华门外唱名方是好男儿的明言之后,武人就已经逐渐没有了应有的地位,韩琦可以无缘无故杀了焦用,狄青也被一干文臣生生逼死。 有明以来,因为太祖朱元璋恢复汉人天下,诸多将领出力甚多,自然地位有所恢复,但是,太宗朱棣从侄子手中夺取江山之后,便定下了监军之策,而监军往往都是文官和太监,武人屈居人下,地位又变成了宋朝的水平。 自古以来,文人称呼武人都叫武夫,兵痞,全都不是什么好词语,再加上掌握朝政,自然打心底看不起武人。 高谷这种思维,算是这个时代的文人标准。 摇了摇头,朱祁钰道:“高尚书,朕要你记住一件事,如今我大明正逢国难,需要武人抵挡瓦剌,所以,朕必须善待之。” 高谷冷汗淋漓,连忙点头请罪。 朱祁钰也没了心思和他继续说什么,只是吩咐道:“今明两天你派人做十套新式甲胄,后天早朝之后,朕要与工部、兵部、都督府诸位大臣商议此事。” 高谷躬身行礼,答道:“谨遵陛下吩咐。” 朱祁钰甩甩袖子,带着太监们转身离去。 两日后,皇极殿御书房。 朱祁钰笑着让太监们给兵部尚书于谦,户部尚书金濂,工部尚书高谷和武清伯石亨等诸多将领赐座。 待众人坐定,朱祁钰笑着道:“今日召诸位爱卿来,主要是商议新式甲胄之事。” 除了工部尚书高谷之外,其他人朱祁钰都没有透过风,只是听说朱祁钰设计了一套新的兵卒甲胄,详细情况却没人知道。 朱祁钰吩咐小太监拉开自己画的设计图,让众人观看。 等宣纸展开,朱祁钰那奇奇怪怪的服装设计底稿再次展现在其他人的眼前。 兵部尚书于谦问道:“陛下,这就是这两日传言的新式甲胄?” 朱祁钰点点头,道:“是的,那日于尚书和朕抱怨工部打造兵备的速度太慢,朕就想了一下,看看有什么法子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说完一指设计图,道:“因此就有了这么张画作。” 高谷请罪道:“累陛下劳心,臣无能,请陛下责罚。” 于谦也赶紧跟着请罪。 朱祁钰笑了笑,道:“二位爱卿不必如此,此事也是朕闲暇之时想出来的,与二位爱卿无关。” “多谢陛下。”二人齐声道。 朱祁钰指着设计图,对着高谷道:“高尚书,你就来解说一下此服妙处吧。” “臣领旨。”高谷领命,旋即对着在场众多同僚,按照前天朱祁钰说的解释了一遍,最后总结道:“臣让属下计算过,按照这种设计打造甲胄,时间至少可以省去六成。” “果真如此?”兵部尚书于谦惊喜道。 高谷点点头,答道:“千真万确。” 众人大喜。 眼下大明最重要的就是京师防备,其中重中之重就是兵器甲胄的打造,毕竟大明有的是人,各地卫所也来得差不多了,但是兵器甲胄缺乏严重,虽然京师武库还有一些,南直隶武库也调拨过来一批,但是缺口还是很大。 现在有了这样的甲胄,打造起来速度快了一倍不止,数量自然会翻番,军器缺乏的事情将会有效得到缓解。 朱祁钰问道:“高尚书,按照你的估算,这种甲胄打造起来,成本几何?” 高谷登时就顿了一下,他可没想过成本的事,不过他还是回答道:“眼下工部只是打造了十件甲胄,成本并未考虑其中。” “但是依臣之见,成本预计可以节省下两成。” 其实如果真的成批制造,那节省下来的成本可不止两成,毕竟这玩意的核心就是甲片,也就是衣服内衬的铁片。 朱祁钰设计的新式甲胄,甲片虽然大了些,但是数量也就是原来的十分之一。 这样算下来,成本起码可以节约四成左右。 不过即使是两成,也让旁边的户部尚书金濂笑开了花。 他自从前任户部尚书王佐战死土木堡之后,就接任了户部尚书一职,勉力维持着大明那摇摇欲坠的财政。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朱祁钰下令任何人必须全力配合兵部,国库中那仅剩不多的存银就像流水一样哗哗地流走了。 但是现在听说一套甲胄可以省下两成,那他至少有了近十万两的银子可以灵活运用,这对于他已经焦头烂额的财政工作来说,绝对是一捧清泉兜头浇下,浑身上下都轻快了许多。 金濂抓住时机,起身启奏道:“ 臣斗胆,请陛下下旨,停止造原来的甲胄,命工部全力制造新式甲胄。” 高谷笑呵呵地看着他,没说话。 不过朱祁钰却摇摇头,道:“金尚书,朕还不能下旨。” 金濂惊讶道:“为何不能下旨?” 他不明白,这种价格低了两成,织造速度却快了一倍的好东西为什么不能早点开始造。 朱祁钰却没有回答他,转眼看向武清伯石亨等几个武勋,道:“几位将军为何不说话?” 第56章 所有人都满意 朱祁钰的问题让石亨等人心中一惊。 大明打造兵刃甲胄这种事情,向来和他们无关,反正有的用就行,而且现在兵刃甲胄的质量还不错,没必要和兵部工部去打这种官司。 不过朱祁钰问了出来,他们却不能不答。 都督佥事孙镗启奏道:“回陛下,此等甲胄与平常布面甲无异,且甲片维护简便,随意一人便可轻松搭理,真乃是奇思妙想,臣佩服。” 一旁的石亨现在勉强算是朱祁钰的脑残粉,跟着道:“此甲的确方便,且日常也能使用,有了那些长口袋,不止可以装甲片,平日里还可以装一些零碎事物。” 几个武将也纷纷点头称赞。 朱祁钰笑了下,道:“你们就别夸奖朕了。” “今日叫你们来,是让你们看看这个甲胄有什么问题的。” 几个武将对视一眼,石亨答道:“依末将看来,这等甲胄与布面甲无异,没有什么问题。” 众人一起点头,之间的默契表现得淋漓尽致。 “真的没有问题?”朱祁钰问道。 众人又再次一起摇头。 朱祁钰板起脸孔,道:“朕可提醒你们,此甲胄乃是军中所用,如果有了问题,那死伤的可是你们手下的兵卒。” “尤其是你。”朱祁钰转向石亨,佯怒道:“武清伯此次去草原,朕就打算让你们全军全都穿戴这种甲胄的。” “现在不提出问题,到时候再出什么问题,朕可是会唯你是问。” 石亨心中一惊,暗道:“不带这样的,你一个皇帝,设计出来的东西我哪敢说出来什么不是。” “先不提你会不会生气,单单就是科道言官那些人就不会轻易放过我。” 不过他也没什么办法,既然皇帝说了,那就提呗。 反正从平常朱祁钰的表现看来,他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就问罪于自己。 于是石亨想了想,答道:“回陛下,此甲的确没有什么问题。” “依臣之见,此甲防御性与布面甲无异,反倒打理起来比布面甲容易很多。” “臣只是有一点小小的建议。” “什么建议?”朱祁钰虽然对于自己的设计还是比较自信的,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军中将领,没带过兵,今天找孙镗他们过来,就是再次完善设计的。 石亨指着设计图道:“臣建议在口袋之间填补一些牛皮条,用以防御流矢即可。” 朱祁钰顿时明白了,这年头大明的敌人主要是蒙古人,自然是以骑射为主,他的设计虽然不错,但是忘记了布口袋缝隙的防御问题,士兵比较容易被流矢所伤。 加上了这些皮条,不仅能够简单防御流矢,还能增加衣服的坚固程度。 于是朱祁钰赞道:“这个建议不错,朕采纳了。” 随即对着工部尚书高谷道:“高尚书记下来,回头工部照此建议修改。” 然后又接着问道:“诸位将军还有什么建议么?” 都督佥事范广大着胆子道:“陛下,末将刚刚也想到了一点。” “哦?”朱祁钰来了兴趣,鼓励道:“范将军想到了什么?大胆说出来。今日朕与诸位爱卿畅所欲言,言者无罪。” 想想又有点不对,赶紧接了一句道:“仅限于此甲胄啊。” 听到朱祁钰打趣了一下,在场的文臣武将都笑了。 范广见朱祁钰鼓励自己,便大声道:“刚刚听陛下说,武清伯会领兵出击草原,臣建议,给武清伯的甲胄,内部最好也能用皮革。” “如今已入九月,草原风沙大,晚上更是会结冰,有了皮革,将士们也能暖和一些。” 朱祁钰点点头。 范广提出来的保暖问题也是他没有想到的,看来今天这个诸葛亮会开得很成功嘛。 于是赞许道:“范将军的建议也很不错,考虑到了草原上的保暖问题。” 想了想,又道:“干脆也别用什么皮革了,直接用带毛的兽皮替换内衬,尤其是袖口和衣领,兽皮用兔毛为佳,其他毛皮也可以,毛一定要翻出来放在外面。” 边说还边翻了下衣袖,比划着讲了出来。 朱祁钰原来是东北人,太了解草原上的风有多恐怖,如果没有做好保暖,那大明的将士们估计会有许多人冻死在草原上,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范广见皇帝认可了自己的建议,心中极为开心,脸上也露出了含蓄的笑容。 不过等朱祁钰比划完,他心中更是佩服,心道:“不愧是陛下。” 口中赞道:“陛下奇思妙想,臣的浅见能入陛下法眼,真乃三生有幸。” 朱祁钰只是笑了笑,没搭理他,接着继续问其他人去了。 一个小会开了近一个时辰,一群文臣武将又在朱祁钰的基础上修改调整了好几处设计,增加了一些朱祁钰没有想到的东西,同时也删减掉一些,使得整个设计趋于合理。 朱祁钰还叫进来几个侍卫,特意挑选了一些高矮不同的,换上了工部这两天做出来的几件新式甲胄让他们试穿,由他们讲出试穿的感觉。 一番折腾下来,终于算是完成了这次新式甲胄的最终设计。 户部尚书陈循和工部尚书高谷在一起,大概估算了一下成本,发现成本虽然增加了一点,但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相对于原版布面甲来说,新式甲胄在制造和成本上都完全胜出。 汇总结果,所有人都心满意足,却又感觉新奇无比。 工部尚书高谷对于新式甲胄的设计非常满意,用这种设计,他们工部终于可以略微轻松一些了。 户部尚书陈循则是对于新式甲胄的成本非常满意,毕竟成本下降了接近两成嘛,国库中可以节省出来一大笔银子,他这个大明帝国的大管家也能省点心。 兵部尚书于谦则是对制造时间很满意,最近瓦剌在大同城外虎视眈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往京师杀来,京师现在兵将倒是不太缺了,只是武器甲胄缺乏,新式甲胄的制造时间比原来缩短了一半,也就意味着产量会增加一倍,他现在只需要操心兵器的问题了,甲胄到时候肯定会够。 孙镗石亨等一群武将则是对于朱祁钰找他们讨论新式甲胄很满意,他们都是带兵之人,知道一套好的甲胄对于士卒来说有多重要,那可是代表着一条人命。 之前虽然兵部也会提供甲胄,但是设计上基本都是参考了前朝的一些设计,制作的时候压根不会问一问他们的意见。 如今朱祁钰上位,居然会考虑到他们武将的想法,而且还采纳了他们的建议,最终整件甲胄几乎都是按照他们的设计来完成的,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让所有人新奇的,则是这种开会讨论的方法。 文武有别,像这种文臣武将都会参与的小会,基本上是不会开的。 国家大事,朝廷方针,有诸位文臣大佬和皇帝商议就够了,完全不需要武将参与。 而像甲胄设计这种小事,向来是工部自己做的,设计出来进献给皇帝,那就是自己的功劳,怎么可能跟别人分享。 至于成本?那是户部的事情。 合理?我大明工部掌握天下标准,你们大头兵居然敢说我们的设计不合理?识字么? 如果没有朱祁钰,他们万万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新式甲胄会关系到这么多人,需要问到这么多人的建议。 而且,这样的会议开完,工部可以确认自己做的东西不会被嫌弃,户部知道了大概需要的成本,武将们也能按照自己的心思来制造兵器甲胄,大家皆大欢喜。 士卒防御问题算是解决了,但是武器问题仍然存在,不过这个朱祁钰暂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是拿出了转轮式人工打磨机来解决兵器开刃的问题。 这玩意很简单,只是一个脚踏板连上飞轮,飞轮链接皮带,皮带牵动横杆,横杆另一边连着一个立起来的磨石滚轮,脚一踩,磨石就会转动,随即打磨刃口。 朱祁钰和工部的官员说了半天没说清楚,便越过他们直接找了工匠,没一天就把这玩意做出来了。 工匠们很佩服,只有那个接待朱祁钰的工部官员吓得浑身发颤,冷汗淋漓,当晚回去就生了场病。 朱祁钰对此也是非常无奈。 现在大明的官员,作诗写文章个顶个的厉害,但是做点实事就费劲了。 朱祁钰原来只是和最顶层的那群文官打交道,还以为中低层官员即使比他们差点,也不至于差距太大。 然而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这个工部的郎官居然连传话都说不明白。 朱祁钰暗暗下定决心。 “等到京师保卫战之后,朕必须挨个见一面京城的所有五品以上官员,先来一轮面试,到时候用京察的名义剔除一批混日子的,换点能干活的上来。” 就在朱祁钰对于下面中层官员不满,感觉人员能力不够的时候,一南一北两封奏折让他有了意外惊喜。 第57章 绩效考核的第一个指标 就在朱祁钰对于下面中层官员不满的时候,一南一北两封奏折让他有了意外惊喜。 南面的是南直隶侍讲学士周叙的奏折,带给朱祁钰的是惊。 这个周叙他以前没有听说过,叫来金英一问才知道,这家伙居然是周瑜的三十八世孙。 奏折中从天下大势讲起,洋洋洒洒一大堆,提了八条建议,分别是励刚明,观经史,修军政,选贤才,安民心,广言路,谨?渐,修庶政。 最关键的一点是,他在奏折中提到,或令辅弼大臣隔日随从,于皇太后帘前奏决大事。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家伙是孙太后的同伙吗? 朱祁钰极为愤怒,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把周叙的奏折丢在一旁,继续看其他人的奏折。 没过多久,朱祁钰就发现了带给他喜的那一份,也就是大明北疆山西传来的奏折。 奏折的作者是刚刚升任右副都御使,奉命巡抚山西的山西布政使朱鉴。 朱鉴是福建泉州人,正统七年开始就被任命为山西左参政,之后就一直在山西,招抚流民,清理军伍,疏通粮道,确保边戍军需,是出了名的实干派。 兵部尚书于谦还曾经提到过朱鉴,说他是高才干练,不务空名,属于大明之中少见的懂兵之人。 朱鉴在奏折中建议,当务之急是认真选将,加紧练兵,停罢宦官监军制度,将兵权交给总兵。同时加紧整编散兵,召募勇士,清除奸邪积弊,发放太仓陈谷,重悬赏格,劝募义师,征召勤王之兵,这与朱祁钰的想法不谋而合,看得朱祁钰连连点头。 看罢,朱祁钰叫过小太监,让他去请吏部尚书王直过来。 半晌,吏部尚书王直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朱祁钰看到这个已经七十岁的老爷子,连忙让人赐座。 等王直坐好,朱祁钰把两本奏折递给他,直截了当道:“王尚书先看看这两本奏折。” 王直疑惑地接过奏折,翻看了一遍,问道:“老臣看完了,不知陛下这是何意?” 朱祁钰伸手拿回奏折道:“今日朕看了这两份奏折,感觉到一个问题,希望王尚书能够给朕出出主意。” 王直道:“陛下请问。” 朱祁钰拍着两份奏折,道:“这两份奏折,一份是南直隶侍讲学士周叙的,里面提到了八条建议,分别是励刚明、观经史、修军政、选贤才、安民心、广言路、谨?渐、修庶政,这八条建议句句诚恳,字字珠玑。” “另一份是山西布政使朱鉴的,他建议朕认真选将,加紧练兵,停罢宦官监军制度,将兵权交给总兵。同时加紧整编散兵,召募勇士,重悬赏格,征召勤王之兵。” “朕观看之后感觉有些不对劲,又再次读了一遍,这才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什么问题?”王直刚刚也看过这两份奏折,周叙的奏折他没有发现一点问题,全篇写得情真意切,而且每条建议都是切中朝廷现状,而朱鉴建议停罢宦官监军制度,但也只是权宜之计,在他看来也是可以暂时接受的。 朱祁钰拿起周叙的奏折,反问道:“周学士的奏折的确提了八条建议,但是王尚书能说出,这八条建议具体要如何落实吗?” “这个......”王直一时有点回答不上来。 他这才发现,虽然周叙的奏折没有一点问题,但是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建议,一时间他怎么能从奏折中找出落实的办法呢? 朱祁钰看他语塞,又拿起朱鉴的奏折,道:“山西布政使朱鉴的奏折王尚书也是看了的,是不是感觉停罢监军有违祖制呢?” 王直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旋即感觉不妥,又摇了摇头,道:“此非常时期,当用非常之法,朱鉴的建议虽然有违祖制,但的确能确保边军战力,用在此时也是可以的。” 听他说完,朱祁钰把两本奏折摞在一起,啪的一下拍在两本奏折上,道:“这就是问题所在。” 王直隐隐领悟到了一些,试探着问道:“陛下是说周叙的奏折过于空洞?” 朱祁钰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周叙虽然提了八条建议,但是条条空洞无物,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实际上全无用处。” “而朱鉴的奏折虽然在某些地方有违祖制,但是却切中实事,朕一看就明白他的建议该如何做。” “朕刚刚继位,国事繁忙,如果只有周叙一个人这样上书也就罢了,权当休息一下。” “但是,如果这种奏折多了呢?” “朕每天要把一般的时间都放在处理这种奏折上,那会耽误多少大事。” 朱祁钰越说越气,拍着桌子上的奏折道:“王尚书,对于这样的臣子,你身为吏部尚书,是不是要想办法处理一下呢?” 王直起身跪地,道:“老臣昏聩,请陛下降罪。” 朱祁钰连忙把王直扶了起来,柔声道:“朕不是怪罪你,只是刚刚语气冲了点,王尚书不必在意。” 他刚才在气头上,真没想到会吓到王直。 王直坐回锦墩上,一脸担忧地道:“不过陛下,周学士也是心忧天下。” “当年王振乱政之时,周叙就敢直言劝谏,太上皇也是纳了的,还说他给了大明一剂良药,此时当时满朝皆知。” “如果陛下要因此事处置他,那就有可能堵塞言路,再无人敢直言劝谏了。” 朱祁钰摇摇头,道:“朕也知道,所以这就是朕今日找王尚书来的原因。” “朕并非想阻塞言路,也不需要阻塞言路。” “而是,朕希望群臣的奏疏能够言之有物,不至于废话连篇。” “王尚书可有法子教朕?” 王直算是彻底明白了朱祁钰的想法,不就是想借机收拾一下百官,树立一下威信么?哪里需要搞得这么麻烦? 于是王直答道:“老臣不敢当。” “不过老臣确有一法,可解陛下忧虑。” “王尚书请说。”朱祁钰道。 “陛下下一道旨意,让群臣上奏之时减少务虚之言,务必做到言之有物便是。”王直答道。 “问题是,这个尺度如何把握?” “还有,朕相信群臣用这种方法写奏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如何让他们尽快做到言之有物呢?”朱祁钰问道。 王直想了想,道:“群臣都是聪明人,老臣相信他们会尽快转变的。” 朱祁钰摇摇头,道:“这是个习惯问题,没那么好改变。” “那陛下打算如何做?”王直问道。 朱祁钰用手指敲敲两本奏折,道:“朕打算奖赏一下朱鉴,惩罚一下周叙。” 王直知道了他的意思,略一思索,道:“既然陛下要这么做,那老臣建议,下旨申斥周叙,罚俸半年,至于朱鉴......” 想到朱鉴也是刚刚升职到都察院右副都御使,王直道:“陛下下旨夸奖即可。” “同时,陛下可在朝中公开他的奏折,让百官传阅,以便百官更快转变奏事的习惯。” 朱祁钰点点头,道:“王尚书此言深得朕心。” “多谢陛下夸奖,老臣不敢当。”王直谦虚道。 却听朱祁钰接着说道:“而且,朕希望王尚书能把这一点加入京察之中,作为评判标准,以便群臣更加重视此事。” 没有加入绩效考核的绩效指标是没人重视的,这一点在朱祁钰前几十世做人力资源经理时大有感悟。 换到大明也是一样。 把奏折写法加入京察之中,百官必然会更加重视,毕竟这玩意三年一考,直接关系到他们能否升官,他们不可能不重视起来。 王直思索了一下,点头答应下来。 对他来说,无非是在京察中加入了一条考核标准而已。 而且这条标准比其他的标准更好考核,无非就是派人去查一下被考核官员的奏折而已,反正不用自己去,下面有的是书吏呢。 只不过王直不知道的是,这只是朱祁钰在大明官场推行真正绩效考核的第一步,更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朱祁钰会使用绩效考核这把利刃,把大明官场搅得天翻地覆,他王直也变成了百官暗中行巫蛊之术,用针扎小人的重要目标。 召见完王直,便轮到了右都御史杨善。 前阵子杨善接了个议和的任务,跑了一趟巴图特部,结果巴图特部首领阿剌知院正巧不在,等了三天才见到他。 一番详谈之后,杨善带着阿剌知院的议和结果回到了大明,今天刚刚赶回京师。 御书房内,杨善风尘仆仆地进来,一见面就跪地扣头,道:“陛下,杨善不辱使命,已与阿剌知院谈妥议和结果,今日特向陛下复旨。” 朱祁钰示意小太监扶起他,笑着道:“杨爱卿辛苦了。” “臣,多谢陛下挂怀。”杨善赶紧答道。 朱祁钰请他落座,让小太监奉上一碗茶水,先让他喝口茶润润喉咙,然后才问道:“杨爱卿此行,结果想必很好吧。” 他已经看出来,杨善这次谈的不错。 果然,只见杨善精神一震,大声答道:“回陛下,臣此行收获颇丰啊。” 第58章 杨善收获颇丰 只见杨善精神一震,大声答道:“臣此行收获颇丰。” 朱祁钰也来了精神,问道:“杨爱卿快快说来。” 于是,杨善便开始缓缓讲述他这趟巴图特部的全部经历。 他本就是能言善辩之人,一趟出使被他讲得波澜壮阔,风生水起。 原来,自从经历完八月二十八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朝会之后,杨善便赶紧从朱祁钰这里领了旨意,紧赶慢赶地赶往阿剌知院那面。 他虽然在朝会上反水,没有按照孙太后的意思站出来弹劾朱祁钰,但是,谁知道朱祁钰会不会知道这件事。 万一他从某些渠道知道了呢?那自己这个右都御史可就坐不稳了。 然而,自己莫名其妙领到了这个出使的任务,也就相当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只要议和成功,那自己便是有功之臣,即使朱祁钰知道了自己的事情,看在功劳的份上,他也不会轻易对自己动手。 有了缓和时间,自己便有了回旋的余地,对于朱祁钰的不满,自己再想办法缓和便是。 当然,如果朱祁钰不知道,那就更好了。 在这个时候能够解决巴图特部对大明的威胁,那可是妥妥的功劳,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位置正向着自己招手呢。 因此,杨善仅仅用了三天时间,便快马奔到了巴图特部。 结果亮明身份,要求见部落首领阿剌知院之后,却被告知,太师也先招阿剌知院议事,刚刚走了半天时间。 杨善当时就想追上去,结果被下属拦住。 杨善大怒,想以忤逆上官的罪名处置他,结果下属一句话便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下属说,如果他现在赶上去,最有可能的就是在瓦剌大营中见到阿剌知院,那时候也先肯定也会知道了,别说议和这事,自己这群人能不能活着还是两说呢。 杨善冷静下来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自己的小命要紧啊! 再说了,命都没了,拿什么完成朱祁钰布置下来的议和任务,难不成用托梦的方法? “嗯,嗯,陛下安排的议和事关大明安危,我要留下这条命,来完成陛下的托付。” 杨善用这条理由,果断劝说自己放弃了这个念头。 于是,杨善便在巴图特部的大营外面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三天。 按照杨善自己的说法,这三天里,他和下属们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床,风餐露宿,茹毛饮血,几乎是吃尽了苦头。 没办法,杨善走的太急,只有几个下属和护卫跟随,压根没带什么行李。 按照他的想法,这一路几乎都在大明境内,沿途驿站自然会准备好一切。 至于到了阿剌知院那面嘛! 就冲阿剌知院提出议和这件事就能看出,他杨善去了,必然是好酒好菜侍候着,美人暖帐都会有。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阿剌知院居然被也先叫走,不在巴图特部大营。 即使他想进巴图特部大营,人家也不让啊。 所以,他只能在巴图特部大营外面住了下来,幸好阿剌知院的亲卫送出来一顶小帐篷,他才不至于真的露宿野外。 三天后,阿剌知院终于回来了,杨善立刻就入营相见,和阿剌知院谈起了议和的条件。 阿剌知院提出了三条议和条件,一是双方开启互市,明朝不得以任何理由关闭互市;二是允许明朝以赎金的方式赎买回阿剌知院手中的大明子民,赎金可以以货物冲抵,但是盐茶铁器等物必须占赎金的五成以上;三是明朝要以册封的方式给予阿剌知院一个王爵封号,这个可以秘密进行,不必公开宣扬。 同时,阿剌知院还提供了一个重要情报,也就是这次也先招他们过去议事的结果——各部备战,择机攻伐大明。 杨善对阿剌知院的条件进行了反驳,并且同样提出了三个条件。 一是双方可以开启互市,但是需要巴图特部退出大明,回到草原再行开启。 二是被俘的大明子民要以表现诚意的形式予以释放,最起码要释放一半。 三是要求阿剌知院想办法让也先释放掉太上皇朱祁镇,能出手救出来也行。 至于册封的事情,杨善先行答应了下来,反正就是一封诏书和一颗金印的事情,按照他对朱祁钰的了解,这点事情朱祁钰肯定会点头答应。 经过二人反复争论,激烈辩驳,最终形成了决议。 一、双方可以开启互市,位置稍后商议,等蒙古与大明的战争结束再说。 二、阿剌知院先行释放三成被俘的大明百姓,以示诚意,剩下的百姓大明则以盐茶赎买,铁器杨善没有答应,这玩意是军国重器,现在大明还不够用呢,朱祁钰肯定不会同意拿这东西付款。 三、大明会册封阿剌知院一个王爵的封号,可以同样等到大明与蒙古的战争结束,但是必须公开。 四、阿剌知院承诺想办法劝也先释放太上皇朱祁镇,但是动手坚决不干,而且时间不能保证,只是尽力而为。 还有,如果也先真的对大明动手,那阿剌知院可以跟随,但是不能出力,装装样子就行。 阿剌知院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反正他也不想打,巴图特部部族子弟的性命还是很值钱的。 最后,杨善又加了一条,那三成百姓这次他就要带走,而且要由他挑选。 这是件小事,阿剌知院也没有阻止,反正总归是要放回去的,早放晚放都是一个样,早点放,他们还能省下点粮食。 杨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连忙放弃掉阿剌知院那些美酒佳肴、美人暖帐,快马加鞭地赶回了大明,刚到京师,便直接入宫复旨来了。 讲完这些,杨善放下第二碗茶,对着匆匆赶来的礼部尚书胡濙和兵部尚书于谦点头致意,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 胡濙和于谦是在他讲述过程中被朱祁钰招来的,听完了杨善的议和结果,胡濙和于谦脸上都浮现出喜悦的表情。 对于这五条结果,胡濙和于谦是非常满意的。 大明册封阿剌知院,必然是以礼部为主导,这件功劳胡濙毫无疑问可以分润一些,而且在这个时候,阿剌知院的册封显得意义非凡——大明虽然遭遇到土木堡惨败,但是仍然是天朝上国,阿剌知院请求册封就是证据嘛。 而且阿剌知院承诺装装样子,大明边防便减少了许多压力,最起码可以抽调一部分兵力支援宣大了,对于兵力捉襟见肘的大明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个不错的消息。 不过最关键的还是阿剌知院透露的,也先打算攻伐大明的消息。 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于谦可以从容调兵增强前线战力,对于如今的大明至关重要。 朱祁钰对于这五个条件也算是满意,子民救回来了,付出的只是盐茶,没有铁器,这点损失还是可以接受的,而且知道了也先即将动手的消息,他也就有了时间准备与瓦剌的战事。 朱祁钰对着杨善笑道:“杨爱卿此行果真是收获颇丰,为我大明立下了大功啊。” 杨善赶紧躬身感谢道:“多谢陛下夸奖,臣只是尽了为臣的本分而已,当不起陛下如此厚爱。” 朱祁钰笑道:“杨爱卿不必谦虚。” 胡濙这时候插嘴道:“是啊,杨大人不必如此谦虚,你此行收获如此巨大,我和于大人都要谢谢你啊。” 于谦点点头,也附和道:“是啊,别的不说,杨大人带回来的消息就价值万金,廷益在此谢过了。” 说完起身拱手行了个礼。 杨善连忙侧过身子,不敢受礼。 他是右副都御史,级别不过是三品,职位比于谦低,在权利和重要性上来说,和兵部尚书更是没法比。 人家是兵部老大,自己上头还有个左都御史呢。 于谦也没继续纠缠,转头对朱祁钰道:“陛下,既然杨大人说也先即将入寇,那臣请调派两个卫所分别增援居庸关与紫荆关。” 朱祁钰笑道:“于爱卿不必着急,此事你们兵部拟定即可,回头上个折子,朕批了就是。” 于谦得到想要的答案,便坐了回去。 朱祁钰又转向蠢蠢欲动的胡濙,道:“胡尚书也不必着急,反正给阿剌知院册封也得等到咱们打退也先之后,此事不急。” “回头你们拟定个合适的王号,选出合适的使臣,去早朝上议一议便是。” 胡濙也点点头,坐了回去。 朱祁钰转向杨善,道:“至于杨爱卿的封赏,朕会找吏部王尚书商议一下,再行封赏。” 杨善再次跪地行礼,大声道:“多谢陛下。” 朱祁钰笑着点点头,道:“此事就这么定了,诸位爱卿如果没有什么要找朕商议的,便各回衙门办差吧。” 三人起身告辞。 等送走了三人之后,大太监兴安笑着对朱祁钰道:“老奴恭喜陛下。” 朱祁钰也很高兴,笑着点点头道:“是啊,杨善这趟出使议和,解决了我大明多少问题,估计明天早朝宣布出去,天下百姓都会和朕一样开心。” 兴安笑着答道:“是啊,此事的确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一旁伺候的王诚插嘴道:“估计有个人会悲喜交加。” “哦?是何人啊?”朱祁钰听王诚这样说,笑着问道。 王诚答道:“户部金大人啊,昨日陛下刚刚替他省下一大笔银子,明日他又要掏出去了。” “哈哈哈。”朱祁钰带头,三人一起笑了起来。 第59章 皇后的提醒 次日早朝。 杨善代表秘密出使的议和使团在早朝上正式向朱祁钰复旨。 考虑到合约还未正式签订,而且有些条款还不能公之于众,所以杨善只提到了以部分盐茶救回数千百姓以及明蒙互市和阿剌知院承诺劝也先释放太上皇的事。 但是让朱祁钰没想到的是,结果一公布,百官全都震惊了。 百官谁都没有想到,之前几天不见的右副都御史杨善居然不声不响地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 救回百姓,这是拯救百姓于水火,属于功德无量的事,杨善这一下,立刻成为了万家生佛一样的人物。 还有以互市条件作为交换,让阿剌知院承诺想办法救回太上皇,这更是为国立下大功。 没办法,朱祁镇以大明皇帝的身份被也先抓走,实在是让百官接受不了,更别提那一封封让人腻歪的矫诏了。 对,就是矫诏,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们大明官员是信的。 对于杨善立下如此大功,百官的一致意见是——重赏。 最后,按照朱祁钰和王直商量的结果,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杨善升左副都御史,仍理鸿胪寺事,杨善的夫人刘氏封四品恭人,同时荫一子,由杨善自己报到吏部即可。 因为杨善带回了也先即将攻打大明的消息,于谦连夜与兵部同僚一起开会,商议了整整一个通宵,联名上了一份厚厚的奏折,打算一次性解决边防中的问题。 其中包括,处置万全卫上下数十位将官,都指挥佥事左能、康能、黄宁均以失机畏战之名,降为事官,戴罪立功。 他们的头头镇远侯顾兴祖革去冠带,暂时取消武勋爵位,戴罪立功。 监军太监阮葵直接一棍子打到底,发配南海子种菜。 这个南海子不是在广东那面,而是在京师南面,说白了,就是皇家庄园。 在这里种菜,顶头上司就是之前自己欺负过的小太监,阮葵的下场可想而知。 不过他们守备的紫荆关不能没有人镇守,于是调派刚刚赶到京师支援的山东都指挥佥事韩青镇守,一千军士前往补充。 另外,考虑到雁门、紫荆两关两侧小路众多,兵部还特意要求两关抓紧时间阻塞小路,以防止瓦剌偷渡过来。 当然,兵部一夜的工作业绩不只是这么一点,零零碎碎地一大堆,加起来足足有五千多字,朱祁钰也懒得再看,直接点头同意了。 反正他只要抓住大方向就行,具体业务是六部的事,这就是当领导的好处。 无惊无险,兵部的奏折并没有掀起什么大的波折,反倒是朱祁钰突然对南直隶侍讲学士周叙和山西布政使朱鉴二人奏折的评价引起了一丝波澜。 科道中十三道御史及六科给事中齐齐站了出来,认为朱祁钰是在阻塞言路,希望他能收回旨意,改过自新。 朱祁钰则解释道,他只是希望百官的奏折中能够多一些干货,说一些实际的,问题也好,建议也罢,不要从大方向上来提建议。 他还用朱鉴的奏折进行了举例,告诉百官,一份合格的奏折应该包括什么内容。 这下子绝大多数官员都不乐意了。 奶奶的,老子写了这么多年奏折,全都是务虚为主,要全都是务实的,那老子还怎么上班摸鱼混日子了。 结果还没用朱祁钰出手,吏部尚书王直便站出来把他们顶了回去。 “如今圣天子在朝,不过是让尔等实在些罢了,闹什么闹?”王直一番话就把群臣都给压住了。 没办法,老爷子是文官领袖,五朝元老,资历深不可测,又是吏部尚书,掌握着他们绝大多数人的官帽子,属于比朱祁钰还不能得罪的人,他们只能闭嘴。 结果没想到的是,王直转眼就把他们卖了:“臣请陛下下旨,将群臣奏事作为京察的一项,以激励群臣为国之心。” 这事是朱祁钰和王直早就商量好的,朱祁钰自然是不会客气。 王直话音刚落,朱祁钰就点头同意了,随即叫翰林院修撰商辂拟旨,百官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只不过这个时候,百官谁都没想到,这只不过是朱祁钰改革京察的一个试探而已。 晚上,朱祁钰难得地早下班,直奔后宫而去。 后宫汪皇后的寝宫中,汪皇后一身华丽打扮,正在静候着朱祁钰的到来。 入宫已经快七天的时间了,汪皇后就没见到朱祁钰几次面。 她也知道,朱祁钰刚刚登基,政务繁杂,整天忙得昏头昏脑,经常处理政务处理到半夜,直接就睡在御书房那面了。 不过她也不过是二十多岁,正值芳龄,见不到自己的丈夫,心中自然是有些不乐意。 今天下午,当小太监来通知她,朱祁钰今晚要下榻在她这里的时候,她的心中立刻就乐开了花,指挥着宫中的宫女和小太监们,把自己寝宫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 又花了一个时辰沐浴,更衣,化妆,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之后,静待着难得一见的丈夫的到来。 酉时半,朱祁钰做着轿撵晃晃悠悠地过来。 路上,朱祁钰不断思考着即将到来的京师保卫战。 虽然他知道大明肯定能打赢,但是他仍然希望,大明的军士能少死一些,大明的损失能够小一些,毕竟,战场就在大明京师。 “甲胄用我设计的新式甲胄,产量能够上来不少,但是兵刃和火铳还是略有缺乏,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 “南京已经发来了一批兵刃,只是不知道能否来得及。” “还有什么地方有现成的兵刃呢?” 朱祁钰绞尽脑汁思索的时候,王诚在轿撵外面小声道:“陛下,到了。” 朱祁钰回过神来,整理了一下情绪,面带笑容地迈出了软轿。 大门口,汪氏带着一大群宫女太监一齐行礼:“恭迎陛下。” 朱祁钰笑着扶起汪皇后,道:“皇后不必如此。” “朕在郕王府的时候不是说过么?你我是夫妻,不必如此客气。” 汪皇后心中美滋滋的,嘴里却说道:“陛下,那时候你是郕王,现如今变成了大明天子,该有的礼数自然要有。” 朱祁钰笑着教训道:“那天子叫你不要如此客气,你是否接旨呢?” 汪皇后微笑着答道:“臣妾怎敢不接旨。” “这就对了。”朱祁钰拉起汪皇后的手,大步走向她的寝宫,问道:“朕还未用晚膳,不知道皇后为朕准备了什么美味佳肴?” 汪皇后笑着答道:“陛下想吃什么,臣妾就让御膳房给陛下做什么喽!” 朱祁钰扭头坏笑着说:“如果朕要吃你呢?” 汪皇后大囧,脸蛋立刻变得红彤彤,小声地道:“陛下想吃就吃喽。” 朱祁钰大笑,拉着她走进了寝宫,饭也不吃了,直接抱起她丢到床上,然后坏笑着扑了上去。 一阵翻云覆雨之后,汪皇后躺在朱祁钰的身边,笑着道:“陛下还是那么龙精虎猛。” 朱祁钰笑着叹气道:“不行喽,最近政务繁忙,朕越发觉得觉不够睡的。” 汪皇后心疼地道:“陛下还是要保重身体,政务放下去让大臣们处置便是。” 朱祁钰摇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啊。” 汪皇后坐起身,轻轻地抱起朱祁钰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给他按摩起太阳穴,小声道:“臣妾看到陛下这样,不禁怀念起郕王府的闲散日子了。” 朱祁钰感觉一个柔弱的小手在轻轻按摩着自己,不禁也是叹道:“朕也想过那种日子,没有处理不完的政务,没有尔虞我诈的朝争。” 汪皇后听他这么说,叹了口气没接话。 朱祁钰看她叹气,不禁笑道:“皇后不必如此,这点困难还打不倒朕。” 汪皇后点点头,道:“臣妾知道,臣妾只是心疼。” “不必心疼。”朱祁钰笑着劝慰道:“朕虽然在这个时候登基,但是朝中还是有不少能臣的,像吏部尚书王直、兵部尚书于谦、礼部尚书胡濙,都是百年难得的能臣,朕只要用好他们便是。” 汪皇后点点头,又道:“其实您的左长史仪铭也是难得的干才,当年在王府也帮了您不少忙,如今您登基为帝,还是要念念旧情,提拔一下王府旧臣啊。” 朱祁钰一拍脑袋,道:“要不是皇后提醒,朕差点把他们都给忘记了。” “明日朕就先把仪铭用起来,先去礼部做个侍郎。” 汪皇后笑着道:“不是陛下忘记他们,只是近日来政务繁忙,陛下只是将他们的事情暂时搁置了而已。” 朱祁钰一把拉过汪皇后的小手,道:“幸亏朕有你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皇后。” “说吧,要朕怎么奖赏你?” 汪皇后笑着道:“臣妾只是提醒您一下,算不得聪明伶俐,不敢要陛下的奖赏。” “你就不限问问朕打算怎么奖赏你?”朱祁钰坏笑道。 汪皇后看着朱祁钰一脸的坏笑,心中泛起一阵波澜,脸色微红地道:“陛下想怎么赏就怎么赏呗。” “那朕就这么奖赏你了。”朱祁钰猛地一翻身,又把她压在身下。 汪皇后惊叫一声,旋即便沉沦在那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之中。 第60章 奇怪的关联 次日,朱祁钰便提拔了郕王府左长史仪铭为礼部左侍郎,协助王直处理部务,也算是给王直找了个候选的接班人。 王直也没说什么,毕竟仪铭是潜邸旧人,朱祁钰的亲信,提拔一下也属正常。 不过刚刚过了一天,朱祁钰便又把郕王府审理俞纲提拔为太仆寺少卿,伴读章文提拔为太常寺寺丞,俞山提拔为鸿胪寺左寺丞,郕王府医生陆子才、欣克敬提拔为太医院院判等官,加起来一共二十三人。 也算是霞举齐飞,鸡犬升天了。 百官对于朱祁钰的这种行为极度鄙视,却对郕王府潜邸旧人的命运极度羡慕。 不过这些人占据的都不是什么重要岗位,所以也没人脑子发热去劝谏朱祁钰。 提拔完毕,朱祁钰在朝中也就有了一套自己的班底,真正属于他自己的班底。 正统十四年九月十一,朱祁钰坐在御书房,下面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刘源。 自从前任锦衣卫指挥使马顺朝堂之上被下狱,锦衣卫就是一片混乱。 朱祁钰登基之后,任命锦衣卫指挥同知刘源暂时统领锦衣卫,负责大明谍报工作。 今天刘源前来,不是有什么新的消息,而是一桩旧案。 正月的时候,朱祁钰和马顺联手算计了一次京城地痞侠义堂,本来只是想以诬陷的手法来收拾侠义堂,顺便赚点钱,结果没想到的是,马顺阴差阳错地从侠义堂贩卖出去的粮食中发现了大明军制箭头。 这下子事情就变了味道了。 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马大人凭借着特务的敏锐直觉,从中嗅到了真正立功的好机会,于是迫不及待地上报给了自己的翁父,司礼监大太监王振。 王振则是凭借他敏锐的政治嗅觉,意识到这是打击异己的天赐良机,于是毫不犹豫地汇报给皇帝。 英宗皇帝朱祁镇震怒,下旨由锦衣卫彻查此事。 不知道为什么,锦衣卫这次失手了。 就在王振的侄子,锦衣卫指挥同知王山抓捕侠义堂头目之时,几乎所有侠义堂的当家们都被一网打尽,唯独侠义堂大当家魏焕失踪了。 而且,不仅仅是魏焕一个人,魏焕全家上下五口人,全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好像是提前得到消息逃跑了似的。 然而,就在三天之后,顺天府在护城河中捞起来一具尸体,正是已经泡得发白的侠义堂大当家。 既然主犯都齐全了,马顺也就顺势结了案,没有继续往下追究。 反正自己的恩主王公公已经对兵部军器局下手,将半个兵部掌握在自己手中,目的已经达成了。 不过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案子已经完结的时候,锦衣卫从大同得到消息,大同镇守太监郭敬曾与也先勾结,以大瓮盛箭头卖给也先,也先则是每年以良马金银贿赂,二人交易多年,消息偶尔走漏,也全都被郭敬压了下去。 一直到土木堡之变后,郭敬的靠山王振被杀,大明上下开始清算王振余党的时候,郭敬这才突然消失,锦衣卫只抄到了郭敬家产,却没有抓到几个亲近家人。 此时主事的锦衣卫指挥同知刘源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年初发生的这个案子,立刻便报了上来。 朱祁钰看着刘源,缓慢问道:“郭敬的行踪查到了么?” 刘源单膝跪地,摇摇头,答道:“臣还未查到。” “继续查找,务必要将此人的行踪查出来。”朱祁钰吩咐道。 “臣领命。”刘源答道。 “另外,你要继续查找那个......那个什么堂来着?”朱祁钰一时间想不起那个名字,于是问道。 刘源赶紧回答:“是侠义堂。” “对,就是那个什么侠义堂。”被刘源一提醒,朱祁钰这才记起侠义堂的名字,吩咐道:“朕记得侠义堂那几个什么当家的都关在你们锦衣卫的昭狱吧?死没死?没死的话,去审一下,看看侠义堂到底什么背景。” 刘源小心翼翼地道:“臣审过了,据他们交代,他们的大当家魏焕曾经在酒后说过,侠义堂的靠山是皇宫里的人。” “宫里的人?”朱祁钰疑惑道。 这个没道理啊!当年宫里是被王振掌握的,而侠义堂却是王振亲信马顺亲自动的手,如果真的是宫里的人,那这个事情就奇怪了。 刘源见朱祁钰皱起眉头,便赶紧道:“兴许是他们在胡说八道。” 朱祁钰摇摇头,道:“不见得。” 思索了一下,旋即道:“也许是哪个大太监的人。” 毕竟宫中虽然被王振掌握,但是还有许多太监不是王振亲信,兴许就是他们搞的鬼。 转头看向刘源道:“刘同知,你去查查宫中有什么人与侠义堂有联系,务必查出侠义堂的背景靠山是谁。” 刘源点点头,请安离去。 等刘源走后,朱祁钰对刚刚走进来的翰林院修撰商辂道:“拟一道旨意,命刑部发出海捕文书,捉拿大同镇守太监郭敬。” 商辂不知道刚刚刘源和朱祁钰的奏对,不过也没问其他的,转身便去拟旨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道旨意所带来的影响,将会在不久的未来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就在旨意发出后不久,消息便迅速传到了齐府的管家齐福耳朵里。 得知消息之后,齐福连忙赶往后院,却发现自己的老爷不在家,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去了轩逸居,设宴为文选司郎中李贤接风洗尘。 吩咐了几句,齐福急急赶往了轩逸居。 轩逸居内,武服中年人一身锦袍,正和吏部文选司郎中李贤对面而坐。 武服中年人举杯道:“原德兄此次能够死里逃生,实乃可喜可贺之事,小弟特意设宴,为原德兄接风,去去杀气。” 李贤如今三十多岁,正值壮年,面目白净,此时却也是一脸庆幸,苦笑道:“齐兄说的是,此次我能死里逃生,的确是邀天之幸,祖宗保佑了。” 武服中年人笑道:“正是如此,小弟这才定下这轩逸居,希望原德兄能够就此安逸,不再受军旅之苦。” 李贤举杯一饮而尽,然后长舒一口气,笑道:“齐兄有心了。” 武服中年人陪了一杯,问道:“此次太上皇北征之事传闻颇多,有人谣传说是大同镇守太监郭敬引也先入寇,在土木堡伏击了我大明王师,也有谣传说是御马监太监跛儿干临阵倒戈,这才导致我大明王师全军覆没。” “原德兄乃是亲历之人,能否给小弟讲讲这事情原委?” 李贤点点头,答道:“这些传闻我也有所耳闻,既然齐兄有兴趣,那我就讲一讲。” 武服中年人给他倒了杯酒,道:“那小弟就洗耳恭听了。” 李贤喝下杯中酒,道:“此事从何说起呢?” “恩,就从太上皇决意亲征开始吧。” 武服中年人点点头,问道:“小弟听说此次亲征乃是权宦王振主张的,不知是真是假。” 李贤答道:“此事我也不知道,但是当时朝堂上力荐太上皇亲征的,正是王振。” 武服中年人露出一丝厉色,道:“权宦误国,活该他被满门抄斩。” 李贤被他的情绪带动,脸上也是露出一丝狠色,用力点点头,道:“正该如此。” 二人举杯,对饮了下去。 喝完了酒,武服中年人继续道:“那原德兄为何随驾了呢?” “说句不敬的话,原德兄不过是吏部郎中,无论如何都不应该随驾而行的。” 李贤点点头,道:“是啊,当时应该是吏部侍郎魏骥魏老大人伴驾随行,可是当时他突染重病,只能我去。” “原来如此。”武服中年人恍然大悟。 魏骥是永乐四年的进士,如今七十多岁了,一直是年老体衰,但凡有点风寒,肯定有他的份。 李贤苦笑着继续道:“当时太上皇亲征太过仓促,准备不周,七月十七决议亲征,七月十九便出发,大军粮草颇为不足。” “况且阳和口一战,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均战死沙场,只有如今的武清伯侥幸逃脱,前线惨败,导致大军军心动摇,避战之意愈发强烈。” “等出了居庸关,又是风雨连绵,军中士卒苦不堪言,王振又屡屡催促,文武将士全无纪律可言。” “那此时就该停驻扎营,让士卒修整一番,再行上路。”武服中年人插嘴道。 李贤摇摇头,叹道:“当时百官均上书请驻,但是王振隔绝言路,谁都没办法见到太上皇,大军只能前行。” “等大军到了大同城,风雨愈发的大了,百官上书愈发激烈,兵部邝大人硬闯行在,户部王大人长跪不起,都没有见到太上皇,全都被王振挡了回来。” “钦天监监正彭德清以天象示警,也被王振骂了回来。” “如今回想起来,那时的王振太过嚣张了。” 武服中年人点头认同,道:“确是如此。” 然后又伸手相请道:“原德兄先吃两口菜。” 李贤这时便停了下来,吃了几口菜,继续道:“后来驸马都尉井源战败,王振得知也先大军来袭,这才同意班师回京。不过......” “不过怎地?”武服中年人问道。 “不过谁都没想到,也先居然追得这么快。”李贤苦笑着答道。 第61章 李贤的回忆 轩逸居中,李贤继续回忆着当时的事情。 “八月初三,大军返程。” “原计划是原路返回,结果王振却决定从紫荆关入关,这样可以路过蔚州,他好衣锦还乡。” “结果走了一日,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从宣化绕到居庸关入关,最终耽误了时日。” 李贤脸上露出晦暗的神色,道:“八月初十,大军终于抵达宣府,但这时候瓦剌已经追来,王振留下恭顺伯吴克忠和都督吴克勤断后,没想到他二人一战即没。” “成国公朱勇亲自率领三万骑兵阻截,结果没多久就收到消息,成国公战死沙场,三万大军全军覆没。” “八月十三,大军驻跸在土木堡......” 说着说着,李贤突然停了下来,脸上露出恐惧之色。 武服中年人接道:“然后就是瓦剌来袭?” 李贤点点头,喝了杯酒,继续道:“土木堡缺水,粮草又不足,士兵饥渴难耐。” “也先包围了大营,谁也不敢出去。” “八月十五,王振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居然秘密与也先议和。” 武服中年人喝了口酒,叹道:“这也能信?” 李贤也是点头,道:“但是王振就信了。” “议和之后,也先让开南面水源,王振便下令让士卒取水。” “然后......” 李贤眼神开始涣散,仿佛再一次看到那漫天的箭雨和如雪的弯刀,缓缓说道:“瓦剌来袭,大军溃败,我脱下一身官服,躲进了草丛中一动不动,这才逃过一劫。” 武服中年人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举起了酒杯,轻轻洒在地上。 李贤看到他的动作,知道他是在祭奠战死的将士们,于是也学着他的动作,把杯中酒轻轻洒在地上,叹气道:“我大明将士死得冤枉啊。” 旋即大哭起来。 武服中年人劝慰道:“将士的宿命本就是战死沙场,他们也是死得其所。” 李贤突然转为狠厉,怒声道:“要不是王振,我大明怎会有如此惨败?我真恨不得生食了他。” 武服中年人劝道:“原德兄不必如此,王振不是死于阵中了么?” 李贤点点头,神色渐渐和缓,道:“确是如此,当时我就在左近,是护卫将军樊忠一锤子将王振锤死的。” 武服中年人笑道:“那便是了,原德兄心中应该爽快才是。” 李贤自己续了一杯酒,一口喝下,道:“是啊,我当时心中确是爽利非常。” “不过,没多久瓦剌人便冲进了大营之中,抓走了太上皇。” “我身为臣子,眼看着太上皇被瓦剌人打倒在地,心中急切却无能为力,那种感觉真的是......” 李贤叹道:“后来我在草丛中躲了一天一夜,等瓦剌人退走,我才直奔居庸关,捡回了这条命。”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原德兄从死地得脱,接下来便应该是官运亨通了。”武服中年人举起酒杯祝福道。 “借齐兄吉言了。”二人举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武服中年人拍拍手,笑着道:“原德兄,小弟所言并非虚言,今日小弟便安排了一场艳福,希望原德兄笑纳。” “哦?”李贤奇道:“难不成是轩逸居的头牌凝雪?” 武服中年人点点头,笑道:“还真是瞒不住原德兄啊。” 正在这时,小厮敲门走了进来,道:“二位爷,凝雪大家早就准备好了,马上就过来为二位抚琴助兴,不知道二位爷还有什么需要的?” 武服中年人看向李贤,眼神中露出询问的神色。 李贤摇摇头,道:“今日有凝雪大家抚琴即可,别的就算了。” 武服中年人看向小厮,小厮会意,转身刚要离去,突然一拍脑门,靠近武服中年人小声道:“齐员外,您的管家来了,说有要紧事。” 武服中年人惊异地看了他一眼,脸上不动声色,对着李贤拱手道:“原德兄,家中好像有些许小事,我去问问,马上回来。” 李贤也是拱手答道:“齐兄尽管去便是。” 武服中年人回了句稍待,便随着小厮出门去了。 转身进了另一间房间,只见管家齐福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地上乱转,见到武服中年人进来,连忙上前禀告道:“老爷,宫中传来消息,说是郭敬郭公公私贩军器之事发了。” 武服中年人眼神一厉,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几个时辰前,据说是锦衣卫传来的消息。”齐福答道。 武服中年人思索了一下,道:“朝廷什么反应?” 齐福答道:“具体不清楚,只是听说刑部发了份海捕文书,不过还未张贴出来。” 武服中年人沉默不语,半晌道:“你去叫人看看海捕文书怎么写的。” “另外,我记得郭敬的侄子已经被抓了,你去打听下关在何处,想办法让他闭嘴。” “老爷的意思是?”齐福小心翼翼地问道。 武服中年人点点头,道:“此事除了郭公公,只有他知道些许内情,你务必要办得妥帖,绝不能让他说出一个字。” 齐福点头领命,突然又问道:“那郭公公那面怎么办?他可是颇为看重这个侄儿的。” 武服中年人冷笑道:“他犯的可是通敌的答案,躲还来不及呢。” “侄儿再看重,能有自己的性命重要么?” 齐福想了一下,也确实是这么个理,于是不再问,转身要出去办事。 突然听到自己的老爷叫住他,吩咐道:“齐福,你等下。” “老爷还有何吩咐?”齐福躬身道。 只听武服中年人道:“让咱们在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盯着点诏狱,如果郭敬被抓住,要尽早处置掉。” 齐福点点头,领命而去。 武服中年人坐在屋子里,又思索了片刻,方才转回原来的房间,见李贤仍坐在桌旁吃菜喝酒,眼睛却盯着一扇屏风后的女子。 见到武服中年人进来,李贤笑道:“齐兄快进来,你不来,凝雪大家都不肯抚琴了。” 武服中年人赔笑道:“罪过罪过,小弟当罚酒三杯。” 李贤没问,武服中年人也没说,毕竟是武服中年人自己的事情,没必要乱打听,大家开开心心地喝酒听曲不好么? 一阵悠扬的琴声响起,二人随即便沉醉于美妙的琴曲之中。 郭敬的事现在只是小事,并没有在朝中翻起什么浪花,朝政仍然在平稳运行着。 朱祁钰坐在御书房,看着下面官员奏报上来的千奇百怪的事情和建议,感觉像是在看一场戏剧。 朱祁钰啪的一声把手中奏折扔到桌子上,对着内阁值守的商辂和彭时道:“你们看看这道奏折,想法倒是新奇,却没有什么价值,以后让通政司直接压下去便是。” 小太监把奏折递给商辂,商辂接过奏折,打开一看,原来是国子监监生姚显的奏折,读过一遍之后,不禁低笑了出来。 彭时在一旁奇怪,于是也拿过奏折,看了一遍,笑道:“崇国寺的和尚得罪他了?居然建议陛下派崇国寺的僧人用佛法度化也先。” 二人在朱祁钰身边有段时日,再加上三人年龄相仿,都是二三十岁,平日里朱祁钰也不冲他们发火,偶尔还用奏折中的趣事开开玩笑。 时间一长,对于朱祁钰的某些动作,他们也是大着胆子猜测。 刚刚看到朱祁钰扔奏折的动作,二人就知道他没有生气,于是也就放松下来,玩笑了一下。 朱祁钰点头道:“这个姚显,脑子够聪明,就是太过冒进了。” 二人都听懂了朱祁钰的意思,他明显是说,这家伙上这本奏折完全就是为了邀取名声,顺带坑一局崇国寺的和尚。 不过姚显并不知道,朱祁钰虽然年轻,但是做事稳健大气,对朝局观察入微,完全不是他一个国子监监生能够忽悠得了的。 彭时拿着奏折,对朱祁钰道:“陛下,太祖有云,天下万民均可奏报,随时上达天听,唯监生不许。姚显此人明显心术不正,进奏之事暗藏祸心,臣建议陛下下旨斥之。” 朱祁钰看向商辂,问道:“商修撰,你的意见呢?” 商辂笑道:“陛下,此人也算是有心,斥之欠妥,直接留中算了。” 朱祁钰思索了一下,笑道:“那就按照商修撰的意思,直接留中吧。” 彭时有些不解,看向商辂。 商辂感觉到他的眼神,于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朱祁钰看着二人的互动,不禁放声大笑起来,道:“商修撰,你给他解释一下吧。” 商辂点点头,对着彭时解释道:“其实陛下是说,此人脑子还算灵光,算是个可用之人,只是性子太过激进,需要磨一磨再用。” 彭时这才恍然大悟,对着朱祁钰道:“陛下圣明。” 朱祁钰看着二人,心中知道,这不过是二人之间一次小小的竞争而已。 商辂是三元及第,彭时也是状元出身,单从智商上讲,两人属于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彼此差距并不大。 商辂直接说出朱祁钰的想法,是在体现和朱祁钰的亲近之意。 彭时也并不是真的不解,只是用反衬之法小小地拍了朱祁钰一个马匹而已。 朱祁钰心里摇摇头,这皇帝真的是不好坐啊,天底下聪明人太多了。 第62章 也先终于要来了 日子就这么平稳地过着。 北面不时传来一些消息。 辽东奏报,发现蒙古人小规模劫掠,地方略有损失,朱祁钰下旨,命地方官员仅守城池,维护地方百姓安危。 陕甘也是瓦剌劫掠,滋扰地方,朱祁钰还是下旨,仅守城池,维护地方。 甚至广东南海县也有个叫黄萧养的贼人惹事,不过朝廷暂时没有精力对付他,只是让广东三司自行处置。 这期间只有一件事比较受到朝野关注。 大同总兵郭登和副都御使朱鉴联名启奏说,通事指挥李让接受也先贿赂,透露诸指挥使姓名,甚至将大同北面一些小城池都许给了也先,如今已经被羁押在大同,请朱祁钰处置。 这事算是通敌,不过朱祁钰也只是下旨,让郭登和朱鉴直接杀了便是。 直到...... 正统十四年九月二十四,宣府总兵官、昌平伯杨洪派快马送来急奏,言出使瓦剌的指挥使季铎传信说,也先听说了陛下登基,很是气愤,即将派人送太上皇回京师正大位,四五日后便会路过大同。 朱祁钰接到消息已经是晚上,听说也先要送朱祁镇回京,连忙召六部堂官及都督府都督进宫议事。 等王直于谦他们一个个气喘吁吁地进了宫之后,还没坐稳,朱祁钰便把急奏递给他们,直接告诉他们,先看完,等人齐了再说。 好不容易人齐了,看完奏折后,朱祁钰便问道:“诸位爱卿,你们看此事该如何解决?” 一群大臣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朱祁钰开始一个个地点名。 “礼部怎么看?”朱祁钰对着礼部尚书胡濙问道。 胡濙答道:“此事乃是也先阴谋,不可当真。” 其他人也是点头认同。 你也先没事送什么太上皇正位啊,人都是你抓去的,要真是这么在乎太上皇的皇位,你当初抓人家干嘛? 朱祁钰却像没看见似的,又转向吏部尚书王直,问道:“吏部王尚书的意见呢?” 王直慢慢地答道:“老臣也以为是也先阴谋,不过......” “不过能否让大同总兵郭登伺机出兵,救回太上皇?” 这个问题很敏感,王直停顿了一下,才最终问了出来。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没回答,只是转向户部尚书金濂,问道:“户部金尚书呢?” 户部尚书金濂经过一段时间的思索,已经有了答案,于是答道:“老臣同意胡尚书的意见,户部会全力配合陛下处置此事。” 他耍了个滑头,没有像王直一样关注太上皇的事情,而是表态支持朱祁钰,毕竟现在的皇帝是朱祁钰嘛。 朱祁钰笑了一下,没有多问,而是对着于谦问道:“此事关乎边事,兵部什么意见?” 于谦立刻答道:“也先送太上皇回京必是阴谋,此事无可置疑,不过既然也先说了,那就代表瓦剌肯定会再次入寇。” “臣的意见是,传旨三边诸镇严加防守,不得开门迎驾。” “也先入寇,无非是走宣府大同,然后过居庸关和紫荆关,从西面过来。” “宣府大同布有重兵,也先打不开,臣预计也先会绕过城池,想办法打开居庸关和紫荆关。” “眼下两关兵力匮乏,臣建议再向两关增兵。” 礼部尚书胡濙问道:“如果再次增兵,京师的兵力是否足够?” 于谦看了他一眼,道:“土木新败,三大营正在重建,如果只是防御,京师兵力是够的。” 他的言下之意是,如果也先真的打过来,那大明只能防御,不能出城野战。 但是礼部尚书胡濙对于这样的答案不是很满意,继续道:“于尚书的意思是,万一也先打过来,那咱们只能困守京师?” 于谦点点头,道:“是的。” “那我大明煌煌天威何在?”胡濙是礼部尚书,又经历过太宗朱棣的多次北伐,对于这种被动防守肯定是有意见的,于是说道:“自从太祖起兵一统天下,历代先皇就没有让蛮子踏入中原一步,太宗定都京师,更是以皇家天威威慑蒙古。” “一旦被也先兵临城下,那我大明还有何威势可言?” “南面的乱贼还未平定,得知此事后必然更加气焰嚣张,到时候烽烟四起,那就是我等的罪过了。” 胡濙转向朱祁钰道:“老臣以为,如若增兵两关,则陛下应下旨,调集山东河南江浙诸卫驰援京师,以防不测。” 朱祁钰摆摆手,道:“胡尚书不必着急。” 然后看向于谦问道:“于尚书,你打算增兵多少?” 于谦思索了一下,答道:“居庸关眼下有两万兵马,又是天下雄关,兵力应该是够的,只需补充一些物资即可。” “而雁门关和紫荆关则是小关,兵力匮乏,臣想向雁门关增兵五千,紫荆关增兵一万,以加强防备。” 朱祁钰自己算了一下,现在京师兵力大概有十七八万,如果调走一万五,那就是去了十分之一,这还不算石亨领的五千精锐骑兵。 也先肯定是会兵临城下的,到时候十几万人防守京师这么大一个城池,那必然是困难重重。 “要是自己记得也先是从哪个关口打进来的就好了。”朱祁钰心里暗叹,不过谁让他自己不是历史专业的呢,更别提那些网络小说了,写明朝基本就是明末或者嘉靖正德年的事,正统朝基本没人写。 不过后悔归后悔,朱祁钰还是想到一件事,于是问道:“于尚书增兵打算以新兵为主还是以老营为主?” 于谦想了想,答道:“眼下老兵缺乏,以前三大营的逃卒又不能用,所以只有新兵可以派出去。” “新兵战力如何?”胡濙插嘴问道。 于谦摇摇头,苦笑着答道:“刚刚训练了半个多月,又与新到的卫所混编,战力是有一些的。” “和原来的三大营相比呢?”胡濙继续问道。 “聊胜于无吧!”于谦答道,语气中满是无奈。 他们都知道原来三大营的战力有多强,有了对比,心中便知道了现在这些兵有多菜,一时都是无语。 朱祁钰接口道:“诸位爱卿不必担心。” “三大营新建,肯定和之前的没法比。” “但是重建的三大营也是以老兵为骨的,战力可能差些,但是也不会差得太多。” “至于新兵?” 朱祁钰顿了一下,道:“等他们见了血,自然就变成老兵了。” 几位尚书都点了点头。 他们都经历过朱棣的亲征漠北或者南下平叛,对于军伍之事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对于朱祁钰的话很是认可。 不过他们心中也都有一丝疑问,朱祁钰之前不过是一个闲散王爷,从没有带过兵打过仗,他是从哪里知道这些军伍之事的? 朱祁钰不知道他们心中的疑问,只是问道:“于尚书,如果朕想在京师击溃瓦剌大军,需要多少兵马?” 几人霍地抬头,齐齐看向朱祁钰。 他们没有想到,朱祁钰的心思居然这么大。 于谦看着朱祁钰,答道:“若陛下想击溃瓦剌大军,那就需要调宣大的兵马回援京师。” “宣大兵马不可动。”吏部尚书王直这时候接口道:“宣大乃是三边重镇,轻易丢不得。” “且有宣大在,也先未必敢全力打过来,京师的防守也会轻松一些。” “一旦宣大兵马调动,那也先必然会想办法伏击。” “宣大兵马没了,那京师就真的没有得力外援,到时候防守起来也会困难重重。” 于谦很是认同他的话,点头道:“王尚书说的是,宣大兵马不可轻动。” “有他们在,也先要时刻担忧后路。” “一旦瓦剌在京师城下损失过大,那昌平伯和郭都督就是断掉他们后路的一柄利刃,那时候就不是我们担忧京师防务,而是也先担忧能不能回草原了。” 朱祁钰摇摇头,道:“朕不是说调宣大兵马,而是问单以现在京师兵力,能否击溃瓦剌大军?” 于谦立刻摇头道:“不可能。” 开玩笑,京师这点兵力,防守起来还是捉襟见肘,又是以新兵为主,战力匮乏,哪里能在野战中击溃气势正盛的瓦剌大军。 作为大明的兵部尚书,眼下京师防备的总指挥,于谦根本不可能拿京师的安危做文章。 朱祁钰不死心,接着问道:“真的不可能?” 于谦立刻道:“陛下,恕臣直言,若陛下想在京师击溃也先,除非动用宣大兵马,否则绝无可能。” “若是择地伏击瓦剌兵马呢?”朱祁钰问道。 于谦答道:“陛下说在京师击溃瓦剌大军,那我大明必然要先放也先入关,且不说轻易放弃雄关不守,单说伏击地点就不可能。” “我大明京师周边地势平坦,本就没有多少可伏击之地。” “且也先也算是草原雄主,征战一生,哪里会轻易被人设伏。” “况且也先入关之后必然兵临京师,到时候京师人心惶惶,就更没有机会伏击也先了。” “原来如此。”朱祁钰点点头。 第63章 朱祁钰的小计划 听了于谦的解释,朱祁钰这才明白过来。 不过他还是没死心。 仔细回想了一下知道的战事,朱祁钰缓缓问道:“如果是在京师城下呢?” 几位大臣差点哑然失笑。 也先都兵临城下了,那还算什么伏击? 不过朱祁钰毕竟是大明天子,打死他们也不敢笑出来,况且他们活了这么多年,养气功夫绝对是一流的,面上谁都没有露出嗤笑的神色。 朱祁钰叫人拿过一张京师地图道:“我大明京师东西宽十二里,南北为十里,共有九座城门,城高接近四丈,乃是天下第一大城。” 众人都是点头。 京师是大明骄傲,妥妥的天下第一城,这个没人会否认。 朱祁钰接着说道:“如今京师共有大军十七八万,平均到每个城门,大概会有两万人左右,防御兵力算是够了。” 说到这里,朱祁钰看向于谦。 于谦点头,表示同意。 见于谦认同,朱祁钰总结道:“蒙古人以骑兵为主,并不善于攻城,因此,他们没那么容易攻进来,我们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所有人都一齐点头。 朱祁钰说的没错,蒙古人从来都不善于攻城,所谓的回回炮对于西方小城还有些威胁,想要打破京师,那纯属开玩笑。 别说京师了,就是宣大这种城池,也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 后来的几次宣大破城,基本都是被偷袭所致,城门没关上,蒙古人直接冲了进来,这才导致宣大陷落。 户部尚书陈循问道:“瓦剌的确打不破京师,但是我大明也没有能力在京师外面击溃也先啊?难道陛下打算放也先进瓮城?” 朱祁钰摇摇头,道:“瓮城算是京师最后一道防线,丢了城门,让瓮城直接面对瓦剌大军,那京师就危险了。” “那陛下的意思是?”于谦隐隐猜到些什么,于是开口问道。 朱祁钰一指城外,道:“朕打算利用京师城外的民居。” “民居?”于谦思索了一下,道:“陛下是打算利用城外民居的复杂地形?” 朱祁钰点点头,道:“正是。” 然后分析到:“蒙古人善骑射,这是咱们大明士卒比不了的,但是我大明也有长处。” “陛下是说火器和弓弩?”工部尚书高谷道。 朱祁钰送过去一个赞许的眼神,笑道:“正是火器与弓弩。” “几位爱卿可以回忆一下,太宗几次北征,都是以五军营消耗蒙古骑兵锋锐,以神机营打击蒙古骑兵的冲锋势头,待敌溃乱,再以三千营骑兵冲击敌阵,一举击溃蒙古人。” 五军营以步兵为主,善守;神机营以火器和弓弩为主,善射;三千营则是以骑兵为主,善攻。这在大明是出了名的,几位大臣都知道。 “此次若也先攻破两关,兵临城下,在空旷之地野战朕是不去的。” “而也先想要攻破京师,那就必须接近城门。” “我大明京师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京师城外仍有诸多百姓,房舍众多。” “在这样的地方,我大明天然就占有地利优势。” 于谦的眼神越来越亮,接口道:“如今已经九月末,即使也先打过来,也是十月份的事情了,到时候天气转凉,蒙古人又经常不带辎重补给。” “只要我们守到第一场雪,那天时也必然会转到我大明。” “至于人和......” 于谦看向朱祁钰。 朱祁钰笑道:“在我大明,人和自然不是问题。” 几人一起笑了起来。 是啊!京师是大明核心,如果在这里还得不到人和,那其他地方就更别想了。 等大家笑完,朱祁钰接着道:“如果也先真的打到京师,那朕就会把战场放在京师外的民居之间。” “民居地形复杂,路口狭小,蒙古骑兵冲不起来,他们最大的优势便会被地形冲抵掉。” “只要确定了也先会攻打哪个城门,那么我们就可以预先设下埋伏,以火器和弓弩杀伤瓦剌骑兵。” “等也先一到,伏兵四起,到时候......” 朱祁钰握紧拳头,一拳砸到地图上,狠狠地道:“咱们就给他来个狠的,让他彻底死了与我大明的敌对之心。” 几个大臣一起起身,齐声答道:“愿为陛下效力。” “哈哈,几位爱卿不必如此。”朱祁钰大笑着摆摆手,道:“也先还没打进来呢。” 几个人一起大笑。 笑罢,却听到吏部尚书王直幽幽地道:“老臣还是希望也先打不进来,不然城外的百姓可就难过了。” 气氛一下子低沉了下去。 半晌,朱祁钰缓缓道:“是啊,希望也先打不进来。” 几人全都收敛笑容,沉默不语。 兵部尚书于谦突然起身,大声道:“为了大明社稷,为了天下百姓,臣请陛下下旨,调兵增援居庸关和紫荆关,命两关死守,务必不能放瓦剌一兵一卒进来。” 他的声音仿佛激励了所有人一样。 吏部尚书王直起身请命:“请陛下下旨。” 户部尚书陈循起身请命:“请陛下下旨。” 工部尚书高谷起身请命:“请陛下下旨。” 甚至开始反对调兵的礼部尚书胡濙也是起身请命道:“请陛下下旨。” 朱祁钰扫视了众人一圈,大声道:“命内阁拟旨,命天下所有关隘总兵,尤其是居庸紫荆两关守将,务必严防鞑虏,不可放一兵一卒入关。” 一旁值守的彭时也被气氛鼓舞,大声道:“臣,遵旨。” 随着当晚会议的成功,朱祁钰的圣旨迅速通过驿站传遍天下。 当然,也传到了也先的耳朵里。 也先的大帐中,新一轮的宴会正在进行。 自从在土木堡抓到了大明皇帝——现在的太上皇朱祁镇之后,也先手里就几乎没有缺少过明朝边城守备们送来的美酒,因此,瓦剌人的会议基本都是以酒宴的形式召开的。 一群蒙古大汉坐在大帐之中,几乎每个人都坦胸露乳,敞开了衣襟。 旁边则是一群太监在伺候,为首的自然是太监喜宁。 喜宁手中端着酒壶,看到也先喝完,便马上给添满,却能做到滴酒不落桌面,手法练得非常熟练。 赛罕王坐在下首,一脸不屑地看着喜宁在那里拍也先的马屁,对着身旁的孛罗低声说着话。 也先看到他们二人在说悄悄话,眼神不由地投了过来,笑着问道:“孛罗,你和赛罕王在偷偷说什么呢?我蒙古大汉向来是顶天立地,有什么话就大声说出来。” 孛罗听到也先在问自己,也是笑着答道:“撒因这家伙是在说,汉人没什么能耐,武力什么的都比不上咱们蒙古大汉,唯有这伺候人的活计,那是咱们蒙古人打死也比不过的。” 也先听了哈哈大笑,转头问向喜宁道:“喜宁,你看赛罕王说的是不是实情?” 喜宁连忙躬身赔笑道:“回大汗的话,赛罕王说的确是实情,小人自小入宫,学的就是这伺候人的活计,也只会伺候人,论战阵拼杀,一百个小人也打不过一个赛罕王啊。” 帐中的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也先突然问喜宁:“今日刚刚传来消息,你们汉人的新皇帝下旨说,不放我瓦剌大军一兵一卒入关,你看你们新皇帝说的是不是实情?” 喜宁被问得一愣,连忙答道:“回大汗的话,瓦剌大军如今兵锋正是锋锐无比,明朝那些关隘哪里挡得住瓦剌大军啊!” 也先立刻反问道:“那你说我该如何攻打居庸关?” “这个......”喜宁一时词穷,不过还好他反应快,迅速回答道:“小人不过是一个邢余之人,哪里懂得这些。” “不过......” “不过什么?”也先问道。 喜宁给也先添满了酒,答道:“不过明国的太上皇在咱们手里,以他的性命相要挟,想来守关的明军也不敢不开城门。” “胡说八道。”孛罗把手中酒杯摔到喜宁身上,怒喝道:“若明国太上皇真的有这么重要,那为什么大同守将会不开城门?” 喜宁捡起酒杯,小跑几步给孛罗送了回去,赔笑道:“小人只是一个太监,哪里懂这些东西。” “你上次不是还振振有词的么?”孛罗没给他好脸色。 一个投降的汉人,还是个太监,都不算完整的人,孛罗从心底里就瞧不起他。 也先在上首看着他们,笑了笑道:“孛罗,喜宁也算是真心投靠我大元,你就别为难他了。” 孛罗点点头,没说话。 喜宁赶忙跑回也先身边,笑着道:“孛罗首领也不算是为难我。” “小人本就不懂这些,孛罗首领说的也是真的。” 也先微笑着摇头,对着喜宁道:“孛罗是个性子直爽之人,他的话你不必往心里去的。” “你对我大元的重要性,我是看在眼里的。” “只要你真心投靠我大元,那就不必担心会有人对你不利。” 喜宁听到也先的话,惊喜的一拜到底,道:“多谢大汗赏识,小人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第64章 阿剌知院不参与 瓦剌大帐中酒宴正酣。 也先放下酒杯,清了下嗓子,喝道:“诸位......” 一群人全都望向也先,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也先见所有人全都看了过来,于是道:“今日招诸位前来,是商议如何进兵攻打明国。” “谁有什么好主意,都说一说吧。” 阿剌知院向来是议和派,此时不由问道:“太师,为何还要攻打明国?” 也先对这个议和派的部落首领有些不爽,奈何巴图特部也是比较强大的部族之一,只好压下性子解释道:“如今明国的太上皇在我们手上,明国新皇登基不久,根基不稳,正是我们瓦剌打草谷的好日子。” “明国使节已经前来议和,打算以银钱赎回明国太上皇,既然有银钱布帛,为何还要让我瓦剌勇士牺牲性命去攻打明国坚城?”阿剌知院质问道。 也先耐着性子继续道:“我不是说了么?明国新皇登基不久,且是无诏上位,名不正言不顺,暂时无法服众。” “此时乃是我瓦剌攻伐明国的最好时机,错过了这次机会,等新皇坐稳皇位,那时候我瓦剌勇士牺牲更大。” 阿剌知院摇摇头道:“明国新皇的确是刚刚上位,但是却是被明国百官推上去的,明显是众望所归。” “此时攻伐,殊为不智。” 也先看着阿剌知院的坚定表情,心中怒火再也忍不住,怒道:“此事我已经决定了。” 阿剌知院拒绝道:“我巴图特部在之前损失较大,若是太师已经决定,我巴图特部此次就不参与了。” “眼下天气减凉,勇士们还需要回去准备羊群过冬的草料,没时间去攻打明国城池。” 也先大怒,拍案而起,喝道:“你们巴图特部还是不是我们瓦剌人?” 阿剌知院毫不生气,淡淡道:“巴图特部当然是瓦剌人,只会为了瓦剌的利益冲锋陷阵,至于此次攻伐明国。” “我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利益。” 也先看到阿剌知院平淡如水的态度,心中一动,也是缓缓平复下怒火,问道:“巴图特部之前真如你所说那样损失较大?” 阿剌知院一愣,不知道也先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但之前话已出口,不能收回来,只得答道:“的确是这样。” 也先点点头,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微笑,道:“既然巴图特部损失较大,那此次就不必随着大军出征了。” 听到也先同意了自己的要求,阿剌知院更加疑惑,想了一下,也没发现什么阴谋,便举起酒杯答道:“多谢太师。” “不过此次咱们瓦剌乃是集体出征,巴图特部虽然可以不去,但是还需要为我瓦剌大军做点事情。”也先话锋一转道。 “太师请讲。”这点面子阿剌知院还是要给也先的,再说自己也没答应,先看看也先的要求再说。 也先微笑着道:“此次我决意出征,明国那面估计已经猜到了,那么明国必然会在沿途堵截。” “既然如此,太师为何仍要征伐明国?”阿剌知院疑惑道。 他实在是不想瓦剌再和明国开战了,这其中不仅仅是珍惜瓦剌勇士性命,意图保存巴图特部实力,还有的是,他担心也先的威望过高,威胁到他的位置。 要知道,即使是忽必烈那个年代,蒙古大军横扫天下,所向披靡,但是也没有抓到过汉人皇帝,最后的小皇帝赵昺也是被陆秀夫背着跳下了悬崖,连尸体都没捞上来。 而也先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在土木堡一战灭掉明国三大营,抓到了现任皇帝朱祁镇,在瓦剌中的威望一时无两。 要是这次也先再成功,那他巴图特部还能剩下什么就不知道了,反正肯定是被他那几个弟弟瓜分的下场。 也先笑道:“此事非常简单,我要你率领巴图特部佯攻密云古北口,吸引明军注意。”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阿剌知院恍然大悟。 也先点点头,道:“我要你在密云附近活动半月即可。” “那古北口?”阿剌知院不想白白浪费实力,随即问道。 “只要你能够吸引明军注意,打不打古北口随你。”也先知道他的忧虑,直接给出了答案。 “既然如此。”阿剌知院想了想,答道:“我巴图特部接过此事了。” 也先大笑,举起酒杯道:“那就辛苦平章了。” 平章是阿剌知院在北元的职务。 “那此次太师征伐明国所得?”阿剌知院试探着问道。 也先立刻收敛起笑脸,淡淡答道:“既然巴图特部这次不跟随大军征伐,那自然是分不到什么了。” “不然本太师如何服众?” 既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阿剌知院也不再强求,再次举杯道:“那就祝太师旗开得胜,满载而归。” 也先亦是举杯道:“我瓦剌大军必然旗开得胜,满载而归。” 众人一起举杯,大声道:“我瓦剌大军必然旗开得胜,满载而归。” 喝完酒,也先放下酒杯,道:“好了,言归正传,咱们该说一说如何进兵了。” 孛罗当先答道:“如何进兵?直接打过去就好了,反正汉人打不过我们蒙古人。” 也先笑笑,没搭理他,对赛罕王问道:“赛罕王,你说说吧。” 赛罕王有些计谋,不过面对明朝的城池关隘也没什么办法,只好答道:“太师,我也不知道怎么打。” “伯颜,你说呢?”也先转向伯颜帖木儿,问道。 伯颜上次试探朱祁镇,得到了也先的解释,知道朱祁镇是想借兵复位,但是他和赛罕王一样,拿明朝的城池没辙,于是答道:“我也没什么好想法。” “咱们进兵的话,无非是绕过宣府大同,然后想办法拿下居庸关,而后就可以兵临京师城下了。” “但是宣府大同好过,居庸关怎么拿下来,我也不知道。” 也先点点头,道:“这个我也知道,居庸关乃是明国雄关,直接打的话,必然损失惨重,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伯颜接着道:“不过咱们没办法,不代表汉人没办法。” “哦?”也先奇道:“你是说?” 伯颜点点头,答道:“对,去问问明军俘虏,估计他们会有办法。” 他说的是,可以去问问太上皇朱祁镇,不过也先理解错了,以为他说的是其他人。 想了想,也先转向身旁的喜宁,道:“喜宁,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我们瓦剌大军打破居庸关?” 喜宁连忙答道:“奴才不懂行伍之事,更加不会有什么办法可以打破居庸关了。” 不过看到也先脸上转阴,立刻接道:“不过奴才推荐一个人,他一定有办法。” “什么人?”也先问道。 “御马监少监跛儿干。”喜宁答道。 也先想了一下,对着侍卫吩咐道:“叫跛儿干过来。” 侍卫领命而去,不一会便把跛儿干带了进来。 跛儿干毕竟也是蒙古人,待遇还不错,这时候衣衫整洁,见到也先便下跪行礼道:“跛儿干见过太师。” 也先对他的态度很满意,直接问道:“跛儿干,喜宁说你有办法打破居庸关,可是真的?” 跛儿干没想到喜宁居然会这么坑自己,心中一股怒火冲天而起,抬头对着喜宁怒目而视。 也先见状,摆摆手道:“你不用瞪他,先回答我的问题。” 跛儿干这会才想起来也先在问自己问题,连忙答道:“太师,奴才也没什么好办法。” 喜宁插嘴道:“跛儿干兄台,你是御马监少监,也是统兵之人,太师难得想用你出谋划策,还不赶紧想想办法。” 跛儿干登时怒气更盛了。 不过也先听了喜宁的话,倒是点头认可,笑着道:“跛儿干,你也是蒙古人,如今既然投降了我瓦剌,为我瓦剌效力,也算是忠心为国了。” “仔细想想办法。” 跛儿干怒火顿时熄灭,脑子开始迅速飞转,思索着破解之法。 不一会,跛儿干眼睛突然一亮,道:“有了。” 喜宁本来想坑他一次,结果没想到居然被他想到了破局之法,心中不快,于是道:“既然有法子,那还不快说。” 也先也是感到一阵惊喜,道:“你且快说,法子如果真的好,本太师重重有赏。” 跛儿干挺直身子,道:“恕奴才斗胆,请太师回答一个问题。” “若是法子好用,你随便问。”也先道。 跛儿干顿了一下,道:“敢问太师,您是否是想绕过宣大,打破居庸关,继而直扑京师?” 也先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跛儿干自信地笑了一下,道:“宣大好过,居庸难打。” “居庸关乃是天下雄关,明军重兵防御之地,又有弓矢箭弩,自然不好打,却也不用打。” 第65章 孺子可教的伯颜 “居庸关不好打,却也不用打。”跛儿干道。 “不用打?”也先奇道。 一旁的孛罗怒道:“你个阉人,磨磨唧唧的干嘛,还不快点说。” “再磨磨唧唧的,小心我砍了你。” 他本就对明朝人没什么好感,更别提明朝太监了,即使跛儿干是蒙古血统,他也不当回事,说杀就杀。 也先摆摆手制止了孛罗恐吓跛儿干,对着跛儿干道:“你是说居庸关也可以绕过去?” 跛儿干被孛罗吓唬了一下,干笑道:“明国京师西面有两大关隘,居庸关难打,去打紫荆关便是了。” “紫荆关虽然没有居庸关难打,但也是明国重要关隘,打起来也很是费劲。”伯颜在旁边思索道。 跛儿干解释道:“伯颜首领说的对,紫荆关虽然不像居庸关那样墙高城险,打起来很是很费劲。” “但是,紫荆关周围的山势却不像居庸关那样险峻,山中小路众多。” “只要咱们能找到一条小路绕过去,就可以从背后攻打紫荆关。” “甚至,如果运气好,还可以直接偷袭,拿下紫荆关。” 伯颜一拍大腿,大声道:“对啊,如果有小路可以绕过去,两面夹攻,肯定可以轻松拿下紫荆关。” 也先也是赞许地看着跛儿干,不过却不像伯颜那样,而是问道:“你知道哪条小路可以绕过紫荆关吗?” 跛儿干摇摇头,道:“这个我只是听去过紫荆关的镇守太监提到过,具体我也没去过,只是在前阵子路过而已。” 也先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眼睛只是盯着他,没说话。 喜宁在旁边厉声道:“你只是听说而已,不当真的事情居然也敢拿出来说,真是大胆。” 不过他的狗仗人势没人搭理。 跛儿干看着也先的脸色,颤声道:“太师,奴才没说谎,奴才没那个胆子欺骗太师啊。” 一旁的赛罕王突然插话道:“找几个去过的汉人俘虏再问问就好了。” 跛儿干听到有人帮自己说话,连忙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如今营中还有不少汉人,找他们问问便是,肯定有知道的。” 也先思索了一下,点点头,道:“你先下去吧。” 跛儿干磕了一个头,连忙出去了。 他是一分钟都不想在大帐中呆着了,太危险了。 孛罗看他的眼神,跟看一根练习刀法的木头桩子似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上来一刀砍了他。 等跛儿干出去之后,赛罕王笑着道:“我就不明白了,明国能人的确很多,为什么就被咱们瓦剌欺负呢?” 孛罗听了哈哈大笑,道:“能人多又如何?碰到咱们瓦剌,还不是变成一堆软蛋。” 也先在主位笑着摇头道:“孛罗啊,你这个莽夫,可算是明白了一回了。” 笑完,也先吩咐道:“伯颜,你去找人问问,看看跛儿干说的是不是真的。” 伯颜点点头。 也先又对赛罕王说道:“赛罕王,你去找人打听一下现在居庸关和紫荆关的守将都是什么人。” 赛罕王点头,笑着道:“这事简单,过两日我派人抓几个汉人,很简单就能打听出来。” 也先点点头,从主位上站起身。 见到也先起身,众人也纷纷起身。 也先俯身拿起案几上的酒杯,举杯道:“等消息齐了,咱们就出发,南下明国打草谷。” 众人一齐举杯,大声道:“愿追随太师。” 也先哈哈大笑,随即一饮而尽。 当夜,伯颜回到营寨,再次见到太上皇朱祁镇。 朱祁镇此时刚打算就寝,袁彬正伺候着他洗漱,见到伯颜进来,连忙丢下擦手的布巾,邀请伯颜坐下,然后让袁彬去准备茶水。 伯颜这段日子和朱祁镇已经混的熟稔无比,直接摆摆手让袁彬不用忙乎。 袁彬也没客气,直接站到了旁边,一声不吭。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袁彬一直秉承的原则,他绝不会让朱祁镇和伯颜单独相处。 伯颜知道他的想法,也不在意,只是对着朱祁镇道:“陛下,今日太师召集我等商议,决定过几日就送陛下回京师,助陛下复位。” 朱祁镇眼睛一眯,脸上露出微笑,道:“那朕就先谢过太师和伯颜兄了。” 伯颜摆摆手,道:“陛下不必客气。” “今日前来,只是通知陛下一声,可以提前准备行囊,以免到时候慌乱。” 朱祁镇点点头,道:“多谢伯颜兄。” “朕如今也没什么好准备的,随身就那么些东西,无非就是一些书籍细软,随时可以整理好带走的。” 伯颜看了一圈,见帐篷中的确只有一些书籍,还有两个大箱子,估计是装衣物的,便问道:“陛下可否需要准备一辆马车?” 朱祁镇想了一下,答道:“若是伯颜兄不嫌麻烦,那最好是有一辆。” 伯颜笑道:“陛下待我如兄弟,这点小事还叫什么麻烦。” 朱祁镇也是笑了笑,然后问道:“太师可是已经定下进军路线了?” 伯颜摇摇头,道:“暂时还未决定。” “大体是绕过宣大,直扑京师吧。” 他当然不会告诉朱祁镇,也先打算从紫荆关入关。不过绕过宣大这种事还是可以说的,毕竟以朱祁镇的智商,他也能猜到也先不会去攻打宣化大同这种坚城。 朱祁镇点点头,道:“若是绕过宣大,的确是最好的法子。” “不过居庸关,太师打算如何过?” 居庸关是京畿门户,向来驻扎有重兵,也先如果是去强攻居庸关,那很可能会撞得头破血流。 到时候瓦剌还有多少兵力可以助他复位,就说不准了。 伯颜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陛下可有什么法子可破居庸关?” 朱祁镇想了想,问袁彬:“文质啊,如今的居庸关守将是何人?” 袁彬回忆了一下,道:“应该是都指挥佥事孙斌。” 伯颜摇摇头,道:“有消息说,孙斌已经被招去了京师,如今的居庸关守将应该是杨俊。” “杨俊?”朱祁镇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 伯颜提醒道:“他是宣府总兵杨洪之子。” “杨洪的儿子啊!”朱祁镇回想起当初在宣化城下的遭遇,不禁暗暗生气,不过还是回答道:“此人朕并不熟悉。” “不过杨洪乃是大将之才,想来他的儿子也不是好对付的人。” “估计他也会像其父亲一样,将朕拒之门外。” 伯颜点头道:“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按照我们草原的说法,狼崽子终归是狼,不会变成狗的。” 听着伯颜的说法,朱祁镇哈哈笑了一下,道:“我们汉人会说,有其父必有其子。” 伯颜一愣,旋即大笑。 笑罢,朱祁镇突然问道:“太师可是有了法子可以破居庸关?” 伯颜摇摇头,答道:“没有。” “那太师打算如何打到京师?”朱祁镇问道。 不过还没等伯颜回答,朱祁镇突然灵关一闪,失声道:“太师是打算从紫荆关入关?” 伯颜大惊,出声道:“陛下如何猜到的?” “果然如此。”朱祁镇抓住伯颜的失误,彻底猜到了也先的想法。 伯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不过话已出口,他也收不回来,只好道:“确是如此。” 朱祁镇微笑道:“从紫荆关入关,自然比打居庸关要强得多。” “不过......”朱祁镇话风一转,道:“朕身为大明皇帝,却绝不会出主意打破大明关隘,做出如此引狼入室之举。” 伯颜当时就呆住了。 难不成朱祁镇不想回去复位了? 他有些心直口快,直接问了出来:“陛下这是为何?” “太师是发大军助您复位啊,难道陛下不想回去正天子位么?” 朱祁镇看着他,没有回答。 伯颜急道:“陛下,您快说啊。” 朱祁镇还是看着他,仍旧一声不发。 伯颜看着朱祁镇看面带笑容的白净面孔,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了上次也先和他说过的话:“明国皇帝不是不想直说,而是不能直说。” “直说了,他就变成了引敌人入关的昏君,即使夺回了自己的皇位,他也坐不稳。” 伯颜失声问道:“陛下可是心存顾虑?” 朱祁镇脸上笑容更盛,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可还是什么都没说。 伯颜看懂了他的表情,心中疑惑顿解,轻笑着道:“既然陛下不想说,那外臣也就不问了。” “不过外臣仰慕大明已久,今日还想和陛下聊聊大明的风貌。”伯颜换了个话题,道。 朱祁镇立刻笑开了花,答道:“这个自然可以,我大明人杰地灵,奇山秀水是数不胜数,名胜古迹多如牛毛,不知道伯颜兄弟想听朕说哪个地方?” “要不陛下说说太行山?”伯颜试探着问道。 朱祁镇听到伯颜问起太行山,眼睛一眯,脸上再次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 第66章 太行八陉 伯颜试探着问道:“要不陛下说说太行山?” 朱祁镇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微笑着道:“既然伯颜兄弟想听,那朕就给你讲讲。” “洗耳恭听。”伯颜本就对汉人的文化感兴趣,又跟朱祁镇混了这么些日子,也学会了一点成语。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太行山乃是我大明京西屏障,山势雄奇,关隘众多,壶关、承天镇(娘子关)、紫荆关均在其列。” “不过关隘众多,也就意味着小径也是不少的,着名的太行八陉,伯颜兄弟听说过吧?” 伯颜摇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朱祁镇笑笑道:“太行山横跨山西和北直隶,绵延数千里,其中必有穿山而过的峡谷通路,太行八陉便在其中,而且最为着名。” “东晋郭缘生在述征记里提到,太行山首始于河内,自河内北至幽州,凡有八陉。” “第一曰轵关陉,今属河南府济源县;” “第二太行陉,第三白陉,此两陉今在河内;” “第四滏口陉,对邺西;” “第五井陉,第六飞狐陉,第七蒲阴陉,此三陉在中山;” “第八军都陉,在幽州。” “太行陉,阔三步,长四十里。” “这太行八陉自古有之,典故众多,伯颜兄弟可想详听?” 伯颜立刻点点头,笑道:“劳烦陛下了。” 朱祁镇摇摇头,笑道:“那朕就开始说了。” “先说这第一陉轵关陉。” “轵乃是战国时魏国城池,其西有一穿山小径,名曰轵关,这轵关陉便因此而得名。” “秦昭王时,秦将白起率秦军下轵道,收降韩国野王,随即切断太行道,隔绝了韩都新郑通往上党之路。” “上党守冯亭不愿投降,改投降于赵国,引发了秦赵之间的长平之战。” “哦,对了,之前伯颜喜欢的唐初武将尉迟恭便在此守过关。” 朱祁镇笑呵呵地道。 “此地的确是历史悠久,不过长平之战是什么?”伯颜问道。 朱祁镇笑道:“这便是要提到太行八陉的第二陉太行陉了。” 看着伯颜满脸求知欲的表情,朱祁镇继续道:“太行陉乃是古南阳所属,北达京师,南通河洛,全长近三百里,沿途关隘众多,刚刚说的野王城,便在太行陉的南端出口。” 伯颜呵呵笑道:“我还以为陛下刚刚提到的野王是哪个古代部族首领呢。” 朱祁镇也是笑了下,接着道:“自野王城入太行陉,行数十里,便是高平县,高平以北便是长平。” “当年秦国拿下野王城,沿太行陉而上,意图拿下韩国的上党郡,上党守冯亭便投降了赵国,赵国派大将廉颇驻守长平,意图阻拦秦军。” “秦将白起用反间计离间赵王与廉颇,赵王中计,以赵括替换掉了廉颇,然后......” 朱祁镇这里顿了一下,伯颜连忙问道。 “然后,赵括中了白起的诱敌之计,轻兵冒进,结果被白起断了粮道,四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三十二年之后,秦灭赵。” 伯颜叹道:“赵王昏聩啊。” 朱祁镇也是叹道:“是啊!” “陛下不必介怀。”伯颜以为朱祁镇想到了自己的遭遇,出言劝道。 朱祁镇摇摇头,接着道:“不说这个了,朕接着说其他的几个太行八陉。” 伯颜点点头。 朱祁镇收拾了下心情,继续道:“第三陉白陉,问世于何时已不可考,但是春秋时便已有此名,当时的齐国伐晋走的便是此路。” “不过白陉没什么着名的典故,朕就不多说什么了。” “第四陉滏口陉,沿峭壁而行,唐代设立风月关。” “第五陉井陉,临近山西阳泉,井陉古道关口狭窄,车不得方轨,骑不能成列,土门关、故关、承天镇均在此处,土门关更是天下九塞之一。” “当年始皇帝薨毙,天下大乱,群雄并起,秦亡之后,六国复立,汉朝的大将韩信便在此地对战赵国陈馀,韩信在此地背水一战,背靠大河立下营寨,以自身为诱饵,引陈馀来攻,而他却派人偷袭井陉口,赵军大乱,全军覆没,韩信一战成名。” 伯颜点点头,道:“韩信的确是名不虚传,居然敢背水立营,真是自古以来的兵法大家。” 他对汉人文化感兴趣,当然听说过汉初三杰的淮阴侯韩信。 朱祁镇笑了笑,道:“当年淮阴侯还未发迹之时,曾被当地的泼皮无赖折辱,不过他并没有在意,终是成为兵法大家。” “第六陉是飞狐陉,也就是飞狐口,伯颜兄弟应该知道。” 伯颜点头道:“这个我知道。” “那我就不多说了,接着说第七陉蒲阴陉。”朱祁镇道。 “蒲阴陉与飞狐陉临近,同样是关隘险峻。” “伯颜兄弟刚刚提到的紫荆关,便是这第七陉蒲阴陉的关隘。” 伯颜听到紫荆,精神突然一阵,问道:“这紫荆关地势如何?” “自然是险峻非常。”朱祁镇答道。 “那关隘呢?”伯颜接着问道。 朱祁镇笑笑道:“紫荆关始建于战国,我大明都城北迁之后,此地便是最重要的关隘之一,自然是坚固无比。” “我听说紫荆关周围有不少小路?”伯颜问道。 “小路?”朱祁镇想了想,道:“这个朕还真不知道。” 伯颜想了想,也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傻。 是啊!他一个大明皇帝,心中装的是天下,哪里会关注一个紫荆关附近有没有小路。 想到这里,伯颜不禁自嘲地笑了笑,道:“那第八陉呢?” 朱祁镇听到伯颜的问题,脸色暗淡下来,道:“军都陉,便是此次朕的进军路线。” 伯颜拱了拱手,道了声抱歉。 朱祁镇摆摆手,强笑道:“无妨。” 看到朱祁镇兴致不高了,伯颜也就不再接着问,只是道:“眼下天色已晚,外臣就不在此多留了,陛下早些休息吧。” 朱祁镇点点头,道:“那朕就不留伯颜兄弟了。” “袁斌,替朕送送伯颜兄弟。”朱祁镇吩咐道。 袁斌一伸手,道了声请。 伯颜起身,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朱祁镇一直目送伯颜帖木儿离开,脸上的表情才渐渐转为阴沉,然后又慢慢变成了笑脸,不知道心里想到了什么。 正统十四年十月初一,也先带着太上皇朱祁镇,兵临大同东门,瓦剌大军正式开始南下,攻伐大明。 急奏传来,朱祁钰正在御书房与兵部尚书于谦和武清伯石亨讨论御史任宁进献的诸葛亮八阵图。 对于这玩意,朱祁钰并不熟悉。 虽然他已经轮回穿越了几十次,但是却没有穿越到过三国时期,自然就不会有机会见到大名鼎鼎的诸葛亮。 况且兵法在古代都是不传之秘,即使他见到了诸葛亮,也未必能看到传说中的八阵图。 因此,当他见到监察御史郭仲曦的奏折时,心中的好奇感立刻充满,毫不犹豫就同意了他的建议,召见了御史任宁,拿着他进献的八阵图交给于谦和石亨讨论研究。 御书房中,几个人围坐在朱祁钰的书案前面,看着那幅所谓的八阵图。 兵部尚书于谦对着朱祁钰道:“陛下,三国志蜀书记载,亮长于巧思,损益连弩,木牛流马,皆出其意;推演丘法,作八阵图,咸得其要云。” “不过这八阵图早已失传,臣也不知道任御史所献的是否就是诸葛武侯的八阵图。” “武清伯是行伍出身,对此图有何看法?”朱祁钰对石亨问道。 石亨是军人,打仗打了十几年,对于战阵之法熟稔无比,笑着对朱祁钰道:“回禀陛下,臣观此图军阵布局,相互之间颇有章法,兴许是真的。” 兵部尚书于谦看了他一眼,道:“晋书桓温传中曾言,诸葛亮造八阵图于鱼复平沙之上,垒石为八行,行相去二丈。温见之,谓此常山蛇势也。” “臣观此图,确是分为八阵,不过却无垒石。” “臣不认为这是真的。” 这会儿于大人的文青病又犯了,咬文嚼字地考据道。 石亨见顶头上司反驳,也没敢吱声。 朱祁钰呵呵笑道:“此图不论真假,皆是任御史的拳拳爱国之心,朕对于真假,并不太在乎,只是在思考如何奖赏他。” 于谦石亨对于朱祁钰的胸襟很是佩服,一起行礼道:“陛下圣明。” 朱祁钰摆摆手,笑道:“二位爱卿不必如此。” “朕今天招你们前来,只是为了看看这八阵图,议一议这图能用在何处?” 石亨想了想,答道:“此图乃是两军对阵,且均需步兵对阵,面对瓦剌骑兵,恐怕用处不大。” 于谦也是点点头,道:“孙子曰,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臣以为这阵法只能用作参考,真正对阵瓦剌,用处未必有多大。” 朱祁钰赞许地点头道:“朕也以为如此。” 正说话间,突然一个小太监急冲冲地跑了进来,大声道:“启禀陛下,大同总兵郭登急奏。” 朱祁钰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第67章 应对 几人正说话间,突然一个小太监急冲冲地跑了进来,大声道:“启禀陛下,大同总兵郭登急奏。” 朱祁钰腾地站起身,道:“快送上来。” 旁边伺候的王成立刻几步跑过去,从小太监手中拿过一份奏折,双手递给了朱祁钰。 朱祁钰打开一看,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果然,也先还是南下伐明了。 于谦石亨看朱祁钰脸色大变,隐约猜到了是什么事情,不过还不能确认,于是于谦出声问道:“陛下,郭总兵奏报何事?” 朱祁钰抬头看了于谦一眼,直接把奏折递给了他,然后对着石亨说道:“也先南下了。” 石亨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脸色也是一变。 于谦拿过奏折,看了一遍,脸色也是大变。 只见奏折上写到:“上皇至大同东门,也先遣得知院及太监喜宁、通事指挥岳谦到城下言,今送上皇回京,若不得正位,虽五年十年,务要雠杀。臣恐大同有失,不敢开城门,也先无奈,向东而去,臣急报陛下此事,万望周知。” 不过就在于谦看奏折的片刻,朱祁钰已经调整完自己的心态。 等于谦看完奏折,朱祁钰问道:“于爱卿怎么说?” 于谦知道朱祁钰想问的是什么,立刻答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请尽速召集六部尚书侍郎及五军都督府诸位将军议事。” 朱祁钰点点头,对着王成道:“吩咐下去,召六部尚书侍郎及五军都督府诸将,即可皇极殿议事。” 吩咐完,朱祁钰扭头继续问道:“于爱卿,京师防备可已完善?” 于谦答道:“如今京师云集十七万大军,人是够了,兵刃也差不多,不过甲胄还差不少。” “那滚石檑木呢?”朱祁钰问道。 “勉强够用一月。”于谦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新式甲胄制作简单,让高谷抓紧时间,尽量多做一些出来。” “至于滚石檑木......” 朱祁钰想了想,道:“收集京师各府花园的假山暂且充用。” 于谦想了想,点点头道:“若是把京师各个府邸的花园假山都拆了,应该可以多撑一月。” 朱祁钰转向石亨,道:“武清伯,你的马军练得怎么样了?” “马军已经整训完毕,随时可以出征。”石亨立刻答道。 “好。”朱祁钰点点头,道:“一会商议完,你就立刻回营,三日之内必须出发。” “臣遵旨。”石亨答道。 “此次出征,朕就不去送你了。” “不过朕送你一句话,不要在乎一时胜败,保存力量要紧。” “你在草原闹得越凶,也先回去的就越早,京师就会更安全。” “等瓦剌退兵,朕会亲自去德胜门迎接你。”朱祁钰许诺道。 石亨听了,心中涌起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大声道:“陛下请放心,臣必不辱使命。” 半个时辰后,皇极殿内。 六部尚书及侍郎、五军都督府的几位都督全都到齐了。 朱祁钰坐在御座上,对着一群大臣宣布道:“今日朕收到大同总兵郭登的急报,说也先携太上皇已经南下,打着替太上皇复位的名义,现如今已经往京师而来。” 一群大臣立刻哗然。 户部尚书陈循道:“消息可是属实?” 他现在掌握大明国库,知道国库里已经能饿死耗子了,对打仗这种事是万分不乐意。 朱祁钰点点头,道:“此事应该是真的。” 陈循一脸绝望。 吏部尚书王直出班道:“陛下,既然也先已经南下,那就应当立刻加强大同到京师的沿途关隘,加派兵力,阻瓦剌于关外。” 朱祁钰虽然知道也先肯定会打到京师,不过也是抱着尽最大能力阻止的想法,点头道:“正是如此。” “今日召诸位爱卿前来,正是要商议此事。” 朱祁钰拿起郭登的奏报,交给身边的王成道:“去,把奏报交给几位大人看看。” 王成接过奏报,走下御阶,递给为首的王直。 王直打开奏报,一群人立刻不管不顾地围了上来。 过了一会,见他们看完了奏报,朱祁钰缓缓道:“今日召诸位爱卿前来,是有几件事要商议一下。” “一是,如何防御也先南下?” “二是,如何应对也先的借口?” “诸位爱卿都说一说吧。” 大臣们都有些为难了。 第一条好说,大明和蒙古人打了这么多年,对付蒙古人的招数多了去了,单是火器就可以克制骑兵冲锋,更别提还有居庸关和古北口等沿途关隘。 其实让大臣们为难的是第二条。 也先南下,打的是助太上皇朱祁镇复位的旗号。 朱祁钰登基虽然是太皇太后孙氏下的旨,不过毕竟不算正常登基,尤其是在朱祁镇还活着的时候,也先打出这样的旗号,谁都不知道是假借太上皇的名义,还是太上皇真的从瓦剌借兵复位。 虽说大家心中都明白,也先八成是假借朱祁镇的名义,不过谁敢保证呢? 大明以孝治天下,不是说着玩的,这是国策。 看着下面一群人左右为难,谁都不吭声,朱祁钰摇摇头,道:“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既然你们为难,那就一条一条商议吧。” “遵旨。”大臣们齐声道。 “先说第一条,如何防御也先南下。”朱祁钰起了个头,点了于谦,道:“于爱卿,你是兵部尚书,你先说说吧。” 于谦最近一直在重整京师防备,研究大明三边的防御问题,对此算是心有成竹,立刻答道:“回陛下,眼下京师兵力已经有十八万,兵刃还算齐备,只是甲胄缺乏一些,只需工部抓紧时间补齐便可。” “也先南下,必须穿太行山,选太行八陉之一,沿途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只需下一道旨意,命各个关隘严加防御即可。” 朱祁钰点点头,对着工部尚书高谷问道:“高尚书,新式甲胄的进度如何了?” 高谷出班答道:“回陛下,新式甲胄制作简单,眼下工部已全力打造,这几日已经制造出了足足一万套,正打算交付给兵部。” “做的不错。”朱祁钰赞许道,旋即问于谦:“于尚书,兵部还需要多少甲胄?” 于谦想了想,答道:“若要给兵士全部配齐,还需十万套。” “十万套......”听了于谦报上来的数字,朱祁钰砸了咂嘴,问道:“高尚书,如今新式甲胄一套要多少银子?” 高谷立刻回答:“新式甲胄制作简单,价钱主要在铁片上,一套只要三两银子即可。” “那十万套便是三十万两......”朱祁钰大概算了一下,眼睛看向大明的大管家——户部尚书陈循。 陈循太知道国库现在是什么德行了,不过眼下也先要打过来,即使留着银子,说不准也会变成别人的,不如花掉巩固国防,于是咬咬牙道:“国库如今只剩下二十余万两。” “不过臣以为,先停掉官员俸禄,再从京师大户中募捐一笔,估计应该够了。” 朱祁钰叹了口气,道:“难为陈尚书了。” 对于空空如野的国库,他现在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 宫中内库就更别想了,里面的钱都让钱皇后拿走赎自己丈夫去了,现在朱祁钰想拿钱打赏手下人都拿不出来。 陈循大为感动,立刻跪下,大声道:“多谢陛下体谅,臣必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朱祁钰苦笑了一下,又想了想,道:“国库里的银子不能全都花光了,要留一些应急。” “于爱卿,你计算一下最少要打造多少甲胄,全军配齐是做不到了,不过可以让一部分兵卒暂时不穿甲胄,尽量别让他们上阵便是了。” “高爱卿,工部也要想想办法,看看还有什么法子可以再降低一些成本,不过甲胄的防御能力不能降低。” “此事回头你们商量一下,把结果报给朕即可。” 对于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于谦和高谷只能无奈接受,于是二人同时答道:“臣遵旨。” “至于户部。”朱祁钰顿了一下,道:“陈尚书计算一下,到了月底,国库内至少要准备十万两银子,朕有用。” 陈循躬身答道:“臣遵旨。” “好了,第一个问题解决了。” “第二个问题是,如何应对也先的借口?” “胡尚书,外事归属礼部,你先说说吧。”这次朱祁钰点了胡濙的名字。 礼部尚书胡濙出班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大明皇位乃大明内政,与番邦无关。” “陛下只需下旨斥责便是了。” 朱祁钰没明白,问道:“旨意如何说?” 胡濙淡淡道:“起草圣旨乃翰林院之务,诸位庶吉士自然会办妥当。” 对于胡濙的回答,朱祁钰还是不明白,不过他知道这个问题对于大臣们来说太过为难,也就不继续追究,转移话题道:“那就照胡尚书的意思办,回头让翰林院起草一道旨意。” 第68章 紫荆关的消息 对于胡濙的回答,朱祁钰还是不明白,不过他知道这个问题对于大臣们来说太过为难,也就不继续追究,转移话题道:“那就照胡尚书的意思办,回头让翰林院起草一道旨意。” “若瓦剌兵临京师,京师必乱,人心惶惶,前阵子出现的事情必然会再次上演。”朱祁钰话题一转,提问道:“若真的发生此事,诸位有什么法子可以处置?” 兵部尚书于谦出班道:“启禀陛下,宣大至京师沿途关隘均已准备妥当,也先当无机会兵临京师,还请陛下宽心。” 众臣一起点头。 是啊,也先凭什么敢兵临京师?难道沿途的关隘都是摆设?难道京师的十几万大军也都是摆设? 他就不怕有命进来,没命出去么? 吏部尚书王直也出班道:“陛下,听兵部于大人所言,居庸关紫荆关均防备严密,也先万不能通过沿途关隘,打到京师的。” 朱祁钰摇摇头,反问道:“万一也先兵临城下了呢?” 于谦语气坚定地道:“臣敢以官职担保,若也先真的打破关隘,兵临城下,臣愿意辞官归乡。” 朱祁钰摆摆手,道:“朕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万一也先真的兵临城下,那城外百姓如何安排?进城的话,要暂居在何处?不进城的话,要去何处避祸?” “城中百姓如何安排?若京中百姓要出城避祸,朝廷是放他们出去呢?还是不放呢?” “放的话,安排到何处?” “不放的话,又如何维持城中秩序?” 一连串的问题被朱祁钰丢出来,砸得一群大臣晕头转向。 虽然他们经常说心怀天下百姓,从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这个......”于谦语气没那么坚定了。 朱祁钰长叹了一口气,没理他,只是道:“朕只是想让诸位爱卿多想想,拿出一个办法来,省得到时候乱了手脚。” “陛下圣明。”群臣只能这样回答。 他们也只能这么回答,毕竟这题超纲了。 自古以来,但凡碰到兵灾,向来都是各安天命,最多就是把青壮集结起来填补兵力空缺,至于那些老弱妇孺,谁有时间去管他们,最多就是在战事结束之后叹一句,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诸位爱卿都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吗?”朱祁钰问道。 下面没人吭声。 “既然如此,那朕就直接安排了。” 朱祁钰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吩咐道:“吏部尚书王直。” “臣在。”王直答道。 “刑部尚书金濂。”朱祁钰叫到了金濂的名字。 “臣在。”金濂答道。 “右都御史俞士悦。”朱祁钰点了俞士悦的名字。 俞士悦这会儿正掌大理寺,于是出班道:“臣在。” “朕命你三人商议一下,针对也先兵临城下这种情况,拿出一个办法,要尽量思虑周全。” “核心嘛,要以吏部、刑部、大理寺和顺天府为主要人手,责任要定到人。” “至于是分成街道管理,还是暂时按照唐例划分坊市,由你们定。” “朕只要结果。” “臣等遵旨。”一群大臣齐声回答。 朱祁钰看了看下面的人,问了句:“谁还有事情要说么?” 等了一会,见没人说话,便道:“既然如此,诸位爱卿就下去办差吧。” “臣等告退。”大臣们齐齐转身,赶紧捉对忙乎自己的事情去了。 朱祁钰吩咐了一堆事情,估计今晚又没有时间睡觉了。 散会之后,朱祁钰回到御书房,叫来了当初的郕王府长史,如今的礼部左侍郎仪铭前来议事,说的自然是朱祁钰提出的第二个问题,也就是如何应对也先拿着太上皇当借口这件事。 仪铭从朱祁钰成年便担任郕王府长史,也算是他的心腹之人,身家性命都与他息息相关,说起这种事来也没有太多顾忌。 听到朱祁钰的叙述,仪铭想了想,答道:“胡尚书的意思其实很清楚,也给出了明确的解决办法,只是碍于身份不好明说罢了。” 朱祁钰回忆了一下胡濙的建议,问道:“子新快快说来。” 仪铭点点头,道:“其实胡尚书的法子很简单,只要陛下的旨意上说明,若要送太上皇还朝,那就请将太上皇交给我大明任一官员即可,如何安排太上皇乃是我大明内政,就不劳也先费心了。” “但是这也无法让天下人明白也先只是打着太上皇的名义啊!”朱祁钰出声问道,旋即恍然大悟,抚掌笑道:“子新是说,此旨意明发天下?” 仪铭点点头,肯定了朱祁钰的推迟。 “若是也先真的将太上皇还回来怎么办?”朱祁钰又问道,却立刻推翻了自己问题,笑道:“也先还要用太上皇当借口呢,怎么会放他回大明?” “陛下所言极是。”仪铭躬身拱手道。 “子新,那你就按照这个意思去起草一份旨意,回头找司礼监加盖大印,朕会让通政司明发天下。”朱祁钰道。 “遵旨。”仪铭也没废话,转身起草圣旨去了。 大明京师的防御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会儿的明朝大臣不像明末东林党那群人,相对来说能力还是非常强的。 仅仅不到一天,吏部尚书王直、刑部尚书金濂和右都御史俞士悦便商议出了一整套的难民处理办法,条条目目列得很详细,很有可操作性。 朱祁钰又补上几条,就暂时先封存起来,以备后用。 工部尚书高谷和户部尚书陈循倒是小吵了一架,陈循坚持认为新式甲胄制作方便,成本可以再降低一些,高谷则是毫不犹豫地把账目甩在他的脸上,明确表示现在的甲胄制作成本短期内已经降到了底线。 兵部尚书于谦正好在场,从中打圆场,最终商议的结果是,新式甲胄就按照工部提出的成本计算,毕竟也先都打过来了,再纠结这点银子没意思。 对于新式甲胄的缺额,于谦暂时以木片包裹兽皮冲抵铁片,虽然防御力降低了一些,但是也比没有强。 方案报上来,朱祁钰表扬了于谦的思维敏捷,小小批评了一下高谷的陈腐守旧,不过却让户部尽快把银子拨过去一半,以便加快兵刃甲胄的打造速度。 至此,大明朝廷开始轰轰烈烈地准备和也先开战了。 京师事务繁忙,前线的消息也是络绎不绝。 密云署都指挥佥事王通奏报说,在密云方向发现了蒙古骑兵的踪影,估计是瓦剌大军的其中一路,希望朝廷赶紧派遣援军前往支援。 朱祁钰和于谦孙镗商量了一下,认为是蒙古大汗脱脱不花的军队,于是调派五千兵马过去增援,顺便让石亨带着他的一营骑兵过去,找机会从辽东绕道过去,进入草原。 大同总兵郭登则是送过来一个从瓦剌的战俘营中逃出来的人,上报说也先压根就是借机侵明,一点谈判的余地都没有。 这也证明了大明高层判断的正确性。 倒是曾经的御马监少监跛儿干被斩首的消息给朝廷上下带来一丝喜庆。 跛儿干原本是御马监少监,属于是皇帝最亲信的宦官之一,手握武骧、腾骧四卫,负责贴身保护皇帝安全。 结果没想到的是,跛儿干居然在土木堡临阵叛变,偷偷将军中消息传递给也先,还射死了内使黎定。 不过他在投降也先之后,与喜宁争风吃醋,这次中了喜宁的算计,被也先派来大明敲诈勒索。 朱祁钰对于送上门的人头自然不会放过,直接抓起来杀掉了。 对于这个决定,朝廷上下都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 即使是最为古板的老学究,都没有人嘟囔什么两国相交不斩来使。 直到十月初十紫荆关的消息传来...... 时间拉回到六天前。 太行八陉的蒲阴陉南口,乃是大明京师防御圈的第一道防线,大名鼎鼎的紫荆关。 副都御使孙祥和都指挥同知韩青站在城门楼上,看着远处那若隐若现的瓦剌骑兵,均是沉默不语。 等了许久,终于,一个人骑马快速奔了过来,孙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刘指挥回来了。” 韩青也是笑了一下,接道:“希望刘指挥能带回来确切的消息。” 城门打开,指挥刘深立刻奔上城头,也不废话,直接道:“见到太上皇了。” 孙祥连忙问道:“太上皇如何?” “太上皇安好。”刘深答道。 一旁的韩青问道:“瓦剌此行有多少兵马?” 刘深道:“岳谦岳大人说,瓦剌此行乃是太师也先为主帅,约莫有三四万人,精壮占了一大半。” 韩青眉头一皱,叹道:“此战凶险,不好守啊。” 这会儿紫荆关里只有一万多人,却要分守蒲阴陉中的紫荆关和山中诸多小路,兵力捉襟见肘,韩青实在是没有多少信心能守得住。 “不好守也得守!”孙祥道:“难道你我还能放也先入关吗?” 韩青摇摇头。 第69章 居庸关下 韩青摇摇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韩家世代为官,如何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只是......” “只是什么?”孙祥问道。 韩青看了一眼远处,缓缓道:“只是这蒲阴陉小路众多,仅靠我们手中的一万多人,想要阻拦也先,难度实在太大。” 孙祥是文官,不过常年监军,对于军事也有所了解,点点头道:“的确如此。” “不过既然朝廷信任你我二人,我们自然要尽力守御,不让瓦剌骑兵一兵一卒入关。” 韩青也是点点头,道:“好在如今这山中小路已经被咱们堵得七七八八了,只需派遣一些兵卒看管即可。” 孙祥很认可他的话。 这种办法是前阵子他和韩青一起商量出来的,并且已经上奏给了朝廷,算是尽心任事的一种表现。 朱祁钰还特地下旨表扬了他们。 不过刘深在旁边插了句话,道:“岳谦岳大人还打听到,也先派阿剌知院从宣化方向入寇,估计这几天正在攻打居庸关。” “另外,蒙元大汗脱脱不花则是派两万人偷袭古北口,意图从北面入关。” 孙祥听到刘深的话,眉头皱了起来,道:“居庸关乃是天下雄关,兵多将广,向来阿剌知院打不进来。” “就是不知道古北口那面能否守得住。” 韩青惨笑了一下,道:“孙大人还有心思管别处,咱们还是先守好这紫荆关再说吧!” 孙祥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远远看到一支瓦剌骑兵缓缓行来,身后还带着蒙古人着名的攻城武器——回回炮。 见到也先来攻城,孙祥立刻精神一振,对着身边的侍卫道:“瓦剌来攻,传令备战。” 侍卫立刻跑到城楼内的大鼓旁边,咚咚咚地敲了起来。 大明的另一边,居庸关下。 巴图特部已经开始了攻打居庸关的军事行动。 一块块大石头被回回炮抛向居庸关方向,居庸关上则是以投石机回应。 双方的士卒都有损伤,惨嚎声传遍了关上关下。 阿剌知院看着远处的战事,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冷冷地板着脸,对身边的赛罕王道:“派你来我这里监军,太师真是有心了。” 赛罕王没接他的话头,笑着道:“知院大人,既然答应了太师的要求,您就要做到。” 阿剌知院冷冷地看着他,道:“当初我是答应了太师的要求,不过太师也说了,我巴图特部只需佯攻,吸引明国注意便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需要攻打居庸关这样的大明关隘。” 赛罕王笑着答道:“虽然是佯攻,但是也是要攻的,知院大人不会以为只要兵临城下,明国就会把军队往这面调派吧?” 阿剌知院被赛罕王的回答噎了一下,气愤道:“那也不需要像现在这样,以我瓦剌勇士的性命去填满居庸关的城墙!” 赛罕王对于阿剌知院的气愤视而不见,依然赔笑道:“既然知院大人答应了太师的要求,那您自然要做到。” “不真的攻打一下居庸关,明国怎么会相信太师是想从居庸关入关,而不是从紫荆关入关呢?” 阿剌知院看着远处正在靠近居庸关城墙的瓦剌骑兵们,叹了口气道:“是啊。” 赛罕王满意地点点头,没再继续说下去,扭头接着关注远处的战况。 攻城行动打了一整天,瓦剌骑兵们虽然英勇无比,弓马娴熟,不过面对墙高城深的居庸关也没什么好办法,只是丢下了上千具尸体,乱七八糟地倒在居庸关前面。 夜晚,阿剌知院得到了今天的伤亡汇报,心中无比疼痛。 他对于也先的算计很清楚,无非就是借用明军的手来削弱他的实力,等到时机成熟,也先必然会派人来干掉自己,强行接管巴图特部。 不过也先现在是瓦剌部的大头领,北元的掌权者,连大汗脱脱不花都要退避三舍,他阿剌知院也没什么办法硬抗也先的压力,只能是暗中对抗,阳奉阴违。 看着前来汇报的族人,阿剌知院只能淡淡地道了声:“知道了。” 族人看着他,满脸气愤地道:“首领,不能再这样打了。” 阿剌知院知道他的意思。 今天一天,上千族人倒在了居庸关的城墙之下,还有上千的族人受伤,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马上要来的冬天。 而这些损失,原本都是他千方百计避免的。 不过阿剌知院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淡淡地道:“这是太师的命令,咱们今日只是试探,明天就不会这样打了。” 族人没说什么,行个礼便出去了。 阿剌知院看着他出去的背影,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明天只是佯攻,也只能是佯攻,即使赛罕王逼迫,他也不会再退一步。 次日,瓦剌大军再次集结,缓缓出了营寨,开往居庸关方向。 到了居庸关一里之地,瓦剌大军停止了前进,架起回回炮,开始慢慢悠悠地往居庸关城墙上丢起石头来。 赛罕王仍然跟在阿剌知院的身边,看着巴图特部的行动,心中开始不爽起来。 临行前也先曾经吩咐过他,一定要让阿剌知院真的攻打居庸关,一方面是减少也先大部队的压力,另一方面也是削弱阿剌知院的实力。 这次攻打明国,阿剌知院不愿意随行,还是也先灵机一动,交给阿剌知院一个佯攻的任务,这才算是勉强把阿剌知院骗了过来。 所以,也先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不让人有机会挑战,就必须在瓦剌各部中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 这次攻打明国,就是也先提高自己地位的举措之一。 不过他对于阿剌知院的想法很是了解,无非就是想保存巴图特部的实力,只是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允许。 也先走蒲阴陉攻打紫荆关,再顺利也会有所损失,而阿剌知院如果真的保存了实力,那此消彼长之下,阿剌知院和他的差距就会缩小,这并不符合他维持平衡的原则。 因此,赛罕王必须想方设法地逼迫阿剌知院全力攻打居庸关,消减巴图特部的实力。 于是,赛罕王脸上露出不满之色,对着阿剌知院道:“知院大人,回回炮今天已经投了一个时辰的石弹了,城墙有所损毁,您该下命令攻城了吧?” 阿剌知院平淡地看着他,道:“太师的命令是佯攻明国,昨日我巴图特部已经攻打了整整一天,今日就没必要继续强攻居庸关,只需要吸引明军注意便是。” 赛罕王摇摇头,道:“不过只是投掷石弹,并不能对明国造成压力,还是强攻一下的好。” 阿剌知院面色转冷,语气生硬地道:“赛罕王,这里是巴图特部,不是太师大营,你还是不要指手画脚的好。” “我指手画脚?”赛罕王怒道:“阿剌知院,太师派我来监军,就是希望我与你一起指挥,给明国造成压力。” “你说我没有权利指挥,难道说巴图特部不是瓦剌的部族之一么?” 阿剌知院冷笑了一下,指着不远处的大军道:“要不你去传个令试试?” 赛罕王立刻熄火。 他知道,阿剌知院才是巴图特部的首领,自己没有权力指挥巴图特部,巴图特部的人也不会理睬他的命令。 不过他还是不甘心,继续道:“太师的命令是吸引明军,知院大人这么做,是吸引不来明军支援的。” 阿剌知院知道他认怂了,轻蔑一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二人话不投机,赛罕王没有再回答,和阿剌知院一起看着远处的瓦剌士兵慢慢悠悠地继续用回回炮投掷石弹,半晌才会发射一颗,砸在居庸关坚固的城墙上,碎石纷飞,却没有对居庸关造成多大的伤害。 不一会儿,几个石弹从居庸关内飞出,直奔瓦剌军阵,瓦剌士兵纷纷躲闪,阵型一时间大乱,用了好一会才缓缓恢复。 就在阿剌知院出工不出力,拖着赛罕王的时候,紫荆关这面却是战火连天。 城墙之上,副都御使孙祥急切地指挥着弓弩手们,拼命地往城外射箭,支援外面正在拼杀的韩青。 早上,就在士兵们刚刚起床,正在吃早饭的时候,瓦剌骑兵趁着天还没亮的时候悄悄靠近紫荆关城门,突然加速冲了过来。 好在值守的兵丁发现得早,立刻敲响战鼓铜锣,通报瓦剌来袭的消息,召集城墙下的士卒防御。 不过这会士卒们正在吃饭,在自己岗位的人数还不足十分之一,韩青没办法,只好挥舞着帅旗召集一百多名骑兵冲出紫荆关,以冲锋对冲锋,希望能堵住瓦剌骑兵的偷袭。 孙祥也是急急忙忙地冲上城头,指挥着城墙上逐步到位的士卒准备弓弩箭矢,从远处支援韩青的骑兵。 这一战从早上一直打到了晚上,韩青一百多骑兵在城墙守军的弓弩支持下横冲直撞,纵横驰骋,所向披靡。 不过瓦剌大军人数太多,韩青一时不慎,冲得有点远,结果陷入了重围之中。 第70章 韩青之死 这面韩青陷入重围,那面孙祥却没有打开城门,派兵营救。 不是他不敢派人去营救韩青,而是他不能派人。 城外野战是瓦剌人的强项,韩青冲锋,几乎带走了紫荆关内的所有骑兵,现在关内剩下的基本上全是步兵。 如果让步兵去支援韩青,想办法打破数万骑兵的包围圈,无异于痴人说梦。 更别提也先就在关外虎视眈眈,只要他打开城门,想再关上就难了。 也先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夺下城门,守住城门,继而派遣骑兵杀入关内。 到时候别说韩青救不了,紫荆关也会失陷到也先的手里。 因此,孙祥能做的就是,一边让士卒们大喊,希望韩青能杀透重围靠近城墙,一边还得躲着点瓦剌人的回回炮。 韩青那面早已经杀得精疲力尽,刀都卷刃了,现在只是凭着一股心气在支撑着自己,继续在瓦剌大军从重重围困下来回冲杀。 渐渐地,韩青感觉身边的骑兵队伍越来越小,人数越来越少,扭头一看,居然只剩下了寥寥数骑还在跟随,其他人要么是冲得慢了被瓦剌大军切割出去,要么已经战死沙场,尸骨都不知道丢在什么地方了。 “兄弟们,看样子咱们是回不去了,前面还有一群蒙古蛮子,咱们冲过去,再砍它几颗头颅。”韩青一举从瓦剌骑兵手中抢过来的弯刀,对着身旁仅剩的十余名骑兵喊道。 “愿追随将军。”骑兵们大声回复着,手中的动作也没有停下。 “兄弟们好样的,跟我冲啊!”战场上没那么多废话的时间,韩青用刀一扎坐下马匹的屁股,战马受痛,立刻飞奔出去,向着不远处的一群瓦剌骑兵冲击过去。 十余名骑兵纷纷效仿,也是扎了下自己的坐骑,跟着韩青开始冲锋。 沿途的瓦剌骑兵纷纷避让,谁都不愿意靠近这群从修罗地狱中杀出来的恶鬼,只是拉开距离,远远地用弓箭射击。 远处,也先看着不停冲杀的韩青,眼中全是赞许的目光,对着下面人吩咐道:“这人是个猛将,我实在不愿看到如此人物战死,去派人招降一下试试。” 下面人领命,拨转马头向着韩青的方向奔去,没一会儿就到了被重重围困的韩青附近,对着韩青大喊道:“这位将军,你已经尽力了,何不下马休息?” “太师对您的勇武很是欣赏,希望能够与你把酒言欢,将军意下如何?” 韩青听到有人在喊自己,转头看去,原来是一个汉人打扮的骑兵在招降自己,于是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答道:“我是以前陛下身边的贴身内侍喜宁啊。” “原来是喜公公。”韩青问道:“你不在太上皇身边伺候,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喜宁喊道:“太师希望和你把酒言欢,息停兵戈。” “那你就是来招降于我了?”韩青脸上露出笑容,反问道。 喜宁见韩青脸上有了喜色,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于是点头道:“正是如此。” “太师说了,只要将军投降,荣华富贵必然享之不尽。” “此次太师率大军南下,沿途明军纷纷避让,无人敢略其锋芒,可见太师天命在身。” “将军投降,也算是顺应天命啊。” 韩青看着他,大声问道:“你已经归降了太师?” 喜宁点点头,答道:“是的,我已经投降了太师,而且得太师信任,如今随侍在太师身边。” 韩青突然脸色一变,大怒道:“阉奴不思尽忠,反而背主投敌,果然该死。” 说着就往喜宁这面冲了过来。 喜宁大惊,连忙往一群瓦剌骑兵身后躲去。 韩青见他要跑,手中刀霍地飞出,直奔喜宁而来。 结果喜宁运气好,刀锋擦着他的身体过去,连条伤痕都没有留下。 喜宁躲在人群后面大喊:“将军这是何苦呢?太师心胸鸿伟,将军追随太师,必将创出一份基业,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韩青手中没了武器,看着缓缓围拢上来的瓦剌骑兵,心中知道自己这条命算是走到了头,抽出随身的一把匕首,大喊道:“阉奴,我韩青乃是汉人后裔,怎可像你一样,背忠义而狥汝乎?” 说罢一摆匕首,喉咙间喷出一股鲜血,旋即倒地而亡。 韩青身后的骑兵见主将自刎,纷纷举刀向着喜宁冲了过去,势必要斩杀了这背主投敌的太监。 不过喜宁溜得飞快,几下便消失在大群瓦剌骑兵的身后。 大明骑兵们见状,也无可奈何。 而且这会儿韩青已死,大明骑兵锋锐不在,渐渐地,骑兵们被瓦剌慢慢涌来的大军淹没。 至此,紫荆关外的战事彻底结束,山东都指挥同知韩青自刎而死,百余名骑兵全军覆没。 城头上,孙祥望着渐渐平息的瓦剌军队,眼睛中缓缓涌出几滴泪水。 不过孙祥立刻用衣袖擦干那几滴眼泪,转身对着身边的中级军官道:“韩指挥已经战死沙场,以身殉国,不过他也为我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从现在起,军中将士不论高低,均要在城墙下休息吃饭,不得离开。” “我等必须全力以赴,不让也先踏入关内一步,务必阻敌于关外。” “末将遵命。”一群中级军官大声答道。 孙祥点点头,转过身看向远处渐渐涌过来的瓦剌大军,突然大喊道:“韩将军威武。” 中级军官们心中也涌起一股豪气,跟着大喊道:“韩将军威武。” 士卒们被军官们的气势带动,也跟着大吼起来。 渐渐地,喊声充斥在整个紫荆关之上,声音在群山中回荡,仿佛是上天在祭奠韩青那不灭的英魂。 远处的瓦剌大军也停止了脚步,好像前面的紫荆关就是韩青无敌的身躯,再也不敢前进一步。 过了一会儿,瓦剌大军缓缓退去,十月初五的战事终于结束了。 也先的瓦剌大营中,喜宁正跪在也先的大帐之外瑟瑟发抖。 今天他奉命去招降韩青,结果却九死一生,差点死在韩青的刀下,韩青自刎,招降任务自然也失败了。 回去复命,也先并没有搭理他,只是淡淡地问道:“喜宁啊,我交代给你的任务是什么啊?” 喜宁感觉不妙,声音发颤地答道:“太师命奴才去招降韩青。” “那你做得怎么样啊?”也先继续问道。 喜宁立刻跪下,连连磕头,道:“奴才没用,那韩青太过顽固,奴才没能说降于他,请太师恕罪。” 也先面色一冷,轻喝道:“奴才没用了,就没必要留着了。” 喜宁大惊失色,连连求饶:“太师饶命,太师饶命啊,奴才对太师忠心不二,还望太师手下留情啊!奴才必当尽心竭力,将功赎罪。” 也先淡淡问道:“你打算立什么功来赎你的罪啊?” 喜宁语塞。 也先冷笑道:“滚出去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明天日出之前要是想不明白,就不用再想了。” 喜宁大喜,连连道:“多谢太师饶命,多谢太师饶命......” 几个蒙古侍卫便把他丢出了大帐,扔在大帐旁的一块草地上不再理会。 喜宁一翻身,跪在大帐旁的草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脑子飞速旋转着,思索着自己对也先来说还有什么实际用处。 孛罗来见也先,路过大帐门口的时候看到了跪着的喜宁,嗤笑了一声,也没搭理他。 走进大帐见到也先,孛罗行了个礼后便汇报起今日的战损统计,也先坐在首位,不时问出几个问题,与孛罗讨论着今天的战事和未来几天的作战计划。 聊完正事,孛罗问道:“那个喜宁犯什么错误了?被太师罚在外面跪着。” 也先笑了一声,道:“其实他没犯什么错误。” “哦。”孛罗本就不在意一个汉人的死活,更别提是一个太监,刚刚兴致来了,随口一问而已,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也先笑道:“你孛罗什么时候对一个汉人有兴趣了?” 孛罗笑着答道:“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便随便一问。这种不男不女的家伙,要我说直接杀了算了,留着还浪费咱们的粮食。” 也先笑着摇摇头,道:“此人对明国朝廷比较熟悉,深知明国内幕,对于咱们瓦剌来说还有些用处。” “那您还让他跪着?”孛罗奇道。 之前也先对喜宁的态度不错,有什么事也会出言放过他,今天喜宁突然受罚,立刻就激起了孛罗的好奇心。 也先笑着答道:“一个奴才,有事没事敲打一下而已。” 说着便把今天派喜宁招降韩青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到也先提起韩青,孛罗脸色逐渐郑重起来,道:“那个明国将领的确是个人才,勇武非凡,我瓦剌中也没几个人单打独斗能打得过他的。” 也先点点头,道:“是啊!人才难得,所以我才让喜宁去招降,没想到他居然当场自刎了,真是可惜。” 孛罗没有继续说,行礼告辞出去了。 第71章 岳谦回来了 次日一早,喜宁被两个蒙古侍卫架进了也先的大帐。 没办法,喜宁在外面跪了整整一夜,两条腿早就不是他的了,压根站不起来,只能由人架着才能行动。 经过一夜的摧残,喜宁现在面色煞白,嘴唇干裂,身上全是露水,整个人都湿淋淋的,跪在帐中摇摇欲坠。 也先没有在意他的形象,只是淡淡地问道:“说吧,这一夜想出了什么东西,能够让我不杀了你?” 喜宁软趴趴地跪在地上,用干涩的声音答道:“奴才想到了一点,兴许对大汗有用。” “哦?”也先原本只是想敲打一下他,没想到喜宁居然可能给自己一个惊喜,不禁问道:“是什么?说说吧。” 喜宁立刻答道:“今日我观紫荆关防御严密,我瓦剌大军想要攻下此处颇有难度。” 也先点点头,道:“确是如此。” 喜宁继续道:“奴才在外面想了一夜,突然想起了跛儿干提到过,紫荆关周边小路众多,兴许太师可以派人搜寻一番,想办法从关后偷袭。” 也先被他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之前跛儿干的建议,心中不禁惊喜。 他正为如何攻打紫荆关犯愁呢!喜宁这个提醒,对他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如果能成的话,那瓦剌大军的损失必然会大大降低。 不过也先并没有表现出惊喜,而是假装思索了一下,这才道:“你已经表现出对我的用处,起来吧。” 喜宁大喜,身上不知道哪里涌出一股气力,连连磕头道:“多谢太师,多谢太师......” 也先点点头,道:“跛儿干的建议我还记得,不过既然你也能想到,并且更直言不讳地告诉我,那说明你对我瓦剌还有用处,昨天的事情就饶过你了,不过今后要注意,不可再犯。” 喜宁立刻回答:“奴才不敢,多谢太师。” 也先想了想,道:“我记得当初跛儿干说过,营中可能有汉人俘虏知道这些小路。” “你去问问,看看谁知道,让他交代出来,到时候我会有赏。” “遵命。”喜宁立马跑了出去,找知情人去了。 四天后,喜宁带着小股瓦剌骑兵,沿着知情人提供的消息,从小路绕过紫荆关,直扑紫荆关东门而来。 等孙祥得到消息,瓦剌骑兵已经冲进了紫荆关,正在关内大肆砍杀明军士卒。 孙祥连忙调派军队前去阻拦,不过为时已晚。 瓦剌骑兵已经稳稳地占据了城门口,仅凭调派过去的一千多人压根抢不回城门。 也先率领大军在紫荆关西门严阵以待,不停施压,让孙祥不敢再继续调派人马去东门增援。 没过多久,明军便被压制在东门城墙附近,后路已经被瓦剌切断。 看着不断涌入的瓦剌骑兵,孙祥心中涌起一丝绝望,拔出刀大喊道:“为国尽忠,正当此日。” 边喊边向瓦剌骑兵冲去,不一会儿便被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 十月初九,紫荆关破,提督守备紫荆关右副都御史孙祥战死,以身殉国。 十月初十,没有了阻挡的瓦剌大军越过紫荆关,出蒲阴陉,在华北平原上狂奔两天两夜,一路绕过易州和良乡,抵达京西卢沟桥。 历史上的京师保卫战正式拉开帷幕。 而此时,阿剌知院还在不紧不慢地攻打着居庸关。 十月十一,戊午。 这几天朱祁钰一直睡不好。 没办法,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的从三边传来。 居庸关在苦战,蒙古人在关外列阵,不停地用回回炮抛出石弹攻击城墙,已经有数十名士卒被石弹砸死,上百人受伤,其中还包括一名卫所千户。 辽东也是一样,蒙古大汗脱脱不花在辽东不停征伐,围攻广宁城三天三夜,幸好守将比较顽强,脱脱不花没有攻破广宁城,一时任性,于是广宁卫和辽东卫之间的驿站和屯堡被尽数破坏,上万人被抓走。 紫荆关是也先亲自攻打,自然是最为凶险。 虽然孙祥在韩青死后坚守了四天,不过最终还是没能守住,被喜宁带着瓦剌骑兵攻破东门,紫荆关失陷。 万幸的是,这年头大明的驿站系统还是很完善的,各地的消息虽然不算好,但是也没有耽搁什么时间,朱祁钰还是能及时掌握蒙古人的动向。 就在居庸关开战的第一天,朱祁钰就果断任命于谦为京师总指挥,京师内所有军队悉数听从于谦调遣。 于谦前几日又从河南山东调遣了几支卫所,算上京师原有的十七八万军队,合计二十万大军,分列于九门之外,以都督孙镗为总指挥,倚靠坚城防御。 同时发出紧急召集令,命令巡抚各地的都御史和监察御史们率兵勤王。 城内则是完全交给了吏部尚书王直管辖,刑部尚书金濂和右都御史俞士悦辅助,以吏部和刑部两部官员为主,率领顺天府衙役上街巡视,安定民心,处理骚乱。 王直将京师划分成十三块区域,刨除紫禁城的部分,还剩下十二块区域,全部交给在京的十三道御史和六科给事中们来管理。 朱祁钰还下了死命令,不论什么原因,哪块区域出现了问题,负责的监察御史和给事中就必须承担责任,问罪下狱。 大战在即,朱祁钰也不再手软,该拿下的人就必须拿下,该杀头的就要立刻杀头。 就在大明上下积极备战的时候,瓦剌大军突然出现在了卢沟桥附近,随之而来的便是出使瓦剌的都指挥佥事岳谦和瓦剌使臣纳哈出。 彰义门外,三百多瓦剌骑兵簇拥着岳谦和纳哈出缓缓靠近,彰义门上的明军士卒远远便看到了他们,连忙敲响了铜锣示警。 都指挥汤节是负责防守宣武门的守将,听到有人来报,说瓦剌骑兵靠近,连忙上城观看。 纳哈出看着远处城下慌乱成一片的明军士卒,哈哈大笑道:“岳指挥,你们明国真是好笑,此次我只带了三百多人,就把他们吓成这样。” 都指挥佥事岳谦冷冷地看着远处的明军士卒,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使臣还请慎言。” “虽然太师兵临京师,但是我大明上下齐力抗击之心人人皆知,这些士卒只是缺少训练而已,等以命相搏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奋不顾身,英勇杀敌。” 纳哈出嗤笑了一声,道:“那就看看到时候他们是否真的像岳指挥说的一样,敢于和我们瓦剌勇士拼命。” 岳谦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使臣莫不是忘记了太师交给你的事情?” 纳哈出立刻收敛起笑容,点头道:“这个自然是不会忘记的。” “那就好。”岳谦道:“那就请使臣派几个人护送我过去吧。” 纳哈出点点头,叫出几个人,护送岳谦靠近彰义门下的明军阵营。 京师这面,都指挥使汤节站在城门楼子上,远远看到一名身穿大明武官服饰的人,在几名瓦剌骑兵的簇拥之下渐渐靠近,立刻吩咐人道:“去个人,问问来的是什么人?有什么事情?” 亲兵领命而去,不一会便从宣武门出去,急奔到彰义门下,喝问道:“来着何人?” 岳谦这时候已经走到了明军军阵前面,整了整官服,语气略带高傲地道:“都指挥使岳谦,奉旨出使北元,今日回归京师。” “现在宣武门的值守是何人?让他速速来见本官。” 亲兵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道:“大人为何与瓦剌人一起来?” 岳谦眼睛一瞪,喝道:“这是你一个小小兵丁该问的吗?还不速速去通禀。” “耽误了大事,小心砍了你的狗头。” 这个亲兵也是个愣头青,立刻反击道:“你如何证明你就是岳指挥使,不是瓦剌人假扮的?” 岳谦顿时火起,怒喝道:“我的身份也是你一个兵丁能确认的吗?” “本官不与你废话,赶紧去叫你的上官前来,到时候本官自然会证明。” 亲兵想了想,转身离去。 宣武门城楼上,亲兵跪在地上正在向汤节回禀。 汤节听了亲兵的回话,疑惑道:“岳指挥的确是奉旨出使,不过这会应该跟随在太上皇身边,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兵部右侍郎邹干被派到宣武门做监军,这会也得到了消息,急急赶来宣武门城楼,问道:“情况怎么样?” 汤节便把亲兵探听到的消息告诉了邹干。 邹干略一思索,便道:“不管真假,一见便能有分晓。” “岳谦出使之前来过兵部,我俩曾有一面之缘,待本官去见一见他,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个路数?” 汤节点点头,没有反对。 反正出去见面的人不是他,瓦剌人有什么阴谋都用不到他的身上。 再说了,他汤节汤指挥还有防备京师的重任呢,怎么能轻易涉险。 结果邹干没走两步,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身叫道:“汤指挥,本官想请你一起过去,也好做个见证,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汤节的心态立刻从波澜不惊变成了惊涛骇浪,不过邹干是上官监军,他也不好得罪,只得拱拱手道:“大人先请。” 第72章 朱祁镇的圣旨 岳谦坐在马上,看着宣武门的方向愣愣出神,旁边纳哈出等得有点不耐烦,出声道:“怎么还不过来?你们明人真是磨叽。” 岳谦没搭理他,心中只是回忆临行前太上皇朱祁镇召见自己时所说的话。 自从他岳谦奉命出使瓦剌,便一直在想方设法救回朱祁镇。 但是也先一直拖着他,经常以事务繁忙为由拒不接见,他只能呆在瓦剌大营中耐心等待,连太上皇朱祁镇的面都很难见到。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不知道朝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本来要救回去的皇帝突然间变成了太上皇,郕王朱祁钰登基继位,成为大明新任天子。 他是司设监太监曹吉祥曹公公的门下,算是王振一党,心中认定的天子就是朱祁镇,对于借机上位的朱祁钰不是很感冒。 不过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指挥,又不是英国公或者魏国公这样的勋贵,人微言轻,对于这种关系到社稷江山的朝廷大事没有发言权,只得按下心思,继续千方百计地贿赂瓦剌高层,意图救回朱祁镇。 十月初,也先突然起兵南下,进攻大明,意图还都大都,他还急忙写了一封奏疏给朝廷示警。 然而,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也先居然从紫荆关打进了关内,兵锋直指京师。 就在今天早上,他突然接到也先的通知,说是太上皇朱祁镇想要召见他。 他也没有多想,便急急忙忙地跑去了也先的中军,拜见朱祁镇。 果然,这次觐见极为顺利。 看门的瓦剌士兵看了他一眼,又简单搜检了全身上下,见没有什么凶器,就放他进去了。 见到朱祁镇,岳谦立刻跪地请罪道:“臣岳谦见过......见过......” 突然他不知道该叫朱祁镇什么称呼。 叫陛下吧!不合适,那面朱祁钰已经登基继位,这是朝廷上下一致认可的事情,并且已经明发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大明换了个皇帝。如果他真的叫朱祁镇为陛下,那他妥妥的属于叛逆之罪。 叫太上皇?也不好。毕竟朱祁钰的帝位不是从朱祁镇手中传出去的,总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更何况是当着朱祁镇的面叫他太上皇?万一他不高兴了怎么办? 朱祁镇坐在上首,笑呵呵地开口道:“岳爱卿不必如此为难,叫朕陛下就是了。” “太上皇不也是陛下么?” 岳谦连忙磕头,道:“臣无能,臣有罪,这么多时日都没能救陛下脱离险境,臣心中实在是无地自容啊。” 朱祁镇摆摆手,笑道:“朕知道你尽力了。” “如今朕身陷这瓦剌大营,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回大明的。” 岳谦跪地,不敢回答,只是一动不动。 朱祁镇笑呵呵地问道:“岳爱卿,这是八月以来你第二次见到朕了吧。” 岳谦赶紧回答道:“是。” 朱祁镇手虚浮了一下,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如此拘谨了。” 然后扭头对旁边伺候的袁彬道:“文质啊,给岳指挥搬个凳子来坐。” “臣多谢陛下。”岳谦立刻谢恩道。 等岳谦屁股沾着凳子坐下后,朱祁镇笑呵呵地问:“岳爱卿,朝廷那面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岳谦立刻站起身答道:“回陛下,朝廷今日没有消息送过来。” “那郕王继位的消息你还不知道了?”朱祁镇突然问道。 岳谦吓了一跳,连忙答道:“此事臣已知晓。” “哦?”朱祁镇看着他,问道:“既然已经知道,那你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岳谦现在脑门上全是汗水,答道:“臣,臣......” 臣了半天,他也没想出怎么回答为好。 眼睛转了一下,突然看到袁彬在一旁冷冷地盯着自己,立刻浑身都是冷汗,脑子飞速运转,突然一咬牙,答道:“臣愚钝,对此事没有什么看法。” “不过臣临行前蒙太后和皇后召见,曾当着太后和皇后的面答应,陛下是大明天子,臣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救陛下回返京师,重掌天下。” 朱祁镇满意地点点头,语气温柔地道:“爱卿的赤胆忠心,朕看到了。” “多谢陛下夸奖,臣不敢当。”岳谦回答道。 突然,朱祁镇问道:“岳爱卿,你能否为朕办一件事?” 岳谦立刻答道:“陛下旨意,臣莫敢不从。” 朱祁镇点头接着道:“既然如此......” “袁彬。”朱祁镇突然叫了袁彬,吩咐道:“去把那道旨意拿过来。” 袁彬转身走到一个书案前,从书案上拿起一卷圣旨,递给了岳谦。 岳谦双手接过圣旨,没敢打开。 朱祁镇笑笑道:“岳爱卿,朕要你去京师,向九门守将宣读这道旨意。” 岳谦立刻跪下答道:“臣领命。” 朱祁镇没吩咐,他没敢看这道旨意。 不过朱祁镇却接着道:“岳爱卿,你可以先看看这道旨意。” 岳谦刚想打开看,却听到朱祁镇说道:“不过你看过这道旨意之后,就必须做到。” 岳谦立刻停止了动作,没有继续打开。 朱祁镇看着他,脸色渐渐严肃起来,问道:“岳爱卿为何不看?刚刚莫不是说的假话?” “臣不敢欺瞒皇上。”岳谦看了看朱祁镇的脸色,缓缓打开圣旨。 只看了一眼,便吓得浑身是汗,脸色煞白。 “怎么?做不到么?”朱祁镇语气冷了下来,道:“朕之前说了,看过就要做到。” 岳谦心中惊恐交加。 朱祁镇毕竟当过皇帝,本身的气势是足够的,天子威严一旦展开,岳谦哪里扛得住。 但是这道圣旨的内容太过恐怖,一旦宣扬出去,那他必死无疑,满门抄斩都是轻的,诛灭九族,不,像方孝孺那样灭十族都不算什么。 一面是天子,一面是亲族,哪面他都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 就在他思绪万千之时,突然听到朱祁镇的问话,思路立刻被打断,整个人都惊醒了过来。 看着面色不善的朱祁镇和在一旁虎视眈眈的袁彬,岳谦立刻清醒了过来,选择了最为合适的回答:“臣遵旨。” 朱祁镇的威严突然如初春的冰雪一般融化开来,面容和煦地道:“岳爱卿果真是朕的肱股之臣。” “既然岳爱卿已经接旨,那就抓紧时间去办吧。” 岳谦连忙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等出了帐篷,他的脑子才彻底清醒了过来,不禁为这份差事左右为难。 半晌,他才咬咬牙,心中暗暗做出了决定。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刚刚出了帐篷,朱祁镇那和煦的笑容突然消失,眉头紧锁。 袁彬在一旁看出了朱祁镇的担忧,不禁问道:“陛下可是担心岳指挥不去宣旨?” 朱祁镇听到袁彬的问话,摇摇头道:“朕不担心这个。” “岳谦此人乃是曹吉祥的心腹,也算是朕这面的人,宣旨这点事儿他还是会去的。” “不过能否做到,朕对他没有信心。” 袁彬点头道:“的确如此,毕竟这道旨意太过惊人,一般人很难理解陛下的苦心。” 朱祁镇看看他,满意点点头,吩咐道:“文质,你派人去告诉也先一声,就说朕答应的事情已经做了,不过需要他派人跟着点儿,免得误事。” 袁彬点头,领命而去。 “喂,喂。”岳谦突然听到纳哈出在叫自己,不禁问道:“什么事?” 纳哈出指指远处过来的一堆人,道:“管事的来了。” 等邹干与汤节二人来到彰义门,出了城门口便见到了本应随侍在太上皇身边的岳谦。 邹干是认识岳谦的,于是上前拱拱手,道:“岳指挥,本官乃是兵部右侍郎邹干,这位是都指挥使汤节汤大人,我二人奉旨监军宣武门,有什么事情说出来便是。” 岳谦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拱拱手答道:“本官奉旨出使瓦剌,如今有陛下旨意要向二人宣读,还请二位大人接旨。” 汤节没明白,问道:“如今瓦剌兵临,九门封闭,岳指挥乃是出使瓦剌,为何会有旨意颁给我二人?” 他说的旨意明显是朱祁钰发出的圣旨。 然而他想错了,岳谦手中的圣旨偏偏是太上皇朱祁镇的旨意,汤节只是一时没想到而已。 邹干也是奇怪,亦是问道:“岳指挥,这旨意为何要颁给我二人?又为何是瓦剌人护送你?难道......” 邹干说着说着,隐隐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但是他脑子一转,隐隐间猜到了什么,问道:“难道说,岳指挥的圣旨是太上皇......” 岳谦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汤节听到邹干的猜测,又见岳谦点头认可,心中也是明了起来。 “什么陛下的旨意?明明是太上皇的旨意嘛。” 邹干见岳谦点头,心中恍然大悟,道:“臣恭迎太上皇旨意。” 立刻整理衣袍,跪在地上。 汤节也是一样,不过他甲胄在身,于是以军中礼节跪接。 岳谦连忙上前扶起二人,道:“二位大人不必如此。” “此乃陛下口谕,二位大人起身接旨便可。” 邹干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起身,旁边的汤节也跟着站了起来。 见二人起身,岳谦脸上露出笑容,道:“陛下旨意。” “朕虽北狩,仍为天子,也先仰慕,特送朕返京,命尔等速开城门,文武百官悉数来迎。不得违逆。” “什么?”邹干和汤节立时愣在当场。 第73章 岳谦之死 “什么?”听到岳谦宣读的圣旨,兵部右侍郎邹干和都指挥使汤节都愣在当场。 岳谦看着他们,面色转冷,道:“二位大人还不快快接旨。” 邹干和汤节全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汤节问道:“岳大人,你是说太上皇让我们打开城门,放瓦剌骑兵入城?” 邹干也是被震惊得不行,不由自主地问道:“太上皇这是何意?也先所谋天下皆知,怎能轻易开城门?” 岳谦其实已经没有了退路,面色冷峻地喝道:“什么太上皇?是陛下。” 邹干和汤节被他的呵斥声惊醒,立刻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见邹干反驳道:“太上皇北狩,郕王已按照太皇太后的懿旨接掌帝位,为何岳指挥还没有改口?难道你没有收到消息么?” 岳谦怒道:“天子之位传承有序,何时由后宫来定了?” 邹干冷笑道:“太上皇失陷敌营,天下无主,太皇太后以江山社稷为重,命郕王接掌天子之位,安定社稷,安稳民心,有何不可?” 岳谦大怒,喝道:“陛下不过是去瓦剌做客,何时社稷不稳了?如今也先仰慕我大明天子,特意送陛下还京,尔等竟然敢抗旨不尊,难道想谋逆不成?” “谋逆?”邹干怒道:“谋逆之人我看是岳指挥才是,不然为何身边会跟着这么多的瓦剌人?” 岳谦怒道:“这些瓦剌人乃是瓦剌使团,本官不过是顺路,一起同行,你居然敢诬蔑本官谋逆?等陛下还朝,本官必然会上本弹劾于你。” “哈哈哈,我诬蔑你?”邹干大笑道:“蒙古人乃是我汉人的死敌,今日你居然要我打开城门,放蒙古人进城?不是谋逆是什么?你必然已经投降了瓦剌,才为瓦剌出此下策。” “如此拙劣的计策,你居然也想的出来,真是可笑至极。” 岳谦知道自己的嘴皮子功夫没有文人厉害,也没继续反驳,只是喝问道:“本官不与你说这些。” “本官只问一句话,这城门你开是不开?” “不开。”邹干毫不犹豫地答道:“一份真假不知的圣旨便要我放瓦剌人进城?真当本官是三岁的娃娃么?” 岳谦扭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汤节,问道:“汤指挥,你的意思呢?” “本官乃是监军。” “本官不答应,汤指挥也不敢开这个门。” 汤节还没回话,邹干却替他回答了。 岳谦没理他,只是盯着汤节。 汤节脸上露出为难之色,看看岳谦,又看看邹干,嘴巴动了动,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岳谦见他有所意动,不由大喜,道:“汤指挥,你我都是武将,你要相信我啊!等陛下复位,我必上奏陛下,重重嘉奖于你。” 邹干大怒,对着汤节道:“汤指挥,你是朝廷的将军,怎能听信一个叛徒的话?你可要想好了,万万不可做出这种谋逆之事。” “本官乃是奉旨前来,你才是叛徒。”岳谦大怒。 邹干死死地盯着汤节,没理他。 汤节看看邹干,又看看岳谦,突然叹了一口气,对着岳谦道:“岳大人,能否让我和邹侍郎单独说几句?” 岳谦大喜,点头道:“汤指挥请便。” 他以为汤节已经心动。 这才对嘛! 只要放瓦剌骑兵进城,那朱祁镇复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到时候论功行赏,他汤节汤指挥使必然会升官,到时候可能就要叫汤都督了,甚至叫汤节为侯爷都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邹干脸色大变,怒喝道:“汤指挥,你可要想好。” 汤节上前拉住邹干,想把他拉到远处。 邹干大怒,一边骂一边反抗,无奈只是一个文人,力气比不过汤节,渐渐被汤节拉着到了远处。 背对着岳谦,汤节对邹干说道:“邹侍郎不必担心,我没有开门的意思。” 邹干原本还想继续骂,听到汤节这么说,心中很是奇怪,不过还是臭着脸,问道:“汤指挥这是何意?” 汤节看了他一眼,道:“我想问邹侍郎一个问题,你以为那道圣旨是真是假?” 邹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答道:“不论真假,都不能放瓦剌人进城。” 汤节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我以为,那道旨意是假的,乃是也先所做的伪诏。” 邹干看着他的笑容,突然恍然大悟,道:“汤将军是说想借机设伏?” 汤节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邹干收敛起怒容,低头思索了一下,道:“此事不妥。” “为何不妥?”汤节问道。 邹干分析道:“其一,打开城门放瓦剌人进来,咱们手下这群新招的士卒未必打得过。” “其二,即使打得过,也不如在城墙上杀伤瓦剌人来得划算。” “其三,于尚书的意思是,御敌于城外,不放一兵一卒入城,汤指挥这么做,是违反了于大人的意思。” 汤节点点头,问道:“那邹侍郎的意思是?” “不开门。”邹干干净利落地回答道。 汤节又点点头,接着问道:“那么那道圣旨,邹侍郎打算如何处置?” 邹干思索了一下,道:“伪诏而已,无需理睬。” 汤节用余光瞟了一眼岳谦,问道:“那他呢?” 邹干扭头看了眼岳谦,发现他正盯着自己,连忙回过头,为难道:“这个......” 对于岳谦,邹干的确没有什么好办法处理。 杀了? 不行! 岳谦现在还是奉旨出使的使节,他们没有证据证明岳谦已经投靠了也先。 放了? 也不好。 万一这家伙的圣旨是真的,那自己就真成了抗旨不遵了。 再说了,这家伙还有太上皇的消息呢。 在这个关键时刻,任何一丝太上皇的消息,对于朝廷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仿佛是看出了邹干的为难,汤节嘿嘿一笑,出了个主意:“我想把他抓过来,交给陛下处置。” 邹干想了想,点点头,道:“这也算是个办法。” “那一会汤将军打算怎么做?” 汤节笑道:“一会我拉着大人回去,您沉默不语就好,剩下的看我的。” 邹干点点头,随即板起脸,一言不发地跟着汤节往回走。 到了岳谦面前,汤节脸上露出笑容,对着岳谦拱了拱手,道:“岳大人,我已经和邹侍郎商量好了。” “二位如何决定的?”岳谦急急问道。 汤节的笑容突然变得非常古怪,走上前两步,靠近了岳谦。 岳谦看着他的笑容,突然心中感觉到不妙,连忙后退。 汤节见岳谦后退,脸色突然一变,怒喝道:“乱臣贼子哪里走,跟我去见陛下吧。” 说着就要去拉岳谦。 岳谦急退几步,躲开了汤节的手,同时大喝道:“汤指挥,你可要想好了。”。 远处的瓦剌骑兵见势,也在纳哈出的命令下开始靠近。 汤节见势不妙,立刻停步不在追赶,当机立断地拿下背后的长弓,从腰上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唰地一下拉开,同时大喊道:“本将军早就想好了。” 一松手,箭矢便如流星般飞翔了正在转身逃跑的岳谦。 岳谦大骇,不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箭矢已经飞到了他的身后,直直冲着他的后背而来。 只听噗的一声,箭矢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岳谦的后心,深深地扎了进去。 岳谦突然感觉后背一凉,身上的力气忽然间就消失不见,整个身体往前一扑,旋即便昏了过去。 汤节见岳谦中箭,也没有上前仔细观察,转身就跑。 没办法,不远处的瓦剌骑兵已经开始冲了过来。 邹干见状,也不含糊,几步冲回了明军阵内,大喊道:“结阵御敌。” 明军士卒们本就在防备着瓦剌骑兵,军阵压根就是准备好的,前排士卒立刻举起刀盾防御,后面的弓弩手们则是拿起弓弩,斜斜指向天空。 汤节速度不慢,不一会就冲回了本阵,回头看了一眼冲过来的瓦剌骑兵,大喊道:“前阵守御,弓弩齐射。” 话音刚落,军阵后部便飞出了一片箭矢,密密麻麻地飞向了瓦剌骑兵们。 瓦剌骑兵不愧是久经战阵的悍勇之士,立刻侧身藏在马匹身侧躲避箭雨。 等箭雨过去,又立刻起身,坐在马上挽弓搭箭,向大明军阵反击。 前排的大明士卒立刻举起手中的盾牌防御箭雨,箭矢噗噗地击打在蒙着牛皮的盾牌上,只有偶然的几只流矢会射中某些倒霉的明军士卒。 不过还好,此时的明军士卒不少人都已经按照朱祁钰的设计在衣服上缝上了一堆长条口袋,有些人已经用配发的铁片塞好,没有配发铁片的人则是用布条缠绕木片塞了进去。 瓦剌骑兵一阵箭雨下来,居然没死人,只有几个倒霉的家伙受了点伤。 见瓦剌人的攻势无效,明军士卒士气大振,纷纷按照之前安排的任务开始反击。 一时间彰义门外箭矢如雨,双方互有损伤,不过相对而言,还是瓦剌骑兵损失大些。 瓦剌骑兵冲了几轮,见冲不破明军军阵,远处还隐隐有大股明军靠近,于是不再冲锋,收拾起死去的战友,转身离去了。 见瓦剌人撤走,邹干这才松了口气,对着汤节问道:“你怎么把他射死了?” 汤节面露尴尬,诺诺地道:“其实我是瞄着他的腿射的......” 邹干登时无语。 第74章 朱祁钰的嘉奖和也先的反思 彰义门前,邹干和汤节面面相觑,并肩站在一起,看着士卒们打扫战场。 二人面前,摆放着的尸体正是奉旨出使瓦剌的指挥使岳谦岳大人。 汤节小声问道:“邹侍郎,你看这事......” 邹干斜了他一眼,回答道:“这事与本官有什么关系吗?” 汤节一脸苦闷,小声嘟囔道:“怎么没关系。” 邹干大怒,厉声道:“这事和本官有什么关系。” 汤节看着发怒的侍郎大人,连忙告饶:“下官说错话了。” “下官知罪,请大人勿怪。” 邹干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不再理他。 汤节看着邹干,道:“我说邹大人,您是文人,脑子转得快,帮我想个法子呗?” 邹干摇摇头,道:“本官也没法子啊。” “岳谦毕竟是朝廷派出的正使,这么不明不白就死了,谁都得有个交代。” “既然是你射死的,那只有你能给朝廷一个交代。” “我怎么给朝廷交代啊......”汤节叹口气道:“我真的只是想射他的大腿,谁能想到他看到箭矢就矮身躲了一下,结果......” 说着,汤节又叹了一口气。 邹干看着他,笑了一下,道:“谁让你射他了。” 汤节看着岳谦的尸体骂道:“谁让他跑了。” “如今只能由我来扛住这个罪名了。唉!!!”咬咬牙,汤节长叹道。 邹干看着他,问道:“你要抓他,他怎能不跑?” 汤节狠狠地道:“谁让他矫诏,命我等开门迎驾......” 突然,汤节灵光一闪,敲手道:“对啊!岳谦矫诏谋逆,投靠外族,我射死他有功无过啊。” 邹干笑了笑,没说话。 汤节看着邹干,突然躬身道:“多谢大人。” 邹干脸色露出奇怪的表情,问道:“汤指挥谢我做什么?这可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啊。” 汤节憨憨一笑,恍然大悟道:“是,是,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邹干收起惊异的表情,换上了一幅孺子可教的笑容。 这种事,能不沾就不沾,躲得远远的才是正理。 彰义门一开战,朱祁钰这面便得到了消息,立刻召来了于谦商议。 还没等二人商议完,最终的结果便传到了宫中。 面对这个结果,朱祁钰和于谦又是惊诧又是想笑。 惊诧的是,岳谦居然被人说服,意图诈开城门,引瓦剌骑兵入城。 想笑的是,岳谦还没诈开城门,就被人识破,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汤节的手里。 岳谦死的真是冤枉啊。 朱祁钰哭笑不得,对着于谦问道:“于爱卿,你看这事该如何奖赏?” 于谦想了想,答道:“回禀陛下,此事还是暂时保密为好。” “为何要保密?”朱祁钰对于于谦的建议很奇怪,于是问了出来。 于谦答道:“岳谦乃是出使瓦剌的正使,朝廷亲信,居然被人说降,想要诈开城门,此事恐怕对朝廷威严不利。” “况且岳谦是都指挥使,刚刚还被陛下晋升过,传扬出去,对此次战事也不好。” 朱祁钰点点头。 他知道,于谦说的不只是这两条,还有他朱祁钰的威严在里面。 不过朱祁钰思索了一下,道:“毕竟邹干和汤节有功于我大明,而且从此事上来看,对大明也算是忠心耿耿,不赏的话,朕总感觉有些亏欠于他们。” 其实这就是朱祁钰现代人的思维在作怪了。 以前做人事经理的时候,朱祁钰作为一名员工,特别理解普通员工的想法,对于某些无德老板有功不赏的行为极度鄙视。 现在轮到他当老板,自然是不能学习那种无德老板的行径。 于谦听到朱祁钰这番话,心中却是另一种感觉。 感动,极为感动。 按照传统儒家文化,能为下属考虑的皇帝绝对会被划分到明君阵列里面,和唐太宗、汉武帝并列放在一起。 士为知己者死,于谦作为传统文人,这会儿心里充满了欢喜之情。 “让陛下登基继位,果然是天下之幸,社稷之幸啊!”于谦如是想到。 不过朱祁钰的问题不能不回答,于谦想了想答道:“此时战事正紧,邹侍郎和汤指挥的奖赏可以先放一放,等击败瓦剌大军之后一并赏赐为好。” 朱祁钰点点头,同意了于谦的建议。 却听于谦又接着道:“不过陛下打算嘉奖他们二人的消息可以先放出去,以激励士卒士气。” “这个建议不错,朕准了。”朱祁钰认可道:“那就由于爱卿把消息放出去吧。” 于谦一愣,旋即发现朱祁钰的这个安排的确很合适。 他现在是京师防务总指挥,九门外的明军全都归他调派节制,于公来说,他的确就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而且这个消息对于他本人也有好处,那就是能更好地指挥下属明军将领,不至于出现违抗上命的情况。 朱祁钰想了想,又问道:“那道诏书,于爱卿怎么看?” 于谦毫不犹豫地答道:“此为伪诏。” “对,这就是伪诏,必须是伪诏。”朱祁钰满意了。 于谦则是奉承了一句:“陛下圣明。” 朱祁钰笑着摆摆手,对着于谦吩咐道:“既然如此,那于爱卿就去一趟宣武门,把朕的意思告诉他们二人。” 于谦躬身行礼,领命而去。 另一边,瓦剌大军中。 也先没有骑在马上,而是坐进了朱祁镇的马车里,与大明的太上皇朱祁镇坐在一起喝茶。 自从土木堡之后,朱祁镇其实没见过也先几面,基本上都是待在伯颜帖木儿的军营里,有什么事也是由好兄弟伯颜传达转述的。 直到这次也先南下,才由伯颜帖木儿那里转移到了也先大营,跟随瓦剌大军一路南下。 毕竟,他朱祁镇现在就是块敲门砖,攻城锤,有没有用先放到一边,试一试总是好的。 最初,也先打算用他敲开大同城的大门,结果大同守将郭登没理会,也先无奈,只能绕开大同南下。 反正以大同那点兵力,也威胁不到他瓦剌大军的后路。 等到了紫荆关,也先就没有派人用朱祁镇的名义去扣关,而是打算先拿下紫荆关城门,再派人以朱祁镇的名义去招降守关明军。 结果呢,在紫荆关前被明军发现,都指挥使韩青率领骑兵在紫荆关外一阵冲杀,活生生把偷袭的军队拖在紫荆关外,给孙祥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 最终,韩青战死,瓦剌军铩羽而归。 直到几天之后,太监喜宁带着人从小路绕过紫荆关,自关后偷袭,这才拿下了前进的障碍。 连续两次都没成功,也先对这个思路进行了总结分析。 第一次在大同,也先本来想以朱祁镇的名义骗郭登出关,结果郭登没出来,只出来了小猫两三只,杀不杀没有什么意义,索性放了回去。 第二次在紫荆关,虽然他命人在战场上喊出了送朱祁镇复位的话,但是韩青压根就不听,关上的孙祥更是听不到了,计策自然失败。 再一再二不能再三,也先便总结了一下这两次失败的原因。 首先,每次通传消息,也先基本上都是派自己人去传递的,毕竟汉人不可信,不过他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汉人更信不过蒙古人。 其次,每次传递的都是口信,没有任何文书,最多就是几件信物而已,傻子才会出城。 于是,也先这次便决定改变方式,找一个汉人去送信。 不过看了一圈,发现压根就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喜宁这家伙虽然是汉人,但是名声已经臭不可闻,逆贼的名号早就天下皆知了。 跛儿干这家伙虽然没有喜宁出名,但是他是个蒙古人啊,明军更加不会相信。 至于其他人,要么是名声不够,要么是身份地位不够,别到时候刚喊了一句话,就被人家给射死了。 这群人死了是小事,耽误了自己攻打京师,还都大都那就不好了。 没办法,也先便派伯颜去找那位暗中的盟友——大明前任皇帝,现任太上皇朱祁镇。 等朱祁镇听完伯颜转述的话,也没废话,只是请他去把岳谦叫来。 伯颜不明白,岳谦明明是朱祁钰派过来的人,难不成他朱祁镇想让岳谦去传递消息? 结果岳谦进去不到半个时辰就出来了,进去的时候欢喜异常,出来的时候则是死气沉沉的。 等岳谦走了之后,伯颜才又进到朱祁镇的帐篷里,这才得知,就在这短短一段时间内,岳谦居然被朱祁镇收服了,答应了去传递消息。 不仅如此,朱祁镇还写了一份圣旨交给岳谦,让他去传旨,以皇帝的名义叫开城门。 伯颜被深深的震撼到了。 果然是当过皇帝的人,御下的手段一套一套的,三言两语便能收服下属。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王霸之气?” 伯颜帖木儿如是想,对朱祁镇已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态度更加谦和了。 第75章 后续 伯颜从朱祁镇这里拿到了解决办法,立刻回报给太师也先。 也先知道了朱祁镇的解决方法,也是暗暗心惊,心道:不愧是当过十四年皇帝的人物,这御下的手段果真了得。 至于成不成,也先无所谓。 反正死的都是汉人,他只要在一旁看戏就好了。 不过对于这个结果,也先倒是蛮期待的,因此在安排好行程之后,便跑到了朱祁镇的銮驾上找朱祁镇聊天喝茶。 二人都是金字塔顶端的人物,一个是大元帝国的现任掌权者,一个是大明帝国的前任掌权者,话题自然是御下的手段。 毕竟,聊别的容易起冲突,毕竟是敌对势力,总不能聊蒙古人打草谷或者是太宗皇帝五次北伐吧。 正聊的起劲,突然车架外面亲兵来报,说是纳哈出回来了。 朱祁镇适时地止住话头,等着也先离开。 这等机密事,自己这个俘虏还是不听的好。 没成想也先并没有下车,只是淡淡笑道:“陛下不必如此。” “纳哈出是和贵国使节岳指挥一起出去的,想来是事情有了结果,你我一起听听吧。” 朱祁镇笑着点头道:“如此也好。” 也先示意亲兵撩开门帘,一眼便看到了车架前的纳哈出。 这会儿的纳哈出不复刚刚出发时的意气风发,正垂头丧气地站在车架旁边,见到也先,连忙行礼道:“纳哈出见过太师。” 也先看了他一眼,道:“过来给大明陛下请安。” 朱祁镇连忙道:“太师客气了,不必,不必。” 也先摇摇头,道:“刚刚我与陛下还聊到了,上下尊卑尤为重要,怎么此时陛下又客气起来了?” 旋即对纳哈出道:“还不快点?” 纳哈出只好不情不愿地给朱祁镇也行了个礼。 也先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纳哈出连忙答道:“回太师,事情没成。” “没成?”也先眉头竖了起来,问道:“为何没成?” 纳哈出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也先脸上显出怒色,刚要说话,没想到朱祁镇插话道:“岳谦岳指挥使呢?” “死了。”纳哈出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怎么死的?”朱祁镇大惊。 他万万没想到,岳谦只是去传一道圣旨,居然就死在了京师城外。 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明朝官员啊!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死在明军手里啊? 纳哈出摇摇头,道:“被人用弓箭射死的。” 也先对此也很奇怪,不禁道:“你把经过讲述一遍。” 于是,纳哈出便绘声绘色地把整个经过讲述了一遍。 听完纳哈出的讲述,也先和朱祁镇都隐隐猜到,肯定是明军那面的守将识破了瓦剌的计谋,出手把岳谦射死的。 不过朱祁镇还是有许多疑问,例如,为什么要射死岳谦?明军守将是如何识破计谋的?自己才离开一个多月,之前那么多亲信大臣,为何一个都不相信自己的圣旨? 殊不知,就在这一个多月里,朱祁镇的圣旨已经被也先用烂了。 明朝的大臣们早就不相信这些总是要钱要物的圣旨真的是朱祁镇发出的。 不,哪怕真的是朱祁镇发的,那也不能信。 尤其是眼下掌管大明财政的户部尚书陈循陈大人。 也先倒是没有太多疑问,只是淡淡地吩咐纳哈出下去休息,随即对朱祁镇道:“陛下,此事已经败露,您可还有其他方法可以打开京师城门?” 朱祁镇摇摇头,答道:“单从岳谦之死便可以看出来,郕王已经收买了一大部分官员的心,想要兵不血刃地进入京师,眼下已经不大可能了。” 也先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强攻了。” “那就劳烦太师了。”朱祁镇道。 却听也先又说:“若是强攻,那我瓦剌勇士必然会死伤惨重......” 朱祁镇知道也先想要加价,便道:“只要送朕复位,京师中的东西,太师看上什么都可以拿什么。” “当然,禁宫除外。”朱祁镇补了一句。 也先思索了一下,点头同意,旋即跳下马车,跨上战马,吩咐道:“传令,西直门外列阵扎营。” 也先在西直门外扎营,但是朱祁镇却跟着伯颜去了德胜门外的营寨。 也先没说什么,伯颜却很疑惑。 为什么朱祁镇不和太师在一起呢? 当他对也先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也先的反应居然是一脸欣慰。 伯颜很是不解,等着也先解释。 也先笑笑,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先夸奖了他一句:“伯颜,你终于开始思索国事了。” “这和国事有什么关系?”伯颜还是不理解。 也先笑道:“朱家皇帝不和我在一起,无非是不想担上勾结我大元的骂名而已。” 伯颜摇摇头,依然不理解。 “还记得今日岳谦去干什么了吗?”也先提醒道。 伯颜立刻恍然大悟,拍手道:“我明白了。” “朱祁镇今日派岳谦去传旨,要求守将开门迎接,大明朝廷必然是知道了此事。” “如果朱祁镇今日和太师在一起,那就坐实了他勾结我大元的罪名。” “一旦罪名被确定,那他就再也没有机会重登皇位了。” 也先点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 “朱家皇帝避开我,无非是告诉别人,他仍然还是一个俘虏,还是在你的管辖之下。” “今日的圣旨与他无关。” “若是真的和我在一起,那无论如何他都解释不清,这道圣旨到底是我逼迫他发的,还是他自愿发出的。” “而与你住在一起,那他还有机会可以解释成不知情。” “朱祁镇果真是明国天子,这种事几乎不用想都知道该怎么办。”伯颜佩服道。 也先嗤笑了一声,道:“不过他这种薄情寡义之人,不值得深交。” 伯颜又不明白也先的话了,问道:“他人很不错啊!知识渊博,待人和善,为何太师说他是薄情寡义之人呢?” 也先笑笑道:“你今日回去找他聊天,看看他是否会主动提起岳谦这个人。” “如果你不主动提起,我猜他八成不会和你说。” “那我回去试试。”伯颜点头道。 “去吧!”也先拍拍他的肩膀,道:“回去告诉他,京师九门均有兵马,让他想个办法,使得明国朝廷乱起来,不然我们瓦剌打不进去。” 伯颜点头应是。 回到营寨,伯颜果真去找了朱祁镇。 二人喝酒聊天,谈天说地,快活得不亦乐乎。 但是果真如也先所说,关于岳谦,朱祁镇一个字都没有提起,好像这个人完全没有存在过一样,浑然不记得正是自己派他去传旨,这才导致他被射死在彰义门下。 伯颜深深地佩服也先的识人之明,不过对朱祁镇却没有表现出鄙视之色,毕竟,和朱祁镇聊天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 岳谦是汉人,又不是蒙古人,伯颜本身就不太在意他的死活,自然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相干之人去招惹朱祁镇了。 酒足饭饱,伯颜的谈兴也基本到头了,自然起身要走。 朱祁镇突然叫住了他,问道:“太师今日可有什么吩咐?” 伯颜这才想起来临走时也先的吩咐,点点头道:“太师的确有话要对陛下讲。” “伯颜兄弟请讲。”朱祁镇一伸手,请伯颜坐下说。 伯颜回身坐好,道:“太师让我告诉您,京师九门均有兵马,防守严密,请陛下想个法子,让朝廷乱起来,我们也好攻城。” 朱祁镇思索了一下,道:“好的,此事就交给朕了。” “明早伯颜兄弟过来,朕会给你一个办法,还要麻烦伯颜兄弟交给太师。” 伯颜点点头,道:“好。” “那明日我就静候佳音了。” 京师城内,朱祁钰正在召集大臣们开会。 奉天殿中,朱祁钰端坐在皇帝的御座上,看着下面的一群文武官员,说道:“今日瓦剌人已经兵临城下,如今就扎营在西直门外,大敌当前,诸位爱卿政务繁忙,不过朕还是要问一问,之前吩咐你们的差事办得怎么样了?” 群臣默然,没人站出来。 朱祁钰开始点名:“于爱卿,你是朕任命的城防总指挥,辖制京师所有兵马,今日有何战况,先汇报一下吧。” 于谦站出班来,道:“回禀陛下,今日只有彰义门处爆发了两次战斗,兵部右侍郎邹干和都指挥使汤节击退瓦剌骑兵三百余人,射杀数人。” “很好。”朱祁钰点点头,道:“兵部邹侍郎和汤指挥使尽忠报国,英勇杀敌,本当重赏,然朕与于爱卿商议,如今战事紧急,他二人的功劳先记下,待瓦剌人退走后,再一并论功行赏。” 没有人有意见,群臣都是沉默。 只听于谦又道:“不过据邹侍郎上奏,军中士卒武技生疏,短时间也来不及训练,希望能够增加一些铠甲,避免士卒伤亡过大。” “准。”朱祁钰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说完自己的差事,于谦便退回人群中。 朱祁钰又看向了吏部尚书王直,问道:“王爱卿,城内秩序可还安稳?” 第76章 夜袭 朱祁钰关注完城外战事,又开始关心起京师城内的秩序来。 吏部尚书王直出班答道:“回禀陛下,京师城内一切安好,并无民乱。” 朱祁钰点点头,又问道:“进城避祸的难民可曾安排好?” “已然安排好了,大部分难民都安置在了养济院,只有少数人还留在街面上暂时没有安置之处。” “那王大人可曾想出安置的地点?”朱祁钰问道。 “臣已命人去寻找空置的宅院,从主人手中租下来,足以安置所有人。”王直答道。 “粮食呢?”朱祁钰接着问道。 王直看了看旁边的户部尚书陈循。 陈循出班道:“回禀陛下,前几日通州的粮食已经尽数运入京师,有足够的粮食可以发放给难民。” “那粮价呢?”朱祁钰问道。 陈循没说话。 朱祁钰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 每当发生战争或者天灾降临,粮食的价格都会水涨船高,某些经营粮食的高官显贵们便可以大发国难财。 这里面可能有某个六部侍郎,也可能有哪个武勋伯爵,甚至某个尚书参与其中也不鲜见。 见陈循不说话,朱祁钰眉头皱了起来,又问道:“陈尚书为何不回答?” 平日里他称呼大臣都是爱卿,这次居然换成了尚书,陈循不禁感受到朱祁钰的怒火,连忙答道:“回禀陛下,粮价如今是一贯宝钞。” “一贯?”朱祁钰回忆了一下,惊呼道:“那岂不是涨了一倍?” 陈循点点头,答道:“正是。” 朱祁钰脸上露出恼怒的神情,道:“粮食足够,为何粮价会翻了一倍?” “陈尚书,你要给朕一个解释。” 陈循为难地道:“这个......每逢兵灾,粮价都会上涨,此乃天理。” “太祖起兵之时,粮价便是平时的数倍,非人力可以控制的。” “是不能控制?还是不想控制?”朱祁钰怒火更盛,低沉着语气问道。 “臣无能,请陛下责罚。”陈循只能请罪。 得罪了朱祁钰,最多也就是罢官回乡,身为老臣的他压根就不担心朱祁钰杀他。 但是真的掀翻炒粮食的盘子,那就要得罪一大批同僚,到时候必然会有无穷无尽的弹劾奏折递上来,他陈循能否全身而退,那就是不得而知的事情了。 不过朱祁钰对陈循的回答很不满意,怒斥道:“责罚你就能控制粮价吗?” “如今瓦剌刚刚到京师外面,还没正式攻城呢,粮价就翻了一倍。” “等战事真的起来,那粮价说不定会涨到什么地步去呢。” “你身为户部尚书,难道控制粮价不是你的本职工作么?” “动不动就无能,请朕责罚。” “责罚能控制粮价么?责罚你能让也先退兵么?” “要是真能做到,那朕绝不会对你客气。” 听到朱祁钰的怒斥,陈循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声不发。 朱祁钰稍稍平复了一下怒火,厉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把粮食控制在今日的价格之上,而且要确保京城的百姓都有粮食吃。” “只要有一个百姓饿死,你陈循就自己辞官吧。” “臣遵旨。”陈循连忙答道。 “对了,到时候朕会派人送你返乡,一路上都会告诉沿途百姓,因为你陈尚书,京师百姓在有粮食的情况下饿死了。”朱祁钰补充道。 这一击直接打到了陈循的软肋上。 作为文臣,他不怕得罪皇帝,但是却害怕没了好名声。 因为得罪皇帝,最多就是一死,自己肯定会名留青史,家人也会因此而得到照顾。 但是没了好名声,那自己就会生不如死,天下文人肯定都会鄙视唾弃自己,青史留名也只会留下个骂名了。 这句话一出口,陈循已经被逼的没有一点退路,只得大声答道:“臣必不负陛下所托,哪怕臣先饿死,也不会叫一个百姓饿死。” “好。”朱祁钰也是大声道:“陈爱卿昭昭报国之心,天下人皆知。” “等也先退兵,战事结束,朕必然会重重奖赏于你。” “臣,多谢陛下。”陈循大声道。 朱祁钰突然看向刑部尚书金濂,道:“金爱卿,你派人协助陈尚书办理此事。” “但凡有哄抬粮价、囤积居奇者,不论何人,直接抄家。” “朝中但凡有人说情施压,你们二人直接来找朕,朕会和他们用心谈谈的。” “臣遵旨。”二人一起回答。 “好了,先归班吧。”朱祁钰摆摆手,又接着转向王直,问道:“如今入城避祸的难民有多少?王爱卿是否有所统计?” “具体臣不清楚,但是据臣估计,大概有三四万人吧,眼下还没有地方落脚的,臣估计会有三四千人。”王直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又吩咐道:“房子要尽快找,实在不行,就直接征用京城的大小客栈。” “臣遵旨。”王直心情不错。 朱祁钰给了他直接征用客栈的权利,他就不用费心费力地让人去找空置的房子了。 朱祁钰再次转向右都御史俞士悦,问道:“京师的地痞无赖可曾安稳?” 俞士悦出班答道:“回禀陛下,如今六部官员巡视京师,地痞无赖全部都消失了踪迹,无人敢上街惹事。” 朱祁钰赞许地点头,旋即又吩咐道:“如今京师难民数万,难免会有某些地痞无赖趁机谋取难民的财物,这方面你要注意,有发现要立刻处置。” “臣遵旨。”俞士悦答道。 朱祁钰又问了几件平常的政事,便打算散会。 突然于谦出班启奏道:“陛下,瓦剌新胜,心情必然会骄横,眼中无视我大明强军。” “况且也先一路过来,只在紫荆关打了几仗,其余地方都是闭门不出。” “那么,瓦剌必然以为,我大明军队不敢出城迎战,防备必然会松懈。” “瓦剌人十月初十攻破紫荆关,十月十一便已经兵临京师,沿途肯定没有休息过,现在急需休整。” “臣建议,派人趁夜偷袭瓦剌大营,必有所获。” “偷袭?倒是能鼓舞士气。”朱祁钰敲了敲御座,想了一下,问道:“于爱卿有何人选?” 于谦回答道:“西直门守将刘聚可行。” “那就他吧。”朱祁钰没再犹豫,道:“命刘聚拣选两千勇士,伺机偷袭瓦剌大营。” “凡是敢参与者,一律赏银一两,有斩首级者加一两,战死者十倍。” “臣遵旨。”于谦躬身答道。 朱祁钰的圣旨和兵部的命令传到了西直门,都督刘聚立刻组织人,准备晚上过去偷袭。 刘聚是御马监太监刘永诚的侄子,从小跟着刘永诚长大,学到了马儿太监刘永诚的不少本事,早在正统六年便作为副将随军参战。 正统十三年,福建邓茂七起义,刘聚随宁阳侯陈懋出征,第二年就平定了这场席卷了福建广东江西三省的浩大叛乱。 土木堡之后,刘聚被紧急召回京师,刚回来没几天就遇到了瓦剌南下。 因为久经战阵,刘聚奉命守御西直门。 眼看着外面远处那喧嚣的瓦剌军营,刘聚一直在思索破敌之法。 眼下福建的军队颇为能征善战,但是却是刚刚结束战事,正在江南休整,一时半会调不过来,自己手底下的军队基本都是临时征调进京的地方卫所,战斗力和之前统帅的京营没法比。 单靠这些人,想要击败瓦剌大军,难度可想而知。 想了一会儿,刘聚吩咐亲兵:“去把高礼高将军和毛福寿毛将军请来。” 亲兵领命而去,不一会就带回来两个人,正是副总兵高礼和毛福寿。 这两个人其实都是蒙古人,祖上在元朝灭亡的时候投降了朱元璋,一直对大明忠心耿耿,在明军将领序列中算是比较能打的。 见到了刘聚,二人立刻行了个军礼,道:“属下参见都督。” 刘聚让二人起身,对着他们说道:“今日陛下下旨,命我等伺机偷袭瓦剌大营。” “我思来想去,最适合的人选就是你们二位,不知道你们敢不敢去?” “这事儿有什么不敢的。”高礼笑道:“不过是偷袭而已。” 毛福寿也是点点头,道:“我今天还寻思着要不要趁夜袭营,没想到陛下居然也想到了,此举正和我心意。” “好!”刘聚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二人就去拣选两千兵马,等到天黑再出发。” “属下遵命。”二人一抱拳,齐声道。 刘聚想了想,又吩咐道:“陛下还说了,趁夜袭营未必能够真的打败也先。” “因此,你二人要注意,别偷袭没得手,反而被也先围歼。” “不管用什么法子,以尽量少牺牲士卒为先。” “这句话也是陛下说的。”刘聚补充道。 高礼和毛福寿没想到朱祁钰居然会这样吩咐,不由得有些感动。 什么时候朝廷会关注他们这些大头兵的性命了啊? 高礼立刻道:“多谢陛下厚爱,末将必当从命。” 毛福寿也跟了一句:“陛下真是明君啊。” 三人对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 第77章 杨善的差事 夜袭计划是刘聚和高礼毛福寿三个人一起做的,报兵部报备之后便立刻开始执行。 只是让三人万万没想到的是,高礼和毛福寿的偷袭居然失败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高礼毛福寿刚刚出了依城而建的大营,迎面便碰到了一群瓦剌骑兵正在蓄势待发。 高礼毛福寿一合计,决定先冲一次试试。 于是,明军这两千人便整理好阵型,与瓦剌骑兵发起了对冲。 也许是因为精挑细选的缘故,这次冲锋居然是明军稍占优势。 瓦剌人用的还是蒙古人自祖上传下来的老套路,也就是策马冲锋,临近之时先射出一波弓箭,意图大乱明军阵型。 如果明军阵型乱了,便直接冲杀过来,彻底冲破明军防御线,随后便是一面倒的杀戮。 如果明军阵型没乱呢? 没关系,再来一轮就好了。 眼看远处明军穿着的都是布面甲,想来是可以轻松打乱明军阵型的。 结果一波箭雨射出去,除了几个倒霉蛋之外,剩下的明军居然毫发无伤,而且还在迅速靠近。 等瓦剌骑兵打算拨转马头再来一轮的时候,明军士卒也靠近了瓦剌人,同样是一波箭雨,给瓦剌人造成的伤害与之前瓦剌人的箭雨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瓦剌人纷纷中箭,不少人伏在马背上一动不动,还有几个人居然被射下了战马。 不过瓦剌人毕竟是从小生长在马背上,立刻快速离开,远处又有一波瓦剌骑兵过来接应。 高礼见没有什么机会,便拉着还想冲锋的毛福寿退回了明军大营。 回报给都督刘聚,刘聚也没说什么,只是安慰了一下高礼和毛福寿,让他们下去休息。 等二人离开,刘聚眉头便皱了起来。 “不知道这算不算偷袭了呢?”刘聚如是想。 不过就在他还没想明白的时候,突然亲兵来报,说镇抚薛斌率手下小旗二十三人,偷偷潜到了瓦剌的偏营,趁敌人不备射死了门口的守卫,救出偏营中被抓的大明百姓一千余人。 刘聚大喜。 他亲自安排的高礼和毛福寿没能偷袭成功,没想到手下一个小小的镇抚居然立功了。 于是他立刻派人上报给朝廷,也算是自己完成了朱祁钰交代的任务。 朱祁钰很高兴,立刻通知于谦,准备好赏银来赏赐这二十四个人。 也先则是很郁闷,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军队久战疲惫,不宜直接开战,索性重新安排哨位,让大部分人睡觉去,准备明天再报仇雪恨。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北方草原上,留守的蒙古部落即将遭到明军骑兵的致命打击。 时间拉回十月初二。 就在也先南下的消息传到京师当天,朱祁钰便紧急派遣石亨北上,准备从察哈尔部借道西行,走开平东胜一线,一路直插瓦剌老巢。 为此,朱祁钰还让左副都御史杨善出使北元,找正在古北口外折腾的蒙古大汗脱脱不花合作,确保石亨能够顺利通过草原东部。 毕竟,脱脱不花虽然是蒙古大汗,但也只是个名义上的傀儡,自身实力比不上也先,大权全部被太师也先掌握着。 如果瓦剌部能够受到打击,实力削弱,对于他脱脱不花也是有好处的。 杨善接到这个差事异常兴奋。 上一次,他奉旨出使巴图特部,便收获颇丰。 不仅救回了一大批被俘的大明子民,还得到了阿剌知院与大明的议和承诺,这对于刚刚经历土木堡之变的大明朝廷来说至关重要。 因此,杨善不只是得到了官升一级的嘉奖,从右副都御使升迁为左副都御史,而且还在民间获得了偌大的名声,在文臣之中的风头一时无两。 这次,朱祁钰又派遣他去和蒙古大汗脱脱不花议和,在他看来,这又是一个升官刷声望的好机会。 于是,在接到朱祁钰圣旨的半个时辰之后,杨善便立刻出发,轻车简从,一天时间便从京师杀到了密云,直接去了蒙古大营求见了脱脱不花。 脱脱不花对于这个突然来访的大明使者很是奇怪,不过还是接见了他。 一见面,杨善第一句话便让脱脱不花差点没抽出刀来砍死他。 因为杨善说的是:“大明左副都御史杨善见过傀儡大汗。” 但是第二句话却让脱脱不花收起了刀。 因为杨善说的是:“大汗是否想当一个真正的蒙古大汗?” 给杨善赐座后,脱脱不花问道:“明国使节此话何意?” 杨善喝了一口脱脱不花特意安排人送上的茶水,微笑着反问道:“大汗是否承认如今蒙古诸部均以太师也先为首?” 脱脱不花有点尴尬,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辩解道:“太师天纵英才,凡事均处置得妥当,本汗自然会将诸多事务托付于他。” “那大汗可敢自行决断?”杨善继续问道。 “这个自然是敢的。”脱脱不花吹牛不打草稿。 听到脱脱不花的话,杨善起身,拱手道:“那杨善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就此告辞。” 脱脱不花没明白杨善到底要干嘛。 你是大明派来的使节,来这问我两个问题就要走,是明国皇帝特意派你来嘲讽我的么? 不过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于是脱脱不花赶紧拦住他,道:“明国使节还请留步,有话请直说。” 杨善看了他一眼,重新坐下,对脱脱不花说道:“其实大汗不说我也知道,如今蒙古诸部虽然奉您为蒙古大汗,但实际上大权都掌握在也先的手中。” “大汗如今不过是个傀儡而已。” 脱脱不花心中恙怒。 我知道自己是个傀儡,但是也不用你一遍一遍地提醒我吧! 不过他还是忍住怒气,语气生硬地道:“本汗说过了,明国使节有话请说。” 杨善呵呵一笑,道:“我刚刚已经说过了。” “说过什么?”脱脱不花疑惑道。 “大汗是否想当一个真正的大汗?而不是也先的傀儡。”杨善重复道。 脱脱不花听了杨善的话,问道:“是能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不是,杨善立刻就走。” “若是,那杨善必出手相助。”杨善答道。 “明国使节打算如何相助?”脱脱不花不禁问道。 他当这个傀儡也有十年了,开始是也先他爹,现在是也先,实在是有些当腻歪了。 杨善道:“其实帮助大汗很容易,大汗只需要让出一条路就行。” “一条路?”脱脱不花疑问道。 “是的,一条路,一条通往集宁的路。”杨善答道。 “集宁?”脱脱不花思索了一下,心中想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可能性,问道:“明国打算派兵偷袭集宁?” 杨善点点头。 脱脱不花顿时大惊,道:“那可是瓦剌部核心所在。” 杨善冷笑道:“若不是瓦剌部核心所在之地,我大明还没有兴趣呢。” “我身为蒙古大汗,怎能做这种引狼入室的事儿?”脱脱不花怒道。 这种事儿别人能干,他脱脱不花却万万不能。 虽然他是成吉思汗黄金血脉的后裔,但现在却只是个傀儡而已。 一旦被也先知道了,他肯定完蛋,也先会毫不犹豫地干掉他,再推一个黄金血脉的后裔上去。 毕竟,现在黄金血脉的后裔还有很多呢。 杨善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说了句:“大汗还记得汉末献帝之事否?” “汉末献帝?”对于杨善的问题,脱脱不花回忆了一下,问道:“可是三国时的汉献帝?” “正是。”杨善答道。 “明使是说?”脱脱不花试探着问道。 杨善笑笑道:“大汗不觉得也先和曹丕很像么?” 脱脱不花顿时浑身冷汗直冒。 平时没人提醒他,他还没觉得什么。 现在杨善一提醒,他突然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也先不就是和曹丕很像么? 曹丕的父亲曹操是汉朝丞相,也先的父亲脱欢是蒙古太师。 曹丕也是汉朝丞相,也先也是蒙古太师。 同样的父死子继,同样的天纵英才。 而且,两个人都是手握大权,实力强横的那种人。 自己呢? 十八岁继承蒙古大汗的位置,娶了脱欢的女儿,从此成为傀儡。 汉献帝也差不多,九岁继位,一样是娶了曹操的女儿曹节为皇后,一样是曹家的傀儡。 但是问题是,自己的结局会和汉献帝刘协一样吗? 脱脱不花自己也不知道。 建安二十五年,当了二十五年皇帝的汉献帝被曹丕篡位,汉朝就此灭亡。 自己呢?算一算也差不多快二十年了吧。 想到这里,脱脱不花不禁打了个冷颤。 不过他还是问出了那句在未来让他后悔不已的话。 “明使可有破解之法?”脱脱不花如此问道。 “成了。”杨善听到脱脱不花问出这句话,心中一直悬浮着的大石头彻底落地,心说:“这脱脱不花终于让我说动了。” 不过杨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临行之时,陛下让我给您带句话。” “什么话?”脱脱不花问道。 “陛下说,上位者弄权,在于平衡。” “只要手下人的权利互相制约,那上位者便可稳如泰山。” 第78章 杨善那令人佩服的口才 “上位者御下,在于平衡。”脱脱不花呢喃了几句,突然眼睛一亮,不由得对汉人的这套文化感到佩服。 虽然他原本是看不上汉人那套东西的,但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汉人能够传承数千年不倒,的确有其过人之处。 脱脱不花回味着杨善的话,越来越觉得有味道,连带看向杨善的眼神也越来越亮,盯得杨善心里有点发毛。 “这位大汗是什么意思?为何一直盯着我看?难不成他还有龙阳之好?”杨善心里暗暗地想,不过为了大明威仪,脸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问道:“大汗,借道之事?” 脱脱不花这会儿心情愉悦,不过心思还是比较冷静,道:“使节,对于本汗来说,此事的确颇为为难。” “此乃双赢,大汗有何为难之处?敬请说来。”杨善问道。 脱脱不花没有回答他,只是叹了口气,道:“太师威望甚高啊。” 杨善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就是怕也先回来找他算账么? 心中鄙夷这家伙,脸上微笑道:“大汗还是没有想清楚啊。” “此话怎讲?”脱脱不花道。 杨善笑道:“也先此次南侵我大明,必然会走宣大一线。” “正是。”脱脱不花点头,认可了杨善的分析。 其实这没什么好分析的,蒙古人南下,要么走宣大,要么走延绥,要么走辽东,自己在辽东,也先肯定不会这么走,延绥离京师太远,所以也先只有宣大这一条路可以走。 只听杨善又道:“不过他想要走宣大,那必然要攻打宣化和大同,然后穿过太行山燕山,这样才能进军我大明京畿之地。” “首先,宣化和大同乃是我大明边境重镇,兵力众多,武备完善,你们蒙古人又不善攻城,假若也先要攻打,那必然损失惨重。” 脱脱不花点点头。 杨善说的很对。 别说宣化和大同了,就是两座坚城周边的堡垒,他们蒙古人打起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殊不见当年在西方横行无敌的蒙古大军,面对襄阳这么一座城池,打了整整六年才成功,更别提那座传说中的钓鱼城了,守了整整三十六年,连蒙哥大汗都丢在了城下,最后还是守将王立为了保住全城人的性命投降才拿下的。 杨善接着分析:“如果也先绕过宣化和大同,那么想要通过太行山和燕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太行八陉处处险峻,关隘更是众多,也先想要通过,不打下几个雄关是不成的,到时候瓦剌的损失不见得会比攻打宣大少。” “哪怕是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也先攻下了居庸关,直抵我大明京师,那么我大明京师数十万大军难不成还会怕了他吗?” “更何况我大明京师乃是天下第一大城,就算闭门不出,只是守城,那也先也打不下来。” “大汗可以算算,经过这一路消耗,也先手中的军队还能剩下多少?” 脱脱不花眼睛亮了起来,点头道:“这一路打过去,即使比较顺利,那也先也必然要丢掉上万蒙古勇士的性命。” “大汗英明。”杨善小小地拍了一个马屁过去。 脱脱不花很受用,微笑道:“过奖了。” 旋即问道:“使节说这些,和借道有何关系?” 杨善微笑道:“不瞒大汗,我大明借道偷袭,主要是为了调也先回草原。” 在这点上,杨善没有说谎,也没有隐瞒,而是直接告诉了脱脱不花。 其实脱脱不花也不傻,他当然知道大明的意图。 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杨善会把大明的意图告诉自己。 却听到杨善又道:“顺便帮助大汗树立一些威信。” “嗯?”脱脱不花又糊涂了,问道:“帮助本汗树立威信?” 杨善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他也看出来脱脱不花不是那么聪明,也不磨叽,直接分析道:“昔年脱欢太师杀瓦剌的贤义王和安乐王,对外又杀死了阿苏特部的阿岱汗和阿鲁台,声望在蒙古诸部中如日中天,这才有了能力和威势拥立您为蒙古大汗。” “的确,没有脱欢太师,本汗也做不了蒙古大汗。”脱脱不花承认了杨善的说法。 杨善接着道:“自从脱欢太师去世,也先接位,实际上也控制了整个蒙古诸部。” “不得不说,也先的确是一代人杰。” “他先后攻伐了哈密、兀良哈,征服了辽东的多个女真部落,声望其实已经超越其父。” “土木堡一战更是名扬天下,眼下他在蒙古诸部中的声望估计已经远远超越了大汗了吧。” 脱脱不花点头承认。 “那么,这样一个既有实力又有威望的人,如果真的攻入我大明京畿之地,他的声望会涨到什么程度呢?” “当他的声望已经涨到了大汗难以望其项背的程度,他会做什么,我想大汗不会想不到吧。” 脱脱不花的冷汗又下来了。 他一直忽略了这件事。 是啊,这样一个功绩声望全都刷到了满分的人,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呢? 想来是会废掉他脱脱不花,自己登上汗位吧。 “因此,此次借道,不仅仅是为了我大明自己,也是为了大汗您。”杨善道。 “只要我大明这支偏师能偷袭成功,那他也先还好意思谈什么声望。” “一个为了自己名声地位而抛弃掉自己部落的人,还会有人向他贡献出自己的忠诚么?” “到时候也先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立刻班师回草原,二是和我大明拼个你死我活。” 杨善微笑着问道:“大汗以为,到时候也先会选哪条路呢?” 脱脱不花被彻底说服了。 如果真的像杨善所说,那也先也的确只有这两条路可以走。 班师回草原,也就意味着此次南下无功而返,这对于也先的声望必定是一个打击,出尔反尔可不是他们蒙古人做事的习惯。 与大明拼个你死我活?想来不会。 不过万一也先脑子抽抽了呢?那也先损失的就不仅仅是声望,而是瓦剌的实力了。 不管怎么说,对自己都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只是,大明此次打算出兵多少?”脱脱不花问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杨善知道,这个问题一旦问出来,就意味着脱脱不花在这场战争中已经彻底倒向了大明这一边。 于是杨善答道:“预计五千。” “只有五千么?”脱脱不花听了这个数字,又有些犹豫了。 大明的军队有点少啊。 杨善毫不犹豫地反驳道:“五千精兵,均都是善于骑射的军中精锐。” “五千精锐?那就有机会了。”脱脱不花点头道:“何时出发?” “今日已经出发了。”杨善答道:“想来明日便可抵达古北关。” “好,明日我会向东退兵五十里。”脱脱不花思索了一下,最终答应了下来。 杨善大喜,道:“外臣代我大明天子多谢大汗。” 脱脱不花也是很高兴,摆手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来人,上酒,本汗今日要和大明使节一起痛饮一番。” 杨善连忙拦住他道:“大汗不可。” “为何不行?”脱脱不花不明白。 今天和杨善谈了这么一番,得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喜,心中高兴嘛。 而蒙古人高兴,除了喝酒摔跤还能干啥?杨善一看就是个文人,手无缚鸡之力,绝对不能摔跤,也就只剩下喝酒了。 杨善却解释道:“太师,现如今太师的实力还未受损呢。” “我今日前来本就是秘密,不便久留,如果陪大汗饮酒作乐,万一被也先知道了,那......?” 脱脱不花立刻连连点头,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 也先还没有什么损失呢,万一真的被他知道了,那他肯定会提兵来砍了自己的。 自己现在的实力可是远远比不上也先的啊。 真打起来,自己怎么可能打得过? 要是也先的实力和自己差不多就好了。 想到这里,脱脱不花突然灵机一动,问道:“你们这五千人是一人一马?” 杨善被脱脱不花的问题问得一愣,旋即答道:“此乃军中之事,外臣不知。” 他是文官,哪里懂得军中之事。 况且,就算他真的知道,也不能告诉脱脱不花啊。 不过脱脱不花赶紧摆摆手,道:“使节不必担心,本汗没有恶意。” “其实本汗刚刚想到,你们明国向来缺马,如果不够,本汗可以再留下一些马匹给你们。” 还有这种好事?这绝对不能客气啊。 杨善立刻惊喜拜谢:“多谢大汗慷慨解囊。” “不必不必,我北元与你们明国向来是兄弟之邦,互通有无乃是正理,使节不必客气。”脱脱不花谦逊道。 这就变成兄弟之邦了?杨善暗暗鄙夷道,难不成你已经忘记了,正是我们大明把你们蒙古人赶回了漠北草原的么? 不过杨善也不想再继续废话,直接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外臣就不继续留下了。” “待到合适的机会,外臣再来与大汗一起痛饮庆功酒。” “使节辛苦,本汗等着你。”脱脱不花豪爽地道。 第79章 我要报仇 次日,等石亨率兵抵达古北关的时候,发现杨善正意气风发地站在城门口等着自己。 石亨对于这个家伙没什么好感,准确说,他对除了于谦之外的文臣都没有什么好感,不过杨善前不久刚刚说服了阿剌知院,与其达成议和条件,救回了数千百姓,如今正是声望卓着的时候,石亨也不想得罪他,于是策马上前,翻身下了马,见礼道:“下官石亨见过杨大人。” 杨善点点头,拱手道:“武清伯辛苦了。” “杨大人为何在此等候?脱脱不花那面谈得如何了?”石亨问道。 杨善笑道:“事情已经谈妥了。” “谈妥了?”石亨很是惊讶。 他完全没想到,杨善只比自己早到了半天,就把事情搞定了,这个效率简直高到离谱了啊。 杨善点点头,重复道:“谈妥了。” “脱脱不花如何说的?”石亨问道。 他还是有些担心,怕杨善被脱脱不花欺骗,在关外埋伏自己。 如果这种猜测成真,那自己和这五千弟兄就凶多吉少了。 杨善倒是没有石亨这种心思,只是淡淡答道:“脱脱不花说了,可以借道。” “而且为了以示诚意,关外的蒙古大军已经向东退去,预计要到五十里开外才会停下。” 石亨大喜,拱手道:“多谢杨大人。” “杨大人立下如此大功,等回到朝廷,陛下必然重重有赏。” 杨善摆摆手,笑道:“哎!过奖了,过奖了,些许功劳,不足挂齿。” “一言退敌,杨大人已经颇有诸葛武侯的风采了。”石亨道。 他是真高兴。 脱脱不花退了五十里,那他就安全许多了。 哪怕有埋伏,人数也不会太多,他这次带出来的,全都是精挑细选的精兵,如果真的遇到了伏兵,到时候谁吃掉谁还不一定呢。 即使伏兵太多打不过,大不了就退回到古北关,那群骑马的蒙古人还能打上来不成? “其实我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武清伯。”杨善接着道。 “什么消息?”石亨的心情平复了一下,问道。 杨善回身一指古北关,道:“脱脱不花还给你留了五千匹马匹。” “战马?”石亨更加惊喜了。 他这次带出来的人,其实有一半的士卒是没有战马的,只有一些驽马代步。 原计划是去草原上抢一些,没想到自己还没出古北关,关外就有五千匹战马在等着自己接收,这个惊喜可是太大了。 没想到杨善尴尬一笑,道:“这个本官就不知道了。” “昨日脱脱不花只说了会留下一些马匹,至于是不是战马,本官没有问。” 石亨见杨善有些尴尬,连忙道歉:“是下官鲁莽了。” “大人不知,此次我带来的五千兵马,其中只有一半是战马,还有近千匹驽马,有些人还只能步行。” “有了大人这五千马匹,对末将这次出击至关重要,简直是解了末将的燃眉之急啊。” 石亨解释道。 “哦?”杨善听到石亨这么说,心中也是很高兴。 五千匹马匹,平日里得几万两银子才能买回来,结果他杨善只凭自己的一张嘴就搞到了,这个功劳不会比说服脱脱不花让路的功劳来得小。 等自己回京复命,估计陛下又会重重奖赏他了。 石亨点点头,道:“杨大人此功,不亚于歼敌数百啊。” 这么大? 杨善心中一喜,不过还是淡淡答道:“过奖了,过奖了。” “石将军,里面请。” 说着一伸手,让石亨和自己一起进城。 只是,他微微翘起的嘴角暴露了他的内心活动。 石亨赶紧拱手,道:“杨大人先请。” 杨善也没客气,转身轻快地进了城。 石亨连忙跟上。 反正大部队还在行进,一直没停。 等到了关外,远远便望见一大群马匹聚集在一块空地上,旁边还有几个人在盯着马群,不让马群乱跑。 见到杨善和石亨靠近,几个人连忙骑马跑了过来,问道:“前面可是杨大人?” 杨善笑着点点头,道:“正是本官。” 几个人赶紧翻身下马,跪下行礼,道:“汉人刘六,见过杨大人。” “你们几个是汉人?为何会在此地啊?”杨善奇怪道。 刘六答道:“小人是大同人,正统十年被鞑子抓去做了马奴。” “昨日鞑子官留下小人,让小人看管这些马匹,说是送给杨大人的。” 杨善点点头,道:“那就辛苦几位了。” 然后转身对石亨说道:“石将军,咱们去接收马匹吧。” 石亨很高兴,驾马靠近了马群,仔细观看,发现脱脱不花留下的居然全部都是战马,不由得兴奋异常,对着杨善道:“杨大人,全都是战马。” 杨善心中也是欣喜,笑道:“这下子石将军是如虎添翼了啊。” 石亨连忙回答:“全赖杨大人的功劳。” 二人吹捧了几句,杨善突然想起了刘六几个人,便转身问道:“刘六啊。” “小人在。”刘六连忙回答。 杨善问道:“你是哪里人来着?” 刘六连忙回答道:“小人是大同人。” “你们可以回去了。”杨善道。 刘六大惊,问道:“杨大人要我们去哪?” “你们不回蒙古了么?”杨善奇怪道。 蒙古人抓捕汉人当奴隶,向来是全家一起抓过去的,老人孩子作为人质,壮年男女作为奴隶,以儒家的忠孝理念来控制汉人奴隶不敢逃跑。 大明以往也救回来过一些人,不过其中一部分人又跑回了草原。 没办法,爹娘老婆孩子全都在那面,自己怎么敢不回去? 杨善以为,刘六作为马奴,能够被蒙古人留在这里看马,想来是可以控制的,家人应该还在他们手里。 杨善又没有办法解救他的家人,更不能强留他回大明,只能放他回去。 没想到刘六答道:“小人全家都已经死光了,就剩下小人一人,还请大人怜悯,不要让小人回蒙古。” 这个回答明显是杨善没有想到的,于是他看向其他几人,问道:“你们几个也都是一样?” 几人纷纷点头。 “那好吧。”杨善道:“既然你们几个都可以不回蒙古,那就跟着本官回大明吧。” “你们这次交接马匹有功,本官会上报朝廷,想来会有所奖赏,给你们几个人分块地,建个屋子,以后就好好生活吧。” “多谢杨大人。”几个人一起跪下,连连磕头道谢。 打死他们也不想再回去蒙古,过那种猪狗不如的生活了。 如果真的像杨善说的那样,回到大明能够得到几亩地,那自己的生活还是可以重新开始,苦干几年攒点钱,娶个媳妇生个娃,那自己家的香火就可以延续下去了。 杨善示意随从扶起几个人,转身要走,没想到石亨突然走了过来,问道:“这几个人都是脱脱不花留下的?” 杨善点点头,道:“他们几个都是前些年被掳走的大明子民,这次被脱脱不花借机放了回来,想来是想对我大明表达一些善意吧。” 石亨看着那几个破衣烂衫的人,突然心中一动,对着杨善道:“杨大人,末将是否可以问他们几个问题?” 杨善对于石亨的要求很是奇怪,不过还是没有因为这点小事驳了他的面子,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石亨走到刘六面前,问道:“你叫刘六?” 刘六见一个身穿铠甲的武将走了过来问自己,连忙回答:“是,小人叫刘六。” “你之前一直在鞑靼部做事?”石亨问道。 刘六摇摇头,答道:“小人是前不久刚刚被卖到鞑靼部的。” “那你之前是在什么部落做事?”石亨继续问道。 “小人之前在瓦剌。”刘六回答道。 “什么人手下?”石亨听到瓦剌这个词,连忙问道。 “太师次子阿失帖木儿。”刘六老老实实答道。 石亨渐渐兴奋起来,问道:“你对集宁熟悉么?” 刘六点点头,道:“还算熟悉,大半个月前还在那里呢。” “那你敢不敢跟我走一趟集宁?”石亨问道。 杨善有些明白了,对着石亨问道:“石将军是想找一个向导?” 石亨点点头,道:“正是。” “刘六在瓦剌养了四年的马,还是在也先次子阿失帖木儿的手下,那就说明他对草原的情况非常熟悉,尤其是对也先那里的情况非常熟悉。” “末将想让他作为向导带路,绕开沿途的蒙古部落,直插集宁。” “这样啊。”杨善转向刘六,问道:“你可愿意作向导为大军引路?” 刘六为难道:“小人......” “此事你不必为难,只要你愿意去,并且随石将军凯旋而归,本官就会和石将军一起上报朝廷,朝廷必有重赏,给你个不入流的小官当当也是可以的。”杨善循循善诱道。 刘六还是不想去,不过身边一人突然出声道:“我去。” 杨善和石亨转过头,见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便问道:“你是何人?” 那孩子答道:“我叫石头。” “你也熟悉集宁的地势?”石亨问道。 石头点点头,答道:“我从小就生活在那里。” “你为何要去?”石亨又问道。 “我要报仇。”石头答道:“我娘就是上个月死在了集宁的瓦剌人手里。” 石亨拍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那好,我也姓石,跟着我,我这个本家带你去报仇。” 第80章 动手 石亨接收了脱脱不花送的五千匹战马,在古北关进行了一下简单的补给,便带着向导石头出发,从鞑靼部特意让开的道路上疾驰而过,一头扎向了茫茫草原。 等到七天之后,石亨的队伍已经绕过了不少蒙古部落,出现在了集宁的北面。 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矮山,石亨拎起马背上的水囊喝了口水,对着亲兵吩咐道:“传令下去,在此休整一夜,埋锅造饭。” 亲兵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传遍了整个队伍。 明军士卒们纷纷下马,从袋子里取出了一些豆子开始喂马。 谭裕偷偷靠近了石亨的侄子石彪,道:“这些天可真是累死我了。” 石彪丢过去一个鄙视的眼神,不屑地道:“我早就说了,你们这些家伙平日里只知道跨马游街,要不就是去怡红楼喝酒耍女人,哪里能吃得了征战之苦。” “让你们别来还非得来,这下受不了了吧?” 谭裕硬撑着反驳道:“难道你不累啊?再说了,我只是说累,又没说不能吃苦。” “不累。”石彪毫不犹豫的说道:“我和你们又不一样,我是从战场上混出来的,和你们这些直接继承家里爵位的货色不一样。” 谭裕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举着手喂马吃豆子,一边道:“所以我这次才要跟着来啊。” “我一直盼着能真正上战场杀敌,可惜我家老子是新宁伯,本身就是带兵之人。” “我是新宁伯世子,怎么可能和我家老子一起带兵啊。” “要不是这次是陛下让我一起来的,我家里人还指不定会把我困在京师多久呢。” 石彪看了他一眼,嘲笑道:“你家人不让你来是对的。” “就你这种货色,最多也就是杀过几只野鸡吧。” 谭裕一翻身跳了起来,怒道:“你才是杀野鸡的货色。” “怎么?要动手?”石彪冷笑道。 “动个屁的手啊!”谭裕立刻又坐了下去,道:“明知道我打不过你,每次都是用这招。” 旁边的陈韶看到谭裕秒怂,不禁大笑出来,嘲笑道:“我说谭佑中,你惹谁不好,每次都去招惹他,打又打不过。” “原本我还以为你是条汉子,没想到这次出来居然有意外发现。” 旁边的士卒们都哈哈大笑出来。 陈韶说的没错,谭裕这家伙就是喜欢咋呼,队伍中的人基本谁都打不过。 毕竟大家都是军队里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谁手底下没点真功夫啊。 正在这时,石亨走了过来,喝道:“都给我闭嘴,抓紧时间吃饭睡觉。” “从今天晚上开始,咱们的征程就真的要开始了。” “那正好,我这几天正闲的手痒痒呢。”说这话的是喜欢秒怂的谭裕。 石亨瞥了他一眼,道:“希望你到时候别尿裤子。” 旁边的士卒又是一阵低笑。 谭裕没敢继续接话,从布袋中拿出了一张干饼咬了下去。 深夜,明军队伍再次集结,每个人都没有说话,整个队伍都静悄悄的。 石亨策马站在队首,也没废话,挥手让所有人跟上,渐渐靠近集宁的那一大片蒙古包。 等接近到了三里的距离,石亨抽出刀向前一挥,明军的骑兵便逐渐开始提速,加速靠近了蒙古包。 深夜之中,马蹄翻飞,刀光寒冷,带着凛凛杀气和滔天的恨意冲向了远处那熟睡中的蒙古人。 石亨这时候已经落到了队伍的后面。 望着队伍迅速靠近了蒙古人的营地,石亨心中回忆起朱祁钰给自己的那个不可思议的承诺:出关不封刀。 “希望陛下能够顶得住也先的攻势吧。”石亨如是想。 时间拉回到正统十四年十月十二,也就是也先抵达京师城外的第二天。 西直门外到德胜门外,瓦剌大军正在迅速集结。 京师城墙之外,无数的明军士卒也在快速列阵,手持刀枪弓箭,预防瓦剌大军攻城,准备随时反击。 德胜门外的土城之上,也先正在和朱祁镇并肩而立,远眺着壮阔辉煌的大明首都。 也先感慨道:“听闻京师乃是天下第一大城,但一直没有机会亲自见识一番。” “今日见到了,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朱祁镇笑了笑,道:“京师的确是天下第一大城,整个天下也只有南直隶的应天府可以和京师相提并论。” “哦?那我有机会也要去应天府看一看,听说秦淮河的景色很不错。”也先笑着道。 朱祁镇撇了他一眼,轻笑道:“十里秦淮河朕也只是听说过,不过江南水网密集,太师的骑兵恐怕施展不开吧。” 也先看了他一眼,笑道:“我瓦剌骑兵有什么施展不开的?当年还不是把南宋的小皇帝逼到跳崖了。” 朱祁镇没说话,回过头去看着京师那高耸的城墙,道:“不过京师拿不下,太师就没机会去见识秦淮河的风景了。” 也先点点头,问道:“陛下可是有了什么办法破城?” 朱祁镇摇摇头,道:“没有。” “为何不派人传旨,让朝臣们出来迎驾?”也先问道。 朱祁镇叹了口气,道:“难道太师忘记昨日之事了吗?” 他指的是岳谦被杀那件事。 不过也先却笑笑道:“陛下,昨日之事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谁能想到区区两个守门的,居然会射杀朝廷派出的使节。” 朱祁镇摇摇头,道:“想来岳指挥被射杀,必然是收到了朝廷的旨意。” “再行宣旨,此事已经不可为了。” 也先却一样摇摇头,道:“此事还是能做的。” “这次陛下只需要直接下明旨给朝中官员,必然就会有人出来相迎。” “明旨?”朱祁镇想了想,旋即摇了摇头道:“此事朕不能做。” 他之前的确有想过这种事,但是却没有做。 主要原因是,一旦他的圣旨以明旨形式发布,那他就彻底变成了一个大明的叛徒,变成了石敬瑭那样的儿皇帝,那自己这辈子都别想重新回到大明的土地了。 也先也明白他的顾虑,于是笑笑道:“陛下在我手里,这道旨意就当是我逼您发的吧。” 朱祁镇摇摇头,重复道:“此事朕不能做。” 也先眉头皱了起来,问道:“陛下真的不做?” 朱祁镇坚定地摇摇头,再次重复道:“此事朕不能做!” 也先突然笑了起来,道:“既然陛下不做,那我瓦剌就准备拔营回草原了。” “反正京畿之地富庶,打不进京师,但是周边的小城还是没问题的。” “只要把密云通州等几个地方打下来,那也够弥补这次出征的所得了。” 朱祁镇低头思索了一下,道:“此事朕不能做,但是别人可以做。” 也先看着朱祁镇,道:“旨意可以交给喜宁去起草,但是需要陛下的一件信物作为证明。” 朱祁镇随手摘下身上的一块玉佩交给也先,道:“此物可以。” 也先接过玉佩,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笑道:“也罢,此事就这么定了。” 说完便吩咐人安排喜宁草拟圣旨去了。 朱祁镇看看也先,问道:“既然此事已经定了,那太师就没有必要再留在此处了吧?” 也先一怔,旋即大笑道:“陛下果真英明。” “我这就回本阵,等候陛下的好消息。” 不一会儿,这道圣旨便由斥候送到了城下的明军手中。 德胜门守将孙镗接到哨兵送过来的圣旨,也没打开,直接便送进了紫禁城。 这会儿,朱祁钰正和一群文武大臣开早朝呢,听到城外传来了消息,立刻便暂停了早朝,拉起六部的大臣们进了奉天殿商议。 接过旨意一看,朱祁钰便笑了。 下面的大臣看到朱祁钰突然笑了,不禁奇怪,于是于谦出班问道:“陛下,可是瓦剌攻城,我军得胜?” 朱祁钰摇摇头,把圣旨交给小太监,让他念给下面的大臣们听。 等小太监念完,六部大臣全都面面相窥。 谁都没有想到,这道旨意居然是让他们出城迎驾的。 开玩笑,谁是傻子吗?现在出城迎驾,不就是出去送人头的么?白痴才出去呢! 不过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朱祁钰,希望他不要相信这道旨意。 朱祁钰当然不会相信,不过他没明白六部大臣为什么不说话,只知道盯着自己,于是问道:“诸位爱卿,关于这道旨意,你们说一说吧。” 六部大臣们对视一眼,谁都没有站出来。 朱祁钰奇道:“诸位爱卿为何不说话?难不成你们以为这道旨意真的是太上皇所发?” 六部大臣听到朱祁钰不相信旨意的真假,这才放下心来,齐声道:“陛下圣明。” 朱祁钰这才明白他们担心什么,于是笑了一下,道:“诸位爱卿,你们都是朝廷的基石,朕怎么可能因为一道真假不明的圣旨就让你们以身赴险呢?” “都放下心来吧!” “朕只是让你们议一议,朝廷该如何应对这道旨意。” 第81章 出城见驾的王复和赵荣 朱祁钰话一出口,礼部尚书胡濙便站了出来,启奏道:“陛下,此事简单,只需派两个人出城去见太上皇便可。” 群臣都是点头。 “那派何人出城呢?”朱祁钰又问道。 胡濙想了想,答道:“六部的尚书侍郎均有差遣,一时半会儿是去不了的。” “臣想来,也只有在都察院、科道和鸿胪寺等衙门选两个人了。” 胡濙直接把在场的人都挑了出来,只建议派都察院的御史和科道的给事中们出城,而鸿胪寺本就是管对外邦交的,这种时候想逃也逃不掉。 “那胡爱卿可有人选?”朱祁钰问道。 胡濙哪里会干这种得罪人的事,立刻摇摇头道:“臣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 朱祁钰没想那么多,转向吏部尚书王直道:“王尚书可有什么人选吗?” 王直想了想,道:“臣暂时也没有什么好的人选。” “原本左副都御史杨大人可以,但是他如今还在古北口与蒙古大汗脱脱不花商议互市之事,今日肯定也赶不回来。” “臣建议,陛下可去早朝上宣布此事,加以重赏,想必会有人主动请缨的。” 杨善这会儿的确没有回来,一直留在古北口外和脱脱不花商量互市。 起因还是因为脱脱不花留下的那五千匹战马。 几天前杨善用打击也先的理由说服脱脱不花让路,没想到脱脱不花举一反三,主动送给石亨五千匹战马,以便他能够更快更狠地打击到也先本部,削减也先的实力和威望。 杨善很快便把消息传回了京师。 朱祁钰知道了这个消息,立刻叫来于谦和陈循,一面把事情通报给他们,一面和二人商议,给脱脱不花多少回礼比较好。 毕竟,五千匹战马不管在什么时候,对于大明来说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于谦和陈循听闻此事也是很高兴,很快便同意了回礼的事情,并且最终确定,送给脱脱不花五百担盐,五百担茶叶。 盐和茶叶都是草原上最为缺乏的东西,偏偏又是草原人必不可少的重要物资,现在朱祁钰送给了脱脱不花一千担盐茶,对于脱脱不花来说也算一笔重要的回礼,相信他会非常高兴的。 果不其然,脱脱不花收到回礼之后兴奋异常,立刻招来杨善,摆酒设宴,感谢大明皇帝的慷慨,并且提出希望建立互市,能够长期从大明买到所需的物资。 杨善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回报给了朝廷。 朱祁钰当场便同意了脱脱不花的要求。 于是,一直到现在,杨善都在和脱脱不花商量互市的方案,并没有回京。 对于王直的建议,朱祁钰想了一下便同意了。 直接指定人去肯定不太好,万一那个人不想去冒险,那么即使派了他出去,也不一定能得到什么消息,还不如找一个自愿去冒险的人呢。 朱祁钰带着六部大臣返回早朝,当场宣布了这件事情。 没想到的是,就在传声太监话音刚落的时候,通政司左参议王复和中书舍人赵荣便站了出来,主动要求出城见驾。 朱祁钰知道这二人是抱着富贵险中求的想法,也没废话,直接每人各升一级,王复从左参议升为通政司右通政,赵荣则是升为太常寺少卿。 于是,王复和赵荣便开开心心地出去探路了。 出了城,王复和赵荣便直奔德胜门外的土城,没费什么劲便见到了太上皇朱祁镇。 见到太上皇当然要行礼跪拜,于是二人跪拜道:“臣王复(赵荣)见过太上皇。” 朱祁镇听了,面无表情。 一旁的袁彬站了出来,手里握着刀,喝道:“两位大人的称呼错了,此乃陛下。” 王复和赵荣对视一眼,凛然不惧。 王复问道:“你是何人?” 袁彬答:“锦衣卫小旗袁彬。” “区区小旗,怎敢在此放肆?”王复训斥道。 袁彬的气势登时一滞,他没想到自己就站在朱祁镇的身边,居然还有人敢训斥自己。 没想到朱祁镇冷哼一声,道:“袁爱卿这段时间一直护卫在朕左右,劳苦功高,朕信他。” 王复赶紧对着朱祁镇请罪:“臣鲁莽。” 朱祁镇没搭理他这点小事,也没计较二人的称呼问题,只是板着脸问道:“你二人是什么官职啊?” 王复答道:“臣蒙陛下恩典,刚刚升任礼部侍郎。” 赵荣答道:“臣刚刚升任鸿胪寺卿。” 朱祁镇看了王复一眼,问道:“王爱卿,现如今城内何人主事啊?” 王复连忙答道:“如今陛下北狩,太皇太后命郕王登基继位,在京中主持大局。” 朱祁镇这是明知故问,不过他又问出了下一个问题:“那如今京师防备是何人主持?” “兵部尚书于谦于大人。”王复答道。 “那德胜门是何人把守?”朱祁镇接着问道。 “都督孙镗。”王复答道。 “嗯!”朱祁镇点点头,对着二人吩咐道:“去命于谦和孙镗一起出来迎驾。” 他知道朱祁钰是打死都不会出来的,也就没有提。 “这个......”王复有些为难了。 于谦和孙镗现在负责整个京城的防御任务,他们要是都失陷虏营,那京师的城防就算垮了。 袁彬一见他犹豫,一下子把刀抽了出来,喝道:“陛下下旨,王大人难道要抗旨不成?” “臣不敢。”王复毕竟是朱祁镇钦点的翰林,又在通政司干了那么久,对于朱祁镇还是有一些畏惧的,于是连忙答道。 朱祁镇伸手拦住袁彬,笑道:“王爱卿不必害怕,朕又不会无缘无故地杀了你。” “多谢陛下。”王复连忙跪下磕头。 朱祁镇笑了笑,问道:“朕一直有一个问题,不知二位爱卿可否给朕解惑啊?” “陛下请讲。”王复和赵荣一起答道。 “朕想知道,朕的皇儿还在,母后为何突然命郕王继位?”朱祁镇问道。 王复和赵荣对视一眼,答道:“臣等不知。” 这种话题他们打死也不会回答的。 本来你朱祁镇是皇帝,结果自己亲征玩脱了,以为自己的儿子会继位称帝,没想到自己老妈让自己的弟弟当了皇帝,所以你想不通,来问我们,我们怎么回答? 你妈嫌你儿子太小?还是你妈想自己垂帘听政结果被你弟弟和大臣们怼了回去?怎么回答都不对。 反正就是你们老朱家的事,回头有机会你们自己解决好了,别拉上我们。 朱祁镇微微一笑,道:“二位爱卿能否给朕讲讲事情经过?毕竟郕王登基太过突然,朕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 “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王复和赵荣腹诽道,不过脸色不敢表露出来,只得由王复主讲,把八月二十九那天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朱祁镇听他们讲完事情始末就完全明白了。 原来是吏部尚书王直和礼部尚书胡濙带头的啊。 不过朱祁镇没有表现出什么喜怒,只是淡淡地道:“朕明白了。” “二位卿家可以回去交差了。” “记得叫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兵部尚书于谦和都督府都督孙镗出城来见朕。” “臣遵旨。”二人齐声回答,告辞离去。 等二人回到朝堂上一说,朱祁钰当时就有些生气。 开什么玩笑,这几个人是现在朝廷各方面的顶梁柱,怎么可能轻易出城去见他朱祁镇。 王直是四朝元老,吏部天官,旗下门生故吏众多,况且手握吏部大权,他出点事,朝廷肯定会乱一阵子。 胡濙比王直还大四岁,宣德元年便升为礼部尚书,到现在已经整整二十三年了,谁都不知道他的触角会深入到朝廷的什么地方。 于谦和孙镗则是现在京师军队的核心,肩负着防御瓦剌的重任。 这四个人不论哪个出事,那都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更何况是四个一起呢! 不过朱祁钰告诉自己要保持帝王威仪,淡淡问道:“太上皇除了让几位大人出城,还有什么要求吗?” 王复和赵荣一起摇头,表示没有了。 朱祁钰又问道:“太上皇为何要让几位大人出城?” 王复和赵荣心中一惊,强作镇定地答道:“臣等不知。” 朱祁钰看到他们的表现,心里生出一丝怀疑,问道:“你二人见太上皇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王复和赵荣心中更是惊骇,对视一眼,王复答道:“没说什么,太上皇只是点了几位大人的名字而已。” 朱祁钰看着二人,大概猜到了答案,心中愈加烦闷,挥挥手让二人退下。 王复和赵荣连忙告退。 等二人离开,朱祁钰看着殿内的六部大臣道:“诸位爱卿,太上皇的旨意你们信吗?” 六部大臣齐刷刷地摇了摇头。 开玩笑,谁说信谁就得出去,能不能回来就未必了。 他们都是朝廷重臣,怎么可能轻易赴险。 朱祁钰点点头,道:“太上皇乃我大明皇室,是不会让诸位爱卿以身赴险的。” “诸位爱卿都是朝廷柱石,身负重责,大明还要依仗诸位爱卿匡扶社稷呢。” “此事必是也先阴谋,诸位爱卿不必理会。” 朱祁钰给这件事下了定论。 第82章 准备开战 “不过既然也先的阴谋未能得逞,那下一步便是真刀真枪的作战了,于爱卿可有所谋划?”朱祁钰问道。 于谦点点头,道:“臣已经安排好了。” “那就好。”朱祁钰赞许道:“那诸位就散了吧。” “如今事务繁忙,早点忙完,也能早些休息。” “多谢陛下厚爱。”一群大臣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众人散去,朱祁钰回到御书房,拿起一份奏折便看了起来。 只看到一半,朱祁钰便烦闷地把奏折丢到一旁,自己在那里思考事情。 仪铭是郕王府长史出身,属于朱祁钰的亲信,这会儿也在御书房陪着他。 他对朱祁钰的脾气已经很是熟悉了,见朱祁钰在那里烦闷,便问道:“陛下因何烦心?可是战事?” 朱祁钰发现仪铭在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摇摇头答道:“朕不担心战事,而是烦心太上皇。” 这话题有点敏感,仪铭没有接着问,只是看着朱祁钰。 朱祁钰知道他在避讳些什么,于是轻笑了一下,道:“我说子新,你是朕的亲信,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 仪铭正色道:“陛下说的是太上皇。” “臣身为大明臣子,就应该记住君君臣臣的本分,怎能肆意妄为。” 朱祁钰被他的样子逗笑了,笑道:“你啊,总是这么严肃,不愧为师爷爷的儿子。” 朱祁钰指的师爷爷,是永乐年间的大儒仪智,曾经当过宣宗朱瞻基的老师,所以朱祁钰称呼仪智为师爷爷。 仪铭还真的是继承了仪智的风范,礼仪上一丝不苟,明理守正,劝谏道:“陛下慎言。” “陛下如今乃是大明天子,不是当初的郕王,需有天子威仪,否则怎能服众。” “好,好,好。”朱祁钰算是服了他了,笑道:“算你说的对,朕采纳了。” “陛下圣明。”仪铭行礼道。 谈笑完,朱祁钰的烦闷稍微减少了一些,对着仪铭问道:“子新,你说太上皇在也先手里,动不动就发个圣旨给朝廷百官,这事该怎么办?” 仪铭思索了一下,道:“陛下不是已经明发旨意了么?” “如果陛下仍然担心会有人听从太上皇的旨意,那就让锦衣卫多派人监视便可。” 朱祁钰想了想,摇摇头,道:“这倒也是一个法子,不过还是不太好。” 仪铭也是点头道:“的确,锦衣卫乃是朝廷鹰犬,派出他们去监视百官倒是正常,但是现在乃是非常时期,贸然行事,可能事倍功半,甚至物极必反。” 朱祁钰用手指敲着桌子,慢慢思考着。 仪铭也站在一旁,一起思索解决的办法。 想了一会,朱祁钰突然出声道:“朕想到了。” 仪铭听朱祁钰想到了办法,精神也是一震,问道:“陛下可是有了法子?” 朱祁钰点点头,道:“既然担心他们可能会听从太上皇的旨意,那就让他们听,只要他们不敢行事就好。” “陛下是说?”仪铭心中也隐隐有了一丝明悟,问道。 朱祁钰笑了笑,没回答,而是对着外面喊道:“来人。” 外面立刻进来一个宦官,正是王诚。 朱祁钰吩咐道:“朕有些饿了,吩咐下去,安排些吃食送过来,朕和仪侍郎一起吃个午饭。” “是。”王诚下去,同时安排了另一个小太监守在门外,临时盯着点。 朱祁钰对着仪铭道:“子新啊,你说这次京师能不能守住呢?” 仪铭毫不犹豫地答道:“臣以为,于尚书的安排万无一失,诸将都会尽心为国,而且京师是天下第一大城,也先一定打不进来。” “哎!朕真的很怕有人会偷偷打开城门,放也先进城啊。”朱祁钰担忧道,不过脸色却没有一丝担忧的神色,只有淡淡的笑意。 仪铭明白了朱祁钰的法子到底是什么,于是配合着说道:“希望没有人这么做。” “否则京师百姓和文武百官不知道有几个人能活下去。” 朱祁钰点点头,叹气道:“想当年蒙古打进中原,屠戮了多少汉人,劫掠了多少财富。” “别的不说,单单是当初成吉思汗攻下京师的时候,京师的百姓就被屠戮了整整一个月,一百多万人被杀啊。” “也先要是真的进了京师,会不会像成吉思汗那样做呢?” 仪铭沉默,没说话。 不过门外却传来了一声吸气的声音,明显是门外侍候的小太监听到了朱祁钰的话,吓得连吸凉气。 朱祁钰和仪铭相视而笑,谁都没有发出声音来。 很明显,朱祁钰的计划得逞了。 宫中的消息果然传播得很快,皇帝是宫中最受关注的人,朱祁钰的言谈自然传播得最快。 不到两个时辰,消息便从宫中传到了宫外,六部尚书都知道了朱祁钰的担忧。 工部尚书高谷很是担心自己的军需跟不上,最后导致京师失守,于是把下面的官吏们大骂了一顿,然后统统派到了作坊里盯着生产,并且每个人都安排了产量,要是完不成,要么自己动手制作,要么自己动手写辞呈,全然不管官吏们的感受。 刑部尚书金濂找到右都御史俞士悦,拉着他一起去找了吏部尚书王直,商谈了整整一个时辰,回去就把刑部衙门的官吏全部派了出去,加强京师各个片区的巡视力度,结果整个京师到处都是刑部官员和都察院御史们的身影,宵小一时绝迹,就连平时横行霸道的官二代们都看不到了。 兵部尚书于谦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把日常军报的时间从一个时辰缩减到了半个时辰。 只有礼部尚书胡濙什么都没有做。 礼部右侍郎王一宁也听说了朱祁钰的言论,同时也打听到了六部尚书们的行动,便找上了自己的老大胡濙胡尚书,想请示一下,要不要做些什么。 进了胡濙的尚书值房,王一宁发现胡尚书正在慢条斯理地喝茶,于是请示道:“大人,六部都在为陛下的言论而担忧,尽全力在做事,咱们礼部要不要也动一动?” “动什么?”胡濙放下茶碗,奇怪道。 “额!”王一宁这才发现,礼部的确没有什么可做的。 工部打造兵器甲胄,自己插不上手。 吏部刑部和都察院领了安抚百姓的差事,自己一样插不上手。 至于兵部那面,王一宁想想就放弃了。 兵部的官员几乎都派上了城墙,回头将直接面对瓦剌大军的攻城,自己还是算了吧。 毕竟小命重要。 不过他还是不死心,对着胡濙说道:“大人,六部都在忙,只有咱们没有差事,这不是显得不太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胡濙笑道:“你是担心陛下的言辞成真吧?” 王一宁暗地里藏着的心思被胡濙说中,不由得有些尴尬,不过还是问道:“陛下真的对守住京师没有信心吗?” 胡濙看着他一脸担忧,反问道:“哪次朝议你没在?陛下的信心你还看不出来么?” 王一宁有点不明白,道:“陛下在议事之时的确是信心满满,不过以属下所想,兴许这只是陛下在臣子面前要保持姿态?” 胡濙摇摇头,笑道:“文通啊,你这就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了。” “你见陛下哪次行事不是谋划多时才施行的,怎么可能没有信心呢?” “看看现在的京师吧。” “虽然大敌当前,瓦剌围城,但是京师内可是井然有序,没有丝毫乱象。” “你也是饱读诗书的人,什么时候见书中提到过外敌当前而城内不乱的?” “仅凭此事,便不该怀疑陛下的信心。” 王一宁被胡濙点醒,顿时如醍醐灌顶。 是啊,朱祁钰这段时间开朝议,哪次不是将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一件事由哪个衙门负责,哪个衙门协助,全都清晰明确,大家只要做好手中的事情便是了。 甚至一件事是谁的责任全都安排得非常恰当,该侍郎的责任就是侍郎来担,该尚书的责任就是尚书担,甚至大臣不好担的责任,他朱祁钰全都一身担了起来。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守住京师没有信心。 之前可是没见到他慌乱过啊。 不过他还是问道:“那尚书大人以为,陛下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 “你自己想想吧。”胡濙笑道。 京师齐府内,齐郏正坐在书案前看着京师地图。 管家走了进来,躬身道:“老爷,宫中传出消息,说是皇帝很担心有人会打开城门,放瓦剌大军入城。” 齐郏抬起头,惊讶地问道:“皇帝真的这么说了?” 管家点点头,答道:“听说是几个时辰前,皇帝和礼部仪侍郎在一起处置朝政时说的。” “仪铭?”齐郏想了想,突然一拍手,大笑道:“太好了,皇帝居然没信心守住京师,这可是大消息。” “的确是大消息。”管家点头应是。 笑了一会儿,齐郏停住笑声,对着管家吩咐道:“你去安排人,把此事传递出城。” 管家领命,转身就要离去,突然齐郏又叫住他,接着吩咐道:“我猜现在消息还只是流传于宫中,你去找人把消息宣扬开,传递到整个京师去。” “我要给朱家小儿一个记忆深刻的教训。” 第83章 大雨夜的人们 与此同时,后宫之中。 皇太后钱氏正缠着太皇太后孙氏,央求着让她去见朱祁镇一面。 “母后,太上皇就在城外,你就让儿媳去见一见他吧。”钱氏哭得梨花带雨,正在不住地央求着。 这一个月来,钱氏每日每夜都在替朱祁镇担惊受怕,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 “胡闹!”孙氏怒道:“我还能不知道他就在城外?” “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现在出去,不是给朝廷添乱么?” “但是儿媳想他啊。”钱氏依旧不依不饶地道。 “你想他,难道哀家就不想?他可是哀家的亲生儿子啊。”太皇太后孙氏怒道。 “那母后您和儿媳一起出去见见他?”钱氏突发奇想,要是能拉上孙氏一起去,那肯定没人敢拦着。 孙氏大怒,喝道:“你是打算拉着哀家一起给朝廷添乱吗?” “儿媳不敢。”钱氏连忙道。 “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哀家是万万不能放你出去的。”孙氏直截了当道。 钱氏一听,眼泪流得更快了,痛苦道:“太上皇在瓦剌人那里,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也不知道身体是否安康?” “前阵子不是说他染了风寒吗?也不知道好没好。” “儿媳实在是担心陛下的身体啊。” 她还是不死心。 孙氏正要继续教训她,大太监金英突然走了进来,对着孙氏道:“禀告太皇太后,前殿传来消息。” “什么消息?可是与太上皇有关?”钱氏还没等孙氏问话,连忙问道。 金英摇摇头,答道:“与太上皇无关,只是陛下的消息。” 钱氏立刻就不再理会金英,继续缠着孙氏:“母后,您就让儿媳去见见他吧。” 孙氏大怒:“来人,请皇太后回宫歇息。” 金英立刻叫来两个宫女,扶起钱氏,生拉硬拽地送出了孙氏的寝宫。 待钱氏离开,孙氏揉了揉发胀的头颅,问道:“陛下那面有什么消息?” 金英躬身答道:“有小黄门说,陛下和仪侍郎讨论守城之事,言语中很是担忧有人图谋不轨,放瓦剌人进城。” “他怎么突然担心起这个?”孙氏奇怪道。 “奴才不知。”金英答道。 孙氏想了想,问道:“东厂那面可有什么消息?” 金英摇摇头,答道:“没有有用的消息。” 原本东厂是由司礼监掌印王振亲自统领,土木堡之后金英才接手过来,目前正在梳理厂务,清理掉王振余党,具体的业务还没有正式展开,自然是探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孙氏端坐在椅子上,半晌才问道:“金英啊,你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呢?” “奴才不知。”金英答道。 孙氏瞪了他一眼,道:“太上皇留你在京师,就是看准了你稳妥能干的本事,怎么现在一点用处都没有。” 金英连忙翻身跪下,请罪道:“奴才愚钝,请太后恕罪。” “起来吧。”孙氏对金英的这种做派毫无办法。 她眼下还要靠金英去打探消息呢,也不好做得太过分,于是吩咐道:“你去打探一下,看看陛下的话传到什么程度了?具体说的是何人?” “都要打探清楚,回来报给哀家。” “奴才遵旨。”金英答道,旋即转身离开。 孙氏看着金英离开的身影,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怒火,但很快便散去了。 就在这时,外面宫女来报,说是皇太后钱氏仍然在宫门外逗留没走,非要再面见太后。 孙氏大怒,站起身几步走到殿外,看着站在宫门口的钱氏便是一顿训斥,生生教训了她一个时辰,算是把心中的烦闷全都发泄了出去。 训斥完钱氏,太皇太后转身便回了殿内,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你要出去便出去,回不来的话,哀家会送太子一起去陪你。” 钱氏听了这话,立马跑回了自己的坤宁宫,再也不提出去找朱祁镇的事情了。 这一夜,几乎所有人都很郁闷。 最根本的原因都是一个——今天的破天气实在是太糟糕了。 史书上是这样记载的:是日大雨雪,夜大风雷电雨。 简单说来,就是白天只有龙王上班,但是应该是四海龙王一起出工,雨水夹着雪片,像不要钱的一样从天空中飘落下来,弄得人浑身冰冷。 到了晚上,雷公电母和风伯又来凑热闹,龙王则是加了个班,风雨雷电一样没差,从傍晚一直折腾到深夜才算了事。 城外的瓦剌人很是郁闷,他们此次前来虽然带了些帐篷,但是却挡不住这种风雨雷电一起来的天气,好些人都被淋湿,估计明天就会感染风寒了。 要是再来这么几天,他们别说攻城了,就是回到草原都是种奢望。 城内的官员也很郁闷,他们是负责巡视京师的,每个人都有责任片区,哪里出了事,官职肯定是要丢了的,因此,即使是这种恶劣天气,他们仍然坚持出巡,免得哪里出了乱子,耽误了自己的仕途。 毕竟,作为披荆斩棘从科举中杀出来的官员们,这点忍耐力还是有的。 京师城墙上的巡夜士卒也很郁闷,这种大雨夜出来巡夜,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淋湿,再加上大风一吹,整个人都冰冷冰冷的,实在是一种煎熬。 不过朱祁钰倒是睡的比较安稳。 他傍晚的时候派亲信太监王诚出去打探过了,他和仪铭的谈话已经在六部官员中传开,六部尚书基本上都明白了他的意思,纷纷把手底下的人派了出去忙乎起来,只有礼部比较安稳。 等王诚说完礼部尚书胡濙与侍郎王一宁的谈话之后,朱祁钰这才发现,自己这么做的确有点过了,闹得现在人心惶惶的。 不过有了胡濙这番话,虽然仍然是人心惶惶,但是却有了些许底气。 理由无他,正是这段时间朱祁钰的所作所为,才给了京师官员和百姓一些守住京师的信心。 首先任命了兵部尚书于谦全权指挥京师的所有军队,使各支卫所军队有了统一的指挥。 其次命令吏部、刑部和都察院联合执法,巡视全城,安抚百姓,避免了大战前夕城内大乱的情况发生。 最后命户部准备好了十万两银子,作为赏赐将士们的财物,这毫无疑问激励了战士们的士气。 因此,今天朱祁钰睡了个好觉。 不过他睡得好,也先却睡不好。 站在大帐门口,也先看着外面的大风暴雨,一丝愁容浮现在他的脸上。 远处模模糊糊走过来一个人影,到了近处才发现是伯颜帖木儿,也先连忙问道:“战士们都有地方避雨了吧?” 伯颜走进大帐,丢掉头上的斗笠,回答道:“都住下了。” “我让他们尽量挤在一个帐篷里,这样暖和些。” “剩下没帐篷的,我让他们赶走了一些汉人百姓,住到了他们的房子里,风雨算是吹不到他们了。” 这次来得及,虽然带了一些帐篷,但是数量却差了些。 好在京师周边人烟密集,村舍众多,瓦剌军赶走了一些汉人百姓,强占了他们的房子,这才勉强住下。 也先点点头,道:“那就好。” 旋即拍了拍伯颜帖木儿的肩膀,道:“辛苦伯颜兄弟了。” “这算啥辛苦。”伯颜憨笑道。 也先也陪着轻笑了一下,然后问道:“战士们的士气如何?” 伯颜笑了笑道:“这群狼崽子的士气还算不错。” “这次跟着太师一路打到了京师城下,都得了不少的东西,有几个家伙还抢到了铁锅呢。” “呵呵。”也先听到士气没有被风雨打击到,脸上的愁容也就随之消失不见,和伯颜一起笑了起来。 见也先不再愁眉不展,伯颜问道:“太师,明天咱们该攻打京师了吧!” “这都到了京师两天了,战士们几乎都没动过手,整日里闲得难受。” “刚刚我去巡营,一个个地都在问我什么时候能攻打京师呢!” 听到伯颜问起这事,也先的眉头再度锁了起来,反问道:“伯颜啊,你说咱们该如何打进京师呢?” “如何打进京师?”伯颜奇怪道:“太师还没有计划么?” 也先摇摇头,道:“暂时还没有太好的。” “我原以为带着明国太上皇一起来,以他的名义打开京师大门,那咱们就可以轻松进城,劫掠一番便立刻离开,回到草原过冬。” “即使他的名义不好使,强攻一阵也就能破城了。” “但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宣府这种坚城和大明京师相比,只能算是兔子和狼的差距。” “大明京师的庞大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城墙高度也超过了我的理解。” “而且大明把京师的军队放在了城外,只是偶尔出击,并不恋战,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背靠着城墙防守。” “我面对这种打法,实在是有些无计可施了。” 伯颜笑了笑,回答道:“太师不必如此忧心。” “我巡营的时候碰到了太上皇的身边人,是太上皇让他告诉我,德胜门年久失修,可以一试。” 第84章 初战 次日,德胜门外。 一群瓦剌骑兵正在缓缓靠近。 孙镗站在军帐之中,看着帐内的一干手下,问道:“都清楚自己的任务了吗?” “清楚了。”众人齐声回答。 孙镗点点头,转身看向身旁的一个太监服饰的人问道:“兴公公,您看您还有什么吩咐?” 兴公公笑了笑,道:“孙都督的安排很是妥帖,咱家没有什么要吩咐的了。” 孙镗拱拱手,转回身对众人道:“都出去准备吧。” “要记得自己的任务,该退的时候必须退回来,军阵不能散乱。” “埋伏的人要抓住时机进入埋伏地点,不要打草惊蛇。” “遵命。”众将齐声道。 然后便纷纷出去准备了。 孙镗执行的,是朱祁钰和于谦商议许久的策略。 早在也先刚刚南下的时候,朱祁钰便吩咐于谦涉及一条计策,在京师城外给瓦剌一个狠狠的打击,如今孙镗执行的,便是于谦绞尽脑汁和下属一起设计出来的方案。 设计出方案之后,朱祁钰又和于谦进行了一番调整修改,最终形成了现在这套比较完整的作战方案。 原则很简单,就是利用京师城外的复杂地形,埋伏好一支军队,用诱饵引瓦剌骑兵进入,然后想办法聚而全歼。 如今,作战方案已经正式开始实施。 远处,瓦剌骑兵缓缓推进,一边走,一边放声嘲笑着明军的无能。 离城还有三里的地方,明军步卒们已经组成军阵,正远远地看着瓦剌骑兵接近。 等瓦剌骑兵离明军军阵还有一里之地,便纷纷停下脚步,开始组成冲锋阵势,准备冲击明军军阵。 片刻之后,瓦剌骑兵组织好阵势,开始加速,直奔明军军阵而来。 待到三百步的时候,瓦剌骑兵纷纷拿起弓箭,抽出箭矢,准备一会儿先来一波远程打击。 这是他们蒙古人的传统战法。 当年成吉思汗纵横天下的时候,蒙古骑兵就是在冲锋的时候先射出一到两波的箭矢,远程打击一下敌人的军阵,待到一百步之内,便收起弓箭,手持弯刀冲破敌人军阵,随后便是肆无忌惮地屠杀。 不过明军也不是吃素的。 大明能够把蒙古人从中原赶回草原,靠的不只是牺牲,而是大明早已破解了蒙古人的战法,上下将领都熟悉得很,应对之法也各有不同。 有的人喜欢用密集的军阵迟滞骑兵冲锋,有的人则是喜欢用火器打击骑兵,直接打消蒙古骑兵的冲锋势头。 不过今天很奇怪。 兴许是这支明军的将领没和蒙古人交过手,看着瓦剌骑兵们拿起弓箭,却只是吩咐手下举盾防守,并没有使用火器反击,也没有组成密集的军阵。 瓦剌骑兵射出一波箭雨之后,发现没有受到反击,带头的瓦剌将领大喜,挥舞了几下弯刀,便率领骑兵们冲了上去。 “稳住!都不许动!”明军将领大声指挥着军队。 明军士卒看着越来越近的瓦剌骑兵,有些人的手开始颤抖,双腿不住地打颤。 瓦剌的骑兵线越靠越近,几乎是几个呼吸间便冲到了明军的军阵前面,当先的几名骑兵挥舞起手中的弯刀便用力砍向面前的明军士卒。 明军士卒用盾牌胡乱地格挡着敌人的攻击,身后的战友则是伸出长枪刺向瓦剌骑兵。 “啊!” 当先的瓦剌骑兵被明军密集的长枪刺中,有的掉下马来,也有的挂在马上。 不过即使明军阵型未乱,但是仍然抵挡不住源源不断而来的瓦剌骑兵,几下便被瓦剌骑兵冲破防线,深入到了军阵当中,肆意砍杀。 瓦剌将领哈哈大笑,指挥着瓦剌骑兵横冲直撞,不停地打乱明军军阵。 不远处的明军将领拼命地组织着防守,无奈手下士卒没有经过多少训练,更没有正面面对过瓦剌骑兵的冲锋,不一会便被敌人冲散了阵型,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串。 远处的孙镗看到此景,摇了摇头,对着身边的亲卫道:“我原以为内地卫所的士卒能抵挡个盏茶时间,没想到一下子就被敌人冲垮了。” 亲卫也是点头道:“内地卫所平日里训练不足,如何能跟三边的卫所相提并论。” 孙镗点点头,然后吩咐道:“命骑兵准备,半刻钟后立刻冲锋,杀退瓦剌人。” “那他们?”亲卫看着远处已经溃败的明军士卒问道。 “他们?自求多福吧。”孙镗叹气道。 这年头,骑兵就是战场上最大的杀器,一旦冲锋起来,几乎没有什么军队可以抵挡得住的。 即使是三大营中的神机营,也只是在远距离上杀伤骑兵。 如果被骑兵近身,那和现在这些卫所士卒的下场没什么区别。 最重要的是,骑兵冲锋的势头一起来,是敌我不分的,所有挡在他们面前的阻碍全部都会被碾压、摧毁、消灭,即使面前的人是自己阵营的。 前面阻敌的卫所士卒如果还在明军将领的指挥之下,那还有机会快速散开,逃过一劫。 但是现在明军军阵已经被敌人打乱,基本上是各自为战的状态,明军将领的命令完全得不到贯彻,那么在明军骑兵冲锋的时候,也就会有很多人避不开骑兵的冲锋路线,这些人基本上可以看作是阵亡的了。 不一会儿,明军骑兵在远处组织好了冲锋阵型,在骑兵将领的率领下开始靠近战场,逐渐加速。 前面的瓦剌骑兵已经和明军士卒纠缠在了一起,一时间没注意到明军骑兵队伍靠近,等到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有汉狗的骑兵!!!”发现明军冲锋的瓦剌骑兵大喊道,眼睛中流露出一丝绝望。 他也是骑兵,太清楚骑兵冲锋的厉害了。 瓦剌骑兵如今已经和明军士卒纠缠到一起,一时半会儿是分不开的,面对明军骑兵的冲锋,他们几乎没有什么抵抗之力。 “汉人的骑兵杀过来了。” “明国骑兵冲锋了。” 越来越多的瓦剌骑兵发现了明军骑兵的冲锋,陆陆续续大喊了起来。 喊的人多了,瓦剌将领自然也就听到了。 转头看到明军骑兵已经冲到了不远处,知道事情不好,只能壮士断腕,牺牲一部分人的性命,率领剩余的骑兵立刻撤回瓦剌大军之中,这样才能逃得一命。 “撤退!退回中军!” “巴根带人阻敌,其他人随我撤退。” 瓦剌将领大喊道,然后拨转马头就开始撤退,不远处的瓦剌骑兵纷纷跟上。 “拦住他们!” “别让他们跑了!” 明军士卒见瓦剌人要跑,立刻来了劲头,一个个迈开大步就开始追击。 现在是赚军功的好机会啊。 这种情况他们碰到过太多次了,平时剿匪平叛,只要敌人一逃跑,那他们就可以安安稳稳地追上去赚取军功,只要别困死敌人就行。 一时间,一部分想要撤退的瓦剌人也被困在的原地,身边围着一群一群的明军士卒,刀枪棍棒一齐上阵,全都朝他们身上招呼了过来。 “冲啊!”明军骑兵终于冲进了战场,成锋矢阵型杀进了人堆里,利用马力迅速收割着敌人的性命。 胜利迅速向着明军倾斜。 在一炷香之后,一部分瓦剌骑兵终于在将领的率领下冲出了明军的泥潭,迅速向远处的瓦剌中军逃去。 孙镗看着战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笑道:“这群家伙还真不错,这么快就杀退了瓦剌人。” 亲卫在旁边插嘴道:“还不是大人运筹帷幄,指挥得当。” “先用普通士卒阻碍瓦剌人的冲锋,等瓦剌骑兵冲不动之后,再派咱们的骑兵冲杀。” “这种谋算,也就是您才能想得出来。” “哈哈。”孙镗大笑道:“你知道什么?这还没完呢!” “没完?”亲卫疑惑了。 现在不是已经杀退了瓦剌前锋了么?难不成都督大人想用这点人去冲击瓦剌中军? 不至于啊?都督大人也算是久经战阵的人物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孙镗点点头,笑道:“你就等着看吧。” 瓦剌中军。 也先看着远处逃回来的骑兵,一丝怒气出现在了脸上。 “怎么回事?卯那孩这是怎么了?不会打仗了吗?”也先怒道。 “孛罗,你率人出去迎一下卯那孩,防着点明军骑兵冲击中军。” “遵命。”孛罗点点头,转身出去接应卯那孩了。 看着孛罗出去,伯颜帖木儿在旁边劝道:“太师,卯那孩是中了明军奸计,这才被迫退了回来。” “先前已经冲破了明军军阵了,太师也是看到了的。” “此事不怪他,只能说明军将领太过奸诈。” “奸诈?”也先怒道:“明军哪次不是先以步兵阻敌,然后骑兵冲锋的?” “这种事也能说是奸计?我看分明就是他没脑子,白白丢下那么多瓦剌勇士的性命。” 伯颜帖木儿没敢继续劝。 他知道他是劝不动也先的。 没想到一直在旁边观战的朱祁镇突然插话道:“太师,看到此景,你没发现明军骑兵有些多吗?” 第85章 陷阱 “明军的骑兵太多了?” 也先望着远处还在战斗的战场,头脑中思索着朱祁镇的话。 战场上,还有一些瓦剌骑兵在坚持抵抗,四处突围,然而身边却围满了明军士卒,不远处又有一些明军骑兵在巡弋,根本就突围不出来。 整个战局,几乎就是刚刚瓦剌骑兵占据优势时的翻版,只不过现在占据优势的是明军而已。 突然,也先脑中灵光一闪,立刻对身边亲卫吩咐道:“去告诉孛罗,不用接应卯那孩了,直接率队冲进战场,趁着乱局击溃明军。” 旁边的伯颜帖木儿看着也先,也明白了也先的想法。 很简单,趁着现在明军还没有重组军阵,防御能力不够,直接派人彻底击溃明军。 不过他还是没明白朱祁镇那句话的意思,刚想问出口,却见也先一拨马缰,对着身边的瓦剌将领说道:“诸位首领,如今明军阵势已乱,诸位随我出击,彻底击溃明军。” “伯颜,你留下压阵。” 旋即策马离去。 一大群瓦剌军随即跟上,只留下伯颜帖木儿和朱祁镇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瓦剌大军逐步压上。 伯颜帖木儿愣愣地看着也先率军出征,脑子里一直在想太师为何此时出击。 不应该啊? 现在出击,最多就是击溃眼前这些明军,得不到什么太多的战果。 而且,朱祁镇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朱祁镇在旁边看着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则是笑而不语。 伯颜帖木儿想了半天,才发现朱祁镇一直在盯着自己,问道:“陛下盯着我看作什么?” “伯颜兄弟在想什么呢?对太师此时出击想不通?”朱祁镇笑着问道。 伯颜帖木儿点点头:“的确,我的确想不通太师为什么这时候出击。” “还有,陛下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朱祁镇看着他不语,半晌才叹气道:“我大明在土木堡一战,三大营尽没,其中就有三千营。” “现如今,京师应该是没有太多骑兵的。” 伯颜帖木儿脑中闪过一个想法,试探着问道:“陛下是说,眼下这些骑兵,很可能就是京师大部分骑兵了?” 朱祁镇点点头,没说话。 “也就是说,太师如果消灭了这些骑兵,那京师短时间内就不会再有大股骑兵了?”伯颜帖木儿又问道。 这次朱祁镇没回答,倒是旁边一直跟在朱祁镇身边形影不离的袁彬发出一声嗤笑。 伯颜帖木儿也不生气,自顾自地分析着:“太师派孛罗冲乱明军阵势,自己亲率万余骑兵冲锋,当可轻而易举地全歼这股骑兵。” “明军没有了骑兵,单靠步兵很难对我瓦剌形成威胁。” “毕竟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只能依靠京师城墙防御。” “可是他们的营寨又在城外,没有城墙防守,我瓦剌有许多机会可以冲破营寨击败明军。” “等城外的明军被击溃消灭,京师就成了一座孤城,我瓦剌就有机会打下京师了。” 朱祁镇看着他自言自语,脸上的笑容渐渐繁盛起来。 “不对!不对。”伯颜帖木儿突然自我反驳,说道:“即使击溃了这些明军,我瓦剌大军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进京师,毕竟城墙太高,城门又太过坚固。” “而且城内也有明军,想来也不会太少,倚靠坚城防守,我瓦剌大军轻易是打不上城墙的。” “再说,如果外地的人知道了京师被围困,必然会有人提兵勤王,我瓦剌此次进攻只有数万人,如何能耗得过大明?” “毕竟汉人太多了。” “一个不小心,这数万大军都有可能丢在京师城下。” 朱祁镇听着伯颜帖木儿的分析,心中不住地摇头。 这个伯颜兄弟啊,脑子还是太过直率。 不过朱祁镇还是发声道:“伯颜兄弟可知我大明京师有多少人?” “多少人?”伯颜帖木儿不由自主地问道。 他的脑子还处于思索状态,听到朱祁镇的问题,不自觉地便问了出来。 朱祁镇指着远处的京师,道:“如今京师有近七十万百姓。” “那又如何?”伯颜帖木儿的脑子还是没转过来。 “那是七十万张嘴啊!”朱祁镇笑着叹道。 伯颜看着朱祁镇的笑脸,突然明白了朱祁镇的意思。 七十万百姓,加上守军,那就是将近八十万人,这几乎就相当于瓦剌总人口了。 那么,这么多人,每天都要吃饭,每天得消耗多少粮食啊。 只要瓦剌大军围困住京师,断绝外援,要不了多久,京师里的粮食就会消耗一空,到时候不用打,京师内的伪帝朱祁钰自己就会出来投降了。 即使他不投降,京城的百姓也会把他撕碎,然后打开城门放瓦剌人进城,只求留下一条性命。 想到这里,伯颜帖木儿突然心中一寒。 难道这就是汉人的皇帝?为了那个位置,可以替敌人出谋划策,可以出面招降,甚至可以牺牲几十万人的性命,来换取自己重新登基? “太可怕了。”伯颜帖木儿如是想。 远处,孛罗已经接到了也先的军令,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他至今还记得,就在一个多月之前,就在土木堡,他率人冲破明军大营,在人群中肆意砍杀,那是多么爽快的一件事。 自从那之后,他就彻底看不起了汉人,总是认为汉人都是胆小鬼,面对着自己弯刀,只会抱头鼠窜,没有几个勇士会站出来抵挡自己的兵锋。 当然,紫荆关外的韩青被他遗忘了,那些宁死不屈的明军骑兵也被他遗忘了,能记住的,只有土木堡那些满脸惊恐的明军士卒们。 就在不远处,又有一群明军士卒,居然敢挑战瓦剌人的尊严,这件事怎么能忍? 还是太师英明,猜到了自己的想法。 这命令送的真是及时啊! 孛罗一挥弯刀,向前指向不远处的战场,对着身边的骑兵大声喊道:“勇士们,太师命咱们去冲破汉狗的军阵,救回我们的勇士。” “跟着我冲锋,杀光汉狗!!!” “杀光汉狗!!!” “杀光汉狗!!!” 瓦剌骑兵大喊。 孛罗满意地点点头,旋即拨转马头,斜斜举起弯刀,大喊道:“冲啊!!!” 随着话音,数千瓦剌骑兵一夹马腹,猛地向明军冲去。 明军这会儿已经分出了部分骑兵,一直在盯着不远处这群瓦剌骑兵,见他们冲锋,立刻调转马头,向战场中心跑去。 “鞑子来了。” “鞑子来了。” 明军骑兵便跑便喊,立刻就吸引到了明军将领的主意。 见数千瓦剌骑兵逼近,明军将领立刻大喊道:“鞑子来了,撤。” 听到喊声的明军士卒立刻丢掉马上到手的功劳,转身就往京师方向跑去。 孛罗一见明军要跑,立刻猛地一夹马腹,战马的速度立刻提升了一大截,大喊道:“汉狗要跑,追上去,别让他们跑了。” 瓦剌骑兵纷纷策马急追,不一会儿就赶上了落后的明军步卒,开始砍杀起来。 孛罗正砍杀得起劲,突然一个瓦剌骑兵冲到他的面前,大喊道:“太师有令,不得与明军步卒纠缠,追上去缠住明军骑兵,太师率大队人马马上就到。” 孛罗看了他一眼,发现是也先的一个亲卫,于是点点头,挥舞了几下弯刀,对着身边人喊道:“勇士们,太师率领的中军马上就要到了,这些步卒交给他,咱们去追上明军骑兵,让这些汉狗一个都跑不了。” 说完便冲了出去,不再理会苦苦支撑的明军步卒。 率领瓦剌骑兵被明军击败的卯那孩刚刚也跟着孛罗回来复仇,见孛罗丢下明军步卒开始追击明军骑兵,也学着丢下唾手可得的功劳,跟着孛罗向明军骑兵追了过去。 事情刚刚过去没多久,他仍然还清晰地记得这些明军骑兵是如何趁着自己与明军步卒纠缠的时候击败自己的,这在他看来绝对算得上是耻辱。 不过没想到报仇的机会居然来得这么快,卯那孩毫不犹豫地决定了,一定要杀了这群明军骑兵,为自己的那些族人报仇雪恨。 就这样,战场上分成了奇怪的四段,当先的是逃跑的明军骑兵,排在中间的是报仇心切的瓦剌前锋,和已经拼杀了一个时辰没什么力气的明军步卒,最后面则是也先率领的浩浩荡荡的瓦剌大军。 毫无疑问,这是明军的溃退,瓦剌人的反击。 就这样,当先逃跑的明军骑兵跑进了京师城外的居民区,身形在民居间忽隐忽现,明显就要彻底脱离瓦剌骑兵的追击。 孛罗见到此景,毫不犹豫地策马追了上去。 他可不希望这股明军骑兵成功撤离,毕竟缠住明军骑兵是也先交给他的任务,是必须要完成的。 卯那孩见孛罗追了上去,也没多想,跟着就进入了居民区。 跟随而来的数千瓦剌骑兵见自己的主将都进去了,也就跟着进入了居民区。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德胜门的城楼之上,正有几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并且用居民区这种复杂的地形,给这些瓦剌骑兵设下了致命的陷阱。 第86章 朕要为大明一雪前耻 德胜门城楼上,王诚正一脸担忧地跟在朱祁钰的身边,看着兴奋的主子,心中不住地祈求着漫天神佛保佑他安然无恙。 至于朱祁钰为什么会出现在德胜门? 这要从朱祁钰得到也先南下的消息开始说起。 前几天,朱祁钰得到了大同总兵郭登的急奏。 在急奏上提到,十月初一,也先已经率领数万瓦剌骑兵绕过大同城,正式开始南下攻明。 虽然朱祁钰早就知道也先会南下,而且很有可能会打到京师,但是大臣们却并不相信。 在他们看来,也先怎么可能攻下大同城? 打不下大同,也先的后路就无法确保安全,更别提前面还有居庸关这种大明重兵把守的险要雄关了。 直到朝廷收到了大同总兵郭登的急奏,大臣们这才相信也先的确敢放弃后路,绕过大同南下。 后面陆陆续续的消息不断传来。 瓦剌骑兵出现在古北口外,大明士卒不敢出关巡视。 瓦剌人开始攻打居庸关,战况颇为激烈。 一直到镇守紫荆关的右副都御使孙祥传来消息,紫荆关守将韩青战死,也先兵临城下时,大明朝廷才知道,原来这次也先并不是走燕山山脉进居庸关的路线,而是绕过大同一路南下,走太行八陉中的蒲阴陉,破紫荆关进入京畿地区。 然而还没等朱祁钰派出援军,前方却传来了孙祥战死,紫荆关失守的消息。 好在朱祁钰早有准备。 在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朱祁钰就开始布局。 一方面用历史上守住了京师的兵部尚书于谦来担任总指挥,完善京师防备。 另一方便又派遣石亨走古北口,绕道偷袭集宁这个也先的老巢所在,以期能够调也先回草原。 不过这年头消息传递不畅,石亨那面朱祁钰并没有报太大希望,不指望他能取得多大的战果,只希望能够全身而退就行。 所以,朱祁钰的重心完全放在了京师防备之上。 兵部尚书于谦不愧是历史上那个力挽狂澜拯救大明的神人,不仅组建了十团营,还提出了御敌于城外的想法。 朱祁钰跟历史上一样,对于谦的建议全盘接受。 不过他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因此提出了在城下设伏的想法,看看能不能给也先一个狠狠的教训。 于是,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联合起来,根据朱祁钰的要求一起制定了一个方案,最终由朱祁钰拍板施行,这便有了今天的一幕。 城楼里,朱祁钰兴奋地看着远处越来越多的瓦剌骑兵,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再来点,再多来点。” 身旁的于谦一脸黑线。 虽然他对自己制定的计划有信心,但是也不是说没有一点风险的。 皇帝陛下想一口吃个胖子,但是大明的军队未必能吃得下啊! 于谦开口劝道:“陛下,差不多了!” “凭如今的士卒,能消灭掉瓦剌前锋已经是大幸了,再多的话未必能够战而胜之。” “要知道,如今的士卒可不是三大营的老卒。” 朱祁钰不悦地看了他一眼,道:“这才多少人?” “要是这些人都吃不下,那我大明如何能战胜瓦剌大军?” 于谦正色道:“陛下,这个计划本就是想消灭瓦剌前锋,挫其锐气,在择机击败也先的主力。” “若是这一战伤亡过大,那后面的战事可就不好打了。” “什么不好打?”朱祁钰摇摇头,道:“现在也先对我大明极为轻视,不好好利用这个时机灭掉也先更多的实力,那后面的仗更不好打。” “不好打不代表不能打。”于谦坚定地道:“我大明如今没多少老卒,神机营更是把南京兵备都搬空了才凑齐这几千人,一旦有所失误,剩下的士卒就更没什么战斗力了。” “既然陛下让臣总管京师防务,那臣就不能全听陛下的。” 说完对着旁边的卫士道:“去给孙都督传令,命他立刻出击,消灭瓦剌前锋。” 朱祁钰脸上露出一丝怒色,对着卫士道:“你敢去?” 卫士立刻站到了一旁,不再说话。 于谦大怒,对着朱祁钰道:“陛下,您来之前可是答应了臣的,只观看不插手,金口玉言为何不算数?” “若是如此,那就先卸了臣这个差事,到时候陛下想怎么指挥就怎么指挥。” 朱祁钰尴尬一笑,道:“于爱卿勿怒,且听朕说。” 原本他出来一次就不容易,大臣们才不会让皇帝再去战场呢! 刀剑无眼,谁知道哪根箭矢就会射中大明天子?到时候朝廷又会乱一阵子。 前任皇帝才在战场上被俘,时间刚刚过去一个多月,大臣们怎么可能会让朱祁钰再冒这个风险? 即使朱祁钰拿出了皇帝权威,却仍然不好使。 最后朱祁钰不得不声明自己只是在城楼里观看,绝不出去,也绝不插手指挥,这才被大臣们勉强放了出来。 本来大家还想跟着皇帝一起去,无奈朱祁钰又问起了交代他们的差事,只得吩咐于谦看好朱祁钰,千万不能出一点事情。 谁知道的是,朱祁钰到了关键时刻就开始插手指挥。 因此,于谦理都不理朱祁钰的尴尬,只是对着卫士道:“还不快去?” 卫士看了看兵部尚书于谦于大人,又看了看脸色带着尴尬笑容但是眼神凌厉的皇帝陛下,果然低下头,全然把自己当成了一根柱子,一动也不动。 于谦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不禁大急道:“陛下,现在再不发动就晚了。” 朱祁钰摇摇头,劝道:“于爱卿,你还信不过朕么?” 于谦被这句话问得愣住,片刻后回味过来,立刻被气得满脸通红,怒道:“陛下!” 他身为臣子,不好说朱祁钰这是在耍无赖,但是又要立刻给前线的孙镗下命令,因此对着朱祁钰道:“战机稍纵即逝啊。” 朱祁钰严肃地看着他,道:“信得过朕,就等一等。” “朕保证,过一会儿也先的大军到了,一样会中伏,而且他们不会对神机营造成多少伤害。” 于谦仍然是满脸怒意,却不再坚持。 朱祁钰不再理他,看向远处涌起的烟尘,那是也先所率领的瓦剌中军,正急奔向德胜门而来。 等瓦剌中军开始进入城外的居民区,朱祁钰这才对着王诚吩咐道:“去,把朕的仪仗打出来,就放在德胜门的城门之上。” 于谦大惊,一翻身跪倒在朱祁钰的面前,大声道:“陛下身为大明天子,怎可亲身赴险?” “若是陛下要亲临前线,那请陛下先撤了臣的官职,臣还不想承担危及社稷之罪。” 朱祁钰看着于谦一脸疑问,不禁问道:“谁告诉你朕要亲身赴险了?” “天子所在才有仪仗。” “陛下不想亲身赴险,为何要打出仪仗?”于谦问道。 朱祁钰看着一脸严肃的于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于爱卿,朕在这里,打出仪仗有何不可?” “战场上刀剑无眼,危机四伏。” “也先看到陛下的仪仗在此,必然会全力攻城,到时候万一有流矢伤了陛下,那臣万死莫辞。”于谦正色道。 “朕就是要让也先看到朕的仪仗,看不到朕才不高兴呢。”朱祁钰笑道。 “也先见到仪仗,必然会知道朕就在这里亲自指挥,到时候必然会尝试攻城。” “但是于爱卿,也先攻城,能够攻得上来么?” “或者说,攻上城墙的几率有几成?” 于谦摇摇头,道:“天子不可赴险。” “即使也先未必能攻得上来,但是还是会有流矢,万一伤到陛下,臣担不起这个责任。” “还是请陛下回宫吧。” 他现在巴不得朱祁钰赶紧回宫,别在这里添乱了。 只是朱祁钰哪里肯走,笑着对于谦说道:“朕就在这城楼中,身边又有禁卫保护,哪里会有什么流矢能伤到朕。” “于爱卿还是别再劝朕了,朕是不会离开的。” “朕要站在这里,看着瓦剌溃败,也先授首!” 于谦看着神情坚定的朱祁钰,知道自己再劝也没什么用,只得吩咐人多拿大盾,加强对朱祁钰的保护。 不过眼看着越来越多的瓦剌中军进入埋伏圈,于谦心里愈发担忧起来。 这么多人,就凭神机营那点人,怎么可能吃得下呢。 别到时候做成了夹生饭,反倒是伤了自己,损了京师的防备力量,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只是这时的大明天子朱祁钰却不知道于谦的想法,只是看着埋伏圈的瓦剌骑兵越来越多,心中计算着一会儿可以取得的战果。 等了一会儿,于谦终于忍不住,道:“陛下,差不多了。” “如今进入埋伏内的瓦剌军已经太多了。” “再不动手,神机营就可能消灭不了瓦剌中军了。” 朱祁钰这才回过神来,想了一下,点点头,道:“那于爱卿就下命令吧。” “发信号,命孙镗全面出击,神机营同时发动,随意射击。” “这一战,朕要为大明一雪前耻。” 第87章 黄口小儿就在德胜门 瓦剌这面。 也先正率领瓦剌中军向德胜门方向急奔而来。 就在刚才,他得知了孛罗率军去追赶明军骑兵,如今已经追进了京师城外的居民区,心里就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也先久经战阵,对于战机的敏感度是顶级的。 当他看到京师城外那密密麻麻的民居时,他就担心大明会给他们设下什么埋伏。 骑兵进城乃是大忌,城内街道狭窄,房屋林立,骑兵速度提升不起来,遇到了攻击只能前进和后退,根本不像野外一样可以灵活机动。 不过孛罗这家伙向来都是直性子,喜欢横冲直撞。 既然自己已经命他缠住明军骑兵,现在也不能再去怪罪他,只得吩咐下去道:“派人去前面找找孛罗,看看他们在什么地方?是否追上了明军骑兵?” “如果追上了,让他务必缠住,我马上就率大队跟上。” “如果没追上,那就让他暂时撤回来。” 一个亲卫立刻拨转马头,加快速度,向着前方跑了过去。 不一会儿亲卫就回来了,一脸兴奋地道:“太师,孛罗将军说,他已经扰乱了明军骑兵的队伍,如今正在前面搜索散乱的骑兵。” “你是否亲自观察过,战况真的如他们所说么?” 亲卫点点头,答道:“属下看过了,明军骑兵的确已经散开,一部分已经逃回了城外的营寨中,剩下的就躲在那片民房里,我回来的时候还碰到了一个跑错方向的,被属下一刀杀了。” 听到亲卫的禀报,也先这才发现,他的身上有一些新鲜血迹,弯刀上还挂着几滴鲜血,想来就是刚才亲卫杀人时候留下来的。 “先下去吧。”也先吩咐道。 亲卫下去之后,也先又叫来一个亲卫,传令道:“让乌恩其带五千人马支援孛罗。” 亲卫领命而去,片刻后便有一群瓦剌骑兵冲出大队,向着前方疾驰而去。 前线,孛罗骑在马上,身上沾了不少鲜血,自己也受了点伤,后背上中了支箭,应该是偷袭的大明士卒干的。 身旁的卯那孩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一样是有很多鲜血,左胳膊上被人砍了一刀,也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 此刻,二人正面对着不远处的明军大营。 “孛罗,你说咱们没有把明军骑兵全部留下,太师会不会生气?”卯那孩问。 他刚刚败过一场,丢掉了数百名族人的性命,这会儿心里正忐忑着呢。 孛罗听了他的话哈哈大笑:“我说卯那孩,你又不是第一天听命于太师,怎么会担心这个。” “太师的胸襟和草原一样宽广,不会在意这点小小失误的。” “的确。”卯那孩点点头,道:“不过我刚刚还败过一次呢。” “哈哈,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孛罗笑道:“要不是我及时赶来接应你,说不定你就被那群汉狗给抓去了。” “回头你必须要请我喝酒,不然我可不答应。” “你才会被汉狗抓去呢!”卯那孩恼羞成怒,大吼道。 旋即整个人的气势又低沉了下去,担忧道:“不管怎么说,我都是败在了明军手里一次,太师必然会降罪于我的。” 孛罗摇摇头道:“我猜不会。” “虽然你败过一次,但是现在也随我立了功,太师英明,最多就是不赏不罚罢了。” “希望如此吧。”卯那孩叹气道。 孛罗没再理睬他,仍然看向几百步外的明军营寨,心中思索着怎么才能攻破。 明军营寨背倚城墙,三面扎下鹿砦,实际上可以进攻的方向只有正面,靠着他手里这些骑兵,基本就没有可能攻下来。 正思索间,一个瓦剌骑兵忽然跑了过来,对着孛罗禀报道:“孛罗将军,德胜门上举起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东西。” “奇奇怪怪的东西?”孛罗问道:“你们没有人认识是什么吗?” 瓦剌骑兵摇摇头,道:“我们都不认识。” “都是什么样的东西?”孛罗问道。 “一大堆旗子,有特别大的伞,都是黄色的。”瓦剌骑兵答道。 “那些东西能伤到你们?”孛罗接着问道。 瓦剌骑兵摇摇头,道:“伤不到啊!只是兄弟们觉得奇怪,担心是有人用旗子指挥什么,特意来禀告将军一声。” 这年头战争中最常用的传令方式就是用人,而在战场上则是用锣鼓和旗子。 瓦剌和大明打了这么多年,彼此之间还是熟悉得很,因此有人猜测,这些东西可能是传递军令的方式。 既然明军传递军令,那他们就得预先防一手。 孛罗嗤笑道:“怕什么?太师的大队人马就在咱们身后,随时都能上来支援。” “即便汉人有什么阴谋诡计,咱们也不用怕。” “只要抗住前面一阵子,太师自然会带人来消灭他们的。” 卯那孩经过了一次失败,整个人倒是谨慎了许多,对孛罗说道:“我看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孛罗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嗤笑道:“你卯那孩好歹也是大元的平章事,怎么经历了一次失败之后,胆子就变成和汉人差不多了。” 卯那孩看了看他,也没计较,只是道:“这样吧,你在这里盯着点明军的动向,我随他去看看那些旗子是什么情况。” 孛罗想了一下,点点头。 反正这里只要有一个将领盯着点就行,不用太多人一直在此。 “走,前面带路。”卯那孩也不废话,直接跟着那个瓦剌骑兵离开了。 孛罗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思重新放回到远处的营寨上,思索着破局之法。 没想到的是,不一会儿卯那孩便回来了。 孛罗见他回来,问道:“德胜门那面是个什么情况?” 卯那孩这时候一脸古怪,看着孛罗不说话,不过那股子兴奋劲溢于言表。 “你快说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孛罗急道。 他其实也有些担心会不会中了明军的奸计。 这会他手底下的骑兵有一大半都洒了出去,到处追杀着落单掉队的明军骑兵,和那些姗姗来迟的明军步卒们。 万一这会儿明军派支队伍过来,那自己只能靠现在身后这几百名骑兵拖延一下了。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卯那孩的回答差点让他发狂。 因为卯那孩回答的是,不知道。 “不知道?”孛罗有些抓狂。 “你不是刚刚从那面回来么?为什么会不知道那面的情况?” “难不成这段时间你去捡牛粪了吗?” 卯那孩看着他,笑道:“你才去捡牛粪了呢。” 看到孛罗又要发狂,卯那孩赶紧制止他,说道:“你先别急。” “我说不知道,是我现在拿不准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过,咱们可能抓到了一条大鱼。” “大鱼?”孛罗的狂躁被卯那孩这一句话冲散,随之而来的是好奇。 卯那孩肯定地点点头,道:“很有可能是条大鱼。” 孛罗这会儿好奇心爆棚,催促道:“赶紧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卯那孩却摇了摇头,道:“这就是我说的不知道。” 孛罗立刻又抓狂了起来,平复了一下心态道:“那你就说说你去那面看到了什么?” “就像刚才族人说的那样。”卯那孩说道。 “我到了那面,按照他指示的方位看过去,的确是看到了一堆五颜六色的旗子,还有黄色的大伞。” “而且,不止这些。” “还有什么?赶紧说。”孛罗催促道。 “还有就是一些扇子,也都是黄色的。”卯那孩道。 “是不是像那个人说的,明军要用这些东西指挥军队?”孛罗问道。 卯那孩摇摇头,答道:“那些东西都只是在德胜门的城门楼子上一动不动,看着不像是指挥军队的手段。” “那你说什么大鱼?”孛罗怒道。 卯那孩微微一下,回答道:“不过那些东西我看着眼熟,好像是在哪见过一次。” 孛罗不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卯那孩知道孛罗已经彻底没了耐心,立刻接道:“我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前些日子在土木堡见过一次。” “据说是那个倒霉的大明皇帝用的东西。” “你确定?”孛罗听了他的解释,便明白了他说的大鱼是什么。 很有可能就是现任大明的皇帝朱祁钰啊。 如果真的是他,那自己就要立刻回报给太师,这可是个重要情报。 “不太确定。”卯那孩答道。 “你真是个废物。”孛罗怒道:“平日里除了喝酒就是打猎,也不见你学点什么东西。” 卯那孩满脸的不高兴,不过也没反驳,只是道:“其实这事儿简单。” “太师那面不是有个明国的太监么?” “他肯定知道啊。” 孛罗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迅速派人汇报给也先。 也先听完,叫来了喜宁一问,便得到了确切答案。 “那些东西正是大明的天子仪仗。” 也先顿时大喜,问道:“你是说,明国继任的那个黄口小儿就在德胜门?” “仪仗所在之处,便是天子所在。” 喜宁如是回答道。 第88章 伏击 得知了朱祁钰就在德胜门,也先顿时兴奋了起来。 土木堡一战,瓦剌大胜固然高兴,但是更让他兴奋的是,他居然抓到了大明的在任天子朱祁镇。 这让他在大元内部的声望大涨,已经超过了其父绰罗斯脱欢,隐隐有向大元开国皇帝忽必烈靠拢的趋势。 至于现在的大汗脱脱不花? 那个废物就算了,他只是一个傀儡而已,不值一提。 十月初,当他暗暗和朱祁镇合作,打着送朱祁镇复位的招牌南下攻明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自己真的可以兵临京师,毕竟太行八陉不是那么好过的。 只是在紫荆关下,他除了开始稍稍受挫之外,剩下的几乎都是顺顺利利的。 利用汉奸喜宁找出小路,偷袭拿下紫荆关。 然后便迅速通过蒲阴陉,直接出现在华北大平原上。 为了争取时间,打明国一个措手不及,他不惜马力地率领大队人马在华北大平原狂奔两天两夜,一路绕过易州、涿州,一直到了卢沟桥才简单休整了一下。 如今朱祁钰出现在了德胜门上,这就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他不可能放过的机会。 那就是,抓住大明的继任天子朱祁钰。 到时候,他也先就会成为大明的克星,入主大都,入主中原,甚至入主天下,最终取代黄金家族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因此,在得到喜宁肯定的答复之后,也先立刻派人通报给前面的孛罗和卯那孩,这个消息很重要,先记他们一功,命他二人立刻集结兵力,扫清通往德胜门的道路,他也先要亲自率领大军攻打德胜门。 孛罗和卯那孩接到命令之后,立刻吹响了号角,召集起队伍,直奔德胜门而来。 他们的离开给了苦战已久的明军士卒带来一丝生机,一个个地躺倒在地上休息。 而且,战场上也出现了一段空档,一段只有明军、没有瓦剌的空档。 突然,有的士卒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挣扎着翻身起来一看,却是一支明军队伍正在悄无声息地前进着。 士卒想要打招呼,立刻就被他们制止,然后快步贴近了道路两旁的房舍,几下就翻了上去,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过了一会儿,也先带着大队的瓦剌骑兵快速奔了过来,马蹄踏在雨后泥泞的土路上,不停地带起一片泥浆。 也先骑着马,看着不远处的居民区只有一些明军的散兵游勇,整个人都满意极了。 孛罗干得不错,这一路上他们都没有遇到多少成建制的明军,倒是有不少被打散了的明军步卒在不停逃窜,看到瓦剌大队骑兵过来,立刻像兔子一样四散而逃,生怕跑晚了被瓦剌人抓住。 正行进间,也先突然听到一声炮响。 “汉人的火炮声音真响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反击孛罗的进攻。” “自己不是只让孛罗带人扫清道路吗?难道这家伙自己先去攻城了?” 也先这样想着,嘴里不停地催促手下人马:“快点,孛罗好像已经开始攻城了。” “快点!” “都快点!!!” 正行进间,突然有瓦剌骑兵看向了道路两旁的民居屋顶,发现上面有人影闪动,于是指给了自己的百夫长观看。 这个百夫长是个纯粹的莽夫,随意看了几眼,便呵斥道:“兔崽子,还不赶紧滚回去赶路。” “那不过是些汉人的百姓罢了。” “咱们瓦剌大军到了,他们不躲到屋顶能躲到哪里?” “难不成还能躲到自己婆娘的裤裆底下么?” 身边的瓦剌骑兵都是哈哈大笑。 发现人影的瓦剌骑兵被说得羞红了脸,连忙低下头不再言语,加紧赶路。 进入居民区的瓦剌骑兵越来越多。 也先原本还有些不好的感觉,不过看到如此多的瓦剌骑兵进入了居民区却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本来还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明军将领范广正率领刚刚重建的神机营,就埋伏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屋顶上,范广看着大队的瓦剌骑兵涌了过来,慢慢进入了埋伏圈。 身边的副将小声问道:“将军,瓦剌骑兵越来越多了,咱们还不发动吗?” 范广瞟了他一眼,小声道:“急什么?临行前陛下特意吩咐过,等见到也先过来再动手。” “咱们哪认识也先长什么样啊?万一他已经过去了呢?”副将问道。 范广一瞪眼,小声骂道:“过去个屁。” “这一波一波的骑兵,你见到哪波骑兵护卫过什么人?” “不都是急急忙忙地往前赶路么?” 副将点点头,道:“也是。” “也先是鞑虏的太师,身边怎么可能没有大队的护卫随行?”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怎么分辨是不是也先的队伍,那发现也先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范广笑道,然后便翻身躺在了屋顶上休息。 没想到他刚刚打算闭上眼睛休息一下,身旁的副将便轻轻开始推他,不停说道:“将军,将军,好像是也先过来了。” 范广一翻身,探头看向路上,发现的确有一群骑兵在快速行进,中间还簇拥着一个人,看样子正是这次瓦剌南下的主帅也先。 范广精神一震,对着副将吩咐道:“快,传令下去,半盏茶之后立刻开火,随意射击。” 副将点点头,悄悄退了下去。 半盏茶后,也先还在催促着身边的骑兵队伍加快点速度,突然听到了一声巨大的炮响。 “难道真的是孛罗开始攻城了?”也先正想着,突然发现炮声响过之后,周围突然传来了一阵砰砰砰的声音。 和明军打过无数次交道的也先立刻就知道,这是明军神机营火铳发射时的声音。 也先大惊,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道路两旁的民房屋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明军士卒,手里拿着火铳在不停地发射着,身边的护卫骑兵在不停地受伤,落马。 “不好,中计了。”也先心中大呼不妙,立刻大喊道:“骑兵加速,快速通过。” 没办法,瓦剌骑兵现在正处于京师城外的居民区之中,到处都是房屋,没有什么空地,瓦剌骑兵如果就地反击的话,那就是以短击长,得不偿失。 要说回转就更不可能了,现在虽然队伍有些乱,但是也不至于乱得一塌糊涂,如果真的要集体回转,那么队伍肯定会彻底乱掉。 而一支在战场上没了队形,还受到伏击的军队会是什么下场,他再清楚不过了。 因此,也先只能选择硬顶着明军的攻击,让大队人马加速,希望快速通过这片密集的居民区,和孛罗所率领的骑兵回合,再看看如何反击。 听到也先的命令,瓦剌骑兵们开始加速。 范广见敌人要跑,大呼道:“加快射击,别让他们跑了。” 其实不用他喊,神机营的将士们也知道敌人要跑,手下的动作不由得快了几分。 他们不少人都是从土木堡逃回来的,至今仍然还记得当时的瓦剌骑兵是如何砍杀自己的战友,那一片片雪亮的刀光依旧会出现在他们的梦里,如今有了报仇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客气。 随着神机营将士的不断射击,冲锋中的瓦剌骑兵不停地倒下。 身边的瓦剌骑兵没有一个人会停下来,救援自己的战友。 他们同样知道,如果倒下的是自己,那么也不会有人来救。 这是冷冰冰的战场。 这就是冷冰冰的草原法则。 受伤的狼只能脱离狼群,因为他们对于狼群已经不会再有贡献了。 激烈的战斗在继续,有些神机营将士已经杀红了眼睛,发现手中的火铳已经热到烫手,于是毫不犹豫地丢下火铳,换上弓弩继续射击。 甚至有些头脑发热的,还直接从屋顶跳了下去,尽可能地接近敌人射击。 或者丢掉火铳,直接拎着刀冲了上去,很快便淹没在瓦剌骑兵的洪流之中。 此时的也先已经不复刚刚的威严,身上沾满了前面骑兵溅起的泥浆,脸上充满了怒容。 他万万没想到,刚刚还好好的队伍,现在居然这么惨。 这短短的一段路,他便损失了两三千的骑兵,全都死在了明军的火铳和弓弩之下。 剩下的骑兵也有不少受伤的,只是他们没有时间包扎伤口,只能任由伤口流血。 “刚刚孛罗通过的时候不是没有事儿么?明军是什么时候摸上来的?” 不过也先现在也顾不得这些,只能低着头向前冲锋。 眼看着要冲出了这片居民区,也先突然发现,前面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不少瓦剌骑兵和马匹,几乎把整条前进的路都封死了。 很多瓦剌骑兵都勒住了马,驻足不前,有些人则是开始向两侧逃去。 “这是什么情况?”也先抓过来一个瓦剌骑兵问道。 “前面有许多的小坑,好多兄弟的马匹都被绊倒了。”瓦剌骑兵回答道。 也先立刻就明白了。 这也是明军的计谋之一——用小坑来迟缓瓦剌骑兵的冲锋速度。 也先不禁咬牙切齿:“于谦老儿,真是太阴险了。” 第89章 孛罗死了 其实也先骂错了人。 这么阴损的招数并不是正直刚毅的兵部于尚书可以想得出来的。 真正想出这个办法的,正是我们的大明天子——朱祁钰。 早在朱祁钰吩咐于谦制定伏击计划的时候,朱祁钰就一直在思索如何能击败也先。 等到于谦把方案交上来之后,朱祁钰便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番。 整个方案其实很简单,说白了就八个字。 诱敌深入,聚而歼之。 首先,要有人假装落败,引瓦剌上钩。 然后,派神机营埋伏在瓦剌大军追击的必经之路上,等瓦剌追兵一到,便立刻出击,击溃瓦剌人。 朱祁钰对这个方案不是很满意。 因为他发现,如果按照这个方案来执行,即使一切顺利,也只不过是小胜而已,伤不到也先什么皮毛。 而且这里面有个问题,那就是也先如果不上当怎么办? 好歹也先那也是征战一生的将军,这点战场直觉还是有的。 因此,朱祁钰对方案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修改。 明军首先要做的不是假装落败,而是真的击败瓦剌骑兵一次。 假装落败,敌人只会骄纵,却不一定会上当。 但是如果真的击败瓦剌骑兵一次,那么刚刚击败朱祁镇亲征大军、兵临京师,眼下正心高气傲的瓦剌人一定受不了这种耻辱,脑子一热才会真的追上来。 其次,要想伏击到也先的瓦剌中军,那就必须有一个足够大的诱饵。 朱祁钰思索了很久,才发现最好的诱饵就是自己。 抓住大明天子的诱惑,是远远大于攻破京师的。 都不用看别人,只要看看被俘的前任皇帝朱祁镇就知道了。 自从抓到他之后,也先从大明敲诈了多少钱粮?朱祁钰都不敢想。 最后,全歼瓦剌中军不太可能,也先进攻,必然会留下压阵的军队。 那么,朱祁钰要想的就是,如何在埋伏圈里最大程度地削弱瓦剌中军。 朱祁钰知道,骑兵冲锋起来是很可怕的,绝对是这个年代最强大的战争机器。 但是历史上骑兵也并不是没有过战败的时候。 战国时期的名将李牧就做到过。 当时就在王振的老家蔚州附近,赵国名将李牧率二十万步卒与匈奴人交战,一举击溃了匈奴的十万精锐铁骑。 李牧的做法很简单,就是用战车压制匈奴骑兵的冲锋速度。 等匈奴骑兵失去速度之后,再由后面的弓弩手射杀,扰乱匈奴阵势,最后派出埋伏的万余骑兵从后面包抄。 这一战的结果是,匈奴十万精骑全军覆没,只有匈奴单于带着几十个亲随逃走。 朱祁钰参考的也是他这种方法,只不过朱祁钰的方法更加阴损一些。 那就是在也先的必经之路上挖坑。 这个想法源自于他以前去草原上旅游,当时的导游指着远处一排排的小洞告诉他们,那些洞是草原上的田鼠挖出来的,是牧民们最讨厌的东西,因为这些洞会让马匹不小心踏进去,从而摔断马腿。 虽然朱祁钰不可能抓一群田鼠过来挖洞,但是他有人啊。 因此,就在德胜门前的居民区周围,他派人挖了无数的小洞,又派人用茅草之类的东西盖好,免得让瓦剌人发现。 至于大明百姓?他们轻易是不会走那条路的。 原因很简单,瓦剌人的大军就驻扎在外面,谁活腻歪了会走那条路,去送死么? 如今,这个计策果然起了效果,也先被生生挡在了居民区的出口处,不得前进。 而就在肉眼可见的远处,孛罗率领的瓦剌骑兵正被围在一群明军步卒中间,一样动弹不得。 其实孛罗早就知道了也先这面发生的事情,只是他刚才太过冒进,被一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明军队伍死死缠住,想要救援也做不到。 而且他惊讶地发现,这支队伍的明军士卒穿着很奇怪,虽然还是原来的样式,只是身上多了好多布口袋,弯刀砍上去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弓箭也射不透这些衣服,甚至有些箭矢就插在明军士卒的衣服上,但是明军士卒却一点事儿都没有,连血都没有流出来。 这群士卒难不成是刀枪不入么? 孛罗想不明白,但是明军的进攻却不会留给他更多的思考时间,只能尽量收集兵力,左冲右突,期望能够破开明军的防御线。 远远看到也先从居民区冲了出来,却被阻止在边缘无法继续前进,孛罗大急,挥舞着弯刀大吼道:“突破出去,向大队靠拢。” 卯那孩这会儿拼杀得也有些脱力,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听到孛罗的喊声,他连忙集合了身边的骑兵,直挺挺地冲向了一个明军步卒组成的防御阵,希望能够从这里打开缺口。 “守住!别乱!”明军将领大吼着指挥下面的士卒。 明军士卒也已经拼杀了一阵,初次面对骑兵冲锋的恐惧感已经消失的大半,所有人都抿着嘴硬挺着,前排的刀盾兵拼命地用身体支撑起一道防御线,身后的枪兵则是不停地用手中的长枪刺向面前的敌人。 无奈的是,这会儿的瓦剌骑兵就像陷入绝境的饿狼一样,狂暴残忍,明军士卒节节败退,最终还是被攻破了防御阵,卯那孩带着一群骑兵奋力杀了出去。 在他们身后,留下的是上千具尸体。 明军将领迅速组织起溃兵,重新建立了一条防御线,生生挡住了还来不及跑出去的孛罗,和他所率领的数百瓦剌骑兵。 “快围上去,别让他们跑了。”有明军将领大声喊道。 几支支援而来的明军迅速围拢了上来,把孛罗死死困住。 卯那孩见孛罗被困死,赶忙回身,打算带着骑兵冲一波,把孛罗就出来。 孛罗骑在马上,见卯那孩打算率领好不容易才突围出去的骑兵重新回来,大喊道:“快走,别管我。” 只是孛罗刚刚救过自己一命,现在他哪里能走。 要真的走了,自己还如何抬头做人。 卯那孩假装没听到孛罗的话,继续向着明军疾冲。 孛罗见状,心中大急,连忙喊道:“卯那孩,你快走。” 正喊着,突然感觉身上一疼,随即便眼前一黑,掉下马来。 原来是一个明军士卒趁着他分心,偷偷将手中长枪刺了出去,正中孛罗后心。 “敌将已死!敌将已死!” 明军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而那个刺死孛罗的明军士卒则是兴奋地大喊大叫:“我立功了,我发财了。” 身旁的战友则是一脸羡慕地看着他。 根据战前朱祁钰的旨意,为了确保明军士卒能够拼命,朱祁钰拿出了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重赏。 杀死一个敌人赏银一两,杀死一个百夫长赏银十两,杀死孛罗这种领兵大将的,则会单独计算,不过怎么都会比百夫长值钱得多。 而且,朱祁钰还贴心地推出了功劳换田的服务,三颗人头就可以换一亩田,而且是在京师周边。 开战之前,朱祁钰就让户部尚书陈循预留了十万两银子,而且当初土木堡消息传来的时候,京师不少大户都把田产折价出售,举家逃往了江南地区,朱祁钰趁机收购了几千亩的土地。 原本的打算作为皇庄,但如今也先已经打到了京师,朱祁钰索性便把这些土地也当做赏金,悬赏给了大明军队。 正是有了这些赏赐,现在这些大明士卒才有了如今的战斗力,活生生地在平地上围死了瓦剌骑兵。 卯那孩听到明军中的欢呼声,顿时惊得肝胆俱裂,大呼道:“孛罗......” 旋即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旁边随行的瓦剌骑兵也听到了明军的欢呼,见卯那孩口吐鲜血,惊呼道:“将军?” 卯那孩立刻用衣袖擦去了嘴上的鲜血。 他这口血吐了出来,心中的烦闷顿时消失了不少,整个人也清醒了许多。 “孛罗果真已经战死?”卯那孩转头问向身边的瓦剌骑兵。 瓦剌骑兵点了点头,答道:“刚刚我看到了,一个明军士卒用长枪刺死了铁元帅。” 卯那孩恨恨地叹了口气,旋即命令道:“队伍转向,向太师那面靠拢。” 这会儿一部分明军已经整理好了队形,正一步步地向他们逼近,他们必须立刻离开,否则就会重蹈孛罗的覆辙。 也先这会儿也看清楚了战场的局势,知道自己肯定不能原路返回了,见到卯那孩突围而出,立刻命令道:“大队转向西,沿着民居的边缘向大营挺进。” “命卯那孩在此休息片刻,收拢散兵,一刻钟之后立刻跟上大队。” “遵命。”亲卫领命,转身跑开了。 也先看着卯那孩的队伍迅速接近,心中憋着一股怒火,自己的亲弟弟孛罗就这么把命丢在了京师,而起因却是这个卯那孩轻敌冒进导致的,自己绝对不会轻易饶了他。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大军刚刚战败,这个时候不适合擅杀大将。 “等着吧,我早晚会收拾掉你的。”也先暗暗地想。 第90章 我军大胜 也先率领大队人马沿着民居边缘迅速撤离,只留下了苦战已久的卯那孩断后。 远处的明军还在围杀没逃出来的瓦剌骑兵,喊杀声一直传到了卯那孩这边,听得卯那孩心烦意乱。 不过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是吩咐一部分人戒备,盯着点那些明军,剩下的人抓紧时间休息。 只是刚刚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另一个方向的明军却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正是范广所率领的神机营。 神机营在居民区伏击了瓦剌的中军,战果颇丰,这会儿正战意昂扬,见不远处有一群瓦剌骑兵正在下马休息,不由大喜。 这都是一锭锭会动的银子啊。 神机营的将士也算是训练有素,立刻重整战阵,排列好队伍,一步一步向卯那孩的队伍逼近。 卯那孩大惊,连忙呼喊剩下的骑兵上马备战。 瓦剌骑兵们拖着疲惫的身体,硬撑着爬上了马匹,勉强组了一个队形,隐隐威胁着靠近的神机营。 范广见状,指挥着神机营停下脚步,对着一个亲兵吩咐道:“去通知孙将军,就说我神机营已经拖住了瓦剌骑兵,速速派人来增援。” 亲兵拱了拱手,迅速跑开。 范广看着远处的瓦剌骑兵队伍,转身对着神机营将士喊道:“兄弟们,前面还有一群瓦剌人,看样子是断后的队伍,咱们是神机营,是三大营之一,能让对面这群残兵败将跑了吗?” 下面有人回答道:“范将军别废话了,别耽误了咱们兄弟们赚银子。” 范广听了哈哈大笑,道:“好,跟上队伍,咱们去赚银子去。” “遵命!”队伍轰然回答道,随即笑声响成一片。 范广见士气可用,也不多说,转身挥舞起长刀,大喊道:“神机营,前进。” 孙镗这会儿率领军队支援了围杀孛罗的明军,两股明军齐心协力,迅速消灭了剩余的瓦剌骑兵,正打算要休息一下,突然听到有人来报,说神机营范将军派人求援。 “这是什么情况?”孙镗自言自语道。 他不明白,神机营为什么要求援?难道是也先反击了? 不一会儿,范广的亲兵被带了进来。 孙镗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身上并没有什么血污,也没有厮杀已久的疲惫,心里不由得奇怪,问道:“你是范广范将军的亲兵?” 范广的亲兵点点头,道:“正是属下。” “范将军叫你来求援?”孙镗继续问道。 “正是。”范广的亲兵答道。 孙镗看他回答得不急不缓,心中更加奇怪,又问道:“神机营那面战况如何?伤亡大吗?可是也先反击?” 范广的亲兵立刻答道:“也先没有反击,我神机营伤亡不大。” “我来时,我家将军发现一群瓦剌骑兵,正打算接敌。” “因为我神机营绝大多数都是火铳,我家将军只能先拖住敌人,希望将军抓紧时间派人过去,一起完成合围。” 听完亲兵的解释,孙镗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回去,心中对向自己汇报的亲兵很是不爽。 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毕竟战场军情紧急,范广那面的确都只是火铳兵,远程攻击能力不错,但是近战就不行了。 如果他孙镗去得晚了点,说不准神机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打发走了范广的亲兵,孙镗立刻吩咐下去,组织人马,只留下了一部分人打扫战场,救治战友,剩下的数千人马全部集合起来支援神机营。 临近战场,孙镗的表情便不正常起来。 原因很简单,那些敌人已经被神机营渐渐击溃,很多人都在向西面逃去。 见到明军又有支援抵达,逃跑的人就更多了起来。 孙镗见状,连忙命人加速快跑,直直插入进瓦剌骑兵的逃跑路线之中,阻止更多的敌人逃跑。 卯那孩这会儿正指挥着手下的骑兵阻挡明军攻势。 他被也先留下断后的时候,就隐隐猜到了也先的预谋。 孛罗之死,一定是被也先算到了自己的头上。 不然的话,为什么也先要留下自己断后? 自己可以连战了几个时辰啊,麾下骑兵好不容易从明军的包围中杀出来,早已精疲力尽,怎么可能挡得住明军这些咄咄逼人的攻势呢? 叹了一口气,卯那孩正打算留下一些人抵挡一下明军神机营,自己率领剩下的人赶紧撤离,却发现自己的后路已经被明军截断,无奈只能把剩下的人组织起来,希望继续抵挡一会儿,然后也先派人回援,救出他们。 虽然他也知道这种情形非常的渺茫。 这面的范广其实也没想到,他所统帅的神机营居然有这么强大的战斗力,面对瓦剌骑兵,居然可以压着他们打。 “这群家伙太野了......”范广小声嘀咕着。 他现在有些控制不住手底下这群士卒了。 一个个的都红着眼睛,玩命地进攻敌人,战阵都快要散掉了。 不成想即使是这样小的声音,依然被身旁的亲兵听到,笑着接话道:“将军,他们不是野,只是看到了赚银子的机会,不舍得放过罢了。” 范广瞪了他一眼,吓得亲兵缩了缩头,不敢继续接话。 士卒们浑然不在意自己的将军说了什么,只是不停地清膛、装弹、射击,手底下的动作迅速快捷,准确无比。 范将军有什么好关注的,哪有前面这些会动的银子可爱啊! 看,那锭银子想要跑,可不敢让他们跑了。 战场上的厮杀还在继续。 瓦剌骑兵左冲右突,宛如掉进了狼窝里的兔子,拼命地挣扎,却被狼群死死地围在中间,无论如何也突围不出去。 范广率领的神机营从北面和东面步步逼近,西面和南面则是孙镗的援军,死死地挡在了卯那孩突围的唯一方向,阻断了瓦剌骑兵的逃生之路。 卯那孩苦战已久,身上的伤口早已崩裂,整个人几乎都变成了一个血葫芦,骑在马上摇摇欲坠。 身旁的瓦剌骑兵越战越少,大部分人还都身上有伤。 卯那孩知道,自己所率领的这支骑兵已经陷入绝境,凶多吉少了,索性心一横,大声喊道:“勇士们,我们陷入了明军的陷阱,已经被明军死死包围了。” “但是,我们还是草原上的雄鹰,绝不能向汉人屈服。” “勇士们,跟着我,向西冲,打开一条生路。” “太师就在西面,在等着我们回去。” “家人就在草原,也在等着我们回去。” “我们绝不屈服!!!” “冲啊!!!” 喊罢,当先冲向了孙镗的军阵。 “靠拢!顶住!!!”不用孙镗下令,明军的基层将领们也能看出来,这群瓦剌骑兵是打算拼命了,于是命令手下的士卒集中靠拢,骐骥依靠密集的阵型来顶住瓦剌骑兵的最后一波攻势。 瓦剌骑兵们就好像汹涌的洪水一样,拍打在明军阵前,激起一片片生命的浪花,却全然破不开明军那密集的防御阵,只得无奈地留下自己的生命,作为靠近明军军阵的证据。 等到范广率领神机营靠近的时候,发现明军军阵前几乎全是瓦剌骑兵的尸体,还有许许多多的马尸,横七竖八地布满了整个战场,活着的人寥寥无几。 负责阻击的明军见到援军抵达,也不搭理他们,只是埋头打扫战场,收集敌人的首级。 毕竟,朱祁钰的圣旨是下给所有人的。 范广命令神机营在战场边停步,自己领着几个亲兵靠近明军军阵,大喊道:“神机营指挥使范广求见孙都督。” 很快,孙镗便骑马跑了过来,见到范广便哈哈大笑,道:“范指挥,你干的不错。” “神机营此战功劳甚大,回头陛下必然会有重赏。” 范广见孙镗出来,也是一笑,谦虚道:“不敢不敢,全赖都督指挥有方。” 二人笑谈了两句,孙镗问道:“此战神机营损失大么?” 范广摇摇头,答道:“神机营损失不大,只有数百伤亡,战力没有被削减多少。” “只是火药消耗甚大,火铳也有不少坏掉的,还需补充后方能继续战斗。” 孙镗点点头,道:“那就好。” “虽然兵部于大人重建了神机营,但也是抽调了各个卫所的军中好手。” “若是此战伤亡过大,那就不好办了。” 范广问道:“我见孙都督这面伤亡不小,可有伤筋动骨?” 孙镗回头看了一眼战场,叹道:“此战大约伤亡了上千人,绝大多数都是瓦剌骑兵最后冲锋时候造成的。” “这群蛮子,临死了还不消停,真是该千刀万剐。”孙镗恨恨地道。 范广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陪在一旁,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一个孙镗的亲兵跑了过来,汇报道:“大人,战果大概统计出来了。” “如何?”孙镗和范广异口同声地问道。 “战场上计算出来的瓦剌骑兵大约五千多人,全部被我军击杀,敌军大将卯那孩也被击毙。” “我军伤亡八百多人,战死二百多人。” “我军大胜!” 孙镗大喜,大喊道:“速报陛下。” 第91章 有没有完了 德胜门城楼里,朱祁钰正在听取孙镗信使的奏报,脸上洋溢着止不住的笑容。 旁边的于谦也是一脸兴奋。 计划成功了。 自从月初朱祁钰定下方针以来,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官员们就一直在绞尽脑汁,不断完善这个计划。 后来提交给皇帝,又被进行了一番修改,增加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小点子,例如路上刨坑,人上屋顶等等。 等到实施的时候,朱祁钰亲临德胜门,尽量靠近战场观战,甚至为了吸引也先进入埋伏圈,不惜打出了天子仪仗,让敌人知道自己就在德胜门。 终于,计划成功了。 这一战的战果极为耀眼。 瓦剌前军几乎全军覆没,中军受到严重打击,更是击毙了也先的亲弟弟孛罗,和瓦剌重臣平章卯那孩。 德胜门外,也先一共丢下了上万具尸体,这才逃出生天,勉强算是收了点土木堡的利息。 “王诚,赏十两银子给他。”朱祁钰高兴,直接打赏了十两银子给信使,浑然忘记了自己不是在宫里,而是在德胜门城楼上。 王诚看了看信使,立刻从口袋里掏出十两银子交给信使,反正回去还能报销,他并不担心这个。 “多谢陛下。”信使也是很开心。 自己只是过来报个信,就得了十两银子的赏赐,这段路没白跑。 等信使下去,朱祁钰一脸兴奋地看向于谦,道:“于爱卿,你看看,朕谋划得怎么样?” 于谦也是非常开心,难得一见地奉承道:“陛下真是神机妙算,纵横帷幄之间,便把也先玩弄于股掌之中。” “我大明有此大胜,足可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了。” 朱祁钰被于谦说得有点脸红,谦虚道:“于爱卿过奖了,朕只是下了道旨意而已。” “此事能成,全靠于爱卿辛苦计划,我大明将士奋勇杀敌。” “陛下过誉,此乃臣之本分,不敢居功。”于谦连忙道。 “哎~!于爱卿不必如此。”朱祁钰笑道:“你的辛苦朕都看在眼里,不会忘记的。” “回头等击败瓦剌,我会重重有赏的。” “多谢陛下厚爱。”于谦这会儿也没有再谦让,毕竟当下明军大胜,不好驳了朱祁钰的面子,没来由得罪人的事,于谦是不会干的。 朱祁钰点点头,换了个话题道:“此次大胜也先,重挫瓦剌士气,扬我大明军威,于爱卿和五军都督府的诸位将军都辛苦了。” “然我大明虽然击溃也先,消灭近万敌军,但是瓦剌大军并未伤筋动骨,稍后必然还会有大战。” “于爱卿要记得吩咐下去,让将士们戒骄戒躁,万万不能轻敌,免得先胜后败,危及京师安全。” “必不负陛下重托,臣这就下去安排。”于谦答道。 “好!那于爱卿就先下去吧。”朱祁钰道。 不过于谦却没有动地方,而是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既然战事已经结束,陛下何时回宫?” 朱祁钰立刻尴尬起来。 他原本还想等于谦走后出城去转一圈,见一见打了胜仗的大明将士,没想到于谦却直接问他何时回宫。 他的确是答应了于谦,看完这场仗之后便立刻回宫的。 原以为于谦因为大胜的原因把这事儿给忘了,没想到咱们的兵部尚书大人居然还记得此事。 “这个......”朱祁钰有点不好回答。 直接说自己要出城见一见得胜而归的大明将士,于谦肯定不能同意。 但是如果骗他说自己准备回宫,那更不好。 堂堂大明天子因为这点小事欺骗自己的亲信大臣,这事儿万一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再说了,朱祁钰还有一些想法,要等瓦剌退兵之后再实施,到时候还需要于谦的支持呢。 因小失大就不好了。 于谦一见他支支吾吾不想回答,立刻板下脸来道:“陛下,您可是答应了臣的,战事一完就立刻回宫,难不成想要反悔?” “哪能呢!”朱祁钰立刻答道:“朕只是想见一见得胜而归的将士们。” “不行!”于谦拒绝的干净利索。 开玩笑,这些士卒的军营都在京师外面呢,他怎么可能让朱祁钰跑出去。 “那些将士为国拼杀,流血牺牲,朕身为大明天子。见一见他们有何不可?”朱祁钰假装生气道。 他的确是想出去转一圈,说几句话,收买一下人心。 奈何于谦不吃他这套,坚决道:“天子当重信守诺,言出法随,怎可出尔反尔?” “陛下身系江山社稷,安危重于泰山,怎能去刀兵之地?” “臣不同意。” “那朕就在这城楼上见一见将士们,这样总可以了吧?”朱祁钰退了一步。 于谦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拒绝道:“请陛下回宫。” 朱祁钰这会儿真的有点生气了,语气生硬地道:“于爱卿不想让朕见一见为国征战的将士们?” 于谦立刻回答道:“陛下相见将士们,挑选一些人去宫中见一见便是了,为何非得在这儿见?” “此事朕自有主张,于爱卿还是快点下去做事吧。”朱祁钰不耐烦地道。 他现在的确有些理解为什么那么多皇帝都喜欢佞臣了,不过作为后世人,又穿越过那么多次,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没成想于谦直接躬身道:“陛下若是不回宫,那臣就在此办公了。” 说完对着身后的侍卫道:“去请吏部王尚书和户部陈尚书来德胜门,就说我军大胜,我要找他们来商议官员升迁和犒赏之事。” 朱祁钰没想到于谦还能这么玩,只得认输道:“好好好,朕这就回宫成了吧。” 开玩笑,真要是把王直和陈循叫来,那就不是只面对于谦一个人了,还得加上两个。 本来王直就不想让朱祁钰出宫,尤其还是去临近战场的德胜门,只是朱祁钰耍无赖才有此行。 要是让王直知道了自己还要出城,那还不得率领百官一起劝谏么? 这老倌儿可是推自己登基的首功之臣,还是百官之首,四朝元老,那可是相当难对付的人物。 一旁的王诚见自己主子要回宫,还没等朱祁钰吩咐,立刻对着身边的小太监吩咐道:“陛下要回宫,快去准备銮舆。” 说完转头看向朱祁钰,刚要请主子下楼,没想到迎接自己的却是朱祁钰愤怒的眼神,连忙低头噤声,不再说话。 于谦这会儿倒是反应迅捷,立刻道:“臣恭送陛下回宫。” 朱祁钰一脸无奈,只得点点头,磨磨蹭蹭地出了城门楼子,往楼下走。 于谦在身后一直跟着,表面上是恭送朱祁钰回宫,实际上是监视着他,千万别转头跑出城去。 朱祁钰边走边和城墙上守卫的士卒聊天,一会儿问问这个士卒辛苦不辛苦,一会儿又问问另一个士卒衣食住行等问题,偶尔碰到一个嘴皮子比较利索的,还要多聊两句,说一说父母子女的事儿,完全就是一副不想离开的样子。 于谦也是没有办法,只能慢慢地跟在朱祁钰身后,不停用眼睛瞪着那些回答问题的士卒,希望他们长话短说,赶紧让朱祁钰回宫了事。 短短的一段路,朱祁钰走了整整半个时辰。 不过也算是朱祁钰运气比较好。 就在他刚刚走下城墙的时候,德胜门的大门突然打开了一条缝,随即逐渐扩大,大门完全打开。 朱祁钰仔细一看,居然正是他期盼已久的得胜将士。 原来,就在朱祁钰和于谦在城楼上讨价还价的时候,有士卒听到了他们说的话,灵机一动,汇报给了自己的将官。 将官也是个机灵人,知道皇帝陛下想要检阅得胜归来的将士们,便迅速派人通知了城外打扫战场的孙镗和范广二人。 孙镗和范广一听,立刻就兴奋了起来。 这是天子亲自检阅啊! 机会难得,荣耀滔天啊! 尤其是在这种危难之际,他们又打了胜仗,一举击溃气势汹汹的瓦剌大军,消灭近万,要是能率领得胜的将士们见到大明天子,说不准会有什么赏赐呢。 于是,这二人毫不犹豫地就把消息传递给了手底下所有人,吩咐下去,立刻停止打扫战场,就带着已经收集起来的战利品,抓紧时间赶回德胜门,兴许还能见到皇帝陛下呢。 士卒们也是非常兴奋。 这次战事朱祁钰明确给出了犒赏的标准,一个人头一两银子,三个人头一亩地,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士卒们哪里遇到过这种好事。 因此一个个听说皇帝要见自己这些人,立刻丢下手头上的事情,用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集合起来,呼啦啦地跑向了德胜门。 至于为什么跑? 很简单,自己打了胜仗,找皇帝兑银子去啊! 万一皇帝一高兴,再赏赐点什么东西,那就赚大发了。 于是乎,这些明军士卒紧赶慢赶,终于在朱祁钰刚刚要离开的时候赶回了德胜门。 朱祁钰很高兴,特意站在路边,看着挺胸抬头傲然而过的明军士卒们,脸上的笑容就没停止过。 等士卒们进了城,停在路中,朱祁钰又特意跑了过去,对着孙镗和范广一顿夸赞,并当众许诺,他这就去吩咐户部准备银子,今晚就发下去。 士卒们又是一阵的欢呼陛下英明,带给朱祁钰无限的满足感,春风得意地回了宫。 没想到,当朱祁钰刚刚回宫,还没下銮舆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说是瓦剌又开始攻城,西直门告急。 朱祁钰一阵腻歪:“也先这还有没有完了!” 第92章 刘聚中计 也先的确是没完没了了。 他作为瓦剌太师,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种惨败。尤其是在刚刚取得土木堡大胜,威望正隆,志得意满之时。 这场惨败对于他来说。的确是一种极大的打击,不论是从个人威望,还是从瓦剌部的利益来说,这都是不折不扣的失败。 蒙古主要有两大部族组成,瓦剌和鞑靼。 而黄金家族也就是成吉思汗的血脉,便是鞑靼部落的后裔。 也先身为瓦剌部的首领,其实是从其父手中继承了瓦剌部的统治权。以强横的实力强行压制住了鞑靼部,这才把整个草原合二为一,拥有了与大明对抗的实力。 只是如今的草原,表面上和谐,暗地里却波涛汹涌。 不仅是鞑靼部的首领脱脱不花对也先不满,而且甚至在瓦剌部内部也有不安定的因素。 因此,也先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必须抓紧时间报复回来,以稳固自己的统治。 更别说自己的弟弟孛罗也把命丢在了德胜门外,他身为兄长,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 因此,他立刻纠集了随之而来的队伍,气势汹汹地直奔西直门而来。 西直门守将刘聚见状大惊。 他万万没想到,也先刚刚遭逢大败,便立刻起兵报复。 因此,他一方面派人给朝廷送信,告知西直门的战事将起。 另一方面,他依照朝廷颁布的战略,集结手下兵将出城迎战。 他原以为这将是一场艰苦的战斗,然而没想到的是,刚刚接触瓦剌军便开始后退,好像他手下的士卒突然变成了战无不胜的天兵天将,打得瓦剌前锋有些溃不成军。 “这不应该呀!”刘聚疑惑道。 “这有什么不应该的?”随行的刘清问道。 他是兵科给事中,原本是奉旨和刑部侍郎江渊一起来西直门参赞军务的,但是江渊发现孙镗那面兵多将广,因此留在了那面,而他的官职没有江渊高,无奈只能独自来到西直门。 这会儿他正憋着一肚子气,语气自然不好。 刘聚也没在意,只是指着远处步步后退的瓦剌军说道:“瓦剌的实力不应该如此孱弱,一接触便被我军打得节节败退,这哪里还是击败了我大明三大营的瓦剌人,其中定然有诈。” 听了他的话,刘清不悦道:“德胜门一战,我军大胜,也先惨败。” “如今消息已经传到了西直门这面,我大明将士的信心备受鼓舞,战意盎然,而瓦剌军则全无战意,焉能不败。” “即使全无战意,那瓦剌的战力也不应该如此孱弱。”刘聚摇摇头道。 “刘将军可是怯战了?”刘清不怀好意地问道。 他这会儿知道了孙镗伏击也先成功,江渊肯定会有功劳到手,心中自然是不舒服的。 眼看着远处战场明军节节胜利,打得瓦剌不停后退,他怎么可能放弃这种机会。 刘聚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在用激将法,答道:“我怎会怯战?” “只是如今瓦剌有异,我不得不小心。” “陛下既然下旨命我守备西直门,我自然要遵旨而行,守好西直门才是正理。” “本官也是奉陛下旨意,前来西直门监军。” “如果刘将军不敢全军出击,击溃瓦剌,那就别怪本官临阵夺了你的兵权,下旨参你临阵怯战,畏缩不前。”兵科给事中刘清威胁道。 刘聚死死地盯着他,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也没办法。 太宗朱棣起兵靖难,一大法宝便是监军制度。 起初是用太监监军,着名的三宝太监郑和便是其中之一。 这些太监监军和太宗一起出生入死,征战沙场,立下了赫赫战功。 但是太监监军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容易一家独大,不利于皇权统治。 于是,就在正统年间,朱祁镇下旨,开始命文官参与监军,以防备太监监军权力过大,避免唐朝时宦官可以操纵朝政、废立皇帝的事情再次发生。 对于皇权来说,这是毫无疑问的妙招。 自古以来,文官就不怎么看得起除了文人之外的其他人,更别提六根不全的太监了。 而太监作为皇帝亲信,身边近人,很是得皇帝信任,自然而然便会和文臣对立起来。 这样做来,军中的文官和太监互相制约,军队便很好管控了。 不过现在出现了一点新的问题。 土木堡之后,皇帝被俘,错误自然便全都被推到了司礼监大太监王振王公公的身上,继而便扩展到所有的太监都不可重用。 太监不可用,那可用的便只剩下了文官。 因此,在这段时间里,文官没了对手,气焰自然大盛。 军中没了制约,他们便随意根据自己的意愿行事,浑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刑部侍郎江渊的行为便证明了这一点。 而兵科给事中刘清,毫无疑问也是其中之一。 面对瓦剌节节后退的战局,刘清迫切需要赚取功勋,为自己的仕途铺路,对于刘聚当然不会客气。 看到刘聚死死地盯着自己,刘清心中冷笑一声,嘴上继续威胁道:“刘将军若是不信,大可试试看。” 刘聚听到他真的要手动,顿时大怒,却听到刘清说道:“想来陛下还是会更加信任文臣的。” 刘聚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寒,即将爆发的怒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啊! 现在的大明天子就是文官们捧上去的,相对于武将来说,必然会更加信任文官们的话。 自己如果真的被夺了兵权,任由刘清指挥,那西直门的战事必然凶险异常。 赢了,是刘清当机立断,指挥得当。 输了,则是他刘聚畏缩避战,错失战机。 要真的是这样,那还不如自己领兵出击呢,好歹还可以临阵指挥,确保西直门的安全。 想到这里,刘聚叹了口气,躬身道:“那刘大人的意思是......?” 刘清见他低头,心中愈发得意,指着远处正在战斗的大明军队道:“如今我大明军队节节胜利,本官认为,刘将军当率军增援,一举击溃瓦剌人,扬我大明军威。” “刘将军以为然否?” 刘聚看了看远处的军队,思索了一下,点点头,道:“那末将就率军出击了。” 刘清很满意刘聚的表现,语气缓和下来,道:“等刘将军得胜而归,本官会向朝廷上表,说明刘将军的功绩的。” 刘聚无奈,只得答道:“多谢刘大人。” “去吧,希望刘将军不会辜负了陛下的重托。”刘清笑着道。 刘聚拱拱手,没有回答,转身便走向了正在待命的五百骑兵队伍。 刘清看着刘聚离开的身影,脸色露出一丝微笑,仿佛一场不小的功劳正在向自己走来。 朱祁钰这边儿刚刚回到了紫禁城,正要进左掖门回宫的时候,突然有军中信使来报,说西直门爆发战事,也先率大军压了上来,都督佥事刘聚已经率军出击,按照兵部于大人的战略在城外迎敌。 朱祁钰听到又有战事,立刻吩咐王诚道:“王诚,先别回宫了,摆驾西直门。” 王诚一脸为难地劝道:“陛下,战场凶险,为了您的龙体安泰,还是别去为好。” “你懂什么?”朱祁钰催促道:“赶紧走,别废话。” “您可是答应了兵部于大人要回宫的。”王诚提醒道。 朱祁钰怒道:“你是朕的贴身太监,还是兵部的太监?赶紧走,否则你就回郕王府去吧。” 这怎么能行。 王诚一听朱祁钰要赶走自己,立刻就闭上了嘴,不再言语,示意了一下随行队伍。 于是,整套仪仗便全部转弯,直奔西直门而去。 等到了西直门,朱祁钰立刻便登上了城楼,探身向远处望去。 只见远处一片烟尘,只知道战况十分激烈,完全看不清明军具体如何。 “王诚。”朱祁钰喊道:“派人去叫刑部侍郎江渊过来,朕要问问他具体战况。” “是。”王诚转身离去,不一会儿便回来了,还领过来一个文官,却不是刑部侍郎江渊,而是朱祁钰不认识的一个官员。 朱祁钰见不是江渊,便问道:“江侍郎呢?为何他没过来?” 王诚刚要回答,那个官员却上前一步,答道:“回禀陛下,江侍郎去德胜门督战去了。” 来人正是兵科给事中刘清。 他对江渊不带他去德胜门分润功劳很是不满,趁机在朱祁钰面前给他上点眼药。 “朕记得是派他来西直门的,他去德胜门干什么?”朱祁钰疑惑道。 刘清没有回答。 朱祁钰没有时间计较江渊的事,对着那个官员问道:“你是何人?” 刘清答道:“微臣乃是兵科给事中刘清。” “刘清?”朱祁钰回忆了一下,好像当初是有派这么一个人过来,便点点头道:“你给朕说说,外面战况如何?” “这个......” 刘清有点支支吾吾的。 朱祁钰催促道:“赶紧说。” 刘清脸色有点发白,颤声道:“回禀陛下,都督佥事刘聚率兵出击,却中了也先的计策,现在被围困在瓦剌军中,无法脱身。” “什么?” 第93章 阿尔斯郎的谋划 “什么?”朱祁钰大惊,问道:“兵部于尚书不是说了么,城外迎敌,但是不得离开城墙太远。” 朱祁钰指了指远处的战场,道:“你看看这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再远点,都可以到居庸关了。” 刘清没说话,只是低头不语,任由朱祁钰在那里发火。 朱祁钰死死盯着远处的战场,对着王诚吩咐道:“王诚,将西直门战事告知兵部于尚书。” “另外,调高礼毛福寿率兵支援,救出刘聚就行。” 想了想,朱祁钰又道:“若是有机会,可以击退瓦剌人,但不可深入,以保存实力为主。” 王诚领命而去。 朱祁钰看着远处的战场,恨恨地道:“这个刘聚,等他回来,朕必然要拿他问罪。” 刘清听到朱祁钰的话,额头立刻冒出了几滴冷汗。 他现在心里非常惶恐。 要是被朱祁钰知道了是他逼着刘聚出击才导致现在的局面,那自己的仕途就彻底完蛋了。 刘清连忙劝谏道:“陛下,如今也先压境,京城战事激烈,不宜处置大将啊!” 朱祁钰扭头看了一眼刘清,道:“刘爱卿先下去吧,朕心中自有计较。” “不好!”刘清心中暗叫一声,大声喊道:“陛下,刘将军劳苦功高,去年刚刚平定了福建邓贼叛乱,实在不宜严加处置,否则会令武臣寒心的。” “臣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准许刘将军戴罪立功,以安武臣之心。”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句话,朱祁钰立刻感觉到一丝不对。 这个刘清为什么如此袒护刘聚? 要知道,现在正是文臣势大的时候,武勋一脉死的死,老的老,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文臣们平日里打压武臣还来不及,为何这个刘清会极力劝谏保护刘聚呢? 看来自己回头要调查一下实际原因了。 不过他脸上却没有表露出疑惑,只是淡淡地道:“此事朕自有主张,不会寒了武人之心的。” “刘爱卿还是先下去休息吧。” 刘清无奈,只得退下。 等他下去,朱祁钰叫来王诚,吩咐道:“让金英派东厂查一下都督佥事刘聚和这个刘清之间的关系,回头报给朕。” “遵旨。”王诚答道,旋即又道:“陛下,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的。” “你是什么意思?”朱祁钰奇怪道。 王诚躬身道:“老奴刚刚出去的时候,听到有士卒在说,是监军逼刘都督出战的,这才害得刘都督身陷重围。” “如今这种状况,都是监军胡乱指挥才造成的。” “什么?”朱祁钰大怒。 他刚刚还在欣慰,这个兵科给事中刘清为人厚道,性格忠厚可信。 刘清身为文臣,居然为武将说话,他还以为大明的文武对立并不是那么严重。 没想到,刘清的目的居然不是为刘聚脱罪,而是为了他自己脱罪。 “这家伙怎么敢如此欺瞒于朕!” 朱祁钰怒道:“王诚,即刻下旨,兵科给事中刘清目无君上,欺上瞒下,累都督佥事刘聚陷入重围,大明军队死伤惨重,命锦衣卫捉拿下狱,着刑部论罪。” “遵旨。”王诚毫不犹豫道。 “至于西直门这面的监军......” 朱祁钰想了想,道:“叫吏科给事中程信过来盯着点。” 战场上,刘聚正在指挥着军队拼命抵抗,浑然不知道害得自己身陷重围的刘清已经被朱祁钰下旨问罪。 大明士卒们死死地挤在一起,用密集阵型阻拦着敌人前进的脚步。 周围瓦剌人的箭雨呼呼呼地飞了过来,一波又一波,时不时还有一些骑兵骑在马上偷袭,远远地射出几箭,伤到几个外围的士卒。 “坚持住,援军即刻就到。”刘聚命身边亲卫不停地大喊,勉力支撑着战阵。 明军士卒也知道,即使援军不到,他们也必须抵抗下去,否则下场只有一个死。 因此,明军战阵还算稳固,只是一点也挪动不了。 因为,外围的瓦剌人实在是太多了。 也先骑在马上,脸色阴沉地盯着还在抵抗的明军军阵,眼中射出两道狠厉的眼神。 他从小生活优渥,自从继承了其父脱欢的北元太师之位后便顺风顺水,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大败。 他率军攻破了哈密,活捉了哈密国王。 又和沙州、赤斤蒙古诸卫联姻,攻破了兀良哈。 也就是说,从他执政以来,他什么时候受到过这么大的打击。 虽然他被明军埋伏,遭遇惨败,但是他仍然没有被仇恨和怒火冲昏了头脑,刚刚突出重围便定下计策,打算在西直门报复回来。 西直门刚刚开战,也先就佯装不敌,率军缓缓后撤。 明军果然中计,迅速压了上来,不知不觉间便远离了京师城墙。 也先立刻命人截断明军退路,死死围住了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明军,打算一口气吃掉西直门守军。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顺势攻破西直门,进城捉住新登基的大明天子,完成双杀的成就。 这一切都很顺利,而且还有意外惊喜,那就是被逼出城的都督佥事刘聚。 他早就通过城内的探子,知道刘聚便是负责守备西直门的守将,如果拿下了他,那攻打西直门的行动将会顺利很多。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明军居然抵抗住了瓦剌大军从四面八方的进攻,将将维持住了军阵,没有被瓦剌骑兵冲破。 他的耐心有些消耗过大,沉声对身边的亲卫道:“派人告诉阿尔斯郎,如果半个时辰还不能打破明军的防守,那他就不用回来了。” 身边的一群大臣都不敢说话。 太师刚刚失败,这会儿的心情正不好呢,没人会主动出面,触这个霉头。 随着也先的军令下达,刘聚的压力顿时大了起来。 瓦剌人的箭雨明显增加了不少,原本只是偶尔射一支冷箭的瓦剌骑兵,现在也聚集起来,开始了抛射。 明军的伤亡开始变大,外围的士卒变得有些慌乱,阵线摇摇欲坠。 刘聚大急,对着士卒们大喊道:“瓦剌人着急了,说明我大明援军即将抵达,兄弟们坚持住,一会儿就可以打破包围,回到西直门了。” 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用这种方式暂时欺骗一下士卒,免得有人坚持不住逃跑,给军阵造成漏洞。 士卒们听到他的喊声,精神一震,原本消耗得差不多的气力立刻恢复了不少,开始用弓箭反击。 一时间,双方的伤亡都开始变大。 前面领军的阿尔斯郎有些着急。 也先的命令是半个时辰内要打破明军防守,但是看眼下这种状况,除非是拿人命去填,否则没什么希望打破明军的乌龟阵。 “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撬开明人的乌龟壳?”阿尔斯郎对着身边的手下问道。 众人都是摇摇头。 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明军摆明了是死守的态势,他们除了拿人命填,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 “你们都是哑巴吗?”阿拉斯朗怒道。 就在他刚刚想要继续训斥手下将领的时候,突然一个信使骑马跑了过来,禀报道:“将军,太师命我问问,还要多久才能攻破明军防线?” 阿尔斯郎强压住怒火,答道:“快了,勇士们已经压了上去,明军就快要承受不住了。” 信使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去回禀太师了。” 顿了顿,又道:“其实来之前太师曾经说过,汉人兵法讲究围三缺一,我军是要击溃这股明军即可,若是伤亡过大就不好了。” 阿尔斯郎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点点头道:“太师果然英明,我明白了。” “你去回禀太师,就说我阿尔斯郎打算放开一道缝隙,让明军通过。” 信使没在继续说,行礼转身离去。 旁边的将领道:“将军是打算假装放明军一条生路,等明军乱起来再随后掩杀?” 阿尔斯郎点点头,道:“现在这股明军被咱们围得死死的,一条生路都没有,自然是拼死抵抗。” “若是放开一条生路,那咱们就有机会冲破他们的军阵,彻底击垮他们。” 将领点头,然后问道:“将军打算放开哪面?” 阿尔斯郎想了想,反问道:“你说放开哪面比较好?” 将领想了想,道:“西面和北面就不用了,那面儿是太师中军所在,即使咱们放开,明军也不会过去,想来只有东面和南面可行。” “我建议放开南面,让明军从南面撤离,这样他们想要逃回大明京师,就得绕一大段路,咱们就有更多的机会去攻破他们的军阵。” “不。”阿尔斯郎摇摇头,道:“我打算放开东面。” “为何要放开东面?那可离西直门更近啊!”将领疑问道。 阿尔斯郎指了指正在拼死抵抗的明军,道:“正因为东面可以直接回到西直门,那我就更要放开东面。” “为什么?”将领更加不明白了。 阿尔斯郎答道:“因为生路越近,明军逃跑的想法就越强。” “现在我放开东面,明军发现生路,军阵必然动摇,那时候咱们就可以冲破他们的防线,赶着他们去冲击西直门。” “要是他们不打开门放明军进去,那咱们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消灭这股明军。” “要是他们开门放明军进去,那就更好了。” “咱们可以顺势掩杀过去,拿下西直门,夺回大都。” 第94章 西直门的战斗 果不其然,当瓦剌人在包围圈上放开了一条缝隙,立刻就被拼死抵抗的明军发现。 刘聚大喜。 虽然他骗士卒说有援兵靠近,很快就能把他们救出去。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明军的士气仍然不可避免地降低了下来。 毕竟他们已经连续战斗了快两个时辰了,体力和意志力都下降得厉害。 再不突围出去,那他们很有可能会全部被消灭在这里。 现在瓦剌人的包围圈有所松动,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毕竟那是一条逃生通道。 因此,刘聚立刻命一直待命的数百骑兵上马,沿着缝隙杀过去,给明军杀出一条生路来。 明军骑兵们这会儿也是焦急不安,见有了自己的活,立刻翻身上马,简单整理了一下队伍后,便迅速脱离战阵,向着包围圈的缝隙处杀了过去。 后面的步卒军阵立刻跟上,盾兵护着两翼,全军顶着瓦剌人的箭雨,拼命向着西直门杀去。 瓦剌人没怎么阻拦明军骑兵,很快便被他们杀透了包围圈,在包围圈的东门打开了一条比较宽敞的道路来。 代价则是,有接近一半的骑兵战死在这短短的一次冲锋之中。 战场上没时间伤感。 刘聚带领步卒快速接近了生路,趁着这部分的瓦剌人被杀散的机会,飞快地通过了包围圈,向着西直门飞奔而去。 阿尔斯郎见状,立刻命瓦剌大军压上,跟在明军屁股后面死命猛追。 很快,两群人便靠近了西直门。 前面,是拼死逃命的明军士卒。 后面,是拼命追杀的瓦剌大军。 到了西直门外,明军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背靠着城墙,城上明军的弓弩可以有效支持城下的友军,刘聚这才放松了一点,对着城上喊道:“城上何人?开城门让我们进去。” 朱祁钰这会儿正在城墙上往下观望,旁边的吏科给事中程信一脸纠结地盯着朱祁钰,心中忐忑不安。 刚刚他听说朱祁钰下旨拿下了兵科给事中刘清,调自己过来参赞军务,心里还奇怪呢。 为什么突然要拿了刘清?他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皇帝么? 结果过来才知道,原来是皇帝过来了,发现刘清胡乱指挥,导致都督佥事刘聚在城外被围。 不过他没时间关注这事儿,心中只是在担心皇帝的安危。 要知道,西直门现在可是战场啊。 万一有个不小心,皇帝掉了根头发他都没法求饶。 朱祁钰听到刘聚的大喊,扭头看向程信,问道:“程爱卿,高礼他们到哪了?” 程信摇摇头,答道:“臣不知道高将军和毛将军还有多久能到。” 朱祁钰有些着急,道:“那你看是否要放刘聚进城?” 程信看了看城下的明军,见他们还能维持阵型没有散乱,便道:“臣不建议让刘将军进城。” 朱祁钰知道他的意思,也没苛责,只是道:“派人再去催催高礼和毛福寿,让他们快点过来。” 程信点点头,转身刚要下去,没想到才到楼梯转角,差点就撞到一个人。 仔细一看,原来是兵部尚书于谦于大人。 “见过于尚书。”程信连忙行礼道。 于谦随意地点点头当做回答,几步冲上城墙,仔细找了一下,对着正在城墙边上的朱祁钰大喝道:“陛下,您为何在此?” 朱祁钰正忧心城下的战况,突然听到一个人对着自己大吼,连忙回头观看。 见于谦一身灰尘,正疾步走了过来,立刻赔笑道:“于爱卿来了啊!” 于谦面色不善,对着朱祁钰简单行了一礼,质问道:“陛下不是回宫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西直门这边儿?” 朱祁钰尴尬地笑了笑,道:“于爱卿,朕听说西直门战事又起,担心刘聚能力不足,守不住西直门,便过来瞧瞧。” “果不其然,你看,刘聚果然被瓦剌击败,现在就在城下困守呢。” 于谦被朱祁钰的话题带偏,也探身看了看城下的战况,随即道:“刘聚是刘马太监的从子,带兵虽不稳重,却也算是久经战阵,没想到居然会被瓦剌击败。” 朱祁钰摇摇头道:“此事其实也不怪他。” “陛下何意?”于谦疑惑道。 他现在还不知道西直门发生了什么事情,连西直门的战报也是收到没多久。 朱祁钰道:“刘聚之败,基本上是兵科给事中刘清搞的鬼。” “他贪图军功,硬逼刘聚出战,这才中了也先的奸计,导致这次失败。” “哦?”于谦问道:“那陛下是已经处置了刘清?” 朱祁钰点点头,道:“朕从守城兵丁口中知道了真相,便下旨捉拿了刘清,交刑部处置。” “陛下英明果决,臣佩服。”于谦答道。 他心里对于朱祁钰这次的决策还是很满意的。 刘清胡乱指挥,如果真的让刘聚全军覆没,那对于守城将士的士气必然是一个重大打击。 尤其是刚刚取得对瓦剌的大捷之后。 朱祁钰又道:“朕已经命高礼毛福寿率兵前来支援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到西直门。” 于谦点点头,道:“既然高将军和毛将军即将到来,那西直门想来会安然无恙。” 朱祁钰刚想吹嘘一下自己的决断,突然听到于谦又道:“那陛下何时回宫?” “他怎么又想起来了。”朱祁钰想道,不过嘴上却是答道:“朕不放心,等西直门战事结束,朕就立刻回去。” 于谦不干,道:“陛下,您之前可是答应了回宫的。” “这不是战事有变吗?”朱祁钰道。 他不太愿意回宫,那样有什么意思,远不如在前线观战来的痛快。 于谦这次没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一旁,陪着朱祁钰一起关注西直门战事。 他们二人谈话的时候,都督佥事刘聚正在城外抵抗着一波又一波瓦剌人的冲击。 虽然他手下的士卒已经是非常疲惫,但是现在有了城墙上的支持,防守起来反而轻松了许多。 只要瓦剌人冲上来,城墙上就会不停地用火炮弓弩射击敌人,阻碍敌人的攻势。 城墙下的明军则是向外冲一次,击退敌人。 当然,这次他们不会再冲太远。 刘聚也不去想开不开门了,反正现在守得住。 打了半个时辰,南面的阜成门方向扬起一股烟尘,正是高礼和毛福寿所率领的援军抵达了西直门。 阿尔斯郎见状,正打算最后再冲一次,看看能否击溃刘聚这股明军,但是也先这会儿也知道了明军援军抵达的消息,派人阻止了阿尔斯郎的莽撞行为,收兵回营。 至此,西直门的战事结束。 大明与瓦剌双方战平,只各自留下数千具尸体作为一场激战的证明。 夜晚,也先召集了手下的将领们开会议事。 也先坐在大帐的正位上,看着下面的将领们议论纷纷,不禁出声道:“好了,好了,我今日找你们来是议事的,不是让你们聊天的。” 下面立刻一片寂静,大家纷纷看向也先。 也先道:“今日我瓦剌大军攻打德胜门不利,伤亡不小;攻打西直门还是不顺利,明明已经围住了明军,却仍然让他们跑了,这种事绝不能再次发生。” “不过战场上风云变幻,什么事都会发生,这次我就不追究了。” “今日召集大家来,是要议一议攻城之法。” “诸位若是谁有好主意,那就说出来吧!” 也先不愧是瓦剌雄主,即使遭遇惨败,却仍然风轻云淡地道。 当然,德胜门惨败,就是他中了明军的埋伏这件事,他绝不会提起。 阿尔斯郎今天指挥了西直门的战斗,他率先出声道:“太师,汉人的京师太大了,要想攻下来,只能重点攻打一个城门。” “要是还像今天这样,那咱们基本没有可能攻下京师的。” 他今天算是知道了明军的真正实力。 以前面对的大明边军,虽然能战,但是兵器铠甲都略差一些,基本上只能以守城为主。 土木堡的时候倒是遇到了大明的核心战力三大营,按理说将会是一场激烈的战斗,但是没想到他们只是轻轻一冲,明军自己就乱起来了,阿尔斯郎赢得太过轻松。 他原以为明军都是那种战斗力,没想到今天在西直门碰到了硬茬子。 数千明军明明已经陷入包围之中,却仍然坚持了好几个时辰,最后还抓住一个空档逃回了西直门。 原计划他是想驱赶着这群明军去打开西直门,他便可以顺势冲进京师,那样京师就算是破了,只是计划没有成功,让他好生郁闷,进来之后就一直在喝闷酒。 伯颜帖木儿知道今天的真实战况,于是开口道:“阿尔斯郎说的是,汉人的京师太大了,光城门就有九个,又有二十万大军防御,要想攻下京师,基本是没有可能的。” “汉人的兵法上说过,想要攻破一座城池,必须十倍围之。” “哪怕咱们把兵力集中在一个城门,也未必会有明国在城门安排的两倍数量。” “再加上明国的火炮火铳,咱们要丢掉多少儿郎的性命才能攻破汉人的京师呢。” “因此,”伯颜帖木儿顿一顿道:“咱们不如放弃攻打京师城,回草原上准备过冬为好。” 第95章 双方的小麻烦 “回草原过冬?”阿尔斯郎质疑道:“那咱们就白白打到京师了?” 他刚才说那番话,只是单纯从军事角度分析,并没有撤军的意思。 结果伯颜帖木儿接了几句,莫名其妙就变成了撤军回草原,这他怎么能干? 阿尔斯郎反驳道:“虽然今日我瓦剌小败,明军也损失惨重,况且咱们在城外,占据主动,想打就打,不想打就不打。” “反正明军经历了今日西直门的败绩,想来也不敢再主动出击了。” “这种稳胜不败的局面,为何要撤?” 伯颜帖木儿摇摇头道:“刚刚我已经说了,京师乃大明京畿之地,原本就是重兵防守,如今城内有近二十万大军,还有一百多万百姓,想要打下来,谈何容易。” “至于稳胜不败?” 伯颜帖木儿冷笑道:“如今大明朝廷已经下了旨意,命山东河南辽东等地率军驰援,想来你阿尔斯郎应该能猜得到会有多少军队过来吧?” “有什么好怕的?来多少我杀多少。”阿尔斯郎答道,语气中尽是傲气。 “来多少杀多少?”伯颜帖木儿嗤笑了一下,道:“当年赵宋也是一样,被金国围了都城,赵宋皇帝一声令下,百万援军便云集汴京。” “如今明国的实力比赵宋可强了不少,驰援京师的军队也定会超过百万。” “你阿尔斯郎再是能征善战,能战得过这百万大军么?” 阿尔斯郎不说话了。 他再是能征善战,也打不过百万大军,耗也能耗死他。 伯颜帖木儿见他不再说话,便放过了他,对着也先道:“太师,如今形势对我瓦剌不利,不如暂时退回草原,来年再说也不迟。” 也先摇摇头,拒绝道:“现在还不是退的时候。” “此话怎讲?”伯颜帖木儿不明白。 也先看了看众人,道:“今日咱们与明军斗了一阵,互有输赢,并没有攻下京师。” “但是,通过今日的战斗,我已经探知到了明军的虚实。” “当初三大营覆没在土木堡,明军主要战力已经被我们消灭,如今守城的明军实力并不强,许多人一看就是刚上战场的菜鸟,这从西直门明军险些被阿尔斯郎消灭便可以看出来。” 阿尔斯郎点点头,道:“的确,那些明军虽然拼死抵抗,但那只是绝地中的垂死挣扎罢了,要说战力,并没有多少。” 这一点阿尔斯郎没有说错。 明军三大营被朱祁镇坑死在土木堡之后,如今京师的明军基本都是两京、河南的备操军,山东、南京沿海的备倭军,江北及北京诸府的运粮军。 不说实际战力,单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来这些军队的战斗力。 备操军还算好,绝大多数都是轮换守备京师的军队,在地方卫所中属于精锐部分,虽然没有三大营和边军的战斗力强,但是也算是有些战斗力的。 于谦的主力便是这些备操军。 备倭军就差得多了,这年头日本还没有进入战国时代,大明的倭患还不算严重,备倭军实际上主要是防备九州岛的一些小股倭寇,就这样还是互有胜负,可见备倭军的战斗力如何。 至于运粮军,压根就是地方上的三流卫所,只是负责漕运而已,已经谈不上什么战斗力了。 这些军队被于谦抽调进京师,直接面对凶悍的蒙古大军,结果可想而知。 难怪也先作出了明军战斗力不强的分析。 对于这点,伯颜帖木儿也是认同的。 他也是打了半辈子仗的人,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只听也先又道:“既然明军实力不强,那就是咱们的机会。” “原本我是打算用明国太上皇诈开城门直接进城,没想到明国居然不认他,这一点怪我。” “不过既然无法直接进城,那咱们就用回回炮敲开京师的城门,直接杀进去便是。” 阿尔斯郎点点头,道:“的确应该用回回炮了,不然咱们还真的很难杀进京师。” 伯颜帖木儿想了想,道:“那咱们明日要选哪座城门呢?” “彰义门。”也先答道。 “彰义门?”伯颜帖木儿思索了一下便道:“太师是想先消灭城外的明军骑兵?” “正是如此。”也先点点头。 也先选择彰义门作为目标,归根结底就在于明军在京师仅剩的骑兵大营就驻扎在此。 他身为蒙古人,统帅了半辈子的队伍,深知骑兵的厉害。 今天西直门一战,要不是明军骑兵前来支援,西直门外的刘聚必然逃不了一死,那些明军更是要全军覆没。 伯颜帖木儿没再说话,他知道也先的战略是对的。 如果不消灭这些骑兵,那瓦剌大军别想安心攻城。 要知道,一支正在攻城的军队,如果侧翼或者后面有一支敌军骑兵,那这支军队别想安心攻城。 谁都不知道敌人会什么时候冲过来。 如果敌人在攻城战激烈的时候冲杀过来,那他们必然会两面受敌,损失惨重可想而知。 突然,有人小声叹道:“如果阿剌知院的军队在就好了,咱们可以安心攻城,那支明军骑兵交给阿剌知院去牵制就行。” 也先听到此话,脸上不禁浮现起一丝怒色,语气却颇为平和地道:“阿剌知院已经牵制住了居庸关的明军,咱们就不要去想他能来了。” 众人全都不语。 大家都知道,阿剌知院负责佯攻,牵制明军边军,也先负责攻打京师,这事儿是提前商量好了的。 如今阿剌知院不在此地,也不能怪他。 见众人不再说话,也先直接命令道:“今日就议到这里,大家可以回去了。” “明日整军,直攻彰义门。” “遵命!”一群蒙古大汗齐声答道。 等他们都出去,也先这才拿起酒杯,轻轻喝了一口酒,随即便把酒杯狠狠地掷在了地上,对着亲兵吩咐道:“传令给赛罕王,让他催一催阿剌知院那个混蛋,赶紧打下居庸关和我汇合,别再磨蹭了。” 这边儿也先发怒,另一边儿的朱祁钰也好不到哪去。 此时,他正在应付朝臣们的进言,进言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而进言的内容,当然是今天朱祁钰上前线的事情。 上午的时候,朱祁钰跑到了德胜门,这也就罢了,毕竟他是皇帝,之前又和朝臣们说好了,只是去看看战事,战事结束便回宫。 但是下午的时候西直门战事又起,朱祁钰明明已经到了宫门口,结果一听西直门要打仗,便又跑去了西直门观战。 这可吓坏了一干朝臣。 西直门不比德胜门啊! 德胜门那面,于谦早已设好了伏击,而且有孙镗直接指挥,大明京师能打仗的部队许多都在那面,明军占据优势,朱祁钰的安全还算是可以得到保障。 但是西直门不一样啊! 谁都没想到,也先上午遇到了那样的惨败,下午居然还敢继续攻打京师,而且居然把都督佥事刘聚围在了西直门外,险些全军覆没。 一旦西直门有失,那说不准朱祁钰就得去和他哥作伴去,到时候朝臣们又得选一个皇帝出来。 不过宣宗皇帝就俩儿子,要是都让也先抓了去,那还得了? 到时候朝臣们想选都没什么好选的,只能让三岁的小太子朱见深继位。 但是,朱见深继位,孙太后就得临朝啊! 这是朝臣们绝对不想看到的事情。 他们逼迫孙太后退回后宫,以社稷垂危的名义让郕王继承大统,早就和孙太后闹翻了。 如果孙太后真的成功临朝,那他们能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当他们知道了朱祁钰跑去西直门的时候,王直胡濙等一干大佬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好在没过多久就有消息传来,说兵部尚书于谦已经得到消息赶过去了,而且援军抵达,西直门战事结束,朱祁钰已经在回宫的路上,他们这才安心一些。 直到在皇极殿见到了朱祁钰本人,王直等人的心才算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不过你作为大明天子,居然敢如此任性,朝臣们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他,于是便有了以下的对答。 “陛下,您原本答应老臣,去德胜门观战后便回宫,为何言而无信?” “王老大人莫怒,小心气坏了身子。” “陛下如此肆意妄为,老臣还是气死得好,免得以后无颜见先帝。” “可别,朕才刚刚登基,政务还要靠王爱卿多多扶持,怎能把您老气死呢?” “那陛下为何又跑去西直门了?” “这个......这不是西直门战事紧急吗?” “西直门战事再急,也有刘聚把守,程信等人监军,更有高礼毛福寿可以随时增援,陛下为何要去?难不成是信不过他们?他们是老臣和于尚书举荐的,陛下也信不过老臣和于尚书了吗?” “额.....对于老大人和于尚书,朕还是信得过的。” “那陛下为何要去西直门?天子千金之躯,坐不垂堂,更何况战场这种危险的地方?” “额.....老大人别再说了,朕知错了。” 好吧,这一局是朱祁钰理亏,惨败。 第96章 捣乱的黄公公 次日,战事再起。 也先率领瓦剌大军,气势汹汹地扑向彰义门,发誓一定要将这支烦人的明军骑兵消灭。 于谦得到探马的消息,立刻赶往了彰义门,和前几天一样,亲临前线指挥战斗。 战斗几乎在于谦刚刚抵达的时候就开始了。 还是和前几天一样,瓦剌人的骑兵组成锋矢阵当先开路,步卒紧随其后,铺天盖地地压向了明军大阵。 于谦则派出了都督佥事王敬、武兴和都指挥使王勇率兵迎战。 王敬也是善战之辈,将火器兵列于最前方,打击瓦剌人的冲锋势头,身后则是布置了弓弩手进行精确打击。 战斗一开始就陷入白热化。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双方这次都没有留手,瓦剌骑兵不惜代价地向明军军阵冲锋,试图击溃火器兵,打开缺口,彻底搅乱明军阵势。 而明军这面则是拼死抵抗,火器兵手中的火铳打得发热了也不在乎,只是不停地填充火药,点燃火绳,然后便对着敌人发射出去。 不一会儿,双方的伤亡人数便直线上升。 瓦剌骑兵有些支撑不住,渐渐开始后退。 他们是蒙古人,从来没怎么打过这种攻坚战,以前都是面对敌人直接冲锋过去,能击破敌人军阵便直接杀透,若是不能,那便拉回来再冲一次便是。 明军因为有城墙上友军的支持,伤亡较瓦剌人要小一些,渐渐占据了上风。 “干爹,您瞧,瓦剌人要退了呢。”一个小宦官笑嘻嘻地对着一个中年太监道。 “嗯,嗯,的确是在退。”中年太监黄兴点头道。 他是朱祁钰派到彰义门的监军太监,统领三百骑兵压阵。 小宦官笑嘻嘻地道:“还得有干爹您坐镇,王都督和武都督都不敢偷奸耍滑了。” “这叫什么话?”黄兴不是很高兴,呵斥道:“王都督和武都督也是你一个小黄门可以编排的?” 小宦官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连忙道歉:“儿子该死,总是管不住这张臭嘴,干爹莫怪。” 一边说还一边轻轻抽打自己的嘴巴。 黄兴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吗?” “在干爹面前你可以犯错误,在别人面前可不行。” “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小心你的狗命。” “是,是,干爹仁义,平日里对孩儿们就颇多照顾,这点大家都知道。”小宦官连忙道。 黄兴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的战局,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宦官刚刚说错了话,现在也不敢继续说话,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黄兴身边陪着。 突然,黄兴问道:“你说要是有人率兵冲一下,能否彻底击溃瓦剌人?” “什么?”小宦官没听清。 黄兴摆摆手,没再搭理他,心里不住地计算着。 小宦官小声道:“干爹是想立功?” 黄兴点点头,道:“我观瓦剌人被我大明天军打得节节败退,但总是能缓过来这么一口气。” “要是有一支兵马冲开敌阵,想来瓦剌人只有溃退这一条路了。” 小宦官想了想,赞同道:“干爹英明。” “唉!可惜啊,我大明军队虽多,可惜京师太大,眼下彰义门这里,也就只有这些兵力了。”黄兴叹气道。 小宦官眼睛一转,提醒道:“您现在手底下不就有一支骑兵吗?” “你懂什么?咱家这支兵马是用来压阵的,怎能随意出击?”黄兴不悦道。 小宦官连忙道:“但现在瓦剌人就差这么一口气了,要是您能冲破他们的阵势,那咱们大明就赢了。” “到时候论功行赏,您可是头功啊。” “咱家哪里拿得到头功,那是兵部于尚书的。”黄兴道:“不过咱家倒是可以拿些次要的功劳。” 小宦官赞同道:“次要的功劳也是功劳啊。” “这倒也是。”黄兴颇为心动地点点头,认可了小宦官的话。 不过他还在犹豫,小宦官也没继续劝他,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远处的战况。 明军近处用火器,远处用弓弩,已经是压得瓦剌军节节后退,兴不起一丝反击的意思。 片刻,黄兴咬咬牙,一勒缰绳,道:“不能再等了,传令,骑兵随我冲锋。” 他是马儿太监刘永诚的人,以前经常跟着刘永诚南征北战,正统九年,刘永诚奉旨率兵讨伐朵颜三卫,黄兴便是其中一员,在战场上颇有功勋。 因此,他在分析了明军和瓦剌军的战况之后,便果断决定出击,打算从明军军阵后面突然冲出来,杀也先一个措手不及。 原本他的计划是正确的。 这时候的瓦剌军承受着明军铺天盖地的火器打击和弓箭射击,战线算是勉强维持着,不过伤亡过大,军心已经开始动摇。 如果黄兴突然从明军身后杀出来,很有可能彻底击溃瓦剌军。 只是谁都没想到的是,就在他率军加速的时候,明军军阵后排一个年少的士卒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以为是瓦剌军绕道了他们身后,不由得大喊了一声:“身后有骑兵。” “咱们身后有骑兵冲过来了!!!” “身后有瓦剌骑兵冲过来了!!!” “瓦剌骑兵冲过来了!!!” 这时候明军训练不足的缺点开始显露了出来,军阵一阵混乱,将领们拼命地解释:“稳住,稳住阵型!” “后面是友军,不是敌人。” 只是他们的努力面对已经变得惊恐的士卒没有多大用处。 没办法,现在京师的明军几乎都是重新组建的,彼此之间还没建立起多少信任,即使将领们喊的再大声,明军士卒也全当没听到。 后排的混乱迅速传递到了前排火器兵那里,阵型立刻变得混乱起来,火器和弓箭的密度一下子稀疏起来。 “明军乱了,立刻反击。”原本在死撑着的瓦剌军一阵兴奋,也先立刻下令反击。 这一下彻底打乱了明军的攻击节奏。 原本明军的射术就不如瓦剌人,只是靠着强悍的火器和强弓硬弩强行压制,现在节奏一乱,火器和弓箭的密度降低下来,再也压不住瓦剌人的弓弩手,纷纷被箭雨射中,军中伤亡一下子变得大了起来。 黄兴原本是打算出来抢功的,没想到功劳没捞到,反倒是自己人的军阵被吓得混乱,不禁也吓了一跳,连忙率领骑兵从军阵旁边绕了过去,直面瓦剌大军。 这下好了,黄兴的三百骑兵直接面对瓦剌人的箭雨,登时伤亡惨重,许多骑兵纷纷落马。 “快撤!”黄兴见自己闯祸了,连忙拉紧缰绳,拨转马头,向着北面逃去。 明军步卒见有人逃跑,原本就有些混乱的军阵立刻大乱起来,不少士卒也丢下战友,向着西直门方向逃去。 “别跑!稳住!稳住阵型!”前线指挥的武兴大急,不停地大喊着。 无奈手下士卒已经被那些逃跑的士卒带动冲击,阵型散乱不堪,乌泱泱地向着西直门方向跑去,意图跟着骑兵逃跑。 武兴和王敬见状,只得随着溃兵后撤。 也先见状大喜。 他万万没想到,明军居然被自己的骑兵冲散了队伍,这种天赐良机如何能够错过,于是一挥弯刀,大声命令道:“全军压上,追击明军。” 其实都不用他下达命令,瓦剌骑兵早已开始提速,向着明军追去,不一会儿便追上了明军队伍的尾巴,开始砍杀起来。 明军士卒见状,立刻丢下手中的武器,拼命加速起来,竟然又甩开了正在屠杀的瓦剌骑兵少许距离。 就这样一追一逃,两军逐渐靠近了西直门。 前面带头逃跑的黄兴知道后面的瓦剌骑兵正在逼近,毫不犹豫地跑到西直门城门外,命令西直门的守将刘聚打开城门。 按照黄兴的想法,他黄兴是太监监军,一般武将都要给些面子,更何况刘聚这种根基在宫内的武将,怎么都能算是比较亲近的人,肯定会打开城门放他进去。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城上冒头的不是都督佥事刘聚,而是奉旨监军的给事中程信。 程信是文官监军,和太监不是一个体系,更何况平日就不对付,现在这种情况怎么可能开门。 程信的回答很简单:“本官奉旨监军西直门,阻敌于城外,不能放瓦剌一兵一卒进城。” “公公身为内宫大裆之一,当为陛下尽忠职守,奉行阻敌于城外的大战略,此时应该组织兵力,返身迎战,怎能逃回京师?” “故,恕本官不能开门。” 黄兴听到程信的回答,气得勃然大怒,但是拿他也没什么办法,只得恨恨地道:“程信,等咱家回到宫中,必然会向陛下禀奏,你面对友军见死不救。” “公公请便!本官绝不开门。”程信没搭理暴跳如雷的黄兴,反正他是绝对不会开这个城门的。 开玩笑,开了城门,溃兵那么多,必然会一拥而进,但是瓦剌骑兵正极速赶来,就在队尾,万一顺势冲进京师,那他程信不得满门抄斩啊。 “走,去德胜门。”黄兴见程信的态度极为坚决,知道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打开城门,便一勒缰绳,向着德胜门跑去。 第97章 皇帝又闹起来了 “走,去德胜门。”黄兴一勒缰绳,向着德胜门逃去。 那面有目前兵力最强的孙镗和范广镇守,昨天又大胜过瓦剌中军,眼下士气高昂,战力不俗,只有逃到他们那里,才有机会活命。 尾随他逃跑的步兵士卒见他没有叫开西直门,知道自己更没机会,只得追着黄兴,一直向德胜门方向逃去。 这会儿朱祁钰正在宫中,与自己的核心管理团队一起关注着彰义门的战事。 “报,瓦剌人已经开始进攻,王将军和武将军正在率军抵抗。” “报,我军成功阻敌于彰义门外,战事平稳。” “报,武将军开始反击,瓦剌人伤亡惨重,已经逐步后退。” 好消息一个个地传来,吏部尚书王直紧锁的眉头也舒缓开来,微笑着对朱祁钰道:“陛下,于尚书指挥的还是很不错的,想来这次也先也不会占到什么便宜。” 朱祁钰点点头,道:“应该如此,于尚书果然是国之柱石,当赏。” “王尚书现在就可以思量一下,战后应如何赏赐于尚书了。” 王直笑着答道:“于尚书老成谋国,睿智善战,如今又立下大功,老臣建议加少保,以彰显陛下洪恩。” “少保?”朱祁钰想了一下,道:“三孤是否低了些?” “那陛下的意思是?”王直问道。 在他看来,三孤之一不算低了,再加的话,就只能是太子太师这种的三公了。 虽说这次于谦立下滔天大功,但是也不太好用三公这种荣衔,毕竟三公是正一品,向来是加封武勋的,文臣里只有李善长一人得到过太师的加封,剩下的清一色是英国公和魏国公这类的武勋,而且李善长也没得到什么好结果,洪武二十四年因为隐瞒胡惟庸谋逆之事被太祖赐死,给于谦加封三公,着实有些不合适。 三公不能加,那就只剩下三孤了。 按照正常来说,太子少保这种荣衔,很多也都是给那些快要告老还乡的六部尚书加上的,算是一种皇帝对臣子的赏赐,眼下朝中就没有加三孤的文臣,最后一个还是正统十一年去世的杨溥。 不过朱祁钰居然有自己的想法,王直还是不好直接反驳,那样在外人眼里他就成了曹操那种的权臣了,这对于意图死后留个好名声的王直来说着实不好。 朱祁钰想了想,道:“要不加个太保吧。” 他不是很懂三公三孤这种加衔的规则,随口便道。 王直缓缓道:“老臣以为,三公略高了些。” “王尚书何出此言?”朱祁钰疑惑道,难不成这老家伙嫉妒于谦立功,怕他压过自己? 不过又看了看头发已经花白的王直,心中就把这个想法排除掉了。 王直今年都七十了,按理说早就应该告老,回乡荣养了,即便朱祁钰不放他走,估计也干不了几年了,他会担心这个? 只听王直缓缓道:“自太祖立国以来,文臣中三公只有一人得到过,那就是开国丞相李善长,余者皆是三孤,若陛下给于尚书加三公,臣恐怕朝议不过。” “况且,三孤已是从一品,若是给于尚书加正一品的三公,想来他也不会接受的。” 听到只有开国功臣李善长得到过三公的加衔,朱祁钰便理解了王直的意思,点点头道:“那就少保吧。回头朕会下旨,朝议就不必了。” “谁有意见,等他立下同样的功劳再和朕说。” 王直顿了顿,没有继续劝谏。 朱祁钰毕竟是大明天子,口含天宪,他身为臣子不好总是劝阻。 更何况他岁数也不小了,礼部尚书胡濙岁数更大,他们一旦退下去,六部中也就是立下大功的于谦可以作为中流砥柱,给他加一个太子少保,对于凝聚文臣会有更好的帮助。 “那咱们再说说武兴和王敬,看看如何赏赐他们。”朱祁钰笑呵呵地道。 他们俩属于武将系列,眼下还都是都督,赏赐他们的话,只有封侯一条路,这事儿还是归吏部管,王尚书责无旁贷。 只是王直刚想说话的时候,突然一个小太监疾步跑了进来,禀报道:“报,彰义门战报。” “说。”朱祁钰立刻制止王直,等着小太监汇报。 小太监跪在地上,颤声道:“于尚书遣人来报,彰义门大败。” “大败?”朱祁钰疑惑道:“是瓦剌大败吗?” 小太监把头死死磕在地上,颤声道:“回陛下,是我军大败。” “什么?”朱祁钰一下子从御座上站了起来,怒道:“刚刚不是还说,瓦剌人伤亡惨重吗?为何却是我军大败?” “小的不知。”小太监吓得差点摊到地上。 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不想来,只不过当时没有其他人,只能硬着头皮进来汇报这个坏消息。 王直这会儿脸上也不见了笑意,道:“陛下,让信使进来禀报吧。” 朱祁钰黑着脸点点头,道:“你去把信使领进来。” “遵旨。”小太监双腿打颤,浑身乏力,摇摇晃晃地勉强站了起来,转身奔了出去。 朱祁钰一屁股坐会位置上,怒道:“武兴和王敬这两个废物,明明是好局面,怎么就敢大败?” 王直劝道:“陛下莫急,还是等信使来了仔细问问吧。” “也只得如此了。”朱祁钰无奈道,不过脸色却越来越黑。 不一会儿,信使被带了进来,刚进门就听朱祁钰问道:“彰义门战况到底是怎么个样子?为何会先胜后败?快给朕说说。” 信使连忙回答:“启禀陛下,王都督和武都督原本打的不错,我军前排用火铳,后排用弓弩,压得瓦剌人喘不过气来,只是监军黄公公不知为何,突然率兵冲锋,导致我军军阵大乱,这才战败。” 这阵子宦官原本就是备受打击的阶段,他没有必要隐瞒黄兴的过失,反正这群太监属于人人喊打的货色,他上去踩一脚也是正常。 “这个狗东西!”朱祁钰怒道:“传旨,即可捉拿黄兴,交东厂处置。” 处置完黄兴,朱祁钰又问道:“你来之时,我军可还能坚持?” 信使摇摇头,道:“我来时军阵已经乱了,不少人都逃跑了。” “武兴和王敬呢?”朱祁钰问道。 “这个,小的不知。”信使接着摇头。 朱祁钰摆摆手,让他下去,扭头对着王直等人道:“战事紧急,诸位爱卿随朕去阜成门,临阵指挥。” “陛下不可。”王直没犹豫,立马跪下劝阻。 朱祁钰昨天就去了德胜门前线,后来又跑到了西直门,两次亲临前线,可差点没吓死一干老臣。 这要是朱祁钰也被抓走,那大明就亡了。 因此,今天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朱祁钰再去前线了。 胡濙等人也一齐跪倒,齐声道:“陛下不可。” 朱祁钰知道他们想的是什么,只是这会儿心里焦急,不耐烦地道:“朕亲临是去鼓舞士气的,又不是要提刀上阵,为何不可?” 户部尚书陈循这会儿也在,劝阻道:“前线危险,陛下千金之躯,如今身系江山社稷,怎能亲临险地,若是有所闪失,怎对得起大明的列祖列宗。” 朱祁钰强压下脾气,反问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皇帝会在什么情况下御驾亲征?” “非必胜之战不会亲征。”陈循毫不犹豫地答道。 他的意思是,彰义门是咱们败了,不是敌人,现在已经不是必胜之战了,你朱祁钰没必要亲自过去一趟。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大怒道:“胡说,皇帝御驾亲征,除了必胜之战外,还有社稷垂危之时。” “如今我军大败,瓦剌人就要打进京师了,你们还拦着我?” “难不成真想看到靖康之耻再现吗?” 陈循立刻闭嘴。 他的身份虽然是户部尚书,但是名望远远及不上王直和胡濙,这种问题还是让他们回答的好。 果不其然,王直抬头答道:“陛下,彰义门那里有于谦于尚书,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虽然城外战败,但是守城还是守得住的,陛下没必要亲临。” “久守之城,必有其失,朕要的是绝对守得住,不是你的想来。”朱祁钰彻底怒了。 “今日朕一定会去彰义门,诸位大人若是想拦,尽管试试。” 自从他登基以来,朱祁钰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王直等人顿时被镇住了,愣在当场。 “王诚,摆驾阜成门。”朱祁钰几步迈出房间,步撵也不坐了,快步向右顺门方向走去。 后面的王直等人回过神来,立刻跟了上去。 刚到右顺门,又见有人来报,我军战败,败兵向北逃去。 “向北?那就是西直门了。” 朱祁钰站住脚,想了一下,对着后面小跑着跟上来的王诚道:“不去阜成门了,摆驾西直门。” 这会儿王直等人也跟了上来,见朱祁钰要去西直门,连忙拦阻。 不过朱祁钰这次铁了心要去前线,谁劝都不听。 王直见实在是拦不住朱祁钰,只得同意,只是有一个条件,不能去西直门,而是去德胜门。 原因很简单,德胜门有神机营。 第98章 固守待援 德胜门,朱祁钰登上了城楼,远远向着正在激烈战斗的方向望去。 看了半天,也看不到具体战况,只能偶尔从风中听到一些喊杀声,和临死前的惨叫,声音不甚清楚,听得人心烦意乱。 朱祁钰虽然知道只要有于谦在,京师就不会有事,但是事到临头,还是免不了要担心的。 听着风中隐隐传来的声音,朱祁钰对着已经赶到德胜门的于谦问道:“于爱卿,前方战事如何了?” 身旁一群绯袍的老头儿也直直望向了他。 于谦这会儿正黑着脸,听到朱祁钰的问话,立刻答道:“我军占据土城,目前还在激战。” “土城?”朱祁钰想了想,道:“那地方倒是可以支撑一阵儿。” “那援军呢?”朱祁钰又问道。 虽然明军逃到了土城,但是没有援军的话,也支撑不了多久。 “臣已调毛福寿毛将军率兵支援。”于谦答道。 “毛福寿不是在城内休整吗?”朱祁钰问道。 这两天,毛福寿率领的骑兵队伍一直在城外骚扰,几乎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昨天又在西直门大战了一场,击退了瓦剌人的进攻,救下了濒临绝境的孙镗。 朱祁钰为了让这支难得的骑兵队伍得到休整,于是下旨,安排毛福寿率军进城休息。 没想到的是,今天这场仗居然被王敬武兴打成了这个德行,逼得于谦不得不把毛福寿再次调遣过来支援。 只是城内道路狭窄,骑兵队伍要想赶过来出城集结,营救城外明军,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 于谦也是无奈,但是大明天子问了,自己不能不答,只得说道:“臣在一刻钟之前已经派人调遣了,想来一个时辰之后就可以赶到。” “一个时辰?”朱祁钰把手按在城墙上,思索了一下,问道:“王敬他们还能坚持一个时辰吗?” “这个.....”于谦为难道:“希望他们能坚持得住吧。” “一群败兵,如何能再坚持一个时辰?”旁边的礼科给事中李实问道。 这家伙平日里就喜欢胡乱插嘴,只是他的嘴皮子比较利索,能言善辩,一般人都说不过他,再加上他科道言官的身份,极少有人会去招惹他。 “不行也得行。”于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一个时辰已经是最短的时间了。” “今日本就是安排了毛福寿的骑兵休息,他们要整理马匹,准备铠甲刀剑,至少也要小半个时辰。” “再加上城内道路狭窄,要想赶到德胜门,最起码也得大半个时辰。” “这样算下来,一个时辰已经是最快速度了。” “为何不从其他城门调兵?”李实问道。 “万一瓦剌突然攻打其他城门怎么办?”于谦反驳道。 这个李实,平日里为人恣肆无拘检,真要上阵指挥,基本就是个白痴,于大人很是看不惯他这种只会耍嘴皮子的人。 “都给朕闭嘴。”李实刚要分辩,却听到朱祁钰大吼一声,连忙闭嘴,大家一齐看向了皇帝陛下。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吵。”朱祁钰大怒道。 “朕已经明发旨意,命兵部尚书于谦全权负责京师防务,尔等难不成也要去兵部任职?” “若是如此,朕现在就下旨,命你去兵部听命。” 李实立刻闭嘴了。 刚刚和于谦吵架,他压根就不怕,反正科道言官有风闻奏事的权力,于谦拿他也没什么办法。 不过要是真调到兵部,那以他七品官的身份,去了最多也就给个员外郎的差遣,更大的可能性还是随便安排到哪个清吏司做个小小的主事,虽然有了油水,但是身份就不再是清流了,到时候于谦想怎么收拾他,他都得受着。 见李实闭嘴,朱祁钰没再搭理他,转头对着于谦问道:“德胜门可还有什么可以调动的军队?不是说神机营也在这面吗?” 于谦苦笑一下,道:“回陛下的话,神机营的确是在德胜门外休整。” “然昨日大战,神机营的火药已经基本用光了,还没来得及补充,现在无法出击。” “无法出击?”朱祁钰想了想,问道:“那还有其他的军队么?” 于谦摇摇头,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答案:“没有。” 朱祁钰没有继续问下去。 历史已经证明,于谦是个忠臣,也是个能臣,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朱祁钰是相信的。 但是,如今该如何破局呢? 望着远处越来越多的瓦剌士兵,朱祁钰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朱祁钰眉头紧锁,思索着破局的方法,这边的武兴和王敬也差不多,两人都是眉头紧锁,站在土城低矮的城头上,看着外面铺天盖地的瓦剌士兵,脑子里想着该如何守下去。 刚刚,瓦剌人新一波的攻势已经被打了回去,不过城内的明军也伤亡了不少人。 毕竟,他们在逃跑的时候,很多人都把武器丢掉了,即使不少人战死,但是现在土城内的明军有十分之一的人都还没有武器。 “王将军,你说瓦剌人下一次进攻咱们还能守下来吗?”武兴对着王敬问出了心中最大的担忧。 王敬抬头看了看远处重新集结起来的瓦剌军阵,坚定地答道:“一定能守住。” “拿什么守?”一旁的监军太监黄兴插嘴道:“要我说,咱们应当派少部分人吸引住西面的瓦剌人,剩下的从东面突然杀出去,只要回到德胜门,咱们就安全了。” 武兴大怒,大吼道:“安全个屁!” “眼下瓦剌人的骑兵就在外面,从东门杀出去,有多少人能活着回到德胜门?” 他是个纯粹的武将,等黄兴说完,就知道他的打算了。 无非就是以明军士卒的性命拖住瓦剌骑兵,好让少部分有马的将领逃回京师,这其中自然就有率领三百骑兵的黄兴黄公公。 “那守在这里不还是个死吗?”黄兴也是大怒。 他是宫中派出的监军,代表的是朱祁钰,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只是他刚刚带头逃跑,现在有些底气不足而已,因此也只能是发发脾气,不敢再拿出监军常用的威胁手段。 “两位先别吵。”王敬调解道。 “杀出东门就别再想了,黄公公的计划不可行。” “为何不可行?”黄兴有些不高兴。 在他看来,这是唯一能逃出生天的方法。 王敬当然也知道他的想法,只是他没有生气,解释道:“如果咱们率大队人马冲出去,那瓦剌骑兵必然会追杀上来,到时候可就是必败无疑了,朝中文官是绝对不会放过咱们的。” “但是单凭咱们现在的这些败兵,也守不了多久啊!”黄兴急道。 “是守不了多久,但是也不用守太久。”王敬道。 武兴脑子转得快,问道:“你是说援军?” 王敬点点头,道:“对,就是援军。” 王敬指了指远处隐约可见的京师城墙,解释道:“咱们从彰义门开战,兵部于尚书就一直在前方临阵指挥。” “如今咱们战败来到此处,想来于大人也会从彰义门转移到西直门。” “以我对于大人的了解,他是万万不会见死不救的,必然会派遣援军过来支援。” “那援军为何还不来?”黄兴问道。 王敬摇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的。” “我只知道,只要咱们守下去,就一定能等到援军。” 这时,远处的瓦剌人已经重新组阵,再一次压了上来。 王敬当机立断道:“武将军,你去西门指挥,绝不能让瓦剌人攻上土城。” “黄公公,您去城内组织好骑兵,好好休息,养足马力,等援军来了,就冲出去前后夹击瓦剌人。” 武兴没再废话,点点头便小步跑向了西门。 黄兴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看样子好像还是想劝王敬听从他的方案,不过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犹豫过后便离开南门,什么都没有说。 王敬没有再管他们,眼睛死死地盯着越来越近的瓦剌大军,大吼道:“将士们,援军一会儿就到了,咱们只要再顶住这一波,瓦剌人就会败退了。” “这都几次了。”一个士卒嘟囔道,不过现在没有人搭理他,因为瓦剌人的箭雨已经射了过来。 士卒连忙把身子躲到盾牌下面,避免自己被瓦剌人的箭雨射中。 瓦剌人射过几波箭雨之后,再一次呐喊着冲了上来。 双方再一次陷入了激战之中。 德胜门城头上,朱祁钰得到了最近的战报:王敬和武兴再一次击退了瓦剌人,瓦剌人目前正在组织新的军阵,看样子好像打算一鼓作气拿下土城内的明军。 不过大明这边除了毛福寿的骑兵外,压根就不存在可以调动的兵力,无法对土城内的明军提供支援。 该怎么办呢? 朱祁钰盯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土城,余光突然看到了城外的民宅,心中隐隐有了一点计划,转头问向礼部尚书胡濙道:“胡爱卿,城外的大明百姓是否已经全部躲进了京师?” 胡濙摇摇头道:“有些人不想走,舍不得家中财物,眼下估计还有两成的百姓没有进城。” “两成?”朱祁钰的计划立刻完善起来,眼睛亮了起来,突然大喊道:“有了!” 第99章 武兴战死 朱祁钰眼睛亮了起来,突然大喊道:“有了!” “什么有了?”众人奇道。 朱祁钰指了指身后的旗手卫,道:“让旗手卫出击。” “不可!”还没等于谦出声,吏部尚书王直便大喊了出来。 “旗手卫乃是陛下随身的护卫,怎可上阵厮杀,弃陛下于不顾?” 旗手卫乃是亲军二十六卫之一,掌天子御驾金鼓、旗纛,并随御驾出入及守卫皇城四门,乃是亲信中的亲信,向来是只随侍在天子身边,从不上阵杀敌。 况且旗手卫的选拔标准是形象好,必须人高马大,气势威武,对于战斗力并没有什么要求,纯属于摆面子的,打不了什么仗。 “旗手卫不出击,难道王爱卿以为还有什么其他军队可以调派吗?”朱祁钰反问道。 “毛福寿的骑兵马上就要到了,由他们出击,更能击溃瓦剌人。”王直毫不退让。 “马上是多久?”朱祁钰问道:“一刻钟?两刻钟?还是半个时辰?” “城下的王敬和武兴还能坚持多久?能不能撑到毛福寿抵达?” “毛福寿的骑兵本就是在休整,急奔过来还有多少战力?能不能冲破瓦剌人的包围圈?” “如果城外的士卒全军覆没,那我们还有多大的胜算可以守住京师?王爱卿知道吗?” 朱祁钰一连串的问题问出,逼得王直哑口无言。 他本就是文官,一路熬资历才升上的侍读学士,后来因为编修宣宗实录升任礼部侍郎,从没有带兵经验,对于军中事务知道的极少,自然答不出朱祁钰的问话。 不过王直答不出来,不代表在场的人都答不出来。 只见于谦站了出来,平静地道:“陛下圣明。” “不过王老尚书所言不错,旗手卫的确不可上阵厮杀。” 朱祁钰见兵部尚书站了出来,也不好直接反驳,只好问道:“于爱卿有何高见?” “臣不敢。”于谦答道:“旗手卫本职便是护卫陛下的安全,貌似派出去,对陛下的安全不利,此乃其一。” “其二是,旗手卫善守,却不善攻,贸然出击,并不能挽回战局。” “其三则是。”于谦一指朱祁钰身旁不远处的旗手卫士卒道:“旗手卫士卒本就没打算出击,如今兵刃甲胄具都不全,出城只能送死,如何能救出城外的军队?” 朱祁钰想了想,突然看向守城士卒,道:“那就让守卫德胜门的士卒出击,旗手卫暂时接替他们守城。” 于谦眼神一亮,点点头道:“这倒是个办法。” “怎么就是个办法了?”王直怒道。 老头儿已经快七十的人了,这会儿被朱祁钰和于谦气得满脸通红,大怒道:“你也说了,旗手卫连兵刃甲胄都不全,如何能守得了城墙?” “万一德胜门的军队在城外有所闪失,那京师就危险了。” 于谦算是后辈,不好直接反驳,不过朱祁钰无所谓,摆摆手道:“王老尚书莫急,朕的意思也不是让德胜门的军队全军压上,而是出城列阵,威胁瓦剌军侧翼,减少王敬他们的压力而已。” 于谦听了朱祁钰的话,眼神更加明亮,立刻接道:“此法不错,命孙镗率军出城压阵,威逼瓦剌军,必定可以吸引瓦剌军的主意,减少王敬的压力。” “而且,更可以隐藏德胜门城门的动静。” “等毛福寿的骑兵到来,可以更隐蔽地从孙镗身后突然出击,必然会取得更大的战果。” “那陛下怎么办?京师怎么办?”王直怒道。 朱祁钰看了一眼于谦,两人默契地一笑,朱祁钰答道:“孙镗在城外只是列阵威胁,并不会主动出击,若是瓦剌人转攻孙镗,他只需要退回到城门附近即可。” “倚靠城墙,孙镗还会怕了瓦剌人?” 王直还待说什么,朱祁钰一摆手,道:“朕意已决,王爱卿不必多言了。” 王直只得作罢,不再言语。 朱祁钰的方案在如今这种情况下,算是最稳妥的解决方法,王直虽然老了,但是又不是老糊涂,如何能看不出来。 他出面谏言,也不过是担心朱祁钰玩脱了,再被也先抓了去。 见王直不再继续,朱祁钰对着于谦吩咐道:“于爱卿,你是兵部尚书,你来下命令吧。” 于谦也没推托,转身去找孙镗商议了。 大明天子在这儿,孙镗手下的士卒全都知道,听说自己要出击吸引敌军,全都兴奋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完成了换防任务,在城下列好队伍,呼啦啦地跑出了德胜门。 瓦剌人见城内有人杀了出来,立刻有些混乱。 久经战阵的他们当然知道,被腹背夹击的一方必然是吃亏的,因此立刻分出一部分人与孙镗对峙起来。 瓦剌人的异动自然被土城内的明军感觉到了,王敬站在土城那低矮的城墙上眺望远处,明显能看到远处孙镗的旗帜在随风飘扬,于是大喊道:“将士们,城内已经派人支援咱们了,咱们一定要坚持住,绝不能让瓦剌人攻上城墙一步。” “等他们击溃了瓦剌人,咱们就可以回城了。” “坚守!!!” 明军士卒们自然也看到了远处的援军,立刻跟着大喊道:“坚守!!!” “坚守!!!” 士气立时增长了许多。 也先在瓦剌队伍中,当然也知道明军的援军会开始陆续抵达,不过他并不甘心就此退去,咬咬牙吩咐道:“立刻开始攻城,这次务必要攻下土城,彻底消灭这股明军。”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瓦剌大军开始一步步接近,到了还有几十步远的时候,大喊一声冲了上来。 战况立刻变得激烈起来。 瓦剌大军拼命压上。 明军拼死防守。 箭矢不停地射向对方,不时在双方士卒身上绽放出一朵血花,甚至带走一条生命。 西面的守将武兴正在奋力指挥,突然一支箭矢不知道从哪射了过来,一箭正中他的脖颈。 “将军!”旁边的亲卫早已上阵厮杀,只留一两名亲卫在旁边守护,见到武兴中箭,不禁大喊了出来。 武兴嘴里吐出一口鲜血,气息微弱地传令道:“别喊......” “去通知......王都......” 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停止了呼吸。 亲卫哭泣着不敢喊出声,转头对同伴说:“我去通知王将军,你在这里守着将军的尸身。” 同伴用力点了点头,拖着武兴的尸身向后走去。 消息很快传到了王敬那边。 王敬听说武兴战死,差点没吐血。 武兴战死的太不是时候了。 现在双方战事正酣,瓦剌人在做最后一搏,但是自己这边的大将却战死沙场,这对于正在做困兽犹斗的明军来说太打击士气了。 不过他没时间郁闷,立刻丢下南面的战场,迅速跑向西门,免得那面的战局过于糜烂,无法挽回。 等他到了西门一看,不由得暗叫侥幸。 如今战事太过激烈,士卒们都在拼死抵抗,离不开武兴的指挥调度,他战死的事情早已传遍了整个西门。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得知武兴战死的消息之后,大明士卒的防线居然没有乱,甚至还进一步逼退了瓦剌人几十步的距离,城上的瓦剌人也被砍杀得差不多了。 王敬连忙接手了整个西面防线,迅速做出调整,以便应对瓦剌人的下一波进攻。 瓦剌人这边,也先正在众人的簇拥下观战。 战事不理想,众人都看在眼里。 不过他们心里即使着急,也不敢多说什么。 毕竟这场仗是也先亲自指挥的,眼下也先威望正隆,权势滔天,谁也不敢轻易出声,免得惹了这位卫冕之王不高兴。 也先盯着远处的战局,不快道:“怎么这群汉蛮子这么能打?” “派人去告诉前面的毕力格,再给他一个时辰,打不下来的话,就别回来了。” 伯颜帖木儿仗着是也先的弟弟,站出来劝道:“明人现在被困在土城之中,退路都被咱们截断,完全是在困兽犹斗,咱们这么强攻不划算啊。” 也先微微侧头,瞥了他一眼,道:“那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伯颜帖木儿想了想,道:“这么攻下去,咱们的伤亡太大,反正这支明军也基本被咱们打残了,不如就此收兵吧。” 也先眼睛一瞪,怒道:“然后等他们回去休整好了再来打咱们?” “但是现在这么打,咱们的部族伤亡太大了。”伯颜帖木儿劝道:“再这么打下去,上万条性命就得丢在这里了。” “现在是消灭这支明军的良机,灭掉了他们,明国至少七天的时间不会再有机动部队,到时候我们就可以随意攻城了。”也先拒绝道。 “但是伤亡......”伯颜帖木儿还想继续劝,突然有信使来报,说明国太上皇有话传来。 “告诉他,我现在没时间听他废话。”也先气还没消,对着信使怒喝道。 “等等,太上皇有什么话,先说来听听。”伯颜帖木儿拦住了信使,吩咐道。 信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也先,转身要走。 “说来听听吧。”也先突然道。 他想起了朱祁镇时不时会出一些很好的主意,便压下了自己的火气。 信使点点头,道:“太师,明国太上皇说,攻城战向来是围三缺一,还请太师不要忘记。” 第100章 溃逃的明军 “围三缺一?”也先听到这个词,心中突然一动,战局走势立时明亮起来,当下立刻下令道:“传令,南面放开一条路,让土城的明军有机会汇合德胜门外的明军。” “遵命!”瓦剌众将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立刻就明白了也先的命令。 当然,某些人也免不了要吐槽一下:非要一个俘虏提醒,早干什么去了。 命令迅速传达了下去,瓦剌大军开始调动。 因为武兴战死,王敬这会儿正在西门指挥,南面便暂时交给了太监黄兴,由他来督战。 黄兴也是打过仗的人,立时便发现了瓦剌军的异动,京师方向的包围圈明显出现了一条缝隙。 黄兴大喜,立刻命人组织仅剩的骑兵,准备突围。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派人通知王敬一声,告诉他突围的机会已经出现,他将会率兵突击瓦剌人的包围圈。 “告诉王将军,咱家将会率人突击,给我军打开一条生路。”黄兴如是吩咐道。 “干爹,咱们何时突围啊?”身边的小宦官问道。 黄兴瞥了他一眼,道:“当然是等王将军安排好突围之事以后。” 小宦官略带恐惧地看着远处的瓦剌大军,提醒道:“干爹,不能等了,咱们现在就突围吧。” “现在?”黄兴疑惑道。 “是啊!就是现在!”小宦官斩钉截铁地道。 黄兴大怒,举起马鞭就要打他,却听小宦官接着道:“战机稍纵即逝,等王将军来了,咱们未必还能突围出去啊!” 黄兴高举着的马鞭迟迟没有挥下,却是轻轻收了回来,转头望了一眼远处那唯一一条生路,默然不语。 小宦官急了,催促道:“干爹,再等就真的来不及了。” 黄兴不是小宦官,自然知道一支军队如果没有安排好突围的顺序,那有九成的机会是全军覆没,到时候他这个监军必然难逃一死。 只听他幽幽地道:“若是现在突围,那咱家日后必然会被陛下砍了头颅的啊。” “若是现在不突围,干爹就没有日后了!”小宦官急着逃命,语气也没那么好了。 黄兴现在满脑子都是之后的下场,完全没有注意到小宦官的语气,不过他的话倒是听了进去,一咬牙道:“好!咱们现在就突围。” 反正他是刘永诚的人,朱祁钰刚登基,怎么都要给刘永诚几分面子。 自己即使战败,最多也就是发配到凤阳去守灵,总比死在这里要好的多。 当即,黄兴便率领麾下骑兵冲出土城,略一调整方向,便向着包围圈中那唯一的缝隙冲了过去。 守城的明军士卒见状登时大乱,不顾明军将领的阻止,一窝蜂地跟着骑兵队伍向南跑去。 土城的防御就此土崩瓦解。 匆匆赶来的王敬见到此景,顿时一口血便喷了出来,整个人生生被气昏了过去。亲卫们立刻手忙脚乱地把王敬扶下了战马,背起他就跑,随着溃兵向京城逃去。 战局突变。 也先骑在马上哈哈大笑:“明国太上皇就是明国太上皇,略施小计便使得明军大乱,此战我等必胜了。” “太师说的是,不过他即使再厉害,不也落到了咱们手里么?”旁边的亲卫道,这种机会很难得,他必须要抓住时机拍马屁,说不定也先一高兴,就会给他点什么奖励呢。 果然,也先听了亲卫的马屁,笑容更盛,大声道:“说的好。” “传我命令,诸部停止攻击土城,全力围杀明军溃兵。” 其实也不用他下什么命令,蒙古将领早就留意到了这面的情况,眼下正分出兵力赶往南门,意图为啥明军。 对于这种战局,他们最喜欢了,以前和明军打仗就是这么打的。 他们一冲,明军就退,然后追击就好了,没有什么危险,只有极少数的明军士卒敢反击,但是这些人往往没什么好结果,最终都是被围攻到死。 毕竟,两条腿的人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四条腿的马。 战局就此彻底混乱了起来。 明军倒是目标清晰,就是向着京师方向逃去,士卒们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尽快逃到京师,到时候城外的友军抵挡一下,城里的友军打开大门放他们进去,这样就能够捡回一条命了。 蒙古军队却有些乱,毕竟大家都是各部分别派出来的,有的命令是截杀明军,有的则是追杀明军,于是乎,有些人快速穿插到了明军中央,试图阻拦溃逃的明军,有些人则是衔尾追杀,大片大片的明军士卒就这样倒在逃跑的路上。 蒙古人想要截杀逃跑的明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明军是在逃命,京师遥遥在望,这时候谁想阻拦他们,那么逃跑的恐惧加上求生的渴望,任何阻拦在他们前面的东西都会被毫不犹豫地推平,撕碎,哪怕是一直压着他们打,眼下还在不停追杀他们的蒙古人。 因此,整个战场被分为了三个部分,前面是一部分突围出去的明军士卒,以黄兴的骑兵为锋矢,像受惊的羊群一样逃向京城;中间是明军的绝大多数步兵,一边抵抗着四周不断冲杀的蒙古骑兵,一边拼命向着京城方向前进,偶尔还突破一道蒙古人的防线,打得组成防线的蒙古人溃不成军;最后一部分则是没来得及逃出来的明军,包括被气得昏过去刚刚转醒的都督王敬在内的守土城的部队,他们一时之间没来得及逃跑。又被赶来支援的蒙古骑兵逼退回了土城,眼下正琢磨着怎么突围出去,毕竟大队的蒙古人都去追杀溃兵了,土城里的剩余部队人数又不多,又处于死地,现在攻城,伤亡肯定会比较大,还是追杀溃兵的好。 于是,战场上出现了奇怪的一幕,城外喊杀声震天,战况激烈,城内则是杳无声息,土城上的明军默默地看着冲出去的战友,看着他们一个个的被追击上来的蒙古骑兵追上,砍伤,杀死,尸体横七竖八地布满战场,心里一边清醒还好刚才没有冲出去,一边又犯难该怎么逃回京城。 毕竟蒙古人又不是傻子,干掉了外面的战友,土城里剩下的自己大概率是逃不出去的,要么投降,要么战死沙场。 王敬这会儿已经醒了过来,和其他明军士卒站在一起,默默地看着外面的战况,心里则是在盘算着一会儿该怎么逃出去。 不同于哈哈大笑的也先,城墙上的大明君臣都是黑着张脸,一起站在城墙边上,遥遥眺望着城外的战况。 朱祁钰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身后的群臣有的人气得黑着脸,有的人眉头紧锁,思索着如何扭转局势,还有的人偷偷往后退了几步,随时打算开溜。 于谦满脸通红,皱着眉头,对着朱祁钰分析道:“如今武兴王敬等人生死不知,城外这支兵马算是基本上废掉了。” 朱祁钰点点头,他虽然不懂军事,但是好歹也是轮回过这么多次的人,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那于爱卿有什么法子么?”朱祁钰问道。 于谦摇了摇头,道:“微臣无能,暂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朱祁钰转头向着身边的大臣们道:“诸位爱卿,何人有退敌良策,现在可以畅所欲言。” 诸大臣也没人出声,而是齐齐弯腰拱手:“臣等无能。” 这意思很明白,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去拦住溃兵,逆转局势。 倒是吏部尚书王直出声道:“陛下,溃兵转瞬即到,还请回宫。” 朱祁钰盯着他,却没有训斥他的意思,而是摇摇头:“王尚书,此事不妥,朕还不能离开。” 王直还是躬身行礼,一点没有起来的样子,坚持道:“陛下千金之躯,身系大明社稷安危,您还是回宫吧。” “王尚书不必多言。”朱祁钰仍然是摇着头。 他明白,王直这是为了他着想。 眼下战局危如垂卵,大群溃兵直奔京城而来,必然会冲击城防,要求打开城门。但是城门能开么? 开门?蒙古人又不是傻子,只要尾随溃兵冲进城里,占据城门,那京师就破了,大明社稷怎么办?学宋朝衣冠南渡? 不开,溃兵要么立刻投降,要么转向其他城门寻求一线生路,不管哪个选择,溃兵对于大明必然失望,本来京城的兵力就有些捉襟见肘,再失去军心,这京城也就没什么守下去的希望了。 那么王直为什么会出这样的建议呢? 很简单,朱祁钰在城上,那么他就是毫无疑问的最高指挥官,眼下大明没有比他更大的了嘛! 当然,责任也必然在他。 现在朱祁钰回去,一句不知情就可以不必承担责任,主要责任在于谦,次要责任则是他王直的。 朱祁钰也是想明白了这些,才拒绝了王直的建议而没有问罪训斥,而是走上前两步,双手扶起王直,道:“王尚书不必坚持,朕不能离开。” “多谢陛下。”王直抬头看了看一脸坚毅的皇帝,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顺势直起身子。 然后又看向了一片混乱的战场,问道:“那陛下当如何解此危局呢?” 第101章 黄兴死定了 王直直起身子,转头对着城外道:“陛下当如何解此危局?” “是啊,该怎么解呢?”朱祁钰也是没辙。 他并不是很熟悉如何打仗,唯一一次当兵的经历还是在元朝,那会儿的蒙古大军远征欧洲,一路上所向披靡,基本没有什么人能挡得住,但是...... 他也没打多久啊! 没打下来花剌子模就挂掉了啊! 再说,蒙古人的战法和明军的战法完全不同,而且他只是一个小卒,还是汉卒,基本上就是属于炮灰的类型,谈不上什么指挥的。 朱祁钰盯着混乱的战场,一言不发,他实在没什么好办法可以扭转战局。 压抑的阴云笼罩在城头上的一干大佬头上。 半晌,还是于谦站了出来,道:“陛下,战局已定,当命旗手卫前行一百步,掩护溃兵到城下躲避。” 朱祁钰看着他,问道:“真的就没有法子逆转战局了么?” 于谦叹了口气,道:“陛下,眼下这情形,能保住这些士卒就算好的了。” 大家都是明白人,打仗这种事儿,只要有一方的军队失败逃跑,那就很难将溃兵再组织起来抵抗了。 为什么孙子兵法提到,军伍当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说的就是军队的最理想状态,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世界上就没有完美的东西。 一般军队被围,不乱已经是不错的事情了,更别提逃跑路上了,能不对战友动手已经是难得的事情,更何况眼下这支明军不过是七拼八凑到一起的。 朱祁钰点点头,表示认可了于谦的想法,吩咐道:“传旨,命旗手卫前行百步,阻拦敌军。” 有人下去传令,朱祁钰则是转头望向远方。 那里,大股的溃兵正蜂拥而来,期间还夹杂着一些蒙古服饰的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水一样向着京师奔涌。 溃兵很快就到了近前。 见到旗手卫正严阵以待,大家的心立刻就放松了下来,有人拦阻敌人,自己也可以尽快逃到京师,到时候就安全了。 不过大家也都是上过战场的,敌人毕竟还在追赶,那么也就没必要冲击旗手卫的阵营,大股溃兵在旗手卫阵前分成两股,绕过他们来到德胜门前。 城下立刻就喧嚣了起来,一些人开始鼓噪,要求开门放他们进去。 朱祁钰看着城下,扭头问于谦:“这些溃兵怎么处理?” 于谦连忙道:“此事非战之罪,况且眼下京师缺人,还请陛下开恩,安抚即可。” 朱祁钰立刻就知道于谦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笑道:“于爱卿误会了,朕没有要降罪的意思,而是想知道眼下这些溃兵怎么安排?” 于谦有点尴尬了,思索了一下回答道:“眼下鞑子正在追击溃兵,去哪个门都不能放他们进来,暂且让他们在城下安身吧。” “一会儿蒙古人追来了怎么办?”朱祁钰追问道。 于谦一指城墙附近的民居道:“让他们分散到民居附近去躲避。” 这个法子的确不错。 蒙古人擅长骑射,但是甲胄略差,不善巷战,溃兵躲到民居中,一般骑兵是不敢进去的,进去也施展不开,相对来说还算是安全些。 如果都聚集在城下的话,蒙古人一阵箭雨过来,那伤亡肯定小不了。 朱祁钰点点头,旋即又补了句:“告诉他们,如果有鞑子敢追进去就不要客气。” “这个恐怕很难。”于谦道:“溃兵之所以为溃兵,就是因为他们是溃逃回来的,胆气已经散了,不休整的话,恐怕没什么战力。” “朕知道。”朱祁钰道:“那就再加一句,朕打算买点鞑子的人头,五两银子一个,想赚钱的话,就别怂。” “五两?”于谦吓了一跳,道:“此赏格未免过高了些。” 然后立刻就想明白了朱祁钰的想法,道:“也是,赏钱不够,他们也不敢动手了。” 朱祁钰点点头,道:“另外,告诉他们,朕只认脑袋。” “只要是有人拿着脑袋过来,那朕就给银子,绝不拖欠。” “臣,遵旨。”于谦答道。 消息很快传了下去,溃兵听了安排,都绝对这么做不错,便纷纷散开,跑进了民居之间躲避。蒙古骑兵见状,也是跟了进去。 反正是一群溃兵,也不大敢反抗,都是移动的战功而已,为何不去取。 战局便逐渐从城下转移到了城外的大片民居之间。 不一会儿,城下有人报信,说是发现了都督王敬. 不过等王都督走上来,朱祁钰才发现王大都督的形象不是一般的凄惨。 铠甲破了,身上好几道刀口,脸上身上到处都是鲜血,脖子上还缠着一条布带,估计是拼杀的时候被敌人划破了脖子。 不过朱祁钰没有在意这些,刚要开口,却听到于谦厉声问了出来:“王敬,你还敢回来?” 于谦是城防总指挥,朱祁钰明旨任命的,负责整个京师的防御任务,毫无疑问,王敬明明白白属于他的下属,这时候问出来这种话也属于正常。 王敬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一抱拳,先行了个礼,却突然发现朱祁钰还在,连忙单膝跪倒:“臣王敬,拜见陛下。” 朱祁钰这会儿心情也不好,没有让他起来,而是反问道:“王都督,你对于此次战败,可有何解释?” 王敬听到朱祁钰的问话,连忙抬起头答道:“回陛下,臣有罪,还请陛下开恩。” 朱祁钰的话里已经表露无遗,这场仗的结论就是败了,作为主帅,他不承担责任谁承担责任? “此战关系社稷安危,外面鞑子攻城,数万将士的性命都因为你而险象环生,陛下为何要开恩于你?”于谦厉声道。 扭头对着朱祁钰道:“还请陛下下旨,严惩王敬。” 朱祁钰摇了摇头,问道:“于爱卿,你是兵部尚书,给朕说说吧,打算如何处置他?” 于谦立刻答道:“当斩立决!” 王敬一听,脑袋立刻磕的咚咚响,祈求道:“臣知罪,还望陛下开恩,留臣一条命,好去城外杀敌。” 朱祁钰撇了他一眼,摇摇头道:“战前斩杀大将,不吉利啊。” 王敬听了,心里欢喜至极,连连叩首:“多谢陛下开恩,多谢陛下开恩。” 这话一出,至少不用立刻就死了,回头再托人转圜一下,说不定就能保住一条命呢! 只不过于谦不大同意朱祁钰的观点,道:“陛下,依大明律,凡守边将帅被贼围攻城寨,不行固守而辄弃去,及守备不设为贼所掩袭,因而失陷城寨者斩。” “已临战阵与贼交锋而先自退缩,处以斩耳。” “都督王敬先是败退,后又临阵脱逃,明犯大明律多条罪状,故而当斩!” 于谦不愧是在兵部混了好多年的人,对于大明律的兵律熟悉非常,立刻就指出了杀王敬的法律依据。 朱祁钰刚刚登基,对于这些法律条文压根就不知道,只是摇了摇头,道:“暂时先别杀他,留着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于谦脑子有点蒙,大声道:“鞑子眼下已兵临城下,社稷危在旦夕,此时不杀王敬,何以服城外将士?” 朱祁钰摆摆手,道:“于爱卿多虑了。” “朕只是想知道,原本守土城守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跑回德胜门了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我大明将士放弃立足之地,跑出土城的?” 王敬一听朱祁钰这么问,立刻磕头答道:“臣要弹劾监军太监黄兴。” “此战因他而败?”朱祁钰问道。 王敬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朱祁钰略微思索了一下,道:“眼下战事紧急,你且先下去休息一下,明日写个奏折呈递给朕看看。” 停顿了一下,朱祁钰又强调道:“实话实说,不得有夸大之处。” “至于功过是非,朕自有评判。” 王敬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请安下去了。 他这会儿的心已经安稳了许多,毕竟朱祁钰没有立刻砍了他的脑袋,而且还有机会自辩,那么他有把握将绝大多数责任都推出去,让那个死太监承担责任去吧。 他也不怕黄兴说谎,毕竟战场上那么多人都在看着呢,谁的责任一清二楚。 虽说黄兴在后宫也有靠山,不过这次情况还是有所不同的。在一场关系到江山社稷的战役里犯错,哪怕是他的靠山刘马太监刘永诚也罩不住他,内宫里的金英自己都要小心低调,更加不会出手,至于外庭,武勋们在前些天的土木堡战死了许多人,连英国公张辅都把命丢在了那里,出于朝政平衡的考虑,朝廷也不太可能会对他下手,更别提被王振压制了好几年的文官集团,这次不参与进来就算是厚道了,何况王振已死,眼下正是他们报复宦官集团的天赐良机,怎么可能不对黄兴下死手。 所以,王敬目前可以万分确定的是,他基本上不会有什么事情,最多就是被降职,性命是无忧的,而那个死太监...... 王敬冷笑着想:你个死太监,看你怎么逃。 第102章 冷静 转回战局。 于谦的战术的确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大群的明军溃兵躲入了民居之间,隐蔽在城外民居的狭小胡同里面,自身安全得到了不错的掩护,再加上朱祁钰的悬赏令,已经逐步开始的反击,突袭击杀落单的蒙古骑兵。 滞留在家里的大明青壮百姓也纷纷冒出头来,时不时偷袭一下蒙古人,砖头瓦片用于空袭,木棒锄头击落骑兵,镰刀和斧子则是击杀他们,顺便割下人头,回头去找朝廷领赏。 毕竟他们从明军士卒的口中已经得知了,一个人头五两银子,这可比种田和做工赚钱多了,平时一个月累死累活的也就能弄一两多银子,还是很快就花出去了,手里存不住几个大子,现在杀一个鞑子就有五两银子的入账,弄死一个,至少过冬的花销就都出来了。 战局愈发混乱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毛福寿的骑兵终于赶到了德胜门外。 他们是从安定门绕过来的,毕竟德胜门外还有一些溃兵,而且于谦已经命令了,德胜门不能开,因此他们快马加鞭,还是花了小一个时辰才赶到德胜门外。 旗手卫还在死死抵抗着蒙古人的攻势,眼看援军抵达,精神都是一震,战斗力瞬间提升了一节,居然打起了反击,将蒙古人击退了数十步。 蒙古人也不是傻子,也是抽出了一支队伍,迎向疾奔而来的明军大队骑兵,打算先稳固住阵线,免得被敌人骑兵冲进阵中打乱阵脚。 战局愈发胶着起来。 城楼上,朱祁钰还是趴在墙头上眺望着战场。 眼下毛福寿的骑兵赶到了战场,双方已经恢复了势均力敌的态势,朱祁钰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心中很是高兴,对着于谦道:“于爱卿,毛将军来的及时啊,回头论功行赏的时候多赏赐一下他。” 于谦这会儿也是踏实了许多,笑着答道:“臣遵旨,一定会为毛将军多多论功的。” 朱祁钰点点头,道:“眼下战局僵持,于爱卿可有什么破局之法?” 于谦答道:“回陛下的话,眼下其实不必破局。” “为何这么说?”朱祁钰奇怪道。 于谦笑着答道:“其实眼下战局,不利的是瓦剌。” “详细说说。”朱祁钰追道。 “因为瓦剌人少。”于谦一指城外道:“此次也先入寇,虽然一路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然而此次入关,也先一共就带了七八万人,数日鏖战,眼下估计已经伤亡过万,最多也就剩下六万人。” “反观我大明,虽然眼下京师兵力不多,但是各地援军正源源不断的赶来,估计再有几日,第一批援军就会抵达京师,再往后则会越来越多。” “如果就这么耗下去,我军越打越多,而瓦剌人越打越少,时间久了,局势势必逆转。” “到时候,就不是我大明如何抵抗瓦剌人攻城,而是也先要想想如何逃回草原了。” 朱祁钰点点头:“确是这个道理。” 旋即又问道:“那于爱卿是否有什么法子可以减少一些伤亡?” 于谦摇摇头,道:“陛下仁爱之心甚好,但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眼下这个局面,能赢就不错了。” 朱祁钰叹了口气道:“哎,也是啊!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然后又道:“让户部多准备点抚恤吧。” “臣代战死的将士们多谢陛下了。”于谦躬身行礼道。 他是兵部尚书,抚恤这种事本就是他的职责范围之内,现在算是国战,涉及大明江山安危,多给点抚恤也是合理的,但是,他是兵部尚书啊,又不是户部尚书,眼下他也在头疼怎么能从户部手里多抠出来点银子呢,毕竟国库里的情况大家都知道,空的连耗子都快饿死了,有了朱祁钰这句话,金濂那个老顽固怎么都得多掏出来点银子给户部,到时候他手里有钱,事情就好办多了。 蒙古方面,前线的军报连绵不断地送到了也先的面前。 也先听着斥候报来的消息,眉头皱的死死的。 他打了这么多年仗,如何看不出来战局已经对自己不利。 毫无疑问,前线已经打成了一场烂仗。 蒙古人应该是在旷野上组成军阵,依靠着骑兵的强大冲击力击溃敌人的军阵,将敌人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再利用骑射能力消灭敌人。 也可以是击溃敌人军阵,再追杀溃逃的敌人。 亦或是引诱敌人追击,用先祖们发明的风筝战术拖死敌人。 不论哪个选项,都不会也不应该存在和敌人打巷战的情况。 不过凡事都有一个但是,也仅仅是这个“但是”,才让也先不计损失地将手里的兵力投入进去。 没办法,入主中原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重现昔日大元帝国的诱惑太大了。 而如今,他也先在土木堡覆灭数十万明军主力,大明和大元攻守易势,京师眼下是最空虚的时候,如果现在不打,那他这辈子还能不能再次碰到这种机会就说不准了,大概率是不会再碰到了。 只是,这损失实在是有点大。 从上午开始,瓦剌部已经损失了数千勇士了。 这是他也先纵横草原的根基所在啊。 也先不禁陷入了沉思。 “太师!前线急报。” 探子的一声急报将也先的魂儿叫了回来。 也先抬起头,看向探子,问道:“什么事儿?” “明军援军已经抵达,前线已经接战了。”探子道。 “战况如何?”也先问道。 探子顿了一下,道:“战况激烈,千户大人说,短时间无法击溃汉人。” “短时间内无法击溃么?” 也先权衡了一下,吩咐道:“命圭林奇出击,务必击溃明军骑兵。” “是。”亲兵回应一声,刚要离开,却被拦住。 抬头一看,原来是济农阿噶巴尔济。 也先疑惑地看着他,却见阿噶巴尔济行了个礼,道:“太师,我以为圭林奇出击也未必能够击溃明军骑兵,眼下战士们已经连续打了四个时辰了,该收兵了。” “是啊,前线已经打成乱战,实在没必要继续打下去了。” “四个时辰,勇士们已经疲惫不堪,该收兵歇息一下了。” “嗯嗯,反正京师这么大一座城池,又没长腿,跑不了,明日继续打也是一样。” 部将们纷纷出言劝阻。 也先摇摇头,道:“眼下汉人的军队一半都在城外,正适合我大元勇士击败他们。” “现在不击溃他们,明日又怎么能击败他们?” “让勇士们去攻打京师城墙么?” 阿噶巴尔济继续劝道:“但是现在已经是一场乱仗,继续打下去,勇士们也未必能赢啊。” “汉人集结了数十万大军,数量远胜于我们,哪怕是一换二的消耗,我们的兵力也无法支撑下去。” “那也得坚持下去。”也先有些微怒,道:“今日不消灭城外的明军,我们更没机会攻下京师。” “那就撤回草原吧。”阿噶巴尔济出了个主意。 也先大怒,将手边的将令狠狠拍到桌子上:“撤回草原?” “是的,撤回草原。”阿噶巴尔济确认道:“眼下已经进了十月,天气开始转冷,勇士们需要回家储备牧草,为过冬做准备了。” “打下京师,什么东西没有。”也先忍了一口怒气,道:“城里有几百万石粮食,你们不知道吗?” “城里有数不尽的布料,你们不知道吗?” “打下京师,你们就会有百万汉奴,哪怕每个勇士分五个,都分不完,你们不知道吗?” “但是我们打不下来。”阿噶巴尔济冷静地道。 “探子已经回报,居庸关方向已经派出了援军,正向着京师而来。” 也先面色大变,大怒道:“此事我怎么不知道?” 阿噶巴尔济没说话,只是俯身行礼。 旁边一个将领替他答道:“回太师,探子也是刚刚回来,消息才报上来。” 也先忍住怒气,没有继续发火。 阿噶巴尔济抬起头,又道:“这只是第一波援军。” “一个月后,山东、河南、陕西的援军都会抵达。” “两个月后,江浙、南直隶的援军也会抵达。” “甚至,如果有需要,湖广、云贵的援军也会抵达。” “到时候,近百万大军云集京师。”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就不是能否攻下京师的问题,而是如何退回草原的问题了。” “阿剌知院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先气得脸都红了:“他只是牵制住居庸关的明军就行了,难道这点事情他都做不好么?” “太师不要发怒。”阿噶巴尔济道。 “其实还有一个消息,是细作传出来的。” “什么消息?”也先问道。 阿噶巴尔济答道:“明国前阵子曾派人出使过辽东,见了脱脱不花,据说是已经谈妥了条件,准备择地,开放互市。” 也先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第103章 老臣请旨 阿噶巴尔济的这个消息很是震惊了一下也先。 身为眼下蒙古的实际统治者,他太明白与汉人互市意味着什么了。 不夸张的说,只要脱脱不花和明国的互市能维持三年,那他的实力就可以和自己不相上下。 维持五年,脱脱不花完全可以碾压自己,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维持十年的话...... 好吧,即使脱脱不花想维持十年,明国也未必会坚持下去。 不过那又如何! 脱脱不花能容忍自己活到那个时候么? 眼下自己需要保存实力,同时想办法抓到脱脱不花勾结汉人的证据,这样才有胜算。 否则,那个消息爆出来,自己也很难压得住场面。 想到这里,也先下定决心,吩咐道:“传令下去,收兵回营。” 阿噶巴尔济点点头,坐了回去,再也没有阻拦。 其他人见达到了目的,也就不再说什么。 不一会儿,战场上响起了鸣金收兵的锣响。 一场大战终于走到了尾声。 京师城头,朱祁钰和大臣们终于舒出一口气。 朱祁钰扭过头看着于谦,笑道:“于尚书下令吧。” 于谦点了点头,也没客气,直接对传令兵命令道:“传令,鸣金收兵。” 随后转向朱祁钰,笑道:“恭喜陛下,此战定矣。” 一众大臣纷纷道贺。 朱祁钰扬扬手,道:“全赖诸位爱卿同心协力,将士们舍身报国,朕心甚慰。” “此战有功之臣,朕会让兵部尽早议定功劳,该赏赐的,朝廷会尽早赏赐下去。” “多谢陛下。”大臣们再次拜谢。 朱祁钰笑了笑,道:“诸位爱卿先回去休息吧,吏部王老尚书和户部金爱卿留下,朕有事要和你们商量。” “遵旨。”大臣们纷纷行礼,转身离去。 倒是礼部左侍郎仪铭临走时出了个主意,让兵部提前派人去各营传达赏赐的消息。 朱祁钰思考了一下,转头看了看户部尚书陈循,见他没有反对,也就没说什么,点头答应了。 毕竟,这种收人心的事情,他还是比较喜欢做的。 等众人走后,朱祁钰几个人已经转移到了城门楼子里。 里面的桌椅已经擦洗干净,宦官们也奉上了清茶,点上了檀香,清幽的香气配合着茶水的芬芳,整个屋子里的味道好闻了许多,再也闻不到那种战场上传来的血腥味道。 朱祁钰几个人坐定之后,抿了口茶,道:“今日辛苦王老大人和金爱卿了。” “多谢陛下关怀,陛下过誉了。”王直和陈循连忙起身谢礼。 朱祁钰摆摆手,道:“两位爱卿不必客气,还是先坐下再说。” “今天朕在城墙上站了一天,也是累得不行,二位爱卿比朕年长许多,还能不身困体乏了?” “现在也先寇城,本就事务繁多,还是先坐下说话比较好。” “多谢陛下。” 王直和陈循坐下之后,王直率先问道:“陛下留下臣等,是否是想商议赏赐之事?” 朱祁钰点点头,道:“的确就是这事儿。” “那陛下打算如何赏赐呢?”陈循问道。他是户部尚书,但凡朝廷要花钱,总是要经过他的手的。 “金爱卿有什么想法?”朱祁钰问道。 陈循顿了顿,道:“回禀陛下,往年犒赏军士,都是兵部核算军功后,报上来一个总额,而后过廷议,户部只是按照廷议结果筹划下发。” 朱祁钰点点头,问道:“那爱卿以为,此次需准备多少银子才够?” “臣不知。”陈循回答道:“不过按照惯例,此次军功,至少也要十万两银子。” “国库里有十万两银子么?”朱祁钰接着问道。 陈循摇摇头,道:“国库里只剩下八万两银子了。” “怎么只剩下这么点?”朱祁钰嘟囔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库里没银子,他这个赏赐就发不下去了。 “有什么法子可以再筹两万两银子么?”朱祁钰问道。 “短期内没有法子。”陈循再次摇摇头。他不可能把国库的银子全都拿出来给兵部发赏钱,城外的瓦剌还没退呢。 “朕想明日就把犒赏发下去,爱卿有什么办法么?”朱祁钰皱眉道。 “那就只能减免赋税和徭役了。”陈循答道。 朱祁钰听了,思索了一下,转头看向吏部尚书王直,问道:“王老爱卿有什么想法么?” 王直坐在一旁休息了一会儿,这阵子精神好了许多,又听二人商议了这么久,脑子里早就有了想法,随即答道:“回禀陛下,老臣的确有一些想法。” “哦?说来听听。”朱祁钰立刻来了兴致,问道。 王直顿了一下,整理好语言,答道:“其实臣的想法与陛下和陈尚书商量的法子差不多,都是以赏银和徭役赋税为主,只是不单单以其中某一项,而是结合起来发放。” “结合起来发放?”朱祁钰问道:“王老爱卿快说说。” 陈循也一脸期待地看向王直。 只要不让他立刻掏钱,那其他的也就不关他的事情了,自然是应允。 王直微笑道:“陛下莫急,听老臣说。” “自太祖起兵建立大明,逐蒙元于漠北,恢复我汉室江山以来,我大明国库其实一直并不富裕。” “后来太宗靖难,天下又是乱了一次,国库再次空空如也。” “历代先皇均在武功上有所建树,花出去的银子更是流水一样。” 王直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样,道:“太上皇此次北征,三十万大军一夜之间全军覆没,数百官员罹难,损失的银子自然更多,国库里自然也就没什么银子了。” 朱祁钰听着,感觉有点不对劲,却不知道哪不对,只得耐心听下去,却听王直缓缓道出自己的主意:“老臣有以下三点建议,还请陛下定夺。” “王老爱卿快说。”朱祁钰道。 “第一,此次瓦剌入寇,全赖军士们奋勇杀敌,舍身报国,陛下希望尽快赏赐下去是对的,只是国库空虚,老臣建议,陛下可以从内库里拿出一部分银子,犒赏有功将士。” 原来是打内库私房钱的主意。朱祁钰明白了王直的计算。 这个问题应该不大。 虽然朱祁钰刚刚登基没多久,内库实际上还在孙太后的手里,但是他身为在职皇帝,从里面调几万两银子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第二呢?”朱祁钰问道。 “第二个建议嘛,就像陛下和陈尚书商议的那样,给一部分人免除徭役和赋税即可。”王直捋须道。 朱祁钰看着他,微笑道:“王老爱卿还是全都说出来吧。” 王直也是笑道:“陛下聪慧,且听老臣说。” “此次大战,将士们奋勇杀敌自是不必说,原本就是要赏银子的,只是此次有了百姓,国库这才不足以支持。” “如今京城的将士基本上都是外地备倭卫临时抽调入京的,将来还是要调回去,而百姓则是要在本地生活。” “陛下不妨给将士以银子,本地百姓则以赋税和徭役为主,这样双方应该都能接受。” 朱祁钰思索了一下,问道:“王老爱卿说的不错,只是有些人不想要银子,有些百姓不想要免除赋税,如何解决?” 王直摇摇头,道:“不会的。” “京城毕竟是大明核心,天子所在,百姓向来心向朝廷,正常来说不会有什么问题。” “况且免除了他们的赋税和徭役,百姓随便做点什么,赏赐的那几两银子就可以赚回来了,老臣相信他们会有取舍。” “也许有极少数百姓会想直接要银子,那也是少数,翻不起什么浪。” “至于各地备倭卫。”王直顿了一下,道:“只要将领们不闹事,朝廷赏什么,军士们自然要拿什么,还轮得到他们挑来拣去?” 朱祁钰点点头,道:“也是,那此事就这样商议定了,回头还要劳烦陈尚书。” “臣职责所在,敢不任命。”陈循答道。 “那第三呢?”朱祁钰转头问向王直。 王直收敛笑容,严肃道:“第三个建议,老臣请求陛下下一道旨意。” “什么旨意?”朱祁钰问道。 王直坚定地答道:“老臣请旨,大明天子自今日起,再不亲征,并明发天下。” 一旁的陈循反应很快,立刻出声道:“臣附议。” 朱祁钰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道:“此事回头再议,先说赏赐的事儿。” 王直起身下跪,道:“陛下,自古以来天子亲征,非必胜之战,则社稷垂危之时。” “太祖太宗均是半生征战,熟悉沙场战阵,且有足够的经验。” “仁宗陛下登基不到一载,但也是跟随太宗征战半生。” “先帝虽然英年早逝,但是也是从永乐十二年起便跟随太宗征战漠北,四次远征均有建树,也算是知兵之人。” “然太上皇自有生长于宫中,半点沙场经验没有,这才在亲征中被俘与敌手,社稷危急。” “陛下临危受命,登临大宝,但是也没有沙场经验。” “为了大明百姓,为了社稷安危,臣斗胆请旨,请陛下恩准。” 第104章 双方的老大都有点为难 “为了大明百姓,为了社稷安危,臣斗胆请旨,请陛下恩准。”吏部尚书王直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一旁的陈循也翻身跪地,一起磕头请旨。 朱祁钰终于明白了王直的目的。 他这是打算趁机进言,让皇帝永远留在京城,再也别出去折腾什么亲征了。 不得不说,王直这次进言,选择的时机和地点真心不错。 首先时机好。 瓦剌入寇北直隶,天下震动,根子上实际是大明上任天子、在职太上皇朱祁镇擅自亲征惹出来的祸事。没有他率领三大营亲征瓦剌,也就没有土木堡的惨败。有原本精锐的三大营镇守京师,打死也先也不敢入侵大明,最多就是在边境上打打草谷,抢点东西回草原过冬。 那么,如果今后的大明天子都不再亲征,那么他们这些辅政文臣得省多少心多少事儿。 更何况他们本身就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事情,平时素手谈心性,和京师好友在一起聊聊风花雪月多好。 武勋们本就嚣张跋扈,仗着战功胡搅蛮缠,尤其是跟随太祖打天下,跟着太宗靖难天下的那些武勋们,王直可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记忆犹新啊。 天子不亲征,武勋们基本就没有立大功的机会,自然就要消停一些,他们这帮子文人的日子也能过得舒坦点。 其次,地点选的也好。 眼下这个环境,就他、朱祁钰和陈循三个人。 陈循身为文臣,自然是向着自己的,就朱祁钰是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连最近公认朱祁钰亲信的于谦都不在身边。 孤身一人,自然容易说动。 而且正是只有他们三个人,有些话可以说的明白些,不像早朝那样乱糟糟的,谁都能插一句。 最关键的是,不容易形成逼宫。 要知道,朱祁钰也是刚刚登基没多久,威望还没有形成,估计要等到也先退兵之后才能彻底坐稳帝位。 再说了,他要是真的在早朝或者大朝时候上奏进言,那自己就不是为国进言,而是权臣逼宫了,他王直还想求生前身后名呢! 最后,现在没有武臣,不必担心那群糙汉子反对。 朱祁钰深深地看了王直一眼,缓缓道:“此事再议。” 然后扭头对陈循道:“陈尚书先退下吧,针对此次赏赐,去拿出个详细的章程,明日把奏折递到司礼监让朕批红。” 陈循一听朱祁钰语气不太好,称呼也从陈爱卿变成了陈尚书,也就没再说什么,跪安离去了,只剩下王直还跪在城门楼子里不肯起身。 等陈循走后,朱祁钰转身对着王直道:“王老爱卿先请起,此事容朕思索一下再给你答复。” 王直仍是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朱祁钰伸手去扶,王直也是一动不动,很是坚持。 现在就剩他们两个人,也没什么丢脸不丢脸的事情了。 朱祁钰拿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僵持在当场。 就在朱祁钰左右为难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传报,说有紧急军情,朱祁钰赶紧吩咐人进来。 等传令之人进了城门楼子,朱祁钰问道:“原来是项爱卿啊,前线有什么情况?” 进来的传令之人正是兵部侍郎项文曜,见王直跪在地上,整个人一愣,随即答道:“不是前线的消息,而是草原的消息。” “草原?”朱祁钰和王直都是一惊。 草原能有什么消息?难道是脱脱不花撕毁密约了? “什么消息,快说。”朱祁钰急道,王直也顾不得自己的建言,起身死盯着项文曜。 项文曜急忙道:“是武清伯石亨的消息。” “石亨来消息了?”朱祁钰奇道。 那是他派出的一支奇兵,去也先背后偷家的,按理来说现在消息应该是被瓦剌铁骑隔断的,难不成是飞鸽传书? 朱祁钰一把抢过来,扫了一眼,脸上紧张的神情顿时消散不见,抑制不住的笑容挂在脸上,叫道:“这个石亨,干的漂亮。” 王直不敢去抢军报,而是转头看向项文曜。 项文曜知道王直想问什么,直接答道:“武清伯发来消息,十月二十三,我大明五千铁骑突袭草原,大破瓦剌军,烧毁瓦剌留守大营,斩首八千余人,救出大明被俘军民无数,大胜啊!” 王直听了,哈哈大笑,道:“京师保住了,也先要退兵了。” 朱祁钰也很是高兴,问道:“于尚书知道了吧?他怎么说?” 项文曜回答道:“于尚书和王老大人的意见一致,也先不久之后就会退兵了。” “好!好!好!”朱祁钰连说三个好字,旋即吩咐道:“王老爱卿,回头你去和礼部胡尚书商议一下,武清伯北征草原有功,进武清侯,看看石将军凯旋之时该如何迎接。” “臣遵旨。”王直毫不犹豫地答道。 朱祁钰再对着项文曜吩咐道:“把消息传下去,让百姓也高兴高兴。” “臣遵旨。”项文曜也笑嘻嘻地答道。 城门楼子里一片喜气洋洋。 与此同时,相对于京师的喜气洋洋,瓦剌大营里则是士气低落。 今天一场大战,明军先输后赢,瓦剌先赢后输,兵员损失方面是明军占据多数,但是瓦剌也是伤亡过万,满大营都是满脸血污的士兵和连绵不断的哀嚎声,许多人甚至没有力气拿被俘的明军将士和百姓出气,回来就倒在帐篷里呼呼大睡,连饭都顾不上吃。 没办法,连续鏖战了一整天,瓦剌人早就疲惫不堪了。 也先的大帐里,气氛凝重。 瓦剌的高层们聚集在这里,商议着接下来的战事。 目前瓦剌高层基本上分为两派,一派以也先为首,主张继续打下去,争取短时间内攻破京师,他们认为,只要攻破京师,那么其他汉人军队就没有继续坚持下去的勇气和意义,战争就可以结束了。哪怕不能结束,大明几十年的积累也会全部落到他们手里,京师近百万汉人也都会沦为瓦剌人的奴隶。 另一派则是主张撤军回草原,主要是以脱脱不花的二弟、济农阿噶巴尔济为主,占据高层多数的各部落首领全都支持阿噶巴尔济,他们的想法是,这次入侵明国收获已经很大,接着打京师属于赔钱买卖,得不偿失。眼下明国的援军正在逐渐抵达京师,阿剌知院迟迟不能攻破居庸关,脱脱不花这个大汗更是在辽东按兵不动,未来的局势势必逐渐变得险恶起来,还不如尽早撤回草原,准备过冬的事儿呢。 双方针锋相对,全靠着也先的威望才没有分崩离析。 阿噶巴尔济一方的某个部落首领正在侃侃而谈:“眼下京师城高池深,明国还有几十万兵马在严防死守,我们已经损失了上万的勇士,不能再继续了。” 支持也先的某个将领则是反驳道:“蒙古的勇士就没有怕死的,你还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么?” “城高池深怎么了?咱们又不是没有法子,多造些回回炮就好了。” 部落首领立刻怒道:“蒙古的勇士没有怕死的,但是也要死的有价值,继续这么耗下去,万一京师没打下来,他们就全都白死了。” “至于你说的回回炮......咱们现在一共只打造出了几十架,数量远远不足以攻破京师城墙,更何况你摆在哪里?民居屋顶么?” 回回炮是元朝建立时由西域人阿老瓦丁和亦思马因打造,首次出现是在宋元襄樊之战中,是蒙古人攻破樊城的主要武器。 只不过这玩意和投石车是一个东西,发射的是石弹,而且是固定发射,投射距离也就是一里左右,而京师城外的民居最远的绵延出去十里,一里左右的地方,除了道路就是树林,压根摆不开足够打下京师的数量。 将领怒道:“只要打下来京师,勇士们就没有白死。” 部落首领同样大怒:“你能保证一定可以打下来吗?” 双方又是一顿大吼,案几被拍得啪啪响,只是有人压着,都没有拔刀动手。 也先看着他们,大怒道:“都吵够了没有!” 大帐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也先转向阿噶巴尔济,问道:“济农也是想撤军吗?” 阿噶巴尔济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 “眼下汉人的援军正源源不断地过来,咱们又拿不出短时间攻破京师的办法,只能撤军。” 也先沉吟一下,道:“但是机会难得啊。” “现在不打,以后京师这面就不会有如此空虚的时候了。” “一个月前京师的确空虚,但是现在汉人已经调集了接近二十万人,已经不算是防御空虚,这一点我相信太师也是明白的。” 也先旗下的大将奎林奇出言道:“太师,只要您给我一支万人的军队,我就可以把汉人的援军全部阻挡在京师之外。” 阿噶巴尔济立刻问道:“你能保证一支援军也不会放过来?” 奎林奇刚要起誓,却被也先阻止住了。 阿噶巴尔济接着道:“即使你把所有的援军全部阻挡下来,咱们还是没有办法可以尽快攻破京师。” 奎林奇立刻不说话了。 见也先还是在犹豫不决,阿噶巴尔济心中恼怒,直接道:“太师,咱们已经七天没有接到草原的消息了。” 他放出了胜负手。 第105章 军议 阿噶巴尔济心中恼怒,直接放出胜负手:“太师,咱们已经七天没有接到草原的消息了,您不想说点什么吗?” 也先一愣,旋即警觉起来,深深地看了阿噶巴尔济一眼,道:“济农想知道什么消息?” 阿噶巴尔济摇摇头,道:“不是我想知道什么,而是勇士们想知道什么。” “毕竟.....他们的家人还都在关外呢!” 也先默然不语。 大帐里沉默了好一阵,气氛压抑得不行,也先心有不甘,但是也没什么办法。 其实石亨突袭草原的消息他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放出来。 半晌,也先无可奈何,面色阴沉地缓缓道:“传令下去,明日退兵。” 大帐里面的众人都点点头,转身出去准备了。 也先看着带头出去的阿噶巴尔济,长长地叹了口气,颓然坐到了椅子上,身心俱疲。 他不怕阿噶巴尔济反对他,反正只要脱脱不花还活着,阿噶巴尔济就只能依靠他也先,不然他手底下那点部众很快就会被蒙古大汗脱脱不花吞并,一点渣子都不会剩下。 只是,他还是被攻破京师的幻想冲昏了头脑,这才导致现在这种左右为难的局面,最后不得不退兵。 不过,回想起当时传令兵深夜冲进大帐时的惊恐表情,他还是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时间拨回到十月二十三,集宁,凌晨。 就在几乎所有人都在睡觉的时候,大明的铁骑又一次踏进了蒙古人的营地,老一代人不禁又想起了当年汉人的太宗皇帝率军远征漠北时自己所感受到的恐惧。 谭裕骑着马冲在最前面,呼呼的风声都压制不住他内心的冲动,挥舞着长刀不停地冲向敌人聚堆的地方。 这其实是石亨的要求。 石亨乃是宿将,和蒙古人打了半辈子仗,彼此之间熟悉得不行,而且大明骑兵的实力并不算弱,反而还很强,正面和蒙古人硬冲并不发憷,蒙古人会的那一套,石亨基本也都会。 面对着蒙古大营,石亨在动手之前就吩咐过谭裕,他的武器铠甲都属于精品,蒙古人的武器很难打破,所以,谭裕毫无疑问是可以作为锋矢尖兵,用来突破蒙古人的战阵。 这也很符合谭裕的性格,更是他梦寐以求的,平日里外出打猎,他也都是冲在最前面,当然,收获也是最多的。 至于石亨是否是心疼自己的亲兵,这才让谭裕率领自己的家将们去啃硬骨头,谭裕并不是很关心。打仗嘛,总要有人牺牲的。 毫无疑问,石亨的决定还是非常正确有效的,而且收获颇丰。 从一开始,蒙古人的哨兵才刚刚准备鸣锣示警,大明骑兵便在谭裕的带领下迅速冲破了蒙古大营的辕门,面对着一群发懵的敌人,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中的屠刀,大肆砍杀起来,还顺手放火烧向路过的帐篷。 蒙古大营内火光冲天,到处都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的敌人,少数人被组织起反击,也很快就被大明骑兵冲散。 没办法,古代时候夜袭属于非常有效的战术,尤其眼下大营里还不全是士兵,很大一部分都是各部落的家眷,再有就是那些在土木堡之变中被俘的三大营士卒,他们这段时间遭受了不少虐待,心里都存着一股子火气,现在有机会反抗,下手更是狠辣。 一场仗一直持续到中午,整个蒙古大营被烧成白地,被俘的士卒和家眷蹲在一起,周围则是曾经被俘的三大营士卒,而夜袭的大明骑兵经过一夜的厮杀,早就疲惫不堪,现在正在睡觉补充体力,恢复精神,只有石亨等一众将领还没有休息,聚集在大帐里面商议军务。 谭裕砍杀了一夜,但是仍然精神奕奕,笑着对石亨道:“将军,夜袭这招真好使啊,我一冲进来,敌人就乱套了,咱们只剩下砍杀就好。” 石亨也是微笑道:“你小子的功劳我会记下的,回头回京了,有的你吹嘘的时候。” 旁边的石彪则是出言道:“新宁伯嘛,总得有点战功啊!不过也不知道是谁骑马冲进了女眷的帐篷,全是女眷哦!”脸上全是嘲弄之色。 这阵子他和谭裕也混熟了,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禁开起了玩笑。 谭裕自然也知道石彪这小子是什么货色,不过这事儿他还是比较尴尬的,不禁诺诺道:“谁知道那么大一顶帐篷,里面全是女的。” 说完还瞪了陈韶一眼。 原来,这事儿还得从陈韶那说起。 战事开始之前,石亨给谭裕的任务是冲乱敌人的抵抗,只打聚集的敌人就行,但是临出发之前,陈韶知道了谭裕的任务,就出了个主意,要是他能把敌人的领军首领抓到,抵抗自然就会土崩瓦解了。 “那如何辨别谁是首领呢?”谭裕如是问道。 “首领嘛,自然要住最大的帐篷。”这是陈韶的回答。 然后,谭裕就冲进了也先的女眷帐篷...... 陈韶在一旁讪讪地笑道:“我哪知道那帐篷里都是女眷.......” 石彪接道:“所以你没跟过去啊!”话里话外还是冲着谭裕来的。 谭裕脸一红,大声道:“女眷帐篷怎么了?那里面都是也先的媳妇和小妾,也还是很重要的人物,怎么都能算是小头目了。” “大不了抓回去献给皇上,让他也尝尝蒙古女人的滋味。” 众人大笑。 石亨道:“你个谭佑中,也不怕朝里那些老古董弹劾你乱了大明血脉。” 陈韶也是笑道:“不过你谭裕要是收了他们,就不怕那些老古董弹劾你了。” 石彪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和几个亲兵偏将在一起放声大笑。 笑了一阵,石亨笑道:“好了,好了,我招你们几个来是商议军务的,不是让你们挤兑谭佑中的,现在说说正事儿。” 谭裕大大咧咧地道:“将军,我听您的,您让我去打哪,我就去打哪,保证打得这群蛮子屁滚尿流。” 石彪则是问道:“叔父,您的意思是想去紫荆关?” 石亨点点头,道:“我的确是有些考虑。” “去紫荆关干嘛?”谭裕疑惑道。 石亨没理他,反而是陈韶在旁边提醒道:“此次我们突袭蒙古大营,也先必然会撤军的。” 谭裕还是不太明白:“也先撤军我知道啊,但是这和紫荆关有什么关系?” 接着恍然大悟道:“你是说也先撤军会走紫荆关?” 陈韶微笑点头,一脸赞许的神情,看着就好像在说,这个傻子还不算那么傻,还有救..... 谭裕大喜,道:“去紫荆关,我要亲自抓住也先。”还好他没提救回太上皇,不然很有可能在将来拿去和岳飞岳爷爷相提并论,当然,是干涉朝政的罪名。 陈韶摇摇头,一语道破天机:“紫荆关不好打。” 是的,陈韶这句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紫荆关作为京畿地区的重要关卡,着名的太行八陉之一,攻打起来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蒙古人虽然是以骑兵为主,但是也统治中原近百年,再笨的人,汉人防守的那一套东西也学会了,更何况现在蒙古诸部里面还有一大批忠心耿耿的汉人。所以,也先打下紫荆关之后,就放了五千人守关。 毕竟,不管能不能打得下京师,后路怎么都得留好。 石亨一行只有五千人马,哪怕攻破敌军留守大营,救回了过万士卒,但是这些人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要士气没士气,要武器没武器的,铠甲什么的更是给穷的叮当响的蒙古人抢去自己穿了,攻打关隘的时候压根用不上。 哪怕他们昨晚在突袭大营的战斗中表现不错,但那也是石亨率人搅乱了敌人的抵抗,真让他们亲自动手,一时半刻就会溃散掉。 而石亨所率领的五千兵马,在昨夜就伤亡了近五百人,剩下的四千五百人也需要休整,他们是从辽东绕过来的,早已是人困马乏了。 石亨点点头,道:“的确不好打,不过有机会。” “哦?”帐内的将领们都来了兴趣,大家都是行伍中人,一听有仗可打顿时兴致勃勃。 石亨解释道:“咱们此次出征,首要目的其实是调动瓦剌人的精力,分担京师的压力。”众人点头。 “其次则是占便宜,这点你们已经尝到了甜头,本伯就不说了。”众人再次用力点头,纷纷认可石亨的说法。 石亨继续道:“那么,咱们攻打紫荆关,就有了几个好处。” 谭裕立刻兴致大发,问道:“您快说。”其他众人也是一般无二。 石亨笑了笑,感觉军心可用,分解道:“一是可以继续调动瓦剌的兵力。” 这点没什么好解释的,后路被断,对于任何一支军队都是噩耗,仅次于粮草耗尽和炸营,也先打了半辈子仗,石亨相信他一定能看到。 “二呢,可以收复失地。” 这点算是半句废话,谁不知道紫荆关现在就在也先的手里。 之所以说是半句废话,是因为大明对于收复失地也是有功劳可以计算的。 “第三,本伯爷想试试能否抓住敌酋。” 石亨道出了他的最大愿望。 第106章 是谁让你来的 面对帐内众人,石亨道出了他的最大愿望——抓住也先。 对于这点,没人出声,也就意味着没人反对。 顿了顿,石亨问道:“今日是军议,诸位有什么想法,可以说说。” 谭裕第一个开口:“将军深谋远虑,就这么干了。” 一群大老粗更是拍胸脯支持。 反而是石彪出声问道:“叔父的想法是好的,但是如何攻下紫荆关,还需要细细谋划一番。” 石亨点点头,道:“这的确是本将军纠结的地方。” “紫荆关毕竟是天下雄关之一,咱们只有四千多人,不能强攻,只能偷袭。” “凌晨轻骑突袭?”陈韶突然问道。 石亨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却是反问道:“为何清晨突袭?” 众人都看了过来。 陈韶有点脸红,但是还是分析道:“城关晚上锁门,我军是突袭,势必不能带攻城器械,大门上了锁,没办法攻进去。” “至于白天,虽然不上锁,但是我们却失去了突袭的可能,所以只能清晨。” 石亨点点头,道:“的确是这个道理,不过不全。” 陈韶白了一下子,有些不服气地问道:“还有什么?” 石亨也没生气,看向谭裕,只见谭裕也是盯着自己,满脸疑惑,只得叹了口气,道:“彪儿,你来说吧。” 石彪挑衅似的看了谭裕一眼,仿佛在看一个傻子,笑嘻嘻地道:“叔父说的是探马吧。” 石亨很是赞许,这个从子没有白收,还是有机会继承自己的衣钵的。 陈韶则是恍然大悟,道:“白天蒙古人的探子会前出城外三十里,紫荆关本就是只有一条路,随便派一支探马就肯定会探查到咱们的行踪。” 谭裕一拍大腿,这才彻底明白,旋即问道:“将军这个法子很不错啊,为何还在纠结?干就完了。” 石亨摇摇头,没说话,石彪代为答道:“叔父的策略的确很好,不过还是那句话,我们只有四千多人,所以胜算只有三成。” “那几乎就是九死一生了啊!”谭裕嘟囔道。他是莽撞,但不是傻,虽然领兵经验不够丰富,对于军中事务还是知道一些的。 战场上超过七成胜算属于比较稳妥的情况,除非是遇到韩信岳飞那种兵仙级别的将领,或者像刘秀那种天降陨石打击敌人的位面之子,正常情况下一般不会输。胜算只有五成的话,基本上就是势均力敌,还隐隐有一些战败的危险。胜算只有三成,基本上就是九死一生,想赢必然要死战。至于一层,还是别打了,趁早逃跑,原地抵抗基本上就是个死,等援军到来或者换个有地利的地方,提高胜算再打。 “要不在那群人里面挑选一些人?”石彪提议道。他指的是那群被俘的大明将士。 石亨摇摇头,道:“凡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们刚从敌人手中死里逃生,昨晚只是一股怨气在支撑,想用他们去和也先的大军死拼,不现实。” “咱们离大同也不算远,要不去大同找郭都督借点兵?”陈韶建议道。 石亨还是摇摇头,道:“此次出征,咱们的确是有临机专断之权,但是郭都督那没有。” “况且陛下这次没有派遣监军,已经是抗下了莫大的压力,咱们又不是兵部,没有调兵遣将的权利,还是不要给陛下招惹麻烦了。” “那怎么办?”谭裕大咧咧地嚷道。 “你闭嘴,这不是在商量办法吗?”石彪怼了他一句。 谭裕瞪着眼睛,但是没有反驳。 帐篷里一阵沉默,谁也没有说话。 突然陈韶出声道:“将军,不管怎么说,咱们都要去试试。” 众人以为他有了办法,纷纷看向他,却听他诺诺地道:“要不咱们先去大同城再行商议?反正这么多人也是要先送到大同城去的。” “再说,兴许郭都督有法子呢?” 石亨想了一下,点头道:“也行,去了大同再商议决定。” 大军随即拔营,奔赴大同。 回到现在,朱祁钰兴奋地回到宫中,躺在床上就不想起来。 这段时间他也是累坏了。 不禁要处理各地的政务,还要关注城外战事,每日里忙的不可开交。 虽然战事全权托付给了兵部尚书于谦,但是也不能完全不管不是? 好在辛苦没有白费,虽然知道自己肯定是有惊无险,但是如今已经可以确定也先将会在近期撤军,他的心也放下了一大半,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人一旦轻松下来,那么就只有一个结果——睡觉。 朱祁钰躺在御榻上,狠狠地睡了接近六个时辰,吓得身边的太监们连忙汇报上去,朱祁钰的贴身太监王诚汇报给皇后汪氏,又叫来了太医,诊治一番发现朱祁钰只是在睡觉,也就没有叫醒他,让他继续睡觉,早朝都暂停了。 这么一大通折腾,朱祁钰居然没醒,可见前阵子把他累成什么样子。 等第二天朱祁钰起床,发现已经到了晌午时分。 一直伺候在旁边的王诚见朱祁钰醒了过来,先不动声色地递上一杯温茶,然后道:“陛下,您可算是睡醒了,奴才都吓得叫了太医。” 朱祁钰正好口渴,喝了口茶,笑道:“朕就是最近太累了,所以多睡了一会儿,怎么?有什么事情么?” 王诚摇摇头,道:“也没什么事情,只是皇后来了一次,让太医给您号了下脉搏,发现您只是太累了,就让人通知早朝取消,然后就回去了。” 朱祁钰点点头,道:“倒是让皇后费心了。” 评价皇后的话王诚不敢接,诚惶诚恐地接过茶杯。 朱祁钰又问道:“朝中大臣们有说什么吗?” 王诚摇摇头:“奴才不知道。” 朱祁钰也没继续问,吩咐道:“传旨,召兵部尚书于谦去奉天殿等候,朕一会儿要找他商量。” “遵旨。”王诚点点头,行了个礼下去传话,不一会儿就回转了过来,问道:“陛下,您睡了整整六个时辰,想必是饿了,奴才已经吩咐尚膳监预备着饭菜,要不您先吃些东西?” 朱祁钰这会儿才感觉到饿,点点头道:“你有心了。” “取点饭食,朕去奉天殿吃。” 王诚立刻跪下道:“多谢陛下夸赞,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 朱祁钰笑了笑,让他起来,思索了一下,又道:“多拿一些,于尚书估计也没吃饭,顺便一起吃了。” 正打算出门的时候,小太监传报,说是杭贵妃抱着皇子朱见济来了。 这阵子一直忙着处理朝政,也没有去看儿子,朱祁钰立刻停了下来,准备点逗弄一下儿子再过去。 杭贵妃带着小皇子朱见济过来,朱祁钰也没让她们见礼,立刻从宫女怀中接过朱见济逗弄起来,逗得朱见济咯咯地笑个不停。 杭贵妃站在一旁,脸上笑嘻嘻的,道:“皇上,您真是招见济孩儿喜欢,过来之前见济孩儿还哭过一场,等到了您这儿,就一直笑呵呵的了。” “那是,也不看看朕是什么人。”朱祁钰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您是真龙天子,天下人见了您都是他们的福气,自然是笑容满面。”王诚在旁边拍马屁道。 “什么真龙天子,朕是他爹。”朱祁钰头都没抬。 “是,是,您是大皇子的亲生父亲,他见了您自然开心。”王诚见马匹有点过,连忙往回找补。 杭贵妃捂着嘴偷笑道:“您这个亲爹,最近可是太忙了,见济孩儿好些日子没有见到您,可甚是想念啊。” “必须的,这臭小子不想他亲爹想谁。”朱祁钰笑嘻嘻地答道。 一群人就这样闲聊着。 杭贵妃见朱祁钰今天心情很好,突然道:“皇太子最近身体好像不大好。” “没事,有太皇太后和太后看着,那么多御医呢!”朱祁钰漫不经心地答道。 “是啊,太皇太后看的可紧了呢!”杭贵妃貌似无意提到朱见深,言语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朱祁钰抱着朱见济,也没有注意到杭贵妃的语气,随口答道:“那是太皇太后的心头肉,看的紧一些也属正常。” 杭贵妃见他回答的漫不经心,心中一股火气就起来了,怨气满满地道:“也不知道未来见济孩儿能封个什么王。” 朱祁钰只是没反应过来,刚刚满门心思地逗弄朱见济,没有注意到杭贵妃的语气,这回却是听出了杭贵妃的语气,立刻惊醒过来,抬头看向杭贵妃。 杭贵妃也没有继续说,只是回望着朱祁钰,面色还算平静。 朱祁钰语气笑呵呵的道:“如论如何,朕都不会亏待见济孩儿的。”脸上却是面无表情。 殿中的气氛一时间凝滞住了,谁都没有说话。 突然,朱祁钰叹了口气,对着王诚吩咐道:“王诚,你们先退下吧,朕和杭贵妃有些话要说。” 王诚立刻招呼宫女太监退了出去。 等外人全都出去了,朱祁钰脸色一黑,对着杭贵妃问道:“说吧,是谁让你来的?” 第107章 拒绝 朱祁钰对着杭贵妃问道:“说吧,是谁让你来的?” 毫无疑问,朱祁钰已经看出来杭贵妃的意思了。 其实杭贵妃的意思很简单,无非就是想让朱祁钰易储,把侄子朱见深换下来,让自己的亲儿子朱见济当皇太子。 一方面是为了自己儿子着想,另一方面,也算是她自己的一点小心思,那就是皇后位。 母以子贵,自古以来就是后宫中的规矩,宋真宗的媳妇刘娥就是玩了一次借腹生子,把仁宗赵祯抱养过来才登上皇后的位置的。东汉明帝的皇后马氏也是抚养好了姐姐的儿子才因此得到了皇太后阴丽华的支持,以德行冠绝后宫的理由登上后位。 甚至,如今后宫那个太皇太后也是一样,只是因为生下了英宗皇帝朱祁镇,才成功击败原来的胡皇后,最终登上皇后的位置。 杭贵妃作为朱祁钰的嫔妃,原本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安安心心地给郕王做妾室,没想到风云突变,朱祁钰莫名其妙当上了皇帝,那自己自然就要争取一下了。 尤其是朱祁钰的正室汪氏,都嫁给朱祁钰四年了,只生下一个固安郡主,还是自己的肚子比较争气,生下了儿子,这才让朱祁钰没有绝嗣。 正是因为儿子朱见济的关系,朱祁钰在登基之前的两个月对她很是宠溺,再加上朱祁钰经受过正宗的皇家教育,脾气温文尔雅,从来没有对她翻过脸。 如今朱祁钰的脸黑下来,杭贵妃吓了一跳,委屈道:“陛下,没有谁让臣妾来啊。” 朱祁钰哼了一声,反问道:“没有人?那你提见济孩儿封王做什么?” “还关注太子的身体是否康健?” “你想干嘛?想易储吗?” 朱祁钰语气不善。 杭贵妃被朱祁钰的语气吓哭了,面带泪花,哭哭啼啼地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 “只是什么?”朱祁钰厉声问道:“大明储位岂是你可以置喙的???” 杭贵妃见朱祁钰真的生气了,连忙翻身跪倒,哭泣着道:“臣妾没有啊,皇上听臣妾解释啊!” “那朕就听听你的解释。”朱祁钰语气不善地道。 杭贵妃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朱祁钰怀里的儿子,道:“臣妾只是想,您既然已经登基,那太子的位置就应该是见济孩儿的。” “见深侄儿是您皇兄的孩子,又不是您的,太上皇北狩大漠,丧师辱国,见深如何做得了太子。” 一番话很是犀利,一方面考虑到朱见济的身份,另一方面又给出了废除朱见深的理由。 朱祁钰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他又不是不知道,杭贵妃只是小门小户出身,平日里养在家里,出嫁后又整天窝在郕王府内,哪里来的这种见识,分明是有人教唆,于是厉声问道:“说,到底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没有啊,都是臣妾自己想的。”杭贵妃连忙分辩道。 “自己想的?”朱祁钰被她的愚蠢气笑了,狠狠地道:“不说是吧!好,朕会让人去查一下,看看这些日子都有谁去过你那,自然就知道了。” 杭贵妃一听就傻了。 要是真查的话,她就把自己的家人给坑了,因为跟她说这些话的人,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杭昱。 于是连忙答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朱祁钰见她不再分辩,便道:“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是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杭贵妃支支吾吾地答道:“是......是......”还是有点不愿意说。 “说。”朱祁钰大怒,厉声喝道。 杭贵妃的脑子被朱祁钰的大吼清空了思绪,立刻答道:“是家父。” 得到了答案,朱祁钰也就不再对她发怒,毕竟是自己儿子的亲妈,还是得安抚一下的,于是上前扶起她道:“先起来吧。” 杭贵妃顺势站了起来,低着头站在一旁。 朱祁钰看了她一眼,道:“见济孩儿的未来朕自会考虑,你就不要插手了,好好养大他才是正道。” “这次殿中没别人,回头朕也会下封口令,不会让人把今日之事传出去的。” 杭贵妃见朱祁钰态度好了很多,于是道:“臣妾遵命。” 朱祁钰把怀里的朱见济递给她,知道她心里不明白今天这事的后果,于是温柔地道:“今天的事情很凶险,无论如何不能外传,跟谁都不能提起。” “这是为何?”杭贵妃疑惑道。她的脑子显然转不过来这个弯。传出去就传出去呗,说不准还会有什么人帮忙说清呢,毕竟算是从龙之功,不管什么人都不会直接无视的。 朱祁钰解释道:“如今后宫里还是太皇太后说了算,今日之事一旦让她老人家知道了,那见济孩儿就危险了。” “啊?为什么啊?”关系到自己的亲生骨肉,杭贵妃立刻紧张了起来。 “为什么?”朱祁钰缓缓道:“因为如今的皇太子是朱见深,而这个职位是太皇太后亲自定的,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换太子的。” “登基那天又发生过太皇太后想要临朝的事情,太子就是她最重要的筹码。” “一旦她知道了今天这事儿,为了保住见深的太子之位,她直接对见济孩儿下手都是可能的。” “如今咱们也是刚刚入宫,你的脚跟都没有站稳,连自己身边有没有她的人都不知道,如何保得住见济孩儿的性命。” 顿了一下,朱祁钰继续道:“更何况皇后最近在整理后宫,你本应该和她一起,尽早拿下后宫。” “但是今日之事如果被皇后知道了,一定会被她怀疑你觊觎她皇后的位置,那样的话,你就更难在后宫立足了。” “你自己都自身难保,如何还有精力去保护见济啊!” 朱祁钰一番话把杭贵妃吓了一跳,连忙道:“不会吧......”语气却不太确定。 朱祁钰淡淡地叹了口气,道:“自古后宫里的刀光剑影就不少,皇子莫名其妙夭折的也不在少数,你自己思索去吧。” “好了,你先回宫吧,朕要去处理政务了。”朱祁钰甩甩袖子,准备出门。 临出门的时候,又转过身叮嘱了一句:“记住,回去之后老老实实呆着,让你父亲也消停下来,别去想这个那个的。” 说完转身离去,留下杭贵妃一个人,在空旷的宫殿中瑟瑟发抖。 朱祁钰转身去了奉天殿,一到奉天殿,就看到兵部尚书于谦已经到了,正站在殿门口等着呢。 见到朱祁钰过来,连忙躬身行礼,道:“见过陛下。” 朱祁钰笑笑,道:“于爱卿不必多礼,还没吃饭吧。” “来,陪朕用膳。” “多谢陛下,微臣吃过午饭了。”于谦缓缓答道。 朱祁钰脸一红,他听出来于谦说的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说他身为皇帝,起床起晚了吗?这有什么!他本身就是二十多岁,还是个孩子呢!!! “那爱卿就坐下喝杯茶吧。”朱祁钰笑道。 于谦躬身行礼:“多谢陛下。” 不一会儿,朱祁钰快速干掉了午饭,坐到案几上,和于谦商议起了战后处理的事情。 于谦果然是历史上着名的能臣,早早就准备好了奏本,直接从袖子里拿出来递给朱祁钰。 朱祁钰翻开一看,奏本开始是看起来特别费劲的废话,诸如吾皇圣明,仁泽天下之类的,然后才是处理方案,条例倒很是清晰。 于谦一共列了五条。 一是最重要的犒赏三军,这一点朱祁钰其实已经和户部尚书陈循打过招呼了,于谦拿出来的主要是议功的结果和赏赐的总额。 二是赏赐有功的文臣武将,文臣赏赐是吏部尚书王直的活儿,于谦主要负责武将部分,也是罗列了一大堆有功的将士,基本上都是升官和封妻荫子之类的,都是老套路,没什么好说的。 三是调整一部分武将的职位,这块主要就是调职和降职了,针对的也都是打仗过程中一些战败或者逃跑的,还有一部分则是不适合守卫京师的人。 第四点就有意思了,于谦在奏折中提到,监军太监黄兴在彰义门贪功出击,扰乱战阵,又在土城被围期间贪生怕死,临阵脱逃,导致王敬战败,武兴战死,对昨日战局糜烂负有最大的责任,希望朱祁钰处置。 不过处置的方案于谦没有提到,毕竟黄兴是宫里的人,又是刘马太监刘永诚的干儿子,他身为兵部尚书,没有权利处置。 只是朱祁钰从字里行间看了出来,于谦的想法是直接定罪处斩。 当然还有第五点,于谦建议组织好人马,一旦也先撤军,那就跟上去打几仗,看看能不能留下也先的小命,实在不行也能趁机咬下瓦剌的几块肉,占点便宜。 对于这一点,朱祁钰倒是蛮认可的。 军队嘛,只能守城的,那叫卫戍部队,想要取胜,还得出城野战,当当野战军才行。 当年太宗皇帝五征漠北,靠的不就是野战无敌的三大营么? 于是,朱祁钰大笔一挥,朱批了个准字,便交给于谦去办了。 第108章 剑指武清侯 朱祁钰批准了于谦的奏折,不过也提出了一个要求。 他要亲自去军营,赏赐有功将士。 对于这块,于谦自然不会反对。 大明皇帝要巡视大明的军队,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更何况朱祁钰刚刚登基,威望不足,趁此良机去军队转一圈,收收军心,也算是一步好棋。 只要大明天子不带兵出击,去攻击瓦剌大军就可以。 至于军队出击,守城的士兵够不够这种问题,朱祁钰也没有问。 原因很简单,京师这会儿有接近二十万军队,按照于谦的计划,调出去一两万根本不算什么,影响不到京师防御的问题。 再说了,不是还有援军么?宣府的杨洪和永平的胡镛正率领援军进京,罗通更是冰封居庸关,驱逐了阿剌知院,辽东的焦礼甚至抽调了近三万兵马驰援京师,反正大明暗地里和脱脱不花正眉来眼去,脱脱不花为了安大明的心,让大明可以心无旁骛地对付也先,自己率军去攻打海西女真抓奴隶去了。 总结一下,就是京师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刻,不再被兵力匮乏而烦恼,而是会越来越多,多到也先再不赶紧跑就跑不了了。 大明的想法没错,也先的确是打算跑了,而且是身先士卒,时间就定在今晚。 当晚率领本部三万兵马,带着太上皇朱祁镇,丢下反对自己的部落和一路上劫掠的人口物资,趁着夜黑风高,偷偷溜出大营,直奔紫荆关而去,留下了阿噶巴尔济指挥着那些反对自己的部族首领断后。 也先势大,阿噶巴尔济也无可奈何,只能听命,不过他的心情还不错,至少也先决定退兵了,自己也可以回草原准备过冬的事情了。 对于明军,他并不担心,三大营已经覆灭,京师的军队都是老弱病残,追是肯定不敢追出来的。即使明军追出来也无所谓,野战中的蒙古骑兵怕过谁啊! 想法是没错的,只是他忘记了一件事,明军里面还有大炮。 十月十六,就在阿噶巴尔济安排好撤军事宜,瓦剌军逐步离开蒙古大营的时候,被准备已久的于谦发现了。 于尚书也没客气,果断把整面城墙上的火炮都集中到了一起,炮轰蒙古大营。 瓦剌军队正在撤离,一部分人已经撤出了大营,但是更多的人则是在营中收拾包裹,准备集合出发。 明军一阵大炮打过去,瓦剌士卒立刻被打得抱头鼠窜,事后明军打扫战场,居然发现上万具尸体,还有一些缺胳膊少腿没法动弹的重伤员,也算是战果颇丰。 随后,于谦命令范广率领神机营,配合着从宣府过来的都督杨洪果断追击,从清风店一直追到了固安,最终在固安击溃瓦剌大军的断后部队,解救出数万被俘的军民百姓,夺回一部分被劫掠的盐铁物资,取得这次京师保卫战的最大胜果。 只有石亨比较倒霉,因为在大同城休整了几天,路走的又不对,结果和瓦剌大军完美错过,等他夺回紫荆关的时候,只能远远看着瓦剌大军离去的烟尘,他手里的兵少,又不敢贸然追击,只得怏怏作罢。 “至少我还夺回了紫荆关呢。”石亨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自此,也先彻底从大明领土撤离,回到草原舔舐伤口,处理内政,安抚各部落首领,平衡草原局势。 大明则是眼看着也先从大明离开,带走了太上皇朱祁镇,带走了一部分劫掠来的盐铁物资,留下的则是京师城外的一片废墟,和数十万因为战争失去美好家园,等着朝廷赈济的百姓。 战争暂时结束了。 大家都开始内部整肃。 草原那面不管,单说大明这面。 最直观的一点就是,京师附近遍地废墟。 草原大军入关以来,除了打仗之外,基本上就是在抢夺物资,被抢最多的就是各种铁器和食盐。 没办法,草原上最缺的就是这些,牛羊肉反而是不缺的。 这年头的大明百姓基本上都是穷得连个响儿都没有,虽然经过几十年的休养生息,大明国力有所恢复,但是富裕起来的基本都是地主阶级,百姓还是很穷,一年到头能有饭吃就不错了,现在有人来抢自己仅有的一点东西,自然是要拼命的。 瓦剌骑兵见这群老百姓敢拼命,当然不会客气,东西不但要抢,房子也要烧掉,青壮男女抓回草原放牧种地。 这种对抗就造成一种结果,那就是京师周边一片糜烂,数十万百姓蜂拥到京师,找一口吃的,求一条活路。 因此,整个大明朝廷这几日都在忙这些事情。 其实还有一点不太明显的,那就是土木堡之变的后遗症——武勋一系凋敝,原本领头的老英国公张辅战死,有资格继任的张氏子弟中,嫡子张忠残疾,庶长子张懋又是个八岁的小屁孩,连个领头的都选不出来,文臣一系崛起的势头锐不可当,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有些文臣又飘了。 自古以来,文臣一系最大的目标就是要让圣天子垂拱而治,天子则是利用武将的势力平衡朝堂,确保自己的权利。 但是从宋朝的赵家开始,重文轻武的治国方针让文臣一系爽翻了。 贪腐不用怕,最多就是罢官流放,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可以官复原职,具体案例可以参考北宋宰相赵普。 做错事也不用怕,直接骂一顿朝廷,随手挂印而去,荣归乡里,朝廷也不会找什么麻烦,这个可以参考的案例就多的很了。 总而言之,只要不是谋逆造反,对于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都不用担心。 元朝灭宋之后,文人过了一百年比较惨的日子,尤其是宋朝的文人,更是没有什么社会地位,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文人的地位仅仅比乞丐高一等,甚至有些文人需要去写一些酸词小曲来维持生活,这才有了元曲的赫赫威名。 只是,这不是我们想要的啊,我们想要的是与天子共治天下,不是给草原蛮子写小曲开心的。 幸好,元末乱世来了,圣太祖朱元璋起兵,救万民于水火,驱逐草原鞑虏,恢复汉人江山,得位之正前所未有,文人们欢欣鼓舞,纷纷投效。 只不过这里面出了点问题,太祖朱元璋虽然是出身微末,但是怎么说都是开国圣君,不好糊弄,那怎么办? 答案很简单,糊弄继任的皇帝就好了,于是建文帝朱允炆登基,身边谋士黄子澄、齐泰、方孝孺荣誉登场,文臣们欢欣鼓舞,以为圣天子降临,结果大家都知道,天子登基就开始针对自己的叔伯,力推削藩之策,相继废黜周王、代王、齐王、岷王,逼得湘王自焚而死,再然后就是燕王起兵靖难,以北平一隅对抗天下,最终入主奉天,诛杀黄子澄、齐泰,文人代表方孝孺更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被诛十族的士大夫,文人们期待的好日子又遥遥无期了。 不过文人能怎么办?造反又打不过武将们,只能忍着,这一忍就是几十年,期间武勋一脉一直是暗中压着文臣一系,偶尔还蹦出来个宦官王振执掌天下,一直等到朱祁钰登基称帝,文臣们这才看到了机会。 太上皇朱祁镇亲征失败,自己都被瓦剌俘虏了,本着天子无罪的原则,文臣们一股脑把责任全都扣到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头上,反正这货也死了,没法跳出来辩解,那么宦官一系短时间是无法出头的,谁出头谁就是王振二代,是奔着霍乱朝纲、险君父于危难的目标去的,哪个皇帝都不能忍。 那么,朝中未来能威胁文臣地位的只剩下武勋一脉,不趁他病要他命,难道还要等着武勋一脉选出领头的和自己争权夺利? 不趁机下死手才怪。 反正现在武勋一脉老的老,小的小,壮年没几个,土木堡都死完了嘛。 于是,一些文臣的心思开始活动,首当其冲的就是左都御史王文。 王文,字千之,号简斋,原名王强,北直隶束鹿人,永乐十九年进士,授官监察御史。 宣德十年十二月,真定卫军张普祥利用白莲教“以妖书惑众”,自称“七佛祖师”,派遣党徒在河南、山东、山西、北直隶等处度人,约定“先取彰德城,以次攻夺诸城”,形成反朝廷骚动,事败后被诛。其间,王强受命审理“张普祥案”。结案后,宣德皇帝钦赐王强更名为“王文”。 英宗即位后升任陕西按察使,后来因为丧父丁忧三年,正统三年正月擢右副都御史,巡抚宁夏,五年召为大理寺卿,六年与刑部侍郎何文渊录在京刑狱,升任右都御史。九年出视延绥、宁夏边务,积功升任左都御史,正式成为朝廷核心成员之一。 因此,王文自认为能文能武,又被朱祁钰招回来掌都察院,出言觐见正是分内之事,便上了一本奏折,矛头直指本战的功臣之一——武清侯石亨。 第109章 贤王入京匡辅朝政 王文剑指石亨,原因很简单。 眼下武勋一系人才凋零,冒头的人没有几个,石亨则是最突出的那个,打压武勋,他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罪名都是现成的。 不设监军,违背祖制,心有不轨。 纵兵屠戮,滥杀无辜,有伤天和。 这两条罪状其实对石亨不会有什么伤害,但是也可以不让他得到什么封赏。 最关键的是,可以对朱祁钰的底线进行试探。 因此,就在大战之后的第一次正式朝会上,王文果断出手,以左都御史身份上奏朱祁钰,正式弹劾武清侯石亨。 朱祁钰坐在御座之上,看着侃侃而谈的左都御史王文,心中感觉莫名其妙。 他完全没有想到,就在石亨立下大功刚刚不久,就有人弹劾他,而且还有一个罪名是不设监军违背祖制。 这个王文难道不知道不派监军是他朱祁钰做的决定么? 再说了,纵兵屠戮是在杀敌人啊,杀鞑子啊,战场之上有什么无辜之辈,不都是敌人么?不杀他们,难道等着敌人杀了你? 不应该啊,王文好歹也是做过陕西按察使和宁夏巡抚的人,平日里也是自诩知兵之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理由弹劾石亨呢? 不过提到石亨,朱祁钰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跟着他一起出征的谭裕,昨天还来了信,这家伙在信里详细叙述了这次出征的经过,包括怎么横穿草原,如何昼伏夜出,最主要的是,他还提到了石亨轻骑突袭紫荆关的事儿,提到石亨看着瓦剌大军的后队绝尘而去的表情,以及石亨对于没有提前一天出发的无尽悔意,尤其是他侄子石彪的懊恼表情,描述的惟妙惟肖,很是精彩。 耳朵里听着王文的慷慨激昂,朱祁钰把目光飘向了殿门口,整个思维都飘散了。 好不容易等到王文说完,朱祁钰随口问了一句:“诸位爱卿,都有什么看法,说出来议一议吧。” 话刚出口,朱祁钰就感觉不妥,只是话已出口,又收不回来,无奈只能听听大臣们的唠叨。在他想来,此事就没有什么好议论的。 不过让朱祁钰没想到的是,一群文臣立刻跟风跪了出来,附议王文。 朱祁钰看着下面的大臣们,笑了笑,道:“武清侯什么时候惹到你们了。” 王文立刻答道:“武清侯与臣并无嫌隙,臣只是就事论事,为国谏言。” 文臣们也是纷纷答道:“臣等也与武清侯从未有过嫌隙,全是真心为国谏言。” 朱祁钰看着他们,叹了口气,道:“武官论功是兵部管的,兵部的先说说吧。” 兵部尚书于谦没动,而是由兵部右侍郎邹干出班道:“王大人所奏, 臣不敢认同。” “邹爱卿请说?”朱祁钰随口道。 邹干道:“武清候为国出征,夜袭瓦剌大营,击溃瓦剌过万,俘获数百,救出被俘军民数千,大振我大明军威,于国于民都有大功。” “况且武清侯所杀之人皆是鞑子,有何过错?” 王文反驳道:“邹侍郎怎能保证武清侯所杀之人都是鞑子?” 邹干立刻反驳道:“不是鞑子,难道还能是我大明子民吗?” “这也是说不准的事儿。”王文冷笑道。 “王大人有证据?”邹干反问道:“如果王大人有证据,还请将证据提交兵部,兵部自会处置。” 王文傲然:“本官身为左都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 “况且武清侯是否残害大明子民,这是兵部的事,本官焉能越俎代庖。” “原来王大人没有证据啊。”邹干冷笑道。 大理寺丞薛瑄出言道:“邹大人,无论武清侯是否残害我大明子民,杀伐过重是一定的。我大明有好生之德,天子承天之命,恩泽天下,武清侯此行有损我大明仁慈,有损天子仁爱之名,理应降罪。” 朱祁钰回忆了一下,这家伙貌似属于理学大家,南宋朱熹的信徒,士林中的名气还是蛮大的。他这番话对于邹干来说不好接,于是出声道:“薛爱卿夸大了,朕刚刚继位,哪有什么仁爱之名。” 邹干感激地看了朱祁钰一眼,拍了个马屁:“陛下仁德无双,谦逊过人,臣等万分敬仰。” 下面一群人齐声道:“陛下谦逊过人,臣等万分敬仰。” 一时间气氛缓和了很多。 不过大理寺丞薛瑄却没那么容易放过邹干,出言道:“邹大人,陛下自然是仁德无双,但是武清侯却损了陛下的仁德,该不该罚?” 邹干怒目而视,反驳道:“陛下是大明的天子,行的是内圣外王之策略,对我大明子民自然是仁德无双,但是鞑子又非是我大明子民,施威令其臣服即可。” “况且鞑子乃是蛮夷,不通教化,陛下又要给他们什么仁德?” 朱祁钰见气氛又要冲突起来,便出声道:“好了,诸位爱卿,此事暂时搁置,容后再议。” 一群人纷纷退了回去。 兵部尚书于谦出班道:“陛下,臣有奏。” 朱祁钰的脸上立刻挂上了微笑,道:“于爱卿有何事?” 于谦道:“臣今日查阅兵部文书,发现一月之前朝廷曾下诏,命诸地组织兵马勤王,其中就包括宗室诸王,如今战事已经结束,臣请陛下下旨,令宗室诸王各领兵马回转封地,并给予封赏。” 于谦一提醒,朱祁钰这才想起来有过这么一道旨意,便点点头应允:“于爱卿所言甚是,着礼部处理此事即可。” “臣领旨。”礼部尚书胡濙回答道。 这事儿属于常理,朝臣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不过凡事有个例外,大理寺丞薛瑄又站了出来,道:“陛下,臣有奏。” “何事?”朱祁钰疑惑道。 他对这家伙倒是没什么偏见,见他出班跪倒,便随口问道。 薛瑄抬起头,朗声道:“宗室诸王领勤王之军各回封地,乃是常理,然我大明于土木堡新败,诸多重臣殒命,朝廷官吏损失惨重,为确保社稷安稳,臣建议,可以择宗室诸王中贤者入京,参与大仪,匡辅朝政。” 一番话说的是掷地有声,却着实震惊了朝廷百官。 大家都是聪明人,薛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懂。就连政治经验没那么充足的朱祁钰都听明白了。 这不就是说,你朱祁钰不听文臣的谏言,偏好武勋,那么我们也可以换一个朱家贤王来当皇帝,反正你朱祁钰刚刚登基,之前还得罪过太皇太后,你们老朱家那么多人呢,挑一个更听话的还没什么难度。 朱祁钰眼神猛地凛冽起来,盯住跪在中间的薛瑄,还未发声,却是于谦站了出来,怒道:“薛大人是什么意思?朝中诸部大人均在,哪个不如诸王,要他们匡辅什么朝政。” 薛瑄脸上浮现出一丝激动,出言道:“的确诸位尚书侍郎大人都在,确能辅佐陛下,然陛下新近登基,又无掌管政事的经验,找几个宗室贤王来参与朝政又有何不可。” 于谦大怒,反驳道:“昔者,元失其驭,群雄并起,四方鼎沸,民遭涂炭。脱躬率师徒,以靖大难,皇天眷佑,海宇宁谧,然天下之大,必建藩屏,上卫国家,下安生民。今诸子既长,宜各有爵封,分镇诸国。脱非私其亲,乃遵古先哲王之制,为久安长治之计,先王封建,所以庇民,周行之而久远,秦废之而速亡,汉晋以来,莫不皆然,其间治乱不齐,特顾施为何如尔?要之为长久之计,莫过于此。” “太祖分封诸王,本就是为了让皇子守御四方,抵抗外敌,宗室诸王怎能随意入京。” 薛瑄还没答话,左都御史王文站出来道:“于大人误会了,薛大人是说招数位贤王入京即可,又不是全都招进来。况且今年天下大变,大明灾祸不断,招几位贤王进京,也是以备咨询。” 于谦毫不退让,怒道:“诸王的封地尚需朝廷派人管理,他们又能咨询什么?” 王文淡淡地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陛下广纳天下谏言,诸王也是天下子民嘛!” 于谦还待继续反驳,却听见朱祁钰重重一拍案几,大怒道:“够了。” 几人赶紧跪伏告罪。 朱祁钰盯着薛瑄,语气低沉,道:“薛爱卿是大理寺丞,还是管好大理寺那一摊子事情比较好。至于诸王......” 顿了一下,朱祁钰道:“依祖制,诸王各回封地,无诏不得出境。” 薛瑄继续谏言道:“陛下,宗室贤王入京,参与政事,于国于民都有利处啊。” 朱祁钰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狠狠地道:“朕说了,诸王各回封地,无诏不得出城。” 薛瑄还待再说,王文悄悄地摆了摆手,只得把嘴闭上,不再说话。 于谦则是开口劝道:“陛下息怒。” 群臣见朱祁钰发火,也一起跪倒劝道:“陛下息怒。” 朱祁钰望着跪倒的群臣,心中很是气愤,说了声退朝,便转身离开了。 好好的大朝就这样不欢而散。 第110章 架空陛下 散朝之后,朱祁钰气呼呼地回了御书房,开始砸东西发泄。 御案上的奏折丢了一地,贵重的御用瓷器也全都变成了碎片,再也不复尊贵华美的原来样子。 门外的小太监颤颤巍巍,全都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被大明天子抓包,把怒气发泄到自己身上。 后宫的汪皇后和杭贵妃听到了早朝的消息,全都赶了过来,杭贵妃还抱着还在牙牙学语的朱见济,希望能借亲儿子来打消天子的怒气。 不过这两个人本来就不对付,尤其是在杭贵妃生了朱见济之后,更是气焰嚣张,屡屡不把正室汪皇后放在眼里,还曾在背地里和亲信的贴身女官说过汪氏是个不下蛋的鹌鹑,德不配位,等朱见济当了太子,早晚要把汪氏这个皇后废黜掉。 消息自然传到了汪皇后耳中,只是她虽然比杭贵妃早些日子嫁给朱祁钰,但是却只生了个女孩,还比朱见济出生晚了一些,所以只能把气憋会肚子里,连杭贵妃的月例都不敢克扣,没办法,谁让朱见济是男孩呢,真饿到了朱见济,那朱祁钰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汪皇后来得早了一些,不过却被朱祁钰拦在了殿外没让进去,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拦着她,不论她怎么说,死活就是不放行。 杭贵妃抱着朱见济急冲冲赶来,见到汪皇后带着一群人被拦在殿外,心中冷笑,脸上却带着微笑,上前行了个礼,明知故问道:“皇后为何在殿外不进去?” 汪皇后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无奈道:“陛下正在气头上,谁都不见。” “未必吧!”杭贵妃微笑着道:“能不能见到陛下,这个也分人,兴许臣妾就能进去劝劝陛下呢?” 汪皇后听了,冷笑着没吱声。 杭贵妃笑着对拦在门口的小太监道:“烦请公公去通禀一下,就说我带着见济孩儿来拜见陛下了。” 小太监看了看杭贵妃,又看了看杭贵妃怀里的朱见济,点点头,道:“还请贵妃娘娘稍待,奴婢进去禀报一下。” 旋即匆匆进了殿内,对着正在御书房门口等待的王成道:“王公公,杭贵妃带着大皇子来了,想要见陛下。” 王成站在门外,看着坐在案几后面正生气的皇帝,点点头,小声道:“你先等一下,我去问问陛下。” 然后这位朱祁钰最信任的大太监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房间,低声道:“陛下,杭贵妃来了,还带着大皇子。” “让他们回去,朕说过了,现在心烦,不想见任何人。”朱祁钰抬起头答道。 “陛下,要不见见吧,大皇子也在外面呢。”王成小声劝道:“贵人们都是您的亲人,您不见她们,她们是不会离开的。” “现在天气已经转凉了,大皇子年岁小,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朱祁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那就让她们进来吧。” “奴才遵命。”王成转身要出去,却被朱祁钰叫住,吩咐道:“皇后也在外面吧?让她也一起进来吧。” “是。”王成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吩咐小太监出去通传。 不一会儿,汪皇后和杭贵妃带着朱见济便走了进来,看到王成的时候还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向朱祁钰行礼。 朱祁钰皱着眉头看着两个女人,问道:“你们来干什么?” 汪皇后收敛笑容,答道:“本宫听说了早朝的事情,知道您在生气,心中担忧,特意过来看看您。” 杭贵妃也是点点头,答道:“臣妾听说您生气了,怕您气坏了身子,故此过来看看。” 在朱祁钰这一点上,两个女人拥有难得的统一阵线,朱祁钰的位置决定了她们的位置,朱祁钰的地位决定了她们的地位,这一点很容易看清楚,二人都没有什么异议。 只是朱祁钰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感觉,无奈苦笑道:“让你们担心了。” 汪皇后安慰道:“陛下不必气恼,薛瑄也是儒学大家,今日之事兴许只是一时之言,不必放在心上。” “不必放在心上?”杭贵妃气恼道:“他要招的不是别人,是宗室,那不就是冲着陛下的皇位来的么?怎能不放在心上。” 汪皇后解释道:“陛下于危难之时荣登大宝,乃是群臣和天下人的意思,如今又刚刚驱逐了瓦剌入寇,声威正隆,皇位已稳如泰山,没人能动摇的。” 杭贵妃一瞪眼,道:“那薛瑄提什么招人进京,还不是期望着可以推他们上位,自己混个从龙之功,当个宰相什么的。” 汪皇后无奈一笑,道:“太祖有言在先,言立相者斩,这是祖制,没人能当什么宰相的。” 杭贵妃是小门小户出身,对于这些朝政不甚熟悉,但依然不依不饶:“那个老不死的,既然当不上宰相,那瞎折腾什么,肯定是不怀好意。” 旋即对朱祁钰劝道:“要我说,直接罢了薛瑄那个老不死的官,移了他的三族,让他知道陛下的厉害。” 朱祁钰摇摇头,道:“你懂什么?事情复杂着呢,别掺和到这里面来,照顾好见济才是正事儿。” 杭贵妃笑了,身体轻轻靠近朱祁钰,把朱见济塞到朱祁钰的怀里,笑道:“见济孩儿也不愿意看到您气坏了身子,所以听说他爹生气,就闹着要过来,又哭又闹的,结果见了您就不吵不闹了。” 朱祁钰被杭贵妃的说话逗笑了,怒气消去了大半,脸上也挂上了一丝微笑,逗弄着怀里的朱见济,笑道:“见济啊,你爹看到你就不生气了,要好好吃奶睡觉哦!” 汪皇后站在一旁,脸上浮现出一丝落寞,眼神中则是宽慰,不过没有说什么。 杭贵妃则是靠近朱祁钰,站到他的身后,轻轻给朱祁钰敲起了背,嘴里劝道:“陛下,下次您可别再发这么大脾气了,把臣妾都吓到了。” 汪皇后听她又提起了薛瑄的事儿,生怕朱祁钰再生气,一脸担忧地看向他,却发现他并没有太生气,悬着的心又放了下去,也是出声道:“是啊,陛下万金之躯,可别气坏了身子。” 朱祁钰这会儿心情平复了很多,微笑道:“好好好,朕以后不生气了。” 汪皇后和杭贵妃见朱祁钰答应了下来,也都笑了起来。 朱祁钰无奈道:“你们深居后宫,又极少涉及政事,今天的事儿朕其实不是因为薛瑄生气。” “那陛下是因为什么?生了这么大的气。”杭贵妃奇道。她是小门小户出身,完全是凭着出色的姿容才嫁给朱祁钰的,对于朝廷上那些事情基本上不懂。 汪皇后则是金吾卫指挥使的女儿,平日里知道一些政事,问道:“可是和左都御史王文王大人有关?” 朱祁钰轻轻摇摇头,否认了汪皇后的说法。 杭贵妃不理解,缠着朱祁钰让他说说,朱祁钰无奈,只得解释道:“和文臣有关。” “文臣?”汪皇后也不明白了。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事儿和文臣群体有什么关系?虽然薛瑄和王文都是文臣,但是他们也不能代表所有文臣啊,资历声望远远不够,吏部尚书王直在那摆着呢,拥立之功在那摆着呢,更别提六朝元老、礼部尚书胡濙了,他们甚至比不了刚刚立下大功的兵部尚书于谦。 朱祁钰点点头,解释道:“原本在朝堂上,朕是没想到这一层的,但是回来之后,朕又细细一想,这才想明白。” “我皇兄遇难被俘,宗室诸王率兵勤王无可厚非,如今瓦剌退走,诸王各回封地,本就是兵部的事,这一点,于谦做的不错。” “只是让诸王进京,这原本是宗人府的事情,最多算上礼部,关大理寺什么事情,要他来插嘴进谏。” “其实这些朕都可以理解,但是......” 说到这里,朱祁钰咬咬牙,狠狠地道:“但是吏部尚书王直和礼部尚书胡濙都没有出面,只有兵部的人在与薛瑄争辩,这就不正常了。” “哪里不正常?”汪皇后问道,她是真不明白。 不过还好她反应比较快,立刻出言道:“陛下是说今日之事和王吏部他们有关?” 朱祁钰点点头,道:“朕怀疑今日之事就是他们在试探。” 汪皇后倒吸一口凉气,惊诧道:“陛下怀疑王吏部要......”她没敢说出来。 杭贵妃也是吓了一跳,虽说她一门心思都放在朱祁钰身上,但也不是傻子,朱祁钰和汪皇后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她再傻也能听明白,立刻问道:“王吏部要换掉您,另立天子?”她倒是心直口快,直接把话说出来了。 朱祁钰摇摇头,安抚了一下她们,摇摇头道:“那倒不是。” “朕这个皇位是他们推举继位的,而且到现在也不过两月,他们不敢废掉朕。” 杭贵妃抚了抚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 汪皇后瞪了她一眼,怒道:“你懂什么?他们是要架空陛下。” “架空陛下?”杭贵妃又是吓了一跳。 朝廷上的人太可怕了,还好自己是个女人,不用参与进去。 第111章 胡濙的主意 “架空陛下?”京城的某个酒楼雅间内传出了一声低呼。 礼部左侍郎仪铭原本是在此宴请自己的顶头上司胡濙,一方面感谢礼部尚书胡濙这段时间的照拂,另一方面则是趁最近朝政不太忙,和胡濙拉近一些关系。 二人下朝之后便来到了仪铭提前预定的酒楼,叫了一些素雅别致的小菜,闲来无事便闲聊起来,二人同朝为官,不可避免地会谈及一些朝政之事,包括今天早朝上发生的事情。 仪铭是郕王府长史出身,虽然父亲是大儒仪智,曾教导过宣宗朱瞻基,但是仪铭本人对于朝政还不是那么擅长,所以并没有看出来王文的谋划,只是愤恨地抱怨大理寺丞薛瑄不懂事。 不过礼部尚书胡濙是什么人,那是六朝老臣,一路从建文朝混过来的,政治经验远比仪铭丰富得多,今天看仪铭对于朝政不甚了解,便出言点拨了一番,这才让仪铭惊呼出声。 仪铭是朱祁钰的潜邸旧人,荣华富贵系于朱祁钰一身,是朝廷中公认的朱祁钰亲信,信任度比眼下大火的兵部尚书于谦还高,任何有可能动摇朱祁钰皇位的行为都会受到他的敌视和反击。 只是这番解释是顶头上司说出来的,人家又是朝廷老臣,地位远比自己高得多,根基也深厚务必,不太好直接反驳,于是摇头道:“陛下新近登基,也没有什么昏庸之事,反而事事躬亲,又刚刚战胜也先,声威正隆,如何能架空,胡部堂还是莫开玩笑了。” 胡濙微笑着点点头,道:“的确是这样的,只是那薛瑄所做之事会让人以为他背后之人要架空陛下。” 仪铭思索了一下,点点头道:“的确是这个道理。” 旋即又道:“那部堂以为,薛瑄背后之人是谁?” 胡濙摇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仪铭有些不信,道:“莫非那背后之人身份尊贵异常,让部堂大人也不好轻易开口?” 胡濙看了他一眼,笑道:“子新啊,你对我这个老头子使用激将法,也未免太过小觑老朽了吧。” 仪铭被他直接点出来,有些不好意思,脸红道:“部堂大人说笑了,下官还要在您手底下混日子呢,哪敢对您用什么伎俩。” 胡濙也没生气,笑着道:“那就罚你一杯。” 尴尬被胡濙破解掉,仪铭端起杯子敬了胡濙一杯酒,然后放下杯子,道:“老大人真的不知道?” 胡濙摇摇头,道:“真不知道。” “薛瑄此人平日里专注理学,为人身正,常往来者均是各地鸿儒,没听说过与哪个王爷有过联系。今日之谏,老头子我也很是意外呢。” “部堂大人以为他背后之人可能是哪位王爷?”仪铭不想放弃,继续问道:“亦或是哪位重臣?” 胡濙看了他一眼,道:“老夫已经说了不知道,哪位王爷都有可能,至于重臣......” 顿了一下,道:“老夫也算是朝廷重臣了,还没有畏惧过哪位同僚,所以并不存在。” 仪铭笑了笑,点头确认。 他这番话其实就是在试探,想要架空朱祁钰的人是不是胡濙或者吏部尚书王直,因为眼下朝中只有这两位是六朝元老,妥妥的文官领袖,王直统领吏部,手握官位的生杀大权,胡濙则是统领礼部,三年一次的科举就是礼部负责,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就连最近比较火的兵部尚书于谦也比不上他们俩,见面还得先行礼问安呢。 胡濙则是直接告诉他,这事儿不是我俩干的,你去找宗室诸王,查查是不是他们干的,别把事情往文官身上扯。 此话暂时放下,二人又喝了一会儿酒,仪铭突然问道:“部堂大人以为,陛下会如何处置薛瑄薛大人?” 胡濙笑着摇摇头,道:“陛下圣心独断的事情,老夫怎能知道。” 仪铭也是笑道:“老大人太小心了,今日只是你我二人,说一说此事也无妨,传不出去的。” 胡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其实陛下处置薛瑄不难,难的是用什么理由处置他。” “什么理由?”仪铭点点头,他在政治斗争的经验不足,这一路过来也没有想清楚有什么法子,但是他可以求助别人啊,在朝堂上混了几十年的胡濙毫无疑问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胡濙淡淡一笑,道:“明升暗降。” 仪铭思索片刻,轻声问道:“太常寺少卿?” 太常寺,掌祭祀礼乐之事,隶属于礼部,负责朝廷祭祀天地的工作,属于平日里没什么权利的部门,在土木堡损失惨重,原本的太常寺少卿黄养正殉国,同样可以接任少卿的戴庆祖和王一居也殒命于土木堡。朱祁钰继位之后,还没来得及任命,故此眼下这个职位是空缺的,急需找个人填上。 而薛瑄眼下是大理寺丞,正四品,但是他曾经担任过大理寺少卿,后来因为顶撞王振被罢官回乡,好不容易才起复,晋升到三品的太常寺少卿没有任何难度。 仪铭选择的这个位置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他眼下是礼部左侍郎,管理礼部的二把手,太常寺少卿正是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把薛瑄放到自己手底下,一方面可以监视,省得他再给朱祁钰捣乱,另一方面也可以寻找他的把柄,等待机会收拾他。 仪铭以为自己选择的这个位置很恰当,却没有想到胡濙摇头否定掉了,追问道:“那老大人是指......?” 胡濙淡淡一笑,道:“詹事府。” 仪铭立刻恍然大悟,对于胡濙的老辣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里面很简单,詹事府是专门隶属于太子的府衙,主要负责在太子继位之前教育、辅佐太子的,属于那种太子继位之前没什么权利的衙门。朱祁镇九岁继位,原来的詹事府诸官均升为了部堂大员,他年龄小,又没有立太子,詹事府自然属于一个空架子。 只是凡事最怕但是,虽说詹事府因为没有太子就是个空架子,但是如今皇太子已经有了啊,那就是刚刚三岁的朱见深,皇家教育又早,要不了多久太子就要开蒙,那么詹事府就有组建起来的必要。 那么什么人适合担任太子老师呢?没说的,自然是薛瑄这样的儒学大家。 薛瑄眼下是正四品,进入詹事府绰绰有余,甚至因为他之前顶撞王振博得的好名声,名望和道德方面几乎没有什么瑕疵,又是太子潜邸的位置,哪怕仅仅是平调,对于薛瑄来说也是天恩浩荡。 只是仪铭心里明白,胡濙的手段狠辣就狠辣在这里。 首先就是朱见深太小了。太子眼下刚刚三岁,说话都说不利索,平日里都是孙太后和钱皇后亲自看管,能学什么?不说四书五经,哪怕是百家姓和千字文这种开蒙的书籍,朱见深学起来都属于太早接触。所以,薛瑄一旦担任詹事府的官职,在太子长到五岁之前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工作的,没有工作,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权利,甚至早朝都不需要他过来议政。 其次则是薛瑄的年龄,薛瑄出生于洪武二十八年,眼下已经是六十岁了,不说老眼昏花,也算是年迈之人。太子年幼,朱祁钰又是二十多岁的壮小伙子,等到太子继位,薛瑄估计早就过了八十岁的杖朝之年,垂垂老矣,作为一个耄耋老人,到时候肯定早就以老迈的理由革职回家养老去了,怎么还能重新掌权? 这就是让仪铭佩服的地方,不动声色地就将一个三法司的大佬放倒,丢掉一个鸟不拉屎的衙门等死了。 不过仪铭还是单纯了一些,毕竟刚刚参与朝政才两个月,还在熟悉朝堂潜规则的时候,没想到很正常。 其实胡濙这个主意还有一个更狠的地方,那就是詹事府虽然未来可能属于朝廷重臣,位高权重,不过怎么说都是未来的事儿,而未来的事儿,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但是,詹事府诸臣未来能走到多高的位置不知道,有一件事却属于板上钉钉的事情,那就是替太子背黑锅。 太子这个位置,自古以来就是朝廷官员关注的重点目标,尤其是都察院那群御史和六科的给事中,手握太祖赋予的风闻奏事之权,更是有事没事就弹劾一下太子,反正太子就是个破鼓万人捶的角色,我弹劾你是为了你好,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太子挨骂了,还得感谢一下骂自己的那群家伙,感谢他们提醒自己不要走歪路。 只是如果太子犯了什么错误,那么事情就要糟糕了,御史和给事中们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扬名立万的机会,每人不来个几十条罪状都对不起朝廷发的这点俸禄。 不过太子毕竟是预备皇帝,属于国本,轻易不可以动摇换掉,那么什么人可以随便换呢?当然是詹事府这群太子老师了。罪名都是现成的,教授太子无方,致使太子犯错误,能不配位,必须罢黜。 仔细想一下,太子才三岁,到长大成人还有十几年的时间,那么太子能不犯错误么? 第112章 目标大理寺 太子能不犯错误么?自然不能。 俗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在文人眼里,这个世界上只有孔圣人没有过错,亚圣孟子都差点意思,不然也不会传出孟母三迁的故事了。 甚至在他们眼里,开国的太祖皇帝也会犯错,例如给官员的俸禄那么少,每年又没有多少休沐的日子,额,扯远了。不然怎么会设置都察院和六科郎呢? 既然太祖施政也会犯错,那么接任的皇帝也必然会犯错,以此类推,太子也必然会犯错误,而且会比当今天子更多才对。 所以,只要太子犯错,必然有板子会打到薛瑄的身上,以薛瑄的年龄,只要被去职罢官,那么他就不会有任何起复的可能,而且类似于教导无方、沽名钓誉的说话也会陆续加到他的身上,至于一个大儒文臣被加了这些名头之后,薛瑄也只有自缢以证清白一条路可以走了。 可以说,胡濙这一招属于杀招。 与此同时,吏部尚书王直的府中,王老大人正在和右都御使杨善一起聊天。 朝堂百官都知道,杨善擅辩,口才雄伟,前阵子因为出使北元,与脱脱不花签订互市盟约而得到新君赏识,立功升为右都御史,属于第一批朱祁钰的亲信臣子。 王直今天找他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原本王直是想找仪铭的,但是仪铭已经提前约了自己的顶头上司,王直没办法,只得邀请杨善来府上。 落座之后,二人笑着客气几声,王直便把话题转入了薛瑄的事情上。 杨善对此心知肚明,但是他也知道王直没有太阿倒持的意思,也就没有避讳什么,直接就来了王直府上。 “思敬啊,薛瑄之事你怎么看?”王直放下茶盏,轻声问道。 杨善笑笑,直接点破了王直的意思:“敬轩先生今日只是临时起意,并无任何人指使。” 王直点点头,道:“老夫也以为他身后无人指使,只是担心陛下那面会多想。” 杨善也是点头称是,道:“的确,陛下虽然击退也先,保京城不失,稳天下社稷,但是毕竟是刚刚登基,又不是上皇传位,的确根基不算稳妥。” “那思敬以为,陛下会如何做?”王直问道。 杨善摇摇头,笑道:“这下官可不知道。” 王直有些担心,道:“其实老夫不是很担心陛下误会群臣,此事解开不难,只是老夫担心陛下会一怒之下处置了薛瑄,那就容易失了文人之心。” 杨善点点头,道:“的确,敬轩先生毕竟是儒学大家,平素里交友广泛,主持大理寺期间也无劣迹,还因为顶撞奸宦王振被罢官去职过,在民间声望颇佳,陛下如果处置重了,那的确可能会失了文人之心。” “不过。”杨善话题一转:“老大人就不怕陛下误会了您?” 王直笑了笑,道:“陛下还不至于怀疑到老夫。” “未必。”杨善摇摇头,道:“毕竟老大人在薛瑄出班的时候没有说话。” 王直顿了一下,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叹道:“这一点老夫的确是做错了。” 杨善笑了笑,道:“老大人不必介怀,当初陛下登基,全赖老大人率领群臣鼎力相助,想来陛下还是记得的。” “希望如此吧!”王直缓缓道:“老夫能请思敬帮一个忙吗?” 杨善吓了一跳,连忙起身,道:“老大人有所差遣,下官不敢拒绝。” 王直让他坐回座位,然后道:“思敬啊,你能言善辩,老夫希望你能帮帮薛瑄,陛下要处置他的时候,还请你出手相助,保他无恙。” 杨善不语,半晌才缓缓道:“老大人既然说了这个话,那下官怎么都要应下来。” “不过......”顿了一下,继续道:“下官可保敬轩先生性命无忧,却不敢保他的官位。” 王直点点头,也没为难他,表示理解。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王直便不再提起此事,和杨善又谈论了一会儿其他朝政,便一起回去坐衙处理政务了。 左都御史王文府上,下朝回家的王文已经把客厅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全都砸碎了,瓷器碎了一地。 下人们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外,一声都不敢吭,就连家里养着看家护院的狗都趴在地上,不敢叫出声来。 女眷们同样站在外面,全都是一脸担忧,生怕老爷被气出个好歹来,影响了自己的富贵日子。 一群都察院的御史聚集在王府,他们都是王文的亲信,平日里交往甚密,听从王文的安排。 不过这次王文弹劾石亨,却没让他们出头。 原因很简单,王文想出风头。 文臣弹劾武勋,本就是没什么风险的事情,王文还是左都御史,都察院数一数二的大人物,更是完全没有风险,量他石亨也不敢背后下黑手打自己。 更何况他还想试试朱祁钰的底线,看看他是不是打算亲近武人,自己一个人出面还好,要是带着都察院一群人一起弹劾石亨,那就不是试探,而是逼宫了。 这一切原本没有什么风险,但是从薛瑄的谏言开始,一切都变成了勾引藩王,架空皇帝了。 大明经历太宗朱棣的靖难之后,已经明确藩王无诏不得入京,大臣不得勾结藩王,这是太宗皇帝定下的死规矩,违者必死。 然而,就在今天,就在早朝之上,薛瑄居然建议招宗室藩王入京,还是那种颇有贤名的,这是打算干什么??? 薛瑄今天还赞同了自己的谏言,在皇帝不同意的情况下又提出那样的建议,这是妥妥的逼宫啊。 要知道,薛瑄是大理寺丞,自己也当过大理寺卿,很可能就被皇帝认为自己是薛瑄的靠山啊。 这要是让皇帝误会了自己的意图,那可是会惹出大祸的,尤其是在这个也先刚刚退兵、朝廷刚刚稳定下来的时候,真闹出什么事儿,都察院和大理寺被清洗是毫无疑问的,甚至六部的老大们都不会放过自己,尤其这里面还有六朝元老礼部尚书胡濙和刚刚立下大功的兵部尚书于谦,当然,还有一个最不能惹的、手里握着四品一下官员命脉的吏部尚书王直。 亲信的御史们也从其他人那里听到了消息,纷纷聚集在王府商议对策。 一个御史出言道:“大人,您不必太担心,毕竟您是左都御史,本就是风闻奏事,陛下不会太过苛责的。” 另一个御史反驳道:“现在的问题不是风闻奏事,而是陛下对于大人的信任问题。要我说,必须向陛下表明态度。” 第三个御史问道:“如何表明态度?弹劾薛瑄那老匹夫么?” 第二个御史点头:“对,就是弹劾他,身为大理寺丞却勾结藩王,违背祖制,应该立刻罢官严查他。” 第一个御史冷笑:“薛瑄是什么人咱们都知道,他向来以严于律己闻名于世,勤廉从政,刚直不阿,又是理学大家,河东之学天下闻名,山西、河南、关陇有多少文人奉其为师,你不是不清楚,咱们一起弹劾薛瑄,那岂不是给大人带来麻烦吗?” 第四个御史反驳:“那又如何,天下儒家又不是只有他河东一家,天下文人又不是只有河东学子,怕他作甚。” 第一个御史大怒:“麻烦是大人的,又不是你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吗?” “你说什么?你个懦夫。” “我说你这个莽夫会给大人惹麻烦的。” “什么麻烦?咱们都察院还能怕了那群家伙?只有你这个懦夫才会胆小如鼠!” “你才是懦夫......” “够了。”王文原本就心烦意乱,被这群家伙一吵,心中更是烦闷,不由大喝出声:“你们要是没什么主意,就赶紧滚回家去,别在我府上吵闹。” 一群御史立刻僸声,不再言语。 有一个老成一些的御史出言道:“大人,下面人不懂事,您别气坏了身子。” “其实关于此事,下官倒是有一个建议。” “你说。”王文有些不耐烦地道。 御史缓缓道:“其实薛瑄如何,那是陛下的事情,咱们只要能让陛下释疑,不再怀疑您就可以了。” “要想不要让陛下怀疑您,只要您明日弹劾代王即可。” “你是说大同的代王?”王文思索了一下,点头同意,定下了主意。 傍晚时分,朱祁钰从仪铭和杨善那里得到了消息。 虽然不知道王直为什么要保薛瑄那老家伙,朱祁钰还是决定看到他的面子上不弄死薛瑄,但是官绝对是别想再坐下去了,老老实实回山西教书算了。 对于胡濙的建议,朱祁钰却感觉到了真正的狠辣,并且领悟到了这群老家伙的手段有多阴毒。 只是,他并不打算用什么明升暗降的方式收拾薛瑄,而是要祭出后世职场让人死去活来的手段——绩效考核。 所以,在次日的早朝之上,朱祁钰像是没发生过这件事一样,甚至对于王文弹劾代王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淡淡地宣布了一道旨意:为了熟悉朝廷各衙门事务,熟悉各衙门官员,考察大明官员的工作成绩和工作失误,即日起由吏部考功司对朝廷各衙门进行一次京察。 当然,大理寺不出意外地被宣布是第一个被京察的衙门。 第113章 京察 京察,明初历代皇帝对付文官的不二利器之一。 洪武六年,太祖朱元璋令御史台御史和各道按察使察举有司官员有无过错,奏报黜陟,由此拉开了数百年京察的大幕。 洪武十一年,命吏部课朝觐官殿最。称职而无过者为上,赐坐而宴。有过而称职者为中,宴而不坐。有过而不称职者为下,不预宴,序立于门,宴者出,然后退。此朝觐考核之始也。 洪武十四年,在京六部五品以下,听本衙门正官察其行能,验其勤怠。 原本京察设置为三年一考,后来改为十年一次,自从英宗皇帝朱祁镇上台以后,大明只进行过一次京察,还是在权阉王振的主持下进行的,对于文臣来说还不如不做。 如今朱祁钰登基数月便进行京察,吏部立刻跃跃欲试,打算抓住这个难得的机遇好好用一下自己手中的权力,一展吏部的威风。 只是和吏部诸官想的不太一样,朱祁钰在下朝之后叫住了打算回衙门的吏部尚书王直,交给他厚厚一大摞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把老眼昏花的王直吓了一跳。 “陛下,这是???”王直迷迷糊糊地拿着那摞纸问道,他虽然认识上面的字,但是这不是他熟悉的京察啊,上面那密密麻麻的一条又一条考核标准,完全和之前的京察不是一回事。 朱祁钰看着王直,笑道:“这是此次京察的标准。” 王直看看那摞纸,又抬头看向朱祁钰,问道:“陛下不打算用之前的法子了?” “朕既然已经登基了,年号过阵子也要更换了,自然要和太上皇不同。”朱祁钰喝了口茶水。嗯,茶水不错,温度适中,王成干的很好嘛。 听到朱祁钰的话,王直立刻惊道:“陛下要革新?” “谈不上革新,只是完善一下而已。”朱祁钰摇摇头,道:“王爱卿也是永乐年间就入朝了的,之后就一直在内阁,从没外放过,想来也经历了不少次京察了吧。” 王直点点头,答道:“的确,老臣从永乐二年被太宗取为庶吉士,后来又一直在内阁,的确从未外放过。” “那王爱卿对于京察有何看法?”朱祁钰问道。 “陛下是说京察本身?还是......”王直顿了顿,问道:“还是这次京察?” “当然是京察本身。”朱祁钰微笑道:“王爱卿不必多心,朕还没有到那么小心眼的程度。” 王直面色微红,略微思索了一下才答道:“太祖手段了得。” “朕让你说,不是让你夸赞太祖......”朱祁钰无奈道:“详细说说。” 王直尴尬地笑了一下,这才道:“那老臣就说一说。” “洪武六年,太祖朱元璋令御史台御史和各道按察使察举有司官员有无过错,此乃京察之始。” “京察六年一次,后来改为十年一次,以四格八法来评判百官,升任优良,罢黜不良,此为规矩。” “京察初始以御史台为主,后来因为御史台未能监督到胡惟庸谋逆而罢黜,太祖建都察院以替代御史台监督天下,京察之事则转交到我吏部,由吏部考功司与都察院一同处理。” “京察之初,百官震慑,每次京察均可以查处多人,分别以八法处置,然奸宦王振蒙蔽太上皇,京察便沦为其弄权的手段,多次打击异己,已然失去了太祖设立京察之本意。” “陛下刚刚登基便行京察之事,还需小心执行。” 朱祁钰边听边点头,听到王直在末尾还劝谏了一句,不由得笑出声来,道:“朕小心什么?京察不还是你们吏部和都察院的事情吗?出了麻烦,朕找你这个吏部尚书就好了。” 王直听了,脑子嗡的一声,思路全乱了。 什么叫出了麻烦找我,京察不是你这个皇帝提出来的吗?还是明摆着针对大理寺的薛瑄,傻子都能看出来,关我这个吏部尚书什么事儿。再说了,不是还有都察院么?你怎么不找左都御史的麻烦? 不过这些心内的吐槽王直是不能向朱祁钰抱怨的,只能按部就班地回答道:“全听陛下做主。” 朱祁钰点点头,对于王直的回答很是满意,不过他还是问道:“老大人对于朕设计的这套京察考核标准有什么问题吗?” 王直看了看手里厚厚的一摞纸,又看了看朱祁钰,随即叹了口气,无奈道:“老臣年老昏聩,还请陛下解说。” 朱祁钰笑了起来。 半晌,等朱祁钰详细介绍了一遍他的京察考核标准,王直已经彻底被朱祁钰的奇思妙想和缜密思维震撼到了。 这得长一个什么样的脑子,才能设计出来这种高效、准确、公平、有效的京察条例,里面体现出来的标准对于王直这种文人来说太过冷酷,但是也太过省心了。 以本次京察的第一个衙门大理寺为例,朱祁钰提出的京察考核标准里就有考查判决是否正确、审理过程是否完整、判决结果是否严格遵循大明律等多项考核标准,而且朱祁钰还细心地给每一条考核标准设计的数值,吏部和都察院只需要去检查大理寺的卷宗、询问参与判案的衙役、查阅大明律确定判决结果是否符合就好了,是就给满分,不是就给零分,多项分数加起来,就是大理寺的最终分数,除了各衙门互评部分可以操作一下,剩下的部分完全没有人情打分的机会。 最关键的是,朱祁钰还把最后的总分分档,每一档对应了四格八法里的相应结果,吏部只要把最终分数对应到相应结果就好了,哪怕像科举一样张贴出去考卷都不怕,反正考核的结果都是非常公正公平的,判案对了就是对了,错了就是错了,大明律就摆在那,胡乱判案绝对会被揪出来的。 王直心里明白,这种京察方法虽然没有了操作空间,但是也解决了吏部的后顾之忧,再也没有人可以对京察结果指手画脚,不会有人敢于质疑吏部的京察结果,喊冤的话也不会有人理,毕竟方案中几乎没有了主观评分的选项,所有事情一目了然。 至于下面人在孝敬方面的损失,王直并不在意,一次京察而已,还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次,毫无疑问会受到方方面面的重点关注,这时候还收钱,就太容易被人抓到把柄了,他相信,大明官员在这方面的敏感度还是有的,少数看不清局势的,被罢黜就罢黜了,不然那个脑子在大明官场也不够用,早晚得丢。 只不过麻烦的是,自己还得再教一遍考功司那群下属,很是麻烦。 等王直回到吏部,拿出朱祁钰制定的那一套新式京察考核标准。吏部考功司的官员小吏们立刻沸反盈天,闹着要上书朝廷,请求皇帝陛下收回成命,以原来那一套京察流程来做,不尊祖制就是他们手里的武器。 没办法,这套东西看着太厉害,但是标准卡的也太死,几乎压没了他们的操作空间,那他们还怎么收钱,怎么打击异己。 不过王直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简简单单就把这群家伙压了下去。 “陛下刚刚登基,这是第一次京察,陛下想用自己的法子又如何?你们逼迫陛下收回成命,为的是什么谁人不清楚,难道真要闹到陛下震怒才罢手吗?反正上奏的话,老夫是不会和你们一起署名的,真出了什么事儿,你们自己扛着。” 一群人立刻没了动静,不再嚷嚷着上书劝谏的事儿,只是拿起了王直甩个他们的厚厚一摞纸张研究起来。 次日,吏部考功司正式进驻大理寺,开始了正统十四年的京察。 一时间,大理寺所有事务全部停止,从大理寺卿往下所有人写自述奏折,历史卷宗被收集起来,交由考功司审阅。 只不过因为吏部考功司对于朱祁钰的那一套东西很不熟悉,所以进度非常缓慢。 朱祁钰也不催,就看着考功司的人在大理寺折腾,折磨得大理寺诸官心惊肉跳,却迟迟等不来结果,只能在家里唉声叹气。 新的案子被朱祁钰丢给了刑部处理,刑部尚书俞士悦喜滋滋地接下了这些事情,刑部诸官也纷纷庆祝,刑部权柄无形中又扩大了许多。 虽然这些权力以后可能会还给大理寺,但是看眼下这个进度,一时半会儿是还不回去了。 时间就这么缓慢地过去了。 除了大理寺之外,各部衙门都在慢慢地处理政务,大明朝廷因为朱祁镇被俘和瓦剌入寇而带来的混乱也逐渐消失,各种政务逐步步上正轨。 兵部尚书于谦开始整理军务,准备重整京师兵马。 吏部尚书王直则是拣选人才,填补土木堡战死官员的诸多职位。 其他各部也都是重整旗鼓,处理朝廷政务。 甚至福建邓茂七民变也被宁阳侯陈懋平定,只剩下一个邓伯孙还在大山里坚持。 上上下下基本都是好消息。 直到西北传来消息,也先又来了。 第114章 喜宁献计 也先为什么又来劫掠? 这事儿还得从也先离开京师,回归草原说起。 十月份,也先从京师撤军,半个多月的时间死伤过万,也没攻下京师,只是在京畿地区劫掠一番,无奈大明的坚壁清野政策执行得比较好,瓦剌大军基本上没抢到什么东西,只是在一些无法撤离的皇家园林和大户家中抢得一些财物,完全不能弥补此次出征的损失。 好在有土木堡一役的收获在,诸部并没有说什么。 虽然瓦剌高层知道一些石亨偷袭草原的事儿,但是也没往深想,毕竟石亨兵力不多,据说只有数千人,算上战损,基本上剩不下多少人,东西放在那也拿不走。 他们眼下只希望石亨不好一怒之下放把火烧了就好。 只是,他们忘记了一点,瓦剌大营里还有数万大明被俘虏的士卒呢!这些人是三大营和其他卫所的精锐,原本是不管辎重的,那玩意有专人负责,不过谁让他们现在是俘虏呢,兵器甲胄全都被瓦剌人抢走了,两手空空也打不了仗,还空有一把子力气,不运辎重干嘛! 因此,在石亨和大同守将郭登联系上之后,数万人只用了两天,就把瓦剌大营给搬空了,辎重和战利品统统塞到大同城里。 等也先回到大营,看到空空如也的大营和乱七八糟被推倒的帐篷,气登时就不打一处来,怒火攻心地要去攻打大同城,结果被手下人劝住。 “太师,不能打啊,大同乃是汉人的重镇,兵力雄厚,城高池深,咱们现在一无士气,二无攻城的手段,万万不能用勇士们的生命去填大同的护城河啊。” “那你们说怎么办?难道就忍下这口气了?”也先一脚踹翻一个手下,怒气冲冲地道。 一群手下人都一脸懵逼,出主意这事儿他们不擅长啊,阴谋诡计还得看汉人才行,至少也得是熟悉明国情况的。 于是乎,某个在土木堡被俘、又熟悉大明内幕的人站了出来。 放心,这次不是朱祁镇,而是朱祁镇的大太监之一喜宁。 喜宁的主意很简单,大同不好打,那就换个地方呗,可以考虑甘陕那面嘛,反正瓦剌回家也是往西走,绕一点路去甘陕而已,又不麻烦。 “只是榆林宁夏也都不是什么富裕之地,去那面也无法弥补损失啊。”有瓦剌将领问道。 喜宁笑着摇摇头,道:“可以考虑攻下西安嘛!” 西安是大明在西北的中心,陕甘重地,又是数朝古都,大明西北的财富一半都聚集在此,如果瓦剌真能攻下来,那绝对可以弥补这次入寇京师的损失了。 也先对于这个主意还是很感兴趣的,但是他现在也要考虑下属诸部的意见,所以没有直接做出决定,而是让下属诸部议论一下,看看风向再说。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下属各部落的首领几乎都是持反对意见,绝对不能再去碰汉人的城池了! “太师,咱们绝对不能去碰汉人的城池了。” “是啊,汉人的城墙高大坚固,我们又没有准备攻城器械,如何能打破西安的城墙,还是不去的好。” “我军疲惫,伤亡惨重,眼下又是到了十一月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下雪了,战士们都惦记着回草原过冬呢!” “今年就这样吧,战士们好歹也劫掠了一些财物,今年冬天还是可以过得去的,要来抢,什么时候抢不行,反正汉人懦弱不堪,只要不去攻打城池关隘,周边的村镇还是很简单的。” “汉人不可信,太师如何能信任一个汉人的奴才!!!应该砍了他。” 一群人立刻拿出了一大堆理由拒绝此事,甚至还有人建议杀了喜宁喂狗。 不过喜宁倒是不怕,只要也先不想杀他,暂时就没有什么人真敢动手,于是笑嘻嘻地建议道:“攻打西安又不一定非得强攻,诈城也是一种法子嘛!” “哦?详细说说。”也先颇为意动。 喜宁笑着行礼,道:“太师,汉人讲究天地君亲师,太上皇不是还在咱们手中吗?让他去诈开城门就好。” 也先思索了一下,摇摇头,道:“我记得明国新君已经下发诏令,不得听从太上皇诏令,让他去诈城,很难成功吧!” “这个......”喜宁顿了一下,答道:“奴才也不敢肯定一定能成功,但是还是有机会的,也许明国新君并没有下旨给甘陕的官员,所以,只要太师不攻城,即使不成,我瓦剌也不会有损失。” 也先没有发表意见,只是沉吟思索,半晌才说道:“还是算了。” “我大军远行,还是要耗费钱粮辎重的,这次收获本来就不甚丰厚,再消耗下去,恐怕各部过冬就难了。” “太师说的对,部族里的孩儿们本就疲惫,不能再做没用的事情了。” “太师明智,我们的确不能再打了。” 下属各部落首领纷纷表态,核心意思只有一个——不打了,回草原过冬去。 也先点点头,最后敲定了:“此法不通,再议其他办法。” 帐篷内一时间鸦雀无声,谁都不说话了。 只有喜宁沉吟了片刻,道:“既然太师不想去西安,那就只能去宁夏了。” “宁夏不也得攻打城池吗?”下面有人反对道。 喜宁点点头,道:“的确得攻打城池,不过宁夏城不像西安,防备本就不甚完整。” “况且宁夏曾经被咱们攻破过,明国朝廷虽然拨了一笔款子修葺,但实际上并没有修,而是......” “而是什么?”也先问道:“那笔钱在你手里?” 喜宁摇摇头,道:“那笔钱不在我的手里,而是在庆王朱秩煃手中,那笔钱拨给宁夏卫的时候就被兵部和户部扣下了一部分,各级文武官员分润之后,真正拨到宁夏卫的只有不到三成,当时明国朝廷给庆王的俸禄一直有所拖欠,庆王便直接收到自己手里当做往年的薪俸了,所以宁夏卫一直没有修葺。” “此话当真?”也先大喜。 因为宁夏卫离自己的老巢不算远,所以他和他爹也经常会攻打宁夏,抢夺物资,好几次都打破了宁夏卫的城池堡垒,哪有漏洞他一清二楚,真去攻打宁夏卫,那可比西安好打多了。 喜宁点点头,答道:“不敢欺瞒太师。” 也先满意地点点头,对着其他人问道:“诸位,本太师意欲攻打宁夏卫,没人反对吧。” 一群人立刻摇头,表示赞同。他们基本上都是跟随也先多年的,宁夏那面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自然不会反对,少数几个人不想去,但是看眼下这种情形,也不敢表示反对。 “既然没人反对,那就这么定了。”也先拍板道:“诸部各自整理辎重,明日便启程西行。” “遵命。”瓦剌将领轰然答道。 喜宁笑嘻嘻地道:“那奴才就恭祝太师旗开得胜。” 也先很满意喜宁的表现,拍着喜宁的肩膀大笑道:“你的建议很好,本太师很满意,如果真有所获,那本太师会好好赏赐你的。” 喜宁翻身跪倒,大声道:“多谢太师。” 也先哈哈大笑,旋即散会,诸部首领各自去准备了。 次日,瓦剌大军启程,一路西行,直奔宁夏卫而去。 不几日,便抵达宁夏卫,随即开始攻打。 庆王朱秩煃大惊,一面组织人抵抗,另一面连忙派人快马把消息送进京师求援。 “于爱卿,此事你看应该怎么办?” 紫禁城御书房,朱祁钰斜歪着靠在椅子上,微笑地看着坐在下首的兵部尚书于谦和武清伯石亨,轻松问道。 于谦立刻回答道:“瓦剌入寇被击退,劫掠的财物只能勉强弥补此次入寇的损失,去宁夏卫劫掠也属正常。” “宁夏卫久居边关,常年面对瓦剌骚扰,不必太过理会,只需陛下下旨让他们固守不出就好了。” 朱祁钰笑笑,没说话,而是看向武清伯石亨,示意他说一下自己的意见。 石亨拱手行了个礼,道:“陛下,臣的意思和尚书大人一样。” “眼下已经十一月,天气早已转冷,瓦剌今年一直在征战,早已是人困马乏,攻城必然乏力,只要宁夏卫守好城池,瓦剌必退。” 朱祁钰点点头,道:“既然武清伯和于爱卿都是一个意思,那就由兵部下个文,命宁夏卫固守不出吧。” “遵旨。”两个人一起回答道。 石亨出声道:“其实陛下可以命微臣率一只奇兵出榆林,绕到瓦剌大军后面。伺机偷袭,必有所获。” “武清伯这是还在回味奇袭瓦剌大营的胜利味道啊!”朱祁钰一句话,引起了三人的笑声。 石亨哈哈笑了一声,也不客气,回答道:“臣此战打得的确畅快,七天七夜奇袭千里,凌晨突袭瓦剌留守大营,俘获无数,臣很久没有打过这么畅快的仗了。” “以后这种仗不会少的,希望武清伯还能像这次一样,奋勇争先,功劳卓着。”朱祁钰笑道。 第115章 杂事 石亨听到朱祁钰的话,心中不禁泛起涟漪,连忙道:“臣必为陛下效死,万死不辞。” 他有点听懂朱祁钰的意思了。 这次奇袭草原,和以前有两点不同。 一是主动出击,以小股兵力袭击蒙元余孽,行动迅速,出其不意,不像以前,基本上都是皇帝亲征,将领没什么主动权。 二是不设监军,这对于将领来说好处太多了,不论临战、后勤、战术,各个方面都有了更大的操作空间,不再会有人胡乱插手指挥之事,简直是有宋以来几百年都不存在的好事。 尤其是第二点不设监军,对于他们这些统兵的武将真的很重要,君不见有宋以来这一条害死了多少将领,唐朝的高仙芝、宋朝的杨业全都是被监军害死的。 朱祁钰的意思石亨听懂了,于谦自然也听懂了。 他身为兵部尚书,对于监军还是比较认可的,当然,宦官监军就不行了,但是文官监军还是有好处的,最起码可以确保武将不会轻易造反,天下局势可以在文官的掌控之中。 只是朱祁钰没有明说,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暗暗记下,回头找机会再行劝谏。 朱祁钰对于石亨的态度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笑着道:“朕相信武清伯。” “只是这次兵部没法给你记功了,回头朕再找机会补偿你。”朱祁钰提起了王文的弹劾。 不过石亨还能说什么,只得翻身跪倒,道:“多谢陛下。” “其实臣受点委屈没什么,功劳算不算也无所谓,只是委屈了下面的士卒。” 朱祁钰转头问向于谦:“此次兵部议功的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于谦点点头,答道:“这次武清伯出击,除了武清伯之外,士卒每人五两银子,将领升一级,回头填补到重建的京营中去。” “奏折已经递送到了内阁。” 朱祁钰思索了一下,点头认可:“就这么定了,一会儿朕就让人批红用印,尽快处理,不能让士卒寒心。” “臣遵旨。”于谦答道。 朱祁钰顿了一下,接着道:“户部的银子还够吗?不够的话,朕从内库调拨一笔银子给你,有功将士的赏赐要尽早发下去。” “多谢陛下。”于谦连忙翻身下跪,叩谢皇恩。 说实在的,他为了这些犒赏的银子已经愁了好几天了,户部那面始终不愿意放出来银子,毕竟瓦剌把京师地区祸害得不轻,安抚灾民需要钱,修葺城池也需要钱,户部尚书陈循也是焦头烂额。 不过朱祁钰的下一句话就把他的信心怼回去了。 “当然,如果户部的银子够了,那朕就不调拨了,内库也没多少银子了。”朱祁钰如是道。 “臣尽力而为。”于谦无奈答道。 近期六部官员都焦头烂额的。 兵部忙着整理京畿防卫和犒赏将士,户部忙着弄钱和安抚灾民,刑部则是忙着协助吏部和安抚地方,就连没什么事儿的礼部都在忙着朱祁钰登基改年号的事儿。 但是,最焦头烂额的还要数大理寺,他们认第一,没人敢认第二。 原因很简单,大理寺丞薛瑄惹到了朱祁钰嘛。 吏部考功司眼下是常驻大理寺,与刑部抽调的人手一起复查历年来的案例卷宗,尤其是薛瑄在大理寺任职期间,审查得更是仔细,已经被查出来四个案子的判决不符合大明律,十几个案子的证据不足却匆匆定案,这里面就有薛瑄主审的。 薛瑄很心烦,非常心烦。 他万万没想到,朱祁钰居然用京察来对付自己。 虽然他请宗室诸王入京也是脑子一热,转眼自己就后悔了,但是那只是一次谏言啊,为啥你朱祁钰就下死手呢? 以往大臣进谏,哪怕惹怒了皇帝,也是由其他同僚出面弹劾,结果无非就是罢官去职,至少自己的名望还在,回乡研究经典,也是一个大儒。 然而朱祁钰这次居然用的是京察。 要知道,要用京察罢黜自己,那只有贪、酷、无为、不谨、年老、有疾、浮躁、才弱这八法可以用。 问题是,自己所有的根本就在文人这一点上,而京察八法这几条哪个都不能安在自己身上啊。 贪,肯定是不行的,大明律规定,贪污六十两银子就要剥皮实草,这一点是不敢的。 酷也谈不上,自己是文人,士林中名声颇佳,一旦被人说自己是酷吏,那他只有自尽一条路可走,一死以明志而已。 无为、不谨,这是文人的大忌,这一点绝对不能被扣上。 年老、有疾,这两点倒是无所谓,反正自己年岁也不小了,身体不算太好,一般情况下,皇帝罢黜官员用的比较多的就是这两条,但是,一旦因为这两条被罢黜,那自己就再也没有起复之日了。 浮躁,有损自己名声,才弱,那更是在污蔑自己。 因此,薛瑄判断,对于自己最好的评价应该就是年老、有疾,这样能够不损自己的名声。 只是他想错了。 朱祁钰搞京察的根本原因压根就不是对付他的,而是为了掌控朝局做准备。 不得不说,朱祁钰原本只是个富贵王爷,于社稷危难之时登基称帝,没有先皇正式的传位昭书,没有足够深厚的官员班底,朝廷里算是他亲信的也就只有仪铭一个人,眼下还只是一个礼部侍郎,上面压着资历深厚的礼部尚书胡濙,一时半会儿还用不上。其他府衙的大佬,实际上也都是朱祁镇提拔起来的,和他朱祁钰算是合作的关系,还远远谈不上恩泽某人的程度。 最关键的是,太上皇朱祁镇虽然不靠谱,但是他好歹是宣宗指定的继承人,又当了十几年的皇帝,正朔身份谁都不能否认。 因此,其实朱祁钰急需的是建立自己的班底。 数一数,礼部左侍郎仪铭肯定是,这是郕王府长史,想跑都跑不了。 兵部尚书于谦算一个,他是前任尚书邝埜在土木堡遇难之后由自己提拔起来的,打赢京师保卫战之后,声望颇高。 户部尚书陈循也算一个,他也是前任尚书王佐在土木堡遇难之后继任的,不过眼下他和自己并没有太多的关系,只是兢兢业业地完成自己交代的任务而已,也就是说,他忠于的是大明,不是自己,不过可以改造过来。 剩下的朝廷大佬里面,吏部尚书王直是四朝元老,刑部尚书俞士悦也是老臣,工部尚书高谷和俞士悦一样,都是永乐十三年的进士,更别提礼部尚书胡濙了,那在永乐朝就是皇帝亲信,这几位大佬他谁都掌握不了。 朝廷群臣中,朱祁钰可以掌握的官员不超过十分之一,这里面还有不少阿谀奉承之辈,剩下的大臣隐隐以吏部尚书王直为首,全方位掌控着朝政的制定和实施。 至于武勋集团,别闹了,英国公张辅都战死在土木堡了,魏国公在南京逍遥自在,轻易不进京,剩下的里面,老的老小的小,眼下居然是隐隐以武清伯石亨为首。 要问石亨能不能扛得起武勋这杆大旗?看看王文的弹劾就知道了。 石亨想率领武勋对抗文官集团,还早得很。 所以,朱祁钰如果想掌控朝局,首要任务就是换上一些自己的人,最起码六部里面必须都有自己人,还有就是如何处理这群老臣,找机会让他们让位置出来。 不过这群老臣们能力的确都很强,本身威望颇高,在没犯什么错误的情况下,想让他们让位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从下面的非重要衙门入手,大理寺就是第一个。 王直应该是理解了朱祁钰的意思,对大理寺的京察格外的严格。 于是乎,就在十二月初的早朝上,吏部考功司提交了本次针对大理寺的京察结果。 刑部尚书兼大理寺卿俞士悦监督不严,京察结果为不谨,罚俸半年。 大理寺右丞李茂被评了个浮躁,罚俸半年。 其他人等基本上都是差评,罚俸从三个月到一年的都有,甚至还有两个官员被查出违背大明律胡乱判案,直接以贪官的名义罢官去职,丢进刑部大牢里等着判决。 而最关键的核心人物,大理寺丞薛瑄,直接便是和薛瑄的预估一样,评了个年老,被罢官归乡,放回山西老家养老去了。 薛瑄对于朱祁钰来说只不过是个插曲。 但是在薛瑄准备离京回乡的时候,朱祁钰则是在御书房和六部九卿开小会,会议内容则是讨论是否全面推广本次京察的绩效考核方案。 在吏部尚书王直介绍了本次大理寺京察的经验和官员反馈之后,朱祁钰笑着对下面的大臣道:“诸位爱卿,听了王老尚书的介绍,大家有什么想法?不要有所顾忌,今日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下面仍然是一片安静,没人会轻易表态。 朱祁钰看着下面的大臣,无奈道:“诸位爱卿,朕招你们过来,是真心讨论此事,看看是不是可以在朝中推行,不是逼你们表态支持朕的。” 第116章 御书房的秘密会议 朱祁钰看着下面的大臣,无奈道:“诸位爱卿,朕招你们过来,是真心讨论此事,看看是不是可以在朝中推行,不是逼你们表态支持朕的。” “你们都是朝廷重臣,大明肱骨,此事又关乎到各部官员,是否推行,怎么推行,方案有什么优点,有什么缺陷,今日我们都要议一议,要议出来个结果来。” “否则朕贸然推行,搞得天下不稳就不好了。” 下面的六部九卿仍然鸦雀无声,都在心里暗暗盘算着利弊。 半晌,兵部尚书于谦出声道:“陛下此法,殊为高明,臣必当全力支持。” “不过陛下在此法中将各衙门官员的行为固定化,是否卡得有些死?” 朱祁钰知道于谦是什么人,也没怪他,毕竟绩效考核本身就是将一部分工作内容进行数据量化,然后针对数据进行分析和处理,从而改善工作效率。 不过这玩意是二十世纪才发明的东西,大明以前压根就没有过,于谦不理解也属正常。 朱祁钰看向吏部尚书王直,示意他出言解释。 王直点点头,出言解释道:“于尚书过虑了,陛下此法并不是将所有的事情都卡死,而是对于一些可以量化的工作进行评判。” “我吏部在针对大理寺的京察过程之中,也有过一些不好评判的事情,例如官员道德、怠政之事,均是让大理寺卿直接评判的,此事俞尚书也是知晓的。” 刑部尚书俞士悦点头确认,微笑道:“王老大人说的是,当时他拿着官员名册找我说这事儿的时候,还吓了我一跳呢,我还以为名册中的官员全都是要罢黜掉的。” 王直笑道:“的确,当时我找俞尚书的时候,他看到我拿出厚厚一沓纸,第一句话就是,怎么这么多?王老大人给本官留点人啊。” 大家都笑了,气氛立刻轻松了起来。 朱祁钰也笑了,出声道:“大家都是第一次,都不熟悉,有此情形也是在所难免,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陛下,臣有个问题。”礼部尚书胡濙出言道。 “胡老爱卿请说。”朱祁钰一伸手,示意胡濙提问。 胡濙拱手道:“陛下,老臣的礼部事务与其他各部都有所交集,尤其是鸿胪寺,接待番邦使节的事务在礼部和鸿胪寺均有,此事当如何解决?” 朱祁钰笑笑道:“此事易尔。” “礼部掌贡举,鸿胪寺掌宾客,此为太祖定下的,朕不能改。” “但是礼部可以把番邦分级啊,亲近我大明的为甲级,不近不远的为乙级,或者重要的为甲级,不重要的为乙级,具体怎么分你们来定,每年或者几年调整一次,就拿这个作为考核标准就好了嘛。” “至于鸿胪寺那面,让他们依据你们的分级设置好接待标准,按照标准接待番邦来使,不符合标准就是不合格嘛。” “不过这里面的标准你们要好好研究商议一下,看看哪些东西可以做出标准的,就把这些标准作为京察的条目之一就可以了。” “回头给朕上个奏折,朕朱批了就是。” 胡濙思索了一下,应了下来:“臣遵旨,回头就和鸿胪寺卿聊一聊,看看那些事物可以做成标准的。” 朱祁钰点点头,笑着道:“也别事物啊标准了,以后就叫指标吧。” “指标?”众人听着这个词比较新鲜。 “对,指标。”朱祁钰解释道:“就是衡量目标的参数。” “一项事务,必然会有一个预期目标,这点诸位爱卿应该不陌生。” 众人一齐点头。 “指标就是预期目标将要达到的结果、规格、标准,用来衡量这项事务完成的程度和好坏的。” “举个例子。”朱祁钰看了看下面的六部九卿,指着于谦道:“以兵部为例吧。” “最近兵部正在重建京师防御,那么这件事就可以设置一些指标。” “例如,何时完成重建?重建完成后有多少个大营?每个大营设置多少兵马?配备多少兵甲?这些都可以设置成指标。” “一旦超出或者没达到目标,这里面就必然会有问题,要予以解决。” 众人恍然大悟。 能当上六部九卿的,就没有一个傻子,即使向于谦这种情商上有所欠缺的,智商也不会有任何问题,朱祁钰一解释,就都明白了。 却没想到朱祁钰接着说道:“于爱卿作为兵部尚书,总掌天下兵事,必不可能面面俱到,必然要整个兵部数十官员一起努力。” “但是有些人阳奉阴违,甚至从中贪腐,怎么办?” “于爱卿就可以从这些指标中找出不符合预期目标的,该阳奉阴违的就批评降职,从中贪腐的也可以直接抓出来,免得某些人坏了整个衙门的名声。” 于谦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他最近正为重建京营的发愁呢。 虽说也先南侵的时候整个朝廷的做事效率都很高,但是自从也先退走之后,各部衙门里官员小吏的办事效率立刻就降下来了,兵部自然也不会例外,有些人不可避免地懈怠了下来,包括三大营重建和城防堡垒群建设等诸多事务都推进很慢。 这里面的确有国库困难,户部拨银子比较慢的问题,但是还是有一些事情可以推进下去的,只是有些人懈怠政务,经常因为一些小事情而停工怠工的,于谦也没那么多精力去一一盯着。 但是如果有了这个指标以后,他的工作难度就会减少一大半,只要盯着每项事务的截止时间就好了,奖勤罚懒这种手段是各部主管最基本的技能之一,他于谦用起来还会没什么难度的。 于谦一步迈出来,大声道:“陛下此法可行,臣全力支持。” 话比之前更简单,但是态度明显更加坚决了起来。 其他人也从中听出了一些东西,大家都是衙门主官,下面人出了事儿,天下文人不会说哪个人不好,而是说哪个衙门不好,这对自己的风评很不利,大家都是文人,都要脸的。 如果这个指标真的能执行起来,不说风评,至少自己会少背很多事儿,单从这一点上就很划算了。 因此,六部九卿全都站了出来,齐声道:“陛下,此法可行,臣等全力支持。” 朱祁钰摆摆手,笑道:“诸位爱卿不必如此,此事今日也只是讨论,朕还没说立刻就要施行下去呢。” 众人有点尴尬,但是又不能对皇帝翻脸,只能烊烊退了回去。 “王文。”朱祁钰点名道:“你们都察院负责朝廷监察,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左都御史王文立刻站了出来,道:“臣无异议。” 这时候他哪敢有异议啊,薛瑄那事儿闹的,朱祁钰这阵子也正怀疑他的用心呢,搞得他这阵子一点动作也不敢有,就连被某些无法无天的武人偷袭打了闷棍都不敢追究,生怕引起朱祁钰的不快。 朱祁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都察院和科道掌朝廷风纪,重要性不言而喻。” “今后让六部执行京察指标,尔等如何与各部配合,监督朝廷风气,这是你们都察院需要思考的事情,回头你找都察院的同僚们讨论一下,以都察院的名义递一个奏折上来,朕要看。” 王文还真没想到这块,他原本就是在关注如何用指标来掌控都察院院务,完全没想到这事儿还抢了都察院一部分事情,顿了一下,才回答道:“臣遵旨。” 看着王文满脸郁闷地退了回去,朱祁钰的心情好了很多,笑道:“王爱卿别忙,朕还没说完呢。” 王文有点尴尬,但还是立刻站了出来,躬身道:“陛下请讲。” 朱祁钰脸上浮现一次诡异的笑容,看得王文有点发毛,却听到朱祁钰说道:“都察院都是监察御史,平日里的事情都是弹劾朝廷官员,疏导朝政。” “但是此法执行之后,如果有效,朝廷百官都能达到指标,不再犯错误,朝政通畅,那么你们能弹劾的事情就会变少,届时都察院该何去何从啊?你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此事也要想想,朕等你的奏折。” “啊!”王文脑子嗡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众人听到朱祁钰的话,也都有些迷糊,今天只是讨论京察,怎么还涉及到都察院的生死存亡了? 虽说大家都挺烦都察院御史的风闻奏事,但是都察院对于肃清吏治还是非常有效果的,对于朝廷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都察院没了,那么对于吏治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单靠科道那群三甲出身的七品官可不够。 不过朱祁钰还没完,脸上挂着笑容,对着堂下的六部九卿道:“对于你们,朕也有吩咐需要你们考虑。” “臣等谨听圣谕。”六部九卿一起躬身,齐声道。 朱祁钰看着他们,脸上笑容更盛,缓缓道:“诸位爱卿,朕设计这么一套东西出来,相信你们也看出来的,就是平日里用的。” “那么,一旦施行,朕同样会对你们有这样的要求。” “如今京察六年一次,朕感觉时间有点太久,反正每件事情的指标和考核结果都在,统计起来也不费劲,那么朕打算每年做一次京察,诸位爱卿以为如何?回头都写一个奏折上来,朕要听听你们的意见。” 好么?原来在这儿等着我们呢? 第117章 小会散去之后 御书房的小会散去,众人纷纷回本部衙门办公。 礼部衙门,胡濙回去就找了左侍郎仪铭,拉着他回到自己的厅堂。 进了屋子,仪铭疑惑地问道:“部堂大人叫下官来有何着急的事?” 因为仪铭并没有参与这次御书房的小会,所以胡濙也没说什么,只是把今天御书房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很明显,胡濙的目的就是让仪铭这个朱祁钰最亲近之人来分析分析,看看皇帝到底想要做什么。 仪铭也有些疑惑,他虽然陪伴了朱祁钰好几年,但是这个朱祁钰并不是他熟悉的那个朱祁钰啊,对于此事,仪铭也没看懂,只能答道:“部堂大人恕罪,下官也不太明白陛下到底要做什么。” 胡濙有些头疼,仪铭这个最熟悉朱祁钰的人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难道还能去问汪皇后吗? 他啧啧嘴,问道:“子新真的不知道陛下的意思?” 仪铭疑惑地抬起头,道:“下官真的不知道。” “那你帮我分析分析,看看陛下到底想要做什么?”胡濙还是没有放过仪铭。 “这个......”仪铭有些为难。 他是朱祁钰的亲信,帮着胡濙去摸朱祁钰的想法,总有些怪怪的。 “子新放心,今日之言不传外耳。”胡濙安慰他道:“况且老夫也只是想知道陛下到底要达到什么目的,并非要揣摩陛下心思。” 仪铭听了,咬咬牙,这才答道:“下官以为,陛下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以陛下提出的法子每年一次京察?”胡濙问道。 仪铭点点头,道:“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胡濙对仪铭有些失望,但是还有些不甘心,继续问道:“那子新以为,陛下有没有要更换某些朝廷大员?” 仪铭被胡濙的说法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此事绝无可能。” 胡濙唯一的担忧被仪铭的话安抚了下来,换了一个话题道:“那子新以为,陛下所做的京察法子,就是那些指标之类的,子新能否理解?能否设计出我礼部的指标?” 这种事儿他胡濙不打算担下来,而是打算交给仪铭来做。 做好了,是仪铭的功劳,给了朱祁钰提拔亲信的机会,自己卖了皇帝一个好。 没做好,仪铭之前也是郕王府长史,朱祁钰的潜邸旧人,朱祁钰怎么都会回护好他,自己只要从旁出手保住仪铭,也算是卖了朱祁钰的好。 做好做不好,胡濙都不亏。 仪铭又被吓了一跳,连忙道:“下官刚刚调进礼部,还不熟悉礼部诸多事务,此事还得部堂大人掌握才是。” 胡濙笑笑道:“子新不必担心,你是陛下的潜邸旧人,理应最熟悉陛下的想法。” “此事乃是陛下亲自制定的,子新还是要多多费心,这样才能尽快协助陛下掌控朝政。” “有部堂大人辅佐陛下,哪里有下官的事情,还请部堂大人三思。”仪铭还是有些犹豫。 胡濙摇摇头,道:“子新啊,说句心里话,老夫也已经六十多岁,早已临近古稀,在朝上待不了多久了。” “你是陛下的旧人,理当尽快熟悉朝廷政务,这样才能尽早升为六部主官,协助陛下掌控朝政。” “这是你的义务,也是你的责任,你必须尽快成长起来啊!” 仪铭听了胡濙这一番话,明白这位部堂大人的确是对自己好,于是感动道:“多谢部堂大人关心,下官明白了,此事就交给下官办理,必定处置妥当,不让老大人费心。” 胡濙满意地点点头,道:“那此事就交给你了。” “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 “回头我会召集礼部各司的官员小吏,当面吩咐下去,让他们配合你完成此事。” “这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件大事,谁敢阳奉阴违,告诉我,老夫来收拾他。” “多谢部堂大人。”仪铭连忙道谢。 胡濙这次给的支持力度的确是相当大了,至少他仪铭可以借着胡濙的威势压下礼部同僚,彻底在礼部站稳脚跟。 其他部衙也都由各衙门主官召集下属,吩咐此事,只有都察院有些愁眉不展。 左都御史王文回到衙门,便着急了手底下的一群监察御史商议此事。 王文先是介绍了一遍今天御书房的对话,尤其是重点说了一下朱祁钰安排他研究的两个问题,都察院的御史们立刻就炸开了锅。 “陛下怎能如此,这是打算废掉我都察院啊!” “我都察院乃是太祖所建,陛下身为太祖子孙,怎敢行此忤逆之举!” “天底下就没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我等必须要上奏陛下,据理力争,必不能让陛下施行此法!” “对,我等一起上书朝廷。” 监察御史们群情激奋。 没办法,这事儿已经涉及到了他们的切身利益,不得不如此了。 王文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头疼地看着这群义愤填膺的家伙,无奈道:“你们都安静吧!” “陛下什么时候说了要撤销都察院了?如今只是让我等思考如何在此法之下生存下去,你们这么一闹,有理都成没理了。” “总宪,您身为左都御史,就这么由着陛下胡闹吗?”一个监察御史怒气冲冲地问道。 都察院和六部衙门不太一样,左都御史基本上就是一个领头的,远远比不上六部尚书的实权在握,对于下面这群七品的监察御史没有什么管理能力,以前甚至还有都御史被下属监察御史弹劾的事情发生。 王文刚刚接手都察院,威望还不够,压根不能用名望压服这群家伙,只能耐心解释道:“此事还未施行,仍在讨论当中,其他尚书基本上都是支持此事的,尔等如何胡来,是会坏了大事的。” “今日本官告诉你们此事,就是让你们想想未来如何监察天下,保下我都察院这块牌子。” “此事简直是乱政,我等必须要阻止。” “对,阻止陛下胡来。” 监察御史们又开始鼓噪起来,纷纷出声。 王文伸手安抚一下,安慰道:“尔等别闹了,还是想想我都察院能做些什么吧?” “做什么?我等身为御史,能做的只有舍身进言,阻止陛下胡来。”一个监察御史义愤填膺地回答,众人纷纷响应。 啪! 王文一拍桌子,大怒道:“够了,今日本官找来你们,是让你们出主意的,不是让你们胡闹的!” “既然出不了什么主意,那就都给本官滚出去,别在本官这里瞎嚷嚷。” 一群监察御史被吓了一条,立刻僸声,旋即大怒。 一个监察御史道:“总宪大人,您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理当领头向陛下进言,阻止此事,为何向我等发火?” “您身为左都御史,不去阻止陛下乱政,而是事事逢迎陛下,难道您是想学那奸宦王振吗?” 王文被御史说得火气大涨,大怒道:“你是在污蔑本官吗?” “下官不敢。”监察御史立刻回答,然后继续道:“如果总宪大人带头上书陛下,那自然无人会怀疑您了。” 这话暗里的意思王文也听明白了。 如果他王文上书阻止此事,那他就不是奸臣。 但如果他王文没有上书阻止此事,那在士林风评中就说不准是不是奸臣了。 “很好!你很好!”王文大怒,但是突然想到了今天朱祁钰的方案,心中一动,立刻道:“本官在这里就先表个态了。” “此事本官是支持的,陛下吩咐,都察院全体照做。” “都察院如何配合六部推行此法,本官一体裁决,不需要尔等了。” “明日本官就把奏折递到通政司去,让陛下朱批。” “你敢?”监察御史们都慌了。 左都御史身为都察院主官,官职正二品,属于朝廷大员之一,自然有权利直接上奏,甚至逼急了,他直接去面见朱祁钰都没什么难度。 万一他王文真的代表都察院去递了奏折,那他们这群监察御史就不好办了。 赞同吧,不可能,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上书反对呢?更麻烦!都察院的头头都赞成此事,他们下面的人即使反对,力度也没那么大了。 更何况朱祁钰还有一个留中不发的方法,辛苦写的奏折直接石沉大海,等到朝廷正式下旨推行此事,他们更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推行下去。 “总宪就不怕我等弹劾您乱政吗?”一个监察御史咬牙切齿地道。 王文突然不生气了,冷笑道:“本官刚刚接任左都御史,之前在陕西巡抚五年,地方上海晏河清,镇静不扰,还真不怕尔等弹劾。” 一群监察御史立刻被怼了回去。 却听到王文继续道:“等到此法施行之后,尔等的考评皆由本官撰写。” “是好是坏,本官一意而决。” “诸位同僚既然要弹劾本官,那还是要尽早弹劾,否则等此法施行之后,尔等是否还是监察御史,就不得而知了。” 监察御史们被怼得无话可说,怒气冲冲地散去,再也没提弹劾王文的事儿。 第118章 诗会上 都察院的争吵无疾而终,消息却被监察御史们传播开去。 大家都是朝廷的官员,同年、同窗、同乡到处都是,平日里还喜欢聚在一起喝酒谈诗,享受个软玉入怀的,彼此都熟悉得很。 于是,就在当晚,朱祁钰打算细化京察考核标准和一年一次京察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师,各部衙门的大小官员全都知道了。 只是官员们全都谨小慎微,除了都察院那群御史,剩下的各部衙门没人出头,而是私下里偷偷议论此事。 京师,齐府。 齐郏笑眯眯地看着管家,微笑道:“你这个消息回报得很好。” 管家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答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齐郏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道:“薛瑄什么时候离京?日子确定下来了吗?” “打听到了,三日之后离京。”管家答道。 齐郏点点头,吩咐道:“去收拾一下芳古园,并邀请国子监监生来芳古园举行诗会。” “时间嘛,就定在明日吧,刚好明日休沐,许多人都有空闲。” 管家应命而去。 齐郏看着窗外的夜色,抬手喝了口清茶,心情舒畅地哼起小曲来。 翌日,诗会成功召开。 不得不承认,诗会自古以来就是文人墨客最喜欢的娱乐活动。 原因很简单,诗会的好处太多了。 首先,诗会是扬名立万的好地方,文人好名,天下皆知,一群儒生聚集在一起,吟诗作赋,谈天说地,谁有什么比较好的诗词被创作出来,那么立刻就有人帮助其扬名,一个好名声可以瞬间传遍大江南北。 其次,诗会里又不仅仅只是文人墨客,还有各地名妓。要知道,大明对于官员是禁止嫖妓的,儒生虽然没有明确条例禁止,但是还是有可能被人说成是留恋青楼、不思进取,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但是,诗会除外。 诗会里不止有人创作诗词,还得有人传唱天下,文人墨客负责创作,那么各地名妓负责的就是传唱了。 因此,诗会里和几个娇滴滴的名妓谈天说地,饮酒吟诗,别人不会说什么,文人墨客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干一些平时不太敢做的事情。 再次,诗会总是要有人号召举办的,举办人一般都是富商和当地士绅,在评比出一二三等奖之后,总归要有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的,当然,具体什么好处,就不要提了,都是些腌臜之物,提了会污了诗会和文人墨客的名声,闷声收下就好了。 最后,诗会里基本都是当地文人,偶尔还会有一些达官显贵参与进来,实在是拓展人脉的好地方。 所以,芳古园的诗会举办得非常成功,数百文人参加,其中又有不少国子监的监生被邀请参与进来。 一开始,大家都玩得很开心,身边美女相伴,面前美酒佳肴,身边吟诗作赋,一众文人聊得好不惬意。 只是,渐渐地,话题便偏向了朝政,最为热烈的便是近日来官员之间谣传的京察改制和大理寺丞薛瑄被罢黜事件。 “天子刚刚登基,便改掉了太祖的京察,实在是......”一个文人借着酒意说道。 身旁的人点头表示认可,附和道:“的确,听说改得更加严苛了。” “是啊,昨日我碰到国子监的夫子,便听他说,祭酒大人听闻此事,只说了一句话。”另一个人说道。 “什么话?快说说。”大家都来了兴趣。 祭酒大人的牢骚可是不常见的。 那个人喝了口酒,叹道:“祭酒大人说,以后的官员要谨小慎微了。” 众人都点头应是。 这次京察改革,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改制之后京察里面的风险,尤其是他们这些儒生,未来的大明官员们,大多都不太喜欢这种改制。 没办法,以后当官的风险太大了。 “说来也是冤枉。”一个人长叹了一口气,道。 “冤枉什么?”旁边的人问道。 那个人又是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是为敬轩先生感到冤枉。” “大理寺薛大人啊,那的确是有点冤。”旁边的人附和道。 “是啊。”那个人叹道:“薛大人为官公正廉明,秉承自身,曾经拒绝奸宦王振的拉拢,见王振不跪,乃是突显我文人之风骨,此次被罢黜,实在是我大明的损失。” 旁边的人点点头,道:“薛大人乃是我河东学派的魁首,年纪轻轻便自着读书录和读书续录,我有幸拜读过,里面的文章真的是字字珠玑,文采俨然。” “此书我也读过,的确是文采飞扬,知识渊博,每次读过,我都是深有感悟的。”另一个人附和道。 “是啊是啊,薛大人不仅文章出类拔萃,而且在断狱上也是明察秋毫。”旁边的人插了过来。 “兄台是说正统六年的事儿?”那个人问道。 旁边的人点点头,道:“你也知道。” “我当然知道。”那个人喝了口酒润润嗓子,道:“正统六年,薛大人就任大理寺少卿,短短四个月便纠正锦衣卫所办的十余起冤假错案,一时间传为美谈,就连当时的阁老们都赞誉有加。” “曾经有传言说,大内的金英金公公都提到过薛大人,言语间极为赞赏。” “是啊,是啊,所以薛大人才冤枉啊。” 一群人纷纷赞同。 “不过我听说,陛下好像比较亲近武人啊。”一个人突然道。 “亲近武人?此话从何说起?”旁边的人问道。 “你们不知道么?陛下还是郕王的时候,就和武勋子弟走的比较近,平日里提鹰架鸟、外出狩猎,甚至几个月前还因为和这群武勋子弟一起喝酒而大醉不醒,太上皇还特意下旨慰问了呢。”那个人解释道,旋即放低声音:“我听说此次武清伯远袭草原,没有配备监军,就是陛下的意思。” “真的假的?”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要知道,武将统兵、文官监军是从宋朝就有的事情,监军制度更是从汉代便开始形成了,在这块土地上已经流传了上千年,早已形成了习惯。 朱祁钰这次没有给石亨派监军,如果放在平时,那绝对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也就是恰逢瓦剌入寇,这才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 那人点点头,道:“自然是真的,此事在大朝会上还有人提起过,不过却被太后想要临朝的事情给掩盖了过去。” “太后临朝?”周围人更是惊惧。 这事儿的确比监军的事儿大。 历史上,太后临朝基本就意味着外戚掌权,而这群外戚又仗着是皇亲国戚的身份喜欢胡作非为,最关键的是,他们捞钱捞的极为嚣张,肆无忌惮。 而大明最有钱的是什么人?文人啊,谁家里不是良田千顷,生意遍地,不然哪有精力全身心投入到科举里,更别提最喜欢的烟花柳巷,红袖添香。 没钱,红袖认识你是谁啊? 不是每个人都有柳三变的文采,能让青楼的姑娘们心甘情愿地自荐枕席,还能赚银子。 不过还好,看朝廷这个架势,太后应该是被新皇和朝中大人们给挡回去了。 爆料的人骄傲地点点头,确认这事儿是真的,道:“太后临朝之事被王吏部胡礼部等诸位大人挡了回去,但是武清伯远袭草原却没有监军这事儿也没人拦着。” “为何?于兵部没阻拦?”有人问到。 “兴许是阻拦了吧,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最终结果大家也看到了,武清伯还是没带监军就出发了。”爆料的人答道,旋即又说:“不过这事儿毫无疑问是陛下的意思,这点不用我多说了吧。” 众人点头。 这种事的确只有皇帝可以决定,其他人都不行,谁提谁死。 “知道这次薛大人被罢官的真正原因吗?”那个爆料的人突然说道。 “真正原因?难道不是因为京察?”众人奇道。 “当然不是,薛大人的为人世人皆知,又怎会因为京察这种可笑的原因被去职呢?”爆料的人回答道。 “那是因为什么?你快说说。”众人突然兴奋异常。 有内幕啊,这种消息太让人兴奋了,偷窥感满满。 爆料的人抬头四下看了几眼,道:“此事涉及陛下。” “涉及陛下?”众人奇怪。 爆料的人放低声音,小声道:“对,涉及陛下。你们还想听吗?” “额,这个......”有人开始打退堂鼓了。 不过也有胆子大不要命的人道:“说呗,怕什么?我等是文人啊。” 爆料的人看了他一眼,道:“成,那我就说说。” 众人都竖起了耳朵,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爆料的人扫视一圈,道:“其实薛大人去职罢官,和他的一份上奏有关。” “奏折?”众人不太明白。 爆料的人点点头,道:“武清伯远袭草原,获得大功,这事儿你们都知道吧?” “知道啊,我大明近几年难得对蒙元有此大胜,天下谁人不知。”众人纷纷道。 爆料的人微微一笑,道:“但是武清伯此人平日里便有些骄纵,你们知道吗?” 第119章 爆料 “武清伯骄纵?此事还真没听说过。”众人道。 “不过武清伯善战,军功数不胜数,有些骄纵也属正常。”一个人站出来分析道。 “正是。”爆料的人道:“武清伯此次军功颇丰,原本陛下想让他升为武清侯的,但是新任总宪王文王大人却出面阻拦了。” “王总宪做的对,确该如此。”众人略一思索就明白王文的用意,纷纷出言支持。 以文御武是宋朝以来便定下的规矩,大明建国之后虽然有所放松,但是文臣高于武勋的原则仍然存在。 以王文的做法,在场众人都是支持的。 “只是这和薛大人有什么关系?”还是有人问了出来。 爆料人喝了口酒,笑道:“别急啊,听我慢慢说。” 接着解释道:“武清伯刚刚立下大功,兵部自然是支持的,兵部邹大人就站了出来反驳王总宪,薛大人则是支持总宪大人的意思,这不就在朝会上吵起来了么!” “然后呢?”众人催促道。 爆料人继续道:“然后啊,陛下亲近武人,自然是支持兵部的意见。” “不过朝中文臣支持兵部的人并不多,所以武清伯还是武清伯。” 众人一脸懵,这和薛瑄被罢官有什么关系啊? 爆料人见铺垫得差不多了,便道:“薛大人见状,便以宗室勤王的事情,上奏朝廷。” “要求招宗室亲王进京!” 众人听完,全都瞪大了眼睛,许多人连冷汗都开始流了出来。 “薛大人这是要......?”有人想到了皇位归属,小声问了出来。 爆料人摇摇头,道:“薛大人对大明忠心耿耿,招宗室进京只是以备咨询。” 原来如此!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爆料人却接着说道:“不过从薛大人的下场看来,陛下好像是误会了。” 好吧,从这个角度来看,的确更像是薛瑄罢官的真实原因。 不管怎么说,朱祁钰还是如今朝野上下都认可的大明皇帝,虽然不像太上皇那么正宗,不过临危登基,也保住了北京城,干的还算不错,你薛瑄也是认可的。 不过为人臣子的,首要就是忠诚,其次才是能力,你要招其他宗室进京是什么意思?威胁皇帝?这可不是忠臣会干的事情。 只是话说回来,薛大人不是被皇帝误会了吗?解开就好了,解开了还能继续当官,继续为天下百姓谋福利。 在座的都是文人,懂的都懂。 “可惜了,可惜了,薛大人那么好的人,就这么被罢官,实在是太可惜了。”在座有人叹道。 “的确是可惜,奸宦王振刚死,奸党溃散,正是我等正人君子为国效力的时候,薛大人这一走,说不定奸党又要抬头了呢。”这是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的。 “是啊,要不我等去为薛大人送行吧。”突然有人提议道。 有人摇头道:“薛大人哪日离京你知道吗?难不成要去城门口一直等着?” “那你说怎么办?我等不能让薛大人伤着心归乡。”提议的人不高兴了,反驳道。 “屁,薛大人为人公正,就不应该回乡。”爆料人突然爆了句粗口,说道:“我等要做的是想办法让薛大人留在京师。” 一语惊醒在场的所有人。 “对啊,陛下只是误会了薛大人,我等联名上奏,请陛下收回成命便是了。”有人道。 不过也有人反对,摇头道:“陛下刚刚下旨,怎么可能轻易收回旨意。” 园子里又是一阵争吵。 爆料人无奈地看了看这群书生,心中暗道: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啊,想和他们商量点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站了起来,朗声道:“诸位,诸位,且听我一语。” 想来是爆料的功劳,园子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爆料人道:“诸位,陛下刚刚登基,轻易绝对不会收回成命的,这个法子就不要想了。” 众人点头。 爆料人接着道:“更别说薛瑄薛大人被去职的理由是京察,京察啊!” “京察是何人主导的?是吏部文选司,主导者是吏部王大人啊。” “你们集体叩阍,让陛下收回旨意,岂不是说王吏部主持的京察不公吗?” 众人立刻冷汗连连。 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吏部王直那是什么人,那是几朝元老了,如今的文官领袖,更是手握大明官帽子的大佬,怎么能为了薛瑄去无端得罪他? 自己寒窗苦读十几年,难道就是为了胸中的这一股子正气?别闹了好么? 得罪皇帝没什么,当皇帝的要有容人之量,但是王直那是能得罪的么?哪怕他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但是架不住人家也是主持过科举的,门生故吏遍及朝野,万一哪个人看不过去出手帮老师出气,自己能扛得住吗? 爆料人镇住了全场,这才放松语气道:“所以,我等不能为了薛大人上书朝廷,请陛下收回旨意,但是,我们可以把薛大人留在京城啊。” “去职不归乡?好主意!”众人略一思索,都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薛大人一直在京师,那就有起复的希望,就可以一直对朝中奸臣起到警示的作用。” “即使不能起复,我等也有机会登门拜访,在他座下学习河东之学。” 一群文人七嘴八舌地道。 爆料人见意见统一,开口道:“那我等今日就写下一份奏折,回头委托都察院的王御史替我们送到通政司,请朝廷下旨,让薛大人留京。” “就这么办。” 次日,朝廷通政司收到都察院监察御史王道递上来的奏折,见是士子上书,还有密密麻麻的签名,连忙递交了上去。 今天是内阁小萌新商辂坐镇,正在整理着朝中各个衙门递上来的奏折,突然看到了这份士子上书的折子,心中不禁莫名感觉奇怪。 仔细看看内容,居然是监生士子们上书朝廷,要求前大理寺丞薛瑄留京,不禁心中泛起涟漪,嘴里不自主地小声道:“这群士子怎么想的?薛河东已然是得罪了皇上,怎么可能还留在京师,完全没有意义嘛。” “难道他还没有完全死心,希望有一天能够起复?”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已然是得罪死了皇上,怎么可能还有起复的机会,皇上起复谁也不可能起复他啊。” 正摇头间,突然听到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果然是朱祁钰缓步走进了御书房。 朱祁钰今天心情不错,见商辂看着奏折在摇头,不禁问道:“商爱卿是看到了什么事情,让你不住的摇头啊?” “见过陛下。”商辂连忙起身行礼,接着道:“微臣是看到了京城士子委托王道王御史上的奏折。” “哦?士子们有出仕之心吗?来找朕要官的?”朱祁钰笑眯眯地猜道。 商辂摇摇头,答道:“回禀陛下,士子们并不是打算出仕,而是......” “而是什么?”朱祁钰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商辂顿了顿,咬咬牙答道:“他们是希望大理寺丞薛瑄能够留京。” “留京?”朱祁钰的好心情顿时被破坏得一丝不剩,伸手拿过奏折看了看,随手便丢回给商辂,道:“商爱卿,你说这群人是想做什么?” 商辂哪知道这是为什么啊,这封奏折上的莫名其妙,他完全就想不通为什么士子要薛瑄留京,闲薛瑄死的不彻底,打算哪来架在火上烤熟吗? 但是皇帝问了,他作为阁臣不能不答,只得道:“看奏折,士子们兴许以为薛大人还有机会起复,官复原职。” “官复原职?”朱祁钰嗤笑了一声,道:“只要朕还在这个位置上,他就别在想起复的可能,以臣子之身谋划皇家事务,还是在朕刚刚登基没多久的时候,他还想起复?朕没杀他就已经是心慈手软了。” “陛下仁德。”这话商辂也没法接,只得出声赞了一句。 朱祁钰也没在意他的马屁,而是接着问道:“那商爱卿以为士子们的奏折该如何回复?” “这事儿麻烦,的确不太好处置啊。”商辂有些左右为难了,心中暗暗想道。 同意了吧,得罪皇帝,让皇帝以为自己心思不正,毕竟自己只是内阁的小萌新,全赖皇帝信任才能坐稳这个位置,得罪了皇帝,自己的仕途就算是到顶了。 不同意呢?又得罪士林。这年头人的风评都是由士林士子们传播的,砸了风评,自己不容易在士林混下去,没有了同窗的照应,很多事情都办不了啊。而且这群士子的要求又不过分,只是想让薛瑄留京而已,又不是复职,不存在朱祁钰需要收回旨意,自己打自己脸的问题,即使同意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商辂不愧是大明建国以来第一个三元及第,智商情商都稳超众人,左右权衡了一下利弊之后,立刻答道:“留中不发,让薛瑄薛大人立刻启程,尽早归乡。” 这件事儿的症结在薛瑄,只要薛瑄回乡了,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朱祁钰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中暗道:“不愧是三元及第的天才啊!” 第120章 刘源去职 朱祁钰满意地看了看内阁小萌新商辂,感叹这家伙不愧是能混到内阁首辅的人,吩咐道:“那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微臣遵旨。”商辂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对了,等薛瑄离开京师,朕再给你下一道旨意,下一次京城秋闱,你就是考官之一。”朱祁钰淡淡地道。 商辂听了朱祁钰的话,脑子登时嗡的一声,脸上露出激动神情,立刻翻身下拜,道:“多谢陛下厚爱,臣必当不辱皇命,为国选材。” 朱祁钰点点头,道:“去办事吧。” 商辂也没多废话,转身离去。 这件事商辂办的无声无息,薛瑄走的也是静悄悄的,京城士子还在纠结朱祁钰为什么不朱批的时候,薛瑄已经从西便门离京了,等士子知道消息的时候,薛瑄都快走到保定府了。 事件核心已经回乡了,士子们也就再没有闹事的缘由,事情就这样渐渐没了声息。 不过,还是有两个人因为这件事倒了霉。 京师,齐府。 文会上的爆料人正浑身颤抖地跪在齐郏面前,不住地对着黑着脸的齐郏磕头,额头上早已磕得鲜血淋漓,却也不敢停下。 齐郏黑着脸,冷冷地看着爆料人,抿着嘴一言不发。 管家则是站在旁边,劝道:“老爷,刘进这件事是办错了,不过他也是无心之失,您还是消消气,饶了他这一回吧。” 齐郏抬眼看了一眼管家,大怒道:“饶了他?那薛大人怎么办?好不容易熬过来,才复官多久,就又被赶回了河津,朝堂上没有几个陛下的人了!” 说完又指着下面跪着的刘进,道:“我费尽心思组织这次文会,让他参与进去,原本只是想让他传个话,什么时候允许他自作主张,煽动学子上书朝廷了。” “薛大人临走的时候已经遣人送来信件,说是必须要走了,再留在京师,他就是朱祁钰的眼中钉,肉中刺,他自己身死事小,暴露了陛下的布置事大,万一耽误了陛下的大事,那他只能万死莫辞了。” 管家无奈地看了看刘进,心说这家伙也真是,只是散布一些言论就好了,为什么要做这些煽动士子的事儿呢? 不过刘进是他把兄弟的儿子,把兄弟还救过他的命,轻易不能放弃,还是劝道:“老爷,事已至此,您再生气也没有什么用了,刘进毕竟也是好心,平日里在太学也是交游广泛,学业也算是比较不错的,下一科京城大比必然有他一席之地,这次您还是饶了他吧。” 齐郏默默地看了跪着的刘进一眼。 这家伙也算是他尽力培养的班底之一,为人也算是聪明灵动,办起事来也算尽心,和侠义堂那群货色自然不一样,齐郏原本就没有杀了他的意思,这次发怒也只是敲打一番而已。 见齐郏不再说话,管家连忙拉了下刘进,刘进磕头的身形被拉得微微一顿,心中已经理解了管家的意思,连忙道:“老爷,小人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还请老爷饶了小人这一次,小人必当肝脑涂地,以报答老爷的知遇之恩。” 说完又继续磕了起来。 齐郏听他说的还算诚恳,也就不再发怒,淡淡出声道:“行了,这次就饶了你,起来洗把脸,把额头的血擦一擦吧。” “多谢老爷,多谢老爷。”刘进又继续磕了两个,这才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不过他跪得有点久了,两腿早已麻木不堪,一个没站稳,扑通一下又摔倒在地上。 管家见状,叫进来两个仆役把刘进架了起来,送回他自己的家里。 齐郏看着这一切,默然无语,半晌才吩咐道:“从今日起,抽出他一半的月例,交给许闻。” 管家听了,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主子,轻声答道:“是,老爷。” 等管家出去,齐郏才轻轻叹了口气,小声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啊。” 出去的刘进被仆役架着,慢慢地走着,半晌才缓过劲来,对着仆役吩咐道:“好了,不用架着我了,陪我去门房洗把脸吧”。 其中一个仆役望着他血肉模糊的额头问道:“刘先生,您这是?” 刘进叹了口气,答道:“没什么,只是倒霉而已。” 想到齐府的规矩,仆役便不再问了,只是搀扶着刘进往大门走去。 前面说过了,倒霉的不止刘进一个人,还有一个倒霉的家伙,而他恰巧也姓刘。 皇宫中,朱祁钰看着跪在地上的锦衣卫指挥使刘源,淡淡地道:“知道今天叫你来是干什么的吗?” 刘源立刻磕头答道:“臣不知,请陛下明示。” 朱祁钰微微笑了一下,突然抄起案几上的茶杯就摔了过去,大怒道:“不知道?你是锦衣卫指挥使,这你都不知道,你还能知道什么?” 他的突然发怒把刘源吓了一跳,茶水溅了一身,连忙道:“陛下息怒!臣只是陛下的耳目,从不敢探听陛下。” 朱祁钰把怒气撒了出去,心情好了一点,缓缓问道:“学子上书的事儿你知道吗?” “臣知道。”刘源立刻答道,不过他还没有猜到朱祁钰的意思,也不敢多说,只是颤声道:“太学生和一部分文人上书朝廷,说是希望朝廷能允许薛瑄留京。” “那此事你为何没报上来?”朱祁钰问道。 “这个......”刘源顿了一下,答道:“臣以为这只是一些士子的异想天开,并且也是通过都察院的路子报上来的,就......” “就没太在意,是吗?”朱祁钰缓缓地道。 “额......是。”刘源总算是知道自己错在哪了,这事儿的确怪自己,对情报的敏感度不高,顿了一下就承认了下来。 没想到朱祁钰又抄起砚台砸了过去,沉重的砚台直接砸到了他的身上,一下子便把他砸倒在地上,还没爬起来,就听到朱祁钰大怒的声音,道:“是!你还好意思说是!” “你一个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有人反对朕的旨意,你居然不在意?那朕要你这个指挥使是干嘛的?” “臣有错,请陛下责罚。”刘源心里立刻就害怕了起来。 一个臣子对于一个皇帝没有了用处,那就离他被罢官去职不远了,而自己则是锦衣卫指挥使,皇帝的鹰犬,手中握着无数秘密的人,自己对皇帝来说没用了,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锦衣卫的历任指挥使八成都是这个下场。 别的不说,第二任指挥使蒋瓛都立下了告发蓝玉的大功,为什么还是被朱元璋赐死了,还不是因为他掌握了太多的秘密么? 但是,根据他这段时间的观察,朱祁钰不是什么暴虐之人,看薛瑄的结果就知道。 只要自己及时认错,八成是可以保住这条性命了。 所以,他这个错认得极为果断。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朱祁钰又问了出来:“你自己说,你错在哪了?” 这句话是朱祁钰做hr时候养成的习惯——面试的时候喜欢追问。 但是这句话听在刘源的耳朵里就完全不一样了。 难道自己看错了?皇帝陛下实际上不是一个宽容大度的人?为什么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难道之前的反问不是他的真实意图? 只是皇帝的问话是必须要回答的,刘源只得问道:“恕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朱祁钰听了他的回答,心中泛起一丝无奈,这家伙一点情报人员的敏感性都没有,他是怎么混到锦衣卫高层的? “你真的不知道?”朱祁钰无奈地问道。 刘源是真心不知道啊,只得又重复了一遍,道:“恕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成吧,那朕今天就跟你好好说说。”朱祁钰是真的无奈了,道:“朕问你,锦衣卫是做什么的?” 刘源立刻回答:“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为陛下耳目。” 朱祁钰点点头,又问道:“既然为朕之耳目,那就要探听天下,为何这次京师文会你锦衣卫没有派人监听?” “额,这个......”刘源立刻无语,只得道:“臣知错了。” 京师乃是天子脚下,文教昌盛,大大小小的文会哪个月没有,不过是一群文人士子聚在一起吟诗作赋、喝酒狎妓,基本上就没有出过什么乱子,锦衣卫向来是不关注的,又哪里会派人过去监视呢? 朱祁钰又问道:“你这次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刘源答道:“臣应该派人去文会打探消息的。” 无奈啊!这家伙还是不明白,朱祁钰失望地看了看刘源,道:“不是去文会,而是监听文人之间的舆论风评。” “舆论风评?”刘源彻底迷茫了,文人之间的风评基本上都是针对臣子的,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评价皇帝的,没事找死吗?要评论也是在私底下,那种极为隐秘的情形下,几个好友简单说两句而已。 朱祁钰对于刘源是彻底失望了,挥挥手道:“行了,下去吧,你不适合在锦衣卫做事,回头朕会把你调去新建的三大营,跪安吧。” “遵旨。”刘源也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朱祁钰的信任,好歹也有了退路,就没有叫冤喊屈,直接领旨跪安了。 第121章 马顺的拼搏 这次薛瑄的事情让朱祁钰对于锦衣卫重新有了认识。 锦衣卫远不像历史中传说的那么神奇,虽然仍旧是目前天下第一的情报机构,但是对于情报的整理和分析还远远达不到后世的标准,眼下基本上只能处理一些简单的情报汇总而已,完全没有情报分析和情报推理能力。 只是眼下还不是彻底改组整顿的时候,朱祁钰只能先把这件事放下,只是让卢忠继任了锦衣卫指挥使。 反正他也没有嘉靖帝身边陆炳那样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卢忠也只是顺势上位而已。 不过整顿锦衣卫的活儿肯定是要抓紧了。 因为马顺的原因,锦衣卫里面拍马屁上位的人还是很多的,卢忠在之前并不算是马顺的亲信,在锦衣卫里面威信也不是很足,相信他把锦衣卫整顿好还要一段时间。 想到这里,朱祁钰才想起来马顺这家伙还关在刑部大牢里面呢。 “是时候去看看他了。”朱祁钰如是想道。 当即摆驾出宫。 刑部大牢,前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马大人窝在牢房的一角,抱着稻草正在用高频摆动的方式取暖。 这年月京师实在是太冷了,阴森的大牢中自然也不会暖和到哪里,反正都是杀人放火的主儿,早死晚死都得死,过阵子朝廷抽出来时间就会判决行刑,只要在判决下来之前别死了就行。 狱卒们都是消息灵通的人物,也知道这位马顺马大人算是彻底完了,自然不会对他有什么优待的地方,一切供给完全按照普通囚犯的待遇,甚至略有缩减。 因此,这几个月来,马顺马大人整个人都瘦得脱了相,原本红润的脸色也变得惨白一片,脸上的颧骨都瘦得凸了出来,连双下巴都没了。 就在他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突然听到脚步声传来,一个狱卒快步走了过来,利索地打开牢门,嘴里还催着道:“马顺,快点起来,快点走,有贵人要见你,赶紧的。” 马顺颤巍巍地站起身,跟在他的身后走出了阴冷潮湿的牢房,来到了屋外,走进了刑部。 温暖的夕阳照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马顺不禁活动了一下身子,却被狱卒在身后推了一下,差点摔倒。 狱卒小声怒喝道:“抻什么抻,贵人可是等着呢。” 马顺本来还想活动一下筋骨,听到狱卒的喝骂,这才想起有人要见自己,连忙跟上。 “到底是什么人要见自己这个钦犯呢?” 马顺正疑惑着,却见刑部大堂里面站着一个人,一身青布长袍,料子很好,看着背影极为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那人听到脚步声,慢慢转过身来,马顺一见,立刻紧走几步跪倒在地,口呼万岁。 那狱卒也是机灵,听到马顺口呼万岁,心中也知道了面前这个人到底是谁,也是连忙跪倒行礼。 是的,这个人就是现任大明皇帝朱祁钰。 见马顺过来了,朱祁钰挥挥手,让狱卒退出去,便回身坐到了大堂正中刑部尚书的主位上,盯着跪着的马顺道:“马顺,近来可好?” “罪臣还好。”马顺连忙回答道。 简单打个招呼,朱祁钰继续问道:“马顺,知道朕今天来见你是为什么吗?” “罪臣不知。”马顺又是回答道。 “抬起头吧。”朱祁钰看着下面的马顺,心中突然有些不忍。 这家伙好歹也是和自己合作过的,原本意气风发的锦衣卫指挥使变成了这个样子,自己也是有些感慨,这就是命运啊。 马顺闻言,老老实实地抬起头,仍然一声不敢发出。 朱祁钰叹道:“马顺啊,朕今日过来,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就是想知道,接任你的刘源被朕撤了,朕提拔卢忠接任,你看此事如何啊?” “陛下英明,卢忠此人可用。”马顺连忙回答道,顺便还拍了个马屁。 朱祁钰微微一笑,道:“那明日朕就让他过来,你把你掌握的密谍交给他,朕会给你留下一条香火。” 马顺闻言,眼神猛地一缩,张大着嘴,震惊地看着朱祁钰。 他不明白,朱祁钰是怎么猜到自己手里还有其他人不知道的密谍的,按理来说,这些人都是自己安排的,他不应该知道的啊! 至于香火,他倒不是太在意,反正自己在京城还有外室,早已留下了香火血脉,还不止一个,不过能多留一条香火还是好的。 “想知道朕是怎么知道你手里还有密谍的?”朱祁钰笑道,他穿越之前小说也没少看,大特务向来老奸巨猾,有几个人不会掌握一些底牌的呢? 锦衣卫现在都是你的,这事儿肯定是有人和你提过,大家都是聪明人,没必要说的那么明白。 马顺一转眼就想明白了,摇摇头,回答道:“陛下天资聪颖,万事明察秋毫,臣佩服。”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不再多言,起身准备离开。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马顺叫道:“陛下请留步,罪臣有件事要向陛下禀奏。” “哦?什么事?”朱祁钰停下脚步,转身问道。 马顺调转了一个方向继续跪着,道:“陛下是否还记得三个月之前的那件事?” 朱祁钰眯起眼睛,问道:“你是说侠义堂倒卖粮食的事儿?” 马顺点点头,道:“正是此事。” “侠义堂不是已经被你们剿灭了吗?此等小事有什么需要你向朕禀奏的?”朱祁钰疑惑道。 马顺跪在地上,答道:“罪臣怀疑,此事与宫里有关。” “宫里?”朱祁钰心中一紧,接着问道:“宫里何人?” “锦衣卫手底下的探子曾经听人说过,侠义堂的靠山是宫里的人。”马顺答道:“不过可以确定是宫里的某位公公。” “公公?消息可准确?”朱祁钰问道。 “消息应当是准确的。”马顺回答。 “宫里的宦官那么多,在外面基本都被称为公公吧。”朱祁钰无奈,这消息没什么用啊。 “罪臣以为,能压得住顺天府尹的,起码是宫内少监,一般的管事是护不住侠义堂的。”马顺答道。 “少监?那人数就少了许多了。”朱祁钰点头,这个判断还是有些用处的,然后接着问道:“还有吗?” 马顺摇摇头道:“罪臣只调查到这一条消息。” 朱祁钰点头道:“朕知道了,回头朕会安排人去查的。”说完转身就走。 马顺脸色浮现起一丝绝望,壮着胆子大声问道:“陛下,罪臣真的就没有活路了吗?” 朱祁钰的背影停住脚步,但是却没有回身,只是淡淡地道:“除非太上皇安全归来,三大营战死的将士和殉国的官员复生。” 马顺身子一软,顿时不再说话。 是啊,自己的恩主这次所犯的罪过太大了,大明天子朱祁镇被俘,三大营几乎全军覆没,战死殉国的文武官员好几十个,天底下不会有人再允许自己活着,否则谁来扛这个罪责。 不得不说,这就是站错队的下场。 朱祁钰回到后宫,略有些疲惫地坐到了椅子上,暖烘烘的炭盆烘烤着自己的身体,脸上被冻的红晕渐渐消退。 后宫暂时无事,杭贵妃自从被他敲打过之后也老实了下来,再没有提起过更换太子的事情。杭贵妃不找事,自己的正宫汪皇后自然也不会没事找事,反正只要太子不是朱见济,杭贵妃就威胁不到自己的后位,管理后宫的事情还有一大堆呢,更别提还要抽出时间去陪自己的嫂嫂钱皇后。 这位钱皇后因为朱祁镇被俘的事儿整天窝在自己的宫里哭泣,眼睛都哭瞎了,却仍在寻找办法去救老公,自己的私房钱撒出去不计其数,但仍然毫无办法。 太皇太后孙氏则是每天盯着小娃娃朱见深,力保这位皇太子安全,对于内宫的事情基本不插手。 后宫的宦官集团因为王振的事情,现在正是低潮期,没有人敢出头,就连目前威望最高的大太监金英都老老实实的,完全没有什么动作。 前朝文官最近也比较老实,文人中威望较高的老臣薛瑄被开革出京之事还历历在目,朱祁钰又是刚刚领导大明抵抗住了也先的进攻,属于危难之际保存社稷的有为天子,一般的文臣也没什么人敢跳出来找事,更别提前阵子朱祁钰刚刚用绩效考核收拾了整个大理寺,吏部考功司正在跃跃欲试,打算再弄出来点成绩,好让自己升官,文臣们就更加不会去触朱祁钰的霉头了。 至于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之类那些有能力有威望的老臣,现在每天也是忙得晕头转向,土木堡这次损失对于大明朝廷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两位尚书、三位侍郎在内的数十位京官的殒命让朝廷的运转捉襟见肘,部务都忙不过来,基本上也没有时间去挑战朱祁钰的权威。 至于武将方面,因为英国公张辅这位名将战死,连带着损失了两位侯爵,四位伯爵,都督和指挥使更是损失惨重,以致于目前武勋都没有可以领头的,自然也不会跳出来闹事。 那么,算来算去,朱祁钰终于决定下一件自己需要重点关注的事情——重建京营。 第122章 重建三大营 三大营原本是明军主力的野战部队,明太宗朱棣远征漠北的核心战力,分别是步骑混合的五军营、手握火器的神机营和纯骑兵部队的三千营,其中京师保卫战里表现优异的高礼毛福寿所率领的就是三千营剩下的部分,而在德胜门外成功伏击了瓦剌人的神机营则是重组的军队,战力与原来的三大营没法比,压根不是一个层次。 大明与北宋其实差不多,实行的都是强干弱枝的军事政策,三大营作为大明最强的部队,一直都是常驻在京师附近,拱卫帝都,压制地方。 只是三大营在土木堡一役中几乎全军覆没,目前京师虽然有军队,但是与地方卫所的战斗力差距却是缩小了许多,因此,对于大明朝廷和朱祁钰来说,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重建三大营。 次日,早朝过后,朱祁钰单独留下了于谦于少保。 两个人端坐在御书房,朱祁钰微笑的看着于谦,而于少保则是心口合一,不动如山。 “于爱卿,朕想重建三大营,你现在是否有所筹划?”朱祁钰直接了当地点出了今天的主题,然后看着于谦的反应。 于谦的脸上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淡淡地答道:“回禀陛下,臣的确已经开始谋划此事。” 这些日子,于谦基本上都在想方设法地加强宣大的防线,其次就是思索三大营的重建方案,这是他身为兵部尚书的基本职责,作为未来名留青史的能臣,于少保自然是有了大概的方案。 “哦?”朱祁钰还真没想到于谦已经开始思考这事儿了,脸上浮现出惊喜之色,道:“于爱卿已经开始筹划此事了?那给朕说说,于爱卿打算如何重建三大营。” 于谦清了下嗓子,回答道:“陛下,臣如今也只是一个大体思路,今日就和陛下说说,如有错谬,还请陛下指正。” 朱祁钰抬手招呼门外伺候的小太监道:“去准备茶水和一些糕点吃食,朕今日要和于少保深谈。” 说完对着于谦道:“于少保快说。” “遵旨。”于谦淡淡地回了一礼,心里却感觉喜滋滋的,看来目前皇帝还是信任自己的,士为知己者死,自己还是要更加努力才行。 “陛下。”于谦继续道:“臣以为,重建三大营当分三步走,首先便是选将。” “此次土木堡之役,因为奸宦王振的原因,我大明损失惨重,文臣武将死伤无数,军中已是缺乏领兵大将。” “后来紫荆关失守,也先入寇京师,臣得陛下信任,又加朝中上下一心,文武用命,再有京师城高墙厚,防备完善,幸得保住京师没被攻破,其实也是我大明原本就是善守,而瓦剌大多为骑兵,不善攻城,这才没有被也先破城。” “纵观此战,分别驻守各个城门的守将表现并不算好,德胜门虽胜,却没有留下瓦剌军,西直门则是勉强守住,至于彰义门之战,那是打成一团乱麻,我军和瓦剌军均损失颇重,算是平局。” 朱祁钰点点头,德胜门和西直门他被关在宫里没出去,但是彰义门之战他还是溜出去了,明军先胜后败,一直被追到德胜门外的土城困守,如果不是毛福寿率领骑兵驰援,那战斗的结果说不准就是另一个了,而这一切他朱祁钰在德胜门城楼上都看得一清二楚,深知于谦说的没错。 彰义门之战先胜后败,首要原因是监军宦官黄兴贪功冒进,这家伙从下了战场就被朱祁钰宰了,丝毫没有给他义父刘马太监留面子,不过话说回来,都督王敬和副总兵武兴的水平的确不咋地,关键时刻稳不住军队,勉强算是合适的将领,不能算是合格的将领。 没办法,大明这几年不太平,南方的农民起义此起彼伏,北方又要防备蒙元骑兵,能打的将领派出去一大批,剩下的基本上都丢在了土木堡,京师只剩下几个能力平平的将领在维持,殊不见就连顾兴祖这种只知道混吃等死、丢掉皇帝逃回来的货色都能戴罪立功被授予都督同知的职位,由此可见大明眼下有多缺合格的将领了。 见朱祁钰认可自己的说法,于谦继续说道:“眼下我大明还有一些不错的将领可用,例如昌平伯杨洪、大同守将郭登,尤其是武清伯石亨,昔日里便是能征善战之辈,此次得陛下指挥,率军远袭草原,一举攻破也先的留守大营,救回我大明的被俘军民,也算是我大明军中首屈一指的将帅,这些人都可以召回京师,负责重组三大营的事务。” 朱祁钰思索了一下道:“于爱卿以为何人可担此重任呢?” “臣以为,武清伯眼下最为合适。” “石亨么?”朱祁钰暗暗计较了一下,点头道:“此人也算是知兵之人,那就暂时由他协助你做事吧,明日朕会下旨调他回来。” “其次呢?”朱祁钰问道。 于谦缓缓回答:“其次便是武备。” “武备?京城的武备不足吗?”朱祁钰问道。 于谦点点头,道:“原本是足的,眼下这些武备几乎都丢在土木堡了,陛下还记得曾经从南直隶调了一批武器过来吗?如今京师的军士用的都是这些武器。只不过这些武器良劣参差不齐,有些火铳开几次就会炸膛,许多军士不太信任,并不愿意使用。” “臣打算今年重铸一批合用的,交于三大营新军使用,还请陛下下旨拨款。” “这个......”朱祁钰有些为难,道:“那于爱卿就先算一下需要多少银子,朕会和户部商议一下,看看如何解决。” “多谢陛下。”于谦拱手谢恩,接着道:“这最后便是战马了。” “战马?”朱祁钰疑惑道:“为何不是选兵?” 于谦摇摇头道:“我大明地大物博,人口众多,选兵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从各个卫所择优抽调入京即可。” “然战马其实一直都不算多,只能算是勉强够用,此次土木堡,三千营才是损失最大的,上万将士几乎全军覆没,他们的战马也损失殆尽,京师的马匹几乎全部征用给了高礼和毛福寿,其中许多马匹还只是驽马,并不是战马,因此战马才是眼下急需的。” “但是如今大明的马政却是已经开始废弛,太仆寺官员养马不利,地方官绅对养马不配合,甚至有些地方还有侵占草场的事情发生,马匹的数量日渐减少,且可作为战马的马匹更是稀缺。” “臣建议,从鞑靼人手中购买一批马匹,以充军用。” “鞑靼?”朱祁钰眨巴一下嘴,道:“啧!这可难了。” 是的,其他的事情几乎都好做,唯独这件事比较难,原因很简单,大明刚刚败给蒙元,连皇帝都被俘了,如果这个时候恢复和草原的互市,那就得找一个过硬的借口来说服朝廷百官,不然这群人里面肯定会有人跳出来找麻烦的。 于谦也没有接朱祁钰的话茬,只是静静地坐着,盯着朱祁钰看,一句话也不说。 朱祁钰被他盯得无奈,只得道:“好吧,好吧,与鞑靼互市的事情朕来开口,不用你兵部出面。” 于谦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微笑道:“陛下圣明。” 朱祁钰摆摆手,无奈道:“圣明什么啊,就不要在此恭维朕了。” 旋即把话题拉回原位:“那么于爱卿,如果这些事情都做到了,你以为三大营要多久能重建完毕呢?” “不知陛下所说的重建完毕指的是组建完成还是恢复原本的战力?”于谦反问道。 “都说说吧。”朱祁钰答道。 “如果是组建完成,半年时间足矣。”于谦答道。 “那如果是恢复到原本的战力呢?”朱祁钰接着问。 于谦这才脸露难色,叹了口气,缓缓答道:“三大营原本就是我大明最强的军队,昔日之将帅均为我大明最强,军备兵器更是精良。” “如果要想恢复到原本的战力,臣以为,至少要十年时间。”于谦最后说道。 “十年?要这么久的吗?”朱祁钰并不太懂军队,于是出言问道。 于谦点点头,答道:“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十年时间其实是培养将帅的时间,并不是练兵的时间。” 朱祁钰这才明白于谦说的不是练兵,而是练将。 想想也是,自古以来强军的核心就不是兵,而是将。 没有高顺,陷阵营就是一群囚徒。 没有李世民,玄甲军也不过是一群普通的军士。 没有岳飞,也就没有可以硬撼骑兵的岳家军。 没有戚继光,戚家军不过就是一群矿工而已。 好吧,最后这个还是以后的事情,暂时可以不提。 一名优秀的将领才是一支军队的核心,这一点毋庸置疑。 朱祁钰思索了一下,道:“是否有办法缩短这个时间?十年时间实在是有些久了,朕怕......” 于谦猜到他担心的是什么,出言安慰道:“陛下不必担心,如今宣大防线已经稳固,也先不大可能再威胁京师了。” 朱祁钰摇摇头:“朕担心的不是也先,而是如何恢复我大明强盛的军威。” “这个......”于谦对于这一点也没什么好办法。 朱祁钰这才释放出自己的想法:“于爱卿,朕想亲自重建三大营,亲自训练军士,你看如何?” 第123章 缓建三大营? 朱祁钰这才释放出自己的想法:“于爱卿,朕想亲自重建三大营,亲自训练军士,你看如何?” 这句话问得于谦一愣。 亲自训练军士?你懂吗? 不过朱祁钰毕竟是天子,于谦还不能硬怼回去,只得回复道:“陛下亲临,将士们必然用命,刻苦训练,重建的时间必然会缩短。” 只是缩短多少,于谦没有说,万一因为你胡乱指挥,导致时间加长呢? 朱祁钰听了于谦的回答,满意地点了点头,兴奋地道:“好,就这么定了,明日起朕就开始亲临三大营,监督训练。” 他用的是监督,不是亲自训练。 于谦显然也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心中暗道:“陛下还是知道自己斤两的。” 于是微微躬身,答道:“臣谨遵陛下旨意。” 第二天,朱祁钰在早朝之后带着仪仗出宫,亲临五军营。 没办法,朱祁钰最想去的其实是神机营,不过神机营因为火器损失严重,即使人马齐全了,没有火器也没法训练,而三千营以骑兵为主,现如今也是奇缺战马,调集购买还需要一阵子,没什么好训练的。 只有五军营,以步兵为主,骑兵为哨,再加上之前于谦从进京勤王的队伍里挑选了一些精锐补充进来,勉强还有训练的可能。 朱祁钰的到来,让五军营顿时沸腾了起来。 天子亲临,这种殊荣对于整支队伍都有一种强大的激励作用,领兵的将领们可以有机会在皇帝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如果表现好了,就有机会被皇帝记住,机缘到了就可以升官,而底层军士们则是感念皇恩,毕竟前阵子刚发了银子嘛,今天表现好了,说不准皇帝又可以奖励点银钱,攒一攒,回家可以买地了。 营地大帐中,都督陶瑾率领一群武将正竖立在朱祁钰的下首,大家一齐看着自己的皇帝陛下,眼中透露出火热。 朱祁钰打算先认识一下将领们,便微笑着对陶瑾道:“陶将军,军中将士朕还不熟悉,给朕介绍一下吧。” 陶瑾连忙起身,将帐中将领挨个介绍了一遍,每一个人都简单说了说。 朱祁钰微笑着和每一个将领打着招呼,频频点头,挨个都简单夸奖了几句,夸得这群武将心潮澎湃。 待介绍完,陶瑾对着朱祁钰道:“陛下今日来五军营,是否是想看看我大明将士?” 朱祁钰点点头,道:“朕的确有此意思。” “自从朕登基以来,还没有来过三大营,昨日和兵部于爱卿议事,听他提起近期正在重建三大营,就想过来看看,今天无甚大事,便出宫过来了。” “今日不是操练之日,臣恐士卒不全,还请陛下恕罪。”陶瑾先请了个罪,没办法,许多人都被所属将官拉出去屯田了,压根就不在大营里,现在拉回来也来不及了。 “士卒不在?”朱祁钰疑惑,问道:“今日也不是休沐之日啊,为何人不全?” 陶瑾连忙回答:“回禀陛下,有些士卒去屯田了。” “屯田?”朱祁钰这才想起来,明朝的士卒是施行军户屯田制度的,和后世的职业军人不同,他们是需要种地的。 不过现在是正月啊,哪有这个时候出去屯田的?于是问道:“这寒冬腊月的,地都冻上了,也长不出来粮食,屯哪门子田啊?胡闹。” “臣有错,请陛下恕罪。”陶瑾连忙翻身跪倒,向朱祁钰请罪。 “臣等有错,请陛下恕罪。”一众将领也一齐跪了下来。 “起来,都起来,谁跟朕解释一下,为何要冬日屯田?”朱祁钰不耐烦了。 陶瑾回道:“回陛下,其实屯田只是一个说法,兵部前几天刚下了条子,说是此次瓦剌入寇,京师城防毁坏较多,就把士卒们拉出去一部分帮助修缮了。” “哦。”朱祁钰这才想起来,前几天的确有这么个事儿,是兵部侍郎项文曜上的奏本,朱祁钰见只是调拨一些士卒去修缮城防,也就没有多想,直接便御笔朱批了,没想到项文曜居然是抽调了三大营的士卒去干这件事。 “朕想起来了,前几天兵部的确说过这么一件事。”朱祁钰回答道:“不过朕事情有点多,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陶瑾连忙道:“陛下心系天下苍生,掌握黎民百姓的生计,每日比是日理万机,还请陛下保重身体啊。” “嗯,嗯。”朱祁钰随口回答,继而转化话题,道:“那么你们下次操演是哪天啊?” “就在三天之后。”陶瑾回道。 朱祁钰点点头,大声道:“那朕今日就先不见将士们了。” “三日之后,朕将亲临大营,观看将士们操演。” “遵旨。”帐中将领齐声回道。 等朱祁钰走后,陶瑾坐会主位,意气风发地对着旗下将领们道:“诸位,刚才陛下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三日之后陛下将亲自观看操演,这种机会有多难得,你们心里也是有数的。这两天都给我把精神打起来,好好操练一下自己的人,回头也让陛下看看我大明将士的风采。” 三天后,朱祁钰果然按时到场,身边还跟着谭裕、陈韶等几个亲近的武勋子弟,陶瑾顿时兴奋起来,手底下的将士们也是知道皇帝陛下今天特意来看自己操演,都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参与其中,操场上顿时喊杀声震天,杀气四溢,朱祁钰连声夸赞,并在操演完毕后颁下赏赐,大明将士齐声喝彩,口呼陛下万岁,最终,本日操演圆满结束。 只是让陶瑾没想到的是,自从这天起,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朱祁钰每次操演必到场,有时候还不提前通知,时不时杀得他措手不及。 虽然这些事情没有让陶瑾束手束脚,但是也是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是的,麻烦不是来自于朱祁钰,而是来自于文官。 三月初的大朝会上,回京述职的奉旨巡抚河南湖广、都察院右副都御使王暹上奏大明天子朱祁钰,详述河南湖广百姓贫困,生活艰辛,也先即已遁走,宣大也有捷报,料瓦剌短期内无法再次入寇京师,请求天子暂缓重建三大营,省下银子给河南湖广的百姓减免赋税,百官纷纷响应。 天子怒,罢朝回宫。 后宫里,朱祁钰招来左都御史王文、吏部尚书王直和户部尚书陈循,一坐下就怒气冲冲地对三人道:“你们说说,这个王景旸是什么意思?河南湖广都装不下他吗?回来就给朕添堵。” 三人对视一眼,吏部尚书王直出言道:“王暹此人还算是能吏,官声向来是不错的,想来也是他巡抚河南看到了民生艰苦,这才上奏陛下,臣料想,王暹并无它意。” “并无它意?”朱祁钰仍然怒气冲冲,反问道:“减免河南和湖广的赋税,朕并无意见,但是重建三大营乃是国家大事,关系社稷安危,他身为巡抚,这点道理还不懂吗?” 王直思索了一下,答道:“老臣以为,王暹所言还是有所道理的。” “现如今河南数月没下过雨雪,老臣看来今年可能有旱灾,还需提前防范。” “至于湖广,麓川之乱刚刚平定,百姓急需安稳,且如今广东的逆贼黄潇养还在作乱,麾下十余万人,前阵子还在攻打广州城,赋税减免,有助于平叛安民。” “而陛下英明神武,击退瓦剌贼寇,宣大防线如今也被于兵部调教得固若金汤,想来也先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次入寇的,臣以为,三大营缓建之事的确可行。” “况且,”王直顿了顿,道:“国库现如今也没银子了不是。陛下今日还叫上陈尚书,想来也是要咨询备用的。” 陈循点点头,道:“王吏部所言非虚,如今去年的秋税虽然刚刚收完,但是各衙门正在计算今年的花销预算,这几日就会报上来,按照臣以往的经验判断,国库里剩不下多少银子可以支用了。” “那三大营也不能不建。”朱祁钰脸色立刻黑了下来。 开什么玩笑,三大营那可是大明最重要的武装力量,属于皇帝手中最核心的实力,没有三大营,怎么震慑各地藩王,要知道有些藩王还是有王府护卫的,人数都是数千,当年自己的太爷爷不就是靠着数千北平卫发动靖难才打下的天下么?他朱祁钰可不想当年的事情再重演一遍。 朱祁钰调整了一下心神,对着一旁一直打酱油的左都御史王文道:“王爱卿,你是什么意思?” 听到朱祁钰点了自己的名字,王文立刻躬身答道:“回陛下,臣以为陛下这些日子去三大营有些频繁了,王巡抚可能会担心陛下醉心武事,忽略百姓民生。” 他之前在朱祁钰那里的评价不算太好,看到朱祁钰有些不明白王暹的意思,便直接点明了出来。 不过王暹毕竟是自己的下属,王直和陈循又在一旁坐着,他也不好说些什么,便换了种委婉的说法。 朱祁钰听了王文的话,这才明白王暹的意思,看着三人苦笑道:“你们是担心朕会学太上皇一样亲征?” 第124章 互市的建议 朱祁钰看着三人苦笑道:“你们是担心朕会学皇兄一样亲征?不,朕不会的。” “朕只是想亲自监督,尽早让三大营恢复战力。” 三人微微躬身,齐声道:“陛下圣明。” 王直接着开口道:“老臣理解您的苦心,不过如今朝廷上下事务繁多,我等身为臣子,也是希望能够协助陛下治理好天下。” 王文和陈循微微点头,一齐应是。 朱祁钰看着他们,心中不免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的大明文臣,还不像明末东林党一样只专注于党争,心中还是有一股子劲头的。不过天下哪有那么好治理的,别的不说,文臣的根基在于地主阶级,不过即使在这个年代,地主阶级对于土地的兼并其实已经开始了,尤其是王振专权的这些年,为了与文臣争权,免不了对于一些品行不太好的大臣进行拉拢,而这些人又是土地兼并的主力,王振免不了睁一眼闭一眼,对于他们的行为不予理会,以王直为首的传统文臣,家里其实也在进行土地兼并,大家都是乌鸦,谁也别说谁黑罢了,即使有几个不贪土地的,也干不过泱泱大势,更别提他们未必可以看到这些事情。 大明自太宗朱棣以来,寅吃卯粮已经习惯了,大家都着重在当下,先解决眼前的问题,以后怎么样暂时还管不到。 朱祁钰整理了一下心神,对着三人道:“朕知道如今天下不安稳,河南湖广的赋税可以减免,不过三大营的重建绝对不能停,必须继续下去。朕意已决,三位爱卿不必再劝。” “今日朕找你们过来,就是想商议出这笔银子如何解决。” “陈尚书,你是户部尚书,你先说。” 陈循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恕臣愚钝,暂时没有办法。” 顿了一下,接着道:“除非陛下可以从内承运库出这笔银子。” 王直和王文眼睛一亮,虽然太上皇朱祁镇此次亲征花去了一大笔银子,但是内库里还是有几十万两银子的,这其中除掉一部分武勋的俸禄之外,调拨出二十万两没啥难度,应该暂时够三大营重建的事情了。 不过这主意文臣虽然赞同,朱祁钰却绝对不会考虑,原因很简单,内库现在还掌握在孙太后手里,她老人家说了,汪皇后之前没管理过皇家内库,还需要跟着学一段时间,等她学会了,再交到她的手上。 并且孙太后一直在找人联系也先,看看能不能花钱赎回朱祁镇,这里面的银子都是为此准备的。 之前京师保卫战的时候还被朱祁钰硬挖出来一笔银子,作为赏赐分给了有功将士。 再加上登基那天的事情,双方关系目前还是很僵。 朱祁钰也因为此事找过孙太后,结果被孙太后给毫不犹豫地挡了回来。 意思很明确,我老太太还没死呢,这笔银子我有用,你们就先别惦记了。 朱祁钰对着陈循苦笑道:“太皇太后在找人联系也先,打算救出太上皇。” 他的话明面上和陈循的回答毫不相干,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三人同时都明白了朱祁钰的意思,同时也苦笑了一下。 陈循无奈道:“那就是真的没办法了,太仓真的没什么银子。” 朱祁钰转向吏部尚书王直问道:“王老尚书有什么法子吗?” “臣也没有办法。”王直摇摇头,花白的胡子随着头摆动。 朱祁钰看了看一旁坐着的左都御史王文,自言自语了一句:“既然王老尚书都没办法,朕就不问你了。” 王文面色一囧。 什么叫不问我了,我的确比王直年轻,但是能力也未必会比他差啊,虽然我的确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 想到这里,王文的心里立刻舒服起来。 麻烦少了。 房间里立刻沉默起来。 朱祁钰的脑子在飞速转动,回忆着之前政府没钱了会怎么办? 大海对岸那个国家,因为没钱导致政府停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的解决方案一般就是印钱,出售国债,缩减一部分开支。 但是这些办法对于大明来说没意义,太祖皇帝朱元璋在建国之初设计的那套方案本来就已经非常节省了,大明卫所都是自己养活自己的,官员的俸禄更是低到不行,所以缩减开支没希望。 国债就更不可能了,自己一个皇帝向民间借债,不说有没有人买国债,单说文臣那就通不过,有辱皇家威仪的事情自己可不能做,孙太后在那盯着呢。 至于印钱? 大明的确是有纸币的,不过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大明宝钞早就被朱棣印得不值钱了,老百姓都是用铜钱和银子的,官员倒是用宝钞发俸禄,但是宝钞拿到手都是立刻兑换出去的,谁也不会留在手里。这玩意已经没有多少价值了,印了也没用。 那么开源的方案就剩下贸易了,虽然大明不重视商业,但是大明的商业还是蛮发达的,只不过因为某个人的历史原因,朝廷没办法从商户手里征税,这笔钱就不用想了。 再说了,哪怕是可以对商户征税,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朝廷上下也会一致反对。 国家贸易? 互市? 朱祁钰脑子突然灵光一闪,脸上露出笑容,对着三人笑道:“朕想到办法了。” “哦?”王直三人也是来了精神,问道:“还请陛下明示。” 朱祁钰笑了笑,也不直接说,而是对陈循问道:“陈尚书,你是掌户部的,不知道你是否熟悉互市?” “陛下可是说太祖所定的茶马互市?”陈循道。 朱祁钰哪里知道什么茶马互市,不过还是随意地点了一下头,表示确认。 陈循缓缓道:“还算熟知。” “朕没有参与过互市,你给朕说说。”朱祁钰出声道,他对于这段历史了解的并不多,的确是不知道朱元璋设置的茶马互市是个什么鬼。 “遵旨。”陈循喝了口茶水,答道:“茶马互市起源于隋唐,李唐以此与周边的突厥、吐谷浑、吐蕃等国交易,以盐茶等物换取马匹,赵宋时更为兴盛,辽金两朝,上至贵族,下至庶民,已经到了不可一日无茶以生的地步,茶马互市更为兴盛,且设都大提举茶马司以为用,每年可得马匹过万。” “极至蒙元,因为本身就是来自草原,不缺马匹,故而茶马互市衰落,每年交易几乎没有,可以略去不提。” “太祖建国之后,深感我大明马匹不足,故而建立马政,以民间养马,且设立太仆寺管理此事。但是马政供马不足,马匹也不如草原上的好,又恢复互市,以茶易马,这就是我大明茶马互市的由来。” “也就是说,这茶马互市是我大明朝廷出面交易的喽?”朱祁钰问道。 陈循点点头,道:“的确如此,茶马司主理此事。” “那么货品也是茶马司准备吗?”朱祁钰接着问道。 “这个自然是商户准备的。”陈循答道。 “茶马司是否会亲自与对方谈价格?”朱祁钰又问。 “不会,茶马司只是负责组织监督,具体事宜是商户自己去谈的。” 朱祁钰点点头,道:“那么哪家商户可以互市,是由茶马司确定的吧?” 陈循也是点点头:“正是如此。” “很好。”朱祁钰一拍大腿,道:“朕的法子就是从互市之事上去解决。” “互市?”王直三人都是有点懵。 陛下问了这么多,难道是想让户部自己组织货物去互市?不过哪来的钱啊?朝廷国库里可没有多少银子了。 这其实也和明太祖朱元璋所设计的政策有关系。 大明国库分十二个,户部所管辖的只不过是其中八个,其中内承运库还被宦官把持,实际上直接管理的只有七个,其中广惠库贮大明宝钞,大明自己人都不认,蒙元也不会认,丁字库贮铜铁、兽皮、木材,铜铁不能卖,兽皮木材人家也不需要,满打满算只有甲字库、丙字库和赃罚库的东西可以卖一卖,关键是这几个库的库房实际上是分布在全国的,想调拨过来就得一两个月,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不过身为户部尚书,陈循对于任何能充盈国库的事情都感兴趣,出声问道:“陛下是说互市由朝廷全部接手?” 朱祁钰摇摇头,道:“互市之事朝廷不方便出面。” 他在这方面可不太信得过这些文臣,一个个都是寒窗苦读数十载出来的,最多就是家里经商,自己可没操作过,哪里能胜任具体交易的事情。 “那陛下的意思是?”陈循疑惑了,不是朝廷接手,那还能怎么办? 朱祁钰笑了笑,道:“朕的意思是,扩大互市的规模,让更多的商户也能参与到互市之中来。” 更多的商户?那也没用啊。朝廷又没有商税,赚的钱都是商户的,和朝廷没啥关系啊。 陈循不语,低头思索,王直和王文也没有说话,等着朱祁钰揭开谜底。 朱祁钰也知道他们的想法,不再废话,直接揭开谜底:“朕打算这次互市,对我大明商户增收一笔保证金。” 第125章 保证金 “保证金?”在座的三个朝廷大佬都迷茫了。 陈循思索了一下,对着朱祁钰道:“恕臣愚钝,陛下所说的保证金是?” 王直和王文也一齐看向朱祁钰。 朱祁钰喝了口茶,道:“对,保证金。” “往次互市,都是我大明用盐茶布匹与蒙元换取牛羊马匹,数量上还要控制。” “而这次互市,朕打算扩大交易规模,不仅数量上要增加,在商品种类上也要增加。” “蒙元窃据我汉人江山近百年,原本的贵族几乎都习惯了我汉人的享乐方式,太祖驱逐鞑虏,恢复我汉人江山,原本蒙元贵族可以轻易得到的高级器用变得极难获取,他们难道不想尝试一下祖上的生活吗?” “我大明富有四海,青花瓷、云纹熏炉之类的高级器用不难得到,因此,这次朕打算把这些贵族器用也加入进去,多赚些银子。” “还有。”朱祁钰越说越兴奋,接着道:“江南的丝绢、四川的蜀锦、甚至西洋的器物,都可以增加进去,让这群没见过世面的蒙元贵族也开开眼界,知道知道什么是物华天宝。” 说到这里,朱祁钰顿了一下,对着陈循吩咐道:“陈爱卿,你去找人了解一下我大明还有什么好东西,能加进去的统统加进去,价格让商人自己决定。” “对了,有些珍奇玩物他们可能不会用,朕回头会吩咐武勋们挑选一些家里的纨绔子弟也参与进去,让他们提建议,后面还要去草原教授那群土豹子怎么用,你们文臣家里估计也会有纨绔子弟,统统加进去,一齐为国效力。” “王爱卿,这事儿你们吏部也参与进来,监督这些人办事,做一套临时的考核方案出来,做得好的,可以记功,回头能入流做官的话,你们吏部可以酌情优先续用。”朱祁钰满脸兴奋,对着吏部尚书王直说道。 王直和陈循听了朱祁钰的话,感觉有些匪夷所思,不过还是微微躬身,道:“臣遵旨。” “行,那就这么定了,你们下去准备吧。”朱祁钰也不打算多留他们,直接吩咐道。 却没想到陈循出声道:“且慢。” 朱祁钰满脸疑惑,看向陈循。 只见陈循满脸幽怨地道:“陛下,您还没说保证金呢!” “哦,哈哈,朕太过兴奋,把此事给忘了。”朱祁钰尴尬地笑了一下,随即道:“其实也没什么,这次互市让商户自行报名,不过为了确保商户可以参加,先让他们交一笔保证金上来,如无意外,等互市过后,全部返还。” 陈循的面色立刻浮现出震惊之色。 还能这么玩呢? 这不就是平白给自己增加了一笔银子么?虽然要返还,不过那也是互市之后的事情了,组织一次互市至少两个月时间,那国库里不就在两个月里平白多了一笔可以用的银子吗?至于返还,那还不简单,下个月就要开始收春税了,这些银子返还真心没有什么压力。 不过却听朱祁钰继续道:“不过陈爱卿,朕要先提醒你两点。” “陛下请讲。”陈循这会儿心情非常不错,立刻回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其一便是,这些银子是押金,轻易不得动用,任何人不得挪用。” “第二便是,这些押金要及时返还,朕不想背上一个与民争利的名声。” “臣遵旨。”陈循立刻答道。 第一点没问题,本来这笔银子他就是打算用来救急的,如果真像王直说的那样,今年河南有旱灾,那么这笔银子就可以拨去河南救灾,如果河南安然无恙,这笔银子自然就会按时返还了。 第二点更没什么问题,理由见第一点即可。 这时王直出声道:“陛下,老臣也有一个问题,您是打算与脱脱不花互市吗?” 朱祁钰点点头,确认道:“对啊,朕也不能和也先互市不是?” “那老臣就没有问题了,老臣告退。”王直站起来打算出去,却听到王文突然出声道:“陛下,那王景旸......?” 王文知道今天叫自己来是干嘛的,见朱祁钰忘了,便提醒了一下。 王直斜眼看了一下这个左都御史,心中有些不快。 朱祁钰都忘了这事儿了,你还提醒他干嘛? 不过王文的话已经出口,朱祁钰都听到了,他也没什么办法圆过去,只得停下脚步听着朱祁钰的决定。 朱祁钰也是把王暹给忘了,听到王文提醒,这才想起来今天叫这三位过来主要是处理王暹的事情。 思考了一下,朱祁钰道:“既然三大营不用缓建,那朕也就不罚他了。” “不过这个王景旸也是多事,既然他操心天下百姓,那就让他以都察院的名义去操办这次互市吧。” “陛下仁德圣明,臣等告退。”三人见结果不错,便请安告退了。 接下来的日子,朱祁钰继续去混三大营,互市的事情并没有太过关注,反正如今大明的高层还算是清正廉洁,不会搞什么小动作,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次互市已然在朝野上下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首先引起波澜的便是都察院。 一群监察御史听了这个消息,全都嚷嚷着要上奏朝廷,请陛下不要与民争利,保证金什么的就不要收了,我大明子民品德高洁,商贾亦是如此,保证金完全是不信任大明百姓的表现。 而且,当时在场的吏部尚书王直和户部尚书陈循也都成了奸佞小人,左都御史王文更是被一群下属喷得没有去坐衙,没办法,都察院虽然左都御史最大,但是对这群御史并没有太大的约束力,大家都是各管各的,想弹劾谁就弹劾谁,这也是太祖定下的规矩,任何人不得违背。 只是让御史们没想到的是,等陈循所做的方案一出来,这群家伙便再也没了声息,几乎所有人都不再支持他们了。 仔细看看互市方案,几乎大明上下都能得到好处。 大明朝俸禄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除了部分监察御史,几乎所有的官员家里都有生意,原来互市都是小打小闹,能够参与进去的只有几家勋贵高官,即使有人走私也要拿出一笔银子来打通关节,如今互市的规模扩大,只要交了保证金就都可以参与进去,算起来比走私划算多了,更何况这笔银子后面还可以退回来呢!哪怕不退,费用也比打通关节的花销低得多,就像有些商户说的那样,区区几百两而已,不退也没关系,就当是孝敬陛下的了。 几乎一夜之间,来户部报名的商户便超过百家,有些人甚至当场交了银子,最后户部某主事统计了一下,总额已经接近了八万两,据说陈循当天特意提前下班,请户部同僚去酒楼潇洒了一顿,子时才醉醺醺地回了家。 还有就是家里有纨绔子弟的,全都被家长叫回家里问话,然后就是满大街的乱窜,手里拿着家里给的银子到处寻找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甚至某些平日里还算老实的高门子弟都被父母叮嘱可以纨绔一点,好被吏部选上去参与这事儿,没当官就可以先叙功,这种机会百年难得,一旦有了功劳记在吏部,再找机会把自己的败家子儿塞进哪个衙门,选官的时候都可以好一些,也省得自己一直操心。 一时间京师治安大乱,纨绔子弟满街都是,治安情况迅速恶化,这就是第二个波澜——顺天府尹王贤上奏,今日因互市之事引发京师动荡,请陛下下旨,让五城兵马司尽心巡城,绥靖京师。 不过这些纨绔子弟都是有背景的,家里不是某部主事便是某侯府侯爷,五城兵马司并不敢管,指挥使大人欲哭无泪。 好在这群家伙也没折腾几天,便纷纷北上,京师这才安静下来。 朱祁钰以为也就是这样了,却万万没想到,互市引发的第三个波澜居然发生在宫里。 这天朱祁钰刚刚从三大营回到皇宫,就被小太监通知,说是太皇太后孙氏要召见他。 “这老太太找我干嘛?”朱祁钰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沐浴更衣,去见孙太后。 待到了孙太后的寝宫门口,却被小太监通知孙太后正在小憩,让朱祁钰在宫外等一会儿。 朱祁钰无奈,只好乖乖地等在宫殿门口,看起来跟罚站一样。 没办法,大明以孝治天下,他朱祁钰怎么说都是孙太后的晚辈,又不能催,只得老老实实地等着。 好在孙太后也没让他等多久,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便让他进去了。 等朱祁钰进了房间,仔细观察了一下孙太后,发现她衣着整齐,脸色红润,头发都被梳得一丝不苟,完全没有睡过觉的样子,不由得心中无奈。 “这老太太是怎么了?玩的是什么套路?”朱祁钰心里嘀咕,但还是躬身行礼道:“太后,孩儿来了。不知道您召孩儿过来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孙太后面无表情,淡淡问道:“皇帝,哀家听说你在筹划和鞑子互市?” 第126章 演戏 孙太后面无表情,淡淡问道:“皇帝,哀家听说你在筹划和鞑子互市之事?” “确有此事。”朱祁钰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这事儿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整个京师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传到孙太后的耳朵里也不奇怪。 见朱祁钰承认,孙太后接着道:“哀家并不想管朝廷政务,但是......”随即声音瞬间拔高,怒道:“你知不知道如今太上皇还在鞑子手里,你不思谋如何救回太上皇,居然还想和他们互市?你这是资敌!” 见孙太后发怒,朱祁钰连忙解释道:“太后,此事并非如此,还请听孩儿解......” 他刚想解释,孙太后立刻道:“解释什么?哀家就问你一件事,什么时候能救回太上皇?” “这个......”朱祁钰对于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他虽然知道今年也先就会把朱祁镇放回来给自己添堵,但是他还真不知道也先啥时候会放朱祁镇回来,这方面他也没在意过啊。 再说了,他去救的话,大概率会改写历史,也先发现朱祁镇握在手里有价值,绝对不会像历史上那样轻易放他回来,怎么都得把他的剩余价值榨干了才行。 见朱祁钰不说话,孙太后的火气更大了,不禁问道:“你是不是不想救他回来?” “孩儿绝无此意。”朱祁钰连忙回答道。 “那好,那哀家就要你尽快拿出个法子,全须全尾地把太上皇救回来。”孙太后也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立刻定下了时间:“这几天你就去找王直于谦那群能臣干吏把这事儿商量明白,回头报给哀家。” “要是拿不出法子,那就让那群家伙别尸位素餐、窃居高位了,趁早告老回乡吧!”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朱祁钰听了孙太后的话,心里就清楚她今天找自己的意思了。 合着是找机会报登基之日的仇呢!那天为了阻止太后临朝,怼她怼得最狠的就是这两位。 朱祁钰笑了,挺直身子正色道:“此事事关重大,朕必然会尽心竭力,尽早救回太上皇。” “什么时候?”孙太后紧逼道,眼神中似乎要冒出火来。朱祁镇是她亲生儿子,她不能不着急。 “此事朕自有安排,太后还是教导好皇太子才是正事。”朱祁钰也不再自称孩儿,而是改成了朕,言语中提醒她,自己如今才是大明天子,这事儿太大,你还是别管了,看好了皇太子才是她最需要关注的事情。 孙太后被怼得一愣,她也知道朱祁钰话里的意思,这是拿她的宝贝孙子威胁她呢,不由得勃然大怒,喝道:“皇帝,你......” “母后!”朱祁钰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转身一看,原来是钱皇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孙太后见钱氏进来,脑子立刻清醒了下来,借着钱皇后的到来给自己下了个台阶,道:“钱氏,你来了。” 钱皇后分别给孙太后和朱祁钰行了礼,对着孙太后道:“母后,陛下也不容易,如今瓦剌刚刚退去,南方还未平定,朝廷上下的大小事情都要陛下操心,我们就不要再给陛下添乱了。” 然后转身对着朱祁钰道:“陛下,您是太上皇的弟弟,救回您哥哥的事情就拜托您了,我钱氏满门都会感念您的恩情。”说着就要下拜。 朱祁钰哪敢受她的礼,连忙虚浮道:“嫂嫂言重了,朕必会竭尽全力操办此事的。” “多谢陛下。”钱皇后脸上带着泪痕,轻声感谢道。 朱祁钰这会儿也感觉到了满场尴尬,对着孙太后拱手道:“太后,那孩儿就回去处理政务了。” 孙太后面色不善,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朱祁钰其实也没等她点头同意,说完话,转身就离去了。 待朱祁钰离开,孙太后仍然怒气冲冲,不过也不好对着钱皇后发火,只是自己生闷气。 钱皇后则是在一旁劝慰着,顺便挥退了侍候的宫女。 待宫女离开,孙太后突然露出笑容,对着钱皇后笑道:“钱氏,哀家真没想到你居然有如此演技,刚刚哀家都信以为真了。” 钱皇后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表情中带着自得,旋即又浮现出一丝幽怨,叹气道:“也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说的皇上自然不是朱祁钰,而是太上皇朱祁镇。 听了她的话,孙太后安慰道:“祁镇福气绵长,前阵子不是传回消息了么?他在草原并不缺吃喝,也先甚至还把自己的妹妹派过去侍候他呢,想来是无甚大事。” 旋即脸上重又浮现出一丝怒气,恨恨地道:“这个郕王,当了皇帝就不想着救自己的哥哥,每日只知道泡在军营里不理朝政,当初就不应该让他登基,直接让见深孙儿登基就好了。” 钱氏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流泪。 孙太后看着她,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 大明官场有句话,内阁的云,宫里的风,说的极为恰当。 做官欲升迁,必须内阁那片云下雨,至于那片云最终能罩在谁的头上还要看宫里的风把云吹到哪里,这是一层意思。还有一层意思,再机密的事片刻之间宫里就会传出风来,此风所到之处,谁观知了风向便能趋利避凶。 当然,现如今内阁虽然重要,但还没有以后的地位,只是宫里的风,却是大明官员一直关注的。 第二天,朱祁钰和孙太后发生冲突的事情便传到了宫外,大明官场的官员们虽然没什么表示,但是私底下则是在偷偷议论,重点当然是朱祁钰什么时候可以拿出拯救太上皇的法子。 不过随着吵架的内容越来越清晰,就再也没有什么人敢继续讨论了,大家只是在默默观望,静待事情的发展。 原因很简单,王直是五朝元老,又身为吏部尚书,门生故吏遍及天下,议论他那不是在自己给自己找事儿吗? 于谦则是无所谓,自己管的是兵部,又不是礼部,番邦事宜与他无关,除非朱祁钰决定武装拯救太上皇,否则关他何事。但是派兵进入草原去救人?开玩笑,边关卫所干不了,三大营又废了,拿什么去草原?派什么兵?哪来的兵? 朱祁钰倒是召集了吏部、礼部和户部的尚书侍郎,据说在一起商议了整整一天,但是没什么结果,最后朱祁钰留下他们请客吃了顿饭,各自打发回家了。 时间缓缓过去,互市带来的波澜渐渐消弭,越发没人关注,但是互市这件事却是随着时间的临近越发重要起来。 最近最忙的就是户部,看在那十几万两保证金的份上,户部尚书陈循对手下官员下了死命令,这次互市必须搞好,细化方案必须用心,不许出任何纰漏,并且把责任下到个人,谁出了问题,他会亲自出面弹劾,请吏部在考功时重点考虑,至于侍郎一级的官员任免,他户部尚书是管不到,但是可以外派出去做布政使,或者带领十三清吏司去查账,大明一十三省,数百州府,上千个县,全查完,领头的也该告老还乡了。 兵部也很忙,这次互市设置在广宁中卫,就是后世锦州的位置,光是大明就涉及近千商户,衣食住行各行各业都有,甚至有的青楼都抽调人手去互市地点搭建帐篷,把业务拓展到关外,预计整个互市下来,参与人数会接近十万人,光是脱脱不花那面就会来上万人,这么多人放在大明边关,不派兵防着点怎么行。 于是,兵部尚书于谦以维持秩序为名,忙着抽调卫所去广宁支援,一方面维持秩序,一方面防备有人突袭榷场。 这个位置也是朱祁钰定下来的,一方面这里原本就重兵云集,广宁卫、宁远卫俱在,离辽东都司也不算远,南面还是号称天下第一关的山海关,即使互市有变也有足够的兵力。 另一方面则是,这地方和瓦剌隔着整整一个鞑靼,这次互市原本就是只和脱脱不花交易,也先想要插手也很不方便,脱脱不花不会轻易让他率大军过来,女真人如今只是跳梁小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实力,安全性上有所保证。 其实朱祁钰还隐藏着一个小心思,那就是尝试开启海运,试探一下江南大族的态度。要知道,这次互市规模大、时间紧,除了从京师走辽西走廊运过去的货物外,江南大族要想参与进来,就必须走海运,从锦州的七里河上岸,时间才能赶得上。 朱元璋的禁海令一直是后世诟病的存在,而江南大族垄断海贸便是以此为法理依据,大明历朝历代的皇帝几乎无一不想开海,除了朱棣这个自己打天下的马上皇帝之外,仅有少数几次开海,而且都不能长久,究其原因,正是因为这条禁海令的存在。 朱祁钰作为未来穿越过来的人,自然是知道海外的财富有多少,海运的作用有多大。虽然开海难度重重,但是至少可以借此机会先做一下试探,了解一下控制在江南大族手中的海贸船队有多大规模,以此为以后正式开海做准备。 为此,朱祁钰特意召见了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卢忠。 第127章 锦衣卫的正确用法 这是卢忠第二次觐见朱祁钰,上一次还是就任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 他对于那次召见印象极为深刻。 朱祁钰起初只是简单了解了一下他的过往,随即便对谍报方面提出了诸多设想,每一项都是他卢忠没有想过的,甚至历任锦衣卫指挥使都没有想过的。 他甚至感觉,如果朱祁钰来当这个指挥使,那么锦衣卫必然是朝廷中最强大、最有权力的衙门,如果造反都有一定的成功几率。 做他的敌人,必然会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连什么时候输掉的都不知道。 不过,也算是他卢忠幸运,有幸碰到了这么一位懂得谍报的皇帝,能在他手底下做事,必然是无比愉快的事情。 因此,在他回去之后,就开始按照朱祁钰的思路开始布置整个谍报网,规模遍及天下各地,不仅蒙元那面开始布置,甚至连最忠心的小弟朝鲜都开始布置。 眼下时间还短,这个谍报网还体现不出什么价值,但是等他卢忠把谍报网搭建完毕,正式运转的那一天,相信必然会令人刮目相看。 当卢忠进去的时候,朱祁钰穿着一身常服,正坐在桌子前批阅奏折。 卢忠行了个礼,道声万岁,而后便静静跪在地上,静待朱祁钰问话。 朱祁钰批阅完手中的奏折,轻轻喝了口茶,问道:“卢忠,朕吩咐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回禀陛下,臣正在安排。”卢忠连忙回答。 “做到什么程度了?详细和朕说说。”朱祁钰吩咐道。 卢忠抬起头,朗声道:“臣如今已经在朝廷两京十三省均布下暗子,朝中五品以上官员身边都有锦衣卫的人,李氏高丽、安南也开始派遣人手进入,蒙元方面已加强人手,消息已经开始反馈回来,臣正在整理人手,针对传回来的消息进行分析,后日便可整理汇总上承陛下。” 朱祁钰点点头,道:“瓦剌那面的人手挑选好了吗?打算如何去做?” “已经准备好了。”卢忠回答道:“臣打算分两批进入,一批以马顺亲信的名义投奔太上皇,收集瓦剌消息;另一批则以商贾身份进入草原,游走各处,传递消息。” “很好,你做得不错,朕没选错人。”朱祁钰夸奖了一下卢忠,卢忠脸上立刻浮现出激动之色,脸色通红,大声道:“多谢陛下,臣必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祁钰笑了一下,道:“今日朕召你过来,是有另一件事吩咐你,或者说,考验你。” “陛下请吩咐,臣一定不负圣望。”卢忠又是大声道。 “朕问你......”朱祁钰顿了一下,问道:“你对此次互市有什么想法?” 想法?不就是陛下缺钱了么?开次互市赚点钱。 不过这种话卢忠怎么可能说出来,只是回答道:“陛下英明,这次互市就是拿一些我天朝的商品去与鞑子交易,补贴我大明国库。” 顿了一下,接着道:“还有就是交易马匹,为三大营储备战马。” 朱祁钰点点头,问道:“还有吗?” 卢忠思索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锦衣卫的身份,道:“陛下是想要互市的消息?臣这就安排人手过去。” “不止。”朱祁钰摇摇头,道:“互市的消息要收集,但还要收集以下信息。” “第一,朕知道这次文官和武勋家里都有人过去参与,你要调查一下各家的底细,主要交易的是什么,交易了多少,做主之人是何人,是否有违禁物品出关。” “第二,此次互市时间紧,江南大户要想参与,走陆路和漕运是来不及的,只能选择海路,朕要你查出他们的船只有多少条,一次能运多少货物,最好可以查出他们海运走的航线,朕回头有用。” “第三,各家各户的纨绔这次都派过去了,他们的任务以腐化鞑靼贵族为主,你要从中选择出合适的鞑靼贵族,以利诱之,将他们转化为我大明的暗子,但是不要让脱脱不花发觉。” “第四,这次互市的目标只有鞑靼,脱脱不花的实力必然会有所增长,你要调查出几家亲近瓦剌的鞑靼贵族,寻机挑拨,让脱脱不花对他们动手,削弱鞑靼的整体实力。” “最后,朕估计此次还会有东夷诸部参与进来,你要查出东夷诸部的实力和具体位置。” “这些消息你都要关注,回头整理好报给朕。” “另外,注意保密,一旦让朕知道了有任何一条消息泄露,你卢忠就别用脑袋吃饭了。” “遵旨。”朱祁钰的最后一句话吓得卢忠浑身冷汗,连忙回答。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明白,陛下为何要查东夷的消息。这是要对东夷人动手吗? 东夷其实就是女真人,只不过这个时候女真人早已没有了大金时候的勇武,只剩下被蒙元残暴统治之后的懦弱。 洪武二十年,宋国公冯胜紧逼金山,迫降蒙元辽阳行省平章正事纳哈出,女真各部悉境归附。永乐年间,设立奴儿干都司,下辖海西、建州女真各部。 一直到正统七年,建州女真逐步整合成建州卫、建州左卫、建州右卫,依靠着大明强大的国力,建州三卫的羽翼逐渐丰满,开始时不时地劫掠一下李氏高丽,偶尔还和鞑靼干两仗,但是一直不太敢对大明动手。 不过现在情况不太一样了。 土木堡一役,大明的核心战力几乎全军覆没,接着又连续打了居庸关和京师两场硬仗,尤其是京师保卫战,打得乱七八糟,虽然于谦提出的战略思想没问题,但是架不住将领和兵员的素质跟不上,虽然成功逼退了也先,但是大明这面也损失不小,伤亡人数好几万。为了确保京师安全,朝廷不得不抽调天下精兵进京,各地卫所的战力下降不少,辽东镇作为不那么重要的前线,自然是抽调重地,其中,定辽五卫抽调5000人,广宁七卫抽调8000人,盖州、金州、复州、海州等其他卫所抽调过万,卫所战力顿时下降一半,而建州三卫因为是女真人,考虑到大明的羁縻政策,并没有从中抽调,辽东局势暗地里已经发生变化,大明再也没有绝对的实力来镇压女真各部。 朱祁钰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下令让卢忠盯着点女真诸部。 不过朱祁钰却不打算告诉卢忠这些东西,他希望卢忠能够自己领悟,顺便还可以考查一下卢忠的大局观。 “就是不知道卢忠能否理解朕的苦心啊!” 朱祁钰叹道。 辽东,广宁中卫,锦州城。 因为互市的原因,锦州城最近人口暴涨,城内大大小小的客栈全部都住满了人,甚至不少民居也都被商人们包下,一时间繁华异常。 某个民居里,李满住正在和两个人喝酒,正是建州左卫都督同知凡察和建州右卫都督同知董山。 李满住一口气干了满满一杯酒,放下酒杯,长舒了一口气,道:“汉人的酒真是个好东西啊。” 凡察和董山也是干了杯中的酒,一起点头。 董山看着满满一桌子琳琅满目的酒菜,叹道:“可惜大金没了,不然我等哪里还在乎这点酒水。” 凡察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道:“那能怎么办?谁让完颜宁甲速战败了呢。不过这些汉人也的确凶悍,当年灭了我大金的蒙元都被他们打回了草原,实力损失殆尽,我等又能如何,还是活在当下吧。” 说完又干了一杯酒。 李满住看着二人,突然微笑道:“二位,不必唉声叹气。你们叔侄如今手握建州左右卫,还有汉人拨下来的粮草供给,我女真人实力已经开始恢复,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可以重建大金了呢!” “要知道,当年太祖完颜阿骨打起兵反辽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人,兵甲甚至还不如现在,但是,我女真人纵横在白山黑水之间,什么时候怕过,女真不满万,满万全无敌,这句话可不是说说的。” “我建州三卫如今也是兵马过万,有什么好怕的,最近汉人又在土木堡输了,丢了几十万大军,这说明他们的实力已经开始下降了。” “我们只要继续恢复实力,等待时机,总有一天,我李满住,或者我的后代,会重建大金!” 凡察与董山听了他的话,一起举杯,齐声道:“属下愿意辅助大人重建大金。” “好了好了,此事你们知道就好,千万不可声张出去,我大金实力眼下还远不如汉人,还需要韬光养晦,积蓄实力。” 凡察放下酒杯,问道:“李大人说的好,不过我女真毕竟人口稀少,远远比不上汉人多,而且如今依赖于汉人的粮草才能养活建州三卫,不知道李大人对于积蓄实力有什么想法吗?” 董山也是放下酒杯,看向李满住,眼神中满是询问。 李满住哈哈笑了一下,道:“这就是为何我今日在此宴请二位的原因。” 董山年轻一些,脑子转得快,立刻出声问道:“您是说,互市?” 第128章 密议 董山问道:“您是说,互市?” 李满住赞许地点点头,道:“就是互市。” “可是我建州贫瘠,也拿不出什么东西与汉人互市交易啊!”凡察出声道。 “谁说我要交易了?”李满住笑了,满嘴的黄牙显得自己的笑容有些阴森。 “不交易,难道打算抢一笔?”董山问道。 李满住点点头,道:“正是。” “不行不行,这么做,一旦被朝廷发现,我等哪里还有活路了。”凡察立刻拒绝道:“如今广宁卫这面大兵云集,商贾虽然不少,但是大明的兵将更多,太容易被发现了。” 董山倒是没什么表情,问道:“李大人,您有什么计划,就直接告诉我们吧。只要您的计划可行,我和叔父必定全力以赴。” 李满住看了董山一眼,相对于垂垂老矣的凡察,这个三十多的男人才是他看重的人才,当年正是他的谋划,佯装与叔父凡察争夺卫印,使朝廷对女真人放松警惕,最终获得建州右卫的编制,让女真的实力暴涨三成。 不过这家伙毕竟是爱新觉罗氏,又不是完颜氏,不能完全相信,只不过眼下女真还不是内斗的时候,自己还要用他来增加建州卫的实力,所以李满住笑了笑,道:“董山,还是你聪明。” 夸奖完董山,李满住正色道:“我仔细观察过,这次互市,许多商贾都是走水路过来的,这些人我们拿他们没办法,不过还是有一些人是从李氏那面过来的,要知道,咱们的地盘可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凡察接着道:“那些汉人商贾必须过咱们的地盘,那么咱们就可以装成马匪抢他一票。” 董山则是摇摇头:“叔父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凡察面露不悦之色,质问道。 “叔父别急,请听侄儿解释。”董山倒是没有表露出生气,而是分析道:“这些汉人虽然是商贾,但是他们都是朝廷大员家中的掌柜,抢了他们,风险太大,一旦暴露,朝廷必然会派人问责,到时候咱们也不好过。” 然后转向李满住,道:“李大人是想对那群高丽商贾动手吧?” 李满住满意地点点头,道:“正是。” “这群高丽人原本就不在互市的部族之内,只是因为他们亲近汉人,才被默许过来参加互市,他们与我女真本就有仇,抢了他们,朝廷最多就是训斥,毕竟我等现在归属于大明奴儿干都司,他李氏高丽只不过是大明藩属,朝廷为了安抚我等,不见得会问责于我等,甚至都未必会搭理这些高丽人。相对来说,对他们动手,比对汉人商贾动手划算多了。” 凡察这才明白,对着二人点头道:“听你们这么一说,的确是这回事儿啊,那我立刻回右卫组织人马。” 他的建州右卫离高丽也不远,平日里就摩擦不断,眼下有这种机会,他自然不想放过。 “叔父且慢。”董山出言阻止道。 凡察疑惑地看向董山,满脸都是疑问,还略带着点不让自己动手的不爽。 董山把玩着手中的杯子,道:“李大人,对高丽商贾动手我不反对,只是我听说这次互市,朝廷可是极为重视的,一旦传出劫掠商贾之事,朝廷必然问责,咱们如今实力弱小,又是挨着东宁卫等多个卫所,风险颇大啊。” “刚才李大人不是说了吗?朝廷会安抚我们的,不见得会问责于我们。”凡察纠正道。 董山摇摇头,道:“我的意思是,咱们不能在建州三卫的地盘上动手。” “不在咱们的地盘动手,那能在哪里动手?”凡察问道。 董山看向李满住,缓声道:“李大人想必是想好了在哪里动手吧?” 李满住也用赞许的眼光看向董山,点点头道:“的确不能在咱们的地盘上动手。” “我的想法是,在高丽那面动手。” “高丽那面?”凡察立刻摇头道:“不行不行,高丽如今的实力还是比咱们强一些的,在他们的地盘上动手,太危险了。” “只要谋划得当,就不会有危险。”李满住立刻道,脸上浮现出不满的神色。 董山开口道:“李大人,叔父说的对,在高丽动手,咱们人生地不熟,风险的确有些大。” 李满住立刻瞪起眼睛,看向董山。 董山知道李满住对自己有些不满了,于是开口道:“其实咱们可以在定辽右卫那面动手。” “定辽右卫?”李满住思索了一下,问道:“为何选在那里?” 董山微微一笑,回答道:“其一,定辽右卫并不是咱们的地盘,在那里动手,只要咱们下手干净一些,别留下活口,那就不会有暴露的危险。” “其二,朝廷最近抽调了一批人马去了京师,定辽右卫也是抽调了不少人,据我所知,那面只剩下了3000多人,兵部还抽调了一批人手去互市地点威震地方,右卫中剩下的人更少,巡逻的探马都是走一个过场而已,巡查力度并不大,在那里动手,安全性也高一些。” “其实,要是李大人能把定辽右卫的王指挥使拉进来,那就更好了。” 李满住思索了一下,道:“那我就去试试,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此事告诉了他,那咱们还要在定辽右卫动手?”凡察问道。 董山却安抚道:“叔父莫慌。” 然后转向李满住,道:“李大人,我估计只要我们留下一部分财货,相信王指挥使也会有兴趣的。” “可以。”李满住盘算了一下,点点头,然后道:“你们说这些财货如何分配呢?” 凡察立刻道:“当然是分成三份,由我等均分了,哦,对,还有王指挥使,那就分成四份,想来也值不少银子呢。” 李满住不动声色地望向董山,眼神中带着询问,不过还有一丝不满。 董山立刻懂了他的意思,出声道:“还看李大人做主便是。” 凡察看向自己的侄子,刚要抱怨,却发现自己侄子的眼神中散发出一丝精芒,这才懂了董山的意思,跟着道:“那就请李大人做主吧。” 说完又觉得自己吃亏了,接了句道:“咱们都是女真人,想来李大人是不会让我等吃亏的。” 董山立刻就想捂住自己的额头。 凡察这家伙是不是老糊涂了,虽然眼下大家都是平级,但是李满住部族的实力可是远远超过他董山和凡察联合起来的,这次明显就是李满住想自己多拿一些,但是董山知道,董山也是用他的实力来保证这次的事儿能成功,多分一些是理所当然的。 你凡察反正都答应了让他做主,干嘛还跟了句酸溜溜的话,这不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么? 李满住倒是没有说什么,他又不是第一天和凡察打交道,这家伙平日里就是嘴贱,不搭理他就是了,反正自己找的是董山。 李满住给三人倒了杯酒,笑呵呵地道:“那事情就这么定了,回头我去找王指挥使探探口风,再来约见二位商议出兵之事。” 说着端起酒杯,然后一饮而尽,道:“祝我等旗开得胜,收获颇丰。” 凡察和董山也是举杯一饮而尽,齐声道:“祝大人旗开得胜,收获颇丰。” 互市这么大的事情,瓦剌那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大明这么大的动作,消息很快就传到也先的耳朵里了。 也先在大帐中召集部下,商议着怎么才能去劫掠一番,这一点倒是和女真人一样,只不过他们没有考虑劫掠高丽人,而是打算直接去互市现场,直接对更加富有的大明商贾动手。 一个小部族的首领出声道:“太师,这还有什么好想的,当然是直接杀过去便是。” 另一个首领反驳道:“怎么杀过去?这次互市是汉人专门和鞑靼人交易组织的,意图也是非常明显,就是增加大汗那面的实力,鞑靼人毫无疑问会阻止咱们过去,到时候咱们还能和大汗打一仗不成?” 小部族首领立刻道:“那也不能看着他们鞑靼人增加实力啊,再说了,太师可是如今草原上的统治者,大汗也未必敢拦。” 那个首领接着反驳:“就算你说的对,那大汗那面也会提前通知那些汉人,到时候他们躲进锦州城,咱们怎么要打进锦州城?靠你脑子里的水吗?” 小部族首领登时大怒,拔出刀要和他决斗。 双方都有自己的支持者,帐内顿时乱做一团。 也先坐在主位,冷冷地看着混乱的场面,手中把玩着切肉用的金刀,好像在考虑是否要从下面这群人中挑出来几个肥的烤了当晚餐。 不一会儿,下面的人发现也先一直没有说话,吵闹声渐渐小了下去,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做好,扭头看向主位上的也先。 也先见场面安静了下来,冷冷地道:“都吵完了?” “臣等有错。”下面人连忙讨饶。 也先把金刀插在面前的肉里,缓缓道:“既然吵完了,那就听本太师说说。” 第129章 事起 也先丢下金刀,对着下面众人道:“本太师的想法是,派一支偏师从北面绕过去,走喀尔喀的地盘上绕过去,从科尔沁南下,本太师会率领你们在正面吸引住鞑靼诸部,不让他们驰援。” “只要抢到手,立刻直接向西撤离。” “那不会直接撞到大汗的人马吗?”一个部族首领问道。 另一个部族首领立刻道:“太师统率大军就在不远,大汗怎么敢动手?”说完还献媚地向也先笑了笑。 也先满意地笑了一下,点头示意他说的很对。 “那太师打算派哪一部去做此事?”有一个部族首领问道。 也先低头假装思索了一下,随即道:“此事颇为危险,所以我会命伯颜率其本部人马去。” 伯颜帖木儿是也先之弟,统率瓦剌左翼诸部,眼下负责看管朱祁镇,属于也先最亲信之人,只不过之前并没有取得太多的功劳,这次用他,也是希望他能捞取一些功绩,以便镇压手底下的骄兵悍将。 帐中无人反对,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随即,也先将命令传到伯颜那面,伯颜立刻开始准备。 朱祁镇最近正在和自己的新媳妇饮酒作乐,她是也先的妹妹,名字叫宝勒尔,长得极为漂亮,明眸皓齿,绰约多姿,用蒙古人的话来说,就是皮肤像牛奶一样白皙,眼睛像星星一样美丽,整个人就是草原上最美丽的花朵,无数瓦剌的勇士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不过现在这个女人被送给了朱祁镇这个汉人的太上皇,也算是没有辱没了她。 袁彬走了进来,对着朱祁镇道:“陛下,臣得到一个消息,伯颜先生要率军出征了。” “出征?”朱祁镇奇道:“没听说最近太师要南下啊,眼下刚刚开春,道路泥泞,他能去干嘛?” 袁彬还未答话,宝勒尔倒是出声道:“夫君,臣妾倒是知道此事。” “哦?你知道?来跟夫君说说。”朱祁镇笑着对宝勒尔道,还顺手摸了一把宝勒尔的屁股。 袁彬如同老僧坐定,心口归一,面对眼前的景象没有一丝惊讶,显然是看惯了的。 宝勒尔身为蒙古女子,也不太在乎这些事,只是道:“臣妾是听身边的侍女说的,据说伯颜哥哥要去什么锦州,那面在互市,估计是要去买些你们汉人的东西吧。” 互市的事情朱祁镇是知道的,这个消息早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当时他还有些怨怼,和袁彬吐槽自己的弟弟不思索着赶紧来救自己,反倒是和脱脱不花做起了买卖,实在是有些没良心。 “伯颜也要去互市?”朱祁镇奇道,随即顿了一下,对着宝勒尔笑道:“那有没有提起我?” “提夫君干嘛?”宝勒尔问道。 朱祁镇笑着说道:“这不是我一直居住在伯颜这儿吗?要是他去锦州,那我怎么办?要不要随行啊?” “这个我不知道哎!”宝勒尔摇摇头答道。 朱祁镇收敛起笑容,脸上浮现出一丝愁色,道:“要是我也能跟随就好了,到时候我就亲自去互市,给你挑一些宝贝回来。” 听到有宝贝,宝勒尔眼睛一亮,立刻道:“那我就去问问二哥。” “去吧。”朱祁镇拍拍她圆滚滚的屁股,笑眯眯地看着她出去,立刻就收敛起笑容,对着袁彬问道:“你看看安排一下,能否趁乱离开此地?” 袁彬无奈地摇摇头,道:“回陛下的话,其实您不用让宝勒尔出去问,我已经打听到了,这次伯颜出征,不会带着您,而是把您送到瓦剌本部那面。” “也先已经拨了五百骑兵,估计明日就会护送您过去了。” “护送?看管才对吧。”朱祁镇无奈道,随即倒上酒开始喝了起来,算是借酒浇愁了。 袁彬没敢接话,只是静静站着。 宝勒尔骑术了得,又是在伯颜本部,没一会儿就转回来,小脸臭着,一脸的不开心,明显是被伯颜教训了,见到朱祁镇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不由道:“我问过二哥了,他说这次不带咱们。” 朱祁镇用灿烂和煦的笑容掩盖住自己那一丝失望,对着宝勒尔笑道:“我的小宝贝生气了?” 宝勒尔撅着嘴,摇摇头,旋即又点点头,道:“我是生气了,二哥以前最疼我了,结果这次我怎么说他都不同意,只说我要去可以,不能带你。” 朱祁镇一把搂过宝勒尔,笑道:“没事,没事,不去就不去,大不了咱们派人传消息回大明,让他们送一些宝贝过来就是了。” 宝勒尔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春光灿烂地道:“还是您最疼我。” “你是我的小宝贝,我怎么可能不疼你。”朱祁镇笑嘻嘻地回答,然后对袁彬吩咐道:“去和伯颜兄弟说一声,让他从战俘里挑选一个人回去传信,就说我在这面,需要一些好东西送给宝勒尔。” 袁彬躬身领旨,转身离开。 朱祁镇望着他的背影,眼神中露出一丝失落,但是立刻就隐藏了起来,继续与宝勒尔饮酒作乐。 互市就这样牵动了各方势力,只不过这时候的朱祁钰还不知道。 五天后,朱祁钰正在三千营与石亨等人操练兵马,看着台下来回冲杀的大明骑兵,朱祁钰面无表情。 菜鸟,都是菜鸟! 朱祁钰虽然不太懂军事,但是单从眼前的景象就能看出来如今这支骑兵与蒙古铁骑的差距。 整个骑兵队伍训练不足,冲击起来阵型混乱,马匹更是有大有小,有快有慢,整个锋矢阵肉眼可见地出现脱节,原本锋锐无比的阵型被拉长到一个方块,甚至有些骑兵还无法松开缰绳挽弓射箭,只能握着腰刀尽力控制着马匹,防止自己掉下来。 石亨也是皱着眉头,盯着下面的骑兵一言不发。 朱祁钰扭头问石亨道:“武清伯,如今这三千营差得太多了,你说何时可以恢复战力?” “回陛下,三千营如今刚刚重组,还需熟悉马匹,按照现在的进度练下去,臣以为还要半年。”石亨答道。 “半年?”朱祁钰摇摇头,道:“好吧,你比朕知兵,那就再练半年再出兵。” “出兵?”石亨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问道:“陛下打算对何处用兵?” 他是朝廷中如今为数不多的统兵大将,现在提前知道了朱祁钰要用兵,他自认当仁不让,早些做准备也是正常的。 朱祁钰无奈道:“这不是孙太后一直在催朕赶紧出兵救回太上皇吗?” 石亨尴尬地一笑,不再说话。 这话题没法接,谁知道你朱祁钰是不是真的要救回太上皇朱祁镇,按照他的理解,二日同天就不可能发生,不需要解释,看看赵构怎么对宋徽宗赵佶和宋钦宗赵桓就知道了,为了自己的皇位,连绝世无双的岳飞都能冤枉死,就可以大概猜到朱祁钰对救回朱祁镇这件事的态度了。 石亨正不知道如何回答之时,锦衣卫指挥使卢忠突然快马跑进了军营,飞速来到点将台,单膝下跪,对着朱祁钰道:“陛下,臣收到要紧消息,瓦剌人可能会偷袭锦州,劫掠互市。” “偷袭锦州?劫掠互市?”朱祁钰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立刻问道:“消息来源是否可靠?” “可靠。”卢忠立刻回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是否有详细消息?” 卢忠摇摇头,道:“探子只传回了这一句话。” 朱祁钰不禁思考了起来,想了一会儿,对着卢忠吩咐道:“再去探查,朕要知道何人领兵,有多少人马,走的哪条路,大概何时可以到锦州城。” 卢忠领命下去,石亨则是道:“陛下,臣请命去锦州。” 朱祁钰知道他对于阳和口之败还是耿耿于怀,但是这次他不打算放石亨过去,而是另有计划,于是道:“武清伯别着急,如今消息不全,等朕了解个大概再做决断。” 石亨点点头,不再说话。 朱祁钰心中回味着刚刚卢忠报回来的消息,琢磨着这件事情。 也先打算偷袭锦州,在互市之前朱祁钰早就想到了,也和石亨、于谦等人聊过此事,当时他们统一的意见是,瓦剌和辽东之间隔着鞑靼,这次互市又是脱脱不花难得的增强实力的机会,脱脱不花肯定会对也先有所提防。 再说了,锦州地处辽东中心,光是锦州就有广宁卫、义州卫等好几个卫所,周边又有定辽、海州、盖州等多个卫所随时驰援,兵力其实并不缺乏。 锦州城还是大明在辽东的大城之一,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即使这些卫所打不过也先的大军,那瓦剌人也攻不下城池,只会在锦州空耗兵力,持久战拼国力,大明耗得住。 就是如今已经开春,辽东百姓可能会因为战端耽误农时,得提前准备好救济。 思索了一会儿,朱祁钰对着石亨道:“今日操练交给别人,你跟我去一趟兵部,看看兵部那面有什么消息。” 说完便对着身边的王成吩咐道:“王成,摆驾兵部。” 第130章 兵部议事 正阳门内,兵部衙门。 大堂上,于谦正坐在桌案前批阅公文,突然听到朱祁钰来了,连忙安排人手接驾。 朱祁钰一进大门,便挥手让众人退下,只留下兵部尚书于谦和兵部侍郎项文曜商量事情。 待众人坐定,于谦出言问道:“陛下今日前来是有何事?莫非是三大营不顺?” 朱祁钰一脸严肃地道:“三大营不顺是正常的,刚刚朕还和武清伯说过此事,武清伯告诉我,单是三千营就还要半年时间才能恢复战力。” “不过今天来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是有消息传来,也先要袭击锦州。” “锦州?那不是互市所在吗?”兵部侍郎项文曜立刻道。 互市是这段时间朝廷的大事,关注度与南方黄潇养谋反不相上下,一听有人要袭击锦州,项文曜顿时大惊失色。 毕竟土木堡之战的影响还远没有过去,京师保卫战打得乱七八糟他也看到了,对于瓦剌的动向,朝廷上下现在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有一点消息便会闹得满城风雨。 朱祁钰点点头,道:“的确,所以今日朕来兵部,就是想知道最近瓦剌那面有什么消息传来,同时与于爱卿商量一下如何应对。” 于谦思考了一下,缓缓答道:“回禀陛下,锦州如今云集了近十个卫所,兵力上足够防备好锦州城,只要广撒探哨,提前预警,让城外互市的商人可以及时躲进锦州城即可。” “兵力的确足够,只要不在城外野战,也先拿锦州城必然毫无办法。”石亨在旁边插嘴道。 虽然他很想亲自去报仇,但是还算有理智,当着于谦的面也不能胡说八道不是?毕竟这位兵部尚书也是刚刚打赢了京师保卫战,知兵之名在朝廷上下那是尽人皆知,自己没必要因为一次渺茫的报仇机会而得罪这位朝廷新贵。 于谦点点头,表示认可了石亨的说法,然后接着道:“其实臣以为,这个消息并不真实,很可能是个假消息。” “怎么说?”朱祁钰问道。 于谦回答道:“因为兵部最近的确得到了一些消息,也是关于瓦剌动向的,只不过和您得到的消息不太一样,兵部的消息是说,瓦剌人的确在集结兵力,只不过离我大明略远,倒是离鞑靼比较近。” “鞑靼?难道也先准备打穿鞑靼的地盘去攻击锦州?”朱祁钰疑惑道。 “有可能。”项文曜回答道:“臣以为,也先此人功高盖主,向来看不起蒙元大汗脱脱不花,说不准可以干出这种事情来。” “也先没有那么蠢。”石亨不屑道。 项文曜脸色一黑,反问道:“那你说瓦剌为何会集结大军,还那么靠近脱脱不花的地盘?” 石亨冷笑一声,道:“我就说你们文臣里总是有人装着知兵事,实际上什么都不懂。” “也先虽然向来不敬脱脱不花,但是他也没必要真的与脱脱不花开战,毕竟脱脱不花怎么说都坐在汗位之上,蒙元虽然是蛮夷,但是毕竟统治中原近百年,上下尊卑也都知道,也先只要以势力威压,脱脱不花未必敢拦。” “再说了,即使脱脱不花出兵拦截,那我大明也算渔翁,也先和脱脱不花斗得越凶,我大明越是开心,也先至于傻到他们双方鹬蚌相争,让我大明渔翁得利吗?” “那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项文曜没好气地道。 石亨仍然冷笑着回答:“不知道。” “一句不知道便想打发朝廷上下么?你如此回答,如何对得起陛下厚爱。”项文曜立刻开始甩锅。 “对不对得起陛下那是陛下说的算,如今陛下就在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三道四了。”石亨毫不犹豫地反驳,一丝面子没有给项文曜留下。 “好了,都闭嘴吧。”项文曜还待反驳,却被朱祁钰一句话打断。 只见朱祁钰面色发红,明显有些生气,道:“今日朕来兵部是商议战事的,不是听你们两个吵架的。” 随即对着于谦道:“于爱卿,说说你的看法。” 于谦回答道:“陛下莫要生气,其实臣以为,也先与脱脱不花不会开战。” “那也先集结兵力干嘛?”朱祁钰问道。 “臣以为,可能是也先打算以势威压脱脱不花,令其让开道路。” “亦或是命人假扮鞑靼部族,去锦州互市交易。”于谦回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也是,如今瓦剌势大,脱脱不花未必扛得住也先的压力。那你说说,我大明该做些什么?” 于谦答道:“结合陛下和兵部的消息,臣以为我大明可以什么都不做,只需要防着点鞑靼即可。” “你是说脱脱不花可能与也先沆瀣一气,一同劫掠锦州?”朱祁钰倒吸了一口气,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可能发生,瓦剌和鞑靼本就都是蒙元的部族,内部矛盾再大,有机会占便宜的时候也会放弃内斗,联手对敌,前阵子也先攻打京师,脱脱不花就打算带人去辽东劫掠,要不是杨善秘密出使,用互市安抚住了脱脱不花,那如今的辽东不知道会被祸害成什么鬼样子呢。 这次互市规模这么大,脱脱不花那家伙也没什么大战略,朝秦暮楚的事情他做得出来。 不过在朱祁钰看来,脱脱不花好歹也是蒙元大汗,虽然略有些贪婪,但是杀鸡取卵的事情他还是干不出来的。 于是朱祁钰摇摇头,道:“朕以为脱脱不花没那么短视,他的实力本就不如也先,与我大明互市,是他唯一可以增强实力的机会,相信他不至于做出劫掠的事情来。” 顿了一下,朱祁钰还是补充了一句:“不过咱们也要防着点他为好。” 于谦赞许地露出微笑。 这个皇帝还算合格。 “既然也先不是和脱脱不花一同劫掠,也不是和脱脱不花开战,那也先集结兵力,就有可能是攻打宣大防线,我们还是要提前做好准备,以免措手不及。”项文曜分析道。 “嗯,项侍郎说的有理。”朱祁钰点头同意。 “此事易尔,陛下回宫后给昌平候和大同郭总兵发一份旨意即可。”于谦说道。 朱祁钰想了想,道:“旨意可以发,但是不能只发旨意。” 不能只发旨意? 这句话把众人都弄懵了。 除了发道圣旨告诉杨洪和郭登加强防备,还能干嘛? 难道让他们主动出战? 开玩笑,宣府和大同的兵力也就是将将够防御的,山西十七个卫所眼下就几个没有能野战的,全靠城池、堡寨、墩台的高墙防御,一旦出城野战,瓦剌骑兵可以轻松击败宣大所有的卫所,以朱祁钰的以往表现来看,于谦等人不相信朱祁钰会发出这样的旨意。 那还能是什么呢? “臣等不太明白陛下的意思,请陛下明示。”众人齐声道。 朱祁钰一指下首坐着的石亨,也不废话,直接道:“朕打算让武清伯领三千营出关。” 众人立刻被吓了一跳。 “陛下,不可。”于谦立即站出来劝阻:“刚刚武清伯还说,三千营战力未复,还需休养生息半年时间,如果贸然领兵出击,一旦有什么意外,那三大营的重建又要拖延许久,于国不利,还请陛下三思。” 石亨也是点点头,道:“臣倒是不怕死,但是三千营还不能拉出去,如于尚书所言,一旦出什么意外,三大营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士气必然遭遇打击,大明经不起这样的损失啊。” “你刚才不是还跟朕求战呢吗?”朱祁钰知道他们的担心,不过并没有生气,而是调侃起石亨来。 我刚才只是问问你准备打哪儿,又没说我领三千营出战,这不是冤枉我吗! 不过冤枉了又怎么样,朱祁钰是大明天子,自己这个武清伯还能打他一顿不成? “这个......”石亨登时语塞,表情如同便秘一样难看。 堂内气氛为之一松。 朱祁钰对于谦解释道:“于爱卿,朕问你,重建三大营是为了什么?” “防御京师。”于谦简洁明了地回答道。 “说的对,那朕再问你,京师城高池深,周边又有诸多卫所,为何还要从天下卫所摘选孔武有力之士进京?”朱祁钰又问道。 “自古以来朝廷便施行强干弱枝之策,摘选天下精兵也是为了天下太平。”于谦又是答道。 “说的对,那朕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三大营精兵与其他卫所士卒有何区别?”朱祁钰问道。 “自然是战力有所区分。” 朱祁钰摇摇头,道:“不,朕以为,三大营乃是我大明主要战力,原本的三大营里基本都是跟随曾祖和父皇上过战场的,说白了就是实实在在打过仗,甚至打过硬仗的,在沙场上生死滚过来的才是真正的精兵,如今三大营里面的士卒大部分都没有见过血,只能有一部分见过血的才算是精兵。” “朕要武清伯领他们出去,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能够去沙场上杀杀敌,见见血,尽快把这群新兵变成老兵,把老兵变成精兵,如此重建起来的三大营才是真正的三大营。” “陛下是要养蛊?”于谦的眼神变了。 第131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陛下是要养蛊?”于谦问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算是养蛊吧。” “之前于爱卿就和朕说过,大明其实不缺兵,而是缺将。” “太祖开国时战将如云,这些人从哪里来的,还不是沙场上拼生死杀出来的。” “太宗靖难和远征漠北之时也是将帅如雨,这些人不都是沙场上滚过来的么?” “武清伯如今也算是我大明有数的将帅,你让他自己说,他和太祖时候的开平王相比如何?” 石亨正在静静地听着朱祁钰和于谦的对话,没想到朱祁钰的话莫名其妙又把自己牵出来,不由露出一丝苦笑,连连道:“臣愚钝,哪里可以和开平王相提并论,给他老人家提鞋都不配。” 拜托,开平王是什么人,那是开国大将常遇春,太祖手底下出了名的猛将,号称常十万的牛人,大明如今的天下有一半是他和徐达打下来的,自己哪能和这种猛人相比。 于谦也是一笑,他和石亨最近联系比较多,彼此的关系还算不错,自己又是兵部尚书,石亨这个负责重建三大营的将官怎么都要给自己点面子的。 听了石亨的话,于谦问道:“陛下要练兵,臣没意见,但是臣还是以为,这样练兵,风险略大。” 朱祁钰摇摇头,道:“于爱卿说错了,只要加上一个条件,就不会有什么风险。” “哦?什么条件?”于谦三人都来了兴趣。 朱祁钰一指石亨,道:“朕下一道旨意,这次练兵的原则是,不为杀敌,只为骚扰。” “由武清伯统筹安排,三千营分成五支队伍,每队两千人左右,放到草原上去骚扰也先。” “所有队伍只给十日粮草,剩下的都去草原上给我抢,抢到牛羊就吃肉,抢不到就吃草。” “这次,朕也要让也先尝尝骑兵骚扰的滋味。” “陛下英明。”石亨脑子一转便清楚了朱祁钰的计划,跟着补充道:“不过臣建议,将三千营分为十支队伍更好。” “那就十支队伍,你挑选好领头的将领就可以出发,出长城的地点你自己选,回头报给于尚书就行。”朱祁钰不懂兵,但是懂人,石亨是眼下大明最能征善战的将领,他说的一般不会错。 反正眼下也先的兵力大半都集中在一起,和鞑靼对抗着,后面还是比较空虚的。 这次骚扰,朱祁钰又没要求什么战略目标,看看这群将领能在瓦剌那面折腾起什么样的惊涛骇浪吧。 事情就这么运转了起来,各方势力围绕着互市展开了一系列动作,或强硬,或神秘,当然还有无耻的。 就在锦州互市如火如荼的时候,瓦剌大军在鞑靼西部逐渐集结,这个消息引发了脱脱不花的危机感,再加上喀尔喀那面传来的消息,至今仍然效忠黄金家族的蒙古部落也向着鞑靼西部逐渐集结,以免大元本帐受到瓦剌突袭。 大明这面,锦州方向也开始加强防备,三万卫、铁岭卫等辽东都司卫所开始备战,准备随时支援广宁卫,就连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所在的奴儿干都司都被命令抽调人马向锦州方向移动,以便在危急时刻跨过安乐州进入辽东,策应万全。 只是,就在多方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动手的时候,大明突然放出了多支小股部队进入草原,开始袭扰瓦剌后方。 也先得到消息,不得不抽调人马回援,上一次大明派兵奇袭自己留在后方的大本营,就让他损失惨重,这次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无视。 只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些明军居然不正面迎战,只是在草原上游荡,遇到大股瓦剌骑兵就拼命逃跑,碰到小部落就吃掉,人畜全部杀死,帐篷全都烧毁,只留下一大群嗷嗷待哺的老弱妇孺等着也先救济。 也先被气得火冒三丈,可是却暂时对明军无可奈何。 原因很简单,这群明军全部都是骑兵。 从某些不小心落单的倒霉蛋明军口中得知,朱祁钰这次派出来的是三千营之后,也先思索了一番,最终决意通知伯颜取消计划回撤,自己则是先剿灭了三千营骑兵再说。 他心里也清楚,这支骑兵应该是大明短时间内能拿出来的最后一支骑兵队伍,也是在京师城外对自己多次突袭导致自己功败垂成的罪魁祸首,剿灭了这支骑兵,一方面可以给自己报仇,另一方面还可以让大明至少两年内再没有成建制的骑兵可用。 如果让这支骑兵逃脱的话,那瓦剌的麻烦就大了。 单从如今明军骑兵的行动来看,他们还没有与瓦剌一战的能力,只能用零敲碎打的方式来恶心自己,但是一旦他们完成任务撤回大明,那么以这支骑兵为底子,大明很快就可以组建起一支足以威胁自己的骑兵队伍,要知道大明和鞑靼的互市还在进行中呢,从目前传回来的消息,大明从鞑靼和女真人手里足足交易了几万匹马匹,这种规模已经快赶上他们蒙古的骑兵规模了,汉人从来都是缺少战马,就没有缺人的时候。 瓦剌大军很快就从鞑靼西部撤离,转身回追明军骑兵去了。 只是让也先没想到的是,脱脱不花这家伙居然干出了一件让他震惊的大事。 蒙古高原,克鲁伦河畔,两支穿着完全一样的骑兵正在相互拼杀。 脱脱不花率领鞑靼主力八万骑兵在这里拦住了正在撤离的伯颜帖木儿,近十万骑兵在河边的草原上拼命厮杀,每次冲锋都有数千骑兵横尸当场,战场上满是失去了主人的战马,战刀染血,战旗破碎,就连克鲁伦河的河水都开始被染红,像是天边傍晚的红霞一样。 伯颜帖木儿骑在马上,战刀横举,对着脱脱不花怒吼:“大汗,你今天做出这种事情,就不怕太师报复吗?” 脱脱不花哈哈大笑,道:“本汗怕什么?也先得罪了汉人,还抓到了汉人的皇帝,眼下已经是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最近明国已经和瓦剌开战,数万骑兵杀入草原,也先已经是后院起火,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闲心来救你。” “等他和明国打完,你看看到时候他是否还有实力与本汗硬拼?” “不可能,明国哪有数万骑兵。”伯颜帖木儿怒吼道。 脱脱不花笑道:“是啊,明国没有数万骑兵,本汗骗你呢,你又能如何啊?” “如今你们瓦剌的地盘上被那些骑兵搅得天翻地覆,也先就是在本汗的眼皮子底下把兵撤走的。” “太师会轻松剿灭他们的,到时候太师抽出手来,必然会为了今天的事情报仇。”伯颜接着吼道。 脱脱不花哈哈一笑,道:“伯颜,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也别想在拖延时间,本汗今日就要把你彻底留在这里,一根毫毛都别想离开。” 伯颜甩了一下弯刀上的鲜血,恨恨地道:“休想,我伯颜帖木儿乃是阿鲁台太师之子、也先太师之弟,在这个草原上,没有人能让我把命留下。” “那今天我就要试试。”脱脱不花一挥手,麾下的骑兵又开始聚集,准备下一轮冲锋。 伯颜的一个亲卫见状,连忙靠近伯颜劝道:“大人,大汗的人马太多,咱们撤吧。” “撤什么撤?你们跟着我的时间也不短了,什么时候见我逃跑过,今天我必然会率领你们冲破他们的骑阵,活捉了脱脱不花。”伯颜怒吼道:“兄弟们,随我来,打破前面的骑阵,活捉大汗。” 不过没想到的是,亲卫一把拉住伯颜的马缰绳,劝道:“大人,真的不能再拼了,兄弟们死得差不多了,咱们冲不破大汗的骑阵啊。” 伯颜推开他,喝道:“不要再劝我了,看今天这情形,脱脱不花不会轻易放过咱们的,即使逃跑,他们也是以逸待劳,有的是力气追击咱们,咱们已经出来半个月了,战士们和马匹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果今天不能冲破脱脱不花的骑阵,不能击溃他们,那咱们就只能死在这里了。” “我伯颜帖木儿,是草原上的雄鹰,哪怕是死,也不能死在逃跑的路上。” “大人!汉人皇帝不是说过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您活着,我们这些亲卫都战死也是心甘情愿的。”亲卫接着劝道:“您要是没了,那我们的家人可就要沦为奴隶了。” 亲卫说的没错,这是草原上的规矩,赤裸裸的丛林法则,战胜者拥有一切,战败者沦为奴隶,一旦伯颜帖木儿死在克鲁伦河畔,那他们这些亲卫即使回去瓦剌,也会被视为战败者,男人杀掉,女人和家人沦为奴隶,为其他贵族放牧,几乎不会有自由的一天。 伯颜看着身边这些亲卫,心中猛地一痛。 这些亲卫都是跟随他多年的生死兄弟,他伯颜哪里能轻易放下他们啊! 伯颜无力地放下了手里的刀,对着亲卫吩咐道:“传令下去,留下一队人断后,剩下的人全体后撤,咱们从北面绕路回去吧。” 第132章 没朋友 就在伯颜帖木儿和脱脱不花在克鲁伦河畔大战的时候,朱祁钰正在京师喜滋滋地听户部汇报互市的情况。 这次互市的规模空前绝后,大明和鞑靼几乎都拿出了全部可以交易的货物来完成互市,上千家大明商贾都参与了进来,其中不乏家赀万贯的,只是这些商贾和大明户部比起来,那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了。 是的,这次互市,最大的商贾其实应该是户部。 众所周知,大明的赋税制度延续的是隋唐时期的两税法,即每年夏天和秋天征收两次赋税,不过太祖朱元璋是苦出身,感念百姓不易,所以这两次赋税主要以实物为主,基本上就是百姓种什么,就用什么交税,所以赋税产品门类众多,五花八门,主要产品有大米和麦子,其余杂有棉、绢、麻布等物,不少百姓也会用蔬菜瓜果缴税,甚至还有用枣子缴税的,美其名曰枣税。 正因为百姓缴税种类繁杂,所以大明的国库里基本上是啥都有,许多物品被放烂了都没人管,白白浪费许多东西。 这次互市规模空前,户部总算是找到了机会,将北方和东南地区的仓库里没啥用的东西全都拿了出来,运到锦州参与互市,也算是清理库存。 互市之后,户部连夜组织人手对这些货品进行了统计,最后惊喜地发现,户部这次居然换回了牛五万多头,马两万匹,羊十万只,而且这还是没算牛皮羊皮等实物的情况下,算是赚大发了。 所以,就在拿到结果的第二天,户部尚书陈循便迫不及待地来找朱祁钰报喜请功。 “陛下,大喜,大喜啊!”陈循人还没到,声音倒是先传了进来。 等陈循人进来,朱祁钰发现这位户部老大满面红光,精神亢奋,便笑嘻嘻地问道:“陈爱卿有何喜事啊,快和朕说说。” 陈循翻身跪倒,高举奏折道:“陛下,这次互市成功了,此乃我户部诸官连夜核算出来的结果,请陛下审阅。” 兴安拿起奏折,双手递到朱祁钰手中。 朱祁钰接过奏折,却没有看,而是随手放在一旁,对着陈循道:“奏折朕就先不看了,你先汇报一下吧。” “是。”陈循大声道:“此次互市,户部与鞑靼、女真诸部交易丝绢、麻布、陶瓷器等物,从鞑靼手中换得牛四万五千头,马一万五千匹,羊八万只,从女真诸部手中换得牛七千头、马匹五千匹,羊两万只,牛羊皮、兽皮等货品二十七车,经我户部计算,此次互市,我大明共得马匹两万匹,牛羊十五万。” “这么多?”朱祁钰虽然想到了互市可能会获利颇丰,但是完全没想到有这么多,别的不说,光是那两万匹马就是个惊喜,要知道,他原本的计划也就是从鞑靼那面弄到一万左右,没想到脱脱不花这么给力。 陈循以为朱祁钰在质疑户部的结果,连忙道:“回禀陛下,这些数量是户部诸官核算了三遍得出的,绝对不会有错谬。” 朱祁钰笑着摇摇头,道:“陈尚书,朕不是说你们户部算错了,而是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这实在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啊!” 陈循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皇帝的意思,跟着笑道:“陛下,臣估计,这些牛羊马匹和野兽皮革,加起来至少在百万两银子以上。” “一百多万两银子?”朱祁钰愈发惊喜,这快赶上大明一年税赋的十分之一了,大明国库一年税赋在两千万两银子左右,但是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这次交易出去的丝绢棉布之类的东西,实际上的银子其实并不多,去年地方上缴的银子也就是一百多万两而已。 如今一次互市就赚了一百多万两,还将仓库里那些没什么用处丝绢棉布之类的杂物清理出去不少,相信今年朝廷上下都能轻松一些了。 陈循点点头,道:“如今京城一只羊能卖半两银子,一头牛起码要五两,因为去年年底一直在打仗,现在京城马匹的价格更是达到了三十两一匹,再加上其他皮货,百万两肯定是有的。” “哈哈哈哈!”朱祁钰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道:“这下于尚书不会再为马匹犯愁得吃不下饭了。” “哈哈。”陈循也是爽朗一笑。 因为三大营重建的事情,于谦一直很犯愁,其中最让他为难的就是去哪弄战马,虽然大明有太仆寺专司养马,又有马政让民间养马,但是之前土木堡的损失实在是太过严重了,费尽心思从全国弄到了一些马匹,不过数量仅仅只有数千而已,将将够三千营所用,神机营和五军营的将官们许多人都还没有马可以骑,这些人几乎每天都坐镇兵部,耍无赖一样逼着于谦去弄马,逼得于谦最近是心烦意乱,再加上他本身就是个尽职尽责的人,常常忙得没时间吃饭,有人问起兵部的人为什么于尚书不吃饭,兵部的人回答说是心忧朝政,事烦食少,于谦为了马匹犯愁得吃不下饭的谣言就这样形成了,并且成为最近一点时间朝廷上下的佳话和趣闻。 两人笑过,朱祁钰便道:“陈爱卿,你们户部这次做的漂亮,回头朕就把几位尚书和左都御史叫来,与王尚书商议一下,看看如何嘉奖这次的有功之臣,你要是有什么建议,一会儿可以提。” “多谢陛下。”陈循很高兴,他现在已经是朝廷有数的大佬之一了,明确知道自己是已经到了官员的天花板,能给下属争取利益,打造自己的人才圈子才是他最应该做的事情。 少时,几位尚书得到通知,纷纷从各部衙门赶到了宫中。 于谦一进门就立刻问道:“陛下,臣听说户部这次互市弄到了两万匹马匹,此事是否属实?何时可以交于兵部?” “催什么催?陛下也是你能催的?”吏部尚书王直来的早一些,见于谦急匆匆地进来,便出口训斥道。 于谦一见是这位五朝元老,连忙讨饶道:“见过王老大人,您是不知道,最近三大营那群武将每日开衙便来到我兵部衙门,见到人就催问何时能把马匹补全,我是真的有点烦不胜烦啊!” “你兵部武选司手握升迁大权,他们还敢逼你?老夫在朝数十载,就没见过敢和兵部对着干的武将。”王直反驳道:“你这个兵部尚书做得也真是......” 于谦略有些尴尬,向着在场的人行礼作揖后便坐到了椅子上。 朱祁钰调笑道:“于爱卿,你这为了马匹吃不下饭的名声可是都传到宫里来了啊。” “额。”于谦没想到朱祁钰也没放过自己,窘迫地笑了笑,答道:“这不是听说陛下这里有马匹,臣就立刻赶过来了嘛!” 见于谦的窘态,众人都是哈哈大笑,礼部尚书胡濙还笑呵呵地道:“老夫还是第一次见到于部堂如此窘迫,难得难得。” 众人笑完,朱祁钰收起笑容,正色道:“人到齐了,咱们开会吧。” “今日招诸位前来,是商量如何分配这次互市的成果,诸位估计也都知道了这次互市获利颇丰,都说说应该如何分配吧。” “请问陛下,户部的结果臣等还不知道,不知可否让我等了解一下。”王直出声道。 “哦,朕忘记和你们说了,这次收获实在不错,诸位爱卿可以先看看户部的奏折。”朱祁钰说完,便拿起手边的奏折递给了王直,又对着陈循道:“陈爱卿,你先简单介绍一下吧。” “遵旨。”陈循领命,把这次互市的结果又介绍了一遍。 听陈循说完,于谦立刻出声道:“陛下,臣请把这些马匹全都交于我兵部分配。” “于爱卿莫要着急,听听其他人怎么说。”朱祁钰微笑着道。 户部尚书陈循笑着道:“于尚书,你别着急,这次互市收获颇丰,考虑到如今朝廷的情况,我户部先行拟定了一份计划,正打算交于陛下定夺。” 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奏折递了上去。 兴安接过奏折,打开递给朱祁钰。 朱祁钰拿过奏折看了看,道:“朕先不看了,你自己说说你们户部打算怎么分配的。” “遵旨。”陈循缓缓道:“陛下,这次互市的收获以牛羊马匹为主,所以臣以为,耕牛择精壮一千头贡献给陛下,分配到皇庄使用,剩下的耕牛分一半给工部用于建设,一半交于五军都督府发给卫所屯田之用。” “三大营急需马匹训练战马,那么可以分一万五千匹交于兵部,由兵部负责妥善分配,剩余的五千匹交于内宫,由御马监太监处置。” “至于剩下的羊、皮货和其他杂物,就由我户部保存处置,以备使用。” “不行。”陈循话音刚落,于谦便急了,出言道:“如今三大营重建,五军营急需马匹,就不要分给御马监了,两万匹马要全部交给兵部分配。” 朱祁钰看了看略微有些急躁的于谦,心想:于谦啊于谦,你这么做,是会没朋友的。 第133章 分赃 见于谦略有些急躁,朱祁钰便伸手虚按,对他说道:“于爱卿莫急,这只是户部的计划,朕还没有批准,且听听其他几位大人的说法。” 于谦这才坐下。 朱祁钰看向吏部尚书王直,道:“王老尚书,你看户部这个分配方案是否有什么问题啊?” 王直微微欠了欠身子,道:“陈尚书思虑周翔,老臣并无异议。” 朱祁钰又看向了礼部尚书胡濙,问道:“胡老尚书是否有什么想法?” 胡濙一样欠身行礼,笑道:“陛下,老臣的确有些小要求。” “哦?礼部有什么要求,胡老尚书可以说说。”朱祁钰连忙道。 胡濙微微一笑,道:“其实也不是礼部有要求,而是光禄寺的牛马都老了,需要更换一批。” “哦,就这个啊!”朱祁钰点点头,道:“那就从这次收获的牛羊马匹中挑选一批年幼的分配过去。” “多谢陛下。”胡濙笑着谢恩道。 于谦坐在一旁,想了想,没说话。 礼部掌管朝廷仪制、祠祭,光禄寺就是给祭祀准备祭品的衙门,所用牛羊马匹数量并不多,也就是一样几十而已,没必要去争。 “工部和刑部呢?”朱祁钰又问道。 刑部尚书金濂和工部尚书高谷都是摇了摇头,表示没有什么想法。 刑部掌刑名,要牛羊马匹没什么用,工部都得了数万头牛了,暂时也满足了。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朱祁钰一语终结所有争论。 于谦一听不干了,立刻站了出来,道:“陛下,臣要的马匹?” 朱祁钰看了看他,安抚道:“于爱卿,朕知道你是一心为国,但是,你也要考虑到其他人不是?御马监好歹是内宫的,这么大一批马,不分点过去怎么行?以后你们兵部和御马监还要同殿为臣,还是不要闹得太僵了为好。” “好吧,那臣也无异议了。”于谦无奈道。 皇帝都这么说了,自己还能说什么?正面硬刚么?那王直和胡濙不得喷死自己啊。这两位可是从永乐朝混过来的老臣了,自己在他们面前还算是后辈,就不要纠结这点事儿了。 朱祁钰见于谦同意,点点头,接着道:“既然于爱卿也没什么意见,那就这么定下来了,陈尚书,明日你们户部按照这个方案上一个奏折,朕用印批准便是。” 陈循点点头。 “那么,今天朕要说的是第二件事。”朱祁钰接着道。 “第二件事?”众人都以为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分赃呢,没想到还有其他事情,便安静地接着听。 朱祁钰环视一周,道:“其实这件事是朕刚刚从陈尚书的方案里想到的,那就是各部之间的摩擦。” 众人面面相窥,不知道朱祁钰是什么意思。 朱祁钰顿了顿,继续道:“就像今天这件事,朕发现对于朝政的处理,各个衙门都有自己的想法,彼此之间难免会产生一些矛盾,最后交由朕来决断。” 众人点点头,纷纷称是。 大家同殿为臣,起一些口角是难免的,就好像其他衙门总是催户部拨款,但是户部哪有那么多钱,只能拖着不给,大家难免吵起来,虽然并不是太往心里去,但是毕竟有些人会心存芥蒂,想办法找茬,慢慢地,矛盾就多了起来。 “所以,朕有一个想法,今后每日早朝之后,你们几位朝廷重臣都要留下来开个小会,确定一下今日每个衙门要做的事情,了解一下其他衙门需要你们配合的事情,朕会亲自主持,以免再产生矛盾,耽误了朝政大事。”朱祁钰接着道。 “微臣决不敢耽误朝政大事。”众人齐声道。 “那好,事情就这么定了。”朱祁钰一锤定音。 在朱祁钰的主持下,各个衙门主官的小会就这么召开了起来,并且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虽然偶尔还会因为朝政吵架,但是几位主官手头的事情却顺畅了许多,其他衙门的阻力变小了,流程加快了,许多事情都可以提前解决,朝臣们也渐渐安稳了起来。 直到...... 景泰元年五月,兵科都给事中叶盛上奏:“畿甸充实而后京师巩固,京师巩固而后天下义宁,顺天等八府比年蝗旱相仍胡虏侵扰,今人久下不雨,禾麦无成,人民逃散,乞令各处镇守抚民大臣严督官司,务加恩惠,逃者必欲其复业存者亦令其安生命。” 紧接着,山东、河南等地的奏疏接连抵京,出现在朱祁钰的案头。 御书房中,朱祁钰指着厚厚的一摞奏疏,对着下面或坐或站的一群臣子道:“诸位爱卿,相信奏疏你们都已经看到了,灾情紧急,人命关天,今天就要商议出一个方案来,交由地方府县照准执行。” “谁先说?”朱祁钰没有点名,而是看着他们道。 一群人面面相觑,还是户部尚书陈循先站了出来,道:“陛下,臣以为当尽快派遣钦差去当地赈灾。” “具体呢?”朱祁钰接着问道。 陈循从袖袋中拿出一封奏本,道:“陛下,这是臣拟定的具体方案,请陛下过目。” 朱祁钰接过奏本,却没有看,而是放在一旁,对着陈循吩咐道:“既然陈爱卿已经有了计划,那就麻烦你说一说吧,在座的诸位也可以一起听一听。” “遵旨。”陈循接了朱祁钰的旨意,对着在座的众人道:“既然陛下让臣说一说,那臣就斗胆说一说了,有什么错谬之处还请诸位同僚手下留情。” 众人笑了,气氛立刻从略微压抑转变成积极,全都打起精神,倾听陈循的计划。 只听陈循道:“其实臣的具体方案和之前一样。” “首先,这次受灾主要是北直隶、山东、河南的府县,其实规模并不大,比起永乐三年江淮及中原的大旱,范围小得多,受灾百姓也要小一些,臣查阅了户部十三清吏司的账目,发现地方府库中的粮食足以支持各府两月之用,只有北直隶的府库可能会差一些,易州、固安等地因为瓦剌入寇导致府库被劫掠,需要朝廷拨付一部分粮食过去。” “目前,户部的粮食充裕,完全可以先行拨付一批粮食,臣估算过,大约两万石即可,剩余的等各府三司连同巡按御史勘查之后再决定不迟。” “臣还建议,如今刚刚五月,离入冬还有许多时日,应该够百姓收获一季豆子,朝廷应组织受灾百姓尽早恢复耕种。” 顿了一下,陈循继续道:“另外,朝廷应下旨免除受灾诸府县的赋税、徭役和杂课,给予百姓休养生息的机会,只是此一项今年秋税会少一百七十万两银子,还请陛下和诸位同僚知悉。” 众人听了,眉头都是一皱。 陈循的计划其实很简单,说的就是今年旱灾并不严重,易州、固安等可能生乱的地方由朝廷赈济,其他地方视情况再说。 还有就是地方府县要自行救灾,尽早组织百姓耕种,让老百姓能有点过冬的粮食就行。 最重要的是,秋税会少一百七十万两银子,这是为了百姓才损失的,在座的诸位别怪我,没事别找户部要钱了,户部是真没钱。 不过,在座的都是老狐狸,道行都不低,谁听不懂你的意思啊。 吏部尚书王直出言道:“陈大人,陛下让你说受灾的事情,没让你说秋税,不要扯远了。” 这很明显就是在点陈循的意思。 陈循面部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拱手道:“王大人说的是。” 没办法,这老家伙是如今的文官领袖,他实在是不太好反驳。 不过在朱祁钰看来,陈循这个户部尚书还算是合格的,最起码从他登基以来,户部基本上就没出过什么乱子,即使是京师保卫战刚结束的时候,陈循也筹措出了犒赏将士的银子,这是极为难得的事情,于是朱祁钰摆摆手,对着王直道:“王老尚书,陈爱卿也没错,他只是提醒了一下朕秋税的事情,给朕提个醒而已。” 王直连忙起身,躬身拱手道:“陛下说的是,老臣僭越了。” “没事,朕之前就说过了,议论朝政的时候朕不会怪罪你们,不必如此。”朱祁钰安慰着王直,随即对着陈循道:“陈爱卿说完了吗?” 陈循摇摇头道:“还未说完。” “那你就继续说。”朱祁钰道。 “臣遵旨。”陈循点点头,接着道:“之前互市,我户部交易得来的部分牛马也可以分发给百姓,每甲可分一头牛,由甲长管理,百姓共养,如此也可以加快民力恢复。” “户部的牛马数量可足?”朱祁钰插嘴问道。 “数量足够。”陈循也没废话,直接了当地回答道。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问道:“还有吗?” “没了。”陈循的回答也比较干脆。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心中略有些失望,不过也不能怪他,以往大明朝廷救灾基本就是这个套路,这次还给多分了牛马呢! “其他衙门呢?对于户部的计划有什么想法吗?”朱祁钰扫视一圈,问道。 第134章 以工代赈 “其他衙门呢?对于户部的计划有什么想法吗?”朱祁钰问道。 还是吏部尚书王直先站了出来,道:“陛下,臣有话说。” “王老大人请讲。”朱祁钰伸手示意。 王直道:“户部的计划,臣听了,感觉还不错,如果照此计划来做,想来百姓也会比较满意,尤其是每甲配发牛马耕种,相信百姓都会对陛下感恩戴德的,臣只是想补充一点。” 王直顿了一下,接着道:“我朝历次赈灾,地方上或多或少都会出一些问题,臣建议陛下可以命监察御史巡抚三省,专督赈灾之事。” 这事儿关乎吏治,王直提也不算是越权。 朱祁钰点点头,道:“此事的确应该注意,不过只有都察院不够,户部也要派人。” 见众人露出不理解的表情,朱祁钰解惑道:“朕听说每逢大灾,地方上的富户都要买田,或者以地贷钱,平日里一两多的田地,灾年花七分银子就可以买到,时间长了,富户必将手握一县绝大多数土地,其余百姓则租佃富户的田地耕种,一方面给朝廷缴纳赋税,一方面还要给富户缴纳地租,负担太重了。” “长此以往,富户愈富,贫户愈贫,百姓没了生计,地方必然不稳,地方多了,江山社稷也就不稳了。” “所以这次,朕会颁布旨意,自旨意颁布之日起,京畿、山东、河南三地的土地交易全部冻结,等此次灾情结束再行取消。” “陛下的爱民之心臣万分感念,不过恕臣直言,此事恐怕不妥。”左都御史王文出言道。 “有何不妥?”朱祁钰被反驳,心情有点不爽,但是王文是左都御史,本就有纠正帝王政策的职责,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耐心问道。 王文先是叩首,然后直起身道:“陛下,大灾之年田地本就便宜,百姓卖田也是为了求生,这本就是双方各取所需之举,又是你情我愿,朝廷贸然干预本就不妥。” “况且,我大明还有荒地无数,无田者可以垦荒,按照朝廷的规矩,开荒者可免三年租税,对于百姓来说,三年无税足以支撑起一家之用。” “一旦陛下下旨,富户不得利,说不准会闹事,贫者无口粮,则一定会闹事,届时若有妖人提起这道旨意,那百姓必然会错以为陛下乱政,只知沽名钓誉,不顾百姓死活,那时一旦有人煽动,那地方上必然会乱。” “所以,臣请陛下,不要发布此旨,以免地方不稳。”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很明显是认可了王文的说法。 不过朱祁钰知道,这事儿在文官那里实属正常。 中国人对土地的热情从来就没有消减过。 历朝历代,文官几乎都是地方富户出身,或者是做官之后富裕起来的,而他们富裕起来之后置办最多的就是土地,毕竟这年头也没什么其他可以稳定增值的东西,土地最大的价值就是保值和增值,不出意外的成为了所有人的首选。 而什么时候能够有百姓大量出卖自己的民田,自然就是水旱灾害的时候,普通百姓受灾,没钱买粮买药,家中又没有什么存款,只能出售自己的土地,而地方富户则利用这种时候高价售卖存粮,低价买入土地,迅速地让自己的土地数量暴增,以达到“耕读传家”的目的。 其实不说官员,普通百姓的最终目标其实也是成为大量拥有土地的地主,这一点一直就没有变过。 多留田产于子孙后代,这是多少老人临终前的梦想啊。 不过朱祁钰知道,历史上的改朝换代几乎都是因为土地兼并闹的,普通百姓没有土地就没有生计,还要承担朝廷的赋税和徭役,人少的时候就是逃役,去地主家做家奴,人多的时候就会出现一个领头的揭竿而起,均贫富、不纳粮就是这些人提出的口号。 而这一切,都是源于官员对于土地的欲望。 其他朝代不说,单单是明朝,从后面的历任首辅家产就可以看出来,嘉靖朝做了二十一年首辅的严嵩,家中田地数万亩,接任的徐阶更狠,只做了六年首辅,田产就积累到了四十多万亩,仅在他的家乡苏松地区就多达二十四万亩,至于做了上千年衍圣公的孔家,更是田产无算,山东曲阜大半都是孔家的田地,还是免税的。 所以,在座的这些人赞同王文的说法,朱祁钰非常理解。 但是,屁股决定思维,他是大明天子,屁股底下坐的是皇位,决不能同意。 于是朱祁钰点头道:“王爱卿所言朕知道了,但是朕还有几个问题想要了解,诸位爱卿给朕解答一下吧。”后半句他是对在座的所有人说的。 顿了一下,朱祁钰问道:“陈爱卿,朕想问你,户部之前计划的粮食是否够百姓吃到秋收的?” 这个问题有点阴险啊! 众人纷纷看向户部尚书陈循。 陈循思索了一下,答道:“如果算上地方府库,勉强够吃到秋收。”说完还递给王文一个歉意的眼神。 没办法,朱祁钰的问题他只能这样回答,如果说户部计划的粮食不够百姓吃到下一季粮食收获,那肯定会抗一个不恤民生的罪名,嗯,还得外加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你王文虽然是为了官员的集体利益,但是也不能让我陈循掉坑里啊。 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朱祁钰也当做没看到陈循的眼神,又对着王文问道:“王爱卿,既然户部说了,粮食够吃到秋收,那百姓也就不用卖地求生了,你说对不对?” 额!绝杀! 王文顿时哑口无言了,又不能说朱祁钰说的不对,只得诺诺道:“陛下圣明,臣知错。” 朱祁钰点点头,没搭理他,对着其他人道:“其他衙门还有什么建议吗?” 众人纷纷摇头。 朱祁钰看了看这群人,叹了口气道:“陈爱卿,你刚刚说户部的粮食只能勉强够百姓吃到秋收?” 陈循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这是他刚刚说过的,不可能不承认。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不勉强?”朱祁钰接着问道。 不勉强? 陈循立刻摇头道:“陛下,户部能征集的粮食就这么多了,府库中已经没有多余的存粮。” 见陈循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朱祁钰又道:“朕的意思是,有没有办法让百姓可以自己赚钱买粮?” 自己赚钱?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陈循眼睛一亮,但是随即便黯淡了下去,回答道:“恕臣愚钝,没什么办法。” 大明户籍分军户、农户、匠户等,这次旱灾受灾的基本都是农户,按照朝廷法度,农户基本上只能务农,不允许做其他的事情谋生。 朱祁钰笑了笑,也没为难他,而是对着工部尚书高谷道:“高爱卿,你们工部今年是否还有修河的预算?” “陛下的意思是招工修河、以工代赈?”高谷立刻反问道。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道:“对,朕希望这次赈灾,能以工代赈。” 这种赈灾方式在座的文官也都熟悉,毕竟大家都是博览群书,早就知道在春秋时期的齐国就有过以工代赈的案例,着名的国相管仲就有提到过,若岁凶旱水泆,民失本,则修宫室台榭,非丽其乐也,以平国筴也。 到北宋之前,虽然以工代赈一直存在,但是并不是主流,直到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文正公提出以有余之财以惠贫民,在荒歉之岁,日以五升,召民为役,因而赈济,一月而罢,用米万五千石耳的方式进行救灾,并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毕竟,以工代赈主要是兴修国家基础工程,包括平整土路,修筑城墙,兴修水利等,平时都是用徭役的形式来完成,虽然避开了农忙,但是百姓也没有得到过什么明面上的好处,所以积极性并不高。 不过换成了以工代赈,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大灾之年,朝廷本来就要花银子赈济灾民,说白了就是朝廷白养这些百姓一段时间,让百姓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也不至于造反,如果把这些银子换成月钱,甚至直接发放米粮当做月钱,那就可以损有余而补不足,让灾民有口饭吃,朝廷也可以完成一些本来需要用征发徭役来完成的事情,属于双赢。 今年三省旱灾,最适合的就是兴修水利,反正大河缺水,小河干旱,疏浚一下河道什么的还是非常值得去做的,最关键的是,黄河也会流经河南、山东,而且这年头黄河淤积早就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哪年黄河没有发水患,史书上都得记录一下,是年河宁,不趁机疏浚一下黄河都对不起老天爷给的机会。 还是那句话,在座的都是官场老油条,心里都有数。 这种事儿高谷肯定是不会拒绝的,但是他还是出言道:“陛下,以工代赈的确不错,但是您是否知道,以工代赈也有所弊病。” “有弊端?”朱祁钰奇怪道。 他还真不知道这事儿有什么弊端,于是道:“这个朕还真不太清楚,高爱卿快给朕说说,此事有什么弊病?” 第135章 战略思维 高谷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道:“以工代赈,最早出现在晏子春秋一书中,齐景公之时,民饥,晏子请为民发粟,公不许,当为路寝之台,晏子令吏重其赁,远其兆,徐其日,而不趣。三年台成,而民振。故上悦乎游,民足乎食。” “而后赵宋大规模使用,尤其是皇佑二年,范文正公在杭州之时,恰逢浙江饥荒,殍殣枕路,范文正公日出宴于湖上,自春至夏,居民空巷出游。又召诸佛寺主首,谕之曰:饥岁工价至贱,可以大兴土木之役,于是诸寺工作鼎兴。又新敖仓吏舍,日役千夫,饥民有所得。” “但是,以工代赈却有三点弊病。” “其一是靡费较高。赈灾放粮,标准只需让百姓饿不死即可,每个府县在城外选择一块空地,组织一部分人手建立营地施粥,每人每日差不多二两粮食便足够了,但是以工代赈不能这样做,因为不论是修河还是筑城,都是力气活,灾民做工,就不能喝粥了,必须吃干饭,吃饱了才有力气,不然很容易达不到我工部的标准,到时返工,费用就会更高了。” “其二是不宜管束。工部修工程,所用徭役必然全都是男人,女人是干不了力气活的,而男人聚集在一起,本就容易聚众作乱,现在还是灾年,百姓本就是人心惶惶,惴惴不安,一旦有些风吹草动,立刻就会有人竖起反旗造反。而且如今灾民许多人都是逃荒出来的,本就处在外地,人生地不熟,以工代赈再把男人抽调出来做工,女人留在家里,那男人必然会担忧家中安危,但是没完成工程之前,朝廷肯定不会答应放男人回去,这时候一样很容易出乱子。之前朝廷征发徭役的时候也发生过这类事情,是有前车之鉴的。” “其三是耽误农时。如今刚刚入夏,正是农忙之时,男人是农忙主力,需要开垦、播种、施肥、除草,还要看顾田地秧苗,不能让动物祸害,否则到秋收很容易歉收,甚至绝收,朝廷在这时候向来是不会征发徭役修河筑城的,陛下要以工代赈,那必然要做用男人,家中田地无人打理,臣以为百姓不大可能会积极响应。” 高谷滔滔不绝说了三点,将以工代赈的弊端说得条理分明,听得在场众人纷纷点头。 朱祁钰一样听明白了高谷的意思,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腻歪,思考了一下,道:“在朕看来,这些是弊病,但不是顽疾,肯定是有办法解决的。” 高谷脸色一黑。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啊?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为什么陛下还要坚持以工代赈呢?只是那是大明天子,他也不能反驳,只得问道:“陛下有办法解决?” 众人都望向朱祁钰,等着他拿出解决办法来。 朱祁钰笑了笑,道:“其实简单。” “先说靡费较高这一点,按照高尚书的说法,如果单看这一次以工代赈,那的确有可能会产生这样的问题,但是,如果放开看整个朝廷,那就不会有问题了。” 高谷有些迷茫,出声问道:“放开看整个朝廷?”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看整个朝廷。” 高谷还没想明白朱祁钰的说法,一旁的陈循倒是想明白了,出声道:“高尚书,陛下是说整个工程的费用。” 高谷脑子有点没转过来,扭头看向陈循,等着他解释。 陈循向朱祁钰拱手行礼,随后对着高谷问道:“高尚书,如果不算赈灾,只是修河,工部今年的预算应该是二十万两银子吧?” 高谷点点头,这笔预算是年初就定下来的,是为了给黄河及其支流修缮堤坝的费用,每年大抵都是这个数。 陈循又问道:“那只算赈灾,朝廷起码也要花费掉十万两吧?” “也许不够。”兵部尚书于谦在旁边插嘴道。 陈循点点头,道:“就先按照十万两计算。” “那么,如果这次赈灾用以工代赈的法子,修河的二十万两银子加上赈灾的十万两,那可就是三十万两银子了。” “有这三十万两银子,你去修河......” 陈循还没说完,高谷立刻出声道:“那至少可以多修一条河了。” 见高谷终于明白了,朱祁钰笑着问道:“高爱卿,你明白了?” “臣明白了。”高谷立刻回答。 却没想到朱祁钰却收敛起笑容,道:“不,你没明白!” 高谷登时就懵了,迷茫地看向朱祁钰,王直陈循等人也一样看了过来。 只听朱祁钰缓缓说道:“你身为六部尚书,大明肱骨,却只考虑了工部的事情,而没有去想想其他衙门的能力和需求,凡事只想自己,而不是通盘考虑,这就是你糊涂的地方。” 高谷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连忙起身叩首,道:“陛下言之有理,臣知错。” “那你就说说,你错在哪里?”朱祁钰低声道,语气中蕴含着一丝怒气。 朱祁钰的问话让高谷顿住,不就是没有通盘考虑的事儿么?还有其他错误?这可怎么回答? 倒是吏部尚书王直突然出声道:“陛下,臣有话想说。” “王老大人请讲。”朱祁钰道。 王直是永乐二年进士,正统八年就当上了吏部尚书,在朱祁钰登基的时候还坚定不移地支持他,他可以训斥高谷,但是实在不好意思驳了王直的面子。 只听王直缓缓道:“其实高尚书的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错,还是在座所有同僚的错。” “我等身为各部衙主官,身居朝中高位,本就应该多替陛下考虑,凡事不能只想自己衙门的利益,而是要多题陛下考虑,想想朝廷大势,照顾到朝廷上下的方方面面。” “而我们现在呢?多少人都在明哲保身,只做好手底下的事情,这是不合格的。” “陛下组织我等每日早朝之后开会,其实也是希望我等对于朝政有通盘的思考,这样所施行的政策才能通行天下。” “臣等错了。”说完,王直转身面向朱祁钰,缓缓下跪扣头。 其他人听了王直的话,也是一齐起身下跪,齐声道:“臣等有错,请陛下责罚。” 朱祁钰看着堂下跪着的一群人,心中舒服了很多。 的确,就像王直所说的那样,他组织各部衙主官开小会,调节矛盾只是其中之一,更多的还是希望朝廷在提出什么政策的时候,可以多加考虑,免得顾头不顾尾。 他一直认为,作为高层,所提出的政策制度,都必须多思考,多听取意见,尽量照顾到方方面面的利益,而不是只考虑自己。 其实许多时候,朝廷上提出的政策都是好的,只是在执行过程中扭曲变形,走歪了路而已。 北宋的王安石不就是个例子吗? 青苗法难道不好?青黄不接时放贷给百姓,夏收秋收后还贷,百姓可以度过难关,朝廷也有所受益,只不过王安石的性子是出了名的倔强,人送外号拗相公,只想到了政策,却没考虑到下面执行的问题,即使是在司马光提醒之后仍然顽固不化,结果就是地方官吏强行放贷,威逼百姓,被贪官污吏玩成了官府辗转放高利贷、收取利息的苛政,最终导致熙宁变法的失败,间接导致了北宋的灭亡。 所以,只看顾眼前利益、没有战略视野的朝廷重臣,压根就不是一个合格的重臣,只能说是一个高品级的循吏而已。 其实经过登基以来的接触,朱祁钰就发现了这一点,如今朝廷上下的官员,基本上都是合格的官员,甚至是政客,但是几乎没有政治家,因为政治家是要有自己的执政理念和执政方针的,而如今大明的这些官员,都被培养成了处理事务的高手,却不存在什么理念。 朱祁钰知道这也不能怪他们,因为自从太祖朱元璋废除了丞相的职位之后,百官就变成了纯粹的执行者,不应该存在什么执政理念,虽然后来因为精力不济,又建立了内阁,由殿阁大学士和翰林学士组成参谋团来协助皇帝处理政务,但是这会儿的内阁还不是后来的内阁,权势更是远远赶不上人家,君不见后世的内阁阁臣几乎都是要从各部尚书提拔的么? 再看看现在的内阁,商辂,虽然是正统十年状元,但是和正统八年就当上吏部尚书的王直怎么比?还有最近回去奔丧的彭时,资历更浅,是正统十三年的状元,和胡濙这位能被宣宗托孤的老臣怎么比?虽然内阁目前还有个陈循,但是他更多的还是以户部为主,在内阁的存在感并不强,更多还是以户部尚书示人。 所以,朱祁钰也是打算抓住这样一个机会,来教育一下如今六部这些大臣,让他们能够提升自己的战略思维,为自己的下一步计划做准备。 是的,朱祁钰已经做好了计划,准备选一批老臣进内阁,让内阁尽快达到嘉靖万历朝的水平,协助自己管理大明,自己也好抽出手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例如,征服脚底下这个小球? 第136章 没谁是傻子 虽然朱祁钰打算加强内阁,但是这个计划目前还只是存在于他自己的构思之中,未来肯定是要与眼前这些朝廷大员们商议的,或许还要加上五军都督府那些勋贵们。 这之中不仅仅是权力平衡的问题,还有人选的问题,尤其是内阁首辅,更是重中之重,到现在他还没有想好用什么人,只能先观察着。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和眼下的事情无关。 朱祁钰很是感谢吏部尚书王直的插手,于是连忙起身虚扶,道:“王老大人这是干什么?朕又没说你错了,起来,快快请起。” 边说还边向兴安示意。 兴安也是机灵,几步迈过去去扶王直。 王直毕竟年龄不小了,起身起得颇为费劲,看得朱祁钰有些着急,却发现他的眼神瞟向一旁的胡濙,顿时明白了过来,吩咐道:“诸位爱卿也都起来吧,朕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 王直这才被兴安扶起来,不过起来之后还是道:“多谢陛下厚爱。” 众人也是异口同声:“多谢陛下厚爱。” 众人落座之后,朱祁钰才道:“朕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只是希望高爱卿能够多思多想,多为朕分担政务。” 高谷见朱祁钰没有了怪罪自己的意思,连忙道:“臣遵旨。” 朱祁钰点点头,对着所有人说道:“其实这次赈灾,朕自己也是有所思考的,这就和你们说说吧。” “我大明救灾,以往都是以放粮赈济为主,地方救助为辅,基本上都是纯粹的付出,没有什么收益。” “这次旱灾涉及京畿、山东、河南三省,规模并不大,灾民人数不算多,所以朕打算试行一下新的救灾方法。” “首先,地方上需要让灾民登记造册,了解清楚灾民原籍何地,家中有多少人,有多少地,以所造之册来进行赈灾,这样一方面可以有所依据,朝廷方便对赈灾进行管控,一方面也可以收集百姓信息,以便日后与地方黄册进行对比。” “这件事与赈灾钱粮有关,就交由户部来做。” “其次,工部派人考察一下当地的情况,水渠、河流、城墙之类的,凡是需要修缮挖掘的,都要记录下来,然后选择一部分工程来作为这次以工代赈的项目来完成,费用嘛......” 朱祁钰顿了一下,道:“户部出一部分,以赈灾钱粮为主,工部出一部分,以银钱为主,地方府库出剩下的,具体比例你们自己商议,回头报给朕。” 工部尚书高谷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还有兵部。”朱祁钰又道:“之前土木堡一战,我大明军力损失颇大,又从各个卫所抽调人手入京重组三大营,那么地方卫所也需要补充人手,就从这次的灾民中选取吧,户籍转为军户,按照军户分配土地,相信灾民也可以接受。” “至于人数嘛,就以各卫所缺额的数量补齐就好。” “对了,朕听说地方卫所有人吃空饷,你们兵部也可以顺便去查一查,但是不作为主要目的,之前吃空饷朕可以不管,但是之后卫所指挥不允许再吃空饷,这次也算是给他们提个醒,大灾之年,地方上要稳,不能出乱子。” 兵部尚书于谦点点头,吃空饷的事儿他早就想查了,不过军方和勋贵联系密切,查起来阻力颇大,这次有机会去查一查,让那群指挥使们收一收手也是好的。 朱祁钰又转向左都御史王文,道:“你们都察院也要出力,派出得力人手去三省巡察,监督地方赈灾事务,朕给你们一个特权,低于自身品级四级的,只要是查出贪腐实证,御史可以先斩后奏,果断处置,同时接手赈灾事务,以安民心。” 想了想,又补充道:“记住,必须要有实证,人证物证都要有,回头朕会亲自过问,如果谁敢乱来,那就以欺君论处。” 王文听了朱祁钰的前半段话,原本还很高兴,但是又被朱祁钰补充的后半句话吓到,连忙点头称是,心里琢磨着回去要和院里的那群御史好好叮嘱一番,别光惦记着立功。 朱祁钰对吏部尚书王直吩咐道:“王老大人,朕估计这次赈灾必然有人会被处置,你们吏部文选司要暗地里准备一份名单,以便可以随时替换。” 吏部尚书王直出声道:“文选司原本就有待选官员的名单,明日便可以草拟出一份上呈陛下。” 这次轮到朱祁钰点头了,王直果然是老臣,这份心思的转圜的确很快,他交代的事情吏部明天就可以办妥,那其他衙门的事情就不能太慢,不然就会显得自己无能,事情早一日办完,救灾就可以早一日开始,百姓也可以早一日得救了。 众人自然也能听懂,虽然心里暗骂王直这个老家伙,但是面上却没有露出一丝不满,而是纷纷表示会尽早完成,最晚不过两日。 会开完了,众人纷纷告退,朱祁钰却召见了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和刚刚接任东厂督公的兴安,安排厂卫秘密派人监督赈灾事宜,并要做到每日一报。 这种事儿对于锦衣卫和东厂不是什么难事,东厂在王振掌权的时候已经是实力强大,锦衣卫的耳目更是遍布天下,打听点消息完全不是问题。 卢忠和兴安这两位都是新朝臣子,自然会努力办好差事,尤其是兴安,宦官势力本就在土木堡之后被打压,东厂更是被压制得不敢惊起一丝波澜,如果皇帝能用自己,就说明自己还有用,办起事来自然会全力以赴,免得事情办砸了被朱祁钰抛弃。 朱祁钰同时召两人过来也是希望锦衣卫和东厂能够互相攀比,对于这一点卢忠和兴安当然心知肚明,想来办事会更加努力一点。 “如果有什么突发的紧急事宜,我锦衣卫该如何处置?”卢忠和朱祁钰打交道多一些,大概知道一些朱祁钰做事的习惯,便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朱祁钰倒是没什么感觉,但是把一旁的兴安吓了一跳。 朱祁钰思索了一下,回答道:“突发事情有都察院的御史处置,你们两个只是朕的耳目,传递消息即可,出了什么事情也与厂卫无关。” “遵旨。”二人心领神会,转身告退。 话说回来,随着参加朝后小会的诸位堂官回到衙门,消息便不可避免地传播开来,对于以工代赈,大家都没有说什么,反正这种事很早以前也有过,尤其是有范仲淹的例子摆在那里,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兵部奉命将一些民户转为军户也没啥,当年赵宋就经常这么玩,无非就是朝廷花钱养着灾民而已,再转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工部趁机修河筑城也属正常,至于都察院的巡察御史监督,这更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朝廷啥时候都是这么干的,没啥好说的。 朝臣的关注点其实在户部,关注的重点不是户部的赈灾钱粮,而是户部要趁机给灾民登记造册。 老实说,贪墨点赈灾钱粮,这其实属于风险大收获小的买卖,尤其是这大半年时间朝廷正在逐步清算王振余党,罪名之一就是贪腐,如果因为这点小钱把自己折进去,真心不划算。 但是,朝廷要给灾民登记造册,这就是需要抵制一番的了。 众所周知,自己家里要兼并土地,最好的就是灾年,因为灾年地价大跌,比平时便宜不少,灾民还需要在自己这里买粮,而且还是高价粮,里外里几乎可以没什么成本,所以,自己家里要想耕读传家、诗书继世,不趁这种时候兼并土地扩大家资,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天下大丰么?别开玩笑了。 不过兼并土地是需要地方上户房协助的,没有户房书吏办理买卖文契,土地是不算的,只是现在旱灾还没到时候,地价还不到最低点,许多人都还没有着急出手。 谁又有前后眼,能知道朝廷会冻结土地交易呢?还是立刻冻结,自己都没有时间去通知家里人。 而且灾民登记造册,就意味着要记录他们的田地,自己还怎么把这些人的土地变成无主田地,这是妥妥地在侵害自己的利益啊。 所以,给灾民登记造册这件事几乎一夜之间便传遍了整个朝廷,只是,没人敢出头说什么。 原因很简单,这次赈灾和以往不同的地方太多了,看看这主管衙门,以往赈灾,都是都察院派出个御史或者六部找个主事就行,大灾的话级别就提高到侍郎或者副都御使,但是这次赈灾完全不同,朝廷六部居然有四个参与了进去,只有礼部和刑部没有参与,这在朝臣们看来,赈灾力度完全是前所未有的,而且六部的大佬们明显已经达成一致,和他们对抗,基本上就是不可能的。 据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以工代赈这事儿还是皇帝提出的,据说六部尚书还因为此事遭到训斥,这足以说明皇帝对此事的关注必然是高度集中,听说久久不敢有所动作的锦衣卫和东厂都已经动起来,为皇帝打探消息,还特地让吏部准备了选官的名单,就等着哪个地方官员犯错及时替补呢,自己要是敢动,那大概率会丢官去职,这不就是给别人让位置么? 大家都是文人,没谁是傻子! 第137章 魏燕求公公收留 临清,山东承宣布政使司东昌府所辖,紧邻京杭大运河,乃是商货云集之地,人流如织,繁花似锦,商贾络绎不绝,叫卖声沸反盈天,码头上停靠着数不清的商船。 这里是京杭大运河的关键节点,向西可以沿永济渠直达洛阳,向南则可以沿运河过黄河直达苏杭,向北则可以抵达通县,是隋唐以来的朝廷水运大动脉,李唐皮日休的一句诗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已经是家喻户晓的名句了。 就在这欣欣向荣,一副太平盛世的地方,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正窝在角落里,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酒楼,一动也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许久,一群商贾醉醺醺地从酒楼里走出来,中年立刻起身,踉踉跄跄地向商贾走去。 就在双方擦肩而过的时候,中年乞丐一个踉跄,身子倒向其中一个商贾,重重地撞到了他的身上,把商贾撞得一个踉跄。 商贾的朋友连忙从旁边扶住他,乞丐则是趁机稳住身子,连声道歉。 被撞的商贾则是大骂起来:“你个臭乞丐,脑袋上没长眼睛啊,居然敢撞我,信不信我叫家仆教训你一顿,打死你都不会有人管。” 乞丐则是默然不语,而是转身就走。 商贾也没注意,而是拍打起衣服,生怕自己沾到乞丐身上的污秽。 不过他拍着拍着,突然大叫一声:“啊!我的钱袋!” 周围人顿时明白过来,原来那不是乞丐,而是小偷,刚刚趁着相撞的机会把商贾的钱袋摸走了。 商贾抬起头,却没看到乞丐的身影,连忙对着旁边的朋友问道:“那小子往边拐走了?” “往左吧。”其中一个商贾回答道,刚才他依稀看到了乞丐的身影拐进了小巷。 “多谢许兄。”商贾道了个谢,转身便向着许姓商贾所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没办法,钱袋里是他这次去苏州进货的本钱,丢了自己的生意就垮了。 还好,刚转进小巷便发现了乞丐的背影,正蹲在一个角落里打开钱袋仔细看呢,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 “小贼,哪里走。”商贾大喊一声,便带着一群朋友追了过去。 乞丐听到有人喊,抬起头一看,发现追的是自己,连忙将钱袋往怀里一塞,起身就跑,商贾连忙带着一群人追了上去,紧咬着不放。 一个是年轻力壮,跑得飞快,一个是人多势众,熟悉地形,双方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只是在这地方,明显熟悉地形比年轻力壮的优势要大得多,没多久乞丐便被追上,雨点般的拳脚立刻落到他身上,打得他嗷嗷叫,连滚带爬地向主街跑去,不过毕竟主街人多,也没跑多远就被追上,围在中间往死里打。 这种热闹百姓怎么可能放过,周围立刻围上了一圈看客,兴致勃勃地看着商贾打乞丐,嘴里猜测着乞丐挨打的原因。 商贾见人多,原本就很充足的气势立刻变得更足了,边打边骂:“你个兔崽子,居然敢偷爷的本钱,看我不打死你,小王八蛋......” 周围人立刻明白了,这是小偷被捉住了。 对于小偷,老百姓没人会喜欢,抓住了小偷向来是先打一顿出气再扭送见官,没人会说什么,连官府的差爷都不会。 一个丢过钱的大妈叫好道:“打的好,往死里打,我前阵子碰到小偷了,偷了我五钱银子呢!” 旁边的人纷纷道:“打,别留手,之前我那婆娘就丢了一根银钗,心疼得不行。” “对,我以前也丢过钱,我媳妇三天没让我上床睡觉。” 其他人纷纷对不能上床的兄弟投去同情的目光。 “别光踢大腿和后背啊,踢胳膊,让他再也偷不了银子。” “对对对,手伸出来了,踩他手。” “扒了他的裤子,让他再也没脸在这片儿混!”有人出了损主意。 没想到商贾听到了,叫停了旁边一起动手的朋友,把乞丐架起来,几下便把年轻乞丐的衣服扒光示众。 人群见状,立刻有一些大姑娘小媳妇脸红着退了出去,脸红红的,嘴里还暗道倒霉,上个街还能看到这种碍眼的事情。 几个小混混还嘻嘻哈哈地调笑人家:“别走啊,你们早晚会看到的,提前知道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嘛!” 突然,一个小混混不说话了,仔细看了看,对着其他混混道:“还别说,她们未必能看到,这家伙没有男根。” 其他混混循声看去,发现果真如此,调笑道:“哎呦喂,还真是啊。” “这么小,这是自己切的吗?” “这是没进去宫吧?” 围观百姓纷纷猜测,不过眼中的鄙视表露无遗。 这年头,进宫当宦官其实没什么,只是宫里的宦官基本都是由专门的衙门负责阉割,而且是先选人再阉割,没选上就不用阉,也算是遵从了儒家文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理念。 不过万事都有例外,有些人就是因为没了生计,决定进宫做宦官,自己把自己阉了的,这种人没了男人的标志,也不能娶媳妇,自然不会有后代,在大明,不管什么人都会瞧不起他们,做什么行业基本都没人会用,只是一旦这些人没进宫,就只能沦为乞丐了,这个小偷大概也是这种人。 商贾刚刚没注意,听到混混的议论,仔细一看,却发现真的如小混混们的说法,心中更是大胆,对着乞丐骂得更欢了。 正吵闹间,一队车马从远处缓缓而来。 司礼监宦官舒良坐在车上,无聊地看着一本话本小说,看得津津有味。 他是这次赈灾的监军太监,属于兴安的心腹之一,这次前来主要是负责统御厂卫,其实核心就是管理监督东厂的番子们,免得他们不用心,同时汇总山东的消息,发往京城,每日一报。 就在他被话本里的故事所吸引,看得眉飞色舞之时,车驾突然停了下来。 舒良掀开车帘,对着外面的番子问道:“潘承,怎么停了?” 潘承立刻道:“回公公的话,前面有人打架,百姓正在围观。” “有人打架?”舒良奇怪道:“派个人过去,把人群驱散了,没事堵路干嘛?吃饱了撑的。”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态度和气点,现在朝局对咱们不利,别给自己找麻烦。” “遵命。”潘承一拱手,转身就要过去。 却没想到人群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大声着道:“你个死太监,居然有胆子偷本大爷的银子,都tm绝户了,还不知道给自己积点阴德,真是废物。” 舒良听到,脸色立刻就黑了下来,鼻孔喷张,眉毛倒竖,明显气得不行。 他就是个太监,还是宫内大裆,多少年都没有人当着自己的面骂死太监了,没想到今天在这个地方听到了。 “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舒良语气低沉,明显不爽。 “小人遵命。”潘承立刻转身向人群走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公公,小人打听到了,是一个小偷偷银子被事主捉到了,现在正挨揍呢!”潘承一拱手回复道。 “那为何要骂......骂.......”死太监三个字舒良实在是说不出口,不过潘承倒是听明白了,回答道:“是这样的,那个小偷被人扒光示众,结果发现他没有男根......” 后面的话他不用说,舒良也能听明白。 “原来如此。”舒良思索了一下,吩咐道:“看看有没有其他路可以绕过去?” 最近朝廷上下虽然对宦官喊杀喊打的风声已经逐渐降低,但是这次出来并不是他一个人,还有户部、兵部、工部和都察院的人手,舒良还是不想惹什么麻烦,反正就是一个小贼,打了就打了,没必要沾染什么麻烦。 不过却又听到那个人骂道:“死太监,就你这样的,下辈子别做人了,做头豚吧,刚好这里就有劁豚匠,免得你投胎到其他地方,找不到路,哈哈!” 旁边还有人搭茬:“做什么豚啊,做条长虫吧,好歹能长点,算是下辈子补给你的,哈哈。” “做豚吧,豚好歹能让咱们吃点肉,长虫有什么好吃的。” 一时间,围观百姓的话全都传进了舒良的耳朵里,顿时让他勃然大怒,对着潘承道:“别找路了,去把人群驱散,大白天的,围在此处做什么,顺便把那小贼给我带过来。” 潘承接令,立刻带人冲了过去,没几下就驱散了人群,拉着乞丐过来,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穿。 商贾倒是没过来,反正银子已经拿回来了,还是离这些番子远点比较好,拉着几个朋友便偷偷离开了。 乞丐蓬头垢面,全身上下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双手还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刚刚被打的还是被潘承的身份吓的。 舒良看着乞丐,吩咐道:“当街赤裸实在不雅,让他先把衣服穿上再回话吧。” 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温柔。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乞丐一点穿衣服的意思都没有,倒是毫不犹豫地双膝下跪,屁股撅得高高的,颤声道:“小人魏燕,求公公收留。” 第138章 收留 听了魏燕的话,舒良一愣,随即笑道:“你这人,莫名就让我收留,为何啊?” 魏燕一个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回答道:“因为小人贫贱。” “贫贱?”舒良笑道:“天下贫贱之人多矣,我哪里照顾得过来,你又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让本官看重?” 如今因为土木堡之事,内宦势微,东厂不得已低调行事,但是新鲜血液还是要补充的,毕竟土木堡死了那么多人,随侍的宦官自然也是死伤惨重,人手也该补充一二了。 今天碰到这个魏燕,也是缘分,还是阉割好了的,如果够机灵,那收下也不算什么大事。 舒良没让他起身,魏燕仍然以头触地,闷声回答道:“因为小人识字。” “你识字?”舒良惊异道。 要知道,宦官里绝大多数人都不识字,宣宗皇帝虽然设置了内书堂,但是也只是挑选一些聪明伶俐的小宦官进去读书,而且是当做储备内官培养的。 一个识字的宦官,被提拔的机会远比其他人大得多,用起来也顺手得多。 “是。”魏燕答道。 舒良接着问道:“那你识得多少字?读过什么书?” “四书五经都大略读过,主要治论语中庸。”魏燕回答, 舒良惊喜,这还是个读书人啊,连忙问道:“可有功名?” 要知道王振可是秀才功名,正因为他识文断字,所以才被分配去照顾朱祁镇,由此可见读书识字对于宦官有多重要。 魏燕立刻答道:“小人七岁开蒙,二十八岁中过童生,无奈学艺不精,无缘秀才功名。” “童生?”舒良真的惊喜了,这在宦官里面堪比举人,毕竟矬子里拔大个,怎么都是与众不同的。 “既然是童生,那你为何沦落至此啊?”舒良问道。 作为东厂的人,基本信息还是要了解一下的,这点情报素质他还是有。 魏燕回答道:“小人家中本是富户,虽然不算什么大富之家,但是吃穿用度还是不愁的。只是家中突然招难,一家老小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又被伤了男根,没法留下香火,对不起祖宗。” “之后流离失所,从家乡一路乞讨来到东昌府寻找亲戚,却没找到,无奈流落街头为贼,寻一口吃食。” “如今家中只剩我一人,没有一文家资,更是无处安身,眼见公公仁德无双,救小人于危难,故斗胆恳请公公收留。” “听你的口音,是直隶人士吧?”舒良又问道。 “是。”魏燕明显被刚才自己的讲述引动悲伤,回答中带着哽咽。 舒良立刻就释怀了,根据他的判断,这个魏燕大概率是没什么问题的。 去年瓦剌入寇,京畿附近就被祸害得不行,数万大明百姓被劫走,京城周边不说十室九空,基本上也有一半的房子没了主人,今年又是饥荒,逃难的百姓多如牛毛,不过一般百姓都是向京师聚集,乞食比较方便,这个魏燕为何要往南来呢? 回想了一下,便想起魏燕说过,他是来东昌府投奔亲戚的,没找到亲戚,才变成这样,也就释怀了。 舒良也是在内书堂读过几天书的,身边绝大多数人不是武夫就是不识字的宦官,自然而然就把识字的魏燕归类成自己这一类的,于是亲近感暴增,对着潘承吩咐道:“把衣服给他披上吧,光天化日之下裸着身子,别冻坏了。” 潘承连忙从手下人手中接过衣服给魏燕披上,他虽然是个武人,但也是东厂的人,对宦官并没有什么歧视,反而对于识字的宦官颇为看重,平日里也是非常客气的,说不准他们什么时候就变成自己上司了呢。 “多谢公公收留,小人必当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魏燕又是磕了个头,这才起身穿衣。 待他穿完衣服,舒良这才吩咐道:“本官如今替朝廷办差,身边的确需要一个随侍之人,就暂且收下你,这段时间就先跟在本官身边办事,也让本官看看你的本事。” “如果让本官满意,举荐你入宫服侍陛下也是有机会的。” 一番话,不仅告诉魏燕,自己只是暂且留用他,不合格还得滚蛋,而且还给了他一个希望,一个阉人所期盼的希望。 “小人明白。”魏燕也明白他的意思,恭敬答道。 舒良比较满意魏燕的表现,但是现在已经说得够多了,便对潘承淡淡道:“出发吧,早点赶到驿站,本官有些疲乏了。” 车队接着出发。 “大人,朝廷的粮食到了。”一个差役单膝跪地,向右都御史王暹禀告道。 “终于到了。”王暹疲惫地靠在官椅上,脸上疲态显露无疑。 他是永乐十五年的庶吉士,累官至右都御史,奉旨巡抚河南,如今已经五十九岁,头发花白了一大片。 早在刚刚开春,王暹便敏锐地意识到河南可能遭遇旱灾,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向朝廷示警,并提出解决方案,只是他的解决方案是暂缓三大营重建,调拨钱粮赈灾,这一点毫无疑问惹到了皇帝,好在这个皇帝比之前那个强多了,也没处罚他,而是针对旱灾提出了方案,那就是让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方法——互市。 而且,任命了自己负责这次互市。 临行之前,皇帝还在宣旨之时特意说了一句:这次互市由你负责,互市赚到多少钱,朕就拿出多少来赈灾,赚到十万两朕就拿十万两赈灾,赚到十两朕就拿十两赈灾,既然你这么重视灾民,那就拿出全部精力去做此事吧,如果真的发生旱灾,那赈灾之事也由你负责。 于是,王暹不得不拿出全部精力来操作此事,真正做到了铁面无私,全力以赴。 有商人不想出保证金还想互市,王暹直接带人上门,给出两个选择,要么交钱,要么滚蛋,甚至商人搬出内宫的后台都不行,被王暹直接顶了回去。 也有商人想偷税漏税,被王暹查出,结果直接没收货品,扣押商户。 甚至有胆大妄为者,试图走私盐铁出关,一样被王暹查处,商人被斩,货品一样充公。 最终,在朝廷全力以赴支持下,此次互市大获成功,获利百万两以上。 然后,他就被丢回到河南,全权负责河南的赈灾事宜。 几十年的官宦生涯,赈灾这事儿对于他来说并不难,于是,他一边打开地方府库放粮赈灾,一边又上奏朝廷请求粮食,所以整个河南虽然遭遇旱灾,但是灾情并不严重,百姓还有口吃食饿不死。 只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朝廷这次的赈灾方式居然改成了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就以工代赈吧,反正是朝廷定下的方案,而且是户部、工部、兵部都有参与,力度前所未有,想来钱粮方面也是可以保证的。 以工代赈这种事儿在历史上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好歹宦海漂泊几十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先行下令,命地方上组织起灾民,深挖河渠,修缮城池,只是单纯赈灾和以工代赈不一样,因为灾民要干活,就不能如单纯赈灾那样饿不死人就行,而是要吃饱才有力气,所以每日的工钱定得也颇高,地方府库的钱粮就这么如流水般花出去了。 眼见着手里的钱粮日渐稀少,王暹急得头发又白了一大片。 要知道,以工代赈虽然有好处,但是弊病同样存在,那就是人群聚集,组织性好,并且组织结构清晰,管理权限明确,平日里干活没什么,一旦钱粮断绝,那很可能就会出事,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有人对朝廷不满,登高一呼,那必然是群起响应,立刻就会转变成一场叛乱。 说白了,就是手里有钱有粮有吃食,就不会出事,手里没钱没粮没吃食了,那就一定会出事。 当年大秦陈胜吴广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是有许多人奉为圭臬,只要是碰到了机会,总会有人掀起叛乱,虽然绝大多数人都是以身殉道的结果,但还是有那么几个成功案例的,大明太祖朱元璋就是最近一个。 见王暹有些累了,一旁的幕僚劝慰道:“恭喜大人,今后很长一段您不必为钱粮担忧了。” “是啊。”王暹回答道,语气中带着轻松,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 幕僚又道:“不过大人,小人打听到一个消息,工地上的百姓在暗中传说府库钱粮已经不足。” “什么?”王暹立刻坐直身体,转头看向他,问道:“你是从何处得知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这是小人派去维持秩序的衙役听到的。” “百姓如何能得知府库钱粮的消息?”王暹疑惑道。 “这个小人还没查出来。”幕僚回答道:“而且小人建议暂时不要查此事。” 王暹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有什么想法?” 幕僚接着道:“小人建议粮食到了这个消息要尽快宣布,一定要到工地上宣布,最好是拉几车粮食过去,当做当日的工钱。” 王暹思索了一下,决定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旋即又道:“不过泄密之事还是要查。” “我早就告诉他们,府库钱粮数目是机密,赈灾这段时间除了本官和户房书吏,其余人等不得过问,居然还有人敢偷偷泄露出去,真是不怕死啊。” 第139章 有人谋反 事情调查得很简单。 有能力掌握府库钱粮的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人,司仓正副两个大使,河南治所开封府知府,自己身边的幕僚,还有就是他这个钦命巡抚河南右都御史。 自己肯定是不可能泄露的,谣言是幕僚发现的,也不可能是他,那么只剩下开封府知府和司仓正副两个大使,王暹倾向于是司仓大使或者副使所为,文官出身的他天然信任开封府知府多一些。 有了方向,调查起来便极为顺利。 很快,幕僚通过询问,便知道了泄密人。 很遗憾,王暹猜错了,答案不是他猜测的任何一个人,而是开封府的户房书吏。 区区一个书吏,王暹自然是不会客气,直接下帖通知开封府自己处理,户房书吏没有任何波澜地被抓了起来。 审讯的结果当天下午就送到了王暹手中,是有个人花十两银子从户房书吏口中买到了每日府库钱粮的数目,至于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买消息,户房书吏没有问,反正是拿钱办事,不会问具体原因。 王暹得到结果很是意外,随即召唤幕僚过来商议分析。 “先生,你说是什么人要买府库钱粮的数目?”王暹坐在官椅上问道。 幕僚思索了一下,回答道:“买卖这种消息,无非就是两种人。” “都是什么人?”王暹接着问道。 “一个是地方上的富户,买这种消息来决定何时出手买地。”幕僚回答道。 “可能性不大。”王暹摇摇头。 朝廷早就冻结了这几个月的土地买卖手续,虽然百姓可以与富户私底下买卖,但是没法过户到富户名下,一般富户不大可能会冒这种险。 “另一个则是图谋不轨之人。”幕僚继续说出自己的分析。 王暹精神一振,问道:“你是说?” 幕僚点点头,回答道:“大人,我猜测可能与白莲教有关。” “这个还真有可能。”王暹思索了一下,确认了幕僚的猜测。 白莲教自从唐宋时期出现以后,便经常掀起叛乱,元末的韩山童、刘福通都是白莲教徒,永乐年间也有刘化、唐赛儿起兵叛乱,向来是历朝历代朝廷头疼的一股势力,今年山东河南遭遇旱灾,这两地又是人口稠密之处,白莲教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天赐良机。 “帮我研墨,本官要将此事上奏朝廷示警。”王暹摊开一张纸,便伸手去拿笔。 幕僚连忙劝阻道:“大人莫急。” “为何?”王暹奇怪道。 幕僚回答道:“大人,白莲教图谋不轨只是我等的猜测,暂时还当不得真,贸然上奏,恐怕朝廷大人们会嫌弃您多事。” “况且此事根本只是一个小小的户房书吏泄密而已,事情太小,您这样大费周章,必然会有人嘲笑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 “你有何建议?”王暹放下笔,点点头问道。 “大人。”幕僚上前一步,道:“其实此事您不妨交给厂卫处置。” “厂卫?”王暹想了想,这还真是一个好主意。 厂卫本就是负责侦缉天下的,耳目众多,白莲教这种传统逆贼向来是他们关注的重点,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而且这群人本就擅长打探消息,武力也不差,完全不像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一样,还要担心白莲教的事后报复。 最巧的是,司礼监宦官舒良这几日刚刚抵达开封,手握不少东厂番子,这种机会对于他来说是属于天降祥瑞的大好事,正好让他把关注的重点都集中在此事上,免得他闲来无事打扰自己赈灾。 王暹提起笔,写了一封请帖,希望舒良今晚可以过府,有事情相商,但是他并没有写出具体是什么事情。 请帖交给差役,迅速送到了舒良所在的馆驿。 舒良手中把玩着请帖,微笑着对身旁的潘承道:“今儿太阳可是从西边儿升起来了,王都宪居然会请我过府议事,真是新鲜。” “潘承,你说说,王都宪为何要请我过去啊?” 潘承笑道:“小人猜测,估计是王大人知道大人奉旨探听天下,兴许他是有什么为难事,要请大人帮忙遮掩一二。” 舒良摇摇头,道:“不可能,都察院那群御史们向来是目中无人,如今我内官又是这种境地,他王暹能有什么事情需要本官遮掩的。” “那就是他有什么阴谋,文人奸诈,不可信,您还是别去了。”潘承又是猜测道,黝黑的脸上全是担忧的神色。 舒良被潘承的表情逗笑了,边笑边说道:“哈哈,你个潘承,就别在这儿胡乱猜测了,本官好歹也是东厂的,他一个文官敢算计我,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况且王暹此人历来官声不错,没听说过他算计过什么人,为何他要突然来算计我呢?” 潘承脸上又浮现出惭愧的表情,诺诺道:“大人,你也知道,我就是个武夫,向来都是拎着刀解决问题的,心眼实在是没有那群文官多啊。” 舒良知道这个武夫的确是出不了什么好主意,于是笑着道:“别在这里作怪了,去把魏燕给本官叫进来吧。” “对啊,魏燕是个读书人,这种事儿还是他主意多,大人果真是英明神武。”潘承立刻拍手叫好,顺便还拍了拍舒良的马屁。 不一会儿,魏燕被仆役带了进来,下跪磕头道:“大人,您叫小人有何吩咐?” “起来说话吧。”舒良也是表现出了礼贤下士,抬手将请帖递给魏燕,道:“你先看看这份请帖。” “是。”魏燕站起身,接过请帖看了一遍,问道:“大人,您是在猜测王暹邀请您过府的目的?” 舒良满意地点点头,反问道:“你以为王都宪为何要请我过府啊?” 魏燕思索了一下,答道:“大人,小人暂时还猜不到,不过小人猜测,此事必与大人有关。” 舒良有点失望,道:“潘大人猜测,王都宪可能要算计本官,亦或是有事相求,有为难之事请本官遮掩。” “不大可能。”魏燕对着潘承拱拱手,算是道歉,接着对舒良回答道:“据小人所知,王暹此人乃是右副都御使,官声向来不错,做事也颇为老道,朝中又有诸多同年相助,不大可能会有事情请大人出手。” “况且,他与大人历来是无怨无仇,您又是东厂督公,他绝不会无缘无故来计算于您的。” 这番话其实也是舒良的看法,他还是很满意魏燕对于此事的看法,于是出声问道:“那你有何建议?” “既然王暹邀请您过府,您去看看便是,他请您做任何事都别应下就好了。”魏燕出了个不错的主意。 是啊,反正是王暹主动邀请的,过去看看就行了,有事别答应,回来慢慢分析就好。 舒良对于魏燕的建议很满意,便挥挥手让他下去,对着潘承吩咐道:“叫人写个回帖,就说本官戌时会过府拜访。” 戌时,舒良准时抵达王暹的府衙,两人客气一番后,在桌子前对坐,桌子上只有几样小菜,双方的幕僚陪坐在一旁。 看着眼前的几样小菜,舒良有些不满,只是涵养让他没有发作出来,淡淡地道:“王都宪,今日请本官过来,不是为了小酌的吧?” “若是小酌,这台面也略显寒酸了呀!” “有何事情您还是直接说吧,本官还要回去整理奏报上奏陛下呢!” 王暹没想到这个宦官居然这么不给面子,还明里暗里地嘲讽自己吝啬小气,不由得心中怒火升起,淡淡地道:“舒大人,本官的确有事相商,并非特意邀请您过来饮宴的。” “即使饮宴,如今河南也是大灾,开封府如今饥民无数,这些酒菜已是奢壕,平常富户都置备不起的。” 舒良其实只是抱怨了一下,按着习惯顺嘴嘲讽一下王暹而已,没想到王暹居然会反怼回来,不由暗骂自己嘴贱,没事和文官斗嘴干嘛,压着火气问道:“既然如此,那王都宪就有事直说吧。” 王暹也不想和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在一起太久,立刻道:“前几日灾民中谣传开封府府库钱粮不足,本官听说了,便遣人暗中探查此事,今日查到是一个开封府户房书吏泄露的,被本官抓捕,他招供说,是有人花了十两银子,从他手中买到了每日府库钱粮数目,本官派人去抓捕此人,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此人行踪。” “本官奉旨赈灾,事务繁杂,并无多余精力,因此想将此事交给舒大人办理,不知舒大人可否接手?” “哦?”舒良很是意外。 这事儿是属于赈灾的问题啊,为什么要交给我来做,于是打算按照之前的计划,暂时先不接,回头商量一下再说。 却没想到魏燕在下面偷偷拉了拉自己的衣服,靠过来小声道:“接下来。” 舒良迷茫地看了看魏燕,不明白他的意思。 魏燕接着说出了四个字:“有人谋反。” 第140章 此事大善 舒良被魏燕的有人谋反吓了一跳,不过心念急转,明白了魏燕的意思,对着王暹道:“既然王都宪政务繁忙,那此事就交给本官吧,本官愿意接手。” 王暹对于这个结果也没有意外,他本就是在甩锅,有人能接手,对于他来说是极好不过的事情,于是他拱拱手道:“那就辛苦舒公公了。” 舒良的脸上露出在文官面前难得一见的和煦笑容,亦是拱手道:“大家都是为了陛下办事,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谈不上什么辛苦。” 两个人各怀心思,端起杯对碰一下,互相敬酒,随即便散了。 回到馆驿,舒良刚刚坐定,魏燕便站出来说道:“恭喜大人,又能为陛下分忧了。” 舒良知道他说的是王暹交托的事情,微笑道:“哪里哪里,我等为天家奴仆,为陛下本就是分内之事,谈不上恭喜不恭喜的。” 随即转换话题道:“魏燕啊,你刚刚说有人谋反,可否有所目标了?与本官说说,说得好了,本官必然有赏。” 魏燕立刻答道:“小人先谢过大人了。” 然后整理了下思路,接着道:“大人,小人以为,不论在哪个朝代,大灾之年必然会有人铤而走险,谋反起兵搏一个前程,而这些人往往是裹挟灾民来起兵的,如今河南大旱,土地干涸,百姓们眼见着颗粒无收,未来几个月无以为生,正是这些人的目标之一。” “况且这次赈灾朝廷执行的是以工代赈的方法,灾民们早已被这些工程聚集在一起,已经算是完成了这些人需要做的前期工作,他们只需等待一个机会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起兵谋逆,这个机会便是钱粮不足。” “而且前几日,府库的钱粮的确已经不足,万幸朝廷的钱粮及时运到,这才没有给他们机会。” “小人斗胆猜测,这些人眼见没有了机会,必然会潜伏下去,想要挖出他们的行踪必然艰难,这也是王暹将此事委托大人的原因之一。” 舒良问道:“那你说本官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当然是遣人去灾民中打探消息,同时发布赏格,提供消息者给予奖赏。”魏燕立刻回答道。 舒良满意地点点头,这个魏燕的确不错,他舒良可以想到派人打探消息,但是没想到发布奖赏,读书人,脑子转得的确快。 不过他还是问道:“那你以为,这些人会是什么人?” 魏燕装着思考了一下,回答道:“这里是河南,小人以为,可能是白莲教中人。” “白莲教吗?”舒良想了想,点点头,道:“的确有很大可能。” 这个白莲教他也熟悉得很,向来是朝廷严格打击的逆贼之一,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多年都在坚持谋逆,关键每次都还不能成功,可谓是屡败屡战的典型代表。 思考过后,舒良叫来潘承,吩咐道:“安排人去工地上打探一个谣言,看看是何人在传播府库钱粮不足的消息,找到人后直接抓来。” “另外,对外发布赏格,提供可靠消息者赏银五两,抓到这些人扭送到这里的人赏纹银五十两。” “你着重调查一下本地白莲教的消息,如果有,即刻抓捕。” “本官这次,一定要抓到几个反贼,给陛下个惊喜。” “遵命!”潘承一拱手,便转身出去了。 虽然舒良的期望很高,但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潘承将手底下的人派出去一大半,还是没有调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气得舒良每天都要对着他大骂一场,好在有魏燕在一旁劝解,潘承这才躲过一劫。 开封府外,某个庄子上,两个人正在小声商谈着什么,昏黄的烛光微微摇曳,映照着两道漆黑的身影,像极了某些电视剧里的阴谋家。 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人大概三十多岁,一身的黑色缦衣,做一副居士打扮,小声道:“咱们是不是该离开开封了,我听说最近东厂番子一直在打听咱们的消息。” 年纪较大的人则是反驳道:“怕什么?不是还没打听到吗?这件事你又没有亲自出面,用的是下面的人,这几日去找人做掉就好了,不会查到你的。” “这倒也是。”年纪较小的人点头认可,接着道:“不过现在河南这面的风声紧,我听说北直隶有些地方还比较乱,是否要去那面?” 年纪较大的人顿了一下,道:“北直隶是天子脚下,卫所众多,不太合适,我在考虑是否要去山东,那面今年也是遭了灾的,还有些机会。” “山东不是咱们龙华宗的地盘啊,弥勒宗那群人会同意我等过去搞事情么?”年纪较小的人担忧道。 年纪较大的人思索了一下,敲着桌子道:“我等同为白莲门下,本就应该互帮互助,如今河南没机会,不代表山东没机会。” “但是山东一样是在以工代赈,钱粮方面较河南来说还要充足,该如何起事呢?”年纪较小的人问道。 “这个嘛,还需商议。”年纪较大的人回答道。 年纪较小的人话题一转,道:“不过我等还是要暂时撤出河南,如今风声太紧,不是起事的良机。” 年纪较大的人点点头,道:“也是,既然无法起事,那继续留在此地就不合适了,可以去山东那面看看情况再说。” “既然这样,那咱们明日就走,免得夜长梦多,万一朝廷的番狗嗅到了咱们的行踪就不好了。”年纪较小的人说道。 “好,明天就走,就说去济宁府贩货,去县衙办一下你的路引。” “好!” 只不过让年轻人没想到的是,年长者转眼间就把他卖了。 开封府内的某个院落中,年长之人正在向一个华服老者汇报着什么。 “这么说,他明天就要走了?”老者缓缓问道。 “是,老奴已经让他去县衙领路引了。”年长之人躬身回答道。 “好,既然他胆怯了,那留着也没什么用处,还是照之前商议的处理掉吧。”老者吩咐道。 “是。” “对了,你今晚就回云南,别在开封逗留了。”老者又吩咐道:“回去之后低调一些,不要引起厂卫的注意。” “也和殿下说一声,请他派人将刘通复的消息传播出去。” “是。”年长之人也没说什么,转身毫不犹豫便离开了。 次日清晨,有人密报,之前散播消息之人姓刘名通复,乃是本地一布商。 潘承得到消息之后大喜,连忙带齐人手,直奔仙人庄刘通复的庄子抓人,只是没想到的是,刘通复此刻不在庄子上,略一打听才知道,刘通复要去山东贩货,今早刚刚去了开封县衙办路引。 潘承只得留下两个人,又是率队赶回开封,直接到开封县衙抓人。 万幸的是,得益于近期赈灾事务繁重,户房书吏一直在忙,还没有轮到给刘通复办路引,潘承一到便抓到了他,也没有废话,直接借用了县衙的大牢,绑起来便是一顿毒打,算是泄了最近被骂的气。 刘通复也不是什么坚韧不拔之辈,一顿鞭子下去便什么都招了出来,果真是白莲教的香主,散播消息的人的确是他,原本是打算借着钱粮问题煽动百姓起义,只是这次朝廷的钱粮来得非常及时,而且东厂反应迅速,几次都差点追查到他,这也让他感觉到了危险,打算借着进货的机会去山东避一避风头,万万没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就暴露了出来,在开封县衙门被关门打狗,瓮中捉鳖,稀里糊涂便被抓了。 潘承大喜,急忙带着刘通复和拷问出来的口供赶回馆驿,向舒良汇报。 舒良得知抓到了人,连口供都拿到了,亦是大喜,这可是妥妥的大功劳啊,白莲教是朝廷钦定的逆贼,从大明建国就开始惹事儿,现在又是散播钱粮不足的谣言,显然是打算谋逆,如今匪首被捉拿,谋逆之举肯定是没戏了,这就相当于他舒良提前湮灭了一场叛乱啊。 回头给陛下的奏本他都想好了,司礼监太监舒良抵达开封,听闻有人散播谣言,心忧大明社稷江山,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刻派人四处打探,最终一举抓获白莲逆贼刘通复,打破了白莲教谋逆之举,成功避免了河南发生叛乱,这等大功劳,已经不逊于在南方率军平叛的户部尚书兼太子太保金濂了,毕竟邓茂七已经起兵,最巅峰的时候攻占了大半个福建,金濂虽然扑灭了邓茂七,但是耗费的军饷钱粮也不在少数,而他舒良不费一兵一卒便湮灭叛乱,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至于王暹,已经被舒良彻底忘记了。 好在王暹现在心忧灾民,一门心思地扑在以工代赈上面,也没有在意舒良抢功的行为。 消息传到京师,果然不出舒良所料,朝廷大喜,立刻将他升了一级,赏赐也是颇为丰厚,就连一贯看不起宦官的于谦都夸奖了一句:此事大善,舒良有功。 第141章 互市惹的祸 三省的旱灾随着时间慢慢过去,饥荒也逐渐消弭,随着一场雨下过,百姓纷纷回家整理田地,清除杂草,补种豆子,希望能够在入冬之前有所收获。 这次以工代赈,因为是朝廷几个衙门联合执行,力度之强前所未有,地方上的官员也基本都是兢兢业业配合赈灾,除了少数几个不怕死的官员贪墨被揪出来,绝大多数项目都圆满完成。 早朝上,户部尚书陈循正在兴高采烈地汇报这次赈灾的总结,整个人神采飞扬,红光满面。 无它,这次以工代赈所取得的成绩实在是令人瞩目。 “此次赈灾,朝廷一共花费了白银十二万三千四百六十二两,发放粮食一万六千九百一十石,耕牛三千五百九十一头,赈济灾民数十万,仅仅有三百四十一人因医药不及过世,如今百姓大多都已回乡务农,且对陛下无不感恩戴德,念陛下活人无算,特立生祠以供养香火,日夜不断,自此旱灾已过,百姓安康,社稷稳固,三省太平。” 陈循合上手中的奏本,自豪地双手举过头顶,等着小宦官来拿。 听完陈循的禀奏,早朝上一片哗然。 除了户部的官员,其他衙门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是暗自心惊。 这次的以工代赈完成得实在是太漂亮了,赈济三省八府十几个县几十万人,居然只病死了三百多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有其他衙门的官员开始怀疑这个结果是真是假,地方上是否瞒报了。 要知道在座的都是读书人,许多人都对前朝史书有所研究,历朝历代的史书中对于旱灾都有记录。 前汉书武帝本纪就有记录,元鼎三年四月,关东旱,郡国四十余饥,人相食。 隋朝大业八年大旱,“时发四海兵,帝亲征高丽,六军冻馁,死者十八九。 北宋明道二年,南方大旱,种粒皆绝,人多流亡,因饥成疫,死者十二三。 甚至在国语中有过记载,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也就是说旱灾是可以直接决定朝代更迭的。 由此可见,历史上的旱灾有多可怕,即使在北宋经济那么发达的年代,一场旱灾都死了两成百姓,更别提隋炀帝杨广那会儿了,死者十之八九,也就是说,最多只活下来百分之二十的人。 所以,对比这次旱灾,几十万人只病死三百多,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是真的,那就是上天保佑大明,是奇迹。 不过没人站出来质疑,是的,朝廷上没傻子。 首先,朝臣都知道这事儿是皇帝提出来的,没有证据就质疑,那不是在打皇帝的脸吗?君不见大理寺丞薛瑄的下场么?也是因为一句话得罪了皇帝,结果整个大理寺都被折磨得死去活来,薛瑄这种声名远扬的大臣,直接就被拿下了,而且是有凭有据,理直气正,这辈子别想起复了。这件事让大家都知道了如今这个皇帝是有手段的,惹怒了他,自己只能罢官回乡,真心没必要。 其次,这次是朝廷户部、兵部、工部、吏部和都察院一起操作的,这是啥?这是大半个朝廷,即使户部和工部不怕,但是兵部尚书于谦可是刚刚打退也先,重整宣大防御的功臣,说是挽救了大明江山社稷都不夸张,朝廷上下短时间没人敢惹他,吏部尚书王直更是恐怖,如今文臣领袖,手握朝臣官帽的人,平时都没人能惹得起他,至于都察院,那群御史说白了就是找茬的,平时没事都要弹劾几个人,这次人家也是有成绩的,谁敢站出来惹他们,那不是自己找麻烦么? 最后,这次赈灾的结果可是前所未有的好事儿,难得几十万人只死了三百多,现在不站出来高呼天子圣明,祖宗保佑,难不成还真的站出来质疑?而且地方上也是有功劳成绩的,眼见着有人必然要被记功,得罪了他们,回头高升到自己老家,那家人还有好? 所以,群臣喜气洋洋,齐声道:“陛下圣明,天下太平。” 朱祁钰坐在龙椅上,笑着挥挥手道:“诸位爱卿,不必客气,各归其位吧。” 群臣归位,朱祁钰清了下嗓子,道:“此次赈灾,各部衙门都是有功劳的,尤其是户部和工部诸位爱卿,更是劳苦功高,高爱卿,这次修河应该能够圆满完成了吧?” 工部尚书高谷立刻站了出来道:“回禀陛下,此次修河进度已经基本完成,河南山东境内的黄河河堤基本都修缮了一遍。” “很好。”朱祁钰对于这个回答比较满意,夸奖道:“高爱卿果然是我大明肱骨之臣,回头朕也会对你们工部诸位爱卿有所嘉奖的。” “臣多谢陛下。”高谷立刻跪下,拜谢天子隆恩。 身后群臣里也有人站了出来,高呼万岁,跪拜谢恩,原来是工部的侍郎和几个郎中。 黄河以“善淤、善决、善徙”而着称,向有“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之说,因此,自古以来就是汉人最关注的河流,没有之一。 在历史上,黄河有多次改道的记录,要么向北入渤海,要么向南入黄海,至元二十三年,黄河在原武、阳武、开封等十五处决口,分为三股,其中一股由中牟境内折而南流,经尉氏、鄢陵、扶沟等地,由颖水入淮;一股由开封境内折而南流,经通许、太康等地,由涡入淮,这次修缮的,便是这两条,尤其是开封境内的黄河,被称为地上悬河,在宋朝的时候就没事淹着玩,这次朱祁钰更是叮嘱下去,重点修筑这一点河堤,可惜他不会造水泥,不然高低也得把那玩意弄出来,趁着这次干旱水少把黄河沿岸危险的地方好好修一修。 不过他也不是水利专家,这种事儿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来做比较好,他也只是吩咐了一下便撒手不管了,现在看来,结果还不错。 想到这里,朱祁钰不禁满意地点起头来,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 见到大明天子都笑了,下面的百官也跟着笑了起来。 朝堂上喜气洋洋的气氛愈发热烈起来。 朝会继续。 兵部尚书于谦汇报了此次募兵和三大营重建的进度,左都御史王文汇报了这次在赈灾被都察院发现的贪腐官员,吏部尚书王直则是汇报了最近一段时间的官员任免调动情况,并针对赈灾贪腐官员提出了替补人选。 其实这些都是朱祁钰早就知道的,不过在朝会上说一声,也算是通知百官了。 很快,朝会进展到最后一项议程——接见李氏高丽使节方致知。 高丽国王李珦是今年二月份继位的,他爹李裪就是高丽历史上最关键的人物,那个创建了后世半岛版图的英明君主,同时因为创制训民正音而被后世推崇,死后加谥曰庄宪英文睿武仁圣明孝大王,庙号世宗,后世称之为世宗大王。 不过这位世宗大王李裪虽然是英明神武,但是他活得实在是太久了,永乐十六年受禅继位后便一直是高丽的君主,整整做了三十二年,可谓是超长待机。 所以,他的儿子,新任君主李珦在永乐二十年被册封为王世子之后,就一直是王世子,直到大明战神朱祁镇登基后十年才因为世宗大王重病开始掌权,摄政了六年才正式登基,和朱祁钰这个摄政了几个月的幸运儿没法比。 他登基的时候,朱祁钰还派出了宦官尹凤、郑善携带诰命、冕服,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也是让朱祁钰没想到的是,尹凤和郑善还没回来,高丽使节方致知又来了,原因也是挺有意思的。 这次方致知来的目的是告状。 这事儿其实还得从朱祁钰前阵子捣鼓出的互市开始说。 四月,右副都御使王暹上奏,预警河南今年可能会有旱灾,朱祁钰叫来陈循等人商议此事,陈循等人的回答也很干脆,国库空虚,没钱。 既然没钱,那就想办法赚钱就好了,所以,有了这次互市。 从去年七月份开始,大明和瓦剌打了起来,原本的朝贡互市就被朝廷关闭了,大明商货进入草原的最大渠道就此消失,后来土木堡之变,朱祁镇被俘,朝廷上下更没有心思搞什么互市了,瓦剌进来打了一场,但是却没抢到什么东西,为了及时撤回草原,那点东西几乎都丢在京城外面了,倒是朱祁钰为了安抚脱脱不花弄了次互市,不过规模很小,互市的货物只能勉强够鞑靼用的,只是朱祁钰却忘记了,北面不止有瓦剌和鞑靼,还有一个势力需要大明的商货,那就是女真人。 这时候的女真人已经不再拥有大金国的强悍,在被铁木真打断了脊梁之后便依附于蒙古人,后来又被朱元璋吓唬了一顿,眼下算是老实了许多,不再叫嚣着重建大金的美梦。 大明为了管束这些女真人,便设置奴儿干都司管制,建立了许多女真羁縻卫所,这次方致知来告的就是其中一支,也是未来建立满清的建州女真人。 他们的首领叫——李满住。 第142章 状告李满住 李满住,女真建州卫首领,同时也是建州女真首领,官封都督同知。 自从李满住率领建州女真南迁,离开北方荒原,避开蒙元之后,女真人的实力就开始恢复,不过速度缓慢。 这次互市让李满住看到了快速恢复实力的机会,所以他果断出手,率领董山和凡察的建州左右卫暗中劫掠。 在目标选择上,李满住果断放弃了大明的商队,将目标放在了李氏高丽的商队上,毕竟大明虽然经历了两场惨烈的战争,但是辽东都司这面损失并不大,对于此时的建州女真还是拥有碾压的态势,而李氏高丽这面就不同了,一代明君李裪刚刚病逝,新君李珦新近登基,还处于梳理内政的阶段,高丽商队又是在大明境内,高丽朝廷并不容易得到消息,自然反应速度就会比较慢,大明辽东都司对于这种女真人劫掠高丽人的把戏并没有什么兴趣,李满住又是拿出一部分好处分给了大明将领,那么大明将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了。 结果很明显,不少得到消息的高丽商队兴致勃勃地赶往互市地点,没想到刚刚过了边境就碰到了马匪,商队护扈全军覆没,商人和伙计也死伤惨重,货品全部被劫走,转手就被运到互市地点,卖给了鞑靼人。 按理说这事儿李满住做的隐秘,高丽货物也没在手里留多久,转眼就被卖掉,但是让李满住没想到的,高丽商队中有一支是新君李珦派出来的,也是货物最值钱的一支,这支商队被劫,影响力不是李满住可以想象的。 李珦当即便派人调查此事,因为事涉大明,所以这些人手选择暗中调查,在一些与高丽有交易的大明商人口中得知了有人卖了一批高丽货物,卖家正是建州女真部。 得知了罪魁祸首的李珦大怒,想要发兵讨伐,无奈李满住的建州女真是在大明境内,高丽军队不能过境,也不敢过境,便依据近臣的建议,派遣使臣来大明,找大明天子讨要一个说法,于是就有了这次方致知的大明之行。 朝堂上,方致知一身墨黑圆领长袍,白面长须,很是儒雅,缓步走到群臣前面,俯身跪拜道:“外臣方致知见过大明天子陛下。” “平身吧。”朱祁钰保持着大明天子的威严,出声道。 方致知双手举过贡品清单,朗声道:“外臣方致知,奉大王之命,觐见大明天子,天子遣内官尹公公与郑公公入高丽册封大王,赐予诰命、冕服,大王感念大明天子仁德,特遣外臣入大明,献上贡马一千四百七十七匹,供大明战阵之用,以谢厚恩。” 说完,便打开清单,缓缓念了起来,合计马匹一千四百多匹,獐皮三十只,豹皮四领,鹿皮百张,狐皮十张,百年高丽参二十根,也算是丰厚。 这是惯例,也是高丽近臣的建议,为的是让大明满意,尤其是一千五百匹马匹,更是让李珦穷搜了小半个高丽。 对于这份厚礼,朱祁钰自然是笑纳了,示意随侍太监王成接过清单,笑着道:“高丽对我大明果然忠心,方爱卿替朕多谢你家大王,稍后朕会安排礼部赐下回礼,你先跪安吧。” 说着就起身打算退朝。 方致知见状,连忙出声道:“大明天子且慢,外臣还有事要禀奏于陛下。” 他今天是来告状的,状还没有告,怎么能让朱祁钰走呢? 听到方致知出言拦截,朱祁钰果然停下脚步,坐回到龙椅上,疑惑着问道:“节下还有何事?” 方致知又是跪着磕了一下头,道:“此番前来,我家大王还吩咐了外臣另一件事,需要大明天子替我家大王做主。” “哦?让朕替你家大王做主?说来听听。”朱祁钰好奇道。 做什么主?有权臣要谋朝篡位?朱祁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毕竟李珦刚刚登基,朝廷上下还都是李裪的旧臣,没来得及换呢,这时候出现个曹操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不过他也不傻,并没有答应要替李珦做主,只是听听而已,又不会有什么麻烦,好解决的就随手解决掉,不好解决的就随便找个理由拒绝掉就好了。 “外臣要状告大明建州卫都督同知李满住,肆意妄为,率军伪装马匪,劫掠我高丽商队,屠杀我高丽商人护卫近千人,请陛下做主。”方致知说完,重重地磕在地上,再也不抬头。 “建州卫?都督同知李满住?”朱祁钰一时间还没想起到底是谁,便不由自主地看向兵部尚书于谦。 “正是此獠。”方致知没有抬头,不知道朱祁钰其实是在自言自语。 好在于谦这时候站了出来,对着朱祁钰回答道:“建州卫隶属辽东都指挥使司,乃女真卫所,李满住正是其首领,官封都督同知。” “女真人?”朱祁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问道:“可是金国那个女真?” “正是。”于谦回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接着道:“既然如此,那就遣人去查查,看看这个李满住到底有没有伪装劫掠。” 然后对着方致知道:“节下,朕会派人过去查探此事,若是真的,那朕会给你们大王一个交代的。” 说完便和蔼地看着方致知。 没想到方致知反手就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奏本,双手举过头顶道:“大明天子陛下,我家大王得知此事已经秘密调查过了,这是有关此事的调查结果,我家大王还特意找的都是此次参与辽东互市的大明商人,并附上了他们从建州女真手中购买贼赃的过程,请陛下过目。” 朱祁钰没想到方致知还有这么一手,很是意外,不过既然人家拿出了证据,不看看怎么都说不过去,只好示意随侍太监接过奏本。 打开奏本一看,果真如方致知说的那样,奏本是高丽国书,上面详细叙述了李满住抢劫杀人的全过程,证据上则是列出了此次高丽商人的货单,以及每个大明商人从建州女真手中采购相关货品的时间,价格这玩意属于商业机密,密探没打听出来,不过对于一封告状信来说,这些证据已经够了。 朱祁钰放下奏本,缓缓道:“节下,这些证据可确保真实?” “外臣敢以性命担保,千真万确。”方致知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语气坚定。 朱祁钰见他回答确切,便对着下面道:“既然如此,那此事就交由都察院调查,调查后交由兵部处置。”重新拿起奏本,递给随侍小太监,让他交给王文。 都察院本就是大明的监察机构,调查这些事儿可谓是驾轻就熟,回头派个山东道监察御史(建州女真隶属于辽东都指挥使司,而辽东都指挥使司由山东道代管)过去查一下就好了。 不过朱祁钰还是有点腻歪,建州卫虽然是女真卫所,但是也算是大明的人,出了这种事儿,不由得感觉面上无光,只想赶紧散朝。 结果方致知又是出言道:“外臣谢大明天子陛下,然此证据已经完整,相信天下人都可以看出来此事就是李满住所为,还请大明天子陛下明确其罪名,以全我高丽尊崇大明之心。” “明确李满住的罪名?”朱祁钰万万没想到方致知居然还有这么一手,这是逼迫自己现在就做出决定啊,开什么国际玩笑呢,这事儿自己今天刚刚听说,而且只是方致知单方面的说法,虽然拿出了证据,还给出了保证,但是谁知道你这个证据是真的假的,有没有收买那群商贾,朱祁钰可是经历过后世教育,读过资本论的,完全知道那群资本家是什么都敢干的,只要钱给够,吊死他们的绳子都可以毫不犹豫的卖给你,自己凭什么就要因为你方致知自己提供的证据就处置一个大明从一品的都督同知呢! 不过李氏高丽毕竟属于藩属,而且是最亲近大明的藩属,该留的面子还是要留的,于是缓缓说道:“节下莫急,辽东离京师并不算远,今日我大明便可派出监察御史过去调查此事,相信一旬时间便可以水落石出,倒时候事情若是真如你所言,朕必定会给你家大王一个满意的答复。” “陛下莫非是怀疑我家大王提供的证据?”方致知还是没有放弃,仍就出言逼迫。 朱祁钰无奈,说道:“朕没有怀疑你家大王......” 结果方致知立刻说道:“那为何不能断定此事是李满住所为?” 朱祁钰刚想反驳,却听到朝堂上有人大喊一声:“大胆。” 抬头一看,却是鸿胪寺少卿俞山,不由得笑了笑,没有出言阻拦。 这个俞山是自己人啊,十年前就是自己的伴读,跟着自己整整十年,对于他的性格,朱祁钰是再了解不过了,这家伙其他都好,经史子集无一不精,就是有一点不太好,而且怎么都改不过来的臭毛病,那就是善于反讽,说白了,就是嘴臭。 第143章 原姓爱新觉罗? 朱祁钰听到朝堂上有人大喊一声:“大胆。” 定睛一看,原来是鸿胪寺少卿俞山,便没有出言阻止,只是想看看这个俞山今天又要怎么讥讽高丽使臣方致知。 只见俞山站了出来,对着方致知大声道:“陛下已经说了,马上就会遣人调查此事,你一个番邦小臣,居然敢威逼陛下,要求我大明天子立刻做出决断,是不是藐视我大明啊?” 方致知也没怂,而是转过身子看了看俞山,傲然问道:“这位大人是?” “鸿胪寺少卿俞山。”俞山大声回答道,然后接着问道:“节下还没有回答本官的问题,你是不是在藐视我大明天子?” 方致知立刻答道:“外臣并没有藐视大明天子的意思,只是想......” “你想什么?难道你所想的,我大明天子就必须照做吗?这难道不是欺君吗?”俞山直接打断了他的解释,又是一套欺君的大帽子扣了上去。 方致知也是不怕俞山的大帽子,而是反驳道:“外臣并没有欺君之意,但是如今证据确凿,为何不能处置李满住?难道你俞山也参与到此事之中了吗?”反手就给俞山甩了一个贪污的帽子。 听到方致知在怀疑自己贪腐,俞立时大怒,吼道:“你一个番邦小臣,只是你家大王派来传话的,我大明的将军要如何处置,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酌?” “你......”方致知还待再说,却听到砰的一声。 只见朱祁钰猛地一拍桌子,大声道:“够了。俞山,你身为鸿胪寺少卿,在朝堂上如此吵闹,可是当朝廷威仪是个摆设吗?记录一下,俞山早朝失仪,罚俸一月。” 俞山连忙谢恩道:“臣知错,臣接旨。” 朱祁钰又看向方致知,语气放低,缓缓道:“朕最后说一次,节下还请耐心等待一旬,朕必然会调查出个结果来,到时候自有处置。” “建州卫虽然是羁縻卫所,但仍是我大明的卫所,李满住仍是我大明的将军,朕不可能因为一个外人说几句话,上个奏本便贸然处置。” “此事就这么决定了,回头朕会将今日之事写到国书上回复给李珦,不会让他因为李满住之事惩处于你。” “散朝。” 说完,转身就走,几步下了御座,消失在大殿门内,身后传来鸿胪寺官员的喊声:“奏事毕,鸣鞭驾兴,待圣驾退后,百官亦退,各回衙门莅事。”声音悠长,只是在方致知听来,有些心惊胆战的感觉。 百官跪安,于谦却被小太监叫住,说是陛下招他议事。 殿内,朱祁钰背着双手,来回踱步。 今天的事情让他有些烦躁。 这个高丽使臣方致知实在是有些不知好歹了,居然在早朝上逼他下结论处置李满住,真是有些僭越了,也不知道谁给他的胆量,是不是李珦这个高丽新君给他的呢? 话说这个高丽也要找时间敲打一下,区区一个蕞尔小国,大明藩属,居然敢这么干?真当大明没脾气么?虽然说高丽是被太祖朱元璋列为不征之国,但是谁说一定要遵从祖训的,我大明皇帝就没有几个遵从的,而且是有光荣传统的。 太祖叮嘱朱允炆要照顾好镇守边疆的叔叔们,结果朱允炆一登基便开始着手削藩。 太祖叮嘱燕王要为国戍边,结果便有了明太宗朱棣。 太祖说过内官不得干预朝政,结果宣宗浦一登基便设立内书房教宦官读书识字。 也就是自己的爷爷仁宗没违背过太祖祖制,毕竟只当了不到一年的皇帝便撒手人寰,还没有来得及,不过太宗的政令却被他违反了许多,甚至还考虑过迁都回南京,只是没来得及便去世了而已。 那么,自己要是敲打一下高丽,也不算是违反祖制,最多就是继承老朱家的传统而已嘛! 只是,自己要怎么收拾李氏高丽呢? 派兵攻打?不是时候。 如今三大营刚刚重组,还在练兵阶段,九边防线的压力还是比较大的,瓦剌骑兵没事就过来转一圈,这个月从宣大传过来的军报已经有七八份了,实在是抽不出兵力过去。 即使有兵力可以抽调也不行,国库没钱。土木堡一战本就损失惨重,紧接着又打了京师保卫战,抚恤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了,紧接着就是安抚地方,重建家园,国库的银子几乎空了,虽然有互市回了口血,但是北直隶河南山东有遭遇旱灾,赈灾也花了不少,基本上只够朝廷日常用度的,想打仗?户部尚书陈循敢自刎在自己面前。 既然不能派兵,那还能怎么样呢?敲他们一笔?僭越这种事儿,基本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又分得清道得明呢?君不见大汉那群驻扎在西域的,僭越王权威逼国王的事情可是没少干,还不是被人夸奖为定远慷慨,专功西遐,况且高丽施行的也是儒家,尊奉的也是孔子,在大明干的事儿,传回去说不定被赞扬成什么样呢!虽然大明的实力属于顶尖级别,但是高丽那面也知道自己最近一段时间没办法出兵啊,敲诈他们,呸!要求高丽给一笔精神补偿费还是有可能的。 恩,那就这么定了,回头找王直胡濙他们商量一下,这群老家伙心黑的很,肯定能找到合适的借口。 朱祁钰正在这里胡思乱想之际,小太监来报,兵部尚书于谦到了殿外等候召见。 “请于尚书进来吧。”朱祁钰吩咐道,转身回到御座上落座。 于谦进来先是磕了个头,道声万岁,然后问道:“不知陛下召臣来是有何事吩咐?” 朱祁钰笑了笑,道:“于爱卿,没有什么事情吩咐你,只是朕想了解一下这个建州卫的李满住到底是个什么人?” 原来是这件事啊,于谦笑了笑,道:“陛下想知道李满住,那臣就和您说说。” “坐着说,坐着说。”朱祁钰对于于谦这个历史上都有名的大臣还是很尊重的,吩咐小太监搬了个锦墩过来。 “谢陛下。”最近这段时间朱祁钰召见六部核心开小会的时候都是赐座的,于谦也习惯了,谢了个恩坐好便开始说。 “李满住,原本是金国完颜氏后裔,祖父阿哈出乃是胡里改部的酋长,有一女嫁予太宗为妾,永乐元年太宗置建州卫,便封他的祖父为指挥使,赐名李诚善,李诚善死后,由其父李显忠继承建州卫指挥使,李显忠死后的指挥使便是这李满住了。” 顿了一下,于谦继续道:“臣记得李满住继任建州卫指挥使是在永乐二十一年,宣德元年升都指挥佥事,正统十二年升的都督同知。” 讲到这里,朱祁钰插了个问题:“那岂不是说,这个李满住掌握建州卫已经二十七年之久了?” 于谦点点头,道:“正是。” “你继续。”朱祁钰说道。 于谦喝了口茶,继续道:“要说这李满住对大明的忠心还算不错,宣宗时期便曾遣人入朝护卫皇城,正统十二年辽东战事吃紧之时还自请入京扈从。” 朱祁钰点点头,道:“那的确还算恭顺。” 这时候锦衣卫指挥使卢忠走了进来,还捧着一本书,朱祁钰挥挥手让他自己先站在一旁等候,继续听于谦说。 于谦也没在意卢忠,而是继续道:“臣记得宣德八年,高丽曾调集兵马一万五千人袭击建州女真,李满住没想到高丽敢攻打自己,毫无准备,身被九创,然后登山仅避,其妻也被杀害。” “不过当时贵州云南江西爆发叛乱,朝廷无心管束,便下了个远夷争竞,是非未明,岂可偏听的结论,没有插手建州卫与高丽之事,之后多年,建州女真与李氏高丽多次交手,互有胜负,不过死的都是外人,再加上王振乱政,便也没有管。” “这应该就是此次李满住劫掠高丽商队的根本所在。” 于谦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朱祁钰看看他,问道:“于爱卿也以为高丽使臣所奏之事属实了?” 于谦点点头,回道:“然也,其实高丽使臣说出此事之时臣就知道属实了,这种事情李满住的确做得出来。” 朱祁钰转头看向卢忠道:“卢忠,这次互市你们锦衣卫也有所行动,对于此事你们锦衣卫打探到了什么消息,说说。” 卢忠还未开口,于谦先站起身来,道:“陛下,如无其他事情,臣就先告退了。” “急着走干嘛?一起听听锦衣卫的消息再说,朕还要你给个想法呢!”朱祁钰摆摆手阻止于谦告退,让他也坐下听听。 卢忠翻身跪在地上,对着朱祁钰道:“陛下,此乃锦衣卫奏报,请陛下过目。” 朱祁钰摇摇头,道:“朕就不看了,你直接说吧。” “遵旨。”卢忠抬起头,说道:“臣这次按照陛下的吩咐,在互市上派出近百探子,已经基本完成陛下嘱托,的确有人回报,说是建州卫都督同知李满住率建州左卫都督佥事董山与建州右卫都督同知凡察劫掠高丽商队,收获颇丰。” “董山和凡察?于爱卿跟朕说说。”朱祁钰没想到又牵扯出两个建州女真的人,对着于谦吩咐道。 于谦拱了拱手,道:“董山乃是猛哥帖木儿次子,原姓爱新觉罗,少时曾......” 于谦还没讲完,却见朱祁钰猛地站起身子,惊诧道:“等等,你刚刚说什么?原姓爱新觉罗?” 第144章 第一次君臣冲突 朱祁钰猛地站起身子,惊诧道:“等等,你刚刚说什么?原姓爱新觉罗?” 于谦还没见过朱祁钰这种惊诧的样子,即使在得知土木堡消息和登基继位之时都没有表露过,不禁奇怪,问道:“董山的确是女真爱新觉罗氏。” 朱祁钰一屁股坐回御座,浑身好似没了力气一样,喃喃道:“怪不得听着建州女真这么熟悉,原来是满清的祖宗。” “什么?”于谦没听懂朱祁钰喃喃自语的意思。满清?什么满清?满清是什么? 作为大明中期名臣的于谦自然不会知道,满清这个名字对于汉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对中华文化造成过多大的伤害,如果他知道,那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派兵剿灭建州女真,抓捕董山,砍头凌迟都不会犹豫,甚至恢复旧时的车裂炮烙都可以考虑。 建州女真,在辽金时代为金完颜部附庸之五国部,后来金朝灭亡,建州女真便成为女真三大部落之一,居住在牡丹江和长白山一代,北地凄苦,又有蒙元余孽袭击劫掠,永乐二十一年才由李满住带领迁居辽东,定居在婆猪江附近,不过还是与高丽互有攻伐。 之后因为不敬朝廷被惩治一番后反叛,由钱太后宫里的那个小崽子下旨进剿,建州三卫遭受了灭顶之灾,建州左卫的老营被付之一炬,部众尸横遍野,建州右卫一样损失惨重,当然,最惨的还是建州卫的李满住,直接被协助的高丽军队射杀,全家被斩,部众则被押解回了高丽为奴。 后面的时间建州女真一直比较老实,默默地休养生息,直到万历时出了一名不世出的杰出领袖,爱新觉罗努尔哈赤承袭建州左卫指挥使,以先祖的十三副盔甲起兵,相继兼并海西女真部,征服东海女真部,统一了女真各部,设计八旗制度,建立起满清的政权轮廓。 万历四十四年,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自立为汗,国号金,建元天命,公开反叛大明,两年后发布“七大恨”的讨明檄文,誓师伐明,万历四十七年,努尔哈赤以弱势兵力在辽东萨尔浒击败大明和高丽联军二十万人,辽东形势骤然逆转,随后几年时间,努尔哈赤诸部吞并辽东七十余座城池,实力迅速扩大。 崇祯八年,努尔哈赤的儿子皇太极废除女真旧名,改定族名满族。崇祯九年,皇太极正式降服漠南蒙古,登基称帝,将国号金改为大清,这就是满清的由来。 至于说满清入关后干了什么,大家都知道,清军入关之后屠杀了数千万人,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这都是被记录在历史中的事情,后期那些丧权辱国的对外条约甚至让汉人之前瞧不起的蕞尔小国都可以敲一笔银子,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导致,签订的辛丑条约直接赔偿九亿八千万两白银,这相当于现在朝廷岁入的二十九倍。 后世老百姓对于满清后期的腐朽极度不满,各大平台的穿越小说几乎是只要抓到他们的先人便要毫不犹豫地弄死,不能有片刻停留,朱祁钰自然也不会例外。 等他确定了董山就是爱新觉罗氏的先祖,那就必然不能留下后患,所以,朱祁钰第一个反应就是派人抓捕董山和李满住,借口都是现成的——私下劫掠高丽商队,国法不容,虽然杀董山的最根本的目的,但是谁让李满住倒霉呢,一起处理了吧,就算他倒霉。 不过这种事朱祁钰根本不能亲自去处理,还需要吩咐大臣们去做,但是原因他却没办法说明,毕竟说出来也没有人信不是? 朱祁钰想了想,突然问道:“两位爱卿,如果朕想杀了董山,你们有什么办法没有?” 自己解决不了问题,那就把问题丢给可以解决的人。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直接把于谦和卢忠弄懵了,两人对视一眼,于谦问道:“陛下为何要诛杀董山?” “你先别管为什么,就说有没有办法可以诛杀董山?”朱祁钰没有回答于谦的问题,而是耍起了无赖。 于谦见朱祁钰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面色骤然严肃起来,整理了一下官服,站起来躬身道:“陛下,无故而诛杀大臣,此乃不仁之举,非明君所为,请陛下三思。” 朱祁钰不耐烦地道:“朕想杀董山肯定有其原因,不过朕不想说,只想知道如何可以杀了董山?不,是如何可以诛绝爱新觉罗氏,于爱卿只要给朕出个主意就好了。” 于谦翻身下跪,叩首道:“若是陛下不肯告知原因,请恕臣不能奉诏。” 朱祁钰看着跪在下面的于谦,心头立刻腾起一股火来,不过他知道自己不能胡乱发火,便强压下火气,又问道:“于爱卿真的不能不问缘由?” “陛下恕罪,臣身为大明臣子,有劝谏陛下、匡辅社稷之责,若是陛下不告诉臣为什么要诛杀董山,那臣必然不能奉诏,否则就是陷陛下入不仁不义之境。”于谦仍是坚持拒绝,不肯退让一步。 “既然如此,那你就跪安退下吧!”朱祁钰也是不耐烦到了极点,语气生冷地对于谦说道。 于谦抬起头,看着一脸冷意的朱祁钰,心中一片诧异,还略带着些失望,不过他有自己为官的原则,即使对方是大明天子也不能让他轻易退让,还是道:“陛下!即使高丽使臣的说法是真的,私自劫掠商队的也是建州卫都督同知李满住,而非董山,无故诛杀,朝廷群臣会不服您的。” 很显然,他也想到了劫掠的理由,不过在他看来,私自带兵抢劫的是李满住,不是董山,这个理由杀李满住都是勉勉强强的,杀董山的话完全不够充足。 朱祁钰的火气登时被于谦的话引爆,大怒道:“朕让你退下。” 于谦还不死心,继续道:“陛下,不能无故杀人啊,无故杀了董山,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都会不稳,对江山社稷无益啊!” “够了!”朱祁钰怒吼道:“殿前侍卫何在?” 两个侍卫立刻站了进来,拱手道:“臣在。” 朱祁钰指着于谦道:“兵部尚书于谦顶撞了朕,拖出殿外,罚庭仗十下,让他给朕长长记性。” 卢忠站在一旁,完全没想到朱祁钰和于谦会突然冲突起来,居然到了要打庭仗的程度,连忙站出来劝谏道:“陛下,陛下息怒,于大人也是为国心切,担忧社稷安危和陛下的名声,并无顶撞陛下的意思,还请陛下高抬贵手,饶了于大人的庭仗吧。至于董山之事,就交由臣来处理便是。” “你处理?”朱祁钰看向卢忠,问道:“你是说暗杀?” 卢忠立刻回答道:“正是,刺探消息,暗杀敌人正是我锦衣卫的拿手好戏,此事交给臣,必然万无一失。” 这时候于谦刚刚被拖到殿门口,听到卢忠说要暗杀董山,立刻拼命挣扎起来,甩开拉扯着他的侍卫,几步跪到御阶之下,道:“不可啊,无故杀人本就不仁,暗杀之事更是龌龊手段,非天子所为啊。” 说完对着卢忠大骂道:“卢忠,你这个奸贼,居然敢出这种主意,意图陷陛下入不仁不义之地,我必将此事告知文武百官弹劾于你,罢官问罪。” 朱祁钰看了看于谦,转头对着卢忠道:“卢爱卿,如今你还想让朕免了于谦这十板子吗?” 卢忠顿了顿,回答道:“臣还是请陛下免了于大人的庭仗。” 没办法,本来想结个善缘的,没想到这个于谦一点面子都不给,但是之前话都说出去了,也收不回来,不然成啥了?小肚鸡肠之辈?这种印象可不能留给朱祁钰,只能坚持前面的话,请旨饶了于谦的庭仗,只希望陛下不要因此而惩罚他吧。 朱祁钰看着一直在骂卢忠的于谦,无奈对着侍卫道:“还等什么呢?赶紧把于谦拖出去。” 然后转身对着卢忠道:“卢爱卿啊,你这个人太厚道了。” 卢忠听到朱祁钰的话,心中原本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连忙道:“陛下谬赞了。” 朱祁钰摇摇头,道:“这个于谦啊,太过耿直了,还真是典型的文人。” 皇帝可以评价臣子,卢忠可不能,只得躬身盯着地面,低头不语。 等于谦大骂卢忠的声音消失在殿外,朱祁钰才道:“卢忠,你刚刚说锦衣卫可以暗杀董山,有几成把握?” “臣有九成把握。”卢忠立刻回答道。 锦衣卫本就是朝廷鹰犬,脏活没少干,所以能干脏活的人也不少,大不了派几个死士过去便是,锦衣卫又不是没有这样的人。 没想到朱祁钰顿住没有下旨,而是静静思考了一会儿才道:“算了,暗杀之举不可行,朕现在不是想杀董山,而是想杀绝爱新觉罗氏,只有派兵才能做到,这事儿你们锦衣卫办不了。” 卢忠没想到朱祁钰突然改变主意,只得道:“臣无能,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摆摆手,道:“退下吧,此事暂时不得外传。” “那于大人那面?”卢忠小心翼翼地问道。 “于谦那面朕会告知他的。” 第145章 于尚书且慢 朱祁钰封锁消息的打算最终还是没有实现。 于谦这面被丢出宫,转身就跑去了礼部找仪铭,希望他这个潜邸旧臣可以劝朱祁钰收回念头。 仪铭现在就任礼部侍郎,这会儿正在公房里处理政务,见于谦要见自己,连忙起身出门迎接。 推门见到怒气冲冲一脸急色的于谦,仪铭很奇怪,刚想打个招呼,却被于谦拉起手直接进了公房,边拉还边道:“子新不必客气,本官找你有要事,且进房中再说。” 说完还对着外面喊了一声:“本尚书找仪侍郎有要事,谁也别过来找他,等本尚书走了再说。” 好嘛,这是直接拿官职压人了。 仪铭莫名其妙的被拉进了公房,不禁道:“于尚书,于尚书,您这是碰到什么事情了?” “子新,你帮我劝劝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吧。”于谦急吼吼地道。 仪铭大惑不解地问道:“什么成命?” “陛下想要诛杀董山!”于谦回答道。 “董山?此人是谁?犯了什么罪过?”仪铭还是不懂于谦的意思。京城有这号人?哪个衙门的?任职何职?品级多少?我仪铭是礼部的侍郎,又不是吏部侍郎,更不是刑部侍郎,陛下要诛杀谁,那就是那个人犯了罪,这是刑部的事儿,关我礼部何干? 见仪铭不懂,于谦静了静心,长出一口气,缓缓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皇帝找他咨询李满住的事情,莫名听到董山的名字便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听到爱新觉罗这个姓氏之后便脸色大变,突然要诛杀董山,甚至还想绝了女真爱新觉罗氏这一脉。 仪铭听完,奇怪道:“那陛下突然要诛杀董山此人?” 于谦摇摇头,道:“我问了,陛下不说,只是问如何诛杀董山,我来你这儿,也是想打听一下,这个董山以前是否与陛下有旧?” 仪铭仔细想了一会儿,道:“没有啊,我陪伴陛下那么久,压根就没听说过董山这个人,即使是陛下的京东配货,也只是做运河上的生意,偶尔做做宣大的生意,从来没走过辽东的货啊。” “那你猜陛下是为何要杀董山?”于谦还是不死心,继续问道。 “请恕下官实在是不知道。”仪铭老老实实地回答,他是真不知道,如果于谦不说,他压根不知道董山这个人。 其实也不怪啊,仪铭又不是几百年后穿越过来的人,能知道朱祁钰想杀董山的原因才怪呢! 于谦道:“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算了。如今要紧的是,咱们要尽快请陛下打消诛杀董山的念头,如何办到此事,正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 “这个......”仪铭有些为难。 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办到。 不知道朱祁钰想要诛杀董山的原因,就没办法针对性地劝解,他作为潜邸旧臣,是朱祁钰最为信任的人之一,绝对不想像于谦一样和皇帝针锋相对,他和于谦不一样,没有朱祁钰,于谦还是兵部尚书,没有朱祁钰,他仪铭绝对不可能是礼部左侍郎。 不过想想陛下,以前从来没有做过如此无缘无故的事情,莫名其妙就想杀掉一个第一次听说的人,这简直匪夷所思,仪铭甚至怀疑这事儿是于谦故意编造的,凭他对朱祁钰的理解,绝对不相信这是朱祁钰干出来的,要不是于谦此人官声极佳,往日里从来没有什么负面消息,仪铭绝对会怀疑于谦而不是朱祁钰。 见仪铭为难,于谦失望道:“子新也没有办法吗?” “于尚书莫急,且让我想想。”仪铭连忙道。 “不能不急,锦衣卫卢忠已经接下此事了。”于谦急道。 仪铭一听,连忙问道:“陛下已经给了锦衣卫驾帖?” “要是驾帖就好了。”于谦长叹一口气,道:“卢忠说是暗杀。” “什么?”仪铭大惊失色道:“不可能吧?”语气中带着不可置信。 于谦无奈地点点头,道:“就是暗杀,卢忠提的建议,陛下或是已经心动。” 仪铭站起身,一把将旁边的砚台摔到地上,大怒道:“卢忠此獠,心思歹毒,劝诱陛下行此阴险手段,其罪当诛!” “子新稍安勿躁,先坐下说话。”这会儿轮到于谦劝慰仪铭了:“此事我会告知都察院的。” “不,本官也要上奏本弹劾此獠。”仪铭怒气冲冲地道。 “那此事就这么定了,不过现在的问题是,该如何打消陛下的念头。”于谦纠正道。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这个,不能歪楼。 仪铭坐下,突然略有些尴尬地问道:“于尚书,陛下做事向来理智,这次估计也是有缘由的,您就不能顺着陛下的心意处理此事么?毕竟理由是现成的,建州女真劫掠商队之事已经满朝皆知了。” 于谦大怒:“仪侍郎这是什么话?高丽使臣状告的是都督同知李满住,不是董山,即使董山也参与其中,那最多就是个胁从,于情于理都不足以问斩。” “再说,建州女真可是三个卫所,再加上与海西女真同为一族,一旦处置不好,那就是一场叛乱,辽东都司诸卫所因为抽调精壮入京,现在正是实力最弱的时候,想要镇压建州女真,实在是力有不逮,现在辽东决不能乱。” “这倒也是。”仪铭暗暗道。 “还有。”于谦还没说完,继续道:“现在并无证据能证明董山有罪,陛下想要诛杀此人,法理不足,属于无故诛杀大臣,难道你也想置陛下于不仁不义之地吗?” “这......”仪铭刚想说话,却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道:“于大人不必担心,此事下官会联络六科同僚,联手封驳旨意,必不会让陛下无故杀人。” 说着,便走进来一个人,定睛一看,正是礼科都给事中刘纲。 六科给事中是大明官制中颇为神奇的存在,普通给事中仅为正七品官员,却有封驳、监察、选官、廷议等诸多“大权”,平日里上朝也有一席之地,对于朝廷六部这种大权在握的衙门都没有一丝畏惧,更是负责监察六部施政,这也是六科给事中们最常做的事情。 虽然六科给事中对朝廷百官都有监察权,但也不是他们最大的权力,他们最大的权力是封驳权,这一项权力不仅仅是针对朝廷官员,对天子也有效,封还并对诏敕之不当者加以驳正,凡制敕宣行,大事覆奏,小事署而颁之;有失,封还执奏。也就是说,如果皇帝下了什么旨意,六科给事中认为不合理,那就可以封驳送还,不予执行。 所以,刘纲所说联手封驳旨意,正是六科给事中们最希望做的事情,也是最有动力去做的事情。平日里怼大臣的机会颇多,大家已经习惯了,但是怼皇帝的机会可是极少的,毕竟旨意这玩意,绝大多数都是其他衙门上奏后批红用印执行的,皇帝大多数时间只是同意而已,极少有皇帝直接下发旨意的时候,不合理的旨意就更少了。 方才刘纲来找仪铭询问一些事情,恰巧在门口听到了于谦和仪铭的讨论,听到大明天子居然想要无故诛杀大臣,这哪里能放过,立刻便推门进来,说了那番话。 于谦和仪铭都有些尴尬,这种事儿怎么能让这群没事都要找事的给事中知道呢!有损陛下权威啊。 说实在的,在朱祁钰登基后的这段时间,于谦做得很开心,在他看来,朱祁钰是难得的圣明天子,虽然有些亲近武人,但是应该给予文臣的支持一分都没有少,前阵子更是用以工代赈的方法让朝廷得到不少好处,就连兵部都招募了数千勇武之士填补进地方卫所,于谦那几天看什么人都特别顺眼。 虽然不知道这次朱祁钰为什么这么顽固地想要杀掉董山,但在他看来也是可以劝谏的,他并不想事情闹大了,那样对朱祁钰的权威和名望都是不小的打击,结果被刘纲这个礼科都给事中知道了,这下就麻烦了。 至于仪铭,就更不愿意被刘纲知道此事了,他是天子的绝对亲信,怎么能眼看着有人打击天子声望呢? 问题是,六科郎们本就是监督朝廷政务执行的,他们管不着人家,但是人家就是专管他们的,这可如何是好? 见刘纲进来,仪铭一脸幽怨地看了看于谦,好像在说,你看吧,这事儿都怪你。 于谦则是尴尬地笑了笑,道:“刘给舍来了啊,有何事要找本官?” 刘纲微笑着拱手道:“于尚书安,下官是来找仪侍郎的。” 于谦这才想起现在是在礼部,不是在他的兵部,只得尴尬道:“哦,哦,既然刘给舍来找仪侍郎,那本官就先回兵部了,不耽误二位在此议事。” 反正这事儿和仪铭说了,无论如何他都会劝谏天子,自己到时候再顺势上表即可,话刚说完,于谦抬腿就走,没想到却被刘纲一把拉住,道:“于尚书且慢,下官有事要问您。” 第146章 劝谏 刘纲一把拉住于谦,道:“于尚书且慢,下官有事要问您。” “刘给舍有何事?本官衙门里还有要紧事处理,就不久留了。”于谦还是想走,完全没有留下的意思。 刘纲冷笑道:“于大人,兵部有什么要紧事,比天子不仁之事还要紧的?”他也看出来于谦的目的,完全没有给他机会。 见自己走不掉,于谦无奈,叹口气道:“刘给舍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吧。”他算是放弃,这事儿没法隐瞒了。 刘纲放开于谦的衣袖,拱手请罪道:“下官失礼,请于尚书饶恕。” 于谦无力地摆摆手,道:“刘给舍赶紧问吧,本官没有怪你。” “既然如此,那就请于尚书说说陛下要无故诛杀大臣之事吧。”刘纲正色问道:“陛下要无故诛杀何人?” 于谦还未回答,仪铭急着出声道:“这不是还没诛杀吗?本官会劝陛下打消念头的,刘给舍就不要问了,赶紧让于尚书回衙办公吧。” 刘纲没搭理仪铭,对着于谦道:“请于大人明示。” 于谦看看仪铭,无奈回答:“是建州左卫都督同知董山。” “陛下为何要杀他?”刘纲接着问道,他只听到了最后一句,事情经过还不知道。 “不知道。”于谦摇头说道。 “可是与今早早朝上高丽使臣方致知所奏之事有关?”刘纲思来想去,也就这件事能和董山有所牵连。 没想到于谦还是回答那三个字:“不知道。” 刘纲被这三个字弄得有些无奈了,问道:“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于谦的回答老老实实,却也让刘纲愈发无奈,只得道:“但是确有其事,对吧?” 于谦点点头。 “那陛下可否说何时明旨下发?”刘纲继续问道。 “此事陛下已经吩咐卢忠去做了。”于谦的一句话让仪铭有些崩溃,到底还是提到了卢忠啊。 “锦衣卫?”刘纲也是一惊,心思急转,问道:“陛下已经命刑部下了驾帖?” 于谦摸着下巴上的胡子,道:“本官出宫便到了礼部,想来刑部还没有下驾帖。” “下官现在就去刑部问问。”刘纲和刚才的于谦一样,转身就想走,却没想到仪铭拉住了自己,道:“刘给舍别急,此事还不宜声张。” 刘纲一把将仪铭拉着自己的手打掉,道:“不宜声张?若是等陛下下了驾帖就晚了。” 仪铭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不过他还是不能轻易让此事发酵,哀求道:“还请刘给舍给我一点时间,我现在就进宫劝谏陛下。” 刘纲想了想,点头同意,但是还是说道:“仪侍郎,那就这样,您现在进宫劝谏,请陛下收回念头,我去刑部盯着点,阻拦此事。” “咱们双管齐下,一齐发动,务必要拦下此事,不能任由其发生。” 仪铭想了想,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咬咬牙,点头道:“那就这么办。” 仪铭进宫了,却没达到目的。 朱祁钰命人通知于谦保密,小太监去兵部没有找到人,便四处打听,结果在礼部门口不远处发现正在回兵部的于谦,还有正在准备进宫的仪铭。 传过旨意之后,小太监便急匆匆回宫复命,提到了仪铭正在来宫里的路上。 朱祁钰一听便知道仪铭是为什么来的,没多思考便让人讲仪铭拦在宫外,任凭仪铭百般哀求也没用。 而去了刑部的刘纲,在刑部坐了整整三个时辰,还顺便在刑部吃了顿午饭,也没等来朱祁钰的旨意,心中奇怪,心想应该是仪铭劝谏成功了,便回了六科,准备打卡下班。 这事儿也是赶巧,回到六科公房,便听一个给事中提到了礼部侍郎仪铭在宫外求见而不得进,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你们不知道,我知道啊!”刘纲心里想,知道仪铭没有劝谏成功,便毫不犹豫地将今天在礼部听到的见闻和六科郎们说了。 六科郎们一听,这还得了?于是纷纷回到自己的桌案上,开始起草劝谏的奏本。 身为言官,这种机会怎么能错过呢? 暂时不说名扬天下名留青史之类的机会,单单说最近朝廷兴起的绩效考核,这便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可以加分的啊! 虽然刘纲也没安什么好心,告诉他们也是为了分摊皇帝的怒火,但是他们是给事中啊,本来就是负责监察六部、纠核政务的,职责所在,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于是乎,就在第二天,朱祁钰便收到了厚厚一摞奏本,全是六科给事中通过通政司递上来的劝谏书,里面将无故诛杀朝廷官员之举描述成昏君之行,亡国之道,大明天子要是真做了此事,那大明的江山社稷分分钟就会倾覆下去,继而天下大乱,蒙元入侵,重现宋末乱世。 朱祁钰坐在御座上,翻开一封奏本,简单看两眼,便随手丢到地上,再翻开一本,随便看了看,又丢到地上。 真烦,六科给事中怎么人手一份,其他政务都不用管了吗? 礼部侍郎仪铭颤巍巍地跪在下面,整个人仿佛中了什么毒一样没有力气,却仍在硬撑着不倒下去。 没办法,我们的仪铭仪侍郎从昨天便在宫门外等着,坚持着,期待着能得到朱祁钰的召见,即使晚上宫门落了锁,他也没离开,整整熬了一夜,滴水未进,粒米未粘,直到次日宫门重新开了,这才被朱祁钰召进宫来。 朱祁钰丢完六科的劝谏书,抬头看了看仪铭,道:“仪爱卿,你让朕说你什么好,朕只是说想要诛杀董山,又没有下旨,你说你在宫门口待了整整一夜是想干什么?逼宫吗?” 仪铭连忙回到:“陛下恕罪,臣绝不敢。” 顿了一下继续道:“不过您是大明天子,口含天宪,言必有旨,臣担心......” “担心什么?朕是昏君吗?你和于谦居然怀疑朕会派人暗杀董山?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居然会让你想到这个?”朱祁钰骂道。 仪铭现在冷汗直冒,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吓的,回答道:“陛下乃是明君,臣从未怀疑过。” “那你进来还劝谏?搞得朕好像已经下旨诛杀董山似的。” 仪铭连忙道:“此事是臣和于尚书误会了,请陛下责罚。” 想了想,又咬着牙道:“臣斗胆,想问陛下为何要诛杀董山?” “此事你就别问了,问了朕也不会说。”朱祁钰不耐烦道:“而且此事就此作罢,朕暂时不会杀他了。” “既然如此,那臣就不问了。”仪铭想了想,道。 既然皇帝暂时不杀他了,那就一定是不会杀他,即使杀,也会有充足的理由,到时候该怎么办,到时候再说。 朱祁钰也知道仪铭是为了自己好,语气和缓了许多,道:“仪爱卿,你岁数也不小了,下次想劝谏于朕,上个奏本就好,千万别再行今日之事了啊。” 仪铭听得心中一暖,谢恩道:“多谢陛下厚爱。” “你熬了接近十个时辰,就先回家休息吧,补补精神,朕今天给你放假。”朱祁钰看着他,回想起郕王府的日日夜夜,心头一软,道。 “臣不困。”仪铭回答道。 “不困也不行,回家睡觉去,你看你,都开始摇晃了。”朱祁钰道:“身子垮了可不行,朕还要靠你协理朝政呢。” 仪铭无奈,想想礼部需要自己处理的事情也没什么着急的事儿,只得答应下来,摇摇晃晃地出了宫,回家睡觉去了。 没想到,就在仪铭回府休息的这段时间里,消息彻底引爆了。 俗话说,宫里的风内阁的云,皇宫里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被人关注,更别提六科给事中们集体上奏劝谏这件事了,这可是近期除了以工代赈以外最大的事情了,瓦剌袭扰宣大都没这事儿大。 要知道,这可是朱祁钰登基以来第一次被六科给事中上书劝谏,按理说是要被记录进史书中的。 消息从六科传出,迅速传遍了整个朝廷,甚至民间都有些耳目灵通的人都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那就不能错过。 朝廷上下的文武群臣纷纷开始相互串联,商量计算,势必要将此事闹大,永久打消大明天子无故诛杀大臣的心思。 毕竟这次皇帝要杀董山,下次呢?说不准是谁呢!万一是自己可怎么办?现在可不是宋朝那会儿,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者,太祖朱元璋可是没少杀人,空印案杀了上千官员,郭恒案又杀了三万多人,蓝玉案则是将开国武将杀了个遍,人数超过一万人,更别提胡惟庸案了,前后诛杀了三万多人,连大明开国功臣韩国公李善长都被牵连诛杀,那可是大明建国排名前三的人物啊。 官员们好不容易熬死了太祖,可别再来一个了。 于是乎,大明官员纷纷化身言官,一时间京城纸贵,全都变成了劝谏书飞往通政司,看得六科郎们心惊胆战。 事情是他们挑起的,也是他们传出去的,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可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啊! 第147章 朕预先提防一下不行么 景泰元年六月初一,吏部尚书王直在朝会上再次率领群臣上书劝谏,这一次的对手,是当初他们捧上皇位的朱祁钰。 朱祁钰看着下面黑压压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脸色冷若冰霜。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会发展到群臣集体劝谏的地步。 难道你们都是聋子么?只听到有人说朕要杀董山,却没人听到朕已经收回旨意了吗?现在这算是什么?逼宫吗?真当朕不敢杀人怎么的? 不过说实话,他还真不敢。 看看下面跪着的都是什么人? 六部大员,科道言官,六部四寺三司,但凡是有资格上朝的基本全来了,甚至有些人抱病都来参加早朝,就是为了劝谏自己。 自己的确想诛杀了董山,但是没想现在杀啊。 为什么就没人知道呢? 朱祁钰不知道的是,这事儿还真不怪群臣,是压根没人和他们说过。 卢忠是锦衣卫指挥使,本就被吩咐了保密,自然不会和别人说,仪铭则是没来得及说,百官串联的时候他正在家里睡觉呢,而且大家都知道仪铭为了劝谏在宫外冻了整整一夜,也都理解,串联的时候就没算他。 至于于谦,虽然他起初的确是不想扩散消息的,但是现在消息已经彻底扩散开来,想收也收不回来了,于是咬咬牙,也就不提保密的事儿了。 没人提保密的事儿,也没人提皇帝收回心思的事儿,自然不会有人知道,那么群臣齐谏便顺理成章了。 朱祁钰黑着脸坐在御座上,心思急转。 王直跪在御阶下面,身后是一群绯袍、青袍、绿袍的文武大臣,全都以头触地,安静地等着朱祁钰亲口回复。 劝谏的奏本已经读完了,就等着朱祁钰下旨了。 只不过为什么天子还不说话?在等什么呢?面对朝廷上下文武百官的齐谏,大明天子还能怎么办? 半晌,朱祁钰这才开口,温言道:“诸位爱卿,尔等的进言朕知道了,也看到了。” “朕知道你们是为了朕好,为了大明江山社稷好,朕很欣慰,诸位爱卿都是心系天下的忠贞之臣,即使听说了朕有错误也敢范言直谏,没有惜身自保的想法,你们这样做是对的,朕不怪你们。” “但是。”朱祁钰话风一转,反问道:“朕也想问诸位爱卿一句,我大明何时因言获罪了?” “朕只是说想杀董山,但是朕下过旨意给内阁吗?内阁拟过旨吗?都察院署过名吗?哪个衙门接到过这份旨意?诸位爱卿是否查验核实过此事?” “太祖的确说过不杀言官的祖训,特旨允许科道言官风闻奏事,但是何时允许过其他衙门风闻奏事了?” “诸位爱卿只是听闻便集体劝谏于朕,难道忘记了自己的职责了吗?你们不是言官,是有实务的,衙门事务都办好了吗?百姓们都丰衣足食了吗?各地逆贼土匪都清缴了吗?你们都是我大明忠臣,身系大明亿万百姓,怎么都来盯着朕一个人了?” “今日之事朕不怪你们,但是朕希望尔等要将大明百姓放在心上,用心办好差事,而不是盯着朕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好了,就这样吧,诸位爱卿还有其他事情要禀奏的吗?” 一番话,直指六部五寺这些实差衙门,明确告诉他们,你们是办实务的,不是科道文官,朕要听谏言,有都察院和六科,不需要你们出面劝谏。 眼下是文武群臣一起劝谏,这已经是涵盖了整个朝廷,朱祁钰要想过关,得先拆分了他们,以便降低火力。 很显然,下面的文武百官也是听懂了朱祁钰的话,许多人都是随大流才上书劝谏的,不想和皇帝闹得太僵,当即就想起来,但是位于前列的六部七卿都没有起身,也就只好继续跪着。 六科是这次冲突的起始点,又是科道言官,本就是胆大包天的主,这次抓到了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过皇帝,于是,都给事中林聪出班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朱祁钰对着旁边伺候的王成点点头,王成喊道:“请奏。” 林聪走到中间,俯身下跪,道:“陛下刚刚提到,您说了想杀董山,却没有提为何要诛杀董山,臣斗胆,请陛下明示。” 监察御史和六科郎们纷纷出班,道:“请陛下明示。” 好嘛,既然你说劝谏是我们科道言官的事情,那我们就接着来。 “怎么又提起这件事了?”朱祁钰有些腻歪,小声嘟囔了一句,道:“朕想要杀董山,肯定是有原因的,只是不想说出来罢了,此事机密,不便透露。” 监察御史刘孜道:“陛下,董山乃建州左卫都督同知,朝廷册封的正二品大员,一句事涉机密,恐怕不足以服天下人,还请陛下明示。” 众人还是齐声道:“请陛下明示。”这次还带上了文武百官。 朱祁钰有些无奈,看来今天不能不说了,只是要和他们说董山的五代孙会出现一个逆贼努尔哈赤侵占辽东,六代孙会打破山海关覆灭我大明?开玩笑,这种话怎么可能有人相信。虽然自己被称之为天子,代天牧民,但是这群朝廷官员怎么可能信这个,孔夫子还讲要不语怪力乱神呢。 要用个什么理由呢?朱祁钰考虑了一下,很快就决定下来。 只见朱祁钰站起身立在御阶之上,看着下面跪着的文武群臣,缓缓道:“既然诸位爱卿都想知道,那朕就说说。” “朕之所以想杀董山,是因为锦衣卫禀报,他有不臣之心。” 说完,朱祁钰便看向武臣那一块,准确说,是看向锦衣卫指挥使卢忠所在的位置。 卢忠听了朱祁钰的话,心头咯噔一声,自己没说过啊!不过转瞬他便明白了朱祁钰的意思,开始在心中打腹稿,准备一会儿应对文臣们的问询。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刘孜立刻道:“臣并未听闻董山有不臣之心,不知锦衣卫从何得知此事,可否请卢指挥使告知?” “卢忠。”朱祁钰道。 “臣在。”卢忠从武臣中走了出来。 朱祁钰指着刘孜道:“和刘御史说说吧。”说说二字还特意重点强调了一下。 “臣遵旨。”卢忠回答道:“此乃我锦衣卫趁着此次互市从辽东打听到的,昨日报给了陛下。” “胡说八道。”刘孜还没说话,于谦反倒是先站了出来,道:“昨日陛下召你我二人议事,本官比你先到,为何不知道你是何时报给陛下的?你居然满口谎言,臣请陛下治卢忠欺君之罪。”最后一句话是对朱祁钰说的。 卢忠还未说话,朱祁钰先开口道:“于爱卿,此事卢爱卿的确是提早报给了朕的,所以朕让他回北镇抚司取探报,这才比你晚到了。” 见皇帝替自己说话,卢忠立刻胆气足了起来,回道:“确是如陛下所言。” 于谦想了想,还真是!议事的时候卢忠的确拿了一本书过来,应该就是锦衣卫汇总的消息,所以点点头,道:“卢指挥使的确是拿了探报汇总过来的,臣错了,请陛下责罚。” “无妨。”朱祁钰摆摆手,道:“于爱卿不是锦衣卫之人,不熟悉锦衣卫之事也属正常。” “多谢陛下厚恩。”于谦磕头谢恩。他是个刚直之人,事情只认对错,不分身份高低,所以在得到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之后便释然了。 逆贼嘛,人人得而诛之,皇帝想杀他也没什么毛病。 这时候刘孜再次站了出来,问道:“卢指挥使,你说董山有不臣之心,可否属实?” “当然属实。”卢忠理直气壮。 “敢以身家性命担保?”刘孜咄咄逼人地问道。 卢忠咬咬牙,道:“敢。”他是替朱祁钰背锅的,想来朱祁钰也会帮他圆谎的。 没想到刘孜微微一笑,道:“可有实证?” “这个......”卢忠想了想,道:“这是辽东探子的奏报,他们知道大明律的厉害。” 董山是不是有不臣之心,他卢忠不知道,但是只要把董山抓回来问一问,就知道了,进了北镇抚司,以锦衣卫的手段,让董山承认什么都做得到。 刘孜冷笑道:“探子的口供而已,想凭一句话就判了大明二品大员的生死,是否太过轻佻了?可有人证?可有物证?” “这种事情哪里来的人证?”卢忠也是有点生气了,这个刘孜仗着自己是监察御史便盛气凌人,对于自己的话完全不相信,不由得语气生硬起来。 刘孜对于卢忠的回答一点也不意外,朗声道:“既无人证,也无物证,你卢忠便敢误导陛下,险些让陛下无故诛杀朝廷二品大员,实乃死罪,你可知罪?” “你......”卢忠被气坏了,话都说不出来。 诛杀董山这事儿和自己明明没什么关系,怎么就变成自己死罪了?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闭口不言,只是等着朱祁钰圣裁。 反正朝廷最大的是朱祁钰,想杀自己,只有朱祁钰下旨才行,不过朱祁钰会因为这点事情下旨吗? 开玩笑。 朱祁钰自然不会怪罪卢忠,于是开口解释道:“此事卢爱卿报上来也是忠君之事,不论董山是否有不臣之心,卢爱卿都没有错。” “那陛下为何说要诛杀董山?”刘孜问道。 “朕预先提防一下不行么?”朱祁钰反问道。 第148章 董山懵了 “朕预先提防一下不行么?”朱祁钰反问道。 “那陛下也不能说,否则有损圣德。”刘孜道:“况且朝廷并没有董山不臣的证据,此话一旦被董山听到,辽东可能不稳,有损江山社稷安稳。” 听到刘孜这番话,朱祁钰怒了,恶狠狠地道:“朕只是找于尚书和卢爱卿商议一下预防的措施,还特意派人叮嘱了两人要千万保密,是谁将此事宣扬出去的,你不知道吗?又是什么人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你也不知道吗?” 刘孜看向于谦,于谦点了点头,认可了朱祁钰的说法。 刘孜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臣要弹劾礼科都给事中刘纲,臣听闻此事乃是刘纲首先上奏的。” 下面的刘纲顿时就懵了,这事儿怎么又怪罪到我的头上了?难道我劝谏陛下要有仁德之心错了?怎么最后就变成我的错了啊! 他刚要出班辩解,没想到朱祁钰先开口道:“朕说过了,我大明不因言罪人,更何况是言官。” “此事就到这里吧,诸位爱卿不要再提了,朕不会惩处任何人。” “陛下圣明仁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也听明白了,这事儿其实就是个巧合,也不能怪任何人,于是山呼万岁。 他们哪知道,朱祁钰是真想杀了董山的。 谁知道朱祁钰又开口了。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闹大了,相信不久之后就会传到辽东,说不准什么时候董山就知道了,如何抹除此事带来的隐患,诸位爱卿都说说吧。”朱祁钰如是说道。 下面一片寂静,没人说话。 “没人说吗?那朕就点名了,杨善可在?” “臣在。”杨善出班站立。 朱祁钰问道:“杨爱卿,如今你是左副都御使,兼管鸿胪寺,掌的是我大明外事,建州左卫是羁縻卫所,你看董山之事如何解决?” 杨善心里已经有了计划,假装着思考了一下才回答道:“臣建议,此事应以安抚为主。” “详细说说。”朱祁钰吩咐道,他想听听杨善到底是怎么想的。 “臣遵旨。”杨善心中开怀一笑,这是给自己表现的机会啊,于是挺起胸膛道:“臣以为,建州左卫虽然是羁縻卫所,但也是我大明的土地,奴儿干都司直隶于朝廷,乃是天下尽人皆知的事情,董山虽为女真人,但也是我大明臣子,那么......” 杨善顿了一下,喘口气接着道:“若是董山无意谋反,那么朝廷派人安抚即可;若是董山有意谋反,那么如今辽东都司军力并不强盛,虽然面对建州左卫必胜,但难以取得完胜,臣还是建议先行安抚,然后等辽东都司诸卫补全兵力之后再行征讨。” 对于这个答案朱祁钰还是满意的,于是接着问道:“那杨爱卿以为遣何人安抚为好啊?” “这个......”杨善没想到朱祁钰会问自己这个问题,纠结了一下回答道:“臣推举鸿胪寺左少卿俞山。” 在他看来,这次派人过去压根就不会有什么危险,是个稳拿功劳的差事,大概率还有钱捞,既然皇帝让自己推举,那么人选肯定不是自己,还不如推举俞山卖个好,反正俞山也是郕王府出身的,这种功劳也拿的稳。 听到杨善推举俞山,朱祁钰摇摇头,道:“俞爱卿就算了,他太过心直口快,不适合做此事。” “那臣就无人推举了。”杨善果断缩手,不去沾这个功劳了。 “诸位爱卿可还有人推荐?”朱祁钰又对着群臣问道。 没人说话。 半晌,礼部尚书胡濙才出班道:“臣推荐礼科都给事中刘纲。” “刘纲?”朱祁钰想了一下,这还真是个好人选,不,是非常好的人选。 首先,刘纲是掀开此事的人,并且还是他带头质疑朱祁钰杀董山的想法,并且成功阻止了此事,那他就是对董山有恩的人,安抚起来也比较容易。 其次,还是因为刘纲掀开了这事儿,所以近期朱祁钰绝对不会待见他,作为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继续留在中枢的话会很难受,能离开一段时间,也算是避开了皇帝的怒气,免得皇帝给他穿小鞋,算小账。 最后,这种事情明显不是六科的活儿,必须要调出六科,可以调到礼部或者鸿胪寺,一般都是要加半级或者一级的,这也是对他刘纲的仕途有好处。 刘纲毕竟是言官,朱祁钰最近也不想看到这家伙,于是毫不犹豫地道:“那就派刘纲走一趟吧。” “臣遵旨。”刘纲满不情愿地站出来接旨。 胡濙提醒道:“陛下,刘纲乃是礼科都给事中,按道理是要迁礼部或者鸿胪寺。” “哦,朕把这个忘了,那就放到你们礼部,给个主事吧。” 都给事中是正七品,主事是正六品,刘纲也算是升迁了。 “臣遵旨。”胡濙回答道。 见事情已经解决,朱祁钰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那就继续早朝吧,各衙门有什么要奏的?” 于是乎,早朝继续,风波不再。 京城,齐府。 齐侠齐老爷坐在客厅,面前站着老管家。 “消息打探到了?”齐侠抿着茶,淡淡问道。 “打探到了。”老管家答道。 齐侠放下茶盏,道:“说说吧。” “是。”老管家缓缓道:“今日早朝,吏部尚书王直率文武百官上奏劝谏,被天子用董山意图谋反的理由糊弄过去了。” “意图谋反?群臣就这么信了?”齐侠当然不信这个理由,淡淡问道。 老管家摇摇头,道:“群臣不信,不过天子说是预先提防,只是商议问计,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齐侠嗤笑道:“这才对嘛!王直胡濙那群老家伙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不过天子倒是有些急智,这么大的风波居然被他就这样摆平了。” “是的。”老管家赞同道。 “不过,君不密则失臣,怎么可能让他这么轻松糊弄过去?”齐侠冷笑道:“咱们不是和女真人有生意吗?派人去建州左卫把消息散开,只说大明天子想杀董山就好了,不要提今日早朝之事。” “是。”老管家顿了下,问道:“是否要资助一批兵器?” 齐侠摇摇头,道:“不必,建州左卫也没多少人,扛不住朝廷压力的,给了也没用,光是辽东都司那些卫所就可以轻松碾压建州女真,我猜董山不敢谋反,最多逃去瓦剌。” “他不会去建州卫找李满住庇护吗?”老管家问道。 “不会。”齐侠摇头道:“前阵子李满住劫掠高丽商队的事情还没摆平,他不敢再护着董山。” 听到齐侠提到李满住,老管家叹了口气道:“可惜了朴珍那批货,不然运到京师起码能赚两千两银子。” “不必在意,等太子登基之后,我早晚要找李满住算账。”语气阴狠,明显对于李满住的行为充满不悦。 数日后,辽东。 董山一脸惊讶地看着面前之人,惊呼道:“大明天子要杀我?因为什么啊?” 面前之人回道:“不知道,小人只是接到京师的消息,过来告诉您一声。” “传信的人就没说为什么?”董山不死心,继续问道。 “没有。”面前之人回道。 “好吧,你先退下吧。”董山垂头丧气道。 “那这次的货......”面前之人问道。 董山无奈道:“我会尽快准备,这几日就可以准备好。” “那就多谢都督了。”面前之人拱手,道:“我已经让人带话回去了,请我家老爷帮您打探消息。” “多谢了,也代我谢谢你家老爷。”董山亦是拱手道。 “您客气了,那小人就回去准备接货了。” “退下吧,我就不送你了。” 待得面前之人退下,董山浑身无力,瘫软在椅子上。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大明天子要杀自己?难道劫掠高丽商队的事情暴露了?倒是听说高丽派使臣去京城了,难道不是为了朝贡,而是为了这件事?不对啊,如果这事儿真的暴露,那也是他和李满住还有叔父凡察一起干的啊,李满住还是主谋呢,为啥不杀他?叔父凡察也比自己抢的多啊,建州三卫里数自己抢的最少,怎么轮也轮不到自己,为啥大明天子要杀自己,偏偏放过了李满住和凡察呢?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不过话说回来,想得通又怎么样?大明天子还不是要杀自己。以建州左卫的实力,完全看不到抵抗大明的希望,甚至辽东都司都未必能扛得住,自己能怎么办呢? 思前想后,他还是没办法,打又打不过,逃又能往哪逃呢?自己又不能抛下左卫的族人,不然这么多年的心血不就打了水漂了么?即使族人肯跟着自己逃跑,也没地方去啊,回斡木河面对兀狄哈野人?要是能解决兀狄哈野人他们就不会迁徙了!唯一能庇护自己的瓦剌还那么远,中间隔着鞑靼,以目前鞑靼和大明的关系,建州左卫想要穿越鞑靼的地盘是绝对不可能的,脱脱不花肯定会派兵剿灭了自己,然后拿着自己的脑袋去找大明天子交易。 暂时只有一个方法了,派人贿赂大明官员,将大明天子攻伐自己的时间拖延下去,时间最好是永远! 第149章 安抚李满住 关系身家性命,董山的速度不可谓不快。 他迅速计算了建州左卫的身家,准备了整整一万两银子的财货,派遣亲信快马加鞭赶往京师,贿赂朝廷大员,意图寻找一丝生机。 只是他的速度再快,也没有刘纲来得快。 就在亲信刚要出发的时候,辽东都司突然派人过来通知,说是朝廷钦差礼部主事刘纲要来建州三卫宣慰,表彰建州女真对于大明的忠诚。 这个消息直接把董山再次弄懵了,宣慰?表彰?这算啥?前几天还说要杀自己,今天就派人来表彰自己,这是玩啥呢? 难不成大明天子精神分裂了?不可能啊,也没听说大明天子有什么病啊,真有病也当不上天子了,他又不是晋惠帝。 难道这次是假意安抚,实则派人抓捕自己?那也不对啊,这里是建州左卫,自己的地盘,大明钦差又不是什么疯子,敢在这里抓捕自己,难道就真的以为自己不敢反抗吗? 那是真的宣慰表彰?也很奇怪啊!自己并没有什么好表彰的,所谓的忠诚也完全谈不上,云南沐家还是听调不听宣呢,自己一个女真人,听不听朝廷调动还是回事呢,更何谈忠诚。 董山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结果,索性不想了,等朝廷那个礼部主事来了再说,看情况决定是动手还是怎么办。 朝廷钦差来得飞快,第二天就抵达了建州卫,李满住带领建州卫半数将领前来迎候。 远远望去,一队人马缓缓行来,当先一队骑兵,随后是一辆车驾,应该是朝廷钦差的座驾,后面跟着一长串十几辆大车,看起来像是朝廷的恩赏,钦差仪仗中的回避肃静牌子倒是没有打出来,显得比较低调。 旁边的一名将领笑呵呵道:“大人,看来大明钦差的确是来宣慰的。” 李满住点点头,没说话。 对于这次朝廷突然派钦差来宣慰,他也是比较惊讶,心中怀着几分怀疑,以为朝廷是假借犒赏追究自己劫掠之罪,直到见到了钦差的队伍,心中的疑惑才打消了几分。 另一名将领则是道:“这十几辆大车都是给咱们的?” 李满住这时疑惑打消了部分,心情轻松了几分,笑着道:“这次朝廷是要宣慰建州三卫,这些是咱们三卫来分的。” “凭啥分给董山和凡察,他们又没像李缙李将军一样在羽林卫戍卫天子,要我说还不如直接全部抢下来算了。”将领不服气道。 “胡闹。”李满住训斥了一声,道:“你真以为现在还是大金的时候,汉人都是咱们的奴才呢?我爷爷阿哈出都要接受大明册封,你还能有我爷爷厉害了?” “小的不敢。”将领连忙道歉。 阿哈出可是建州女真的英雄,一手建立了建州卫,招抚野人女真,整合女真势力,甚至把女儿都嫁给了当时的大明天子朱棣,这才有了如今建州卫的强盛,他一个小小的将领可不敢和他比。 “一会儿大明钦差到了,把你的嘴给我闭好了,敢胡乱说话,小心我砍了你。”李满住不放心,再次叮嘱道,语气不善。 “是。”将领连忙应是,然后凝神,闭嘴。 等钦差队伍到了跟前,李满住连忙下马,俯身跪拜道:“建州卫指挥使李满住恭迎钦使大人。” 随行的将领也是纷纷下马,跪了一地,把道路堵得结结实实。 钦差座驾缓缓停下,车帘被一只手掀起,刘纲面带微笑地脸出现在车帘后面,迅速下车扶起李满住,笑道:“劳烦李都督大驾,来此迎候本官,本官愧不敢当啊。” 李满住也是笑道:“刘大人哪里话,您是朝廷钦差,奉旨出行,代表的是大明天子,我区区一个指挥使,怎能不迎候您呢!” “过誉了,过誉了,李都督,请与本官同乘。”刘纲笑着,将李满住迎上了马车。 “那就多谢刘大人了。”李满住也没客气,直接就将马匹交给随从,自己则是上了刘纲的马车,他还想问问大明天子为什么突然派人来宣慰犒赏呢。 马车上,二人坐定,李满住直接便问出了这个疑惑:“刘大人,这次朝廷为何突然犒赏我建州三卫?” 刘纲笑呵呵地道:“也没什么,就是前几日高丽使臣方致知在早朝上提到了李都督,陛下想起了去年您要派人支援京师之举,所以派本官来建州这面走一趟。” “原来如此。”李满住回忆了一下,当时他的确上了奏疏,请求率军支援京师,赚一笔赏赐,只不过朝廷并没有同意,让他惋惜了好一阵子,没想到这时候突然被大明天子想起来了。 “李都督忠贞之心人尽皆知,朝廷自然是不会忘了您的忠心,只不过之前朝政一直繁忙,击退了也先之后又是忙着赈灾,如今有了闲暇,这才派本官过来。”刘纲仍然是笑呵呵的,简单解释了一下。 “刘大人过奖了,我既然领了大明的官,自然要忠诚不二,此乃祖父家训,晚辈不敢不遵从。”李满住放下心来,突然想到高丽使臣,问道:“刚刚听刘大人提到了高丽使臣方致知,不知为何提到了我?” “这也是本官此次过来的目的之一。”刘纲缓缓地道:“不过此事要在宣旨之后办,都督不必着急,到时候自然知晓。” 李满住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接着便不再聊正事,而是与刘纲谈论起辽东的风土人情,刘纲是一介文人,自然最喜欢谈论这种事,便也顺着李满住的话题聊了开来,主客双方一时尽欢。 有了感兴趣的话题,时间便过得飞快,没多久便有人来报,说是建州卫驻地到了。 “既然到地方了,那就请李都督安排香案吧。”刘纲见到了地方,对着李满住说道。 这也是宣旨的必要流程,李满住没有拒绝的必要,便道:“那就请钦差大人下车吧,我已经准备好了馆舍,您看您是先休息一下再宣旨,还是......” 刘纲笑道:“本官奉旨而来,先宣旨吧,想必建州卫上下都等着陛下的恩旨呢。” “既然如此,那我这就安排您沐浴更衣。”李满住恭敬道,随即下车安排去了。 宣旨的过程很快,刘纲沐浴更衣之后,便随着奴仆来到正堂,见香案已经摆好,人员也已经齐备,便开始宣读旨意,分发赏赐。 这次赏赐也颇为丰厚,基本上全是建州卫需要的日常之物,布匹、食盐、粮食之类的东西,听得建州卫上下兴奋非常。 宣旨之后便是饮宴,女真人也没啥好吃的,李满住便准备了整整一大桌子关内少见的飞禽走兽,用以宴请朝廷钦差,底下人没有这些,不过也安排了不少牛羊,好不好吃另说,至少管够。 待得众人落座,喝了几杯之后,李满住便问道:“刚刚在车上提到高丽使臣之事,刘大人可否告知?” “李都督是说方致知?”刘纲喝了口飞龙汤之后,缓缓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高丽使臣在早朝上状告李都督,说您前阵子劫掠他们商队了,求陛下做主呢。” 李满住心头一紧,这事儿他做得还算保密,人也全都杀掉了,压根没有逃跑的,高丽那面怎么知道的?还把这事儿告到了朝廷?他们不可能拿到确凿证据,估计是猜到的。 于是李满住装出一脸怒容,道:“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劫掠高丽商队?此乃高丽在诬陷我,还请刘大人明察。”脸上又挂上了一丝委屈。 刘纲伸出手虚按几下,道:“李都督不必担心,陛下压根就没信,当场就说了,李都督乃是我大明臣子,对朝廷向来是忠贞不二,为人也颇为正直,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当场反驳了高丽使臣的诬告。” 什么?大明天子居然这么说?李满住心中还在担心事情暴露,突然听到刘纲这么说,心中一块大石头立刻落地,对着南方拱手道:“陛下果然是英明神武,凡事都明察秋毫,我必当结草衔环、执鞭坠镫,永远效忠于大明。” 刘纲笑道:“陛下正是知道李都督效忠之心,所以派本官过来犒赏您。” 李满住不住点头,笑道:“正是,正是如此,辛苦刘大人了。” 说着对外面挥挥手,不一会儿便走进来一个奴仆,手中托着一个托盘,上面盖了一块红布,遮住了托盘上的东西。 刘纲自然也看到了这番景象,便出言问道:“李都督,这是......?” 李满住大笑道:“刘大人远道而来,我怎么能不准备点土特产呢,此乃我部下弄到的长白山人参,年份基本都是在百年以上的,是孝敬给您的。” 说着便掀开红布,果然是两根人参,参体完整,参须修长,以刘纲的见识,自然知道这两根人参是不错的好货。 刘纲摆手道:“此物甚是贵重,本官是奉旨前来,可不能收。” 李满住笑道:“哪里贵重了,此物在辽东不值什么银子的,最多也就是一两一根而已,也就是关内稀少,这才在京师卖那么贵。” “如若您担心朝廷追问,那就二两一根卖给您算了。” 刘纲想了一下,道:“本官乃是来此宣慰建州三卫,怎能做其他事情?不过家母身体倒是颇为虚弱,平日里需要以人参补气安神。罢了罢了,为了家母,本官就从李都督手中买下此物了。” “正当如此,此乃孝道也。”李满住见东西送出去了,心情也高兴,也玩了次文雅。 第150章 董山放心了 价值数百两的人参就这么到了手中,刘纲很是高兴,对着李满住连连举杯,李满住久居辽东,酒量颇大,自然不会客气,陪着刘纲连连干杯,不一会儿刘纲便满面潮红,看上去晕乎乎的了。 “今日时间有些晚了,本官明日还要去建州左卫,这顿酒宴就到此为止吧。”刘纲笑呵呵地道。 “刘大人不必如此,您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不如叫董山过来,您也不必折腾了。”李满住大咧咧地道。 刘纲是朝廷钦差,这次又是来送福利的,他自然不希望刘纲走,再说了,把董山叫过来宣旨,赏赐这方面也可以动一动手脚,扣下来一点应该没什么问题。 刘纲迷迷糊糊,摆摆手道:“不行,不行,本官此来,就是要安抚董山,不去到建州左卫,怎能体现出朝廷的诚意。” “安抚董山?”李满住虽然喝了不少酒,但是仍然敏锐地抓住了刘纲话里的关键,问道:“董山怎么了?朝廷为何要安抚?” “这个......”刘纲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言语间不由得犹豫起来。 “刘大人说说嘛,我与董山同为建州女真,之前他还欠我一份人情,怎么都要给我份面子,说不准我还能帮你说项一二呢。”李满住道。 刘纲放下酒杯,顿了一会儿才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说说。” “其实这事儿要从锦衣卫说起。” “锦衣卫?”李满住当然知道锦衣卫,这可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啊,谁不知道呢。 刘纲点点头,道:“正是锦衣卫惹出来的事情。” “前几天辽东锦衣卫的探子发了份消息给北镇抚司,说是董山有谋逆之心,锦衣卫新任指挥使卢忠信以为真,未经查证便报给了陛下,陛下大惊,心生防范之意,便招了兵部尚书于谦和锦衣卫卢忠商议此事,原本只是商议若是董山真的反了,朝廷该如何应对,结果消息传出来就变成了陛下要杀董山,后来查证乃是误会,又担心消息传过来让董山误解,所以才派本官过来安抚一二。” 李满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次宣慰犒赏,压根就是奔着董山来的,建州卫和建州右卫只是个借口而已,不过好在东西拿到手了,李满住也没生气,而是笑道:“就这事儿啊,刘大人不必担心,等董山来了,我与董山说清楚便好,不算什么难事儿。” “那就拜托李都督了。”刘纲拱手道谢。 “客气了,客气了。”李满住连连道。 两人对视一下,同时笑了起来,李满住举起酒杯,道:“既然事情解决了,那咱们继续喝?” 刘纲亦是举杯,笑道:“那就继续饮宴。” 杯到酒干,席间一片和谐。 等到酒宴结束,刘纲起身告辞,李满住满面笑容地将刘纲送回了住所。 二人分开之后,李满住心中极为高兴,自言自语道:“没想到钦差来宣慰居然是为了董山那小子,我还以为朝廷是要找我的麻烦呢。” “不过为何会有人上报董山有谋逆之意?这点很是奇怪,钦差也没提到大明天子处置过卢忠,难道消息是真的?董山那小子真想起兵叛乱?朝廷如今无力镇压,所以遣人来安抚?” 想了半天,李满住还是没想明白,索性不再继续想,而是对着随从吩咐道:“派人去通知董山,让他来我建州卫一趟,就说是朝廷钦差所请。” “另外,和董山透露一下,朝廷上有人告发他谋逆,让他想想自己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遵命。”随从快步离开。 另一面,刘纲浑身酒气,但是眼神中却没有一丝迷茫,而是透露出轻松的神色,靠在椅子上喝着醒酒汤,亲信随从在旁边陪坐。 刘纲喝下一口醒酒汤,问道:“李满住回去了?” “回去了。”亲信随从点头应是,回答道。 “可算是回去了,这个李满住果真厉害,喝了这么多,看起来居然没有一丝醉意。”刘纲感叹道。 亲信恭维道:“大人您也不差啊。” 刘纲微笑着点了点头,颇为自豪道:“那倒是。” 不过亲信接着问道:“大人,您为何要和李满住透露陛下想诛杀董山之事?还将罪责推到锦衣卫身上,您就不怕那群腌臜货回头报复您?” “不懂?”刘纲微笑着问道。 亲信摇摇头。 刘纲心情颇为不错,笑着道:“所以我是朝廷命官,你只是个随从仆役。” 他将此事透露给李满住,其实是故意的。 临行之前,他就在想如何安抚董山,难道直接和董山说陛下想杀你,被我带头拦下来了?然后陛下又派我来安抚你,不让你起兵闹事?开玩笑,事情没有这么办的,要是他直接说了,说不准旨意还没有宣完,自己就玩完了。这种事总归是要打个底儿的,那么谁比较合适呢?看了一圈,最适合的便是建州卫指挥使李满住了。 李满住是女真人,目前算是建州三卫的首领,董山和凡察都要听他的,透露给他,相信他一定会和董山说,也算是把大概过程透露给了董山,让董山心中有底,不至于胡思乱想。安抚董山的时候,李满住也能从旁劝慰一二。 让董山来建州卫,也是他刘纲为了自身安全考虑的,建州卫毕竟是李满住的地盘,周围都是李满住的人马,董山即使真有谋逆之心,不在自己地盘也不能轻易动手,自己还年轻,不想自己的性命被别人拿去祭旗。要是真到了建州左卫,那可就说不准了,真要是发生了什么,自己想跑都没地方跑。而且在建州卫宣旨,李满住也不能让他出事,毕竟李满住可没有谋逆之意,朝廷钦差在他的地盘出了事,他怎么都逃不了责任,人身安全性大大提高啊。 想到这里,刘纲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着亲信吩咐道:“今日我没有透露带头劝谏陛下之事,后天你找准个机会,在我宣旨前后将此事说出来。” 亲信笑嘻嘻地道:“好。” 建州卫离建州左卫并不远,李满住的随从快马加鞭,当天深夜便到了建州左卫的营地,面见被迫起来的董山,将朝廷钦差的使命告诉了他。 之前的汉人商贾还没有收到京城的回信,所以他心中一直没有放松下来,直到这一刻董山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并且他爽快的答应了下来,明天一早便启程赶往建州卫。 等他到了建州卫,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李满住,毕竟消息是他打听出来的,自己怎么都要过去看看,听听他亲口说一遍,免得出现什么纰漏。 客厅里,李满住看着满头大汗的董山,笑呵呵地请他入座,这才道:“董山贤侄,你这是急什么?难道迫不及待要将朝廷的赏赐拿到手了?” 董山无奈道:“李大人就不要调笑我了,快和我说说昨日钦差是怎么和您说的。” “又没什么大事,你着急个什么?”李满住喝了口茶,然后慢慢将昨日酒宴上刘纲所说的又重复了一遍,然后问道:“我说董山啊,你这是何时得罪锦衣卫了啊?” “冤枉啊,最近半个多月我都是在卫中操练,压根没出去过,何来得罪人一说呢?”董山一脸无奈。 “也许是更早之前吧。”李满住猜测道。 “也许吧。”董山点点头,承认了他的说法。 李满住放下茶杯,正色道:“不过锦衣卫可是朝廷鹰犬,被他们盯上的人可没有几个好下场的,你还是要小心一些,不要被他们抓到把柄。” “多谢大人提醒。”董山拱手道谢。 “这次也是颇为危险,好在天子没有相信锦衣卫的奏报,这才让你逃过一劫,咱们毕竟不是汉人啊!”李满住长叹了一口气道。 “是啊!咱们是女真人,不是汉人。”董山也是无奈,叹气道。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的事情给了我一个启示,咱们太闭塞了,朝廷发生了什么事情,咱们几乎都是一无所知,全靠商队的消息才能知晓一二,有事了也来不及做出反应,我打算回头在京城安插一些眼线,替咱们传递消息。” “这个主意不错。”李满住点点头,道:“我也感觉朝廷的消息过来的太慢,就连高丽使臣状告我劫掠商队的消息都是朝廷钦差告诉我的。” “什么?朝廷知道了咱们劫掠商队之事?”董山惊讶道,劫掠高丽商队他也有份,朝廷真查下来,他也逃脱不了干系。 李满住摆摆手。道:“不必担心,大明天子还是信任咱们的,这次宣慰也是因此而来。” “这个大明天子还真是有意思,假的信,真的反倒不信。”董山如今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心中再无疑惑,出言调笑道。 这里都是自己人,也不用担心传出去。 “是啊,在此事上来看,大明天子的确颇为有趣。”李满住亦是笑道。 第151章 安抚 次日,晴。 刘纲特意选择了一个吉时,宣旨流程执行得极为顺利,毫无波澜。 宣旨完了,自然就是酒宴时间。 这次的酒宴人数更多,规模更大,毕竟董山来了,也带了几十个人手,准备把这次的犒赏拉回去。 三人分主宾坐好,董山举起酒杯敬酒,道:“刘大人,劳烦您千里迢迢来辽东犒赏我建州左卫,我在这里借花献佛,敬您一杯。”说完一仰而尽。 “哪里话,哪里话,本官也是奉陛下的旨意行事,还是建州三卫对朝廷的忠心感动了陛下,本官才有此行。”刘纲乐呵呵地接受了董山的敬酒,不过还是把功劳推给了朱祁钰。 “那就劳烦钦差大人替我多谢陛下了。”董山也是满面春风,笑呵呵地回答道:“请陛下放心,我建州左卫必定忠于陛下,忠于大明,但有差遣,绝无二话。” 李满住也在一旁插嘴道:“我建州卫也是一样。” “二位的忠心,本官必会带到。”刘纲也是笑呵呵地接话。 “那就先谢过刘大人了。”李满住和董山齐声道。 客套完毕,董山脸上浮现出一丝愁容,道:“不过说句实在的,刘大人,这年月好人难做啊!”说完还长叹了一口气。 “此话怎讲?”刘纲好奇道。 “还不是有小人作祟。”董山脸上全是无奈,问道:“刘大人,我听说前阵子朝中有人诬告我谋反,此事是真是假?” 好嘛!终于提到关键点了。 刘纲看了一眼旁边的李满住,道:“确有此事。” “什么?到底是哪个王八犊子诬告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董山听了刘纲的回答,立刻暴跳如雷,站起来怒吼道。 李满住连忙按住他,道:“急什么,听刘大人把话说完。”硬是把他按回了凳子上。 刘纲也是解释道:“董都督莫急,此事且听我细说。” “刘大人,我不是冲您发火,您说吧。”董山被按在凳子上,仍旧是一脸怒容,不过语气倒是放缓了许多。 刘纲见董山坐了下来,便端起酒杯道:“董都督还是先喝一杯酒消消气,喝完本官就给你详细说来。” 董山端起酒杯,与刘纲虚碰一下,一口气干掉了酒,然后道:“刘大人请讲。” 刘纲也是喝完酒,放下酒杯才道:“其实这事儿的起因是在锦衣卫。” “互市的时候锦衣卫指挥使卢忠收到辽东锦衣卫的密报,密报上说董都督有谋逆之心。卢指挥使也是刚刚接任锦衣卫指挥使,正是急需功劳稳固位置的时候,见有这种密报,自然要第一时间上奏陛下。” “卢指挥使是陛下新近任命的锦衣卫指挥使,自然也是陛下亲信,陛下对其信任非常,面对这种奏报,陛下当然是选择相信了。” “陛下信了?”董山心中一惊,这种细节他可不知道,不由自主便问了出来。 刘纲点点头,道:“陛下信了,但又没全信。” “这是什么意思?”董山奇怪道。 什么叫信了又没全信,这到底是信还是不信啊? 刘纲喝了口酒,缓缓道:“谋逆之事乃是国之大事,陛下自然是要相信的,但是以董都督多年来对朝廷的忠诚,陛下又不太相信您会谋逆,所以叫来兵部尚书于谦于大人介绍建州左卫的情况,并与卢指挥使对质此事。” “只是这种事谁敢下定论,于大人与卢指挥使争执不休,毕竟无故诛杀大臣乃是暴君行为,但是谋逆之事也不能不管,陛下此时左右为难,于是便想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李满住出声问道。 刘纲抬头,拱手道:“陛下的确是天纵之资,英明神武,他决定以谋逆之事为真来处理此事。” “陛下怀疑我真的谋反?”董山惊呼道,当场就想翻脸。 李满住则是拉住他,道:“大惊小怪什么,你这不是没事么?听刘大人把话说完。” 刘纲连忙伸手虚按,宽慰道:“董都督不必着急,请听我解释一二。” “陛下虽然决定以真事处理,但是却只是制定一个方案,并不执行,待查清事情真相之后再行决断。” “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陛下乃大明天子,身系江山社稷安危,面对谋逆之举,提前做好准备不为过吧。” “的确是这个道理。”李满住在旁边道,他很认可大明天子的行为,甚至还感觉有些迂腐了,要是他手底下有人想谋反,那他肯定是选择先下手为强的,根除了危险,自己的位置才能坐得稳。 董山点点头,很是配合地道:“此话有理。” 然后又问道:“既然是这样,那为何有人说是陛下已经决定杀我了?” 刘纲叹道:“这正是我下面要说的。” “兵部于大人以为,陛下的作法不对,应遣人调查此事之后再做决断,提前行事,于理不合,明确拒绝陛下如此行事,卢指挥使则是支持陛下的作法。” “当然,从陛下的角度来看,此事并无不妥之处,于是便将于尚书赶出宫了。” “于尚书乃是国之栋梁,心急之下便去找了礼部左侍郎仪铭仪大人商议此事,希望仪大人可以劝谏陛下收回旨意。” “这位仪大人是......”李满住问道。 “哦,仪铭仪大人乃是陛下在郕王时候的长史,平日里深得陛下信任。”刘纲回答道。 “难道是这位仪铭仪大人传出的消息?”董山问道。 “非也,非也,仪大人乃是陛下亲信,怎会做这种有污圣名之事。”刘纲摇摇头。 董山奇怪了,到现在就三个人知道啊,不是仪铭,难道是于谦?于是问道:“那是兵部于大人?” “是我家大人。”刘纲的亲信在一旁插嘴道:“我家大人那日刚巧去礼部办事,无意中听到了此事,便立刻上奏,劝谏了陛下。” 刘纲佯装发怒,呵斥道:“闭嘴,这种事乃是本官职责所在,提它作甚。”不过脸色却表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小人有错,请大人责罚。”亲信连忙躬身道。 “原来是刘大人。”董山惊讶道:“多谢刘大人仗义直言,救我于水火,我必当重礼相谢。” 刘纲摆手道:“其实此事也不全是本官的功劳,还有朝廷上下文武百官。” “当时本官还是礼科都给事中,在礼部公房得知此事之后,立刻返回衙门书写奏本,六科给事中基本都在一起办公,此事便这么传开了。” “这不还是刘大人首功嘛!”李满住恭维道:“朝廷其他人不过是跟风而已。” “可别这么说。”刘纲连忙解释道:“我一个人可做不到,后来吏部的王老尚书率群臣进言,这才阻止了陛下。” “那这只是说陛下在防备我,怎么就传成了要杀我呢?”董山问出了关键点。 刘纲刚想解释,李满住便出声道:“这还有什么不好想的吗?谣言哪里有真的,不都是传着传着就变味了么?” “也是,当年还有人说我媳妇红杏出墙呢!”董山笑了一下,对着刘纲道:“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您的仗义直言。” “我董山是个粗人,也不多说,就以此酒祝大人平步青云,名扬天下。” 说完一饮而尽。 刘纲与李满住亦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满住挥挥手,门外便鱼贯进来一队舞女,李满住笑着道:“既然误会已经说开了,那咱们就不提这些不愉快的事情,这是我从高丽买来的舞女,请大人品鉴。” 一时间宾主尽欢,场面热烈无比。 至于诬陷董山的人是谁,刘纲没有说,董山也没有问。 三日后,辽东镇守太监易信被召回京城,之后下落不明。 这件因为朱祁钰引发的风波,便这样无声无息地平息下去了。 当然,有人不希望这件事平息下去,这个人便是齐侠齐老爷。 “董山真是蠢笨如猪,这种谎话也敢相信,真是不知死活的蛮夷。”齐侠恨恨地说道。 消息传到京城,齐侠正在家中吃午饭,听到管家的回报,当时就把桌子掀翻,满桌饭菜洒了一地,整个客厅顿时杯盘狼藉,遍地都是碎掉的碗碟。 老管家也没有喊人来打扫,而是静静地等着齐侠发火,直到他略微平静下来之后才道:“老爷,这次是天子小儿狡诈,明明说了要杀董山,结果转眼就不承认,这是咱们没有计算到的事情,老爷不必如此大动肝火。” 齐侠这时已经冷静下来,点头道:“的确,谁能想到天子的金口玉言,居然会不承认,如今这天子果真是逆贼之后,嘴里没有一句实话,真是毁了朱明皇室的名声。” 老管家无奈道:“那能怎么办?谁让他是现今的天子呢。” “不行,咱们不能让他消停下来,必须给他搞点事情。”齐侠不甘道。 “老爷打算怎么办?”老管家问道。 齐侠静静地坐在凳子上,望着满地的瓷片发呆,半晌突然道:“如果太上皇还京了,天子小儿还能稳如泰山吗?” 第152章 朕没那么多耐心 齐侠这面开始操作让太上皇朱祁镇回京的计划,而如今的大明天子朱祁钰则是在为文武冲突再次升级头疼。 起因在于昌平伯杨洪的长子杨俊,也不知道昌平候怎么教育的,这家伙几乎占据了所有恶劣性格,贪婪、暴虐、横恣,一名武将所有的缺点在他的身上都可以发现,先是在瓦剌入侵的时候放弃独石堡逃命,而后又冒领擒杀喜宁的功劳,但是这家伙的确是弓马娴熟,朱祁钰没舍得杀,只是简单惩罚过之后让他继续领兵巡边,允其戴罪立功。 然后贵州总兵都督同知宫聚因为收受贿赂被人发现,受到弹劾,朱祁钰也是高起轻落,以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为理由压下了弹劾,只是降为指挥佥事留用。 就在今天,也许是上一次群臣齐谏朱祁钰见到了效果,六科给事中与都察院十三道御史联合上奏,言说昌平伯杨洪、武清伯石亨、安远侯柳溥和五军都督府右都督张軏以宣大防线吃紧需要调宫聚等有罪武官防守的名义替宫聚等人脱罪,乞将宫聚等人仍照先次法司所奏罪之,并将石亨杨洪等人执付法司,治其党邪挠法之罪。 在朱祁钰看来,这是文官对武将集团的一次总攻。 看看他们弹劾的都是什么人吧! 昌平伯杨洪,宣府守将,太宗朱棣亲口称赞的将领之一,在对蒙古的数次战争中屡立战功,目前军方的核心将领之一。 武清伯石亨,五军营都督,京师保卫战时孤军深入大漠,奇袭瓦剌留守大营,斩杀数千,解救被俘官兵数万,乃是朱祁钰最倚重的大将。 安远侯柳溥,曾任广西总兵、甘肃总兵,武勋一脉的代表性人物。 五军都督府右都督张軏,刚刚参与镇压了麓川土司,打赢了第四次征讨麓川的战斗,是除去靖远伯王骥、都督宫聚之外的最大功臣之一。 在土木堡之役诸多大将战死之后,这四人是目前武勋一系的中坚力量,是未来十年之后最有资格统领武勋一脉的人物。 弹劾他们,那就是打击武勋的未来发展空间,遏制住武勋的再次崛起。 不过朱祁钰怎能让他们得逞,平衡双方的实力才是政治,任何一方占据绝对优势都是对自身权利的威胁,所以,在早朝上,朱祁钰果断驳回了言官的上奏,仍然以宣大不宁为理由拒绝了言官的提议。 但是,事情不能总是这样反复,因此,朱祁钰在下朝之后便召见了各衙门负责人商议此事。 “王文,你先说说吧,今天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六科郎会与你们都察院一同上奏?”朱祁钰怒气冲冲地将联名奏疏丢到左都御史王文的面前,厉声道。 王文站出来,反问道:“敢问陛下,石亨等人举荐罪臣,是否有错?” “朕在问你!”朱祁钰一听,火气便升腾起来。 王文也没怵,直接回答道:“我等以为,石亨等人举荐宫聚,乃是为了私谊,而非为大明江山,宫聚贪腐,乃有明证,有司已经定罪,有罪之臣怎能简拔统兵?” “但是朕已经下旨处罚过他们了,难道朕的旨意就不是旨意了吗?”朱祁钰大怒道。 “微臣不敢,只是天下人都看得出来,石亨等人举荐有罪之臣,只有私心,并无公义,其心可罪,都察院与六科乃是言官,本就是针对政务拾遗补缺,纠其弊误,此乃本职。”王文回答道。 他是左都御史,是言官们的老大,自然要护着他们,这是他权力的基础,怎么都不能丢了,即使因为触怒皇帝丢冠去职,那也可以赚到名声,哪怕回乡也不怕别人报复,如果丢掉了言官,那在文人中的名声可就臭了,回头真有点事情,朝廷里连个声援的人都没有。 而且他向来看石亨就不顺眼,这次逮到机会,当然要再次尝试一下。 所以,这次他面对朱祁钰底气十足,说起话来颇具直臣风采。 朱祁钰见他还在顽抗,不由大怒道:“难道你们是公义,他们就是私心吗?宣大防线的重要性你们不知道吗?丢掉宣大防线,江山社稷危矣,没有他们,难道靠你们去守卫宣大吗?你们有那个本事吗?” “守卫江山社稷乃武人之事,我文人要做的是辅佐君王治理天下,戍守边陲非是我文人之责。”王文仍然嘴硬道。 “合着在你的嘴里,文人怎么都没有责任是吗?戍边是武人的事,治理天下是朕的事,你们文人只是辅佐监督,出了问题就是武人贪生怕死,君王昏聩无能,文人对天下大乱没有一丝责任。”朱祁钰的语气突然冰冷了下来,一字一顿地道:“那朕还要文人有何用?”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吏部尚书王直立刻起身道:“陛下慎言。” 胡濙于谦等人也都起身道:“陛下慎言。” 满屋子的文官跪了一地,气氛立时紧张起来。 “为何要朕慎言?按照王文的意思,朕说错了什么吗?”朱祁钰反问道,语气仍然阴冷。 礼部尚书胡濙回答道:“王大人此言差矣,文人也是需要戍守边疆为国效力,军中监军便多为文官,都察院多位监察御史也是奉旨巡视卫所,怎能说文人不需要守边呢?” 朱祁钰听出了胡濙话里的意思,这是明着指点王文的错误,暗地里还是在为他开脱,心中极为不爽,道:“胡尚书说的有些道理,但是朕想问一句,监军能否带兵?能,或者不能,胡尚书需要给朕一个确切答案。” 胡濙对着朱祁钰拱手道:“依太祖旨意,监军负责监察军中动向,监督统兵之人是否贪生怕死、畏缩不前,只有监督之权,并无统兵之事,自然也没有统兵之能。” “那么何时贪生怕死,何时畏缩不前,就是由监军一人说了算了?”朱祁钰继续问道。 “还有内官监军。”胡濙回答道。 这也是大明监军制度的特点,各地监军不只是文官监军,也有宦官监军,两个人都有独立上奏的权力,并不是一个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朱祁钰没想到胡濙居然提到了宦官监军,顿时愣了一下才道:“内官监军先不提,单说文官监军,我朝文官监军基本都是从都察院提拔出来的,从未带过兵,本身并也不知兵,战事瞬息万变,一个不知兵之人如何判断何时是畏缩不前,何时是静待时机?” “臣知道陛下想说是的越权指挥之事,但我朝监军对兵事并非一无所知,而且在战时也没有指挥权,何须做出判断?”胡濙回答道。 “无权指挥?”朱祁钰呵呵冷笑了一下,道:“远的不说,只说去年也先打破紫荆关,就是副都御史孙祥干的好事,瓦剌骑兵偷袭紫荆关,都指挥通知韩青舍命堵住城门,并命关内军士出城救援,但是副都御使孙祥害怕紫荆关失守,不许关内出兵救援,眼睁睁地看着韩青战死,结果紫荆关还是失守了,瓦剌大军突破太行八陉,进逼京师,相信胡大人还没有忘了吧。” “若孙祥真的无权指挥,那又怎能禁止紫荆关出兵呢?这是当时逃出生天的士卒说的,乃是其亲身经历之事,不要和我说士卒说谎。” “额。”胡濙无奈,这事儿的确是真的,当时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都派人收集了紫荆关的战报,明晃晃记着呢,他也没法反驳,只得道:“孙大人已经为国捐躯,还请陛下恕罪。” 死人当然是没办法追究责任的,朱祁钰也是摇摇头,道:“朕并没有想追究他的责任,朕只是想说,监军不知兵,却有权插手指挥战事,此非常理,却是常事,朕不想北宋好水川之败在我大明重现。” 胡濙顿时无语。 好水川之战是北宋康定二年发生在宋朝与西夏国之间的一场战事,这一战以西夏的大胜告终,宋军战死人数过万,最终导致西夏成功立国,就此攻守易势,而这一战的总指挥就是大名鼎鼎的韩琦。 是的,就是那个说出东华门唱名者方为好男儿的韩琦,后世称之为好水川战神。 韩琦的名声在文臣中非常好,欧阳修称赞他临大事,决大议,垂绅正笏,不动声色,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谓社稷之臣,王安石则称之为德量才智,心期高远,诸公皆莫及计也,甚至在宋徽宗的时候被追封为魏郡王,但是,他以小错杀悍将焦勇,以手段累死狄青的事情也让他在武人中没什么好印象。 胡濙身为文臣,自然知道韩琦,但是他也知道好水川一战的结果,自然无言以对。 眼下朱祁钰提到韩琦,暗地里就是在说这群文臣打算像韩琦一样做事,以小事杀大将,最终导致数十年后金人南侵,徽钦二帝被掳。 老尚书王直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突然出声道:“陛下,您具体有什么想法,请陛下明示。” 可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朱祁钰松了口气,坚定道:“朕决定,将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从今之后,文官只管理政,武官只管军伍,两者各行其是。” “朕没那么多耐心去处理你们文武之间的事儿。” 第153章 五军都督府的架构 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 这怎么能行! 兵部是兵部,管的是除了军队之外的所有军队事务,包括武将的升迁调整,每年的军费调拨,武备的打造库存,最重要的是,兵部是隶属于六部的,是朝廷六部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果兵部并到五军都督府里面,那文臣们还怎么压制武将一系,更别提各地兵备道了,那可是文臣压制武将的关键手段,地方上的军务可都掌握在兵备道副使手里,而兵备道副使恰恰是按察司的人,说白了,地方军务是掌握在文臣手中,而不是在都指挥使司手里。 如果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不,应该是五军都督府吞并兵部,那地方军务可就全都到了五军都督府手里了。 而五军都督府目前实际上是虚化的,并没有什么实权,实权基本都掌握在兵部手里,一旦合并,五军都督府立刻就会拥有足够的实权,武勋一脉满血复活不是什么大问题,而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基本都是正二品,难道让一个丘八和各部尚书平起平坐?更别提都察院了,王文他自己也不过是正二品的左都御史,而且已经到头了,升无可升,他王文可不想和一群当兵的粗坯等量齐观、分庭抗礼。 于是,王文立刻出声道:“陛下,此事不妥。” 没想到朱祁钰并没有理睬他,而是转向兵部尚书于谦道:“于爱卿,你是兵部尚书,对此事怎么看?” 于谦其实也被朱祁钰的这个想法给震惊到,听到朱祁钰的问话,这才反应过来,回道:“回陛下的话,此事臣刚刚听说,还未思量清楚,暂时没有看法。” 见于谦没有看法,朱祁钰这才看向王文道:“王文,你刚刚说此事不妥,为何不妥啊?” “额。”王文刚刚也是冲动了一下,这会儿见朱祁钰问自己的意见,这才想起来没有找借口,毕竟不能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去。 但是大明天子的问话又不能不答,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道:“此事有违祖制。” 不得不说,这个理由是大臣们用来怼皇帝最有效的,大明祖制是太祖制定的,而大明又是以孝治天下,违反祖制,就是在质疑自己帝位的合理性,一般的皇帝根本就不敢接这个茬。 不过朱祁钰是一般皇帝么?只见他笑了笑,道:“王爱卿,你不必拿祖制说事儿,兵部还在,只是与五军都督府合并而已,并不是撤销,而且以后兵部隶属于五军都督府,再有什么政令也是五军都督府内部的事情,政出一门,事情也会顺利些,也能免得其他衙门的人不懂装懂,胡乱插手其他衙门。” 这句话说的其实还是都察院和六科的言官,平时就是这些人没事喜欢插手军务,扩充点军备都能描述成穷兵黩武。 于谦这会儿想明白了,出声问道:“陛下,若是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那臣是管五军都督府呢?还是管兵部呢?” 他这是在问,到时候谁说的算。 他管兵部,那就是五军都督府上面还有人,他于谦和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都要听那个人的,他管五军都督府,那就说明他最大,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都是他的手下。 朱祁钰微微一笑,道:“还是管兵部。” 说完又补了一句:“朕会亲自掌管五军都督府。” 于谦不明所以,五军都督府不一直都是皇帝亲自掌管的吗?从那群正二品的都督就能看出来了,于是看向朱祁钰,眼中充满了疑问。 朱祁钰看出了于谦的疑问,解释道:“朕的意思是,日常事务由于爱卿与五军都督府都督商议,意见一致的话直接交给朕用印就行,意见不一致,就以投票的方式来决断,以票数多的一方为准,若是不相上下,再交于朕来决断便是。” 投票?于谦思索了一下,道:“臣想请陛下给臣一道旨意。” “什么旨意?”朱祁钰问道。 “臣想请陛下准许臣在认为结果不合理之时有独奏的权力。”于谦回答道。 “独奏?”朱祁钰想了想,突然笑道:“于爱卿是怕被五军都督府那群人欺负了?” 于谦尴尬一笑,表示确认。 没办法,五军都督府本就分为中、左、右、前、后五个都督府,每个都督府又是左右都督两人,加起来一共十票,于谦就一个人,意见非常容易被压制。 朱祁钰笑着道:“于爱卿不必担心,朕会经常去五军都督府视察,参与你们的会议,到时候朕会听取你们每个人的意见,综合考量的。” “如果他们的理由不够充分,或者无视实际情况,朕会亲自找他们谈。” “不过独奏之权,朕不会给你,因为朕有其他安排,可以最大程度上保证五军都督府决策的合理性。” 其他安排? 在座的众大臣都在思索,到底是什么样的安排,可以让劣势如此之大的兵部尚书不至于被压制。 不过对此于谦并不在意,而是继续问道:“那兵部在五军都督府还是负责眼下的事务?” 朱祁钰点点头,道:“目前兵部武选、职方、车驾、武库四个清吏司暂时不变,但是四个清吏司要听从五军都督府会议的决策,而不再是只听从兵部尚书和兵部侍郎的决策,具体事务仍由郎中管理,各都督不能插手具体事务,郎中只要上交结果便是。” “另外,太仆寺也要并入五军都督府,本就是专司马政,由兵部管辖,就不必单立一个衙门了。” 太仆寺也并进来?还是由兵部尚书管理?这事儿可以做,虽说太仆寺原本就是听命于兵部的,但是毕竟不是直接下属,管理起来并不顺畅,如今由自己直接管理,相信效率也会提高起来。 “那地方上的兵备道?”于谦继续问道。 “兵备道自然也并入五军都督府,平时挂在各地都指挥使司下面,但是由兵部尚书直管,各地都指挥使无权管辖。”朱祁钰解释道。 “各地兵备道都是提刑按察司副使,若是兵备道并入五军都督府,岂不是说按察司也将部分并入了五军都督府了?”一旁的王文立刻跳了出来,按察司可是他们都察院的地盘,按察正副使和佥事基本都是都察院监察御史调任的,兵备道并入五军都督府,岂不是说他们都察院在地方军务上的影响力被砍去了大半吗?也就只剩下监督法纪的活计了。 朱祁钰看了一眼有些着急的王文道:“朕打算将军务统统集中到五军都督府,若是兵备道仍然独立在外,那还不是要和五军都督府冲突,到时候谁来解决?你这个左都御史么?” “那岂不是说让五军都督府的人自己监督自己?此事不妥。”吏部尚书王直出声道。 朱祁钰看了眼王直,道:“这正是朕要赋予兵部尚书的权力。” “从今以后,兵部尚书以文官充任,掌军法,在此事上,可无视都督,五品以下有独断之权,四品由五军都督府会议决断,三品以上报予朕决断。” “有此重任,不知于爱卿可敢接?”朱祁钰望向于谦,问道。 兵部尚书掌军法?五品以下可以独断?这个权力可是非常难得的,这意味着兵部尚书在五军都督府不会是一个后勤管家的角色,而是大权在握,虽然四品要由会议决断,三品以上更是由皇帝圣裁,但是控制军队的实际上是基本上都是五品以下的武将,能管束他们,在五军都督府的话语权就绝对不会少,毕竟即使你是正一品的左都督,你的儿子也是需要从基层做起,你得罪了我,我虽然管不了你,但是可以管到你儿子的。 想到这里,于谦突然问道:“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乃是正一品,而兵部尚书是正二品,这个?” 他没好意思问出口,自己只是正二品,五军都督府那群都督都是正一品,不在一个衙门无所谓,到了同一个衙门,自己的品级是比他们低了两级的,他们还占着人多的优势,这平时还咋开会? “你是说品级问题?”朱祁钰想了想,道:“这件事儿朕倒是没想到。” 说完转向吏部尚书王直,问道:“王老尚书,你是掌吏部的,以为此事如何解决?” 王直想了想,道:“老臣建议,将左右都督降为二品为好。” “降为二品吗?”朱祁钰想了想,没有确定,而是对着于谦道:“此事朕要想想,稍后再决定。” 于谦不好意思地道:“此事不重要,陛下不必为此事费神。” 他对于自己的能力还是有信心的,虽说做起事来可能费劲一点,但是和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分庭抗礼应该还是可以做到,毕竟自己虽然是文臣,但是也通军事,还打赢过京师保卫战这种关系江山社稷的大战,那些都督未必会和自己对着干。 不过朱祁钰却摇头道:“哎,于爱卿此言差矣,品级之事非常重要,不过朕也要思量一二,暂时先不做决定了。” “多谢陛下。”于谦眼看着自己的品级可能提升到正一品,心中还是颇为意动的,便感谢了朱祁钰一句。 “于爱卿可还有什么疑惑?”朱祁钰笑着问道。 于谦摇头,表示没有了。 朱祁钰站起身来,道:“那好,此事就这么决定了。” “商辂,拟旨,明日早朝宣读,发布天下。” 第154章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 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的消息震撼了各人,参与会议的诸位大臣都在回味着此事的意义,推断着此事对于朝局的影响,在朱祁钰宣布决定之后,便没了心思商议政务,各自回了衙门思考去了。 消息很快便扩散开去,各个衙门基本都知道了具体情况。 吏部礼部等无关衙门的官员倒是无所谓,在他们看来,这无非就是一个谈资而已,最多表达一下对于五军都督府实权化的关注,和对兵部官员的同情,也可以说是怜悯。 但是都察院和六科诸官员的态度则是坚决抵制,尤其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们,更是极度愤慨,叫嚣着一定要阻止此事,夺回属于都察院的权力。 六科郎则是将这件事视为皇帝对于六科联手都察院弹劾石亨等人的报复,大家都知道如今的大明天子亲近武人。 兵部众官员对待此事的态度颇耐人寻味,武选司郎中、员外郎和主事表示对此事极为欢迎,毕竟手握卫所土官的选授、升调、袭替、功赏,地位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甚至会略有提升,军方那些粗坯想要升官,怎么都避不开他们,平时收点孝敬还要注意避开别人,现在同为一个衙门的官员,走起关系更为方便了。职方司则是无所谓,反正他们掌握的是舆图、军制、城隍、镇戍、简练、征讨之事,合并不合并没多大区别,最为反对的是车驾和武库两个清吏司,他们担心归属五军都督府之后,每年的军费银子会被户部卡住,到时候自己就难办了。 至于太仆寺,一个本就没有多大权力,只负责养马的衙门,对于此事压根就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接受。 散衙之后,吏部尚书王直邀请礼部尚书胡濙来自己家饮宴,同时邀请的还有刚刚从福建剿灭邓伯孙的金濂,名义是为金濂接风洗尘。 三人都是老臣,彼此之间还算熟悉,客套了几句便开始谈论朝政。 王直道:“源洁,你说今日陛下突然要将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是何用意?老夫感觉绝不是因为都察院和六科联手弹劾之事。” “自然与都察院和六科无关,我也感觉此事乃是陛下蓄谋已久的。”胡濙点头,说出了一样的看法。 “绝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然陛下不可能将兵部的定位想得这么清楚。”王直道。 “而且还从都察院手中拿走了监察卫所的权力。”胡濙补充道。 听着二人的对话,一旁的金濂稳如泰山,他是正统十三年便远赴福建剿贼,这几天刚刚回来,朱祁钰赐了几天假期,目前正在家中休息,脱离中枢一年多,又换了个皇帝,已经完全不适应如今的朝堂了。 “宗瀚,你以为陛下此举是何用意?”王直突然对着金濂问道。 金濂摇摇头,道:“我刚回京,只与陛下见过一面,如何能猜到陛下的深意。” “凭感觉随便说说,不妨事的。”王直劝道。 “对,随便说说,我等也需要你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不知情最好。”胡濙笑道。 “那我就随便说说。”金濂缓缓道:“不说陛下,单说此事。” “五军都督府原是大都督府,掌军旅之事,权势不下于六部,里面更是有诸多能征善战之辈,为天子倚重。” “然朝廷遭逢大难,土木堡一役,我朝武勋损失惨重,英国公张辅、泰宁侯陈瀛、驸马都尉井源等人均战死沙场,虽然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埜,吏部左侍郎曹鼐等文臣亦是为国捐躯,但我文臣底蕴深厚,有的是人才,而武勋一脉则是一蹶不振,至今也没有出现英国公张辅那样的领袖人物。” “后瓦剌入寇,陛下委任兵部于尚书统管战事,而于尚书又打赢了这场仗,所以理论上说,于尚书在军事方面拥有最大的话语权,之后又负责重建三大营,俨然洪武年间的大都督,如此一来,兵部实权已经超过了五军都督府,甚至五军都督府诸多实权都被兵部夺了过来,可以这么说,如今我大明治军的不是五军都督府,而是兵部。” “确是如此。”王直点头称是。 自从京师保卫战以来,兵部的权威的确已经高于五军都督府,原本分庭抗礼的局面一去不复返。 金濂说得有些口渴,喝了口茶道:“既然五军都督府已经虚化,兵部一家独大,陛下自然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这应该就是陛下合并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的原因。” “你是说陛下不愿意看到赵宋那种以文御武的情况?”王直出言问道。 金濂点点头。 “宗瀚所言的确有可能啊!”胡濙出声道:“行俭可还记得陛下曾说过好水川之事?” 王直本来都忘了朱祁钰提起韩琦的事情,这时候听了胡濙的话,立刻就想起了朱祁钰说过韩琦不知兵的事儿,不由出声道:“我原以为陛下只是为了反驳,没想到居然有如此深意。” 想了想又道:“陛下原就亲近武人,难道如今已经对我等文臣厌恶了?” 胡濙摇摇头,道:“不大可能,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以如今的形势来看,五军都督府可能还是我辈文臣掌权,于尚书大功在身,其余都督要么在外领兵,要么无权无势,制衡不了于尚书的。” “这倒是。”王直微笑道,他对于谦的能力还是非常信任的,而且对于于谦的立场也颇为认可,不说别的,前几天于谦力阻皇帝诛杀董山的事情就可以看出来,于谦的立场极为刚正。 “陛下厌恶我等文臣?”王直的话让金濂吓了一跳,他可不是很清楚如今朝廷的风向,万一没站对,那很有可能会惹到祸事。 胡濙微笑着安慰道:“宗瀚不必多心,这也是行俭的猜测,朝廷上哪里能缺得了我等文臣啊!” “行俭,你说。”金濂还是不敢太过确认,对着王直问道。 王直看了看金濂,也是笑道:“我说宗瀚,你在外统兵一年多,怎么胆子反倒小了?放心吧,这只是我胡乱猜测,单从朝政上来看,陛下还是信任我等文臣的。” “那还好。”金濂虚抚胸口,装模作样地道:“老夫已经上了年纪,架不住尔等惊吓了。” 三人对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 笑毕,王直收敛笑容,正色道:“二位,你们以为陛下是明君否?” 金濂立刻回答:“老夫刚刚回朝,还不清楚。” 胡濙则是缓缓道:“我以为陛下还算是明君,只是时日尚短,还不知道以后如何。行俭以为呢?” “源洁说的很对。”王直点点头,道:“不过单从陛下登基以来的诸件大事来看,陛下算得上才比仁宗,对内对外的几次旨意都极为巧妙,收获也颇为丰厚。” “陛下下过什么旨意,居然让行俭评价为巧妙?”金濂问道。 王直看了看胡濙,问道:“说说?” 胡濙笑着点了点头,道:“说说吧,宗瀚过几日就要接差事了,提前知晓陛下的做事风格,也有助于他办差。” “那就说说,不过宗瀚啊,我说了,你可就欠了我一个人情了啊!”王直笑着对金濂道。 “行了,行了,你还不是惦记我那张刘松年的雪山行旅图,明日我就命人给你送过来。”金濂佯装不耐烦道:“快说快说。” 刘松年是南宋的着名画师,以绘山水人物着称,为“南宋四大家”之一。其所画的雪山行旅图,人物面貌高古,神态刻画入微,将山水和人物有机地融为一体,乃是不可多得的画作之一。 自从王直知道这幅画在自己手里,便一直惦记着呢。 “说到做到啊!”王直得了宝贝,心情舒畅至极,笑着道:“要说陛下的旨意如何巧妙,得从也先攻打京师说起。” “宗瀚你当时在南方,但是相信你也听说了,也先打破紫荆关,纵横京畿,京师危在旦夕,但是你不知道的是,当时鞑靼大汗脱脱不花也在古北口外虎视眈眈,要配合也先攻打京师的。” “此事我还真没关注过,没想到当时局势居然如此危险。”金濂叹道。 “然后陛下出了个主意,遣杨善去了古北口,以一次互市为条件稳住了脱脱不花,使其没有配合也先,只是佯攻古北口,京师压力顿时减少许多,再加上于谦布置得当,这才没有让也先攻破京师。”王直接着道:“而且杨善不只谈妥了互市,还领石亨借道鞑靼,趁夜奇袭了瓦剌的留守大营,救出被俘军民过万。” “陛下大才,杨善大才。”金濂抚掌赞道。 “其实石亨奇袭瓦剌大营,也是陛下的主意。”胡濙补充道。 金濂有些懵了,陛下能文能武?这还是以前那个印象中的郕王吗?别的不说,单是石亨奇袭瓦剌大营这种想法就让人匪夷所思,石亨当时可是刚刚从阳和口死里逃生跑回来的啊,毫无疑问的败军之将,陛下居然敢让这种人率军奇袭,这是人能想出来的? 第155章 三人密议 王直继续道:“后来陛下临危登基,孙太后想临朝听政,也是陛下与老夫配合,将太后挡回了后宫,如今想想,做此事时真是舒服,我替陛下阻拦太后,陛下又回护于我,默契程度老夫从未感觉到过。” “当时还发生过这种事?”金濂奇道。 他不由得暗暗惋惜,这种事情极难遇到,而且必然会在史书上记录一笔,可惜他当时正在福建剿贼,估计这辈子也不会再碰上了。 王直点点头,道:“的确,源洁当时在场,可以作证。” “确是如此。”胡濙在旁边作证道。 金濂感叹道:“君主如此看顾臣子,此乃有明以来从未有过的明君啊!” 金濂的感叹让二人同时点头同意,大明从太祖往下,几位君王在仁德方面都不咋地,太祖就不说了,功臣几乎杀光了,后来的建文也是,直接就对藩王下手,逼得湘王全家自杀,太宗朱棣起兵靖难,马上得天下,杀性也是十足的,平安、景清都是因他而死,好不容易仁宗继位,结果只坐了八个月的皇位便薨逝了,宣宗也是,不顾名声执意杀死了亲叔叔,至于英宗,这个不好评价,还活着呢! 王直又道:“今年北方旱灾,户部原本已经做好了救灾准备,结果陛下招我等去商议,聊着聊着就提出了一个以工代赈的主意,取得的效果你如今也看到了,户部没花多少银子,运河需要修缮的河道也修得差不多了。” “还有互市,换来牛羊马匹数万,国库因此而丰盈许多,这点你应该深有感触。” 金濂点点头,他本就擅长理财,但是互市这种事他压根没想到过,更别提那笔保证金了,在他看来,那笔保证金才是朝廷最大的收益,平白多了一大笔银子,朝廷许多事情都可以提前开展,虽然过阵子要还回去,但是那时候朝廷已经度过难关,不差这些银子了。 以后他若是有机会做户部尚书,那肯定也要学学这种作法。 “按照行俭的说法,陛下行事的确巧妙至极,老夫佩服。”金濂赞道。 这时候胡濙在一旁出声道:“其实我一直在想,前几天陛下突然要诛杀董山,未必是心血来潮,更有可能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原因。” “怪不得,所以你就没有第一时间进劝谏书,而是知道绝大多数人劝谏之后才递的奏疏。”王直道。 “这只是其中之一,其实我听到风声之后去找过兵部于尚书,他和我透露过一件事。”胡濙缓缓道。 “什么事?”王直二人立刻问道。 胡濙拿起茶盏把玩着,慢慢道:“其实当时陛下还说了一句话,具体怎么说的于尚书也不记得,但是大概意思是,陛下要诛绝爱新觉罗氏。” “什么?”王直和金濂惊呼出声。 诛绝!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词,没有灭门之恨,一般人是说不出来这种话的。如今的建州左卫和建州右卫可都是女真爱新觉罗氏,男女老幼加起来足有数万人,要想诛绝,必然要以大军屠杀,这在文人看来可是暴君之举,有违儒家仁德。 “陛下为何要诛绝爱新觉罗氏?”金濂问道。 胡濙摇摇头,道:“不知道,陛下没说,估计和诛杀董山的原因差不多。” 席中三人都沉默了,开始猜测这是因为什么,只是他们永远也不会猜到,朱祁钰是为了以绝百年之后的后患而作出的决定。 想了一会儿,金濂首先放弃,道:“别想了,按照行俭的说法,陛下思维敏捷,除非下旨明示,否则我等臣子是想不明白的,况且爱新觉罗氏不过是女真蛮夷,杀了就杀了,也无伤大雅。” “宗瀚怎能如此说?”王直反驳道:“女真再是蛮夷,也是我大明臣子,平日里还算是安稳忠贞,陛下怎能杀绝?此举对朝廷不利,有伤大明国运。” 金濂摇摇头,反问道:“行俭,知道我这一年多监军,最大的领悟是什么?” “不服者诛之?”胡濙在旁边开了个玩笑。 “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金濂一字一顿地回答道。 “此话怎讲?”王直问道。 金濂缓缓道:“前年福建邓茂七作乱,最支持他的就是当地土人,这些土人彪悍勇猛,不服管教,每次作战必奋勇当先,穿山越岭如履平地,我已经提出了免税免役的条件,当地土人并不接受。” “不过可笑的是,邓茂七也是因为这些土人而死,原因仅仅是他们少分了十坛酒水。” 说道这里,金濂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总结道:“土人蛮夷不服教化,畏威而不怀德,有小礼而无大义,心中只有他们自己,毫无忠君之心,虽然此次剿灭了邓茂七,但是以后土人必会因为其他原因起兵作乱。” 王直刚想说话,胡濙突然伸手阻止了他,道:“行俭,看看麓川吧,王尚德如今还在贵州剿匪呢,估计已经焦头烂额了吧!” 王直立刻哑口无言。 胡濙说的是靖远伯王骥,如今朝中唯一一位以军功封爵的文臣,从正统六年开始便在贵州总督军务,奉旨围剿起兵反叛的麓川宣慰使思任发,现在已经过去了八年,虽然思任发已经战败被诛,但是云贵苗乱还没有彻底平定,而且这已经是他第四次征讨,完美诠释了金濂的领悟。 想到这里,王直叹道:“也不知道麓川那面何时可以平定下来。” “听说快了。”胡濙答道。 “是吗?那朝廷又可以省下一笔军费银子了。”王直庆祝道。 “当然,因为土人可战之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金濂突然插话道。 王直再次无语。 金濂笑道:“我说行俭,你也是久立朝堂之人,哪里来的这等仁心。” “咱们还是继续说兵部之事吧。” “这话在理。”胡濙也是笑道。 王直无奈,也只得笑笑,道:“话说回来,当时陛下说了一句话,不知源洁是否注意到了?” “哪一句?”胡濙问道。 “于谦请旨要求独奏之权的时候,陛下拒绝了,但是陛下还说不必担心,因为陛下有其他安排,可以最大程度保证五军都督府决策的合理性。” “我在想,陛下还有什么安排?是否还要加强五军都督府?”王直担心道。 胡濙沉吟一下,道:“我认为此事不必担心,陛下已经将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不可能再加强五军都督府的权势,陛下的安排必与我等文臣有关。” “与我文臣有关吗?”王直沉吟思索片刻,对着金濂问道:“宗瀚,你是如何看待陛下这句话的?” “不知道。”金濂果断摇头,他连会议都没有参与,又不熟悉朱祁钰,哪里能猜得到天子的下一步棋怎么走。 “希望源洁猜的对吧。”王直叹道,碰上这么个皇帝,是臣子的幸运,也是臣子的不幸。 幸运的是,这位皇帝天资聪颖,心怀仁德,朝廷有什么难事,总是能拿出办法,作为臣子只要执行便是,省心不少,而且每次拿出办法之后都要与各衙门商讨一番再推行,有什么关于事情的谏言也可以虚心采纳,朝廷上下都得了不少好处。 不幸的是,这位皇帝的天资未免也太过聪颖了,想法天马行空,做事如羚羊挂角,让人无迹可寻,而且从这次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的事情来看,很明显是他第一次布局,但是到现在也没有人想清楚皇帝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借势借得天衣无缝,没有人感觉这件事有刻意的行为,发现皇帝布局也是回衙之后才想清楚的。猜不到天子的心思,不管是忠臣还是奸臣,都不太好做官,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得罪了天子,将你罢官去职了。 胡濙也是深思了一番,道:“我肯定,必定是这样,只是如何安排,我还没有想明白。总不可能是再次立相吧?” “呵呵,源洁你还真敢想,胡惟庸可是没什么好下场。”金濂打趣道。 胡濙听了也笑了:“好吧,的确不可能立相。” 太祖有言,后世子孙不得预立丞相,臣工敢言立相者斩的。 “算了,别想了。”王直出声道:“等陛下出手之后便可以知道了,我等在这里猜测也无用,今日是为宗瀚接风洗尘,如今下了衙,就先不操心政事了。” 三人对视,开始喝酒。 次日,朱祁钰果然颁布了圣旨。 下月起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兵部诸官提一级,五军都督府诸将降一级,俸禄不变,五军都督府改名大都督府,皇长子朱见济任大都督,各都督府都督与兵部尚书共同理事,开会决策,决议递交天子审核用印。 兵部仍掌武选、武库、车驾三司,五军都督府掌职方司,同时建军法司,调都察院都御史及监察御史充任,由兵部尚书掌管,其余人等不得干预。 宣完旨意,朱祁钰还开玩笑一样说了一句:“都察院诸位御史,若有兴趣调任,请自行报名哦!” 都察院众人都没来得及阻拦,旨意便这样宣读完了,而且让他们心寒的是,圣旨上就这么一句话:从此之后,军中之事交于军法司,其他衙门不得干涉。 尼玛,都察院最后一点针对军务的权力也被剥夺了。 第156章 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的旨意毫无疑问地引起了轩然大波。 首先出手引发风波的就是六科给事中。 此次事件在六科看来,完全就是皇帝在打压文臣,尤其是在他们与都察院联手弹劾过石亨杨洪等人之后,皇帝所采取的报复行动。 六科郎基本上都是年轻人,又手握封驳大权,监督朝廷政令,正是文人眼中意气风发、大展身手之时,这次皇帝又是发的明旨,而且还不符合规制流程,正撞到六科手中。 于是,六科郎们齐心协力,直接要以有违祖制之名封驳了皇帝的圣旨。 只是这时吏部尚书王直找到了他们,经过一番商谈,也不知道王直是如何说服六科郎的,总之,结果就是六科郎们偃旗息鼓,不再发难。圣旨顺利下发,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哦不,是兵部并入大都督府的事情正式进入实施阶段,兵部开始统计人员,计算物资,设计业务,大都督府的都督们则是翘首以盼,等待兵部并入的那一天,摩拳擦掌地等着到时候给兵部这些文官一些颜色看看。 第二波出手的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们。 他们的行动很简单,那就是坚决抵制圣旨的执行,绝不响应皇帝的号召,申请加入大都督府。 监察御史是言官,是清流,和大都督府那群兵痞杀才不是一路人,如果去兵部还能接受,去大都督府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对此,朱祁钰是无所谓,反正大都督府本就有断事官掌军法,数量虽然少,但不是没有,明年就要开科举了,大不了让于谦多提拔一些人便是,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文人还是不缺的。 至于不配合的监察御史们,朱祁钰早就想到了方法整治他们,此事先记下来,回头再说。 摆平或者无视这两拨人,旨意便再没有阻拦的人,之后的事情由于谦和大都督府的都督们去操心。 散朝之后,朱祁钰留下了大都督府的文武官员,打算详细说一下自己的想法,明确分割一下双方的职权,免得兵部并入进去之后再闹什么幺蛾子。 入殿分坐之后,朱祁钰笑着对在座泾渭分明的文武官员道:“诸位爱卿,今日招你们前来,是想商议一下大都督府的权责分配,这是朕昨日思考的权责分配方案,诸位先看一下,讨论一下有什么不适合的地方,说给朕听听。” 说完让今天轮值伺候的太监王成将一大摞纸张分下去,交到在座的文武官员手里。 于谦扫了一遍就将纸张放在一旁,他昨天已经开过会了,权限什么的都比较清楚,不需要再问。 而都督们则是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武清侯石亨问道:“陛下,您说要建军法司,臣请问,军法司由何人掌管,又以何人充之?” 朱祁钰的纸张上只写了衙门和职责,并没有写人名,于是答道:“军法司昨日朕已决定交于兵部于尚书掌管了,整个军法司按照都察院十三道御史来设置,每一道按照情况安排军法官,从此以后,军伍之人有没有罪,由军法官按照我大明军律来断定,其他人等不得过问。” 这个军法司是于谦没听过的,不过也无所谓,反正都是断狱判罪之事,做什么都一样做。 前军都督府右都督张軏出声道:“恕臣斗胆,陛下是说,今后我等军伍之人行事,都察院十三道御史不再监察了吗?” 他是靖难大将、河间王张玉的弟弟,前阵子刚刚从云贵回来,没想到刚回来就碰上了这等大事。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从此以后,军中之事由军中之人处理,其他衙门不得插手,都察院自然也包含在内。” “臣知道了。”张軏很满意,这意味着今后朝廷其他衙门都没办法将手插进大都督府,自己做起什么事情也方便许多。 朱祁钰看到他满意的神情,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军法司虽然隶属于大都督府,但是直属于兵部尚书,任何人不得干涉,包括你们这些原来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 “这怎么能行?军法司隶属于大都督府,为何不许我等干涉?若是他们犯了错,或者故意找茬呢?”张軏连忙道,文官们再也不能对军方指手画脚,他们很满意,但是内部的军法司他们都管不了,那怎么能行? “怎么不行?”朱祁钰反问道:“朕知道你的意思,无非就是今后不能随意使用军法而已,但是你看看石亨他们干的好事,你们为宫聚等人上书是因为什么,真的当朕一无所知吗?宫聚都是什么品级了,他差那点银子么?居然还贪图那点缴获的银钱,那些银子是什么银子,那是国库的银子,大明的银子,朕的银子,从朕手中抢钱,朕没诛其三族已经不错了,你们还敢算计朕,真当朕是傻子吗?” 朱祁钰越说越气,最后几乎是怒吼出声,吓得张軏和石亨连忙跪倒,连声道:“臣知错了,请陛下恕罪。” 看着跪在地上的二人,朱祁钰又道:“而且朕这次整合军务,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你们和文臣少点冲突,多拿出点精力去做本职工作,朕的确是需要你们来守卫大明江山,但没说天下只有你们能守卫,所以,别总是惦记着自己那点家资,真做到了平定天下,朕赏你们实封都没问题。” “真的?”张軏抬起头问道。 他知道朱祁钰说的实封指的是实际封给他的封地,有实际控制权、可以在封地内为所欲为的那种,这是从秦朝施行郡县制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上一次出现还是西周时期。 “陛下不可。”于谦立刻出声道。 文臣执掌地方,最根本的基础之一就是郡县制,因为只有郡县制才可以让文官主掌地方政务,一旦施行分封制,那无形中他们的头上就又出现了一级管理者,而且人家是名正言顺地主掌地方政务,文官只能从旁协助,话语权瞬间砍半。 朱祁钰看了看于谦,缓缓道:“于爱卿不必多言,朕会实封,但是也需要他们立下足够大的功劳。没有灭国之功,凭什么找朕要实封!” “再说了,朕什么时候说过封地会在目前大明境内了?” 于谦立刻闭口不言,封在海外?灭国之功?那没事了,灭国之功哪里是那么好拿的,更别说远在海外的封地了,朱祁钰可以把你封赏到那里,但是你也得敢去啊!手里只有一些家丁家将,没有后勤补给,怎么过去立国?真当原主人是吃干饭的吗? 听了朱祁钰的话,张軏再次低头,他可有足够的自知之明,麓川打得怎么样,他身为副帅可是一清二楚,但是那些反叛的暴民都打了数年时间,自己哪里有实力去打灭国之战?封地还是别想了。 朱祁钰见众人都不说话了,继续道:“兵部掌武选司,负责大明军方选官调任,在这件事上,兵部负责推荐人选,大都督府会议开会决定,各都督也可以自己推荐人选,但是仍要大都督府会议决定,而且要为其作保,除了问题,你们要承担连坐之责。” “同时兵部继续掌武库、车驾两个清吏司,负责军方后勤,朕同样有要求,首先必须保证库存充足,武器保养合理,每三个月由军法司派人清查一遍账目,每半年清查一次库存,五个都督府都要派人协助,要记住,一定要找可靠之人,认真检查,一旦出现问题,朕到时候会严厉处理。” 石亨张軏等都督们听得心中直冒冷汗,皇帝的这些安排实在是有些打到了他们的痛处,虽然开始说武选司,听到自己有权决定合意人选的时候还比较兴奋,但是面对严查武库和车驾两个清吏司的时候,他们心中就开始冒冷汗了,因为在和文臣分配利益的时候,武库和车马就是他们武将一脉的财源,包括英国公府在内的武将都会从中分润利益,这个怎么能严查呢? 不过朱祁钰完全没有在意他们的反应,而是继续说道:“职方司交给你们,从今之后,舆图、军制、镇戍、简练、征讨之事全都由大都督府会议决定,舆图由当地卫所绘制修改,并每年一次汇总至大都督府,如今的舆图太过简陋,回头朕会交给你们一种新的测绘方法,让舆图更为精确,免得你们无意中变成李广,有机会也把握不住。” 朱祁钰小小地开了玩笑,提了句汉朝的李广,大家便都笑了。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大家都知道,尤其是李广,可谓是历史上着名的倒霉蛋,本来是位英勇善战的名将,才气天下无双,就连汉景帝都说过,李广生错了时代,如果他生活在汉高祖那会儿,绝对可以拿一个万户侯的封号,但是他的时运不济,三次领兵攻击匈奴,三次都迷路了,第一次被敌人活捉,第二次全军覆没,第三次则是领兵参与汉朝和匈奴的大决战,结果还是迷路,最后羞愧自杀,一辈子都没有完成封侯的梦想。 朱祁钰提起他,也是希望在场的武将不要像他一样倒霉。 “另外,车驾司的驿站也交给你们,一定要严加管理,军驿只能用于军事用途,不得挪作他用。”朱祁钰继续道。 “那来往官员怎么办?他们也是要用到的。”兵部职方司郎中王伟问道。 “恩,所以驿站要改革,分成军驿、官驿、民驿,军驿负责军事,军报传递、卫所调动、军需运输都驻扎在军驿,官驿则是负责政务,官员来往、公文传递都有官驿负责,民驿则是对民间开放,百姓书信,商贾往来,都由民驿接待,收取一定银子来补贴军驿和官驿,也让朝廷省点银子。”朱祁钰解释,然后道:“朕做过预估,若是如此,每年朝廷可以少花十几万两银子。” 十几万两?于谦精神一震,各地驿站原本都是兵部管辖的,每年近百万两银子的费用就砸在驿站的维持上,如果能节省十几万两银子,那可是大好事,兵部,哦,不,是大都督府就有更多的银子去打造兵器,修葺堡垒,防御瓦剌了。 不过朱祁钰的下一句话却打消了他的喜悦:“这笔节省下来的银子朕打算给工部,拨给兵器局研究新式火器,于爱卿就暂时先不要惦记了。” “是。”于谦有些垂头丧气的回答道,然后感觉不对,不死心地抬起头道:“陛下,不对啊,这笔银子是兵部省下来的,为何要拨给工部?”他现在是大都督府的人,凭啥要掏银子给工部。 “朕说过了,这笔银子是拨给兵器局研究新式火器的,此事朕一直想做,但一直没有银子,如今有了这笔钱,自然要提上日程了。”朱祁钰笑着解释道。 “那么能否给大都督府留下一些,起码留下一半。”于谦不死心,继续道,无论如何他都要留下一些在大都督府,一方面是向大都督府的同僚声明,自己已经是大都督府的人了,并且还为大都督府争取利益,相信可以得到一些五军都督府的善意,另一方面也是自己手里有了银子,办起事来轻松一些。 当官的就没有太傻的,石亨张軏等人立刻就听懂了于谦的意思,石亨也是出声道:“陛下,这笔银子是大都督府节省下来的,怎么都得给我们留下一半。” 朱祁钰笑笑,道:“我说诸位,这笔银子还没有省下来呢,你们怎么就开始惦记上了?” 经过他一提醒,于谦石亨等人这才想起来,这笔银子是改革驿站之后的,而且还是预估,能不能节省下来还说不准呢,怎么现在就开始计较上了,不由得尴尬一笑,退回座位。 “朕继续说。”朱祁钰说得有些口渴,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接着道:“如今马政也有问题,太仆寺并入大都督府之后,所养军马由大都督府调配,人手从各地卫所调用,就不要让百姓养马了,我大明百姓又不是蒙古人,擅长的是种地,而非养马,许多好马都被养废了,完全没有必要再折腾他们。” 石亨点点头,百姓的确不会养马,不然他们三千营的马匹就不会缺乏了,交给卫所饲养,怎么都会比百姓养得好一些,之前之所以没人提,是因为许多人不愿意得罪同僚罢了。 “剩下的事情就由你们大都督府分配,暂时分衙办公,怎么分配调整,你们自己商量着办。” “朕最后再说一句,今后朝廷负责要不要打,大都督府负责详细方案,怎么打,打多久,损耗如何,都由你们决定。” “诸位爱卿还有什么问题吗?”朱祁钰问道。 见众人摇头,朱祁钰总结道:“诸位爱卿,这次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并更名为大都督府,朝廷军务尽归于此,还希望诸位能够戮力同心,守卫朝廷,保护百姓,击败敌人。” “朕剑锋所指,尔等所向披靡!” 最后一句话说得在场众人热血沸腾,齐声道:“臣等必不负陛下重托,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第157章 太后吵架 摆平了大都督府的人,朱祁钰原本以为此事所引起的风波基本就到此结束了,没想到后宫居然也能和这事儿有所关联。 首先便是杭贵妃。 朱祁钰刚刚结束会议,便听说杭贵妃求见。 朱祁钰疑惑,杭贵妃为什么来求见?昨晚刚宿在她那啊!不过还是命人宣她进来。 入得殿来,杭贵妃便一脸兴奋地开口道:“陛下可是打算让见济孩儿继承皇位了?” “胡说什么?”朱祁钰听到杭贵妃的话便开始头疼,也不知道是谁又和她说了什么,于是不悦道:“你听谁说的?” 杭贵妃一直惦记着让自己儿子朱见济当太子,顺便也给自己封个后位,这事儿后宫的人都知道,不过朱祁钰暂时还不想换了皇后汪氏,于是虽然宠爱杭贵妃,但是也一直没有太过宠溺,朝政上的事情从来不让她插手。 只是女人的坚持是朱祁钰难以想象的,为达目的她们的努力可以做到坚持不懈,日久天常,今天逮到个机会,这就又来烦自己了。 杭贵妃满脸不快道:“陛下,见济可是你的儿子,他不当太子,哪里还有人有资格当太子?他可是您的亲生骨肉,您可以不能不管啊!” “谁有资格当太子?”朱祁钰道:“如今我大明难道没有太子吗?见深就不是我大明皇室血脉了?” “皇上~~~!”杭贵妃撒娇道:“见深不做太子不就好了吗?如今大明您最大,您下道旨意,废了他的太子便是了。” “胡闹!”朱祁钰呵斥道:“那是太皇太后立的太子,朝臣们都同意了的,怎能随意废立?下次不要说这种糊涂话了,否则真被人知道了,朕都未必能保得住你。” 也不知道是朱祁钰的语气吓到了她,还是朱祁钰的话吓到了她,杭贵妃立时眼泪就流了下来,满脸泪痕,梨花带雨地哭道:“呜!陛下可别吓臣妾,臣妾也没说什么啊,臣妾也都是为了见济孩儿考虑,完全没有其他心思啊。” “好了,好了,朕知道你只是为了见济孩儿,所以朕又没怪罪你,记得下次管好嘴就行了。”朱祁钰不耐烦地道。 他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继承皇位,但是又不能硬来,朱见深可是他登基时候所立,属于他的政治承诺,而作为皇帝,政治承诺是绝对不能轻易废弃的,尤其是他这个承诺还是当着满朝文武说出来,并以圣旨颁行天下的,破坏了承诺,就是告诉世人他是个骗子,为了帝位欺骗朝臣,那些人可是大明统治的基石啊,是绝对不能动摇的存在,别的不说,只要看唐朝的李承乾就知道,李世民牛不牛,帝位稳不稳,说话硬不硬,但是即使是这样的牛人,他也只能等李承乾谋反之后才废了他,而不是在他犯错之后就废,即使未来的大唐皇帝有可能是个瘸子,他也不敢。 杭贵妃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道:“臣妾知道了。” “退下吧。”朱祁钰还要看奏折,就挥手让她回宫去。 杭贵妃怯生生又问道:“那见济孩儿的事儿......?” 听到他还在纠缠,朱祁钰一股火气猛地升腾,大喝道:“滚!”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臣妾不问了。”杭贵妃见朱祁钰发火了,连忙起身转身离开,生怕继续留下朱祁钰就会把他废了一样。 朱祁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无限烦闷。 不过这时候突然有小宦官传话,说是孙太后要见他。 “这个老太婆怎么又找我?”朱祁钰心中暗暗想着,完全不想去见她,有那时间还不如去陪陪自己的老妈吴太后呢,于是吩咐道:“给孙太后回个话,就说朕近日政务繁忙,待有空了就去拜见她。” 小宦官转身离去,结果不大一会儿又回来了,说道:“陛下,吴太后也在孙太后宫中,她老人家发话,请您立刻过去。” 额!朱祁钰没辙了,孙太后的要求可以拖,自己老妈的可没法拖,只能无奈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就摆驾吧。” 等到了仁寿宫,朱祁钰就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声。 只听吴太后的声音传了出来:“好了,太后您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好,哀家已经命人去叫了,想来一会儿他就会过来了。” 朱祁钰连忙进屋,赔笑道:“太后莫急,朕来了,朕来了!” “你怎么才来?”吴太后埋怨道。 朱祁钰笑着道:“孩儿这不是政务繁忙吗?刚批完户部的奏疏就连忙过来了。”自己亲娘在这儿,怎么都要给她面子的。 吴太后没理他,而是带着微笑对孙太后道:“好了,他来了,您不是有事情要问他吗?” 孙太后黑着个脸,没好气地道:“谁知道皇帝是不是真的政务繁忙,还是不愿意见我这个老太婆的。” 见孙太后还没消气,吴太后连忙道:“皇帝这不是来了吗?快给太后道个歉。”后半句是对朱祁钰说的,还顺手捅了捅朱祁钰的胳膊。 朱祁钰无奈,奈何下命令的是自己亲娘,只得道:“太后恕罪,朕的确是忙于政务,来得有些晚了,下次一定早点来。” 吴太后也在旁边搭话道:“是啊,他毕竟是皇帝,万事还是要以政务为重的,您就不要再怪罪他了。” 孙太后听到朱祁钰的道歉,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道:“既然如此,那哀家也就不说什么了,现在哀家只问你一句话,太上皇什么时候能回来?” 听到孙太后又问起太上皇的事情,朱祁钰不由得头又大了起来,这已经是他登基以来不知道多少次孙太后来问这事儿了,但是朱祁镇啥时候能回来,他哪里知道啊?银子布匹都不知道送过去多少了,也先就是不松口放人,明显想细水长流,慢慢从大明榨取利益;打又不能打,大明三大营在土木堡打没了,重建的三大营也就只有三千营能拉出去打一打,不过人数太少,训练也远远没有完成,想打赢瓦剌那十几万蒙古铁骑绝对是做梦,更何况人家还有个无敌的防御手段,打仗的时候把朱祁镇顶在最前面,别说三千营了,谁都不敢动手,弑君之罪可是要诛九族的。 虽然朱祁钰也想让那个莽撞的士兵一箭射死朱祁镇算了,但是这活也没人敢接啊,估计只有历代先皇复活才敢干这种事情吧,不过要真是太祖太宗复活过来,那肯定不用人提,自己就挽弓射箭弄死朱祁镇了。 这种败家子,留着干嘛?吃屎都嫌他吃得慢。 “这个......”朱祁钰诺诺道,没办法给出孙太后想要的答案。 见朱祁钰不说话,孙太后凤眼一瞪,喝问道:“皇帝给不出哀家答案吗?上次你就说过找大臣商议此事,结果就商议出个互市出来,银子赚了不少,太上皇却没回来,你让哀家怎么看你?是不是你不想救太上皇回来了?怕他回来威胁到你的皇位?要真是这样想的,那哀家就替他决定,回来之后就自封后宫,再也不出门可好?” 孙太后一阵输出,说得朱祁钰直翻白眼,什么跟什么啊?要不是你每个月都往那面送银子,说不准朱祁镇早就被放回来了,当然,也有可能被也先一刀砍了也说不准。 不过孙太后的输出他还得接着,装着惶恐的样子道:“太后,这事儿朕真的给不出您答案,这半年朝廷也往瓦剌派出了五六波使节了,您又不是不知道,也先不放人,朕也没办法啊。” “还有,朕接这个皇位也是被硬推上去的,原本朕就是想当一个闲散王爷的,皇兄遭逢大难,朕也着急啊。” “着急?”孙太后嗤之以鼻,冷笑道:“哀家可没看出来皇帝有什么着急的地方,反倒是治理朝政乐此不疲,今日将太祖废除的大都督府恢复了呢!” “你如此行事,可曾想过有违祖制?” 有违祖制?别闹了,首先有违祖制的是建文帝朱允炆,然后就是你老公朱瞻基,太祖明确说了,宦官不得干预朝政,朱瞻基还不是建立了内书堂让宦官读书吗?怎么那会儿你就不提有违祖制了? 不过话说回来,子不言父过,朱瞻基不仅仅是她的男人,也是自己亲爹,不好说什么,只得找了个借口道:“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乃是朝政需要,两个衙门合并,军务从此归于一处,也是方便处理,朕已经吩咐他们了,尽早练出一支强悍的兵马,去救回太上皇。” “什么?你还想派兵攻打瓦剌?这是去救太上皇,还是打算害死太上皇啊?你还说你不是担心他回来会和你抢夺皇位,不出手救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想借刀杀人?他可是你哥哥啊!”孙太后一听就急了,又是一顿强力输出,最后还打出亲情牌逼朱祁钰就范。 “冤枉啊,朕哪里敢有这种想法!”朱祁钰连忙叫屈道。 吴太后也连忙道:“太后,皇帝向来重视骨肉亲情,哪里会做出这等事情。” “希望没有。”孙太后冷冷道,脸上却是一副我绝对不会相信你的表情,逼问道:“说吧,今天吴太后在这儿,你跟我们说一说,打算如何救出你的皇兄?” “这个......”朱祁钰又开始沉吟起来。 孙太后现在最烦听到这两个字,见朱祁钰又开始装哑巴,便厉声道:“皇帝果然是不想救回太上皇吗?” “没有没有,朕绝无此意。”朱祁钰连忙道。 “既然如此,那皇帝有什么法子救回太上皇了?”孙太后步步紧逼。 吴太后在旁也催促道:“皇帝,那是你的亲兄弟,快说啊!别犹犹豫豫的了。” 朱祁钰一脸便秘的样子,对着吴太后解释道:“母后,孩儿真的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可以从也先手里救回太上皇。” “哀家不管,你是皇帝,此事就是你的事,无论如何,你必须救回太上皇,全须全尾,不伤一根毫毛地救他回来。”孙太后不耐烦道。 见孙太后不讲理,朱祁钰也是无奈,脸色开始发青,压抑着怒火,不发作出来。 “怎么?办不到?”孙太后语气生冷问道:“若是办不到,就不要做这个皇帝了,这点小事都办不到,如何治理好先皇留下来的大好江山!” “大不了哀家再下一道懿旨,命天下藩王去救太上皇,谁救回太上皇,皇位就是谁的!” 见孙太后拿朱祁钰的皇位做要挟,吴太后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压着怒气道:“太后慎言,这天下谁能坐,不是您说了算的。” “你说什么?”孙太后立刻暴怒,指着吴太后道:“你儿子坐了皇位,就不管太上皇的死活了,难道我就不能自己想办法救他回来?” “什么叫我儿子坐了皇位?难道不是你儿子废物吗?率领数十万大军都能打输,连自己都被蛮子抓去了,还好意思回来?要是先帝还活着,肯定先掐死这个不肖子孙。”吴太后反驳道。 “吴氏,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你儿子现在在京城当皇帝,我儿子在漠北吃糠咽菜,风餐露宿,所以就让你忘了尊卑吗?你不过是个宫女而已,早知道当年哀家就将你赐死好了,也免得今日招惹麻烦!”孙太后被气坏了,直接开始掀吴太后的老底。 “怎么?生了个废物还敢这么嚣张?要是先帝知道你和你儿子这样,绝不会废了胡皇后,让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坐上后位。”吴太后也没客气,一样开始掀孙太后的底子。 两人底子都不算好,吴氏是宫女出身,虽然宣德三年生下了朱祁钰,但是孙太后为人比较强势,她们母子一直都被藏在宫外,一直到宣德十年朱瞻基临死之前才被接入宫中托付给张太后。 孙太后出身很好,和宣宗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但是和朱瞻基的原配胡皇后相比,她就差得远了,后来胡皇后没有生出儿子,而她则是生下了朱祁镇,所以她便和如今的杭贵妃一样,每日来烦着宣宗,千方百计劝说朱瞻基换了胡皇后,最终在宣德三年得逞,宣宗无故废掉胡皇后,立她为后,但是张太后知道她有些德不配位,于是命已经被废的胡皇后位居她之上,这也让她一直耿耿于怀,结果就在张太后薨逝一年之后,胡皇后便也薨逝了,还以嫔御礼下葬,可谓是小肚鸡肠的典型代表。 两个女人养尊处优,气力也足,吵起来就没完,旁边的朱祁钰怎么劝都劝不好,过了半个时辰才好不容易安抚了两位太后,给孙太后请了个安后便拉着吴太后离开了。 第158章 朕意已绝 仁寿宫外,朱祁钰一边安慰着吴太后,一边送她回居所清宁宫。 “母后,您说您和她吵什么啊?那就是个泼妇,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的,气到她无所谓,气坏了您可不好,孩儿会心疼的。”朱祁钰劝慰道,这也是他之前学到的经验,安慰女人的时候,绝对不能和她讲理,而是要和她站在一起,一同骂对头,骂得越狠,她消气越快。 吴太后气鼓鼓地道:“谁让他说你了?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凭什么说你贪恋皇位,要不是她儿子废物,你需要如今没日没夜地处理朝政吗?快让娘看看最近瘦了没有,你看你看,白头发都多了几根了。”说着说着,话题就拐到朱祁钰身上了。 朱祁钰尴尬地推开吴太后放在头上的手,道:“母后,孩儿如今是大明天子,您好歹注意点影响。” 吴太后豪气万丈道:“大明天子怎么了?大明天子也是我的好大儿。”不过手还是收了回来,自己儿子的脸面,怎么都要照顾到。 朱祁钰小心道:“不是孩儿说您,您今天怎么去仁寿宫了?孙太后向来对孩子坐上皇位有所不满,没事都要找点事,您这一去,孩儿就不得不来啊。” “还不是那老妖婆派人请我过去的。”吴太后想起刚才吵的架,心情就又变差了,语气不善道。 朱祁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母后说的是,老妖婆这个称呼恰如其分。” “说什么呢?”吴太后轻轻打了朱祁钰一下,严肃道:“我可以叫她老妖婆,你不能叫,她毕竟是长辈,当晚辈的不许无礼。” “是,孩儿谨遵母后之命。”朱祁钰耍怪,做了个鬼脸。 吴太后被朱祁钰的表情逗笑了,教训道:“正经点,你都是皇帝了。” “您不是说了吗?孩儿是皇帝怎么了,不还是母后的好大儿吗?”朱祁钰佯装惊讶道。 “哈哈!你这孩子,当了皇帝也没个正经的,也就是现在四下没什么人,不然被人传出去,看你还怎么统御百官。”吴太后笑呵呵地道,话虽然是教训,但是语气里没有一丝埋怨。 朱祁钰正色道:“话说回来,仁寿宫您以后就少去吧,不然又得吵起来。” “那是,谁没事去搭理那个老妖婆!”吴太后道,说完看了看朱祁钰,两人对视,突然一齐笑了起来。 孙太后这个老妖婆的称呼在他们母子嘴里算是甩不掉了。 待得送吴太后回宫,朱祁钰笑着请安,然后走了出来。 刚刚走到清宁宫的宫门口,朱祁钰的脸上骤然严肃起来,道:“传朕旨意,今日之事封口,谁都不能再提,要是让朕知道了,没有好果子吃。” “遵旨。”伺候的小宦官答道。 这件事朱祁钰不希望宫外听到一点风声,真传了出去,皇家的脸面就没了,哪朝哪代见过两位太后像个泼妇一样对骂的。 因为封口令的原因,消息的确没有传出去,却让孙太后等来了机会。 也先突然派遣阿剌知院出现在怀来城外,言说要讲和,并送太上皇回京,这条消息瞬间引爆朝堂。 有人猜测也先是真心讲和,因为也先试图派人袭击互市,结果被脱脱不花截杀之后,瓦剌和鞑靼之间的火气便日渐爆涨,双方都调集重兵虎视眈眈,目前是也先实力占优,但是脱脱不花身为蒙元大汗,自身实力也不算弱,也先这时候派人过来,也是担心朝廷会突然出兵搅局,于是派人讲和,同时送太上皇还京,以示诚意。 这种观点拥有不少支持者,自然也会有许多反对者,而反对者的言论是,也先此举必有阴谋,因为太上皇是一枚极为有价值的筹码,也先不可能轻易将他送回来,而且即使送回来,朝廷也有可能会出兵,以报土木堡之仇,也先是一世枭雄,不可能看不出来这一点,所以他肯定有什么阴谋在等着算计咱们,可不能上当受骗。 还有一种观点是,不管也先要讲和的事情是真是假,但是太上皇好在可以回来了,这可是大明的太上皇,不是什么小人物,能弄回来,肯定比留在瓦剌强得多,而且只要以先释放太上皇以示诚意为由试探一下,是真是假立刻就可以知道,惠而不费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呢? 持有这种观点的官员占据了大多数,于是朱祁钰下旨,命太常寺少卿许彬和锦衣卫都指挥同知马政去怀来试探真假。 结果不言而喻,许彬和马政强烈要求先释放太上皇再谈,但是阿剌知院和使臣脱欢却坚决不同意,要求必须先签订讲和国书再释放太上皇,双方都知道对方的底线,但是都没法让对方让步,谈了几天毫无结果,于是无奈,只得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许彬和马政回京师复命,阿剌知院回草原通知也先。 朱祁钰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就接到一摞奏疏,吏部尚书王直和都察院监察御史们联名上奏,要求重新摘选朝廷重臣前往瓦剌尝试谈判。 早朝上,王直站在前排,大声朗读着自己所上的奏疏。 “戎狄为患,自古有之,惟在中国,制驭尽其道耳。” “汉之初兴,匈奴强盛,高帝以三十万众困于平城中,外不得相救,乃厚遗阏氏得解围去。其后常入为寇,汉以天下初定,疮痍未瘳,忍而不校。至武帝时,国富兵强,连年北伐,斩获不可胜计,匈奴由此遂衰。元成之间,单于降伏。” “唐太宗时,突厥入寇,进至渭水便桥,太宗自往临之,责以负约,突厥恐惧,请和而去。后亦常为边患,太宗每优容之,及其凶岁,乃大举兵征伐,突厥遂亡。彼皆小忍于前,而大获于后者,盖候时而动也。” “今国家承平日久,丑虏忽为寇患,太上蒙尘,军民涂炭 其祸惨矣,诚不可与共戴天。皇上宵衣旰食,欲雪仇耻,征天下之兵,誓殄此寇,群臣兆姓,同心一力,助成大功。虏自遣使来言,请送太上皇还京罢兵息战,盖上下神祗,阴诱其衷,使之悔悟,欲使华夷之众免此杀戮,此转祸为福之机也。伏望皇上许其自新,俯就虏情,亦遣使臣前去审察诚伪。如果至诚,特赐抚纳迎奉太上皇帝以归,则祖宗之心可少慰矣,臣等切惟。” “陛下嗣登大宝,天与人归,四方万国,同心欢戴,永永无贰,陛下隆敬。” “兄之心已昭告天地祖宗,社稷遵为,太上皇帝名位已定,天下之人皆以为宜。今既留寓虏中而归,以太上之尊不复事,陛下但当尽崇奉之礼,永享太平悠久之福。陛下于天伦既厚,则天眷益隆矣。” “臣等猥以菲才叨,蒙大恩不敢不尽其愚伏,乞圣明垂意采纳。” 一篇文章花团锦簇,王直读了足足一炷香才读完,然后翻身跪倒在地,低头不起。 紧接着,都察院、六科、礼部、户部、工部、刑部,几乎有资格上朝的官员,全都俯身下跪,请求朱祁钰准奏。 朱祁钰看着下面跪着的文武百官,心中再一次升起了郁闷的感觉。 什么啊,王直不过是上了封奏疏,朕还没有拒绝呢,你们怎么就跪下了? 这是逼着朕一定要批准吗? 怪不得古代皇帝好多都不长寿呢,总遇到这样的事情,谁能长寿啊,不得心脏病才怪呢! 历史上貌似能活过六十岁的皇帝没有几个吧,汉武帝刘彻活到70岁,这个他知道,唐玄宗李隆基活到了78岁,这个他也知道,太祖活到多少岁来着?哦,对,71岁。综合这几位皇帝看来,貌似能活得长的,基本上都是前期贤明老了残暴昏庸,自己要想多活几年的话,也走这条路子? 朱祁钰在御座上胡思乱想,下面的大臣们也是莫名其妙。 皇上怎么没回复啊?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早上宫里的地砖也挺凉的呢! 随侍的王成看出来朱祁钰走神了,便小声提醒道:“陛下,王老尚书他们还等着您回复呢。” 听到王成的提醒,朱祁钰这才醒悟,强行把自己的思绪拉回到早朝,思考了一下缓缓道:“诸位爱卿所言有理,自从兄长被俘之后,朕已经派遣了五波使臣前去瓦剌要人了,但哪一次成功了?” “这次虽然是也先主动遣使过来的,但是诸位爱卿谁能说清楚也先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万一他以送驾为名,覊留使臣,仍然还是率军入寇呢?到时候我大明百姓又要生灵涂炭了。” “但是这次是瓦剌先派人过来的,必然是有诚意的,陛下为何不准?”有不知死活的官员站了出来,道。 朱祁钰定睛一看,果然是六科的人,不过不认识,于是问道:“下面是何人在说话?” 官员立刻回答道:“臣,礼科给事中张聪。” 朱祁钰点点头,道:“太常寺许少卿也去了,但是并未成功,不仅太上皇不放还回来,就连互补攻伐的条约都没有达成,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张聪立刻道:“许少卿久在朝堂,不熟悉番邦之事不足为奇,臣请陛下另择贤人为使,出使瓦剌,救回上皇。” “许彬?”朱祁钰看向太常寺所在的位置,道:“朕问你,也先可有谈和的诚意啊?” 许彬站出班道:“回禀陛下,臣以为,也先并无谈和之意。” 朱祁钰点点头,对着张聪道:“张聪,许彬乃是亲历之人,他都已经说了也先并无诚意,为何你说也先有诚意啊?” 张聪立刻答道:“以往均是我大明派人过去,也先并不想谈和,自然没有诚意,但是这次是也先派人来我大明主动谈和,必然是有诚意的。” “但是许少卿说了啊,也先并无诚意。他是亲自见过阿剌知院和脱欢的,你见都没见过,如何向朕保证也先的诚意呢?”朱祁钰缓缓问道。 “臣以身家性命担保。”张聪咬咬牙,回答道。 没办法,他也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也先是真的有诚意,不过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他只能用身家性命担保。 朱祁钰点点头,微笑着道:“既然张爱卿敢以身家性命担保,那朕就信你一次,不过......” 朱祁钰话风一转,道:“如果也先并无诚意,那你就是欺君之罪!” 然后话风再次转变,笑着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是否还要以身家性命担保也先的诚意?你读书这么多年,考中一个进士不容易,莫要因为义气丢了自己的性命啊!” 朝臣们听着朱祁钰的话,知道张聪已经危险了,不过以自己的性命去赌敌人的诚意,只能说张聪的名字叫错了,他爹应该给他起名叫张傻或者张愣才对。 张聪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以身家性命去给也先担保,听到皇帝又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便咬咬牙退回朝班之中。 丢脸就丢脸吧,小命要紧。 朱祁钰见张聪退缩了,满意地点点头,道:“既然张爱卿不再担保,那此事就暂时先搁置下来吧,朕会着锦衣卫详细查探,等北面的消息回来之后再行商议此事。” 之前朱祁钰指导卢忠向鞑靼派遣密探,卢忠举一反三,也通过鞑靼向瓦剌也派遣了一些探子,如今已经成功在瓦剌一些部落中落地,可以探听到一些消息了,这件事交给锦衣卫,也算是一次考核,试试看锦衣卫在瓦剌的情报实力怎么样。 “老臣以为,此事最好还是派人与也先直接交涉比较好,不是老臣信不过锦衣卫,而是锦衣卫的探子未必能接触到也先,消息未免不准。事涉太上皇,请陛下慎重。”礼部尚书胡濙出班道。 朱祁钰看着胡濙,微笑道:“那胡老尚书可有人选推荐?” “此事请陛下圣裁。”胡濙回答道。 “圣裁吗?”朱祁钰笑着,脸上却突然变了,朗声道:“既然胡老尚书让朕圣裁,那朕就圣裁一下。” “朕意已绝,此事暂且作罢,回头诸位爱卿在开朝后会议之时详细计议一番再报给朕。” “记住,方案一定要完善,就像诸位爱卿所说,事涉太上皇,不能出一丝纰漏。” 第159章 黄先生 早朝的消息避不过耳目众多的孙太后,她很快便知道了朱祁钰所做的决定,顿时便火冒三丈,当即就想去质问朱祁钰。 只是回想到昨天的情形,孙太后又犹豫了。 朱祁钰毕竟是大明天子,如今天下的掌权人,要是他铁了心拒绝迎回太上皇,那她也没什么办法,除非废了他! 但是她能行废帝之事吗?这也就是说说气话而已。 朝廷上没有适合的人选可以接任,朝臣们也不会允许。 如今的大明太子朱见深才六岁,压根接任不了皇位,朱家藩王倒也有不少,但都是旁支,不是嫡系,真招这样的人登基,天下非大乱不可。 更何况朱祁钰掌权登基这一年,根基已经稳固起来,不仅打赢了瓦剌的入寇,保住了京城,而且在朝政上也颇有建树,文臣武将都颇为信服,在他没有犯什么大错的情况下,没人敢提废帝之事。 但是孙太后不甘心啊,明明自己的儿子有很大机会可以回来,结果就这样被朱祁钰搅黄了,她岂能善罢甘休,思前想后一番,她心中有了定计。 孙太后召唤宫女过来,吩咐道:“蒋甯,你去将今天早朝的事情跟钱氏说一声,让她自己看着办。” 蒋甯接旨,点头离去,不一会儿便到了钱皇后的宫里。 钱皇后正在逗朱见深,见蒋甯走了进来,便奇怪道:“蒋甯,你不在仁寿宫伺候太后,来我这里做什么?” 蒋甯行了个福礼,回答道:“奴婢见过皇后,太后吩咐奴婢和您说件事。” 钱皇后抱着朱见深,道:“说吧。” 蒋甯面无表情,道:“今日早朝,也先遣使来大明,说要讲和,而且也先答应,只要讲和成功,就送太上皇还京。” 钱皇后听着前半段还没什么反应,等她听到讲和成功就送太上皇还京的时候,整个人猛地站了起来,道:“什么?也先要送太上皇还京?真的假的?” “此事奴婢也是听前朝小太监说的,说是只要谈成了就可以送太上皇回京。”蒋甯回答道。 “那就快谈啊,早一日谈成,太上皇也可以早一日回京。”钱皇后兴奋道。 她和朱祁镇极为亲密,算得上是这个年代的模范夫妻,自从朱祁镇被也先俘虏之后便经常以泪洗面,整天盼着朱祁镇能早点回来,不过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期望也逐渐淡漠,如今听说朱祁镇真的能回来,完全像是吝啬鬼找到了宝藏一样欣喜非常。 但是蒋甯的下一句话便击碎了她的美梦,只听蒋甯说道:“但是陛下以也先无诚意为由搁置了此事。” “什么?”钱皇后顿时震惊,然后伤心欲绝道:“皇帝如此行事,太后不管吗?” 蒋甯尴尬道:“其实昨天太后就找陛下说过救太上皇的事,结果语气重了点,与吴太后吵了起来。” 她的话没说全,但是钱皇后也明白了,孙太后找朱祁钰谈救回太上皇的事情,算是求人,居然和人家亲妈吵了起来,人家这还能答应?想来是她也没了办法,这才命人找到自己这儿来。 “本宫明白了。”钱皇后点头,然后道:“既然太后没办法出面,那本宫就去找陛下说此事!” 说完便吩咐道:“摆驾,本宫要去找陛下。”转身抱起朱见深便走。 蒋甯在身后看着,心中哀叹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回仁寿宫去了。 钱皇后气冲冲地直奔朱祁钰,结果压根没看到朱祁钰的人,略一打听才知道,皇帝跑去三大营巡视去了,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知道,无奈只得回宫等着,看看什么时候能抓到朱祁钰的行踪,把这事儿好好说说清楚。 就在大明朝堂因为也先讲和的消失折腾之时,草原上也先也迎来了一个神秘人。 神秘人一副商人打扮,身穿宝蓝缎子面的对襟夹袄,头上戴着顶六合帽,也就是后世地主老财经常戴的那种瓜皮帽,一进大帐便拱手笑道:“太师,经年不见,精神愈发健硕了。” 也先也学着神秘人的样子拱手笑道:“黄先生,别来无恙。” 如果有其他人在场,绝对会惊讶,因为也先居然将神秘人称之为黄先生,要知道先生二字可不是随便叫的,从也先对待他的态度上来看,绝对是将这个黄先生当作亦师亦友的人。 二人落座。 “黄先生今日来是有什么好消息吗?”也先笑着问道。 “没有。”黄先生回答道。 “那黄先生是因何而来?”也先奇怪,问道。 黄先生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听说太师打算将与大明讲和?” “的确是这样。”也先点点头。 “太师为何要这么做?”黄先生问道:“可是与脱脱不花有关?” 也先尴尬地点点头,他也不想,原本从他父亲脱欢那一代,瓦剌就拥有压制鞑靼的实力,也先接手后又击败明军三大营,威望高涨,但是自从脱脱不花与大明互市两次之后,仗着自己盐茶货物多,到处收买蒙古小部落,实力飞速增长,尤其是在脱脱不花击溃了伯颜帖木儿之后,瓦剌的实力下降了一大截,再加上阿剌知院常常阳奉阴违,此消彼长之下,脱脱不花的实力已经在短短一年时间里追上了自己。 见也先承认,黄先生继续问道:“太师最近可是想征伐脱脱不花,所以才与大明讲和,以避免两线作战之忧?” “正是如此。”也先无奈承认,道:“若是我与脱脱不花开战之时,明国的骑兵侵入草原,我瓦剌必然要损失惨重。” 很显然,他还没有忘记前阵子大明三千营的骑兵趁着瓦剌与鞑靼对峙之时侵扰草原的结果。 “但是即使太师与大明讲和了,该出兵之时大明也不会客气。”黄先生一针见血地支出了也先犯的错误。 “你们汉人向来重诺,国与国之间的合约应该没那么容易被推翻吧?”也先问道。 黄先生冷笑道:“我们汉人的确重诺,但是也没到太师想的那种程度,随便想出个理由便可撕毁合约。” “况且太师虽然是瓦剌的首领,但还是大元的太师,按照我们汉人的规矩,国与国之间的合约只有脱脱不花有资格与大明签,太师只是臣子,不足以代表大元。” “原来如此,是本太师想简单了。”也先胸怀也算不错,直接就承认了自己的失误,道:“还好我没有允许提前释放朱祁镇,不然就亏了。” 这几个月大明为了朱祁镇,几乎每个月都会送一笔钱货过来,其中绝大部分都被也先拿走了,让他占了很大的便宜,现在想想都浑身舒爽。 “对了,黄先生这次来瓦剌所为何事?”也先突然想起来没有问黄先生的目的。 黄先生微微一笑,道:“此次我就是为了大明太上皇而来。” “为了朱祁镇?”也先奇怪道:“他可是你们送到我手上的啊!难道你们想要杀了他?这可不行啊,他要是死了,大明会立刻与瓦剌开战的。” 也先知道,他可以击溃三大营,但是那次是机缘巧合,内部有人通风报信,冲杀之时有人扰乱军心,这才以弱势兵力击溃了大明三大营几十万大军,真要是硬拼实力,瓦剌只能袭扰,正面冲突绝对没有好下场。 没想到黄先生摇摇头道:“非也,非也,我此次前来,不是为了杀他,而是为了救他。” “救他?”也先有点懵,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让我放了他?” 黄先生点点头。 “为何?黄先生不说出个所以然,我可不会放他回去。”也先立刻道,他薅大明的羊毛还没薅过瘾呢,怎么可能放朱祁镇回去。 黄先生看着他,反问道:“太师真想不明白?此时放他回去,可是对太师有利啊!” 也先摇头,疑惑道:“黄先生请直说。” 黄先生见也先真的没想明白,于是坐直身子,一字一顿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这句话就像是醍醐灌顶一样直冲也先的脑海,他立刻就明白了黄先生意思。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原话是天无二日,民无二王,国无二君,家无二尊,意思是天上不能有两个太阳,国家不能有两个君主。 如今大明天子是朱祁钰,但是他继位实际上并不算名正言顺,并不是上皇驾崩后传位给他的,因为上一任大明天子朱祁镇还活着,只不过是被他抓了而已。 所以,大明现在实际上算是两个皇帝,一个弟弟朱祁钰,一个哥哥朱祁镇。 朱祁钰虽然是现任的大明天子,但是登基时间并不长,而朱祁镇虽然被尊为太上皇了,但是他可是从宣宗手中继承的皇位,而且在位十四年,朝廷上下的文武官员基本都是他提拔起来的,亦或是宣宗留给他的托孤之臣,潜在实力并不输给朱祁钰。 一旦朱祁镇回到大明,那必然会与朱祁钰来一场明争暗斗,大明朝廷必乱,自然无暇顾及其他,也先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解决脱脱不花了。 现在这个时间点其实也是恰当好处,也先需要大明无暇顾及草原,所以必须安抚好大明,或者让大明没有精力,而大明内斗,才是比议和更好的办法。而且如今朱祁钰刚刚登基一年,根基还不算太稳固,手底下的人绝大多数还都是朱祁镇的人手,只有一些次要岗位上坐的是他的人马,双方实力差不多,呈现出势均力敌的态势。 这就是说,上任天子朱祁镇一旦回到大明,为了皇位,必然要和如今的大明天子朱祁钰拼个你死我活,这甚至不是以任何人的意志可以阻止的,要么朱祁钰杀死朱祁镇,要么朱祁镇杀死朱祁钰,二者必有一死,没有其他结果。 想到这里,也先原本对大明出兵的担忧一瞬间烟消云散,哈哈大笑道:“哈哈,黄先生真是大才,一言解决本太师心头困扰,实在是......实在是......太厉害了。”他不是正经读书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到合适的词汇,只能用太厉害了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黄先生则是淡淡一笑,道:“太师过奖了,此事您本就可以想到,我只是提醒一下而已。” “哈哈哈,黄先生真是谦虚,本太师也不说废话,还是老规矩,五百匹战马,如何?”也先豪爽道。 “可以。”黄先生点头道。 “那就这么定了,回头再有什么好消息或者好建议,黄先生派人传个话过来就好,不必亲自来的。”也先笑道。 黄先生也没说什么,只是问道:“太师打算怎么放朱祁镇回去?” “当然是让明国出赎金啊,难道不能这么做?”也先奇怪道。 黄先生摇摇头,道:“大明的大臣们没有傻子,傻子也做不了官,太师原本是坚决不放人的,现在直接让人通知大明可以放人了,这岂不是告诉大明朝廷此事有诈?” “那应该如何做?”也先问道。 黄先生笑道:“此事要让大明主动提出来,我们已经让人想办法在朝廷上推动此事了,太师只要静待大明那面的消息便是。” “原来如此,那我就静待黄先生的好消息了。”也先笑道。这群人的能量的确不小,不仅消息灵通,居然还可以推动大明的朝政,实在是极好的盟友。 只可惜深知他们底细的也先没办法收服这群人,只能暂时利用。 黄先生拱拱手,对着也先道:“事情已经说完,我这就回去复命了。” “别啊,留下吃顿便饭再走也不迟。”也先客气道。 黄先生摇摇头,道:“抱歉,我家主子还在等消息,不能久留,还请太师见谅。” 也先感叹道:“黄先生真是忠贞之人啊!既然如此,那本太师就不留你了,马匹明日便可送到平虏城外,到时候黄先生派人接收便是。” 黄先生点点头,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也先起身,将黄先生送出大帐。 第160章 钱皇后的狠招 坚持不懈的钱皇后终于抓到了朱祁钰的行踪。 其实也不能算是抓到,因为这会儿朱祁钰正在上早朝。 早朝上,朱祁钰正在听着大臣的奏疏,突然一个小宦官疾步走了过来,对着兴安打了个手势,兴安四下看了看,便移步过去,两人耳语几句后,兴安便靠了过来,在朱祁钰耳边轻声道:“陛下,钱皇后正在过来。” “嗯?这是早朝,她过来干什么?”朱祁钰疑惑,自言自语道。 兴安以为是在和他说话,便轻声道:“这个奴才也不知道,小宁子只说钱皇后的銮驾已经出宫了,正在往这面走。” “朕知道了。”朱祁钰点点头,没放在心上。 八成还是救回朱祁镇的事情,没跑的,钱皇后找自己,只可能是这事儿。 不过这是什么地方,早朝!大明朝廷处理政务的地方,一个皇后贸然过来,不管她是要做什么,都是违逆朝廷法度的,必然要被大臣们弹劾,即使是当年武周女皇武则天也一样,在给李治当皇后的时候协助李治处理朝政,就被长孙无忌等朝廷大员弹劾,北宋章献明肃皇后刘娥也是,即便被后世称之为有吕武之才,无吕武之恶,但也被寇准为首的一众文官弹劾。而钱皇后和她们不一样的是,武则天和刘娥都是才华出众,久经历练,这才没有被大臣们弹劾下去,钱皇后则是小门小户出身,向来深居后宫,从来没有处理过政务,甚至在场的大臣们都未必会认识她,朱祁镇又被敌人俘虏走,大臣们才不会对她客气呢。 她即使过来了,也只能在殿后乖乖等着,绝对不敢来前朝胡闹。 只是朱祁钰忘记了一件事,女人发起疯来是没有理智的,什么都敢说,什么也都敢做。 所以,就在于谦向朱祁钰提出关于军制的最新计划之时,钱皇后毫不犹豫地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惶恐不安的小宦官和锦衣力士,眼睁睁看着不敢拦阻。 钱皇后几步走到御阶下面,直接跪倒,道:“求陛下开恩,救回太上皇吧。”说完便哭了起来。 场面顿时喧哗,上朝的官员们交头接耳,在下面窃窃私语,朱祁钰则是被钱皇后的行为直接震惊到了,坐在御座上,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反倒是在旁边站着的兴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凑到朱祁钰耳边小声道:“陛下,钱皇后来了。” 这一声将朱祁钰的神智给叫了回来,连忙起身道:“钱皇后何必如此,朕一直也没说不救太上皇啊!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钱皇后哭得梨花带雨,泪水早已在脸上冲出两道沟壑,颤声道:“不,陛下不答应,本宫不起来。” “朕答应你,朕答应你一定救陛下回来,皇嫂,你快起来吧!”朱祁钰连忙道。 钱皇后这一手太狠了,朱祁钰不能不答应,他必须答应,不然朝廷百官会怎么看?天下人会怎么看? 没想到钱皇后又接着道:“但是本宫听说也先之前遣人来过,说了谈和之后就放了太上皇,您为何不答应?” “也先贼子,包藏祸心,并非真心实意释放皇兄,只是敲诈钱财,谋夺劫掠之事,皇嫂不可上当啊。”朱祁钰解释道。 “本宫是个妇道人家,不懂朝廷大事,但是陛下为何说也先包藏祸心,本宫也听说了,陛下的旨意是先放了太上皇再谈,那为何不能先谈成,那样也先自然就会送太上皇回京了啊!”钱皇后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上次谈判的问题,那就是朱祁钰的旨意有问题。 “这......”面对这个问题,朱祁钰还真不好回答。 “陛下可是担心太上皇回京之后与您争夺皇位?”钱皇后语不惊人死不休,直接点出了朱祁钰最大的顾虑。 “没有,没有,绝无此事,皇嫂不必听信他人所言。”朱祁钰连忙解释。 钱皇后再次拜倒,哭着道:“若是陛下担心此事,本宫与孙太后都可以保证,即使太上皇回京,也会自封于宫中,绝不与陛下争夺皇位。” “这是哪里话,这皇位本就是皇兄的,朕也只是临危受命,若是皇兄想坐,待皇兄回京之后朕禅位给他便是。”朱祁钰解释道。 不过他这个解释明显底气不足,也是嘛,大明天子的宝座怎么可能说让就让呢?这可是天下最尊贵的位置,没有之一,即使孔圣人再世,也要以臣子之礼待之。 “太上皇惨败于也先,圣德全失,必不会与陛下争夺天子之位,求求陛下,救回太上皇吧!”钱皇后又开始大哭起来。 “皇兄往日里待朕不薄,朕也想救回皇兄啊,只是如今条件不允许,还请皇嫂宽限一段时间,到时朕必会将皇兄完好无损地送到皇嫂面前。”朱祁钰无奈,只得承诺道。 “本宫不懂这些,只求陛下遣使去瓦剌谈和,让太上皇早日回京。”钱皇后嚎啕大哭,一个头接着一个头地磕在地上,磕着磕着,眼前便开始发黑。 朱祁钰见状,连忙起身走下御阶,伸手去扶钱皇后。 哪想到钱皇后突然甩开他的手,道:“陛下不答应,谁也别来服本宫,否则本宫立刻磕死在这里。” “朕答应,朕答应你还不行吗?皇嫂快快起来吧。”朱祁钰再次伸手去扶。 钱皇后听到朱祁钰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立刻道:“陛下金口玉言,可不能诓骗本宫啊。” “不会的,不会的,太上皇乃是朕的血亲兄长,皇嫂要相信朕啊!”朱祁钰连声道,一遍确定着,一遍扶起钱皇后。 钱皇后踉踉跄跄地站起身,额头上一片血红,竟是磕出了鲜血,朱祁钰连忙道:“皇嫂头磕破了,快叫御医过来包扎一下。” 兴安连忙指示小宦官去传召御医,同时命钱皇后随侍的宫女过来,搀扶钱皇后回宫。 宫女过来,接替朱祁钰扶住摇摇晃晃的钱皇后,没想到钱皇后突然甩开宫女的手,将双手举到面前,声音急促道:“本宫看不见了,本宫看不见了......”,言语中充满了恐惧。 朱祁钰大惊,钱皇后这眼睛,瞎的真是时候。在自己的早朝上,给自己磕头磕瞎了,都不用明天,散朝之后自己欺负嫂子的名声就会传遍整个京师了。 这时候御医恰好赶了过来,朱祁钰连忙道:“御医,御医,钱皇后眼睛看不见了,快给钱皇后问诊一下,务必要治好她的眼睛。” 御医也吓了一跳,他原本以为只是个包扎伤口的小活儿呢,没想到还要给钱皇后治疗眼疾,他擅长的是外伤,眼疾他懂的不多,连忙回道:“陛下,臣擅长外伤,许御医才擅长眼耳口鼻,钱皇后的眼疾最好请许御医问诊为好。” “那你就先包扎。”朱祁钰吩咐道。 御医也没含糊,打开药箱拿出药,几下便处理好了钱皇后的伤口,撒了点药便完事了。 见钱皇后还沉浸在自己失明的恐惧中,朱祁钰便道:“皇嫂,且先回宫吧,朕马上就让许御医过去为您诊治,太医院的实力你也是知道的,他们会医治好你的眼睛的。” 钱皇后这才略微安静下俩,被宫女搀扶着坐上轿撵,回宫去了。 等钱皇后走后,朱祁钰无奈,看了看下面已经安静下来的大臣们,道:“诸位爱卿,朕累了,今日早朝就到这里吧。”语气中充满了疲惫,转身就要离开。 突然礼部尚书胡濙出班道:“陛下,您答应钱皇后的事情还未安排,请陛下明示。” 胡濙这老家伙向来恭顺,对朱祁钰安排的政务一直极为用心,为何今天他会这样行事? 朱祁钰正走上御阶,回头深深地看了胡濙一眼,道:“此事容后再议。” “陛下口含天宪,言出法随,既然是答应了钱皇后之事,怎能食言而肥?老臣斗胆,请陛下明示。”胡濙跪在地上,压根就没有放朱祁钰走的意思。 “胡尚书要朕给你什么明示?”朱祁钰淡淡道。 胡濙立刻答道:“请陛下明示,出使瓦剌当遣何人为主,何人为辅,何时出发。” 朱祁钰反问道:“胡尚书可还是礼部尚书?” 胡濙眨了眨眼睛,没明白朱祁钰的意思,答道:“陛下此言何意?” “礼部尚书掌礼部,掌天下礼仪、祭祀、宴飨、贡举之政令,诸藩往来只是好像是礼部的事吧,为何来问朕了?”朱祁钰缓缓道,语气不善。 胡濙不愧为五朝元老,即使年过半百仍然思维敏捷,立刻答道:“臣虽为礼部尚书,但也是陛下的臣子,诸藩往来之事还要听陛下决断。” 听了胡濙的话,朱祁钰心里舒服了一些,道:“既然你是礼部尚书,那你心中可有人选?” “臣推举礼部右侍郎杨翥,可为正使。”胡濙答道。 杨翥也是朱祁钰潜邸时候的旧臣,为人性情宽厚,根本不是出使的材料,于是朱祁钰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杨侍郎沉厚寡言,不足以为使。” 礼科都给事中李实站出班道:“启禀陛下,臣愿往。” 朱祁钰看着这位新接任的的礼科都给事中,道:“朕记得你是刚刚接任礼科都给事中吧,都给事中的事情还没有熟悉,便想担任使者了?” “为陛下分忧,乃是微臣的本分。”李实说了句漂亮话,听得朱祁钰直翻白眼。 “你是言官,果然是铁齿铜牙,不过你不过是七品都给事中,不足以担任使臣。”朱祁钰仍然反对道。 胡濙立刻道:“既然李实李给事中有胆前往,那臣建议,给他挂一个礼部的职衔便是了。” 这也是大明朝廷的特点,但凡京官有政务要外派,一般都会挂一个某部衙门的职衔,职衔要足够大,可以压得住地方官员,出使外国自然也是如此。 “既然如此,那此事就交于你策划吧,先挑选几个人选报给朕,朕看过之后再做决断。”朱祁钰吩咐道。 “臣遵旨。”胡濙恭敬道。 朱祁钰一拂衣袖,转身走上御阶,道:“那就退朝吧。”然后马不停蹄地走进了大殿。 群臣见状,只得无奈离开。 第二天,胡濙便将名单写成奏疏,递送到了通政司。 朱祁钰打开奏疏一看,礼科都给事中李实升为礼部右侍郎,大理寺右寺丞罗绮提拔成为大理寺右少卿,出使瓦剌,胡濙给出的出使理由是试探瓦剌虚实。 考虑到一路上贼寇比较多,又是靠近脱脱不花的地盘,朱祁钰又从五军营调拨了一支军队作为护卫,免得脱脱不花知道后从中作梗,派人截杀了大明使臣,虽然现在大明和鞑靼的关系还算融洽,但是也不得不防。 更何况大明早晚要报土木堡的仇,这次派军队进草原,也是历练,还能熟悉地形水源,为日后讨伐瓦剌做准备。 中书科的中书舍人很快起草完圣旨,交给朱祁钰朱批用印,然后便安排小宦官去找李实和罗绮宣旨去了。 消息传到宫中,钱氏如释重负,她拼了后位不要强闯早朝,硬逼着朱祁钰下旨出使,好在朱祁钰没有计较,代价是额头磕破,还有双眼失明。 是的,许御医诊断后给出结果,钱皇后因为痛哭过度,再加上磕头,伤了头部的经脉,这才导致双眼失明,治疗的话基本就是静养,辅以药石针灸,还是有希望痊愈的。 朱祁钰得到太医院的消息,也是松了口气,还好钱皇后的眼睛还有的救,不然欺辱长嫂这个罪名他肯定是要背上的,为此,他还特意命汪皇后找了一些奇珍送了过去,以示安慰。 倒是朱祁钰的亲妈吴太后得知此事后,脸色不是很好,欺负她儿子就是欺负她,要不是钱皇后现在双眼失明,她一定要去骂她一顿的。 孙太后听到了李实出使的消息,对此还算是满意,多余的话倒是没说,只是安排人从内库提了二十万两银子的财货交给李实,让李实多多打点瓦剌贵族,帮助他劝说也先放人。 对此,朱祁钰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朱祁镇握在也先手里,这小一年的时间里已经敲诈到了价值数十万两的财货,哪里那么容易放人的。 换做自己,也绝不放手。 不过让朱祁钰没想到的是,也先居然又来了。 第161章 也先不甘心 也先为什么又来了? 答案很简单,因为不甘心。 那天黄先生走后,也先倒是也高兴了一段时间,不过慢慢地,他的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了。 朱祁镇在他手里,几乎每个月都有不错的收获,大明那面为了让朱祁镇过得好一点,千方百计地送来各种东西,而且每种东西都是数量庞大,庞大到哪怕也先只是分给朱祁镇一点油水,也够他吃穿用度不愁的了。 所以,也先还是有点不想放朱祁镇回去。 但是强大的理智告诉他,放朱祁镇回去,可以让大明内乱,这样他就可以抽出手来先对付气焰日盛的脱脱不花,留着朱祁镇只能敲点财货而已,对比起来价值不大。 至于黄先生所说的大明使臣能否到来,也先没有怀疑过,黄先生的身份他是知道的,背景在大明还算雄厚,推动这点事情并不算难。 只是就这么轻易放人回去? 也先摇摇头。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总是有诈,大明使臣一来便放朱祁镇回去,那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大明,自己在算计他们么?他毕竟已经和大明打了几十年交道,最起码也是知道大明不是没有人才的,而是恰恰相反,大明朝堂上那些文官武将其实都不错,甚至有一些可以算得上是一时之天骄,例如某个姓于的兵部尚书,例如大明现在的天子,从京城回来他便得知了攻打京师失败的真相,这让他惊诧万分,因为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首领可以将全部的身家性命全都托付在一个并不熟悉的官员手中,而那个官员也没客气,直接指挥弱势兵马将他屡次击败。 既然不能轻易放人回去,那么就一定要做一些事情,提一些条件,而且这些条件还不能触及大明的底线,又能利益最大化。 也先思索了一会儿,对着外面吩咐道:“来人。” 两名亲卫走了进来,道:“首领有何吩咐?” 也先道:“命赛罕王率本部兵马来这里,限明日日落之前到,就说明国不敬瓦剌,拒绝与我谈和,本太师震怒,要起兵攻打大同。” “另外,让伯颜也一起去,顺便把明国的皇帝小儿带着,本太师找他有事。” 亲卫接令,转身出去了。 命令很快传到了赛罕王和伯颜帖木尔那里。 赛罕王倒是没什么,他向来以也先马首是瞻,听到也先的命令,立刻集结起本部兵马往也先处赶来。 反而是伯颜帖木尔有些迷惑,特意去问了朱祁镇的意见。 这一年以来,伯颜帖木尔从朱祁镇那里学到了许多,关系亦师亦友,极为不错,便不加掩饰地将也先的命令告诉了朱祁镇。 朱祁镇听后沉吟许久,道:“伯颜啊,太师对你是真不错,他这是在想方设法替你提升威望呢。” “此话何讲?”伯颜帖木尔也学了一大堆汉人的知识,此刻学着汉人的说话方式问道。 朱祁镇笑了笑,道:“伯颜两月前大败而归,损兵折将,到如今归属于你管的小部落中已经有人蠢蠢欲动,对你不敬了吧?” 伯颜尴尬地点了点头,答道:“的确如此。” 两个月前他奉命横穿大漠袭击互市,结果事情没成,反倒是被脱脱不花率军突袭,手下骑兵损失惨重,偏偏这些骑兵都是他的亲信,用来威慑旗下小部落的,而草原上的规矩是谁拳头大谁说的算,现在他实力不足,自然有些人会跳出来,试图挑战他的地位。 朱祁镇接着道:“这次太师命你跟随,说白了就是让你借势的。” 伯颜帖木尔想了想,道:“原来如此。” 他是也先的亲兄弟,也算是也先亲信之一,是也先用来控制瓦剌诸部的重要人选,如今地位不稳,自然会威胁到也先对于瓦剌的控制,带上他,只要到时候分润一些功劳给他,暂时稳住他的地位就行,过段时间等他实力恢复,地位自然就会稳固了。 “那这次太师说要带上您,是为什么?”伯颜帖木尔又问道。 朱祁镇苦笑一下,道:“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去诈城的。” 他身为大明太上皇,除了能给瓦剌捞点钱货,也就剩下这么点作用了。 伯颜帖木尔点点头,心中疑惑尽去,对着朱祁镇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太上皇移驾吧。” “既然太师已经吩咐了,那就走吧。”朱祁镇无奈道:“何时出发?” “咱们离得近,明日清晨出发就行。” “那好。”朱祁镇笑了一下道:“我这就吩咐袁彬收拾东西了。” “好。” 次日,朱祁镇随着伯颜帖木尔启程,顺利与也先回合,便立刻出发南下。 朱祁镇心中猜测的也先会见自己一面也没发生。 直到抵达了大同城外,也先才单独召见了自己。 刚进大帐,也先便道:“太上皇别来无恙否?” 朱祁镇微笑着坐下,才道:“得太师招抚,朕过得还算不错。” 也先笑道:“过得不错就好,若是过得不好,被大明知道了,恐怕又要兴兵讨伐本太师了。” 朱祁镇笑笑,没有答话,而是问道:“此番太师南征,突然带上朕一起,所为何事?” “当然是有事。”也先笑着道:“本太师打算送太上皇回京。” 这话把朱祁镇吓了一跳,他打死都没想到也先会说这句话,思索了一下才道:“大明朝廷内乱了?” “没有。”也先答道。 “那太师为何又要攻打京师?可是有了打破宣大的计策?据朕所知,这大半年来大明朝廷可是下大力气修缮倒马关、紫荆关等沿途关隘,太师连宣大都无法攻下来,如何能进逼京师呢?”朱祁镇分析道。 也先笑道:“本太师已经决定与大明讲和,此番南下不过是吓唬一下大明而已,并不打算真去撞宣府大同的坚城。” “那太师所说的送朕回京......?”朱祁镇心中隐隐浮现出一种可能,一种他做梦的时候都没梦到过的可能。 也先点点头,道:“当然是讲和的条件了。” 也对,大明和瓦剌讲和,无论如何都绕不开他这个前任大明天子,只有他回去,大明和瓦剌才有可能和谈成功,如果他没回去就和谈成功,那他的好弟弟就坐不稳皇位了,负责和谈的使臣也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也先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个呢? 朱祁镇又开始思索起来,半晌才道:“既然如此,那朕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朕这么长时间久居草原,幸得太师照拂才安然无恙,朕想赠与太师五十万两财货,还请太师笑纳。” 也先立刻大笑起来,道:“哈哈,太上皇果然是上天之子,聪慧过人,既然太上皇如此说,那本太师就不客气了,届时还要麻烦太上皇说项一二。” “这是朕应该做的。”朱祁镇笑着道。 他终于有机会能从草原回京师了,所以他必须抓住这次机会,主动提出赠送五十万两财货给也先,将被动赎金变成了主动赠予,大明朝廷也更容易接受一些,不然必定会有大臣跳出来叫嚷到丢了大明的脸面。 至于其他的条件,朱祁镇不知道,也不想管,无非就是些双方和解,瓦剌不再南下,大明以互市当做恩赏之类的事情,这不是他一个不在位的前任大明天子可以管的。 也先很满意朱祁镇的态度,于是笑道:“事情说完,本太师就不留太上皇了,过会儿还要与将领们议事。” 朱祁镇听了这话,自然起身,告辞而去。 等朱祁镇走后,赛罕王和伯颜帖木尔从内帐中走出来。 赛罕王问道:“太师,你真的要放大明太上皇回去?” “当然。”也先点点头。 “要我说,一刀砍了他算了,拿他的人头祭旗,顺势攻下大同便是,大同城里可是有金山银山的。”赛罕王为人阴狠残暴,毫不犹豫地建议道。 “胡闹。”伯颜帖木尔出声道:“太上皇也是大明天子,怎能随意砍杀?若是他死在了咱们手里,那瓦剌和大明之间将永无宁日了。” “那又如何?土木堡之后,我瓦剌与明国本就是死敌了。”赛罕王毫不在乎地道。 “好了,好了,你们俩就别吵了。”也先出言阻止道:“此事我已经决定,没什么好讨论的。” 以也先的威望,想要压制他们二人还是很轻松的,他这一开口,二人立刻闭嘴,只是还在气呼呼地对视着。 “赛罕王。”也先叫道。 “太师叫我何事?”听到也先叫自己,赛罕王才将目光从伯颜帖木尔那里移开,转头看向也先。 也先吩咐道:“你率领本部人马去攻打大同城。” “啊?”赛罕王一惊,他那点兵马哪里能打得下大同,能攻上大同城墙都算是奇迹了。 “啊什么啊,出发的时候你带上朱祁镇的车驾,就说你是去送朱祁镇回京,让大同守军开城迎驾。”也先缓缓道出了他的计划。 原来是诈城啊! 赛罕王立刻道:“尊令。”转身就出去抢朱祁镇的车驾去了,留下伯颜帖木尔在原地一脸茫然。 伯颜帖木尔问道:“太师,您不是说要放太上皇回去吗?为何又要攻打大同了?这不是与您的命令相反吗?” “哪里相反了?”也先笑着道:“我问你,赛罕王能不能诈城成功?” 伯颜帖木尔摇摇头,要是这招好使,那宣府大同早就被也先打下来了,哪里还轮得到赛罕王?大明早就有旨意,但凡守将,均要以城池为主,不得擅开城门,迎接太上皇车驾,太上皇的任何旨意也不得遵从,一切旨意均要报朝廷批准后方可执行。别提赛罕王只是带着车驾过去,就是带着太上皇朱祁镇也不好使啊! “那赛罕王如果诈不开大同,他会怎么办?”也先又问道。 伯颜帖木尔想了想,道:“以他的性格,应当会围城,然后回来找太师。” 也先点点头,道:“那如果到时候本太师命他收兵回营呢?” “自然是遵从太师军令。”伯颜帖木尔立刻答道,这个没什么好想的,但凡不遵从也先军令的,都已经去侍奉长生天了。 “那如果去传令的人是你呢?”也先笑着反问道。 “我?”伯颜帖木尔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估计他会以为我在假传军令吧。” 也先脸色一黑,道:“伯颜,以后你少和朱祁镇接触,怎么还学着汉人一样暗中算计别人了?” 伯颜帖木尔赶紧道:“抱歉,抱歉,昨日与太上皇聊天,太上皇和我说了一些技巧,我就想试试。” “别说没用的,赶紧回答我的问题。”也先也没有和他纠缠,而是催促道。 伯颜帖木尔正色道:“以他的性格,应当会以为是我劝说太师下令收兵的。” 也先满意地点点头,伯颜帖木尔和朱祁镇在一起,的确学了不少东西,最起码揣测人心的本事是涨了不少。 “既然如此。”也先坐直身子,严肃道:“伯颜听令。” “属下在。”伯颜帖木尔连忙站直身子,道。 也先正色道:“一个时辰之后你去传本太师将令,命赛罕王收兵回营,到时候赛罕王必会与你争吵,本太师要你在争吵中将我要释放朱祁镇的消息透露出去,最起码要让大同城上的汉人听到。” “尊令。”伯颜帖木尔抱拳答道。 也先看看他,语气缓和了许多,道:“伯颜啊,此事就拜托你了,下去想想怎么做吧,尽量不要让汉人看出来你是故意的。” “是。”伯颜帖木尔答道,说完转身离去。 也先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 瓦剌的人才还是太少了,真是不知道当年大元皇帝忽必烈是如何折服那么多汉人的,要是他手底下也有那么多人才该多好,至少能有几个达到黄先生那种水平的也行啊。 今天这件事儿要是交给黄先生去做,压根不用他废什么神,直接吩咐一句就好了,省心。 第162章 疯了吧 大同西门,守将郭登看着不远处缓缓开来的瓦剌大军,眉头皱得死死的。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次南下的是也先的主力,而不是以往数百上千的小股骑兵。 并且,与以往不同的还有,眼前缓缓开来的骑兵中,有一辆金顶赤壁的御辇,正是大明天子的座驾。 毫无疑问,这辆御辇只可能是太上皇朱祁镇的。 那么,车上坐的就是太上皇了? 郭登感觉非常奇怪,也先怎么带着太上皇来南侵了?用太上皇诈城吗?开什么玩笑,朝廷的旨意早就传遍了天下,也先也早就知道了大明会拒绝太上皇的任何旨意,现在带着他,还能是拿太上皇当挡箭牌吗? 郭登不禁暗笑了一下自己,为他这些胡思乱想感到荒唐,对着旁边的军士随口吩咐道:“找个眼神好的,看看车驾里的是不是太上皇。” “太上皇长啥样?”军士也是个憨憨,直接问了出来。 郭登这才想起来大明天子也不是什么人都见到过的,不耐烦道:“你别管长啥样,就让人看看里面的人是不是穿着明黄色衣服不就好了吗?蒙古人会穿明黄衣服了?” “尊令。”憨憨军士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就回来道:“启禀将军,看不清。” 这句话让郭登极为无奈,问道:“为何看不清?” 憨憨军士答道:“丁六说,背光。” 这个回答有点让郭登开始抓狂了,恨不得掐死这个憨憨军士,不过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因为城下的瓦剌骑兵已经靠近了城池,几名骑士驱马上前,大声道:“城上的人听着,我家太师送你家太上皇回京,速速打开城门。” “你们骗谁呢?拉辆车过来就说是太上皇的大驾,你爷爷我可没那么容易被骗。”有士卒在城上嘲讽道。 瓦剌骑士也没生气,而是将御辇驱赶过来,拉开门帘让城上的人看。 郭登仔细一看,眼见一个穿着明黄色衣服的人端坐在御辇之中一言不发,年纪大约二三十岁,看起来还有些像朱祁镇。 “还真是太上皇。”郭登自言自语,随即大喊道:“我乃大同总兵官郭登,请陛下稍候。”说完便转身下城,派人去请山西大同府知府霍瑄、参谋大同军事左都御史沈固和镇守大同左少监陈公。 三人得到消息,立刻快马赶往大同西门与郭登会合。 等三人到齐,郭登便道:“外面来了一队瓦剌骑兵,护送着太上皇的御辇过来,说是也先要送太上皇回京。” 三人顿时一愣,陈公反应快一点,问道:“城下可真的是太上皇?” 郭登点头道:“离得远,看不真切,但服饰和车驾来看是。” 霍瑄和沈固对视一眼,沈固道:“先上城看看。” 四人联觉而行,上到城门上仔细观看,只见正如郭登所言,太上皇的御辇停在城门外不远处,被一群瓦剌骑士围在当中,只能看到一丝明黄色的人影从缝隙中露出,但是长相看不清楚。 霍瑄问道:“你们谁看清长相了?是不是太上皇?” 沈固和陈公都摇头,搞得郭登也一齐摇头,不再确定那人是朱祁镇。 “那怎么办?开不开城门?”霍瑄问道。 “不能开。”郭登立刻道,他是大同总兵,负责大同防务,瓦剌骑兵就在外面,大队离得也不远,如果开了城门,最近的瓦剌骑兵只需要几个呼吸便可以冲过来占住西门,为大队人马争取时间。到时候丢了大同,他郭登罪过就大了。 “万一下面真的是太上皇呢?”陈公问道,他是宫内的人,在宫中几十年,坐到这个位置也是朱祁镇提拔的,自然一切以朱祁镇的安全为主。眼见有机会可以救回朱祁镇,他可不会放过。 郭登沉吟道:“也先狡诈,之前就以太上皇的名义诈过城,但是被我识破,当时陈公也是在场,这次还来,估计车里的太上皇还是假货,不见得是太上皇真身。” “这只是郭都督的猜测,未见得正确,如果城下真是太上皇,而咱们又错失良机,消息被朝廷知道后,我等下场必然凄惨无比。”陈公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郭登也不和他纠缠,而是看向沈固,他是左都御史衔,在场众人数他地位最高,自然是要他拿主意。 沈固思索了一下,道:“太上皇不能不救,大同也不能有失,我等还需齐心协力,想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郭登知道他是不想担主要责任,又看向了大同知府霍瑄,霍瑄没搭理他,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一般盯着城外,仿佛光用看的就可以把太上皇看进城来。 陈公见沈固透露出救太上皇的意思,便道:“沈大人说了,太上皇必须救,郭都督快去打开城门,放御辇入城。” 郭登摇摇头,不说话,他可不敢放瓦剌骑兵入城。 陈公见郭登拒绝,眉毛立刻竖了起来,呵斥道:“郭都督,你这是不拿太上皇回京之当回事啊,小心我向朝廷参你一本,弹劾你见太上皇不救之罪。” 郭登无奈,只得道:“陈公公息怒,城外情况不明,怎能随意开门,万一瓦剌骑兵顺势攻城呢?届时不但太上皇救不回来,就连大同城内这十数万将士也要血流成河。” 陈公立刻跳脚道:“你个郭登,见太上皇回京不迎驾,莫非是有某凡之意,是想被诛九族吗?” 郭登也怒了,立刻道:“本官是大同总兵,奉旨守卫大同,迎驾之事并非本官要管的。倒是之前陛下有过旨意,凡大明文武官员不得尊太上皇旨意,不知道陈公公是忘记了还是没放在心里?” “你......”陈公还要再说,沈固插了进来,道:“别吵了,你们吵一天也吵不出个结果来。” 说完转向郭登,道:“郭都督,你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放一部分人进来?就太上皇御辇附近的那些人即可。” 郭登答道:“说句真心话,我担心那些人占住城门,到时候关不了门就麻烦了。” 沈固道:“本官的意思是,放这些人和太上皇进来,但是只允许到瓮城,郭都督可以提前埋伏一支队伍,到时候本官亲自去探查太上皇真假,若是真的,自然引太上皇入京,若是假的,那就直接下了城门闸板,直接剿灭他们。” 郭登想了想,拱手道:“此法可行,那我就去准备了。” 沈固点点头,道:“辛苦郭都督。” 说完转向霍瑄,道:“霍知府,你去安排人告诉城下之人,只许太上皇御辇和周围护卫骑士入城,让他们稍待,我这就安排人去开城门。” 霍瑄点点头,领命而去。 几个大嗓门的士卒站在城门楼上将消息喊了出去,下面的人立刻就听到了,只见瓦剌骑士中分出一个人,策马奔向大队人马,好一会儿才转回来,道:“我家大人说了,太上皇身份尊贵,让城内官员统统出城迎驾。” 沈固一听,便笑了,对着陈公道:“陈公公,事到如今,你还坚持城下之人是太上皇吗?” 陈公尴尬一笑,没有回话。 事情到了现在已经很清楚了,城下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太上皇,瓦剌的目的还是为了诈城。 郭登这会儿也安排完人手走了过来,道:“我又安排了一个眼力好的老卒,之前见过太上皇,他说车内之人绝不是太上皇,脸上有刀疤。” 陈公还是尴尬一笑,事情的发展让他没法回答任何话。 霍瑄在旁边劝解道:“好了,好了,既然城下之人并非太上皇,那此事就算过去了,陈公公也是心忧太上皇,并不算过错,诸位就不要揪着不放了。” 陈公听了,递给霍瑄一个感激的眼神。 沈固缓缓道:“既然如此,那郭都督就不要开冒险城门了,大同安危要紧。” 郭登点点头,然后问道:“那城下那群人怎么办?” 沈固语气变得狠厉,道:“既然他们送上门来,咱们也不能客气,郭都督,你安排弓手射死他们吧。” “好。”郭登立刻转身,下令道:“传我军令,调神射营甲队上来,给我把城下那群人统统射死。” 不一会儿,一队弓手走上城墙,弯弓搭箭,瞄准了城下的瓦剌骑士。 “射!” 随着郭登一声令下,弓手纷纷松开拉弓的手,箭矢立刻带着破空声飞了出去,登时便有几个瓦剌骑士中箭掉下马来。 剩余的瓦剌骑士则是迅速调转马头,抛下御辇便向大队跑去,御辇上的青年则是跳下车,撒开腿便狂奔起来,不过他的速度肯定没有马快,郭登立刻拉开弓,一箭射了出去,正中他的后心,青年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郭都督好射术。”霍瑄赞了一句,引得陈公一阵白眼。 刚刚还在帮我说话,这会儿就转向了郭登,这群文官真是无耻至极。 瓦剌这面,赛罕王正骑在马上畅想着自己诈开城门,率军攻入大同的美梦,局势突然就变了,前面的瓦剌骑士死的死,逃的逃,自己的美梦完全破灭,不由大怒,下令道:“传我命令,全军攻城。” “且慢。”后面一个人突然骑马跑了过来,赛罕王仔细一看,原来正是刚刚和自己吵架的伯颜帖木尔。 “伯颜,你是什么意思?为何阻止我攻城?”赛罕王感觉极为腻歪,厉声道。 伯颜帖木尔没有搭理他,而是大声道:“太师将令,命赛罕王所部收兵回营。” “太师将令是命我攻打大同,如今我还未攻城,太师怎么会收兵回营,一定是你在假传太师将令。”赛罕王怒吼道。 “太师将令就是命你收兵回营。”伯颜帖木尔举起牌符道。 “这牌符是你偷的。”赛罕王坚持不相信,吼道:“伯颜,你为了反对我,居然敢偷太师的牌符!不就是我不想放明国太上皇回京吗?你至于如此行事吗?” 伯颜帖木尔大怒,也是大声吼道:“放太上皇回京是太师的意思,你居然敢违抗太师,难道你不想活了吗?” “屁话,我什么时候违抗太师了,都是你在太师面前进了谗言弄的。”赛罕王反驳道。 “我那是为了瓦剌好,一旦按照你的意见杀了太上皇,那我瓦剌和大明之间将永无宁日了。”伯颜帖木尔也是反驳他的话。 “胡扯,信不信我现在就带兵杀了他,让太上皇永远回不去。”赛罕王嘴硬道。 “我不信。” “别以为明国太上皇在你营里我就杀不了他。” “那你试试看啊!” 双方正在僵持间,一个哨探来报,说是大同南面来了一队人马。 二人立刻停止争吵,赛罕王问道:“何方人马?人数多少?” 哨探回答道:“看样子是明军的军队,其中骑兵众多,看起来颇具战力。” 伯颜帖木尔看向赛罕王,得意地道:“明军的骑兵到了,你现在还不收兵?” 赛罕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大同城,恨恨地道:“听太师将令,收兵回营!” 说完转身,快马离开。 其实他在伯颜帖木尔来传令的时候就知道,今天这场仗是打不起来了。 他的本部人马并未带齐,现在人数并不多,而且缺乏攻城器械,云梯冲杆之类的都没有准备,更别提他们常用的回回炮了。 还好他刚才没有硬攻,不然战场正在焦作状态之时,一队明军骑兵冲出来,那等待他的只能是一场惨败。 万幸这事儿并没有发生。 但是他还是快速离开了。 原因很简单——他实在不想看伯颜帖木尔那张得意的脸。 与此同时,大同城墙上,郭登四人正在一脸懵地看着前来汇报的士卒。 霍瑄瞪着眼睛问道:“你确定你们刚刚听到的是也先要放回太上皇?” 士卒点点头,表示确认。 “确定没有听错?”霍瑄又问了一遍。 士卒还是点点头。 霍瑄抬头看向其他人,发现他们也都是满脸迷茫。 半晌,霍瑄才幽幽道:“也先是疯了吧?” 第163章 李实的惊喜 霍瑄幽幽道:“也先是疯了吧?为何要放了太上皇?” 陈公立刻怒目而视,呵斥道:“霍大人这话是何意?” 霍瑄连忙道:“本官只是感叹,并无其他意思,太上皇能够还京,本官不胜欣喜!” 陈公哼了一声,道:“这才像话。” 霍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不明白为什么陈公会突然针对自己,还好自己只是说错了句话,而且及时圆了回来,想来应该不至于被人追究。 沈固这会儿也冷静了下来,道:“按照士卒的说法,这话是瓦剌人在争吵时候说的,那八成就是真的了,他们没必要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演戏。” “若是真的,那可就太好了。”陈公立刻道。 太上皇还京,他们必然是第一波迎驾的人,只要不出什么差池,朝廷必定是要嘉奖的,在场众人都会得到好处,他陈公已经做了好几年少监了,凭借这个功劳,怎么都能弄个太监坐坐,就是不知道会去十二监的哪一个。 其他人听了沈固的分析也是喜气洋洋,互相庆祝着。 这时候一个士卒来报,说是南门来了一队人马,是朝廷钦差大臣、礼部右侍郎李实李大人的队伍。 “李实?”四人都迷茫了。 郭登这几年一直都在大同,没回去过京城,自然不知道礼部有个叫李实的侍郎。 陈公也是差不多,这些年一直都在大同监军,朝廷上的大员都不认识几个了,更别提这个叫李实的。 霍瑄一样,他是大同通判升上来的,压根不认识几个京官。 只有沈固沉吟不语,他倒是知道有个礼科给事中叫李实,该不会就是他吧? 见沈固沉吟,三人全都看了过来,郭登问道:“沈大人认识李侍郎?” 沈固摇摇头,道:“我只知道六科有位给事中叫李实,不知道是不是他。” 霍瑄出声道:“若是朝中没有其他李实,那应该就是他了。” 科道言官就这样,升官经常不按规矩来,今天还是七品官,明天可能就变成了四品,从六科和都察院直接简拔外放的人,许多人都是直接授知府的,只是从七品给事中直接升任侍郎的倒是没见过,也许人家是有什么特殊的际遇吧。 陈公道:“那这个李实此来何意?沈大人是否有所猜测?” 郭登没好气道:“还能是什么,定是监军了。” 他是武将,历来对监军就没有什么好感,别的不说,就是眼前这个陈公就不是啥好东西,平日里没少给他找麻烦。 “怎么?郭都督对朝廷派遣的监军不满吗?”陈公立刻阴阳怪气道。 郭登连忙道:“不敢。” “不敢就好。”陈公哼了一声,道:“若是那日郭都督对本公公不满了,还请通知一声,免得我什么都不知道,在睡梦中就丢了性命。” 郭登看了看他,没再说话。 霍瑄这时候打了个圆场:“二位,二位,现在这个时候就不要吵了,李侍郎一来,迎驾之功就要五个人分了。” “对啊!”陈公叫道:“这个李实真是的,来得真不是时候。” 郭登看了眼他,意味深长地道:“看来陈公公对朝廷钦差有所不满啊!” “郭登,你是在污蔑本公公!”陈公立马跳脚起来,声音尖锐异常。 一直没开口的沈固突然道:“够了,你们且安静一会儿。” 然后对着霍瑄问道:“霍大人,你以为李侍郎此来是为了什么?” 霍瑄想了一下才道:“要么是督军,要么是出使,只有这两个可能。” “那哪一个差事的可能性更大呢?”沈固继续问道。 “下关以为,李侍郎如今是礼部右侍郎,出使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霍瑄答道。 沈固点点头:“前阵子我听说瓦剌曾经派人来讲和,但是因为条件没谈拢而暂且作罢,这次李侍郎过来,很有可能是因为此事。” 霍瑄拱手道:“那下官就去收拾下馆驿了。” 朝廷钦差过来,他是必须要接待安排的,这是他大同知府的职责,也是文官之间的规矩。 “辛苦霍大人了。”沈固也是拱手道,随后目送霍瑄下城离开。 陈公在一旁抱怨道:“这个李实的运气实在是好,他刚刚奉旨和谈,也先便要放回太上皇,迎驾大功稳稳落在手上,好像是他和也先商量好了似的。” 沈固看看一脸懊丧的陈公,笑道:“时也命也,这是人家的运气,我等羡慕不来的,还是随我下城,迎接钦差大人的车驾吧。” 陈公点点头,随着沈固一起离开,只留下郭登一个人在城墙上,他是大同总兵,负责保卫大同,门外的瓦剌骑兵刚刚撤离,谁知道会不会杀一个回马枪。 沈固和陈公来到大同府衙门口,恰巧见到一队车马停在府衙门前,霍瑄正在与一个文官拱手见礼,不用说,这个人肯定是礼部右侍郎李实李大人了。 沈固几步走过去,拱手道:“本官沈固,见过钦差大人。” 李实转过身来看向沈固,亦是拱手笑道:“下官见过沈大人。” 他是朝廷钦差,代表的是大明天子,沈固自然要先行见礼,但是他是礼部右侍郎,三品官,沈固是左都御史衔,正二品,自然要自称下官,这是朝廷规矩,不可废。 陈公也是道:“本官陈公,见过钦差大人。” 李实看向陈公,发现他是宦官,便随意拱了拱手,语气淡然道:“见过陈公公。” 他身为言官,对内宫宦官向来不假言辞,态度自然就颇为不善。 陈公眼睛眯缝了起来,不再说话。 沈固见状,出声道:“不知钦差大人此行所为何事?” 李实挺起胸,对着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道:“本官奉朝廷旨意,出使瓦剌讲和,伺机救回太上皇。” “那我就要恭喜李大人了。”沈固笑道。 李实叹了口气道:“何喜之有,太上皇北狩以来,朝廷不知道已经派过多少波使臣了,也都没有救回太上皇,下官此行,吉凶难料啊!” “非也,非也。”沈固还是面带笑容,道:“李大人此行,必可救回太上皇。” 李实眼中闪过一丝精芒,道:“沈大人此言何意?” 沈固看了看霍瑄,对着李实道:“此地不是谈事的地方,霍大人已经命人预备了酒宴,我等还是进去说话吧。” “对,对,对,下官已经预备了酒宴,诸位大人里面请吧。”霍瑄在旁边赔笑道。他不是正牌进士出身,只是个举人,入国子监呆了几年才授官大同通判,和沈固李实等进士官没法相比,只能刻意奉承着。 “那就请!” “请!” 几人客气一番,迈步走进了大同府衙。 待得坐定,李实迫不及待地问道:“沈大人放在所言是何意?还请告知。” 沈固看了看其他几人,道:“其实也是李大人鸿运当头,方才我等才得到一个消息,说是也先有意送太上皇回京。” “此言当真?”李实面露惊喜。 “千真万确!”沈固确定道。 “消息从何而来?”李实问道,好像不太相信沈固的话。 沈固笑笑,道:“此事也是巧合,李大人可知如今瓦剌大军就驻扎在西门外二十里处。” “啊?也先又来了?”李实惊讶道。 沈固点点头,答道:“对,就在李大人入城之时,瓦剌人还要打算攻城。” “沈大人既然能过来饮宴,那瓦剌人是已经退了?”李实问道。 “嗯,瓦剌人已经退去了。” 李实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既然也先打算放回太上皇,那瓦剌人为何要攻城?”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瓦剌人只是假装送太上皇进城,准备诈开城门,结果被我等识破,这才退去。”沈固回答道。 “那沈大人为何要说也先会送太上皇回京?”李实脸色开始变冷。 沈固笑道:“李大人别急,我们得到这个消息,正是瓦剌人退兵之时发生的。” 说着,便将四人如何判断太上皇真假,如何设计打算埋伏瓦剌人,如何识破瓦剌的计策,又如何在安排人打探消息的时候听到对方吵架说了一遍。 沈固这么说,也是为了当时在场四人的功劳,这件事发生了,自然要好好渲染一下,让朝廷知道郭登如何设计,陈公如何迫不及待救回太上皇,霍瑄如何调和,当然,还有他沈固,如何在事情不明朗之时快刀斩乱麻,运筹帷幄,最终识破了瓦剌的阴谋。 要是让郭登那个匹夫上报的话,估计就是简单几句话,完全不会体现出自己的机智与镇定。 “若真如此,那实在是太好了!”李实抚掌大笑,道:“沈大人真是足智多谋,居然可以探听到这种消息,我已经要上奏朝廷,将这个好消息报给陛下知晓。” 他是清流,向来瞧不起大都督府那群杀才,郭登一个武夫,怎么能拿到获得消息这种决定性功劳呢,当然要是文官才可以领受的。 沈固也是听懂了李实的话,笑道:“钦差大人过奖了,此事也是太上皇洪福齐天,自然会化险为夷,与本官没什么关系。” “不,不,不,这个消息可是有大用处。”李实否定道。 在场众人都看向了他,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实笑着道:“其实本官此次奉旨出使,与瓦剌讲和,朝廷已经定下了章程,只许我在三十万两以内赎回太上皇,没想到如今也先居然要主动送回太上皇,那这笔银子就可以省下来了,朝廷这些年一直在连年征战,水旱不断,前几日南京还下了暴雨,大水连通济门都淹了。” “有了这笔银子,朝廷也能宽松些。” “钦差大人为国为民之心,本官佩服。”霍瑄笑着奉承了一句。 “哪里,我等食国之俸禄,自然要忠君爱国,此乃天理。”李实谦虚道。 众人相视一笑。 霍瑄开口道:“既然事情已经有了分晓,那就开餐吧。”说完对着身旁伺候的下人道了一句上菜,美食菜品便流水一样被摆上了桌子,平遥牛肉、太谷熏鸽等山西名菜让李实吃得是赞不绝口,场面上主客尽欢。 京城。 礼部右侍郎李实已经走了七天了,算算日子,钦差队伍应该到了大同府境内,很快就要进入草原了。 朱祁钰对于这次出使并不看好。 也先不是普通人,乃是瓦剌历史上数一数二的霸主,绰罗斯家是真正的奋三世之余烈,从也先的爷爷马哈木开始便统治瓦剌,南征北站,还曾被大明册封为顺宁王。 也先的父亲脱欢也是一代雄主,曾经当过阿鲁台的奴隶,后来获释返回瓦剌继承了马哈木顺宁王的封号,并且逐渐兼并了实力不相上下的贤义王捏烈忽、安乐王把秃孛罗属众,统一瓦剌诸部,甚至袭杀了俘虏过自己的阿鲁台,与蒙元大汗脱脱不花分庭抗礼。 也先更是一代雄主,不禁征服了海西女真,打跑了建州女真,势力濒临高丽,力压脱脱不花,去年更是一战击溃了明军三大营,就连大明皇帝都俘虏了,从此之后便是草原霸主。 要不是朱祁钰暗中支持脱脱不花,也先说不准早就称汗了。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想要空口白牙地说服他释放太上皇,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即使是颇负辩才的右都御史杨善都不可能,就更别提前几天还是七品小官的李实了。 要想让太上皇回京,在朱祁钰看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一战击溃瓦剌大军,并且还得是在瓦剌大营中得胜才行,否则谁都不敢保证也先会不会一怒之下宰了朱祁镇撒气。 但是派兵入草原?可能吗?三大营还没有重建完成,有足够实力和威望的将领都不知道去哪找,想要派兵进攻瓦剌,还得是一战得胜,这兼职是开玩笑一样的事情,朱祁钰自然不会这么做,更何况他还不希望朱祁镇能回来呢! 当初也先一刀宰了他多好!朱祁钰如是想着。 第164章 众人茅塞顿开 朱祁钰正在殿中胡思乱想着,突然有小宦官来报,说是礼部尚书胡濙求见,还带着大同方向送来加急奏疏。 加急奏疏? 莫不是也先又开始袭扰宣大防线了? 他也真是的,宣大防线在朝廷经过一年的完善之后,现在可谓是固若金汤,瓦剌那些军队根本打不下来,每次都只能在宣大周围打打草谷,劫掠几个乡镇,抢点东西回去弥补出兵的挑费,要不然为什么每次宣大的战报都是瓦剌来犯,某某率军出击,斩十几个人呢!还不是为了抢东西分兵了,大明官军也是驱逐了事而已。 不过回想一下,也不应该啊,如今脱脱不花实力大涨,正在草原和瓦剌对峙,也先不应该趁这个时候来进攻大明啊。 估计又是小股骑兵私自南下吧。 但是为什么是礼部尚书胡濙带着的?战报不应该是送到大都督府吗? 难不成是太上皇让也先宰了? 朱祁钰想了一会儿,丢掉手里的奏疏,对着小宦官吩咐道:“宣胡尚书。” 小宦官领旨,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便见胡濙快步走了进来,一见到朱祁钰便高声道:“陛下大喜,大喜啊!” 朱祁钰吩咐人给胡濙搬了个矮凳,等他坐下才问道:“胡爱卿,见你如此兴奋,不知是有何喜啊?” 胡濙立刻从袖袋里抽出一本奏疏,双手呈递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太上皇要回来了。” “你说什么?”朱祁钰被胡濙的话震惊得无以复加,整个人都直接站了起来,桌案上的奏疏撒了一地,惊诧道:“太上皇要回来了?” 胡濙肯定地点点头,道:“李侍郎上了奏疏,言称已经说服了也先,答应释放太上皇回京了。” 朱祁钰再次被胡濙的话震惊到,几步走过来,直接拿过胡濙举着的奏疏翻看起来,果真如胡濙所说的那样,也先答应释放太上皇朱祁镇,同时与大明和谈,罢兵休战。 只不过胡濙没有说,也先虽然同意释放朱祁镇,但是要求大明朝廷赎人,赎金是价值五十万两的粮食布匹等财货。 财货什么的无所谓,朝廷如今虽然国库空虚,但是这点钱还是拿得出来的,关键是也先居然同意释放朱祁镇,这在朱祁钰看来简直有些匪夷所思。 朱祁镇是什么人,大明太上皇,前任大明天子,虽然人不咋地,但是政治地位有多高,象征意义有多大,这一点即便是大明乞丐和瓦剌奴隶都一清二楚,只要留着朱祁镇,那大明就永远是在土木堡败给瓦剌的大明,他也先就还是那个击败了世仇死敌的瓦剌领袖,更别提孙太后还经常以照顾太上皇生活的名义送去的财货,那也是每次都价值数万两银子啊,朱祁镇眼下才二十多岁,起码还有几十年可以活,五十万两银子的财货,几年就可以搞到手了,完全没有必要放了他。 朱祁钰还是有些不相信,抬起头盯着礼部尚书胡濙问道:“胡爱卿,此事当真吗?” 胡濙笑着道:“回禀陛下,李侍郎在奏疏上已经讲述了他与也先谈判的全过程,并且也见到了太上皇,再加上左都御史沈固和大同知府霍瑄的消息,臣以为此事千真万确,也先真的同意放回太上皇了。” “好!”朱祁钰突然道:“李实干得漂亮,等太上皇回京之后,朕会好好嘉奖于他。” “现如今我们要做的,是如何尽快将太上皇赎回来。” “此事其他衙门知道了没?”朱祁钰问道。 胡濙摇摇头,道:“老臣得到李侍郎送来的奏疏便立刻入宫了,其他衙门应该还不知道。” 朱祁钰点点头,对着身旁伺候的王成道:“王成,立刻召五部尚书及大都督府的人入宫议事。”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还有,叫王文和杨善也一起过来。” 王成领命,立刻快步走了出去宣旨去了。 半晌,人渐渐到齐。 等到离得最远的石亨等人到来,朱祁钰立刻道:“诸位爱卿,朕要在此宣布一个好消息,礼部右侍郎李实发回奏疏,也先已经答应送太上皇还京了。” “此事当真?”吏部尚书王直问道。 朱祁钰看向胡濙,胡濙笑着点头道:“千真万确。” “不是也先的诡计?”于谦出声道:“也先奸诈,昔日便以太上皇诈城,此事许是李侍郎上当受骗也未可知。” “当然不是。”胡濙反驳道。 于谦对着胡濙拱拱手,道:“非是我不信胡尚书,而是感觉不对,也先为何突然要放太上皇回京,李侍郎可是说了?” “并未详说,但消息是可信的,此事乃是也先亲口承认的。”胡濙淡淡道。 于谦的问话让他有点不爽,回答的时候脸上也没了笑容。 于谦还是摇摇头,道:“也先狡诈,此事必有隐情,臣建议朝廷还是要慎重对待。” “难道于尚书并不想救太上皇回来?”胡濙反问道,语气中颇为不善。 “臣并无此意。”于谦立刻对着朱祁钰道。 朱祁钰挥挥手,道:“朕知道于爱卿并非不想救太上皇回京,但是这次机会是救太上皇回来的最好机会,朕不能放过,于爱卿若是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 “陛下......”胡濙立刻出声,希望打断于谦,不让他发表意见。 朱祁钰摆手阻止道:“胡爱卿,现在是在议事,要允许别人说话。” 胡濙立刻噤声,不过死死盯着于谦,准备在于谦发表什么不良意见的时候随时打断。 于谦对着胡濙拱了拱手,算是赔罪,然后道:“其实臣也并非有什么想法,而是此事太过诡异。” “太上皇对我大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今罹难北狩,落在也先手中,能救回太上皇自然是好事。” “然而也先乃是瓦剌雄主,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如今突然答应放回太上皇,臣总感觉此事之中有什么阴谋。” “能有什么阴谋。”胡濙反驳道:“太上皇乃是上天之子,福泽深厚,陛下又是圣明天子,向来是兄友弟恭,以诚意感动也先有何不可!” 于谦还是摇头道:“然土木堡之后,瓦剌与我大明已是死敌,此事天下人尽皆知,也先自然也知道。” “但是他知道此事,却仍然要放太上皇回京,我以为也先有可能是先麻痹我们,借机攻打大同。” “胡说八道。”胡濙立刻道:“大同兵多将广,城池坚固,定襄伯又是沙场宿将,久历战阵,如何是说攻破就攻破的?” “况且去年也先携太上皇诈城,不也没成功吗?本官以为,即使也先这次还是诈城,定襄伯也必然可以识破的。” 胡濙所说的定襄伯,乃是大同总兵郭登,今年于沙窝、栲栳山连破瓦剌军,累功封了定襄伯,这个封号还是胡濙想出来的呢! “但是大同乃是三边重镇,一旦有失,宣府独木难支,山西河北必然是生民涂炭,甚至有可能再次打破紫荆关,兵临京师,这个风险,本官担不起。”于谦冷冰冰地道。 “于爱卿以为也先会借口送还太上皇诈城?”朱祁钰突然问道。 “正是如此。”于谦点头道。 朱祁钰笑道:“此事于爱卿倒是不必担心,也先的条件已经提出来了,我大明与瓦剌讲和,从此不动刀兵,并且也先送回太上皇,也不是为了大同城,而是也先想要从朝廷手中获取一笔财货,以作赎回太上皇之用。” 于谦这才松了口气。 也先如果不要地盘,而是只要财货,那朱祁钰给他也无所谓。 户部尚书陈循突然出声道:“陛下,也先要的财货是多少?”他是户部尚书,管理着朝廷各项用度,赎回太上皇是朝廷的事情,他自然要先了解到也先要多少,而后他才能做出筹划。 朱祁钰举起一只手,五指张开,比划道:“价值五十万两的财货。” 陈循想了想,问道:“若是按照京师的物价,这五十万两财货并不难拿,春税刚刚完结,甲字库和内承运库还剩下不少东西,价值恰好在五十万两左右。” “若是按照草原上的价格,那这些东西必然会比五十万两多,拿出来更不是什么问题。” 朱祁钰点点头,道:“也先要的是粮食布匹等物,内库的金银是不要的。” “那此事就简单了。”陈循高兴道。 拜太祖朱元璋所赐,这年头大明的税收主要是以实物为主,粮食布匹正是这里面最多的,还占空间,朝廷要准备不少仓库进行储藏,而粮食和布匹恰恰是最难储藏的那一类,需要防火防潮,提防虫食鼠咬,能用这些来应付也先的要求,户部也能省下不少力气。 朱祁钰看向众人,道:“太上皇的赎金已经解决了,那么诸位爱卿,咱们就说一说也先为何突然要释放太上皇吧,此事朕也有疑惑,还需诸位爱卿同心协力,找出答案。” 众人不语。 这个话题谁都不好回答,答对了有可能救不回太上皇,必然招人弹劾,答错了干扰决策,也是不好。 朱祁钰看着沉默不语的众人,笑道:“也先突然释放太上皇,其中必有因果,今日本就是议事,诸位爱卿尽管畅所欲言,随意猜测,也算是给朕提供一个思路,免得三边百姓生灵涂炭。” 还是没人说话。 朱祁钰皱起眉头,不耐道:“诸位爱卿不说话,那朕就点名了。” 说着看向杨善,道:“杨爱卿,你如今管着鸿胪寺,你先说吧。” 杨善想了想,道:“臣以为,也先放太上皇回京,许是与朝廷遣使送去的财物越来越少有关。” “详细说说。”朱祁钰吩咐道。 杨善点点头,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道:“恕臣造次,太上皇虽然曾经贵为大明天子,然而陛下登基之后,其自身价值便直线下降,尤其是陛下曾传旨天下,不许大明官员遵行太上皇的旨意之后,太上皇对于也先而言,便只是一个身份高贵的俘虏而已,只能借机敲诈一些财货,再没有大明天子的价值了。” “臣记得朝廷自土木堡之后,前后派遣了五批使臣出使瓦剌,只是带给太上皇的财货越来越少,从第一次接近十万两,到这次分文不带,也先想借机敲诈朝廷的举动也道尽途穷,此次以谈和为引,释放太上皇,也不过是想最后敲诈一笔而已。” 朱祁钰想了想,对着其他人问道:“诸位爱卿怎么看?” 胡濙立刻出声道:“老臣也以为如此,朝廷不出钱,也先只是白养着太上皇,现如今太上皇在他手中,如同鸡肋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借机最后敲诈一笔,才能收获最大。” “但是也先为何要以谈和为引呢?”于谦反问道:“若只是想敲一笔财货,那也先大可以直接说出来便是,何必拐弯抹角的。” “于爱卿所言甚是,这也是朕一直想不明白的一点。”朱祁钰道。 “也许与我大明谈和才是也先的真正目的呢?”吏部尚书王直缓缓道。 “王老爱卿此话怎说?”朱祁钰立刻转向王直问道,他是真的感觉这事儿很奇怪,迫不及待的想找到正确答案。 王直躬了躬身子,道:“脱脱不花不是偷袭过伯颜帖木儿吗?老臣以为,也先是想要对脱脱不花动手了。” 朱祁钰立刻恍然大悟,赞道:“王老尚书果然是朝廷的中流砥柱,你这么一说,朕就全明白了。” 在场众人也都是茅塞顿开,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 也先这是想要在征伐脱脱不花之前先稳住大明,免得自己要两线作战,不然同时面对鞑靼和大明,以如今大明与瓦剌的关系,瓦剌一定会损失惨重,甚至能否继续称霸草原也犹未可知。 “诸位爱卿还有什么其他猜测吗?”朱祁钰环视着在场众人。 胡濙出声道:“王尚书所言一针见血,老臣也以为事情正是如此。” 第165章 三个问题 朱祁钰看了看眉飞色舞的胡濙,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其他人,道:“若是诸位爱卿没有其他猜测,那就先按照王老尚书的猜测计划此事了。” 众人齐声应诺。 朱祁钰缓缓道:“那么现在就有以下几个问题。” “首先,也先提出的条件,朝廷要如何应允?其次,既然瓦剌要和鞑靼开战,那我大明是否要参与进去?还有,太上皇基本上已经确定要回京了,那么如何接待?回京之后如何安排?还需要诸位爱卿商议出个结果。” “先说第一个吧,也先要的那五十万两银子的财货,朝廷是否全部答应下来?” 朱祁钰看向户部尚书陈循,点名道:“陈爱卿,你管着户部,先说说你的意见吧。” 陈循略微思索了一下,道:“若是王老尚书猜测没错,那臣以为,这些财货并非是也先的底线,应该还可以与也先商议,减少一二十万两。” “臣不同意陈尚书所言。”胡濙出声道:“朝廷如今并不差这一二十万两的财货,若是因此激怒也先,导致太上皇无法回京,那我等就是大明之罪人。” “所以我说的是商议。”陈循反驳道:“这笔钱一定是要从国库出的,而国库里本就是大明的民脂民膏,应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等朝臣还是尽量节省才是。” “也先的最终目的是稳住我大明,以便他征伐脱脱不花,一二十万两银子不足以让也先改变决定。” “况且此事不过是一两句话而已,即便不成,我大明也是掏得起这笔钱的。” “既然出得起,为何要商议,这不是故意掀起波澜吗?万一影响到太上皇回京,你陈尚书能否承担得起这个责任?”胡濙摇头道。言语中略带威胁。 “我说过,只是商议,也先不一定会因此而继续扣留太上皇,而一旦成功,那节省下来的银子做什么不好?兴修水利,打造兵甲,都比给也先要好得多。”陈循略有些发怒,但是脑子还是很清醒的,言语中还在拉拢大都督府和工部诸人,顺便给朱祁钰递话,毕竟他陈循还是知道的,自从朱祁钰登基以来,有多重视工部和军方。 “好了,好了。”朱祁钰出声打断道:“胡爱卿,陈爱卿,你们两个就不要再争辩了,先听听其他人的意见。” “王老尚书,你说说吧。”朱祁钰点了王直的名字。 王直抚了一下胡子,道:“回禀陛下,老臣以为,陈尚书所言略有冒失,胡尚书则有些言过其实了。” “陈尚书为国为民,心系黎民,我大明国库也并不富裕,能省一些也是好事,最近南京不是遭了雨灾吗?省下来的财货可以拨付给南京救灾。” “胡尚书所言则是忠于大明,心系太上皇安危,本身也并无过错,不过也先的目的是稳住我大明,避免两线开战,那么就如陈尚书所言,不大可能因为一些财货而有所改变。” 王直将两人的话点评一番,继续道:“不过老臣以为,此事不在于我大明,而是在于也先,如今这些事情都是李侍郎所说,他也只是简单接触了一下,还未完全掌握也先的态度,不知道也先的底线在哪里,老臣建议,再选派一位经验丰富的使臣出使瓦剌,详细洽谈太上皇回京的诸多事宜。” 众人都把目光看向了右都御史杨善,在场所有人,只有他有实际出使的经验,而且完成得还不错,这次也只有他能承担这个重任。 杨善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也明白这事儿自己是推不掉了,于是主动站出来道:“臣愿意出使瓦剌,赎回太上皇,请陛下准许。” “朕准了。”朱祁钰也不废话,直接道:“杨爱卿,你这次出使,朕会赋予你临机专断之权,不仅和谈之事交于你决断,而且赎金也交于你决断,五十万两以下,不必报给朕批准,你直接答应便是。” “多谢陛下信任,臣必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杨善领旨谢恩道。 这次朱祁钰赋予他的权力,相比于上次出使鞑靼那次,权力更大了,责任也更重了。 朱祁钰点点头,道:“那此事就交于你与鸿胪寺办理了,勿要让朝廷失望。” “臣会竭尽全力,请陛下等着臣的好消息。”杨善回答道。 朱祁钰突然又补了一句:“赎金能省就省点,省下来多少,朕会从中拿出一成作为你们鸿胪寺的犒赏,由你做主分配。” 杨善大喜,他虽然现在管着鸿胪寺,但是毕竟只是差遣兼管,本身其实并不属于鸿胪寺,中间还隔着个鸿胪寺卿,那才是鸿胪寺名义上的老大,所以鸿胪寺中的少卿和寺丞等人并不是特别信服于他,这次如果能节省下来赎金,那就是他为鸿胪寺众官员争取到的福利,有了这笔福利,再施加一些手段,相信鸿胪寺里自己绝对可以做到言出法随,手下官员无不信服。 朱祁钰说这话,其实也有激励他的意思,自古以来,领导收纳人心的最佳手段不就是发放福利和年终奖吗?后世拿到年终奖的快乐,绝对不是拿到工资可以相媲美的。 在座众人都是对杨善投去艳羡的眼神,很显然大家都认为这次出使并不会有什么差池,而且以杨善的口才,谈下来几万两的差额不是什么大问题,十几万两也是可以期待的,鸿胪寺可不是什么大衙门,有资格分钱的也就是少数几个人而已,如果真的拿到一万多两银子分,每个人都能分到一千多两,这可爽透了,要知道,太祖给官员的俸禄是历朝历代里面最低的,对贪官污吏下手又是最狠的,鸿胪寺平时也没有什么权力可以捞钱,这一千多两银子,几乎等同于鸿胪寺官员数年的俸禄了,还是名正言顺拿的,没有一点问题,虽然在座的尚书和都督们家里都有产业,并不在意这点钱,但是不代表下面人也有产业,有了这笔钱,对于收买手下的人心可是有极大帮助的,相对于控制本部衙门也有极大好处。 朱祁钰很满意众人的表现,笑着道:“诸位爱卿就不要盯着杨爱卿看了,以后朝廷可以逐渐定下规矩,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节省下来财货,那朝廷也可以按照今次的规矩发放犒赏。” “陛下圣明。”众人立刻道。 顿了顿,朱祁钰道:“好了,下面说第二个问题,瓦剌和鞑靼的战事,我大明是否要参与进去,该如何参与?” “于谦,你先说。” 于谦站起身来,道:“臣以为,此次战事,我大明不能直接参战,但是可以暗中支援脱脱不花。” 众人都是点头,很显然认可了于谦的说法。 直接参战没什么好说的,大明迎回太上皇是已经确定的事情,而太上皇要想回京,那就必须要与瓦剌讲和,总不能这面刚刚和谈成功,转眼就派兵参战吧,那样的话,朝廷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至于于谦所说的暗中支援脱脱不花,则是从瓦剌和鞑靼之间的实力对比分析而来的,瓦剌本就势大,脱脱不花虽然近期实力有所增长,但是与瓦剌相比,还是有差距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虽然大明自太祖朱元璋以来,面对草原的政策都是相当强硬的,但是如今三大营还未恢复战力,大明官军暂时没有实力像朱元璋和朱棣那样横扫草原,因此支援弱势,平衡草原便是大明可以选择的唯一一个方法,于谦的建议正是基于这种思路而提出的。 朱祁钰点点头,接着问道:“那如何暗中支援?” 于谦立刻回答道:“互市。” 是啊,互市,这是从朱祁钰登基以来大明朝廷发现的最好用的手段,第一次互市安抚了脱脱不花,避免了京师被瓦剌和鞑靼围攻的局面,并且为草原分裂打下了基础,第二次互市更是收入颇丰,直接解决了朝廷的财政危机,使得朝廷有足够的底气去面对山东、河南、北直隶三道的饥荒,这次支援脱脱不花,互市自然也是极为好用的手段,毕竟这不需要朝廷出兵,只是商业行为而已,即使也先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甚至谴责都未必会说,否则大明可以以此为借口撕毁合约,出兵草原,到时候也先哭都没地方哭去。 “那此事还是交由户部去做?”朱祁钰看向户部尚书陈循,问道。 却没想到陈循却摇摇头道:“陛下,此事不宜由朝廷出面,当由民间商贾自行联系。” 众人立刻便明白了陈循的意思,于谦点头道:“的确,户部此时的确不宜与鞑靼互市。” 朱祁钰也明白陈循的意思,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表示同意。 胡濙突然站起身,道:“陛下,臣建议今日之事封口,不得外传。” “可以。”朱祁钰想了想,同意了胡濙的建议。 暗中支援脱脱不花的事儿的确不宜传出去,甚至要操作此事都要等到朱祁镇回到大明才能执行,其中缘由也不必细讲。 杨善这时候出声道:“陛下,据臣所知,脱脱不花的实力相较于也先来说还是稍逊一筹的,我大明只是与鞑靼互市,臣担心脱脱不花最终还是抵抗不住也先。” “那又如何?鞑靼与瓦剌相争,不过是鹬蚌相争而已,死的都是草原人,与我大明何干?脱脱不花即便是败亡了,那瓦剌的实力也将损失惨重,届时我大明抓住时机果断出兵,必将事半功倍,横扫草原。”左都御史王文站出来反驳道。 “非也,非也。”杨善明显不同意王文的看法,而是反驳道:“王大人有所不知,草原上的规矩与我大明完全不同,他们实行的是赢家通吃的规则,脱脱不花败亡,鞑靼的绝大部分实力都会落入到也先手中,届时也先实力大涨,恐怕会对我大明不利。” “难道现在也先就会对我大明有利了?”王文反讽道,嘴角充满了不屑。 “这是自然,不然也先也不会放太上皇回京了!”杨善没有客气,大家都是都察院的同僚,同为言官,他又是朝廷上出了名的能言善辩,岂能让王文占了理去,直接便是放出了一击必杀的手段。 事涉太上皇,王文不太好说什么,于是便拂袖坐下,闭口不言。 朱祁钰看向一旁几欲开口的石亨,问道:“武清伯,你有什么要说的?” 石亨拱手,道:“其实在微臣看来,瓦剌必胜,我大明还是要想想瓦剌胜了之后的事情。” “瓦剌必胜?”王文冷哼道:“战事还未开始,如何言必胜,武清伯也是久经沙场了,为何这点事情都不懂了?” “为何也先必胜?”朱祁钰问道。 石亨没有搭理王文的冷嘲热讽,而是对着朱祁钰道:“臣说瓦剌必胜,也是根据这么多年对草原势力的了解才做出的。” “也先是草原雄主,这么多年南征北战,也只有在我大明京师吃过一次败仗,可谓是百战百胜的名将,又是近百年第一位击败我大明的部族首领,在草原上威望极高,而脱脱不花虽然是蒙元大汗,但也只是志大才疏之辈,之前一直是也先的傀儡,虽然现在费劲心机摆脱了也先,但是威望不足,手下部族现在亲近脱脱不花,完全是盯着脱脱不花手中的大明财货而来的,根本谈不上忠诚,一旦战局处于劣势,很大几率会反叛鞑靼,投靠也先,届时脱脱不花必输无疑。” “那武清伯有什么建议可以让脱脱不花不至于那么快败亡吗?”朱祁钰问道。 石亨点点头,起身正色道:“臣的确有建议,但是臣担心朝中有人会阻止。” “今日只是议事,武清伯但说无妨。”朱祁钰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臣建议,朝廷可以出钱,请女真人支援鞑靼!”石亨一字一顿地道,语气中充满了慎重。 朱祁钰摸着下巴,轻声道:“女真不满万,满万全无敌么?” 第166章 争执与难题 女真不满万,满万全无敌,这是辽国统治北方时候流传的一句话,极好地体现了女真人英勇善战的特点。 然而自从成吉思汗灭了大金国之后,残留的女真人便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四处流浪,逐步分裂成海西女真、建州女真和野人女真等独立部落,后来太祖朱元璋北逐蒙元,宋国公冯胜奉旨远征辽东,降服女真首领纳哈出,太宗朱棣又设立奴儿干都司,女真人的生活这才安稳了一些,不过内部还是攻伐不断,建州女真就是因为被野人女真击败,这才迁徙到了建州一代生活。 石亨所说的女真,自然就是相对来说比较听话的建州三卫。 朱祁钰沉吟了一下,问道:“武清伯说的可是建州女真人?” “正是。”石亨回答道。 “然而前不久朝廷刚刚与建州女真发生了误会,如今刚刚安抚下去,你认为朝廷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令建州三卫参与进瓦剌和鞑靼的战事呢?”朱祁钰接着问道。 众人都看向了朱祁钰,那眼神中分明在说,这个误会是谁引起的?还不是你,莫名其妙地说要诛杀董山,这才让朝廷无缘无故就花了一笔银子。 “陛下糊涂了,建州三卫支援鞑靼,为何要朝廷付出代价呢?此事理应由脱脱不花考虑才是啊!”石亨笑道。 朱祁钰一拍大腿,道:“正是如此啊,朕想歪了,此事只要与脱脱不花说我大明不反对便是了,剩下的事情都是脱脱不花与李满住之间要商谈的。” “陛下聪颖,臣只是提醒了您一下而已。”石亨小小地拍了个马屁。 朱祁钰也是冲着石亨笑了一下,没有多说,而是继续道:“既然涉及到卫所兵事,那此事就由大都督府商讨办理吧,回头你们商议出个结果,报给朕批准。” “臣遵旨。”大都督府的人齐声道,脸上全都带着笑容。 这事儿绝对比杨善的事情要好办得多,杨善那面还要与也先讨价还价,而大都督府这面就只需要带个话便可以了,具体怎么谈的,大明甚至都不需要出面,脱脱不花和李满住爱怎么谈怎么谈,反正都不是自己人,没谈成无所谓,死的是鞑靼的人,谈成了也无所谓,无非就是再死上一些女真人罢了,无论如何大明这面都不会有损失,甚至脱脱不花还要私底下掏银子感谢一番带话的人,以谢大明援助之恩。 “还有,一事不烦二主,与鞑靼互市的事情也交给你们了,算是朕给你们大都督府的奖励。”朱祁钰补充道。 这道旨意一出,陈循立刻站了出来道:“陛下,我户部也可以负责互市之事,只要暗中安排几个商贾去做便是,不必劳烦大都督府。” 这种好事怎么可能便宜了大都督府的那群武夫呢?上次互市朝廷得了多少好处,在座的人几乎都看到了。 这次互市虽然不可能有上次辽东互市规模那么大,但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而且还是以私人商贾的身份去办,所得的利益可以说都是户部诸官的,这可比朱祁钰奖励鸿胪寺的力度大得多,怎能让这群武服独享呢? “陛下都已经下旨了,陈尚书为可不尊,难不成是对陛下不敬吗?” “你们户部本就事务繁杂,这件事情又是与征伐有关,还是交于我大都督府为好。” 石亨等大都督府的官员七嘴八舌,纷纷出声反驳陈循的提议。 工部尚书高谷出声道:“陛下,户部可以安排商贾替朝廷互市,此事还是交于户部为宜,且与鞑靼互市需要货品,此事上我工部可以协助户部处理。” 好吧,工部也跳出来想分一杯羹。 石亨冷哼道:“此次互市主要是支援鞑靼开战,脱脱不花所需的货品应该以兵刃甲胄为主,你们工部来得及提供吗?我大都督府如今还有部分替换下来的老旧铠甲,相信脱脱不花不会拒绝的。” “你这是在资敌。”高谷立刻跳了起来道:“兵刃甲胄乃是凶器,怎能卖给蒙元?万一哪天脱脱不花与我大明为敌呢?” “此事是我与陛下说过的,陛下也是赞同的。”石亨也没有反驳高谷,而是直接打出了朱祁钰这张牌。 众人立刻看向朱祁钰。 朱祁钰点点头,道:“此事武清伯的确与朕说过,朕对于我大明替换下来的老旧兵甲也是颇为头疼,便说过可以择机卖给敌人的敌人,换取银钱打造新的兵甲。” 这事儿还真是朱祁钰和石亨说的,有一次石亨抱怨工部打造兵甲的速度太慢,跟不上三大营的重建速度,户部拨银子也是颇为费劲,朱祁钰便随口和石亨说了一句,可以将老旧损坏的兵器甲胄收集起来,卖给别人换取银子,打造新的兵器甲胄,只不过石亨在这里将事情改成了自己说的,免得给朱祁钰带来什么麻烦。 其实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有这个问题,兵器用久了就会钝,甲胄用久了绳子就会烂,许多时候都是由士兵自己修补,但也是有使用年限的,之前瓦剌入侵的时候,其实兵部就有不少替换下来的兵器甲胄,于谦挑选了一部分能用的发给士卒,朱祁钰有提出了作战服的想法,这才勉强补齐了缺额,但是仓库里实际上还剩下不少,原本的思路是将其中的铁重复利用,铁片用来制作新的甲胄,刀剑之类的就只能熔掉做锄头菜刀之类的发卖出去回回血,没有人敢去想将这些玩意卖掉而已,毕竟这玩意虽然不咋地了,但也属于朝廷的违禁品,卖给其他人铁定要被人弹劾成资敌的。 不过在座的人都是朝廷重臣,本就有权力谏言皇帝的,陈循立刻道:“陛下不可啊,鞑靼虽然与我大明亲近,但仍旧是蒙元余孽,怎可以将兵器甲胄卖给他们呢?纵然太祖再世,也必定不会准许的。” “那你户部拨银子倒是快一点啊!”石亨在旁边插嘴道。 “你个匹夫,怎懂得朝政复杂,国库空虚,早就没有多少银子了,全给了你,我大明官员的俸禄还要不要发了?居然还为了一点银子将军器卖给敌人,这不是资敌是什么?”陈循大怒,转向朱祁钰道:“陛下,本官要弹劾武清伯石亨资敌误国,请陛下降罪。” “我资敌?我在三边杀鞑子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搂着清倌人饮酒呢!”石亨也是大怒,立刻嘲讽道。 他去青楼碰到文官狎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偶尔还会发生一些冲突,不过大家都是违纪,谁都不敢闹大而已,朝廷也就当作不知道了。 不过这种事可做不可说,石亨的嘲讽明显激怒了陈循。 陈循立刻道:“武清伯污蔑微臣,还请陛下为微臣做主啊!”边说还边擦了擦眼睛,好像是委屈得哭了似的。 “够了。”朱祁钰大喝一声,道:“你们两个都给我安静一点,现在是在议事,不是让你们吵架的,要吵架,去正阳门吵去,那人多,你们可以吵个够。” 正阳门就是后世的前门,是大明现在最重要的入京通道,每日都是车水马龙,人山人海,二人真要去那吵,那要不了一个月,武清伯与户部尚书的骂街大战就会传遍天下了,到时候二人绝对会上吊自缢,尽量保留点颜面。 听到朱祁钰的呵斥,二人连忙请罪。 朱祁钰气呼呼地道:“支援鞑靼的事情就这么定了,全部交给大都督府操办,其他衙门不得过问。” “陛下,大都督府都是一群武夫,办不好这事儿啊!”陈循还是不想放弃,出声道。 没想到一直坐在旁边不说话的于谦突然站起来道:“此事我大都督府还是可以办好的,若是办不好,陈尚书尽可以弹劾于本官。” 额,陈循还真忘记了兵部已经和五军都督府合并了,于谦这位兵部尚书就是妥妥的文官啊!说大都督府都是武夫,难道于谦不乐意了呢。 于谦的反应把朱祁钰说得一愣,随即便哈哈大笑道:“哈哈,陈爱卿还真是厉害,居然能把于爱卿说得不高兴了,不是忘记了于爱卿也是三甲进士出身的吧!” 陈循不好意思一笑,对着于谦拱了拱手,表示赔罪了。 于谦也不好继续说什么,只是点了下头,表示接受了陈循的赔罪。 众人见状,都笑了笑,这事儿便算是揭过了。 见气氛轻松了下来,朱祁钰继续道:“鞑靼方面的事情就这么定了,现在说说最后一个问题吧,太上皇若是能成功返京,该如何迎驾,迎驾之后该如何安排?” 其实这才是今天最难解决的一个问题,众人立即收敛起笑容,开始沉默不语。 原因很简单,这个问题涉及皇位。 朱祁镇乃是宣宗长子,临终前用遗诏明定下来的大明天子,属于最为正统的继承人,就连年号都是正统,可见其得位之正,无人质疑,即使他在土木堡兵败被俘,但仍然还是那个最正统的继位之人。 朱祁钰则属于是临危受命,挽狂澜于既倒,以监国王爷身份登基的,说起来不算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而是因为社稷危机被王直为首的群臣硬推上去的,如今朝中大员几乎都是正统朝的官员,即使被群臣视为朱祁钰左膀右臂的于谦,都是宣宗皇帝留给朱祁镇的官员之一,登基的旨意还是孙太后发的,太后懿旨根本比不上宣宗遗诏,所以,严格说起来,朱祁钰算是大位不正。 原本王直等人以为朱祁镇会一直被扣押在瓦剌到死,没想到也先为了安抚大明,居然会放朱祁镇回京,这下子事情就难办了。 朱祁镇年龄并不大,身体也不算差,还是正经的大明天子,他一旦回京,那现任天子朱祁钰就会非常难受。 俗话说长幼有序,正常情况下,朱祁镇回京,朱祁钰应该立刻退位,还政于朱祁镇,但是皇位之争有正常的吗?会按照长幼有序来吗? 自然不会,历来废帝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汉朝前少帝刘恭,因为忤逆吕雉被废,随即便被诛杀。 汉少帝刘辩,被董卓所废,降封弘农王,后来又被董卓逼死。 五胡十六国的后赵石弘,被迫禅位于石虎后,一样被杀,连带着程太后、石宏、石恢一起被杀。 所以,朱祁钰一旦退位,那基本就是死路一条,甚至连带着自己亲娘吴太后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面对这种情况,朱祁钰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退位还政的。 那么事情又绕了回来,朱祁镇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一起临朝理政吧?历朝历代哪有这样的事情,朱祁钰又不是小孩子,需要别人协助理政,再说了,即使有人一起临朝,那也是太后,甚至是权臣,但绝不会是前任皇帝。 但是杀了朱祁镇呢?那也不行,大明以孝治天下,朱祁镇属于长兄,而且还是太上皇,杀了他,天下绝对会有人以此为名造反,包括且不限于大明藩王、地方上的野心家、造反专业户白莲教等等,甚至这事儿都不能成行,满朝文武绝对会阻止此事的,毕竟他们很多人都是朱祁镇登基之后提拔起来的,属于蒙过天子隆恩,忘恩负义的事情在华夏这块大地上是绝对不能干的。 杀又不能杀,放又不能放。 所以,没人知道该怎么办。 朱祁钰看着沉默不语的众人,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朕也知道这个问题会让大家都为难,但是朕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迫不得已才向诸位爱卿求计。” “胡爱卿,你是礼部尚书,又是力主迎回太上皇,还是你先说吧。” 朱祁钰点了胡濙的名字。 胡濙缓缓站起身来,道:“上皇尊贵,应派我礼部官员于龙虎台迎驾,锦衣卫准备法驾在居庸关迎接,百官到土城外迎接,各将领到校场门迎接,上皇从安定门入京城,进入东安门,在东上北门面南而坐,陛下拜见完毕后,百官朝见,然后上皇进入南城大内。” “至于入了大内之后如何安置,全看陛下的意思。” 第167章 终于有希望回家了 “全看朕的意思?”朱祁钰有点烦胡濙的回答,直接道:“朕就直说了吧,你们认为,等太上皇回京之后,大明天子该是太上皇呢?还是朕呢?” 众人立刻傻眼了。 没你这么玩的,这不是逼着我们向你表忠心吗?难不成我们说还政于太上皇,你朱祁钰就打算抄起屠刀先砍一遍人头?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哈。 见众人还是不说话,朱祁钰笑着安慰道:“诸位爱卿可以畅所欲言,朕不会怪罪任何人的。” 不过他的笑容在众人眼中,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礼部右侍郎仪铭立刻站出来道:“自然是陛下您。” 众人都看了过去,心中充满了无奈。 谁不知道你仪铭是陛下一党,自然是偏帮陛下的。 不过好歹有人开了头,朱祁钰可以放心大胆地点名了,于是他看向了吏部尚书王直,道:“王老尚书,你以为呢?” 王直立刻起身道:“陛下已正大位,自然是皇帝,太上皇久居大漠,当居于宫中调养。”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又对着工部尚书高谷问道:“高爱卿?” 高谷也是起身答道:“陛下临危受命,有太后懿旨登基,帝位之正当无人质疑。” “其他人呢?”朱祁钰又看向没被点名的众人,问道。 “陛下登基以来,国库充盈,极善理政,自然是皇帝。”这是户部尚书陈循的回答。 “陛下挽救大明江山在前,赈济天下百姓在后,理当继续理政。”这是刑部尚书俞士悦的回答。 “太上皇已是太上皇,陛下仍是陛下。”这是礼部尚书胡濙的回答。 其中于谦的回答最让朱祁钰安心:“天位已定,宁复有他。” 朱祁钰很满意众人的表态,笑着道:“既然如此,那诸位爱卿就下去准备吧。” “臣遵旨。”众人擦了一把冷汗,纷纷离开,回去办事了。 太上皇朱祁镇可能还京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京师上下,孙太后和钱皇后欣喜若狂,为了早日能让朱祁镇回来,前后连续下了五六道懿旨,命令右都御史杨善尽快出发,早日将朱祁镇给救回来,不管也先提出什么条件都可以先答应下来,如果以后朝廷要因此找他的麻烦,孙太后和钱皇后会联手保他。。 虽然朱祁钰并没有催促他,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朝廷上下几乎都将目光盯在他的身上,他杨善也不敢拖延,只是简单收拾一番,便轻车简从地上路,只用了两天两夜便赶到了大同,到了大同,他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礼部右侍郎李实了解详细情况。 馆驿内,李实拱手相迎:“见过杨大人。” 杨善也是随意拱了拱手,便拉过李实进了公房。 李实一脸懵,被踉踉跄跄拉进了公房,问道:“杨大人这是有什么事啊?” “李侍郎,快与本官说说详细情况,你与也先到底谈了什么?”杨善进了屋子便立刻问道。 “杨大人莫急,且先坐下说。”李实伸手虚指屋子正中的两张椅子,请杨善先坐下再说。 杨善急匆匆走了过去,一屁股坐下,然后眼睛死盯着李实。 李实无奈,吩咐声上茶,便也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对着杨善道:“杨大人此来,是为了太上皇?” “这是自然,若不是为了太上皇,本官也不会连着赶了两天的路过来。”杨善语气急促道:“快和本官说说,你和也先是怎么谈的?也先说没说为什么要突然放太上皇回京?” 恰好这时候仆役将茶水端了上来,李实一伸手,道:“杨大人,先喝口茶水解解渴,然后我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您。” 杨善端起茶碗,用嘴抿了一口,然后道:“本官已经喝过了,李侍郎快快说来。” 李实无奈,只得慢慢将这几天的事情讲了出来。 四天前,李实慢悠悠地来到了大同,没想到刚到大同,便听说也先就在城外,而且大同探子在打探军机的时候偶然偷听到,也先居然有意释放太上皇,当即便大喜过望,立刻派人去瓦剌军中约定时间,希望求见也先和太上皇朱祁镇。 事情进行得也颇为顺利,随从回来之后就说,也先已经答应了李实求见的请求,而且会安排好与太上皇朱祁镇的会面,时间就在第二天上午。 于是,第二天一早,李实早早洗漱,用过早饭之后便出城了,片刻之后就来到了瓦剌大营之外,因为前一天已经约好了会面,李实的队伍便被守门士卒请进了瓦剌大营,见到了正在大帐之中端坐的瓦剌首领也先。 “大明使臣礼部右侍郎李实,见过太师。”李实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也先淡淡地点了下头,伸手虚指旁边的座位,道:“李侍郎请坐。” 李实几步跪坐在位置上,双手抱拳对着也先道:“太师,您率大军南下,进逼我大明,不知道有何用意?还请太师明示。” 这也是他的计划,先用暗地里的使命试探一下也先的态度,反正他出使的名义就是借着看望太上皇的机会试探瓦剌虚实,这事儿估计早就被瓦剌的探子知道了,他也没必要隐瞒。 “李侍郎以为我要做什么?”也先板着脸反问道。 “若是打算入侵我大明,外臣还是劝您尽早收兵为好!”李实立刻答道。 “为何要收兵,我瓦剌兵强马壮,去年又刚刚击溃你们明国主力三大营,甚至打到了你们大明京师,有人拦得住我吗?本太师想南下就南下,你李侍郎还能拦得住我不成?”也先咄咄逼人道。 李实冷笑了一声,道:“外臣劝太师收兵,也是为了太师好。” “此话怎说?”也先问道。 李实缓缓道:“正如太师所言,去年我三大营主力兵败,但是我大明上下齐心,知耻而后勇,到如今宣大防线早已打造得固若金汤,即便是太师去年打破的紫荆关也已经修缮完毕,太师再想打进我大明已经是千难万难,太师若是真要攻打大同城,必然损兵折将,乃是得不偿失之举。” “此话倒是在理。”也先突然微笑道。 李实也没有想到也先居然会赞同自己的话,顿时一愣,好在多年在朝廷锻炼出来的本能让他迅速反应过来,拱手道:“太师能明白此理,实在是天赋聪慧,心存仁德,是我大明与瓦剌士卒之福,外臣在此替我大明守卫大同的士卒谢过太师了。” 也先呵呵笑道:“这么说,我还有仁德之心了?” 李实立刻道:“太师与我大明天子一样,都是仁德君王,仁爱士卒,德泽天下,来之前我大明天子曾与我说过,若是太师能罢兵讲和,那我大明天子必然会厚赐太师的。” “罢兵讲和么?”也先沉吟道:“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本太师想知道,你大明皇帝会如何厚赐于我?” “外臣只是一介侍郎,并无临机专断之权,此行也只是替陛下来草原看望太上皇,不过外臣可以将太师的意见写成奏疏,上奏朝廷,相信陛下必定会同意太师的提议的。” “至于厚赐之事,外臣现在无法回答太师,但是以太师的仁德之心,陛下必定不会亏待太师的。”李实字斟句酌地答道。 他这次是来看望朱祁镇的,朝廷没有赋予他和谈的权力,只能用一些虚头巴脑的话来应付也先。 也先倒也没生气,呵呵笑道:“其实本太师此番前来,也是有意要与大明罢兵讲和,如今随行的瓦剌大军,不过是本太师的护卫而已,李侍郎可以告诉大同的郭总兵,本太师并无意攻打城池。” 李实脸色一阵扭曲,随行护卫?无意攻打?那昨天出现在大同城外的瓦剌大军是假的吗?还派人假装太上皇来诈城?也就是大同守卫严密,没让你们抓到机会而已。 不过他还是挤出一丝笑容道:“那外臣就替定襄伯多谢太师了,等外臣回城之后,一定会告诉定襄伯昨日之事乃是误会的。” 这事儿的确有点尴尬,昨天刚派人过去诈城,今天就说自己无意攻打,还被李实当面拆穿,饶了也先的脸皮足够厚,也是有些尴尬,也先当即解释道:“昨日之事本太师并不知情,全是吾弟赛罕王所为,我已经处罚过他了,还希望李侍郎可以与大明皇帝解释清楚,免得误会。” “外臣相信太师所言。”李实简单回答了一下,接着问道:“外臣此番起来,是奉旨看望太上皇,不知太上皇如今在何处?是否与太师随行?” 见李实不再提起昨天的事儿,也先立刻轻松了一些,笑道:“此事巧了,太上皇正在营中,我这便命人引你去拜见一番。” “那就多谢太师了。”李实拱手行了一礼,便随着也先叫进来的亲卫出去了。 绕过几顶帐篷,李实便见到了一顶与众不同的帐篷,矗立在众多帐篷中间,金黄色的布幔让它显得格格不入,很明显,这就是朱祁镇所居住的帐篷了。 李实几步走了过去,对着门口站着的一位锦衣卫道:“微臣礼部右侍郎李实,奉旨拜见太上皇。” 锦衣卫笑着侧身请他进去,道:“下官袁彬,见过李侍郎,陛下已经得知李侍郎过来了,正在帐内等您呢。” “多谢袁小旗。”李实对着袁彬拱拱手道。 袁彬的大名早就随着之前几波使者的嘴传回了大明,朝廷上下基本都知道了这个对太上皇忠心耿耿的锦衣卫小旗,李实也是对他颇为佩服,便还了个礼。 “李侍郎客气了。”袁彬笑呵呵地道,随即掀开帐篷请李实进入。 李实迈步走进帐篷,见到朱祁镇正端坐在主位上,便立刻拜倒磕头道:“微臣李实,见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到李实的称呼,朱祁镇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微笑道:“李侍郎请起吧,坐下说话。” “谢陛下。”李实又磕了个头,然后起身端坐,道:“天子让微臣问候您,不知陛下身体可好?” “尚可。”朱祁镇淡淡道:“天子可还好?” 李实回答道:“天子身体康健,劳烦陛下挂心了。” 朱祁镇点点头,又问道:“朝中诸位大臣可好?” 李实又回答道:“诸位大臣均好,无人生病,无人告老。” 朱祁镇再次点点头,问道:“太后皇后可好?” 李实这时候顿住了,没有立刻回答。 朱祁镇心中一惊,连忙问道:“太后可是有恙?” 李实连忙道:“太后凤体康健,只是钱皇后为了陛下哭求天子,悲伤过度,双眼已蒙。” “钱皇后瞎了?”朱祁镇双手直起身子,急忙问道。 李实点点头,接着道:“陛下不必担心,据说已经有御医看过了,将养之后是可以恢复的。” 朱祁镇这才一屁股坐回去,叹声道:“唉!朕在这里过得舒服,却连累皇后哭瞎了双眼,实在是......” 李实劝道:“陛下与钱皇后鹣鲽情深,待陛下返回大明之后,钱皇后的眼疾或许就不药而愈了。” “哪里能回得去啊!”朱祁镇长叹道:“朕一战损失三大营,就此落入敌手,也先怎么可能会放朕回大明呢?” “或许微臣可以救陛下回去呢?”李实小声道:“臣临来之前得到消息,也先有意放陛下回京。” “真的?”朱祁镇的脸上浮现出惊喜与惊讶的复杂表情,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和期待。 “千真万确。”李实立刻回答道。 “消息从何而来?”朱祁镇连忙问道。 “大同的探子偶然间得到的消息。”李实回答道:“昨日瓦剌意图攻击大同,还命人假扮陛下试图诈城,幸被守备大同的左都御史沈固识破,派遣军中探子出城探查敌情,恰逢瓦剌主帅赛罕王与人争执,争执之人在言语中透露了,也先有意与大明讲和,筹码便是放陛下回京。” 朱祁镇整个人都瘫坐在了主位上,长叹一声道:“终于有希望回家了!” 第168章 讨价还价 朱祁镇瘫坐了一会儿,便直起身,道:“此事全赖李侍郎斡旋了。” “敢不为陛下效死。”李实恭敬回答道。 “也先有什么要求,你都可以先答应下来,若是有人因此怪罪于你,朕会为你做主。”朱祁镇补充道,他之前就和也先说过,会帮助也先敲一个竹杠,但是他怕李实的权限不够,特意叮嘱了一句。 “遵旨。”李实立刻答道,他也知道要救回朱祁镇,朝廷肯定是要付出一笔银子的,有了太上皇的保证,他也有底气与也先谈判了。 “若朕此次果真能回京,必当重赏于你,此话天地可鉴,绝无反悔。”朱祁镇赌咒发誓道。 “此事乃是微臣的本分,不敢领陛下的重赏。”李实连忙回答道。 “下去吧,朕就在这里,等着你的好消息。”朱祁镇吩咐道:“袁彬,送李侍郎出去吧。” “是。”李实再次磕头行礼,随着袁彬离开了。 不一会儿,袁彬回到皇帐内,对着朱祁镇恭喜道:“恭喜陛下,终于可以回京了。” 朱祁镇长叹一口气,道:“是啊,终于可以回去了,你也不用终日守在朕的门外了。”后半句是对袁彬说的。 袁彬连忙躬身道:“陛下,此乃臣之本分。” “本分?”朱祁镇冷哼一声,道:“这么多波使臣,可没有几个守本分的。” “陛下是说刚刚离开的李侍郎?”袁彬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也是他这么长时间陪伴朱祁镇总结出来的经验,在背地里暗骂抱怨朱祁钰派来的使臣,以便发泄心中的怨怒和不满。 朱祁镇原本是说一不二的大明天子,被俘后虽然伯颜对他不错,但是也被限制了自由,心中的落差感使他早已扭曲了心性,袁彬也是偶然间发现,可以用这个办法来让朱祁镇心里舒服一点。 “朕没有说李实,而是说之前的那些使臣,一个个的都以大明忠臣自居,但是话里话外都没有救朕回去的意思,只有虚头巴脑的安慰,朕缺他们那点安慰吗?朕要的是回京,要的是复仇,也先贼子,目无君上,郕王忤逆,窃据社稷,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该死!”朱祁镇说着说着,渐渐有些歇斯底里地发火,怒骂道。 “陛下慎言,陛下慎言啊。”袁彬连忙劝阻道:“陛下现在还不能骂也先啊!” 朱祁镇点点头,表示知道袁彬的意思,他们现在还在瓦剌大营里,这话要是被也先知道了,那也是个麻烦,于是轻叹一口气,道:“朕知道,朕只是想发泄一下,你也知道,在瓦剌这段日子,朕有多憋屈。” 袁彬没敢接话,而是轻声问道:“陛下刚刚说没有说李实,可是李实与其他使臣有所不同?” 听到袁彬的问话,朱祁镇的嘴角居然浮现出一丝微笑,道:“的确,这个李实与其他人还真不太一样。” “有何不一样?李侍郎年纪轻轻,算是年少有为?”袁彬问道,和之前几波使臣相比,李实的确年轻得多。 朱祁镇摇摇头,笑道:“他对朕的称呼是陛下,不是太上皇。” 袁彬立刻明白,接道:“陛下是说,这位李侍郎仍是忠于您的?” 朱祁镇点点头,道:“的确,如今的大明天子是朕的弟弟郕王,按理来说他应该称呼朕为太上皇,但是他仍称朕为陛下,这足以说明在他的心中,朕仍是大明天子。” 袁彬笑道:“那臣就恭喜陛下了,李侍郎所为,说明朝中大臣们也不全是叛逆,仍是有人效忠于您的。” “是啊,这样朕回去之后,也许还能有一番作为。”朱祁镇笑着道,其实也先要释放他的消息并没有让他有多开心,但是李实的行为却让他心中有了些底气,毕竟他是前任天子,按历史上的规则来,他回去就会被幽禁,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默默死在什么地方,李实如今的态度却让他看到一丝夺回皇位的希望,心中自然舒爽多了。 袁彬陪着笑,道:“陛下天资英武,自然会有一番大作为。” “等朕回京了,你袁彬就是朕的锦衣卫指挥使。”朱祁镇继续许诺着。 “多谢陛下,臣一定协助陛下重登大宝。”袁彬连忙翻身跪倒,说出了朱祁镇最想听到的话。 朱祁镇满意地点着头,笑着道:“袁爱卿果真是朕的肱骨啊。” “陛下谬赞了。” 这边朱祁镇正在和袁彬互相吹捧,另一边的李实则是有些郁闷。 也先大帐中,李实满脸惊讶地看着也先,惊诧道:“什么?太师说的是价值一百万两银子的财货,还要铁器和盐茶为主?铁器还要至少占到一半?” 也先一脸淡然,道:“正是。” “不可能,不可能,太师此言大谬,朝廷不会同意的。”李实摇着头道。 盐铁一直是朝廷掌握着的,平日里国内看管都极为严格,私自贩盐都是杀头的大罪,更别提铁器了,匠户中的铁匠都要登记,府衙还有专人巡查铁匠的账簿,敢私自打造铁器者,在朝廷看来就是意图谋反的潜在人员,向来是杀无赦的,就更别提送给也先了。 再说盐铁这玩意儿,一直是中原王朝压制草原的重要手段,草原人南下,劫掠最多的就是食盐和铁器,尤其是铁器,百姓家中的铁锅锄头镰刀等铁制品,都是草原人抢劫的重点,铁锅拿回去能煮饭熬肉,锄头镰刀等物都可以改造成兵器,对于完全没有工业的草原人来说,铁器只能抢,自己是造不了的,即使瓦剌如今手底下有不少汉人,但是草原上没有铁矿,压根炼不了铁,更别提铁器和刀剑了。 总之,在李实看来,也先的要求简直匪夷所思,朝廷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难道你们大明不想让你们的太上皇回去吗?”也先冷冷问道。 “当然想。”李实立刻答道:“只是一百万两的财货实在太多了,我大明国库并不富裕,之前还送过几次财货给太上皇,一百万两财货的话,朝廷未必拿得出来。” 也先笑道:“你们汉人不是总说自己富有四海吗?怎么这点钱都拿出来?” “此一时彼一时也。”李实解释道:“去年土木堡,我大明数十万大军覆没,朝廷出了一大笔抚恤,然后太师又打破紫荆关,攻打我大明京师,一场大战之后,朝廷又多出了一大笔抚恤,太师撤军路上又是一路肆虐,数个府县被太师劫掠了一番,百姓生灵涂苒,朝廷自然需要安抚赈济百姓,这又是一大笔银子,再加上今年山东、河南大旱,三道发生饥荒,幸得天子以工代赈,救了百姓,但是也导致国库中最后一笔银子也被掏空,现在太师一张口就要一百万两,我大明国库是绝对拿不出来的。” “哦?你们没钱了?”也先奇道,语气古怪地道:“那本太师是不是可以南下了?反正你们国库没钱,发不了饷银,士兵无心恋战,说不准我这次可以一举攻破京师呢!” 李实被也先的话吓了一跳,强硬道:“若是太师要南下,我大明宁愿背水一战,倒是要看看太师能不能打下京城来,不过太师也要想想,与我大明开战,实力损失之后,您是否还是草原之主?” 也先板着脸盯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李实也是抬起头盯着也先毫不示弱,不过心中却是怦怦跳,冷汗已经湿透了后背。 也先如果真的信了他的话南下,那他就是大明的罪人,谁都保不了他。 半晌,也先突然哈哈大笑,道:“哈哈,本太师开玩笑呢,若是我真要南下,也不会考虑与你们大明讲和了。” 李实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道:“太师,还是莫要开这类玩笑了,不然被朝廷知道了,那大明与瓦剌就彻底成了死敌,不死不休了。” 也先看着他笑道:“你是怕刚刚向我透露朝廷机密的事情被你们皇帝知道吧!放心,本太师不会说的。” 李实被他看破心思,有些尴尬,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也先拱了拱手。 笑过,也先正色道:“事情虽然不会和你们皇帝说,但是一百万两的财货是一定要出的,否则我就不会放你们的太上皇回去。” “不可能,国库中没有这么多钱。”李实还是嘴硬道。 “李侍郎这是不想让你们太上皇回去了?就不怕我将你抵死不答应的事情传回你们大明吗?”也先语气中露出一丝威胁。 李实挺起胸膛,正色道:“外臣之心,人尽皆知,我大明天子即使知道了此事,也必不会怪罪于我的。” 随即语气又软了下来,道:“另外,外臣想问问太师,一百万两银子的财货虽多,却是看得见拿不到,二十万两银子的财货,则可以立刻到手,不知太师如何选择?” 这个二十万两,李实是计算过的,他手中本就带了二十万两,直接交给也先,这样救回太上皇的头功就是他李实的了,别人绝对别想染指。 也先沉思了一下,摇摇头道:“不行,二十万两太少,至少也要八十万两,你们太上皇没那么不值钱。” “不,不,不,这二十万两不是赎回太上皇的赎金,而是朝廷感念太师照顾太上皇的赏赐,太师是感受到了我大明天子的仁德,才主动送太上皇回京的。”李实出声纠正道。 “你们汉人真是麻烦,明明就是赎金,你们非要绕个弯子,找个由头。”也先不耐烦道:“你们明国怎么说我不管,但是在我这,它就是赎金。” “好吧。”李实想了想,点头答应了下来。 赎金就赎金,反正这年头消息并不是那么灵通,朝廷上怎么说,那事情就是什么样的,草原上愿意怎么传就怎么传吧。 “不过八十万两实在是太多了,朝廷根本出不起,太师还是减免一些吧。”李实劝道。 “那你说多少?”也先问道:“二十万两是绝对不行的。” 李实想了想,试探着问道:“要不外臣再涨十万两,一共三十万两如何?” “我一下给你减二十万两,你一次才涨十万两?是不是瞧不起我啊?”也先大怒,拍案而起,伸手就是拿刀子。 李实连忙道:“太师息怒,太师息怒,外臣绝没有瞧不起您的意思,这买卖本就是谈出来的,您操刀子干什么啊,咱们慢慢谈,慢慢谈。”脸上满是恐惧,生怕也先一言不合就砍了他,毕竟草原上也没有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规矩,反而是砍了使臣祭旗的事情倒有不少。 也先慢慢放下刀,将刀横放在自己的桌子上,道:“既然要谈,那就谈,不过三十万两还是太少,本太师不满意。”说完还认真摆了摆刀的位置。 李实看了看也先面前的刀,心中一咬牙,道:“这样吧,取个中间,五十万两,怎么样?” “少。”也先只说了一个字,又将手放在了刀柄上。 “那您还是砍了我吧。”李实一梗脖子,一副束手就擒,随便你砍的样子。 也先黑着脸看向他,冷声道:“七十万两,不能再少了。” 李实看看他,强硬道:“若是七十万两,也不是不行,不过国库空虚,没办法一次性支付,要分两次给,第一次先给三十万两,第二次再给四十万两。” “不行,你们要是分批给,那我就把太上皇分批送回去,第一次三十万两,你们可以选择要上半截还是下半截。”也先冷笑道。 不过李实这时候反倒是放松下来,道:“所以说,外臣劝太师接受五十万两的方案,太上皇回京也需要时间筹划安排,我大明正好可以趁着这段时间收集物资,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岂不快哉。” 也先想了想,点点头道:“可以,那就五十万两的盐铁财货,铁器里面至少要有一万口锅,二十万个箭头。” “其他东西都可以,但是不能有箭头,只要是军器都不能有。”李实坚定地回答道。 这句话让也先一股火气直冲脑门,拔出刀指向李实,恶狠狠地道:“你是在戏耍本太师吗?” 第169章 不想救太上皇了? 也先拔出刀指向李实,恶狠狠地道:“你是在戏耍本太师吗?” 李实虽然脸上冒汗,但是言语中却略带一丝坚定,反问道:“太师会将一万匹没有阉割过的战马卖给我大明吗?” 也先立刻无语。 其实历朝历代,只要是中原王朝和草原对立的时候,从草原卖给中原王朝的马匹基本上都是阉割过的,就是害怕中原王朝得到没有阉割的战马之后可以驯养,一生二二生三,要不了几年,中原王朝的马匹数量就可以翻番,而一旦中原王朝不再缺马,到时候就是草原民族倒霉的时候了。 仔细回想一下那几个中原的大统一王朝,两宋丢了幽云十六州,没有了养马地,看看被辽金两国欺负成啥样了,一场靖康之变,开封被破,两个皇帝都被掳走,要不是赵构在杭州重建南宋,说不定宋朝国祚就变成一百多年了。 五胡十六国更是,整个北方都变成了草原民族的养马场,汉人被杀的几乎灭族,称之为两脚羊,你什么时候见过羊有资格骑马的? 再看看其他几个大统一的王朝,汉武帝利用被称之为帝国双壁的卫青霍去病,打得匈奴四分五裂,被迫丢掉草原西迁,唐太宗李世民更狠,短短五年时间就把曾经逼得自己签订渭水之盟的颉利可汗抓到长安跳舞,四夷君长诣阙请上为天可汗。 也许有人说汉唐都是汉人王朝的巅峰时期,不说也罢,单说大明,洪武十三年的蔡家庄之战。四十名大明骑兵面对一千名蒙古铁骑都敢发动正面冲锋,甚至协助步兵活捉了蒙古统帅,由此可见一般。 所以,就和中原王朝不会向草原贩卖铁器一样,战马也是草原绝对禁止向中原出口的战略物资,李实这么一说,也先立刻就没法再说什么了,只得默默地拎着刀子坐了回去。 李实这会儿已经习惯了也先的威胁,淡淡地道:“太师啊,铁锅或许还可以增加一些,但是箭头您就别想了,朝廷不会应允的。” “咱们就把话说开了吧,外臣想要救回太上皇的功劳,但是如果太师的条件太过分了,那朝廷一定不会答应,外臣的功劳也就没了。” “所以外臣给您提的建议,都是为了此次议和,外臣建议太师,可以提要求,但是不能触及我大明的底线,否则事情黄了,我的功劳没了,太师想要和谈的意图也就落空了,到时候不论太师想要做什么,我大明是一定要掺和一下的。” 大明掺和一下?那自己收拾脱脱不花的计划不是要废掉了么?别的不说,只要大明在他和脱脱不花开战的时候派兵插一脚,那瓦剌的损失必然要大上许多,很不划算的。 见也先沉默不语,李实主动开口道:“太师,其实您可以将铁器替换成粮食和布匹,有了粮食和布匹,您不就可以从鞑靼那面招揽一些部落了吗?有了人,才有兵力,弓箭是没办法自己射出去的。” “而且铁器在我大明本就很贵,换成粮食和布匹,数量必然会大大增加,外臣以为,这才是您眼下最需要的东西。” 李实说完,便看向低头不语的也先,静静等待他的决定。 也先思索了一会儿,点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本太师也不再与你讨价还价了,就按照你说的,五十万两银子的财货,里面必须以食盐、粮食、布匹为主,那一万口铁锅也必须有,并且价格不能按照我们草原的价格计算,要按照你们大明的价格来算。” 李实默默计算了一下,抬起头道:“好,那我就按照太师所言上书朝廷了,相信这个要求朝廷一定会应允,但是理由要按照外臣说的办,这是赏赐,不是赎金。” “一言为定。”也先道。 “决不食言。”李实道。 条件已经谈妥,也先收起刀子,笑着道:“事情已经敲定,李侍郎可否与本太师共饮一杯,庆祝一下啊?” “敢不承命!”李实也是高兴,没有拒绝也先的邀请。 也先随即招来人,摆上酒菜,二人便对饮起来。 “所以,你和也先喝完酒之后便回了大同,将此事写成奏疏上奏给了朝廷?”杨善问道。 李实点点头,道:“是啊,然后没几天您这不就来了吗?” “这几天你没有再去看望太上皇?”杨善问道。 李实摇摇头,道:“没有,从瓦剌大营回来之后,我就一直在馆驿里等消息,没有出城去看太上皇。” 杨善喝了口茶,略微思索了一下,道:“你没去是对的。” “怎么说?”李实问道。 “临行之前,陛下招五部尚书、大都督府、都察院诸人议事,特意提及了太上皇返京之后的事情。”杨善缓缓道。 “太上皇返京之后?”李实想了想,突然惊诧道:“陛下问的是大......” 杨善默默地点点头,表示李实的猜想是对的,朱祁钰召集众人,问的就是太上皇返京之后大位谁来坐。 “还能怎样,我大明重视伦理纲常,大位当然是......”李实猜到了问题,脱口而出道,只是说着说着,便停住了。 这事儿咋说?朱祁镇是太上皇,正儿八经从先帝手里接收的皇位,但是他回去能重登皇位吗?现在的皇帝可是朱祁钰。 伦理纲常在皇位争端上可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杨善轻声道:“当然什么?太上皇复位吗?还是陛下继续做皇帝,让太上皇深居内宫?” “这个......”李实无语,这个问题他当然没法回答,不过他灵光一闪,突然笑道:“此事不是我可以置酌的,还是要靠五部尚书和朝廷九卿们商议,犯愁的是你们,不是我这等小官可以决定的。” 杨善脸上一阵扭曲,恨恨道:“你现在可是礼部右侍郎,正三品。” 他杨善可是右都御史,实际管理鸿胪寺,这种事儿他绝对逃不掉,不过李实这时候的表情实在欠揍,不收拾一下实在对不起自己,便点出了李实礼部右侍郎的官职和品级,实际上是在告诉他,你已经不是那个七品的都给事中了,而是朝廷的三品大员,这种事情你也跑不了。 不过李实还是一脸欠揍样,笑嘻嘻地道:“本官可是救回太上皇的首功,即便在这事儿上说话也无妨,最多就是惹陛下不喜,在礼部坐几年冷板凳而已。” 杨善无奈,不过他也只是想小小的打击一下李实,没达到目的也无所谓,于是笑道:“说的也是,你如今手握大功,朝廷上下都会优待于你的。” 李实笑了笑,转移了话题,问道:“杨大人,您这一路风尘仆仆赶来大同,是打算明天就去瓦剌大营找也先商谈吗?” 杨善点点头,道:“正是,太上皇回京之事乃是如今朝廷上下最为关注的大事,我怎敢拖延,还是早日救回太上皇重要。” “那我就以茶代酒,祝您在瓦剌大营中一帆风顺了。”李实举起茶碗虚敬道。 “多谢李大人吉言。”杨善也是微笑着举起茶碗回敬道。 不过杨善放下茶碗叹道:“不过李侍郎也给我留了个麻烦啊。” “什么麻烦?”李实疑惑道,他与也先据理力争,基本上已经谈得差不多了,杨善只需要过去代表朝廷确定一下就好,哪里还有什么麻烦。 杨善无奈道:“李大人有所不知,你传回朝廷的奏疏只说了要给也先五十万,却没有说这是你们谈过的,我出来前曾与五部九卿及大都督府诸人议事,户部陈尚书以为这是也先要的价格,便猜测可以用更少的银子便可赎回太上皇,陛下还特意下旨,言说节省下来的银子可以拿出一成作为犒赏,此事如今已经传遍了朝廷上下,我此去,若是未能让也先降低要求,那我就不好向朝廷交代了。” 李实顿时一滞,尴尬道:“抱歉了,事关紧急,我便没写得那么清楚,却让朝廷误会了,罪过,罪过。” 杨善看着连连道歉的李实,叹气道:“不过现如今还能说什么好,只能先去找也先商谈,看看能否谈下来一些了。” “也只能如此了。”李实安慰道。 次日,杨善带人出了大同,直接到了瓦剌大营门口,对着门口的士卒说,请他们向也先汇报,大明使臣前来拜见太师,希望能见太师一面。 也先这会儿也没什么事情,便命人带大明使臣进来。 他带领数万大军呆在这里,也是在等大明的消息,毕竟大同城离京师也不算近,即使用军驿急递,也要整整一日一夜才能送到京师,然后大明朝廷商议决策,估计又需要一天时间,再将消息急递回来,又要一日一夜,算下来起码三天三夜的时间,如今已经过去了四天,也先早就有点不耐烦了,他甚至怀疑大明会不会趁这个机会算计自己,如今大明使臣终于来了,也就意味着事情很快就要出个结果了。 不过等大明使臣一进大帐,也先便疑惑道:“你是大明使臣?” 杨善也感到有点奇怪,不过还是恭敬行了一礼,回答道:“正是,外臣大明右都御史杨善,见过太师。” “杨善?”也先奇道:“怎么是你?李实呢?” 杨善有点尴尬,道:“李侍郎有其他的事情,朝廷委派外臣作为新的使臣,全面负责与太师和谈之事。” 也先点点头,道:“你就你吧,你们皇帝答应了本太师的要求了吗?” “今日外臣前来,正是为了与太师详谈此事。”杨善回答道。 “既然如此,那就谈吧,杨大人请坐。”也先倒是没有对杨善的来意有什么怀疑,给了个面子让他坐下。 待二人落座,也先再次问道:“你们皇帝答应本太师的要求了吗?” 杨善点点头,道:“基本上答应了。” “那好,那五十万两的财货何时能交割清楚?需要本太师给你们多长时间?”也先直接了当地问道。 “这个......”杨善顿了一下,道:“五十万两略微有些多了,太师能否再减免一些?” “还减?”也先立刻暴怒,吼道:“你们汉人是在耍我吗?本太师都已经从一百万两减到了五十万两,你们换个人还想减免,想什么呢?是不是本太师给你减免了之后,你们明国还会再派个人来,再和本太师谈价钱?” “太师误会,太师误会了。”杨善连忙道:“外臣就是最后一个,绝不会有其他人。” “你们汉人的话,本太师不信,此事原本就与李实谈过了,谈好的五十万两,到你这儿又要减免,你让我怎么相信?”也先仍旧不相信,摇头道。 “外臣临来之前,朝廷已经赋予我全权,外臣与太师商谈的结果,便是最终的结果。”杨善立刻道。 也先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本太师就再相信一次你们汉人,不过五十万两的财货,本太师绝不会再让步,要么你们拿五十万两来换你们的太上皇,要么本太师一刀砍了他。” “太师若是杀了太上皇,那和我大明可就是不死不休了啊!”杨善道。 “不死不休又如何?你们还有第二个三大营让我灭吗?”也先挑衅道:“我听说你们已经在重建三大营,前阵子还趁着我草原空虚之时来我草原袭扰,不过都是新手骑兵,信不信我再覆灭他们一次?” “太师,外臣是听到您要与我大明讲和的消息才过来的,难道太师不是如此想的?如若太师真要开战,那我大明可以与瓦剌打上一场,看看到底谁输谁赢。”杨善巍然不惧,反驳道:“您不要以为击溃了一次三大营就可以多次击溃三大营,土木堡之事若不是奸宦王振胡乱指挥,你们瓦剌能否退回草原还犹未可知呢!” 杨善说得很对,上一次击溃三大营属于巧合,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缺,也先这才没有什么损失便击溃了三大营,他深刻明白这场胜利有多幸运,但凡换一个靠谱点的统帅,而不是那个朱祁镇,那他未必会动手。 至于杨善嘴里说是王振在乱指挥,也先是一点都不信,当时皇帝亲自统兵,他一个太监有什么资格越权,虽然也先也是有点恨王振的,还以王振为借口,但是他并不相信当时是王振在指挥。 只是谈判嘛,哪里有安安稳稳就能谈下来的,于是也先甩出了自己的法宝——大明太上皇朱祁镇。 只见也先黑着脸问道:“这么说,你杨善是不打算让我放了你们的太上皇了?” 第170章 谈判 也先黑着脸问道:“这么说,你杨善是不打算让我放了你们的太上皇了?” “太师为何这么说?”杨善一脸无辜道:“若是朝廷不想救回太上皇,那怎会派外臣出使?” “那你为何还要与我讨价还价?那可是你们太上皇,不是普通士卒!”也先吼道。 “外臣只是问一句,太师为何突然恼怒?”杨善淡淡道:“我大明天子曾经说过,两国邦交本就和商贾一样,大家互相讨价还价,最终找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平衡,这样才能形成稳定的邦交,若是我大明什么都答应,太师敢信吗?” 大明天子说过这话? 也先突然对放朱祁镇回大明和朱祁钰内斗有点没信心了。 单从朱祁钰能说出这种话,那就说明朱祁钰对政治的理解已经极为深刻了,而且看这段时间他的施政手段,明显是一个英明神武的天子,朱祁镇那个黄口小儿能斗得过他?不过貌似朱祁钰是朱祁镇的弟弟,比他还小一岁呢,还是以王爷的身份培养的,皇帝手段绝对没有朱祁镇学得多,怎么就比朱祁镇还厉害了呢?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放朱祁镇回去,无非就是让大明内耗而已,朱祁镇的死活与他何干?斗不过就斗不过呗,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 于是也先收敛起怒容,点点头道:“你们大明皇帝此话倒是有理,若是你们大明什么都敢答应,本太师反而不敢信你们了。” “太师英明。”杨善恭维了一句,随即问道:“那太师可否减免二十万两?” 什么? 也先本来已经收敛起的怒容重新出现在脸上,怒喝道:“不行!” “那十万两呢?”杨善继续问道。 “一两都不行。”也先一字一顿地回答道,仿佛自己就是常吃的烤全羊,而杨善正在一刀一刀地在自己身上割下最肥美的那几块肉,打算回去献给大明皇帝。 杨善无奈,只得道:“既然太师不想减免,那此事就先放一放,可以议一议其他事情,搁置争议,共创和谐。” “搁置争议,共创和谐?”也先听起来感觉很怪,这种用词习惯完全不符合他所知道的大明文臣的说话方式,于是问道:“这也是你们皇帝说的?” “正是。”杨善笑着回答道:“这也是陛下临行前叮嘱外臣的,陛下言,若是与太师相谈甚欢则罢,若是有所冲突,可以先搁置争议,先谈那些好谈的。” 这番话又将也先小小的震撼了一下,他是瓦剌首领,也是政治人物,对于这八个字里面体现出的政治智慧也是极有感悟的,不禁又暗暗为朱祁镇悲哀了一下。 遇到这种高手,你朱祁镇怎么赢? “那行,既然你说先谈好谈的,那你以为哪些比较好谈?”也先道。 “起初是太师要与我大明讲和,自然是先谈讲和之事。”杨善立刻答道。 “讲和还有什么好谈的?本太师收兵,不再袭扰你们明国,你们明国也不得无故袭扰我瓦剌就是了。”也先一撇嘴道。 “非也,非也。”杨善立刻反对也先的说法,道:“若只是如此,那就没什么要谈的了,我大明承袭汉人江山,自古便是怀柔远仁,从未无故袭扰过草原,向来都是草原民族先攻击我汉人土地,我们只是被迫反击而已,太师若是不再袭扰我大明,我大明自然也不会主动开战,这哪里还要谈什么?” “本太师为何攻打你们大明,你杨善还不知道吗?”也先佯怒道:“还不是你们大明朝廷瞧不起我瓦剌使臣,我瓦剌当初仰慕你们大明天恩,年年入贡,又知晓你们缺马,每次都献上上千良马,结果呢?你们皇帝居然消减我贡马的价格,整整八成啊,这不是瞧不起我瓦剌是什么?” 杨善稳如泰山,拱手道:“太师误会了。” “首先,此事乃是奸宦王振所为,与太上皇无关。当时王振把持朝政,胡乱下令,这才导致太师误会,不过话说回来,王振不是也被太师砍了吗?太师的怨气当是消了吧?” “还有,外臣也想问问太师,最初太宗皇帝被您祖父崇敬我大明之心感动,允其入贡朝拜,并封其为金紫光禄大夫、顺宁王,一应赏赐并不缺少,外臣记得,当时定的使团规模是五十人吧?太师呢?您第一次派出是使团整整两千人,我大明并没有说什么,还是按照常例给了赏赐,但是太师您并没有感怀我大明恩德,反而是再次扩大使团规模,一年数次入贡,每次都是两千多人,最后一次甚至欺骗我大明,将两千多人的使团虚报成三千人,这是什么?这是大不敬,在我大明当斩,太师以为,您如此行事,我大明怎么能忍?自然是略施惩戒。没想到太师居然生了怨念,起兵偷袭我大明,这才引起一系列的误会。” “归根结底,若不是太师当时被贪欲蒙了心智,我大明与瓦剌也不会开战了。” “此事乃是完耆帖木儿和平章乌马儿私下做的,本太师并不知道。”也先反驳道,不过言语中没有什么底气,很显然这事儿就是他主使的。 “可此二人并未受到太师的处罚!”杨善立刻道:“而奸宦王振已经死了,一家老小都已下狱问斩了。” “王振又非是本太师所杀,而是你们汉人将军樊忠锤死的,这事儿还是你们太上皇告诉本太师的呢!”也先反驳道。 “不论如何,此二人并未处罚乃是事实。”杨善取得了优势,当然是抓住不放了。 “怎么?杨大人是来追究此事的吗?要不要本太师现在就命人砍了他们的脑袋?”也先怒道。 “非也,外臣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太师不必恼火。”杨善见好就收,惹怒了也先不要紧,万一他改变主意不放太上皇就麻烦了。 接着又道:“再说了,太师不是还派人与脱脱不花一起入贡了吗?我大明也没有说什么,还是照常例给了赏赐。” “那你们还扣押使臣,不让他们随意外出?”也先还是嘴硬道。 杨善微笑道:“太师有所不知,禁止使臣外出是为了他们的安全。” “我瓦剌人勇武,不必你们照顾安全。”也先道。 “想必太师也不知道,使臣外出乃是为了购买铁锅,然而我大明铁锅产自广东,运送到京城何止千里之遥,商贾卖锅,本就为了生计,一口卖捐两匹,但是使臣只愿出捐一匹,商贾若是按照一匹捐的价格卖,就会赔钱,自然不愿卖,使臣便想强买,这才闹出事端,使臣没有和太师说吗?若是我大明向使臣买马,但是出价太低使臣不愿卖,难道这也能怪到太师吗?”杨善辩解道。 也先点点头,道:“若真是如此,那的确不能怪你们。” “完耆帖木儿和平章乌马儿敢欺瞒太师,如此欺上瞒下之举,太师不施以惩处吗?”杨善趁机道。 也先翻了个白眼,没有揭穿他的心思,而是道:“怪不得。” “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都是小人进的谗言,那本太师也就不追究此事了。” 杨善微笑道:“太师雅量,不过您统御瓦剌,威震草原,却听信小人的谗言,忘了我大明皇帝的恩德,侵犯我大明边境,杀害我大明臣民。” “上天都是有好生之德的,相信长生天也一样,您却违逆上天旨意,屠戮天下子民,上天岂不闻知?” “如今太师想要讲和,也是幡然悔悟,太师若能早日与我大明订立盟约,收回兵马,上天有德,焉能不庇护于瓦剌?” 一番话,替也先找到了足够的台阶,也给出了足够的面子,立刻惹得也先笑了起来,道:“对,对,杨大人说的对。” “本太师原本就是忧心两国征伐,天下子民无辜丧命,所以才提出讲和的。” “那太师可是答应放了太上皇?”杨善打蛇随棍上,试图从也先嘴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没想到也先突然收敛笑容,问道:“太上皇回去的话,是否还能做皇帝?” 杨善看着他的笑容,心中一紧,但是还是毫不犹豫地答道:“天位已定,谁再更换?” “但是太上皇本就是皇帝,如今在我瓦剌久居近一年,感情深厚,本就早能回去,但是却因喜爱瓦剌一直推迟,若是回去之后丢了皇位,岂不是伤了太上皇与我瓦剌的感情?”也先反问道。 杨善看着也先那虚伪的笑容,心中很不耐烦,恨不得一个巴掌抽上去,只是现在还不能得罪,于是道:“太师可知尧舜?” “当然知道,此二人乃是你们汉人的圣明君主。”也先答道。 “正是,当年尧禅让于舜,今日太上皇让位于陛下,正是一个道理。”杨善解释道。 也先思索了一下,点头道:“也是,反正都是你们汉人的事情,本太师就不替太上皇操心了。” “不过讲和之事,你怎么说?”也先问道。 杨善从袖袋中抽出一张纸,打开后,道:“这是外臣临行之前陛下交代的,外臣都记在了这张纸上,太师可以看一看。”说着便递给了也先。 也先接过纸张,打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字,有些不愿意看,便对着杨善道:“杨大人还是详细说说吧。” 杨善点点头,缓缓道:“陛下和外臣说了,听到太师想要讲和,陛下亦极是慰藉,但是陛下与太师都是首领,深知御下之难,故一夜未眠,思考了纸上这些条意见。” “首先,此盟约一式两份,必须由太师亲自签订用印,随后交给外臣带回京师,陛下也会亲笔同意并用印,再派使臣送回给您,大明将会将盟约明发天下,若有违背,天地共诛。” “其次,双方明确边境,无故不得入境,考虑到入寇的一般都是瓦剌骑兵,太师必须约束手下部族,不得南下攻打大明,屠杀百姓,若是发生,盟约自动作废。” “再次,陛下考虑到下面有些人未必那么听话,常常会自行其事,因此特意规定,若是每年瓦剌南来劫掠之人不足百人,可以不视为太师撕毁盟约,但是太师必须给我大明一个满意的交代,否则也视为太师主动撕毁盟约之举。还有,不论哪一方入侵,对方都有权力围剿,生死不论,死者送还,生者斩之。” “最后,瓦剌可以继续来大明朝贡,但是使团规模不得超过五十人,战马不得低于两千,每年只能来一次,否则大明有权拒绝使团进入大明。” “这些便是外臣临行之前陛下交代的,不知太师是否同意?” 说完便静静地等着也先的回答。 也先将纸张平铺在案几上,眼睛盯着纸张不动,心中飞速思考,半晌才道:“大明皇帝大才,这几条盟约都不错,甚至还替本太师考虑了一二,但是本太师不能全部同意。” 杨善恭敬道:“太师请讲。” 也先指点着纸张,道:“首先,本太师可以约束瓦剌部族,不过你们皇帝也要约束明国边军不得随意出击。” “没问题。”杨善立刻答应了下来,谁没事去打你们瓦剌。 “还有这第四条,规模可以控制在五十以下,但是不能是战马,只能是马匹,而且两千太多,要减到一千。”也先继续道。 “为何?”杨善问道。 战马改成马匹可以理解,反正这就是朱祁钰的一个尝试,但是马匹减少到一千就不理解了,朝廷又不是不给钱。 “人太少,管不了那么多马匹。”也先解释道。 “也可以。”杨善答道。 少点就少点吧,反正朝廷也不指望着瓦剌这个渠道,不是还有鞑靼呢么? 也先又道:“另外,我之前多次入贡,也是我瓦剌百姓困苦,需要从你们大明弄些粮食盐茶之类的东西,所以每年只入贡一次远远不够,大明要在边境开放互市,并且不得与鞑靼互市。” “这个......”杨善思索了一下,道:“此事事关鞑靼部,外臣并无权限,不过外臣可以将太师的要求送给陛下决断,还请恕外臣暂时无法答应。” “可以。”也先点头同意道。 “太师可还有其他要求?”杨善问道。 也先摇摇头,道:“没有了。” 杨善这才松了口气。 “对了。”也先突然出声,把杨善吓了一跳,只听也先缓缓道:“杨大人还要去拜见太上皇吧,今日天色已晚,就安排在明日吧。本太师也不会将和谈之事告诉太上皇,就由你明天自己说吧。” 杨善起身,恭敬行礼道:“多谢太师。” 至于什么时候放了太上皇,就看朝廷什么时候回复了。 第171章 杨善来了 事关重大,杨善一回到大同城,便将今天和也先谈判的经历详细写成奏疏,递送给了朱祁钰,重点说了也先所提出的条件,还向朱祁钰请了个罪,说明五十万两赎金的来龙去脉,声称自己无能,辜负了朝廷的重托,价格没有谈下来。 为了让朝廷能更快收到奏疏,杨善还特意动用了八百里急递,花了一天一夜时间送到了京城。 杨善的奏疏是夜里送到的,五城兵马司的人用吊篮将信使吊进城,便直接送到了皇宫外,宫门处的守卫拿着奏疏便送到了朱祁钰的寝宫。 朱祁钰收到奏疏,也没多想,直接吩咐小宦官急召大都督府和五部衙门的人进宫议事,言说事关太上皇,让他们尽快入宫。 第一个入宫的便是礼部尚书胡濙,在迎回太上皇之事上,他是最积极的那个,一进门便问道:“陛下,可是北面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脸上满是担忧。 朱祁钰示意他坐下,抬手将杨善的奏疏递给了他。 胡濙接过奏疏翻看了一下,脸上的担忧之色尽去,取而代之的是欣喜之色,开口道:“陛下,此事......” 朱祁钰抬手示意,道:“胡老尚书辛苦,且先歇息一下,等人到齐了再说不迟。” 胡濙只得收回已经到了嘴边的话,静静等待。 不一会儿,人一个接一个地到来。 朱祁钰同样没有让他们说话,而是将奏疏递给他们传看。 时至深夜,大殿里静悄悄的,只有摇曳的烛火在晃动,偶尔爆发出一团火花,发出噼啪的微响。 等到吏部尚书王直迈入殿门坐好,朱祁钰点点道:“人都来齐了,就议一议也先的要求吧。” 胡濙起身,激动道:“太上皇得以脱险,天下臣民无不振奋,老臣以为,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乃是如何迎驾,也先的要求老臣也看了,并无太过分的,因此,老臣以为,当速速命杨善订立盟约,迎回太上皇。” “胡老大人一叶障目了。”于谦起身,对着朱祁钰说道:“臣看过杨善的奏疏,其中最后一条可是暗藏玄机啊。” “于大人说的是只与瓦剌互市,不与鞑靼互市?本官也看到了,不过我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胡濙对着于谦反驳道:“不过是与蒙古人互市而已,瓦剌也好,鞑靼也罢,都是蒙古人,都能与我大明交易牛羊马匹,有何区别。” “况且也先感念陛下恩德,已经主动讲和,答应不再袭扰我大明,与他互市,全是陛下的恩赏。” 说完还对着朱祁钰躬身行了一礼。 于谦则是道:“胡老大人,本官说的不是互市之事,而是也先已经确定了,近期就会对脱脱不花动手。” “也先对鞑靼动手又如何?无非是两败俱伤而已,正好有段时间缺乏实力袭扰我大明,朝廷也可以整理政务,与民休养,殊不知云贵广东那面还有一堆烂摊子要处理呢。”胡濙淡然道。 “胡尚书言之有理,我大明的确急需休养生息,但是边患不除,怎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也先如今提出讲和,无非是想暂时稳住我大明,择机击败脱脱不花统一草原,到时候他收拢了鞑靼诸部,再行南下,我大明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阻止起南侵?到时候三边不宁,朝廷如何休养生息?”于谦立刻反驳道:“而且在本官看来,也先送回太上皇,估计也有什么阴谋。” 胡濙立刻大怒,道:“胡说,本官说过了,也先是感念陛下恩德,才送回太上皇的,能有什么阴谋?于大人,你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扰乱圣听,否则我必会弹劾于你!” “本官只是就事论事,胡老大人发什么火啊?”于谦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回道。 “好了,大晚上的,朕找你们来是商议事情的,不是让你们来吵架的。”朱祁钰阻止了二人继续争吵,而是转向吏部尚书王直,道:“王老尚书对此事是如何看待的?” 王直慢慢起身,道:“回禀陛下,老臣以为,胡大人和于大人所言都没有错。” “胡大人所言,也先的确是感念陛下恩德,看到了陛下与太上皇的手足之情,这才送回太上皇的,而且如今迎回太上皇的确是朝廷最重要的一件事,胡大人并无错谬。” “于大人如今是大都督府尚书,凡事从军务考虑,在老臣看来也没有错,也先蛮夷,雄视草原,即便与我大明讲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撕毁合约,南下袭扰,于大人爱国爱民之心,老臣佩服。” 朱祁钰听他慢悠悠地说完,问道:“王老大人说的对,但是朕问的是合约上的条件,不是胡濙和于谦谁对谁错。今日只是议事,说什么都可以,朕并没有怪罪他们的想法。” “哦。”王直好像是老糊涂一样,答了一句哦,便不再作声,而是低着头思考起来,半晌才道:“老臣以为,不论也先有什么打算,太上皇都是必须要迎回来的,所以陛下只能答应也先的条件。” “是吗?”朱祁钰有点不高兴,道:“我大明与谁邦交,难道还要看也先的脸色?” 王直答道:“并非如此,如今朝廷想要迎回太上皇,就必须暂时答应也先的要求,况且前几日陛下不是说了么,大都督府可以暗中组织商贾与鞑靼互市交易,并且允许脱脱不花花钱请女真人助战,就是不知道这些事情,大都督府操办得如何了?” 朱祁钰看向于谦,于谦答道:“大都督府已经派人组织货品了,并且已经敲定了一些人来暗中与鞑靼互市,到时候陛下允许脱脱不花邀请女真人助战之事再暗中传给鞑靼,这样更隐秘些。女真人那面,大都督府也已经以军报的形式送给了辽东都司的辽东总兵曹将军,让他与女真人沟通此事。” 朱祁钰点点头,道:“这样做的确比较安稳。” 胡濙这时候出声道:“那陛下是同意也先的条件了?” “没有。”朱祁钰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为何?陛下还对哪一条不满意?”胡濙疑惑道。 “当然是互市。”朱祁钰回答。 “也先亦能提供牛羊马匹,与鞑靼相同,陛下还有什么要犹豫的呢?”胡濙问道。 “犹豫?”朱祁钰轻笑一声,道:“胡老爱卿,朕知道你是太上皇的托孤之臣,他在瓦剌受苦,你心中不安,感觉有愧于父皇,但是此事朕真的不能答应得如此之快,否则也先会起疑心的。” “原来如此,陛下圣明。”胡濙立刻就明白了朱祁钰的意思。 也先提出要求,并且还是有些为难朝廷的,若是答应得太过爽利,那么也先必然会以为大明已经看破了他的谋划,平白对迎回太上皇之事产生波澜,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 他胡濙也是关心则乱了。 朱祁钰看向其他人,问道:“诸位爱卿还有谁有建议要提吗?” 众人都是默不作声。 只有陈循不甘心地问了一句:“杨善真的没有办法再减少一些财货了?五十万两啊,朝廷能做好多事。” 朱祁钰笑了一下,道:“陈爱卿就别长吁短叹了,太上皇之事要紧。” “臣知道,就是有点不甘心。”陈循辩解了一句,也没有再说什么。 “那好,与瓦剌讲和之事就先这么定了,也先要送回太上皇,五十万两银子的财货作为赏赐送给瓦剌,并且双方约束麾下军队,不得擅启边衅,我大明停止与鞑靼的互市,只与瓦剌互市,地点就定在榆林吧。”朱祁钰总结道:“商辂,将这些条件整理好,整理成国书送去大同。” “臣遵旨。”内阁小萌新商辂出声答道,他今天正巧在内阁值守,这种活自然落到了他的手里。 胡濙出声提醒道:“陛下,您不是说不能答应得太快吗?” 朱祁钰一拍脑门,笑道:“瞧瞧,朕把这事儿都忘了。” “商辂,你写两份国书吧,一份是只与瓦剌互市的,另一份则不同意,一起用印交给杨善,然后让他看着办,别让也先知道有两份国书的事儿就行。” “是。”商辂回答道,随即便回内阁起草国书去了。 朱祁钰看看众人,笑着道:“诸位爱卿,既然事情已经议定,那就暂且在就在殿中歇息一下,等到了早朝时间,让小宦官直接领你们出去上朝便是了。” “多谢陛下体恤。”众人回答道。 第二天,也先在大营里招来了朱祁镇,告诉他谈判的结果。 “太上皇,我已经将条件讲给了杨善,不过根据他的反应来看,好像对赎金还有些怨念,感觉有些太多,昨日与我在此事上纠结了许久。”也先把玩着酒杯道。 朱祁镇看了看坐在上首的也先,道:“太师不是已经降到了五十万两么,怎么还觉得多?要不太师将他招来见我,我亲自和他谈谈此事。” “太上皇不必着急,我已经通知了杨善,今天他会过来拜见你的。”也先对朱祁镇的回答很满意,笑着道。 他知道朱祁镇早就盼着回京了,还刻意拉拢自己的弟弟伯颜,只不过伯颜更听自己的话,看管的比较严密,朱祁镇一直没有机会逃走而已。 他也知道,要说服杨善,自己远不如朱祁镇更有说服力,虽然朱祁镇现在是他也先的俘虏,但也是曾经的皇帝,说服起来更容易办到。 “如此最好。”朱祁镇笑着道:“杨善此人倒是能言善辩,当年皇爷看他顺眼,便擢升了鸿胪寺卿,去年我北征之时还带着他,准备与太师谈判时用,没想到太师攻破大营的时候他先溜了,这次他来,我定要好好问问,抛弃君父是个什么罪名!” 说着说着,语气愈发狠厉起来,显然是在怪罪杨善抛下自己独自逃跑的事情。 也先笑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我这里还有个坏消息要告诉太上皇。” “什么坏消息?”朱祁镇问道,也先刚刚说了杨善不愿意付那么多赎金,搞得他心里有点发毛,生怕也先不打算放了自己。 没想到也先正色道:“我问杨善,太上皇回去的话,是否还能做皇帝。” 朱祁镇听了,心中忐忑放了下来,苦笑道:“做什么皇帝,我回去能做个庶人便不错了,哪里还能恢复大位。” 也先点头道:“杨善也是这个意思,他回答是,天位已定,谁再更换。” “此乃常理。”朱祁镇还是苦笑道。 “然后我说,你与我日久生情,不舍分离,一直逗留于此,回去若是丢了大位,岂不是伤了我们的感情,你猜杨善如何回答。”也先继续道。 朱祁镇抬起头看向也先,不过眼神中没有多少探究之意。 也先也没管他,接着道:“杨善说,当年尧禅让于舜,今日太上皇让位于陛下,正是一个道理。” 朱祁镇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不过眼神中闪过一丝恼怒。 鬼才是尧,皇帝坐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禅让给别人,还不是舜使手段强夺的,这种远古之事已经不可考,谁都不知道是真是假,倒是后来的禅让都是朝代更替,这是史书上明确记载的。 汉献帝禅位与曹丕,汉家四百年天下就此姓曹。 魏曹奂禅让于司马炎,曹操打下来的江山就此改姓司马。 南北朝更是夸张,南朝宋齐梁陈都是禅让得位,北朝两魏齐周也都是禅让,真正做到了皇帝轮流坐,今天到我家。 他知道唯一一个没有改朝换代的禅位是唐初,唐高祖李渊禅位于李世民,开创了贞观盛世,不过玄武门之变也成了李世民这位千古圣君的黑历史,历来被儒家诟病。 最关键的是,所有的禅位就只是禅位,重登大宝的一个都没有,杨善这么说,岂不是说自己这辈子就没希望复位了? 自己当年怎么就瞎了眼,提拔了这么一个人。 朱祁镇正暗暗想着,突然有人来报,说是明使在营外求见太上皇,言说是太师已经同意过的。 也先点点头,吩咐人将杨善带进来,然后对着朱祁镇道:“太上皇,杨善来了。” 第172章 憋屈 “太上皇,杨善来了。事情就拜托你了。”也先笑着道。 朱祁镇点点头,然后闭口不言,等着杨善进来。 不一会儿,杨善挺着胸,迈步走了进来,见到朱祁镇坐在座位上,连忙弯下腰,紧走几步上前拜见,道:“微臣杨善,见过太上皇。” 然后对着也先道:“外臣见过太师。” 然后又转回身,跪下对朱祁镇道:“陛下命微臣问,太上皇可还好?” 朱祁镇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喝酒饮宴,显然是对杨善表达不满。 杨善内心苦笑,知道他这是在记恨自己讨价还价的行为,于是也不敢起身,继续跪在原地。 场面一时间有点尴尬。 也先见状,出声道:“使臣请起。” 杨善还是没说话,仍旧跪在原地。 也先看看杨善,又看看朱祁镇,递过去一个眼神。 朱祁镇这才出声道:“太师让你起身,你就起来吧,跪在那里做什么。” “谢太上皇,谢太师。”杨善听了朱祁镇的吩咐,这才爬起来,站到下首,塑身而立。 也先笑了笑,道:“太上皇,今日是饮宴,让杨大人坐下吧。” 朱祁镇看看也先,然后看向杨善道:“太师让你坐呢,没听见吗?”语气中仍是不善。 杨善连忙答道:“谢太上皇,不过臣不敢在太上皇面前失礼,还是不坐了。” “让你坐你就坐,那么多话,显得你能言善辩吗?”朱祁镇没好气道。 杨善见朱祁镇更生气了,连忙谢恩道:“谢太上皇。”然后找了个下首位置坐下。 朱祁镇扭过头问道:“朕听说你不愿意给太师财货,是真是假?” “朝廷困难,国库空虚,实在是没有那么多银子了。”杨善连忙回答道。 “区区五十万两都没有吗?”朱祁镇怒斥道:“我大明每年岁入千万,光是官员俸禄就超过百万,盐铁专营又有数百万,现在居然连区区五十万都拿不出来?真当朕好糊弄吗?” “太上皇恕罪。”杨善连忙翻身跪倒,解释道:“太上皇应该知道,朝廷岁入虽多,但是花钱的地方也多,南方黄潇养叛乱,两广的岁入基本都用来平叛了,前年又是第四次征麓川,打了整整两年,今年年初刚刚平定,云贵四川的岁入也没了,朝廷还有百万边军要养,花销本就极大,又加上奸宦王振乱政,土木之后连次大战,如今没了银子,也属正常,还请太上皇明鉴。” “王振乃是朕的先生,谁说他是奸宦的?”朱祁镇大怒,王振从小陪伴他长大,感情非常深厚,平日里颇为信任,樊忠锤杀王振之时他也是震惊无比,悲痛非常,这才没有随着溃兵逃跑,而是呆呆地坐在原地被俘,也都是当时他心中的悲伤所致。 “王振奸佞,世人皆知,其罪当诛,太上皇不必介怀。”杨善回答道。 “不必介怀?”朱祁镇突然冷静了下来,道:“朕登基之初,朝政全由三杨把持,是先生帮朕逐步夺回权力,如此忠臣,你居然说他是奸宦,他要是奸宦,那三杨是什么?曹操吗?” 在朱祁镇看来,自己虽然是九岁登基,但是一直没有什么权力,朝廷大权完全掌握在张太后和三杨手中,要不是王振一直支持着自己,外加三杨和张太后去世,自己恐怕还是一个傀儡呢。 当初以三杨为首的那群文臣,居然敢以主少国疑的理由请张太后垂帘听政,完全没有将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放在眼里,张太后也是虚伪,明面上拒绝了垂帘听政的请求,实际上还是暗中掌握着朝政。 不过朱祁镇也知道,自己当时年少,没有张太后做定海神针镇住朝廷社稷,自己很难坐稳皇位,所以对张太后的怨念并不深,反而是三杨在他严重就是曹操一样的存在。 “太上皇慎言。”杨善连忙出声道:“三杨贤良乃是朝廷共识,太上皇虽然冲龄践祚,然当年毕竟太过年幼,朝廷全赖三杨维持,太上皇言过其实了。” 朱祁镇死死地盯着他,道:“朕不和你说这些陈年旧事了,朕就问你一句话,你为何不答应太师的要求?朝廷给你的底线是多少?说!” 杨善无奈,他出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来也没见过这种事情,只得耐着性子道:“回禀太上皇,朝廷并没有给微臣什么底线。” “没有底线?”朱祁镇的声音微微调高,质疑道:“没有底线你就敢不答应?难道你就忘了朕在这里吗?朕才北狩一年,你就如此效忠新皇,难道你全然忘了,朕对你的提拔之恩吗?亏得朕当初还记着你的好,北征之时都带着你,意图分你一份功劳,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 “微臣知罪。”杨善连忙解释道:“但是朝廷......” “还敢狡辩?你这是知罪的态度吗?”朱祁镇打断了杨善的解释,怒斥道:“当初就有人和朕说,你杨善乃是奸邪小人,巧言令色,朕还不信,原来果真如此。” “太上皇勿怒,杨大人也是奉旨行事,太上皇就不必为难他了。”也先坐在上首劝解道。 他对于汉人的这种君臣关系很感兴趣,明明是朱祁镇在强词夺理,但杨善还是只能想方设法辩解,对错在此时都不重要了,君臣之道才是主流,哪里像自己手底下的那些部族首领,阳奉阴违极为常见,有时候恨不得全砍了算了。 不过他见朱祁镇有些太过强硬,别真的惹怒了杨善,破坏掉自己的大战略,于是出言劝解了一句。 朱祁镇听了,鼻子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杨善感激地看了坐在上首的也先,微微点头示好,然后道:“其实太上皇不必生气,微臣已经将此事连夜送回了京城,想必明日就会有回信了。” “临来之时陛下也说了,迎回太上皇要紧,您在草原苦寒,陛下心中很是惦念,希望微臣能够早日将太上皇迎回京城休养。” “希望如此吧。”朱祁镇又哼了一声,不过表情变好了许多。 杨善的话他也听懂了,朱祁钰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回大明的,五十万两数目又太过巨大,杨善没有权力决定此事,所以现在只能等朝廷的消息。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不说这些腌臜之事了,来,喝酒,喝酒。”也先打了个圆场,随即举起酒杯敬起酒来。 朱祁镇和杨善连忙举杯共饮,随即放下酒杯,谈天说地起来,直到傍晚,杨善方才醉醺醺地离开。 等到杨善离开,也先和朱祁镇对视一眼,一齐笑了起来。 看来这次的交易基本已经达成了,朱祁钰那面没有办法不同意。 也先得到了解决脱脱不花独霸草原的机会,也从大明那里拿到了五十万两银子的军费,他只要出些人便是了,草原上的马不值钱,人更是如此。 朱祁镇则是得到了回京的机会,在瓦剌这么久,他已经吃够了苦头,虽然也先和伯颜对他都还可以,但是底下的瓦剌战士却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毕竟草原上的法则是弱肉强食,战胜者可以拥有战败者的一切,但是朱祁镇这个俘虏却完全不一样,不仅拥有自己的华丽帐篷,不用和牛马挤在一起,甚至还拥有自己的奴隶。(在某些瓦剌人看来,袁彬就是朱祁镇的奴隶。) 奴隶还有奴隶,那他到底是不是奴隶? 是奴隶?那为啥他的吃穿都比我们好,住的也比我们好,没见他的帐篷都是金灿灿的么? 不是奴隶?那他是怎么来的瓦剌?还不是被太师抓到的,既然是抓到的汉人,那就一定是奴隶。 草原人的世界观就是这么朴实。 也先笑罢,对着朱祁镇问道:“太上皇此番回去,可有想过重登大位?” 朱祁镇闻言苦笑道:“太师又说笑了。” 也先看着他,正色道:“太上皇此番逗留我瓦剌,与我关系颇大,若是太上皇他日想重登大位,可派人说与我听,我必鼎力支持。” 支持我复位? 朱祁镇抬头看向也先,见他一脸真诚,心中飞速思索,旋即点头道:“我回去之后必然要蛰伏一段时间,若是需要太师支持,自然免不了麻烦您。” 也先很满意朱祁镇的回答。 要是朱祁镇回去之后不想复位,不能搅乱大明朝堂,那他放朱祁镇回去干嘛?放在手里吃进贡不好吗? 也先的这番心思,朱祁镇是不知道的,他整日被困在伯颜的大营里出不去,消息几乎完全断绝,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要过去很久才能传到他这里。 不过那又如何?自己在瓦剌就是个俘虏,也先能给自己现在的待遇已经不错的,至少没像宋钦宗那样悲惨,但是自己回去大明,那好歹也是太上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权势待遇和现在相比就是天壤之别,反正先答应下来就行,只要能回去就好,剩下的一切再说。 也先笑着点头,道:“太上皇,今日已晚,可回去休息,想来明天你弟弟的圣旨就能到了,到时候一切有了结果,就可以开始准备回去的行程了。” “多谢太师。”朱祁镇也是笑着道,笑容看起来非常真诚。 这面,杨善回了大同,在回去的马车上睡了一觉,酒醒了不少,回去又喝了碗醒酒汤,整个人都清醒了起来。 坐到桌案前,打开一本空白的奏疏,提起笔写了起来。 这也是朱祁钰对他的要求,每天要给京城上一本奏疏,讲明在瓦剌的经历,事无巨细,什么都行,朝廷会以此来作为判断瓦剌意图的依据,简单说来,就是杨善怎么说,朝廷就怎么理解,杨善说也先明日要南侵,那朝廷就快马加鞭命令宣大防线加强防备,杨善说也先要东进,那朝廷就会认为也先要与脱脱不花开战了,后续就会有一系列的行动来谋取利益。 杨善将今天的经历写在了奏疏上,重点描绘了太上皇朱祁镇和他的对话。 今天的经历对杨善来说实在是太憋屈了,哪怕是昨天面对也先,他都没有这么憋屈。 朱祁镇话里话外在替也先要好处,丝毫没有考虑大明的意思,甚至还想替奸宦王振翻案,抹黑三杨,这几乎就是在打文官们的脸面。 要知道,三杨是贤臣,这是文官们定下来的,也是文官们宣扬出去的,王振是奸佞,也是朝廷文武官员一齐定下来的,在这上面翻案,那就是在和满朝文武作对,而且最重要的是,这番话是他和太上皇话赶话说出来的,有极大的可能性就是太上皇的心里话,这一点实在是太重要了,完全体现了朱祁镇这个太上皇如今对文武百官的态度,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俘导致的,还是他原本就这么想。 不过杨善不敢将自己的分析写在奏疏上,一方面是怕朝廷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另一方面也是身为臣子,不好言君之过,私下怎么说都行,但是不能留下纸面证据,因此他只能用更多的笔墨描绘出太上皇朱祁镇当时的表情和语气,至少在以后甩锅的时候有底气。 写好后,招来士卒,再次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然后便回去睡了。 又一天,杨善没有出城,而是在馆驿中歇息,门外仆役来报,说是京城发来了急递旨意,请杨都御史接旨。 杨善急忙起身,来到屋外。 这时候送给自己的旨意,一定是与这次赎回太上皇有关的,他必须第一时间拿到。 出了门,见到院子里站着一个士卒,一身轻装,风尘仆仆,见到杨善便第一时间递上一个牛皮袋,道:“大人,这是京中发来的急递,指名小人要亲手交给您。” “辛苦了。” 杨善接过牛皮袋,打开一看,居然不止一份旨意,而是三份。 转身回屋翻看一看,原来还是大明天子发给自己的旨意,只不过只是其中一份而已,另外两份是和谈的国书,只是略有不同,并且都已用印,也先直接签了就可以生效。 杨善看吧,将两份国书放在手边,心中烦闷立刻消散无踪,欣喜道:“还是陛下知我啊!” 第173章 签订 得到了朱祁钰的旨意,杨善心中也没着急,而是翻看起来,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番,第二天才去了瓦剌大营求见也先。 也先见是杨善来了,立刻派人请他进来,大笑道:“杨都御史前来,是有好消息吗?” 杨善行了个礼,道:“正是,朝廷昨夜传来消息,五十万两的价格没问题,只有互市之事需要和太师商议一下。” 也先脸上不动声色,道:“先坐,先坐,坐下说。” 杨善微笑着坐下道:“我大明天子昨夜传旨,答应了五十万两的财货,已经命户部开始筹集,暂时还要几日,其他几条也没什么问题,倒是朝廷上下对于太师所提的只能与瓦剌互市之事有些不满,故命外臣来与太师商议一下此事。” 也先看着杨善,道:“本太师不明白,你大明和谁互市不是互市,为何不能放弃与鞑靼互市?难道他们的牛羊马匹比本太师的还好?” 杨善笑着道:“牛羊马匹都是养在草原,没有什么差别,朝廷上下自然不在乎与谁交易,但是,今年年初与鞑靼互市,虽然主要是户部出手,但是我大明的民间商贾也有参与,购买了鞑靼的牛羊皮革,运回我大明后也是获利颇丰,所以许多人在鞑靼都有所布局,签了长约供货,多位大人表示,若是只与瓦剌互市,那鞑靼那面的生意就没法做了,民生必然凋敝,与朝廷不利。” “民间商贾签了长约?那又如何?你们朝廷可以统计一下,回头把长约转到我瓦剌来便是,本太师在此给你保证,只要是和鞑靼长约,我瓦剌都接过来。”也先满不在乎道。 签订长约是好事,这就意味着在一段时间里,可以有稳定的收入。 这笔收入进了鞑靼,那就是在增强脱脱不花的实力,于自己不利,看这段日子脱脱不花拉拢过去多少部落就知道了。 但是如果这笔收入进了瓦剌,那就是在增强瓦剌,削弱鞑靼,自己也可以拉拢一些墙头草投靠过来,瓦剌眼下本就比鞑靼强大,再用这笔钱从鞑靼里面拉拢出来一些部落,那脱脱不花就洗洗睡吧,别想着再来挑战自己的地位。 没想到杨善颇为为难,拒绝道:“太师,我大明地大人多,鞑靼互市的数量与我大明实际需要的差距颇大,用杯水车薪来形容也不为过,许多商贾都在扩建作坊,招募人手,提前备货了,这里面本就是按照瓦剌和鞑靼的需求计算的,若是丢了鞑靼的商路,损失太大了,诸位大人不会同意的。” 也先奇怪道:“你们汉人不是一直讲究士农工商,商列最后吗?为何你们朝廷的大人们如此重视商贾的利益?难道本太师听到的都是假的?那么多人都在骗我?” 杨善顿住,半天才尴尬地回答道:“我大明俸禄低,相信太师也知道,所以朝中大人们家中都有些生意,来补贴家用。” 也先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杨大人家中也是有生意的吧?” 杨善一脸不好意思,道:“外臣俸禄低,开销又大,只能做些生意补贴一下。” “无妨,无妨,本太师懂的。”也先笑道。 “多谢太师体谅。”杨善回答道。 “你们朝中的大人们,是不是绝大多数都有生意?”也先突然问道。 杨善尴尬,想了想才答道:“其实并非我们的生意,都是亲戚和家奴的生意,与我等无关。” “我还听说你们的皇帝曾经发过旨意,不许官员家中有生意?”也先问道。 杨善不说话,看着也先,眼神有些不善。 没想到也先居然突发奇想,笑道:“要不杨大人来我瓦剌如何?我保证杨大人可以荣华富贵一生。” 杨善立刻坐直身子,一脸正色道:“太师说笑了。” 也先笑着道:“本太师没有说笑,杨大人若是能来我瓦剌,俸禄翻倍,生意随你做。” “多谢太师看重,然一女不配二夫,一臣不侍二主,还请太师见谅。”杨善回答道。 也先看着一脸郑重的杨善,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不过脸色却没有表露出来,仍旧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继续说互市之事吧。” “按照杨大人的说法,此事你们皇帝并没有反对,而是家中有生意的大人们反对,是吧?”也先笑着问道。 杨善没有说话,却是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本太师提一个新的建议,你们朝廷不与鞑靼互市就行,民间商贾无所谓,反正都是小行商,不能让你们汉人的大人们左右为难不是?”也先退了一步。 反正他要的是大明不和鞑靼互市,而不是民间商贾和鞑靼互市,大明朝廷的资本太雄厚了,不论从货源还是运输上都有极大的优势,这远不是民间商贾可以比拟的,大明来草原做生意的行商他又不是没见过,基本上就是几辆大车拉些货物而已,走不了多远就被抢购一空了,多了他们也不敢带,边关不好出不说,草原上可不安全,说不准什么时候碰到些马匪就被抢了。 “可以。”杨善毫不犹豫地答道。 这个结果他也比较满意,一方面满足了也先的要求,可以顺利救回太上皇,另一方面也留下了一个空子可钻,临来之前的朝议他也参加了,知道大都督府会私下派人支援鞑靼,留下这么个口子,朝廷和大都督府那群家伙想来也会满意,尤其是大都督府的人,不给自己分润一点,自己绝不放过他们。 “那我大明与瓦剌的互市地点放到榆林可好?”杨善问道。 “为何不放到大同?”也先反问。 杨善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大同乃是机要重地,满城都是武夫,脾气暴躁,若是起了冲突就不好了。” 开玩笑吗?大同城是三边的核心之一,互市放在这儿,那不是给你偷城的机会么?再说了,互市一开,来的人就多了,即便看管严密没法偷城,打探城防底细也不行啊。 额。 也先知道杨善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想法,没想到杨善找了这么一个借口,只得笑笑道:“也行,就放在榆林吧,榆林离鞑靼还远点。” 杨善一拱手,道:“我大明决定将互市放在榆林,也是如此考虑的。” 大家都是明白人,没必要点透。 道理其实很简单,大明和瓦剌的合约一签,要不了多久鞑靼就会知道,脱脱不花现在本就依靠着和大明的互市快速增强实力,大明对他关闭互市,却与瓦剌开放互市,那就相当于抛弃了他这个盟友,脱脱不花必然会恼羞成怒,想办法破坏掉大明和瓦剌的互市,大同城离鞑靼又不算太远,危险性太大了,远不如放在榆林安全。 “既然太师已经答应了,那就请过目吧。”杨善从袖袋里拿出一份国书,双手递给了也先。 也先惊讶道:“你们朝廷在你与我商谈之前便知道了结果?” 杨善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也先的问话,而是道:“太师且先看过,若是没有问题,那便用印吧。” 也先心中一惊,这朱祁钰统治下的大明朝廷怎么这么恐怖,商谈之前便可推算出结果,那自己的谋划岂不是早就在他们眼里了? 又往深想了想,便放下了。 看在眼里又能如何? 反正他也先现在施行的是乱明之策,太上皇回去了,如今的大明天子朱祁钰能放心?太上皇朱祁镇能眼看着自己的皇位在弟弟手里不动心?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即便大明知道了又如何?阳谋不是以某个人的意志来决定的,而是看大势,自己只要大明内乱一阵子,保证他征伐脱脱不花这段时间抽不出精力关注草原就可以了。 所以,也先简单扫了一遍国书,便将国书放在一旁,笑着道:“没什么问题,你们大明天子也是细心,不仅用汉蒙文字书写,就连你们大明的天子行宝都用完了,倒是节省了不少时间。” 杨善笑着道:“我家皇帝也是盼兄心切,早日完约,太上皇早日就能回京,太师是有所不知啊,太上皇的皇后钱氏思念太上皇心切,如今眼睛已经哭瞎了,太上皇的生母孙太后也整日思念太上皇,现在身体也已大不如前。” “啊?那果真要快点送太上皇回去了。”也先道。 “那外臣就先谢过太师了。”杨善客套了一句。 也先点点头,取过印章盖好,然后问道:“我记得盟约都是双方各持一份的,我瓦剌那份呢?” “哦!”杨善连忙从袖袋里抽出另一份国书递给了也先,道:“抱歉,这是您的那份,请收好。” 也先点点头,翻开两份国书对比了一下,见没什么问题,便将已经改好印章的那份递还给了杨善,笑道:“既然你们大明与我瓦剌已经签订了国书,那就明日举行盟誓吧,盟誓之后,太上皇就可以回去了。” “一切听太师吩咐。”杨善拿到国书,心中松了一口气,笑着道。 “事情已经办完了,杨大人留下喝杯酒吧,与我庆祝一下,顺便请太上皇过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也先笑着道。 “叨扰了。”杨善道:“可否允许外臣去帐外迎驾?” “哦?”也先没想到杨善居然会提出这个要求,随即便想明白了杨善的意思,他是想第一个将朱祁镇可以回京的好消息告诉他,也算是一个小功劳,于是便点头同意道:“既然杨大人要去迎驾,本太师怎能拦着,去吧,太上皇离的不远,片刻就到。” “多谢。”杨善也没客气,起身便出去了。 没多大一会儿,朱祁镇在袁彬和哈铭的陪同下慢慢走过来,看到杨善一脸喜气,便知道了结果,心中颇为高兴,也就没有再给杨善甩脸色,简单点头示意。 杨善见朱祁镇走过来,连忙走上几步,跪倒行礼道:“微臣见过太上皇。” 朱祁镇微微点头,问道:“谈妥了?” 杨善此时表现得兴高采烈,大声道:“启禀太上皇,臣与太师已经谈妥,并且国书都已经签过了,只待明日盟誓之后,太上皇就可以回京了。” 袁彬和哈铭听了,立刻也是翻身跪倒,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终于可以回京了。” 这一年他们俩在瓦剌也待够了。 袁彬还好,他本来就是个锦衣卫小旗,不是什么大官,还能吃得了苦头,哈铭就不一样了,他本来就是蒙古人,土木堡之时和朱祁镇一起被俘,在瓦剌这段日子里伺候在朱祁镇身边,一直被营中的蒙古人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好像再说,你看这个傻子,好好的蒙古人不做,非要去伺候一个汉人俘虏。 “嗯,嗯,终于可以回京了。”朱祁镇也是笑着道。 这里面就数他最不适应,瓦剌给他的待遇再好,也比不过当初在京城的日子,早就想回去了。 朱祁镇拍着杨善的肩膀,道:“杨善,此事做得好,你且先回去歇息,你的功劳朕不会忘记的,等回京之后,朕必会向天子禀奏你的大功。” 杨善有些尴尬,自己可是救他出来的大功臣啊,怎么就先回去歇息了,不过他也对喝酒饮宴有些不耐烦了,正好趁机离开,道:“微臣遵旨。” 然后抬起头道:“还要麻烦太上皇通知太师一声,就说臣先回去安排迎驾之事,今日就不能陪太师饮宴了。” 朱祁镇看了他一眼,惊讶这家伙居然在这种时候要离开,虽然是自己让他先回去的,但是你丫也太实在了吧,只是话已出口,又收不回来,只得放他离开。 杨善一回到大同的馆驿,便开始书写奏疏,叫来人快马送去京师。 就在这份奏疏离开的时候,他的前一份奏疏已经到了京师,送到了朱祁钰的面前。 而让杨善没有想到的是,正是他的这份奏疏,让朝廷的几位大员对迎回太上皇朱祁镇这件事的态度有所转变,进而吵成了一团。 第174章 翻案?胡扯! 杨善的前一份奏疏传到了京师,在高层掀起一阵波澜。 不过要说波澜,其实也谈不上,因为这份奏疏只是在五部九卿和大都督府众人之间传阅过,中下层官员知道的并不多。 当杨善的奏疏送到朱祁钰手里的时候,朱祁钰正巧在和汪皇后一起用膳。 这阵子比较忙,朱祁钰也没有抽出时间去临幸后宫的汪皇后和杭贵妃,杭贵妃还好,如今整天在忙着朱见济,汪皇后却没有那么心思,因为她第一胎生的是个女孩,册封固安郡主,也就是现在的固安公主,汪氏一家世代为金吾左卫指挥使,一大家子人都在京城居住,所以偶尔会进宫来拜见一下汪皇后,问问安,聊聊天什么的,这其中就免不了提到汪皇后和杭贵妃之间的矛盾。 什么前些天杭贵妃来炫耀朱祁钰送给她的簪子啊,过几天又过来炫耀朱祁钰送给她的玉镯啊,汪皇后虽然知道朱祁钰没有换后的心思,但是她毕竟是女人,另一个女人总是来这儿炫耀,她怎么都不会高兴。 家里人陪她聊了好几次,还是她的母亲一句话点醒了她,归根结底就是她生的是女孩,而不是男孩。 所以,汪皇后这段时间有事没事就派人请朱祁钰一起用膳,烦得朱祁钰不要不要的,最后只得点头同意,抽了今天晚上来汪皇后宫中一起吃晚饭。 “最近你怎么总找朕啊?是国丈碰到什么事情了吗?”朱祁钰一边吃饭一边问道。 “没有啊,这不是想念陛下了吗?最近您一直在忙政务,经常熬夜熬到子时,忙得到了时辰都忘记用膳,这样对身子不好。”汪皇后笑着回答道。 “没事,王成给朕备了些糕点,填饱肚子是没问题的。”朱祁钰也是笑着道。 “糕点如何能当成饭吃?您以后还是要按时用膳的,要不臣妾每晚给您做点?”汪皇后试探着问道,朱祁钰要是答应了,那她就每天都有理由去见朱祁钰了,如果是送夜宵,留宿也就有可能了。 朱祁钰抬头看看她,笑道:“这就不必了,朕最近也是太忙了,没有时间陪你和杭氏,等过阵子忙完了,朕打算好好休息一下,轮流陪陪你们。” “陛下可是在忙太上皇的事?”汪皇后问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是啊,也先那面要了五十万两,还只能与他互市,不能和鞑靼互市,国库里本来就没有多少银子,这一下子出去了这么多,陈尚书最近可是没少白头发啊。” “陛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太上皇是必须要赎回来的,不然您没法跟天下百姓交代了。”汪皇后劝慰道。 “唉!”朱祁钰放下碗筷,叹了口气道:“这五十万两做什么不好,交给工部,都够把黄河的河堤都修一遍了,如今却要给也先,朕心里实在是有些不舒服。” “那您就再从瓦剌手中把银子赚回来呗,上次互市,我大明不是获利颇丰么?”汪皇后笑着道:“这点事儿可难不倒您,当初您弄出来的京东配货,如今可是水运大户,每个月都有数万两银子的进账,臣妾如今手里的银子几乎都是他们送来的。” “这些银子臣妾都让人存下了,什么时候陛下要用,臣妾就命人给您拿过去便是。” “哦?你现在手里有多少了?”朱祁钰抬头问道。 汪皇后低头想了一下,道:“估计有五六十万两了吧。” “这么多?”朱祁钰一惊,他当初创立京东配货,只是想给自己赚钱零花钱,自从登基以后就没有再关注过,听到汪皇后说她已经存下了五六十万两,不由得吓了一跳。 汪皇后抿嘴笑道:“的确有这么多。” “好,好。”朱祁钰笑道:“有了银子,朕就有底气了,做起事来也不用束手束脚的。” “陛下辛苦,臣妾也就只能帮到您这点事情了。”汪皇后笑着道。 朱祁钰很欣慰,这也是他喜欢汪皇后的一个优点——懂事。 汪皇后的祖父就是金吾左卫指挥使,家中富庶,汪皇后从小便得到极好的教育,知书达理只是她的基本要求,善解人意才是她的优点之一,再加上容貌清丽非常,这才被选为了郕王妃。 “你真是朕的好皇后。”朱祁钰高兴,夸奖了她一句,又问道:“皇后要什么奖励?” 汪皇后看向朱祁钰,笑着道:“臣妾能替陛下解忧就足够了,要是非说要什么奖励,那就请陛下每日按时用膳歇息便足矣了。” 朱祁钰刚要再说点什么,突然兴安拿着本奏疏走了进来,道:“陛下,右都御史杨善送奏疏来了。” 汪皇后顿时有点不高兴,瞪了兴安一眼,这家伙本来就是宫里的人,不是郕王府带出来的老人,又打断她费尽心思才得来的与朱祁钰单独相处的机会,自然会不高兴。 不过朝廷政务要紧,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憋在心里。 朱祁钰接过奏疏,苦笑了一下道:“朕尽量吧,你看看,这不又送来奏疏了么?八成就是太上皇的消息。” 说完打开奏疏翻看起来。 看着看着,朱祁钰脸上的表情越发古怪,嘴里也在不住地念叨着什么,只是没发出声音,在场之人谁都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半晌,朱祁钰合上奏疏,对着兴安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然后将奏疏放在桌上,拿起碗筷继续吃饭,吃德颇为愉快。 汪皇后好奇,不禁问道:“朝廷可是有什么好事?” 朱祁钰咽下嘴里的饭菜,对着奏疏一努嘴,道:“你自己看。” 他是知道汪皇后能够看懂政务的,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是也没说后宫不得观政不是?看看而已,只要不干涉朝政就没事。 汪皇后拿起奏疏看了一遍,便奇道:“太上皇要给王振翻案?” “是啊!”朱祁钰喝了口水,道:“杨善这封奏疏来得蛮是时候的,朕正担心皇兄回来和朕争权呢,看来现在不必担心了,只要朕将这封奏疏通传朝臣,明日在早朝上拿出来议一议,皇兄就再也别想争权了。” 给王振定罪是满朝文武的决定,朱祁镇要给王振翻案,那就是和满朝文武对着干,不过他一个土木堡的败军之将,还需要朝廷花钱赎回来的俘虏,有什么威信可以抵抗住满朝文武的压力,更何况他现在只是一个太上皇而已。 没想到汪皇后摇摇头,劝阻道:“陛下不可。” “为何不可?”朱祁钰感觉汪皇后的建议很奇怪,不禁问道。 汪皇后缓缓道:“臣妾以为,此事既然事关太上皇,陛下就不能拿出来,太上皇虽然不对,但是毕竟是太上皇,代表着天家颜面,此事不能公开,只能私议。” “私议么?”朱祁钰想了想,道:“皇后所言甚是,此事的确只能私议,不能公论。” “陛下圣明。”汪皇后小小地恭维了一下。 “哈哈,皇后谦虚了,今日左右没有什么政务要处理,晚上就在你这里歇息吧。”朱祁钰笑着道:“朕要好好奖励你一下。” 汪皇后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媚眼如丝,含情脉脉。 朱祁钰见状,对着兴安吩咐道:“今晚不论有什么事情都不许打搅朕,朕要做一晚昏君,好好宠幸一下美人。” 第二天,早朝之后的小会,朱祁钰拿出了杨善的奏疏,递给众人传看。 众人看完,全都面面相窥,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的确没想到,太上皇朱祁镇居然有给王振翻案的想法,要知道,当时定王振的罪,关键就是替朱祁镇遮掩这次北征的错误,这家伙居然不领情,实在是昏君一个。 王直等人不禁怀念起仁宗皇帝了。 倒是礼部尚书胡濙提出了疑问:“太上皇所言,未必是真的。” 简而言之就是在说,右都御史杨善有可能误会了。 左都御史王文冷笑道:“胡尚书的意思是,杨思敬有可能是在欺君了?” 胡濙立刻道:“非也,非也,老臣以为,许是杨都御史误会了,或者是也先逼迫太上皇的。” 王文立即反驳道:“胡尚书,杨思敬只是叙述了当时面见太上皇的过程,有何误会之说,若是误会,那我等也是误会了?还有,也先逼迫太上皇替王振翻案?此事怎么可能,陛下北征本就是王振拒绝瓦剌入贡引起的,也先恨他都来不及,怎会替他翻案?” 胡濙不语,他虽然想让朱祁镇回来,但是绝不能因此而胡乱猜测,在座的朝臣里可没有傻子。 朱祁钰笑着替他解围道:“王爱卿不必争辩,王振是奸宦,这是朝廷已经定下的事实,并且已经明发天下,乃是不可辩驳的事情,太上皇回来也翻不了,朕今日让你们看奏疏,是让你们商议一下,这份奏疏该如何处理?” 朱祁钰敲着这份奏疏,问道:“是明发天下呢?还是就当没这回事呢?” 众人立刻明白,皇帝这又是在考察自己的立场呢。 明发天下,无疑是对太上皇不利的,这份奏疏一旦传扬开来,太上皇就彻底对朱祁钰构不成威胁了。要知道,虽然大家都知道土木堡实际上是太上皇的错误,但是所谓子不言父过,臣不彰君恶,大家不好说什么,只能压在心里憋着,好不容易找了个顶缸的背锅侠,这才算是把事情遮掩了过去。 结果太上皇居然要给王振翻案,那怎么得了,土木堡战死高级文武官员五十二个,其中国公一人,侯爵一人,伯爵四人,尚书二人,侍郎三人,各寺少卿五人,五品以下文武官员上百人,这些人的死原本都丢在了王振身上,已经算是尘埃落定,现在太上皇要给王振翻案,难不成他想自己去抗这份罪责?那样的话,除了少数阿谀奉承之辈,其余文官都会反对,武勋那面就更不用说了,就连英国公都战死了,太上皇要是抗了这份罪责,武勋一脉甚至有人会想办法阻止太上皇回京,那样的话,乐子可就大了。 最好的方式其实就是低调处理,大家就当没这回事儿就好了,没人知道,就不会引起什么风波,如果在场的只有文官,那还可以低调处理,但是现在大都督府也有人在场,所以这就不好处理了。 礼部尚书胡濙立刻出声道:“此事若是宣扬出去,有伤天下人心,不能明发天下。” 他向来是力主迎回太上皇的,对此任何一点风险都不想承担。 左都御史王文今天好像是和他对上了,出声道:“那若是到时太上皇要翻案,胡尚书以为当如何阻止?” “自然是力谏。”胡濙毫不犹豫地答道:“太上皇并非昏君,只是被王振蒙蔽,我等只要将事情说清楚,太上皇必然会理解我等苦心的。” “但是此事终究会传扬开,到时候陛下岂不是左右为难?”王文反问道。 见这两个人又要吵起来,朱祁钰连忙阻止道:“两位爱卿别吵了,让其他人说说。” 然后转向刑部尚书俞士悦,道:“俞爱卿,你是刑部尚书,你说说吧。” 俞士悦想了想便回答道:“此事已定,王振案已经明发天下,不可推翻,臣以为即便太上皇回京,也是要以休养为主,朝廷政务还是以陛下的意思为主,只要太上皇不上朝,那就不会出问题。” 言语间给出了答案,那就是,别让太上皇出现在朝堂上就行,没有说话的渠道,他想做什么都做不成,顺便还给出了自己的意见,那就是朝廷政务仍旧由朱祁钰掌管,我们还是认你这个皇帝,没有其他想法。 朱祁钰又看向了王直,问道:“王老尚书,你以为呢?” 王直慢悠悠地站起身,对着朱祁钰行了一礼道:“明发天下,有损天家颜面,老臣建议,此事就控制在殿中的这些人之内就行。” “那好。”朱祁钰拍板道:“既然王老尚书说了,那就按照王老尚书和俞尚书的意思办。” 第175章 启程和迎驾 杨善的奏疏到底还是泄露了出去,没几天朝廷上下便知道了奏疏里的内容,不过朱祁镇还没回来,这个关键点也没人敢惹事,所以这件事情表面上看起来就没什么波澜,但是私底下却是暗流涌动,充分体现了朝廷保不住任何秘密的现实。 这件事虽然没有人拿到明面上来说,私下里却有不少人的暗中讨论,有人反对为王振翻案,有人则是反对抹黑三杨,甚至真的有人抱怨朝廷为什么要赎回太上皇这个祸害。 朱祁钰对此知道得一清二楚,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因为这件事就是他命人传出去的。 如果朱祁镇回来能老老实实地在宫里休养,那这件事就不会有人翻出来,如果他不愿意休养,还试图复位的话,这件事就是攻击他的理由。 诸位大佬也没说什么,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大家心知肚明,反正不会干扰到自己的利益,你们哥俩爱怎么玩怎么玩,只求下次别再逼着他们站队就好了。 瓦剌这面,杨善并没有等到朝廷的回信,只得按照计划,第二天参加盟誓大典,与也先歃血为盟。 盟誓之后,自然要庆祝一番。 也先特意让太上皇朱祁镇也过来参加一下,参加完了就可以跟杨善回去了。 对于这件事,朱祁镇自然是千愿万愿,整个宴会都面带微笑,甚至对着杨善都是笑容可掬的,还夸奖了杨善几句,全不是前几日黑着脸训斥杨善的表情了。 众人都达到了目的,宴会自然欢乐,也先还让自己的妻妾出来跳舞助兴,又送了朱祁镇十匹宝马当作礼物,以表送别之情,言语中却略带惋惜。 杨善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也先这不是在惋惜朱祁镇不能再留下一段时间,而是惋惜以后再不能按月收到大明送来的东西了,不由得心中冷笑。 宴会完毕,朱祁镇翻身上马,跟着杨善离开瓦剌大营,也先率领瓦剌诸部首领一齐送行,一直天色将晚,也先必须要回去了,这才对着朱祁镇道:“太上皇,我就送到这里了,祝太上皇一路平安。” “多谢太师挂念了。”朱祁镇亦是拱手道。 二人都表现出恋恋不舍的表情,看得杨善直唑牙花子,心说,你们这也太假了,在场最真心的估计就是也先身旁这位了吧。 杨善观察得没错,在场之人中,最舍不得朱祁镇回去的,其实就是也先的弟弟伯颜帖木儿。他是负责看管朱祁镇的人,这一年里没事就找朱祁镇谈天说地,准确是听朱祁镇谈天说地,朱祁镇毕竟是受过正统皇家教育的人,学问知识也是颇为深刻,对人对事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解,忽悠伯颜帖木儿这个草原上的半文盲,可以说是手拿把掐,简单非常,深深地折服了伯颜帖木儿,至少在伯颜帖木儿看来,自己在跟朱祁镇的聊天中学到了很多,御下的手腕也强了很多,甚至也先都暗地里夸奖过他的智慧有所成长,若不是遇到了脱脱不花的偷袭,那他已经堪比当年铁木真手下的托雷了。 果然,伯颜帖木儿突然对着也先道:“太师,我想再送太上皇一阵,行不行?” 也先看向朱祁镇,朱祁镇连忙拒绝道:“朕如何敢再麻烦伯颜兄弟,还是算了吧。” “陛下今日一别,你我兄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我实在是舍不得您啊。”伯颜叹道。 也先看看长吁短叹的伯颜,又看看有些为难的朱祁镇,开口劝道:“太上皇,还是让伯颜送你回宣府吧,这一路你没有多少护卫,万一遇到什么危险,伯颜还能领兵抵挡一二,回头我就派五千兵马给伯颜,让他护送您回去吧。” 朱祁镇想想也是,这地方离鞑靼也不远,万一遇上鞑靼的人,自己岂不是危险了?这群鞑子翻脸比翻书都快,他可信不过,如今瓦剌刚刚与大明盟誓讲和,还算是可以信任一阵子的,于是开口道:“既然太师这么说,那就麻烦伯颜兄弟了。” 伯颜立刻展颜笑了起来,高兴地道:“太上皇,这就对了,兄弟我一定安全护送您到京师。” 也先立刻出声阻止道:“伯颜不可,你带着五千兵马,怎么能进宣大防线呢?知道的是你在护送太上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瓦剌要趁机做些什么呢!只能送到兴和啊,再往南就是宣府了,几十里的距离,必然有明国巡边的军队,别到时候闹出什么误会,毁了我瓦剌与明国的盟约。” “我是送太上皇,又不是去攻打宣府,哪里会闹出什么误会,再说不是还有大明使臣呢么?”伯颜嘴硬道,他是真舍不得朱祁镇。 没想到朱祁镇这时候出声道:“伯颜,你就听太师一次吧,宣府乃我大明重镇,你这带着数千人过去,再怎么解释也是麻烦,送到兴和就够了。” 伯颜见也先和朱祁镇都反对,只得道:“既然如此,那就到兴和吧,不能再近了!” 朱祁镇郑重地点点头,答应道:“朕什么时候欺骗过你,自然说话算话。” 于是,二人一言为定,也先回去,伯颜随队而行。 杨善在一旁看着,心中冷笑,这次出使,居然发现伯颜帖木儿这么一个奇葩,在朱祁镇面前居然一点防备都没有,能活到现在实在是老天保佑他,哦,不对,伯颜帖木儿是蒙古人,应该是长生天保佑他。 第二天晚上,杨善新的一封奏疏送到了朱祁钰的手里,宣告了这次和谈的最终结果。 大明与瓦剌正是讲和,双方约定,各自约束手下,不得擅启战端,恢复瓦剌朝贡的权力,大明放弃与鞑靼互市,只与瓦剌互市,互市地点放在榆林镇外。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瓦剌送回太上皇朱祁镇,而大明为了嘉奖也先照顾太上皇的功劳,赐予瓦剌五十万两银子的财货。 不过和朱祁钰想的不太一样,消息在次日早朝上之后,朝臣们反应倒是平淡,只是出班恭喜了一下便回去了,只留下五部九卿和礼部众官员议事。 五部九卿已经习惯了早朝之后的小会,进了大殿便纷纷落座,反倒是一众礼部官员有些不知所措,尤其是礼部的郎中和员外郎们,他们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一切都感觉极为新奇,尤其是大殿之中居然摆了一堆圆凳,明显是留给他们坐的,只是皇帝还没来,没有人赐座,他们还不敢坐。 礼部尚书胡濙见状,笑着对手下们道:“都坐吧,陛下体恤我等上朝疲累,开会之时都是坐着商谈的,你们可以先坐,一会儿陛下来了再起身行礼也不迟。” 礼部一众人这才纷纷落座,肃然而坐,等待朱祁钰过来。 不过过了好一会儿朱祁钰才过来,一进大殿便直接走向了御座。 众人起身,齐声道:“见过陛下。” 朱祁钰伸手示意他们坐下,道:“今日召诸位爱卿来,是商讨太上皇返京的事。” “早朝之时,朕已经命人宣读了杨善的奏疏,你们也都听到了,太上皇返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现在你们就议一议,朕该用什么礼仪迎接太上皇?” “启禀陛下,这是臣提前草拟的一份仪制清单,请陛下过目。”胡濙站起身,从袖袋里抽出一份奏疏,双手举过头顶,道。 他在迎太上皇回京之事上一直就颇为积极,前几天晚上就写好了这份仪制清单,每天放在袖袋里上朝,以便随时拿出来。 “你自己说吧,朕和诸位爱卿一起听听。”朱祁钰吩咐道。 胡濙拱手行了一礼,接着道:“太上皇北狩至今已近一年,如今返回我大明,当行天子亲征师还之礼,选派重臣于居庸关迎驾,仪仗等同于皇帝,各衙门至土城外、大都督府等官至教场门迎接行礼,太上皇车驾自安定门入,进东安门,陛下出宫相迎,文武百官朝见,行五拜三叩之礼,而后太上皇自东上南门入南城大内。” “不可。”礼部右侍郎仪铭出班道:“陛下才是大明皇帝,太上皇已经退位,怎能以皇帝仪仗?当略有区别。” 朱祁钰见状,笑道:“仪爱卿有何建议?” 仪铭清了下嗓子,朗声道:“太上皇为君,我等臣子自当以天子仪仗相迎,然太上皇毕竟不是亲征师还,不可以师还之礼迎驾,只需遣一人携带卤薄仪仗于居庸关迎驾,文武百官迎于安定门外,陛下于东安门迎接,文武百官问安。” 一番削减,将给朱祁镇的礼遇降低了大半。 按照胡濙的计划,重臣需要去居庸关迎驾,起码也得是尚书一级的,他就很想去,然后仪仗等同于皇帝,文武百官都要在安定门外迎驾,朱祁钰也要出宫相迎,很显然要将朱祁镇的地位立于朱祁钰之上。 虽然朱祁镇的确是名正言顺的太上皇,但是他这个太上皇是怎么回事,天下人谁不知道?真以这么高的待遇迎驾,他好意思么?天下人又会怎么看待?这岂不是说,朱祁镇北征瓦剌,害死了十数万三大营将士,京师附近损失惨重,都不是他朱祁镇的责任? 所以,仪铭不打算按照胡濙的计划,而是推出了自己的方案,文武百官去北京城门外迎接一下,全当是完了臣子之责,朱祁钰在东安门迎接一下,明着告诉他如今的大明天子是朱祁钰,而不是朱祁镇,让他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要出来干扰朝政。 不过这套方案胡濙怎能同意,不由反驳道:“太上皇北狩一年,天下臣民都盼着太上皇能尽早回京,如今回了京,仪制却如此简单,与礼法不容,也会有失天下人心的。” “非也,太上皇为君,天下人尽皆知,然如今皇帝乃是陛下,怎能以皇帝之躯出门迎驾?君君臣臣的道理,胡尚书是不要了吗?”仪铭反驳道。 胡濙见仪铭直接打击自己,知道和他争辩没有什么意义,这家伙是自己的下官,辩赢了自己也没什么面子,也就懒得和他争辩,转身对着朱祁钰道:“老臣言尽于此,请陛下圣裁。” 朱祁钰听得正津津有味,还等着他们二人争辩下去呢,结果胡濙突然就转移了目标,将问题丢给了自己。 朱祁钰心中早已有了计较,假装思考了一下,道:“太上皇能回京,是件好事,然礼法不能废,就暂时按照胡濙的计划派人送去卤薄吧,仪制不能太简单,至于出城迎驾之......” 朱祁钰顿了一下道:“太上皇毕竟回来得不光彩,礼仪过重,难免贻笑大方,朕就不出城迎驾了,文武百官在东安门外迎驾便是。” 他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出去迎接朱祁镇,于是便委婉推脱了。 皇帝已经拍板,胡濙也很无奈,只得遵从,然后他好像突然想起一件事,对着朱祁钰道:“陛下,臣刚刚想起一件事,太上皇返京,身边却无护卫扈从,臣建议,可命安远侯柳溥率领马步官军沿途迎接,以策安全。” “柳溥,你可愿意?”朱祁钰看向坐在大都督府位置中的安远侯柳溥,出声问道。 柳溥正坐在一旁,看着文官们吵架,没想到胡濙居然提到了自己,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护驾的事情,立刻便起身道:“陛下,臣愿往。” 朱祁钰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道:“那就你了,从三大营中调三千人出来,沿途护驾,具体行程让胡尚书通知你,太上皇的具体行程回头朕会让礼部制定的。” “那臣一会儿就去神机营和三千营点选一批勇猛之士。”柳溥立刻道,同时对着大都督府的同僚们示意,让他们出具文书。 “去什么神机营,此次调派,五军营里勇猛之士甚多,去五军营挑选一番就是了,反正就是护驾,又不要你带兵打仗呢!”朱祁钰不高兴地道。 神机营和三千营都是有实战经验的,朱祁钰才不会轻易派出去干这种面子活,反而五军营因为土木堡和京师保卫战的缘故,老兵死伤惨重,到现在还没恢复元气,不过因为从全国选兵,所以高大威猛之人多的是,干这种事情恰当好处。 “那可否允许臣调拨一些火器?”柳溥小心翼翼地问道。 朱祁钰毫不犹豫便拒绝了他的请求,道:“带什么火器?你只是去迎驾,又不是去打仗的。” 第176章 臣不敢不从 柳溥不死心,继续道:“陛下,此次太上皇归来,也先必遣人护送,若是无火器,臣恐被瓦剌人轻视。” 朱祁钰不耐烦,道:“轻视什么?你多挑选熊壮之士就行了,反正就是个样子。” “朕最后说一遍,没有火器,你去不去?若是不去,那就不要去了,朕换个人去。” “臣去,臣去。”柳溥连忙道。 这种迎驾的事儿绝对是好事,没有什么危险,还可以计算功劳,轻松捞功劳的事情,谁推掉谁是傻子。 朱祁钰点点头,不再理他,而是对着大都督府的人问道:“刚刚安远侯提醒了朕,这次也先送太上皇回京,必然会遣人护送,你们大都督府对此有什么看法?” 这能有什么看法?难道不让人护送?你想要在路上出手,嘎了你亲哥哥? 众人不语,倒是于谦开口道:“陛下是说,也先有可能借机进关劫掠?” 这句话立刻提醒了大都督府众人,武清伯石亨立刻道:“的确有这种可能。” “那陛下为何不给安远侯的兵马装备火器?”胡濙立刻出声问道。 他还是希望朱祁镇回来的路上能更安全一点。 朱祁钰看了旁边一脸期待的柳溥,道:“胡尚书可以问问安远侯,如今五军营是否有实力在野外击败瓦剌骑兵。” 柳溥立刻低下头,不再有任何期待。 正如朱祁钰所说的那样,五军营虽然重组训练了一段时间,但是时日尚短,还远不是瓦剌骑兵的对手,要知道,他是要率领五军营沿途护卫的,什么叫沿途,翻译过来就是在野外。 如今的五军营要想在野外击败瓦剌骑兵,或许有人能做到,但绝不是他柳溥。 见柳溥低头不语,胡濙也懂了,于是便坐回座位。 搞定了胡濙和柳溥,朱祁钰对着众人威胁道:“朕再说一遍,朕每日早朝之后招诸位过来,是让你们商议国事的,不是让你们给自己打小算盘的,不要以为朕平日里心怀仁德,就可以随意欺瞒,谁再给朕夹带私货,朕必会让那个人见识一下朕的手段。” 众人不语。 朱祁钰登基这一年时间,平日里也算勤政,而且比较尊重各个衙门的决定,还舍得放权,颇有些圣君的味道,但是谁要以为他好欺负,那就错了,薛瑄的下场大家都可以看到。 “好了,这事儿就过去了,现在说一说于爱卿的猜测。”朱祁钰敲打了一下胡濙,继续道:“于爱卿,你说说吧,朝廷应该如何防范此事。” 于谦立刻道:“回禀陛下,臣建议沿途各营应严整兵马,加强防备。” “具体呢?”朱祁钰问道。 “首先,命宣府至京师沿途各营兵马加强防备,然后命护送太上皇的瓦剌骑兵不得入关,于居庸关外等候,居庸关内的安全交于安远侯总掌,各地卫所需在辖区内派兵护送。”于谦回答道。 “嗯,这样沿途就至少有两支兵马可以护送太上皇了,而且还不用调动兵力,节省了军费,不错,不错。”朱祁钰很满意于谦的方案,赞扬了两句。 于谦这个人,虽然性格有些耿直刚正,但是考虑事情上的确完事以朝政为主,不愧被后世评价为声绩表着,卓然负经世之才。 不过于谦还是拱手道:“陛下谬赞了。”语气仍旧平淡,全然没有一丝被夸奖的喜悦。 朱祁钰也没在意于谦的态度,而是吩咐道:“于爱卿的建议深得朕心,护送太上皇回京之事就照此办理吧。” “若是无事,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吧。” 说完转身就要走。 吏部尚书王直起身阻止道:“陛下,请问迎驾使臣当遣何人?” 朱祁钰完全把这件事给忘记了,返身问道:“王老尚书可有推荐?” 王直思索了一下,道:“臣推荐太常寺少卿许彬可担此任。” “许彬么?那就他吧。”朱祁钰回想了一下,这个许彬倒是个翻译方面的人才,目前提督四夷馆,也算是大半个闲人,于是点头道。 胡濙站出来道:“陛下,迎驾之事不能没有我礼部的人,臣建议可命我礼部左侍郎储懋一同迎驾。” 他没敢推荐自己,而是推荐了自己的下属储懋。 储懋是永乐十二年的举人,去年还在福建督管粮饷,年底刚刚回京,最近正在休养,礼部马上就要因为朱祁镇回京的事情忙起来,也就他一个闲人,于是便被胡濙推了出来。 “呵呵,你们这是把闲人都推出来了啊。”朱祁钰笑着点头道:“可以,朕允了。” 说完看着其他衙门的人,问道:“还有谁想推荐的,赶紧说。” 锦衣卫指挥使卢忠这次也在,立刻站出来道:“我锦衣卫负责直驾侍卫,也当一同前往,臣推荐我锦衣卫指挥佥事宗铎,携轿马迎驾。” 这事儿卢忠居然也想参与? 朱祁钰奇怪,但是随即便想明白了,卢忠这是在向自己表衷心呢,这个宗铎就是他派去探查太上皇的,便立刻点头道:“你们锦衣卫的确也应该出面迎驾,那就按你说的,派宗铎过去吧。” “还有哪个衙门想要派人吗?” 没人回答。 迎驾之事主要就是礼部和大都督府的事儿,锦衣卫都是硬插进去的,其他衙门根本就没有什么理由参与进去,便再没人站出来。 见朝臣们没人说话,朱祁钰便道:“既然没人说话,那就这样吧,诸位爱卿都可以退回各自衙门了。” 没想到兴安这时候说话了:“陛下,我宫内不需要出人迎驾吗?” 朱祁钰一想,还真是忘了这事儿,内宫的宦官们也是要争迎驾之功的,于是道:“你说的对,内宫的确也应当遣人过去。” 兴安赶紧打蛇随棍上,道:“咱家推荐直殿监少监刘敬出京迎驾。” “那就让他去吧。”朱祁钰没兴趣在这种小事上纠缠,随口便答应了下来。 “咱家替刘敬谢陛下隆恩了。”兴安连忙道。 刘敬也算是他的人,平日里对他忠心耿耿,给他争取一些功劳也属正常。 “没了吧?”朱祁钰看看众人,见这次彻底没人出来,便转身走了出去。 众人起身,齐声道:“恭送陛下。” 随即也纷纷离开了。 礼部众官员随着胡濙胡老大人回到礼部衙门,分派了任务便忙了起来。 整体迎驾方案因为涉及到朝廷上下所有衙门,六科自然也在其中,不过方案送到了六科郎们的手中之后,众多六科郎立刻就产生了分歧。 一部分人认为这份迎驾方案礼仪太轻,一部分人则认为不需要太过关注,按照朝廷安排的就好。 双方吵了半天,也没有个统一结果,于是便各自散去,自己去起草奏疏劝谏去了,反正六科给事中都有权力独立上奏,都给事中也管不了他们。 于是乎,第二天早朝,户科给事中刘福上奏,太上皇得幸返京,举天共庆,然今用轿一乘马二匹,丹陛驾于安定门内,迎接太上皇帝,礼仪似乎太薄,还请陛下命礼部重议此事。 朱祁钰仍旧坐在御座之上,看着下面的刘福,心里很不痛快,不过六科给事中议政的权力是太祖给的,他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阻拦,于是压着怒气道:“刘给事中以为朕给太上皇的礼仪太薄?” “正是。”刘福也没在意朱祁钰的态度,反正他们的任务就是怼人,干的都是得罪人的活计,怼赢了皇帝,赢得了朝野上下的关注,自己收获更大,更何况这事儿他的确认为朱祁钰办得不地道。 “那朕问你,于宣府迎驾者何人?”朱祁钰问道。 “太常寺少卿许彬许大人。”刘福回答,他也是看过具体方案的,自然不能说不知道。 “那朕再问你,龙虎台迎驾者何人?”朱祁钰又问道。 “礼部左侍郎储懋储大人。”刘福回答道。 “居庸关迎驾者何人?”朱祁钰继续问道。 “锦衣卫指挥佥事宗铎。”刘福回答道。 “朕已经派了一个正三品的侍郎,两个正四品的文武官员迎驾,为何你说朕薄待太上皇?难道朕要派文武百官去宣府迎驾才行吗?”朱祁钰怒斥道。 刘福对此早有准备,道:“回陛下的话,太上皇乃是陛下大兄,也曾是大明天子,意外逗留在瓦剌,陛下这才继位,以君臣之道而言,陛下当敬太上皇,自当遣朝廷大员前去才对。” 说完又补了一句,道:“至少是五部尚书亦或大都督府都督才是。” 朱祁钰被他气笑了,旋即道:“太上皇乃是朕的大兄,至亲骨肉,去年北狩瓦剌,社稷倾危,生灵无主,朕如果没记错,那时是吏部王尚书率群臣进章,请命于皇太后,诏告天下立朕为皇帝的吧,还命令朕保护宗社。朕考虑当时江山垂危,不得已嗣登大位的,如今已经尊大兄为太上皇帝,礼遇已到极致,无以加矣,如今你却说礼仪太簿,朕不知道你到底想要表达什么?难道是要朕将皇位还给太上皇吗?” “臣不敢。”刘福连忙道。 他没想到皇帝居然会发这么大的火,自己要承受这么大的怒气,这可和他之前的计划完全不一样。 原本他的计划是,他刘福上书劝谏,因为理由充分,说法委婉,皇帝无法发火,只能应允他的谏言,吃下这个哑巴亏,不过事情的发展和他的计划完全不一致,这就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礼部尚书胡濙连忙打圆场,启奏道:“启禀陛下,刘福所言,并无大逆不道之意,只是希望陛下看在兄弟情义上增加一些礼仪,这都是我等臣子的尽忠之道,还望陛下理解。” 不过这话说完胡濙就后悔了。 什么叫尽忠之道?如今的大明天子是眼前的朱祁钰,不是远在草原的太上皇,胡濙提到了臣子的尽忠之道,是向谁尽忠?朱祁钰还是朱祁镇? 胡濙抬头看向朱祁钰,见朱祁钰果然脸上不好,不由得在心中暗叫失误。 朱祁钰的确是被胡濙的话气到了,心中对胡濙升起了一丝怀疑。 胡濙在朱祁镇回京这件事上太过积极主动,他的态度难道不是为了大明的脸面?难道是想先迎回朱祁镇,再想办法让朱祁镇重登大位? 这位礼部尚书是他爹留给朱祁镇的托股之臣,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甚至说可能性很大啊。 朱祁钰冷冷地看着他,心中思量着该如何试探出胡濙的真正意思,继而该如何处理他。 胡濙是老臣,从永乐朝就深受信任,为官几十年,势力早已遍布朝廷内外,平日里又是办事稳妥,为人淡然,朱祁钰还真不太好抓他的小辫子,甚至如果不是他这次跳出来太过吸引朱祁钰的主意,朱祁钰都没有想过他还在效忠朱祁镇。 而且这样的人轻易动不得,动的话必须要抓到实证,并且要压得住朝廷官员的反抗,这对于如今满朝老臣的现状来说,难度太大,暂时还没办法处置。 朱祁钰心中有气,但是还不能发作出来,想了想才道:“昨日杨善送回了奏疏,还带回了太上皇的一封信,太上皇说了,朝廷困顿,又是花了五十万两赏赐也先,这次回京,迎接之礼宜从简。” “朕是遵从太上皇的意思,岂敢故意违背?” “此信何在?”胡濙接着问道。 如今他的目的已经有些暴露,也就不再伪装了,直接就将怀疑问了出来。 朱祁钰见状,冷冷道:“此信乃是写给朕和太后的,眼下正在太后宫中,胡尚书若是要看,自行去与太后索取。” 孙太后在看?那估计是真的。 “臣不敢。”胡濙不再纠缠。 朱祁镇是孙太后的儿子,也是营救朱祁镇的主力之一,从土木堡之后便积极的想办法,朱祁钰说的内容,孙太后也能看到,那朱祁钰就不可能在这件事上说谎。 胡濙想明白其中曲直,便不再言语。 朱祁钰看向刘福,恨恨道:“刘福,太上皇都说要从简,你自诩忠臣,可是要违背太上皇的意思?” “既然陛下和太上皇都是如此说,那臣不敢不从。”刘福答道。 第177章 补充意见 朱祁镇的来信算是解决了朱祁钰所要面对的问题,但是朱祁镇为什么要写这封信,一切的起因还要从朱祁镇离开瓦剌大营的那天说起。 那天,也先送别了太上皇朱祁镇,转身回到了大营之中,没想到却见到了一个原本早已离开的人,黄先生。 “黄先生何时来的?为何不派人通知我一声?我也好提前准备一下,好好接待您一番。”也先心情不错,笑着道。 这次他成功把太上皇送了回去,从目前大明的动向来看,也没有引起大明朝廷的怀疑,顺手还敲了大明一大笔钱,心情着实不错,连带着看向给自己出主意的黄先生也更加顺眼。 黄先生亦是笑着开口道:“我是在太师送太上皇出营之时来的,没让人通知您,也是因为不想让大明直到我的存在,免得给您带来什么麻烦。” 是怕给你的主子带来麻烦吧。 也先知道黄先生的底细,不过也没戳破。 黄先生说的其实也算对,汉人向来人才济济,而且在勾心斗角上可谓是独步天下,这次来的杨善在也先看来已经算是难缠了,但是他也只是右都御史,远比不上大明六部尚书那种老狐狸厉害,说不准使臣队伍里就会有什么高人,可以从黄先生一眼看穿也先的算计呢。 对于这种事情,也先并不想冒险。 二人落座,也先笑着问道:“黄先生,那批货收到了吧?” “已经收到了。”黄先生笑着道:“我家主人对货很满意。” “满意就好。”也先点头,然后问道:“不知先生这次来草原,所为何事?” 黄先生收敛笑容,问道:“太师就这样送太上皇回去了?” “是啊,明国也没有怀疑我的意图,事情还是比较顺利的。”也先答道。 “不,太师还少做了一步。”黄先生摇头道。 “哪一步?”也先奇怪道,他自己感觉并没有少做什么啊,五十万两银子也敲了,合约也签了,朱祁镇也跟着杨善离开了,还能有什么事情没做的? 黄先生看着也先,问道:“太师真的不知道?” “黄先生还请直说。”也先脸色开始变化,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少做了什么。 黄先生失笑道:“太师不必担心,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太师应该送给太上皇一队勇士贴身保护他的安全。” 也先立刻就明白了黄先生的意思,问道:“先生是说,太上皇可能会遭遇不测?” 黄先生点点头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这个不大可能吧......”也先想了想,感觉有些不可置信。 汉人本就讲究天地君亲师,朱祁镇是朱祁钰的哥哥,又是大明太上皇,身份尊贵已经无以复加,朱祁钰没那个胆子冒大不韪在路上就杀了太上皇。 不过他也不敢确定,毕竟这种事情涉及到皇位,在皇位归属上,汉人杀来杀去的事情也非常多,下毒暗害,强硬逼宫,甚至囚禁饿死的事情比比皆是,也先不确定朱祁钰是否会因为朱祁镇对他是个威胁而提前下手。 “如今的大明天子是朱祁钰,他以往的风评的确是宽厚待人,优柔寡断,太上皇如今也是全天下人关注的焦点,大明天子想要动手,的确很难瞒得住天下人。”黄先生分析道。 “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送一队勇士给太上皇呢?”也先一直就比较相信黄先生的分析,而且这次他说的也是有理有据,但是黄先生的建议他还是不理解,不禁便问了出来。 只见黄先生微微一笑,道:“但是太上皇回宫之后呢?” 也先一拍大腿,道:“是啊,我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黄先生提醒的对,太上皇回宫之后,必然会被软禁起来,负责看管之人必定是明国天子的绝对亲信,到时候太上皇手中没有可用之人,连消息都送不出去,还谈什么和朱祁钰争权。 “看来太师明白了。”黄先生赞许道。 “明白了,明白了,先生提醒得及时,还好没误了大事。”也先赶紧回答道。 他是送朱祁镇回去争夺皇位,内乱大明的,不是单纯送朱祁镇回去养老的。 于是,也先立刻派人给伯颜帖木儿送信,让他分出五十名勇士,送给朱祁镇保护他的安全。 快马追上了大明的出使队伍,伯颜帖木儿便得到了也先的命令。 对于这个命令,伯颜帖木儿是万分支持的。 他本就是担心朱祁镇路上可能遇到危险才率兵护送,也先这一提醒,他才知道,朱祁镇不单是回京路上有可能遇到危险,回到了京城危险更大,于是立刻便挑选了五十名手底下最忠心最勇猛的瓦剌士卒,带到了朱祁镇的面前。 “伯颜兄弟这是何意?” 朱祁镇一脸懵地看着面前站立着的一群瓦剌勇士问道。 伯颜帖木儿憨笑了一声,道:“太上皇,这是我送给您的瓦剌勇士,负责保护您的安全。” 伯颜帖木儿的行为自然惊动了杨善,听伯颜帖木儿要送人给朱祁镇,杨善立刻出言阻止道:“知院这是何意?难道我大明亿万臣民还保护不了太上皇吗?还请知院收回此令,本官代朝廷感谢知院了。” 伯颜帖木儿立刻看向杨善,道:“此乃我与太上皇之事,这些勇士都是感念太上皇仁德才自愿追随的,你为何要阻止?难道只允许你们汉人感念太上皇仁德,不许我们蒙古人感念吗?” “非也,非也,知院此举,在我大明看来,就是看不起我大明勇士,我大明的太上皇,只需要我大明勇士保护,不需要你们瓦剌人。”杨善立刻反驳道。 伯颜也不废话,转头对朱祁镇问道:“太上皇,这里你最大,你决定吧,要不要收留这些瓦剌勇士。” “若是不要,我就命他们自尽,反正他们已经不是我瓦剌人了。” “无耻,你这是逼着太上皇收下他们。”杨善勃然大怒,一步站到伯颜帖木儿面前道:“你伯颜身为臣子,居然敢以下属性命威逼太上皇,意图抹黑太上皇的名声,如此心怀叵测,真是欺人太甚,难道就不怕我大明撕毁刚刚签下的盟约吗?” “杨都御史,且先退下。”朱祁镇绕过杨善,站到了伯颜帖木儿的面前,笑着劝道:“伯颜兄弟,朕知道你是好心,不过你这么做,的确不太合适。” “哪里不合适了?你们大明朝廷不是也有蒙古侍卫吗?哈铭不就是我蒙古人吗?”伯颜帖木儿不明白朱祁镇的意思,问道。 “哈铭比较特殊,与他们不一样。”袁彬在旁边解释道,说完还看了看哈铭。 “哪里不一样了?都是我蒙古人,为何他能侍奉太上皇,我瓦剌勇士就不能?这些勇士都是勇武过人,而且极为忠诚,与哈铭有何区别?”伯颜帖木儿还是不死心,继续自己的努力。 杨善在一旁冷哼道:“鞑子果然是鞑子,被草原上的寒风吹坏了脑袋,这点事情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你说什么?”杨善的嘲讽果然激怒了伯颜帖木儿,他当即拔出刀道:“杨善,我是看在太上皇的面子上才对你一再忍让,要是没有太上皇,我早就一刀砍了你了。” “今天你必须给我说清楚,我瓦剌勇士与哈铭有何不同?” 杨善也没害怕,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向伯颜帖木儿,冷冷道:“还有何不同?哈铭的父亲便是我大明之人,哈铭从小便开始伴驾,侍奉太上皇二十年,这才有了太上皇的信任,你瓦剌勇士何德何能,敢与哈铭相提并论,真是不知所谓。” “杨善,你先退下。”朱祁镇不高兴了,伯颜帖木儿他还是信任的,送自己几十号人怎么了?这几十号蒙古人还能惹出什么大事不成? 朱祁镇发了话,杨善只能退到一旁,不再说话,但是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伯颜帖木儿。 伯颜帖木儿仿佛打了胜仗一般,收起了刀,看了看杨善,脸上露出骄傲的表情。 朱祁镇拍了拍伯颜,道:“伯颜兄弟,你这样做的确不合适,朕是大明的太上皇,自当用大明勇士做护卫,用瓦剌勇士做护卫实在是不合适,会给朕惹来非议,也会让朝臣们怀疑太师另有所图的。” “可这就是太师的吩咐啊!”伯颜帖木儿急道。 “太师的吩咐?”朱祁镇眼睛一眯,仿佛明白了什么,话头一转,道:“既然是太师所赠,那朕就收下了。” “太上皇不可。”杨善连忙阻止道:“也先无故送给您五十个瓦剌人,其中必有图谋,不可中计啊!” 朱祁镇冷冷地看了杨善一眼,道:“太师平日里侍奉朕也是极为用心的,还把妹妹送给朕做妾室,能有什么图谋,大不了朕收下这些人,再赐给她做侍卫便是。” “如今我大明刚刚与瓦剌签订盟约,若是因为你破坏了盟约,朕必将此事公布天下,看看你到底是何罪过。” 杨善无奈,只得道:“既然如此,那臣就谨遵太上皇旨意了。” 见杨善服软,朱祁镇这才放过他,转头对着伯颜帖木儿笑道:“伯颜兄弟,麻烦你派人回去告诉太师一声,就说这些人朕收下了,感谢太师的忠心。” 伯颜帖木儿立刻喜笑颜开,道:“一定,一定。” “那咱们就继续赶路吧。”朱祁镇吩咐道。 “成,太上皇在我草原一年,想必也是思念家人了,那咱们继续走,争取早日送太上皇回去。”伯颜帖木儿笑着道。 朱祁镇点点头,转身上了车驾,袁彬驾着车,坐在了车辕上。 袁彬看了看四下,小声道:“陛下为何要收下这些鞑子?鞑子不可信,也先不可信啊。” 朱祁镇在车内冷哼道:“哼!也先这次是可信的,他这是在提醒朕,郕王可能会对朕不利呢!” “啊?”袁彬吓了一跳,小声道:“陛下如今贵为太上皇,郕王殿下怎敢对您不利?朝野上下可都盯着呢!” “这个谁说的准呢!”朱祁镇缓缓道:“自古天家就没有什么亲情,都是以皇位为重,不然赵宋也不会有什么烛影斧声了。” 他说的是宋太祖赵匡胤和宋太宗赵光义之间的故事,开宝九年十月,赵匡胤重病,召当时还是晋王的赵光义入宫议事,席间有人遥见得烛光下赵光义时而离席,有躲避之状,又听见赵匡胤引柱斧戳地,并大声说:“好为之”,后晋王赵光义继位,史称宋太宗。 这段历史一直有人怀疑是赵光义篡位,趁着宋太祖赵匡胤重病的时候谋害了他,自己矫诏登基,不过因为事涉皇权,一直都没有实证,也就没有人敢胡乱说些什么,不过天下读书人基本都知道这件事。 袁彬也读过书,自然也知道,这时候小声问道:“不是说杜太后临终之时命宋太祖传位于宋太宗的吗?还有宰相赵普所献的金匮懿旨为证。” 朱祁镇冷笑道:“这你也信?当时懿王赵德昭已经二十六了,早已成年,为何要传位于宋太宗?宋太祖乃是开国皇帝,一统中原的圣明天子,哪里会听一位太后的临终之言?此事宫中早有论断,必是宋太宗矫诏登基无疑,也就是你官小位卑,没机会知道这些事而已。” “原来如此。”袁彬恍然大悟。 的确就像朱祁镇说的那样,他如今虽然随侍在太上皇身边,官职却仍是一个锦衣卫小旗,哪里能知道这些事情。 朱祁镇话题一转,道:“不过也先送给朕的这些人也就是做个护卫而已,当不了什么大用处,一会儿你让哈铭准备好笔墨纸砚,扎营之后朕要给京城去一封信。” “遵旨。”袁彬立刻回答,然后轻声道:“陛下为何要给京城去信?要不了半个月咱们就能回去了啊。” 朱祁镇没好气道:“朕也不想写这封信,不过必须要写,还要放低姿态来写,否则郕王真的想对朕做些什么,朕也要提前安排一二,绝不能束手待毙。” 第178章 逼迫 朱祁镇的信随着杨善的奏疏一起到了京师,原本是想迷惑朱祁钰,却解决了朱祁钰的一个小麻烦,这是太上皇朱祁镇没想到的。 不过即使他想到了,这封信他也必须要写。 原因很简单,如今大明天子是朱祁钰,不是他朱祁镇,权力掌握在别人的手里,自己只能任人宰割。 朱祁镇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回去之后就借着和孙太后问安的机会,先想办法自保,即使被囚禁起来,只要不死,那就还有机会,这也是一年来朱祁镇最大的感悟。 所以,整个队伍走走停停,一直到了宣府北面,宣府总兵朱谦即将率军迎驾的时候,朱祁镇才让一直对自己比较亲近的伯颜帖木儿率兵退走,这也是为了减少麻烦,避免大明误会。 伯颜对朱祁镇恋恋不舍,离开后顺路打了只獐子还快马送给了朱祁镇,感动得朱祁镇也是双目含泪,千叮万嘱让瓦剌骑兵给伯颜兄弟带去问候,情真意切到即使是杨善这种怀有敌意的人也有些感动,当然,是不是假装的,谁都不知道。 这面朱祁镇到了宣府,算是回了大明,整个出使队伍都松了口气。 但是,京城方面,朱祁钰却又遇到了麻烦。 根子还在朱祁镇身上。 朱祁镇这封信送到了京师,信中态度颇为谦卑,直言了自己在此次北征过程中所犯的错误,并且说明了一切礼仪从简,这种态度却让朱祁钰起了疑心。 按理说,朱祁镇是太上皇,即使是为了皇家威仪,朱祁钰也不可能太过克扣他的仪仗,其实之前安排的方案,对于朱祁镇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三位朝廷使臣分三波迎驾,礼部左侍郎储懋代表五部文官,于龙虎台迎驾;锦衣卫指挥佥事宗铎代表武臣,于居庸关迎驾;宦官刘敬代表内宫,在安定门迎驾,这种礼遇足以让天下人知道,朝廷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将,亦或是内宫宦官,都是欢迎太上皇归来的,朱祁镇受着就是了。 然而恰恰相反,朱祁镇的态度是一切从简,希望低调回京,这让朱祁钰感觉,太上皇朱祁镇是在猜测他的想法,这封信就是依据他的猜测写的。 这种态度不对,完全不对,朱祁镇没必要对他表现这种谦卑,只要按照他的方案做就是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就是这个道理。 朱祁钰有些不放心,于是招来了商辂,命他去居庸关迎驾,试探一下太上皇的真实想法,只靠杨善一个人的判断,朱祁钰实在是不敢确定,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怎么也要两个人的综合判断才行。 商辂很快便从内阁赶了过来,他自从解决了薛瑄之后,便被朱祁钰视为亲信,恰逢今年顺天府乡试,就被朱祁钰任命为主考官,因此被那些参加乡试的秀才们所追捧,声望暴涨,朱祁钰顺势便将他提升为翰林院侍讲学士,正式步入朝廷中级官员,成为朝廷大员的后备考察成员之一。 朱祁钰见到商辂,简单吩咐了几句,便甩给他一份圣旨,让他抓紧时间去居庸关迎驾,至于能不能办好?朱祁钰不担心,商辂好歹也是三元及第,这点智商还能没有了? 商辂接旨,立刻快马奔向居庸关,见到了在居庸关迎驾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宗铎,恰好得知今天太上皇朱祁镇刚刚到居庸关,才进了馆驿歇息,商辂便连忙赶往馆驿见驾,在门口碰到了出来遛弯的杨善。 “商学士,你怎么来了?”杨善见到急匆匆赶来的商辂,奇怪问道。 见问话的是杨善,商辂连忙拱手道:“下官见过杨大人。” “下官奉圣旨,来居庸关迎驾。”商辂回答道。 “你来迎驾?”杨善有点懵,代表文官迎驾的不是礼部左侍郎储懋吗?怎么你又来了?储懋出了什么事情?没有啊,自己晚上才和储懋一起吃了饭,席间言谈甚欢,没感觉他有什么问题啊? “正是。”商辂连忙回答道。 “陛下可是给了你什么旨意?”杨善问道,他第一时间就感觉不对劲,按照常理来说,朝廷不会安排两个迎驾的钦差,而且还不是一起来的,而是分批来的。 “陛下命下官来给太上皇问安。”商辂随便找了个借口答道,他暂时还不能对杨善实话实说,这也是朱祁钰亲口吩咐的,必须要他先见到太上皇之后才能和杨善说,然后一起把奏疏发到京师来。 杨善眉头一皱,知道这家伙没说实话,心念急转,立刻就猜到了原因,对着商辂问道:“商大人还有其他事情吧?可是与太上皇的那封信有关系?” 这几天他们一直在赶路,除了也先送给太上皇的那五十个人之外,也就是太上皇给陛下写的那封亲笔信了,依照他对陛下的了解,区区五十个人肯定不会被陛下放在眼里,所以只有可能是太上皇的亲笔信,那封信虽然是和他的奏疏一齐送回去的,但是他可没有看,原以为只是一些简单的问候之言,现在看来,信里可能还有其他东西。 “下官还要拜见太上皇,晚一些时候再与杨大人叙旧。”商辂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打算先去见太上皇。 杨善这才想起来,商辂是朱祁钰派来迎驾的,于是笑笑道:“既然如此,商学士还是赶紧进去吧,皇差要紧。”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太上皇如今还没歇息,你可以直接求见,只是要防备门口的那些鞑子。” “鞑子?”商辂懵了,这里是居庸关啊,怎么会有鞑子呢?旋即他便知道了,问道:“也先送了太上皇几个鞑子?” “还几个?整整五十个。这些鞑子也是死脑筋,就连本官去拜见太上皇也要阻拦。”杨善伸出一只手掌比划道:“此事我已经上奏给了陛下,商学士不知道吗?” “不知道,杨大人的奏疏基本都只有陛下在看,通政司和内阁的人都看不到。”商辂回答道。 “哦。”杨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对着商辂笑道:“进去吧,商学士还要去拜见太上皇呢。” “ 对,对,此事重要,我这就进去。”商辂连忙道,他刚刚被五十个鞑子的消息惊到了,差点忘了正事,于是抬脚迈了进去。 刚走两步,商辂突然停下脚步,对着杨善道:“杨大人,一会儿我拜见完太上皇,还要找你,你可不要走远啊。” 说完转身便走了进去,丢下迷糊的杨善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落里,不一会儿便传出了他和鞑子的吵闹之声。 半晌,杨善才失笑道:“这怎么乱七八糟的......” 这面,商辂和门口的鞑子费了半天口舌,终于在哈铭的通传下才进去。 朱祁镇见到商辂,心中颇为奇怪,这个商辂他是记得的,正统十年他亲自点选的状元,按惯例授官翰林院修撰,又安排到东阁学政,是朱祁镇重点培养的人才之一。 “太上皇安好。”商辂见到朱祁镇,连忙跪倒下拜。 “朕安好。”朱祁镇随口回了一句,接着问道:“朕记得你是翰林院侍读商辂吧,你不在翰林院读书,怎么来这里了?” “回太上皇,是陛下遣微臣来居庸关迎驾的。”商辂连忙回答道。 朱祁镇看着跪在地上的商辂,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问道:“不是礼部左侍郎储慜负责迎驾吗?为何又遣你来迎驾?” “陛下遣微臣前来,是想与太上皇商议一下,看看您回京之后如何安置。太上皇想居于何处,陛下也好派人提前打扫一番。”商辂答道。 “哪个地方都行,朕无所谓。”朱祁镇回答,然后苦笑了一声,道:“哪里不都比瓦剌强得多么?” “太上皇辛苦了,陛下也是希望您能尽早回去,与他一起理政,共创盛世。”商辂劝慰道。 “皇弟这么说的?”朱祁镇有些不敢相信,天无二日的道理他不懂吗?居然敢说这种话。 没想到商辂直接点头确认,回答道:“千真万确,临来之时陛下曾与臣说,太上皇乃是陛下大兄,本就是皇帝,陛下临危受命,为了挽救江山社稷,这才登基称帝的,原本就没学过理政,处理起来颇为艰难,如今太上皇回京了,陛下也可以松一口气,歇息一下了。” 这个商辂是奉旨来试探自己的。 朱祁镇立刻就明白了商辂来的目的,什么迎驾,都是胡扯,这家伙就是来替朱祁钰试探自己态度的。一旦自己的回答不符合朱祁钰的心思,那回头一定会有一支山贼或者一队鞑子来截杀自己,以己度人,换成他一定会这么干。 于是朱祁镇立刻道:“皇弟登基以来,政事处置得井井有条,恰当好处,为何说颇为艰难?春夏那会儿朕听说他谋划了互市,并且收获颇丰,还以这些收获赈济了山东河南的饥荒,天下人皆以为他是圣君,消息早都传到草原,朕在瓦剌都听到了。” “陛下说了,他只是提了个方向而已,这些事情能成,靠的全是太上皇留下的老臣能力强,办事得力,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商辂替朱祁钰反驳道。 朱祁镇心中一惊,自己这个弟弟不简单啊,这句话不仅夸奖了王直胡濙等一众老臣,还在他和老臣之见暗暗埋伏下一根钉子,最关键的是,他居然猜到了自己的回答,并且提前进行了反驳,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纵情声色,整日和一群武勋二代们喝酒玩乐的郕王吗? 不过朱祁镇还是笑着道:“皇弟过谦了,这种话你可不能信啊。朕在草原这一年,并不是一无所知,眼看着大明愈发强盛,朕心甚慰,全赖皇弟奋发,保住了祖宗的江山社稷,他比朕更适合当这个皇帝。” “你是天底下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遇到皇弟这样的圣君,一定要忠心为国,效忠大明啊。” “太上皇谬赞了,臣一定誓死效忠,不负圣恩。”商辂发了个誓,道:“不过太上皇回去之后还是帮帮陛下吧,这一年来,臣眼看着陛下日渐变老,真的是身心俱疲啊。” 谁信你谁是傻子。 朱祁镇才不会信商辂的话,不由分说地道:“商爱卿不必再说了,朕在土木堡丧师辱国,哪里还有脸面入朝理政。” “如今幸得回京,朕愿退居闲处,休养生息,爱卿你还要写书与皇帝,令其知道朕意,并诏谕文武群臣。” “这如何可以?”商辂连忙道:“太上皇本就是天子,又是陛下大兄,与陛下一同理政有何不可,若是退居闲处,天下人还以为陛下无视兄弟亲情,欺负您呢!” 朱祁镇心中怒气顿时升腾。 你商辂有完没完了。 朕都说了愿意退居深宫,你还不依不饶的,是非要逼着朕亲自对文武群臣宣布此事不成?拿到朕的口实还不够,还得朕亲自下道旨意昭告天下不成? 这种事儿绝对不能做,自己还打算找机会重登大宝,夺回皇位呢! 怎么能留下证据。 退居深宫这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味道是不一样的。 自己说出来,那就是落下了实证,以后万一有了夺回皇位的机会,自己也会名不正言不顺,食言而肥之事,可做不可说。 如果是皇弟朱祁钰说出来,那就不一样了,自己完全可以不承认说过这话,自己夺回皇位之后还可以说他矫诏,会更加名正言顺一些,阻力也会小一些。 不过朱祁镇还是忍住了怒气,道:“商爱卿过虑了,自古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哪朝哪代也没有两个人一同理政的道理,朕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说了。” 商辂见朱祁镇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心中有了判断,便道:“既然如此,那臣就先告退了,太上皇也可以早些安歇。” 朱祁镇点点头,放他出去了。 当然,商辂出去之后,馆驿里的瓷器花盆之类的摆件算是遭了殃,碎片撒了一地,这就不能让院落之外的人知道了。 第179章 你是说唐玄宗 商辂出了馆驿,转头就找到了右都御史杨善. 因为商辂的叮嘱,杨善并没有走远,这会儿正在院子里遛弯,见商辂从太上皇的院落中出来,便笑着迎了上去,道:“商学士拜见完太上皇了?” 商辂点点头,道:“见完了。” “刚才你说找我有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杨善笑着道。 商辂打量了一下四周,放低声音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要杨大人找一个僻静之处。” “僻静之处?”杨善见他说得郑重,便点了点头,道:“那就去我房里吧。” 说完便转身进了右手边的一间屋子,商辂连忙跟上。 屋子是馆驿专门接待各地官差的,装修得颇为典雅,文气十足,二人进屋便在屋子中间的圆桌旁坐下,杨善道:“这间屋子是我特意选的,比不得民驿那面华贵,但还算雅致,陛下这将驿站拆分的旨意真是深得民意啊。” 商辂点点头,道:“确是如此。” 杨善见他没什么反应,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于是开口道:“不知商学士找我有何事?” 商辂坐直身子,道:“陛下口谕,命右都御史杨善上奏一份对太上皇的判断。” “臣遵旨。”杨善立刻答应下来,然后疑惑道:“陛下是否说了哪一方面吗?” 商辂放低声音,道:“事涉皇位归属。” 杨善吓了一跳,连忙道:“如今大位已定,满朝文武皆以天子为尊,难道朝中有了什么变故?”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孙太后发动了宫变,朱祁钰被赶下皇位,等着朱祁镇回去复位呢。 不过想想又不可能,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朱祁钰当了这一年时间的大明天子,并没有犯下什么错误,孙太后没有理由这个时候发动,再说了,朝中的王直高谷等人当时都是力挺朱祁钰继位的,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孙太后做些什么,否则一旦朱祁镇重登大位,他们这些人都没有好果子吃,更何况还有大都督府那群家伙呢,尤其是于谦,为人刚正不阿,绝对不会看着孙太后祸乱朝纲的。 商辂摇摇头,安抚了一下杨善,道:“杨大人不必多心,朝中一切安好。” “那商学士的意思是......?”杨善问道。 “杨大人还记得前日太上皇给陛下去的那封信吧?”商辂没有回答杨善的问题,而是反问起了信的事情。 “这个自然记得,信还是和我的奏疏一起送去京城的呢。”杨善当然不会忘记这件事,心念急转,道:“太上皇的信有问题?” 没想到商辂还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再次问道:“杨大人不知道太上皇的信里写了什么?” 杨善立刻摇头,道:“商学士玩笑了,那封信是太上皇写给陛下和太后的,我作为臣子,未得旨意,哪里敢看。” 然后小心翼翼地猜测道:“难道太上皇的信中表露了重登大位的意思?” 旋即摇头,自问自答道:“不可能,哪里有人会这么蠢。” 商辂点点头,道:“太上皇的信中的确没有重登大位的意思,而是恰恰相反,太上皇要求回京的礼仪一切从简。” “所以这就让陛下起了疑心,以为太上皇是为了迷惑陛下?”杨善问出了自己的猜测,随即抚掌道:“怪不得商学士居然会来迎驾。” “下官前来,正是为了此事,陛下命我借着拜见太上皇的机会,试探一下太上皇的态度,看看太上皇是否真心想要闲居,但是考虑到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特意命我向杨大人传口谕,命您也写一份判断,一起交给快马带走。”商辂解释道。 “太上皇的态度吗?”杨善刚要说,却听到商辂阻止了自己的话头,道:“杨大人不可说。” “为何不可说?陛下不是要我的判断吗?”杨善疑惑道,脸上满是迷茫。 商辂解释道:“陛下是要杨大人的判断,但是陛下也要了我的判断,而且临来之时特意叮嘱过,要我二人分别上奏,不得商议。” “陛下要的是你我二人的独立判断,好以此作为依据,若是咱们提前商议过了,那就不是依据,而是替陛下做主了。” “我明白了。”杨善立刻就明白了朱祁钰的意思,这是防止他和商辂一齐被人收买,帮着太上皇朱祁镇迷惑他。 不过杨善不知道的是,朱祁钰防备的不是他,而是商辂。 这次派商辂过来,一方面是试探朱祁镇的态度,另一方面也是试探商辂的立场,毕竟商辂名扬天下的根本,还是朱祁镇亲自点选的三元及第,朱祁钰不得不试探一番。 对于杨善他还是信任的,从去年出使脱脱不花开始,杨善便进入了朱祁钰的亲信名单,而在之前杨善发来京师的奏疏中,朱祁钰也能明显感觉到杨善对于朱祁镇这个太上皇有许多的不满地方,自然是可以信任的。 这次试探,如果商辂和杨善的判断一致,那就说明商辂没有问题,如果判断相反,那商辂的仕途就算是完了,朱祁钰一定会找机会将他发配出去,据说云贵那面有不少空缺的职位急需有人填补呢。 “既然如此,那我这就书写奏疏。”杨善毫不犹豫地道。 “好,下官也出去让大使安排个清净的房间写奏疏了,等杨大人写好了,务必单独封好,交给随我而来的锦衣卫便是。”商辂叮嘱了几句,然后便出了门,找地方写奏疏去了。 二人的奏疏倒是颇为一致,都是判断太上皇是真心想要闲居内宫,不会与朱祁钰争夺权位。 当然,朱祁镇砸东西的事情他们不知道,不然他们肯定不会这样推断,以致于差点让朱祁钰判断错误。 京师方面,礼部尚书胡濙听说了翰林院侍读学士商辂去居庸关迎驾的事情,立刻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朝廷已经派了礼部左侍郎储懋去迎驾了,为何皇帝又突然派商辂去迎驾?这其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缘由吗? 不应该啊,给太上皇的礼仪基本上已经定下来,不会再有什么变动了,那这次商辂去居庸关迎驾,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皇帝是有什么特殊的任务给他吗? 想到这里,胡濙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答案,一拍大腿,道:“不好,陛下起疑了。” 下了衙门,胡濙连忙赶去了王直的府邸,打算和他商议一下此事。 王直这会儿也是刚刚到家,才换了一身常服打算歇息一下,突然听到礼部尚书胡濙来访,立刻就让人请他进来。 胡濙进了王府,刚在客厅坐好,王直便穿着常服迈步走了进来,笑道:“呵呵,源洁怎么突然来了?可否用过了晚饭?若是没有,刚好陪我吃一点填填肚子。” 胡濙起身,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然后道:“行俭兄不必了,现在我没有心思吃饭。” “可是因为迎驾之事忧心啊?”王直还是笑着问道。 胡濙点点头,问道:“陛下突然派了翰林院侍读学士商辂去居庸关迎驾,行俭兄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啊,商辂出城之时我就已经知道了。”王直慢悠悠地坐在了椅子上,缓缓答道。 “那想必行俭兄已经猜到了商辂出城的目的吧?”胡濙盯着王直问道。 “知道啊,不就是陛下派商辂去居庸关试探太上皇吗?”王直倒是没有绕弯子,而是直接说出了答案,然后看着有些急切的胡濙道:“源洁可是以为,迎驾之事可能会出现变故?” 胡濙连忙点点头,道:“商辂前阵子刚刚被陛下升为翰林院侍读学士,此去居庸关,我怕他可能会对太上皇返京之事不利。” 这句话没有吓到王直,反倒是让王直笑出声来:“呵呵,源洁啊,你这是关心则乱啊,商辂一届翰林院学士,手中又没有实权,能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你这是想多了。” “想多了无所谓,我就是怕有什么没想到的啊,若是因此让太上皇有了危险,我即便是死,也是愧对了宣宗陛下的托孤之事啊。”胡濙语气略有些激动。 “不会的,源洁不必多虑。”王直宽慰着胡濙。 没想到胡濙却是反驳道:“行俭兄,我真的是怕有什么事情没有想到,你知道的,如今的陛下心机颇为灵活,说话做事常常出人意料,而且基本都达到了他想要的结果,我就是怕这次没有猜到陛下派商辂去的原因,毕竟陛下的心思咱们都还没有摸透呢!” “这个......”胡濙说得夸张,但是句句在理,王直被他说得也有些动摇了,不再像刚才那样完全确定自己的猜测,心中也起了怀疑。 胡濙说的对,朱祁钰的思维的确有些天马行空,几乎步步都高人一等,思虑全面得让人害怕,最起码王直做官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皇帝,哪怕是当年靖难成功夺取皇位的太宗,也是霸气有余思虑不足,若不是有仁宗帮着协理朝政,太宗绝对完不成五征漠北的壮举。 但是朱祁钰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二人一阵胡思乱想,试图猜测朱祁钰的意图,客厅中落针可闻,安静得可怕,直到王府的下人进来通报晚饭已经准备好,老爷是否要用饭,这才打断了二人的思路。 王直挥挥手打发下人先出去,然后对着胡濙苦笑道:“源洁啊,我怎么不知道你的口才如此厉害,居然会吓得我都开始胡思乱想了。” 胡濙回了个苦笑,道:“这有什么办法?还不是陛下的思维太过跳脱,我也是实在想不到,这才来叨扰行俭兄的。” 王直深深地吸了口气,想了想才道:“既然你我二人暂时想不出来陛下的意图,那就不想了,反正你也是想让太上皇回京之事别再有波折,那咱们就直接去办这件事好了。” “要怎么做?”胡濙见王直有了计议,连忙问道。 王直整理了一下思路,道:“朝廷已经派出迎驾的队伍,太上皇回京之事其实是已经确定的事情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胡濙点点头,道:“的确如此,太上皇回京,这已是朝野上下人尽皆知之事,如今不过是礼仪问题,储懋虽然是礼部左侍郎,但是品级还是低了些,当是你我二人之一去迎驾才对。” 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王直亦是点头道:“的确应当是你我二人去迎驾,但是如今陛下不许。” “那行俭兄可是有什么计策能让陛下同意?”胡濙问道。 王直摸了摸胡子,道:“陛下不让,无非是这种事儿是大明第一次发生,谁都说不准应当给太上皇什么礼遇。” 胡濙听出来点味道,问道:“你是说,咱们可以从前朝去找?” 王直点点头,道:“源洁猜对了,我就是打算从历朝历代来找类似的礼仪。” “但是历朝历代哪里有太上皇归来的礼仪啊?赵宋的徽钦二帝被掳走,最后不也是客死辽东了吗?就是可惜了鄂王一位名将。”胡濙惋惜道。 他说的鄂王其实就是岳飞,宋嘉泰四年被追封为鄂王,并追赠了太师,宋宝庆元年,改谥“忠武”。 王直笑道:“赵宋软弱,岳飞之事不可避免,你我暂且不提,先说太上皇的事儿。” “对,对,先说太上皇,行俭兄可是想到了什么?”胡濙被自己的打岔弄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道。 王直点点头,道:“源洁糊涂了,历朝历代的太上皇可不是只有赵宋的徽钦二帝啊。” 听到王直的话,胡濙不禁深思起来,半晌才道:“行俭兄还是直说吧,我实在是有些心乱,想不到哪位太上皇比较合适了。” 王直看着他,笑了笑,慢悠悠喝了口下人送上来的茶水,这才道:“李唐时候可也是有太上皇的。” “李唐高祖李渊?”胡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然后自己就否定了:“史书上并无他离京的记载,一直都是深居大安宫。” 王直笑笑道:“李唐不是还有个更为出名的太上皇吗?” 胡濙眼睛一亮:“你是说唐玄宗?” 第180章 唐肃宗迎驾太上皇 唐玄宗,本名李隆基,高宗李治与武则天之孙,睿宗李旦第三子,故又称李三郎,唐朝历史上重要性最高的前三位皇帝之一,第一是高祖李渊,没他就没有李唐,第二是千古一帝李世民,没他更不会有李唐盛世,李隆基排名第三,是李唐由盛转衰的关键性人物。 历史上谈到李隆基,有些人其实是不知道的,不过提到他的女人,那九成九的汉人都知道,那就是号称环肥燕瘦的杨玉环,中国四大美人之一,这也充分体现了名人八卦的传播性有多强,包括并不限于李白为其写的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杜牧写的过华清宫绝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还有白居易写的那首让无数学生痛恨但不得不背诵下来的长恨歌,后宫佳丽三千人, 三千宠爱在一身。 李唐是汉人的第二个高峰期,不论是从经济、政治、文化等各方面都处于世界领先地位,但是,就在李隆基登基做皇帝的第四十二年,也就是天宝十四年,爆发了中国历史上着名的安史之乱,李隆基战败,仓皇出逃,太子李亨于灵武继位,遥尊逃到成都的李隆基为太上皇,命郭子仪与李光弼等将领讨伐安史叛军,先后收复了长安、洛阳两京。 这时候的李唐就和如今的大明比较像了,两个朝廷都是有太上皇,并且都不在京城,太上皇也不掌权,天下大权都在继任者的手中。 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一个历史上不论有没有太上皇都会存在的问题——争权。 李亨继位的时候,李隆基还活着,而且并没有下达禅位的诏书,理论上李亨是非法的,属于篡位,李隆基又是他爹,离开长安后就一直住在成都,没办法像其他朝代一样囚禁起来,所以李亨的位置有些难受。 这和朱祁钰的现状何其相似。 朱祁钰继位的时候,朱祁镇也活着,而且一样因为被俘的原因,没有颁布禅位的诏书,朱祁钰登基的旨意还是孙太后颁布的懿旨呢,只是遥尊朱祁镇为太上皇而已。 两个人的基本权力构成也是比较相似,都是江山社稷垂危,前任天子无法稳固社稷,这才被文武群臣推举上位的。 那么关键点就来了,李隆基最后回到了长安,还是李亨亲自迎接回来的。 至德二年,李唐名将郭子仪率领十五万大军与安禄山儿子安庆绪率领的十一万叛军在香积寺大战,一战击败安庆绪,成功收复长安,然后李亨便立刻派中使啖廷瑶入蜀奉迎太上皇李隆基回京,还派遣了三千铁骑随行护送,礼仪上给足了面子。 胡濙想了想,道:“唐玄宗也是外出返京的,肃宗亲自出城相迎,玄宗皇帝当众传位,此事已传为佳话,若是以此事为例,相信陛下是会提升奉迎太上皇的礼仪的。” 王直捋了捋胡须,点头笑道:“老夫也是这样想的,陛下若是能主动出迎,展现亲亲之情,想必也会是一场佳话。” 二人都很默契,都没有提到,唐肃宗李亨是以臣礼相迎的,玄宗身边又都是他的人,这才无奈当众传位给了李亨,要是没有那三千铁骑相威胁,以玄宗在成都的所作所为,李亨能囚禁他都算是好的了。 “那行俭兄打算如何去做?是否要我联系各部衙门一齐上疏?”胡濙问道。 王直摇摇头,道:“不行,若是这么做了,那就是我等行逼宫之事,如今又恰逢太上皇归来,一旦陛下误会,那我大明朝堂就会内乱了。” 胡濙理解王直说的话,一切以江山社稷为主,朝堂绝不能乱,这也是当初他们推举朱祁钰登基继位时候定下的规矩。 胡濙其实也比较满意如今的大明天子朱祁钰,他可比那个不靠谱的朱祁镇强多了,长于谋划,敢于放权,除了偶尔脑子抽抽一下,其他时候都是比较靠谱的。 再看看朱祁镇,九岁登基之后就开始宠信王振,闹得朝廷上下一团乱,又在土木堡战败,一战将三大营精锐全都丢掉了,如今又要朝廷花五十万两银子赎人,胡濙有时候都在想,当初若是朱祁钰早些出生就好了,让朱祁镇去做那个郕王,朝廷还不至于损失如此惨重。 所以,胡濙如今的想法是,可以救回朱祁镇,然后让他正式禅位,去内宫休养便好,朝政之事就不劳烦他操心了。 “的确。”胡濙想了想,问道:“行俭有什么好的法子吗?” “我如今的想法是,可以煽动京城士子的口风,以代天下士子进奏为由来办此事。”王直回答道,这也是他能想到的一个比较好的办法,不张扬,不逼宫,代天下士子进奏,他朱祁钰总不可能杀了天下士子吧。 没想到胡濙否定了王直的想法,道:“如今太上皇已经快到居庸关了,时间上来不及。” “那你有什么好人选?”王直反问道。 胡濙思考了一下,道:“陛下如今最重视的是大都督府,可否找于廷益上奏,他本就是支持迎回太上皇的。” 他说的于廷益,就是如今大都督府的于谦。 这时候王直也反驳了他一次,道:“不行,于廷益如今是我文官约束武臣的唯一人选,不能轻易涉险。” 于谦如今在大都督府掌军法司,监督三大营、边军和全国各个卫所的法纪执行,身上又有守卫京师的大功,在大都督府中也颇有威望,算是文官们插手军伍的最重要人物,轻易不能涉险。 见王直反驳自己,胡濙也是颇为无奈,只得道:“行俭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这法子估计不行的。” 王直摇摇头,道:“并非不行,只是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胡濙也知道王直的主意还算是不错,只是现在一直找不到人选,没办法推进此事,他心中颇为着急,不过还是忍住了,没有继续说什么。 二人不语,一齐深思。 半晌,王直突然道:“于廷益不行,但是可以转个弯啊!” 胡濙眼睛一亮,立刻问道:“如何转弯?” 王直笑笑道:“此事主要是需要让陛下知道,谁上奏其实并不重要,所以,我等可以找个小官投书给朝中大臣便是,不必非要找谁直接上奏。” “的确可以这么办。”王直有了主意,胡濙心中的烦躁立刻消失无踪,抚掌赞同道:“我这就命兵科给事中丰庆给我府邸投书。” “我记得你是丰庆的座师吧?”王直问道。 “是啊,当年是我取中的他。”胡濙答道。 “那他就不适合给你投书。” 胡濙想了想,叹气道:“的确不合适。” 丰庆是他的学生,若是给他投书,很容易被人看出端倪。 “所以我原本也没想用你。”王直笑道。 “那你打算给何人投书?”胡濙立刻问道。 王直笑得像个老狐狸,直接道:“我原本是打算投书给高世用的。” “高谷吗?”胡濙回忆了一下高谷的履历,立刻同意了这个人选。 高谷是永乐十三年庶吉士,为人清直高简,又是工部尚书,级别足够高,最关键的是,他曾经做过左春坊司直郎,正统元年又做过朱祁镇的经筵侍讲,算是朱瞻基和朱祁镇两任皇帝的老师,依照胡濙对高谷的了解,投书这种事情高谷绝对不会隐瞒下来。 “那投书之人呢?”胡濙继续问道。 “找个太学生便是了。”王直对于投书的人倒不是很在乎,那就是个工具人,把书信送到高谷府邸就可以了,随便一个人都能做到,找太学生也只是为了更加名正言顺一些。 “那我给行俭兄推荐一个人怎么样?”事情解决了大半,胡濙这会儿已经不再烦躁,也是笑着对王直道。 “哦?源洁手中还有什么人可用?”对于胡濙的推荐,王直爽快接下了,他们二人目前算是盟友,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胡濙笑道:“三大营中有个千户叫龚遂荣的,曾经欠我一个人情,此事可以交给他来做。” “千户?”王直也是很惊讶胡濙居然会有这种人脉,不过不好细打听,直接便点头同意了。 胡濙又问道:“此事是否要和高世用通通气?” 王直想了想,也是该和高谷说一声,便道:“说说吧,高世用虽然为人清正,但也不是好利用之人,不说的话,容易伤了彼此的情分。” “那我这就去高府坐坐。”胡濙笑着道。 于是乎,第二天散朝之后,午门前面便发生了奇怪的一幕。 王直、胡濙等一众大臣聚集在午门外,拿着一张拜帖各持己见,议论纷纷。 礼科给事中于泰得知此事,便将事情上报给了皇帝朱祁钰。 朱祁钰其实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午门外那么多人聚集在一起,还都是朝廷重臣,早已有小宦官将消息传递了回来,不过他也没有在意,全以为这些人是在商议迎驾之事。 没想到于泰居然将此事上报,还说得颇为严重,什么群立聚观,议论不一,俱各散去,将帖隐匿,弄得好像王直等人在背着皇帝计划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最后还说了句法当追究,看的朱祁钰啼笑皆非。 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每日早朝之后,朱祁钰都会组织各部衙门的主官开个小会,一会儿他们进来了,直接问问便是了。 果真,等王直等人入殿开小会的时候,朱祁钰便直接问了出来:“诸位爱卿,朕听说你们刚才在午门外商议什么事情,能否与朕说说啊?” 胡濙立刻答道:“回禀陛下,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工部高尚书收到一封拜帖,上面记录了唐肃宗迎驾之事。” “果然还是迎驾的那点破事。”朱祁钰心中暗自吐槽了一下,不过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耐烦,问道:“唐肃宗?可是李唐的肃宗?” “正是。”胡濙答道。 “唐肃宗迎驾何人?莫非也是太上皇?”朱祁钰问道。 胡濙答道:“陛下聪慧,唐肃宗的确是迎驾太上皇的。” “详细说说。”朱祁钰吩咐道,他对大唐的知识了解有限,仅限于唐太宗李世民那段历史,知道弑兄逼父的玄武门之变、托塔天王李靖奇袭突厥等事,当然,还有后世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唐玄宗李隆基和儿媳妇杨玉环那些动人心神的爱情故事。 胡濙便将事情简单的讲述了一遍,重点放在了唐肃宗迎回太上皇李隆基的事情上。 听着听着,朱祁钰渐渐明白了胡濙的意思。 这话里话外,还是在劝谏,希望自己能够提高一些迎驾的礼仪标准啊。 朱祁钰脸上变黑,语气变重,直接问道:“胡爱卿想说什么尽可以直说,朕又没有阻塞过言路,要尔等背地里谋划投书上奏之事来劝谏的。” 胡濙连忙请罪道:“陛下恕罪。” 锦衣卫其实已经上报过,胡濙昨晚去了王直和高谷的府邸,这事儿他朱祁钰是知道的,现在看来,胡濙昨晚就是在串联此事。 他对高谷也是有些奇怪,这位工部尚书平日里并不出挑,对朝政议论得也不多,只是闷头处理工部事务,今天突然跳出来搞事情,朱祁钰感觉很是奇怪。 朱祁钰看看胡濙,又看看高谷,语气不善道:“高谷,你也是朝廷重臣,平日里朕也颇为信重于你,既然想要上奏,为何不直说?可是有什么顾虑吗?” 高谷连忙出声道:“回禀陛下,老臣并无顾虑,只是还未想好要如何上疏,这才与诸位同僚商议一下而已。” 这时候王直站了出来,道:“陛下,事到如今,高尚书是否上奏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朝廷迎驾的礼仪。” 胡濙在旁边帮腔道:“是的,是的,文武百官皆以为礼仪过薄了,这才有人投书于高尚书,请他代为进奏的。” 朱祁钰冷笑一声,道:“哼!朝廷又没有封禁言路,此人完全可以经通政司上奏,如此藏头畏尾之辈,到底是何居心?” 第181章 抵京 朱祁钰看向高谷,问道:“高尚书是否知道此人是谁?” 高谷答道:“知道,此人乃是五军营千户龚遂荣,书帖上已留其名。” “一个千户官,为何会给你投书?”朱祁钰又问道。 “臣不知。”高谷答道,想了想又道:“许是熟读经史,知书识礼,又是官小位卑,自知无法将此帖上承陛下御览,这才投到了臣的府上。” “知书识礼?”朱祁钰冷笑一声,道:“但他却没有君臣之道。” 这个评价有点狠了,龚遂荣身为五军营千户,乃是妥妥的武臣,而一个武臣没有君臣之道,那很容易被人解读为他是预备反贼,包藏祸心。 吏部尚书王直自然听懂了朱祁钰的意思,站了出来反驳道:“臣以为,龚千户正是知晓君臣之道,这才投书于高尚书的。” “龚千户身为武臣,陛下是君,太上皇亦是君,他知晓奉迎太上皇的礼仪过薄,但是无法上奏陛下,思虑之后,这才无奈投书于高尚书府内,请高尚书代为转呈,此举亦是忠君,全陛下仁德之望,兄弟之礼。” 朱祁钰看着他,不太明白这个王直为什么要突然跳出来,不过无所谓,直接反问道:“朕还是那个问题,他身为武臣,为何要投书在工部尚书的府邸,而非大都督府中谁的府邸?难道他是在暗示朕,大都督府中所有人都无忠君之心,不可信任吗?” 王直被说得一愣,朱祁钰这个话可是真的重了,直接怀疑龚遂荣暗藏祸心,挑拨大都督府诸官与天子的关系,龚遂荣此人估计是保不住了。 在座的大都督府的人也都吓了一跳,武清伯石亨、宁阳侯陈懋等人连忙站出来道:“臣忠心于大明,天日可鉴。” 右都督、京营总管张軏更是跳出来道:“龚遂荣此人其行可疑,其心可诛,请陛下派人捉拿,下狱治罪。” 朱祁钰看着激动的大都督府众人,点头道:“既然他是京营的人,那就是归你们大都督府管辖,具体该怎么做,就由你们大都督府自行处理吧。” “臣等遵旨。”石亨张軏等人纷纷回答,区区一个千户而已,他们绝对能玩死他。 朱祁钰处理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千户,又转向高谷道:“此人既然以阴谋分化朕与武臣的关系,那就说明其心可诛,高尚书这是被他欺骗了啊。” 高谷脸色有点发黑,朱祁钰这话说的,表面上是在说他被欺骗,暗地里则是在嘲讽他身为二品尚书,居然轻信一个小官,妥妥的老糊涂了。 这时候胡濙站出来替高谷解了围,道:“高尚书也是心忧陛下的名声,若是奉迎太上皇的礼仪太薄,损了陛下的仁德,那才是不忠之举啊。” 朱祁钰看了胡濙一眼,问道:“那以胡尚书的意思,当如何啊?” 胡濙立刻答道:“唐肃宗迎接玄宗的故事正是今日可效之良规,陛下宜备法驾至安定门外,公侯驸马伯大都督府及五部等衙门分官至龙虎台,文武百官并监生顺天府耆老生员人等至土城外,迎接行礼,凡此数者,视旧定礼仪加重。” 朱祁钰早已不耐烦胡濙三番两次跳出来找事,不爽道:“这就够了?” 胡濙听着朱祁钰的语气不对劲,不过还是答道:“此乃旧礼。” 没想到朱祁钰摇摇头,道:“玄宗晚年昏聩,丢了大半个李唐江山,如此之人都要以此礼奉迎,太上皇不过是丢了三大营,江山社稷安然无恙,旧礼怎么能够呢?” “当遣文武百官步行出居庸关迎驾才是,伴驾回京,到时朕会出城迎驾的。” 胡濙不可置信地看着朱祁钰,颤声问道:“陛下果真如此?” 朱祁钰脸上浮现出一丝奇怪的笑容,道:“当然。” “不过京师空虚,朕会严命各地卫所谨守营盘城池,无旨不得出击,安远侯柳溥率军回京,镇守京师,护佑百姓,有尔等忠臣伴驾,相信可以保太上皇无恙吧。” “放心去,瓦剌刚与我大明互订盟约,想必一定不会派人偷袭太上皇的。鞑靼要应付瓦剌威胁,估计也没有精力做什么,一路上必定是安全无虞。” 胡濙越听脸色越白,知道这是朱祁钰彻底怒了。 什么叫安全无虞,这是极度危险的好吧,文武百官可不止百人,乃是数百人,而且其中以文臣居多,真要是这么无遮无拦地出关迎驾,那估计出的就不是什么居庸关,而是鬼门关了。 再说了,也先和大明的盟约那是可信的么?无非是也先想先摆平鞑靼,这才临时订立的盟约,什么时候作废,全看对方想什么时候动手,一旦也先知道了朝廷百官都出了居庸关,而且各地卫所军队无旨意不得出击,那也先肯定会毫不犹豫对太上皇的队伍动手啊,一战覆灭文武百官,那朝廷必乱,而且要乱很长时间,到时候也先不论是先摆平脱脱不花,还是先南下进攻大明,都可以随意选择,完全看他的心情了。 即便也先不动手,鞑靼呢?这次大明与瓦剌的盟约估计早已传到脱脱不花的耳朵里了吧,封闭鞑靼的互市,脱脱不花肯定是要来大明问清楚的,他要是知道了文武百官在居庸关外,说不准就派兵抓了他们威胁朝廷呢,更何况队伍里还有个太上皇,他更值钱。 胡濙最初的希望只是救回太上皇便是,这样他也就对得起死去的宣宗皇帝,但是就因为他感觉迎接朱祁镇的礼仪太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这才想方设法劝谏朱祁钰,希望他能提高一下朱祁镇的待遇而已,可没想过要将江山社稷和文武百官的小命都搭进去啊。 于是胡濙连忙道:“陛下玩笑了,迎回太上皇要紧,礼仪之类都是小事,不必多议。” 他只能说朱祁钰是在开玩笑,因为他不敢赌,朱祁钰的思维太过天马行空,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自己遵从不遵从?遵从的话,不止自己的老命有风险,文武百官也会恨透了自己,不遵从的话,那不是抗旨了吗?尤其还是自己希望提高太上皇的礼仪的,难道自己打自己脸? 除非朱祁钰以后不是皇帝,那自己怎么做都无所谓,但是看眼下这种情况,以朱祁钰对大都督府的看重,武勋一脉绝对不会跟着文臣们行废帝之举,没有武勋的支持,他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能干什么?九族活够了吗? 朱祁钰刚刚说的是气话,见胡濙服软,也就轻轻放过了他,道:“既然礼部尚书如此说了,那就按照之前商议的办。太上皇的车驾入东安门,朕于门内迎接,然后同文武百官随至南城内便殿,太上皇升座,文武百官再行大礼,卿等悉遵朕命,再不许纷更。” “否则,朕就改到德胜门迎接。” 丢下一句话,朱祁钰转身便走,独留下殿中一群人面面相觑。 改到德胜门?那朱祁镇的面子就彻底没了。 德胜门那是什么?那是朝廷出征才走的门,寓意着旗开得胜,去年朱祁镇北征走的就是这道门,结果呢?三大营全军覆没,自己都被抓走了。 真要是让朱祁镇走这道门,那就是旧事重提,往死了打脸,文臣们竭力维护的天家颜面就一点别留了。 所以,文臣们绝对不会让朱祁镇走德胜门入城的。 半晌,吏部尚书王直才叹了口气,道:“诸位同僚,此事已经议定,就这么办吧。” 胡濙看了看王直,也是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反倒是高谷对着王直哼了一声,转身拂袖离去。 三天后,朱祁镇的车驾终于出现在京城北面,车驾里的朱祁镇掀起车帘,看着远处巍峨的京城,不由得叹了口气。 终于回来了。 自从一年前他意气风发地率领三大营出京北征,原以为可以一路势如破竹,攻破瓦剌大军,也先被俘,重现太祖太宗的伟业,没想到土木一战,三大营覆没,被俘的变成了自己,出征前的意气风发变成了垂头丧气,自己的皇位也被文武百官送给了郕王,虽然从大明皇帝升级成了大明太上皇,但是言出法随的实权没有了,一言九鼎的地位没有了,反倒是只能在草原上和伯颜帖木儿这种憨憨厮混。 原本以为也先有机会打进京城,支持自己复位,哪怕当个傀儡也行,谁能想到郕王的胆子居然那么大,敢将守备京城的重任全权委托于于谦,而于谦也是不负其望,活生生以弱势兵力将也先挡在了京城外面,也先甚至差点被石亨断了退路,不得已撤回草原。 如今他朱祁镇虽然贵为太上皇,但毕竟是被俘过的天子,还带着敌人想要诈开大明的城池,实在是有些没脸回来了,不过回不回来是他说的算吗?身为一名身份高贵的俘虏,也还是一名俘虏,万事都是身不由己的,大明和瓦剌的盟约一签,他只能回来,没有选择。 “也不知道一会儿见到郕王,他会如何羞辱自己。”朱祁镇放下帘子,小声呢喃道。 这时礼部左侍郎储懋来报,说是车驾已经临近安定门,有朝廷文武出城迎接,请问太上皇是否要下车见见。 朱祁镇想了想,拒绝了储懋的提议,命人直接入城。 他一方面是担心一旦下车,郕王会怀疑自己心存不轨,另一方面也是实在没脸出去见人,自己堂堂一个大明天子,被人赎回来,威望早已没了,不想出去丢人现眼。 城外迎驾的文物官员见车驾直接进了城,太上皇并没有停车下来说两句,心中略有不爽,站在原地议论纷纷,不过没说两句,便转身进了城,赶往东安门,一会儿还要见驾呢。 朱祁镇的车驾缓缓开进安定门,一路经过崇教坊、仁寿坊、明照坊,终于来到了皇城的东安门。 朱祁镇下了车,抬头看着这座非常熟悉又异常陌生的城门,心中五味杂陈。 不过还没等他要开始回忆往昔,城门内缓步走出一个明黄色衣服的年轻人,正是自己的弟弟,郕王朱祁钰。 朱祁镇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那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年轻,这样意气风发,闲暇时候带着王振从这道门出宫散散心,王振很是贴心,总是能弄到一些新鲜的玩意儿来哄自己开心。 朱祁钰则是缓步走了上来,拱手行了个礼,道:“弟,朱祁钰,见过兄长。” 朱祁镇有些疑惑地看向朱祁钰,仿佛要重新认识他一般,半晌才道:“见过皇帝。” 朱祁钰听了他的回答,脸色也是好看了不少。 他原本的计划是,在东安门这里淡化皇位的影响,先以兄弟的名分相见,免得朱祁镇心有不甘,一会儿再闹出什么事端,没想到自己这位大兄居然如此知趣,直接便称呼自己为皇帝,这就是在告诉自己,他朱祁镇已经认可了自己这个皇帝,不会和他争夺皇位,这种表态不管是真是假,最起码这种态度是没错的。 朱祁钰一把抱住朱祁镇,叹道:“兄长在北面受苦了。” 一句话说的朱祁镇也是眼睛发酸,反手也抱住了朱祁钰,颤声道:“你也不容易,一年未见,头发都开始白了。” 朱祁钰拍拍他的后背,道:“如今兄长回来了,弟弟也可以轻松一些了,朝政繁杂,有兄长相助,弟弟心里终于有了倚靠了。” 朱祁镇松开朱祁钰,摇头道:“皇帝说什么话,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的道理不懂吗?这一年里你派兵袭扰瓦剌,以工代赈救济饥荒,抽调天下精兵重建三大营,这一件件事情,哪一件都比我做的好,你做这个皇帝,为兄信得过。” “但是兄长毕竟是做了十几年的皇帝,理政的手段比我这个半路出家的皇帝要强得多,没有兄长一齐理政,弟弟我实在是有些如履薄冰啊。”朱祁钰道。 朱祁镇拍着朱祁钰,笑道:“皇帝,你也知道兄长我在草原风餐露宿,如今急需寻一清静之地休养身体,就别再拿朝政打扰我了。” “好吧。”朱祁钰语气中略带无奈,答应了下来,随即展颜,笑着道:“大兄一路远来,想必也是累了,咱们快去见过文武百官,然后便去休息吧。” 朱祁镇点了点头,与朱祁钰携手走进了东安门。 第182章 拜见与杀人 东安门内,文武百官已经列好了队伍,就等着皇帝朱祁钰和太上皇朱祁镇出来了。 朱祁镇跟着朱祁钰迈步走上城楼,站在城楼上向下看去,前排全都是熟悉的文武官员。 吏部尚书王直,自己亲手提拔的重臣,曾经担任过自己的老师,正统三年因修宣宗实录升任礼部侍郎,正统八年直接由礼部侍郎转任吏部尚书,成为手握大权的吏部天官。 礼部尚书胡濙,宣宗皇帝留给自己的托孤五大臣之一,永乐朝便是天子亲信之一,奉旨追查叔叔建文帝十几年,宣德元年便升到了礼部尚书,如今已经七十多岁,手握礼部大权,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工部尚书高谷,宣宗皇帝的班底之一,曾任左春坊左司直郎,负责协助教授宣宗,正统元年开经筵,与苗衷、马愉、曹鼐三人一同被任命为讲官,自己还追赠过他的先辈和妻子。 看着一位位自己无比熟悉又略感陌生的大明官员,朱祁镇心中五味杂陈,但是不好表现出来,只是平静地走到城墙边,让下面的人看到自己,朱祁钰则是站到了自己的身边。 负责宣礼的官员见前后两位皇帝都出现了,便大声道:“拜。” 文武百官纷纷拜倒,向两位皇帝行礼。 礼部尚书胡濙眼睛一眯,心中有些不爽。 朱祁钰这次说话不算话了啊,原本说的是他在城下与文武百官一起拜见太上皇,没想到他居然和太上皇站到了一起。 不过他胡濙又能怎么样呢?现在是大礼参拜太上皇的时间,他要是开口阻止,试图纠正朱祁钰的错误,那就是在扰乱大礼,杀头不至于,但是罢官去职是一定的了。 因为这种已经发生的事情去招惹皇帝,不划算。 胡濙暗自计较着,又听到宣礼的官员大声道:“叩。” 于是,胡濙便将头磕了下去。 五拜三叩过后,朱祁镇看了看朱祁钰,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便开口道:“诸位爱卿请起。” 众人便纷纷起身,肃然而立。 朱祁镇点点头,转身就想离开,却被朱祁钰一把拉住,只听朱祁钰小声道:“兄长,今日文武百官齐聚,机会难得,兄长不与他们说几句?” 说几句?说什么?朱祁镇有些懵了,迎驾流程里没这条啊。 见朱祁镇没理解自己的意思,朱祁钰笑着道:“兄长如今能够回归大明,与文武百官同心协力相救不无关联,前几日还因为奉迎之礼与弟纠缠过,可见兄长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说句话安抚感谢之语,还是应该的。” 朱祁镇心中有些发寒,什么叫我在他们心中的地位,还和你纠缠,你是在暗示你的帝位不合法? 想想也是,朱祁钰登基,用的是孙太后的懿旨,而不是他这个太上皇的圣旨,从法理上来说的确差点意思。 朱祁镇突然明白了朱祁钰话里的意思,他在这群人心目中还有地位,这对于如今的大明天子朱祁钰便算是个威胁,朱祁钰让自己留下讲话,说白了就是让自己重申他继位登基的合法性。 想到这里,朱祁镇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道:“还有这等事情?” 朱祁钰重重地点了下头,明确了事情的真伪。 朱祁镇心中感动,但是仍旧回答道:“既然如此,那朕就随便说几句吧。” 说完转过身,重新看向城楼下的文武百官。 下面的文武百官刚刚起身,正等着宣布散去,却发现太上皇又转身回来了,全都惊讶地看向他。 朱祁镇用手扶着墙砖,大声道:“刚刚皇帝告诉朕,朕北狩这一年里,诸位爱卿都为朕能够回大明而尽心竭力,朕心甚慰,诸位爱卿都是忠贞之人,要继续效忠大明,辅佐皇帝,齐心协力,打造属于我大明的盛世。” 文武百官听了太上皇的话,又纷纷拜倒,齐声道:“臣,遵旨。” 朱祁镇说完,看了看朱祁钰,面带微笑道:“皇帝,朕这一路人困马乏,还希望尽早歇息,今日的朝拜就到此为止吧。” “既然兄长累了,那就到此为止,朕已经为兄长安排好了地方,保证兄长可以好好休养,绝对无人打扰的。”朱祁钰见太上皇说完,也很满意他说的话,知道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便放过了朱祁镇,出面吩咐群臣散去,自己亲自送他回去休息。 二人走下城楼,转身往宫中而去,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回头一看,原来是也先送给朱祁镇的瓦剌战士和宫中值守的侍卫发生了冲突,侍卫们已经抽出刀剑指向瓦剌人,而瓦剌人则是怒气冲冲地盯着他们,不断向前逼近着。 “你们这是干什么?”朱祁钰转过身,对着侍卫们训斥道:“都把刀剑给朕收起来。” 侍卫们听到皇帝下令,纷纷将刀剑收回来,但是仍旧死盯着对面的瓦剌战士。 朱祁钰看向身旁的朱祁镇,笑着道:“这些瓦剌战士都是也先送给兄长的吧?” 朱祁镇点点头,道:“这些人正是临走之前,也先送过来的。” “我听说他们负责护卫兄长的安全,这一路上只听你的命令,连杨善想靠近车驾都要提前通传,是吗?”朱祁钰问道。 朱祁镇有些尴尬,但还是回答道:“正是。” 朱祁钰又看向旁边的侍卫,道:“这些人都是太上皇的人,你们为何要与他们发生冲突?” 领头的一名侍卫回答道:“太上皇入宫歇息,这些人非要跟着太上皇入宫,还带着弯刀,说是太师下的命令,必须誓死保护太上皇的安全,这哪里能行。” 朱祁钰点点头,又问道:“你们没和他们解释吗?” 侍卫头领委屈道:“回陛下的话,微臣已经解释过了,出了宫中禁卫,外人不得在宫中随意行走,更别提手持凶器,那更不行,但是他们不听啊,非说必须要遵从太师的命令,否则留在草原的家人就会沦为奴隶。” 侍卫头领嘟囔道:“这群人真是一群死脑筋。” “呵呵。”朱祁钰笑着摆摆手,道:“一群草原蛮子,和他们计较什么。” 然后转向朱祁镇,道:“兄长,他们是你的人,你去吩咐一下吧。” 朱祁镇点点头,这些人自从被也先派过来,就一直围绕在他的身边,美其名曰保护,实则是看管约束,早就烦得朱祁镇不要不要的了,只是大明那五十万两刚开始交付,后面还有海量的物资没有送过去,没见也先的使臣队伍都已经追了过来了吗?如今都过了居庸关了。 朱祁镇转身走了过去,对着那群瓦剌人吩咐道:“诸位瓦剌勇士,太师派尔等过来,是在路上保护朕的安全,如今朕已经入宫了,尔等就先下去歇息吧。” “这怎么能行?太师命令我等一定要随身保护太上皇,我等不敢不从,还请太上皇见谅。”瓦剌头目道。 “朕已经入宫,不会有任何危险,尔等不必再保护了。”朱祁镇怒道。 瓦剌头目没回答,而是仍旧死死盯着宫中侍卫手中的刀剑。 朱祁镇无奈,知道这群人都是死脑筋,道:“大明宫中有规矩,除了侍卫,其他人不得佩戴刀剑,尔等若是非要护卫朕,那就必须卸下弯刀,朕再去和皇帝说一声,看看能不能安排你们入宫。” “没有武器,如何保护太上皇,再说了,我瓦剌勇士绝没有在汉人面前放下武器的规矩。”瓦剌头目仍旧在坚持,咬死了目的不放松。 这时候朱祁钰笑着走了上来,道:“你是说你们瓦剌人绝不能在我大明面前放下武器?” 瓦剌头目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那你知道不知道,即便是你们瓦剌的太师也先来了,也得先放下武器方能入宫呢?”朱祁钰仍旧笑着道。 “不可能。”瓦剌头目立刻反驳道:“武器是我瓦剌人的生命,太师英明神武,绝不会因为任何事情主动放下武器。” 想了想,又补充道:“再说,若是太师入宫,那必是打下你们汉人的京城,到时候拿不拿刀,又有何妨?” 侍卫们听了,立刻暴怒,纷纷重新拔出刀剑,只要朱祁钰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过去砍碎这些鞑子。 朱祁钰还是哈哈笑了一声,道:“哈哈,说的好,你果然是瓦剌精挑细选的勇士,有胆量!” “谢汉人皇帝夸奖。”瓦剌头目回答道,这些基本规则,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不过朱祁钰突然将笑容一收,道:“不过你们太师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能在朕面前放肆?” 瓦剌头目一愣,却见朱祁钰一把拉住朱祁镇,往后退了几步,嘴里还吩咐道:“宫中侍卫,瓦剌人目中无人,欺君罔上,给朕砍了他们。” 侍卫们立刻精神一阵,握着刀便冲了过去,瓦剌人也是精锐,立刻反应过来,拔出弯刀便和侍卫拼杀到了一起。 朱祁镇完全没想到朱祁钰会突然下令诛杀这些瓦剌人,被他拉的时候还差点摔倒,直到双方的刀剑碰到一起,一个瓦剌人发出临死前的惨叫,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喊道:“住手,都住手......” 不过,没人听他的。 宫中侍卫是朱祁钰从郕王府带过来的,属于王府亲卫的一部分,只听从朱祁钰的命令,而瓦剌人更不会听朱祁镇的话,开玩笑,现在正在拼杀呢,自己停手而对方不停手,那不就是让对方砍么? 朱祁镇反手拉住朱祁钰,劝道:“皇帝,快让他们住手,大明和瓦剌刚刚签订盟约,明日瓦剌使臣就要到了,若是真杀光这些瓦剌人,到时候必会给也先落下口实的。” 朱祁钰推掉朱祁镇拉着自己的手,笑容重新有浮现在脸上:“呵呵,兄长不必担心,也先要对付的是脱脱不花,一时半会儿抽不出手来和我大明开战,这些人本就对我不敬,杀了就杀了,瓦剌使臣不敢说什么的。” 朱祁镇惊讶地看向朱祁钰,惊讶于他朱祁钰居然猜到了也先的谋划,这也是他从瓦剌离开之后才想到的可能,只是找伯颜试探了一下,这才确定了的。 “你是如何知道也先要对脱脱不花动手的?”朱祁镇问道。 朱祁钰呵呵一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知道的。” “也先自从去年在土木覆灭三大营之后,就隐隐有彻底吞并鞑靼的意思,此事脱脱不花也知道,所以我为了保持草原上的平衡,同时缓解也先攻打京城的压力,派杨善出使脱脱不花,开放给他一次互市,以便增加他的实力。今年为了筹集赈灾的费用,又命户部在辽东组织了一次更大规模的互市,脱脱不花的实力已经隐隐追赶上也先的水平了。” “然后我派人从中挑拨,脱脱不花这才偷袭了伯颜帖木儿的队伍,狠狠从瓦剌咬下块肥肉来,这样脱脱不花的实力基本上已经与也先相差无几,所以也先不能拖,必须先解决了后顾之忧,然后才能与我大明开战。” “兄长你这次回来,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也先是希望以皇位挑拨你我二人的关系,让我大明内斗,不然他也先也是一代雄主,怎么只因为五十万两银子就放你回来了?他还没那么贪财。” 朱祁镇听着朱祁钰的分析,心中起初是震惊,然后便是无比的丧气,自己这个弟弟实在是有些可怕,在计算上居然能和也先斗得有来有回,以前也没发现他有这方面的天分啊。 “不过这些人毕竟是......”朱祁镇还待再劝,突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传来:“回禀陛下,瓦剌人已全部斩杀,特来交旨。” 朱祁镇一回头,发现那些瓦剌人果真被杀光了,血撒了一地,侍卫们都开始收拾尸体了。 朱祁钰点头道:“做的好,去把这些瓦剌人都丢出城埋好,别惹了瘟疫。” “臣遵旨。”侍卫头领抱拳领命,转身吩咐去了。 朱祁钰这才低头看向已经有些腿软的朱祁镇,笑道:“兄长,咱们走吧,弟弟我千挑万选,给你挑选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而且极为清幽,保证能让你好好休养。” 朱祁镇看着他的笑容,心里有些发毛,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能让自己这个弟弟露出这种渗人的笑容。 是的,朱祁钰没说错,他的确是千思万想才选定了一个地方,一个水秀清幽的地方,那就是太液池里面的一个小岛——南台。 第183章 看朕如何治理大明 南台,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修建明皇宫时候顺手建成的,位于皇城西面的太液池内,是一个孤零零的小岛,以一座石桥与陆地相连,从地理上属于绝地,只要有人把守住石桥,那就不可能有人可以摸上岛去。 是的,这里就是几百年后关押清朝光绪帝的位置——瀛台,辛亥革命后第二任大总统黎元洪也曾被袁世凯囚禁在这里,是个关押重要人物极为理想的地点。 朱祁钰带着朱祁镇一路走过紫禁城,从东华门一直走到西华门,走得朱祁镇一脸迷糊,不禁问道:“皇帝这是要去哪里?” 朱祁钰笑盈盈地道:“自然是送兄长去休息。” “那为何不去后宫?”朱祁镇问道:“钱氏不是住在后宫的吗?” 朱祁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兄长安心,嫂嫂那面我已命人送她过来了,一会儿您就能见到她,不必如此心急。” “不是,我就想知道皇帝是如何安排的?”朱祁镇解释道。 走在这空旷的大殿广场上,朱祁镇心里着实有些发毛,尤其是在这种不知道目的地的情况下,每走一步都感觉好耗费极大的体力,走出十丈就好像从宣府走到居庸关那么远一样,心中充满了忐忑,简直一步都不想再继续走了。 朱祁钰笑笑,道:“兄长放心吧,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弟肯定不能亏待了您,千挑万选才给您定下了一个地方,保证兄长可以住得称心如意。” “到底是哪里啊?”朱祁镇问道。 朱祁钰伸手一指面前的西华门,笑着道:“出了门便是了。” 出门?那不是太液池吗?怎么安排在那里了? 朱祁镇想了想,便想明白了朱祁钰的想法。 首先,后宫自己肯定是没可能住了,那里是皇帝休息的地方,整个后宫除了未成年的皇子,其他男人绝对不可能进去的,自己身为太上皇,自然更不可能住进去,朱祁钰这个弟弟肯定要担心,万一哪天自己收买了哪个太监谋害了他,要知道,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而且还是比较大,毕竟孙太后如今还住在后宫,她经营后宫数十年,后宫里的宦官宫娥不知道有多少都是她的人,他朱祁镇去要两个死士还是没有什么难度的。 其次,自己身为太上皇,既然不能住在后宫,前殿自然也不可能,不说前殿有没有可以歇息的宫殿,单说前殿是开朝会的地方,他朱祁镇就绝没有可能接近,甚至没有朱祁钰的旨意,他朱祁镇靠近的话,都会被人解读成心怀鬼胎,天家的亲情就是那么回事,大家谁不知道。 最后,太液池是皇家园林,紫禁城不能住,住在太液池也不算辱没了他的身份,反正是他自己说的,在草原风餐露宿吃了苦头,身体有了损伤,回大明之后要好好地休养生息一番,住在太液池,权当兑现承诺了。 正想着,二人便出了西华门,漫步在太液池边。 朱祁钰挥手让随行的宦官宫娥离远点,和朱祁镇聊着天。 “兄长可还记得,小时候你我来太液池避暑游玩的事儿?”朱祁钰笑着道。 “自然记得,那时候你还命人折柳条驱赶蚊子呢。”朱祁镇也是笑着回答道。 “是啊,这水边什么都好,就是蚊虫有些多了,所以父皇命人在此养了许多的鸟,希望这些鸟能驱赶蚊虫,结果蚊虫没少,鸟倒是被你我祸害了一番。”朱祁钰回忆着小时候的事情。 这些糗事朱祁镇自然记得,他虽然九岁登基,但是九岁之前还算自由,每日完成课业之后便有一段空闲的时间玩耍嬉戏,陪着他一起捣蛋的自然就是同父异母的弟弟朱祁钰。 朱祁镇笑着道:“我还记得皇帝当年为了抓鸟,差点掉到太液池里面,还是王振及时拉住了你,这才没掉下去。” 朱祁钰看向水面,叹道:“是啊,王振当年也算是救过朕,对你又是忠心耿耿,可以做事,这种人现在可没有了。” “皇帝身边的王成王公公不也可以做事吗?当年也是因为他机灵,才派他去伺候你的。”朱祁镇提到了王成,算是给身后不远处的王成卖个好,毕竟自己以后的生活就是王成主要管理的,说句好话卖个好,自己也能舒服些。 “可惜王振失陷在了土木堡,连带着朝廷数十官员、三大营十数万将士都殒命于此,实在是可惜啊。”朱祁钰惋惜道。 不过这句话在朱祁镇听起来就有些不对劲了,怎么又突然提起土木堡了?他朱祁钰是想说什么?惋惜王振?还是惋惜朝廷那几十个殉国的官员?亦或是三大营的十数万将士? 却听朱祁钰继续道:“虽然土木堡的责任已经被朝廷安在王振的头上,他全家也已经被满门抄斩,但是真正应该担负责任的,谁都知道是兄长。” 你想说什么? 朱祁镇的脑子里一刻不停地急转,思考着朱祁钰话里的意思。 朱祁钰突然停下脚步,对着朱祁镇认真地道:“兄长,土木堡真正应该担负责任的,是你啊!” 朱祁镇一脸惶恐地看向朱祁钰,完全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朱祁钰的下一句话便解答了他的疑惑,只听朱祁钰缓缓道:“兄长,土木堡一战,朝廷损失数十名文武官员,十数万大明将士,兄长身为太上皇,是否考虑承担起这份责任呢?” 朱祁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震惊地反问道:“皇帝是要我下罪己诏?” “不应该吗?”朱祁钰淡淡问道。 “朝廷不是已经定下了吗?王振才要负最大的责任,若不是他胡乱指挥,朕怎么可能北征失败?”朱祁镇见到事情已经威胁到了自己,毫不犹豫便将王振卖了。 朱祁钰脸上挂着笑容道:“但是北征瓦剌,毕竟是兄长你在亲征啊。” 朱祁镇辩解道:“皇帝有所不知,当时我已经将军务全都拜托给了王振负责,又被王振蒙蔽,这才有了土木之败。” 朱祁钰没有说话,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朱祁镇,仿佛再说,你当我是傻子吗? “本来我已经下令班师回朝了,是王振非要我去蔚州看看,这才绕路而行,被也先追上的。”朱祁镇没有放弃,继续辩解道。 朱祁钰还是没有说话,眼神还是那样古怪,明显就是在说,你再编,你继续编,我在这听着,反正不管你怎么编,我都不会相信的。 朱祁镇语气中带着哀求,道:“皇帝非要我下罪己诏吗?” 朱祁钰点点头。 “此事朝廷已有定议,若是改了,有损我天家威仪啊。”朱祁镇又换了个角度,劝道。 “哼,天家威仪?”朱祁钰哼了一声,道:“土木之后,我天家威仪早就不在了。” “不可能,难道朝中有人起了谋逆之心?”对于朱家的皇位,朱祁镇还是很看重的,不管是谁做皇帝,皇位必须要在他们朱家人屁股底下,真要是改朝换代,他朱祁镇还惦记什么复位之事了,不被宰了都算是幸运的。 “那倒没有。”朱祁钰语气轻松,回答道:“朕临危登基,保住了京师,也就是保住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如今威望还算不错,没人敢起什么谋逆之心。” “那皇帝为何这么说?难道我在土木堡败了一仗,我朱家的威仪就彻底没了吗?”朱祁镇反问道。 朱祁钰看了看面带不满的朱祁镇,道:“此次北征,阳和口一战,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战死,鹞儿岭一战,恭顺侯吴克忠、都督吴克勤又战死,鸡鸣山一战,成国公朱勇、永顺伯薛绶还是战死,更别提土木之战了,泰宁侯陈赢、驸马都督井源、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也都战死,就连我大明最后一位名将,英国公张辅都战死了。朝廷勋贵损失惨重,几乎家家戴孝,户户发丧,你以为朝中武勋还剩下多少实力?我大明还剩下多少实力?” “英国公战死,我也是悲痛非常,但这和天家威仪有什么关系?”朱祁镇嘴硬道。 朱祁钰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缓缓问道:“朝中武勋几乎一扫而空,朕不得不命于谦负责守卫京师,文臣势力大涨,如今已破坏了朝中的平衡,文官一家独大,这意味着什么,你不知道?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小时候学过的帝王之术了吗?” 朱祁镇被说得哑口无言。 是啊,他自然记得帝王之术,那是他小时候在宫中学到的,其中一点就是平衡之术。 文武百官其实没有能让人放心的,而且自古以来就喜欢结党,所以平衡双方的实力便是朱祁镇学到的帝王手段之一,因为土木堡战败,武勋集团损失惨重,再加上广东黄潇养起义,云贵的麓川之战,朝中的勋贵只剩下小猫两三只,已经完全无法对抗以王直胡濙为首的文臣集团,所以朱祁镇完全可以理解朱祁钰现在所面临的状况。 但是自己真的就这样认输,下诏罪己?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于是朱祁镇索性耍起了无赖:“皇帝,如今你才是大明天子,平衡朝中势力就是你的问题,与我何干?” “但是朝中位高权重的,都是正统年间留下来的老臣,也是他们让我朱家的威仪有损的,你不想办法处理此事,回头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父皇?”朱祁钰喝问道。 “什么人不听话,皇帝下旨处置便是。”朱祁镇随口便回答道。 “好!”朱祁钰突然展露出一个笑容,道:“既然兄长说了这话,那朕就不客气了。” 朱祁镇这才反应过来,面色阴沉地道:“你要清洗老臣?还是用我的名义?” 朱祁钰还是笑着回答道:“这个就不劳烦兄长挂念了,您还是去南台休养身体为要。” 朱祁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这一路走过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目的地,远远都能看到南台上灯火摇曳,仿佛一群人在欢迎自己。 朱祁镇停住脚步,对着朱祁钰问道:“皇帝,我劝你要小心一些,朝中的许多老臣都是从永乐朝便入仕了的,尤其礼部尚书胡濙,他可是太爷爷都极为信任的大臣,门生故吏遍布大明......” 后面的话朱祁镇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朱祁钰是懂的,不就是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动了胡濙,自己这个皇帝很容易被朝臣们针对吗? 朱祁钰笑了笑,道:“胡尚书吗?朕记得他年岁已经不小了吧?” 朱祁镇这才想起来,胡濙的年龄的确已经很大了,好像今年已经七十五岁,早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了,即便朱祁钰不针对他,他也做不了几年官了。 于是朱祁镇换了个人,道:“吏部尚书王直也是老臣,到如今执掌吏部已有七年之久,朝中百官哪个没受过他的恩惠。” 朱祁钰还是淡淡笑道:“但是王尚书和胡尚书的年龄差不多大吧。” 怎么就和年龄干上了呢?难道我不知道他们俩岁数已经不小了吗? 朱祁镇脸色发黑,不想再和这个夺了自己皇位的弟弟争辩什么,转身便走上了通往南台的石桥。 朱祁钰站在原地,看着朱祁镇走向南台的背影,双手抱拳,躬身道:“恭送太上皇。” 众多一路跟过来的宦官宫娥们也是纷纷下拜,齐声道:“恭送太上皇。” 朱祁镇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继续向南台岛上走去。 朱祁钰直起身子,大声道:“兄长,明日我就命人草拟好罪己诏送过来,到时候您签个字便可以了。” 朱祁镇脚步一个踉跄,怒气冲冲地转过身来盯着朱祁钰。 朱祁钰笑了笑,道:“兄长,你还是好好休养吧,看看朕是如何治理大明的。” 朱祁镇再也忍不了这个一年前还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弟弟,怒气喷薄,对着朱祁钰怒吼道:“滚!!!” 第184章 朱祁镇懵了 朱祁镇的怒吼并没有给朱祁钰带来什么坏心情,反倒是心情不错,一路哼着小曲回了宫中。 结果一到宫中,便见到孙太后迎了上来,问道:“太上皇呢?” 朱祁钰一拍大腿,完了,咋把她给忘了呢?连忙回答道:“太上皇一路人困马乏,已经去歇息了。” “他在哪里歇息?不知道先来拜见哀家吗?”孙太后怒道,脸色非常不好看。 “太液池的南台。”朱祁钰一指门外,立刻回答道。 这老太太目前心急如焚,迫切想见到儿子,所以朱祁钰还是别惹她的好。 “怎么安排在了那里?”孙太后面色不悦,嘟囔了一句,也没和朱祁钰计较,便转身离开了,很明显是去找朱祁镇了。 朱祁钰看着她急匆匆离开,心中松了口气,刚想休息一下,却见自己的皇后汪氏走了进来,问道:“皇上,妾听说太上皇已经回来了?” 朱祁钰点点头,道:“回来了,今日入的城,现在已经去休息了。” “安排到哪里了?是否需要补充人手?太上皇身体是否康健?太医院有人去给太上皇诊脉了吗?”汪皇后一连串的问题砸了过来。 朱祁钰笑笑道:“太上皇长途跋涉,不过身体还算不错,没看出来有什么病,如今正在太液池的南台歇息,人手朕早已命王成安排了,皇后不必操心。” 他知道汪皇后问这些问题的意思,这不是胡乱关心,而是在替他朱祁钰操心。 朱祁镇以太上皇的身份归来,朱祁钰就必须在表面上给予符合他身份的待遇,并且保证他身体要健康,别死了,否则不管是什么原因,是不是朱祁钰干的,这个责任都会扣到他的头上,那样对于朱祁钰的权威必然会造成不小的冲击。 汪皇后见朱祁钰的安排没什么问题,这才松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皇上没有怪妾多事吧?” 朱祁钰笑着抱过汪皇后:“皇后说什么呢?你是朕的皇后,所作所为都是为朕着想,朕怎么会怪罪你呢?奖赏你还来不及呢!” “皇上,还有人呢!”汪皇后羞红了耳朵,想要轻轻推开朱祁钰。 朱祁钰哪里能让她推开,不禁又抱紧了一些,笑道:“怕什么?朕抱一抱自己的皇后,还有人敢说什么?谁敢废话,朕罚他绕着京城跑一圈,看看他还敢不敢多嘴。” 然后略微松开已经满面通红的汪皇后,低头小声问道:“皇后要朕如何奖赏你啊?” 汪皇后听了这话,脖子都开始红了,气息略微发乱,小声答道:“陛下随意。” 上次朱祁钰说要奖赏她,是去她宫中留宿,那一夜折腾了整整两个时辰,不说心花怒放,至少也得是心满意足。 朱祁钰嗅着她发丝间的香气,知道她已经羞到了极限,低声道:“那朕今晚就去你那里过夜了,晚上最好准备一个大大的澡盆,朕要奖赏你陪朕洗澡。” “妾知道了......”汪皇后还是有些受不了朱祁钰来这套,趁着朱祁钰松开自己,连忙退了几步,小声道:“那妾就回去准备了。” “去吧,去吧,好好准备,朕处理完今天的政事便去找你。”朱祁钰笑着吩咐道。 这面朱祁钰在调戏自己的汪皇后,那面朱祁镇则是在安抚自己的钱皇后。 早在朱祁镇刚刚入城的时候,朱祁钰便命人将自己的皇嫂送去了南台,告诉她,这里就是他为太上皇准备的休养之所,如今太上皇已经入城,一会儿见过文武群臣便会过来歇息,钱皇后听了,毫不犹豫便跟着小宦官来到了南台。 她是真的爱朱祁镇,爱到骨子里那种,不然她也不会为了求情而哭瞎了眼睛,如今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眼睛微微可以看到些光线,不是完全看不见东西,听到朱祁镇已经回来,而且马上就要进城,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在南台坐立不安,急切期待着朱祁镇的到来。 就在她心急如焚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一声大喊:“滚!”便立刻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夫君朱祁镇。 钱皇后赶忙起身,命宫娥扶着往门口走去,边走还边问:“太上皇到哪里了?到哪里了?” 宫娥看着心酸,回答道:“皇后莫急,太上皇还未到门口呢。” 钱皇后摸摸索索地走到了门口,远远听见一个人正走过石桥,向着自己走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正是太上皇朱祁镇。 朱祁镇被朱祁钰气得暴怒,发脾气喊了声滚,便怒气冲冲地转身踏上了石桥,等走过石桥,立刻就看到了正扶着门框站着的钱皇后。 钱皇后听到脚步声几乎到了跟前,颤声问道:“可是陛下?” 宫娥小声答道:“正是陛下,是陛下回来了。” 朱祁镇见状,连忙走上几步,道:“皇后,真的是朕,朕回来了。” 钱皇后的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哭着道:“陛下,陛下,你终于回来了,妾身好想念你啊!!!”言语中充满了思念之情。 朱祁镇一把拉过钱皇后的手,安慰道:“朕回来了,以后再也不离开了。” 钱皇后拉着朱祁镇的手,哭中带笑地道:“陛下,你饿了吗?妾身已经准备好了吃食,就等你回来用膳呢,快快进来,先吃顿饱饭再说。” 说完便转身,摸索着向屋内走去。 朱祁镇一边搀扶着钱皇后,一边对着宫娥问道:“皇后的眼睛还没治好吗?” 宫娥跪在地上还没起来,回答道:“这些天吃了几服药,眼睛已经可以略微看到些东西了。” 朱祁镇点点头,没有说话,而是扶着钱皇后继续往里走,等进了屋子,便见到正中间有一张圆桌,上面摆满了盘子,全都用盖碗盖住,明显是害怕菜凉了。 扶着钱皇后做好,朱祁镇吩咐道:“开膳吧。” 几个宫娥便起身将盖碗拿开,递给门口伺候的小宦官,然后肃立在一旁,随时听候吩咐。 钱皇后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道:“妾身也不知道陛下想吃些什么,便命御厨准备了一些简单吃食,还请陛下不要嫌弃。” “这些都是朕爱吃的,哪里会嫌弃了。”朱祁镇笑着道。 桌子上的确都是他喜欢吃的东西,例如虎皮肉、烧鹅、大虾、蒸鱼等等,全是他这一年来日思夜想的美食,立刻抄起筷子夹了块鱼肉放在嘴里,脸上浮现出享受的神色。 钱皇后听到朱祁镇喜欢吃,脸上也有了笑容,道:“陛下慢用,不够还有。” 朱祁镇夹了块烧鹅放在面前,道:“皇后,你真是太知道朕的心思了,在草原这一年,整天就是牛羊肉,吃得朕特别腻,如今能吃到这烧鹅和蒸鱼,实在是太高兴了。” “陛下喜欢就好。”钱皇后笑着道,旋即又是露出伤感的表情,语气低沉道:“陛下这一年在草原上是受苦了。” “没有,朕毕竟是大明的太上皇,也先哪里敢对朕无礼,每日请安都是他主动的,还经常给朕奉上一些野味,什么狼肉啊,虎肉啊,时常便能吃到的。”朱祁镇安慰着,还特意举了几个例子,让钱皇后相信。 钱皇后是大家闺秀,其祖父是太宗朱棣做燕王时候的老部下,世袭金吾右卫指挥使,虽然家教严格,见多识广,但是也没去过草原,朱祁镇说这些,钱皇后也分不清真假。 男人嘛,在自己的女人面前,绝对不能服软,即使是吃了苦头也不能说。 钱皇后果然相信了朱祁镇的话,点头道:“的确,陛下毕竟是大明天子,也先一介臣子,怎敢对陛下无礼。” 听了钱皇后的话,朱祁镇收敛起笑容,对着钱皇后吩咐道:“皇后,今后不要说朕是天子了,要说朕是太上皇。” 钱皇后连忙扶着桌子起身要跪倒,嘴里还连连道歉:“陛下恕罪,妾身知道了。” 她在宫中也是见多了肮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能会给朱祁镇惹祸,所以连忙道歉。 朱祁镇连忙起身扶起她坐会凳子上,道:“无妨的,无妨的,皇后不必担心,以后只是小心一些便是了。” 然后看向了屋内伺候的几个宫娥,眼神有些冰冷。 这些人跟随在钱皇后身边,肯定是钱皇后的亲信,但是这话毕竟是被她们听到了,谁敢保证她们不会说出去,所以朱祁镇打算找机会处置掉她们,免得自己和钱皇后的对话被她们传出去。 不过现在他刚刚回来,并不是处理这些人的时机,于是朱祁镇对她们下了封口令:“方才那番话你们都没听到,若是被朕知道有人议论此事,那朕第一个就找你们问罪。” “奴婢不敢,奴婢们什么都没听到。”宫娥们连忙下跪回答。 钱皇后劝道:“陛下,这些人都是妾的亲信,吩咐一句便是了,陛下不必吓唬她们的。” 朱祁镇立刻微笑道:“既然是皇后的人,那就算了,相信她们的嘴也够结实,不会随便乱说。” “陛下继续用膳吧。”钱皇后转移话题道。 朱祁镇很给她面子,笑着坐会座位,又拎起筷子吃了起来,不一会儿便风卷残云般将桌子上的菜全部都消灭掉。 吃饱喝足,朱祁镇命人撤掉了杯盘狼藉的餐具,叫来了一壶香茗喝了起来,边喝还边和钱皇后形容草原上的景色。 “皇后,你是没去过草原啊,那真的是一望无际,满眼全是绿色,偶尔还能看到一群群的牛羊散布其中,真的就像敕勒歌里唱的那样,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瓦剌人的战马是真的多,马群都是一片一片的,而且不论男女老幼,全都精通骑术,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比朕的骑术都要好得多。” “草原上的狼是真的多,晚上经常可以听到狼嚎,就在营地的旁边,这时候伯颜就会派出人手持火把去驱赶狼群,免得他们伤了羊群。” “你说伯颜是谁?伯颜是也先的弟弟,对朕特别恭顺,而且勤奋好学,对我汉家文化特别推崇,这次回来,他一直送朕到了宣府城外才离开。” 朱祁镇正在和钱皇后吹牛,聊着草原上的事情,聊得钱皇后笑容满面,笑眯眯地盯着他,反正不管说什么,钱皇后都是不住地点头,亦或是惊讶的提问,让朱祁镇更有兴趣说下去。 就在他们两个人聊得正开心的时候,突然小宦官来报,说是孙太后来了,朱祁镇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孙太后一见到朱祁镇便开始掉眼泪,哭着道:“我的儿啊,你终于回来了。” 朱祁镇则是迅速跪在地上,磕起头来,边哭边道:“母后,孩儿回来了。” 孙太后抚摸着朱祁镇的脸,边哭边道:“皇儿,一年不见,你清瘦了。” 朱祁镇抬起头方便孙太后抚摸,答道:“母后,孩儿不孝,劳烦母后替孩儿担心了。” 其实朱祁镇并没有清瘦,反而是在草原上每日牛羊肉吃着,整个人倒是胖了一点,不过看在孙太后的眼里,朱祁镇是在草原上吃苦了,那就是清瘦了。 “嗯,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孙太后扶起朱祁镇,轻轻拍掉他身上的灰尘,怜爱地看着他。 朱祁镇擦了把眼泪,脸上露出笑容,道:“也先对孩儿很是尊重,又有您送去的东西,吃穿用度都没差过,所以孩儿其实没吃什么苦的。” 听朱祁镇提到也先,孙太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脸上一黑,一个巴掌就抡了过去,狠狠地打在朱祁镇的脸上,怒斥道:“你还敢提也先?历史上哪里有你这样的皇帝,自己被敌人掳走,我大明三大营覆灭,数十文武官员殉国,就连先帝传给你的皇位都丢了,你还好意思提也先对你尊重?你对得起先帝吗?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朱祁镇顿时懵了。 第185章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孙太后一个巴掌打过去,直接将朱祁镇打懵了。 自己才回来啊,这才刚吃完饭,怎么就挨打了呢? 不过听到孙太后的训斥,朱祁镇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挨打。 孙太后教训的没错,自己这次北征,的确是太有损大明的颜面了。 太宗一手建立起来的三大营全军覆没,数十文武官员战死,自己身为天子,居然被敌人俘虏,若不是孙太后和钱皇后积极主动地联系也先,自己说不准就会和宋朝的徽钦二帝一样,在草原受尽凌辱,吃尽苦头,最后熬个几十年才死。 这种事情发生在哪个皇帝身上,几乎都是可以让江山社稷改名换姓的,变成别人家的天下。 万幸的是,于谦守住了京城,这才让朝廷有机会赎自己回来。 说实话,要是其中任何一件事发生在郕王身上,那他朱祁镇绝对不会救他回来,甚至还要追究他的罪责,逼迫他自尽才是。 不过打了就打了,反正孙太后也是自己的亲娘,打得又不重,朱祁镇并没有什么感觉,最起码没有刚被俘的时候被瓦剌兵打的疼呢。 不过这件事虽然朱祁镇不在乎,但是钱皇后却是极为在意的。 她是经过传统儒家教育的女性,对于上下尊卑还是很看重的,朱祁镇再怎么样也是太上皇,曾经的大明天子,在她的认知里,天底下就没有人有资格掌抡朱祁镇,于是立刻跪倒阻止道:“母后,太上皇即便有错,您也不应该打他,事情传出去,会有损太上皇颜面的。” 朱祁镇还要靠孙太后重返皇位呢,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说她错,立刻阻止道:“皇后,太后说的对,朕的确有大错,这一巴掌打得好。” 钱皇后见朱祁镇都为孙太后辩解了,便不再继续,只是跪在那里不动。 孙太后打朱祁镇一样是有些冲动了,她自幼入宫,与宣宗皇帝朝夕相处,感情很深,还因为生下了朱祁镇导致宣宗皇帝行废后之事,让自己登上了后位,所以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眼下拥有的一切,实际上都是儿子朱祁镇带来的,因此平日里过于宠溺放纵,朱祁镇所做的事情,其实和她不无关系。 刚才那一巴掌,其实只是她恨铁不成钢的心态导致的行为而已,打完就后悔了。 见朱祁镇替自己辩解,孙太后的心立刻就融化了,一把抱住朱祁镇便开始哭了起来,边哭边说道:“你这个逆子啊,宣宗皇帝传给你的皇位都弄丢了,以后哀家去见了宣宗皇帝,该如何跟他解释啊!” 朱祁镇也陪着她哭起来,不住地道歉:“孩儿有错,孩儿知错了......” 钱皇后虽然没说话,但是也陪着掉眼泪。 哭了一会儿,孙太后哭够了,拉着朱祁镇起身坐到了桌子旁,道:“我的儿啊,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就不要再折腾了,如今的大明天子是郕王,不是你,可千万不要惹了他啊。” 朱祁镇闻言,苦笑道:“母后,你说晚了,孩儿已经惹到他了。” “怎么回事?”孙太后一惊,连忙问道。 朱祁镇便将回来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和孙太后说了一遍,最后道:“事情就是如此,我已经当众承认了他这个皇帝的身份,但他还是不肯放过我,要我下诏罪己。” “他敢?”孙太后一听便怒了,见过欺负人的,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朱祁镇已经当众承认了朱祁钰的皇位,表示自己当退居宫中不问政事,没想到朱祁钰还是咄咄逼人,居然揭朱祁镇的伤疤,还是一揭开就会流血不止的那种,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母后息怒,母后息怒,孩儿理解郕王的想法,只要我发了这道罪己诏,那就一定不可能再复大位了,这是断了孩儿的后路而已。”朱祁镇解释道。 孙太后听着这话不对劲,什么叫断了你的后路,不禁瞪大了双眼看向他,问道:“你这是......?” 孙太后还没问出口,朱祁镇连忙打手势制止了孙太后的话,眼睛向周围扫了一圈,很明显是在说,这房间里人太多了,有些话不方便说。 孙太后自然理解朱祁镇的意思,开口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不必在门口伺候了,哀家要和太上皇说一些体己的话,不想被别人听到。” 然后又吩咐金英道:“金英,你扶皇后出去休息,然后去门口拦着点,别让人靠近了这间屋子。” “是。”金英领命而去,屋里的宫娥和宦官们随着退下,临走时候还将房门关严。 朱祁镇这才道:“不瞒母后,孩儿还是想找机会复大位的。” 因为朱祁镇前面的话铺垫,孙太后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而是郑重道:“你想复位?” 朱祁镇也是满脸严肃,点头称是。 “但是你知道不知道,经历了土木堡之战,你在朝中的威望已经所剩无几了,根本不足以镇服文武百官。”孙太后问道。 “所以孩儿绝对不能发这份罪己诏。”朱祁镇斩钉截铁地道。 “的确不能发。”孙太后也认同朱祁镇的判断,但是她也没想好该如何做,于是问道:“那你打算如何阻止此事?” “孩儿想请您去阻止。”朱祁镇看向孙太后,满脸期待。 “哀家做不到。”孙太后立刻否定了这个计划。 “为何?”朱祁镇惊讶道。 按理来说,孙太后身为大明太皇太后,想要阻止此事很轻松,只要下一道懿旨便可以了,理由他都想好了,一切都是王振的错,和他朱祁镇无关。 只是他真的没想到,孙太后居然否定了,说自己做不到。 看见朱祁镇疑惑的眼神,孙太后苦笑了一下,道:“皇儿,你有所不知,郕王其实并不想救你回来的,哀家和他因为此事吵过几次,关系闹得很僵,他已经不像刚登基的时候那样尊敬哀家,凡事都是阳奉阴违,找借口不做事,此事哀家说话也没用的。” “这样啊......”朱祁镇听了孙太后的回答,并没有灰心,而是细细沉思起来,半晌才道:“既然是这样,那就要靠文官了。” “麻烦母后给礼部尚书胡濙或者吏部尚书王直带个话,就说郕王要替王振翻案,将罪责全都推到孩儿的头上来,眼下正起草孩儿的罪己诏呢。” “皇儿这次虽然遭逢大难,吃了些苦头,但是真的长大了,手段多了许多。”孙太后很欣慰,以前的朱祁镇可没有这么灵活的手段,可能是与自己的宠溺有关,亦或是少年登基有关,反正做起事来往往都是横冲直撞,蛮横得很,亲政以后少了许多,那不是他成熟,而是许多事情都由王振担起来了,他不需要直接出面而已。 朱祁镇苦笑道:“孩儿也是没办法,当时落到也先手里,不想些办法,也先必然不会对我客气的,斩了我祭旗都是有可能的。” “若不是我想了一些办法安抚住也先,让他以为我有利用价值,不然我早已被他害了。” 孙太后后背一阵发凉,她原以为朱祁镇这种顶级俘虏,落在也先手里,怎么都不会有性命之忧,没想到居然会凶险到这个地步,不由安慰道:“没事了,皇儿你已经回到了大明,没人敢对你动手。” 朱祁镇看看他,叹道:“母后说差了,如今的大明天子可是郕王,孩儿自幼饱读诗书,自然知道历史上的太上皇没有几个好下场的,现在孩儿的命实际上是握在郕王手里,若不自救,那就只能等死了。” “他不敢。”孙太后此时霸气外露,道:“宫中如今大半还在金英的手中,什么消息基本上都逃不过哀家的耳目,想对你动手?信不信哀家派人软禁了他。” “果真?”朱祁镇听到宫中势力大半被金英掌握着,立刻便想到了什么,对着孙太后问道:“那能不能现在就派人软禁了他?” “想什么呢?刚夸过你,居然脑子又犯糊涂。”孙太后翻了个白眼训斥道:“你是郕王花银子赎回来的,刚回京城就想对他动手,你真以为忘恩负义这个名头是你能扛得起来的?” “这个......不能......”朱祁镇答道。 “这就对了。”孙太后现在又有点失望了,对着朱祁镇解释道:“再说了,虽然金英掌握着宫中的大半势力,但他仍旧是个宦官,你的弟媳汪氏才是名正言顺的后宫之主,金英手底下那些人,打探个消息还可以,真让他们动手,有几个敢的?不把金英卖了就算是对得起他了。” 朱祁镇回忆了一下,点点头。 “还有,如今兵部已经被郕王并入到五军都督府里面,兵部尚书于谦威望卓着,都督府中的那群骄兵悍将也都服他,而于谦又是郕王亲信,你敢软禁了郕王,他于谦就敢兵谏,到时候你拿什么抵挡。”孙太后继续道,借机向他介绍了朝中如今的势力分布。 “这个于谦是朕招入京中做的兵部左侍郎,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轻易便投靠了郕王,实在是太过忘恩负义了。”朱祁镇恨恨地道。 “还不是你自己没用,非要去北征,结果失陷在土木堡,若你不去北征,哪里还有这么多事情。”孙太后教训道。 朱祁镇连忙请罪:“孩儿有错,母后教训的是。” 孙太后点点头,道:“这次你回来,就老老实实地呆在京城,哪里也别去。” 朱祁镇一摊手,无辜道:“孩儿如今也就在这南台上了,还能去哪?” “这样挺好的,你老老实实在南台呆着,哀家也能省不少心。”孙太后被朱祁镇的表情逗笑了,笑着道。 “若是老实了,那复位之事怎么办?”朱祁镇郁闷道:“我这个太上皇一回来就被囚禁在这破地方,说不准什么时候郕王就会对我下黑手了呢!” “他敢!”关系到儿子的性命,孙太后的霸气又回来了,横眉冷目道。 “母后~~~!”朱祁镇拖着长音道:“您平日里都在后宫,轻易不能出来,怎能知道孩儿这面的消息,难不成郕王动手之前会通知您?” “那怎么办?”孙太后也是有些无奈。 朱祁镇这话说的没错,她是太皇太后,轻易不能出宫,哪里能随时随地关注到南台。 再说了,朱祁钰要真的想对朱祁镇动手,那必然是极度秘密的,金英虽然掌握宫中大半势力,但是还有小半势力是掌握在朱祁钰手里的,成员主要就是郕王府原来的宦官们,这些人对朱祁钰忠心耿耿,是绝对不会出卖朱祁钰的,自己怎么可能从这些人中准确分辨出朱祁钰安排了谁去做这件事。 “要不我把金英派给你?”孙太后突然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金英,他是安南人,和王振一起照顾朱祁镇长大,只不过王振更受宠,所以金英才屈居王振之下,但是在宫中的实力其实和王振不相上下,甚至比王振更强一些。 有他照顾朱祁镇,安全性可以大大增加。 “没用的。”朱祁镇摇头拒绝道:“南台就是孩儿的监狱,您把金英派过来,那就是把他也送进了监狱,一个在监狱里的太监,还能掌握宫中那些势力吗?” “现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孩儿能重登大宝,否则郕王会一直对我有威胁的。” “但是如今他的威望比你高,你又困在这里,如何能重登大宝?”孙太后叹气道。 “所以孩儿需要您派人去联系胡尚书和王尚书,先将罪己诏之事阻止了,否则孩儿重登大宝就会变得彻底没希望了。”朱祁镇道。 “可以,等哀家回宫之后就派人和他们说。”孙太后点头同意。 “对了,还有一件事,希望母后恩准。”朱祁镇突然道。 “什么事?”孙太后问道。 “孩儿希望您能将今日在此的宫娥和宦官都留下,他们中有些人可能会猜到咱们的谈话,所以孩儿希望能亲自处理他们。”朱祁镇回答道。 “你要杀了他们?”孙太后对于朱祁镇的要求并没有太惊讶,这种事情在宫中发生得多了,她都亲自下令处置过一些人。 朱祁镇点点头,一字一顿道:“孩儿在草原上悟出了一个道理——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第186章 毒计 朱祁镇现在是一点风险都不想冒,在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的事情上,如今的朱祁镇残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冰冷刺骨。 不过这些人孙太后都是用熟了的,已经有了一些感情,孙太后不想这么草率就牺牲掉她们。 “这些人都是跟了哀家多年的亲信,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孙太后如是说道。 “母后,咱们谋划的是篡位登基之事,一旦被郕王知道,那不止孩儿的性命要丢,就是国舅家也是要满门抄斩的。”朱祁镇劝道。 孙太后想了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这些人虽然重要,但是和自己儿子的性命、以及自己的父母兄弟相比,重要性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既然如此,那就处理了吧,哀家回宫之后就会找个理由杀了他们。” 孙太后思前想后,最终决定按照朱祁镇的意思办。 “不,母后要把他们留给孩儿。”朱祁镇否认道。 “你要亲自处理?”孙太后摇摇头道:“你刚回来,哪里有实力去处理这么一批人,南台这面可都是郕王的人啊。” “正是因为这里都是郕王的人,才好处理。”朱祁镇冷笑道。 “你要让他们内斗?”孙太后问道,随即摇头否认:“不过是一群奴才,哪里能斗得你死我活,宫里内斗可是有规矩的,不能耽误了主子的事情。” “不,内斗太麻烦,孩儿没那个能力去操控此事。”朱祁镇摇头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孙太后又问道。 朱祁镇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道:“孩儿要下毒,刺杀自己。” 听到朱祁镇说要下毒的时候,孙太后还没什么感觉,刚想劝他不可行,没想到朱祁镇后面接了句刺杀他自己,顿时把孙太后吓了一大跳。 不过孙太后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如今成长了很多,没有着急阻止,而是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母后只需借着给孩儿送日用之物的机会,命其中一个人带些毒药进来交给孩儿,其他事情就不需要做了。”朱祁镇说道。 “这是下毒,风险颇大,哀家要知道你的全部计划,否则你别想见到一钱毒药。”孙太后道。 朱祁镇想了想,决定将计划和盘托出,好让孙太后放心。 首先,孙太后将这次跟来的宫娥和宦官全部都送给朱祁镇,理由很好找,孙太后视察了一番南台,对朱祁钰安排的人手不满,于是决定自己也安排人手过来,相信此事朱祁钰并不会说什么。 然后,朱祁镇这面找机会给自己下毒,但是喝的时候交给其中一个人先试毒,毒药发作越快越好,等那个人毒发身亡之后,他就可以将所有的宫娥宦官集中起来,佯装发怒将其中一些人砍了,剩下的丢给负责调查此事的东厂,让他们处理掉就行了。 这个办法也是朱祁镇冥思苦想出来的,可以处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乃是个一石二鸟之计。 不得不说,朱祁镇的这个计策的确很好。 第一,朱祁镇被刺杀,他就有理由清除身边的人。他身边的人大概分成两拨,一拨是孙太后即将送给自己的,知道自己有复位心思的人,这种人是一定要除掉的,另一拨是朱祁钰派过来监视自己的,也是要借机除掉的。 第二,朱祁镇被刺杀,第一个嫌疑人就是朱祁钰,毕竟利益所在,历史上新皇谋害太上皇的例子不在少数,朱祁钰又不是正常登基的,为了保住皇位,谋害一个朱祁镇也属正常,那么这个时候朱祁钰为了洗脱谋害太上皇的罪名,就只能想方设法地保住自己的命,不敢轻易对自己动手了。 其实还有个好处就是,可以分辨出现在的朝中大臣有谁是倾向于朱祁钰的,有谁是倾向于自己的,还有哪些人是墙头草,方便自己以后利用。 等朱祁镇说完自己的计划,孙太后沉吟半晌,这才道:“皇儿,你这个办法的确不错,但是有一个问题,你这么做了,郕王肯定会怀疑你的初心,而且南台这面的宦官和宫娥都死了,皇帝肯定会换一批人过来,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此事简单。”朱祁镇自信满满地解释道:“母后说的没错,郕王届时肯定会怀疑到孩儿,但是那又如何?他敢动手吗?只要他敢动手,大明的社稷江山必乱,郕王的皇位也会出问题,我大明的文武百官也不会看着,外地的藩王们也不会看着,必然会起兵叛乱,所以,新派过来的这批人只会拼命保护孩儿,绝对不会对孩儿有所不轨的。” 随即话题一转:“再说了,发生了刺杀孩儿这种事,哪怕郕王再派人过来,朝中文武就不会过问吗?您就不能过问吗?难道你们还能任由郕王操控着孩儿?” 孙太后点点头,补充道:“既然皇儿你已经决定了,那哀家就配合你,明天这些人就可以过来,哀家亲自送他们来此地,免得门口的守卫为难他们。” “那就麻烦母后了。”朱祁镇对孙太后道了个谢。 孙太后见事情已经商议完了,起身便走,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住脚步,语气凝重地道:“皇儿,要小心,哀家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朱祁镇没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边,朱祁钰收到了消息,孙太后果真是去南台看望朱祁镇了。 值得注意的是,孙太后将南台含元殿中伺候的宫娥宦官全都赶了出来,与太上皇朱祁镇密议了整整一个时辰,具体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朱祁钰安排的人也被赶走不许靠近,大太监金英亲自守在殿门口,谁都不许靠近。 孙太后一直是他最关注的几个人之一,不过孙太后经营后宫日久,目前朱祁钰的人还没有进入仁寿宫,只能在宫外洒扫的时候观察一下宫内的动向,暂时还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而朱祁镇那面,是他监视名单中最新加上的一个人,朱祁钰在南台足足安排了十个人负责监视,没想到今天却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实在是有些让人失望。 朱祁钰将手搭在桌案上,单手轻敲着桌面,思考着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整整一个时辰啊,他们能说什么呢?叙旧的话,也不用屏退左右,必然是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 但是什么事情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呢? 朱祁钰突然想到,难道是自己这位大哥对皇位还没有死心,和孙太后谋划复位的事情?想来也就只有这件事才需要秘密商议了。 朱祁钰撇嘴冷笑,这件事纯粹是朱祁镇的痴心妄想,他如今的威望已经是最低了,全靠着皇家的身份才有现在的礼遇,等朱祁钰替他颁布了罪己诏之后,他那点身份带来的礼遇也就没了,到时候是圆是扁就全看朱祁钰的心情,老实的话,朱祁镇还有希望得个善终,要是不老实惹事情的话,朱祁钰免不了要拿起刀子捅他几下,留个全尸都是对太上皇身份的照顾。 想到这里,朱祁钰将王成叫了进来,吩咐道:“王成,你去让商辂起草一份罪己诏,就说太上皇自草原归来,见到了城外百姓的惨状,对于自己战败导致京城被瓦剌人围攻自责不已,特意下诏罪己,明发天下。” “写好了,让他将诏书拿给朕先过目,然后朕亲自去找太上皇御笔朱批。” 王成领命而去。 这面朱祁钰在抓紧时间弄罪己诏的事儿,那面孙太后也没闲着,刚出了南台就派人去找了王直和胡濙,告诉二人罪己诏的事儿。 虽然朱祁镇策划了毒杀自己的计划,但是这件事并不是太着急,着急的是罪己诏,谁知道朱祁钰什么时候发布,若是晚了,朱祁镇再怎么折腾,也没有机会重登皇位了。 王直和胡濙二人得知此事,立刻就出了衙门,恰好在宫门外碰到,互相一打听,果真就是罪己诏之事,于是二话不说,联袂求见。 朝廷的二品大员求见,又不是晚上,朱祁钰没理由不见,他也不知道这二人为什么来求见,只以为是犒赏杨善等人的事情要他拿主意,便轻易放二人入了宫。 等二人进了大殿,朱祁钰面带笑容地问道:“两位爱卿因何事求见啊?” “臣听说太上皇要下罪己诏?”吏部尚书王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朱祁钰收敛起笑容,对着胡濙问道:“胡爱卿也是为此事而来?” 胡濙点点头:“臣正是为此事而来。” 朱祁钰皱起眉头,问道:“两位爱卿从何处得知此事?” “臣在宫门外听小宦官提到此事,感觉事关重大,特来求证,请陛下明示,是否真有此事?”王直没有出卖孙太后,而是将锅甩到了某个倒霉的小宦官身上。 相比于朱祁钰和孙太后的关系,一个小宦官的性命不算什么,王直心里没有任何负担。 朱祁钰看向胡濙,问道:“胡爱卿也是听小宦官提到的?” 胡濙还没回答,王直却是插话道:“是臣告诉胡尚书的。”算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朱祁钰没有说话,而是死盯着胡濙,等着他的答案。 胡濙自然不能卖了同僚,于是点点头道:“正如王尚书所言,他在宫门外碰到了臣,并将此事告诉了臣,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于是与王尚书联袂求见。” 朱祁钰无奈,这两个人当着自己的面耍手段,真以为朕看不出来吗?不过无奈就无奈在这里,即便他朱祁钰看出来,也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处置了他们。 朱祁钰点头承认了此事,道:“确有此事。” “太上皇这一路回来,看到了京城外围倒塌的那些民居,心有不忍,不断自责,整个人的情绪都低落了不少,直言不应该北征瓦剌,不禁害了三大营的将士和数十朝廷官员,还害了京师城外的大明子民,心中愧疚,所以决意下诏罪己。” “此事不可。”胡濙立刻道:“此次北征全是奸宦王振蛊惑,与太上皇无关,这是朝廷早已定下的说法,若是改了,于朝廷威信不利。” 王直也是劝谏道:“奸宦王振误国误民,擅自拒绝瓦剌入贡,挑起边衅,天下百姓众所周知,太上皇也是被他连累,不必下罪己诏。” 这番劝谏差点把朱祁钰逗笑,虽然朝廷早已发布了诏书,申明了土木之役的罪魁祸首是王振,但是谁不知道根子在太上皇朱祁镇那里,王直和胡濙这是在胡说八道,而且还理直气壮的。 虽然他们说的很对,朱祁镇下诏罪己会对朝廷威信不利,但是和朝廷威信相比,还是皇位更重一些,所以朱祁钰不打算妥协,而是说道:“此事乃是太上皇所定下的事情,亲口和朕所言,他如今刚刚回京,若是朕不遵从,天下人还以为朕对太上皇不敬呢。” “两位爱卿不必再说,朕已经命翰林侍读学士商辂起草此诏,估计等会儿就能送过来了。” “什么?”王直胡濙大惊,王直立刻阻止道:“陛下,你也说了,太上皇刚刚回来,还不了解朝廷的情况,冒然下诏,朝廷上下的人心就乱了啊。” 胡濙也是搭腔道:“王尚书所言甚是,草原近期可能有大变,正是朝廷攻略草原的良机,朝廷绝不能乱,臣请陛下恩准,前去拜见太上皇,亲口劝谏太上皇收回旨意。” 朱祁钰哪里能让胡濙去见朱祁镇,立刻便阻止道:“太上皇疲惫,如今正在休养,况且今日他已经吩咐了,朝政之事不必麻烦他,胡尚书还是不要忤逆太上皇的意思了。” “事关重大,臣不得不如此,请陛下恩准。”胡濙坚持道。 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让朱祁镇下罪己诏,在他看来,朱祁镇压根没有下罪己诏的必要,除非是朱祁钰逼迫的。 不得不说,胡濙的猜测没错,但是那又如何,朱祁钰为了自己的利益,必须要让朱祁镇下诏罪己,所以三人便僵持住了,王直和胡濙坚持要求亲自劝谏太上皇,朱祁钰则是坚决不让二人去见朱祁镇。 正僵持着,突然有小宦官入殿来报,说是大都督府于尚书、工部尚书高谷和刑部尚书俞士悦联袂拜见,事关太上皇。 朱祁钰心头一动,立刻就想明白这三个人为什么来求见他,不禁叹了口气。 这个罪己诏彻底没戏了。 第187章 奴塔台喝醉了 当于谦、高谷和俞士悦联袂求见,朱祁钰就知道自己谋划的罪己诏彻底没戏了。 不过这三个人为什么会一起来呢? 答案在胡濙身上。 胡濙接到了孙太后传的话,立刻就打算出衙门往宫里赶,但是仔细一想,自己近期因为朱祁镇的事情和皇帝闹得有点僵,估计劝不动朱祁钰,思量了一下,便叫人去通知于谦和高谷,让他们一起进宫劝谏。 高谷当过朱祁镇的老师,这个自不必说,而叫上于谦,则主要是他算是朱祁钰的心腹重臣,为人刚直,凡事都讲个理,有他在,也会更好劝谏朱祁钰收回成命。 至于俞士悦,纯粹是他倒霉,本来是去工部商议修缮刑部大牢的事情,结果刚巧碰到胡濙的人来传话,便被高谷抓了壮丁,一同入宫劝谏来了。 三个二品大员一同求见,朱祁钰不能不见,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便命人带他们进来。 果然不出朱祁钰所料,于谦进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陛下可是要让太上皇下罪己诏?” 朱祁钰无奈,指了指殿内站着的王直和胡濙道:“于爱卿,可是他们命人通知你的?” 于谦也不管胡濙,直接便回答:“正是胡尚书派人来通知臣的,不知他所说的可是真的?太上皇真要下罪己诏?” 朱祁钰点点头,道:“的确,太上皇感念此次北征犯错太多,打算下诏罪己。” “恕臣直言,此事不可。”于谦立刻道:“此次北征,朝廷已下定论,一切罪责全都是奸宦王振所为,太上皇只是被蒙蔽而已,天下人皆知此事,不可更改,否则于江山社稷无益。” 高谷也在一旁搭腔:“陛下,太上皇若是有错,那会让天下人质疑朝廷所作所为是否合理,极易被有心之人利用,到时给太上皇冠以昏君之名,便可蛊惑百姓起兵叛乱,朝廷刚刚平定麓川、剿灭黄潇养,国库空虚,军士疲惫,急需休养生息,不能再起是非了。” “但是此事乃是太上皇决定的,他才刚回来,就这么挡回去不好吧?”朱祁钰没死心,还是想尝试一下,真要是能将这封罪己诏发出去,自己就彻底不用担心太上皇了。 “臣可以与诸位大人一同面见太上皇,劝谏他收回此意。”于谦立刻道。 胡濙和王直想去见朱祁钰都不让呢,你于谦还想加上高谷他们一起去?朱祁钰立刻道:“这个就不必了,太上皇如今急需休养,朕不发这封诏书便是了,回头朕再去劝劝他。” “陛下圣明。”胡濙立刻出声,将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免得朱祁钰回头再反悔。 反正如今在位的是朱祁钰,只要他不发,这封罪己诏就是不存在的,天下百姓不知道就行。 众人也是齐声道:“陛下圣明。” 没想到朱祁钰突然问道:“王爱卿,你说你是听一个小宦官说的,可知那个小宦官叫什么?” 王直没想到朱祁钰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顿了一下才道:“回禀陛下,臣也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朱祁钰问道。 “没问。”王直哪里敢说实话,只希望将此事糊弄过去便是。 朱祁钰点点头,轻轻放过了王直,平静道:“没问就没问吧,朕回头命王成去调查一下就行了,一个小宦官,居然敢妄议朝廷大事,随意泄露宫里的消息,真是不知轻重。”言语间还透露出一丝杀意。 王直连忙道:“陛下,一个小宦官而已,不必太过在意的。” “对了,如今右都御史杨善与瓦剌议和有功,礼部右侍郎李实探听瓦剌虚实有功,不知陛下想如何赏赐?” 为了不让朱祁钰追查此事,王直将杨善和李实拿了出来,试图转移朱祁钰的注意力。 这一招果然有效,朱祁钰立刻沉思起来,问道:“你们吏部有什么想法?先和朕说说。” 朝中一群人便开始就此事讨论起来,胡濙知道,罪己诏的事情算是就这么过去了。 朱祁钰身边还是有孙太后的眼线,很快便将消息传回了仁寿宫,接到消息的孙太后松了口气,转手便将消息送去了南台。 朱祁镇这面收到消息,也是松了口气,自己复位的一丝机会总算是保住了,但是还不能放松,要抓紧施行投毒之事,先确保自己安全再说。 第二天,朱祁钰在奉天门宴请瓦剌使臣奴塔台和剌来。 这二位是送朱祁镇回京的使臣,也是来京城讨债的债主。 朱祁钰赎回朱祁镇花了整整五十万两银子的财货,不过也先为了表示诚意,也为了让大明尽早乱起来,便先放了朱祁镇回来,但是为了防止大明赖账,顺便也就派了奴塔台和剌来一同过来盯着点,催促大明早日交货,不过明面上还是送太上皇朱祁镇回京的使臣。 也先给了大明面子,大明自然也要给也先面子,于是朱祁钰便下旨,在奉天门宴请了瓦剌使节团,命文武百官作陪。 宴请流程很简单,赞礼官宣读了也先进贡的贡礼,包括良马五十匹,各类皮毛若干等草原特产,大明给予回礼,也就是正常的丝绢布匹和纱帽犀带等物,不过大明还多了一群人,那就是石亨突袭草原时候抓到的也先妻妾等人。 这些人原本就是因为朱祁镇在也先手里才留下的性命,一直关在刑部大牢里,大明养了整整一年,要不是石亨提醒,朱祁钰早就将这些人忘到了脑后了,如今朱祁镇既然已经被赎了回来,这些人也就顺势放了便是,反正她们也不值钱,没看和谈的时候也先都没有提过么? 一切都很顺利,朱祁钰原以为今天的宴会就会这样平淡结束,没想到瓦剌使臣还是闹出了事端。 根子还在太上皇朱祁镇那里。 昨天朱祁镇入宫,也先送来保护他的那些瓦剌战士非要带兵刃进宫,这朱祁钰哪里能够同意,也没废话,直接命宫中侍卫砍了他们,今天瓦剌使臣便来找茬了。 也先正使奴塔台直直地站在奉天门丹陛下,对着朱祁钰问道:“大明皇帝陛下,昨日我瓦剌勇士二十人送太上皇入宫,却被皇帝下旨,无故斩杀于东华门下,此事大明皇帝还请给外臣一个交代。” 一提这事朱祁钰就来气,当即反问道:“交代?你要什么交代?一群人携带兵刃强闯我大明皇宫,这分明是不把我大明放在眼里,朕还没找你们瓦剌要交代呢!” 群臣一听,立刻来了兴致。 昨天迎接太上皇,居然还发生了这种事儿?真是岂有此理。 鸿胪寺少卿俞山立刻出班道:“居然还有此事?你们瓦剌这是要干什么?逼宫吗?此事是你们太师指使的吗?意图谋害我大明皇室?” 不过俞山这一连串的问题并没有镇住奴塔台,反而是让奴塔台反问道:“请问你是?” “鸿胪寺左少卿俞山。”俞山中气十足地回答道。 “俞少卿。”奴塔台行了个礼,道:“那二十名瓦剌勇士是太师派来保护太上皇安全的,从未有过其他心思,但是你大明天子居然命人杀了他们,难道不应该给我瓦剌一个交代吗?” “但是陛下刚才说过,你们的人携带兵刃强闯皇宫,我大明杀了他们何错之有?若是按照贵使的说法,那回头我大明使臣亦可以带人携兵刃入你们太师的大帐。”俞山立刻反驳道。 “这是你们皇帝的一家之言,不足为信。”奴塔台开始耍无赖,不承认闯宫的事实。 俞山嗤笑了一声,道:“我大明天子骗你一个蛮夷?有必要吗?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吧。” 朱祁钰坐在丹陛上,看着下面俞山和奴塔台互怼,心中计算着该怎么处理这事儿。 不管怎么说,人总是他杀的,其实总是要给也先一个结果的,奴塔台这么做,也是不想承担责任,否则在他出使的时候人被杀了,他还不闻不问,这就很容易让大明将责任甩到他身上。 朱祁钰本来还没想好如何处理此事,但是奴塔台居然质疑自己的话,这就给了朱祁钰一个机会,立刻站起身,一脚踹飞面前的桌案,佯装暴怒道:“瓦剌使臣,你一个外臣,居然敢质疑朕?知不知道这是大不敬之罪。你信不信朕现在就下旨撕毁盟约,出兵瓦剌找也先讨个公道!” 奴塔台见状,连忙跪倒:“外臣不胜酒量,失言了,请陛下恕罪。” 他不敢不道歉,也必须道歉,不然朱祁钰真的撕毁了盟约,他就傻了。 要知道,他这次过来,不仅仅是送朱祁镇回京,还要负责监督大明支付赎金呢,五十万两银子的财货啊,这么多东西,都是草原需要的,远比那二十个战士重要得多。 没有给瓦剌战士讨回公道,最多就是降职,挨几下鞭子,说不准还有关系好的为自己求情,有可能免于处罚,但要是这笔钱真出了什么问题,那就绝对不会有人管自己,掉脑袋都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更何况大明和瓦剌的盟约,现在还关系到也先征讨脱脱不花的事情,真把这件事搞坏了,那也先就不是有可能杀他的问题,而是一定会杀了他的。 草原人和汉人不同,面子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性命才是,所以奴塔台果断认怂,还想了个喝醉的理由。 “不胜酒量?”朱祁钰还是不想放过此事,质疑道:“你们草原人不是都挺能喝酒的吗?” “大明物华天宝,外臣从未喝过如此佳酿,贪了几杯,故而喝醉胡言,请陛下恕罪。”奴塔台继续辩解道。 朱祁钰的脸色略微好了一点,问道:“那你还追究朕诛杀那些闯宫之人的事吗?” “不敢,这些人久居草原,不通礼数,冒犯了皇帝陛下,杀之无错。”奴塔台彻底认怂了。 朱祁钰这才点点头,道:“既然使臣贪杯喝醉了,那今日酒宴就到此为止吧,回去后醒醒酒,别在胡乱说话了。” “外臣遵大明皇帝旨意。”奴塔台老老实实地道。 朱祁钰也没再理他,转身走进了奉天门,回宫去了。 奴塔台偷偷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庆幸自己反应快,他刚才明显感受到了朱祁钰的杀意,这才快速认错,逃过了一劫,不然以现在大明和瓦剌的情况,朱祁钰杀了他也是白杀,也先不会替他报仇的。 前朝宴会上的事情很快传到了仁寿宫,随即便有消息送到了南台。 朱祁镇收到消息,心中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要宴请奴塔台等人。 按理来说,奴塔台和剌来是送自己回来的瓦剌使臣,理当宴请感谢一番,但是今天奉天门发生的事情,让朱祁镇有些犹豫不决。 朱祁钰诛杀瓦剌战士的消息是他请孙太后派人告诉奴塔台的,原以为奴塔台可以给朱祁钰带来一些麻烦,没想到却被朱祁钰这么轻易就压服了,他不禁有些担心,害怕奴塔台将孙太后的人给卖了,好在朱祁钰在这件事上也有些理亏,没有继续追究,不然自己肯定会有麻烦。 但是按照计划,明天就是他宴请奴塔台的日子,流程早已定好,到时候必然会谈起东安门之事,自己该怎么说? 据实相告?这无疑又是在挑拨大明和瓦剌的关系,朱祁钰肯定不愿意。 避而不谈?奴塔台也不会愿意,万一他回去和也先乱说一通,自己怎么办?他朱祁镇还想引也先为外援,助自己复位呢。 思前想后,朱祁镇决定装病,避而不见。 不宴请他们,自然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反正自己也是刚从草原回来,得个什么病也属正常。 让朱祁镇没想到的是,这个消息请朱祁钰通知了奴塔台后,奴塔台也是立刻就答应了下来,二话不说便请旨启程,压着第二批财货,用最快的速度出了京师,直奔北面去了。 没办法,太师也先还眼巴巴等着这批财货呢! 第188章 支援鞑靼的事情起变化了 瓦剌人终于走了。 因为彼此都知道对方算计的原因,朱祁钰压根对于瓦剌人没什么好印象,他现在清楚地知道,也先送太上皇朱祁镇回来压根就没安什么好心,纯粹就是为了搅乱大明朝堂,还顺便敲了大明一笔,对于这种人要是还有好印象,那朱祁钰就是纯傻子了。 但是他还不得不花钱赎回朱祁镇,毕竟朱祁镇是大明的太上皇,总放在也先那也不是回事,只能咬着牙咽下了这口闷气。 现在瓦剌使团离开了京师,自己总算可以不那么糟心了。 但是,朱祁钰错了,瓦剌人走了,鞑靼人又来了。 八月下旬,边关送来消息,蒙古大汗脱脱不花遣使臣皮儿马黑麻来大明朝贡,请求入关。 朱祁钰得到消息的一瞬间就知道,这个皮儿马黑麻来大明,压根就不是来朝贡,而是来问罪的。 这个判断同样也得到了王直等人的认同,王直一口咬定这是与瓦剌签订盟约的余波,大明原本与脱脱不花盟好,共同对付也先,结果大明不知声不知气地就和也先和谈,迅速签订了盟约,抛弃了鞑靼,这是赤果果的背叛。 尤其是在眼下这个情况下,脱脱不花更是愤怒不已,他为了大明派兵截杀伯颜帖木儿数万骑兵,已经和也先彻底撕破了脸,如今瓦剌已经是大军压境,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正式开战,大明这会儿和我绝交,断了我的物资来源,即便你派人来告诉我可以用走私解决问题,但是暗地里的走私和明面上的互市能是一回事吗?交易量和交易速度都不是一个水平的。 于是乎,脱脱不花气坏了,气得当时就想点兵教训一下朱祁钰这个皇帝小儿,好在手下有明白人,开口劝了脱脱不花,这才让他放弃了这个念头,改为派使臣出使大明,来质问朱祁钰到底为什么这么做,看看能不能顺便捞点好处。 皮儿马黑麻正是那个被抓了壮丁的倒霉蛋。 为什么说他是倒霉蛋呢?答案很简单,这次出使,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大明刚刚和瓦剌签订盟约,一定不会马上就撕毁,怎么都要维持一段时间,他还是过来质疑大明的决策,大明毫无疑问不会给他这个小小的使臣面子,最多就是赏赐他个人一点东西,和脱脱不花想要的互市相比,就是约等于没有。 但是大汗吩咐,不得不从,于是皮儿马黑麻很快便从鞑靼启程,一路来到了古北口,将脱脱不花的国书递了进去,要求前往京城入贡。 这种事儿边关守将自然没权力决定,于是便将消息快马送抵京城,请朝廷决策。 朱祁钰和朝中大佬们商议一番,决定还是见一见皮儿马黑麻,反正和瓦剌的盟约上只说了不与鞑靼互市,没说不能见脱脱不花的使臣,见了也不违反盟约。 不过大都督府的人还是挨了顿骂,他们是负责联系脱脱不花的,一方面负责暗中给鞑靼输血,尽量让脱脱不花和也先两败俱伤,另一方面则是要安抚好脱脱不花,让他理解大明朝廷的难处,不要破坏了三边防线和辽东难得的和平局面。 这事儿于谦没参与,他比较穷,家里没生意,主要参与的是大都督府的那群勋贵们,这群家伙家里都有生意,本就在利用自己的关系和地位走私,在鞑靼的关系都是现成的,做起事来属于事半功倍。 按照朱祁钰的策划,他已经在暗地里支持脱脱不花反对也先,甚至还承诺可以允许脱脱不花雇佣女真人助战,从钱粮到人力,全方面支援脱脱不花,这已经是朱祁钰可以做到的最大程度的支持了,但是脱脱不花还是派人过来了,这不正常,很不正常。 朱祁钰将锦衣卫收集的消息拿过来看了一下,这才知道,坏事的是大都督府的人,准确说,是他们手下人坏的事儿。 原来,就在朱祁钰下旨将这件事情交给大都督府操办之后,这群勋贵立刻便将份额分配好,安排家中的掌柜们去备货,准备从各地出发赶往辽东,然后转送到鞑靼。 一切都很顺利,但是就在各路商队即将出发的时候,英国公张家的商队突然停住了脚步,留在关内没出去,略一打听才知道,张家的一个掌柜给张家现在的掌权人、都督佥事张輗提出了一个建议,等大明和瓦剌的盟约正式签订之后再出关也不迟,到时候鞑靼知道了盟约的消息,知道大明会关闭和鞑靼的互市,鞑靼那面的物价必然会上涨,若是那时候出关,收益会更大。 张輗本就是个纨绔子弟出身,和其弟张軏的文武双全不同,他纯粹是凭着身为英国公家的背景才坐上的都督佥事,所以在对朱祁钰计划的理解上属于一知半解,没有任何犹豫便同意了那个掌柜的建议,打算谋取更大的利益。 其他勋贵听说了张家的决定,自然不会客气,反正有英国公张家这块大牌子顶在前面,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暂停出关。 等到脱脱不花得到盟约消息的时候,这些商队还停留在关内没动呢,这就使朱祁钰的第二个目的没有达到,脱脱不花完全不知道大明这面的谋划,再加上原本在草原行商的民间商贾压根不知道此事,这就造成了脱脱不花的误判,以为大明打算抛弃他这个盟友了,因此才派出使臣来大明质问。 调查清楚原因后,朱祁钰气得差点没冒烟,于是将大都督府的那群勋贵全都叫进宫里,骂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这群家伙连连请罪,用身家性命保证摆平此事,这才放过了他们,但是仍然罚了他们一年的俸禄,权当惩戒。 至于鞑靼使节团的事儿,朱祁钰甩一句让左都御史兼鸿胪寺卿杨善看着办,便转身回了后宫。 回到后宫,朱祁钰直接便去了汪皇后的坤宁宫。 汪皇后这会儿正在宫中和杭贵妃一起逗弄着小娃娃朱见济,自从朱祁钰明确拒绝了杭贵妃改立朱见济当太子的想法,打消了杭贵妃升任杭皇后的念头之后,汪皇后和杭贵妃的关系便一改之前的剑拔弩张,彼此间和缓了许多。 一方面是杭贵妃自知没希望母凭子贵挤掉汪氏的皇后之位,考虑到如今后宫名义上的主人还是汪皇后之后,便主动与汪皇后和好,平日里经常抱着朱见济过来聊天,还提到等以后朱见济懂事之后便让其认汪皇后为大母,拍汪皇后的马屁,这才让汪皇后改变对她的看法。 另一方面也是汪皇后的改变,她从郕王妃升级为大明皇后,管理的范围从一个小小的郕王府变成了整个大明的后宫,之前一直在适应,再加上后宫的孙太后阻挠,耗费了她许多精力,因此对于杭贵妃这个因为生下朱见济而谋夺皇后之位的女人看法极差,直到朱祁钰明确表示不会改立太子,不会废立皇后之后,汪皇后悬着的心这才放下,逐渐进入了一个合格的后宫之主的状态。既然现在杭贵妃不再惹事情,那么汪皇后自然要放她一马,以示自己母仪天下的胸怀。 于是,二人的关系便渐渐缓和,直到现在。 朱祁钰的到来让汪皇后和杭贵妃都很惊讶,她们从来没见过朱祁钰会这么早下朝来后宫,于是将朱见济交到宫娥的怀里,起身过来拜见。 朱祁钰摆摆手让二人起来,然后笑着从宫娥手中接过朱见济,笑呵呵地道:“皇后,爱妃,今晚吃什么啊?” “皇上要在这里用膳?”杭贵妃惊讶地问出口来,语气中有一丝酸溜溜的味儿。 朱祁钰点点头,道:“朕既然来了坤宁宫,自然要在这里用晚膳,不然过来干嘛?” 汪皇后则是笑盈盈地答道:“皇上想吃什么,妾身安排人去准备便是。” 对于朱祁钰留在这里吃晚饭,她也是满开心的,上次朱祁钰过来还是太上皇回来之前,没吃完饭便被大臣们叫走了,弄得她郁闷了好一阵子呢。 朱祁钰用手指勾了勾朱见济的小鼻子,随口说道:“随便做点什么就行。” “那妾身就让人去安排了。”汪皇后转身便吩咐宦官通知御膳房,让他们将晚餐送到坤宁宫来。 等安排完,朱祁钰也逗弄够了朱见济,将朱见济递给杭贵妃,便吩咐道:“爱妃,你先去给见济喂奶吧,免得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他饿,搅了朕的兴致,现在正好朕和皇后先商量点事情。” 杭贵妃现在也摸清了朱祁钰的脾气,只要他说的话,就必然会想方设法做到,不想让自己掺和的事情就绝对不能掺和进去,于是点点头,抱起朱见济便进了里屋。 汪皇后等着杭贵妃进了里屋,挥手屏退左右,然后问道:“皇上有何事要与妾身商量?” 朱祁钰指了下凳子示意她坐下,反问道:“善仪堂的事情怎么样了?” “善仪堂吗?”汪皇后回忆了一下,答道:“上个月月底,善仪堂已经有了二十多家商贾的女眷参与进来,筹集善款已经有七八千两银子了吧。” 这个善仪堂是朱祁钰吩咐汪皇后筹建的。 上半年山东河南饥荒,朱祁钰主持开了一次边市筹集赈灾款项,大明有许多商贾都参与了进去,虽然绝大多数商贾都有官方背景,但是也有一批没有官方背景的民间商贾也参加了,考虑到以后自己肯定要更改朝廷的商税,朱祁钰就让汪皇后出面,组织这些商贾的女眷成立这个善仪堂,号召这些女眷拿出体己私房钱为灾民捐献。 面对这个任务,汪皇后其实是很为难的,她虽然出身于小门小户,但是好歹也是受过朱明理学儒家教育的,出嫁前基本都是宅在家里,出嫁后也是在郕王府呆着,社交圈都是勋贵家的夫人小姐,哪里认识什么民间商贾的女眷。 朱祁钰也知道她的情况,但他要的只是汪皇后这个身份,索性直接给出了答案——京东配货。 汪皇后也不是笨人,立刻就明白了朱祁钰的意思。 她的确不认识民间商贾的女眷,但是京东配货的掌柜们肯定认识她们的夫君,于是汪皇后一声令下,掌柜们便将消息传了出去,顺便还买了一套宅子作为善仪堂的聚会地点。 民间商贾得知了这个消息,简直是欣喜若狂。 其实他们不是没有朝廷官员的支持,但是那些人都是看重了自己提供的银子,并不是全心全意支持他们,既然如此,还不如投到汪皇后的门下呢,哪个朝廷官员有汪皇后的背景强硬,那可是大明皇后,朝廷绝大多数官员都不敢轻易得罪的人,投到她的门下绝对不亏,起码一般的小官小吏是不敢再为难自己了。 于是,在汪皇后的号召下,京师有实力的民间商贾基本都让家中女眷加入了善仪堂,并且纷纷捐款捐物,一时间做得风生水起,民间都在传扬汪皇后的善名。 不过朱祁钰也提出了限制,善仪堂不是随意加入的,而是需要颇有家资的商贾才能加入,并且要提出申请,审核之后才能加入,所以目前才仅仅只有二十多家商贾的女眷,否则放开来的话,全城的商贾都会加入进来,那样就不符合朱祁钰的计划了。 听到已经有二十多家商贾加入,朱祁钰在心中计算了一下,道:“皇后,善仪堂之前都是让商贾捐钱,短时间可以,时间长了估计不行,所以朕打算让你送给他们一些好处,方便以后管理。” “皇上请说。”汪皇后恭敬道,她知道朱祁钰一定不会害自己。 朱祁钰将支援脱脱不花的事情说了一遍,严肃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群大都督府的勋贵朕有些信不过了,所以朕希望善仪堂的商贾可以去鞑靼行商,朕会在边关开一个口子,方便他们出入。” 汪皇后惊讶道:“这不就是走私吗?” 第189章 敲打和解决 朱祁钰的吩咐让汪皇后有些惊讶,脱口而出道:“这不就是走私吗?” 朱祁钰点点头,道:“皇后可以这么理解。” “但是皇上不是刚刚与瓦剌签订了盟约,答应不与鞑靼互市吗?现在支持我大明商贾走私,这不就违反了盟约吗?”汪皇后问道。 朱祁钰冷笑道:“皇后以为这份盟约是干嘛的?” “不是瓦剌与我大明讲和的吗?” 朱祁钰点点头,又摇摇头,道:“的确是与我大明讲和的,但这不是也先的目的。” “瓦剌有什么目的?”汪皇后不明白。 朱祁钰笑了笑,解释道:“之前脱脱不花与我大明互市,实力大涨,已经威胁到也先的地位,这份盟约是也先为了削弱脱脱不花才和我大明签订的。” “也先居然敢欺骗我大明?”汪皇后对朱祁钰的解释有点惊讶。 “欺骗又怎么了?”朱祁钰喝了口茶水,道:“只要能让他达到目的,他连自己老母亲都能卖了,骗一骗之前的敌人又算什么?” 说完长叹一口气:“皇后,这就是政治啊。” “也先的手段也太过肮脏了吧。”汪皇后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肮脏?”朱祁钰冷笑:“其实更肮脏的事情他也做了,我大明还不得不接。” “皇上是说太上皇......?”汪皇后毕竟不是傻子,近期朝廷最值得她关注的就是朱祁镇回来这件事,想了一下便猜了出来。 朱祁钰点点头:“是啊,也先送太上皇回来,无非就是想让太上皇与我争夺皇位,搅乱大明朝堂,使朕无暇北顾,他好抽出手来先解决了脱脱不花。” “啊!”汪皇后完全没想到也先的计划居然是这样的,她还以为是也先缺钱,想用朱祁镇捞一笔银子呢,毕竟朱祁镇是被迫成为太上皇的,在瓦剌那面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让大明朝廷赎人呢。 “也先的手段脏吧。”朱祁钰笑了起来,接着道:“所以朕用些脏手段也没什么啊,他做初一,朕做十五,彼此计算而已,就看谁能笑到最后了。” “事情泄露出去,不会有辱陛下清誉吗?”汪皇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算什么?”朱祁钰不屑道:“汉高祖白登之围的时候还凭借陈平之计,重赂单于之妻才得以脱困,文臣都在夸奖刘邦知人善任,陈平智谋过人,哪里有人说过他们俩的手段龌龊了?” “甚至不说那么远的,单就是我大明就有很明确的例子。” “啊?我大明也有用肮脏手段获胜的?”这个说法汪皇后还是第一次听说。 “当然有。”朱祁钰笑笑道:“太宗皇帝不就是一个例子吗?” “太宗做过?”汪皇后被朱祁钰的说法吓了一跳,不过这涉及宫中隐秘,她已经有点不想听了,听了就是麻烦。 “当然做过,当年建文帝削藩之初,太宗假借称病,不就是在欺骗建文帝吗?朕也是向太宗学习嘛!”朱祁钰解释道。 好吧,这个例子很强大,汪皇后无话可说。 “说回正事儿,善仪堂成立也有一阵子了,除了第一次赈灾募捐的时候你去过,后面你都没有再去过,这是不应该的,你作为善仪堂的组织者,每个月至少也要过去露露面,和成员聊一聊,听一听她们的建议和想法,也算是没白让她们加入进来嘛。”朱祁钰吩咐道。 “妾身遵旨。”汪皇后笑着答道。 “还有。”朱祁钰继续道:“你也可以收集一下她们家里的消息,看看她们家里都是做什么生意的,这样她们家里也可以互通有无,生意做得也方便些。” “算了,这样吧,你命人竖两块木板,一块写上售卖的货物,一块写上求购的商品,这样她们自己看就好,也免得她们攀比,坏了善仪堂的风气。” 这年头大明商人做生意,主要还是靠人脉,不求知根知底,最起码也要有所保障,不然被人骗了,告官都没用,人家要么是坐地虎,衙门里有人脉,要么是外地人,骗完就跑了,这也是这年头商贸不发达的原因之一,不全是因为士农工商的社会地位。 “是。”汪皇后略微顿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下来。 “让这些商贾去鞑靼行商的事情要抓紧办,回头弄个名单给朕,朕好安排此事。”朱祁钰再次强调了一遍。 “那明日妾身就过去一趟。”汪皇后见朱祁钰说的郑重,也便放在了心上。 “好,那就这么定了。”朱祁钰见事情已经安排好,笑着道:“那就用膳吧。” 第二天,汪皇后去善仪堂的消息便被朝臣们知道了,文臣们没有说什么,毕竟善仪堂是做善事,而且只针对民间商贾,不需要他们出钱,所以就没有怎么关心。关心此事的是大都督府的武勋们。 皇后建立的善仪堂,自然会有他们的人,于是,汪皇后去善仪堂的目的很快就传到了武勋们的耳朵里。 结合着昨天朱祁钰对他们发的火,武勋们很快便知道了朱祁钰的意思,这是在借着善仪堂的事情敲打他们呢。 不过事已如此,他们还能怎么样?只能全力以赴地办好下一件事,也就是摆平鞑靼使臣皮儿马黑麻,争取挽回武勋们在朱祁钰心目中的地位。 好在朱祁钰虽然发了火,又开始找民间商贾操作走私的事情,但是并没有收走他们的任务,也就是说他们还可以继续往鞑靼走私,完成支援脱脱不花的任务,只是现在有了竞争对手而已。 人就是这样,没竞争的时候会犯懒躺平,一旦有了竞争,很容易就会爆发出全力,鞑靼使臣皮儿马黑麻一到京师,就被武勋们请去喝酒接风,惹出事端的大都督府都督佥事张輗亲自主陪,安远侯柳溥作陪。 一番客套之后,张輗首先开口:“使臣,今日请您过来,一是为您接风洗尘,二是替陛下解释一下与瓦剌的盟约。” 皮儿马黑麻问道:“你大明和瓦剌的盟约是两国之事,理当归礼部和鸿胪寺与我解释,为何是张大人出面了?” 他不是第一次出使大明,对于大明外交那点事儿已经门清了,原以为会是杨善出面,没想到却是张輗跳了出来。 张輗笑着道:“这不是事出有因嘛!” “还请张大人明示。”皮儿马黑麻也没着急,而是打算听听张輗说写什么,自己也能收集点此次盟约的内幕消息,方便自己决断。 “使臣先喝杯酒润润喉,今晚有的是时间和你说清楚。”张輗笑着举起杯敬了一杯酒,皮儿马黑麻也是端起杯陪了一杯。 张輗放下酒杯,缓缓解释起来。 “使臣也知道,土木之后,我大明元气大伤,天子都被也先掳走了,如今的天子在当时不过是一位王爷,好在他临危受命,手段高超,这才击退了也先,守住了我大明京师,又派杨善杨大人去见了你们的大汗,也是这时候开始,我大明才与你们鞑靼相安无事的。”张輗缓缓道。 皮儿马黑麻点点头,回了一句:“正是如此,当时杨善杨大人出使,我也有所参与,杨大人能言善辩,口才实属了得。” 张輗接着道:“不过使臣估计没留意,也是从那时候,你们鞑靼的实力开始增长,尤其是今年互市之后,你们大汗没少招兵买马,甚至我听说瓦剌那面有几个小部落也被大汗招纳到了鞑靼的地盘了。” “的确啊,你们大明物产丰富,许多货物都是我们草原上所急需的,但是这与你们和瓦剌的盟约有什么关系?”皮儿马黑麻问道。 张輗笑道:“自然有关系。” “使臣莫怪,其实你们大汗和也先早就有矛盾,只是因为也先势大力强,脱脱不花大汗无奈,只能隐忍,这些事情我们大明也都知道。” “说句实在的,你们草原人如何争权夺利,与我大明并无干系,但是土木之后就不一样了,我大明战败,也先没了大明的威胁,自然要把对付大汗的事情提上日程。” 皮儿马黑麻点点头,道:“确是如此。” “所以我大明和你们大汗和谈,开了互市,增强大汗的实力,对此也先自然是不愿意的,所以才有了这次的盟约。”张輗解释道。 “那也不是你们抛弃我们的理由啊。”皮儿马黑麻质问道。 张輗对此也没着急,而是等他说完才解释道:“其实我以为使臣可以理解的。” “理解什么?” “使臣莫要忘了,我大明太上皇还在也先手里呢。”张輗解释道。 “张大人是说,也先以太上皇性命相要挟?”皮儿马黑麻问道。 “是,也不是。” 张輗的回答让皮儿马黑麻一愣,问道:“这话是怎么说?” “也先更狠,他主动派人过来和我大明讲和。”张輗回道。 “所以你们就签了盟约?”皮儿马黑麻语气有些不善。 没想到张輗叹了口气,道:“使臣知道的,我大都督府自然是不愿意签,但是土木一战之后,我大都督府实力已经明显不如其他各部衙门,那群文官向来讲究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极力劝谏我大明天子与也先讲和,我大都督府实力不足,无力阻止此事,所以陛下不得已派人去探查也先的虚实,结果......” “结果什么?”皮儿马黑麻追问道。 张輗叹道:“结果李实传回消息,也先的和谈是真的,甚至可以放太上皇回大明。” “你也知道,我大明以孝治天下,太上皇乃是天子长兄,自然也要遵从此礼,如今有机会可以迎回太上皇,自然要竭尽全力,区区一纸盟约,有什么不能签的,万事当以太上皇为重。” “你们汉人就是麻烦,太上皇回来,如今你们皇帝也会头疼吧。”皮儿马黑麻嘿嘿笑道。 张輗看看他,点头道:“是啊,所以陛下试探了也先一下,将一百万两银子的赎金减到了五十万两,也先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下来,陛下也就知道了也先放太上皇回来没安好心,纯粹是为了搅乱我大明朝廷才放的。” “好吧,但是你们大明抛弃我鞑靼乃是事实,不知道你们大明天子打算给大汗一个什么样的交代呢?”皮儿马黑麻问道。 大明和瓦剌的盟约已经签订,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还不如要一点好处呢。 听皮儿马黑麻提到交代,张輗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这次不用使臣过来的,陛下早已想好了给大汗的交代,安排我找人假装商队去草原带话给大汗的,不过因为一些意外,商队出去晚了,这才麻烦使臣跑了一回。” 皮儿马黑麻听得满头黑线,什么叫一些意外,分明就是你贪图商队的那一点利益,这才把事情办砸了,怪不得是你张輗出面呢,这是挨骂了吧! 不过皮儿马黑麻也不能翻脸,只是语气中带着些怨气,道:“既然我来了,那就和我说吧,就不麻烦张大人的商队了。” 张輗尴尬了一下,然后道:“陛下的意思是,虽然我大明与瓦剌签订了盟约,但是也先此人狼子野心,不足为信,所以我大明会暗中支援大汗,我大都督府诸位大人家中的商队便是负责此事,互市不会停的,请大汗放心。” “若是这样,那还可以。”皮儿马黑麻一听没有停止互市,只是从明面上转移到暗地里而已,这才放心。 就这样,皮儿马黑麻得到了大明的承诺,有了和脱脱不花交代的理由,也就没有继续为难武勋,只是敲了武勋们两百石食盐,便抬手放过了此事。 武勋们知道事情摆平了,也就送了一口气,两百石食盐而已,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一点难度,皇帝的信任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得到武勋们回复的朱祁钰没有等到早朝便接见了鞑靼使臣皮儿马黑麻,简单说了几句,赏赐了点东西,就打发皮儿马黑麻回去了。 现在鞑靼这面没了问题,瓦剌那面也不会有问题,朱祁钰就等着双方开战,看看大明能不能从中捞取一些好处。 果真没多久,瓦剌和鞑靼开战了。 也先统帅卫拉特本部,外加和硕特部、土尔扈特部和杜尔伯特部,合击十二万人马,以大汗所立太子非正室嫡系,要求换太子为名起兵,突袭脱脱不花,脱脱不花早有准备,集结察哈尔部、土默特部、科尔沁部、鄂尔多斯部、永谢布部、阿苏特部等多个忠于黄金家族的部落抵抗也先,双方在草原展开多次大战。 也先兵强马壮,连战连捷,脱脱不花则是人手众多,屡败屡战,再加上大明的暗中支持,也先进攻乏力,脱脱不花也渐渐稳住了局面,双方进入相持阶段。 第190章 金英的事儿发了 日子缓缓过去,卢忠手握的锦衣卫的确有所精进,草原上的消息基本做到了一日一报,瓦剌这面又调集了多少人马,鞑靼这面进行了怎样的部署,大明基本全部掌握,大都督府夜以继日地开会分析,评估双方的胜算,忙得不可开交。 而文臣们也没闲着,只不过他们的目标这次不再瞄准武勋集团,而是转向了内宫。 景泰元年八月,在朝中颇具威望的左都御史陈镒上疏朱祁钰,弹劾司礼监太监金英贪赃枉法,内外勾结,干涉官员任免,理当问罪。 这已经不是金英第一次被文官们弹劾了。 早在七月份,都察院便弹劾金英的家奴李庆、郭廉、赵显等人超支官盐,仗势威逼南直隶淮安府民船六十余艘运盐,还是免费的,因为船夫不愿,便活活打死了一人,孙太后出面保下了金英,言说金英久居内宫,对于家奴之事并不知道,朱祁钰不想再和孙太后闹红脸,便轻轻放过了他,只判了李庆绞刑,郭廉、赵显等人仗刑戍边了事。 朱祁钰的为难之处自然被文官们看在眼里,原本想要力谏,却被掌都察院的左都御史王文劝住,按照王文的话说,金英是孙太后的后人,一点点小问题,皇帝不便处理他,只有几件事一同爆发,并且拿住证据,皇帝才能以事实压住孙太后,治罪于金英。 于是,都察院众人便暂时偃旗息鼓,暗中调查金英的罪证。 这么一查,金英果真不干净,而且不是赃的一星半点。 最初,锦衣卫指挥佥事吕贵因为抵抗也先入寇有功,按理应当升为都指挥佥事,调离锦衣卫,不过这哥们的根子就在锦衣卫,担心调离出去之后失去实权,便想方设法使自己仍旧担任原来的官职,只是品级升了一级。 他升了官但没动地方,这就引起了都察院监察御史们的警觉,因为原本吕贵调去的地方都已经定好了,最后他却没动,一番调查,这才知道是金英出了力。 顺着这条思路查下去,结果又发现了好几个类似的案例,升指挥韩志为署都指挥佥事,内使汝住为长随奉御,校尉刘信为百户,甚至去年京师保卫战功臣之一的孙镗都贿赂过他,由此而升为都督总兵,级别高低不一,涵盖之广,让这些监察御史都感觉匪夷所思,就连内宫的兴安都吐槽过,你金英好歹也是司礼监太监,管管韩志孙镗这种三四品的官员还行,不过连校尉升百户这种事情也要管,这是有多缺钱? 然后有人关注到了内使汝住,从他这里入手,又查出来金英的几项罪状,主要就是金英派人贪污大明修缮京师城防的砖石瓦块等物,给自己修私宅。 面对这么一个奇葩,左都御史陈镒忍不住了,将监察御史们收集的证据整理一番,写成奏疏,便递了上去。 朱祁钰也没想到金英的胆子这么大,而且荤素不忌,什么钱都敢收,也就不再客气,直接下旨,将金英打入诏狱,反正他想收拾这个金英已经很久了。 得到消息,孙太后立刻就找了过来。 没办法,金英一直替她孙太后掌握着后宫,还关系到她儿子朱祁镇的计划能否完全成功,不得不保。 “皇帝,哀家想知道,为什么你要将金英打入诏狱?难道你不知道他是太宗留下的人吗?”孙太后一过来便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朱祁钰现在是一见到孙太后就烦,没好气地回答:“金英贪赃枉法,内外勾结,朕将他下狱怎么了?” “那都是都察院的污蔑,没有实证。”孙太后叫道。 “你说没有实证就没有实证吗?要不要朕叫都察院的人过来与太后对峙,仔细问问啊?”孙太后给脸不要脸,朱祁钰自然不会客气。 都察院那群御史,什么人不敢怼?什么人不敢弹劾?平时没事还找事呢,孙太后今天闹的这一出,要真被都察院的人知道了,肯定是要群起弹劾的,管你是不是太后。 所以朱祁钰毫不犹豫就敢断定,孙太后绝对不敢和都察院那些人对峙。 果真,一听朱祁钰要招都察院的人过来,孙太后立刻就怂了,态度明显软了下来,不过还是嘴硬道:“左右不过是一群小官,又不是什么尚书侍郎的,哪里要抓得这么紧?他不做,那群文官也会做的。” “小官也不行,外庭轮不到他一个司礼监太监来掺和,内官提拔外庭的人,还是孙镗这种领兵大将,他想干什么?做嫪毐吗?”朱祁钰立刻反驳道。 孙太后心中一阵恶心,这叫什么话?金英如果是嫪毐的话,那岂不是在说他朱祁钰是嬴政?也不看看你那德行,凭什么和千古第一帝相比。 等等,不对,嫪毐可是和太后赵姬私通苟合,还生了两个孩子呢。金英要是嫪毐的话,那自己是谁?那个不要脸的赵姬吗? 孙太后立刻勃然大怒,吼道:“皇帝,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污蔑哀家和别人私通吗?哀家再怎么样,也是大明的太皇太后,你如此说法,对得起宣宗皇帝的在天之灵吗?” 眼下就他们两个人,没有旁证,否则孙太后一定要追究朱祁钰一个不孝之罪。 朱祁钰冷笑道:“也不知道金英哪里好,居然要太后亲自来救?” “你......”孙太后哪里敢说实话,索性放弃追究朱祁钰,直接谈起条件来:“皇帝说吧,要如何才能放过金英?” 朱祁钰摇头拒绝:“放不了,此事已经满朝皆知,内官勾结外臣,还是武臣,朕没立刻杀他就已经是轻处了,金英怎么都要在诏狱待上一段时间。” “皇帝可还记得,当初登基的诏书可是金英宣读的,皇帝就不感念一下这份恩情吗?”孙太后还是没放弃。 “恩情?”朱祁钰嗤笑道:“朕做郕王做的好好的,要不是太上皇贸然北征,身陷敌营,又引狼入室,围攻京师,朕为何要登基为帝,还不是帮太上皇擦屁股,挽救江山社稷,免得太祖太宗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记住,这个皇帝是太后主动送给朕的,不是朕出手抢夺的,一个太监,读了一下太后的懿旨,就想让朕感恩?他凭什么?有这个资格么?” 一番话说得孙太后哑口无言,也便转移了话题。 “这样。”孙太后低头沉思一下,然后道:“只要皇帝能放过金英,哀家可以替金英做主,免了他司礼监的差事,来我仁寿宫做个小黄门便是。” “就这?”朱祁钰没想到孙太后这时候还是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利益,要知道,她现在能和汪皇后分庭抗礼,真正依仗的便是金英在宫中几十年,树大根深,如今居然想用撤职就忽悠自己答应,开什么玩笑。 金英不除,朱祁钰怎能安心。 见朱祁钰仍旧不肯答应,孙太后咬咬牙,道:“宫中内库哀家也可以将人全都撤出来,完全交给汪氏。” 反正现在朱祁镇已经回来了,没有大笔银两的开销,孙太后对于内库的控制权看得也不是那么重了,反正朱祁钰不管怎么样,都不会缺了自己的日常用度。 “内库本就该是正宫皇后掌管的。”朱祁钰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而是强调了一下内库的管理权限。 “哀家可以从此之后不再插手后宫之事。”孙太后咬咬牙,给出了自己的核心权力之一。 朱祁钰摇头道:“后宫之主也当是正宫皇后。” “那皇帝要怎样?难道要哀家从今以后自囚仁寿宫吗?”见朱祁钰油盐不进,孙太后大怒。 “朕可不敢,太后毕竟是朕的长辈,朕绝不会做此事,若是被大臣们知道了,还真以为是朕不孝呢!”朱祁钰嘲讽道。 “你......”孙太后更生气了,凤眼圆瞪,胸脯起起伏伏,簪子和步摇一阵乱晃。 朱祁钰也不耐烦继续和孙太后扯下去,于是正身,躬腰,双手抱拳,长揖道:“请太后见谅,金英如今罪大恶极,又被都察院盯上,朕必须要正国法,明典型,绝不会有任何轻处。” 一番话,孙太后愈发暴怒,也知道了朱祁钰主意已定,再说什么也没有用处,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见过太后。”刚走几步,殿门口兴安突然出现,禀奏道:“陛下,太上皇写了条子,请您看在英国公的面子上,轻处金英金公公。” 说着便将条子双手呈上。 孙太后见是朱祁镇的条子,也就停住脚步,打算听听朱祁钰的意见。 朱祁钰扫了一眼条子,眼睛微微一眯,冷声道:“传话给太上皇,就说金英的所作所为国法不容,必须要明正典刑,除非谁能让都察院放弃追究此事,否则谁求情都没用,朕不会替他们摆平都察院的。” 这话是说给朱祁镇听的,也是说给孙太后听的。 开玩笑啊,这件事本来就是都察院挑起来的,又是证据齐全,怎么能轻易放过。 孙太后见朱祁镇也不好使,没再说什么,怒气冲冲便转去了南台,准备找自己的儿子好好吐槽一下朱祁钰。 和历史上不同,朱祁镇没有被关在南宫,而是住在了南台,朱祁钰考虑到自己的名声,也没有完全隔绝朱祁镇和外界的交流,不过还是做出了一定的限制,全大明除了他,也只有孙太后能随时随地过去。 至于钱皇后,则是直接住了过去,她本就是个懦弱的性子,自己男人在哪,她当然就要在哪。 孙太后的銮驾一到南台,便将朱祁镇叫了过来,跪在地上,劈头盖脸一通狂骂。 “你说你,没事搞什么北征,你有太祖太宗的能耐吗?真以为自己是中山王啊,不知天高地厚......” “三大营几十万大军都被你连累了,数十名文武官员因你而死,也先入寇的时候还下什么圣旨,让大臣们开门迎驾?真以为大臣们都和你一样傻啊,别人说什么就听什么......” “知道吗?你被俘的消息刚刚传回来,这群大臣就开始谋划郕王继位的事情了,为首的就是王直和胡濙,哦,还有那个于谦,哀家写给你的书信他们都敢拦......” “结果呢,还不是在草原吃了一年的苦,哀家想尽办法才救你回来,你知道哀家每天被朱祁钰那个小儿欺负成什么样子了吗......” “哀家命苦啊,宣宗皇帝早早薨逝,你这个败家子还不让哀家省心,吴氏一个嫔妃都敢和哀家对着干,还不如当初陪着宣宗皇帝去了呢!” 孙太后一通输出,从北征说到土木堡,又从朱祁钰登基说到自己救朱祁镇,说得朱祁镇头皮发麻,心中烦乱,只是不住道歉。 他不能和孙太后翻脸,毕竟对于自己这个废帝来说,孙太后现在是自己最大的靠山,不能伤了她的心。 “是。” “是。” “是。” “孩儿不对。” “是孩儿错了。” 朱祁镇只能连声道歉。 钱皇后跪在一旁,也是陪着孙太后一起掉眼泪,偶尔还埋怨朱祁镇两句。 这一年来,她为了朱祁镇,也是受了不少的苦。 半个多时辰之后,孙太后发泄够了,让朱祁镇自己起来,她则是去将钱皇后扶了起来,道:“皇后,你的眼睛还没好,可不能再这么哭了,且回屋歇息一会儿吧。” 钱皇后知道她们娘俩有事情要说,便听话地点点头,由宫娥陪着回了房间休息去了。 等钱皇后出去了,孙太后坐回原位,冷冷地道:“皇儿,金英被都察院弹劾了,今日哀家去替他求情,但是朱祁钰那个小儿却一点都不给哀家面子,你说怎么办吧?” 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他现在是半囚禁状态,也就是孙太后能来看看自己,自己可是出不了南台的,只能在南台这个屁大点的小岛上活动活动,就连南台上的宫娥太监出入都要严格检查,他朱祁镇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啊! 他也很绝望啊!!! 第191章 经筵 皇帝要开经筵了。 这是这几天除了金英下狱之外的另一件朝廷大事。 这件事儿起初是礼部左侍郎仪铭建议的,并且立刻就得到了朝廷上下文官们的赞同。 去年土木堡之变,太上皇朱祁镇北狩,郕王朱祁钰临危受命,登基称帝,稳住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并通过互市、救灾等一系列的施政展现出一位明君的潜质。 但是,朱祁钰毕竟是临危受命,之前学习的都是皇家教育,并未经历过正经的帝王教育,所以,在施政期间,朱祁钰也是隐隐感受到了文官集团对于他所做决定的排斥。 对于此事,某天他在处理完礼部政务的时候和仪铭吐槽过,仪铭便建议朱祁钰可以重开经筵,拉近和文官们的关系。 经筵这件事,朱祁钰听说过,但是并不熟悉,仪铭索性便解释了一番。 经筵,汉唐以来专门为帝王或者太子特设的经史课堂,一般由朝廷重臣和翰林院诸官担任讲师,主讲儒家的经史子集和历朝历代的帝王学说,是朝廷文官们极为看重的一项政务。 与皇帝的御前讲习不同,经筵要在每个月固定日期召开,并且分为经筵和日讲两种,经筵每月三次,被列入讲官行列的人,如无例外,都要参加,日讲则是每天都有,但是不需要那么多人参加,只需要当天有讲课任务的大臣参加即可,其他人爱来不来。 有明以来,只有朱祁镇开过经筵,因为他登基继位的时候年龄太小,还处理不了政务,所以政务都是有张太后和内阁三杨商议处理的,但是朱祁镇毕竟会长大,早晚有一天要亲政,所以内阁辅臣杨士琦进《请开经筵疏》,请求重启经筵制度,为朱祁镇讲授儒家经典和治国之道,张太后果断同意,于是,八岁的朱祁镇便开始了悲苦的经筵之旅。 儒家重礼仪,经筵自然也不会缺了相关设置,文臣们设置了一整套极为复杂的流程来规范经筵,甚至细化到了笔墨纸砚的摆放方式都有明确规定,更别提人员设置了。 经筵有知经筵事,负责经筵的一切事务,又怕他忙不过来,还设置了两到三名同知经筵事来分担,其繁复程度可想而知,要知道,大明朝廷统辖亿万子民,各部衙门也不过是一个尚书两个侍郎,经筵几乎等同于各部了。 而且整个经筵从开始到结束,参与者都不能轻言妄动,只有负责主持的鸿胪寺官员可以按流程唱和,仪式上的严谨度比开大朝会还高,而且不像朝会那样是在广场上,而是在一间屋子里,谁有个风吹草动立刻就会被人发现,然后扣一个不敬经典的罪名。 皇帝也是参与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经筵上还特设了一个展书官,专门负责替皇帝翻书,因为经筵制度规定,皇帝也不能随意乱动,包括翻书...... 所以,经筵这件事,折磨了朱祁镇整整八年,直到张太后去世,朱祁镇亲征,经筵这才暂停,但是也没有明旨,只是说没时间,暂时不开而已,毕竟这件事是文臣们极为看重的,要真是明旨关闭,那文臣肯定要爆,谁也不会没事给自己找麻烦不是? 不过文臣们为什么这么重视经筵这件事呢? 自然是有好处的。 首先,经筵本身规格就足够高,给皇帝上课的讲堂,哪个书院敢相提并论?能参加经筵,给皇帝讲课,自然说明自己的儒学经典已经熟练掌握,退休后自称一声大儒都不为过,这对于文官们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其次,经筵是给皇帝授课,自然算是帝师,这个名头也是大明立国以来极少存在过的,毕竟太祖朱元璋登基之时已进不惑之年,太宗朱棣登基也四十有二,仁宗在位时间太短,宣宗也是二十八岁继位,并且经过了太宗的悉心教导,对于朝政大事熟稔于心,治理国家驾轻就熟,不需要什么人教导他治理国家,至于建文?他认为的那三位帝师就别提了,削藩削得建文帝都失踪了,建文这个年号到朱祁钰这会儿还是不存在的,大明史书里活生生空出来好几年,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有倒霉蛋朱祁镇开过经筵,有过帝师,那些大臣基本都是名利双收,例如内阁的杨士奇、杨荣、杨溥,礼部的胡濙,吏部的王直,工部的高谷...... 还有,经筵本身讲授的是儒学经典,那群武将勋贵基本上是没有机会担任讲师的,有资格给皇帝讲课的全都是文臣,这就意味着文臣可以将儒家的治国理念灌输到皇帝的脑子里,暗中影响皇帝按照文臣们的思路来治国安邦,这对于文臣的地位自然是有极大好处的,隐约间便高了武将一头。 还有,经筵是文臣接近皇帝的好机会...... 还有,一旦谁在经筵上得到皇帝的青睐,提拔速度将会极快...... 总之,经筵这件事对于文臣来说,好处极多,坏处则几乎没有,自然要大力支持。 于是,朱祁钰在慎重考虑之后,果断下旨,重开经筵,命宁阳侯陈懋知经筵事、户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陈循、工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高谷同知经筵事、户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江渊、翰林院学士商辂、侍讲学士刘铉、吏部右侍郎俞山、礼部左侍郎仪铭、兵部右侍郎俞纲、国子监祭酒萧镃、左春坊左谕德赵琬等人任经筵官,翰林等衙门儒臣侍讲吴节、赵恢、徐珵、陈文、刘定之、周旋,修撰林文、李绍,编修萨琦、杨鼎、吕原、周洪谟、刘俊、陈鉴、岳正、万安、刘吉、刘珝、李泰,检讨邢让分值侍讲,太子太傅兼礼部尚书胡濙、太子太保兼吏部尚书王直、少保兼兵部尚书于谦、刑部尚书俞士悦、工部尚书兼大理寺卿石璞、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镒、王文等经筵侍班。 不过与文臣们所期待的经筵有所不同的是,朱祁镇还命武清伯石亨、昌平伯杨洪、安远侯柳溥、大都督府右都督张輗等一众武将参与经筵,讲授兵法。 对此文官自然不同意,礼部尚书胡濙上书言说:兵事乃杀伐之道,过重则有损江山气运,皇帝贵重,身系江山,不可入险地,太上皇便可为例。 不过朱祁钰也没搭理他,而是甩出一句话,要么让大都督府一同参与经筵,要么谁都别来,经筵不开了。 文官们一合计,还是开经筵划算,果断闭嘴了。 于是,景泰元年九月初二,朱祁钰登基以来第一次经筵盛大召开,数十名文物重臣悉数参加,聚集在文华殿内给朱祁钰授课。 授课之前,朱祁钰亲自讲了话。 “朕以眇躬,祗膺天命,嗣承祖宗大统,临御兆民,顾惟负荷之可胜,必由问学之能敏。夫六经载帝王之道而万世仰治教之,兵法谋略安天下社稷而君王必知之,则以我祖宗之圣,尚犹锐情于斯,况朕安所务而不然,卿等其务端心,竭诚相与,讲论臻其极,毋隐且徇徒事虚名,必二帝三王之蕴奥得于心,而施于行俾四方万国之广远,蒙其德而被其泽斯足以,辅朕之素志。” 听得在座的众位文武重臣激动万分,纷纷正心养性,准备在皇帝面前一展自己的学识,尤其是翰林院一众翰林们,更是感动非常,直呼朱祁钰是圣君再世,必然德盖五帝。 当然,上古三皇没法比,那个起点太高,单说禅让一事,就足以让朱祁钰砍了他们满门了。 朱祁钰也是比较惊喜,翰林院里面有好几个他都听说过名字的翰林,例如万安,大概率就是成化朝的那位内阁首辅,万岁相公,刘吉,应该就是号称不怕弹、越弹越升官的刘棉花,那个刘珝应该也是当时的内阁辅臣之一。 因为后世教育的原因,朱祁钰对于历史上描写的着名人物并不是太相信,尤其是后人的评价,几乎影响不到他对别人的判断,这也和他做人事经理的经历有关,很多时候在别人口中说出来的事情,未必是真实的,绝大多数都是隐形失实,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万安虽然被称为万岁相公,但是他能做到内阁首辅,需要的基本素质一定是具备的,皇帝再怎么昏庸,大臣再怎么内斗,都不会同意一个笨蛋去做这个文官领袖,更何况能通过科举的,哪里还有傻子呢? 更别提那位刘吉刘棉花了,他能在其他人的弹劾下不断升官,就完全体现出了他的能力,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 刘珝估计也差不多,能和前面两位同殿为臣,一起混进内阁,能力一定也不会差了。 好吧,扯远了。 随着鸿胪寺卿的唱和,经筵正式开始。 但是就在他的尾音还没有结束的时候,一个小宦官突然出现在门口,今天随侍的兴安靠了过去,只见小宦官在兴安旁边小声耳语几句,兴安脸色突然大变,急匆匆冲进殿来,在朱祁钰的耳边说出了一句让朱祁钰震惊的话:“南台传来消息,太上皇遇刺。” 第192章 太上皇遇刺 “你说什么?”朱祁钰不顾文华殿里一众文武大臣好奇的眼神,震惊地起身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刚刚。”兴安立刻答道。 “他可有什么事情?”朱祁钰接着问道。 “目前还算安好,只是受了些惊吓。”兴安回答道。 朱祁钰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语气喃喃道:“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对他动手?” 于谦出班问道:“陛下,宫中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朱祁钰看了于谦一眼,又扫向在座的众人,见他们眼中全都充满了好奇,无力地一指兴安,道:“不瞒诸位爱卿,方才有小黄门传来消息。” “有人在醒早茶里下毒,意图毒杀太上皇。”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所有人看向朱祁钰的眼神都不对了。 如今朝廷的局势,除了你,还有谁会对太上皇下手? 朱祁钰自然知道他们在怀疑自己,辩解道:“不是朕下的手。” 不过,没人相信。 “太上皇可否有恙?”礼部尚书胡濙出声问道。 他不关心皇位上是谁,但是他关心朱祁镇的生死,只要朱祁镇不死,他就不愧为宣宗皇帝的托孤之臣。 “没听兴安说吗?太上皇安然无恙,就是受了些惊吓而已。”朱祁钰指着兴安道。 “臣请陛下准允群臣拜见太上皇问安。”胡濙立刻打蛇随棍上,提出了进一步的要求。 虽然兴安说太上皇安然无恙,但谁知道是真是假,自己不亲眼看看情况,哪里敢相信一个太监的话。 其余大臣也是出声道:“请陛下恩准。”其中尤以于谦声音最大。 太上皇遇刺,这在哪朝哪代都是惊动天下的大事,于谦认死理,自然也要去看看。 朱祁钰无奈,挥挥手,道:“太上皇遇刺,朕也是要过去的,诸位爱卿就一起过去吧。” 说完便起身往外走,一群文武大臣也是纷纷起身,跟着朱祁钰出门,呼呼啦啦地便赶往南台。 到了南台,朱祁钰就看到奉旨守卫南台的侍卫们将唯一通往南台的石桥堵得死死的,谁都别想进出,侍卫首领见到大明天子过来,连忙走出人群请安。 朱祁钰问道:“太上皇那面是什么情况?刺客抓到了吗?” 侍卫首领摇摇头,道:“回陛下,微臣不知。” 朱祁钰一愣:“你不知道?” 侍卫首领道:“微臣真不知道。” “怎么回事?你没进去看看?”朱祁钰问道。 侍卫首领摇摇头,解释道:“太上皇不让。” 朱祁钰顿时气得火冒三丈,怒斥道:“朕让你在此守护太上皇安全,你就是这么守护的?” “微臣死罪,请陛下饶命。”侍卫首领连忙下跪请罪。 这家伙是以前郕王府的亲信,朱祁钰对他也算是信任有加,不然不会对他委以重任,不过今天这事儿办的,让朱祁钰对他的印象差了很多,没好气地道:“先起来吧,把石桥守好,朕先率群臣进去问安,回头再收拾你。” 说完便带着王直胡濙等人冲进了院子里。 一进院子,朱祁钰就看到院子当中摆着三具死尸,看衣着正是南台的宦官和宫娥,其中一个被砸得面目模糊,另一个则是满脸都是血,很明显是被打破了脑袋,最后一具尸体倒是比较完整,只有嘴角留着一丝血迹,脸色发青,明显是中毒而亡,大概率是试毒的那位。 南台里剩下的宦官和宫娥,则是齐刷刷地跪在殿门口,全都垂头丧气的,有些宫娥还不住地小声哭泣着,见到朱祁钰走进来,纷纷转头向皇帝行礼。 “小奴见过陛下。” “奴婢见过陛下。” 朱祁钰看向为首的一名宦官,问道:“胡瑞,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奴也不知道。”胡瑞语气中带着恐惧回答道。 他也是郕王府出来的人,被朱祁钰安排到南台伺候太上皇,还负责监视朱祁镇的一举一动,如今太上皇遇刺,他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怕个屁。”朱祁钰心急,爆了句粗口,道:“说说,今早都发生了什么?将你知道的事情全都讲出来,一丝一毫都不许隐瞒。” “是。”胡瑞深呼吸了一下,回答道:“今日小奴正在院中安排南台的值守,突然听到殿中传出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随即便传出了宫娥的尖叫。” “就是她?”朱祁钰转头示意了一下。 胡瑞点点头,回答道:“陛下英明,小奴听到的,正是甯儿姑娘的声音。” “然后呢?”朱祁钰继续问道。 “然后......然后小奴便进了殿中,看到吴忧躺在地上,嘴角流着血,依然没了气息。”胡瑞回答道。 “太上皇呢?说太上皇如何了?”胡濙突然插嘴问道。 朱祁钰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示意胡瑞继续说。 胡瑞咬了咬牙,答道:“小奴刚进去的时候没看到太上皇,抬头找的时候,太上皇的房门突然打开,徐安满脸是血地跑了出来,太上皇紧随其后,用烛台一下一下的,把......把徐安给......” 胡瑞没有说完,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这个徐安,是太上皇杀的,而且是用烛台敲死的,一下一下,活生生敲死的。 众人无语,只有胡濙继续问道:“快说太上皇如何。” “太上皇无恙,只是敲了徐安之后,便将烛台丢到了地上,转身回屋去了。”胡瑞跪在地上回答道。 听到朱祁镇无恙,胡濙这才松了口气,对着朱祁钰行礼道:“老臣僭越了,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看着这个老家伙,强忍心中不快,对着胡濙摆摆手道:“无妨,胡尚书也是关心太上皇,朕知道。” “多谢陛下。”胡濙谢恩,老老实实退了下去。 朱祁钰转向胡瑞:“然后呢?” “然后小奴顺着太上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甯儿姑娘也躺在地上,满脸是血,没了声息,太上皇见小奴发现了甯儿姑娘,便命小奴将几具尸体都抬了出来,随后便闭死了房门,再然后小奴就带着人跪在这儿等候处置了。” 朱祁钰点点头,没有再问他,而是几步走到殿门口,高声道:“大明天子求见太上皇。”接着便想推门而入,突然殿内传出朱祁镇的喊声,语气歇斯底里:“别进来,朕不见你。” 朱祁钰一愣,随即知道朱祁镇这是在怀疑自己,于是又高声道:“太上皇莫怕,朕是带着文武百官来的。” “那也别进来,朕现在谁都不见。”朱祁镇继续喊道。 朱祁钰无奈,转头看向身后的官员们,眼神示意了一下。 文武官员会意,一个挨一个地上前道:“臣xx求见太上皇。” 这次跟来的文武官员人数不少,刚说道一半,殿门突然打开,朱祁镇一脸惶恐地出现门内,见到院子里乌泱泱站了一片,随即惊恐地又将门关上,好半晌才将门再次打开,强装镇定地站在殿内。 见朱祁镇出来,朱祁钰带头,文武百官跟随,一齐拜见朱祁镇。 “平身吧。”朱祁镇强装镇定,语气中却还是带着惶恐,颤声让众人平身。 朱祁钰问道:“太上皇,今日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祁镇听到他的提问,后退了几步,这才回答道:“朕遇刺了,有人想要毒杀朕。” “何人做的?太上皇可知道?”朱祁钰接着问道。 朱祁镇摇摇头,道:“不知道。” 朱祁钰指着地上躺着的尸体,问道:“可是他们俩?” “也许是,也许不是。”朱祁镇的回答还是模棱两可。 “今天早晨到底发生了什么?”朱祁钰追问道,这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院子里的人都想知道。 朱祁镇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恐惧,道:“朕也不知道,朕早上只是和往日一样,吃完早饭喝杯茶水,没想到突然有人冲了进来,打翻了朕的茶水,朕以为她要行刺,便抄起手边的茶壶砸了过去,没想到便砸死了她。” 很明显,这是在说宫娥甯儿。 “然后徐安便进来禀告,说替朕试毒的吴忧死了,看样子应该是毒死的,朕心中一慌,便将徐安看成了下毒之人,为了自保,朕用烛台杀死了他,此事胡瑞是看在眼里的,皇帝可以去问他。” “再然后,朕就回屋安抚皇后去了,直到你们过来。” “皇嫂怎么样?她没事吧?”朱祁钰连忙问道,他刚才满脑子都是朱祁镇,完全把另一个重要人物忘在脑后了,现在听朱祁镇提起,这才连忙问安。 “她没事,只是受到点惊吓而已,如今已经没事了。” “太上皇以为......”朱祁钰刚想接着问,突然听到门口一阵吵闹声传来,没一会儿便看到孙太后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满脸焦急地问道:“太上皇呢?太上皇没事吧?哀家听说有人要毒杀太上皇,可叫了太医吗?” 朱祁钰有些无奈,这个老太太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第193章 谈条件 朱祁钰看着满脸急色的孙太后进了院子,心说,这老太太怎么来得这么快? 不过身为晚辈,他无论如何都要见礼,于是对着孙太后躬身道:“见过太皇太后。” 群臣也是一样,行礼参见孙太后。 孙太后胡乱挥了挥手,几步走到朱祁镇面前,一把拉住朱祁镇上下一通看,边看边问道:“我的皇儿,可有伤到哪里吗?下面人和哀家说,有人刺杀你,可是真的?被毒到了吗?太医来了吗?” “孩儿无事,害母后担心了。”朱祁镇见孙太后来了,这才放下戒备,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孙太后怜爱地抚摸着朱祁镇,上上下下都摸了一遍,见果真没有什么问题,这才放心,收回手时却发现手上沾了一些红色,黏黏的,看着像是血液。 “啊!”孙太后尖叫一声,问道:“还说没事,你身上都有血了。” 朱祁镇连忙安抚道:“母后,这不是孩儿的血。” “刚刚孩儿吓得失了心神,不小心打死了一个宦官而已。” 说着还指向院子里摆着的三具尸体。 孙太后顺着看过去,登时吓了一跳,刚才人多,挡住了她的视线,再加上她全部心神都放在朱祁镇身上,到现在才看到。 朱祁镇扶着有些脚软的孙太后,道:“母后,进殿休息一下吧。” 孙太后点点头,刚走进殿门,突然停住脚步,黑着脸转过身对着朱祁钰道:“皇帝既然来了,也进来吧。” “是。”朱祁钰无奈,不过还是跟了进去,将王直等人都丢在了院子里。 三人进到殿内坐好,孙太后冷着脸问道:“皇帝,说说吧,今天太上皇遇刺,你打算如何做?” 果然,孙太后这是要发飙了。 朱祁钰拧着眉毛,回答道:“太上皇遇刺,朕也很意外,如今南台上所有人都被控制在院内,想来刺客便是其中之一,朕打算命东厂、锦衣卫调查,先查出下毒之人,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部会审,找出幕后之人。” “这就完了?”孙太后质问道,声调略微升高。 “等查出幕后之人,当以国法论处,主犯凌迟,余者诛九族。”朱祁钰解释道。 “没了?”孙太后接着质问道。 朱祁钰疑惑地看向孙太后,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哀家将太上皇交于你安置,你就是这么安置的?查出幕后之人本就是你的事儿,哀家要知道,发生了这种事情,今后你打算如何保护太上皇?”孙太后黑着脸问道。 朱祁钰想了想,道:“今日太上皇身边之人全部调离,换一批可信之人。” “可信之人?难道现在这些人就不是可信之人了吗?”孙太后还是没打算轻易放过朱祁钰,质问道。 “那太后想怎么办?”朱祁钰无奈问道,他算是看出来了,朱祁镇遇刺,孙太后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要从自己这里敲一些利益出来。 果然,孙太后立刻说出了自己的条件:“换人肯定要换,但是不能是你换,得是哀家来换,皇帝选的人,哀家信不过。” “可以。”朱祁钰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南台的总管也在替换之列,哀家要让金英来做这个总管,这样哀家才能放心。”孙太后又提出了一个条件,明显是想救金英出来。 对于这个条件,朱祁钰当然是立刻拒绝,摇着头道:“金英犯的是国法,罪不容恕,太后换一个人选吧。” “宫中哪里还有其他人选,金英在宫中待了数十年,向来是兢兢业业,怎么就犯了国法呢?那些罪行定是有人诬告,皇帝必须要下旨严查。”孙太后仍旧没有放弃。 “金英犯的事儿已成定论,都察院都是手握实证的,朕不能放,太后还是换人吧,兴安或者舒良都行,他们也都是宫中老人了。”朱祁钰拒绝道,最后还提了两个合适的人选。 “不行,除了金英,哀家谁都信不过。”孙太后坚持道。 朱祁钰见孙太后给脸不要,也是黑下了脸,道:“不行,金英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犯国法,朕绝对不能放他出来,太后莫要逼朕,否则朕会让都察院和太后商议此事。” 都察院? 孙太后顿时气急,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皇帝你敢!” 金英下狱本就是都察院出的手,他们能收回弹劾,自己打自己脸?别闹了,那群御史本就喜欢没事找事,仗着太祖的旨意谁都敢骂,孙太后虽然身份高贵,但是他们也不可能惯着,别的不说,一句后宫干政就足够他们发挥的了,指不定给翻出什么历史典故反驳你呢。 朱祁钰淡淡道:“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太祖定下的祖训,太后这是不打算遵从了吗?” “朕就不明白了,为何一定要是金英?兴安不行吗?舒良不行吗?” “太后若是非要放金英出来,那就请太后下一道懿旨,废了朕这个皇帝再说。” “你......”孙太后被朱祁钰气得快要抓狂,一旁的朱祁镇连忙安抚道:“太后莫气,凡事好商量,凡事好商量。” 然后对着朱祁钰道:“皇帝,你好好说话,别气坏了太后。” 朱祁钰对着朱祁镇一拱手,平静道:“大兄,非是弟弟不敬,而是太后意图干政,朕如今身为大明天子,绝对不能同意的,否则违逆祖宗法度,大明社稷会乱,朕不想对不起列祖列宗。” 朱祁镇无语,其实他也知道朱祁钰说的对,后宫不得干政,这其实不仅仅是大明的规矩,也是历朝历代的规矩,只不过太祖朱元璋第一次以明文形式规定下来的,孙太后此举,的确有些过分了。 他心里还有些埋怨孙太后,这个时候和朱祁钰犟什么,先清除掉南台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不然就凭前几天他和孙太后的对话,一旦被朱祁钰知道了,那死的就是他们了,朱祁钰绝对不会留他们性命,即便他们是太上皇和太皇太后。 于是,朱祁镇转身对着孙太后劝道:“皇帝说的对,不过一个金英而已,太后不必坚持,兴安此人,朕也是信得过的。” 没想到朱祁钰突然插话道:“兴安不行,此人朕用得顺手,还需协助朕处理政事。” 孙太后顿时大怒,呵斥道:“皇帝,你怎能出尔反尔?” 朱祁钰则是平淡道:“朕哪里出尔反尔了,方才只是给太后几个建议而已,又不是一定要安排。” 这明显就是在打朱祁镇的脸啊,还是当着孙太后的面打,你孙太后不是重视自己的儿子吗?那我就要打他的脸,反正平辈,打了也不要紧。 朱祁镇没想到自己的弟弟会突然说这话,心中不悦,不过自己的事情重要,连忙道:“既然皇帝有用得到兴安的地方,那就换成舒良也行。” 说着还偷偷捏了捏孙太后。 孙太后这才想起之前的计划,强压着怒火道:“既然太上皇都决定了,那哀家也不说什么,今日就把舒良从东厂调过来吧。” 想了想又补充道:“其余的人从哀家的仁寿宫调派。” “不行。”朱祁钰再次拒绝道:“如今外面也是有太后宫中的人,不还是发生了这种事情,万一回头太上皇再有个什么好歹,朕可不想去与大臣们解释此事。” 这番话再次成功激怒了孙太后,只见孙太后暴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皇帝还要亲自安排人过来不成?外面也是有你的人!” 双方再次僵持。 朱祁镇这时候又出来打圆场,道:“母后,皇帝,既然你们二位都不同意调派对方的人,那不如抽调宫中新人吧,今年宫中不是选了一批新人吗?就让他们过来便是。” 朱祁镇这个提议再次解决了二人的僵持,他不能没人伺候,但是孙太后和朱祁钰又都不相信对方的人,也只能从新人中抽调一部分过来了,没有调教好无所谓,反正现在朱祁镇又没有什么事情要做,每日端茶倒水,洒扫房间的活计他们还是能干的。 “外面的侍卫也要换。”孙太后又道。 “可以。”朱祁钰对于这件事没有什么异议,如今的侍卫首领的确不合格,也该换掉,于是道:“让张輗过来吧。” 张輗是已故英国公张辅的弟弟,如今是都督佥事,能力一般,但忠于大明,在朱祁钰看来,这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没想到孙太后拒绝了,而是提出了另一个人选:“张輗不行,名声太臭,让孙继宗过来。” 朱祁钰也懒得再和她纠缠,反正是一个外围岗哨的负责人,孙继宗就孙继宗吧,反正都是孙太后一家子的事儿,于是点头同意。 见事情解决了,便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朕就先回宫了,一会儿就让卢忠过来把人带去诏狱审讯。” 孙太后点点头,道:“皇帝快去安排吧。” “若是再有下次,哀家一定下旨废了你这个皇帝。” “连个太上皇都保护不了,要如何保护兆亿子民。” 孙太后最后没忍住,还是嘲讽威胁了一句。 第194章 猜测 孙太后的威胁并没有引起朱祁钰心中的任何一丝波动,反而还有点想笑。 在朱祁钰看来,孙太后的一切坚持都有些莫名其妙,非但不是在为朱祁镇争取利益,反而更像是在宣示自己的权威,尤其是在金英的事情上,孙太后一改往日里的精明,不知道为什么,非要保住这个太监的性命,换一个人掌控不行吗?反正宫中老人多的是,自己手底下的人还都年轻,资历能力都不足,不然自己为什么要用兴安和舒良等人?还不是没有能担事儿的,都是无奈之举啊。 而且今天太上皇遇刺这件事也颇为古怪。 按理来说,自己才应该是那个最希望太上皇死掉的人,而且从现场的各种线索来看,自己都是幕后黑手,不过他朱祁钰明明没有做过啊。 还能有谁呢? 孙太后?不可能,朱祁镇是她的亲生儿子,她绝对不会对朱祁镇下手,这一点朱祁钰还是有信心的。 自己的亲妈吴太后?也不可能,之前吴太后在宫中并不掌权,手里压根没有可用之人,哪里能做到这种事情。 自己的皇后汪氏?更不可能啊,她最近正忙着善仪堂的事情呢,再说她在后宫也算是核心之一,颇为引人注目,做这种事情,不可能没有一丝风声的。 难道是也先? 朱祁钰一阵胡思乱想,不过脚下并没有停留,几步走到院内。 院内的大臣们见朱祁钰出来了,连忙迎了上来,胡濙出面问道:“陛下,太上皇如何了?此事打算如何解决?” 朱祁钰的思路被胡濙打断,回答道:“是胡爱卿啊,太上皇不是没事吗?” “你说这件事啊,回头让东厂和锦衣卫调查一下,查出来人犯由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三部会审便是。” 听到朱祁钰没有排除掉朝堂的法司,而且安排也比较合理,胡濙便放下心来,不再说什么。 不过他不说,有人说,于谦这时候站出来道:“陛下可知此事是何人所为?” “不知道,朕这不是让东厂和锦衣卫来调查了吗?”朱祁钰回答道。 没想到于谦又道:“此事单靠东厂和锦衣卫不足以让天下人信服,臣建议,命刑部也派出人手一同调查才是。” 一旁打酱油的刑部尚书俞士悦当即就懵了。 啥玩意?刑部来调查这事儿?此事涉及太上皇啊,敢毒杀他的人,大概率会和皇家有关,你于谦这是在坑我吗?我没得罪你吧?原本我和都察院大理寺一起审理就好了,出了问题三个衙门一起背锅,自己只需要承担三分之一就可以了,现在还要调查,那就是就不是三分之一的事儿了,出了问题,很可能要担上一个误导调查的名头,自己扛不起啊。 所以,俞士悦当即上前一步道:“陛下,于大人所言有误,我刑部既然要参加三部会审,那就不能参与调查,否则臣就无法保证审判结果的客观公正,况且此事涉及宫里,刑部并不方便出面。” 朱祁钰点点头,道:“俞尚书说的是,于爱卿,审案的事情还是听刑部的吧,六扇门那群衙役的确不适合调查此事。” 于谦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便放弃了自己的想法,道:“陛下说的是,是臣思虑不周了。” “无妨。”朱祁钰挥挥手,道:“咱们就别聚在此地了,各自回去吧,经筵之事稍后再说。” “臣遵旨。” 大臣们无奈,好好的经筵,就这么被搅黄了,自己表现的机会也没了,不过自己还得认,毕竟太上皇遇刺的事情实在是太大了,这时候谁敢跳出来,那就是一个死,嫌疑妥妥地会落到自己头上,锦衣卫那群杀才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最擅长屈打成招呢。 还是讨论讨论到底是谁想要刺杀太上皇吧。 王直刚回到吏部,胡濙便找了上来,一起过来的还有工部尚书高谷。 这三位都算是保镇党,都是要想方设法保住朱祁镇性命的大臣,又都是老臣,所以经常在一起聚会,往日都是在酒楼或者各家府邸,今天事情比较大,胡濙和高谷便直接过来了。 吩咐亲信守在门口之后,三人坐定,胡濙便先开口道:“行俭,今天太上皇遇刺之事,你怎么看?” 王直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道:“没怎么看,此事颇为诡异,老夫不好下判断。” “难道不是陛下所为?”高谷问道。 王直摇摇头,道:“未必,陛下没必要做此事,而且即便要做,也不是这个做法。” “但是只有陛下会做此事。”高谷否认了王直的说法。 “世用说错了,还有很多人会做,而且嫌疑比陛下高得多。”王直否认道。 “哦?行俭说说看。”高谷对于王直的说法很是奇怪。 王直笑笑道:“别人不说,单是也先就会做。” “也先吗?”高谷陷入沉思。 刺杀太上皇,这件事也先的确做得出来。也先送太上皇回京,为的就是搅乱大明朝堂,但是他的目的已经被朝廷发现,所以目前朝廷还是比较安稳的,也先急着对脱脱不花动手,派人刺杀太上皇,不管成败,大明都安稳不了,毕竟最有谋害太上皇动机的就是朱祁钰,只要丢出一个死士,朝廷肯定会乱上一阵子,性价比高得吓人。 不过王直却没给他更多时间考虑,而是又丢出一句话:“外地藩王也会做。” 外地藩王? 的确也有可能,大明的藩王本就有造反的传统,尤其是宁王一脉,当年太宗朱棣从宁献王朱权手中骗到朵颜三卫,成功夺取天下,但是对之前平分天下的承诺却没有履行,还将朱权改封到了南昌,尽夺其兵权,宁献王朱权一直是愤愤不平,虽然他已经死了两年,但是谁知道继任的宁王朱奠培对朝廷没有怨恨呢?朱祁钰本来就不是正常继位的,搞掉他,朝廷必乱,朝廷乱了,宁王才有机会。 “还有,皇后也会做。”这是为了朱祁钰做的。 “杭贵妃也可能会做。”这是为了朱见济做的。 王直一连举了几个人选,都有可能会对朱祁镇起杀心,高谷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是不是朱祁钰做的了。 “所以。”王直总结道:“天下有动机对太上皇出手的人有许多,未必是陛下所为。” “而且单从此事的手段上来看,就更不像是陛下做的了。” “什么意思?”高谷问道。 “世用忘了吗?陛下最喜欢的是借力打力,并不喜欢直接动手,所以,陛下最多就是提前知道此事,故意放纵刺客而已。”王直解释道。 “那在你看来,此事可能是何人所为?”高谷显然认同了王直的说法,继续问道。 听到高谷的问题,王直突然表情严肃,低声道:“老夫感觉,此事是太上皇自己做的。” 这个答案显然有些匪夷所思,高谷立刻陷入了沉思,一旁的胡濙也是沉默不语,半晌才道:“的确是有这种可能啊。” 胡濙想明白了,高谷却还没想通,抬头看向胡濙,一脸疑惑。 胡濙也知道高谷的疑惑,轻轻吐出了两个字:“自保。” 高谷略一思索,这才彻底想明白,感叹道:“太上皇此举,颇为高明啊。” 是啊,自己刺杀自己,能成功才怪呢,还可以顺便将黑锅扣到朱祁钰的头上,让朝廷上下都关注到自己,这样无形中就给自己增加了极大的安全性,因为眼下朱祁钰拥有杀死自己的必要性和手段,经历了这么一次暗杀,朱祁钰即便有其他手段也没办法下手了。 “唉,太上皇此举莽撞了。”胡濙也是叹了口气,不过和高谷的感叹不同,胡濙是替朱祁镇担心。 高谷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胡濙是担心朱祁镇往朱祁钰头上扣黑锅这件事被朱祁钰发现,平白得罪了朱祁钰,毕竟如今的大明皇帝不是他朱祁镇,而是朱祁钰,而且这件事一旦被朱祁钰知道,势必会激怒朱祁钰,到时候发生什么事情,谁都说不准。 “那怎么办?”高谷连忙问道。 “怎么办?凉拌!”胡濙苦笑道:“这件事谁都没法处理,只能到时候劝谏陛下手下留情了。” “提前找个人顶罪不行吗?”高谷提议道。 “找谁顶罪?谁敢顶罪?”胡濙反问道:“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谁敢冒着诛九族的风险来抗下这份罪责。” “那拖着不结案呢?”高谷又提议道。 胡濙看向王直,王直也是苦笑道:“世用,你这个建议要是被三法司的人知道了,今后就别想消停了。” 高谷无语。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突然,门外咚咚咚有人敲门。 “进来。”王直出声道。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小厮,对着王直拱手道:“老爷,有人传来消息,孙太后仗毙了南台所有的公公和宫女。” 王直点点头,挥手让他出去,然后和胡濙对视一眼,苦笑道:“事情已经很明显,就是太上皇自己干的。” 第195章 就是孙太后谋划的 另一面,朱祁钰刚回到宫里,汪皇后便找了过来,一进门就问道:“陛下,妾身听说太上皇遇刺了,是真是假?” 朱祁钰点点头:“真的,今早发生的,朕刚从南台回来。” “太上皇可是无恙?”汪皇后问道。 “他没事儿,就是死了两个宦官,一个宫娥。”朱祁钰有些疲惫地靠在龙椅上说道。 “刺客可抓到了?这些宦官宫娥是为了救太上皇而死的吗?”汪皇后继续问道。 听到汪皇后的问话,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朱祁钰的脑海,让他关注到了之前没人关注的事情上。 吴忧是喝了毒茶死的,他没有什么疑点,但是另外两个人的死就颇为奇怪了。 按照朱祁镇的说法,甯儿是他失手打死的,不过失手打死一个人,尤其还是朱祁镇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打的,这就有点奇怪了。 还有徐安,他是被朱祁镇用烛台活生生砸死的,而且给的理由居然是自己害怕得失了心智,看错了人,朱祁钰对此完全不信,一个经历过皇家教育、能在瓦剌被俘一年还没怎么受苦的人,心智必然是极其坚韧的,怎么可能害怕到失了心智呢? 现在想想,这两个人反而有可能是朱祁镇故意杀的。 接着往下想,朱祁镇为什么会故意去杀死两个奴婢呢?他刚从瓦剌回来,正是低调的时候,除非这两个人掌握了他一些不能泄露的秘密,否则不至于让他如此行事。 那么,会是什么样的秘密让他去杀死这两个人呢? 朱祁钰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今天的刺杀,只有今天刺杀的幕后主使是朱祁镇不得不保的人,所以朱祁镇才不得不杀了他们俩。 那么继续推理下去,朱祁钰惊讶地发现,事情的矛头已经指向了仁寿宫的孙太后。 不过孙太后怎么可能是刺杀朱祁镇的主谋呢?那是她的亲生儿子啊,她如今崇高地位的来源,如果没有朱祁镇,宣宗的皇后哪里轮得到她来做,胡皇后才是原本的正宫皇后呢。 朱祁钰不禁深思起来,一言不发。 汪皇后正等着朱祁钰的回答呢,却突然发现他不说话了,而是开始闭目养神起来,撒娇道:“陛下,您还没有告诉妾身呢,刺客抓到了吗?” 朱祁钰没有想通整件事情,突然被汪皇后打断,这才回过神来,道:“没有,朕已经命卢忠派锦衣卫过去查了。” “陛下,妾身以为,处理此事要慎重,敢刺杀太上皇的人,必定是背景深厚、身份高贵之人,所谋必定极深,不可轻易断案。”汪皇后谏言道。 “背景深厚?身份高贵?”朱祁钰嘴里念叨着,突然问道:“那皇后以为是什么人做的?” “妾身怀疑,此事是那些藩王派人做的。”汪皇后回答道。 “藩王?”朱祁钰还真忘了这个可能性,仔细想了一下,摇摇头道:“不大可能,哪个藩王敢对太上皇动手?真当朝廷是瞎子聋子吗?” 因为大明经历过藩王造反,还成功了,所以对于藩王的监视,太宗朱棣实际上已经建立起了一套完善的监控制度,藩王封地的知府衙门都是朝廷的眼线,藩王府的长史等官员也都是朝廷的眼线,更别提有史以来最强的特务组织锦衣卫了,真以为锦衣卫眼线遍布天下是为了监控那群土财主吗?当然不是,监控各地藩王才是重中之重的任务。 所以,如果哪个藩王敢有所动作,皇帝都会知道,压根藏不下去。 “你说此事有没有可能是孙太后做的?”朱祁钰试探问道。 朱祁钰的问题把汪皇后吓了一跳,急忙道:“陛下怎么会怀疑到孙太后的身上,太上皇可是她的亲生骨肉啊。”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朱祁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想听听汪皇后的意见。 “朕怀疑到孙太后,也是从事实出发分析出来的。” “首先,刺杀太上皇,宫中最没有嫌疑的就是她了,所以她动手可以毫无顾忌。” “其次,南台上的人手,一半都是她的人,包括今日死掉了三个,也都是以前仁寿宫的人,孙太后动手也更方便些。” “最后,就像你说的,太上皇是她的亲生骨肉,但是,如果这次刺杀只是一场戏呢?演给我们看的而已,刺杀必定不会成功的。” “那太后的目的是什么?”汪皇后问道。 朱祁钰知道她并不擅长政治斗争,于是解释道:“这样做的好处有很多。” “第一,刺杀太上皇,有最大嫌疑的就是朕,朕知道我没做过,但是朝臣不知道,她这么做,可以让朕手忙脚乱,逼得朕没办法真的对太上皇出手,太上皇的安全便可以保障了。” “第二,朕猜测和金英下狱有关。金英是宫中老人,树大根深,人脉极广,宫中任何人的一举一动基本都逃不出他的眼线,而孙太后又是通过金英来与皇后争权的,金英下狱,后宫的权力就会尽归于你,孙太后自然不甘心,所以策划了这么一出戏,试图用太上皇的安危救下金英。” “第三,如今南台的人,一半是仁寿宫的人,另一半则是朕的人,太上皇遇刺,这些人肯定是有嫌疑的,绝不可留,而且朕也不方便再安插人手,所以孙太后可以尽情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安排人手保护太上皇,给太上皇又加上一层防备手段。” 说到这里,朱祁钰嘿嘿一笑,道:“不过这一点被朕无意间反驳回去了,接下来安排的人手都是上个月招进来的新人,朕不能安插,她也别想安插。” “照陛下这么说,妾身也感觉是孙太后做的了。”汪皇后只是不熟悉政治,不代表她笨,听朱祁钰这么一解释,顿时感觉说的不错,从各方面看来,都是孙太后做的,因为她得到的好处太多了。 朱祁钰点点头,感叹道:“这个老太婆,朕以前真是小瞧了她,没想到她出手居然如此狠辣,连朕都被算计死了。” 汪皇后听得心中发毛,不禁问道:“那陛下打算如何破解?” “这个朕还没想好。”朱祁钰拉过汪皇后的小手抚摸了几下,叹气道:“孙太后此计,真的是一箭双雕,虽然留下了破绽,但是也没办法查到实证,根本没办法让朝臣们弹劾她,想来今日太上皇诛杀的那三人才是知道内幕的,不过已经晚了,人都没了,去哪里找口供。” “南台的其他人呢?”汪皇后提醒道:“或许有人听到过什么风声也说不定。” 朱祁钰瞬间精神振奋,一拍汪皇后的小手,道:“皇后说的是,南台宦官宫女那么多,未必没有人听到一丝风声,若是能从他们口中得到什么消息就好了。” 说完一把将汪皇后拉到腿上,吧唧亲了一口,笑道:“你真是我的好皇后,每次都能说到点子上。” “陛下......”汪皇后对于突如其来的亲热明显有点不适应,娇嗔道:“这是大殿,门外还有宦官和侍卫呢!” “朕和自己的皇后亲热,他们敢说什么吗?”朱祁钰霸道地说,眼神巡视了一番,看得门外的宦官和侍卫们纷纷底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陛下~~~”汪皇后更加不好意思了,这要是传出去,自己还怎么母仪天下,羞都羞死个人了。 朱祁钰看到汪皇后娇羞的样子,心情更加畅快,拉过汪皇后又亲了几口,吧唧声顺便充斥了整个大殿。 汪皇后也没法反抗,所以心一横,眼一闭,享受着朱祁钰的亲昵,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容。 正亲着,突然殿门口脚步声传来,朱祁钰抬头一看,发现是今天轮值的大太监兴安,不禁有些不悦,呵斥道:“你进来干什么?” 兴安知道自己打扰了朱祁钰的雅兴,但还是硬着头皮道:“陛下,南台传来消息,太后以保护太上皇不周和意图谋刺太上皇的罪名,杖毙南台所有的宦官和宫女。” “你说什么?”朱祁钰顿时震惊了。 孙太后下手还真快,自己刚从汪皇后的话里想到南台的人里面有可能有线索,她就杖毙了南台的宦官和宫女,直接将所有线索掐断了。 朱祁钰大怒,喝问道:“卢忠呢?朕不是让他去南台了吗?怎么让他抓的人都死了他还没个动静,不想当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了吗?” 兴安回答道:“卢指挥使去了,不过去的有些晚,等他到的时候,那些人早已被孙太后杖毙了。” “这么说,朕刚从南台出来没多久,孙太后就杖毙了所有人?”朱祁钰问道。 兴安点点头,道:“陛下英明,您刚离开,孙太后就封锁了整个南台,所以没有人把消息传出来,老奴知道这件事,也是卢指挥使派人通知的。” 朱祁钰无力地靠在龙椅上,挥挥手让兴安出去,然后对着汪皇后道:“看到了吧,朕猜的绝对没错,这件事就是孙太后谋划的。” 第196章 卢忠欲哭无泪 太液池,南台。 几十个人排列整齐,安安静静地躺在院落中的石板地上,没有一丝生气,衣衫破碎,鲜血横流,明显是被活生生打死的。 锦衣卫指挥使卢忠跪在地上,心中不住地骂娘。 孙太后这是犯了什么魔怔,居然下手这么狠,将自己要抓捕的宦官宫女们统统打死了,自己可怎么和陛下交代啊。 今早起来,卢忠慢悠悠地来到了北镇抚司衙门,命人泡了杯香茗,开始处理昨天汇总来的情报。 最近北镇抚司的业务比较繁忙,原本麓川那面刚刚平定,锦衣卫的人手才从云贵撤回来,结果草原上又打了起来,也先和脱脱不花互相攻伐,大明在一旁看热闹,卢忠不得不将锦衣卫的人手又投入到了北面,每日以快马将消息汇总到京城,供朝廷大佬们分析决策。 然后,突然就有人敲门进来,说是有宦官过来,传达陛下的旨意,命锦衣卫和东厂调查太上皇遇刺的事情。 卢忠惊得将手中的茶碗直接掉在了地上。 我是谁?这是在说什么?难道我是在做梦吗?大清早的,有人和我开玩笑。 卢忠实在有些不敢相信此事的真假,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感觉到了疼痛,这才知道不是在做梦,连忙点起人手赶往了南台。 没想到,他这刚到南台,就得到一个让自己目眦欲裂的消息,有人在仗刑此案的嫌疑人,已经打死不少了。 这哪里能行,人都打死了,自己还调查个屁啊? 于是卢忠几步上前,一脚踹开院门,大喝道:“都给我停手!” “哪个杀千刀的,敢私自仗刑嫌疑人,公然毁尸灭迹,不要命了吗?”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等他发现仗刑宦官宫女的人是孙太后,卢忠果断认怂,翻身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地看着仗刑继续,不能出手阻止,只得不住劝道:“不能再打了,臣奉旨调查太上皇遇刺的案子,您若是将人都打死了,臣还怎么调查幕后真凶啊!” 孙太后压根不与他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院中挨打的众人,倒是旁边的贴身宫娥芳瑜出声道:“太后这也是在审问他们,奈何他们都说不知道,只顾着乱叫冤枉,太后无奈,这才命人仗刑的,指挥使大人在旁边听着便是。” 卢忠心中暗自吐槽:这哪里是仗刑审讯,分明就是在胡乱杀人,施仗者没有一丝留手,完全就是按照打死人的手法去打的,有些人明明已经气若游丝了,施仗者还是没有停手,瞧瞧,瞧瞧,又一个宫娥被活活打死了。 不过他虽然看不上这种审讯方式,但是也没法强行阻止,毕竟这是孙太后下的懿旨,强行阻止是不行的,只能劝道:“太后,论到用刑,天下再没有人敢说比得过锦衣卫,不如太后高抬贵手,将人交给臣,臣一定会将这些人的嘴全都撬开,从小到大所做之事统统吐露出来。” 孙太后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语气中仿佛带着寒风,道:“此事就不劳烦锦衣卫了,哀家手底下的人也一样能撬开他们的嘴,你在一旁听着便是。” 然后对着施仗者厉声道:“你们都没吃饭吗?打得这么轻,何时才能让他们说实话?都给哀家用力打,全力打。” 于是,木仗打在人身上的声音又大了几分,两个宦官很快便不再惨叫,没有了声息。 卢忠不放弃,继续劝道:“太后,以臣所见,这种打法是没有用处的,我锦衣卫有的是法子整治他们,只要太后将人交给臣,臣保证一个时辰就可以拿到口供。” 孙太后没有说话,宫娥芳瑜这时候却出声训斥道:“卢大人这是让太后再等一个时辰吗?你要知道,你为臣,太后为君,哪里有臣让君等着的道理?” “再说了,你那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也配让太后大驾光临?” 卢忠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心里烦死了这个孙太后身边的亲信,怒斥道:“本官乃是朝廷命官,也是你一个小小的宫娥可以训斥的?若是在胡乱说话,信不信本官将此事上奏给陛下,请陛下治你一个欺凌大臣的罪名。” “卢忠,哀家让你闭嘴,一旁听着便是,你是没听到哀家的话吗?”孙太后这时候出声训斥道,芳瑜是她仁寿宫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一个皇帝的狗腿子来替她教训了。 “太后,臣是奉圣旨调查此案,您若是将人都打死了,臣是没法查出幕后主使之人的,届时也没办法替太上皇报仇,还请太后下旨停手,将人交给臣来处置。”卢忠见孙太后和自己说话,连忙提出要求。 现在调查太上皇遇刺一案重要,查不出个水落石出,自己的官位肯定是要丢的,与此相比,芳瑜的一点点不敬,卢忠也来不及计较了。 没想到孙太后一点都没有停手的意思:“那是你的事,与哀家无关,哀家今日只想从这些人嘴里知道真相。” “若是还不交代......”孙太后恨恨地道:“那就统统打死!” “哀家要让人知道,敢参与谋害太上皇的,不管他是主动还是被动,只有死路一条。” 孙太后这是在杀鸡儆猴啊! 卢忠心中暗暗想道,随即出声劝道:“太后......” “你闭嘴。”孙太后出声呵斥道:“从现在起,要么你闭嘴看着,要么你出去等着,否则别怪哀家也让人教训教训你!” 好吧,女人发起脾气来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卢忠只得闭上嘴,乖乖地跪在一旁,看着这些重要的证人被一个个打死,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其中憋屈已经没有词语可以形容了。 仗刑的过程其实很快,宦官宫女都不是什么身强力壮之人,最多几十下便被打死了,整个过程也就用了半个时辰而已。 看着满地的尸体,卢忠欲哭无泪,有可能掌握第一手资料的证人都被打死了,这案子还怎么调查? 没想到孙太后却没打算放过他,转过身道:“卢忠,哀家没有审出幕后真凶,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七天时间,能不能查出幕后真凶是谁?” 查个屁啊! 卢忠没敢接话,只是敷衍道:“臣必当尽心竭力,全力以赴。” “没用的东西。”见卢忠滑不溜手,孙太后也没有继续逼迫他,而是对着在场的人说道:“太上皇遇刺,哀家震怒,势必是要查出个结果的,若是谁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尽可以来仁寿宫说,哀家会亲自接见,如果依靠谁的消息抓到了幕后主使,哀家必会不吝赏赐,金银珠宝,随你取用。” “家中有人要做官的,哀家也会命皇帝给你们家人封官授爵,荣耀一生。”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一地的尸体。 卢忠无奈,谁让人家是太皇太后呢,只得命人将尸体收拢起来,先抬回北镇抚司再说,自己则是去求见太上皇,希望从太上皇嘴里得到一点线索。 不过让卢忠气愤的是,太上皇还不如孙太后呢,他好歹和孙太后说过几句话,太上皇压根连面都没露,只是派钱皇后告诉他,自己遇刺,受了惊吓,如今正在安定心神,谁都不想见。 卢忠欲哭无泪。 这案子没法办了! “所以你就这么回来了?半条线索都没查到?连人证都死光了?” 一个时辰之后,朱祁钰盯着跪在地上的卢忠,一脸惊讶地问道。 “臣无能,请陛下治罪。”卢忠还是那幅欲哭无泪的表情,俯身以头抵地,低声请罪道。 他也是没办法,谁能想到今天的孙太后那么霸道,直接就让人杖毙了所有的人证,只给自己留下一地的尸体,这让他怎么查?请龙虎山的张懋丞张真人招魂吗? 一旁的兴安暗叫侥幸,现在的东厂是他在管,按照朱祁钰的旨意,他也应该去南台调查的,万幸自己今天轮值,还来不及安排查案的事情,侥幸躲过了一劫。 朱祁钰也是无奈至极,他本以为卢忠可以将事情调查清楚,最起码可以查到些线索,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没用,一点线索都没查到。 虽然他在得到孙太后仗杀宦官宫女的消息之后就猜到了卢忠有可能会一无所获,但是没想到卢忠真的什么都没查到,心情自然不好。 不过他也知道这件事不怪卢忠,也就没有继续逼迫他,而是道:“既然孙太后出手,你一个指挥使也挡不住,这件事就算了,接下来怎么查,你和朕说说。” 卢忠听到朱祁钰的话,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想要高呼一声理解万岁,但是现在是在朱祁钰的面前,他不敢这么做,只得按下心神,道:“多谢陛下,接下来臣打算命仵作先查一查毒药的事情,看看是什么毒,再派人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相信必有所获。” 朱祁钰点点头,卢忠这次虽然被孙太后压制,但是毕竟是个合格的锦衣卫,单就这个调查思路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朱祁钰之前猜测了那么多,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卢忠,你以为是什么人会去毒害太上皇?” 第197章 半个月 “卢忠,你以为会是什么人去毒害太上皇?” 这句话将卢忠问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回答道:“回禀陛下,臣不知道。” “就没有什么猜测吗?”朱祁钰继续问道。 “没有。”卢忠立刻回答道,语气坚定。 说实话,他不是没有猜测,而是不敢说。最大的嫌疑人不是正在自己面前吗? 朱祁钰有些失望:“没有嫌疑人你如何把控调查方向?” “这个......”卢忠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什么叫没有嫌疑人就没办法确定调查方向?现在是确定嫌疑人的阶段吗?不,现在是调查收集信息的阶段,我锦衣卫连事情的详细过程都没有掌握,怎么选择嫌疑人。 不过卢忠还是回答道:“陛下,如今臣还要收集些消息,这样才好确定调查何人,免得调查错了,给陛下惹什么麻烦。” “朕现在麻烦还不够吗?”朱祁钰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道:“朕现在已经不怕什么麻烦了,只要真相,你必须要把幕后黑手给朕揪出来,不管是谁!” “哪怕是涉及到太皇太后,也不用担心,朕和满朝文武都会支持你。” 太皇太后?孙太后?皇帝可真敢说,这事儿哪里会是太皇太后做的,她可是太上皇的亲娘啊。 卢忠胡思乱想着,但是嘴里没停,承诺道:“臣必当竭尽全力,把这个幕后黑手抓到陛下面前来。” “要多久?朕等不了太久的。”朱祁钰问道。 “回禀陛下,臣不知道,也许要七天,也许要七个月,全看调查的进展怎么样。”卢忠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他做锦衣卫指挥使也有段时间了,大概知道朱祁钰的做事风格,做事之前可以谈可以问,但是一旦定下来时间和结果,就必须要按时保质地完成,否则就会受到惩罚,远的不说,看看大都督府那群勋贵们就知道了,一个联系鞑靼的事情都因为拖延被皇帝知道了,结果呢,本来自己捞银子的事儿,现在插进来一群民间的商贾,还被皇后的善仁堂护着,利润平白被分走了一半,哭都没地方哭去。 不过这个答案明显让朱祁钰不满意,只见他黑下脸,拍着桌子训斥道:“卢忠,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对朕有多大的影响?还七个月,若是半个月之内不能给朝廷上下一个交代,你卢忠就不要做这个锦衣卫的指挥使了,趁早退位让贤,我大明人才济济,不是只有你才有能力管好锦衣卫。” 半个月?半个月够干啥的?现在人证都被孙太后打死了,物证很大概率也找不到,这案子怎么查? 卢忠立刻哭丧着脸道:“陛下,半个月真的不够啊,如今人证没了,物证也未必能找到,一条线索都没有,臣真的不敢保证啊。” 朱祁钰没有理会他的哀嚎,只是冷着脸问道:“朕不管这些,朕就想问你,半个月能不能给朝廷上下一个交代?” “能,那你现在就去想方设法调查。” “不能,朕马上下一道旨意,把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撤了,让有胆识的人来坐这个位置。” 朱祁钰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卢忠也没了退路,大不了晚上也在北镇抚司不回家了,止住哀嚎,咬着牙道:“臣答应陛下就是。” “那好,朕就等着你的好消息。”朱祁钰见卢忠答应了下来,也就暂时放过他,只是吩咐道:“你们锦衣卫的消息,每天宫门闭锁之前都要报给朕,朕要看到你们每天的进度。” “是。”卢忠都答应了半个月的期限,也不差这么点事情,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下来。 事到如今,卢忠已经打算告退了,没想到朱祁钰又吩咐道:“另外,朕给你一个建议,你可以根据现有的线索,先想想,看看谁最有可能对太上皇动手。” “你卢忠这半年来做的不错,朕不想再换一个锦衣卫指挥使。” 这句话里面蕴含的欣赏让卢忠有些感动。 卢忠也知道,这次太上皇遇刺,在世人看来就是朱祁钰动的手,南台是他定下的,伺候太上皇的宦官宫女是他安排的,就连太上皇的皇位也是在他手里,不论从动机还是能力上,朱祁钰都是最大号的目标,除了他就没有人会对太上皇下这么狠的手。 但是,从目前朱祁钰的安排看来,这件事又不是他做的,不然他不会如此严苛地限时调查,半个月给出结果。 卢忠其实也是迷茫的。 但是,朱祁钰的话感动了他。 卢忠立刻发誓道:“陛下,臣这就回北镇抚司,半个月之内一定将幕后黑手抓捕到案。” “很好,下去做事吧,有什么困难随时请示,谁敢阻拦,拿出你们锦衣卫的威风来,先抓了再说,这次东厂也配合你们办案,一切以锦衣卫为主。”朱祁钰再次给了他一些助力。 “是。”既然皇帝给了这么多权力,卢忠的信心也增加了许多,转身便出宫调查去了。 朱祁钰望着卢忠离开的背影,嘴里喃喃道:“卢忠啊卢忠,朕都把最大的那个嫌疑人告诉你了,也不知道你能不能领悟。” 这边,卢忠一回到北镇抚司衙门,便集结了手底下所有的同知、佥事、千户等人,直接宣布了朱祁钰的旨意。 “这次的案子,不用本官强调,你们也应该知道有多重要,朝野内外都在盯着咱们,所有人都希望咱们锦衣卫能够尽早破案,所以这段时间你们谁也别给本官回家,统统都住在北镇抚司衙门里面,手底下的人不许请假,每个人都要全力以赴,不得有一丝懈怠,如果有人被本官抓到了玩忽职守,敷衍塞责,那本官一定从重处置,这一点别怪本官没有提前说。” 一个指挥佥事出声问道:“大人,这次的案子非比寻常,敢对太上皇动手的必然是朝廷的贵人,如果有人阻碍咱们办案,怎么办?” “直接拿下。”卢忠立刻回答了他的问题:“这次陛下已经赋予我锦衣卫特权,朝廷上下,不论何人,不管他是什么身份,统统无权阻碍我锦衣卫办案,谁敢阻拦,直接关进诏狱再说,你们遇到处理不了的人,可以请本官来处理,本官处理不了的,陛下会亲自出面。” 下面一众人顿时喜气洋洋,锦衣卫的权力虽然一直不小,但是朝中还有很多人是他们不敢得罪的,文官中的五部九卿、大都督府的各家勋贵,都是他们动不了的,这次有了特权,他们就可以彻底放开手脚了,有些人甚至打算趁机报复一下和自己有仇的。 不过卢忠也是老牌锦衣卫,立刻补充道:“不过这次的案子非同小可,证据都要拿实了,要经得起陛下和三法司的审核,如果谁敢趁机捞钱,或者栽赃陷害,坏了我锦衣卫在陛下心目中的印象,那就别怪本官不讲同僚之谊了。” 有小心思的人立刻就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锦衣卫建立这么多年,很多人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一任锦衣卫指挥使会这么严格地要求下属去做一件事,即使是一手制造了胡惟庸案的毛骧和炮制了蓝玉案的蒋瓛都没有过。 见众人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卢忠满意地点点头,道:“话都说清楚了,诸位同僚可以下去做事了,除了草原上的消息,其他事情都放一放,集中全部精力投入到太上皇遇刺的案子中来,本官期待着你们的好消息。” 众人一哄而散,全都忙碌去了。 锦衣卫不愧是锦衣卫,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还被东厂压制着,尤其土木堡之后,因为王振是马顺恩主的原因,锦衣卫不得不低调行事,很久没有展现自己的实力了,这次得到了调查太上皇遇刺案的机会,整个锦衣卫都开始全力以赴,消息如流水般汇总到了卢忠的案头。 卢忠做在公房中,一份一份认真地看着。 嗯,这份是事情经过,原来里面有三具尸体不是孙太后打死的,而是和太上皇有关。这个有点用,先放在右手边。 这份是涉事人员的物品清单,果真如自己所料,没什么可疑的东西。这个没用,放左手这面。 这份是出入记录,写的很详细,就连搜检过程都有记录,这个可能会有点用,可以调查是否有人行踪可疑,先放右手边。 卢忠一边整理着资料,一边在脑子里飞速思索着。 突然,卢忠看到一份人员背景调查,发现里面有不少人都是前些天从仁寿宫调过去的,说是孙太后的懿旨,调过去一些人伺候太上皇之用。 卢忠灵机一动,突然有了些想法,从右手边拿起出入记录对照了一下,一个念头突然从脑子里冒了出来,不禁轻声低喃道:“这个徐安是孙太后宫中的,前一天出去过一趟,从宫中御药房拿了些药回去,第二天就被太上皇活活敲死了,这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 想到这里,卢忠脸色突然一变,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惊诧道:“不会真是孙太后吧?” 第198章 是孙太后吗? 卢忠脸色突然一变,自言自语道:“不会真是孙太后吧?” 公房中的文吏正在整理线索,一时间没听清卢忠说什么,便出声问道:“大人说什么?” 这一句问话把卢忠的心神又给拉了回来,连忙道:“没事,本官只是再想一些事情,与尔无关。” 文吏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可是隐约听到了太后二字,心中不禁也开始猜测起来。 如今宫中有两位太后,一个是宣宗的皇后、朱祁镇生母孙太后,另外一个则是当今天子朱祁钰的生母吴太后,难道刺杀太上皇与她们二人有关? 孙太后是朱祁镇的亲妈,不可能去刺杀太上皇,虎毒不食子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难道是吴太后? 仔细想想,还真的有这种可能。 太上皇从瓦剌回来,毫无疑问会威胁到朱祁钰的皇位,吴太后对太上皇朱祁镇出手,也是理所应当。 随着自己的猜测一点点成型,文吏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明亮起来,但是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随即黯淡了下去,脸上出现了懊悔和恐惧的复杂神色,一时间竟愣在的那里。 卢忠自然也看到了文吏的反应,暗自懊恼自己口无遮拦,这种猜测都能随意说出口,这不是给自己惹祸吗? 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 杀人灭口吗? 这是卢忠第一时间便想到的手段,但是随即便否定这个办法。 现在锦衣卫是朝廷上下重点关注的地方,随便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会引发预料不到的意外,杀人灭口容易,后续的事情没法解决,就说一点,万一皇帝认为文吏查到了些什么,但是他卢忠因为某些原因隐瞒了,那他就得彻底凉了,皇帝绝不会用一个欺瞒自己的人来做锦衣卫指挥使。 还能有什么办法封住文吏的口呢? 卢忠想了一下,决定将文吏彻底拉上自己这条船。 于是卢忠笑着问道:“刘保啊,你刚刚是想到了什么吗?” 这次轮到刘保被卢忠的话惊醒,连忙答道:“回大人,小人什么都没听到。” 我问你想到什么,你跟我说你什么都没听到?这不就是在说,你真的已经想到了些事情吗? 卢忠脸色一黑,随即问道:“你是在敷衍本官吗?” 刘保这才彻底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请罪:“大人,小人一时糊涂,什么都没想到,只是愣了下心神,没听清大人的问话,请大人恕罪。” “真的是愣神吗?”卢忠接着问道。 看他的表情,很明显是已经想到了些什么,卢忠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刘保连忙回答:“小人不敢欺瞒大人,真的是愣神了。” “既然是愣神,那就算了。”卢忠轻声道:“如今整个衙门都在忙,你在这里发呆,让人知道了不好。” “多谢大人宽仁。”刘保立刻表达了谢意。 “你以为此案是哪位太后所为?”卢忠突然问道。 “小人猜测是吴太......”因为惯性的原因,刘保直接便回答了卢忠的问题,没想到中了卢忠的圈套,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卢忠很满意,自己略施手段便让刘保说了实话,实在是心情舒畅,但还是接着问道:“吴太后?” 刘保这会儿已经彻底反应了过来,低着头不敢接话,万一接错了话,可真是要掉脑袋的啊! “说啊,有什么猜测,都给本官说出来,若是不说,耽误了查案,本官现在就摘了你的狗头。”卢忠呵斥道。 刘保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已经没了退路,于是心一横,便直接回答道:“回大人的话,小人猜测,此案可能与吴太后有关。” 与吴太后有关?刘保是怎么看出来的?卢忠心里想着,嘴上吩咐道:“说说,为何此案与吴太后有关?” 刘保这才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尤其是吴太后刺杀太上皇的理由和手法,更是重点说明。 不过卢忠心中却不以为然,打断道:“好了,别说了,这种猜测纯属胡言乱语,就不要拿出来提了,免得贻笑大方,坏了我锦衣卫的威名。” 他原本还想将这个刘保拉到自己的船上当亲信,结果却是他在胡思乱想,猜错了方向,被自己一逼就泄了口风,心里素质太差,不能任事,还是让他自生自灭吧。 刘保被卢忠打断,知道自己猜测的和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所想差距很大,于是果断停下,道:“大人教训的是,这都是小人在胡乱猜测,做不得数,做不得数的。” 卢忠见他识趣,也就没有追究,而是吩咐道:“知道做不得数,就不要出去乱说。” “这些线报你先不用管了,去找仵作问问毒药的事,看看刺客到底用的是什么毒药。” “是。”刘保立刻起身,出去找仵作了。 等他出去,卢忠看着手上的消息,不禁笑道:“什么吴太后?孙太后还差不多。” 起初他也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个猜测,但是这些线报里的消息,都在表示此事与孙太后有关,尤其是朱祁钰和他的对话,里面明确提到了,即使涉及到孙太后也不用怕,自己只负责查案就行。 这很明显已经是在暗示自己,太上皇遇刺一案是孙太后谋划的,她就是那个幕后黑手,否则她为何要蛮不讲理地杖毙了南台的所有宦官和宫女,这明显就是在杀人灭口嘛。 甚至他卢忠都推断出了整个案子的过程。 太上皇回京,孙太后就将仁寿宫里一部分宦官宫女都安排了过去,被砸死的那个徐安负责下毒,那个叫甯儿的宫女则是统辖此事,那个被毒死的吴忧应该纯属倒霉,因为他不是仁寿宫的人,而是皇帝派过去的。 太上皇应该是察觉到了孙太后的阴谋,但是却被甯儿或者徐安发现,所以他们想要强行动手,结果没想到朱祁镇身强力壮,反杀了他们俩。 至于太上皇为什么没有说?有可能和他们的母子关系有关。大明以孝治天下,太上皇绝对不敢告发自己的亲生母亲,也可能是没有实证,没办法告发,所以隐瞒了下来。 这样,孙太后仗杀宦官宫女的事情也能解释得通了,无非就是担心有其他人知道此事,索性全都打死,以绝后患。 整件事的过程应该就是这样,唯一无法解释的就是,孙太后为什么要毒杀太上皇?要知道,整个大明,有一个算一个,营救太上皇最积极的就是孙太后了,去年一整年她都在为这件事而努力,甚至不惜和朱祁钰翻脸。 但是费劲千辛万苦救回来的儿子,却要亲自毒杀掉,这无论如何都解释不通。 难道这个太上皇不是被俘的皇帝? 是个假货? 真的太上皇早已死了? 卢忠坐在官椅上,思想逐渐放飞,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卢忠并没有急于将自己的猜测汇报给朱祁钰,太上皇遇刺事关重大,嫌疑人又是孙太后,没有确凿的证据,卢忠不敢贸然上报,所以又等了两天,找到了御药房的出入库记录,这才拿着证据去找朱祁钰汇报。 “陛下,这是我锦衣卫在御药房寻找到的出入库记录,可以证明毒药是徐安从御药房领取的,并有当时管药宦官的证词,请陛下过目。” 奉天殿内,卢忠跪在地上,双手举着查到的证据,向坐在御座上的朱祁钰汇报道。 朱祁钰命兴安接过证据,拿在手里翻看了几下,点点头,对着卢忠问道:“所以锦衣卫目前的怀疑目标在仁寿宫了?” “正是,从各方面传回来的线索,都指向了仁寿宫,所以,臣敢断言,幕后黑手必定在仁寿宫。”卢忠中气十足地回答道。 “也就是说,你们锦衣卫现在怀疑是孙太后做了此事?”朱祁钰又问道。 “臣不敢,目前看来,幕后指使的人定是在仁寿宫,但是并无证据可以证明是孙太后所为。”卢忠连忙回答道,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况且孙太后乃是太上皇生母,有道是虎毒不食子,孙太后并没有要杀害太上皇的理由。” “那你说说,到底是何人所为?”朱祁钰一把将证据摔到案几上,怒斥道:“朕不是说了吗?要给朕一个结果,现在这算是什么结果?朕能拿出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吗?” “臣知罪,请陛下责罚。”卢忠连忙请罪道。 来之前他还有些得意,短短三天时间查到这个地步,朱祁钰应该是对他满意的,谁能想到朱祁钰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呢? 朱祁钰敲着案几上的证据,道:“就这些玩意,你以为朕查不出来吗?朕早已命兴安去查仁寿宫的情况了,徐安的事情朕前日便已经知晓,结果你今天才拿给朕,是你没把事情放在心上?还是太过蠢笨了?” “陛下英明神武,聪慧过人,臣自愧不如,晚于您查到也是正常。”卢忠拍了朱祁钰一个马屁,然后道:“臣这就回去再行查问,十二日之后必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结果。” 第199章 敲打 听到卢忠的赌咒发誓,朱祁钰缓缓问道:“如今这个调查结果,除了你,还有什么人知道?” “我锦衣卫中,只有臣知道,这是臣根据下面汇报上来的线索,自行判断出来的,其他人并不知晓。”卢忠回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吩咐道:“既然如此,那就要保密,朕不希望这个调查结果扩散出去,被其他人知道。” “臣遵旨。”卢忠点点头,回答道。 这件事保密,卢忠是理解的,而且他原本的计划也是要保密,尽量保密到最后一刻,毕竟孙太后有意毒杀太上皇朱祁镇,这个结果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怎么和朝臣们解释,让满朝上下的文武官员相信,什么时候公布,都是有讲究的,甚至最后公布出去的结果还是不是孙太后,这个眼下都说不定,孙太后身为亲生母亲,给亲生儿子投毒,这个答案与大明奉行的以孝治天下严重悖逆,一旦操作不当,朝廷必然威信大减,天下乱起来都是有可能的。 见卢忠答应下来,朱祁钰也就没再说什么,挥挥手道:“好了,事情就说到这儿,你先下去吧。” “臣,告退。”卢忠也没再废话,连忙行礼退下了。 等卢忠走后,朱祁钰拿起卢忠送来的证据,重新又翻看了一遍,随即丢在案几上,对着一旁伺候的王成道:“派人把这个送给兴安看看,让他抓紧调查,别磨磨蹭蹭的。” “卢忠一个进不了宫的锦衣卫指挥使都拿到了御药房的证据,他兴安管着东厂,又是宫中老人,拿到的消息连锦衣卫都不如,这是什么道理,还想不想干了?” “是。”王成走上前来,将证据卷成一卷,收到了袖袋里。 这玩意不是正式的朝廷公文,不必太在意,别弄坏就行。 朱祁钰想了想,好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又道:“去把舒良给朕叫来。” “是。”王成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传召舒良这种小事自然不需要王成王公公亲自去办,他随意招来一个小太监便将朱祁钰的口谕吩咐了下去,小太监不敢怠慢,飞快地跑出了皇宫,直奔东面的东厂而去。 消息传到东厂,舒良赶忙接旨,也没多想,带着小太监便赶往了皇宫。 皇帝终于想起自己了。 舒良心中感动,期盼感愈发强烈。 上次也是这样,皇帝莫名其妙就招自己入宫,结果就接了个监督赈灾的任务,因为朝廷赈灾安排得恰当好处,一切都颇为顺利,甚至舒良还因为王暹的举报抓到了白莲教的尾巴,成功抓到了几名白莲教逆贼,阻止了白莲教对赈灾的破坏,因此得到了皇帝的夸奖,品级升到了少监,在东厂的声望和威势也大大提高。 这次皇帝突然招自己进宫,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舒良满怀期盼地入宫,在奉天殿见到了正在沉思的朱祁钰。 “奴才舒良,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舒良一进大殿,便跪了下来,大礼参拜。 朱祁钰点点头,随口吩咐了一句:“起来吧。” “谢陛下。”舒良谢恩,然后起身,道:“不知陛下招奴才前来,有何吩咐?”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问道:“太上皇遇刺的案子,你们东厂查得怎么样了?” 舒良有点发懵。 这件事是东厂督公兴安在管啊,他只是从旁协助而已,皇帝怎么找自己来问这件事了? 舒良脑子一转,隐约猜到了原因。 兴公公这是没办好差事,皇帝不信任他了啊! 自己的又一个机会可能来了! 舒良立刻答道:“回陛下,此事我东厂正在侦办,如今是兴安兴公公掌总,奴才从旁协助。” 他还是先试探了一下朱祁钰的心思。 朱祁钰不耐烦道:“朕知道是兴安在管,但是现在朕是在问你,这件事查到什么程度了?” 舒良连忙道歉:“奴才错了。” “据奴才所知,兴公公已经命人查了南台所有涉事宦官宫娥的情况,据说已经查到了毒药的来源,详细情况奴才就不清楚了。” “投毒之人是否查到了?”朱祁钰问道。 “这个奴才就不清楚了,只知道是仁寿宫里的人。” “也就是说,现在你们东厂查到的情况,只有兴安才全部知晓?”朱祁钰又问道。 “是,如今只有兴公公知道的比较清楚,其余人都只是略知一二。”舒良回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突然问道:“以你之见,兴安在查办此案的时候用不用心?” 舒良听得一愣,这话是啥意思?皇帝已经开始不信任兴公公了吗? 舒良不禁兴奋起来,看来自己有望接替兴安管理东厂了啊! 没想到朱祁钰的下一句话就将他的这个念头浇灭了。 “是不是在朕这里办差,牵扯了他的精力?” 舒良的心情立时低落了不少,回答道:“兴公公平日里管理东厂很是用心,这次办案也是全力以赴,奴才好几次都看到兴公公深夜还在东厂查阅消息呢。” 没办法,现在看来,兴安的圣眷不减,又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舒良怎么能不说好话呢? “这样啊。”朱祁钰点点头,认可了舒良的说法。 有几次他也看到了,兴安站在门口,靠在墙上闭目养神,很明显是劳累过度的样子。 “舒良。”朱祁钰突然道。 “奴才在。”舒良连忙回话。 朱祁钰吩咐道:“从今天起,你来具体负责这个案子吧,每日给兴安汇报即可,让兴安抽出身来,朕这面还离不了他。” “奴才遵旨。”舒良心情有些失落。 从现在的线索来看,太上皇遇刺的案子极为难办,嫌疑人已经涉及到了孙太后的仁寿宫,再往下查,还说不准会涉及到什么人呢,舒良其实并不想接手,但是皇帝都下旨了,自己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不情不愿地接下来。 “朕给了锦衣卫半个月时间,现在还剩下十二天,你们东厂也一样,十二天之内,你舒良要给朕一个满意的结果,否则就去凤阳吧。” “啊?”舒良惊讶地抬起头,看向朱祁钰,限时这件事他还真不知道,兴安也没说过啊。 “怎么?做不到吗?”朱祁钰问道。 “能。”舒良无奈。 等舒良走后,王成轻声走了进来,禀奏道:“陛下,东西已经送到兴公公手中了。” “那些话说了吗?”朱祁钰问道。 “说了。”王成回答道。 “兴安说了什么吗?他是什么反应?”朱祁钰又问道。 王成回忆了一下,道:“兴公公略微有些惶恐,直言辜负了陛下的重托,请求陛下准许他戴罪立功。” 朱祁钰笑了一下,道:“这个兴安,能力不错,就是有些油滑。” 然后吩咐道:“你再去跑一趟,就说朕已经让舒良负责此事,到时候会找他汇报。” 王成有点惊讶,问道:“陛下可是要用舒良管东厂?” 舒良也是郕王府的潜邸旧臣,王成和他比较熟悉,知道这个人能力一般,最初只是朱祁钰安插到东厂的棋子,没想到这才一年,朱祁钰就打算让他管辖东厂了? “怎么?你认为舒良做不了东厂总管太监?”朱祁钰对于王成的问题也比较惊讶,这个王成平日里可是不怎么多嘴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王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陛下以为他能做他就能做,奴才多嘴了,请陛下责罚。” 朱祁钰噗嗤一笑,说道:“王成啊,你想多了,朕只是想试探一下他的能力。” “能不能接手东厂,还要看他将太上皇遇刺的案子办得怎么样。” “办好了,朕就将兴安抽出来,让他来管东厂。” “办不好,那就去御药房做个管事太监吧。” “奴才相信,舒良能办好,郕王府出来的就没有不行的。”王成笑着恭维了一句,惹得朱祁钰哈哈大笑,道:“你个王成,拍朕马匹都拍的如此不露痕迹,就不怕朕听不懂吗?” “陛下自小就聪慧,奴才亲眼所见,怎么会不知道陛下有多聪明呢?”王成赔笑道。 “哈哈,说的好,不过这话可别外传啊,朕可丢不起这个脸。”朱祁钰调笑道。 王成躬身答道:“奴才遵旨。” 说笑完毕,朱祁钰收敛起笑容,问道:“王成,你是朕的心腹之人,你说说,太上皇遇刺这事儿,到底是不是孙太后所为?” 王成也是收起笑容,慎重答道:“太上皇遇刺事关重大,奴才不敢妄言。” “但是从现如今的证据来看,此事与孙太后脱不开干系。” 朱祁钰点点头,叹道:“朕也这么认为,孙太后就是仗着自己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生母的身份,让朕没法查她,更不好处置她。” 王成赞同道:“孙太后此举,的确有些让人束手无策。” “那你以为,此事该如何终结?”朱祁钰问道。 王成想了想,分析道:“孙太后谋害太上皇,本就匪夷所思,除了陛下,朝廷上下定不会有人相信,即便卢指挥使将实证拿出来,也会被人怀疑是陛下指使,证据也会说是假造的,涉案的人都被孙太后杖毙,单有实证没人会信。” 顿了顿,王成建议道:“其实老奴也一直在冥思苦想,方才想出了一个法子,可以给朝廷上下一个交代。” “什么法子?”朱祁钰惊喜,这个王成居然能给出建议,这也是他之前没有发现的事情,于是连忙催促道。 王成笑了笑,道:“左右线索都涉及到仁寿宫,不如从仁寿宫中挑出来一个主使便是了。” 朱祁钰眼睛一亮,这个法子可以啊! 第200章 人选 王成的建议让朱祁钰眼睛一亮,对于这个办法很是赞同。 孙太后身份尊贵,压根就没法调查,又是太上皇生母,说是她要毒杀太上皇也没人会信,还不如顺势而为,从仁寿宫挑选一个人出来当这个主使,这样不禁能给朝廷上下一个交代,而且还可以削弱孙太后的势力,毕竟这个主使一定要在宫中有一定地位的,基本上就是孙太后身边那几个重要的宦官宫娥了。 仔细想想,如今诏狱里关着的金英才是孙太后最重要的臂膀,要是能把罪名栽赃到他头上就好了。 想到这里,朱祁钰问道:“王成,你说此案的主使能否是金英?” 他说的是能否,而不是可能,王成立刻便明白了朱祁钰的意思,回答道:“奴才不知道,这全要看东厂和锦衣卫能否将线索牵扯到金英身上。” “还是算了吧,如今的线索都在仁寿宫,牵扯不到司礼监的。” 朱祁钰知道他说的这个可能性很小,于是叹了口气,放弃了这个想法。 “陛下说的是,此案不宜牵连太广。”王成平静地回答道。 朱祁钰也明白了王成的意思,只牵涉到仁寿宫,那麻烦就是孙太后的,但是如果牵涉到司礼监,那麻烦是谁的就说不准了,毕竟司礼监一直是皇帝的下属,很容易就被心存不轨之人牵扯到朱祁钰的身上。 对于王成的提醒,朱祁钰也是深以为然。 朱祁钰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得空去将朕的意思和卢忠说说,让他趁早挑选一个幕手指使,尽早将案子交给三法司来处理。” “奴才遵旨。”王成答应了下来,随即问道:“三法司那边会同意这么做?” “朕会和他们说的。”朱祁钰立刻便解决了他的疑问。 想了想,朱祁钰吩咐道:“明天你就去说,让卢忠有倾向地查一查,多收集点证据什么的,方便之后给人定罪。” “是。” 至于为什么没让舒良去查,大家都懂,不必多言。 于是,第二天,司礼监太监王成驾临锦衣卫,卢忠连忙出来迎接。 刚一见面,卢忠便拱手笑道:“王公大驾光临,卢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王成也是微笑着道:“卢大人掌控陛下耳目,责任重要,咱家怎敢怪罪呢,实在是有事找卢大人,这才冒昧来访,卢大人不要怪罪咱家才是。” “公公说的哪里话,您是陛下身边的人,需要伺候陛下,职责远比卢某重大。”卢忠笑着答道,随后一伸手,道:“王公,里面请。” “请。”王成也是笑着道。 二人走进了锦衣卫大堂,分左右坐定,卢忠便吩咐人上茶。 等仆役将茶水端上来,卢忠将所有人都打发了出去,笑着道:“不知王公今日前来,是有何事?可是陛下又有什么新的旨意?” 王成抿了口茶水,道:“咱家这次过来,的确是陛下的意思。” 卢忠连忙起身,跪倒在地,大声道:“臣卢忠,听候陛下差遣。” 王成笑着扶起卢忠,道:“卢大人不必如此,陛下并无明旨下发,只是有几句话要说与卢大人听。” 卢忠立刻又要下跪,王成连忙阻止:“卢大人坐着听就行,这不是旨意,连口谕都算不上,只是咱家说与卢大人听的话,与陛下没什么关系。” 比皇帝没什么关系? 卢忠立刻严肃起来。 王成是皇帝身边的人,此番过来应该是传朱祁钰口谕的,但是却不想被别人知道,卢忠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峻性,正色道:“卢某敬候王公吩咐。” 王成见卢忠明白了事情的机密性,于是放低声音问道:“陛下想知道,谋害太上皇的幕后黑手是否能够锁定孙太后?要确凿证据的那种,模棱两可的不算。” 卢忠摇摇头,道:“锁定不了,眼下只能查到仁寿宫,再深的话就查不到了。” 开玩笑,从昨天出宫到现在,连十二个时辰都不到,锦衣卫上哪去找这么确凿的证据。 “果真不出陛下所料。”王成点头,继续道:“既然这样,陛下希望能够尽快结案。” 尽快结案?我也想啊。 卢忠辩解道:“不满王公,卢某也希望能够尽快结案,但是此案事关重大,没有铁证,卢某怕三法司那面不判啊。” 这是刺杀刚发生的那天朱祁钰定下的,东厂和锦衣卫负责调查,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负责审理判决,朱祁钰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避了嫌,不在此事上做决断。 其中最难的就是东厂和锦衣卫,事情涉及太上皇、孙太后、皇帝,都是大明朝身份顶尖的人物,查起来困难重重,都不必有人故意设置障碍,单就以他们的身份来说,都会让绝大多数人望而却步。 至于文官那面的三法司倒还好,东厂和锦衣卫拿出什么证据,他们就按照证据来判就是了,真有人想要徇私枉法,不用朱祁钰出手,都察院和六科就会主动跳出来弹劾了。 所以,卢忠的担忧只是在推卸责任,王成又不傻,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声道:“这一点不用担心,陛下会和三法司那面通气的,毕竟朝廷也不愿意看到母子相残的事情发生。” 卢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孙太后试图谋害太上皇这事儿,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大明以孝治天下,若是这种事传扬开来,皇家的颜面扫地,天下必定会有人跳出来闹事,这就不符合文官们的治国理念了。 天下太平,国泰民安,这才是他们要的,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文官们是不惜做任何事情的。 “那陛下是否已经有了人选?”卢忠低声问道。 “这也是咱家今天来的目的,陛下原本想让金英成为幕后黑手,奈何他已经下狱,在诏狱里策划这种事情,实在匪夷所思,所以陛下想让你选一个,多往他那面查查,尽量多收集些线索,陛下也方便说服三法司和朝中大人们。”王成低声吩咐道。 “我来挑选人选吗?”卢忠不禁思索起来。 王成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喝着茶水,等待着卢忠提出一个可以让皇帝和朝臣们都接受的人选。 半晌,卢忠才抬起头,缓缓道:“既然陛下想要一个人选,那卢某就提供给陛下一个。” “什么人?”王成问道。 “王公稍等。”卢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走进了公房,取来厚厚一摞消息,翻找了一下,抽出一张纸,然后指着上面的名字道:“仁寿宫宫娥芳瑜。” 王成知道这个芳瑜,安徽淮南人,十年前入的宫,因为嘴甜,被派去孙太后宫中做事,向来是孙太后的亲信之一,孙太后还给她谋了个职位,在宫内担任宫正司司正,负责纠察宫闱内不法之事,权力颇大,也是孙太后用来控制后宫的重要棋子之一。 据说,这个芳瑜还和金英那个老家伙有点关系,可能是对食,但也只是据说,反正他王成是没亲眼看到过。 “为什么选她?”王成问道。 卢忠指着其中的一行字道:“这个芳瑜,在太上皇遇刺的前一天,去过南台找人。” 王成拿过消息,仔细看了起来。 果然,这个芳瑜很合适,她是仁寿宫里的重要人物,在太上皇遇刺的前一天,她去南台找过人,找的还是前三个死者之一的甯儿,这些都在南台侍卫们记录的出入名单里,进出都有记录。 但是动机呢? 王成抬头问道:“卢大人打算怎么解释,这个芳瑜要刺杀太上皇?” “因爱生恨。”卢忠缓缓回答道。 “这个理由未免太过胡扯了一些吧。”王成摇头,不同意卢忠的这个理由。 “不,不,不,王公请耐心听卢某细说。”卢忠却没有直接反驳王成,而是耐心解释道:“其实这个因爱生恨,也是卢某思索好久才想到的,更是眼下最能拿得出手的理由。” 王成按捺下心神,道:“详细说说。” 卢忠拿起那张纸,指着芳瑜的背景道:“芳瑜十年前以秀女身份入宫,当时是十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而太上皇如今也不过是二十三,长相身份都不必说,芳瑜又是秀女,芳心暗许,也属正常。” “只是没想到太上皇成年后并没有收她入后宫,而是一直将她放在仁寿宫伺候孙太后,这与她最初的期盼差距甚大。” “此次太上皇回来,又带了也先的妹妹,一个蛮夷都能被收入后宫,她一个原本的大家闺秀却只能做伺候人的活计,相比之下,心中爱恋转化为仇恨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吧?” “这样吗?”王成想了想,又问道:“那宫女甯儿和宦官徐安呢?他们两个为何要帮助芳瑜刺杀太上皇?” “此事可以用这二人有把柄在芳瑜手中为由来解释,芳瑜在宫中这么多年,手握宫正司大权也有三四年了,掌握两个底层小人物的把柄,会是什么难事吗?”卢忠笑着道。 第201章 选定嫌疑人 卢忠笑道:“芳瑜在宫中这么多年,手握宫正司大权也有三四年了,掌握两个底层小人物的把柄,会是什么难事吗?” “这倒的确不是什么难事。”王成点头认同了卢忠的看法。 随即咧了咧嘴,道:“不过因爱生恨这种理由,实在是有些过于匪夷所思了吧?大臣们不会相信的。” 卢忠摇摇头,反驳道:“总比孙太后谋害太上皇更容易让人相信,大臣们也更能接受。” “咱家还是感觉有些胡扯了。”王成否定,然后问道:“能否以芳瑜为救金英而行此事?” 卢忠还没反对,王成自己就摇头否认道:“不行,金英眼下只是下狱,陛下还未想好如何处置,芳瑜没理由做这种事。” 卢忠点点头,道:“所以,这是卢某能想到的最有可能说服三法司的原因了,若是王公能想到其他的法子,那咱们也可以按照你的方法来行事。” “算了,就这个吧。”王成才不会上卢忠的当,自己只是一个传信的,为什么要莫名其妙接过这种麻烦?随即笑着道:“咱家就按照卢大人所说来回报陛下了,这几日你多往这方面查查,证据越多越好。” 卢忠摇头道:“王公,不瞒您说,其实查这方面的证据,东厂的公公们才最为合适。” “还请王公稍待片刻,卢某去写一封奏疏建议此事,麻烦王公帮忙呈递一下。” “可以。”王成想了下,便点头答应了卢忠的建议。 在他看来,卢忠这么做颇为聪明,不仅可以将麻烦事甩给东厂,而且还不得罪东厂,因为调查芳瑜日常的所作所为,锦衣卫其实也能干,但是还是没有东厂的宦官们方便,而且眼下东厂并没有调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将此事甩给他们,也是给他们一个表现的机会,能够让东厂和朱祁钰有所交代。 当然,这和东厂主管锦衣卫也不无关系,自己的顶头上司,怎么都不能得罪不是? 不一会儿,卢忠将写好的奏疏拿了出来,双手恭敬地递给王成,道:“卢某已经写好了,还请王公转交给陛下,辛苦您了。” 王成拿过奏疏,也没有翻开看,直接便收进了袖袋之中,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咱家就回去了,陛下还等着咱家的消息呢。” “王公辛苦,请。”卢忠客气了一句,送王成出去。 王成回来的时候,在奉天殿外碰到了今天轮值的司礼监太监兴安。 “王公公。”兴安笑着抱拳道:“王公公风尘仆仆的,这是去哪里了啊?” “是兴公公啊。”王成也是笑着抱拳回礼,道:“咱家出去替陛下办了点事情,这不才回来么,现在殿中可有人?” “有啊,大都督府的诸位大人都在,应该是在商议三大营之事呢。”兴安回答道。 “这么多人都在?”王成惊讶道,他有点为难了。 朱祁钰和他说的是,只要一有消息,立刻就要汇报上来,但是他与卢忠商议的事情,眼下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呢。 兴安以为他在问具体事情,于是道:“听里面的意思,是于大人想要改革军制,但是大都督府的诸位大人并不同意,方才两方还在殿内争吵,陛下也是担心此事还未商议出个结果就被传扬出去,特意让咱家出来守着的。” “王公公这是有事要禀报给陛下?是否要咱家替你通传一声?”兴安笑呵呵地问道。 王成想了想,摇头道:“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情,就不必麻烦兴公公去通传了,让陛下和大都督府的诸位大人先议事吧,我在门口等一会儿就行了。” “那行,王公公来这边吧,小的们给咱家准备了清茶,刚刚送上来,一起喝一点解解渴。”兴安伸手相请道。 王成顺着兴安伸手的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摆着一个小几,上面放着一套茶具,应该就是兴安说的清茶了。 刚好王成走回来也有些口渴,于是也就顺势答应了下来:“那就打扰兴公公了。” 一壶茶而已,不算人情。 二人走过去站定,兴安给王成倒了杯茶水,递给他道:“来,尝尝,这是今年初夏的庐山云雾,太祖皇帝都喜欢的茶叶。” 王成接过茶水,见手中的庐山云雾青翠多毫、汤色明亮,闻起来香气扑鼻,不禁更渴了。喝下一口茶汤,味道醇厚绵长,味有回甘,不禁赞了一声:“好茶。” “王公公喜欢就好,回头我让人包一些给你。”兴安笑着道。 “那就先谢过兴公公了。”王成也是点头笑道,直接就接下了兴安的好意。 “客气什么。”兴安回道:“你我都是伺候陛下的人,也不算什么外人,有好东西,自然要分享一二喽。” 这话是什么意思?王成感觉兴安话里有话,转念便想明白了兴安是什么意思。 他这是有了些危机感啊。 在大明朝,宦官这种职业,能否位高权重,其实全看皇帝的宠信,完全不像汉唐那样,手里握着兵权,可以做到傲视朝堂,甚至废立皇帝。 皇帝宠信你,你就基本上可以做到为所欲为,正统年的王振就是一个例子。 但是皇帝不宠信你,那基本上就是凉凉的节奏,如今在诏狱里等候处置的金英就是个例子。 昨天王成奉命去敲打兴安,这让兴安有了危机感,这才对王成刻意奉承,试图交好他这个皇帝的心腹,否则他这个司礼监太监兼东厂督公未必能坐得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送到凤阳给朱家先祖守灵去了。 王成想了想,今天和卢忠商量的事情可以提前和兴安说一说,反正舒良做事,结果总是要汇报给兴安这个东厂督公的,提前知道也没什么大碍,所以王成放低声音道:“兴公公,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咱家也不和你客气了,咱家这次回宫复命,其实也和东厂有关。” “和东厂有关?”兴安没想到自己的一点奉承能这么快就收到回报,立刻问道:“是何事啊?还请王公公明说,我兴安必有重谢。” “其实也没什么。”王成笑笑道:“与太上皇遇刺一案有关。” 兴安脸色有些发白,心中开始打鼓,但还是问道:“是陛下因为咱家办案不利,要处置了咱家?” 昨天朱祁钰刚刚训斥过他啊,甚至将他参与此案的资格都剥夺了,完全交给了舒良,这不就是不再信任自己了么?所以,处置自己这种事很有可能。 王成见兴安吓得脸色发白,知道他是误解了自己的话,连忙道:“不是,兴公公猜错了。” 兴安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赔笑道:“王公公可是吓死咱家了。” “那到底是什么事?王公公可别在和我打哑谜了,快说说吧。” 王成四下打量了一番,便将今日和卢忠商议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兴安目瞪口呆。 太上皇遇刺一案是满朝文武都在关注的事情,在这种事情上耍手段,找替罪羊,皇帝的胆子也是真大。 事情一旦泄露出去,那就是震惊朝野的大事啊。 “此事如何能行?这不是欺骗天下人吗?陛下能同意?”兴安不禁问道。 王成苦笑了一下,道:“不欺骗天下人还能怎么办?难道真的让陛下下旨,抓了孙太后?那样一样会有问题,而且问题更大。” 兴安不禁点点头。 王成这话没错,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孙太后的仁寿宫,这只能说明,是孙太后谋划了此事,一旦给孙太后定罪,母子相残的名声就不是朱家能抗得下来的,天下必然会有野心之人起兵叛乱,到时候更麻烦,还不如处置了一个小小的宫女来得划算。 就是不知道天下文臣武将们能不能认同此法了。 兴安还待再问,突然听到奉天殿内传出一阵告退之声,连忙指挥两个小宦官去将殿门打开。 王成拱了拱手道:“既然大都督府的诸位大人都出来了,那咱家就先去给陛下复命了。” “王公公请便。”兴安也是拱拱手,道。 他现在也要回味一下王成和自己说的事情。 这件事真的太大了。 这面王成等石亨于谦出去,这才进了奉天殿内,双膝跪地道:“陛下,奴才回来复旨了。” 朱祁钰刚才被于谦柳溥等人吵得头疼,正在用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试图缓解一些疼痛,见王成回来,便道:“你说吧,朕听着呢。”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王成见状,没有直接复命,而是问道:“陛下,要不要奴才给您按按?” 没想到朱祁钰却拒绝道:“朕没事,你说吧。” 王成这才将事情说了一遍,尤其是卢忠为什么会选择芳瑜这个宫娥的原因重点强调,并建议宫内的事情由东厂调查。 朱祁钰想了想,便同意了这个方案。 东厂本就是兴安在管,他又是宫中老人,查起来也并不算什么难事,就是有些对不起舒良而已,想来也没什么大事,毕竟兴安在宫中根深蒂固,不是舒良一个新人可以比的。 不过朱祁钰还是吩咐道:“既然卢忠建议将宫内之事交于东厂来做,那就还让兴安接手吧,舒良那面你得空去安慰安慰他就行。” 第202章 是朕,是吗? 其实舒良回去之后没多久就后悔了,原因就是他将负责调查太上皇遇刺一案的事情与赈灾之时收下的魏燕说了,魏燕当即就劝他将案子尽量往后拖延,不要参与过深。 “这件事很危险,孙太后不论是否刺杀了太上皇,陛下都没法处理她,所以,这个案子根本没法办。” “如今公公接下了这个案子,最终的结果很有可能是您与卢忠一起背起这个黑锅。” 魏燕如是说道。 他自从跟了舒良之后,一直在帮着舒良处理事情,包括最近这段时间的线索收集,他也是一清二楚,原本舒良只是协助兴安办案,但是谁能想到,皇帝不耐烦兴安的办案进度,将此事交给了舒良,这就使舒良从一个不起眼的从办之人变成了令人瞩目的主办之人,风险陡然间大了起来。 “但是陛下给咱家限时了,十二天之后必须有个结果。”舒良丧气道。 对此魏燕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让舒良看着办,先走一步算一步了。 结果让二人惊喜的是,第二天皇帝的主意就改了,兴安又成了主办之人,一下子风险全没了。 甚至皇帝为了不打击舒良的积极性,还特意派王成过来安抚了一番。 魏燕都不得不感慨舒良的运气是真好,赈灾的时候有王暹主动送功劳,现在又有兴安来背黑锅,这种运气,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朱祁钰这边确定了最终的嫌疑人,那么事情便陡然快了起来,东厂负责宫内,锦衣卫负责宫外,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到了这两个衙门,并由卢忠和兴安的亲信文吏们整理了起来。 卢忠没有等到十一天之后,而是在第九天便与东厂的兴安一起,向朱祁钰做了汇报。 奉天殿内,朱祁钰翻看着卢忠和兴安呈递上来的证据,满意地点着头。 “此事做的不错。”朱祁钰夸奖道。 卢忠和兴安立刻便兴奋了起来,卢忠跪在地上,大声道:“多谢陛下夸奖,这都是臣应该做的。” 兴安则是自持身份,笑着道:“陛下过誉了,只要陛下满意,奴才怎么都行。” 朱祁钰将证据放在案几上,笑着道:“朕看了,这些证据应该是够了的,你们二人这次做的不错,朕回头会奖赏你们的。” “多谢陛下。”二人立刻谢恩。 朱祁钰夸奖完二人,突然收敛起笑容,问道:“此事知情者有多少?你们封口了吗?” 卢忠立刻答道:“陛下请放心,锦衣卫之中只有几个文吏可能猜到些消息,臣前些日子就下了封口令,并且将这几人关在了北镇抚司,案子不结,不能出来。” 兴安则是答道:“陛下,奴才用的都是亲信之人,已经打发到了城南的皇庄居住,而且奴才吩咐过了不许乱说,他们嘴严得很,陛下放心便是。” 朱祁钰点点头,道:“既然这几个知情人都处置了,那就在北镇抚司和皇庄待着吧,事情完结之前,绝对不能放他们出来。” 这二人话里话外,都在告诉朱祁钰不用担心,知情人都已经被控制住了,消息不可能外泄。 当然,他们也是在救这些亲信的命。 在太上皇遇刺一案上耍手段,混淆视听,一旦爆发出去,后果不敢设想,最佳的方法其实是灭口,但是这些人毕竟都是自己的亲信,二人无论如何都要保一下,没想到朱祁钰这么快就答应了,不禁惊喜万分,出声道:“是。” “退下吧。”朱祁钰让二人退下,随即叫来王成,道:“招刑部尚书俞士悦、左都御史王文和大理寺卿石璞入宫议事。” 这段时间,因为朱祁镇遇刺的事情,朝廷上的风气明显有些诡异,许多人都在怀疑这件事是他朱祁钰做的,所以科道的监察御史和六科郎们纷纷上书,要求以三法司为主来查案,而不是东厂锦衣卫这种皇帝鹰犬,而且坚持不懈,每天一道奏疏,烦得朱祁钰不要不要的。 好在不知道为什么,朝廷大员们都比较安静,也许是在等待东厂和锦衣卫的调查结果,没有上书,否则朱祁钰不知道要头疼到什么地步呢。 现在终于有了结果,朱祁钰是一时半刻都不想等了,只想赶紧处理完这件事情,好抽出手来面对草原上的战事,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占点便宜,或者想办法宰了董山那个家伙。 是的,他朱祁钰还没忘记这个爱新觉罗氏的五世祖,一直惦记着弄死他呢。 没多久,俞士悦三人便入了宫,来到奉天殿拜见朱祁钰。 “陛下,可是太上皇遇刺一案有了结果?”大理寺卿石璞一进来就问道。 这件案子是最近朝堂上热议的事情,许多人对于俞士悦和石璞等人的态度抱持着不满,认为在这个案子上,三法司的人都太过懈怠,没有去夺取查案的主动权,甚至刑部尚书俞士悦还被他们弹劾过。 所以,俞士悦最近也是颇为头疼,查案的事情是皇帝钦定的,你们逼我干什么?再说了,这件事儿是能主动的事儿吗?看看有嫌疑的都是什么人吧,当今大明天子,正宫汪皇后,当今天子的母亲吴太后,哪一个是可以随便去查的?还主动?被动他都不想查呢! 于是,听到石璞问起这件事,俞士悦也是用期冀的目光看向朱祁钰,希望他能拿出这个案子的调查结果,三法司抓紧审判,早日结案才好。 朱祁钰自然知道他们的想法,也没绕弯子,直接宣布道:“今日东厂和锦衣卫将他们的调查结果呈递给了朕,朕看了一下,应当就是这个结果,几位爱卿也可以看看,想一想该如何判决。” 说着,命王成将证据递给了三人。 三人接过证据,立刻便凑在一起翻看了起来。 结果刚看到个开头,三人便立刻愣住了,石璞脸上浮现出怒容,对着朱祁钰道:“陛下,这真的是东厂和锦衣卫呈递上来的结果?” “是啊,一个时辰之前刚刚呈递上来的,朕也只是翻看了一遍,但是感觉事情就是这么回事。”朱祁钰点头道。 石璞脸上的怒容并没有消失,而是更盛了,直言道:“但是这个因爱生恨,未免也太过胡说了吧,天下臣民不会相信的。” 俞士悦也是咋一旁帮腔道:“是啊,陛下,一个宫娥,只是因为太上皇没有纳她入宫就行刺杀之事,这实在是太过违反常理了。” “违反常理吗?”朱祁钰露出惊讶的神色,仿佛是在问这个米饭不是吃的吗这种奇怪问题,旋即解释道:“女人嘛,对于感情的这种事情向来没有道理可讲,因爱生恨或者因恨生爱,都是有可能的,不然那些山贼的压寨夫人哪里来的?还不是被山贼抓到山上的,还给山贼头目生孩子呢!” “这怎可同日而语,太上皇遇刺一案天下关注,百姓绝不会相信,一个宫女敢于指使人毒杀太上皇,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石璞反驳道。 俞士悦也在一旁赞同,只有左都御史王文没有说话,拿着证据不断翻看,仿佛在想什么事情。 朱祁钰见王文没有说话,于是问道:“王爱卿也是这么想的?” 听到朱祁钰的话,王文好像是被什么突然惊醒,立刻回答道:“臣以为东厂和锦衣卫的调查结果并无不妥之处。” “王文,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石璞震惊于王文的态度,对着他大喊道。 朱祁钰自然不会允许石璞和俞士悦针对王文这个向着自己说话的人,开口打断道:“石爱卿说话为何如此大声?是要咆哮奉天殿吗?” 石璞连忙道歉。 他虽然震惊于王文的态度,但是并不想承担一个莫名其妙的罪名。 朱祁钰看看石璞,又看看俞士悦,然后对着王文道:“看来石爱卿和俞爱卿都不太理解啊,王文,你应该理解了朕为什么认同这份证据,就由你和他们所说吧。” “臣有罪。”王文没有接下朱祁钰的吩咐,而是先请了个罪,然后道:“其实臣并没有认同这份证据,只是感觉所有证据都浑然一体,应该不会有什么谬误。” “因爱生恨还不算是谬误吗?”石璞冷声道。 “陛下说了,女人在感情上的事情没办法解释的。”王文用朱祁钰的话反驳道。 “那也不能解释为何区区一个宫女就有能力策划这次谋杀。”石璞立刻反驳道。 “但是如今的证据全都指向了芳瑜,除了她,你还能提出另外一个人选吗?”王直立刻拿出证据说话。 “这有何难?不就是一个吗?本官现在就可以给你举出来。”石璞立刻道。 “那你说啊。”王文也是毫不示弱。 “敢于刺杀太上的,当然是......”说到这里,石璞突然停住了,嫌疑人他有,但是他敢说出来吗? 不敢啊,他的嫌疑人刚刚才召他们入宫的,现在就坐在自己面前呢! “当然是朕,是吗?”朱祁钰幽幽说道,语气阴冷。 第203章 孙太后做的? 朱祁钰幽幽地道:“当然是朕,是吗?” “臣不敢。”石璞连忙跪倒。 他这个猜测虽然是现在朝野上下的共识,但是并没有实证来证明此事,朱祁钰随时可以用诽谤君王的罪名处理他。 “那换个人就敢了?”朱祁钰问道,语气奇怪。 石璞想了想,答道:“回陛下的话,那要看是什么人。” “若是宗亲,那就要宗人府来管,臣如果管了,那就是僭越,不符合朝廷规制。” “如果是太皇太后呢?”朱祁钰又问道。 不过这个问题将三人问得一愣,俞士悦不禁问道:“太上皇遇刺,与孙太后有关?不可能吧。” 这的确很让人难以置信,孙太后可是太上皇朱祁镇的亲妈啊,一身富贵又系于朱祁镇,孙太后为什么要杀他呢? 石璞和王文对此也是露出惊讶的神情,明显不相信这个说法。 石璞立刻道:“陛下慎言,太皇太后乃是陛下的长辈,如此荒谬之事按在太皇太后身上,于礼不合,还请陛下收回此言。” 王文出来打圆场:“石大人,陛下只是在说笑而已,不必当真的。” “王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石璞本来就有点看不上王文这个左都御史,自己资格又比他老,于是毫不客气地训斥道:“陛下身为天子,口含天宪,太皇太后又是长辈,怎能随意拿长辈说笑?你身为左都御史,本就是要佐朝纲,正人心,顺礼法,陛下此举,你居然不进言劝谏,本官回去就写一封奏疏,明日在早朝上弹劾你王文尸位素餐,阿谀献媚。” “你怎么不识好歹呢?”王文顿时气急,他就是出来打个圆场而已,你石璞至于要弹劾我吗? “好了,别吵了。”王文还待再说,却被朱祁钰出声打断。 只听朱祁钰缓缓道:“王爱卿说朕是在说笑,此事的确不对。” 石璞扬起脸看向王文,仿佛在说,你看吧,这次不是本官说你错了,而是皇帝说你错了,你还不赶紧认错? 王文自然知道石璞那幅欠揍的表情里有什么意思,不过皇帝都说自己错了,自己还能怎么样?于是弯下腰,道:“臣知......” 话刚说到一半,却听到朱祁钰继续道:“朕没有说笑,只是在说事实。” 啥玩意?三人立刻就看向朱祁钰,脸上全是震惊的表情。 怎么就事实了?事实是啥?难道真是像你说的那样,此案与孙太后有关,罪魁祸首是孙太后?那我们手中拿着的这个是啥?厕纸吗? 石璞立刻出声道:“陛下慎言。” 俞士悦和王文也一齐帮腔道:“陛下慎言。” 朱祁钰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道:“朕也想是说笑,但这确实是事实,这是证据,诸位爱卿都看看吧。” 说着,从案几上又拿起一张纸,命人递给了他们。 三人拿过这张纸,又凑在一起看了看,发现这上面只是一些独立的线索,并没有提到孙太后就是幕后之人,石璞立刻道:“陛下,这些线索并没有明确指向孙太后,臣斗胆,请问陛下,这些线索是否是东厂和锦衣卫调查到的?” 朱祁钰点点头,道:“这些线索是前几日兴安和卢忠交给朕的。” “那臣要弹劾司礼监太监兼东厂督公兴安和锦衣卫指挥使卢忠,此二人挑拨太皇太后与太上皇的关系,居心叵测,心怀不轨,请陛下将其下诏狱治罪。”石璞弹劾道。 这时候俞士悦却是偷偷拉了一下他,小声道:“石大人莫急,先看完再说。”说着还指了指手上那一摞证据。 石璞疑惑俞士悦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顺从了他的意思,开始看了起来。 朱祁钰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拿起一封奏疏看了起来,耐心地等着他们看完再说。 石璞拿过那一摞证据,仔细翻看,越看越心惊。 只要抛开宫娥芳瑜的那些证据,其他所有证据全都指向了孙太后,宫娥甯儿是仁寿宫的人,试毒的吴宁也是仁寿宫的人,被太上皇砸死的徐安更是仁寿宫的人,朱祁钰安排在南台的人几乎都是后来被孙太后打死的,那些侍卫更是没有踏上南台一步,所以,单从证据来看,这一切都是孙太后指使的,没有别人的可能。 但是这上面没有写,孙太后为什么要毒杀太上皇,那么这就是整个调查结果的一个漏洞,石璞立刻道:“陛下,这上面的证据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宫中都有记录,石爱卿若是不信,朕可下特旨,准许石爱卿入内宫查验。”朱祁钰面无表情道。 “臣不敢。”石璞连忙回答道。 他虽然已经六十多岁,但毕竟还是个男人,内宫那种地方,不是他轻易能去的,即便是去,也得和几个大臣一起去,例如王直、胡濙等人,自己去肯定是不行的。 不过石璞还是问出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陛下,若是这份证据都是真的,那线索的确指向了仁寿宫,但是也没有明确说是孙太后指使的,况且孙太后乃是太上皇生母,为什么要去毒杀太上皇呢?” 朱祁钰放下手中的奏疏,反问道:“谁去问?怎么问?” 石璞立时无言以对。 这事儿就没法问。 孙太后是太皇太后,宣宗皇帝的皇后,太上皇朱祁镇的生母,当今天子朱祁钰的大母,身份在大明已经是顶尖的存在,除了朱祁钰这个大明天子勉强可以与之相提并论外,剩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没资格去质问孙太后,而且还是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 现在的线索虽然全都指向仁寿宫,但是没有任何一条证据可以说明,刺杀太上皇这件事是孙太后指使的,压根就没法问,反正人家不承认,你拿她也没办法不是? 朱祁钰叹了一口气,道:“朕是依照孙太后懿旨才登基的,原本也不愿意相信此事是她所为,但是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仁寿宫,朕也没有办法。” “这里面每一条证据都可以查实,除了不知道孙太后为何要杀朕的大兄,剩下的一条不差。” “如果不是孙太后,其他人压根做不到这些事,也没资格指使得了这些人。” “所以陛下才命厂卫提出了一个因爱生恨的罪名,除了有些过于滑稽之外,也可以将孙太后从此案之中彻底摘出去?”王文接着问道。 朱祁钰点点头,叹道:“朕也是实在没有办法,除了这个结果之外,朕想不到其他办法可以将孙太后从此案中摘出去,一旦被天下人知道了此案的真相......” 后面的话朱祁钰并没有说出来,但是几人都知道,这件事一旦爆发,那是会冲击到朱家江山社稷的根基的,这也是文官们不想看到的。 石璞已经彻底无语了,俞士悦也没好到哪儿去,这种和皇帝联手作假的事情,别说做过,他们这辈子听都没听说过,心中一时间有个纷乱如麻。 好在还有个喜欢顺着朱祁钰意思的左都御史王文在,只见他平静地道:“陛下英明,此案处置的正恰当好处。” 石璞和俞士悦这才清醒过来,齐声道:“陛下英明。” 他们这下彻底知道了朱祁钰的苦心,这是真的不能按照线索去判吧,判了就是一场大乱,最后怎么都要有一群人的人头要落地,最起码孙太后的母家一脉肯定是逃不掉的了。 最关键的是,朱家的名声也彻底毁了。 他们身为大明官员,食君之禄自然要忠君之事,凡事都要以大明社稷为主,要是有需要,有些人甚至可以牺牲自己和全家,更别提冤枉区区一个宫娥了。 现在看来,一个宫娥因爱生恨才意图谋杀太上皇这个罪名更适合如今的大明,远比天家母子相残要好得多。 石璞躬身道:“陛下,臣理解了,此案就按照您的意思来判,我大理寺并无异议。” “我刑部也无异议。”俞士悦也是出声道。 倒是王文没有立刻承诺下来,而是提出了一个问题:“陛下,现在要紧的不是怎么判,而是要说服朝廷百官接受这个结果。” 朱祁钰点点头,道:“所以朕先找你们过来,如果连你们都说服不了,那朕如何说服朝廷百官?” “臣斗胆,请问陛下,您打算如何说服朝廷百官?”王文问道。 “这个嘛,朕还没有考虑好,王爱卿应该也知道,此事不宜扩散,知道实情的人越少越好,但是不说清楚,总会有人刨根问底,朕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朱祁钰解释道。 “那臣给陛下出个主意吧。”王文微笑道。 “你说!”朱祁钰见王文有办法,连忙让他说出来,自己看看有没有用。 王文笑着道:“以势压人便可。” “你是说朕下旨,不许百官议论?”朱祁钰问道。 王文摇摇头,道:“不是,此事陛下不能出面,臣推荐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和工部尚书高谷,由此三人来压制百官就足矣了。” 第204章 说服王直 “此事朕不方便直接和他们说。”朱祁钰反对道。 这三个人的确可以压制住满朝文武,王直担任吏部尚书已经七年,胡濙更是夸张,宣德元年便已经升任礼部尚书,执掌礼部已经超过了二十年,满朝文武里不知道有多少是他们的门生故吏,绝对可以压下满朝文官的所有言论,更别提还有高谷这个曾经的朱祁镇老师为此事作保,文官们就更没有什么好说的。 至于武将,不需要太过关心,这群家伙向来只忠于朱家,至于皇位上坐的是谁,他们并不在乎,只要是朱家人就可以。 王文笑着道:“陛下,臣请旨,说服三位尚书接受此事。” 这种好事哪能让王文专美于前,石璞和俞士悦立刻出声道:“臣也愿意。” “既然三位爱卿都主动请缨,那就每个人负责说服一人吧,具体去和谁谈,你们三人商议便是。”朱祁钰见三人都如此识趣,索性就放手让他们去做了。 “臣遵旨。”三人齐声道。 王文想了想,又补充道:“陛下能否后日早朝再宣布此案的调查结果?” “可以。”这点事情,朱祁钰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王文三人毕竟要去说服王直胡濙他们,需要一些时间,王直胡濙再对下面提前透风,还需要一点时间,那么后天早朝,也算是最快的了。 “多谢陛下体谅,臣告退。”王文谢恩,然后和石璞俞士悦一同退下了。 晚上,王文来到了王直的府邸。 王直很惊讶这位左都御史为什么会突然过来,但是还是命人将他请进了府,在客厅备好了香茶。 待二人坐定,王直笑着问道:“千之为何来找老夫?可是有什么事情与老夫相商啊?” 王文也是笑着反问道:“若是无事,就不能来看望老大人了吗?” “能,能,当然能,千之前来,老夫自然欢喜。”王直笑呵呵地回答道。 不过这话大家都不信。 王文回京也有一年多了,从来没见他去过谁家的府邸拜访,今天过来,肯定是有事才来的。 王文也知道王直话里有话,也就不再废话,收敛起笑容,直接了当地道:“老大人,在下今日前来的确是有事情要说与老大人知晓。” “哦?可是与太上皇遇刺一事有关?”王直见王文表情严肃,知道事情小不了。 王文点点头,道:“的确,今天陛下招我与俞尚书石大人入宫,说的就是此事。” “东厂和锦衣卫的调查结果如何?”王直立刻问道,太上皇遇刺这件事实在是太大,满朝文武都在密切关注,听到有了调查结果,便立刻想要知道。 “厂卫的调查结果有些匪夷所思,也有些骇人听闻。”王文回答道。 “此话怎讲?”王直有点迷惑了,什么叫匪夷所思还骇人听闻?难道还能是妖怪附体不成? 王文顿了顿,道:“老大人,厂卫上报的是,仁寿宫宫娥芳瑜暗恋太上皇多年,后来因爱生恨,指使宦官徐安和宫娥甯儿给太上皇投毒。” “因爱生恨?”王直彻底迷糊了,这叫什么调查结果?历朝历代都没听说过有人会因为这种事给皇帝投毒的,虽然只是个前任皇帝。 王直摇摇头,道:“千之说的这个结果的确是让人匪夷所思,但是这种结果恐怕说服不了朝廷百官吧?厂卫这是在做什么?在这种大事上也敢糊弄?” 说到这里,王直突然停住了,他想起了刺杀案之前自己的猜测,主谋可是太上皇自己啊! 难道厂卫已经调查出了真相,而且真相与自己的猜测完全一致,这才弄出这么一个有些滑稽的结果? 王文却不知道王直的所思所想,还以为他和刚看到证据的石璞一样呢,连忙道:“但是这个结果,陛下认下了。” “这么一个结果,陛下还认下了?”王直对此极为惊讶,旋即便释然。 估计是自己猜对了,真相一样被皇帝知道了,但是因为太上皇身份尊贵,又刚刚回来,朱祁钰也不好拿这种事和他纠缠,索性给了他一个面子,将黑锅扣在了一个仁寿宫的宫娥头上。 王直端起茶碗喝了口茶,然后放下茶碗,缓缓问道:“千之,你直说吧,今日前来,不是提前告诉老夫这个结果的吧?还有什么事情,还请直言便是。” “老大人英明。”王文恭维了一句,道:“陛下虽然认下了这个结果,但是陛下也知道,罪魁祸首定不是宫娥芳瑜,而是另有其人。” “陛下真的猜到了?”王直问道。 他一直以为朱祁钰猜不到是朱祁镇自导自演的,毕竟他是凭借多年的为官经验和事外人的角度才隐约猜到的,没想到朱祁钰这么年轻,也能猜到答案。 王文倒是对王直这句话没什么感觉,只是点点头,道:“陛下的确是猜到了,罪魁祸首就是太皇太后孙氏。” 王直这会儿刚好喝了口茶,听到王文的话,一口茶便喷了出去,惊讶道:“你说谁?” “太皇太后孙氏。”王文回答道。 皇帝怎么会以为是她?王直不理解,连忙问道:“陛下为何要说罪魁祸首是孙太后?要知道,她可是太上皇的生母啊,今年一直在千方百计地救太上皇回来,难道就是为了毒杀他?” 王文摇摇头,道:“陛下并不想和孙太后彻底翻脸,落个不孝的名声,只是厂卫调查到的线索全与仁寿宫有关,除了孙太后,并无其他人有嫌疑。” 然后便将今天白天看到的证据和王直说了一遍,听得王直直皱眉头,最后才道:“的确,按照这些证据来看,的确只有孙太后有可能做到这种事,但是却没有实证,无法给孙太后定罪,所以陛下才将此案安到了宫娥芳瑜的头上。” “正是如此。”王文点头道。 “所以千之今日来找老夫,是陛下的意思?”王直问道。 “的确是陛下的意思。”王文答道。 王直摩挲着茶碗,问道:“陛下需要老夫做什么?” 王文正色道:“陛下知道,这个结果不一定会让朝臣们满意,所以特意派在下过来,请老大人能够对朝臣们压制一下,让他们高抬贵手,不要纠缠这个结果,不然有损天家颜面。” 王文说的客气,王直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继续问道:“陛下不是要老夫压制文官,而是要老夫想办法让文官们闭嘴吧?” “也可以这么说。”王文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王直想了想,道:“可以,此事老夫答应了,回头陛下宣布调查结果的时候,老夫会出面赞同的。” 顿了一下,又道:“不过礼部胡尚书未必会同意。” “他是宣宗替太上皇选的托孤之臣,太上皇遇刺这种大事,他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不过王文立刻回答道:“这点老大人不必担心,石璞石大人已经去和胡尚书通气了,相信以胡尚书的为人,也会同意陛下这个方案的。” “如此最好。”王直放下心来,只要他和胡濙两人联手,绝对可以压制住九成以上的朝廷官员,即便是都察院和六科都没什么问题,哦,兵科给事中都被调去了大都督府管军法,现在六科只剩下五科了。 “既然老大人答应了此事,那在下就先告辞了。”见事情已经做完,王文便起身告辞,他的府邸离王直家还有段距离,现在天色已晚,等会儿就要夜禁了,虽然他这个左都御史不怕夜禁,五城兵马司管不了他,但是这种事情还是尽量避免得好,手底下那群御史可不会客气,肯定要因为这种事情弹劾他一本的。 王直现在也要整理一下心神,便没有再留王文,而是亲自将王文送到了大门口,拱手告辞。 王文这次虽然是以同僚身份来的,但毕竟是皇差,基本的礼仪还是要有的。 等王文离开,王直回到客厅,慢慢整理着今晚听到的事情,过了一会儿,王直突然噗呲一声,自己笑了出来,暗自道:“陛下可真有意思,居然会怀疑到孙太后,难道他真的没看出来,这就是太上皇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吗?” “我要不要提醒一下陛下呢?” “还是算了,即便是提醒,陛下也没法处置太上皇,结果还是这个结果,没有意义。” 最终,王直还是放弃了提醒朱祁钰。 王文坐在轿子里,也在回忆今晚和王直的谈话。 突然,他对王直的那句陛下真的猜到了起了疑心。 王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真的猜到了?难道这个王直早就知道是孙太后所为?那他不早点和陛下说。 自己要不要和陛下说这件事呢?如果陛下知道了王直早已猜到罪魁祸首是孙太后,但是却不告诉他,陛下是否会对王直有所处置呢? 想了一下,感觉朱祁钰不大可能会因为这点事情就处置王直,所以还是算了,放弃了举报王直的念头。 石璞和俞士悦的说服行动也很顺利,胡濙和高谷一听到孙太后是幕后黑手,也都立刻赞同了朱祁钰的计划。 朱祁钰收到三人回复,知道王直等人已经被他们摆平,也就不再隐瞒,在第三天的早朝上宣布了这份调查结果。 不过在宣布结果之后,朱祁钰是即满意又生气。 满意的是,文官们果然被王直三人压制了下去。 生气的是,自己的亲信大臣却跳出来质疑这份调查结果。 是的,这个亲信大臣不是别人,正是大都督府军法司尚书,太子少保于谦于大人。 第205章 不是开玩笑 次日早朝。 朱祁钰坐在御座上,一只手按着太阳穴,满脸懊丧地看着站在下面侃侃而谈的于谦,心中全是无奈。 这都是他自己闹的——忘记和于谦沟通了。 前天他和三法司的人沟通过太上皇遇刺一案的调查结果,又派他们去和文官领袖王直胡濙透露过底细,尤其是在他刚刚宣布完结果,王直和胡濙便站出班支持,所以满朝廷的文官没有什么人跳出来质疑,大家都暂时看不懂风向,自然不会轻易站队,即使是六科给事中和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也一样。 但是,于谦站出来了。 因爱生恨这个结果实在是过于滑稽,于谦一眼便看出来此事绝对不是那个什么芳瑜做的,刺王杀驾毕竟是诛九族的大罪,将这么一个罪名扣在一个无辜之人身上,实在不符合于谦的为官之道。 而且于谦猜测,真正的幕后凶手,身份地位一定会更高,有这么一个人在,太上皇的安危根本没法得到保障,说不定下一次还会出危险,这也是于谦为人臣子所不能接受的。 还有就是,这件事的真正结果明显很多人都知道,三法司知道没问题,毕竟他们要和皇帝一起打配合,但是王直胡濙也都提前知道,皇帝还没生气,这就说明,在皇帝的心目中,自己还是没有王直等人重要,他于谦好歹也是尚书级别的二品大员,是有资格参与这种事情的,皇帝却没有提前和他通气,这实在是让人有些不爽。 所以,于谦毫不犹豫便站了出来,对这个结果进行质疑。 “陛下,一名宫娥因爱生恨,因此谋害太上皇,这个结果太过匪夷所思,臣绝对不会相信,而且这名宫娥到现在也没有抓捕下狱,拿到口供,朝廷就在早朝之上公布这个调查结果,实在是过于儿戏了,臣弹劾东厂和锦衣卫玩忽职守,欺瞒陛下,请陛下下旨,命厂卫重新调查此案。”于谦请旨道。 “东厂和锦衣卫的调查已经结束,不必再查,况且兴安和卢忠都和朕说过,这份调查结果已经查遍了涉案的所有人,并无疏漏,再继续查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他们都不知道从何查起。”朱祁钰揉着太阳穴解释道。 “既然东厂和锦衣卫查不了,那就换个衙门来查便是,臣请陛下下旨,命刑部重新调查此案。”于谦仍旧不放弃,还把刑部拉了进来。 刑部尚书俞士悦一听,立刻就跳了出来,道:“陛下,于大人所言无礼,此案事涉宫内,刑部不方便派人入宫查探。” 开玩笑,这件事涉及到孙太后,哪里是他们刑部可以查的。 于谦不理解俞士悦为什么要拒绝,便坚持道:“俞尚书,案子发生在南台,并不在内宫,有何不能查?还是说这里面有什么内情,你不愿意去查?” 的确是有内情啊,难道你不知道吗? 俞士悦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上面的朱祁钰。 朱祁钰略到尴尬地道:“于爱卿,既然俞尚书不愿意去查,厂卫又调查完了,那就交给三法司做进一步的判决吧。” “退朝之后于爱卿留一下,朕有事和你说。” 果然有内情。 于谦瞬间就明白了朱祁钰的意思,这件事情果真不像调查结果这么简单,也许真的牵涉到了什么重要人物,估计是后宫中的那几位贵人。 于谦是刚直,又不是迂腐,既然知道此案有内情,自然也就不再坚持,叩头之后便回了朝班,静待朝会的结束。 大明政务千头万绪,自然不会只处理一件事,大臣们又上奏了几件其他事,朱祁钰一一做出了安排后,朝会便散了,朝臣们纷纷退去,只有于谦还留在原地闭目养神,等着朱祁钰的召见。 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小宦官快步走了过来,小声道:“于大人,陛下召您觐见,请随我来。” 说完转身引路。 于谦点点头,也没说话,而是跟着小宦官一路来到了奉天殿,发现不仅朱祁钰在,吏部尚书王直和礼部尚书胡濙也在,三人正喝着茶,聊着天,完全无视了刚进来的于谦。 这也是朱祁钰故意指使的。 虽然他知道于谦是真的为江山社稷考虑,并不是故意让他难堪,但是心里毕竟不舒服,打算摆一个局,调戏一下于谦出口气。 然而又怕自己搞不定于谦,所以特意派人在宫门口拦住了王直和胡濙,叫他们过来帮忙。 这种事情王直和胡濙没法拒绝,也就跟着小宦官入了宫,却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要做,二人一时间玩闹之心飞起,立刻便配合着朱祁钰摆了这个局。 于谦自然不知道三人的小计划,平静地迈进奉天殿,对着朱祁钰行礼道:“臣于谦,见过陛下。” 朱祁钰一指座位,道:“来,喝茶。” “多谢陛下。”于谦道了个谢,也没多心,转身便走到椅子坐好。 这也是最近他们开会的一个习惯。 有一次,工部尚书高谷过来开会,也许是吃咸了,那天口渴得很,说话都不方便,朱祁钰便赐了杯茶水给所有人,然后开会喝茶就成了所有人的习惯,每次过来必然会有一杯香茗摆上。 他们的椅子也是特制的,和以往的官椅有所不同,左边有一块盖板可以翻转,人坐在椅子上,将盖板翻转过来,搭在右边,便可以书写记录,这时候小宦官还会送上一方小砚台,里面是磨好的墨,供众人使用。 据说这也是皇帝设计的,特意命御用监打造,使用起来很是方便,于谦第一次用就喜欢上了这玩意,对于他们这些需要上朝的大臣来说,这把椅子实在是设计精巧,当然,最关键的是,这椅子还是皇帝亲自设计的,充分体现了大明天子对他们这些大臣的爱护。 于谦坐好,小宦官按惯例奉上一杯香茗,于谦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看向朱祁钰道:“陛下,不知今日召臣前来,是有何事要与臣吩咐?” 朱祁钰没有回答,而是笑呵呵地看着他,问道:“这茶怎么样?” “很不错,茶香鲜嫩,入口甘醇,色泽光润,这应该是臣家乡的龙井吧。”于谦缓缓回答道。 他是杭州钱塘人,龙井茶正是杭州所产,只是此时还只流传于僧侣之间,并不是贡茶,于谦也不知道朱祁钰从哪里弄来的,不过管他呢,于谦好多年没喝过家乡的茶了,如今好不容易见到,自然要多喝几口。 于是于谦端起茶碗,轻轻用碗盖拨开翠绿的茶叶,喝了一口进入口中,顿时感觉口感鲜爽,茶香浓郁,仿佛又回到了寒窗苦读的日子,却听朱祁钰突然说道:“幕后主使是孙太后。” 于谦嘴里的一口茶立刻就喷了出去,满脸不可置信地望向朱祁钰,问道:“陛下说什么?” 他这些天也猜测过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最大可能是朱祁钰,其次可能是吴太后或者汪皇后,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怀疑过孙太后,那是太上皇朱祁镇的亲妈,怎么可能投毒谋害他呢? 不过于谦这时候的形象有些狼狈,两只眼睛瞪得老大,胡子上沾着茶水,前胸湿了一片,朱祁钰见状,顿时哈哈大笑。 王直和胡濙也在一旁压着声音低笑,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于谦这幅表情,即使是在也先攻城的时候,于谦也还是一脸镇定,什么时候如此惊讶过了? 见三人在嘲笑自己,于谦并没有在乎,他现在只关心朱祁钰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也不管沾着的茶水,急忙问道:“陛下方才说,太上皇遇刺一案的幕后主使是孙太后?” 朱祁钰边笑边点头,回答道:“是的,这就是朕想和于爱卿说的事情。” “不是开玩笑?”于谦不可置信地问道。 朱祁钰收起笑容,道:“不是开玩笑。” “陛下可有证据?”于谦问道。 朱祁钰没有回答,而是拿起一摞纸,让王成转交给他。 于谦接过纸张,见上面正是这次厂卫调查的线索证据,立刻便翻看了起来。 “廷益啊,这些证据老夫和胡尚书还没看过呢,要不你分一些给我们一起看?”这时候王直突然出声道。 他和胡濙虽然配合朱祁钰把事情办妥,但还是希望自己能亲眼看一看证据,要不今天不就白来了吗?一会儿于谦要反驳,他们也不好开口啊。 于谦抬头,看了看朱祁钰,见朱祁钰点头,便将手中的证据分给他们二人一部分,自己仔仔细细地翻看了起来。 半晌,三人看完证据,于谦道:“陛下,这些证据的确已经很详实,但是并无直接证据可以证明,谋害太上皇是孙太后所为。” “所以啊,宫娥芳瑜就成了谋害太上皇的主犯。”朱祁钰缓缓道:“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仁寿宫,不是芳瑜,就只能是孙太后。” “于爱卿以为,这个主犯是芳瑜好呢?还是孙太后好呢?” 于谦哑口无言。 第206章 幕后黑手是太上皇 于谦被朱祁钰的反问弄得哑口无言。 是啊,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仁寿宫,如果不是宫娥芳瑜,那能是谁?只能是孙太后,其他人都不够格。 但是这件事的幕后黑手能是孙太后吗?答案是绝对不能,至少官面上不能。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私底下怎么传都无所谓,但是绝对不能放到台面上,就像是文官家中普遍经商一样,大家都知道这个买卖是谁家的,但是绝对不能摆到台面上来,否则士农工商这个排名就要乱了。 你身为一名士子,表面上鄙视商人贪婪,却被爆出来自己在暗地里经商,那岂不是说你这个人心口不一?这种人绝对是要被士林所排斥的,科举之时也不会有人录名,即便中了举,那仕途也就到头了,皇帝也不会用一个口是心非的人牧民,他还怕你表面清廉暗地里贪污呢! 所以,即便是孙太后也一样,即便之前的身份再尊贵,她是幕后黑手的事一旦爆出来,也就没有以后了。 说实话,朱祁钰还真想过要爆料,不过如果真的通过官面爆料出去,孙太后的确可以解决掉,但是皇家的威仪也就所剩无几了,孙太后毕竟是太皇太后,是需要母仪天下,做天下女人榜样的,天下人知道了这种能做出母子相残的人都能母仪天下,那整个朱家也就没什么好人了。 朱家没好人,江山社稷就不稳,自己的皇位就要动摇,这哪里能行。 所以,这种伤敌一千自损一亿的事情,朱祁钰是绝对不会干的,只能是冤枉一个无辜的宫娥来解决问题。 于谦自然知道这些事,他也很容易就能推断出事情的后续发展,那是他这辈子都不想看到的景象。 大明朝立国才八十二年,蒙元的残暴还有许多人听长辈讲过,太祖朱元璋好不容易北逐蒙元,建立大明,汉人没过多少年安稳日子呢,于谦怎么可能允许天家失德,天下再乱起来? 不过诬陷一名无辜的宫娥,来承担这种诛九族的罪名,这完全违背了于谦的为官之道,他本就刚直,讲究公正,面对这种情况,于谦的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所以他只能选择闭口不言。 于谦闭嘴不说话,王直却是出声道:“陛下,其实这件事未必是孙太后所为。” 于谦眼睛一亮,连忙问道:“王老大人知道些什么?” 如果此事真的不是孙太后所为,那宫娥芳瑜是不是就不用牺牲掉了? 朱祁钰也看向王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王直摇摇头,道:“非也,非也,我也只是看了这些证据,并无其他证据。” “那您为何要说不是孙太后所为?”于谦问道。 王直看向朱祁钰,道:“其实老臣也是根据这些证据来推断的。” “说说看。”听了王直的话,朱祁钰也来了兴趣,吩咐王直将他的看法说出来听听。 王直看了看满脸期待的于谦,又看了看朱祁钰,反问道:“这些证据的确全部指向了仁寿宫,说是孙太后所为也没什么错,但是这里面有一个问题,陛下应该也无法解答。” “朕的确没办法解答。”朱祁钰直接便承认了此事。 于谦思索了一下,插话问道:“可是孙太后为何要谋害太上皇?” 王直点点头,道:“正是。” “孙太后乃是太上皇生母,又历尽辛苦才迎回太上皇,本就没理由会去谋害他。” “况且孙太后本身就不是宣宗皇帝的原配皇后,能够登上皇后之位也全是因为生下了太上皇,孙家荣辱实际上全系在太上皇身上,孙太后就更没有理由去谋害他了。” 说完想朱祁钰一拱手,接着道:“陛下,恕臣冒犯,若是太上皇薨逝,那陛下肯定要找机会削了孙太后身上的封号,另立吴太后为正宫皇太后,孙太后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完全没有理由要去谋害太上皇。” 朱祁钰笑笑,问道:“也许是因为某些还未调查出来的原因呢?王老尚书应该知道,女人,很多时候是没道理可讲的。” 王直立刻否认了这种说法:“陛下,有史以来,不是没有皇太后会去谋害亲生儿子,但是她们也都是有所图谋。” “北魏文成帝的皇后冯氏喜欢干涉政事,逼迫亲生儿子献文帝拓跋濬禅位,另立四岁的小皇帝拓跋宏,临朝掌控朝政,太上皇献文帝屡屡与其发生冲突,这才在延兴六年将其毒死。” “同样的,北魏宣武灵皇后胡氏也是一样,宣武帝元恪死后,孝明帝元诩年仅三岁,胡氏便趁机临朝听政,祸乱朝纲,于武泰元年毒杀孝明帝。” “甚至武周皇帝更是如此,孝敬皇帝李宏被毒杀,章怀太子李贤被逼自尽,中宗李显和睿宗李旦也尽为其傀儡。” “综其所知,但凡谋害亲生子女的皇太后,都是为了权势,为了临朝理政。” “而孙太后呢?她向来是深居后宫,除了太上皇之事以外,从不过问政务,偶尔过问几句,也是为了逼陛下救回太上皇,其爱子之心,人尽皆知,所以她不可能回去谋害太上皇。” 王直的一通长篇大论让朱祁钰对孙太后的怀疑也不再确定。 王直说的没错,孙太后不论从什么角度都没有谋害太上皇的可能,那投毒之人会是谁呢? 朱祁钰不禁问道:“既然王老尚书说幕后之人不可能是孙太后,那你以为此事是何人所为?” 王直抬头,看向朱祁钰。 于谦也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 朱祁钰连忙摆手,道:“王尚书别看朕,朕没做过此事。” 王直呵呵一笑,道:“陛下慌什么,老臣也没说您做了此事啊。” “其实老臣想说的是,幕后之人不是孙太后,而是......” “行俭慎言。”话还没说完,礼部尚书胡濙突然出声打断。 他已经猜到了王直想要说什么,立刻出声阻止,甚至还在朱祁钰的面前直接叫出了王直的字。 朱祁钰不爽地看向胡濙,道:“胡尚书有什么要说的吗?” “此事已定,王尚书不过是胡乱猜测,于朝廷毫无意义,万一说出什么不当说之人,便是坏了朝廷风气,故此臣希望陛下不要问了。”胡濙急中生智回答道。 不过这番欲盖弥彰的话很显然得不到在场之人的支持。 王直笑笑道:“胡尚书不必担心,此事陛下应当知道的。” “不,你那都是胡乱猜测,当不得真,说与陛下知道,就是欺君。”胡濙态度坚决,死活不想让王直说出口。 朱祁钰这时候幽幽道:“胡尚书既然如此说了,那朕还必须要听一听,是否欺君,不是胡尚书说了算的,要朕说才作数。” 说完转头看向王直道:“王老尚书,说吧,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什么天大的猜测,让胡尚书宁愿当面欺瞒于朕也不敢让你说。” 说着,眼神还瞟向胡濙,明显在警告他,别在阻止王直说出他的猜测,否则他朱祁钰肯定是要出手收拾胡濙的。 王直向着胡濙拱了拱手,然后道:“陛下,其实这也是老臣的猜测,陛下不必太过在意。” “你说。”朱祁钰吩咐道。 王直顿了一下,轻声道:“老臣猜测,此幕后黑手乃是......太上皇自己。” 一句话震得整个奉天殿鸦雀无声,所有人仿佛都按下了暂停键。 胡濙绝望而愤怒地盯着王直,仿佛在说,这种话你怎么敢说出来。 于谦则是震惊地看着王直,眼神中充满了疑问。 朱祁钰起初也是震惊,但是旋即便放松下来,道:“王老尚书为何会有如此猜测,详细说说。” 王直向朱祁钰一拱手,说道:“其实此事刚刚发生的时候,老臣就猜测是太上皇自己做的。” “首先,太上皇刚刚回到京师,陛下即便是想杀他,但是也不会这么快就动手,而且陛下已经将他安排到了南台,四面环水,只有一道石桥可以通到陆上,在老臣看来,这实际上已经是将太上皇软禁起来,陛下实在没有必要着急此事。” 朱祁钰点点头,没有怪罪他的猜测。 王直继续道:“其次,南台上的宦官宫娥最开始全都是陛下安排的,那么太上皇实际上已经处于陛下的掌控之中,陛下随时可以动手,只是后来孙太后又安排了一批人进去,然后太上皇就出事了,陛下设计宫娥芳瑜,应该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还有,这次先出事的,全部都是孙太后的人,而且出事之后孙太后立刻便去了南台,听说陛下要派厂卫调查之后,便立刻杖毙了南台所有的宦官宫娥,让厂卫无处可查,这么看来的确像孙太后所为,但是也有可能是太上皇请孙太后代为出手。”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孙太后。” “原来如此,这样的确也能解释得通。”朱祁钰摸着下巴,认可了王直的话。 于谦这时候突然问道:“那太上皇为何要演这么一出戏呢?” 第207章 决裂 于谦问道:“那太上皇为何要演这么一出戏呢?” “如此作为,岂不是将自己置于险地,一旦有所疏忽,太上皇必然身败名裂,甚至可能会丢了性命。” 王直摇摇头,道:“不会的。” “太上皇此举,其实颇为高明。” “不过是想要栽赃给陛下,有何高明可言?”于谦不屑道。 他现在对太上皇朱祁镇是一点好印象都没了。 朱祁钰花了五十万两赎他回来,结果刚刚入京没多久,就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完全没了做人的德行。 “于大人没看懂吗?通过此举,太上皇至少达到了三个目的。”王直解释道。 “第一,谋害太上皇,嫌疑最大的就是陛下,此举可以栽赃给陛下,从而震慑陛下,让陛下不敢轻易动手。” 于谦点点头,这么做的确可以做到栽赃给朱祁钰,最开始他不是也以为,这件事就是朱祁钰干的吗?即便是到现在,除了几个朝廷大员,剩下的人里绝对有一半的人会认为这事儿就是朱祁钰干的。 王直继续道:“第二,此举可以清除掉陛下布置在南台的眼线耳目,孙太后的所作所为必然有此原因,而且还可以让陛下没办法查下去,即便陛下查到些什么,也无法解释孙太后为何要杀太上皇。” 朱祁钰点头赞同道:“王老尚书说的是,朕布置在南台的人,这次都被孙太后一起杖毙了。” “第三,太上皇此举,可以给自己打造一个更加安全的居所,如今南台的宫娥宦官已经都换成了宫里的新人,南台之外的侍卫首领也换成了太上皇的舅舅孙继宗,相对来说,这已经是太上皇能够得到的最安全的局面了。” “的确是这样。”于谦现在也认可了王直的猜测。 其实王直还有一点没有说,那就是南台的侍卫换上了孙继宗,那太上皇与外界的联系就打通了,现在满朝文武都是太上皇的旧臣,要说他一点复位的心思都没有,王直是不信的,太上皇一定会秘密派人联络朝中大臣,积蓄力量,在合适的时机掀翻朱祁钰重登大宝。 不过这种猜测现在没有一点苗头,说出来毫无意义,还有可能被朱祁钰怀疑他是在挑拨天家关系,王直不会轻易冒这种毫无意义的危险。 朱祁钰现在也推翻了幕后黑手是孙太后的猜测,而是将所有的目标都放到了朱祁镇身上,这样一来,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朱祁镇杀死的三个人,估计有此事的知情人,而孙太后杖毙剩下的人,是为了彻底将知情人全部灭口。 现在全天下真正知道实情的只有朱祁镇和孙太后,钱皇后都未必知道。 见王直说完,一旁一直安安静静的胡濙突然开口道:“陛下,王尚书所言乃是一派胡言,一切全是他个人的猜测,当不得真,请陛下治他欺君之罪。” 胡濙开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方才王直刚想开口的时候他便出声打断,为的就是阻止王直说出朱祁镇,但是王直没有理睬,还是将猜测说了出来。 皇帝在场,胡濙也没办法阻止,只得耐心听他说完,这才出声阻止。 因为他知道,一旦皇帝认可了这种猜测,那朱祁镇的小命就该进入倒计时了,即便是太上皇身居南台,四面环水,也未必能保得住自己的小命,厂卫里有太多的高手可以潜水过去,四面环水就代表着哪里都是突破口。 他是宣宗的托孤之臣,现在为了救朱祁镇的小命,已经顾不上多年的同僚之谊了,为了打消朱祁钰的念头,他不惜牺牲掉多年的战友,直接将王直打成了欺君之罪。 王直看着他,也没说话,反正他知道,自己有没有罪,不是胡濙说的算,而是朱祁钰说的算,只要朱祁钰不开口定罪,那满朝上下就没人能够给他定罪,除非太上皇真的能推翻朱祁钰复位成功。 原本王直救朱祁镇回来还算积极,毕竟一朝天子落到敌人的手里,怎么都不好说,但是这次朱祁镇策划的戏份让王直彻底失望了,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利用亲生母亲,将孙太后推到风口浪尖的人,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甚至不算一个合格的人,他王直已经不屑于辅佐这样的人治理天下了。 看看朱祁钰多好,设计新的考核制度,让吏部每年的京察更加有说服力,权威更重,做事也容易多了,如今吏部考功司的人走出去,谁不称赞一声公平公正,下属做事的积极性都增加了不少。 于谦这会儿也开始站在了朱祁钰的一边,对着朱祁钰道:“陛下,胡尚书所言无礼,王直王尚书的猜测合情合理,并无过错,况且提前就说过了,这是猜测,只是提供一种可能性,属于风闻奏事的范畴,哪里有欺君之意。” “若这种猜测都属于欺君,那朝中御史哪一个没犯过欺君之错,太祖设立都察院还有什么意思,趁早取消算了。” 于谦不明白胡濙为何这么护着朱祁镇,出声反驳了胡濙几句,顺便还将都察院也拉了进来。 你胡濙不是要弹劾王老大人吗?好啊,那就让都察院去弹劾你,看看到最后谁倒霉。 那群御史言官的威力可不是一般的强。 “好了,好了,无缘无故的,都吵什么吵。”朱祁钰出声安抚道:“胡尚书,王爱卿只是做了一种猜测而已,案子的调查结果朕已经定了,并且都在早朝上宣布了,朕又不会改。” “再说了,朕为什么钦定罪魁祸首是宫娥芳瑜,不就是因为事情牵涉到孙太后吗?换成太上皇,又有什么区别,朕知道轻重的。” 这话说的在理,于谦点点头,极为认同朱祁钰的说法。 不管是孙太后还是太上皇,哪一个都是不能拿出来处置的,只有宫娥芳瑜才最为合适,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于谦偶尔违背一下自己的原则还是可以的。 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胡濙无奈,也只能接受,但是他心里还是一直在打鼓。 他不是怕别的,而是怕朱祁钰真的将这种猜测听进心里,那样朱祁镇就危险了。 算计孙太后没什么,那是朱祁镇的亲娘,也许孙太后对此是心知肚明的。 打杀几个宦官宫娥,清除皇帝的耳目更没什么,这种事没人会深究。 但是陷害当今天子,这就是大逆不道之事了,如果大家都摆在明面上来做,谁胜谁负全看本事,结果朱祁镇呢?用一场戏来污蔑朱祁钰,这就破坏了规则,朱祁钰即便用些肮脏下作的手段,天下人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先出手的是你朱祁镇,而不是当今天子朱祁钰。 只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胡濙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暗暗祈祷朱祁钰不要把这种猜测放在心里。 但是看眼下的情形,朱祁钰明显已经相信,他胡濙眼下只能紧盯着点朱祁钰,看看能否在皇帝动手之时阻止吧。 这一切都是王直引起的,胡濙看向王直,却见王直叩首道:“既然事情已经说完,那老臣就告退了。” 于谦也是一样,向朱祁钰请退。 胡濙无奈,知道留下也没什么用处,索性一起请退。 朱祁钰点点头,让三人退下,自己则是坐在殿中沉思起来。 三人出了宫门,于谦先行离开,大都督府和吏部等衙门不在一起,他得赶回去坐衙办差,只留下王直和胡濙二人相伴而行。 等于谦走后,胡濙怒气冲冲地质问王直道:“行俭,你今日为何要将太上皇说出来?” “我为何说,源洁不知道吗?”王直反问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行俭此举,将太上皇置于险境。”胡濙怒气更盛了。 “源洁真不知道?真的要我和你说说吗?”王直继续反问道。 胡濙的气势瞬间消散,他怎么能不知道王直为什么会把太上皇供出来。 看看太上皇做的那些事情吧,宠信奸宦王振祸乱朝纲,任意妄为导致土木堡之败,甚至瓦剌入寇京师的时候还给朝廷百官下旨,命朝廷百官开城门出城迎驾,明摆着是用大明的江山社稷和满朝文武的性命来保全自己,这一件件事情,放在另一个人身上,那就是万死莫恕的死罪,也就是他仗着自己是太上皇的身份,没人敢追究罢了。 要不是大明的太上皇放在瓦剌太过于丢人现眼,朝廷百官未必会有什么人同意赎他回来。 王直今天的所作所为,实际上就是在站队,朝廷的吏部尚书彻底偏向了当今天子朱祁钰。 胡濙虽然没了气势,但是仍旧不肯服输,而是强装镇定道:“行俭,老夫知道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提醒陛下,但是你却将太上皇险了进去,若是哪天太上皇出了什么意外,老夫看你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先帝交代。” 王直突然笑了笑,道:“我如何向先帝交代,源洁就不必操心了,你还是替太上皇想想,他以后如何向我大明的列祖列宗交代吧。” “哼!”胡濙不愿意再与王直争论,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第208章 胡濙其人 等三人走后,朱祁钰思考了许久。 如果王直说的是真的,那太上皇朱祁镇的这种行为无异于是在挑衅他朱祁钰的皇权,这是朱祁钰绝对不能接受的。 而且朱祁钰刚刚也想到了王直没有说出来的第四点,不过他没有说什么,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朱祁镇想要联络大臣发动政变,短时间内还做不到,如今的军权都在大都督府里,于谦在盯着,腾骧四卫又在刘马太监刘永诚和司设监少监曹吉祥的双重牵制下,想要兵谏并不容易。 最关键的是,不管朱祁镇要做什么,他这个最核心的人物,近期都要在朱祁钰的掌握之中,现在他依仗的,不过是大明太上皇的身份而已。 但是,朱祁镇忘记了一件事,不管他是不是太上皇,朱祁钰想要动手都可以。 毕竟朱祁镇一死,朱祁钰就是宣宗皇帝唯一的儿子,即便他再怎么样,结果都没法改变,大臣们只能认,别无他法。 自从朱祁镇被俘,朱祁钰登基以后,天下人就都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矛盾只能用生死来解决。 是时候来解决朱祁镇了。 朱祁钰终于下定了决心,叫来王成,轻声吩咐道:“计划开始吧。” “陛下,您真的要这么做?”王成也是小声问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皇兄不仁,就不能怪朕不义了。” “但是那些人......”王成还是有些不忍,他知道朱祁钰嘴里的计划是什么,和朱祁镇的手段相比,朱祁钰的手段才是真正的冷血,叫人心寒。 “那些人怎么了?朕也是完成他们的心愿。回头你去安排好他们的亲人,朕自会送他们亲人一世富贵的。”朱祁钰吩咐道。 王成无奈,只得答应下来。 既然朱祁钰已经定下了章程,并且和朝廷大员们取得了共识,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第一步便是抓人。 当时是三法司的王文、俞士悦和石璞联袂过去的,只不过等他们到了仁寿宫,只收到了芳瑜的尸体,看样子是上吊自尽,至少看上去是。 而且在芳瑜的私人物品里面,还找到了非常多太上皇的东西,例如曾经用过的毛笔,某双替换下来的靴子等等,足以证明其对太上皇的痴迷。 幕后黑手已死,事情自然就快多了,芳瑜的父母亲族斩首示众,九族发配甘肃,家产全部充公。 对此,孙太后表示完全支持,敢于谋逆太上皇的,如此处置算是轻了。并且对于身边出现这样的人表示惭愧,今后必定严加看管教育云云。反正都是一些废话,谁都不相信。 而朱祁镇则是表示愤怒,外加悲哀,对于这样一个喜欢自己的宫娥,心情极为复杂,不便发表意见。 倒是钱皇后托汪皇后给朱祁钰带话,请他严惩芳瑜的家人。 按照钱皇后的说法,这个小骚狐狸平日里就对太上皇念念不忘,得不到居然敢下手刺杀,实在是罪该万死,下辈子别做人了,做个驴子才对。 朱祁钰问汪皇后,为啥要做驴子? 汪皇后笑着回答,因为驴子要被人骑呗。 朱祁钰不禁哑然。 随着事情的发展,朝野上下对此的议论呈现出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统统安分守己,基本没什么人议论此事,偶尔有几个憨货跳出来质疑,也被朝廷的诸位大佬直接打压了回去,没办法,这次朝廷诸公出奇的一致,但凡是谁敢质疑调查结果的,都察院的王文先来弹劾一波,然后就是刑部开始翻旧案,还是只翻那个人家乡的,三十年之内的案子都要审核一遍,接着户部出面,审查地方黄册,当然,还是那个人家乡的,最后吏部出面,言说云南道因几次麓川之役,急需朝廷遣员补充,并提出名单,当然,名单上还是有那个人。 这一套流程下来,没几个人能扛得住,在朝为官的,有几个人屁股底下是干净的,中举后家里突然多出来的那几千亩地经得起查?更别提麓川那个破地方了,去年年底刚刚平定,但是暗中的动乱根源还是存在,又是蛮荒烟瘴的,去那地方做官,这辈子就别想升官了,先走到地方再说吧。 所以,经过朝廷诸位大佬的轮番攻击,少数的几个憨货被罢官发配,亦或是迁任麓川,剩下的人被杀鸡儆猴之后,全都销声匿迹了。 民间则完全是另一种景象,朝廷的邸报一到地方,百姓纷纷议论太上皇是有多威武英俊,仪表堂堂,居然可以让一个宫娥倾心至此,以致于因爱生恨,有些好事的甚至将朱祁镇回京的事情也联系到了一起,说这次朱祁镇回京,主要也是因为也先的妹子对他一见倾心,以死相逼也先释放朱祁镇,朱祁镇这才安然回来的。 多情的少女少妇们则是感叹宫娥芳瑜的忠贞不二和对朱祁镇的念念痴心,并且聚在一起讨论皇家的八卦,一同鄙视朱祁镇的榆木脑袋。 掌握民间舆论的文人群体,对此不予评价,原因很简单,半年之后就要举行会试了,紧接着就是殿试,这阵子夸奖皇帝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冒着被皇帝报复的风险去议论这事儿。 不过不管怎么样,随着时间的流逝,事情渐渐过去,提起的人越来越少,因为有新的话题引爆了天下舆论——朝廷设立学部了。 事情还是要从太上皇朱祁镇说起。 为了太上皇朱祁镇的安全,胡濙试图阻止王直的猜测,但是没有成功,成功的只是得罪了朱祁钰和王直。 等谋刺太上皇的案子审判完了,朱祁钰便开始计划对付胡濙这个老狐狸。 无他,胡濙实在是太烦人了,平日里一副清心寡欲的修道模样,但是一提及太上皇,他就变成了精神振奋的斗士,怼天怼地怼空气,但凡有一点可以威胁到太上皇的危险,在他看来都是不被允许的,朱祁钰实在是有些不爽他了。 但是这个老家伙又是资历深厚,洪武三十三年(也就是建文二年)考中进士,授官兵科给事中,三年之后太宗朱棣继位,升为户科都给事中。 如果只是到这里还没有什么,不知道他怎么混的,从永乐五年开始,胡濙便成为了太宗的亲信,连续十四年出巡天下,暗访建文帝朱允炆的行踪,得到的回报是礼部左侍郎的职位,一举迈入朝廷重臣行列。 凡事没有太过顺利的,胡濙也一样。洪熙元年,仁宗朱高炽继位,因为怀疑他和汉王朱高煦有染,所以将其流放到了南京六部,担任南京礼部侍郎兼国子监祭酒,算是他职业生涯里的一段滑铁卢。 但是这段时间没多久,即位仅仅十个月的仁宗朱高炽驾崩,宣宗朱瞻基即位,因为朱瞻基做太子的时候奉旨巡视南京,胡濙作为礼部侍郎一路陪同,给朱瞻基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所以朱瞻基一即位,便将胡濙招到了北京,不久后便升任礼部尚书,成为朝廷核心大员,甚至在他庆祝生辰的时候,身为皇帝的朱瞻基都亲自到场赐宴祝贺。 自此,胡濙正式开启了几十年的不倒翁生涯。 宣德四年,胡濙兼管詹事府事务,成为下一任皇帝朱祁镇的太子班底。 宣德六年,胡濙又兼管朝廷户部,身兼大宗伯和大司徒于一身,手握朝廷财政大权,掌控科举和番邦往来。 宣德九年,宣宗朱瞻基病重,弥留之际在床榻上将太子朱祁镇托付给张辅、杨士奇、杨荣、杨溥、胡濙五人,胡濙正式与内阁三杨和英国公张辅一起,成为宣宗托孤五大臣,权势一时无两。 太上皇朱祁镇继位之后,胡濙便一直是礼部尚书,就连现在的吏部尚书王直都曾经做过礼部侍郎,当过他的下属,到现在已经做了整整二十四年的礼部尚书。 当然,他的年龄也已经很大,现在已经七十五了,不过身体英朗,思维敏捷,很难看出他有什么老态龙钟的表现,这也是他一直坐在礼部尚书位置上没有被人弹劾下去的原因。 说实话,朱祁钰对胡濙这个礼部尚书其实还挺满意的,平日里为人低调,但是处理政务四平八稳,是个极好的下属,只要不涉及太上皇,他这个礼部尚书,朱祁钰并不想换掉。 问题是,现在因为朱祁镇的行为,朱祁钰已经和自己这位兄长变成了不死不休,这时候一个死保朱祁镇的礼部尚书,就成了朱祁钰的眼中钉肉中刺,朱祁钰不得不想办法除掉他,最起码也要让他失去现在的地位和权势,不让他给自己捣乱。 当然,朱祁钰收拾他还有个目的,那就是激怒朱祁镇,一步步剪除他可能用到的老臣,让他变得绝望,变得歇斯底里,从而找到出手的机会。 于是,朱祁钰叫来了自己的亲信,目前的礼部左侍郎仪铭来商议此事,看看怎么对付胡濙这个大明常青树。 第209章 拆分礼部 奉天殿内,仪铭坐在下首,静静地喝着茶,等着朱祁钰的到来。 等了好半天,朱祁钰才姗姗来迟。 见朱祁钰进来,仪铭起身拜见:“臣仪铭,见过陛下。” “子新来了啊,坐,先坐下说话。”朱祁钰看起来心情不错,示意仪铭不必客气,坐下说话。 “谢陛下。”仪铭恭敬谢恩道。 朱祁钰摆摆手,笑着道:“我说子新啊,你是朕的旧识,从朕是郕王的时候就是朕的长史,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我私底下相见的时候不必如此客气,怎么你就是记不住呢?” 仪铭正色道:“陛下,君臣之礼不可废,您为君,我为臣,自当如此,不分何时的。” “好吧。”朱祁钰放弃了。 这个仪铭向来如此,估计和他自幼的家教有关,他爹仪智就是教谕,从小就培养他知礼守礼,这么多年下来,仪铭的性格已经成型,估计是很难改过来了。 不过朱祁钰也没有和他在君臣之礼上纠结,而是问道:“子新,你们礼部最近在忙什么呢?” 仪铭一愣,不知道朱祁钰问这话到底是什么用意,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礼部最近在忙着接待瓦剌和鞑靼两方的使团。” “他们怎么又来了?今年和瓦剌议和后都来了两次了吧”朱祁钰奇怪道:“朕不是和他们说好了吗?每年入贡一次就够了,剩下所需通过互市解决,没事别总来朕这儿打秋风,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仪铭笑笑,道:“臣以为,他们也是没办法,如今瓦剌和鞑靼在草原上连番恶战,双方都是损失惨重,急需补充军需,尤其是粮食更是缺乏,臣听说,前两次使团将朝廷赏赐的衣帽绸缎全都贱卖掉,换成了粮食运回草原,可见也先和脱脱不花有多缺粮食。” “鞑靼使团也找了你们礼部?”朱祁钰问道:“朕不是将和鞑靼联络的事情交给了大都督府吗?怎么还来找你们?” 仪铭笑道:“脱脱不花还是希望能够与我大明订立盟约,单靠私底下那点货物,完全不足以满足鞑靼的需求,也就只有年初辽东那种水平的互市可以满足吧。” “那也不行。”朱祁钰立刻摇头道:“你回去告诉鞑靼使团,就说我大明已经与瓦剌订立盟约,盟誓不得与鞑靼互市,时间又没过多久,朕不可能现在就撕毁盟约。” 想了想又道:“你也和鞑靼人说一声,就说朕会让大都督府的人加大运量,你让他们多准备点牛羊马匹什么的,合适的时候,朕会下密旨给工部,秘密出售一批大明的铠甲给他们大汗的。” “是。”仪铭回答道。 朱祁钰又补了一句:“算了,这事儿还是等脱脱不花坚持不住了再说吧,现在给他们还太早。” “是。”仪铭再次回答。 “对了,你们胡尚书最近在做什么?”朱祁钰问道。 “胡老大人吗?没什么,只是每日过来坐衙,处理些日常政务而已。”仪铭眨眨眼睛回答道。 “哦。”朱祁钰点点头,突然问道:“胡濙已经七十多了吧?” 仪铭没想到朱祁钰会问这样的问题,想了想才回答道:“今年应该七十五了。” “他是哪年考中的进士来着?” “应当是洪武三十三年。”仪铭回忆了一下,然后答道。 胡濙是他的上司,他自然是要研究一下的。 “这么说,胡濙已经在朝五十年了啊!”朱祁钰感叹道。 “是的,胡老大人乃是国之栋梁,在朝五十年,担任礼部尚书也已经超过二十年了。”仪铭感叹道。 纵观历朝历代,没有几个人担任朝廷核心超过二十年的,而且一直屹立不倒,始终可以得到皇帝的信任,以仪铭的记忆,历史上就没有这样的人,诸葛武侯还被少主刘禅猜忌过呢。 朱祁钰突然问道:“子新啊,你说一个老人都年逾古稀了,还要为朝政操劳,不能颐养天年,是不是这个皇帝不合格啊?” 仪铭一愣,这话是啥意思? 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要对胡濙动手了啊。 当初朱祁钰把他安插在礼部的时候,仪铭就知道朱祁钰这是希望自己能够在胡濙离任之后接手礼部,但是现在胡濙身体健康,吃嘛嘛香,只要他自己不主动提出来,谁敢让他离任真当胡濙这二十年的礼部尚书白当的吗? “陛下想让胡尚书告老还乡?”反正是自己人,仪铭直接了当便问了出来。 朱祁钰点点头道:“正是。” “敢问陛下,您为何突然要让胡尚书告老还乡?”仪铭不明白朱祁钰的目的,于是问道。 不过朱祁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子新啊,你说胡濙到底是忠于谁的?” “胡尚书自然是忠于朝廷的。”仪铭回答道。 朱祁钰摇摇头:“朕问的不是这个,而是想问你,胡濙是忠于朕呢?还是忠于太上皇?” 这个问题风险较大,仪铭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朱祁钰见他不说话,于是道:“子新不必想了,朕已经知道,胡濙是忠于太上皇的,在他眼里,朕这个皇帝只是替太上皇代管而已。” “陛下为何这么说?是因为胡尚书在赎回太上皇之事上太过积极?”仪铭抬起头问道。 “不仅如此。”朱祁钰顿了一下,将王直猜测主谋是太上皇的事情告诉了仪铭。 这件事极为机密,整个大明只有朱祁钰、王直、于谦和胡濙知道,工部尚书高谷也知道,这是王直告诉他的,但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仪铭自然也不例外。 仪铭静静地听着王直的猜测,表面上平静无波,但是内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吏部尚书王直和礼部尚书胡濙这对老搭档决裂,太上皇阴谋策划刺杀自己,皇帝为了结案污蔑一个无辜宫娥,这些事情不论哪一件公开,都足以在朝廷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波,但是自己却一丝消息都没听到过,这实在是太让人惊讶了。 从朱祁钰的描述里,仪铭也能很清楚地感受到胡濙对于太上皇的看重,这一点让他极为不理解,为什么这么一个惨败被俘的皇帝,能得到胡濙如此看重,实在是不可思议。 不过再不可思议,胡濙的态度都已经表明得清清楚楚,怪不得朱祁钰想要换掉他,放在其他皇帝那,胡濙的身家性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等朱祁钰说完,仪铭便问道:“如此说来,胡尚书是必须换掉的了。” 朱祁钰点点头,问道:“子新有什么办法吗?” 仪铭想了想,答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胡尚书为了保全太上皇,一定是不肯上书告老的,只有想办法抓到他的错处,以国法开革。” “所以朕叫你过来,看看你在礼部这么长时间,是否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开革掉他?”朱祁钰问道。 仪铭摇摇头,道:“恕臣愚钝,胡尚书这一年来并没有错处,您是知道的,他平日里并不常管事,但是只要他管,政务都办得四平八稳,没什么差错可寻的。” 朱祁钰咂咂嘴:“这就麻烦了,那朕只能用最麻烦的法子了。” “陛下有办法?”仪铭惊讶道,他原以为朱祁钰找他过来就是想办法的,但是没想到朱祁钰已经有了办法。 朱祁钰点点头,道:“有,但是如果你有他的错处,朕可以直接拿掉他,比朕的法子简单多了。” “陛下说说您的办法,臣帮您参谋参谋。”仪铭也来了兴趣。 按理来说,胡濙这种人很难解决的,至少他没办法,但是朱祁钰居然有办法,这就让他惊奇了。 朱祁钰笑笑,道:“朕的办法是,先拆了礼部,然后找机会将胡濙调入内阁。” “拆了礼部?”仪铭彻底惊讶了,朱祁钰想到的居然是这种办法。 礼部那是什么衙门,那是朝廷实权排名第三的大衙门,手握天下礼仪和番邦交往,还有对文人来说最重要的科举,想要拆了礼部,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对,拆了礼部。”朱祁钰喝了口茶水,道:“正如你所知,如今的礼部负责管理天下礼仪,并番邦往来,还有贡举之事,这里面的番邦往来,鸿胪寺也在管,朕打算将这些事彻底从礼部剥离,全部交于鸿胪寺来管,杨善与番邦往来的经验丰富,足以任鸿胪寺卿。” “但是杨大人如今是正二品的左都御史,鸿胪寺卿才不过正四品,杨大人调任鸿胪寺,属于降职,这有些说不过去啊。”仪铭对此还是有疑问的。 “这有什么,把鸿胪寺卿提升到正二品不就好了。”朱祁钰满不在乎地道,不过是一个鸿胪寺卿而已,相信王直不会那么小气,在这上面不给朱祁钰面子,而且朝廷增加一个正二品的职位,对于朝臣们也是有益的,职业晋升渠道拓宽了嘛! 仪铭想了一下,感觉可行,于是道:“如此一来,番邦交往就彻底交给了鸿胪寺,天下礼仪这个是不能动的,贡举陛下打算交给哪个衙门?”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到那个衙门可以接手这么重要的事情。 没想到朱祁钰微微一笑,道:“为何要交给其他衙门,这么重要的事情,朕单立一个衙门不行吗?” 第210章 学部 面对仪铭的疑问,朱祁钰微微一笑,道:“为何要交给其他衙门,这么重要的事情,朕单立一个衙门不行吗?” 仪铭当时就懵了,这事儿还能这么玩? 仔细想想,这事儿还真可以。 不管怎么说,科举都是朝廷最为看重的几件事之一,尤其是从唐太宗李世民开始,一句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真正拉开了科举的大幕,从此成为历朝历代朝廷的大事。 朝廷重视科举到什么程度,从以下几件事就可以看出来。 第一,科举从最低级的县试就由当地最高行政长官县令亲自组织监考,次一级的府试则是由当地知府负责,到这里,考生只是得到了秀才的资格而已,但是从院试开始,所有的科举考试就全部由中央掌控了,院试中央会派出翰林官出任提学官负责考试,乡试则是由当地布政使负责,到了最后两级的会试和殿试更为夸张,会试主考官由皇帝钦点,考题由皇帝亲自出,殿试直接便是皇帝主持,尚书大学士监考,由此可见朝廷有多重视科举。 第二,科举是考试,自然就有舞弊,大明也不例外,洪武三十年丁丑科会试,朝廷以翰林学士刘三吾、王府纪善白信蹈为考官,录进士五十一人,均为南方人,也因此被北方举子联名举报,虽然没查出来什么,但是最终的结果仍然是王府纪善白信蹈被斩首,翰林学士刘三吾发配戍边。一件没有真凭实据的案子,仅仅因为涉嫌舞弊,两位主考官便一个被杀,一个发配,可见朝廷对此等舞弊行为有多痛恨。 第三,但凡入京赶考的举子,朝廷都会发给一个旗号,让举子插在背后,让一路上的山贼劫匪都不敢动手,确保他们的安全。一旦举子出事,朝廷会直接派监察御史过来审查地方。 第四,各地政府都要建设贡院,用来组织科举考试,每年进行修缮,确保贡院完好,再加上其他的路费试卷费等杂七杂八的费用,每次科举朝廷都要花费几十万两银子,这对于一年岁入只有一千多万两银子的朝廷来说,不可谓不高了。 但是,朝廷如此重视的一件事,朱祁钰单独成立一个衙门来负责管理,应该也不为过吧。 “陛下,各地学政是否也全部归到这个衙门?”仪铭想了一下问道。 在他看来,这个衙门的主管非他莫属,自然要尽可能地增加权力,科举考试三年一次,总不能其他时间都闲着吧,管一管各地学政,平时也好有事情做。 朱祁钰点点头,道:“朕也是这么想的,这个衙门要负责整个大明的儒学,而不仅仅只是科举,各地的县学、府学,私人筹建的私塾、书院等,全都要归到这个衙门来管,甚至太学和国子监也要归到这个衙门,总之,从今之后,在大明,只要是与儒学相关的事情,都由这个衙门来管。” “那各级官吏呢?从礼部抽调?”仪铭继续问道。 朱祁钰看看他,笑道:“礼部抽调一部分,剩下的从翰林院抽调,反正那群翰林整日里也没什么正经事,不如进衙门做点正事历练历练呢。” 仪铭点点头,然后鼓足勇气问道:“关于这个衙门主官的人选,陛下是如何考虑的?” 朱祁钰笑笑,问道:“子新是否有什么人选呢?” 仪铭想了想,突然挺直胸膛,道:“臣仪铭,自荐主官。” 朱祁钰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子新啊子新,你是不是已经猜到这个位置朕一定选你呢?” 仪铭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臣有些猜测,但是不敢确认。” 朱祁钰这时候突然停住笑声,正色道:“子新,如果你不自荐,那朕就会对你彻底失望了。” “一点勇气都没有的人,朕不会用。” 仪铭大惊,他万万没想到这居然还是朱祁钰的一个测试,万一刚才他没有鼓足勇气自荐,那下次升官估计就要等胡濙告老还乡了。 一步慢,步步慢,朝廷大员的坑就那么几个,没了皇帝的信任,他还想做到尚书?这倒是有可能,不过是南京六部的尚书,坐冷板凳而已。 不过仪铭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淡定问道:“若臣没有自荐,陛下可有合适的人选?” 朱祁钰赞赏地看着仪铭,回答道:“当然有,国子监祭酒萧镃便可担此重任。” “那是要简拔了啊。” 国子监祭酒从四品,完全无法对抗礼部尚书,朱祁钰要想用萧镃,必须将他的品级提升到从三品才有可能。 仪铭想了想,道:“其实臣还有一个更好的人选。” “谁?”朱祁钰问道。 仪铭笑了笑,道:“如今闲居在家休养身体的金濂。” 朱祁钰想了想,这个人选倒是也可以,金濂年岁并不大,只是前年在征讨邓茂七的时候管理军需累到了,如今正在休养,他本就是正二品的尚书级别,调任这个衙门都不需要调整,直接便可以担任。 不过朱祁钰却是笑道:“子新啊,这个衙门的主官,朕选的可是你啊,怎么推荐起别人了?” 仪铭连忙答道:“臣也是替陛下着想。” “臣做这个礼部左侍郎的时间并不长,品级只是三品,突然调任新衙门的主管,还是和礼部胡尚书作对分权的,定然会遭到弹劾。” “万一臣没抗住,陛下也好有个备用人选。” 朱祁钰大手一挥,霸气侧漏地道:“朕意已决,这个衙门的主官就是你了,谁敢不服,让他和朕说。” 然后露出一个笑容,道:“子新可以先想想,这个衙门叫什么名字了。” “这个还要陛下赐名。”仪铭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命名这种事儿是皇帝的事儿,他哪里会多嘴。 朱祁钰无所谓道:“朕要是知道叫什么,就不让你命名了。” 好吧,既然皇帝不管,那就是他这个主官的事儿,仪铭开始冥思苦想,最终给朱祁钰提了几个建议。 儒部,贡部,举部,学部。 举部很明显是以科举命名,覆盖面太小,首先排除。 贡部也一样,还和工部发音相近,一样摇排除。 朱祁钰在儒部和学部之间考虑了许久,最终决定用学部这个名字。 儒部听起来就是儒家的,如今大明的学问只有儒家一脉,叫这个名字其实没什么问题,但是朱祁钰还是排除掉了,主要是朱祁钰今后还想引入其他学问,不希望只有儒家一家,再说了,儒家正统在曲阜,天下文人向来以曲阜孔家为尊,叫了儒部这个名字,朱祁钰总感觉儒部是孔家的,不任命衍圣公来做这个主官,总是怪怪的,但是真能让衍圣公来做这个主官吗?答案是不能,所以儒部只能被派出掉。 剩下的答案只剩下一个,那就是学部。 然后就是学部的组织架构。 这件事朱祁钰又叫来了吏部尚书王直,将自己想要设立学部的事情和他一说,王直便点头同意了下来。 王直又不傻,这件事朱祁钰明显已经下定了决心,阻止此事对他没有半点好处,而且王直一眼就看出来这个衙门就是为了分礼部的权,反正他和胡濙都已经决裂,分就分呗,反正分的又不是吏部的权力,他王直不在乎。 还有一点就是,朱祁钰想要设立的学部,很明显是与其他几部同级,朝廷突然多出来一个尚书,两个侍郎,一堆的郎中和员外郎,职位多了许多,吏部在分派官员的时候可选的职位也多了许多,他王直不能阻止此事,朝廷空闲待缺的官员可不少呢。 于是,经过朱祁钰、王直和仪铭三个人的讨论,最终形成了学部的组织架构和权限责任。 学部,主管天下儒学,包括各地学籍管理、各级学府管理、学府每年学禄监督,还有最重要的科举考试,设置左右侍郎副之。 学部下设学籍、学禄、学府、贡举四个清吏司,设一名郎中主管,若干员外郎辅助。 学籍清吏司主管天下学籍考籍,包括每年各地学籍考籍的汇总,整理,监督。 学禄清吏司主管各地学禄标准的制定、汇总、审核、监督,还有各级科举之后鹿鸣宴和琼林宴的组织策划,各地方衙门组织文会花费的费用也要汇总到学禄清吏司。 学府清吏司主管天下各级学府,从最高的国子监到最低级的县学,均由学府清吏司监督管理,同时负责各地书院、私塾的审批,山长、教授、博士、教习、夫子等均需在地方县衙备案,每年一次汇总到学府清吏司。 科举清吏司主管天下各级科举考试,县试府试不变,仍由各地衙门负责,科举清吏司巡察监督,其余各级科举考试,由科举清吏司派人主持。 四个清吏司各行其是,左右侍郎每人督管两个,最终汇报给学部尚书。 首任学部尚书为礼部右侍郎仪铭调任,左右侍郎待定,由吏部尚书王直举荐,郎中员外郎等各级官员由吏部举荐,办事差役待定。 此诏一出,必定天下震惊。 朱祁钰如是想到。 第211章 礼部的自救 商议完的当天,朱祁钰便命王直回吏部开始挑选人选,提前准备学部中层官吏的人选,消息自然就渐渐传开了。 自从太祖建立大明,设置六部,也只有大都督府拆分的时候,朝廷大规模增加过官员数量,如今朱祁钰要增设学部,朝廷一下子增加了一个尚书,两个侍郎,数个郎中,若干员外郎,不仅仅是侯缺的官员开始活动,就是在任的官员都开始活动了。 毫无疑问,手握天下士子学籍、贡举的学部,绝对是不次于刑部和工部的大衙门,天然就是天下士子的座师,虽然外界暂时还不知道学部的全部权限,但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实权衙门,只是苦了礼部,手中最大的职权被剥夺,从此以后肯定是要没落下去的。 礼部尚书胡濙知道了此事,也顾不得影响,立刻召集礼部众官员,商讨如何阻止此事。 熙春楼大堂,胡濙端坐主位,下首第一位是礼部右侍郎,然后是各清吏司郎中和员外郎们,礼部叛徒仪铭自然不在其列。 胡濙四下扫视一番,见该来的人都到了,便开口道:“诸位同僚,今日老夫召集诸位的原因,想必你们都听说了。” “若是有没听说的,就认真听老夫说,此事关系诸位的前程。” “陛下要拆了咱们礼部,将科举之事全权赋予新成立的学部,从此之后由学部掌天下士子的学籍、贡举之事,还连带着管理天下学府私塾,以及天下生员的廪米,我礼部只剩下天下礼仪和外国贡奉之事了。” “相信诸位都应该知道,没了科举之事,我礼部还剩下多少权力,剩下多少地位。” “诸位都说说吧,看看此事该如何阻止?” “今日畅所欲言。” 大堂里顿时一片哗然。 礼部诸官,有些人是提前知道的,但有些人不知道,此时听胡濙说出此事,顿时就炸开了锅一般,耳语声此起彼伏。 礼部精膳司郎中史潜出声道:“当然是劝谏天子收回成命。” 主客司刘垔冷笑道:“此事陛下怎会听我等的劝谏?若是想听,在事情定下之前就会找我礼部商议了。” 这二人算是对头,刘垔是胡濙的学生,借此攀附胡濙,从主事直接升为郎中,这让从员外郎升上来的史潜看不过去,经常嘲讽他,刘垔背靠胡濙,自然不会客气,必定要反驳几句,若是哪天礼部里这二人没吵架,也算是个新鲜事了。 史潜见刘垔出声,立刻反驳道:“不请天子收回成命,难道你刘郎中是要抗旨不遵不成?” “你......”刘垔正待反击,突然听到胡濙一声大吼:“够了,刘垔,史潜,老夫今日招你们过来,是让你们商议如何保住我礼部的权力,不是让你们来此吵架的。” “下官有错,请老大人见谅。”二人连忙躬身道歉。 胡濙挥挥手放过了他们,而是转向礼部右侍郎储懋,问道:“世绩啊,此事你怎么看?” 储懋摇摇头,道:“没怎么看。” “陛下主意已定,吏部都已经在整理在京候缺的官员名单了,我等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 “也未见得,陛下的旨意咱们又不是没有阻止过。”一个员外郎出声道。他说的是朱祁钰想杀董山的事儿,被于谦泄露出去,朝臣们联手阻止,最终成功使朱祁钰收回诛杀董山的想法,嗯,最起码表面上没再提过。 这次朱祁钰想拆了户部,他们自然可以再次联手阻止,又不是没有经验。 储懋却否认了他的想法,缓缓道:“我也记得,那次是吏部王尚书牵头的,朝廷百官进谏,都察院和六科联手阻止,但是这次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那个员外郎问道。 “有何不一样?”储懋叹道:“现在的消息是,吏部正在替皇帝点选官员,说王尚书不知道这件事,你信吗?很明显王尚书在此事上已经倾向于皇帝,没有他,谁来牵头?” “别看胡尚书,他明显是不合适的,如果胡老出面,那就是我礼部和皇帝对上了,不论结果如何,我礼部诸位同僚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等只是进言,能有什么下场?”员外郎继续嘴硬道。 储懋看了看他,一指缩在一旁的主事刘纲道:“你问问他。” 众人看向刘纲,顿时明白了,当初的刘纲是礼科都给事中,虽然品级低,但是权力颇大,按理说从科道调离,在京一般都会给个员外郎,外调更厉害,大概率是地方三司的副职,例如按察副使或者左右参政之类的,结果呢,得罪了皇帝,刘纲离开了科道,进入了礼部,不过是一个主事,虽然品级升了点,但是实权没了,而且从位卑权重的给事中变成了听人差遣的主事,这辈子估计就在礼科厮混了,想升官没多大希望。 储懋很明显是在说,得罪了皇帝,这辈子基本就废了,而且上一次是百官齐谏,为首之人还这么惨,这次牵头的吏部尚书王直都叛变了,有吏部威慑,能集齐多少人还说不定呢,怎么可能阻止。 刘纲脸色腾地红了,强辩道:“我等为人臣子,首要是辅佐天子,做什么不是做。” 众人撇嘴。 储懋叹了口气,继续道:“刘主事说的对,我等为人臣子,首要乃是辅佐天子,说白了,就是天子要做什么,如果没有十分理由,我等只有点头赞同的份,否则便是忤逆犯上之举,咱们又是礼部官员,最当讲礼,失了人臣本分,会叫天下人鄙视的。” 众人心中一寒,礼部官员最是讲礼讲名声,当初选官的时候便有这份考虑,所以满朝廷,除了言官之外,就数礼部官员的名声最好。一旦和皇帝对起线来,不论胜败,他们都是失礼的,自然也就失了名声,到时候还得罪了皇帝,官没的做,他们该去何地自处? “其实这还不算什么。”储懋分析道:“学部这么一个大衙门成立,多出来了多少官位和前程,我等阻止了,岂不是在和满朝文武为敌?和那些侯缺的同僚们为敌?” “而且学部是什么地方?那是手握天下学子前程的衙门,皇帝如今独立出来一个学部,明显是告诉天下学子,他会极为看重贡举之事,天下学子能不夸奖他圣明?你们不要名声,本官还想要呢!” 储懋这么一分析,礼部众人彻底心寒了,为了一个几乎达不到的目标,得罪满朝文武和天下学子,怎么看都不划算。 难道礼部只能接受? 众人不甘心,有人出声道:“难道我等就眼睁睁看着陛下拆了礼部?” 储懋摇摇头,看向胡濙道:“想来胡老大人心中已有计较了吧。” 众人这才想起来坐在上首的胡濙,纷纷看向了这位老臣。 胡濙淡淡道:“老夫心中有些计较,但是还需借助些助力,只是这份助力并不好借,老夫希望能有人想出个办法来帮老夫借到这份助力。” “助力?尚书大人指的是其他衙门的支持?”有人出声问道。 胡濙摇摇头,道:“其他衙门哪里会给我礼部足够的支持?” “六科郎,他们可以封驳陛下旨意。”有人高声道。 不过立刻就有人反驳道:“但是陛下还未下旨,怎么封驳?” “户部,户部可以阻止,这一次增加了这么多官位,所需俸禄定不是个小数目,国库没钱,户部有足够理由出面阻止。”又有人高声道。 不过这个想法也立刻被人否定:“兄台是糊涂了吧,国库虽然穷,但是也不差这么一点俸禄,和草原的互市已经让户部赚得盆满钵满了,户部尚书陈循又是陛下的人,从来没有拒绝过陛下的旨意,他如何会肯出面?” “都察院呢?” “都察院那些人只能劝谏,不过如今掌院的左都御史王文不会允许此事的,只要他支持,其他人即便劝谏也没什么用处。” “那还有谁可以阻止此事?”礼部众人绝望了。 他们已经想到了所有与此事有牵连的衙门,但是所有的衙门都没有充足的理由去反对这件事。 突然有人叫道:“先听听尚书大人的说法吧。” “对,对,先听尚书大人说。”绝望之际,立刻有人赞同道。 众人全都看向胡濙,大堂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胡濙见众人安静下来,清了下嗓子,道:“其实有人可以阻止此事,不过事情有风险,而且......风险很大。” “老大人先说是何人吧!”有人提议道。 胡濙顿了顿,仿佛这一刻才下定了决心,出声道:“太皇太后。” “孙太后?老大人想用祖制?”有人问道。 “正是祖制。”胡濙点点头道:“昔日太祖定下六部,如今兵部已经并入大都督府,但是却是以文御武,所以我等并未说话,今天陛下又要新建学部,夺我礼部权力,明显已经违反祖制。” “然而陛下如今用学部的官位收买了朝中官员和天下士子,指望他们是没希望的,只有太皇太后有可能以违反祖制的缘由阻止此事。” “但是太皇太后想来深居后宫,不问政事。” “所以,老夫需要一个人公开上奏,请太皇太后来裁决此事。” 第212章 胡濙的手段 胡濙的话说完,大堂里瞬间又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引孙太后插手政事? 这位胡老大人还真敢想。 后宫不得干预朝政,这是历朝历代都有的规矩,大明也不例外,并且还是以太祖祖训的形式记录下来的,只不过原来记录祖训的牌子被太宗带到了京师,然后不小心烧掉了,不过祖训就是祖训,即便烧掉也是存在的,满朝文武都认。 孙太后往日里深居后宫,手很难伸到前朝来,但不代表她就没有干涉朝政的心思,当初朱祁钰登基称帝的时候,孙太后就想以太皇太后身份插手朝政,结果被王直胡濙等人顶了回去,没想到时移世易,当初阻止孙太后的胡濙今天居然要引孙太后出手干政,命运实在是有些可笑。 不过这种事没几个人愿意去干。 很明显,上奏请孙太后裁决,定会成为皇帝和朝臣中的眼中钉,仇恨值拉满,胡濙未必能保得住上奏之人的小命,大明可没有不杀士大夫的承诺,相反,太祖太宗杀了不知道多少朝臣,尤其是太祖,三大案都是上万上万的杀,朱祁钰身为大明天子,面对挑起皇家争端的行为,怎么可能心慈手软。 说白了,这就是个炮灰的角色,除非孙太后能成功走到前朝,软禁皇帝朱祁钰,否则没人能保得住这个人的小命,自然就没人愿意响应胡濙的号召。 胡濙扫视一圈,道:“老夫知道这件事有风险,所以老夫可以承诺,必定全力保下此人的性命,待日后有机会,整个礼部都会成为此人的助力,帮助其官复原职,提拔晋升。” “若是没保住,那礼部都会欠他一个人情,家中子孙若有能入仕者,礼部会助他快速达到四品,若无入仕者,也可保其三代富贵。” 胡濙给的承诺很实在,语气中满是真诚,但是谁敢信他? 大家都能看出来,只要朱祁钰还在位一天,那这个人一天就别想得到提拔。 胡濙如今已经七十了,铁定活不过刚刚二十多岁的朱祁钰,而且他还能活多久,谁都不知道,一旦他死了,那这些承诺找谁去要?继任的礼部尚书吗?朱祁钰肯定会安排一个自己人,到时候下面的人怎么办?和自己的顶头上司对着干吗? 别开玩笑了,大家都是文臣,谁不知道谁啊。 所以,仍旧没人说话。 储懋这时候出声道:“没人自荐吗?这是眼下唯一能救礼部的法子,若是没人愿意,那就散了吧,回去等候陛下的旨意,看看自己的下场是什么?” “真的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这时候有人轻声问道。 胡濙摇摇头,道:“老夫只想到这一个办法,若是谁有更好的法子,那就请说出来,若是可行,按照新办法行事也可以。” 没人说话,还是没人说话。 这种找死的事情,没人愿意干。 半晌,胡濙发现还是没有人站出来,不禁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就散了吧。” “可惜我礼部掌科举之事七百年,没想到竟丢在了老夫手里。” “算了,老夫已经七十了,还是回去写封奏疏告老还乡吧。” 说完便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转身要走。 储懋连忙起身相拦:“老大人何至于此,您执掌礼部二十多年,我礼部没有谁也不能没有您啊!” 胡濙慢慢推开储懋的胳膊,道:“不走又能如何?老夫开出如此条件都没人愿意去做,走不走的又能如何?礼部若是在老夫手中被拆分,老夫哪里有颜面去见历任前辈啊。” “唉!如今我礼部危如累卵,却仍没有人愿意站出来,老夫还拼个什么劲。” “反正老夫也早已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还不如回家含饴弄孙呢!” 说完长叹一口气道:“礼部完了啊!” “老大人不可啊,不可啊!”储懋仍旧死死拦在胡濙的面前,眼中都急出了泪水。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一齐上前阻拦。 开玩笑,礼部尚书要是都放弃了,那他们这群人怎么办?右侍郎储懋资历不足,左侍郎仪铭又叛变到了朱祁钰一方,难道他们只能认命吗? “我来。”众人正劝着胡濙,突然听到背后一个声音叫道,转头一看,原来是主事刘纲。 胡濙自然也听到了刘纲的喊声,惊讶问道:“是谁在主动请缨?” 刘垔回答道:“是我主客司主事刘纲刘大人。” 胡濙年龄虽大,但是脑子灵活,立刻想起了刘纲是谁,问道:“可是仗义直言劝谏陛下收回成命,而后又出使女真安抚董山的刘纲?” “正是此人。”刘垔回答道。 这二人一问一答,很明显是向众人宣布,刘纲就是这个上奏的人选了。 见有人站出来,礼部众人纷纷上前,连声恭维。 “刘主事英武雄壮,真乃豪杰也。” “刘主事敢主动站出来领受此事,绝对是当世班定远。” “天下英雄谁敌手,生子当如刘主事。” 好吧,最后有一个这是在占便宜。 刘纲站在人群里面,耳朵里听着众人恭维的话,心中早就后悔不已,他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方才自己要主动站出来,老老实实待着不好吗? 不过现在他已经被礼部众人架了起来,没有了退路,索性心一横,道:“诸位大人,诸位同僚,本官既然已经站了出来,就不会退缩,这一点请诸位放心。” 众人立刻道:“放心,放心,刘主事说的,我就什么不放心的。” “不过。”刘纲看向站在主位上的胡濙,道:“还请胡老大人给下官一个保证,保证下官此举不会一无所获。” 胡濙眼睛一眯,他没想到这个刘纲居然敢这么要求自己,不过看眼下这个场合,如果他不答应,刘纲肯定要顺势退缩的,到时候事情怎么办? 所以,胡濙计算了一下得失,便出声问道:“刘主事要本官给你一个什么保证?” 刘纲立刻躬身行了个大礼,然后直起身道:“胡老大人,本官有一幼子,今年十二岁,希望可以与您的孙女喜结连理,不知胡老大人可否应允?” 胡濙心中怒火冲天而起,但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道:“那是老夫的心肝,的确还未许配人家,这样吧,过几日让你儿子过来一趟,老夫要考教一下他,若是顺心,此事未尝不可。” 这样的回答让刘纲立刻心安不少,要是胡濙一口答应下来,他反而不敢相信了。 “那就多谢大人了。”刘纲再次躬身感谢道。 “无妨,无妨,刘主事是为了咱们礼部做事的,礼部不会亏待自己人。”胡濙立刻道,顺便还拱手还了个礼。 “刘主事辛苦了。”礼部众人一起长揖道。 刘纲却是苦笑道:“还望诸位照顾一下本官的家眷。” 他心里也清楚,即便是胡濙的计划成功了,那短时间内他刘纲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反而可能会被罢官去职,甚至下诏狱待一阵子。 “一定,一定。”为了让刘纲安心,众人连忙出声道。 到此为止,事情彻底敲定。 按照胡濙的计算,吏部选官也要几天,然后走通政司交由皇帝批红用印,怎么也要个四五天时间,只要刘纲在皇帝宣旨的当天早朝上请孙太后懿旨就行,剩下的事情不用他操心。 胡濙已经暗中和目前守卫南台的孙继宗约好,大家一起努力,确保太上皇的安全,孙继宗向孙太后汇报过此事,孙太后自然不会拒绝,已经点头同意。 重点是,孙太后还让孙继宗带了句话过来:“胡老尚书,皇帝威严日重,朝中旧臣也在逐渐告老,吏部尚书王直更倾向于皇帝,而非太上皇,只有你胡源洁始终不移地忠于太上皇,忠于太上皇,那就是忠于哀家,若是有了什么麻烦,只要你将哀家引入朝堂,哀家必保你万事不损。” 胡濙正是依据这句话,才做出的这个决定。 到时候只要刘纲请旨,胡濙无论如何都要把孙太后从仁寿宫拉到前朝来,等她到了前朝,自然可以以长辈身份插手此事,打掉学部这颗毒瘤,让皇帝前功尽弃。 至于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胡濙早已丢到大明之外了。 临散之前,胡濙特意叮嘱,在场之人不得泄露今夜之事,如果有人敢泄露,只要被他知道了,那就不要做这个官了。 胡濙掌握礼部二十多年,在场之人谁没有点把柄握在他的手里,敢坏了他的大事,胡濙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在场的其他人也不会有半分客气。 只是谁都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纷纷散去回府的时候,储懋已经偷偷地出现在了仪铭府邸的侧门,仪铭亲自出门迎接,将其引入府内,过了好半天才悄悄出来,谁都不知道二人说了些什么。 第213章 解决问题 胡濙真的没有想到,就在他刚刚和礼部众人商议完没多久,就有人将事情告诉了仪铭,而这个人,正是他依仗为左膀右臂的礼部右侍郎储懋。 其实储懋早已看清楚了事情。 皇帝要对付的不是礼部,而是礼部尚书胡濙,拆分礼部,不过是分掉胡濙的权威而已。 一个前任皇帝的老臣,掌握礼部二十多年,这是极为不正常的一件事。 在他看来,新君登基,胡濙这位老臣就应该早些上表,告老还乡,把位置空出来,让皇帝换上自己人。 如果贪恋权位的话,那就要果断投靠新皇帝,让新皇将其引为自己人,这样才符合一个新皇的政治需求。 再看看胡濙这一年来都干了些什么? 劝谏阻止皇帝,为了太上皇上蹿下跳,这些是一个皇帝能忍的?为人臣者,当以君为先,胡濙这一年的种种举动,无疑都是在挑衅皇帝的耐心,朱祁钰能忍到现在,在储懋看来已经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了。 这也就是胡濙,换成别人试试?薛瑄不就是因为挑衅了一下皇帝,现在回老家修书去了吗? 不过现在看来,皇帝对胡濙的耐心明显已经耗光了,拆分礼部就是一个明证。 这时候谁还跟着胡濙与皇帝作对,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储懋才没那么傻呢。 所以,储懋第一时间便将此事告诉了仪铭。 对此仪铭倒也不是太惊讶,他之前就和朱祁钰分析过了,胡濙肯定要反抗一下,但是有用吗?皇帝要做什么事情,总是能做到的。 不知道为什么,仪铭总是对朱祁钰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心,也许是朱祁钰登基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给了他信心,亦或是朱祁钰对事情的掌控和灵机一动,反正就是有信心,有非常强烈的信心,谁来也不好使。 果然,第二天仪铭将事情和朱祁钰说了之后,朱祁钰也只是淡淡一笑,对着他和王直吩咐了一番,便解决了问题。 翌日,早朝,朱祁钰颁布圣旨。 为重视教育,提倡儒学,朝廷新立学部,仪铭为学部尚书,掌天下士子、私塾、贡举之事,贡举清吏司由礼部仪制清吏司整体调任,直接打破了礼部团结一心的状态。 同时将礼部的主客清吏司整体调任鸿胪寺,主客清吏司主事刘纲自然也调任到鸿胪寺,所有下属官员提升一级,朝廷外事尽皆托付于左都御史兼鸿胪寺卿杨善,大明对外是战是和,对待番邦使臣是善是恶,统统要以杨善的建议为主,这也使得杨善一跃成为朝廷核心成员之一。 昔日辉煌无比的礼部只剩下了祠祭和精膳两个清吏司,变成了和太常寺光禄寺差不多的次级衙门,权力缩减了八九分,甚至过了几个月,就有朝臣上奏,请将礼部剩下的两个清吏司拆分到太常寺和光禄寺,直接取消礼部算了。 对此,胡濙只能无奈苦笑,最关键的刘纲被调走,品级升了一品,已经打破了他对于朱祁钰不可能给他升官的认知,自然不会再跳出来替胡濙上奏。 没有刘纲的上奏,胡濙就没办法引出孙太后,毕竟这种和天子对着干的事情,不是他胡濙愿意做的,好不容易碰上刘纲这么一位,他不站出来,也就没有其他人愿意出面了。 最重要的人选跳反了,胡濙毫无办法,只得认命接受。 反正他还是朝廷的礼部尚书,正二品大员,在朝数十年的履历才是他的根本,虽然礼部废掉,但是他胡濙还在。 只要人在,就有希望。 朝廷不知情的众官员也没想到朱祁钰居然出手这么狠辣,偌大一个礼部顷刻间便被拆得四分五裂,从朝廷衙门中排名第三直接掉到了中游,胡濙这位在任五十年的五朝重臣,权力尽失,一时间文武百官对于朱祁钰的敬畏大增,做起事来都勤快了许多。 然而,对于胡濙的处境,众人却没有多少同情的,这都源自于朱祁钰的第二波攻势。 经过朱祁钰授意,那天礼部众官的聚会也被泄露了出来,胡濙想要援引孙太后临朝的事情被文武百官知晓,这件事也让同情胡濙的人开始鄙夷他,一个文臣,居然想引后宫临朝乱政,这怎么可以,许多人都在暗中讨论,还有人提出了胡濙老迈糊涂,不适宜继续在朝为官的建议,只是短时间没人提起而已。 甚至胡濙的想法也给孙太后带去了不小的麻烦。 原本这件事孙太后是不知道的,她让孙继宗和胡濙说那句话,不过是在替朱祁镇收买人心而已,没想到胡濙居然当真了,真的想将自己引向前朝,不过只是保他的地位,而不是真正去插手政务。 孙太后是想插手政务吗?当然不是,她也知道皇明祖训,知道后宫不得干政,知道自己一旦临朝,那文武百官肯定会立刻倾向于朱祁钰,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保持中立,她只是想找机会让自己的儿子夺回皇位而已,如果她真的临朝听政,那势必会对朱祁镇夺回皇位造成影响,所以她绝对不会真去做那样的事情。 孙太后不禁对胡濙开始失望,她不明白,为什么胡濙这位屹立朝堂五十年不倒的老臣会想出这样的昏招。 对此,她的亲生儿子朱祁镇倒是给出了答案。 南台,水边。 朱祁镇陪着来看望自己的孙太后,享受着轻柔的微风和略带腥味儿的湖水气息,两个人都舒服地躺靠在躺椅上,头顶是遮蔽太阳的树荫,旁边是放在小几上的茶水和瓜果,闲适得一塌糊涂。 孙太后躺靠在躺椅上,眯着眼睛,慢慢将朱祁钰拆分礼部架空胡濙的事情说了一遍。 自从上次朱祁镇谋划刺杀自己之后,孙太后便对自己这个儿子越发满意了,有什么事情也愿意找他来分享一下,出出主意。 这样一方面可以得到一些不错的建议,另一方面还可以多看看自己的儿子,朱祁钰对此倒是没有阻拦,这也是孙太后对朱祁钰为数不多的满意的地方。 另一张躺椅上的朱祁镇听完孙太后的叙述后,微微一笑,道:“母后多心了,如今的皇帝是郕王,不是孩儿,他想怎么做都是他的事,又威胁不到母后的利益,母后理他作甚?” “这叫什么话?”孙太后不高兴了,起身训斥道:“胡濙有此下场,也是因为替你出声,当初为了救你回来,胡濙几次三番和皇帝对抗,你就这么不管他了?” 朱祁镇起身,挥挥手让身边伺候的宫娥退下,然后道:“母后何必如此,胡濙本就是五朝老臣,久经官场,这么一点挫折压不垮他,母后不必担心。” 接着苦笑了一下:“再说了,孩儿如今被困在南台,怎么管他?” “不管还好,皇帝还需要顾忌他五朝老臣的身份,孩儿管的话,皇帝必然多心,到时候涉及到皇帝的位置,朱祁钰肯定不会继续放任,又不能对付孩儿,就只能对胡濙动手了,那样才是真正对不起胡濙啊。” 对于这一点孙太后自然知道,不过身为女人,她还是忍不住向着朱祁镇抱怨道:“这事儿怪谁?还不是怪你自己,平白无故的非得要听信王振的话,搞什么北征,结果皇位都被人夺走了,自己朝不保夕,胡濙还不是为了你才得罪皇帝的。” “母后这是要让孩儿出面,找皇帝说情?”朱祁镇反问道。 孙太后每次过来都要提一遍自己的黑历史,朱祁镇早已不耐烦了。 即便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耐着性子道个歉啥的,但是最近他发现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差,越来越没有耐心听孙太后絮叨个没完,于是乎便转换了方向,万事都和自己牵涉到一起,孙太后疼儿子,自然不肯用朱祁镇的小命来冒险,也就不会再继续说下去了。 果真,孙太后一听朱祁镇要出面,立刻否决道:“出什么面,你方才不是说了吗?你出面了,胡濙才是真的危险。” 说罢叹了口气道:“算了,就让胡濙这个老家伙自求多福吧。” “反正这个老家伙也在算计自己,让他吃点亏,清醒清醒脑子也好。” “母后是在说礼部泄密之事?”朱祁镇问道。 “是啊,那个老家伙想让哀家替他做主,阻止皇帝拆分礼部,但是又不愿意出面得罪皇帝,所以找了礼部的人商议此事,那么多人哪里守得住秘密,这不就被皇帝知道了吗?事情没成,平白还将哀家给牵扯进去,实在是老糊涂了。”孙太后怨愤道。 “母后误会胡濙了。”朱祁镇笑着劝慰道。 “哀家哪里误会他了?”孙太后仍然气愤不已。 朱祁镇笑着解释道:“母后啊,胡濙牵扯您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眼下只有您可以阻止皇帝,其他人都不行,找礼部的人商议,也是为了保住他自己,因为只有保住了他,他才能更好地为儿臣效力啊。” “至于牵涉到母后,这也不怪他,谁能想到皇帝居然用手段直接收买了礼部一半的人呢?” 第214章 母子对话 “按你这么说,是哀家错怪他了?”孙太后语气略微提高,不满地道。 朱祁镇连忙宽慰道:“这也不怪您,您又不知道此事,全是皇帝的错,要是他不对胡濙出手,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了。” 听到朱祁镇提起朱祁钰,孙太后立刻赞同道:“对,都是皇帝的错,要不是他破坏祖制瞎折腾,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然后话题一转,突然问道:“镇儿,你说皇帝新立学部,拆分礼部,算不算违反祖制?哀家要不要找机会训斥他一番?不然哀家这口恶气实在是出不去。” “别,千万别。”朱祁镇连忙劝阻道:“母后千万不可以提到祖制,尤其是在皇帝面前。” “为何?”孙太后奇道。 “皇帝成立学部,拆了礼部,这些都是前朝的朝政,文武官员又是得了好处的,定然不会说他违反了祖制,反倒是母后如果以此事为理由训斥皇帝,那就是后宫干政了,朝臣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麻烦更大。”朱祁镇解释道。 “再说了,我太宗一脉,到现在谁不违反祖制?” “太祖皇帝说了,各地藩王无诏不得擅自离开封地,不得擅自跟地方官员或者其他藩王联系;二王不得相见,这几条太宗哪一条遵守过了?” “太祖皇帝还说了,宦官不得读书识字,但是父皇还不是设立内书堂,由翰林学士教之,这不也是违反祖制了吗?” “太祖皇帝也说了,宦官不得干政,那孩儿用王振对抗文官,也是错的,一样违反祖制。” “所以说,祖制这玩意,全看官员们需要不需要,需要的话,官员们必定坚守,不需要的话,全当看不见。” 孙太后无奈道:“这天下,不知道是我朱家的天下,还是那群文武大臣的天下。” “有区别吗?”朱祁镇淡淡道:“我朱家才多少人,哪里管得过来这偌大的一个大明,还不是要靠那群大臣。” “历朝历代皆是如此,母后就不要感叹这事儿了。” 孙太后叹了口气,感慨道:“若是你还是皇帝,那哀家也不用如此操心了。” 这次轮到朱祁镇无奈了,怎么又提起这件事,不过孙太后不能得罪,只得道:“孩儿有错,连累母后担心了。” 孙太后摇摇头,道:“担心一点也没什么,只要你安然无恙,那哀家也是值得的。” “孩儿这不是安然无恙吗?皇帝现在又不敢对我做什么,每日吃饱睡足,便躺在这躺椅上,舒舒服服睡一觉,听着风声和蝉鸣,惬意得很啊。”朱祁镇笑着躺倒,随即道:“不得不说,我这个弟弟在匠人这方面还真有天赋,这个躺椅平日里躺着真是舒服啊。” 孙太后见状,也是顺势躺倒,感受着后背下面的绵软,也是笑着道:“的确,要说这些小玩意,还得是看他的手段。” “这是皇帝命人给你做的吧?之前他怎么就没想起给哀家做一个呢?”孙太后有些吃味地问道。 朱祁镇哈哈笑了一声,道:“母后,皇帝已经叫人给你做了,这几日应该就要做好了,据说比孩儿这个还好呢。” “是吗?那哀家到时候可要好好享受一番了。”孙太后笑着道。 二人躺好,开始闭目养神,谁都没有再说什么。 半晌,孙太后才睁开眼睛。 方才她躺在这里,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醒过来,但是浑身轻松,精神舒爽,也是好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感觉了。 见朱祁镇还在睡觉,孙太后也没叫醒他,而是轻声起身,回宫去了。 就在孙太后刚刚出门之后,朱祁镇便睁开了眼睛,眼神中略带愤怒,还有一点失望。 朱祁镇睡得口渴,拿起一碗茶喝了一口,随即便将茶碗丢到湖里,怒喝道:“人呢?都给朕滚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宦官轻声走了过来,恭敬道:“太上皇有何吩咐?” 朱祁镇眉头一皱,冷冷道:“茶都凉了还不知道换掉,让朕喝凉茶吗?” “奴才有错,奴才这就给您换壶热茶。”宦官连忙谢罪,然后伸手去拿摆在小几上的茶壶。 没想到朱祁镇先一部拿起茶壶,狠狠地砸在他的头上,怒喝道:“换壶热茶?换壶热茶朕就能入口吗?你这个奴才,是想渴死朕吗?” 宦官连忙跪倒道歉:“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请太上皇饶了奴才这次吧。” 朱祁镇火气更盛,拿着茶壶继续砸着宦官的脑袋,一边砸还一边怒斥道:“太上皇,太上皇,我叫你太上皇,我叫你称呼朕太上皇......” 宦官也不敢反抗,只能老老实实匍匐在地上受罚,哀嚎声响彻整个南台,不一会儿便被砸得血流满面,眼见着出气多进气少了。 这么大的声音自然惊动了其他人,孙继宗都带着人冲了过来,发现是朱祁镇在砸人,也就没有过来,带着人远远地看着。 朱祁镇早就看到孙继宗过来了,但是没有在意,而是继续砸着宦官,直到他砸够了,这才一把将茶壶丢到湖里,对着孙继宗吩咐道:“舅舅,这个奴才要谋害我,现在被我制服了。” “还是老规矩,拉到城外埋了吧。” 孙继宗看着满脸是血的朱祁镇,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随即吩咐两个侍卫抬着这个倒霉的宦官出去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打草原上回来,朱祁镇的脾气便越发地喜怒无常,孙太后在时候还好,情绪比较稳定,但是每次孙太后离开之后,朱祁镇就一定要找个由头发泄一番,这阵子南台上的宦官宫娥们便遭了殃,打骂一番还算好的,倒霉的就像今天这位一样,莫名其妙被砸破了脑袋,丢了性命。 这种事情他告诉过自己的妹妹孙太后,不过孙太后却并不在意。 按照孙太后的意思,朱祁镇这只是在草原上被也先欺负得太过分了,回来后又被困在南台这么一座孤岛上,心里有些扭曲,打骂几个奴婢发泄一下而已,他这个舅舅必须要照顾好朱祁镇,有脾气就让他发泄出来,做过了就给他清扫一下尾巴,不要让别人知道了就行。 “左右不过是一些奴婢,死了也没什么,权当是下去伺候宣宗了。”孙太后如是说道。 其实孙继宗也是这种想法,他爹原本就是国子监监生,洪武三十二年做过山西介休主簿,也算是官宦人家,孙太后当上皇后之后,他爹还被皇帝赐名,并加封了一大堆的头衔,推诚宣忠翊运武臣、特进荣禄大夫、柱国,封爵会昌伯,食禄一千石,赐世袭诰券,并追封其三代诰命,孙家也就成为了大明的顶级外戚。 自古皇权不下乡,孙家也是一样,朝廷律法是管百姓的,基本管不到外戚勋贵,家里有什么人违背家规了,都是关起门来自己处理的,尤其是奴婢之流,杀了就杀了,官员们还能判自己杀人不成? 虽然皇明祖训里明确规定,皇亲国戚有犯,在嗣君自决。余犯轻者与在京诸亲会议,重者与在外诸王及在京诸亲会议,皆取自上裁,其所犯之家止许法司举奏,并不许擅自逮问。但是皇明祖训基本上没人理,民不举官不纠的规矩才是他们常用的,谁家没有自己处理过几个逃奴或者私奔的婢女,都是直接上家法,打死了也没事,塞给地方衙门几个钱就行,有时候甚至都不需要经过知县,下面的小吏就给办了。 所以,虽然朱祁镇打死了几个宦官宫娥,但是在孙继宗看来完全不算什么事儿。 自家的奴婢,朱祁镇当然有权利处置,打死了又如何?反正皇帝也不会因此让朱祁镇下狱问罪,只要自己帮忙收拾一下尸体就行了。 孙继宗走在前面,隐约听到身后两个抬着尸体的侍卫在聊天。 左面的侍卫小声道:“太上皇最近这是怎么了?这已经是这个月打死的第四个公公了。” “是啊,前几天你休沐的时候,太上皇还掐死过一个宫娥呢,还是我进去把那个宫娥的尸体抱出来的,那舌头,伸得老长了。”另一个侍卫也是小声回应。 “是呗,陛下给太上皇送过来的宫娥都挺漂亮的,也不知道太上皇为什么杀她们,要是赐给咱们多好。”左面的侍卫感叹道。 右面的侍卫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懂个屁,宫娥那是咱们能惦记的吗?凡是入了宫的,那都是陛下的女人,陛下说赐给谁,谁才能要,否则就是找死。” “我这不就是想想吗?”左面的侍卫嘟囔道。 “想你都别想,那是皇帝的女人,轮不到咱们这群武夫,你自己想找死,可别牵连上我。”右面的侍卫教训道。 左面的侍卫鄙夷了一句:“瞧瞧你那德行,这话就是咱俩说说而已,还能给你传出去啊。” 孙继宗转过身呵斥道:“好了,你们两个闭嘴吧,真惦记死了的宫娥,本官可以送你们下去找她。” 两个侍卫将尸体丢在一旁,连忙跪倒,道:“属下错了,属下再也不口花花了,还请大人饶命。” “别废话了,赶紧把人给我弄走。”孙继宗只是吓唬一下这两个憨货,也没继续追究,只是让二人赶紧处理掉宦官的尸体,别给朱祁镇惹来什么麻烦。 “谢大人,谢大人饶命。”两个侍卫谢过孙继宗,也不再废话,抬起尸体,一溜烟便跑远了。 孙继宗看着两个人跑远,鄙夷地道:“两个废物,居然还敢惦记太上皇的女人,真是不知死活。” 第215章 瓦剌大营中的争执 大明新成立了学部,朱祁钰给了胡濙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事情就暂时告一段落。 朱祁钰虽然已经有了计划,但暂时并没有继续对胡濙出手,毕竟胡濙是五朝老臣,在朝整整五十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逼急了对谁都不好。 何况朝廷上还有王直高谷等那么多老臣呢,出手一次算是教训,出手多次就是欺负老臣了,这些老家伙久经官场,宦海沉浮数十年,一旦联起手来对付自己,朱祁钰肯定是要吃亏的,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于是,朱祁钰收回了自己关注的重心,将注意力投入到了草原的战局上。 眼下已经进了十月份,天气开始转凉。 经过了几个月的厮杀,也先和脱脱不花都损失不小,战局目前处于焦灼之中,双方的战线维持在阿鲁浑河和土剌河附近,但基本都是小规模冲突,极少有超过千人的战斗发生。 草原上的气候就是这样,入冬之后气温会骤降,许多地方都飘起了雪花,雪天路滑,马匹容易摔倒,而没了马匹,草原人还叫草原人吗?怎么打仗? 再说了,草原上几千年的习惯就是秋天要储备干草,作为牲畜在冬天的食物,而只要是开始下雪,那么草原上就默认进入了冬天,有再大的仇怨也要罢兵停战,等来年开春再说。 既然已经开始飘雪,那么瓦剌和鞑靼自然打不起来,双方的战士都闹着要回家过冬,也先和脱脱不花再想打也没辙,难不成让也先和脱脱不花单挑吗? 这几个月,瓦剌因为战力强悍,整体上暂时占据优势,但是鞑靼背靠大明,可以秘密从大明的辽东获取物资支援,所以战线暂时还稳得住。 其实也先和脱脱不花都清楚,大明实际上是在坐山观虎斗,给鞑靼的支援,也是为了让双方实力均等,脱脱不花能够多拼一段时间,草原上能多流点血,大明的边防压力也能小一些。 土木堡一战,大明实在是被打疼了,如今正如草原上的孤狼一样,在默默地舔舐着伤口,等待更好的机会,准备击败也先,报土木堡的一箭之仇。 瓦剌大营里,也先正在召集手下各部落首领开会。 大帐里,也先面色凝重地看着下面的一群蒙古汉子,缓缓道:“你们都希望回去过冬?” “是的,太师,我巴图特部的战士们都在惦念着家中的牛羊,他们怕家里的女人做不好事情,准备的草料不够,希望能够尽快回去,给家里准备足够的草料,以便让牛羊在冬天不会挨饿。”出面说话的是巴图特部的首领阿剌知院,他是瓦剌里的实力派,掌握着瓦剌右翼诸部落,向来有自己的想法,有实力拒绝也先的一些命令,也先拿他也没办法。 也先看着这个向来对自己阳奉阴违的家伙,反问道:“本部的战士都没有这种担忧,为什么你们巴图特部的战士会这么想?难道是有人在背后煽动的?” 阿剌知院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道:“过冬之前全家人一齐准备草料,这是草原上这么多年流传下来的规矩,为什么要有人煽动?也许本部的战士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畏惧太师的威势,不敢说出来而已。” “你们回去了,这面的战事怎么办?咱们好不容易推进到阿鲁浑河一带,难道就这样放弃了?这么多草场,里面可是有你们巴图特部的地盘啊!”也先反问道,他准备以利诱人,迫使阿剌知院放弃撤军的念头。 没想到阿剌知院直接便拒绝了也先的提醒,冷笑道:“太师,那些草场我本就不想要,放弃了就放弃了,有什么好可惜的。” 他这是给了也先一个面子。 这次战争,瓦剌的确从鞑靼手里夺取了不少的地盘,自然有不少水草丰美的草场,不过靠近瓦剌的草场全都被也先以本部出力多的理由优先分给了瓦剌本部的人,临近杭爱山的草场分给了亲近他的伯颜帖木儿和赛罕王,只有普令哥河一带的草场才分给了巴图特部。 但是阿剌知院并不想要,因为这地方离目前的战场阿鲁浑河土剌河一带有点近,也先的目的实际上就是让巴图特部顶在前面,自己领着瓦剌本部在后面恢复实力。 当然,还有比他更倒霉的,那些数千人的小部落所分到的草场,都在现在的战场上,属于看得见吃不着,不过谁让他们实力不济,不得不接受也先的分配方案。 “要不我把从汉人那里购买的粮食多分你些?战事已经打到这种程度了,若是撤军,其他的草场怎么办?”也先又提了一个条件。 这段时间也先几乎一个月一次派人去大明出使,实际上就是在购买粮食布匹,有位使臣还在大明订购了一批铁锅送回了草原,也先就是利用这批铁锅恩威并施,才驱使诸多小部落随他出征的。 阿剌知院摇摇头道:“战士们可以吃粮食,牛羊马匹可吃不起。若是饿死了太多的牛羊,明年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既然太师不愿意撤军,那就请您率领本部兵马留在这里好了,我巴图特部的人要回去储存草料,当然,我还可以派人帮助本部的战士收集草料,以解他们的后顾之忧。” “这就不必了,草料的事情我已经派人去解决,就不劳你替本太师操心了。”也先连忙阻止道。 他哪里敢让阿剌知院带着巴图特部的人替本部人马收集草料,按照他的理解,阿剌知院一定会先从他瓦剌本部的草场上收集,到时候收集多少谁都不知道,万一他才把草料一分为二,一半运回巴图特部,另一半留给自己,那可绝对不行。 瓦剌本部的草场的确是比较大,但是瓦剌本部的牛马也多啊,一半的草料肯定不够本部牛羊吃到开春,到时候怎么办?难道因为这点事儿去征讨阿剌知院?那样的话,朱祁钰和脱脱不花都会开心死的。 阿剌知院也只是气一气也先而已,见他没有同意,便也不再继续,而是道:“既然太师已经派人去解决此事,那我就不管了。” “但我巴图特部没人回去,战士们也不放心其他人,所以他们是一定要回去储备草料的,这点还请太师应允。” “没有商量的余地?”也先压抑着怒火,尝试问道。 “没有。”阿剌知院斩钉截铁地回答,语气中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也先看向坐在下面的小部族首领们,语气不善地问道:“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小部落的首领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出声。 对鞑靼的战事打到现在这个地步,他们的确是想停战回去的,但是也先威势太盛,一时间也没人敢回答。 这时候阿剌知院站了出来,道:“太师不必逼他们,眼下已经入冬,草原人谁不想回去?他们可没有本部那么富裕,有本钱和汉人互市的。” 众人立刻点头,纷纷认可阿剌知院的话。 阿剌知院又没说错,草原上的小部族生活本就困难,部落里的资产少得可怜,一场白灾毁灭一个部落的事情在草原上不是什么稀罕事,要是有钱,他们也不至于为了几口铁锅,带着部族里的战士来这里送死。 “本太师没问你。”也先实在是有些压抑不住怒火,对着阿剌知院训斥道:“我在问他们,麻烦你闭嘴。” 阿剌知院毫不畏惧,开口道:“我还没有说完。若是太师愿意让他们一起参与互市,那我估计他们能愿意留下来。” “不可能。”也先立刻便拒绝了他的提议。 开玩笑,草原上增长实力最快的方法是吞并其他部落,其次就是和汉人互市。 如今瓦剌和大明的互市资格全都掌握在也先一个人手里,他怎么可能放开互市资格,让其他部落一起参与,那样他还如何保持瓦剌本部的实力,即便是现在,他也只对左翼伯颜帖木儿所部开放了两次互市资格,其他人从来就没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见也先拒绝,阿剌知院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道:“既然太师不允许他们互市,那就请放他们回去。” “那这面怎么办?你巴图特部留下来?”也先反问道。 他心里其实已经知道留不住巴图特部了,但是阿剌知院突然露出个破绽,也先立刻便抓住了。 阿剌知院笑笑,道:“太师,其实今日我过来,不是和您商量,而是通知您一声。” “我巴图特部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这两日就出发了,还请太师做好准备,派人接管如今巴图特部的防御地带。” 也先大怒,一拍桌子腾身而起,怒喝道:“阿剌知院,你就这么临阵逃脱了吗?” 阿剌知院平静道:“太师请慎言,我巴图特部只是依照草原上的规矩回去过冬,谈什么临阵逃脱。” “再说了,我这不是过来通知您了吗?” 也先顿时气急。 第216章 瓦剌撤军 也先气急,怒喝道:“没有本太师的将令,无故退走,不是临阵逃脱是什么?本太师命你必须留下,谨守阿鲁浑河下游,不得放过一个鞑靼人。” 阿剌知院叹了口气,阴声道:“太师,您这命令我实在是遵从不了。” “前几日我就得到消息,我巴图特部的部分战士准备兵谏太师,被我拦了下来,交换条件就是允许他们回去过冬。” “若是我回去宣布您的命令,那我可保证不了,会不会有人再次提起兵谏的事情。” “你在威胁我?”也先这次却冷静了下来,语气中满是威胁。 阿剌知院知道事情差不多了,于是道:“只要您高抬贵手,放我巴图特部回去过冬,那我巴图特部自然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明年一开春,我就会率军赶过来听候您的命令。” 也先看着明显已经认怂的阿剌知院,一声不发。 他知道这是阿剌知院给他的台阶,但是他不想就这么放巴图特部回去。 和鞑靼的战争已经进行到了这个地步,也先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了,脱脱不花本就是黄金家族,又是公认的蒙古大汗,他也先身为太师,挑战黄金家族的汗位,这本就不被蒙古诸部所接受,只不过如今也先势大,又是刚刚大胜了大明,虽然经历了几次挫折,但威望仍在,这才能统领瓦剌诸部和鞑靼开战。 如果今天他退了,那就是在向蒙古诸部表示,他这个大胜过大明的瓦剌首领,也无法战胜黄金家族的大汗,瓦剌对于鞑靼已经不是压倒性优势了,这对于他统御草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明年再想开战,可能只有瓦剌诸部会跟他过来,其他小部落未必会来,那样他和脱脱不花的实力差距就会再次缩小,能否战胜脱脱不花都说不准了呢。 但是,也先又不得不下这个台阶,如果他真的强留巴图特部,那巴图特部那群家伙说不定真敢拎着刀来冲击他也先大营,到时候他会更麻烦。 所以,也先看向了坐在一旁的伯颜帖木儿。 伯颜帖木儿经过太上皇朱祁镇的调教,如今也有了些政治思维,见也先看向自己,便知道该自己说话了。 于是伯颜帖木儿起身,对着也先行了个礼,道:“太师,其实我瓦剌左翼诸部也都有回去过冬的意思,我曾听勇士谈起过,有人家里托人带来了口信,说是他家里妻子生病了,没力气收集草料,家里的牛羊恐怕熬不过今年冬天,所以希望他可以多立军功,这样家里人也可以凭借太师的赏赐熬过这个冬天。” 也先点点头,没有接话。 这时候也先的亲信大将圭林奇站起身道:“太师,您整日操劳,有些事情末将没有告诉您,其实我本部的将士也有回去过冬的心思。” “本部将士都有了?”也先惊讶道。 他的根基就是瓦剌本部,所以对于本部的族人勇士都非常不错,按照他的计算,即便他们不回去,那以他的赏赐加上家里的牛羊,渡过这个冬天是没有什么难度的,没想到这些人居然都有了回去过冬的想法。 圭林奇点点头,解释道:“是的,其实停战过冬一直是咱们蒙古人的习惯,勇士们顾念家里的牛羊也是正常道理,太师不必多心。” 也先不禁长叹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停战吧,这面留一万骑监视鞑靼,剩下人跟随我回去过冬。” 他不得不如此,毕竟瓦剌本部的根基他丢不起,既然所有人都要求回去,那他也没法再坚持了。 要是再坚持,丢了本部的人心,他这个瓦剌首领就不要再坐了。 果真,就在他将停战回家乡过冬的命令下达不久,瓦剌大营中便响起了铺天盖地的欢呼声。 双方对峙期间,瓦剌人的反应自然惊动了脱脱不花的探马。 一队鞑靼骑兵隐蔽在一片白桦林中,一名骑兵嘟囔道:“这群瓦剌人怎么到了冬天还不消停,难道又要出兵攻打咱们了?” 另一个骑兵附和道:“是啊,是啊,瓦剌人也是有钱,每次攻打咱们之前,也先都要赏赐一番,兴奋得这群家伙大呼小叫的,好像真能打得过咱们一样。” 一个年纪较小的骑兵小声道:“可不就是能打得过咱们吗?这几个月来,大汗不是一直被打退的吗?要是大汗也能想也先太师一样赏赐咱们,咱们还能不卖力?我可是听被俘的瓦剌人说,他们四颗首级就能换一口铁锅呢!” “真的假的?他们居然能赏赐铁锅?”周围的骑兵都兴奋了起来,那可是他们梦寐以求的铁锅啊,以往他们劫掠汉人的时候,能弄到四五口铁锅就不错了,只有攻破城池,铁锅的数量才会多一些,但是加起来也就是上百口而已,瓦罐虽然数量多,但是那玩意实在是太不结实了,搬个家都得碎几个。 队长回头怒目而视,低声呵斥道:“你们是活腻歪了吗?说话这么大声,是怕瓦剌人听不到吗?都给我闭嘴。” 然后对着一名年龄较大的骑兵吩咐道:“巴根,你去听听瓦剌人在瞎喊什么。” “是。”老骑兵也不废话,拨马出了白桦林,直奔瓦剌大营南面而去。 草原上冬天刮的基本上都是北风,今天也不例外,去南面可以听得更清楚一些。 他是老油子了,做这种事情熟的很,不像有些生瓜蛋子,队长让他去探听消息,生瓜蛋子直接就往敌军大营冲,非但没有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还把敌人引了过来,整队探马最后死的那叫一个惨啊。 不一会儿功夫,老骑兵便快马飞奔回来,禀告道:“大人,瓦剌人好像并没有出击的意思,而是大部分都是在收拾帐篷,好像要撤军的意思。” “撤军?你怎么判断的?”队长问道。 老骑兵想了想,答道:“我绕到瓦剌大营的南面,借着北风隐约听见那些人在喊回家。” “你确定?”队长对这个消息表现出万分的惊喜,立刻问道。 老骑兵又仔细想了想,点头道:“确定,虽然听不太清楚,但是有几句还算清晰,说的的确是回家。” 队长大喜,吩咐道:“巴根,你带一半人在这里继续监视,我要回去禀告大汗这个消息。” 老骑兵点点头。 队长立刻拨转马头,带着一队人向鞑靼大营奔去。 瓦剌大营和鞑靼大营相距不近,队长跑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回到大营,一进大营便将瓦剌那面的消息汇报了上去,脱脱不花立刻亲自招他来询问详情。 鞑靼的黄金大帐中,脱脱不花坐在大汗皇位上,对着下面单膝下跪的队长问道:“就是你探听到也先要退兵?” 队长连忙回答:“是。” “详细说说。”脱脱不花吩咐道。 他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小小队长的话,必须要有自己的判断。 队长整理了下思路,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最后还特意强调了一句:“巴根今年三十八岁了,跟随大汗南征北战已经二十年,做探马也有几年时间,他探听到的消息向来准确,大汗不用担心。” “消息准不准,不是你说了算的,好了,你先下去吧。”脱脱不花挥挥手让他下去。 其实脱脱不花是相信这个消息的,如今已经入冬了,他们鞑靼的人都在考虑越冬的问题,瓦剌人也不会例外,也先早晚是要撤军的,原本按照他的估计就是这几天的事儿,探子传来的消息只是验证了他的想法。 脱脱不花现在考虑的其实是,要不要拖一拖瓦剌人,让他们没办法撤军。 要知道,蒙古草原冬天是很冷的,现在是十月份,天上已经开始下雪了,到十一月份,雪就有可能会厚到人都难以行走的地步,更别提马匹和马车了。 瓦剌十几万人聚集在阿鲁浑河一带,后勤补给开始的时候是有奥鲁来负责,但是这次战争的时间有点长,出征所携带的食物早已吃完,所以目前瓦剌的补给已经转变成了汉人的模式,即从大明手里买粮,再由车队运送到瓦剌大营,虽然瓦剌的补给线在大后方,脱脱不花没办法学曹操劫粮道,但是,大雪下来,瓦剌的这条补给线就会时断时续,补给起来极为困难。 反观鞑靼,因为是瓦剌入侵,脱脱不花属于本土作战,补给路程短,再加上有大明的暗中支持,粮草补给都是不缺的,即便下雪,鞑靼的后勤补给也不会向瓦剌那么困难。 此消彼长之下,瓦剌面对鞑靼的优势就会缩小,而且如今鞑靼和瓦剌的差距并不大,脱脱不花甚至乐观地认为,如果也先不撤军,那过完这个冬天,鞑靼还有一举击溃瓦剌的可能。 不过这件事他自己也属实有些拿不准,便找来了亲信商议,此人正是如今北元的济农亲王、鞑靼副汗——孛儿只斤·阿噶巴尔济。 第217章 脱脱不花不行了 阿噶巴尔济一进大帐,脱脱不花便立刻笑着迎上去道:“我的济农来了,欢迎欢迎。” 说完便是一个熊抱。 阿噶巴尔济也是笑着回了他一个熊抱,然后道:“我的大汗,今日找我前来有什么事啊?可是和战事有关?” “坐,先坐。”脱脱不花引着阿噶巴尔济坐下,这才道:“济农猜对了,刚才探子回报,说是也先扛不住了,已经开始收拾营盘打算回去了。” “是吗?那实在是太好了。”阿噶巴尔济高兴道。 鞑靼和瓦剌苦战了几个月,阿噶巴尔济自然也损失惨重,手下的骑兵死伤过万,听到脱脱不花说也先要退兵,不禁喜上眉梢,感叹道:“这场仗终于打完了。” 不过脱脱不花却没有让他高兴多久,而是道:“我在考虑是否要派兵牵制住他,不让他们撤军。” “啊?”脱脱不花的脑回路让阿噶巴尔济根本跟不上,不禁问道:“为什么啊?” 脱脱不花便将自己的想法和阿噶巴尔济详解说了一遍。 听了脱脱不花的想法,阿噶巴尔济不禁陷入了沉思。 脱脱不花的想法好是啊,但是有些不切实际,瓦剌人到冬天撤军,是因为他们没办法在冬季里作战,但是鞑靼人也一样啊,双方都是蒙古人,他和脱脱不花其实也面临着这样的问题,若不是大明暗中给他们支援粮食,那这场仗早就打不下去了,前几天手底下的鞑靼士卒还和自己叫嚷着回家过冬呢。 整理了一下语言,阿噶巴尔济说道:“大汗,您的想法是好的,但是并不是时候。” “也先实力明显是强于咱们的,此时撤军,必然是要回去过冬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您要知道,我鞑靼也是蒙古人,冬天一样没法打仗,如今底下的战士们也都惦记这家里的牛羊,如果也先撤军,那咱们也得撤军,不然下面人的怨气是压不住的。” 脱脱不花点点头。 其实这一点他也知道,不过他就是有些不甘心,于是道:“但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拖死也先的好机会啊,就这么放过他,我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阿噶巴尔济摇摇头,道:“拖住也先自然会损耗瓦剌的实力,但何尝不是在损耗咱们鞑靼的实力呢?也先损失十分实力,咱们也要损失掉八分的,得不偿失啊。” “况且也先实力本就强于咱们,说不定损失到最后,是咱们先扛不住的。” “不可能。”脱脱不花否认道:“瓦剌势力虽强,但如今和咱们差距不大,况且现在就是消耗,拼消耗,瓦剌未必能拼得过咱们。” “要知道,咱们目前可是有大明的支持。” 自从和也先开战,脱脱不花就接到了大明的消息,大明皇帝暗地里派了许多商队过来互市交易,尤其是粮食,脱脱不花已经储存了几十万石,只拼消耗,他未必会扛不住。 “大汗啊,汉人不可信,他们支持您与也先开战,什么目的您真的看不出来吗?”阿噶巴尔济问道。 听到阿噶巴尔济提起大明的目的,脱脱不花的脸上不禁阴暗了起来,他何尝不知道大明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让瓦剌和鞑靼的战争继续下去,争取让草原多流血,缓解大明三边防线的压力。 这就是一颗有毒的果子。 但是他敢不吃吗?答案一定是不敢。 大明趁着他和也先鹬蚌相争,自己在旁边渔翁得利,对于脱脱不花来说其实影响不大,反正草原是蒙古人的,大明打过来也守不住草原上的城池,但是也先是真的想要吞并鞑靼啊,真的想要他的命。 一方面是利益,一方面是性命,脱脱不花自然知道怎么选。 脱脱不花点头道:“我当然知道汉人的支持意味着什么,无非就是放咱们草原的血而已。” “但是如果不接受,那说不定汉人就会出兵与也先合击咱们,那样咱们就更没有胜算了。” “所以我没有对此说过什么。”阿噶巴尔济立刻道:“大汗与汉人暗中结盟,这一步做得非常好,但是也要注意分寸,汉人终归是汉人,往日里就奸诈无比,现在他们主动算计咱们,那就更要多加小心了。” “那你是不赞同我的想法了?”脱脱不花将话题扯了回来,问道。 阿噶巴尔济立刻回答道:“至少现在是行不通的。” “但是明年也先总归是要卷土重来的,咱们兵力本来就不足,到时候可怎么抵挡?继续顺着汉人的心思和也先耗下去?”脱脱不花担忧道。 “大汗可是有速胜的计策?”阿噶巴尔济反问道。 脱脱不花老老实实回答:“没有。” “那就只有按照汉人的心思继续耗下去了。”阿噶巴尔济说道:“除非您能找到外援,让汉人出兵相助。” “这不可能。”脱脱不花摇摇头,否定了阿噶巴尔济的这个主意:“土木之战后,明国的三大营基本上已经废掉了,听说最近正在重建,估计颇为费力,今年年初的时候就只派了几千骑兵去也先背后骚扰,指望他们那点兵力是不现实的。” “再说了,汉人善守,咱们草原人才擅长攻击,难道要让咱们鞑靼骑兵出去拼命,汉人在后面看戏?别人不知道,反正本汗是接受不了的。” 阿噶巴尔济眼睛一转,突然道:“这也未必。” “之前汉人皇帝不是说咱们可以雇佣女真人来助战吗?也许可以试试。” “那群女真人?”脱脱不花语气中的鄙视毫不掩饰:“还是算了吧,女真人早已不是赵宋时候的女真人了,若是女真人真的能打,就不会被窝阔台大汗灭国了。” 阿噶巴尔济笑道:“试试又何妨?反正不是咱们的人,死了就死了呗。” 脱脱不花一琢磨,倒的确是这个道理。 那群女真人好歹也能消耗一些瓦剌的战力,死了就死了,他脱脱不花又不用心疼,无非就是付出一笔钱而已。 鞑靼现在虽然穷,但是这点钱还是能花得起的,毕竟鞑靼战士的性命可以保下来了,大不了找个机会把钱抢回来就好了,当然,也可以让汉人出,谁让他们给自己出这么个主意呢! 想到这里,脱脱不花便道:“既然济农说了,那咱们就试一试,不过咱们现在比较穷,雇佣的银子最好可以让汉人出。” “对,让汉人出。”阿噶巴尔济附和道。 “那我这就让人带那些汉人商贾过来谈谈了,到时候济农也一起吧。”脱脱不花下了最终的决定。 阿噶巴尔济点点头,道:“就听大汗的。” 二人对视,哈哈大笑。 笑完,阿噶巴尔济问道:“既然也先决定回去过冬了,那咱们是不是也要放战士们回去?” 脱脱不花思索了一下,道:“可以,这里留下一万战士,剩下的都放回去,反正一万人怎么都够了。” “好,那我就回去通知了。”阿噶巴尔济笑道。 既然已经决定要雇佣女真人帮自己打仗,脱脱不花自然是要派人去大明一趟的,但是在他派出使者之前,脱脱不花还要确定一下当初大明的建议是否还有效,所以,脱脱不花便派人先去找当初带话的大明商人问问。 草原很大,脱脱不花派人找了整整一个月才找到那位大明商人,好在草原已经彻底进入了冬天,瓦剌和鞑靼的战争已经暂停,脱脱不花并不着急,明年春天能谈妥就可以,于是这位大明商人便慢悠悠地往大汗金帐出发,暗地里派人快马通知主家此事,看看过了这么久,朝廷的决定是否有什么变化。 按理说这个商人不用这么小心谨慎,毕竟他只是一个商贾,又不是在朝官员,朝廷有什么变动,和他没什么关系,但是他的身份让他不得不小心从事,因为他就是英国公府上的那位商人,是的,那个为了多赚点钱而差点耽误了朱祁钰的大事,导致都督佥事张輗被骂的商人,都督佥事张輗回去之后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这才让他现在做事都是小心翼翼的。 消息传回京师,张輗得到消息后立刻入宫求见,他要赶紧把这个消息上报给朱祁钰,免得耽误了事情又挨骂。 张輗在宫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出来一个小黄门,慢悠悠地对他宣布道:“陛下有旨,请张都督觐见。” 张輗下了马车,立刻就被宫门口的寒风吹得打了个冷颤,然后对着小黄门傲然道:“前面带路吧。” 他是大都督府正二品的都督佥事,没必要对一个小宦官太过在意。 小黄门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张輗跟在身后,一路便来到了奉天殿。 小黄门一指奉天殿的大门,道:“张都督,陛下说了,您到了,可以直接进去。” 张輗冲着小黄门拱了拱手,转身便冲进了奉天殿,一边走还一边喊道:“陛下,陛下,好消息,脱脱不花快支撑不住了。” 第218章 关于草原的推测 张輗冲进了奉天殿,一边走还一边喊道:“陛下,陛下,好消息,脱脱不花快支撑不住了。” 原以为他会得到朱祁钰的关注,但是没想到奉天殿里还有其他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卢忠。 听到张輗兴奋的大喊,朱祁钰和卢忠都抬起头看向他。 朱祁钰一脸黑线,一指张輗道:“你给我闭嘴,谁让你进来就大喊大叫的,有没有点规矩了。” 卢忠则是像是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说,你以为这是你家吗?进来就大呼小叫的,陛下骂你的确是没骂错。 张輗看见朱祁钰的态度,就知道自己被那个小黄门给坑了,不过现在他面前的是朱祁钰,也不能太过放肆,连忙道:“臣孟浪了,陛下恕罪,实在是臣这个消息......” “你先别说话。”朱祁钰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道:“有天大的消息也给我等着,没看到卢忠在和朕商量事情呢么?” 张輗赶紧闭嘴,乖巧地站到了一旁。 朱祁钰没有继续搭理他,而是对着卢忠道:“你继续说。” “是。”卢忠拱了下手,道:“根据探子回报,因为冬季下雪的缘故,目前瓦剌和鞑靼的战斗已经基本停歇下来,双方各留下一万人监视对方,剩下的人全都撤离前线回去过冬了。” 朱祁钰想了想,问道:“探子发展到什么职位了?能不能接触到鞑靼的高层?” 卢忠恭敬答道:“拜双方战争所赐,眼下最高的一个人已经坐到了百夫长的位置,但是还远远接触不到鞑靼的高层,脱脱不花在年后是否和也先继续开战,会坚持到什么程度,目前都还没有可靠的消息。” 朱祁钰点点头,刚想问什么,突然却把想说出口的话收了回来,对着卢忠吩咐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明日你再过来继续说。” “臣遵旨。”卢忠行礼告退。 等卢忠出了门,朱祁钰这才看向张輗,问道:“张都督,方才你说有好消息,是什么好消息?说说吧。” 张輗连忙道:“回陛下,也是鞑靼的消息。” “我家的商队传回消息,脱脱不花似乎改变了主意,有意雇佣女真人助战。” “哦?消息准确吗?”朱祁钰问道。 张輗停顿了一下,这才回答道:“应该是准确的,据说是脱脱不花主动找的他,如今他已经跟着脱脱不花的使者前往大汗金帐了。” 朱祁钰摸摸下巴,沉思了一下,突然高声道:“兴安,兴安。” 今天轮值的兴安连忙走进来,道:“奴才在。” “传大都督府二品以上、鸿胪寺三品以上官员入宫议事。”朱祁钰吩咐道。 兴安领命,转身出去。 张輗站在一旁,看得兴奋。 从他这段时间对朱祁钰的观察来看,皇帝陛下这是又要有什么大动作了。 每次他召集几个衙门的人一起入宫议事,基本都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发生。 这次大都督府和鸿胪寺的人一起过来,很明显就是针对鞑靼雇佣女真人这件事的,相信朱祁钰一定会有什么巧妙的安排。 过了一会儿,军法司尚书于谦、左都御史兼鸿胪寺卿杨善、宁阳侯陈懋、安远侯柳溥、武清伯石亨等一众大臣陆续到来,进了奉天殿便按照规矩找了个位置坐好,安静地品着茶。 等人到齐,朱祁钰从殿后转了出来,众人连忙见礼:“臣等拜见陛下。” “请起,都请起。”朱祁钰笑呵呵地道,转身到御座上坐好。 “诸位爱卿,今天招诸位过来,是草原上传回了一些消息,涉及到朝廷外事和军务,所以朕招诸位爱卿过来通个气,判断一下具体形势,商议下一步的策略。” 朱祁钰喝了口热茶,继续道:“相信大都督府的诸位爱卿都收到消息了吧,自从入冬之后,也先和脱脱不花便停战了。” 大都督府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早就收到了瓦剌和鞑靼停战的消息,于是纷纷点头。 于谦站出来道:“陛下,大都督府已经收到了消息,早在一个月之前也先就开始撤军了,就是不知道瓦剌撤军的进度如何,陛下可有更准确的消息?” 朱祁钰点点头,道:“今天锦衣卫指挥使卢忠来汇报了草原上的最新消息,也先的确已经撤军了,而且现在应该快到瓦剌老家了,脱脱不花也将手底下的部族全部分散开来,回自己的草场过冬去了,双方只在前线各留下一万骑兵对峙。” “也先和脱脱不花果真停战了啊!”于谦长叹,旋即好像是想到了些什么,问道:“陛下,卢指挥使是否提到他们因何而停战,是否在私底下媾和了?” “不是媾和,只是因为冬天来了,没法继续打下去,所以回去过冬了。”朱祁钰回答道。 “那陛下召臣等过来,可是想要猜测来年春天之后他们是否会重新开打?”左都御史兼鸿胪寺卿杨善问道。 “是,但不全是。”朱祁钰心情不错,笑着卖关子道。 “请陛下明示。”于谦问道,他对国事非常上心,所以对于朱祁钰这种卖关子的行为有点看不上,直接便让朱祁钰直说。 朱祁钰也不生气,而是道:“于爱卿不必着急。” “今天朕找诸位爱卿过来,一是大家一起分析一下也先和脱脱不花现在的实力对比,猜测一下明年他们是否会继续打下去,大概什么时候开打,战事会如何发展。” “二是......”朱祁钰拖长了尾音,笑着道:“这第二点朕先不说,先说完一再和诸位爱卿说。” 然后还冲着于谦挤了一下眼睛。 于谦无奈,对于朱祁钰这个偶尔会调戏他一下的皇帝,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大家都说说吧,随意开口就行。”朱祁钰笑着吩咐道。 这种事情自然是于谦先开口,反正他还没有回到座位上,于是躬身一礼道:“陛下,臣以为也先和脱脱不花明年会继续打下去,因为也先与脱脱不花开战,主要还是二人争夺草原之主的位置,也先势大,一直觊觎蒙元大汗的位置,所以明年他们一定会继续打下去。” “那于爱卿以为,他们会何时开打呢?”朱祁钰问道。 于谦摇摇头,道:“这就非臣之所常了,还需问问安远侯和武清伯。” 自从兵部并入大都督府,于谦对于军事的认识就开始转变了,他原以为自己很擅长军事指挥,而且自己还成功保住了京师,但是和柳溥石亨等人接触多了之后,他才知道,上次保住京师不是自己指挥得当,而是自己运气比较好。 京师周边屋舍众多,道路狭窄,瓦剌的骑兵很难展开,骑兵冲击不起来,自然威力大减,这才侥幸保住了京师。 怪不得皇帝曾经说过,京师一战是场烂仗,打得稀里糊涂,赢得也稀里糊涂,和石亨这种在沙场上打出来的将领相比,自己那点水平真拿不出来。 好在我们的于少保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行,就果断和石亨柳溥他们学习兵法,了解带兵的技巧,现在对于打仗已经有一些心得,只是还比不上石亨等人,所以为了大明,于谦毫不犹豫便将这个露脸的机会让给了武勋。 既然于谦把机会让了出来,武勋们自然要接住。 石亨站起身来,道:“陛下,臣以为,也先明年开春会先动手,而且会从脱脱不花意想不到的地方进行偷袭,试图一战击败脱脱不花,后续的战事发展,全看脱脱不花能否顶得住也先的这一波偷袭。” 朱祁钰点点头,表示认可了石亨的推测。 柳溥这时候却起身反驳道:“陛下,臣与武清伯的猜测略有出入。” “臣以为,也先势大,瓦剌的整体实力是强于鞑靼的,所以也不必用什么偷袭的战法,也先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压过去,正面击溃脱脱不花,至于后续发展......”柳溥沉吟了一下道:“臣以为此事还需看也先击溃脱脱不花后损失有多大。” 朱祁钰又是点点头,表示也认可柳溥的推测。 众人奇怪,这两个人的说法完全是南辕北辙,为什么皇帝会两个人都认可呢? 不过没人问出来,现在不过是在猜测,大家可以随便说,想怎么猜怎么猜。 皇帝现在的表态应该只是在鼓励大家畅所欲言而已,没其他的意思。 在场之人又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了,大家都懂。 朱祁钰看向宁阳侯陈懋,这位老将已经年过七十,弱冠之年便跟随太宗朱棣靖难天下,二十一岁父亲陈亨战死,陈懋临危受命,率领陈亨旧部独立对抗拥有盛庸、平安的中央官军,太宗靖难成功之后,陈懋驻守宁夏二十多年,屡立战功,是如今朝廷武勋中少数经历过靖难的勋贵,军事能力超强,朱祁钰自然要听听这位老将的看法。 于是,朱祁钰笑着对陈懋道:“宁阳侯,您征战半生,屡立战功,熟知兵法谋略,您就说说吧。” 陈懋没反应。 坐在他身边的杨善悄悄捅了捅他,然后贴近他的耳朵小声道:“宁阳侯,陛下让你说说明年草原战事会如何发展。” 陈懋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致歉道:“老臣年迈,反应慢了,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无语,一时间满脸黑线。 这老家伙不是稳重,而是老得听不见了啊。 第219章 要雇佣女真人了吗? 宁阳侯陈懋颤巍巍地站起身,朱祁钰连忙阻止道:“宁阳侯还是坐着说吧,不必起身了,朕听得到。” “臣谢陛下恩典。”陈懋又颤巍巍地坐了回去,道:“老臣镇守宁夏多年,也与也先交手过,从他以往的用兵风格来说,多是堂堂正正当面强攻,但是也有偷袭埋伏的时候,所以安远侯和武清伯所说的都有可能。” “那以宁阳侯之意,脱脱不花会如何做才好?”朱祁钰问道。 陈懋咳嗽了一声,然后道:“其实不管哪一种,脱脱不花都有足够的实力挡住也先,无非就是损失大损失小的问题,所以陛下不必替脱脱不花担心。” “只要鞑靼内部不乱,脱脱不花就不会有事儿。” “宁阳侯担心鞑靼有可能内乱?”朱祁钰奇道。 他还真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陈懋点点头,道:“这就要看我大明是否在这个冬天给予脱脱不花足够的支援了。” 朱祁钰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下,对着于谦问道:“于爱卿,你们大都督府最近出关的商队是否有过统计?到现在为止,我大明和鞑靼交易了多少货物,有没有个总数?” 于谦摇摇头,道:“此事为了保密,都是各家在自行其事,只不过每家负责的货品不同而已,具体数量臣并未统计过。” “那这样。”朱祁钰想了想,道:“朕会请金濂借调到大都督府,负责统计与鞑靼交易的数量,然后你们要给朕上个奏疏,评估一下脱脱不花的后勤实力,朕要以此为依据,考虑对鞑靼的互市数量是否要有所增减,你们也要对此事有所评估,一起报给朕。” “臣遵旨。”于谦立刻就答应了下来,不过他想了想又道:“臣听说善仁堂的商贾也在往草原售卖货物,是否也要统计进来?” “朕会让善仁堂将数据统计上来交给金濂的。”朱祁钰没多考虑,立刻就答应了于谦的建议。 “是。”于谦躬身答道。 朱祁钰笑笑,转移了话题,总结道:“那第一件事就这么定了,咱们不用考虑脱脱不花,只需要考虑给他多少支援便好。” “那么现在说说第二件事。” 众人立刻竖起了耳朵,静心倾听。 朱祁钰冲着张輗使了个眼色,吩咐道:“张都督,消息是你带来的,你说说吧。” 张輗等了半天,心说终于轮到自己了,立刻道:“臣遵旨。” 等众人都将眼神投过来,张輗突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大声道:“我家商队的管事传回来一个消息,脱脱不花有意要雇佣女真人助战。” 于谦立刻站了起来,问道:“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的,我家管事已经跟着脱脱不花的使节赶往大帐了。”张輗回答道。 于谦思索了片刻,道:“既然这样,那我大明就有麻烦了。” 对于草原上的战事,他们其实早就有过估计。 毫无疑问,也先既然敢挑起战端,那么就说明他一定有必胜的把握,事实上也是,也先实力雄厚,原来脱脱不花都只是他的傀儡而已,也就是土木之变后,脱脱不花和大明互市了几次,实力迅速增强,这才摆脱了也先的控制,双方就此开战。 鞑靼的实力比不过瓦剌,也先一家三代,掌控草原数十年,愿意跟随他的小部落不计其数,不过脱脱不花有了大明的物资支持,又有黄金大汗的名头,所以才能暂时和也先相抗衡。 如果没有大明的支持,脱脱不花最终的结果一定是战败,对于这点,大都督府的人都没有什么异议,即便现在有了大明的支持,脱脱不花最多也就是消耗一下瓦剌的实力而已,结局不会有什么改变,归根结底还是鞑靼的兵力不如瓦剌雄厚。 所以朱祁钰才提出了脱脱不花可以雇佣女真人的建议,只不过那时候的脱脱不花心存傲气,不愿意使用女真人这种蒙古的手下败将,所以拒绝了大明的提议。 现在脱脱不花想要雇佣女真人,那就说明他已经开始兵力不足了,这就意味着他脱脱不花最终还是不得不接受朱祁钰的建议,使用女真人增加自己的胜算。 那么,大明就要开始准备了加强三边防线,加速三大营的重建工作了。 脱脱不花一旦落败,也先必然会统一草原,等他整合了瓦剌和鞑靼的军队之后,也先一定会对大明发起攻势,到时候大明的边防压力就会骤然增大,不提前准备,怎么能行。 朱祁钰清了下嗓子,道:“于爱卿不必太过担心,此事咱们早已商议过,朕建议脱脱不花雇佣女真人不就是为了此事吗?现在重要的是,女真人那面该派什么人去说服他们?别脱脱不花派人过来商议此事,咱们同意了,但是女真人拒绝,这就不好看了。” 女真人现在分为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等等,大明打下辽东后,女真人就被分为了十几个卫所,但都属于羁縻卫所,听调不听宣的那种,说白了就是凡事商量着来,有好处他们才会听从朝廷调遣,没好处压根就不理会大明皇帝的旨意。 所以朱祁钰才会说需要朝廷派人过去说服他们出兵。 这种事原本是礼部的事情,现在礼部被拆了,所有外事都转到了鸿胪寺,这件事自然也要交给他们。 杨善一看轮到自己的工作了,于是便站了起来,道:“陛下,此事交给臣去办就行。” 他几次出使草原,和这群蛮夷打的交道颇多,而且每次出使都收获颇丰,如今已经是朝廷上下公认的外事高手。 在他看来,此事非他莫属。 没想到朱祁钰摇摇头,否定了他的自荐:“杨爱卿,你如今是朝廷大员,掌握我大明所有外事,没事就不要出使了。” “你看看你们鸿胪寺是否还有谁能担此重任,去辽东走一趟?” 见朱祁钰不让自己去,杨善有点郁闷,但随即便振奋精神。 朱祁钰虽然没让自己去,但是又何尝不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呢? 杨善想了想,道:“既然陛下不让臣出使,那臣就推荐一个人吧。” “什么人?”朱祁钰问道。 “鸿胪寺主客司主事刘纲。”杨善回答道。 “刘纲是谁?他能胜任?”朱祁钰早就忘记了刘纲这个人,一个六品小官,不值得皇帝关注。 杨善笑了笑,道:“陛下是否还记得,当初您曾经派他出使过建州女真?” 朱祁钰这才想起来刘纲是谁,立刻道:“他啊,那的确合适。” 当初朱祁钰想要弄死董山,就是这个刘纲泄露的消息,朱祁钰索性便将他从六科调任礼部,派他去了趟建州女真,原本想借刀杀人,让女真人弄死他的,没想到这家伙命大,成功完成了任务,安抚了董山,之后便低调行事,朱祁钰便渐渐忘了这个人。 仔细想想,刘纲去过建州女真,和李满住董山等人还算熟悉,又是带着犒赏过去的,女真人也颇为信任他,说服女真想必会比其他人更容易一些,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 “那就让他去一趟吧,和李满住等人商量一下,探探雇佣他们的条件。”朱祁钰吩咐道。 “陛下打算给建州三卫开出什么样的条件呢?”杨善问道。 谈判一定要有条件,这是基础。 刘纲如今是鸿胪寺的人,是他杨善的下属,他不说要帮着刘纲争取点好处,最起码也要问清楚条件和底线。 “杨爱卿以为朕应该给建州三卫开出什么条件?”朱祁钰反问道。 杨善想了想,分析道:“脱脱不花想要雇佣建州三卫,我大明可以派刘纲协助,但是具体好处要让脱脱不花出,朝廷也必定要给出几个荣衔的。” “其实臣担心的是,李满住此人向来贪得无厌,年初的时候还趁着互市打劫高丽商队,说不准这回会让我大明也掏出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 “只是我大明支援鞑靼乃是秘密进行了,不好放在台面上,也就不能给李满住等人什么好处。” “所以臣建议,可以允许建州女真每年入贡四次,与朝廷互市,满足女真人内部需求。” 这年头大明都是只允许外国每年入贡一次的,给了女真人四次机会,那么对于穷困潦倒的女真人来说的确是有不小的诱惑,可以有更多的机会从大明获得平价的粮食、布匹、铁器等等。 现在的女真人不是当初占据长江以南的大金国了,内部向来是缺衣少食,人口增长极慢,生活物资匮乏,对于食盐、铁器之类的东西,他们只能从辽东商人手里交易,一些皮毛山货等特产的价格被大明商人压得很低,食盐布匹等生活必需品又被抬得很高,所以李满住等人早已不耐烦了那群贪得无厌的家伙,这次如果真的可以增加入贡次数,那他们的生活也就富裕多了。 “可以。”朱祁钰考虑了一下,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220章 去,还是不去? 朱祁钰答应得这么痛快,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因为入贡这事儿操作空间颇大,朱祁钰很容易就可以破坏掉李满住等人的图谋。 藩属遣使来大明入贡,主要目的有两个。 一是来大明打秋风,占大明的便宜,因为汉人向来讲究怀柔远仁,厚往薄来,每次入贡,番邦使臣只要进贡一些皮毛土特产,大明朝廷就会赏赐价值几倍甚至十倍的礼物作为回礼,而且使团里的每个人都会有其他赏赐,当初也先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半年来了四次,一次比一次人数多,甚至还虚报人数,将两千多人的使团汇报成三千人,以便多拿赏赐,这种几倍甚至十几倍收益的事情谁不喜欢。 二是来大明贸易。大明地大物博,许多东西在周边小国都是稀罕物,甚至连布匹、瓷器等生活必须品都缺,这些小国自然要来大明买。 那么小国的人是那么容易来大明的吗?当然不是。 大明实行海禁政策,严禁海外商人来大明贸易,周边的藩属自然也在其列,只有朝贡的时候以使节团身份进入,这样才能来大明互市买卖,所以,许多商人都想方设法混进了使团,以使团成员的身份来大明贸易,这也是为什么那些使团规模越来越大的原因。 而且以使团成员来大明还有个好处,那就是朝廷会包吃包住,沿途还会派兵护送,不仅差旅费全免,而且安全还得到了保障。 朱祁钰的想法就是,直接卡死使节团规模,严格控制在五十人以下,在大明买多少东西,朕不管你,但是想要仅凭不到五十个人就把采购的货品运回去,那必然运不了多少东西,东亚这片土地的马车一直都是双轮马车,载货量有限,指望朝贡使节团采购货品,规模小无所谓,规模大了压根不现实,这也是为什么瓦剌鞑靼都希望和朝廷互市的原因,只有互市,大明才会提供海量的,能够满足草原需求的货物。 不过这都是后话,可以暂且不提。 “事情就这么定了吧,杨善,你回去之后找刘纲说一说,安排一下,等脱脱不花的使臣一过来,就让他们一起去辽东便是。”朱祁钰吩咐道。 “臣遵旨。”杨善恭敬道。 朱祁钰想了想,又道:“对了,你和刘纲说的时候再加一条,鞑靼请建州三卫助战掏了多少钱都是他们的,朕不要,但是他们出征所获的牛羊马匹,要卖给朝廷。” 大明一直缺少牛羊马匹,河套地区虽然可以提供一部分,但是数量远远满足不了大明的需求,大明与番邦的朝贡主要也是以牛马为主,现在建州女真出征,怎么都能弄到一批,即便数量只有几千,朱祁钰也是愿意花钱买下来的,反正他们也养不了这么多。 “是。”对于这种要求,杨善自然是要答应下来的,反正朝廷会给钱嘛,剩下的无非就是谈价格而已。 于谦等朱祁钰和杨善说完,立刻站出来道:“陛下,建州三卫所获马匹,能否让大都督府收购?” 给军方弄战马,一直是于谦念念不忘的事情,如今遇到这么个机会,而且户部尚书陈循又不在,他于谦自然不能放过。 “呵呵,于爱卿心急了。”朱祁钰笑着道:“你们大都督府买马不也要让户部掏银子吗?大都督府有银子?” “没有,可以先欠着,明年让户部少拨付这笔银子便是了。”于谦立刻回答道,而且回答得理直气壮。 “哈哈。”于谦这一幕把朱祁钰彻底逗笑了,狂笑一番才道:“于爱卿,你这么干,陈尚书能同意吗?你这可是从他手里截胡呢。” “这不是还有牛么?”于谦辩解道。 他现在也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了。 从户部抢好处,然后还要户部掏钱,换谁谁都不会干。 “分开买卖啊,那不就贵了吗?马匹一个价,牛羊一个价,肯定是要贵不少,陈循绝对会找你大吵一架的。”朱祁钰笑着道。 “好吧,那臣就听陛下的。”听到要多花钱,于谦便没有再坚持下去。 朱祁钰搞定了于谦后,起身看向众人,道:“今日之事就这么定了,大都督府三日之内给朕出个奏疏,鸿胪寺做好出使女真的准备,等脱脱不花的使臣一来就上路。” “今日之议保密,诸位爱卿不得外传,私下里不得随意讨论。” “谁要是敢给朕泄露了风声,到时候看朕怎么收拾他。” “散会。” 离开皇宫之后,杨善直接便来到了鸿胪寺,第一时间便召见了主客司主事刘纲。 “大人。”刘纲进门,先是恭敬见礼,然后便肃立着不说话。 这次他过来,是心怀忐忑的。 杨善是朱祁钰的亲信,又是鸿胪寺老大,手里掌握着自己的仕途,自己之前得罪过皇帝,谁知道现在他是不是要替皇帝收拾自己。 杨善却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而是态度温和地道:“刘主事来了啊,请坐。” “谢大人赐座。”刘纲胆战心惊地坐好,随即便看向了杨善。 杨善笑容和煦地问道:“刘主事,这段时间在我鸿胪寺做事,可还顺利?” “顺利,鸿胪寺诸位同僚都很和善,事情又是下官在礼部时做惯了的,一切都很顺利。”刘纲连忙回答道。 “遇到什么难题可以来找我,我给你解决。”杨善微笑着道。 刘纲感觉怪怪的,不过顶头上司的话不能不回答,只得道:“多谢大人关心,下官没什么难题,即便遇到了难题,下官也会自己想办法解决,不敢劳烦大人费心。” 杨善点点头,问道:“刘主事,可知今日本官找你过来,所为何事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纲心里一惊,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来鸿胪寺的这段时间没犯什么错误啊,于是连忙问道:“下官不知,请大人明示。” 杨善摆摆手,笑道:“刘主事不必紧张,本官这里有个事情要安排你去做。” 杨善有任务要交给自己? 刘纲心中愈发的惊疑不定,不知道杨善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难道是有个超高难度的事情交给自己,自己办不成,然后罢官下狱吗? 还是有个危险性极大的事情交给自己去做,让自己主动去送死? 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先听听,于是刘纲拱手道:“大人请吩咐。” 杨善看出他的惊疑,笑了笑,却没有宽慰他,而是直接告诉了他到底是什么事情。 “陛下需要一个人去一趟建州三卫,说服他们答应鞑靼的邀请,去草原参战。”杨善一字一顿地说道:“而我,推荐了你。” 什么?杨大人在说什么?建州三卫去草原参战?还是鞑靼邀请的?事情怎么这么复杂? 刘纲震惊了,脸上全是不可置信的神色,问道:“大人是说让下官去说服李满住李都督率兵去草原参战?” 什么啊?建州三卫是羁縻卫所啊,听调不听宣的,大明平日里让他们助战都费劲,现在居然要让他们去草原参战,还是瓦剌和鞑靼的战争,他们怎么可能去? 要知道,战争可是要死人的,建州三卫本来就是因为打不过野人女真才迁徙到建州这一带的,人数不多,李满住肯定舍不得派兵参与这种大战,况且脱脱不花还是黄金家族的人,而黄金家族就是成吉思汗铁木真的后裔,灭了大金国的成吉思汗在李满住看来就是不折不扣的死敌,他这个整天都念着重建大金的女真人首领怎么可能会答应去帮死敌的后裔去打仗? “正是。”杨善却是点头道:“本来我是想去的,但是陛下说我要坐镇中枢,所以要我推荐了一个人,我就推荐了你。” “为何是我?”刘纲心中纷乱如麻,不禁问道。 杨善笑笑,道:“因为朝廷中你和李满住董山等人的关系最好,最有可能劝得动他们。” 好吧,杨善这句话说的没错,满朝廷数下来,也就是他这个今年去犒赏过建州三卫的人最有机会。 “这是陛下下的旨意?”刘纲问道。 杨善摇摇头,道:“此事需秘密进行,朝廷不会下旨,也不会承认,一切都是建州女真自己的决定。” 刘纲想了想,问道:“和瓦剌的盟约有关?” 杨善点点头,对于刘纲的反应还算满意,他能这么快就想到这一点,应该可以胜任这次的任务了。 “那这次去辽东,朝廷打算给我什么样的条件去说服建州三卫呢?”刘纲接着问道。 “朝廷的确给了些条件,但是事涉机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只有你答应了,本官才能和你说。” 刘纲为难了,不知道条件就去谈事情,这可怎么谈? 半晌,刘纲艰难道:“大人,可否容下官思考一天,明日再回复您可好?” 杨善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淡淡道:“刘主事,你要记住,是陛下要用你,不是本官要用你,本官现在给你个机会,你告诉我,去,还是不去?” 第221章 鞑靼使臣来了 “去,下官当然去。”面对杨善的逼问,刘纲立刻便给出了答案。 杨善的问题其实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去,没有其他的选择。 皇帝要用你,你敢不去吗? 刘纲如今还算年轻有为,仕途才刚刚开始,他如何敢不去?难道不想在朝为官了吗?那前面二十年的寒窗苦读不就白费了吗? 听到刘纲的回答,杨善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既然刘主事想去,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这几天你准备一下,等脱脱不花的使臣一到,你们就一起过去。” “大人,您还没说朝廷给了什么样的条件呢!”刘纲满脸埋怨地问道。 “哦,哦,本官忘记和你说了。”杨善佯装忘记了一样,回答道:“朝廷给了你两个条件。” “一是允许李满住每年来京入贡四次。” “二是答应收购建州三卫缴获的牛羊马匹。” “需要本官给你解释一下为何朝廷要给出这两个条件吗?” 刘纲连忙摆手道:“不必,不必了,下官明白的。” 这有什么不好懂的。 第一个条件是给了李满住四次来京城交易的机会,让建州三卫的生活必需品能够更充足一些。 第二个条件则是给了建州三卫一个赚钱的机会,让建州三卫有机会将缴获的牛羊马匹变现。 “好了,既然你已经明白了,那就下去准备吧,这几日就不用来衙门报到了,你手头的事情本官会吩咐其他人来做的。”杨善缓缓道。 “下官多谢大人照拂,下官告退。”刘纲恭敬行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杨善看着刘纲出去的背影,低声呢喃道:“算你小子懂事。” 时间过得飞快,果真没过几日,居庸关就传来消息,说是鞑靼使臣苦秃不花在关外请求觐见。 脱脱不花的使者过来了,朱祁钰自然不能拒之门外,于是第二天,苦秃不花便出现在了京师。 朱祁钰不好出面,而是吩咐杨善出面接待,和苦秃不花沟通协调,安排他去辽东的事情。 因为事涉机密,杨善并没有将苦秃不花安排在会同馆休息,而是别出心裁地将他安排到了教坊司休息,准确说是教坊司所辖的勾栏,也就是百姓俗称的青楼。 这个安排也是杨善冥思苦想出来的。 大明禁止官员狎妓,一旦发现就会被罚六十庭杖,但是狎妓这种事自古就有,历朝历代都没有成功封禁过,大明自然也不例外。 京城教坊司旗下的勾栏院最主要的客户群就是京官,为了让这群消费能力超群的主要客户安心花钱,几家勾栏院对院子里的建筑设计费尽了心思,除了大堂之外,整个勾栏院都郁郁葱葱,种满了各种花草树木,遮蔽外人窥视的角度;每个小院都有单独的通道出入,避免不小心撞到一个衙门的同僚或者都察院没事找事的监察御史,隐蔽行踪的手段极为高超,所以,苦秃不花住在这里,可以最大程度地防止泄密。 花满楼内,杨善和苦秃不花相对而坐,面前的桌子上摆着整整一桌美味佳肴。 杨善端起一杯酒,笑着道:“使臣见谅,如今我大明与瓦剌订立了盟约,没办法名正言顺地接待贵使,只能安排您到这里暂住了。” “哪里哪里,我很满意。”苦秃不花也是端着一杯酒,笑着道:“早就听说你们汉人的青楼妓馆天下闻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草原人逐水草而居,向来居无定所,哪里会有什么青楼妓馆。 更别提里面的乐师名妓了,那都是犯官家眷,曾经的大家闺秀,许多人都是熟读五经的,吟诗作曲不在话下,谈天说地轻而易举,相貌也是风情万种,远不是草原上的姑娘可以比拟的。 苦秃不花也是第一次来京城的青楼,自然是没有见过,这次算是开了眼界。 不过他来大明,不是为了逛青楼,而是有使命在身,喝完一杯酒道:“不过杨大人,你们大明皇帝真的不能见我一面吗?说句实在的,没听到你们大明皇帝亲口承诺,我实在是心里没底啊!” 杨善一脸惊讶,反问道:“使臣说的什么话?我大明天子都不知道此事,为何要见你?要知道,我大明现在可是瓦剌的盟友啊!” “杨大人,你这样就没意思了。”苦秃不花喝了口酒,道:“你们大明天子不知道此事,那谁敢说允许我鞑靼雇佣女真人助战的,私自结交外邦,还能调动卫所来我鞑靼参战,这种事情难道是你杨大人所为吗?” “你可别诬陷我。”杨善连忙否认道:“我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兼鸿胪寺卿,和大都督府可没什么关系,哪里能调动卫所。” “那你告诉我,是哪位大人做的此事,我好上门拜谢。”苦秃不花追问道。 杨善摆摆手,道:“使臣何必纠结于此,我大明天子见不见你,又有什么不同之处。” “女真人不论那个部族,都是我大明的羁縻卫所而已,往日里并不是很听从朝廷调遣,想要用他们,一样要给他们好处。” “不知道使臣这次来,打算给女真人什么好处啊?” 苦秃不花知道他这是在试探自己的底线,摇摇头道:“这个得先见到人再说,我们大汗说了,实力强、做事用心的就多给一些,实力弱或者行事草率的自然要少给一些。” “不知道大明这次打算派女真哪个部族参战呢?” “那脱脱不花大汗就要破费了。”杨善笑呵呵地道:“目前我们打算请建州三卫参战,当然,费用全部都是你们鞑靼出。” “建州三卫吗?”苦秃不花倒是不在意花多少钱,而是在意女真卫所的战斗力。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建州三卫,发现对这三个女真卫所并不熟悉,他们更熟悉的是海西女真或者野人女真,那才是他们经常欺负的对象。 所以,他目前也没办法预估出来建州三卫的实力如何。 想了想,苦秃不花对着杨善问道:“这建州三卫的实力怎么样?如果实力不济,那我可不用他们。” “这个你放心,建州三卫也是女真人,实力还是可以的。”杨善笑着道。 苦秃不花想了想,问道:“与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相比呢?” “原来比不了,毕竟他们就是被野人女真骚扰才南迁过来的,但是现在好多了。”杨善回答道。 “他们还打不过野人女真?”苦秃不花一脸鄙夷。 野人女真是他们鞑靼经常欺负的对象,脱脱不花不高兴,就去打打野人女真出出气,脱脱不花高兴了,就去打打野人女真狩狩猎,反正野人嘛,总归不算完整的人,和野兽没什么差别。 建州女真连他们都打不过,苦秃不花已经不想考虑雇佣这群人了。 杨善听了他的话,心中暗骂自己糊涂,忘了鞑靼总是欺负这群野人女真玩,建州女真连野人女真都打不过,那岂不是鞑靼手下败将的手下败将?这样的人雇来干嘛?苦秃不花不是傻子,现在肯定不会雇佣建州三卫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让鞑靼雇佣建州三卫是朱祁钰早先便定下的计划,结果因为自己一番话,毁了朱祁钰的计划,那罪过可就大了。 杨善连忙往回打圆场道:“贵使错了。” “建州三卫其实是分开算的,建州卫首领李满住是完颜氏,就是被成吉思汗灭掉的金国皇室,实力还是很不错的,当初我朝太宗皇帝第三次北征,击溃你家前任大汗阿鲁台的时候,建州卫就跟随在太宗身边,也是屡立战功,太宗还为当时的首领释家奴赐名李显忠。” “而被野人女真袭扰的是建州左卫和建州右卫的爱新觉罗氏,并且当时他们被袭扰也是因为建州左卫首领董山和他的叔叔凡察争权内斗,这才被野人女真击溃的,并非战力不足。” “是这样吗?那他们现在实力还是不行啊。”苦秃不花对于建州三卫压根不熟悉,只能听杨善说,不过信不信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杨善无奈,继续道:“其实贵使也没有什么其他卫所可以选择。” “你也知道,女真现在分成三个部分,野人女真、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这其中野人女真和你们是世仇,压根不会考虑被你们雇佣,海西女真也没少被你们欺负,自然也没希望,那就只剩下建州女真了。” 苦秃不花想了想,还的确是这样,野人女真和海西女真都没少被鞑靼欺负,肯定不会接受鞑靼的雇佣,大明虽然卫所众多,但是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不愿参战,剩下可以成建制接受雇佣的就剩下建州女真了。 不过他不可能这么早就下结论,还是要先看看再说,于是端起酒杯道:“多谢杨大人解说,我知道了,不过还是等见过建州三卫再说吧。” 杨善点点头,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于是转移话题道:“可以,此事不急,朝廷已经安排好了人,这几天就会和贵使一起过去,找李满住等人当面谈价钱。” “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件好事要和贵使说,贵使听了一定高兴。” “什么好事?”苦秃不花立刻来了精神,连忙问道。 杨善微微一笑:“我大明有一批老旧甲胄要处理,不知道贵使是否有兴趣?” 第222章 杨善卖衣服 甲胄? 听到这个词,苦秃不花立刻便兴奋了起来,连忙问道:“什么样的甲胄?布面甲?罩甲?半身甲?还是山纹甲?数量多少?什么价格?” 他提到的这几种甲胄都是大明的制式铠甲,可以批量制造的,虽然是老旧甲胄,但是总比鞑靼绝大多数人穿的皮甲要强得多,苦秃不花自然有些迫不及待。 杨善笑笑,回答道:“都不是。” 苦秃不花有点懵,不是这几种甲胄,难道是汉人新研究出来的甲胄吗?那也不对啊,没听说过大明有什么新式甲胄啊。再说了,新式甲胄都是新打造的,哪里会有老旧的。 苦秃不花摇晃了下脑袋,问道:“那是什么甲胄?” “这种甲胄是我大明天子设计的,名曰作战服。”杨善回答道。 “作战服?什么样的?防护效果怎么样?”苦秃不花追问道,他打算先问问情况,看看实物,然后再决定买不买。 要是这玩意能和布面甲的效果差不多,价格又不贵的话,那他肯定是要买一批回去的。 自从大元被明朝驱逐回草原之后,大元军士的甲胄就失去了补给的地方,几十年前的那些甲胄随着屡战屡败的军队,基本都损失殆尽了,蒙古人不得已重新捡起了皮甲,但是谁又不怀念当初汉人奴隶打造的那些锁子甲和布面甲呢? 见苦秃不花被勾引起了兴趣,杨善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道:“这是当初也先攻打京师之前赶制的一批甲胄,以短袄为基础制作的,在衣服的前面缝制上一些口袋,装入铁片即可。” “那不还是短袄吗?只不过加了几块铁片而已。”苦秃不花以为是什么新式甲胄,结果只是这么个东西,不禁有些失望。 “哎,贵使别急着下定论嘛。”杨善笑着说道:“你别看这种甲胄简单,但是效果还是不错的,对于弓弩的防御效果很好,面对刀剑也有一定的防御力,只有遇到长枪大戟之类的长兵刃,防御效果才会差一些,不过你们蒙古人也不用长枪大戟不是?” “如果防御力太差,我大明如何能挡得住兵锋正盛的也先?靠的就是这种简单有效的甲胄。” “是吗?”苦秃不花有些意外,这么简单的玩意居然会有这么好的效果?他实在有些不信。 杨善点点头,道:“当然,而且这种甲胄还有不少其他好处。” “其他好处?说说看。”苦秃不花奇道。 “首先,这种甲胄制作简单,修补起来也简单,这点贵使应该可以看得出来吧?”杨善笑着道。 “嗯。”苦秃不花认同道。 这么简单的设计,制造当然快,修补也必然简单,基本上只需要一些针线就行了,家里的婆娘都能弄。 “其次,着甲速度快。铁片是开战的时候放进口袋的,平时拿出来放在马上收好,行军的时候士卒可以节省体力,又不会像其他甲胄那样,遇到偷袭来不及着甲。”杨善接着说道。 对于这一点苦秃不花也是认同的。 这年头蒙古人行军打仗,一般都会带几匹马,有的用来骑乘,有的则是装运一些东西,甲胄之类的重物自然都是放在其他马匹上的,遇到战事,蒙古人需要下马,将其他马匹上的甲胄卸下来穿好,再骑上战马与敌人开战。如果真像杨善所说的,那鞑靼的战士们就不用下马了,直接从其他马匹上拿出来塞进口袋就好,着甲速度上根本没法比。 “还有,你们鞑靼深居草原,铁器向来缺乏,铁片肯定也缺,但是你们可以临时用大小差不多的石片和木片代替,效果虽然差一些,但是一样可以起到足够的防御效果。如果嫌麻烦,我大明还可以提供陶片和瓷片,一样有不错的防御力。”杨善又说道。 苦秃不花倒是真没想到这一点,虽然有些不靠谱吧,但是的确可以防住瓦剌人的弓箭,而且草原大漠别的不多,石头还是不缺的。没了铁片,平时磨制一些石片还是没什么难度的,的确可以自己制作来替代铁片。 陶片和瓷片也可以考虑,这玩意和石头没什么差别,一样够硬,如果价格便宜,也可以买一些备着。 至于木片,苦秃不花则是坚决不考虑,草原上基本都是白桦树,这种树的木材并不坚韧,杨善所说的防护效果,在苦秃不花看来未必可以达得到。 “其实我大明的三大营已经在用这种作战服了,尤其是骑兵比较多的三千营,那些骑兵都颇为喜欢,平日里出城训练,还可以往口袋里塞一些干粮肉干之类的吃食,边走边吃,很是惬意啊。” 杨善拿出了实际例子举例说明,不过这一点对于苦秃不花没有什么吸引力。 在马上吃饭睡觉,这是蒙古人的基本技能,从小就会的,完全没必要羡慕。 综合杨善所说的,这种所谓的作战服制作简单,修补容易,有一定的防御力,平时还足够请便,在苦秃不花看来,的确还是蛮适合鞑靼骑兵的。 就是其中的甲片比较难弄。 草原缺铁,铁片肯定是要靠大明供应的,陶片和瓷片更是如此,烧制陶器和瓷器一直都是汉人才能掌握的技术,蒙古人学不会,更没有条件去制作,自己都居无定所呢,难道还能把烧陶烧瓷的窑子一起搬走?更何况原材料陶土和瓷土在草原上也找不到啊。 这三种最有效的甲片控制在大明手里,对于鞑靼来说,风险有点高了,即便是脱脱不花大汗一定会深思熟虑之后才能决定要不要买。 不过问问数量和价格还是可以的。 于是,苦秃不花喝了口酒,问道:“这种甲胄还可以,虽然有些问题,但是无伤大雅,不知道你们大明可以提供多少呢?” “两万副。”杨善立刻伸出两根手指道。 上次也先入寇,京城百姓紧急制作了五万多套,但是经过几场恶战之后,就剩下了不到三万套。 这些作战服本就是为了应急做的,质量都不咋地,也先退走之后,这些所谓的甲胄就被于谦收了起来,换上了南京运来的正规布面甲,把这些玩意丢在仓库里不管。 但是有些骑兵穿过这个,感觉还不错,于是就联袂申请继续使用这种甲胄,于谦见他们坚持,也就顺了他们的心思,从中挑选一些好的交给了他们,剩下的继续放在乙字库里发霉。 后来朱祁钰去视察三大营的时候,见有些骑兵穿着这玩意,这才想起来,找来于谦一问,才知道仓库里还存着两万多套。借着后世的经验,落后或者劣质的武器装备可以拿来出售,朱祁钰便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刚好瓦剌和鞑靼开战,朱祁钰就一直惦记着,找机会把这些玩意卖给脱脱不花回回本,这才有了杨善今日推销之举。 “两万副?”苦秃不花没想到数量居然这么多,立刻问道:“什么价格?” 杨善笑着回答道:“一只羊一副,一头牛五副,一匹战马二十副,牛羊皮革看质量另算。” 苦秃不花咂咂嘴,道:“有点贵啊。” 杨善劝道:“不贵了,一只羊顶得上一个鞑靼战士的性命吗?一头牛比得过五个鞑靼战士吗?更别提战马了,那可是二十副啊,五百匹战马就可以给一万个鞑靼战士着甲了,到时候面对瓦剌,他们岂不是有更大的机会活下来吗?” 苦秃不花点点头,道:“的确,任何牛羊都比不过战士们的性命重要,如果用五百匹马可以救回五百名战士的性命,大汗一定不会吝惜的。” 不过他没有听出来,杨善的这种算法其实属于偷换概念,是朱祁钰私底下教给他的,当时震惊得杨善有些懵,不过朱祁钰说了,在和敌人谈判的时候,这种算法可以有效为大明争取利益,杨善自然就记了下来,今天一试,果然有效。 杨善笑着道:“所以啊,只要一千匹战马就可以让两万鞑靼战士着甲,这两万人,去哪里弄不到一千匹战马呢?” “呵呵,的确,我草原上别的没有,就是牛羊马匹多。”苦秃不花被杨善忽悠得越来越有兴趣,不过他还是尽量保持着理智,道:“我还有个问题。” “贵使请讲。”杨善笑呵呵地道。 这两万副作战服能卖出去,绝对能算是对朝廷的一大功劳,到时候皇帝能不奖赏自己吗? 苦秃不花问道:“这些作战服的完好程度怎么样?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到实物?” “这个简单,明日我就让人送过来一套,你可以亲自试穿一下,看看实际感觉怎么样,活动起来方不方便。”杨善立刻答道。 苦秃不花要买,杨善自然要积极主动一些。 “那我明日就敬候杨大人了。”苦秃不花有可能弄到两万套简易甲胄,心情很是不错,举杯向杨善敬起酒来。 杨善也是举杯笑道:“贵使放心,明晚下了衙,本官就立刻过来。” 双方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第223章 奸商朱祁钰 次日一早,杨善便将和苦秃不花会谈的结果回报给了朱祁钰。 对于这次会谈的结果,朱祁钰没有任何反应,倒是对杨善推销那两万套作战服大加赞赏,很是夸奖了杨善一番。 杨善对此倒也理解,但是也有一丝意外。 奴儿干都司的卫所大体分为两种。 一种是蒙古卫所,例如朵颜三卫、坚河卫、云川卫等,基本都是居住在辽东的蒙古人,这些人经常摇摆不定,大明势大便亲近大明,大明势弱则亲近草原,如今大明在土木堡惨败给了也先,这些人自然开始亲近鞑靼,如今脱脱不花和也先开战,队伍里就有这些卫所派出助战的骑兵。 另一种就是女真人了。 在奴儿干都司,蒙古人并不多,女真人才占据大头。自从完颜打骨打建立金国,辽东就是女真人的天下,尤其是灭掉辽国和北宋之后,女真人完全占据了主动,手底下有无数契丹人和北方汉人,女真的人口迅速增加,直到成吉思汗灭掉了金国,为了报减丁之仇,蒙古人举起屠刀,开始大肆屠杀女真人,并将女真各部族拆分,逐渐形成了后来的海西、野人、建州三部。 剩下还有一部分是汉人,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鞑靼以前没事的时候就去攻打一遍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所以脱脱不花能够雇佣的只有建州三卫了,这是如今辽东少有的拥有完整建制的女真卫所,其他诸如毛怜卫、失里卫、木阳河卫等都是小卫所,男女老少加起来不过千人,完全没有必要脱脱不花花费心思去拉拢。 所以,其实脱脱不花雇佣女真人这件事,从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结果,朱祁钰没有反对,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倒是朱祁钰因为那两万套作战服的事情而夸奖自己,这是杨善没有想到的。 不过就是两万套劣质甲胄,加起来也不值多少钱,虽然可以替朝廷挽回一些损失,但是杨善还是没明白,朱祁钰为什么这么高兴。 好在朱祁钰给了他一个答案,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朱祁钰当时是这样说的:“杨爱卿,你以为朕只是让你卖掉那两万套作战服吗?当然不是,朕让你买的是客户数量。” “朕在乎的不是那两万套作战服,那玩意哪怕送给脱脱不花都无所谓,朕在乎的是,脱脱不花拿回去会不会装备上。” “只要他装备了,那就是一个财源,一个源源不断可以赚钱的财源。” “不明白?朕给你解释一下。” “那些作战服,说白了只是一件衣服而已,不值什么钱,它的防御能力完全来自于插进口袋的那些甲片。” “有了甲片,作战服就是甲胄,可以抵挡敌人的箭雨。” “但是没有甲片呢?那就是一件衣服,一件不值钱的布衣而已。” “所以,朕让你卖的不是衣服,而是甲片。” “甲片这玩意,是会损坏丢失的,属于消耗品,每次打仗,鞑靼一定会损失掉一部分,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么鞑靼想要补充,天底下谁可以卖给他们?只有我大明!只有大明才可以提供,因为甲片只有我大明会做,而且数量可以满足鞑靼的需要,这一点全天下除了我大明,再没有人可以做到。” “你说,这些甲片,朕会卖多少钱?” “还有,朕不是让你和苦秃不花说了吗?甲片不只有铁的,还有瓷的和陶的,那玩意硬度是够了,但是更容易碎吧,消耗起来更快。” “你说,如果真以后卖给脱脱不花甲片的时候,一片铁甲片必须搭配五片瓷甲片,脱脱不花买不买?不买的话,那些作战服就变成了衣服,买的话,朕会让人把瓷甲片卖到铁甲片的价格。” 这一番话让杨善听得茅塞顿开,但是也大汗淋漓。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朱祁钰做起商贾之事来,居然可以心黑到这种程度。 铁甲片怎么制作杨善不知道,瓷甲片怎么制作杨善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的是,制作一片铁甲片的成本,至少可以做十片瓷甲片,毕竟铁甲片是要用到铁矿石,而瓷甲片就是用瓷土烧制的,然而现在,皇帝居然要把土做的东西当成铁卖,那岂不是暴利到了惨无人道的地步吗?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在几百年后的世界,这种卖法属于极为常见的事情,依靠着技术优势,多少国家都在被某些国家盘剥,即便是华夏,刚开始的时候都遇到过不止一次这种情况,就连一个马桶都被人家卖到了几万,你还不能不要。 不过后世的事情和杨善无关,他转眼就想开了。 国与国之间哪里有什么公平正义可言,全都是利益使然,朱祁钰这么干,除了一些腐儒会跳出来叫嚷几句,剩下压根就不会有人在乎,国库越有钱,他们做官的越轻松,这是好事,为什么要阻止。 所以,在杨善从皇宫离开之后的第一时间,便派人拿了三幅作战服过去,还有一摞各种材质的甲片,交给苦秃不花测试之用,一副用来测试弓箭,一副用来测试刀剑,还有一副,则是用来测试捅刺类的长兵器,好让苦秃不花对作战服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回去也好说服脱脱不花大汗掏钱。 苦秃不花拿到作战服之后,按照杨善说的做了一番测试,果真如杨善所说,作战服防御弓箭和刀剑的效果不错,但是对于枪矛之类的长兵器,防御效果就很一般了。 思前想后一番,苦秃不花还是决定买下来再说,左右不过一千匹马而已,在草原上又不值什么钱,他苦秃不花家里的马群就可以轻松解决掉这笔费用,更何况还可以用牛羊支付呢,牛羊那些牲口,苦秃不花更多。 当然,价格还是要再谈一谈的。 于是乎,等杨善晚上过来的时候,苦秃不花上来便开始挑毛病,从衣服到甲片,全都没逃过他的眼睛,但凡有点问题就被他挑了出来,成功让他将作战服的价格从一匹战马二十副压到了一匹战马换三十副,而且一大半都是用牛羊来支付的,杀价杀得杨善都有些冒冷汗了。 好在早上他得到了朱祁钰的指示,不管什么价格,卖了就算成功,晚上的谈价环节,杨善也只是为了让苦秃不花不起疑而已。 二人谈判成功,苦秃不花成功用低价弄到了两万副甲胄,回去之后必定会得到脱脱不花的补偿,杨善则是让苦秃不花花钱,把这些没啥用的玩意都买了回去,给朝廷弄了数千头牛羊和几百匹战马,相信大都督府的于谦应该会很高兴。 双方皆大欢喜。 搞定了甲胄买卖之后,苦秃不花便开始着急起来,催促着杨善赶紧安排人陪他去辽东,找建州女真三卫谈雇佣的事情。 杨善已经卖掉了甲胄,也就没有再拖延,立刻派主客司主事刘纲陪同苦秃不花冒着寒风赶往了建州三卫。 因为不想让这时候在京城的瓦剌使臣知道,刘纲和苦秃不花不能大张旗鼓,只能低调行事,二人带着随员,骑马出了朝阳门,便派人先行一步赶往辽东,通知目前建州女真实际上的统治者李满住准备迎接。 收到消息的李满住对此很是意外,不明白为什么朝廷钦使刘纲会和鞑靼使臣苦秃不花一起来建州,但还是按照信使的要求,将董山和凡察叫了过来,准备一起迎接朝廷钦使刘纲刘大人。 建州卫的客厅里,李满住和董山正在聊天,已经聊了有一会儿了。 现在天气冷,李满住叫人将火炉烧得极旺,虽然外面冰天雪地,但是屋子里却热得好像是酷暑三伏一样,董山年轻火力旺,早已将皮袄丢到了一旁,只穿着一件单衣,但是仍然在冒着大汗。 门口的棉布门帘一掀,凡察走了进来,帽子一摘,秃秃的脑袋上便开始热气升腾,笑着道:“李大人,这大冷天的,叫我过来干什么啊?哦,大侄子也在啊。” 李满住起身迎接道:“凡察兄弟来了啊,信使没告诉你吗?朝廷又派钦差过来了。” “又派钦差过来?这是又有好事啊?是来犒赏的吗?”凡察将帽子丢到一旁,笑呵呵问道。 上次大明皇帝不知道抽什么风,莫名其妙便派人过来犒赏建州三卫,虽然大头都被李满住吃掉了,但是建州右卫也得了不少好处,再加上今年年初抢了几笔,部落里的物资充裕了很多,今年过冬基本不会怎么死人了,凡察对此很是高兴。 不过一旁的董山则是有些愁眉苦脸,小声道:“有差点吓死人的好事吗?” 凡察不知道,他董山可是对此心知肚明的,有人通知他大明皇帝要杀他的时候,董山都开始做准备跑路了,好在刘纲来了,证明是虚惊一场,但是董山可不这么认为。 他知道,大明皇帝是真的想要弄死自己的,不然也不会派人来安抚他,这次刘纲过来干嘛?是杀他的吗? 第224章 被凡察那张臭嘴说中了啊 董山这次来建州卫,其实仍旧是有些提心吊胆的。 上次有人告诉他大明皇帝有意要杀他,结果没几天朝廷钦使刘纲就过来犒赏建州三卫,这岂不是说大明皇帝要杀他的事情是真的吗? 后来他特意派人去京城调查了一番,最终确认了这一点,大明皇帝是真的要杀他,只是因为事情泄露了,被百官阻止,最后这才作罢。 不过这半年来,董山一直忧心忡忡,他一直搞不清楚,大明皇帝为什么要杀他,难道是不经意之间得罪过他?董山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事情原委,只得放弃不想,但行事却变得小心翼翼的,生怕哪天大明的人冲进来把他砍死。 这次刘纲过来,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大明皇帝想杀自己的心又被朝臣们知道了? 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的这种表情让凡察很是鄙夷,训斥道:“大侄子,你如今也是建州左卫的首领,怎么整天愁眉苦脸的,是不是感觉管不了左卫的族人了?要是感觉胜任不了,那叔叔也可以替你管,只要你说一声就行了。” 建州右卫本来就是从建州左卫分出来的,根本原因就是凡察和董山争夺建州左卫的控制权,董山只是因为是猛哥帖木儿的儿子,这才依据汉人的礼法继承了建州左卫,而自己只能得到一部分族人,凡察对此耿耿于怀,一直惦记着收回建州左卫,今天看到董山这副表情,便忍不住出言嘲讽了一句。 这怎么能行? 董山立刻耿直了脖子,道:“不必了,我建州左卫不用劳烦叔父费心,您还是先看顾好建州右卫吧。” 凡察坐好笑了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叔叔我也是为了你好,管不了就不要管,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 见这两人又要吵起来,李满住连忙插话道:“好了,好了,你们叔侄也真是的,每次见面都要吵几句嘴,有必要吗?” 二人立刻闭嘴。 李满住是完颜氏,根子上和大金国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一脉的,他们爱新觉罗氏压根比不了,更何况建州卫实力雄厚,远不是刚拆分没今年的建州左右卫可以抗衡的,李满住很容易就可以压制二人的矛盾。 “今天叫二位过来,是朝廷派钦使过来了,但是没有说是因为什么,只是点明要见我和你们两个人。” “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大明朝廷的目的,所以叫你们两个过来,一起想想此事。”李满住坐回主位,严肃道。 “这哪里猜得到。”凡察立刻道:“莫非又是犒赏咱们?” “不可能,大明皇帝又不是傻子,无缘无故来犒赏咱们做什么?”董山开口反驳道。 “那你说朝廷钦使大冬天的过来做什么?难道嫌关内太暖和了,来辽东吹吹寒风吗?”凡察嘲讽道。 董山没搭理他,面向李满住道:“大人,朝廷这次的钦使还是刘纲刘大人吗?是否还有其他人?” 年轻人的脑子就是快。 李满住满意地看向董山,心中暗赞了一句,回答道:“据说还有鞑靼使臣,他们会一起过来,估计后日便可以到了。” “岱总汗的人?”董山奇怪道:“大明不是和瓦剌盟誓了吗?怎么又和鞑靼使臣搅合到一块了?大明皇帝不怕丢了信义?” 凡察满不在乎地道:“你管他呢,说不定鞑靼人就是顺路而已。” “顺路个屁。”董山爆了句粗口,继续道:“鞑靼使臣回去,走居庸关北上不是更近,为何要绕到辽东来,定是有什么图谋的。” 凡察刚要暴起,结果李满住一摆手阻止了他,对着董山问道:“你以为鞑靼使臣有什么图谋?” “不知道。”董山老老实实回答道。 他哪里能知道鞑靼使臣过来是干什么的,但是他肯定鞑靼使臣来辽东一定是有原因的,不然大冬天的,顶风冒雪走上千里路过来,难道真是吃饱了撑的? 李满住点点头,道:“我也是一样,完全想不出来鞑靼使臣过来是为了什么。” “我建州三卫居于苦寒之地,穷得可怜,族人们饭都吃不饱,部落里最值钱的也就是那些牲畜了,不过数量也不多,鞑靼使臣完全没必要为了这点牲畜跑过来一趟。” “不为牲畜,难不成是为了咱们的族人?”凡察突然道。 这句话算是点醒了李满住和董山,二人对视一眼,齐声道:“说不准还真是为了咱们的族人。” 凡察一愣,问道:“这话怎么说的?” 李满住和董山笑了笑,再次对视,李满住示意董山解释一下此事,董山便解释道:“这半年来,也先和脱脱不花开战,一打就是半年,他们肯定会死不少人,脱脱不花需要补充兵力,也就只能寻找外援,而咱们,就是脱脱不花看上的外援。” “你是说鞑靼使臣来建州,是为了命令咱们去和瓦剌开战?这怎么能行!建州三卫加起来也没多少人啊,能派出去的就更少了。”凡察摇头拒绝道。 自从大金国灭亡之后,蒙古人对待女真人向来是拎着刀子说话的,从来没有和颜悦色过,凡察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岱宗汗这是想拿他们当奴隶,去消耗瓦剌的兵力。 “行与不行,哪里轮得到咱们说了算。”董山无奈道:“叔父要记住,我建州三卫如今是大明的羁縻卫所,是要听从朝廷调遣的,如果朝廷真的调遣咱们去给鞑靼助战,咱们就不得不去。” “但是咱们的这点兵力也不够干什么的啊!”凡察立刻抱怨了起来。 董山叹了口气道:“岱总汗都需要外援了,哪里还有挑剔的份,要不是海西和野人的部族与鞑靼有血海深仇,估计岱总汗都会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呢。” “那也不行,我建州右卫压根就没什么家底,怎么能放到草原上去消耗。”凡察拒绝道:“这次不是朝廷钦使陪鞑靼使臣来的吗?大不了就把这件事透露给瓦剌人知道,让瓦剌施压破坏掉这事儿。” 董山一惊,立刻阻止道:“你疯了吗?” “朝廷钦使这次是秘密过来的,说明大明不想让瓦剌人知道,你把这件事透露给瓦剌,那不是明摆着得罪大明吗?真以为大明的锦衣卫是吃白饭的,查不出来谁在背后捣乱?” “破坏掉这次大明和鞑靼的合作,势必会得罪他们两方,等他们抽出手来,咱们建州三卫还想活着不了?” 凡察听了董山的话,脑子上的汗立刻就再次冒了出来。 大明和鞑靼真想要想收拾他们,那实在是太简单了,大明在辽东有二十五个卫所,从西面和北面包围着建州三卫,东南面是高丽,剩下都是大海,真要动手,建州三卫即使是全民皆兵,也打不过大明在辽东的这二十五个卫所,更别提鞑靼了,那更是让建州三卫绝望的存在。 不过凡察不想认怂,依然嘴硬道:“那你说怎么办?破坏不了鞑靼的目的,难道咱们建州三卫真的去替岱总汗卖命吗?” 董山浑身一软,瘫倒在座位上,叹气道:“咱们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大人什么意思?”凡察看向李满住,这才是现在决定建州三卫命运的人,他不说话,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李满住道:“我的意思和董山差不多,如今还没见到朝廷钦使,不知道具体情况,说什么都是胡扯,等见到了朝廷钦使,知道鞑靼使臣为什么来咱们这,咱们才好做出判断。” “如果对咱们有利,那咱们就像上次一样,接着便是。” “如果对咱们不利,大不了反了,又不是没反过。” “咱们女真人的性命,什么时候轮到汉人来做主了?” 虽然李满住说得豪气,但是在场之人没人相信,女真人现在势弱,有时候不得不接受一些屈辱,这是避免不了的。 三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屋子里一时间安静异常。 两天之后,正如李满住知道的,大明钦使刘纲陪着鞑靼使臣苦秃不花来到了建州卫驻地,见到李满住之后便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大明知道你们建州三卫生活苦寒,特意因鞑靼使臣过来和你们商议。” “蒙古大汗脱脱不花有意雇佣你们,明年开春之后去草原上助战,帮助他抵抗瓦剌人的进攻。” “脱脱不花不是白用你们,而是出钱雇佣你们帮忙打仗,这就相当于我汉人地主一样,农忙时花钱雇佣其他人帮自己干活,地主则是付出银钱或者粮食当做佣资。” “脱脱不花具体花费多少佣资雇佣你们,与我大明无关,我大明一文钱都不要,全是你们的,缴获的战利品也都是你们的,回头我大明会花钱收购,解决你们的后顾之忧。” 听了刘纲的话,李满住心中暗叹一声:“果然还是被凡察那张臭嘴说中了啊,鞑靼就是冲着建州三卫的族人来的。” 第225章 建州女真的三个条件 “说说吧,李满住你打算开出什么样的条件啊?”苦秃不花这时候完全没有面对杨善和刘纲的和善,而是压迫感十足,直接带着质疑的语气问道。 “这个......”李满住有些为难,看向刘纲和苦秃不花道:“钦使,大人,此事干系甚大,可否容我等考虑一下?” “怎么?你还不愿意啊?”苦秃不花明显被李满住的话气到了,语气中充斥着不高兴。 这群女真人什么时候开始有胆子了,居然敢拒绝大汗的邀请,让你开条件不是给你面子,是给大明面子,没有大明,你们女真还真敢拒绝蒙古大汗的命令不成? “没有,没有。”李满住连忙回答道:“下官不是不愿意,但是此事不是下官一个人就可以做主的,还需要和族中长辈商议一下,还请大人能够宽限一段时间。” “你们女真人什么时候还需要和族中长辈商议了,不都是首领决定就可以吗?”苦秃不花不悦道。 “这个......还请大人宽限几日,我也好考虑考虑,毕竟瓦剌势大,兵锋强横,我建州女真实力弱小,轻易不敢掠其锋芒。”李满住费尽心思哀求道。 “瓦剌和你们建州女真之间还隔着我们鞑靼诸部呢,你怕什么?难道你以为大汗会败吗?别废话了,你就说行不行吧。”苦秃不花继续逼迫他,要求他立刻给出答案。 李满住为难地看向站在旁边的刘纲,眼中满是哀求之色。 刘纲知道这是苦秃不花逼迫太甚了,于是开口道:“贵使还是给他几日时间考虑吧,这种事不能着急,毕竟关系到李都督族人的性命,的确还是要慎重考虑的。” 苦秃不花不满地看了一眼刘纲,道:“这有什么好考虑的,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 刘纲劝道:“贵使,李都督今天刚知道这事儿,连条件都没想好该怎么提,如何能立刻就答应下来,使臣还是给他三天时间吧,也好让他和建州左右卫商量一下。” “成吧,那就三天,三天后必须要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苦秃不花总算是没有再继续逼迫李满住,给了刘纲这个面子。 当然,他后半句是对李满住说的,语气还是有些不善。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三天后我一定给您一个结果。”李满住赶忙回答道,同时向刘纲投去感谢的眼神。 刘纲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即便放李满住带着一直没说话的董山和凡察退去。 等李满住走后,苦秃不花问道:“你们大明和大汗说可以雇佣女真人,难道没有提前和他们说吗?” 刘纲有些尴尬,解释道:“建州三卫乃是我大明的羁縻卫所,听调不听宣,即便是我大明想用他们,也是要给一些好处的。” “不过贵使请放心,李满住不敢拒绝的。” 苦秃不花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但是明显是不信的。 再是羁縻卫所,也是隶属于大明朝廷的,是需要听从朝廷旨意的,不过看眼下这种情况,明显是大明打算拉着建州女真宰自己一刀,三天后的谈判,难了啊! 李满住三人退出接待朝廷钦使的小院之后,全都低头不语。 今天迎接刘纲和苦秃不花,实在是吃够了屈辱和不甘。 苦秃不花仗着鞑靼势大,肆无忌惮地逼迫建州女真,朝廷钦使刘纲只是在旁边看着,只有在最后才说了几句公道话,很明显,大明和鞑靼已经达成了什么协议,一起来建州占便宜的,刘纲那几句公道话也不是替自己说的,而是怕谈判彻底闹翻,自己粘上什么责任,没看他提都没提女真可以拒绝鞑靼的事儿吗? 回到屋子里,凡察终于忍不住了,将帽子抓下来,狠狠摔在桌子上,大怒道:“鞑靼真是太欺负人了,哪有这样求人的,大明也是,为什么平白无故答应鞑靼这种事情,害得咱们一点余地都没有,要我说,咱们把消息透露给瓦剌算了,大不了去祖地躲着,他们又抓不到咱们。” 凡察提到的祖地,就是女真人的发源地长白山,这里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就是生活艰苦了些,不过他们建州三卫早就习惯了,躲进去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当然,如果进去了,那就再也别谈什么发展壮大的事情了,这也是李满住和董山不愿意的原因。 董山阻止道:“昨天不是说了吗?你要是真的把此事告诉给瓦剌,那咱们建州女真人必然会迎来灭顶之灾,大明和鞑靼联手,咱们一丝胜算都没有,即便躲进了祖地,那大明和鞑靼只要把下山的路一封,咱们就只能饿死冻死了。” “那你说怎么办?”凡察不耐烦董山怕这怕那的,出声质问道。 董山没理他,而是看向李满住,道:“大人有什么想法?” 李满住将帽子放好,淡淡道:“昨天你不是已经说了吗?我已经决定答应鞑靼的雇佣了,现在就看你们有什么条件要提了。” “答应下来?”凡察不可置信地道:“你不管族人的死活了吗?” “当然要管,所以我会提一个条件,建州三卫必须单独成为一军,脱脱不花可以指定任务,但不能插手我建州三卫的指挥,统领建州三卫的权力,绝对不能让出去。”李满住冷冷道。 “那脱脱不花指定的任务是必死的怎么办?”凡察立刻反问道,他已经老了,不想冒一点风险。 “你不会不去执行吗?偷奸耍滑会不会?阳奉阴违会不会?”李满住反驳道。 “那倒是会。”凡察立刻眉开眼笑,只要不损失部落实力,他凡察有什么不敢干的,没看他都提议给也先通风报信了么? 董山在一旁问道:“大人,朝廷刘大人说的是雇佣,有佣资的,大人打算和鞑靼人提什么条件?” 李满住对董山愈发满意了,笑着道:“问的好,你董山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过想要知道咱们要什么,得先知道鞑靼人有什么,而且还是他们能给的。” “鞑靼人能有什么?不过就是牛羊马匹,再就是皮毛之类的,这些咱们也有啊。”凡察嘟囔道。 董山倒是有点知道李满住想要什么,出声问道:“大人可是为了人口?” 李满住立刻点头赞道:“我正是这个想法。”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岱总汗怎么会允许咱们接收瓦剌的战俘?那都是他们蒙古人,咱们要来也没什么用处啊!”凡察在一旁插嘴道。 董山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但是岱总汗手里可不止是瓦剌战俘,还有他们抓到的海西和野人女真人呢。” 凡察恍然大悟,道:“是啊,我怎么把他们忘了。” “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虽然与我们不和,但都是大金国的后裔,能把这些人弄过来,也算是救了他们的性命,管起来也好管。” “其实不止。”董山继续道:“只要咱们打得好,有了战功,请岱总汗打完仗之后出兵帮助咱们去攻破几个海西女真部族,到时候咱们不要财物,只要人口,想来岱总汗也不会拒绝的。” 李满住在旁边听得直点头。 这个董山,已经把他的想法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李满住想要答应鞑靼,为的就是这个快速扩充实力的机会。 只要有鞑靼相助,横扫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不在话下,刚好岱总汗打完仗需要补充财物,索性就全都让给他,建州三卫只要人口便是,反正鞑靼不缺这些奴隶,建州三卫如今也比较富裕,养得起那些人。 李满住知道,财物都是过眼云烟,只有人口,才是女真人重新立国的希望。 君不见,现在女真人口少,就连高丽没事都能欺负欺负他们了吗? 没有人口,女真人就永远凑不出一支数量过万的军队,也就永远没有击败蒙古或者大明重新立国的希望,李满住对此有极为清醒的认识。 他当初答应收留建州左卫,也是这个原因,他一直惦记着什么时候可把建州左卫和建州右卫吞并进来,重新组织一支数量过万的军队。 女真不满万,满万全无敌,这句话不是说一说的。 祸兮福所倚,他李满住要抓住这次机会,壮大建州女真,看看有生之年是否能够完成重建大金国的梦想。 至于董山还小,实力威望都不足,不可能抢得过自己,而凡察?一介老朽,不足为虑。 正想着,李满住突然听到董山说道:“不过我就怕咱们损失太大,即便有机会吞并海西女真诸部,也没法压得住他们。” 这的确是个问题。 李满住开始思考,却听到董山继续说道:“所以,咱们不能只和岱总汗提这个条件,还得要点财物才行。” “岱总汗如果肯出兵,一定是为了财物,咱们从他手里抢食,恐怕不大可能吧?”凡察问道。 “谁说要从鞑靼那里捞钱了,这不是还有大明呢么!”董山笑着回答道。 第226章 贵使考虑一下? “大明?”李满住精神一震。 董山这个提议好啊,大明有钱,不在乎这点财物,让他们以赏赐的形式给自己一些东西,想来也不是什么问题,毕竟大明也希望建州三卫出兵草原,但是自己不能白出兵啊,怎么都要从大明捞点好处。 “你以为找大明要什么好处比较好呢?”李满住问道。 “我建议,大人可以找大明要粮食和布匹。”董山回答,分析道:“等鞑靼攻破海西诸部之后,财物是他们的,人口是咱们的,但是养活这些人口,就必须有粮食布匹,否则就是累赘,大明不缺这些,全当让咱们出兵的费用了,想来那些汉人也不大可能会拒绝。” 李满住点点头。 这是他忽略的一点,有了人,就要养着,但是以现在建州女真的实力,养是能养,但是必定要苦一阵子,这可是他李满住不希望看到的,如果有了大明的粮食和布匹,就能轻松解决这些问题了。 一旁的凡察赞道:“这个主意好,咱们可以先把这些粮食和布匹要过来再出兵,把好处拿到手里再说。” 李满住瞥了他一眼,对着董山问道:“但是这次是鞑靼邀请咱们出兵助战,而并非大明需要的,咱们应该以什么名义来要求朝廷拿出这些粮食和布匹呢?” “此事交给鞑靼使臣就行了,只要咱们把要求和他说了便是。”董山回答道。 “鞑靼使臣能帮咱们说话?”凡察问道。 “有什么不能的。”董山解释道:“这次大明朝廷派刘纲刘大人陪着鞑靼使臣过来,就足以说明大明是有求于鞑靼的,而鞑靼又希望咱们出兵,那么咱们的要求鞑靼肯定是要尽量满足的,这些粮食和布匹又不用鞑靼出,他为什么不帮咱们?” 李满住一拍大腿,道:“这个主意不错,你说的对,这些粮食布匹不需要鞑靼出,只是让他帮忙施压而已,咱们都不必明说,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大人聪慧,一点就透,我就是这么个意思。”董山夸奖了一句,拍了下李满住的马屁。 “哪里,哪里,还是你董山聪明,居然能想到这么多,这实在是我比不了的啊。”李满住这会儿心情不错了,笑着对董山道。 “等等,我有个问题,你们先跟我说说。”这时候一旁的凡察突然出声。 李满住二人都看向了凡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想要问的。 凡察满脸疑惑,问道:“之前你们说的都是鞑靼能够获胜,万一瓦剌获胜了呢?” 董山满脸鄙夷地看着他,道:“鞑靼有大明朝廷的支持,怎么可能战败?” “可别这么说,大明又不是没有败过,而且一样是败在也先的手里,岱总汗以前也是也先的傀儡,只是今年和大明互市才突然实力暴涨的,凭什么不能输给也先?”凡察立刻反问道。 “叔父说的是土木之役吧,那一战打得蹊跷,不是明军的战斗力不行,而是当时的奸宦王振能力不足,不懂带兵打仗,这才败给了也先的。” “而岱总汗,并非是也先的傀儡,而是也先之父脱欢的傀儡,等也先继任太师之后,岱总汗便逐渐独立出来了。” “而且你看啊,瓦剌和鞑靼的仗打到现在,也只是打了个平手,这就说明鞑靼的实力其实和瓦剌相差不大,但是再加上大明这个砝码,鞑靼实际上就超过了瓦剌,继续打下去,瓦剌肯定耗不起,最终胜利的只能是鞑靼。” 董山解释道。 凡察听懂了,不过还是问道:“那为什么大明不直接出兵呢?以大明的实力,调个几万人应该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吧?” 董山无奈,但还是说道:“大明和瓦剌有盟约的。” “所以就让咱们出兵?”凡察心情又不爽了,这不是拿他们当盾牌使吗?有事了就拿出来挡箭,没事了丢在一旁不管。 董山点点头,道:“是的,按照大明朝廷的想法,大明应该是碍于和瓦剌的盟约不好直接出手,所以需要咱们来做此事。” “事情成了,佣资是鞑靼给的,大明没什么损失。” “即便事情没成暴露了,佣资还是鞑靼给的,而事情是咱们做的,大明一句不知情,就可以甩脱掉绝大部分责任。” 顿了一下,董山苦笑道:“并且我还是大明皇帝的眼中钉,他想杀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事情暴露,他也有借口来弄死我,可谓是一举多得。” “这么说来,今天这事儿,还是你引出来的?”凡察立刻怒道:“早知道你是这么一个祸害,当初我就应该直接弄死你,也免得让我建州三卫平白卷入战事。” “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董山无奈,他这个叔父对于没有抢到建州左卫一直耿耿于怀,找到个机会就想把建州左卫抢回去。 凡察还要再说,李满住突然出口怒道:“够了。” “凡察,你别跟我在这里胡搅蛮缠,再敢算计你自己那点小心思,信不信不用鞑靼,我现在就带领建州卫去灭了你。” 凡察立刻闭嘴。 建州卫的实力远比建州右卫强劲,他凡察可打不过李满住。 李满住摩挲了一下自己光洁的额头,道:“事情就这么定了。” “这两天你们都先别走,也一起想想还有什么条件可以提的,回头说出来,咱们三人一起商议一下。” 董山和凡察连忙点头表示同意。 三天之间转瞬即逝。 这三天里,三人都在绞尽脑汁,拼命思考还有什么条件可以提的,列了一大堆,但是最终都被一一否决。 到了第四天,李满住不得不来见刘纲和苦秃不花,上来就直接对二人说道:“我建州三卫愿意接受蒙古大汗的雇佣,为大汗击败瓦剌贡献一点微薄之力。” 苦秃不花很激动,他终于拉拢到了女真人,还是建制完整,富有战斗力,脱脱不花一定高兴。 而大明的钦使刘纲却没有什么反应,而是对着李满住淡定问道:“你有什么要求,先说说吧。” 苦秃不花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要付佣资的,于是也问道:“对,你们建州女真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 李满住从怀里抽出一张纸,双手递给苦秃不花,道:“这就是我们建州女真的要求。” 苦秃不花打开一看,见纸张上清晰地写着三条要求。 第一,建州女真出战要单立一军,岱总汗只需要提出目标即可,剩下的事情交给建州卫指挥使李满住来解决。 第二,岱总汗要答应,等他彻底击溃瓦剌之后,能够派兵剿灭居住在辽东的海西扈伦四部,牛马等部族财物全部都可以交给岱总汗带走,但是被击败的和抓捕的女真人要归建州三卫所有。 第三,建州三卫开拔,需要开拔之资,大明和鞑靼至少要准备足够的粮食和布匹,否则建州三卫没办法出兵草原。 苦秃不花沉吟了片刻,道:“单立一军可以答应,大汗腾出手来帮你们剿灭海西女真也可以答应,就是这粮食和布匹......”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三个条件里,只有前两个和鞑靼有关,第三个条件完全就是冲着大明去的。 单立一军没问题,反正这些女真人的实际战斗力怎么样,他是不知道的,脱脱不花肯定也不知道,独立出去,让李满住管理,脱脱不花也能省事许多。 剿灭海西女真也没问题,反正是要等到脱脱不花彻底击溃瓦剌之后,到时候再出兵剿灭海西女真,还可以抢点钱物回回血。 就是这第三条,鞑靼一定是做不到的,只能依靠大明。 刘纲听着不对,从他手里抢过纸张扫了一眼,便道:“这不可能。” “你们女真人一样是逐水草而居,打仗要不了什么补给,为何要这么多粮食和布匹?” “而且这一次是你们被鞑靼雇佣,为何要我大明一起出粮食和布匹?” “这第三条我大明绝不答应。” 李满住满脸为难地看向苦秃不花,哀求道:“若是没有粮食和布匹,我建州三卫真的没办法开拔啊,男人都出去打仗了,家里留下一群老弱病残,不能没人照顾啊。” “万一碰到个事情,家里的婆娘解决不了,还可以暂时用粮食充饥,用布匹御寒。” “刘大人,你看这......”不用自己花钱,苦秃不花自然不会客气,对着刘纲说了半句话,但是意思已经表明,你们大明富甲诸国,拿出这一点粮食和布匹并不是一件为难的事儿。 “别看我,是朝廷不让我参与的,这件事就是你们鞑靼和女真人私底下商议的事情,与我大明无关。”刘纲立刻摇头拒绝。 临行之前,杨善特意和他说了这次谈判的底线,那就是绝对不能让朝廷出钱,一分钱都不出。 “还请贵使见谅,我朝虽然地大物博,但是人口也多,除非有人掏银子买,否则绝不可能白送出去。”刘纲对着苦秃不花笑笑道:“要不贵使考虑一下?” 第227章 刘大人,你没挨揍啊? “要不贵使考虑一下?” 刘纲笑着对苦秃不花问道,不过他的笑容在苦秃不花眼中充满了恶意。 什么叫我考虑一下?我需要考虑什么?当时可是你们说鞑靼可以雇佣女真人助战的,结果呢?来了这里,女真人非但没有立刻答应,居然还要讨价还价!这和之前所说的可不一样啊,现在居然还要鞑靼掏钱? 苦秃不花立刻摇头拒绝道:“不考虑,我鞑靼也没有多余的财物去给他们换这些粮食布匹。” 刘纲见苦秃不花拒绝,立刻劝道:“贵使,李都督的要求还是很有诚意的,他们对你们大汗的要求是战后的事儿,战前并没有什么其他要求,而且这次是你鞑靼雇佣建州三卫助战的,怎么都要提供一些开拔之资嘛,只要你们大汗可以提供牛马,那我大明就可以敞开了收购,到时候你再用这些钱去买一批粮食布匹,实际上花费不了多少的,可能还不到你们大汗原本预期的一半呢。” “原本预期?我蒙古大汗要他们出兵,什么时候花过钱?”苦秃不花惊诧道。 他说的是实话,以前大元的时候,女真人就是他们的子民,调动一点女真人,要花什么钱?给他们脸了! 即便是现在大元变成了北元、蒙元,但脱脱不花还是没有打算给钱。 所以,这才有了苦秃不花的惊诧表情。 刘纲也是十分惊讶,问道:“你们征调下属部族,难道不需要给一些钱粮吗?那他们凭什么替大汗卖命?” 苦秃不花回答道:“其实我们也分,除了本部之外,其他部族如札剌亦儿部、鄂尔多斯部、阿速部等部族,出征之时是不需要开拔之资的,但是在分配战利品的时候有优先权,而远一些的兀良哈部、汪古部等部族,我蒙古大汗会提前拨一部分牛羊作为开拔之资,像女真、契丹等族,哦,还有你们那些生活在草原的汉人,大汗都是直接征调便是,他们不敢反抗,只能听从大汗的命令。” 说完,苦秃不花还看了一眼肃立在一旁的李满住,很明显在告诉刘纲,以前在大元的时候,征调建州女真,大汗只要一道命令就行了,从来没有考虑过掏钱的事儿。 刘纲无语。 看来这群鞑靼人的确是霸道惯了,但是他还是得劝。 于是刘纲开口道:“但是建州女真如今是我大明属臣,所居之所也是我大明的奴儿干都司,已经不是你鞑靼的属臣了,想要他们开拔,必须要拨给一笔开拔之资的。” “他们是替你们鞑靼打仗,这笔费用自然要由你们鞑靼承担。” “没钱。”苦秃不花说不过刘纲,索性耍起了无赖。 “那你就不要雇佣李都督了,就这么回报给你们大汗,看看你们大汗会怎么对待你。”见苦秃不花玩无赖,刘纲也学着他玩起了无赖。 反正这种事情他熟悉得很,大明文臣谁没有点耍无赖的本事,更何况他还是言官出身。 “我们大汗怎么对待我,不需要你操心。”苦秃不花怒道。 “哦?是吗?你们鞑靼本来就兵力不足,若是因为你的原因没有雇佣建州三卫,我看你是否能够给你们大汗一个满意的交代。”刘纲嘲讽道。 “我鞑靼兵强马壮,可以不用建州三卫助战,反正这群女真人也没什么大用处。”苦秃不花对女真人的战斗力不屑一顾,听得旁边的李满住尴尬不已。 刘纲看着苦秃不花,冷笑道:“既然鞑靼兵强马壮,那应该可以自己灭掉瓦剌,本官这就回去向朝廷禀奏,你们鞑靼不需要我大明的支持,自己完全能够击溃瓦剌,杀掉也先。” 这一下子瞬间打到了苦秃不花的软肋。 没有建州三卫,鞑靼最多陷入苦战。 但是没有大明的支持,恐怕鞑靼都坚持不到明年夏天。 现在脱脱不花能扛住,完全是依靠和大明互市的利益拉拢住了旗下诸多部族,而他也心知肚明,这些利益完全是大明希望他能拖住也先而主动付出的,和他本人没什么关系。 如果真的因为苦秃不花的原因而丢掉了大明的支持,脱脱不花绝对会把这个蠢货五马分尸,然后切下脑袋硝制好送来大明赔罪。 不过苦秃不花为了面子,坚决不愿意认错,冷冷地看着刘纲道:“雇佣鞑靼是你们皇帝说的,没完成你们皇帝交代的任务,我看你回去怎么解释。” 二人便僵持住了,谁也不愿意后退一步。 李满住见状,出声圆场道:“二位大人,不必如此,凡事都有商量,伤了彼此的和气就不好了。” 刘纲和苦秃不花异口同声训斥道:“你闭嘴!” 刘纲指着门口道:“李都督,你先出去,我要和使臣好好谈谈。” 苦秃不花用异样的眼神看向刘纲,那眼神好像再说,你让他出去,是要和我单挑吗?一个文弱书生,你还能打得过我不成? “刘大人,有话好说,二位谁有个好歹的,我没法向陛下和岱总汗交代啊!”李满住连忙劝道。 不过刘纲没有理睬他的劝解,而是厉声道:“出去。” 苦秃不花也对着李满住冷笑道:“李大人,你先出去,我倒要看看刘大人能怎么对付我?” 说完还挽了挽袖子,一副准备打架的态度。 对他来说,只要打不死刘纲,他就不会有事,脱脱不花只会奖赏他,大明皇帝也不会拿他怎么样,毕竟这次出使,要谈的是大明和鞑靼两国之事,一个使臣挨顿揍,最多丢点面子,对最终结果不会有什么影响。 李满住扛不住二人的压力,只得退了出去,临退出去还在劝道:“二位大人,千万要好好谈啊,万事好商量,万事好商量。” 出去之后,李满住几步走出小院,满脸得意地看着还在外面等候的董山和凡察。 董山和凡察见李满住出来,连忙靠上前来,问道:“大人,结果如何?” “结果如何?里面快打起来了。”李满住满脸得意地回答道。 “啥?打起来了?为什么啊?”董山问道。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李满住会告诉他这个结果。 李满住笑道:“这事儿还是因为你呢。” “因为我?”董山被李满住说的更懵了,问道:“为什么会因为我啊?我连院门都没进去。” 李满住看着他一脸无辜的表情,哈哈大笑道:“董山啊,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聪明呢?” “我聪明?大人这是怎么说的?”董山更加迷茫了。 李满住笑道:“还不是你提的第三条,让大明出开拔之资,结果刘大人不愿意出,苦秃不花也不愿意出,二人为了这事儿已经吵起来了。” “要是他们真打起来,那出兵之事八成要黄了的。” “那刘大人出事,咱们怎么跟朝廷交代啊?”董山担忧道。 “交代个屁,人是苦秃不花打的,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大明朝廷要交代,也是去找岱总汗要交代,找咱们要什么交代。”凡察不屑道。 “叔父,你闭嘴吧,什么都看不明白,还在这里乱说。”董山鄙视了凡察一下,解释道:“不管怎么说,刘大人是来咱们这儿出使的,在咱们这出的事儿,咱们能没责任?到时候一个保护钦使不利的罪名压下来,谁能接得住?这里是建州卫,难道你想让李大人自己抗吗?” 李满住正在一旁得意,却意外听到了董山的分析,脑门立刻就冒出了冷汗。 董山说的对啊,刘纲现在的身份是朝廷钦使,保护朝廷钦使的安危就是他这个建州卫指挥使的责任,万一刘纲出个三长两短,那他李满住岂不是要背这个黑锅了? 当然,刘纲要是没事也有可能,不过那样的话问题更大。 刘纲没事,有事的就是苦秃不花,这位可是鞑靼使臣,他出了事儿,岱总汗脱脱不花一定不会饶了自己的,大明为了安抚鞑靼,一定会把他推出去交给脱脱不花处置,说不定还会把整个建州卫都牵连进来,那样的话,自己罪过就大了。 尤其是最后一句,李满住知道这是董山在提醒自己。 这里是建州卫,如果出了事儿,那建州卫肯定是要被朝廷打压惩罚的,到时候指望董山和凡察帮自己抵抗朝廷的压力?开玩笑,董山自己就被皇帝惦记着呢,凡察更是个言而无信的家伙,到时候一定早就跑得远远的了。 李满住瞪了凡察一眼,也没理会他的辩解,转身就往院子里冲。 他绝对不能让刘纲和苦秃不花两个人里面有人出事。 结果等他打开门一看,屋子里的刘纲和苦秃不花全都安然无恙,正坐在桌子前谈得高兴。 见到李满住进来,二人脸色一肃,对视一眼之后,刘纲对着他道:“李都督进来的正是时候,我与使臣经过深入沟通,方才恰好谈完,现在把结果和你说一声。” 李满住却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鬼使神差问了一句:“刘大人,你没挨揍啊?” 第228章 算计人还得是看你们汉人啊 李满住推门走进屋子,见刘纲和苦秃不花全都坐在椅子上,正在谈笑甚欢,脑子一抽抽,问道:“刘大人,你没挨揍啊?” 刘纲一愣,脸色随即黑了下来,呵斥道:“李都督这是说的什么话?” 李满住连忙反应过来,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我癔症了,钦使见谅,钦使见谅。” 他刚才推门进来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刘纲和苦秃不花对打的场面,不,准确是苦秃不花殴打刘纲的场面,刘纲被打得满脸是血,倒在地上不停呻吟,而苦秃不花则是踩着刘纲,豪气万丈地哈哈大笑。 他怎么都没想到,屋子里居然会是一片祥和的景象。 刘纲黑着脸道:“李都督,不知道我方才的话你听到没有?” “抱歉抱歉,我方才癔住了,没听清您的话,还得劳烦您再说一遍。”李满住赶紧回答道。 刘纲的脸色更黑了,耐着性子道:“我说,方才我和使臣谈完了,现在把结果通知你一声。” “经过我和使臣的讨论,最终决定,你的第三条要求,我大明与鞑靼都不接受,我大明不会出一文钱,鞑靼要抵抗也先,也没钱给你们。” “但是你建州三卫明年开春还是要出兵,你们族中的事情,我会上奏陛下,使臣也会上奏大汗,让大明和鞑靼分别派五百人来保护你们建州三卫的家眷,对此李都督不必再担心了,有什么问题,到时候也会一同解决。” 苦秃不花在旁边也点点头,表示这就是我们商讨的结果。 “啊?”李满住被这个结果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李都督对此有所不满?”刘纲冷声问道。 苦秃不花也在旁边帮腔道:“李都督要是不满意这个结果也没用,这是刘大人与我一起商量出来的,不容更改。” “这......这......”李满住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们两个在屋子里商量了半天,就商量出这么个结果?还不容更改? 李满住登时语滞,愣愣地看着刘纲和苦秃不花二人,半晌才缓过来,沉着脸问道:“二位大人,这就是你们商议的结果?一文钱都没有?” “是的,一文钱都没有。”刘纲冷声道:“不仅没钱,你们建州三卫的男丁都要出战,出战期间,由我大明和鞑靼一共确保贵部的安全,李都督可以全心全意助岱总汗击败也先。” “那怎么能行?”李满住立刻拒绝道。 开玩笑,男丁全部出战,家里只剩下老弱妇孺,还大明和鞑靼各派遣五百人保护?那是保护吗?那是拿族中的老弱妇孺当人质。 有人质在手,到时候他李满住不拼命也得拼命了,这和他最初借机壮大建州卫的计划完全相反,打完仗之后,建州卫能剩下一半的实力就不错了,自己还怎么壮大女真?怎么重建大金国? “怎么?你是怀疑我鞑靼和大明没有能力保护你族中的家人?”苦秃不花冷声反问道,语气极为不善。 李满住瞬间从头顶凉到了脚底,被冲击得浑浑噩噩的脑子立刻清醒了过来,低声道:“不敢,鞑靼和大明一定有此能力,不过大汗要面对也先的压力,大明也不见得能适应辽东苦寒,就不劳烦大汗和大明皇帝为此操心了,我建州卫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 “是吗?那就这么定了,你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了,并且通知董山和凡察一声,建州三卫的兵力一定要全部出征,能调遣的就一定要调遣,不可缺少一人。”苦秃不花斩钉截铁地道:“明年开春,我要看到你们建州三卫齐装满员去见大汗,少一个,我就找你问罪。” 刘纲也在旁帮腔道:“既然李都督这么说了,那就算了,刚好我大明也是兵力紧张,轻易调派不出什么人,少了这个麻烦,陛下也会高兴的。” “是,是,是,臣多谢陛下,能不给陛下添麻烦,也是臣的本分。”李满住满心惶恐地回答道。 刘纲见李满住答应了下来,便道:“既然如此,那李都督就可以退下了,我与使臣还有其他事情要谈,就不留李都督了。” 李满住满头大汗,连忙道:“那臣就告退了,二位钦使请便。”说完转身就疾步出去了。 见李满住出去,刘纲和苦秃不花对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刘纲道:“使臣看到了吧,我就说这么做肯定能行。” 苦秃不花也是大笑着道:“果真还是你们汉人聪明,这种费脑子的事情,天底下谁都比不过你们汉人。” “那是,想我泱泱华夏数千年历史,豪雄人杰层出不穷,奇谋诡计连绵不绝,这点小事怎么可能解决不了。”刘纲笑着道。 苦秃不花连连点头。 就如刘纲说的,刚开始刘纲让李满住出去,他还在想刘纲此举的目的,以为刘纲真的想动手,没想到等李满住一出去,刘纲便一反常态地冷静了下来,对着苦秃不花说道:“使臣,你没感觉这是李满住的挑拨离间之计吗?” 苦秃不花没想到刘纲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不说话。 见苦秃不花有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刘纲解释道:“李满住让我大明和鞑靼一起支付开拔之资,这一点我一开始就怀疑他意图不轨。” “李满住不可能不知道这次是你们鞑靼雇佣他们的,开拔之资也应该是你们鞑靼给,结果还带上了我大明,要的还是我大明的粮食和布匹,而不是你们鞑靼的牛羊皮毛,他不知道你们鞑靼没有这些东西吗?不,他肯定知道,而且心里很清楚,你们鞑靼即便是给他们,也是要从我大明手中购买这些,但是能满足建州三卫的粮食布匹,数量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非常容易被瓦剌发觉,所以我们大明绝对不会卖给你们,因为一旦卖了,那就是背弃了和瓦剌的盟约,这对我大明的名声不好,陛下也会陷入麻烦。” “所以,他要这些东西,目的就是离间大明和鞑靼的关系,咱们真的闹掰了,那他建州三卫自然就不用出兵了,这就是他的最终图谋。” 听到刘纲的解释,苦秃不花这才反应过来,骂道:“这个李满住,真是胆子大了,居然敢算计我们鞑靼和你们大明,实在是有点不知死活了。” “要不咱们分别回去,我禀报大汗,你去找大明皇帝请旨,我们双方一齐出兵,灭了李满住算了。” “哎~!哪里要这么麻烦。”刘纲连忙阻止道:“他李满住敢算计咱们,咱们就不能算计他吗?” “你有什么办法?”苦秃不花立刻问道。 他刚才也是随便说说,过过嘴瘾,要是他敢回去请脱脱不花出征,都不用脱脱不花下令,下面各族的首领就能砍了他。 刘纲微微一笑,道:“刚才李满住不是说这笔开拔之资是替他的族人准备的吗?那咱们就拿他的族人说话。” “咱们可以和他说,开拔之资是不可能有的,但是既然他担忧族人的安全,大明和鞑靼可以各派五百人来辽东,专门负责保护他的族人。” “你是说拿他的族人当人质?”苦秃不花眼睛一亮,刘纲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他苦秃不花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这个主意好啊,既可以否定李满住的说法,还可以控制住他的族人,以此来逼迫他全心全意替大汗效力,到时候战场上有什么难啃的骨头都丢给他去啃,也不怕他出工不出力了。 刘纲却是摇摇头道:“使臣想多了,这就是个说法,只是用来逼迫李满住的,我大明不可能派兵。” “那我鞑靼可以派兵啊!”苦秃不花立刻道。 刘纲用奇怪的眼神看向苦秃不花,挑高声调问道:“使臣以为陛下会放一支鞑靼骑兵进入我大明境内?” 好吧,这的确不可能,大明绝对不可能在明面上参与进这场战争,这是大明的底线,苦秃不花早就知道,真放鞑靼骑兵进大明,即便是辽东,那不就是告诉也先,大明和鞑靼暗地里已经结盟了吗? 不过苦秃不花还是有些不甘心,叹道:“刘大人说的办法实在是太好了,只是没有人质在手,不能确保建州三卫任心用命,我心中不甘啊!” 刘纲想了想,道:“其实使臣不必不甘心,我这里还是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苦秃不花连忙问道,并且许诺道:“如果真的有用,我可以送给你一匹好马。” “那就多谢使臣了。”刘纲先是道了个谢,然后说道:“一会儿使臣可以用鞑靼来压他,态度强硬点,逼迫他多出兵便是。到时候全族的丁口都在你们鞑靼那里,他们还能如何?带着队伍叛逃到也先那面吗?那他的族人还要不要了?” “行,就按照刘大人说的办。”苦秃不花拍着桌子道:“算计人还得是看你们汉人啊。” 第229章 刘纲意气风发 屋子里的刘纲和苦秃不花正在弹冠相庆的时候,外面的李满住正垂头丧气地面对着董山和凡察二人。 凡察一脸惊讶地问道:“你说啥?他们俩没打起来,反倒是联手算计了咱们?” 董山也有点迷糊,问道:“李大人,麻烦您详细说说,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李满住忍着怒气,将刚才进屋之后的遭遇说了一遍,然后怒气冲冲地道:“我是真没想到,这二人是怎么联合到一起的,还拿咱们三卫的族人来威胁,实在是欺人太甚。” 凡察惊怒道:“这么说,开拔的粮食布匹没了?你还没拒绝出兵?这不是害人吗?大明朝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耻了,让人出兵,一点好处不给,要是我就直接拒绝出兵了。” 李满住听到凡察的话,火气再也压不住了,对着凡察怒吼道:“他们就在屋子里,要不你现在进去和他们说?我绝对不拦着!” 凡察立刻低眉顺眼,道:“我就是说说,李大人发什么火嘛,没有粮食布匹就没有呗,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李满住看着凡察,气得浑身直哆嗦。 这个老家伙实在是太不要脸了,怪不得汉人骂人,都是骂老不死的,这个凡察真的是应了那句话,老而不死是为贼。 董山见状,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李满住看着他,长叹一口气,道:“唉~!没有了,鞑靼和大明联合起来施压,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都回去准备吧,和族人们说一声,今年冬天提前多打一些猎物,免得明年开春咱们开拔之后,他们日子过不下去。” 然后恶狠狠地看向凡察,呵斥道:“凡察,你给我老实一点,苦秃不花说要建州三卫全部男丁都要去,你别给我耍滑头,否则我绝对不会饶了你。” 凡察见李满住现在仍旧怒气冲冲,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董山看看凡察,又看看李满住,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既然搞定了建州三卫,刘纲和苦秃不花也没有再多逗留。 他们二人现在属于建州女真的公敌,虽然李满住等人知道利害,不敢对他们动手,但是架不住有不知道利害的,万一哪个愣头青贸贸然对自己出手,那岂不是冤死了,苦秃不花可没有以一敌百的武力。 于是,就在和李满住谈完的第二天,刘纲和苦秃不花便离开了建州卫,一起到了辽东都司的沈阳卫才分开,苦秃不花北上回草原找脱脱不花汇报,刘纲则是一路南下回京找朱祁钰汇报。 奉天殿的会议上,刘纲正在向朱祁钰和众多大佬们讲述着此次去建州女真的详细经历。 等刘纲汇报完毕,朱祁钰笑着点头称赞道:“刘主事此行办得颇为得力,朕原以为建州女真没那么容易就范呢,没想到刘主事过去,三下五除二便解决掉了此事,让建州三卫乖乖出兵,由此可以看出,刘主事的能力还是蛮不错的。” “杨善啊,回头你可以对刘主事多加培养,估计要不了多久,他就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是。”杨善起身,恭敬回答道。 站在中间的刘纲则是马上跪了下来,大声谢恩道:“臣多谢陛下夸赞,从今以后必当尽心竭力,协助杨大人打理好番邦之事。” 现在的刘纲心中真的是感慨万千。 原本他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升官了,没想到皇帝居然如此大度,即使自己之前得罪过他,他却仍旧当着朝廷诸多大员的面夸奖自己,并且亲自向自己的顶头上司吩咐要多培养自己,这是什么?这是机会,相当于朱祁钰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承诺自己是朝廷的重点培养对象,未来一片光明。 刘纲现在心中意气风发、豪情万丈,前途不再是一个月之前的一片灰暗,而是一片辉煌,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金光大道,在鸿胪寺之中,他绝对是话语权仅次于杨善的人,没人敢再轻慢自己。 不过朱祁钰倒是没这么想过,一个六品官员,还是鸿胪寺的事务官,不算什么要职,随口夸奖一句,给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这是用人的基本手段。 当年他就被这么忽悠过,曾经有一次,他入职一家公司,当时公司已经陷入困难,资金链断裂,但是老板却和他聊了整整两个小时,详细讲述了公司的业务模式和未来前景,尤其是说了,有一笔融资马上就要进来,公司的困难可以在一瞬间解决,自己的未来也会一片辉煌。 他自己计算了一下,发现如果真如老板所说,的确可以做到这点,于是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这家公司。 结果过去了三个月,这笔融资还是没有进来,而且新的融资遥遥无期,公司已经无以为继,于是他果断离职,没有陪着老板一起沉下去。 这次的经历让他记忆犹新,尤其是对当时老板讲述未来前景的表情和话术,记得极为深刻,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对于用人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好吧,扯远了。 朱祁钰对着刘纲挥挥手,道:“刘主事,你先起来吧,朕还有点问题要问你。” “陛下请问,臣无所不答。”刘纲恭敬道。 朱祁钰点点头,问道:“刘主事,你这次去辽东,对于建州三卫有什么想法?” “有什么想法?”刘纲茫然地抬起头,不明白朱祁钰想要问什么,但还是回答道:“建州三卫都是女真蛮夷,不通教化,如商贾一般锱铢必较,凡事都要好处。” 不过这个回答明显不是朱祁钰想要的。 刘纲站在下面,看着突然皱起眉头的朱祁钰,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刚要继续说,却听到朱祁钰说道:“朕问的不是这个,而是建州女真对我大明的态度。” 原来是问这个啊。 知道朱祁钰想问的是什么,刘纲立刻精神一振,大声回答道:“臣以为,建州三卫是普通的羁縻卫所,对朝廷敬畏而不恭敬,缺乏为臣之心。” “解释一下。”朱祁钰吩咐道。 刘纲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道:“臣两次过去,都是先停驻在建州卫。” “建州卫指挥使李满住表面上对臣比较恭敬,但是在谈到具体事情的时候,臣却感觉不到他有多少恭敬之意,这次能答应下来,也是畏惧朝廷兵锋,并非真心实意。” “左卫和右卫呢?”朱祁钰又问道。 刘纲沉吟一下,道:“建州左卫的董山颇为年轻,恭敬之心倒是比李满住强得多,明显对大明比较畏惧,不过臣听说,这次最让臣和苦秃不花为难的条件就是他提出来的,想来应该城府颇深。” “而建州右卫的凡察嘛!”刘纲回忆了一下,道:“凡察年迈,性格颇为粗犷,听说日常行事也颇为暴躁,臣以为此人不足为虑。” 得到了答案,朱祁钰挥挥手让刘纲先退下,然后对着在场的人说道:“诸位爱卿,你们对刘纲所言,有什么想法吗?” “杨善,你先说。” 杨善听到朱祁钰点了自己的名字,倒也不意外,只是淡淡出班回答道:“启禀陛下,依刘主事所言,臣以为建州卫指挥使李满住是有不臣之心的,陛下应提早防范。” 朱祁钰点点头,随后看向于谦,问道:“于谦,你说说吧。” 于谦思索了一下,道:“陛下,臣的看法和杨大人一样,李满住的确是有不臣之心,只不过现在实力不足,不敢表露出来而已。” “臣只希望明年建州三卫出征之时,可以在战场上损失惨重,那样李满住短时间内就不可能起背叛朝廷的心思了,辽东的曹义曹都督也可以轻松一些。” 大都督府的众人都是一笑。 曹义从弱冠之年便接替了其父的燕山左卫指挥佥事一职,辅佐辽东总兵官巫凯守卫辽东,正统三年,曹义升为总兵官,负责督管整个辽东军务。 曹义为人清廉耿介,但是做起事来谨小慎微,从不惹是生非,向来只严守地方。 朵颜三卫曾经袭扰广宁,曹义便坚守不出,结果受到了朱祁镇下诏切责,命右全都御史王翱去辽东整饬军务,曹义被逼无奈,这才率军出击,避免了朝廷的惩戒。 今年朝廷与鞑靼互市,位置就定在辽东,当时曹义还上疏朱祁钰,言称辽东城浅墙低,不利防御,希望改个地方,结果被当时的兵部尚书于谦申斥了一番,这才老实下来。 说他胆小不至于,但是怕事一名倒是传遍了大都督府。 所以,大家听到于谦提到曹义,便心领神会地一齐笑了。 建州女真被鞑靼雇佣打仗这件事,在大都督府众人看来,绝对是一个极好的手段,不禁可以继续让鞑靼和瓦剌的战事拖下去,而且还可以削弱奴儿干都司女真人的实力,尤其是建州三卫,那是目前辽东最有实力的女真部落之一,严重威胁着辽东都司的安全。 现在落到脱脱不花手里,损失不可能不惨重,脱脱不花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这些被自己雇佣过来的女真人,一定会往死里用他们。 毕竟自己是花了钱的嘛! 第230章 逛街和冲突 会议气氛比较轻松。 等众人笑完,朱祁钰总结道:“杨爱卿和于爱卿说的都很对,相信其他人从刘主事的叙述中也能得到这样的推论,这和朕的推论不谋而合。” “李满住等人其实一直存在不臣之心,只不过是因为实力不济才没有表现出来。” “所以,朕希望诸位爱卿都能对女真人提起防备之心,不要因为他们暂时没有什么举动就忽视过去,否则等他们实力足够了,就会成为我大明的心腹之患。” “辽东距离京师又近,山海关以东一马平川,若是辽东有失,我大明只能依靠山海关来挡住他们,但是宣大防线要防备蒙古人,三大营要守备京师,我大明如今可不像太祖太宗的时候,名将如雨,到时候想要平叛都抽调不出合适的卫所。”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朕希望诸位爱卿回去之后可以自行推演一下女真人会如何发展,并且要将解决的办法提出来,这件事不着急,过年之前交给朕就行。” “臣等遵旨。”众人齐声应是。 他们听朱祁钰说了这么一大堆,终于知道朱祁钰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他这是把女真人当成了大明的心腹之患,怪不得之前他会吵着要弄死建州左卫的董山呢,从今天刘纲的叙述来看,董山很有可能会是继李满住之后的下一位建州女真首领,而且也有些手段,提前对付一下也没什么。 董山不过是女真人的一个部族首领而已,如果真是朝廷的心腹之患,提前弄死了也是好事,即便是冤枉了他,好吧,冤枉就冤枉了,事后安抚一下李满住和凡察便是,大不了将建州左卫的人马都调拨给凡察好了。 朱祁钰见众人应了下来,笑着宣布道:“好了,今日的会议就到这里吧,大家可以回衙门办差了。”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告退。 时光荏苒,一个月的时间就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了,转眼便到了景泰元年的年底。 搞定了建州女真的事情,朱祁钰便闲暇了起来。 年底了,事情没有那么多,各个衙门里,除了户部要开始忙年底统计的事情,其他衙门的官员都开始磨洋工,病休的病休,翘班的翘班,剩下在衙门做事的,也基本都是在磨洋工。 当然,除了最新成立的衙门——学部。 学部尚书仪铭在经过一个多月的整合之后,终于让整个京城的学部运转起来,虽然下面各布政使司的学部体系尚未建立起来,但是学部还是可以做点事情的。 当然,能让学部做的事情并不多,最近的便是朝廷数一数二的大事,三年一度的会试。 不过如今距离会试还有两个月,这件事并不着急,朱祁钰也就没有去关注,每日里处理一下朝政,回去陪陪汪皇后和杭贵妃,逗弄一下小娃娃朱见济,日子过得也算是轻松快活。 突然有一天,朱祁钰感觉自己已经被困在宫里许久了,应该去京师的街面上转转,到处看一看,散散心,于是叫来汪皇后,让她和自己一同出宫走走。 没想到汪皇后当场便拒绝了这个提议:“陛下,您身为九五之尊,没事去宫外干嘛,万一遇到个危险,你让臣妾怎么办?让朝廷群臣怎么办?” “听臣妾的,您还是别出去了,想要知道什么事情,交代王成和兴安去打听,回来告诉您便是。” 汪皇后的偶像是唐朝李世民的皇后长孙氏,所以她一直恪守朝廷的规矩,对于出格的事情向来是拒绝的,朱祁钰要出去逛街,汪皇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并且要尽可能地拦着朱祁钰,也不让他出去。 朱祁钰对汪皇后还算是满意,但对她这一点却是有些反感,不悦道:“朕在京师,能有什么危险?难道如今市面上很乱吗?那为什么都察院没有人和朕说呢?再说了,朕只是上街转转而已,又不出城,身边还有侍卫保护,哪里会遇到什么意外?” 汪皇后还是劝道:“陛下,意外这种事情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来?若是能提前知道,那意外也就不能称之为意外了,您身系大明社稷,还是不要出去冒这种风险了。” 朱祁钰更加不高兴了,反驳道:“意外,若是真的遇到意外,那也是上天的旨意,朕还能对抗上天不成?好了,你别在劝我了,今天我是一定要出去的,你若是不愿意出去,那朕就找杭贵妃一起出去了。” 其实他说的也是气话,杭贵妃现在每日里都在照顾朱见济这个奶娃娃,哪里有时间跟朱祁钰出去乱晃。 不过这一点倒是打中了汪皇后的软肋,她因为没有生出儿子,暗地里一直在担心自己皇后的位置,其中最具威胁的就是生下皇长子朱见济的杭贵妃。虽然朱祁钰已经明确表示过他没有废后另立的心思,但是谁能保证朱祁钰以后不会有呢? 汪皇后一听到朱祁钰提起杭贵妃,立刻软了下来,劝道:“杭贵妃还要照顾见济孩儿,哪里有时间陪您出去,算了,还是臣妾陪您出去吧,但是只能出去一个时辰,到了时辰就要马上回宫。” 汪皇后没办法阻止朱祁钰出宫,只能尽量减少他在宫外的时间,定下一个时辰的限制,朱祁钰也能早点回来。 “可以。”朱祁钰担心她继续来劝谏自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一个时辰就是两个小时,他原本打算是出去走走的,出去走两个小时,估计他也走不动了,又不是女人逛街,越逛越起劲,他出去也只是想放松一下而已。 “好的,那臣妾就去换衣服了,陛下稍待。”汪皇后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转身进屋里换了件衣服,然后便陪着早已换好常服的朱祁钰从东华门出宫,一路往南行去。 至于为什么往南,很简单,汪皇后的善仁堂就在南面的棋盘街。 这个时候的北京城,商业最繁华的地方就在大明门和正阳门之间的棋盘街,其次才是各大寺院门口的庙市。 棋盘街位于大明门以南,东西南三面筑有廊屋,也称千步廊,是百姓进行交易的处所,后世有人记载,天下市民工贾各以牒至,云集于斯,竟日喧嚣,此亦见国门丰豫之景,说的就是棋盘街的繁荣景象。 因为天南海北的货物基本都云集于此,京城百姓闲暇时候也喜欢来此逛逛,朱祁钰这是第一次过来,看着这繁华景象却是没有什么感觉,完全不像身边的汪皇后一样兴奋。 想想也是,汪皇后虽然身份高贵,但是如今也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逛街凑热闹是她们的天性,朱祁钰对此很是理解。 汪皇后原本想拉着朱祁钰去善仁堂的,毕竟那里会安全些,结果走到棋盘街,脚步便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朱祁钰看着好笑,于是便拉着她去廊屋乱逛,发现这里的货物还真全,不仅有冠巾靴袜、衣服布匹、丝绸皮毛,还有笔墨纸砚、折扇雨伞、木梳蒲席,甚至就连陶瓷器皿、灯台铜锁、佛像玩物都是一应俱全,朱祁钰也算是大开了眼界,对大明的商业有了一个新的认识,顺便还在一个商贾手中买了个珠花送给汪皇后,乐得她合不拢嘴,完全忘记了要赶紧带朱祁钰去善仁堂的事情。 不过汪皇后不说,朱祁钰自然不提,二人便这么一路逛下去,完全忘记了时间。 正逛得开心,前面一家店里突然传出一阵嘈杂的吵闹声,朱祁钰见有事情发生,拉起汪皇后便冲了过去。 到了店门前,发现是一群蒙古人正在店里闹事,略一打听才知道,这家店卖的是刀剪锤头之类铁器,那群蒙古人是瓦剌使团的,想要买店里的铁器,但是又不想给店家要的价格,所以便吵了起来,瓦剌人吵架自然吵不过汉人,一怒之下便砸了店,要走的时候被周围看热闹的汉人阻止。 瓦剌人理亏想走,周围的人不放,现在就等着顺天府的衙役过来解决问题了。 不过顺天府的衙役不知道为什么,好半天都不过来,周围的汉人等得不耐烦,已经有不少离开了。 人数少了,自然就给了瓦剌人机会,这群瓦剌人小声嘀咕了几句,突然就开始冲击人群,王成等人赶忙靠上前来,死死把朱祁钰和汪皇后围在中央,免得什么人伤到两位贵人。 瓦剌人自幼便是吃肉的,这些人又是使团的人,身体自然比大明的百姓好,围在周围的百姓立刻被冲得摇摇晃晃,眼看就围不住了。 突然,一道上红下黑的身影冲了过来,一脚踹在当先冲锋的瓦剌人身上,看着是瞄着小腹去的,不过好像低了一点,那个瓦剌人当时就倒在地上哀嚎不止,看得周围人哈哈大笑。 朱祁钰听到那道身影传出了一句清亮好听的声音:“哪里来的蛮子,敢在我大明撒野,真当没人治得了你们吗?今天姑奶奶我就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礼。” 第231章 张覃 朱祁钰站在人群外围,夸赞道:“这个女子很不错,颇有正义之风,路遇不平之事,敢于拔刀相助,值得朝廷奖赏。” “哪里是什么正义之风,闺女家家的,不去学针织刺绣,居然舞刀弄剑,光天化日之下对着男人大打出手,还踹男人......那里,真是不知羞耻。”汪皇后出身富贵,自幼学习的是三从四德,对于这种女人自然是看不惯的,忍不住吐槽了几句。 “这话是怎么说的。”朱祁钰不悦道:“我大明就应当这样,即便是一女子,也要心存正义,若是人人都这样,那我大明天下也就太平了。” 汪皇后见朱祁钰有点不高兴了,赶紧闭嘴。 不过是一个野丫头而已,没必要因此而惹得朱祁钰不快。 朱祁钰站在那里,饶有兴趣地看着人群中还在和瓦剌人纠缠的女子,心情很是愉快,对着随侍的王成道:“你回头去查查这女子是谁?我看她功夫不错,衣着也比较华贵,想来家里应该有人在朝廷担任武职,若是其父能力不错,就提拔提拔,就算是我奖励他教女有方了。” “是,老爷。”王成在一旁低声回答道。 一旁的汪皇后却突然开口道:“老爷不必让王成去查了。” “哦?难道你认识她?”朱祁钰惊奇道。他是真没想到,汪皇后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居然会认识这种舞刀弄棒的女孩子。 汪皇后没好气地道:“当然认识。” “她是英国公的小女儿,名叫张覃,从小就喜欢舞弄刀枪,在我们京师后宅圈子里很是出名。” “英国公?张辅的小女儿?”朱祁钰这下子明白了。 怪不得她功夫不错,对打起来总是往人要害处出手,原来是家传的。 张家祖上是河间王张玉,当年太宗朱棣的班底之一,和东平郡王朱能一样,是朱棣手下赫赫有名的大将,一身武艺都是在战场上厮杀练出来的,所以张家的武艺也满满都是战场杀伐的味道,下手都是冲着要害去,这个张覃学了张家武艺,自然也是一样。 “是啊,可不就是她吗?当年她可是打遍京师后宅,吓哭过无数人家的小姐呢,一般人可不敢去招惹她。”汪皇后吐槽道。 “怎么?她一直是这么霸道的吗?”朱祁钰惊讶道,按理来说,张家身为大明顶级勋贵,家教应该还算严格啊,怎么会教出这么一个不合常理的女儿。 “霸道?怎么能不霸道。她的武艺就连英国公都夸赞不已呢,据说还和家里人说过,可惜张覃的女儿身,没法继承家业,若她是男儿身,那英国公的爵位是一定要传给他的。”汪皇后继续爆料道。 朱祁钰这下彻底惊讶了,问道:“张辅真的这么说过?” 张辅是什么人?那是大明武勋之首,太宗朱棣给后代人留下的唯一一位名将,曾经打下了安南的人,又几次跟随太宗北征,战功赫赫,威名远扬,他都这么说,那就证明这个张覃真的是实力不俗啊! “这个臣妾就不知道了,都是后宅女人们胡乱传的,老爷不必当真。”汪皇后回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继续远远地看着张覃大发雌威,又是几脚打倒一个瓦剌人,不禁赞道:“这个张覃,拳脚功夫真是了得啊,我感觉她都快赶上谭裕了。” 见朱祁钰心情不错,汪皇后插话道:“何止不错,京师哪家的纨绔子弟没有被她打过。” “这么厉害的吗?”朱祁钰对这个张覃更加有兴趣了,不禁问道。 朱祁钰没想到她居然打过谭裕,那家伙可是整天都在练习武艺,叫嚣着早晚要带兵出关,抓也先回来给朱祁钰跳舞。 汪皇后轻轻点了点头,道:“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 “这些纨绔子弟即便是能打得过她,谁又敢真的下狠手?” “呵呵。”朱祁钰没想到汪皇后会给自己这么一个答案,不禁失声笑道:“的确啊,以张家在我大明的地位,又有哪个纨绔子弟敢对她动手呢,不用英国公出面,家中长辈知道了,肯定是要先打一顿再说的。” 汪皇后捂着嘴轻笑道:“可不就是么?一个大男人,对女人出手,怎么都是错的,打赢了是欺负女人,打输了更是丢人,其实她打谭裕的事情,臣妾也是听别人说的,据说当时她把谭裕打得好惨,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月呢。” “对了,您和谭裕不是关系不错吗?这件事您不知道?” 朱祁钰连忙回答道:“我知道他卧床养伤的事情,原以为他是外出打猎时候伤的,没听说他是被张覃打的啊!” 那个时候朱祁钰还没穿越过来,他哪里知道,只得随口应付了几句。 汪皇后笑道:“他哪里好意思和您说这个,那不是更没面子了?” “也是。”朱祁钰笑着同意了汪皇后的话,吐槽道:“原来谭裕玩命习武,根子在这儿啊,我还真以为他有什么高远的志向呢。” 汪皇后笑而不语。 眼见着瓦剌人都快被张覃打倒,朱祁钰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汪皇后问道:“夫人啊,张覃这个样子,他家里人不管吗?平日里这么暴力,她还怎么嫁人?” 汪皇后听了朱祁钰的问话,抬起头用惊异的眼神看了看他,问道:“老爷不知道吗?当初给您选妃的时候,张覃也在其列的,正是因为她平日里口碑不好,这才被淘汰掉,让妾身胜出了。” “是吗?”朱祁钰大惊失色,惊叹道:“居然会有这种事情?” 随即感慨道:“还好当初没选她,否则我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汪皇后被朱祁钰的表情彻底逗笑了,捂着肚子开始狂笑,边笑边说道:“当初您可是王爷,她再是霸道,也不敢和您动手不是?” “她也就是在街面上霸道一点而已,入了宫,哪里轮得到她霸道了。” “这话倒是在理。”朱祁钰点点头,道:“宫中规矩多,真是太过随心所欲,也会给英国公惹麻烦的,到时候朝廷反倒是不好处理。” 汪皇后也是连连点头,很明显是认可了朱祁钰的话。 朱祁钰指了指人群里的张覃,问道:“夫人,和朕说说,她还打过什么人?陈韶打没打过?宋杰打没打过?朱仪打没打过?张懋那个小孩子肯定是打过吧,毕竟是她的弟弟,肯定逃不出她的毒手。” 朱祁钰点名的这几个人都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陈韶是遂安伯陈埙的弟弟,宋杰是郓国公宋瑛的儿子,朱仪来头更大,他是东平王朱能之孙、平阴王朱勇之子,身份和张家如今的英国公张懋相当。 当然,这几位都是土木之后才袭爵的,之前就是纨绔子弟一个,丝毫不耽误张覃揍他们。 “这个妾身就不知道了。”汪皇后笑嘻嘻地回答,旋即又肯定道:“但是您说的对,张懋肯定被她欺负过。” “估计陈韶没挨过打,他这个人比较奸猾,一定是会躲着张覃走的,但是宋杰和朱仪就未必了,这两个家伙向来嚣张,一定会和张覃对上的。”朱祁钰也是笑呵呵地分析道。 汪皇后捂着嘴,试图止住笑意,索性放开了笑意,大笑着道:“如果是这样,那就一定和张覃对上过,老爷可以想想,看看他们是否有过在家养伤的时候,如果有,那妾身估计,八成就是张覃打的。” “没想到她的功夫这么好。”朱祁钰看向人群中的张覃,见她一脚提在最后一个瓦剌人的下巴上,直接将那个瓦剌人踢晕了过去,周围人群哄地一声喊好。 “那可不。”汪皇后接话道:“她不止功夫好,据说还跟着长辈学习过兵法呢,有阵子总是在叫嚷着要学习花木兰代父从军,做一个女将军,自己给自己改名叫张帅,还逼着自己的侍女这么叫,结果被英国公知道了,禁足在府内整整一个月没让她出去,把她憋坏了。” “哦?女将军吗?这倒也不是不行呢!”朱祁钰小声嘀咕道。 历史上着名的女将军不是没有,只是因为儒家的影响,在民间流传不广而已。 早在殷商时候,商王武丁的王后妇好就是有史料记载的第一位女将军,曾经统帅过万大军讨伐不臣,而且是大胜而归。 唐高祖李渊的女儿平阳昭公主也是史书上记载过的着名女将军,自行组织了娘子军,整支娘子军巅峰时期有七万多人,并且先于李渊进入关中,打下了武功、始平、周至等县城,为父亲李渊进军长安扫清了障碍。 甚至就在一百五十年后,大明都出了一个能够被文臣认可的女将军秦良玉,并且将她的事迹单独立传记载到正史将相列传里,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如果张覃真的有这个能力,那他朱祁钰倒是不介意让她也有机会列入正史。 不过她有这个能力吗? 朱祁钰不知道,还得要找机会考教一下。 第232章 该死的鞑子 就在朱祁钰琢磨这位张家小小姐的时候,顺天府的差役终于姗姗来迟,离得大老远就开始吼道:“什么人敢在天子脚下闹事啊?不知道死活吗?都让开,让开。” 没一会儿,人群分开一条缝隙,一个班头带着几个衙役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朱祁钰定睛一看,这个班头还是个熟人,正是去年在大兴隆寺门口见到过的徐班头徐安。 徐安还未开口,一个年轻衙役便高声叫道:“哪里来的刁蛮婆娘,敢在顺天府的地盘上撒野,问过我家徐大人了吗?给我乖乖住手,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那群瓦剌人见到顺天府的差役来了,为首的一人连忙叫道:“顺天府的人吗?我们是瓦剌使臣的随从,赶紧把这个女的抓起来,否则我一定请使臣大人向你们皇帝告状。” 差役们一听挨打的是瓦剌使团的人,暗叫一声不好,立刻就有人快步走上前去,伸手抓向张覃的胳膊,阻止她继续踢人。 徐安也是有些慌了,大喝道:“住手,都住手,得罪瓦剌使团,破坏了大明和瓦剌的盟约,小心陛下下旨抓你下狱。” “哦?是吗?那我可要看看了,陛下到底会不会抓本姑娘下狱。”张覃停止用脚踢躺在地上的瓦剌人,改成用脚踩着他的脸,转过头看向徐安,一脸傲气地问道。 徐安刚才看着就有点眼熟,结果被瓦剌小头目的话刺激到了,这才大喝出声,结果看到面前的暴力女越发熟悉,想了一下才知道是谁,当即冷汗都吓出来了。 这个暴力女可不好惹啊,他们顺天府上点岁数的衙役谁不认识,那可是堂堂英国公府的小小姐,他哪里敢得罪,于是立刻拉住还在往前冲的衙役,连声道:“停,停,都给我站住,都别动,别动。” 然后对着张覃赔笑道:“我说听着声音熟悉呢,原来是您啊。” “您这是?”徐安试探着问道。 张覃却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冷声反问道:“你是谁?” 徐安见状,连忙回答道:“小的是顺天府的班头,姓徐名安,您叫小的徐安就行。” 张覃冷笑道:“徐安是吗?刚才就是你要抓我下狱?” 徐安连忙讨饶:“小的哪里敢啊,您身份贵重,哪里轮得到小的来管,方才不是小的说的,不是小的说的。” 然后转身对着身旁的衙役们问道:“方才是谁在喊抓人下狱,给我自己站出来。” 衙役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站出来。 刚才明明就是你喊的,现在让我们站出来,那不就是让我们替你背黑锅吗?我们又不傻,谁站出来谁傻x。 徐安见没人出声,连忙回身对着张覃道:“张小姐,您看,方才的话不是我们喊的,一定是这群鞑子喊的。” “你们说是不是啊?”这句话是对着衙役们问的。 见徐安找到了完美的替罪羊,衙役们连连点头,七嘴八舌地道:“徐班头说的对,咱们刚刚过来,事情都没问清楚呢,哪里轮到下狱那一步了。” “对,对,对,咱们过来谁都没说话,一定是这群鞑子喊的。” “我听着好像是那个躺在地上的鞑子喊的,对,就是他喊的,你看,他脸还在动呢!” 众人鄙视,谁不知道那个躺在地上的鞑子是被人打晕过去了,怎么可能说话,至于脸在动,明显是被踢的,没看右脸上还有个鞋印呢么! 徐安回过头,对着张覃摆出一副笑脸,赔笑道:“张小姐,您瞧,真不是我们喊的,要不我替您教训这群鞑子一顿,帮您出出气?” 张覃仍旧一脸傲气道:“姑奶奶我需要你们帮忙?” “不需要,不需要。”徐安连忙回答道:“但是请您手下留情,教训这群鞑子没问题,别打坏了就好,不然朝廷怪罪下来,对您不也是个麻烦不是?” “这群鞑子皮糙肉厚的,哪里那么容易就打坏了,姑奶奶我留着手呢!”张覃嘴上这么说,不过还是把脚从瓦剌人身上抬了下来。 徐安连忙示意身旁的衙役们把那群瓦剌人扶起来站到一旁,然后赔笑道:“姑奶奶功夫了得,我替这些瓦剌人感谢您脚下留情了。” 没想到旁边的瓦剌头目突然叫道:“今天这事儿没完,我回去了一定告诉使臣,让你们大明朝廷治你的罪。” “你说什么?没挨够打是吗?”张覃绣眉一皱,娇喝道。 徐安连忙捂住瓦剌头目的嘴,连声劝道:“祖宗诶,您可别说了,这位发起火来我可是真拦不住。” 瓦剌头目打掉徐安的手,对着他怒喝道:“还有你,身为顺天府差役,居然包庇一个凶手,我也会让使臣去朝廷上弹劾你们顺天府!” “你别不知道好歹啊!”瓦剌头目的话把徐安也给激怒了,当即便松开扶着他的手,喝道:“是不是凶手不是你说的算的,要我们顺天府说了才算。” “她都把我们打成这样了,还不是凶手?”瓦剌头目指着自己鼻青脸肿的脸问道。 “本官只看到了你们一群男人围攻一个弱女子,结果还没打过人家,就这,还好意思和本官告状?”徐安一脸鄙夷。 一群大老爷们打不过一个女的,也好意思说出口? 虽然这位姑奶奶自己也打不过,但是不妨碍我鄙视你们不是? 徐安的话顿时让围观的百姓轰然叫好。 “徐班头说的好。” “这群鞑子也真是不要脸,连个我大明的弱女子都打不过,还好意思告状。” “一群废物,瓦剌人怎么都这样?” “徐班头说的对,是不是凶手,一群鞑子说了不算,只有顺天府的大老爷说的才算。” 围观百姓的话让瓦剌头目的脸色迅速变红,怒喝道:“你们这群汉狗,都给我闭嘴,我乃是土尔扈特部首领之子,敢打我,那是以下犯上,我让你们朝廷把你们都砍了。” 听到他的威胁,围观百姓立刻闭嘴。 过几句嘴瘾无所谓,真要是不顾麻烦继续,那谁敢保证朝廷一定不会照顾他们的感受而处置自己呢? 没想到徐安这时候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扭头对着张覃问道:“张小姐,我可以说吗?” 张覃无所谓地道:“说呗。” 徐安点点头,随即对着瓦剌头目笑道:“一个蛮夷酋长之子,也敢来我大明撒野,知道今天打你的是什么人吗?” 瓦剌头目冷笑道:“这个野蛮女人能是什么贵人,不过是缺乏管教的野丫头罢了。” “能是什么贵人?”徐安冷笑道:“那我就告诉你。” “这是我大明英国公府的四小姐,身份比你尊贵多了。” 这个答案让围观百姓大惊,立刻议论纷纷。 “英国公府的?那的确是身份尊贵,一般鞑子肯定比不上。” “英国公府的四小姐啊,真是虎父无犬女,拳脚功夫果真了得。” “英国公府的四小姐?那不是京师赫赫有名的胭脂虎吗?我听说她正是因为太过刁蛮才嫁不出去的。” 恩,这个是不知死活的,成功吸引了张覃的目光,吓得他立刻缩回了脑袋,低头再不说话。 瓦剌头目心中也是有些发凉。 大明其他勋贵他也许没听说过,但是英国公肯定是听说过的,那是大明最顶尖的勋贵,前任英国公张辅几次跟随朱棣北征草原,他们瓦剌也没少挨打,对大明的恐惧有一半都是张辅带给他们的。 这位爷的小女儿,身份的确比他尊贵多了。 不过事情到了这里,瓦剌头目仍旧不能认怂,于是开口道:“英国公府的怎么了?你们英国公去年还被我们瓦剌杀了呢!” 他这句话一出口,场面瞬间一冷。 所有人都闭上了嘴,不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向他。 远处的朱祁钰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本来极好的心情瞬间灰飞烟灭,脸色迅速变得铁青,扭头对着王成吩咐道:“王成,你派人过去告诉张覃,让她放开手脚,打死了也没事,朕给她撑腰。” “是。”王成知道瓦剌头目的话算是彻底惹怒了朱祁钰,转身便示意身边一个侍卫过去说一声。 张辅怎么都是大明的英雄,还轮不到一个瓦剌酋长的儿子说三道四,即便是他爹来了都不行。 汪皇后连忙劝道:“陛下,这些人毕竟是瓦剌使团的人,若是杀了的话,有损陛下和也先的盟约啊。” 朱祁钰扭过头,冷冷地道:“瓦剌使团的人又怎么样?他们这是在挑衅,在挑战我大明的煌煌天威,朕忍不了。” 随即对着要过去的侍卫道:“你去告诉那个徐安一句话,就说法不责众,瓦剌使团惹怒了百姓,他也拦不住,况且这次是瓦剌使团有错在先,死了也是白死。” 侍卫心领神会,刚要转身过去,却听到人群中一声娇喝:“该死的鞑子,找死!” 随即一道身影便冲向了瓦剌头目,惨叫声便再次传了出来。 第233章 抓她,快抓她 凄厉的惨叫声再次从人群中响起。 瓦剌头目的话彻底激怒了在场的众人,尤其是英国公府的四小姐张覃。 只见她几步冲了过去,再次一脚踹在瓦剌头目的小腹上,踹得瓦剌头目立刻弯下了腰,紧跟着张覃一个膝顶,直接招呼在他的脸上,瓦剌头目的脸瞬间开花,整个鼻子都被顶了进去,然后张覃又是回身来了个腿鞭,直接抽在他的头上,一个秀丽的牡丹花花纹便烙印在他的脸上,瓦剌头目当即昏倒在地,没了声响。 这一套动作快如闪电,在场之人谁都没反应过来,瓦剌头目便倒在了地上。 远处的朱祁钰见状,连声赞道:“这套身法不错,尤其是那个膝顶,直接让瓦剌人没了战斗力,效果实在是好啊!” 汪皇后则是惊呼一声,叫道:“啊!怎么又打起来了?” 不过在场的人没人有心情关注到他们,都在关注人群里的战斗。 人群里,其他瓦剌人见到自己的头目被人打晕,立刻就不干了,纷纷甩开拉着自己的衙役冲向张覃,准备再次围攻她,而且看他们的表情就可以知道,他们这是拼命了。 瓦剌头目毕竟是土尔扈特部首领的儿子,也是他们现在的首领,如今被人打晕在地,他们自然要承担一个护卫不利的罪责,要知道,在蒙古人眼中,这种罪责一般都是要被斩首的,家人也要被贬为奴隶,瓦剌人自然不会允许。 护卫不利是一回事,打不过又是另一回事。 打架打输了,自己最多没脸见人,大不了自刎,家里人不会有事。 真要是被判个护卫不利,那后果就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了。 瓦剌人一拼命,张覃立刻就有些支撑不住了。 她毕竟是个女孩,虽然拳脚功夫了得,但是猛虎架不住群狼,很快就被打退几步,下衣上也被印上了几个脚印,就连嘴角都有了血丝。 徐安等一众衙役不好出手,只能拼命去拉瓦剌人,但是他们人数太少,压根拉不过来。 瓦剌人见状,气焰更是嚣张,几个人转身拦住徐安等人,剩下的人继续用拼命的打法围攻张覃。 这一下围观的百姓可是彻底看不下去了。 一个小伙子怒吼道:“乡亲们,你们就这么看着瓦剌人欺负咱们大明的女人?跟我冲啊!” 喊完便冲了上去,猛地撞开一个瓦剌人。 “打死这群狗鞑子。”另一个汉子也冲了上去,死死勒住另一个瓦剌人。 见有人带头,围观百姓中顿时又冲出十几个汉子,两三个人围攻一个瓦剌人,很快便将所有的瓦剌人都打翻在地。 徐安等人连忙上前阻止。 这群瓦剌人虽然该死,但是他是顺天府的人,现在代表的是大明官服,无论如何都不能看着这群瓦剌人被活活打死。 场面上一时间混乱起来。 侍卫看了看人群,又看了看朱祁钰,那意思是在说,现在这种情况,我还要不要过去? 朱祁钰见状,冲着人群示意了一下,侍卫领命,快速冲了过去,几步靠近正在表面拉架暗中下黑手的徐安,小声嘀咕了几句。 徐安震惊地停住了手,扭头看向侍卫。 侍卫微笑着点点头,徐安顿时士气大涨,再也不去拉架,而是开始明目张胆地动手打人。 周围人见状,知道是有贵人接下了此事,自然也不再留手,立时打得更加起劲了。 “干什么呢?都干什么呢?当街斗殴,都不怕朝廷王法吗?” 众人正打得起劲,一个声音从人群外传了出来。 朱祁钰定睛一看,原来是朝廷的巡城御史来了。 明朝这一点比较奇葩,负责京城治安的,不仅仅是顺天府,还有宛平、大兴两个县衙,大都督府旗下的五城兵马司也有权力管理,甚至锦衣卫都有巡街的职责,当然,其中最牛的就数刚来的这位,大明都察院巡城御史。 巡城御史,实际上就是都察院监察御史。 洪武十五年,太祖废御史台,立都察院,分十三道监察御史,其中云南道监察御史分管顺天府、湖广道监察御史分管五城兵马司,而这两个衙门刚巧是负责京师治安的,这就让都察院有了插手京师治安的权力。 正统十三年,朱祁镇正式下旨,令五城巡视御史,凡事有奸弊听其依法受理送问,这道旨意使得监察御史彻底拥有管理京师治安的权力。 今天来的这位,正是云南道监察御史,不过朱祁钰并不认识。 其实这也十分正常,每日里上朝的官员不知凡几,又都是在下面站着,从朱祁钰的角度看去,就是一片一片的红色人影、青色人影和绿色人影,压根看不清谁是谁,监察御史又都是七品官,排位也在后面,如果不经常出来弹劾别人,朱祁钰哪里能记得。 “那是谁啊?”朱祁钰冲着正耀武扬威的监察御史问道。 王成定睛看了看,回答道:“回老爷的话,应该是这个月的巡城御史齐昭。” “哦。”朱祁钰也是随口一问罢了,知道他叫什么,也便没再问下去,只是远远看着。 齐昭一身青色常服官袍,脑袋上官帽外面还罩着个暖帽,整个人精神利索,一进人群便训斥道:“你们都是什么人啊,居然敢在棋盘街闹事,不知道当街斗殴,是要抓紧顺天府打板子的吗?” 瓦剌头目刚巧这时候醒了过来,见是一个朝廷官员过来,立刻叫道:“那位大人救命,我等乃是瓦剌使团的,被这群暴民无故殴打,还请您上报朝廷,替我们做主。” 齐昭大惊,仔细看向地上躺着的人,发现的确如他所说,绝大多数人都是一身瓦剌人打扮,心中便信了,顿时勃然大怒,对着周围的百姓呵斥道:“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打瓦剌使臣,不要命了吗?破坏了朝廷和瓦剌的盟约,你们吃罪得起吗?本官定要上奏朝廷,治你们一个殴打外使之罪。” 百姓们顿时气势一弱,纷纷住手。 这年头朝廷在百姓心中还是颇有分量的,大明皇家又不像赵宋皇室一样好欺负,真被当官的抓到,下场肯定好不了。 场面安静了下来,齐昭这才发现,在场的人里面还有几个衙役打扮的人,不禁问道:“你们几个是什么人?哪个衙门的?为何不制止此事?” 众人对视一眼,领头的徐安站出来回答道:“回禀大人,小的是顺天府的差头徐安,奉命巡街到此,结果发现这些瓦剌人在与人互殴,于是便过来阻止,没想到人数太少,拉不住这么多人,万幸大人到此,这才压住了局面。” “什么互殴?就是这群暴民依仗着人多势众在殴打我们。”瓦剌头目当即反驳道。 齐昭看了看上百号的人群,再看看鼻青脸肿的十几个瓦剌人,心中猜测,应该如瓦剌头目说的那样,于是对着徐安呵斥道:“大胆胥吏,这么多人在此殴打十几位瓦剌使臣,你居然说是互殴?当真以为本官治不了你的罪过吗?” 徐安被齐昭的呵斥吓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立刻解释道:“大人明鉴,此事另有隐情,请大人听小的说完......” 齐昭没想到一个顺天府的小小衙役居然敢反驳自己,马上出声呵斥道:“说什么说?本官做事还要你教吗?赶紧把这些暴民都给本官抓起来,少了一个,本官定会弹劾你们顺天府徇私枉法,破坏邦交。” 众人都是吓了一跳。 大家都是天子脚下的百姓,自然认识眼前的大人正是巡城御史,知道此人权限颇大,奉旨监察顺天府,巡视京城治安,他说的话有时候比顺天府的大老爷都好使,有的人便有些害怕了,担心徐安真的听了他的命令,把自己抓紧顺天府,于是便转身准备溜走。 他这一溜,立刻带动身边的人也想溜,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有人见状,立刻大喊一声:“当官的要抓咱们,快跑啊,他们人少,这么多人抓不过来的。” 没想到齐昭眼尖,立刻便发现了隐藏在人群中此人,厉声道:“我看谁敢跑。” “今天跑了的人,如果被本官抓回来,本官定要让他发配甘肃。” 人群立刻就不敢动了。 甘肃在大明西北边陲,妥妥的苦寒之地,发配过去的人,十个有八个都不能活着回来,这个威慑力实在是太大了。 不过普通百姓怕这个,有人不怕。 张覃出声冷笑道:“哼!是吗?本姑娘在此,我倒是要看看这位大人敢不敢抓我下狱。” 说完还擦了下嘴角的血痕。 齐昭立时大怒,顺着声音望了过去,见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劲装女人在挑衅自己,心中不由得一惊。 这位姑奶奶他怎么可能不认识,他们巡城御史也不是傻子,京师里不能得罪的那些人,早就在都察院暗中备案了,眼前这位便是其中之一。 没想到这时候瓦剌头目突然叫道:“就是她,就是她先动手打的我们,还请大人赶紧抓住她。” 第234章 齐昭的选择 齐昭现在心里万分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掺和这件事? 眼前的姑奶奶是谁啊,那是英国公府的四小姐,京师赫赫有名的胭脂虎,人家的两个叔叔在大都督府都是二品大员,手握实权的那种,她爹又是已故英国公张辅,朝廷仅有的几位超品大员,而且还是为大明殉国的,即便是看在张辅的面子上,朝廷都得宽待她。 现在这个瓦剌头目居然还敢让自己抓她?开玩笑,今天抓进去,明天就得有人出面弹劾自己,后天就要罢官归乡,大后天就会被某些莫名其妙出现的山贼或强盗截杀自己。 齐昭现在是恨死了身边这个没有眼力见的瓦剌人,扭头低声呵斥道:“闭嘴!知道你惹到的是什么人吗?” “不就是英国公家的吗?今天谁来都不好使,如果你不管,我一定会请昂克大人找你们皇帝告状。”瓦剌头目丢了面子,现在一定要找回来,坚持要让齐昭把张覃抓起来。 齐昭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知道张覃的身份,低声劝道:“既然你知道,那就应该知道她家有多大能力,本官要是管了,明日就得罢官回家。” “那我不管,挨打的是我,又不是你。”瓦剌头目耍赖道:“今天你要是不管,我一定找人弹劾你破坏两国邦交,到时候你还得被你们皇帝罢官去职。” 尼玛,这能是一回事吗? 齐昭现在左右为难。 一面是瓦剌使团的人,还是挨打的那一方,不管他们的话,那一定就会被扣上一个破坏邦交的罪责。 另一面是英国公家的四小姐,大明顶级勋贵,已故英国公张辅的掌上明珠,抓了她的话,麻烦更大,即便不被朱祁钰罢官,估计也得挨一顿闷棍。 等等。 齐昭突然灵光一现,好像发现了什么问题,立刻对着瓦剌头目道:“你在这里待着别动,我去问点事情。” 说完便迈步走向徐安,完全不管身后不停抗议的瓦剌头目。 “跟我来。”齐昭走到徐安面前吩咐道,然后便走进路边的一个店里。 巡城御史吩咐,徐安不得不从,安排衙役们看守好现场,跟着齐昭走进了店里。 等二人走进店里,齐昭问道:“方才瓦剌人说是张小姐先动的手,是真是假?” “应该是。”徐安回答道。 不过这个答案明显让齐昭不满意,不耐道:“什么叫应该是?” 徐安恭敬回答道:“小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打起来了,具体谁先动的手,小人也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把你知道的都说给我听听。”齐昭吩咐道。 “是。”徐安整理了下思路,便将他到了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尤其是详细描述了瓦剌头目嘲讽英国公的那句话。 当然,侍卫传话的事情他没有提,毕竟当时侍卫让他保密的,他轻易不敢和其他人说。 听完徐安的讲述,齐昭低头沉吟了一下,问道:“这么说,这群瓦剌人被打得这么惨,都是因为诋毁英国公,激怒了百姓才被打的?” 徐安点点头,道:“大人英明,事情正是如此。” 二人对视,徐安立刻就明白了齐昭的意思。 这是要把责任全都推到瓦剌人身上,用瓦剌人诋毁英国公为理由来处理这件事,逼迫他们不再追究。 不过这可能吗?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不是他们抓着不放,而是瓦剌头目在抓着不放,尤其是即便他知道了张覃的身份,仍旧坚持要追究,这很明显地表明了,这个瓦剌头目实在是有点轴。 对于轴的人,威逼利诱一般都是不好使的。 徐安提醒道:“大人,小人想提醒您一句,现在这个瓦剌头目坚持不肯放过此事,依仗的就是张小姐有错在先,这件事解决不了,后面的事情都别想解决。” “嗯,你说的对。”齐昭点点头道。 这的确是个问题,毕竟是张覃先动手打的人,这一点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没想到徐安继续道:“还有就是,小人过来的时候瓦剌人已经被打晕过去一次,想来也是张小姐动的手,但是那个时候他可没说诋毁英国公的话,小人建议您最好先调查一下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再决定如何处理。” “还有这事儿?”齐昭没想到之前瓦剌人就挨过张覃的拳脚,而且现在他们俩都不知道为什么张覃要动手,想了想吩咐道:“那这样。” “你现在出去,找人把事情问清楚,然后进来回报给本官,本官详细了解事情之后再做评判。” “小人遵命。”徐安答应了下来,转身出去找人问事情过程去了。 齐昭坐在店里,静静思考着。 今天这件事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就是因为某些还不知道的原因使得张覃殴打了瓦剌人,这是违反大明和瓦剌盟约的行为,是破坏两国邦交的行为,若是引起了大明和瓦剌的战端,那即便是张覃也逃不过朝廷的责罚。 但是往小了说呢,不过是大明百姓和瓦剌人互殴而已,谁让瓦剌人敢诋毁英国公呢,激起众怒,打了也是白打。 但是,自己该如何处理好呢? 齐昭想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等着徐安回报之后再做决定。 没过一会儿,徐安便进来了,还带着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人。 一进来,徐安便带着中年人恭敬行礼,然后道:“大人,小人把事情问清楚了,起因是瓦剌人想要强买这位掌柜的铁器,价格没谈拢就被他们砸了店面,张小姐这才出手的。” “这么说,是张小姐路遇不平拔刀相助了?”齐昭问道,心中的处理方案已经渐渐成型。 “正是如此。”徐安回答,然后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说道:“而且这些瓦剌人第一次被打倒,全是张小姐做的,一群大男人,连个小女子都打不过,还好意思请大人做主?” 那是小女子吗?那是母老虎!全京城有几个勋贵子弟没被他打过,光是他齐昭知道的就超过十指之数了。 不过仔细想想徐安的话,倒也极为在理。 不管张覃怎么暴力,她都还是女人,那群瓦剌人虽然被打得比较惨,但仍旧还是男人,一群男人围攻一个女人,这在哪里都说不过去。 齐昭想了想,对着那个中年人问道:“他说的可是实话?” 中年人哭丧着脸回答道:“徐差头说的都是真的,全都千真万确,外面许多人都可以作证,还请大人替草民做主啊!” “本官当然要替你做主。”齐昭心中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于是回答道。 这件事的错误完全都在瓦剌人身上,起因就是因为他们想要强买铁器,价格还不给够,于是便暴起砸了铁器店,铁器店掌柜完全没有错误。 齐昭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官袍,对着徐安和铁器店老板道:“跟我出去,一起教训教训这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鞑子。” “大人请。”徐安立刻当前带路,二人回到人群之中。 见齐昭半天才回来,瓦剌头目不悦道:“这位大人,你这是干什么去了,还好我在这里等这么久。你做好决定了吗?打算如何处置这群暴民,还有那个母老......虎。” 说到母老虎的时候,瓦剌头目感觉眉心一凉,发现张覃正冷冰冰地盯着自己,语气立刻低沉了下去。 齐昭看着瓦剌头目,冷笑道:“这位首领,本官要问你一句,为何张小姐要打你?” “这我哪里知道!”瓦剌头目开始底气不足。 他是轴,但不是傻,方才冲口而出的话已经让他十分后悔了,哪里还敢再给大明的巡城御史口实。 “难道不是你诋毁英国公了吗?”齐昭怒斥道。 “这个......”瓦剌头目知道齐昭问清楚了事情经过,低声道:“我又没说错。” 他的声音虽然小,但是在场的人还是都听到了。 张覃绣眉一肃,当即就要再次冲上来打他,吓得他连忙躲在齐昭身后,畏缩地看着被人拉住的张覃,哀求道:“这位大人,你看啊,她又要过来打我了。” “你给我闭嘴。”齐昭现在是烦死了这个家伙,不过他现在是巡城御史,不能不管,只得对着张覃道:“张小姐,还请您忍住怒火,此事本官已经调查清楚了,稍后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行,本姑娘给你这个面子。”张覃甩开拉住她的两个人,对着齐昭点了点头。 齐昭转身看向瓦剌头目,问道:“这位首领,你是承认了英国公之事了?” “是又怎么样?”瓦剌头目还是不肯松口。 齐昭突然笑了,笑着对瓦剌头目说道:“既然你承认了此事,那就好办了。” 瓦剌头目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用迷茫的眼神看向齐昭。 没想到齐昭突然正色道:“这位首领,你先是强买强卖,砸了这位店家的店面,然后又出言诋毁我大明英国公,事情的错处全都在你。” “所以,本官宣布,斗殴之事,错在瓦剌人。” “徐安!”齐昭突然喊道:“你带人将这些瓦剌人全都抓回顺天府,本官要去找瓦剌使臣问问清楚,他们怎么敢如此诋毁我大明英国公?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第235章 你弄头豚过来干嘛 “好。” “说得好。” 齐昭的话立时让围观人群轰然叫好,就连张覃都递过来一个赞赏的目光。 不过瓦剌头目不干啊,叫嚷道:“凭什么就是我们的错,你们汉人这么多人打我们几个,难道就没有错了吗?” “哪里有那么多的废话。”齐昭没搭理他的叫嚷,对着徐安吩咐道:“还不赶紧把这群瓦剌人抓起来。” 徐安得令,立刻吩咐人去找些绳索来,先把这群瓦剌人绑了再说。 这地方是棋盘街,商户众多,压根不缺绳子,衙役很快便拿来了好多绳索准备捆人、 瓦剌头目见状,立刻大怒道:“我看谁敢抓我!” 徐安冷笑一声道:“在我大明的地界闹事,只要是大明的人都能抓。” “老少爷们们,都过来搭把手,帮我把这群惹事还嘴贱的瓦剌人抓起来。” “好嘞!” 众人见有人领头了,纷纷冲过来把十几个瓦剌人全都按倒,准备捆绳子。 瓦剌人当即就不干了,纷纷开始挣扎,但是哪里能挣扎得过上百号人,很快就全都被百姓捆住了。 徐安尤其坏,还特意让百姓用乡下捆猪的方式捆上的,一个个瓦剌人四脚朝天被捆好,百姓们拿来好些根竹竿,从绳结下面穿过去,就像抬年猪一样将瓦剌人都抬起来,兴高采烈地跟着徐安往顺天府行去。 这面齐昭对着张覃拱手道:“张小姐,今日之事本官还需要您作证,不知您可否移驾顺天府,帮本官做个人证?” 张覃看到瓦剌使团丢人的惨状,刚才的怒火已经消了,此时心情不错,于是点点头道:“可以,前面带路吧。” “张小姐请。”齐昭做了个手势,转身去追徐安等人去了。 不远处一直在看热闹的朱祁钰笑着点头,笑道:“这个齐昭还不错,虽然立场不算坚定,为人也有些阿谀奉承,但是最起码知道偏向我大明,单是这一点就比朝中不少官员强。” 汪皇后也在一旁笑道:“陛下说的是,这个齐昭还算是有良心,知道是做您的官,您爱惜百姓,他自然也要偏向百姓的。” 随即话风一转,吐槽道:“就是张小姐有些不知羞耻,大庭广众之下居然和一群臭男人打打杀杀的,估计回去又要挨骂了。” “哈哈!”朱祁钰笑道:“你怎么总是和这个张覃过不去?她以前得罪过你吗?” 汪皇后立刻道:“可不是吗?当初妾身没嫁给您的时候,就遇到过她,那次她也和今天一样野蛮,在河边骑马飞驰,也不看着点人,差点撞到妾身,说了她两句还不乐意,非但不道歉,还要把妾身丢到河里去,妾身哪里会游水啊,当时可是吓坏妾身了。” “您是不知道,那时候她个子就高,说起话来粗声粗气的......” 汪皇后得到机会,开始疯狂吐槽张覃,好像是张覃怎么了她似的,此刻要在朱祁钰面前好好告她一状,最好是让朱祁钰下旨打她板子,打到她这辈子都下不了床才好。 朱祁钰笑呵呵地听着,却是将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往心里去。 这种事情朱祁钰前世见得多了,特别理解汪皇后的所作所为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恶意,只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 女人就是这样,许多时候是不论事情对错的,只是看她当时的心情,齐昭就是个例子,按照汪皇后接受的教育来说,齐昭的行为完全就是在拉偏架,没有任何公平性可言,但是她还是夸奖了齐昭,因为朱祁钰夸了他,所以汪皇后身为朱祁钰的皇后,自然要和朱祁钰站到一起。 但是有些时候,这种态度却是会让人感觉到反感的,就像张覃一样,这次明明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是在她嘴里,张覃仍旧是有错误的,哪怕是朱祁钰肯定过也没用,她看不顺眼,那就是错的,谁说什么都是。 朱祁钰耐心地等她说完,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见她终于发泄完了情绪,朱祁钰笑着道:“咱们走吧,去顺天府看看热闹去。” “啊?还要去顺天府啊?”汪皇后没想到朱祁钰的兴致居然这么高,连忙劝阻道:“老爷,咱们出来之前说好的,只在宫外逗留一个时辰,如今早就过了,要不咱们还是回宫吧!” “回什么回?”朱祁钰立刻否定了她的想法,道:“我要过去看看顺天府到底是怎么处理这个案子的,现在还不能回去,得知道结果了才行,不然回头瓦剌使臣问起来,我不好回复。” “回复什么啊,事情您都看到了,直接下旨训斥一番便是了,宫外太危险了,出来这么一会儿就遇到打架斗殴的,万一是冲您来的岂不是麻烦了?”汪皇后继续劝道。 她这次出来算是过瘾了,买了好多东西,还吐槽了一番张覃,现在的她,只想赶紧回宫。 朱祁钰哪里能和她回去,辩解道:“事情涉及两国,瓦剌使臣又是外藩,哪里是我一道旨意就可以解决的,要回你先回去,让王成带人跟着我就行了。” “那妾身还是跟着您一起去吧。”汪皇后连忙道。 这次出宫,他们俩带的人并不多,自己先回去,肯定是要分走一部分护卫的,万一朱祁钰因此而受什么伤,那她罪过就大了。 朱祁钰见计谋得逞,笑着道:“那咱们就过去看看,等出了结果,咱们立刻回宫。” “是。”汪皇后回答,然后小声嘟囔道:“都怪那只胭脂虎,没事和瓦剌人打什么架啊。” 朱祁钰被她的反应逗得哈哈大笑,大手一挥,一队人便向着顺天府衙门行去。 等朱祁钰一行抵达顺天府门口的时候,顺天府的大门早已被热心群众围了个水泄不通。 百姓在天子脚下生活了半辈子,从来没见过外藩使团的人被朝廷抓起来过,还是捆猪一样给抬过来的,这样的新鲜事怎么能轻易放过。 于是,百姓们呼朋唤友,在顺天府大门外围了好几层的人。 顺天府大堂内,顺天府尹王贤正一脸扭曲地看着地上的瓦剌人,徐安则是站在大堂中央讲述着事情的经过。 齐昭这会儿也已经到了,他要盯着王贤处理此事。 这件事是他齐昭首先处理的,首功必须是他的,坚决不能让其他人抢走。 瓦剌使团强买强卖,殴打百姓,罪不容恕,他已经代表朝廷定下了此事,不容有其他人再去更改,即便是王文和陈镒这两位左都御史也不行。 因为他已经从这件事里面看到了一丝机会,一丝发达的机会。 不畏惧瓦剌人的压力,果断查清事实真相,将瓦剌使团的人下狱,这一举措将会使他获得前所未有的名声,而且还不像其他同僚那样,惩治权贵子弟后会被报复。 按照他的计划,王贤只需要将这群瓦剌人下狱即可,其他事情都不需要王贤再去做了。但是他不放心王贤,害怕他做什么多余的事情,让事情发展脱离自己的计划,所以果断前来顺天府盯着。 不仅如此,他还拉来了张覃这位大小姐,也是希望用英国公府的名声压一压顺天府尹王贤,虽说王贤向来以公正廉明闻名天下,但是他怎么都要给已逝英国公张辅一点面子。 事情果真不出他所料,这件事儿的确把王贤这位在任七年的顺天府尹难住了。 如果是别的人,他倒是好处理了,即便是哪家勋贵子弟,他有可以不用在意家长的压力,但是这次真的不一样啊。 一方面是刚刚和大明签订盟约没几个月的瓦剌使团,另一方面是如今大明人人敬仰为国殉难的英国公府,不论哪一方都是他这个顺天府尹没权力处置的。 王贤不由得看了看面前的徐安,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齐昭,心中怨念如泉水一样喷发,恨不得将面前这两个人先下狱再说,但是现在的条件又不允许。 徐安一个衙役班头,怎么收拾都行,问题是齐昭可是巡城御史,奉旨监察京师治安,监督顺天府整个衙门的施政,王贤可没有权力将他下狱。 再说这件事徐安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就是瓦剌使团强买铁器惹出的麻烦,而且现在人已经抓到顺天府来了,京师百姓都开始围观断案,他推是推不出去的,只能想办法处置一番。 等徐安讲完,王贤点点头,转向徐安身后的人群问道:“瓦剌头目,事情果真如徐班头所言?” 话问出口,半天却没人回答,只有一阵呜呜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王贤奇怪,对着徐安问道:“徐班头,你不是说已经将双方带过来了吗?” 徐安尴尬笑笑,对着身后吩咐道:“把那个瓦剌头目抬过来。” 人群分开,两个汉子用竹竿抬上来一个人,正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瓦剌头目。 王贤今年已经六十五了,有些老眼昏花,看得不是很清楚,不禁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徐班头,本官让你将瓦剌人带上来,你弄头豚过来干嘛?” 第236章 王贤问案 在场众人立刻哄然大笑,就连平日里最喜欢摆官威的齐昭都有些忍俊不禁了。 徐安更是尴尬,对着王贤回答道:“大人,这就是瓦剌头目,不是豚。”说完示意汉子把捆住瓦剌头目手脚的绳子解开。 刚一解开,瓦剌头目抽出堵在嘴里的布团便想要跳起来喝骂,但是因为这群人捆得太紧,时间又长,手脚的血脉早已不通,如今两手两脚都是麻的,一个没站稳,又是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整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顺天府大堂中间,看得在场百姓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瓦剌头目气急,刚想说话,却觉得一阵剧烈的恶心,反胃反得厉害,胃里的东西瞬间从喉咙里冲出,喷得整个人脸上身上都是,甚至还溅到了旁边的人身上,大堂里立刻充斥着呕吐的腐味儿,众人纷纷退开,离得远远的。 没办法,不知道是什么人那么坏,脱下了袜子塞到他的嘴里,偏偏那个人还是个汗脚,刚塞上的时候他就想吐,但是在顺天府大堂上的时候被气得忘了这件事,结果袜子吐出来之后,呼吸到新鲜空气,马上就有了感觉,这才有了如此丢人的一幕。 王贤无奈,吩咐人将瓦剌头目拖下去,又让人打扫了一下大堂,等味道散了些,才重新升堂。 这一会儿瓦剌头目已经吐得差不多了,又被人带着清洗了一下污秽,现在的脸色白得吓人,用力喘着粗气,站在堂前一声不吭。 他害怕一说话,又要吐出来。 王贤见他好多了,于是再次问道:“那个瓦剌人,方才徐班头所言可是真的?” “当然不......呕......”瓦剌头目刚想说话,反胃的感觉再次冲向鼻翼,干呕了几声才回答道:“当然不是,我们只是想买一些铁锅而已,是店家掌柜的故意刁难,想要高价卖给我们,这才发生了冲突。” 然后一指站在旁边的张覃道:“结果这个女人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把我们一通殴打,要不是看她是个女的,我早就把她打倒在地上了。” 又指了指一脸嫌弃的齐昭,说道:“后来这个官员就过来了,随便问了几句就让徐班头把我们绑了过来,还拿袜子......呕......” 他不小心提到了袜子,立刻想起了刚才臭袜子堵嘴的味道,再次干呕起来。 好在王贤已经听懂了他的话,对着齐昭问道:“可是齐御史命徐班头抓的人?” “正是。”齐昭一脸傲然地回答道。 王贤看了一眼他那张欠揍的脸,没好气地道:“齐御史是云南道御史,还请不要忘了自己的官职。” 齐昭的士气顿时一滞。 他自然是明白王贤是什么意思,自己是云南道监察御史,的确是分管顺天府,但是旨意上有没有提及他可以随意调用顺天府的衙役。 齐昭今天的所作所为,其实属于越权。 王贤又看了看徐班头,出声训斥道:“还有你,你是顺天府的人,不是都察院的人,这一点你要记牢,若是再有下次,本官定要将你开革出去。” 话里面威胁味道甚重。 要说王贤是否有权利开革掉徐安呢?当然有,甚至不用和朝廷商量,因为徐安压根就不是正经的朝廷官员。 拜太祖朱元璋所赐,在大明开国之时,大明的官员编制就是历朝历代最少的。 以顺天府为例,在吏部的编制内,整个顺天府从正三品的顺天府尹到最底下的从九品官员,再算上顺天府下辖的宛平大兴两县,一共只有二十九个编制,很显然,这么少的人数是管不了整个京师数百万人的。 所以,在顺天府各级官员便会来雇佣或者征调一些人协助自己处理政务,这些人被称之为皂隶,身份属于下九流之列,不在朝廷编制之内,徐安这个班头就在其中。 所以,只要王贤一句话,徐安就别想继续在顺天府混下去,只能乖乖回家。 这句话把徐安吓得魂飞魄散。 虽然皂隶属于下九流的贱役,而且三代之内不能参加科举,但是在民间地位颇高,每月明里暗里的收入也很不错。但是既然要做事,就不可避免会得罪一些人,尤其是京师这种地方,七品官员多如狗,勋贵子弟遍地走,王贤又是个刚直之人,徐安也曾经奉他命令抓过一些勋贵子弟,所以得罪过这部分勋贵。 他徐安在顺天府办差,属于王贤的人,这群勋贵自然不敢动他,否则就是不给王贤面子,但是如果他徐安被开革出去,那这群勋贵就毫无顾忌了,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 徐安这才知道,今天的事情办错了,自己不应该听从齐昭的命令,把瓦剌人带到顺天府来,大老爷并不想管此事。 无奈错误已经犯下了,只得躬身道歉:“老父母说的是,小人知错了。” 王贤点点头,也就轻轻放过了他,今天的正事是如何处理瓦剌使团,徐安只需要敲打一下就行了。 王贤看向瓦剌头目,道:“瓦剌首领,本官问你,你在铁器店的时候可是要强买铁器?” “没有,只是价格没谈拢而已。”瓦剌头目自然不会承认这种事情。 王贤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转向人群问道:“铁器店掌柜可在?” “草民在。”铁器店掌柜站出来回答道。 “瓦剌首领说你们只是价格没有谈拢,并非强买铁器,可是事实?”王贤问道。 “当然不是。”铁器店掌柜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若是价格没谈拢,为何要砸了我的店面?还不是因为草民没有按照他们的心意半价卖给他们。” “此事可有旁证?”王贤继续问道。 “有,他们砸店的时候,附近的店家都过来阻止,他们全都可以替草民作证。”铁器店掌柜回答道。 “不行,他们都是一起殴打我们的人,说出来的话不足为凭。”瓦剌头目连忙阻止道。 “凭什么不行?他们都是仗义出手的,你们砸店的时候他们可还没动手呢!”铁器店掌柜反驳道。 “你胡说。” “你才胡说。” 见铁器店掌柜和瓦剌头目吵了起来,王贤一拍惊堂木,打断二人的争吵,道:“此事证据不足,暂且放下,先说其他事情。” “瓦剌首领,店家店面被砸之后,可是那人出手打你的?”王贤指向站在一旁的张覃问道。 “是,就是她。”瓦剌头目立刻叫道。 这女人真是太狠了,净用脚踢,他的肚子现在还疼呢,鼻子已经完全没了感觉,估计是已经塌了。 “张家张覃。”王贤叫道。 “民女在。”张覃闻声站了出来,对着王贤行了个礼。 她还是很尊敬这位顺天府尹的,平日里爱民如子,不畏权贵,执法严明,多行善政,吏民爱戴,是朝廷为数不多可以让她服气的官员。 王贤点点头,问道:“可是你先动手打的他?” “是。”张覃立刻承认了此事,这件事许多人都看见了,她也不屑于说谎。 当然,她也没法说谎,没见自己的鞋印还引在瓦剌头目的脸上么? “那你为何要打他?”王贤接着问道。 “因为他带着人欺负我大明子民,我看不过去,自然要出手阻止,您也知道,我一个弱女子,不先动手废掉几个,哪里阻止得了他们那么多人。”张覃解释道。 只是她的解释在场之人没几个相信的,赫赫有名的京师胭脂虎,打遍京师勋贵后宅无敌手,那些勋贵子弟不知道被她打过多少,在场又有那么多人看见了,现在她自称是弱女子,在场众人都是一脸黑线。 不过谁让她是大明的人呢? “这么说,你是路遇不平才出手的?”王贤直接下了个定论。 “正是如此。”张覃又不是傻子,这种对自己有利的判词都不承认,还在等什么? 瓦剌头目叫道:“什么叫路遇不平才出手的?你没看见她把我打得多惨吗?”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脸,引得围观百姓又是笑成一片。 无它,他指的地方正是张覃用脚踢的那里,花纹还印在上面呢。 “肃静,本官问案,任何人不得喧哗。”王贤一拍惊堂木,压下了笑声,对着张覃道:“你一个弱女子,就没想过可能会打不过他们吗?” “没有,民女只知道他们在欺负我大明子民,也没多想,便上前阻止了。”张覃回答道。 “好,路遇不平拔刀相助,这正是我大明所有人都应该做的。”王贤夸赞了一句,道:“不愧是英国公府出来的,凡事以大明为重,没有辱没你父亲的威名。” “谢大人夸奖。”张覃对此道了声谢。 王贤继续问道:“那你第二次打他们,可是因为他们诋毁了你的父亲?” “正是,若不是他们诋毁家父,民女也不会再打他们,周围的百姓也不会因此而出手,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的。”张覃再次娇喝道。 王贤点点头,刚要再问,突然门口的人群一阵骚动,很快便有一个蒙古打扮的汉子挤了进来,道:“瓦剌使臣在此,王大人不必再问了。” 第237章 齐侠的建议 时间拉回一个时辰之前。 会同馆内,瓦剌使臣昂克正在接待来访的德隆号大当家齐侠齐老爷。 齐侠的生意一直和草原有联系,平日里也会往草原贩卖些货物,甚至走私些铁器兵刃之类的东西,去年被马顺查出来的侠义堂走私箭头一案,背后就是他。 当然,这种事情他绝不会亲自出面,甚至只会派一些可以掌控的无关之人出面交易,免得被朝廷关注到自己。 今天过来,也是和昂克商量一些粮食皮毛生意上的事情,这种事情朝廷并不禁止,过来谈也无所谓。 “那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一张完整的羊皮,换二十斤粮食,羊皮有缺损,酌情减少一部分粮食,此事由我手下掌柜与贵使手下人商议,但是交换比例不变。” 齐侠坐在椅子上,笑着对坐在上首的瓦剌使者昂克道:“明年一年咱们都按照这个价格来交易,明年年底再讨论后年的价格。” “可以,齐先生不是一直以这样的方式与我瓦剌合作的么?”昂克也是笑着回答。 “呵呵,我与太师合作也颇为愉快,虽然从未见过太师,但也是仰慕已久,以后有机会定是要去亲自面见太师一次的。”齐侠笑着道。 “此事简单,如今大明与我瓦剌已经订立了盟约,齐先生来我草原,沿途诸部落还会接待护送,相信到时候齐先生也会比较顺利的。”昂克也是笑着邀请道。 齐侠听了他的话,微微一笑道:“当然,等有机会,我一定去。” “对了,齐先生,太师临来之前曾经吩咐过我,要找您了解一下大明的情况,不知齐先生可否和我说说?”昂克笑着问道。 这是昂克出发之前也先特意和他说的,点明要去找大明京师富商齐侠了解大明最近的动向,看看朝野上下有什么变故,瓦剌是否可以从中牟利等等,只不过没和他说过这个齐侠为什么会告诉自己这些。 齐侠的身份是机密,轻易不能对外人说,昂克还没有资格知道实情。 “哈哈,当然可以。”齐侠笑了声,道:“不知贵使有什么想要知道的?” 昂克想了想,道:“还请齐先生和我说说,近期朝廷有什么变动。” 齐侠点点头,便开始小声讲了起来。 正讲着,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个汉人小厮,见昂克也在,便放慢了脚步,对着昂克拱手一礼。 “你是什么人?”昂克不悦问道,他听齐侠说大明朝廷的事儿,正听得爽,贸然进来一个人打断,心情自然不爽。 齐侠也看清楚了小厮,对着昂克笑着道:“贵使莫慌,这是我家小厮,估计是找我有什么事情的。” “好吧,既然找你有事,那你们就谈谈吧,我出去一下。”这点礼节昂克还是懂的,转身就想去厕所放个水,迈步走向门外。 小厮让开门口,然后靠近齐侠耳边嘀咕了几句,听得齐侠眉头猛地一挑,反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厮点点头,没说话。 齐侠挥挥手让他下去,低头开始思考,手指还一下一下地敲着椅子的扶手,明显已经陷入深思。 等昂克回来的时候,齐侠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坐在那里喝茶。 昂克边走边笑道:“齐先生的事情说完了?那请您继续说吧。” 齐侠却是摇摇头,道:“朝廷的事情今天是说不了了,贵使一定还不知道,您的手下外出购买货品的时候与我大明百姓发生了冲突,如今已经被人捆起来送到顺天府去了。” “什么?”昂克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的神情,一脸惊诧地问道:“齐先生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绝不敢欺骗贵使。”齐侠立刻答道。 “他们怎么敢这么做?是谁给他们撑腰,让他们如此胆大包天,胆敢绑我瓦剌使团的人?”昂克立刻就想到了可能会有问题,以往来大明可没发生过这种情况,即便是他们瓦剌人不在理,那些商贾也不敢声张,打下牙往肚子里吞,朝廷官员也不敢抓他们。 今天这种情况,一定有人给那群大明百姓撑腰,否则绝对不会发生。 齐侠苦笑道:“贵使说的没错,的确是有人替他们撑腰。” “是谁?什么人胆子这么大,敢抓我瓦剌使臣?”昂克第一反应就是大明朝廷的某些官员,位高权重的那种,否则没人敢这么做。 没想到齐侠给了他一个完全没想到的答案:“是英国公府的四小姐。” “英国公府的?”昂克立刻冷静了下来。 英国公是什么人?那是大明顶尖的勋贵,轻易不能招惹,如果真是英国公府出手,那他也不得不咽下这个苦果了。 等等?昂克反应过来,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齐先生说谁?可是英国公府的四小姐?” 齐侠苦笑着点点头,道:“就是她。” “女的?”昂克完全接受不了这个答案。 “当然,英国公府的四小姐,怎会是男人。”齐侠回答道。 昂克这才反应过来,问道:“你们汉人的大家闺秀不是都待在家里的吗?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街面上,还支持百姓抓捕我大明使团的人?齐先生,你不是在骗我吧?” 你们大明不是讲究女德的吗?英国公府的小姐应该是住在深闺里的啊,怎么会出现在街面上,难道你们汉人这么快就不要理学了吗? “我骗你做什么?”齐侠看看一脸不可置信的昂克,道:“你我刚谈好生意,我为何要欺骗你,还是用这样一个理由。” “问题是,她一个国公府里的小姐,为什么要管这种事情?”昂克不禁问道,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件事为什么会和国公府的小姐牵扯到一起。 齐侠苦笑一声道:“贵使有所不知,如果是其他府里的小姐,我也会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假,但是英国公府的四小姐参与此事,我反倒不怀疑了。” “这话怎么说?”昂克问道。 齐侠也是一脸无奈,解释道:“这位四小姐闺名张覃,自幼喜欢拳脚,家传武艺早已练得炉火纯青,向来喜好打抱不平,估计她是以为你们瓦剌人在欺负我大明百姓,所以便出手了。” “这么说是误会了?”昂克问道。 齐侠摇摇头,道:“非也,此事并非误会,的确是你们瓦剌人有错在先,他们砸了人家的店面。” “好吧。”昂克也无语了,他们瓦剌人向来如此,哪次进贡都会闹出点这类的事情,他虽然是第一次来,但是以前也听说过。 不过谁能想到大明还有这么一位暴力女呢,身份还如此高贵,他想让大明处置都不行。 “那我瓦剌使团的人怎么办?有她在,你们大明顺天府还能放人吗?”昂克问道。 这时候齐侠反倒是不再苦笑,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回答道:“能,一定能。” “我去了就能放?我可是听说你们大明的顺天府尹王贤不是那么好说话的。”昂克对此并不是很相信。 “正是因为顺天府尹是王贤王惟善,贵使才能把人领出来。”齐侠笑着道。 “这话怎么说?”昂克连忙问道。 齐侠笑笑道:“王惟善此人不畏权贵,所以张小姐那面不必担心,而且他还执法严明,所以就更要放人了。” “执法严明?那岂不是更加不会放人了吗?毕竟是我瓦剌人有错在先。”昂克不解道。 没想到齐侠诡异一笑,道:“贵使可是忘了?方才我与贵使说过的,如今大明的外事已经全都归了鸿胪寺管,顺天府是没权力管的,自然也没有权力抓捕贵使的人。” 昂克这才恍然大悟。 刚才齐侠的确说过最近朝廷的一项大动作,那就是大明衙门里排名第三的礼部被朱祁钰拆分掉了,科举的权力分给了新成立的学部,而外事全部交给了鸿胪寺,礼部只剩下仪祭的活,和光禄寺差不多,彻底沦为朝廷鱼腩。 “这么说顺天府越权了?”昂克惊喜问道。 齐侠点点头,肯定了他的问题:“对,顺天府越权了。” “如果是其他人做这个顺天府尹,那贵使可能还要费一些口舌,但是现在这个顺天府尹是王惟善,所以只要贵使过去,以这个理由要人,那他一定会放人。” “他不会将我的人交给鸿胪寺处置吗?”昂克再次问道。 现在顺天府的确没有管辖权,但是鸿胪寺有啊,万一鸿胪寺卿杨善出面,他还是救不出来他的人。 齐侠笑着反问道:“鸿胪寺只有接待番邦使团之权,什么时候能抓捕外藩使团了?” “再说了,鸿胪寺又没有衙役兵丁,他拿什么抓人?即便抓了人,他又能关到什么地方去呢?除了他们衙门,也就只有会同馆了吧。” 昂克顿时乐了。 齐侠说的对,鸿胪寺只有接待的权力,没有抓捕管辖的权力,要是真像齐侠说的那样,把人关到会同馆,他也省事了。 于是,就发生了顺天府大堂那一幕。 第238章 一团乱 顺天府大堂上,瓦剌使臣昂克大步走了进来,大喝道道:“瓦剌使臣在此,王大人不必再问了。” “这是我瓦剌使团的人,王大人没有权力问案。” 王贤抬起头看向昂克,不悦道:“你是哪位?” 昂克挺挺胸,回答道:“大元太师钦使昂克。” “方才就是你说的,本官没有权力问案,是吗?”王贤语气低沉道,很明显已经生气了。 一个鞑子的使臣,凭什么来我大明指手画脚,我王贤是大明的顺天府尹,朝廷三品大员,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臣来教育我了。 “正是。”昂克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王贤被他的态度气得胡子直翘,厉声道:“本官乃是大明顺天府尹,并非你北元的官员,你一个外臣,凭什么来我顺天府指点本官做事?” “因为你没权力抓捕我瓦剌使团的人!”昂克毫不客气,直接回怼道。 “我没权力?”王贤被他的态度气笑了,怒斥道:“我再说一遍,我乃是大明的顺天府尹,管辖京师治安正是本官的责任,如今正在处理瓦剌人与京师百姓互殴的案子,你若是想旁听,请退出府门在外面听,府里没你的位置,若是有事,请你上奏我大明天子,本官没必要听你说话。” “不,你必须听我说。”昂克立刻反驳道:“如今番邦外事均由你们鸿胪寺处理,你身为顺天府尹,乃是越权行为,根本没权力处置我瓦剌使团的人。” 王贤没想到昂克居然会这么说,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 昂克说的没错,顺天府的确没权力处置瓦剌使团的人,只有鸿胪寺有,而且还得是上奏朱祁钰,由朱祁钰定夺才行,毕竟瓦剌使团代表的是也先,这和朝廷钦差一样,不管他是否违法,地方官都没有权力提前处置。 场下之人也是议论纷纷,低语声响成一片。 站在外面的朱祁钰自然也听到了昂克的话,一拍脑门道:“这家伙怎么会想到这个理由?看来鸿胪寺的权限设置还是出了问题啊。” 汪皇后也被昂克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她本就是循规蹈矩之人,对于昂克的话感触更深,对着朱祁钰问道:“陛下,瓦剌使臣说的可是真的?那我大明百姓怎么办?被砸的店家怎么办?” 朱祁钰摇摇头道:“这件事今天看来是不会有结果了,明日王贤一定会将此事上奏给朕,让朕来定夺的。” “那咱们现在回宫?”汪皇后连忙问道。 朱祁钰没想到她还没忘记这事儿,摇摇头道:“不,朕等会儿回去。” “今天这件事就看昂克能否得偿所愿,把瓦剌使团的人领回去,也不知道这个王贤能否顶住压力,先将这群瓦剌人下狱。” 汪皇后见朱祁钰拒绝,也就不再说话,陪着朱祁钰继续看热闹,至于他对事情的分析和推断,汪皇后听都没听。 顺天府大堂里,王贤坐在上首不说话,站在旁边的齐昭却是开口道:“使臣说错了,此事并非是王大人抓了你们瓦剌使团的人,而是你们瓦剌使团的人有错在先,先是砸了我大明百姓的店面,又言辞侮辱已故英国公,这才惹怒了我大明百姓,被百姓们绑来顺天府,所以,此事不仅仅是番邦外事,还涉及到我大明百姓,王大人来管,自是理所应当。” “这位是......?”昂克看向齐昭,发现不认识,于是问了一句。 齐昭挺胸抬头傲然回答道:“大明都察院云南道监察御史齐昭。” 旁边的徐安补了一句:“齐大人也是当值的巡城御史。” 齐昭满意地点点头,徐安补充的这句话很不错,点明了自己巡城御史的身份,给自己后面的话做了铺垫。 不过昂克不知道,随意拱拱手道:“原来是齐大人啊,你们都察院不是风宪官吗?这位王大人明显越权了,你不弹劾他,劝阻我算什么?” 齐昭不屑笑笑道:“方才不是说了么,本官乃是云南道监察御史,负责协管顺天府,所以顺天府的案子,也在本官管辖范围之内,使臣初来乍到,不懂我大明规矩,所以特意和使臣说说,免得闹了笑话,丢了你们太师的脸。” 昂克顿时气急,大怒道:“你是协管顺天府,不是协管我瓦剌使团,难道你们大明官员都是如此无耻,明明是鸿胪寺的事情,非得放到顺天府来管吗?刚好我明日就要去面见你们大明皇帝,到时候当面问问他,你们大明到底是怎么回事?顺天府越权,监察御史都不管了。” 齐昭无所谓道:“使臣请便。” 昂克知道自己说不过他,索性放弃继续和他辩论,转身冲着王贤道:“王大人,本使已经说了,使团的事儿,不归你们顺天府管,这人你放是不放?” “不放。”王贤也被昂克的这种态度激怒了,厉声道:“此案涉及我大明百姓,你们瓦剌人想要强买铁器,不得逞便砸了人家店面,又和百姓互殴,本官绝不能放。” 昂克一把拉过鼻青脸肿的瓦剌头目,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互殴?哪里有这种互殴的,一方被打成这样,另一方却什么事情都没有。” 然后一指站在一旁的张覃问道:“她就是英国公府的四小姐吧?你如此包庇她,可是收了她的银子?我可以出双倍。” “岂有此理,鞑子安敢如此?”王贤被气得脸色发白,怒喝道:“老夫清廉几十年,什么时候收过别人的银子?你身为使臣,污蔑我大明官员贪赃枉法,真是太过嚣张了,老夫明日一定要上奏朝廷,请朝廷给个公道。” 昂克没接他的话茬,而是冷笑道:“若是没收银子,你为何要如此偏袒张小姐?难道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可以打得过我瓦剌汉子?赶快交出真正的凶徒!” 王贤被气得说不出话来,齐昭见状,出声道:“听使臣的意思,你是打听过事情经过才来的吧?许是告诉你的人心存不轨,故意欺骗了你,你去问问你身旁那个猪头,看看他们是不是被张小姐打的?” “怎么可能?张小姐一介女流,怎么可能打得过十几个男人?”昂克虽然不信,但还是看向了身旁的瓦剌头目。 没想到瓦剌头目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声回答道:“大人,一开始的确是她一个人打的。” 昂克眼睛一瞪,惊讶问道:“你说什么?你们一群大男人,没打过一个女人?” 瓦剌头目任命般地点点头,回答道:“不敢欺瞒大人,的确没打过,您是不知道这只母老虎有多野蛮,力气又大,功夫还好,我们几个实在是打不过她。” 好吧,昂克知道这家伙不敢欺瞒自己,也是相信了他的话,看向张覃的眼神也有了些畏缩,一个女人,打十几个蒙古汉子,把他们一个个都打成了猪头,自己还没什么事情,昂克自然要躲着她点。 这种武力值爆棚的女人,他昂克想都没想过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不过现在他的任务主要把人带回去,于是也就没有继续纠结这件事,而是对着王贤问道:“老家伙,记住了,你身为顺天府尹,越权抓捕我瓦剌使团的人,明日我必定要向你们皇帝当面问清楚,不过我的人,今天你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 “你......你.......”王贤被他气得胡子直颤,一口气背过去,整个人都瘫倒在官椅上,明显昏过去了。 “东主?东主?东主你没事吧?东主?”站在一旁的师爷连忙靠过去叫道,一边叫还一边按压他的人中,希望王贤能够尽快醒过来。 昂克看着上面慌乱的人群,一时间也有些慌了。 上面那位可是顺天府尹,万一被自己气死了,那麻烦就大了,当即就想带着被抓的瓦剌人溜走。 张覃眼见,几步上前阻拦,冷声道:“王府尹生死不明,你不能走。” “快给我让开。”昂克急着走,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推张覃,结果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倒在地上,小腿一阵钻心的疼。 张覃仍旧是那幅冷冰冰的面孔,只是盯着他不说话。 “我腿断了,要看大夫。”昂克叫道,他真的感觉自己腿断了,腿骨应该是伤到了,现在他只想去看大夫,没心情管瓦剌头目等人。 齐昭见状,叹了口气走上来,吩咐衙役将昂克送去医馆,然后将剩下的瓦剌使团之人暂时关到顺天府大牢里,然后跟着师爷等人转进后衙,看王贤身体怎么样去了。 至于打人的张覃,他没管,也不敢管,爱去哪去哪吧,反正她也跑不了。 站在大门外的朱祁钰目瞪口呆,他真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个结果。 王贤被瓦剌使臣气得晕了过去,瓦剌使臣又被张覃踢断了小腿,好在瓦剌使团的人被齐昭下狱,没有放回会同馆,也算是可以接受。 站在顺天府大门口,朱祁钰没有跟着人群一齐散去,而是站在那里静静思考,等人群散得差不多了,这才惊醒过来,咬咬牙,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道:“回宫。” 汪皇后当即命人摆驾。 终于可以回宫了。 第239章 朱祁钰问案 次日早朝,朱祁钰果然见到了一瘸一拐的瓦剌使臣昂克。 十一月的京师还是很冷的,昂克穿着一身蒙古裘袍,跟着通传的小宦官走了进来,但是朱祁钰可以很明显就看出来,昨天张覃那一脚伤得他不轻。 昂克虽然腿受了伤,但还是跪倒请安道:“外臣昂克,拜见大明皇帝陛下。” 朱祁钰点点头,给了王成一个手势。 “平身。”王成站在一旁喊道。 “谢大明皇帝陛下。”昂克又给朱祁钰磕了个头,这才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外使是该回去了吧?”朱祁钰问道。 “外臣今日前来,正是来向陛下辞行的。”昂克回答,旋即又道:“不过外臣恐怕无法辞行了。” “外使此话怎讲?”朱祁钰现在虽然知道他为什么不辞行,但是还得装着不知道。 他昨天是秘密出宫的,满朝廷没人知道,要是被这群大臣知道了,他得被这群人烦死。 自从朱祁镇北征被抓走,这群大臣就变成这样了,坚决不允许朱祁钰没事出去,即便有事也不能出去,好像朱祁钰一出皇宫,京师就会遍地逆贼一样,朱祁钰说了几次也没用,只得秘密出行,不被他们知道就好。 “因为外臣所带领的瓦剌使团,已经被你朝顺天府尹王贤关到了顺天府大牢了,如今还在顺天府关着,外臣实在没办法告辞离去。”昂克理直气壮地道。 “哦?这是怎么回事?”朱祁钰装模作样地问道:“顺天府王贤今天可来了?” “臣在。”王贤出班回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 他以为王贤今天不会过来呢。 要知道,大明官员早朝时间是寅时,也就是凌晨四五点钟,文武百官许多人其实是不愿意起早来上朝的,所以没事就请假,现在是冬天,凌晨天气酷冷,请假的人就更多了,王贤又是顺天府尹,没事压根不用来上朝,没想到今天居然来了。 他哪里知道,王贤今天就是为了和昂克打官司的,即便昂克不来,王贤也得来告状,把他气晕的事儿不能轻易放过去的。 “既然王府尹来了,那就说说吧,为什么要把瓦剌使团关到顺天府啊?”朱祁钰轻声问道。 “启禀陛下,臣将瓦剌使团关押在顺天府,乃是因为一桩案子。”王贤立刻回答道。 “案子?什么案子会牵涉到瓦剌使团?”朱祁钰再次问道。 王贤整理了一下语言,回答道:“启禀陛下,昨日瓦剌使团在棋盘街采买,因为价格没谈拢,他们便砸了售卖货品的店面,打伤店面掌柜,万幸英国公府小姐张覃路过,出手阻止了此事,不料瓦剌使团的人口出不逊,侮辱诋毁已故英国公张辅张公,引发众怒,被人绑到顺天府来告官。” “大明皇帝陛下,王贤说谎,我瓦剌使团的人只是采买,并没动手,全是张覃仗势欺人......”昂克立刻辩解道。 朱祁钰不悦,打断他的话道:“你闭嘴。” “朕在问王府尹,没有问你,鸿胪寺没有教过你规矩吗?要不要我给太师也先去封信,让他先教教你规矩再来?” 昂克想要发火,突然听到也先的名字,立刻就熄了火气。 他哪里敢让朱祁钰给也先送信?也先如今权势极高,整个瓦剌几乎就是也先的一言堂,压根听不到什么反对的声音,而且如今和鞑靼的战事不顺,也先心中憋着火气呢,同时也把和大明的盟约看得颇重,生怕大明冷不丁给瓦剌来一下子,偷了他的腹地,那样就遭了。 自己不敬朱祁钰这事儿,让也先知道了,他有可能会选择砍了自己给朱祁钰消气,还是不惹这个麻烦的好。 朱祁钰也没有在搭理昂克,而是对着王贤问道:“王府尹,你来说说,此案你是怎么判的?” 王贤见昂克被朱祁钰怼了回去,心中也出了口恶气,回答道:“回禀陛下,臣先是让顺天府衙役班头徐安讲述了事情过程,又招来了人证,也就是铁器店掌柜作证,证明是瓦剌人先要低价强买铁器,这才发生冲突,张覃也只是仗义出手阻止而已,并无过错。” “结果就在臣打算问瓦剌使团诋毁已故英国公的时候,这位昂克使者便闯了进来,要求臣立刻无条件释放使团成员,态度无礼至极,臣还被他气得背过气去,好半天才醒过来。” “什么?”朱祁钰自然知道昨天顺天府里发生了什么,只是佯装大怒道:“昂克使臣,解释一下吧?你为何要这么做?顺天府乃是我大明京师的重要衙门,你这样乱闯,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意思。”昂克立刻回答道:“臣只是听说顺天府派人拿了我瓦剌使团的人,心中焦急,这才没有通传便闯进了顺天府,还请陛下恕罪。” “是吗?”朱祁钰语气略微放缓。 不过他的语气好像给了昂克勇气,只听昂克继续道:“而且据外臣所知,大明外事如今全都是鸿胪寺在管,顺天府并无权力来管我瓦剌使团之事。” “你说什么?”听了昂克的狡辩,朱祁钰不高兴了,质疑着问道。 昂克心里一突,但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只得继续道:“外臣说,大明外事是鸿胪寺所辖,顺天府并无权力扣押我瓦剌使团。” “杨善!”朱祁钰没有回答昂克的话,而是点了杨善的名字。 杨善连忙出班道:“臣在。” 朱祁钰指着昂克道:“杨善,既然大明外事是你们鸿胪寺的事情,那你就给昂克使臣解释解释,看看顺天府有没有权力扣押瓦剌使团。” 这件事杨善昨晚已经听说了,心中也有了计较,立刻道:“臣遵旨。” 然后转向昂克道:“使臣所说,并没有错,但也不是全对。” 昂克立刻恭敬道:“杨大人请讲。” 他对这个鸿胪寺卿杨大人还是非常佩服的,言语间也破为恭敬。 杨善微微点头,道:“如今大明外事,的确是我们鸿胪寺之事,包括使团来我大明的接待、洽谈、采买等事,均由我鸿胪寺负责。” “但是,本官想问一下贵使,昨日你瓦剌使团的人是在何处采买铁器?” “棋盘街啊。”昂克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不过他有点不明白杨善问这个问题的目的何在。 杨善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瓦剌使团的人,是以什么身份在采买铁器?” 昂克顿时哑口无言。 杨善说的在理。 如果瓦剌使团是以普通人采买铁器,那惹出事端,的确应该是顺天府来管,毕竟顺天府就是负责京师治安的衙门,王贤过问此事理所应当。 但如果瓦剌使团是以官方身份采买铁器,那就还是他们瓦剌使团的错,因为官方采买必须要对接鸿胪寺,货物由户部负责提供,不能自己去寻找其他卖家,否则就是对大明不敬,对大明朝廷不敬。 对大明朝廷不敬,那的确不应该是顺天府出面了,而是要让军方的五城兵马司出面抓人,因为这是两国邦交之事,他这个主使要负最大的责任。 不过昂克能去替那些瓦剌人扛这个锅吗?当然不行。 破坏了大明和瓦剌的盟约,也先是要杀人的。 昂克想了想,道:“杨大人解说之后,外臣了解了,此事我瓦剌使团的人的确有责任。” “但是你们大明就没有问题吗?英国公府的张小姐也是出手殴打我瓦剌使团的人了,为何顺天府不处置她?要知道,我瓦剌使团的人只是和店家有所冲突,并没有主动冒犯张小姐,结果她不分青红皂白地出手,将我瓦剌使团十几人殴打了个遍,你们顺天府为何反倒是放过她了呢?” “那是张小姐路见不平,这才仗义出手的。”杨善立刻辩解道。 从他之前了解到的信息,张覃的确出手了,这一点无可辩驳,所以他早就想好了借口。 “她见到什么了?难道什么都没看到就可以随意出手吗?”昂克也是反驳道。 见二人要吵起来,朱祁钰站起身喝道:“够了。” 二人立刻闭嘴,磕头道歉。 朱祁钰看向王贤,道:“王府尹,你是此案的判官,知道的最多,也最为公正,你说说吧。” 王贤躬身回答道:“陛下,昂克使臣并不信臣的话,所以臣今日特意叫来了亲历整个事情的顺天府班头徐安,请陛下恩准他上朝对答。” 朱祁钰没想到王贤还有这种准备,当即恩准。 没一会儿,一个獐头鼠目的衙役就被小宦官带了进来,刚到御阶下面,便立刻大礼道:“小人徐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不是朝廷在编官员,不能称臣,又有官职在身,只能自称小人,而不是草民。 朱祁钰问道:“你可是徐安?” “小人正是徐安。”徐安连忙回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吩咐道:“那你就把昨天发生的事情都跟朕说一遍吧。” 第240章 事情结束,各有所获 朱祁钰吩咐了,徐安自然不能不应。 于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徐安绘声绘色地将昨天发生在棋盘街铁器店的事情讲了一遍,也亏得他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准备,这才将事情讲得生动非常。 听完徐安的讲述,朱祁钰问道:“徐安,你刚才说,你是在英国公府张小姐阻止了瓦剌人之后才到的?” “正是如此。”徐安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那你以为,张小姐是否是路遇不平出的手?”朱祁钰继续问道。 “并非是小人以为,而是当时围观百姓颇多,小人找围观百姓问到的。”徐安继续回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接着问道:“那你去的时候,张小姐已经阻止了瓦剌人?” “是的。”徐安立刻回答道。 “后来瓦剌领头之人依仗着他是部族首领之子的身份,不听从你的安排?” “是。” “所以你就经过张小姐的同意,对在场之人宣布了她的身份?” “是。” “然后呢?”朱祁钰问道。 徐安答道:“然后瓦剌头目便说了一句,英国公又如何?去年还不是被我们瓦剌杀了。” 这句回答一说出来,上朝的文武百官顿时大哗。 谁都没想到,这个瓦剌头目居然这么勇,敢在大明京师说这种话,还是当着英国公府的人说,那不是在打英国公府的脸吗? 更何况去年的土木堡之败,已经是大明朝野都避之不及的话题,多少京师百姓的家人都战死在那里, 瓦剌头目说这种话,挨打也是活该。 大都督府都督佥事张輗立刻出班道:“陛下,臣以为瓦剌使团这是在故意挑事,乃是对我大明不敬,臣请陛下下旨,取消大明与瓦剌的盟约,派兵北征瓦剌,替土木堡战死的将士报仇。” 昂克大骇,立刻就想劝阻。 要是真因为这件事情让大明撕毁了盟约,那也先铁定要砍人的,大概率是砍了整个使团给大明出气,他昂克自然逃不掉。 朱祁钰见昂克想要说话,马上一挥手阻止他说话,对着徐安问道:“徐安,你说的可是真的?” 徐安咬咬牙,答道:“小人不敢欺瞒陛下,若是在此事上欺瞒了陛下,小人亲自请陛下诛我徐家九族。” “好!既然你敢这么说,那朕相信你。”朱祁钰一锤定音,以自己皇帝的身份定下了事实。 “陛下不可。”昂克立刻阻止道:“此人不过是一个衙役,不可轻信。” “他是个衙役,也是我大明百姓,朕的子民,朕不信他,难道信你吗?”朱祁钰立刻反问道。 “这个......”昂克急中生智,道:“俗话说,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这等人最是奸诈,不可轻信啊。” “呵呵。”昂克的辩解把朱祁钰气笑了,他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还知道这句话,不过了解的不彻底,于是冷笑道:“外使也听过这句话啊,不过外使可是知道,车船店脚牙里面的牙。说的可不是衙役,而是民间的牙人。” 是吗?昂克也有点懵,他以前都在草原,也是听被俘的那些汉人提到过,哪里知道这个牙到底是什么,不过他还是辩解道:“但是他毕竟是一名衙役,并非朝廷命官。” “衙役又如何?他敢用九族性命作保,你敢以瓦剌使团所有人的性命作保吗?”朱祁钰反问道。 这他哪里敢承诺下来,支吾着不肯回答。 朱祁钰鄙视地看看他,旋即道:“既然不敢,那他说的就是真的。” “朕还真不知道,你们瓦剌居然如此大胆,敢在我大明京师说这种话,是想挑衅我大明威严吗?” “外臣不敢。”昂克连忙道歉。 “朕谅你也不敢。”朱祁钰鄙夷道:“那朕问你,你不敢说,你瓦剌使团的人就可以说吗?” 昂克无奈,朱祁钰这已经是明目张胆地拉偏架了,只得道:“许是他喝多了,酒后胡言,还请陛下恕罪。” 急切之间,昂克暂时也找不到什么好借口,只能先认错,然后再说别的事情。 “喝多了吗?朕可还听过一句话呢,叫酒后吐真言。”朱祁钰冷冷道。 昂克不说话了。 现在说多错多,不说话,好歹不能再继续犯错了不是? “不说话了吗?”朱祁钰看着昂克,问道:“那此事朕来决断,你可愿意?” “外臣愿意,请陛下决断。”昂克回答道。 “好,那尔等就听好了。”朱祁钰朗声道:“此事为瓦剌使团有错在先,先是强买铁器,打砸店面,后又诋毁我大明勋贵,错在瓦剌使团,因此,昂克,你瓦剌使团的赏赐全部取消,赔偿铁器店损失,你可愿意?” “外臣愿意,谢陛下宽恕。”昂克无奈答道。 赏赐没了就没了,一个铁器店也不值什么钱,赔了就赔了,只要不撕毁盟约就好,大不了回去被也先训斥一番,也没什么的,至于也先那面的损失,自然要土尔扈特部来掏钱,谁让是他们部族的人惹的事情呢? 没想到朱祁钰继续道:“瓦剌使团在京师殴打我大明百姓,挑起事端,此次瓦剌使团全部驱逐出我大明,限明日离京,不得迁延。” “啊?”昂克仰头道,他没想到刚才朱祁钰没说完,还要驱逐他们这个瓦剌使团。 好吧,这个罪过也可以推到土尔扈特部首领那个二货儿子身上,反正事情是他挑起来的。 “啊什么啊?”朱祁钰不悦道。 “没事没事。”昂克连忙回答,接着小心翼翼地问道:“大明皇帝陛下还有其他旨意吗?” “你还想要朕下什么旨意?砍了挑事之人的头吗?”朱祁钰反问道。 “不必了,不必了。”昂克放下心来。 不撕毁盟约就没事,其他事情都有人背锅,自己大不了挨顿骂而已,以后可不来大明干这活了,太难了。 “王贤。”朱祁钰吩咐道:“关在顺天府的人明日再放,让他们长长记性,别到哪都胡言乱语。” “老臣遵旨。”王贤恭敬回答道。 他听出朱祁钰的意思了,明天再放,那今天就还是他们的犯人,对付犯人,顺天府的衙役狱卒们有的是办法整治他们,只要留条活命就行。 昂克这下是放下心了,明天顺天府就能把这群家伙放出来也好,今天让他们吃点苦头,以后也长点记性,别总以为自己是族长之子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至于张覃......”朱祁钰并没有忘记这个暴力女,对着张輗吩咐道:“张輗,她是你英国公府的人,你回府之后好好教训一下她,让她别总是到处惹事,实在不行,就把她拉到三大营里,和你手底下那群悍将练练,免得回头吃亏了。” 这番话回护之意明显,张輗连忙答应下来。 “散朝。”事情解决,朱祁钰也不愿意继续早朝,随便吩咐了一句便转身进了奉天殿。 奉天殿虽然冷,但好歹是屋子,能挡风,今天这风太凉了。 事情的后续也没有什么变化。 王贤和徐安回了顺天府,在公房里嘀咕了一番,徐安便领着一群手下去了顺天府大狱,那群瓦剌人就此开始了噩梦般的一天。 徐安具体用了什么法子不知道,也没人说,但是第二天那群瓦剌人出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是脸色发白,浑身打颤,腿抖得跟筛子似的,逃也般出了顺天府大门,直奔使团出发的阜成门,当即便催促着昂克出发,离开了京师。 当然,他们的财物全都留下了,户部尚书陈循对此喜闻乐见,毕竟朝廷不用出钱,还能捞一笔,除了赔偿一家铁器店,瓦剌使团的财物还留下许多,户部算是发了笔小财,据说陈循还抽空去了趟顺天府,找王贤说以后多找找这种机会,这样朝廷也能宽裕些,结果被王贤骂得狗血淋头,仓皇而逃。 回了英国公府的张覃则是被张輗惩罚禁足,待在府中整整一个月,差点没憋死她,好在张輗带回了几个三大营的悍将,拳脚功夫数一数二的那种,在英国公府里和张覃练了几回,据说张輗吩咐了,可以放开手脚打,打得越狠越好,让这位胭脂虎知道知道天下英雄,免得胡乱插手,哪天惹到了她惹不起的人。可惜这位张小姐虽然挨了几顿拳脚,却是没长什么记性,只是大呼过瘾而已。张輗无奈,只得先关她一阵子再说,于是又加了一个月禁闭。 最倒霉的是瓦剌使臣昂克。 他这次的差事绝对算是办砸了,原本以为可以解释一下,最多被骂一顿,没想到那几天也先心情极差,还没机会解释,就被也先命人拉出去砍了,连句遗言都没留下。 当然,惹事儿的土尔扈特部少族长也被也先砍了,只是把人头送了回去,让土尔扈特部掏钱赔偿瓦剌本部损失,气得土尔扈特部族长大骂了几句,将人头丢到荒野上,全当没这个儿子了。 在这件事里,朱祁钰得到的最多,但是也让他有了新的思考,那就是,如今朝廷上的老臣太多了。 第241章 老臣太多了 是的,这次事情给朱祁钰最大的感受就是,老臣太多了,尤其是正统的老臣,占据了朝廷绝大多数要职。 看看吧。 吏部尚书王直,永乐二年进士,今年七十一岁,正统八年初升吏部尚书,担任吏部尚书八年。 工部尚书高谷,永乐十三年进士,今年六十岁,还算是年富力强,但是这位是朱祁镇亲信,曾经做过春坊司直郎,朱祁镇讲师,也是正统朝老臣。 顺天府尹王贤,永乐九年举人,今年六十五岁,在顺天府尹任上超过七年。 还有大明不倒翁胡濙,洪武三十三年进士,今年七十五岁,宣德元年就升任了礼部尚书,在任整整二十四年,更是正统朝托孤五大臣之一。 其实他们年龄大,或者久居高位也没什么,但问题是,朱祁钰不是正常继位的啊,太上皇朱祁镇还活着呢,而且活得好好的。 有他们在,朱祁钰怎么看怎么别扭。 朱祁钰暗中统计过,眼下朝廷里可以参与朝政决策的三品以上官员,除了仪铭、于谦、陈循、杨善是自己亲信可以信任,剩下的几乎都是中立而已,向自己宣誓效忠也只是因为他屁股底下的位置而已,并非是因为他本人,更别提胡濙、高谷这种表面上顺从实际是效忠朱祁镇的人了,让他们掌握朝廷大权,朱祁钰是腻歪去北面探险——腻歪到了极点。 所以,朱祁钰其实一直在考虑是否要让这些人告老还乡,换上自己的人掌握朝政,反正他们都已经老了,身体都已经不行了,金濂不就是从麓川回来之后就一直在休养身体吗?更别提王贤前天还昏过去了呢! 但是应该如何让这些人告老还乡让出位置呢?这是一个极大的难题。 这些人在任时间太长,所在衙门早已被他们打造成了孤岛一般的存在,衙门里只有他们说话最为有效,有时候就连皇帝都未必好使。 而且正因为他们年纪大,所以朝中遍布了他们的亲朋好友、门生故吏,尤其是胡濙,在礼部二十四年,相当于负责过八次科举,即便他不是主考官,那谁有能不给这位胡老大人一个面子呢? 就连朱祁钰都不敢轻易动他,想要削弱他的威信,还得先冒着风险使用拆掉礼部这个衙门的办法间接削弱他,而不是直接将其罢官。 要是真直接下旨罢了胡濙的官,那都不用等到第二天,当天晚上通政司就得堆满朝廷上下劝谏的奏疏,要是仍旧坚持旨意,朱祁钰毫不怀疑这群文官敢用罢朝的方式替胡濙喊冤,甚至以支持朱祁镇复位的方式来和自己抗争,那可不是朱祁钰想要的。 他一直坚信治大国如烹小鲜这句话,希望可以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来对大明朝廷做出调整,就像他之前做的那样,以文武之争里借口彻底将军方和文臣割裂开来,用重视贡举的名义分掉胡濙的权。 这种方式虽然慢了些,有时候也不能一次性解决问题,但是仍旧是目前朱祁钰最好的选择。 无他,也先的威胁还在呢! 所以,自从朱祁钰登基以来,其实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幸好老天爷没有辜负朱祁钰累死的那些脑细胞,终于还是被他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那就是内阁。 内阁,始建于洪武十五年,太祖朱元璋弄死谋反的中书省丞相胡惟庸之后建立,原本是咨询朝政的机构,以华盖殿、武英殿、文渊阁、东阁大学士充任,后来太宗朱棣登基,因为频繁北征的原因无法正常处理朝政,所以命翰林学士解缙、胡广、杨荣等人入午门值守文渊阁,参与军机、协助皇帝理政,内阁由此建立完成。 从他爹明宣宗朱瞻基开始,内阁权势渐重,内阁成员一般都要挂六部尚书,尤其是朱瞻基临死之前托孤内阁阁员杨荣、杨溥、杨士奇辅政,朝廷各个衙门都要向三人汇报工作,内阁由此一跃成为朝廷权势最重的机构。 虽然自己的好哥哥朱祁镇亲政之后,内阁权力归还皇帝,但是仍旧是朝廷中枢之一,只不过没有朱祁镇刚登基那会儿那么强了而已。 朱祁钰读过历史,深知内阁的崛起其实是不可避免的。 皇帝只有一个人,压根没办法掌控偌大一个朝廷,急需文臣协助处理朝廷,内阁其实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建立起来的。 问题是,没人可以保证皇帝都能如太祖太宗那样英明神武,但是内阁阁员都是从百万天下文人中拼杀出来的狠角色,几乎各个都是人杰,所以,单靠皇帝是玩不过这群文臣的,大权旁落不可避免。 所以,朱祁钰打算将内阁的实权提起来,真正将内阁改造成一个朝政的决策机构,然后将这群老臣都塞进去,借助他们的经验来治理大明。 不过这里面有个问题,那就是如果内阁不能掌控在自己手上,那纯粹就是他朱祁钰找事,所以他必须找一个合适的内阁首辅。 万幸,吏部尚书王直的投效解决了朱祁钰的这个麻烦。 王直是老臣,朝廷里比他资历深的人原本就没几个,土木堡之时还死了一批,如今大明朝廷里,也就是宁阳侯陈懋和礼部尚书胡濙比他资格老,但是宁阳侯陈懋是武臣,朝廷文官们不会同意这么一个武人来做内阁首辅,而胡濙虽然能做,但是朱祁钰不喜欢他,所以他也没机会,剩下的也就只有王直了。 所以,朱祁钰经过深思熟虑,在某日早朝之后留下了王直,打算和他好好谈谈。 王直对此有些迷惑,他不明白朱祁钰为什么会突然留下他,但是皇帝召见,他不得不从,于是跟着王成走进了奉天殿。 坐在奉天殿等了一会儿,喝了几口热茶暖暖身子,朱祁钰才从殿后转了出来,王直连忙起身道:“见过陛下。” “嗯,坐吧。”朱祁钰笑着道:“王老爱卿等着急了吧?多喝点热茶暖和暖和,这天气冷的,朕年轻火力旺都有些扛不住了。” “多谢陛下赐茶,这茶的确暖人。”王直笑呵呵地道。 这也是他愿意支持朱祁钰的原因之一。 自从朱祁钰登基之后,各种各样的小恩小惠不断,尤其是如今坐的这把椅子和小桌板上放的热茶,几乎就是单独面君的标配了。 别看这些都是小事,但是对于他这个已经到了古稀之年的老人来说,实在是非常贴心,王直可以从中体会到朱祁钰浓浓的爱护之意,心中自然感动。 “不知陛下今天留下臣,是有何事要吩咐?”王直问道。 朱祁钰笑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王老爱卿,最近你们吏部忙吗?” 这话让王直能怎么回答,难道回答不忙吗?当然不能! 于是王直缓缓答道:“回禀陛下,吏部正在准备京察,如今访单已经发下去了,吏部四司正在各衙门审核年度工作进度,准备年后和访单放到一起,作为今年的考核结果。” 这是朱祁钰特意要求的。 按照朝廷的惯例,京察是六年一次,但是朱祁钰哪能同意,这个间隔也太长了点,他以前做人事的时候都是每年年底考核一次的,所以他果断下旨,将京察从六年一次改成了一年一次,反正就是让下面人随手填写一份访单而已,更多的还是考核工作结果。 对于这一点,王直没有什么意见,他其实也希望对于朝廷官员的考核能够常态化,六年一次,时间间隔太久了,也就没有拒绝,虽然吏部里面有一些不同的声音,但还是被王直轻易压了下去,如今看进度,推行的还算不错。 朱祁钰点点头:“很好,此次京察的结果出来之后,详细结果要报给朕一份,今年赋税不错,国库中还有些结余,朕打算把这次的考核结果作为给朝廷百官岁赐的标准,给你们分点福利,包括你们吏部的啊。” 这也是前几天朱祁钰和户部尚书陈循商讨朝政时候想到的,如今已经过冬,他身为大明的大老板,怎么都得给下面这群谋点福利,那么最好的福利是什么呢?当然是最最实惠的年终奖了。 万幸今年大明虽然有所波折,但是还算是风调雨顺,山东河南的饥荒用北面互市的收益解决掉了,麓川那面和广东的叛乱也全都结束了,朝廷国库居然还有点盈余,朱祁钰就想到了发年终奖这件事 “臣代朝廷百官,谢陛下恩典。”王直笑着道。 朱祁钰特意点出他们吏部,这明显就是要将岁赐向吏部倾斜了。 在朱祁钰手底下做事就是舒坦,没看这都要发年终奖了么? 朱祁钰摆摆手,笑道:“其实朕今日找你过来,主要不是说这件事。” “陛下请讲。”王直拱手问道。 朱祁钰收敛起笑容,严肃地对着王直问道:“不知王老爱卿对于圣天子垂拱而治这句话是如何理解的?” 第242章 垂拱而治 垂拱而治,出自于周《尚书·武成》,原话是惇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意思是遵守信用,深明道义,尊崇德行,酬报功劳,如果天子这样做,即使垂衣拱手,不过问政事,天下也会太平。 这句话王直自然熟悉,年少之时也常常念叨过,曾经在建文帝的时候还以为可以实现,结果朱允炆被朱棣推翻,这句话也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过。 王直没想到,时隔多年以后,他居然会从当今天子的嘴里听到,不由得心中一惊。 这句话对于文臣来说是好事,圣天子垂拱而治,不乱插手朝廷政务,不胡乱下旨,朝政最好不管,全部由文臣来决断,天下自然就会太平。 而且这句话还有实际案例,汉文帝刘恒就是历史上一个垂拱而治的皇帝,他在位二十三年,重农耕、偃武修文、去除肉刑、以德服人,不用诈谋,最终开创文景之治,是文人口中难得一见的好皇帝。 但是,这句话对于皇帝来说却不是什么好话,因为垂拱而治,就意味着大权旁落,天下朝政尽托付于文臣,万一出现个霍光还好,要是出来个王莽,那可能祖宗江山就要丢掉了。 王直眨眨眼睛,不明白朱祁钰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朱祁钰见他不明白,笑着道:“王老爱卿,朕没有别的心思,就是单纯想问问你,你对于这句话的理解是什么样的?” 王直想了想,方才答道:“回禀陛下,以臣看来,圣天子垂拱而治,乃是对当朝皇帝的一种褒奖。” “一种褒奖?”朱祁钰笑了笑,仿佛对于王直的回答很是意外,吩咐道:“详细说说。” 王直顿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思路,这才缓缓回答道:“圣天子惇信明义,崇德报功,重视文臣,自然就会令天下文人敬仰,也会让天下有识之士为国效力,有了这些人杰来协助圣天子治理国家,圣天子再行垂拱而治,天下自然就会大治了。” 朱祁钰点点头,问道:“那天下可曾有过垂拱而治的实例?” “有。”王直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上古三皇便是如此,这才让天下太平,汉文帝亦是垂拱而治,方才有了文景之治。” “甚至太上皇亲政之前,有三杨阁老辅佐,也算是垂拱而治,陛下应当知道当时天下如何。” “呵呵。”朱祁钰笑了一声,又问道:“那唐太宗呢?贞观之治也是名留青史的,他为何没有垂拱而治呢?” “唐太宗的确是圣天子,但是他毕竟得位不正,乃是弑兄逼父才登基做了皇帝,轻易不敢行圣天子之行事。”王直回答道。 “那既然他没有行圣天子之事,为何又被称之为圣天子呢?”朱祁钰再次问道。 王直笑了笑,道:“那是因为贞观之时众正盈朝,有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杨师道、褚遂良、魏徵、王圭等名臣辅佐,又重开科举,延揽天下人才,这才有了名留青史的贞观之治。”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朱祁钰感慨道。 “陛下今天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王直疑惑道。 朱祁钰看看他,冷不丁放出一句话:“因为朕理政这一年,深感朝政繁杂,所以想试一试其他的治国之策,这不想起了垂拱而治这件事,所以就问问王爱卿。” 王直可不信他的解释,哪有为了一句话就留下他这个吏部尚书的,内阁不能问吗?那里面可都是翰林学士,哪一个不是学富五车,解答这种问题还不是手到擒来的。 而且依照王直对朱祁钰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和自己说这些没有目的的话,一定是在暗地里谋划着什么。 难道这个皇帝想要撂挑子不干了?不可能啊。 他要是不干了,那很可能连命都没了,看他这样子,可不像是要寻死的。 王直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一个打死他都不可能想到的可能性。 朱祁钰想要玩垂拱而治? 仔细想想,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啊。 朱祁钰自幼虽然接受过皇家教育,但是他学的是君臣之道,学习如何做好一个大明的藩王才是他的主要课程,治理国家这种事,不在他的学习内容里,现在他感觉治理国家费劲了,想要用垂拱而治的方法来治理大明,这是很有可能的一件事。 王直不禁心潮澎湃,试探着问道:“陛下希望用垂拱而治来管理朝政?” 朱祁钰无所谓地反问道:“不行吗?” “行,当然行,臣举四肢赞成这件事。”王直在心中喊道,不过表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道:“那陛下打算如何施行?” “还没想好。”朱祁钰回答道。 “额。”王直被朱祁钰的回答噎了回去,不过这种机会他哪里会轻易放过,出声道:“陛下可以说说,老车宦海沉浮数十年,说不准可以给陛下提供点建议呢。” “成吧,那朕就说说。”朱祁钰无所谓道:“反正就是说说而已,王老爱卿就当和朕闲聊了。” 王直却是坐直身子,恭敬道:“陛下请讲。” 这种时候,他哪里还能无所谓地坐在那里,必须要态度端正,否则史书上自己成啥了? 朱祁钰笑笑,缓缓道:“其实也没什么,朝廷平日里以内阁辅佐朕处理朝政,所以朕打算将朝政委托给内阁来管,内阁每日将处理意见票拟出来,朕来朱批就是。” 王直眨眨眼,有点不明白朱祁钰的意思。 现在的内阁也是这么运行的啊,这和垂拱而治有什么关系? 见王直不明白,朱祁钰索性放开了说道:“朕的意思是,朕的朱批就是走个过场,朝政均以票拟为准。” 王直顿时震惊,这已经不是垂拱而治了,这是彻底放权了。 这怎么能行? 圣天子垂拱而治,是天下文臣辅助天子,不是抛开天子不理,万一有个心存不轨的人坐到了内阁首辅的位置怎么办?改朝换代? 王直立刻劝阻道:“陛下不可,老臣以为朝政可以以内阁的票拟为主,但是陛下还是要用心批示的,万一有个王莽一样的人物坐到的内阁,那陛下岂不是就危险了?” 朱祁钰看着他,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朕怎么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陛下是说,大都督府?”王直瞬间就明白了朱祁钰的想法,开口问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朕打算将大都督府剥离出来,不归内阁管辖,由朕亲领。” “那三边怎么办?对外征伐怎么办?平靖地方怎么办?”王直立刻问道。 这也是大都督府的主要职责,不过朱祁钰早有考量,道:“三边主要以防御为主,往日里也是大都督府管辖,如今军方的升贬调转都在大都督府里,平日里只需要户部提供粮饷、工部提供兵器,这种事情每年不会太多,朕可以朱批。” “对外征伐这种国之大事,自然也不会太多,况且既然朕将朝政委托于内阁,那么要不要征伐,就由内阁来商讨决定便是。” “至于平靖地方嘛。”朱祁钰看看王直,问道:“既然垂拱而治可以让天下太平,那还有多少机会需要大都督府调兵平定叛乱,朕相信这种事情今后可以基本杜绝了吧?” “额。”王直有些哑口无言。 圣天子垂拱而治对文臣来说是好事,但是不是说天底下就不会有叛乱了啊,自己刚才吹牛吹过头了。 不过王直久经官场,立刻就想到了答案:“垂拱而治的确可令天下太平,但是并非没有一丝波澜,像是水旱大灾之类的事情,一样也会激起民变,天底下总会有人图谋不轨,所以还是需要陛下平靖地方的。” 朱祁钰想了想,道:“那这个问题此后再议。” “你再帮朕想想,还有什么事情需要解决的。” 王直想了想,又道:“既然内阁负责票拟,那朝廷各部衙门都是要以票拟为主了,陛下是打算令各部衙门主官入内阁吗?” “那和现在有什么区别?”朱祁钰反问道:“你们也没那么多时间来同时管着衙门和内阁的事儿啊。” “但是户部陈......” 王直刚想说话,朱祁钰便道:“王老爱卿是说户部陈循吧?他属于特殊情况,朕登基之时他恰好挂了个户部尚书的衔,朕又缺人管束户部,索性就让他暂时管一下,今后一定是要调整的。” 好吧,朱祁钰既然已经这么说了,王直算是彻底打掉了兼任内阁和吏部尚书的念头,继续问道:“那陛下打算设置内阁?要知道,如今的殿阁大学士不过是五品,在朝中还远远算不上重臣啊。” “这有什么?”朱祁钰用无所谓的口气回答道:“给内阁阁员挂上三公三孤就行了,反正三公三孤的品级都是一品,最差的三少也是正二品,与六部尚书同级,有什么管不了的。” 王直想了想,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那陛下对于内阁阁员,是否已经心有所属了呢?” 第243章 王爱卿为何不自荐 人选吗? 见王直问自己内阁人选,朱祁钰便笑了笑,道:“王爱卿可是有人选推荐?” 王直顿时有点抑郁了。 这种好事肯定是我自己想要上的啊,现在让我推荐人,我咋推荐?自己推荐自己吗? 不过既然皇帝问了,自己不能不回答,于是假装思考了一下,道:“臣推荐老臣金濂金宗瀚。” “金濂吗?”朱祁钰点点头,不过并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而是继续问道:“内阁阁员一个人不够,王老爱卿最好能多推荐几人,朕也好有个选择。” 好吧。 王直继续推荐道:“其实朝中还有许多老臣可以入阁的,例如礼部尚书胡濙胡源洁、工部尚书高谷高世用、大理寺卿石璞石仲玉、左都御史王文王千之,资历都足以入阁。” “他们几个倒是可以,尤其是胡濙胡老尚书,为国操劳数十载,光是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就超过了二十年,也该升一升了,不然朕都感觉对不起胡老尚书拳拳爱国之心。” 王直立刻恍然大悟,原来朱祁钰玩的是明升暗降的套路啊。 其实想想也是,仔细算算,胡濙执掌礼部二十四年了,这个时间真的是有点久了,礼部官员苦胡濙久矣,相信朱祁钰的旨意一下,整个礼部除了胡濙,剩下的人都会暗地里高呼皇帝英明,毕竟胡濙这个老大不动,下面人就没法升迁了。 但是不对啊,朱祁钰是想将朝政委托给内阁处理的,把这群老臣都升到内阁里,那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那么如何解决这个麻烦呢? 王直想不明白。 没想到朱祁钰却是继续问起了问题:“王爱卿啊,不过朕还有一个担心,那就是老臣都是上了年岁的,精力可能没那么充裕,还需一个年富力强的臣子掌总,不知王爱卿可否推荐一下?” “于谦于廷益怎么样?”王直推荐道。 朱祁钰摇摇头,否定了这个人选:“如今大都督府也成立没多久,于爱卿还需要管理军法司那些事情,轻易不能调入内阁。” “那仪铭仪子新呢?”王直又推荐了一个满朝文武公认的朱祁钰亲信。 朱祁钰再次摇头否定道:“学部新立,子新还要管着学部那一摊子,况且他之前不过是我王府长史,品级上也不合适。” “那臣就不知道了。”王直回答道。 朱祁钰看着他,突然笑着问道:“王爱卿为何不自荐呢?” 啥?我? 王直真的没想到朱祁钰居然会选自己去内阁掌总,一时间惊得忘记了回答。 朱祁钰看着一脸懵的王直,再次问道:“怎么?王爱卿不愿意执掌内阁?如今你可还算得上是年富力强啊。” 这句话总算是把王直的魂给叫了回来,有点尴尬地回答道:“陛下为何想选臣执掌内阁?” “因为你,年富力强啊!”朱祁钰回答得理所当然,仿佛王直就不应该问这个问题一样。 好吧,如果王直也是穿越者,那他一定知道一个词——双标狗。 王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胡濙等人都是老臣,精力不够充裕,自己就是年富力强,可以执掌内阁,朱祁钰这种赤裸裸的双标让他感觉到有些羞耻,要知道,除了胡濙,剩下的人都是比他年轻的。 王直思索了一下,便想明白了朱祁钰为何这么安排。 这样安排,当然与朱祁钰所谓的年富力强无关,而是朱祁钰没的选。 遣人入内阁执掌朝政,首要条件就是资历足够老,因为新的内阁和之前的内阁不同,是要对朝政有所决断的,那么威望和资历必须足够高,最起码也得是原本的六部尚书和侍郎级别才行,否则压不住百官。 而经历了土木堡惨败之后,朝中有资历的文臣死了不少,朱祁钰本就没有太多的选择,其实也只能从他王直、胡濙和于谦之中挑一个,他和胡濙是因为本就做了多年的尚书,于谦则是因为去年保卫京师立下的不世之功。 但是方才朱祁钰也说了,于谦需要在大都督府盯着军方,朱祁钰压根不可能把他调出来,而他王直和胡濙之间,朱祁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选择胡濙,所以归根结底,朱祁钰其实一直就只有一个人选而已。 想明白了朱祁钰的安排,王直自然是心情舒畅起来,笑着道:“陛下谬赞了,不过陛下若是想调臣入内阁执掌朝政,那臣还有几个问题请陛下解答。” “你说。”见王直明显有答应下来的意思,朱祁钰心情也是不错。 他其实还曾经担心过王直不愿意接下来呢,要是那样的话,他强化内阁的计划只能是无限期推迟了,毕竟他除了王直的确也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仪铭等人要用,最起码也要再等几年。 “陛下,若是臣执掌内阁,内阁阁员几人?”王直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朱祁钰想了想,道:“朝廷有六部,一人可以督管一部,就暂定六人吧。” “六人的话,票拟时若是遇到不同意见,当如何解决?”王直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朱祁钰一皱眉头,答道:“你们六人商议,以多数人意见为准,若是出现三对三的情况......” 朱祁钰顿了一下,道:“由内阁首辅最终决断。” 王直点点头,又问出了第三个问题:“陛下打算都调谁入内阁?” “你、胡濙、高谷、金濂、王文,还有一个人,朕没有想好,王爱卿可以推荐。”朱祁钰举起一只手,每提一个人就竖起一根手指,最后巴掌一横,让王直推荐最后一人。 王直计算了一下,内阁里胡濙和高谷毫无疑问会归于一派,自己和王文归于朱祁钰一派,金濂目前还处于中立状态,看不出来他会有什么倾向,朱祁钰现在让自己推荐一个人,那就是给了自己一个真正掌控内阁的权力。 王直想了想,回答道:“臣推荐大理寺卿石璞入阁理政。” 朱祁钰想了想,点头同意道:“可以。” 这个人选其实也颇耐人寻味。 石璞在士林中的名声其实并不好,尤其是去年土木堡的时候,因为他曾经和奸宦王振比较亲近,还曾被人弹劾,但是此人能力不差,正统十三年曾任工部尚书,也算是资历够了。 石璞如今在朝中颇为艰难,许多人都因为他曾经亲近过王振有意见,但是在王直看来,石璞也只是名利心比较重而已,这个在朝廷上其实不算什么缺点,而且他亲近王振,也只是因为他忠于皇帝而已,这还是一个优点呢。 王直看重的,其实正是他眼下的处境艰难,现在拉他一把,相信石璞会很乐意向自己靠拢,而且也能向朱祁钰示好,因为石璞和金濂一样,在朝中其实一直比较中立,从未明确表达自己的立场,如今自己在朝臣中已经明确成为朱祁钰一党了,那么石璞应该也会向朱祁钰靠拢的。 “陛下,您刚刚说的,内阁阁员一共六人,分别督管六部,不知道陛下打算如何分配?”王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这涉及到他们内阁成员自身的权力,不得不慎重。 朱祁钰想了想,道:“王爱卿出身吏部,自然就是督管吏部了,胡濙出身礼部,这个也没什么好说的,高谷自去年起就是工部尚书,自然要督管工部。” “至于其他三部嘛,朕还没有想好,不知道王爱卿有何建议吗?” 王直低头思索了一下道:“我、胡源洁和高世用都是督管原本的衙门,这一点没有问题,石璞原本为大理寺卿,可以督管刑部衙门,对于这个他应该不会有任何意见,学部初见,问题很多,调任之人较多,规矩最重要,臣以为应当用王千之督管,协助仪子新尽快掌握学部,剩下的金宗瀚就好办了,他刚果有才,以严着称,督管户部最佳。” “可以。”朱祁钰立刻同意了下来。 这其实是朱祁钰给王直解决了麻烦,也是朱祁钰给王直搭的桥。 解决麻烦说的是,王直身为未来的内阁首辅,督管吏部这个朝廷最重要的衙门自不必说,胡濙和高谷都是亲近朱祁镇一派的人,王直给他们分配督管的衙门,还真不太方便,必须由朱祁钰来分配才合适,所以朱祁钰直接就定下来胡濙管礼部,高谷管工部,因为原本排名第三的礼部衙门被拆分后,权势大减,现在已经沦落到六部之末了,而工部原本就是六部之中权力最小的,朱祁钰这么安排,也是彻底将胡濙和高谷打入到了权势的谷底,之后就看他们会不会做人了,如果主动告老,那朱祁钰兴许还会放过他们,如果还是坚持,那么朱祁钰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王文、石璞、金濂的安排则是朱祁钰给王直搭的桥。王文左都御史出身,协助仪铭这位朱祁钰的亲信整合管理学部毫无难度,谁不听话,找人弹劾便是,石璞和金濂则是朱祁钰让给王直的,石璞从大理寺卿一跃成为督管刑部的阁员,自然会对王直感恩戴德,而金濂则是王直替朱祁钰进行的一次试探,他督管的是户部,而如今的户部尚书陈循也是朱祁钰的人,如果金濂做事别有用心,那么陈循可以轻而易举地架空他。 第244章 议定 分配好了六名阁臣的职责,内阁之事也算是暂时结束了。 不过朱祁钰还是没有放王直离开,而是对王直提出了要求,那就是,既然内阁掌握了朝政的决断,那也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对此王直并无异议。 权力和责任是对等的,一份权力对应着一份责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既然进了内阁,那就要对整个大明江山负责,必然是要尽心竭力,学诸葛武侯鞠躬尽瘁的。 但是当王直将自己的见解当做誓言说出来之后,却没有得到朱祁钰的认可。 “王爱卿以为朕将朝政委托给内阁,就是希望你们学诸葛武侯那样累死自己?朕可没有蜀汉怀帝那么昏庸。”朱祁钰不屑道。 蜀汉怀帝就是刘禅刘阿斗,朱祁钰对于这位亡国之君一直颇为鄙视,虽然后世有人洗白刘禅,说即便是刘备死了之后,刘禅还在位四十年,不过仔细研究过历史就知道,公元235年诸葛亮病逝五丈原之后,曹魏也一直被各种事情牵扯精力,先是和公孙渊开战,而后曹叡病逝,曹爽与司马懿内斗,直到司马家彻底掌握曹魏大权,方才继续和蜀汉全力开战,一战灭掉了蜀汉政权。 简单说来,刘禅只是运气好,继位之后曹魏内部一直有问题,并没有整合好,没时间搭理他而已。 而且刘禅的用人也是一大问题,虽然后世评价刘禅听话,但是他不会用人也是真的,除了后世的那群资本家,哪里还有人将臣子往死里用的,如果刘禅能早点将蒋琬等人提拔起来分担诸葛亮的工作,相信诸葛亮最起码能再活十年,那时候天下估计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所以,朱祁钰并不赞成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相反,他的用人原则是,到岁数退休,回家颐养天年,同时也给新人让出位置来。 所以朱祁钰直接便对王直说道:“王爱卿,朕和你交代个实话,朕并不打算让内阁阁员一直掌权,而是五年一换,缺额即补,一方面避免内阁阁员做的时间长了尾大不掉,另一方面也要随时引入新人,替换掉不能任事的老臣。” “你如今已经七十一了,朕不希望你死在任上,所以朕只打算让你干一届,只有五年。” “这五年里,朕会任命你为内阁首辅,由你领导内阁,你可以全力施展自己的治国理念,朕会全力支持你,但是五年之后,朕不会再让你继续在朝为官,而会让你回泰和老家养老,给其他有识之人让出位置来。” 王直从没想过朱祁钰居然会对自己如此推心置腹,也没想过朱祁钰敢直接告诉自己只剩下五年的仕途,更没有想过朱祁钰居然对于内阁有这样的设计,他现在脑子里只有朱祁钰那句,五年里,你可以全力施展自己的治国理念,这可是天下文人都梦寐以求的机遇啊。 “臣多谢陛下恩典。”王直现在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对着朱祁钰谢恩。” “好了,好了,事情已经说到这里,朕感觉已经足够了,再有什么细节上的问题,咱们遇到了再调整,你先回去休息吧,朕今天给你放假了,不必回衙门办差。”朱祁钰大度地给王直放了一天假,让他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毕竟这位老臣是自己手里唯一的内阁首辅人选,他要是出点意外,自己可就麻爪了。 王直摇摇头,道:“不必,老臣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想请问陛下,不知陛下打算何时发布此诏?” “这个不急,朕还要和其他几位阁员谈谈,看看他们是否会愿意入阁理政,所以朕打算在年底的大朝会上正式宣布,给新年开个头,让朝局在新的一年能有一个新的局面,这段时间你也要考虑一下吏部尚书继任者的人选问题,挑一个配合起来舒心的,免得你进了内阁之后督管起来麻烦。”朱祁钰正色回答道。 “臣明白了,多谢陛下解惑。”王直点点头,道:“臣告退。” “等等。”朱祁钰突然开口道。 王直疑惑地抬起头看向朱祁钰,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朱祁钰正色道:“方才朕忘记说了,你这段时间抽空也想想你的治国理念,回头和朕详细说说,这五年时间,你想做哪些事情,如何去做,多久可以做到,都要给朕一份计划,朕也会给爱卿你提一些要求,到时候再详谈。” “朕是想试试垂拱而治,并非是想搞乱了大明,所以朕不会完全放手,任命之前的查问还是要有的,相信王爱卿可以理解这一点。” “臣理解,那臣告退了?”王直点点头,问道。 “爱卿回去好好休息吧,朕等着你的好消息。”朱祁钰笑着道。 他此刻的笑容极为灿烂,笑得好像是偷鸡快要得逞的黄鼠狼,亦或是抢到个富家小姐的山大王。 好吧,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事,但是朱祁钰要垂拱而治,对于王直来说却是极好的事情。 文臣的春天即将来临。 之后几天,朱祁钰不断召见几位预备阁员和其他朝廷重臣,挨个与他们沟通这件事,取得的结果也很是不错,几乎所有人听到此事,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只有于谦表达了有限的反对,主要还是在太祖那句后世子孙不得预立丞相,臣工敢言立相者斩的祖制上,因为在于谦看来,内阁阁员权势极大,已经不次于宋朝时候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和参知政事了,相当于李唐时期的中书令、侍中和尚书省左右仆射,联起手来完全可以架空任意一位皇帝,这必然会因此皇帝与文臣之间的争斗,对天下百姓和朝局稳定都颇为不利。 朱祁钰最终还是说服了他,理由简单且充分,大明不能保证每一任天子都是英明神武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个昏君,但是可以保证每一任内阁都是合格的,这样便可以最大程度上确保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这个理由让心怀大明的于谦也同意了此事,不过朱祁钰认为,于谦同意的原因主要还是他承诺这只是一次试探,若是不行,那就取消好了,反正在于谦看来,朱祁钰也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即便这次垂拱而治的试探最终失败了,朱祁钰也能承担起治理大明江山的重担,百姓最多苦五年。 和大明江山永固,天下百姓永远安居乐业相比,百姓苦五年,向来以江山社稷为重的他还是勉强能接受的,只是叮嘱朱祁钰要随时关注内阁施政,如果有错误,要及时叫停。 朱祁钰自然答应了下来,因为他也是这样想的。 随着朱祁钰与朝廷重臣的商谈沟通,消息便如同五月的花香一样蔓延开来,逐渐遍布大明的朝野,朝廷上下开始对此事议论纷纷。 文臣们对于朱祁钰要垂拱而治这件事毫无异议,私底下已经将朱祁钰的称呼从陛下逐步替换成了圣天子,毕竟圣天子才会垂拱而治嘛,这样才能众正盈朝,别的不说,自己不就在朝吗?那自己一定就是那个众正之一喽,况且几位大佬进入内阁,尚书的位置就必然要让出来了,下面的人也会逐级提拔,自己岂不是有升官的机会了?这种事情怎么能反对,谁敢反对,谁就是和满朝文官作对。 天下文人更是对于朱祁钰的这个决定高呼万岁,原因很简单,不是他们真的以为天下即将太平了,而是明年开春就要开始院试了嘛,朱祁钰极为重视科举,朝局刚刚稳定下来便将科举之事从礼部剥离出来,单独成立了学部这个衙门,这不足以证明朱祁钰就是那位文人心目中的圣天子了吗?如此重视科举的,历朝历代哪里有过,即便是大明那位极度亲近文臣、被文臣们视为圣主的建文帝,也没有特意成立衙门来管理科举之事嘛。 武将勋贵们对于这件事则是没什么反应,也不容他们有反应。武人想要干涉朝政,那是想干嘛?谋反吗?再说了,朱祁钰成立大都督府,从那之后都察院和五科就再也没有干涉过军方的事情,军方深恶痛绝的监军制度也已经名存实亡了,如今的大都督府,只要管好自己手下那群丘八,防御好零星跑来大明解决的蒙古人,镇压完地方叛乱,剩下的日子要多舒心有多舒心,如今石亨柳溥这群人整日里就在大都督府研究瓦剌和鞑靼的战事,一方模拟也先,另一方模拟脱脱不花,偶尔还有人模拟大明,寻找突袭草原的路线,玩得不亦乐乎,哪里还有时间去管自己插不上手也不应该插手的事情。 倒是地方上的藩王对此表示了反对,不过他们反对有什么用?要兵没兵,要钱没钱,只能在自己的王府里叫嚷两句,反对声连封地都出不去,刚想跳出来反对一下,就被文臣们想方设法压了回去,朱祁钰压根没有在意他们。 当然,这些都是明面上的风声,暗地里的风声则是另一种评价,朱祁钰对此并不知情。 第245章 消息 京师,齐府。 齐侠齐老爷正和黄先生相对而坐。 “慎远,没想到你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来京师,怎么?也先那面又要买什么消息了吗?”齐侠笑着端起一杯茶水喝了一口,对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黄先生问道。 黄先生也是笑着点点头道:“正是,也先对上个月京师发生的事情很是关心,他想知道土尔扈特部的人为什么会和英国公府起冲突,此事是否意味着朝廷想要撕毁盟约。” 齐侠点点头。 他很理解也先的这种担忧,如今虽然因为入冬和鞑靼停战了,但是这半年的战争让瓦剌的实力损耗惊人,几次大战之下,瓦剌数万骑兵不知不觉便损失掉了,虽然鞑靼的损失也一样大,但是毕竟还有一战之力,在这种情况下,即便也先知道大明在暗中支持脱脱不花也没有说什么,就是因为大明已经成为了一个重要的砝码,倾向瓦剌,那也先就可以击溃脱脱不花,完成一统草原的梦想,要是大明彻底倾向鞑靼,那也先估计明年就要丢掉绝大多数地盘,回西北和东察合台汗一争高下了。 “此事其实和朝廷没有什么关系。”齐侠笑了笑,回答道:“这事儿发生的时候我恰巧去见了昂克,还给他出了个主意呢。” “详细说说,这个消息值一百匹中马呢。”黄先生也是来了兴趣,催促道。 “一百匹中马?这个价格倒是不错。”齐侠赞道:“回头分我二十匹好的。” “你深居京师,要马匹干什么?引起朝廷的注意,小心你的脑袋。”黄先生不悦道,二十匹马虽然不贵,但是大明缺马啊,这二十匹战马还是有些力度的。 “当然是送人了啊。”齐侠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我要这玩意又没什么用,但是最近我得到一个消息,这二十匹战马是要送给大都督府诸位将官的。” “什么消息?能值二十匹马?”黄先生问道。 齐侠道:“大明正在暗中与鞑靼互市。” 黄先生以为是什么重要消息,听到齐侠这么说,顿时有些泄气,道:“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吗?大都督府的武勋们做的,英国公府牵的头,皇帝默许的。” “如果说此事不只是大都督府的人在做呢?”齐侠诡异一笑。 “不只大都督府的人在做?难道皇家出手了?”黄先生也是来了兴趣,问道。 如果真的是皇家出手了,那这个消息就有价值了,也先一定会有兴趣买下来。 “的确和皇家有关,但并非是皇家直接出手,而是善仁堂在做。”齐侠回答道。 “善仁堂?”黄先生并不经常来京师,每年也就过来一次,这个善仁堂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对,我也是偶然间才得知了此事的,这个善仁堂表面上是一群民间商贾的家眷聚集在一起做些善事,但实际上背靠的,是朱祁钰的皇后汪氏。”齐侠解答道:“前些天我与成国公家的一个掌柜一起吃饭,他在酒宴上抱怨过此事,我这才知道。” “皇后汪氏吗?”黄先生想了想,道:“你为何不派你的那些小妾们参与进去?那可是大明皇后,有她在,你这面活动起来也会方便许多。” “参与进去干嘛?我那些小妾你也知道,都是我养着让外人看的,咱们干的事情,我哪里敢让她们知道!再说了,你以为涉及到汪氏的时候,会没有厂卫的人吗?我哪敢主动凑上去啊,那不是真的在自找麻烦吗?”齐侠高声反驳道。 “也是,涉及到宫里的事情,出动厂卫是必然的,你没参与进去是对的。”黄先生没有再继续纠缠这件事,而是问道:“这和你送给那群将官战马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不和他们打好交道,怎么参与进鞑靼的生意里?那群武勋可是贪婪得紧呢,自己吃干抹净,连点汤水都没给其他人留下,那群将官索性就自己来做,反正这件事就连大都督府的于廷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怎么肯错过这种机会?”齐侠解答道。 “所以你就主动请缨,作为他们走货的代表?”黄先生有点明白齐侠的想法了。 齐侠点点头,道:“对啊,他们将家中的货物集中到京师,再通过关系打通关隘守将,货物自然就可以顺利出去了,有这种路子,我自然是要掺和一下的嘛!” “很好。”黄先生夸赞了一句,道:“这样你们就有了联系,日后便有机会发展他们效忠于隐太子了,这群人在大都督府手握军权,现在都察院还没有权力去监督他们,一旦成为咱们的人,那隐太子登基的希望又能大了几分。” 齐侠点点头,很自然地摆出一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姿态,看得黄先生想打他一顿,没好气地道:“别嘚瑟了,赶紧给我说说瓦剌使团的事儿。” 好吧。 齐侠顿时丧气,道:“我做了这么多事情,就不容许我嘚瑟下了?真是黄夫子,一点都不风趣。” “别废话,赶紧说。”黄先生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很是了解这家伙,不禁催促道。 齐侠笑了笑,回答道:“其实那件事就是个巧合,瓦剌使团的人去买铁锅,价格没谈拢,就把人家店面给砸了,也是他们倒霉,恰巧被英国公府那只胭脂虎遇到,这才挨了顿打,顺天府的人到那救下他们,瓦剌人领头的又是嘴贱,说了句英国公张辅也死在他们手里,这才挨了二遍打,还被人捆成年豚的样子抬到了顺天府,和大明朝廷没有一点关系。” “那为什么皇帝又驱逐了整个瓦剌使团?”黄先生继续问道。 “这个啊,我听说是和昂克那家伙有关,他头一天去顺天府要人,我还给他出了个主意,结果他去了,就把王贤那个老东西给气晕过去了,第二天还和王贤在早朝上吵了一架,又被一个衙役班头爆出了瓦剌人领头的那句话,皇帝一气之下就各大五十大板,给了英国公府的胭脂虎禁足一个月的惩罚,顺便将这群傻子赶出了大明。”齐侠边笑边回答道。 “原来如此,那皇帝暂时还没有撕毁盟约的想法呗?”黄先生希望能够有个确定的结果,他也方便回复给也先。 “这个肯定有,只是他从没说过要毁盟的事情,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但是短期内他应该是做不出毁盟的决定的。”齐侠分析道。 “此话怎讲?”黄先生连忙问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慎远没听说吗?最近皇帝正在筹划强化内阁的事情,据说要搞什么圣天子垂拱而治,已经和几个朝廷大员都谈过了,希望他们入内阁执政,百姓们都说这是要重立宰相了。”齐侠笑着解答了他的疑问。 “重立宰相?”黄先生被这个答案吓了一跳。 太祖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杀了足足三万多人,这才废掉的宰相,朱祁钰居然要重新立起来?难道他忘记了胡惟庸是为什么会被灭了九族的吗? 燕逆就是燕逆,即便是登基称帝,他的后代也一样还是逆贼,这才过去几十年,就完全把祖训给丢到脑后去了。 “嗨,哪里是什么宰相,在我看来就是皇帝在替换自己的人而已。”齐侠无所谓地回答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小儿如今登基已经一年多了,也是时候替换自己人了。” “这次所谓的入阁,几乎都是正统朝的老臣,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工部尚书高谷、大理寺卿石璞、之前在南方督军现在回来休养身体的金濂,还有一个左都御史王文,大抵就是这么几位。” 齐侠数了一遍预定的内阁阁员,笑着对黄先生分析道:“这几位里面,王直和王文算是亲近皇帝的老臣,高谷、石璞和金濂都是中立的,胡濙则是得罪过皇帝,估计将他招入内阁,是想彻底架空他。” “这么说胡濙算是倒霉定了?”黄先生的反应居然不是沉思计算,而是欢欣鼓舞。 齐侠也是掩盖不住心中的笑意,回答道:“对,胡濙已经倒霉了。” “今年九月,皇帝新立学部,礼部负责的科举之事已经全部交给了学部管理,仪制清吏司整体调任学部,同时提升了鸿胪寺的地位,将朝廷外事全部拨给了鸿胪寺管理,礼部的主客清吏司整体调任鸿胪寺,如今的礼部只剩下祠祭和精膳两个清吏司,权势已经向太常光禄两寺看齐了。” “如今胡濙又被调入内阁,据说还是位列王直之后,内阁本就是咨询机构,皇帝用他,他就是手握大权,皇帝不用他,也可以随时架空他,甚至找个理由将他罢官回乡都不是什么难事。” “哈哈,我现在也想称皇帝小儿一句圣天子了,能收拾掉胡濙这只老狐狸,他的手段也算是干脆狠辣。”黄先生哈哈大笑道。 “哈哈。”齐侠也陪着一起大笑起来。 第246章 我要打死这个逆子 齐侠陪着黄先生一阵大笑,笑了好半天方才停下。 黄先生咬着牙道:“这次胡濙倒霉,我这么多年的恶气终于是出了一次了,想当年我的乳母为了救我,拿她的亲生儿子替换掉我,这才让我逃过一劫,后来抑郁而终,我在她的坟前发过誓,一定要拿胡濙的人头来祭拜她,可惜胡濙身居高位几十年,几次派人刺杀都失手了,万幸如今他倒霉了,咱们的机会可算是来了。” 齐侠仿佛也想起了什么,一样用狠厉的语气说道:“的确,当年他奉燕逆旨意追杀先皇,我的叔父也是死在了逃脱的路上,亏得他还是先皇亲赐的二甲进士,下手居然如此狠辣。” “不过慎远放心,我早已准备好了杀手,只要他告老还乡,杀手就会冒充山匪下手,定要让他也尝尝被人追杀的滋味。” 黄先生想了想,道:“此事不急,胡濙毕竟是几十年的老臣,一旦告老还乡就死了,那朝廷必然要追查,咱们是舒坦了,坏了隐太子的大事可不行。” 齐侠点点头,道:“也是,还是你考虑事情周全,这样吧,等他返乡半年之后开始动手,我记得咱们那面的山里有种毒查不出来,到时候就用那个。” “可以。”黄先生也同意了下来,然后道:“那就先这样吧,这几天我就去一趟瓦剌,把咱们的马匹弄回来。” “记得我的马啊!”齐侠笑着提醒道。 “放心,少不了你的。”黄先生也是笑道。 京师的另一处府邸,胡濙正和高谷对饮。 两人都是低头不语,眉宇间略带愁容。 这世上能让他们发愁的事情不多,最近一件事自然是朱祁钰谋划的入阁之事。 半晌,高谷突然出声道:“源洁还是想不到什么办法吗?” 胡濙摇摇头,道:“我早已说过了,他是大明天子,想做什么,我等做臣子的,即便是不赞同又能如何?” “况且此事在满朝文臣看来绝对是天大的好事,哪里还有人会反对。” “若是你我站出来反对此事,那就是满朝文臣的公敌,更会让天下文人记恨,到时候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呢。” 胡濙抬头看看高谷,叹气道:“唉!其实我如今已经七十五,说不准哪天就下去陪伴太宗了,你却是有些可惜,刚到花甲之年就失去了大展宏图的机会,真的是......” 胡濙说不下去了。 高谷也是叹气道:“那能怎么样?还不是咱们自己选错了人,站错了队。” “你看王千之,陛下甫一登基,他便靠了过去,如今还算是有些实权,老夫话放到这里,等你我几人入阁之后,王千之的话语权必是高于你我的。” 他们说的王千之就是左都御史王文,朱祁钰刚一登基,王文便主动投靠向了朱祁钰,使得朱祁钰顺利掌握住了都察院,再加上当时于谦的兵部,这才稳定住了朝局,所以,目前来说,朱祁钰对于王文还是颇为信任的,甚至安排他去协助仪铭掌控学部衙门。 胡濙叹道:“算了吧,我观陛下还算圣明,世用你还是用心办差便是,不要被陛下抓到把柄,最起码你督管工部,还算是有些实权的,哪里像我,偌大一个礼部,如今已经沦落到光禄寺之流了。” 高谷无奈笑笑,道:“倒也是,这算是唯一一个好消息了吧,毕竟我在工部还有些人手,还能控制一二。” 胡濙勉强露出个笑容,没有接高谷的话。 两人继续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儿,高谷突然问道:“源洁,你说你我能否将金宗瀚和石仲玉拉过来?” 胡濙眼睛一亮,但是随即便黯淡了下去,道:“金宗瀚还有可能,但是石仲玉实在没有可能,和咱们相比,石仲玉必然是要靠向陛下的。” “金宗瀚能拉过来也行啊,他是督管户部的,至少比你我督管的礼部和工部要强。”高谷突然兴奋了起来,感觉此法的确有操作的空间。 胡濙摇摇头,道:“世用别忘了户部尚书是谁?” 高谷随即便垂头丧气起来。 是啊,如今的户部尚书乃是朱祁钰的亲信陈循,只要金濂敢靠向他和胡濙,那朱祁钰分分钟就可以将金濂架空。 二人再次无语。 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突然迈步走了进来,见高谷也在,于是便停住脚步,对着高谷拱手一礼,道:“外侄见过高伯父。” 高谷抬头一看,原来是胡濙的长子胡长宁,便点点头道:“高昌来了啊。” “嗯。”胡长宁随意回答一声,然后对着胡濙拱手道:“恭喜父亲,贺喜父亲,如今得陛下信任,可以入阁执掌朝政,今后必将大展经纶,功比酂侯。” 酂侯就是汉朝的萧何,曾经辅佐刘邦建立大汉,担任相国,册封酂侯,名列功臣第一。 按照胡长宁的理解,他爹胡濙是当朝第一老臣,永乐年间就极受皇帝信赖,后来又是正统年间的托孤五大臣之一,毫无疑问应该是内阁里最有话语权的首辅,所以,当他听人说自己的父亲即将入阁执政,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回来恭喜胡濙。 但是让他想不到的是,他这个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胡濙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怒斥道:“你个逆子胡说什么?老夫入阁也是你能管的?还不赶紧给我滚出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胡长宁一愣,不解道:“孩儿只是恭喜您入阁而已,父亲为何要发火?” “老夫想发火,不行吗?我是许久没打过你了吧,在我面前还敢胡言乱语。”胡濙的脸色更黑了。 他站起来就要打这个熊孩子,却被高谷赶紧拦了下来,解释道:“高昌贤侄,你就不要说了,你父亲此次入阁,不是什么好事,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话。” “不是好事?重新掌权为何不是好事?”胡长宁本就是个纨绔子弟,是胡濙四十多岁时候才有的儿子,但是因为政务繁忙,一直疏于管教,又因为避讳没有参加科举,所以现在只是挂了个锦衣卫镇抚使的荣衔混日子,对于朝廷上的斗争几乎没有什么自己的理解,都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 他也知道前阵子皇帝拆了礼部,让胡濙威势大减,但是这几天又听人说皇帝要行垂拱而治,正在挑选丞相,别人为了拍他的马屁,便恭维了几句,说胡濙胡老大人乃是当朝第一老臣,入阁之后必是首辅,没想到居然不是这么回事,但是这哪里是他一个纨绔子弟能懂的,这才有此疑问。 胡濙听了,又想打他,还是被高谷拦住,解释道:“高昌啊,你爹入阁,必然要卸任礼部尚书一职,但是你爹因为太上皇的事情和皇帝有些不愉快,入了阁必然得不到皇帝信任,算是被架空了,不会有一点实权,哪里还能谈得上功比酂侯。” “哦!”经过高谷的解释,胡长宁这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不快道:“父亲,这就是您的不对了,太上皇刚愎自用,轻信宦官,又在土木堡损兵折将,丧师辱国,您何必为了这样的人与皇帝对着干?要我说,您去和皇帝认个错,道个歉,兴许皇帝就信任您了呢?” 这下子高谷的脸色也黑了下来。 朱祁镇再糟糕,也是你一个纨绔子弟可以私下议论的?那是太上皇,曾经的皇帝,天底下仅次于当今天子朱祁钰的人,最主要的是,那是我高谷的学生,你这么说他,难道是在指责我高谷教错了? 于是高谷也便松开了手,不再拦着胡濙打儿子。 胡濙重获自由,撇了高谷一眼,随即便冲上来,开始狂抽胡长宁的耳光,边抽边骂道:“你个逆子,还想管你爹了?还敢诋毁太上皇?今日我就不要你这个儿子了,你站住,还敢跑?” 胡长宁挨了几个大耳光,脸明显肿了起来,连忙向门外逃开,便跑还边辩解道:“怎么了?儿子说的又不是假话,莫名其妙打我干嘛?难道这年头说真话都不行了?” “还敢胡说?”胡濙转身,抄起桌子上的酒壶便砸了过去,可惜年老体弱,方向对了,力气不够,酒壶砸在了门槛上,登时碎了一地。 可惜胡长宁此时早已跑了出去,逃得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胡濙气呼呼地坐回位置上,对着高谷道:“世用见谅啊,犬子不懂事,说话没个把门的,还请世用不要往心里去。” 高谷摇摇头,道:“你我同朝为官,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还是知道的,但是你这个儿子还要多加管教,今天这话,我可以当做没听到,但是被外人听到,会给你胡家惹祸的。” “唉!”胡濙长叹一口气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呢?但是当年老夫忙于朝政,疏于管教他,这才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今已经晚了,改不过来了,希望陛下能看在老夫为大明操劳一生的情况下,给他留条命就行。” 高谷无奈,没有说话,而是端起酒杯,和胡濙继续喝起了闷酒。 第247章 你还不和哀家说实话吗? 时间飞逝,转眼便到了冬至。 今天是大明每年有数的大朝会之一,朝廷向来极为重视,不仅群臣必须参加,非必要不得请假,而且大明周边的国家也都会派人来参加,奉天殿前的广场上站满了文武百官,人数比以往朔望朝会和日朝多得多,就连一些长期泡病号的大臣都来了,全都一脸期待地看向御阶上那个暂时还空空如也的位置。 要知道,有明以来,除了超级勤政的太祖那会儿,大明官员都是能请假就请假,能病休就病休,只要不撤职,那就坚决不来参加早朝,原因无他,早朝实在是太早了一点,朝廷大员还好,住得离紫禁城比较近,一些六七品的监察御史和给事中就不行了,来午门都得一个时辰,往往是丑时就要起来准备,然后步行赶往紫禁城,要是夏天还好些,冬天就遭罪了,寒风刺骨不是形容词,而是真实地描述这群小官的切身感受。 但是今天为什么人来得这么多呢? 原因很简单,宫里已经透露出消息,就在今天,皇帝会正式颁布诏书,召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工部尚书高谷、刑部尚书金濂、左都御史王文和大理寺卿石璞入阁办事,并且施行垂拱而治的政策,将朝廷政务委托给内阁来处理,这是什么?这是圣天子在才有的好事啊。 自古以来,文人最大的理想就是天下大同、人心无恶,但是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不说别人,但是他们文人里面都实现不了,所以天下大同的话,大家都是当做了口号,说一说而已。 既然天下大同做不到,那么就可以退而求其次,实行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过这种话在其他朝代也许没问题,但是放在明朝就不行了,因为明朝是建立在驱逐蒙元的基础上的,而蒙元又是灭了两宋的罪魁祸首,其实这也没什么,最关键的是,两宋施行的就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结果也没好到哪里去,崖山十万军民蹈海自尽,原因是什么?不是什么忠诚,而是被蒙元杀怕了,杀得心惊胆战,不敢拿起武器反抗,忽必烈入四川之前,整个四川人口约一千八百万,但是等忽必烈平定四川之后,整个四川人口仅剩八十万,九成的人口都被屠杀,这样的结果,哪里还有人敢喊出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句话。 况且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说白了就是与皇帝共享天下,在两宋没事,因为两宋有祖制不杀士大夫,但是大明不行啊,杀士大夫最起劲的就是太祖朱元璋,其次就是太宗朱棣,两任亲近文臣的皇帝,建文帝在位四年,被太宗朱棣攻破南京后丢了皇位,不知所踪,另一个亲近文臣的明仁宗朱高炽更是只做了十个月的皇帝便薨逝,这种情况下,哪里还有继任者敢说出和士大夫共治天下这种话,嫌自己活得太久了吗? 所以,文人们只能再次退而求其次,找出了垂拱而天下治这句话,大体意思就是说,圣天子不必为天下政务操心,只需要无为就好,不瞎折腾,政务交给我们文人来处理,天下自然就会大治了。 这是目前文人能够想到的最理想的政治形态,朝政由文人来决断,地方由文人来治理,因为文人不像武人那样暴躁蛮横,而是崇尚仁义礼智信,不会乱下决定,凡事都要深思熟虑之后方才施行,自然就不会有暴政乱政扰乱地方,压榨百姓,天下岂不能大治乎? 而且垂拱而治这种治国理念,是有实际案例的,西汉文帝刘恒就是一个例子。 他登基之前,西汉刚刚经历诸吕之乱,北方又有匈奴袭扰,刘恒母族谨良,他又以仁孝之名而闻名天下,这才被诸大臣议立为天子。 刘恒登基之后,实行安民为本、休养生息的政策,重视以德化民,减轻赋税和徭役,弛山泽之禁,使得富商大贾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行,国力日渐增长,与他的儿子汉景帝刘启一起开创了三皇之后的第一个盛世。 如今圣天子又出现了,天下文人岂能不支持他的主张? 于是,满朝文臣不顾天气酷寒,顶着凛冽的寒风,站在奉天殿前的广场上,满心期待着圣天子朱祁钰的到来。 没想到一直等到太阳都升起来了,朱祁钰还是没有出现,绝大多数文臣们都开始着急,不明白是因为什么事情耽误了朱祁钰上朝。 朱祁钰没有上朝,原因出现在后宫。 自从他开始召见几位预备阁员,强化内阁的消息便很快传开了,后宫自然得到了消息,太皇太后孙氏自然也在其中。 原本她对此并不在意,毕竟儿子从草原回来了,虽然现在被困在南台,但是好歹没有了生命危险,孙子朱见深又在一天天的长大,这些日子已经能够快跑了,孙太后的日子对比一年以前,算是舒坦得不得了。 直到她的哥哥孙继宗入宫求见,带给她一个口信——朱祁镇希望孙太后能够阻止朱祁钰召胡濙高谷入内阁。 “太上皇为何要阻止此事?”孙太后对着自己的哥哥问道。 孙继宗摇摇头,道:“太上皇没有说,只是命臣送个口信过来。” 孙太后低头想了想,道:“你回去告诉太上皇,就说过两天就到看望他的日子了,到时候我会亲自问他。” “是。”孙继宗回答道。 两天之后,孙太后按照惯例,派人通知了朱祁钰一声之后,便带人出了宫,直奔南台而来。 这是他们两个之前商量过的,孙太后每月可以见朱祁镇两次,只需要和他说一声就行,孙太后虽然有些不愿意,但是毕竟朱祁钰现在是大明天子,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也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 到了南台,孙太后在水边找到了正在钓鱼的朱祁镇。 “你怎么在这里钓鱼了?”孙太后见到一脸恬淡的朱祁镇问道。 朱祁镇笑笑,回答道:“最近脾气不太好,愈发容易发火,皇后建议我要想办法休养一下性情,孩儿这不就想起钓鱼这件事了吗!” 孙太后知道朱祁镇这几个月已经打死了不少宦官宫娥,但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道:“你的确应该休养一下性情了,总是发火,的确是对身子不好,你刚从瓦剌回来,身子还没有调养过来,千万别弄得肝气郁结了。” 一些新近入宫的宦官宫娥而已,压根就入不了孙太后的眼,死了就死了,能让朱祁镇的火气发泄出来就好,几条人命而已,远不如好大儿的身体重要。 宫娥搬过来一个锦墩,孙太后坐好,打发走了宫娥后才问道:“皇儿,你让你叔叔孙继宗给我带的话,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知道,如今的大明天子可是朱祁钰那个黄口小儿,你深居南台,为何要干预政事?” 朱祁镇叹了口气道:“孩儿知道皇弟才是大明天子,但是孩儿也听说了,他要将朝政全部委托给王直等人,这不就是在立丞相吗?太祖费劲千辛万苦才利用胡惟庸一案废了丞相这个位置,难道他忘记了太祖祖制了吗?” 孙太后摇摇头道:“哪里有那么夸张,不过是几个阁臣而已,只不过恰好是老臣罢了。” “不只是老臣。”朱祁镇解释道:“您看看即将入阁的几位老臣吧,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工部尚书高谷、刑部尚书金濂,这哪一个不是位高权重之辈,他们入了阁,在皇帝身边,其他人哪里敢反驳他们的意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不是丞相是什么?” “自古以来,多少皇朝都是以为丞相专权才丢了江山的,西汉的王莽、汉末的曹操、曹魏的司马家,数都数不过来,孩儿怕啊,皇帝年轻,不懂施政,万一有人心存不轨,那岂不是江山不保了!” 朱祁镇说了一大通,却没得到孙太后的反馈,不由得奇怪,扭过头去看向孙太后,只见孙太后满脸冰霜,冷冷地看向自己,一字一句地问道:“皇儿,哀家知道,你不是能替皇帝考虑的那种人。和哀家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有什么目的?” 朱祁镇被孙太后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叫屈道:“母后,孩儿句句真心啊。” “不是实话是吗?那这事儿哀家就办不了了,毕竟太祖也有祖制,后宫不得干政,哀家不能违背祖制。”孙太后没有理会他的态度,继续冷冷地问道。 朱祁镇见状,只得低下头来说了实话:“其实这是胡濙胡老尚书托人带话给孩儿的,他说皇帝要垂拱而治,以便收买文臣之心,但是胡老尚书担心他这是要谋划孩儿的性命,所以希望孩儿能够出面阻止一下。” “胡闹。”孙太后暴怒,指着朱祁镇吼道:“你还不和哀家说实话是吗?” 第248章 癔症还真是个好病啊! 孙太后暴怒,指着朱祁镇吼道:“你还不和哀家说实话是吗?” 朱祁镇见孙太后是真的发火了,于是喃喃道:“胡尚书还说,皇帝拆了他的礼部,现在又想调他入内阁,彻底架空他的权力,完全不顾及他为大明操劳五十年的苦功,心中没有半点对臣子的仁慈之心,还是孩儿做皇帝的时候好。” “所以你让哀家阻止此事,只是为了让胡濙继续掌权,好方便你重登大位,是吗?”孙太后冷声道。 “是的。”朱祁镇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那你就和哀家直说便是,为何要拐弯抹角不说实话,难道连哀家你都信不过吗?”孙太后被朱祁镇的小把戏气得鼓鼓的,她真不明白,如今这个儿子怎么连她这个亲妈都信不过了。 “当然信得过,我是您的儿子,怎么会连您都信不过呢?”朱祁镇连忙安抚孙太后,辩解道:“只是孩儿担心您已经看不上胡濙了,毕竟他之前和您说好一起阻止皇帝拆分礼部,结果还没动手便彻底失败了,如今权势大减,孩儿担心您会认为胡濙老迈,没什么用处了,不愿意管这件事儿。” 孙太后看看他,没好气地道:“他老不老的又有什么关系,你别和哀家耍心眼就行,哪次你求哀家办事,哀家拒绝过?下次记得直说!” “是!是!是!孩儿下次一定直说,一定直说。”朱祁镇连忙答应了下来。 孙太后有点傲娇地白了他一眼,道:“这还差不多。” “等着吧,哀家这阵子会找机会办的。” 于是,就在朱祁钰准备颁布旨意的这一天,太皇太后孙氏带人堵在他的寝宫乾清门门口,死活不允许他上朝,除非答应收回召王直等人入内阁执政的旨意。 朱祁钰站在门内,看着外面堵着的孙太后,辩解道:“太后,王直等人皆是朝廷肱骨,况且已经年迈了,部务又繁杂无比,他们精力跟不上,召他们入阁,只需要商议处理朝廷大事,也是为了他们好,太后就不要阻拦了。” “那怎么行?太祖祖制有云,后世子孙不得预立丞相,臣工敢言立相者斩,皇帝你这是违背祖制,哀家决不答应。”孙太后斩钉截铁地道。 “他们只是内阁阁员,并非丞相啊。”朱祁钰无奈解释道。 孙太后凤眉一立,强硬道:“皇帝,你真以为哀家是老糊涂吗?内阁向来只用翰林学士,你召一群二三品的老臣,还赋予他们决断朝政之权,难道这就不是立相了吗?” “朕再说一遍,他们只是阁员,什么时候都不会是丞相!”朱祁钰对孙太后有些不耐烦了。 “皇帝,你还在欺瞒哀家!自古以来,文武百官里只有丞相可以决断朝政,既然他们有了决断之权,你还说他们不是丞相吗?”孙太后咬死了朱祁钰赋予王直等人决断之权这件事不放,继续道:“昔日汉平帝用丞相王莽,结果王莽以新代汉,汉献帝用丞相曹操,结果曹家灭魏立晋,你就不怕今后有人学王莽曹操,灭了我朱家江山吗?” 朱祁钰无奈,解释道:“朕已经定下了阁臣的任期,一任五年,最多两任,王莽和曹操这种权臣绝对不会出现,朝臣们也不会容许,太后可以放心。” “那也不行,哀家绝不允许有人危及到大明的江山社稷,皇帝不必再说,此事哀家绝不会同意的,若是皇帝非要颁行,那哀家只能去太庙找列祖列宗告状了。”孙太后继续摇头,坚决不同意朱祁钰的旨意。 这一招的确够狠,直接打在了朱祁钰的软肋上。 不管孙太后最终是否同意这件事,只要是她去太庙哭诉一番,对于朱祁钰来说都是天大的麻烦,朱祁钰必须要想办法阻止此事。 但是现在孙太后明显在耍无赖,朱祁钰碍于她的身份,也不好对她动粗,只能是继续在这里耗着,期望前面上朝的王直等人可以发现不对劲,来乾清门找自己。 两人在乾清宫门口耗了许久,朱祁钰都快站不住了,这才远远看到一群大臣绕过谨身殿,向着乾清宫走来,待到近前,发现果真是王直于谦仪铭等人。 王直在奉天殿前等了许久,也不见朱祁钰出来,便靠向学部尚书仪铭,小声问道:“子新,陛下不是说今日颁布召我等入阁的旨意吗?怎么还没出来?难道他改主意了?” 仪铭摇摇头,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但是以我所知,陛下轻易不会改变主意,尤其是这等大事,即便是改了主意,也要和您说一声不是?” “那为什么陛下还没出来?”王直小声问道,接着猜测道:“难道陛下遇到了什么事情耽搁了?” 二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担忧,仪铭大着胆子道:“不会吧,昨日我还见了陛下呢,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身子有病啊。” “那这就不对了,即便是陛下生病,也该派个人来说一声,哪里会如此不管不顾的?” 仪铭想了想,低声道:“要不咱们去乾清宫求见陛下?总这么等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啊!” “走,咱们去求见陛下。”王直等的就是这句话,见仪铭说了,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王尚书且慢。”仪铭阻止道:“就咱们两个不够,六部尚书和大都督府的人都要过去。” 王直想了想,答应道:“好,我去和六部的人说,你去找大都督府的于谦。” 于是,二人分头,以皇帝可能有异为名,带着六部尚书和大都督府众人,乌央乌央地向着乾清宫赶去,刚刚转过谨身殿,就看到了孙太后的銮驾堵在乾清宫门口,皇帝朱祁钰正站在门里跳着脚望向自己呢。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王直还是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快步来到乾清宫门前,对着朱祁钰和孙太后行礼道:“臣拜见陛下,见过太皇太后。” 众人也纷纷行礼。 礼毕,王直直起身子,对着朱祁钰问道:“陛下,今日乃是大朝会,文武百官都在等着您主持朝会,外藩使臣也在等着向您进贡,但是您迟迟不出来,臣不得已,率领六部尚书及大都督府诸位都督前来拜见,请您入奉天殿主持朝会,冒昧闯宫,还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一指堵在门口的孙太后,无奈道:“不是朕不去,是孙太后不允许朕出去。” “太后为何不允许陛下主持冬至大朝会?”王直立刻出声问道。 果然没错,朱祁钰的确是遇到了阻碍,正是这位大明身份数一数二的太皇太后干的。 朱祁钰无奈地笑了笑,道:“孙太后说朕要行垂拱而治,召诸位爱卿入内阁执政,是故意违反祖制,立你们为丞相,坚持要求朕收回旨意,维持原样。” 孙太后立刻道:“难道不是吗?” 王直一脸惊讶道:“太后为何会这样想?陛下只是召臣等入阁辅政,什么时候说过要立相的事情了?” 孙太后看着王直,冷声道:“王直,你真以为哀家什么都不懂吗?哀家可是听说了,皇帝召你们入阁,不是辅政,而是执政,你们是有决断之权的。” “况且你王直就是内定的内阁首辅,按理说也是丞相的人选,你还敢在这里欺瞒哀家,真当哀家不敢杀你吗?” 见孙太后说出这种话,王直也有些佯怒了,直起身子冷声道:“太后,臣是陛下的臣子,不是太后的臣子,太后还没权力决断臣的生死,只有陛下可以,还请太后慎言。” “怎么?说你几句你就不爱听了,难道你在哀家面前就是这等态度吗?”孙太后大怒道。 于谦站在王直的身后看不下去了,出声道:“太后这是何意?您在陛下面前,明目张胆地说要打杀大臣,难道也是为臣之道吗?不是,您这是逾制,是越权,您虽然是太皇太后,但是陛下是大明天子,任何人在陛下面前都是臣子,当守君臣之道。” “况且陛下如何施政,是陛下的事情,您如今深居后宫,当守妇德。” “你说什么?”孙太后尖叫道。 于谦这几句话真的是往死了得罪孙太后,什么叫当守君臣之道,什么叫当守妇德,那不就是说她孙太后无君臣尊卑之道,不守妇德吗? 孙太后大怒道:“你们都是一群奸佞,哀家这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好,你们知不知道!” 说着还看向了人群中的胡濙,显然是希望他出来说句话。 胡濙自然想要抓住这样的机会,但是左都御史王文比他年轻,速度明显比他快,立刻出声道:“太后癔症了,请陛下送太后回宫。” 于谦等人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一齐躬身行礼道:“请陛下送太后回宫。” 朱祁钰看了看于谦等人,又看了看一脸铁青的孙太后,出声道:“兴安,太后癔症了,你去送太后回宫休养,再去太医院找太医为太后诊治。” “我看谁敢?”孙太后叫道。 朱祁钰冷冷地看了一眼还在犹豫的兴安,道:“还不送太后回宫?” 兴安无奈,高声道:“送太后回宫。” 然后带着一群宦官宫娥,架起不断挣扎的孙太后向后宫行去。 看着孙太后离去的身影,朱祁钰在心中暗道:“癔症还真是个好病啊!” 第249章 宣旨 折腾了这么久,冬至的大朝会终于可以正常召开了。 朱祁钰坐到了御座之上,看着下面脸色冻得通红的文武官员,大声道:“朕在后宫有些事情耽搁了,诸位爱卿受苦了。” “臣,不苦。”众人齐声答道。 他们苦不苦能如何,都冻了这么长时间了,还能还给老天怎么的,赶紧颁布圣旨才是重要的,要不是为了这道圣旨,谁来这奉天殿的广场上冻着啊! 但是,大朝会的流程还是要走的,于是乎,该奏事的奏事,该进贡的进贡,等全部日常流程处理完毕,朱祁钰清了下嗓子站起来道:“诸位爱卿,相信你们已经知道了,朕前些日子在读司马文正所着的资治通鉴时学到了一个治国之道,那就是圣天子垂拱而治,然后朕又请教了王直、胡濙等老臣,他们一致认为此道乃是正道,可以施行,所以朕决定。” “即日起调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工部尚书高谷、刑部尚书金濂、左都御史王文和大理寺卿石璞入阁理政,对于赈灾、赋税、运粮等日常朝政有决断之权,可对朝廷各部直接下令分配任务,各部对所分配的任务务必要用心执行,不得迁延,不得玩忽职守,否则朕必会下旨惩处,内阁代朕行政,那也是朕在行政,若是有人玩忽职守,欺上瞒下,朕绝不饶恕。” “好了,王成,宣旨吧。” “是。”王成走上前一步,从袖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圣旨,高声朗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之圣王,以尧舜禹为先,无为而治,以强汉初始,周武圣王,拜姜尚为相,得殷商万里江山,立大周八百年社稷,汉祖刘邦,用萧何张良,灭暴秦六世余烈,得大汉三百年。” “周武曾言,惇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朕深以为然。” “然祖制不可破,丞相不可立,故召老臣入阁理政,辅佐君王,匡扶社稷。” “升吏部尚书王直为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奉旨入阁主政。” “升礼部尚书胡濙为太子太师、谨身殿大学士,奉旨入阁辅政。” “升工部尚书高谷为太子太傅、文华殿大学士,奉旨入阁辅政。” “升刑部尚书金濂为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学士,奉旨入阁辅政。” “升左都御史王文为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奉旨入阁辅政。” “升大理寺卿石璞为太子太保、东阁大学士,奉旨入阁辅政。” “内阁阁员一任五年,内阁首辅不得连任,缺额即调老臣入阁,不得缺额。” “愿诸位臣工鼎力相助,共创大明太平江山。” 诵读完毕,王成收起圣旨,转身又站回了朱祁钰的身旁。 “臣等遵旨,愿辅佐君王,共创大明太平江山。”文武百官齐声答道,尤其以文臣们喊的格外大声。 圣天子垂拱而治,让文臣主政,这是多少代文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没想到今天居然实现了,实在是可喜可贺,今天一定要约上三五个好友同僚,去青楼酒馆痛饮一番,好好庆祝一下。 众人散去,王直等人却被朱祁钰留了下来,一起被留下的还有新任的各部尚书侍郎,全都被召进了奉天殿中。 奉天殿上,朱祁钰微笑着对下面的内阁诸位阁臣道:“诸位阁臣,从今日起,朕就将绝大多数朝政委托给你们了,还希望诸位爱卿能勠力同心,一起替朕治理好大明。” 王直立刻带头出声道:“臣必不负陛下重托。” 金濂王文等人也跟着出声道:“臣等必和衷共济,为陛下治理好大明江山。”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又对着新任的各部尚书侍郎道:“各位尚书,各位侍郎,从今日起,你们要全力协助几位阁臣,下了任务要全力完成,凡事不得迁延耽搁,做不完的也要给出个交代,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事情都必须要给出一个结果来,否则朕绝不会轻饶你们。” 几位尚书和侍郎都明白朱祁钰的意思,连忙回答道:“陛下放心,臣等一定全力协助内阁,绝不敢偷奸耍滑的。” “那好。”朱祁钰笑着道:“你们和几位阁臣也足够熟悉,朕就不管你们如何合作了,几位尚书可以先回衙门做事,有什么事情要记得去内阁,不要直接来找朕了。” “当然,几位阁臣处理不了的,可以来找朕解决。”朱祁钰又补充道。 “臣等遵旨。”新任尚书和侍郎纷纷退去。 朱祁钰再次看向留下的几位阁臣,正色道:“几位爱卿,朕虽然将朝政委托给你们,但是朕也是希望能够像周武期望的那样天下太平,朝廷富庶,百姓安居乐业,所以,朕给了你们权力,也要给你们责任。” “陛下放心,臣等必会承担起陛下的重托的。”王直等人再次发誓道。 朱祁钰摇摇头,继续道:“朕说的责任,不是你们赌咒发誓便可以过去的,必须要有个目标。” 王直等人抬起头,明显不清楚朱祁钰所说的目标是什么? 治理天下能有什么目标?不就是天下太平,国库丰盈,百姓安居乐业吗?还能有什么? 朱祁钰笑笑,没有解答他们的疑惑,只是道:“朕出个恭,几位爱卿可以先想想,看看如何设置这个目标,等朕回来之后再说给朕听。” 说完便缓步出去了,留下一群阁臣坐在殿内,大眼瞪小眼地猜测着。 王直是内阁首辅,这是朱祁钰之前就和他们说过的,早朝之时也已经宣布,朱祁钰不在,王直自然要承担起主导的任务,出声道:“陛下这是给我等留了第一个作业啊,几位同僚,都说说吧,看看陛下所说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王文立刻出声道:“陛下做事,向来都有目的,陛下召我等入阁,自是佐天子,理阴阳,监督六部及诸衙,如今陛下要做的,应该是以我内阁制御其他朝臣,所以目标应该是朝廷诸府衙寺院的理政之事。” 这不是废话吗?不然分给你督管学部之权是干嘛的?王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着其他人问道:“其他人还有什么想法吗?” 众人不语,很明显在说,你王直才是内阁首辅,陛下的作业也是下给你的,和我们说这个干嘛? 石璞好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出声问道:“我猜陛下说的可能是江南的赋税?” 江南赋税一直是朝廷难以解决的大问题,其根本原因在于太祖朱元璋对江南地区课以重税。 自宋以来,江南便是鱼米之乡,江南的士绅大贾不计其数,更有苏杭这种商业发达地区,其实这都没什么,问题是当时的江南,尤其是江浙地区,是张士诚的地盘,而张士诚又是太祖朱元璋的大敌之一。 当初在朱元璋统一天下的过程中,苏州作为张士诚的老巢,曾经抵抗朱元璋数月之久,即便是苏州处于外无援兵内无粮草的绝境,张士诚仍然拒绝投降,城破被俘后,整个苏松地区足足有二十多万人被押解到南京听候处置。 甚至在洪武初年,朱元璋微服私访的时候还听到当地百姓把张士诚称之为吴王,而将朱元璋称之为老头儿,这哪里是英明神武的朱元璋可以忍得了的,所以,朱元璋刚一登基,就打算给江南地区的百姓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谁是天子,这个手段就是对苏州、松江、湖州、嘉兴四府课以重税。 这个重税重到什么地步呢?当时有人议论说,三吴赋税之重,甲于天下,一县可敌江北一大郡,苏州一城,税粮可以占到整个大明总税粮的十分之一,这在江南百姓看来,自然是不公平的,于是乎便开始使用各种方式来抗税,从洪武开始,江南的赋税就基本没有收齐过,每年都要欠一些,只是根据年景来算,或多或少而已。 但是朝廷也穷,大明每年税收不过一千多万两而已,自然不愿意让江南拖着,所以,如何收齐江南的赋税,便成了朝廷的一个难题,石璞猜测,这应该是皇帝最关心的问题之一。 没想到金濂却摇摇头道:“不大可能,若是想解决江南欠税,择一朝廷重臣携圣旨前往,便可以压服绝大多数人,将应缴税额的大部分都收上来,陛下没必要组建内阁来特意解决此事,杀鸡焉用牛刀!” 众人都是一笑。 王直看向还没有说话的胡濙和高谷,问道:“源洁和世用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胡濙淡淡摇摇头,道:“没有。” 高谷则是说道:“行俭不必猜了,陛下聪颖,向来不会按常理出手,等陛下回来,自是会有分晓的,咱们在这里猜来猜去,也是白费功夫。” 王直眼神一利,出声道:“既然源洁和世用都没有什么想说的,那回头陛下吩咐下来,咱们就用心去做便是了。” 陛下说的果然没错,这两个老家伙果真还是走到了一起,看来是要和自己这个内阁首辅对抗到底了。 第250章 目标 既然胡濙和高谷不打算发表意见,其他人又都说过了,王直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品茶,等着朱祁钰回来。 过了许久,朱祁钰总算是回来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去出了个恭,反正他已经将龙袍脱掉,换了一身短袄常服,晃晃悠悠地走进了奉天殿。 见众人都在喝茶,朱祁钰笑道:“看来诸位爱卿是商议完了啊,怎么?谁来和朕说说啊?” 众人不语,只有内阁首辅王直出声回答道:“回禀陛下,臣等愚钝,只有王大人、石大人和金大人发表了一下意见,胡大人和高大人则是没有参与讨论,只说等陛下前来,所以暂时没有答案。” “没有答案?”朱祁钰收敛起笑容,问道:“王老爱卿,你是朕的内阁首辅,这个问题朕不会问其他人,只会问你。” “现在朕就想知道,你以为大明明年的目标是什么?” “自然是国泰民安,府库丰裕。”王直立刻答道。 “好。”朱祁钰叫了声好,接着问道:“王老爱卿,你应该知道,朕最喜欢的是考核具体化,之前京察,每个衙门考核标准都是可以衡量的,所以朕也希望你能提出这个衡量的标准。” “国泰民安,应该以什么标准来衡量?” “府库丰裕,又应该以什么标准来衡量?” “还希望王老爱卿给朕一个答案。” 王直刚要回答,却被朱祁钰摆手制止住了,只见朱祁钰继续道:“王文、石璞、金濂、高谷、胡濙,你们几个也别想置身事外,一会儿王老爱卿给朕的答案,就是你们明年要完成的目标。” “所以,你们可以不参与讨论,但是任务必须完成,朕让你们入阁,是协助王直处理政务的,不是让你们进来享福的。” “朕看顾不过来满朝文武,但是内阁一共就六个人,朕还是能看得过来的,若是年底总结的时候谁拖了内阁的后腿,那就直接告老还乡吧,不必在朝廷任职了。” 高谷眉毛一凝,立刻便听懂了朱祁钰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在说,你们可以不听王直的话,但是朱祁钰这个皇帝会盯着你,能干就干,不能干赶紧滚蛋,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早点给别人让出位置,免得丢人现眼。 高谷心中气愤,当即就想反驳,但是朱祁钰毕竟是大明天子,碍于君臣之道,高谷又不能直接回怼回去,只得忍了下来,看向自己的难兄难弟胡濙。 没想到胡濙没有生气,甚至表情上都没有什么变化,仍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态,静静地坐在那里,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 高谷递过去一个眼神,意思是说,你是五朝老臣,在朝已经五十年,皇帝这么说你,你居然也能忍下来。 胡濙无奈笑笑,回复给高谷一个表情,大抵是在说,这有什么,要知道,说咱们的是皇帝,而且他并没有直说,只是言语敲打几句,因为这点事情和皇帝起冲突,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朱祁钰自然是看到了二人眉宇间的交流,但是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王直吩咐道:“王老爱卿,你可以说了。” 王直清了清嗓子,缓缓道:“回禀陛下,臣先说说府库的事儿吧。” “之前老臣与户部陈尚书沟通过,他说今年的赋税总额大体在一千八百万两左右,这还是陛下提出以工代赈,免去了北直隶、山东、河南的赈灾费用,再加上与鞑靼的互市,府库中这才勉强维持平衡。” “但是,因为不知道明年瓦剌和鞑靼的战况如何,所以明年的互市能否赚到钱尚未可知,老臣又没办法知道明年是否有水旱灾害,所以老臣计划,明年府库的目标应该是维持在今年的一千八百万两银子的水平。” 朱祁钰皱起眉头,明显对于王直的回答有些不满意,问道:“今年朝廷赈灾没有花多少银子,与鞑靼互市又有不菲的收入,如果如你所说,明年朝廷能否与鞑靼互市还不知道,是否有水旱灾害也不知道,你又打算如何维持到今年的水平呢?” “这个......”王直想了想,道:“老臣打算鼓励农桑,命各地罪囚开垦荒地,交于地方衙门出租,想来应该不是一个小数目。” “而且臣打算派专人去江南督税,只要苏松四府的赋税能够全额缴纳,那维持住今年的水平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见王直还是有明确思路的,朱祁钰也就没再说什么,而是问道:“那国泰民安呢?” “国泰民安的话,臣以为应当从内外两个方面入手。”王直想了想,答道。 朱祁钰来了兴趣,吩咐道:“详细说说。” “是。”王直缓缓道:“国泰,自然是对外的,如今朝廷四野并没有什么大敌,唯二的敌人鞑靼和瓦剌正在开战,一时间也无暇南顾,偶尔只有少许零散骑兵会骚扰三边防线,所以,大都督府只需严守三边防线即可,不必出击,由得也先和脱脱不花打去,大明旁观便是。” “民安则是对内,正统年间,麓川已经基本平定,不需要大规模用兵,广州黄潇养也已平定,整个广东想必可以安定,福建江西的逆贼叶宗留和邓茂七也已经被宁阳侯镇压,此事金大人应该清楚,所以明年只要不遇到什么意外,大明应该不会再出现乱民反叛的事情,军费这一块也可以减少许多。” “所以,臣打算拨一部分军费到户部,用以安抚广东福建的百姓,修缮城池,恢复田地,同时施以仁政,百姓有了生计,自然就会民安了。” 众人听了,都是纷纷点头,尤其是金濂,邓茂七就是在他督军时候被镇压的,这也给他捞了不少功劳,所以点起头来很是用力,生怕别人否定了王直的话。 王直提到的这几点,也是极为符合儒家文人们传统观念的,对外用孙子兵法,不战而屈人之兵,挑拨也先和脱脱不花继续开战,损耗草原的实力,边境自然安宁,对内施用仁政,安抚百姓,教化万民,天下自然太平。 尤其是可以抽拨一部分军费出来,国库可以宽裕一些,文官们治理大明也会容易一些,免得将这些民脂民膏花在一群丘八身上,平白浪费了银子。 没想到朱祁钰听完王直的叙述,直接否定了王直的话:“王老爱卿说的基本都对,但是军费不能拨,该是多少就是多少,如今大都督府还在谋划改革军制,这个时候少拨军费过去,于爱卿是要杀奔到内阁和你理论的。” 好吧,于谦一般人惹不起,王直虽然惹得起,但是没必要因为军费的事情和于谦起什么冲突,于谦身上有守住京师的大功,平日里又是为人公正,心存社稷,和他吵起来,即便是有理也要少上三分,真的划不来。 于是王直点点头道:“既然陛下不同意,那臣就不抽调这笔银子便是,陈尚书善于理政,想来这笔银子国库里还是有的。” 朱祁钰微微一笑,道:“如何从国库调拨银子,怎么花出去,都是王老爱卿需要考虑的事情,就不必和朕说了,朕只要结果,过程如何,朕不关心,即便你是去安南抢的,朕也无所谓,绝不会说三道四。” “但是,王老爱卿还是没有完全理解朕的意思。” “陛下请讲。”王直躬身道。 他前面说了一大堆,其实目标就是等朱祁钰自己讲出来计划,到时候自己将目标一分解,派给几位阁臣和部衙主官便是。 朱祁钰解释道:“朕的意思是,王老爱卿的步子可以迈得更大一些,例如,命金爱卿和户部陈爱卿商量一下,做出一个年度库银分配预案,再额外留出一部分的机动资金,作为可以随时调拨的银两,解决一些地方叛乱或者水旱灾害之类临时发生的事情。” “你也可以与鸿胪寺卿杨善和户部陈爱卿商议,看看如何增加与鞑靼互市的收入,实在不行的话,也可以邀请高丽、倭国等藩属一齐来参加互市,增加大明的国库收入。” “还有,明年是大比之年,朝廷需要组织会试和殿试,这些都是要钱的事情,你也要提前安排好,免得耽误了科举之事。” “还有,大明人口要想办法继续增加,明年生一个男丁,二十年后便是一条好汉,你可以出一些政策,交给朕审核一下,鼓励大明百姓多生孩子。” 朱祁钰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内容基本涵盖了朝廷上下的大小事务,明年全部都要由王直操心,王直这才明白朱祁钰为何要弄留个阁臣出来。 因为朱祁钰说的这些事情,单靠王直一个人压根做不完,必须要有得力助手,毫无疑问,内阁这几位老臣一定都符合王直的要求,现在就看王直能否压制住胡濙了,毕竟胡濙的资历比王直还要高一些。 “所以,朕希望你不要默守陈规,尽量多开创,多尝试,所以,朕给你定的目标是,明年国库收入要达到两千万两银子,这里面不得计算除原有税赋之外的任何事物。” 王直恍然大悟,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第251章 朱祁镇脸色苍白,双眼通红 两千万两的赋税,相当于比今年增加了一成,这对于王直来说也是相当难办到的。 这年头大明的赋税就那么几种,农税、工商税、杂色。 农税自不必说,这是历朝历代都有的,能收上来多少,主要还是看黄册上的土地有多少,当年是否有天灾人祸等等,但是比较稳定,算是朝廷的主要收入。 工商税其实也是有的,不过因为太祖朱元璋的缘故,税收比较少,全国一年也不过百万两而已,在大明朝廷年收入里面只能占到一成左右。 杂色则是大明的特色之一,基本上都是朝廷临时增加的,属于非常态化税种,例如耗派、坐办、赃罚银,就连朱祁钰年初搞的互市,也是杂色收入之一。 这三大类,农税可以确保朝廷稳定,这个是轻易不能改动的,谁都不敢,王直也不例外,那么剩下能增加的,无非就是工商税和杂色收入了。 王直低头思索了一下,问道:“陛下,为了这两千万两的目标,臣是否可以作出任何决定?例如加派、互市等等。” 朱祁钰一摆手,道:“那是你们内阁的事儿,你们商议好了,回头交给朕用印便是,至于是用加派的方式还是用互市的方式,甚至和谁互市,朕都不管。” “记住一个原则,朕只要结果。” 想了想,朱祁钰又补充道:“但是不能给朕搞得天下大乱,那样朕可是不会饶了你们的。” “陛下放心。”王直笑着回答道。 众人也是一起笑了。 朱祁钰最后的威胁很明显是在开玩笑,以他的智商,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群老臣绝对不可能让天下大乱呢。 朱祁钰也是笑笑,道:“好了,事情都说完了,诸位爱卿可以回内阁值守了,免得其他人想找你们找不到。” “臣等告退。”王直等人起身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出门,往左顺门内的内阁走去。 大明正式进入内阁理政的时代。 这面朱祁钰笑了,另一面的朱祁镇则是没那么开心,因为孙太后答应的事情没做到,即便她去乾清宫堵住了朱祁钰,但是还是让朱祁钰逃了出来,在早朝上宣读了圣旨。 更关键的是,孙太后被兴安以癔症的名义架回了仁寿宫,就此便被软禁了起来。 原因很简单,谁敢放一个疯子在后宫乱跑呢?如今后宫住的都是贵人,尤其是还有朱见济这个朱祁钰的亲生儿子,万一孙太后伤到他怎么办? 所以,御医在给孙太后诊治之后,孙太后便被困在仁寿宫里出不来,住在南台孤岛的朱祁镇自然也没了办法,即便是有孙继宗给他通风报信也没用。 孙太后出不来,他朱祁镇什么也做不了。 于是乎,南台最近死的人有点多,几天下来,已经有三个宫娥和一个宦官自尽了。 等一个月后孙太后通过了御医的诊治,确定癔症好了之后,这才再次见到了太上皇朱祁镇。 刚一见面,孙太后便被朱祁镇的样子吓了一跳。 一个月不见,朱祁镇脸色苍白,眼睛通红,整个人都瘦了整整一圈,连出门拜见孙太后的时候都需要人搀扶,要不是孙太后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只是困在南台上,她还以为这一个月朱祁镇被朱祁钰关到诏狱里面了呢! “你这是怎么了?”孙太后连忙走上前,拉住朱祁镇仔细观看。 朱祁镇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抬头看向孙太后,突然怒喝道:“朕吩咐你的一点小事都办不好,你怎么还有脸来见朕?” 孙太后被朱祁镇的反应震惊得说不出来话了,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这个心心念念的儿子。 朱祁镇见她没反应,再次怒吼道:“怎么不说话了?难道你敢无视朕的旨意吗?”说完便开始挣扎,转头四处寻找,最后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晃悠着向屋子里走去。 不过他的身体实在是有些虚弱,没走几步便摔倒在了地上,发出一阵惨嚎。 孙太后这才被他的惨嚎声惊醒,几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子抱住朱祁镇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不停地问道:“皇儿,我的皇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要对你的母后发火啊!我是母后,我是你的母后啊!” “母后?”朱祁镇疑惑地抬起头,看向一脸泪痕的孙太后,好像这才发现抱着自己的是孙太后,整张脸立刻垮了下来,哭道:“母后,您来了啊,您终于来了啊,您这一个月没来,孩儿以为您被皇帝害了呢!” “母后没事,母后没事的。”孙太后听了朱祁镇的话,心中一酸,将朱祁镇抱得更紧了。 朱祁镇也是反手抱住了孙太后,哭着道:“母后,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二人靠在一起,抱头痛哭起来。 等孙太后哭够了,拉起坐在地上的朱祁镇,问道:“皇儿,你这一个月是怎么了?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朱祁镇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母后,孩儿只是担心您,如今您来了,孩儿就没事了。” “什么叫没事了?你瞧瞧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哀家来的时候,还以为你多久没睡了呢!”孙太后埋怨道,但是眼睛里充满了怜爱。 朱祁镇拉着孙太后在椅子上坐下,回答道:“孩儿是真的没有事儿,只是最近睡得比较少而已。” “你还真不睡觉啊?”孙太后惊讶道,她没想到自己随口一猜便猜中了原因。 朱祁镇摇摇头,道:“不是不睡觉,只是睡得少,母后被皇帝困在仁寿宫出不来,孩儿担心您的安危嘛!” 听到朱祁镇提起自己被困的事情,孙太后的心情便又坏了很多,道:“朱祁钰这个小儿,居然敢说哀家得了癔症,平白将哀家困在仁寿宫整整一个月,就连正旦大朝都没让哀家参加,实在是太过分了。” 然后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抚摸着朱祁镇的脸安慰道:“皇儿放心,朱祁钰做事还算是规矩,又是哀家下旨让他登基的,他不敢对哀家怎么样!” “他以前是不敢对您怎么样,但是以后就未必了。”朱祁镇缓缓道:“朱祁钰行垂拱而治,命内阁文臣理政,并赋予他们决断之权,这一招正打中了文臣们的软肋,这群文臣向来希望能够恢复赵宋时候的政策,皇帝与文人共治天下,朱祁钰此举,正和了文臣们的心意,孩儿猜测,这是朱祁钰在以皇权换取文臣们的支持,乃是收买人心之举。” “他的垂拱而治最好成不了,最好闹得天下大乱,不然孩儿复位的希望就彻底没有了。” “但是皇儿啊。”孙太后哀叹道:“此事如今已经木已成舟,圣旨都颁行天下了,一群老臣也尽数被其收买,入了内阁做事,咱们娘儿俩还能做什么?” 朱祁镇点点头,道:“如今咱们的确做不了什么,必须等他犯下了天大的错误,被咱们找到了机会之后才行。” “问题是他什么时候才会犯下天大的错误啊?”孙太后问道。 “不知道。”朱祁镇回答道:“不过咱们必须等下去,一定要有耐心,就如同草原上的野狼一样有耐心,做不到一击必杀之前,绝不能擅自行动。” 孙太后点点头,同意了朱祁镇的作法。 在孙太后看来,这种作法很不错,最起码不会让朱祁镇和皇帝爆发严重的冲突。 虽然朱祁镇现在是太上皇,但是位高无权,朱祁钰才是掌握大明的皇帝,一旦被他知道了朱祁镇的谋划,那说不准哪个早上就能在太液池里找到朱祁镇的尸体了。 作为母亲,能让朱祁镇保住小命,才是她的第一选择,至于重登大位,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之前几次激励他,只是因为她和朱祁钰闹了矛盾,亦或是避免朱祁镇颓废下去而已。 想了想,孙太后又问道:“皇儿,既然如今朱祁钰收买了文臣之心,那你复位之时该怎么办?那群武勋无所谓谁当皇帝,文臣又不支持你,到时候你该如何说服这群文臣呢?” 朱祁镇一笑,答道:“此事简单,只要让文臣们没有选择就好了。” “如今的皇太子还是见深,而且太过年幼,只要朱祁钰死了,那文臣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推举朕重临大位。” “皇儿是打算弑君吗?此事未免太过困难了吧?”孙太后倒是对于朱祁镇弑君的想法没有什么意外,反正朱祁钰是吴氏生的,之前还经常和自己对着干,孙太后早就想收拾她了,目前没有动手,也只是碍于她现在的身份是皇帝生母,实在不好下手,如果朱祁钰死了,那她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吴氏死得无声无息,不引起一丝波澜。 朱祁镇摇摇头道:“也不一定,母后您毕竟在宫中,只要您找到机会,那想要让他死,应该还不是什么让您太过为难的事情。” 孙太后想了想,在心里计算了一下,道:“仁寿宫的人手不够。” “那您可以找兴安啊!”朱祁镇提醒道。 第252章 太上皇什么时候睡不着觉了 朱祁镇提醒道:“您可以找兴安啊!” “别和哀家提那个狗奴才,哀家听到他的名字就心烦。”孙太后没好气地道:“当初就是他带人将哀家架回仁寿宫的,他如今是朱祁钰的人,平日里颇得朱祁钰信任,早已忘记了是你将他提拔起来的。” “您和一个奴才计较什么。”朱祁镇宽慰道:“就像您说的,兴安不过是一个狗奴才,他也是听人差遣做事的,如果没有朱祁钰的命令,他哪里敢对您动手?那件事不怪他,错全都在朱祁钰。” “你怎么还帮着兴安这个狗奴才说话了?那事儿虽然是朱祁钰的命令,但是他可以劝阻啊,结果呢,他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命人把哀家架走了。”孙太后对此还是有些怨念,不过兴安现在是朱祁钰的人,她没法处理。 朱祁镇放低声音道:“不是孩儿替兴安说话,而是兴安本就是孩儿的人。” 孙太后眼睛一瞪,惊讶地问道:“你说什么?兴安是你的人?那他还敢那样对我?” 朱祁镇笑笑,继续道:“母后不要生气,他是孩儿埋在朱祁钰身边的一颗棋子,轻易哪敢暴露。” “万一他不遵从朱祁钰的旨意,暴露出来的话,孩儿损失就大了。” “一个奴才而已,能有什么损失。”孙太后心里还是不舒服,强辩道。 朱祁镇劝道:“兴安是忠臣,就在孩儿被抓到瓦剌之后没多久,他便派人带话过来,说是要埋伏在朱祁钰的身边,择机劝谏朱祁钰救我回来。” “今年孩儿被赎回来之后,兴安还趁机来拜见过孩儿,言语中极为恭敬,孩儿能感觉得出来,他是真心效忠孩儿的,母后就不要再怪罪他了。” “如果他真的暴露了,那他一定会被锦衣卫下狱,您也知道,在锦衣卫的诏狱里面,再硬的人也得熬成汤,万一他没抗住,说出了他是孩儿的棋子,那孩儿就危险了。” “好吧,那哀家这次就不怪他了。”孙太后一听兴安的暴露有可能会危及到朱祁镇的性命,便果断服了软。 好大儿朱祁镇的性命最重要,其他都没什么。 朱祁镇起身,学着宦官的样子给孙太后行了个礼,道:“母后海量,孩儿替兴安多谢母后了。” 孙太后见朱祁镇的滑稽样子,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连连摆手道:“好了好了,你就别在哀家面前耍宝了。” “只要你没事,哀家受点委屈,不算什么的。” 朱祁镇见孙太后笑了出来,也就陪着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孙太后再次问道:“文臣这面你打算怎么办?就像你说的那样,文臣现在都倒向了朱祁钰啊,难道你就没有如同兴安一样埋下什么棋子吗?” 朱祁镇收起笑容,摇摇头道:“文臣那面不用担心,胡濙胡老尚书一直是倾向于孩儿的,他是五朝老臣,到时候他自会解决好文臣。” 孙太后想了想,道:“那也未必,胡濙虽然是老臣,但是他毕竟只是内阁阁员,并非是内阁首辅,如今又丢了礼部权势大减,文臣们未必会听他的。” “所以孩儿说要等机会啊,朱祁钰不犯错误,咱们就不能出手,以孩儿的分析,即便朱祁钰将文臣提到治国的高度,那也阻止不了文臣们贪慕权势之心,必然会希望从朱祁钰手中获取更多的权力,到时候他们必然会发生冲突。” “只要朱祁钰和文臣发生冲突,那么朱祁钰就必然会出手打压文臣,那样的话,朝中必有一些文臣与他离心离德,那时候才是孩儿所说的机会。” 朱祁镇解释道。 “好吧,既然你都想好了,那你需要哀家做什么?或者说,等机会来了,你需要哀家做什么?”孙太后问道。 其实她一直以来都是在为朱祁镇做事,即便做砸了,也和她无关,反正以她的身份,只要不是直接针对朱祁钰,或者闹出人命,整个大明就没有能处置她的人。 朱祁镇看着孙太后,缓缓道:“母后,您也知道,最近朱祁钰和文臣的关系极为融洽,垂拱之治的政策也刚刚施行,目前还没看出什么问题,所以短期内咱们要尽量自保,积累实力。” “不过机会要是真的来了,那咱们也不能手软。” “宦官那面由兴安处理就行,他在后宫几十年,又是手握东厂,只要到时候想办法封住腾骧四卫,那后宫就不必考虑。” “如您所说,主要麻烦在于文臣,所以,孩儿希望您能够把握住机会,直接拿下王直便可。” “你是说到时候让胡濙做主?”孙太后立刻就想到了胡濙。 朱祁镇点点头,道:“对,如今内阁首辅乃是王直,资历也颇为深厚,但是和胡濙相比,他的资历就不算什么了。” “如果将太祖建国之后的所有老臣都算上,胡濙也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而且他对于朱祁钰并不亲近,却是比较反感的,只要王直被拿下了,那么胡濙自然就是内阁首辅的第一人选,朱祁钰费劲心思建立起来的内阁,也就成为了孩儿的囊中之物。” 孙太后立刻就否定了朱祁镇的这个想法:“如今内阁的确是王直为首,但是其他几个阁臣也都不是省油的灯,要是他们联合起来反对胡濙,那胡濙也未必可以掌握住内阁。” 朱祁镇摇摇头,道:“母后想错了。” “如今内阁里,除了王直和胡濙,还有高谷、金濂、石璞、王文四人。” “其中高谷是孩儿的老师,到时候自然是偏向于孩儿的。” “金濂虽然督管户部,但是户部尚书陈循是朱祁钰的人,金濂督管起来也是颇为费力,所以,到时候金濂会选择中立,他不会偏向任何一个人。” “石璞佞臣一个,昔日就曾经依靠先生才登上了工部尚书的位置,只要孩儿重新登基,他必然会立刻靠向孩儿。” 说到这里,朱祁镇顿了一下,继续道:“至于王文嘛......” “难道王文也是你的人?”孙太后问道。 朱祁镇摇了摇头,道:“王文不是孩儿的人,但是此人深沉刻薄,向来不得百官喜欢,即便他站出来说什么,也不见得有多少人会赞同他。” “所以孩儿并不担心他。” “那于谦呢?”孙太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朱祁镇的脸色立刻僵住了,停顿了许久才道:“于谦此人气禀刚明,兼资文武,乃是大才,前年更是救我朱家社稷,挽狂澜于既倒,不过此人也过于刚正,又是在大都督府督管军法,所以......” “他不能留。” “此人杀了,岂不可惜?”孙太后对于于谦没啥好印象,但是对他的能力还是极为服气的,本着爱才之心,孙太后其实并不想杀了于谦。 朱祁镇摇头道:“可惜是可惜,但是此人必须死,否则他将你我弑君的事情传扬出去,那我朱家的脸面可就丢光了。” “好吧。”孙太后点头同意了下来。 朱祁镇突然噗呲一笑,道:“母后过于担心了吧,机会什么时候来,咱们都还不知道呢,说不准到时候于谦就被人弹劾下去了呢!” 孙太后也是一笑,道:“这话说的,倒也有些道理,于谦这个臭脾气,未必能坚持多久呢!”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孙太后笑道,然后又和朱祁镇闲聊了几句,便打算起身回宫。 过桥出了南台,孙太后便看到自己的胞兄孙继宗一身戎装,站在桥头恭送凤驾。 孙太后想了想,将孙继宗叫了过来,黑着脸质问道:“你知道太上皇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吗?为何不入宫和哀家说此事?” 孙继宗茫然地抬起头,问道:“太上皇怎么了?” “还太上皇怎么了?他都瘦得脱了相了。”见到自己的胞兄那幅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孙太后的气便不打一处来,怒斥道:“哀家派你来,是因为你是哀家的胞兄,相信你有能力保护好太上皇的安全,照顾好太上皇的生活,结果呢,你太让哀家失望了,太上皇瘦脱相了你都不知道,整日里都在干吗?” “太上皇瘦脱相了?”孙继宗被孙太后的话吓了一跳,连忙问道:“那太上皇的身体可还安好?” “好什么好,方才哀家见他,这才知道他这一个月里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熬得眼睛都是红的,我警告你,平日里你必须要去盯着点他,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别怪哀家不讲兄妹之情。”孙太后威胁道。 “是,臣遵太后懿旨,定会让太上皇吃饱喝足,睡得安心。”孙继宗连忙答应了下来。 孙太后想了想,道:“还有一点你要注意一下,这段时间你要把守卫南台的侍卫全部换成你的人,太上皇有什么消息要传出来,你也要及时帮忙传递出去,千万别耽误了事情。” “是,是,是。”孙继宗连声回答道。 孙太后见自己的胞兄答应了下来,也就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宫去了,只留下满脸问号的孙继宗在哪里嘀咕。 太上皇什么时候睡不着觉了?前几天还看到他捂着一件棉袄坐在水边钓鱼呢! 第253章 这是如今的大明天子啊! 冬去春来,转眼间就过了年,虽然京城百姓仍旧是捂着厚厚的棉衣,但是东南吹来的微风已经带了丝丝暖意,就连冬天少见的麻雀都已经跑出来在略微化开的土地上寻找着食物,蹦蹦跳跳的,很是可爱。 今天是正月十五,上元节,朱祁钰带着汪皇后和杭贵妃偷偷出了宫,来宫外感受一下民间的气氛。 上元节的京师极为热闹,尤其是晚上,百姓们纷纷将自己做的花灯挂在街边,任由其他人赏玩,还有许多人集中在东安门外售卖花灯,曾有人评价,灯之名不一,价有值千金者。是时四方商贾云集,珠石奇巧,罗绮绸缎,古今异物毕至。更有技艺百戏,在街上演出,观者男女交错,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朱祁钰带着汪皇后和杭贵妃,漫步在这漫天花灯里,心血来潮朗诵起了辛弃疾的青玉案:“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然后感叹道:“老爷我读了稼轩先生的青玉案元夕,还以为是略有夸张,没想到居然描写得如此生动,此时此刻,似在词中。” 汪皇后捂着嘴笑道:“老爷说得有些夸张了,宝马雕车是有的,但是哪里有香气,马的骚气还差不多。” 这个年头大明用的都是马车,路上自然都是马的尿骚味,刺鼻得很,汪皇后久居宫中,自然闻不惯这种味道,不过今天是上元节,朱祁钰能带她出来,她还是很开心的。 杭贵妃也很是兴奋,笑着搭话道:“其实妾身以为这首词就是稼轩先生为您做的,不然哪里来的龙呢?” “你就不要胡闹了,稼轩先生说的一夜鱼龙舞,指的是鱼型花灯和龙型花灯,和我可没什么关系。”朱祁钰笑着道。 “妾身还以为稼轩先生百年前就知道有了您呢!”杭贵妃娇笑道。 “好了,咱们就别在这里调笑了,继续往前走,别在这里堵着路了。”朱祁钰笑着说道。 他带着汪皇后和杭贵妃一起出来,随行的人自然不少,朱祁钰带着王成,汪皇后和杭贵妃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女,再加上随行侍卫,乌泱泱一大群人,早已将路占去了大半,尤其是侍卫们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特意将他们围在中间,挡住了来往百姓,他们这一停步,更是将整条路给堵死了,身后的喝骂声早已传了过来,只不过因为看到他们人多,暂时还没有人敢说什么而已。 大过年的,谁都不想找不痛快。 在京师,能带这么一大群人出来的,定是朝廷的贵人,皇城根下的百姓在这里生活了几代人,早已有了足够的眼力,出声喝骂的那个人应该也是外面过来的,祝他不要在这里倒霉。 朱祁钰带着他们想要离开,也是不想让百姓议论太多,毕竟他这次是微服出行,闹大了,对他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一群人继续向前走去。 汪皇后还好,杭贵妃难得出来,表现得很是兴奋,来来回回到处看,遇到一个小摊便要看上半天,不一会儿就买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交给一个侍卫抱着。 朱祁钰见到,指使王成去买了两个大篮子,将东西全部都装到了其中一个篮子里,侍卫感激地看向朱祁钰,想要谢恩,但是被王成阻止,只得暗暗点头,脚步走得愈发轻快。 不一会儿,杭贵妃在一个摊子前停住了脚步。 这是一个专门售卖花灯的摊子,各式各样的花灯琳琅满目,最特殊的居然是一个养着鱼的花灯,两层的灯笼中间不知道如何做的,居然储满了清水,里面有一条金鱼正在欢快地游着,饶是以朱祁钰的见识,他也是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灯笼,不由得感慨古人的智慧也不可小觑。 杭贵妃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灯笼,感觉很是新奇,拉过朱祁钰叫道:“老爷,老爷,你快看啊,这个灯笼里面居然有鱼啊,还是活的呢!” 朱祁钰也是笑着道:“是啊,我看到了,这个灯的确比较新奇,你喜欢是吗?。” 杭贵妃立刻点头。 朱祁钰笑笑,对着售卖灯笼的摊主问道:“老丈,这个灯怎么卖的?” 摊主看起来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头发已经花白,此刻见朱祁钰一行人穿戴不凡,知道是来了大主顾,连忙道:“这位姑娘好眼力,这个灯笼是老夫用特殊的纸张打造,遇水不透......” 朱祁钰见老头儿想要详细介绍这盏灯笼,便出言打断他的话,道:“老丈,我等还要继续逛一逛,你就直接说这个灯怎么卖的吧。” 老头儿伸出两根手指,道:“二十两银子。” “这么贵啊。”杭贵妃在一旁低声道。 她出身民间,原本是以秀女身份入宫的,恰好被给朱祁钰选妃的孙太后看中,丢给了当时还是郕王的朱祁钰当侧妃,对于二十两银子的价值知道得非常清楚,不由得小声嘟囔道。 老头儿连忙辩解道:“这位贵人可不能这么说,小老儿做这个花灯可不容易,费工费料不说,光是这纸张就花了小老儿不知道多少的心思,二十两银子真不算贵。” “二十两银子还不贵啊,都可以在京城买个小院了,去乡下也能买好几亩水田了。”杭贵妃纠正道。 “贵人哪里话,小老儿也是每年都来此卖花灯的,从来都是童叟无欺,贵人真的不必担心买贵了。”老头继续辩解道。 杭贵妃还想要继续说,朱祁钰伸手拦住了她,笑道:“老丈,这个花灯我......” “这个花灯不错,我要了。”朱祁钰的旁边突然传出了一个声音,抬起头一看,原来是一个锦服公子缓步向这里走来。 不过侍卫们哪里敢让他靠近,立刻把摊子围了起来,将锦服公子围在了圈外。 “让开,赶紧给公子让开。”锦服公子自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旁跟着几名花臂大汉,见自家公子被挡在外面,连忙伸手想要拉开侍卫,让锦服公子进去。 侍卫们哪敢放锦服公子进去,仍旧死死地将他拦在外面。 锦服公子脸色一变,问道:“里面是哪家的公子?可否出来一见?” 他也是在京师混久了的,家中老父亲又是朝廷命官,知道京师有许多人都是隐形的贵人,所以便依照京师纨绔圈的规矩,先问问朱祁钰是哪条道上的?如果是自己惹不起的,那就告个罪离开,如果自己能惹得起,自然不会对朱祁钰客气,定要将这个灯笼抢过来。 朱祁钰也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和自己盘道,于是示意王成放他进来。 王成笑笑,低声吩咐人去让侍卫们让开道路。 外面的这个锦服公子他也认识,正是内阁胡濙的儿子胡长宁。 侍卫们得到命令,放开道路让胡长宁走了进来,身旁的花臂大汉也都跟着涌了进来,继续拱卫着自家少爷。 此时是黑天,朱祁钰又站在花灯的前面背对着他,胡长宁一时间没看出来眼前这位到底是谁,于是再次问道:“这位公子是哪家府上的,报个名号出来呗。” 朱祁钰笑笑,转过身看向胡长宁,还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下子胡长宁更加看不清朱祁钰的长相了,因为现在朱祁钰是背对着花灯摊儿,正好属于灯下黑的状态,倒是一旁的汪皇后和杭贵妃被照了出来。 她们二人能够成为朱祁钰的皇后和妃子,容貌自然不差,尤其是二人都生完孩子没多久,身材更是丰润无比,顿时将胡长宁身边的大汉们看得惝恍迷离,好在这群家伙都是在京师混久了的,对于这种容貌气质都高人一等的女人不敢轻易调笑。 胡长宁对于她们的容貌倒是没什么感觉,毕竟他之前也见过不少世面,就连扬州瘦马也见识够,知道这两个美女身份应该不低,只是以前没有见过,拿不准他们的身份,于是再次对着朱祁钰问道:“公子是哪里人?可是新来的京师?本公子在京师数十年,哪里有好玩的,本公子都熟稔无比,若是你能将这盏花灯让给我,明日之后我便可以带公子到处游玩一番。” 朱祁钰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在阴影里微笑着看他表演。 胡长宁见朱祁钰还是没反应,又道:“难道公子是来京师参加会试的吗?本公子还认识原来礼部仪制清吏司的官员,或许也可以替公子引荐一二。” 今年是会试之年,因为是二月份大比,所以许多外地的举子都集中到了京师,胡长宁只看出朱祁钰颇为年轻,还以为他是来京参加科举的士子呢。 “哦?是吗?果真还是胡公子人脉广,就连学部的人都认识呢!”朱祁钰笑着走上一步,将自己从灯下的阴影中移了出来。 胡长宁听着声音比较熟悉,应该是自己之前见过的人,想了一会儿,脸色突然大变。 这是如今的大明天子啊! 第254章 恶搞还是收拾 胡长宁看到朱祁钰的长相,想了一会便脸色大变,惊恐地想要下跪行礼。 他是见过朱祁钰的,而且不止一次。 当初朱祁钰还是郕王的时候,也是京师里面的纨绔之一,而且一向和武勋子弟玩得好,与他们文臣子弟关系很僵,朱祁钰经常以武勋纨绔带头人的身份找他们文臣子弟的麻烦,胡长宁自然也不例外。 有一次他出京踏青的时候,还遇到过朱祁钰和谭裕等人外出赛马,当时还发生了一点小冲突,不过那会儿朱祁钰看在他爹胡濙的面子上没有下手,只是扣下了他随身携带的吃食权做教训。 从那之后,他就记住了这位仗着身份欺负人的郕王,不过他也没办法,毕竟朱祁钰是当时天子朱祁镇的亲弟弟,身上流着纯正的天家血脉,他动不了人家。 至于让他爹胡濙出手?胡长宁一点这方面的想法都没有。 京师里纨绔的规矩就是这样,只在私底下解决问题,绝对不闹到官面上去,否则就是给自家长辈惹麻烦,万一牵连到自家长辈就不好了。 现在朱祁钰从郕王升任大明天子,自己的爹都拿他没办法了,他这个纨绔子弟见了人家怎能不怕,当即双腿一软就要跪下。 朱祁钰一瞪眼睛,阻止了他的大礼参拜,继续问道:“不知胡公子打算给我介绍哪位大人啊?” “没有,没有,方才是玩笑话,您不必当真。”胡长宁赶忙回答道。 “哦?”朱祁钰挑高声音问道:“胡公子方才真的是在和我朱某人开玩笑?” “没有,没有,我哪里敢和您开玩笑。”胡长宁又连忙回答道,但是等话一出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暗骂自己该死,说话居然不过脑子。 朱祁钰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把胡长宁看得心里发毛,讨饶道:“朱公子,您就别为难小人了,小人不买灯了,这就离开,这就离开。” 说完转身就想走。 “等等。”胡长宁刚转身,朱祁钰便出声叫住了他,道:“别啊,这盏灯的设计颇为独特,想来也是你看上的东西,干嘛看到我就不要了?身为一个男人,怎么能这么快就认怂呢?我也不是欺负人的人,你来和我竞争一下,谁出的价高就归谁。” 胡长宁顿时就懵了。 皇帝看上的东西,自己有几颗脑袋敢和他竞价,那不是活腻歪了吗? 胡长宁立刻道:“朱公子误会了,我没看上,我......我......看上的那一盏。”他灵机一动,伸手指向旁边的一盏鱼型花灯,表示那盏灯才是他看上的。 朱祁钰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发现那盏灯也不错,虽然没有养鱼的那盏新奇,但是也颇为华贵,灯上的鱼鳞在其他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不禁笑道:“胡公子果真好眼光,这盏鱼灯的确不错,我也看上了,你来与我竞价一番。” 胡长宁立刻欲哭无泪。 看来今天自己是逃不掉了,肯定是要被朱祁钰狠狠收拾一顿,估计回家也得被胡濙再惩罚一遍,一个月之内再也别想出胡府了。 朱祁钰也是的,仗着皇帝的身份明目张胆地欺负人! 胡长宁满眼都是怨念,抬头看向朱祁钰,没想到朱祁钰却没有看他,而是转身欣赏起那盏鱼灯来,边看还边问:“老丈,这盏鱼灯多少钱啊?” 老头儿也是看出来点门道,立刻答道:“这盏便宜,只要二两银子。” 朱祁钰点点头,又转向胡长宁道:“胡公子,听到没有,这盏灯只要二两银子,我也比较喜欢,你来与我竞价吧!” “我先来,我出二两。” 皇帝都发话了,他胡长宁还能怎么办? 于是胡长宁咬咬牙,道:“我出二两一钱。” 朱祁钰皱了下眉头,道:“胡公子怎么还一钱一钱的涨啊?这也不符合你的身份啊!” 胡长宁彻底崩溃了,颤声道:“那我出三两。” “我出四两。”朱祁钰立刻道。 “我出五两。” “我出六两。” ...... 朱祁钰紧跟着胡长宁叫价,没叫几次便涨到了十八两。 胡长宁摸了摸袖子,咬咬牙道:“十八两五钱,我就这么多了,朱公子要是再多出一钱银子,那这盏灯就是您的了。” 朱祁钰知道他说的是实话,笑笑道:“我也没了,只有这十八两,既然胡公子价高,那这盏灯就是你的了。” 胡长宁一愣,旋即长出了一口气。 他知道,朱祁钰只是让自己出点钱而已,并没有其他的想法,这才放心下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钱袋,看都没看就直接甩给了摊主老头儿,道:“钱给你,灯是我的了。” 说完便命随行大汉将鱼灯摘了下来。 摊主老头儿手里捧着钱袋,心里却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而是一直在打鼓,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盏鱼灯居然涨到了这么多。 很明显,这不是在叫价,而是在叫板。 这两位公子明显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单看穿戴就能知道家里颇有势力,那位胡公子今天明显是吃了亏的,回头会不会找顺天府的衙役来找自己的麻烦呢? 这钱他是真不想收了,于是道:“胡公子,朱公子,这盏鱼灯虽好,但是也不值十八两五钱银子,小老儿不是见钱眼开的人,这些银子还请胡公子收好,灯我不卖了。” 胡长宁立刻就爆了,强硬道:“不行,说十八两五钱就十八两五钱,少一分都不行,灯你必须卖给我。” 一旁的朱祁钰也是劝道:“老丈,这钱你就收着吧,不必担心他会报复你。” “这位胡公子气度恢弘,宽仁雅量,不会行此下作之事的。” 胡长宁立刻开始点头,点得像是小鸡啄米似的。 他现在生怕这个老头儿不卖了,这只是十几两银子而已,今天不花出去,朱祁钰指不定会想出什么办法来收拾他呢! 见胡长宁点头,摊主老头儿这才将钱袋打开,将钱袋里的银子全都倒了出来,发现的确如同胡长宁说的那样,只有十八两五钱,这才放下心来,手脚麻利地将银子都收了起来,又将钱袋整理好,双手递还给胡长宁。 胡长宁赶忙接过钱袋塞进袖子里,对着朱祁钰道:“我已经买完了花灯,就不在此叨扰朱公子的雅兴了,您慢慢看,我先走了。” 朱祁钰收拾过他之后,心情愈发愉快,点点头放他走了。 其实胡长宁自己想错了,朱祁钰并没有要收拾他的意思,只是突然来了兴致,想要欺负欺负这个胡濙的儿子,也算是给自己出口气,谁让他爹胡濙得罪了自己呢,今天他胡长宁落到自己手里,怎么都要让他出点血。 看到朱祁钰点头同意了,胡长宁连忙拱手,连声告辞都没有说,转身就想走,却听到外面又传进来一个清丽的女声道:“胡大公子怎么这么快就走了?花灯付钱了吗?” 胡长宁抬头一看,原来是英国公府上的张覃,心中暗自叫苦道:“怎么这位姑奶奶也来了?我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吗?今天不宜出行?整个京师敢收拾自己的人没几个,一个巴掌就数得过来,今天居然遇到了两个,真是倒霉。” 胡长宁着急走,随口答道:“当然给了,我什么时候买东西没给过钱的!” “再说了,我给没给钱,是我和摊主的事情,与你无关。” “呦呵,还涨能耐了是吧?”张覃高声道:“别人不认识我,你胡长宁还不认识我?难道去年夏天城外百姓田里的那顿打是白挨了吗?” 胡长宁瞬间脸色一黑。 张覃说的的那顿打,正是他少数的几个黑历史之一。 当初他和别人一起出去游玩避暑,路过一片西瓜田的时候感觉口渴,就想摘一个西瓜解解渴。 结果他们摘西瓜的时候恰好被路过的张覃碰到,以为他们在偷老乡的西瓜,这位正义感爆棚的豪女子便立刻出手,阻止了他们的行为,还将他们踢进了路边的水塘里,把胡长宁几人弄成了落汤鸡。 其实这都不算什么,胡长宁受到的更大伤害还在后面,张覃在回到京师以后便将这件事传了出去,很快胡长宁几人便得到了一个新的雅号——偷瓜贼。 胡长宁没有继续和这个野蛮的女人废话,而是一指摊主老头儿道:“那是摊主,你自己去问问他,我有没有给钱。” 摊主老头儿已经被这一幕震惊到了,习惯性地点头回答道:“这位姑娘,胡公子已经付过银子,整整十八两五钱,如今钱就在这里。” 说完,摊主老头儿还特意拿出了银子给张覃看。 张覃见状,点点头道:“既然你已经给过钱,那我就不管了,你可以走了。” 胡长宁看看她,又看看站在一旁的朱祁钰,没有再说什么,带着大汉们便挤出了人群。 张覃转过身,对着朱祁钰和汪皇后等人行了个礼,道:“民女张四女,见过朱公子。” 但是,她行的是见君之礼。 这下子轮到朱祁钰懵了。 这丫头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呢? 第255章 你就是王越? 这丫头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呢? 朱祁钰一脸懵,看向直起身子的张覃,眼中满是不解,问道:“你认识我?” 张覃笑笑,道:“不认识。” “那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朱祁钰继续问道。 张覃看了看站在朱祁钰身旁的汪皇后,小声道:“今天白天,我见过这位贵人。” “哦!哦!哦!”朱祁钰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上元节赐宴,张覃也来了啊! 这丫头够聪明的啊! 上元节是汉人重要的节日,大明朝廷按例会给官员赐宴,这时候皇后也会出面,召见并赐宴给官员的家眷们,张覃身为英国公府目前唯一没有出嫁的小姐,自然被张輗带进了宫,看看能不能把这个二十多岁还没有嫁出去的老姑娘嫁出去。 张覃抿嘴一笑道:“朱公子这是出来与民同乐?” “对啊,这上元节难得不宵禁,街上又是如此光景,自然是要出来转转了。”朱祁钰笑着回答道。 “你朱公子是否需要小女子引您游玩一番呢?”张覃毛遂自荐道。 他们英国公府如今是最困难的时候,两个叔叔虽然位高,但不权重,全看的是已故英国公张辅的面子才坐上了都督的位置,现任英国公张懋又是个十岁的小孩子,无法掌权,所以,张覃遇到这样给皇帝拍马屁的机会,是绝对不能放过的。 她是刁蛮,不是傻,自幼权谋之术也没少学习,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朱祁钰看向身旁的汪皇后,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汪皇后其实不太愿意,但是她却对朱祁钰问自己意见这件事极为开心,更何况她还想在张覃这个刁蛮暴力的女人面前炫耀一番,于是点头答应了下来,完全没有察觉到,张覃其实是冲着朱祁钰去的,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见汪皇后答应了下来,朱祁钰便对着张覃吩咐道:“既然张小姐盛情邀请,那本公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张覃见朱祁钰答应了,心中乐开了花,行了一礼道:“朱公子这边请。” “请。”朱祁钰一伸手,便跟着张覃缓缓向前行去,至于买灯笼的事情,自然有侍卫在后面处理。 张覃此人虽然性子刁蛮了些,但是在朱祁钰面前却是极为乖巧,看得朱祁钰直咂嘴,对着汪皇后小声道:“这位张家小姐还算不错啊,虽然对瓦剌人狠了点,但是对朕还是极为尊重的,也算是知书达礼,为何就嫁不出去呢?” 汪皇后小声回答道:“那是因为她知道您是天子,不敢对您刁蛮而已,臣妾不是和您说过了么?她几乎打过京城里所有高门大户的子弟,只不过最近这几年老英国公从南方回来了,她这才老实了一些。” 朱祁钰一乐,轻笑道:“朕还以为她没人管得了呢!” 汪皇后也是轻笑道:“您是大明天子,整个天下哪有人不怕您的,她自然也不例外。” 他们二人在后面说着悄悄话,杭贵妃则是快走几步,赶上了张覃的脚步,和她攀谈起来。 “张小姐,你是京城人?” “是啊,我从小就出生在京城。” “那你知道这条街上哪里有卖驴肉火烧的吗?” “贵人是保定人?” “是啊!” “我倒是知道一家店有卖驴肉火烧的,就是不知道味道正宗不正宗。” “应该还可以吧,京师离保定又不算远。” 两个女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儿便亲密无间,挽起胳膊聊了起来,朱祁钰在后面看得啧啧称奇,女人这种生物实在是奇怪,只是闲聊两句就可以亲如姐妹,彼此之间好像认识了一辈子似的,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正走着,杭贵妃突然放开张覃,转身跑了过来,撒娇道:“公子,前面有家店有卖驴肉火烧的,特别好吃,咱们去尝尝呗?” “驴肉火烧?”朱祁钰奇道:“京师还有这东西呢?” 汪皇后在旁边问道:“驴肉火烧,那是什么吃食?” “一种特别好吃的东西,我小时候最爱吃了。”杭贵妃解释道。 “那是什么?驴肉馅的烧饼?”汪皇后问道。 朱祁钰笑着解释道:“不是驴肉馅的烧饼,是将烧饼切开,里面放上煮熟的驴肉,咬一口香糯无比,味道很是不错。” 杭贵妃新奇道:“公子也吃过?” 朱祁钰笑笑没说话,而是大手一挥,道:“走,吃驴肉火烧去。” 一行人便进了路边的一家小店,正是张覃所说的那家驴肉火烧店。 朱祁钰一行人人数虽然多,但是许多人都没资格和他一起吃东西,于是只进来了三五个贴身近侍,其余人则是守在外面。 朱祁钰让王成按照人数买了二十多个驴肉火烧,分发给所有人,然后等着王成吃了一口,观察了一会儿没事儿,这才开始拿起一个驴肉火烧吃了起来。 这是规矩,皇帝吃饭之前都要有人试毒,宫里宫外都一样,不同的是,宫里有专门试毒的小宦官,宫外没有,所以王成只能亲自上阵,担任起这个试毒员的角色。 朱祁钰拎着驴肉火烧,狠狠地咬了一口,品味着火烧和驴肉在嘴里混合的香气,不由得赞了一句:“不错,不错,这个味道,比我之前吃的还要好。” 杭贵妃早已安耐不住驴肉火烧的诱惑,见朱祁钰开口吃了,立刻捧起驴肉火烧吃了起来,边吃边道:“好吃,好吃,和我老家的味道一样。” 汪皇后则是仪态端庄地用筷子夹起一个驴肉火烧,小口咬了一口,然后眼神一亮,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是吃的速度明显提升了许多。 张覃见三人吃的高兴,心中也是极为快活,就凭今天这顿驴肉火烧,她也能在朱祁钰这里获得不少好感,即便是朱祁钰没好感也不怕,最起码汪皇后和杭贵妃这二人一定是有好感了,回头自己再找机会入宫和她们拉拉关系,英国公府的地位怎么都能再稳固些。 她已经开始盘算了,凭借着今天这个功劳,她回府之后能从二叔张輗那里弄到什么好处,最起码可以让他把这个月带过来的那些高手再弄过来,上次她打得还没尽兴呢! 正吃着,门外又是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明显是江南口音的声音传了进来:“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可是今科举人,来京师参加殿试的。” 侍卫的声音也从外面传了进来:“不行就是不行,哪里那么多废话。” “凭什么不行?京师乃是天子脚下,居然还有你们这等蛮霸之人,待我中了进士,必要向朝廷弹劾你们。”江南口音又威胁道。 “去呗,爱弹劾不弹劾,反正这会儿你们就不能进去。”侍卫坚持道。 “你......”江南口音还要在说什么,却被一个河南口音打断道:“叔荣莫急,待我来和这位小哥说。” “你说。”江南口音没好气道。 河南口音问道:“请问这位小哥,店内如今是否有贵人在?” 然后便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河南口音才道:“我与叔荣都是今科举人,并非什么心怀叵测之人,只是听说此处有一美味佳肴,特意来此品尝一番,不知小哥可否让在下进去,买两份带走便可。” 很明显,侍卫已经告诉了他们,店内有贵人,不能进去,可是河南口音的举子明显不想放弃,换了一个说法。 侍卫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行就是不行,店内不过是一家卖驴肉火烧的,你们哪日来不行?非要今天买。我奉劝两位举人,这里是京师,不是你们家乡的小村子,有些贵人的身份不是你们可以打扰的。” “你说什么?我今天还就不信了,无非就是买一个驴肉火烧而已,凭本举子的身份,今天还能买不成?”江南口音的举子明显不服气,随后门口便传来一阵推搡的吵闹声。 朱祁钰看看王成,眉头皱了一下,对着王成吩咐道:“王成,你去把他们放进来,我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举子,居然敢仗着举人的身份胡搅蛮缠。” “是。”王成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便跟在两个书生打扮的举子身后进来。 朱祁钰看向二人,发现这两人的卖相着实不错,都是穿着举人常穿的青色圆领棉袍,带着儒巾,虽然耳朵冻得通红,但是却没有一丝畏缩之色,满脸傲然地看向了朱祁钰。 朱祁钰做了一年多皇帝,气势早已养了起来,虽然也是一身书生打扮,但是威势十足,身旁又坐着三个美女,两个举子立刻收敛起傲气。 河南口音的举子对着朱祁钰客气道:“这位公子可就是贵人?在下河南大名府王越,见过公子。贸然打扰公子与家眷出行,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另一个江南口音的举子也是对着朱祁钰客气道:“在下江西吉安府刘敷,见过公子,不知公子贵姓?” 朱祁钰放下吃到一半的驴肉火烧,对着河南口音的举子问道:“你就是王越?” 第256章 王越 朱祁钰对着河南口音的举子问道:“你就是王越?” “正是在下。”王越愣愣地回答道。 他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知道自己,要知道,他只是在大名府境内有点名气,来了京师从来就没有人听说过自己,现在突然听朱祁钰好像知道自己,不由得感到分外奇怪。 王越拱手道:“公子可是听过在下的名字?” 朱祁钰点点头,道:“略有耳闻。” 他哪里是略有耳闻,简直是如雷贯耳。 这个王越,是他知道的少数几个大明中期的名人之一。 王越生于明宣宗宣德元年,少年时有感于两宋之亡、外族入侵之恨,时常愤懑于胸,所以苦读兵书,希望有所作为。 成化年间,鞑靼入侵大同大盐房等地,抢掠人畜,时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王越调集官军抵御,将其斩首二十七级,生擒帖留帖木儿等十二人,都指挥李恺等分军抵御入境的鞑靼,王越与镇守大同左少监覃玑率军策应,再次击败鞑靼军,生擒十二人,斩首二十七级,因功升任宣府巡抚,自此开始了他辉煌无比又跌宕起伏的一生。 成化五年,鞑靼侵犯河套,王越率军赶赴延绥支援,成功将鞑靼击溃,成化六年,鞑靼再次入侵延绥,王越率军回援,再次击溃鞑靼,积功升任右都御史。 成化九年,鞑靼满都鲁汗及孛罗忽、癿加思兰大举深入大明,直抵秦州、安定,王越模仿兵仙韩信的策略,于红盐池成功伏击癿加思兰,击溃鞑靼大军,占领鞑靼老营,然后又在撤军途中设伏,再次击败满都鲁汗,打得他二十年没敢入寇河套。 成化十年,大明设总制于固原,命王越提督军务,控制宁夏、甘肃三边,总兵、巡抚均听从其节制。自此大明第一个固定巡抚就此诞生。 成化十六年,宪宗命朱永为平虏将军、总兵官,由汪直监军,王越提督军务,前往讨亦思马因,王越和汪直冒着风雪率精骑连夜奔袭威宁海,大胜达延汗巴图蒙克,其妻满都海战死,此役是大明在土木堡之后面对草原的最大大捷,生擒幼男妇女一百七十余一人,斩首四百三十七级,获旗纛十二面,马、驼、牛、羊共六千余只,盔甲、弓箭、皮袄等一万余件,宪宗论功行赏,下诏封王越为威宁伯,后来又进光禄大夫、柱国,黑石崖之战后拜太子太傅,自此,五十六岁的王越达到了人生巅峰,以文臣封武爵,成为大明三百年历史上仅有的三个封爵的文臣,另外两个也同样有名,一个是三平麓川,参与夺门之变的王骥,死后追封靖远侯,另一个则是整个历史上都赫赫有名的阳明公王守仁,他的功劳有多大,就不在此赘述了,只需要知道他活着的时候被封新建伯、死后从祀于孔庙,和孔子孟子并列为儒家三圣就可以了。 不过到了巅峰自然就会下滑,王越也逃不开这个规律。 成化十九年,王越以汪直同党之名被下诏除爵,之后虽有起复,但是一直徘徊在京师这个权力中心之外,最后死在了甘州,享年七十三岁。 朱祁钰一直都认为,王越和王守仁一样,整个官宦生涯都是一个悲剧,即便他们再能打,能指挥军队百战百胜,但是也没有逃脱一个外放的下场,要知道,大明的权力中枢一直就在京师,非翰林不得入阁,这种用人的态度是极为错误的,当时他就想过,如果自己能遇到王守仁或者王越,那他一定要将他们提拔进内阁,至少在内阁,他们的军事经验可以起到比外放更大的作用。 结果没想到,朱祁钰今天还真就碰到了其中一个,虽然不是千古圣人王阳明,但好歹也是个平定三边的王越啊。 朱祁钰立刻就来了兴致,对汪皇后三人使了个眼色,三女让开位置,换到另一张桌子坐下,继续吃起她们的驴肉火烧。 朱祁钰对着二人一伸手,道:“两位请坐。” “多谢公子。”王越立刻便坐了下来,刘敷还有些不愿意,也被王越强拉着坐下。 王越问道:“不知公子贵姓?可是京城人士?” 朱祁钰点点头,回答道:“我姓朱,正是京城人士。” 王越连忙拱手道:“原来是朱公子。” 刘敷也是拱拱手,不过态度并不好。 朱祁钰也不在意他,对着王越问道:“我方才听说,二位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王越回答道:“正是,今年是殿试之年,如今又是圣天子在朝,我二人也是希望能够一举中试,有机会替圣天子效力。” “呵呵。”朱祁钰笑道:“圣天子在朝?你说的可是当今天子行垂拱而治的事儿?” “正是。”王越回答道:“圣天子垂拱而治则众正盈朝,正是我等效力之时,就是不知道今课能否中试。” “我相信你可以的。”朱祁钰笑呵呵地道。 “那就多谢朱公子了。”王越也是笑着感谢道。 朱祁钰突然想知道自己放权给内阁这件事,在文人学子之中是怎么看的,于是问道:“二位对当今天子垂拱而治这件事是怎么看的?” 王越没想到朱祁钰居然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并没有回答,倒是一旁坐着的是刘敷回答道:“此事自然是好事,圣天子在世,将朝政委托于诸位老臣,他们都是为官多年,对朝政熟悉无比,处置起来自然不会有错误。” 王越则是深思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垂拱而治乃是好事,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我感觉天子未竞全功,至少军方和科道都没有交给内阁,我担心日后会爆发阁府冲突,天子不好处理。” “有什么不好处理的,圣天子在世,自然是偏帮内阁了。”刘敷立刻反驳道。 王越摇摇头,道:“但是天子也有旨意,文臣不得干涉大都督府的事情,如果事情是因内阁而起,那天子未必会偏帮内阁的。” “有什么事情会因内阁而起的,还不是那群丘八自己找麻烦!”刘敷不屑道。 “很多啊,大都督府督管天下卫所军队,自然也要管卫所的粮饷发放,如果内阁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出这笔钱,那大都督府自然要找上门去的。”王越分析道。 朱祁钰点点头。 这个王越的确有点东西,现在就发现内阁和大都督府的那点龌龊事情,阁府之间的冲突不是日后会发生,而是已经发生了,原因正是和粮饷有关。 过年之前,大都督府以三大营经年备战,士卒困苦为由申请一笔犒赏,公文递到了内阁,负责户部的金濂直接便给驳回了,理由是国库没钱。 大都督府不干,便拉着金濂去朱祁钰面前告状,王直哪里能容许张輗石亨等人欺负金濂,也就偏帮着金濂,两方人便在朱祁钰面前吵了起来。 双方引经据典,互相攻击,但是都不退让,最后还是朱祁钰从内库里出了一笔银子发下去,这才让双方停火。 大都督府和内阁冲突,朱祁钰掏钱,现在搞得他都有些怀疑自己将朝政委托给内阁是否正确了,这才在今天对着毫不知情的王越和刘敷二人问出了这个问题。 朱祁钰认可王越的话,刘敷却不认可,反驳道:“太祖定卫所,各地都有军屯,粮饷都是自给自足的,怎么会需要内阁来出?再说了,那群兵痞饿两顿饿不死,他们没了力气,也能少惹点麻烦。” 朱祁钰不高兴了,反问道:“这位刘公子,你为何要称我大明将士为兵痞?难道你不知道,正是因为有他们在各地屯守护卫,你才能安心读书中举的吗?” 刘敷也不高兴了,反驳道:“朱公子说的什么话?你我都是读书人,为何要偏帮那群丘八?天下祸乱的根源就在武人,赵宋一场苗刘兵变,还得高宗无后,李唐一场安史之乱,更是直接将开元盛世打翻在地,这都是当时的天子对武人太过信任所致,朱公子如此说,难道是希望我大明也遭遇一场武人叛乱吗?” 好家伙,这货直接开始扣帽子了。 朱祁钰也没惯着他,直接回怼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昔日王莽也是文人,更是贤名天下人闻之,还不是谋朝篡位了,最终导致绿林军起义,天下大乱,由此可见,有些根源也在文人。” 刘敷猛地起身,气呼呼地拱手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刘某告辞。” 说完转身就走。 王越连忙拉住他,劝道:“叔荣何故如此,今日不过是闲谈而已,为何要如此生气?且先坐下。” 说完看向朱祁钰,希望他能说句软话留住刘敷。 不过朱祁钰哪里能向他服软,盯着刘敷不说话,明显再问,你怎么还没走? 刘敷见状,一甩王越的手,道:“既然这位朱公子不想留我,那我还有何颜面留在此地,世昌兄,你走不走?” 第257章 相谈 刘敷一甩王越的手,道:“既然这位朱公子不想留我,那我还有何颜面留在此地,世昌兄,你走不走?” 朱祁钰一抬眼皮,道:“王越走不走,还轮不到你来决定。” 刘敷没理他,只是盯着王越看。 王越看看刘敷,又看看朱祁钰,一时间有些左右为难。 刘敷是今科举子,来京师之后认识的,不过关系不错,今天又是他带过来的,如果他留下,那实在是有些对不起刘敷。 但是走的话,王越看了看朱祁钰,实在有些舍不得。 王越有种感觉,这位朱公子一定不是普通人,如果在入朝之前就能搭上这个关系,以后在官场中也能轻松一些。 见王越犹豫不决,刘敷脸色瞬间黑了下来,怒道:“既然世昌兄不愿离开,那就算了,我自己走便是。” 王越见状,连忙道:“叔荣,你这是干什么?我和你走便是。” 大明朝廷本就是南方人占主流,相互之间喜欢抱团,面对敌人也是一齐出手,王越是北方举子,结交刘敷也是为了不被南方举子针对,今天这种情况,如果不和刘敷一起离开,那他王越媚贵轻友的名声一定会传遍京师,到时候对自己的科举之事也没好处。 朱公子虽然身份尊贵,但是没入官场之前,自己对于他来说是没什么用处的,他的权势也未必会为自己所用,所以还是和刘敷一起走比较好。 王越心念似电转,刚要开口,却没想到朱祁钰黑下了脸,问道:“世昌真的就这么走了?和一个辩不过别人就翻脸的人为伍,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你说什么?你不过是皇姓而已,并非皇家之人,哪里懂什么朝政?我只是懒得和蠢人辩驳。”刘敷大怒,反驳道。 朱祁钰见状,微微一笑,道:“连一个蠢人都辩不赢,考的什么科举?真以为大明天子会用你这种连蠢人都不如的人吗?” “两位不要吵了,不过是几句时事而已,没必要伤了和气。”王越夹在中间,开口劝慰道。 朱祁钰一摆手,道:“让他走吧,正如他说的那样,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世昌兄倒是蛮投缘的,相信你我应该是同道中人。” 刘敷脸色彻底黑了下来,甩开王越的手,怒道:“朱公子说的对,我与你二人不是同道中人,就不在此逗留了。” 说完转身就走。 这次王越没有去拉他,因为王越彻底对这个刘敷失望了。 朱公子说的没错,辩不过别人就想走,学识能力也就那样,而且方才朱公子只是提了句和自己是同道中人,这个刘敷就把他们划分到了一起,明显有些小肚鸡肠了,王越也懒得交好这种人。 等刘敷走后,二人重新坐下,朱祁钰笑着道了个歉:“不好意思,方才让世昌为难了。” “哪里哪里,我与此人也是刚刚认识,还不算太熟,原本看他人还不错,学识还算渊博,没想到气量如此狭小,倒是让朱公子见笑了。”王越略带歉意地回答道。 二人相视一笑,都不再继续提起刘敷这个人。 王越笑着问道:“聊了这么久,还不知朱公子大名,不知可否告知?” 朱祁钰笑道:“哪里有什么大名,我年幼时多病,家父希望我能健康长大,故取名一个康字,字子玉。” “原来是子玉兄。”王越拱拱手,算是正式认识了。 “我见子玉兄气宇轩昂,家中定是朝中哪位大人吧?”王越再次试探道。 朱祁钰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的底细,不过并不在意,只是回答道:“非也,家父已经仙去,如今并不在朝中做事。” 他说的没错,他爹朱瞻基的确已经死了,既然死了,自然就不能在朝中做事了。 不过这番话在王越听来,就不是那回事了。 这位朱公子神态非凡,身旁又有三个娇妻美妾相伴,家中定是富贵非常,既然他父亲已经去世,却还能在京师这种地方保持富贵,朝中必定是有人的,从他那句如今不在朝中做事便可以得知,而且他的父亲之前一定位高权重,很有可能是在土木堡殉国的大臣之一,不过王越怎么都没想起来,在土木堡殉国的大臣里有姓朱的。 王越也只是简单想了想便果断放弃了,反正他结交的是这位朱康朱子玉,他的父亲是什么背景,这和他与朱康的交情无关,于是带着歉意道:“抱歉。” “没事,我父亲过世得早,在我七岁的时候便走了,世昌兄不必在意。”朱祁钰笑着道。 王越见他如此豁达,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笑着道:“说实在的,子玉兄能有如此雅量,想来家师定是一位大儒吧。” “那倒是,不过不是一位大儒,而是好几位。”朱祁钰笑着回答道。 “好几位?”王越被朱祁钰的回答吓了一跳。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好几位,只不过我年少时候调皮,气走了好些位先生。”说完还挤了挤眼睛。 王越看到朱祁钰搞怪的表情,失声笑道:“没想到子玉兄小时候也是调皮的啊!” 朱祁钰无所谓地道:“世昌兄这话说的,谁小时候又不调皮呢?” “也是。”王越想了想,点头同意了下来。 这话说的实在,哪个男孩子小时候没干过点狗嫌人厌的坏事?最起码撒尿和泥的事情是干过的吧。 当然,被父母教训,自然也是免不了的。 朱祁钰找店家要了一壶茶,给王越倒了一杯,然后道:“世昌兄,咱们继续方才的讨论。” “你刚刚说大都督府和内阁可能会爆发冲突,那你有什么好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吗?” 王越摇摇头道:“没办法。” “没办法?你能看出来阁府冲突,但是却去想过如何解决?”朱祁钰奇道。 这不符合王越的人设啊! 按理来说,王越既然能想明白大都督府和内阁的矛盾,就应该思考过如何去解决啊,这是文人的通病,但凡遇到了自己看到的事情,都会思考换成自己要如何解决,以此提高自己的能力。 不过朱祁钰万万没想到,王越居然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 王越否认道:“不是没想过,是真的没办法,内阁新立,朝政还没有捋顺,哪里能提出什么解决方法?” 朱祁钰点点头。 王越说的倒是在理。 内阁刚刚成立,权力边界还没摸清楚,与朝廷其他衙门的确是需要一些时间来磨合。 王越继续说道:“况且我观当今天子所作所为,定是明主,对于这种事情应该是信手拈来。” 朱祁钰听到王越吹捧自己,脸色有些发红,但还是问道:“那以你之见,当今天子会如何处置呢?” “不知道,但是我感觉,应该与科道有关。”王越回答道。 “科道吗?”朱祁钰这段时间也在犯愁大都督府和内阁的事情,听到王越的回答,心中突然一动,一丝灵感冒了出来,低头沉思许久,这才道:“以科道制衡,的确是个好办法。” “不过以我所知,天子已经将大都督府彻底独立出来,不再为文臣所制,就连兵科都打算调入大都督府了,如果再以科道制衡,那岂不是又将大都督府放到了文臣之下?”朱祁钰问道。 啥?天子想啥你都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王越听了朱祁钰的话,心中愈发惊讶,但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摇头道:“科道本就是制衡朝臣的,内阁是朝臣,大都督府也是朝臣,科道制衡有何不可?” “但是世昌兄可知道?当今天子这么做,根子其实在监军上,有些文官不懂军事,在战场上胡乱指挥,以军士性命换取功勋,失败了就推到武将身上,长此以往,武将或许会与朝廷离心离德,出征不勇武,御敌不奋战,到时候倒霉的还是边关百姓。” “况且你刚才也看到了,许多文人从心底里就看不起武人,总以为武人只是耗费粮饷,并不能保证天下太平,恨不得将朝廷的钱全花在百姓身上,天子重建三大营都被人劝谏说亲近武人,远离文臣,这是极为不正常的。” “边关不宁,天下不宁,百姓哪里有好日子过,天子也不想大明变成赵宋那样,再来一次靖康之难的耻辱啊!”朱祁钰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情。 靖康之难是汉人有史以来最耻辱的事情,徽钦二帝、赵氏皇族、后宫妃嫔与贵卿、朝臣等三千余人被俘,绝大多数人都被凌辱而死,朱祁钰可不想再来一次。 王越点头道:“的确,如今不少文人都瞧不起武人,认为武人粗鄙,不可信任,但是我不这么认为,朝廷的确应该文武并举,阴阳调和,方才可立万事之基,若我中了进士,入了朝廷,定要请旨前往宣大督军,抵御鞑虏,给宣大百姓一个太平。” “哦?没想到世昌兄的理想居然如此远大,我相信世昌兄这次会试定会一举中第的。”朱祁钰夸赞道,顺便还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第258章 不会是当今天子吧? 朱祁钰夸赞道:“没想到世昌兄的理想居然如此远大,我相信世昌兄这次会试定会一举中第的。” 王越笑着拱手道:“那就多谢子玉兄吉言了。” 王越当作是吉言,其他人却没这么想。 张覃和汪皇后杭贵妃坐在另一张桌子上,全都面带惊骇之色。 王越不知道朱祁钰的身份,她们知道啊。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会试主考官是谁,但是那又如何?只要这句话传出去,王越一定可以登上皇榜,皇帝都祝他中第了,谁敢不取。 张覃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缝,心中开始打起了王越的主意。 虽说武勋之家都是互相嫁闺女,但是也有和文臣结亲的,王越年轻,长得又不差,听他的意思还难得的看重武人,现在朱祁钰这句话,让王越入朝为官的最后一点障碍也没有了,如果能嫁给他,也算是一份良媒。 张覃虽然刁蛮,但是怎么说都还是个女人,想嫁人的心思是有的,难得王越不鄙视武人,自己如果可以嫁给他,想来日子也会舒坦许多,不必像其他人一样,整日困在后宅之中下棋观花,议论家长里短,那样的日子可不是她想要的。 就是不知道王越是否有了妻室,如果没有,那她一定不能放过。 如果王越能娶他,想来他应该也会答应这件婚事,毕竟他是要入朝为官的,以英国公女婿的身份,谁还敢欺负他?英国公府的威名不是一般人可以抵挡的,即便是内阁那几位也不行,大不了自己去对方的后宅闹一闹,反正整个大明,除了紫禁城的后宫,其他地方哪里不能横趟,自己收拾收拾他的家人,例如他的儿子闺女什么的,想必也不会什么问题。 而且王越未来是要去宣大督军的,以英国公府在军方的实力,王越做起事来也可以轻松许多。 张覃一瞬间便想到了无数个让王越娶自己的理由,心中暗暗记下这个身材高大的家伙,打算回去让叔叔想办法先提亲再说。 张覃的想法只是在她心中转圈,旁人并不知道,与王越对面而坐的朱祁钰更不知道。 朱祁钰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换了个话题道:“世昌兄,你方才说想要去宣大防线督军,那定是对军略兵法有所了解了?” 王越点点头,道:“当然,我从小便立志兵事,自然要找兵书来读,到目前为止,已经通读过孙子兵法、六韬、尉缭子、司马法等多部兵家着作。” “那依你之见,大明如今该如何抵抗草原的入侵?”朱祁钰来了兴趣。 王越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缓缓道:“此事我的确是研究过,目前心中已有上中下三策。” “说说,说说。”朱祁钰连忙催促道。 不能说大明,汉人一直以来的大敌都是草原人,秦汉的匈奴、魏晋的五胡、李唐的突厥、赵宋的契丹、女真,还有如今大明面对的蒙古人,全都是来自草原,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区别无非是早期的一汉当五胡,变成了后期的弱宋任人欺而已。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无它,草原上的民族弓马娴熟,以骑兵为主,汉人只能被动防守,只有历朝历代开国的时候兵强马壮,可以主动出击,后面全都是以防御为主。 以朱祁钰对于历史的认识,即便是在四百年后,在没有连发热武器之前,骑兵都是绝对的战场王者,尤其是在机动性上,远不是步兵可以比拟的,出现马克沁机关枪之后的二战,骑兵才被淘汰出局,因为强悍的波兰民族用血淋淋的事实证明了,马刀是砍不破坦克的装甲的。 所以,当王越提出有上中下三策可以抵御草原人的进攻,朱祁钰便立刻来了兴致,连声催促起来。 王越回答道:“孙子兵法攻谋篇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我的上策正是以谋略伐之。” “详细说说。”朱祁钰笑着催促道。 王越一笑,道:“其实此事朝廷已经在做了。” “朝廷在做了?你是说与瓦剌盟誓的那件事?不是说那是为了救回太上皇才被迫做的吗?”朱祁钰装傻道。 他当然不能和人说朝廷在暗中支持鞑靼,今年还要派建州三卫助战,这种事情属于可以做,但是绝对不能说的,除了参与的人之外,和谁说都不行。 没想到王越摇摇头道:“朝廷并非是与瓦剌盟誓,只是也先以放回太上皇为名安抚我大明,以便于他剿灭脱脱不花,子玉兄不是看到了吗?去年太上皇一回来,瓦剌和鞑靼便开战了,这足以说明也先乃是狼子野心之辈,并非安了什么好心。” “那你说的朝廷正在做的事情是什么?”朱祁钰问道。 王越微微一笑,道:“朝廷明面上与瓦剌盟誓,实际上暗地里正在暗中与鞑靼互市。” 朱祁钰一惊,问道:“世昌兄,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哪里要听人说,仔细想想也就知道了。”王越笑着解释道:“岱总汗不过是也先的一个傀儡,宣德八年的时候被瓦剌太师脱欢拥立才坐上了汗位,脱欢死后,也先便控制了他,只不过这些年脱脱不花暗中积累实力,去年天子又安排人与他开了一次规模巨大的互市,使其实力迅速增强,这才与也先开战,骐骥摆脱也先的控制。” “但是不得不承认,也先的确是一介枭雄,土木堡一战覆灭我大明数十万大军,彻底扭转我大明主动出击的态势,脱脱不花实在再是增强,也没法和他相比。” “然而瓦剌和鞑靼开战之后,虽然脱脱不花损失不小,但是仍旧坚持了下来,这很明显表现出我大明在暗地里支持他。” “若是没有我大明暗中支持,他凭什么能够抵抗也先的攻势?估计不到过年,他的脑袋就被也先割下来了吧!” “原来如此,世昌兄的确大才。”朱祁钰装模作样的拍着大腿赞道。 这个王越的确有些能耐,单从草原的局势就猜出了大明在暗中支持脱脱不花,实在是难得。 “过奖了。”王越被人夸奖,心中也是极为高兴,只是简单地谦逊了一句。 “那中策呢?”朱祁钰又问道。 王越说得口渴,喝了口茶才说道:“中策自然是罚兵了。” “孙子兵法不是说其次罚交,其次罚兵吗?为何不是罚交?”朱祁钰问道。 王越笑笑道:“因为朝廷已经在罚交了啊,暗中支持鞑靼,不就是在罚交吗?” “哦,哦,我把这个忘了。”朱祁钰有点尴尬,他都忘了,暗中支援鞑靼,实际上也是罚交的一种。 “咱们继续说罚兵的事儿。” 王越没有嘲讽朱祁钰什么,继续道:“朝廷罚兵,自然是学习太祖那样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派兵攻打草原,这事儿太宗也做过,他五次北伐,削弱蒙元实力,这才使我大明在草原上威名赫赫,数十年不敢大举南下。” “只是如今朝廷遭逢土木之败,暂时没有余力北征草原,不过相信以当今的智慧,未来十年必定会练出一支强兵,再次北征草原的。” “到时候先联合鞑靼攻伐瓦剌,彻底击溃瓦剌诸部,然后挑动鞑靼内乱,命脱脱不花臣服,草原的威胁自然消除。” 朱祁钰又是点点头,对于王越的这种猜测很是赞同,因为他就是这么想的。 “那下策呢?”朱祁钰又问道。 “这下策,就有点费钱了。”王越回答道。 “费钱?怎么个费钱法?”朱祁钰疑惑了,难道北征就不费钱吗? 王越笑了笑,倒了点茶水到桌子上,然后拿起几个茶碗摆成一排,指着茶碗道:“这是三边防线,这是宣府,这是大同,这是延绥,这是甘肃。” 王越沾了点茶水,在四个茶碗中间画了三条线,道:“宣府、大同、延绥、甘肃都是点,朝廷驻守重兵,不过草原人只要任取他们之间的一点,便可轻松突破三边防线,这也是我大明面临的问题之一。” 朱祁钰点点头,问道:“那该如何解决呢?” 王越笑笑道:“再修一道长城呗。” “啥?怪不得你说费钱呢,这主意的确是费钱。”朱祁钰嗤笑道。 想了想,朱祁钰突然感觉不对劲,指着甘肃延绥之间的空隙,说道:“我记得延绥甘肃之间并没有什么山脉吧?你打算怎么修长城?” “不一定非得修长城,可以修筑坞堡、营寨,不需要太大,但要能简单抵抗草原入寇,再调一支强兵驻守榆林,随时机动,三边防线便可稳固。”王越解释道。 朱祁钰想了想,道:“那的确是要不少钱,而且这笔钱要一直花,不划算。” 王越点点头,道:“所以这是下策。” 朱祁钰听了王越的话,也是舒服了不少,对着王越拱手道:“世昌兄大才,能想到这三策,相信对于朝廷定有大用。” 王越刚要谦虚,却见到领自己进来的王成靠了过来,轻声道:“老爷,该回府了。” 朱祁钰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和王越在这里聊了半个多时辰了,再不回去,宫门就要落锁了,于是对着王越拱手道:“世昌兄抱歉,家规严苛,我必须要回去了。” 王越也是拱手道:“无妨,无妨,我也要回客栈歇息了。” “那我就先行一步了。”朱祁钰拱手告辞,转身带着三女和随从们出去了。 他一离开,守在门口的侍卫自然跟上,呼啦啦一大堆人。 王越站在门口看着朱祁钰的背影逐渐消失,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位朱康,不会是当今天子朱祁钰吧?” 第259章 张輗说亲 王越怎么去猜朱祁钰的身份,其实并不重要。 因为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次日,教忠坊,桂林楼。 桂林楼取名于晋书郤诜传,晋武帝接见雍州刺史郤诜时,问他感觉自己怎么样?郤诜答曰:臣举贤良对策,为天下第一,犹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惹得晋武帝大笑不已。 这里的桂林并非与广西那个桂林有关,而是说月宫里的桂树,唐时白居易的堂弟应试中举,白居易便写诗祝贺道:折桂一枝先许我,穿杨三叶尽惊人。又因为月宫又称蟾宫,故而有了蟾宫折桂这个词,意喻着科举中第。 老板为了图个好彩头,便请人起了这么个名字。 桂林楼内,王越正在吃着早点,准备一会儿回房继续做两篇策论,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店小二连忙迎了出去。 只听店小二的声音传了进来:“这位大人,请问您是住店吗?小人这里已经没有上房了。” 一个粗豪的声音跟着传了进来:“我不住店,你这里是桂林楼吧?” 掌柜立刻答道:“这里正是桂林楼。” “你这里可是有个名叫王越的举子?”粗豪的声音再次响起。 王越一惊。 这是谁啊?自己可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声音,为什么突然来找自己? 不过王越毕竟是王越,自幼也练过一些拳脚功夫,坐在原位继续吃饭。 “倒是有一位大名府来的举子叫这个名字,不知道是否是大人要找的?”店小二回答道。 “有就行,他没有出去吧?”粗豪声音问道。 店小二答道:“不知道,我对他并不熟悉,还要问过掌柜才行。” “没事,知道在这就行,我进去等着,你去让掌柜将他请过来,就说有好事找他。”粗豪声音吩咐道,随即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锦袍大汉迈步走了进来,四下看了看,找了一张没人桌子坐下,吩咐道:“小二,先上一壶茶。” “好勒,大人您稍等。”小二也跟着进来,听大汉要喝茶,连忙应了下来,转身找掌柜去了。 不一会儿,掌柜轻声走了过来,恭敬问道:“这位大人,不知您是否认识王举子?” “不认识。”锦服大汉随意答道。 “那不知您找王举子是有何事?”掌柜继续问道。 “当然是好事。”锦服大汉仍旧随意答道。 掌柜看了看锦服大汉,试探着问道:“不知是何等好事?” 大汉皱了下眉头,不悦道:“那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与你何干?问来问去的,还不快去把人给我找来!” “这个......”掌柜有些为难,谁知道你要找那位王举子干什么?那可是朝廷举子,看你这凶神恶煞的样子,我哪里敢去找人家,万一出点什么事情咋办?掌柜支吾了半天,还是没动地方。 大汉只是神态粗豪,又不是不懂事儿,一见掌柜的样子便知道了他的担忧,不由得笑了出来:“呵呵,你放心,我是英国公府上的,找王举子有点事情要商量,你去将他叫来便是,不会出事的。” “不知大人可是姓张?”既然知道了根底,大汉又说不会出事,掌柜的自然不会再坚持,出声问道。 这是基本的规矩。 和王越说的时候,至少得知道是谁来找他,要真是仇人,王越也有时间跑,最起码不会在自己的店里出事。 大汉刚要回答,突然隔壁桌传来一个声音:“掌柜的不必了,这位大人应该不会我不利的。” 大汉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隔壁桌子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举子,正是自己要找的王越。 “你就是王越?”大汉出声问道。 王越放下碗筷,起身拱手道:“在下大名府王越,见过大人。” 大汉点点头,道:“看起来的确是一个人杰,至少这幅容貌就很不错。” 然后一指自己对面,道:“过来坐。” 王越毫不犹豫地便坐了过去,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大人找在下有何事要说?” 大汉笑着拱拱手,道:“在下张輗,不知王公子可否婚配了?” 啥?婚配? 王越想到了可能是父母从家中送来了书信,也可能是刘敷命人来找自己麻烦,但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是来找自己讨论结婚的事情? 王越眨眨眼,一脸懵地问道:“不知张大人是什么意思?” 张輗笑笑道:“怪我,是我着急了。” “其实是这么回事,我是英国公府上的,我的小侄女看上你了,想让我来问问你是否婚配,如果没有婚配,那就和你商量一下与我英国公府结亲的事儿。” 张輗说的没有假。 昨晚自己的侄女张覃刚一回府,就立刻来找自己,说是出去看灯的时候遇到一个举子,仪表堂堂,身材甚伟,最关键还不排斥武人,对于她张覃来说应该是难得一遇的郎君,请自己的二叔去找那个书生谈谈,看看两人是否有缘分。 张輗对于这个侄女的婚姻问题也一直在犯愁呢,满京师的勋贵子弟就没有她能看上的,如今居然有了她看得进眼的人,还是个举子,当即大喜,立刻就打算出来找人。 结果仔细一问,张覃却说只是在陪汪皇后和杭贵妃逛街的时候在一家小店偶遇的,压根不知道人家住在哪里,顿时便有些失望。 大明京师近百万人,他怎么能找到人家? 好在张覃给他个建议,让他去找锦衣卫的人查查,既然是举子,那必定是进京参加会试的,只要去查一查那些会试举子居住的客栈,应该就能查出来。 于是张輗连夜去找了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卢忠还被他吓了一跳,以为是宫中出了什么问题呢,结果一听是为了找一个名叫王越的大名府举子,立刻便啼笑皆非起来。 张覃嫁不出去的事情,他自然知道,没想到今天张輗过来,居然是为了这件事,心底里暗叫荒唐,不过英国公府的面子不能不给,这还是英国公府的人情,不拿白不拿,在京师找一个人,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个难题,对于锦衣卫却没什么难度,卢忠将命令布置了下去,只用了两个时辰便收到消息,回报给了张輗。 张輗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眼见天色已晚,这几天又是上元节假期,便等到了早上,这才骑马出了英国公府,直奔桂林楼而来。 来的路上张輗还想过,应该怎么说服这个叫王越的举子能答应娶他侄女,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直说最好,现在便直接说了自己找他的目的。 王越被张輗说得愈发迷糊了。 英国公府上的小姐,居然看上了自己?什么时候看上的?我怎么不知道。 王越摇了摇头,问道:“在下不过是一个举人,不知贵府小姐为何要看上我?” 张輗见他摇头,还以为是拒绝了呢,见王越还在问问题,连忙回答道:“她看你容貌甚伟,气宇轩昂,最重要还不歧视武人,所以才对你一见倾心的。” 一见倾心?王越才不相信这种理由呢!立刻问道:“贵府小姐应该不愁嫁吧?难道有什么内情?身体有恙?样貌丑陋?亦或是无法生育?” 张輗听着王越的一个个猜测,脸色渐渐变黑,否定道:“当然不是,我这侄女虽然算不上是倾国倾城,但好歹也是样貌清秀,平日里又是喜欢习武,身体健康得很。” “既然没问题,那为何不找一个勋贵子弟婚配呢?”王越继续问道,他还是在怀疑张輗另有目的。 这个问题让张輗有些尴尬,他哪敢说自己侄女是个母老虎,打遍京师后宅,适龄的勋贵子弟基本都挨过她的拳脚,好在他久经官场,说起谎话面不改色,解释道:“我方才不是说了吗?我这侄女喜欢习武,拳脚功夫了得,一般的勋贵子弟哪里降得住她,所以她一个都看不上。” “那为何贵府小姐会对在下一见倾心?”王越迷惑道。 他虽然会一些拳脚功夫,但也不算了得,况且他来京师是为了科举的,这阵子也没和什么人动过手啊,这位张小姐怎么就看上自己了呢? 张輗道:“我这侄女曾经发过誓,要么找一个能打得过她的勋贵子弟,要么找一个亲近武人的书生,京师里适龄的勋贵子弟没有能打得过她的,一般的书生又觉得武人粗鄙,好在有你这个亲近武人的书生,否则我可是要愁死了。” “原来如此。”王越恍然大悟。 看来昨晚那三个美女里面,应该就有一个是这位张小姐。 王越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三个美女里面,有两个是妇人打扮,应该不是这位张小姐,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了。 现在想想,这位张小姐还真如张輗所说的那样,容貌的确清秀。 张輗见状,连忙问道:“王公子可否已经婚配了?” 王越看了看积极主动的张輗,拱手道歉道:“抱歉,家中已经为我说定了亲事,等这次科举之后我便要回去迎亲了。” 第260章 内阁是什么意见 王越拱手道歉道:“抱歉,家中已经为我说定了亲事,等这次科举之后我便要回去迎亲了。” 张輗脸上立刻浮现出了失望的神色。 这下子麻烦了。 想来也是,王越长相不差,年纪轻轻又中了举人,未来前途一片光明,绝对是当地的香饽饽,说媒的媒婆估计早就踏平了他家的门槛,怎么可能还没定亲。 不过张輗不甘心,还是问道:“不知王公子是否考虑退婚?” 王越脸色一变,道:“张大人请自重,这门亲事是家父定下的,怎可无故退婚?再说了,在家是读书人,怎能做这种喜新厌旧的事情,还请张大人海涵。” “怎么能是无故退婚呢?我家毕竟是英国公府,并非普通的地主富户,相信你能够清楚,与我英国公府结亲,对你的仕途有多大好处吧?”张輗劝道。 王越起身,直接拒绝道:“张大人不必再劝了,此事在下绝不会答应。” “好吧。”张輗想起了自己侄女的叮嘱,知道这位王越已经入了皇帝的眼,一旦中了贡士,那就必然会简在帝心,中个状元都有可能,既然没有答应,那也没必要撕破脸,于是张輗不再和王越纠缠,立刻起身告辞。 王越恭恭敬敬地送这位张大人离开,转身回房,坐在桌边开始磨墨,一边磨墨一边回忆着昨晚和刚才发生的事情。 刚才离开的那位张大人,自称是英国公府上的,对此王越并没有怀疑。 如今英国公府上,应该有两位张大人,一个是前任英国公张辅的弟弟张輗,另一个则是他的弟弟张軏,这两位都是大都督府的重臣,就是不知道今天来的,到底是张輗,还是张軏。 说来也是好笑,这位张小姐居然莫名其妙就看上了自己,简直是匪夷所思。 昨晚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这位张小姐和自己年龄相仿,又不算丑,居然还没有嫁出去,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既然这位张小姐是英国公府上的小姐,那和她坐在一起说笑的那两位贵妇应该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身份至少也要和这位张小姐相当才行,那么那位神秘高贵的朱公子,身份想必一定更高,甚至...... 王越心中灵光一闪,又再次回想起昨晚朱公子离开时的情景,不由得再次猜测道:“不会真的是陛下吧......” 愉快的时间过得飞快,上元节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朝廷各衙门又重新开衙办公,朱祁钰自然也忙了起来,毕竟现在内阁刚刚成立,和朝廷其他衙门的磨合还没有完成,朱祁钰还需要继续居中调和,好在内阁的几位阁臣还算给力,帮助朱祁钰分担掉了大部分朝政,朱祁钰总算是松了口气。 不过话说回来,朱祁钰身为皇帝,现任的大明天子,怎么可能真的闲下来,有些人也不可能让他闲下来。 于是,就在朱祁钰按例打算启动会试的时候,又有人闹幺蛾子了。 礼部诸官员联名上奏,言科举取士当不分南北,以文章而定高下,方才能显示朝廷公允。 礼部的这种心思,朝廷上谁看不出来,于是北方出身的官员立刻站出来激烈反对,双方便就此吵了起来。 朱祁钰看着下面吵成一团的大臣们,无力地按了按太阳穴。 按理来说,礼部官员的奏疏说的没错,科举取士本就不应该分成南北两派,但是实际上,事情没这么简单。 南方地区经济发达,又是多山多水,自古以来就是文化昌盛之地,江西、浙江、江苏、福建、安徽这五道的举子占据了进士的绝大部分,江西甚至在这五道里都是独占鳌头的,后世有句俗语,朝士半江西,翰林多吉水,就是形容江西这地方在科举上的绝对实力。 北方相比来说则是差了很多,虽然大明京师在北方,衍圣公孔家也在北方,但是仅凭这两道,完全没办法和南方地区相提并论。 大明甚至因为这个原因惹出过一场大案。 洪武三十年会试,太祖朱元璋命翰林学士刘三吾、王府纪善白信蹈主持丁丑科殿试,取进士五十一名,全部都是南方人,没有一个北方举子,因此被称之为南榜。 刘三吾等人原是以文采取中,但是一个北方举子都没有,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于是,就在放榜的六天后,会试落第的北方举人因此联名上疏,跑到明朝礼部鸣冤告状,状告考官刘三吾﹑白信蹈偏私南方人。 朱元璋震怒,命侍读张信﹑侍讲戴彝﹑右赞善王俊华等九人调查此事,为保证公平,又把当时取中的前三名陈?﹑尹昌隆﹑刘仕谔也加入进去,一齐从落地士子的试卷中每人再阅十份,增录北方人入仕。 事情一直拖了接近两个月,最终上交给朱元璋一个结论,那就是这次科举并没有舞弊之事,所录取五十一人皆是凭才学录取的,没有任何问题,而且为了证明结论没错,调查组还特意呈上了复阅后的试卷,朱元璋看过之后,发现的确如调查组说的那样,文理不佳,多有忌讳。 结论出来之后,北方士子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北方籍的官员也纷纷上书抨击,要求重新调查,而且还真就让他们找到了一个理由,那就是,这些落第的试卷,都是刘三吾和白信蹈暗嘱张信等人故意以陋卷进呈的。 朱元璋大怒,认为这是刘三吾等人在故意欺瞒自己,于是在五月初的时候正式下诏,主考刘三吾去官罢职,发配西北,副考白信蹈也是一样的下场,最惨的是调查组组长侍读张信,因为被人告发他曾得到刘三吾的授意,直接被朱元璋下旨凌迟处死,调查组里的十二个人,只有挑选出了北方士子的戴彝、尹昌隆二人免罪,其余人全部发配流放。 六月,朱元璋亲自策问,钦点韩克忠为状元﹑王恕为榜眼,焦胜为探花,取中六十一人,因为这六十一个人全都是北方举子,故称之为北榜。 这就是大明历史中赫赫有名的南北榜案。 朱元璋死后,建文帝朱允炆偏向文人,自然对天下文人一视同仁,并没有继续分榜录用,不过没几年就被太宗朱棣靖难成功,朱棣虽然也没有分榜录用,但是也暗中注意,没有录用太多的南方举子。 洪熙元年,朝廷正式分南北榜取士,因为南方士子比较多,所以录取的南方士子占据六成,北方士子占据四成,虽然仁宗在位时间不长,只有短短八个月,但是这个制度最终还是被他的儿子宣宗朱瞻基落实了下来,自此以后,朝廷取士定南、北、中三卷,从此以为定例。 这种定例朱祁钰是理解的。 南方气候温暖,经济发达,人口众多,家中颇有财资者不计其数,许多人可以全心全意地读书参加科举,又因为山川水网密布,蒙古人对这里的伤害比较小,文化传承下来的也多,所以南方士子的文采一般都比北方士子好得多。 再看北方,从三国之后,北方士族便开始衣冠南渡,后来的五胡乱华、五代乱世,将整个北方祸害得不轻,再加上幽云十六州被儿皇帝石敬瑭送给了大辽,导致北方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直到女真南下覆灭北宋,士族基本上都逃去了南方,北方的文化基本上算是彻底断绝了。 所以北方士子考不过南方士子,这是正常现象。 但是,对于皇帝来说,这种情况就是不正常的。 因为汉人注重关系,这里面同乡是关系,同年还是关系,同门更是关系。 如果取中的南方士子太多,那势必造成南方人一家独大的情况,进而南北分裂,这是皇帝绝对不能允许的。 所以,朱祁钰也没打算改什么南北榜制度,他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就挺好的,最起码他那个短命的爹在这一点上是明智的,不会让他再操心什么。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公平公正的事情。 自己出身皇家,从小就衣食无忧,和大明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能一样吗? 也许这个例子还不恰当,那就再来一个。 南方气候湿热,经济发达,物产丰富,按理来说自然是要多承担一些赋税,但是实际上呢?南方人恨不得将赋税全都赖掉,尤其是经济最发达的苏杭一带,拖欠赋税已经成为习以为常的事情,就连朝廷都没办法解决。 如果真的要公平,那南方人就不应该拖欠这些赋税,毕竟北方不仅承担了赋税,还要承担抵抗瓦剌和鞑靼入侵的任务,南方人没有被入侵的问题,多缴些赋税不是应该的吗? 看着下面吵成一片的文臣们,朱祁钰再次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解一下头痛,说道:“安静。” 文臣们立刻安静了下来,全都看向朱祁钰,等着这位大明地位最高的人裁决此事。 朱祁钰看向站在最前面的王直等人,问道:“王老爱卿,对于此事,内阁是什么意见啊?” 第261章 大都督府又惹出了事 朱祁钰问道:“王老爱卿,对于此事,内阁是什么意见啊?” 王直出班,恭敬答道:“此事内阁已经商议过了,绝大部分阁臣都以为,此事不宜改动,还是以遵循祖制为佳。” 朱祁钰点点头,道:“绝大部分?是哪位阁臣认为可以改动啊?” 王直想了想,答道:“太子太师、谨身殿大学士胡濙。” 果然是他。 朱祁钰对王直的回答毫无意外,对着下面问道:“胡濙来了吗?” 没人回答。 好吧,胡濙这应该是没来。 想想也是,胡老爷子都已经七十五了,没事泡两天病假也不能说啥。 既然胡濙没来,那这个话题自然进行不下去了,朱祁钰吩咐道:“既然胡濙没来,那此事就这样吧,以内阁的意见为准。” 转头又看向学部的位置,问道:“学部仪尚书来了吧?” 仪铭立刻就站了出来,道:“臣在。” 朱祁钰点点头,很是满意仪铭的工作态度,问道:“今科会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已经全部准备好了,只等陛下钦点会试考官。”仪铭立刻回答道。 “很好。”朱祁钰赞了一句,夸奖道:“这次学部做的很好,等会试完成,朕会下旨褒奖尔等的。” 仪铭连忙回答道:“谢陛下厚待,臣等必尽心竭力,完成会试。” 朱祁钰点点头,又对着其他衙门的官员说道:“你们其他衙门都看看人家学部,刚成立没多久,朝廷交代的事情就都办妥了,今后内阁布置下去的差事,谁都不许迁延推迟,先把自己手里的事情做好,其他衙门的事情都别胡乱插手。” 这些官员立刻就把目光投送到了礼部诸官身上,眼神中充满了怨念,很明显就是在说,你们没事招惹陛下干嘛?害得我们莫名其妙吃瓜落,以后别落在我们手里,否则什么差事也让你们办不成。 礼部诸官则是低着头不作声,默默地承受着满朝文武带来的压力。 他们也没办法,因为这事儿压根就不是他们想上奏的,而是原礼部尚书胡濙的手笔。这位大爷如今入了内阁,主导着整个大明的朝政,又是负责督管礼部,他们哪里抵抗得住他的压力。 但是朱祁钰不知道吗?不,他当然知道。 胡濙这种人,早就是锦衣卫重点监视的目标之一了,胡濙刚刚让人联络礼部诸官的时候,朱祁钰就收到了消息,不过他并没有出手阻止,而是选择了放任自流。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 一是可以看看现在胡濙在礼部的影响力还有多大。 二是可以趁机继续削弱胡濙在礼部的影响力,反正只要他朱祁钰不批,那谁都不敢违反朝廷定制,否则就是逼朱祁钰翻脸呢!这顿训斥,怎么都能让礼部的人对胡濙的怨念多一些。 顺便还可以让各个衙门知道,现在是内阁理政,有事去找内阁,别总是上奏给自己。 不过他对新任礼部尚书储懋有些失望,这位礼部旧臣不知道是有些老了还是能力不够,一个多月过去了,居然都没有收到消息。 朱祁钰不由得怀疑起来,自己任命的这个礼部尚书是不是用错了? 朱祁钰见场面安静了下来,知道自己的训斥起效果了,于是很满意地点点头,起身打算散朝,结果却被仪铭拦了下来。 “陛下,会试的主考您还没定呢?”仪铭出声问道。 朱祁钰一拍脑门,笑道:“瞧瞧我这脑子,倒是把这件事儿给忘了,这样吧,让户部右侍郎江渊去。” “那副主考呢?”仪铭有点头疼,这位陛下怎么就只定了一个主考官,朝廷惯例都是一主一副两位主考的。 朱祁钰想了想,道:“翰林侍读学士商辂。” “是。”仪铭点头答应了下来。 “还有其他事情吗?”朱祁钰问道。 “没有了。”仪铭回答道。 “既然没有了,那就散朝吧。”朱祁钰点点头,对着满朝文武吩咐道,说完便转身回了奉天殿。 京师初春还是挺冷的,奉天殿里好歹能挡挡风。 众人也是一样冻得不行,见朱祁钰已经走了,也就纷纷散去了。 文臣被训斥了,自然也就能老实一段时间,朱祁钰还以为自己可以轻松一段时间,但是老天爷从来不喜欢让做皇帝的清闲,没过几天,大都督府又惹出了事端来。 大都督府内,朱祁钰黑着脸站在正厅前面的台阶上,看着下面跪着的一群大臣,怒斥道:“你们最近是不是有些飘了,最近大都督府发生这么多事情,你们居然都敢瞒着朕不报,要不是都察院上奏给朕,朕还真不知道你们的胆子居然这么大,你们到底是想要干嘛?” “说话啊,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于谦,你是军法司尚书,大都督府高层之一,你来说说,你们军法司是管什么的?”朱祁钰看着跪在最前排的于谦问道。 “回禀陛下,军法司负责掌管军中法度,纠察军中不法之事,处置军中不法之人。”于谦朗声回答道。 朱祁钰看着于谦道:“既然知道,那为何到现在,朕都没有看到你们军法司处理违法犯忌之人?你是在包庇同僚吗?” “臣没有。”于谦立刻否认道:“这几个案子臣正在派人查证,毕竟涉事之人都是朝廷命官,臣不得不慎重,一旦查证,臣自然会上奏陛下。” “不得不慎重?可以,但是朕想知道,你到底要查证到什么时候?半年?一年?朕安排你进大都督府,就是以为你刚正不阿,有资格执掌军法,但是你这个样子,实在是太让朕失望了。” 于谦以头触地,不敢回答。 这事儿的确是他的错,也是最近大都督府出的事情太多了些,他有些忙不过来,出了问题也是自己的,他于谦从不推诿塞责。 朱祁钰看着于谦,道:“于爱卿,朕知道你们大都督府的事情比较多,而且你有为公之心,最近诸事又都凑在了一起,但是你要知道,你不是郎中,不是主事,你是军法司尚书,你需要做的是掌总,而不是去盯着哪一件事情,下面人不尽心,你报给朕,朕来处置便是。” “是。”于谦低头答道。 这个问题其实他也明白,但是他实在是有些信不过下面人,每次报上来的事情他都要仔细审核,详细询问,只要有一点问题,他都要亲自去做,否则实在不放心。 不过今天朱祁钰提起此事,他还是要听进去的。 朱祁钰见于谦语气诚恳,也就不再继续追究,问道:“既然朕今天来了,那就帮你分担一些事情。” “把事情都说说吧,朕来裁断。” 朱祁钰想一想,道:“就从那件假造文书的事情说起吧。” 这件事是上元节之前发生的事情。 三大营中,有人私刻职方司印信,伪造大都督府文书售卖,许多征调入京的士卒纷纷购买,因为他们被征调入京一年多,有些人已经两个春节都没有回乡探亲,自然思乡心切,所以许多外地士卒都出银子购买,希望回乡探亲,过几年太平日子。 结果有将领发现,最近军中回乡的人越来越多,仔细看了大都督府的文书,发现是假的,于是派人报给了于谦,这种明显是违背朝廷法度的事情于谦怎么能放过,立刻派人查探,结果发现这样的文书足足有数百份,这还得了?于谦大怒,派人将私刻印信的人抓了起来,发现是职方司的一个主事,于是果断将其下狱。 只是在处理购买文书的士卒之时,于谦难住了。 这些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大错,只是想回乡探亲而已,并不是逃兵,于谦没法以逃兵将他们论处,但是这种行为还不能不处理,于谦便暂停了相关文书的发放,将事情搁置起来,打算等他想好了解决方法再行处理。 不过这件事被都察院的监察御史知道了,于是便上奏给了朱祁钰。 朱祁钰开始并没有追究此事,而是交给大都督府自行处理,没想到这一拖就拖到了今天,朱祁钰刚好今天过来,便决定今天亲自处理。 于谦将这件事说了一遍,朱祁钰便知道了具体是什么原因,立刻问道:“于爱卿,你是说,这些士卒都是思乡心切才做了这等错事?” 于谦点头答道:“正是如此,所以臣才左右为难,不知道如何处理才好。” 朱祁钰一笑,问道:“这些士卒和你说,他们只是回乡探亲,看看家中有没有事情,看完就回来,对吧?” 于谦抬头,诧异地看向朱祁钰,道:“他们的确是这么说的。” “呵呵。”朱祁钰冷笑道:“但是他们忘了吧,如今他们不是普通人,而是我大明军伍之人,军伍之人故意使用假造军令,什么罪过朕不需要和你说了吧?” 于谦立刻劝道:“陛下不可。” 假造军令的罪过,他于谦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要直接处死的,于谦怎么可能让朱祁钰这么干? 第262章 大都督府的那些烂事 朱祁钰冷笑道:“军伍之人故意使用假造军令,什么罪过朕不需要和你说了吧?” “陛下不可。”于谦连忙劝阻道:“假造军令之人已经被臣抓了,这些士卒并非假造之人,不宜处罚过重。” “不宜过重?”朱祁钰继续冷笑:“那朕想问问于尚书,如果有人在与敌人作战的时候假传这么一道军令,是不是也要放过呢?” 于谦不说话了。 朱祁钰的这个假设让他没法回答。 回答是吧,那就不符合朝廷法度,而且不论在哪朝哪代,假传军令都是死罪,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回答不是,又不符合儒家的仁孝伦理,毕竟这些士卒只是思乡心切而已。 朱祁钰看着沉默不语的于谦,道:“于爱卿,你要记住一句话,掌兵者,不可心存仁慈之心,掌握军法者更是如此。” “因为有些事情必须要狠下心来,牺牲一些人,这样才能保全更多的人。” “如果是作战的时候,这几百人假传军令退下来,那有可能就会输掉一场战斗,输掉一场战斗,就会丢掉一座关隘,丢掉一座关隘,那么瓦剌再次兵临京师,就不是仅仅一次了。” “上次瓦剌入寇,怎么赢的你也知道,你能下次就一定能守下来吗?你能一直守下来吗?不,你不能,到时候京师数百人就会成为也先的刀下亡魂,朕会死,朝廷文武百官也会死,现在这院子里的人也都会死,到时候必然会天下大乱,死的百姓就会更多!” “臣知错了。”于谦被朱祁钰一通狂喷,终于理解了朱祁钰的考虑,所以立刻道歉认错。 “所以你说,这些人该如何处置?”朱祁钰再次问道。 于谦立刻回答:“这些士卒明知军令是假的,仍然当作真的用,符合假传军令一罪,当斩。” 他于谦只是一时心软,又不是不能做到杀伐果断,不然当初也先入侵的时候,他也不会把军队布置在城外了,既然朱祁钰已经说了,那么这些人就是死罪,于谦绝不会客气。 和几百个士卒相比,大明几千万百姓才是更重要的。 朱祁钰点点头,不过却听于谦又道:“不过现在在京士卒有许多山东河南人,陛下能否恩准他们择机回乡探亲?不然长此以往,臣担心军心不稳,容易闹出乱子。” 朱祁钰想了想,于谦说的倒也是事实,军法重要,军心一样重要,于是问道:“你打算如何安排?” 于谦低头思索了一下,道:“臣建议,将在京士卒分为三班,留两班在京操练,一班放其回乡,这样既可以安抚军心,又能保住京师兵力。” “时间呢?”朱祁钰继续问道。 “北直隶保定河间并天津等卫所俱放五十日,河南山东俱放三个月,淮安扬州凤阳等处俱放一百日。”于谦回答道。 “若是这些士卒久留不归怎么办?”朱祁钰又问道。 “朝廷可以选都指挥、指挥请敕领回,限期还京,若有事故,指挥可在当地选取精壮补数,不许缺少。” “但有不候该班疏放擅自逃去者, 官降三等,终身守边军全家谪戍边卫,敢有希求,卫所保留者亦降三等,终身守边。” “如此恩威得以并行,军政也不致隳废。”于谦一口气说道。 朱祁钰看着于谦,嘿嘿笑道:“于爱卿,这件事你不是处理不了,是在谋划轮班返乡才拖着的吧?” 于谦没想到自己的计算被朱祁钰发现,老脸一红,尴尬道:“陛下圣明,臣的确有此想法。” 朱祁钰摆摆手,道:“无妨,朕不怪你,安抚军心的确是你们大都督府的事情,只是下次直说便是。” “是。”于谦尴尬答道。 院子里的气氛立刻缓和了许多。 这件事情解决了,朱祁钰又问起了下一件事情:“顾兴祖的事情你们大都督府打算如何处理?” “还未议定。”于谦回答道。 这件事是这个月发生的。 顾兴祖原本是镇远侯顾成之孙,顾成死后袭爵,不过这个家伙是个废物,而且和李景隆那种假废物不一样,顾兴祖是真的废物,宣德年间,交趾起兵叛明,朝廷派安远侯柳升讨伐,顾兴祖这家伙居然按兵不动,结果朱瞻基震怒,将其下狱,正统十四年,顾兴祖又跟着太上皇朱祁镇一起出征,结果土木堡大败,顾兴祖只身匹马逃了回来,被夺爵,原本是要下狱的,但是朝廷缺少领兵将领,便允许他戴罪立功,这才逃过一劫。 京师保卫战之后,顾兴祖被朝廷派去紫荆关,结果过年的时候,因为管理疏忽,导致大火烧毁兵器,消息传了回来,便被于谦派人从紫荆关抓了回来,只是命令副总兵暂代督管,等请旨后再派人过去。 朱祁钰知道这件事,因为顾兴祖被抓回来,正是于谦来请的旨意,于是问道:“什么意思?这件事还有什么顾虑吗?” 于谦直起身子答道:“因为大都督府并未形成意见。” “怎么回事?详细说说。”朱祁钰吩咐道。 于谦答道:“臣的意见是,顾兴祖玩忽职守,致使紫荆关军器焚毁,朝廷损失惨重,理当问斩,只是都督们并不同意。” “谁不同意?出来和朕说说。”朱祁钰看向院子里的其他人问道。 等着被于谦指出来,还不如自己出来,于是几个都督都站了出来,道:“臣等反对朝廷问斩顾兴祖。” “理由?”朱祁钰没有废话,直接问道。 张輗回答道:“臣是带兵之人,自然知道军中事务繁杂,走水之事也是常有,问题一般都出在下面人违规上,带兵之人其实并没有多大的过错。” “况且夏国公对朝廷有大功,整个贵州都是他打下来的,顾兴祖乃是他一脉单传,若是因此就被问斩,臣等不服。” 朱祁钰问道:“其实你们是担心此案变成成例,以后自己再犯,也可能被问斩吧?” 张輗尴尬不语。因为他们还真就是有这种担心。 朱祁钰看着几个都督,想了想道:“你们说的对,夏国公一门忠烈,都是为了太宗而死的,就留下顾兴祖这么一个独苗,所以朕可以留他一命。” 几个都督大喜,立刻齐声道:“多谢陛下。” 于谦则是想要劝阻,道:“陛下不可。” 朱祁钰笑一笑,阻止了于谦的劝阻,继续道:“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顾兴祖给朝廷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朕让他照价赔偿,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几个都督连忙回答道。 于谦脸色略微缓和了一些。 朱祁钰继续道:“所以,顾兴祖这个都督同知就别做了,去五军营做个把总吧。” “另外,你们大都督府统计一下损失,算个数字出来,让顾兴祖出银子补上,限期半年,你们再去找工部采购便是。” “多谢陛下厚恩。”张輗等几个都督连声道谢。 这个结果他们都能接受,无非是出些银子,变卖些家产田地也就够了,和他顾兴祖的小命相比,不值得一提。 反正现在顾兴祖还在牢里,也不能出来反对,等他知道了,也就没有选择了,只能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他们便可以顺便收购些顾兴祖的家产,一举多得! 于谦的脸色也彻底缓和了下来。 现在紫荆关的损失可以让顾兴祖出,他也就不再追究了。 朱祁钰连续处理完两件事,而且结果都还可以,院子里的人全都轻松了起来,没想到朱祁钰脸色一黑,冷声点名道:“卫頴、范广、陶瑾、郭瑛、张义,给朕滚出来。” 场面瞬间冷了下来,范广陶瑾等人低着头走了出来,跪在朱祁钰的面前。 朱祁钰看着这五个人,冷声道:“几位将军,你们都能耐了啊,居然学蛮夷那套,奸淫我大明女子,是显得你们是男人是吧?要不要朕给你们开个青楼,以后你们就住在那里?” 几个人低头不敢回答。 其实这件事也是他们倒霉,前几天他们几个在郭瑛家里喝酒,顺手从教坊司叫了几个女乐师过来助兴。 这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这几个人当天都喝大了,稀里糊涂就把人家给睡了,而且还是用强。 这件事涉及教坊司,所以就被科道的人发现了,直接将这件事捅了出来,声称要让朝廷下旨,严厉惩处他们几个。 朱祁钰今天过来,其实主要就是处理这件事情的。 他身为中国男人,最痛恨的就是这种欺负女人的人,范广几人无疑是触碰到了他的禁忌之事,他朱祁钰哪里能够答应。 再说了,教坊司虽然有点像青楼,但实际上还是朝廷的衙门之一,接待外宾或者有什么大事,教坊司都是要出人的,范广等人仗着位高权重,就开始欺负教坊司里犯官的女子,朱祁钰实在是看不过去眼。 于是朱祁钰冷声问道:“怎么?不敢吗?你们身体不是很好的吗?还是最近操练得少了啊?居然还有气力去欺负女人,真是给我大明丢脸。” 第263章 泄火 “于谦。”朱祁钰对着于谦喊道:“说吧,军法里对于这种事情是怎么处罚的?” 于谦回答道:“按律当处绞刑。” 范广等人顿时大惊,立刻大喊道:“臣知错了,陛下开恩啊。”说完便疯狂磕起头来。 “开恩?现在知道错了?”朱祁钰斜眼看着范广等人问道。 “臣知错了,请陛下开恩,留我等一条性命。”范广等人立刻道。 旁边的孙镗也劝谏道:“陛下,范都督、陶都督和卫都督都是军中大将,而且都在前年的京师保卫战中屡立战功,还请陛下看在他们往日的功劳下,饶了他们这次吧。” 朱祁钰斜眼看了孙镗一眼,怪声怪气地道:“那孙都督就要用心办差了,若是今后你哪次犯了不赦之罪,朕也会将你的家眷送进教坊司的。” 孙镗浑身打了个寒颤,立刻就退了回去。 教坊司那是什么地方,他怎么能不知道,对于官宦家的女眷来说,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地狱。 想想自己的妻女会变成范广等人的玩物,孙镗心中就一阵阵发寒。 见孙镗退了回去,朱祁钰也没再理他,而是对着于谦问道:“于爱卿,你是军法司尚书,你自己拿出个方案吧,是死是活,由你安排,回头报给朕批复。” “是。”于谦恭敬回答道。 他明白朱祁钰的意思,这是在替他撑腰。 自从成立这个大都督府之后,他于谦虽然掌管整个大明的军法军律,但是内部一直有人掣肘,许多人都是姻亲,打折骨头连着筋,许多事情往往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罚几杯就算是过去了,于谦也不好全力出手,不然军中会乱,到时候麻烦更大。 这次朱祁钰当着大都督府高层的面将事情的处理权交给他,那他于谦就可以放开手去做了。 于谦禁不住对朱祁钰的作法涌起丝丝感动,抬头看向这位目前朝廷文臣口中的圣天子。 朱祁钰笑笑,随即对着在场众人说道:“朕知道你们心中是怎么想的,以前五军都督府都是你们的,只要不被科道抓住,就可以为所欲为,而且朝廷现在缺人,这件事朕承认。” “但是,现在朝廷三边压力并不大,南方也逐渐平定了,朝廷想抽调出几个将领还是没什么难度的,大不了朕从低级将领里简拔几个人,以朕如今的名声,相信没人敢说什么。” 众人不语。 现在谁不知道你朱祁钰的名声有多好,天底下的文人都在传颂你的圣天子呢,哪个武人要是敢抵制你,不被喷到自尽,那群文人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虽说你朱祁钰说的是实话,但是听起来怎么就那么不舒服呢? 不过朱祁钰哪里会在乎他们的感受,继续道:“还有,朕一直在谋划改善监军制度,约束监军权力,如果你们还是不争气,还是做出这种天怒人怨的事情,那就别怪朕继续加强监军的权力。” 在场众人再次惊讶,纷纷抬起头看向朱祁钰。 监军制度一直是大明将领们深恶痛绝的,从来没有放弃过让皇帝取消监军的努力,但是他们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约束监军的权力就成了他们最大的愿望。 现在猛地听到皇帝提起这件事,立刻便吸引了他们所有人的关注。 范广陶瑾几人则是一脸死灰,要是皇帝以约束监军权力为条件,换取他们几个人的性命,相信大都督府这群同僚绝对会举双手赞成,甚至再搭上一个顾兴祖都没问题。 以于谦为首的文官也是一片惊诧。 于谦倒是没什么,但是下面的人不干啊,这要是约束了他们的权力,那自己还怎么捞好处,捞军功? 右侍郎俞纲出声劝阻道:“陛下不可啊,监军乃是历朝历代的定制,本朝监军为太祖亲定,乃是祖制,怎可轻易变化?” “况且军中设置监军,乃是为了防止武将不轨,李唐昭宗三年,节度使朱全忠等人斩尽朝廷监军,二十年后梁王朱温忤逆弑君,代唐为梁,此乃前朝之事,陛下不可不察啊。” 朱祁钰惊讶地看着俞纲,问道:“宗立,你这是何故?为何要这样说?” 他不明白,这个俞纲可是郕王府的老人,曾授官郕王府审理,他这个右侍郎还是朱祁钰亲自为他挑选的,为什么今天会阻止自己呢? 难道他看不出来,自己有绝对的实力去控制军队吗? 俞纲继续道:“臣为陛下潜邸旧臣,此时劝谏,是不忍看到陛下因为此事伤了大明社稷啊。” 朱祁钰的脸色黑了下来。 以他对俞纲的了解,这绝对不是他之前认识的那个俞纲。 原本的俞纲做人做事都颇为圆滑,在郕王府的那几年,他从来都没有直接顶撞过自己,而且这件事情上,他完全没有必要来顶撞自己。 看来这家伙一定是和原来兵部的那些文官学坏了,否则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朱祁钰对他有些失望,冷声道:“俞纲,你是大都督府督管军器的侍郎,不是内阁阁员,更不是科道之人,朕要做什么,不需要你来管。” “陛下,不可啊。”俞纲继续劝谏道,完全不顾自己是在顶撞大明天子。 “不必再说了。”朱祁钰怒道:“督管军器的差事你做完了吗?没做完的话就赶紧回去处理,若是因为军器没到边关,导致边关有失,那就不要怪朕不念潜邸之情了。” “王成,回宫。” 吩咐完,朱祁钰一刻也没有耽搁,迈步就走。 在场众人也不敢拦,只得恭送他离开。 不过,就在他刚刚走到大都督府门口的时候,朱祁钰突然停下了脚步。 原本俞纲还以为朱祁钰会返身安慰自己几句,没想到朱祁钰再次冷声吩咐道:“今天朕说的话,封口,谁也别给朕传出去。” “若是让锦衣卫在外面听到一丝风声,那就别怪朕对你们不客气。” “臣等遵旨。”在场之人立刻答道。 看来这次是真的要闭上嘴了,皇帝居然命锦衣卫探查这个消息。 锦衣卫那是什么衙门,那是皇帝耳目,手握天下风闻监督之权,只不过朱祁钰一直没有怎么对朝臣们使用而已,而不是锦衣卫不行。 这次居然把皇帝气得要动用锦衣卫监视他们,这位俞纲俞侍郎做的事情实在是有些莽撞了,没看于谦那么耿直一个人都没出声吗? 朱祁钰在大都督府发了好一通火气,回宫之后也没再处理政务,而是去找汪皇后了。 因为今天出宫之前,汪皇后派人请朱祁钰晚上过去一趟,有点事情要和他说。 来到汪皇后的坤宁宫,朱祁钰见汪皇后正坐在桌子旁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书,见朱祁钰过来,汪皇后连忙起身过来见礼。 “皇后请起吧。”朱祁钰看着自己的媳妇,心情也好了许多,笑盈盈地道。 “谢陛下。” 朱祁钰走到桌子旁,拿起书一看,原来是崔莺莺待月西厢记,也就是后世那个赫赫有名的西厢记,对着汪皇后笑道:“皇后这是在看西厢记啊?” “闲来无聊,随便看看而已。”汪皇后见朱祁钰脸上挂着笑容,也是笑盈盈地回答道。 朱祁钰一把拉过汪皇后,将她拉到自己的腿上做好,问道:“皇后这是在怪朕不来陪你吗?” “陛下说笑了,臣妾哪里敢啊。”汪皇后知道朱祁钰是在和自己开玩笑,附和着回答道。 朱祁钰笑笑,继续调笑道:“那皇后是想学崔莺莺喽?” 汪皇后坐在朱祁钰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好,回答道:“妾身都嫁给您了,哪里还学得了什么崔莺莺啊!” “如果皇后没嫁给朕,那就是想做那个崔莺莺。”朱祁钰调笑道:“快告诉朕,到底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书生,敢和朕抢皇后?” “朕要把他抓过来,然后大卸八块,一块红烧,一块清蒸,剩下的趁着现在天气冷冻起来,留着过年吃。” 汪皇后捂着嘴笑道:“陛下这么大的怨念啊,连大卸八块之后的吃法都想好了。” “那是,朕的皇后这么好,知书达理,国色天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朱祁钰抱着她一通猛夸,夸得汪皇后捂着嘴低笑不止,看向朱祁钰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媚态。 朱祁钰见状,哪里还忍得了,正好今天去大都督府的气还没有撒完,于是一把抱起汪皇后,直接冲进了她的寝宫,一把将她丢在床上,整个人便扑了上去。 “啊!陛下......”汪皇后尖叫一声,随即便没了声音。 一通折腾之后,朱祁钰云歇雨收,躺在床上,汪皇后靠在他的身上,脸蛋通红通红的,喜滋滋地埋怨道:“陛下,这还是大白天呢,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我和陛下白日宣淫,指不定会怎么编排我呢!” “我看谁敢?”朱祁钰佯装怒意道:“哪个人要是敢编排你,你就告诉朕,朕绝对会将他大卸八块。” “嗯,嗯,一块红烧,一块清蒸,剩下的趁着现在天气冷冻起来,留着过年吃。”汪皇后笑着道。 二人笑过,朱祁钰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没做,问道:“对了,皇后,你叫朕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朕说?” 汪皇后正色道:“臣妾发现,最近好像有人在京师大肆购买菽粟,导致菽粟的价格翻了一倍,臣妾想陛下之前吩咐过臣妾留意京师物价,所以和您说一声。” “你说什么?” 第264章 你说啥? “你说什么?”朱祁钰问道。 汪皇后又重复了一遍道:“臣妾发现,有人在京师大肆购买菽粟,所以和您说一声。” 朱祁钰皱起眉头,追问道:“什么人在买,你知道吗?” 汪皇后回答道:“听说是一个姓齐的商人。” “姓齐的商人?”朱祁钰想了想,问道:“这个姓齐的商人,之前也是粮商吗?” “这个臣妾就不知道了。”汪皇后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这的确是之前朱祁钰给汪皇后的任务,善仁堂里基本都是商贾的家眷,平日里耳濡目染的,对于商场上的消息自然是知道一些,朱祁钰让她派人打听这件事,就是想随时掌控京师的物价,免得回头出什么乱子。 而且这件事户部也在做,朱祁钰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原因正是如此,他打算回头去问问户部尚书陈循,看看他知道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汪皇后见朱祁钰没有继续问下去,不禁问道:“陛下,这个消息有用吗?” 朱祁钰笑笑,摇摇头道:“不知道,朕让你留意这些消息,也只是为了控制京师的物价,免得京师百姓吃不上饭闹事而已。” “哦。”汪皇后点点头,随即笑道:“臣妾既然替陛下打探到了消息,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奖赏臣妾呢?” 朱祁钰扭头看看仍旧是一脸红润的汪皇后,笑着问道:“皇后想要什么奖赏?” 汪皇后低下头,细声细语地答道:“臣妾还想为陛下生个男孩。”说完脸就越发红润,连脖子都开始发红了。 朱祁钰笑道:“好啊,那朕现在就奖赏你。” 说完翻身就将汪皇后压在了身子底下。 汪皇后其实是想让朱祁钰今晚在坤宁宫留宿,没想到朱祁钰又压了过来,再次尖叫一声,随后便放弃反抗,任由朱祁钰继续折腾起来。 次日,朱祁钰一脸舒爽地出现在了奉天殿,招来了内阁督管户部的金濂和户部尚书陈循。 等二人坐定,朱祁钰对着陈循问道:“陈爱卿,朕记得你们户部一直都在收集京师物价,最近可有什么变化吗?” 陈循眨眨眼睛,他没想到朱祁钰今天找他们过来居然是问这件事情,于是答道:“回禀陛下,此事是交由福建清吏司郎中在管,具体的情况还要招他入宫咨询。” 朱祁钰想想也是,这种事情太小,不值得陈循这个户部尚书时刻关注,福建清吏司带管顺天府,此事正是他负责的。 不过这个答案朱祁钰知道,于是摆摆手道:“不必了。” “陛下是想知道什么吗?”陈循问道。 朱祁钰笑笑,道:“对,朕听说这两天菽粟的价格翻了一倍,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所以想问问具体情况。” 陈循想了想道:“许是最近进京的举子太多了,粮食消耗自然会变大,穷人买不起粮食,自然要买菽粟,买的人多了,价格自然上涨。” 朱祁钰看向金濂,问道:“金爱卿怎么看?” 金濂附议道:“臣也以为菽粟上涨是因为买的人多了而已,陛下是在担心什么吗?” 这个问题他一定要问,这也是内阁首辅王直和他说的,陛下有的时候思绪非常,所以一定要问清楚陛下想要问的是什么,否则容易猜错。 朱祁钰点点头,道:“如今还没入二月,距离夏收还要几个月,菽粟突然涨价,对百姓不利,朕担心京师百姓如何熬过春荒这段时间。” 金濂恭敬道:“陛下仁厚,心怀百姓,真乃仁君也。” “不过此事陛下不必忧心,据臣所知,北新兴平几个仓库的粮食还有很多,足以吃到夏收的。” 陈循也在旁附议道:“陛下,金阁老说的是,如今海运富新几个粮仓的粮食还有至少两百万石。陛下不必忧心的。” 朱祁钰得到了答案,而且答案还算合理,他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和金濂陈循商议起其他有关钱粮的政务。 只是,就在几个月后,朱祁钰就开始懊悔对于这件事的处理太过随意了。 景泰二年,二月初七,凌晨。 顺天府贡院门前灯火通明,人山人海,正是来参与会试的各地举子们。 这些举子五人一组聚成一小堆,正在互相攀谈,而就在他们旁边不远处,一盏盏写着字的灯笼正高高挑起,上面写着大明十三道的地名。 这是各地驻京会馆搞出来的,方便本乡士子能够聚在一起。 这些会馆在中国科举历史上极为重要,因为他们最初就是为了方便各地举子而生的。 唐宋以后,中国的选官制度彻底抛开了施行上千年的察举,改用更为公平的科举,朝廷因此而得到了更多的人才,也避免了门阀对于朝政的影响,但是这里面就有个问题,那就是许多人才的出身并不好,家里可以勉强供其读书,但是入京参加科举的盘缠就拿不出来了,所以许多当地商人纷纷慷慨解囊,资助其入京赶考,开始的时候是一对一,大家凭运气赌,但是能成功考取进士的人毕竟不多,为了确保收益,众多商人索性在京师开设会馆,只要是本乡举子都可以免费入住,会馆还提供吃食,反正一个人也花不了多少钱,但是只要他能中了进士,那只要随意松一松手,那点费用就赚回来了,即便授官的时候是科道中的穷官,也能给予本乡商贾一些照顾,起码被人欺负的时候有人可以帮到自己。 对此,举子们自然是极为欢迎的,读书赶考本就费钱,尤其会试还是在两京,像是南北直隶的举子还好,云贵甘肃这类边疆就不行了,举子需要早早就赶往两京,然后在两京过年,一边温习功课,一边等待会试,有些人一住就是半年,京师城大,居之不易,花销自然不会小到哪里去,现在有本乡商贾出钱,自己只要全心全意温习功课就好,这些举子当然非常高兴。 朱祁钰也是非常高兴。 他现在正站在人群外围,看着正在低声聊天的举子们,心中突然冒出一句话,不禁低声吟了出来:“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旁边伴驾的兴安连忙搭腔道:“陛下说的是,老奴也看出来了,您乃是功比唐太宗的圣主啊。” 朱祁钰笑笑,道:“别胡说,我怎么跟唐太宗李世民相比,人家可是开创了贞观之治的圣主,草原百族的天可汗,朕还没做到呢。” 兴安恭维道:“陛下行垂拱之治,如今已是圣名传天下了,哪里不能和唐太宗相比的。” 朱祁钰看了看他,突然想逗一逗他,微笑道:“可李世民还弑兄逼父啊。” 兴安立刻就不吱声了。 朱祁钰虽然在笑,但是说的话可一点都不好笑,如今太上皇朱祁镇还被幽禁在南台呢,听说整日里提心吊胆,脾气愈发暴躁,这个正月又打死了几个倒霉的宦官宫娥了。 最关键的是,朱祁镇是哥哥,朱祁钰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宣武门之变,可不就是李世民这个弟弟一箭射死的自己的哥哥太子李建成吗? 见兴安不说话,朱祁钰笑了笑道:“兴安啊,朕只是一句玩笑话,你至于吓成这个样子吗?” 兴安尴尬一笑。 朱祁钰不再理他,而是对着一旁大名府灯笼下的王越喊道:“世昌兄,世昌兄。” 王越抬起头四下扫视一圈,发现是那位朱康朱公子,于是和身边几个互保的举子告了声罪,转身直奔朱祁钰而来。 待到跟前,王越笑着问道:“朱公子怎么来了?” 朱祁钰也是回给王越一个笑容,道:“今天贡院这里有热闹,我当然要过来看看啊。” 好吧,富二代比不了,真的比不了。 会试这么大的事情,朝廷都十分重视,结果在这位朱公子这里就是个热闹而已,实在是......实在是...... 王越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朱祁钰这种行为,索性放弃,笑道:“朱公子此言,可是有些得罪人啊。” 结果朱祁钰大手一挥,无所谓地道:“怕什么,我又不做官。” 二人相视一笑。 笑毕,朱祁钰问道:“世昌兄,这次会试可有把握?” 王越脸色一沉,答道:“有一些吧。” 朱祁钰一奇,问道:“世昌兄怎么没什么把握?” 王越摇摇头道:“不是没把握,而是这几日和各地士子交流了一下,发现才学超过鄙人的比比皆是,若是往日到无所谓,但是这次是会试,我实在是没有太大把握啊。” 朱祁钰贼兮兮地低声道:“那我给你点把握吧。” “嗯?”王越看向朱祁钰,问道:“你如何给我把握?这可是会试,难不成你还有办法作弊不是?” 朱祁钰笑笑,把声音压得更低,道:“如果我告诉你这次时文的题目呢?” “你说啥?”王越彻底被这位朱公子震惊到了。 第265章 武宁 “朱公子知道今次会试的时文题目?”王越惊讶道。 朱祁钰笑着点点头,道:“的确知道。” 题目是江渊定好了报给他的,他当然知道。 王越看着他,语气不善道:“怪不得朱公子居然如此多金,原来是做的这种行当。” 很明显是误会了他是倒卖科举试题的人了。 朱祁钰却不以为意,笑着解释道:“世昌兄误会了,我这也是偶然听说的,并不打算以此谋生。” “再说了,我说了要向世昌兄收钱了吗?” “朱公子到底是什么人?”王越皱着眉头问道。 朱祁钰摇摇头,道:“很快你就会知道的。” 王越刚想继续问,原本和王越站在一起的一个举子走了过来,笑着问道:“世昌兄这是与友人聊天呢?” 王越不好说什么,于是介绍道:“这位是朱康朱公子。” 然后指着刚刚走过来的举子道:“这位是武宁武公子。” “在下大名府武宁武仁本,见过朱公子。”武宁拱手打招呼道。 “在下京师朱康。”这个武宁朱祁钰没听说过,态度也就没那么客气,随意报了个名号道。 武宁心中不悦,但是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问道:“我方才听世昌兄提到了会试的时文题目,不知是怎么回事?朱公子可是有什么消息?” 朱祁钰看看他,答道:“我的确是知道时文题目。” 武宁拱手道:“不知朱公子可否方便说与我等听听?” 朱祁钰对于武宁的请求极为诧异,反问道:“我说与两位听了,岂不是坏了朝廷伦才大计?况且科举泄题,乃是重罪,本公子可不想冒被朝廷追究的风险。” 科举历来都是朝廷极为重视的大事,一旦被查出泄露考题,相关人员都要被处置的,主事者如果是故意泄题,那么他面临的惩罚就是腰斩,这一点大家都知道。 不过这种事情落不到朱祁钰的身上,他不想说,纯粹是看这个武宁不顺眼,要是只告诉王越的话,那就没问题了,朱祁钰还想用王越这个能臣呢,确保他能通过会试进入殿试,略微泄露一点题目就不算什么大事了。 好吧,朱祁钰就是妥妥的双标狗,这一点没跑了。 没想到武宁却不在意,而是道:“这有什么?朱公子是售卖考题的吧?放心,我不缺银子,二百贯宝钞怎么样?” 说完就想抬起胳膊掏银子。 反正这种事情他又不是没见过,流程熟悉得很,不过在贡院门口买卖试题,这也是第一次,武宁不禁感慨这群掮客真的是为了银子不要命,居然来贡院门口干这事儿,要是被人发现了,想跑都跑不了。 朱祁钰阻止道:“武公子这是何意?是想科举舞弊吗?这种事情对于其他学子可是公平?我身为大明百姓,如今圣天子在朝,此事我绝不会做。” 武宁停下掏钱的动作,不屑道:“你不就是做这个买卖的吗?怎么,嫌少啊,那我再多加点,三百贯怎么样?” “这就不是钱的事儿,武公子不必再说了,即便是我知道题目,我也不会说出去的,方才不过是与世昌兄玩笑了一句而已。”朱祁钰拒绝道。 武宁看看了一脸坚定的朱祁钰,不屑道:“不卖就不卖,牛气什么?真以为我不知道会试的题目吗?街面上早就有人卖了,我现在买来你的题目,只是想对照确定一下而已。” 朱祁钰心中一动,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街面上有人在卖会试考题?” 武宁看了看他,冷笑道:“亏得你还是做这买卖的,居然连这事儿都不知道?” “因为这事儿太像假的了。”朱祁钰回答道。 这次会试的题目是前天江渊报上来的,而且是亲手交给他的,被朱祁钰混在一大堆的奏疏里,除了朱祁钰之外就没人看过,不大可能会泄密。 “假的?”武宁还是那幅不屑的样子,道:“假不假晚点开考之后就知道了。” 朱祁钰笑笑,道:“那咱们就打个赌,就赌这会试考题,看看谁手里的题目是真的。” “成啊。”武宁立刻答道:“你说怎么赌吧?” 朱祁钰说道:“这样,你我分别写一个条子,将此次考题写在上面,互相交换作为凭证,世昌正好在这儿,就让他当个中人。” “若是你赢了,那想必是必中的,到时候我在鸿运楼摆一桌酒宴当做贺礼。” “若是我赢了,不知武公子打算怎么做?” 武宁想了想,道:“若是朱公子赢了,那我一样在鸿运楼摆一桌酒宴赔罪。” 这个赌属于君子之约,左右不过是一桌酒席而已,要不了多少钱,虽然现在马上就考试了,但是如果能知道朱祁钰手里的考题,那也能早些开始打腹稿。 “好,一言为定。”朱祁钰立刻将这个赌敲定了下来。 “一言为定。”武宁也没有意见。 王越这时候在旁边突然问道:“若是你们二人的考题都是对的,或者都是错的,那该如何评判?” 朱祁钰想了想,道:“若都是对的,那就算打平。” “若是都错了的话,那我二人就联手摆一桌酒席,宴请世昌兄。” 武宁在旁边也点了点头,同意了朱祁钰的想法。 王越笑道:“那么只要你们二人不打平,我岂不是怎么都能吃到一桌酒席吗?” “那还不好吗?”朱祁钰冲他挤挤眼睛,道:“世昌兄想必是必能中的,到时候这桌酒席就当世昌兄的庆功宴了。” 王越拱手道:“那就多谢朱公子吉言了。” 武宁将手中的考篮掀开,拿出两张纸,递给朱祁钰一张,二人分别将知道的考题写在了纸上,然后互相交换,各自收好。 王越看着二人手中的纸张,突然问出了一个问题:“我说仁本兄,你一会儿还要进贡院呢,这张纸你怎么带进去?若是朱公子的试题是对的,那你岂不是成了舞弊吗?” 朱祁钰和武宁立刻愣在当场,场面尴尬无比。 他们俩都忘了,一会儿还要会试呢,以会试搜检的严格程度,这么大一张纸肯定是要被搜出来的,朱祁钰无所谓,他不参加会试,武宁就不行了,妥妥会被抓起来,丢在学部大门口带枷示众的。 王越看着尴尬无比的二人,突然笑了出来,道:“二位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现在就看题目便是。” “对啊。”朱祁钰一拍脑门,笑着道:“糊涂了,糊涂了,现在看了,后面就不用看了嘛,反正有世昌兄在这里呢。” 武宁也是笑道:“是啊,世昌兄向来公允,当不会偏帮的。” 说完,打开手中的纸张,看了一眼,脸上便露出惊讶之色。 朱祁钰见状,也跟着打开手中的纸张,看了看武宁的答案,脸上一样露出了惊讶之色。 王越看他们二人都在惊讶手中的答案,立刻问道:“二位这是怎么了?” 朱祁钰翻过纸张,展示给王越看,然后笑道:“看来世昌兄这顿酒席是吃定了。” 武宁也是递过纸张交给王越,然后道:“因为我二人知道是题目是一样的。” 王越接过纸张,打开一看,见纸上都是写了八个字:宰我子贡,善为说辞。 这是孟子公孙丑上的,原文是宰我子贡,善为说辞,冉牛闵子颜渊,善言德行。孔子兼之,曰:‘我于辞命,则不能也。’ 王越拿着纸张,笑道:“这次朝廷还算地道,居然没出截搭题。” 武宁也是点头道:“不是截搭题。” 截搭题是时文的一种出题方式,以割裂整段语句再组合到一起的方式来出题,考法极为变态,要求对四书五经极为熟悉,差一点都不行,否则很容易没法理解主题。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四书五经一共就那么多字,华夏地大物博,科举又施行了近千年,还有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这么多级别,能出的题目早就被出完了,考官们为了保证题目没人见过,只能出这种截搭题。 好在会试出截搭题的时候不多,这次没出截搭题,那大家都是纯拼文采了。 王越看着手中的纸张,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朱祁钰问道:“朱公子,你方才说的是这顿酒席我吃定了吧?你为何这么说?” 朱祁钰当即一愣,随即回答道:“因为我知道,这个题目是假的啊。” 武宁也是一愣,问道:“朱公子怎么知道这个题目是假的?” 朱祁钰眼珠一转,答道:“因为这个题目就是我选的。” 武宁瞬间垂头丧气起来。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花五百两买到的题目,居然是面前这位朱公子起的。 想必那五百两也被他赚去了吧。 不对,当时卖给自己答案的人信誓旦旦说题目是真的,自己得把那五百两要回来。 不过他刚想说话,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大名府灯笼下有人喊道:“仁本、世昌,回来排队了。” 原来是开始入场了。 王越对着朱祁钰一拱手道:“朱公子,我和仁本要去参加会试了,告辞。” “告辞。”朱祁钰也是拱拱手。 等王越拉着垂头丧气的武宁回到灯笼下,朱祁钰脸上笑容立刻收了起来,对着靠过来的兴安吩咐道:“回宫。” 第266章 考题泄露了 考题泄露了。 这是朱祁钰这次出宫凑热闹得到的最大收获,也是他最不想遇到的情况。 朱祁钰铁青着一张脸,边走边想该如何处理。 科举泄题,这无疑是震惊朝野的大事,虽然现在没有爆出来,这次也未必会爆出来,但是一旦被落第举子爆出来,那朱祁钰处理起来也是一件麻烦事儿。 当下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换题。 趁着事情还没有爆发,而且会试也没有公布试题的时机,抓紧时间派人去贡院通知江渊,把题换成另外一个,这样那些买了考题的举子也没了作弊的基础,事情爆出来,朱祁钰也不怕。 想到这里,朱祁钰立刻狠狠甩了几鞭子,胯下的骏马便开始飞奔起来,好在时间太早,街面上没有什么人,赶考的举子和送考的家人还都聚集在贡院门口,朱祁钰不用担心撞到什么人,一路快马加鞭,很快就赶到了东华门。 按照常例应该落锁的东华门并没有关死,还留下一条缝隙,见朱祁钰和兴安飞马赶了过来,连忙打开门让朱祁钰进去。 朱祁钰直接骑着马从东角门进入,直到奉天殿门口才下马,快步走进奉天殿,对着值殿的小宦官吩咐道:“掌灯,研墨。” 自己则是转到殿后方便一下。 刚才骑马骑得太快,把尿意都颠出来了。 等朱祁钰方便完了,转回到大殿里,发现大殿里已经灯火通明,兴安已经将墨磨好了,就连纸笔都已经放好,不由得暗自点了点头。 兴安这个太监能力的确强,这么快就把自己吩咐的事情安排好。 朱祁钰也没废话,直接拿起笔,然后...... 他愣在那了。 四书他朱祁钰知道,但是内容他不知道啊,以前学的内容都是零零散散的,本来打算有经筵的机会好好学习一下,没想到之后就遇到了太上皇遇刺,接着一件事跟着一件事,朱祁钰也就没有再开经筵,现在让他从四书五经上挑选一段出题,他哪里会。 兴安见朱祁钰不说话,以为他还在生气,也不敢出声。 朱祁钰想了一会儿,这才提笔写下一行字,然后吹了吹墨迹,卷起来递给兴安,道:“立刻派人快马送去贡院,就说朕突发奇想,认为这道题目才是朕想问的,让江渊他们抓紧时间换题。” “是。”兴安接过新的题目,出门安排了一下,很快,紫禁城的东安门再次打开一条小缝,一匹快马从门里飞奔出来,直向着贡院方向冲去。 小宦官骑马,飞一般地赶到了贡院,对着门口守卫的士卒说道:“陛下有旨意,咱家过来宣旨,快派人带我去找江侍郎。” 士卒不敢耽搁,立刻在前面引路,很快就到了江渊等人所在的明远楼。 小宦官进去的时候,商辂正在替江渊安排科举的琐事。 “考牌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 “防火的水缸可都盛满?” “都已经盛满。” “蜡烛也准备足了?” “工部已经准备了数千根蜡烛,足够这次所需了。” 江渊坐在上首,悠闲地喝着茶,看着商辂在那里指挥着众人。 见小宦官进来,一个没什么事情的考官呵斥道:“你是什么人?怎敢擅闯明远楼?” 商辂抬起头,见到小宦官,连忙恭敬道:“刘公公怎么来了?” 那个呵斥人的考官立刻就有点怂了。 商辂之前是在内阁行走,基本都是在皇帝身边做事,那么他认识的宦官,一定也是皇帝身边的人,他一个七品的翰林哪里得罪得起。 不过刘公公却没有搭理他,而是朗声道:“陛下有旨,会试诸考官接旨。” 江渊等人连忙起身,在刘公公面前集体跪下。 刘公公大声道:“陛下口谕,今日朕灵感迸发,感觉之前的题目不甚适合,故特重拟一题,命江侍郎和商学士即可更换考题。” “臣遵旨。”江渊从刘公公手中接过纸卷,却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对着门口等着的士卒道:“你去将刘公公安顿好。” 然后对着刘公公道:“刘公公,朝廷规制,会试开始之后,贡院不得随意出入,这几天就要麻烦刘公公在贡院内居住几日了。” 刘公公面带笑容,道:“无妨无妨,大家都是为了陛下办事,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在贡院住几日算什么。” 说完便跟着士卒下去了。 等刘公公走后,江渊这才打开纸卷,商辂等几个考官也都纷纷围了上来,仔细观瞧。 纸卷上只写了一句话,闻斯行之,看来这就是新的时文题目了。 江渊放下纸卷,道:“陛下临时改了考题,咱们照做便是,制艺是二月十二才考的,我等也不必着急。” “只是陛下突然更改考题,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我等虽不知陛下因何而更改考题,但是也要知道其深意,否则不理解陛下之意,或许会有碍陛下选材。” 一个白脸考官道:“闻斯行之出自论语先进篇,乃是圣人与子路冉有的对话......” “好了,我等都是熟读经史之人,你就别在这里掉书袋了,赶紧说说你的看法。”白脸考官还没说完,另一个长须考官催促道。 那个白脸考官的脸红了一下,道:“不知道题目和出处,哪里能猜得到陛下有何意思?” 长须考官没好气道:“题目和出处大家都知道,快说说你的看法,以便供江大人参考。” 白脸考官看了他一眼,道:“此题目的解答应该在后半段。” “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白脸考官背诵完经典,继续道:“此乃孔子评价学生子路和冉有的话,冉有处事犹豫不决,故而当闻斯行之;子路喜欢争强好胜,故而要多问父兄之见。” “我以为,陛下此题,是希望我等选出行事慎重果断之人。” 这时候另一个短须考官出声道:“我以为当多选能吏。” “为何?”江渊问道。 短须考官缓缓道:“其实我以为咱们当从闻斯行之下手,陛下年轻,心怀宏图大志,期望天下太平,万民有生,急需能做事的干臣,所以我等应多选能吏才是。” 白脸考官不悦道:“你这是以偏概全了吧,阅读经典,当从整体来看,怎能随意解读。” 短须考官也不客气,反驳道:“你才是偏颇呢!陛下明明没有提到后面的话,是你补上去的,回头出去了我还要参你一个乱解圣意之过呢!” 咚!咚!咚!江渊用力地敲着桌子,道:“都给本官闭嘴。” 二人连忙闭嘴,不过明显有些不服气,眼神交流间还有怒气喷发。 江渊见状,继续批评道:“这里是你们吵架的地方吗?这里是贡院的明远楼,不是你们自己家,想吵架,等九天之后的,随便你们去吵。但是现在你们是在贡院,既为同考官,就要听从我这个主考的吩咐,现在都给我闭嘴。” 见场面压制了下来,江渊环视四周,道:“其他人还有什么想法吗?” 没人回答。 江渊不高兴了,冷声道:“现在是我等齐心协力共渡难关的时候,谁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不用怕,只要是全心去猜陛下的深意,本官不会怪罪你们的。” 还是没人回答。 江渊冷冷地看着他们,安排道:“既然不想说,那就是没有想好,这样,你们慢慢想,明日早上,你们每个人都要提出一个猜测,到时候说出来供大家探讨,若是没人提,那本官也不会多想的。” “商学士,随本官去巡视考场。” 江渊吩咐完几个同考官,叫上商辂出来,二人在贡院巡视了一圈,指点出几个没做到位的地方,然后找了个没人的角落,驱散了随行文吏,江渊轻声问道:“商学士,你说陛下这次为何要突然更换考题呢?” 商辂恭敬答道:“江大人,此事我哪里能知道,你我二人都是昨天便被锁进了贡院,从未与外面联络过,陛下此举,下官委实不知。” 江渊看了他一眼,轻叹道:“哎,关键是现在不知道陛下为何更换考题,就没办法去猜测陛下出题的目的,到时候耽误了陛下挑选人才,你我罪过可就大了。” “你是陛下近臣,整个贡院里面当数你最了解陛下心意,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就放心说吧,不会传出去的。” 商辂看了看一脸真诚的江渊,想了想才道:“依下官的浅见,陛下突然更换题目,有可能是有人舞弊,泄露了会试考题。” 江渊点点头,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观陛下登基之后,所作所为均是明君之举,并没有做过什么儿戏的事情,这次突然换题,最大的可能也就是如你所言,有人泄露了会试考题。” 商辂也是点点头,道:“是啊,也不知何人有如此大的胆子,居然敢做这种事情。” 江渊看看义愤填膺的商辂,叹道:“希望不是咱们身边的人啊!” 第267章 简简单单就查明了真相 江渊的担忧也许会一语成谶,也许只是杞人忧天,未来的事情,谁都不知道,但是科举泄题的事情,朝廷一定是要追查的。 这不,朱祁钰现在正在奉天殿里训斥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和如今负责东厂具体事务的舒良。 卢忠和舒良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耳边回响着朱祁钰的怒吼。 “卢忠,舒良,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脖子上长着的那个玩意,只能用来吃饭吗?整日里还跟我保证京师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你们的眼睛,还敢信誓旦旦地向朕发誓,结果呢?会试的考题都泄露出去了,你们居然一点都不知道,朕养你们,到底有没有用处?” “啊?说话啊?你们的保证呢?你们的誓言呢?这会儿怎么不提了?你们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一个是实际掌握东厂的大太监,没事的时候跟朕口若悬河,现在出了事情,你们怎么就变成哑巴了啊?” 朱祁钰一通输出,喷得卢忠和舒良一脸唾沫星子,偏偏他们二人都不敢擦,只是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挨骂。 这事儿的确也怪他们自己,是他们不重视这方面的消息。 最早锦衣卫刚建立的时候,的确可以做到探听天下,朝廷百官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京师有什么风吹草动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科举泄题自然也不例外。 但问题是,科举泄题的消息年年都有,但是一去查证,就发现都是一些骗子在欺骗那些士子,而士子为了不承担意图科举舞弊的骂名,全都是不承认买过考题的,还口口声声要去都察院告状,告锦衣卫污蔑他们。被骗的人都不承认,那群骗子自然也要放掉,售卖考题的银子也就被锦衣卫留了下来,全当是辛苦费了。 久而久之,锦衣卫便和那些骗子达成了默契,每次科举那些骗子都会上缴一些利润给锦衣卫坐探,锦衣卫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骗子骗的都是那些看不起自己的士子,这种消息也就扣在了基层。 锦衣卫高层对此自然是心知肚明,但是这属于锦衣卫基层的额外福利,高层们也不好阻拦,反正这又不违反大明律,都是下面百姓看锦衣卫巡街辛苦送给他们的,锦衣卫又没替他们做什么,而且这种事儿连个苦主都没有,又哪里来的案子呢?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次不就出了问题吗? 真正的考题被泄露出去了,他们锦衣卫的麻烦也就来了。 至于东厂,那是锦衣卫的上级衙门,是督管锦衣卫的,他们的收益都来自于锦衣卫,和下面百姓没有任何关系。 朱祁钰喷爽了,看着下面跪着的卢忠和舒良,问道:“泄题之事事关重大,朕必须要知道个清楚,卢忠,朕问你,三天时间,能不能抓到泄题的源头所在?” 卢忠盘算了一下,道:“臣必当尽力,三天后一定将泄题之人交到您的手上。” 朱祁钰又看向舒良,问道:“舒良,你们东厂呢 ?” 舒良连忙回答道:“奴才一定可以抓到人。” “好,那朕就等着你们的好消息了。”朱祁钰脸色仍旧不太好,语气阴冷地道:“如果三天之后朕还看不到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朕还可以先告诉你们,卢忠,你这个指挥使朕会罢掉,你就和刘源一样,去关外充军吧。” “至于你舒良?”朱祁钰想了想,道:“司礼监你就不要待了,去浣衣局洗衣服吧。” 皇帝都说这话了,卢忠和舒良还能说什么?抓人呗。 于是,卢忠和舒良很快便将人撒了出去,很快便查出了泄题之人是谁,正是京师一名比较着名的掮客。 卢忠抓紧时间突审了他,掮客也不是什么硬骨头,一方面交代了卖给自己试题的人,另一方面也同时交代了买题的举子名单。 卢忠顺藤摸瓜,很快抓到了卖题之人,却是宫里的一名宦官。 既然事情涉及到了宫里,卢忠就不方便继续出手了,而是将事情交给了舒良。 舒良对付宫里的人那简直是手到擒来,直接出手便抓走了那名宦官,一番审讯之后,和卢忠一起来向朱祁钰汇报。 朱祁钰看着跪在下面的卢忠和舒良,点头夸奖道:“你们这次做的不错,这么快就抓到了人,值得奖赏。” “谢陛下夸奖。”二人立刻叩头谢恩。 朱祁钰拿着奏疏,仔细看了起来。 和朱祁钰预想的不同,幕后之人并不是什么大人物,而是直殿监的一名宦官,正是他在洒扫奉天殿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江渊的奏疏,这才知道了会试的题目。 宦官都爱钱,如此良机怎么能够错过,于是这个宦官将题目告诉了住在宫外的亲戚,让亲戚找人售卖。 因为临近会试,时间紧任务重,亲戚想过之后直接找到了一个掮客,将题目以五千两的价格卖给了他,而这个掮客又以五百两的价格售出了二十多份。 也正是因为他卖出的考题太多份,这才很快就被锦衣卫抓到的。 朱祁钰仔细看着那份记录买题举子的名单,很快就在上面发现了武宁的名字。 线索对上了,看来锦衣卫和东厂应该没有抓错人。 不过二十多人属实有点多了,朱祁钰甚至看到了另一个青史留名的名字,于是指着那份名单问道:“卢忠,这份名单上可有错误?这二十多人未免也太多了点吧?” 没想到卢忠却没有理解朱祁钰的话,而是恭敬认错道:“回陛下的话,其实以臣之见,这份名单应当是不全的。” 朱祁钰一愣,他是真没想到卢忠居然会给他这么一个回答,立刻问道:“名单不全?难道那个掮客还有没交代的举子?” 卢忠摇摇头道:“那个掮客在我锦衣卫大狱里走了一圈,应当是全都交代了,这一点臣还是有信心的,只是我锦衣卫打听到,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在售卖考题。” “还有其他人?”朱祁钰有些不可置信,虽说皇宫里的风声传得比较快,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到考题的,直殿监的那个宦官不过是一个小人物,和宫里的人都没有提过此事,莫非还有其他人看过了考题?还是江渊的府上有人在售卖考题? 不应该啊,自从江渊把考题交给自己后,他就一直在贡院,并没有出来过,府上的仆人也没有去过贡院,他的府上哪里来的考题? 卢忠点点头,答道:“的确,不过此人身份诡秘,来历不明,臣到现在只查到此人名为朱康,京城人士,但是家住哪里,家中有什么人,臣都还没有查出来过。” “你说谁?朱康吗?”朱祁钰一时间听着耳熟,向卢忠确认道。 “是的,此人名为朱康,曾在贡院门口提到过他知道今年会试的时文题目,但是此人的来历,臣目前还一无所知,请陛下降罪。”卢忠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朱祁钰听他提到贡院,这才想起来这个朱康到底是谁,不禁有些尴尬,道:“既然不好查,那就不必查了,这个朱康朕知道是谁,回头朕会亲自去问他的。” 今天随侍的大太监是兴安,他自然知道朱康是谁,听到卢忠提到这个名字,忍不住就想笑,但最终还是憋了回去,并没有发出声音。 “臣遵旨。”卢忠立刻答应了下来。 既然皇帝知道是谁,那他就不必操心此事了,反正这个朱康难查得很,手底下的人费尽心思去查,也只是查到他是京城人士,剩下的什么都查不到,皇帝担下此事,他们锦衣卫也可以轻松一点。 事情说完了,朱祁钰也不想让卢忠因为这点事过来一趟,随口问道:“草原上最近有什么消息?” 卢忠回答道:“目前草原上的冰雪还没融化,瓦剌和鞑靼都在过冬,如今并没有什么动作。” “那建州三卫呢?朕算着时间,他们已经该出发了吧?”朱祁钰继续问道。 “前日传来的消息,说是李满住已经开始整理粮草了。”卢忠跟着回答道。 “怎么还在整理粮草。”朱祁钰不悦道。 卢忠为难了,轻声道:“这个臣就不知道了。” 见卢忠为难,朱祁钰摆摆手,道:“朕只是在自言自语,不是在和你说话。” “哦。”卢忠应了一声。 朱祁钰想了想,问道:“最近还有什么消息要上报的?” “大事没有,趣事倒是有一个。”卢忠回答道。 “什么趣事?说来听听。”朱祁钰一听有趣事,也就来了兴趣,对着卢忠吩咐道。 卢忠笑嘻嘻地回答道:“这阵子会试,京师不是举子比较多么?臣听说护卫将军张輗曾经去拜访过一个叫王越的大名府举子,据说是替英国公府的四小姐提亲,但是最后没成功,二人闹得不欢而散,张都督回府之后还被四小姐打了几下,所以这阵子张都督没来上朝,不是因为旧伤复发,而是四小姐张覃打的。” “呵呵,这个张覃啊,连她二叔都敢打,这下子算是彻底嫁不出去喽。”朱祁钰也是笑道。 第268章 会试第二场 二月十二,会试第二场正式开始。 王越坐在考棚里,嘴里吃着干粮,同时闭目养神,回忆着自己做过的时文,期望着这次会试的考题是自己做过的,那样就可以轻松一些了。 吃完东西,王越抓紧时间去上了个臭号,结果看到坐在臭号旁边的那位举子两眼发直,满眼都是血丝,看到王越跟着士卒去臭号的时候,眼睛明显闪烁着怒火,如果没有士卒在,而且扰乱考场十年之内不能科举,那个举子早就冲着他扑上去了。 王越心里替他哀悼了一声,继续跟着士卒向臭号走去。 他知道,这位举子今年别想中试了,精神已经熬成了这样,今天的制艺绝对做不好,而会试偏偏考的就是制艺,这哥们能不写跑题就不错了,文采什么的别提。 上完臭号,王越回到自己的考棚,紧了紧自己的棉衣,便听到贡院已经开始放出第二场的试题,只见一个士卒举着牌子,跟在一个文吏身后,文吏边走边喊:“会试第二场,试题,闻斯行之。” “闻斯行之么?”王越听着题目,心中开始打着腹稿,贡院宣读考题是要宣读两遍的,要有文吏边走边喊,以防有的举子听不到,而且文吏要高声大喊,即便是你在睡觉,也要把你吵醒。 王越不喜欢有人打扰下作时文,所以他都是等文吏宣读完考题,贡院安静下来之后才开始作的。 好一会儿,文吏才公布完考题,哑着嗓子回去,王越这才提起笔开始做题。 圣人闻天下而知,知至行也。 王越一句破题,然后挥笔开始作文,写了好半天才写完,拿起草稿浏览起来,思考着哪里还能改得更好些。 只不过想着想着,他的思维就偏了,不知不觉便想起了开考前武宁和朱康打的那个赌,他们原本得到的会试题目都是宰我子贡,善为说辞,结果现在考的却是闻斯行之,这二人居然都没猜对,看来自己会试考完,怎么都能吃顿酒席好好补补了,这几天过得跟最懒的佃户一样,吃的是冰凉的干粮,喝的是冰凉的井水,就连住的都是四处漏风的考棚,实在是吃了大苦头了,也不知道武宁和朱康会怎么宴请自己,一定要选一个豫菜的馆子,点几道家乡菜。 想着想着,王越心中突然跳出来朱康说过的一句话:“看来世昌兄这顿酒席是吃定了。” 王越看看手中的试卷,又想了想朱康的那句话,心头没来由地一跳。 当时没人知道他们写的考题是真是假,为什么朱康会说那句话,他那会儿就知道宰我子贡善为说辞的考题是不对的?不对了,正常人打赌都是为了赢的,朱康想赢,自然要写出他自认为的正确答案,但是他写的却是和武宁一样,这岂不是说,这二人的考题都是真的吗?那么为何这次会试的考题是闻斯行之?这里面有哪里不对。 虽然现在正在会试,但是王越还是静不下心来,对于这个逻辑有些混乱的问题念念不忘,想了一会儿,王越终于理清了这里面的逻辑。 如果二人知道的考题都是假的,那他们二人的考题基本上是不可能一样的,不过他们二人写的却是一样,那就说明他们知道的考题是真的,但是原本真的考题却变成了假的考题,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有人改了考题。 细数一下,整个大明有能力在开考之后更改会试考题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会试主考、翰林院学士江渊,但是他一直被关在贡院里,内外消息断绝,江渊没理由去更改考题,那么整个大明就只剩下一个人有能力也有理由去更改会试考题了,那就是如今的大明天子朱祁钰。 王越不禁低声道:“不会真的是他吧?” “僸声。”一旁站岗的士卒出声道。 贡院考场不允许随意说话,这是为了防止考生作弊,王越连忙闭嘴。 万一被考官怀疑自己作弊,那就麻烦了。 六天之后,整整九天的会试终于结束了。 王越摇摇晃晃地跟着人群走出贡院,又摇摇晃晃地走回桂林楼,饭都没吃,倒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吓得掌柜让小二强行叫醒了他,逼着他喝了碗粥,这才端上一杯茶,道:“王公子,你可是吓死我了,我在这里开这桂林楼也有几十年了,就没见过累成您这样的。” 王越淡淡笑了一下,没接他的话头,而是问道:“掌柜的,昨天有人来找过我吗?” “有的。”掌柜回答道:“有位朱公子和一位武公子分别来找过您,见您睡得香甜,也就没有叫醒您,说是今天晚些时候再来拜访,时间都约在申时。” “申时吗?”王越见有了朱康和武宁的消息,不由得露出微笑。 看来这两位是来找自己吃饭的了,不,是来请自己吃饭的。 王越对于这顿饭也是蛮期待的,因为他隐约猜到了朱康的身份就是如今的大明天子,不管能不能入仕,能和大明天子吃顿饭,在他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相信今后的仕途怎么都能顺利些,他王越又不是圣人,心中也是有欲望的。 王越看看掌柜,吩咐道:“朱公子和武公子来找我,是他们要请我吃顿饭,但是目前地方还没有定下来,我打算就定在桂林楼的雅间,掌柜的可要准备点好酒好菜啊!” 掌柜立刻乐开了话,连忙道:“王公子放心,我一定吩咐后厨好好准备,您就放心吧。” 这群来京师参加会试的举子,基本都是有钱人,这次还是两个人一起请客,想来会大赚一笔吧。 王越不知道掌柜的算计,点点头道:“那就拜托掌柜的了。” “您放心,您放心。”掌柜连忙答道,然后转身直奔后厨。 王越笑笑,继续喝起粥来。 到了申时,二人果然来了,朱祁钰先到的,一进桂林楼的雅间就和王越攀谈起来,聊的还是汉蒙关系,没一会儿武宁也到了。 三人拱手见礼,分别落座。 朱祁钰首先举杯,开口道:“今天这顿饭,是我与武公子输给世昌兄的,今天这第一杯酒,就先敬世昌兄吧。” 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武宁也是端起酒杯道:“正是,正是,我等都是信人,第一杯酒,自然要先敬世昌兄的。” 说完也是一口干杯。 王越笑着道:“其实这顿饭,是我运气好而已,二位兄台不必客气。” 朱祁钰拿起酒壶,给王越和武宁满上,再次举起酒杯,道:“这第二杯酒,就是我要敬二位的了,二位兄台此次来京参加会试,我就借着这杯酒,在此预祝二位可以金榜题名。” 这个祝福王越和武宁自然不会拒绝,也是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朱祁钰拿起酒壶,又给王越和武宁倒满了酒,道:“这第三杯酒,还是敬二位的,祝二位在选官的时候能选到一个好位置。” 好吧,这个虽然早了点,但的确也是王越和武宁所期盼的。 如果他们能过了会试,那就定然会在朝廷谋个职位,因为殿试是不会黜落人的,所以,对于刚刚入朝为官的新人来说,最好的就是能入翰林院,其次才是各部主事,然后是国子监博士,最差的就是外放,弄个知府还好,要是弄个偏远地区的知县那就惨了,大概率会永无出头之日。 这话在武宁听起来只是一句单纯的祝福,但是在王越的耳朵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现在王越已经有八成把握确定面前这个朱公子就是大明天子朱祁钰,他亲口说出的祝福,到了殿试之后能不当真吗?所以,只要自己能够成为进士,那就必然会得到一个好职位。 因此,王越听了朱祁钰的祝福格外开门,喝酒都干脆了许多。 三杯酒下肚,三人自然不能再继续这么喝下去,全都吃起了桌子上的饭菜,边吃饭还边聊天,聊天的内容自然也逃不开会试的考题。 王越看向朱祁钰,笑着问道:“朱公子是已经知道了这次会试的考题不是你们所写的吧?” “这个自然知道,否则我等怎会在此饮宴呢?”朱祁钰也是笑着回答道。 “那你们购买会试题目的银子要回来了吗?”王越问道。 朱祁钰哪里花钱买题目了,无所谓道:“不过区区二百两银子而已,没必要去要。” “你才花了二百两吗?我可是花了足足五百两银子啊!”武宁懊悔道:“明日我就去找那人要钱去。” 朱祁钰劝阻道:“仁本兄还是别去了,我已经收到了消息,售卖会试考题的那个人已经被锦衣卫抓了,而且已经开始招供出了购买考题的举子,你要是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啊,他已经被锦衣卫抓了吗?这下可完了,进了锦衣卫的诏狱,那个人什么事情敢不招供,想来我的名字应该也被他招供出来了。”武宁听了朱祁钰的话,愈发懊丧了起来。 第269章 和我姓武有关啊 见武宁愈发懊丧起来,王越连忙劝解道:“仁本兄不必过于忧心,兴许他没有将你供出来呢?” 武宁抬头看向王越,眼神中充满了幽怨,仿佛在说,你当我是傻子吗? 王越见状,又道:“虽然你买了考题,但是那考题是假的,你最多算是上当受骗而已,又没有在会试舞弊,朝廷不会追究的。” “希望吧。”武宁叹了口气,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朱祁钰笑道:“其实仁本兄不必忧心的。” “宫中对于此事已经有了定论,那个人就是骗子,心存不轨,诈骗举子钱财,已经被判发配甘肃了。” “对于那些购买考题的举子,皇帝也不打算追究,毕竟你们都是受害者,皇帝也不忍心看到你们受到牵连。” “你说的是真的?”武宁一脸惊讶,问道。 朱祁钰笑着点点头,道:“千真万确。” 这件事当然是千真万确的,因为就是他定下的结果,虽说这些购买考题的举子也是心术不正,但是朱祁钰却可以理解,这年头哪里有心直体正的人,就算是内阁里的那些老臣们,也都是有各自的小心思,整个大明算下来,最多只有一个于谦比较接近而已。 朱祁钰是皇帝,他需要考虑的是用人,即便这个人道德沦丧,只要有能力有水平,他朱祁钰仍旧敢用。 武宁的担忧被朱祁钰的保证彻底打消,酒宴上的气氛一时间再次轻松起来。 三个人谈天说地,好不快活,这顿饭吃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王成进来催促朱祁钰回去,朱祁钰这才起身告辞。 只是就在朱祁钰临走之前,王越还是没有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朱公子,你能否告知我你的真实身份?” “我是朱康啊,你以为我在骗你?”朱祁钰好奇,反问道。 王越摇摇头,道:“非也,只是朱公子知道得也未免太多了吧,不仅能知道锦衣卫的消息,还能打探到宫中的消息,在下实在是好奇得紧。” 朱祁钰看着王越那一本正经的脸,心中感觉好笑,但是他并不打算现在就暴露出自己的身份,只是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回答道:“世昌兄不必着急,殿试之后你就一定能知道了。” 这句话朱祁钰说得理直气壮,因为殿试就是他亲自主持的。 王越无奈道:“那好吧,希望殿试之后朱公子能将你的真实身份告诉我,也免得我整日里胡思乱想的。” 朱祁钰笑笑道:“这阵子就不要胡思乱想了,还是想想这次的殿试要怎么考吧。” “在下告辞。”说完转身便离开了,只留下一脸迷糊的王越站在门口。 十天之后,景泰二年的会试正式结束,无数举子聚集在贡院门口,全都期待着贡院大门能赶紧打开,到时候看看自己是否中了贡士,王越和武宁自然也在其中。 朱祁钰站在王越和武宁身边,笑着道:“两位兄台不必着急,时辰还没到呢。” 王越苦笑道:“子玉啊,你就不用再劝了,你瞧瞧在场之人,哪有不着急的。” 武宁也是点头道:“是啊,我等苦读十年,为的就是今日,怎能不着急看榜。” 朱祁钰一摊手,笑道:“但是你们着急也没用啊,吉时没到,贡院怎么都不会放榜的。” 二人无奈,看向朱祁钰的眼神都有点不对了,意思是在说,你一个不参加科举的人,没事来这里凑热闹的,压根不知道我等此刻的心情,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朱祁钰今天过来,还真不是凑热闹,而是为了王越。 他想亲眼看到王越考中。 对于这个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王越,朱祁钰其实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用他了,而且培养思路他都想好了,先去大都督府跟于谦学三年,然后调任都察院,以巡按御史的身份去宣大干几年,基本上也就能培养出来了。 朱祁钰心里有过计算,十年之后,新的一批将领也能练出来了,到时候就是他派兵北征草原的时候,王越这么一个历史上极少数比较能打的文臣,最适合随军出击了。 至于王越要是没有考中怎么办?朱祁钰对此表示无所谓,反正王越现在都已经是举人,可以接受朝廷授官了,只要自己让人给他安排个好位置,还能有什么问题吗?到时候满朝文武都能知道这个王越是皇帝看重的人,做什么官不都是随便安排吗? 三人正站在一起聊天,人群中突然挤过来一个人,朱祁钰看了一眼,感觉有点眼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原来是上元节碰到的那个南方举子刘敷。 刘敷挤过来,对着三人拱手道:“世昌兄,朱公子。” 这家伙处处以文人自居,言语间看不起武人,完全不顾阴阳调和,朱祁钰很不喜欢他,所以只是随意拱拱手,算是见礼了。 王越倒是还好,拱手道:“叔荣兄。” “这位是?”刘敷看向武宁,问道。 王越立刻介绍道:“这位是我大名府举子武宁。” 武宁也是拱手见礼,道:“大名府武宁武仁本,见过叔荣兄。” 刘敷见他也是举子,便拱手道:“吉安府举子刘敷,见过仁本兄。” 这一套流程是大明文人间的基本规矩,走完之后,双方也算是认识了。 刘敷转向朱祁钰,脸上挂着倨傲的笑容,道:“今天是会试放榜,朱公子过来做什么的?” 朱祁钰脸上立刻变黑,这家伙过来,原来是来嘲讽自己的,于是不爽道:“自然是来陪世昌兄和仁本兄来看榜,你又是过来做什么?” “自然也是看榜。”刘敷骄傲道。 朱祁钰语气微微上挑,挑衅道:“你过来看榜?别看了,就你这幅尊容,中不了的。” “你说什么?”刘敷顿时大怒。 这个朱祁钰一点规矩都不懂,在今天这种放榜的日子,居然说自己中不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刘敷立刻反驳道:“我的容貌怎么了?商师已经看过我的文章了,边看还边点头,显然是认可了我的才华。” “今日金榜之上,必有我刘叔荣一席之地。” “商师?”朱祁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想了一下才知道,刘敷说的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商辂。 “怎么?你连商师都没听说过?”刘敷傲然道,仿佛知道商辂就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 朱祁钰看他那幅表情,也想逗逗他,于是道:“商师是谁?他也是举子吗?” 反正现在离放榜还有段时间,拿这个刘敷找找乐子也好。 刘敷看向朱祁钰,一副看傻子的表情,回答道:“商师乃是本次会试主考,讳辂,乃是我大明有史以来第一个三元及第的大臣,极得陛下信任,如今官居翰林院侍讲学士,内阁行走,他看我的卷子都点头认可了,我岂能不中?” 朱祁钰一笑,道:“商辂点头就是要取中你?别闹了,也许他只是看多了文章,活动活动脖子而已。” “再说了,此次会试一共十位考官呢,商辂也只是主考官之一,真正有决定权的是翰林院学士江渊,他不取你,商辂的脖子点断了也没用。” “大胆,居然敢直呼江大人的名讳。”刘敷怒斥道:“我观你身价颇厚,怎么一点上下尊卑都没有,莫不是你家中长辈没教过你吗?” 见刘敷暴怒,隐藏在人群中的王成和侍卫们便要靠过来,防止刘敷暴走,对朱祁钰动手。 朱祁钰自然也看到了王成的举动,隐蔽地做了个手势,阻止王成他们靠过来,对着刘敷笑道:“怎么?我说实话伤到你了?心理素质真是差。” 王越站出来打圆场道:“二位怎么又吵起来了?今日放榜,咱们还是关注金榜才对。” 刘敷虽然不知道心理素质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于是强忍怒意,对着王越和武宁道:“世昌兄,仁本兄,你们还要与这等不知上下尊卑的纨绔子弟为伍吗?过一会儿咱们可就是同年了。” 王越心中对朱祁钰是有所猜测的,自然不会放弃和朱祁钰交往,但是刘敷这人又把他架了起来,实在是烦得他无可奈何,不悦道:“叔荣兄,我与朱公子为伍又有何不可?今日若不是你过来,我等还相谈甚欢呢。” 刘敷见王越已经彻底偏向了朱祁钰,怒道:“好,好,既然你顽固不化,那我就不必多费心思,拉你出泥潭了。” 然后看向朱祁钰道:“姓朱的,你给我等着。” 说完怒气冲冲便离开了。 武宁站在旁边一直没说话,见这个刘敷终于离开,这才问道:“这位叔荣兄为何要对朱公子如此态度?朱公子之前招惹过他?” 王越苦笑道:“并非朱公子招惹他,而是上元节的时候遇到过,我与朱公子对于一些朝政的看法不谋而合,但是他与我们的看法却是完全相反,对于武人更是不屑一顾,所以便和朱公子吵了起来,闹得不欢而散。” 武宁点点头,突然道:“怪不得他一直不理睬我,原来是和我姓武有关啊。” 三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第270章 放榜 笑过之后,朱祁钰突然正色问道:“世昌兄,仁本兄,说句你们可能不爱听的话。” “若是二位这次落榜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回乡继续苦读三年,三年之后卷土重来呗。”武宁立刻回答道。 王越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眯起了眼睛看向朱祁钰,片刻之后才答道:“若是我这次落榜了,我打算入朝做事。” 他还记得自己猜测这位朱公子的身份,对于他的问题一直颇为在意,王越感觉,朱公子的这个问题一定有其深意,并非随意问出来的。 如果自己猜错了这位朱公子的身份,那么这个问题无非就只是一个问题而已,回答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 但是如果自己猜对了这位朱公子的身份,那么这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当面向皇帝表达忠心,怎么都划算。 武宁惊讶于王越的回答,问道:“世昌为何要入朝做事?你也是知道的,以举人入朝和考中进士入朝,差距不是一般的大,世昌为何这般心急,苦读三年之后考取进士再入朝为官不是更好吗?” 朱祁钰也是笑着问道:“对啊,仁本兄说的对,考中进士入翰林,仕途岂不是更加顺畅些吗?差一些的也是各部主事和科道的御史给事中,这些位置远不是举人授官可以比拟的。” 王越却是摇摇头,道:“非也,非也,我入朝不是为了做官,而是因为入朝便有机会治理天下,可以为生民立命,保大明四野安宁,此乃我从小到大的志向,绝不能为几石禄米而放弃。” 武宁敬佩道:“世昌兄胸怀天下,志向高远,乃是天下万民之幸,在下就祝世昌兄这次便可以金榜题名了。” 朱祁钰却是点头道:“世昌兄说的对,做官不是为了那几石禄米,而是为了天下太平,让百姓衣食富足,让社稷国泰民安,只不过如今的朝廷中,却没有几个人是没有私心的,基本上都忘记了圣人的教导和少年时候立的志向,如果世昌兄能入朝为官,相信必是百姓之福。” 王越听了朱祁钰这番话,心中愈发确定了朱祁钰的身份。 如果不是皇帝,谁敢如此评价朝廷官员的。 武宁却是惊讶道:“朝廷百官都有私心?不可能吧!内阁中的诸位阁臣不都是志向高洁之辈吗?尤其是胡老大人,在朝为官五十年,光是做礼部尚书就有二十多年了,若是有私心,朝廷为何仍旧让他做这个礼部尚书二十多年呢?” “胡濙么?”朱祁钰冷笑一声,不再继续评价。 他最烦的就是这个胡濙了。 武宁见状,刚想说话,却听到贡院门前一阵骚动,原来是贡院的大门打开了,士卒们正抬着一块块木板走了出来,正是门外举子们期待已久的金榜。 “放榜了,放榜了,我等快过去看榜吧。”武宁立刻催促了起来。 王越却是看了看朱祁钰,然后对着武宁道:“仁本兄不必着急,如今金榜已经发了出来,又改不了了,你和我上榜就是上榜,没上就是没上,早晚能知道,不急于一时的。” 武宁见朱祁钰也没有动地方的意思,搓搓手道:“这不是天气寒冷吗?早点看完,早点回去。” “好吧,今儿的天气的确有点冷,那咱们就去看榜吧。”朱祁钰也感觉有点冷了,于是说道。 王越点点头,道:“好,那咱们就过去吧。” 说完便领头向着金榜的方向走去。 王成等人立刻跟上,不少书生打扮的侍卫也是快步冲了过去,硬生生在人群中挤出一条小路。 王越自然是看到了这一幕,不过他没说话,只是尽量保持平静,跟在朱祁钰的身旁。 武宁却是没有发现有人替自己开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看榜的事儿,几步便超过了朱祁钰和王越二人,挤进了人群之中,伸着脖子开始看了起来,没一会便找到了王越的名字,转过身叫道:“世昌兄,世昌兄,你中了啊!” “中了?”王越听到武宁的话,心中也是极为开心,将放在心里的忐忑全都丢了出去。 自己中了贡士了,那就意味着进士是可以到手的了,因为殿试是不会黜落人的,现在就看自己到时候能入几甲了。 想到这里,王越扭头看向身旁的朱祁钰,心中暗暗猜测,这位朱公子会给自己几甲的排名呢?二甲算是拿得出手,一甲前三名才是自己想要的,就是不知道他肯不肯给自己一个状元的荣誉了。 朱祁钰就在王越身旁,自然也听到了武宁的叫喊,扭头刚想恭喜王越,却看到王越在看着自己,不由得诧异道:“世昌兄?你没事吧?” 他有些害怕这个消息让王越疯掉,范进的教训真的是太深刻了。 好在王越失神没有多久,转眼便恢复了过来,笑着道:“多谢子玉兄关心,我没事。” 朱祁钰见他言语如常,这才放心,拱手道:“恭喜世昌兄榜上有名。” “谢谢,谢谢。”王越拱手回礼道。 二人正在互相客气,武宁却垂头丧气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二人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次他名落孙山了。 “仁本兄没有在榜上找到你的名字?”朱祁钰想了个委婉的说法问道。 武宁唉声叹气道:“落榜了。” “无妨的,仁本兄的学识是够的,或许只是这次的文章没有得到朝廷青睐,回乡再读三年,明年一定能中试。”王越劝慰道。 武宁点点头,没说话,明显心情差到了极点。 王越见状,又道:“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次没中,乃是上天认为还需磨砺,下次必会中的,仁本兄不必懊丧。” 武宁还是不说话。 王越看了看朱祁钰,道:“再说了,你如今已经是举人了,不过是三年之间而已,转瞬即逝,这三年之内有什么际遇也说不定呢?” 朱祁钰倒是没想太多,只是顺着王越的话道:“对啊,如今你已是举人,可以入朝为官了,当今又是圣天子,以功劳一步步升起来,最终做到位极人臣也不是不可能的。” 武宁抬起头看向朱祁钰,眼睛里闪烁着不解和气愤,好像是在说,我都这样了,你还在忽悠我,进士授官直接就是七品,但是举人授官却要从八九品的小官做起,一步慢步步慢,要想位极人臣,估计得奋斗到猴年马月去呢。 王越连忙出来打圆场道:“朱公子说的,未必不能做到,夏维喆不就是举人出身的吗?最终还不是做到了户部尚书,仁本兄就不要钻牛角尖了。” 王越举的这个例子还真不错,夏维喆就是太宗朱棣的户部尚书夏原吉,他在洪武二十三年中举人,以乡荐入太学,选入禁中书省制诰,建文时任户部右侍郎,朱棣靖难成功之后,夏原吉便被任命为户部尚书,手握朝廷财政大权,乃是举人为官的典范。 武宁听了这番话,脸色好了许多,低声道:“多谢世昌兄,多谢子玉兄,让二位担心了。” 朱祁钰笑着道:“无妨,无妨,只是劝了几句话而已,不必挂怀。” 这个武宁还可以,会试落榜也只是士气低落一些而已,自信心并没有受到什么打击,比旁边那个疯了的强多了。 王越看看四周,发现人群已经开始散了,于是道:“既然看完了榜,那咱们也回去吧,这些日子提心吊胆的,吃睡都不踏实,我要回去好好补个觉。” 武宁也是低声道:“我也要回会馆了,反正没中试,回去收拾收拾东西,这几日我就返乡了。” 朱祁钰点点头,也是说道:“的确要回去了,今日和二位看榜,我也是偷偷跑出来的,现在得赶紧回去处理家中的事情了。” “那子玉兄赶紧回去吧,别耽误了事情。”王越连忙道。 朱祁钰对着王越点点头,然后拍了拍武宁的肩膀,道:“仁本兄,你真的不必如此,说不准哪天就会柳暗花明了呢?” 武宁还是没精打采的样子,随意拱拱手道:“多谢子玉兄了,在下告辞。” “告辞。”王越也是对着武宁回了个礼,随即离开了。 朱祁钰站在原地,远远看着远去的二人,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成这时候靠过来,小声道:“陛下,咱们回宫吧,这里人少了,有些不安全,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伤了您的龙体,老奴担待不起。” 朱祁钰没搭理他的话,仍旧站在原地深思,半晌,朱祁钰这才回过神来,对着王成吩咐道:“你派人去趟学部,把仪尚书给朕叫来,朕有事情要和他商量。” “是。”王成立刻接旨,接着小声问道:“是将仪尚书叫来这里吗?” 朱祁钰摇摇头,道:“不,让他去奉天殿等着,朕现在就回去。” 第271章 朕想见见殿试考生 奉天殿内,仪铭正坐在殿内,一边喝茶,一边思考着皇帝叫他过来的用意。 今天,他正在学部盯着殿试筹备的事情,结果就来了一个小宦官传给他一道口谕,命他即刻入宫觐见。 仪铭连忙整理仪容,跟着小宦官入了宫,结果到了奉天殿,却没见到朱祁钰,心中不免有些奇怪。 是因为会试放榜的事儿?不应该,按时辰计算,会试应该是刚刚放榜,这会儿榜单应该刚送到内阁的,皇帝没那么快就拿到榜单。 难道是内阁出了问题?不对啊,最近朝廷的大事也就是一个会试,再就是都察院处理了几个贪腐的地方官员,内阁都是照章办理的,能出什么问题? 还是殿试的事儿?也不对,殿试是自己亲自盯着的,三月初一才要正式举办呢,这还有好些天时间呢,再说了,殿试就一天时间需要极度重视,剩下的读卷、评卷、传胪都是有固定流程的,读卷官也基本都是如今内阁的那些阁臣们,最多添加几名尚书而已,皇帝完全不需要招自己过来啊,自己肯定会在筹备完之后向他汇报的。 仪铭在殿内喝了两杯茶,朱祁钰这才从殿后转了出来。 他其实早就回到宫里了,只不过他刚才是以便服出宫的,回来之后自然要洗漱一番,换了身皇帝常服才出来。 这个仪铭原来是他郕王府的长史,他还能不了解?要真让他知道了自己溜出宫去,还和几个举子称兄道弟,即便是仪铭这么好的脾气,估计也得在自己耳边唠叨两个时辰再说。 朱祁钰也不想收到这种废话的攻击。 仪铭见朱祁钰出来,连忙起身道:“臣仪铭,拜见陛下。” 朱祁钰点点头,道:“仪爱卿,先坐吧。” “谢陛下。”仪铭谢过之后,转身回到位置上坐好,然后道:“不知陛下召臣入宫,所为何事?” 朱祁钰喝了一口王成送上来的温茶,道:“朕想问问殿试的事情,顺便有点想法,想和你了解一下,看看是否可行?” “殿试?”仪铭想了想后,答道:“殿试的流程都已经准备好了,所需物品也已备齐,只等陛下点选读卷官,还有出题了。” “很好。”朱祁钰夸奖道:“仪爱卿做事,朕是放心的。” 然后想了想,问道:“读卷官朕应当点选何人?仪爱卿是否能给朕个建议。” 仪铭没想到朱祁钰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但还是恭敬答道:“按照惯例,读卷官应为朝廷三品以上大员,一般都是点选一十二人,故而此次殿试,读卷官应是内阁的六位大人,外加六部尚书。” “他们吗?殿试都是数百贡士参加的,让他们十二个人轮流读给朕听,他们身体扛得住吗?”朱祁钰不明所以道,不过他还是理解错了,读卷官并非是读给他听的,实际上是负责阅卷的,朱祁钰对于殿试这块并不了解,所以闹出了笑话。 仪铭见朱祁钰理解错了,连忙道:“陛下,读卷官乃是叫法,实际上要负责阅卷的,他们会从数百名贡士中挑出十人由陛下御览,而后陛下需要排定这十人座次,点选出状元、榜眼、探花即可。” “这样啊!”朱祁钰点点头,道:“也就是说,这数百人并不需要朕全部亲自阅卷呗?” “是。”仪铭回答道。 朱祁钰想了想,问道:“仪爱卿,你是否知道这次会试,朝廷一共取中了多少人?” 仪铭摇摇头,道:“学部还未收到消息,不过估计这会儿应该已经送到了。”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陛下,内阁这会儿应该也收到消息了。” 朱祁钰哦了一声,对着王成吩咐道:“王成,你去趟内阁,问问他们收到消息没有?若是收到了消息,就问问这次会试取中了多少人。” 王成笑道:“其实不必去内阁看的,老奴就知道。” “你说。”朱祁钰点头吩咐道。 “方才老奴看了一眼,金榜之上应当是二百零一人。”王成立刻回答道。 他刚才在贡院大门口的时候,已经趁着放榜的时候看了一眼,主动记在了心里,以便朱祁钰随时咨询,没想到居然派上了用场。 不过这个答案朱祁钰没什么感觉,却是引起了仪铭的注意,只见仪铭拱手问道:“王公公不是一直在陛下身边随侍吗,怎么会看到贡院刚刚放出的金榜?” 王成得意的神色立刻就从他的脸上消失了,暗骂自己说话不过脑子,平白将朱祁钰的行踪暴露了出来,估计自己又要受责罚了。 朱祁钰也是有些埋怨王成的多嘴,让你去内阁你就去内阁,在这里显摆什么玩意。 不过他还不想让仪铭知道自己出去过,连忙解释道:“是我让他去看的,方才朕忘了此事。” 仪铭点点头,没有继续追究下去。 这也让朱祁钰松了口气,连忙将话题转到殿试上,问道:“仪爱卿,你说这二百零一人,朕能否全都亲自见见,然后再点选出三甲呢?” “陛下全都见?”仪铭对于朱祁钰这种飘忽不定的思维还是有点不适应,不由自主地反问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朕想都见见。” “陛下为何要全都见?”仪铭问道。 朱祁钰沉吟了一下,道:“这些人未来都是朕要用来治理大明江山社稷的,不亲自见一面聊一聊,朕有些不放心。” “陛下圣明。”仪铭还能说什么,只能夸赞了朱祁钰一句。 朱祁钰笑着摆摆手,道:“圣明朕还谈不上,只希望不要犯错就好了。” 仪铭恭敬答道:“不会的,朝廷有王老尚书这样的阁臣替陛下处理政务,还有于尚书这种文武双全之人辅佐,相信陛下定会成为一位明君的。” 朱祁钰笑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问道:“仪爱卿,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呢,学部能不能调整一下殿试流程,留出时间让朕见见这些贡士?” “不知陛下打算见多久?臣说的是一位贡士。”仪铭想了一下问道。 朱祁钰计算了一下,以前他做人事的时候,面试基本控制在二十分钟左右,于是说道:“一刻钟多一点吧,朕也只是见一见,随便聊一聊,一个时辰可以见五个。” “那这二百零一名贡士,陛下至少需要十天时间,这未免拖得有些久了。”仪铭计算了一下,回答道。 “这么久吗?”朱祁钰在心中也算了一下,发现还真是,二百名贡士,一天就是二十个,起码四个时辰,也就是八个小时,自己还干不干其他事情了。 仪铭点头答道:“差不多,宫门早朝才开,上过早朝之后才能开始接见,戌时落锁,陛下还要做其他事情,一天二十个不能再多了,二百名贡士,一共要十天。” “时间有点长啊。”朱祁钰咂咂嘴。 他也没想到居然需要这么多天,想了想道:“仪爱卿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此事吗?” 仪铭一愣,然后答道:“恕臣无能。” 开玩笑,你自己说的,一个时辰能见五个人,一天见二十个,自己上哪给你便出来更多时间。 朱祁钰开始敲着桌子思考起来。 他是真想全都见见,不过十天的话未免太久了,而且还会占据自己绝大多数精力,实在有些不划算。 想了一会儿,朱祁钰突然道:“仪爱卿,要不这样吧。” “朕想了一下,二百多人全都见一遍,的确是耗时太久了,朕可以不见三甲同进士,只见一甲和二甲进士,你看如何?” “只见一甲和二甲么?”仪铭想了一下,答道:“这样也行,往年一甲和二甲进士所取不过是五十人左右,这样见起来就快多了,加把劲,三天怎么都能见完了。” “不过陛下,一甲和二甲都是您定下的,您是打算等皇榜排完之后再见他们吗?”仪铭轻声问道。 “额。”朱祁钰一拍脑门,失声笑道:“也是啊,朕想见他们,本就是为了先见他们再决定名次,综合考量其学识和谈吐,若是等皇榜排完,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要不陛下只是抽见其中一部分人?如此人数可以控制,时间上也好控制。”仪铭建议道。 朱祁钰摇摇头,道:“不可,这么做容易遗落贤才,也就失去了朕的本意了。” “不会遗落贤才的。”仪铭道。 朱祁钰看向仪铭,眼中满是询问之色,仪铭也明白他的意思,笑笑道:“陛下忘记了,这是殿试,是不会黜落考生的。” “殿试虽然不会黜落考生,但是却要以殿试名次授官,有些人学识可能略差,但是能力强,能做事,他们需要机会,才能尽快成长为朝廷栋梁,朕不希望他们走太多弯路。”朱祁钰摇头道。 这下仪铭彻底没办法了,低头不再说话。 奉天殿内立刻就陷入沉寂。 半晌,朱祁钰才长舒一口气,道:“这样,朕回头给你下一道旨意,放榜时间延后十日,朕一定要先见见这些人再说。” 第272章 以天下大同为题怎么样? 仪铭抬头看向朱祁钰,问道:“陛下是一定要见殿试考生吗?” “对,否则朕叫你过来干嘛?”朱祁钰确定道。 他已经想好了,这件事没什么问题,最大的问题无非就是放榜时间延后十天,让那群考生多煎熬十天而已,但是对于大明的帮助可就太大了。 首先,朱祁钰可以发挥之前做人事时候的面试经验,从殿试考生的言谈举止中考察他们的逻辑思维。 其次,朱祁钰还可以考察殿试考生的处理事情的能力,和他们是否是能臣还是腐儒,要知道,一般做腐儒的,学识文笔都不会差,这年头殿试又是以文章来定排名,所以这些腐儒往往会得到一个不错的名次,然而朱祁钰需要的是腐儒吗?不,他要的是能臣,而且还得是能理解自己的治国思路的能臣,口味对不上,文笔再好,对于朱祁钰来说也没有什么用处。 再次,朱祁钰可以知道殿试考生的抗压能力,因为他打算将这批人全都放到实缺上去,尤其是地方上的实缺,更是朱祁钰所关注的重点。这年头治县就是治吏,因为他们往往都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世世代代掌控着地方衙门,朝廷下派的官员本就是外地人,所以经常斗不过他们,朱祁钰希望这批人可以扛得住压力,将治理县城的权力从小吏的手中夺回来,要是能顺便击破地方大户的就更好了。而且来面见皇帝,也是一种荣誉,不仅对考生们有好处,对自己也有不少好处,可以体现出朱祁钰礼贤下士的一面。 最后,也是朱祁钰保留的一点小心思,那就是他和王越交往这么久,一直没告诉他自己的真正身份,王越又考中了贡士,有资格入紫禁城参加殿试,所以,朱祁钰也是希望能够在殿试之后见见他,顺便给他一个惊喜,看看他震惊的样子。 那种场景,朱祁钰想想就美。 成吧,对于朱祁钰的坚持,仪铭也没什么办法去劝阻,只得答应了下来,道:“既然陛下一定要见这些殿试考生,那臣就回去安排一下。” “好,那就辛苦仪爱卿了。”朱祁钰点头道。 “那读卷官呢?”仪铭问道。 这也是殿试里的重要角色,负责协助朱祁钰评判结果的,不然那二百多张考卷,又没有标准答案,朱祁钰自己判,得判到猴年马月去。 朱祁钰对此倒是无所谓,反正是干活的,于是随意答道:“就像仪爱卿所言,让内阁六阁臣和六部尚书一齐做这个读卷官吧。” “那内阁的政务怎么办?”仪铭问道,内阁六阁臣对他们六部的业务还有审批的职责呢,都去判卷子了,六部的事情怎么办? 朱祁钰想了想,问道:“殿试第一日是考试,第二日之后就是评判了吧,算上朕推迟的十日,应该刚好十二日,朕会吩咐王直安排内阁值守,每人一天,两轮之后也就完事了。” “再说,朕记得以前殿试出成绩都是很快的吧,基本上在三日左右,这次被朕延长到十二天,相信他们每天需要评判的试卷也可以从三天分摊成十二天,时间相对来说富裕得紧,评判之余再处理些政务,相信他们可以安排好这些小事的。” 好吧,仪铭也相信以王直等人的能力可以完美解决这个问题,即便是以前,他们也完美完成了评判试卷的任务,现在时间又多了三倍,相信王直等人也可以轻松一些。 于是,仪铭也不再理睬这个事情,而是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陛下,不知今年殿试的考题,您是否想好了?” 朱祁钰摇摇头,道:“朕还没有想过,仪爱卿有什么建议吗?” “此事乃是陛下的事情,请恕臣不敢僭越。”仪铭立刻回答道。 殿试考的是策问,内容历来都是皇帝想要关心的事情,他哪里会插嘴说这事儿。 朱祁钰沉思了半晌,抬起头问道:“仪爱卿,你以为这次殿试,以天下大同为题如何?” “陛下为何要出这个题目?”仪铭问道。 朱祁钰奇道:“怎么?不可以吗?” 仪铭答道:“并非不可以,而是臣等需要知道陛下想要问的是什么。” “天下大同为题,涵盖过大,涉及朝廷治国的方方面面,臣等需要知道陛下更关心什么。” 朱祁钰解释道:“朕并非是更关心什么,而是最近读史书有感而发,为何三皇五帝之时可以做到天下大同,但是现在却做不到呢?这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该如何做到天下大同?” “礼记上只记录了天下大同,朕却不知道这天下大同的江山是什么样子的。” “礼记上说人人为公,却没有提到如何做到。” “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这就称得上是天下大同了?” “五柳先生在桃花源记中提到的生活,是否是天下大同的模样?百姓衣食富足,不遭灾难,这就是天下大同了吗?那百姓只能穿布袍,吃粟米,却没有绫罗绸缎,没有牛羊豚肉,是否算是富足?若不富足,那还算不算天下大同?” “朕想知道,正在的天下大同是什么样子的。” “仪爱卿,你懂了吗?”朱祁钰问道。 仪铭点点头,道:“臣明白了。” 他也没想到朱祁钰居然会纠结在这种事情上,在仪铭看来,天下大同不过是遥不可及的美梦而已,朱祁钰居然会去想天下大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简直是有些匪夷所思。 不过他哪里知道,朱祁钰来自于数百年后的世界,那里已经不能用衣食富足来形容了,而是要以奢侈浪费来形容了,光是一个华夏,每年浪费掉的粮食就有七百亿斤,换算到现在就是接近六亿石,要知道,京师每年消耗的粮食也就是几百万石,六亿石够大明京师消耗上百年了,即便是放到全国,也够所有的大明百姓消耗个几年,而且这只是后世浪费掉的粮食,吃掉的更多,还有数不清的肉蛋蔬菜,这在如今的大明是难以想象的,要知道,这年头即便是地主家,平日里也不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更多的时候还是以米饭青菜度日,更别提普通百姓了,一年能吃上一次肉就算不错了。 穿的方面更是夸张,朱祁钰记得自己曾经查过,后世华夏一年卖出了五百亿件衣服,放到现在可以将整个大明百姓的衣服全都换一遍,然后每人再备出十套替换,朱祁钰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自己的女朋友丢掉一些衣服时候和自己说的话:“这些衣服我不喜欢了。”也就是在后世的华夏,百姓可以用不喜欢作为理由淘汰衣服,放到现在,谁敢?即便是他的皇后汪氏,也是等衣服穿旧了才会淘汰,而不是用喜欢不喜欢这种理由。 至于其他方面,几百年的差距不是如今的人能够想象出来的,不管是飞机还是汽车,估计都不会出现在他们的想象之中。 所以朱祁钰才出了这么个天下大同的题目,看看现在的文人有多敢想,看看他们想象的极限在哪里,看看自己能否在临死之前可以让大明达到藐视诸国,天下无敌的水平。 朱祁钰又补充道:“还有一点,朕希望这些殿试考生可以将他们心目中的天下大同描绘出来,越详细越好。” “越详细越好?”仪铭不明白朱祁钰的话,出声问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越详细越好。” “如果写朝廷,最好要写出朝廷百官的日常工作,写出朝廷百官的道德水平。” “如果写百姓,也要写出百姓的吃穿用度达到什么水平,写出百姓日常靠什么生存,做什么活计。” “如果写军政,那要写出天下大同的大明官军有多强大。” 仪铭有点懵。 皇帝提出的这个东西和殿试策论偏差有点大了啊,不禁劝谏道:“陛下,这合适吗?殿试向来是考策论的,只需要贡士们针对一个题目,天下大同本就是比较宽泛,您还这么规定,那岂不是鼓励考生们乱写吗?” 朱祁钰摇摇头,道:“乱写当然不行,所有的猜测要有足够的逻辑,可以能解释得清楚如何做到。” “朕也不想要一群只会吹牛的进士,这种人还不如妄臣呢,起码人家还能拍朕的马屁。” 仪铭无语。 对于朱祁钰的这一套理论,仪铭发现还是很有道理的,并非是皇帝在胡言乱语。 但是,为什么就感觉那么不舒服呢? 仪铭在心中思索着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却是突然灵光一现,忍不住问道:“陛下是想在殿试之后召见那些贡士的时候详细聊这些?” “当然,不然我见他们干嘛?朕又不是闲得慌。”朱祁钰笑道。 仪铭被朱祁钰的这一套东西弄得已经无话可说了,只得拱手见礼道:“既然陛下已经说完,那臣就下去准备了。” “下去吧,回去好好做,朕明日就会把旨意给你送过去。”朱祁钰笑着目送仪铭离开了奉天殿。 第273章 奇怪的策论考题 三月初一,朱祁钰登基之后的第一次殿试正式举行。 整个殿试过程没有什么奇怪的,和往常一样,先是学部官员引考生至奉天殿,分列于丹墀的两侧,然后是朱祁钰升殿,颁赐考题,接着考生向朱祁钰行五拜三叩之礼,起身回到座位答卷。 考题也没什么特殊的,天下大同,这是许多考生都做过的题目,虽然少见于考场,但是也没有太大难度。 有区别的是,这次的策论要求详细描绘出天下大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以及朝廷如何做才能实现天下大同,这一点让许多考生有些为难。 他们又不是落第举子,没有必要去写话本之类的书籍谋生,往日里研究的都是如何写八股,如何写策论,压根就没有写过话本,有些人连看过的都少,毫无疑问,这次策论的特殊要求把考生们都有些难住了。 其实这一点还无所谓,后一点区别才是让考生们颤抖的事情,那就是朝廷已经发布了旨意,今年殿试之后,发榜时间延后十天,这十天里,皇帝会逐一召见殿试考生上殿面君,让考生亲自讲述自己的想法和逻辑,这是科举出现之后就没有出现过的事情,以前也有面君,但是也没有这种一对一的情况发生,而且还是公布殿试结果之前,据说皇帝还要以召见的结果来排定名次,所以许多考生听闻了此事,都是一片哗然。 其实一片哗然的不只是考生,文武大臣们也都在暗地里议论纷纷,内阁的王直甚至直接找了过来,不过还是被朱祁钰轻松打发掉了,借口和他打发仪铭的借口一样,都是朱祁钰想在授官之前亲自见一见这些新科进士,看看人品如何,是否可以信任,进而决定该授予什么官职。 不过即便这次殿试和以往有一些不同,要在排名之前面君,但是那都是后面的事情,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写好面前的策论,于是,有的人在闭目沉思,在腹中打着草稿,有的人在奋笔疾书,先写下来再改,奉天殿内一片安静。 朱祁钰在御座上坐了一会儿就累了,于是起身开始在考场踱步,四处看看考生们答得怎么样。 只是他的这种行为,立刻就给考生们带来了莫大的压力,皇帝亲自来看自己答题,考生们从来没有遇到过,以前经历过的乡试和会试都是在贡院里考的,主考官一般不露面,即便是露面也只是大略巡视一番,哪里像朱祁钰这样,居然还会弯下腰来看的。 尤其是朱祁钰靠近刘敷的时候,刘敷立刻就认出了这个最近和自己不对付的朱公子,刚才见礼的时候他就觉得眼熟,但是离得太远没看清楚,没想到居然是皇帝,刘敷当即就慌了手脚,打的草稿也染上了一片墨迹,看得朱祁钰直摇头。 刘敷这种心理素质,真心不怎么样啊,即便自己是皇帝,也还是让他来参加殿试了,明显没有在意之前的事情,结果还吓成了这样。 再看看王越,自己靠近的时候明显也认出了自己,但是却没有显示出任何的慌乱,下笔依然稳健,虽然写的东西自己看起来有些费劲,然而这份镇定就超过了殿内的绝大多数考生,果真是青史留名的人物。 走了一会儿,朱祁钰又发现了一个历史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弘治年间做到兵部尚书和吏部尚书的马文升,这位也是个不错的能臣,能内能外,朱祁钰暗暗记住了他,打算回头把他也列入重点培养对象。 不过朱祁钰在考场内乱窜,明显影响到了考生作答,仪铭看不过去了,于是走过去把他请回御座,免得他再打扰考生。 自己的第一亲信出面,朱祁钰自然不能因为这点事情不给面子,也就顺水推舟回到了御座上,只不过这一坐就是一上午,累得朱祁钰腰酸背痛的,好在殿试中午也会休息,趁着大臣和考生们都吃饭的间隙,朱祁钰果断溜回了乾清宫午睡了一觉。 等朱祁钰回来的时候,殿试已经基本结束了,一些考生正拿着策论往东角门走,准备去东角门交卷,等到时间直接出去,而王直和仪铭等人一人拿着一篇策论,正坐在殿前看得津津有味。 “这次殿试怎么样?可有什么出色的人才?”朱祁钰走上去问道,顺便让王成再去拿几篇策论来,他自己也要看看。 “陛下,臣以为这次的要求有些偏了,士子们所写的,都有些偏题了。”仪铭回答道。 “怎么会?”朱祁钰接过他手里的策略,低头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朱祁钰笑道:“仪爱卿说的是,士子们写的策论和以往的策论感觉上不大一样吧。” 仪铭点点头,说道:“的确,以往策论以策为主,但是这次的策论,看起来像是街面上售卖的话本了。” 王直也是插话道:“陛下,这些士子写的策论的确更像话本多一些。” 朱祁钰知道他们有些看不惯,笑着问道:“抛开策论,单说描述,你们感觉士子们描述的大同世界可还吸引人?” “自是颇为吸引人的,就连老夫看了,也是有些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去内阁处理奏疏,处理个三天三夜不睡觉都行。”王直笑呵呵地道。 他的确有这种感觉,尤其是策论里面所描述的大同天下,正是他刚刚入朝为官之时的理想,只不过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宦海沉浮,不知道什么时候丢掉了这些理想,现在突然看到,就不由自主地想了起来,心中涌起一股热流,身体上又有了拼劲。 王文在旁边也是笑道:“王老大人所言,也是臣的想法,臣现在真的感觉,即便是三天三夜不睡觉,也没什么影响。” 朱祁钰连忙劝阻道:“哎!诸位爱卿可别这么说,你都七十多了,三天三夜不睡觉,还活不活了,朕还希望你能多为朝廷出力呢。” 众人全都笑了。 朱祁钰抖了抖手中的策论,接着道:“朕再问一个问题,如今你们看的策论里面,可是有什么可用的良策?” 众人纷纷摇头。 “一个都没有吗?”朱祁钰有些失望地问道。 仪铭笑道:“陛下心急了,如今士子们刚刚交卷,您手里的策论是臣看的第一份策论,几位同僚也是一样,连一成的策论都没到,哪里能看到什么良策。” 朱祁钰想想,仪铭说的也是个道理,现在殿试刚刚完事,他们一共只有十二个人,看到的最多也就十几篇策论,相比于那二百名考生的数量,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没有看到什么良策也属正常。 于是,朱祁钰点点头,道:“那诸位爱卿就继续看吧,一会儿朕去抽捡二十篇策论回去先看看,后天朕就要开始召见这些考生了。” “陛下辛苦了。”众人躬身答道。 朱祁钰摆摆手,没有再继续打扰他们看策论,让王成再去拿几篇策论,送到奉天殿去,他要在奉天殿观看策论,通宵的那种,然后便转身进了奉天殿。 与此同时,午门外,刘敷怒气冲冲地追上走在前面的王越,低声道:“世昌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陛下的身份?” 王越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向了刘敷,问道:“叔荣这是在说什么?” 刘敷看了看周围的士子和侍卫,压低声音道:“世昌,你今天也是参加殿试了的,难道你就没发现,陛下就是上元节咱们遇到的朱公子吗?” 王越笑笑,道:“是啊,那又怎么了?” “又怎么了?”刘敷被他这种无所谓的表情气得牙痒痒,怒道:“你知道你不告诉我,害我今天差点没吓死,连策论都是写得稀里糊涂的,要是你早点告诉我一声,我何至于如此。” 王越看着刘敷那幅气愤表情,失声笑道:“叔荣兄,我为何要告诉你朱公子的真实身份?当初可是你主动和我割袍断义的。” “你......”刘敷被王越气得想要暴起,但是现在是在午门外,周围全都是参加殿试的士子,还有宫门口站岗的侍卫,他即便是想要弄死王越也不敢,只得压抑着怒气道:“那次是我莽撞了,回头我给你摆酒赔罪。” 王越一摆手,道:“那倒不必了,其实不告诉你朱公子的身份,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我也是今天见到陛下才知道的。” “好吧。”刘敷对于王越的这个答案也无可奈何,不过他的目的并非是来追究王越的责任,而是另有目的,于是轻轻放过了此事,接着问道:“世昌兄,我观你和陛下交往甚多,不知你是否知道,过几日面君的时候,陛下会问些什么?” 王越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叔荣,我原以为你是来追究我的责任的,没想到你却是想要打听考题。” “抱歉,陛下没提过,我也不知道。” 这句话王越说得斩钉截铁,刘敷自然是听出了王越语气中的鄙夷,但是他还是没有放弃,继续道:“世昌兄,这次涉及到殿试排名和选官,你大人有大量,就告诉我吧。” 王越对他愈发鄙夷起来,回答道:“你不必再追问了,我是真的不知道。” “再说了,你平日里太过倨傲,这次还是先想想如何在陛下面前挽回一些好感再说吧。” 刘敷立刻愣在当场,久久不语。 第274章 召见 两天之后,朱祁钰终于开始召见殿试考生们了。 因为策论是王成随便拿的,第一天并没有朱祁钰熟悉的人,不过朱祁钰还是叫来了内阁首辅王直,一起面见殿试考生。 第一个接受召见的殿试考生名叫沈性,浙江绍兴府会稽人,留着一幅山羊胡,方面大耳,长得极有富贵像,一进来便大礼参拜道:“绍兴士子沈性,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朝廷的规矩,礼部官员提前培训过,朱祁钰也不是很在意,随意道:“起来吧。” “谢陛下。”沈性再次大礼拜道,而后跪在奉天殿当中,等待朱祁钰的问话。 只听朱祁钰问道:“沈性是吧,先做一下自我介绍,详细说说你自己。” “是。”沈性恭敬答道:“学生是绍兴府会稽人士,庚午年浙江道乡试第十,业师为张讳颐,治的是孟子和春秋。” 朱祁钰听他说话有些发颤,微笑道:“沈性,你不必害怕,今日朕召见你,只是随便聊聊。” 沈性心中吐槽,这是在面君,怎么可能不害怕,而且外面已经传开了,这次面君将会决定自己在殿试的排名,表现好了,说不准能定个一甲,他现在能流利地说出话来,已经是在强打精神了,不过这一点是绝对不能让皇帝看出来的,没想到皇帝问的第一个问题他就没有回答好,只得强打精神,回答道:“回禀陛下,学生没有害怕。” 朱祁钰轻笑了一下,道:“家中长辈可还康健?” 这个问题好回答,沈性立刻回答道:“谢陛下关心,家中长辈都还安好,只是祖母年龄大了,走路不大方便。” “哦。”朱祁钰哦了一声,开始正式提问道:“这次的策论,朕观你对于天下大同的认识与礼记所载别无二致,但是提了尧舜之时乃是圣王在世,故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安居乐业,但是对如何做到却只字未提,朕想知道,你以为,当今天下要想做到天下大同,该如何去做?” 沈性临来之前就想到朱祁钰必定会问到这个问题,早就打好了腹稿,立刻回答道:“学生以为,当以教化为先,做到人人知礼,人人行礼,朝廷选贤任能,讲信修睦,使百姓可以幼有所长,壮有所用,老有所终,天下自然太平,陛下修德,敬天法祖,天不降灾祸,人不得乱离,天下自可以大同。” “你是说以礼为道,教化为术,最终就可以天下大同?”朱祁钰总结道。 沈性恭敬行礼,道:“陛下圣明。” 不过朱祁钰紧接着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你如何解释王莽此人呢?” 沈性一愣,他没想过朱祁钰会提出追问,想了想才回答道:“王莽巨奸,虽有贤名,却以贤名欺天下人,故而乃是逆臣。” 没想到朱祁钰又问出了第三个问题,道:“那你以为,如何来判断一个人是否知礼?要知道,王莽未篡位之时,乃是以孝贤闻名天下的。” 一旁的王直也是愣在当场,他也没经历过这种问题,怎么在一个人没有行动之前就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周公还有恐惧流言的时候呢,王莽没篡位的时候可是文臣榜样,但是这两位的结论都和当时的舆论不相符,这不是两头堵吗? 沈性不知道怎么回答了,顿住半天不出声,好久之后才懊丧地回答道:“陛下,恕学生才疏学浅,不知答案。” “没事,朕也只是随便问问,你不必放在心上。”朱祁钰笑着道。 “朕再问你,你方才治的是孟子吧?”朱祁钰继续问道。 沈性点点头,答道:“是,学生从启蒙之后便治孟子。” 朱祁钰微微一笑,道:“好,那你以为,孟子所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对是错?” 沈性立刻就有些崩溃了,当着皇帝的面说君为轻?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吗?要知道,孟子都差点被太祖朱元璋弄出文庙了。 但是皇帝问话,又不能不答,颤声道:“学生以为,此话有些偏颇了。” “有些偏颇?你为何这么说?”朱祁钰追问道。 沈性回答道:“民依社稷而生,社稷因君而存,无君则无社稷,无社稷必定会民不聊生,这是学生对于这句话的认识。” “看来你还有一些自己的思想啊!”朱祁钰阴阳怪气地叹道,随即继续问道:“那你如何看待汉末乱世?那会儿献帝可是在的。” 沈性立刻答道:“献帝虽在,却无实权,曹操太阿倒持,挟天子以令不臣,故而可视为无君,无君则乱世而至,民必不聊生矣。” “那你以为,曹操虽为魏王,却一生都是汉臣,他是知礼?还是不知礼?知礼的话,为何要挟天子?不知礼的话,为何天下一半的谋臣都跟随他?” “这个......”沈性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只得重复道:“学生才薄智浅。” 但是,沈性所表露出来的懊恼却是让朱祁钰和王直都一览无遗。 朱祁钰笑笑,宽慰道:“沈性,你不必担心,放松心情便好,朕已经知道如何用你了。” 沈性迷茫地抬起头看向朱祁钰,完全不明白朱祁钰的意思,但还是谢恩道:“谢陛下。” 朱祁钰挥挥手,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沈性,你可以回去了,不过朕要叮嘱你一句,今日朕与你的谈话,绝对不能外传。” “是。”沈性仍旧是迷茫地起身,跟着小宦官出了门。 朱祁钰叹了口气,对着王直问道:“王老爱卿,你之前乃是吏部尚书,不知你如何看待沈性此人?” 王直恭敬回答道:“沈性此人有些急智,却是不多,只是回答之时还算诚恳,可以一用。” 朱祁钰翻了翻白眼,道:“他都进了殿试,朕能不用他吗?” 王直有些尴尬,他也知道殿试不会黜落人,但是他怕啊,他怕朱祁钰这位不喜欢按照常理出牌的皇帝突发奇想,将沈性黜落掉,那样就坏了朝廷科举的基本规矩了,于是就说了点好话,没想到朱祁钰立刻就听了出俩,连忙答道:“陛下圣明。” 朱祁钰没有追究这件事,而是问道:“朕想知道,如果是你给他授官,你会选择让他做什么官?” 王直想了想,道:“中县知县。” “理由?”朱祁钰问道。 王直恭敬答道:“沈性有急智,可理事,为人诚实,值得信任,做一知县,当能胜任。” “其他的呢?”朱祁钰再次问道。 王直又想了想,回答道:“入大都督府,为监军。” 朱祁钰点点头,对于王直的回答很是满意,道:“以朕之见,也是如此,王老爱卿就暂且记录一下吧,回头你去和吏部说说,选官的时候让他们安排沈性做这两方面的官儿。” “是。”王直点头道。 召见还在继续,持续几天下来,朱祁钰见过了越来越多的殿试考生,又发现了几个能力不错的举子,分别是余子俊、宋旻、徐廷章等人。 当然,王直也在。 其实不仅仅是王直,王文、金濂、于谦、石璞等人都在,就连高谷也过来了,坐在一旁静静地观看,只有胡濙碍于和朱祁钰的关系,一直在内阁待着,美其名曰值守内阁。 至于评判试卷的事情,这都无所谓,大不了晚上就睡在内阁便是了,反正内阁比自己家暖和,朱祁钰特意给他们设置了地龙,烧得暖暖的,比家里舒服多了。 而王直等人为什么要盯死在这里的原因,自然是殿试考生了。 自从王直陪着朱祁钰见了一天的考生之后,他就惊讶地发现,这样在排定名次之前见过一面,聊过几句,可以更好地把握这些未来的新科进士的能力和水平,于是他就将这些收获说给了内阁的同僚们,几个人见状,自然要过来见识见识,结果一发不可收拾,之后的几天里,几个人每天都兴致勃勃地来观看朱祁钰面试考生,偶尔碰到个优秀的,还要在朱祁钰面前争抢一番,毕竟他们现在是内阁阁臣,但是下面毕竟也是要管着部务的,能够给自己督管的衙门增加几个能臣,做起事来也能更快更稳妥一些,对于自己处理的政务也有好处。 朱祁钰见状,也把于谦叫了过来,让他给大都督府挑选几个人才。 于是,七位朝廷大佬便经常性地在奉天殿内吵架,争抢自己看好的人才,好在他们都知道深浅,并没有在殿试考生面前争吵,而是等考生离开之后才开始争抢,尤其是朱祁钰在第三天召见的开封府考生马文升,文武兼修,言辞犀利,这样的人才更是让几位大佬争吵不休,谁都不肯后退一步。 朱祁钰也是不免感慨,能够做到青史留名的人,真就没有几个简单人物,不仅能力超群,而且眼光还很犀利,一眼就看出了马文升的能力出众,弄得朱祁钰也不得不佩服他们。 第275章 王越面君 朱祁钰玩的这一套,不仅在朝廷内部引起一番话题,同样在京师文人之间掀起了一丝波澜。 许多还没轮到的殿试考生都在千方百计地打听着朱祁钰召见考生的情况,但是却得不到一点消息,凡是进过宫的考生全都闭紧了嘴巴,无论其他人怎么威逼利诱,全都不肯泄露一点口风,而参与召见的内阁阁臣们,全都窝在宫里不出来,倒是有人打听到大都督府军法司尚书于谦每天都会参与召见,而且每天都会出入宫廷,但是谁都没有去找过他,毕竟谁不知道这位大人向来公正禀直,问了也是白问,没准还会挨骂。 凡此种种,那些没有入过宫的考生简直是度日如年,每天都在期盼着早日面见朱祁钰,但是这里面也有例外,那就是河南道大名府考生王越王世昌。 他能做到不动如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见过了皇帝,而且从他们之间的交往来看,自己还是很得皇帝青睐的,所以没必要太过担忧。 不过这事儿他知道,别人却不知道,眼见他每日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不由得好奇起来,开始四处打听王越为何这么镇定,结果有人从吉安府士子刘敷那里打听到,王越居然见过皇帝,而且还不止一次,便开始想方设法前来拜访,探听一下虚实。 只是他们还没有行动,王越便接到了入宫的旨意,进宫待了一天,再出来也是闭口不言,一丝消息都不透露。 考生们无奈,只得继续忍耐,反正还有四天就可以放榜了,忍一忍就过去了,再说他们还都没有接受过召见呢,这些日子还是要准备准备的。 王越看着这些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四处乱窜,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笑意,慢慢回想起当时他入宫面君的场面。 时间拉回到三月初八,这是王越奉旨入宫的那一天,天气还算晴朗,初春的暖风吹拂着自己的头发,可以让他感觉到一丝暖意。 王越整了整自己的儒巾,拉平襕衫上的褶皱,迈步走进了奉天殿。 奉天殿内,朱祁钰仍旧是一身皇帝常服,端坐在御座之上,下面则是坐着王直等人,全都死死地盯着稳步走进来的王越。 王越稳步走上前行礼,然后静静地跪在地上,等待着朱祁钰的问话,表情上没有丝毫紧张。 王直等人纷纷在心中赞叹,这个士子不错,稳重大气,从容不迫,心理素质在之前见到过的士子中都属一流。 朱祁钰看着泰然自若的王越,突然感觉到一丝无趣,不过还是问道:“王越王世昌,是吧?” 王越恭敬答道:“正是学生。” “别的士子见到朕都有一丝紧张,为何朕在你的脸上没有看到?”朱祁钰问道。 王越心里也是感觉有点无趣,我为什么不紧张你还不知道吗?不过还是淡然答道:“陛下乃是圣天子,学生又无任何冒犯,自然是不紧张的。” 王直石璞等人全都投过去赞赏的眼光,对于王越的回答很是满意,只有于谦微微皱眉,他感觉王越的回答有点媚上的嫌疑,听起来不是很舒服。 朱祁钰笑着问道:“真的因为朕是圣天子吗?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你不是口口声声称呼朕是子玉兄吗?” 子玉兄?朱祁钰有字了?谁给他起的?我怎么不知道?这个士子之前和陛下见过面?什么时候见到的?难道陛下又背着我们偷偷跑出宫了? 王直等人脑子里立刻冒出了一系列的问号,不过还是立刻就猜到了朱祁钰偷偷出过宫的事情,暗暗在心里记下来,准备一会儿等王越出去了再找朱祁钰算账。 王越则是无奈答道:“当时学生不识龙颜,还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笑道:“朕又没有表明身份,你本就无罪,朕又何必饶恕于你。” “谢陛下。”王越谢恩道。 “好了,下面说点正事。”朱祁钰收起笑容,正色问道:“王越,朕问你,若是朝廷想要将蒙古人彻底驱逐出漠南,当如何做?” 王越想了想,回答道:“当下最重要的是练兵,前年之后,朝廷几无可战之兵,更无可用之将,所以朝廷想要北征,必须先练出一支强军才行。” “那如何练出一支强军呢?”朱祁钰接着问道。 王越继续答道:“抽调各卫所勇武之士,入京训练,重建三大营,正如如今陛下所做的那样,苦练三年,必得一支强军。” “那没有可用之将,何解?” 王越低头沉思了一下,回答道:“从全国选拔可用之将即可,我大明都司一十有七,行都司三个,留守司一个,内外卫三百二十九个,守御千户所六十五个,只要大都督府公开选拔,相信很容易就可以选出足够的可用之将。” 朱祁钰继续问道:“朕知道你熟读兵书,应当知道,如今大明许多将领都没有与蒙古人对阵的经验,不熟悉蒙古人会如何进攻,又如何撤退,所以,朕的问题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也是于谦所关心的问题,他最近也在犯愁哪里去找那么多合格的将领。 王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学生有两策可解。” “说说。”朱祁钰吩咐道。 王越恭敬行礼,缓缓道:“学生的下策是,从千总、把总等低级武官中选拔与蒙古人实战过的,他们熟悉蒙古人的作战风格,可能不会大胜,但是也不会大败,再命大都督府教授兵法,必可用之。” “那上策呢?”朱祁钰又问道。 王越答道:“大都督府选三边悍将入京授课,以自身经历说与将领学习。” “还是有点慢。”朱祁钰摇头道:“你与朕聊天的时候也曾说过,去年瓦剌和鞑靼鏖战半年,今年应该还会继续开战,所以朝廷最好的出兵时机就是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但是这个时间必然不会太久,朝廷等不急授课的。” 于谦立刻点头,他最近也是在想办法,而且这两种办法都已经想到了,大都督府正在讨论具体应该选哪个办法。 王越见皇帝对于自己提出的两个策略不满,咬咬牙道:“学生还有一策,绝对可以练出可用之将。” “哦?说说看。”朱祁钰见状,立刻吩咐道。 于谦也是将希望的目光投了过去,期待着他能拿出什么好办法。 只见王越说道:“陛下,这一策虽然好用,但却不是没有坏处的,相反,如果期间出现失误,朝廷必会损失巨大,牵连甚广的,学生有些不敢说。” 朱祁钰笑道:“新鲜了,还有你王世昌不敢说的呢?没事,放心说,朕替你撑腰。” 王越的手暗暗攥了下拳头,仿佛做了什么思想准备一样,鼓足勇气回答道:“朝廷可以选派武将假装成蒙古人,暗中派遣到蒙古大汗脱脱不花麾下,与瓦剌军作战,活下来的,自然就是可用之将了。” 朱祁钰还以为是什么好办法呢,没想到王越说的是这个,笑着道:“就这个啊,朕与大都督府早已想到了,并且讨论过此策,不过是没有实行而已。” “想到了啊。”王越有点懵,这是他费劲心思想出来的邪招,准备当做大招用的,没想到朝廷早就想到了。 “那臣就没有什么办法了。”王越想要来个爆发,震惊一下朝廷,结果没爆发出来,情绪免不得有些沮丧。 朱祁钰挥挥手,道:“好,那你就下去吧。” 王越恭敬行礼,跟着小宦官出去了。 等王越离开,大殿里立刻传来吵闹的声音。 “这个王越,吏部要了。”这是王直的声音。 “不行,如此人才,给你们吏部有什么用?必须放在刑部。”这是石璞的声音。 “刑部要他做什么?看守刑部大牢吗?如此人才,定是要进都察院的。”这是王文的声音。 “王千之,你们都察院又不缺人,不过工部缺人啊,自然是要选进工部的。”这是高谷的声音。 “什么啊,你们都不要乱说,此人方才分析的都是军事,当入我大都督府。”这是于谦的声音。 朱祁钰笑着看他们在哪里抢人,却没有阻止,直到王直反应过来,对着朱祁钰道:“臣冒昧,请陛下圣裁。” 石璞王文等人这才反应过来,一齐对着朱祁钰道:“臣等冒昧,请陛下圣裁。” 朱祁钰笑着道:“诸位爱卿,其实你们不用争抢的,此人对于汉蒙之事熟稔无比,且又是能文能武,朕早已决定了,选他入大都督府,就看于爱卿会给他一个什么位置了。” “陛下不可。”王直劝阻道:“如此人才,怎能入大都督府,臣建议点选王越为一甲进士,授翰林院修撰,直入内阁办事。” 朱祁钰摇摇头,道:“王越此人,并不适合入内阁办事,朕已经考虑过了,王越最适合的就是入大都督府做事。” “多谢陛下,陛下圣明。”于谦立刻道:“此人眼光长远,处事机智,且稳重有余,臣准备给他一个主事锻炼一下。” 好嘛,居然拿一个正六品主事来锻炼人,大都督府就是豪气。 王直等人暗地里吐槽道。 第276章 你说什么? 四天之后,所有殿试考生都已经入宫觐见,现在只等朱祁钰点选一甲前三了。 只不过当王直等人将评判结果拿过来之后,朱祁钰差点鼻子都气歪了,他看好的人王越、马文升等人,压根就不在一甲行列,甚至二甲都没进去,王越给了个三甲第六,马文升则是排到了三甲中游,只有一个余子俊进了二甲,位列二甲第二十八名,也就是一甲前三需要朱祁钰钦点,所以内阁上呈了十份策论,朱祁钰经过思考,定下了辛未科一甲前三,分别是排名第三的直隶常州府武进县举子王?,排名第二的江西吉安府永新县举子刘升,和排名第一的福建兴化府莆田县举子柯潜。 这三个人水平的确还是不错的,文采也属出众,但是在言谈气度和思维广度上和王越马文升等人压根没法比,尤其是在王越他们都被几个大佬争抢的情况下,这种排名明显就是有问题。 朱祁钰命人拿来策论,仔细一看,发现几个他看好的人选全都被打了x,而且无一例外全都是胡濙打的,立刻就明白了这是胡濙在给自己捣乱。 这个老家伙,自从礼部被朱祁钰拆分,然后自己又被朱祁钰召入内阁,权势大减,现在他的确是没什么法子了,居然只能在这种事情上给自己捣乱,朱祁钰不禁失声笑道:“这个老家伙。” 伺候在一旁的兴安么听清朱祁钰的自言自语,出声问道:“陛下有何事?” “朕没事。”朱祁钰摆摆手,兴安便立刻安静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宛如老僧入定一般不再出声。 朱祁钰看着手中王文报上来的殿试排名,心中感觉很是好笑,不过还是按照这个榜单公布。 毕竟胡濙也是正常行使自己的权力,这个权力还是朱祁钰赋予他的,对此,朱祁钰并不想让别人说自己口是心非,反正这个排名也只是一个荣誉而已,不影响给他们授官,就像这次的状元柯潜,朱祁钰压根就没有听说过这个人,那就说明以后他的发展很一般,完全不像王越和马文升等人青史留名。 朱祁钰也知道,这份排名应当是王直等人据理力争过的,无奈胡濙的资格太老了,坐在礼部尚书位置上超过二十年,王直等人估计是没辩论过他。 不过好在王越等人的授官已经基本定了下来,对于朱祁钰用人并没有影响,只是有点恶心而已。 兴安站在御阶旁偷眼观看,见朱祁钰放下手中的榜单,叹了口气,轻声道:“就先这样吧。” 就这样,景泰二年辛未科科举,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时间飞转,日子很快来到了景泰二年三月下旬。 奉天殿内,户部尚书陈循正在奏报重造黄册之事。 黄册,又名赋役黄册,乃是洪武十四年大明在户帖制度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以户为单位,详细登载乡贯、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资产,并按从事职业,划定户籍,主要分为民、军、匠三大类,是朝廷征调赋役的基础资料,每十年重造一次,明年刚好是重造的年份。 只不过这玩意弄起来比较麻烦,所以户部都会提前一年便开始准备。 只听陈循道:“景泰三年,天下郡县例应重造赋役黄册,户部欲将正统七年原定册式为例,命直隶及各布政司府州县照此办理,不知陛下是否准允。” 朱祁钰没有任何理由不准的,于是点点头道:“准。” 这没啥好说的,按照旧例办理就行。 不过朱祁钰还是有疑问,问道:“陈爱卿,朕还有些疑问,希望陈爱卿能为朕解答。” “陛下请讲。”陈循恭敬道。 朱祁钰问道:“陈爱卿,这黄册乃是天下赋役的基础,十年一造,这个时间是否拖得有些久了?” “不久。”陈循立刻答道:“十年一造乃是祖制,历来都是如此。” 朱祁钰摇摇头,道:“但是朕仍旧感觉十年时间太久,最好是一年一造。” “一年一造?”陈循吓了一跳,立刻答道:“重造黄册耗时费力,制作起来往往需要大半年的时间,还需专人专事,朝廷并无那么多的精力去做。” “如果换一种方式呢?”朱祁钰问道。 陈循不明白朱祁钰的意思,抬头看向朱祁钰,问道:“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还请陛下明示。” 他跟着朱祁钰也有一年多了,早已熟悉了朱祁钰的脾气,知道他不会生气,于是直接问了出来。 朱祁钰喝了口茶水,解释道:“朕的意思是说,地方黄册都是要经常更新的,丁口数量每年都会变化,一县之人,如无意外的话,每年增减人数都不算多,地方县衙本就要有所记录的,相当于地方黄册在实时更新,朝廷可以命地方上每年上呈最新的黄册,交由户部汇总,这样朕也能更加清楚我大明的人口。” 陈循摇摇头,道:“此法不可行。” “为何?”朱祁钰问道。 这个陈循以往可是比较支持自己的旨意的,尤其是在与鞑靼互市之后,基本上没有反驳过自己的旨意,这次居然劝阻自己,朱祁钰不由得来了兴趣。 陈循解释道:“因为实际情况太过复杂,如果每年都要重造黄册,地方衙门忙不过来。” “忙不过来?”朱祁钰问道:“你是说地方上的人手太少?” 陈循点点头,道:“对,人手太少。” 好吧,朱祁钰无语了,大明还真就如陈循所说的那样,衙门里的人手太少了。 以普通县衙为例,一个大明县衙里,有正官、佐贰官、属官、教职、杂职、吏典、差役等等,其中正官就是县衙知县,负责掌握一县之事,佐贰官是县丞、主簿,分别掌管粮司、征税和籍、巡捕,还有掌握缉盗的典吏、掌握教育的教谕等等,外加三班衙役、六房书吏,林林总总过百了,但是这近百人里,能够领取朝廷俸禄的,也不过是区区十几人而已,其中还有不少不入流的官员。 而一个县有多少人口呢?远的不说,就是眼前的,京师分为宛平、大兴两县,但是京师的人口超过百万,用一百多个人去管理数十万人,这压根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伊森亨特来了都不好使。 但是大明为什么要在地方县衙里设置这么少的人呢?答案当然在太祖那里。 太祖朱元璋出身寒微,历尽人间悲苦,受尽地方小吏的贪污压榨,在他看来,地方上的官员都是贪官庸官,食民之俸禄却不能为民做事,所以,等朱元璋登基称帝之后,朝廷中的官员便是历朝历代中最少的,尤其是地方县衙,人数更是少得可怜,正经编制只有知县、县丞、主簿、典吏、教谕等寥寥数人,其他的六房书吏和三班衙役都是朝廷征调的,原本不花钱,但是人家也是要吃饭的,只能知县来掏这笔钱,再从地方府库中提取钱粮供养他们。 不过因为知县也是有年度考核的,也就是上缴的夏秋两税总额,所以他也不能从府库里拿出太多的东西,只能将县衙的人员编制控制到最小,平日里还没有什么事情,但是一旦像这次重造黄册一样麻烦,县衙的官员自然就不够用了。 朱祁钰也知道这种情况,于是问道:“地方上不是还有甲长协助吗?” “甲长可以每月记录一次,主动去县衙户房登记记录,户房书吏负责汇总,然后逐级上报即可,压根用不到那么时间和人手。” 陈循还是摇头道:“陛下请听臣说。” “地方里甲一般都是大户人家担任的,如果让这些里甲来记录黄册,那这些人很有可能会少填甚至不填自家的丁口,这样一方面可以免税,一方面也可以保住家中的劳动力。” “那这些人岂不是一直在逃避朝廷赋役?”朱祁钰一听,便明白了陈循的话,问道。 陈循点点头,承认了下来。 这是他为官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地方上不可信,同僚不可信,地方上的里长之类的更不可信,这些人狡猾奸诈,做人没有底线,只为完成县衙布置下来的任务,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开拓家业。 朱祁钰想了想,问道:“那么陈爱卿,你以为当如何处理此事?” 陈循立刻回答道:“增加人手。” 朱祁钰摸摸下巴,问道:“如果是增加人手的话,应当增加多少人手?臣爱卿可以给朕一个答案吗?” 陈循恭敬答道:“此事陛下可与内阁首辅王直商议。” 好吧,王直担任吏部尚书多年,对大明各个衙门都有极为深刻的认识,朱祁钰的确应该去问他这件事,而不是来问陈循。 正说着,锦衣卫指挥使卢忠突然冲了进来,大声道:“陛下,大事不好了,鞑靼败了,脱脱不花独自一人逃出重围,至今下落不清。” “你说什么?”朱祁钰震惊道。 第277章 奉天殿议事 毫无疑问,卢忠的消息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朱祁钰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连忙问道:“你说什么?脱脱不花败了?怎么可能?” 卢忠回答道:“回禀陛下,北方传来的消息,也先两天前趁夜突袭了脱脱不花大营,鞑靼本营两万大军全军覆没,所有家眷和辎重全部丢弃,脱脱不花单人匹马逃出大营,不知所踪。” 朱祁钰一屁股坐回到御座上,嘴里念叨着:“也先怎么敢?也先怎么敢?” 陈循见朱祁钰一脸失神的样子,大声道:“陛下,冷静!” 这一声吼把朱祁钰的精神拉了回来,重新稳住心神,看向陈循道:“谢谢陈爱卿唤回了朕的心神。” 陈循却是一拱手道:“此乃臣的天职,陛下不必感谢,眼下重要的是我大明该如何应对。” “对,对。”不得不说,陈循的提醒对于朱祁钰来说极为重要。 朱祁钰立刻吩咐道:“王成,速速传旨,招大都督府二品以上官员、内阁阁臣、鸿胪寺少卿以上官员及工部尚书入宫议事。” “是。”王成知道事情紧急,于是立刻转身,快步小跑了出去。 朱祁钰没有去管王成,而是转头对着卢忠问道:“详细情况如何?你可知道?” 卢忠摇摇头,答道:“请陛下恕罪,探子只送回了这一句话,详细奏报估计还在路上。” 朱祁钰点点头,不再说话。 没过一会儿,大都督府的人就赶了过来,于谦当先一步跨入奉天殿,直接开口问道:“陛下,臣听闻北虏局势大变,脱脱不花惨败,可是真的?” 朱祁钰一指椅子,道:“先坐。” 于谦立刻老老实实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仍旧对着朱祁钰问道:“陛下,鞑靼惨败可是真的?” “等着,人还没齐。”朱祁钰铁青着脸道。 正说着,刚刚上任的工部尚书江渊迈步走了进来,先是对着朱祁钰行了个礼,然后老老实实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朱祁钰从御座上站起来,大声道:“方才锦衣卫指挥使卢忠报与朕说,也先突袭了鞑靼,脱脱不花只身逃脱,目前不知去向,相信此事诸位爱卿都已经知道了。” “朕招你们过来,正是商议此事,诸位爱卿,你们都说说吧,我大明该如何应对此事?” 于谦大声道:“陛下,能否请卢忠卢指挥使详细说一说战况?”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道:“没有战况,只有这么一句话。” “没有战况?”于谦皱眉,道:“若是没有战况,朝廷如何应对?还是要等战况报上来之后,朝廷才好做出应对之举。” 朱祁钰黑着脸,看了于谦一眼,没有说什么,却是对着鸿胪寺的方向问道:“事涉外务,鸿胪寺的先说说吧。” 鸿胪寺少卿胡恭抢先出声道:“启禀陛下,此乃大好事,瓦剌鞑靼互相攻伐,短期内必然无法南侵,三边防御可以趁机整备一番,而且事涉外国,朝廷不必太过关心,又何必应对?” 朱祁钰脸色更黑了,看着杨善问道:“杨爱卿,胡恭还不知道鞑靼的事儿吗?” 杨善起身,恭敬答道:“回禀陛下,您之前吩咐过,鞑靼的事情乃是绝密,不得外泄,故而胡恭胡大人还不知道此事。” 啥玩意?鞑靼有什么事儿? 胡恭扭头看向自己的上官,却被杨善瞪了一眼,立刻转回头,心中狂跳不止。 这里面有事儿,而且是大事儿,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 朱祁钰看胡恭一脸迷茫,不由得叹了口气,问道:“还有谁不知道朝廷暗中支援鞑靼的事儿?” 胡恭猛地抬头,满脸不可置信。 他知道去年年初的时候,朝廷和鞑靼进行了一次规模特别大的互市,那次互市让户部捞了不少钱,但是在朝廷和瓦剌签订盟约之后,朝廷和鞑靼的交往就停止了,只有一些商贾会暗中走私一些货品,没想到居然是朝廷在暗中支持的。 胡恭立刻出声道:“臣请问陛下,朝廷为何要在暗中支援鞑靼?还是违背了与瓦剌的盟约,此乃不信之举啊!” “不信之举?”朱祁钰冷笑道:“此事三品以上朝中大员基本都知道,他们都没说什么,你居然敢来谏言?难道你以为,他们都是不信之人,德不配位吗?” “臣不敢。”胡恭立刻认怂。 针对皇帝一个人没啥事,最多就是挨几句骂,更多的时候还是对自己有益处的,但是加上朝中大员,那就不是一回事了,不说别人,自己的顶头上司杨善就在其中,如果不赶紧认错,那岂不是在说自己的顶头上司德不配位?而且看起来内阁的诸位阁老也都是知道此事的,得罪了他们,自己就别谈什么仕途了,赶紧告老还乡才好,兴许能保住自己这条命。 朱祁钰没搭理他,而是看向在场众人。 果真,有人站起身来。 朱祁钰定睛一看,原来是新任工部尚书江渊。 他之前是刑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平日里以文书工作为主,朱祁钰又没怎么听说过他这个人,也就没有重视,几次大事的闭门会议都没有叫他,所以不知道很正常。 而且他这个工部尚书,也是刚刚上任的,因为高谷入阁,工部尚书的位置空了出来,他这才以景泰二年乡试主考的功劳升上来的。 江渊恭敬道:“陛下,此事臣还不清楚。” 朱祁钰摆摆手,道:“此事内幕,朕回头和你说,江爱卿先请坐吧。” 江渊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坐下闭嘴听着,他啥都不知道,能说什么建议,说不对了,很有可能和胡恭一样的结局。 朱祁钰看向众人,开始点名:“杨善,你是鸿胪寺卿,你先来说说。” 杨善起身,恭敬答道:“陛下,臣与于谦于大人的意见一致,若是不知具体情况,朝廷的确不便做出应对之举,否则可能会对朝廷不利。” “你来说说,有什么不利的情况?”朱祁钰吩咐道。 杨善回答道:“首先,陛下想说的是朝廷能否趁机出兵,以报土木堡一箭之仇吧,但是目前瓦剌和鞑靼战况不明,朝廷只知道脱脱不花得脱,却不知道鞑靼到底损失到什么程度,瓦剌又损失多少,若是贸然囤积重兵,臣恐怕也先可能会暂时放过脱脱不花,转而攻击我大明,也先携大胜之势而来,宣大防线必然会苦不堪言,我大明暗中支持脱脱不花与也先开战,本就是为了让宣大防线减轻压力,而非是为了脱脱不花,让宣大压力倍增,贸然应对,有可能引发我大明和瓦剌大战,不符合朝廷之前定下的策略。” 说完,杨善顿了一下,看了胡恭一眼,继续道:“其次,正如胡恭胡少卿所言,我大明支持脱脱不花与也先开战,毕竟不能公开,只能在暗中进行,贸然应对,有可能让此事公开,而一旦公开,就会失信于周边诸国,朝廷失了信义,于江山社稷无益。” “因此,臣以为,朝廷不必在大方向上贸然应对,当要先探查清楚具体情况,最好是找到脱脱不花的行踪,然后再来应对才是最好。” “所以说,目前你和于谦的意见是一致的?”朱祁钰问道。 杨善恭敬回答道:“大体一致,凡事当谋定而后动,就是臣的意见。” “不过臣倒是想提醒陛下一句,大都督府诸位都督的商队最好查一查行踪,看看最近是否有在鞑靼大营的。” 对啊!朱祁钰一拍脑门,道:“杨爱卿你提醒的对,朕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朝廷支援鞑靼,用的是武勋家中的商队,这件事还是朱祁钰安排下去的呢。 虽然这些人摆明了就是工具,但是毕竟还是知情人,若是有商队中的重要人物被也先俘虏,泄露出朝廷暗中与鞑靼互市的事情,那就麻烦了。 朱祁钰虽然不怕这个麻烦,而且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措施,但是谁都不想故意惹麻烦不是? 所以,当务之急应该是赶紧找到这些商队的行踪,看看有没有哪只商队已经落入到瓦剌人手中,若是落到了他们手里,那朝廷就必须要及时应对了。 朱祁钰看向大都督府的几个大员,问道:“你们家中的商队如今都在哪里?” 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家里商队的情况。 最后还是张輗站了出来,道:“陛下,臣等的精力全都扑在了大都督府的军务之上了,家中商队都是内人在管,臣等还需要回府去问问情况才能回禀您。” “好。”朱祁钰点点头,道:“那一会儿你们就回府去问问家里人,看看商队的行踪都在哪里,没出发的就不要出发了,已经出发的,就派人去追,一定要追回来,千万不能被瓦剌人俘虏。” “若是已经被瓦剌人俘虏了......” 朱祁钰说到这里,突然把话顿住,看向张輗柳溥等人。 张輗会意,立刻答道:“陛下放心,臣等知道怎么做。” 第278章 战术推演,放弃辽东 张輗等人会怎么做,其实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了,在座的人都能够猜到。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灭口。 毕竟这种人知道是家主下令去草原找脱脱不花互市的,如果不能灭口,万一招供出来,朱祁钰只能选择处理他们的家主,也就是张輗等人,张輗他们自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虽然他们理解朱祁钰的做法,但是没人敢赌朱祁钰什么时候能恢复他们的爵位和官职,万一朱祁钰忘了呢? 所以,还是灭口的好。 至于人手嘛,就不劳烦锦衣卫和东厂出手了,谁家府里没有几个亲信家丁啊,而且基本上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兵,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那种,做个杀手可能费劲,但是做个死士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这个问题解决完了,朱祁钰继续看向张輗等人,问道:“朕记得让你们大都督府做过几个预案,以便朝廷能够随时应对各种情况,如今脱脱不花战败,你们大都督府针对这种情况的预案是什么?” 这个问题是由武清侯石亨来回答的:“陛下,我大都督府预计此事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也先险胜,脱脱不花小负,双方都损失惨重,这种情况下我大都督府建议,集中三大营所有马匹,由臣率三千营和神机营突袭草原,先与脱脱不花联手攻灭也先,然后假道伐虢,趁脱脱不花不备,直接攻灭蒙元汗庭。” 朱祁钰点点头,问道:“那另一种可能呢?” “另一种可能则是也先大胜,脱脱不花大败,鞑靼损失惨重,而瓦剌损失轻微,这时候也先必然要先整合整个草原,完成他登上汗位的梦想,我大明则是要趁此时机,从中原抽调卫所加强宣大防线,安排至少两万兵马驻军延庆,随时策应宣府,并严令辽东都司加强防守,可授予辽东总兵官、左都督曹义和提督辽东军务左都御史王翱全权,坚壁清野,以抗瓦剌,必要时候甚至可以暂时放弃辽东,将辽东交于女真人管理,为也先再树立一个大敌。”石亨回答道。 朱祁钰一听当时就火了,立刻道:“不行,辽东乃是我大明领土,一丝一毫都不得放弃,交给女真人更是不准,朕绝对不会同意的。” 一旁的于谦出声道:“陛下,这道策略臣也有参与。” “臣与几位将军一起推演过,若是也先一统草原,那辽东必然会陷落,燕山余脉只能护得住京师,却护不住辽东,若是不放弃,那辽东的数十万军民必会损失惨重,朝廷也会背上一个大包袱的。” 朱祁钰冷冷地看着于谦,他是真的没想到于谦居然会同意这样的策略,这还是那个寸土不让的于谦吗? 于谦见朱祁钰看着自己,也是毫不犹豫地看了回去,他坚定地认为这个策略没有错,如果不放弃辽东,那朝廷就必须要死保辽西走廊,屯驻重兵于锦州广宁等城池,因为这是辽东都司入关的必经之路,辽东数十万军民的生命线,也先征战半生,自然也能看得清楚。 到时候大明只能依托坚城防守,不再有关隘防线,只要锦州一丢,那辽东数十万军民的归路就会被切断,辽东必乱,那样还不如提早把人撤回来呢。 再说,大都督府只是说暂时放弃,等回头三大营练出来,大明兵强马壮了,再去把辽东抢回来便是了。 只是于谦不知道的是,朱祁钰并不是不能接受放弃辽东的建议,而是不能接受把辽东交给女真人。 虽然女真人和蒙古人是死敌,但是草原民族却还有另一个特点,那就是崇尚强者,也先势大,女真人很有可能投靠瓦剌,毕竟女真现在人少,大概率是打不过瓦剌的,所以和也先合兵一处,一起来劫掠富裕的大明,岂不是更好?那样京师就要面临三面的压力。 宣府、大同还好,即便是丢了,还有太行山和燕山阻挡,居庸关、倒马关、娘子关、紫荆关等一系列关口可以阻挡也先。 但是辽东不行,大明在辽东目前只有一个山海关可以阻挡敌人,过了山海关,也先就可以进入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天津,通州等京师重镇将会直接面对也先的进攻,尤其是通州,那是京杭大运河的起点,京师周边最重要的地方,没有之一,储存了无数南方运过来供给京师消耗的粮食货品,通州一旦有失,京师坚持不了一个月。 而且朱祁钰知道,二百年后的大明被女真人覆灭,走的就是这条路,大明渣滓吴三桂放开山海关,任由女真人入关,一战击溃李自成,整个汉人文明开始逐步沦陷,直到三百多年之后才重新开始崛起。 这种损失,远不是一个辽东可以比拟的,即便是辽东数十万军民的性命,与整个汉人在未来三百多年里受到的屈辱相比,都属于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而女真人拥有入关的实力,其根本原因正是大明放弃辽东所致。 朱祁钰深知女真人有多恐怖,女真不满万,满万全无敌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在三百多年前就验证过了的,他没想到,有这样的前车之鉴,于谦仍旧敢于放弃辽东,任由女真人做大,而且听他的意思,还颇有扶持女真人的想法在里面,对此,朱祁钰是绝对不能答应的。 不过朱祁钰也知道于谦赞同这个策略是为了百姓,所以他还是想试着说服一下这个犟种,于是道:“于爱卿,你们大都督府说可以放弃辽东,那朕想问你们,你们如何能够保证一定可以收回辽东?什么时候收回来?我大明需要出兵多少?需要多少粮草军械?大明需要死多少人可以彻底收复辽东?” “你们说让女真人和也先交恶,那么你们打算如何去做?不要和朕说,女真与蒙古乃是死敌,一定能打起来。若真是这样,朕还不如将女真人安排到前线去呢,反正他们都是死敌,不怕女真人反水。” 这一连串的问题立刻就把于谦石亨等人问懵了。 他们推演的时候只计算了蒙古人和大明的实力对比,发现辽东未必能守得住,所以才提出了这么一个策略,后续收复辽东的事情他们压根就没想过,这让他们怎么回答朱祁钰这一连串的问题。 不过于谦还是坚持道:“陛下,若是不放弃辽东,那朝廷就要每年多付出至少两百万两银子的军费,户部没那么多钱的。若是朝廷因此而乱了,那辽东也会坚持不住的。” “你们大都督府还没有回答朕的问题。”朱祁钰追问道。 他自然知道想要保住辽东就一定要花钱,而且二百万两银子未必够。 他有一次查过史料,知道二百年后大明为了保住辽东,每年开支就要六百万两,那时候还只是面对只有几十万人口的女真人,如果现在放弃辽东,那朝廷就要面对近百万人口的蒙古和女真人联手,到时候六百万两很有可能不够,达到千万两的军费朱祁钰都不奇怪,而现在欧洲还没有开始大航海,美洲的白银还没有大规模流入大明,这一千万两的军费,可是相当于朝廷岁入的一半啊,那样的话,朝廷的官员还要不要养了?其他地方的卫所还要不要管了?哪个布政使司遇到水旱灾害,朝廷还要不要赈济? 所以,朱祁钰是绝对不会同意放弃辽东的。 于谦看着皇帝,不明白朱祁钰为何如此坚持,不过人家的皇帝,于谦还是叹了口气道:“回陛下的话,大都督府没有推演过这些事情。” “没有推演过吗?那就不要提这种建议了。”朱祁钰没好气地道。 于谦还要再说什么,却被石亨拉了拉袖子,内阁首辅王直趁机站起来道:“陛下,大都督府也只是提了一个建议,而且是最差的情况下才会选择的,如今事情还未探查清楚,陛下不必太过担忧。” “是啊,王老大人说的对,臣等只是推演,而且只有在辽东不保的情况下才会建议陛下放弃辽东的,您现在完全不用考虑那么多问题,毕竟谁都不知道那时候的情况,说不准蒙古人和女真人两败俱伤了也说不定呢?”张輗连忙出声道,说完还向王直点了点头,投去一个善意的微笑。 他也是看出来了,朱祁钰只是不喜欢女真人,所以听了石亨提的推演才会这么生气,王直这时候能够站出来说话,也是在替他们大都督府来劝解朱祁钰,他张輗自然要抓住机会的。 “好吧。”既然王直都站出来说话了,朱祁钰不能不给面子,于是道:“将辽东送给女真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今后你们不要再提便是。” “下面说第三个问题,建州女真收钱替脱脱不花打仗的事情该怎么处理?如果脱脱不花还有一战之力,还要不要让他们过去?” “啥?朝廷还安排了这种事?”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江渊和胡恭彻底懵了。 第279章 工部要忙起来了 “下面说第三个问题,建州女真收钱替脱脱不花打仗的事情该怎么处理?如果脱脱不花还有一战之力,还要不要让他们过去?”朱祁钰问道。 石亨叹道:“如今脱脱不花生死未卜,而且他的实力大损,估计建州女真这会儿也不会想去赚这笔钱了吧?反正换成我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去的。” 杨善摇摇头,道:“未必,脱脱不花如果死了,那这笔生意自然是没戏了,但是如果脱脱不花没死的话,朝廷还是应当让建州女真过去的。” 朱祁钰点头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朕相信李满住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杨善看了朱祁钰一眼,立刻就知道了朱祁钰打的是什么主意,出声道:“陛下说的是,如果脱脱不花没死,朝廷就必须要让李满住遵守去年签订的契约,出兵助战,否则便是不义不信之举。”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是王直于谦等人全都猜到了他想说的话。 如果李满住违约,那朝廷就可以以此为理由将他拿下,交给脱脱不花处置,这是作为中人的大明必须要做的,也是朱祁钰想做的。 这话听得胡恭在一旁直翻白眼。 你们和瓦剌签订而且已经明发天下的盟约可以不讲信义,但是暗地里让建州女真出兵支援鞑靼却一定要讲信用,实在是太双标了,真是羞于汝等为伍。 张輗这时候出声道:“但是现在脱脱不花生死不知,朝廷应当如何让建州女真出兵呢?” 杨善想了想,道:“让建州女真出兵一事,朝廷不必着急,眼下重要的是尽早探查到脱脱不花的下落,等找到了他的下落之后再商议建州女真出兵一事也不急。” 朱祁钰点点头,道:“杨爱卿此言甚是。” “卢忠,你锦衣卫要尽快找到脱脱不花的下落。” “臣遵旨。”卢忠立刻回答道。 朱祁钰想了想,道:“杨善,最近鸿胪寺没有什么大事要做吧?” 杨善很奇怪朱祁钰为什么会问这么一个问题,但还是恭敬答道:“暂时没有什么大事。” “那好。”朱祁钰看着杨善吩咐道:“朕希望你去巡抚辽东,等锦衣卫的消息传回来,你要从辽东出发,直接去找脱脱不花,探探他的口风,看看他是否还想继续和也先开战,若是继续开战,那就与他商量商量后续事宜。” “朕赋予你全权。” “臣遵旨。”杨善对于朱祁钰敢于授权这件事极为喜欢,上次朱祁钰赋予他全权,他就把太上皇朱祁镇弄了回来,可是没少捞名望,上上次朱祁钰赋予他全权,则是在瓦剌攻打京师的时候,他杨善奉旨和脱脱不花讲和,成功说服脱脱不花,还从脱脱不花那里借路,使得武清侯石亨成功率军突袭瓦剌的留守大营,侧面解了京师被攻破的危机,为朝廷立下大功,这一系列的功绩也让他成为了如今大明外事第一人,不管对外是战是和,都必须要有他的意见才行,朝中地位稳固非常。 不过这时候王文却是站了出来道:“陛下,臣以为杨大人不宜巡抚辽东,当要改换个人选。” “为何?”朱祁钰不明白他的意思,出声问道。 王文先是对着杨善表示了下歉意,然后对着朱祁钰道:“陛下,杨大人身为鸿胪寺卿,又是朝中外务第一人,正常情况下的确当是最佳人选,但是这次有所不同,陛下是想与脱脱不花秘密联系,杨大人未免太过引人瞩目了。” 朱祁钰想了想,王文的话的确有道理,于是问道:“那依王爱卿所言,朝廷当是派何人前往呢?” 王文想了想,一指于谦道:“军法司尚书于谦于大人最为合适。” 他心眼有些小,平日里有些看不惯于谦的行事风格,如果这次能把他打发出去,自己兴许能有机会取代他在朱祁钰心中的位置。 朱祁钰不知道王文心中打的小算盘,看了一眼于谦,摇摇头道:“于爱卿不行,这次的事朕还要用到他,最近这段时间他得盯着大都督府的事情。” 王文见朱祁钰拒绝了自己的提议,心中有些不快,但还是谏言道:“那臣推荐内阁阁臣石璞石大人。” 既然坑不了于谦,那就拉拢一下石璞吧。 因为之前亲近王振的原因,石璞在朝中颇为尴尬,这次虽然升入了内阁,但是仍旧属于小透明的角色,分管的刑部和大理寺压根没有什么权威,如果这次能够因为联系脱脱不花立功,那就是欠他王文一个人情,即便是任务失败,他王文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杨善出声道:“陛下,臣听了王文王大人的话,也感觉石大人比臣更适合负责此事,正如王大人所言,臣的目标太大了。” “好吧。”朱祁钰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其实他开始挑选杨善,只是因为用顺手了,现在仔细想想,才发现杨善的确不是那个最合适的人,石璞会比他更加适合负责此事。 首先,石璞是内阁阁臣,虽然在内阁里没什么地位,但是在外界看起来还属于大明位高权重的重臣之一,身份上足够了。 其次,石璞是个能臣,这一点朱祁钰早就知道,即便他与王振交好,也是为了能够更加顺利地处理朝政,能力上没的说,让他去联系脱脱不花,朱祁钰也能放心。 石璞见状,立刻出声应了下来:“臣遵旨。” 朱祁钰点点头,叮嘱道:“这次你过去,就是为了联系脱脱不花,朕一样赋予你全权,如无朕的旨意,一切事宜以你的意见为主。” 想了想,对着卢忠吩咐道:“你锦衣卫找到了脱脱不花,要第一时间把消息给石爱卿送过去,不得拖延。” 卢忠点点头。 朱祁钰见卢忠应下,吩咐道:“你可以下去了,尽快安排此事,后面的事情与你锦衣卫无关了。” “是。”卢忠答应一声,转身便出去了。 等卢忠走后,石璞问道:“臣此番出巡,是否要管到建州三卫之事?” “你是怕脱脱不花损失太大,不敢再与也先开战?”朱祁钰问道。 石璞点点头。 朱祁钰想了想,道:“可以,建州三卫出兵的事情你也可以管,回头你去和杨善单独聊聊,让他给你讲讲建州女真的情况。” 杨善看向石璞,面带善意地点点头,大家都知道,朱祁钰打算启用石璞了。 朱祁钰正打算提出下一项议题,杨善突然出声道:“陛下,既然石大人要负责建州三卫的事情了,那臣建议,您最好给石大人一些条件,否则他很可能与建州三卫谈不拢。” 石璞这时候也反应过来,道:“陛下,杨大人说的是,之前脱脱不花势大,建州三卫过去只是助战,未必会有多大危险,但是现在脱脱不花势弱了,建州三卫要负责的事情定会更大,损失也会更重,如果还按照原来的条件,建州三卫未必会同意。” 朱祁钰摇头道:“杨爱卿,石爱卿,你们都理解错了。” “朕这次让建州三卫出兵助战,核心还是在削弱建州女真的实力,而不是扩充他们的实力,条件还是那些条件,朝廷不会替脱脱不花出一文钱,但是建州女真必须出兵,这就是朕的底线。” “你可以告诉建州卫的李满住,如果他违背承诺不想出兵,那朕也不一定会遵守先皇与女真定下的誓约,建州卫可以选择迁回奚关城老家,或者,朕派兵驱逐他们回去。” 这句话说得杀气腾腾,石璞顿时打了个寒颤。 他是真的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对建州女真有这么大的敌意,于是问道:“陛下,此事不妥吧?也先如今已经击败了脱脱不花,看势头明显是要一统草原,辽东都司压力本就变大,再与建州女真开战的话,于朝政不利。” 朱祁钰一摆手,道:“此事你不必担心,建州三卫实力并不算强,总兵力加起来也就是一万多人,辽东都司不缺这点兵力。” “如果真打起来,朕也不打算用辽东的人马,而是用三大营去打,兵马不实战,即便是操练再久也没用,几场仗打下来,三大营能不能用朕就可以全都知道了。” “陛下要用实战练兵?”武清侯石亨出声问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三大营能否有战斗力,最简单的检验方法就是打几仗,如果连建州三卫都打不过,那朕就没必要留着这些人了。” 说到这里,朱祁钰顿了一下,继续道:“至于你们大都督府的都督们,朕也要考虑替换了。” 三大营是他练的,石亨对此并不害怕,直接出声道:“陛下请放心,小小的建州女真,我三大营拿下他们,可不费吹灰之力。” “好!有骨气,希望三大营的将士也如你所说的这般英武善战。”朱祁钰道。 吩咐完建州女真的事情,朱祁钰环顾一圈在场的朝廷大员们,严肃道:“此次脱脱不花战败,对朝廷的布局影响甚大,有些事情我们要现在就开始准备。” “江渊,你们工部要忙起来了。” 第280章 哦 朱祁钰环顾一圈在场的朝廷大员们,严肃道:“此次脱脱不花战败,对朝廷的布局影响甚大,有些事情我们要现在就开始准备。江渊,你们工部要忙起来了。” 众人全都看向了这位刚刚上任没几天的工部尚书。 江渊起身,恭敬道:“陛下说的是军器兵刃?” 朱祁钰点点头。 大明有两个衙门负责兵器制造,其中就有工部的兵器局,制造的是刀枪弓弩之类的常规兵器,这次朝廷备战,工部是其中的主力,朝廷绝大多数新造的兵器都要由工部负责。 这也是为什么今天朱祁钰特意叫上江渊这个工部尚书的原因。 朱祁钰吩咐道:“这次也先击败脱脱不花,威势必定大涨,如果脱脱不花无法再继续与他开战,那也先的目标必定会转向我大明,兵器制造耗时耗力,你们工部要加把劲,提前准备出来一批兵器,免得朝廷需要的时候没有。” “陛下打算制造多少兵器?”江渊问道。 朱祁钰想了想,转向大都督府众人,问道:“你们大都督府什么意见?” 兵器这玩意,对于大都督府来说,自然是越多越好,不过朝廷的夏税还没有收上来,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石亨等人也不知道要多少比较好,商议了一会儿,道:“臣等以为,眼下刀剑等兵器还算充足,武库里还有不少,唯独缺的是火铳火药等还需补充。” 火器么?那这玩意就用不到工部了,这是兵仗局的事情,也就是火药需要工部制造一些。 朱祁钰想了想,问道:“大都督府还需要多少火铳?” 石亨答道:“火铳至少要三千支,碗口铳二百门。” “这么多啊。”朱祁钰吓了一跳,他没想到石亨居然会要这么多。 大明制造火器的衙门是兵仗局,一年也就能制造火铳千把支,石亨要的三千支,相当于兵仗局两年多的产量了。 朱祁钰问道:“真的要这么多?兵仗局去年一年基本上全都在给你们大都督府制造火铳了,还不够吗?” 石亨无奈道:“陛下,您也知道,自从前年土木堡之后,神机营的火器几乎全都丢掉了,于谦于大人紧急从南京调来一批火器,不过也是杯水车薪,仅够当时防卫京师之用,几仗下来,损毁严重,新建的神机营里还有少部分士卒没有火器可用,若是朝廷要与瓦剌开战,三大营里的火铳数量是远远不够的。” “之前从土木堡捡回来的那些火铳呢?”朱祁钰想起之前自己下过的旨意,曾经命人在土木堡周围收集兵器,也捡回来不少火铳的。 石亨摇摇头,道:“那些火铳不少都有损毁,风吹雨淋了大半年,早已不堪使用,臣和于大人费尽心机挑了一些能用的,但是也只有数百支,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于谦也是点点头,道:“武清侯所言非虚,眼下三大营里,军器差的最多的就是神机营,战力迟迟不能形成,万幸陛下去年与鞑靼互市,弄回来不少马匹,否则三千营也会数量不足。” 朱祁钰叹了口气,道:“但是兵仗局产量有限,三千支制造起来,最起码还要两年,但是朕估计,如果脱脱不花死了,那么也先今年就会南下袭扰,时间上来不及啊。” “陛下能否从工部兵器局抽调人手,去兵仗局帮忙制造?”于谦建议道。 朱祁钰看向江渊,咨询他的意思。 江渊见状,立刻答道:“若是临时抽调一两个月,臣并无异议,但是时间长了不行,工部的匠人今年还有其他任务,不能长期抽调。” 于谦道:“可以,这两个月尽量多打造一些火铳,先将神机营的缺额补齐就行。” 江渊没说话,他对工部还不算熟悉,哪里知道两个月的时间能否将缺额补齐? 朱祁钰见他们商量完了,出声道:“那就这么定了,你们两个回头商议一下,看看抽调多少人手,尽量不要耽误了工部的其他任务就行。” “回头朕也会去兵仗局盯着点,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尽早将缺额补齐。” “是。”江渊和于谦齐声道。 朱祁钰想了想,又对着金濂和陈循吩咐道:“金爱卿,陈爱卿,你们二位要协助工部和兵仗局处理此事,及时拨付钱款,免得因为钱款耽误了大事。” “臣遵旨。”金濂和陈循回答道。 这件事情处理完了,朱祁钰看向其他人,问道:“朕这里没事了,诸位爱卿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众人一齐摇头,王直道:“陛下,臣等没有什么想说的,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等锦衣卫的消息回来再说。” 朱祁钰点点头,道:“王爱卿说的对,现在最关键的就是锦衣卫的消息,那就先这样吧,你们几个有任务的衙门都下去准备着,石璞巡抚辽东之事朕一会儿就会下旨,其他人若是没事,就帮着有任务的同僚做做事情,尤其是内阁,石璞这一走,估计没两个月回不来,王爱卿你们还要主动帮助他分摊处理一些日常朝政。” “臣等遵旨。”王直等人齐声答道。 两天之后,锦衣卫的详细奏报送了回来,朱祁钰仔细一看,这才知道也先是怎么击败了脱脱不花的。 就在二月中旬,朱祁钰第一次乡试举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也先已经开始谋划击败脱脱不花的计划了。 去年下半年,也先和脱脱不花开战,战局就一直不是太顺利,原本他以为可以一举击溃脱脱不花,没想到脱脱不花却是早已准备好了和也先开战,聚集了十万兵马抵抗也先的突袭,也先突袭失败,双方便在斡难河流域展开鏖战,瓦剌几次攻击,都无法彻底击溃脱脱不花的军队,双方均损失惨重。 于是,在回来过冬的时候,也先便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没有能一举击溃脱脱不花。 分析来分析去,也先自然就想明白了,脱脱不花对于自己的突袭是早有准备的,而自己要袭击脱脱不花的事情,从来没有和其他人说过,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会让脱脱不花提前做好准备,那就是大明通知的。 也先其实很羡慕大明,因为大明文化昌盛,英才辈出,他送回太上皇的谋划在瓦剌内部可能没几个人看得懂,但是大明一定有不少人能看得出来,至少他曾经遇上过的于谦就一定能看得出来,当时赎回太上皇朱祁镇的杨善也有可能看得出来,大明的其他重臣不知道,但是也先猜测,大明朝堂之上至少还有十个人可以看出来自己的谋划。 自己在土木堡一战覆灭明军三大营,诛杀数十名文武官员,就连当时的大明皇帝都被自己俘虏了,大明建国之后还从未遇到过如此惨败,想必定是要报仇的,但是大明暂时还没有那个实力来报仇,所以还在隐忍而已。 现在自己主动允许大明赎回太上皇,毫无疑问就是告诉了大明自己要对脱脱不花动手,大明朝廷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所以通知脱脱不花提前准备,这才导致了后面战局的拖沓。 也先暗暗自责,并且决定改变策略,将今年的开战时间放在了三月。 要知道,三月份的草原,寒风依然凛冽,冰雪还未融化,草原人基本上是不会在这个月份开启战端的,但是也先偏偏就是抓住了这一点,从二月初便开始准备,召集赛罕王和伯颜帖木儿的部族,并于三月初一正式率部出发,冒着寒风绕道捕鱼儿海,三月中旬接近脱脱不花本部驻地,钳马衔枚,在三月十八的凌晨发起突袭,恰巧当时天降大雪,哨兵为了躲雪不在岗位上,被也先一句突破鞑靼大营,脱脱不花本部数万部众被击溃,脱脱不花只身匹马逃离大营,不知所踪,也先俘获鞑靼两万多兵马,连带着脱脱不花的家眷也全都抓到了。 “所以说,现在脱脱不花的行踪还没查出来呗?”朱祁钰黑着脸问道。 跪在他面前的卢忠脸色惨白,回答道:“回禀陛下,草原上的探子只送回来这么一份消息,臣无能,请陛下恕罪。” “那张輗石亨的那些商队呢?有没有被俘的?”朱祁钰继续问道。 卢忠摇摇头,道:“消息里没有提到那些人的行踪。” 朱祁钰坐回到他的御座上,死死地盯着卢忠,问道:“那脱脱不花有可能会逃去的地方,你们锦衣卫总该有消息了吧?” 卢忠连忙答道:“臣等推测,脱脱不花有可能一路南下,去他前任岳父那了。” “前任岳父?”朱祁钰不明白,怎么还弄出来个前任岳父了? 卢忠答道:“脱脱不花的前任岳父乃是郭尔罗斯部首领沙不丹,他的女儿曾经嫁给过脱脱不花为皇后,但是瓦剌太师脱欢控制了脱脱不花之后,就将沙不丹的女儿废掉,命脱脱不花娶了自己的女儿为皇后,沙不丹就是这么变成了脱脱不花的前任岳父了。” “哦。”朱祁钰回答道。 第281章 苦秃不花的谋划 卢忠愉快地讲述了脱脱不花和其前任岳父沙不丹的恩怨情仇,但是朱祁钰却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哦了一声。 卢忠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安感,抬头看向朱祁钰,发现朱祁钰的脸色差到了极点,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朱祁钰黑着脸,看着下面的这个自己亲自挑选出来的锦衣卫指挥使,问道:“锦衣卫是否在沙不丹那面布置了人手?” 卢忠立刻回答道:“回禀陛下,臣已经在郭尔罗斯部布置了人手,并且命令他们一旦发现脱脱不花的行踪就要立刻上报,现在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朱祁钰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道:“鞑靼的其他部族呢?” “也已经派人通知了。”卢忠回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也先最近有什么动向?” 卢忠恭敬答道:“暂时还没什么动静,只是派了许多快马出去,寻找其他鞑靼部落,探子猜测,应当是还在寻找脱脱不花的下落。” 朱祁钰长叹一口气,道:“希望脱脱不花还没有被也先抓到,不然朕这一年多的布置可就全都白费了。” 卢忠猜测道:“陛下,脱脱不花乃是蒙古大汗,想要寻找到一个愿意收留他的部落还是比较容易的。” 朱祁钰看了看卢忠,叹气道:“希望吧。” 朱祁钰的希望并没有成真,而是很快就彻底破灭了。 几天之后,北方传来消息,脱脱不花的确如锦衣卫猜测的那样,一路南下逃到了郭尔罗斯部,但是郭尔罗斯部首领、脱脱不花的前任岳父沙不丹并没有收留他,而是直接杀了他。 至于说沙不丹为什么要杀了脱脱不花,探子没有打听到,直到苦秃不花进入了大明,朱祁钰才知道答案。 时间拉回到几天之前。 这会儿的脱脱不花还没有死,而是正带着一小队人马一路向东,杨善所熟悉的苦秃不花也在其中。 锦衣卫的消息并不是太准确,脱脱不花虽然被也先击败,但是还是有一小队亲卫护卫着他逃出了重围,甚至脱脱不花还有时间带走自己三岁的儿子脱古思猛可,沿路又收集了一些溃兵,凑成了一百多人的队伍,一路向东行进。 苦秃不花是路上遇到的脱脱不花大汗,他是脱脱不花的亲信,投降也先必定是死路一条,所以,就在也先率军突入鞑靼大营的时候,苦秃不花就立刻知道了此战必败,果断骑马逃了出来。 现在的他,正骑马走在脱脱不花的身边,小声问道:“大汗,咱们这是打算往哪里去啊?” 脱脱不花面无表情地道:“往东。” 苦秃不花见大汗心中不爽,小心道:“往东好啊,过了大兴安岭就是辽阳行省,那面还有好多我鞑靼的部族生活,大汗过去之后,必定可以卷土重来的。” 脱脱不花听了他的马屁,脸色好了许多,点头道:“正是如此,而且辽阳行省靠近大明的辽东都司,万一有点什么问题,咱们也可以退入大明避祸。” 苦秃不花连连点头,称赞道:“对,对,对,没有大汗牵制也先,大明的宣府和大同必然压力倍增,这次咱们撤到辽阳行省,背靠大明的辽东都司,多多购买大明的铠甲兵器,重整旗鼓也能方便一些。” 脱脱不花只是脸色好了许多,但是仍旧是一脸愁容,哀叹道:“不过此次战败,我大元汗庭元气大伤,不知道何时才能重新聚集起对抗也先的兵马啊!” “大汗不必太过忧心。”苦秃不花建议道:“您忘了吗?当初咱们可是和建州女真签订了盟约的,这群女真人您也知道,战场上凶得很,只要您能重新拉起一支队伍,再加上建州女真,未必不能和也先对抗下去的。” 脱脱不花抬起头看向苦秃不花,惊讶道:“你是说建州女真还会来助战?” “这个就看咱们如何去做了。”苦秃不花分析道:“如今这种情况下,想要建州女真来为大汗助战,首先就要有一支军队,大汗手中若是没有军队,相信是压制不住这些建州女真人的。” 脱脱不花看了看四周,反问道:“但是你让本汗去哪里弄军队啊?” 苦秃不花惊讶问道:“大汗,咱们去辽阳行省,难道不是去重整旗鼓的吗?” 脱脱不花苦笑:“本汗去辽阳行省只是避难,那地方哪里有什么军队。” “翁牛特部、科尔沁部和杜尔伯特部不是都在那面吗?更别提兀良哈三卫里的郭尔罗斯部还是您原皇后阿拉塔噶娜的老家,您的丈人沙尔丹眼下正是郭尔罗斯部首领呢,咱们可以去找他啊!”苦秃不花建议道。 脱脱不花摇摇头,道:“不去,本汗废了阿拉塔噶娜的皇后之位,沙不丹正恨我呢,去了那里,本汗说不准命都保不住。” “不会的,您这不是带着脱古思猛可呢吗?他的亲外孙他还能不管了?”苦秃不花劝道:“您去了,把外孙往那一摆,用脱古思猛可为太子的条件和他借兵,我就不信他不想要一个蒙古大汗的外孙。” 脱脱不花心有意动,问道:“你确定他能答应?” “不确定。”苦秃不花怎么可能确定这种事情,摇头道。 “那你让本汗过去干嘛?等着他杀了我吗?”脱脱不花没好气道。 苦秃不花劝道:“大汗,您现在是战败之人,需要的是郭尔罗斯的支持,有了郭尔罗斯部的战士,您才有东山再起的希望,最多就是挨顿骂受点气而已,沙不丹不敢对您动手的,别忘了,您身上流淌的是黄金家族的血脉,天下都承认的蒙古大汗,杀您,沙不丹还没有那个胆量。” 脱脱不花彻底意动了,问道:“你确定沙不丹不敢对我动手?” 苦秃不花确认道:“确定,他最多就是骂您几句,绝对不敢对你动手的。” “我在汉人那里读到过一个故事,汉人以前有个国家叫越,他们的国王战败被俘,在敌人那里做了三年马夫,甚至敌人生病了,他还亲自为敌人看病,品尝敌人的粪便,三年之后终于得到了敌人的宽恕,被释放回国。” “然后呢?”脱脱不花倒是没听说过多少汉人的故事,不由得来了兴趣,追问道。 苦秃不花继续讲道:“他回国之后时刻警告自己要报仇,睡的是柴堆,吃的是苦胆,任用有能力的大臣,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于在二十年后击败敌人,成功复仇。” “和他相比,您这种失败真的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是挨几句骂、受一点气而已,只要您能在沙不丹那里借到兵马,还担心没机会击败也先,为自己报仇吗?” 脱脱不花被苦秃不花彻底说动了,感叹道:“如此国王真是人杰,居然能忍受住如此多的侮辱,最后能成功也是正常。” 苦秃不花笑道:“大汗说的是,其实在汉人里,这种例子不止一个,而是许多,就连大明那位数次亲征的永乐皇帝也是一样。” “哦?他也吃过粪便?”脱脱不花惊讶道。 苦秃不花笑道:“没有,没有,他好歹是皇家之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那他有什么不同的?”脱脱不花问道。 他对于永乐皇帝朱棣也是经常听说,知道这位大明皇帝猛得一批,当年几次北征,打得鞑靼各部落不敢正面对抗,没想到他之前也有过这种卧薪尝胆的经历。 苦秃不花解释道:“是这样的。” “这位永乐皇帝原本是大明燕王,守备边陲,他的侄子继承皇位之后,担心他的叔叔会对他图谋不轨,于是想削了他的燕王王位,被他知道之后,他就开始装疯,骗过了皇帝,准备半年之后突然起兵,最终杀到了大明的南京,夺了侄子的皇位。” 这个故事明显没有之前的故事让脱脱不花震撼,脱脱不花摇摇头,吐槽道:“这也没什么嘛!” 苦秃不花一笑,问道:“如果臣告诉您,这位永乐皇帝起兵的时候只有八百人,面对的却是大明三十万大军,您还以为没什么吗?” 脱脱不花震惊,他知道永乐皇帝厉害,但是没想到他这么厉害,他是怎么用这八百人击败三十万大军的,脱脱不花很是好奇,问道:“他是怎么用八百人击败三十万敌军的?” 苦秃不花摇摇头道:“不知道。” 脱脱不花顿时一滞,他还以为能听到什么丰功伟绩呢,结果苦秃不花给自己来了句不知道,不由得气道:“那你跟我说什么?” 苦秃不花回答道:“我和大汗说这些,只是希望大汗能尽早振作起来。” 脱脱不花点点头,道:“你说的对,本汗的确要尽快振作起来。” 苦秃不花见状,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咱们去郭尔罗斯部找沙不丹试试?” 脱脱不花一扬手中的鞭子,道:“走,去找郭尔罗斯部借兵去。” 第282章 第二步和第三步 确定了前进的方向,脱脱不花心情好了许多,对着苦秃不花问道:“你刚才说想让建州女真人来替本汗卖命,必须要有一支军队,现在咱们军队有了,下一步该做什么?” 苦秃不花立刻回答道:“下一步是借势。” “借势?”脱脱不花想了想,问道:“可是借大明的势?” 苦秃不花点点头,道:“对,就是借大明的势。” “建州女真助战之事,本就是大明牵的线,现在出了问题,自然也要找大明来解决,相信大汗和大明联手,女真人必定扛不住压力的。” “那为什么不直接找大明借势?”脱脱不花问道。 苦秃不花提醒道:“您手里有军队,那是蒙古大汗,如果没有......” 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但是脱脱不花还是理解了他的意思。 没有军队的蒙古大汗,那就是个废物,没有资格与大明联手,脱脱不花是做过傀儡的,知道手里没有兵权,没人会尊重你,更别提和如今天下第一大帝国大明联手了。 大明皇帝给你个面子,有可能会送你一套衣服,如果不给面子,说不准就会把自己绑起来送给也先,兴许还能换几个月边境和平呢。 想到这里,脱脱不花问道:“但是郭尔罗斯部的战士也没有多少,估计沙不丹不会借给本汗太多人,那本汗该如何控制住建州女真人为我作战呢?” 苦秃不花放低声音,叹气道:“这就需要大汗来做第三步了。” “怎么做?”脱脱不花问道。 苦秃不花看了看他,回答道:“大汗需要派人去大明,以称臣为条件,换取一批物资,来当作建州女真的出兵费用。” 脱脱不花想了想,叹道:“的确,如今让建州女真出兵,的确不能用以前的条件了,必须要真正掏出一些财货才行。” “你以为,现在让建州女真出兵,本汗需要付出多少财货?”脱脱不花问道。 苦秃不花沉思了一下,道:“女真人这次出兵,估计在一万左右,每人按照十两银子计算,大概需要价值大明十万两银子的财货。” “这么多?”脱脱不花惊讶道。 他是真没想到,让女真人出兵会需要这么多钱,换成马匹都能换几千匹了。 苦秃不花点点头,道:“差不多,而且之前的条件也得算数,否则建州女真即便是迫于压力派兵助战,那也不会用心战斗,万一他们心存不轨投向了也先,那咱们就麻烦了。” 好吧,这个风险脱脱不花也不敢冒。 其实他最可惜的是,大明不能直接出兵,以大明的体量,别说一万了,再来一万都轻而易举。 “那你现在就去大明走一趟吧,和他们的皇帝谈谈,看看大明对于此事是如何考虑的,顺便把那十万两银子的财货要过来。”脱脱不花吩咐了几句,许诺道:“如果此事办成了,你就是我脱脱不花最亲近的人,回头击败也先,我会分给你几个部落管理,官职上至少也会封一个平章的职位。” 没想到苦秃不花摇头拒绝道:“多谢大汗,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脱脱不花没想到他会拒绝,不悦道:“为何不是时候?难道你是想违逆本汗的旨意吗?还是你只是在胡说而已,压根没有做到的信心?” 苦秃不花摇摇头,答道:“并非臣没有信心,而是现在的确还不是时候,您还没有做到第一步呢!” 脱脱不花这才想起来他刚才说的话,第一步就是去郭尔罗斯部借兵,只有借到了兵,才能和大明去谈,手里没有筹码,是谈不出什么结果的,去了也是白去。 脱脱不花点点头,道:“那咱们现在就去做第一步。” 说完一夹马腹,胯下战马便飞奔起来。 大汗都加快速度了,身边的人也不能继续慢悠悠地走,于是也纷纷策马扬鞭,整支队伍的速度立刻快了起来。 脱脱不花带人狂奔了一天一夜,终于远远地看到了查干湖,郭尔罗斯部就在查干湖边驻扎放牧捕鱼。 通报过后,脱脱不花抱着小儿子,直接便进了沙不丹的屋子,笑着道:“岳丈,本汗带着您的外孙来看您了。” 沙不丹自然已经得到了消息,躬身行了个蒙古礼节,道:“郭尔罗斯部首领沙不丹,见过蒙古大汗。” 脱脱不花连忙单手抱着脱古思猛可,一只手虚浮起沙不丹,道:“岳丈太客气了,你我都是一家人,哪里需要如此多礼。” “来,脱古思猛可,快叫外爷。”脱脱不花催促道。 脱古思猛可今年才三岁,平时也算听话,糯糯地叫了一声:“外爷。” 沙不丹立刻笑逐颜开。他岁数也不小了,能有个外孙,自然很是高兴,禁不住就伸手想抱过来稀罕稀罕。 脱古思猛可第一次见他,免不了害怕,见他要抱自己,立刻吓得缩回到脱脱不花的怀里。 脱脱不花不悦,训斥道:“那是你外爷,你怕什么?去,让你外爷抱抱。” 说完便伸手将他递了出去。 沙不丹立刻伸手抱过外孙,给脱古思猛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盯着他看个不停。 脱古思猛可见没什么危险,胆子也就大了起来,伸手去抓沙不丹的胡子玩,边玩还边说道:“外爷,你的胡子好好玩,一翘一翘的。” 沙不丹见状,立刻开怀大笑,笑得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不停道:“好外孙,你喜欢就好,随便玩,外爷胡子多。” 爷孙二人越发亲热起来。 玩了一会儿,沙不丹才想起坐在一旁的脱脱不花,随意问道:“大汗怎么来了?这天寒地冻的,冻坏了孩子可不好。” 脱脱不花有点尴尬,答道:“这不是猜到你会想见见外孙吗?” 沙不丹点点头,又问道:“阿拉塔噶娜呢?她怎么没来?” 脱脱不花低声答道:“阿拉塔噶娜遇到危险了,现在生死不知。” 沙不丹冷不丁听到他的答案,心中一震,立刻问道:“她怎么了?遇到了什么危险?为何大汗不知道她的生死?” 脱脱不花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是也先。” “谁?”沙不丹没听清他的话,问道。 脱脱不花咬咬牙,大声道:“因为也先前几日突袭了本汗的大营,本汗的军队已经全军覆没了,家眷都没有逃出来,本汗只来得及抱上脱古思猛可。” 沙不丹一愣,随即脸色瞬间发红,暴怒道:“你是说,我的阿拉塔噶娜没逃出来,被也先抓去了?” “应该是这样。”脱脱不花回答道。 沙不丹放下脱古思猛可,一把抓起脱脱不花的衣服,怒喝道:“你也是逃出来的,为什么不带她一起逃出来?” 脱脱不花没有反抗,而是淡定道:“因为没来得及。” “也先凌晨突袭,大营里的人都在睡觉,他还是冒着风雪过来的,哨兵也因为太冷不在位置,所以等本汗知道的时候,整个大营都已经彻底乱了,我也不知道阿拉塔噶娜跑到哪里去了。” 沙不丹怒视着脱脱不花,问道:“那你现在想怎么办?我的阿拉塔噶娜要是出了事儿,我绝对饶不了你。” 脱脱不花拍开他的手,缓缓道:“当然是从您这里借兵去救她。” 沙不丹仍旧怒视着脱脱不花,反问道:“我借兵给你,你就能保住一定可以救出她吗?” 脱脱不花平静道:“那要看您能借个我多少兵马。” “兵马多,把握自然会大些。” 沙不丹突然冷静了下来,问道:“这次也先突袭你,大概有多少兵马?” 脱脱不花摇摇头,道:“不知道,估计超过五万人马。” 沙不丹继续问道:“那你的大营里有多少兵马?” “七万多兵马。”这个数字脱脱不花还是知道的,立刻回答道。 沙不丹想了想,道:“也就是说也先如今手里大约有十万兵马。” 脱脱不花点点头,道:“差不多。” 这就是他们二人的经验了。 也先率领本部兵马,估计也就是五万左右,他脱脱不花的大营里原本有七万多人,如果不是也先突袭,脱脱不花是可以抵抗住的,说不准还能把也先留下,奈何也先这次是偷袭,脱脱不花的人马一点准备都没有,所以抛开突袭大营时候被杀死的和逃散的,估计怎么也得有五万多人陷落在大营之中,也先再砍掉一些自己的死忠,剩下的也就是五万人,加上瓦剌本部的五万人,也先手里就有十万人马了。 不过这可是十万人马,还是瓦剌和鞑靼本部的,都是草原上装备精良的精锐战士,据说前阵子脱脱不花还从大明弄回去一批甲胄,结果白白便宜了也先,也让也先实力更强了。 但是他的郭尔罗斯部呢? 男女老幼全加起来,也不过两万多人,他沙不丹最多只能借给脱脱不花五千人,再多的话就会影响到部落的安全了。 五千对十万,沙不丹不知道脱脱不花怎么能打赢,于是立刻拒绝道:“那我不能借兵马给你。” “你说啥?”脱脱不花愣住了。 第283章 心理暗示 脱脱不花愣住了,他没想过沙不丹会拒绝自己,毕竟自己的理由十分充足,他没理由拒绝的,但是如果自己没听错的话,沙不丹是真的拒绝了。 不过脱脱不花毕竟是做过大汗的人,连忙问道:“岳丈是担心郭尔罗斯部的兵力不足?” 沙不丹点点头,道:“对,我郭尔罗斯部一共也没有多少人,我最多只能借给你五千人马,但是现在也先那面有十万大军,我不知道你怎么能用这五千人马击溃也先的十万大军。” “当然不只是你这五千人马了。”脱脱不花傲然道:“你郭尔罗斯部就能凑出五千人,整个科尔沁蒙古能凑出多少人?永谢布和鄂尔多斯又能凑出多少人?本汗相信再聚起数万大军,不是什么难事。” “你已经联系了永谢布?鄂尔多斯部同意出兵了?”沙不丹惊讶道。 他不明白,永谢布诸部为什么会同意出兵支持脱脱不花,更何况是鄂尔多斯部了,那可是护卫成吉思汗陵寝的,向来不喜欢参与草原上的征伐,脱脱不花居然可以说服他们参战,的确是有些厉害了。 没想到脱脱不花傲然道:“没有,本汗从大营出来,直接就来了您这里,哪里来得及去联系永谢布和鄂尔多斯。” “那你还和我说你能凑出数万大军!”沙不丹没好气道。 脱脱不花淡定回答:“因为我是蒙古大汗,身上流着黄金家族的血脉,长生天会保佑我的。” “所以你来了我这里?”沙不丹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脱脱不花,他真是有些不明白,当年的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会把女儿嫁给这么一个人。 “当然。”脱脱不花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沙不丹眯起眼睛,盯着脱脱不花,一字一顿地道:“大汗,你当真以为我好骗,是吗?” 他身为脱脱不花的岳父,自然对这个家伙有所了解,心里清楚眼前这个家伙绝对不是这么简单的人,虽然平日里有些傲气,但是心机绝对不差,不然也不可能从也先手中独立出来,还和也先这个击败过大明的瓦剌头领打得有来有回,要不是这次也先的行动让所有人都没想到,脱脱不花也不会战败逃跑,而且即便是这样,他仍旧没有放弃反攻的可能,来自己这里忽悠自己,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脱脱不花笑笑,道:“岳丈大人看差了,本汗从来没有想过欺骗你。” 沙不丹冷笑道:“那你倒是告诉我,你打算如何说服永谢布和鄂尔多斯的人?” 脱脱不花笑着道:“因为我是蒙古大汗啊!” “你要是还继续这么说,那就别怪我了,我郭尔罗斯部绝对不会派出一兵一卒助你反攻的。”沙不丹冷声道。 他现在越发有了一种感觉,脱脱不花这个家伙肯定有后手。 脱脱不花收起笑容,浑身散发出一股蒙古大汗真正的气势,缓缓道:“因为本汗打算与汉人联手。” “和汉人联手?那些汉人商贾吗?”沙不丹冷笑道。 他也知道,自从脱脱不花和也先开战以来,辽东有不少汉人的商贾出没,带来了不少草原上急需的东西,粮食布匹、食盐铁锅等应有尽有,瓦罐瓷碗之类的更是敞开了卖,他们郭尔罗斯部也借机交易了不少,而且这些人还在不停西进,估计脱脱不花弄到的更多。 不过商贾怎么说都是商贾,并不是大明朝廷,这些商贾带来的货品虽然多,但是绝对没有兵器铠甲之类的东西,一件都没有,所以,在沙不丹看来,这些商贾完全没有能力与脱脱不花联手反攻。 除非是大明朝廷出手支持。 沙不丹心中一动,刚想问脱脱不花是不是得到了大明朝廷的支持,却听脱脱不花自己说了出来:“当然不是,汉人商贾不过是贩运一些日常财货,本汗说的是大明朝廷。” 沙不丹惊讶地看看他,问道:“大汗和大明朝廷有联系?” 脱脱不花点点头,道:“当然,若是没有联系,本汗和你说这些干嘛。” “大汗有几分把握?”沙不丹连忙问道。 脱脱不花语气坚定地回答道:“十成把握。” 沙不丹不可置信地道:“大汗没有骗我吧?” 脱脱不花反问道:“若是没有把握,我找你干嘛?” 沙不丹已经开始相信了,不过还是感觉有些不可思议,问道:“大汗打算以什么样的条件去交换大明的支持?” 脱脱不花脸色开始有些不好,语气低沉地道:“称臣纳贡。” 沙不丹想了想,道:“这个条件可能不够,大明不会因为一个名头而付出太多代价。” “这个就不劳岳丈费心了。”脱脱不花调整好心情,淡然道。 “好吧,那我就不问了。”沙不丹知道脱脱不花肯定还有其他可以交换的筹码,但是他不肯说,自己逼问也问不出来,如果因为自己的好奇心导致双方撕破脸,那就不划算了。 脱脱不花笑笑,确认道:“既然岳丈大人答应了,那就这样吧,还请麻烦您安排个屋子让本汗歇息一下,回头本汗还要去其他部落呢。” “好。”沙不丹答应了下来。 脱脱不花点点头,伸手去抱儿子,却被沙不丹阻止,道:“大汗,今晚就让脱古思猛可和我睡吧,我想和外孙子亲近亲近。” 脱脱不花看看自己三岁的儿子,点头答应了下来,对着正在对炕角放着的老虎枕头使劲的脱古思猛可说道:“脱古思猛可,今晚你就和你外爷睡了,老实一点啊,不然阿布打你屁股。” 小娃娃脱古思猛可懵懂地点点头,他还听不懂自己的阿布和自己说什么,反正点头就对了,不然会挨打。 脱脱不花怜爱地抚摸了一下他的头,转身走了出去,只留下沙不丹抱着亲外孙傻笑。 等脱脱不花出去,淡定的神情立刻消失,脸上浮现出奸计得逞的笑容。 他其实一直在忽悠沙不丹。 这是苦秃不花给他出的主意,让他不要什么都和沙不丹说,而是要给沙不丹一些暗示,留给沙不丹一些自己想象的空间,例如,当沙不丹问他,除了称臣纳贡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筹码,脱脱不花一定不能直接回答,而是要想办法留给沙不丹一些想象空间,虽然脱脱不花已经没有了筹码,但是要给沙不丹一种他脱脱不花还有筹码的感觉,让沙不丹自己去想,沙不丹自然就会自行脑补出一些合理的条件,并且会对此深信不疑,因为这是他自己想的,一般人绝对不会怀疑自己想到的东西。 当时脱脱不花听到这个建议的时候,还问了苦秃不花,为什么他会知道这种事情,苦秃不花的回答是,这是大明鸿胪寺卿杨善在闲聊时候和他说的,至于杨善从哪里知道的,他也不清楚。 脱脱不花当时就惊为天人,因为这个逻辑很容易就可以想明白,但是他从来没有去想过,禁不住感叹汉人在人心上的研究果真是叹为观止。 那么杨善是从哪里知道的这种事呢? 当然我们的主角朱祁钰那里学到的。 这是朱祁钰做人事的时候总结出来的,尤其是在面试过程中,效果特别好。 他在看好一个人的时候,不会和候选人说企业有多好,老板有多好,因为工资低就是工资低,大家都是出来赚钱的,工资低了谁都不干,许多老板喜欢谈企业发展,但是谁都知道那是在画饼,早就没有人相信了,所以朱祁钰自己研究了一个办法,用心理暗示的方式来推销企业。 例如,他会介绍,公司旗下有几十家分公司,三分之一赚钱,三分之一赔钱,三分之一不赔不赚,因为这是事实,候选人进来后肯定能知道的,但是,他绝对不会说那三分之一不赔不赚的什么时候能赚钱,三分之一赔钱的什么时候能达到收支平衡,未来企业会再开几家分公司,会再开展什么样的新业务,因为这些事情对于一个打工人来说没有意义。 再例如,他会介绍,公司去年发放过什么福利,组织过什么旅游,在哪家五星级酒店开的年会,但是,他不会说,什么级别的人有资格去五星级酒店开会,因为公司能集中上百人去五星级酒店开年会,而且一开就是三天,包吃包住的那种,那么必然会给候选人一种心理暗示,这家公司的实力不错,有钱去做这样的事情,如果公司不咋地,那么肯定不会这么花钱。 心理暗示对于和其他人的交流,一般都会有非常好的效果,因为你所暗示的内容,往往都是由对方自己脑补出来的,而一个人的习惯就是,自己想出来的,那就是正确的,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在金字塔营销组织里,总是有人去做那个榜样,因为这样会给人一种心理暗示,让你自己告诉自己,我也可以像他一样,达到所谓的成功。 所以,脱脱不花这么一试,果然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第284章 沙不丹愣住了 脱脱不花从沙不丹那里出来,立刻就直奔苦秃不花的屋子。 这会儿的奴儿干都司还是很冷的,寒风吹在人的脸上,真的就像刀子一样凛冽,但是架不住脱脱不花奸计得逞,心情极佳,即使脸被寒风吹得通红,却还是怡然不惧,快步回到苦秃不花的屋子里,笑着道:“苦秃不花,本汗成功了。” 苦秃不花也是一脸惊喜,连忙过来恭喜道:“恭喜大汗,复仇有望了。” 脱脱不花也是笑着道:“苦秃不花,这次本汗能成功,全靠你的建议,等本汗击败也先之后,定要好好的奖赏你。” “那臣就提前谢谢大汗了。”苦秃不花一样笑着道。 脱脱不花不住点头:“这是你应得的,客气什么。” 二人欢喜完毕,苦秃不花收起笑容,对着脱脱不花问道:“大汗,沙不丹能出多少人马?” 脱脱不花没有回答,而是伸出一个巴掌。 苦秃不花想了想,问道:“五千?” “对,五千人。”脱脱不花确认道。 苦秃不花皱起了眉头,道:“只有五千吗?有点少啊,臣原本以为沙不丹会出八千人马呢!” 脱脱不花摇头道:“苦秃不花,这就是你不懂了。” “郭尔罗斯部一共只有两万多人,沙不丹还要留下一部分守卫部落,能派出五千人马,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不,不,不。”苦秃不花立刻否定道:“大汗想错了。” “哪里错了?”脱脱不花问道。 苦秃不花回答道:“大汗,郭尔罗斯部虽然只有两万多人,但是能出动的兵力绝对可以达到一万,如今只出动五千,明显留下的人太多了。” “哪里多了?我怎么没感觉?他们还要防御女真人的啊!”脱脱不花还是不明白。 苦秃不花解释道:“郭尔罗斯部地处科尔沁草原,离女真人不远,的确需要防御女真人。” “但是大汗忘了,您前几年可是征讨过女真人的,那些女真人已经没有实力来侵扰了。” 脱脱不花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对啊,本汗杀了他们那么多人,那些女真人早已畏我蒙古如虎,男丁也少了许多,现在压根没有实力来袭击的蒙古大部落了。” 苦秃不花又补充道:“即便女真人来袭也不怕,大汗只需要和明国说一声,让兀良哈三卫北上护卫一下郭尔罗斯部就好了,这样还能让沙不丹更加对您和大明的关系深信不疑。” 脱脱不花连连点头,连声道:“这个办法好,这个办法好,一举多得,一举多得啊!” 苦秃不花恭敬道:“只是此事还要麻烦大汗去和沙不丹说一说,但是千万别让他看出来蹊跷,如果让他知道了您和大明实际没什么关系,那您重振汗庭的希望就没了。” “这是一定的。”脱脱不花点头,鄙夷道:“那个老东西现在满心思都在亲外孙身上,哪里还有心思去想本汗有没有骗他!” “你以为本汗什么时候和他说这事儿比较好?”脱脱不花问道。 苦秃不花想了想,答道:“今天就算了,您已经和他说了许多事情,等明天的吧,到时候您再和他提一提。” “好。”脱脱不花没有犹豫,立刻答应了下来。 脱脱不花还想再问问其他事情,门外却突然传来敲门声,苦秃不花过去打开门,见一个郭尔罗斯部的汉子站在门外,恭敬地对着苦秃不花行礼,问道:“大汗可在您这里?我已经派人收拾好了大汗的大帐,首领命我请大汗过去休息。” 苦秃不花点点头,回答道:“大汗在这里,你稍等一下,我这就去请大汗。” 说完便进了里屋,和脱脱不花说了一声。 脱脱不花逃跑了两天两夜,早已疲惫不堪,听到休息之处已经准备好,立刻就站起身来,道:“总算是可以休息一下了,苦秃不花,你也先休息吧,回头有什么事情,等咱们休息好了再说。” 苦秃不花点点头,然后又担心道:“大汗一定要留意一下,看看门外人的反应。” “看他干吗?”脱脱不花不明白苦秃不花的意思,问道。 苦秃不花回答道:“大汗可还记得,刚才咱们谈事情的时候,可是没有听到有人进院子的。” 脱脱不花眼中闪过一丝精芒,问道:“你是担心他偷听了咱们的对话?” 苦秃不花点点头,没有回答。 脱脱不花低头沉思了一下,道:“好,一会儿我去试探试探他。” “大汗不可。”苦秃不花连忙劝阻道:“您要是试探了,岂不是在告诉沙不丹咱们心怀不轨。” 脱脱不花想了想,点头答应了下来:“行,既然这样,那我就观察他一下再说。” 说完便走了出去。 但是,一直等到脱脱不花来到大帐,那个郭尔罗斯部的族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像,脱脱不花便断定,这个人只是脚步轻而已,并没有听到什么。 只是脱脱不花猜错了,这个人不是脚步轻,没听到他和苦秃不花的对话,而是几乎听全了他们的对话。 族人送脱脱不花回了大帐,立刻便回去见了沙不丹。 见到沙不丹的时候,沙不丹正抱着脱古思猛可,这个三岁的小娃娃已经玩累了,正趴在沙不丹的肩上睡得正香,见族人回来了,沙不丹作了个手势,轻轻将脱古思猛可放在炕上,轻轻走了出去,然后才问道:“乌恩,回来了?大汗安顿好了?” 乌恩点点头,回答道:“大汗安顿好了,刚刚回了大帐休息。” 沙不丹满意地点点头,道:“好,那你也回去休息吧,这阵子你就跟在大汗身边,听他的吩咐便是。” “是。”乌恩答应道,不过却没有移动脚步。 沙不丹看看他,问道:“乌恩,你是还有什么事情吗?” 乌恩低着头,仿佛在做什么心理建设,半晌还是咬咬牙回答道:“首领,刚才我去请大汗的时候,不小心偷听到了大汗和他带来的那位大人在说话。” “哦?他们说什么?”沙不丹随意问道。 他对此完全没有在意,脱脱不花和他的人爱说什么说什么,无非就是如何筹集兵力反攻回去的事情而已,或者是怎么能从大明那俩弄到更多的支援,基本上就是这样,反正肯定不会有如何救出自己女儿的事情,也就是那是他的女儿,他才会关心一下,如果是其他人,他沙不丹才不会关心呢,草原上的女人,地位本来就不高。 乌恩再次咬咬牙,下定了决心,回答道:“大汗在和那个人说,如何不能让您发现他们在欺骗您。” “你说什么?”沙不丹怎么都没想到乌恩给他的会是这么一个答案,不禁惊讶喊了一句。 乌恩把最难的一句话说了出来,也就放松了下来,恭敬回答道:“刚才我去请大汗的时候,偷听到他们在说来咱们郭尔罗斯部借兵,我比较好奇,就想偷听几句,结果他们说的是,您答应派遣的五千兵马太少了,那个人还给大汗出主意,说咱们郭尔罗斯部可以出兵八千。” “多少?”沙不丹有些惊讶,这个脱脱不花真是不知好歹,自己都派给他们五千兵马了,居然还不知足,还想要八千兵马,那部落里不就只剩下两千人马了,万一有敌人来袭,那郭尔罗斯部还要不要了。 “八千。”乌恩确定道。 沙不丹不悦道:“出兵八千,我郭尔罗斯部还要不要了,留下一群老弱妇孺能干啥?” 乌恩立刻接道:“是啊,当时我也很生气,所以就想敲门进去,结果还没抬手,就听到他们在谈论咱们郭尔罗斯部的防御问题,于是我就继续偷听,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他们怎么说的?”沙不丹追问道。 查干湖这个地方的确不错,有草场,有湖水,许多部落都来争夺过,女真人也没少来袭扰劫掠,当然,绝大多数时候都被他们打了回去。 乌恩回答道:“大汗他们说咱们这里主要是女真人会过来,但是自从前几年大汗讨伐过那些女真人,现在他们已经不敢过来了,即便过来,他们也可以让兀良哈三卫北上帮咱们防御。” 沙不丹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半晌才道:“大汗知道个屁啊!女真人是不敢过来吗?他们是不少来。” 是的,查干湖这个地方太好了,女真人不是不敢过来,而是经常过来,虽然人数不多,但是也把沙不丹烦得不行,更别提兀良哈三卫了,那群两面三刀的家伙过来,自己的郭尔罗斯部还能剩下什么就不知道了。 所以,沙不丹是绝对不会让外人来保护自己的部落的。 乌恩点点头,道:“对啊,所以我就想进去告诉大汗他知道的不对,结果.......” “结果什么?”沙不丹追问道。 “结果就听到那个人让大汗小心说话,说什么不能让您知道他和大明的关系,大汗还说,您现在满心思都在外孙身上,压根不会发现他在骗您。” 沙不丹愣住了。 第285章 岳丈,您以为怎么样? 是的,沙不丹愣住了。 他虽然开始的时候怀疑了一下脱脱不花是否藏了什么鬼念头,但是后来便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脱脱不花说的那些实在是太真了,不论是他要向大明称臣换取支援,或者是说服永谢布和鄂尔多斯那些人,全都说得有理有据,沙不丹完全没有被欺骗的感觉。 在沙不丹看来,脱脱不花向大明称臣,就一定能换到大明的赏赐,而且以脱脱不花现在和也先的关系,大明也会给予他一大笔支援,甚至秘密出兵都有可能,例如兀良哈三部,他们在大明那面被称之为朵颜三卫,是听调不听宣的,虽然这些家伙在大明和蒙古之间摇摆不定,但是这次是大明和蒙古大汗一齐下的命令,除非他们能举族迁徙去瓦剌,那么他们就必须要听从这个命令,所以,沙不丹以此断定,虽然脱脱不花没说,但是他一定能调动兀良哈三部助战。 而且支持脱脱不花,对于大明来说也是有益处的。 大明前年在土木堡惨败,曾经打得他们蒙古人闻风丧胆的三大营精锐全军覆没,现在大明的边防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即便是去年瓦剌和大明签订了盟约,那也是也先为了收拾脱脱不花所采取的临时政策,一旦也先收拾掉脱脱不花,那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撕毁盟约,南下大明。 这种事情有点想法的人都可以猜得到,相信大明那面早就猜到了,所以才会在暗中支持脱脱不花和也先开战,要不草原上为什么会突然多出来那么多汉人的商队,运的还都是他们草原人紧缺的日用品,尤其是盐,更是敞开了卖,就连他们郭尔罗斯部还和那些商人交易了许多盐和布匹,也让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好过了许多。 脱脱不花的实力其实是不如也先的,这一点草原上的人都知道,但是脱脱不花还是能和也先拼杀得有来有回,沙不丹认为一定是大明在背后支持他,关键的是,这还是大明在暗中支持,支援力度有限,如果大明能够全力支持脱脱不花,那也先不会有任何机会。 如果脱脱不花真的能得到大明的全力支持,相信他重新整合东部蒙古不会有什么问题,科尔沁诸部、永谢布诸部、鄂尔多斯部都可以拉拢过来,沙不丹还隐约听到一个消息,说是脱脱不花派人去请建州女真人来助战,据说都已经谈好了,照理来说这阵子就要出发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有女真人来助战,那脱脱不花击败也先的几率又会增加几分。 现在算算,大明支持财力,科尔沁诸部、永谢布诸部、鄂尔多斯部派人支援,再加上兀良哈三部和建州女真人助战,脱脱不花的实力其实已经十分强大了,再和也先拼一年都没什么问题。 结果,乌恩回来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是虚无缥缈的,看得到摸不到的,这对沙不丹来说实在是难以相信,但是,面前这个乌恩也没有理由会欺骗自己,所以沙不丹脑子一时间有些没转过来,愣在了当场。 乌恩说完,发现自己的首领半天没说话,于是小声道:“首领?首领?您没事吧?” 沙不丹这才回过神来,对着乌恩严肃道:“乌恩,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他对此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乌恩连忙点头道:“都是真的,我亲耳听到的。” “没有听错?”沙不丹追问道。 乌恩摇摇头:“一定没听错,我的耳朵您是知道,整个部落里就没有比我再灵的了。” 沙不丹这才相信他的话。 别的不说,乌恩的听力的确是部落里最强的,平日里打猎,都是乌恩最先发现猎物,冬捕的时候也是,乌恩甚至能透过厚厚的冰层听到冰下面鱼的数量是多是少,他如果没有异心,那么他听到的东西也一定是正确的。 沙不丹不禁沉思了起来。 半晌,才发现乌恩还站在自己面前,于是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说的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想了想,又道:“这件事你不要和任何人说,他毕竟是大汗,我得想想怎么处理此事。” “是。”乌恩恭敬答道。 沙不丹的安排很正确,这件事情涉及的层次太高了,远不是乌恩他这个普通族人可以参与的,闭上嘴不乱说就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等乌恩走后,沙不丹便继续沉思起来。 次日,沙不丹面色如常地出现在温暖的客厅里,客厅里摆着一张大圆桌,上面都是各种各样的野味,当然,还有几斤重的大鱼,装了满满一大盘子。 这是沙不丹为了宴请脱脱不花而准备的,脱脱不花不管怎么说都还是蒙古大汗,既然来了,他沙不丹还是要请一顿的。 昨天来的晚了些,而且因为小外孙的到来,沙不丹完全忘了要宴请脱脱不花的事儿,又听到乌恩的汇报,自然就更不会想起要请脱脱不花吃饭。 直到晚上他在思考怎么拒绝脱脱不花请求的时候,这才想起可以在宴会上谈,于是吩咐人准备了这么一大桌子菜。 脱脱不花和沙不丹一起坐在桌子旁,作陪的还有郭尔罗斯部其他重要人物,当然,也少不了脱脱不花如今身边唯一的亲信苦秃不花。 脱脱不花喝了一口奶酒,笑着道:“岳丈大人,你真是太客气了。” 沙不丹也是笑着道:“哪里哪里,您是大汗,这顿饭我还担心简陋了呢。” “没有,没有。”脱脱不花指着桌子中间的那一大盆鱼,笑着道:“许久没有吃过岳丈这里的鱼了,如今再吃,还是如此美味。” “大汗爱吃就好,以后可以常来我郭尔罗斯部,我保证每次都给你做来吃。”沙不丹笑着答道。 “希望吧。”脱脱不花突然语气低沉道。 沙不丹见状问道:“大汗这是怎么了?” “唉!”脱脱不花叹了口气,道:“岳丈也知道的,我这次前来,乃是为了击败瓦剌,复兴鞑靼。” “此次岳丈借我五千兵马,本汗真的是感铭肺腑。” “只是绰罗斯也先如今势大,本汗也不知道能否聚齐足够的兵马。” “但是,即便不能聚齐足够的兵马,本汗也要与也先决一死战,我黄金家族的人,从来都是狼的子孙,没有软如绵羊之辈。” “不过若是岳丈能再多借给本汗一些兵马,本汗的把握也能更大一些。” 说完,脱脱不花偷眼去看沙不丹,却发现沙不丹没什么反应,只是极为淡然地坐在那里喝酒,不禁问道:“岳丈,能否再借给本汗一些兵马?” 沙不丹放下酒碗,看向脱脱不花,问道:“大汗还要借多少兵马?” “五千!”脱脱不花立刻伸出一个巴掌。 这是苦秃不花给他出的主意,多要一些兵马,给沙不丹一个砍价的机会。 这也是他在大明那段时间学到的,当然,一般是用来采买。 沙不丹为难道:“我郭尔罗斯部只有一万多战士,大汗是想将我郭尔罗斯部的战士全都带走吗?” “哪里,哪里。”脱脱不花笑着道:“郭尔罗斯部掌控千里草原,又守着查干湖这么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怎会只有一万多战士?岳丈小气了。” “我小气?”沙不丹也是笑着道:“我要是小气,那五千兵马也不借给大汗了。” “我郭尔罗斯部从来就不是什么大部落,族中算上老弱妇孺也不过两万人,哪里来的一万战士,大汗还是不要再开玩笑的好。” “本汗没有开玩笑。”脱脱不花见状,拿出了蒙古大汗的气势,傲然道:“若是岳丈能借给我一万兵马,我保证,只要我胜了,我会将大明支援给本汗的粮食分一部分给你,白送。” 沙不丹被脱脱不花气笑了,但还是平静道:“还是算了吧,部落里粮食还是够吃的。” 开玩笑,你脱脱不花能从汉人那里买粮食,我沙不丹就不能吗?再说了,你打算就用一点粮食就换走我手下的战士,还没说具体数量,拿我当傻子吗? 这个脱脱不花,果真如乌恩说的那样,一直在欺骗自己,拿自己当傻子玩。 脱脱不花仍旧没有放弃,说道:“岳丈,您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只要您能答应借给本汗一万兵马,您提的条件本汗都能答应下来。” 沙不丹摇摇头,道:“大汗,我没有条件,也不会提条件,因为我郭尔罗斯部不可能借给您一万兵马的。” 沙不丹说得坚决,脱脱不花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苦秃不花见状,立刻出声道:“大汗,您的岳丈既然借不出一万兵马,不如您减少一些,毕竟部落里不能没有男人,正如牛羊不能没有脊梁。” 脱脱不花装作为难的样子,低头沉思了一番,这才道:“那你以为本汗当借多少兵马?” 苦秃不花建议道:“一万太多,五千太少,不如取个中间,借八千兵马吧。” 脱脱不花立刻看向沙不丹,问道:“岳丈,您以为怎么样?” 第286章 脱脱不花之死 沙不丹冷眼看向脱脱不花,摇摇头道:“我以为不怎么样。” 脱脱不花有些不高兴了,不悦道:“岳丈为何不肯借我兵马?本汗也是为了去救出阿拉塔噶娜啊。” 沙不丹冷声道:“大汗是为了救阿拉塔噶娜?还是为了击败也先?” “这有什么不一样的吗?”脱脱不花问道:“想要救出阿拉塔噶娜,一定要先击败也先才行啊!” “这个不一定吧?”沙不丹摇了摇头,否定道。 “难道岳丈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可以救出阿拉塔噶娜吗?”脱脱不花反问道。 沙不丹冷冷一笑,道:“当然,只要我把你送给也先太师,相信他还是可以将我的阿拉塔噶娜还给我的。” 此话一出,脱脱不花和苦秃不花全都大惊,脱脱不花立刻颤声问道:“岳丈不是在开玩笑吧?” 苦秃不花也是劝道:“沙不丹头领,大汗乃是蒙古人的大汗,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大元正统,所有蒙古人都承认的可汗!” “也先是什么人?他不过是继承了其父脱欢的地位而已,为人阴险狡诈,如同草原上的狐狸一般,早晚要给瓦剌带去厄运,若是他彻底击败了大汗,那厄运就会传遍草原上所有的蒙古部落啊。” 沙不丹笑笑,道:“厄运以后是否会传遍草原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我将郭尔罗斯部的所有兵马都借给大汗,相信厄运会立刻降临到我的头上。” 脱脱不花和苦秃不花都不说话了。 沙不丹这话谁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说,如果他沙不丹全力支持脱脱不花,那一定会被也先知道,以也先如今的实力,到时候有没有郭尔罗斯部还不知道呢,可不就是厄运了吗? 沙不丹看着沉默不语的君臣二人,缓缓道:“大汗之前还和我说过,您是有大明支持的,而且有把握说服永谢布和鄂尔多斯,想来也是不差我郭尔罗斯部这点人马的吧?” 脱脱不花尴尬道:“这不是兵马越多,胜率越大吗?” “但是我怎么听人说,大明没打算支持您呢?”沙不丹冷声问道。 脱脱不花立刻炸毛了,大声反驳道:“谁说的?大明支持本汗,对大明好处极大,他们为何不支持我?” “哦?是吗?”沙不丹冷笑道:“那大汗就在我郭尔罗斯部多歇息几天吧,我会派人去大明,请大明遣使臣来我郭尔罗斯部,与大汗商议此事。” “这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脱脱不花有些没底气了。 沙不丹摇摇头,道:“您毕竟是我蒙古人的大汗,亲自去见汉人一使臣,未免降了身份,丢了我蒙古人的脸面,还是让汉人使臣过来比较好。” 苦秃不花现在已经知道了沙不丹的想法,冷声道:“沙不丹头领是要软禁大汗吗?” 沙不丹笑笑,摇头道:“不是软禁,只是我身为大汗的岳丈,多留他几日而已。” “不必了,不必了,增加兵马之事就此作罢,我只需岳丈借给我的那五千兵马就行。”脱脱不花连忙道。 他现在也看出来沙不丹的意思了,这不就是明摆着打算把他扣下吗?这怎么能行!他脱脱不花做了半辈子的傀儡,现在再也不想做傀儡了。 “大汗还想从我郭尔罗斯部借兵呢?”沙不丹看向脱脱不花,仿佛是在看一个傻子。 脱脱不花听到沙不丹语气不善,连忙道:“那算了,本汗不借了,不借了。” “本汗在这里多谢岳丈收留,一会儿我就走。” “大汗还是留在我这儿吧!”沙不丹笑着说道,不过眼神中却没有一丝善意。 苦秃不花看看已经被完全压制住的脱脱不花,心中苦笑,知道玩砸了,于是劝道:“大汗,既然您的岳丈大人想要留您,您就留下住两天吧。” 脱脱不花看向苦秃不花,脸上露出极为诧异的表情,他有点不明白,这个苦秃不花怎么突然帮着沙不丹说话了? 沙不丹这面则是笑笑道:“大汗,苦秃不花大人才是懂事之人,您就留下吧。” 说完,不待脱脱不花开口拒绝,出声道:“来人,送大汗和苦秃不花大人回大帐休息。” 门外立刻冲进来几名郭尔罗斯部的战士,手中握着弯刀,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为首一人恭敬道:“大汗,大人,请随我来。” 这场面让脱脱不花想起了以前被脱欢挟持的日子,立刻软了下来,老老实实地跟着郭尔罗斯部的战士离开。 当时他就是这样做,一步一步熬到脱欢病死,才诸步摆脱了绰罗斯家族的控制的。 苦秃不花见状,也就没有继续挣扎,一样跟在脱脱不花身后离开了。 沙不丹看着二人离开,心中感觉畅快非常。 这两个废物,居然敢来算计我,这下我一定要让你们看看,我沙不丹有多可怕。 苦秃不花跟着脱脱不花回到沙不丹为他们准备好的大帐,脱脱不花立刻就停住脚步,回身看向他,冷声问道:“苦秃不花,你不是说本汗可以再从沙不丹手里弄到三千兵马么?” 苦秃不花立刻单膝下跪,叫冤道:“大汗,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你不知道,难道本汗就知道吗?”脱脱不花一脚踹在苦秃不花的身上,把他踢了一个跟头。 不过苦秃不花立刻就爬起来,回答道:“许是咱们昨天的算计被人偷听去了。” 他刚才突然想起昨天来接脱脱不花去大帐的那个郭尔罗斯部族人,只有他有可能偷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 脱脱不花也是想起了昨天给他领路的那个人,不过他也观察过那个人,没发现什么疑点。 他和苦秃不花的谈话是在里屋,隔着一个外屋和两道房门呢,外屋的房门还那么厚重,怎么可能被人偷听到他们的对话。 不过这也说不准。 脱脱不花知道有些人的耳朵非常好使,经常离很远就能听到远处的马蹄声,也许自己是被那个人骗了,毕竟知道谈话的只可能有三个人,他脱脱不花自己肯定没有和沙不丹说过什么,苦秃不花是出主意的,他没有必要将谈话泄露出去,所以,只可能是那个郭尔罗斯部的族人泄露的。 想到这里,脱脱不花向苦秃不花走了过去,双手扶起苦秃不花,柔声道:“你说的对,方才是本汗错怪你了。” “昨天你我二人的谈话,必定是被那个人偷听了去,被他告诉了沙不丹,这才使得咱们的设计功亏一篑。” “大汗圣明。”苦秃不花还能说什么呢?只得夸赞了一句。 自己是脱脱不花的臣子,大汗误会你一下而已,还给你道了歉,你还想怎么样? 脱脱不花拉着苦秃不花走进了内帐,道:“苦秃不花,现在这种情况,你说咱们该如何是好?” “大汗。”苦秃不花也没废话,恭敬道:“如今这种情况,咱们只能想办法逃跑了。” “逃跑?”脱脱不花苦笑道:“咱们怎么逃?往哪里逃?” 苦秃不花道:“大汗,如今帐外有人守着,光靠咱们两个绝对逃不出去。” “但是,如果大汗一直在大帐,那臣应该可以随意走动的。” “臣打算将大汗暂时留在大帐之内,臣找个借口出去,寻找您的亲卫统领呼和巴日,和他说明情况,让他带着咱们带来的人过来将您救出来,然后一起杀出去。” “那咱们去哪呢?”脱脱不花问道。 苦秃不花回答道:“去大明。虽然您如今没有兵马,但是您蒙古大汗的身份还在,臣相信大明的皇帝会乐于庇护您的。” 脱脱不花想了想,点头道:“好吧,到了这个时候,咱们也只能这么做了,希望长生天不要怪罪本汗。” 然后苦秃不花便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所以,你和你们大汗在逃跑的时候被沙不丹发现,然后被追杀的时候郭尔罗斯部的人杀了你们大汗?” 奉天殿内,朱祁钰看着跪在殿中央的苦秃不花,好奇地问道。 苦秃不花点点头,道:“是的,我去找呼和巴日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结果这个呼和巴日就让我溜出去到东面林子内等待,自己带人直接冲向了大帐,我在林子里等了好久,也没看到他们出来。” “直到第二天早上,郭尔罗斯部的营地抬出来好多具尸体,并为这些人施行了深葬,我偷听了他们的对话才知道,沙不丹对此早有准备,呼和巴日和亲卫们全都战死了,大汗也死在了逃跑的路上,头颅都被割下了。” “我实在是无处可去,于是便一路南下,投奔大明而来,求大明皇帝收留。” 朱祁钰没有理睬苦秃不花的请求,而是有些烦躁地问道:“所以,脱脱不花是已经死了?” “是的,大汗已经回归了长生天。”苦秃不花恭敬回答道。 朱祁钰像是泄了一股气一样,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靠着龙椅呢喃道:“脱脱不花死了,那以后的事情怎么办?” 第287章 三边和财政 苦秃不花告退下去了,整个奉天殿内鸦雀无声。 苦秃不花带来的消息实在是太过震撼了,整个朝廷谁都没有想到过,脱脱不花居然真的会死,而且还是死得这么奇葩,这让朱祁钰策划的所有计划全部都前功尽弃。 不仅之前秘密支援鞑靼的所有财货全都打了水漂,就连违反和瓦剌的誓约、暗中支援脱脱不花的事情都有可能暴露出来,虽然大明不怕这个,但这毕竟是违背契约、食言而肥的事情,暴露出来总归不好。 而且现在也先击败了脱脱不花,已经有了一统草原的迹象,朱祁钰相信,要不了多久,也先就会挟大胜之势开始整合草原的各个部落,宣大、陕西、甘肃、辽东都将彻底暴露在也先的兵锋之下,到时候也先想从哪里突破就可以从哪里突破,大明的北方边境很快就要烽烟四起了。 那么,大明该如何应对呢? 朱祁钰对着今天伺候着的兴安吩咐道:“兴安,召内阁和大都督府入宫议事。” 想了想,又道:“把锦衣卫指挥使卢忠也叫来。” “老奴遵旨。”兴安恭敬道,转身出去叫人。 等了一会儿,内阁的王直等人和大都督府的于谦石亨等人都到了,只有卢忠在北镇抚司坐衙,离得比较远,因此还没有到。 朱祁钰安排王直等人做好,等小宦官奉上香茶之后,便挥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将苦秃不花所说的一切和王直于谦等人说了一遍,然后道:“诸位爱卿,朕想知道,如今草原上这种局势,我大明该如何应对?” 他想看看王直等人会如何分析这件事。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王直等人还没有说话,内阁阁臣王文却是第一个开口道:“恭喜陛下,鞑虏酋首殒命,全靠陛下谋划,运筹帷幄之间,千里之外毙敌,陛下果真是圣天子。” 朱祁钰看看他,没好气道:“王千之,没看朕已经把无关之人都赶了出去吗?别和朕说这些没用的话,再敢说废话,你就不要在奉天殿里待着了。” 王文立刻请罪道:“是,臣知错。” 朱祁钰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其他人,期待着王直等人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分析。 第一个说话的果然还是忠心爱国的于谦于大人,只见于谦站起身,缓缓道:“陛下,臣以为,既然脱脱不花身死,那么也先的下一步一定是统一草原,一旦他整合完草原上的所有势力,也先必将挥师南下,我大明当尽早加强三边的兵力,以备不时之需。” 石亨也是附和道:“陛下,于大人说的对,臣等计算过,也先一旦整合完草原,那他的兵力就会达到恐怖的二十万,那时我大明北方防线的压力必将大增,所以还是尽早加强防御为好。” 金濂立刻便站了出来,道:“陛下,臣以为三边的兵力已经足够了,只要谨守城池堡垒,不随意派人出城野战,臣相信三边是可以阻挡住也先南下的攻势的。” “况且朝廷虽然去年略有盈余,但是兵器粮饷却是不多,多的是从鞑靼那里互市回来的牛羊马匹,今年刚刚过去三个月,按照以往的事情来说,朝廷至少还要备下二十万两的银子用于赈济水旱灾害,若是按照于尚书和武清侯的计划,增加兵力就一定要增加粮饷,户部恐怕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么多的银子来。” 石亨立刻反驳道:“陛下,臣不知道金大人从哪里听到的,居然说三边兵力足够了,但那是之前的情况,那会儿也先并没有统一草原,也没有调动二十万大军的能力,然而现在不同了,也先一旦统一草原,那么南下是必然的,届时二十万大军一路南下,宣府大同这种重镇也没有足够的兵力来阻挡也先大军,所以必须要增兵。” “武清侯,按照你们大都督府的计算,增兵多少可以抵挡得住也先的大军呢?”朱祁钰问道。 “回禀陛下,如今宣府大同的兵力都是在七八万左右,延绥最少,只有两万,这点人最多守住城池,但是绝对不能抵挡也先大军,所以臣建议,宣府大同增兵到十万,延绥的兵力要加强到六万,如此以来方可以抵挡住也先南下的攻势。”石亨立刻回答道。 “那岂不是说,三边要一次性增兵近十万人?朝廷哪里有那么多银子供养他们?户部没钱。”金濂也是精于钱财之道的,石亨一说,他就在心里计算出了答案,十万兵马,朝廷每个月至少要付出十五万石粮食,户部上哪去弄那么多粮食来? 石亨笑着劝道:“金大人不要和貔貅一样,三边防线乃是朝廷重中之重,宣府大同更是守备京师的第一条防线,不论宣府和大同哪一个地方失守,也先都有能力威胁京畿,若是不加强防线,我等害怕也先有可能再临京师,到时候朝廷损失有多大,我相信您也明白。” 他这话说的客气,但是却是带上了满满的威胁。 要是也先再次兵临京师,那责任就不在我们大都督府了,全在你们内阁和户部,我们大都督府是说了要增兵的,但是你们内阁不给钱,所以到时候你们内阁就得把责任扛起来。 金濂哪里能上这种当,立刻问道:“宣府大同增兵到十万,你们大都督府就能保证也先打不进来吗?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按照你们的计算,也先总兵力不过二十万,但是如今光是宣府一镇就有七八万,我汉人又尤善守城,所以依照如今的兵力计算,也先没有四十万大军肯定是没办法攻下宣府大同的,更别提打到京师了。” “孙子兵法说的是春秋义战,并非如今的汉蒙之战,那会儿可没有回回炮,也没有那么多骑兵,而且春秋时候双方不过是数千人,三五万人也是极少的,和现在没法比。”石亨立刻反驳道。 他也是熟读兵书的,怎么可能被金濂这种文臣辩倒。 “但是如今我大明也有火铳碗口铳,你武清侯也是带兵之人,应当知道神机营的战力有多强!宣府大同都有足够的火器,你们凭什么有脸敢说守不下来?”金濂也是反驳道。 “金大人,你也是带过兵的人,应当知道瓦剌的骑兵有多快,野战有多强,宣府大同可以守住城池,可以择机袭击也先的后军,但那是二十万人,也先只要分出一部分兵力和宣大兵马对峙即可,剩下的大部分人马都可以绕过宣大的。”石亨继续解释道。 金濂摇摇头,道:“武清侯不要骗我,宣大之后还有居庸关、倒马关、紫荆关等一系列关隘,这些关隘地形陡峭,易守难攻,除非是有人犯傻,亦或是有内奸,否则也先哪里那么容易可以轻易攻破?” “金大人这话说的对,若是有人犯傻,不懂装懂,前年指挥使韩青也不会战死,紫荆关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攻破。”石亨毫不客气地反驳道。 这是前年土木堡之后的事情,当时也先携大胜之势南下,紫荆关守将韩青出关迎战,监军的右副都御使孙祥却是闭门不放韩青进城,韩青被迫战死,直接导致了紫荆关失守,也先得以跨越太行山兵临京师。 大都督府还因为这件事和当时的都察院打过一场官司呢!向来是武勋们拿出来挑衅文臣的例子,没事就说说,试图以此证明文官不知兵。 金濂见状,也不客气了,道:“你还敢说前年?若不是你们武勋连战连败,也不会有土木之败,太上皇也不会被也先俘虏,若是能胜,也先早就滚回草原去了。” “好了。”石亨还要再说,却被朱祁钰打断。 朱祁钰对着内阁首辅王直说道:“王老爱卿,你是内阁首辅,你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王直站起身,缓缓道:“回禀陛下,老臣以为,金大人和武清侯说的都没有错。” “我是让你说这个么?我是想让你说说朝廷应该如何应对也先统一草原的事情。”虽然王直说的不是朱祁钰想要的,但是朱祁钰还是耐着性子听王直说完,毕竟他是自己选定的内阁首辅,自己已经说了,朝廷有什么大事,内阁是有权拍板的。 换成后世的说法就是,自己约的架,含泪也要约完。 王直继续道:“武清侯身为大都督府都督,守备三边正是其职,也是其责,提出增兵无可厚非,三边重要,不仅要防备瓦剌,守备京师,还要择机出击,击溃袭扰,兵力分散在数个城池,数百个堡垒,所以武清侯并无错谬。” “金大人身为内阁辅臣,督管户部,掌控朝廷银钱财货,所要关心的不仅仅是三边防备,还有东南和西南,另外还有赈济灾民、拨付俸禄饷银、控制朝廷预算等等,几乎包含我大明所有衙门,整日里都是殚心竭虑,左支右绌,确保朝廷的正常运转,所思所虑远不止兵戈一事,故而金大人也是无错。” 朱祁钰点点头,问道:“那以王大人所想,当如何呢?” 第288章 你知道演习吗 王直分析了一大堆,话里话外却都是偏向金濂,朱祁钰也没在意,只是点点头,问道:“那以王老爱卿所想,当如何呢?” 王直欠了欠身,回答道:“陛下,以臣之见,此事并非在于朝廷有没有钱,三边的兵力够不够,而是在于也先何时南下,三边的兵力何时需要增兵,军费何时拨付,说白了,这就是个时机的问题,而并非是对错的问题。”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 王直不愧是几十年宦海沉浮的老油条,和稀泥的本事还是非常高超的,而且王直这才做了几个月的内阁首辅,就看清楚了调和阴阳才是掌权者最重要的事情,这一番话说出来,石亨和金濂都是满意地点点头。 朱祁钰问道:“那王老爱卿以为也先何时会南下呢?” 王直想了想,回答道:“臣以为,也先想要南下,首先就要整合好草原的诸多势力,即使脱脱不花败亡,但是鞑靼各部的实力仍在,也先想要收服他们,起码也要到明年了,所以,今年也先是没有时间和精力南下的,最多就是和去年一样,瓦剌会有小股骑兵袭扰而已。” 这番话还是很让朱祁钰认可的。 正如王直说的那样,朱祁钰也是认为,脱脱不花的大汗王庭虽然被也先突袭毁灭,但是鞑靼各部落仍旧还有实力,不过是没了领头的脱脱不花,暂时变成了一盘散沙而已,实际上有实力的部落还有许多,例如脱脱不花的胞弟、济农阿噶巴尔济,手中还掌握着数万兵马,脱脱不花死了,他就有资格继承汗位了,谁知道他会不会为了汗位和也先继续打下去?所以,也先如果想要整合草原,即便是一切都顺风顺水,那最起码也要半年时间,而如今是四月初,半年之后就是十月了,那会儿草原上早就开始飘雪,蒙古人是要回家过冬的。 因此,也先想要南下,最快也是明年开春之后的事情了。 不过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这次也先不就是冒着风雪突袭了脱脱不花的大汗王庭吗? 朱祁钰问道:“也先狡诈,向来不喜欢走寻常路,王老爱卿打算如何确保也先明年才会南下呢?” “朝廷应当想办法拖延也先统一草原的进程。”这个问题让王直犯了难,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 “那朝廷应当如何拖延此事呢?”朱祁钰继续问道。 王直恭敬答道:“之前朝廷支持脱脱不花,故而去年大半年时间,三边防线都没有爆发比较大的战事,这次也可以照此施计,朝廷秘密遣使去草原拜见脱脱不花的胞弟阿噶巴尔济,他是北元的济农亲王,有资格继承汗位,朝廷可以支持阿噶巴尔济继承汗位,统一鞑靼,与我大明联手,共抗太师也先。” 朱祁钰摸摸下巴,点头道:“这个主意不错。” 王直备受鼓舞,立刻道:“这也是依照陛下之计施行的,还是陛下英明。” “哪里,哪里,还是王老爱卿聪明,能想出这样的计策,果真是老当益壮。”朱祁钰也是鼓励道。 不过就在他看向王直的时候,眼角却瞟到胡濙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表情,那是一个鄙视不屑的表情,朱祁钰看着非常不舒服,于是问道:“胡濙,你也是内阁阁臣,对于此事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吗?朕给你们发的俸禄都是民脂民膏,若是庸碌之辈,就没必要在朕的这个朝堂上混日子了。” 朱祁钰的话说得很不客气,不过胡濙却没在意,起身答道:“回禀陛下,臣的确有些想法。” “说说。”朱祁钰无奈道。 他没想到自己的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胡濙居然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不过话说到了这里,自己也不好不让他说话,只得对着胡濙吩咐道。 胡濙缓缓道:“陛下,方才王首辅所言,臣也是大为赞同的。” “朝廷扶持阿噶巴尔济,自是可以勉强对抗也先,拖延也先一统草原的时间。” “但是陛下和王首辅却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阿噶巴尔济是否愿意为了汗位和也先对抗呢?他有没有这个胆子呢?” 这番话说得朱祁钰和王直连连点头。 胡濙说的没错,刚才王直说的计策,有一个首要条件,那就是阿噶巴尔济愿意和也先对抗,要是阿噶巴尔济怂了,没有胆子和也先对着干,那王直的谋划就是一张废纸,没有半点价值,甚至还有可能会出现阿噶巴尔济收了大明的支援,然后反手和也先一起南下劫掠,那样的话朱祁钰和内阁就丢人丢大了。 “那么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阿噶巴尔济敢于和也先对抗呢?”朱祁钰问道。 胡濙清了清嗓子,回答道:“其实此事并不难办。” “朝廷不必暗中支持阿噶巴尔济继大汗位,而是应该光明正大地支持阿噶巴尔济继承汗位,还要送上一份厚礼,为阿噶巴尔济继承汗位庆祝。” 这个主意立刻就把在场之人都镇住了。 胡濙真不愧是在朝数十年都屹立不倒的老妖精,这手段真的是绝了。 朝廷派钦差出使鞑靼,光明正大地支持阿噶巴尔济继承汗位,这就是在告诉也先,我大明不希望你也先称汗,只有阿噶巴尔济才是北元正统,我大明坚决支持阿噶巴尔济做这个蒙古大汗,还送了一份厚礼,用以支持阿噶巴尔济继承汗位。 那么,实际上想要继承汗位的也先该怎么办呢?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不仅仅是大明如此,草原上也一样如此,想当年成吉思汗一统草原,草原人立刻变得强悍无比,天下无人能敌,但是后来几个子孙闹掰,强大的蒙古帝国立刻土崩瓦解,没过几十年,昔日纵横天下的蒙古铁骑就被大明打回了草原,被迫放弃了中原的大好江山,那么,也先必定不会允许有人威胁到唾手可得的汗位,无论阿噶巴尔济怎么解释,霸道的也先一定不会相信他的话,对于也先来说,只有死人才绝对威胁不到自己,所以,阿噶巴尔济想要活命,那就必然要想办法对抗也先,也先也不会放弃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称汗良机,双方只有一个解决方法——开战。 只要鞑靼和瓦剌继续开战一天,那么大明的三边防线就可以坚固一点,大明三大营的战力就会强上一分,从而间接解决了大明三边防御的问题。 王直还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 阿噶巴尔济身为脱脱不花的胞弟,有资格继承汗位,那么大明这面的朱祁钰也就会更加名正言顺,这也是在替朱祁钰着想,提高朱祁钰登基的正统性,乃是一举两得。 王直微笑着摇摇头,在心中暗自好笑:“这个胡濙胡源洁,居然为了一点点的权力,给朱祁钰出这种主意。不过想想也属正常,自从礼部被拆分之后,胡濙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尤其是胡濙被抽调入了内阁,督管的还是没什么权力的礼部,这段时间可是把胡濙难受坏了,看胡濙出的这个主意,想来是他希望向朱祁钰投诚了吧。” 朱祁钰倒是没有想这么多,他只想到了第一层意思,于是开口赞道:“胡老爱卿这个主意不错,朕采纳了。” 胡濙微微一笑,表现得很是矜持。 朱祁钰夸完胡濙,继续道:“那么,这个出使鞑靼的使臣,该派何人去呢?” 王文笑着答道:“陛下,此事乃是外事,交于鸿胪寺处置便可。” 朱祁钰看看王文,没搭理他,而是对王直示意着。 王直立刻知道了朱祁钰的意思,也是笑着回答道:“陛下,王大人所言,也是臣的建议,鸿胪寺人才颇多,此事交于他们办理便是。” 朱祁钰想了想,点头答应了下来。 反正给鸿胪寺派活的是内阁,他朱祁钰是不打算出面的,一切交于王直等人处理便是。 朱祁钰看向其他人,问道:“谁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拖延也先呢?” 石亨立刻道:“陛下,臣以为,大都督府可以派遣小股骑兵对瓦剌后方进行袭扰,让也先没有精力去统一草原。” 石亨的建议不得不说还是有过成功案例的。 去年三千营出关袭扰,在草原上纵横驰骋了好久,搅得也先不得安宁,最后不得不放弃打劫互市,先回自己的地盘收拾大明骑兵,殊不知三千营在草原上折腾了这么久,早已熟门熟路了,最后取得的战果也是极为令人惊讶。 只是,如果这么做,那就是与也先开战,大明其实还没有做好准备。 朱祁钰轻轻敲着桌子,思考着石亨的这个主意。 开战吧,的确可以拖延,但是现在明显不是和也先全面开战的时候。 不打吧,难道就真的放弃这么一个千载难得的机会,眼睁睁看着也先统一草原? 朱祁钰想了好久,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对着石亨问道:“石爱卿,你知道演习吗?” 第289章 什么是演习 “演戏?”石亨没听清朱祁钰说什么,出声问道。 “不是演戏,是演习。”朱祁钰纠正道。 演习?那是什么玩意?难道不是茶坊里的大戏吗? 石亨抬起头,眼神中全是迷惑,出声问道:“臣不懂陛下所说的演习,请陛下明示。” 朱祁钰一捂脑袋,道:“就是操演练兵。” 操演练兵?那他有什么不知道的,三大营的新士卒不是每天都在操演练兵吗?不过这和也先有什么关系? 石亨不明白,还是问道:“三大营每日都在操演,陛下您是知道的啊!” 朱祁钰笑笑,解释道:“武清侯,朕说的不是日常操演,而是要以实战为标准,拉出两支兵马正面交锋,打出一个胜负来。” “实战?”石亨吓了一跳,连忙道:“陛下不可啊,三大营操练到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些战力,若是以实战为标准,那岂不是让下面的士卒自相残杀吗?” “你不会用木刀啊。”朱祁钰没好气道。 “陛下,木刀也会伤人,有些士卒下手没轻没重的,甚至彼此之间还有恩怨,趁机下黑手的可能也是有的啊。”石亨辩解道。 “演习里都能输,你指望实战的时候士卒能有多英勇?木刀木枪再伤人能伤到哪去,难道还能比得过蒙古人手里的弯刀吗?木刀一刀砍下来,你最多断几根骨头,但是蒙古人的弯刀呢?到时候有没有命在都不知道了。”朱祁钰恨铁不成钢地问道:“朕问你,你是希望手下的士卒受伤呢?还是希望他们丢掉性命呢?” 石亨无语。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受伤好了。 受了伤还有机会养好,命都没了,上哪找去。 其他人也都是极为赞同,纷纷点头,王文甚至出声道:“陛下仁慈之心,天下人皆知,相信我大明兵士知道陛下的这番苦心,定会感念陛下的恩德的。” 朱祁钰摆手道:“什么仁慈之心?自古以来都是慈不掌兵,带兵之人不需要仁慈之心,越是爱惜士卒的性命,平日里训练他们就要越狠,平日里少流汗,战场上就得多流血,平日里不流汗,战场上就容易丢了性命,这是最基本的带兵之道,你王文不懂就不要乱说。” “陛下圣明,臣知错。”王文连忙道歉。 不过这番话也说进了石亨的心里,他带了一辈子的兵,自然很容易就能理解这个道理,但是现在皇帝说的这个演习,他还是有不少不清楚的地方,于是开口问道:“陛下之言深谙带兵之道,然而臣对于这个演习,还有许多不清楚的地方,还请陛下明示。” 朱祁钰看看石亨,道:“你说。” 石亨行了个礼,然后道:“陛下,您方才说需要两支兵马正面交锋,分出胜负,那么一定是有一支兵马会被击败,对吧?” 朱祁钰点点头。 这不是废话吗?自古都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人分胜负,向来都是一目了然的。 石亨继续问道:“那么臣就有些不清楚了,若是以实战为准,双方必定会鏖战许久,毕竟木刀伤人不易,士卒被砍了也不能受伤,必定会坚持下去,届时不知道陛下打算怎么办?” “这有何难!”朱祁钰回答道:“对战之时木刀裹以墨汁,或者填充进白灰,砍在身上,必然会留下印记,你们可以提前做出区分,画出要害,例如砍到手臂五刀,即算手臂断掉,砍到胸腹三刀,即算士卒阵亡,对战完毕略一点算,就可以知道哪一方作弊了。” “对于作弊一方,你们大都督府酌情给予惩罚,例如作弊的一方要为对方打扫营地,清清洗衣物,诸如此类,朕相信你们应该都可以接受吧。” 朱祁钰说到惩罚,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 石亨无奈地点点头,心中却是知道,这种惩罚不算什么难事,但是却会让人丢面子,在满是男人的军营里执行这种惩罚,相信作弊的一方在惩罚完毕之前会一直抬不起头来,甚至惩罚完了,也会被其他队伍的士卒嘲笑好久吧。 “对了。”朱祁钰又补充道:“既然是对战,自然是要分出输赢的,输的一方要有惩罚,赢的一方也要有奖励。” “朕的打算是,输的一方要将每日的训练量提高两成,一方面作为惩罚,一方面也是逼一逼他们,好好发掘一下他们的潜力。” “赢的一方,朕会亲赐带兵之人一套铠甲,并从内库中拿出两千两银子,发给整支队伍的士卒作为他们战胜对手的赏赐。” 石亨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兴奋道:“陛下思虑周全,臣方才还在想如何处理输赢的问题,陛下就已经想到了,有您在,真的是我武人之福。” 朱祁钰笑笑,没说话。 一旁的于谦这时候出声问道:“陛下,您还没说为什么要演习呢!” “哦,哦,朕一时不察,被武清侯把话题拐歪了。”朱祁钰拍了下大腿,笑着道。 “臣知错。”石亨立刻请罪道。 朱祁钰摆摆手,然后收敛起笑容,对着于谦正色道:“于爱卿,三大营的士卒已经操练了一年多了,应该可以拉出来练练了吧?” 于谦恭敬道:“当然可以。” 这一点他还是有足够的发言权的。 自从他负责开始重建三大营,他的大部分精力就全都扑在了这上面,三大营士卒的操练他几乎每次都要亲自观看,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就没有不去的时候,所以,于谦对于现在的三大营很有信心。 朱祁钰点点头,继续道:“既然如此,那朕挑选出两支队伍,去宣府外面做一次演习,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为何要去宣府?京师周围不行吗?”金濂皱眉道。 军队开拔,肯定是要花钱的,金濂现在督管户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要拨付银两。 朱祁钰看看于谦,示意于谦来解释一下。 于谦果然理解了朱祁钰的想法,回答道:“金大人,此言差矣,陛下组织演习的目的,其实还是想阻碍也先统一草原。” 金濂想了想,眼睛一亮,问道:“陛下是想威胁一下也先?” 朱祁钰笑着道:“对,朕就是想威胁一下也先。” 好吧,这个理由很充分,金濂没有阻止的必要。 正常来说,现在阻止也先一统草原,最好的手段就是直接和也先开战,损耗他的兵力,同时扶持阿噶巴尔济继承汗位,继续对抗也先,但是大明现在不能使用这个办法,原因也很简单,大明重建之后的三大营,暂时还没有经历过足够多的大场面,大明没信心在野战之中击败瓦剌,土木堡一战让大明损失惨重,再也不能来第二次了。 但是,大明如果能拖延也先统一草原的时间,对于下一步棋也是有极大的好处的,毕竟大明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不让也先统一草原,如果也先统一草原的进程不可避免,那么这个时间越久越好,时间多拖延一天,三大营的战力就会强上一分,宣大防线的防御能力就会坚固一分。 如果按照朱祁钰的设想,派遣两支军队突然出现在草原上,试问也先敢不敢对其视而不见?答案当然是不可能,也先如此多疑之人,怎么敢放任大明的军队在草原上乱晃,万一大明突然转守为攻,两支兵马突入草原,截了自己的后路,到时候也先叫惨也没有用了。 这种招数大明又不是没有用过,前年入关的时候就用了一次,结果自己的留守大营被劫,俘虏全部被放走,自己的家眷也被劫走,当时的惨状让也先至今记忆犹新。 所以,也先一定不敢忽视大明这两支兵马,肯定要抽调兵力来防备大明有可能存在的突袭,这样就间接削弱了也先可以动用的兵力,为大明说服阿噶巴尔济、阻止也先统一草原争取时间。 其实在朱祁钰看来,在宣府外组织演习,还有其他附带的好处。 一方面可以锻炼一下大明如今的中层将领,毕竟土木堡一战,三大营损失比例最大的就是那些中层将领,要不然当初朱祁钰和于谦商议重建三大营的时候,也不会说花十年练将了。 另一方面则是可以让士卒熟悉一下草原的情况,因为大明早晚是要出关征伐草原的,提前熟悉一下也没有什么坏处。 这件事在金濂看来,则是另外一番景象。 和出动三大营的花销相比,还是出动两支军队的花销比较少,而且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大都督府最多也就会调动一万人左右,人数太多没必要,毕竟只是牵制也先,而不是攻伐草原,即便是翻一倍,对于如今的户部来说也是可以支撑的。 不过自己还是要先确认一下,于是金濂问道:“陛下,您打算阻止多少人马进行演习呢?” 朱祁钰想了想,看向石亨问道:“石爱卿,你是沙场老将,你以为每只军队大概要出动多少人比较合适?” 第290章 一万兵马还是两万兵马 朱祁钰咨询演习的规模,石亨自然是不能不回答。 于是石亨想了想,答道:“臣以为,可以派出两支队伍,每支队伍一万人马为佳。” “每支队伍一万人马,两支队伍就是两万,是不是多了点?能否减半?”金濂问道。 他现在是一文钱都不想多花,能省一点是一点。 石亨摇摇头道:“不行,陛下毕竟是想牵制住也先,兵马少了,我担心无法达到牵制也先的目的,若是牵制不了也先,那出动的一万兵马也就白花钱了。” 好吧,金濂被说服了。 出动一万人,钱很有可能会白花,但是出动两万人的话,钱虽然多花了点,最起码能够达到目的,现在最重要的是牵制也先,这点轻重金濂还是知道的。 总数定了,下面就是抽调哪支兵马和谁来带队的问题。 朱祁钰问道:“石爱卿,如今三大营哪两支队伍操练得比较好?” 石亨回答道:“回禀陛下,如今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其实都已经训练完毕,陛下抽调哪一支兵马都可以。” “那就随意抽两支兵马吧。”朱祁钰吩咐道。 石亨刚想应是,却听于谦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当于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各自抽调一部分,重组两军为佳,这样双方实力均等,方才好分胜负。” 三大营中各营重点不一样,三千营以骑兵为主,擅长野战进攻,神机营以火器为主,擅长防御,而五军营是综合性的队伍,拥有马步骑军,综合实力强。 要是两支队伍一支抽中神机营,一支抽中三千营,那神机营就很难打得过三千营,毕竟这年头的火器还是前膛的,虽然有多眼火铳,但是对付冲锋起来的骑兵,也没有多大效果,要知道,以如今一分钟一发的火铳来说,想要击败冲向自己骑兵几乎就是白日做梦,骑兵这种兵种,是直到一分钟一百发的马克沁重机枪被普遍运用之后才开始被淘汰的。 朱祁钰想了想,点头道:“也行,单一兵种的确有碍公平。” “那这样吧,从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抽调人马,单立两营,就以这两营兵马对战。” “那陛下之前提出的奖惩就不好办了。”石亨提醒道。 朱祁钰一摆手,道:“这个不重要,回头你们大都督府一起开个会想想,看看怎么处理比较好,回头给朕上个奏疏就行。” “朕的原则就是,统兵之人以荣誉为主,底下的士卒直接赏银子,你们设置的时候多想想,朕相信你们解决这个问题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种事情朱祁钰才不会去费心思呢,什么都要他自己想,还要官员干嘛? “是。”石亨恭敬回答道。 于谦问道:“那这两支队伍的统兵之人选何人为好?” “你们看着选就行。”朱祁钰无所谓道:“反正这次演习的目的就是为了拖住也先,不让他有时间统一草原,你们要是有比较好的人选,就拿这次演习好好锻炼一下,看看能不能练出来。” “要是能练出来的话,以后朝廷就不用担心无人可用了。” “要是你们能给朕练出来个冠军侯更好,那样朕就可以直接命他远袭草原,马踏燕然了。” 在场的人都笑了。 冠军侯霍去病那是什么人?那是华夏历史上千年一遇的天才,十八岁便领兵出击,以八百轻骑击败匈奴数千大军,光是斩获就超过两千,二十岁率一万骑兵转战河西五国,六天时间急行军一千多里,斩获首级八千多,紧接着又远袭祁连山,斩得匈奴军首级三万二百级,生擒匈奴五王,五王母,匈奴单于的阏氏及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就这战绩,华夏历史上就没有几个人做到过,但是人家做到了,而且还没完。 二十二岁的时候,霍去病率骑军五万深入漠北,北进两千多里,大破匈奴左贤王部,俘虏匈奴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八十三人,歼敌七万多人,并乘胜追击至狼居胥山,完成了封狼居胥的大业。 于谦点点头,他也希望朝廷能出现一个霍去病一样的天才将军,这样就有机会彻底击败蒙元,免去大明三边的压力。 提到霍去病,朱祁钰突然想起两个人,对着于谦吩咐道:“对了,于爱卿,这次演习记得带上王越和马文升,他们都在大都督府做事,让他们跟着裁判们去观看一番。” “是。”于谦立刻回答道。 虽然他也看好王越和马文升,但是他一直想不明白朱祁钰为什么也会如此看好这两个人,不过无所谓,王越和马文升是新科进士,想成长起来还得二十年,然而那又怎么样?皇帝想用谁,那就用呗,王越和马文升毕竟是青年俊才,培养一番也是可以的。 事情议定,朱祁钰总结道:“诸位爱卿,今日之议定下两件事。” “一是联络脱脱不花胞弟阿噶巴尔济,支持他继承北元汗位,此事由内阁牵头,鸿胪寺操办,内阁方面就让石璞拿主意便是,鸿胪寺那面,内阁去和杨善商议,两日之内要选好人选,定下支援,能不能做完?” 这话明显是对王直说的。 王直想了想,答道:“时间上没问题,两日之内可以办好。” 朱祁钰点点头,继续道:“二是大都督府要抽调兵力,组织两支队伍演习,限三日内完成整编,并将演习的一切事宜报给朕,可不可以做完?” 石亨高声回答道:“臣愿立军令状,必当按时完成,若是超时,臣提头来见陛下。” 朱祁钰笑道:“石爱卿,这点小事就不必立什么军令状了,朕要你的头干什么,你又不是赵飞燕或者杨玉环,哪天你能提着也先的头来见朕,那朕还有可能见上一见。” 石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众人也是附和着笑了一下。 朱祁钰拿石亨调笑了一下,殿内的压抑之气瞬间减轻了不少,于是笑着道:“好了,诸位爱卿若是没有其他问题,那就散了吧。” “臣等告退。”王直等人纷纷起身,恭敬行礼,然后各回各衙、各找各妈去了。 事情办得很顺利,内阁第二天就和鸿胪寺卿杨善商议完毕,选出了使者去草原寻找阿噶巴尔济,大都督府也是一样,第三天准时上交了演习名单,并且提供了几个统兵人选,和朱祁钰关系比较好的谭裕陈韶等人都在里面,朱祁钰只点了一个和自己关系最好的谭裕,另一个让大都督府决定。 这件事也让石亨等人颇为感慨,皇帝对于他们武人的信任真的是溢于言表,不过朱祁钰却不是这么想的,大都督府的人给自己面子,让自己选人,那么自己肯定也要给大都督府一些面子,让他们决定一个人,相信石亨等人会对自己更加信服了吧。 因为朱祁钰没有特意封锁消息,大明即将派兵去宣府演习的事情自然而然便传了出去,百姓们议论纷纷。 他们议论的重点只有两个。 一个是大明经历了土木堡惨败,为何时隔一年多又要派人出宣府,当初三大营里可是有不少京城百姓家的子弟,他们几乎全部都战死沙场,没有回来,当时京城百姓可是悲伤了好一阵子,直到也先入寇,攻打京师,这才将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找瓦剌人报仇上去。 另一个则是关注演习的事情,因为京师百姓对于这个事情感到无比的新鲜,什么叫演习?演的是什么?为何要到宣府之外那种地方人稀的地方去演习?这一切都引起了京师百姓的兴趣,当然也包括了齐府老爷齐侠。 京师齐府内,齐侠正坐在书房看书,齐府老管家轻步走了进来,恭敬道:“老爷,事情打听到了。” “那你就说吧。”齐侠放下手中的书,吩咐道。 老管家恭恭敬敬地说道:“这次朝廷派兵两万,出宣府集结,据说是要做什么演习,大都督府已经挑选好了兵士人选,这几日就打算出发了。” “那个演习你打听到了吗?”齐侠问道。 “打听到了。”老管家回答道:“大都督府里的人说,这次演习就是以实战的标准,检验一下三大营的战力,用的都是木刀木枪,弓弩也都去了箭头,伤不到人。” 齐侠嗤笑道:“皇帝小儿真是可笑,还弄什么演习,这分明就是冲着也先去的。” 老管家点点头,道:“现在市面上也是这种说法。” 齐侠笑笑,没说话。 老管家问道:“老爷,这个消息咱们是不是也要送去瓦剌?” “当然要送,不过让最近出关的商队带过去就行了,不必动用府内快马。”齐侠回答道。 老管家却是回答道:“老爷您忘了?也许是脱脱不花败亡闹的,如今的大明商队全都聚集在各地关隘前不得寸进。” 齐侠想了想,道:“是吗?那我还真是忘了。” “既然这样,那就把消息用府内快马送过去吧。” “也先早一日准备,大明的胜率就会降低一分,那样我们的大业才有可能成功。” 第291章 大家猜猜猜 消息的传递总是很快,没几天也先就收到了大明京师传来的消息。 对于这条消息,也先还是颇为重视的,特意招来了几个人一起商议此事。 面对着手底下的几个重臣,也先将书信丢给他们,吩咐道:“几位,你们看看吧,大明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几人传看一遍,赛罕王立刻出声道:“太师,这有什么好想的,这个什么劳什子演习都是胡扯的事儿,大明就是想奇兵偷袭我瓦剌,不然兵出宣府干嘛?这些汉人都闲得没事了吗?” 阿剌知院却是摇摇头,道:“未必,若是大明想出奇兵偷袭,压根不会闹得这么张扬,不过两万兵马而已,真要隐匿行踪,办法多的是,我估计压根就不会有人得到消息。” 他向来不喜欢跟着也先走,如今见赛罕王这个战争狂还想开战,立刻否定了他这个想法。 这也让赛罕王不高兴了,怒斥道:“那你倒是说说,大明为什么突然调动两万兵马北出宣府?” “信上不是说了吗?大明是在演练兵马。”阿剌知院反驳道。 “胡扯,都是胡扯,大明演练兵马还需要拉到宣府城外?京师不能演练的吗?”赛罕王也是反驳道,然后还嘲讽了阿剌知院一句:“哦,也对,前年太师命你攻打居庸关的时候,你在关外磨了好些天,等太师撤退了你也没打进去,也不知道你当时是安的什么心思。” 阿剌知院当即就不干了,大声道:“我安的什么心思你不知道吗?当时你也在我身边,我阿剌知院没有全力攻打居庸关?即便部族中的勇士死伤惨重,我也没有下令停止,若不是我牵制住了居庸关的一万多兵马,那京师方面的战局就不是这样了。” “你要怪,去怪脱脱不花那家伙,要不是他暗中和大明媾和,一直拖着没有攻打古北口,那大明也没法调集那么多兵马守御京师,没准太师直接就把京师打下来了呢!” 他知道,当初在居庸关外划水的事情不能让也先知道,虽然也先给他的命令是佯攻,但是核心其实是牵制住大明更多的兵力,要知道当时居庸关一共也只有几千人,若是他能真心牵制,那大明势必要从京师调兵,到时候也先说不准还真能把京师打下来呢。 问题是,他能吗? 当然不能,他阿剌知院不愿意服从也先,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只是他阿剌知院资历深厚,又手握重兵,再加上脱脱不花的存在,也先不愿意和他撕破脸打起来而已,现在脱脱不花没了,也先眼看着要统一草原,再现成吉思汗时候的盛世,阿剌知院可不愿意这时候得罪也先。 赛罕王大怒,指着阿剌知院道:“你还是不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居然拿一个死人当借口,我们蒙古人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还是你在惋惜脱脱不花被太师击败了?你到底是什么居心?”阿剌知院怒斥道。 “够了。”也先呵斥了一声,让二人住嘴。 阿剌知院和赛罕王真的是太不懂事了,我也先今天找你们过来是商议事情的,不是让你们过来吵架的。 也先没再理他们,而是看向伯颜帖木儿,道:“伯颜,你和汉人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你说说吧。” 伯颜帖木儿笑笑道:“太师其实不必担心,在我看来,汉人这只是在害怕。” “害怕?”赛罕王不明白,出声问道:“大明为什么害怕?咱们又没有南下攻打他们,太师和大明皇帝的盟誓还在呢。” 阿剌知院在一旁冷哼道:“白痴。” 赛罕王立刻将头转向阿剌知院,怒斥道:“阿剌,你说谁呢!” 阿剌知院冷笑道:“谁是白痴,在场之人不是一目了然吗?” 赛罕王当即大怒,立刻就把刀子拔了出来,道:“阿剌,你要是个蒙古男人,就出来和我单挑。” 啪! 也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喝道:“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再这样吵吵嚷嚷的,别怪我不客气。” 二人当即闭嘴,赛罕王怒气冲冲地将刀子收回刀鞘里,一双牛眼瞪视着坐在对面的阿剌知院。 阿剌知院则是极为淡定地坐在座位上,不发一语。 也先见他们两个人消停下来,于是对着伯颜帖木儿吩咐道:“伯颜,你继续说。” 伯颜帖木儿点点头,继续道:“我曾经从大明太上皇那里听到过一个故事,说是当初瓜州那面曾经被吐蕃人攻陷毁成,后来汉人朝廷派了个文官叫张守珪,负责重建瓜州,但是就在他修建的过程中,吐蕃人又来了,城里只有修城用的工具,没有多少兵器,城中百姓也是极为害怕吐蕃人,没有斗志,但是这个张守珪让人在城头上摆酒,自己过去饮酒作乐,吐蕃人以为这是个陷阱,也就没有攻击,而是选择退兵,张守珪就这样守住了城池。” “当时太上皇还说了一个成语,叫虚张声势,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我以为,这就是大明害怕我瓦剌南下攻击他们,提前做的防备而已。” 一旁的伯都王摇摇头道:“我感觉没那么简单。” “大明要增兵的话,没必要北出宣府,难道他们不知道,在草原上汉人不是咱们蒙古人的对手吗?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伯都王之前一直留在西面,与东察合台汗国征战,这次回来,也是因为东察合台汗国正在和帖木儿汗国开战,再加上也先兵力不足,想先集中兵力击败脱脱不花,于是就把他招了回来。 东察合台汗国的汗王是一代明主也先不花,能和他打得有来有回,伯都王的能力自然不错,也先当然会重视他的意见,于是问道:“伯都王,你认为大明有什么阴谋呢?” 伯都王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明显让在座的人都不满意,但是也先却没有怪他,毕竟他之前一直在和东察合台汗国战斗,不熟悉大明也属正常,其他人不是也没看出来吗? 但是也先能够确定一点,大明一定有什么阴谋藏在里面,不然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增兵?还让兵马北出宣府?难道就不怕他也先吃掉这些兵马么?再说他现在也没有南下的打算啊,鞑靼各部落还没有收服呢,哪里有时间去搭理大明! 这里面只有赛罕王低声吐槽道:“不知道还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也先立刻瞪了过去,示意赛罕王把嘴闭上,赛罕王连忙闭上嘴,不再低语。 也先心中也是有些无奈,这个赛罕王对自己的确是忠心耿耿,因为自己已经彻底压服了他,但是也因为有了也先这个榜样在,其他人他就有些看不上了,这里面自然也包括了伯都王。 伯都王倒是无所谓,他虽然有几年没见到赛罕王这个兄弟,但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他还是很熟悉赛罕王这个人的脾气性格,也就没有在意,而是建议道:“其实不管大明有什么阴谋,最终结果还是要兵马对兵马,大明派兵前来,总是要做什么的,太师还需提前抽调兵力去防备大明。” 也先点点头,伯都王的这个建议倒是不错,不管大明有什么阴谋诡计,终归还是要用实力来说话,既然大明现在派出了两万兵马,那他也要派出些兵马应对,这一定没什么好说的。 也先想了想,问道:“伯都王,你认为我派遣两万兵马过去够用吗?” 伯都王仍旧是摇摇头,道:“不知道,我常年在西境,基本上就没和大明打过仗,他们的兵马实力、战斗方式几乎全不清楚,太师就不要问我了。” 也先笑笑,没说话。 想了一会儿,也先看向了伯颜帖木儿,道:“伯颜,这次防备大明,我打算让你过去,你带着你的本部兵马应该就差不多了。” 伯颜帖木儿现在手下大概有三万的兵马,相信可以轻松应对大明的阴谋,即便是大明额外埋伏下另一支军队也没事,最起码可以抵抗得住大明的进攻。 伯颜坐在那里,心中还在回忆和太上皇朱祁镇相处的那一年,突然听到也先在和自己说话,赶忙集中精神回答道:“如果大明的兵马不超过五万,我相信我可以应对。” 也先笑了笑,道:“伯颜不必担心,如今的兵马并非以前的三大营,战力差距相当大,以你三万人的兵力,正面对战七万大明兵马都没什么难度的。” 经也先这么一提醒,伯颜帖木儿这才想起来大明原来的三大营已经全军覆没了,现在的三大营是重建的,训练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战斗力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和原来的比,最起码最让他们头疼的火器就少了不少。 见伯颜没有问题了,也先便点点头,环视众人之后,道:“事情就这么定了,伯颜负责应对大明,其他人跟我去收服鞑靼各部落。” “下面来说第二件事。” 第292章 也先想称汗 也先环视众人道:“下面来说第二件事。” “如今大汗已经死了,大汗的子嗣年龄都太小,没办法继承汗位,但是草原不能没有大汗,所以这个问题要解决一下。” 赛罕王当先回答道:“从脱脱不花的子嗣里挑个年龄大的呗,这有什么好想的,当年阿布不就是这么挑中的脱脱不花么?” 但是很明显,赛罕王的回答不是也先想要的,于是也先没理他,而是看向了其他人。 伯都王笑笑,道:“汉人有句话,叫兄终弟及,脱脱不花的胞弟阿噶巴尔济正当壮年,可以做这个大汗,但是要等咱们收服了所有的鞑靼部落之后。” 也先还是没说话。 伯颜帖木儿对于自己的这个兄长还是很了解的,出声道:“自古以来,草原上就是以强者为尊,目前草原上最强者,当数太师,这个汗位自然是要由您来继承。” 听到伯颜帖木儿推举自己,也先的脸上这才露出了微笑,但还是拒绝道:“不行,不行,我又不是黄金家族的血脉,怎么能做这个大汗呢?” 众人这才明白也先的意图——他想称汗。 赛罕王大喜,立刻道:“这有什么,当年成吉思汗不也是一个小部落酋长的儿子吗?他都能成为整个蒙古的大汗,太师有什么不可以的。” 也先还是摇头道:“我哪里能和成吉思汗相比,他是一代天骄,第一个一统蒙古的人,我只是继承了阿布的基业,这才有了现在的成就。” 伯颜帖木儿笑着道:“太师不必谦逊,汉人有句话,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觉得很对,天底下没有什么长生天注定地位高的人,全靠其中某一代祖先英明神武,这才成为王侯将相的,南面的大明不就是个例子吗?” 好吧,这个谁也不能反驳,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那可是做过乞丐的,大元开国之后,定四等十级,第一等为蒙古人,第二等为色目人,第三等为汉人,第四等为南人,而十级人等分别为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朱元璋当时的老家是安徽凤阳府,在大元属于南方,他又做过乞丐,毫无疑问是整个大元最低等的那种人,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最后居然成为了大明开国皇帝,而且成功击败大元,让汉人重新占据了丢失数百年的中原。 也先自然知道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的丰功伟绩,心中自知比不过,笑着道:“但是我草原上的规矩就是要黄金家族血脉才能称汗,若是我打破了这个规矩,我担心鞑靼各部落会不服我的。” “谁敢不服?我带兵去平了他们的部落。”赛罕王暴躁道。 伯颜帖木儿则是笑着道:“不会不服的,您如今都击败了脱脱不花,整个鞑靼大营都落入您的手里,咱们现在不就在大汗的黄金大帐里商议此事么?” “如今草原上您已经没有了敌手,若是您都不能做这个蒙古大汗,我相信没人有资格做这个大汗了。” 也先摇着头道:“不行,规矩就是规矩,坏了规矩的人,长生天会降下惩罚的。” 阿剌知院在一旁看着卖力表演的也先,心中一阵腻歪,但是如今也先势大,还是要顺着他的心思说话的,于是出声道:“太师,您做这个大汗,不是为了统一草原,而是为了让草原上再不会被汉人威胁啊。” 也先没想到阿剌知院会出声劝进,疑惑地看向他,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剌知院一脸悲愤地解释道:“我蒙古自从元顺帝脱欢帖木儿回到草原之后,大家基本上都是在相互攻伐,今日你杀我,明日我杀你,所以才会被汉人趁虚而入,明太宗朱棣更是几次北伐,鞑靼和我瓦剌全都损失惨重,其根本原因还是我蒙古人分裂所致。” “如今您成功击败脱脱不花,终于有望统一草原了,那么我蒙古自从顺帝之后,将再度统一在一起,到时候不仅可以约束各个部落不得随意厮杀,而且还能聚兵南下,说不准能夺回大元的江山,让中原再次成为我们的草场呢。” “您也是征战半生的人,早就该好好享福了,但是如今的蒙古人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吃不饱穿不暖,每日都要冒着寒风暴雨放牧牛羊,时不时还要受到敌对部落的威胁,您看着这种状况,心中难道不忧虑吗?不难过吗?” “但是再看看现在的草原,之前的脱脱不花心存不轨,勾结汉人一起攻打我们蒙古人,您不得不率领蒙古人打败他,所以,现在的草原上,只有您一位有资格统一草原的英雄,您不得不扛起这份重担,未来尽力让草原不再有征伐,牧民们能够吃饱穿暖,老人可以颐养天年。” “所以,太师您继承汗位,其实不是为了您自己,而是为了整个蒙古啊!” 这番话说得众人有点懵,阿剌知院说的这都是什么玩意?也先称汗这件事不就是也先是目前最有可能统一草原的人,怎么还冒出来这么重要的理由呢? 赛罕王甚至都开始怀疑,眼前这个阿剌知院是不是汉人假扮的,否则怎么会整出这么奇怪的理由。 但是话说回来,这个理由实在是太强了,也先登基为汗,不是因为他想成为大汗,而是为了草原的未来不得不成为大汗,为了草原人美好的生活才选择成为大汗的。 等众人回过味来,这才发现,阿剌知院的这番话听起来实在是太舒服了,不仅点明了也先为什么有资格统一草原,而且还说明了也先继承汗位的理由,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所有蒙古人。 这番话是真的漂亮,也先回过味来也觉得极为舒心,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大笑着问道:“阿剌,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阿剌知院可以轻易看出也先很开始,于是摇摇头,回答道:“不是我这么想的,而是所有蒙古人都这么想。” “自从大明占据中原之后,有哪个蒙古人没有怀念过当初在中原乃至江南生活的日子,最起码咱们小的时候,都是听长辈们说过当年的好日子的。什么汉人的米粮有多么多,大海的景色有多壮丽,江南的女子有多婉约,广东的冬天有多温暖,但是想要享受这样的生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您登基称汗,率领咱们打回去。” “至于如何击败大明,我相信整个草原再没有比您更清楚的了。” “是吗?”也先被阿剌知院哄得开怀大笑。 阿剌知院立刻极为用力地点了下头,道:“是的,如今的草原只有您有资格做大汗,其他人都没有这个资格。” 说完指向其他人,道:“不信你问他们。” 众人立刻点头称是。 不过阿剌知院却是在心目中冷笑,等着吧,回头我就把这个理由传扬出去,看你称汗之后会怎么做?如果做到了草原上的人全都丰衣足食,那他阿剌知院不说什么,但是如果没做到,那么也先继承汗位所说的承诺没有兑现,到时候看看你也先能如何处理。 欢乐的场面还在继续,也先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扛起汗位这份重担,率领蒙古人击败大明,夺回大元的江山。” “大汗辛苦了。”伯颜帖木儿恭敬道。 “没事,我来帮你。”赛罕王也是笑着咋呼道。 也先感觉少了一个人,想了想,看向一旁的伯都王,问道:“伯都王,你不希望我成为大汗吗?” 伯都王刚才一直在思考,突然听到也先的问话,连忙道:“我当然希望您能成为统御草原的大汗。” 也先满意地点点头,然后问道:“那你们说我应该有一个什么样的汗号呢?天圣大可汗怎么样?” 众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你都想好了,还问我们这个,不嫌费事吗?还有,你也先就没感觉到,天圣大可汗这个汗号有多恶心吗? 只有赛罕王连连点赞,高声道:“这个汗号好,这个汗号真好,天圣大可汗,听起来就威武霸气。” 也先接受了赛罕王的点赞,然后看向剩下的几个人,问道:“你们觉得呢?” 阿剌知院立刻回答道:“这个汗号霸道,符合太师的气质。” 倒是伯颜帖木儿有些异议,说道:“天圣大可汗这个汗号的确好,但是是不是太过于招摇了?” 赛罕王立刻反驳道:“这个名字有什么招摇的,起名字就应该起这种威武霸气的。” 好吧,这条也先的忠狗已经不是用理智可以说服的了,伯颜帖木儿便放弃了和他的争斗,点头道:“既然你说好,那就用呗。” 也先笑着虚扶了一下,示意两人没必要争执这种事情,然后道:“有了汗号自然也要有年号,这是规矩,任何人都不能违反。” “我思虑许久,这才勉强起了一个年号,叫天元,你们感觉怎么样?” 也先的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 第293章 我大明可以做这个底气 沈阳城内,一所规模浩大、装饰精美的府邸中,石璞正在书房里不停踱步,脸上满是烦闷之色。 他是奉旨来的辽东,负责联络脱脱不花,协调支持鞑靼对抗瓦剌的一切事宜,包括但不限于商谈合作,确定支援力度,联络建州三卫等,只要是能支持鞑靼继续和瓦剌开战的事情,他都有权过问。 这种权力朝廷不是没有过先例,鸿胪寺卿杨善就曾经得到过,而且成功和脱脱不花暗中订立了盟约,阻碍了也先攻打京师的计划,也因此升官发财,名扬天下,所以,石璞这次出来,并不是很引人瞩目。 但是,这种手握大权、让所有事情全都尽在掌握的感觉却是石璞没有经历过的。 他以前虽然做过工部尚书,但那是王振提拔的,在办差的时候经常会受到手下自诩清正的文官们有意无意的阻碍,自己又没什么好办法收拾他们,即便是上疏弹劾,也会被都察院那群御史挡回来,甚至六科郎也常常会因为自己站队的原因驳回自己提出的方案,给自己使绊子。 其实这还不算什么,最过分的一次是在前年,处州叶宗留作乱,总兵官徐恭等前往征讨,自己参赞军事,结果没想到的是,大军还没到处州,叶宗留已经为其同党陈鉴胡所杀,而后巡抚张骥招降了陈鉴胡,乱军大部分被招安,还剩下小部分乱军在城外流窜,不过来都来了,不能白来一趟,所以徐恭等人商议过后,决定一方面协助地方剿匪,另一方面上奏朝廷,等待皇帝下旨班师回京,这原本是很正常一件事,结果他石璞还是被弹劾了,被弹劾的理由居然是逗留无功。 这让石璞感觉十分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就是自己不是进士出身吗?即便坐到了正二品的工部尚书,却总是被人提起自己举人入仕,这也让石璞十分的烦闷。 好在朱祁钰登基之后,没有大势处理前朝旧臣,只是处理了几个王振的死党,抬手放过了自己。 原本以为自己也就这样了,做个大理寺卿也挺好的,没想到时来运转,朱祁钰强化内阁的时候居然把自己也召进了内阁,一举成为大明朝堂上排名前几的重要人物,这次更是被赋予全权来处理此事,石璞不由得意气风发起来,很快就赶到了辽东。 但是,天不遂人愿,石璞刚到辽东,人手还没有撒出去,就收到京师送来的消息,脱脱不花战败逃到了郭尔罗斯部,但是被其岳父沙不丹斩杀。 这下可怎么办? 脱脱不花死了,他石璞还能怎么办? 石璞有些拿不定主意,于是叫来了幕僚商议。 书房中,石璞满怀心事地看向自己的幕僚,问道:“是邦啊,你说如今的这种局面,我该怎么办呢?脱脱不花死了,我这差事还能怎么办?” 那个叫是邦的幕僚恭敬回答道:“东翁,要不咱们向陛下请旨回京吧。” 石璞摇摇头,道:“不好,我总感觉还有哪里可以运作一下。” 幕僚劝道:“东翁,此事哪里还能运作?脱脱不花已死,就连他的几个幼子也都下落不明,或者落在了也先手中,您也是无能为力啊。” 石璞仍旧摇头道:“问题是,这次是陛下第一次用我,若是搞得无功而返,今后我再想有一番作为就难了。” 幕僚也是无语,半晌才道:“东翁,此事我是真的想不出来什么法子了。” “除非您能说动曹义曹总兵出兵,从辽东威慑草原,否则真的是没办法。” “这哪里能行?”石璞拒绝道:“去年陛下将兵部合并入大都督府之后,就曾经明言,今天朝廷一干军务全由大都督府掌管,其他人不许过问,今年招我入阁的时候也曾强调过,但凡涉及军务之事,内阁不许插手,即便是与北元开战,内阁也只能决定打不打,而不是决定怎么打,若是我说动辽东曹总兵出兵,那就是僭越。” “而且即便我与曹总兵说了,他还未必会听我的,相反,他更可能上奏朝廷,弹劾我一个僭越之罪,那样我就麻烦了。” “要不您按兵不动呢?”幕僚建议道:“朝廷既然已经知道了脱脱不花去世的消息,想必朝廷必定会商议出一个办法,或许您等两天,朝廷又会送来新的旨意呢?” 这个主意貌似还不错。 石璞坐在官椅上,一只手敲着扶手,一只手轻抚自己的胡须,脑子里念头急转,验证着幕僚的建议是否可行。 想了一会儿,石璞摇摇头,道:“此事不妥。” 幕僚不明白,问道:“哪里不妥?” 石璞解释道:“陛下派我过来,一方面是为了处理鞑靼之事,另一方面也有考验我的意思在里面,若是我一味等待,不思进取,那陛下用我也就是这一次了。” 幕僚这才清楚石璞这次过来,居然会有这么多目的,立刻出声道歉:“东翁,抱歉,我思虑不周,险些坏了您的大事。” 石璞摆摆手,道:“无妨,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的,此事与你无关。” “你帮我想想看,这件差事里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幕僚立刻点头答应下来。 说实话,身为石璞的幕僚,他日常都是处理一些文书杂务,大方向上面的确是不行,刚才石璞让他帮忙想的都是大方向,他实在是想不出来什么,但是轮到想细节的时候,就换成了他擅长的了。 想了一会儿,幕僚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一拍大腿道:“哎呀,方才我怎么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多的事情可以做。” 石璞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但是听到有事情可以做,立刻问道:“是邦说说,我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做的?” 幕僚对着石璞笑了笑,拱手道:“东翁恕罪,请问东翁,您这次奉旨来辽东,所为目的是什么呢?” 石璞有些迷茫,但还是回答道:“当然是联络脱脱不花,让他继续对抗也先啊。” 幕僚摇摇头,道:“东翁错了。” “我错了?”石璞奇怪道。 他过来不就是联络脱脱不花的吗?难道不是? 幕僚解释道:“陛下派人过来,其根本目的不是为了联络脱脱不花,而是为了让鞑靼和瓦剌继续开战,使得草原继续乱下去。” 石璞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道:“你是说,不一定非得是脱脱不花,只要鞑靼能和瓦剌继续打,那鞑靼的首领是谁其实并不重要?” 幕僚点点头,拍了个马屁道:“东翁英明,正是这样。” “但是谁能做这个首领呢?脱脱不花的子嗣基本都掌握在也先手中啊,难道咱们去要一个过来?”石璞刚才开心了一下,旋即继续愁眉苦脸道。 见石璞又是满面愁容的样子,幕僚劝慰道:“东翁不必忧心,您莫不是忘记了,赵宋太宗皇帝是什么身份不成?” 宋太宗赵炅本名赵光义,是宋太祖赵匡胤一母同胞的兄弟,原本他是晋王,一个并不符合儒家思想的继位者,但是在开宝九年的时候,太祖赵匡胤病重去世,赵炅依照原本与母后杜氏和太祖赵匡胤的金匮之盟,排除掉赵匡胤的次子赵德昭,自己登上了皇位,虽然留下了烛影斧声和金匮之盟的两个典故,还被后世之人嘲笑为高粱河车神,但是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赵宋的第二任皇帝。 石璞彻底恍然大悟,惊喜道:“你是说,咱们可以不用非得扶持脱脱不花的子嗣,而是可以选择脱脱不花的兄弟。” 幕僚微笑着点头道:“正是,我记得脱脱不花是有一个兄弟的,职位应该是北元的济农,叫什么名字我忘记了,但是只要东翁找到他,晓以利弊,相信他不会拒绝大汗之位的。” 石璞点点头,道:“的确,天底下也没有圣人,哪里会有人对于唾手可得的大汗之位不感兴趣的。” “你这个主意好,真的很好,一会儿我就去找锦衣卫,让他们查一查这个脱脱不花兄弟的情况。” 幕僚微笑道:“正当如此。” 石璞越想越开心,当即就要起身,出门去找锦衣卫的人,却被幕僚劝住。 石璞不明白他为什么劝住自己,不禁问道:“是邦还有何事?” 幕僚解释道:“东翁,如今瓦剌势大,鞑靼势弱,我建议您最好先想想,要用什么样的筹码,才能说动人家。” 石璞这才坐下来,问道:“既然你说了要让我用筹码,那你就先说说,我有什么筹码可以用。” 幕僚伸出一只手,竖起一根手指道:“瓦剌势大,鞑靼势弱,眼下这种情况,要想说服一个人去反抗也先,那就必须要有一个足够强大的底气。” “而我大明,可以做这个底气。” 第294章 朝廷中的能人还是多啊 石璞一拍巴掌,大声道:“我大明可以做这个底气,此话说的好,我大明本就应当做天下人的底气。” 华夏数千年以来,得国之正,莫非大明,太祖朱元璋以乞儿起家,一步步成长为红巾军的领袖之一,而后平陈友谅、张士诚,再驱逐胡虏、恢复中华,成功推翻蒙元统治,让汉人重新成为这块大地的主人,而之后的太宗皇帝朱棣更是夸张,一生中南征北战,继皇帝位之后更是六次北征,打得蒙元四分五裂,再不敢觊觎中原,至此成为天下最强大的国家,所发之言振聋发聩,天下人莫敢不从。 幕僚继续道:“说完了底气,就要说动力了。” “蒙古人向来见利忘义,唯利是图,要想让他起兵对抗也先,东翁还需要许以重利,否则他很有可能不愿起兵,反正也先想要立大汗,还是得从黄金家族的孛儿只斤里选,他不管怎么说都还是济农,丝毫不影响他的一生富贵。” 石璞点点头,道:“确是如此,若无重利驱使,谁都不会冒这个风险去对抗也先这等雄主的,成功了倒也罢,没成功的话,一定是身死族灭的下场,除非疯子,否则不会有人什么都不图就去对抗也先。” 幕僚点点头,喝了口茶水,接着道:“至于这个重利是什么,东翁还要好好想想,我建议还是按照朝廷原本的想法来办,以互市为主暗中支援,毕竟我大明和瓦剌的盟誓还在,贸然违背,有损我大明诚信。” 石璞想了想,道:“这个可能要改一下,互市的话以百姓之用为主,而现在瓦剌强势,鞑靼弱势,朝廷恐怕要支援一批兵器铠甲才行。” “东翁不可,支援兵器铠甲,乃是违背大明律之举,若是被什么人说出来,那东翁就麻烦了。”幕僚连忙劝道。 石璞却是摆摆手,道:“不必再说此事了,你还有什么筹码吗?” 在这个问题上,石璞还真没打算听他的。 幕僚毕竟还是幕僚,对于这种国与国之间的交往不甚了解。 现在草原上是什么形势? 那是瓦剌势强,鞑靼势弱,也先一战击溃脱脱不花的鞑靼大营,如今已经是草原上毫无疑问的最强者,手握数十万大军,若是想和他对抗,兵力必须足够,但是现在鞑靼势弱,兵力并没有那么多,所以只能在兵器铠甲上来找补,这是石璞之前做的那一年工部尚书任上学到的东西。 石璞至今还记得,他去工部军器局视察的时候,当时的虞衡清吏司主事姚堂和自己说的,强大的兵器甲胄对于一支军队的战斗力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两支人数相同士气相同的军队,总是拥有强大兵器甲胄的一方胜率会更高,因为敌人一刀砍过来,破不开你的甲胄,你一刀砍过去,可以轻松砍杀敌人,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历史上的那些强军其实也差不多,例如战国时期的魏武卒,手握铁制武器,身着重铠,再加上吴起适当的指挥,取得了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的骄人战绩,曾一度攻下函谷关,夺得强秦数百里土地。还有李唐的玄甲军、南宋的背嵬军,都是装备强大为基础,甚至秦汉时期有一句话,一汉顶五胡,其根本原因主要还是汉军的装备好,兵器锋利,而对手匈奴的装备则是极差,基本上就是皮甲而已,怎么可能扛得住汉军的大弓强弩。 所以,如果脱脱不花的弟弟想要对抗也先,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加强装备,强到让士卒们可以无视瓦剌的人数,否则他很可能会拒绝自己的提议。 石璞的这些想法,幕僚自然不知道,只听他继续说道:“有了底气和动力之后,下一步就要增强其实力,而他增强实力的最好方法就是尽快联络鞑靼各部落,收买各部落,尽早完成实力整合,所以大人的第三个筹码就是互市,对愿意跟随他的鞑靼各部落一并开放互市,对于跟随也先的鞑靼部落则是坚决不许。” “简单说来,就是咱们要帮他将鞑靼各部落拉拢过来。” 石璞点点头,道:“的确,单靠他一个济农,想要整合鞑靼还不知道需要多久呢,我大明一定是要帮一下的。” “而且单靠这些还不够。”幕僚继续道。 “还不够?”石璞奇道:“难道你要朝廷出兵?” 幕僚摇摇头,道:“我大明不需要出兵,但是东翁你忘了吗?朝廷之前可是替脱脱不花找到了一支兵马助战的。” “你说的兵马是建州三卫?”石璞眼睛亮了起来。 对啊,他怎么把建州三卫给忘了呢? 这次过来,他还有个任务,就是去建州那面转一圈,看一看,让建州卫首领李满住继续准备,随时根据脱脱不花的需要出兵。 现在脱脱不花死了,但是又有了他的那个济农弟弟,之前谈好的事情,自然可以继续了。 幕僚点头道:“东翁英明,我说的正是建州三卫。” “之前朝廷就已经替脱脱不花引荐过,您还说他们已经谈好了,建州三卫答应出兵,而相关费用则是由鞑靼来承担。” “如今虽然脱脱不花已经没了,但是朝廷看好那位济农继任大汗,所以鞑靼和建州三卫的合约还要遵循,若是哪一方毁约了,朝廷有必要出面主持公道的。” 石璞笑了,幕僚这番话虽然真诚,但是言语间全是威胁之意,要是按照这番话去和脱脱不花的那位弟弟说,一定可以让脱脱不花的那位弟弟相信大明的诚意。 事情已经基本解决了,石璞心情大好,调笑道:“是邦,你这番话可全是威胁之意啊,若是被李满住知道了,他必定会派人想法设法刺杀你的。” 幕僚知道他心情好,无所谓道:“东翁,今天这番话就咱们两个人知道,若是传扬了出去,那一定是您传出去的。” “但是,您忘记了吗?您才是那位大明的内阁阁臣,这种霸气的话只有您才能说得出来,即便是您告诉别人是我说的,也没人信不是?您见过谁家的幕僚能说得出这么霸气的一番话呢?” 石璞立刻就被幕僚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没好气地道:“是邦啊,我看你最近是比较清闲了啊。” “这样吧,你去帮我起草一封奏疏,内容就是你刚才说的那样,写完了给我看看,我要发给陛下和内阁,问问他们的意见。” “这事儿越快越好,这样吧,半个时辰之后你把奏疏给我。” 幕僚立刻有些愁眉苦脸起来,叫屈道:“东翁,半个时辰太少了,多给点时间吧。” 幕僚虽然是处理日常政务的,但是文笔的确不好,不然他就考中进士和石璞同殿为臣了,哪里还要做什么幕僚。 “不行,你快去。”石璞佯装呵斥,但是嘴角的笑意却是藏不起来的。 石璞笑着道:“本官要去歇息一下,好好睡一觉,这几天思索鞑靼的事情,本官都没有睡好,现在总算能好好睡一觉了。” 说完便起身离开。 我去干活,你去睡觉? 幕僚虽然心中不满,但还是一脸幽怨地开始研墨,不断构思这封奏疏应该怎么写。 没办法,谁让自己是拿钱的呢! 这封充满幽怨的奏疏被快马送去了京师,没过几天就收到了朝廷的回信。 石璞拿过来一看,发现压根不是回复给自己的,而是说了四件事。 第一是通报了脱脱不花的死亡经过,让他更清楚草原上的形势。 第二则是通知自己,朝廷已经选定了脱脱不花的胞弟阿噶巴尔济作为蒙古大汗的继任者,并且已经让鸿胪寺挑选使者,准备派过去与阿噶巴尔济商议继任的事儿。 第三件事是皇帝再度给自己授权,让他自己来决定和阿噶巴尔济的谈判,不管他谈成什么样子,大明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皇帝全都认,让自己放心去谈。 只是这件事石璞并不打算照做,毕竟大明如今的财政状况也不咋地,虽然去年户部的国库里略有盈余,但是却被朱祁钰花了出去,眼看夏税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收,他石璞若是真的大手大脚,许了阿噶巴尔济超过朝廷支付能力的东西,那自己以后就没脸再内阁厮混下去了。 最让石璞佩服的是回信里面的最后一件事。 朝廷已经派遣两万兵马离开京师,准备一路向北,外出宣府去做一场演习,回信里还特意解释了一下演习的意思,以及外出宣府演习的真实目的。 这让石璞感觉大开眼界,他从来没想过,朝廷会用这种方法来拖延也先,为自己和阿噶巴尔济的商谈争取时间,仔细想想,这手段真的是太厉害了,不管也先怀疑不怀疑大明别有用心,但是石璞能想到的是,也先必定要派出一批人马南下监视,防止大明的军队北上,这样也就给他和阿噶巴尔济的谈判争取了更多的时间。 石璞还特意将幕僚叫了过来,打开书信让他自己看。 看完之后,幕僚不禁感叹道:“朝廷中的能人还是多啊!” 第295章 大忽悠石璞 既然朝廷的回信已经送到,石璞便立刻忙碌了起来。 因为朝廷负责谈判的使节还没有到,所以石璞的首要之事便是寻找阿噶巴尔济的下落。 这件事其实并不用他太操心,因为没过多久,锦衣卫就将阿噶巴尔济的驻地通报了过来,消息自然就是那些遍布草原的商贾汇报上来的。 既然位置找到了,那石璞就按捺下性子等着朝廷的使节到来。 三天之后,使节到了,原来是鸿胪寺右少卿胡恭。 胡恭还带来了朱祁钰的一个口信,说是皇帝已经看到了石璞石大人的奏疏,感觉很是不错,因此将这次的谈判全权委托给了他,由他拿主意就好,他胡恭只是辅助,并不主要负责。 石璞对这个结果也是预料过的。 现在整个辽东,就是他的地位最高,还是负责整个鞑靼方面事宜的主要负责人,和阿噶巴尔济的谈判他是逃不掉的。 所以,石璞对此也没有意外,而是立刻带着胡恭离开沈阳,去了草原。 只不过石璞不知道的是,阿噶巴尔济如今正一脸愁容地坐在自己的大帐中发愁。 自从前阵子他收到了鞑靼大营被也先偷袭的消息,他的心中就一直惴惴不安。 当初脱脱不花与也先开战的时候,他阿噶巴尔济就是最积极的那一个,鞑靼初期的粮草许多都是他提供的,本部的战士里他更是派出了一大半,至于原因,当然不是什么和脱脱不花的兄弟之情,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他所在的达里湖乃是草原通往辽东的必经之路,当他听说大明暗中派出商队支援脱脱不花的时候,他就决定要和脱脱不花站在一起,替脱脱不花迎接前来互市的大明商贾们。 当然,他从这些大明商贾身上捞好处,是肯定不能宣诸于人的。 脱脱不花和也先开战半年,他也就从这些商贾身上捞取了不少的好处,什么过路费、停驻费、水源费等,再加上收购了一些草原上紧缺的财货,几乎让他手中的财富翻了个倍。 但是,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仅仅只是过了个新年而已,脱脱不花就战败了,这让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一直以为也先即便是重新开战,也要等春暖花开之后才会发动,没想到也先居然敢顶着三月的寒风,绕了上千里的路,率军一举偷袭了鞑靼大营,而且还成功了。 这让他一下子就不知所措起来。 也先胜了,按照草原上的规矩,下一任掌权者自然就是也先,即便他阿噶巴尔济是蒙古济农也没用,草原上实力为王,也先如今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阿噶巴尔济的实力,让他想想就感觉绝望。 而也先的下一步,自然是要彻底统一草原,首要目标就是他阿噶巴尔济。 这几天他不止一次梦到过,也先率领无边无际的大军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自己身边却是空无一人,眼睁睁看着也先将自己拖死,尸体丢到草原上喂狼,剩下的残躯则是被野狗和乌鸦啃食,那种鸟嘴啄到自己身上的疼痛都是那么的真实,即便他醒过来,还能从梦中的伤口处传来隐隐的疼痛。 那么自己该怎么办呢? 阿噶巴尔济不知道。 投降吧,那就是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了也先,阿噶巴尔济不敢保证他会不会杀了自己,毕竟自己也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姓孛儿只斤的,而且在也先和脱脱不花开战的时候,自己曾经拒绝过也先的招揽。 但是抵抗呢?阿噶巴尔济又没有那个信心,现在的瓦剌太强大了,也先手里的兵力估计可以达到二十万,他阿噶巴尔济手里不过一万多人,整整二十倍的差距,他实在没办法和也先对抗。 召集其他鞑靼部落助战呢?不好意思,他阿噶巴尔济只是一个济农,并不是蒙古大汗,那些鞑靼部落首领都是墙头草,不大可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这边,哪怕是有人率兵前来助战,他阿噶巴尔济还要担心人家是不是准备阴自己一手,抓了自己去也先那面请赏呢!毕竟那些人也几乎都派兵和也先对抗过,现在也先赢了,那么那些人大概率会倒向也先,而让也先允许他们投靠的机会,就是拿着自己的人头过去。 思来想去,阿噶巴尔济实在是烦躁无比,拿起酒杯狠狠地喝了一大杯酒,全然不顾半杯酒都撒在了自己的身上。 正在这时,一个亲卫进来禀报:“济农,营外有一队汉人前来求见您。” 阿噶巴尔济脑子有点晕,没听清他说什么,问道:“什么人要见我?” 亲卫只得重复了一遍:“营外有一队汉人想要求见您。” “汉人,可是汉人商贾?让他们留下财货,滚蛋。”阿噶巴尔济晕乎乎地吩咐道。 亲卫摇摇头,道:“不是汉人商贾,是汉人朝廷派过来的使臣。” “汉人的使臣?”阿噶巴尔济用力摇晃了一下脑袋,希望自己能够清醒一点,吩咐道:“既然来了,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这个决定是他下意识做出的,直觉告诉他,这些汉人使臣过来,也许对自己有利。 亲卫立刻转身,出去找汉人使臣去了。 阿噶巴尔济费力地站起身子,摇摇晃晃走到帐外,三月份的寒风一吹,阿噶巴尔济立刻清醒了不少,然后又弯腰捧起地上的积雪,送到自己脸上猛地搓了几下,这才彻底清醒过来,抬头看了一眼,见亲卫从大营门口带进来一队人,穿的却不是大明使臣应该穿的官服,而是普通的粗布棉袄,心中不禁疑惑起来,低声嘀咕道:“不是说来的是汉人的使臣吗?这看着也不像啊。” 不过既然人已经进来了,他也不好不接待一下,于是走上前,学着汉人的形式见礼道:“几位使臣前来,小王欢迎之至啊。” “不知几位使臣这时候来我这里,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石璞自持身份,没有回答,副使胡恭没办法,出面道:“大明使团副使胡恭,见过济农大人。” 阿噶巴尔济点点头,看向人群之中的石璞问道:“这位大人是?” 胡恭连忙回答道:“这是我们的主使石璞石大人,他也是我大明的内阁阁臣之一。” “原来您就是石璞石大人,小王耳闻已久,一直没机会相见,没想到今日您居然会亲自来我这里。”阿噶巴尔济笑着道:“石大人辛苦了,草原上风大,有什么事的话,咱们还是进帐说吧。” 石璞傲然点点头,当先迈步走了进去。 帐内,众人找位置坐定,阿噶巴尔济吩咐人献上奶茶之后,便开口道:“不知石大人今日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石璞这才向阿噶巴尔济行了个礼,道:“大明主使,内阁阁臣,东阁大学士兼太子太保石璞,见过济农。” “石大人好。”阿噶巴尔济点点头,问道:“您这次突然来见本王,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发誓,这是他阿噶巴尔济最后一次提问,石璞再不说的话,那就别怪他赶人了。 石璞笑笑道:“本官此来,乃是为了济农的性命。” “啥?为了本王的性命?”阿噶巴尔济一愣,不由自主地出声问道。 他的脑子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石璞淡定地点点头,道:“对,正是为了济农的身家性命。” 阿噶巴尔济这才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问道:“石大人为什么要为了本王的性命过来?” 他这会儿已经开始脑补石璞过来的目的了。 一般为了自己的性命过来,那么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救自己,要么是杀自己。 如果是为了救自己,那么自己就得处于危险之后,但是现在自己好好的啊,身体健康,吃嘛嘛香,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已经处于危险之中了,还要你们大明千里迢迢地派人来救我。 既然不是为了救自己,那就只能是为了刺杀自己了,但是眼前这两个人,很明显不像啊,他们都是上了岁数的人,头发胡子都开始花白了,而且皮肤白皙,手指纤细,完全没有一点刺客的样子,更何况为首之人曾经自己介绍过,他是大明的内阁阁臣、东阁大学士兼太子太保,哪怕自己再糊涂,也知道这种在大明都属于顶尖人物的朝廷重臣是不可能被派来当刺客的。 那么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呢? 阿噶巴尔济的问话也把石璞弄得有些懵,想了一下才知道,眼前这位蒙古济农可能还没有醒酒,不过这样正好,脑子不清醒,方便自己忽悠,于是解释道:“济农,本官是奉陛下旨意,前来通知济农一声,瓦剌太师也先已经击败脱脱不花,不日就要攻打草原上的其他鞑靼部落了。” “济农是成吉思汗的血脉,因此必然是也先需要攻打的目标。” “本官此番前来,乃是想救济农一命。” 第296章 石璞傻眼了 石璞原以为他的话能让阿噶巴尔济大吃一惊,惊慌失措地向他求救,那样他就可以占尽优势,在后面的谈判中无往不利,没想到阿噶巴尔济却是没什么反应,心中不禁开始打鼓起来:“这个阿噶巴尔济是什么意思?我都将事情说得这么清楚了,他居然都没反应,难不成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 石璞对于完成朱祁钰交代的任务,信心更足了。 阿噶巴尔济的确还没有醒酒,脑子还不清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道:“你们大明是如何得知也先会来攻打我的?” 石璞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济农看来是还没有醒酒啊!” “本王酒量好着呢。”作为一个蒙古人,在这种事情上,阿噶巴尔济怎么能认怂,不过脑子里仅存的一丝清醒告诉自己,石璞还有问题没有回答,于是再次问道:“方才本王问你呢,你们大明怎么知道也先会来袭击我?” 石璞笑着回答道:“济农的确是没有醒酒啊,这种事情有什么难想的吗?脱脱不花已经死了,他的两个儿子都落到了也先手里,只有最小的幼子逃了出来,如今在他的外爷沙不丹那里,如今最有资格继承脱脱不花汗位的人就是济农你了。” “也先此人凶狠狡诈,桀骜不驯,向来喜欢以蒙古大汗自居,如今又击败脱脱不花,占据鞑靼汗庭,成为整个草原最有权势的人,怎会容忍自己屈居人下,今后自然是要登上汗位的,那么对于汗位最有资格继承的人,必然不会刀下留情的。” 不过石璞这一番话注定是白说的,因为阿噶巴尔济听到了一个消息,不禁问道:“大汗死了?” 石璞抬起头,看着满脸惊讶的阿噶巴尔济,心中也是疑惑,大明朝廷都知道了脱脱不花已经死了,怎么这个阿噶巴尔济还不知道?不过他还是回答道:“是的,脱脱不花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阿噶巴尔济连忙问道。 他原本就有种脱脱不花已经死了感觉,不过这么长时间还没有确凿的消息,他也不敢确认。 之前也先突袭鞑靼汗庭,脱脱不花逃了出来,他是知道的,原以为他会逃来自己这里,但是他等了好几天,都没有见到脱脱不花的身影,甚至就连行踪都彻底消失了,他还在纳闷呢,如果脱脱不花真的逃了出来,那他最有可能来的地方就是自己这里,结果脱脱不花人没等到,却从大明使臣的嘴里听到了他的死讯。 石璞解释道:“也先突袭汗庭之后,脱脱不花带人逃了出来,甚至他还带上了自己的小儿子脱古思猛可,然后一路向东,直奔他的岳丈、郭尔罗斯部首领沙不丹那里,原本他是想在郭尔罗斯部借兵反攻的,但是却和沙不丹没有谈拢,因为他用了些手段,被沙不丹发现之后,沙不丹就派人杀了他,随行的一百多侍卫也全都殒命。” “这样啊!”阿噶巴尔济整个人放松下来,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心中感叹自己的这个胞兄实在是运气太差。 不过阿噶巴尔济突然反应过来,对于脱脱不花被杀之事,大明知道的未免也太过详细了些,立刻问道:“那你们大明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那些商贾告诉你们的?” 石璞微笑着摇摇头,道:“不是他们,也先突袭汗庭的消息刚刚传到我大明,我大明就禁止了那些商贾出关,如今他们全都停留在关内等待呢。” “那是什么人告诉你们的?”阿噶巴尔济奇怪道。 石璞笑笑,回答道:“济农可还记得苦秃不花此人?” “记得啊,他是大汗身边的人,之前不是还出使过你们大明吗?”对于苦秃不花,阿噶巴尔济当然知道,之前苦秃不花弄回来不少大明的简易铠甲,他还和脱脱不花要了一千套呢,不过那玩意很让他失望,所谓的简易铠甲,不过是一身简单的布袍而已,上面有许多的口袋,可以装入木板、石片等物,能够简单防御一下敌人的弓矢,比他们蒙古人的皮甲好一些,但是远不如大明打造的布面甲,不过这些衣服好歹也能防御一下箭矢,算是聊胜于无吧,他还在暗地里和其他人吐槽过苦秃不花,说他花大价钱弄回来的衣服可以多装些牛肉干呢。 石璞点点头,道:“对,就是他,他也从汗庭之内逃了出来,半路上遇到了脱脱不花大汗,跟着去了郭尔罗斯部,亲眼看到了沙不丹下令斩杀脱脱不花的。” 原来如此。 阿噶巴尔济点点头,突然问道:“他人呢?” “当然在我大明。”石璞回答道。 “在大明啊!”阿噶巴尔济突然长叹道:“在大明也不错,最起码也先打不下来你们大明,苦秃不花此生可以安度晚年了。” 石璞看着他一脸惆怅的样子,提议道:“济农要不要也来我大明?” 阿噶巴尔济摇头道:“不行啊,我是大元济农亲王,注定了要生活在草原上,带领我部百姓谋生,我不可能会放弃这样的责任的。” 石璞摇摇头,道:“济农,我不是让你现在就去大明,而是让你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可以来我大明避难。” “我是济农,草原上身份顶尖的人物,怎么可能走投无路呢?”阿噶巴尔济否定道,不过许多人都能看得出来,阿噶巴尔济就是嘴硬而已。 石璞笑笑道:“济农现在没有走投无路,但是不代表未来不会走投无路。” “我相信,等到也先率大军出现在你的营门门口之时,济农就知道什么叫走投无路了。” 石璞的话中满是威胁的意味,微笑地看着阿噶巴尔济,见他脸上逐渐浮现出恐惧,心中很是满意,看来阿噶巴尔济被自己吓唬到了。 石璞的话真的是吓唬到了阿噶巴尔济,尤其最后的那一段话,立刻引起了阿噶巴尔济的恐惧。 也先在梦中率领大军杀来的景象,阿噶巴尔济已经梦到过不止一次了,早已成为他这段时间里最大的心魔,不过他还是为了面子道:“那有什么,也先杀过来,我将其击败就好了,即便打不过也先,我也是蒙古济农,只要我向他投降,也先是不会杀我的。” “也先真的不会杀你吗?”石璞冷笑道:“要知道,你可是有资格成为蒙古大汗的人,也先现在明显想要称汗,成为下一个成吉思汗,他连脱脱不花都敢杀,更何况区区一个济农。” 这番话彻底打破了阿噶巴尔济的幻想,不禁问道:“那石大人以为本王该如何是好?” 这事儿成了。 石璞见阿噶巴尔济彻底慌乱了起来,立刻道:“为今之计,济农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起兵抗争,与也先拼死抵抗,如此,还能有一丝生机。” “但是本王实力不够啊。”阿噶巴尔济立刻道:“如今也先至少有二十万大军,而我手里只有区区一万多兵马,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石璞脸上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回答道:“单靠济农肯定是不行的,不过若是济农继位称汗,继续号召鞑靼各部一起抵抗瓦剌呢?我相信即便击败不了也先,自保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吧。” “继位称汗?”阿噶巴尔济对汗位也是有所觊觎的,但是刺果果的现实也让他知道,如今的这个汗位可不是那么好做的,也先为什么一定要灭了脱脱不花,自然是因为脱脱不花是大汗,是君,而也先是太师,是臣,但是也先不愿意继续在脱脱不花面前称臣,再加上脱脱不花意图反抗也先的控制,这才打起来的。 自己即便是登上了这个汗位,也未必能坐得稳,别的不说,至少鞑靼各部加起来的实力,目前都远低于也先手中的实力,真打起来,自己很有可能会步妥妥不哈的后尘。 于是阿噶巴尔济摇头道:“石大人说笑了,即便是我继承了汗位,其他鞑靼部落也未必会赶来支援我。” “即便他们来支援我,兵力也是不够的。” 石璞丢出一张底牌道:“如果我能给济农找一个助力,不知济农是否敢自保呢?” “什么助力?你们大明要出兵了?”阿噶巴尔济问道。 石璞微微一笑,道:“也是,也不是,之前脱脱不花大汗在的时候,曾经和建州三卫商谈过,脱脱不花给建州三卫一些利益,建州三卫出兵为其助战,我说的助力,就是这个建州三卫。” “建州三卫能出兵多少?”阿噶巴尔济问道。 石璞伸出一根手指道:“目前还不清楚,但是至少会有一万。” “那也不够啊。”阿噶巴尔济抱怨道:“除非你们大明参战,否则我绝不会起兵反抗也先。” “即使也先率军杀过来,济农也要和其他族人一样死在瓦剌的屠刀之下也不会反抗?”石璞问道。 阿噶巴尔济点点头,道:“对,兵力不足,本王绝不起兵。” 石璞傻眼了。 第297章 下面怎么办 是的,石璞傻眼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开出了这么多的条件,阿噶巴尔济居然还不答应,而且还妄想着大明能够直接出兵。 开玩笑,大明要是想直接出兵,还要你阿噶巴尔济干什么?拿来当累赘吗? 也不看看你阿噶巴尔济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这话石璞现在不能说,只是劝道:“济农,你也知道,我大明和瓦剌是有盟约的,直接出兵,就是违背了盟约,这个后果我大明绝对不会去承担的,所以,济农就不要再去想这件事了,我大明绝对不会直接出兵。” “既然不能直接出兵,那我也绝对不会和也先对抗。”阿噶巴尔济一样有自己的坚持。 石璞看着一脸坚决的阿噶巴尔济,问道:“若是我大明给济农提供一些甲胄兵器呢?有了这些甲胄兵器,济农一样可以自己招纳军士,增强自己的实力。” “哦?”阿噶巴尔济眼睛一亮。 大明居然会提供给自己一些甲胄兵器?那可是好玩意啊。 自从大元被汉人打回草原之后,兵器甲胄一直就是他们缺少的东西,也不知道为什么,草原上很难找到铁矿,没有铁矿,自然就不会有铁匠,那么兵器甲胄也就没办法自己打造,昔年从中原带出来的,经过了近百年的消耗,早已损失得差不多了,也就是之前脱脱不花通过互市弄到了一点,但是也只够自己用的,就连苦秃不花从大明弄到的那些二手货,也还没分出来就全都落到了也先的手里。 所以,阿噶巴尔济一直对大明的甲胄兵器念念不忘,听到石璞有可能要给自己提供,立刻来了精神,兴奋地问道:“大明能提供多少?两万套?” 当初大明提供给脱脱不花的二手货就是两万套,他也就顺势提出了这个条件。 石璞想了想,点头道:“可以。” 两万套而已,不值一提,当初也先攻打京师的时候,光靠京师就连夜做出来五万套,现在阿噶巴尔济想要两万套,压根就没有什么难度。 “什么时候能到货?”阿噶巴尔济问道。 石璞在心中计算了一下,道:“半个月时间即可。” “好。”阿噶巴尔济脸上堆满了笑容,道:“还是你们大明富裕,两万人马用的兵器甲胄轻轻松松就可以拿出来。” “等等。”石璞心中一惊,连忙解释道:“济农怕是误会了吧,我大明只可以给济农提供两万套甲胄,兵刃是没有的。” “没有兵刃啊。”阿噶巴尔济想了想,反正大明的柳叶刀他们也用不惯,于是道:“成,没有就没有吧,你们大明的箭头可以送我一些吧?” 开玩笑,兵器是朝廷明令禁止的东西,卖给你们都是大罪,现在居然还想让自己白送? 石璞立刻拒绝道:“济农,本官此番前来,朝廷只允许我提供甲胄,但是没允许我提供兵器,何况我大明兵刃箭头上面都刻有印记,若是提供给了济农,那岂不是暴露了我大明?此番提议济农还是忘了吧。” 阿噶巴尔济不悦道:“你们汉人怎么想的?只靠甲胄怎么打仗?难道你们大明的甲胄还能砍死人不成?况且我蒙古骑兵都是以骑射为主,没有箭头,难道把甲胄丢出去砸死瓦剌人吗?” 石璞翻了个白眼,道:“济农说笑了。” 见石璞坚决不答应,阿噶巴尔济无奈,只得放弃自己再敲一批箭头的想法,对着石璞道:“好吧,那就这样吧,你们大明尽早把这些甲胄送过来,我也好提前招募一些战士。” 终于答应了。 石璞心中松了口气,微笑道:“那济农是打算继承汗位对抗也先了?” 阿噶巴尔济微微点头,没好气道:“你们大明先把甲胄送过来再说。” “济农这是何意?”石璞不悦道:“若是济农不登上汗位,我大明的甲胄是不会出关的。” 阿噶巴尔济也是不悦道:“方才我已经说过了,我这里兵力不足,没有甲胄,我拿什么去招募兵力。” “济农可以先继承汗位,然后发明旨痛斥也先弑杀大汗,届时我大明的甲胄一定会到。”石璞忽悠道。 阿噶巴尔济却不傻,这么长时间,他的酒已经醒了过来,反驳道:“石大人,你是在说笑吧,继承汗位可以,发明旨痛斥也先弑杀大汗却是万万不行的。” “如今我手中的实力与也先相距甚远,若是没有甲胄来招募兵力,到时候我拿什么来抵抗也先?” 石璞立刻道:“此事无妨,我方才不是说了吗?建州女真的一万兵马已经蓄势待发,只等济农登上汗位了。” “那让他们先过来,只要建州女真的人马过来,并且明确会听从我的命令,我就立刻登上汗位。”阿噶巴尔济说道。 石璞有些不耐烦了,冷声道:“看来济农是不想抵抗也先了啊?” “没有啊,我不是说了吗?建州女真的人马到了,我就登上汗位,你们大明的甲胄到了,再来谋划对抗也先之事。”阿噶巴尔济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回答道。 坐在一旁的副使胡恭连忙出来打圆场:“石大人,济农大人,二位就先不要吵了,陛下曾经说过,谈判可以有争议,也可以暂时搁置争议,先谈好谈的,若是二位真的吵翻了,石大人不好向陛下交代,济农大人也要独自面对也先的大军了。” “好,那就暂时搁置,先谈好谈的。”石璞点点头,看向阿噶巴尔济。 阿噶巴尔济一脸的无所谓,淡淡道:“好啊。” 见气氛缓和了下来,胡恭松了一口气,给石璞递了个眼神。 石璞会意,出声道:“那咱们就说说甲胄的价格吧!” “什么价格?”阿噶巴尔济脸上全是不可置信,惊奇道。 石璞心中一惊,这家伙是打算白拿啊。 于是回答道:“济农,我方才说的是,我们可以讨论一下甲胄的价格了。” “不是你们大明送给我的吗?难道还要我掏钱?”阿噶巴尔济惊讶道。 石璞看着阿噶巴尔济,无奈道:“甲胄是有成本的,济农当然要花钱才能拿到手。” 阿噶巴尔济连连摇头,辩解道:“石大人,你要知道,如今是你们大明想让我登上汗位对抗也先的,不是我阿噶巴尔济主动求你们让我登上汗位的。” 石璞彻底无奈了,再也不愿意和阿噶巴尔济继续谈下去,起身道:“既然济农不想成为蒙古大汗,那我等继续在这里也就没有必要了,在下告辞。” 阿噶巴尔济无所谓道:“石大人慢走,本济农就不送你了。” 然后对着外面喊道:“来人,送明使出去。” 外面立刻走进来一个亲卫,对着石璞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胡恭不想走,却被石璞递过来一个严厉的眼神,只得不情不愿地起身,对着阿噶巴尔济行了一礼,跟着石璞出去。 石璞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住脚步,回身冷声道:“济农,希望你不要后悔今天的决定。” 阿噶巴尔济仍旧是那幅无所谓的表情,惫懒地靠在座位上,道:“石大人不要忘记了,我已经说过,只要建州三卫抵达,我立刻可以登上汗位,只要你们大明的那两万副甲胄免费送到,我就可以考虑与也先开战。” “若是石大人做不到,办砸了你们皇帝的差事,还望石大人不要记恨我才好。” “哼!”石璞哼了一声,一挥袍袖,带着胡恭出去了。 阿噶巴尔济靠在座位上,喃喃自语道:“汉人还真是奸诈,什么都不想付出就想让我去和也先对抗,好在我聪明,没有上当。” “不过他们倒是提醒了我,我是不是可以找个机会和也先联系一下,当这个蒙古大汗呢?” 阿噶巴尔济的营外,石璞和胡恭骑着马走在浩瀚无边的草原上,眼前全是一堆一堆的积雪,折射出一片片的光彩,晃得石璞一行人眼花。 胡恭看看骑在马上低头不语的石璞,策马靠过去,埋怨道:“石大人,方才您太过着急了。” 石璞这时候的脸色极为不好,听到胡恭的话,不由得哼了一声,道:“什么着急,你没看出来阿噶巴尔济压根就没有和咱们结盟的意思吗?” “下官看出来了,但是朝廷的差事怎么办?”胡恭叹了口气,问道。 这次谈判几乎都是石璞在和阿噶巴尔济谈,他基本上没插上嘴,现在差事办砸了,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和朝廷交代。 石璞看了他一眼,道:“你是在担心坏了陛下的大事,他会追究你我的责任?” 胡恭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确认了石璞的说法。 石璞低声道:“这次过来,其实我原本只是为了试探,看看阿噶巴尔济的想法,只是方才看到他宿醉未醒,这才想着趁他酒醉将事情定下,谁能想到他醒酒居然会这么快。” “那下面咱们该怎么办?”胡恭轻声问道。 第298章 石璞的策略 胡恭轻声问道:“那下面咱们该怎么办?此事关乎朝廷大事,陛下和内阁都在关注,石大人还是要拿出个办法才好。” 石璞看看他,反问道:“胡大人,你是鸿胪寺右少卿,朝廷四品官员,还是专门负责朝廷外事的,你就没想过有什么办法?” 胡恭无奈,只得道歉:“抱歉,石大人,下官能力卑微,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请恕下官无能。” 没办法,石璞是内阁阁臣,一直在皇帝身边,手中还握有大权,品级资历都比自己高得多,他没办法指责石璞办砸了事情,只能道歉,祈祷石璞不会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 石璞却是笑了,问道:“裕元啊,你可是还记得孟子的教诲?” 胡恭想了想,问道:“大人说的可是告子章句下的那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石璞点点头,道:“对,那你可知,我为何要提这句话?” 这次胡恭想了一会儿才道:“大人是说,今日之事是上天对我的磨练?” “你说呢?”石璞微笑道。 胡恭点点头,恭敬道:“多谢大人点醒下官,否则下官还在迷途,不知回返。” 石璞笑着道:“那现在你再去想今日之事,可是有了解决办法?” “没有。”胡恭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石璞的微笑顿时僵住,半晌才叹气道:“裕元啊,其实今日之事的解决之道已经摆在你面前了,为什么你就不去看看呢?” 胡恭不明所以,拱手道:“还请大人明示。” 石璞无奈,问道:“今日之事在你看来,是阿噶巴尔济明确拒绝了我大明的好意吧?” 胡恭点点头。 石璞继续道:“但是你认为,阿噶巴尔济能够抵抗住也先的压力吗?” “那不可能。”胡恭立刻摇头否认。 “那你以为,阿噶巴尔济为何还要拒绝我大明?” 胡恭想了想,道:“是阿噶巴尔济还没有感受到也先给他带来的压力?” 这段时间也先还在整合鞑靼汗庭的那些人,还没有出兵其他部落。 石璞满意地点点头,引导道:“那么今日你我去见了阿噶巴尔济,还和他欢谈了一个时辰,若是此事被也先知道了,你说也先是相信他是准备和我大明联合到一起共抗瓦剌呢,还是相信他严词拒绝了你我呢?” 胡恭摇摇头,道:“但是今天咱们的确和阿噶巴尔济谈崩了啊,出来的时候您还言辞锋利地警告了他,这种事情也一定会传到也先耳朵里的。” 石璞反问道:“也先的性格如何?” “阴险狡诈,信谗多疑。”胡恭立刻回答道。 这是杨善从也先那里回来之后告诉他们的,胡恭当即就记在了心里。 石璞点点头,继续反问道:“那你说,也先这种信谗多疑的性格,是否会让他相信阿噶巴尔济已经拒绝了你我呢?” 胡恭想了想,问道:“您是说,他会怀疑您和阿噶巴尔济在帐门的争吵是在演戏给他看?” “对,也先很有可能会这么想。”石璞解释道:“只要我放出消息,说大明打算支持阿噶巴尔济继承汗位,而阿噶巴尔济却拒绝了大明,到时候也先怀疑阿噶巴尔济和我大明联手,那就不是有可能了,而是必定了。” 胡恭抚掌,道:“因为阿噶巴尔济本就有资格继承汗位,再加上我大明的支持,在也先看来,阿噶巴尔济没有理由会拒绝此事,即便他出声辩解,单以也先的性格就不会相信他。” “正是如此。”石璞见胡恭终于理解了自己的想法,不由点头赞叹道:“胡大人果真是鸿胪寺少卿,一点就通啊。” 胡恭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大人过誉了,若不是您提醒,下官哪里能想到这些。” 石璞摇摇头道:“不是你没想到,而是你的眼界不够高。” “这也是我进入内阁之后才理解的道理,那就是这个世上的事情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你捋清楚这里面的线索,即便是再难办的事情,你也可以想到办法。” “谢大人教诲。”胡恭拱手道,将话题转了回来:“所以也先早晚会收拾阿噶巴尔济,到时候就只有大明能接受他的求助,也只有大明有能力保住他的性命,届时我大明想让他怎么做,他就得怎么做,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反抗余地。” 石璞微笑道:“对,所以阿噶巴尔济这面咱们就要先放一放,等他被也先打疼来求咱们的时候再说。” “那也先什么时候会来攻打他呢?若是拖得太久,朝廷那面恐怕没法交代啊。”胡恭问道。 石璞摇摇头,道:“不用交代。” “也先如今击破鞑靼汗庭,脱脱不花已死,一统草原之势已经牢不可破,无论咱们现在做什么,也都只是拖延一些时间而已,但是没有阿噶巴尔济,大明不方便出手,所以我宁愿浪费一些时间,也要将阿噶巴尔济彻底掌握在手上,到时候有阿噶巴尔济的名义,有我大明的支持,只要再添加一些兵马,草原上的内乱就不会停止了。” “但是哪里去弄那些兵马呢?我担心到时候鞑靼各部落已经畏惧也先的威势而不敢投奔阿噶巴尔济了。”胡恭担忧道。 石璞却是微微一笑,解释道:“那些鞑靼部落会来的,瓦剌和鞑靼在去年打了半年,彼此之间已经是有了血海深仇,如今鞑靼落败,瓦剌人怎么可能不报复他们?若是他们被瓦剌人欺负,他们定是要反抗的,而最好的选择就是投奔阿噶巴尔济,在我大明的支持下对抗也先。” “更何况,你为什么会认为只能在草原上寻找兵马呢?” 胡恭眼睛一亮,出声道:“大人是说建州三卫?” 石璞点点头,道:“对,就是建州三卫。” “你也一定听说过,女真不满万,满万全无敌,建州三卫的兵马加起来也差不多一万了,相信绝对是一股颇为强大的战力,有了他们在,相信阿噶巴尔济可以抵挡得住也先了。” “那咱们下一步就是去建州了?”胡恭问道。 “当然,下一步咱们就是去建州卫找李满住聊聊,看看能不能让他们遵守与脱脱不花的契约,出兵草原,为鞑靼助战。”石璞点头道。 不过石璞话题一转,道:“不过咱们现在先回沈阳歇息一下,顺便等个人。” “什么人?”胡恭问道。 “当然是有用之人。”石璞哈哈大笑,随即一甩马鞭,胯下骏马便立刻飞奔起来,卷起阵阵雪花,在阳光的照耀下极是耀眼。 十天之后,石璞和胡恭出现在了建州卫,随行的还有另一个人,正是原来负责商谈过此事的苦秃不花。 他能来这里,自然是石璞的手段,他在去阿噶巴尔济那里前就给朝廷上了封奏疏,请求朝廷将苦秃不花送到辽东来,他去建州三卫的时候用得到。 对于石璞的这个要求,内阁自然是不会不许,朱祁钰对此更是支持。 于是,苦秃不花就出现在了石璞的队伍中。 李满住带着董山,恭恭敬敬地站在城门外等候着,见石璞等人出现,连忙迎了上去,恭敬行礼道:“臣李满住,恭迎天使大驾光临。” 董山也跟着行礼。 石璞淡淡道:“不必多礼。” 然后看了看四周,问道:“凡察呢?” 李满住恭敬答道:“回天使的话,凡察年初生了场重病,人已经回归了长生天。” 石璞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那建州右卫如今是谁做主?” “暂时无人做主。”李满住回答道。 石璞皱起了眉头,问道:“无人做主?凡察可是定下了继承人?” “定下了,凡察临死之前,定下了其孙纳郎哈继任首领。”李满住回答道。 “那你为何要说建州右卫无人做主?”石璞冷声质问道。 李满住连忙解释道:“因为凡察的死讯刚刚报给朝廷,纳郎哈还没有接到朝廷册封的旨意,故而暂时无人做主。” 石璞点点头,满脸傲然,没有说话。 李满住见状,赶忙笑着劝道:“石大人,请进城吧,下官已经准备好了酒菜,为石大人和胡大人接风洗尘。” 眼前这位石璞石大人,是他见过的大明官员里品级最高、地位最高的,如今供职于内阁,每天在皇帝身边处理朝政,也是大明数一数二的人物,他李满住自然要尽心伺候,说不定还能从石大人身上捞点什么好处呢! 石璞看向胡恭,淡然问道:“那就进去?” 胡恭笑着点点头,道:“既然李都督如此盛情,你我也不能拂了李都督的美意,这便进去吧。” 石璞见状,终于对李满住露出了一丝笑容,道:“那就请李都督带路吧。” 李满住连忙躬身引路,道:“多谢天使赏脸,这边请。” 石璞傲然,双手背到后面,迈起方步,跟着李满住走进了城门。 第299章 建州卫的争吵 石璞等人随着李满住进了城,来到了客厅。 的确如李满住所言,客厅中央摆了满满一大桌子山珍海味,不,准确说只有山珍,什么烤鹿肉、扒熊掌、烧野猪肉、锅烧白菜、熘鲜蘑,只要是女真人能弄到的,桌子上全都有。 众人分宾主落座,胡恭笑着道:“知道我们过来,李都督居然准备了这么多的美味佳肴,真的是费心了。” “哪里哪里,这我还担心招待不周呢,石大人和胡大人此番前来,我建州卫真的是蓬荜生辉啊。”李满住拍着马屁道。 双方客气一番,李满住问道:“不知天使此番前来,是要传达朝廷的什么旨意呢?” 胡恭笑着道:“也没什么,苦秃不花大人你也是认识的,他此次一共过来,正是因为鞑靼雇佣建州三卫出兵助战的事儿。” “这件事儿啊!”李满住咂咂嘴,问道:“鞑靼不是战败了吗?目前草原上的霸主乃是太师也先,难道鞑靼还有一战之力?” 胡恭点头确认道:“鞑靼的确是输了一阵,但是你应该也知道,鞑靼大部分其实都是分散过冬的,也先突袭的只是鞑靼汗庭,所以鞑靼绝大多数的部落并无大碍,最多比之前少了个汗庭而已。” “但是岱总汗不是已经被杀了吗?鞑靼现在群龙无首,还如何对抗也先呢?”李满住平静问道。 胡恭一惊,脱脱不花被杀这事儿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朝廷是全力保密的,苦秃不花自从离开了郭尔罗斯部,就直接投奔到了大明,并没有将脱脱不花被杀的消息透露给什么人,李满住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事情的时候,胡恭摇摇头道:“李都督,脱脱不花大汗的确已经遇害,但是鞑靼并非是群龙无首,只要有黄金家族的人站出来继承汗位,鞑靼就仍旧是有大汗的。” “脱脱不花的太子落到了你们手里?”李满住惊讶道。 他说的太子是脱脱不花三岁的儿子脱古思猛可,这也是最为名正言顺的汗位继承人。 胡恭哈哈一笑,道:“哈哈,李都督说笑了,世人皆知脱古思猛可不过是三岁的幼子,哪里做得了什么大汗,尤其是鞑靼现在的这种情况,我相信即便他身份再贵重,也不可能有人拥立他成为大汗的吧。” 李满住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胡恭说的对,现在这种情况下,拥立大汗的权力实际上掌握在两个人手里,一个是即将一统草原的瓦剌太师也先,另一个则是胡恭的主子、如今坐镇大明京师操控这一切的朱祁钰,除了他们两个,任何人都没有能力去决定蒙古大汗的位置由谁去做,毕竟大汗这个位置,坐上去好坐,但是想坐稳了却是很难,没有足够的实力,不管谁坐上去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既然小孩子做不了大汗,那么大明会支持谁去做这个大汗呢? 李满住在心里将鞑靼的高层捋了一遍,问道:“那大明是打算支持蒙古济农阿噶巴尔济继承汗位了?” 胡恭微笑着不说话,但是脸上那种微妙的表情让李满住感觉自己猜对了。 阿噶巴尔济的确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他本就是脱脱不花的胞弟,阿寨台吉的次子,身上流的是黄金家族的血脉,手中又握有兵权,的确有资格登上汗位。 不过那又如何,阿噶巴尔济手中的兵力压根没办法和脱脱不花相比,更别提如今傲视草原的也先了。 石璞胡恭等人此行,明显就是为了让他出兵,但是以现在这种局势,别说出兵了,哪怕和阿噶巴尔济交好都让李满住心惊胆战。 所以,李满住实际上一直是抵制出兵参战的。 建州女真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再派兵出去打仗,家里就只剩下老弱妇孺了,到时候万一有点什么突发情况,家里根本没办法及时应对。 最关键的是,按照原本的条件,鞑靼居然不需要付预付款,只能在战胜之后得到一些利益,虽然比较丰厚吧,但是万一战败了呢。 李满住现在庆幸的是,命运暂时是偏向他们建州女真的,也先很给力,一战就覆灭了脱脱不花的汗庭,就连脱脱不花都身死了。 他原以为和鞑靼的约定随着脱脱不花的死亡而终结取消了,没想到大明居然又来了,还想让阿噶巴尔济继承汗位,希望他出兵帮助阿噶巴尔济对抗也先。 这真是离谱吃了离谱,离了大谱了。 不过大明势大,李满住还不能得罪,只得道:“石大人,胡大人,当初我李满住答应的是为岱总汗助战吧,并不是为鞑靼助战,如今岱总汗已经身死,那前面的约定自然是要作废了的。” 听了李满住的话,胡恭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问道:“李都督为何如此理解?当初邀请建州女真助战的可是蒙古大汗,建州女真需要协助的是鞑靼,而非某一个人,既然阿噶巴尔济继承了岱总汗的汗位,那自然要继承下岱总汗与李都督的协约,建州女真还是要出兵助战的啊!” “不不不,胡大人,当初不是您来的,您并不清楚当时的情况,当时说的就是我建州女真为岱总汗出兵助战,而且还和当时的使臣刘纲刘大人确认过,刘大人回朝之后没和您说吗?”李满住摇着头辩解道。 他是实在不想出兵的,当初脱脱不花和也先打得有来有回都不愿意出兵,现在也先一家独大,他李满住就更不愿意出兵了。 胡恭知道李满住的想法,脸色有点发黑,否认道:“不,李都督错了,当时说的就是为鞑靼助战,不管谁继承汗位,鞑靼总归还是鞑靼,李都督应当遵守承诺的。” 然后一指坐在旁边的苦秃不花,说道:“这位苦秃不花大人当时也是参加了谈判的,李都督应该记得,你可以问问他,当时是如何约定的。” 李满住看向苦秃不花,这个人他当然认识,而且还记忆的铭心刻骨,当时他威胁自己的语气,李满住都记得一清二楚,无奈当时他代表的是鞑靼大汗脱脱不花,和代表大明的刘纲一起威逼自己,让自己不得不答应出兵。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脱脱不花已死,苦秃不花明显是没有办法代表他,而他李满住还没有得到阿噶巴尔济继承汗位的确切消息,苦秃不花明显也不可能代表他,所以,现在苦秃不花只是一条没了靠山的丧家之犬,李满住可以直接无视他。 李满住摇摇头,道:“胡大人,我是不会记错的,就不必问这位苦秃不花大人了。” 虽然李满住说得客气,但是对于苦秃不花来说却是没有一丝尊重。 苦秃不花坐在一旁无奈苦笑,他很清楚现在的情况,当初他代表脱脱不花来到建州卫,自然可以以势压人,威逼李满住答应出兵,但是现在却不一样,脱脱不花死了,他没了靠山,也就没了威胁李满住的实力,李满住不给他面子,这是很正常的。 但是他还不能不说话,只得出声道:“李都督,此事是你记错了,当初说的就是鞑靼,而非脱脱不花大汗。” 李满住斜眼看了他一眼,冷声道:“苦秃不花大人,并非是我记错了,而是你记错了,当初是你说的脱脱不花大汗,从来都没有提过鞑靼。” 苦秃不花刚要反驳,却被李满住打断:“您可要记得,如今鞑靼可是没有大汗的,您身为脱脱不花大汗的亲信,要知道自己的位置。” 苦秃不花顿时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胡恭见苦秃不花被怼了回去,一时间也没了办法。 李满住这样明目张胆的耍无赖,不承认自己承诺过的事情,他现在也没有办法了。 一直坐在一旁的石璞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对这个胡恭充满了失望。 原以为胡恭身为大明使臣,可以轻松摆平建州女真,结果这件事情被他办得上不上下不下的,现在只能他石璞亲自出马了。 石璞对着李满住问道:“李都督,本官问你,建州卫还是不是大明的卫所?” 李满住连忙答道:“自然是大明的卫所。” 石璞继续问道:“那你李都督还是不是我大明的建州卫指挥使?” “这个当然,臣对大明忠心不二,自然是陛下的臣子。”李满住回答道。 石璞点头道:“那就好,既然李都督承认建州卫是大明的,你也是大明的指挥使,那么本官以内阁阁臣命令你,十日内准备好出兵的粮草物资,十日之后听我命令,准备随时开拔,奔赴草原助战。” “这......”李满住为难道:“石大人,如今鞑靼也没有个大汗,我建州卫出兵,为谁助战啊!” 石璞皱眉,问道:“这么说李都督是不愿听从本官的命令了?” 李满住连忙道:“并非不愿,实在是鞑靼没有大汗,石大人总不能让我建州卫独自面对也先的大军吧。” 第300章 这个办法好! 石璞黑着脸,再次问道:“李都督真的不打算遵从本官的命令?” 李满住咬咬牙,拒绝道:“请恕下官无法遵从大人的命令。” “好,你很好。”石璞也被李满住气到了,冷声道:“既然李满住首领不愿遵从本官的命令,那本官留在这里也就没有意义了,这就告辞。” “不过下一次来的,就不会是本官,而是曹义曹都督了。” 曹义是现在的辽东总兵,弱冠之年便继承了其父曹胜的职位,任建州左卫指挥佥事,辅佐前任辽东总兵巫凯守卫辽东。 正统三年,巫凯去世,曹义继任辽东总兵,继续守卫辽东,在整个辽东都司声望颇高,在辽东已经超过二十年。 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李满住无奈的是,曹义此人用兵最稳,向来不会留一丝破绽,大明在辽东驻军二十五个卫,人数接近二十万,乃是辽东名义上最强的一股势力,远比四分五裂的女真人强大。 带兵之人都知道,如果敌人的人数远超自己,用兵还没有一丝破绽,那么光是以势压人,大军平推过来,自己都扛不住,即便用计也没用,因为人家不上当。 曹义就是这么一个人,所以李满住拿他是一丝办法都没有,如果曹义真的要对付他的建州卫,李满住拿不出办法来击败他,只能率众逃进长白山,那自己复兴大金的梦想还怎么实现? 石璞威胁之后,起身就要走,却被李满住拉住,劝道:“石大人莫急,莫急。” 石璞冷冷地看着他,问道:“李都督是答应出兵了?” 李满住摇摇头,道:“石大人,此事是否还有商量?” 石璞没有回答他,而是冷冷地道:“既然李都督坚决不出兵,那就松开本官的袖子,否则本官就自尽在你建州卫,到时候就让曹义和王翱来与你谈吧。” 李满住立刻就松开了石璞的衣袖。 一个曹义就够李满住受的了,再来一个王翱,那他李满住还是尽早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王翱是什么人,那是连曹义都敢收拾的人。正统七年之前,因为曹义宽仁求稳,故而辽东军纪废弛,王翱以右佥都御史来辽东督军,第一件事就是弹劾曹义,然后砍了好几个将领,逼着曹义出兵与朵颜三卫开战,甚至在正统十四年连纵横草原的鞑靼大汗脱脱不花都敢打,他李满住几斤几两,能扛得住这等凶人? 所以,即便是他不相信石璞会因为这点小事儿自尽在这里,但是他也不敢赌。 万一石璞真的一时想不开,在他建州卫自尽了,那朝廷必然震怒,这个石璞还是内阁阁臣,如今的文官领袖之一,身为文官的王翱自然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好点的看法,到时候王翱督军,曹义指挥,十万大军开拔过来,建州卫直接就会被踏平了。 一旁的胡恭见状,连忙出声劝道:“李都督,你瞧你把石大人气的,还不赶紧答应了石大人的要求?若是真的惹怒了他,辽东的大军一定会降临到建州卫,到时候别说你们建州卫了,哪怕建州三卫都会鸡犬不留的。” 李满住闭口不语,只是低头站在那里,完全没有答应下来的意思。 董山却是在这时候说话了:“胡大人,您为何非要逼迫李都督出兵?你们大明就不能自己出兵吗?为何非要让我女真人去支持鞑靼人?当初正是他们的成吉思汗南下屠杀了我女真人的,真以为我女真人会忘记这种血海深仇吗?” 然后转向苦秃不花道:“苦秃不花大人,你们鞑靼和大明也有世仇,当初正是大明的太祖皇帝将你们驱逐回草原的,为何你还要坚持听从大明的命令?难道现在鞑靼已经是大明的藩属了吗?” “你闭嘴。”一直不说话的李满住这时候却是对着董山训斥道:“你懂什么?大明和鞑靼的事情也是你能参与的?还不给我滚出去。” 董山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再没有说什么,转身拎起帽子就出去了,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董山转过身冷声道:“李满住大人,你虽然身为建州卫首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骨气,我董山,不再承认你为建州女真的首领,从此之后,建州左卫不再与你建州卫有所联系,你李满住的命令,我董山也不会再遵从。” 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 李满住被他的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对着石璞和胡恭拱手道:“石大人,胡大人,今日就先谈到这里吧,我要先解决建州女真内部的问题。” 说完也没等石璞胡恭同意,转身便冲了出去。 这下可把石璞和胡恭弄得愣住了。 原本他和胡恭说好了,胡恭唱红脸当好人,劝李满住出兵,如果李满住不答应,那石璞就唱白脸当恶人,威逼李满住出兵。 刚才他们的计策马上就要成功了,结果董山这个年轻人突然来这么一套,李满住直接就追了出去。 被算计的人都不在了,还完什么计谋,想要唱戏,最起码也要有观众啊,李满住这个观众一走,他们还唱什么唱。 石璞无奈地坐回凳子上,和胡恭对视一眼,随即叹了口气,道:“算了,李满住都走了,咱们也走吧。” “去哪?回沈阳吗?”一旁的苦秃不花问道。 石璞摇摇头,道:“今天天色已经晚了,咱们去馆驿休息,明天继续找李满住。” 胡恭点点头,对着门外的侍卫道:“来人,带我们去馆驿。” 李满住怒气冲冲地追到了门外,却发现董山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怒气顿时爆发了出来,怒吼道:“董山,你什么意思?你小子胆子肥了是吗?居然敢不承认我?” 说完就要挥舞着拳头冲上来。 董山被他吓了一跳,连忙道:“大人且慢,我不是不承认您,先听我解释。” 李满住见状,收起了拳头,对着董山道:“行,我听你的解释,若是你敢骗我,小心我锤爆你的脑袋。” 董山看了一眼院落,轻声道:“大人,咱们找一个僻静之处再说,这里说话不方便。” 李满住知道董山这小子心思活得很,估计刚才的行为是什么计策,于是点点头,道:“去我家吧,我家安全。” 然后当先带路,董山连忙跟上。 李满住的家并不远,二人没走多久就到了。 进到客厅之中,二人坐下,李满住问道:“董山,你刚才什么意思?” 董山笑笑,回答道:“大人误会我了,我刚才是在给您解围呢。” “解围?”李满住立刻就明白了董山的意思,但是仍旧不想放过他,质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说不承认我李满住是建州女真的首领?” 董山笑着回答道:“我不这么说,您也没机会追出来不是?” 好吧,这个回答很有效,李满住仅剩的那点火气立刻就彻底湮灭。 董山说的没错,自己刚才的确是有些骑虎难下了。 他一定是不想答应石璞的要求的,但是又不能硬顶回去,一个回答不好,对于建州卫来说就会是灭顶之灾,要是没有董山闹的这一出戏,自己真的没法处理,最终的可能还是要屈服于大明的压力,被迫答应下来。 想到这里,李满住点点头,道:“那就多谢你为我解围了,刚才我的确是左右为难。” “大人不必客气。”董山恭敬道。 李满住挥挥手,看着董山吩咐道:“你小子的确是比我心思灵活,你帮我想想,该如何拒绝石大人和胡大人的要求?” 董山笑着回答道:“找一个大明使臣挑不出理的理由就好了。” “什么理由?”李满住问道。 董山笑道:“刚才不是给您了吗?” “给我了?我怎么不知道?”李满住疑惑道。 董山答道:“方才我不是说了吗?我不再承认您是建州女真的首领,我的建州左卫也不会听您命令。” 李满住想想,突然眼睛一亮,问道:“你是说咱们假装开战?” 董山点点头,回答道:“正是。” 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建州三卫同气连枝,向来以李满住为首,董山在恼怒之下,当着大明使臣的面说出不承认李满住的首领身份,那他对于李满住就是逆贼。 对于逆贼,有什么好说的,自然是要讨伐的。 而且大明的想法是,派建州三卫一同出兵,现在凡察去世,建州右卫没办法出兵,而董山又不再承认李满住的首领身份,只要李满住出兵讨伐董山,事情自然进行不下去了,并且他李满住想拖多久就拖多久,只要董山嘴硬不停战,那他李满住就会一直有理由。 至于开战之后建州卫和建州左卫的伤亡,那是个问题吗?反正都是假打,那么就可以无限兵力,无限开战,打到天荒地老,日月无光。 这样的话,大明逼迫他出兵助战的想法也就再也没有实现了。 李满住一拍大腿,大叫道:“这个办法好!” 第301章 李满住不在 次日,大明使团驻地。 “你说什么?”胡恭满脸惊讶地对着一个侍卫问道。 侍卫无奈地回答道:“胡大人,我说董山和李满住反目成仇,李满住率军出去追杀董山了。” “那他就抛下石大人和我,就这么离开了?”胡恭质问道,言语中满是气愤。 这个李满住实在是太过分了,石璞和自己还在这儿呢,他居然就敢丢下他们去追杀什么董山,这实在是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自己无所谓,一个鸿胪寺少卿而已,区区五品官,但是石璞那是什么人?那是大明阁臣,东阁大学士,从一品大员,能够决定大明未来走向的大人物,李满住一声不吭就离开,完全无视了他,真的是...... 胡恭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形容此事了,以华夏那数以万计的词汇都挑不出来个合适的。 石璞倒是比较淡定,他见过的事情多了,对于李满住的这种行为也有预测,只是对着侍卫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是。”侍卫拱手,立刻就跑了出去。 李满住是自己跑的,他又管不了李满住那厮,你胡恭冲他一个小侍卫发火干嘛! 石璞转身,对着胡恭说道:“胡大人不必如此,这里是建州卫,李满住要想躲着咱们,咱们也没办法。” “那现在怎么办?咱们就在这里干等吗?”胡恭还是有些火气,愤然道。 “不等能怎么办?”石璞无奈道:“现如今是咱们求着他出兵,而且咱们手中并没有什么筹码,说不动李满住很正常。” “那个董山真是个祸害,昨天要不是他,李满住就不得不答应了。”胡恭还是有些恼怒,昨天就差一点点啊,真的就差一点点,要不是董山闹的那出戏,事情就办完了。 石璞点点头,他对此也是极为惋惜,没有董山,昨天事情就可以办成,今天已经可以开始回沈阳了。 “石大人,要是李满住一直躲着咱们怎么办?”胡恭问道。 石璞想了想,道:“你是说,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咱们去找李满住?” 胡恭点点头,道:“眼下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 “但是辽东荒芜,咱们又去哪里找他呢?女真人可不像咱们汉人,外出还有大批辎重,再说李满住也只是外出追杀一番,早晚要回来。”石璞反问道。 胡恭无奈,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浑身无力地道:“石大人,你说朝廷为什么非要建州三卫出兵呢?李满住这点兵力又打不过也先,他们过去了有什么用呢?” 石璞也是无奈,笑了笑才道:“这谁知道,我只听说这是陛下的主意。”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主意的确挺不错的。” “我大明对草原的策略就是分裂北元,削弱蒙古,之前支持脱脱不花和也先开战,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派建州女真过去,一方面可以平衡鞑靼和瓦剌的实力,另一方面也可以削弱建州女真的实力,免得李满住在辽东坐大。” “所以,让建州女真出兵,不仅仅只是为了让他抵抗脱脱不花,而是从根本上削弱他的实力,从而保住辽东的太平。” “这个我知道。”胡恭点点头,道:“但是辽东的女真部落那么多,为何陛下就盯上了建州女真呢?不是还有海西四部吗?那些人一样骁勇善战。” “这个谁知道。”石璞摇摇头,无奈道:“可能是建州左卫的董山有关系吧。” “去年朝廷不是有过这么一件事吗,陛下说董山有不臣之心,想要诛杀董山,却拿不出证据,结果被群臣所阻,现在看来,有可能是针对李满住的。” “针对李满住?”胡恭有点懵。 这是个什么逻辑,针对李满住,为何要诛杀董山? 石璞点点头,道:“建州三卫同气连枝,那时候的董山毫无疑问是李满住的左膀右臂,我估计,陛下是想砍断李满住的臂膀,然后再收拾他吧。” “要是那时候陛下真的诛杀了董山,咱们今天也不用在此忧心了。”胡恭感叹道。 石璞看着胡恭坐在那里长吁短叹,脑中一个灵光闪过,不禁问道:“裕元啊,你说这次董山和李满住闹翻,是不是给咱们演的双簧呢?” 胡恭没想到石璞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奇怪道:“石大人这是何意?” 石璞重新问道:“我是说,董山和李满住是假意闹翻,实际上是为了避开你我,你感觉有这种可能吗?” 胡恭坐在那里,想了好一会儿,这才点头道:“昨天我看董山翻脸就感觉有点奇怪,现在想想,的确是有这种可能啊。” 石璞也是点点头,赞同道:“昨天我也有这种感觉,但是我主要是看李满住,他的反应不像是在演戏,昨天也就没往这面想。” 这时候胡恭却摇晃了下脑袋,问道:“石大人,您说他们这是干嘛?这种把戏很容易就会被人拆穿的,到时候扣上一个欺瞒钦差的罪过没有任何问题,李满住其实没有必要做这种事,如果他咬死了不想出兵,你我拿他也没什么办法,曹义曹总兵防御蒙古人还来不及呢,哪有时间搭理他。” 石璞笑笑,说道:“你我的确都知道曹义要防备蒙古人,但是他李满住未必知道,况且昨日那种情况,李满住要么答应下来,将建州卫的那点人马全都丢在草原上,要么明确拒绝,然后有可能面临我大明的军队来镇压不臣,不论他怎么决定,结果都是错的,这一点李满住心知肚明,董山应该就是看出了李满住在左右为难,这才演出了这么一场戏给我们看。” “那也没什么用处啊,他李满住早晚要回到建州卫,只要咱们一直在这里,他就避不开。”胡恭分析道。 石璞沉默,敲了敲桌子,突然道:“我知道了,他们是有下一步的。” “下一步?”胡恭问道。 他是真的没想明白,李满住和董山的下一步能是什么?难道是抛开自己的基业逃跑?偌大的一个建州卫李满住就不要了?自己和石璞可是在这儿呢,李满住的家眷族人也全都在这里,但凡他们有所动作,自己肯定会知道,到时候跟着去就行了,早晚能找到李满住。 石璞点点头,道:“对,下一步。” 胡恭摇摇头,道:“还请大人明示。” 石璞引导道:“李满住是根本目的还是不想出兵,对吧?” 胡恭点点头。 石璞继续道:“但是现在我在逼着他不得不出兵。” “对啊。”胡恭出声道。 石璞笑笑,问道:“那如果李满住不想出兵,他会怎么办呢?” “不知道。”胡恭回答道。 石璞对胡恭这个家伙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就是一个官场老油条,有好事拼命往前挤,有坏事就开始装傻充楞。 石璞无奈,只得解释道:“如果李满住不想出兵,只有三种情况。” “第一种是你我放弃让他出兵的想法,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胡恭笑笑。 “第二种就是没有了敌人,我们给他预设的敌人是也先,除非也先遇到昆阳之战的那种情况,或者立刻身死,否则也是没可能的。”石璞说道,随即还露出个微笑。 胡恭这回是绷不住了,也是大声笑了起来,如果也先能遇到昆阳之战的那种情况,那乐子就真的大了,华夏历史上这几千年,就只有光武帝刘秀那一次有陨石助战的。 “那就剩下第三种可能了,建州三卫内乱,李满住不得不先平靖内部,然后才能出兵。”石璞缓缓说出了他认为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 “所以李满住和董山稍后会佯装开战?”胡恭惊讶道。 这个办法的确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如果李满住和董山开战,那必然要从建州卫抽调兵力的,建州右卫现在虽然是群龙无首,但是那些人也是从建州左卫分出来的,所以李满住也需要派遣一部分兵力去防着点建州右卫的人插手,这么算下来,建州卫就剩不下几个人了,即便到时候李满住答应出兵,但是能派出多少兵马呢?五百?一千?这点人够干嘛的,丢到瓦剌和鞑靼战场上就是杯水车薪,完全起不到什么效果。 至于说等李满住和董山打完?别开玩笑了,在大明放弃逼迫他们出兵之前,他们是绝对不会打完的,早一天都不可能。 “那这可怎么办?要是他们一直打下去,咱们的差事还办不办了?”胡恭有些气急败坏了。 石璞摇摇头,道:“当然要办,只要咱们阻止了董山和李满住开战,他们就没有理由继续拖下去。” “那咱们应该如何阻止呢?”胡恭问道。 石璞笑了笑的,道:“我派人回去,找曹义和王暹借一支兵马过来,咱们带兵去给李满住助战,和他一起荡平董山,到时候李满住没了内乱,我看他到时候还能想出来什么办法不出兵。” “即便他又想到办法不出兵,咱们也能给陛下一个交代了。” “什么交代?”胡恭还是不明白。 石璞一语点破:“荡平了建州左卫,咱们手里不就有了董山的性命了吗?” 原来如此。 第302章 阿噶巴尔济也挂了 石璞的计划虽然好,但是却最终没有机会施展。 石璞算到了董山,算到了李满住,甚至算到了阿噶巴尔济,但是唯独忘记了一个人,那就是如今风头正劲的瓦剌太师也先。 就在石璞写好书信打算找曹义和王暹借兵的时候,沈阳方向飞马送来了一个消息。 也先重施故技,率兵突袭了阿噶巴尔济的大营,阿噶巴尔济当场投降,直接被也先下令斩首,旗下部众也全被也先收入囊中。 至此,也先正式打破了朱祁钰扶持阿噶巴尔济对抗他的计划,放眼整个草原再无敌手,鞑靼再也找不出一个有资格和也先对抗的黄金家族血脉,虽然脱脱不花还有个三弟满都鲁,但是谁都知道,满都鲁如今才二十多,还处于混日子的阶段,手里没有一点兵权,远达不到可以对抗也先的程度。 其实这件事说起来,还要怪石璞操作失误。 当初他从阿噶巴尔济那里出来,便放出了他和阿噶巴尔济密会的消息,这个消息自然就随风飘扬,很快传到了也先的耳朵里。 也先去年和脱脱不花对抗了整整半年时间,损失不可谓不大,否则他也不会行险,在大冬天的时候就突袭鞑靼汗庭,他深知脱脱不花在大明的暗中支持下,给自己带来了多大的麻烦,现在听说大明要支持脱脱不花的弟弟阿噶巴尔济,这哪里能行。 也先直接抽调出两万兵马,一人双骑,留下伯都王率军看守鞑靼汗庭,自己则是带着赛罕王,日夜兼程三天三夜,直接出现在阿噶巴尔济的营地之外,略作休整之后便直接在清晨袭杀了过去,两万大军面对阿噶巴尔济的一万多兵马,没有丝毫犹豫便冲了过去,轻松踏平了整个营地,就连阿噶巴尔济都在睡梦中被俘。 好在当初卢忠听从朱祁钰的吩咐,在鞑靼各部都安插了一些人手,阿噶巴尔济的营地作为大明商贾进入草原的必经之路,探子自然也不少,就在也先发动袭击的第一时间,探子便逃了出来,其中一个人快马加鞭直奔京师,另一个人则是穿过大兴安岭往东去了辽东。 这也是为什么石璞能这么快就收到消息的原因。 石璞拿着锦衣卫的奏报,心都在滴血,他知道,这次在辽东折腾的这两个月时间全都白费了,一切的谋划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朝廷交给他的差事彻底办砸了。 胡恭坐在一旁,脸色也不好看,对着石璞问道:“石大人,如今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石璞黑着脸看向胡恭,知道这家伙又在甩锅,不由得没好气道:“怎么办?等着朝廷的消息吧!” 说完将锦衣卫的奏报丢到桌子上,转身出去了。 京师方面的奏报和辽东的奏报差不多同一时间收到,卢忠不敢怠慢,立刻就将消息送进了宫中。 朱祁钰收到奏报,马上招内阁和大都督府诸官入宫议事。 奉天殿内,朱祁钰看着下面坐着的内阁大臣和大都督府的都督们,随手将奏报递给了坐在首位的王直,道:“这是今早收到的消息,也先故技重施,突袭了阿噶巴尔济,阿噶巴尔济战败被杀,也先在草原上再无敌手,你们都说说吧,看看也先下一步会怎么做?是先统一草原登上汗位?还是率兵南下袭扰我大明?” 整个大殿内一片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王直等人全都震惊于这个消息。 阿噶巴尔济怎么这么废物啊,他们才刚选择阿噶巴尔济作为脱脱不花的继承人,结果还没有谈妥,阿噶巴尔济就战败了,干净利落地战败了,难道他不知道,在脱脱不花死后,他就是也先最有可能攻击的目标吗? 整个大殿内只有金濂感到侥幸,还好大明还没有开始支持阿噶巴尔济,不然朝廷准备的两万两银子的财货岂不是要打了水漂吗? 军法司尚书于谦出声道:“陛下,如今阿噶巴尔济战死,也先即将一统草原,臣请陛下准允,调兵增强宣大防线。” 朱祁钰回到座位上,答道:“于爱卿,这个你不必说,朝廷是一定要调兵的,回头你们大都督府做个计划出来,看看从哪里调兵过去,调动多少,交给朕过目。” “臣遵旨。”于谦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柳溥石亨等人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他们知道,如今大都督府的实际掌权人是于谦,不是他们这些勋贵,更不是挂着大都督名头的小娃娃朱见济,于谦比他们都受皇帝信任,而且于谦打赢了京师保卫战,并非不知兵的文弱书生,为人又正直,做事公允,整个大都督府的人都颇为信服,所以,既然于谦答应了,柳溥石亨等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一旁的金濂这时候缓缓道:“陛下,户部为支持阿噶巴尔济,特意准备了两万两银子的财货,自古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臣建议将这笔财货拨付给大都督府,作为此次的开拔之资。” 于谦立刻将感激的目光投递了过去,金濂见状,只是微微点头,他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大明着想,哪里需要于谦的感激。 石亨张輗等勋贵也是喜出望外,没想到金濂居然会主动提出拨给他们军费,要知道,以往他们大都督府的人去找户部要军费,户部那群貔貅都是想方设法拖延的,自己都要想办法给点好处才行,这次督管户部的金濂金大人能够提前拨付军费,估计和于谦掌权也有关系。 于谦是文臣,能够手握大都督府实权,他们内阁自然要鼎力支持,区区两万两银子而已,又不是要他们自己掏钱,有什么推三阻四的。 对于金濂的这个提议,朱祁钰自然不会反对,点头道:“可以,让户部尽早上个奏疏,朕回头就批复。” “谢陛下。”金濂还没有领旨,于谦倒是先站出来谢恩了。 大殿内响起一阵轻笑,气氛为之一松。 朱祁钰也被于谦的谢恩逗笑了,摆摆手让他退下,继续道:“金爱卿,你让户部再筹措一些银两出来,准备作为和瓦剌开战的军费,不过这笔银子不着急用,先放在户部,等也先正式与我大明开战的时候再拿出来便是。” “不知陛下打算让户部筹措多少银两呢?”金濂问道。 朱祁钰想了想,回答道:“先筹措二十万两吧,怎么筹措你和陈循去商量,就不必报给朕了。” “臣遵旨。”金濂恭敬答道,他本就擅长理财,再加上陈循这位跟着朱祁钰学了不少东西的户部尚书,筹措二十万两银子真不算难。 朱祁钰点点头,看向众人问道:“诸位爱卿谁来说说,也先的下一步会做什么?” 张輗站出来答道:“启禀陛下,臣以为也先下一步定是南下。” “理由?”朱祁钰没有废话,直接让他说理由。 张輗挺了挺胸,回答道:“也先自从去年与脱脱不花开战,自身损失颇重,虽然现在击溃了鞑靼大营和阿噶巴尔济的大营,但是臣估计,也先缴获的财货还远远弥补不了他的损失,因此,也先必定要南下劫掠我大明弥补损失。” “那你以为,也先会在什么时候南下呢?”朱祁钰继续问道。 “这个臣就不知道了。”张輗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没有再继续逼他,反倒是一旁的胡濙突然出声道:“陛下,臣以为也先不会急于南下,而是会先一统草原所有的部落。” “此话怎讲?”朱祁钰问道。 胡濙恭敬行了一礼,回答道:“臣曾经听人说过,绰罗斯一家三代,从其祖父马哈木开始,都是在为这个事情而努力,他们最大的梦想是可以称汗,成为草原上下一位成吉思汗,而现在正是也先掌握兵力一统草原的良机,这种机会千载难逢,所以臣以为,也先必定会先举办会盟,试探出不愿服从自己的部落,从而剿灭之,为自己登临汗位扫清障碍。” “此话有理。”朱祁钰点头认可,胡濙的想法明显比张輗的靠谱多了,在他看来,也先的下一步一定是彻底统一草原,然后也先才会考虑南下劫掠的事情。 没想到张輗却不干了,朗声道:“陛下,胡大人所言有误。” “那你说。”朱祁钰吩咐道。 见朱祁钰同意,那么张輗就立刻说了下去:“陛下也知道,如今的草原上已经很难再找出一个可以对抗也先的人,瓦剌这面也先一家独大,鞑靼这面却是群龙无首,称不称汗,其实已经影响不到也先的地位,他不称汗,那就是他已经找到了脱脱不花的儿子们,准备从里面挑出一个傀儡,即便是他称汗了,草原上也找不到一个胆子够大的来反对他,而瓦剌连年征战,去年更是和鞑靼打了半年,所以,臣 估计也先一定是缺钱的,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南下劫掠是一定的了。” “你是这么想的?”朱祁钰点点头问道。 第303章 也先会干什么 朱祁钰确定道:“你是这么想的?” “是。”张輗恭敬回答道。 朱祁钰摇摇头,没有继续提问。 其实张輗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也先会怎么想。 目前这种情况,朱祁钰并不好做出判断,消息太匮乏了,胡濙和张輗的分析都有可能,全看也先的心情。 朱祁钰想了一会儿,看向王直,问道:“王老爱卿,你以为也先会如何?” 王直恭敬答道:“陛下,臣以为也先如何做都不重要,我大明如何去做才重要。” 这是一句废话,朱祁钰听起来很不舒服,不过还是给了王直一些面子,问道:“我大明该如何去做呢?” 王直缓缓分析道:“臣以为我大明首先应立足于防御,尽量避免瓦剌南下劫掠。” “一方面增加三边兵力,防备瓦剌骑兵,此事已经有大都督府负责,陛下不必担心了。” “另一方面可以派遣使臣出使瓦剌,试探也先的态度,这也会方便陛下做出决策,及时应对。” 朱祁钰点点头,道:“这个想法不错,草原的局势变化这么大,朝廷的确应该派人过去看看了。” 王直也是点点头,继续道:“出使之事由鸿胪寺安排,鸿胪寺卿杨善应该可以安排稳妥。” “然后呢?”朱祁钰问道。 王直继续道:“然后我大明就要考虑如何分裂瓦剌的事情了。” “臣建议从草原上挑选一两个有实力的人,想办法挑拨他们与也先的关系,使其反目成仇,我大明便可以渔翁得利了。” “王老爱卿的确是国之柱石,如今这种时候都能这么快便拿出办法来。”朱祁钰夸赞了一句,然后问道:“那王老爱卿可是有什么人选吗?” 王直摇摇头,看向坐在一旁的锦衣卫指挥使卢忠道:“这就要看卢忠卢大人能给朝廷带回来什么消息了。” 卢忠一脸懵地抬起头,不明白王直是什么意思,脸上全是迷惑,不禁问道:“不知王老大人要的是什么样的消息?” 他心中不能不迷糊,锦衣卫已经在努力探听草原上的消息了,而且自己也没有扣留过任何一条消息,全都上报给了陛下,如今还能汇报什么消息? 卢忠突然想起王直最开始说的那句话,从草原上挑选一两个有实力的人,挑拨他们与也先的关系,难道王直口中所说的消息,指的是这个? 卢忠连忙接着道:“可是想知道谁有可能对也先心存不忿?” 王直点点头,道:“正是,不知卢指挥使可有什么人选?” 卢忠摇摇头,回答道:“暂时还没有,如今也先如日中天,即便是有人对也先心存不忿,估计也没人敢暴露出来。” 朱祁钰见状,吩咐道:“没有的话也无所谓,你们锦衣卫先调查着,看看谁合适,回头暗中联络一下,再说后续的事情。” “是。”卢忠立刻答应了下来。 事情不着急就好,如果着急要人选,他锦衣卫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不出来。 他们锦衣卫只是收集消息的人,基本上不会去做分析推测。 朱祁钰也知道这一点,又吩咐道:“你们锦衣卫也要有一些自己的积累,找一些人来做相关消息的汇总分析,以便朝廷需要的时候可以拿出来。” 然后对着王直道:“王老爱卿,此事还要麻烦你们内阁一起出力,挑选一些人去锦衣卫做消息的分析之事,单靠卢忠恐怕很难找到人。” “臣遵旨,回头就让何尚书拟出个名单来。”王直恭敬回答道。 卢忠在一旁插话道:“陛下,臣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就是不知于大人是否肯割爱?” “你说的是王越?”朱祁钰很容易便猜到了卢忠的想法。 这家伙看上的是王越,这位新科进士因为与朱祁钰的交往经历,如今已经名扬整个朝廷,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王越前途无量,尤其是他还在于谦这位朱祁钰亲信的手底下历练,但凡是个人就想和王越拉好关系,卢忠很明显打的也是这个算盘。 卢忠点点头,道:“臣想要的正是王越。” “不行,臣反对此事。”于谦立刻跳了出来道。 倒不是他看好王越的未来发展,而是王越跟着于谦的这两个月来,于谦真的是轻松了许多,交代王越办的事情总是很顺利,完成得也很到位,于谦已经开始放手让王越自己决断一些小事了。 谁都希望自己的手下人能力出众,于谦也不例外,王越这样的能人,于谦自然不愿意轻易放手,他还担心卢忠把王越用废了呢。 朱祁钰见到于谦有些气急败坏,心中不禁好笑,自己又没答应卢忠的要求,你于谦这么着急干嘛? 朱祁钰冲着于谦摆摆手,然后对着卢忠道:“卢忠,你也看到了,王越现在是于爱卿的心头肉,你就别惦记了。” 说完转向王直道:“王老爱卿,你去和何文渊说一声,整理名单的时候多准备几个,让卢忠也好好挑选一下,全当是帮朕的忙了。” 王直也是笑笑道:“陛下放心,臣原本就会让何尚书多准备一些人选的。” “很好。”朱祁钰点点头,挥手让他们坐下,然后道:“其他人还有什么建议吗?有什么想说的也可以说说,在朕这里,诸位爱卿可以畅所欲言,言者无罪。” 众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胡濙缓缓道:“陛下,臣有一个疑问,需要卢指挥使解惑。” “你说。”朱祁钰没有在意,随意说道。 胡濙放好手中的茶盏,身体微微前倾,问道:“卢指挥使,按照常理来说,也先现在应该还在整理脱脱不花遗留下来的军队,为何他会突然南下攻打阿噶巴尔济呢?” 胡濙的这个问题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兴趣。 对啊,也先攻破鞑靼汗庭,俘获脱脱不花部众数万,现在应该还在分配人手,打乱重组,以免脱脱不花的残余势力闹出什么事情来,为什么他会突然去攻击阿噶巴尔济,难道他就不怕鞑靼汗庭闹出什么乱子吗? 卢忠想了想,道:“估计是也先以为阿噶巴尔济会继承脱脱不花的汗位吧?” 不过他的语气并不肯定。 胡濙继续问道:“阿噶巴尔济虽然有黄金家族的血统,但是其人并不出众,以前也没有做过什么大事情,只喜欢捞钱占便宜,为何也先会认为他有可能继承脱脱不花的汗位呢?” 卢忠摇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胡濙却是微微一笑,对着朱祁钰道:“陛下,臣曾经听说过一件事,石璞石大人前些日子去过阿噶巴尔济的大营商谈合作。” “是的。”朱祁钰点点头,道:“这不是最开始就定下来的事情吗?石璞去辽东,负责与阿噶巴尔济联系,他有权决断与鞑靼合作的一切事宜。” “但是臣听说,石大人从阿噶巴尔济那里出来之后,草原上就传出了阿噶巴尔济要继承脱脱不花的汗位,与我大明联合,继续统领鞑靼对抗也先。”胡濙继续道。 “这有什么不对的吗?石璞如此行为,也是想要断了阿噶巴尔济的退路,逼迫阿噶巴尔济能够早日答应下来,前阵子他不是写了奏疏回来详细解释此事吗?”朱祁钰有些不耐烦了,问道:“胡大人想要说什么就直接说,不要拐弯抹角的。” 胡濙点点头,道:“臣其实是在想,也先突然袭击阿噶巴尔济,是否与此事有关!” 一句话惊醒了所有人,也让朱祁钰愣在了当场。 胡濙说得没错,也先这么快攻打阿噶巴尔济,还真有可能与石璞放出去的消息有关。 石璞放出消息,原本是想要逼迫阿噶巴尔济早日答应与大明合作,这个计策其实是不错的,但问题是,他只计算了阿噶巴尔济,却忘记了计算也先。 也先才是如今草原上实力最强的人,实际上的草原共主,诸多蒙古部落都以其马首是瞻,再加上绰罗斯一家三代都想做蒙古大汗,所以也先绝不会让一个有可能威胁自己汗位的人存在,而且阿噶巴尔济这个脱脱不花的胞弟还拥有自己的部落。 所以石璞这面一放出消息,也先就收到了消息,立刻便开始准备动手,这种果决不是阿噶巴尔济所具备的,因为这时候阿噶巴尔济还寻思着要不要首鼠两端,左右摇摆,他仍旧抱有一丝希望,希望也先能看在自己济农的身份上,对自己有一些尊敬,从而放过自己的势力,一方面是也先的迫不及待,另一方面则是阿噶巴尔济的举棋不定,所以阿噶巴尔济的战败也就不可避免了。 总结起来就是,也先虽然早晚要攻打阿噶巴尔济,但是不应该这么快,石璞的消息是催化剂,加速了也先的行动。 不过事情虽然分析清楚了,但是胡濙想要说的是什么,明显还没有说出来,于是朱祁钰问道:“胡大人到底想说的是什么?” 第304章 举荐我自己 朱祁钰问道:“胡大人,你到底想说的是什么?” 胡濙缓缓道:“臣想说的是,石璞石大人此举导致了阿噶巴尔济的死亡,直接使朝廷谋划的大事付之流水,陛下是否还要他继续负责此事?” 众人心中一惊,立刻便明白了胡濙的意思,他这是想要追究石璞的责任了。 话说回来,按照胡濙的逻辑,石璞的确要在这件事上负最大的责任,正是他的计算失误,导致了阿噶巴尔济的战败,毁了朝廷的谋划,使得朱祁钰现在想要平衡草原的势力都做不到,石璞的确要背上这个锅。 但是这番话从胡濙的嘴里说出来,味道就不一样了。 胡濙是什么人,那是朱祁钰明摆着要打压的,没看组建内阁的时候,王直这个曾经在胡濙手底下混过的人都爬到了他的头上吗?更别提拆分礼部的事情了,直接让胡濙失去了绝大部分权力,从那之后胡濙就没有全心全意为朝廷出过什么主意,也就是胡濙在朝时间太长,让朱祁钰没办法直接将其罢官去职,只得暂时养在了内阁之中,等待合适的机会再除掉他。 现在胡濙提议要追究石璞的责任,很明显就是想要做一根搅屎棍,扰乱内阁的正常运作,石璞犯了这么大的错误,回来之后内阁肯定是待不下去了,降职又没有什么合适的职位,石璞只能调到南京,在那面找一个闲差,或者直接告老还乡,而因为土木堡的关系,能够接任他这个阁臣职位的人,朝廷并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到时候朱祁钰定是要非常麻烦的。也就是内阁首辅王直没法承担这次的错误,不然胡濙绝对会对他出手。 朱祁钰想了想,道:“若是石璞不再负责协调与也先对抗之事,胡大人可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推荐?” 胡濙挺直了腰杆,朗声道:“臣请旨,举荐我自己来负责此事。” 众人又是一惊,这才明白胡濙的根本目的。 他这是耐不住寂寞了,在给自己争权呢! 其实想想也是,胡濙在朝五十年,太宗朱棣在位的时候就是他的亲信,负责满天下寻找建文帝朱允炆的行踪,后来又得到好太孙朱瞻基的信任,成为托孤五大臣之一,这种地位几乎是前所未有的。 谁能想到太上皇朱祁镇自己作死,非要亲征也先,结果来了个土木堡惨败,自己还被俘虏了,胡濙为了救他,屡次与朱祁钰发生冲突,不得不被朱祁钰架空,现在看来,他是不想再忍受手里无权的日子了,即便是坑了石璞也在所不惜。 不过话说回来,胡濙挑选的这个人选的确很好,石璞以前攀附过奸宦王振,属于在朝廷中有黑料的,坑了他,只要朱祁钰不出手,胡濙也不怕他做什么。 朱祁钰看着一脸自信的胡濙,心中别提多腻歪了,他还以为胡濙转性了呢,没想到还是为了权势在算计。 朱祁钰略带失望地问道:“胡濙,你这是要毛遂自荐?” “是。”胡濙朗声道。 “胡濙,你必须要知道,这个事情肯定要常驻沈阳一段时间的,辽东苦寒,你的身子骨能受得了吗?”朱祁钰再次问道。 胡濙今年已经七十六岁高龄了,朱祁钰真不知道胡濙能不能扛得住辽东的寒风。 胡濙大声道:“陛下放心,臣虽然年龄有些大,但是平日里颇为注重养生,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好吧。”朱祁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朕答应你。” 胡濙从座位上站了出来,双膝下跪,叩首道:“臣多谢陛下信任,臣必当全力以赴,完成陛下重托。” “希望如此。”朱祁钰低声道。 他心中实在有些不舒服,想了想问道:“胡濙,此事交于你负责,朕想知道,你去了辽东,打算怎么做?首要之事是什么?” 胡濙恭敬回答道:“臣以为,首要之事便是寻找出对也先心存怨怼之人。” 朱祁钰点点头,问道:“方才也说了,现在的也先如日中天,乃是草原上实力最强的人,尤其是这次剿灭阿噶巴尔济之后,也先在草原上更无敌手,你胡濙打算如何去寻找敢与也先对抗之人?” 的确,如今草原上也先已经再无敌手,胡濙打算从哪里找出一个和也先对抗的人呢? 这个问题开始盘旋在众人的脑中。 没想到胡濙微微一笑,立刻给出了答案:“陛下,如今的也先的确强大,先是击溃了脱脱不花,紧接着又击败了阿噶巴尔济,如今的鞑靼已经废了,绝计再也找不出可以对抗也先之人,但是谁说一定要在鞑靼里面找。” “臣不会做这等无用之功,而是打算去瓦剌中寻找一位值得朝廷扶持的人选。” 去瓦剌里面找?这个主意说不准还真能成功。 众人恍然大悟,脑海中同时升起这样一个想法。 也先虽然骁勇善战,足智多谋,但是他也有缺点,那就是狡诈多疑,对于自己的利益看得极重,这从他释放太上皇朱祁镇那件事就能够看得出来。 所以,只要瓦剌中有人触碰到了他的利益,那么他一定会开始怀疑那个人心存不轨,瓦剌又没有锦衣卫,也先想要调查都费劲,那他只有一个选择,先下手为强,从各方面来打压那个人。 而瓦剌里这样的人多吗?当然多,朱祁钰不费吹灰之力就想到了几个人,赛罕王、阿剌知院、伯颜帖木儿,先不说这些人里是否有合适的人选,但就说伯颜帖木儿,这位瓦剌贵族在太上皇北狩的时候对朱祁镇颇为照顾,双方关系极好,让朱祁镇给他写封信,朱祁钰办起来费劲,胡濙这个救命恩人应该是没有什么难度的。 朱祁钰点点头,道:“胡大人这个想法很是不错,朕同意了。” “内阁起草一份旨意,交给胡大人带过去,让石璞回来吧。” “臣遵旨。”王直恭敬回答道。 朱祁钰看看众人,问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其他人还有什么想上奏的吗?” 众人不语。 王直这时候却突然道:“陛下,臣这里还有一件小事。” “王老爱卿请讲。”朱祁钰和颜悦色地说道,他向来爱恨分明,对于亲近自己的王直很是尊重,称呼都是王老爱卿,而对于和自己对着干的胡濙,则是直呼其名。 王直缓缓道:“陛下,近日内阁事务繁杂,诰敕房的人不够用了,臣请陛下准允,将中书科置于内阁之下,交给臣等直接管理。” 中书科是朝廷书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等政令的衙门,服务于皇帝,但是现在朱祁钰将绝大部分日常朝政全都托付于内阁,所以内阁就忙了起来,内阁里面的诰敕房中书舍人就有些不够用了。 王直今天提起此事,就是为了将中书科的中书舍人全都拿过来,为内阁服务。 “就这事儿啊。”朱祁钰无所谓地道:“朕答应了。” 他对中书舍人没什么感觉,因为有资格起草皇帝诏令的人都在翰林院,经常给朱祁钰起草诏令的就是商辂和彭时,这两个人全都是翰林院人,只不过工作暂时放在内阁,编制还在翰林院。 “臣谢陛下体谅。”王直恭敬道。 朱祁钰阻止了王直的谢恩,最后一次问道:“诸位爱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见没人说话,朱祁钰直接吩咐道:“既然没人说话,那就散了吧。” 说完转身向殿后走去。 出了奉天殿,胡濙和高谷并肩而行。 高谷一脸担忧地看着胡濙,轻声道:“源洁兄,你今日是怎么了?为何要踢掉石璞,自己来接手这个难题呢?” “这件事情很难吗?”胡濙微笑着问道。 高谷极为严肃地点了点头,道:“自然是比较难的,想要从瓦剌诸多贵族里找出想要反对也先的人,这一点就极为麻烦,更别提说服他们了。” 胡濙摇摇头道:“世用错了,我不是去找他,而是让那些人来找我。” 高谷自然很轻松就想通了胡濙的想法,但是他对此并不认同,问道:“我相信会有人来找你,但是时间呢?陛下未必会给你太长时间。” “这个不难,回头也先称汗的时候我作为大明使臣过去庆祝,届时定是人潮汹涌,相信我怎么都能观察几个逆贼出来。”胡濙微笑着解答道。 原来如此,高谷点点头,然后道:“不过陛下有句话说的对,辽东苦寒,你这个身子骨能行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石仲玉年龄也是不小,他都没什么事情,我怎么会发生意外?”胡濙回答道:“世用,你不知道,自从陛下拆分掉礼部之后,我就一直没有什么事情好做,现如今进了内阁,更是被王行俭压制到现在。” “自古大丈夫行于天地之间,不可一日无权,而我却是半分权力都没有,我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 “只要能让我掌权,做什么都行。” 高谷看着满脸怨气的胡濙,轻轻叹了口气。 第305章 胡濙来了 拿到了旨意的胡濙一天都没有耽搁,当晚便出了京师,一路向东而去。 这是京师前往沈阳最好走的路,也是最安全的路,胡濙只用了五天时间便赶到了沈阳城。 得知胡老大人来沈阳的消息,城内的官员全都出城迎接,远比当初石璞来沈阳的时候场面大,而且是大得多。 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全都集中在城门口。 石璞身份最高,站在第一位,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已经得到了京师送来的消息,知道胡濙是来替代自己的,心情烦闷无比。 这次的差事算是彻底办砸了,阿噶巴尔济死了,李满住拒绝出兵,他来辽东忙了两个月,一件事情都没有办成,估计皇帝对于自己也是有些失望,这才答应了胡濙的自荐,派他来接替自己的差事。 不过谁能想到阿噶巴尔济居然会这么废材呢! 他和他的兄弟脱脱不花都是蠢货,脱脱不花被也先突袭,阿噶巴尔济居然不吸取教训,连巡哨都没有派出去,结果一样被也先率军突袭。 也先的战术都没改,轻松搞定了他们兄弟两个。 当然,比起阿噶巴尔济来说,脱脱不花还是要强上一些的,毕竟脱脱不花逃了出来,还带上了自己的儿子脱古思猛可,阿噶巴尔济则是更加废材一些,直接便被也先斩杀,全家一个都没有逃掉。 石璞刚开始还在想,即便阿噶巴尔济战败了,他本人好歹也能逃出来,只要他能够逃到辽东,那自己就可以保住他的一条命,回头在朝廷的支持下登上汗位都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一切全完了。 随着阿噶巴尔济的死亡,石璞现在连一个备用人选都拿不出来。 满都鲁还是个毛头小子,手里没有一丝兵权,草原上也没什么威望,整日里都在琢磨怎么去追到他眼中那位草原上最美的明珠,完全没有做大汗的想法,这都是胡恭去多伦土默特部见过满都鲁才了解到的,不过石璞并不相信满都鲁对汗位没有兴趣,应该只是畏惧也先的威势,这才不敢站出来,毕竟脱脱不花和阿噶巴尔济刚死没多久,他满都鲁还没活够呢! 至于脱脱不花的那几个儿子,石璞完全没有想法,都是几岁的小娃娃,除非疯了,否则不会有人将复兴鞑靼汗庭的希望放在他们身上。 石璞长叹了口气,回过神来凝神望向远处,官道上缓缓行来一队车马,正是大明次辅胡濙的车队。 众人连忙迎了上去。 车队停下,胡濙从一辆马车上下来,对着一众官员笑道:“诸位同僚好。” 石璞看着意气风发的胡濙,心中虽然不爽,但还是行礼道:“见过胡大人。” 他和胡濙同属内阁,级别一致,当先见礼。 身后的众人跟着纷纷行礼。 “下官见过胡大人。” “末将见过胡大人。” “卑职见过胡大人。” “学生见过胡大人。” 好吧,最后这个是胡濙做主考时候录的进士官,自称一声学生也没什么大碍,谁让胡濙在朝整整五十年呢。 也许是有阵子没有感受到这种程度的重视,胡濙高兴得胡子都翘了起来,笑呵呵地道:“诸位同僚等了许久吧?” “没有,没有,我等也是刚来不久,胡大人已经舟车劳顿了吧,还请先进城,歇息歇息之后再办皇差也不迟。”石璞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客气道。 胡濙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道:“那石大人就先请吧。” 石璞的脸色又有点黑了。 这个胡濙什么意思嘛,居然拿自己当下属,咱俩是平级的好吧,凭什么我要在前面引路。 石璞笑着道:“胡大人,你我都是外人,此事的主人是曹都督,还是请他带咱们过去吧。” 辽东都司是军管的,政务挂在山东道名下,辽东总兵曹义才是本地正儿八经的主人,石璞不愿意以下属姿态接待胡濙,便将曹义拉了出来。 胡濙看了石璞一眼,没有说什么。 辽东总兵曹义见状,连忙上前一步,道:“胡大人,末将已经准备好了接风宴,请您跟我来。” 胡濙微笑着道:“那就麻烦曹总兵和诸位同僚了。” 说完便跟着曹义缓步走进了城内。 接风宴没什么好说的,大家围坐在几张大圆桌旁,开怀畅饮,胡吃海喝,胡濙表现出一副平易近人的状态,下面的人又是刻意奉承,没人提什么不开心的话题。 酒宴过后,胡濙和石璞回到馆驿,两人坐在一起之后,气氛便有些不对了起来,胡濙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石璞是在生气,气自己抢了他的差事,让他在皇帝和满朝文武面前丢了脸。 不过胡濙却是并不在意,微笑着道:“石大人,本官这次过来的目的,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 石璞没好气地道:“这个自然是知道的。” 胡濙看着石璞,感觉有些好笑,道:“那石大人何时将事情交接给我呢?” 石璞冲着坐在一旁的胡恭示意一下,道:“本官知道的事情,裕元都知道,有什么事情你找他就行了。” 胡恭尴尬地笑了笑,对着胡濙道:“石大人说的是,他知道的事情下官也都清楚,您有什么问题,问下官便是,下官一定竭尽所能。” 胡濙轻轻点了下头,然后道:“那就麻烦裕元了。” 胡恭连忙道:“不麻烦,不麻烦,都是为朝廷效力,下官哪里会嫌麻烦。” 胡濙挥挥手让他下去,胡恭连忙告辞,他一个五品官,夹在两个一品大员之间,实在是太难了,还是胡濙胡老大人知道心疼人,不让自己继续在这里煎熬。 等胡恭走后,胡濙对着石璞语气真诚地问道:“仲玉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败吗?” 石璞抬起头,略带惊讶地看向胡濙,片刻之后才反问道:“源洁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单纯想知道如今草原上的具体形势。”胡濙缓缓道。 石璞没好气地道:“什么形势你不知道?” 胡濙一笑,安慰道:“仲玉,你不要敌视我,你应该知道,陛下和内阁策划的大计被你毁于一旦,这个责任你是逃不掉的,陛下早晚会追究,如果你仍旧坚持下去,会让整个局势愈发糜烂,到时候你就没办法向陛下和朝廷交代了。” “那也不需要你来顶替我!”石璞仍旧在生气,没好气地道。 胡濙却没有理他,而是继续道:“其实你的谋划按照常理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但是仲玉你忘记了一点,这不是朝廷内斗,而是外事谋国。” “这有什么不同的,还不是计算人心那一套。”石璞重重地放下茶碗,表示自己的愤怒。 胡濙笑笑,解释道:“朝廷内斗,的确是互相算计,但是有个底线,那就是不能用武力,而且咱们也没有武力,而外事谋国却是不同,是可以使用武力的,这次阿噶巴尔济身死,就是你没计算到这一点。” 石璞自然不同意胡濙的见解,反驳道:“我计算到了,也先有可能会动手我也知道,只是我没想到阿噶巴尔济居然这么没用,连逃都没有逃出来。” “不,你错了。”胡濙摇头道:“你算错的不是也先,也不是阿噶巴尔济,而是我大明。” 石璞不明所以,问道:“我计算错了大明?不可能。” “可能的。”胡濙直接指出了他的错误:“你说服阿噶巴尔济可以用大明为后盾,但是你忘记了,我大明是不可能随时出兵草原的,现在三大营还没有那个能力,所以,这种说法除了激怒也先之外,不会有任何作用,而你还堂而皇之地宣扬了出去,阿噶巴尔济不被也先覆灭才奇怪。” 石璞不出声了。 这的确是他在操作上的失误。 草原以实力为尊,即便是身为蒙古大汗的脱脱不花,当年也被也先的父亲脱欢控制了许多年,阿噶巴尔济实力本就远逊于也先,急需的是实际的实力,而这偏偏又是石璞给不了的,只能用大明的名头来忽悠人,没想到阿噶巴尔济没有被忽悠到,却把也先欺骗到了,这才导致了他石璞现在的下场。 胡濙笑着道:“所以,你石仲玉是个能臣,但也是个循臣,在朝廷上依照规矩办事,可以无往而不利,但是放在外事之上,你就差得远了,因为也先不会跟你讲究你的规矩。” 好吧,这的确是石璞最大的问题,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不够黑,谋事还有所欠缺。 石璞已经点点头,承认了自己的缺点:“的确,这几次与番邦谈判,我总是感觉力不从心,原本谋划得好好的,最后却总是失败。” 胡濙见石璞已经认了,笑着道:“所以,仲玉不必为我主动顶替了你的差事而恼怒,这只是因为你并不适合在外事上谋划而已。” 石璞认可地点了点头。 “所以,仲玉可否将你所知道的事情说与我听了?”胡濙笑着问道。 第306章 闲来无事,逗逗太上皇 石璞被胡濙说服了,开始缓缓将这段时间经历过的事情说给胡濙,包括他和阿噶巴尔济的谈判,以及去建州卫遇到的阻碍,全部讲给胡濙知道,这一讲就是两个时辰,胡濙时不时打断他问个问题,石璞回答之后继续讲,直到石璞讲完,胡濙已经对如今草原上的局势有一个更深刻的理解。 等石璞说完,胡濙站起身来,对着石璞躬身一礼,道:“多谢仲玉兄解惑。” 石璞连忙起身回礼:“胡老大人不必客气,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二人坐下,石璞问道:“胡老大人,这次朝廷派你接手,可是有什么新的目标了?” 胡濙摇摇头道:“没有,朝廷的原则还是和你知道的一样,在草原上挑选合适的目标,挑动草原内乱,给我大明重建三大营争取时间。” 石璞看着胡濙,感觉他说的是真的,旋即叹了口气道:“希望胡老大人不要像我一样,能够有所作为,我这次回去可就惨了。” 胡濙宽慰道:“仲玉不必担心,你要知道,这次顶替你是老夫主动申请的,其实陛下还是想用你的,等你回朝之后,我估计陛下不会追究你的责任的。” “希望如此吧。”石璞长叹道。 事情交接完毕,石璞并没有继续逗留,第二天便启程回了京师。 胡濙还特意带着众人出城相送,并且在离开时又宽慰了石璞一番。 事情果真如胡濙说的那样,石璞回到京师之后,朱祁钰并没有追究他的责任,而是继续让他担任内阁阁臣,还是负责刑部那一块。 其实这倒没什么,而胡濙随后的骚操作彻底让石璞认清了自己和他的差距。 首先,胡濙将如今草原上所有的部落首领全都汇总了一遍,然后请朝廷放原本在草原上行商的商队出关,派出数十人分别跟着这些商队,暗中和几乎所有的部落首领都见上了一面,甚至包括了伯颜帖木儿和赛罕王。 至于这些商队的死活,胡濙无所谓,反正基本上都是武勋家里的商队,亦或是普通商贾,死了就死了,他胡濙不心疼。 胡濙这种规模的动作毫无疑问地惊动了也先,但是在也先简单调查试探了一番之后,发现所有人都和自己说了面见商队使臣的事情,谈的也是背叛他也先的事儿,只不过没人是傻子,现在也先的实力如日中天,说话一言九鼎,谁都不会同意和大明合作。 也先觉得有些好笑,大明的实力已经这么弱了吗?当然不是,前阵子大明还派出两支军队在宣府外面搞了一场演习,也就是模拟实战,伯颜帖木儿还给自己传回消息,说那两支军队在草原上打得有来有回,进退有据,火器打得砰砰响,骑兵冲杀起来颇具锋芒,实力和瓦剌本部的军队已经快要不相上下了。 其实也先还是有些羡慕朱祁钰的,大明的人口实在是太多了,即使是土木堡那样的惨败,也没有对大明造成太大的影响,才两年时间,大明又弄出了两支如此强健的军队,换成瓦剌就不一样,他也先拼死拼活才凑出了二十万大军,要是这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即便是没有外地,瓦剌没有二十年也别想恢复过来。 但是胡濙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也先认为,大明还是对瓦剌有些恐惧的,毕竟有土木堡的前车之鉴,大明的许多官员都认为在野外没办法和瓦剌打,所以,大明必须在草原上给他也先找一个对手,让他没有精力南下,这才饥不择食地将草原上所有的部落首领都暗中拜访了一遍,这也代表大明如今是没有北征的实力的。 大明没实力北征好啊!他也先最近还没工夫搭理大明呢,他现在最想做的是,他要继承汗位,成为蒙古大汗。 所以,也先正好趁此机会,宣布将于五月底在不儿罕山举行忽里台大会,号召蒙古诸部前来参加。 不儿罕山是蒙古人的圣地之一,蒙古语意为三神山,成吉思汗的父亲也速该死后便葬在这里,他本人也几次在不儿罕山躲过大劫,因此终生敬奉,每逢重要决策,都要入山朝拜长生天。 而忽里台大会则是蒙古人对于会盟的称呼,由蒙古各部落首领参加,推举大汗,决策征伐,没有得到忽里台大会承认的蒙古大汗是不被草原各部落承认的,成吉思汗就是在不儿罕山召开忽里台大会成为蒙古大汗的,就连成吉思汗这个可汗封号都是忽里台大会上的诸多部落首领共同给予的。 也先要在不儿罕山举行忽里台大会,其意不言而喻。 这个消息震动天下,大明锦衣卫自然也收到了这个消息。 只是当锦衣卫的探子将消息传回京师的时候,朱祁钰却不在宫中,而是来了南台。 自从朱祁镇被赎回来之后,朱祁钰只来过一次,就是朱祁镇遇刺的那一次,剩下的时候从来都没有来过,这次过来,也是他心血来潮,突然就想来看看朱祁镇生活得怎么样。 朱祁钰过来的时候,朱祁镇仍旧坐在水边钓鱼,一动不动的,即使孙继宗向他通报朱祁钰来了,他也只是轻声哼了一声表示同意,仍旧没有起身来迎接朱祁钰。 朱祁钰对此也不恼怒,而是一屁股坐在了朱祁镇的身边,也不说话,端起宫娥送上来的茶水便喝了起来。 朱祁镇见状,淡淡道:“皇帝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 朱祁钰笑道:“朝政有内阁的王直等人处理,大都督府有于谦盯着,朕闲来无事,就过来看看皇兄呗。” “皇兄最近过得可好?” “我过得好,过得很好,过得好的很呢。”朱祁镇阴阳怪气地回答道:“南台这里风景秀丽,鸟语花香,水波潺潺,还有一座石桥相连,除了不能出去,其他都好得很,皇帝真是费心了。” 朱祁钰见状也不生气,而是笑着道:“皇兄满意就好。” 朱祁钰的语气甚是平淡,但是听在朱祁镇的耳朵里则满是嘲讽的意味。 朱祁镇立刻大怒,吼道:“皇帝,我想问问你,我还要在这南台休养到什么时候?” “怎么?皇兄的身体已经养好了?”朱祁钰淡淡反问道。 “当然养好了。”朱祁镇立刻回答。 不过朱祁钰一句话便将他想要出去的念头掐灭了:“依朕看来,皇兄还没有养好啊,您的脾气如此暴躁,气大伤肝,想来还是要在南台多将养些时日。” “你......”朱祁镇顿时无语,半晌才道:“皇帝,你打算就这样将我囚禁在这里?” 朱祁钰笑笑,道:“皇兄说的什么话,朕只是担忧皇兄身体,希望你在这里将身体调养好,哪里叫什么囚禁,皇兄去了一趟草原,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这句话又将朱祁镇的火气勾引了起来,怒道:“我是你的皇兄,你是我的弟弟,要知道长幼有序,你要对我尊重点。” 朱祁钰冷笑道:“皇兄说的是,君臣有别,如今我是君,你是臣,君臣大于兄弟,皇兄何必非得揪着长幼有序说话呢,难道君臣之道忘了吗?” 朱祁镇的火气更大了,怒喝道:“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会让你来监国。” 朱祁钰点点头,道:“皇兄的确是瞎了眼,居然会将王振那样的奸宦当做亲信,这才给了朕登基继位的机会。” “难道是你勾结也先,将我北征的路线透露给他的?”朱祁镇质问道。 他的质问让朱祁钰笑得更欢了,反问道:“皇兄啊,当时北征的路线都是你临时决定的,我上哪儿知道去?诽谤君王可是死罪哦?” “那你来杀了我啊,最好能诛九族,这样咱们兄弟俩就可以一起去下面面见父皇,让他评评理,看看你这个好弟弟是如何对待我这个皇兄的。”朱祁镇挑衅道。 朱祁钰没有立刻反驳他,而是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这才缓缓道:“皇兄啊,朕真的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勇气,敢去面见父皇,要不要连皇爷爷和太祖太宗一块见见啊?” 朱祁镇心中一惊,问道:“你什么意思?” 朱祁钰冷笑道:“当然是和他们说一声,讲讲你在土木堡的丰功伟绩,详细说说你是如何决定北征的,又是如何胡乱修改进军路线,还有你是如何在三大营被瓦剌攻破时临危不乱,最终被也先捕获的。” 朱祁镇无语。 土木堡是他现在最不想提起的事情,那是他的黑历史,要是被他爹活着的时候知道了,那这个皇位是不是他的还不好说呢,大概率他爹会将皇位直接交给自己面前这个人吧。 二人相对无言。 朱祁镇怒火中烧,但是还不能发作,他真的想将手中的鱼线捆在朱祁钰的脖子上,然后将他吊在旁边的歪脖子树上,可惜他不能,只要他表现出一丝这样的敌意,那他就一定会被当场斩杀。 朱祁镇甚至都在怀疑,朱祁钰这次过来,就是为了挑起自己的怒火,让自己对他动手的。 朱祁钰却是安稳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强压怒火的朱祁镇微笑。 他这次就是无聊,过来逗朱祁镇玩的。 正在二人相持之时,王成却是走了过来。 第307章 战略再次调整 王成从外面缓缓走了过来,对着朱祁镇行了个礼,道:“见过太上皇。” 然后靠近朱祁钰,低声道:“有锦衣卫奏报,请陛下过目。” 说着从袖袋里抽出一封书信,递给朱祁钰。 朱祁钰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淡淡吩咐道:“朕今日不想看,你念给朕听吧。” “这个......”王成犹豫了一下,看着旁边的朱祁镇,没有念的意思,明显是在防备他。 朱祁钰也看出了王成的犹豫,淡淡道:“你看太上皇干什么?朕让你念你就念,太上皇又不是外人。” 王成只得将锦衣卫的书信打开,念了一遍。 书信的内容自然是关于也先的,也先要于五月底,在不儿罕山召开忽里台大会,书信后面还附带着卢忠的分析,说也先此举,必与封汗有关。 此事事关重大,朱祁钰坐直了身子,吩咐道:“招内阁、大都督府和鸿胪寺主官入奉天殿议事。” “是。”王成领旨,缓缓退了出去。 朱祁镇看着愈发霸气的朱祁钰,心中极为难受,如果不是土木堡,现在做皇帝的应当是他朱祁镇,于是不爽地道:“皇帝还是赶紧回宫吧,莫让王直胡濙等得急了。” 朱祁钰看着朱祁镇,微微一笑,突然道:“不会的。” “因为胡濙已经被我打发去了辽东,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朱祁镇顿时愣在当场。 胡濙去了辽东?他怎么不知道! 胡濙是他在朝中的重要臂助,远比自己老师高谷要重要得多,他现在默不作声地去了辽东,听朱祁钰的意思还是归来之日遥遥无期,以后自己需要他怎么办?难道他也和王直一样,已经背叛了自己? 朱祁镇站在水边胡思乱想,却没有发现朱祁钰已经离开,直到孙继宗走过来叫他,这才清醒过来。 孙继宗劝道:“陛下,臣方才一直在外面守护着您,看到了您冲着皇帝发火,臣想劝您一句,您现在是被困南台,又何必与皇帝发怒呢?若是真的惹怒了他对您下黑手,臣是挡不住的。” 朱祁镇却好像没有听到孙继宗的劝解一样,冷冷道:“胡濙离京的消息你怎么没有和朕说?” 孙继宗是孙太后派过来保护他的,也是他和外界唯一的消息渠道,相关消息都是孙太后打听之后通过孙继宗传到南台的。 孙继宗辩解道:“胡老大人离京走得匆忙,谁都没有告诉,就连他督管的礼部尚书也是两天之后才知道的,臣这几天一直在南台护卫陛下,没来得及关注这方面的消息。” “那你现在知道什么?”朱祁镇冷声问道。 孙继宗恭敬回答道:“臣目前只知道胡老大人已经离京了,其他的全然不知。” 朱祁镇看了他一眼,吩咐道:“那你现在就去找母后,让她打听一下。” “是。”孙继宗立刻离开,过了一个时辰才回来,禀告道:“胡老大人是去辽东联系鞑靼各部落,寻找合适的人选来制衡也先的。” “母后有没有说胡老大人要去多久?”朱祁镇继续问道。 “这个没说,想来时间还是要比较长的,但是也说不准。”孙继宗回答道。 朱祁镇不悦道:“母后就没有个判断吗?” “这个......”孙继宗嗫嚅着,半晌才道:“太后说了,这个差事肯定是要比较久的,但是这件事是胡老大人主动请缨接下来的,估计他心中已经有了计划,所以说不准。” “这件事是胡濙亲自接下来的?”朱祁镇再次确定道。 “是,听说当时在奉天殿,胡老大人主动提出,要替换内阁的石璞,还特意点出了石璞的责任。”孙继宗回答道。 朱祁镇没有再问什么,而是抬起腿,一个膝撞将鱼竿折断,直接丢进了湖水之中,任由那根挂着金鱼钩的鱼竿随着水波沉浮。 当晚,南台又抬出一个宫娥的尸体,死状极为惨烈。 朱祁钰回到宫中,换了套衣服便来到了奉天殿。 王直等人早已等候在奉天殿内,传看着锦衣卫的奏报,见到朱祁钰过来,连忙起身行礼:“臣等参见陛下。” “都坐下吧。”朱祁钰挥挥手,道:“诸位爱卿都看了锦衣卫的奏报吧,有什么想法吗?” 于谦还是第一个站出来道:“臣以为,也先这是想要称汗了,等他整合完蒙古各部落,下一步必然会南下我大明,臣的想法是,朝廷能否派遣一支奇兵,从辽东绕到不儿罕山北面,突袭也先的忽里台大会,搅乱也先的计划,让他也尝尝被偷袭的滋味。” 朱祁钰看着于谦,没想到他上来就搞了个王炸,不禁问道:“于爱卿,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大都督府的主意。” “臣也是刚刚知道此事,自然是臣的主意。”于谦回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示意他坐下,然后对着石亨问道:“石爱卿,如今这大殿之内你与也先交锋最多,你来说说于大人的主意是否可行?” 他是真的希望石亨能告诉他可行,哪怕是要出动两万骑兵都可以,甚至说这两万骑兵全都丢在草原上,他朱祁钰也能认。 不过石亨的回答却没有给他想要的答案:“陛下,臣不知道,但是以臣多年征战的经验来看,此法恐怕是行不通的。” “行不通?”朱祁钰吩咐道:“你说说看,哪里行不通?” 石亨整理了一下语言,回答道:“陛下,为将者谋战,必须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不过这天时都是看运气的,如莽新的昆阳之战,开战之前,光武帝手中只有一万七千人马,而王莽则是派出了四十二万大军,正常来说,此战王莽必胜,但是最终的胜利者却是光武帝刘秀,其原因正是刘秀率军出击之时恰好赶上风雨大作,绿林军的冲锋声与风雨声响成一片,新军大惧,一战而全军覆没。还有三国时候的赤壁之战,汉高祖与匈奴的白登之战,均是看天时而定。” “而这天时,臣无法掌握。” 石亨说得平静,尤其是举的昆阳之战的例子,立刻就让在场之人明白了天时对于战争胜负的影响,而且石亨这还是收着说的,其实最适合的例子就是土木堡之战,战前阴雨连绵,三大营将士怨声载道,士气全无,所以土木堡一战,大明才会败得那么惨。 朱祁钰自然不知道石亨心中所想,点点头道:“你继续说。” 石亨行了一礼,继续道:“至于这地利,讲究的是因势利导,我大明占据宣大,后面又有居庸关、倒马关等一系列险要关隘,因此也先攻来之时,是我大明占据地利,瓦剌人的骑兵没有用武之地,但是到了草原上就不一样了,蒙古人常年居于草原,熟悉地形,地利大多都在他们那一边。” “单说这不儿罕山也是一样,我大明除了太宗皇帝之外,就没有人再打到那面过,那不儿罕山多高,周边是否有河流,河流有多深,附近是否还有其他山脉,目前臣是一无所知,若是贸然出击,恐怕几无获胜的可能。” 一旁的杨善插嘴道:“陛下,这不儿罕山我知道,永乐大典之中曾经记录过,不儿罕山乃是翰难河的源头所在,北面是连绵的高山,山南有一些平原,只有接近平原的一条路才能进山,若是朝廷派骑兵突袭,也只能从南面过去。” 自从朱祁钰将外事全部委托给他之后,他就开始研究大明周边番邦的点点滴滴,蒙古人更是他研究的重点对象,现在的他不说对于蒙古人了若指掌,但是相对于朝廷上的其他人,也是知之甚深。 石亨听了杨善的描述,不禁摇摇头,道:“那就不行了,如果只有这一条路,那也先只需将大营布在上山的必经之路上,我大明骑兵就没有什么机会突破过去。” “既然如此,那这次就算了吧,我大明兵多将广,面对面硬碰,也未必会输给也先。”于谦立刻道。 石亨却再次补充道:“而且即便这支骑兵接近了瓦剌大营,估计也没多大机会可以突破过去,除非大营内有人接应。” 这下子彻底把于谦弄郁闷了,语气低沉地道:“请陛下饶恕臣的冒昧,臣将事情想简单了。” 于谦压根就没去提人和什么事儿,草原是蒙古人的地盘,哪里有什么人和?若是这支骑兵被人发现,只会遭到蒙古各部落的围攻,就像现在蒙古人如果突入到中原,大明的卫所绝对会群起而攻之,这一点没什么好怀疑的。 所以,他提出的这个方案,其实根本就是在赌运气,赌他们潜入草原的时候不会被蒙古人发现。 甚至他是将这些骑兵当做了弃子,因为即便是他们成功突破了瓦剌大营,那么也没有多大的机会可以逃回大明,绝大多数人都是死在草原上。 朱祁钰大手一挥,道:“无妨,既然阻止不了,那就不去阻止了,既然太宗可以六次北征,没理由今后的大明不可以,暂且先以防御为主,大都督府用心练兵,等三大营练出来,我大明有的是报仇的时候。” 第308章 胡濙送来的消息 “对了,胡濙那面的进度怎么样了?”朱祁钰突然问道。 既然也先称汗已经不可阻挡,那么就要专注于分裂瓦剌之事,这种时候想太多是没有用处的,朱祁钰从来不会去后悔之前错过的机会。 这个问题是由王直来回答的:“陛下,胡大人已经在挑选了,目前暂时还没有人答应。” “这个无妨,现在也先如日中天,没有人敢答应也属正常,让他继续联络,等也先受阻几次,自然会有人暗中与我大明联系的。”朱祁钰缓缓道。 “陛下圣明。”王直恭维了一句。 正在这时,一个小宦官拿着份奏疏出现在殿门外,王成见状,连忙轻步走出门接过奏疏,小宦官在他耳朵边上嘀咕了一句,王成的脸上便露出了笑容,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走了回来。 朱祁钰自然看到这一幕,出声问道:“王成,有什么好事啊?” 王成笑道:“陛下,你看这事儿真是巧了,这是胡濙胡大人快马送来的奏疏。” “胡濙的奏疏?”朱祁钰噗嗤一笑,这事儿果真是巧合,他刚刚才提到胡濙,胡濙的奏疏便送了过来。 朱祁钰接过奏疏,翻开看了一遍,脸上也是露出了微笑,对着石璞道:“石爱卿,朕不得不承认,你和胡濙相比还是有些差距啊。” 石璞原本灿烂的脸上立刻皱了起来,不知道怎么回答,嗫嚅道:“陛下.......” 王直出声提醒道:“陛下慎言。” 石璞也是内阁阁臣,按理来说算是王直的半个下级,他不能就这样看着朱祁钰贬低石璞,出声回护了一下。 朱祁钰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对着石璞道:“石爱卿,朕失言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无妨,无妨,臣和胡大人相比,的确是略有不如的。”石璞连忙回答道,同时向王直送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朱祁钰笑笑,没有在意他们俩的小动作,而是大声道:“胡濙说,他已经在瓦剌寻找到了对也先不满的人,而且颇具实力。” 这个惊喜来得太突然了,王直等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谁都没想到,就在也先马上要问鼎大汗的时候,居然有人想要反抗也先,这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 于谦立刻问道:“是何人?” 朱祁钰抖一抖手中的奏疏,笑着道:“瓦剌的阿剌知院。” 还是瓦剌的人? 杨善立刻出声道:“阿剌知院我知道,此人乃是巴图特部出身,现在是瓦剌重臣,执掌瓦剌右翼诸部,前年也先入寇,就是他负责攻打居庸关,牵制援军驰援京师的。” “原来是他啊!”石亨笑道:“之前复盘的时候我就听人说过,当时阿剌知院在居庸关外一直佯攻,完全就是出兵不出力的那种,当时我还纳闷呢,以阿剌知院的兵力,完全可以攻破居庸关的,没想到那时候他就会也先不满了。” “你有这种猜测不早说。”朱祁钰没好气地道。 要是他早点知道这种事,就派人暗中联系阿剌知院了,到时候让阿剌知院在也先和脱脱不花酣战的时候从背后来这么一下,草原上的事情早就搞定了,哪里还像现在这样殚精竭虑。 石亨见状,连忙收起笑容道:“陛下恕罪,臣疏忽了。” “算了,算了,下次有什么猜想尽早说出来便是。”朱祁钰挥挥手放过了他,看向杨善道:“杨爱卿,你继续说。” 杨善有些尴尬地回答道:“回禀陛下,臣已经说完了。” “这就说完了?就这么点消息?”朱祁钰有些不可置信。 按理来说,鸿胪寺应该是对番邦最了解的衙门,瓦剌重要人物的消息不说堆积如山,最起码也要装一屋子,没想到居然只有这么几句话。 杨善点点头,道:“是的,臣眼下只收集到这么一点消息。” 朱祁钰敏锐地抓到杨善话语中的一点,问道:“你是说,这些消息都是你自己收集的?” “是啊!”杨善不明所以。 朱祁钰一拍脑门,道:“这事儿怪朕了,如今对于瓦剌和鞑靼,消息最全的是锦衣卫,回头朕就吩咐卢忠,让他将关于番邦的消息都抄给你一份。” “多谢陛下。”杨善大喜。 他一直在从各种渠道打听瓦剌的消息,但是收效甚微,一方面是瓦剌和鞑靼的使臣口风都比较紧,不容易套出话来,另一方面也是大明之前和草原的交流非常少,向来都是瓦剌和鞑靼的使臣来京师朝贡,顺便采购物资,大明的商贾几乎没有往草原去的,因为那是违禁的事情,朝廷不允许,直到去年大明开始暗中支持脱脱不花,又和也先签订盟约,这才有商队开始前往草原行商,带回来点消息。如果锦衣卫能够向鸿胪寺开放他们的消息库,那他杨善就可以依照这些消息有针对性地制定策略,做起事来也就更有底气了。 朱祁钰微笑道:“杨爱卿不必客气,这本就是你们鸿胪寺应得的,不过你也要记得,你们鸿胪寺也要想办法收集番邦的消息,定期与锦衣卫互换情报,免得有所纰漏。” “臣遵旨。”杨善立刻答应了下来。 等二人说完,王直将话题拉了回来,问道:“陛下,胡大人可有说过,阿剌知院为何要答应此事?” 朱祁钰摇摇头,道:“奏疏中并无提及。” “那阿剌知院可是提了什么条件?”王直再次问道。 这个倒是有,朱祁钰点点头,道:“阿剌知院的要求是,大明可以诛杀也先及其亲信,但是也先死后,大明不得殃及其他部落,必须立刻退出草原,并且与他重新订立盟约。” “大明不得出兵草原,草原上的事情由草原人自己解决,并且要和他开放互市,交易草原稀缺的货品,而他则会约束瓦剌各部落不得南下劫掠。” “这和朝廷与也先签订的盟约也没什么不同啊!”王文吐槽道。 “单看胡濙的奏疏,的确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对也先动手?”石亨出声问道。 也先曾经在阳和口击败过他,石亨单骑逃了回来,不过他一直以此为耻,时时刻刻不忘击败也先,这次发现有机会,自然有些迫不及待。 于谦出声道:“武清伯心急了,朝廷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实力与地位兼备的人,哪里能轻易使用,要让阿剌知院动手,必定是在关键时刻的。” “好吧。”石亨有些垂头丧气,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蛮夷而已,哪里需要这么小心,但是于谦现在在大都督府里地位颇高,为人又公平公正,他说的话,基本不会有什么人反驳。 朱祁钰也是笑笑,对着石亨道:“于爱卿说的对,武清伯不必心急,要想阿剌知院对也先动手,那我大明也必然要先牵制住也先,届时两军对阵,你武清伯还能不去吗?” 石亨连忙拱手道:“陛下放心,只要陛下带臣过去,臣定当誓死报国,绝不退缩。” 朱祁钰摆摆手,继续阿剌知院的话题道:“朕现在在想,是否要暗中增强阿剌知院的实力。” 此话一出,众人都知道,皇帝又要和阿剌知院通商了。 杨善摇头道:“阿剌知院统领瓦剌右翼,和大明相隔数千里,交易起来恐怕不那么方便。” 朱祁钰点点头,道:“所以,现在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这个,诸位爱卿都可以想想,看看朝廷应当如何和阿剌知院通商。” 这能有什么办法?阿剌知院的领地远在大漠,离大明十万八千里呢,他们又不是孙猴子,也没有乾坤袋,怎么和阿剌知院通商。 石璞沉吟了一会儿,突然出声道:“陛下,臣这里倒是有个主意,只不过难度有些大,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祁钰一喜,道:“石爱卿有主意了?你放心大胆地说,朕这里向来是畅所欲言,言之无罪的,左右不过是个主意而已,没法施行就放弃好了。” 石璞道:“如今我大明要和阿剌知院通商,问题就在于相隔太远。” “如果阿剌知院离大明近些,想必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石大人说的倒是有理,但是如今阿剌知院的领地远在大漠,难不成还让他将领地搬过来不成?”王文反问道。 石璞点点头,道:“领地搬过来决计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让阿剌知院搬家啊!” 朱祁钰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问道:“你是说,让阿剌知院换一块领地?” “陛下聪颖,臣就是这个意思。”石璞肯定了朱祁钰的猜想。 “那你以为,可以让阿剌知院换到何处为佳?”朱祁钰继续问道。 石璞仰起头,回答道:“臣去过阿噶巴尔济的大营,那里靠近大兴安岭南麓,水草丰美,还是辽东进入草原的必经之路。” “最重要的是,如今阿噶巴尔济战死,那个地方无人做主,若是阿剌知院向也先提出此事,想必也先是不会拒绝的。” 朱祁钰一抚掌,叫道:“妙啊!” 第309章 安达与巴图 朱祁钰抚掌叫道:“妙啊!” “阿剌知院乃是瓦剌重臣,找也先要一块无主之地,也先定然不会拒绝。” “那个地方空着也是空着,瓦剌不占,鞑靼也要占去的。” 杨善皱眉,出声道:“这倒未必,也先多疑,若是阿剌知院主动去要,也先有可能怀疑到他,如果因此暴露了阿剌知院,陛下和胡大人的谋划就白费了。” 杨善是殿中唯一一个亲自见过也先的人,他既然提出了问题,那没人敢不重视。 那该怎么办? 朱祁钰刚要低头沉思,石璞突然出声道:“此事的确如杨大人说的那样,阿剌知院主动要,也先可能会怀疑他有什么目的,但是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啊!” “什么办法?”见石璞又有主意,朱祁钰连忙问道。 石璞微微一笑,回答道:“臣的办法很简单,就一个字,贿。” “石大人是说朝廷贿赂也先的亲信,让他们提出这个建议?”杨善问道。 石璞点点头,道:“对,朝廷可以暗中贿赂也先的亲信,以防备我大明为由,调阿剌知院驻扎在那里。” 杨善摇头道:“此法未必可行,万一也先的亲信告密,阿剌知院一样会暴露的。” “不不不,杨大人误会了。”石璞解释道:“此事不一定需要朝廷出面,锦衣卫手中不是有已经暗中投靠我大明的鞑靼小部落首领吗?让他们去就行。” “理由呢?”杨善问道。 “以防备我大明为由。”石璞继续解释道:“也先称汗,三边局势定会紧张起来。” “如今宣大之外基本都是鞑靼各部落,理论上都在我大明的攻击范围之内,不管也先是否南下,这些部落都会首当其冲成为大明和瓦剌冲突的前线。” “若是这时候有人请求也先庇护,那么也先会怎么办呢?” “当然是调兵南下呗。”石亨立刻回答道,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想的。 石璞点点头,道:“武清伯说的是,也先必会调兵南下,但是他会调遣哪支兵马南下呢?” 杨善这时候已经明白了石璞的计策,接话道:“也先奸诈,绝对不会调遣瓦剌本部兵马,他只会在左右两翼调遣,如今统领瓦剌左翼的是也先的弟弟伯颜帖木儿,向来与也先亲近,所以也先必定会遣阿剌知院率领瓦剌右翼南下,庇护鞑靼各部落,同时震慑我大明。” 石璞虚画了一条弧线道:“宣大防线及至辽东,实际上是一条弧线,大明与瓦剌冲突,居住在这条弧线上的鞑靼部落才是需要庇护的那些人,而阿噶巴尔济的地盘,正好在这条弧线背后,阿剌知院南下,最好的驻地就是那里。” “但是这个贿赂有什么关系?”王文问道。 石璞笑了笑道:“当然有关系。” “一个小部落的首领怎么可能与也先搭上话,当然要贿赂也先身边的人才有机会。” 王文这才恍然大悟。 的确,一个小部落的首领是没资格和也先说话的,他只需要听从也先的吩咐就行了,这就像一个偏远地区的小官想要求见他一样,直接来他王文肯定是不见的,从一品的大员哪有时间和一个七品官说话,但是如果那个七品官走管家路线,行贿他身边的亲信,那他王文还是有可能会去见一见的,就看这个人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了。 “咱们大明是不是也要做出点动作?不然鞑靼小首领一样会被也先怀疑到。”杨善咂咂嘴,问道。 石璞点点头,道:“的确是有可能被怀疑的。” 朱祁钰想了想,道:“这样,大都督府去弄一个攻打草原的出兵计划,然后找个商贾泄露给瓦剌,是直接送还是卖点银子由你们来定。” “臣遵旨。”于谦站出来回答道。 石亨却是笑着道:“此事交给臣吧,臣之前曾经做过好几个出兵草原的计划,都是现成的,回头随便挑一个便是了。” “成,那这个差事就交给你了。”朱祁钰对着石亨吩咐道。 石亨点点头,接下了这个差事。 高谷在旁边出声道:“陛下,这样恐怕有违我大明与瓦剌订立的盟约吧?会给也先南下的口实。” 石亨冷笑道:“高大人莫不是糊涂了吧?即便我大明不违反这份盟约,也先就不会南下了?” 朱祁钰点点头,对着高谷道:“武清伯说的对,也先南下不南下,不会取决于这一份盟约,朕派不派兵北上,也和盟约无关。” “高爱卿,你要记住一件事,签订盟约的最终目的,其实就是撕毁盟约,区别只是时间和方法而已。” “签订盟约的最终目的是撕毁盟约。”高谷小声念了一遍,旋即道:“陛下睿言睿语,臣佩服。” 众人也都点头。 对于这句话,他们也有一样的认识,只不过没有像朱祁钰这样总结过。 朱祁钰笑着摆手道:“哪里是什么睿言睿语,只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 事情既然已经定下,自然要尽早实施。 旨意送到锦衣卫指挥使卢忠的手里后,当天就有一骑快马飞奔出城,直向北方而去。 科尔沁草原上某小部落,一名汉人打扮的人迈步走进了部落首领的毡帐之中。 “巴图,你在吗?”汉人高声用蒙语叫道。 蒙古包里面一般都比较缺乏光线,他刚走进去的时候眼睛还没适应过来,一时间没看到躺在床上的巴图。 巴图是这个小部落的首领,整个部落男女老幼加起来也只有数百人,平时没什么事情,这会儿正在睡觉,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于是翻身起来,道:“谁啊,大早上的不让人睡觉。” 等他看清进来之人,脸上立刻露出笑容,道:“安达安达啊,你怎么来了?这次又带什么好东西了吗?” 汉人露出苦笑,对着巴图道:“我说巴图,你就不能直接叫我安达吗?反正安达在你们蒙古人嘴里也是兄弟的意思,你这么叫不觉得奇怪吗?” 巴图憨笑道:“哪里奇怪了,你的名字叫安达,蒙语的兄弟也叫安达,那我称呼你不就是安达安达了吗?” 安达无奈:“你还给我装?我这次来可是有好事的。” 巴图连忙收起那幅憨厚的笑容,巴结道:“我错了,我错了,你这次过来,是有什么好事啊?难道又带了铁器?” “那算什么好东西?这次如果成了,那铁器在你这里就不算什么了。”安达撇撇嘴道。 “什么意思?”巴图连忙问道。 铁器在草原上绝对是硬通货,比粮食还珍贵,如果铁器都不算什么,那他巴图怎么想都想不出来还有什么算好东西了。 安达正色道:“你也知道我是大明锦衣卫的人,这次过来就是想请你帮大明一个忙。” “帮大明一个忙?”巴图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放低声音问道:“什么事情?危险吗?” 他曾经也主动帮助过一支大明的商队,这个安达也是那时候认识的,而那次的帮忙,给他们部落换回了四口安达赠送的铁锅。 四口铁锅带给他的冲击有点大了,从那之后他就一直梦想着有一天可以内附大明,迁到辽东去,这样他就可以随意的用牛羊去换铁锅粮食,再也不怕白灾了。 但是他知道一点,这种事情不能首先提出,一定得等到大明要求他做事的时候才行,等了这么久,他巴图终于等来了这次机会。 安达摇摇头,道:“很简单的一个忙,有点风险,但是不大,不会对你们部落有什么影响的。” “那就好。”巴图点点头,松了口气道:“你说吧,只要能帮上的,我巴图一定帮忙。” 安达走到门口,往外看了一眼,见没什么人,关好了门,这才走了回来,低声问道:“巴图,你已经收到也先发出的消息了吧?” 巴图点点头,道:“收到了,也先要求草原上的部落都要去不儿罕山参加忽里台大会,大家都在传也先要封汗呢!” 安达轻声问道:“那你的打算是什么?去还是不去呢?” 巴图叹了口气,回答道:“当然是去了,不然以我们部落的实力,也先随便派出一个人就可以轻松剿灭我们了。” 说到这里,巴图突然露出戒备的神色,反问道:“怎么?大明是不希望我去吗?” “怎么可能?”安达连忙道:“去或不去,那是你的事儿,我大明是不会干涉的。” 见巴图戒备的神色略减,安达继续道:“其实正相反,我大明是希望你去的,因为这事儿你不去就办不成。” “什么事儿你就快点说吧,七绕八绕的,一点也不痛快。”巴图不悦道。 安达略带尴尬地笑笑,又去门口看了一眼,这才道:“大明希望你能趁这个机会去求见也先,就说我大明打算北进草原,首当其冲的就是要扫平你们这些小部落,所以请求也先派兵庇护。” 巴图一愣,好像没听懂安达说的话,问道:“啥?” 第310章 终于说服巴图了 巴图愣了一下,问道:“啥?” 安达见状,不得不重复了一遍。 巴图愣愣地看着他,问道:“你是说你们大明要北进草原?” 安达连忙摇头,道:“这个是陛下和朝廷大员们要决定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那你跟我说这个?”巴图没好气地道,言语中全是怨气。 他还以为大明真的会北进草原呢,那他一定会抓住良机,趁机内附大明。 安达无奈,解释道:“我说巴图,你怎么只听自己想听的,我说的重点是请求也先庇护好吧!” “嗯,嗯,嗯,请求也先庇护,然后呢?”巴图问道。 安达一摊手,道:“我只知道这么多。” 巴图眯起眼睛,看着安达道:“安达,我拿你当兄弟,你却跟我藏着,实在是太不够意思了,你可是大明的锦衣卫,整个大明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锦衣卫怎么了?锦衣卫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例如,我顶头上司于千户家的小妾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肚兜我就不知道。”安达调笑道,还拿自己的顶头上司开玩笑,话题涉及女人,最容易引起两个男人的共鸣,当然,只要那个男人不是于千户就好。 巴图却没有和他一起笑,而是板起脸道:“安达兄弟,我现在没心思开玩笑。” “你们大明到底在谋划些什么?我可以保密,但是必须要知道。” “也先的势力太大了,我惹不起他的。” 安达无奈道:“巴图兄弟,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也只是听命行事,上哪知道陛下和朝廷大人物们的谋划啊!” “我不信。”巴图却是清楚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这下子安达彻底无语了,上面只跟他说了这么多啊,剩下的事情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可怎么说服巴图啊! 安达沉默,缓缓道:“巴图,我问你,你是不是已经打算接下此事了?” 巴图摇摇头,道:“那得看你们大明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万一这件事有什么大的风险呢?你们汉人最会骗人了。” “那我以前可曾欺骗过你?”安达逼问道。 巴图一撇嘴,道:“以前没有。” 安达明白,巴图说以前没有,以后可说不准了。 安达又想了想,狠狠地咬咬牙,低声道:“巴图兄弟,我的确是不知道朝廷想要谋划什么......” 见巴图刚要发火,安达连忙摆手阻止,继续道:“但是我听说了一个消息,这次忽里台大会上,鞑靼里有人想要替脱脱不花报仇!” 巴图大惊,差点跳了起来,问道:“你是说有人要刺......” 安达却是前倾身子,一把捂住了巴图的嘴,没有让他把话说出来。 巴图被捂住嘴之后,立刻就明白了安达的意思,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松开,然后才低声问道:“你刚才是说,鞑靼里有人要在忽里台大会上刺杀也先?” 安达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神确认了他的猜测。 “什么人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刺杀也先?那可是现在草原上实力最强大的人啊。”巴图低声惊讶道。 他对此事还真是有些好奇,今年也先连续击败岱总汗脱脱不花和济农阿噶巴尔济,杀得黄金家族连个拿得出手的继承人都没有,草原上许多部落早已折服与也先的威势之下,现在居然还有人敢刺杀也先?难道就不怕他的部落被夷为平地吗? 安达摇摇头,道:“你认为以我的品级,有资格知道是谁吗?就连这个消息我也是偶然得知的呢。” “也对。”巴图点头道:“的确,你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哪里有资格知道这么隐秘的事情,恐怕你的上司于千户也没资格知道吧!” “是啊,所以你务必要替我保密,否则刺杀也先没成功,朝廷一查是从我这里泄露出去的,那我全家的性命可就都没了。”安达叮嘱道。 “不会的,不会的,我巴图就认识你一个大明的官员,谁会来查我啊。”巴图连忙保证道,认识安达的这一年里,他巴图没少从安达手里捞好处,怎么舍得出卖他。 安达这才放心地点点头,道:“所以,我大明需要将也先身边的兵力调开一部分,减轻那个人的助力。” “原来如此。”巴图点点头。 这才说得通嘛!大明不会无缘无故让自己去请求也先庇护,原来是为了调开也先的兵力。 想来也是,也先召开忽里台大会,肯定是不能带太多兵马过去的,而他的亲信又都要到场,那么大明要调开也先的兵力,也就是要调开也先的亲信,他的亲信被调开,那肯定是要带走一些人的,有的时候刺杀一个人,往往都是要尽量减少也先身边的护卫力量,尽力增大自己的成功率,否则最后没成功,刺杀者肯定是被报复得最惨的那一个。 想到这里,巴图突然有个疑惑,问道:“如果要我和也先说大明要北进,也先未必会信啊,我该如何让他相信呢?” 安达低声回答道:“这个我知道,我大明的大都督府会制定一个北进草原的计划,到时候会泄露出来,让你取信于也先的。” “这样啊,那还可以。”巴图这下放心了。 也先多疑,轻易不会相信别人,有大明打配合,他巴图也更有把握。 “要是大明真的能出兵来草原边缘转一圈就好了。”巴图有些得寸进尺地想到。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的。 巴图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道:“你们大明不会真的打算北进吧?不然哪里来的计划?” 安达无奈,安慰道:“你放心,大明现在不会北进,不是因为畏惧也先,而是自土木堡之后,重建的三大营还没有练出来,如果现在就北进,难道是给也先送战功吗?” 巴图笑笑,知道自己想多了。 安达问道:“我说巴图兄弟,你在我这里套了这么多话,到底答应不答应啊?若是不答应,我就回报给朝廷了。” 巴图连忙道:“此事太大,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安达有气无力地道,他真的有点被巴图折磨到了。 巴图笑笑,递过来一个歉意的眼神,问道:“安达兄弟,你也知道,我巴图只是一个小部落的头人,手底下不过数百人,还不如也先的亲卫人数多,他怎么会见我呢?” “这个我大明已经替你想好了。”安达回答道:“我从大明给你带了一套名家打造的山文甲,你拿去送给伯颜帖木儿,请他帮忙让你见也先一面。” “山文甲在哪里?”一听有名家打造的铠甲,巴图立刻兴奋了起来。 蒙古人缺铁,自然不会有太多的铁器,至于铁质铠甲就更少见了,整个部落里只有他巴图有一套,还是柳叶甲,那玩意主要以皮革为主,上面镶嵌着柳叶状的铁片,和大明打造的山文甲没法比,更别提还是大明名家打造的。 “就在外面,一会儿给你看,但是你别打那套山文甲的主意啊,那是朝廷交给你行贿的,不是送给你的。”安达警告道。 “你放心,大明交给我的事情,绝对给你办妥。”巴图拍着胸脯保证道。 安达无奈,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便捧着一套铠甲走了进来。 巴图连忙上前接了过来,用手抚摸着铠甲上面的鱼鳞甲片,细细感受着甲片上传来的冰凉和坚硬,喜欢得不得了。 安达见状,再次警告道:“巴图,我警告你啊,你绝对不能打这套山文甲的主意,你要是想要,回头我再去朝廷帮你找一套好了。” 没想到巴图却是摇摇头,放下了山文甲,道:“我不要山文甲,这东西只是一套铠甲而已,改变不了我部落的命运。” 安达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你不要山文甲要什么?” “我要一块地。”巴图决绝地回答道。 山文甲虽然好,但是和整个部落的命运比起来,一套山文甲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要一块地?”安达没想到巴图会说出这个要求,不禁问道:“你要哪里的地?长城以内基本都是耕地,你要来也没用啊。” 巴图摇摇头,道:“我要的地在辽东。” “你要内附?”安达这才明白巴图的意思,连忙问道。 如果巴图真的要内附大明,那绝对是锦衣卫的一大功劳,这个消息报上去,他绝对可以因功升任千户,和自己现在顶头上司丁千户平起平坐。 “对,我希望这次事情之后,大明可以允许我率众内附,只要在你们大明的辽东都司找一块可以放牧的地就行。”巴图回答道,态度及其认真。 安达想了想,也是认真回答道:“巴图兄弟,我不愿骗你,你这个要求我会转达给朝廷,估计朝廷也可以答应,但是短期内恐怕不行。” “这是为何?”巴图问道。 安达解释道:“你忘记了吗?你是因为畏惧我大明北进的兵锋才请求也先庇护的,若是也先给你提供了庇护,你转头就内附于我大明,那岂不是在告诉也先,我大明在暗中偷偷算计他吗?也先被刺,死了还好,若是活着,朝廷短期内是不会答应你内附的请求的。” “好吧。”巴图想了想,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311章 告密 安达和巴图聊完,立刻告辞离去,将结果汇报给了朝廷。 果然不出他所料,朝廷和他是一样的意见。 如果也先死了,巴图可以立刻率部内附,位置就定在三万卫附近,那里地势平坦,水草还算丰美,原本是女真人游牧的地方,结果被大明打了几次,就离三万卫远远的了,如今没有人在此地游牧,交给巴图游牧绰绰有余。 当然,如果也先没死,那他巴图就暂时不能动,至少要等一年之后,朝廷才会允许他内附大明。 对于这个条件,巴图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他只是一个小部落的首领,体量上和大明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事情已定,巴图就立刻启程前往不儿罕山,他延误的时间有点久,必须要日夜兼程赶过去,迟到的话,谁知道也先会怎么责罚他呢。 几天之后,不儿罕山南麓人头攒动,马蹄飞扬,一路又一路的蒙古各部落首领们纷纷抵达。 也先按照规矩,设置了一个庞大的营地来安置这些人。 巴图带着几个人也赶到了这里,按照地位被安置在营地的一个角落里。 安顿下来之后,巴图第一时间便去找了伯颜帖木儿。 伯颜帖木儿的大帐之中,巴图单手抚胸,恭敬行礼道:“巴图见过平章大人。” 伯颜帖木儿随意回了个礼,笑着道:“巴图头人,你来求见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巴图连忙将礼物奉上,正是安达交给他的那套铠甲。 伯颜帖木儿眼睛一亮,接过铠甲,轻轻抚摸着,问道:“巴图头人,这是?” 巴图恭敬答道:“平章大人,这是我偶然间得到的一副铠甲,特意拿来送给您的。” “巴图头人有心了。”伯颜帖木儿点点头,没说什么便收下了铠甲。 “平章大人喜欢就好。”巴图奉承道。 伯颜帖木儿命侍卫将铠甲收好,看着巴图笑道:“巴图头人,你是有什么事情要求我办吧,直接说就行了。” “平章大人真是厉害,我巴图还没有说,您就知道我有求于您了。”巴图恭维了一句,然后道:“不瞒平章大人,我想要求见太师。” “你要见太师?”伯颜帖木儿有点意外,他想不到巴图这个小部落首领求见也先有什么事情,于是好奇道:“你求见太师有什么事情啊?” 巴图答道:“我想求得太师的庇护。” “有什么部落威胁到了你吗?”伯颜帖木儿问道。 巴图摇摇头,回答道:“不是,如今太师一统草原,各部落之间已经平定下来,没有什么纠纷,所以并非是有其他部落威胁。” “那是怎么回事?”伯颜帖木儿奇道。 巴图恭敬一礼,道:“是大明有可能会威胁到我的部落。” “大明威胁你?”伯颜帖木儿还是没明白巴图的意思,说道:“巴图啊,你就直接说吧,为什么你会认为大明会威胁你?” “因为我得到了一个消息,大明对于太师一统草原不满,所以打算派遣数万大军北上攻伐草原,我的部落就在辽东之外,很有可能会成为大明攻伐的目标。”巴图低声回答道。 “大明要北上?”这个消息着实把伯颜帖木儿给震惊到了。 巴图用力地点点头,道:“对,有人跟我说,大明要北上,大明的大都督府连进军路线和兵力配置都已经制定好了。” 伯颜帖木儿立刻站起身,对着巴图吩咐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太师。” 巴图连忙跟上。 也先的大帐离伯颜帖木儿的毡帐不远,两人没走多久就到了。 伯颜帖木儿吩咐他先在外面等候,自己则是走了进去,不一会儿便出来,对着门口的巴图道:“你跟我进来,太师要见你。” 巴图走进大帐内,便见到也先大马横刀地坐在主位上,连忙上前行礼道:“科尔沁巴图,见过英武伟大的太师。” 也先没有理睬他的马屁,只是点点头示意他坐下,然后道:“刚刚我的伯颜兄弟跟我说,你收到了大明要北上的消息?” 巴图点点头,回答道:“是的,太师,我无意间收到了大明要北上的消息。” “那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也先问道。 “太师,是前阵子有汉人的商贾路过我的部落,他们在闲聊间我偷听到的。”巴图回答道。 “他们是怎么说的?”也先继续问道。 巴图装作回忆的样子想了想,这才回答道:“当时他们路过我的部落,在部落里落脚,交易些盐巴布匹之类的东西,您也知道,这些都是咱们草原人最需要的,所以我给他们安排到了我自己的毡帐里,而我则是去了另一顶毡帐休息。” “当时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一件事没有做,需要回我的毡帐取一件东西,于是便走了回去,在毡帐旁边听到他们在说话。” “我懂汉话,其中一个人说,这一次来草原是今年最后一趟行商了,一个月之内必须要回去,另一个人不干,说他的货物还没有卖完,前一个人就说了,大明马上要对草原用兵了,到时候所有的汉人都会成为咱们攻击的目标,如果不尽快回去,别说货物了,命都得丢到草原上,另一个人对于他说的事情特别惊讶,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前一个人就说,他是大明大都督府的探子,这次跟着他过来,就是来探路的。” “我知道事关重大,就没有惊动他们,直接退回去了。” 毡帐基本上都是不隔音的,也先对此也没有怀疑,他怀疑的是,为什么这种消息会被面前这个巴图听到。 也先深深地看了巴图一眼,突然问道:“你懂汉话?” “懂一点,买卖货品没问题。”巴图回答道,这也是草原上许多部落首领必备的技能,不然人来了,说话听不懂,还怎么做生意! “那他们知道你懂吗?”也先又问道。 “知道的。”巴图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这种事儿没办法隐藏,只能实话实说。 也先突然一拍案几,大声质问道:“那他们还敢在你的营地里谈论这些事情?你当我是傻子吗?” 巴图被也先的怒意吓到,一时间有些惊慌失措,连忙回答道:“太师,我怎么敢骗您,我也只是偶然听到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说这事儿啊!” “说,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也先继续质问。 巴图被吓得连连摇头,辩解道:“太师,冤枉啊,我的部落只有数百人,为什么要骗您啊!我还想求得您的庇护呢。” “那我问你,那两个人现在在什么地方?你当时为什么没有把他们抓起来?”也先厉声质问道。 “这个......”巴图脸上全是汗,他来之前猜到了也先会怀疑他,没想到居然会怀疑到这种程度,也先压根没相信过他。 也先冷冷地盯着他,等着他给出一个答案,一旁的伯颜帖木儿脸色也开始发青。 半晌,巴图才缓缓答道:“太师,这个问题我真的没法回答您,因为我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过,一门心思都在思考怎么才能让我的部落从这场大战中幸存下来。” “而且我还想请求您,千万不要将我告密的事情泄露出去,不然以我那几百号老弱妇孺,真的扛不住大明的报复啊。” 说着说着,巴图的脸上还流下了不甘的泪水。 也先死死地盯着巴图,过了一会儿才点头道:“好,我答应你,这件事情只有你、我和伯颜平章知道。” “多谢太师,多谢太师。”巴图连忙擦干脸上的泪水,连声道谢。 “那你希望我如何庇护你?”也先问道。 巴图回答道:“这次大明北进,太师必然会派兵和他们开战,以太师的实力,想必是可以再次击败大明的,所以我请求太师能够提前派兵南下,选择一个适合的地方驻扎,随时应对大明的军队,同时为所有蒙古部落提供威慑,而我的部落则不必参战,只为太师提前预警。” 也先想了想,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说道:“你说的要求我要考虑考虑,这件事太大,希望你能理解。” 巴图点点头,回答道:“那就多谢太师了。” 他知道也先说的没错,保密的事情很简单,不说出去就行了,但是和大明开战,这件事情太大,轻易不能决断,必须要与亲信们商议之后才行。 也先挥挥手让巴图自行离开,坐在那里低头沉思。 伯颜帖木儿问道:“太师,您是不是在怀疑巴图说的大明北进之事是假的?” 也先摇摇头,道:“没有,巴图不过是一个小部落的头人,他哪里敢骗我,我只是在想,汉人那面是否会有什么阴谋。” “大明那面能有什么阴谋?”伯颜帖木儿问道:“如果大明北进的事情是真的,那对您召开忽里台大会也没有什么影响啊,大明的军队杀过来,怎么也要两个月,那时候您早就称汗了。” “如果大明北进的事情是假的,那就更没有任何影响了。” 也先揉揉太阳穴,缓缓道:“所以我在头疼啊!” 第312章 推举 也先和伯颜帖木儿坐在一起,想了好半天,最终也没想出来什么结果。 在二人看来,大明的北进之举纯属盲人翻跟头——瞎折腾。 所以,二人索性放弃,不再去想了。 反正不管大明来不来,都影响不到也先称汗之事。 不过最后也先还是恨恨地道:“不管大明是不是真的北进,等我称汗之后定是要南下的。” 五月底,草原上最重要的集会——忽里台大会正式召开。 几乎整个草原上所有的部落首领全都聚集在不儿罕山脚下,在一块空地上围坐成一圈,每个座位上都摆着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好酒好肉,三两个人正在私底下交头接耳。 其实谁都明白今天的忽里台大会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召开的,因为自从铁木真在第一次忽里台大会上被推举成蒙古大汗之后,忽里台大会就不再拥有别的意义,只会为了推举大汗而召开。 也先坐在上首,面带微笑地看着熙熙攘攘的场面,心中有着忍不住的激动。 这是他召开的忽里台大会,也是他成为蒙古大汗的日子,更是他率领蒙古大军东征西讨,恢复大元荣光的开始。 抬头望了望天,见日头已经升到最高,也先站起身来,大声道:“安静。” 众人纷纷闭嘴,无数道目光看向了场中唯一站着的也先。 也先用目光扫视全场,见不再有人说话,于是大声道:“诸位首领,今天我也先召大家来,目的相信你们也很清楚。” “岱总汗已死,我蒙古不能没有大汗,所以,我希望今天大家能够推选出一位大汗来,在我和大汗的带领下重现成吉思汗的荣光。” 众人不语。 谁不知道你也先想当大汗,但是你有成吉思汗的血脉吗?脱脱不花都因为你而死了,阿噶巴尔济也被你攻杀,这两个可都是黄金家族的人。 虽然我们不敢反抗你,但是也没人愿意出面推举你成为大汗。 也先环视一周,见没人说话,也没生气,笑笑道:“既然没有人说话,那我就推举一个,岱总汗的长子,我的外甥也先猛可,大家以为如何啊?” 嗯?也先居然没有推举自己,而是推举了也先猛可,这一点可是让一部分人意外了,不由自主地看向也先,想看看局势再说。 不过这时候伯都王却是出声道:“我不赞成,也先猛可虽然是黄金家族的血脉,但是他的年龄太小了,今年只有八岁,没办法领导我蒙古诸部,太师还是换一个人吧。” 一众亲近也先的部落首领纷纷出声赞同伯都王的意见。 “是啊,也先猛可太小了。” “一个小孩子,怎么能做蒙古大汗呢?还是等二十年之后吧!” “对,对,等他长大之后再说,现在绝对不能做这个大汗。” 见许多人不同意,有人喊道:“岱总汗的次子脱古思猛可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由他继任大汗理所应当。” 这个提议立刻也有人反对:“脱古思猛可还没有也先猛可大呢,他怎么可能当我们蒙古人的大汗?若是他成了大汗,那咱们蒙古人岂不是会被人笑死。” “对啊,脱古思猛可才三岁,要让他当大汗,还不如让也先猛可做大汗呢!” “你提议让脱古思猛可做大汗,也得他现在还活着不是?两个月之前脱古思猛可就丢了,也先太师找了好久都没找到,难道他在你那里?” 郭尔罗斯部首领沙不丹这次也来了,出声道:“你们说话注意点,脱古思猛可可是我的外孙子,他现在在我那里活得好好的呢!” 沙不丹对于自己的这个外孙子可是稀罕得紧,容不得外人说一句坏话。 也先猛地看向沙不丹,眼神中尽是凛冽。 他知道脱脱不花是死在郭尔罗斯部的,但是没想到脱古思猛可也在沙不丹的手里,自己可是派人去过的,却没有打听到这个消息。 也先不禁对派去郭尔罗斯部的那个亲信产生了一丝杀意,这么重要的消息都没打听到,还活着干什么?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沙不丹现在推出来自己的外孙子,很有可能会和自己争夺大汗之位,还是先解决沙不丹比较好。 这种事情自然不需要也先亲自出马,立刻有人出面问道:“沙不丹,你是想推举脱古思猛可来做这个蒙古大汗吗?” 沙不丹摇摇头,道:“不,我不会推举我的外孙子做这个蒙古大汗的,他还太小了,担不起蒙古大汗这副重担,临来之前还尿在我的身上呢!” “哈哈哈哈哈哈~” 沙不丹的回答引来一阵哄笑,他说的很对,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是扛不起蒙古大汗这副重担的,而且还尿在了别人的身上,什么时候蒙古大汗做过这种丢脸的事情了? 对于沙不丹的回答,也先也是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沙不丹还算识相,没有推举脱古思猛可给自己难堪,这次就先放过他吧。 这时候又有人道:“那岱总汗的幼子马可古儿吉思也不行了,他比脱古思猛可还小几个月呢!” 众人纷纷点头,脱古思猛可会尿到别人身上,难道比他还小的马可古儿吉思就不会吗?要真是让马可古儿吉思坐上了大汗的宝座,那这样的大汗还是不要为好。 突然有人建议道:“既然岱总汗的三个儿子年龄都太小,那就让他的弟弟满都鲁继承大汗之位吧,他如今二十多岁,已经成年了。” 场面上的气氛立时冷了下来。 也先定睛一看,原来是蒙郭勒津部的首领脱脱罕。 也先刚想说话,伯颜帖木儿却是出声道:“我和满都鲁已经关系不错,他现在并无继承汗位之意,脱脱罕首领还是不要推举他了。” 自从也先在土木堡击溃大明三大营,俘获太上皇朱祁镇之后,但凡是比较重要的俘虏全都交给了伯颜帖木儿看押,满都鲁身为岱总汗三弟,黄金家族的血脉,自然也交给了他。 “这样吗?我还真不知道。”脱脱罕立刻坐了回去。 他只是想占个便宜,早已想到了瓦剌的反应,伯颜帖木儿一反驳,他就立刻缩了回去。 许多人算是看清楚了,也先这就是想先排除掉所有有资格继任大汗的成吉思汗血脉,然后再找人推举自己登上汗位。 果然,也先的亲信赛罕王站了出来,大声道:“大家吵什么?要我说,就让太师做这个大汗才对。” 众人一片安静。 也先摆手道:“不,不,不,我乃瓦剌太师,怎么可能来做这个大汗呢?还是不要再提了。” 赛罕王大声辩驳道:“您不做这个大汗,谁来做这个大汗?现如今孛儿只斤家的人要么年龄太小做不了,要么不愿意做,就像您说的,今天咱们聚集在这里,就是为了选出个大汗来,难道孛儿只斤家的人做不了大汗,整个蒙古就没有人能够做这个大汗了吗?” 也先继续摆手拒绝:“赛罕王,你这话有些过了,蒙古大汗的汗位历来都是黄金家族的血脉才能继承,我又不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怎么能做这个大汗呢?” 赛罕王无奈,刚想继续劝进,伯颜帖木儿却是站起来道:“太师,请听我说几句。” “铁木真在成为成吉思汗之前,乃是公认的草原共主,他是因为自己是草原上的共主,这才被大家奉为成吉思汗的,而不是他成为了成吉思汗之后才变成了草原共主的。” “您如今击败脱脱不花,攻杀阿噶巴尔济,甚至您还击败过大明,您这样的人,必定是草原诸部落的共主。” “我蒙古人信奉长生天,一切以实力为尊,您现在就是草原上最具实力的首领,您不继承汗位,哪还有人有资格继承这个大汗之位呢?” 也先刚要再次拒绝,却见伯颜帖木儿继续道:“而且您不要忘记一件事,我蒙古大汗不仅仅只是一个汗位而已,还有汗位带来的责任,复兴大元的重责全都扛在大汗的身上呢!” “诸位也都听说过,昔日我大元占据中原的时候,咱们的生活有多好,男人不必担心牛羊被冻死,女人也不必担心孩子的健康,现在呢?每年会有多少牛羊死在白灾里,有多少孩子因为受不了冬天的酷寒而生病,这都是因为我们没有一个好的大汗,没有一个足够强硬的大汗,我们现在急需的就是一位英明神武的大汗,只有在他的带领下,我们才能不愁牛羊被冻死,才能不愁孩子养不活,才能在他的带领下重现昔日的荣光。” “而看遍整个草原,除了也先太师,还有谁能扛下所有蒙古人的希望,扛下所有蒙古人的未来?” “所以,我请求你们,为了所有蒙古人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为了所有蒙古人能不再担心他们的孩子因病去世,不再担心所有的财产因为一场雪灾而失去,为了所有蒙古人的希望,请你们支持绰罗斯也先继任大汗,带领我们走向光明的未来。” 第313章 一切都是欺骗 伯颜帖木儿的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毫无疑问地感动了在场的不少人。 他们中许多人都听自己的长辈讲述过,一百年前他们在中原享受的生活。 那时候的他们不必阻挡草原上无休无止的寒风,不必忍受草原上漫天飘舞的大雪,不必担心草原上时不时就来一次的白灾和黑宰。 只会种地的汉人农民会将土地耕种好,然后将粮食双手奉上,他们也因此有了吃不完的粮食。 心灵手巧的汉人工匠会建好结实的房屋,他们也因此有了温暖坚固的住所。 甚至他们无故杀死汉人都没事,只需要赔一头驴就可以了,这对于牛马成群的他们来说压根不算什么。 因此,等伯颜帖木儿说完,在场的许多年轻人全都激动得不能自已,他们迫不及待地希望推举也先成为大汗,那个能带领他们找回幸福生活的大汗。 但是,他们只是年轻人,真正掌权的是那些坐着的人,他们考虑的东西和年轻人完全不一样。 年轻人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是这些部落首领却是要评估也先成为大汗会给自己的部落带来些什么。 是要去抢夺草场呢?还是南下大明劫掠呢? 甚至说也先称汗,给自己部落带来的是好处还是坏处都还没定呢。 在这些事情没有定下来之前,部落首领们是绝对不会轻易投下手中这一票的。 也先眯着眼睛,扫视着在场众人,但是并没有说话,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伯颜帖木儿见状继续道:“我知道诸位首领在想些什么,无非是也先太师称汗之后,会给你们带来什么样的实际利益。” “但是我要在这里宣布一件事,前几天巴图首领向太师和我报告了一件大事,大明朝廷已经决定,近期要对草原上的蒙古各部落进行一次北征,以如今草原上分崩离析的态势,相信没有人能抵挡得住大明的攻势,除了一个人,也先太师,只有他曾经击败过大明的三大营,也只有他能带领我们打退大明的北征。” “如果你们还不尽快推选也先太师做这个大汗,那你们就等着被大明的军队一个个击败吧!” “什么?你说什么?” “大明又要北征了?” “完了,完了,我的部落就在大同北面,大明要北征,我的部落可怎么办啊!” 这个消息自然震惊了所有人,部落首领们纷纷在底下交头接耳,议论着此事的应对方法,只有巴图坐在那里,脸色潮红。 也先答应过他的,不会将事情泄露出去,现在呢?这算啥? 好吧,这的确不算泄露,这是直接公布啊。 旁边还有熟识的首领问他大明北征是不是真的,巴图却没有理会,只是死死地盯着也先,他相信,这件事一定是也先指使伯颜帖木儿做的,否则以伯颜帖木儿的性格是做不出来这种事的。 其实这件事还真不是也先指使的,而是伯颜帖木儿的自作主张。 伯颜帖木儿见各个部落首领迟迟不肯表态,心中知道,在也先明确利益分配之前他们是不会表态的,于是将大明北征这件事爆了出来。 好处暂时没法说,那就用威胁来办事,谁要是不同意,那就顶上去自己抵抗大明,看看能不能扛得住。 至于巴图的利益,一个数百人的小酋长,还敢跟他这个瓦剌左翼的平章大人叫刺不成。 “大明北征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啊,别是你们在哄骗我们吧?”有人叫道。 伯颜帖木儿一指巴图道:“巴图就在这里,你们不相信,可以亲自问他。” 于是,众人纷纷看向了巴图,有人质疑道:“巴图,你一个小部落,是怎么知道大明北征这等大事的?要是你说不明白,别怪我发火。” 巴图脸色铁青,费力地点了点头,道:“这件事的确是真的。” 然后便将之前讲的那个故事又再讲了一遍。 等巴图讲完,便有人点头道:“巴图说的没错,许多人都知道,我的部落比巴图的部落离大明更近些,的确有这么一支商队。” “商队的行程呢?对不对得上?”又有人问道。 那个人点点头,洋洋得意地回答道:“对得上,那支汉人商队在进出草原的时候都在我的部落歇息过,临走的时候还将剩下的一些货物全都便宜卖给了我呢!” “走了狗屎运而已,得意什么。”有人私下吐槽道。 至此,巴图的话算是经过了验证,许多人都相信了他。 但是还有人不信大明即将北征,因为很多人都知道,大明自从土木堡之后,对于草原只有袭扰,从来不敢深入草原,这说明大明早已没有了北征的能力,这次也先召开忽里台大会,突然就传出了大明北征的消息,这实在是太让人怀疑了。 有人质疑道:“大明北征这等大事,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小的探子可以知道的,别不是编的故事吧?” 对此,伯颜帖木儿早有准备,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单手举过头道:“你说的对,太师和我当时也怀疑了,所以太师派人去了大明,从大明搞到了这封书信,上面写的是大明这次北征的兵力、统帅和进军路线,花了整整五千两银子,回头大家来和我均摊一下。” “呵呵!”伯颜开了个玩笑,大家都笑了起来。 瓦剌虽然穷,但是也不差这点银子,谁要是当真的话,那就成所有人的笑话了。 伯颜帖木儿随手将书信递给站在旁边的亲卫,让他交给众人传看,当然,只有科尔沁、喀喇沁、翁牛特等大部落的首领有资格看,毕竟他们手中的票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人都是跟着他们的。 等众人看完,伯颜帖木儿挥舞着手中的书信,大声道:“诸位都已经看过这封书信了,相信你们分辩此事是真的,否则大明不会无缘无故制定这份进军路线,所以大明即将北征,此事必然是真的。” “那么,咱们应该如何来面对大明的攻势呢?独狼是战胜不了敌人的,只有狼群才行,所以,我们现在需要太师成为大汗,带领我们抵抗大明,击退大明,保住我们的牛马和家眷。” 众人开始点头。 他们有些人是经历过大明太宗皇帝朱棣那个年代的,深知大明一旦认真起来有多可怕。 想当年朱棣五次亲征漠北,第一次击破五万蒙古铁骑,迫使蒙古大汗本雅失里称臣纳贡; 第二次则是击败瓦剌首领马哈木,重创瓦剌骑兵,大明西北得以安宁;至于后面的三次,基本上没有什么战果,原因不是因为大明不能打,而是大明的主要对手阿鲁台不敢打,只要听到大明出击的消息,阿鲁台便率领鞑靼大军快速遁走,大明想追都追不上。 至于朱棣他老子,明太祖朱元璋的十三次北伐,那更是战果累累,那会儿大明的开国元勋都还活着,徐达、李文忠、蓝玉等人轮番上阵,连战连捷,夸张点说的话,哪次他们没有抓到几个知院、平章之类的北元高层都没脸见人。 所以,所有人都不想再体验这样的经历,因为没人想被俘。 伯颜帖木儿见状,单手抚胸,恭敬行礼道:“现在,就请诸位首领开始投票,选举也先太师继任大汗吧。” 话已经说到这儿了,还有什么好说的,翁牛特部首领毛里孩第一个站起来,大声道:“我赞成也先太师继任蒙古大汗之位。”然后面向也先,抚胸行礼。 科尔沁部首领锡古锡台也站出来,大声道:“我科尔沁部也支持也先太师继任大汗。”然后他也转向也先,抚胸行礼。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首领站起身来,支持也先继任大汗之位,并向也先行觐见大汗之礼。 也先站在当中,心中不由得激动万分。 他们绰罗斯家三代人的梦想,终于在今天,在他也先的手中成为了现实。 他也先是成吉思汗被选为蒙古大汗之后,唯一一个没有黄金家族血脉的蒙古大汗,这就意味着,他成为下一个成吉思汗的机会正式到来。 他相信,整个蒙古在他的统领下,很快就会恢复昔日成吉思汗时的荣光,重新占领汉人的花花世界。 众人投票完毕,也先正式当选大汗。 那么第一件事就是要给也先上一个汗号。 经过激烈讨论,最终阿剌知院的建议战胜了其他人的建议,绰罗斯也先正式定汗号为大元天圣大可汗,建年号天元。 那么也先成为可汗的第一件事便是,如何应对大明北征。 这件事也先早已想过,而且答案很简单。 既然已经知道了大明此次北征的进军路线,那么只要派人埋伏在适合的地点便可以了,只要能偷袭成功,相信阻止这次北征不是什么难事,甚至说以后让大明不敢北望都是有可能的。 也先在此刻豪气万丈,他已经在暗自憧憬彻底击败大明的那一刻,他要成为不逊于成吉思汗的天圣大汗。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大明压根就没有出兵的打算,一切都是欺骗。 第314章 献祭太上皇?考虑考虑 是的,一切都是欺骗,朱祁钰用一份石亨私底下做的计划,欺骗了也先,欺骗了整个蒙古。 所以,当他知道也先准备在北征的必经之路上埋伏自己的时候,他差点笑破了肚皮。 十几万大军在山沟里苦熬,期待着大明的北征军队尽早到来,可是却迟迟看不到一个人影,几十万张嘴都要靠也先来补给,估计瓦剌那点存货全都得丢进去了。 想到也先知道大明并没有北征而气急败坏的样子,朱祁钰就开心无比,于是在某一天,朱祁钰将自己的喜悦分享给了来请旨的鸿胪寺卿杨善。 杨善今天过来是因为和锦衣卫互换情报的事情,也先要埋伏大明北征军的消息他早就知道了,没想到朱祁钰居然会因此而开心到这种程度,于是连忙劝阻道:“陛下,您开心得未免太早了些。” 朱祁钰疑惑:“这话是怎么说的?难道也先被朕坑了,你不开心吗?” 杨善恭敬道:“当然开心,但是也有些早了,我大明是没有出兵的计划的,等也先知道了,就一定会调查原因,巴图就一定会暴露,甚至有可能牵涉到阿剌知院,那样的话,咱们之前的谋划就又白费了。” 杨善说的没毛病。 如果大明迟迟不出兵,以也先的老谋深算,一定会反应过来,那么给他传递消息的巴图就一定会暴露出来,巴图是蒙古人,投靠大明本就是为了谋取一条活路,他压根就没有为大明牺牲的觉悟,所以,只要巴图暴露,那也先一定会怀疑大明有什么意图,猜到阿剌知院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朱祁钰却是笑道:“看来卢忠这家伙还是留了一手啊。” “此事你不必担心,当时办事的锦衣卫百户和巴图说的是,有鞑靼人想要为脱脱不花报仇,打算暗中偷袭他,这才要调动也先的亲信,压根没提阿剌知院一个字。” “这样么?”杨善沉吟了一会儿,道:“臣以为这样还是有些不妥。” “哪里不妥?”朱祁钰问道。 杨善回答道:“陛下想要在瓦剌内部掀起事端,首先就要取信于阿剌知院,若是被他知道了您这么轻易就抛弃了巴图,那他是否还会与我大明合作就犹未可知了。” 朱祁钰听了杨善的话,将笑容收敛了起来,问道:“那你以为朕应该怎么做?” “此事还是要想办法遮掩过去。”杨善答道。 朱祁钰不悦道:“我就是在问你要办法。” 杨善连忙道歉:“陛下,臣知错,且待臣想一想。” “那你想吧。”朱祁钰点点头,同意给他一点时间。 对于杨善,朱祁钰还是比较信任的,刚才不悦也只是因为杨善搅扰了自己的好心情,对他的信任却是没有一点打折。 许久,杨善这才抬头道:“陛下恕罪,臣思虑了许久,也没想到办法。” 朱祁钰这面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于是对着兴安道:“兴安,你去请内阁王首辅过来一趟。” 兴安领命离去,不一会儿带着王直过来了。 朱祁钰把事情向王直说了一遍,王直也是沉吟了许久,这才道:“也先奸诈多疑,要想让他相信巴图,那只有两个办法。” “两个办法?说说看。”朱祁钰惊喜道。 他和杨善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出来,结果王直一过来就拿出来两个办法,果真是朝廷上的老油条。 王直喝了口茶水,缓缓说道:“我大明肯定是没有出兵的可能了,要想保下巴图还不让阿剌知院暴露,那么其核心就是不能引起也先的疑心,不引起也先的疑心,那么就必须要找到极为合适的理由。” “臣想了半天,才想出两个理由。” “一是我大明得知了也先埋伏的事情,所以才没有出兵,这就需要让也先知道,我大明是怎么知道他在埋伏的,臣听说锦衣卫在鞑靼埋伏了许多枚暗子,挑选一个暴露出来便是了。” “这怎么能行?那些暗子都是费劲千辛万苦才潜伏进去的,尤其是潜入瓦剌的那几枚暗子,才刚刚潜伏进去,就这么暴露了,之前冒的险岂不是白费了?他们可是在冒着生命危险为朕办事,朕绝不能接受就这么让他们白白丢掉性命。”朱祁钰拒绝道。 王直解释道:“陛下仁德,臣说的暴露暗子,不一定是要让他们丢掉性命,只要在也先发现他们逃走之前回到大明就好了,到时候损失的不过是一个机会,并不是他们的性命。” 朱祁钰思考了一下,摇摇头道:“那些暗子潜伏不易,能不动就不动,你先说说另一个理由是什么。” 王直点点头,回答道:“另一个理由就是,我大明突发情况,暂时没有办法出兵。” “我大明突发什么样的情况才可以让也先相信,朕没办法出兵呢?”朱祁钰问道。 “内乱、粮草不足、水旱灾害、大赦天下,还有......”王直抬头看了朱祁钰一眼,道:“国丧。” 杨善出声道:“王大人说的这几个情况都不可能。” “首先,我大明不可能为了欺骗也先弄出个内乱来,假的太容易被人发现。” “粮草不足也是一样,这种事情不是说说而已,如今京师的粮仓还有不少存粮,通州那面的粮船也在开过来,这都是需要供养京师百万百姓的,不能有丝毫冒险。” “至于水旱灾害和大赦天下,一样也不可行,陛下无缘无故大赦天下,说不准也先会更加怀疑的。” 那就只剩下一个国丧了。 朱祁钰眯起眼睛看向二人,心中盘算着他们为什么会单单留下国丧这么一个答案。 国丧是什么?那是皇帝、皇后、太上皇、太后等皇室核心人物崩逝才能举行的,这样的人物死了,肯定是不能动兵戈的。 问题是这几种人,哪一个都不是可以轻易动的啊。 皇帝就是他自己,这个选项直接排除。 皇后汪氏目前和自己的关系还可以,而且还是自己的臂助之一,一直在和孙太后争夺后宫的控制权,她要是死了,杭贵妃是担不起这个重任的,自己睡觉也睡不安稳。 那么太后可以吗? 目前大明有三位太后,一个是自己的嫂子钱太后,这个女人挺不容易的,而且也没怎么得罪自己,朱祁钰从来都没有想过对她动手。 第二位太后是孙太后,准确说是太皇太后孙氏,她的分量足够了,而且朱祁钰也想过如何弄死她,例如下毒之类的,但是孙氏身边现在全都是跟随她多年的亲信,而且她的身体也没有什么问题,身体倍棒,吃嘛嘛香,想要弄死她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至于第三位太后就不用考虑了,吴太后那是自己的亲妈,怎么都轮不到牺牲她的性命。 算来算去,够分量的人物也就剩下一个人了,那就是自己的哥哥,大明太上皇朱祁镇。 说实话,要是能献祭了这位,那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献祭出去,火刑、炮烙随便挑,但实际上却是不能啊! 朱祁镇现在住在南台,有他的亲舅舅孙继宗守护,有他的亲妈孙太后关注,想要无声无息地弄死他,实在是太难了。 大明以孝治天下,如果被人知道了是自己弄死他的,那大明就等着烽火连天、遍地靖难吧,那时候也先说不定直接南下就行了,反正大明已经打成了一锅粥,根本不会有人抽出兵力去抵抗他。 王直和杨善坐在下面,看着陷入沉思的朱祁钰,心中也开始打鼓起来。 皇帝不会真的在考虑这个建议吧! 算来算去,可只有孙太后和太上皇比较合适啊! 二人看得心怀忐忑,生怕朱祁钰答应了这个建议。 尤其是王直,更是心惊胆战到了极点,这个建议是他提的啊,要是真被朱祁钰采纳了,那他的一世英名就全毁了。 王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杨善,递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去劝劝朱祁钰,不要再乱想了,就选第一个暴露暗子的建议吧。 杨善却是微不可查地摇摇头,回给王直一个眼神,明显就是在说,意见是你提的,我可没办法,你自己的锅你自己背。 王直无奈,只得出声道:“陛下?” “嗯?”朱祁钰被王直的声音惊醒,问道:“王老爱卿叫朕做什么?” 王直恭敬说道:“陛下,臣方才提出这些理由,只是想告诉陛下,这些理由不可行,臣还是建议您用暴露暗子的方法比较好。” 杨善也在一旁连连点头,支持王直的建议。 朱祁钰看着二人,突然问道:“两位爱卿不会是以为朕在考虑国丧这个理由吧?” 王直和杨善立刻尴尬起来,但是却没有说话。 朱祁钰讪然一笑,道:“两位爱卿放心吧,朕方才只是走神了。” “朕没有那么疯,不会对孙太后或者太上皇动手的,他们俩一个是朕的长辈,一个是朕的兄弟,朕怎么可能会去考虑谋害他们呢?” “陛下仁孝,臣佩服。”王直连忙道。 他是真的怕朱祁钰为了这事儿献祭了太上皇啊。 第315章 事情发展 既然不能献祭太上皇,那么朱祁钰这边也没有什么好选择的了,只剩下暴露暗子这一条路。 既然定下了计策,朱祁钰就将王直和杨善二人打发走,又派兴安去趟锦衣卫,通知卢忠去办理此事,然后就将自己的心腹王成给叫了过来。 兴安走了,朱祁钰打发走其他伺候的小宦官,对着王成低声道:“王成,南台那面进行得怎么样了?为何还没有动手?” “老奴也不知道啊!”王成委屈着回答道:“当初您只让我暗中挑选已经绝户的宦官宫娥送去南台,又不允许老奴命令他们做事,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何到现在还在忍着,这个月又补进去七八个人了。” 朱祁钰摸着下巴道:“都这么多人了,他们为何还要逆来顺受?” 王成摇摇头,答道:“老奴不知道,要不老奴去和他们提一句?” “你疯了啊!”朱祁钰连忙阻止道:“万一暴露了朕的谋划,信不信你也活不成。” 王成连忙翻身跪倒:“陛下恕罪,老奴知错了。” 朱祁钰瞪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下次管好你的嘴。” “记住,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若是哪天泄露了出去,小心你的脑袋。” 所谓的政治斗争,就是大家互相算计,大国算计小国,小国也算计大国,像大明和蒙古这样的体量,就是势均力敌的算计,谁先看到对方藏起来的底牌,谁就能大幅提高自己的胜算。 这一轮交锋,在朱祁钰看来,是他成功算计了也先,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其实他并没有成功算计到也先,因为也先是早于他出手的,而且到现在为止,他朱祁钰还没有发现也先的所作所为。 早在去年年底,也先就开始秘密从大明购买粮食,年初那会儿粮价不正常的增长也是这个原因,所以现在的也先并不缺粮。 也先这面在山沟沟里等着大明北征军的到来,结果等了半个月也没见大明有所动作,知道大明是不会再出兵了,于是立刻派人去查探原因。 最初的目标锁定在了巴图身上,但是经过一番探查,发现巴图并没有什么异常,这才调转了方向,改为由大明那里寻找情报。 大明朝廷其实是没有秘密的,更何况还是大明主动暴露的,也先很快便收到了消息,这次大明没有出兵,其根本原因在于也先内部出了问题——他的内部有大明的奸细。 也先立刻开始求证,最终在伯颜帖木儿的手底下查出来点东西,一个今年从其他部落投靠过来的人突然消失,原本部落的首领却说那个人也是投靠他没多久,之前一直生活在辽东,也先这才明白,大明已经派奸细潜入到了瓦剌内部,直接从他们内部打探消息,这次也先要埋伏大明的消息也是他泄露出去的。 也先暴怒,他没去惹大明,大明居然先来惹他了,这怎么能忍? 也先立刻下令,召集蒙古各部落,集合二十万大军,兵分三路南下,与大明开战。 也先下令南下攻明的消息,朱祁钰自然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对此他也是有点意外,因为他想到了也先会南下,却没想到也先居然会这么快就南下。 正常来说,也先刚刚登上汗位,怎么也得稳固一下统治,然后才会集结兵力南下,但是也先现在就南下了,如今可是刚刚六月底啊,也先五月底才继任蒙古大汗,现在就南下攻打大明,就不怕根基不稳吗?万一失败了,说不准也先就是有史以来在任时间最短的蒙古大汗了。 为什么不说皇帝呢?那是因为完颜承麟只做过半天的皇帝,有他在,至少在朱祁钰的记忆中是再也没有过了。 既然也先都开始南下了,大明也不能不应对。 所以,朱祁钰又将大都督府和内阁的人都召了过来,一同召进宫中的还有户部尚书陈循、工部尚书赵荣和锦衣卫指挥使卢忠。 至于东厂方面,朱祁钰不用特意叫,因为督管东厂的大太监兴安就跟着自己呢! 等人来齐,朱祁钰仍旧从殿后转了出来,一见面就道:“诸位爱卿都知道今日入宫所为何事了吧?” “臣等知道。”王直等人恭敬行礼,然后回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诸位爱卿,朕得承认,这次的事情是朕玩砸了,原本以为也先至少要明年才会南下,结果因为一点小问题,却引得也先提前南下,此事是朕错了,没算计到,今天招诸位前来,就是为了商量如何应对!” “还是老规矩,诸位爱卿都说说吧。” 于谦仍旧是第一个站出来,说道:“陛下,也先南下,朝廷必定是要应对的,我大都督府已经按照之前的计划,于怀来修建好了兵营,可以屯驻十万大军。” “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这十万大军可以立刻进驻,随时支援宣府。” “大同那面呢?”朱祁钰问道。 “大同早已增兵两万,加上原有兵力,总兵力可以达到十万,如果郭总兵不出城迎战,大同可保万无一失。”于谦回答道。 大同郭总兵就是郭登,也是大明少有的几名良将之一,去年还在沙窝击破瓦剌军呢,只不过因为战果太少,朱祁钰并没有奖励他。 朱祁钰点点头,问道:“那现在大都督府是否有过估算,这次和也先开战,大概要使用多少军械,花费多少饷银?” “这个还没有。”于谦立刻回答道。 他不明白朱祁钰问的这个问题。 打仗这种事儿,谁知道要使用多少军械,花费多少饷银,毕竟现在主动进攻的是也先,没人知道也先会打多久,要是他一直不认输,那大明就得一直陪着他打下去,怎么可能知道一共要花多少钱。 朱祁钰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随意吩咐道:“那你们大都督府就按照你们的作战计划做一个大概的预算出来,让工部和户部心中有个数,免得耽误了你们开战之后,后勤供应不上,耽误了前线的战事。” 原来是这事儿啊,于谦立刻道:“臣遵旨。” 他现在在大都督府任职,自然要尽量为大都督府争取些好处。 其实这都不算好处了。 大明与瓦剌开战,工部和户部自然要提供军械和饷银,现在做个预算,至少可以保证工部和户部到时候能拿出东西和钱,不至于耽误了宣大的战事。 毕竟朝廷各衙门之间的推诿塞责一直都存在,再加上文武对立,工部和户部找个理由拖一阵子是很轻松的事情,有了这份预算,到时候工部和户部就没有了充足的推脱理由了。 户部尚书陈循立刻出声道:“陛下,如今还没到七月,夏税还没征收完,国库里是最空虚的时候,若是预算多了,臣怕是无能为力啊!” 他是朱祁钰亲信,说话没那么多避讳,直接就点名了现在国库没钱的情况。 朱祁钰不悦,但还是温言道:“陈爱卿,这只是预算而已,并非是立刻就要的,你们户部提前谋划一下,看看如何挪用,先紧着前线战事,其他的非必要,可以先不支付。” 于谦在旁插话道:“是啊,陈尚书不必太多忧心,以大都督府现在的准备,至少到八月底之前是用不上你们户部和工部的。” “如此最好。”陈循心有余悸地说道。 大明的国库还是穷啊,他陈循做户部尚书这段时间左挪右补,再加上和鞑靼互市换来的利润,方才能勉强支撑起大明的财政,去年年底有些余钱,还让朱祁钰当年终赏赐发了,很多时候陈循都在想,要是大明能像赵宋那样有钱就好了。 解决了饷银的问题,朱祁钰又看向工部尚书赵荣。 赵荣是去年出使瓦剌的使臣,临走的时候挂了个工部右侍郎的职衔,救回了朱祁镇之后又提拔成为工部左侍郎,等年底高谷进了内阁,他便顺势接任了工部尚书一职,见皇帝看向自己,赵荣立刻道:“陛下放心,如今我工部已经储备好了足够的铁料,随时可以开工打造,满足大明与瓦剌开战的需求。”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问道:“你们工部人手可还够用?别到时候大都督府提出需求,你们做不出来。” 赵荣回答:“陛下放心,人手暂时还够用,我已与高大人商议过了,等到人手不够用的时候,可征调顺天府民间的铁匠皮匠入工部帮忙。” “赵爱卿,你做的很好,在朝文官,就要有这种觉悟,凡事尽量想到朕的前头来。”朱祁钰夸奖了赵荣一句。 “陛下谬赞了。”赵荣连忙道谢。 后勤的事情都安排完了,朱祁钰便让陈循和赵荣先回去准备着,只留下内阁和大都督府人,哦,还有锦衣卫指挥使卢忠。 等无关人员走后,朱祁钰缓缓问道:“诸位爱卿都知道也先的南下路线了吧,那就让大都督府介绍一下他们拟定的作战方略,看看我大明该如何来打这一仗。” 第316章 臣选赛罕王 如何来打这一仗,这才是朱祁钰今天召开这次会议最重要的目的。 在组建大都督府的时候早已说过,于谦负责内政,管理军纪,对外作战全都交给大都督府的都督们,所以这个问题应该由石亨来回答。 石亨自然不会客气,起身大声道:“陛下,我大都督府已经收到了锦衣卫送过来的情报。” “此次也先率军南下,一共分为三路,一路由也先的亲信赛罕王统领,率军五万,进攻大同,一路由伯颜帖木儿统领,率军三万,从清平镇东进威逼辽东,这两路应该都是牵制我大明的兵力,避免主力被袭。” “也先则是率十五万主力军南下强攻宣府,从这里东进怀来,走居庸关进攻京师。” “那你们大都督府打算如何应对?”朱祁钰问道。 石亨回答道:“回禀陛下,以现在的兵力配置,其实是刚刚好的。” “大同有郭总兵防守,兵力多于赛罕王,守住大同不是什么难事。” “辽东有曹总兵守备,伯颜帖木儿不是他的对手,辽东最多被劫掠一些村寨,辽阳沈阳等大城是无须担心的。” “而也先的十五万主力要先攻打宣府的坚城,宣府总兵昌平伯乃是沙场宿将,手中又有足够多的兵力,也先要想攻下宣府,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况且我大都督府在怀来还准备了十万大军,随时策应宣府战事,所以也先想要攻破宣府并不可能。” 石亨顿了顿道:“即便也先攻破了宣府,那还要攻破怀来城和怀来大营,击溃十万大军,然后走太行山北麓,继续进攻居庸关,相信到时候也先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即便是攻破了居庸关,瓦剌也不会有足够的兵力进攻京师。” 朱祁钰摸着下巴,问道:“那有没有可能全歼也先呢?” 石亨摇摇头道:“很难,要想全歼也先,那必然要设下埋伏才有机会。” “也先并非蠢人,而是草原上多少年都难得一见的英主,为人又生性多疑,只要暴露出一丝迹象,也先就必然不会踏入咱们的埋伏之中,甚至反过来算计咱们都有可能。” “你是说,如今的三大营还没办法在野战之中战胜瓦剌?”朱祁钰问道。 石亨为难地点点头,道:“确是如此,三大营才重建两年,军士的训练才刚刚结束,中层将领和原来的三大营相比,差距还是比较大的,我大都督府一致认为,如今的三大营,在野战中是无法与瓦剌相抗衡的。” “也就是说,这次只能以防守为主了?”朱祁钰略带失望地问道,土木堡之后大明威势迅速降低,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打个翻身仗,这次也先南下,大明拥有主场之利,要是这样都不能给也先来一下狠的,那今后会更难。 朱祁钰不禁在心中抱怨,如果戚继光能生活在这个年代多好,有了这种名将,他就不用愁怎么收拾也先了,打到安南都不算什么事儿。 但是正如朱祁钰所知道的,这一切都是如何,现在毕竟没有戚继光,只有石亨,那么如何用好石亨就是他必须考虑的事情。 朱祁钰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头问道:“武清伯,若是不能全歼也先,那么重创呢?重创也先是否能做到?” “那也很难。”石亨为难道:“主要是三大营的战力还比不上瓦剌骑兵,所以阻挡也先可以做到,驱逐也先也可以勉强做到,但是要想重创也先的中军,不大可能。” “唔!”朱祁钰想了想,又问道:“如果我将京师的兵力全都调派给你呢?五军营、神机营、三千营二十万大军,应该可以了吧?” 石亨还没回答,王直却是出声阻止道:“陛下不可,三大营抽调十万兵马已是极限,不可全都派出去,否则京师有什么变故,朝廷无法应对。” 于谦也是劝道:“是啊,王大人说的对,前年臣在京师打了一仗,给京师带来多大损失您不是不知道,到现在城北有的地方还是一片废墟,万一三大营有个闪失,臣无力再打一场这样的仗了。” “但是这个机会难得啊!”朱祁钰说道:“土木堡之外,我大明十几万将士殒命,太上皇被俘,数十位朝廷重臣殉国,如此深仇大恨,朕怎能不报?” “陛下仁德,臣感念万分,但是您也知道,如今并不是报仇的时候,陛下要以江山社稷为重,不可贸然兴兵啊!”王直连忙劝道。 朱祁钰不悦,看着王直问道:“王老爱卿,当初朕授权内阁的时候是怎么跟你说的,难道你忘记了吗?内阁能够决定的是打不打,怎么打是大都督府的事儿,难道王老爱卿要朕收回旨意吗?” “这个......”王直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的确记得这件事,所以之前大都督府有什么兵力调动,他一直都没有开口,即便是朱祁钰派人出宣府演习,他都没有阻止。 但是现在不一样啊,朱祁钰要将京师的兵力抽调一空,这怎么能行? “陛下,臣建议此战以防御为主,驱逐也先就好,全歼也先之事还是下次再说吧。”王文这时候出声道。 “那你的意思是说,这场仗不打了?”朱祁钰语气阴冷地问道。 王文不说话了。 这场仗是他王文说不打就不打的吗?打与不打,选择权在也先手中,而不是在大明手中,就连朱祁钰都没有办法决定不打,他王文算个什么东西。 朱祁钰扫视向内阁的其他人,见没人再站出来反对,问道:“武清伯,朕在问你,如果朕给你二十万人马,你能否重创甚至全歼也先的主力。” 二十万大军?如果真有这么多兵马,全歼也先主力不打可能,但是重创也先主力,他石亨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但是自己真能能带走这么多兵马吗?当然不可能。 虽然朱祁钰敢赌,但是他不敢。 要是能重创也先主力还好,如果没有成功,而是使这二十万人马损失惨重,那他石亨就别想活了,即便朱祁钰不杀他,朝中百官也一定是要杀他的。 一面是皇帝的期盼,一面是内阁和文武百官的阻力,石亨不由得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朱祁钰见状,失望地叹了口气,刚想说放弃了这个想法,一直没说话的石璞却是突然出声道:“陛下,臣有一个建议。” 朱祁钰看向石璞道:“你说。” 石璞对着石亨问道:“武清伯,我问你,全歼也先很难,如果全歼赛罕王或者伯颜帖木儿呢?一样很难吗?” 王直等人全都眼睛一亮。 是啊,全歼也先没希望,重创也先很难,但是全歼赛罕王或者伯颜帖木儿却没有那么难了。 赛罕王脾气暴躁,有勇无谋,伯颜帖木儿也不是个能打仗的主,以石亨的统兵能力,对付也先费劲,对付他们两个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石亨听了石璞的问话,心中也是一轻,对着石璞回答道:“石大人,如果是对付赛罕王和伯颜帖木儿的话,那我还是有把握的,而且把握很大。” 朱祁钰对于石璞的建议一样来了兴趣,他对于战争的理解是,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而且一直很奉行这个观点,当年萨尔浒之战,后金大汗努尔哈赤就是凭借着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策略,集中兵力攻击一路,五天之内连破三路明军,彻底打破万历皇帝想要一举全歼后金的希望,成功逆转辽东局势,现在石璞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立刻对着石璞夸奖道:“石爱卿说的也可以,如果能歼灭赛罕王或者伯颜帖木儿,朕一样可以接受,反正都是重创瓦剌,并没有什么区别。” 目标换了,事情的难度直线下降,石亨这会儿不再为难,直接对着朱祁钰豪气道:“陛下,对付赛罕王,还是对付伯颜帖木儿,您挑一个就是。” 众人都笑了,石亨这语气说得有些夸张,好像只要他带兵过去,赛罕王和伯颜帖木儿就会立刻投降,然后引颈就戮一样。 殿中气氛顿时一轻。 朱祁钰也被石亨的话给逗笑了,指着石亨道:“武清伯,你若是个文臣,必定会是个佞臣,你实在是太贴朕的心了。” 石亨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回答道:“陛下需要臣做佞臣,那臣就做个佞臣,天底下又没有人说武臣不能做佞臣的。” “那你还是别做佞臣了,朕需要的是名将,佞臣对于朕来说没什么用处。”朱祁钰笑着道。 “那臣就为陛下做个名将,不知陛下是想取谁的脑袋?赛罕王的,还是伯颜帖木儿的?”石亨笑着问道。 事关战事,朱祁钰收起笑容,问道:“若是你的话,你以为取了谁的头颅会更好?” 石亨想了想,道:“伯颜帖木儿去的是辽东,兵力又少,属于孤军,但如果让臣选的话,那臣会选择赛罕王。” 第317章 计划泄露 “你选赛罕王?”朱祁钰奇怪道:“赛罕王攻大同,距离也先的主力不是更近吗?为何不选伯颜帖木儿?” 石亨躬身解释道:“陛下,臣选赛罕王是有原因的。” “选伯颜帖木儿,那臣就要率兵去辽东,在辽东寻机歼敌,而辽东地势平坦,没有山川河流阻隔,伯颜帖木儿又都是骑兵,臣想要找到他都没那么容易,想要全歼他会更难,而且即便全歼了他,对于宣大的战局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说不定也先得到消息之后会发疯,攻击力度会更强,宣府和怀来大营平白多出几份危险。” “但是选择赛罕王的好处就多了。” “首先,宣府大同乃是一体的,宣府被袭,大同可以支援,大同被袭,宣府也可以支援,也正是因为如此,也先才派出赛罕王进攻大同,牵制郭总兵,让他没办法抽调兵力支援宣府。如果我能在大同重创甚至全歼赛罕王,那对于宣府的防御也有极大的好处,因为也先会担心他的侧翼没人保护,从而陷入危险之后,对宣府的攻势必然大减。” “其次,宣府和大同虽为一体,但是相距也有三百多里,图中基本上全是山谷,这个地形也是极为微妙的,臣在大同与赛罕王开战,即便也先知道了,那也未必来得及派兵支援,即便他派兵支援,也要担心臣是否在途中有所埋伏,以也先多疑的性格,必然是要多思多虑的,等他想明白之后,恐怕臣早已全歼赛罕王了。” “再次,宣府之外,翻过一座山就是草原,相距不到百里,而大同则不同,大同城外乃是阴山和吕梁山交汇之处,虽然地势平坦,但是也只有六十里宽,臣只要扎下一个足够坚固的大营,赛罕王就跑不了,也先即便是要来救,也得考虑自己如何能冲破臣的封锁,不然他的性命有可能也会丢到大同城外。” 石亨一口气说了三个原因,喘了口气继续道:“还有,宣府守将乃是昌平侯,他虽是沙场老将,但是毕竟已经到了古稀之年,在城内守城还没什么,出城的话,臣怕他身体扛不住,而大同的郭总兵则是不同,他还处于年富力强的时候,去年还主动出兵,在沙窝全歼入寇的瓦剌骑兵,且智勇双全,敢于出击,臣有他配合,全歼赛罕王的把握也就更大了。” 朱祁钰点点头道:“既然好处这么多,那就选赛罕王吧。” “此战赛罕王这一路,务必要重创,争取全歼,需要多少兵马你报个数,朕如数拨付给你。” 石亨想了想,道:“八万兵马,其中至少两万骑兵。” “两万骑兵?那就是说三千营全数拨付给你呗?”朱祁钰计算了一下,问道。 石亨摇摇头,道:“那倒不必,陛下可以将石彪的五千骑兵拨付给我,反正宣府会被也先围攻,也用不上他那支骑兵。” 既然不用把三千营全部拨付给石亨,那就简单了,朱祁钰立刻答应了下来。 不过内阁首辅王直却不太想把这么多骑兵全都交到石亨的手上,问道:“武清伯,我记得大同也有一万骑兵,要不从三千营拨付五千给你,你直接去大同调动那一万骑兵便是了。” 朱祁钰笑着道:“王老爱卿不必如此,武清伯不是不想调动那一万骑兵,而是他早已将那一万骑兵计算在内了。” 王直愣了一下,看向石亨。 石亨微微点了点头,道:“陛下圣明,臣的确是将那一万骑兵计算进去了,毕竟臣是在大同作战,不分润一点功劳给郭总兵不合适。” “呵呵,武清伯仗都没有打,就开始惦记起功劳怎么分了,看来这是有十足的把握了啊。”朱祁钰笑道。 石亨拱手,大声道:“陛下放心,赛罕王不过是一介匹夫,在臣看来,击败他手到擒来。” “好,那事情就这么定了,朕就在京师等着你得胜的好消息。”朱祁钰也是大声道。 事情既定,朱祁钰也没有再留下诸人,毕竟和也先开战是个大工程,调动兵马,筹集粮草,打造军械,拨付赏银,一切的一切都纷繁复杂,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越多,大明也能准备得更完善一些。 但是,就在朱祁钰和石亨等人商定没多久,大明这面的出兵计划就泄露了出去。 京师,齐府。 齐侠齐老爷仍旧是坐在书房看书,桌子上放着一个红棕色的三足铜炉,里面插着三根线香,整个屋子里香气缥缈,一副仙家气派。 老管家走路仍旧是悄无声息,好像突然就出现在了齐侠的书房里,恭敬地对着齐侠行了一礼,道:“老爷,事情已经打探到了。” 齐侠点点头,眼皮都没抬,吩咐道:“嗯,那就说说吧,大明打算如何应对也先的这次南下?” 老管家回答道:“回禀老爷,大明打算出兵十八万抵抗也先。” “十八万吗?”齐侠放下书,思索了一下,道:“倒也够了,也先此番南下,集结了二十三万兵马,大明出兵十八万,应对起来当是足够了。” “不止如此。”老管家说道:“大都督府的消息是,这十八万兵马将抽调十万,由护驾将军张輗统领,驻防怀来大营,随时支援宣府。” “剩下的八万由武清伯石亨统帅,前往大同,据说是打算吃掉赛罕王这一路兵马。” “吃掉赛罕王?这个石亨的胃口倒是好,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崩了他的牙口。”齐侠不屑道:“据我所知,赛罕王那面也有五万大军,石亨想以区区八万兵马就击败赛罕王,真是痴人说梦。” 老管家摇摇头道:“老爷,大都督府传出来的消息是,石亨好像很有把握剿灭赛罕王的五万大军,如今已经开始调动兵马了,而且抽调的都是精兵强将。” “是吗?”齐侠这才认真了一些,问道:“石亨以八万对五万,要想剿灭赛罕王,只有埋伏这一个办法,你可知石亨是否选定了埋伏的地点?” “眼下只知道是在大同以北,具体地点不知道。”老管家恭敬回答道。 “大同以北吗?”齐侠想了好一阵,分析道:“大同以北倒是有一片平原,那是赛罕王的必经之路,估计石亨定是要在哪里设下埋伏的。” “平原野战,大明新建的三大营能打得过瓦剌骑兵?”老管家质疑道。 他知道,现在的三大营和土木堡之前的三大营是两回事,实力完全无法相比,土木堡之前是三大营,有太宗皇帝朱棣留下的底子,中层军官基本上都是跟随朱棣远征过草原的,野战遇到蒙古骑兵并不害怕,但是现在的三大营几乎都是抽调之后重建的,虽然兵器铠甲都已备齐,但是差的就是和蒙古人对战的经验,三大营本就没多少人经历过和草原人的大战,面对骑兵的冲击,恐怕很多人都会双腿打颤站立不稳的,只要有一个人临阵脱逃,那么很有可能会导致整场战斗的溃败,而大明的军队一旦溃败,就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全军覆没,毕竟两条腿的人再怎么快,也比不过四条腿的战马快啊。 “这个谁知道呢,我又不是石亨,哪里知道他会怎么打?”齐侠没好气地道。 “但是如果赛罕王败了,那也先在宣府的攻势也就没办法展开了,打不破宣府,什么时候能打到京师来!”老管家继续道:“要不要动用一下军中的棋子,让石亨功败垂成?” 齐侠看看他,冷笑道:“你倒是很关心也先啊,但是你要记住,隐太子把你派到我的身边,是让你听我吩咐的,而不是让你吩咐我的,也先打不打到京师,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是,老奴知错了。”老管家连忙回答道。 “这次就算了,不要再有下次就行。”齐侠摆摆手,道:“我一会儿给也先修书一封,你安排商队带过去。” “老爷,商队带不过去了。”老管家回答道。 “怎么就带不过去了?”齐侠看着老管家质疑道。 老管家也没有回营,只是淡淡地道:“老爷,也先南下,大明内阁已经下了旨意,禁止任何人无故出关,我齐府的商队自然也在此列。” “这样吗?”齐侠想了想,道:“那就换个方法,找个可信之人快马出关,将这封书信送到也先手中。” “好的老爷。”老管家回答道,然后站到书桌旁边开始研墨。 等老管家研好墨,齐侠摊开一张纸,提起笔写了起来,片刻之后便写完了。 老管家拎起书信,轻轻吹干墨迹,然后将书信折好,塞进一个信封里封好,对着齐侠恭敬一礼,道:“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齐侠点点头,吩咐道:“嗯,你下去吧,尽快找一个可靠之人送出去,只要也先能收到这封书信,陛下的大业就能更进一步了。” “是。”老管家转身出去。 片刻之后,一匹马从齐府中牵了出来,一个文士打扮的人翻身上马,快速向着安定门跑去。 第318章 抓到了 安定门城门处,魏燕正带着一队东厂番子巡视城门。 他自从得到了舒良的信任之后,便很快成为了舒良的亲信,还被舒良讨了个锦衣卫的官身,成为了东厂的掌班。 这次来巡视城门也是他的建议。 大明与瓦剌即将开战的消息东厂自然知道,但是东厂却是做不了什么,因为东厂是负责监督锦衣卫的,手中只有一些招募来的番子,总数也不过一百多人,压根就没有多余的人力派往草原做密谍。 只是舒良却不甘心被卢忠比下去,他虽然不是东厂督公,但是因为兴安常年伴驾,所以东厂的事情基本都掌握在他的手里,现在舒良想要做出点成绩来,魏燕就给他出了这么一个主意,派遣东厂的人巡视京师,尤其是各个城门,看看能不能抓到什么瓦剌的密探,得个功劳啥的。 这个主意不错,舒良一听就答应了,而且还将自己手下的几个亲信分别派驻到了京师的几个城门处,严密检查进出的行人,尤其是出城的行人,查验得更是严格,只要有一丝可疑之处,就会把人给扣下,直到找到保人才可以放人出城。 毕竟他舒良是个宦官,荣华富贵系于皇帝一身,其他人的感觉,他并不在乎,只要能让皇帝看到自己的心意就够了。 五城兵马司的人在愁眉苦脸,东厂的番子在这里瞎搞,整个安定门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了,到时候朝廷追究下来,他们五城兵马司的是跑不掉的,而东厂却是可以轻松抽身而去,但是驱赶走这群家伙,他们五城兵马司却是不敢,东厂是皇帝亲信,锦衣卫的顶头上司,他们五城兵马司一群六七品的小官,怎么惹得起锦衣卫? 况且他们平日里手底下也不干净,进出的行人经常会被他们敲一些酒水钱,这种事情估计锦衣卫和东厂早就知道,而大明对于贪腐的标准是什么?官吏受贿枉法者,一贯以下杖九十,每五贯加一等,至八十贯绞,他们五城兵马司的人值守城门这么多年,早就超过八十贯了,东厂和锦衣卫告发上去,他们五城兵马司的人还活不活了? 所以,即便是安定门这里堵成了一锅粥,五城兵马司的人还是配合着东厂番子在仔细检查,慢慢放人,即便是弄得行人怨声载道也不放松。 魏燕身为掌班,并不在意这些行人,只是坐在城门旁的亭子里,拿着一把紫砂茶壶喝着茶水,一边享受着清凉,一边观察着行人的反应。 齐府文士骑着马,很快出现在队尾。 他原本是打算走北面,从居庸关出关,绕过宣府便是草原,这样速度最快,没想到刚到安定门还没出城,就被堵在了这里。 齐府文士跟着队伍慢慢向前挪动,但是队伍前进的速度让他有些绝望,这都快排到顺天府衙门了,他还是只能牵着马一步一步向前挪,计算一下时间,估计今天关门之前,他都未必能出城了。 前面有的人等得不耐烦,早已退出队伍回返,齐府文士拦住了一个青袍人,问道:“兄台,前面这是怎么了?怎么今天的队伍如此之长?行进得这么缓慢?” 青袍人见他文质彬彬,手中还牵着一匹好马,不像是什么坏人,也就回答道:“前面是东厂那些狗番子在找事。” “他们找什么事儿?”齐府文士奇怪道。 青袍人叹了口气,道:“还能有什么事儿?无非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罢了。” “他们说有一个江洋大盗来了京师,而且打算要出城,所以东厂的人特意在此守着,希望能够抓到江洋大盗为民除害。” “江洋大盗?”齐府文士笑了,道:“抓捕江洋大盗不是刑部的事情吗?怎么东厂也来管了?” “这个谁知道。”青袍人又叹了口气道:“反正那群番子拦住了城门,一个人一个人的查探,出城的商贾也是一样,就连货物都要卸下来搜检一番,要不能这么慢吗?” “这群番子真的是太霸道了,回头我就去找都察院的大人们告状,好好弹劾他们一笔。”齐府文士微怒道。 正在这时,城门方向又来了一个短褂打扮的人,一边走还一边骂道:“这群狗番子吃了什么玩意,今天居然搜检得这么严格,害得我排了三个时辰的队伍才进来,我ooxx*%*……” 齐府文士好奇,出声拦住了他,问道:“这位兄台,不是说有江洋大盗要出城,所以这才搜检得比较严格吗?怎么你这进城的还要花费这么长时间?” 短褂人看看他,没好气地道:“屁的江洋大盗,东厂那群番子就是吃饱了撑的,居然说有人会进城接应江洋大盗,难道那个人傻吗?和江洋大盗一起自投罗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短褂人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看起来的确是有事的样子。 齐府文士无语。 青袍人看着他们,劝道:“兄台,若是你不着急出城的话,那你就先回去歇息一晚吧,明日早晨早点过来,也许当天能出城。” 齐府文士哪里肯,回答道:“家中老母病重,我得尽快出去,明日估计就来不及了。” 青袍人看看他,再次叹了口气道:“那你就慢慢排着吧,祝你今天能够出城。”说完拱拱手,转身离开了。 齐府文士无奈,只得继续排队,毕竟他有任务在身,即便是要在城门口过夜,他也不能回去歇息,齐府规矩特别严,这一点他是深有体会的,他还不想被齐老爷处罚。 他的坚持得到了回报,终于在酉时关城门之前,齐府文士排到了城门口。 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拦住了他,看着他一身儒袍,手中还牵着一匹好马,便知道这个人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出来的,而且看这匹好马,想来这个大户人家的级别并不低,不是大都督府那群勋贵,便是某位三品以上大员,兵丁们不愿意平白得罪这种人,于是派出个人来,去请东厂的番子大人们亲自搜检。 东厂番子在这里搜检了一天,早已累得不愿意动弹了,一个档头出声道:“那不过是一个文人而已,你们随意搜检一下,没什么问题就放他出去便是。” 他虽然是档头,但是今天也干了一天的活,这是他进入东厂以来从未有过的经历。 太累了,实在是太累了,平日里他们也就是巡巡街,路上累了还可以去茶馆喝一壶免费的茶水,哪里像今天这样,就连商贾的货物他们都得搬。 档头既然这么说了,五城兵马司的兵丁自然没有意见,立刻就想转身,这时候却被魏燕叫住:“五城兵马司的兄弟,你先稍等一下。” 兵丁疑惑地转过身,看向魏燕,却见魏燕放下了茶壶,起身对着档头道:“邓宣,马上就要关城门了,你和兄弟们再坚持一下,一会儿下了差我请你们吃席。” 邓宣无奈,只得将手底下的番子一个个拉起来,向着齐府文士走去。 走到齐府文士的面前,邓宣没精打采地问道:“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出城要干什么啊?” 齐府文士也是累得够呛,有气无力的道:“我乃是昌平生员齐镇,家住昌平百泉庄,如今在京师齐府为教习,今天出城,乃是家母病重,还请诸位大人高抬贵手,尽快放学生出城。” 这话邓宣今天听得多了,早已没有感觉,没好气地道:“我给你高抬贵手,我们大人会给我高抬贵手吗?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们给我好好的搜一下,搜不出来东西,我废了你们。” 邓宣这番话明显是在拿齐镇撒气,齐镇立刻就不干了,叫嚷道:“什么叫搜不出来东西?我乃是大明生员,圣人门下,难道还会骗你们不成?” 邓宣这会儿也有些暗怒,高声道:“你说是生员就是生员吗?你怎么证明?即便这个齐镇是生员,那你又如何证明你就是齐镇?有路引吗?有名帖吗?你说是就是啊!” “来人,本官怀疑此人就是江洋大盗,给我好好搜一搜。” 邓宣吩咐下来,立刻就有几个番子走了过来,两个人拉住齐镇的胳膊,另一个人开始在他身上搜检,毫无意外,齐镇放在怀里的书信立刻就被搜了出来。 邓宣接过书信,却没有打开,他不识字,打开看了也没用,而是随手递给一个识字的番子,道:“看看是不是他的路引。” 番子打开书信,眼睛一亮,大叫道:“抓到了,抓到了。” 邓宣立刻来了精神,问道:“真的抓到了?” 番子抖着书信回答道:“对,真的抓到了,这就是证据。” 邓宣立刻拿过书信,向着魏燕跑了过去,道:“大人,幸不辱命,真的抓到了一个细作。” 魏燕也是眼睛一亮,拿过书信翻看了一遍,笑道:“总算是没有白费力气,这下舒公公该高兴了。” “来,把人带回东厂,细细审问,我去向舒公公给你们请赏。” 第319章 买命 “什么?你真的抓到了细作?” 位于京师仁寿坊的东厂衙门大堂中传出了一声惊呼,惊讶中带着惊喜和不可思议,正是如今实际上掌握东厂事务的舒良。 下面的魏燕也是面带喜色地点点头,道:“回公公的话,正是如此,而且他还带着要传递给也先的书信,在安定门出城之时被咱们抓了个正着。” 舒良惊喜地跳了起来,大声问道:“人呢?人在哪里?本公要亲自审问。” 魏燕恭敬答道:“人已经押去了锦衣卫的诏狱,由咱们的人看管着呢!” “一个人而已,为何要押去锦衣卫?”舒良不高兴了。 只是一个细作罢了,放在东厂就行,又不是关不了,这要是被锦衣卫把人抢了去,那他舒良的大功岂不是随风跑了吗? 魏燕苦笑道:“公公,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东厂没有大牢,也没有刑具,只能送去锦衣卫诏狱关押审讯。” “好吧,回头本公一定要在东厂搞一个牢狱出来。”舒良赌咒发誓道。 魏燕点点头。 东厂作为一个特务机构,却没有自己的监狱和审讯室,的确有些麻烦,许多事情还要借助锦衣卫来办,功劳也要分润给锦衣卫一点,这真的让人很不爽,非常不爽。 “人送过去了,书信可曾拿到了?”舒良问道。 魏燕从怀中掏出那封书信,恭敬地双手呈递给舒良,道:“书信被属下带回来了。” 舒良接过书信打开一看,果真是写给也先的书信,里面不仅点明了大明此次出兵的数量,还详细描述了大明对待也先这次南侵的应对方案,却是没有落款。 舒良皱起眉头,问道:“这书信没有落款,也不知道是谁写的啊。” 魏燕回答道:“应当和京师的商贾齐侠有关。” “齐侠?没听说过啊,他是哪家府上的?”舒良想了一下,问道。 魏燕恭敬回答道:“此人并非哪位大人府上的,而是民间的普通商贾,但是齐侠此人交友广阔,和朝廷中不少大人关系都不错,所以也没什么人去骚扰他的生意。” “这样啊,那他的后台是谁你知道吗?”舒良继续问道。 魏燕摇摇头,道:“没听说他有什么后台。” 舒良放下书信,道:“没有后台还客气什么,直接抓了便是了。” “是,属下这就带人去抓捕他。”魏燕立刻答应了下来,道:“不过属下想请公公跟卢指挥使说句话,从锦衣卫调派一批人手协助我们,毕竟齐府的人也有几十口,以咱们东厂的人恐怕不够。” “你是担心漏掉写信之人,是吗?”舒良问道。 魏燕点点头。 “成,那咱们这就去找卢忠,让他调几十个人给你。”舒良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东厂的负责人找自己,而且还是涉及朝廷机密的事情,卢忠自然不会拒绝,立刻便调配了八十名锦衣卫,让自己的亲信带队,跟着魏燕一起去抓捕齐府的人。 抓捕的过程波澜不惊,甚至都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有齐府附近的邻居知道此事,不过也没什么人敢出面问询,因为出面抓人的是东厂和锦衣卫,这两个衙门在民间威名赫赫,有权有势的人都轻易不敢招惹,更别提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了。 齐府内也是一样的风平浪静,有数的几个护院早已丢下了棍棒跪在地上,任由锦衣卫的力士将自己捆绑结实,齐侠和老管家也一样被捆了起来,而且还是重点看押,魏燕带着几名番子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不过没人知道,他的心中现在早已思潮起伏。 齐侠对于魏燕来说,并不是陌生人,而是根植在他心底的仇人,因为他的亲哥哥魏焕就是被齐侠所杀。 是的,魏燕就是当初京师侠义堂大当家魏焕的弟弟,当年他的哥哥魏焕失踪,嫂嫂和侄子被灭口,他自己也是被人追杀,差点丢了性命,而这一切他都不知道为什么,直到逃出来的侠义堂之人偷偷告诉他,此事与京师齐府的齐侠老爷有关,魏燕这才恍然大悟。 他虽然不是侠义堂中人,但是对他亲哥哥魏焕的所作所为还是有些了解的,也曾劝过魏焕,只是那时候的魏焕早已上了齐侠这条贼船,下是下不来了,也就警告他离自己远一些,毕竟魏燕已经考中了生员,算是有了前途,怎么都比自己这个地痞强得多,也正是这个原因,魏燕才没有被朝廷第一时间关注,有幸逃了出来。 也就是说,他魏家现在家破人亡,其根本都是在眼前这个齐侠身上,现在的魏燕只是确定了一点,那就是,当初和也先勾结的人,一定就是眼前这个人,自己的亲哥哥只是个替死鬼而已。 所以,魏燕的眼中现在满是怒火,他迫切地希望能够从齐府搜出齐侠和也先勾结的实际证据,然后用这些证据钉死齐侠,完成自己的复仇。 齐侠则是满心疑惑,他不明白为什么东厂和锦衣卫会在深夜来齐府抓自己,他最近也没得罪过什么大人物啊,至于他给也先写信的事情,他自信不会出问题,因为从来就没有人会想到,他一个在京师居住了二十多年的人,会有资格给也先泄露消息。 至于他的另一个身份,则更是不可能泄露出去,那个身份在府内只有老管家知道,其他人压根一无所知,怎么可能泄露给锦衣卫呢? 所以,齐侠一直在低声哀求面前的锦衣卫力士和东厂的番子们,希望他们能指点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东厂和锦衣卫的大人物,引来对方的打压,他愿意出银子赔罪,只求对方能放过自己。 舒良和卢忠却是没有在意身边的这个小人物,他们的关注点全都在齐府搜出来的金银细软之上。 齐侠在京师经商多年,家中说不上是巨富,但是也颇有余财,现在光是搜出来的金银器皿、古玩字画就堆了半人高,尤其是里面的一鼎香炉,舒良早已认出,那就是宣宗皇帝在宣德三年铸造炼制的宣德炉,这是宣宗皇帝特意制造的,原料乃是从暹罗买进的红铜料,经过工部侍郎吴邦佐和宫廷御匠吕震设计,原本的铜料只需要翻炼六次,而这批铜料却是翻炼了整整十二次,里面还添加了金银等物,最终才打制出了这种名垂青史的宣德炉。 因为铜料就那么多,宣德炉只打造出了三千只,其中绝大多数都放在宫中供贵人们使用,只有一小部分被皇帝赏赐和分发给了皇亲国戚和功名显赫的近臣,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里看到了一只。 舒良心中暗暗盘算,这个齐侠到底是什么背景,居然能拥有这玩意。 要知道,这是皇帝赏赐给皇亲国戚和近臣的啊,皇帝的赏赐,哪里能随意送给别人,一定是关系足够密切才能做出这种事来。 舒良拿着那个宣德炉,对着齐侠问道:“齐侠,你老实告诉我,这只宣德炉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老实告诉我,本公也许还会放你一马。” 齐侠跪在地上,略带恐惧地答道:“买的。” 他一直盼着有人能和自己说话,最好是领头的,舒良问自己话,正和他的心思。 “买的?从谁手里买的?”舒良冷冷地看着他,问道。 “一位宫里的公公。”齐侠回答道。 舒良没想到居然是从宫中流出来的,立刻问道:“宫里的人?姓甚名谁?在二十四监哪一监任职?” 齐侠摇摇头,道:“这个小人不知道,此物乃是家中一掌柜所购,公公还得去问他。” “那个人是谁?家住何处?”舒良立刻追问道。 宣德炉乃是宫中器物,宦官私自盗取属于忤逆大罪,虽然不能和勾结番邦相比,但是也足以掀起一场波澜了。 只要有波澜,那他舒良就会有功劳,只要不是王成或者兴安这种级别的大太监弄出来的就没事,即便是有事,他舒良也不害怕,这种事情已经可以算是对方的把柄了,舒良有什么好怕的呢? 齐侠将那个掌柜的性命和家庭住址说了出来,舒良立刻便派人去抓捕掌柜,这个功劳他舒良不能放过。 齐侠供述完掌柜的消息,哀求道:“这位公公,您此番前来,乃是为了这个宣德炉吗?现在宣德炉就在这里,您尽管拿走,只是请公公能够高抬贵手,放过小人这一次,小人稍后必有重谢!” “必有重谢?有多重?”舒良好奇道,眼神中满是贪婪。 齐侠见状,立刻道:“小人愿意出一千两白银,只求公公放过小人这一次,小人今后不敢再胡乱买东西了。” 听到只有一千两,舒良有些不爽,他又不是没见过银子,什么时候里通外国的罪名可以用一千两银子就能解决了?别开玩笑了,即便他将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拿出来都没用,他舒良知道什么钱可以拿,什么钱不能拿。 不过现在很无聊,舒良想要诈一下这位齐老爷,不屑道:“就一千两啊,你齐侠还是自己留着吧,本宫不差你那点银子。” 第320章 审讯齐侠 见舒良不为所动,齐侠连忙道:“那小人出五千两,只求公公能放过小人。” 舒良摇摇头,道:“五千两也没戏。” “那公公说个数,回头我派人给您送到府上去。”齐侠立刻道。 他真的是拼了,准备拿出全部身家来保证自己的安全,毕竟和他的秘密相比,这点身家不算什么,如果真的暴露了,那别说身家了,自己的性命也不可能保得住。 “让我说?”舒良微笑着道:“本公不要银子,本公要你一句话。” “嗯?”齐侠没想到舒良提出的条件居然是这个,不禁问道:“什么话?公公尽管问,小人必知无不言。” “本公要问你的是,你是否与也先有所勾结?”舒良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齐侠立刻就知道,果真是他写给也先的信泄露出去了,不过还是叫道:“公公冤枉啊,我乃是大明百姓,陛下子民,从未与也先勾结过啊。” “那为何有人将你写给也先的书信送到了东厂的手中?那个人还是你府上之人!”舒良问道。 他没说齐镇被搜检出来,而是说那封书信是齐镇送到东厂手中的,这也是诈一下面前这个齐侠,如果真的是他写的,那么齐侠自然会露出些许破绽。 这招果真好使,齐侠听了他的话一愣,眼神中露出怨毒的神色,嘴上却是叫道:“冤枉啊,小人不过是一介草民,哪里有资格给蒙古大汗写信,定是我得罪了什么人,他们假造信件冤枉草民的。” 舒良看着卖力表演的齐侠,心中却是不以为然,没有再搭理他,而是对着魏燕吩咐道:“魏燕,把这个齐......他叫什么来着?” 魏燕回答道:“齐侠。” 舒良点点头,道:“把这个齐侠的嘴给我堵上,人给我带回去好好审讯。” 然后大声道:“你们都给我用心点搜,务必将每一寸地方都给我查探到位,若是遗漏了什么,小心你们的屁股。” “是。”众人轰然应诺,随即更加卖力地搜索了起来。 齐侠的嘴被魏燕随便找了块布塞着,眼神怨毒地看着舒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许久,整个院落终于被搜完了,锦衣卫力士和东厂番子将搜检到的东西装车,押着齐府一众人回了锦衣卫诏狱。 回到了锦衣卫,齐侠很快就被绑到了架子上,负责刑讯的锦衣卫开始准备刑具,鞭子放在盐水里泡上,拿来木炭点燃炭盆,擦干净烙铁丢进炭盆里准备着,还有锦衣卫去查看了一下盛水的水缸,看看是否已经装满了水,想了想又拿进来厚厚一摞牛皮纸放在一旁。 舒良站在刑讯室内,对着身边的锦衣卫指挥使卢忠感叹道:“卢大人,还得是你们锦衣卫啊,这刑具准备得就是齐全,哪里像我们东厂,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呢,回头我也得置办一套出来。” 卢忠笑着道:“舒公公,这些东西哪里还需要您费心,我锦衣卫应该还有一些备用的,回头交给你带回去就是。” 舒良笑着拱拱手,道:“那就多谢卢大人了。” “若是能再派两个高手来东厂教授一下就更好了。” “这个没问题。”卢忠笑笑道:“舒公公看上哪个人,派他过去便是,怎么也要为您调教出几个合格的人手来。” “那可太好了,我东厂可是极度需要这样的人手呢。”舒良抚掌大喜道。 “舒公公有需要,说句话就行,反正东厂一定是您来掌握,早些准备,也能更好地为陛下做事。”卢忠恭维了一句。 舒良眉宇间喜色更盛,但还是谦虚道:“哪里,哪里,我是否能掌握东厂,全看陛下的意思,陛下需要我掌握东厂,我就能掌握,陛下不需要,我就不能。” 这时候,一个负责刑讯的锦衣卫力士走过来道:“大人、公公,刑具已经准备齐全,可以行刑了。” 卢忠对着舒良问道:“舒公公,那就开始?” 舒良点点头,道:“开始吧,尽早拿到口供,本公也能早些去找陛下禀报。” 然后对着卢忠问道:“卢指挥,你也是锦衣卫老人了,你说这个齐侠能顶住多久不交代?” 卢忠看了眼嘴上还堵着抹布的齐侠,说道:“这个齐侠细皮嫩肉的,应该从来没接触过刑讯之事,我估计他最多扛得住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吗?那时间足够了。”舒良在心中计算了一下,点头答应了下来。 现在是丑时,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要开早朝了,他从诏狱这里出来入宫求见朱祁钰,刚好可以赶在早朝之前。 想到朱祁钰会因为自己挖出了也先的暗探而夸奖自己,舒良就心中激动,连连吩咐道:“咱们快快动手,尽早拿到齐侠的口供。” 卢忠点点头,给了锦衣卫力士一个眼神,刑讯室内很快便响起了齐侠的惨叫声,一道道鞭痕也出现在了齐侠的身上。 这是卢忠新立的规矩,不管是什么人,都要先毒打一遍,打完再问,据说这样可以更快让人屈服,旗下的锦衣校尉和力士们试验了一下,效果的确不错。 一通鞭子打完,齐侠的身上已经是血肉模糊,整个人挂在木架子上,疼得说不出话来,喘气都费劲,舒良考过去问道:“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做也先的细作?” “公公明鉴,小人没有啊。”齐侠叫道:“小人不过一介平民,哪里能和也先有联系啊。” “那么那封信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封信上会提到大都督府的出兵计划?”舒良立刻反问道。 “我不知道啊,小人从来见过什么书信。”齐侠叫屈道。 舒良冷冷一笑,道:“真的没见过吗?” 齐侠大叫道:“公公,我真的没见过什么书信啊。” “呵呵,没见过?”舒良冷笑,道:“你没见过?那为何书信所用的纸张是用你书房的铅山纸所写,笔墨用的是你书房里的瑞墨,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的书房并无人看管,许是他偷偷进来取用的啊。”齐侠哀嚎着回答道。 舒良一愣,倒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一个商贾的房间,还是家里的书房,被人进去了也属正常。 身后的魏燕这时候出声道:“那你又如何解释,书信上的笔迹与你日常所写的笔迹相同呢?” 舒良转过身看向魏燕,魏燕恭敬道:“公公,我已经拿来了齐侠日常的账本,并且和书信进行了对比,上面万字的草字头上都少了一竖,可以确定就是他的笔迹。” “拿来我看看。”舒良吩咐道。 魏燕从怀中掏出了那封书信,连同一个账本,一起递给了舒良。 舒良打开来仔细对比,果真如魏燕所言,书信和账本上的万字都少了一竖,错得一模一样,可以确信就是齐侠所写的。 舒良将证据交给魏燕收好,转身对着齐侠恶狠狠地道:“你还说不是你写的?那为何错字错的都一模一样,难道还能有人特意模仿你的错字来书写吗?” 齐侠不说话了。 那封信就是他写的,他还能怎么推脱?难道真说是其他人模仿的吗?那也要有人信啊。 舒良看着绑在架子上的齐侠,心中也有些着急了,看向卢忠道:“卢大人,这个齐侠不说实话,你看着办吧,给他上点狠手段,卯时之前,我已经要拿到他的供述。” 卢忠点点头,对着一旁的力士道:“那就听舒公公的,换水刑吧。” 力士点点头,将浑身伤痕的齐侠解了下来,两个人拖到水缸旁边,直接就将齐侠的头按了下去。 齐侠的头被按在水里无法呼吸,整个人开始疯狂挣扎,奈何刚才受刑的时候早已累得浑身无力,直到他快要窒息的时候才被拉起来,刚喘了口气就又被按了下去,几次三番之后,齐侠终于受不了了,大喊道:“我招。” 见齐侠答应招了,锦衣卫力士也没有继续行刑,而是将其重新绑回到架子上。 舒良问道:“你说吧,这封信是不是你写的?” “是。”齐侠有气无力地道。 “你为何要写这封信?” “给也先报信。” “那你为何要给也先报信?” “因为我主要做的是草原上的生意,我从京师购买粮食和铁器,秘密运出大明,卖给也先,若是也先败了,我的生意就没法做了。” “那你手中关于大都督府的消息是从何得来的?”舒良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齐侠顿了一下,舒良便立刻催促道:“你如今都落得这么一个下场了,还替别人保密什么?” 卢忠也是出声道:“是啊,你现在一个人扛起来,那责任就全都是你的了,如果有人和你分润责任,想来吃的苦头也能更少些。” 齐侠看看卢忠,叹了口气道:“好吧,消息是我的管家从大都督府买到的,透露消息的人是大都督府的武选司员外郎李如山李大人。” 舒良得到了这么一个重要消息,心中很是高兴,刚想说话,审讯室的房门却被人推开,一个锦衣卫校尉快步走了进来,贴近卢忠耳边说了些什么。 “那个人真的是这么说的?”卢忠惊讶道。 第321章 毛乐的交代 突然一个锦衣卫校尉跑了进来,靠近卢忠的耳边说了几句,卢忠眼睛一亮,神情变得惊讶,问道:“那个人真的是这么说的?” 锦衣卫校尉立刻点点头,道:“正是。” “带我过去看看。”卢忠立刻吩咐道,然后对着舒良拱手道了个歉,说道:“舒公公,我这里还有另外一个案子,审讯出了一些意外的东西,我现在要去看看,舒公公您再次继续审讯便是,我就不陪您了。” 舒良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点头道:“既然卢大人有事,那你就先去忙吧,没必要因为我耽误了陛下的差事。” 卢忠再次拱拱手,道:“多谢舒公公体谅。” 然后对着刑讯室内的锦衣卫力士道:“你们几个就在此协助舒公公审讯,舒公公吩咐什么,你们照办便是。”接着便快步走了出去。 舒良没有继续纠结卢忠的奇怪举动,他还有齐侠要审讯,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他哪里有精力去关注其他人。 于是乎,审讯室内,一问一答再次继续。 这面卢忠快步走出了审讯室,转过几个弯之后才停下脚步,对着锦衣卫校尉问道:“那个人真的说,齐侠与隐太子有关?” 锦衣卫校尉点点头,道:“是的,方才属下随便审讯了一下,想要知道齐侠是否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藏金之处,结果那个人就交代了这个消息。” 卢忠皱着眉头,问道:“你以为他所说的有几分可信度?” 锦衣卫校尉想了想,这才答道:“我感觉可信度很高,咱们查的是齐侠私通瓦剌的事情,压根没提到过隐太子的事情,而且隐太子的事情一般人也不知道,所以应该是真的。” 卢忠点点头,沉思了一会儿,吩咐道:“这样,你现在就把他带到我的公房来,我要亲自审问。” “是。”锦衣卫校尉恭敬答道。 过了一会儿,锦衣卫校尉带着一个仆役装扮的人走了进来,拱手道:“大人,毛乐我给您带来了。” 卢忠端坐在公案后面,对着仆役装扮的人问道:“你就是毛乐?” 毛乐连忙下跪,答道:“大人,小人就是毛乐。” 卢忠继续问道:“就是你说你家齐侠齐老爷与逆贼有联系?” “正是。”毛乐以额触地,恭敬答道。 “那就给本官讲讲吧,讲得好了,我就放你回家,讲不好,你这辈子就别想离开诏狱了。”卢忠吩咐道,言语中带着威胁。 当然,这份威胁对于毛乐来说极为有效,毛乐立刻又磕了几个响头,连声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小人一定认真讲给大人听。” “说吧,别废话了。”卢忠语气不善地道。 “是。”毛乐叙述道:“小人是齐府的杂役,主要负责齐老爷书房和花园的打理,昨日我打算去打扫一下他书房的时候,刚走到门口便听齐老爷对老管家说,你要记住,隐太子把你派到我的身边,是让你听我吩咐的,而不是让你吩咐我的,也先打不打到京师,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平日里齐老爷和老管家都颇为严格,没事不许我们胡乱打扰他们,我见他们在说话,也就没有继续听下去,赶紧轻声离开了,齐老爷和老管家都没有发现。” “原本我对于他们的谈话并没有往心里去,但是今晚您带着锦衣卫将整个齐府全都抓到了这里,我这才想到,齐老爷也许就是因为隐太子之事被抓来的。” “如今的陛下刚刚登基,皇太子也没多大,不可能派人来齐府,我感觉这个所谓的隐太子可能与谋逆有关联,故而向这位锦衣卫大人做了禀告。” 说着,毛乐还指了指带着自己来的锦衣卫校尉。 校尉点点头,道:“大人,毛乐说的没错,我也是感觉此事有异,所以向您禀告的。” “很好,你们做的不错。”卢忠夸赞了一句,问道:“毛乐,齐侠有没有提到隐太子到底是何人?” “小人只听到了这么几句话。”毛乐回答道。 “那之前你们齐老爷是否提到过隐太子?”卢忠继续问道。 毛乐连忙摇头,回答道:“没有,平日里齐老爷其实并不愿意让我们在他在家的时候去打扫书房,这次也是我以为齐老爷出门了,这才过去的。” 卢忠点点头,又问道:“那你们齐老爷以前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例如行踪比较诡秘,做事会特意避开所有人。” 毛乐想了想,道:“这个还真没有,一般来说齐老爷都是在忙生意上的事情,或者是去交往宴请一些朝廷官员。” “朝廷官员?”卢忠有种中了奖的感觉,追问道:“你说你家齐老爷会宴请一些朝廷官员,你可知都是些什么人?他们都叫什么,在朝居于何等官位。” “回禀大人,小人不知。”毛乐立刻摇头回答。 “你不许隐瞒啊,我可告诉你,你家齐老爷这次犯的是重罪,最轻的惩罚也是发配边疆,重一点还有可能直接要了他的性命,你若是对本官有所隐瞒,那可就别怪本官定你个同谋了。”卢忠威胁着说道。 卢忠说得吓人,毛乐哪里懂这些,在他看来,齐侠这次犯的是谋逆大罪,肯定是要诛三族的,要是自己被判定为了同谋,那还能有好下场? 毛乐连忙解释道:“大人冤枉啊,小人哪里敢欺瞒于您,齐老爷乃是我家老爷,我一个下人,哪里能知道我家老爷交往的都是朝廷里的哪位大人啊!” 卢忠点点头,对着毛乐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情想要补充的吗?” 毛乐仔细想了想,回答道:“没有了,小人知道的事情就这么点。” “好吧,你可以先下去吧,后面想起来什么,就请狱卒来通知我。”卢忠吩咐道。 毛乐有些不解,用略带惊讶和恐惧的语气问道:“大人,您不会说我全都说了就会放我回家吗?我真的全都说出来了啊!” 卢忠没好气地道:“你懂什么?这件事是大是小,是好是坏,现在还不能确定,我怎么可能放你回家?” “这几天你就安静在这里呆着吧,等朝廷的判决下来之后再说。” 想了想,卢忠对着锦衣卫校尉吩咐道:“你给他找个地方单独关押,除了你之外,不许任何人和他交谈。” “遵命。”锦衣卫校尉恭敬行礼,随后待着毛乐下去了。 卢忠坐在椅子上,心中思绪万千,他真的是被今天毛乐的举报给吓到了。 隐太子啊!那是什么人? 那是建文皇帝朱允炆的儿子朱文奎,当年太宗朱棣起兵靖难,建文帝战败,在朱棣率兵进入皇宫之前点燃了当时的南京奉天殿,之后便不知所踪,随同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的大儿子朱文奎,虽然靖难之后的历代皇帝都不承认建文那段历史,但是却在暗中给消失的朱文奎赋予隐太子的身份,以便称呼他。 毕竟,谁都不知道建文皇帝是否真的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而且他的大儿子朱文奎可是有资格继承他的皇位的,再加上朱允炆的确就是遵照太祖遗诏继位的,属于正儿八经的皇帝,其正统性远不是起兵靖难的朱棣及其后代可以相提并论的。 所以,虽然历任皇帝都不说什么,但是却仍旧在暗中调查着,以防朱允炆和朱文奎在某个时候突然出现,抢走皇位,而负责调查的就是他们锦衣卫。 只是从太宗入主南京重建锦衣卫之后,锦衣卫的调查一直没有什么成绩,一方面是人员不行,最早那一批老手在靖难的过程中死的死伤的伤,新人能力不足,另一方面则是当年遗留下来的线索太少了,当年太宗入主南京之后可是没少杀人,原本有可能知情的几个宦官都被斩首了,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谁都不可能查出来什么,只是这是皇帝的要求,锦衣卫不敢放弃,只得慢慢来做这类的事情,免得被人知道他们没有遵从皇帝的命令。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卢忠今天居然再次听到隐太子的消息,所以他立刻决定了,要将此事尽早汇报给皇帝,请皇帝裁断。 现在是凌晨,马上就要到卯时了,这个时间略早了些,朱祁钰还没起来,这件事又不是那么紧急,卢忠便决定和舒良一起去上朝,然后找机会将事情汇报给朱祁钰听。 卢忠来到刑讯室,发现舒良的问话已经完了,正在拿着一摞刑讯记录让齐侠签字呢! 齐侠这会儿是真的垂头丧气,奈何自己现在是在别人的手心里,他不得不签,于是他签一个名字便哀求舒良能够放过自己,只是这样的请求舒良哪里能答应,他还等着皇帝的褒奖呢, 舒良见卢忠过来了,转身走了过去,笑道:“舒大人,您这是处理好事情了?” 卢忠点点头,道:“处理好了,不过是一点小事,下面人便将其描绘得惊天动地,实在是太无聊了。” “现在已经是寅时,陛下马上就要参加早朝的,所以,你我还是先去参加早朝再说吧。” 第322章 叨天之幸 早朝之上,朱祁钰坐在御座之上,听着朝廷百官启奏的诸多事宜。 说来说去还是老一套,基本上就是各地的粮饷调拨、官员任免等日常事宜,朱祁钰坐在上面,不停地重复一句话:此事交内阁处置。 是的,内阁运行了半年,基本上可以处置绝大多数朝政了。 到现在,只有科道弹劾的事情还是由朱祁钰自己处理。 他没敢让内阁来管理都察院和六科,因为他知道,一旦内阁管理了都察院和六科,那对于大明来说就有些危险了。 内阁统领百官,管理内政,如果监察大权也放到内阁手中,到时候内阁自己监督自己,那还谈得上什么监督,完全就是看内阁几个大佬的意思了,朱祁钰绝不会同意。 不过现在内阁理政已经没有什么问题,朱祁钰下一步就打算对科道下手,彻底规范整理都察院和六科的办事流程,只不过最近这半年对外的事情太多,也先一直没消停下来,他只能往后拖一拖。 反正科道现在还能用,就是有些弹劾会让人感觉莫名其妙。 例如现在,巡按陕西监察御史甘泽就在弹劾武清伯石亨,理由是石亨的弟弟石祯抢夺别人田产、使用军中匠人为自己干私活,听得朱祁钰莫名其妙,不由问道:“甘御史,这些事情都是石祯所为,你弹劾武清伯做什么?他弟弟在陕西犯的事情,他在京师能知道吗?” 甘泽却是傲然不惧,大声道:“武清伯身为大明勋贵,其弟在渭南侵占他人田产,役使军中匠人,必有武清伯默许,即便武清伯不知情,他也有治弟不严、纵容家人为祸乡里之责。” “好,说的好。”朱祁钰高声赞道:“朕问你,其弟是在渭南治下,并且身无官职吧?” “是的,石祯并无一官半职。”甘泽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那朕问你,既然石祯并非朝廷命官,那他就是一个普通百姓,渭南知县为何不依照大明律处置?” “你身为巡按监察御史,是否提醒过渭南知县要处理此事?是否提醒过陕西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处理此事?” “若是提醒了,那他们为何不处理?你又为何没有弹劾他们玩忽职守,懈怠政务?” “若是没有提醒,那你身为巡按监察御史的职责在哪里?朕派你下去是监督地方施政的,不是让你来朝廷告状的。” 甘泽仍旧嘴硬,道:“陛下,武清伯乃是朝廷重臣,地方官员害怕他的报复,故而不敢处理罢了,臣不怕他。” 朱祁钰却没有被他的辩解带偏,而是继续问道:“这么说,你已经提醒过陕西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地方的知府知县了?” 甘泽有些欲哭无泪,只得答道:“臣与陕西按察使陈颢陈大人说过此事,也问过当地知府和知县,他们都不好处理。” “不好处理就可以不处理吗?朕将地方政务交由他们处置,他们就是这么处置的?王直,你之前一直是吏部尚书,如今又在内阁督管吏部,你派人去查查陕西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地方的知府知县,看看他们是不是像甘泽所言,做事畏首畏尾的,若是这样,那就罢了他们的官职,给朕换一批胆子大、遇到事情能依照大明律处理的人,混日子的官员大明不需要。”朱祁钰勃然大怒道。 “臣遵旨。”王直出班领命。 朱祁钰想了想,又补充道:“于谦,石祯调用军中匠人,这事儿归你们大都督府管,你去查一查是什么情况,若是当地的卫所有违背军纪之处,你就看着处置吧。” “臣遵旨。”对于这种事情,于谦自然是不会客气。 甘泽有些发懵,他只是弹劾了一下武清伯石亨而已,怎么就威胁到了陕西那么多文武官员的职位了?断人财路如弑人父母,此仇不共戴天,断人官路呢?那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灭门之仇了,自己一个人,能不能抗的住陕西那么多官员的报复呢? 甘泽想想,心中就有些发慌,不过他还是问道:“那石祯怎么办?” “哦,对,还有石祯。”朱祁钰看向石璞,吩咐道:“石璞,石祯之事涉嫌违背大明律,朕就交给你处置了,按照大明律处置就行。” “臣遵旨。”石璞有些为难,但还是立刻接了下来。 没想到朱祁钰又补充道:“你告诉刑部的人,切记一切都要按照大明律来,夺人田产要有证据,若是没有证据证明石祯的确做过此事,就回来告诉朕,朕会处置诬告之人的。” 甘泽在一旁听得浑身是汗,这要是刑部的人被石亨收买了,回来说石祯没做过此事,那他怎么办?诬告之人可是要反坐的。 左都御史陈镒站出来道:“陛下不可,甘泽本就是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若是因此而获罪,那就违背太祖设立御史的初衷了,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们也会畏惧风险,懈怠监察的。” 朱祁钰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下来,道:“陈爱卿所言倒也有理。” 陈镒见状,刚要松口气,却听朱祁钰继续道:“不过都察院选官之初,选的就是德才兼备,不畏艰险,陈爱卿和朕解释一下吧,为何选官之时,他们就是德才兼备的年轻俊杰,为何进了都察院成为御史之后,就开始畏惧风险了呢?” 陈镒无语,这个问题让他怎么回答?难道和皇帝实话实话,当初都察院选官的时候,看的其实是科举的成绩? 见陈镒不再说话,朱祁钰微微一笑,道:“此事就这么定了,陈爱卿下朝之后来奉天殿,朕想问问你管理都察院的事儿。” “臣遵旨。”陈镒无奈,只得答应了下来。 解决完石亨这件事,朱祁钰朗声笑着问道:“诸位爱卿,还有其他事情吗?若是没有,那今天就这样吧,都回衙门理政,早点理政,早点回家。” 监察御史柳春出班启奏道:“陛下,臣有一事要奏。” “讲。”朱祁钰随意吩咐道。 他相信经过了石亨这件事,监察御史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有人玩什么风闻奏事。 柳春恭敬磕头,然后道:“臣想请问陛下,昨夜锦衣卫抓捕了一个齐姓商贾,不知可是陛下的旨意?” 锦衣卫抓人了?朱祁钰看向站在武臣之列的卢忠,惊讶道:“卢忠,出来说说怎么回事吧?你没事抓一个商贾干什么?” 卢忠出班,回答道:“陛下,抓捕齐姓商贾之事乃是东厂下的命令,臣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东厂下的命令?朱祁钰看向随侍在一旁的兴安,眼神中全是询问。 兴安微微地摇了摇头,轻声道:“陛下,老奴没下过命令。” 朱祁钰听了他的回答,眉头皱了起来,对着卢忠问道:“兴安说不知道此事,你解释解释吧!” 卢忠却是不慌不忙地回答道:“陛下,这命令不是兴公公下的,而是东厂的舒公公下的,事情应该涉及到也先。” 他没有直接说是抓到了也先的暗谍,而是将舒良推了出来,毕竟这是舒良查出来的,功劳是他的,没必要和他抢,自己还有隐太子的功劳可以拿呢! 朱祁钰听是舒良的命令,便对着兴安道:“兴安,你去将舒良传进宫来。” “老奴遵旨。”兴安回答道,转身就要往东华门走,从那里去东厂的路程最近,他要先问问舒良,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忠却在下面提醒道:“陛下,舒公公已经来了,正在午门外候旨。” 舒良已经来了?朱祁钰有些惊讶,吩咐道:“既然他来了,那就让他进来吧。” 小宦官出去,不一会儿便将舒良带了进来。 舒良磕头行礼,大声道:“奴才舒良见过陛下。” 朱祁钰不置可否,问道:“舒良,你说说吧,为何要在深夜抓捕那个齐姓商人?” 舒良平静地回答道:“因为臣查到,此人乃是也先的暗谍,潜伏在京师收集消息。” “什么?你说什么?”朱祁钰这下子愈发震惊了,他真的没想到会和也先联系到一起,立刻问道:“详细说说。” 舒良立刻道:“是。” 然后将事情详细说了一遍,从魏燕建议搜检城门,意外抓到齐镇,然后审问出他背后的齐侠齐老爷,然后他找卢忠带人和他一起抓捕了整个齐府,审讯之后得知齐侠是为了自己的生意替也先收集消息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将齐侠画押的供词从怀里拿了出来,双手呈递。 朱祁钰命人拿过供词,仔细翻看了一遍,这才道:“所以这次大都督府的安排并没有泄露出去吗?” 舒良点头道:“是的,老奴已经审问过齐侠了,他说此次只派遣了一个人去传信,这个人就是齐镇,而且老奴正是先抓到了此人,才顺水摸鱼抓到的齐侠。” 朱祁钰放下心来,一屁股坐回到御座上,长叹道:“叨天之幸啊,真是叨天之幸啊!” 第323章 隐太子的消息 是的,朱祁钰说的没错,这次舒良能意外截住齐侠传递给也先的消息,的确是叨天之幸。 这个年代两国交战,打的倒不是情报,更多的是双方的实力,但是这次不一样啊,大明是要全歼赛罕王这一路五万大军的,若是这个消息泄露出去,被也先知道了,以也先的精明,他怎么可能不去计算石亨的这八万大军? 要知道为了能够全歼赛罕王,石亨抽调的都是挑好的,实在没有了才放低一点点标准,若是石亨的这八万大军没算计到赛罕王,而是被也先围歼,那大明可真就伤筋动骨了,以后也别再想什么北征的事儿了,满朝文武绝对不会答应朱祁钰派人北征的,至于亲征?那就更别想了,朱祁钰敢亲征,满朝文武就敢请朱祁镇复位,到时候朱祁钰绝对不会有什么退路的。 朱祁钰对于舒良的表现极为欣慰,夸赞道:“舒良,这件事情你做的好,做的非常好,提前预测了敌人的动作,避免我大明军机的泄露,朕当真要考虑考虑,该如何嘉奖于你了。” “奴才多谢陛下夸奖,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舒良赶忙谢恩道。 他知道,这次的功劳已经稳稳地拿到手了,就是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奖赏自己,大概率是会将自己提拔到东厂督公的位置吧。 其实这也是朱祁钰的想法。在他看来,舒良这个人不错,很不错,去年南下赈灾的时候就剿灭了一伙白莲教匪,今年又避免了重要军机泄露,的确应该考虑将其提拔为东厂督公,全面负责管理东厂了,兴安在自己身边伺候,时间没那么充裕。 但朱祁钰为什么没有立刻下旨呢?原因很简单,虽然兴安是旧朝老人,但是对自己颇为恭敬,交代给他的事情做得也极为恰当,朱祁钰至少要给他一点面子,直接当朝罢了他的东厂督公之位有些不太好。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朱祁钰去处理。 朱祁钰对着舒良问道:“那个泄露军机的大都督府官员叫什么来着?” 舒良赶忙回答道:“武选司员外郎李如山。” “嗯,于爱卿,这个李如山在武选司当差,按理来说并没有什么机会去接触重要军机,你们大都督府要认真处理,好好查查此次泄密事件还和谁有关。”这话是朱祁钰对着于谦说的。 于谦黑着脸出班道:“陛下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查清此事,不管是何人牵涉其中,臣绝不姑息。” 他是真的没想到,石亨的计划才做出来几天,就被人完整地泄露了出去,最关键还是泄露给了也先的探子,这怎么能忍? 众人看着杀气腾腾的于谦于大人,心中知道,这下子大都督府的人惨了,参与泄密的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不过那些人也是活该,这种关乎江山社稷的重要军机都敢往外泄露,朱祁钰没交给石亨来处理都是便宜他们了,毕竟这次带队的是石亨,按照他的习惯,肯定是将怀疑之人先砍一遍再说。 “还有......”朱祁钰继续吩咐道:“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你们大都督府必须给朕研究出来一套更加严格的保密制度,回头交给朕来审核后颁布执行。” 于谦点头答应下来。 众人以为完事了,没想到朱祁钰还是继续道:“以后内阁、六部、五寺的档案文件等,全部要有一套类似的保密制度,无权者不得查看,不得泄露。” “此事交于内阁来做,王直,你可能做到?” 朱祁钰问了一句,王直立刻出班回答道:“陛下放心,臣与其他几位阁臣可以做到。” 朱祁钰点点头,最后吩咐了一句:“今日之事,在场之人必须全部禁言,在我大明与也先停战之前,任何人不得外泄。” “若是谁外泄出去,朕不管你是主动还是被动,是有意还是无意,也不管你的身份有多高,官位有多重,朕只有一个处理方法,那就是满门抄斩。” “朕已经提醒过你们了,到时候别怪朕心狠手辣,朕会直接将你的处置权交给武清伯来决断。” 这次带兵出征的是石亨,要是真交给他决断,那自己肯定没命了。 “臣等遵旨。”在场的文武百官连忙回答。 散朝之后,朱祁钰回到奉天殿。 今天是兴安在轮值伺候着,朱祁钰坐在御座之上,对着兴安问道:“兴安啊,舒良昨夜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你说朕应该如何嘉奖他啊?” 兴安立刻平静回答道:“陛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可以按照您的心思随意嘉奖便是。” “你是东厂督公,不过你平时都是伺候在朕的身边,要不你把督公的位置让出来,可好?”朱祁钰笑着问道。 “可以,这样老奴就可以全心全意侍奉在陛下身边了,东厂那面就交给舒良便是。”兴安的回答仍旧平静,语气中没有一丝波澜。 不过他的心中却是有些生气,自己平白无故丢掉了东厂督公的位置,权势少了好多,好在朱祁钰是在和自己商量此事,自己还没有丢掉皇帝的信重。 朱祁钰点点头,道:“那好,事情就这样定了,你去给舒良传旨,就说是你给朕的建议吧。” “多谢陛下,老奴这就去传旨了。”兴安听了这话,心中倒是有些感动了。 自己虽然丢掉了东厂督公的位置,但是这样一来,就变成了自己主动让出来的,这个意味可是有大不同的。 如果被撤掉,那说明自己的能力还比不过舒良,皇帝的信任也没有那么多了。 但是按照皇帝的话来说,就是自己能够选贤任能,胸襟宽广,不管是在前朝,还是在后宫,他兴安都是那个声望崇高的重要人物。 朱祁钰点头,然后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对着兴安道:“你出去的时候顺便将陈镒招进来。” 他还记得刚才早朝的事情呢。 自己要和如今掌院事的左都御史陈镒聊聊如何管理都察院的事儿,看看怎么能够让这群御史将精力都放在监督中央和地方的施政之上,不要总是想方设法地挑起文武之争,就拿今天石祯这事儿来说,明明的地方官员施政不利,甘泽却没有提起一丝一毫,反而是将目标对准了即将出征的武清伯石亨,这分明就是在给朱祁钰找麻烦,朱祁钰可不会惯着他。 兴安点头应下了旨意,转身出去了,没一会儿便又回来了。 朱祁钰看着他奇怪,按照时间计算,兴安应该只是走到了东角门那里,离都察院远着呢! 朱祁钰问道:“兴安,你怎么又回来了?陈镒来了吗?” 兴安恭敬行礼,道:“陛下,锦衣卫指挥使卢忠下朝之后留在了奉天门外,如今在宫门口求见,说是有极为要紧的事情,想要求见陛下。” “极为要紧的事情?”朱祁钰真的是有些好奇了,现在什么事情还有比大都督府泄密之事更加要紧?那可是涉及到大明未来对瓦剌是采取攻势还是采取守势的问题啊,他朱祁钰还想彻底平定草原与关内的纷争呢,而且已经有了思路,现在只是缺少的条件太多而没办法施行而已。 难道卢忠口中的事情会比这件事更重要? 于是问道:“他有说是关于哪方面的事情吗?” 兴安摇摇头,回答道:“卢指挥使没说,他说此事万分重要,在外面不敢说,只能和陛下单独说。” “这么重要?”朱祁钰点点头,吩咐道:“那你就让他进来吧,朕在奉天殿等他,你把他带过来之后再去找陈镒和舒良。” “是。”兴安躬身下去,没一会儿便带着卢忠走了进来。 卢忠见到朱祁钰,立刻跪下磕头,参拜道:“臣锦衣卫指挥使卢忠,见过陛下。” 朱祁钰坐在御座上,随意地点点头,吩咐道:“起来吧。” “今天你来求见朕,说是有极为要紧的事情,现在就说说吧。” 卢忠没有言语,而是抬头看了一眼殿中伺候着的其他人,道:“陛下,臣要禀奏之事太过要紧,请陛下屏退所有人,不得靠近奉天殿十丈之内。” 屏退所有人? 朱祁钰眯起眼睛,看向站在下面的卢忠,问道:“卢忠,你可知你的要求有多过分?若是这期间朕出了什么问题,那你就是死罪。” 兴安也是在一旁道:“卢指挥使,这殿内全是可信之人,你要说的事情不会外传的。” 卢忠仍旧坚持道:“臣请陛下屏退所有人。” 朱祁钰看了看卢忠一脸严肃的表情,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道:“兴安,你带着人都出去吧,出去之后守住门口,任何人不得随意进来。” 卢忠连忙道:“陛下,兴公公可以留下,此事可能还要东厂出力。” 兴安也是奇怪地看看卢忠,但是也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人全都出去,然后关紧了所有的门窗。 卢忠四下看了看,发现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于是小声启奏道:“陛下,臣得到了隐太子的消息。” 第324章 这就是命啊 隐太子? 朱祁钰并没有听过这个人,表情淡然地问道:“隐太子,那是什么人?” 一旁的兴安却是脸色大变,震惊地看着卢忠问道:“你真的得到了隐太子的消息?” 朱祁钰看到兴安如此震惊的表情,也是愈发好奇起来,问道:“兴安,隐太子是什么人啊?朕怎么没有听说过?” 他压根就没往‘隐太子’这三个字上想,还以为说的是一个姓尹的人呢! 兴安低声解释道:“隐太子乃是建庶人的长兄。” “建庶人?那是谁?”朱祁钰还是没听说过这个人,历史上也没做出过什么有名的大事啊! 兴安继续解释道:“建庶人名曰朱文圭,乃是建文皇帝的次子,如今被囚禁在凤阳,隐太子是他长兄,也就是建文皇帝的嫡长子,名曰朱文奎,民间称之为隐太子。” 朱祁钰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建文皇帝的儿子啊。” 兴安点点头,道:“正是。” “所以说当年建文帝并没有烧死在宫中,而是逃了出去?”朱祁钰问道。 历史上的建文帝可是在太宗朱棣攻破南京之后放火自杀的,这在正史中是有明确记载的。 “宫中火起,帝不知所终。燕王遣中使出帝后尸于火中”。这是明史上被明确记录下来的。 虽说后世许多人都认为,明史的可信度并不高,但是朱祁钰却并不这么认为,因为女真人没必要去黑一个对他们有恩的人,正是朱棣在位期间,大明才把女真诸部落纳入纳贡体系之中,赋予了他们入朝纳贡的机会,甚至建州卫都是朱棣下旨设立的,并赐予官印以及钱钞、丝绸、袍服和生活用品等物,让女真人有机会安定下来,最后在数百年之后推翻大明,入主中原的。 虽然明史是这么记载的,不过民间一直在传说,太祖朱元璋的第一谋士刘基刘伯温在临死之前给他留下了一个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一整套和尚的东西,袈裟、僧帽、剃刀、度牒等僧人所需之物一应俱全,这玩意朱元璋没用上,却被他的太孙朱允炆用上了,在城破之时剃发易服,逃得一条生路。 明史纪事本末中就有记载:少监王钺跪进曰:“昔高帝升遐时,有遗箧,曰:‘临大难,当发。’谨收藏奉先殿之左。”群臣齐言:“急出之!”俄而舁一红箧至,四围俱固以铁,二锁亦灌铁。帝见而大恸,急命举火焚大内,皇后马氏赴火死。程济碎箧,得度牒三张,一名应文,一名应能,一名应贤。袈裟、帽、鞋、剃刀俱备,白金十锭…… 而且太宗朱棣虽然是个明君,但无论如何都是谋逆上位的,所以民间有这种传说也属正常。 朱祁钰真的是没想到,朱允炆削发为僧,从宫中逃了出去,居然是真事儿。 这次兴安没有回答,卢忠却是说道:“应当是真的,我锦衣卫历任指挥使都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寻找建文帝及其后代的行踪,直至今日也没有停止过,当年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还被太宗下令,协助胡濙胡大人搜检天下,这在我锦衣卫的文书里是有明确记录的。” 兴安也是接话道:“陛下,当年的三宝太监也是如此,那会儿老奴已经入宫了,还记得当初三宝太监奉旨下南洋,其目的就是为了搜寻建文帝的下落,只不过对外宣布为宣扬大明国威,以便掩盖其真实目的罢了。” “但是你们为何如此慎重?不过一个前朝皇子罢了,对朕的江山社稷又能有什么影响呢?”朱祁钰沉吟了一下,问道。 他是真的没什么感觉,因为当年朱允炆都没干过太宗皇帝,从而丢掉了皇位,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儿子又能如何?难道天底下还有人敢和他一起造反,再来一次靖难吗?土木堡之变时,三大营被灭,朱祁镇被也先抓走,这个朱文奎都没有做什么动作,现在他朱祁钰已经坐稳了皇位,就连广东的黄潇养叛乱和麓川之乱都已经平定了,他就不相信这个朱文奎还敢掀起什么风浪来。 兴安劝道:“陛下,此事不能这么想。” “你是说担心有人假借隐太子的名义起兵叛乱?”朱祁钰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的确,朱文奎不算什么,一个流落在民间的皇家子弟而已,但问题是他的身份太特殊了。 他是建文帝的皇长子,可以名正言顺继承大明皇位的人,朱棣是起兵靖难,实际上属于谋逆,所以一旦有人以朱文奎的名义起兵,那朱棣这一脉的后人,继承皇位的正统性就没有那么强了,尤其是在自己的皇兄朱祁镇出了土木堡之败后,多少人都对他有所不满,不然满朝文武也不会立刻推出自己来当这个皇帝。如果自己这一脉的正统性被质疑,那秦王一脉和晋王一脉就有可能学太宗皇帝起兵叛乱,毕竟一个藩王和一个皇帝比起来,还是皇帝更有诱惑力一些。 兴安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若是有人起兵谋逆,陛下该如何应对呢?也先南下还抵抗不抵抗了?若是抵抗,逆贼就有可能坐大,若是不抵抗,那就违背了太宗皇帝留下的天子守国门的遗志,陛下的皇位一样不稳。” “所以,朕最好的选择就是在有人利用朱文奎之前先找到他,把他控制在我的手里?”朱祁钰问道。 兴安点头。 朱祁钰沉默不语,半晌才道:“此事可以秘密来做,但是无所谓,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朕不怕这个。” 兴安还要再劝,却被朱祁钰摆手阻止道:“朕的这个皇位做得稳不稳,重点不在于有人谋逆,而是在于天下百姓能不能吃饱饭,能不能安居乐业,大明的卫所能不能控制在朕的手里,能不能保家卫国,若是朕都能做到,那即便天底下有人反朕,朕也可以立刻聚齐百万大军,荡平一切逆贼。” “所以......”朱祁钰对着卢忠吩咐道:“你派人秘密调查审讯,找出朱文奎的行踪,通过他来找到所有支持他的人。” “这些人为了一个皇位,居然敢将数万将士置之死地,实在是太过丧心病狂,朕决不答应。” 朱祁钰顿了一下,问道:“东厂抓到的那个主使之人叫什么来着?” “齐侠。”卢忠赶忙回答道。 “对,齐侠。”朱祁钰吩咐道:“尽快查出这个齐侠的来历,一个姓齐的,说不准就与建文朝的什么人有关系。” 朱祁钰隐约记得建文皇帝朱允炆的亲信大臣里有一个姓齐的,但是叫什么忘记了,他只记得一个方孝孺,对,就是那个华夏数千年历史上第一个被诛十族的方孝孺。 其实别说十族了,方孝孺的九族都没有被诛绝,因为后世熹宗皇帝朱由校在位的时候,方孝孺的十世孙方忠奕入京参加了朝廷举办的贡试,并且还向朱由校上书,请求为方孝孺恢复名誉呢。 “陛下是说当时的兵部尚书齐泰?”卢忠轻声提醒道。 朱祁钰连连点头:“对,就是他,一样都是姓齐的,那个齐侠说不准就是齐泰的后人,潜伏在京师与也先勾结,真给他的祖宗丢脸。” 卢忠无语。 朱祁钰对着卢忠吩咐道:“好了,事情就这样吧,这件事交给你,回头查到什么,全都报于朕听,其他人就不必提了。” “下去吧。” 朱祁钰挥挥手,彻底终结了这个话题。 卢忠轻声问道:“陛下,如今这个齐侠还在东厂舒公公的手中呢!” 朱祁钰立刻道:“没事,朕会让兴安和舒良说的,让他把人交给你审讯。” “多谢陛下。”卢忠躬身告退。 等卢忠走后,兴安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道:“陛下,齐侠毕竟是东厂抓到的人,让锦衣卫去查,是否有些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朱祁钰不悦道:“这个舒良也真是的,齐侠都已经落到了他的手里,却连这么关键的消息都没有查出来,朕要他何用?” “那东厂督公的事情?”兴安壮着胆子问道。 朱祁钰摇头道:“还做什么东厂督公?这次也就是看在他查出大都督府泄密之事的面子上,朕就先不罚他了,让他功过相抵,以后给朕用心办差。” 兴安心中暗道侥幸,今天的事情真是太刺激了,原本以为丢掉的东厂督公之位又回来了,自己还更得皇帝的看重,实在是太幸运了,对于舒良,他也只能在心底里说一句抱歉,感叹,这就是命啊! 兴安答应下来,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突然转身问道:“陛下,那陈镒陈大人您今天还见吗?” 朱祁钰这才想起来自己要召见陈镒的事,不过他现在没什么心情,于是摆摆手拒绝道:“今天就不见他了,回头再说吧。” “对了,你和舒良说完,就去一趟辽东,问问胡濙,当年他是奉太宗的旨意巡视天下搜检建文皇帝的,看看他哪里有没有什么线索。” “是,老奴一会儿就出发。”兴安恭敬回答道。 第325章 兴安泄密 这面兴安出了宫,直奔东厂而去。 等他到了东厂,却没有找到舒良,一问其他人,兴安这才知道,舒良下朝之后并没有回东厂,而是直接去了锦衣卫,因为齐侠被关在那面,舒良希望能够再审一审他,看看还有什么可以审讯出来的。 兴安立刻就奔向了锦衣卫,他要抓紧点时间,今天还要出城去辽东呢。 等他到了锦衣卫,却没发现舒良的踪迹,直到他进了诏狱,这才发现卢忠和舒良在诏狱里吵架,缘由自然是为了齐侠的看押权。 “齐侠这个人,你到底给我不给我?”这是卢忠在质问舒良。 “人是我抓的,我这面还有事情要审,凭什么给你?”这是舒良在反驳。 卢忠继续道:“把齐侠交给我审讯,乃是陛下的意思。” 舒良自然不愿相信,质问道:“你说是陛下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吗?陛下的旨意呢?我认为你这是在假传圣旨,回头我定要去陛下面前告你一状。” 卢忠反驳道:“这还真就是陛下的旨意,你去陛下面前告状也没用。” 舒良立刻道:“本公不信,你连为什么要把齐侠提走都不说,你让我怎么信这是陛下的旨意?” 卢忠不甘示弱地道:“事情涉及机密,陛下不让外传,此事信不信由你,回头你可以去找陛下求证,找兴安兴公公也行。” 刚巧这时候兴安迈步走了进来,道:“我说你们俩吵什么吵?” 舒良见到兴安进来,连忙上来叫屈道:“督公,这个卢忠一来就要把人犯带走,还不说原因,分明是想要抢夺属下的功劳,您说说,哪里有这么办事的?” 卢忠却也不意外,只是对着兴安行了一礼,淡淡道:“兴公公既然来了,那就麻烦您和舒良交代一声吧,这件事的严重程度您也是知道的,本官早一日开始审讯,陛下那面就可以早一日得到结果。” 兴安皱眉,呵斥道:“卢忠,陛下既然让你保密,你还敢在此如此吵闹,是怕知道的人太少吗?” “还有你兴安,卢指挥使都告诉你了是陛下的旨意,你为何要如此顽固,拒不交人?难道不怕陛下责罚吗?” 兴安一进来,就给两个人一人五十大板,先把两人劝阻下来再说。 他知道,隐太子的事情涉及重大,哪里能像他们二人如此行为,这不是怕别人不知道吗? 卢忠倒是没什么,舒良却是惊讶道:“把齐侠交给他审讯,真的是陛下的旨意?” 兴安点点头,道:“对,当时陛下下旨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此事事关重大,你赶紧把人犯交给卢忠。” 舒良抽抽着脸,全是不情愿,抱怨着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啊,连我都要保密?算了,算了,既然是陛下旨意,那我就把人犯交给他吧。” 卢忠一脸淡然,道:“好,那咱们就交接一下吧。” 二人办完交接,卢忠命两个锦衣卫力士架起齐侠,转身便走了出去,在这个牢房里只留下兴安和舒良两个人。 舒良问道:“督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陛下为什么要把齐侠交给卢忠这个家伙?” 兴安看着不明所以的舒良,感叹道:“为什么?还不是人家运气好。” “这和运气有什么关系?是他向陛下请求,陛下就同意了?不可能吧,陛下没这么糊涂啊!”舒良疑惑问道。 兴安摇摇头,道:“陛下当然没那么糊涂,卢忠就是运气好,查出了一些陛下关心的事情,所以陛下才将齐侠这个人交给卢忠来处置。” “什么事情啊?”舒良问道。 他是真的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皇帝不顾他的想法,直接将人犯交给别人来审讯,让他审讯不是一样的吗? 兴安看看他,低声道:“舒良啊,我劝你还是用心办差为好,别那么多好奇心。” 舒良委屈道:“督公,我哪里没用心办差了?您看我不是抓到了泄露朝廷机密的人了吗?我去找他之前,他锦衣卫还茫然不知呢!” “你抓到人又如何?不过是涉及到武清伯和数万将士的生死而已,哪里有那件事重要?”兴安轻声感叹道。 舒良无语,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如今这事儿,他是什么都不知道了,问又不能问,只能憋在心里自己委屈。 舒良没办法,叹了口气问道:“对了,督公今天来锦衣卫是有何事要办?只是齐侠的事儿吗?” 兴安转过身,一脸凝重地看着舒良,缓缓道:“舒良啊,我不是来找卢忠的,而是来找你的。” “找我?”舒良一脸的迷惑,随即浮现出惊喜之色,问道:“可是陛下有什么嘉奖?” 兴安却是悲悯地看着兴奋的舒良,语气轻柔地道:“舒良啊,我来找你,并非是什么好消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要有太大的失望才好。” 舒良听了他的话,心中开始不安起来,颤声问道:“督公,可是陛下要惩罚于我?” 他现在真的是彻底迷糊了,自己刚刚抓到了齐侠,阻止了大都督府军事情报的泄露,为什么自己好处没得到,反正要被惩罚了呢? 没道理啊!刚才皇帝还在早朝上亲口说了,要好好地奖赏自己呢,怎么现在就变成了惩罚了呢? 难不成是卢忠在皇帝面前诋毁自己了? 兴安缓缓回答道:“陛下并非要惩罚你,但是你的奖赏也作罢了,还是在这个位置上再用心干一段时间吧。” “为什么啊?”舒良的语气中全是不甘,自己做了这么多的事情,立了这么多的功劳,怎么奖赏还取消了呢? 兴安拍拍舒良的肩膀,道:“具体原因我现在不方便说于你听,你只需要知道,这次你没有奖赏,和卢忠所奏的那件事有关就行了。” “我这实在是太憋屈了。”舒良撇撇嘴,顿时大哭起来。 兴安无奈,劝道:“别哭了,那件事太过重要,而且我只是暂时不说与你听,回头我从辽东回来,去找陛下请旨,让东厂也参与进来。” “督公要去辽东?”舒良听说兴安要离开京师,立刻收起哭腔,问道:“督公去辽东也是和那件事情有关系吗?” “你别瞎猜。”兴安连忙呵斥道。 舒良却是没有理睬他的呵斥,反而是抱住了兴安的大腿,再次哭了起来,边哭边道:“督公,您就告诉属下那件事到底是什么吧?不然属下这输的岂不是太冤枉了,好不容易立下的大功,莫名其妙就没了,让属下怎么和东厂的下属们交代啊!” 兴安一边甩着舒良,试图挣脱他的束缚,一边道:“舒良,你给我松手,那件事儿回头你定会知道的。” 舒良立刻拒绝道:“不行,属下如今委屈得很,一定要知道那件事儿是什么?大不了不插手便是,功劳让给卢忠都没什么,但是最起码得明白自己怎么输的啊!” 听到舒良提到功劳,兴安心中一动。 找到建文帝行踪和隐太子一党,功劳大不大?当然大,而且大得惊人。 那么,这么大的功劳就眼看着落到卢忠的手里?兴安当然不愿意。 咬着牙想了一会儿,兴安这才低声道:“舒良,你松开手,我现在就将事情告知于你,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舒良立刻道:“督公,别说一个要求,就是十个百个,我都全盘接受。” “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我可以告诉你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但是你也只能知道,绝对绝对不能做任何事情,除非我从辽东回来找陛下请旨之后,你才可以做一些事。”兴安严肃叮嘱道。 舒良点点头,道:“督公,我答应,您说吧!” 兴安再次四下看了一遍,将舒良招了过来,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道:“卢忠从齐府下人的口中得知,齐侠与隐太子有关。” 舒良一愣,问道:“隐太子?”他还以为有人要谋逆呢!那隐皇帝是谁? 兴安见他不知道,于是道:“就是建文帝的皇长子。” 舒良这才明白,脸色瞬间刷白,颤声道:“就是洪武朝的那个年号建文的......?” 话没说出口,却看到兴安开始点头,连忙道:“我知道了,您不说的话,我决不做任何事情。” “也不能外传。”兴安又是叮嘱道。 “不外传,不外传,属下我还没活够呢。”舒良连声道。 兴安这才放心,轻声道:“原本这件事只有陛下、我、卢忠和一个锦衣卫校尉知道,现在又多了一个你,陛下不会传出去,卢忠领了任务,也不会传出去,那个锦衣卫校尉已经被卢忠封闭在某个地方,更不会传出去,我马上要去辽东见胡濙胡大人了,若是等我回来听到有人在传说这件事,我只会找你。” “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舒良连忙答应了下来。 兴安深深地看了一眼舒良,道:“那我就走了,陛下催着我去辽东找胡濙呢。” “督公慢走。”舒良恭敬道。 第326章 历史的真相是这样? 这面兴安耐不住舒良的纠缠,将隐太子的消息透露给了他,转头便离开了京师。 另一面,卢忠已经开始审讯齐侠了。 他希望能够尽快从齐侠的口中了解到隐太子的情况,以及他在暗中布置下的势力。 但是,他失算了。 在舒良手中尽问尽答的齐侠听到卢忠想要知道隐太子朱文奎的消息之后,便立刻变成了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闭上嘴巴,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卢忠无奈,只得上报给了朱祁钰。 朱祁钰倒是不着急,反而是抽出了时间去了一趟锦衣卫的诏狱,打算亲自见一见这个齐侠。 诏狱内,朱祁钰一身便装,暗中来到了齐侠所处的刑房。 诏狱里的环境并不好,臭气熏天的,墙上还有不少的蟑螂和潮虫在爬来爬去。 齐侠这几天一直被刑讯,被绑在架子上鞭打、刷洗、站枷,身上早已遍布伤口,整个人都萎靡不振,见到有人过来,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却是一声不吭。 王成陪在朱祁钰的身边,见一个犯人都敢见君不拜,立刻呵斥道:“你个逆贼,见到陛下,还不速速拜见。” 齐侠听了,再次抬了抬眼皮,看了朱祁钰一眼,却也没听王成的话,只是嘴角扯了扯,却不小心扯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没有动地方。 王成还待再呵斥一番,朱祁钰却是摆手阻止了他,命令道:“王成,你先出去。” “陛下,诏狱里没有好人,老奴不敢离开,若是您遇到什么意外,老奴没法交代。”王成立刻拒绝道。 他陪着朱祁钰一起长大,本就要负责朱祁钰的安全,眼下在这诏狱之中,只有他有这个能力保护朱祁钰周全。 朱祁钰却是笑道:“没事的,朕又不靠近。” “况且此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哪里还有能力伤到朕。” “你去门口守着,朕不想今天的事情被别人知道。” 王成无奈,只得躬身行了个礼,转身出去守门了。 等王成走后,朱祁钰问道:“你就是齐侠?” 齐侠抬起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有气无力地反问道:“你就是朱祁钰?” 朱祁钰微微一笑,点头道:“朕就是朱祁钰,你可是齐侠?” 齐侠仍旧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声道:“逆贼之后。” 见他不回答自己的问题,朱祁钰也不以为意,而是道:“算了,你的身份不用你自己交代,朕都能知道。” “你是建文朝兵部尚书齐泰的后人吧。” 齐侠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不过仍旧是轻声说道:“逆贼之后。” 朱祁钰笑笑,继续道:“其实朕对你是谁并不是太过关心,朕只对你给也先做探子这件事比较好奇?” “是什么原因,让当初南塘先生的后人不惜违背自身的汉人血脉,为一个鞑子服务?” 齐泰字尚礼,南塘是他的别号,朱祁钰尊称他一声南塘先生,也没有什么错误。 “逆贼之后。”齐侠仍旧是这么一句话。 朱祁钰没理他,继续问道:“南塘先生身为大明的兵部尚书,其责任就是抵挡鞑子的入寇,保护大明百姓,如果他知道他的后人里有人投靠了鞑子,真不知道他是会在棺材里死不瞑目?还是会被气得活过来掐死你。” 朱祁钰的这句话齐侠可忍不了,侮辱他没关系,侮辱他的爷爷齐泰就不行了。 齐侠厉声道:“逆贼,我乃是正统汉人,忠良之后,才没有投靠鞑子呢!” 齐侠既然开口了,那朱祁钰就不怕他不说出点什么,继续问道:“那你为何要将大都督府的军报写信交给也先?” 齐侠冷笑道:“这你都想不明白?逆贼之后果真是逆贼之后,全是废物。” 朱祁钰笑道:“你说太上皇是废物,我也是承认的。” “逆贼之后果真是厚颜无耻,没有一点伦理纲常。”齐侠继续嘲讽道。 “怎么?你认为他不是废物吗?土木堡那会儿,栓条狗在那指挥都比他强吧?”朱祁钰用上了后世的说法。 后世许多人都是这么认为了,土木堡之变的时候,大明的兵力其实损失并不大,和瓦剌对决还有一战之力,这场大败,完全就是胡乱指挥导致的,朱祁镇战略目标不清晰,而后又进退失据,面对瓦剌犹豫不决,总是改主意,这才导致三大营的全军覆没,和明蒙之间的攻守易势,许多网友都说,如果把朱祁镇换成一条狗,以张辅的经验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齐侠看了看朱祁钰,嘲讽道:“你也是蠢货一个。” “这话怎么说的?”朱祁钰奇怪,问道。 齐侠冷笑道:“你以为土木堡之败真的是朱祁镇的问题吗?他刚刚兴起率领三大营亲征的时候,我就安排人把消息送出去了。” “你厉害啊!”朱祁钰竖起一根大拇指,道:“你当时在宫中安插了眼线?” 齐侠闭上嘴,没有回答。 朱祁钰笑笑,道:“你果然是在宫中安插了眼线,那现在呢?现在宫中可还有你的眼线?” “你猜呢?”齐侠冷声反问道。 朱祁钰摇摇头,道:“无所谓了,朕又不打算亲征,你安插不安插眼线又能如何?反正朕的身边有兴安王成等人,有他们伺候朕已经足够了。” 齐侠继续不语。 朱祁钰无所谓地笑笑,道:“你不说也没什么的,反正朕想知道的事情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至于建文帝和隐太子那面,你愿意交代就交代,不愿意交代就继续扛着。” 齐侠冷眼看向朱祁钰,惊讶问道:“你知道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 “不,你说了,而且说了很多,只是你不知道罢了。”朱祁钰否定道。 “不可能,你这是在诈我!”齐侠怎么都不可能相信朱祁钰说的话。 朱祁钰却是仍旧微笑着道:“你是南塘先生的后人,按照年龄计算,你应该是他孙子辈的人。” “你不是也先的人,而是隐太子朱文奎的人,向也先传递消息也只是为了动摇我燕王一脉的皇位而已。” “太上皇战败的消息是你送出去的,而且是你安插在宫中之人告诉你的,算一算,应该是喜宁吧?” 齐侠震惊了,他没想到自己只是简单说了几句废话,就被朱祁钰知道了这么多的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 别的不说,单是他能说出喜宁是他的人,那就足够不可思议了。 “看看,我说的没有错吧!”朱祁钰笑道:“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 齐侠习惯性地点点头,然后反应过来,立刻又摇摇头,道:“不需要,你爱怎么知道就怎么知道,反正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朱祁钰点点头:“行,不想知道我就不说了。” 随即话题一转,说道:“那就说说建文皇帝吧!” 见齐侠再次露出戒备的神色,朱祁钰连忙摆手道:“你放心,我可不是想打听是谁收留了建文皇帝,而是想知道,当初建文皇帝真的是剃发易服,假装和尚才逃出的应天府吗?” 齐侠的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建文帝朱允炆还真是剃光头发穿着僧衣逃出来的,不过这种事情实在是有些丢人,他身为臣子,真的不方便说这种事。 朱祁钰立刻做出恍然大悟状,笑着道:“果真是这样的啊!” “他还真有创意呢,在那个内外皆降,城门大开的时候,也就是一个和尚不会被人注意到,因为当时太宗皇帝身边跟着一个道衍和尚呢,谁也不知道他那个假和尚是否和道衍和尚有关系。” 齐侠的脸立刻扭曲到了一起。 什么叫有创意,那是没办法,若是能光明正大地逃出去,谁愿意剃光了自己的头发啊! 不过朱祁钰又问道:“但是不对啊,他假装和尚能出去,那隐太子呢?那会儿的隐太子可是一个八岁的孩子,难不成他也剃光了头发,假装小沙弥才出去的?” 齐侠彻底无语了。 这个朱祁钰才二十多岁,怎么什么都知道,给他的感觉就好像,朱祁钰当时就跟在建文帝身边一样。 朱祁钰却是继续道:“不过说实话啊,建文帝这个人真不怎么样,居然把自己的小儿子朱文圭留下了,万幸太宗皇帝仁慈,只是将其囚禁在凤阳府广安宫里,到今年应该已经五十了吧?” 齐侠当即大怒:“逆贼,当初若不是燕逆谋反,陛下也不会丢下皇次子,燕逆留下他也不是因为仁慈,而是想以父子亲情为饵,引诱陛下上钩呢!” “哦,原来如此啊!”朱祁钰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好了,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 “朕走了啊,你好自为之吧。” “滚!滚!滚!”齐侠怒吼道。 朱祁钰摇摇头,转身出去。 一出诏狱,便看到卢忠正陪着王成站在门口一起守门,听到朱祁钰从里面出来,立刻和王成一起行礼。 朱祁钰笑着道:“这次出来,朕可是收获颇丰啊!” “啥?”卢忠和王成都懵了。 第327章 这个主意怎么那么奇怪 “陛下,齐侠都说了些什么?”卢忠问道。 “他没说什么。”朱祁钰摇摇头道。 “那陛下为何要说......”卢忠小声问道。 朱祁钰笑笑,反问道:“朕为何要说收获颇丰?” 卢忠点点头。 “想知道?”朱祁钰笑着问道,他现在的心情不错,还是愿意和卢忠说一说的。 卢忠又是点点头,他是真的想知道朱祁钰从齐侠那里知道了什么,他审讯了好几天,齐侠一个字都没有和他透露过。 朱祁钰扫视一圈,看到角落里放着几块大石头,用手一指,道:“过去坐,朕和你说说。” 王成紧赶几步,用衣袖好好擦了擦石头,请朱祁钰坐下,然后和卢忠一起躬身而立。 朱祁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对着卢忠道:“这次朕和他谈,知道了三件事。” 啥?还三件事?卢忠的脸还是抽抽,他可是审了好几天啊,一个字都没审出来,皇帝是怎么审出来的?还是三件事?真是匪夷所思。 朱祁钰继续道:“第一件事,这个齐侠是南塘先生齐泰的孙子,只是不知道属于哪一房的,回头你去查查。” “第二件事,他不是也先的探子,而是隐太子的人,给也先传递消息,只不过是为了削弱朝廷的实力,方便他们掀起反旗。” “第三件事,皇兄的土木堡之败与他有关,当时皇兄亲征的消息就是他送出去的,消息是从宫中传出来的,传递消息的喜宁是他的人。” 卢忠震惊了。 这三件事哪一件都极有价值。 第一件事,齐侠的身份确定了,剩下的就是从身份来倒查他的亲属家眷,这年头都讲究个制衡,齐侠能被派到京师潜伏多年,也就意味着他的家人必然在隐太子的控制之中,那么就可以顺藤摸瓜查到隐太子朱文奎的行踪。 第二件事,就简单多了,齐侠给也先传递消息,不过是为了自己方便,这也意味着,舒良很有可能在无形中阻止了一次叛乱。 第三件事基本上与他无关,而是涉及宫中,虽然当时王振是司礼监掌印,内宫第一大太监,但是喜宁也是有数的几个有实权的奸宦,手底下怎么都会有些人手,这些人要细细审查一遍,免得宫中还有齐侠的人。 王成也是震惊了。 他现在还没坐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但也是宫中有数的大太监之一,而且还是朱祁钰的潜邸旧臣,最有责任保护朱祁钰周全的那个人,听到宫中有可能还有齐侠的人,立刻就坐不住了,向朱祁钰请旨道:“陛下,奴才请旨,彻查宫中所有宦官宫娥。” 宫里出了敌人的奸细,他怎么能还坐得住。 没想到朱祁钰却是摇摇头,道:“这件事不必由你去做,朕有其他的事情要交给你去做。” “不,陛下的安危才是头等大事,其他任何事情都没有您的安危重要,当年先太后就是这么吩咐老奴的,请恕老奴不能遵旨。”王成摇头拒绝道。 他还记得当年自己被派去侍奉朱祁钰的时候,当时的太皇太后张氏特意叮嘱过自己,这辈子最重要的使命就是照顾好朱祁钰的日常起居,必须用全部精力保护朱祁钰不受伤害。 对此他也是理解的,当年宣宗皇帝的第一任皇后胡氏被废,如今的太皇太后孙氏因为生下了皇长子朱祁镇而成为皇后,次年,吴贤妃诞下朱祁钰,张太后便担心孙氏会对皇帝的其他男丁不利,于是亲自挑选了他去伺候朱祁钰,一直到今天。 朱祁钰倒是不知道这么多的事情,只是说道:“这种得罪人的事儿交给舒良来查就行,他是宫中的人,又手握东厂,查起来比你方便。” “齐侠和朕说了,当年建文皇帝带着隐太子削发为僧,从宫中逃走,朕要卢忠派人和你一起去查探一番,找到当年他们逃出去的暗道,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追查下去,暗道你给朕堵上。” “可是......”王成还是不想去,一个几十年前被赶走的皇帝而已,哪里有朱祁钰的安全重要。 朱祁钰不悦道:“可是什么?朕的吩咐你还不听了吗?” 王成无奈,只得道:“奴才遵旨。” 朱祁钰看向卢忠,问道:“你手底下可有什么探查追踪的高手,派去跟着王成,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是。”卢忠恭敬答应了下来,接着问道:“陛下,臣想请教,您是如何审问出这些事情的?臣无能,审了好几天,这个齐侠可是一个字都不肯透露啊。” 朱祁钰笑道:“齐侠这种人,可是有信仰的,审问他,不能用狠,越狠他越不会说。” 信仰这种东西的确神奇得很,许多拥有信仰的人,对于自己的信仰都看得极重,昔年崖山之时,十万军民正是拥有信仰,这才随着小皇帝赵昺和左丞相陆秀夫蹈海殉国,后世那八年国难期间,更是有无数华夏儿女落到倭寇手中之后,即便是严刑拷打,也没有透露一言半语,这一切都是信仰的力量。 不过信仰这个词,对于卢忠来说却是极为陌生的。 卢忠问道:“恕臣愚钝,不知什么是信仰,可是齐侠说他信奉了什么宗教?” “不是宗教,而是理想。”朱祁钰抬起头看向天上的太阳,缓缓道:“齐侠的信仰是,帮助建文皇帝一脉重登大宝,恢复齐家当年在朝廷的地位,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即便是引也先南下,成为天下汉人的罪人,也是在所不惜的。” 卢忠冷汗都下来了。 他听到了什么,这个齐侠为了帮助隐太子朱文奎登基,他都可以引蒙古人南下,那其他人怎么办?天下又不是只有齐家一家,光是京师城内就几十万户啊! 王成也有点急了,出声道:“陛下,这个齐侠杀了吧,此人如此危险,留下来风险太大了。” 朱祁钰却是无所谓地道:“留下来有什么风险?他如今不过是一介囚徒,卢忠还能放他走不成?再说了,朕还想通过他探查隐太子的行踪呢,哪里能杀了他?” 卢忠立刻道:“陛下说的是,齐侠被关在诏狱之中,绝不可能逃脱出去。” “只是臣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让齐侠交代啊。” 朱祁钰笑笑,对着卢忠说道:“此事不难,瓦解他的信仰便是了。” “瓦解信仰?”卢忠还是不明白。 朱祁钰没有再解释,而是自言自语道:“知道吗?想要瓦解一个人的信仰,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用亲情。” “亲情?”卢忠想了一下问道:“陛下所说的可是他的亲族?”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只要你找到他最重视的亲族,拿亲族威胁他便是了。” “可是臣并没有抓到他的亲族啊,齐府里压根就没有他的亲戚,基本上都是管家仆役之类的人。”卢忠无奈道。 “没有亲族吗?”对于这一点,朱祁钰倒是不知道。 “没有,在齐府只抓到几个姬妾,全都没生过孩子。”卢忠老老实实回答道。 朱祁钰有些为难了,这年头结婚早,他怎么可能想到齐侠并没有成亲,只养了几个姬妾而已,连个孩子都没有,这件事卢忠和舒良都没有和他说过。 想了一会儿,朱祁钰说道:“那这样,我估计他没有孩子乃是特意而为,应该是吃过药了,你去把齐侠那几个姬妾带来,安排她们侍寝,就告诉她们,给她们一年时间,务必怀上齐侠的孩子,若是怀不上的,那就送到西北,配给兵士为妻,若是怀上了,就留在京师享福。” “臣试试吧。”卢忠还真没想过这种办法,这也太奇怪了,哪有给人犯配媳妇生孩子的。 朱祁钰笑道:“没事,你尽管试,而且你还可以找一些御医给齐侠和姬妾们调理调理身子,让她们更容易受孕。” “是。”卢忠无奈回答,旋即不放心地问道:“这真的有用?” 朱祁钰看着卢忠,反问道:“卢忠,我问你,你手底下是否有亲信?就是那种可以为了你在所不惜的那种?” 那不是死士吗?他手里当然有,不过他哪敢回答,他是锦衣卫指挥使,暗中蓄养死士,难道想暗中谋反吗?但是还不能不答,只得道:“在所不惜的没有,但是会全力执行陛下旨意的倒是有很多。” “行吧。”朱祁钰也没在意,继续问道:“如果有朝一日,朕命他们杀了自己的父母、兄弟、妻儿,你认为他们还会全力执行吗?” “臣明白了。”卢忠立刻回答道,全力执行皇帝的旨意,那是因为他们相信,即便在他们死后,皇帝不会亏待他们的家眷,但是亲手杀自己的家眷,那么那些人肯定不会再执行皇帝的命令了。 反正现在是死马当活马医,既然皇帝这么说了,那就是试试吧。 见问题已经解决了,朱祁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又左右扭动了几下,活动活动身子,这才道:“那今天就这样吧。” “卢忠,齐侠这面暂时可以先不审问,找人先给他调理调理身体,让他过得舒服一些,过两个月再审问。” “王成,摆驾回宫。” 第328章 臣必将大胜而归 建文皇帝这面的事情交给卢忠去处理,朱祁钰并不用操心,他这段时间的重点其实一直放在宣大方面的战事上。 之前舒良查到齐侠向也先透露朝廷的出兵作战计划之事,早已掀起了轩然大波,其中最根本的原因正是因为大都督府武选司员外郎李如山将作战计划泄露出来。 让朱祁钰没有想到的是,李如山并不是齐侠安插在朝廷的卧底,只是因为贪财和歧视武人,这才出卖了如此重要的情报,最关键的是,李如山卖出的价格,居然只有区区五百两。 这个年月虽然五百两已经不少了,但是和数万将士的性命以及宣大安危相比,还是属于杯水车薪,这一点没脑子的人都能想到。 其实这都不算什么,最让朱祁钰恶心的是,朝中居然还有人替李如山求情,以李如山昔年取得的一些功劳交换,希望朱祁钰能高抬贵手,放李如山一马。 这怎么能行?朱祁钰最烦的就是这种叛徒,怎么可能高抬贵手放过李如山,直接命于谦以泄露军机的罪名处死了他,不过这也让朝中一些文官感到了气愤,要求内阁追究武清伯石亨在阳和口之战中的罪过,毕竟那次阳和口之战,领兵的三名将领中,西宁侯宋瑛和武进伯朱冕当场战死,只有石亨单骑奔还逃回大同城内,这也是导致太上皇朱祁镇亲征的最主要原因。 只是这些人失算了。 内阁的几个阁臣都是久经官场的老油条,哪里会因为这种事去触怒皇帝,反而是各自敲打了一番自己督管的衙门,至于都察院和六科郎们的奏疏,朱祁钰看都没看,直接派人丢去烧掉了,并且派人警告他们,现在是特殊时期,谁都不许对石亨进行挑衅,若是谁敢做什么,那他朱祁钰也不怕被人谏言,直接就会将那个人发配军中,让他直接去石亨手底下做事,到时候是死是活,就看那个人的命是否够硬了。 对于此事,石亨自然是万分欢喜,不过那些人也不傻,立刻全部偃旗息鼓,再也不提这些事情,甚至对于大都督府调兵引起的扰民之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全都当做看不见。 摆平了内部的波澜,朱祁钰终于下旨,命石亨出兵宣府,抗击也先,旨意中提都没有提大同的事儿。 这是因为朱祁钰不确定,石亨打算出兵埋伏赛罕王的计划是否有人透露给了也先,毕竟这时候查起来也没那么快,所以朱祁钰还是按照泄密来和石亨商议的。 石亨对此倒是不以为然,在他看来,皇帝这是不懂战场之事,因为数万大军的调动,其实压根瞒不住也先,但是朱祁钰的一番话打消了他的这点想法。 “大军出击,调动起来自然会被也先探查到,但是有一点你忘记了,你的八万大军不一定非得跟着去怀来,从宣府那里绕过去,而是可以穿过太行山,走蔚州、广灵一线,从浑源州北上去大同,这一路全都在宣大背后,也先不可能派兵深入这么远,只要你石亨跟着主力去怀来就好了。” “等到了怀来,你就可以将大旗留在怀来,假做你还在怀来指挥的假象,而你则是自己带一小队亲兵偷偷溜出去,暗中抵达大同指挥。” 石亨立刻就明白了朱祁钰的想法,这年头大军作战,探查统帅的方法不多,要么是派探马远远观察敌人的旗帜,因为旗帜上一般会写上统帅的姓氏,要么是抓到敌人的探马,审讯出敌方统帅是谁。 只要石亨将自己的大旗留在怀来,装出自己深居简出的样子,那也先短时间内就不可能查到他石亨已经不在怀来了,而且怀来的兵马主要负责牵制也先主力的,并不一定非要出战,石亨假装在那里,对于也先也能更有威胁一些。 因此,石亨立刻便同意了皇帝的想法。 景泰二年七月初五,宜出兵征讨,百事大吉。 石亨、张輗正式率军出征宣府,抵抗也先的攻势。 朱祁钰站在城北大校场的点将台上,身边站着石亨张輗等人。 他身着一套金黄色的铠甲,正是大明会典中记载的鱼鳞叶明甲。 这套铠甲乃是专门为皇帝特制的,精细无比,头上戴的是抹金凤翅盔,盔正面饰有金质真武大帝像,左右各一条吐火金龙,龙身展翼,形如凤翅,盔顶则饰有红色盔缨、羽翎、盔旗等,盔后有顿项,缀甲片。身上穿的罩甲,方领,对襟,无袖,左右两侧与后部开裾。衣襟缀枣核形金别扣及布扣襻。通身满布鱼鳞状甲片,层叠排列,前胸左右各饰一条金色升龙。上身衣襟、及领、肩、底边等处皆施以红色织金云龙纹缘边,底缘较宽。两肩为金色兽头形肩甲,缀红色肩缨,衣身前后片的底边有双排彩穗。 腰上挎着的腰刀倒是平平无奇,但是明显是一把旧刀,经历过战阵的那种,刀鞘之上还有一些暗红色的斑点,应该是大战之后留下的血迹,正是太祖皇帝朱元璋使用过的。 数千大军聚集在点将台下面,眼神炙热地望着点将台上的皇帝。 朱祁钰此时也是豪气万丈,他之前也去过三大营不少次,并不是没有检阅过大明的军队,但是这一次还是十分不同的,因为这一次,他要将面前的这些人送上战场,去保卫大明,保卫自己的江山。 他只是可惜,面前只有数千人,而不是即将出发的十八万大军,因为这十八万大军铺展开来,整个校场压根装不下,他也没有喇叭,只能用嗓子喊,十八万人全都来了,远一点的人也听不到他说什么。 朱祁钰走上一步,大声道:“我大明的将士们。” “相信你们都知道,朕乃大明天子,你们的皇帝,今天朕站在这里,就是为你们送行。” “这次出征的目的,你们的上官应该都告诉你们了,但是朕要告诉你们的是,这次出征,不是为了朕而出征,而是为了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妻儿,你们的姐妹。” “今年年初,与朝廷和平相处的鞑靼可汗脱脱不花被也先偷袭殒命,数万鞑靼大军被也先俘获收编。” “现在,弑君篡位的鞑酋也先继位蒙古大汗,自称天圣可汗,率领二十万大军攻我大明,意图灭我大明,光复他们蒙元朝廷。” “朕相信你们一定听家中长辈说过,当年他们的长辈就生活在蒙古人的铁蹄之下,那是什么样的生活,相信你们也知道,如果也先的目的得逞,那咱们汉人又将成为贱民,你们不能有姓名,一条性命只值一头驴,几家只能合用一把菜刀,甚至你们的姐妹出嫁,处子之身都要交给蒙古人,这样的生活你们想要吗?” “不想!不想!”数千将士齐声高呼。 朱祁钰继续道:“你们不想,朕也不想,所以这次出征,你们要做的,就是在石将军和张将军的率领下击败他们,消灭他们,杀光他们。” “蒙古人出征,绝大多数时候都会带着家眷,这次也先南下,定也带着瓦剌人的家眷。” “朕在这里承诺,你们杀死的瓦剌人,朝廷都会按照功劳记录下来,一个人头二两银子,在你们胜利班师回京之时发给你们,你们之中的单身汉们,则是可以在那些被俘的瓦剌女人之中挑选一个带回家当婆娘,让她给你们洗衣做饭生孩子。” “现在你们告诉朕,你们想不想要属于你们自己的婆娘?” “想要!想要!”数千将士立刻兴奋了起来。 他们都是军户,世世代代都是军户,娶妻本来就是个大问题,现在打仗就能发婆娘,这群单身汉怎么可能不兴奋?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问道:“那你们知道怎么抓到这些属于你们自己的婆娘吗?” “击败他们!杀光他们!” “击败他们!杀光他们!” “很好。”朱祁钰举起双手,大喊道:“那么,现在为了你们的银子和婆娘,朕宣布,出征!” “出征!” “出征!” “出征!” 数千将士高声欢呼,士气暴涨。 朱祁钰从腰间解下那柄太祖用过的腰刀,双手递给石亨,道:“这是太祖用过的腰刀,此番出征,朕借给你。” “此刀所在,就是朕在。” “此刀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这次石将军出征,若是有人敢胡乱插手你的指挥,对你的命令阳奉阴违,阻挠推诿,你就用此刀斩之,以正军法。” 朱祁钰知道,大都督府虽然从六部那面独立出来,但是大都督府的监军还是文官,宫中还是派了监军太监,他害怕这些人胡乱插手战事,思前想后之下,特意命人将朱元璋的腰刀从内库中翻找了出来,借给石亨当做尚方宝剑用。 石亨没想到朱祁钰居然会这样赋予自己权力,立刻单膝跪倒在地,双手接过腰刀,大声道:“陛下放心,臣此番出战,必将大胜而归。” 第329章 掌心雷?手榴弹! 石亨双手接过太祖朱元璋的腰刀,大声道:“陛下放心,臣此番出战,必将大胜而归。” 朱祁钰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朕就祝石将军此番出战一帆风顺。” “谢陛下。”石亨站起身来,面向大军,猛地将腰刀单手举过头顶,大声道:“诸将士都听着,陛下已经赋予我全权,军中任何人,不遵将令者,斩!” “怯敌畏战者,斩!” “扰乱军心者,斩!” “现在,遵陛下旨意,出发!” “出发!” “出发!” 几个传令兵骑着快马跑了出去,数千将士纷纷扛起武器,转过身去,排着队向外面走去。 朱祁钰站在台上,看着逐步走出去的大明将士,对着石亨吩咐道:“武清伯,此番出征,兵戈凶险,你要在确保胜利的前提下,尽量把将士们带回来。” “若是损失太大,朕也保不住你。” “陛下放心。”石亨承诺道:“此番臣主要对付的是赛罕王,又不是也先,没那么凶险的。” 朱祁钰点点头,又对着张輗吩咐道:“这次出征,武清伯对付赛罕王,你这面对付的却是也先,朕对你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带兵协助杨洪守住宣府就行,损失绝对不能大了,你手中十万兵马,若是损失超过了两万,朕会革了你的职,下狱问罪,若是损失超过了五万,你们英国公府就要出钱供养战死将士的家属,若是全军覆没,英国公府就不要存在了。” 张輗骇然,朱祁钰对他的叮嘱和石亨差距太大了,石亨要确保胜利,可以不用太关注将士们的死活,但是自己完全不一样,伤亡两万倒没啥,大不了今后做个富贵闲人,要是超过五万,那英国公府就肯定要伤筋动骨了,至于全军覆没的话,那个没什么好说的,即便是自己死了,地下有知的父亲和兄长也饶不了自己。 张輗立刻大声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万分谨慎,绝不妄动。” 朱祁钰皱眉:“朕不是说不让你妄动,而是要你别贪功,你的任务和武清伯不同,他要全歼赛罕王,你这面只要让也先退走就行了。” “是,臣知道了。”张輗连忙答应了下来。 朱祁钰却是又看向石亨,道:“武清伯,为了增加你的胜算,朕特意给你准备了十车好东西,你随朕过来看看吧。” 有好东西?什么玩意?石亨有些惊讶,但还是没有说什么,跟着朱祁钰便下了点将台。 点将台旁,一队侍卫押着四辆大车正等待下面,车上装得满满的,只是盖着草席,石亨看不出来里面是什么。 朱祁钰走到大车旁边,伸手掀开草席,露出车上的东西来。 石亨和张輗走到近前,发现车上装的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金银财宝,也不是军中必须的粮食草料,更不是士卒必备的兵器甲胄,而是一个个瓷罐子,长条形的,码放得整整齐齐,装在一个个的藤条箱子里。 两人不明所以,走上前去,分别拿起一个,石亨问道:“陛下,此为何物?” “瓷雷啊。”朱祁钰笑着回答道。 是的,地雷这玩意在中国早就出现了,南宋就有,那会儿叫做震天雷,可以埋在地下,用引线引爆,到了大明,地雷就更多了,光是当时工部侍郎陶广义所着的《火龙神器阵法》一书中就记载了“地雷炸营”“自犯炮”“炸炮”“石炸炮”“无敌地雷炮”等地雷的样式和制作方法,并且正是他用这些火器,协助太祖朱元璋成功击败敌人,建立了大明。 这些年下来,朝廷对于火器的应用并不陌生,神机营就是专门使用这类东西作战的,石亨和张輗等人都见过,但是朱祁钰拿出来的这玩意还真是第一次见。 张輗掂量着手中的瓷雷,惊讶道:“瓷雷不是圆的吗?陛下为何会做成筒状的,这东西怎么用啊?” 朱祁钰笑道:“这只是方便你们理解的叫法,实际上它应该叫掌心雷,不过我一般叫他手榴弹。” “掌心雷?手榴弹?”张輗仔细端详了一下,吐槽道:“还是叫掌心雷好听一些,手榴弹听起来感觉怪怪的。” “陛下,这是手持来用的吗?”石亨问道。 他对于这玩意叫什么并不在意,而是对这玩意的使用方法和使用效果更为关心。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这东西需要将士们拿在手中,使用的时候可以点燃引线丢出去,以瓷器碎片杀伤敌人。” “威力呢?”石亨继续问道。 朱祁钰指了指大车,道:“威力不大,一根手榴弹的杀伤范围,也就能够覆盖这两辆大车的面积吧。” “还不错,可以用一用的,不过和火炮相比,威力差了点。”张輗拿着手榴弹感慨道。 石亨倒是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威力的确小了点,但是要看怎么用,火炮主要是用来守城的,但是这个手榴弹携带方便,在野战上效果应该不错,尤其是遭遇战来不及架设火炮的时候,有这个可以轻松打散敌人的阵型,甚至可以命少数死士携带手榴弹当头出击,以手榴弹击散瓦剌骑兵的冲锋,然后以骑兵纠缠住,五军营和神机营就可以进击收割了。” 石亨不愧是久经战阵的将领,只是片刻时间便想出了两种用法。 朱祁钰笑着点头道:“其实不止如此,若是战场上与敌人缠斗之时,还可以用此物击散聚成小块的敌人,甚至两军步兵交战之时,可以命前三排的人先丢出去一波,先炸他个人仰马翻再说。” 石亨眼睛亮了起来,这玩意还真比火炮有点用啊,他这次就是打算围歼赛罕王的,到时候给负责阻击的军队发上一批,对战的时候先丢一轮,估计赛罕王手底下的骑兵会被炸得不知所措,放弃逃跑的念头了吧? “陛下,只有这四车吗?”石亨问道。 “对,这东西也是朕突发奇想的,只来得及命兵仗局做了这些,这次全都给你带过来了。”朱祁钰回答道。 手榴弹这玩意他开始也没想到,直到这次也先南下,朱祁钰在感慨,要是有未来的那些武器就好了,即便是有门李云龙的意大利炮也行啊,然后他就想起来在故事开始的时候,李云龙率部突围,部队火力不足,正是用集中投掷手榴弹的方法才打开缺口,这才想起来手榴弹这玩意没啥难度。 朱祁钰只是在某天晚上花费了一个时辰,便将手榴弹的图纸画了出来,交给兵仗局试制了几枚,效果还不错,于是大批量制造了这四车,没造太多的原因主要是兵仗局的火药储备没了,这年头火药制造起来太费劲,朱祁钰打算回头有时间再研究研究火药的制作方法,看看怎么做能造起来更快一些。 石亨看着四大车手榴弹,有些失望地说道:“要是能再多一些就好了,如果有一百车,臣敢去围歼也先的主力。” 朱祁钰挥挥手,道:“别想了,就这些手榴弹,还是耗费了所有兵仗局的火药呢,在下一批火药制造出来之前,一个也别想。” “好吧。”石亨无奈道。 张輗站在一旁,听着二人的对话,也是越来越感觉,这个手榴弹是个好东西,见石亨在抱怨,立刻出声道:“武清伯,要不你把这些掌心雷让给我?大不了我再分你些兵力。” 他对于这个手榴弹,仍旧称之为掌心雷,因为他感觉,只有掌心雷这个名字才够威武霸气,手榴弹实在是有些太土了。 石亨立刻拒绝道:“想也别想,我只是感慨这东西有点少,又没说不要。” “什么啊,我看你就是不想要,赶紧给我得了我,我再抽调一万兵力给你。” “胡扯,我的八万兵力足够围剿赛罕王了,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抵挡也先吧,若是宣府有失,我看你怎么办?” 朱祁钰站在一旁,看着两人在那里斗嘴,笑着出声道:“好了,好了,两位将军就别因为这点东西在这吵了,丢人不丢人。” 石亨和张輗连忙躬身请罪:“陛下说的是,臣知错。” 朱祁钰无奈,这两个人果真是纯种的武人,都是可以为了利益不要脸皮的,手榴弹这东西,刚开始不看好的时候都带着质疑,现在发现是好东西了,立刻就争抢了起来。 朱祁钰道:“算了,这次的手榴弹是朕给武清伯的,他需要围歼赛罕王,带着火炮不方便。” 张輗这才罢休道:“是。” 朱祁钰安慰道:“这次也是交给武清伯试验一下,若是真的好用,你们大都督府可以将这玩意定下来,成为军队的制式武器,到时候谁都有。” 然后又对着石亨吩咐道:“这次朕会派马文升和你一起去,他的主要任务就是考查这些手榴弹的使用情况,收集需要改进的地方,朕已经吩咐过他了,不会插手任何指挥权,你也一定要保护好他,别让他伤了死了。” 石亨笑道:“陛下放心,臣到时候将他安置到大同城内便是了,等打完仗再放他出来。” 第330章 战争即将开始 漠南草原,天圣可汗大营。 也先端坐在自己的黄金大帐之中,望着坐在下面的蒙古各部落酋长,心中又是禁不住地烦躁。 这段时间实在是诸事不顺啊! 也先自从被推举为天圣大可汗,他就不再仅仅是瓦剌一族的酋长,而是所有蒙古人的酋长,草原上最具权势之人。 绰罗斯家族的梦想就是一统草原,成为整个蒙古的可汗,这一点他也先已经做到了,那么下一步,也先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就是,南下大明,将繁花似锦的中原和江南再次笼罩在蒙古铁骑的威势之下。 但是就在他打算集结兵马南下的时候,一个小部落的首领巴图突然带来一个消息,大明为了阻止自己一统蒙古成为大汗,已经集结了数万兵马,准备北征草原,这让也先怎么忍下去。 于是,就在他成为大汗的那一天,他便亲自带人南下,埋伏在大明北征的必经之路上,准备给大明来一个狠的,让朱祁钰小儿好好回忆一下土木堡的事情。 结果呢?也先带人埋伏了半个月,大明的北征军都没有出现,甚至别说北征军了,就连去年经常往来于草原的大明商贾都不见了踪影。 也先一查,这才发现,自己的大军中出现了大明的暗谍,正是他逃回大明,及时给大明示警,这才让自己率军埋伏了这么久,却仍旧是一无所获。 也先暴怒,立刻以大汗的身份下令,命草原各部落立刻派出兵马,随他一同南下攻伐大明,恢复成吉思汗的荣光。 草原各部落收到汗令之后,并没有立刻出兵,而是在内部先讨论了一番,然后才派出了一部分兵马。 所以,草原各部经过了整整一个月的集结,终于勉强集结到了也先麾下,跟随他南下大明,劫掠汉人,这才有了今天的会议。 说是会议,其实就是通知而已。 也先早已定好了计划,弟弟赛罕王率五万大军南下大同,牵制大同守军支援宣府;伯颜帖木儿率本部三万人马东进辽东,袭扰辽东明军,顺便让女真人也开始反抗大明,从而牵制大明的兵力;他自己则是率领集结起来的十五万大军南下宣府,攻下宣府这个大明最重要的防御节点,然后东进居庸关,从居庸关进入大明京畿,再次攻打京师。 今天的会议,压根不需要商议什么,只需要通知蒙古各部落首领一声而已。 也先坐在上首,简单叙述了一遍自己的计划,然后问道:“诸位,对于本汗的这个计划,你们有什么补充的吗?” 郭尔罗斯部的首领沙不丹这次也来了,他是不想南下攻击大明的,郭尔罗斯部兵力本就不多,还需要防备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现在留在部落里的兵力更是捉襟见肘,不过也先势大,他还不能不出力,于是出声问道:“大汗,既然您要攻打宣府,那您想好了该如何攻打吗?宣府乃是大明有数的坚城之一啊。” “强攻。”也先的嘴里吐出两个字。 “强攻?开玩笑的吧!大明在宣府驻屯了近十万兵马,再加上城墙的防御,咱们十五万兵马很难攻上去啊!” “这怎么打啊?宣府的城墙那么高,又是坚固无比,光靠咱们的回回炮,什么时候能打得下来啊?” 也先的答案一说出口,下面众多的蒙古部落首领开始议论纷纷。 “为何不偷袭?”底下有人出声问道。 这个建议一出,底下立刻有人赞同:“是啊,尊敬的大汗,您本就擅长偷袭,这次为何不偷袭宣府了?” 也先一看,是另一个小部落的首领,刚想反驳,伯颜帖木儿却出声道:“你是哪个部落的?不懂就别说话。” “宣府城内有数万守军,且都是久经战阵之辈,想要偷袭,至少要一万兵马能够入城夺取城门,但是一万人马的调动,会闹出多大的动静,想必你们不应该不知道吧?到时候还想偷袭宣府?不被宣府守军重创就算是好的了。” 也先点点头。 伯颜帖木儿说的对,如今打的是国战,纯粹是比拼硬实力的战争,偷袭这种事情,是没办法才会采取的计策,他也先这次率领十五万大军南下,虽然宣府城里最多四万守军,其余人马都分布在独石等地,但是宣府的守将杨洪得知他要南下的时候,早已将守军集结到了宣府城里,整个宣府的兵力已经达到十万之众。 蒙古骑士们擅长的是骑射和冲锋,而守住城门,需要的是防御,这一万人马需要面对的是大明的强弓硬弩,火炮火铳,即便是派遣一万人马侥幸夺下了城门,那也守不住。 “那也不能强攻啊,损失太大了。”又有一个小部落首领叫道:“如果正面攻城,那咱们的兵力不够,想要攻下宣府,至少要二十万大军连番攻城,消耗他们的箭矢和火药,但是宣府储存了多少箭矢和火药呢?恐怕咱们死伤一半人马也未必能消耗得完啊。” “不,此战必须强攻,打消耗战。”伯颜帖木儿分析道:“你要记住,这次是自薛禅汗之后,咱们蒙古人第二次集结到一起南下,大明的能战之士基本上都集中在宣府和大同两地,大同有赛罕王率兵牵制,拨不出援军,那么大明唯一能调动的援军就是京师的三大营。” “前年的事情你们也知道的,大汗取得土木堡大捷,一战覆灭大明数十万人马,捕获大明皇帝,如今大明京师的那些兵马都是新人,和原本的三大营实力相距甚远,所以大汗这次的目的其实不是要攻下宣府,而是要击溃大明派来的援军。” “大明再次没了三大营,咱们蒙古人岂不是可以长驱直入,去享受汉人创造出来的花花世界。” “能做到吗?我记得当时大汗不也是没有击败京师三大营的守军,这才退回的草原吗?那些人应该就是大明即将派来支援宣府的援军吧?”这回又换了一个小部落首领继续喊道。 伯颜帖木儿怒道:“你知道个屁,当初大汗退回草原,不是打不过大明三大营的军队,而是大明的石亨率兵偷袭了草原,大汗为了保护草原各部落,这才不得不退回来的。” “而且前阵子大汗击败了脱脱不花,才确认了一个消息,当时石亨就是从脱脱不花的防线通过的,脱脱不花还送给了大明数千马匹,这才让石亨有了偷袭草原的实力。” “大汗之所以与脱脱不花开战,并非是为了这个汗位,而是脱脱不花身为蒙古大汗,已经背叛了草原,背叛了所有蒙古人,大汗不忍心你们继续被脱脱不花欺骗下去,这才与脱脱不花开战的。” 众人大哗。 这件事情脱脱不花太过保密了,草原上压根没人知道,如果真是这样,那脱脱不花的确该死,这么死都是便宜他了。 蒙郭勒津部首领脱脱罕出声道:“如今争吵这个问题没有意义,还是说说如何攻打宣府的事情吧!” “大汗,请问首批攻打宣府的人是谁?还请大汗告知,也好有个准备。”脱脱罕对着也先问道。 也先清了下嗓子,回答道:“你们的兵马都不多,而且多年来被汉人压着打,我估计你们也不敢去攻打宣府城,所以第一批攻打宣府的人马由瓦剌出。” “阿剌知院,本汗命令你率领本部兵马作为先锋,第一批攻打宣府。” 阿剌知院本来窝在座位上没出声,就是不想作为第一批人马去攻城,没想到还是没逃过也先的法眼,只得出声道:“好的,大汗。” 他也没办法。 也先原本就是瓦剌首领,如今又成为了忽里台大会推举出来的蒙古大汗,他没办法不听从也先的命令,不过他片刻之间就在心中做出了决定,他率领本部兵马攻城,最多去做做样子,消耗一点明军的箭矢,绝不恋战。 对于这件事,他阿剌知院还是有经验的,前年也先攻打京师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在居庸关之前磨蹭的,就连当时派过来监军赛罕王都骗过去了。 见阿剌知院点头同意,也先也是满意地点点头,转向脱脱罕道:“脱脱罕首领,第二批攻打宣府的人马就由你带领吧,你去集结一些小部落的人马,由你指挥,一起去攻城。” 脱脱罕看了看也先,又看了看那些提出疑问的小部落首领,点头答应了下来。 刚才那几个小部落首领变得面如死灰,他们本就不想出兵,这下子不得不出兵了,要做的还是攻城的活儿,这可如何是好? 也先继续道:“第三波人马由本汗指挥,调动本汗的本部兵马,在本汗的指挥下攻打宣府城。” 这一点没人质疑,作为蒙古大汗的下属还是有一些好处的,当然也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也先站起身,扫视了一圈在场所有人,大声道:“此次攻打宣府,各个部落必须全力以赴,若是被本汗发现有人偷奸耍滑,别怪本汗不客气。” “好了,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里,所有人都回去准备一下,明天白天咱们就启程南下,只要攻下宣府,你们喜欢什么,只要宣府城里有的,你们都可以拿回去,此战不禁军法。” 众人纷纷点头。 于是,战争即将开始。 第331章 我有一条路,可胜赛罕王 是的,战争正式开始了。 一方面也先南下,一路三万兵力,由伯颜帖木儿作为主帅,攻辽东,一路五万兵力,由赛罕王作为主帅,攻大同,也先自己则亲自率领十五万大军,攻宣府。 大明这面则是派出十八万大军应对,主帅张輗、副帅石亨兵出居庸关,驻兵怀来,准备随时策应宣府的杨洪,试图击败也先的进攻。 是的,诸位看官没有听错,也先目前得到的消息就是这样的。 至于主帅和副帅人选,也先还好奇过,副帅石亨他比较熟悉,之前在宣府和甘肃都有过交手,知道是一个有些麻烦的人物,但是主帅张輗却没怎么听说过,后来一问才知道,这个张輗是前英国公张辅的弟弟,之前参与过大明西南的麓川之役,得了些功劳,大明没有什么得力的将领,只得用他这个武勋亲信来做主帅,最起码英国公府出身的名头是够的。 也先对于自己这次南下攻明更加有自信了,自己的旗下是久经战阵的蒙古勇士,对手旗下则是一群刚刚训练两年,还没怎么打过仗的菜鸟,也先不认为自己有输掉的可能。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石亨已经和张輗分兵,率领大军翻越太行山,前锋已经抵达广灵,石亨自己则是快马加鞭,提前来到大同,与郭登见面。 郭登对于石亨的到来很是意外,他得到的消息是,石亨和张輗会率大军去宣府,与也先决战,没想到石亨居然会来大同,不过他还是立刻出来迎接,见到石亨的第一句话就是:“武清伯好,你怎么突然来大同了?武清伯如今不是应该在宣府抵抗也先吗?” 石亨笑道:“宣府有张都督在,我不一定非得在那里,况且大同不是也会有战事吗?” 郭登点点头,道:“的确,也先派遣赛罕王率五万大军南下攻打大同,我这几天还在布置怎么防御呢!” “赛罕王如今到哪里了?”石亨翻身下马,问道。 “探子回报,赛罕王主力已经到了黑土台,正在继续南下,估计这两天就会抵达长城了。”郭登回答道。 石亨大声道:“好,赛罕王来了就好。” “武清伯此番起来,乃是为了赛罕王而来?”郭登好奇问道。 石亨点点头,轻声道:“对,我这次就是为了全歼赛罕王而来。” “全歼赛罕王?”郭登没想到他会听到石亨这么说,立刻道:“赛罕王可是有五万大军,我大同驻军也不过四万,想要围歼他们,大同的兵力可不够啊!” 石亨知道郭登在想什么,于是摇摇头,回答道:“并非只有你的四万人马,我此番过来,还带了八万精锐。” 郭登大喜,连忙问道:“八万人?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哄骗你不成?”石亨笑着答道。 “人呢?人马在哪里?”郭登继续问道。 他现在非常高兴,原本大同只有四万人马,其余的都分布在大同周边,例如云州等地,他没办法全都抽调回大同,手里的机动兵力只有数千人,对待赛罕王的攻城,他只能被动防守。 现在好了,石亨带来了八万大军,这对于他来说可是一支数量巨大的机动兵力,只要摆在大同和云州之间,赛罕王打死也不敢攻城的。 听到消息的一瞬间,他连石亨驻扎的地点都想好了,就放在杜庄以北,位置在大同和云州之间,可以随时支援两地,赛罕王又不敢出兵攻打,如果他敢出兵,那郭登就敢和云州一起出兵,夹击赛罕王的主力,直接击败他的五万大军,甚至击溃赛罕王都有可能。 “还没到呢,中军估计刚刚到蔚县,前军也只是到广灵而已。”石亨答道。 “太好了,太好了,有了武清伯和这八万大军,赛罕王此番南下,必定要空手而归的。”郭登抚掌大笑道。 石亨看看他,反问道:“我带了八万大军而来,你以为真的是帮助你防守大同的?” 郭登一愣,问道:“武清伯是什么意思?你率军过来,不协助我防守大同,还能干什么?难道你真的要像谣言传说的那样,率军北征草原吗?” “哈哈~!”石亨失声笑了出来,道:“郭总兵你还真敢想?我这八万大军要是北征草原,那不就是给也先送战功了吗?” “难道你是要针对赛罕王?”郭登刚刚只是没反应过来,现在想了想,立刻就明白了石亨的目的。 石亨点点头道:“对,我此番前来,正是奉陛下旨意,看看能不能围歼了赛罕王,吃掉他这五万大军!” 郭登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他本就是智勇兼备之人,做事主动,喜欢以计谋算计敌人,去年是栲栳山之战便是个例子,眼下赛罕王来袭,他手中兵力不足,没法主动出击,心中正在郁闷呢。 没想到朝廷居然将石亨派来,还带了八万大军,试图主动计算赛罕王,将其围歼,这种事情郭登怎么能轻易放过,于是立刻问道:“武清伯可有计策了?需要我大同出兵多少?如今我大同已经有了近万的骑兵,相信可以助武清伯一臂之力。” 郭登交代出大同的骑兵数量,自然是想在围歼中捞取些功劳,石亨哪里能猜不到,不过 石亨还是惊讶到了,问道:“不是,郭总兵,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骑兵?年初报给大都督府的消息还只有五千呢。” 郭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美髯,自豪地解释道:“年初的时候的确只有五千骑兵,因为那个时候,剩下的五千人还没练习熟练,没办法上马作战,自然不能算做骑兵。” 石亨没好气道:“我说郭总兵,你这可算是欺瞒朝廷了,手中有近万马匹,居然敢隐匿不报,回头于尚书怪罪下来,我可不帮你说话。” “不需要。”郭登笑着道:“这五千匹马可是我费劲千辛万苦才弄到手的,要是被你们大都督府的人知道了,还能给我剩下多少?再说了,这些马匹我又没有浪费,这不全都训练成了合格的骑兵了吗?” 好吧,郭登是武定侯郭英的曾孙,如今武定侯家的代表人物,朝廷不可能因为这点事情找他郭登的麻烦。 “这话说的,好像朝廷缺你这几千匹马似的。”石亨不以为然地道。 郭登笑笑,没有继续反驳。 石亨说的是实话,去年朝廷和鞑靼互市,上半年就弄来了两万匹马,下半年趁着也先和脱脱不花开战,又陆陆续续弄回来四万多匹马,再加上各地马政上缴的,朝廷一股脑增加了近八万匹战马,这些马匹光是分给三千营的就有两万匹,这还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远不是郭登弄到的那五千匹马可以比拟的。 扯了一会儿闲话,郭登问起了正事:“武清伯,你说你打算围歼赛罕王,可是有了详细计划?” 石亨收敛起表情,正色道:“这个当然有,不过我这次过来,还是要去考察一下地方,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之处,免得到时候功亏一篑。” “这个肯定是要提前考察一番的,不过武清伯还是先和我说说吧,这大同周边,我可是清楚得很呢!”郭登催促道。 “好吧,那我就和你说说。”石亨回答道:“赛罕王前来,必定是要攻大同城的,我打算从阳高卫绕过去,趁着赛罕王攻城之时拿下他的大营,然后以大营作为防御,挡住他的退路。” “赛罕王的五万大军退路被断,必然会开始慌乱,届时再派我带过来的一万五千骑兵突袭,彻底剿灭他的五万大军。” 郭登摸着胡子,思考了一会儿才道:“此法有些不妥。” “郭总兵是说,我从阳和卫率军突袭赛罕王大营的路程过远?”石亨问道。 郭登点点头,道:“不止如此。” “武清伯从阳和卫过来,必然是要经过长城的,那里赛罕王一定会留下一些兵力预警,武清伯的大军很容易会被这些人发现,从而给赛罕王示警,到时候别没有突袭成功,反而留下了破绽,被赛罕王突袭了,那就不好了。” “而且赛罕王即便攻城,也会在大营中留下一些兵马,武清伯搞突袭,必然不能带太多人马,到时候能否扛得住赛罕王的反攻还犹未可知。” 郭登不愧为如今大明有数的良将,立刻就指出了石亨计划里的疏漏之处。 石亨点点头,道:“郭总兵说的对,我现在担心的就是长城关口的蒙古守军发现,所以我提前过来,打算找找有没有其他的路,可以直达大同北面五十里。” “至于赛罕王的反攻,我倒是不担心,因为我临行之时,陛下给了我一件利器,如果赛罕王想要反攻大营,那我一定可以狠狠给他一个教训。” 郭登并没有在意石亨嘴里的利器是什么,而是说道:“长城关口失陷是必然的,想要躲过赛罕王的耳目并不容易,我可以告诉武清伯一条路,可以直插大同以北,赛罕王一定不会发现。” 第332章 张覃来了 郭登说道:“我可以告诉武清伯一条路,可以直插大同以北,赛罕王一定不会发现。” “是吗?”石亨惊喜道。 他没想到自己最犯愁的一个问题,就这么简单便被郭登解决了。 不过想想也是,郭登在这里驻守了两年,早就摸清了大同周边的地形,知道这么一条小路也算正常,毕竟现在大同算是郭登的地头嘛! 郭登指了指大同的东北方向,道:“大同以东有一片山,长城就在山北,武清伯从阳和卫出发,想必是要绕过那片山的,我说的那条路就在山中,只是不能走骑兵,步兵还是没问题的。” “而且武清伯的大军也不必去阳和卫,那里本就有驻军,赛罕王一定会派人盯着的,武清伯的八万大军即便到了阳和卫,应该也很难隐藏,但是那条路就不一样了。” “路的起点在山南,那里有一个村子名为聚乐,武清伯可以将大军隐藏在那里,步兵从那条路过去,估计出山之后离赛罕王的中军大营不会超过十里路程,骑兵则是可以驻扎在山南偏西的地方,那里有采凉山阻隔,不过骑兵可以轻松翻越过去,直达大同北城,路程也不过是四十里路。” 石亨大喜,连声道:“走,走,走,郭总兵快带我去看看,若是真有这么一个地方,想必是极好的。” 这年头大军开战,离得不能太远。 赛罕王想要攻打大同,其大营最多只能放在大同城北五十里,大同北面山多林密,只有一个地方能让赛罕王的八万大军驻扎,所以石亨和郭登计算距离的时候,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更远的地方,因为那里是唯一一个适合大军扎营的位置,而且还得是后营,中军大营会更靠大同一些。 石亨想要围歼赛罕王,要攻打的正是他的后营和中军大营,至于前锋营,交给骑兵突袭便是,不需要他石亨操心。 郭登说的那条路,出口离中军大营那么近,石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巴不得离赛罕王越近越好呢! 郭登笑道:“武清伯别急,今日天色已经晚了,明日我会带你过去的。” 石亨看看天,点点头。 今天的确有些晚了,要是现在赶过去,说不定还没走出那条路,天色就会彻底黑下来,这年头可没有什么路灯,走丢了就麻烦了。 解决了石亨的问题,郭登提出要求道:“既然武清伯要派骑兵突袭,那我的一万骑兵也参与进去吧,他们守城没什么用处,不如和大军一起突袭赛罕王比较好。” 石亨想了想,点头答应了下来,不过还是警告道:“可以,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武清伯尽管提,只要是我郭登能做到的,必不会推诿。”郭登立刻道。 按照石亨的计划,如果不出意外,赛罕王肯定是要惨重的,五万大军能逃出去一万就算不错了,这种大捷他郭登一定要参与一下,捞点军功。 石亨道:“我要求,你的那一万骑兵,出击之时必须要堵住耳朵,别被吓到就行。” 郭登疑惑地看了看石亨,问道:“陛下给你的利器是火器?” 石亨点头道:“对,陛下新研究出来的火器,给我拿了四车,使用的时候可以爆炸,声音挺大的。” 他来的路上曾经找地方试验了一根,威力的确如朱祁钰所说的那样,声如惊雷,数丈范围内的草木被打得千疮百孔,有一片瓷器的碎片甚至牢牢地钉进了树里,拔都拔不出来。 石亨当即就决定了,对赛罕王的第一波进攻就靠这玩意了。 用这个打掉蒙古骑兵的锐气,再加上他们被围,粮草全都丢失,相信围歼赛罕王的时候,他石亨能省下很大力气。 郭登立刻道:“新式火器?那分给我两车。” “别想了。”石亨当即拒绝道,他只有四车,每车二百根,总共八百根,自己还不够用呢,怎么可能分给别人! 这群家伙也真是的,听到好东西就想抢,张輗是这德行,郭登也是,难道勋贵的后代都如此贪婪的吗? “武清伯,我突然想起来大同城防还有几处疏漏,明天要巡视一下。”郭登威胁道。 石亨无语,这家伙明显是拿小路的事情来威胁自己,于是道:“给你五十根,明天带我去查看地形。” “五十根,你打发乞丐呢?至少一车。”郭登暴怒。 石亨立刻摇头:“这些手榴弹我要用来阻击赛罕王的攻势,我一共就八百根手榴弹,最多给你一百根。” “这东西叫手榴弹吗?一百根太少,至少两百根才行。”郭登继续讨价还价。 石亨想了想,道:“一车的话也行,我要提一个要求。” “武清伯请讲。”郭登道。 石亨缓缓道:“我要你想办法吸引住赛罕王的注意力,让他全力攻城两天。” 郭登眯起眼睛问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武清伯是想用我大同城防来消耗赛罕王的锐气?” 石亨点点头,道:“正是,而且在他攻城的时候,你不能动用这些手榴弹。” 郭登想了想,点头答应道:“好,就这么定了。” 石亨长出一口气,这次围歼赛罕王的计划终于布置完成了。 石亨这面搞定了,张輗却开始烦躁起来。 他烦躁的不是大军行进的速度太慢,而是大军中出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自己那个号称胭脂虎的侄女张覃。 是的,自从张覃听说了自己叔叔张輗要率军出征,便开始计划要跟来。 她当然不能去找张輗直接说明此事,那样张輗一定不会同意,所以她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朝廷的动向,并且找了一个对自己有好感的亲卫,威胁他要带上自己,否则就要给他找数不清的麻烦。 亲卫没办法,只得将她假扮成一个士卒,安排跟着自己,直到出了居庸关抵达怀来大营,这才被张輗发现。 亲卫挨了板子,张覃也没有替他求情,因为她也陷入了麻烦之中。 怀来中军大帐之内,张輗黑着脸训斥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跟着我来这怀来干嘛?真当你那几下子花拳绣腿可以上阵杀敌啊,平日里在京城发疯也就罢了,大家都知道你的身份,没人敢真跟你动手,到了战场,蒙古人可不管你是谁,出手绝不会留情的。” 张覃委屈地站在大帐中央,低着头哀求道:“二叔,瞧您说的,当初在京师,十几个蒙古人围殴我,不也没打过我吗?您放心吧,战场之上也不会有人能打得过我的,即便我打不过,逃跑还不行吗?” 张輗暴怒,大喝道:“什么?你还想上战场?还逃跑?信不信军法官把你当逃兵杀了?如今大都督府掌管军法的可是于谦于廷益,他那个人你也知道,向来是铁面无情,要是因为你的逃跑导致大军溃败,即便你是大哥的女儿,于谦也饶不了你。” “那我不跑呗。”张覃小声道。 “不跑?不跑你等死啊?”张輗都被自己的侄女气糊涂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别说了,一会儿我就派人送你回京,交给你三叔看管。” “张軏也是的,临走的时候我还特意叮嘱他看好家,没想到他还是让你溜了出来,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张軏是他的弟弟,河间王张玉的小儿子,带兵的能力比他强,但是长于攻击,防御方面比较差,所以这次被留在京师看家。 “这事儿怎么能怪三叔呢?是我自己跑出来的,大丈......小女子一人做事一人当。”张覃嘴硬道:“再说了,我就是想来战场上看看,有没有武力高强又英俊帅气的将领,早点把自己嫁出去,免得你没事就来说我。” “你看什么看,够格的青年才俊我都给你看多少了,就连王越那个毛头小子,我都拉下脸亲自去提亲,结果呢,人家没看上你,这还没让你明白吗?世上的男人喜欢的都是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哪里有喜欢你这种舞刀弄剑的。”张輗教训道。 “小家碧玉有什么好的?手无缚鸡之力,只会织布绣花,有什么意思?我要做花木兰,我要做梁红玉。”张覃仰着脖子道。 “花木兰那个乐府诗木兰辞里面的人物,是假的,梁红玉就更别提了,她的出身乃是京口妓子,难道在你嘴里,我堂堂英国公府,就变成青楼妓馆了吗?”张輗大怒道。 张覃被自己叔叔的联想逗笑了,连忙道:“那梁红玉就算了,我只做花木兰就行。” “花木兰也不行,你赶紧给我回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张輗呵斥道。 张覃抱住张輗的胳膊,娇声哀求道:“二叔,你别让我回去了,大不了我就跟在你的身边便是,你也是知道我的,杀伐战阵的事情上,侄女还能给你出出主意。” 张輗最受不了自己侄女的哀求,只能答应了下来:“好,好,好,那你就跟在我的身边扮作亲兵,绝对不能让人发现。” “谢谢二叔。”张覃大喜。 她终于不用回去了。 第333章 阿剌知院不想打 就在张輗为自己的侄女苦笑之时,正式的战斗已经在宣府外面打响了。 阿剌知院奉也先命令,作为第一波南下攻明的军队,已经抵达了宣府城外,数万大军熙熙攘攘,略微有些杂乱无章。 阿剌知院的大营就扎在草帽山脚下,紧挨着山脚下的洋河,这里地势平坦,紧邻河流,最适宜他们蒙古人驻扎。 阿剌知院召集了手下的将领,在自己的大帐中商议攻打宣府的事情。 “都说说吧,这个宣府该怎么打?”阿剌知院扶着额头问道。 他本不想来打宣府的,奈何也先现在是大汗,他不得不听,又不想有所损失,只能和手底下的将领商量商量,看看这个宣府应该怎么打,能够不损失太多实力,又能给也先一个交代。 手下一名将领道:“大人,这还有什么好想的,咱们这一路南下,汉人畏惧,他们知道可汗势大,已经放弃了万全左右两卫和张家口堡,全部龟缩到了宣化城内,咱们当然是要一鼓作气,直接打下宣化城。” “孛日帖赤那,你在胡说什么?宣化城要是那么好打,大人还用召集咱们过来商议吗?你知道汉人主动放弃了万全左右卫和张家口堡,那你也应该知道,如今的宣化城中最起码会有至少四万人,人数和咱们相当,咱们又不擅长攻打城池,怎么可能一鼓作气打下来宣府。”另一名将领驳斥道。 孛日帖赤那不满地道:“汉人都怕成了这个样子了,你为啥还不敢去攻城?你还是不是蒙古人?是不是大元先祖们的子孙?” 那名将领也毫无惧色,立刻反驳道:“你什么意思?正因为我是先祖的子孙,所以才不会让你蛮干,宣府的城墙有多坚固,你不是不知道,要想攻破宣府的城墙,咱们要牺牲多少人命,先祖们知道了,也只会骂你愚蠢,不会支持你的。” 孛日帖赤那大怒,吼道:“你才蠢,看你那害怕畏缩的样子,我家的小羊羔都比你哈尔巴拉有勇气。” 哈尔巴拉猛地站起身来,一把将腰刀抽了出来,道:“孛日帖赤那,你侮辱我,我要与你决斗。” 孛日帖赤那也是站起身来,拔出刀指向哈尔巴拉,道:“好......” 孛日帖赤那还没有说完,脑袋却挨了一下,扭头一看,却是阿剌知院将手中的酒杯丢了出来,正砸到他的头上。 阿剌知院厉声道:“你们两个闹什么闹?要想决斗,等回了草原,随便你们,但是现在是什么时候?咱们是在大明的地盘,一旦有个闪失,不仅你们,咱们所有人都有可能丢掉性命,你们两个是希望我战败吗?” 孛日帖赤那和哈尔巴拉连忙道歉:“大人,抱歉,我们冲动了。” “给我坐好,今天听着就行,别再给我说话了。”阿剌知院阴沉着脸色道。 二人立刻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阿剌知院坐这个位置已经有十几年了,就连也先想要动他都没有可能,更别提他们两个了,压根连一点反抗的心思都没有。 阿剌知院见压制住了这两个憨货,便不再理会他们,而是对着靠近自己的一个人问道:“额尔德木图,你说说这场仗应该怎么打?” 这个额尔德木图平日里比较会用脑子,算是他的军师,此刻缓缓问道:“大人,您的主要目的是保住咱们的实力,又不想让大汗看出来,对吧?” 阿剌知院点点头,道:“对,大汗被汉人戏耍,埋伏他们的消息莫名其妙地泄露了出来,所以才有了这场战事,我本就反对,所以不想认真攻城,尽量保存实力为宜。” 额尔德木图笑笑,回答道:“那我建议大人可以暂时放弃攻打宣化城,而是来清扫外围的堡垒,宣化城外还有柴沟堡、西阳河堡等一系列边堡,大人可以考虑先拿下这些边堡,为大汗到来做好准备。” 阿剌知院明白他的意思,宣府这面的防御并非是一座城池那么简单,而是连同周围大大小小的堡垒、卫城和绵延数百里的长城,一同组成了整个宣府防线。 如果想要安安稳稳地攻打宣府,那么就不能不顾及到这些堡垒卫城的影响,否则大军攻城,战况正酣的时候,某个堡垒或者卫城突然派人突袭大军后方,那么必然要影响到大军攻城,阿剌知院他们这些将领和大明打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懂这么浅显的道理。 如果现在他能派兵拿下这些地方,为也先攻城铺平道路,也就证明了他的确是在真正出力,相信也先也不会说什么,毕竟第二波攻城的人马不是瓦剌人。 只是阿剌知院也在犹豫,他毕竟和胡濙说好了,与大明讲和,绝不轻起边衅,这才没多久,就主动带兵南下攻打宣府这个大明最重要的边防重镇之一,这让他感觉有些没办法和胡濙解释。 见阿剌知院还在犹豫,额尔德木图追问道:“大人,您还在犹豫什么?这是目前能够向大汗交差的最好方式了,您去攻打宣化城的话,损失必然会更大,战果却是寥寥无几的啊!” 阿剌知院看了看他,还是有些犹豫,他是不想打,毕竟打起来肯定会造成大明军队的伤亡,那样就不好说话了。 “大人,下决心吧。”额尔德木图逼迫道。 阿剌知院在心中叹了口气,不再去考虑大明会如何反应。 他现在的重点是先要过了也先这一关,于是道:“那好,那咱们明日开始就去攻打这些地方,先扫清宣府外围再说,至少宣府的西面、北面和东面的堡垒和卫城都要打下来,确保大明的援军没办法直接赶来支援,尤其是东面的鸡鸣驿。” “至于南面嘛!先不去管他,反正南面来的援军只可能是大同的兵马,那面有赛罕王牵制,相信大同不敢派兵支援的。” 事情刚刚定下来,外面却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侍卫快步跑了进来,禀告道:“大人,明军来袭。” “什么?明军来袭?多少兵马?”阿剌知院立刻问道。 侍卫回答道:“是的,明军大概来了数百骑兵,绕着大营东面放了一轮火箭,现在正在绕回来。” “他们怎么过来的?探马为何没有回来禀报。”阿剌知院追问道。 侍卫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阿剌知院也没再追究,而是看向孛日帖赤那道:“孛日帖赤那,你不是想与汉人交战吗?你去点出一千骑兵,给我把这些明军骑兵剿灭干净,有活口记得带回来,我要审问一下。” “末将尊令。”孛日帖赤那大声道,随即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便传来了一阵人叫马鸣的嘈杂声响,然后便听到一阵蹄声逐渐远去,应该是孛日帖赤那已经率军出击了。 阿剌知院也没在意,不过是数百骑兵而已,不值得他费心,继续和众人商议起来。 哈尔巴拉没了孛日帖赤那在场,重新又开了口,道:“大人,孛日帖赤那的性子有些鲁莽,此番出战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他虽然和孛日帖赤那不对付,但毕竟都是瓦剌人,孛日帖赤那带出去的骑兵,也都是巴图特部的战士,他还是不希望巴图特部有什么损失的。 阿剌知院沉吟了一下,道:“应该没问题的,从咱们大营到宣化城,全都是一马平川,只有几个汉人的小村子,明军压根没有机会埋伏他,人数多了,也会被新派出去的探马发现的。” “如今探马只说了明军袭扰,并没有提到明军派出大军偷袭,孛日帖赤那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哈尔巴拉没有继续纠结。 只要巴图特部没有什么损失,孛日帖赤那死了就死了,少了一个莽夫,对于如今的巴图特部还算是好事。 额尔德木图这时候却是道:“方才明军的袭扰,让我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哈尔巴拉问道。 额尔德木图没有理他,而是对着阿剌知院道:“大人,明军主动放弃的万全左右卫城和张家口堡,如今都是空城,我建议派兵驻守。” “守在那些地方做什么?”哈尔巴拉奇怪道:“如今我巴图特部兵力并不足,想要攻下宣府周围的堡垒卫城都有些麻烦,何必分兵驻守在那面?” 额尔德木图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阿剌知院倒是听懂了他的意思,问道:“你是说退路?” 额尔德木图点点头,道:“对,那是咱们的退路,万一赛罕王没有牵制住大同方面的明军,那咱们的退路就有可能被明军截断,到时候想要退回草原,恐怕会有极大的麻烦。” 阿剌知院点头道:“你提醒的对,汉人有句话说的好,未料胜先算败,留下一条退路,对你我都好。” 额尔德木图笑道:“那就请大人派出些兵力驻守吧。” 阿剌知院点点头,刚要发布命令,一个侍卫突然闯了进来,大声道:“大人,探马来报,孛日帖赤那将军中伏战败了。” “你说什么?” 第334章 小胜 却说孛日帖赤那率军出击,营地之外的明军骑兵见有人出来了,而且兵力还多于自己,立刻调转马头,向着宣府方向奔去。 孛日帖赤那见明军逃走,率军紧紧跟随,拼命追击,没一会儿便追到了一个村子旁。 明军拐进了村子,随即便不见了。 孛日帖赤那也没想那么多,直接便带人冲了进去,没跑几步,便看到村子出口的地方有一列明军步卒,已经排好了阵型,正准备迎接瓦剌骑兵的冲击。 孛日帖赤那立刻举起弯刀,大声道:“战士们,随我冲过去,杀了这群汉人。”然后用力一夹马腹,胯下战马速度骤然提速,猛地向明军阵列冲了过去。 身后的瓦剌骑兵也紧随其后,举起弯刀开始冲锋。 面对上千瓦剌骑兵的冲锋,明军阵列巍然不动,一个将领大喊道:“都别慌,稳住,稳住。” 等瓦剌骑兵冲到近前,明军将领大喝一声:“起!” 孛日帖赤那便见到明军阵列的前三排竖起了一排长枪,明亮的枪尖晃得他有些眼花,立刻就想拨转马头,奈何这里是村子,两边都是院落和房屋,他一时半会儿压根没办法转弯,只能冲了上去,好在他武艺高强,挥刀拨开了面前的长枪,骑着马从明军头顶上跃了过去。 不过他身后的一千骑兵却不是都有他那么好的身手,不少人都没有躲开明军士卒的突刺,纷纷掉下马来。 有赖于这些战死的骑兵,明军的阵列开始松动,孛日帖赤那在明军阵列背后,一边躲避着小股明军的偷袭,一边大声喊道:“冲过来,继续冲锋。” 没想到这时候的明军将领又是大喊一声:“放。” 两边的屋顶上立刻站起来一伙明军,手中都拿着火铳,纷纷向瓦剌骑兵开火,随即丢下火铳,跳到地上与瓦剌骑兵纠缠起来。 双方的损失开始变大,但是毫无疑问,损失更大的是瓦剌一方的骑兵,他们的进攻路线被明军和战死的同僚尸体阻挡,速度已经降了下来,骑兵没了速度,基本上是没办法击败步兵的,明军装备好,这里又是宣府,明军基本上一人一套铁甲,这次又是特意埋伏,铁甲更是精挑细选,而他们蒙古人为了方便骑射,一般穿的都是皮甲,他们一刀砍上去,铁甲划出一道火星,明军士卒不会受伤,而明军士卒砍出一刀,绝大多数时候都可以直接破开他们的皮甲,直接伤到他们本人。 孛日帖赤那自然也懂这个道理,无奈大部分瓦剌骑兵都被困在了村子里面,能够冲过来的人寥寥无几,孛日帖赤那知道自己已经输了,大吼一声问道:“明军将领何人?今日之战,我孛日帖赤那认输了,今日之仇,来日再找你报。” “村子里的兄弟们,调转马头,回营。” 孛日帖赤那喊完,也没有耽搁,直接便向着南面冲了过去,试图从村南逃回去。 他也是没有办法,因为之前的那些大明骑兵已经绕了回来,从村子北面开始向他冲锋了,即便村子南面是洋河,他也只能往南逃。 明军将领见状哈哈大笑,高声答道:“勿那鞑子,听好了,你爷爷我乃是宣府右参将杨信,若是想要找我报仇的话,千万别认错了人。” 然后也不再理会极速逃跑的孛日帖赤那,大声道:“将士们,尽快消灭这股鞑子骑兵,完事了咱们直接撤,逃跑的不必去追。” 一旁的副将轻声问道:“大人,为何不追?这可是两千鞑子骑兵啊。” 杨信看了他一眼,轻声呵斥道:“追个屁,这里离阿剌知院的大营有多远,你还能看不到?咱们这次出来,就是给阿剌知院打个招呼,你还真想拿咱们这两千人去和阿剌知院决战啊!打完不跑,还等什么呢!” 副将点点头,不再说话。 大明纠缠住的瓦剌骑兵并不多,没一会儿战斗就结束了,此战只杀了三百多骑兵,剩下的全都跑掉了,毕竟明军的两条腿,怎么都没有瓦剌骑兵的四条腿跑得快,瓦剌人一旦调转马头开始加速,明军士卒基本就没有再追上的可能,当然,也没有必要去追。 杨信吩咐了一声,尽快打扫战场,半炷香之后撤回宣化城,便带着几个亲卫绕过村子,远远地监视起了阿剌知院的大营。 他担心阿剌知院的反应太快,他们还没有逃走,就被阿剌知院追上,那他杨信可就赔大了,这一仗他收获颇丰,可不愿意将好事转变成坏事,胜仗变成败仗。 这面阿剌知院收到了孛日帖赤那战败的消息,立刻大怒,问道:“孛日帖赤那呢?他人在哪里?” 侍卫回答道:“探子说,他已经逃了出来,正沿着洋河往回赶呢。” “他带出去的那一千骑兵呢?”哈尔巴拉插嘴问道。 侍卫看了看他,答道:“跟着他逃回来一部分,剩下的也在自行返回。” 他说得干脆,只是语气有些不善。 毕竟孛日帖赤那往日里有些傲气,总以为自己战无不胜,没想到这次去追击数百骑兵,却丢盔弃甲地逃了回来,即便是他一个侍卫也有些看不起了。 哈尔巴拉对着阿剌知院大声道:“大人,孛日帖赤那战败,损兵折将,您看看怎么处置他吧!我建议将他贬成奴隶,丢回草原养马算了。” 他这个建议可是有些狠,比杀了孛日帖赤那都狠,以孛日帖赤那那么高傲的性子,将其贬为奴隶,绝对比杀了他更恶毒一些。 不过这个孛日帖赤那却是对阿剌知院有些用处的,阿剌知院并不想轻易处置他。 额尔德木图突然出声道:“大人,咱们还是快点派人接应一下孛日帖赤那吧,别让明军顺势冲上来,破了咱们的大营就不好了。” 他的提醒立刻让阿剌知院不再为难,对着侍卫吩咐道:“快,按照额尔德木图的话去做,命全军集结起来,准备接应孛日帖赤那。” “是。”侍卫立刻答应了下来,转身出去传令了。 阿剌知院站起身,对着额尔德木图和哈尔巴拉道:“你们两个一起随我来,接应孛日帖赤那残军。” 说完便从木架上拿起自己的宝刀,转身出了大帐,翻身上马。 大营内已经聚集起了一部分兵马,阿剌知院骑在马上大声命令道:“勇士们,随我来,去救援孛日帖赤那将军。” 数千瓦剌骑兵立刻跟上,随着阿剌知院冲出了大营。 因为一马平川的关系,阿剌知院刚出大营,便看到了拍马赶来的孛日帖赤那,他的身后跟着数百骑兵,不少人都受了伤。 阿剌知院问道:“孛日帖赤那,你是如何战败的?击败你的明军有多少?” 阿剌知院问的都是关键问题,孛日帖赤那立刻答道:“明军大约有两千人左右。” “那你是如何战败的?”阿剌知院催促着问道。 孛日帖赤那看看阿剌知院身后跟着的额尔德木图和哈尔巴拉,欲言又止,没有回答。 阿剌知院急了,一鞭子抽到他的身上,怒喝道:“还不快说,看别人干什么?” 孛日帖赤那挨了一鞭子,只得回答道:“方才我追击明军骑兵,追到了一个村子里,明军在村子里埋伏,以拒马阵阻挡住我的冲锋,因为明军的阻挡,一千人马速度慢了下来,明军将领又以步卒偷袭,以步战的方式缠住了他们,明军铠甲厚实,咱们的马刀砍不动,我见败局已定,便命令部下回返,不过还是有一部分人被缠住没法逃脱,想来现在已经没命了吧。” “他们主要是步军?”额尔德木图出声问道。 孛日帖赤那点点头。 额尔德木图立刻对着阿剌知院道:“明军以步卒为主,行动起来不会太快,现在追过去,还有可能追上他们,替孛日帖赤那和战死的勇士们报仇。” 阿剌知院精神一震,立刻吩咐道:“好,咱们追上去,替战死的勇士们报仇。” “孛日帖赤那,前面带路。” “战败逃回来的,先回营休息。” 孛日帖赤那一窘,马上拨转马头,向着村子的方向跑去。 杨信远远地看着瓦剌大营的方向掀起一阵烟尘,立刻就知道是阿剌知院派出大军来围剿自己了,调转马头便往村子里赶。 到了村子里,见旗下将士已经开始撤离,于是大喊道:“瓦剌人来了,加快速度,本将军带你们回宣化,找叔父请赏去,脚步慢被瓦剌人追上的就没赏钱了啊。” 众将士一听,立刻开始飞奔起来。 他们也不傻,这次他们伏杀了数百瓦剌骑兵,已经是一大功劳了,此事不跑,更待何时,难道等着被瓦剌人追上丢掉性命吗? 明军本就离宣府不远,现在速度又提升了一大截,很快便到了宣化城的西门,城门守军自然认得自己人,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 阿剌知院带人一直追到了宣化城,只听到城楼上有人高喊:“多谢阿剌知院送来的功劳,不过如今你我已为敌人,我就不请你进城,饮酒作乐了。” 阿剌知院心头一甜,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第335章 阿剌知院的布置 杨信指挥的这次战斗,直接斩获了三百多个蒙古人的首级,这个战果几乎让整个宣化城所有人都羡慕。 可能许多人不理解,杨信的这三百多个首级意味着什么?去年大同总兵郭登取得栲栳山大捷,斩首二百余级,便让明军士气大振,将土木堡惨败带来的士气低迷一扫而空,明军不再害怕与瓦剌人作战。 杨信现在已经是参将了,这场胜利朝廷一定会对其嘉奖,回头升任某个地方的总兵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昌平候杨洪对于自己的这个堂侄也是极为满意,阿剌知院刚来便受了如此挫折,对于整个大同的士气也是一个极大的提升,回头即便是面对也先主力,他也能够更加从容一些了。 宣化城内士气高昂,宣化城外的巴图特部大营却是士气低沉。 阿剌知院吐血,杨信这个仇暂时便没办法报了。 额尔德木图和哈尔巴拉带着阿剌知院往回走,孛日帖赤那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 他本就高傲,在草原上的时候基本上没吃过什么败仗,即便是和鞑靼对战的那半年,他也都是以胜利结束所有战斗,没想到刚来大明第一天,就败在了他一直都有些看不起的明军手里。 最关键的是,他的失败导致三百多瓦剌勇士战死,让他们的头颅直接被明军割走,报功去了,这让他很难受。 蒙古将士有个习俗,那就是要尽量抢回战死同僚的尸体,因为只要把这些尸体运回草原,他们就可以继承同僚的一切,包括他的妻子和小妾,还有他的羊群马群等,只要是战死之人的,那么将他尸体带回去的人就可以全部拿到手。 他的那三百多人,头颅被人带走了,只剩下没有头颅的身体,怎么辨认都是个问题,自然就没有弄回去的价值了。 因为战败的原因,整支队伍都有些士气消沉,他们依照天圣可汗的命令,意气风发地南下大明,原以为以整个蒙古的实力,必然会旗开得胜,没想到刚到这里的第一天,他们巴图特部就吃了个败仗,虽然不大,但还是很让人不爽,士气低沉不可避免。 阿剌知院回到大营便醒了过来,见手底下的几个重臣都围在自己身边,开口问道:“我这是在哪?” 额尔德木图回答道:“大人,咱们已经回到大营了,这里是您的大帐。” 阿剌知院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然后才睁开眼睛问道:“我昏迷多久了?” “没有多长时间,最多也就是两个时辰。”额尔德木图轻声回答道。 “刚才我昏过去的时候,明军没有攻击你们吧?”阿剌知院略带担忧地问道。 额尔德木图摇摇头,回答道:“没有,明军只是嘲讽了几声,您便昏了过去,我们就立刻撤了回来,明军也没有出城追击。” “那就好,那就好。”阿剌知院连声道。 他刚才最担心的就是明军会出城追击,他带出来的人可不算多,只有数千人而已,而宣化城内的明军有好几万,如果那时候明军出城追击,他巴图特部恐怕又要败上一场,那样的话,整个巴图特部的士气就没办法挽回了。 他还得去拿下宣化附近的堡垒和卫城,给也先一个交代呢! 再说他也不敢对明军有所松懈,因为胡濙曾经带话给自己,他与大明合作的事情,整个大明只有他与皇帝朱祁钰知道,最多再加上个内阁首辅王直和鸿胪寺卿杨善,其他人绝对没有知道的可能,这也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 那么根据胡濙的说法,宣化这面的人绝对不可能知道此事,对他也就不会手下留情,单从今天杨信埋伏他的人就可以看出来这个说法没错。 “如今军中的士气怎么样?”阿剌知院问道。 额尔德木图顿了一下,才回答道:“有些低落,但并不影响出战,如果大人还想要扫荡宣化附近的明军,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阿剌知院眯起眼睛,缓缓道:“当然要扫荡城外的明军,这是咱们之前已经商量好的,我还要给也先一个交代呢。” 额尔德木图点点头,道:“那我一会儿就去安排一下,就用替今日之战复仇的名义鼓舞一下族中勇士,提前让他们准备好明日之战。” “可以。”阿剌知院深吸了一口气,道:“明日起你带两万人马去扫荡各个堡垒和卫城,我相信明军在这些地方不会留太多人,甚至直接放弃都有可能,你带人夺下这些堡垒和卫城,对内就宣布是打了胜仗,这对于军中的士气也是会有帮助的。” “我去吗?”额尔德木图想了想,出声道:“让孛日帖赤那去吧,他需要一些战功,来洗刷今天战败的耻辱。” 孛日帖赤那立刻挺起胸膛,大声道:“大人,额尔德木图说的对,这个机会就交给我吧。” 阿剌知院躺在床上,撇了他一眼,对着额尔德木图道:“不,就交给你,交给他我不放心,那是两万人马,不是一千骑兵,万一有个闪失,我还活不活了!” 孛日帖赤那立刻窘住了,满脸通红地站在那里,表情中满是尴尬和手足无措。 阿剌知院叹了口气道:“至于孛日帖赤那,就让他做你的先锋吧,若是攻打城堡的时候有明军防御,就让他亲自上阵攻城,你在后面指挥。” 孛日帖赤那毕竟是他的亲信,虽然脑子不够用,而且性子有些高傲,但是阿剌知院还是有些舍不得他,不愿意听从哈尔巴拉的建议,让他去做什么牧马的奴隶,给他找了这么个机会,算是赎罪。 “是。”额尔德木图轻声道:“大人放心,我会看好他的。” 哈尔巴拉在一旁出声问道:“大人,那我呢?我要不要也跟着额尔德木图一起去?” 阿剌知院摇摇头,道:“不,你带着一万五千人马去宣化城,盯着城里的明军,不让他们出城。” “若是明军出城了,你就带兵去找额尔德木图,与他合兵一处,看看能不能与明军决战。” “那您怎么办?军队都被我们带走了,万一明军来偷袭我军大营呢?”哈尔巴拉问道。 阿剌知院是他们的主心骨,哈尔巴拉不愿意让阿剌知院受到一点点的风险。 阿剌知院躺在床上,没好气地道:“明军不是有你在监视吗?还能让他们偷袭了咱们的大营?” “再说了,明军若是想偷袭,兵力肯定不会太多,估计也就是几千人马,大营之中不是还留了几千人马吗?人数均等,我巴图特部的勇士会怕他们汉人?” 哈尔巴拉尴尬一笑。 阿剌知院仿佛想到了什么,对着额尔德木图吩咐道:“额尔德木图,明天起你去攻打明军堡垒,我有一个要求。” “大人请讲。”额尔德木图轻声道。 “我要求你一定要扫清北面的堡垒,尽量去占领东面的堡垒,尤其是鸡鸣驿和土木堡,这两个地方乃是大明京师援军支援宣府的必经之路,我听说他们的皇帝已经派出了十八万大军驻守在怀来,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至今还没有北进一步,我猜明军的主帅是在等着也先大汗过来再出发。” 阿剌知院强撑着精神,缓缓吩咐道:“土木堡我不要求你必须占领,但是鸡鸣驿你一定要占下来,然后你就率兵驻扎在那里,先一步阻隔住明军来援,为也先大汗攻打宣化城去掉风险,避免明军突然出现,这样咱们也有了因为阻敌援军而兵力不足的借口,也就不用去和宣化城的铜墙铁壁硬碰硬了。” “大人放心,您好好休息一下吧,外面的事情就交给我,您安心休养身体就行。”额尔德木图轻声劝道。 阿剌知院点点头,道:“你的能力我知道,所以这些事情就全都托付给你了,一定要完成我的吩咐,不要让也先大汗抓到巴图特部的把柄。” 然后又看向哈尔巴拉和孛日帖赤那,叮嘱道:“我休息这段时间,你们要听从额尔德木图的吩咐,整个大营,如果我没有下令,那么就按照他的命令执行。” “是。” “我知道了。” 哈尔巴拉和孛日帖赤那纷纷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们两个虽然互相之间不服气,但是对于额尔德木图还是颇为服气的,这个人聪明,有眼光,曾经数次协助阿剌知院处理不好处理的事情,对于敌人的进攻也拥有比较敏锐的嗅觉,要不是他的出身有点低,甚至他都有可能做到阿剌知院的位置上去。 阿剌知院见二人都答应了下来,也就不再说话,而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渐渐睡了过去。 额尔德木图带着二人出来,轻声道:“大人休养的这两天,咱们就按照大人之前吩咐的计划去做,细节上有什么问题都来问我,我来给你们解决。” 哈尔巴拉和孛日帖赤那点点头,三人分开,各自准备去了。 第336章 郭元登调戏赛罕王 阿剌知院这面安排人扫荡宣化城周边的坞堡和卫城,为也先主力的到来扫清障碍,另一面的赛罕王,则是刚刚抵达大同。 这个时候的大同可没有后世那么多边堡,除了长城之外几乎就是一马平川,赛罕王没费什么力气便攻破长城,抵达了大同城北两山之间的平原。 这次他带来的五万大军中,有一半是鞑靼部落的兵力,小部落首领巴图就在其中,另一半则是他自己的部族。 赛罕王将扎营的位置定在了大同城北的一处庄子,名曰太平庄,这里是一户地主的宅院,院落修建得极为坚固,屋子里没什么装饰,却是相当的宽敞明亮,极为适合作为赛罕王的大帐使用。 因为长途行军,赛罕王也是有些疲惫,正打算休息一下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说大营之外来了一队明军骑兵,为首的是大同总兵郭登,希望请他出营谈谈,看看他赛罕王能否退兵。 赛罕王疑惑道:“郭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知道我是奉天圣大可汗南下的吗?还和我谈退兵之事,他这是怎么想的?” 不过疑惑归疑惑,赛罕王还是带了些人马出营相见。 郭登将会面的位置选在了旷野里,离赛罕王的大营只有五里,赛罕王并没有走多久就到了地方。 二人这是第一次见面,看着策马过来的赛罕王,郭登小声和身边扮作亲兵的石亨说道:“这个赛罕王果真和传言中的一样,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看他那傲气冲天的样子,好像是我要投降了似的。” 石亨也是笑了,小声道:“郭总兵,这有什么不好的吗?如果是其他人过来,朝廷的计划说不准还没办法完成呢,有了这家伙,我将也先这五万大军全部留下的把握更大了。” 石亨指了指远处赛罕王的大营,补充道:“不过咱们的计划要考虑调整一下了。” 郭登微微点了下头,道:“的确,谁能想到他居然会将大营扎在离大同这么近的地方呢!” 古代扎营,相距一般都是在五十里左右,前锋营会近一些,大概二十里,中间间隔一段距离,防止敌人袭击前营的时候影响到自己的中军大营,也能留出一段空隙,确保中军大营有足够的反应时间,方便主帅做出应对。 而赛罕王呢?太平庄离大同只有三十里,也就意味着他的中军大营离大同只有三十里,至于前营,压根就是紧挨着中军大营布置的,毕竟再拉开一段距离的话,前营就要扎在大同城火炮的攻击范围之内了,再傻的人也不会这么干。 石亨和郭登二人没有再继续说话,因为赛罕王已经到了。 双方相距十丈,赛罕王勒住缰绳,大声道:“郭登,你请我出来,现在我到了,有什么话赶紧说吧,说完我还要回去休息呢!” 郭登看着趾高气扬的赛罕王,微微一笑,也是大声道:“赛罕王,我要问你,你为何率兵南下,攻打我长城守军,威逼大同城防,难道你不打算遵守也先和我大明天子订立的盟誓了吗?” 赛罕王一愣,随即喊道:“我家大汗没有违背盟誓,是你们家皇帝首先违约的,我家大汗收到消息,说你们家皇帝打算趁着我家大汗在不儿罕山召开忽里台大会的时机,派兵出关,入侵我蒙古草原,这次南下,乃是你们家皇帝首先违背盟誓,我家大汗给你们汉人的一个教训。” “但是我大明并未出兵,你们却是率大军到了这里,所以首先违背盟誓的,是也先,并非我大明天子。”郭登也是大声喊道,长长的美髯随风飘动,莫名给人一种理直气壮的感觉。 “胡扯,你们汉人打算北征,这是整个草原都知道的事情,所以先违背盟誓的是你们大明。”赛罕王大声反驳道。 郭登语气带着疑问,问道:“那为何大明打算北征的消息,我大明朝廷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风声传出,此事定是你们草原上有人胡编乱造的,说不准还是也先自己编的呢,就是为了违背盟誓,南下与我大明开战。” “我想问问你,你口中所谓的大汗,故意假造消息违背盟誓,难道就不怕长生天惩罚他吗?” 赛罕王暴怒:“是你们大明先违背盟誓的,我们瓦剌大营里都发现你们的探子了。” “人呢?你以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相对于赛罕王的愤怒不已,郭登却是表现得风轻云淡。 大明的探子是跑了之后才被发现的,赛罕王哪里能拿得出来,一时间语塞,只是在不停地念叨着你......你......你的,说不出话来。 郭登笑道:“怎么?拿不出证据是吧,那就别说我们大明要对草原出手。” “这事儿就是也先做的不对,是他首先违背盟誓的,长生天要惩罚,也是惩罚他。” 赛罕王拿不出证据,知道自己说不过他,索性不再和他废话,长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大声问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你郭登今天请我过来,不是希望我退兵的吗?那你就先说说你能给我什么样的条件吧!” “条件好了,满足了我的要求,我可以退兵不打你们。” “若是条件不够好,那就别怪我了,等我打下大同城,必定会让整个大同鸡犬不留!” “哈哈哈!就凭你?”郭登继续笑道:“我大同城高池深,兵力数万人,城墙上遍布强弓劲弩,防守已是固若金汤,我和你说退兵,只是心怀一颗悲天悯人之心,不希望杀戮过甚,沾染太多的因果而已。” “既然你有数万人,那就拉出来和我打,看看谁更厉害。”赛罕王也不是完全没脑子,趁机使了个激将之计。 不过这么简单的计策,郭登怎么可能中计,冷笑道:“赛罕王,你是不是傻了,我这里有铜墙铁壁的大同城,为什么要出城跟你们的骑兵拼命?” “要我出城也可以,你把你们大营中的马匹全都放到集宁海去,咱们以步兵对步兵,不知道到时候你还敢不敢。” 蒙古大军的优势就在于骑兵,赛罕王怎么可能答应这种条件,反驳道:“你不敢就说不敢,哪那么多的废话,要是真怕打不过我,还是趁早打开城门向我投降才是,那样我还能在大汗面前替你说说好话,给你个一官半职的。” 郭登没搭理他的话,而是说道:“说真的,我是在劝你不要来攻城,否则你可能会损失惨重,回头让也先追究你的责任,你没法交代。” 赛罕王哈哈笑道:“就凭你?不要以为你打败了一些废物就真以为能对抗我的五万大军,明天我攻城的时候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去年春天,一部分瓦剌人南下劫掠,郭登率八百精骑跟踪偷袭,在沙窝大破数千瓦剌骑兵,追至栲栳山,斩首二百余级,这一仗的结果赛罕王自然也知道,当时他听到消息,也只是有些气愤,并没有太在意,因为在他看来,带兵南下的那个瓦剌小部落首领就是个废物,他早晚要亲自去教训一下这个郭登,直到今天,才终于等来了机会。 郭登笑道:“那你就攻城吧!咱们明天见。” 说完拨转马头就走,随从纷纷跟上。 结果刚走没几步,郭登突然勒住缰绳,回头道:“对了,赛罕王,你我虽然各为其主,但是我今天过来,还是给你带了些礼物,就在东面的那片树林之中,你记得派人去取啊。” “礼物?”赛罕王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可以,那就多谢郭总兵了,明天攻城之时,我会全力以赴的。” 郭登也没说什么,一夹马腹便带人离开了。 赛罕王的亲卫队长小声问道:“大人,大汗派您来的目的,主要是牵制住大同的军队,不让他们出兵援助宣化,您明天去攻城,要是损失大了没法牵制大同的明军怎么办?那就完不成大汗交代给您的任务了。” 赛罕王不悦道:“这是你该管的事情吗?还不快去那个林子里看看,郭登给我留下了什么东西?” 亲卫队长见他不高兴了,连忙闭嘴,转身向树林跑去。 赛罕王脾气不好,亲卫队长可是知道的,他生气的时候,尽量别去招惹他为好。 赛罕王看着亲卫队长骑马跑进了树林,没一会儿捧着一套女人的衣服出来,还是蒙古女人的衣服,红红绿绿的甚是好看,上面横放着一块木板,看得赛罕王不明所以。 亲卫队长跑了过来,将衣服和模板双手递上,嘴里却没有说什么。 赛罕王没有去拿衣服,而是拿起了木板,发现木板上用八思巴文写着一行字,内容是:赛罕王,你久居漠北,想必已经习惯了苦寒,但是我大明人杰地灵,气候温暖,你常穿的衣服并不适宜大明的气候,特意送上一套新的蒙古袍,希望你能喜欢。 赛罕王愣愣地看看木板,又看看衣服,猛地将木板折断,狠狠地丢在地上,大吼道:“郭登,你居然拿女人的衣服来羞辱我,明天我必定要攻进大同,亲手杀了你!!!” 第337章 看他们自己的运气吧 次日,被郭登成功挑起火气的赛罕王果然全军出动,出现在了大同城外。 五万蒙古大军并没有集体出动,而是出动了四万,还有一部分北上向东布防,盯着驻留在白登村附近的阳和卫与高山卫,只留下两千兵马驻守在大营之中,防备明军派人偷袭。 四万大军听起来不算什么,但是聚集到一起就多了。 俗话说,人到上万,无边无沿,四万大军聚集在大同以北的平原上,将这块不大的平原挤得满满登登,前锋都已经可以看清城上的旗帜了,中军还停留在十里外的花园屯。 赛罕王阴沉着一张脸,骑在马上催促着:“快点,让前锋都快点,到了地方赶紧开始装土,一会儿先让他们把护城河填平了。” 侍卫连忙打马出列,向着大同方向奔去。 今天出战,赛罕王首先派出的就是跟着他过来的鞑靼各部,这些部落被派来,就是来给赛罕王当做炮灰使用的,毕竟这些人不是瓦剌,而是鞑靼,去年双方打了整整半年时间,瓦剌人在他们手上也没少吃亏,现在有机会,可不就是要报复一下么。 所以,赛罕王将这些人全部放到了前锋的位置上,用他们来填平大同的护城河,方便后续用云梯、攻城锤等器械攻城。 是的,蒙古人入主中原百年,早已学会了这些攻城器械的制造技术,即便是被大明太祖朱元璋打回了草原,他们也带过去了不少工匠,因为早在成吉思汗那个年代,蒙古人就认识到了工匠的重要性。 成吉思汗征战天下,灭国无数,对于敢于抵抗自己的城池,一般采取的都是屠城策略。 金宣宗贞佑三年,成吉思汗攻陷金国中都,进行了长达一个月的屠城,中都百万民众被杀。 南宋嘉定十三年,成吉思汗攻破撒马尔罕,一百二十万居民被杀。 西夏保义二年,蒙古大军攻破西夏都城兴庆府,八十万居民被杀,因为成吉思汗病逝于西夏,蒙古人又对西夏人进行了屠杀,党项一族就此灭绝。 南宋绍定四年,托雷引兵入川,成都百姓被杀了一百四十万。 南宋宝佑六年,托雷的儿子旭列兀攻陷巴格达,一百二十万人死在蒙古人的刀下,底格里斯河为之血红。 但是,即便是这样的屠杀,蒙古人面对工匠,也绝不会动手,这也使得蒙古人得到了大批工匠,这些工匠有汉人,有阿拉伯人,甚至有欧洲人,他们给蒙古人带去了几乎全世界的制造技术,这其中自然包含了攻城器械。 赛罕王手里的器械,就是这些人制造出来的。 话归正题。 赛罕王派鞑靼人出动,作为前锋来填大同的护城河,鞑靼人自然不会那么傻,主动送到大同的强弓硬弩之下送死,他们也有自己的手段,那就是他们手中的汉人奴隶。 蒙古人每次南下,几乎都会碰到一些死活都不愿意放弃家园的汉人,亦或是坞堡里留守的明军将士,这些人抵挡不住蒙古大军,自然就被蒙古人俘虏,女人抓回去为自己生儿育女,男人则是先挑选出工匠,剩下的抓回部落干苦力。 赛罕王这次南下,自然也抓到了数百名汉人奴隶,这还是朝廷已经下令坚壁清野之后留下的。 鞑靼人被赛罕王逼得来填护城河,自然想起了这些奴隶,于是纷纷用刀驱使着这些汉人奴隶挖土装袋。 力气活有人干,自己也能轻松一些不是? 大同城墙上,郭登正在箭楼上盯着城外蒙古人的动静,看到蒙古人用刀驱使着一些汉人打扮的奴隶干活,不由得摇了摇头。 大同知府霍瑄站在他的身边,出声劝道:“郭总兵,你看城外那些人都是咱们大同府治下的百姓,一会儿蒙古人逼着他们攻城之时,能否出城救他们一条性命?” 郭登歪歪头看了一眼霍瑄,惊讶道:“霍知府在说什么?开城救人?那大同城怎么办?朝廷早已通知过他们赶紧进城躲避,是他们自己不愿意的,为何要本官派人去救?若是因此让大同失守,责任也是有你霍知府来担么?” 霍瑄当然不肯担这个责任,大同是三边重镇,丢了大同绝对会震惊朝野的,自己本来就不是进士出身,朝中没什么人替自己说话,一旦担上了这个责任,诛杀他霍家满门都有可能,于是立刻摇头道:“既然郭总兵不愿意出兵救人,那就算了,反正我已经派衙役去通知过了,都是他们自己选择了取死之道,郭总兵按照你的心意防守便是。” 郭登不屑地看了看他,出声道:“既然如此,霍知府还是先下去吧,不要在此地干扰我指挥了。” “若是无事,你可以去陪陪陈公公,他应该还在自己的府邸等消息呢吧!” 霍瑄点点头,转身下去了。 城墙上的确有些危险,万一哪根流矢落到自己身上,那自己上哪说理去。 郭登没有再关注他,而是将视线继续投射到远处的蒙古大军中。 等了没多久,城外的汉人俘虏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被那些鞑靼人威逼着扛起了麻袋,缓慢向大同靠拢过来。 郭登目不转睛地盯着城外的动静,口中却吩咐道:“传令下去,一会儿鸣镝响起,城墙上的弓弩手便跟着放箭,但凡敢于靠近护城河之人,一律视为蒙古人射杀。” “是。”亲兵转身离开,奔跑着开始传令。 郭登拎起大弓,看着一步一步靠近的敌人,对着身边的另一名亲兵吩咐道:“你去对外面喊话,让那些汉人不要靠近,否则本官不会客气,定会放手射杀他们。” “是。”亲兵应了一声,随即靠近垛口开始喊话。 城外空旷,亲兵的嗓门又大,刚刚喊了一遍,城外那些扛着麻袋的汉人俘虏便停住了脚步,生怕被大同守军射杀。 身后的鞑靼人见他们停步不前,立刻上前催促继续走,还杀了几个人杀鸡儆猴。 鞑靼人的这番举动立刻就引起了人群的骚乱,一些人丢下麻袋试图反抗,奈何手无寸铁,基本上全都被鞑靼人杀死,剩下的人无奈,只得扛起麻袋继续前行,一边走还一边哀求。 “大人,别射箭,我们也是大明的子民啊!” “大人,求求你们别松手,我是太平庄的。” “大人,我的外甥是大同府的差役,看在他的面子上,你们千万别射我啊!” 城上的亲兵当即喊道:“我不管你们是谁,只要是敢靠近护城河者,一律射杀,这是我们总兵的命令,你们再敢靠近,就别怪我们心狠了。” 城下的汉人奴隶中立刻就有人开始破口大骂,骂郭登屠戮百姓,早晚要遭报应,骂城墙上的守军目无尊长,连他们这些长者都敢杀。 亲兵看看已经靠近护城河的人群,转身看向郭登,刚想说话,却只见郭登搭上一支响箭,随即拉满了弓弦,一松手,一支鸣镝带着尖锐并且响亮的声音飞了出去,直接射中了汉人奴隶身后的一名鞑靼人。 随着鸣镝的声音响彻战场,城墙上的守军纷纷射出手中的箭矢,不少靠近护城河的汉人奴隶被箭矢射中,纷纷倒地不起,不过更多的守军还是将箭射向了他们身后的鞑靼人,一时间鞑靼人的阵列乱做一团,不少人举盾防御,便没再关注面前的汉人俘虏。 郭登见了这个场面,面色平静地对着亲兵吩咐道:“向下喊话,让那些汉人丢掉手中的麻袋,自己游过护城河,让他们贴着墙根往南面跑。” 亲兵大喜,立刻大喊起来。 不少汉人奴隶听到他的喊话,立刻丢掉手中的麻袋,飞快地扑向了护城河,就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地跳进了河里,向着大同城墙游了过去。 鞑靼人见状,立刻就有人追上来,准备抓回自己的财产。 不过他们忘记了大同城上的守军,也忘记守军们手中的弓弩。 守军也不是傻子,见鞑靼人开始前进,也是瞄着他们射出了手里的箭矢,试图阻拦他们追击那些汉人奴隶。 鞑靼人立刻举盾防御。 双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一些汉人奴隶不会水,直接淹死在了护城河里,但是绝大多数跳进护城河的百姓都游了过来,纷纷靠近城墙,向着东西两个方向奔去,连声谢谢都没说。 鞑靼人见状,立刻派出两队骑兵,以骑射的方式向这些没有防御能力的汉人俘虏射击,不少人都被他们射杀在了城墙之下。 亲兵见状,心中有些急,对着郭登问道:“总兵大人,如今咱们该怎么办?要不要用床弩击退那些骑兵?” 郭登看看一脸焦急的亲兵,仍旧是平静地回答道:“咱们什么也不用,就用弓箭射击,尽量阻止蒙古人填河,床弩和火炮那是用来防御大军攻城的,不是用在这个时候。” “那城下的百姓怎么办?”亲兵焦急问道。 “城下那些人啊。”郭登缓缓道:“看他们自己的运气了。” 第338章 大同的攻防才刚刚开始 自古以来,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生死之间,没有丝毫犹豫和心慈手软的余地,为将者往往可能会因为对一个人的手软而陷旗下将士于危险的境地,所以任何一名合格的将领都不会对这种事情犹豫。 郭登的这种选择,也是符合一名合格将领的基本素质的。 民间有种说法,叫做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过于仁慈的人不适合带兵打仗,尤其是在这个年代,在华夏这个最为讲究人情世故的地方,过于仁慈的人经常会遇到一些让人非常为难的事情,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城下的人都是大明百姓,虽然他们是在替蒙古人攻城,但是谁都知道,他们只是被身后的弯刀胁迫的,身为大明将士,真的是不愿意对他们拉开弓弦。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虽然是被胁迫的,但毕竟还是在替蒙古人攻城,这在郭登眼里就是敌人,杀退他们责无旁贷。 不过这些人毕竟还是大明百姓,郭登仍旧对他们心存一丝仁慈,这才施展了一些小手段,将他们从鞑靼人的屠刀之下暂时解救出来,至于能否逃过鞑靼人的弓箭,那就要看他们的命了。 毕竟郭登的主要职责是守备大同,不是救他们的性命。 亲卫看着城墙下面被蒙古人骑射追杀的汉人奴隶,心中虽然不忍,但是也知道郭登的作法是对的,口中不再说话,一样拿起一张弓开始向城外的鞑靼骑兵射击起来。 城墙下的汉人拼了命的奔跑,却怎么都跑不过护城河外的鞑靼骑兵,骑兵们一边躲避着城墙上射来的箭矢,一边追杀着城墙下的汉人,到有些箭雨稀疏的地方,有些骑兵甚至拿出了套马索,试图套住逃跑的汉人奴隶,将他们拖回去。 大同城毕竟不算太大,没多久就能从城门跑到两头,城墙下的汉人还是有不少狂奔到了角楼附近,然后立刻转了过去,鞑靼骑兵也没有追赶,他们人数不多,不敢继续追下去,索性便放弃了。 汉人奴隶死伤殆尽,剩下的全都跑掉,蒙古人没办法继续进攻,第一波攻势就此停止。 大同城守军停止了攻击,喘着粗气放开弓弦,随意活动着有些酸软的胳膊。 拉弓射箭毕竟是个力气活,一般弓箭手能连开十次,两条胳膊就会酸软无力,这些守军刚才每人至少射出了七八箭,这会儿敌人退去,他们连忙活动一下,恢复恢复,谁都知道,说不准什么时候下一波敌人就会上来呢。 郭登倒是还好,他平日里吃得比较好,耐力和力气比普通士卒都强了许多,这会儿只是有些酸软而已,并不碍事。 不过他的主帅,还要继续指挥,所以并没有放松下来,而是对着身边的亲卫吩咐道:“让后面再送一批箭矢上来,顺便准备一下午饭,我估计一会儿敌人还会来攻城。” 郭登猜的没错,就在他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鞑靼人又上来了,这次是一群举着盾牌的鞑靼人,猫着腰一步一步往前挪动,目标赫然是地上乱七八糟丢着的沙袋,明显是想举起沙袋继续填埋护城河。 郭登举了下弓箭,随即便放了下来,对着亲兵吩咐道:“派出五百骑兵,从北门冲一波,然后往南门绕,我会让南门留下一道缝隙,放他们进来。” 亲兵点点头,转身下城墙吩咐去了。 郭登在城门附近准备了整整五千骑兵,准备找机会给赛罕王来一下狠的,这会儿为了阻止鞑靼人攻城,派出五百骑兵骚扰一下,并不会对他的布置造成阻碍。 五百骑兵准备好,北门骤然大开,五百骑兵飞速冲了出去,直接杀向扛着沙袋的鞑靼人,北门随即关闭。 不远处的蒙古军阵也立刻派出了一波骑兵出击,试图截杀他们,奈何蒙古军阵距离过远,压根来不及截杀,五百骑兵就像镰刀一样,飞速屠杀着手上只有盾牌的鞑靼人。 郭登看着麾下的五百骑兵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战果,远处了蒙古骑兵也已经靠近,立刻吩咐道:“撤。” 亲兵连忙大喊:“撤,快撤。” 五百骑兵听到喊声,立刻拉开和鞑靼步兵的距离,飞速向着两侧跑去,没一会儿便绕过了角楼,从郭登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鞑靼骑兵仍旧是没有继续追赶,慢慢退了回去。 经过郭登的两次反击,护城河仍旧没有什么沙袋填埋进去,河水缓缓地流淌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蒙古军损失了数百人,也就没有再继续进攻,反正是发生了一阵骚乱,不过没多久便安静了下来。 郭登看着远处的蒙古军阵,松了一口气道:“命后面把午饭送上来,蒙古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再上来了,让士卒吃饱点,下午可能会有一场苦战。” 郭登对于战场的直觉的确极为敏锐,午饭刚过,赛罕王便亲自率领大军压了过来,这次的蒙古大军中,多了赛罕王亲自统领的瓦剌中军,整体气势提高了不少。 一排回回炮摆在了阵前,这是昨晚蒙古军中的工匠连夜制作的,数量不多,只有十架,不过却足以威胁到大同城墙上的守军。 等了一会儿,蒙古军阵中便走出来数千人,仍旧和上午一样,许多人都扛着装满沙土的麻袋,缓慢地向前行进,不过这次和之前不一样的是,阵列前面还有三排手持弯刀和盾牌的战士,负责保护填埋护城河的同僚。 郭登知道正式的攻城战即将打响,立刻吩咐下去守军士卒提高警惕,使用沾了油的火箭准备攻击,麻袋毕竟是布料,即便装着沙土,也比较容易点燃,虽然未必能烧死人,但是好歹也能迟滞一下赛罕王的进攻。 “准备,放!”军中校尉们等扛着麻袋的蒙古士卒进入射程中后,立刻下令放箭。 一波箭雨从城头上升起,迅猛地向着蒙古军铺去。 前三排的士卒立刻举起手中的盾牌,将身后的蒙古士卒护住,奈何蒙古人的圆盾有些小,没有办法完全护住他们,许多人便中了火箭,哀嚎着倒在了地上。 剩下的人连忙快步跑到河边,迅速将手中的沙袋向河水中丢去,然后转身就往回跑,尽早离开城头弓箭的覆盖范围。 回回炮也开始抛射石弹,试图压制大同城头上的守军,减少填河部队的压力。 这里是大同,北有方山,西北有雷公山,东有纥真山,东北有白登山,这些山怎么可能缺石头,于是一波又一波的石弹砸到了大同北面的城墙之上,砸得守军头破颅裂,一时间不少人都不敢再冒头放箭。 赛罕王见这招有效,立刻命令回回炮继续开炮,争取彻底压制大同守军,大同城墙上的守军立刻被压制住,箭雨稀疏了许多。 郭登见状,随即拿出了应对手段,那就是,以投石车还击,大同城墙上架了不少的投石车,一样开始用石弹砸向赛罕王的军阵。 赛罕王的大军处在旷野之中,可不像大同守军一样有城墙,能够帮助抵挡一二,立刻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士卒们开始四散逃命,军阵一时间有些乱了起来,连带着操作回回炮的士卒和工匠也受到了干扰,发射速度慢了许多。 赛罕王立刻命人安静下来,同时派出亲卫队对不听命令的士卒开始砍杀,这一招果真有效,士卒们慢慢安静了下来,反正投石车发射出来的石弹速度比较慢,看见了再躲也来得及。 双方你来我往,大同攻防战的第一天就以这样的形式进行着。 战斗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赛罕王一方终于将护城河填满,早上还波光荡漾的护城河里面全是泥沙,已经基本看不见什么河水了。 赛罕王随即命令属下鸣锣收兵,停止继续投放石弹,他今天的目的就是将大同的护城河填满,方便明天继续攻城,有护城河在,他的云梯和攻城锤靠不上去,这两个攻城的利器用不了,他就别想攻破大同。 听到身后传来了锣声,还在继续向护城河投掷砂石的鞑靼战士立刻丢掉了手里的东西,拼了命似的往回跑去。 大同守军没了回回炮的压制,抓紧时间射出一波箭雨,许多来不及逃出弓箭范围的鞑靼战士中箭倒在地上,被其他同伴架起来逃了回去。 这是蒙古人的规矩,救回战友的性命可以得到他一半的财产,带回战友的尸体则是可以得到他的全部,这种有利可图的事情他们怎么会不做。 所以,等蒙古人撤退之后,战场上除了一些箭矢和石弹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东西,空荡荡的都不用郭登派人打扫战场。 亲卫见蒙古大军撤退,转身对着郭登大叫道:“大人,蒙古人退了,咱们今天打赢了。” 郭登却是冷冰冰地道:“有什么好高兴的,赛罕王只是退回他的大营,明天还得来呢。” “大同的攻防才刚刚开始。” 第339章 大同攻防战的第二天 当晚,赛罕王的大营里爆发了一阵争吵。 赛罕王坐在大厅之中的主位上,看着下面正在侃侃而谈的一个鞑靼部落首领,脸色黑得吓人。 “今天的战斗就不应该发生,大汗召集我们来,是来大明劫掠的,大人你居然派人攻城,而且还是用我们的人命来填,这明显是违背了大汗的意思,我要求立刻派人通知大汗,向大汗告知你今天的所作所为。”鞑靼部落首领朗声道。 周围一众小部落首领纷纷点头称是,很明显是在支持这个首领。 赛罕王冷着脸问道:“所以你们现在都不想听从我的命令了吗?” 鞑靼部落首领回答道:“不是不听从您的命令,而是您的命令与大汗的命令相违背,我们自然是要听从大汗的命令。” “大汗说的是咱们来牵制大同的兵力,不让他们东进支援宣府,什么时候说让你们来劫掠了?”赛罕王冷声问道。 鞑靼部落首领傲然道:“不来劫掠汉人,我们来做什么?再说了,大汗是让您牵制大同的兵力,没有让您攻下大同。” “既然是牵制,那么攻大同就不是牵制了吗?”赛罕王压抑着火气反问道。 “不攻大同一样可以牵制敌人兵力,为何一定要攻打大同?今天咱们的兵力可损伤不小啊!”鞑靼部落首领反驳道,并且点出了兵力损失的事实。 其实临来之前他就知道,这次南下大明,一方面是为了攻打大明,劫掠物资,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削弱鞑靼,削减鞑靼各部落的实力,所以今天开战,负责填埋护城河的都是他们鞑靼的族人,损失的也都是他们鞑靼族人,瓦剌人只是作为监军守在他们鞑靼部落后面看热闹,早些时候鞑靼族人的抗议也是他们压下来的。 赛罕王没有理他,而是反问道:“攻打城池哪有不死人的,回头攻下大同,多分你点财货也就是了。” “不过大同一定要打,不是为了牵制他们,而是为了尽早支援大汗在宣府的战事。” “宣府有大汗的十五万大军,而宣府城内不过几万人,大汗哪里需要咱们支援。”鞑靼部落首领辩驳道。 “但是大明从京城调了十八万大军支援宣府,在宣府方向,大汗的兵力已经不如大明了。”赛罕王道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也先没有宣布也是担心这些鞑靼的部落不愿意南下跟着来,不过如今已经到了大同,赛罕王也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也先毕竟是新晋的可汗,还是这些部落举手选出来的,谁敢违抗可汗的命令,也先就可以召集其他部落一起征讨他,将他的部落灭掉,牛羊马匹分给其他人,妻儿奴隶也全都会变成其他人的战利品,这种后果可没人愿意承担。 不过让赛罕王没想到的是,在场的众人安静了片刻,立刻便开始喧哗起来。 “这么说,宣府那面聚集了大明的十几万大军?” “大汗能打得过大明那十几万大军吗?” “要不咱们还是退回草原吧。” 赛罕王见状,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你们都在吵什么?大汗在土木堡打败过明军一次,就能在宣府打败大明第二次,具体怎么打,大汗还要你们来替他操心吗?” “话不能这么说。”鞑靼部落首领出声道:“大汗的确在土木堡打败过明军一次,但是那次也是在野外突袭,而且我们都知道,那会儿的明军统帅是他们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皇帝,而并非是如今镇守宣府的杨王。” “大汗能否打得过杨王,大家还不知道呢!” 这里的杨王说的就是宣府总兵杨洪,他十八岁承袭父职,远戍开平,永乐八年随太宗朱棣远征漠北,屡立战功,被朱棣称之为将才。 杨洪镇守宣府二十年,鞑靼各部从不敢南下攻明,称其为杨王。 鞑靼部落首领提到杨洪,其实就是在提醒赛罕王,杨洪不是朱祁镇那个白痴,他是真正久经沙场的宿将,大明的军队在他手里,和在朱祁镇手里不是一回事。 不过他明显不知道也先在赛罕王心中的地位,这么说也先,赛罕王怎么能忍,立刻大怒道:“锡古锡台,你是在诅咒大汗战败吗?” 锡古锡台淡然道:“我当然不是诅咒大汗战败,只是好心提醒而已。” 赛罕王冷冷地盯着他,缓缓道:“你最好祈祷大汗不会战败,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锡古锡台心中打了个冷颤,不再说话。 赛罕王成功压制锡古锡台,看向场中众人,大声道:“诸位,你们要记住一件事,这次南下,大同方面的主帅是我赛罕王,不是你们,要不要退兵,具体要怎么牵制大同的兵力,都是由我赛罕王拿最后的主意,你们听命行事就好。” “那明天的战术是......”下面有人问道。 赛罕王看看那个人,出声命令道:“今天护城河已经填满,明天继续攻城,锡古锡台,你的部落打头阵。” “凭什么?”锡古锡台立刻出声。 他才不想去打这个头阵呢! 明天攻城,刚开始的时候,明军肯定是以逸待劳,精神充沛,气力丝毫未损,这时候冲上去,伤亡肯定小不了,纯粹就是在用他科尔沁部落的人命来消耗大同守军的精力。 锡古锡台不愿意去,赛罕王可不会惯着他,冷声道:“锡古锡台,我刚刚说了,这次南下我是主帅,你们都要听我的,若是不听,我可以按照违背军法来处置你。” 锡古锡台想要顶回去,不过想到这个赛罕王是也先亲信,他的兄弟伯颜帖木儿又在辽东肆虐,科尔沁诸部都紧挨着辽东,要是伯颜回军给科尔沁诸部来一下子,自己可受不了,于是不得不低下头道:“遵命。” 赛罕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对着众人吩咐道:“明天的战事就议到这里,诸位都回去休息吧。” “好好养足精神,争取明日一举拿下大同城。” 正如赛罕王计划的,次日清晨,锡古锡台带着科尔沁诸部的战士,缓缓出现在大同城北的平原上。 他们扛着云梯,推着攻城锤,气势汹汹地向大同城靠拢过来。 而就在他们身后,赛罕王率领着中军主力,也跟着他们向大同城袭来。 大同守军连忙鸣锣示警,响亮的锣声瞬间响成一片,城墙后面的明军士兵立刻穿戴整齐,快步跑上城墙,来到自己的岗位准备作战。 因为担心,郭登压根就没有回府休息,而是直接睡在了城门楼子里面,这是防备赛罕王趁夜偷袭,万幸赛罕王并没有玩什么阴谋诡计。 郭登穿戴整齐,来到垛口向远处眺望了一会儿,对着亲兵吩咐道:“命令士卒先躲好,等蒙古人上来了再攻击就行。” 他看着作为前锋的蒙古人虽然气势十足,但是却感觉不到多少杀意,心知这第一波只是试探,并不会全力攻击,于是希望手下的士卒先留着点力气,等蒙古人真正开始全力攻城的时候再全力出手。 当然,这么做也是为了躲避一下蒙古人用回回炮的攻击,巨大的石弹砸下来,人可扛不住。 果然,锡古锡台带人来到弓弩的射程之外便停住了脚步,不一会儿便有石弹从他们身后投射出来,从空中袭向大同城墙。 一块块石弹轰然砸到城墙之上,碎石顿时乱飞,好在郭登提前命士卒都躲在垛口后面,基本上都没有人阵亡,不过受伤的倒是不少,毕竟石弹砸道大同城的城砖之上,总会有一些碎屑,这些碎屑也都是有棱有角的,砸伤几个人也属正常。 锡古锡台赶忙带人趁着大同守军没法抬头的时候冲进了弓弩射程之内,试图靠近城墙架起云梯,好登上城墙展开厮杀。 虽然蒙古军队的回回炮攻势猛烈,但是在大同城墙上,还是有人一直躲在垛口后面盯着蒙古人的动向,见锡古锡台带人杀了上来,立刻就猫着腰跑到郭登身边禀告道:“总兵大人,鞑子杀上来了。” 郭登也是伸出头去看了几眼,然后对着传令之人吩咐道:“传令所有城墙上的士卒直接反击,刀盾手和长枪兵做好准备,看到爬上城墙的蒙古人直接动手,不必客气。” “属下遵命。”传令之人立刻跑开,向着需要通知到的每一个人奔去。 郭登也没有等着他下令,而是直接拎起自己的大弓,向着城下的蒙古人射去,一个身穿锦袍的蒙古汉子应声而倒,锦袍汉子的周围一片骚动,看样子应该是个有身份的重要人物。 城墙上的士卒见状,也纷纷起身,冒着石弹雨开始反击。 不过大明士卒反击得有些晚了,许多蒙古战士已经靠近了城墙,架起云梯开始攀爬。 一部分大明士卒丢下手里的弓弩,从旁边搬起石头砸了下去,云梯上的蒙古战士被砸得头破血流,纷纷从云梯上掉了下去,不过还是有些人坚持住没有掉落,而是继续攀爬,没一会儿便翻身进了城墙。 蒙古人终于攻上来了。 第340章 我是你们的人啊 蒙古人攻上城墙了。 这个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北城。 不过郭登对此并不在意,而是冷静地吩咐道:“命刀盾手在前,长枪兵在后,逐个扫荡从垛口爬上来的蒙古人,务必将他们压回去。” 他自己则是丢下大弓,拎起一杆长枪,向着不远处的一个垛口杀了过去。 这个垛口也是被蒙古人攻破的一个缺口,已经有十几个人占据在垛口周围,拼命抵抗着大明守军的还击,不过因为大明守军不便展开,这十几个蒙古人又够拼命,所以双方在这里僵持着,而且还有源源不断的蒙古人从这个垛口爬上来。 郭登手持长枪靠近,身后亲兵连忙跟上,护卫着郭登左右。 战场上危险多,他们身为亲兵,必须要照顾好郭登的安全,挡住从四面八方射来的暗箭。 郭登身边有人保护,不必担心身侧或者身后传来的危险,只是全心全意地向前,没一会儿便挑杀了几个蒙古人,突然听到一声蒙古语的大喝:“让开,那个明将让我来对付。” 果然,蒙古人散开,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站了出来,问道:“你是什么人?” 郭登佯装听不懂,疑惑地看着他,用凤阳官话问道:“你说什么?” 那个蒙古大汉听汉话都费劲,哪里听得懂凤阳官话,不由得一愣。 郭登心中暗笑,挺起长枪便刺了过去,蒙古大汉连忙挥动弯刀抵挡,将郭登的长枪扫到左面,没想到郭登的目标本来就不是他,而是他左边的一个蒙古士卒,长枪挺刺的力道加上蒙古大汗帮忙转向,长枪登时便刺入了蒙古士卒的胸膛。 蒙古士卒疑惑地低头看了看刺入自己身体的长枪,又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已经开始收枪的郭登,这才身体发软地倒了下去。 他是真的有点不明白,明明这个明军将领要和首领动手,为什么长枪刺入的却是自己的胸膛。 蒙古大汉顿时大怒,挥刀向郭登砍去。 郭登横枪一挡,将他的弯刀挡到一旁,随即枪尾横扫,狠狠向蒙古大汉砸了过去,蒙古大汉后退一步,躲过枪尾的横扫,随即弯刀一竖,狠狠向着郭登劈了下去。 二人有来有往,拼了几招,随即硬拼了一下,然后拉开距离。 蒙古大汉额头冒汗,他上城之后,基本就没有休息过,身体已经疲乏,对着郭登用汉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武艺怎么会这么好?我锡古锡台居然这么久都没有拿下你,你实在是难得的好汉,回头我蒙古大军若是攻下大同,你被俘的话,我必会饶你一命。” 郭登背后持枪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他没想到面前这个蒙古大汉的气力居然如此之大,听到他说自己叫锡古锡台,心中想了一下,便知道了,这位锡古锡台乃是科尔沁部落的首领,草原上有数的神箭手,力气大也是正常。 不过锡古锡台说的话,他郭登却不认同,开口道:“锡古锡台首领,我乃是大明都督同知,大同总兵官郭登,你也不错,能抵挡我这么久的时间,若是你现在投降,我会向朝廷给你求情,封你个大官当当,岂不比在草原上吃沙子来得舒服?” 锡古锡台冷笑道:“我乃是蒙古科尔沁部的首领,为什么要向你投降?你我的地位是相同的,甚至你这个大同总兵还不如我,如果你向我投降,献出大同城,我会让大汗将他手底下所有的汉人奴隶全都归到你的手下,单独成为一个部落,你来当这个首领,怎么样?” 在锡古锡台看来,这个条件非常不错,蒙古人手中的汉人奴隶没有十万也有八万,拿这些奴隶来换取整个大同城,相信也先绝对不会犹豫,一定会答应下来。 不过郭登却是笑了,道:“锡古锡台,如果这个条件是也先亲口跟我说,那我也许会答应,但是你连这次南下的主帅都不是,你没这个资格招降我!” “你是说,如果赛罕王和你说这个条件,你也有可能同意?”锡古锡台立刻敏锐地察觉到郭登话里的漏洞,出声问道。 郭登微微一笑:“如果是赛罕王说的,那我的确可以考虑,但是我信不过他,除非你让他独自入城来跟我谈。” 锡古锡台这才知道郭登是在戏耍自己,赛罕王又不傻,怎么可能独自进城,要是真的来了,那肯定是跟着鬼差见阎王——有去无回的,于是脸上再次露出愤怒之色,问道:“你郭登是在耍我?” 郭登冷笑一声道:“我郭登生是汉人,死是汉鬼,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可能投靠你们蒙古人,所以你我就别再废话了,出招吧!” “好!那咱们今天就在这大同城头上分个生死!”锡古锡台大喝一声,蹂身而上,再次和郭登激战起来。 又拼杀了一会儿,郭登毕竟没有锡古锡台年轻,力气渐渐不足起来,一步步向后退去,锡古锡台见状大喜,砍杀愈发卖力。 郭登抵挡不住,转身就逃,锡古锡台刚追上几步,却见郭登猛地转身来了个回马枪,一枪直接扎向锡古锡台的右胸,锡古锡台来不及挥刀抵挡,只得用右臂抵挡一下,于是,郭登的长枪便这样扎透了锡古锡台的右臂,重重地伤到了他。 锡古锡台右臂受伤,一时间整个右臂没了力气,手中的弯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却是为了防止伤势扩大,左手死死地抓住了长枪的上端,整个人向后退去,一旁的亲卫见状,立刻上来救援,郭登只得松手放掉长枪后退,不然他就要被锡古锡台身边的亲卫伤到了。 周围还在拼杀的明军士卒见状,立刻士气大振,攻势愈发猛烈,全都向锡古锡台的方向杀了过去,锡古锡台的亲卫连忙拼死抵挡,大叫道:“首领受伤了,送首领下城!” 锡古锡台也知道自己的确是败了,再继续逗留的话就会丢掉性命,于是也没犹豫,立刻就从垛口那里爬了下去,被城下的士卒们护卫着向蒙古大军的方向退去。 看到锡古锡台逃走,郭登也是暗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对着所有人大喊道:“蒙古首领战败逃走了,将士们加把劲啊,别再让其他人逃了,那都是你们的赏银啊!” 城头上的大明守军士卒一听,立刻再次振奋精神,一边喊着蒙古首领逃跑了,一边继续向面前的敌人发起进攻。 明军的攻势再次一盛,顿时压得城头上的蒙古战士有些站不住脚了。 一些懂汉话的蒙古士卒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心中慌乱,扭头看向城下,果然发现有人被护卫着离开了大同,也就相信了这个消息,不再拼死抵抗,而是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毕竟锡古锡台是逆着人流退走的,在城上看起来极为明显。 整个局势逆转,城头上的蒙古军被一步步压了下去,半个时辰后,城头上再没有一个还在抵抗的蒙古士卒,靠在城墙边上的云梯也都被推倒或者烧毁,城下的蒙古士卒见状,也就不再坚持,迅速撤了回去。 见到蒙古军退却,大同城头上响起一片热烈的欢呼,无数大明守军全都高举起手中的武器,庆祝着胜利。 郭登靠在城楼的墙上休息,对着亲卫吩咐道:“让他们别喊了,赶紧统计一下战果,下城回营好好休息一番,命轮换的部队上来防守。” 亲卫领命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对着郭登道:“总兵大人,命令已经传下去了,各位百户正在统计,晚一些再报上来。” 郭登点点头,还没说话,却听亲卫继续说道:“有一个特殊情况,需要总兵大人决断。” “什么事情?说。”郭登吩咐道。 亲卫笑呵呵地道:“不是什么大事,是潘大人俘虏了一队蒙古人,领头之人说他是咱们大明的人,要求见到您。” “咱们的人?蒙古军中还有咱们的人吗?”郭登惊讶道。 他和蒙古人交战这么多次,还从来没听说过敌人里面有自己人呢! 亲卫摇摇头,道:“大人,我就是您的亲卫,哪里能知道这种事情啊!” 郭登打了胜仗,心情也是不错,笑着道:“废话,你是什么人我能不知道?我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 “那那些蒙古人怎么处置?”亲卫问道。 郭登想了想,吩咐道:“带过来,让我也瞧瞧他们长啥样,是不是正经的汉人。” 亲卫笑了,笑得很开心。 郭登有些不明所以,出声问道:“你笑什么?” 亲卫却是没有回答,而是说道:“大人,我这就去领人,您一会儿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说完便飞快跑开。 过了一会儿,亲卫将一队蒙古人带到了郭登的面前,郭登这才知道亲卫刚才在笑什么,原来这队蒙古人全都是正经蒙古装扮,领头之人穿的好些,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头上的发型也是正经蒙古人的发型,头顶锃明瓦亮,周围则是一圈头发,左右还留着两条辫子,压根和汉人没什么关系。 为首的蒙古人虽然不认识郭登,但是隐约猜出了他的身份,一见面便大喊道:“郭总兵,郭总兵,我是你们的人啊!” 第341章 巴图透露的消息 话说这个为首的蒙古人是谁呢? 他不是别人,正是翁牛特部旗下小部落的首领巴图。 巴图哭嚎着扑向郭登,顿时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亲卫连忙将他扯了回来,抽出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只要他敢有一丝异动,立刻就能抹了他的脖子,免得他伤到郭总兵。 郭登也是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你是什么人?” 巴图被亲卫拉住,丝毫不敢动弹,嘴里连声道:“大人,总兵大人,不要啊。” 郭登见他这个怂样,笑了笑,示意亲卫松开他,再次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说是我大明的人?” 巴图被吓得不轻,这时候也不敢再有过分的举动,老老实实回答道:“总兵大人,我叫巴图,是翁牛特部旗下一个小部落的首领,也是大明锦衣卫的人。” “锦衣卫?”郭登眼睛一眯,心中暗道不好。 对于他们做臣子的来说,但凡和锦衣卫有所联系的,都不是什么好事,于是立刻道:“你是锦衣卫的人?那你怎么会坐上蒙古部落的首领的?” 巴图连忙答道:“我本就是蒙古人,成为锦衣卫的人是去年的事儿。” “当时我的部落受到瓦剌和鞑靼的战事影响,快要活不下去了,是锦衣卫的安达给了我一批铁器,这才让我渡过了难关,后来他给了我一个任务,让我帮忙收集草原上的消息,所以我才说,我是锦衣卫的人。” “原来如此。”郭登点点头,继续问道:“那这件事谁能给你证明?” 巴图回答道:“锦衣卫的安达就可以证明的,您找人去问问他就行了。” 郭登有些不耐烦,没好气地问道:“我知道是锦衣卫的兄弟能证明你的身份,但是我怎么知道你的兄弟到底是谁?” 巴图愣了一下,突然笑道:“大人,我说的安达是锦衣卫百户安达,他的名字叫安达,不是蒙语兄弟的意思。” 郭登也被他逗笑了,说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说的是你在锦衣卫里的兄弟呢!” 巴图连忙陪笑道:“不是大人的问题,是我没说清楚,这事儿错在我,与总兵大人无关。” 见他真的没表露出丝毫敌意,郭登笑道:“既然你需要锦衣卫的安百户证明你的身份,那我就暂时先不能放了你,还要把你关到监狱里待上一段时间,还希望巴图首领不要介意。” 巴图有些不乐意,问道:“能不关吗?” 郭登摇摇头,回答道:“不能。” 巴图无奈,自己的小命还握在人家手里,只能点头答应了下来。 郭登安慰道:“放心,大同离京师不算远,消息来回会很快的,你去监狱里好好休息一下,这几天我会让人给你送酒菜的。” 一听到有酒喝,巴图立刻露出笑容,道:“有酒就行,有酒就行。” 想了想,又道:“越烈越好啊!” 巴图的反应把周围人全都逗笑了,郭登也是被他逗笑,微笑着安慰道:“放心,我一定把大同最烈的酒给你送过去。”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巴图赶忙道谢。 他们草原上只有牛羊,不产粮食,酒水向来都是奢侈品,烈酒更是,他巴图都好久没有尝到烈酒的味道了,上次喝还是安达过来的时候带的一瓶酒呢,不过听他说,那是他从辽东出来的时候随便买的,为了解除路上的疲乏,能够睡得好一点,都不算是烈酒。 听到去了监狱就能有烈酒喝,巴图立刻心花怒放,恨不得立刻就能去监狱里待着,没想到却被郭登留了下来。 郭登微笑了一下,对着巴图吩咐道:“巴图首领,你跟我进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说完转身走进了城楼。 巴图连忙跟上,快步走了进去。 郭登和巴图二人坐好,郭登面带笑容地问道:“巴图首领,你在蒙古军中,能否和我说说城外那支蒙古大军的事情啊?” 巴图的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他虽然投靠了大明,但是心中仍旧认为自己是个蒙古人,不想和郭登说这些事情。 郭登脸上挂起了寒霜,冷声提醒道:“怎么?巴图首领还在想回到草原的事情吗?” 巴图立刻就明白了郭登的话,他现在是在人家手里,而且还是没求证过的,是剐是杀全都在郭登的一念之间,要是惹得郭登不高兴,自己的小命说不定就变成郭登守城的功劳了,那可不是他巴图想要的。 巴图连忙回答道:“大人请问,我巴图一定全都告诉您,绝对不会隐瞒。” 郭登点点头,问道:“你们这次南下,赛罕王一共有多少兵力?” “五万一千四百余人。”巴图老实回答道。 “我看你是翁牛特部的,莫非这五万多人里并不全是瓦剌人?”郭登继续问道。 巴图点点头,回答道:“是的,大人真厉害,这就看出来赛罕王手底下还有我们鞑靼人。” 不过巴图的马屁却没有得到什么效果,郭登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接着问道:“那这五万大军里有多少是你们鞑靼的人啊?” “大概一半。”巴图立刻回答道。 郭登想了一下,又问道:“我看今天攻城的大概也是两万多人,莫非全是你们鞑靼人?” “是啊!”巴图回答道:“本来我们不愿意来的,都是赛罕王逼迫我们来的啊!” “哦?你们过来攻城是赛罕王逼着你们来的?”郭登惊讶道。 他原本只是想收集些赛罕王那面的基础信息,没想到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可不就是么!”巴图略带愤怒地道:“今天攻城的全是鞑靼各部的人,赛罕王带着瓦剌人在后面压阵,硬逼着我们上来攻城,结果我们鞑靼各部死伤惨重,他们瓦剌人反倒是没有任何损失,这明白着就是拿我们鞑靼人的性命来消耗你们大同明军呢。” 郭登心念一转,再次问道:“那你们鞑靼人就没人反对赛罕王的决定吗?” 巴图立刻回答道:“当然有,不少人呢,科尔沁的首领锡古锡台就是带头的,但是谁让也先才是现在的蒙古大汗呢。” “锡古锡台大人也是没办法,这次也先南下攻打大明,特意让他最信任的伯颜帖木儿率兵去辽东那面劫掠,反而将科尔沁部和翁牛特部的人都派来了大同,这不就是在拿我们的部落当人质吗?” 郭登笑笑,说道:“这也正常,你们鞑靼在岱总汗脱脱不花的带领下,去年和瓦剌打了整整半年,虽然这次你们推选也先当了大汗,但是谁都知道,你们这是形势所迫,并非是心甘情愿的,不拿你们的家人当人质,也先怎么能放心呢!” 巴图不悦道:“总兵大人,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这种事情放在谁的身上都不会高兴啊。” “而且这次攻城,赛罕王只用了我们鞑靼人,瓦剌人倒是站在后面看热闹,这不就是在消耗我们鞑靼人的实力,报去年开战的仇吗?” 郭登点点头,认可了巴图的说法:“这倒也是,赛罕王这招用的就不好,太明显了,谁都能看出来他是在公报私仇。” “就是就是。”巴图愤怒地连声道:“这个赛罕王,实在是太小气了,虽然去年我们是对立的,但现在我们已经是战友了啊,居然还用这种手段,他真不算是我们草原人的子孙。” 郭登笑了笑,没有继续和他一起吐槽赛罕王,而是换了个话题,问道:“那你们鞑靼内部,对于赛罕王的指挥听是不听呢?” 巴图立刻萎靡了下来,回答道:“当然得听了,方才不是说了么?如果我们有所异动,被也先大汗知道的话,他肯定会立刻让伯颜帖木儿横扫草原东部,我们鞑靼人的部落都会遭殃的。” “我明白了。”郭登点了下头,高声道:“来人,带巴图首领下去,给他上一桌酒宴,再多拿两坛好酒,让巴图首领好好喝个够。” 巴图听了郭登的话,立刻眉开眼笑,大声道:“多谢大人,多谢总兵大人。” 郭登对他露出个笑容,轻声道:“巴图首领,你随着我的亲卫先下去吧,这几天还要委屈你在监狱里待几天。” 巴图连连摇头:“不委屈,不委屈,只要有酒肉,在哪都行。” 郭登笑笑,示意进来的亲卫带他出去,亲卫却没走,而是问道:“大人,那外面那些俘虏呢?” 郭登想了想,直接道:“你们亲卫分一分,杀了计算军功吧!” 虽说杀俘不祥,但是战场上谁在乎这个,他们杀的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杀了就杀了,也没人在意。 不过郭登错了,这些蒙古俘虏的性命并不是没人在意,巴图就很在意他们,立刻出声道:“大人,那些人都是我部族的战士,可不能杀了啊!” 郭登没想到那些俘虏都是巴图的人,也就打消了杀俘报功的事儿,而是对着亲卫道:“既然是巴图首领的人,那就和巴图首领一起关到监狱里面吧。” 亲卫点点头,带着巴图出去了。 郭登看着身影消失的巴图,脸上笑容瞬间收起,对着自己的亲卫队长道:“你去城外和武清伯说一声,就说城外的蒙古大军内部不和,让他自己抉择。” 第342章 计议已定 “蒙古人内部不和?” 龙凤山的一个小村子里,石亨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亲卫队长问道:“郭总兵是怎么知道蒙古人内部不和的?” 亲卫队长回答道:“攻城的时候我们抓到了个蒙古俘虏,郭大人审讯了他。” 临来的时候郭登和他叮嘱过,巴图的消息能不说就不说,如果武清伯问起来,你就以那个人代替,并且告诉他,巴图和锦衣卫有关,让他不要掺和进来。 石亨果然没有再继续纠结告密者,而是对赛罕王军中的势力极为关注,问道:“按照郭总兵的说法,赛罕王军中是分为瓦剌和鞑靼的,赛罕王是也先的弟弟,自然是瓦剌那部分人的统领,那鞑靼人这面是谁在牵头?” “目前知道的,是鞑靼科尔沁部落首领锡古锡台。”亲卫队长回答道。 “锡古锡台吗?”石亨想了想,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是让亲卫队长回去。 其他的事情亲卫队长刚才都告诉他了,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也就没必要继续问什么。 等亲卫队长离开之后,石亨的副将都督佥事雷通问道:“伯爷是想利用赛罕王和锡古锡台之间的矛盾?” 石亨抬头看向村口的大树,自言自语道:“我没怎么听说过锡古锡台这个人,到时候再说吧!” 午后,蒙古大军并没有像郭登猜测的那样继续攻城,而是撤回了大营。 原因很简单,锡古锡台受伤,没办法再战,鞑靼诸部损失惨重,数千人伤亡,就连战友的尸首都丢在了大同城上,没有人愿意再去攻城,所有鞑靼人都是士气低落。 赛罕王也没有继续逼迫他们,毕竟自己的任务是牵制大同方面的明军就行,没必要非得攻下大同,今天让他们攻城,主要也是为了消耗一下鞑靼诸部的实力,虽然能够攻打下大同更好,但是也没必要让自己的族人损失掉。 不过今天的攻城战也让赛罕王感受到了一丝机会。 鞑靼诸部本来就是自己逼迫他们去攻城的,攻城意愿其实并不强烈,士气也没那么高昂,但就是这么一支军队,却一次就攻上了城头,这让赛罕王感觉到,大同的防御其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强,而且从退回来的那些鞑靼战士口中得知,当时大同守军虽然顽强,但是人数其实不算太多,最后他们被打下来,也是大同总兵官郭登打赢了锡古锡台,让守军士气大振,这才没有站稳脚跟的,这一点赛罕王也从锡古锡台的口中印证过了,事情的经过的确就是这样。 既然大同守军没有想象中那么强,那他赛罕王就不得不动心了,毕竟和牵制住大同的明军相比,能够拿下大同,即便损失点族人也是可以接受的。 事情到了这里,赛罕王不得不按捺下自己那狂躁的脾气,逼迫自己思考,这里面是否有什么猫腻。 按理来说,郭登是大明有数的将领之一,对阵瓦剌也是有过胜绩的,但那是偷袭,不是正面交锋,也许郭登在正面交锋中并没有那么强呢? 而且从今天的攻城战感觉,郭登并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指挥,全部都是中规中矩的。 蒙古大军用回回炮攻击城墙,他会让士兵躲起来。 蒙古大军贴近城墙,他会让弓弩手开始射击。 等到蒙古士卒架起云梯开始攀爬的时候,他还是按照普通的应对手段,让人用火油和石头阻拦。 即便是最后蒙古士卒被打下城墙,也是他的个人勇武在起作用。 这么看来,郭登的指挥能力并没有草原上传播的那么强,那次对阵瓦剌的胜利,也有可能是他的个人勇武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那么,自己是否真的有机会可以拿下大同呢? 赛罕王左思右想了半天,开动脑筋思考了好久,这才起身,来到锡古锡台的屋子里。 这是赛罕王知道他受伤之后特意为他安排的,住在屋子里养伤怎么都比住在蒙古包里养伤好。 赛罕王一进屋子,便看到锡古锡台正光着膀子,坐在椅子上大口喝酒。 赛罕王也好酒,闻到酒味,喉咙活动了几下,却没有和锡古锡台一起喝,而是坐到了锡古锡台的对面,问道:“你这是哪里弄到的酒?” 锡古锡台咽下一口酒,回答道:“是下面人从别的村子无意中发现的,这不是我受伤了不能打仗,便送给我解解馋。” 军中不能饮酒,这条规矩无论是在大明还是在草原,都是存在的,因为喝酒误事,这一点许多人都知道。 “赛罕王,你怎么来我这里了?是来看我笑话的吗?”锡古锡台没好气地问道。 他这次受伤,其根本原因就在对面这个人身上,要不是赛罕王逼迫他去攻打大同,他怎么可能受伤?手底下的人怎么可能损失数千人?那里面有一半都是他的族人啊! 没想到赛罕王却没有生气,而是摇摇头,道:“我过来不是要看你笑话,而是想问问你,今天攻打大同,你有什么感觉?” “感觉?我能有什么感觉?无非就是胳膊多了个窟窿,活动的时候有点疼罢了。”锡古锡台仍旧没什么好脸色,他的胳膊现在还疼呢! “我不是说你受伤的事儿,而是......”赛罕王顿了一下,才试探着问道:“你今天攻打大同,有没有感觉大同的城防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 听到赛罕王的问话,锡古锡台放下刚要送到嘴边的酒碗,抬起头看向赛罕王,认真问道:“赛罕王,你是想明天全力以赴进攻大同?” 赛罕王点了点头,道:“对,看你攻城,好像没费什么力气便攻上了大同城头,这是不是说明,大同的城防并不强?咱们如果全力攻一次,是否就真的能够打下大同城呢?” 然后便将自己刚才想的说了一遍。 锡古锡台低头回忆了一下,感觉赛罕王说的还真有些道理,他也没想到今天居然能攻上城头,而且今天他都没看到明军使用火器,那可是汉人最强的守城兵器啊,结果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碰到。 在城头鏖战的时候他没时间想,现在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也许真的像赛罕王说的那样,大同的城防并没有那么强,他们还是有机会拿下大同的。 锡古锡台抬起头问道:“那明天是你们瓦剌主攻吗?” 赛罕王点点头,回答道:“是的,我倒不是想去抢功,而是今天你们鞑靼各部攻过城了,而且损失不小,明天要是再让你们攻城,我担心你们会出问题。” “士气方面倒不必担心。”锡古锡台摇头道:“今天这场仗是我们鞑靼输了,如果有机会肯定要想办法赢回来,如果明天真的能攻下大同,那士气的问题是不用考虑的。” “就是不知道你们瓦剌人明天能不能像今天一样攻上城头,如果能,那我就会让所有的鞑靼人一起进攻,协助你们攻城,如果不能,那就别怪我们鞑靼人不肯助战了。” 赛罕王正色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明日攻城,中午之前肯定是苦战鏖战,这一点基本上可以确定了。” 锡古锡台点点头,赛罕王的这个看法和他一样,如果再次攻上城头,那基本上也要到中午时间了。 赛罕王继续道:“所以,在中午之前,你们可以只观战,不参战,这一点我可以答应,但是我也有个要求,希望你能答应下来。” “什么要求?你先说说。”锡古锡台没有直接答应,谁知道你赛罕王提出什么要求,自己怎么能没听要求就胡乱答应下来呢? 赛罕王没有在意他的想法,而是缓缓道:“我希望你们鞑靼可以派出人,在今晚去夜袭骚扰大同守军。” “夜袭大同城?”锡古锡台的脸色立刻拉了下来,这不还是让他们鞑靼人当炮灰吗?自己去打了一夜,大同守军疲惫不堪,伤亡惨重,弓弩箭矢匮乏,结果明天一早他们瓦剌人上了,直接以逸待劳,轻松取胜,说不准还会嘲笑他们鞑靼部的人无能呢! “重点不是夜袭,而是骚扰。”赛罕王见锡古锡台要误会他,连忙解释道:“你们不一定要攻城,在城外做出攻城的样子就行,只要能让大同守军疲惫不堪,那就算是你们鞑靼人的功劳,入城之后我可以做主允许你们多分一成战利品。” 锡古锡台这才缓和下来,出声道:“要是不让我们鞑靼部的人攻城就行。” “不会的。”赛罕王说道:“这次你们只要派一些人去城外呐喊就好了。” “另外我再分给你五门回回炮,你用这个去骚扰,效果会更好。” 锡古锡台想了一下,便点头定了此计,只要不让他们受到伤害,做什么都行。 “那今晚的事情就交给你了,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尽管说。”稍加安抚完锡古锡台,赛罕王便起身离去,临走的时候还说道:“希望我们一起努力,明天轻松拿下大同。” 锡古锡台点点头,道:“希望如此。” 计议已定。 第343章 终于调动赛罕王了 锡古锡台派了五千人马,趁着夜色抵达了大同城外,随即展开队形。 这次是佯攻,不用锡古锡台亲自上阵,所以锡古锡台站在军阵中指挥。 城头上的大同守军隐约听到城外有马匹嘶鸣的声音,于是便有人向远处射出几支火箭,火箭落下,映照出蒙古战士愤怒的脸庞。 守军大惊,连忙鸣金示警,瞬间就把郭登吵醒了。 郭登仍旧是没有回府,还是睡在了城门楼子里面,听到有人叫喊,说蒙古人要趁夜袭营,连忙出来观看。 几盏孔明灯被放飞,很快映照出了远处的蒙古军阵,郭登连忙吩咐人上城,准备迎敌。 不过蒙古人只是站在那里,迟迟不动手进攻,参将潘兴出声问道:“大人,蒙古人这是什么意思?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城外站着?” 郭登面对这种情况,心情也不是很好,没好气地回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潘兴讪笑了一声,劝道:“大人不要生气嘛,反正咱们也不能回去休息,这不是随便猜猜么。” “那你说,蒙古人为什么不睡觉?”郭登不爽,反问道。 潘兴回答道:“我猜他们是想用袭扰咱们,不让咱们睡觉休息,等明天他们主力攻城的时候,能更容易一些。” “你知道还问!”郭登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漆黑一片的地方,那里是蒙古军阵所在,只不过因为孔明灯已经飞了过去,现在又变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猜到了这是赛罕王使用的疲敌战术,因为夜袭没有这么干的。 自古以来,但凡是采用夜袭战术的时候,全都是马裹足,人衔枚,不允许发出太大的声响,哪有城外蒙古人这么玩的,马匹的嘶鸣声隔得老远就能够听见,这还是吹的南风呢,要是换成北风,那蒙古人刚出营,估计就有人听到发现了。 “那咱们怎么办?就这么盯着?”潘兴在旁边小声问道。 这会儿郭总兵心情不好,还是别招惹到他为妙。 郭登看了看远处,突然对着潘兴吩咐道:“让士卒们就这么靠在墙上眯一会儿吧,明天早上我调左卫的人马过来替换。” “那谁来指挥呢?”潘兴问道。 郭登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当然是你,难道还能是我吗?本官明天还要指挥攻防,哪里有精力陪他们在这里耗时间。” 潘兴立刻愁眉苦脸起来,虽说现在是夏天,但是今天天气有些阴沉闷热,白天他就没怎么休息,还寻思晚上能睡个好觉补充下精神,结果现在彻底完了。 郭登见他这幅样子,冷冷问道:“怎么?不愿意吗?” “愿意,愿意。”潘兴赶紧连声回答。 郭登治军严谨,下过的命令必须执行,潘兴不管给出什么回答,都是要在这里熬夜的,这种情况下,还是回答愿意比较好。 “愿意就行。”郭登点点头,道:“今晚你守好城头,除非是蒙古人派人靠近城池,否则他们做什么都不要乱动,蒙古人想吵就让他们吵去,你们该睡觉睡觉。” 说完转身便进了城楼,只是在进去之前又丢出一句话:“当然,士卒们可以睡,你不行。” 潘兴苦着脸点点头。 今晚有他熬的了。 这一夜果真如同郭登说的那样,蒙古人只是在城下骚扰,并没有冲上来攻城,而且最让潘兴郁闷的是,蒙古人还架起来几架回回炮,有事没事就往城头上来一下子,虽说绝大多数石弹都砸到城墙上或者城里,但是还是有几枚石弹准确命中了城头,甚至有一枚还砸中了一座望楼,直接将里面的守军士卒砸成了肉泥,血肉糊了一地。 月黑风高,蒙古人那面没有点火,看不清情况,自然就没办法知道回回炮的准确位置,潘兴命人用投石机胡乱发射了几枚石弹作为报复,但是估计没打中回回炮,因为这个偶尔放一下的回回炮一直搞了一整夜。 直到清晨太阳升起来,潘兴才看到,那压根就不是一架回回炮,而是二十架,在射程之内摆了一排,只不过没有全部发射,只是偶尔有一架发射一下,明显是在调整角度和位置。 潘兴心道不好,连忙派人把郭登叫醒,拉到墙边指给他看。 郭登没有说什么,只是阴沉着脸,让潘兴抓紧时间安排换防事宜,同时让值夜的士卒抓紧休息。 “大人是担心今日的战事可能会比较激烈?”潘兴问道。 郭登点点头,道:“昨晚蒙军骚扰了一夜,今天一定会全力攻城的,战事肯定会比昨天激烈得多。” “那咱们就要全力应战了?”潘兴反倒是略带兴奋地问道。 昨天蒙古人攻城,郭登只拿出了守军三成的实力,绝大多数兵力还隐藏在城内,压根没有出动,虽然他不知道郭登为什么会这样做,但是他敢肯定,这样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郭登看着有些兴奋的潘兴道:“那是我的事情,你赶紧滚下去睡觉,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用到你了。” 潘兴听了他的话,愈发兴奋起来,点点头跑了。 他要赶紧安排好换防的事情,然后逼着自己好好休息一番,按照他对郭总兵的了解,这肯定是有什么大计划了。 郭登看着跑远的潘兴,微笑着摇摇头,然后又看向城外的蒙古军阵,轻声呢喃道:“武清伯,希望你的计划能够成功。” 一个时辰之后,赛罕王的大军开来,刚一过来便开始攻城。 这次赛罕王是拿出了绝大部分实力,近四万大军在城北的小平原上铺展开来,气势汹汹。 赛罕王也没再等什么,而是一到地方便下令攻城,四万大军分出一半,向着大同城压来。 战况直接进入了白热化。 一架架云梯搭在城头上,攻城锤也被上百人推着迅速的靠近,不远处的蒙古骑兵拼了命地向城头上放箭,更远处的回回炮也一刻不停地向城头投掷着石弹,即便是偶尔会伤到攻城的士卒也没停下过。 赛罕王认为,锡古锡台派人骚扰了半个晚上,明军压根没有怎么休息好,防御能力一定会有所下降,如果他全力以赴攻击一次,那说不准就可以把大同城给攻下来。 郭登自然看出来了赛罕王的想法,他也及时做出了应对。 城上的守军一样拼死放着弓弩,城头的投石机也一直在全力反击,就连之前他没拿出来用的火器,也开始使用了起来,砰砰砰地响成了一片,偶尔还会有一团火球从某个地方冒出来,正是大同城里的碗口铳,对着下方攻城的蒙古士卒打出一片石弹。 城下的蒙古大军拼了命的进攻,城头上的大同守军拼了命的防守,双方这次交战,谁都没有留手,都是在全力以赴,能拿出的手段全都拿了出来。 不过蒙古大军的人数还是多了不少,许多人都爬上云梯登到了城头,明军对城下的攻势立刻被迫减缓,这也使得更多的蒙军士卒爬了上来,渐渐在城头上取得了一块又一块的立足之地。 战况如此激烈,潘兴早就睡不着了,现在站在郭登身边,不住地劝道:“大人,再调些人上来吧,兄弟们要抵挡不住了。” 郭登摇头道:“还不到时候。” 潘兴登时就急了,连声道:“现在还不到时候,那什么时候才行?蒙古人已经在城头上立住了脚跟,再不反击,北城墙就丢了。” 郭登看看他,重复道:“还不到时候。” 潘兴顿时气急,转身就要走。 郭登立刻问道:“你干什么去?” “我去集合我的亲卫,带他们上城支援,好歹也打掉几个缺口。”潘兴马上回答道。 “回来,不许去。”郭登立刻命令道。 潘兴脖子都急红了,死死地盯着郭登,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面前这位郭总兵坚决不调兵。 郭登却没有继续看他,而是看向城外,继续盯着赛罕王的动静。 正在这时,城外突然传出一阵欢呼,蒙古人的军阵一片欢腾,潘兴不明所以,没一会儿便听到有人喊道:“外门破了,外门破了,蒙古人要开始攻打武定门了。” 原来是因为缺少城头的压制,攻城锤已经凿破了武定门的外门,进入了瓮城。 潘兴顿时大急:“大人,派人增援吧。” 郭登看向城外,仍旧坚持道:“让兄弟们加把劲,再守一会儿。” “什么?就这么点人,还要再守一会儿?”潘兴怒了,道:“大人,我不知道您有什么计划,但是如果武定门再被打破,那大同就失守了,到时候您有什么计策都没用了。” 郭登冷声道:“执行命令!” 潘兴无奈,不再说话,只是在心中盘算着,自己是否还有机会上疏弹劾郭登。 城外的赛罕王这会儿也得到了消息,立刻兴奋起来,大喊道:“外门破了,大家随我来,一起打进大同城!” 随即策马扬鞭,飞速向大同城奔来。 赛罕王一动,身边的大军也跟着动了起来。 城头上的郭登看到这一幕,心中舒了一口气。 这么大的牺牲,这么艰难的境况,终于调动赛罕王的主力攻城了。 郭登立刻下令道:“传我命令,东北角楼升起红旗!” 第344章 我们赢了!!! 潘兴站在城头,也看到了赛罕王率大军压了过来,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到郭登下令:“东北角楼升起红旗!” 潘兴心中一动,仿佛明白了什么,立刻问道:“您在龙凤山中埋伏了人马?” 大同东北是龙凤山的方向,在角楼升起红旗,只有一种可能,郭登是在给龙凤山里面的人马传信。 郭登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命令道:“潘兴,你去带昨晚守城的人上来,把赛罕王的大军给我缠在城北,绝不能让他们轻易离开。” “末将遵令。”潘兴虽然还是好奇郭登有什么布置,但是现在战况紧急,不是问东问西的时候,潘兴立刻转身跑下城楼,集合士卒上城参战。 潘兴的援军立刻起到了关键作用,蒙古大军的攻势立刻被阻挡了下来,只不过人数还是不够,只能与蒙古大军僵持着,没办法彻底将其推出城外。 赛罕王见到这副景象,立刻便催促着大军压上,尽快把大同城攻下来。 郭登看着战事焦灼,立刻对着身边的亲卫吩咐道:“你去代王府找一趟代王,告诉他武定门的外门破了,现在正在瓮城鏖战,如果没有援军,可能会抵挡不住,请代王派他的代王府中护卫前来支援,否则本官不敢保证能否守住大同城。” “是。”亲卫立刻领命,转身跑了出去。 郭登看着跑出去的亲卫,喃喃自语道:“代王啊,希望你别像你爹和你爷爷一样糊涂。” 其实他在最初的时候就将代王府中护卫计算在内了,因为代王府中护卫有整整三千人。 太祖朱元璋建国之初执行的是藩王镇地方的政策,所以将自己的儿子全都分封到了各地,其中第十三子朱桂封代王,就藩于大同,考虑到大同乃是边塞,时刻受到北元的威胁,朱元璋给朱桂的兵力极为丰厚,其他人基本上都是三千到一万九千人规模的卫队,而代王朱桂却是拥有大同中护卫、大同左护卫、大同护卫三个卫队,总人数不下两万人,在当时的藩王之中都是数一数二的,要知道,即便是后来的太宗皇帝朱棣,在做燕王的时候,燕王左右两卫加起来还不到六千人呢。 实力这么强,在大同城又是说一不二,朱桂一个年轻人,自然而然就飘了,他本就品行恶劣,如今又没了人管束,于是恶劣暴躁的品性彻底爆发,杀人放火,强抢民女,几乎无恶不作,于是,建文帝一上台,便抓住了他这一点,将自己的十三叔削去了王位,贬为庶人。 靖难之役后,建文帝失踪,朱棣登上皇位,又恢复了朱桂的代王之位。 于是乎,朱桂再次成为代王,而且自己的四哥上位,他的王妃又是朱棣皇后徐氏的妹妹,身份背景更加硬了,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品性,擅自调动军民,动用国库库银给自己扩建代王府,将自己的代王府修建得跟皇宫一样,甚至朱棣下旨招他进京他都不去,于是朱棣一怒之下,削去代王三卫,只给他留下随从校尉三十人,直到十六年后他老了,折腾不动了,这才看在自己皇后的面子上给他恢复了一卫,不过人数也没有按照以前的设置,而是只有三千人。 郭登算计的,正是这三千人的护卫。 如今的代王已经不是当年的朱桂,而是他的孙子朱仕壥,许是经历过他爷爷和他爹的事情,为人极为低调,在郭登看来,征调三千代王护卫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 果然,亲卫没一会儿便跑了回来,禀告道:“大人,代王已经答应了,中护卫马上就到。” 郭登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一会儿中护卫到了,让他们来武定门的瓮城防守,务必不能让赛罕王打破武定门。” 亲卫点点头,转身下城等着了。 郭登扭头看向瓮城,不再下令,静静等待着战局的变化。 大同东北角楼升起红旗,这一幕立刻就被石亨安排在外面的探子看到,一盏茶的时间,石亨便收到了消息。 这是他们之前就商议好的,郭登负责吸引赛罕王,将其主力困在大同北城,同时升起一面红旗作为信号,石亨则需要趁着这个机会出山向东,直接占领赛罕王的大营,而后向大同开进,内外夹击,彻底击败赛罕王。 既然郭登已经做到了他要做的事情,那么下面就看石亨的了。 石亨立刻下令:“传本伯命令,命雷通、陈友、张义署即可率军出山,雷通陈友合击蒙古大营,务必第一时间拿下,张义署向北攻击,防御北面的五千蒙军,王淳率神机营与本伯爷一同出击,攻打赛罕王本部。” “遵伯爷将令。”几个传令兵领命下去,用最快的速度将消息传给了几位将军。 雷通几人在山里早就待得不耐烦了,奈何这个计划是经过皇帝批准的,甚至还有皇帝的一些手段在里面,他们不敢懈怠,如今武清伯终于下令出击,几个人便立刻带兵杀了出去。 因为赛罕王大军压上、全力梭哈的原因,赛罕王的大营中根本就没有多少人,甚至警戒的哨探都没有几个,只有一部分哨兵在寨门口看守,不过他们的注意力也全都放在了大同城的方向,没有注意到从龙凤山中冲出来的明军。 雷通几个人也没想到,这次袭击居然如此顺利,雷通和陈友从山脚下的马庄杀出来,走了一半路之后,蒙军寨门口的哨兵才发现有敌人过来,连忙跑回去示警。 但是,留个他的时间太少了,马庄到太平庄也只有六里路程,还颇为平坦,他还没有找到留守大营的指挥者,雷通等人便杀进了赛罕王的大营之中。 大营里面还是留了两千多人,问题是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昨天攻城时候的伤员,他们没办法继续作战,于是被留在大营里面休息,这一下可好,大营约等于没有防御能力,再加上雷通所部被困在山里的郁闷和焦躁得以释放,赛罕王大营中的抵抗力量几乎在瞬间就被击溃,整个大营被明军占领,因为攻城战没有带出去的五万多匹战马成为了雷通陈友的战利品。 张义署那面更没有什么好说的,后营中压根就没留下什么人,那五千蒙军为了防备阳和卫和高山卫,更是没在后营,五千人马全都压在了长城附近,毕竟他们也知道,长城这种建筑的防御力有多高。 雷通陈友和张义署这两路都没有遇到什么麻烦,相反的是,石亨亲自率领的这一路却遇到了抵抗,原因很简单,他们遇到的是赛罕王的后卫。 赛罕王虽然已经全力以赴攻城,但是毕竟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基本是战场规则还是知道的,他留下了五千骑兵来作为后卫和预备队,如果他攻破了大同,那这五千骑兵就负责绕到南面追杀溃兵,如果他最终没有攻破大同,那这五千骑兵就可以接应他们退出战场,避免溃败的局势发生。 虽然现在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但是这五千骑兵还是派上了用场。 石亨率军从马庄南面的靳沟窑出山,直接向西杀向了赛罕王背后,结果刚到离城十四里的花园屯便被人发现,五千骑兵随即迎了上来,为首之人正是赛罕王手下的大将图勒古日。 石亨的军队盔甲鲜明,图勒古日立刻便知道过来的是明军的援军,立刻下令冲杀过去,先搅乱明军援军的阵型再说。 石亨也没有丝毫畏惧,率领大队人马摆开阵型,将刀盾手放在最前面抵抗冲击,他们的身后则是安排好王淳的神机营。 图勒古日冲杀过来,五千骑兵很快便冲破了第一道防线,刚想继续突破,却看到面前的明军列队整齐,全都拿着火铳对向自己,火捻已经快烧到尽头了。 图勒古日只听砰砰一阵乱象,面前的明军阵前冒气一阵白烟,身边的骑兵便开始纷纷落马,许多马匹也倒在了地上高声嘶鸣,痛苦不堪,突然一股大力从自己的脸上传来,之后便不什么都不知道了。 神机营一轮火器消灭了接近一半的蒙古骑兵,顺带着击毙了为首的图勒古日,剩下的因为群龙无首开始四散逃走,石亨也不在意,任由他们逃跑,自己仍旧是率军向前奔去。 他要抓紧时间,赶紧出现在大同城外,和郭登一起攻击赛罕王的中军,降低大同城防的压力,随即联合起来,一举击溃蒙古大军。 半个时辰之后,石亨率领的大军终于出现在了大同城北,直接向着回回炮阵杀去。 郭登站在城楼上,眺望着若隐若现的石字大旗,朗声大笑道:“武清伯终于来了,赛罕王完蛋了。” “我们赢了!!!” 第345章 顽固的赛罕王,快要绝望的郭登 赛罕王在瓮城外面,并没有听到郭登的大笑,但是他一样知道,自己这一战,败了! 时间拉回到半个时辰之前,大同瓮城之中,蒙古大军和大明守军的战事正处于白热化状态。 大明在瓮城的半个城墙上坚强防守,而蒙古大军则是占据了另外半个城墙拼死进攻,前线的人已经死得堆成小山,双方不得不一边厮杀,一边将己方的尸体拉下来,弓弩手早已疲惫不堪,但是仍旧在努力拉开弓弦,向对方射箭,明军的火铳手则是想方设法地找到空隙,向着对面的敌人射击,不过蒙古大军的人太多了,即便死了一批,马上就有另一批杀上来,双方的阵线一直在僵持着。 赛罕王在外门的城墙上督战,不停地命令门外的军队顺着云梯爬上来,支援前面正在厮杀的军队,锡古锡台则是站在他的身旁,一言不发地观战。 双方已经厮杀了近三个时辰,全都是损失惨重,赛罕王的嫡系被打掉了五分之一,现在顶在前面的是鞑靼部落的人。 锡古锡台突然出声道:“赛罕王,要不咱们先暂且退兵吧,看这个样子,今天恐怕是打不下来大同了。” 赛罕王早已打红了眼睛,立刻出声反驳道:“不,明军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再坚持一会儿,他们就会崩溃,到时候大同城就要落到咱们手中了。” 锡古锡台继续道:“但是我看不出来他们有崩溃的迹象啊,反倒是我们鞑靼各部损失太惨重,倒是有一些坚持不住的状态。” “不能坚持不住,必须给我坚持下去,我手底下的瓦剌大军马上要休息过来了,等他们上城,可以立刻击溃面前的这些大同守军。”赛罕王仍旧不同意撤军,在他看来,大同方面的守军坚持不了多久了,面前的这些人只不过是在做困兽犹斗而已,只要再坚持一阵子,守军必然会因为损失过大而崩溃。 正在这时,明军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高声大喊道:“代王卫来了,代王府中护卫也来了,他们来支援咱们了!!!” 随即一队盔甲鲜亮的明军奔上了城墙。 这一幕自然被赛罕王和锡古锡台看在了眼里。 锡古锡台抬起没有受伤的左臂,指着那队明军说道:“赛罕王,你看,明军的援军来了,你还要再继续坚持吗?” 赛罕王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队明军,心中泛起了一丝绝望。 “赛罕王退兵吧!”锡古锡台继续劝道:“大明的生力军已经到了,咱们没什么希望了。” 这时候战局却是突然发生了变化,那队明军甫一交战,便被打得节节败退,前线的蒙古战士将战线往前推了好几丈,几乎马上就要到武定门的城墙了。 赛罕王立刻指向那队明军道:“锡古锡台,你看看,生力军不代表援军,大明连这样的军队都派了过来,难道还不说明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吗?” 锡古锡台也是极为惊讶,前面的蒙古士卒已经厮杀了好久,居然还可以把生力军击退,这实在是太令人难以想象了。 “这些明军是废物吗?”锡古锡台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 刚说出口,他就感觉不对,质疑这些明军,那岂不是不认可蒙军击退明军的事情?问题是,这种事情他都不认可,那他能认可什么啊,难道非要大明守军将自己赶下城才能认可吗? 好在赛罕王并没有在意这些,随口说道:“能被久战之士打成这样,不是废物是什么。” 锡古锡台不再说话,生怕自己再说错什么,反正目前的战局对自己有利,管那么多干什么呢! “他们是废物吗?” 武定门城楼上,大同总兵郭登也是开口骂了出来。 他是真的没想到,这群代王府的护卫居然能废物到这种程度。 对面的敌人可是已经鏖战过许久的了,早就疲惫不堪了,他们又是生力军,居然还能打成这样,一上去就被打退数丈,要是再继续退下去,自己就要被蒙古人俘虏了! 这哪里能行! 郭登立刻命令道:“传令,从西门抽调五百人来北城支援,让他们尽快过来。” 亲卫领命而去。 郭登却突然叫住他,道:“传令之后你去一趟代王府,就说代王卫打得不错,请代王过来沾点功劳。” “这......”亲卫顿时愣住了。 这都已经逼得郭登从其他城门抽调兵力了,还叫打得不错?这不是诓骗代王吗? 亲卫支支吾吾地问道:“大人,这样好吗?” “有什么好不好的,赶紧让代王过来才是关键。”郭登没好气地道:“代王卫打成这个样子,代王肯定是不知道的,但是如果代王来了,代王卫还敢不拼命吗?要是让代王知道他们如此废材,代王能饶了他们?” “你赶紧去传令,然后就用我的说法把代王请过来,下面不少兄弟的性命就看你的了。” 亲卫这才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郭登等亲卫走后,再次望向战场,心中却是不住地念叨着:“武清伯你怎么还没来,再不来我就顶不住了。” 石亨当然已经来了,而且他手下的雷通陈友已经拿下了赛罕王的大营,只不过因为行动太过迅速,大营的消息并没有传出来,只不过这时候的石亨只是暂时被图勒古日阻拦了一下而已。 随着图勒古日的败军将消息带给赛罕王,赛罕王才有了一种晴天霹雳般的感觉。 明军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是石亨带队,这时候的他不是应当在宣府对战大汗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锡古锡台也在这里,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脸色变得煞白,颤声对着赛罕王问道:“赛罕王,你还不撤军吗?” 这个问题将赛罕王的精神从疑惑之中给拉了回来,强行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撤军?怎么撤?石亨都率军断了咱们的后路,咱们还能撤到哪去?这时候一撤,那就是个全军溃败的局面啊。” 锡古锡台看着强行镇定的赛罕王问道:“不撤还是不一样死路一条,最起码也要撤出大同城,在大同城北重新整队,然后想办法杀回大营啊!” 赛罕王回身看了一眼城北的平原,那里还没有出现明军,这就说明明军还在御河以东没有过来,咬咬牙道:“明军还没有出现,要不咱们再试一次?” “如果攻破了大同,即便明军的援军出现了,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到时候我去给北面监视阳和卫的宝力德传个命令,咱们南北夹击城外的明军,再立一个大功怎么样?” 锡古锡台这会儿是真的被赛罕王整无语了,现在这种战况还想着攻下大同呢?信不信只要石亨的援军出现在大同城北,那大同城上的这些人绝对会立刻反击,到时候自己和赛罕王能不能跑得掉都是回事,如今大同城北城的这三万多蒙古将士肯定是没什么好下场了。 锡古锡台大怒,没好气地道:“如果你还要继续攻城,那我就不奉陪了,反正之前咱们已经说好了,攻势顺利我才会协助你攻破大同,现在已经僵持住了,我们鞑靼就不奉陪了。”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赛罕王伸手去拉,却没有拉住,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他知道,如果锡古锡台命令正在前线厮杀的鞑靼战士撤下来,那这两天的努力就一定付之流水了。 “大人?大人?”旁边的亲卫见赛罕王愣住,连忙拉了拉他。 被亲卫一拉,赛罕王清醒过来,语气低沉地问道:“什么事?” 亲卫知道他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但还是问道:“大人,如今城外出现了明军的援军,那咱们该如何应对?您需要下个命令啊!” 赛罕王看看亲卫,又看看再次焦灼住的战局,突然惨笑一声,道:“算了,命令族人们退出大同城吧,石亨已经来了,咱们现在得想办法打出一条生路了。” 亲卫看着快要哭出来的赛罕王,劝道:“大人,您是我们的主帅,是我们的主心骨,您可千万不能放弃啊!” “如果您都放弃了,那叫我们可怎么办啊!” 赛罕王叹道:“不放弃?不放弃还能怎么办?大同的战事焦灼到现在,咱们基本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继续进攻了,城外石亨的生力军也到了,锡古锡台说的对,咱们还是退出大同,整队寻求生路吧!” “大人,您真的要振作起来,咱们数万大军还要靠您来寻找生路呢!若是我们全死了,您也对不起大汗对您的信任啊!”亲卫换了个角度来劝赛罕王。 没想到这个角度的确好使,亲卫直接打中了赛罕王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那就是也先对他的信任和期盼。 赛罕王强行振作起精神,对着亲卫命令道:“传令,命城外的军队不要再继续进城了,往北三里集结,遇到明军就地抵抗。” “城内的将士逐步后退,留下最前面的一部分人断后,为大军争取时间。” 亲卫立刻应了下来,跑出去传令了。 然而就在这时,另一个噩耗传来,武清伯石亨率军袭击了回回炮的阵地,他们回到大营的路被彻底堵死了! 第346章 撤退 锡古锡台这时候也得到了石亨占领回回炮阵地,堵死回营之路的消息。 这时候的他也慌了,连忙来找赛罕王。 不过这时候的赛罕王却已经被亲卫劝得重新振作起来,正在有条不紊地下达着命令。 锡古锡台见状,问道:“赛罕王,你已经下了命令,做好了应对?” 赛罕王点点头,回答道:“对,我已经下令开始撤退,大部在城外集结,准备杀开一条血路,现在正在等待探子的回报。” “探子的回报?”锡古锡台一时间没有转过弯了,疑惑地问了出来。 赛罕王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对,我得知道石亨的兵力有多少。” “哦!哦!”锡古锡台这才反应过来。 赛罕王的命令是对的,如果石亨的兵力太多,那就不能硬冲,得想办法从其他方向逃出去,如果石亨的兵力不多,那他们就可以直接冲上去剿灭他们,之后便有了回旋的余地。 当然,这时候是赛罕王还不知道,他们的大营也被明军占据了。 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不会选择冲击石亨,而是会立刻向外逃离,不管是从东面还是西面,亦或是最危险、路程最远的南面,反正不会选择去硬冲北面的石亨便是了。 “对了,为了保证全军能够撤出大同,我已经命令前面是两千人断后抵抗,还希望你能理解。”赛罕王又是对着锡古锡台说道。 他这话说的略带歉意,因为现在顶在最前面的还是鞑靼人,但是锡古锡台能够理解,回答道:“赛罕王不必客气,你这个命令是对的,要是没有挡住大同的守军,造成大军溃败,那咱们就危险了。” 他锡古锡台又不是没有带过兵的人,这点道理他还是知道的,再说了,前面的族人早已和大同守军纠缠到了一起,现在也撤不下来了。 赛罕王见锡古锡台理解了自己的意思,立刻道:“那就这样吧,你留在这里盯着点,我现在立刻出城,重新把大军组织起来,要是石亨的人马不多,我就直接去冲击他们的军阵了。” “你去吧,我会带人跟上的。”锡古锡台立刻道。 赛罕王的这个布置没问题,瓦剌人现在主要在外面,赛罕王过去,能够有效指挥他们,城内鞑靼人居多,自己在这里,可以更好地指挥撤退。 虽说撤退的时候可能要丢掉两千人,但是赛罕王的事情也不好办,石亨的大军堵在路上,赛罕王也只能强行冲过去打开缺口,还要驱散石亨的人马,最起码要留下一条路供他们撤离,这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锡古锡台知道,石亨可不是什么白痴将领,前年他率军突袭草原,颇有一点成吉思汗的味道了,那一战把也先的留守大营祸害得够呛,现在堵在这里,估计是有把握彻底将路堵死。 锡古锡台看着远去的赛罕王,心中祈祷着:“长生天啊,请您保佑赛罕王可以打散石亨的人马吧!” 攻城的蒙古大军开始撤离,大同上的郭登立刻就感觉到了,虽然兵力还是那些,但是瓮城上的战线在一点一点向城外推进,随着一个哨探来报蒙古大军开始撤退,郭登的第一反应就是蒙古人遇到了麻烦! 那么会是什么麻烦呢? 最大的可能就是石亨已经出山了,正在攻打赛罕王的营寨,因为大同附近的兵马早已被他抽调进了大同城,即便是左卫那面也只剩下数百兵马,这么点人,压根不会对赛罕王的大营造成什么影响。 但是不管怎么说,蒙古人已经开始撤离了,大同城防的压力小了不少。 因为蒙古人没了攻势,潘兴不必再继续在前线指挥,这会儿也上了城楼,对着郭登说道:“大人,蒙古人退了。” 郭登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道:“我看到了。” 潘兴将手里还流着血的钢刀放到了桌子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口气将郭登面前的茶水喝干,感叹道:“这次可是真不容易啊,不过总算是守了下来。” 郭登看看他,突然问道:“你还能再战吗?” 潘兴听了,疑惑地抬起头看向郭登。 “如果现在要你率军缠住蒙古人,你能否做到?”郭登再次问道。 “缠住蒙古人?”潘兴不明所以,但是脑中一道灵光闪过,立刻出声问道:“大人,您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现在是我在问你。”郭登有些不耐烦了。 潘兴咧嘴笑笑,道:“如果大人只是想多杀伤些敌人,那我是没力气的,但是如果大人是想吃掉还留在瓮城的敌人,我想我还能再战。” 郭登点点头,说道:“既然能再战,那你就去继续战斗吧。” “大人真的有计划吃掉这股敌人?”潘兴略带兴奋地问道。 今天这仗打的憋屈,郭登一直在用添油战术,一点一点地往城上支援,而且潘兴也发现了,即便是战斗再激烈,士卒再艰苦,郭登旗下的那一万骑兵都没有什么动静,现在看来,可能郭登是想用这支骑兵在关键时刻给蒙古大军来一下子狠的。 郭登见他问个没完,也就不再隐瞒了,说道:“不是我在计划吃掉这股敌人,而是朝廷在计划围歼赛罕王的整支大军。” “什么?围歼赛罕王?”潘兴一下子惊讶得跳了起来,连声问道:“怎么围歼他们?朝廷暗中派人率军过来了?是谁做的主帅?” 他是真的没想到,今天打得这么艰难,其根本目的居然是这个。 郭登笑着点头道:“对,朝廷派武清伯石亨率八万京营精锐过来的,这两天一直埋伏在龙凤山之中,现在蒙古人那面出的问题,很有可能就是武清伯在率军攻打赛罕王的营寨。” “八万大军?”潘兴这下子是真的震惊了,他想过朝廷可能会派援军过来一起围歼赛罕王,但是这八万的数量也实在是让人惊讶,这已经是京营四成是兵力了,而且还都是精锐。 想想八万精锐进攻没什么人防守的赛罕王大营,潘兴心中就激动不已,立刻问道:“武清伯既然率八万大军偷袭赛罕王大营,那想来是要将他们围困在城北慢慢剿灭吗?” 郭登却是摇摇头,道:“为什么要慢慢剿灭?那样会多出多少风险?” “我和武清伯的计划是,我在大同缠住赛罕王的大军,武清伯突袭大营搅乱蒙古人军心,然后他直接向大同推进,在大同城脚下直接围歼赛罕王的五万大军。” 围歼蒙古人的整支大军啊,这是从太宗朱棣开始就没有过的事情,潘兴现在兴奋极了。 一战消灭五万大军,这是多大的功劳啊,有了这样的成绩,朝廷拿出一两个爵位来封赏应该都不是什么问题,自己现在是都指挥佥事,直接升到都指挥使更不会有什么问题,这种事他怎能错过。 潘兴立刻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咱们可不能让赛罕王跑了。” 郭登一指外面,道:“那你还不快去?” “这就去,这就去。”潘兴赔着笑连声道,随即抄起桌子上的钢刀便冲了出去,只见他在外面兴奋地高声道:“兄弟们,总兵大人有办法围歼蒙古人,有力气都跟我缠住他们,光宗耀祖的时刻到了!” 喊完便冲向瓮城。 他的身后一片嘈杂,不少人拎起兵器,跟着他冲了上去,死死地将撤退中的蒙古人缠住。 光宗耀祖的机会谁不想要,即便不能光宗耀祖,朝廷的赏赐可是实实在在的啊!大同的人都知道,去年郭登取得栲栳山大捷,朝廷是怎么赏赐的,当时的人头可是二两银子一颗呢! 大同守军的突然爆发让锡古锡台也有点懵,他们鞑靼人都已经开始撤退了啊,为什么这群明军还要如此拼命?明军甚至打开了武定门冲进瓮城,和他们纠缠到了一起,城上城下被困住的鞑靼人已经超过五千了,这怎么能行? 锡古锡台立刻就想带领亲卫反冲一波,先将明军的攻势压下去再说,亲卫队长却不干了,死死地拉住他不松手,一边拉着一边劝道:“首领,不能再冲了,他们已经被明军缠住,眼下已经救不回来了,您还是赶紧撤吧。” “松手,你松手。”锡古锡台啪啪地用马鞭抽打着身旁的亲卫队长,大声骂道:“你个废物,没看到那里都是咱们部族的族人吗?你要我丢下族人自己逃跑,那不是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境吗?我必须要救他们出来啊!” 亲卫队长挨了鞭子也没松手,继续劝道:“首领,您还是走吧,您不走,即便他们有机会逃脱也不能走啊,他们得为您阻拦明军,您耽误一刻钟,那他们就要再坚持一刻钟,那样得多死多少人啊!” “再说了,外面还有过万的鞑靼人需要您来统领呢!您放心将他们交给赛罕王来指挥吗?” 这番话算是打动了锡古锡台,他恨恨地看了一眼瓮城内的惨烈厮杀,咬咬牙道:“那好,咱们撤!” 第347章 完了 城外,石亨率军冲击蒙古人的回回炮阵地,轻而易举地便驱散了所有蒙古士卒,顺便抓捕了一群工匠,占据了所有的回回炮,打算用回回炮攻击赛罕王。 石亨站在最前面,远远眺望着正在集结的赛罕王大部队,心中不住冷笑。 这个赛罕王居然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还在集结部队,看样子是打算夺回自己的大营。 问题是,他夺得回来吗? 自己手里可不是只有身边的这两万步卒,还有身后蒙古大营中的五万步卒呢,现在他们估计已经清扫完了蒙古大营,正在向南赶来,到时候自己手里就是足足七万大军,抵挡住赛罕王的第一波攻势压根没有什么难度。 虽然按照自己和郭登的计划,他现在应该向前压上,尽快和赛罕王的大军交战,但是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因为后卫那五千骑兵的阻拦,赛罕王得到了极为宝贵的时间,已经开始集结部队了。 如果自己现在冲过去,那赛罕王肯定要命令大军冲锋的,毕竟赛罕王身边还是有数千骑兵,在旷野上自己可不一定能扛得住这么多蒙古骑兵的冲击。 “大人,回回炮已经调整好了,随时可以发射。”一个传令兵跑过来禀告道。 石亨点点头,直接下令道:“立刻发射。” “是!”传令兵跑开,没一会儿石亨的头上便飞过几枚石弹,狠狠地砸到了赛罕王的队伍里,引起一片骚乱。 不过蒙古人不愧是天生的战士,他们很快散开,然后在一些人的带领下向着石亨这面冲了过来。 石亨见状,立刻下令道:“传我命令,命神机营列阵,用他们的火铳向蒙古骑兵发射,五军营列阵于神机营背后,神机营发射后五军营前出,抵挡蒙古骑兵的冲击,蒙古骑兵第一波冲击之后,神机营随意发射。” “再派人去看看雷通和陈友到哪里了?等他们到了,咱们就开始反冲锋。” “是!”亲卫接令,转身找王淳等人传令去了。 蒙古大军集结地被回回炮攻击,赛罕王也立刻做出了应对,那就是命人分散集结,集结完就冲锋。 他知道,石亨带人突袭,兵力并不算多,不过是两万步卒,还是奔跑了十几里路过来的,应该已经疲惫不堪,这会儿双腿都是软的,虽然拿下了回回炮阵地,但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因为回回炮那里明军无法直接攻击到,所以他只留下了两百人,绝大多数还都是工匠,抵挡不住石亨的突袭很正常。 现在他被石亨截断了退路,必须要趁着石亨立足未稳,直接击溃他,但是现在大军被回回炮攻击,没法彻底完成集结,于是他索性命令旗下将领分散集结,连续攻击。 在他看来,只要石亨没办法快速增兵,那他就可以将石亨彻底击溃,打通回到大营的道路。 于是,蒙古骑兵开始分批向着石亨的防线冲去,杀气冲天。 不过这个时候,王淳的神机营已经列阵完毕,砰砰砰一阵火铳乱响,登时把冲锋而来的蒙古骑兵打落一片,剩余的骑兵也不畏惧,继续扑向神机营。 他们和大明交战多年,知道神机营的进攻虽然猛烈,但是也需要不少时间重新装填,于是毫不畏惧地扑了上来。 没想到神机营的阵列缝隙中冲出一片明军士卒,飞速地在神机营身前列阵,刀盾手顶在最前面,用自己的身躯来阻挡蒙古人的马匹,身后的长枪兵则是趁机刺出长枪,将骑在马上的蒙古骑士捅下马来。 双方立刻酣战在了一起,蒙古骑兵无法完全冲破明军的防线,明军也没办法彻底打退蒙古人的冲锋,双方立刻损失惨重。 不过这时候神机营再次装填完毕,纷纷上前,不少人盯着蒙军的骑兵开火,瞬间把蒙军骑兵打落一片,蒙古人的冲锋势头瞬间一滞,不少人分开向两侧跑去。 他们这是要施展自己的骑射本领,在飞速的移动中攻击明军,毕竟明军将所有的刀盾兵都集中到了正面,阵列侧面并没有多少盾牌可以阻挡。 石亨的选择是硬抗,反正两侧主要都是长枪兵,凭借他们身上的铠甲和手中的长枪,还是可以抵挡一阵的。 这个时候就看出来明军在军械方面的优势了。 明军的长枪可以拨开蒙古骑兵的弓箭,剩下的用布面甲可以抵挡住,除非倒霉被射中了脸部和腿部,剩下的都只是受伤,并不致命,甚至有一个士卒运气好,正面中了七八箭都没什么大碍,还在活蹦乱跳地抵挡着蒙古人的骑射。 正面,下一波蒙古骑兵再次冲到,明军刀盾兵继续抵抗,不少长枪兵甚至丢掉了自己的长枪,捡起战友的钢刀和盾牌,站到前排充当刀盾兵,阻挡蒙古骑兵的冲击,给身后的神机营战友争取时间。 战斗就这样惨烈地进行着。 明军毕竟是在野外,没有城墙防御,又要按照石亨的要求不断前进,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 石亨也是着急,但也没有办法,他亲自站到了长枪兵的阵列里,一边指挥着,一边用长枪杀敌,亲卫们护在他的身边,帮他抵挡着来自其他方向的攻击。 石亨一枪刺死一个蒙古骑兵,喘着粗气问道:“雷通陈友他们到哪里了?” 亲卫队长拨开一个蒙古骑兵的砍劈,摇摇头回答道:“不知道。” 石亨用长枪刺死那个骑兵,命令道:“你脱离战斗,去蒙古大营催促雷通和陈友,让他们赶紧带兵过来,咱们的目的不是占领蒙古大营,是为了全歼赛罕王的大军。” 亲卫队长点点头,转身向北跑去。 不过石亨没感觉多久,亲卫队长就跑了回来,对着石亨回禀道:“伯爷,雷将军还在大营安排俘虏和缴获的事情。” “什么?雷通怎么还在蒙古大营?”石亨顿时大怒,道:“他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在这里抵挡得如此艰苦,他居然还在惦记那点俘虏?” 亲卫队长咽了口吐沫,继续道:“不过陈将军已经率领三万大军赶过来了,再有半盏茶时间就到。” 石亨听到陈友已经带人赶过来了,心中松了口气,没好气地道:“下次说话先说重要的。” 亲卫队长尴尬一笑,转身冲了上去,又把一个蒙古骑兵刺下马来。 不过既然援军已经到了,石亨也不再纠结这点小事,站在阵中大喊道:“将士们,再坚持一下,陈友陈将军带领的三万大军马上就到了。” 听到有援军,所有的明军士卒精神一震,猛地上前几步,再次将蒙古骑兵的冲锋之势给压了回去。 赛罕王大怒,立刻带领身边的骑兵开始亲自冲锋,他要亲自带人冲破石亨的防线,亲手将石亨的脑袋拿下来。 这一波冲锋几乎包含了赛罕王身边的所有骑兵,甚至不少步兵也跟了上来,势头猛烈到让整个明军阵线停住了脚步,不少胆子小一点的士卒甚至后退了几步。 石亨大怒,一刀砍死一个后退的士卒,大声道:“所有人不许后退,必须抵挡住蒙古人这一波的进攻,挡住了他们就死定了。” 大明士卒被石亨的行为震慑住,不再后退,但是也不再前进,而是站在了原地,刀盾兵将钢刀丢到一旁,双手持盾,身后的长枪兵也将枪尾抵在地上,试图用这个办法阻止蒙古骑兵的进攻,神机营的火铳手们则是抓紧时间装填火铳。 双方距离本就不太远,蒙古骑兵一个冲锋便到了他们面前,刀盾兵扛住蒙古骑兵的箭雨,长枪兵则是将长枪对准飞跃过来的战马,蒙古骑兵的攻势为止一滞,火铳手则是立刻对准马上的骑兵开火,哪怕误伤到战友也在所不惜。 这一刻双方都杀红了眼,蒙古骑兵拼死也要打开回营的道路,大明军队则是拼命抵挡,不让他们冲破自己的阵列。 不过很快,蒙古人的步卒也跑到了阵前,加入战斗,明军被打得节节后退,眼看就要抵挡不住了。 石亨突然想到出行之前朱祁钰送给自己的那个叫手榴弹的火器,立刻大喊道:“王淳,王淳,用手榴弹。” 王淳也忘记了那玩意,现在被石亨一提醒,立刻就想了起来,前两天石亨就把这玩意给他们神机营的人分发了下去,还教会了他们使用方法。 王淳立刻大喊道:“神机营,点燃手榴弹投掷。” 王淳周围的亲兵也一起大喊。 神机营的将士们得到王淳的命令,纷纷拿出了那根陶瓷烧制的玩意,点燃,等了四个数,然后猛地丢了出去。 这玩意是新武器,蒙军压根没见过,有些人即便被砸到了也没有在意,但是很快地,地上的手榴弹在蒙古步卒中间炸开,轰地发出一声巨响,四散的碎片猛地打在蒙古士卒的身上,尖锐的瓷片直接扎进了他们的身体里,即便是身上的皮甲也没有什么效果,蒙古人的攻势也被这群手榴弹炸得停了下来。 这是明军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无数的明军士卒从石亨的军阵后冲了出来,狠狠地扎入了蒙古大军里面。 赛罕王见到这一幕,绝望地大喊了一句:“完了。” 然后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从马上掉了下来。 第348章 赛罕王死定了 陈友的援军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赶到了。 这三万生力军的加入,让整个战场的战局为之一变。 随着赛罕王的吐血落马,蒙古人不再能组织起有效的进攻,全都分散在大同城北不大的平原上,抵挡着明军的攻势。 陈友的三万人马则是将蒙军分割开来,逐个围歼。 石亨站在陈友的身边,单手拄着长枪不停喘气,刚才的战局实在是太凶险了,他率领的两万人差点没抵挡住,就这么一会儿,两万人就伤亡过半。 石亨感慨道:“陈友,还好你及时赶到了,再晚一刻钟,赛罕王必定会突破我的防线,到时候冲起来的蒙军,咱们谁也挡不住。” 陈友则是躬身拱手,道:“末将来的迟了些,还请伯爷恕罪。” 石亨微微摇摇头,道:“你有什么罪过,我还得感谢你及时来援呢!” “伯爷客气了。”陈友恭敬答道。 石亨皱了下眉头,问道:“雷通呢?你们在蒙古大营里到底缴获到了什么?居然能让他放弃这个大功。” 陈友立时兴奋起来,回答道:“伯爷,我和雷将军在大营里俘虏了数千蒙古伤兵,数十车粮草,还有好几万匹战马呢!全都是精挑细选的战马啊!” 石亨也是大喜,立刻吩咐道:“数万匹战马?你们谁都别动啊,陛下已经授权,这次的战利品由我来分配,伤兵你们拿去,爱砍头砍头,不砍头就带回去献俘,不过战马你们可不许动,若是让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将你们的战功分给别人。” “别啊!”陈友立刻不干了,急道:“那可是好几万匹呢,我们五军营也缺马啊,怎么都得分给我们一点。” 石亨笑着道:“分是会分,但是要回京之后才能分,这次的功劳太大了,咱们怎么也得分给于谦手下那群文官一点好处,不然回头晋升犒赏都会有麻烦。” “给他们一点粮草得了呗,凭什么好马也要分给他们!”陈友不悦地嘟囔道。 石亨笑着安慰道:“你啊你,这次咱们全歼了赛罕王五万大军,这么大的功劳,你还在乎一点马匹?以你的品级,说不准就去什么地方当总兵了,不一定还能在五军营听我使唤。” 陈友知道这次的功劳的确很大,尤其还是在土木堡惨败、朝廷许多人都畏惧也先的时候,如此大的一场胜利,毫无疑问会扭转这种状态,相信皇帝对此会极为满意,自己的前程也会一片光明,不过他还是说道:“哪里啊,我即便去别的地方做了总兵,不还是您的下属吗?不管您去哪里,坐到什么位置,您都是我的上官,永远都是。” “滚滚滚!”石亨虚推着他,嘴里连声道:“什么时候你还拍我马屁?赶紧滚过去指挥,尽早把这群蒙古人都给砍喽,别在这里烦我。” 陈友笑着答道:“好嘞,我这就去。” 不过刚走出几步,却突然停住脚步,对着石亨叮嘱道:“伯爷,那些好马至少要分我五千匹啊!五千匹就够了。” 石亨一指还在继续的战场,大吼道:“滚。” 陈友不再说话,转身跑向了战场。 石亨看着他的背景,嘴角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微笑,随即越咧越大,渐渐笑出声来。 另一边,锡古锡台陪在赛罕王的身边,面色极为不善,但还是语气平静地道:“赛罕王,如今这种战局,你打算如何应对。” 赛罕王却是坐在马背上一言不发,只是盯着战场上厮杀的蒙古士卒,眼神涣散。 锡古锡台催促道:“赛罕王,你是咱们的主帅,现在这种情况,你要拿出个办法来。” 赛罕王还是一句话都不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锡古锡台怒了,大吼道:“赛罕王,你是打算看着剩下的这三万人全军覆没吗?” 赛罕王这时候却叹了口气,语气中没有丝毫生气,道:“锡古锡台,你也是打了半辈子仗的人,眼下这种情况,怎么才能救这三万人?谁还能救得了这三万人?” 锡古锡台大怒,抡起鞭子便抽在了赛罕王的脸上,顿时把赛罕王抽出一道血印。 赛罕王的亲卫们立刻拔出弯刀指向锡古锡台,只要赛罕王一声令下,他们就要冲上去宰了这家伙。 锡古锡台的亲卫也是拔刀相向,今天这种局势,全都是赛罕王的错误指挥导致的,只要早一点撤出大同,那他们也有足够的时间返回大营,甚至在路上可以突袭石亨的人马,反过来全歼明军援军。 赛罕王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亲卫的进一步行动,语气低沉地对着锡古锡台说道:“锡古锡台,我现在的确是没办法了,如果你有办法,那就拿出来,我一定照你说的办。” 现在不是搞内讧的时候,锡古锡台也让亲卫们收起弯刀,对着赛罕王说道:“现在这种情况,咱们只有两种选择。” “一种是向西,穿过吕梁山脉,顺着黄河东岸回到草原。” “一种是向东,快速通过云州,走阳原县去宣府投奔大汗,有大汗的十三万大军在,咱们带出去的人应该有机会活下来。” “眼下咱们只有这两种选择,你选一个吧。” 赛罕王想了一下,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随即道:“不行,我现在一想事情就头痛欲裂,完全没有办法思考,你挑一个吧,然后我立刻下令。” 锡古锡台平静地道:“我的想法是向东,西面虽然只需要穿越吕梁山,但是要从山中穿行,咱们容易迷路,而且马匹很难带上,步战又打不过明军,如果被明军追上,咱们肯定跑不掉。” “但是向东的话,几乎都是两山之间的平原,如果咱们速度快,除了阳原可能会遇到些危险,其他地方都是一马平川。” 说到这里,锡古锡台顿了一下,语气颤抖地道:“而且向东走,咱们可以让没有马匹的步卒断后。” 赛罕王还没有点头,锡古锡台的亲卫队长突然出声道:“首领,不能啊,现在没有马匹的可都是咱们科尔沁的族人啊,您不能抛弃他们啊!” 锡古锡台眼角流出一滴泪水,低声道:“不抛弃能怎么办?带上他们,所有人都跑不了。” 亲卫队长还要再劝,赛罕王却出声道:“今日之败,错主要在我,我会让我的族人让出马匹,给你们科尔沁人一条生路。” “这怎么能行?”赛罕王的亲卫队长却不干了,出声道:“首领,草原上没有这个规矩啊!” 赛罕王看了看他,怒斥道:“闭嘴,我说过了,今天的败仗主要在我,和科尔沁人无关,现在我需要你们牺牲一下,如果能回到草原,我会拿出我一半的牛羊来补偿你们的。” “即使你们战败了,我也会将牛羊分给你们的家人。” 亲卫队长不再说话。 赛罕王是如今草原上有数的贵人,他的牛羊有多少,恐怕他自己都数不清,他们蒙古人不怕死,而是怕死得没价值,如果能用自己的一条命给家里人换回一些牛羊,那也是值得的了。 见压制住了亲卫队长,赛罕王看向锡古锡台道:“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锡古锡台点点头,补充道:“在突围之前,咱们要先救出一些人马,否则在阳原那里也未必能过得去。” 赛罕王点点头,答应道:“可以,我的亲卫也交给你,你指挥他们去救人,之后的命令全部由你来下。” “可以。”锡古锡台这时候可不会和赛罕王客气,立刻开始下令,将自己的卫队和赛罕王的卫队合并到一起,冲破了几个明军的包围圈,在明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带人向东冲去,丢下了两万多蒙古战士在这里负隅顽抗,直到他们被明军彻底歼灭。 蒙古人的动静被大同城上的郭登和潘兴收在了眼里。 潘兴眼看着一队蒙古骑兵打破了几个包围圈,救出里面的蒙古战士,随即抢到一些马匹,开始一路向东突破。 潘兴当即大急,指着那队蒙古骑兵大喊道:“大人,大人,蒙古人要逃了,咱们让东门的兵力出城拦截吧。” 郭登摇摇头,道:“拦什么拦?那是骑兵,东门的士卒都是步兵,你让他们怎么拦?” 潘兴解释道:“蒙古人看起来是向东逃窜的,那面的御河虽然不深,但是也可以阻拦一二,如果东门的士卒可以在河边缠住他们,等武清伯的人马一到,他们就彻底逃不掉了。” 郭登仍旧是微笑着摇头,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潘兴啊,你不是一直在暗中好奇,大同那一万骑兵去哪了吗?” 潘兴恍然大悟道:“难道大人提前将他们埋伏在了御河东岸?” 郭登点点头,慢慢说道:“之前我和武清伯商议的时候就分析过,如果我们能击溃赛罕王,那他只能向东逃窜,向西要进入吕梁山,他们不熟悉地形,进去了很容易迷路,到时候给武清伯的大军找一些向导,那赛罕王肯定就无路可逃了。” “所以我与武清伯商定,将大同的一万骑兵和他带来的一万三千营骑兵全都布置在那里,如果赛罕王向东逃跑,那他们就负责剿灭,如果没有,那他们就立刻东进支援宣府。” “这么说等着那队蒙古人的,是整整两万骑兵?”潘兴兴奋地拍着大腿道:“那他们肯定是逃不掉了。” 郭登微笑着点头道:“是的,赛罕王死定了。” 第349章 拦截 是的,赛罕王死定了。 早在石亨的大军还没有进山的时候,郭登便将他的一万大同骑兵调了出来,和石亨的一万三千营骑兵合兵一处,由石亨的侄子石彪指挥,驻守在城东文瀛湖东岸的一个村子里。 那里地处大同东面,有龙凤山和采凉山阻隔,赛罕王不会轻易派人过去,所以这两万骑兵一直埋伏在那里,等待着大同方向的最终结果。 采凉山上,大同右参将许贵正陪着石彪眺望着大同方向。 他是郭登派过来统领那一万骑兵的将领,骑术也颇为了得,和石彪这个都督佥事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石彪站在山顶,远远看着大同方面的战事,心中烦躁不安。 他虽然明白自己叔叔石亨这么安排的用意,但是还是希望能够直接参战,因为看着远处一直纠缠在一块的战局,他实在是有些看不过眼去。 许贵看出了他的烦躁不安,轻声安慰道:“石将军不要着急,郭总兵和武清伯如此安排,定是经过了慎重周详考虑的,你我二人听从命令便是。” 石彪摇摇头道:“我不是着急,也不是不理解我叔叔和郭总兵的用意,而是看着眼前的战局着急,蒙古人一直在冲击我叔叔的军阵,我担心他会扛不住。” “要是我这一万骑兵在,早已将赛罕王这些兵马打散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纠缠。” 许贵安慰道:“石将军还是放心吧,武清伯与郭总兵都是沙场宿将,既然他们做出了这样的布置,相信定会按照他们的计划发展的。” “希望吧!”石彪一斧子劈在旁边的一棵小树上,发泄着心中的怨气。 他的武器和其他人不同,用的是一柄宣花大斧,这玩意用起来颇为困难,很容易就会伤到战场上的同僚,不过一旦用好了,威力却是极为惊人,因为斧头是一整块镔铁打造而成的,重量极大,劈、剁、搂、云、片、砍、削、撞,每一种用法的杀伤力都相当大,石彪砍的这一斧子,直接将小树砍断,没有丝毫阻涩之感。 许贵看着断掉的小树,笑道:“石将军何必如此,咱们再观战一会儿,如果战局还是像现在一样胶灼,那咱们就杀过去,彻底击溃蒙古人便是。” 石彪却摇摇头,否定了许贵的建议。 “我叔叔打仗,从不说大话,他说能够击溃赛罕王,那就一定可以做到,你我还是在此做好准备,争取将蒙古人全都阻拦下来才是。” 二人正说话间,锡古锡台和赛罕王已经救出了几支被围的兵马,一路向东冲杀而来。 这一幕自然被石彪和许贵看到了。 石彪兴奋地叫了一声:“赛罕王来了。” 说完转身就往山下跑,许贵也连忙跟上。 下山路上,许贵一边跑一边建议道:“石将军,你说我把大同的一万骑兵带到这采凉山脚下怎么样?一会儿蒙古人过来,咱们来个左右夹击,直接将他们拦腰截断。” 石彪却是摇摇头道:“不,你我二人梯次冲击,将这些蒙古人压回去才是重点,如果他们抵抗不够强烈,那就直接全歼,如果拼死抵抗,那就围住他们,等待我叔叔和郭总兵带兵过来解决他们。” “你在前面还是我在前面?”许贵问道。 功劳就在眼前,许贵当然想要在前面冲锋,直接将这些蒙古人击溃,但是这次指挥的将领是石彪,他不好直接说。 石彪和许贵的想法一样,他更年轻,对于功劳的渴望更高更大,自然不会放弃这种机会,立刻回答道:“我在前面击破他们,你的一万骑兵拉开范围,直接把他们全都网住,不能让赛罕王逃了。” 许贵点点头,不再言语,而是继续加快速度下山。 等他们下山回到营地,两万骑兵早已做好了准备,兵甲齐备,射术好的装了慢慢一袋子箭,马术好的则是挂着两柄腰刀,还有不少彪形大汉骑在马上,马上挂着一柄数丈长的大刀,看起来威风凛凛的。 石彪和许贵是独自上山的,他们早已安排了人去盯着,看来这是哨探将消息传了回来。 看到了这种情况,二人也不废话,直接命令全军出击,反正营里不过是一些帐篷,不值什么银子。 两万骑兵分成两拨出了大营,一波由石彪率领,直接开往采凉山和文瀛湖之间那唯一一条通路,另一波由许贵率领,布置在石彪背后两里的地方,随时准备冲锋。 石彪率军来到那条路上,远远就看到一队蒙古人快速奔了过来,人数不多,只有数千人,不过里面只有一半的人有马,剩下的人丢掉了弯刀皮甲,正在撒腿狂奔,拼命跟上马队的速度。 石彪哈哈一笑,命令身后的骑兵布置成雁行阵,拦截这股蒙古人。 这股蒙古军队正是锡古锡台和赛罕王的队伍。 他们从战场上救出了数千人之后,丢掉大部队,独自向着东面突围。 一部分明军步卒紧紧追在他们身后,逼得他们不敢停步,只是埋头向前奔跑。 原本他们有更多的马匹,只是大同东面有一条御河,河水不深,最深处只到胸口,但是马匹想要过去就比较费劲,马蹄容易陷进淤泥之中,蒙古人又没有时间慢慢过河,只得下马强渡,不过一些马匹却拼死不愿下河,蒙古人只得将这些马匹丢弃,毕竟明军步卒已经逼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渡过御河,赛罕王和锡古锡台算是轻轻松了一口气。 有御河阻挡,明军也没那么快可以渡河,于是赛罕王和锡古锡台放慢了一点速度,也让突围出来的士卒和马匹能够节省点力气。 前面到宣府还有很长一段路,谁知道身后的明军会追到什么时候,他们必须要保持体力,要是因为体力不支而被明军俘虏,那可就没地方说理了。 不过这个时间没多久,明军士卒很快也渡过了御河,双方的速度再次提升,蒙军队伍在前面逃跑,明军士卒在后面追击。 赛罕王扭头看向身后扬起的烟尘,知道那是明军士卒所在,对着锡古锡台问道:“锡古锡台,咱们能不能降低一点速度,身后的步卒有些跟不上了。” 锡古锡台却摇摇头:“不行,速度一旦放慢,明军就有可能追上来,到时候被他们缠住,咱们一个都跑不了。” 他知道赛罕王这是在心疼自己的族人,但是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为了赛罕王的族人放慢速度,毕竟赛罕王已经按照约定,将自己族人的马匹全都让给了锡古锡台的科尔沁族人,牺牲掉赛罕王的族人阻挡明军,这是他早就计划好的事情了。 赛罕王还是不死心,再次建议道:“要不让咱们的骑兵反冲一波,压一压明军步卒,给后面没有马匹的族人争取点时间?” 锡古锡台冷声道:“不行,咱们的骑兵还要向前开路,前面的云州也是一关,如果咱们速度够快,就可以躲开云州的守军,如果拖延了,云州守军出兵拦截,咱们一样跑不掉。” “好吧。”既然涉及到了自己的生死,赛罕王不再坚持,闭上嘴继续逃跑。 整个队伍快速向东,后面没有马匹的步卒逐渐掉队,头颅变成明军士卒的功劳,挂在一些运气好的士卒腰间,摇摇晃晃的,仿佛在否认主帅的计划。 刚要到文瀛湖,前面的骑兵突然叫嚷起来,纷纷勒住了缰绳,赛罕王和锡古锡台在队伍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正疑惑间,前面锡古锡台的亲卫快马跑了回来禀告道:“首领,前面路口发现大队明军骑兵,咱们得马上停下来。” “什么?”锡古锡台被惊得差点没从马上掉下来,他怎么都没想到,明军居然兵力没用,立刻问道:“前面大概多少人?” 亲卫回答道:“看着应该在万把人。” 锡古锡台浑身一震,随即整个人都垮了下来,骑在马上叹气道:“完了,明军居然提前派人堵在了这里,咱们现在彻底没路了。” 亲卫劝道:“首领,要不咱们转向吧,换个方向突围出去就是了。” 锡古锡台有气无力地道:“如今这个情况,还能往哪里逃?” “往西是大同,那面全是明军,咱们一旦回头,就是自寻死路。” “往北是大营,明军一定也留下了人马看守,况且这面打得这么激烈,防着阳和卫和高山卫的那些人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们至今都没有派人过来,那只可能是被拦了下来。” “至于往南?”锡古锡台苦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往南是朔州,那里到宣府的距离差不多,但是朔州没有也先接应,却有不少堡垒和朔州卫,逃过去一样是死路一条。 “要不咱们突过去吧,能逃出去多少人是多少人,至少也要给大汗报个消息。”赛罕王出声建议道。 大同这面遭遇这样的惨败,也先还一无所知,这怎么能行?怎么都要送个消息过去。 锡古锡台抬了抬自己受伤的胳膊,对着赛罕王示意道:“那就麻烦你带队冲过去了。” 第350章 大战结束,赛罕王全军覆没 商议完毕,赛罕王对着石彪发起了绝望的冲锋。 锡古锡台跟在后面,心中也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这场冲锋真是没有什么机会,自己一方不过两千骑兵,而且刚刚脱离战场,一路奔逃来到了这里,而对面石彪却是拥有一万骑兵,而且装甲齐备,以逸待劳,这怎么可能突过去? 石彪看着向着自己冲过来的蒙古骑兵,心中也是纳闷:这群蒙古人的脑子是坏了吗?为什么明知道没希望,还要向自己冲过来?真当自己麾下的这一万骑兵都是花架子吗? 虽然心中有疑惑,但是石彪还是带人迎了上去。 双方离得本就没多远,很快便撞到了一起。 石彪立刻就知道了为什么蒙古人敢冲过来。 最先接触的数十名明军骑兵和对方对撞在一起,结果却是一起从马上掉了下来,石彪看到,蒙古人是用以一换一的搏命战法进行突击的,即便明军的腰刀砍到了自己,也要拼死用弯刀划破明军战马的喉咙,将战马放倒在地。 前面的战马一死,后面的明军骑兵就有些乱了。他们是排列整齐冲过来的,前路被一片马尸挡住,不少骑兵不得不勒住缰绳,避免马匹被面前的马尸绊倒,自己掉下马来,继而被后续的骑兵踩踏成肉泥。 蒙古人这面却是不一样,他们最擅长的战术就是一波又一波的持续攻击,两拨骑兵略微拉开点距离,形成连续的冲击力对敌人进行打击,现在已经面临重围,只要打破面前的敌人就有可能得到一条生路,蒙古骑兵置之死地而后生,不顾伤亡地向着明军骑兵冲锋,将自己擅长的马术发挥到了极致,生生让明军的骑兵停下脚步,慢慢后退起来。 石彪知道这是蒙古人的绝望冲锋,不愿意三千营将士死伤太大,于是命令他们向两边分散,以弓箭攻击蒙古骑兵,反正后面还有大同的一万骑兵,许贵不会放过他们的。 赛罕王正在绝望的时候,突然发现明军的阵型中央露出了一条路,也没多想,带着人就冲了过去,不过在冲锋的时候被明军的弓弩攻击,许多人都掉下马来,被明军砍倒。 锡古锡台也是随即跟上,顺着赛罕王突破的道路杀了过去。 赛罕王冲出了石彪的雁行阵,还没来得及庆祝一下,便看到明军身后还有一只骑兵,正在向自己加速杀来,如林的刀光晃得自己有些眼晕。 这时候锡古锡台也冲了过来,一样看到了许贵所率领的骑兵,心中彻底绝望,大叫一声:“完了。”随即和赛罕王一样吐出一大口血,然后从马匹上摔下来,昏迷了过去。 锡古锡台的叫喊惊醒了愣住的赛罕王,看着已经杀到自己面前的明军骑兵,赛罕王大喊一声:“我乃是瓦剌赛罕王撒因孛罗,今日战败,全是我的责任,现在我要去见先祖,向他们认错了。” 说完横起弯刀便向着自己的脖子划去。 因为双方离得比较近,许贵也听到了赛罕王的喊声,立刻指着他大叫道:“抓住他,别让他自杀。” 不过时间来不及了,赛罕王的弯刀瞬间划到了自己脖子,一股鲜血从他的脖子里喷射出来,将对面的一个明军骑兵染红,随即倒了下去。 许贵懊恼,心里埋怨着赛罕王身边的明军骑兵为什么没有拦住他。 赛罕王是什么人? 那是这次进攻大同的蒙军主帅,也先亲信,瓦剌身份地位最高的几人之一,大明册封的北元宁王,这样的一个人要是活着抓到了,那可绝对是可以惊动朝野的大功,可惜自己来晚了一步,让他先行自刎了。 许贵心中憋屈,于是将所有的怒火全都发泄到了突破过来的蒙军骑兵身上,一个个将他们砍翻在地。 随着赛罕王的自刎和锡古锡台的昏迷,蒙古人再也没有了主心骨,开始散乱起来,不少人纷纷丢下武器,向明军投降。 石彪将拖在后面的步卒和前面冲锋的骑兵切割开,与许贵一起将蒙军围困,逐步消灭。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文瀛湖战场彻底平静了下来。 一堆一堆的蒙古人跪在地上,旁边是立马横刀的大明骑兵。 蒙古人浑身颤抖,不断低语,暗暗祈求长生天能让面前的这些明军仁慈一些,放自己一条活路,即便是给他们做奴隶都行。 而明军骑兵却不是很在意蒙古人的反应,全都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这次战斗的胜利,以及朝廷可能颁发下来的犒赏。 一个明军骑兵注意到了一伙奇怪的蒙古人,三四个蒙古汉子围着一个已经昏死过去的蒙古人,不停的叫着什么,不过他们说的是蒙古语,明军骑兵听不懂。 这个情况有些反常,他立刻将事情报了上去。 石彪和许贵这会儿正派人清点杀敌人数,打扫战场,准备开往大同休整一下。 大同那面的喊杀声基本上听不到了,想来自己的叔叔已经完成了任务,彻底剿灭了困在大同城外的蒙军,他们过去也没什么事情要干。 消息报上来,石彪对着许贵道:“你在这里盯一下,我懂蒙语,我过去看看。” 许贵点点头:“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不会出问题的。” 石彪来到蒙古人那里,立刻引起了那几个蒙古人的注意,全都略带戒备地看向他,不过他们手无寸铁,周围又有不少明军骑兵,石彪也并不在于,随意指着昏迷着的蒙古人问道:“他是什么人?” 他说的是蒙语,那群蒙古人自然听得懂。 一个蒙古人站出来问道:“大人您是谁?” 石彪皱皱眉头,不过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我乃是大明都督佥事石彪,这些骑兵的统帅,他是什么人?” 石彪又问了一遍,好在这次蒙古人回答了他的问题:“这是我们的首领!” “你们的首领?”石彪心中有些惊喜,继续问道:“你们是哪个部落的?他叫什么名字?” 蒙古人看了他一眼,立刻回答道:“这位大人,我们是鞑靼科尔沁部落的战士,这位是我们的首领锡古锡台大人,他已经昏迷了好一阵子,希望大人能想想办法,救他一命。” “科尔沁部落的首领?”石彪大喜,他真的没想到自己无意间居然捞到这么一条大鱼,于是立刻回答道:“可以,一会儿我们就会回大同城休整,到时候去大同城里找一位大夫给他诊治便是。” 蒙古人恭敬行了一礼,道:“多谢大人!”然后便不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等着石彪开拔。 石彪心情愉悦地回到了许贵那里,对着许贵炫耀道:“你猜我抓到了谁?” “谁啊?”许贵没有在意石彪那股子嘚瑟劲,随意问道。 石彪笑眯眯地道:“鞑靼科尔沁部落的首领锡古锡台。” “谁?”这次轮到许贵惊讶了。 “鞑靼科尔沁部落的首领锡古锡台。”石彪重复了一遍。 许贵眼睛一转,立刻挂上一副笑容,道:“石将军,恭喜啊,居然让你捞到这么一条大鱼,那赛罕王的尸首是不是就归我了?” 石彪没想到许贵的重点是这个,无所谓地摆摆手:“归你了,反正我有了活着的锡古锡台,就没必要拿走赛罕王的尸体了。” 许贵大喜,立刻道:“那就多谢石将军了,回头进了城,我请你喝酒。” 石彪笑笑,换了个话题,道:“喝酒就免了,咱们还是抓紧打扫战场,赶紧进城吧,锡古锡台现在正昏迷不醒呢,我得快点进城给他找个大夫看看。” “成。”许贵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锡古锡台活着,赛罕王的尸首就是他的功劳,锡古锡台死了,那赛罕王那份功劳就得分给石彪一半,怎么选他自然心里清楚。 又过了一个时辰,石彪和许贵带领着两万骑兵,压着抓到的近三千蒙古人和鞑靼科尔沁部落首领锡古锡台,来到了大同东面的阳和门,从阳和门进城,直奔钟楼北面的帅府。 郭登早已接到了阳和门传来的消息,这会儿正在帅府大门口率领一群人迎接。 城外的战事他现在全都知道了,武清伯石亨率军突袭赛罕王后军,死死阻挡住赛罕王向大营突破,陈友率大军及时赶来,蒙古大军被分割包围,赛罕王带领亲卫打破几个明军的防御圈,救出里面的蒙古人,然后一路向东逃窜,结果在文瀛湖北岸被石彪和许贵拦了下来,一战剿灭了逃出去的数千蒙古人,还逼死了赛罕王,俘获了锡古锡台,如今正在向着帅府方向过来。 郭登知道,这次大同的战事算是彻底结束了,大明击败了赛罕王五万大军,剿灭四万,其中光是俘虏就抓了一万多,蒙古人的无头尸骸更是布满了大同城外,相信也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吐血而亡呢? 第351章 入城庆祝 石彪和许贵押着锡古锡台来到帅府门口,远远地看到了等在门口的郭登等人,立刻就快马迎了上去,恭敬行礼道:“石彪见过郭总兵和诸位将军。” “许贵见过郭总兵和诸位将军。”许贵也是一样,恭敬行了一礼。 郭登带着众人笑着迎了上来,开口道:“石将军与许将军辛苦了,我已经收到了消息,听说你们抓到了一条大鱼?” 石彪笑着点点头,回答道:“是啊,科尔沁部落的首领锡古锡台被我抓到了,可惜赛罕王被许将军逼得自刎了,不然就是全功了。” 他和许贵相处的不错,有机会自然要在他的上官面前夸奖两句,毕竟许贵把锡古锡台整个让给了他,投桃报李,他石彪怎么都得提一提许贵的功劳。 郭登自然听出了石彪的意思,笑着看向许贵,夸赞道:“许将军也是一员猛将,看来我这次让你统领大同骑兵,算是用对了人。” 许贵连忙抱拳行礼,恭维道:“大人说的哪里话,即便属下是千里马,那也得有伯乐不是?” 他将自己比作千里马,却夸赞郭登是伯乐,彻底定下了两人之间的地位,毕竟千里马只是工具,而伯乐才是那个决定工具用途的人。 郭登拍了拍许贵的肩膀,对着石彪问道:“对了,你抓的大鱼呢?” 石彪一指身后,回答道:“在马车上拉着呢。” 这么重要的俘虏郭登怎么能忽视,立刻走到马车旁,想要看看这个锡古锡台是什么样子。 陪在车旁的几个锡古锡台亲卫立刻戒备起来,一个人用蒙语问道:“你是什么人?” 另一个人立刻说道:“这个好像是郭登,就是他昨天伤到的首领。” 郭登一愣,随即也用蒙语回答道:“对,我乃是大同总兵郭登,过来看看你们首领的伤势怎么样了。” 石彪在一旁劝道:“你们不必担心,这位郭总兵只是担心你们的首领而已。” 亲卫不信郭登,却是比较信任石彪,自从他们向石彪爆出了锡古锡台的身份,石彪就对锡古锡台特别照顾,不仅让随军的医生简单看了一下锡古锡台,重新包扎了一下破开的伤口,还让人给他们这些亲卫松绑,允许他们亲自照顾锡古锡台,亲卫们自然就更加相信石彪一些。 见石彪开口了,亲卫立刻让开了一条路,请郭登靠近观察。 他们知道,郭登是大同城军方地位最高的一个人,只要他点头,自己的首领就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得到救治,眼下锡古锡台已经昏迷了两个多时辰了,他们心中焦急不已,所以只要不伤到锡古锡台的性命,他们也就不会拒绝明军的任何要求。 郭登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锡古锡台,立刻对着身后的亲兵道:“立刻把代王府的御医请过来,为锡古锡台诊治。” 今天代王卫在战场上的表现差点使战局崩溃,郭登对此很不高兴,已经将此事告诉了代王朱仕壥。 朱仕壥对此也是很不高兴,但是还不得不对郭登道歉,并拿出了两万两银子作为奖赏来堵郭登的嘴,因为他爹和他爷爷的关系,他们代王府如今只剩下一个代王卫了,要是这仅剩的一个卫也被朝廷削掉了,那他们代王府在大明还有什么地位可言吗?他朱仕壥可不像他爷爷朱桂那样,和太宗朱棣是兄弟,朱祁钰只是他的一个后辈,关系已经没有那么亲近了。 现在郭登再提一个小要求,用一用他代王府的御医,朱仕壥还乐不得儿的呢,绝对不会拒绝。 亲兵立刻领命而去。 郭登脸上露出微笑,对着锡古锡台身边的亲卫用蒙语说道:“我已经派人去找最好的大夫了,你跟着我的亲兵一起下去休息吧,房间我已经安排好了,更方便你们首领养伤。” 亲卫脸上露出了感激之情,右手放在左胸上行了一个蒙古礼节,感谢道:“尊敬的汉人总兵,我代表我的族人感谢您对首领的救助,虽然您与他交战过,但是您仍旧是值得我们蒙古人尊敬的英雄。” 郭登笑着拱拱手回了一礼,道:“不必客气,我也是很佩服你们首领的勇武和坚韧,还有你们的忠诚,也是值得夸耀的。” 亲卫没有再废话,转身拉着锡古锡台下去休息了。 参将潘兴这会儿也在人群里,拉着许贵问道:“怎么总兵会说蒙古人的话,以前他从来没有说过啊!还有石彪石将军也会说,说得还那么流利,是不是你们全都会说蒙古人的话啊?许贵,你会不会?” 许贵看着潘兴笑笑,随意说了一句话,教训道:“你有机会也学学蒙语吧,咱们面对的是蒙古人,总是能用到的,其实石将军这次能抓到锡古锡台,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懂蒙语。” “哦?这是怎么回事?快和我说说。”潘兴对此事来了兴趣,催促着许贵说道。 一旁的其他人也是来了兴趣,全都看向了许贵,眼神中全是期盼的目光。 许贵笑笑,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他的口才不错,虽然没有亲临现场,但是仍旧描绘得是绘声绘色,生动有趣,当即将一群人都吸引住了。 等许贵讲完,陈友走过来拍着石彪的肩膀笑道:“没想到你小子居然还有这种运气,随便得到一个消息就捞到锡古锡台这么一条大鱼,真是走了狗屎运啊。” 石彪露出一个笑容,随即问道:“我叔叔呢?他怎么没出来?他没事吧?” 陈友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笑道:“放心吧,他没事,刚刚正在教训雷通那家伙呢。” “雷将军怎么了?犯错误了?”石彪疑惑道。 “是呗,雷通那家伙和我突袭赛罕王的大营,缴获了几万匹战马,一时贪心,就让我自己出来支援伯爷,他则是留在大营看守俘虏和战利品。”陈友解释道。 石彪更不懂了,几万匹战马啊,难道留下看管不对吗?于是问道:“这没什么问题啊,这次的头功是我叔叔和郭总兵的,但是就凭他缴获的几万匹战马,雷将军他捞一个次功是没什么问题的啊!” 陈友看着一脸迷糊的石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解释道:“是,但问题是今日战场上伯爷的阵列差点被蒙古人打破啊,要不是我及时带兵支援,恐怕你就不能在文瀛湖那面抓到锡古锡台了,最终也可能会让赛罕王跑掉。” “那的确该骂。”石彪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雷通这的确是犯错误了,贪了小便宜,你说今日这种决战的时刻,你居然不带兵参战,而是选择亲自看守一群马,不骂你骂谁。 你派个副将看管也行啊,自己肯定要亲自过来,这是态度问题,不是能力问题。 石亨毕竟是武清伯,统管京营的,这点面子都不给,实在是太对不起武清伯这个爵位了。 郭登走了过来,对着石彪说道:“好了,你们也在外征战好几天了,想必也没怎么吃好饭,如今仗也打完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我在帅府中准备了酒菜,好好犒劳一下你们。” 石彪立刻眉开眼笑:“那感情好。” 许贵也是恭敬道:“多谢总兵大人。” 郭登也不再废话,直接转身,当先进了帅府。 一进到帅府之中,就看见石亨正向着大门口走来,身后跟着垂头丧气的雷通。 石亨也看到了进来的郭登,随后是跟在其后的石彪和许贵,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对着郭登道:“郭总兵,迎到彪儿和许将军了?” 郭登停下脚步,点点头道:“迎到了。” “我家彪儿抓到的是什么大鱼啊?”石亨继续笑着问道。 郭登缓缓答道:“石将军抓到的是科尔沁部落首领锡古锡台。” “锡古锡台吗?还真是条大鱼。”石亨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说道:“不过无所谓了,咱们先去吃饭,好好庆祝一下今天的大胜。” “叔叔,有酒吗?”石彪笑着问道。 石亨看向郭登,说道:“这得问郭总兵,我这次也是客人,郭总兵才是主家。” 郭登也是笑道:“石将军放心,我已经命人准备了汾酒,足够把你们全都喝倒的了。” “太好了。”石彪大喜,他平日里就喜欢喝酒,这几天在外面没地方找酒,早就馋的不行了。 当晚,大同帅府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除了郭登和石亨,剩下的人全都喝了个痛快,酒坛子摆了满满一地,郭登还宣布了代王朱仕壥出两万两银子犒赏全军的事情,将酒宴的气氛拉到的最高潮,他们身为将领,现在取得了大胜,并不在乎这点银子,也不方便拿这些银子,但是下面的士卒可以拿啊,只要回头他们向朝廷做一下报备,这就不算是违规,朱仕壥也能从中捞一点好处,得到一个忠君为国的名声,弥补一下代王府的恶名。 毕竟这是一场货真价实的大胜。 不过就在大同这面为全歼赛罕王而庆祝的时候,宣府的战局却是恶劣到了极点。 第352章 几天之前 时间回到几天之前。 宣府城外,也先率大军抵达了张家口堡,将自己的中军大营驻扎在张家口堡和宁远站堡之间,派人进驻这两个堡垒,护卫着自己的中军大营。 同时召见阿剌知院前来复命,看看宣府的防御情况怎么样。 阿剌知院领命,从二十里外的前锋大营赶来拜见。 他前一天虽然因为小挫而吐血,但是却没有什么大碍,不过为了应付也先,他还是一夜没睡,装出一副受伤的样子,连带血的衣服都没有换,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也先见到他的这副尊容,也是吓了一跳。 阿剌知院这是什么情况?整个人脸色发白,眼眶发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衣服上还粘着一些血迹,立刻问道:“阿剌知院,你这是怎么了?” “见过大汗。”阿剌知院随意行了一礼,回答道:“哦,没什么,我的前锋被明军埋伏了一下,受了点挫折而已。” “你这可不是受了小挫折的样子啊。”也先自然不信,阿剌知院好歹是一部首领,哪有小挫折会让他身上溅到鲜血的? 阿剌知院苦笑了一下,平静地回答道:“真的是小挫折,损失也不大,不过是数百人而已。” “那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好像是一直没睡觉似的。”也先疑惑问道。 阿剌知院哪里会告诉他真实原因,这是他故意一夜没睡的结果,只是说道:“大同周边营堡众多,为了大汗能够顺利攻打宣化城,我昨天特意派人扫荡周围,如今还没有打完呢。” “原来如此。”也先点点头。 阿剌知院的选择是没错的,自己派他过来,原本是想让他攻打一下宣化城,试一试现在宣化城的兵力和防御力,但是一时间忘记了周围的营堡,估计他是在攻打宣化的时候被某个营堡守军突袭了一下,结果才受了伤,变成这个样子。 不过眼下攻打宣化城才是最重要的,也先没有再纠结其他事,而是问道:“宣化城周围的营堡你们打下来多少了?” 阿剌知院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只剩下东面的鸡鸣驿还没有打下来,我手下的额尔德木图正在带人攻打,其他方向的营堡都已经拿下了。” “鸡鸣驿没多大啊,守军不过数百人,为何拿不下来?”也先听到阿剌知院的回答,心中泛起了一丝疑惑。 “大汗,您不知道,大明已经从京师派出了十八万援军,如今就驻扎在怀来以西,前锋营甚至已经到了保安州,时刻威胁着我巴图特部的攻城部队,前线哪里敢全力攻城,再加上距离有些远,所以才拖到了现在。”阿剌知院语气幽怨地回答道。 “明军的援军已经到了啊!统兵之人是什么人,你知道了吗?”也先对于阿剌知院的回答倒是没什么意外,继续问道。 阿剌知院摇摇头,道:“还没抓到援军的哨探,暂时不知道是谁领兵过来的。” 也先笑了笑,道:“无妨,这次我带了十三万大军,不是大明十八万京营可以抗衡的。” “要是大明的小皇帝把原来三大营的士卒也放了进去,那估计到时候就有乐子可看了。” 这是统兵之人都知道的一件事,不少士卒在面对昔日击败过自己的强敌之时,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当时的感觉,心中浮现出恐惧、害怕等负面情绪,原来三大营的士卒都经历过土木堡的惨败,当时也先率军直冲明军,数个临时组成的军阵被直接打破,三大营士卒四散奔逃,最后被瓦剌骑士快马追上,身边的战友直接被割去了头颅,一声声惨叫回荡在土木堡之外的旷野上,这种经历没有几个人会轻易忘记。 现在他也先再次率军南下,而且规模更大,兵力更多,只要能将明军调动出来,在野外交战,相信许多明军士卒都会再次感觉到恐惧,从而转身逃跑,动摇整个明军的军阵,即便是有执法队在身后,恐怕也未必能拦住他们。 如果真发生了这种情况,那对于他也先来说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绝对不会像之前那样,还回去计算宣府和大同,而是会直接东进,打破居庸关,再次兵临京师,相信这时候的京师肯定是空虚至极,明朝的皇帝也只能选择开城投降了。 阿剌知院自然也懂这个道理,对着也先笑道:“若是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那咱们这场仗就好打很多了。” 也先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换了一个话题问道:“阿剌知院,既然现在明军将三大营全都派了出来,你说咱们有什么办法,可以将其全歼,再来一场土木之战呢?” 阿剌知院低头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大汗,说句您不爱听的,土木之战咱们能胜,有许多原因,但是最根本的是,当时指挥三大营的人不是张辅,而是汉人的皇帝,他的统兵能力是什么水平,相信您应该是早就摸透了。” “但是现在咱们还不知道明军的统兵之人是何人,如果是一个沙场老将,那恐怕咱们没那么容易击败他们。” “所以,咱们最好先查清楚对方的统兵之人到底是谁,如果是不知兵的,那咱们可以试试,如果是沙场老将,那咱们还是慎重行事比较好。” 也先听了阿剌知院的分析,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自己这十三万大军,在野战上是不会畏惧明军那十八万京营的,战场上不是人数多就一定能赢,还得看兵员素质和将领指挥。 自己手下的十三万大军,全是生活在草原上的汉子,从小便在马背上骑马放牧,围猎野兽,偶尔还需要和其他部落交战,没有一个人不是弓马娴熟;而明军的十八万大军呢?整个三大营都是新建的,里面又有多少老兵还犹未可知,恐怕更多的还是新兵吧! 以他对新建三大营的了解,最多也只有神机营会给自己带来点威胁,全是骑兵的三千营最多能带来点麻烦,至于以步兵为主的五军营,那基本上就是白送的功劳,没有必要太过关注。 这样一支军队,如果放在英国公张辅那样的人手里,恐怕还能有点用处,但是张辅已经死了,死在了土木堡,连个尸首都找不到了,怎么还能出来领兵?看看如今大明三大营统兵的那几个人吧,武清伯石亨并不是一个足够好的将领,用兵太过冒险,贪大求全,都督张輗不过是因为张辅的关系才坐到那个位置的,能力压根不够,安远侯柳溥已经老了,压根没办法带兵出战,宁阳侯陈懋岁数更大,如今只是在京师养老,整个大明已经找不出一个可以与之相抗衡的人来,还需要担心什么呢。 所以,现在的重点不是考虑如何击败明军,而是要考虑如何调明军出营,只有在野外,他也先才有机会击败明军,再来一次土木堡那样的大胜。 不过也先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淡淡地说道:“这只是我的突发奇想,如果能做到自然是好的,如果做不到也无妨,只要咱们拿下了宣府,后面的事情自然就是要对付这支明军了。” 阿剌知院点点头,赞同道:“对,但是我认为要先拿下鸡鸣驿,卡住明军援军,免得他们在大汗攻打宣化的时候过来捣乱。” “这个自然。”也先也没有和阿剌知院争辩什么,只是说道:“既然你们巴图特部已经在攻打鸡鸣驿了,那就全交给你们了,回头守卫鸡鸣驿的任务,你们巴图特部也担起来吧。” “没问题。”阿剌知院立刻答应了下来。 只要不让他去攻打宣化城,那就没问题。 独立守卫鸡鸣驿的事情他阿剌知院可以轻松搞定。 也先笑笑,对着阿剌知院关心道:“不过我现在要交给你一个事情。” “什么事情?”阿剌知院问道。 也先指了指自己的大帐,说道:“你要先去我的寝帐休息一下,好好睡一觉,拿下鸡鸣驿的事情就交给额尔德木图就行。” 也先对于瓦剌的了解非常深,知道阿剌知院旗下的额尔德木图是一个不错的将领,不像其他蒙古人一样,会用脑子,知道进退,鸡鸣驿不过数百守军,只要大明的援军不动手,额尔德木图早晚能拿下来,即便动手了,额尔德木图也能带人撤回来,不会有太大损失。 阿剌知院看了看也先的寝帐,摇摇头道:“大汗,您现在是整个蒙古的大汗,您的大帐就是蒙古大汗的金帐,我哪里有资格睡在这里。” “要是我睡在这里,恐怕明天就会有人说我不敬大汗,图谋不轨了。” “这是什么话?让你睡在我的大帐里,是我的意思,谁会像你说的这么想?”也先笑着摇头,语气轻松。 阿剌知院却是退了一步,恭敬道:“如果大汗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那我就先退下了,希望我回到营地的时候能收到额尔德木图拿下鸡鸣驿的消息。” 也先点点头:“既然你坚持要回去,那就回去吧,有什么消息尽快来报就行了。” “是。”阿剌知院恭敬道。 第353章 鸡鸣驿陷落 阿剌知院从也先大营出来,额头上都是冷汗。 也先最后的话,明显有试探的意味在里面,虽然不知道是在哪里出了纰漏,但是很明显,也先已经对自己起疑了。 难道是自己没有按照他的意思攻打宣化城? 不对啊,自己对于不攻打宣化城的解释很合理,宣府本就是营堡众多,不清扫掉这些地方,也先怎么可能安心攻打宣化? 难道是因为鸡鸣驿的原因? 也没有问题啊,鸡鸣驿虽然小,但是离得远啊,距离宣化整整六十里呢,过去都要好一阵子,更别提拿下了。 难道是自己和大明暗中联系的事情被也先知道了? 这个就更没可能了!自己也只与胡濙联系过一次,而且已经过去很久了,有脱脱不花和阿噶巴尔济的前车之鉴在,大明再怎么糊涂也不至于再犯这种错误。 阿剌知院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头还愈发昏沉起来,索性不再去想这件事,快马回了自己的大营休息,整整一夜没睡,他需要好好睡一觉,彻底恢复过来再说。 也先大营里,也先端坐在大汗的主位上,低头思索着什么。 他最初派阿剌知院先行南下,目的就是试探一下阿剌知院对于自己称汗的真实想法,顺便利用巴图特部的实力来削弱一下宣府的兵力,虽然阿剌知院没有按照自己的意思直接攻打宣化城,但是也扫清了宣化周围的兵力,为自己攻打宣化铺平了道路,而且在接到守卫鸡鸣驿任务、独立对抗大明援军的时候,阿剌知院也没有拒绝,而是直接答应了下来,但是也先就是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 这是一种直觉,与理智无关。 也先曾经依靠他的直觉渡过几次危险,所以对自己的直觉还是比较相信的。 不过话说回来,也先感觉奇怪,也只是他的直觉而已,并没有丝毫的证据,想要以莫须有的罪名来对付阿剌知院,那他这个大汗也太跌份了。 而且阿剌知院身为巴图特部的酋长,怎么也不可能以这种罪名来处理,不然整个巴图特部肯定会和自己闹翻的,自己还怎么来做这个统领草原的蒙古大汗,要知道,即便是以成吉思汗巅峰时候的威望,他也没有因为自己的直觉明目张胆地对付哪个人。 但是这件事的确是太奇怪了,也先总感觉哪里有问题,只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没办法只得停止,将自己的思绪转移到宣府的战事上来。 以他得知的消息,宣府总兵、昌平候杨洪已经将周围营垒的大部分人马调到了宣化城里,如今宣化城里塞了好几万人,目的就是为了集中兵力防御,不给也先各个击破的机会。 所以,现在也先要面对的大明军队主要分两块,宣化城里的数万守军,和怀来那面的十八万援军。 怀来那面的十八万援军,也先并不在意,虽然不知道统兵之人是谁,但是也先不在乎,反正明军原本的三大营被他在土木堡灭掉之后,大明就再也没有能在野战上击败他的军队了。 如果怀来那面的援军不动,那他也先就不用在意。 如果援军出动,来援助宣化,搅乱自己的攻城,也先也不是很担心。 毕竟援军过来的路上,最近也有整整七十里的路程,路上还卡着个鸡鸣驿,他也先有足够的时间预警。 再说了,援军出动才好呢,固守营寨,回头攻打起来很麻烦,对于宣化的守军也是个希望,出来到野外,他也先完全可以留下一点兵力监视宣化城的守军,将大部分的力量投入到歼灭援军的战事上来,相信援军不大可能在野战上击败自己。 而且援军被自己消灭的话,相信对于宣化的守军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京师的援军全军覆没,再也没有支援的能力,大同方面又被赛罕王牵制,一样无法派人支援,数万人困守在一个宣化城里,周围被十几万蒙古人围困,粮草军械无法再运进来,数万守军只能绝望地等死,当然,他们还可以开城投降。 想到这里,也先越来越觉得自己应该先想办法干掉这支援军,没了援军,宣化城方面的战事会顺利许多,于是立刻将手底下的将领和诸多鞑靼首领叫了过来,商议自己的想法,分配每个部落的任务。 另一面,鸡鸣山脚下,鸡鸣驿。 这座后世规模最大、保存最为完好的古驿站,如今正在被上万蒙古人围困攻打,整个鸡鸣驿都在摇摇欲坠。 这时候的鸡鸣驿还没有后世的那种规模,那是成化十七年才修筑的堡垒,隆庆四年才加高城墙并包砖,但这是一百多年以后的事情了,现在的鸡鸣驿只是一个规模比较大的驿站,因为卡在京城到宣府的必经之路才显得有些重要。 额尔德木图站在军阵之中,看着还在拼死抵抗的鸡鸣驿守军,不屑地撇了撇嘴。 他率领两万大军清扫宣化周边的营堡,并没有费多大力气,因为杨洪为了守住宣化城,已经将周围的军队全都调进了宣化,周边的营堡几乎都是空的,所以他主要的时间都是在行军,攻打营堡并没有花费什么力气。 只是到了鸡鸣驿这里,他才遇到了第一场硬仗。 鸡鸣驿隶属于宣府镇万全都指挥使司,原本只有不到五百的守军,但是张輗为了确保怀来通往宣府的道路畅通,所以特意增兵两千驻守,这样鸡鸣驿的守军就变成了两千五百人,由三大营都指挥佥事、游击将军穆盛指挥,防守鸡鸣驿。 只是他比较倒霉,原本应该围攻宣化城的蒙古人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没有进攻宣化,而是跑来了距离宣化七十里的鸡鸣驿,并且一来就是上万人,几乎是瞬间就把整个鸡鸣驿死死的围困住,穆盛只来得及派出一波信使向远在怀来的都督张輗报信,请他速速派兵援救。 鸡鸣驿低矮的城墙上,穆盛手举着盾牌,大声对着身边的把总问道:“现在咱们还剩下多少人了?” 把总也是躲在盾牌下面,大声回答:“不到一千了。” 穆盛挡开一支飞向自己的箭矢,继续问道:“怀来方向还是没有动静吗?” 把总立刻回答:“还没有任何动静,张都督恐怕是不会派人来救援了。” “娘的。”穆盛目中露出鄙夷之色,大声骂道:“这个张輗真是个怂包,对不起河间王和英国公的威名!” “蒙古人才不过万人,他就吓得不敢来了,真不知道朝廷为什么要派他过来统兵。” 把总也是心怀不满,跟着骂道:“是啊!他手底下拥有十万大军,十倍的差距,只要他把大军拉出来,相信蒙古人也不敢继续攻城了。” “要我说,咱们再坚持下去,肯定是要全军覆没的,要不咱们打开堡门,降了算了,好歹能留下一条性命。” “放你娘的屁!”穆盛立刻骂道:“你小子不过区区一个把总,自然不需要背投降的罪名,那是老子的罪责。” “我的妻儿还在家乡,宗祠还在大明,要是我投降了蒙古人,怎么对得起我穆家的列祖列宗?” “可是再坚持下去,咱们可真的就没活路了,如今张都督不派兵救援,明显是已经放弃咱们了,咱们还得留下一条性命,回头上告朝廷,将张都督的罪责公布天下啊!”把总出声辩解道。 穆盛又挡开一根羽箭,大声道:“张輗的罪责轮不到你来操心,现在你的任务是守好东面的城墙,时刻关注保安州方向的动静,有变化及时过来报告给我。” “是。”把总无奈,只得答应下来,刚要离开,余光却瞟见一根箭矢从穆盛身后飞了过来,因为和自己说话的原因,穆盛压根没看到,这要是中了,穆盛肯定会受伤。 于是把总也没有多想,两步冲过去拨开穆盛,却因为双手拨开穆盛的原因没办法躲闪,当胸结结实实地中了一箭,顿时倒在了地上。 他原本是穆盛的亲兵,被他一手提拔到了把总的位置上,他见到穆盛有危险不能不管。 穆盛被把总推开,一时没有站稳,从墙上掉了下去,好在这时候鸡鸣驿的城墙不高,穆盛并没有受伤,但是当他看到把总胸口的箭,顿时就急了,起身抱住了倒在地上的把总,不住地摇晃,一边晃一边叫道:“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城下的额尔德木图一直在关注这个明显是鸡鸣驿最高将领的人,见他倒了下去,立刻大喊道:“敌将中箭,他们没有人指挥了,勇士们,加把劲,这次就把鸡鸣驿拿下!” 蒙古战士立刻停止了射箭,重新抽出弯刀向着鸡鸣驿冲去,很快就打开了几个缺口攻了进去。 穆盛看着败局已定,怒吼一声:“我乃汉人,决不降敌。” 说完便抽刀自刎了。 鸡鸣驿就此陷落。 而这时候的怀来大营,却是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出兵迹象。 第354章 本帅要围剿蒙古人 怀来大营里,张輗坐在主帅的位置上,一脸不耐烦地看着面前的侄女。 张覃也是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的二叔,一句话不说。 他们两个正在对峙,原因自然是因为鸡鸣驿方面的战事。 张覃逃出家里,偷偷跟到怀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打仗,如今有了战事,她自然不肯消停,第一时间就来找自己的二叔请战。 然而不出所料,张輗直接拒绝了她的要求。 对于张輗来说,自己的侄女是什么身份?怎么能让她亲自上战场呢?万一伤到了,自己没办法向九泉之下的兄长交代。 但是,对于这个正在死死盯着自己的侄女,他张輗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这丫头功夫太好,心智又极为灵活,想把她骗回京城都不可能。 甚至之前他还趁她不注意,命人将张覃绑了起来,打算强行送回京师,结果半路上不知道她是怎么忽悠的,居然解开了绳子将押送之人打晕,自己又跑了回来。 张輗在心中长叹一口气,无奈地道:“丫头,你说吧,到底怎么样你才能回京城去?” 张覃立刻道:“让我带兵去救援鸡鸣驿。” “这不可能。”张輗再次拒绝了侄女的要求,说道:“你一个女人,身上又没有朝廷官职,我凭什么让你带兵去救援鸡鸣驿?” “那你可以安排其他人领军啊,我跟着就行。”张覃立刻出主意道:“例如赵辅、李芳、董善,他们谁带兵都行。” “那怎么能行?谁不知道你说的这几个人都打不过你,让他们领军过去,难道就能管得住你了?”张輗当即摇头,再次拒绝张覃的提议。 这阵子张覃在三大营里厮混,可算是过了手瘾,张輗事情多,没功夫搭理她,无人看管之下,她没事就去找三大营里的将官比试拳脚。 起初因为她是女人而没有人搭理她,结果有个愣头青去找张輗告状,说是大营中出现了个女人,肯定是某人违背了军纪,请求大帅查处。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这个某人正是他面前的大帅,张輗随意将他打发走之后,就命人将张覃拎了回来,狠狠地骂了一顿。 女人的报复心是很强的。 张覃挨了顿臭骂,心中自然不痛快,再加上大营中没有人搭理她,心情本来就不好,现在有人惹了自己,张覃自然不会放过他, 于是,在第二天,愣头青再次遇到了张覃。 准确说是张覃查到了他,笑盈盈的和他打招呼,再笑盈盈地靠近他,紧接着就是一顿拳脚相加,脸上仍是带着好看的微笑。 不过愣头青就是愣头青,哪里肯被一个女人殴打,当即便出手反击。 张覃大喜,这些天大家都知道她的女人,都不愿意和她动手,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愿意动手的,还是全力出手,张覃自然不会放过。 张覃拳脚功夫了得,愣头青皮糙肉厚,二人打了好半天才停手,停手的原因自然是有人被打趴下了。 是的,愣头青被张覃一个女人活生生地打倒了。 这件事情自然被张輗知道了,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侄女吃亏,于是,愣头青被绑在大营最中间的旗杆上,晒了整整一天,还是挂起来晒的,一口饭都没让吃,一口水都没让喝。 愣头青被吊在旗杆上示众,他被女人打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大营,等他被放下来之后,身边的战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嘲笑他的机会,一波又一波的同乡同僚过来看望他,顺便问问他,大帅侄女的拳头香不香,腿鞭软不软。 愣头青不服,主动去找张覃挑战,结果又被暴打。 直到现在,愣头青已经变成了张覃的跟班,只要没有事情,愣头青就像哈巴狗一样跟在张覃身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也是因为他的存在,张覃命令他主动去挑事,然后自己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将大营中的高手一个个打服,这其中就包括了刚才张覃说的那几位。 “不是有军法吗?二叔,你放心,我一定遵守军法的。”张覃赌咒发誓,一脸认真。 “你又不是军中之人,军法怎么能管到你?再说了,军中许多刑罚都是需要脱衣服的,难道你还真打算脱了衣服受刑?我英国公府的颜面还要不要了?”张輗没好气地训斥道。 “但是鸡鸣驿被蒙古人围攻,你也不能不救啊!”张覃娇声劝道:“如果您不救,说不定谁就会给你一个畏战的罪名,父亲过世之后,咱们英国公府的日子可不好过。” “你知道不好过还来给我找麻烦?”张輗提高声调质问道:“知道不知道,我留你在军中已经是违背朝廷法度了,大都督府的于谦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在思考如何以军法处置你二叔了!” “你现在就给我回京师去,在京师你爱怎么闹怎么闹!” “我不!”张覃立刻拒绝,她本来就是费了好多心思才留下来的,怎么可能轻易离开。 “那你就给我闭嘴!”张輗怒吼道:“战阵之事不需要你一个外人来插嘴。” 见张輗真的生气了,张覃也不再继续纠缠,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张覃走后,门外的将领们这才敢走进来。 张輗对着众人苦笑了一声,拱手道:“诸位,侄女不懂事,见笑了。” 众人纷纷回礼,连声道:“无妨,无妨,四小姐很厉害的,最起码拳脚功夫上全营没人是她的对手。” “什么没人是她的对手,还不是你们让着她?”张輗继续苦笑:“要真是沙场搏杀,她一个女人能拼得过你们?她练习的是技巧,不是杀人技。” 众人不说话了,张輗说得没错,张覃的技巧的确高强,但是沙场上谁和你只用拳脚,都是什么好用就用什么,你有拳脚,我可以用刀枪,你有刀枪,我可以用弓弩,你用弓弩,我直接用火铳。 沙场上拼的是杀人速度,不是功夫高低。 有将领转移了话题,问道:“大帅,鸡鸣驿那面怎么办?再不出兵,末将害怕鸡鸣驿被蒙古人拿下,那样咱们通往宣化的路就被截断了。” “如果去不了宣化,咱们还在这里做什么?” 张輗摇头:“咱们来这里是为了威慑也先,牵制也先的兵力,不让他全力攻城,不一定非得去宣化。” “但是鸡鸣驿丢了,咱们也没办法进逼宣化,威胁也先啊!”那个将领继续道。 “我没说不救鸡鸣驿,而是现在情况不明。”张輗解释道:“也先南下十几万人,鸡鸣驿哪里只有一万左右,剩下的人呢?是在宣府附近准备攻城?还是在鸡鸣山后面埋伏咱们?现在除了知道鸡鸣驿被围攻,剩下的咱们一无所谓,怎么能贸然出兵?要知道,咱们手里的兵力可是整个京师的兵力,陛下信任咱们,咱们就不能贸然行事,要尽量多地将这十万人马带回去。” 众将点头,他们知道张輗说的没错。 这次也先南下,朝廷直接将京师的三大营全都派了出来,为的就是让也先一无所获,从而动摇他的汗位,如今的京师甚至比两年前土木堡之战时还要空虚,要是这次再来一次土木堡之战,那朝廷就可以直接考虑是要投降还是迁都南京了。 “那鸡鸣驿那面怎么办?就这么干看着?这也太胆小如鼠了吧!”有人低声嘟囔道。 “谁在说话?”张輗竖眉扫视了一圈,发现没人承认,于是气愤质问道:“怎么?有胆子说,没胆子承认吗?” 一个人站了出来,张輗一看,原来是方才自己侄女提到的都指挥佥事赵辅。 赵辅站出来,气鼓鼓地道:“刚才那些话是我说的。” 张辅点点头,语气阴沉地说道:“有人承认就行。” 随即大声命令道:“来人啊,将这个赵辅给本官拿下,先来二十鞭子,以儆效尤。” “大帅凭什么罚我?”赵辅当然不愿意无缘无故挨打,尤其还是张輗这个怂货,在他眼里,张輗就是个依靠门第上位的蠢货,个人能力压根无法升任主帅这个位置。 张辅冷冷地道:“就凭你目无尊上,诋毁主帅。” 赵辅梗了梗脖子,大声问道:“我哪里诋毁你了?难道大帅犯了错误就不能让别人说吗?” “本帅哪里错了?今天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本帅绝饶不了你。”张辅压抑着怒气说道。 赵辅立刻说道:“鸡鸣驿乃是怀来到宣府的必经之路,若是鸡鸣驿有失,咱们对宣府的支援绝不可能及时达到,大帅无视鸡鸣驿陷落,不是错误是什么?” “你说本帅无视鸡鸣驿?”张辅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大声道:“我已经命保安州的前锋营派出哨探查探了,现在还没有收到哨探的回报,只要收到哨探的消息,我会立刻做出决定。” “如果也先有埋伏,咱们就要慎重行事,派兵威逼即可,决不可主动交战。” “如果也先没有埋伏,那咱们就直接杀过去,争取将这一万蒙古人围歼掉。” 第355章 朕要换帅 “围歼一万?不大可能吧!” “这个有些痴心妄想了。” “鸡鸣驿背靠鸡鸣山,西面就是撤离鸡鸣驿的路,怎么围歼?” “除非能派快马抢占那条路,否则没戏。” “那也不大可能,鸡鸣山东面也有路可以撤离,除非把那条路也卡住。” 张輗提出围歼一万蒙古军队的计划,众将立刻开始议论纷纷。 大家都熟悉宣府一带的地形,一眼就能看出来张輗所谓的计划难度极大,重点不是兵力不够,而是大明没办法出兵绕到蒙古人后面去断其退路。 围不住敌人,怎么围歼? 张輗听着大帐内嘈杂声四起,心中愈发不高兴了。 围歼蒙古人的计划怎么就不行了?他还没说具体计划呢,为什么这群人会这样反对?难道他们不知道,武清伯石亨已经率军去了大同,准备围歼赛罕王的五万大军了吗? 他张輗虽然征战水平不如石亨,但是差距也没有那么大的好吗? 他也是河间王的子嗣,自幼熟读兵书,只是以前没机会领兵而已,这次就是展示他文韬武略的机会。 张輗冷着脸看着众人,任由他们讨论。 过了一会儿,众人发现不对劲,自己这么热烈地反对大帅,大帅居然一声不吭,这不符合他的性格啊。 众人一个又一个地看向张輗,见到他脸色不对,也就不再讨论,大帐之内渐渐安静了下来。 “你们都讨论完了?得出什么结论没有啊?”张輗铁青着脸问道,语气中全是冷意。 赵辅已经被亲兵看住,知道自己这顿板子是逃不掉了,再得罪张輗一次也没什么,于是说道:“当然讨论完了,大帅您围歼一万蒙古人的计划不可行。” “本帅还没有说详细计划,你就得出了不可行的结论,难道你真的以为你猜测的就是本帅的计划吗?”张輗仍旧铁青着脸问道。 “大人的计划还能是什么?”赵辅直接回答道:“无非就是想和鸡鸣驿的守军里应外合,趁着蒙古人与他们纠缠的时候派兵突袭,一举击溃他们而已。” 张輗没想到赵辅还真的猜到了自己的计划,脸上愈发铁青,喝问道:“难道这个计划有什么不行的吗?” “还真不行。”赵辅点点头,解释道:“这个计划的重点是,守备鸡鸣驿的穆盛穆将军可以坚持到大帅出兵的那一刻,并且大帅需要出兵至少三万,您的兵马还需要隐蔽前行,接近到可以发起突袭的距离。” “但是,蒙古人是傻子吗?他们不会放出哨探吗?蒙古人的哨探都是放到三十里开完的,算下来前锋营整个大营都在人家的监视之下,大帅怎么出兵三万而不被敌人发现呢?” “再说了,现在是白天,到日头落下去至少还要几个时辰,穆将军手底下只有两千人马,怎么可能在蒙古人的猛攻之下坚持到晚上?到时候鸡鸣驿丢了,大帅打算如何里应外合剿灭这支蒙古人?和穆将军及那两千名同袍兄弟的亡魂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张輗被指出计划中的疏漏,心中不爽到了极点,脑子一热,高声质问道:“难道为了达到目的就不能有牺牲吗?”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震惊,全都冷冰冰地看向他。 什么叫牺牲?是别人愿意付出才能叫牺牲,不是你让谁牺牲谁就应该牺牲。 在场众人不怕牺牲,怕的是牺牲并没有获得应有的回报。 穆盛会牺牲,是因为他的目的是守住鸡鸣驿,为大军到来争取时间,但实际上呢?你张輗至今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去支援鸡鸣驿。 你张輗可是十万大军的主帅啊,就这么将两千同袍放弃,难道其他人就不会担心自己也被放弃吗? 张輗这下子也知道说错话了,但是大明顶级武勋的出身让他放不下身段向其他人道歉。 双方就这样僵持下来了。 突然,一名哨探快步走了进来,打破了大帐中的沉寂。 哨探大声道:“报!” “鸡鸣驿被破,鸡鸣驿守军全军覆没,蒙古人已经于一个时辰之前全面占领,穆盛将军生死不知。” 张輗一屁股坐回了主帅的位置上,脸色一片灰暗。 他知道,自己这个主帅可能要完了。 当天,军中便有人将大帐里发生的事情写成奏疏,启用八百里加急送回了京师。 朱祁钰震惊,连忙召大都督府诸人入宫议事。 奉天殿内,朱祁钰将一叠奏疏全都丢在了大都督府众人的面前,气急败坏地说道:“诸位将军,朕用错了人,不该用张輗做这个主帅,你们看看吧,朕应该用谁来接任他的位置。” 众人也是惊讶无比。 皇帝居然认错了,还是涉及到张輗这个十万大军的主帅,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居然会让皇帝来认错,而且还是确定要替换掉他,要知道,前一天怀来汇报的军报还是阿剌知院在扫荡宣化府周围的营堡,也先的主力刚刚抵达张家口堡附近,连营寨都没来得及扎下来呢。 莫不成是也先派人东进怀来了吗?张輗战败了?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大明又要打一场京师保卫战了? 一连串不好的猜想在众人心里浮现,其中有人还看向了军法司尚书于谦。 于谦也是有了不好的猜想,立刻走过去捡起一份奏疏看了起来,随后才松了一口气,道:“陛下,您吓死臣等了。” 安远侯柳溥也是翻看了一遍奏疏,跟着笑道:“陛下过虑了。” “安远侯,朕哪里过虑了?”朱祁钰心情极为不爽,质问道:“你告诉朕,历朝历代哪有主帅说出这样的话语,这不是伤了十万大军的军心吗?” 柳溥也是立刻收敛起笑容,对着朱祁钰说道:“陛下,臣说您过虑了,其实说的是您对于前线战局的忧虑有些过度,而并非是对张輗张将军过虑。” “张輗受陛下重托,担任十万大军的主帅,却不能理解陛下用意,的确该罚。” 紧接着话题一转,继续道:“不过如今大战当前,临阵换帅,是否有所不妥?” 朱祁钰摇头道:“我生气,不是生气他没有理解朕的用意,而是他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种不知轻重的话。” “而且他莫名其妙丢掉了鸡鸣驿,导致十万大军无法快速支援宣府,若是宣府有失,朕绝不会绕了他。” “陛下息怒。”柳溥连忙劝道:“张輗也是一片好心,担心鸡鸣驿附近有也先的埋伏,这才没有出兵,他不是怯敌畏战,只是过于慎重了而已。” 朱祁钰弯起两根手指,用力敲了敲桌子:“什么叫过于慎重?朕在京师都能猜到,这就是他张輗怯敌畏战,鸡鸣驿什么地方,那地方能摆开多少兵力?鸡鸣山之后又能埋伏下多少兵力?即便也先将他的十三万大军全部埋伏在山后面,想要从鸡鸣山和洋河之间的那条路出来,又要耗费多少时间?别以为朕没领过兵就什么都不知道,最近这几天朕可是没少研究宣府的舆图。” 研究舆图这件事朱祁钰可没有说假话,他最近没事就在研究那一代的地图,在心中盘算着如果是自己,这一仗会怎么打。 柳溥立刻恭敬下拜,道:“陛下圣明,不过张輗的确是顾虑颇多,臣听说张輗出征之前,陛下曾向他提过要求,战损超过两万,陛下就要将他革职下狱,超过五万,英国公府就要供养所有战死的将士家眷,全军覆没的话,陛下会削掉英国公的封号,英国公府将不复存在,臣以为,张輗畏战,也许与此事有关。” 这番话说得朱祁钰有些尴尬,没好气地反问柳溥:“难道他损失太大,朕就不能处置他吗?若是全军覆没,朕的江山社稷都可能会保不住,那样的话,英国公府还留着干什么?” “陛下慎言。”柳溥立刻劝道,脸色也有些难看。 不过朱祁钰没心思和他废话,直接驳斥道:“安远侯,朕知道你也是武勋,但是现在事关国战,不是替谁说情的时候。” “今日朕招你和其他人过来,是为了让你们推举一个继任之人,不是让你给他张輗说好话的。” 柳溥也有些尴尬了。 皇帝说的对,现在不是追究谁有什么责任的时候,而是需要找出来一个继任者,去接手宣府方面的十万大军。 要是这个人选没挑选好,那大明的江山社稷可能真的就要垂危了。 见柳溥不再说话,朱祁钰也没有继续搭理他,而是对着于谦问道:“于爱卿,你对于这个人选,是否有人推荐?” 于谦想了一会儿,道:“臣以为都督佥事孙镗可以接任。” 孙镗这个人朱祁钰还算熟悉,知道他打过京师保卫战,指挥能力还算不错,刚想点头答应下来,却听到宁阳侯陈懋突然出声道:“老臣推荐大都督府右都督张軏,请陛下恩准。” “英国公府的张軏吗?” 朱祁钰眼睛眯了起来。 第356章 张軏继任 宁阳侯陈懋推荐的这个张軏,让朱祁钰感觉很是意外。 张軏是张輗的弟弟,如今就任大都督府右都督之职,在名义上总管京营,实际上一直在英国公府休养。 正统九年的时候,他跟随成国公朱勇出塞,积功升至指挥使,后任都指挥佥事,管理禁军,正统十四年的时候,张軏以副帅的身份跟随靖远伯王骥和都督宫聚讨伐麓川土司思任发,得胜而归,又独立指挥一支军队镇压贵州苗乱,也算是一名合格的将领。 而且和他的二哥张輗相比,张軏是有实际战绩,亲自领兵上过战场的,虽然脾气不怎么样,但还是可以领兵的,至少不会犯张輗这种蠢到极点的错误。 宁阳侯陈懋推荐张軏,也是颇为机巧。 张輗因为丢失鸡鸣驿,犯了军心被撤职,继任者却是同为英国公府出身的张軏,二人还是兄弟,这是在向朝廷的武勋们声明,皇帝对于英国公张家还是极为信任的。 张輗被撤,继任者是他的弟弟,这对于张輗来说也算是可以接受的,毕竟这次出征,朱祁钰对张輗提出的条件,实际上就是对英国公府提出的条件,即便是换了张軏,条件一样不变,仍然是要算数的。 张軏继任十万大军的统帅,对于他来说也是好事,朝廷经过土木堡一役之后,将领匮乏,有资格统领十万大军的压根就没有几个人,这次让他来统领十万大军,而且要求只是不败,那么张軏只要不贸然出兵,不经历大败,那他肯定会是下一个十年的武勋领袖之一。 这里面唯一有损失的人是张輗,他说出了那样损害军心的话,丢了统帅的位置,基本上就意味着他未来不会再有机会带兵,只能做一个富贵闲人了,不过谁让他犯错误了呢!遇到这种待遇,怪来怪去,只能怪他自己说话不过脑子。 朱祁钰看向于谦,目光中带着询问。 于谦自然明白朱祁钰的疑问,想了一会儿才点头道:“张軏也可以。” 朱祁钰没有说什么,而是听从了于谦和陈懋的建议,道:“既然宁阳侯和于爱卿都认同张軏,那就让他去吧。” 想了想,又道:“让张軏把张懋带上,这次大战也让他见见世面。” 柳溥低声问道:“英国公年龄太小了吧,若是随张軏出征,怕是有些不妥。” 张懋的年龄的确不大,今年才十岁,还是一个喜欢上蹿下跳的孩子。 不过朱祁钰却考虑的不是他的年龄,摇摇头道:“无妨,他虽然年少,但毕竟是英国公,早晚要继承他爹的位置。” “朕派他去,也是为了让他提前见识一下战场,知道知道他爹经历过的事情,顺便也让张軏有些明确的压力,免得他忘记了朕的条件。” “陛下圣明。”柳溥无奈,只得答应了下来。 这话说得好听而已,什么见识一下战场,知道一下张辅的经历,都是借口,朱祁钰将张懋丢过去的唯一原因,就是为了给张軏提个醒,他成为十万大军的统帅,身上就背负了张輗答应下来的条件,尽量在保存兵力的情况下击退也先。 于谦抬头看了看朱祁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朱祁钰换帅的旨意很快传到了英国公府,是柳溥亲自去宣读的旨意。 张軏跪着接过旨意,对此很是疑惑,问道:“安远侯,陛下为何突然要调我过去接任二哥的职位?还是带着张懋一起过去?宣府那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溥苦笑道:“怀来那面发生了一些事情,你二哥张輗已经没办法继续担任十万大军的主帅了,原本于谦推荐的是都督孙镗,不过宁阳侯却推荐了你,陛下思索再三,最终还是选了你,这一点相信你也能想得明白。” “是因为我英国公的位置?”张軏起身,出声问道。 柳溥点点头,道:“对,陛下应当是照顾你们英国公府的颜面,所以才挑选了你去。” “那为何要带上我的侄儿?”张軏疑惑道。 柳溥看看他,反问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柳溥叹了口气,道:“难道你没听说过,你二哥答应了陛下的一个条件,如果他统领的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了,那陛下就会下旨,削掉张懋英国公的封号,英国公府也将不复存在了。” 张軏点点头,回答道:“此事我倒是听说过,不过我二哥离开之后就没有再往府中送过信,我一直以为这件事是谣传的呢。” “怎么可能是谣传?”柳溥将圣旨轻轻放到香案上,对着张軏说道:“这件事是真的,我今天入宫的时候试探了一下,陛下确认了,的确有这件事。” “他让你带着张懋一起去,就是为了提醒你这件事情,让你谨慎些,尽量多保住一些三大营的元气。” “可是张懋才十岁啊,会不会太早了?”张軏有些不高兴,哪有大将军出征,会带上一个十岁的孩子的,而且这个孩子比自己的身份地位还要高些,因为张懋身为英国公,他才是英国公府名义上的主子,只不过是因为现在太小没法掌事而已。 “陛下已经下旨了,你说呢?”柳溥反问道。 “好吧,那我现在就安排行程,明日就出发。”张軏没办法,皇帝的圣旨他不能违背,带着就带着吧,听说自己的四妹也在怀来,大不了让她来带孩子。 “不行。”柳溥立刻道:“你马上就要走,不能在府里耽搁一点时间。” “宣府那面,也先已经到了,而且带来了整整十三万大军,鸡鸣驿也已经失陷,说不准这会儿也先正在攻打宣化城呢,你没时间耽搁。” “怀来那面不是还有我二哥呢吗?”张軏问道。 柳溥看了看他,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唉!你二哥犯的蠢事,恐怕现在已经指挥不动十万大军了。” 柳溥说的没错,也先的确开始攻打宣化城,而且张輗也无法指挥十万大军了。 先说也先,自从额尔德木图攻下了鸡鸣驿之后,消息就很快被阿剌知院送给了也先,并且向鸡鸣驿增兵,也先没了后顾之忧,立刻便开始围攻宣化城。 张輗在怀来大营得到消息,立刻就召集众将来大帐议事。 张輗毕竟还是主帅,众将倒是来了,不过却没有人说话,只是看着张輗坐在主位上侃侃而谈。 “本帅的计划如何?是否有什么纰漏?诸位将军都来说说吧!”张輗说完了自己的计划,对着在场众将问道。 没人回答。 “怎么?本帅的计划没有问题吗?”张輗再次问道。 还是没人回答。 “那好,既然没有问题,那本帅就下令了。”张輗拿起一根令签,大声道:“都督佥事李全,本帅命你率两万五军营,五千神机营,西进夺回鸡鸣驿,打开通往宣府的道路。” “我拒绝。”李全冷声道:“蒙古人已经增兵,大帅只给我两万五千人,末将怕是打不下鸡鸣驿,还请大帅重新挑选领兵之人出战吧。” 张輗不悦,质问道:“你方才说的是拒绝,是吗?”拒绝两个字他还用语气加重,特意强调了一番。 李全却是毫不畏惧,回答道:“是的,大帅没有听错,末将能力不足,没办法用两万五千人攻下有近三万蒙古人防守的鸡鸣驿,怕他们牺牲在那里。”牺牲两个字,李全也是加重语气说出来的,很明显是意有所指。 张輗无奈,只得换了个人,道:“都督佥事崔福,你来接替李全的任务,这场仗你来打。” 崔福也没给他好脸色,黑着脸回答道:“大帅,末将还不如李将军呢,怕误了大帅的要事,还请大帅换个人选。” “刘鉴,你来!”张輗又点了个人出来。 都督佥事刘鉴也没给他面子,直接拒绝道:“大帅,要不您自己带兵过去吧,相信以您的学识和武略,一个时辰就可以拿下鸡鸣驿,围歼了鸡鸣驿的守军。”他一样将围歼二字强调了一番,听得张輗愈发火大。 张輗彻底忍不住了,一把将令签拍在桌子上,怒喝道:“你们到底什么意思?难道你们要集体不遵从军令吗?本官现在还是主帅呢!” “你这样的主帅我们不认。”有人在底下小声道。 “是谁?是谁在说话?”张輗暴怒道。 没人回答。 都指挥佥事赵辅还在自己帐内休养身体呢,昨天他因为顶撞张輗,挨了整整二十鞭子,前车之鉴摆在这里,没人会站出来给自己找鞭子。 “好,你们很好,我一会儿就写奏疏上奏朝廷,让朝廷治你们一个不遵将令之罪。”张輗怒吼着说道。 底下有人冷声道:“哼!说不准明天就不是主帅了,还在这里耍什么威风。” 张輗气结。 这时候突然有传令兵来报,有宣化城士卒乘船顺着洋河下来,前来找大帅求救。 也先大军攻城甚急,宣化防守压力太大,急需大帅西进救援。 第357章 怎么还没到 宣府,宣化城。 也先的大军正在攻城。 因为宣化城紧邻洋河,也先在洋河对岸摆开了一溜回回炮,正不断向着宣化城投掷石弹,砸得宣化的城墙砰砰响,偶尔夹杂着几声倒霉守军的哀嚎。 宣府总兵杨洪站在城墙上的东南角楼里,对着身边的亲兵问道:“去三大营求援的人已经送出去了吧?” “送出去了。”亲兵回答道。 “那就行。”杨洪点点头,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 对于怀来那十万大军,他杨洪是知道的,不过他对于统领这十万大军的张輗却不是很熟悉,这位张都督是勋贵出身,以前一直在京城厮混,具体带兵的经历很少,不知道他是否有统领十万大军的能力。 在杨洪看来,这次大战,张輗就不应该将这十万大军放在怀来,而是应当将大营驻扎在宣化城东南的泥河子和北碱台一带,十万大军驻扎在那里,进可以随时支援宣化府,退可以扼守鸡鸣驿,乃是此次大战最佳的援军位置。 即便也先去攻打援军,张輗也不用担心,自己可以从宣化出兵,袭扰也先背后。 真抵挡不住的话,张輗也可以直接率军撤向怀来,只要扼守住鸡鸣山脚下的鸡鸣驿,就能轻松抵挡也先的数万大军。 不过张輗既然将这十万大军驻扎在怀来,那想必一定有其道理,只要鸡鸣驿不丢,张輗也能随时来支援宣化城,影响并不算太大。 只是杨洪并不知道,鸡鸣驿已经丢了,援军必须先攻打下鸡鸣驿,然后才能绕过鸡鸣山和大北山,来支援宣化,而且这一点同样做不到,因为张輗已经将整支大军的将士都得罪了,压根派不出一兵一卒,没有闹出哗变都算他幸运的了。 亲兵一样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不停向宣化城飞过来的石弹,嘴里嘟囔道:“也先这是在搞什么?他是想用石弹将整个宣化城填满吗?” 杨洪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随即教训道:“告诉你平日里多读读兵书,你偏偏不听,整日里就知道和那群赌鬼在一起鬼混,也先这是在尽量破坏我们的守城器械呢!” “这不是平日里除了练兵就没有其他事情了嘛!”亲兵不好意思的辩解道。 杨洪摇摇头,没再教训他。 这家伙属于死猪一样的性子,即便是拿再重要的道理,他也是没有什么反应的。 过了一会儿,蒙古人的石弹已经不再向之前那么密集,投掷速度降低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队又一队的步卒开始向前推进,肩上都扛着袋子,看样子是准备开始填护城河了。 杨洪立刻转身下了角楼,命令道:“命城下待命的将士开始登城,蒙古人要攻城了。” 众传令兵迅速分散,开始向各个区域的将领传递命令。 一队又一队的大明士卒快步冲上城头,冒着回回炮的攻击向蒙军步卒开始射击,如雨的箭矢落在蒙军步卒的军阵之后,射倒了无数人,不过更多的人还是跟随着军阵前进,在护城河里投下手中的麻袋,然后转身拼命向后逃去,避开宣化守军的攻击。 也先骑在马上,见到明军开始反击,立刻下令道:“让回回炮加大攻击力度,集中攻击东门和西门,派出五千骑兵在步卒后面跟进,压制明军反击。” 随着也先命令的下达,回回炮的攻势陡然加速,明军士卒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大波石弹便砸在了城头之上,许多士卒躲闪不及,断肢残腿伤了一片,甚至有些倒霉的还被砸中了脑袋,血流了一地。 杨洪在角楼里看到这一幕,心痛不已,但是却没有下任何命令。 他的职责是守住宣化城,不让也先可以肆无忌惮地去攻击怀来,进而攻打京师,守城之时必然会有人伤亡,可能是下面的士卒,也可能是他,这就是慈不掌兵的解释。 蒙军骑兵也靠了过来,拉开弓箭,用骑射的方式来攻击守军,他们骑术精通,射术了得,即便是在飞奔的战马上,也能命中守军士卒,守军一时间伤亡开始增加。 杨洪连忙命令刀盾兵上城,一方面是防御蒙古人的弓箭,另一方面也是为之后马上要发生的攻城近战作准备,因为蒙古大军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护城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填出了几条通道,远处的几队蒙古步卒已经扛着云梯开始向宣化城靠近了。 一个时辰之后,宣化的西护城河被彻底填平,蒙古主力开始靠近,箭雨密度骤然增大,箭矢像雨点一样从蒙古骑兵的手中飞出,又像雨点一样落到城头的宣府守军头上,即使刀盾兵拼命地用盾牌抵挡,仍旧是防不住如雨的箭矢射向身后的弓弩手,防守压力瞬间增大了不少。 对此杨洪倒是不意外,蒙古十几万人,这次攻城就派出了整整十万大军,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压了过来,现在压力最大的还不是西面的泰新门,也不是东面的定安门,而是位于南面的昌平门。 宣化城城南有三座城门,分别是靠西的承安门、中间的宣德门,还有就是靠东的昌平门。 那里虽然紧靠着洋河,但是洋河本来就不宽,蒙古人随意架起几座浮桥便可以通过,而且弓弩的射程距离洋河还有一段距离,蒙古人可以安然无恙地通过,再加上也先布置在那面的回回炮,整个南城墙的防御压力都很大,士卒伤亡最多。 不过城里还有数万兵力,兵力方面杨洪并不担心,他担心的主要是军械和粮草,军械这玩意,打一仗就要消耗一些,城内的铁匠只能修补,没有材料重新打造,粮草就更是关键了,吃一点就少一点,如果也先一直围困宣化城,粮草得不到补充,那宣化早晚是要陷落的。 现在的关键就是,张輗的十万大军能够尽快来援,在城外威胁也先的大军,逼迫蒙古大军撤退,只要蒙古大军暂时退却,那么一切都好说。 只是不知道,那十万大军什么时候能过来。 杨洪一边看着战局,一边思索着未来几日的计划。 他现在最期盼的是,大同方向的消息能够尽快传过来。 石亨出兵大同的事情,他其实是知道的,皇帝早已派锦衣卫送来了消息,石亨会在大同算计赛罕王,试图围歼赛罕王的五万大军,如果事情真的能行,那整个战局就会立刻扭转,也先的十三万大军立刻就会成为一支孤军,即便宣府丢了,也先定然也不敢再继续南下,否则他在京师和朝廷纠缠的时候,大同出兵夺回宣府,那他也先就算被彻底困在了顺天府,这十三万大军能回去三万都算他幸运的。 不过这种事情不是他可以控制的,杨洪用力摇摇脑袋,清空自己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全神贯注地指挥起城墙上的战斗来。 蒙古大军的攻势还在继续,不过在他目力所及的地方,战局还算是平稳。 蒙古人的云梯架在城墙上,不少蒙古步卒在拼命的攀爬,但是因为调兵及时,目前还没有步卒突上城墙近战,全都在攀爬云梯的过程中被守军放出的滚木雷石砸落下去,哀嚎着等待救援。 蒙古人打了整整四个时辰,这才放弃了今日的攻城,缓缓退了回去。 杨洪马上命令宣化众将来帅府议事。 宣化城内的将领们接到消息,一个挨着一个的到来,不少人身上还带着伤,明显是今天防御蒙古人进攻时候受的,杨洪站在帅府门外,亲自迎接他们进去。 这是他多年领兵总结出来的一点小技巧,大战之后站在帅府门口亲自迎接下属,能让他们感觉到安慰。 将众人全都迎进去之后,杨洪随着最后一个人一起进了大堂。 坐到主位上,杨洪对着在场众将道:“今日大战,诸位辛苦了。” “为国效力,敢不辛苦!”众将回答道。 虽然他们知道这只是杨洪耍的套路,但是心里还是极为舒服的,最起码自己的主帅知道自己付出了,而不是直接无视。 杨洪微微点点头,说道:“本官今日招你们过来,主要就是为了了解一下今天的战损,顺便商议一下明日该如何防守。” 众将分头报了一遍,杨洪听了,在心中计算了一下,伤亡还算可以接受。 宣府副总兵、镇朔将军纪广问道:“总兵大人,今日属下镇守的南城伤亡是最大的,明日还需要增加些兵力。” 杨洪点点头,道:“的确,明日给你增加两千兵马,要确保南城不失。” “这个您放心。”纪广笑着回答道。 下面又有人道:“杨大人,今日我的北城并没有蒙古人,明日是否要抽调一些兵力去协助其他城门?” 杨洪看了一眼他,发现他是提督独石等处操守的都督佥事董斌,于是回答道:“不必,今日虽然北城并无蒙古人,但这是也先围三缺一的战术而已,你不必担心其他城门,只要谨守北城的高远门和广灵门即可。” 想了想,又道:“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开门放出几名信使,去怀来问问,怎么十万援军还没到?” 第358章 那八万大军去哪里了 杨洪对着董斌吩咐道:“你可以开门放出几名信使,去怀来问问,怎么十万援军还没到?” 董斌提督独石堡和马营,手里握着的是宣化府最大的骑兵,派出几个信使传信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宣府左参将游击将军杨能突然出声道:“杨大人,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今日宣化城东城墙的攻势要比西城墙的略微猛烈一些。” “何以见得?”杨洪听到有预料之外的消息,立刻转过头问道。 杨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单纯是我的感觉。” “今天也先开始攻城,我就派人去角楼那面向您报信,信使回来之后和我说,他在西面都听到了我们东门的喊杀声,我就有种感觉,东城的攻势一定比西城更加猛烈一些。” 杨洪摸着胡子,思索了一下,然后问道:“依你之见,东城今日攻城的蒙古人有多少?” 杨能想了想,回答道:“我估摸着怎么也得有三万人了。” 杨洪又看向杨信,问道:“杨信,今天是你守的东门,你感觉攻城的蒙古人有多少?” “最多也就一万多人吧。”杨信回忆了一下,说道:“您也知道,宣化城东门不过六里,放不下太多人的。” 杨洪不再问话,而是开始低头沉思,片刻之后突然叫道:“不好,怀来的援军恐怕过不来了。” 众人一愣,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纪广立刻问道:“大人此话何意?为什么怀来的援军来不了了?” 杨洪看了一下众人,却没有立刻解释,而是放平了语气道:“你们紧张什么?这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是真的。” 他这是为了安抚众人说的,在场的众人也不是傻子,相反全都是智商在线的主儿,见众人全都露出不相信的神色,杨洪无奈,只得继续解释道:“今天是也先第一天攻城,我猜测很有可能只是一个试探,虽然各个方向的人都不少,但是实际攻城的并没有多少。” 众人点头,很认可杨洪的这种说法。 杨洪继续道:“所以,既然是试探,那也先就不可能挑选重点,要说重点,那也只可能是南城,这一点相信纪将军是有感觉的,东城和西城都是辅攻。” 纪广点点头,道:“是啊,今天也先的攻城中心必然是在南城,否则他不会将那么多回回炮全都放在洋河南岸。” 杨洪看了他一点,继续分析道:“所以,东城的三万人,必定不会全都是攻打宣化城的,必然有一部分人是监视防备怀来援军的。” “但是为什么他们敢于将监视怀来援军的人马也投入到攻城之中呢?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援军过不来了。” 杨洪分析得有理有据,在场众人全都认可了他的说法。 不过还是有人问道:“大人,您猜测怀来的十万援军是因为什么过不来的呢?” “我不知道。”杨洪摇摇头道:“要么是也先另派了人马过去牵制怀来大军,要么是鸡鸣驿丢了,大军过不来,要么也可能是大军内部出了什么问题,这都不好说。” “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回来,我也不能确定怀来的援军为什么过不来。” “那这可怎么办?”有人低声哀叹道。 杨洪也听到了这声哀叹,提高声调道:“什么怎么办?你们还能开城投降怎么的?自然是要继续守下去了。” “如今城内还有五万多兵马,军械虽然不太足,但是也够用,粮草更多,可以坚持至少三个月,也先又不擅长攻城,你害怕咱们守不下来怎么的?” 那人有些不好意思,连声辩解道:“我没有,我是大人的人,怎么可能有投降蒙古人的想法?大人要是信不过末将,明日末将可以带人去防守最艰难的地段,让大人看看末将守城的决心。” 杨洪随意的摆摆手,调笑道:“你这么辩解我可不敢用你,谁知道你是不是看上了也先的哪个女儿,想要去给人家当女婿,万一你放开缺口让也先攻了进来,我上哪找你问罪去。” 那人登时就急了:“大人,我一直在宣府从军,哪里见过什么也先的女儿,怎么可能给他当女婿!” “若是大人还不相信,那我就......我就......” 他本想说可以自宫,切了那玩意,但是万一杨洪答应了呢?自己还真能切了去? 他不说,自然有人替他说。 在场的都是沙场上打滚的人,压根提不起什么素质,最喜欢的就是调戏同僚。 底下有人喊道:“你去阉了做个公公我们就信你!” 那人大怒,马上就向着喊话之人冲了过去,沙包大的拳头落到了喊话之人的背上。 杨洪拍拍桌案,发出一阵响声,不悦道:“好了,好了,这里是大堂,不是你们打闹的地方。” 两人连忙赔罪。 杨洪也没有找他们的麻烦,只是淡淡道:“今天的军议就议到这儿,大家回去好好休息,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杨洪猜测的没错,而且三种可能性居然猜中了两种,扼守要道的鸡鸣驿丢了,十万三大营援军的统帅也正在交接。 张軏当天接到旨意,行囊都没有打点,便骑上马带着几个家丁出了城,向着怀来方向赶去。 怀来离京师不过两百里,张軏快马加鞭,第三天上午便到了怀来,这还是他在居庸关休息了一夜的结果,张軏能受得了,他胯下的宝马却受不了。 张軏来到怀来,从怀中拿出柳溥交给他的旨意,直接便进了大营,找到了自己的二哥。 张輗这会儿正坐在大帐里面生闷气。 手底下这群人真的是太不知趣了,自己不过说错了一句话,他们便对自己下达的命令推三阻四,坚决不执行,要不是法不责众,他张輗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自己可是皇帝身边的人啊,身为皇帝身边的护驾将军,统领禁卫保护皇帝,向来都是说一不二,即便是说错了什么也没人敢说自己,哪里会遇到现在这种情况,还连带着自己的位置都可能不保,自己不收拾几个人来杀鸡儆猴怎么行。 张輗越想越气,摊开纸币便开始写起了奏疏,打算先弹劾两个再说。 这时候亲卫突然进来,禀告道:“大帅,张軏张都督来了,他带了圣旨,说是要马上见到您。” 张輗听得奇怪,嘀咕道:“我三弟怎么来了?” 旋即反应过来,吩咐道:“他不是带着圣旨呢吗?那就快快请他进来吧。” 张輗隐隐有种猜测,自己的三弟这次过来,很有可能就是来替代自己的。 没一会儿,张軏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抱拳行了个礼,道:“二哥。” 张輗连忙起身迎接:“三弟,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接替二哥主帅的位置的。”张軏直接了当地说出了自己过来的目的。 他们两个是兄弟,没必要太费心思说话。 “接替我的位置?”张輗语气不悦地问道。 “对,接替二哥的位置。”张軏点点头,也不废话,直接把圣旨从怀里掏了出来,递给张輗自己观看。 张輗打开一看,果真是圣旨。 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道:‘张輗,你不懂领兵不早点告诉朕,怀来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你赶紧回来,把兵马全都交给你弟弟,不得迁延推脱。’ 张輗认识朱祁钰的字,立刻就认出了这是皇帝亲笔所书的,心中顿时升起了不好的感觉。 皇帝说这话明显是在生气,而且生的是自己的气,估计自己回去之后吃不到什么好果子了。 张軏见张輗看完,直接问道:“二哥,你到底做了什么?让陛下如此生气?” 张輗看看他,轻声反问道:“能不说吗?” 那件事实在是太过丢脸了,他真是不想说。 不过张軏却没有放过他,直接劝道:“二哥,你还是告诉我吧。” “这次大战,几乎快变成国战了,这一点你应该能看得出来。” “而且我还知道,你临走之时已经答应了陛下的条件,如果因为你不说实话导致这十万大军战败,那英国公府覆灭的罪责还是要落到你的头上,死后你自己去找父亲解释吧。” 张輗无奈,直接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张軏听了他说的经过,顿时气坏了:“二哥,你糊涂啊,鸡鸣驿既然被困,你即便不出兵营救,也不能说出那种话啊!” “什么叫为了达到目的就不能有牺牲,那是你身为主帅能说的话吗?即便是你授意其他人说,回头你也得处置那个被你授意的人来安抚军心,怎么能直接说出这种搅乱军心的话呢?” “我这不是第一次带兵吗?”张輗不悦道。 张軏立刻打断他的话:“这不是借口,战场上不需要借口,对了就是对了,错了就是错了,即便你找再多的借口都没用,旁人是不会给你解释的机会的。” 张軏再次问道:“我记得你出京的时候是和武清伯一起出来的,他那八万大军去哪里了?为何不在怀来?” 第359章 接任和军议 “我记得你出京的时候是和武清伯一起出来的,他那八万大军去哪里了?为何不在怀来?”张輗问道。 这也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 张輗出京他是知道的,朝廷公布的援军一共有十八万,但是他来到怀来之后,却听人说这里只有十万大军,剩下的八万不知所踪,而且武清伯石亨也不在这里,既然张輗要和他交接,这种事情自然也要告诉他。 不过这个问题却让张輗很是奇怪,反问道:“你不知道?陛下没和你说?” 张軏没好气地道:“说什么?是安远侯来府上亲自宣的旨意,他还催促我赶紧过来,接替你的位置,否则咱们英国公府有可能不保,我哪里还敢问什么,快马加鞭就赶来了。” 张輗有些尴尬,低声埋怨道:“这个柳溥,真是多嘴,什么都敢说。” “你就别怪人家安远侯了,赶紧和我说说吧,武清伯带着这八万大军,到底去了哪里?”张軏催促道。 他对自己的这个二哥的确有些不耐烦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埋怨这埋怨那,安远侯那也是好意,怎么在张輗这里就变成多嘴了。 “你别急嘛!”张輗也不高兴了,但是事情还得说,于是放低声音,小声道:“武清伯带人去了大同。” “他去援救大同了?”张軏有些惊讶,问道。 张輗却是有些急了,连忙道:“小点声,小点声,武清伯的行踪暂时还是机密,这件事还是陛下特意安排的呢!朝中到现在,知道的人也不会超过十人。” “怎么回事?”张軏起了好奇心,连忙道:“和我说说。” 张輗再次放低声音道:“这是出京之前陛下就定好的,我带人来宣府,防御也先主力,石亨带人去大同,尝试围歼赛罕王。” “什么?”张軏这次是彻底惊讶了,他真的没想到,皇帝居然会有这种布置。 这可是围歼赛罕王啊。 张軏身为武将,早就在关注也先南下的战局了,他知道,也先的主力一共十三万兵马,南下的目标是宣府,而他还派出了两支偏师,一支由伯颜帖木儿率领,一共三万人马,入辽东袭扰,另一路就是赛罕王,他带的是五万大军,南下大同,目的是牵制大同守军,不让他们派人救援宣府。 如果石亨真的能在大同吃掉赛罕王这五万大军,那可是滔天大功啊,比于谦之前打的京师保卫战都不遑多让。 而且赛罕王这五万大军一败,那整个战局就会立刻明朗,大同方面至少能抽出三万兵马来援宣府,再加上石亨原本的八万大军,宣府附近的大明机动兵力立刻就会猛增到二十万,这也就意味着大明在宣府的兵力会立刻超过也先,而且领兵之人全都是石亨杨洪郭登这种难缠的角色,不会有太上皇和王振干扰指挥,只要也先不头脑发热,那他一定不会坚持下去,只会选择马上撤回草原。 “大同方面来消息了吗?”张軏连忙问道。 张輗摇摇头:“即便是来了消息,也会第一时间送到京师,宣府这面的消息,也是从京师送过来的。” “好吧。”张軏知道继续问下去也没有意义,换了个问题问道:“宣化那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张輗的尴尬之色再次浮现,支吾道:“目前还不知道,只有一个宣化来的传令兵说昌平候请援。” 张軏惊讶:“你没派哨探去查探一番?” 张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没有,鸡鸣驿过不去。” “好吧。”张軏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立刻对他说道:“二哥,麻烦你召集众将吧,当着众人的面把位置交给我,然后你就可以回京复命了。” 张輗点点头,吩咐门外的亲卫传令去了。 主帅换人,这种事情自然不能错过,众将很快就来到了大帐,见到两个姓张的站在一起,心中有些疑惑。 但是当张輗亲自说朝廷已经替换掉了他,换成了他的三弟张軏,众将还是掀起了一阵欢呼,听得张輗和张軏的脸全都红一阵白一阵的。 张輗的脸色变化自不必说,张軏却是因为自己的二哥太过丢脸,实在是太对不起父亲和大哥的威名了。 交接的过程很顺利,张輗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三弟接替自己而闹什么幺蛾子,毕竟有英国公府生死存亡的大事压着,张輗也不敢惹出什么事情来,至于他丢的颜面,暂时肯定是找不回来了。 众将对张軏接替张輗也没有什么意见,大家都知道,张軏是有过带兵经验的,曾经作为副帅平定过麓川土司思任发,又以主帅身份领兵讨伐镇压过贵州苗乱,和他那个废物二哥完全不同,还是可以信任的。 张輗交接完主帅的兵符和大印,便让出了主帅的位置,请张軏坐了上去。 张軏也没客气,直接坐好,便开始了自己成为主帅的第一次军议。 “都说说吧,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张軏坐在帅位上问道。 虽然张輗和他说了,但是他并不是很相信自己这个不靠谱的二哥,他更愿意相信三大营的这些将领。 都督佥事李全出声道:“大帅,如今的形式对咱们有些不利。” “鸡鸣驿丢了,也先派了三万大军驻守在鸡鸣驿,阻拦我们,而也先自己则是亲自统帅十万大军围攻宣化,从探子得来的消息可知,也先这两日一直在攻城,好在杨总兵指挥得当,也先暂时还没有攻破宣化城。” 张輗看着李全回答自己三弟的问题,突然感觉很不爽。 什么叫杨总兵指挥得当,你说就说呗,还看我做什么?这不是明显在嘲讽我吗? 不过为了不耽误自己三弟的事情,张輗还是忍了下来,一句话都没说。 “你派遣哨探去宣化查探了?”张軏问道。 “是的。”李全正色回答道。 “怎么过去的?” “走张家堡,翻过黄羊山看到的。” 张軏点点头,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张輗,目光中明显再说,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这么简单的办法都想不到,这十万大军要你有什么用处? 张輗不说话,但还是低下了头,不与自己三弟的目光相对。 他的确有些不好意思,这么简单的事情居然都想不到。 鸡鸣驿被占了,那就让哨探跑远一点呗,黄羊山过去就是一马平川,离宣化城又不远。 张軏不再理他,对着李全问道:“所以咱们要想支援宣化,就必须先夺回鸡鸣驿?” 李全点点头,回答道:“正是,鸡鸣驿卡在咱们与宣化之间,必须要夺回来,否则咱们要想支援宣化城,就必须多花至少四倍的时间。” 张軏看着他,再次问道:“既然如此,那李将军是否已经有了夺回鸡鸣驿的计划?” “回大帅的话,此事我已经与几位同僚研究过了,如今已经有了计划,请大帅定夺。”李全立刻回答道。 张軏满意地点点头,道:“说说看。” 李全答道:“鸡鸣驿附近有蒙古大军三万,其中步卒一万,骑兵两万,一万步卒驻扎在鸡鸣驿附近,两万骑兵则是扼守在鸡鸣山和洋河之间的要道上。” “我的计划是,出动三万人,以虎蹲炮为先锋,一路炮击蒙古人,若是骑兵出击,就以五军营回击,大帅可以酌情选择全军出击围剿这些骑兵,亦或是派人接应我们暂时后撤。” “若是蒙古骑兵不出击,那就以虎蹲炮继续压上,逼迫蒙古骑兵撤出要道。” “至于鸡鸣驿的守军,大帅不必担心,鸡鸣驿经过上次大战,已经破败不堪,蒙古人驻扎在那里,也只是因为驿站的房屋大多完好,若是骑兵后撤,那么这些步卒也一定不会留下的。” 张軏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如果我给你五万人,要你一次性击退蒙古人骑兵,你能否做到?” “这个......”李全想了想,答道:“若是这五万人里有一万神机营,那末将可以做到。” “好,那就这么定了。”张軏从签筒中抽出一支令箭,递给李全,道:“也先一直围攻宣化城,也不是这么个事儿,明日你就带五万人吗出营,逼退蒙古骑兵,我会率剩余的五万人拿下鸡鸣驿,消灭那些步卒,给也先一个教训。” “末将遵令。”李全接过令箭,大声道。 “好。”张軏赞了一声,继续道:“咱们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夺回鸡鸣驿,打通通往宣化城的道路,所以明日全军压上,一定要夺回鸡鸣驿,诸位将军都回去准备吧。” “今天的军议到此为止。” “是。”众将轰然应是。 等众人散去,张軏这才看向张輗,道:“二哥,我这里需要安排明日攻打鸡鸣驿的事情,就不留您了,您可以尽快回京面圣了。” 张輗却是露出奇怪的笑容,道:“好,那我走了,你可要照顾好啊。” “照顾什么?”张軏听张輗只说了半句话,出声问道。 张輗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忘记告诉你一件事,四丫头张覃如今就在这怀来大营中,我让她回京她也不回去,既然你已经接手了怀来这十万人马,那四丫头你也要照顾好了啊!” “你说啥?”张軏晕了。 第360章 也先的计策 另一边,也先同样在自己的大帐中召集众人议事。 “这两天咱们一直在攻城,但是一直没有拿下宣化城,都说说吧,看看遇到了什么问题,再商议一下怎么解决。”也先端坐在最中间的主位上,对下面坐着的人问道。 没人说话,大家全都沉默不语。 打不下宣化城,这个有什么好想的,不就是宣化的守备力量太强了吗? 整个宣化城的城墙上几乎全是人,还有洪武大炮、百虎齐奔之类的火器,进攻的时候这玩意太沉不好移动,但是防御的时候实在是太好使了,洪武大炮一打一大片,百虎齐奔则是数十上百根箭矢一齐发射出来,下面的人躲都没法躲,要是没有这些玩意,自己早就攻上城头了。 现在这种情况,也先明显是有些不耐烦了,这时候谁先说话,谁就可能被定为攻城失利的替罪羔羊,被也先拿出来献祭给长生天。 也先见没人说话,心情不悦,再次问道:“怎么?都没有问题吗?那为什么都两天了,还没有拿下宣化城?” “大汗,您太着急了。”也先的弟弟伯都王出声劝道:“我说说我的感觉吧。” “大家都知道,我一直在西面征战,大明的兵力我很少会见到,更多的还是亦力把里和察合台汗国的军队。” “这两天给我的感觉是,宣化城的防御的确不是亦力把里和察合台那些城池可以媲美的,这两天我一直在指挥攻打南城,手底下数万人,还有那么多回回炮,放在亦力把里那面,早就把他们的都城拿下来了,结果在这面连城墙都上不去。” “说实话,原来我还暗中嘲笑过你们无能,连座城池都打不下来,结果没想到不是你们的问题,而是这群汉人太能打了。” 伯都王的自嘲算是缓和了一下帐中的气氛,大家都配合着轻笑了一阵。 翁牛特部酋长毛里孩说道:“伯都王,你不用太过贬低自己,大明的城池并不是都像宣化府这样坚固,以我所知,整个大明好像只有顺天府的京师和应天府的南京能够超过宣化,其他许多城池都是不如宣化的。” 伯都王露出惊讶的神色,道:“真的吗?以我所知,即便是宣化城这样的城池,在西面也是基本见不到的,更别提大明的京师了,那得是什么样的坚城啊!” 也先的长子博罗纳哈勒也是点头道:“毛里孩大人说的没错,宣化府应该是整个天下都数一数二的坚城了,大明三边重镇排名第一,素来有京西第一府之称,是大明投入最多的城池之一,想要一鼓作气就打下来,基本上是不大可能的。” “希望咱们有机会能让我见识一下大明的京师吧,我倒要好好看看,大明京师的城防有多坚固。”伯都王笑着说道。 也先在上面笑着接话道:“放心,只要咱们攻破宣化城,再消灭怀来的那十八万大明军队,咱们就一定要去大明的京师看看,说不定还能打下来让你去大明皇帝的宝座上坐一会儿呢!” “那感情好。”伯都王也是笑着道。 笑过之后,也先收敛起笑容,正色道:“下面继续说说吧,看看怎么能攻破宣化城,宣化不破,咱们的后路就不稳,即便咱们打到了大明京师,也有可能被断掉退路。” 毛里孩有些为难道:“宣化的兵力充足,军械齐全,想要尽快攻破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如果可以,我建议找个机会偷袭,趁着夜色攻破宣化。” 伯都王却是摇摇头,道:“趁着晚上攻城吗?那可不容易,咱们的回回炮和弓箭是唯一可以威胁到宣化的兵器,若是晚上攻城,这些兵器可就都废掉不能用了。” 毛里孩点点头,分析道:“对,夜晚的时候回回炮和弓箭的确容易伤到自己人,但是夜色也是最攻城一方最好的保护,其实如果赶上阴雨天气会更好,但是咱们不是没办法掌握天时么?” 他说的道理许多人都懂。 夜晚突袭,意味着直接近战,这对于人数超出宣化守军一倍多的蒙古大军来说是个极大的优势,即便是一换一,蒙古大军也可以确保攻下宣化城。 至于阴雨天气,那就更简单了,雨幕会遮挡守军视线,淋湿守军的布面甲,干扰守军的士气,最关键的是,阴雨天气里,守军最擅长的火器就没办法用了,只要守军不用火器,那蒙古人什么时候怕过他们? 也先却是摇摇头,道:“夜晚攻城不可取。” “为什么?”毛里孩不明白。 也先解释道:“夜晚攻城的确有好处,守军看不见咱们,但是咱们也看不见城头的情况,很容易出现调动不及时的事情发生,即便某个部落在城头上打开缺口站稳了脚,咱们也未必能即使向那里增兵,那样的话那个部落就惨了,会损失惨重的。” “我这次南下带大家来,主要目的也是为了从大明弄一笔大的,替我自己报仇只是次要的事情,如果伤亡比较大,那就得不偿失了。” 也先的话让不少小部落的酋长都感觉到心里一暖,尤其是鞑靼这面的,许多人原以为这次也先逼他们南下,主要就是为了给自己报仇,顺便消耗一下他们的实力,但是现在听到也先的解释,也让不少人都放松了一些戒备。 “那咱们就只能继续在白天强攻了。”毛里孩有些懊丧地总结道。 “毛里孩,我发现这两天你在攻东城的时候,投入的兵力和之前商议的相比多了许多,你是不是将防备怀来的兵力也投入进去了?”也先这时候突然问道。 “是的,大汗。”毛里孩缓缓回答道:“反正鸡鸣驿那面有阿剌知院的三万大军戒备,我就没有再关注东面,而是将那些兵力全部投入到攻城的战事之中了。” “毕竟早一点拿下宣化,咱们也能早一点进行下一步围剿怀来三大营的计划。” 也先却是摆摆手道:“你不用跟我解释,怀来那面一直按兵不动,不来支援宣化,我感觉可能是怀来方向的明军内部出了什么问题,我现在想的是,咱们有没有可能先解决掉怀来的明军,然后再返回身拿下宣化城?” 也先提出一个新的思路,众人开始思索,眼神越来约亮。 毛里孩点头道:“这的确是一个选择,赛罕王在大同牵制大同的明军,现在怀来的十八万明军的确是宣化城唯一能得到的援军了,如果消灭了这十八万明军,那宣化城的明军必然会失掉战意,咱们攻打宣化城也能轻松一些。” “对,我听说怀来的明军是大明新建的三大营,这次大汗南下,给汉人皇帝带来的压力太大,所以他将这三大营全部都派了出来,要是能像土木堡那样一战歼灭三大营,那京师方面必然会无比空虚,咱们拿下宣化之后,可以不必停留,直接攻打居庸关,兵临京师城下,到时候看汉人皇帝拿什么抵挡咱们的大军。”伯都王也是赞同道。 随后他还补了一句:“到时候大汗答应我的事情也更容易做到一些。” 众人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坐皇帝龙椅的事儿,全都笑了起来。 笑罢,毛里孩问道:“大汗,既然这个方略可行,那不知您是否有具体的计划?” 也先点头道:“我的确是有一个想法,暂时还不知道可行不可行,要不我拿出来,咱们一起商议一下吧。” “好。”众人纷纷赞成。 也先喝了口水,看向众人,缓缓道:“我打算在鸡鸣驿附近围歼怀来明军。” “具体怎么打?”伯都王出声问道。 也先笑笑,继续道:“鸡鸣驿是卡在怀来和宣府之间的要道,这一点你们都是知道的,我相信明军也知道。如果他们想要来支援宣化府,那就必须要通过鸡鸣驿。而鸡鸣驿现在却是在咱们的手里,明军必然要来攻打的。” 也先看向阿剌知院,问道:“阿剌知院,你在鸡鸣驿布置了三万人吧?” 阿剌知院点点头,说道:“是的,大汗,我在那面放了两万骑兵,一万步卒,总共三万人,由我手下最稳重的将领额尔德木图统领。” “那就好,如果明军来攻打鸡鸣驿,我要你用这三万人牵制住他们,能不能做到?”也先问道。 阿剌知院慎重回答:“这要看具体情况,如果明军全军压上,我估计这三万人最多坚持一天,鸡鸣驿毕竟不是什么大城,咱们蒙古人也并不擅长守城。” “一天够了。”也先立刻道:“其实不用一天,只需要半天就足够了。” “我打算明日佯攻宣化,以回回炮为主进行攻击,迫使宣化明军派人求援,然后我们放信使通过,调动明军强攻鸡鸣驿,而咱们,则是将一支五万人马的骑兵放在鸡鸣山之后,等鸡鸣驿战事焦灼之时从鸡鸣山东北的缺口杀出来,一举全歼怀来明军。” 第361章 毛里孩不愿意 也先放出的这个计划很惊人,在座的人几乎没人敢去想这样的事情。 十八万明军啊,这是堪比土木堡之战时的明军规模了,而且还没有朱祁镇这个门外汉瞎指挥,十八万明军的实力肯定不容小觑。 只要统领他们的张輗和石亨不内斗,那几乎就没有什么全歼的希望,张輗不知道,但是石亨的水平他们是知道的啊,那是一路从四品的指挥佥事杀上来的将军,而且之前一直在与蒙古交锋,对蒙古人的战术战法熟悉无比,应对起来并没有什么压力。 即便他在阳和口战败过一次,那也是因为监军太监郭敬从中作梗导致的,没见后来新登基的大明天子朱祁钰没设监军就放他出关,他给瓦剌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就连也先都差点被堵在紫荆关没出去。 所以,立刻就有人将心中的忧虑说了出来:“大汗,我听说大明的石亨也在军中,而且还是这次的统帅之一,这个计划,恐怕没那么容易实现吧?” 也先不用抬头就知道是阿剌知院在说话,于是道:“阿剌知院,这一点我也有考虑过。” “你放出的哨探不是说了吗?整个怀来大营只有张字大旗,并没看到石亨的旗号,这说明什么?” 没等阿剌知院回答,也先便自问自答道:“这说明,要么石亨没在怀来,咱们不必担心他,要么石亨与主帅张輗有了冲突,石亨被大明朝廷招了回去。” “我感觉大概率是第二种情况,否则怀来的明军不会任由你占领鸡鸣驿而不发兵。” 阿剌知院还想再说,却是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也先分析的很有可能,怀来明军的主帅张輗是英国公张辅的弟弟,如今大明英国公府的旗帜人物,大明大都督府的核心之一,他的身份肯定比身为武清伯的石亨要高一些,做这个主帅应该是大明内部平衡的结果。 但是为什么怀来明军的大营里没看到石亨的旗号呢?答案很简单就能想出来——石亨得罪张輗了。 不管是大明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有阶级就必然会有纨绔子弟,这个不是由民族决定的,而是由阶级决定的。 张輗是英国公府出身,他爹是靖难第一武将、河间王张玉,他哥是曾经的大明第一武勋英国公张辅。 而石亨呢?他爹名叫石岩,最高的职位不过是宽河卫指挥佥事,整个石家身份最高的就是他的妻子是武安侯郑宏的妹妹,石亨自己的这个武清伯爵位是他一场场的战斗中杀出来的。 毫无疑问,张輗就是那个纨绔子弟,石亨则是真正有能力的那个人。 阿剌知院知道石亨这个人的缺点,那就是比较骄傲,这个缺点平时没什么,但是和张輗这个纨绔子弟放在一起的时候,那就会成为致命缺陷。 现在的结果很明显,张輗这个英国公府出身的人,明显更得大明皇帝的信任,在内斗中赢了石亨,所以怀来大营中就没有了石亨的旗号,很大可能就是被张輗想办法赶走了。 现在再来看前几天的鸡鸣驿之战,恐怕就是因为张輗和石亨的内斗才没有出兵救援。 至于也先说的第一种可能,恐怕没什么人会相信。 眼下最重要的战场就在宣府,就在这里,石亨一个沙场宿将不被派到宣府这面,还能派到哪里去? 去辽东吗?那面的辽东总兵曹义虽然不喜欢主动出兵,但他是一个防御高手,伯颜帖木儿只有三万人马,恐怕只能对其进行牵制,取得不了什么战果。 去大同吗?赛罕王率领五万大军在那面,而且他的主要任务就是牵制大同守军,大同守军郭登也是个合格的将领,石亨过去了也没什么用处啊! 阿剌知院转瞬间便想了这么多,心中对于大明的延揽愈发没有信心了。 见阿剌知院不说话,也先笑道:“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将明军牵制在鸡鸣驿,剩下的事情我来办就是。” 阿剌知院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那明军的退路怎么办?咱们出击了,明军必然后退的,万一他们退回了怀来大营,咱们就没办法全歼他们了。”伯都王这时候问道。 他是也先的弟弟,也先既然提出了这个想法,那他的职责就是想办法将其完善起来,最起码也要将计划里面的漏洞指出来,让其他人一起想办法。 也先这时候也有些为难,道:“这的确是个问题,我原本的计划是命骑兵直接突击,从明军侧翼冲过去,截断他们的后路,但是这个想法很难完成。” 接着又笑了出来:“不过无所谓,只要能歼灭大部分明军就行,土木堡的时候不也有许多明军逃掉了么?只要我的意图达到了,少一些战果也无妨。” 不过他笑的还是有些勉强,大家都理解,能全歼自然是最好的,做不到全歼,肯定是会有遗憾。 翁牛特部酋长毛里孩这时候突然出声道:“大汗,要不咱们派一支军队从洋河南岸绕过去呢?” 阿剌知院摇头道:“不行,先不说绕过去会不会被明军发现,绕过去之后过河就是个麻烦,下游的桥梁在老君山那面呢,而且只有一座木桥,短时间过不去太多的人。” “至于蹚水过去,那就更别想了,现在正是洋河水流最大的时候。” 伯都王一直在低头思考,听到阿剌知院最后一句话,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抬起头出声道:“绕不过去就不绕,咱们可以弄一些船或者木筏,顺流而下便是了。” “反正咱们只需要阻截明军一段时间就行,只派一万步卒就够了,他们没有马匹,直接在北岸登陆,还更方便些。” 也先眼神一亮,一拍大腿叫道:“这个办法好,骑兵只要能突破十里,就能与阻截的步军接触上,合围明军就有希望了。” 至于这一万步卒能否拦得住溃逃的明军,没人担心这事儿。 明军被围,士卒一旦开始逃跑,那就很难在提起战心,即便对面是数千蒙军士卒,他们也很难敢冲过去的。 这是战场上的习惯,没人能改得了。 也先看向众人,开口问道:“那么诸位,这个拦截溃逃明军的任务谁想承担起来啊?” 没人请战,就连提出建议的伯都王和毛里孩都没说话。 谁都知道,这件事并不难,但还是有很大的危险性的,难点不在于阻截,而在于顺流而下。 这年头不管是木筏还是木船,都是没有盖子的,有盖子的大船也没办法在洋河这种河流里面走,而顺流而下的时机,只能是也先开始突击之时,恰恰这时候也是最容易被明军发现的。 这时候他们身在空旷的河面,没有任何遮挡,那就是意味着,在他们登岸之前,他们就是漂流在河面上的活靶子,明军可以用火器弓弩等远程兵器随意攻击他们,伤亡肯定是小不了的。 所以,如果算上漂流时候的伤亡,再加上阻截明军也会有一些伤亡,一万人的兵马最起码要折损五千,伤亡过半啊! 也先还没有提出对应的好处,谁会主动站出来?那不是傻子是什么! 也先知道这是自己没提出好处的原因,于是清清嗓子道:“如果没有人承担,那我就要指定了。” 他也知道负责阻截的部落会受损比较大,但是他并不想用好处去收买他们,无它,他身为蒙古大汗,梦想的就是恢复大元时候的荣光,尤其是忽必烈那个时候。 什么时候大元皇帝还需要给下属好处了,忽必烈下令,天下可是无不遵从的。 见还是没人站出来,也先看向毛里孩,道:“毛里孩,既然你提出了顺流而下的想法,那这次阻截溃逃明军的任务就交给你们翁牛特部吧。” 毛里孩哪里愿意,出声道:“大汗,我翁牛特部近日来攻打宣化东城,损失惨重,无力承担这个事情,伯都王不是也提出了顺流而下这个想法了吗?要不还是让他来吧。” 也先面色一寒,说道:“不行,伯都王的旗下都是骑兵,他擅长的也是骑兵作战,本汗还需要用他来突袭明军,怎么能让他放弃优势,以步战去阻截明军呢?” “那东城的战事怎么办?”毛里孩问道。 也先大手一挥:“这个不需要你来操心。” “要不请阿剌知院大人来做此事?”毛里孩试探着问道。 阿剌知院当即就不干了,站起来叫道:“那怎么行?我的兵马几乎都安排在了鸡鸣驿,大汗还需要他们牵制明军,怎么能去做这件事?” “要是让他们去也行,你翁牛特部来替代我巴图特部牵制明军,负责驻守鸡鸣驿。” 毛里孩立刻就不说话了。 开什么玩笑?他翁牛特部也是以骑兵为主,可没有巴图特部那么多步卒,放弃战马去牵制明军,那损失不比阻截明军大了吗? 见毛里孩不再说话,也先一锤定音道:“好了,就这么定了,你们翁牛特部顺流而下去阻截明军后撤。” “我又没要求你将明军全部阻拦下来,尽力而为就行。” “明日就按照计划行事,先想办法放宣化明军去怀来求援。”也先下令道。 第362章 鸡鸣驿战场的第一个转折 也先的计划很不错,但是实际情况却不是按照他的计划来的。 第二天清晨,就在也先的大军还没有开始佯攻宣化城的时候,怀来大营的明军便开始了行动。 一队又一队的明军开出大营,直接向着西北方向的鸡鸣驿直奔过去。 明军的动向很明显就是冲着鸡鸣驿来的,额尔德木图收到消息之后马上派人向阿剌知院汇报。 阿剌知院也没耽搁,第一时间便来到宣化城外找也先说了此事。 也先对于怀来明军的行动也很是意外,问道:“你的哨探是否看到明军出兵多少?” 阿剌知院回答道:“哨探并不是很清楚明军出动了多少人马,但是出营的最起码也有五六万人,他离开的时候,明军还在整装出兵呢。” “也就是说,明军这次攻打鸡鸣驿,有可能是全军出动?”也先继续问道。 阿剌知院摇摇头:“不知道,也许是全军出动,也许只出动了部分兵力,毕竟明军有十八万人马,攻打一个小小的鸡鸣驿并不需要这么多人。” 也先听着阿剌知院的消息,眉头皱了起来。 这个消息也太不准确了,只知道明军出动五万多人,但是剩下的那十多万人在干嘛?阿剌知院不知道。 这样的消息有什么用处呢?自己都没办法确定是否要给埋伏在鸡鸣山后的伯都王增兵。 见也先对于自己带来的消息有些不悦,阿剌知院继续说道:“不过我已经派人再去探查了,想来过阵子就会有消息报回来。” 也先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点点头没说话。 阿剌知院松了口气。 自从也先当上了这个蒙古大汗,他带给自己的压力是越来越大了,再加上自己心里有鬼,不可避免地就会对也先产生不小的畏惧感,好在也先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否则自己都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会这样。 过了一会儿,阿剌知院的探子赶过来了,对着也先和阿剌知院汇报道:“大汗,大人,明军出动十万人马,正在攻打鸡鸣驿,鸡鸣山西面哈尔巴拉带领的两万骑兵也被逼退,明军直接用虎蹲炮向着哈尔巴拉大人的骑兵攻击,损失惨重啊。” 阿剌知院一惊,连忙问道:“哈尔巴拉伤亡如何?” 探子立刻答道:“哈尔巴拉大人说,前面还没有和明军接触,就已经伤亡数百人了,他打算反冲一次,将明军击退一些,确保额尔德木图大人的退路,所以伤亡还会增加。” 阿剌知院心中算是安定了一些。 额尔德木图驻守鸡鸣驿,哈尔巴拉那两万骑兵就是协助他的,如果明军兵力少,那就协助额尔德木图击退明军,如果明军兵力多,那他就要确保额尔德木图的退路不被明军切断。 现在看来,哈尔巴拉最起码可以做到这一点,就是伤亡会增加一些而已。 阿剌知院立刻转向也先,道:“大汗,明军已经来攻打鸡鸣驿了,我看您也不需要让宣化府的人去求援了,要不伯都王的骑兵就直接出发吧。” 也先点点头,道:“阿剌知院,你放心。” “我让宣化府的人去求援,主要目的就是调出怀来明军,既然他们已经出来了,那我自然不需要再去做这事儿。” 说完转向身边的亲卫吩咐道:“你去想伯都王传令,命他即刻率领五万骑兵出击,到了那面也不必再隐藏,直接从鸡鸣山北面冲出去。” 然后对另外一个亲卫吩咐道:“你去找毛里孩,就说明军已经出击,巴图特部正在纠缠他们,命翁牛特部立刻按照原计划出击,木筏我已经命人做好了一部分,能上多少人就上多少人。” 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告诉他,不要想着取巧保存实力,若是他来不及阻截,或者明军大部分从他那里突围,那就让他提着自己的人头来见我吧。” 见亲卫离开,阿剌知院这才松了口气,对着也先说道:“大汗,那我也回去了。” “辛苦你了。”也先点头安慰道。 怀来,鸡鸣驿。 这里的战事却没有也先所想象的那样处于焦灼,而是一面倒的状态。 哈尔巴拉骑在马上,挥舞着弯刀拼命大喊:“冲,冲过去!一定要把明军击退,鸡鸣驿里那一万族人还在等着我们去救他们呢!” 蒙古骑兵也是分成一队又一队,连绵不断地向着鸡鸣驿方向冲锋,却死活没办法击退面前的明军,打开近在眼前通往鸡鸣驿的道路。 鸡鸣驿方向的战事也是极为激烈。 张軏准备了数十架投石机,瞄着鸡鸣驿城墙的一个豁口就开始猛轰,为了确保不会互相干扰,张軏还将这数十架投石机分成了六拨发射,连绵不断的石弹不停地砸到豁口上,城墙不断轰鸣着,随着轰鸣声,还有许多城砖石块被砸掉,豁口变得越来越大。 鸡鸣驿城门口则是明军的撞车,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牛皮,数十名明军藏在撞车底下,死命地向鸡鸣驿城门撞去,轰轰声连绵不断。 张軏甚至还准备了两架临冲,正在逐步靠近鸡鸣驿的城墙。 这是一种巨大的战车,又称吕公车,车高数丈,长数十丈,车内分上下五层,每层都有楼梯可供上下,一次性可以投入数百人,进攻时大军将车推到城脚,车顶可与城墙齐,兵士们通过天桥冲到城上与敌人拼杀,超过鸡鸣驿城墙的地方则是站满了弓弩手,拼命地向城内的敌人射击。 额尔德木图站在城内指挥着战斗,心中绝望的情绪却是愈发强烈起来。 他知道明军善于攻城,却没想到居然擅长到了这种程度。 望着愈发接近的临冲,听着城门口传来的轰隆声,额尔德木图现在只希望城外的哈尔巴拉能够打开缺口,让自己率军冲出去。 明军的攻势太猛烈了,这种攻城方式他别说没见过,想都没有想过,草原上哪里有过这样的攻城器械啊,都是一排木栅栏而已,直接用绳索套住,一拉就能拉倒的,哪像这样,明军居然不用盯着落石就能直接登城。 “哈尔巴拉的骑兵到哪了?”额尔德木图对着刚刚来到身边的亲兵大声问道。 他不大声也没办法,明军的攻势太猛烈了,喊杀声震耳欲聋,声音小了别人听不见。 亲兵也是在他耳边大声回答道:“还看不到呢,满眼望去全是明军,只知道西边还在打,哈尔巴拉大人还没有放弃我们。” “好!”额尔德木图大声叫道:“你继续去西边盯着,什么时候看到哈尔巴拉的骑兵,你再回来通知我,那时候才是咱们突围的时间。” 亲兵点点头,直接离去。 额尔德木图将注意力放回到东边的战斗上,挥舞着弯刀大喊道:“防守,防守,把明军给我顶回去,哈尔巴拉马上就要突破明军的阻拦了,到时候咱们就能撤离了。” 但是城外的张軏却并不打算实现他的承诺。 张軏骑在马上,看着远处的鸡鸣驿,道:“去问问刘鉴,一个小小的鸡鸣驿,他还要打多久?这都过去两个时辰了,要是还拿不下来,我就要换人了。” “是。”一个传令兵迅速跑开,翻身上了马,向着鸡鸣驿方向奔去。 张軏继续说道:“你去问问李全,怎么他还没有把蒙古骑兵打退?还被人家压着打,都退后了数百步,若是他被蒙古人突过去,那他就别回来,直接死在那里算了。” 另一名传令兵也转身跑开,骑上马向着李全的方向奔去。 一个亲兵用好听的声音小声劝道:“三叔,他们的压力已经很大了,您就不要再逼迫他们了。” 张軏黑着脸看向她,低声训斥道:“不是说好了吗?我带你过来,但是你全程不能说话,只能观战。” “要是做不到,你张覃就给我滚回京师去。” “现在给我闭嘴,不要打扰我指挥。” 张覃噘着嘴退后了几步,不再说话。 她是磨了三叔好几个时辰才被他带过来的,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她可不愿意轻易放弃。 又过了一个时辰,鸡鸣驿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随即一阵欢呼传来,城外的士卒开始蜂拥向前,明显是城门已经被攻破了。 张軏欣慰地看着鸡鸣驿,知道今天的战事马上就要结束了。 鸡鸣驿被破,城里的守军肯定无路可逃,现在就剩下巷战清缴的活了,这点事情还不需要他指挥。 山口那面也一样,随着鸡鸣驿的陷落,那些蒙古骑兵也没了需要救援的对象,自然开始放缓攻势,李全率军也开始推进。 张覃低声嘟囔道:“这就完事了啊,要是再来一队蒙古人就好了,我还没看够呢!” 张軏自然听到了他的嘟囔,训斥道:“你给我闭嘴。” “打仗是要死人的,你二叔就是说错了话才被召回京师受罚,要是因为你还得我也被召回去,信不信我立刻就打死你。” “知道了。”张覃低声答道。 张軏没有理他,而是再次看向鸡鸣驿的方向,突然发现鸡鸣驿北面扬起一阵灰尘,一个传令兵骑着马飞快地跑了过来,连马都没下,急声道:“大帅,不好了,鸡鸣山背后冲出一支蒙军骑兵,正在向怀来方向冲去。” “什么?” 第363章 他这是想全歼我军啊 突然出现的蒙古骑兵顿时让张軏感觉不对劲。 这些蒙古骑兵出现的时机不对,非常不对,自己刚刚攻破鸡鸣驿,算是有了个立足之地,这些蒙古骑兵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 张軏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侄女,心说不会真是这丫头的话导致的吧。 张覃也是一脸懵地看向传令兵,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自己的嘴这么灵验了吗?怎么自己刚说完,蒙古人就出现了呢? 张軏看了看张覃,随即转过头去。 现在不是纠结这件事的时候,重点是要看出这些蒙古骑兵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没有攻击近在咫尺,已经有些混乱的明军步卒,而是甩开步卒向着东面冲去。 蒙古人这是要干什么?冲击怀来,拿下自己的大营吗? 看样子是这样的。 张軏皱起眉头命令道:“传我命令,命右翼诸部立刻出兵,就地拦截,能拦下多少人就给我拦下多少人。” “派人回怀来大营通知留守的崔福,命他谨守大营,不得随意出击,我这里不需要他来担心。” 传令兵飞马离去。 张覃看着自己的二叔当机立断下了命令,眼神中浮现出一阵崇拜,她多想像她的二叔一样成为一军统帅,即便是面对突变的战局也能稳如泰山啊! 明军还在骚乱,但是随着传令兵的前进,情况正在逐步好转,一队又一队的士卒就地组成军阵,右翼的军官则是开始整理队伍,试图拦在蒙古人前面,但是蒙古人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往往是明军军阵刚刚组成,蒙古人的铁骑便冲了过去,压根来不及阻拦。 张軏无奈,他现在在中军,十万兵马又太多,压根指挥不过来,好在这次重组三大营,都是各地抽调的精锐,许多人都在自己的营官把总的指挥下形成了阵势,这也让张軏略微舒了一口气。 但是,张軏还没有放松一下,突然又有人来报,说是洋河上有蒙军顺流而下,速度颇快,左翼已经开始用弓弩攻击,但是却无法阻拦,特意来此通报一声,希望大帅早做打算。 张覃轻声道:“也先这是打算围歼我们啊!” “这还用你说?”张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问道:“蒙军乘船,可有带马匹?” “没有。”传令兵立刻回答道。 张軏点点头,下令道:“你回去传令,命左翼继续用弓弩射击,尽量削弱他们。” 紧接着对另一个传令兵道:“你速去后军,命郭振率军阻击,尽量阻止他们上岸,若是来不及阻止,立刻上去纠缠住他们,决不能让他们断了咱们的后路。” 等传令兵走后,张軏这才有时间关注身边的张覃,道:“四丫头,你现在即可赶回怀来,躲避一下蒙古人。” 张覃看得正起劲,哪里愿意离开,摇头道:“三叔,我不走,我留在这里保护您。” “我哪里需要你保护。”张軏黑着脸道:“现在你是军中之人,我下的是将令,你必须遵从。” “我又不是军中之人,将令管不到我头上。”张覃强辩道:“如今这兵荒马乱的,你身上又担着咱们英国公府的生死存亡,我怎么能就这样离开!” 张軏也不跟她废话,对着身边亲卫吩咐道:“来人,带张覃离开,返回怀来大营去。” 两名亲卫立刻靠了上去,一人抓住一根胳膊控制住了她。 张覃功夫高强,一下子就甩开了其中一个亲卫,正待回手对付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张軏训斥道:“你还在这里胡闹!” “若是你还不听话,除非我战死,否则等咱们回府了,你这辈子都别想迈出大门一步。” 张覃立刻放弃了挣扎,不动弹了。 开玩笑,之前这个三叔一直在外征战,不怎么回来管她,不过以他目前对英国公府的重要性,要下个命令禁足自己还是很容易的,那自己不得在英国公府里憋死。 张軏见她不再挣扎,给亲卫示意了一个眼神,亲卫领会,架起张覃便离开,向着东面奔去。 张覃离开,张軏终于可以将所有的精力全部投入到兵马的调动中去。 看蒙古人这架势,明显是想要围歼自己的意思,张軏哪里能让也先得逞,于是命令道:“命中军陈敬、董善率兵向后,歼灭冲过去的蒙古骑兵,谷昹领所部与郭振汇合,消灭从洋河上岸的蒙军,中军随我向前攻击,先击溃山口的两万蒙古骑兵。” 参将朱永出声道:“大帅,您这是打算把也先堵在河谷之中?” 张軏点点头,道:“对,你之前一直在宣府当兵,应该知道鸡鸣山背后就是涿鹿盆地,这里地势狭窄,不利于蒙古大军展开,在那里,也先只能和咱们硬拼,没办法一鼓作气攻下怀来,打开通往京师的道路。” 朱永的确对这一代的地形非常熟悉,他的父亲是抚宁伯朱谦,之前一直驻守宣府,负责宣府防备,直到去年朱谦生病,皇帝怜悯他为国征战多年,才召回京师养伤的,朱永自从当兵就在宣府一代,这个参将也不是全靠他爹的余荫得来的,而是多年征战,积功升上来的。 朱永想了一下,道:“大帅,此法可行,也先南下,虽然兵多,但已经是草原绝大多数兵力了,如果能够在这里将也先的大军耗干净,咱们全军覆没了也是划算的。” 张軏微微一笑:“对,咱们就在这里和也先对耗,看他敢不敢耗下去。” 朱永也是陪着一笑,道:“除非也先疯了。” 是的,除非也先疯了,否则他绝不会在涿鹿盆地和明军对耗。 原因很简单,也先耗不起。 就像朱永刚才说的那样,即便他们将这十万大军在这儿和也先耗干净,大明虽然会伤筋动骨,但还是划算的,因为以大明的人力物力,很快就能再次组织起数万大军。 但是也先不一样,他这次带过来的十三万大军,等于是整个草原兵力的一半,而且还是最精华的那部分,如果在这里耗光了,大明至少十年不用担心也先南下,甚至如果皇帝胆子大些,还可以派遣大军进草原扫荡,至少漠南草原不会有人敢于正面对抗。 而且在涿鹿盆地对阵,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地势狭窄,还有一条运河将整个涿鹿盆地分割成两块,虽然是块水草肥美之地,但是蒙古骑兵最需要的加速空间却是极度缺乏,只要明军能够邻水列阵,蒙古骑兵压根就冲不起来。 对于大明来说,而一支没办法冲锋的蒙古骑兵还有什么威胁吗?当然没有。 蒙古人的武器装备本就比不上大明,步战对拼的话,明军可以做到一换二,也就是说,大明这十万大军至少可以当做十五万大军来用,而也先呢?他南下宣府的时候一共就带了十三万人马,鸡鸣驿被张軏歼灭一万多,这两天围攻宣化城又损失过万,也就是说,也先目前手里可用的兵力也就在十万左右,和张軏统领的明军,已经没有了数量上的优势。 而明军呢,兵力就这十万吗?当然不是,不说身后的怀来卫有近万人,但就是宣化城里之前就有数万大军,而且步骑齐全,要是也先敢全部压上,那宣化的杨洪就敢出城攻击也先的后队,直接驻扎响水铺,彻底断掉也先的退路。 二人笑完,张軏收敛起笑容,再次命令道:“传我命令,命李全加大攻击力度,一个时辰内必须攻入河谷。” “是。”传令兵领命而去。 没一会儿的功夫,前锋的方向便传来隆隆炮声和震天的喊杀声,明军攻势再次猛烈起来,最前面的一队人甚至冲进了河谷,但是随即又退了出来。 原因很简单,河谷内的蒙军开始反冲锋了。 一队又一队的蒙古骑兵向着河谷外的明军军阵冲杀,放出一阵箭雨后向两边绕开,自己退回河谷,给身后的另一队蒙古骑兵让开道路。 这是哈尔巴拉想到的。 以蒙军的装备,很难在步卒对抗中获得胜利,只有用弹性防御的策略,用一阵又一阵的冲锋才能维持住自己的防线,不让明军前进一步。 溃逃的明军来到下一队明军的军阵前,立刻停住脚步,而后面的明军立刻开始发射虎蹲炮,向着冲锋过来的蒙古骑兵射击,同时用箭雨覆盖,所以蒙古骑兵的伤亡也不小,许多人都死在了冲锋的道路上。 这也是哈尔巴拉没办法,要是下马对抗,蒙军死伤会更大。 等蒙古骑兵受不了攻击不再冲锋的时候,明军再次向前推进,双方就在谷口这里鏖战。 张軏见状有些不满,刚想下令,却是突然有传令兵来报,说鸡鸣驿北面的山口又冲出来一队蒙古骑兵,不过不同的是,这些骑兵并没有继续向怀来冲锋,而是向着大明中军冲来。 张軏摸着下巴上的胡子,平静地道:“看来我猜的没错,也先的确是想再来一次土木堡之战。” “他这是想全歼我军啊!” 第364章 鏖战 张軏猜的没错,现在这支冲出来的骑兵才是伯都王的主力,整整两万五千骑兵,排成锋矢阵型,向着张軏的中军冲来。 是的,伯都王压根没给张軏调整的时间,两万多骑兵瞬间插入到鸡鸣驿之外的大明军阵之中,犹如一把滚烫的利刃,将大明军阵这块黄油从中间切割开来,前锋直指张軏的帅旗而来。 明军军阵一阵骚乱,张軏立刻下令,命所有的部队就地抵抗,阻挡蒙古骑兵的冲锋。 奈何蒙古人冲势太猛,很快便击溃了一个又一个的军阵,向着张軏的帅旗冲来。 “大人,蒙古骑兵势头太猛,要不您还是暂避一下吧。”亲卫建议道。 张軏眉头一横,怒斥道:“暂避个屁,我要是避开了,那其他军阵也不会继续抵抗,必然会溃散逃跑,到时候就是又一场土木之战。” “要是那样,咱们英国公府还有存在的可能吗?” 亲卫立刻心寒了起来。 他也是英国公府出身,从小跟着张軏一起长大的,这才做了他的亲兵,听到自己的主子说如果抵挡不住,英国公府也有可能跟着覆灭,他瞬间颤抖起来,连忙摇头道:“那不行,我也是府里的人,绝不能看着英国公府覆灭。” “可现在这种情况,咱们能怎么办?”亲卫没强硬多大一会儿,转眼间就怂了,出声问道。 张軏想了想,对着亲卫道:“帅旗向着河谷口的方向前移,贴近李全的前锋。” “命令蒙古骑兵方向的各部尽量阻拦,阻拦不住的可以让开道路,但是绝不能溃散,否则战后我必拿他们的人头是问。” “命李全暂停进攻,派步卒封锁谷口,将虎蹲炮转向,一会儿蒙古骑兵冲到了,立刻向他们攻击,先把他们的冲锋势头打掉了再说。” “是。”亲卫立刻领命而去。 张軏也跟着他向谷口方向移动,张字帅旗呼啦啦地跟着移动。 这一幕众人全都看到了,许多人都惊讶,现在蒙古人在冲击中军,还派了人马去后卫阻截,为什么大帅不向后撤退,反而是继续进攻呢? 等到张軏的亲卫过来传令,不少将领立刻就领会张軏的想法。 他这是打算以自己为诱饵,打掉蒙古人的冲锋势头啊。 前面是进入涿鹿盆地的河谷,那里背靠河谷,地形狭窄,易守难攻,不远处还有鸡鸣驿作为侧翼护卫,只要张軏抵挡住蒙古人的第一波进攻,蒙古骑兵要想再攻破这样的防御,基本上不可能。 “大帅这是打算置之死地而后生啊!”不少将领都暗自在心中感慨道。 他们许多人都是参加过土木堡之战,是从那一战里逃出生天的。 他们至今还记得,当时也先的骑兵冲过来的时候,正是奸宦王振传圣旨下令移营,太上皇的大旗向着怀来逃去,这才导致的三大营行军秩序大乱,被也先趁虚而入,直接击溃了数十万大军的。 要是当时太上皇朱祁镇能下令就地抵抗,他们也不至于败得那么惨。 现在张軏虽然也在移动,在所有人看来却不是在逃跑,而是试图击溃前锋的蒙古骑兵,找机会扭转战局,他们心中感激,自然会坚决抵抗。 大明这次出动了九万大军,军阵一个又一个,伯都王的骑兵虽然还在向前冲锋,但冲势却是逐步降低的,没办法,大明的人太多了,两万多骑兵又不是一字展开的,锋矢阵的厚度不低,前锋已经快冲到鸡鸣驿了,队尾还没有从鸡鸣山北面的山口绕出来呢。 不过明军还是没办法彻底阻挡住蒙古骑兵的冲锋。 很快,蒙古骑兵便杀透了整个中军,向着张軏所在前锋冲来。 张軏冷笑着看向卖力冲锋的敌人,命令道:“虎蹲炮开始攻击,弓弩手随意发射,给我把蒙古人的冲势打下去。” 明军阵营前立刻响起一声巨响,随即泛起一片灰尘,无数的炮弹石子从炮口飞出,打在冲锋过来的蒙古骑兵阵列里,将伯都王的骑兵打得不断落马,马匹也是受伤颇重,纷纷倒在地上,整个锋矢阵的箭头瞬间消失,冲锋之势顿时一滞。 伯都王一直在西域征战,哪里见过明军这种水平的火器,立刻便有些慌乱起来。 他是真的没想到明军的火器居然会这么厉害,难道这才是明军真正的实力吗? 伯都王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马速,准备先观察一下再说。 问题是,他是一军统帅,他放慢马速,身边的亲卫也放慢了速度,连带着整支骑兵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骑兵们也不傻,明军的火器这么猛烈,他们没必要冲上去送死。 张軏发现了蒙古骑兵的异常,连忙命令道:“长枪兵和刀盾兵冲上去,缠住敌人,别让他们再冲起来。” 明军其他人也懂得这个道理,其实没等张軏下令的时候,就有一部分人冲了上去,现在他一下令,更多的人也冲了上去,他们组成了简易的军阵,三五成群,前面刀盾兵负责抵挡蒙古人居高临下的弯刀,后面的长枪兵则是不断地对着蒙古骑兵捅刺,甚至有的人趁着蒙古骑兵不注意,将蒙古骑兵拉下马来,随即一群人便冲上去围攻,这就是明军人多的优势。 伯都王也发现了这种情况,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最前面的骑兵现在被明军近身纠缠住,很难分开,损失颇大。 不过伯都王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立刻下令转向,丢下前锋,中军向南,试图从明军侧翼绕过去,从南面拉开距离,重新发起攻击。 不管怎么说,明军现在整体来说还处于一个比较混乱的状态,只要他们能够坚持冲锋,持续突破,这才有机会彻底击溃怀来明军。 而且伯都王知道,明军的主帅张軏如今其实没有了退路,他的身后是巴图特部哈尔巴拉率领的一万多骑兵,再往后面还有也先率领的蒙古主力,张軏压根没办法突破到宣化城去逃命。 而面前则是自己,只要自己能够持续攻击,明军根本是逃无可逃。 张軏发现了伯都王的调整,不过他暂时没有调整,只是命令虎蹲炮调整方向,继续打击,毕竟自己的中军兵力还是足够的,现在的重点是要想办法消灭面前这两万多骑兵,只要他们没办法继续攻击,那主动权就会立刻转移到自己的手上。 战斗还在继续,伯都王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张軏也没有放弃的想法,双方都绞尽脑汁的出手,应对,再调整,再应对,整个战场喊杀声一片,但是明军毕竟人数太多,不少明军在消灭了冲击自己的敌人之后,逐步向着张軏靠拢,张軏的帅旗周围,明军越来越多,虽然许多人都是伤痕累累,但是士气都还算不错,即便眼下的战况是被动挨打,也没有任何放弃的心思。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那最终的结果必然是大明会获胜,能不能消灭这两万多蒙古骑兵不说,至少靠近怀来那面的拦截自己后路的蒙古人是肯定会被消灭的,而自己夺回鸡鸣驿,近抵涿鹿盆地的战略目的,也可以达到。 不过世事哪有随人愿的,张軏也不例外。 很快,对他来说的第一个坏消息从背后传来。 传令兵来报,背后河谷中的蒙军骑兵再次发起攻击,而这一次好像是换了一队骑兵一样,人马都是精神十足,远没有那种久战的疲惫之感,就地防守的前锋有些抵挡不住,已经开始后退。 这一次张軏却没有再像开始的那样态度强硬,而是从中军调派了一队人马过去支援防守,毕竟现在中军并不缺人。 他知道,自从清晨开战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前锋李全一直在面对哈尔巴拉的主动进攻,甚至还要依照他的命令反攻推进,早已疲惫不堪,不能再给他们什么压力了,不然压力太大,前锋有可能会垮掉的。 而前锋一旦垮掉,自己的中军直面敌人冲锋,那就是被两面夹攻,那样的话还打个屁啊,自己只能跳进洋河之中,找一块木头看看能不能有运气逃命了。 不过他现在好奇的是,李全面对的那股蒙古人为什么会突然换人,他应该已经没有什么兵力来做替换了啊? 既然没有兵力替换,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也先增派了新的兵力来这里参战,甚至有可能是他亲自率军前来。 张軏后背猛地渗出一身冷汗,现在要是也先亲自率军参战,那他可就危险了。 虽然河谷口地势狭窄,立于防守,但是毕竟前锋营打了那么久,早就没有多少战斗力了,而且自己还将前锋的火炮调了过来,更加大了前锋营的防守难度,眼下前锋营后退就是明证。 那么该怎么办呢? 张軏思前想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对着传令兵命令道:“传我命令,命中军各营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攻击面前的这两万骑兵。” “也先已经派来了援军,本帅在这里全力阻拦,如果本帅没拦住被也先突破过来,那就是另一场土木堡之败,到时候谁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第365章 支援还是不支援 河谷里新来的骑兵的确是也先带来的。 他虽然身在宣化城东,但是一直在关注着鸡鸣驿方向的战事,因为道路畅通,探马连绵不断地给他送来最新的消息。 “报!阻拦骑兵已经突击,眼下进程顺利。” “报!鸡鸣驿丢失,但是部分守军还在鸡鸣驿内抵抗,城内战事还未结束。” “报!伯都王率大队开始突击明军中军,目前攻击极为顺利。” “报!明军帅旗移动至河谷口。” “报!明军极为顽强,伯都王前锋被困,全军转向。” 一道又一道的战报飞快地传递到也先这里,迫使也先不断地思考推演战局。 身旁的诸多部落酋长们也在低头思索着,他们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也先战败,他们也好过不了。 所以,如何击溃鸡鸣驿附近的明军援军是当下最关键的事情。 也先长子博罗纳哈勒出声道:“父汗,咱们是否要去鸡鸣驿参战?伯都王那面打的太辛苦了。” 也先却是摇摇头,道:“暂时还不到时候。” 兀鲁部首领阿罗出坐在位置上说道:“明军这个统帅张軏以前没怎么听过,没想到还真有些本事,面对伯都王这么猛烈的攻势都能抵挡一二。” 喀喇沁部首领孛来笑道:“你一直在哈密那面,能听说过谁?” “据我所知,这个张軏应该是大明前英国公张辅的弟弟,不过他以前一直在大明的南面带兵,今年刚刚回来,这次也是第一次面对咱们。” 也先皱了皱眉头,不悦道:“我叫你们过来,是为了商议战局的,不是让你们先聊的。” 阿罗出和孛来连忙道歉:“抱歉,大汗。” 巴图特部的首领阿剌知院这时候突然跑了进来,一进来就连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一直在营里关注鸡鸣驿的战事,离得远了些,来得迟了,还望大汗宽恕。” “没事,哈尔巴拉在前面堵截明军那么辛苦,你自然是要关注一些的,我怎么会因为这种事儿怪你呢。”也先对于阿剌知院的态度还是蛮好的。 他现在需要阿剌知院的人堵住明军,不让他们进入下花园,态度自然要好些。 不过听也先提到哈尔巴拉,阿剌知院的脸色却是阴沉了下来,快速说道:“大汗,现在哈尔巴拉已经鏖战许久,人马都已疲惫不堪,您快派人过去援助吧。” “你手里不是还有两万兵马么?”也先奇怪道。 “那两万兵马不能动,需要他们护卫大营,这不是您说的吗?”阿剌知院也是很奇怪。 那两万兵马不许动,作为防御宣化城明军的第一道防线,这是也先亲自和他说过的,怎么这会儿忘了吗? 不过他旋即就明白了过来,这两万兵马不是不能动,而是要看什么时候动,用在什么地方。 按照也先之前的计划,大军围攻宣化城,那防备宣化城明军出城反击的第一道防线就是他们,现在也先的战略改到了怀来明军的身上,那目标自然也要改一下,巴图特部需要顶在前面,阻拦明军进入涿鹿盆地。 阿剌知院没想到之前自己计划的划水战略,居然还是没有让自己逃过也先的算计,心中很是郁闷,但是现在前线着急,阿剌知院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道:“大汗,如果您愿意让其他部落来护卫大营,那我现在就把这两万兵马调走,哈尔巴拉那面实在是太难了,就这么一上午,他就派了三波信使找我求援了。” “战局这么困难吗?”也先也是有些惊讶了。 他知道哈尔巴拉一直在被明军压着打,但是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难。 阿剌知院立刻抱怨道:“可不是吗?我巴图特部的额尔德木图现在还困在鸡鸣驿里生死不知呢,我需要大汗立刻发兵救援。” “我再想想。”也先没有立刻答应阿剌知院的要求,而是打算再拖一拖。 不为别的,就是希望明军再消耗一些巴图特部的实力。 阿剌知院听了也先还在犹豫,脸色彻底阴沉下来,道:“大汗,不是我说什么,现在这种时候,您为什么还在犹豫?” “如果哈尔巴拉顶不住了,让明军进入下花园,到时候您就难办了。” 然后一指身后道:“大北山的河口可是比鸡鸣驿的还窄啊!” 阿剌知院说的没错。 大北山就在他们身后,现在还能隐隐看到阿剌知院所说的那个河口,因为洋河的存在,那里不过数十丈,如果明军进入涿鹿盆地,卡住了那个河口,那也先想要再过去,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也先长子博罗纳哈勒这时候却是出声道:“阿剌知院大人,您说错了。” 众人全都看向了他,阿剌知院问道:“我哪里错了?” 博罗纳哈勒笑着回答道:“如果明军进入了下花园,那才是自寻死路呢。” “那个地方我去过,属于三座山之间的一个河谷,东可进宣化,西可至怀来,不过平地太少,很难装得下怀来的十几万明军。” “现在哈尔巴拉大人堵在西入口,不放他们进来,我认为这样是不合适的。” “咱们应该将明军放进来,由伯都王大人率军堵住东边的入口,然后父汗就可以率军从咱们这边的入口杀进去,直接便可以全歼了张軏的大军。” 不过博罗纳哈勒的计划明显没有得到其他人的认同,众人全都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 也先一样有些不爽,感觉自己的这个长子还是有些太年轻了,不禁训斥道:“博罗纳哈勒,我这次带你来,只是让你看看,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哪里胡说了?”博罗纳哈勒有些不高兴,强辩道。 “还敢多嘴?”也先出声训斥道。 博罗纳哈勒立刻就不敢再说了。 他爹也先原本脾气就不算好,今年杀了岱总汗脱脱不花,继任成为新的大汗之后,脾气就更坏了,绝对不允许身边任何人反对他的意见。 喀喇沁部首领孛来笑着解释道:“博罗纳哈勒,大汗说的没错,你还是太年轻了。” “其实你方才的想法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你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汉人善守,如果把他们放进了下花园,那就相当于把他们送到了一座天然形成的宣化城里面,只要他们扼守住谷口,那谁都没办法直接攻打进去。” 博罗纳哈勒刚要反驳,却被也先发现,抬手阻止了他,用眼神示意他,让他好好听听。 孛来也注意到了博罗纳哈勒的反应,面带微笑继续说:“当然,我们也可以派人翻山过去,但是你要知道,翻山是没办法用骑兵的,只能用步卒,而咱们蒙古人的步卒装备和汉人相比,差距有多大就不用我说了吧。” 博罗纳哈勒点点头,这一点他当然知道,别的不说,但就是脱脱不花临死之前弄到的那一批明军什么作战服,防御效果就远比他们的皮甲要好,不过他听人说,那只不过是前年他爹攻打京师的时候,大明临时做的一批而已,并非正规甲胄。 他曾在他叔叔伯颜帖木儿那里看到过一副刚弄到的甲胄,名字叫山文甲,那是整整一套铠甲,包括披膊、山文甲、护臂、袍肚,还有护心镜和束甲带,甚至还有护腹和笏头带,虽然他没有穿戴过,但是他相信,如果他穿戴着这幅铠甲出战,相信没有什么人可以伤到他的要害。 他以为孛来已经说完了,没想到孛来喝了口水,继续道:“当然,明军人多,咱们还可以将其困在下花园河谷之中,但是这里是大明第一重镇宣府,兵力本来就不少,咱们在分兵围困这十几万明军,时间短没问题,时间长了,等大明从各地调遣来的援军都到了的话,那危险的就是咱们了。” 博罗纳哈勒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无数的明军从四面八方向自己冲来的样子了。 “那......”博罗纳哈勒刚想说话,却再次被人打断。 这次打断他的人是阿剌知院。 只听阿剌知院语气不善地道:“我说诸位,鸡鸣驿的战事还在进行呢!咱们就不要在这里教育小辈了好吗?” “抱歉,抱歉。”孛来连忙道歉。 他刚才还真就把鸡鸣驿那面的战事给忘了。 阿剌知院看向也先问道:“大汗,您是否打算去鸡鸣驿支援?” 也先不语,思考片刻后回答道:“这样吧,你先派一万人马去支援哈尔巴拉,再看看情况再说。” 阿剌知院点点头,压抑着怒气说道:“是,大汗。” 说完转身就走。 不过他没走两步,却又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着也先道:“大汗,如果这一万人马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哈尔巴拉还是没有守住下花园的话,还请大汗恕罪。” “他已经尽力了。” “我巴图特部也已经尽力了。” 放下了这段话,阿剌知院这才转身离开。 也先看着他即将消失的背影,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禁不住大叫一声:“阿剌知院,站住!” 第366章 感觉会出意外 也先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大叫一声:“阿剌知院,站住!” 阿剌知院停住脚步,阴沉着脸转过身问道:“大汗可是想清楚了?” 也先心中压制着怒意,对阿剌知院冷声道:“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这次就依你之意,我即刻起兵,全军支援鸡鸣驿。” 众人都疑惑地看向二人,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片刻之后,阿罗出一拍大腿,叫道:“伯都王。” 众人瞬间便明白了也先为什么会改变主意出兵了。 原因很简单,伯都王还在涿鹿盆地与明军鏖战呢! 虽然目前战局还倾向他们,但也只是暂时,如果哈尔巴拉主动撤军,将下花园河谷让给明军,那明军就可以立刻抽出兵力反击伯都王。 其实这还没什么,最关键的一点是,伯都王的出击路线就是穿过下花园河谷,如果河谷丢了,那伯都王的撤退路线就没了,到时候他唯一的选择就是穿过燕山余脉逃回草原,而燕山余脉是那么好走的么?伯都王的人马可全都是瓦剌本部的骑兵,想要穿过燕山余脉,这得损失多少人马啊,也先怎么可能接受。 所以,这才是也先真正改变主意决定出兵的原因。 事不宜迟,也先立刻点齐了兵马,留下自己的长子博罗纳哈勒在这里率军盯着宣化的守军,自己则是带着大队人马从宣化城经过,吓得宣化守军一阵慌乱,结果也先却没有攻城,而是直奔下花园河谷而去。 宣府总兵杨洪站在城门上眺望,心中不免感到惊奇。 也先这是打算要做什么去?那面是怀来啊!这一上午都听到那面有喊杀声,还有几乎一直没有停过的火炮声,莫非怀来的张輗出兵来援了?现在正在与也先的前锋交战?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种可能性了。 他的侄子杨信靠在他的身边问道:“也先这是要干什么去?莫非是在和怀来的援军交战?” 杨洪点点头,道:“单从这一白天的炮声猜测,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那咱们要不要出去帮帮场子?”杨信问道。 杨洪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杨信,反问道:“你打算怎么帮?” “还能怎么帮?出骑兵突袭呗。”杨信当即回答道。 “是啊,是啊,咱们出骑兵从也先背后偷袭,一定能有所获的。”他的儿子杨俊出声道。 这家伙原本因罪被于谦处置,打算发配甘肃,但是他毕竟是杨洪的儿子,杨洪亲自写奏疏为其求情,朱祁钰和于谦考虑到杨洪为国征战半生,功勋卓着,所以便没有把杨俊丢太远,而是丢到了宣府这面让杨洪亲自管束。 杨洪知道杨俊的水平不咋地,和杨信相差甚远,立刻训斥道:“我不是说了么?你现在不过是一士卒,军议只是还轮不到你说话。” 杨俊被杨洪训斥得已经习惯了,无所谓道:“不说就不说呗,我让信哥点我出击便是了。” 杨洪没再搭理他,而是对着杨信问道:“你打算带多少人马出去?” 杨信低头思索了一下,回答道:“至少一万骑兵。” “那你又打算如何撤回来?”杨洪再次问道。 “当然是直接回城了。”杨信再次回答。 这回杨洪问了一个关键问题:“也先的兵马也大多都是骑兵,如果他们尾随你而来,我是给你开城门?还是将他们拒之门外?” “这个......”杨信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他也知道,如果按照他的计划,最多就是对也先进行一下骚扰,让他们没那么快去鸡鸣驿战场,估计消灭不了多少也先的人马。 但是他也没办法保证,自己冲击完也先的后队,会不会被他们缠上。 万一真的缠上了,那自己回来,也先的兵马必定会趁着自己进城的时候尝试夺城,要是真的城门有失,那自己可真就是万死莫恕了。 “所以,你现在还出去吗?”杨洪笑着问道。 杨信立刻摇头,出击了影响不了战局,还有可能被敌人趁机夺城,不出去就什么事都没有,傻子才出去呢! 杨洪微笑着继续教训道:“身为一名将领,你不能只想着立功,而是要审时度势,看准机会才能主动出击,而且出击之前一定要有所衡量,计算一下得失,这才是一名合格的将领所必须具备的素质。” 杨俊问道:“那如果突然出击,能够影响到也先的计划呢?” 杨洪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非常失望,没有理他,反倒是杨信回答道:“突然出击也没意义,除非也先没有安排后卫。” “但也先毕竟是也先,他征战多年,熟悉沙场各种情况,你说他会不会犯这种错误?” 好吧,杨俊也知道,也先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杨洪这时候却是突然开口道:“而且有些事情,以你们的官职还没资格知道,这场仗的胜负手不在咱们宣府,伤到了也先的主力也没什么用。” “那是在哪?”杨俊随口就问了出来。 杨洪一瞪眼,冷声道:“这等事情整个宣府只有我一人知晓,你还没有官职,问什么问。” “滚下去给我把战马洗刷一遍。” 杨俊问道:“您的战马?” “全马营的。” “别啊,我错了!我不问了还不行吗?”杨俊欲哭无泪,哭丧着脸道。 杨洪却没有搭理他的哀嚎,只是抬手指向了马营的方向。 杨俊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更改,垂下头磨磨蹭蹭地离去了。 侄子杨信站在一旁看着夫子二人的交流,微笑着劝道:“大人,俊哥还是不错的,您还是对他宽容一些吧。” “你懂什么?”杨洪没好气道:“你知道不知道,就他干的那些破事,早晚是个死罪,要不是这次我拉下老脸写信给陛下求情,他就得滚去甘肃吃沙子了。” “不能吧,无非就是冒领些功劳、拿了些军中物资而已,这算什么大事。”杨信站在一旁吐槽道。 “那什么是大事?”杨洪吹胡子瞪眼地训斥道:“难道非得丧师辱国才叫大事吗?那不是大事,那是死事,会没命的。” “你可不能学他啊!” 就在杨洪语重心长地教育下一代的时候,也先已经来到了下花园河谷。 在了解了一番目前的战局,也先轻笑道:“这个姓张的还真是顽强,看来我要好好教训一下他这个英国公的弟弟了。” 阿剌知院这会儿脸色已经好多了,出声问道:“大汗,您打算怎么教训他?” 也先笑笑,用手一指前面已经开始退却的哈尔巴拉道:“当然是先让哈尔巴拉再坚持坚持。” “什么?还要坚持?”阿剌知院不干了,立刻反对道:“哈尔巴拉已经鏖战了好几个时辰了,如今只剩下一万多人马,拿什么坚持?再坚持下去,我这一万多人马还要不要了!” “你急什么?”也先阻止了阿剌知院的爆发,解释道:“我又没说要他去攻打明军军阵。” “那大汗是什么意思?”阿剌知院问道。 “我要他带人再去袭扰一下,远远用骑射佯攻一下就行了。”也先淡定地回答道。 “骑射佯攻?”阿剌知院疑惑了,问道:“只是佯攻一下就可以了?” 也先点点头,答道:“对,只需要他远远地佯攻一下就行,然后你的人马就可以退下来了。” “好,那我现在就过去和他说。”阿剌知院立刻道。 只要也先允许哈尔巴拉能退下来,那一切都好说,阿剌知院绝对不会为了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好奇心,而再让巴图特部的战士有所损失。 现在额尔德木图还生死不知,但是计算一下时辰,八成是凶多吉少了,他不愿意让哈尔巴拉再出什么危险。 “阿剌知院,你不要着急嘛!”也先笑着说道:“你和哈尔巴拉说,他的人马可以退下来,但是要贴着河边往后退,给支援他们的人留下足够的空间。” 阿剌知院一愣,旋即问道:“大汗这是打算直接派人冲过去?” “当然。”也先呵呵笑了一声,回答道:“哈尔巴拉鏖战了这么久,明军一样也鏖战了这么久。你的人马疲惫不堪,明军其实也一样,这种情况下当然是直接冲阵来得划算。” “只要打乱了明军的军阵,咱们就可以直接冲杀到明军中军的位置,说不准还能抓到那个姓张的呢!” “成,就听您的。”阿剌知院点点头,也不废话,拍马便向着哈尔巴拉跑去。 也先次子阿失帖木儿看着远方的战事,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出声问道:“父汗,这样直冲明军军阵,不大好吧?会不会出什么意外?要不要从鸡鸣山北面绕过去?” “绕什么绕?伯都王在那面坚持了这么久,我可不想再耽误什么时间。”也先直接否定了儿子的猜想,也先不再搭理他,立刻下令全军出击,冲开明军军阵。 只有阿失帖木儿还是坚持,小声嘀咕道:“我还是感觉会出什么意外。” 第367章 那我去 是的,阿失帖木儿的预感没错,的确是出了意外情况。准确说,这个情况是谁都没有掌握到的,甚至是谁都没有想到的,而引发这个意外的,正是被亲卫押回怀来的英国公府四小姐张覃。 张覃自从被三叔张軏的亲卫押回了怀来大营,开始四处乱窜,亲卫们拉也拉不住。 她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找到留守大营的都督佥事崔福,说服他出兵救援。 不过可惜的是,她将整个大营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留守的崔都督,反而是抓到了怀来卫都指挥使王林。 这也是王林倒霉,他过来找崔福只是商议一下协防的事情,却没想到会遇到张覃这位小姑奶奶,他这阵子也没少来,自然认识这位英国公府的四小姐。 “我说张小姐,你抓着我也没用,我也是来找崔都督的啊!”王林看着面对面站着的张覃劝道。 他今天过来没有穿甲胄,穿的是日常穿戴的常服,现在被张覃抓着衣领,胸前的老虎都扭曲了,整个人满是无奈。 张覃认真地观察着王林的表情,随即直勾勾地看向他的双眼,质问道:“明明就是你帮着崔福藏了起来,你还不承认?” 王林无奈:“你别污蔑本官啊!我明明刚来,一入营就被你遇到了,我哪来的时间去帮崔都督?” “真的不是你?” “真的不是我!” 张覃一直在仔细观察他的眼神,见他的眼神并无躲闪之意,感觉他没有说谎,于是放开手道歉:“不好意思啊,王指挥使,我实在是太着急了,一时性急,还望王大人见谅。” 王林见她松手,连忙整理了一下官袍,扯平衣服上的皱褶,随口问道:“张小姐遇到什么事情了,居然会如此心急?” “当然是战事。”张覃回答道:“我三叔今天率军出征,本已拿下了鸡鸣驿,结果却突然杀出了三队蒙古人,一路向着怀来而来,另一路则是顺流而下,明显是打算断我三叔的后路,最大的一路直冲中军,我感觉我三叔这仗不好打,所以回来找崔都督求救兵的。” “什么?有蒙古人向怀来杀来了?”王林一听就急了,连忙问道:“张小姐,来怀来的蒙古人有多少人?” 张覃见他着急,连忙安慰道:“王大人莫急,我三叔已经命人拦截了,如今这怀来大营没事,自然说明那些蒙古人已经被拦截下来了。” “只是杀向中军的蒙古人人数最多,我担心我三叔有危险。” 王林摇摇头:“张小姐多虑了,张大帅乃是名门之后,沙场宿将,向来是能征善战,既然他敢独立面对,没有派人回来求援,那就说明他能应对这种情况,张小姐还是不要担心了。” “我怎么能不担心?”张覃听王林这么说,顿时就不高兴了,反驳道:“我三叔手底下基本上以步卒为主,骑兵一半都留守在营中了,怎么应对蒙古骑兵的冲锋?” “更何况那股骑兵太多了,我都望不到尽头,这就说明数量绝对超过了一万,你告诉我,如今我大明哪个营哪个卫可以顶得住上万蒙古骑兵的冲击?” “这么多的吗?”王林在心中惊呼了一声,面上却没有任何表现,只是安慰道:“张小姐,既然张大帅没有派人过来调兵,那不就是说明他可以轻松应对这种状况吗?您真的不要再担心了。” 张覃绣眉一狞,大声道:“王大人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不相信我说的?” 王林辩解道:“不是不相信您的话,而是我知道,张大帅不是一般人,那是我大明如今有数的名将,对付一万蒙古骑兵当不在话下。” “不是一万,是不止一万。”张覃大声纠正道。 “对,对,不止一万。”王林连忙说道。 在他看来,张覃这就是在瞎操心。 虽然他是已故英国公张辅的女儿,而且拳脚功夫了得,但仍旧还是一个女人,对边关战事是不懂的。 历朝历代,哪有什么女人能指挥军队战斗的? 王林想的没错,但也不全对。 说他没错,是因为在大明的这个年代,历朝历代的确没有什么女人指挥过战斗,还取得胜利的。 而说他不全对,是因为过不了二百年,大明就会出现一位由朝廷正式任命的女将军秦良玉,她最高坐到了四川总兵官的位置,被封忠贞候,加太保,位列朝廷一品大员。 至于之前李唐的平阳昭公主,王林一直认为那些军功实际上都是驸马柴绍的功劳,因为柴绍才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数次大破突厥,任镇军大将军,封谯国公,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 “什么一万两万的?”旁边一个声音突然传了过来,二人一看,原来是受伤未愈的都指挥佥事赵辅,之前他因为顶撞张輗挨打受伤,这几天一直在营里养伤,张軏知道他身上有伤,今天出战就没带他,把他留在大营里和崔福一起留守。 赵辅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问道:“张小姐这是怎么了?说什么一万呢?” 张覃见是赵辅过来了,立刻回答道:“是我三叔遇到了敌袭,也先派了至少一万骑兵突袭我三叔的中军,还派了数千骑兵和一支水师试图断我三叔的后路,他现在正在鸡鸣驿附近鏖战呢!” 赵辅却是没有任何震惊,只是淡淡道:“此事我已经知道了,当时张大帅派人来通知崔都督的时候,我就在现场,方才崔都督已经调了三千兵马出去阻击蒙古人去了。” “怪不得呢,我还以为崔都督故意躲着我呢!”张覃轻声道。 “崔都督躲着你作甚?”赵辅奇怪道。 张覃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猜他是怕了我呢!” 赵辅无语,顿了一下才道:“我说四小姐,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吧,崔都督虽然打不过你,但是他毕竟是朝廷任命的都督佥事,现在这种情况,哪里有精力和你纠缠?” “别着急,等会儿张大帅击退了敌人之后,你就能见到崔都督了。” 张覃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连忙道:“不是的,当时我就在我三叔身边,看他的样子,恐怕没什么信心能抵挡得住啊!” “抵挡不住?”赵辅不屑道:“张大帅那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抵挡不住?不过是一万蒙古骑兵而已,张大帅身边好几万人,抵挡住蒙古骑兵的冲锋有什么难的。” “不是一万,是不止一万。”张覃再次纠正道。 “那是多少?”赵辅问道。 这事还是很重要的,一万零一名骑兵和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名骑兵都是一万多,但是带来的威胁完全不是一回事。 张覃却是摇摇头,答道:“我不知道,反正就是很多。” 赵辅想了想,问道:“我方才听说,阻截退路的骑兵应当在五千左右,你看到他们了吧?” “看到了。”张覃点头答道。 “那他们掀起的烟尘,想必你也看到了。”赵辅继续问道。 张覃再次点头。 “那么,冲击中军的那些蒙古骑兵,他们掀起的烟尘和那五千断退路的骑兵相比,烟尘大了几倍呢?”赵辅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张覃想了想,答道:“大概四倍大,不过烟尘浓了许多。” 赵辅大惊,一拍额头道:“你管这叫不止一万?这都有三万骑兵了。” 张覃和王林也被他的分析吓了一跳。 以骑兵而言,一万和三万的区别可大了去了,一万骑兵很难突破张軏那五万中军,但是三万骑兵可就未必了,张軏的中军未必挡得住。 赵辅也不再和他们废话,叫来几个传令兵吩咐道:“你们几个分一分,一部分人去找崔福崔都督,告诉他,也先正在派三万骑兵冲击大帅的中军,让他尽快消灭断后的那些蒙古人,赶紧去支援大帅。另一部分人直接去大帅那面,我估计他和怀来的通路已经断了,你们要想办法观察一下,那三万骑兵的位置和剩余兵力有多少,尽快回来通报。” 传令兵立刻骑上马跑了出去。 张覃在后面看着,问道:“那咱们呢?就这么等消息?” 赵辅阴沉着脸点点头,回答道:“对,咱们只能盼着崔都督的行动能更快一些了。” “为什么?”张覃大急,连忙问道。 赵辅苦笑了一声,道:“为什么?因为大营中除了我,再没有人可以领兵支援了。” “而且大帅只留下了五千兵马,如今崔都督已经调出去三千,再调的话,大营里面就没人了。” “那也不能不管我三叔啊!”张覃一指旁边的王林道:“王指挥不是还在这吗?让他带怀来卫出去啊!” 王林连忙摇头,道:“我不行,我的怀来卫兵马不多,还需要守备怀来呢。” 赵辅也是点头道:“王指挥不过一指挥而已,无令不得出击,你就别为难他了。” 张覃低头想了想,咬咬牙道:“既然王指挥去不了,那我去!” 第368章 老李的条件 “你去?”赵辅和王林都惊了。 赵辅立刻否定道:“不行,你并非军中之人,无权领兵出击,何况你不过是一个女流,我怎么可能让你领兵出击?” 王林也在旁帮腔道:“是啊,您是英国公府的四小姐,沙场危险,您要是出了问题,那我和赵大人可吃罪不起啊!” “怎么?赵辅,你是又皮痒痒了吗?敢不听姑奶奶的话了?”张覃见状,立刻攥起拳头,准备开启暴力模式。 没想到赵辅却是不怕他,只是淡淡地道:“打我也没用。” “我已经说过了,我无权让你一个军外之人领兵出击,但是下面的人要是为了救大帅,主动跟你出去,那就与我无关了。” “毕竟,我现在还是个伤员呢!” 张覃眼睛一亮,立刻点头道:“对,对,对,你现在还是伤员,行动都不方便,哪里还能约束得住这些士卒去救大帅。” “对了,那些士卒在哪里?” 赵辅抬手指向了一个方向,张覃会意,立刻找了匹马,翻身上马,向着赵辅指的方向跑去。 她太着急了,这次胜负,直接关系到他英国公府的存亡,怎么可能还和他们磨蹭。 王林站在一旁,看着张覃离开的背影,小声问道:“赵大人,你这么做好吗?” 赵辅轻笑了一声,道:“这有什么好不好的,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如果张軏大帅真的全军覆没了,你以为朝廷会如何处罚我们?” 王林想了想,便不说话了。 这十万大军乃是朝廷精锐,一旦覆灭,朝廷必然震怒,这群统兵的将领有一个算一个,都不会落到什么好下场。 赵辅见他懂了,笑了一下继续道:“对了,张小姐如果能煽动那些人,那我怀来大营可就空了,王指挥带你的怀来卫帮忙守一下吧!” “啥?”王林一愣,立刻就想辩驳。 却没想到直接被赵辅打断:“我还是那句话,如果大帅全军覆没了,你以为你的怀来卫就能守得住怀来吗?” 王林被赵辅这番话说动,无奈地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如果张軏的十万大军被蒙古人消灭,那也先的下一步必然会剑指怀来城,自己的怀来卫不过数千兵马,怎么可能在十几万蒙古人的围困下抵抗住也先的攻城? 所以,其实他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协助张軏守一下大营,没有其他的选择。 另一面,张覃已经跑到了赵辅指给她的地方,果真发现一群士卒正聚在一起,议论着营外的战事。 “也不知道外面打的怎么样了,有没有拿回鸡鸣驿啊?” “鸡鸣驿一个小城,咱们十万大军,有什么拿不回来的!” “那为什么还不停战?崔都督不是都率人出去支援了吗?” “你懂个屁,崔都督那是出去拦截蒙古人了,蒙古人鸡贼,在鸡鸣驿打不过咱们,就想趁着大军出营的时候偷袭,所以大帅才派崔都督带人阻拦的,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开始围歼那股蒙古人了呢。” “要我说现在的这个张大帅才是真的知兵之人,比他哥强多了。” “就是,就是,他哥那就是个纨绔,要不是他哥当初没有驻扎到鸡鸣驿那面,哪里还会有今天的战事。” 张覃站在旁边,听得极为尴尬,那个士卒嘴里的纨绔,可不就是那向来宠着她的二叔吗?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张覃凑上前问道:“你们想不想出去参战?” 士卒们这才发现来了个女的,一个上了年纪的士卒惊讶道:“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我们怀来大营里?不知道这地方不是你们女人来的地方吗?” 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士卒赶忙扯了扯他的袖子,贴在他耳边说道:“你不要命了啊?那是张大帅的侄女,这阵子在大营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母老虎就是她。” 上了年纪的士卒吓了一跳,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的不懂事,还请您不要怪罪。” 张覃听得一脸黑线,你们小声交流就小点声呗,怎么说话的音量和平时一样,真当我听不见啊。 众多士卒见她脸色阴沉了下来,立刻就要做鸟兽散。 没办法,这位姑奶奶的身份背景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即便是惹得起,那她的拳脚功夫也惹不起啊。 张覃一见他们要跑,立刻大声道:“你们给我站住,我记住你们了,谁要是敢跑,回头我就告诉我三叔惩罚他。” 众人立刻站住。 那个上了年纪的士卒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连声哀求道:“大小姐,我错了,您是我姑奶奶吗,就放了我这一回吧。” “放了你?你们刚才可是在背后诋毁我二叔,我可全都听见了。”张覃道,语气阴阳怪气的。 英国公府的人是他们能够得罪得起的吗?这下子完蛋了。 众士卒立刻就萎了,有的人甚至瘫坐在地上,还有人吓得大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得张覃都心有不忍了。 不过她还有别的目的,不能轻易表露出同情心,娇斥道:“你们这群废物,胆小鬼,现在害怕了啊?有用吗?” 年轻士卒讨饶道:“姑奶奶,我们错了,我们不该在背后议论您的叔叔,还请您高台贵手,放过我们这一次吧!我们下次不敢了。” “你还想有下次?”张覃眉毛一狞,厉声道。 “不敢了,不敢了,绝对不会有下次了。”年轻士卒见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 “如果要我放过你们也可以,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你们必须要答应。”张覃威胁道:“如果你们不答应,那这件事转头就会传到我叔叔的耳朵里,到时候他怎么对付你们,那就不是我能够控制的了。” 年轻士卒见有机会,立刻出声道:“您说,您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答应您。” “不是你,是你们。”张覃铁青着脸纠正道:“只要有一个人没答应,那这件事就一定会传出去。” 年轻士卒见状,立刻看向了周围的战友,见绝大多数人都点头答应了下来,这才松了口气,对着张覃道:“姑奶奶,他们都答应了,您看到了吧。” “谁说都答应了,他不是还没答应吗?”张覃一指那个上了年纪的士卒道。 年轻士卒转头看过去,见那个上了年纪的士卒果真如张覃所言,沉默着没有半点表示,立刻开始催促道:“我说老李,你赶紧答应啊。” 老李看了看他,继续沉默。 年轻士卒顿时就急了,连声道:“老李,你是不是活够了?你是上了岁数,有家有口的,我们还年轻呢,我还没娶媳妇呢,我可不想死,小弟我求求你,赶紧答应了吧!” 老李抬起头,看向张覃,问道:“大小姐,您能先说说您的要求吗?若是不违背军法和大诰,那我可以答应您,若是违反了军法的话,那就不用您传话回去,军法就会治我们于死地了。” 众人这才明白老李为什么没有立刻答应下来,纷纷看向张覃,期待着她的回答。 张覃咬咬嘴唇,道:“外面的战事不利,蒙古人不止鸡鸣驿那么一点,我希望你们能够随我出击,去营救你们的张大帅。” “私自出击?还是跟着你?”老李立刻摇头道:“不行,不行,这是犯了死罪的啊!” “十七禁令五十四斩的第一条可就明确规定了,不遵军令者斩,我可不想死啊!” “什么?这是违反军令的?”众人听了老李的解释,立刻吵闹了起来。 和张覃的威胁相比,还是大明军法的威胁更大一些,他们更畏惧的是朝廷的军法。 张覃见状,立刻出声道:“你们知道外面的战事有多不利吗?蒙古人派了上万人拦截大军的退路,又派了三万骑兵冲击中军,要是整支大军全军覆灭了,那也先必然会来攻打怀来大营,到时候你们也跑不了。” “张小姐不必威胁我们,前年土木堡,也先一样派人冲杀过来,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老李不屑地道。 “你是原三大营老卒?”张覃问道。 “正是。”老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张覃立刻说道:“既然你经历过土木堡,那你就应该知道,在也先大军突袭的时候,想要从他们的手里逃出来有多难。” “当时土木堡三大营可是有近三十万大军,也先不过数万人,这才让你有机会逃掉,但是这次不一样,你们一共只有两千人,而外面的也先至少十万人马,这种情况下你以为你还能逃得了吗?” “那就看命呗。”老李无所谓地道:“反正老夫这条命是土木堡捡回来的,多活了两年,早就划算了。” “这次阎王要想把它收走,那就收走好了。” 张覃看着他,总感觉哪个地方不对劲,这个老李不怕死,为什么前面还提不想死呢? 张覃想了想,问道:“我说老李,如果要你出击,你有什么条件?放心,尽管提,只要不太过分,我一定答应。” 老李微微一笑,一幅奸计得逞的样子,道:“我要你英国公府给我们在老家买五亩上田。” 第369章 还有谁 老李提出的条件让张覃很意外,她原以为老李会要求升官呢,没想到居然只要了几亩田地。 不过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没问题,不就是五亩上田吗?这点钱我可以做主。” “是每人五亩啊!”老李提醒道。 “对,每人五亩,伤残及战死者加倍。”张覃直接就把条件升级了。 老李顿时惊喜,连忙确定道:“真的?” 张覃点点头,回答道:“当然是真的,这点钱我们英国公府还是有的。” 这年头地价还真不算高,一亩田不过是三四两银子,五亩最多也就是二十两,十亩上田也不过四十两,两千人全算上的话,最多也不过七八万两而已,他们英国公府掏得起。 要是张軏战死,怀来大营的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的话,英国公府就没了,皇帝肯定是要抄家的,到时候有多少银子都没用。 不过张覃还是留了个心眼,补充道:“我补充一点,这件事只能在你们之间流传,回头我会让我三叔派人和你们沟通,来办这件事,要是传到了旁人的耳朵里,给我英国公府惹了麻烦,别怪我到时候不承认这事儿。” 她担心的是此事外传,其他人也要求这样的赏赐,那张軏可就麻烦了。 不说给不给的起,最起码一个收买人心的罪名,张軏是逃不掉的,到时候引来皇帝时时刻刻防备着他们,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老李自然也知道这一点,连声道:“您放心,您放心,我马上就集合人,然后当面和他们说。” 老李不愧是三大营的老人,很快就将人全都聚集到了一起,和他们一说,所有人当即沸腾。 那可是五亩上田啊,有了这些田地,最起码家里人的生活就不用担心了,而且这些田地都是可以传给后世子孙的,说不准出来个会经营的,以后家里就成地主了。 不过这条件有些好的过分了,队伍中有人不信,老李当即让张覃上去亲自确认。 张覃也没犹豫,站到前面就将老李的话重复了一遍,当着所有人的面认下了此事。 随后,张覃给了他们一刻钟,可以回去考虑考虑,如果不愿意也没事,一刻钟之后到的人,就会按照这个条件执行,没到的,自然就算他们放弃了。 结果,不到半刻钟,所有人都穿戴整齐聚集到了她的面前,每个人都兴致勃勃,摩拳擦掌,准备跟着张覃出去捞那五亩上田。 张覃大喜,立刻拎起一杆长枪,命令所有人跟着她出营,去救张軏。 “你们一定要跟上我的脚步,绝对不能掉队,我杀向哪里,你们都不能有半点犹豫,即便是我让你们和蒙古骑兵对冲,你们也得毫不犹豫地给我上去,用你们的身躯将蒙古人拉下马来。”张覃边走边高声吩咐道。 她也知道,这次出去和以前不同,蒙古人可不认她是什么身份,只要是敌人,都会受到他们的攻击,虽然她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很容易吃亏。 下面人立刻就有人笑着回答道:“张小姐,你放心,即便是我们死了,也不会让你受伤的,否则我那十亩上田找谁要去。” 众人哄笑,有人训斥道:“你真以为人家张小姐会不认你这点田地啊,那可是英国公府,还能差你这点银钱了?” 老李站在张覃的身边,高声训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还敢胡闹,从现在起,不许叫张小姐,要叫张将军!” “张二牛、胡大、刘狗娃......”老李继续点了十个人的名字,吩咐道:“你们十个跟在张将军身旁,保护好张将军的安全,回头赢了,我那份赏银就分给你们了。” “那敢情好。”十个人也没犹豫,立刻就站了出来,护卫在张覃的身边。 这一战的规模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十几万大军鏖战在一起,怎么看都像是大明和蒙古人的决战了,他们作为最后一支援军,如果是赢了,那朝廷的赏赐肯定是极为丰厚的,升官发财不在话下,老李的赏银肯定少不了。 张覃带头走在前面,心里美滋滋的,说不出的开心,她梦想有人叫自己将军已经好久了,今天终于得偿所愿。 没多久,他们走到了大营门口,却被看门的士卒拦住了。 张覃看到老李上去沟通一番,也不知道他给士卒说了什么,士卒居然点点头让开了路,放他们出去了。 张覃好奇,趁着老李回到自己身边小声问道:“刚才你是怎么说服守卫的士卒放开道路的?” 老李嘿嘿一笑,回答道:“张将军,您还是别问了,省得尴尬。” 张覃见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索性不再询问,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出兵,救下自己的三叔,挽救英国公府倾覆的危机。 过了一会儿,前面林子后隐隐传出喊杀的声音,张覃抬枪一指,大声道:“将士们,随我出击,击溃鞑子。”随即便带头冲了出去,身后的将士们连忙跟上。 绕过林子,果然见到一队明军士卒在拼命进攻一群没有骑马的蒙古人,张覃知道,这应该就是那些顺流而下的蒙军步卒,也不废话,直接便率军冲了上去。 这些蒙古人自然就是毛里孩带领的翁牛特部部众,他们被也先逼着来这里阻断明军退路,自然受到了最强烈攻击,明军的后卫当即就展开的反击,差点让他们没有成功登岸,好在伯都王那五千骑兵突然杀到,让明军的阵列乱了一会儿,这才让毛里孩找到机会登上了北岸,一点点击退明军阵列,在这里布防起来。 不过明军哪里肯被彻底断了后路,一股又一股的明军从前线撤下来,转头开始攻击翁牛特部的防线,他们都是被伯都王打退之后,断了和张軏的联系,不得不向后撤退,向着断了自己后路的翁牛特部攻击。 好在因为伯都王的缘故,明军数量不多,再加上那五千骑兵协助防守,这才勉强抗住。 毛里孩站在军阵之中,眼睛死死地盯着和自己鏖战的明军,心中烦躁到了极点。 “鸡鸣驿那面的战事打得怎么样了?”毛里孩看向带领五千骑兵的伊德日,出声问道。 他这次顺流而下,马匹全都留在了大营里,压根没有派出探马的能力,只能依靠伊德日的人去打探消息。 伊德日平静回答道:“还在打,伯都王大人一直在攻击,只是明军人数有点多,进展比较缓慢。” “伯都王还要打多久?再拿不下明军统帅,咱们这里可就要支撑不住了。”毛里孩暴躁地吼道。 现在死的人几乎全都是他翁牛特部的部众,毛里孩实在是心疼不已。 伊德日摇摇头,道:“不知道,这要看明军还能抵抗多久。” “我不得不承认,这支明军的统帅有点本事,即便是受到了伯都王的突袭,也还是稳住了阵脚,明军并没有崩溃,进展自然快不到哪里去。” “现在是你夸奖明军统帅的时候吗?”毛里孩愤怒大喊:“若是他拿不下明军主力,就让他调转矛头,来帮咱们,明军主力留在鸡鸣驿那里,让大汗去解决他们。” “现在是你纠结这个的时候吗?”伊德日抬手指向怀来大营的方向,道:“怀来又来了一股明军,要我带人把他们冲垮吗?” “可以,你去吧,别在这里监视我了。”毛里孩没好气地甩甩手,愤怒地让他离开。 伊德日却是没有生气,转头上了马,带着一千多人马向着来援的两千多人冲去。 没办法,他们从鸡鸣山一路突过来,损失就已经不少了,又在这里与明军鏖战了好几个时辰,要不是他的骑兵在,毛里孩早就被明军围歼了,是他一次又一次从毛里孩的背后冲出来,击溃和他们交战的明军,不过这么做的代价就是,他的五千人马现在只剩下这一千多号人。 伊德日面对的正是急奔而来的张覃,他见对方人数和自己差不多,还都是步卒,也不犹豫,直接便冲了上去,打算先击溃这股明军再说。 张覃见有人冲了过来,兴奋地一抬长枪,娇喝道:“鞑子来了,将士们随我冲锋。” 说完便直冲了上去。 伊德日被张覃这一嗓子吓了一跳,随即便笑了出来。 明军连女人都派出来了,这岂不是说明明军已经没有兵力了么?否则为何要派一个女人领队。 不过让伊德日没想到的是,二人靠近之后,张覃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枪尖挑起一个相当大的土块向自己脸部打来,伊德日一歪头躲闪开,正过头再看,却见张覃已经跳了起来,长枪枪尖已经快到自己面门了。 伊德日连忙抬刀抵挡,结果张覃的速度更快一些,伊德日的刀还没到地方,张覃的长枪已经到了他的面门之前。 伊德日把头一歪,试图躲过这一枪,但是张覃好像预料到他的动作一样,长枪一抖,枪尖瞬间划破了他的喉咙,一股鲜血便喷了出来。 伊德日就这么战死在张覃的长枪之下。 张覃兴奋地举起长枪,叫道:“还有谁?” 第370章 天下无敌的张覃 张覃一回合挑落敌军主将,这一幕毫无疑问震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 谁都没有想到,张覃一个女人,细胳膊细腿的,功夫居然这么高强,即便是面对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也能直接将其挑落马下。 不过剩下的蒙古骑兵马上就反应了过来。 与汉人不同的是,汉人将领战死,士卒往往会溃散,而蒙古将领战死,蒙古骑兵却会继续冲锋。 大批的蒙古骑兵愤怒地向着张覃的位置冲了过来,他们要为自己的统领报仇雪恨。 老李等人连忙上前抵挡,护卫在张覃的左右。 张覃没有了后顾之忧,甩开长枪大杀四方,蒙古骑兵几乎是来一个死一个,渐渐的,蒙古骑兵战死之人和被杀的战马在张覃面前堆成一座小山,蒙古骑兵的攻势也开始缩减,不再有人出动冲上来送死了。 张覃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她就宛如一座可以移动的城堡一样,不管是什么人,只要冲到她的面前,总是会被她用长枪杀死,或挑杀,或捅穿,总之就是没人能冲过去。 不过张覃也没好到哪里去,她正面面对蒙古人的冲锋,不受伤是不可能的,左臂上的铠甲已经被敌人劈开,鲜血不断地从缺口流出来,染红了她的整只胳膊,腹部的甲片也被砍得脱落了,甚至铠甲的护心镜都被敲得凹进去一块。 好在这几处地方都无大碍,即便是一直流血的左臂,实际上也没有太重的伤势,不过是划开了一点皮而已。 张覃拄着长枪,站在原地喘着粗气,她杀了这么久,整个人早就乏了,现在也只是在硬撑着。 一名蒙古骑兵躲在后面,偷偷地拉开手里的弓,瞄准张覃,唰的放出一根箭矢。 张覃正在恢复体力,压根没看到有人偷袭。 不过她没看到,有人看到了,只见一个身影猛地冲到张覃身前,大叫一声小心,整个人将身材娇小的张覃挡在了身后,箭矢随即命中,扬起一片血花。 “老李!”张覃看清替自己挡箭的人,正是那个帮助自己出兵的老李。 老李躺在尸堆上,嘴里吐着鲜血,眼神欣慰地看向张覃,声音颤抖地说道:“张将军,记得我那......那十亩上......上田......” 张覃抱起老李的头颅,带着哭腔答应道:“老李,你放心,不止十亩,我给你买百亩上田,你可千万不要死啊!” 老李听到百亩上田,眼神中闪出一阵光彩,旋即失去了神色,头一垂,整个人没了呼吸。 “老李!!!”张覃抱着老李,大喊道。 “张将军,老李已经去了。”身旁有人提醒道:“咱们还是先击溃面前的敌人要紧。” 张覃点点头,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然后望向对面的蒙古骑兵,双手挺起长枪,高声叫道:“将士们,跟我冲啊!替老李报仇。”旋即拎起长枪,直冲上去。 “替老李报仇!!!”身后的将士们也是猛地高喊一声,跟着张覃向敌人杀去。 这一幕顿时吓坏了剩下的蒙古骑兵,一个年纪不大的骑兵看着面目狰狞向着自己冲来的明军,还有那个自己肯定打不过的大明女将,尖叫一声便拨转马头逃跑。 身旁的骑兵被他的尖叫惊醒,也纷纷调转马头,向着翁牛特部逃去。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尤其还是在怒火之中,谁都不想正面去面对她。 因为距离不远,上千骑兵瞬间便到了翁牛特部的侧翼,立刻便将翁牛特部的阵列冲击得摇摇欲坠。 毛里孩大怒,抬头去找伊德日,想要质问他为什么让骑兵冲击自己的阵列,却怎么都没有找到,于是拉住一个倒霉掉下马来的骑兵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冲击我们翁牛特部?伊德日呢?让他出来见我!” 骑兵却是一脸惊恐地回答道:“放开我,那个女人要杀过来了,快放开我。” 毛里孩狠狠地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厉声质问道:“你们的主将伊德日呢?” 骑兵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说道:“将军一回合就被那个女人挑落下马了,连个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你说什么?”毛里孩震惊。 伊德日具体有多强他不知道,但是只看他能够从明军侧翼一路突过来,就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最起码战场上的搏杀技能他肯定是比较擅长的。 但是听这个骑兵的说法,伊德日被一个女人杀了,还是一回合被秒杀的,毛里孩怎么听怎么不信。 大明什么时候这么猛了,伊德日这种级别的将领居然会打不过一个女人。 毛里孩刚要继续问,那个骑兵却是好像看到了什么,猛地一甩,将他拉着衣服的胳膊甩开,大踏步向着远处奔去。 毛里孩顺着他刚才的目光看过去,却见到一名身材娇小浑身是血的将领正带着一队明军杀来,毛里孩连忙召集人马抵挡,却被瞬间击溃。 毛里孩这才相信了刚才那名骑兵的话,这个女人的确是太强了,两三个人围攻她,压根不能给她带来什么压力,而且她的身边很明显跟着一些亲卫,紧紧地护卫在她的身边,让她只需要面对正面之敌就可以,这样她就可以将自己的优势全力发挥出来,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钢刀一般,直接切碎面前的一切。 那么,想要对付她,就不能从正面硬拼,而是要想其他办法。 至于其他的办法是什么?很简单,用弓箭偷袭。 只有找准时机,以弓箭射杀,这才是对付这种沙场猛将的最好方法。 毛里孩挥舞起弯刀,对着身旁的亲卫大喊道:“你们几个,用弓箭将那个明军将领射杀。” 亲卫听令,拿起弓瞄准正在靠近的张覃,弯弓射箭,几枚箭矢瞬间向着张覃射去。 张覃其实也注意到了这边指挥的毛里孩,而且也是向这边杀来,她准备学刚才一样,来个擒贼先擒王,拿下毛里孩再说,此事见到有人射自己,立刻娇喝一声:“小心箭矢。” 身边的两个人马上站到她的前面,举起手中的盾牌替她防御。 咚咚咚! 几枚箭矢全部被这两个人用盾牌挡了下来,趁着蒙古人还没来得及射第二轮,张覃从他们身后猛地窜出来,长枪指向毛里孩便冲了过去。 毛里孩挥刀一挡,随即顺着长枪来的方向便砍了过去,张覃一手抓着枪身,一手抓住被挡回来的枪尖,一横枪,抵挡住毛里孩这一刀,随即将长枪当成哨棒,一招横扫千军,枪尾狠狠地砸在了来不及躲避的毛里孩脸上。 毛里孩眼前一花,只感觉脸上传来一股巨大、无可抵挡的力道,随即身子一轻,整个人都飞了出去,只有几颗牙齿留在了原地。 不过也是他倒霉,落地的时候脑袋刚好撞到了一块石头,毛里孩本就受了重创,再加上这么一撞,疼痛感叠加,直接昏了过去。 亲卫连忙上前,抵挡住张覃紧随而来的攻势,一个亲卫也不管他是死是活,拉着衣领便将自己的首领拉回到人群后面。 张覃也不知道对面的这个头领是死是活,不过她也无所谓,现在的目的是击溃面前这支蒙军,于是大喊道:“蒙古人的首领被我杀了,大家冲啊!” 其实她喊的话,身后的明军士卒压根没听懂,因为她是用蒙语喊的,但是,面前的蒙古人听懂了,不少蒙古人全都下意识地回头观望,果真发现躺在地上被亲卫抱着的首领,心中一慌,抵抗便不再那么剧烈。 张覃见状,带人猛地一冲,直接便杀到了蒙古军阵之中。 亲卫为了毛里孩的安全,不得不拉起他继续向后退,整个军阵自然而然地随着毛里孩的后退而后退,没多久便退到了洋河边上。 这时候张覃已经和原本与翁牛特部纠缠在一起的明军汇合,人数大增,带给蒙军的压力也就增大了不少,蒙军抵挡不住,开始留下一部分人抵挡,剩下的全部下水渡河,寻找一条生路。 张覃也不在意,她眼下最想做的是率军解救自己的三叔张軏,于是抓紧时间,打算消灭眼前这些蒙古士卒便继续往西。 一枪捅穿最后一名蒙古士卒,张覃突然感觉有人从身后拍了自己一下,下意识便往前一步,转身,长枪随着她的身势便横扫了回去。 那人用刀抵挡了一下,同时喊道:“是我。” 张覃这才看清来人,正是负责留守大营的都督崔福,脸上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说道:“崔叔,是你啊。” 崔福将手中的刀换了只手拎着,刚才持刀的手则是抬起来活动了几下,苦笑道:“我说四小姐,我知道你功夫了得,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强,刚才那一下我差点没挡住。” 张覃憨笑了一下,回答道:“哪里啊,是崔叔您战斗的太久,没什么力气了而已。” 崔福笑了笑,指了指浑身是血的张覃,问道:“瞧你这一身鲜血的,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第371章 也先亲自进攻了 崔福指了指浑身是血的张覃,问道:“瞧你这一身鲜血的,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张覃立刻单手捂住了胳膊上的伤口,回答道:“没事,都是蒙古人的血。” “那你捂着胳膊做什么?”崔福立刻问道:“是不是受伤了?伤的重不重?刀口深不深?松开手让我看看。”说着就伸手去拉张覃的胳膊。 张覃躲开,娇笑道:“崔叔,你就放心吧,就是个小口子。” “要是真的伤重了,我也拿不起长枪不是?” 随即正色道:“崔叔,鸡鸣驿那面的战事怎么样了?我三叔还扛得住吧?” 崔福见她还能活蹦乱跳,说话也没有一丝怪异,心中便知道了这丫头的确没事,也就不再纠结,收起笑容回答道:“如今中军那面的战事仍在继续,你三叔已经退到了鸡鸣驿西面的河谷口,背靠着下花园河谷在抵抗,蒙古骑兵已经截断了我和他的联系,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道他那面具体怎么样了。” “那怎么能行?”张覃当即跳了起来,道:“不行,我得过去,我得把我三叔救出来。” 崔福一愣,问道:“你怎么救?就靠你带来的这么一点兵马吗?” 张覃看向身后,这才发现自己带来的人已经减少到了一千出头的样子。 想想也是,张覃这一路杀过来,先是和数千蒙古骑兵对冲,然后又率人杀到近万人的蒙古军阵之中,损失不可能不小,这次能赢,主要也是因为她先是击杀了蒙古骑兵将领,又打晕了翁牛特部的统领,这才能取得如今的战果。 说实话,以两千人击溃一万多敌人,这种战绩放在哪个朝代都可以拿出去炫耀了,现在的大明更是如此。 当然,崔福他们还不知道,石亨已经在大同全歼了赛罕王的五万大军,取得了这场战役的绝对胜利,功劳一定会超过她,但是石亨那是以八万精锐围剿的,而且还动用了大同的兵力,相比来说,还是张覃的战绩更夸张一些。 张覃看向崔福,露出一个笑脸,问道:“崔叔,这不是还有您吗?您手底下怎么也得有一万大军吧,要不我和您一起去救我三叔?” 崔福笑着问道:“这个肯定是要做的,但是我现在就想知道,你是怎么带出来这些人的?他们是我留在大营里的最后两千人,为什么他们会跟着你出来参战?” 张覃看了看崔福身后不远处的人马,轻声道:“我答应他们,只要参战,英国公府会出钱给他们每人买五亩上田,伤残和战死者加倍。” “啥?”崔福被她的回答吓了一跳,这件事可非同小可,英国公府出钱买地送人,那就是在替朝廷犒赏他们,朝廷那些文官大员们能同意此事?要知道,犒赏三军的权力在皇帝,不在别人,上一次想要替皇帝犒赏三军的人叫沈万山,他还是个商人呢,下场有多惨,谁不知道,英国公府以武立家,他们犒赏三军,很容易就会被扣一个收买军心意图不轨的帽子,到时候麻烦更多。 崔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低沉着语气问道:“这是你三叔的主意?” 张覃摇摇头,回答道:“不,我三叔在指挥作战,哪里会有时间搭理这两千人,是我自己的主意。” “那就好,那就好。”崔福的担心这才放下。 张覃说的是,张軏是什么人?他也是带兵出征过的,轻重缓急在他心里还是有谱的,这种昏招他肯定不会出。 崔福知道,虽然皇帝在出征之前叮嘱过张輗,如果全军覆没,英国公府就要不复存在,却没说要重处他们,河间王对大明的功劳实在是太大了,皇帝不可能对英国公府斩尽杀绝。 但是收买军心这种事不一样,有沈万山的前车之鉴,任何一个大明皇帝都不能容忍手底下的将领花钱犒赏士卒,如果张軏真的做了这种事情,那英国公府就不是不复存在,而是要迎来灭门之祸了。 不过这种事情张輗和张軏做的话,会是这种下场,但是张覃做,就没那么危险了。 谁都知道,张覃是个女人,而且还是英国公府年纪最小的四小姐,她许诺的这种事情,绝对不会有收买军心意图不轨的想法,毕竟她早晚是要嫁人的,等她出嫁了,那就要改姓,改成赵张氏或者钱张氏,总之不会算做英国公府的人,她收买军心有什么用处? 最关键的是,她的年龄小,年龄小,就可以解释成不懂事,一个年轻不懂事的女人,说她收买军心?谁信啊! 她许诺的这些土地,张軏直接用张覃不掌家就可以推脱掉,反正英国公府有一百种不触及朝廷底线的方法可以补偿这些士卒,到时候再说呗。 张覃仿佛是看出了崔福的想法,轻声道:“崔叔,这是我已经许诺过的事情,你可不能阻拦啊!不然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崔福眉毛一横,微怒道:“你懂什么?你的名声和英国公府的存亡相比,你要哪个?” 张覃瞪大了眼睛,疑惑道:“什么意思?” 崔福于是便将这里面的弯弯绕向她简单解释了一遍,听得张覃一愣一愣的。 “这里面还有这么多说法呢?”张覃愣愣地问道,她当时心里全是救张軏的念头,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 按理来说,以她的见识,这种事情她应该想到的,但是谁让她当时没有精力去想这些事情呢? 不过旋即她便放弃了继续思考,对着崔福催促道:“崔叔,你看咱们也歇息一会儿了,是不是该出兵去救我三叔了?” 崔福点点头,道:“可以,但是你先稍等一下,我这面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说完转身向着亲卫吩咐道:“我和张小姐要去救援大帅,伤兵肯定是没办法过去的,你带着几个轻伤的,让怀来卫的王林派人来打扫战场,收集首级,你盯着他做好统计,绝对不能让他贪了咱们的功劳。” 这年头大明计算功劳都是看首级的,而且蒙古人有个规矩,战死的战友要将他们的尸首带回去,这样就可以分到他一半的财产,所以宣大防线虽然经常可以看到蒙古人,但是想要弄到他们的首级就比较难办了。 今天这一仗却不一样,虽然剩余的绝大多数蒙古骑兵逃掉了,但还是有翁牛特部的步卒没有逃掉,他们不少人都受了伤,没办法跟着大部队蹚水过河,只能留在原地,翁牛特部也是仓促撤离,压根就没时间带上他们和战死部众的尸首,所以这一仗斩获甚多,崔福暗地里估计过,光是今天,他就可以弄到数千蒙古首级和数百俘虏,这种战绩放在以前,那绝对是可以震惊朝野的了,他崔福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也就是面前这个丫头,身上没有朝廷官职,对于这么大的功劳,她压根不在乎,一门心思地想去救他三叔张軏。 亲卫领命离开,崔福对着张覃道:“我处理完了,咱们走吧,希望大帅那面还能坚持得住。” “一定能坚持的。”张覃对张軏有种莫名其妙的信心。 两队合为一队,大军开拔。 因为离得近,张覃和崔福走了一个时辰便到了战场的边缘,远远望去,战场里烟尘沸腾,人叫马鸣声不绝于耳,偶尔还会响起一两声火器的轰鸣,双方正在惨烈厮杀中,一点放手的意思都没有。 崔福指着眼前的战场说道:“四小姐,你看啊,蒙古骑兵的统领明显是个沙场高手,拖后防守的这些骑兵虽然在和那支军队鏖战,但是却从不轻易冲锋,只是将他们阻拦在这里,你说,如果现在咱们杀过去,应该如何入手呢?” 张覃思索了一下,指向洋河边道:“咱们以步卒为主,洋河边河滩泥泞,不利于骑兵行动,但是对咱们没有影响,我建议咱们从洋河边上过去,直接杀到他们背后,与这支明军合围了他们。” “不。”崔福说道:“以咱们的兵力的确可以围剿他们,但是你忘了一点,他们是骑兵,速度比咱们快得多,这地方地势还算平坦,只要他们想逃,咱们是拦不到的,而且不远处就是他们的主力,如果你我带人直接插到他们背后,那咱们就要面对腹背两股敌人的加急,咱们未必扛得住。” “那您说怎么办?”张覃转过头问道。 崔福一指那支明军,道:“咱们直接去增援那支明军,以兵力的优势压制蒙古骑兵的空间,如果蒙古骑兵没了加速冲锋的空间,你说咱们还需要怕他们吗?说不准咱们还能和大帅一起,围歼了这支骑兵呢!” “那我三叔还能扛得住吗?”张覃不解地问道,她的目的主要是救援张軏,不让他损失过大,能否取得什么战功,她并不是很关心。 崔福刚想回答,却看到有个明军趴在木板上顺流而下,连忙命人把他捞起来。 那个明军士卒身上中了好些箭矢,明显活不久了,崔福俯下身子才听清楚他说的话,旋即脸色大变,直起身对着张覃道:“事情有变,按照你说的,咱们从洋河边上直接插过去,救援大帅”。 张覃也是大惊失色,连声问道:“怎么了?中军怎么了?我三叔怎么了?” 崔福低沉着语气,回答道:“也先亲自进攻了。” 第372章 大汗,您太急了 “什么?也先亲自进攻了?”张覃听了崔福的话,瞬间跳了起来。 崔福点点头,指着已经断气的士卒道:“他刚才临死之前说的,也先亲自出兵了,如今李全的前锋已经被打散,大帅收拢了他的兵力,还在苦苦支撑,他就是大帅派出来通知我的。” “通知您什么?”张覃问道。 崔福抬起头,远远望向河谷口的方向,叹气道:“大帅让我尽量收拢兵力,撤回怀来大营,他会在这里拖住也先,一定会战到最后一兵一卒。” 此时的张軏的确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了。 也先的大军从哈尔巴拉军阵后面突然袭击,李全所率领的前锋当即崩溃,他们本就已经鏖战了大半天的时间,所有人都疲惫不堪,现在也先的人马精力充沛,兵强马壮,李全的前锋压根就抵挡不住,直接便退到了中军的前面。 这下子可坏了,也先数万人马直冲中军,张軏原本只需要面对伯都王一面的进攻,谁能想到李全没抗住,张軏立刻就面临也先和伯都王的双重夹击,万幸的是伯都王一样鏖战许久,进攻开始乏力,也先那面则是河谷狭窄,兵力没办法展开,张軏这才勉强抵挡住。 不过他的中军被也先和伯都王压缩到了谷口的一小片区域,挨着鸡鸣驿勉强防守,也先的人马不断冲击,张軏的中军连连败退,局势一下子就恶化了起来。 “命董善带所部支援李全,一定要坚持到本帅击溃东面的蒙军。” “命谷昹、黄鉴再加把劲,尽快击穿正面之敌,给全军打开一条生路。” “把所有的弓弩手给我调到东面,全力攻击,只要没脱力,就给我坚持射击。” “什么?有的人没有箭矢了?那就换成刀枪去近战!这一仗打不赢,谁都逃不掉!” 张軏站在人群里,看着整个战场的局势,不断地调兵遣将,试图打开一条生路。 是的,他现在已经不打算围歼伯都王的蒙军了,而是想给手底下的这十万大军找到一条生路,让他能带出去一些人,绝不能在这里全军覆没掉,不然英国公府真的就要没了。 李全满脸愧疚地站在他的身边,看着强装镇定的张軏,心中却是一万个对不起。 他奉命指挥前锋压制哈尔巴拉的两万骑兵,因为有虎蹲炮的缘故,开始的时候进展还算顺利,一直将哈尔巴拉压制到了下花园河谷里面,但是从伯都王带人冲出来之后,他的进展就几乎停滞了。 张軏为了抵抗伯都王的冲击,将他手里的虎蹲炮全都调了过来,集中打击伯都王的骑兵,李全手里没了虎蹲炮,没办法提前打乱蒙古人的阵型,于是只能依靠鸟铳和弓弩来打击敌人,好在张軏改变策略,不需要他继续进攻,只要他能防得住哈尔巴拉推进就行,李全的压力这才小了一点。 进攻打不过蒙古骑兵,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论防守的话,蒙古人就不是那么强了。 李全信心满满地开始防守,刚开始还很不错,只要打退蒙古人的进攻即可,时间长了,蒙古人也久战疲惫起来,没有了力气,进攻强度小了许多。 但是,谁能想到也先会不顾宣化城,突然向鸡鸣驿战场使出全力,李全的军队也是疲惫不堪,一下子就没守住,不得不被压缩回来,紧贴着张軏的中军苟延残喘。 “大帅,再给我点人马,让我反冲回去吧。”李全站在张軏的身边哀求道。 他真的很不甘心就这样被也先的骑兵打退,弄得大军现在如此被动,他必须要将功折罪,挽回局势。 “闭嘴。”张軏低声训斥道:“你这么多年仗是怎么打的?这点事情看不出来吗?现在的重点不是守住,而是要将大军带出去,给你人马,你就能彻底消灭也先的主力吗?如果不能,就给我老实呆着。” 李全不甘心,继续哀求道:“不是啊大帅,现在如此被动,根源不就在我没有抗住也先的突袭吗?要不这样,您把虎蹲炮给我,我用虎蹲炮把也先打回去。” “你有完没完了?”张軏怒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这场仗要是败了,最大的责任在我,你李全没资格来背负全军覆没的职责,赶紧给我滚回去守好,本帅就给你这点人马了,如果在我没有击溃对面的骑兵之前你就让也先突过来,那本帅绝对会先砍了你的脑袋。” “是,是,是。”李全无奈,只得翻身回去指挥,他只是不甘心,压根就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啊! 张軏却不管他李全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用凝重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东面的战事,嘴里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呢喃道:“崔福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断后的蒙军围剿干净啊!” 另一面,也先却是心情大好。 现在的战局进展很顺利,明军的前锋已经被打退,现在窝在河谷口,背靠着中军还在抵抗,但是以也先的眼光,明显可以看出,明军的前锋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想来也是,明军前锋从清晨一直战到现在,早已疲惫不堪,许多时候蒙古骑兵的弓箭射过去,有些明军都来不及举起盾牌抵挡,或者是慢了一步,中箭之后哀嚎着倒在地上。 这也是蒙古人常用的战术,他们在野战的时候,面对敌人军阵,往往不会直接冲上去肉搏,而是会选择用弓箭骑射,最大程度地杀伤敌人,一直给敌人带来压力,然后才会趁着敌人溃散之际冲锋上去,一举消灭所有敌人。 眼前的明军还没有溃散的迹象,所以也先也不着急,只是命令骑兵离得远远的玩骑射战术。 也先的长子博罗纳哈勒出声请战:“父汗,我看明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要不您给我两千人马,我去把他们冲散算了。” 也先斜眼看了这个有些莽撞的儿子,不悦道:“你用两千人马就能把明军冲散?” 博罗纳哈勒单臂抚胸,回答道:“父汗,孩儿在这里用性命保证,只要您给我两千人马,我就能把明军的前锋冲散。” “我说的是所有明军,不是这些已经没力气的明军前锋。”也先补充道。 “为什么?” 也先一指明军的战阵,道:“你也不看看明军现在都被压缩成什么样子了,前锋紧紧贴着他们的中军,你带两千人马冲过去,不是直接撞到明军的刀口上了吗?面对数万明军,你还能突过去?突不过去你去干嘛?嫌咱们瓦剌人太多,打算给明军送点战功吗?” 也先劈头盖脸将博罗纳哈勒一通训斥,将他骂得满脸通红。 他的确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前年的土木堡之战他也有参与,当时的情况是,蒙古骑兵略一冲锋,所有明军就散了,一点抵抗的心思都没有,即便有些人试图阻止军阵抵抗一二,也被自己的战友冲得七零八落的,压根组织不起来有效的阵型。 所以,他想当然就认为眼前这支明军也是一样的结果,只要他一冲,明军就会溃散掉。 一旁的阿剌知院劝道:“大汗,博罗纳哈勒还年轻,就如刚刚破壳的雏鹰一样,还需要时间成长,您不能以您现在的眼光来衡量他啊,毕竟他和您差了整整二十年经验呢!” 也先指着博罗纳哈勒道:“我不是不知道他的经验不够,但是我不能容忍他用瓦剌部众的性命去增长这个经验,他可以说错,但是不能做错,所以我这次只是教训他,并没有处罚他,如果他真的这么干了,到时候我就会拿军法和他说话了。” 博罗纳哈勒吓了一跳,也先要是真的用军法处理他,那他可就惨了。 不过阿剌知院这时候却是说道:“大汗,您这就不对了,相当年您也是犯过不少错误的,就像那一次......” “你歇着吧。”阿剌知院刚想说,却立刻就被也先打断。 博罗纳哈勒好奇地看向阿剌知院,出声问道:“大人,我父汗年轻的时候犯过什么......” 不过话还没说完,一样被也先打断:“博罗纳哈勒啊,我看你现在比较清闲,要不这样,你加入队伍中,作为普通士卒和战士们一起发起攻击吧,也感受一下这股明军有多难缠。” 博罗纳哈勒当即笑道:“孩儿遵命。”说完就想离开。 他正盼着这个机会呢!只要他过去了,那就轮不到也先来约束他了。 汉人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而且现在也先没有说不许他冲锋,只要他去了前线,到时候带头冲锋起来,其他人也一定会跟着自己冲的。 不过他还高兴多久,立刻就听到也先补充道:“记住,只准骑射,不许冲锋。” 博罗纳哈勒的脸当即就垮了下来,语气低沉地道:“孩儿遵命。” 等他走后,也先叹气道:“阿剌知院,你说说,为什么我的儿子就不像你儿子那样英勇善战,聪明果断呢?” 阿剌知院笑着劝道:“大汗,您太急了。” 第373章 伯都王撤了 这边的也先和阿剌知院面对的战局不错,还有心情说笑教育孩子,另一面的伯都王却是陷入了水深火热的苦战之中。 伯都王本就是奉命来冲垮明军中军的,结果谁能想到张軏的当机立断让他丢掉了这个可能,而且因为骑兵速度的原因,组成军阵没有被冲垮的明军一步步向着中军靠拢,直到现在,伯都王估计,张軏的中军已经聚集了三四万人马,而且还都在河谷口这么一个小地方,让他的骑兵压根没办法展开。 伯都王只能将手下的骑兵分成一股又一股的小队,不断冲击着明军的军阵,试图一举打垮张軏所在的中军。 主动进攻,就意味着伤亡,即便他使用的是轮换战术,手底下的骑兵也冲锋过了至少四轮,早已疲惫不堪,好在毛里孩威胁到明军的怀来大营,死死纠缠住了明军后卫和援军,这才让伯都王不至于腹背受敌。 现在他的情况虽然比张軏要好一些,但是同样危机四伏。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张軏对自己的反击突然猛烈起来,他手底下的骑兵越来越难以击退明军,反而是被明军逼得节节后退。 直到传令兵从鸡鸣山北面绕过来,伯都王才知道,也先大汗已经率主力过来了,正在西边向明军攻击,希望伯都王能够再坚持坚持,不让明军有机会撤离。 “还要坚持?”伯都王恼怒道:“你回去告诉大汗,我的骑兵已经在这里鏖战了四个多时辰了,如果一个时辰之内大汗再不能击溃明军中军,我也只能放开道路让明军逃跑了。” 伯都王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也是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将,眼前的局势他自然是看的一目了然。 也先的目的无非是全歼对面的明军,再来一个土木堡之战。 上一个土木堡之前,也先歼灭了三十万明军主力,自身损失却是微乎其微,不仅俘虏了数万明军,还抓到了汉人的皇帝,光是从他身上,也先就榨出了至少一百万两银子的财货,也是富裕了一阵。 就连也先能够雪天突袭岱总汗,一战破掉鞑靼本部大营,都和这一百万两银子的财货有关,没有这些钱,他也先拿什么去说服旗下的部落在大雪天的跟着他出击,蒙古包里面多暖和啊! 传令兵无奈,他的身份和伯都王相差太远,但是他还是壮着胆子说道:“大人,大汗说了,这是必须要做到的,而且是至少一个时辰,时间越久越好。” 伯都王的鼻子都气歪了。 “必须做到,至少一个时辰,还时间越久越好?”伯都王被气得没脾气了,冷声道:“不可能,回去告诉大汗,最多一个时辰,过了时间,我这三万骑兵就有可能全军覆没。” “如果他希望看到瓦剌西境无人防守,那就让他慢慢打吧。” 伯都王之前负责的是瓦剌西境的战事,与亦力把里和东察合台汗国对战,这两个国家也都是蒙古人,原本是成吉思汗次子察合台的封地,后来分裂成了两个国家,虽然都自称是察合台汗国的正统,但是互相看不顺眼,彼此之间征伐不休。 也正是因为如此,伯都王对东察合台汗国的战绩极为耀眼,从来就没有败过,这也是他在瓦剌中颇有地位的原因。 他这次过来,旗下的三万骑兵是和他东征西讨多年的旧部,是他手底下的绝对精锐力量,这次也先南下,兵力极为雄厚,伯都王本以为可以跟着他捞一些好处,没想到会遇到张軏这块难啃的石头,还是厕所里的——又臭又硬。 传令兵看着冷声说话的伯都王,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说服他听从也先的命令,只得叹了口气,转身拍马离去。 他得抓紧时间将消息给也先送回去,要是晚了,说不定放明军逃脱的罪名就得扣到他的头上,那可没地方说理去。 伯都王看着传令兵离去的背影,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随即高声道:“战士们,大汗就在明军背后,他亲自率军攻来了,只要咱们能够再坚持一个时辰,就是首功,大汗一定会不吝赏赐的。” 蒙古骑兵轰然叫好,再次向明军军阵发起了冲锋。 战事愈发激烈起来,再次进入了白热化状态。 张軏指挥着手底下的军队左支右挡,拼命地延缓着自己的溃败,同时命令中军不计伤亡地和蒙古骑兵对冲,希望能够打开一条生路。 而整场战争最关键的胜负手,却是离他已经不远了。 “快点,都快点,崔叔,你快点啊!”张覃骑在马上,对着身后的都督佥事崔福催促道。 崔福一边无奈地策马前行,一边回答道:“四丫头,你别这么着急啊,急匆匆赶过去,咱们手下的士卒都没了力气,还怎么击败蒙古骑兵救出你三叔?” “怎么能不快。”张覃一脸焦急地回答道:“再不快点,我三叔就真的要为国尽忠,以身殉国了。” “得,得,得,我说不过你。”崔福一夹马腹,速度快了几分。 二人顺着洋河逆流而上,直接向远处的蒙军冲去。 他们的行动立刻就被人发现了,一个蒙古骑兵调转马头,向着伯都王的方向跑去。 “报,洋河北岸发现一直明军,人数不少,正顺着洋河向我们袭来。”骑兵来到伯都王身边,对着伯都王汇报道。 “大概有多少人马?”伯都王看着极为焦灼的战场局势,对着骑兵问道。 “人数不少,至少有数千人马。”骑兵立刻回答道。 “数千人吗?”伯都王听了骑兵的回答,沉吟了一下,再次问道:“敌军旗帜打的什么字号?装备甲胄怎么样?是否经历过激战?” 骑兵想了一会儿,这才回答道:“敌军的旗帜不认识,不过看他们的装备,应当是经历过一番激战。” 他已经隐约猜到了,这支明军应该就是清缴翁牛特部的那一支,如今他们能过来,看来毛里孩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不过他现在没时间去管毛里孩是死活,而是需要尽快击溃他们,确保自己对明军中军的压力,伯都王对着身边的一名将领吩咐道:“奥尔格勒,你带三千人去把这股明军冲散,别让他们来打扰我们。” “是。”蒙古将领奥尔格勒出声应道。 一支骑兵随即分了出去,向着张覃崔福的队伍杀去。 崔福见状,立刻命令下属列阵,准备御敌。 张覃提着长枪策马走上前去,对着奥尔格勒娇声问道:“你是什么人?赶快给我让开!” “呦呵,还是个汉人的小娘子。”奥尔格勒惊喜道:“我说小娘子,你姓甚名谁啊?要不投降了我算了,我让你做我第五位小妾。” “就凭你?”张覃不屑道:“你先打赢了我再说吧。” 奥尔格勒大笑道:“你还真想和我打啊,事先说一声,如果不小心伤到了你,你可不要哭哦!” “废话那么多。”张覃挺起长枪就冲了过来。 奥尔格勒对着身后的蒙古骑兵吩咐道:“你们谁都别过来啊,看我如何抓到这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张覃也不废话,直接揉身冲了上去,长枪直指奥尔格勒的胸口,奥尔格勒挥舞着弯刀打开张覃的枪,趁着双方马匹交错的时候,直接将张覃从她的马上拉到了自己的马上。 奥尔格勒大笑:“小娘皮,好好做我的小妾吧。” 张覃这事儿趴伏在马背上,冷冷一笑,道:“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活下去吧。” 说完便从袖口里滑出一柄短剑,一剑刺入了奥尔格勒的胸膛。 这一切都是她的计策,因为长时间作战的缘故,张覃也已经疲惫不堪了,所以她必须要想办法将敌将一击必杀,而利用自己女人的身份佯装被抓,乃是再合适不过的下手时机了。 奥尔格勒中剑,整个人摇晃了几下,随即便掉下马来,他身后的蒙古骑兵见状,连忙冲了上来,想要抢回他的尸体,张覃从马上翻身坐直,也没管奥尔格勒的尸体,便冲回了大明军阵之中。 她一击杀死了敌将奥尔格勒,这已经是立下大功,影响到了双方接下来的战事,没必要再继续和这群蒙古人纠缠。 果真如她的预料,蒙古人并没有继续进攻,而是在抢回了奥尔格勒的尸体之后就重新整队,缓缓撤了回去,崔福见状,命军阵缓慢前进,以免蒙古人返回身突袭。 万幸的是,蒙古人并没有返身突袭,而是直接撤回了自己的大军之中,伯都王看着被蒙古骑兵抬着的奥尔格勒,心中一片寒冷。 被他派去阻截的伊德日没有消息,估计凶多吉少,奥尔格勒又在这里战死,他的两员大将可能都没了,伯都王越来越不看好今天的这场战斗,看了看还在拼命反击的大明中军,又看了看正在缓步走过来的大明援军,心中哀叹了一声,随即命令道:“听我将令,后队变前队,全军撤退。” 第374章 我同意你出战了 伯都王这一撤离,张軏的压力瞬间大减,不过他也没心思去追击敌人,自己手底下的士卒早已疲惫不堪了,压根没有追击的可能。 亲卫好奇道:“敌人为什么突然撤离了?” 张軏指向远处的崔字大旗,道:“看那个你还不明白么?崔福来了,他来救援咱们了。”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也先的大军还在河谷口不停进攻呢!”亲卫问道。 “这有什么好想的,自然是逐步撤离了。”张軏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回答,随即吩咐道:“传我命令,各部互为犄角,轮流后撤,万不可让也先的骑兵突破过来。” “是。”亲卫立刻回答。 于是乎,明军放弃河谷口,开始后撤,数万大军互为犄角,有序撤离。 也先那面看得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明军开始后撤了,转眼一想便明白了过来,这是伯都王坚持不住,让开了道路啊。 也先有些生气,阴沉着脸命令道:“明军坚持不住了,让诸部追上去,加大攻击力度,务必将这支明军全部消灭。” 他没有说这是伯都王的问题,伯都王是他兄弟,一直负责西线战事,也是他的亲信之一,他绝对不能放弃伯都王。 “大汗,不可啊。”阿剌知院劝道:“我观明军撤离有序,层次分明,很明显是伯都王已经撤回来了,大汗就不要再坚持下去了。” “再打下去,只是徒增伤亡而已。” “不。”也先摇头道:“明军久战,疲惫不堪,而我军兵强马壮,以逸待劳,如果现在不消灭这支明军,今后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但是明军已经有了撤退的路线,万一逼得紧了,明军困兽犹斗,那一样是得不偿失啊!”阿剌知院继续劝道。 也先鼻子一哼,冷笑道:“明军困兽犹斗?别开玩笑了,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再困兽犹斗了。” “大汗!!!”阿剌知院还想继续劝,却被也先抬手打断,道:“阿剌知院,你不必再劝我,今天我一定要消灭他们,彻底终结这场战事。” 阿剌知院无奈,只得放弃。 反正继续打下去,也用不到他们巴图特部的人马了,阿剌知院刚才劝谏,也只是本着自己的职责,既然你也先想要继续打下去,那就打吧。 不过也先的命令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明军有了撤退的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张軏带着他们打了这么一仗,早已建立了足够的威信,明军遵照张軏的命令轮番后退,蒙古骑兵虽然步步紧逼,却是占不到什么便宜,就连一部分被打得溃散的明军都追不到,因为这些明军身后还有战友,已经组织好了军阵迎接,所有人都知道,只要不把战友的军阵冲垮,绕到他们身后就不会再有什么危险,所以整支明军撤退得极有章法,搞得蒙古骑兵有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 终于,崔福和张覃所带领的援军与中军接触到了。 崔福来到张軏身前,单膝跪地行了一礼,道:“大帅,末将来迟,还望大帅不要怪罪。” 张軏则是连忙将崔福扶了起来,连声道:“崔将军不必如此,若不是你们逼走了那股蒙军骑兵,本帅还没办法撤回来,要说的话,本帅还要谢谢你能及时来援,救下这数万大军的性命。” 崔福笑笑,指着张覃回答道:“大帅,其实末将能过来,全靠你家四小姐的功劳。” “哦?我家四丫头?”张軏看向一脸期待求表扬的张覃,问道:“四丫头,你到底做了什么?能让崔将军如此夸奖你?” 张覃扬起小脸,骄傲地回答道:“三叔,当然是带兵救你了。” “带我救我?”张軏皱起眉头,问道:“你哪来的兵马?” “大营留守的兵马呗。”张覃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张軏惊了:“你一个女人,身上又没有官职,怎么调动这些兵马的?” 张覃立刻就怂了,低声回答道:“我许了他们每人五亩上田,伤残战死者加倍。” 张軏声音颤抖着问道:“那你带出来多少人马?” 张覃竖起两根手指,怯生生地回答道:“两......两千人。” 张軏这才松了口气,旋即反应过来,惊呼道:“那岂不是至少一万亩上田?数万两银子?” 张覃点点头,问道:“三叔,你不会不认吧?” “认,我怎么敢不认。”张軏咬着牙答道。 那可是两千人啊,还是一举扭转了整个局势的两千人,要是这种人的赏赐他都敢不兑现,那以后他还怎么带兵。 现在张軏已经在心里偷偷计算,自己这次的功劳可以兑换多少土地了,到时候找皇帝要去,不然肯定会有人弹劾自己收买军心了。 见张軏认下了,张覃这才喜笑颜开,对着身后的一群士卒喊道:“你们都听到了吗?我三叔认下了,你们这回可以彻底放心了。” 众人一阵欢呼。 这次出击,他们是真的赚大了,不仅有五亩上田可以拿,还有朝廷赏赐的银子,斩首获得的奖赏,零七八碎算下来,自己家里可以过上好几年好日子了,即便是遇到个天灾都不怕,这在以前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 不过既然上田都准备掏了,那也不能不用这些人,他们得了好处,士气正旺,留下阻击一番也是好的,于是张軏命令道:“崔将军,我看你们士气高昂,就留下来掩护大队撤离如何?我的中军鏖战了整整一天,早已是人困马乏,坚持不了多久了。” 崔福指了指张覃,有些为难道:“大帅,士气高昂的是四小姐带领的这些人,我的人马也是鏖战了许久,没什么气力再战了。” 张覃见可能还有仗要打,积极主动地站了出来,道:“三叔,就让我带人对付那些追击你们的蒙古骑兵吧,我保证将他们全部消灭。” “这怎么能行?你一个女孩子,凭什么带兵出击。”张軏自然不想让自己的侄女负责阻击之事。 不过张覃却不干了,娇声道:“什么叫女孩子,难道崔叔能扭转战局,不是我的功劳?” “大队的蒙古骑兵撤走,不是我的功劳?” “光是蒙古将领我就亲手杀了两个呢!” “那是你运气好!”张軏没好气地道:“他们看你是个女人,轻敌冒进而已,如果是真刀真枪的正面对决,你想杀一个蒙古士卒都费劲。” 崔福这时候却是出声道:“大帅,这您可就错了,那两个蒙古将领的确是四小姐亲手所杀,大家都看在眼里的,虽然四小姐也用了计策,但是这是战场,用计不能说是错的,相反却是能够灵活应变的表现。” “其实在我看来,四小姐若是身为男儿身,那就一定会是英国公府重新崛起的希望。” 崔福将张覃一阵吹捧,听得张覃骄傲不已,对着张軏说道:“看看吧,崔叔都这么说我了,三叔你还有什么不认可的!” “阻击之事交给我,保证给你办得漂漂亮亮。” 张覃将自己的胸脯拍得砰砰作响,张軏却还是不愿意让她去,毕竟战场之上太过危险,说不准哪根流矢就会要了她的小命,于是拒绝道:“不行,你不能去,我会另外安排人带队的。” 张覃小嘴撅得高高的,不高兴的道:“凭什么啊,崔叔都认可我了,你为啥不认可我?” 身后的士卒也是站出来道:“大帅,小的冒昧说一句,张将军的确勇武过人,而且精通战术战法,您完全可以信任她的。” 另一名士卒也是出声道:“大帅,张将军带队,我们有信心可以击溃这群追击的蒙古骑兵,换成其他人可就未必了。” “是啊!是啊!张将军现在就是我们的主心骨,是我们的胆气,跟着她我们放心。”又有士卒站出来作证道。 “张将军?”张軏看向张覃,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张覃就成功在这群士卒的心目中建立了一个将军的地位,尤其她还是一个女孩子,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的上战场领兵,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张軏对着第一个站出来的士卒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伍南。”士卒回答道。 “好,伍南,既然你为她作保,那你就要负责保护好她的安全,若是她受了什么伤,我可要为你是问的。”张軏点头道。 “三叔,你答应让我去了?”张覃欢呼雀跃道。 张軏点头,回答道:“所有人都在夸奖你,我还能不让你去吗?” 其实他也是没办法,身后的将领几乎都战斗了整整一天,根本没有什么力气再去指挥,现在全凭一股气在支撑着,好不容易有个张覃主动要求,他怎么可能不答应。 “好嘞,您就看我的吧。”张覃欢呼一声,翻身上马,带着人便向大队后面冲去。 张軏在后面叫道:“记住,你的任务只是阻拦蒙军骑兵,千万不要恋战啊!” 张覃头也没回,举起长枪挥舞了几下,随即便消失在大军之中不见了。 第375章 倒霉的博罗纳哈勒 博罗纳哈勒正意气风发地向前突击着。 身为也先长子的他,如今的战事才是他想象中的战场,蒙古骑兵不断追击,大明军队节节败退,偶尔还能绞杀几个掉队的倒霉蛋,这才能展现出蒙古骑兵的坚不可摧和无军不破。 原先也先那种骑射战术,在他看来就是有些畏战的意味在里面,蒙古骑兵就是应当正面攻破敌人的军阵,冲进去绞杀所有敌人,这才是蒙古人应该有的战争。 又有一小队明军不小心脱离了队伍,被后面追赶过来的蒙古骑兵追上,几名明军士卒背靠着背围成一圈,面对着面前如虎狼一般的蒙古骑兵瑟瑟发抖,不过仍旧在坚持。 博罗纳哈勒也看到这面的情况,拍马直接就冲了过来,策马向着那几名明军士卒撞了过去,明军士卒举枪抵挡,却被他用弯刀荡开枪尖,整匹马都撞了过去,顿时就把明军士卒围成的圆阵攻破,背对着他的士卒甚至被撞得喷出一口鲜血,直接飞了出去。 围着的蒙古骑兵趁势杀了过来,轻松解决掉了这几名明军士卒。 博罗纳哈勒骑在马上训斥道:“你们不要犹豫,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你们要像我一样,直接撞破他们的阵势,阵势一破,剩下的就简单了。” 蒙古骑兵无语。 我们也想啊,但是谁像你一样装备如此齐全,身上穿着链甲,头上戴着铁盔,我们可都是一身皮甲,面对明军的兵器没有太多防御能力的。 不过他们也认识这位大汗的长子,心知没必要和他辩解这个,于是纷纷点头,先答应下来再说,反正博罗纳哈勒不会一直和他们在一起。 博罗纳哈勒并不知道周围骑兵的小心思,骄傲地点点头,策马继续向明军的方向奔去,他打算找机会彻底攻破明军撤退的节奏,现在明军的战术实在是太讨厌了,列出来的防御阵势好像永远都突破不完一样。 博罗纳哈勒来到一个明军军阵前,勒住缰绳驻足观看,这是一个数百人组成的阵列,密密麻麻的刀枪被明军士卒们举着,面向对面的蒙古骑兵们,一步步向后退却。 蒙古骑兵为了减少伤亡,也是没有攻上去,而是围在他们附近,远远地射出一箭,却轻易被明军士卒的刀枪挑飞,没有伤到任何一个人。 博罗纳哈勒不屑的看着这一幕,扭头叫来百夫长,对着百夫长吩咐道:“这么打得打到什么时候去?一会儿我当先冲锋,突破敌军阵势,你率人跟上绞杀。” 百夫长为难地道:“将军,我们没有您这样好的装备,抵挡不住明军的攻击啊。” “你怕什么?打仗哪有不伤亡的好事儿。再这么磨叽下去,明军都要撤回怀来大营了。”博罗纳哈勒不屑地说道:“再说了,当先冲锋的是我,第一个被攻击的也是我,你们怕个屁。” “您的身份高贵,万一有个闪失,大汗是不会饶了我们的。”百夫长继续劝道。 他是真不想和这位年轻的大汗长子一起作战,眼前的明军明显是不适合强攻的,结果这位大汗长子一来就要强攻过去,真出个什么意外,也先肯定要砍了他们的脑袋。 博罗纳哈勒不悦道:“废话那么多,是我主动要求的,又不是你们逼着我进攻的,父汗惩罚也惩罚不到你们头上。” “但是......但是......”百夫长还想继续劝,结果博罗纳哈勒彻底不高兴了,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对着百夫长留下一句话,转身就冲了出去。 “我不和你继续说废话,现在我去冲锋了,你爱跟上不跟上。” 百夫长见状,连忙挥舞弯刀,命令属下跟上冲锋。 他可不能让博罗纳哈勒出什么事情,自己的小命还想要呢! 博罗纳哈勒见身后百夫长率领骑兵也跟了上来,心中舒了一口气,他也不是傻子,知道如果自己不强行冲锋的话,百夫长是肯定不会跟着冲过来的,只有自己带头,百夫长为了自己的安全,才会不得不跟着冲锋,击溃面前的明军。 马蹄声隆隆,缓慢后撤的明军见有人带头冲锋,军中将领立刻喊道:“停步,停步。” “扎稳阵脚,长枪向前,刀盾护卫。” “长枪向前突刺敌人,刀盾护卫左右。” 明军阵型顿时一稳,如林的长枪立刻向博罗纳哈勒的方向举了起来。 博罗纳哈勒看着面前密集的枪林,心中不免还是生出了一丝胆怯,这和他印象中的明军可太不一样了。 当年在土木堡之时,明军可都是抱头鼠窜的,压根就没人能够组织起这么严密的阵势,他只需要跟着大队人马四处冲杀就行,就连他都砍了十几个明军士卒的脑袋呢,哪里像今天一样。 面对着闪着寒光的枪林,博罗纳哈勒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一些,但还在不断向着明军阵营逼近着。 突然,明军阵营背后传来一声好听的娇喝:“让开。” 明军将领也是下令道:“两边分散,让开通路。” 阵营中的明军立刻分成左右两拨,在中间让开了一条宽敞的道路来。 不过明军说的什么话,博罗纳哈勒根本听不懂,他只知道,明军害怕了,不敢和自己硬拼了,于是挥舞起弯刀大笑道:“我就说汉人都是怂蛋,我这略一冲锋,他们就吓得让开了。” 身后的百夫长也是有些疑惑,按理来说,明军不应该让开道路啊,这么密集的枪林,不是他们这数百骑兵可以突破的,即便突过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只是明军打开道路,让自己过去,这样的机会他们也不能放过,因为只要突破过去,就有机会断掉这些明军的退路,没了退路,等大队骑兵赶到,他们就有机会围歼这些人了。 博罗纳哈勒再次提起速度,飞快向着明军阵列冲去,却没想到,突然从明军阵列背后杀出一群明军士卒,当先的正是英国公府四小姐张覃。 博罗纳哈勒不认识张覃,但他也能看得出来,眼前这个骑马挺枪的人乃是一个女人,而且长得不错,身材应该也挺好,博罗纳哈勒立刻就将她看在了眼里,对着后面喊道:“我面前的是个女将,你们谁都别插手,我要活捉了她当小妾。” 正在冲锋的张覃心中无奈,怎么来个人就要抓自己当小妾,难道他们真的不会去想,身为一个女人,能够出现在战场上意味着什么。 二人交错,张覃仗着自己的武器比较长,挺枪突刺,被博罗纳哈勒躲过,博罗纳哈勒趁机用弯刀横扫,一样被张覃轻松格挡,然后双方错开,博罗纳哈勒冲进张覃身后跟来的明军之中,撞飞了几个明军士卒,张覃则是挺着长枪刺死了一个蒙古骑兵。 双方的队伍就此纠缠在了一起。 明军仗着人多,死死纠缠着蒙古骑兵,而蒙古骑兵则是仗着人高马大,居高临下地砍杀着凑过来的明军。 张覃见状,连忙拍马杀了回来,一枪将一个蒙古骑兵刺下马来,对着明军将领喊道:“快让你的人也上啊。” 明军将领这才恍然大悟,命令道:“左右两队向中间攻击,压缩敌人空间。” 两边的明军军阵立刻开始移动,向着中间的通道强压过来,一步步压缩着蒙古骑兵的活动空间。 蒙古骑兵没了活动空间,又被明军纠缠住,不由得想要脱离,这是他们多年养成的一个习惯,骑兵绝对不与敌人的步兵做近距离纠缠,都是要拉开距离之后用冲锋打破敌人的阵势,如果打不破,那就再来几轮冲锋,直到敌人抵抗不住为止。 一部分人退了出去,但是博罗纳哈勒却没有退却的意思,他是当先开路的,冲得最深,仗着他的链甲暂时没有人能打破,在张覃所率领的明军队伍中所向披靡,杀得正起劲。 张覃见状,连忙冲上去,用长枪抵挡住博罗纳哈勒砍向一个士卒的弯刀,用蒙古语说道:“你不要欺负普通士卒,跟我来打。” 博罗纳哈勒惊喜道:“呦呵,小美人居然还过来,是不是击败了你,你就可以当我的小妾了啊?” “那要看看你的斤两了。”张覃娇喝一声,挺枪直刺。 博罗纳哈勒却是用弯刀拨开长枪,伸手向她抓去。 张覃躲开博罗纳哈勒的手,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向前跑了几步。 博罗纳哈勒哪里肯放过她,连忙冲了上去,打算继续扩大战果,却被一名明军士卒阻拦了一下,耽误了时间,等他再抬起腿看向张覃的时候,张覃却已经调转了马头向他冲来,长枪直刺他的面门。 博罗纳哈勒猛地向后一靠,整个人仰躺在马背上躲过了这一枪,随即直起身子,打算将这个汉人小娘子抓过来,却没想到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黑影,随即一根枪杆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顿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百夫长见状,连忙上前将他救了下来,牵着他的战马退出了战场,向着也先所在的河谷方向奔去。 第376章 收兵! 百夫长带着博罗纳哈勒回到河谷中,当时就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大家都以为博罗纳哈勒战死了呢,听百夫长这一解释,众人才松了口气,知道博罗纳哈勒只是被打晕了过去。 等亲卫通报给也先,也先却是对博罗纳哈勒的状况没有任何过问的意思,只是命人将百夫长带来问话。 反正博罗纳哈勒也昏了过去,问了也没办法回答。 百夫长听从命令,跟着亲卫来到也先的面前,恭敬行了一礼,道:“甘迪嘎见过大汗。” “甘迪嘎是吗?”也先看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随意问道:“我的长子博罗纳哈勒是怎么昏过去的啊?你们遭遇到了明军主力吗?” 百夫长甘迪嘎摇摇头,道:“并没有,我们遇到的只是一队逃跑比较慢的明军,人数不过数百人而已。” “那他是怎么昏过去的?”也先又问了一遍。 甘迪嘎回答道:“当时您的长子率领我们冲过去,立刻便冲破了那队明军的阵型,只是当我们打算跟进去绞杀这队明军的时候,这队明军的背后突然又杀出了一队明军,出手凶狠异常,几乎用的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压根不考虑自己的安危。”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昏过去的?不要让我问下一遍!”也先有些不耐烦了。 你吹捧我那个废物儿子也看好时机地点啊,现在是大军正在和大明的军队开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居然还敢吹嘘那个废物点心,真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吗? 见大汗露出不耐烦的语气,甘迪嘎立刻不再废话,回答道:“被明军的一名女将打晕的。” 哦? 大明军中什么时候有女将了?还能打晕博罗纳哈勒?真是稀奇啊! 在场众人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纷纷将目光投向脸色愈发黑了的也先大汗。 也先的脸色这会儿差到了极点,问道:“你说明军有女将?可是说的实话?若是让我知道你欺骗我,小心你的脑袋。” 甘迪嘎立马被吓坏了,双膝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然后拍着胸脯说道:“大汗,我说的全是真的,不信您可以派人去问问和我一起回来的那些骑兵,他们也是看到了的。” 也先微微点头:“你放心,我会派人验证的。” “你可以先下去了。” 甘迪嘎恭敬行礼,然后退下。 也先对着众人笑道:“诸位,见笑了,我那个犬子年少莽撞,还请诸位不要笑话他。” 阿剌知院恭敬道:“大汗说的是哪里话,我们怎么可能笑话他呢,如今大汗正值壮年,慢慢调教他便是,谁年轻的时候还没干过点不能说的糗事呢!” “呵呵,是啊,谁年轻的时候没有过糗事呢!” “是啊,是啊,我年少的时候还掉到过水潭里面差点淹死呢!” “那我比你惨,我小时候腿掉进过田鼠洞里拔不出来呢。” 众人纷纷赔笑道,不少人列举了之前自己遇到过的真实案例,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也先伸手抚平众人的议论声,问道:“刚才甘迪嘎说,他们遇到的是一个明军的女将,你们是否能猜出,她姓什么叫什么,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不知道,我没听说过。” “别说你了,我的部落紧挨着大明,还不是一样没有听说过吗?” “以我对汉人的了解,他们就没有女人领兵的习惯,不对,是整个天下都没有女人领兵的习惯。” “也不一定,我听说几十年前欧罗巴那面有个女的就做了军队的统帅,叫什么玩意我给忘了。” 众人再次议论纷纷。 “都闭嘴吧!”阿剌知院出声制止了众人的议论,分析道:“大明以儒家治国,军队之事从来就不允许女人参与,大明太祖更是留下过遗言,后宫不得干政,自然更不可能有机会统兵。” “况且女人力气弱小,麻烦还多,以前大明那面也从未有过女子从军之事,大明面对大汗,恐惧尚且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派遣一员女将来与大汗对战?难道他是怕我蒙古勇士的士气不够盛吗?” 众人一阵哄笑。 是啊,如果大明真的派遣一员女将过来,那大概率就是被人集中攻击的目标,长得丑的杀掉变成战功,长得漂亮就抓回来收到帐内当小妾。 众人正在大笑的时候,人群之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鼻青脸肿的人躺在门板上被抬了进去,也先一看,正是翁牛特部的首领毛里孩。 也先震惊,问道:“毛里孩,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受这么.......” 他原本想说的是怎么受这么重的伤,但是看毛里孩的身上却没有一丝血迹,只有整张右脸高高耸起,通红通红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毛里孩含糊不清地说道:“大环,抱贱,唔没有拦出明军户卫,还......还醒大环无要怪罪。” 也先听完他说的话,完全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想了一会儿才听明白,毛里孩说的是:“大汗,抱歉,我没有拦住明军后卫,还请大汗不要怪罪。” 也先连忙安慰道:“本汗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本汗不会怪罪你的。” “话说这是明军伤的你?看着样子不像是沙场手段啊。” 也先与大明征战半生,自然知道明军在沙场上对敌的那些招数,不过现在怎么看怎么都不符合其中任意一招,沙场之上哪有拿棍子打人脸的啊! “嘶......”毛里孩苦笑了一下,牵连到脸部的伤势,继续含糊不清地说道:“说来惭愧,我这个伤势,乃是明军一名女将伤到的。” 众人顿时惊讶了起来。 明军还真有女将啊! “她是什么人?你可知道?”也先连忙俯身问道。 毛里孩强忍着疼痛回答道:“我只知道她姓张,管明军统帅叫三叔。” “姓张吗?”也先直起身子,心中思索着这个张姓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阿剌知院这时候站出来道:“大汗,明军统帅原本是大明英国公府的张輗,但是从今天的指挥来看,应该不是这个张輗在指挥,既然这名女将管明军统帅叫三叔,那么这个三叔,应该就是前英国公张辅的三弟张軏。” “这名女将,极有可能就是英国公府那位一直没出嫁,在京师号称胭脂虎的英国公府四小姐张覃。” “张覃么?”也先沉吟了一下,对着众人问道:“谁去将这个张覃抓回来审讯一下,看看阿剌知院猜得到底对不对。” “我去。” “当然是我去。” “末将愿往。” 众人顿时吵成一团。 “大汗,不可啊。”阿剌知院见局势混乱起来,连忙出声道。 “为何不可?”也先示意众人先安静下来,反问道。 阿剌知院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回答道:“大汗,先不说这名女将身份是什么,单说她一名女将,能够带兵打仗,这一点就极为不简单,没有足够的能力,底下士卒是不会服从她的命令的,这一点大明和我草原都一样,除非她能从武力上直接压服所有士卒,否则她带兵出击这件事绝对不可能实现。” 毛里孩在一旁补充道:“是的,大汗,那名女将的武艺相当高明,不仅仅是我,就连伯都王手下的将领伊德日都没有挺过她的攻击,一回合就被打落下马杀掉了。” “什么?”众人也是有些惊讶了。 谁都以为这个女将就是移动的功劳,没想到她的身手会这么强,伊德日也是伯都王身边有数的强悍将领,居然一个回合就败在这个女人手下,实在是不可思议。 阿剌知院继续劝道:“大汗,若是我真的猜中了她的身份,那么以她的身份,怀来明军绝对不会容忍大汗将其掳走,统领张軏必定会全力以赴与大汗决战,今日之战大汗您也看到了,张軏不是一个善茬,指挥起来极有章法,如果他要与大汗决战的话,那么咱们蒙古必定要全力应对,万一宣化城的杨王冲杀出来,咱们可就危险了。” 也先摇摇头,道:“无碍的,我已经决定派人去大同抽调赛罕王的三万兵马来宣化支援了,过几日就可以到,即便明军要与我决战,我也不怕。” “大汗,赛罕王的兵马要几日之后才能到,要决战也是几日之后的事情,今天天色已经晚了,勇士们久战疲惫,还是收兵回营歇息吧。”阿剌知院再次劝道。 也先不悦,刚想说话,突然一名信使拼了命地向也先这边快马奔来,到了也先面前直接摔下了马匹,用尽最后一口气喊道:“报,大同消息,赛罕王率军遭遇石亨偷袭,五万大军全军覆没,赛罕王战死,余者不知。” 说完便没了气息。 也先听到消息,立刻就愣住了。 什么? 赛罕王死了?五万大军全军覆没? 也先嘴里一甜,一口血便冲到了嘴里,好在他反应快,硬生生地忍住了,没有喷出来,只是嘴角留出的一丝血痕让人知道他现在心里的波动。 半晌,也先才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收兵!” 第377章 是否撤军 不得不说,也先不愧是一代雄主,即便是听到如此噩耗,也依然能稳住局面,没有气急攻心,吐血昏迷过去。 赛罕王被杀,五万大军全军覆没,这是有明以来他们从未有过的事情。 之前蒙古军队和大明之间,也不是没有过大战,但是即便打不过,逃还是可以逃掉了,明军骑兵少,擅长的乃是火器,正面硬拼,蒙古骑兵略微有些吃亏,但是从来也没听说过,明军的神机营可以一边骑马追击,一边装填火铳攻击己方骑兵的啊! 你赛罕王怎么还能全军覆没呢,连自己的性命也丢在了大同,按理来说,逃也能逃出来吧? 但是也先现在这个样子,也没人敢站出来要求追究赛罕王的责任,毕竟赛罕王已经死了,惹怒了也先,信不信他能让你去长生天那里找赛罕王追究去。 而且赛罕王战死,五万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委实太过惊人,众人都需要回去好好消化一下,看看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要知道,赛罕王的五万大军里面,可是有着也先嫡系的两万骑兵呢,剩下的也是科尔沁部落的战士们,这场惨败一旦传回草原,赛罕王的草场不知道,但是科尔沁部落的草场肯定是要被人强占一部分的,毕竟草原上实力为王,科尔沁的人马战死得太多,部落里全都是老弱妇孺,守不住自己草场的。 也先这面是阿剌知院陪着他回去的,刚一进大汗金帐,也先的血便立刻喷了出来。 他为了不在众人面前丢面子,一路强忍着回来,到了自己的大帐,也先实在是忍不住了,将面前的土地染红了一大片。 阿剌知院连忙搀扶着也先坐好,帮助他抚背顺气。 也先一口血喷出来,胸腹间的愤懑也不再郁结,呼吸都顺畅了许多,对着阿剌知院说道:“阿剌知院,还是你这位老臣值得信任啊,你看看那些人,只是听有人说赛罕王战败的消息,就立刻四散,回去算计自己那点小账了,完全不把我这个大汗放在眼里。” 阿剌知院亲手端来一杯水给也先漱口,劝慰道:“大汗不必和他们斤斤计较,那都是没有什么眼光的墙头草而已,当初不是还支持脱脱不花与大汗开战么?现在脱脱不花死了,他们立刻就向您靠了过来。” “这些墙头草,不值得您太过关注的。” “但是我如今毕竟是草原上的大汗,不是瓦剌一部的太师,如果威望不足以震慑所有人,那草原又要进入战火连天的日子了。”也先感叹道。 阿剌知院知道也先说这番话的目的,其实是在试探自己的态度,于是抱怨道:“其实大汗这次就不应该南下攻明的,您之前就在土木堡战胜过大明一次,还俘获了他们的皇帝,岱总汗也是您亲自领兵攻下的,论威望,整个草原也只有您有资格来做这个大汗了,那个时候,您的威望是最高的,足以震慑住所有人。” “但是您这次南下,就是一个错误。此番战事,若是胜了,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情,但若是败了,那就足以动摇您在草原上的威信。” “而且您还派赛罕王去大同威慑,他是什么人,您不能不知道吧,就他那个脾气,石亨只要略施小计挖一个坑,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拉都拉不回来。” 也先听着阿剌知院的唠叨,心中安稳了不少。 阿剌知院是自己父亲留下的老臣,一直是瓦剌的中流砥柱之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阿剌知院一直不愿意与大明交战,但是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支持自己的,即便是自己算计过他,阿剌知院也闷头吃下了这个闷亏。 前几天也就是逼得急了,才反驳自己几句,而且还指出了自己的错误,无视伯都王久战的事实,一味贪图围歼明军。 事后果然如他所料,伯都王没有坚持住,即便也先亲自出手,伯都王还是率军撤离了战场,给明军留下了一条通路。 “你说赛罕王战败的消息是不是真的?”也先突然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阿剌知院看了看他,不解道:“当然是真的,这种消息还能是假的不成?” 也先摇头道:“这也说不准啊,明军抵挡不住咱们带给他们的压力,派人假传个军情也是有可能的。” “话说明军里面不是还有不少蒙古人吗?” 阿剌知院摇摇头道:“不,明军不会做这种事情。” “那个信使我看见了,他是从北面过来的,那个方向不会有其他的明军,而且也没必要活生生跑死一名信使。” 也先点点头,阿剌知院说的有道理,即便明军可以派死士来假传军情,那也不可能安排一名信使活生生跑到自己面前,然后落马断气,这里面的巧合太多了,压根不可控。 “这么说赛罕王战死,五万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也会是真的了?”也先继续问道。 阿剌知院点点头,分析道:“我以为,赛罕王战死可能是真的,但是五万大军全军覆没不大可能。” “为何这么说?”也先略带些惊喜的语气问道。 阿剌知院笑笑,回答道:“那是五万大军,不是五万头牛羊,明军再怎么围困,总能逃出来一部分,再说了,大汗莫不是忘了,若是真的全军覆没了,那么那个信使是谁派出来的呢?” 好吧,也先再一次被阿剌知院说服了。 也先看向阿剌知院,问道:“阿剌知院,你说如今这种局面,我应该怎么办?” “自然是按照大汗的心意去做便是。”阿剌知院立刻回答道。 也先眼中生出欣慰的神色,继续问道:“你是瓦剌老臣,见多识广,给我提提建议而已,不必紧张。” 阿剌知院低头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道:“其实如今这种局面,大汗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尽快撤军,离开大明的地盘。” “离开大明?那我这次南下,岂不是无功而返了?”也先虽然知道阿剌知院的建议没问题,但是心中还是有些不爽。 “不离开还能怎么样?”阿剌知院语重心长地劝说道:“如今赛罕王战败,大军在宣化和怀来之间进退维谷,若是不及早撤离,那大同的援军一到,咱们可真的就危险了。” 也先想了一会儿,摇头道:“不会的,宣大乃是大明边境重镇,无大明皇帝旨意,守将不可轻易离境,大同的郭登不敢丢下大同不管,来援助宣府。” “不,大汗想错了,我说的不是大同总兵郭登,而是大明武清伯石亨。”阿剌知院纠正道:“我之前就有感觉,如今看来,石亨不在怀来,恐怕不是张輗逼走的,而是他主动离开的。” “照你的说法,大明从一开始就在算计咱们了?”也先直接问道。 阿剌知院点点头,回答道:“恐怕是这样的,否则今日这一仗大明也不会打得这么费力,大汗没有发现,即便明军的局势再艰难,咱们也没有见到明军的神机营吗?” “难道不是你们巴图特部耗光了他们的火器吗?”也先不由自主地问道,随即闭嘴,同时在心中暗道不好。 阿剌知院的脸色的确也变得阴沉起来,但还是平静地回复道:“我问过哈尔巴拉,自从他与明军交战,遇到的只有虎蹲炮,其他的火器从未见到过。” “所以你认为,明军的神机营是跟着石亨去了大同?”也先巴不得阿剌知院转换话题呢,连忙追问道。 “对,否则赛罕王不可能全军覆没。”阿剌知院点头道:“大同的兵力其实并不多,最多不过七八万人,除非他们以放弃大同城为饵诱惑赛罕王,否则赛罕王绝对不会上当的。” “至于被围歼,那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只有大同守将郭登将赛罕王吸引在大同城不动弹,石亨再另外调集人马,趁着双方焦灼之际从后偷袭,断其退路,这才有一丝可能。” “阿剌知院,你说石亨会来援救宣府吗?”也先摩挲着下巴突然问道。 阿剌知院意外地抬起头看向也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大汗打算找石亨报仇?” 也先点点头,道:“对,石亨一战歼灭我蒙古五万大军,我身为新晋大汗,怎能坐视不理,必须要找机会为赛罕王和这五万大军报仇雪恨。” 阿剌知院在心中翻了翻白眼,暗道:你那是要为赛罕王和五万大军报仇吗?你那是担心屁股底下的位置坐不稳罢了。 但是这种想法阿剌知院绝对不能说出来,于是他回答道:“若我是石亨,有这种战绩的话,绝对不会轻敌冒进,因为我已经有了功绩,这是朝廷从来没遇到过的大胜,赏赐一定小不了。” “现在赛罕王已经败亡,伯颜帖木儿又远在辽东,宣府的大汗独木难支,只要大汗退兵,这所有的功劳就都是我的了。” 也先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无奈地道:“好吧,今天就先这样,明日军议,是否撤军!” 第378章 此战大局已定 因为距离的原因,大明朝廷收到大同战报的时间比也先略晚一些,已经到了第二天的清晨了。 朱祁钰百无聊赖地坐在御座上,看着下面的文武百官汇报着自己衙门的政府决策。 其实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由内阁商议过了,即使是内阁拿不定主意的,内阁诸人也早已通知了朱祁钰,请示过他的意见,如今放在早朝上,只是宣布一下而已。 这就跟后世的某些地方政府开大会一样,明明是一件很简单的通知,下面为了表示重视和追求仪式感,总是要弄得大张旗鼓,恨不得将所有人全都组织起来。 有的时候朱祁钰甚至在想,要是如今的大明有后世的那种远程视频会议系统,那肯定是使用人数最多最频繁的。 对于早朝,朱祁钰其实早就想取消,无奈他将此事和亲信一说,立刻就招到了所有人的反对。 朱祁钰最亲信的学部尚书仪铭仪老夫子是这么说的:“早朝源自周礼,卯时升殿,文武列班,乃是天下百官与陛下交流的唯一机会,也是颁布朝政的最佳时机,若是贸然取消,恐怕于国不利。” 朱祁钰用自己的理解翻译了一下,早朝在周天子的时代就已经有了,是孔圣人赞同支持的,这年头又没有电视,没办法开什么记者招待会,所以早朝就是皇帝让文武百官见面的唯一机会,否则谁知道你是不是被谋逆之人给嘎了。而且早朝也是皇帝颁布朝政旨意的最好时机,毕竟早朝人多,没人能堵住那么多张嘴的。 朱祁钰也是一个听劝的人,没有犹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所以,现在的早朝基本上除了各部宣读早已定好的方案并奏报朱祁钰批准之外,剩下的就是都察院和六科给事中们的表演舞台了。 这不,巡按直隶监察御史全智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弹劾华阳王朱友堚的弟弟镇国将军朱友壁擅自离开封地数千里来了直隶,请求将其捉拿治罪。 这段公案朱祁钰恰巧知道,最近锦衣卫调查隐太子朱文奎行踪的时候顺手查到的。 朱友堚原本属于大明蜀王一脉,封地在成都,他爹是蜀王朱椿的次子,名叫朱悦燿,因为有他哥蜀王世子朱悦熑的存在,他没有资格继承蜀王职位,于是按照惯例降爵一等,封了个华阳王。 其实这都没什么,朱悦燿原本也没有夺嫡之心,奈何永乐六年的时候朱悦熑病死了,这就让他起了夺嫡之心,开始攻击朱悦熑之子朱友堉,不过他的手段不怎么高明,很简单就被当时的蜀王朱椿发现,几次三番之后,朱悦燿被狠狠地教训了一番,就此老实下来。 永乐二十一年,朱椿病逝,朱悦燿再次升起夺嫡之心,不过这次他没斗过自己的侄子朱友堉,而且还惹怒明仁宗朱高炽,要知道,朱高炽就是老大,底下的两个弟弟汉王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都惦记着他的位置,而他认定的继承人则是自己的儿子好太孙朱瞻基,这涉及到王朝正统和天下安定,怎么可能让朱悦燿这个二百五坏了他的好事,于是朱高炽大手一挥,朱悦燿就被赶出了成都,丢到了湖广地区的澧州。 又过了十年,朱悦燿病逝,其子朱友堚继承王位,但是蜀王一脉发生了一件大事,朱悦熑一脉绝嗣了,按照规定本来应该是老二朱悦燿这一脉也就是朱友堚继承蜀王王位,但是谁让朱悦燿折腾得太过分,得罪了仁宗皇帝呢,仁宗钦定下来的,谁能改变?于是乎,他五叔朱悦菼当了这个蜀王,只留下朱友堚在自己的华阳王府里无能嘶吼。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当时的辽王朱贵燰认为朱友堚孤身一人在湖广,没有亲王保护,故意派人闯入其父陵园砍伐树木,朱友堚惹不起辽王,只能将火气撒在自己的弟弟朱友壁身上。 所以,朱友壁这次离开封地来顺天府,其实是来躲灾告状的。 朱祁钰知道,全智不知道啊,他坚持要求捉拿朱友壁问罪,以正视听。 各地藩王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朱祁钰可没心思处理,随意让全智全御史按照朝廷法度来办便是,该去找宗人府的就找宗人府,该去找刑部就去找刑部,朝会商议的是天下大事,不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等全智领旨退回朝班之后,户部尚书陈循出班,道:“陛下,也先狼子野心,继位可汗之后便率军南下,宣大战事频繁,国库空虚,无以为继,然江南富足,为保边境安宁,天下太平,我户部提议,朝廷应命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四道历年所欠赋税二百万两,请陛下批准。” 这件事儿是早已在内阁商议过的,内阁的王直、金濂等人也全都同意了,南直隶这四个省份乃是大明数一数二的富裕省份,尤其是苏杭一代,更是富得流油,补足赋税,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唯一麻烦的是,这四个省份有抗税的传统,想要收上来应收的税银都比较难,每次都只能收个七八成而已,剩下的就一年拖一年,无限拖下去。 朱祁钰同意这件事,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他知道什么地方有钱,但是现在不具备这个条件,死活弄不回来,无奈只能将主意打到江南富户的头上。 不过这四个省份富庶,在朝为官的自然要比其他地方的更多,一名湖广籍的官员站出班阻止道:“陛下不可,江南地区本就行的是重税,况且如今夏税刚刚收过,如果马上就要求他们补足赋税,江南必乱,此乃乱国之道,不可取啊。” 陈循看了看他,问道:“王大人,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补足朝廷应收的赋税,江南就会乱呢?四道征收二百万两,每一道不过五十万两,均摊下去每府不过数万两而已,压根影响不到地方,况且这次补缴,也是他们身为大明百姓应尽的义务,他们也不吃亏嘛,为什么他们要行祸乱之事呢?” “我刚刚说过了,江南行的是重税,百姓负担远比其他地方大得多,如今已经是极限了,如今刚刚收过夏税,百姓们的确有点余钱,但是过段时间就要征收秋税,百姓还要靠着这点余钱过冬呢。”湖广籍王姓官员立刻回答道。 “是吗?为什么我听说到的是,但是苏州一地,布行一年的利润就可以超过百万两银子,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负担过重吗?”陈循反驳道。 “陈尚书,你只看到了布行的利润,却没看到苏州布行养活了多少织工,多少染工!”王姓官员立刻反驳道:“这些可都是替朝廷养的啊!” “胡扯,天下百姓都是陛下养活的,苏州布行是什么身份,还敢替朝廷养活百姓,臣弹劾王大人老迈昏聩,胡言乱语,有失朝仪。”这是苏州出身的官员站出来说话了。 王姓官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再和陈循辩驳,只是对着朱祁钰道:“陛下,江南不可补征赋税,一旦收了,江南必定会出乱子的啊!” 陈循也是不再理他,向朱祁钰请示道:“陛下,宣大的战事要紧,若是因为军饷的问题导致宣大失守,那朝廷可是得不偿失啊!” 这件事毕竟是内阁和他商议过的,朱祁钰自然要站在陈循一边,只是他还没有说话,却听到宫门外有人高喊:“大同府军报,大同府八百里紧急军报。” 紧接着一名信使飞奔进了,风尘仆仆的样子,几步冲到御阶下面,大喊道:“大同府八百里紧急军报。” 众人面色一肃,莫非是大同府被破了?这个郭登真是个废物。 尤其是江南出身的官员,心中更是郁闷,这封军报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在这个朝廷准备补征赋税的时候来,看来补征赋税这件事情大局已定了。 兴安快步跑下御阶,从信使手中亲自拿过信筒,转身走上御阶。 等他走回朱祁钰身边的时候,信筒已经被他打开了,一封奏疏就被他双手拿着呈递给了皇帝。 朱祁钰接过奏疏,只是简单扫了一眼,脸上旋即露出了笑容,接着笑容越来越灿烂,甚至还笑出了声音。 有监察御史想要站出来劝谏,请朱祁钰保持帝王威仪,却被左都御史陈镒硬生生制止住,示意他先看看再说。 朱祁钰一举手中的奏疏,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大同那面完事了。” 陈循疑惑,出班问道:“陛下,可是大同方面击退了赛罕王?” 朱祁钰摇摇头,看向脸上也露出笑容的内阁和大都督府诸人,朗声道:“不是击退了赛罕王,而是武清伯石亨率军成功围歼了他。” “主将赛罕王自尽,五万大军除了少部分逃离,剩下的全军覆没,当场斩杀近三万,俘获包括科尔沁部落酋首锡古锡台在内的俘虏一万多人。” “此战大局已定。” 第379章 石亨的好消息 朱祁钰的消息毫无疑问震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知道内情的大都督府和内阁众人。 大家都曾经想过石亨能赢,但是谁都不敢去想,石亨居然能赢得这么漂亮,一战围歼五万大军,逼得敌方主将自尽,大部落首领被俘,大同方向短时间内不会再有战事,这是多么大的胜利啊。 紧接着大都督府的人和内阁诸臣的所思所想就开始分道扬镳。 大都督府诸勋贵全都喜气洋洋,武勋一脉终于出了个功勋卓着的领头羊了,而且一战围歼五万大军,这是有明以来都没有打过的胜仗啊,还是面对以骑兵为主的蒙古人,这一仗直接将土木堡之败以来的所有愤懑无助全部一扫而空,武勋一脉又可以在朝堂上扬眉吐气了。 内阁诸臣则是计算得更深一些。 赛罕王是也先的亲弟弟,也先的铁杆支持者之一,也先统一草原的左膀右臂,他对于也先的重要性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最重要的那一批,他的死,对于也先来说一定是一个极为沉重的打击,可以动摇也先统治草原基本盘的那种。 而且这次南下,是也先成为天圣可汗之后的第一仗,他千方百计地征召了几乎整个草原陪他南下攻打大明,威逼利诱的手段用尽,甚至进军路线和兵力部署全都是他一手策划的,结果呢,伯颜帖木儿在辽东碌碌无为,赛罕王在大同全军覆没,也就是他也先亲自统领的中军,才在鸡鸣驿这个小地方占了一点便宜,据说还不是他亲自打下来的,而是张輗那个蠢货自己放弃的,还连累自己被皇帝连夜召回京师,挨骂了整整两个时辰。 呵呵,扯远了。 不过赛罕王这次的全军覆没,肯定对也先南下攻明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首先,蒙古人对阵大明的时候,从来就没有过这么惨重的伤亡,大明也没有取得过这么辉煌的战果,虽然太祖朱元璋四征北元的时候曾经俘获了二十多万蒙古人,但那也是征虏大将军宋国公冯胜逼降了北元太尉纳哈出,直接对战就从来没有什么全歼的记录。 其次,也先这次南下,手底下的部众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原来的鞑靼人,他们只是畏惧也先的威势,不得不跟着也先南下攻明,也先原本是想借着这场战争的机会将瓦剌和鞑靼重新整合到一起,再次形成一个统一的蒙古族群,但是赛罕王这一战败,也先侧翼失守,肯定是要撤退的,那么他在短时间之内也就不可能再找到一个可以整合瓦剌和鞑靼的机会了。 最后,这次大同的战事,石亨的收获不仅仅是一个赛罕王,还有科尔沁的首领锡古锡台,这里要重点强调一下,科尔沁部可是归属于鞑靼人的,而也先是属于瓦剌人,在一场瓦剌人掌总的大战之中,一名鞑靼部落的首领被敌人俘虏,很容易就可以引申到也先借机谋害鞑靼人,至于如何做到这一点,内阁诸臣表示没有任何压力,算计人的事情他们最喜欢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嘛! 别的不说,光是这三点就够内阁来操作一番的了,至于后续的其他手段,那要到时候再看,如果有机会,他们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的。 而不知情的人却是占大多数,右副都御使卢睿站出来问道:“陛下,此事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大都督府的安远侯柳溥站出来支持道。 “此事未必吧,开国那么多大将都没能做到的事,区区一个武清伯就能做到?别的他假传捷报、杀良冒功吧?”卢睿颇有些阴阳怪气地质疑道。 他曾经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巡抚大同、宣府,后来又改参赞宁夏军务,也是都察院里众所周知的知兵之人,在他看来,大明就没有这么强大的兵马,可以一次性歼灭数万蒙古骑兵的。 柳溥顿时大怒,大声驳斥起来:“武清伯为何要杀良冒功?赛罕王率领五万大军南下大同,这件事你是知道的吧,既然武清伯上疏已经围歼了赛罕王这五万大军,还俘虏了一万多人,等他班师回京的时候你亲自去验一验不就知道了!” “那可是五万骑兵,不是五万头猪,武清伯要是真的这么能打,昔日阳和口之战为什么败得那么惨,数万大军全军覆没,只有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地逃了回来。”卢睿立刻反驳道,语气中满是质疑。 “阳和口之败,其根本原因在于奸宦王振的同党郭敬暗地里作了手脚,将西宁侯和武进伯出兵的消息卖给了也先,这才导致战败的,此事在我大都督府早已有了结论,只是没和你说罢了。”对于战事,柳溥可从来不怕讨论,他本就是武将,对于这种事情喜欢还来不及呢! 没想到卢睿却是冷冷地抛出了一句:“这种分析你们大都督府为何要私藏?为何不报于陛下和群臣知晓?你们大都督府到底安的是什么居心?” 这下子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卢睿针对的其实不是什么武清伯石亨,而是整个大都督府。 大明文武并立,这是太祖立下来的规矩,但是对于文臣们来说,文武并立就是重武轻文,乃是祸乱天下的征兆,尤其是在靖难之后,跟随太宗朱棣起兵靖难的功臣现在只剩下一个宁阳侯陈懋,再加上土木堡大败导致的武勋衰弱,许多文臣都想趁机压制住武勋,从武勋手里把本应属于赵宋文人的权力夺回来。 其实这种事情从朱祁钰登基之后就一直存在,而且经历过不止一次,要不是朱祁钰抓住一个机会将朝廷军事和朝政割裂开来,那说不准这群文臣会闹成什么样子呢! 不过在大都督府成立之后,朱祁钰有阵子没有听到文臣攻击大都督府的事儿了,今天一见,心中难免有些不快。 你卢睿是什么意思啊,在大同设计围歼赛罕王的主意是我想出来的,你这么说,是在质疑我错了呗? 朱祁钰的脸色黑了下来,对着二人怒吼一声:“够了,安远侯柳溥君前失仪,罚俸半年,右副都御使卢睿无端怀疑功臣,罢官去职,回乡反省。” “今天的早朝就到这里。” “退朝。” 朱祁钰也没给其他文臣求情的机会,转身便离开了,只留下卢睿在烈日下孤零零地站着。 他真的是想不明白,自己只是质疑了一下武清伯石亨的军报,怎么就落了个罢官返乡的下场呢? 不过从他身边走过的官员,没有一个人会停下脚步安慰他几句。 这就是官场的规则,你在位手握大权的时候,谁都会恭维着你,一旦你不在位了,那就会人走茶凉,顷刻间所有的关系几乎都不在了,人家尊敬的是你屁股底下那把椅子,和你本人无关。 尤其是卢睿这种情况的,你一个上了年岁的官员,去挑战一位年轻皇帝的治国理念,这辈子都别想再复职了。 至于柳溥,他一个安远侯,会在乎那半年俸禄么?尤其是现在的他,更加不会在乎了。 甚至要是皇帝当时让他做统帅去指挥这场战役,那他连这个安远侯都可以不要,这么大的功劳,不封个国公对得起他么? 朱祁钰回到奉天殿,没过一会儿内阁和大都督府诸臣、六部尚书就都过来了。 这不是朱祁钰吩咐的,纯属于君臣之间的默契。 朱祁钰端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坐着休息的大臣们,心中有些不忍,突然问道:“诸位爱卿很累吧?” 这句话问得很是突然,众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是嫌我们坐着了?不对啊,允许我们坐着议事是他自己定的规矩啊,都这么长时间了,大家早已习惯了,难道现在还要让我们站着议事?那多不方便啊。 以前站着议事,没有对比,大家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坐下议事了,椅子上还有小桌板,可以将纸张铺开来记录朝政,旁边还有几名翰林院的庶吉士帮忙记录,甚至椅子旁边还有一碗茶水可以解渴,再想想以前吃的那些苦,心中暗骂自己一声活该,实在不愿意再回到那个时候了。 朱祁钰见众人有些疑惑,立刻就知道他们是误会了自己,连忙笑道:“诸位爱卿别多想,我就是感觉卯时上朝有些早了,天不亮就要起来准备,实在是太折腾了一点......” 朱祁钰还没说完,仪铭就站起来道:“陛下,臣等不辛苦,早朝还是要上的。” 他了解朱祁钰,知道朱祁钰其实一直在惦记着取消早朝这件事,但是他哪里能让,必须打消皇帝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你平时躲在宫里不出来,如果没了早朝,许多官员见皇帝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还怎么汇报政务,怎么调节衙门之间的问题。 “好了,朕知道了,朕不会取消早朝的。”朱祁钰见仪铭阻止,也就不再继续,而是转换话题说道:“今天武清伯给朕送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啊,诸位爱卿都议一议吧,看看也先收到消息后,宣大的战事会怎么发展,朝廷要如何应对。” 第380章 也先是打还是不打呢 朱祁钰微笑着对众人说道:“诸位爱卿,都议一议吧,看看也先收到消息后,宣大的战事会怎么发展,朝廷要如何应对。” 事关军务,归大都督府管辖,安远侯柳溥第一个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大都督府应当命石亨即刻启程,率军支援宣府战事。” “哦?张軏的奏报也到了?”朱祁钰问道。 柳溥从袖袋里抽出一封军报,双手呈递给皇帝。 怀来离得比大同近一些,所以怀来的军报基本上是每天一封,这也是为什么张輗犯了错,当天朱祁钰就能收到消息的原因。 “安远侯,既然军报在你手上,想必你应该是看过了的,你就先说给大家听听吧,朕边听边看。”朱祁钰从兴安的手中接过军报,翻开看了起来。 “臣遵旨。”柳溥点点头,喝了口茶水,然后才道:“今天凌晨,我在大都督府坐镇,临出门上朝的时候收到了右都督张軏的军报。” “昨日,张軏为了夺回鸡鸣驿,打开通向宣化的道路,出兵九万,于清晨时分攻打鸡鸣驿,因为蒙军将人马分布在鸡鸣驿和下花园河谷口,张軏派都督佥事李全率军压制城外的蒙军骑兵,自己亲率五万中军攻打鸡鸣驿。” “战事原本极为顺利,李全成功压制了蒙古骑兵的救援,张軏也没耗费什么力气,便一举攻入了鸡鸣驿内,但是这时候局势突变。” 说到这里,柳溥顿了一下,继续道:“就在他以为大局已定之时,也先的数万骑兵突然从鸡鸣山后杀出,一部分直接袭向怀来方向,另一部分则是攻击他的中军。” “与此同时,一支近万人的蒙古步卒也乘木筏顺洋河而下,试图截断张軏大军的退路。” “啊!”柳溥说完,当即就有负责记录的翰林院庶吉士被震惊得惊呼了出来,手下的毛笔都乱了。 大都督府诸人还好,内阁的王直金濂等人也全都被震惊到了。 大军刚刚打完仗还没休息,就被敌人偷袭,即便是没有带过兵的人,也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按照柳溥的说法计算一下,也先这是派出了主力,数万精锐骑兵直攻中军,一万多人突袭怀来,甚至还有人乘木筏顺流而下玩起了水战。 恐怕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想过,也先居然敢玩水战,还是用木筏装载士兵,而且还成功了。 这还怎么打? 几个新科进士都在心中暗叹,恐怕张軏的大军凶多吉少了,说不准自己要亲自经历一场京师保卫战了。 他们对视一眼,抬头看向大都督府军法司尚书于谦于大人,前年的时候正是这位大人,指挥了整场京师保卫战,成功击退了也先的进攻,相信在他的指挥下,即便也先再次来袭,他们也不用担心破城逃命的问题。 不过几个人惊讶地发现,在场的大人物们,压根就没有人表露出一丝一毫的畏惧,这不免让他们感叹,这些大人物真的是修为深厚,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即便听到了这样坏的消息,他们也做到波澜不惊。 其实等他们做官做久了就能知道,如果真的是张軏被围歼的这种紧急军情,安远侯柳溥是不敢私藏的,早就敲开宫门送进去了,而皇帝也不会坐视不理,肯定会第一时间召集他们这些人入宫议事的。 由此推断,柳溥能现在拿出来,那就说明不会有什么大事,张軏的大军肯定是脱险了的。 果然,柳溥还待再说,朱祁钰却站起身打断道:“安远侯,你说你都一把年纪了,还逗他们干嘛?你看吧,他们没有一个人露出惊讶之色的。” “你坐下歇着吧,朕来说。” “是。”柳溥坐下,心中思索,这么危急的局面,他们居然能稳如泰山,这怎么可能?莫非他们已经猜到了?但他们是怎么猜到的呢? 柳溥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文臣中最知兵的人,只见那位于大人也在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寒意,让柳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完了,不小心得罪这位军法司的铁面人了,以后不能再这么干了。 朱祁钰没有看到柳溥和于谦之间的眼神交锋,而是起身笑着说道:“好在张軏临阵经验丰富,指挥若定,调度得当,没有让也先占到什么便宜,最后还安然脱险了。” 众人全都松了口气。 朱祁钰继续道:“此役,张軏的三大营死伤约三万人,其中攻打鸡鸣驿战死的不过数百,绝大多数都是在攻打河谷口和断后鞑子的时候死伤的,好在三大营虽然惨了点,却还没有伤筋动骨,中高层将领没几个死伤的,军中士气还在,还有一战之力。” “那也先呢?”金濂出声问道。 朱祁钰看了看手中的军报,笑着回答道:“张軏事后估算统计,蒙古人的伤亡大概也在三万左右。” “这么说,只要武清伯率军赶赴宣府,那兵力上我大明就可以占据优势了?”王文惊讶地说道。 于谦摇摇头道:“不用武清伯过去,宣府那面的兵力也是比也先多的,王大人不要忘记了,宣化城的昌平伯杨洪手中还有数万大军呢。” “那岂不是说我大明可以马上向也先主力反攻了?”王文惊喜地呼出了声。 不过他的惊喜却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于谦冷冷的声音打断了:“王大人,你不知兵,就不要乱插嘴了。” “也先虽然损失也在三万左右,但是他仍然还有十万大军,怀来加上宣化不过十几万人,想要反攻也先还有些力不能及。” 一旁的柳溥也是配合道:“是啊,是啊,于尚书说的对,若是光凭兵力就能断定胜负,那我大明早就平定所有敌人了,也不需要我们这些将领带兵指挥了。” 说完,他还向于谦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众人都是微笑,全都看出来柳溥这是在向于谦示好,之前他隐瞒军报没有告诉于谦,已经暗中得罪了这位铁面无私的于大人,现在只是挽回点形象而已。 只有王文的脸色有些黑,他的确是不太懂这些,但是也轮不到你一个武人来说啊!早晚要找机会收拾一下你安远侯。 “好了,好了,说正事。”朱祁钰站出来打了个圆场道:“如今也先略受挫折,相信他已经知道我大明的厉害了,现在就要看他知道大同战事的结果之后会如何选择。” “是选择避免损失更大果断退兵,还是不甘心失败继续开战,诸位爱卿都说说吧,你们以为也先会如何选择?” 奉天殿中沉默了一会儿,石璞首先开口:“臣以为,也先有可能继续打下去。” “说说为什么。”朱祁钰伸手示意道。 石璞缓缓道:“陛下,也先是五月底刚刚被推举成为大汗的,然后就立刻组织人马南下,如今才七月初,对于他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坐稳汗位。” “如果也先继续开战,对他有两点好处。” “第一,也先身为大汗,乃是蒙古人的最高统帅,蒙古人占据中原百年,也知道临阵不能换帅的道理,只要继续开战,也先就还是大汗,一旦撤回去,说不定就会有人马上举起反旗,这对于也先的汗位是极为不利的。” “第二,也先虽然是蒙古人,但归根结底还是瓦剌人,并非黄金家族所在的鞑靼人,他虽然一统草原,手底下还是有许多鞑靼人,这些人去年还在和也先开战,也先必不会轻易相信他们,只要继续与我大明开战,也先就可以用大汗的名义去命令他们,消耗他们,等鞑靼人消耗到了一个也先可以接受的程度,那时候也先才会考虑退兵的事情。” “不,臣以为也先会果断退兵。”于谦立刻反驳道:“也先乃是英主,他不会做毫无意义而且风险很大的事情,如果他继续开战,那他的汗位会更加危险,只要我大明能够再胜一两场战斗,那不用咱们,鞑靼人就要开始反他了,毕竟不反也是死,反也是死,不反的话,鞑靼人将会消耗在与我大明的战争中,自己的家人和财产都将被瓦剌人所继承,反的话却有机会活,因为我大明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只要暗中说服我大明出兵支持他们,他们就还有机会返回草原。如此之下,也先不会考虑不到继续开战的风险。” “但是也先如果直接退回草原,那他这个大汗的威信可就保不住了,到时候草原必会内乱,这不符合绰罗斯一家三代人的毕生追求。”石璞也是出声反驳道。 于谦也不客气:“也先如果不退,一旦鞑靼人生变,那他这条性命都有可能丢在宣府,也先乃是一代人杰,不会如此不智!” “好了,你们不要再争辩了。”朱祁钰出声制止了二人的争辩,转头看向鸿胪寺卿杨善,问道:“杨爱卿,这里你是亲自见过也先的人,你以为也先会如何选择?” 杨善沉默,半晌才道:“陛下,臣支持于尚书的推断。” 第381章 户部还能拿出银子来吗 杨善沉默,半晌才回答道:“陛下,臣支持于尚书的推断。” “你的理由呢?”朱祁钰随口问道。 杨善再次沉默,又是过了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直觉。” 直觉? 朱祁钰没想到杨善的回答居然是这样的,不由得一愣。 杨善点点头,再次确认道:“是的,直觉。” 他知道这样的答案不能其他人满意,于是解释道:“当初我第一次见到也先的时候,我就感觉他这个人性格坚毅,后来与他商谈之时,又发现此人的思想无常,不吝于玩阴谋伎俩,而且心胸也是相当宽广,即便是面对我这个大明使臣,他也没有任何不悦之色,而是与我相谈甚欢,虽然这里面有许多的试探,但是给我的感觉还是他拥有一位雄主的心胸。” “也先既是雄主,那就不会容不下鞑靼人,只要鞑靼不表露出造反的意思,那也先就决不会让其感觉到防备,而是会对瓦剌和鞑靼一视同仁。这一点从赛罕王的兵力就可以看出来,不仅有赛罕王手下的瓦剌人,也有科尔沁部落的鞑靼人,估计小部落的人马也不会少。” “所以,也先其实不用太担心鞑靼人造反,他如今毕竟是草原推举出来的可汗,鞑靼人怎么都要承认这一点,如果黄金家族还有能推举出来的人选,那也先可能还会防备一二,但是现在孛儿只斤家人丁稀薄,脱脱不花的三个儿子都太小了,没办法站出来统领鞑靼与也先对抗,所以臣以为,短时间内也先不必担心会有人威胁到他的汗位。” “既然也先的汗位无忧,那他就必定不会坚持在宣府和我大明硬碰硬,最好的选择就是先回草原恢复实力,以为后图。” “所以你的判断是,也先很快就会从宣府退兵了?”朱祁钰语气凝重地问道。 杨善重重地点了点头,答道:“臣以为,是这样的,也先很快就会退兵,估计就在他收到消息的几日之后。” 朱祁钰面色严肃,缓缓说道:“朕知道了。” 然后转向其他人,问道:“其他人还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众人沉默。 大都督府的人巴不得也先继续打下去,这样他们武勋一脉才有重新崛起的机会,但是石璞的推断有些太过于理想化了,他们并不敢相信,所以他们不能表达什么意见,而且己方大佬于谦都推测也先要退兵了,他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内阁和六部的人却是不想也先继续打,因为只要打下去,不仅武勋的地位会越来越高,而且打仗太费钱了,金濂和陈循这两位掌握大明国库的负责人对此深有感触,也先南下这才几天,户部的太仓银库就空了一半,工部管辖的广积库也基本都空了,这要是再打下去,这两位财爷面对空空如也的户部又要开始头疼了。 朱祁钰点点头:“既然没人发表意见,那就按照于爱卿和杨爱卿的推测做计划吧。” “大都督府尽快拿出个撤军的方案,然后统计好各营的战功,回头报给内阁,和内阁好好商议一下,看看如何犒赏我大明功臣。” “金濂、陈循。”朱祁钰点了两个人的名字。 二人连忙起身应声:“臣在。” “你们两个提前准备一下,拿出个总数来,让内阁尽量在总数里做方案,免得议定的犒赏最后却不兑现,平白丢了朝廷的信用。”朱祁钰吩咐道。 金濂和陈循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高兴,连忙答道:“臣遵旨。” 皇帝定下了规则,他们户部负责提供总额,交由内阁和大都督府分配,这样他们的操作空间就大了许多,不必穷搜国库给这些杀千刀的丘八了。 “还有什么其他问题朕没有想到吗?”朱祁钰问道。 内阁首辅王直出声道:“陛下,关于士卒的犒赏,我内阁可以和大都督府商议,但是领军将领的赏赐,陛下还没有明示呢!” “哦,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朱祁钰一拍脑门,笑了笑道:“武清伯进武清侯吧,爵位升一等,也对得起石亨立下的如此大功了,回头再有其他足够大的功劳,再给他封国公吧。” 在场的大都督府众武勋一喜,武勋一脉多了个侯爵,以后在朝堂上说话又能硬气一些了,而且听皇帝的意思,未来还开放了国公之位,等着众武勋立功升爵。 在场文臣则是脸色一黑,怎么?皇帝对石亨这么看好吗?一场胜仗封了个侯爵还不算,还准备了一个国公的位置等着他,那岂不是说,以后还要继续打仗吗? 仪铭立刻出声道:“陛下,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难道陛下还希望天下出什么乱子吗?” 他是朱祁钰的亲信,说话自然不用避讳那么多。 谁想朱祁钰嘿嘿一笑,回答道:“社稷军功,难道一定要在大明之内吗?” 文臣们一惊,高谷立刻道:“陛下,出兵征伐乃是国之大事,我大明周边又都是藩属,陛下没有理由出兵征伐他们,能出兵之处,风险太大,请陛下以祖宗的江山社稷为重,好战必危啊!” 是的,大明周边,能出兵的地方太少了。 北面是草原,这个轻易不能出兵,上一个出兵的是他哥,现在正困在澹台岛上数蚂蚁。 东北是女真人,这个是藩属,虽然朱祁钰想出兵建州女真,但是没有正当理由,除了大都督府里的那群粗坯杀才,压根就不会有人支持他,上一次他只是流露出一点想要弄死董山的想法,就被王直等人直接阻止了。 东面是李氏高丽,这是太祖朱元璋亲封的不征之国,轻易不能动手。再远一点是倭国,隔海相望,过去太麻烦。 南面是安南,这个是最新征伐过的,不过气候炎热,士卒们水土不服,所以放弃了。 西面是乌斯藏和西域,乌斯藏上不去,西域现在还都是蒙古人,而且离中原也很远,大明想过去都费劲。 仔细算下来,大明能出兵的地方只有草原和安南,高谷的判断是安南,原因很简单,大明和也先的战事还没结束呢,也先又不是什么昏君,所以能出兵的地方也只有安南了。 不过朱祁钰却并没有生气,而是随意摆摆手,道:“朕又没说要马上打,怎么也得等国力富足了之后才能动手,所以诸位爱卿要用心政事,管好自己那一摊的事儿,尽快把大明国力提上来。” “陛下圣明,臣等遵旨。”仪铭高谷等人都松了口气,却没想到朱祁钰的话还没有说完。 只听他继续道:“如果十年之内国力提不上来,那就说明圣天子垂拱而治在大明没有什么用处,无用的治国之道朕自然要放弃,还望诸位爱卿到时候不要怪朕。” 仪铭还好,他本就是为了朱祁钰好,但是高谷不一样,他的劝谏是有私心的,结果朱祁钰这么一来,高谷的脸色就白了。 他只是想压制武人的,谁曾想皇帝随口一句话,就将他的话转变成了国力富足的事情,还给了一个时限,虽然不是特意针对他的,但是谁不知道是他高谷将事情挑起来的啊,谁让他承认了,大明周边是有可以征伐的地方的。 高谷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因为他没资格。 而在场唯一有资格的王直却是看了他一眼,直接对着皇帝回答道:“陛下放心,十年之内,臣必定全力以赴,将大明国力提升上来。” “很好。”朱祁钰赞了一声,然后道:“那朕就期待着那一天了,到时候朕必定会给你王直一个大大的奖励。” “臣先谢过陛下了。”王直也是笑呵呵地接下了。 高谷鄙夷地看了王直一眼。 谁不知道内阁五年一任,五年之后你王直一定要滚蛋的,皇帝都说了不会留你,现在你跟皇帝一唱一和的承诺十年之后的事情,谁信啊! 不过王直只干一任五年,到了时间便卸任的消息只在内阁几位大佬中传播,旁人压根不知道,所以这一幕明显欺骗到了在场的其他人,尤其是那几个坐在一旁记录的翰林院庶吉士,他们看向高谷的眼神明显不对劲,仿佛如果十年之后天子终止垂拱而治的话,那根源就在高谷这个内阁阁臣身上。 这件事如果被他们传扬出去的话,那自己这个官还要不要继续做下去了,而且只要内阁下的政令出了问题,那还不全都怪罪到自己头上?到时候自己可是比岳飞都冤枉了。 当然,在别人眼里,他高谷可能比秦桧还要更像奸佞一些吧! 朱祁钰没有再搭理高谷,而是突然对着金濂和陈循问道:“金爱卿,陈爱卿,如果也先真的退了,朕想派武清伯出兵草原,清扫一下大明周边的蒙古部落,你们户部还能拿出银子来吗?” 第382章 陈循恍然大悟 自从汉人开始统治中原这块大地,北方边界就一直受到草原民族的骚扰。 周朝有犬戎、北狄,故而有犬戎之祸,西周就此灭亡。 秦汉有匈奴,故而有白登之围,汉高祖刘邦都差点废在那里。 两晋有五胡,故而有了两脚羊,汉人从八王之乱后的两千万骤减到了四百万,差点灭族。 隋唐有突厥,好在李唐给力,没让契丹有机会南下,不过还是有安禄山的安史之乱,大唐盛世一夜之间变成废墟。 赵宋最惨,先后有契丹、女真、蒙古三个草原民族崛起,先是被契丹人压着打了上百年,后来好不容易联合女真破了契丹,结果汴梁又被女真人攻破,徽钦二帝、赵宋皇族、后宫嫔妃和朝臣共三千余人死在黑龙江,赵构南下重建赵宋,最后还是被后来横扫世界的蒙古人灭掉,十万军民蹈海殉国。 虽然大明太祖起兵赶跑了蒙古人,但是蒙古人一直是大明的心腹大患,如果有机会可以清理一些,朱祁钰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毕竟能清理一点是一点,清理了就不会没事袭扰大明边境了,自己也能省点心。 不过朱祁钰的问题问出来之后,所有人都一脸震惊地看着皇帝。 刚才还在说十年之后呢,为什么突然又要出兵草原了? “怎么了?我的问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朱祁钰眨眨眼睛,问道。 陈循尴尬一笑,回答道:“不是不明白,是不明白您为什么突然要出兵扫荡草原。” 朱祁钰有些哭笑不得,手扶着额头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也先在宣大受了挫折,肯定要回草原深处养伤,草原边境剩下的基本都是些小部落,只要我们能够布置得当,在边境扫荡一次,相信这些小部落要么远遁,要么投降。” “远遁的自然不用去管他,去了草原深处和其他部落争夺草场闹出事情,那是也先要头疼的事情,不用咱们操心。” “投降的更简单,直接迁到内地来,我记得不少地方其实都是有草原的,规模不大,养活一些小部落应该是够的,只要到了内地,这些蒙古人是圆是扁,不就任由咱们揉捏了么?让他们养马他们就得养马,让他们养牛他们就得养牛,有了这些人喂养牛马,不是比太仆寺的马政要强得多吗?” “既然如此,那陛下打算调用多少兵马,在草原扫荡多久呢?”一旁的金濂出声问道。 朱祁钰想了想,说道:“兵马肯定不需要太多,这些人是去草原做坏事的,而且只是大明周边的小部落,一个月足矣。” “至于要调动多少兵力嘛?让石亨带着他带去大同的那些骑兵就行了。” “一万骑兵吗?”金濂知道石亨去大同的事儿,在心中计算了一下,耗费并不需要太多,于是便点点头,道:“那应该没问题。” “不......”户部尚书陈循听了哪里肯答应,现在掌户部的是他陈循,又不是阁臣金濂,拿不出钱来责任他最大,不过他刚想说话,却被金濂扯了扯衣袖制止住了。 “陈爱卿的意思呢?”朱祁钰看向自己的亲信陈循。 陈循这时候恰巧看向金濂,见金濂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心中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道:“臣会尽全力,保障前线将士的补给。” 朱祁钰假做没有看到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其他人的意见,朱祁钰暂时无视,包括刚才跃跃欲试想要劝谏的于谦和仪铭。 反正就是扫荡一些小部落而已,只要石亨不贸然深入草原,那就绝不会有什么风险,对于这一点,相信石亨还是知道的。 “好了,今日之事就议到这里,诸位爱卿各回衙门,处理日常政务吧,也免得你们的下属被你们拉着延缓放衙,落个埋怨。”朱祁钰拍拍手大声道,最后还开了个玩笑。 从奉天殿出来,陈循直接就拉住了金濂,将他扯到一旁问道:“金大人,您方才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还要答应陛下让武清伯出兵的想法?太仓里的库存你是知道的啊!” 金濂被陈循一通输出,却还是笑笑,一把拍掉陈循拉着自己的手,反问道:“陈尚书这是在向我问罪吗?” 陈循苦着一张脸讨饶:“金大人,金阁老,您就别和我开玩笑了,快告诉我你怎么想的吧!” 金濂举起拳头,伸出一根手指,小声说道:“一坛淮安绿豆。” 金濂是南直隶淮安府人,他说的淮安绿豆可不是淮安府地里生长的绿豆,而是淮安的一种名酒,好在还没有闻名天下,不过一坛也要数十两银子。 “可以,你说。”陈循咬着牙点头道。 这是二人之间的一点小游戏,谁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对方就可以提出一个小要求,只不过这次的要求贵了点,好在陈循也不差这点银子,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金濂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说道:“德遵啊,你糊涂了,这点问题还想不到吗?” “这两年石亨可都是去过草原的,前年救回了数万被俘将士和百姓,去年也草原袭扰,也弄到了不少马匹,最关键的是,他这两次去草原,哪一次不是只带了数日的干粮就出发的。” “你是说陛下是让石亨就食于蒙古人?”陈循试探着猜测道。 金濂点点头:“对,而且不止如此。” 陈循有些惊讶:“不止如此?陛下还有其他目的?” 这回轮到金濂有些惊讶了,教训道:“德遵啊,你是不是有阵子没怎么接触陛下了,怎么连陛下的做事习惯都有些看不清了?” “石亨率军去草原,不仅仅是为了扫荡蒙古,安宁边境,还有试探三千营的意思在里面。” “陛下不是说了吗?以后还要给武勋机会,让他们在境外立下足以封国公的社稷军功,这不就在明说以后要彻底扫荡草原吗?如果三千营不行,那还扫荡什么?老老实实在长城里面呆着吧。” “而且啊,石亨扫荡草原,对咱们也有好处的。” “对咱们还有好处?金大人您不是在蒙骗我吧?石亨带人立下军功,咱们户部除了掏银子犒赏他们,还能有什么好处?”陈循不明所以地问道。 金濂笑笑:“就是犒赏。” “犒赏?还请金大人明示。”陈循彻底放弃了,规规矩矩地请金濂解惑。 金濂有些郁闷,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陈循怎么还不明白?不过看在淮安绿豆酒的面子上,金濂还是耐心回答道:“我问你,这次北疆战事,石亨立下如此大功,等也先从宣府退走,你估计朝廷得出多少银子犒赏三军?” “光是大同战事的话,起码十万两,宣府那面虽是苦战,但是也要给点,估计五万两应该够了。”这件事陈循没有犹豫,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他心里都计算过好多次了。 金濂摇摇头,道:“不够,大同那面原本就有郭登的数万兵马,再加上石亨带过去的八万大军,十万两不够,再加十万两还差不多。” “那岂不是光大同就要二十万两了?”陈循略一推算便在心中计算出了结果。 不过等他说完,他才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回忆了一下才道:“金大人,您刚才说什么?石亨手底下不只是那一万骑兵?而是整整八万大军?” “对啊!一万三千营骑兵怎么能围歼五万蒙古骑兵,石亨还把两万神机营也带过去了,难道你不知道这件事?”金濂奇怪道。 陈循摇头,语气低沉地道:“不知道,陛下没和我说过。” 金濂想了想,突然笑了出来,安慰道:“这事儿怪我,不应该这么早和你说,不过现在大同的战事已经结束了,所以你知道也无所谓。” “你还记得前些日子东厂和锦衣卫破获的通虏案吧?” “记得啊,但这和陛下没告诉我实情有什么关系?”陈循问道。 金濂笑着道:“怎么没关系?” “陛下让石亨制定的出兵计划被人泄露出去了,所以才有了那件案子。”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陛下命石亨去大同的事儿压根就没有公布,除了大都督府几位掌府事的大员,再就是我们内阁在京的几位阁臣了,就连派到辽东的胡濙都不知道这个计划,怕的就是再被人泄露出去。” “这么保密?”陈循被金濂这个答案吓了一跳。 金濂点点头,道:“就是这么保密,别说你了,就连学部那位仪尚书对于此事也是一点都不知情呢。” “好吧。”陈循不再纠结这一点,继续问道:“即便现在要二十五万两赏金,但是这对我户部有什么好处?” 金濂笑着回答道:“这不是很简单了吗?现在太仓里的银子本就不多了,但是石亨不回来,这些犒赏能发下去?大都督府议功不需要时间?内阁审核不需要时间?户部再拖一拖,秋税就收上来了,到时候你还担心太仓空虚?” “原来如此。”陈循恍然大悟。 第383章 希望你能给大家解释解释 就在朱祁钰召开会议计算也先的时候,也先也召集了旗下的部落首领们。 也先的汗庭大帐之中,也先坐在上首主位上,开门见山地对他们说道:“相信你们都已经听说了,大同方向来了信使,通知本汗,赛罕王战败自刎,所率的五万大军全军覆没。” “这个消息本汗不愿意相信,所以已经派快马去大同方向查探了,往返八百里,相信三四日就可以回报。” “今天本汗招诸位前来,是想与诸位商议一下。” “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么咱们继续攻打宣府就会有危险了,所以本汗希望知道诸位的想法,看看咱们是否要撤军。” 蒙古人没有中原王朝那么多的规矩,下面的部落首领们立刻就讨论开了。 “赛罕王战败,咱们怎么能轻易撤军,必须要给汉人一个教训才行,否则他们还以为咱们怕了呢!” “还打?大同的兵马已经解放出来了,等过些日子石亨率军过来,咱们三面都是敌人,而且总兵力一定超过我们,还怎么打?” “五万大军啊,怎么就全军覆没了呢?” “撤军的话,肯定是按照顺序撤离啊,恐怕咱们鞑靼人要接下这个断后的任务了。” 也先看着下面议论纷纷,也不在意,只是静静地等着。 他要趁这个机会试探一下,看看还有没有人敢反抗自己。 渐渐的,部落首领们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瓦剌诸部的首领为主,夹杂着一些鞑靼人,例如科尔沁部落的,主张继续打下去,不能就这样撤离;另一派则是以鞑靼人为主,也有一些瓦剌的部落首领,希望尽快撤军,避免更大的损失。 吵了一会儿,众人见也先不说话,于是也慢慢安静下来,等着也先发表自己的看法。 不过也先怎么可能先表态,只见他轻轻放下自己的金杯,对着众人问道:“都讨论完了吗?说说吧,你们都是个什么意见。” “撤军?还是继续打?” 哈剌苦出站出来说道:“大汗,当然要继续打下去,若是不打,汉人还以为您怕了他们,这有损您天圣大可汗的威名。” 他是也先的女婿,虽然是阿噶巴尔济的儿子,但是向来倾向于也先,即使去年瓦剌和鞑靼开战,他也是站在也先一方的。 “打什么打?再打下去,石亨就要到了,难不成你希望大汗也像赛罕王一样,落个战败自刎的下场吗?”兀鲁部领主阿罗出不悦道。 “石亨到了又怎么样?他又不是什么常胜将军,以前不也被大汗击败过吗?”也先长子博罗纳哈勒出声反驳道。 “你说的是阳和口之战?那一次可是有人给大汗透露风声,又在内部扰乱指挥,而且领兵之人也不是石亨,所以才能击败石亨,现在呢?石亨的兵力可是有数万,而且明国皇帝已经吸取了教训,并没有设置监军搅乱指挥权,你还怎么击败他?若是他那么好击败,赛罕王也不会在他手里全军覆没了!”阿罗出一样没给他面子,直接反驳道。 “那又如何?石亨以往也没有战胜过大汗,怕他干什么?”博罗纳哈勒立刻嘲讽道:“要是你怕了,那就赶紧滚回草原去,以后也别承认自己是蒙古人。” 坐在上首的也先一拍桌子,喝道:“博罗纳哈勒,你给我闭嘴,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 博罗纳哈勒立刻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 伯都王这时候出声道:“大汗,以我之见,撤军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石亨所率领的明军我不知道,但是既然他是去围剿赛罕王的,那他手底下的明军一定是大明的精锐,至少是会比怀来明军更加精锐一些的。” “从我和怀来明军的交手经历来看,明军主力其实并不比咱们瓦剌主力差,甚至因为装备补给更好的原因,还比咱们瓦剌主力要更强一些,尤其是明军将领对于士卒的控制和指挥上,远比咱们要好。” “照这个情况来看,石亨的明军要比怀来明军更加强大,石亨的指挥能力也要比怀来明军的主帅张軏要强一些。如果他真的率军向宣府开来,那他一定会出现在一个咱们意想不到的地方,而咱们到时候肯定会比昨天艰难一万倍。” 说到这里,伯都王看了看博罗纳哈勒,然后对着也先继续道:“当然,肯定有人会认为,我是昨天被明军打怕了。” 伯都王笑笑:“那么恭喜你,你猜对了。” “大家都知道,昨天我是直冲明军中军的,而且还是毛里孩首领顺流而下引起明军恐慌的时候,但即便是这样,张軏也及时下达了命令,命明军各部就地抵抗,不得移动分毫,从那一刻起,我的进攻就开始遇到了极大的困难,每攻破一个军阵就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上千条族人的性命就这么丢在明军的军阵前面,而后面,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军阵,最关键的是,之前被我击溃的军阵很快就被重新组织起来,害得我不得不分兵阻止他们,否则我的后路就要被断。” 伯都王叹了口气,总结道:“如果一支不算最精锐的明军都可以让我举步维艰,那么石亨所率领的那支明军肯定会更加可怕,他到了的话,至少我自己,是不敢保证一定可以抵抗得住石亨所部的进攻的。” 也先坐在上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原本还想找机会和伯都王聊聊昨天的战事,问问他为什么突然就撤了下来,没想到他今天自己说了出来,当然,更让也先没有想到的是,伯都王所遇到的明军居然会强到这种地步。 以往明军被蒙古骑兵突袭,基本上都会自乱阵脚,这是也先亲身经历的事情,也是他为什么敢在土木堡,只率领三万骑兵就去突袭三十万明军主力的原因,但是伯都王遇到的明军完全不一样,同样受到了三万骑兵的突袭,但是却没有任何恐惧慌乱的迹象,这就证明了至少明军将领的指挥和对军队的控制上,可以说已经达到了一个巅峰。 如果他真的继续在宣府逗留下去,那说不定真的要被...... 想到这里,也先看向伯都王,他已经是眼下自己最亲信的人了,要不要撤军,必须要重视他的意见。 也先沉吟了一下,问道:“伯都王,在你看来,就没有可以击败明军的办法吗?” 他是真的不想撤军,即便是有一丝可能,他都还想继续打下去。 原因无它,这是他成为大汗之后的第一战,必须要有一个开门红,结果打到现在,赛罕王死了,自己损失惨重,却没有从大明身上占到什么便宜,这毫无疑问会让整个草原质疑自己的能力。 自己姓绰罗斯,不姓孛儿只斤,不是黄金家族的人,这其实是在挑战整个草原的规则,因为蒙古人已经形成了习惯,蒙古大汗可以无权无势,可以是傀儡,但是必须姓孛儿只斤,血脉中必须有成吉思汗的影子。 他也先想做的是第二位成吉思汗,而不仅仅是一个蒙古大汗而已。 伯都王笑笑,回答道:“大汗不必担忧,击败明军的办法当然有,但不是现在,不是在宣大。” “你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你不打算继续忠于大汗了吗?”哈剌苦出质问道。 伯都王摇摇头,笑着回答道:“我当然是要忠于大汗的,但是我这么说,纯粹是根据现在的局面分析的。” “宣府是大明京畿的第一道门户,负责保卫大明京师的安全,本就屯驻了重兵,现在大明皇帝又将三大营精锐派了过来,兵力上已经超过了咱们,如果继续打下去,肯定是凶多吉少。” “而且我认为最关键的是,大明军队虽然分为三支,但是各部目标明确,军队如臂使指,宣化的杨洪就是守住城池便是,而怀来的张軏则是负责牵制咱们,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同的石亨才有机会全歼了赛罕王的五万兵马。” “而咱们呢?能做到吗?别的不说,在场的多少人都知道大汗的目标,但是谁又全力去做过?即便是接了任务,也不会全力以赴的。” 伯都王这话说的平静,但是眼神却瞟向了坐在对面的翁牛特部酋长毛里孩。 毛里孩的脸还是肿着的,红彤彤一片,不过说话倒是清晰了许多,对着伯都王皱眉反问道:“伯都王,你这是什么意思?刚才那话,你是在说我吗?” 伯都王对他笑了笑,不答反问道:“毛里孩酋长,你说呢?” “昨日要不是你被打晕过去私自撤离,明军能抽出兵力来攻击我吗?但凡你能在坚持半个时辰,我就能配合大汗彻底击溃河谷口的明军中军了。” “你胡说,我问过了,你那时候被明军中军阻拦住了,压根没办法再向前一步。”毛里孩大怒,站起来大喊,不过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好了,你们俩不要再吵了。”也先站出来打了个圆场,然后对着毛里孩问道:“不过毛里孩酋长,我倒是忘记问了,为什么你近万的兵力,怎么连一个女人带领的数千明军都抵挡不住呢?” “希望你能给大家解释解释。” 第384章 也先撤军 也先的提问让毛里孩一愣,心中浮现出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刚才不是在讨论明军战力的问题吗?怎么突然就转到我的身上了? 毛里孩在心里思索了一下,这才回答道:“大汗,昨天我的情况您也知道,我翁牛特部顺流东进,本就没有带多少弓箭,后来又和明军鏖战多时,战士们早已疲惫不堪......” “所以你就撤退了?任由明军冲击我的后卫?”伯都王这时候的脸色也变了,语气不善地质问道。 毛里孩看看他,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恰好当时那名明军女将率军杀了出来,一回合便杀了伯都王的将领伊德日,击溃了他手下剩余的一千多名骑兵。” “这些骑兵战败溃逃,直接冲散了我翁牛特部的阵势,然后那名女将就直接杀了进来,我亲自带兵拦截,为伯都王的骑兵争取逃跑的时间,结果就被她打晕了过去,部下没了指挥,又担心我的安危,所以才被迫撤离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是真的,毛里孩还特意扬起自己那张肿脸,对着那一大片红肿使劲地指了指,不过却引来了一阵笑声。 这笑声不是别人,正是类似于哈剌苦出这样的一众支持也先的年轻人。 不过有人没笑。 博罗纳哈勒和伯都王这两个亲自和张覃亲自交过手的人都没有笑,因为他们是真实体验过张覃这个暴力女的恐怖之处。 伯都王手底下的奥尔格勒也算是个颇有武力的将领,而张覃一个女人,又是久战疲惫之士,但仍旧是一回合,张覃就用计将奥尔格勒杀死了。 是的,只有一回合,即便是奥尔格勒有轻视的原因在里面,但是能一回合将一个颇有武力的将领杀死,仍旧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至于博罗纳哈勒就更不用说了,张覃是最后一个收拾他的,还是和一群蒙古士卒对冲之后,气力损耗极大,但即便是这样,博罗纳哈勒也没在他手底下撑过两个回合,仍旧是一回合就被敲晕过去。 昨晚伯都王去看望博罗纳哈勒的时候,二人还谈起过张覃,并就这两件事进行了讨论,并且得出了一个结论,好在这个张覃只是名女子,还是大明一方的,这次可能只是偶然,以后未必能再遇上,否则大明多出这么一员猛将,那绝对是整个草原的噩梦,说她是另一个蓝玉都没有夸张。 所以,他们对毛里孩的遭遇没有鄙夷,只有同情。 咳咳! 伯都王咳了两声,出声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毛里孩首领畏惧明军,试图保存实力呢,原来是我误会了你啊!” 说着,伯都王还站起身来给毛里孩行了个礼,算是道歉,态度颇为诚恳。 他不是什么胡搅蛮缠之人,知道自己错了,也就没有继续追究下去的必要。 伯都王的态度明显让毛里孩有些感动,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赞赏,他还以为伯都王刚才说的那些话,是打算将昨天失利的罪责全都丢在自己身上呢,毕竟也先已经在追究自己的罪责了,于是也起身道:“伯都王不必如此,你能理解就好,那名明军女将的确是太厉害了一些,这是谁都想不到的事情。” 也先见状,心中对伯都王流过一丝不满,但是伯都王是自己的亲信,现在不能反驳他,也先对自己这个弟弟可是很了解的,那就是一个极为正直的人,是自己的错误绝对不会推给别人,这也让他在瓦剌中有着极高的诚信,说话没人不相信。 也先露出一个笑容,对着毛里孩和伯都王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昨天本汗没有达到目的,是长生天的安排,不是任何人的罪过。” “毛里孩首领,辛苦了,对于你的功劳,以后我会想办法补偿你的。” 他虽然想将失利的罪责放到毛里孩身上,继续削弱鞑靼各部的实力,但是现在却不是时候,赛罕王的失败带给他的压力太大了,太打击他的威信了,他不能让蒙古人内部乱起来。 毛里孩连忙露出感激的神态,激动道:“大汗不必如此,那本就是我的任务,只是事发意外,没能完成,心中本就愧疚了,哪里还敢要大汗的补偿。” 也先笑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向其他人问道:“其他人呢?还有没有自己的想法要说的?” 阿剌知院知道机会来了,站起身道:“大汗,请听老臣说一句话。” 也先知道阿剌知院的态度,但还是道:“阿剌知院,你请说吧。” 阿剌知院点点头,说道:“大汗,别的不说,单就是我巴图特部,就已经打不下去了。” “昨日一战,哈尔巴拉的两万兵马死伤过万,额尔德木图驻守鸡鸣驿的一万人全军覆没,额尔德木图藏在鸡鸣驿的一间地窖里才躲过一劫,眼下仍旧是昏迷的,我巴图特部短短一日,损失了两万族人,已经无力再战了,还请大汗撤军吧,否则请大汗允许我巴图特部先行撤离,我真是有些压不住手底下的族人了。” “大汗南下这才几日,赛罕王的两万人没了,我巴图特部的两万人也没了,伯都王的三万骑兵应该也损失过半,短短数日,整个瓦剌已经损失超过了五万青壮族人。” “而且大明的兵马越来越多,再不回去,整个瓦剌可能就没有可以征战的年轻人了,为了整个瓦剌着想,大汗还是尽早撤军吧。” 阿剌知院这一提醒,也先才反应过来,瓦剌最核心的十几万青壮已经损失了三分之一,再打下去,恐怕真的就会像阿剌知院所说的那样,整个瓦剌可能真的不会有年轻人了,那自己这个汗位还怎么坐下去? 阿剌知院的话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先无力地点点头,道:“你不愧为老臣,看问题果真通透。” “既然如此,那就撤军吧,不能让瓦剌失去未来,族中的女孩还需要丈夫,孩童还需要父亲,本汗不能做这个草原上的罪人。” “天圣可汗圣明,蒙古各部在您的统领下,必定能够再次达到成吉思汗的荣光。”阿剌知院行礼,恭敬说道。 “天圣大可汗圣明。” “天圣大可汗圣明。” “天圣大可汗圣明。” 不愿意继续打下去的各部酋长立刻跟着欢呼,终于不用再打下去了。 三天之后,也先派出的哨探回来了,他带回来的正是赛罕王五万大军全军覆没的噩耗。 也先收到消息,也没有任何犹豫,当即下令所有人开始收拾行囊,准备收兵回草原,不过他还是给了战争中受损的各个部落一个补偿,允许他、伯都王和阿剌知院各自率领本部人马在宣府周边劫掠了一圈,也算是完成了他对毛里孩的一个承诺。 昌平候杨洪站在宣化城的城墙上,看着缓缓离开的蒙古大军,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也先南下只攻打了一次宣化城,但是他的压力实在是不小,十几万大军围在宣化四周,即便是最后一天他们将宣府四周的各个堡垒焚烧拆毁,杨洪都不敢出动一兵一卒,怕的就是被也先趁机偷了城。 现在蒙古人走了,即便是朝廷需要花大价钱重建堡垒,他也是可以接受的。 不过他的儿子杨俊却是接受不了,陪着他站在城头上,忿忿不平地说道:“父亲,也先撤了,要不咱们出兵去偷袭一次吧,好歹也得让也先留下点什么再走。” 杨洪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侄子杨信却是好奇,对着杨洪问道:“叔父,也先怎么撤军了?难道他前几日在张輗张都督手底下吃苦头了?” 杨洪摇摇头,道:“张輗那个蠢货你又不是不知道,无非是仗着河间王和英国公的遗泽混了个都督的身份,自己没有什么本事的。” “也先撤军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武清伯。” “石将军?”杨信对于这个答案有些惊讶。 杨洪看看他,笑着说道:“前几天你不是问过我这个问题吗?武清伯就是答案。” “此事之前是绝对保密的,但是武清伯应该是已经做到了,所以也不用再瞒着别人了。” “石亨做到什么了?父亲快说说。”杨俊在一旁催促道。 杨信虽然没有催促,但是也是一脸期待地看向杨洪。 杨洪撇了自己儿子一眼,对着杨信说道:“陛下明着让张輗率十八万大军驻守怀来,实际上让武清伯暗中率八万精锐去了大同,意图全歼大同方向的五万蒙古人,既然也先已经开始撤了,那就说明武清伯已经做到了。” “什么?” “石亨全歼了五万蒙古大军?” 杨俊当即就急了,没好气地道:“石亨凭什么领这个任务,就凭他从阳和口独自逃走吗?这个功劳应该是属于咱们杨家的。” 杨信无语,翻了翻白眼,心说:你以为你是谁?你爹不是说了么,这任务是皇帝给他的,你凭什么干涉皇帝的意志。 第385章 杨洪被气死了 杨俊的表现让站在城墙上的杨洪愈发失望了。 自己的这个长子实在是太不成器了,虽然在军略兵法上学到了自己几分,有些真才实干,但是他的这张嘴却是太能惹祸了。 石亨那是什么人,人家原本就是能战之士,朝廷如今有数的将才,所以才官封武清伯,这次又是立下大功,晋升武清侯,成为下一代武勋领袖是肉眼可见的事情,只要有点脑子就可以想得到,这样的人也是你能招惹的? 还有,自己刚才都已经说了,是陛下命石亨去大同围歼赛罕王的,你居然敢不满意陛下的这个决定? 也就是现在自己身边不是家人就是亲信,不会有人把他的话传出去,否则一旦被这两位知道,那杨俊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石亨可不是什么大气之人。 如果自己哪一天突然死了,再没有人管束这个杨俊,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给整个杨家带来什么祸事。 好在能够继承自己爵位的嫡长子杨杰还算稳重,虽然没啥能耐,但是也比较低调,从来不给自己惹祸,看来自己这个昌平侯的爵位还是有希望传承下去的。 想到这里,杨洪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杨俊也看到了杨洪的笑容,还以为他是在赞同自己的话,立刻硬气了起来,大声道:“看吧,看吧,父亲您是同意我的看法了吧,石亨那个人纯粹就是一个小人,能接下这个任务完全就是他好运,能完成估计也是郭登那个大同总兵设计的,结果被石亨抢了功劳。” “父亲,要不您上疏陛下,弹劾石亨欺瞒朝廷,仗着身份强抢郭登的功劳,请朝廷将他下狱问罪吧。” 杨洪顿时就被这个逆子气到了。 自己一个当爹的,还需要你当儿子的指挥?你以为你是谁? 而且还上疏朝廷弹劾武清伯,不对,石亨马上就会升武清侯了,一员镇守地方的大将,仗着自己的想象弹劾一个为朝廷立下大功的功臣,还拿不出实证,你以为你是谁?秦桧吗?信不信朝廷那群文臣立马就敢把你爹我弹劾下去,顺便再把你这个蠢货做成跪像放到陕西渭南石亨老家去跪着。 “你给我闭嘴,再敢胡言乱语,我就打断你的腿。”杨洪当即就开始骂了起来:“我怎么生出来你这个玩意,嘴上没个把门的,就知道想啥说啥。” “你以为你是谁?还想指使你爹?皇帝的决定你都敢质疑了,你是嫌杨家活得太舒服了是吗?要不要我请陛下将咱们杨家直接流放云贵去做个百户,免得到时候因为你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叔父息怒,息怒啊!”杨信连忙出声劝道:“俊哥只是说说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做,您身体不好,气坏了身子,我们可怎么办!” 杨俊也是低头认错,道:“父亲,孩儿错了,孩儿错了。” 不过他的表情里明显充斥着不服,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信心。 杨洪指着城下喝道:“你给我滚出去,短时间别让我看到你。” 杨俊连忙转身跑掉,一边跑还一边说道:“父亲息怒,我这就滚,我这就滚了。” 等杨俊消失,杨信扶着有些气喘吁吁的杨洪,轻声安慰道:“叔父,别生气了,俊哥走了,咱们还是关注着点也先的行踪吧。” 杨洪点点头,和杨信继续看向城外。 过了一会儿,杨洪看得有些累了,准备回城楼歇息一会儿,突然从北城高远门的方向跑来了一名士卒,行了一礼,对着杨洪急声问道:“大人,我家将军命我问问您,您是否命令俊哥率兵出城,抵近查探也先虚实?” 杨洪有些惊讶,摇头道:“并无此令。” 旋即反应过来,问道:“你说谁要出去?” “您的长子杨俊将军。”士卒立刻回答道。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队数十人的骑兵从城北出现,随即向前奔去,当先一人依稀就是杨俊那个败家儿子。 杨洪一指那队骑兵,问道:“他是怎么出去的?” 士卒也知道事情大了,支吾道:“不知道。” 杨洪的脸彻底黑了下来,转头面向杨信说道:“你现在立刻带人把杨俊给我带回来,不,把杨俊给我绑回来,如果他被蒙古人发现了,那就不要管他,以你自己的安全为第一。” 杨信立刻抱拳行礼,道:“是,属下遵命。” 等杨信走后,杨洪又面向前来报信的士卒,对着他命令道:“立刻将你们家将军叫过来,我要问问他,为什么没有将令,就敢放他出去?” 士卒见总兵大人发怒了,也不废话,立刻抱拳拱手,转身飞奔而去。 又过了一会儿,负责看守高远门的都督佥事宣府左参将游击将军杨能骑马跑了过来,见到杨洪还气呼呼地站在原地,不禁心中有些发颤,不过还是立刻下马行礼,道:“属下杨能,见过总兵大人。” 杨洪见杨能过来,立刻质问道:“你为何要放杨俊出城?难道你不知道他现在还是戴罪之身吗?” 杨能有些委屈地回答道:“叔父,俊哥手里有您的将令啊。” 他和杨信一样,都是杨洪的侄子,所以杨俊来高远门要出去的时候,他起初是不信的,结果杨俊居然从怀里掏出了杨洪的将令,而且他只带了数十人出去,对宣化城的防守没有任何影响,所以杨能就开门放他出去了。 现在看来,杨俊是偷了杨洪的将令,玩了一手假传军令的把戏,自己可是被他坑惨了。 杨洪也不傻,自然立刻就猜到了杨俊的把戏,心中马上就生出一股不可抑制的怒火。 假传军令,这在军中可是杀头之罪,杨俊这回的祸事可真的大了。 杨洪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向后倒去。 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帅府的卧室,身边围了一大堆人。 自己的继室魏氏和妾室葛氏坐在床边哭哭啼啼,儿子杨杰和侄儿杨能、杨信站在一旁,低声说着什么。 葛氏发现杨信醒了过来,立刻惊喜叫道:“侯爷,侯爷醒来了。” 魏氏也停下了哭泣,对着杨洪问道:“侯爷,您怎么样?您怎么昏倒了?” 杨洪轻轻抬抬手,却被魏氏一把抓住,连声问道:“侯爷,您是要什么吗?我在的,您直接和我说就好,我立刻安排,您放心,家里一切安好。” 魏氏的一通唠叨听得杨洪心烦,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杨信。” 魏氏自顾自地说话,没有听清杨洪说了什么,不过葛氏却听清楚了,出声问道:“侯爷,您是要叫信儿过来吗?” 杨洪微微点了点头。 这面的动静这么大,杨信三人自然早就注意到了,听到葛氏提到了自己的名字,立刻上前两步,轻声道:“叔父,我来了。” 魏氏立刻和葛氏一起让开位置,让杨信靠近杨洪,方便他们说话。 杨洪嘴唇蠕动了几下,轻轻问道:“俊儿?” 杨信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不过还是神情落寞地摇了摇头,回答道:“抱歉,叔父,俊哥的速度太快,侄儿没有追上他,却被还在大营的蒙古人发现了,不得已退回来了。” 杨洪的眼中闪过一阵失望,接着轻声道:“水。” “水,侯爷要喝水。”魏氏立刻叫道。 很快,一名侍女端来了一碗茶水,轻轻递给魏氏。 魏氏接过来,立刻凑到杨洪的身边,轻轻将他扶起来一点,慢慢给他喂起水来。 杨洪喝了两口水,身上有了些力气,挥手让魏氏让开,提高音量叫道:“杰儿。” 杨杰立刻靠了过来,握住杨洪的手,说道:“父亲,孩儿在。” 杨洪看看自己这个嫡长子,心中有了些欣慰,轻声说道:“杰儿啊,为父这一昏,感觉大限已经到了。” 众人听杨洪这么说,全都一惊,两个女人立刻哭了起来,搅得杨洪没办法再继续说下去。 杨杰也是连声道:“父亲,怎么会呢?您身体一向不错,最近不过是累了些,怎会突然就要去了?您可别吓孩儿啊!孩儿胆子小,不经吓的。” 杨洪见状,闭上眼睛积攒了些力气,大声吼道:“闭嘴。” 昌平候的威信不是一般的大,两个女人立刻憋住,不敢再哭出声,杨洪这才满意,对着杨杰道:“所以,从今之后,你就是掌握杨家的人,若是有人不听你的命令,直接家法处置便是,不要顾及什么亲情。” 他这个叮嘱明显是针对杨俊说的,相信杨杰能够听懂。 杨洪接着说道:“信儿、能儿。” 杨信和杨能连忙靠过来。 杨洪看着他们两个,叮嘱道:“今后杨家能否立得住,就全靠你们两个了。” 杨信用力点了点头,保证道:“叔父请放心,我们一定努力,确保杨家不倒。” 杨洪继续叮嘱道:“城防之事交给纪副总兵便是,叫他不可宣扬。咱们杨家不可发丧。你们两个各自上疏,请求调任其他地方,咱们杨家不能全在宣府。” 杨信和杨能全都点了点头。 杨洪吩咐完,心中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昏了过去。 当夜,大明宣府总兵、昌平候杨洪气急暴毙,妾室葛氏上吊殉夫。 第386章 出镇宣府的人选 宣府总兵杨洪暴毙的消息很快便送到了京师,这个消息将朱祁钰震惊得无以复加。 杨洪那是什么人? 那是现在宣府的定海神针,大明半扇大门的守护神,被蒙古人畏惧地称之为杨王的重要人物,整个杨家都在宣府为大明而战,虽然蒙古人这次撤离了,但是谁能保证蒙古人不再南下袭扰宣府了呢? 杨洪的逝世,毫无疑问已经影响到了大明的国防,对于宣大防线的影响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得清楚的。 没有杨洪,宣府的防御不再像之前那样稳固,没有他,甚至两年前土木堡之败那会儿,宣府就已经落到也先的手里了。 这么说吧,杨洪死了,朱祁钰一时半会儿甚至找不到另外一个能力身份都足以镇守宣府的勋贵来。 安远侯柳溥年龄大了,宁阳侯陈懋年龄更大,剩下的武安侯郑宏、武进伯朱瑛、彭城伯张瑾全都镇守各地,轻易不能调动。 朱祁钰无奈,只得招大都督府和内阁众人入宫议事,看看能不能找出来一个暂时顶一下的。 奉天殿内,众人已经坐定。 杨洪暴毙的消息大家全都知道了,今天皇帝招他们过来,目的一目了然,所以大家都安静地坐着,等待着皇帝的到来。 好在没多久,朱祁钰从殿后转了出来,在御座上坐稳便立刻说道:“想必诸位爱卿都知道了吧,昌平候昨日薨了,今日招大家来,就是想和大家商议一下,朝廷该给昌平候什么样的哀荣。” 内阁首辅王直立刻道:“昌平候乃国朝侯爵,陛下当辍朝一日,以为追思。” “准。”朱祁钰点点头。 这一点没什么,一般对国有大功的文武大臣去世,皇帝都要辍朝一日,表达悲哀,这是传统,没什么好说的。 王直继续说道:“至于谥号和追赠,按惯例还需要礼部来想,请陛下招礼部尚书储懋入宫。” “这个不急,明日在朝再说。”朱祁钰轻轻摇摇头,道:“其实我招诸位爱卿入宫的目的,主要是商量一下,朝廷派何人去宣府镇守,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内阁诸官都闭上了嘴。 文臣结交武官,乃是皇帝的忌讳之一,何况现在还是推举镇守宣府的勋贵,他们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大都督府的人就没那么多忌讳了。 安远侯柳溥毛遂自荐道:“陛下,要不让老臣去吧,老臣身体还行,最起码还能在宣府镇守几年。” 朱祁钰看看须发已经花白的柳溥,摇摇头道:“安远侯,你就算了,之前你就一直在广西征战不休,回京就是为了让你休养身体的,难不成你的病好了?” 柳溥从正统三年开始就一直充任广西总兵,那地方瑶侗混居,少数民族众人,一直以来都是叛乱不断,柳溥在广西镇守十一年,基本上就没有哪一年没有打仗的,身体早就不行了,朱祁钰也是看他可怜,这才将其召回京师养伤。 柳溥在京师待了一年多,心早就痒痒了,一直期待着能出去带兵,这次出镇宣府,机会难得,于是继续道:“陛下放心,老臣的身体本就没什么问题,在京师养伤这一年,早就调养好了,日能食斗米,肉能进十斤,身体没有任何负担,完全可以出镇宣府的。” 朱祁钰看看他,突然笑道:“安远侯,要不咱们打个赌,朕命御膳房给你蒸一斗米的饭,再让他们上十斤羊肉,你要是全都能吃下去,那朕就让你出镇宣府,你要是吃不下去,朕就夺了你的爵位,治你一个欺君之罪怎么样?” 柳溥立刻就不吱声了。 开玩笑,自己只是说的夸张些而已,又不是真的能吃下去。 一斗米有十八斤,即便换算到后世也有十二斤,做成米饭会更多,自己怎么可能吃得完?更别提十斤羊肉了,那玩意更占地方。 见柳溥不出声了,宁阳侯陈懋建议道:“陛下,臣推荐平江候陈豫出镇宣府。” 之前陈懋出征麓川,陈豫就是他的副将,有独自领兵的机会,还是在宣府这种地方,陈豫怎么可能放过? 不过陈豫去年刚刚出镇山东临清,时间还没有多久,朱祁钰并不太想让他动弹,于是道:“平江候也是经历大战没多久,刚去临清一年,而且他还没有独自领兵的经验,还不适合出镇宣府这种重镇。” “那丰城侯李贤呢?”陈懋又推荐了一个。 李贤倒是可以,他之前出镇大同,和也先交过手,现在出任南京守备,随时可以调任,反正南京有魏国公一脉在盯着,李贤也不太能管得上事儿。 朱祁钰点点头,道:“李贤倒是可以,不过陈爱卿能否多推荐几个人选,朕也想从中好好挑选一位。” “好。”陈懋想了想,又道:“宁远伯任礼。” 任礼不是勋贵出身,原本只是燕山卫一名小卒,后来一路跟着朱棣打过来打过去,积功升为都督佥事,正统三年率兵部尚书王骥、右都督蒋贵分道出击鞑靼阿岱汗、朵儿只伯,取得大捷,以功封的宁远伯。他是一员沙场老将,对蒙古人也熟悉,出镇宣府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朱祁钰点点头,对这个人选更加满意一些,说道:“任礼也可以,比丰城侯要好一些。” “保定伯梁珤。”陈懋不愧是老臣,对于朝廷勋贵极为熟悉,马上又提了一个人。 梁珤是二代保定伯,也曾经多次出战,临战经验丰富,虽然打的都是湖广云贵地区的叛乱,但是应该可以胜任,于是朱祁钰点点头,同意道:“恩,他也算一个。” 然后陈懋就不出声了。 朱祁钰疑惑,问道:“宁阳侯没人推荐了?” 陈懋站起身,恭敬道:“回陛下的话,老臣这里没有人选了,像武安侯郑宏、武进伯朱瑛、隆平侯张福之类的,都是刚刚继承爵位没多久,暂时还无法升任宣府总兵一职。” “好吧。”朱祁钰点点头,对着其他人问道:“诸位爱卿,你们可还有其他人选推荐吗?” 于谦站出来推荐道:“臣推荐忻城伯赵荣。” 赵荣也是二代勋贵,正统十四年领前军都督府,身份能力上都还可以,朱祁钰将他也放入了考虑名单之中。 “还有吗?”朱祁钰对着内阁诸人问道:“内阁的诸位爱卿,你们也可以推荐啊!” 金濂立刻站起来,道:“陛下,臣有一个人选,功勋身份完全可以出镇宣府。” “说说,是哪位勋贵?”朱祁钰问道。 金濂恭敬一礼,道:“臣推荐靖远伯王骥。” 这个人选和其他人就有些不同了。 王骥是保定人,他不是武人勋贵出身,而是因军功而封爵的文官。 永乐四年,王骥中进士,授兵科给事中,后出使山西巡视,颇有功劳,后升为山西按察副使。 洪熙元年,王骥获召入京,升任顺天府尹,将顺天府治理得颇为繁华。 宣德元年,王骥升任兵部右侍郎,接替顾佐代管都察院事务,宣德九年,王骥被正式任命为兵部尚书。 正统三年是王骥改变仕途的一年,这一年他奉诏议论边防事务,后被派往甘肃督军,正与蒋贵分道夹击,转战两千余里,击破扰边的阿岱汗军,迫使阿岱汗远逃。 正统六年至正统十三年这六年间,王骥主导对麓川思氏政权的战事,率军进行了三次征讨麓川之役。因功封靖远伯,成为明代首位亦是仅有的三位因军功而封爵的文官,另外两位一样赫赫有名,一位是后来儒家三圣之一、死后从祀于孔庙、单枪匹马平定宁王叛乱的新建伯王守仁,另一位就是今年科举一举中进士的大都督府小萌新王越。 这个人今年七十多了,但是身体倍棒,吃嘛嘛香,骑马追猎、喝酒吃肉都不在话下,甚至他还有精力去青楼楚馆,纵情与歌姬之中,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正因为他是文官出身,命他去接任宣府,就有些别的意味在里面了。 不过王骥的能力是真不错,朱祁钰想了一会儿,还是把他放进了自己的备选名单之中。 又等了一会儿,见再没有人推荐,朱祁钰便将备选名单中的几个人都列了出来,分别是陈懋推荐的丰城侯李贤、宁远伯任礼、于谦推荐的忻城伯赵荣和金濂推荐的靖远伯王骥。 这里面宁远伯任礼是朱祁钰心目中的第一人选,不过他也有毛病,那就是喜欢仗着自己资历老胡搅蛮缠,许多人都因为这个弹劾过他。 而靖远伯王骥呢,其实能力很不错,出镇宣府应该是没问题的,只是他文官出身这一点让朱祁钰担心他能否镇得住宣府那群骄兵悍将。 那么就剩下两个人了,丰城侯李贤和忻城伯赵荣。 朱祁钰思前想后,过了半天才缓缓说道:“那就让忻城伯赵荣过去吧。” 至于朱祁钰选择赵荣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赵荣现在没有事情,正在家闲着呢。 第387章 封爵 宣府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杨洪的死虽然有些突然,可能会给宣府的防御带来一些隐患,好在也先刚刚撤回了草原,蒙古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南下,所以问题应该不大。 只要忻城伯赵荣能够萧规曹随,不改变杨洪之前的布置,宣府的防御就不会出现什么纰漏。 只是朱祁钰暂时还不知道,也先撤离的时候把宣府周边那一连串营堡全都毁掉了。 大同,帅府。 武清伯石亨跪在大堂中央,听着小宦官站在面前,大声宣读着皇帝发给自己的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武清伯石亨为国用命,忠勇有佳,以步卒灭鞑虏五万人马,保我社稷江山无虞,安我天下臣民乐居,功勋卓着,特封为武清侯,钦此。” 升了,终于升了,从今天起,他石亨不再是武清伯,而是大明的武清侯了。 石亨跪在最前面,喜气洋洋地接旨道:“臣武清侯石亨,接旨。” 小宦官将圣旨递给石亨,石亨双手接过圣旨,起身将圣旨收好。 “恭喜将军成为大明侯爷。” “恭喜将军升武清侯。” “武清侯,恭喜了。” 身后陪同接旨的郭登、雷通等一众将领纷纷道喜。 “多谢,多谢。”石亨一一回礼,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等他们庆祝完第一轮,小太监又拿出了第二道圣旨,大声道:“大同总兵郭登,听旨。” 众人连忙再次跪倒。 小太监张开圣旨,继续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大同总兵郭登为国征战多年,智勇兼备,廉而尚谋,前有沙窝之以少胜多,后助武清侯全歼鞑虏,乃国之良将,功垂竹帛,特封为定襄伯,钦此。” 话音刚落,众人便发出一片哗然。 谁都没想到,郭登这次也能封爵,这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 “臣领旨,谢陛下恩典。”郭登万分惊喜地接过了圣旨,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众人又是一阵恭喜,郭登连忙还礼。 如此好的消息很快便传出了帅府,很快整个大同城就全都知道了。 一时间郭登的帅府宾客盈门,到处都是前来恭喜的文武官员,就连整个大同身份最高的代王朱仕壥都赶过来贺喜。 没办法,大同一天时间,因军功产生了一位侯爵和一位伯爵,而且恰巧这二位里,一位是大同总兵,另一位则是在大同做了十二年的参将,都与大同息息相关,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整个大同都与有荣焉。 郭登高兴,大手一挥,直接在帅府街摆开流水席,大肆庆祝自己封爵和石亨封侯,并且特许驻防大同的兵马今晚可以饮酒,当然也带上了驻扎在外面的三大营兵马。 当夜,整个大同烂醉如泥。 第二天中午,郭登才从自己的卧室里走了出来,来到帅府前堂打算处理点军务,却发现石亨已经在前堂坐着喝茶了。 郭登对着石亨拱拱手,笑道:“武清侯酒量很好啊,这么早就起来了。” 石亨笑着指指外面,道:“定襄伯,现在已经是晌午了。” 郭登找了个石亨对面的位置坐下,揉着太阳穴笑道:“武清侯别这么称呼我,太不习惯了,还是叫我元登吧。” “那你也别叫我武清侯,叫我希仪吧。”石亨也对郭登笑着道。 原来石亨是武清伯,但是郭登并没有爵位,为了避免尴尬,石亨对郭登向来是以官职相称的,现在不一样了,二人变成了武勋,还是联手对战赛罕王得到的,关系也亲密了起来。 二人寒暄完毕,郭登笑着对石亨问道:“希仪马上就要回京献俘了吧?” 石亨却是正色道:“暂时还不行,我得率军去怀来一趟。” “去怀来?那不是绕路了吗?”郭登奇怪道:“昨天不是收到宣府的消息了吗?说是也先已经开始撤军了,难道也先还在宣府没走?” 石亨摇摇头,道:“不是,昌平候的消息不会有错,也先应该是已经撤军了,我率军去怀来,是陛下的要求。” “陛下让你去怀来干什么?张軏干的不是挺漂亮的吗?”郭登彻底不明白了。 石亨却是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轻声道:“陛下让我去草原扫荡一圈。” “什么?”郭登立刻惊得站了起来。 虽然赛罕王全军覆没,狠狠打击了也先的气焰,迫使他不得不从宣府退兵,但是蒙古人的实力并没有损失到大明可以一战解决的程度,即便到了,蒙古人也可以远遁到漠北草原,到时候大明还是拿也先毫无办法。 而且这次大明虽然赢了,却是在大明境内,自己的主场,占据地利和人和,若是去了草原,那就是也先的主场了,在那里,占据地利和人和的是也先,石亨反倒失去了自己的优势。 按理来说,当今天子朱祁钰也是一副英主之姿,怎么会下这种昏了头的旨意? 石亨却是连声安抚:“元登你急什么?先坐下,我还没有说完。” “陛下虽然让我去草原扫荡,但是不许我深入,只在宣大周边扫荡一圈,而且时间只有半个月,估计就是简单清理一下大明周边的那些蒙古人,给这些依附也先南下攻城的蒙古人一个教训。” 郭登这才坐了回去,问道:“这是你来之前陛下就定下来的?” 要是石亨过来之前就定下来了,那朱祁钰就有些可怕了,是真正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种手段历史上没几个人可以做到,做到了的,全都是名留青史的大人物,例如汉初三杰的留候张良、汉末做出隆中对直接三分天下的武侯诸葛亮、大明开国功臣诚意伯刘基刘伯温。 好在石亨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轻声回答道:“当然不是,这是来宣旨的刘公公今早才告诉我的。” 郭登长舒了一口气,道:“希仪,你可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是陛下早就计划好的呢,要真是那样,陛下可就是能媲美汉武帝和唐太宗那样的雄主了。” 石亨笑道:“陛下本就是圣天子,要不是圣天子,咱们哪里会立下如此大功,早就被那群监军搞得身败名裂了。” “是啊!”郭登感慨道:“其实监军倒没什么,关键是如今的监军不像太宗那会儿,许多人都不知兵,却仗着手里的权力胡乱插手,这是最让人诟病的事情。” 石亨也是有些愤愤不平了,咬牙切齿道:“是啊,当初在阳和口,要不是监军太监郭敬坏事,西宁侯宋瑛和武进伯朱冕也不至于战死,我也不需要单枪匹马逃出来了。” 自古开始,武人最大的对手就是监军,例如害死杨业的王侁、害死高仙芝和封常清的边令诚、导致好水川大败的韩琦。 两位大明的新晋勋贵正坐在一起吐槽监军,突然有士卒来报,说是牢房中有人闹事。 郭登顿时大怒,一拍桌子就站起身来,怒道:“是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这时候居然还敢闹事,是活得太久不想活了吗?” 石亨也是看向士卒,打算知道那家伙的名字,拿那家伙当监军太监打一顿出出气。 士卒有些莫名其妙,回答道:“伯爷,是个蒙古人,叫巴图。” “巴图?”郭登突然感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是什么人,脸色立时就有些尴尬了。 石亨自然也看到了郭登的表情,有些好奇地问道:“元登,这个巴图是什么人啊?” 郭登尴尬地回答道:“这个巴图是我在守城的时候抓到的,他说他是咱们的人,还是草原上一个小部落的酋长,不过想要确认他的身份,就需要联系京师的锦衣卫,我那阵子一直在全神贯注地守城,把他暂时关起来之后就给忘记了。” 石亨也是被郭登的回答逗笑了。 这件事情其实郭登并没有什么错误,因为那几天赛罕王攻城的强度越来越大,郭登既要吸引住赛罕王,又不能让大同城有什么危险,心神早就放在那上面了,把这个巴图忘在脑后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只能算他自己倒霉。 郭登看向士卒问道:“他闹什么闹?当时不是给他好酒好肉了吗?难道你们没给他?” 士卒立刻哭丧着脸道:“伯爷,您的吩咐我们哪敢不办的,这些日子一直好酒好肉地伺候着,这不昨天您和侯爷受到朝廷嘉奖,庆祝的时候把整个大同的酒水都喝光了吗?小人今天没送去酒水,巴图就不干了。” 郭登一捂额头,对这个巴图无语了。 不过是停了一顿酒水就开始闹,这个巴图也太不懂事了。 石亨在旁边忍着笑道:“元登,这个巴图倒是有些意思,要不你和我去牢房,我倒想看看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郭登想了想,点头答应了下来:“也行,我这里也不好处理他,反正回头他也要跟着你去京师的,这次去见见他也是正常。” 于是,二人起身,一起向着帅府内的牢房行去。 第388章 去怀来 “来人啊!有没有酒啊?你们大帅可是答应我的,为什么还不把酒水给我送过来。” 帅府牢房里,巴图抓着牢门拼命摇晃,不停地大喊着,吵得看守牢房的士卒烦得不行。 “这位爷,您能别喊了吗?”士卒走进来哀求道:“您再摇就把牢门摇倒了,我们已经派人去找郭总兵了,您就安静一会儿吧!” “不行。”巴图把头摇得像娃娃手里的拨浪鼓一样,大声道:“你们汉人把我关在这里不让我出去,原本说好了给我酒喝,结果酒呢?不给酒就放我出去,我自己去找。” 士卒捂着额头无奈道:“不是和您说了吗?总兵大人被朝廷封为了定襄伯,昨天大摆流水席,如今大同城里已经没有酒了。” “那我不管,反正你们总兵大人说了,保证我顿顿有酒,没有酒就是他毁约。”巴图才不管士卒说什么呢,反正他就是要喝酒,没办法,汉人的酒太好喝了,他实在是忍不下去。 士卒无奈地挥挥手:“你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我不管了。”说完转身就走。 巴图当即就急了,又是一顿摇门,叫嚷道:“不行,你别走,赶紧给我找酒去。” 郭登和石亨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场景。 士卒见郭登和石亨过来,连忙上前行礼:“卑职见过伯爷,见过侯爷。” 郭登随意地挥挥手,让他下去,自己则是走了进去,对着巴图冷声道:“巴图,你闹什么闹?” 巴图见到郭登过来,立刻哀嚎出声:“大人,您终于来了。” “我来了又怎么了?难道我不来,你就要把这帅府牢房拆了吗?”郭登没好气地质问道。 “不敢,不敢。”巴图立刻退回了牢房中央,正色肃立,对着郭登行了个礼道:“恭喜大人封爵。” 郭登的态度这才勉强好了一点,不过还是继续冷声道:“就是你要喝酒吧?没有酒就闹?” 巴图立马摇头,连声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希望他们能找伯爷过来。” “找我过来干什么?”郭登明知故问道。 巴图立刻回答道:“我就是想问问伯爷,什么时候我能出去,这牢房实在太憋屈了。” 郭登摇摇头道:“你的身份不明,我暂时还不能放你出去。” “为啥,安达安大人还没有回复吗?”巴图奇怪道。 郭登哪里会说自己把这事儿给忘了,佯装不悦道:“着什么急,京师离这里数百里,而且最近兵荒马乱的,谁知道信使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啊?”巴图听郭登这么说,立刻就有些慌了,连忙道:“那怎么办?” 郭登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身边的石亨道:“这位是大明武清侯石亨石大人,他最近要回京,你跟着他一起去京师,亲自去找你的安达兄弟吧。” 巴图立刻转向石亨,恭敬行礼道:“巴图见过侯爷。” 石亨微微点头表示回礼,轻声道:“你就是巴图啊。” “小的就是巴图。”巴图连忙回答。 石亨微笑道:“你这个人倒是有点意思,你是哪个部落的啊?” 巴图恭敬回答道:“小的是一个小部落,侯爷未必听说过,不过小的出身是科尔沁部落的。” “科尔沁部的人?那你认识锡古锡台了?”石亨继续问道。 “那是科尔沁部的酋长,小的只是见过几次,并不能说认识。”巴图回答道。 石亨点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巴图不明白石亨提起锡古锡台的目的是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侯爷是想要认识一下锡古锡台首领?” 郭登当时就笑了,指着石亨道:“锡古锡台已经被他俘虏了,你说他想不想认识?” “啊?”巴图有些震惊了。 锡古锡台那是什么人?那是科尔沁部的首领,手下也是数万骑兵,近十万部众,居然被面前这个武清侯打败了?还被俘了? 巴图有点不敢相信,眼神中自然流露出不相信的神色。 郭登见了,立刻问道:“怎么?你不信?要不要我让人把锡古锡台带来和你见见啊?” 巴图连忙摇头:“不必了,不必了。” 他哪里敢见啊?那样的话岂不是将自己是内奸的消息泄露出去了? 郭登见状,不屑道:“你怕什么?别说他了,赛罕王的五万大军都被武清伯全歼了,赛罕王的尸首还在我帅府放着呢,准备这次一起拉回京师去,你还担心一个锡古锡台干什么?” “赛罕王死了?”巴图这回彻底震惊了,那可是五万大军,里面还有一半是赛罕王自己的部众,居然就这么没了? 这下子巴图彻底知道了面前这位武清侯的厉害,态度更加恭敬了。 石亨态度平静地点点头,然后道:“巴图啊,你今天就跟我走吧,稍后和我一起回京,到了京师,我带你去找锦衣卫指挥使,看看到底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谢大人。”巴图立刻感谢道。 终于能够离开这间小小的屋子了,他巴图再不出去,就得憋成羊圈里的小绵羊了。 这也是郭登之前拜托过的结果,反正是带个俘虏回去,石亨并没有什么感觉,他手底下还有那么多蒙古俘虏呢,身份更高锡古锡台也在他手里,不多巴图这么一个奸细。 石亨看向郭登,询问道:“那我就带走了?” “走吧,赶紧走,我可不希望再见到他了。”郭登不耐烦地挥手道。 巴图一脸尴尬,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 石亨点点头,对着巴图吩咐道:“走吧,回头我把你编入到俘虏的队伍里,正好你替我监视一下这群俘虏有没有什么不安分的心思。” “好。” 很快,石亨的大军出发了,浩浩荡荡地向宣府开去。 大同和宣府直线距离三百里,但是很多时候需要绕山而行,所以足足走了四百多里,第九天的时候,石亨才正式抵达怀来,见到了还在怀来驻防的张軏。 张軏告诉他的第一个消息就是,镇守宣府的昌平候杨洪死了,据说还是被他的儿子气死的。 不过不管杨洪是怎么死的,石亨还是赶去了宣府,祭拜了一番之后,才回到怀来和张軏商量后面的事情。 大帐之中,张軏和石亨对面而坐,张軏有些羡慕地说道:“武清伯,哦,不,武清侯,你这次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我听说去大同围歼赛罕王的想法是陛下提出来交给你去办的,结果让你弄了个大功。” “你不知道,这次也先能够撤回去,根源也在你的这场大胜,现在满朝的武将全都羡慕你得到了陛下的青睐,但凡是有能获得大功的机会,基本都是想着你的。” 石亨微笑道:“哪里,哪里,估计陛下也只是熟悉我而已,说实话,昨天我到怀来的时候,见到统帅大军的居然不是你那二哥,还很惊讶呢!” 家丑不可外扬,张軏现在不想提自己二哥张輗的糗事,于是转换话题道:“武清侯,你这次来怀来,可是要和我一起回京献俘的吗?” 石亨摇摇头,道:“不,陛下前几日派人给我稍了口信,让我去草原上扫荡一圈。” “你还要去立功?”张軏这次是真的震惊了,开玩笑道:“石副帅,本官以主帅的身份命令你,说出你是如何得到陛下青睐的,怎么什么好事都会落到你身上。” 石亨嘿嘿笑道:“不,你这个都督佥事还管不到我这个侯爷身上。” 张軏拿这次出征的军职说事,石亨就以在朝爵位来反击,双方开了个玩笑,随即继续。 石亨正色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陛下会如此信任我,但是既然陛下已经这么信任我了,那我就绝对不能让他失望,所以每天我其实都是如履薄冰的。” 张軏也是点头道:“的确,陛下和之前的几位先皇都不一样,在朝政上敢于放权,在军务上更是这样,这次我出来,发现军中的监军除了待在我身边,剩下的什么都不管,若是以后都这样,那实在是太好了。” 石亨笑笑,点头道:“放心吧,我观陛下的所作所为,真的是极有眼光的圣主才能做到,相信以后只要不出什么意外,陛下都会这样吧。” 石亨没有明说,但是张軏却是懂的,他说的还是监军的这点事儿。 张軏点头道:“是的,反正我是决定了,只要陛下在位,那我就绝不会偷奸耍滑,陛下让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对不会有错,即便是被罚了也绝不埋怨。” 石亨嘿嘿笑道:“那你这次损失了数万人马,你们英国公府岂不是要大出血了?” “出点血就出点血,这有什么,我英国公府世受皇恩数十年,一点银子而已,不足挂齿。”张軏无所谓地道:“而且这次大战,我英国公府出了个功臣,还是没法赏的那种,相信陛下一定会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一次的。” “哦?”石亨的好奇心被他勾引了起来,问道:“没法赏的?谁啊?” 张軏嘿嘿一笑,道:“我大哥的小女儿,我的侄女,张覃。” 第389章 大明万胜 “张覃?你们家那个功夫不错的四小姐?”石亨回忆了一下就想起来是谁了,京师大名鼎鼎的胭脂虎张覃,无数勋贵子弟都挨过她的打,张覃这个丫头实在是太出名了。 张軏点点头,然后将怀来这面的战事说了一遍,尤其是重点强调了张覃所发挥的重要作用,以及她一回合击杀两名蒙古将领,击伤两人的事情,全都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张覃立功,他张軏与有荣焉,这几天没什么事情,他特意将那些跟着张覃一起出击的士卒叫过来,详细问了好多遍张覃的经历,问的还不是同一个人,别人都以为他是要慎重对待张覃的功劳,看看她是不是存在造假的可能,但实际上,张軏怎么可能不相信自己的侄女,他只是单纯希望多听听别人嘴里的张覃是多么的强大,当然,这个时候他早已忘记了,这个侄女到现在还没有嫁人,而且愈发没有嫁出去的希望了。 “呵呵,贵府四小姐的确是厉害啊,不知道她如今还在怀来吗?”石亨笑呵呵地问道。 张軏立刻提起警惕,问道:“武清侯,你要干嘛?她可是要跟我回京的。” 石亨不好意思地道:“什么啊,我就是问问而已。” “如今军中这么厉害的将领可是不多,要是她这次能跟着我去草原上走一圈,那我可就省心了。” “你别想,这绝对没可能。”张軏立刻叫道:“我侄女还要嫁人呢!” “我又没拦着她嫁人,万一这次跟我过去,她看上哪位将领了呢?”石亨小声劝道。 张軏指着石亨道:“她看上谁就能嫁给谁吗?真以为我英国公府的闺女嫁不出去啊!” “能嫁出去,能嫁出去。”石亨连忙道:“我不带她去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张軏坐回位置,却是没什么底气的叮嘱道:“你出兵草原这件事先不要宣扬,我这两天就回京献俘了,等我走了你再开始准备。” 石亨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献俘这件事只是风光了一点而已,大同围歼战的功劳他已经拿到手了,那一万多俘虏交给张軏回去交差也不错,至少他石亨不用再出什么风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不过提到献俘,石亨突然想起了巴图,于是道:“对了,我的俘虏里有一个叫巴图的,你关照一下,据他所说,他是咱们的人。” “咱们的人?”张軏奇怪道:“这些俘虏不是赛罕王和锡古锡台的部下吗?为什么会有咱们的人?” 石亨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些事情也是定襄伯和我说的,据说是锦衣卫在草原上发展的人。” “定襄伯?”张軏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大同总兵郭登这次沾了围歼战的光,也混了个爵位,心中不由得吃味起来,道:“郭登也真是好运,协助你打了一仗,居然也混了个爵位,早知道我就和陛下申请,与你一起过去好了。” “哈哈哈!”石亨大笑,道:“张都督,你这股怨气呦,都快赶上也先了。” 听石亨这么说,张軏也跟着笑了起来。 既然石亨到了,张軏也就没有继续逗留,将怀来大营交给他,留下了即将出击扫荡草原的两万骑兵,自己带着十几万人向京师开去。 此次大军返京,动静闹得极大。 因为这次和以往不同,石亨在大同取得的胜利实在是太过辉煌了,回京沿途的百姓纷纷驻足观看,虽然没有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但是也足以让一众武将感到风光的了。 大明从来就没有取得过如此辉煌的胜利,即便是在太祖朱元璋那会儿,虽然做到了驱逐大陆恢复中华,但是也没有一次性全歼这么多蒙古人的,还抓到了一万多的俘虏,这实在是太给大明提气了。 前年土木堡之败,也先围攻京师数日还全身而退,京师周边的百姓没少被蒙古人祸害,当时许多人都认为,大明已经开始衰落了,这次也先率十几万大军南下,大明肯定是凶多吉少,自己的田地又要沦为蒙古人的草场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大明居然赢了,五万可怕的骑兵全军覆没,主将赛罕王自刎,副将锡古锡台被俘,这岂不是意味着,京师周边再次变得安全了?自己又可以安安稳稳地耕种土地了。 朱祁钰对于这次的凯旋献俘也是极为重视,这是他登基之后打的第一场大仗,而且赢得是如此精彩,虽然张軏那面惨了一点,但是石亨在大同干的漂亮啊! 于是,朱祁钰从前年京师保卫战之后,再次摆驾出宫,带着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地来到安定门,迎接凯旋而归的大军。 张軏一众人自然提前收到了消息,命令全军都要好好收拾一番,必须全部打扮得精神一点,给皇帝长长脸,所以在城外三十里驻扎了一夜,好好休整了一下,这才向着京师开来。 朱祁钰站在安定门的城楼上,远远望见大军开了过来,当先的正是这次的主帅张軏,于是指着张軏的方向笑骂道:“这个张軏,还给我弄这一套样子货,不过看起来还是挺威猛的,没丢了河间王和英国公的脸。” 柳溥在旁边赔笑道:“还是陛下英明,撤回了张輗,最终决定了用张軏,这才有了今天的盛事,有了陛下在京师运筹帷幄,张軏和石亨才能在外面决胜千里,所以,一切功劳的根本还是在于陛下。” 朱祁钰指着柳溥道:“安远侯,你就不要在这里拍朕的马屁了,朕做了什么,比谁都清楚,你放心,等你养好了身体,你也会有机会的。” “多谢陛下,臣必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柳溥一听,立刻跪了下来,赌咒发誓道。 朱祁钰笑笑,没有再继续搭理他,而是对着身后的群臣道:“诸位爱卿,都随朕去城门口迎接吧。” 接着就转身走下了城门,来到安定门外亲迎。 张軏见到安定门外的这幅场景,心中的激动之情几乎抑制不住了。 天子郊迎,这是迎接大军凯旋的最高礼仪,非大功不可得,虽然这次的大功是石亨立下的,但是他不在啊,自己还是名正言顺的主帅,所有的风光都集于一身,张軏都快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了。 张軏带着一群武将连忙下马,快步走了过来,随即单膝下跪,大声道:“微臣张軏,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武将也是跟着下跪行礼,大声道:“末将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钰也是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平静道:“诸位将军平身。” 张軏站起身,对着朱祁钰说道:“臣微末之功,怎敢劳陛下亲自过来,实在罪过,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笑呵呵地道:“张将军哪里是什么微末之功,你可是击败了也先十几万大军的功臣,朕亲自迎接,也是为了彰显将军威名,将军就不要谦虚了。” “臣谢陛下隆恩。”张軏再次下跪行礼。 朱祁钰双手扶起张軏,随即对着他身后的武将们说道:“诸位将军也都辛苦了。” 众将轰然道:“为国效劳,臣等理所应当。” 朱祁钰拉过张軏,大声道:“来,随我上城。” 一大群人又呼啦啦走上了城头。 朱祁钰站在城头,对着城外站成一块一块的士卒大声道:“诸位大明的将士,你们辛苦了。” “八十三年前,太祖高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将朕脚下的这块土地,从蒙古人那里收了回来,这也意味着,儿皇帝石敬瑭送出去的燕云十六州,经过了四百年的苦难,终于回到了咱们汉人的手中。” “那一刻,有多少汉人为此而欢呼雀跃,又有多少汉人欢喜到落泪。” “那一刻,三呼过河的宗泽瞑目了,大喊杀贼的辛弃疾瞑目了,冤死在风波亭的岳飞岳将军也瞑目了。” “那一刻,在崖山殉国的十万军民全都瞑目了。” “因为在那一刻,整整四百年,燕云十六州期盼了四百年的百姓,终于等到了恢复华夏的结果。” “而太祖能做到这一点,全都是因为你们的祖爷爷、太爷爷、爷爷,他们是你们的骄傲。” “今天,你们成为了你们后代的骄傲,等你们老了,你们可以毫不夸张地和自己的儿孙、自己的重孙们说,你们击败了蒙古人,你们全歼了蒙古人,你们做到了你们祖爷爷那个时候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所以,朕今天站在这里,亲自迎接你们。” “你们是大明的英雄!” “你们是汉人的英雄!” “你们是天下百姓的英雄!” “朕希望你们不要骄傲,继续拼搏。” “你们不能停下你们的进取心,不能停下你们的脚步。” “朕希望你们能够再接再厉,继续取得更大的胜利!” “大明将士万胜!” “大明万胜!” 第390章 安置巴图 朱祁钰的一番演讲其实不咋地,他也没有小胡子那种演讲的天赋,没办法做到震撼人心,不过城外的将士和百姓还是很给面子地喊了出来。 “大明完胜!陛下万岁!” “大明完胜!陛下万岁!” “大明完胜!陛下万岁!” 毕竟,在大明,拍皇帝的马屁总不会有错,只是随大流喊几声而已,又不耗费什么力气,万一皇帝一高兴,赏下来点银子或者减一些赋税,那岂不是好事? 果然,朱祁钰被城外将士和百姓的欢呼声弄得满脸潮红,脑子一热,大声道:“将士们,你们的坚毅和勇气朕看到了,所以朕宣布,此次参与大战的将士,每人赏五两白银。” 朱祁钰此话一出,外面的呼声当即高涨了起来,真正的声威震天。 “大明完胜!陛下万岁!” “大明完胜!陛下万岁!” “大明完胜!陛下万岁!” 将士们喜气洋洋,朱祁钰也是激动万分,只有文武百官中站着的金濂和陈循脸色黑了下来。 每人五两银子啊,城外三大营有近十二万人,再加上怀来那面的两万人马,这就有十四万人了,算下来,户部要额外再筹措出七十万两银子。 金濂和陈循听到朱祁钰的话,想死的心都有了。 现在的大明户部太难管了,皇帝虽然总能想到办法赚钱,但是也太能花钱了,脑子一热就敢丢出去七十万两银子,这让他们还怎么管理户部,管理朝廷财政啊。 不过皇帝是金口玉言,现在又是当着十几万将士和数万百姓的面,他们户部不能不兑现,也不敢不兑现。 金濂和陈循对视一眼,全都看清楚了对方眼神里的意思,他们打算回头找皇帝来解决这个问题。 朱祁钰这个皇帝什么都好,就是这个思维太跳脱了,他们压根跟不上。 等将士和百姓欢呼完,欢迎仪式才继续进行。 夸功,封赏,献俘,一项又一项的仪式没完没了,但是在场之人却没有感觉到累的。 大明这次的胜利实在是太大了,三万多的杀敌,一万多的俘虏,就连蒙古人的人头都装了好几十车,用石灰腌制着,白花花的颇为吓人,百姓们看得解气。 将士们也是兴奋异常,百姓的夸赞源源不断从周围传来,还有每人五两的赏银。 将领们则是对自己的品级提升兴奋不已,这次大胜,朝廷封赏了几乎所有的将领,人均品级提升一级,功劳大一点的提升了两级,大都督府几乎是一瞬间多出来许多都督级别的人物,这也就意味着,未来只要再来一场大胜,说不定就有谁被封爵了。 文官们倒还好,虽然看着这群匹夫升官发财不是很爽,但是也先被打了回去,京师彻底没有了危险,自己的身家性命可以安枕无忧,最起码还是一件好事。 只有金濂和陈循为首的一众户部官员苦着脸,他们需要筹措赏银,计算分配,十几万人这个数量,相信最近户部有的忙了。 在太庙献俘的时候,当锡古锡台出现的那一刻,在场的情绪瞬间提高到了顶点,锡古锡台和之前那些人不同,石亨偷袭瓦剌留守大营虽然也抓到了不少人,身份也有比锡古锡台高的,但却没有引起什么波澜,一方面是因为朝廷那会儿艰难,不想惹怒了也先,于是低调处理了,另一方面也是那群人虽然身份高贵,但是没什么用处,手底下并无实权,哪像锡古锡台,身为科尔沁部落的首领这样实力雄厚,一句话就能调动数万人马,所以,在京师百姓看来,锡古锡台就是大明抓到的身份最重要的蒙古人了。 对于锡古锡台,朱祁钰却是没有立刻杀了他,而是封了个昏候,留在了京师,没事让他跳个舞啥的,反正朱祁钰知道,少数民族都有一身舞蹈功底,是天生的舞者,当年突厥的颉利可汗不就是吗? 张軏倒是没有忘记巴图这个特殊的俘虏,等朱祁钰安排好锡古锡台之后,张軏就和朱祁钰提起了他。 朱祁钰对于巴图这个人完全不清楚,于是叫来了锦衣卫指挥使卢忠了解情况。 锦衣卫能够策反蒙古酋长还是少数的,卢忠倒是知道巴图这个人,便简单将他的情况和朱祁钰介绍了一番,当听到巴图的部落只有数百人的时候,朱祁钰便知道了,巴图这个人,对于大明的作用只是一块招牌,以后可能升级为一具马骨,在大明和草原决战的时候用他来吸引一下不愿意忠于也先的鞑靼人。 但是现在应该如何处置巴图呢?朱祁钰陷入了沉思。 内阁首辅王直从头听到尾,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出声建议道:“陛下,这个巴图用好了可是一枚不错的棋子,臣建议授予他一个指挥使的官职,将他的部落全部迁徙到辽东保护好。” 朱祁钰听了王直的建议,仔细思考了一下,但是还没说话,却听到于谦反驳道:“不行,辽东本就临近草原,向来是蒙古人喜欢袭扰的地方,还有女真人在那面,局面太过复杂了,若是将他再放到辽东,臣担心对于辽东都司的安稳可能会有不利的影响。” “那你以为,朕将巴图的部落放到哪里比较好?”朱祁钰问道。 于谦摇摇头:“陛下恕罪,其实臣也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置巴图的部落,只是感觉辽东那里并不合适。” “辽东有什么不合适的?辽东有曹义坐镇,还是比较安稳的,巴图的部落不过数百人而已,影响不到辽东那面的局势。”王直出声反驳道。 在他看来,巴图的部落最多能调出一百多战士,即便他在某个时刻心怀不轨,也不会对当时是占据有任何影响。 曹义的亲卫都比他的人多,有什么好怕的? “但是巴图毕竟是蒙古人,万一他和草原暗中勾结,透露辽东虚实,到时候也是一个麻烦。”于谦也是反驳道。 二人说的都有道理,不过朱祁钰不希望他们继续吵下去,于是道:“那就给巴图找一个没办法联系草原的地方就好了。” “没地方联系草原?”众人都是疑惑,仪铭问道:“陛下,难道您打算将他放到江南?” 朱祁钰摇摇头,道:“江南不行,哪里是朝廷最重要的赋税之地,蒙古人当初南下,没少祸害江南,现在把他们放过去,要么江南因为恐惧而生出乱子,要么因为抵制巴图的部落生出麻烦。” “朕的想法是,将他们放到贵州去。” “贵州?那里山高林密,距离草原又足够远,的确不会出什么问题,不过巴图能愿意过去吗?在贵州他们可没办法放牧牛羊啊。”王直指出了朱祁钰想法中不切实际的地方,那就是贵州那地方,巴图不见得愿意过去。 朱祁钰微笑,突然转换话题道:“所以说大都督府的事情做得不是很到位,你们内阁对于云贵的关注也不够。” “其实在大明的南方,也有不少的草原,只不过面积都不大,养一个超过万人的大部落不可能,但是养巴图这种数百人的小部落却是绰绰有余。” “有吗?”王直有些迷糊了,他是江西人,还真没想过,在大明西南,居然还会有草原这种东西。 “当然有。”朱祁钰笑着解释道:“王老爱卿,其实江西那面就有一个,就在吉安府,只不过你们没人注意而已。” “是吗?”王直彻底糊涂了,他是真没听说过江西那地方还有草原的,这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朱祁钰简单放过了他,继续道:“所以现在就是在南方选一个草原的事儿了。” “朕目前有两个选择,一个在四川重庆府以东的仙女山,另一个在贵州宣慰司城东南的新安县,这两个地方都有一块不大的草原,你们说把巴图放到哪里会比较好一些?” 后世旅游的时候,这两个地方朱祁钰都去过,景色还是不错,养活巴图的部落绰绰有余,唯一的缺点就是冷,但是即便再冷,那也是南方,总比苦寒的草原要强多了。 至少那地方不会遇到可以让部落一夜之间灭亡的白灾和旱灾。 这还有什么好选的,反正都是南方,和草原隔着整个大明,巴图再厉害也不可能穿越整个大明给也先送情报,即便他送过去,也先要来做什么呢? 众人都知道这一点,王直无所谓地道:“既然是在南方,那陛下随意决定就好了。” 朱祁钰想了想,便立刻做出了决定:“那就放在新安县吧,反正贵州纷乱,保定伯总是缺兵少将,把巴图放过去,贵州那面也能多一支骑兵,虽然人数不多,但如果他用好了,也是一股不错的力量。” 于谦点点头:“也行,巴图过去了,也就只有一个忠于大明的选择了,如果他有什么别的心思,也可以轻松摆平了他。” 巴图一族的命运就这样简单被大明决定了。 第391章 茅台 仪式完成,朱祁钰率领文武百官回到了皇宫。 今天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大宴群臣,为张軏等人庆功。 尚膳监和光禄寺的人早已为了这件事忙活开了,御膳房几乎挤满了抽调过来的厨子,一车又一车的食材从西华门拉进去,将御膳房前面的空地摆得满满登登的。 不过这些事情都不需要朱祁钰来操心,现在的他正坐在奉天殿内,等着已经被召见却还没有过来的蒙古首领巴图。 这时候的巴图已经彻底懵了。 他以前就是一个有点威望的战士,并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他自己不是说了么?就连科尔沁部落的首领锡古锡台他都没见过几回,这次跟着明军来到京师,他真是感觉到了震撼。 首先就是安定门。 之前在大同,他巴图就以为大同城一定是坚不可破的,城墙数丈高,爬都爬不上去,城门也是一样,镔铁和巨木打造,想要撞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他在和狱卒聊天的时候,却听狱卒说,大同的城墙不算是最高大的,京师的才是,当时巴图还有些不相信,这次作为俘虏,来到大明京师之后,巴图这才知道,狱卒当时的形容还是保守了。 身为俘虏,巴图跟着大队走进了京师,一路上的景色让他眼花缭乱,巴图发誓,他这辈子见过的房子,都没有今天一上午见到的房子多,高低错落的房屋布满了街道的两旁,而且几乎全都是商铺,虽然因为大军路过而暂时没有营业,但是门板并没有关上,巴图就亲眼见到了一间商铺里摆满了各种颜色的布匹,隔壁则是几十种款式的成衣,那都是部落里那些女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只有在出嫁的时候才会穿戴,一匹布在草原就能换到一只羊,也就是说,那间屋子里,光是他巴图隔着人群看到的布匹,就足以换走他部落里所有的羊了。 最关键的是,这样的商铺,他一路走过来,见到足足十几间之多。 等到有人和他说,大明皇帝打算亲自召见他,并带他来到皇城外等候的时候,巴图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了。 说真的,巴图这辈子就没想过,他会在一座巨大的城池里面,又看到一座城。 红色的城墙带来强大的压迫感,金灿灿的屋顶又让他感受到主人的尊贵和自己的卑微,城门口巨大广场让他知道了自己有多渺小,以及大明有多强大,就连门口守卫的士卒都让巴图看得目不转睛,那些士卒身上穿的都是铠甲吗?在草原上那可是只有将领才有资格穿的啊!难不成大明在用将领来为皇帝守门?而且看那些闪着寒光的兵刃,巴图相信,那些兵刃绝对可以轻松划开任何一副皮甲,甚至斩断他的弯刀都不在话下。 等了一会儿,一个小宦官轻步走了出来,带着他走进了这座高大巍峨的皇城。 等他走到奉天殿门口的时候,他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 真的,他已经被震撼得无话可说。 大明真的已经富裕到了这种程度了吗?门口守卫的士卒他在这里又见到了更多,而且穿戴更好,城里面的广场上摆满了桌子,一列又一列,多到巴图几乎数不清。 巴图知道,这是大明皇帝为了庆祝胜利,准备宴请所有人,但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巴图已经懒得去想了,反正知道自己只是个土老帽就对了,老老实实地地听汉人的吩咐吧。 来到奉天殿门口,小宦官让他在门口稍等,自己则是进去通禀。 好在这次等的时间并不久,小宦官转眼就出来了,对着巴图叮嘱道:“巴图首领,陛下让你进去。” “记住,进去之后先给陛下见礼请安,然后跪在那里不许动,陛下让你动你再动,否则惹怒了陛下,怎么处置你,就不是我说了算的了。” 巴图道了声谢,自己走进了奉天殿。 他是按照小宦官的叮嘱,一路低着头进去的,一到殿中间,巴图就俯身跪倒,大声道:“外臣巴图参见大明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钰也没想到,巴图居然这么老实听话,这么遵守礼节,于是配合道:“平身吧!” “谢陛下。”小宦官和他说了,皇帝说平身,就是让他起来说话,于是巴图道了声谢,便从地面上爬起来,抬头看向了朱祁钰,只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远远的有些看不清容貌,巴图随即想到小宦官和自己叮嘱的话,立刻低下头老实等着皇帝问话。 朱祁钰此时倒是没有怪罪巴图的无礼,而是微笑着问道:“巴图,朕记得你在锦衣卫是有职位的,为什么要自称外臣啊?” 巴图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改口道:“锦衣卫百户巴图见过陛下。” “呵呵,很好,既然是我大明的臣子,朕就不会按照番邦使臣的方式和你说话。”朱祁钰起身,缓缓走到巴图面前,道:“知道朕今天叫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巴图摇头:“不知道,丁公公只和我说您要召见我,并没有说您找我有什么事儿。” 朱祁钰微笑着解开了他的疑惑,道:“朕今天召见你,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该如何处置你。” “啊?”巴图有点没听懂朱祁钰的话,他还以为这位大明天子说是要杀了自己呢,毕竟他巴图现在还是个俘虏的身份,锦衣卫的人还不知道有没有证明自己呢! 于是巴图连忙翻身跪倒,哀求道:“陛下,臣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要让您对我动手啊?您能不能和我说说,别让我当个糊涂鬼。” 巴图的哀求让朱祁钰一愣,随即笑了出来,道:“哈哈,你是心向我大明的,朕为什么要杀你啊?今天找你过来,就是想看看怎么安排你和你的部落,反正你现在在草原上也待不下去了,还不如来我大明生活。” 巴图惊讶地抬起头看向朱祁钰,他没想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居然就这样降临了,于是立刻道:“一切听从陛下的安排。” 朱祁钰拍拍他的胳膊,笑着道:“你放松,放松点。” 等巴图略微放松下来,朱祁钰才继续道:“你在草原是肯定待不下去了,朕的想法是将你和你的部落迁到我大明来,而且考虑到你以前都生活在寒冷干燥的草原,朕在大明的南方给你挑了两个地方,想看看你选择哪里比较好?” 大明?还是南方?巴图的心中愈发惊喜了,安达曾经和他说过,天下最舒服的地方就是大明的南方,尤其是苏杭那一代,那里集中了汉人几乎所有的精华,有天下最好吃的美食,有天下味道最好的酒水,还有名传天下的秦淮河歌女和扬州瘦马,她们的身份有多昂贵,想要和她们吃一顿饭,你至少要付出十匹马的价格。 原本巴图还将信将疑,但是今天看到大明的京师,巴图已经彻底相信了安达的话。 巴图立刻问道:“南方?哪里?苏杭吗?” 朱祁钰没想到巴图还知道苏杭,笑着摇摇头道:“四川、贵州。” “那是哪里?”这年头没有什么卫星地图,巴图对这两个地方什么都不知道,就连在哪都不清楚。 朱祁钰笑着解释道:“在大明西南。” “一个是四川重庆府以东的仙女山,一个在贵州宣慰司城东南的新安县,这两个地方都有一块不大的草原,足够你和你的族人在那里生活了。” “多大的草原?我的部族可是有上千匹马,数千头羊的。”巴图问道。 “具体多大到时候你可以自己去看,但是最起码也有数十万亩,足够你们生活了。”朱祁钰回忆了一下说道。 “哦!”巴图想了想,突然问道:“陛下,您感觉我应该选哪里?” “哈哈。”朱祁钰被巴图的小聪明逗笑了,面带笑容地回答道:“你这个巴图,倒是有些聪明。” 巴图的想法被人发现,也不尴尬,而是拍了朱祁钰一个马匹,道:“这不是您比较熟悉情况吗?在您的家里,我这个臣子还是听您的比较好,至少不会吃亏。” “哈哈哈哈哈哈~”朱祁钰被巴图逗得一阵狂笑,笑罢才缓缓道:“如果让朕选,朕会让你去新安县。” “为什么?” 朱祁钰一字一顿地回答道:“因为距离那里三百里,就有我大明最好的酒之一。” “最好的?有山西的汾酒好吗?”巴图听到有酒,立刻就决定要选哪里了,兴奋地问道。 朱祁钰用力点点头,回答道:“当然,因为那里的酒从一千五百年前就已经是历代皇帝的贡酒了,朕已经允许你今晚一起参加我大明的庆功宴,到时候你可以尝尝那个酒的味道,相信你会喜欢的。” “陛下,您说的我都已经迫不及待想尝尝了。”巴图兴奋地问道:“那酒叫什么?” 朱祁钰清了清嗓子,平静回答道:“茅台。” 第392章 饮宴与封赏 茅台酒的魅力不是巴图这个酒鬼可以抵挡的,朱祁钰只是命人拿来了一小杯让巴图尝尝鲜,巴图就立刻沦陷在了茅台的魅力之下,点头答应将整个部落迁到新安镇去。 搞定了巴图,朱祁钰回到后宫歇息了一会儿,便回到奉天殿,开始准备晚上的庆功宴。 此时已经是傍晚,整个皇宫灯火辉煌,奉天殿外的广场上坐满了文武百官,因为皇帝还没来,所以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着天打发时间。 大明对官员其实还算宽仁,尤其是在庆功宴这种场合,并没有百姓想象的那么严格,只要做得不是太过分,朝廷一般不会追究,尤其是负责官员礼仪的监察御史,并没有出言训斥,毕竟这是庆功宴,大明皇帝和文武百官一起欢宴的时候,没人会那么无趣的。 不过等朱祁钰从奉天殿出来,文武百官还是立刻安静了下来,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对着朱祁钰齐声道:“臣等见过陛下。” 朱祁钰来到御座上坐好,王成站在他的身后,大声道:“开宴。” 宦官们鱼贯而入,悄无声息地将酒菜摆上所有人的案几,朱祁钰举起酒杯,大声道:“今日朕在这里,为大都督府都督同知张軏张将军开这个庆功宴,乃是为了庆祝张将军击退也先,保我大明百姓安然无恙,诸位爱卿,让我们一起举杯,敬张将军这第一杯酒。” “臣张軏,谢陛下隆恩。”张軏站起身,一口将酒喝干。 “满饮!”王成大声叫道。 因为酒杯不大,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口干了,气氛开始热闹起来。 朱祁钰再次举起酒杯,继续道:“今天这第二杯酒,朕要敬内阁和户部,这次大明出兵十几万人,粮草补给却是没出现一点问题,朕以为功劳全在内阁的运筹帷幄和户部的辛苦调动,大都督府能赢这一仗,内阁和户部的功劳也不小,所以,让我们干了这杯酒,一起对内阁和户部的诸位爱卿说一句,你们辛苦了。” 众人立刻干了第二杯酒。 武臣们对于这杯酒还是比较认可的,这场大战,最大的成果被武臣们拿走,但是他们也知道,皇帝说的没错,内阁和户部的功劳也不小,毕竟支撑十几万人马的吃喝拉撒,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没有内阁和户部的文臣全力以赴,张軏的这十几万人马早就坚持不住了。 文臣们对于这杯酒倒是极为惊喜,他们没想到皇帝居然还能想起来负责后勤的文臣,虽然这是他们的本职工作,但是能得到皇帝的认可,还是极为高兴的一件事,至少这说明了内阁在此事上所体现出来的作用不可或缺,进而说明皇帝将朝廷政务托付给内阁是一件正确的事。 场面愈发热烈起来。 朱祁钰却是又举起了第三杯酒,朗声道:“这第三杯酒,朕要敬一个人,她在怀来大战中起到了扭转战局的作用,一举挽救了局势垂危的战局,保住了怀来的十万大军,但是因为她的身份,朕没办法授予她官职,所以朕决定,在这个庆功宴上单独敬她一杯,感谢她对十万大军和整个战局的贡献。” 张輗和张軏坐在下面,越听越像自己的侄女,心中不由得忐忑起来,不知道皇帝敬这杯酒到底是什么意思。 之见朱祁钰对着王成微微点头,王成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旨意,大声朗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英国公府四女张覃,智勇双全,勇冠三军,爱国之心天日昭昭,于怀来立下大功,先是单枪匹马击杀蒙古大将伊德日,以两千人马击溃万余蒙军,后以久战疲惫之身击杀蒙古大将奥尔格勒,挽狂澜于既倒,救大军于危难,然因为其为女人,又非军职,朝廷无法叙功,故朕特旨,封张覃为六品安人,赐号张帅,以彰其功。” 王成读完,整个奉天殿广场一片安静。 朱祁钰微笑着举起杯,亲自道:“诸位爱卿,满饮。” 众人机械地举起酒杯,机械地喝下了酒,谁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皇帝为什么要突然封赏一个女人,虽然是英国公府的四小姐,但是那不还是女人吗?为什么她能击杀蒙军大将,还是一次杀了两个。天底下什么时候有这么强悍的女人了? 不过知道张覃底细的倒是理解张覃这份功劳,尤其是朝中的大员和武勋们,谁不知道英国公府有这么一位武力超群的四小姐,对她单枪匹马击杀两员蒙军大将虽然有些意外,但是还不至于像不知情的人那么惊讶。 唯有巴图,却是吓得有些发抖,什么时候大明有这么强悍的女人了?奥尔格勒他不知道,但是伊德日他是见过的,那也是一员猛将,但是居然被那个女人一击而杀,巴图的后背立刻流出了一片冷汗。 当初他在俘虏队伍里见过这个张覃,她来俘虏队伍里挑人对战,赢了她就可以有块肉吃,不少人都和她打过,但是自始至终没有人吃到过肉,鼻青脸肿的倒是不少,巴图也曾是她的目标,好在巴图知道自己打不过她,所以没有答应下来,现在想想,自己是逃过一劫啊! 见场面上实在是有些安静,张輗和张軏也是愣在当场,王成立刻大声道:“英国公府张輗,接旨吧。” 现在在这里的只有张輗和张軏,其中张輗是二哥,张軏是三弟,这种情况下只能让张輗来代为接旨了。 张輗这才反应过来,起身接旨道:“臣张輗,代侄女张覃谢过陛下。” 听到张輗接旨,众人仿佛才反应过来,一时间议论声此起彼伏,嗡嗡成一片。 皇帝的这道旨意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居然直接将张覃封为了安人。 按照惯例,女人的命妇封号都是因为自己的丈夫立功才得到的,而且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家眷有机会得到,现在张覃凭自己就拿到了一个,要知道,张覃至今还没有出阁呢! 回头她嫁人了,天然自带一个诰命,这让她的婆家怎么办?刚一进府,身份地位就与婆婆齐平了。 而且这道旨意的流程也不对,朝廷封赏命妇,需要由翰林院拟旨,中书科缮写,经诰敕房核对无误后,加盖御宝颁发。 但是这封旨意的特殊性就决定了,只要由这几个衙门来办,那肯定会有消息泄露出来,现在一点消息没有,那只能说明,这封旨意是皇帝亲自弄的,没经过这几个衙门,甚至皇帝亲书都有可能。 不过那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命妇而已,又不会和朝廷百官争权夺利,而且人家还立下那么大的功劳,得一个诰命也属正常,没人会在今天这种情况下去触皇帝的这个霉头。 于是,庆功宴继续,大家一起喝酒聊天,庆祝大明获得如此大的胜利,巴图喝多了,还下场跳了一段,再次证明了后世那个真理——只要是少数民族,都是能歌善舞的。 直到深夜子时,庆功宴方才结束。 朱祁钰醉醺醺地回到乾清宫,却发现汪皇后待在这里,正背对着宫门发呆。 朱祁钰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一把抱住汪皇后,以为能把汪皇后吓一跳,却没想到汪皇后只是平静地道:“皇帝回来了?” 朱祁钰无趣,放开手转到对面,坐下倒了杯茶一口喝干,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是在等着朕吗?” 汪皇后平静地问道:“皇上给张覃封了诰命?” “对啊!”朱祁钰无所谓地回答道,又倒了一杯茶水,没办法,他喝酒就容易感到口渴,也不知道为什么。 汪皇后略带怒气地问道:“皇上为什么要给她封诰命?” 朱祁钰奇怪:“朕给她封诰命怎么了?既然你知道朕已经封她为安人,那就应该知道为什么封她。” “只是因为她在战场上立下大功吗?”汪皇后继续问道。 朱祁钰有些不高兴了,冷冷地反问道:“怎么?她挽救了三大营十万大军,朕还不能给她个诰命了?” 汪皇后见他生气,语气略微缓和,说道:“皇上不是不能封赏于她,但是您是不是应该和我说一声?我身为皇后,本就该母仪天下,封赏诰命夫人这种事情,您还是要和我说一声的。” 朱祁钰这才知道她为什么坐在这里,原来是感觉自己侵犯她的权力了,于是笑笑道:“就这事儿啊,你真没必要。” “你也知道,她这次立下的功劳太大,要是换成男人,朕怎么都要给她封个官做,无奈她是个女人,朕没办法给她封官,也就只能这么解决了。” “成吧,那下次您要记得和我说一声。”汪皇后这才放过了他。 朱祁钰看着脸色红扑扑的汪皇后,突然再次抱住她,笑着道:“既然皇后生气了,那我就给你通通气,让你舒服舒服。” 说着就将大嘴凑过去想亲。 突然,殿门猛地被人打开,王成从外面冲了进来,语气急促地道:“陛下,不好了,宫外传来消息,太上皇薨了。” 第393章 瀛台的冲突 王成从外面冲了进来,语气急促地道:“陛下,不好了,宫外传来消息,太上皇薨了。” 朱祁钰的酒还在劲头上,晕乎乎的没听清,汪皇后却是没有喝酒,听清了王成的话,一把推开朱祁钰,抄起茶杯就将茶水泼到朱祁钰的脸上,道:“陛下醒醒酒,太上皇薨了。” 朱祁钰这才听清楚王成说的是什么,用手擦了一把脸上的茶水便立刻吩咐道:“摆驾出宫。” 王成连忙道:“銮驾已经让人去备了,一会儿就到。” 朱祁钰点点头,吩咐道:“你去外面盯着点,到了回来通知朕。” 王成转身出去。 汪皇后拉着朱祁钰,轻声道:“皇上,出了这样的事情,臣妾陪你去吧!” 朱祁钰点点头,自己的皇嫂钱皇后还在那里,汪皇后过去也好,至少能安慰安慰她,虽说自己那个皇兄死了是好事,但是他对于自己这个皇嫂还是比较尊重的,希望太上皇的死讯不会给她带来太大的打击吧。 王成这时候走进来道:“陛下,銮驾已经备好,您可以出发了。” 朱祁钰也不废话,拉起汪皇后便起身出门,向着西华门外的瀛台赶去。 瀛台岛,正殿。 朱祁镇的尸身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丝毫没有往日的暴躁,仿佛睡着了一样,只不过苍白到没有丝毫血色的脸,告诉所有人,他已经死了。 瀛台侍卫统领孙继宗一脸铁青地站在屋子里,看着朱祁镇那苍白的尸体,心中一片冰冷。 太上皇为什么突然死了呢?他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一点声息都没有?是不是有凶手所为? 这一切的问题他都不知道。因为朱祁镇的房间他不敢进去,他怕里面可能有什么凶手的线索,会因为他贸然进去而被破坏。 他退一步出门,就这么站在门口,死死地把守着,就连钱皇后得到消息要进去,他都没有让开。 他已经命人去给宫里送信了,但是不知道是皇帝先来,还是自己的妹妹先来,不过这二位谁先过来,他孙继宗身为侍卫统领,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因为他是瀛台的侍卫统领,负责保护太上皇安全的,天然的第一责任人,只要太上皇擦破点油皮,他都有责任,更何况现在死了。 不过现在的他还是比较冷静的,封锁整间屋子就是他冷静的表现之一,甚至他已经派人将整个瀛台封锁,所有宦官宫娥全部集中到了院子里跪着,等着皇宫来人调查处置。 “陛下驾到!”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让院子里所有人都浑身一颤,有权力决定他们命运的第一个人到了。 朱祁钰从门外快步走进来,见到院子里跪满了人,侍卫统领孙继宗横刀站在房门口,于是皱着眉问道:“现在这里是谁在管理?” 孙继宗收起长刀,单膝下跪行了个礼,道:“臣孙继宗见过陛下。” 朱祁钰微微点头,算是回礼,直接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孙继宗回答道:“陛下,臣听说太上皇薨了,就立刻命人封锁了整个瀛台,所有的宦官宫娥都集中在这里,侍卫没人进来,但是已经将瀛台外围完全封死,不会有人逃出去。” “很好。”朱祁钰点点头,道:“孙继宗,你做的很好,继续保持封锁,任何人过来,都不允许随意进出,违令者可先斩后奏。” “臣遵旨。”孙继宗立刻领命。 朱祁钰抬头看看屋子,问道:“太上皇还在屋子里吧?” “在。”孙继宗立刻回答道:“因为太上皇死得比较蹊跷,臣担心会有什么问题,所以特意封死了整间屋子,没放一个人进去。” 朱祁钰有些惊讶,转头问道:“皇嫂也没让进?” 孙继宗点点头,道:“没有,我担心皇后贸然进去,破坏了现场。” 朱祁钰想了想,扭头对王成吩咐道:“王成,你派人给朕传几道命令。” “第一,派人去请太皇太后,让她赶紧过来。” “第二,派人通知卢忠和兴安,让他们带手底下最高明的仵作过来,查清太上皇的死因,看看是不是有人谋害太上皇。” “第三,派人请内阁诸臣和宁阳侯陈懋、安远侯柳溥,让他们赶紧过来,以作见证。” 朱祁钰下这三个命令,都有其目的性。 第一道命令,请孙太后过来,一是因为她是太上皇朱祁镇的亲生母亲,二是因为她现在是大明的太皇太后,朱祁镇死了,她必须到场。 第二道命令,让仵作过来,目的是查清楚太上皇的死因,其实核心是给朱祁钰洗脱谋杀太上皇作保,只有查清楚太上皇是怎么死的,朱祁钰才能不去背负这个谋杀太上皇的罪名,否则天下人肯定会怀疑太上皇之死是自己出手了。 第三道命令,让内阁诸臣和两位勋贵老臣过来,一是见证太上皇的死讯,另一方面也是要确保孙太后不会悲伤过度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有他们在,孙太后也能老实一点。 这三道命令都很重要,王成点点头便出去了,虽然朱祁钰下令封锁瀛台,但是王成身为司礼监大太监,显然不在禁止进出之列。 人还没到,朱祁钰只能耐心等待,汪皇后见这里没什么事情,轻轻靠近朱祁钰,小声道:“皇上,臣妾去安慰一下皇嫂了。” 朱祁钰点点头,道:“你去吧,好好安慰安慰她,让她不要太伤心了。” “是。”汪皇后小声答应,转身进了钱皇后的房间,没一会儿里面便传出了哭声。 没过多久,朱祁钰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车马的声音,随后孙太后衣衫不整满脸泪痕地从外面冲了进来,一见到站在院子里的孙继宗,便恶狠狠地冲了上去,尖锐的指甲直接划到了孙继宗的脸上,边挠边哭道:“孙继宗,哀家把太上皇的安危交给你来看管,你就是这么看管的?让哀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哀家真的是信错了你,你把太上皇还给我......” 孙继宗尴尬地站在原地,忍受着孙太后九阴白骨爪带来的伤害,却也不敢躲,只能硬生生地承受着。 朱祁钰见状,连忙上去安抚道:“太后,太后不要这样,孙将军也是尽了他的职责,太上皇薨了,这是他也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再说了,现在太上皇的死因还没有确定呢,您就先不要惩罚他了。” 孙太后一把甩开朱祁钰拉着自己的手,恶狠狠地道:“皇帝,哀家不管,太上皇是哀家的孩儿,哀家必须要为他报仇,若是让哀家知道是谁对太上皇心存不轨,哀家绝对不会放过他,即便他身份再高,哀家拼着同归于尽,也不会让他好过。” 朱祁钰知道孙太后这是在怀疑自己,无奈道:“太后宽心,眼下朕已经派人去找仵作了,到时候仔细检查一下,看看太上皇的死因到底是什么,然后再做计较便是。” “太上皇呢?”孙太后冷声问道。 朱祁钰一指房间,回答道:“太上皇的尸身还留在房间里,孙将军已经命人在第一时间就封锁了整个瀛台,并没有让人进去打扰太上皇。” 孙太后点点头,抬手放过了孙继宗,转身就要进去看朱祁镇。 朱祁钰连忙拉住她,道:“太后,您暂时还不能进去。” “为何不行?”孙太后转过身冷冷地道:“难道哀家都不能进去看一看了?” 朱祁钰解释道:“不是不让您看,只是不让您现在看。” “从太上皇的尸身被人发现到现在,整间屋子都没有人再进去过,如果太上皇是被人谋害的,那么就很有可能在里面找到线索,所以朕过来之后,也一样延续了孙将军的命令,并没有让人随便进去,便是皇嫂也不行,为的就是要保证现场的原状。” “太后您应该知道,现场保护得越好,仵作查验的时候越不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您也不想太上皇死不瞑目吧?” “怎么的?太上皇还真的是被人谋害的吗?”孙太后语气愈发不善起来。 “不是!”朱祁钰没想到自己的安排会让孙太后误会,连忙解释道:“现在仵作还没来,谁也不知道太上皇是怎么死的,不过太上皇正值壮年,最近也没听说得了什么病,正常来说是不会突然暴毙的,朕担心是有人谋害了太上皇,对大明不利。” “那太上皇还不是被人害死的?你这个皇帝是不是收到了风声?”孙太后死死地盯着朱祁钰,仿佛他就是那个派人谋杀了自己儿子的凶手,目光中的怒意几乎要遏制不住了,好像随时都会爆发出来。 “太上皇是我兄长,我怎会谋害于他?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啊!”朱祁钰分辩道。 “好处?那可多了!最起码皇帝不用担心太上皇谋夺你的皇位了!”孙太后立刻就揪住了朱祁钰话里的漏洞,怒道:“我看太上皇就是你害死的,你这个逆子,居然敢谋害先皇,哀家要将此事公布天下,让你丢了这个皇位。” 朱祁钰刚想继续辩解,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怒吼:“太后慎言。” 内阁首辅王直终于来了。 第394章 王直与孙氏的冲突 门外的王直急匆匆地小跑进来,出声阻止了孙太后的胡言乱语。 孙太后不悦,冷眼看向王直,质问道:“王直,你说什么?你是在替皇帝作保吗?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你是皇帝的人,难不成这件事是你和皇帝一起做的吗?” 孙太后的质问让王直也有些生气了,他在朝这么多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怎么能忍下这种质疑,立刻反驳道:“太后,您是已经拿到证据了吗?若是无缘无故地说皇帝谋害太上皇,还拿不出半分证据,那可是欺君之罪,即便你是太皇太后,臣也要弹劾于你,将你从太皇太后的位置上拉下来。” “哼!就凭你?”孙太后冷声道:“哀家这个后位是宣宗皇帝封的,不是你封的,有能耐你把宣宗皇帝复活过来,请他撤了哀家这个后位!” “妖后!”王直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大怒道:“当年宣宗皇帝真是瞎了眼,居然会为了你而废后,若是他看到你今天的所作所为,相信他定不会如此,你和胡皇后可是差得太远了。” “你说什么?你居然敢提胡氏那个废人?信不信我下旨杀了你满门?”孙太后最受不了别人在自己面前提起胡善祥,当年胡善祥举止庄重,颇有贤名,乃是天下闻名的贤后,满朝文武都极为认可,而孙太后却并非如此,她属于以色上位的,因为她比胡善祥更年轻漂亮,比胡善祥更加懂宣宗皇帝的心思,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她并没有得到张太后的喜爱,所以只是封了个嫔妃的位置,远远比不了胡善祥这个正妃。 虽然她一直在想方设法谋夺正妃和皇后的位置,但是因为张太后在,她一直没有得逞,直到宣德二年,她生下了太上皇朱祁镇,这才得到机会,给了宣宗一个足够大的借口,将一直没有生下皇子的胡善祥废掉,自己登上了后位。 天可怜见,皇后的位置从来都不是看有没有生皇子的好吗,看重的是德行和品质,但是在这方面,孙太后远远比不上胡善祥这个废后,二人在朝廷百官口中的认可度不是一个水平的。 王直今天提起胡善祥,在孙太后看来,就是在嘲讽她这个后位得位不正,那么,一个后位得位不正,朝臣不就有机会废掉自己了吗?而且宣宗和太上皇都死了,连个替自己说话的人都没有,这孙太后怎么能忍? 朱祁钰在一旁看王直怒怼孙太后,看得极为过瘾,整个人都愉快了许多,不过眼下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重点在于太上皇的死因,于是朱祁钰出声道:“孙太后,王老爱卿,你们两位就不要再吵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太上皇这边,不是朕的皇位,若是朕让出大位能让太上皇死而复生,那朕立刻就会下旨禅位。” “陛下仁德。”王直立刻恭维了一声。 朱祁钰这话说的漂亮,为了太上皇的生死,连皇位都可以不要,这是什么?这是大仁大义,传扬出去,朱祁钰圣天子的名声就会更加响亮了。 不过这番话在孙太后听起来,却不是这么回事,她感觉朱祁钰这是在嘲讽自己,嘲讽太上皇已死,自己再没了靠山,压根没办法威胁到他的皇位。 孙太后怒气冲冲地道:“皇帝,你让开,哀家要去看看太上皇。” “不行,还不到时候。”朱祁钰立刻拦住她。 “你......”孙太后彻底怒了,大吼道:“皇帝,你让不让开?” 朱祁钰坚定地摇头道:“不让,仵作没查出太上皇的死因,谁都不能进去。” 王直不懂朱祁钰为什么这么做,于是问道:“陛下,您为何要让仵作来查探太上皇?” 于是朱祁钰便将这里面的缘由解释了一遍,最后说道:“太后非要进去看,朕担心她会破坏了现场,所以特意拦住了她。” 说完还特意看了一眼孙太后,只见孙太后正气鼓鼓地看着自己,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王直却是笑了,对着朱祁钰说道:“陛下,您可以让太后进去的,反正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都是太后的问题,即便她说是您谋害的,您也可以说是太后的阴谋。” “王直,你居然敢诬蔑哀家谋害太上皇?难道你忘了吗,太上皇可是哀家的骨肉,哀家身为人母,怎会谋害亲生儿子?”孙太后叫道。 这个王直越来越过分了,居然还怀疑她谋害太上皇。 她身为太皇太后,害死太上皇能得到什么好处吗?她又不是武曌! 王直和孙太后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对她已经毫无顾忌了,冷笑道:“这可说不准。” “昔日武曌为了大位,便害死了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汉朝的吕雉也是,为了临朝称制害死了惠帝刘盈,这都是在史书上有所记录的。” “你害死太上皇,然后嫁祸给陛下,借机废了陛下,扶太子登基,自己临朝称制,这一套算计下来,很容易就可以让你得逞的。” 孙太后没想到王直能拿出这么一套说辞,不由得大怒道:“好,那你说说,哀家一直在深宫之中,是怎么害死太上皇的,如果说不出来,哀家定会治你一个诬陷皇家的罪名。” 王直冷冷一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天下人谁不知道,因为去年太上皇遇刺的事情,如今瀛台的宦官宫娥,绝大多数都是你派人挑选的,负责保护太上皇安全的又是你的兄弟孙继宗,内外都是你的人,做起事情来还有什么难度吗?” 孙太后一愣。 如果有人将王直的话传出去,还真的有人会相信这个逻辑,主要就是为了朱祁镇的安全,孙太后特意派人挑了一批宦官宫娥过来,基本都是她信得过的,还将侍卫统领的位置交给了自己的兄弟,内外都是自己人,若是真想对太上皇不利,她还真就是最容易下手的那一个人,皇帝都没有她方便。 不过她自己知道啊,这件事肯定不是自己干的,现在王直将屎盆子扣到自己头上,孙太后当即恼羞成怒,对着孙继宗下令道:“孙继宗,王直污蔑哀家谋害太上皇,罪无可恕,哀家命你立刻将他斩杀。” 王直被她的命令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真的把她气晕了,居然当着皇帝的面,下令斩杀一名朝廷大员,而且还是给她的哥哥孙继宗下的命令,万一孙继宗真的接了旨意,那自己可就惨了。 王直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躲到了朱祁钰的身边。 朱祁钰也是被孙太后的命令吓到,当着自己的面下令斩杀王直,这是完全没将自己放在眼里啊,刚想出声阻止,没想到孙继宗却是先说话了。 只见孙继宗后退一步,恭敬行礼道:“太后,请恕臣不能领旨。”随即便不再看她,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任由孙太后震惊的眼神扫视自己。 他又不傻,今天太上皇死了,他本就有罪过在身,身为外戚,他还有机会逃得一命的,但是如果他敢动手杀了王直,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王直那是什么人?那是如今的内阁首辅,文官领袖,身上背负着天下所有文人的殷切期盼,背负着将垂拱而治这条国策坚持下去的希望,如果自己真的敢杀了他,朝廷那些文官绝对会动用一切手段来追杀自己,绝对不会有丝毫留情,孙氏一族不会有任何幸免,孙太后的后位也绝不会保留下来,一丝一毫的可能都没有。 孙继宗的拒绝也让孙太后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真的真的没有想到,孙继宗这个自己的亲哥哥,有朝一日居然也会拒绝自己的旨意,他不是应该无条件站在自己这边的吗?为什么会不听自己的话。 孙太后那一刻的心彻底灰暗了下去,再没有与其他人争斗的心思了。 现在太上皇死了,亲哥哥背叛了自己,自己一个后宫之人,还能依靠谁? 孙太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后站到一边,默然不语。 整个瀛台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有秋风刮过树梢发出的哗哗声,还有水波拍打岸边石头发出的声音,所有人都沉静地一言不发,静等着事情的发展。 朱祁钰传召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到来,但是见到面前这幅景象,全都默然不语。 虽然他们不知道原因,但是现在这个时候,不轻易发表自己的态度就是最好的选择,太上皇已经死了,这件事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谁都不能轻易压下去,如果余波无意中波及到了自己,绝大多数人的生命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是仕途和爵位可就不一定能保得住了。 朱祁钰心中焦急,眼睛死死地盯着瀛台的大门口,心中不断地低语:“卢忠和兴安这两个人去哪了?怎么还不过来,一个合格的仵作就那么难找吗?” 半晌,卢忠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青衣打扮的汉子,见到朱祁钰就站在门外,连忙上前行礼,道:“陛下恕罪,臣来迟了,找仵作花费了一点时间。” 朱祁钰这才松了口气。 仵作终于来了。 第395章 太上皇是溺毙的 仵作来了,事情得以继续。 朱祁钰看向仵作,问道:“你就是仵作?” 仵作连忙下跪叩头,回答道:“回陛下的话,小的就是仵作。” “你叫什么名字?”朱祁钰继续问道。 仵作回答:“小人名叫丁春。” 朱祁钰接着问道:“丁春是吧,你做仵作多久了?” “小的家里世代都是仵作,小的从十二岁开始跟着家父做事,到今年已经有三十六年了。”丁春小心回答道。 “三十六年了,那想来经验是足够丰富了。”朱祁钰点点头,再次问道:“知道今天找你来是干什么的吗?” 丁春偷偷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卢忠,轻声回答道:“不知道,卢大人叫小人来,只说是有事,并未说有什么事情。” 朱祁钰抬起手指向屋子里,道:“既然你是仵作,自然要做仵作的事儿,朕也不怕告诉你,太上皇薨了,尸体就在屋子里,朕要你去仔细查看,确定太上皇去世的原因,看看太上皇是不是被人害死的,如果是被人害死,你要尽量找出线索来,朕和太皇太后,诸位大人在这里等你。” “啊?”丁春没想到自己的任务居然是给太上皇验尸,惊讶地抬起了头,不过他立刻就看到了卢忠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立刻再次低下头,回答道:“小人遵命。”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去吧,不用太着急,一定要仔细查验,务必确保结果准确。” “是。”丁春答应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就准备往屋子里走。 没想到孙太后这时候却说话了:“慢着!” 众人不明白,全都看向孙太后,只听孙太后缓缓道:“太上皇龙躯高贵,怎能让一个仵作来查验,当命太医院院正过来查验才是。” 众人这才想起来,仵作有些不合适。 这年头,仵作的地位实在低下,基本上就是社会上地位最低的那一群人,虽然属于胥吏,但是却不能在衙门任职,所以并没有月钱,连个长工都比不上,最关键的是,这年头胥吏被人认为心术已坏,三代之内不能参加科举,仵作虽然没有月钱,但是仍旧属于胥吏,所以想要改变后代的命运,基本上也是做不到的,没了未来和希望,地位自然高不到哪里去。 朱祁钰却是不管这些,这年头能勘验尸体的也就只有大夫和仵作了,但是论专业,看病的御医肯定是比不过仵作专业的,于是冷声道:“太后这是不希望有人查出来太上皇的死因吗?” “皇帝,你在胡说什么?我为何不想查出太上皇的死因?”孙太后当即就怒了。 她方才一直在忍着脾气,现在被朱祁钰一挑拨,怒气再次爆发了出来,解释道:“太上皇是哀家的亲生骨肉,在场之人,只有哀家才是最关心他的那个人,所以哀家不会允许一个卑贱之人去触碰太上皇的尸身。” 朱祁钰冷笑道:“这天下查验尸身最专业的人就是仵作,太医院的太医们看病都不利索,一个风寒都要治疗许久,哪里能干得了查验尸身的事儿。” “现在朕在这里,所以朕最大,朕说出的话就是圣旨,不希望再有人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来反对。” “丁春,你去吧!我倒是想看看,到底还有什么人敢站出来阻止此事。” 丁春听了,刚想迈步继续走,孙太后却是威胁道:“丁春,你敢?今天你要是碰太上皇的尸身一下,哀家就绝对不会放过你。” 丁春吓得立刻停下了脚步。 他常年生活在京师,还总是和官府衙门打交道,自然猜到了这位不让自己去查验尸体的贵妇人应该就是大明的太皇太后。 这位贵人的身份地位太高了,他可得罪不起。 丁春不由自主地看向朱祁钰,希望他能给自己撑腰。 朱祁钰自然知道丁春在害怕什么,于是走上去一把将其推进了屋子里,对着他说道:“丁春,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去查验,朕是皇帝,这里朕做主,只要你认真查验,就不会有人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既然有皇帝给自己撑腰,那丁春的胆子就大了许多,太皇太后的身份地位再高,也比不过整个大明的天子身份地位高,再说现在都已经进来,丁春也就横下一条心,几步走上去仔细查看起来。 丁春果然是经验丰富的老仵作,没过一会儿便出来了,对着朱祁钰恭敬禀告道:“陛下,小人查验完了。” “结果如何?”朱祁钰连忙问道。 丁春回答道:“太上皇是溺毙的。” “什么?” 在场的人全都震惊了,皇帝猜对了,太上皇果然是被人谋害的。 朱祁钰倒是没有表露出太惊讶的神色,继续问道:“你是如何确定的。” 丁春回答道:“太上皇的口鼻处有泡沫,面部有淤血,这都符合溺毙之人的特点,而且......” “而且什么?”朱祁钰立刻追问道。 丁春咬咬牙,这才回答道:“而且小人还闻到,太上皇的身上和头发上有屎尿的味道,口鼻处更浓,所以,太上皇应该是被人溺毙在恭桶之中的。” 这个回答让所有人都惊讶了,包括朱祁钰。 太上皇被人溺毙在恭桶之中,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什么人下手这么狠,居然把他活活淹死在恭桶里,这得有多大仇多大恨。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朱祁钰立刻追问道:“那你可查到什么线索,可以帮助朝廷锁定真凶?” 丁春点点头,回答道:“太上皇的指甲里有血肉,但是身上却没有破损,所以那些血肉应该是凶手身上的。” 丁春低头向下,臀部高高抬起来,整个人向下,胳膊却是向上挥舞了几下,明显是在模拟太上皇被人淹死时候的动作,接着说道:“太上皇应该是头被人按下去,整个人拼命挣扎,双手挥舞的时候抓到了凶手的脸,所以陛下只要查一下谁的脸上有血痕,那就可以很快锁定真凶了。” 朱祁钰立刻下令:“来人,去查一下瀛台的所有人,看看谁的脸上有抓痕,带伤之人立刻抓捕,不要让他自杀了。” 王成立刻出去安排。 丁春又说道:“陛下,小人以为,凶手应该不止一人。” “瀛台这里人多眼杂,太上皇的居所又是最重要的地方,所以必定有人守门防风,防止有人无意中靠近,太上皇身强体壮,一个人想要淹死他,小人以为是办不到的,想要控制住他,至少要有两到三个人,两个人控制住太上皇,不让他挣扎,第三个人按住太上皇,将他的头死死按住,这样才能无声无息地淹死他而不引起外面侍卫的主意。” “小人斗胆问一句,太上皇的尸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最后发现他活着是什么时候?” 朱祁钰立刻看向孙继宗和管事太监金承,金承回答道:“回陛下的话,今日宫中饮宴,太上皇心情不太好,吃完晚膳便歇息了,大概是酉时末。” 孙继宗则是接着他的话回答道:“臣守在大门口,子时初的时候听到院内有人尖叫,于是立刻就进来查看,那个时候太上皇就已经没了气息,后来我马上让人通知了宫中,就回来守在门口了。” 朱祁钰在心中计算了一下,最后一次有人见到活着的朱祁镇,大概是晚上七点,等到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就发现朱祁镇已经死了,也就是说,就在晚上戌时和亥时这两个时辰里,有人杀了朱祁镇,将他活生生溺毙在恭桶里。 两个时辰,四个小时,这个时间不短了,要知道,淹死一个人,其实只需要五分钟,两个时辰,足够将朱祁镇反复淹死四十多次了。 但是这里是瀛台,住的是太上皇,执行的是皇宫的规矩,入夜之后宦官宫娥就不能随意走动,所以想要避开所有人的眼睛,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那么,只有当夜负责照顾太上皇朱祁镇的当值宦官才有机会。 朱祁钰抬起头看向金承,问道:“今晚当值的都有谁?” 金承一愣,随即回答道:“一共有四个人,分别是王雄、许安、马贵和常真。” “将他们四个给朕叫出来,谋害太上皇的八成就是他们。”朱祁钰直接吩咐道。 金承扭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人群,叫道:“王雄、许安、马贵、常真,你们四个给我出来。” 没人应答。 金承又仔细看了看,对着其中一个人问道:“娄三儿,王雄和许安平日里都跟你在一起厮混,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娄三儿摇摇头道:“金公公,我没看到啊,他们今晚值夜,连房间都没回,而且我早早就睡了,不知道他们去哪了啊!” 这番对话朱祁钰自然也听到了,直接看向孙继宗。 孙继宗摇摇头,道:“回禀陛下,臣今夜值守的时候并未发现有人从正门离开。” 朱祁钰摸着下巴想了想,叹道:“看来这几个人是已经跑了啊!” 第396章 抓到人了 朱祁钰摸着下巴想了想,叹道:“看来这几个人是已经跑了!” 接着转向王成吩咐道:“王成,即刻命令五城兵马司封锁整个京师,任何人不得出入,让他们立刻派人沿着瀛台周边向外扩散,一定要将这几个人给朕抓回来。” “老奴遵旨。”王成马上跑了出去。 朱祁钰又看向金承,吩咐道:“金承,你去清点一下人数,找出无故缺额的人,朕担心他们四个不一定是全部人犯。” 金承立刻起身,转身清点了一番,回来禀报道:“陛下英明,这里面果真还有一个人不在,是宫女庞李氏。” “果真啊!”朱祁钰叹道:“现在已经基本可以知道了,就是这五个人一起谋害了太上皇,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希望五城兵马司的人可以尽快将人犯抓捕归案,朕要亲自问问,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将太上皇溺死在恭桶里。”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祁钰的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件事的确是太好笑了,他朱祁钰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朱祁镇这个死法,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堂堂一个皇帝,居然被人溺死在恭桶里面,这让谁能想到。 哦,倒不是前无古人,历史上还是有溺死在屎尿里的例子的,那就是春秋时期的晋景公,这位国君是晋文公之孙,晋成公之子,名字叫做姬獳。 关于他的死,还有一个比较有趣的故事。 晋景公晚年身体不好,生了一场大病,许多大夫都没有治好他,有一天他做了一个噩梦,就派人找来巫师让其解惑。 巫师一番操作之后跟他说,您可能吃不到明年的新麦了。 晋景公自然不信巫师的话,就命人献上新麦,他要吃新麦做的饭。 结果吃完新麦做的饭后感觉肚子有些发胀,便去上厕所。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病,掉进茅坑中淹死了。 这个故事不是瞎编的,左传中有明确记载,将食,胀,如厕,陷而卒,这就是晋景公的整个死亡过程。 但是朱祁镇这个死法绝对和他不一样,晋景公之死是内侍疏忽,照顾不周导致的,朱祁镇则是被内侍按在恭桶里活活淹死的,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让那几个人对他下如此狠手。 不过既然有了目标,朱祁钰也不再担心什么,反正等人抓到,一问之后便什么都能知道了。 孙太后站在旁边,看着朱祁钰三下五除二就查出了害死自己儿子的凶手,心中也没有什么怨怒之心,出声道:“皇帝,既然凶手已经查出来了,那哀家能进去看看太上皇了吧?” 朱祁钰这才想起来大家都没有进去呢,于是点头道:“朕把这事儿给忘了。” “既然已经知道凶手是谁,那就没必要保持现场了,咱们都进去看看吧。” 孙太后闻言,立刻迈步冲了进去,她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朱祁钰对着王直等人点点头,也跟了进去,王直等人紧随其后,就连汪皇后也扶着不能视物的皇嫂钱氏走了进去,让她见太上皇最后一面。 一进屋子,朱祁钰就闻到一股淡淡的屎尿味道,越靠近朱祁镇,这股味道就越发浓烈起来,朱祁钰点点头,丁春说的没错,朱祁镇果然是被按在恭桶里淹死的。 等走近之后,朱祁钰仔细看过去,却没有看到任何屎尿之类的污垢,看来那几个人弄死他之后,还简单收拾了一遍,然后才逃走的,这就说明这不是意外,一定是谋杀,否则不会有人记得收拾作案现场。 “我的孩儿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你这么一走,可叫娘亲怎么活啊!”孙太后早已扑在朱祁镇身上,开始嚎啕大哭。 钱氏则是上前覆没了几下朱祁镇的尸体,用手探了探他的口鼻,旋即便晕了过去。 王直等人则是略带悲伤地劝道:“陛下、太后,请节哀。” 虽然他们现在已经有些看不上朱祁镇,但是他毕竟做过自己的皇帝,王直的吏部尚书还是他提拔起来的,现在见到朱祁镇的尸身,王直免不了想起之前朱祁镇对自己的好,正统十一年,当时的户部侍郎奈亨诬陷文选郎中张琛,案子牵连到了王直和侍郎曹义、赵新,三人一齐被关进监狱,三法司在朝廷审讯,判奈亨斩刑,王直等人赎罪流放。当时的大明天子朱祁镇插手,宽恕了王直、曹义。 不过孙太后现在全部心神都放在自己已经死去的儿子身上,对于王直等人劝慰充耳不闻。 朱祁钰也没有纠结孙太后会怎么样,既然已经看完了,那就应该马上回宫。 于是,朱祁钰施施然带着王直等人离开了瀛台。 京师很大,大到有二百多万人,数百条街,但是京师又很小,因为绝大多数地方都被达官显贵和商贾富户占据着,能够容纳下百姓的地方其实并不多,王雄许安等人又不是什么达官显贵或者商贾富户,他们只不过是一些贫苦百姓而已,能够躲藏的地方并不多。 很快,王雄、许安和常真就被锦衣卫抓到了。 是的,五城兵马司虽然人多,但是并没有足够的线索,相反,卢忠的锦衣卫和兴安的东厂却是拥有更多的资源。 这一次,锦衣卫展现出对于京师所拥有的那种强大控制力和探查能力,卢忠只是让东厂提供了一下几个人的资料,便很快派人突袭了他们的住所,最后在王雄已故儿子的家里抓到这三个人。 第二天,朱祁钰早上一起来,连早朝都没上,便来到锦衣卫的诏狱,他想问问这三个人,为什么要杀死太上皇朱祁镇,是否和自己所想的一样。 诏狱大牢里,三个人全都被绑在木架子上,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嘴里只有淡淡的气息进出,很明显卢忠已经对他们动过了手,逼问过原因。 朱祁钰缓步来到负责看守行刑的锦衣卫校尉面前,拿起锦衣卫审讯出的口供,对着卢忠问道:“就是这几个人谋害了太上皇?” 卢忠点点头,回答道:“回陛下的话,正是这几个人谋害了太上皇。” “那他们是否交代了,为何要谋害太上皇?”朱祁钰翻着口供问道。 卢忠一脸慎重地回答道:“因为太上皇对待下人太过暴虐了,他们不想再忍受,这才对太上皇动手的。” “暴虐?”朱祁钰知道瀛台死人,但是死过多少人,他并不清楚。 卢忠点头道:“是的,太上皇从草原上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为人极度暴虐,但凡有一点不满意,便会毒打宦官宫娥,这一年时间,太上皇直接打死的宦官宫娥就已经达到了五十多人了。” “五十多人?这么多?”朱祁钰吓了一跳。 他听王成说过,太上皇朱祁镇被安排在瀛台之后,经常会拿宦官宫娥撒气,但是他真的没有想到,瀛台居然会死这么多人。 一年时间五十多个人,也就是说每个月都会死人,平均一个月死四到五个,这个数量的确是有些吓人了。 不过这都一年时间了,这些人怎么才动手?难道他们硬生生忍了一年之久? 想到这里,朱祁钰问道:“他们只是因为太上皇对待下人太过暴虐?这不应该是诱因啊?” “当然不是这件事的诱因。”卢忠站在一旁回答道:“真正的诱因和另外两个人有关。” “另外两个人?”朱祁钰好奇道:“对了,你不提我还没注意,另外两个人为什么没抓到?” 卢忠摇摇头,回答道:“已经抓不到了。” 抓不到? 京师还能有锦衣卫抓不到的人? 对于这一点,朱祁钰绝对不信。 如果锦衣卫对京师连这点控制力都没有,那锦衣卫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那么卢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为什么要说抓不到呢? 朱祁钰略微一想便隐约猜到了答案,问道:“那两个人已经死了?” 卢忠点点头,语气低沉地回答道:“是的,那两个人昨天晚上,被太上皇活活打死了。” “也正是这两个人的死,才让王雄他们几个决定,今晚就杀死太上皇。” “那两个人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吗?”朱祁钰继续问道。 卢忠眼神中略带悲伤,缓缓答道:“王雄他们几个都是土木堡之战中伤到男根的士卒,陛下应当记得,当时不少人被伤了男根,您下旨将他们招进了宫里,给他们一口饭吃,免得他们饿死。” 朱祁钰点点头,道:“此事我记得,当时差不多收进来近百人吧,但具体怎么安排的,朕就不清楚了。” 卢忠回答道:“这也是我后来查到的,因为他们是为国捐躯之人,之前又是士卒,所以在宫中声望颇高,这次太皇太后选人,自然是在这些人里面挑选。” “那么那两个人也是他们的战友吗?不对啊,其中还有一个宫女呢!”朱祁钰疑惑道。 第397章 谋刺太上皇的原因 “不对啊,其中还有一个宫女呢!”朱祁钰疑惑道。 他明明记得,五个人之中还有一个宫女,叫什么庞李氏。 卢忠缓缓解释道:“陛下说的是,另外两个人年岁比较大,并非他们的战友。” “那为何要为了他们谋害太上皇?”朱祁钰问道。 卢忠刚要说话,旁边绑在架子上的王雄突然低声回答道:“因为他们的儿子,是我等的救命恩人。” 朱祁钰看向架子上的王雄,平静地道:“你醒了?知道我是谁吗?” 王雄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当然......当然知道,您是大明皇帝,我之前在宫中远远看到过您的。” “奴才王雄,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既然你知道朕是谁,那就说说吧,为什么要谋害太上皇?”朱祁钰平静吩咐道。 王雄点了下头,却不小心扯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脸都抽搐扭曲到了一块,半晌才恢复过来,缓缓道:“陛下,奴才能否求一口水喝?奴才从昨晚开始就滴水未进了。” 朱祁钰笑笑,对着卢忠吩咐道:“给他口水喝。” 卢忠点点头,对着旁边站着的校尉示意了一下,校尉会意,转身拿过一个茶杯,从用刑的大桶里盛起一杯水,放到王雄的嘴边,慢慢喂了下去。 虽然大桶里的水并不干净,但是王雄还是很快便将一杯水喝了下去,然后感谢道:“奴才多谢陛下赐水。” 一杯水下肚,王雄的精神明显好了些,朱祁钰点点头,吩咐道:“那你就说说吧,为什么要谋害太上皇。” 王雄简单回忆了一下,慢慢说道:“陛下,其实此事要从土木堡之战说起,不知道陛下是否有时间听奴才从头说。” “说吧,朕有时间。”朱祁钰点头吩咐道,随手拉过一把椅子,面对着王雄坐下。 王雄点点头,缓慢说道:“陛下,前年土木堡之败,我三大营几乎全军覆没,我至今还记得当时那幅悲惨的景象。” “当时我们驻扎在土木堡,但是土木堡的水井已经被瓦剌人填上了,我们两天两夜没有水喝,早已饥渴难耐,后来有人传令,说要继续出发,抵达怀来就有饭吃有水喝了。” “既然上面这么说了,我们也没有多想,立刻拔营启程,向着怀来方向出发,因为旁边就是洋河,所以许多人受不了饥渴,脱离了队伍跑过去打水喝。” “上面知道我们口渴,再说当时离怀来已经很近,上面就没怎么管,结果刚走了没一会儿,前面突然乱了起来。” “瓦剌大军开始突袭你们了?”朱祁钰问道。 王雄点头,继续道:“回陛下的话,正是如此。” “当时前面就有人大叫,瓦剌人来了,接着一群瓦剌骑兵便从远处冲杀过来,大家饥渴难耐,早已没有了力气对敌,全都拼命地往后躲,没有一个人愿意拿起武器抵抗的。” “数十万大军就这样看着瓦剌人冲杀过来,不少人全都将手里的兵刃丢弃到了地上,自己则是双膝跪地,以示投降,希望瓦剌人能够饶过自己一命,不要砍杀了自己。” “谁能想到,瓦剌人好像并不想俘获我们一样,骑在马上疯狂砍杀,我们抵挡不住,节节败退,不少人都跳进洋河,直接淹死在河里,紧接着就被洋河冲走了。” 朱祁钰还是第一次听亲历者详细叙述土木堡之战的情景,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幕幕生动的画面。 一群又一群的明军士卒四散逃跑,完全没有抵抗的心思,而瓦剌骑兵则是手持弯刀,不停追杀,明军士卒逃无可逃,纷纷穿着厚重的铠甲跳进河里,布面甲吸水,铠甲很快变得更重,明军士卒本就没有力气,许多人在水里扑腾了几下,便无力地沉了下去,再也没有浮上来,只有少数人拼命游过洋河,钻进河边的田地里,从而逃过一劫。 王雄喘了口气,继续道:“我因为不会水,就没有跟着大伙跳河,而是站在原地等死,当时我真的是不想活了,只想让瓦剌人尽快砍了我的脑袋,免得继续面对这种恐怖。” “一个瓦剌骑兵发现了我,策马向我冲了过来,说实话,当时我还有点开心,以为自己马上就能解脱了,没想到一个人突然冲了过来,一把将我推开,而他自己则是被瓦剌人的战马撞飞出去。” “我仔细一看,他正是我的伍长庞富,也就是庞李氏的儿子。” “他用最后一口气告诉我,他希望我活下去,帮他照顾他的娘亲,他爹已经死在草原了,他这次也回不去,但是他的娘亲庞李氏不能没人照顾。” “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人就没气了。” “所以你就逃回来了?”朱祁钰问道。 王雄摇摇头,缓缓道:“没有,我被瓦剌人俘虏了,跟着他们去了草原,我的下体正是在那个时候被蒙古人打坏的。” “结果没两个月,武清伯,哦不,现在是武清侯了。” “武清侯石将军突然带人杀了过来,解救了我们所有的俘虏,然后带着我们赶回了大同城,那个时候我才彻底脱离了险境。” “后来陛下可怜我们,将我们收入宫中做个宦官,我还很高兴呢,因为石将军后来告诉我们,他突袭草原的计划就是您提出来的,我们能回大明,也是您的功劳,当时我只想全力做好宫中的事情,找机会出宫去照顾庞伍长的老母亲,给他养老送终就完成了庞伍长的临终嘱托了。” “后来陛下将太上皇赎了回来,安置在了瀛台休养,我虽然有些不高兴,但是他毕竟是太上皇,身份高贵得很,不是我一个小宦官可以管得了的。” “那你是怎么找到庞李氏的?”朱祁钰问道。 宫中的宦官无事不得出宫,他王雄不过是一个最低级的宦官,压根不会有出宫的机会。 王雄微笑道:“那是一个极为偶然的机会,我听说陛下曾经将一些因为本人战死而无人照顾的家人也收入了宫中,我一想,庞大娘很明显符合这个条件啊,所以我就把之前积攒下来的月例全都花了,从别人手里得到了庞大娘的消息,她果然被陛下收进了宫中,被安排在尚寝局负责管理花果。” “那你和她是怎么被调到瀛台的?”朱祁钰继续问道。 王雄缓缓回答道:“她是被调过来的,而我是花了银子主动过来的。” “那个时候大家都知道,瀛台经常死人,当时没人愿意过来,宫中只能在一些没有背景的人里面选择,庞大娘的丈夫和儿子都已经死了,只是陛下可怜她才收入宫中做事的,自然没有什么背景,于是她便被抽调了过去,我不放心,担心她出什么危险,所以就主动跟着过来了。” “刚过来的前几天还好,那几天太上皇的心情不错,应该是听到了也先南下的消息,以为也先能攻破宣大防线,给陛下带来些麻烦呢,谁成想,您居然再次创造奇迹,派武清侯在大同围歼了赛罕王的五万大军。” “您不知道,当我们几个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全都乐疯了,那可是也先手下的五万大军啊,土木堡的时候多少同僚战友都死在他们手上,陛下能全歼了他们,可是好好地提升了我们大明的士气啊!” “不过也正因为这个消息,太上皇却不高兴了,这几天全都阴沉着脸,直到昨天外面传来消息,张都督的大军班师回京,您在宫中召开庆功宴,太上皇的脾气便彻底爆发了出来,光是昨天一天,就有五个人被责罚,每个人都只是因为一点点小事,大家都知道,太上皇这是拿自己发泄火气呢。” “这种事儿常有,大家也不是很在意了,反正我们皮糙肉厚的,也不怕责罚。” “没想到......”王雄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没想到当晚值夜的时候,太上皇说要出恭,马贵马老爹和庞大娘便抬着恭桶送了进去,结果没一会儿里面便传出来两声低呼,我们三个赶紧进去看,却发现......” 说到这里,王雄仿佛想起了什么,已经说不下去了。 朱祁钰问道:“马老爹和庞大娘死了?” 王雄用力地点了点头,平复了下心情,继续道:“马老爹和庞大娘全都中了刀,倒在了血泊之中,没了声息。” “然后呢?你们是怎么杀死太上皇的?”朱祁钰接着问道。 王雄的脸上浮现出残忍的笑容,继续说道:“我们三个当时就怒了,庞大哥救过我,马老爹亲手救过他们俩,这种情况我们三个怎么能忍。” “于是我冲过去便将太上皇制服了,当时就想用刀杀了他,常真比我更狠,他建议我们可以将太上皇溺死在恭桶里,让他下了地府也臭不可闻。” “所以你们就用两个人控制住了他,另外一个人按着他的头埋进了屎尿之中,活生生让他淹死在屎尿里面?”朱祁钰问道。 第398章 香火传承 王雄点点头,回答道:“是的,我和许安一人抓住太上皇一只胳膊,常真把他的头按在恭桶之中,活活淹死了他。” “那马老爹和庞大娘的尸体你们是怎么处理的?”朱祁钰轻声问道。 “被我们放到水里去了。” “水葬吗?”朱祁钰问道。 王雄点头道:“是的,我们只是简单打扫了一下屋子,清理了一下太上皇,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所以只能选择水葬,将马老爹和庞大娘沉到了湖底。” “好,朕知道了。”朱祁钰点点头,这下子所有人的行踪都知道了。 两个被太上皇朱祁镇打死的,现在沉尸在湖里,另外三个动手的,现在被绑在自己的面前,等待着自己处决他们。 “王雄,你们杀死太上皇,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这条命肯定是要丢了的,不过念在你们曾经为国效力的份上,你还有什么愿望希望达成?”朱祁钰看着王雄,突然问道。 王雄没想到朱祁钰居然还会问这种问题,想了一会儿才摇摇头,道:“我就是孤身一人,也没有任何家眷,现在也替庞大娘报了仇,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 “你的父母呢?”朱祁钰奇怪道。 王雄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回答道:“我是军户,家父早已战死,前年土木堡我被蒙古人俘虏没了消息,家母以为我已经死了,也就没了活下去的希望,上吊自杀了。” 朱祁钰没想到王雄居然会这么惨,指着另外两个人问道:“他们呢?” 王雄惨笑道:“许安和我差不多,只不过他娘是病死的。” “常真他爹倒是还活着,不过开春的时候不小心染上了肺痨,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军户现在的生活这么困难吗?”朱祁钰问道,语气有些低沉。 他穿越过来之后接触的都是王公贵族,要么就是应试举子,基本上没接触过几个平民百姓,对于军户匠户这些普通百姓的生活并不是很了解。 没想到王雄却是笑着回答道:“陛下误会了,这两年的军户日子过的还算可以,您几次用兵都取得了胜利,犒赏给的也足,去年遇到春荒的时候又派了得力的官员下来赈灾,所以我们的家里过得还算不错了,至少这两年没怎么饿死人。” 顿了一下,王雄话题一转,问道:“陛下可否知道,这次怀来的战事为什么能赢吗?” “你们在宫里都知道了?”朱祁钰好奇道。 王雄点点头,回答道:“当时战报送回来的时候,就有人传出来了消息,怀来这一仗打得惊险,好在张軏张都督指挥得当,最后方才赢了,但是在我们这些士卒出身的人看来,张都督的指挥只能占一部分,更关键的其实还是底层士卒敢于效死,而我们敢于效死的最根本原因,就是因为您这个大明天子知兵懂兵,尤其是怀来换帅那件事,许多人其实都颇为感动,从来没有人在乎我们底层将士的生死,那些带兵之人只知道让我们上去拼命,他们自己躲在后面捞功劳,说白了,就是拿我们的性命为他们的仕途铺路,而当我们知道了怀来换帅的事情之后,许多人都说,当今天子是真正拿士卒的命当做人命,所以要为您效死命。” “哦,这话是宫中侍卫们说的,所以您可以放心使用他们,只要您不变,他们绝对不会背叛您。” 王雄微微一笑,告诉了朱祁钰一个比较重要的消息,而这种消息,是王成兴安等人打死也拿不到的。 朱祁钰知道了所有的事情,还有了意外的收获,心中已经非常满意,起身活动了一下,然后道:“既然你已经没有什么愿望了,那朕就回去了。” “这两天的早朝肯定会决定出处理你们的旨意,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诛九族,希望你们不要怪朕。” 王雄笑着道:“陛下说的什么话,小人怎么会怪您呢,昨晚动手的时候,小人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着引颈就戮了。” “那好,那朕就回去了。”朱祁钰也不废话,抬起脚就往外走去。 王雄在他身后叫道:“小人恭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钰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对着王雄说道:“等你死了,朕会让人给你收殓尸首,然后在养济院挑选孤儿,让他们给你们继承香火。” 王雄看着一脸认真的朱祁钰,眼中突然流出了泪水,感激地大喊道:“奴才王雄,多谢陛下仁德,下辈子定要为您做牛做马,以谢陛下厚恩。” 卢忠也是略带震惊地看着自己效忠的大明天子,他真的没想到,朱祁钰会对一个弑君之人留下这种承诺。 汉人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性命,也不是财富,而是香火,是传承。 有史以来,汉人所有的行为,其实都是为了香火而做的,积累土地和财富是为了将这些传给后代,让他们可以继承香火,建立宗祠和家庙也是一样,让后代不要忘记自己,逢年过节要记得上香祭拜,甚至参加科举,其中也有继承香火的意思在里面,天下人为什么会对爵位那么看重?还不是可以传承下去,那时候就不止是自己的家人来传承,还有朝廷会帮忙记着,只要不被削去爵位,朝廷就要想方设法从自己的后代中找出人来继承爵位,延续自己的香火。 朱祁钰的这个承诺,也就意味着,即便王雄死了,九族被诛,天底下也会有人记得他,有人会为他继承香火,逢年过节按时祭拜。 屋子里的几个校尉都有些激动,他们知道了王雄等人弑君的真相,也有些可怜他们,但是他们身份卑微,而且还有家眷九族,他们不敢为王雄等人做什么,现在朱祁钰给出了他们不敢说出的承诺,他们自然是十分激动,纷纷在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心竭力为朱祁钰这位大明天子效力,虽死不悔。 因为他们知道,即便是他们死了,只要是为国捐躯的,那朱祁钰就不会不管他们的家人。 卢忠冷眼看着几个校尉,心中想着等朱祁钰走了之后,自己要如何警告他们几个保密。 这件事说大不大,暗地里执行其实并没有什么影响,但是一旦宣扬开来,那就会给朱祁钰带来极大的麻烦。 原因很简单,王雄等人犯的是弑君的罪过,虽然这件事是他们临时起意,牵扯不到朱祁钰的身上,但是一旦被别人知道了朱祁钰找人替他们传承香火,那就不可避免地会有人认为,杀死太上皇这件事是有幕后主使的,那个人就是当今天子朱祁钰,毕竟太上皇死了,获得最大利益的人就是他,他还替凶手善后,到时候即便朱祁钰想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事情办完,朱祁钰离开了锦衣卫诏狱,并没有上车,而是在王成的陪同下慢慢往宫中走去。 今天和王雄的对话,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感触。 说真的,王雄是为了替庞大娘报仇才杀死朱祁镇的,他的行为充满了义,这是儒家所推崇的五德之一。 那么庞大娘为什么会死?不过是因为朱祁镇仗着自己的身份乱发脾气,为了发泄愤懑故意杀死的她。 如果抛去朱祁镇的身份来看,王雄的行为并没有错误,相反还可能得到朝廷的宽恕,最多落下一个发配的下场而已,但是现在却是诛九族的大罪。 说实在的,朱祁钰有些于心不忍。 他虽然没了男根,入宫做了宦官,但是他并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朝廷对不起大明的事情,土木堡之败的责任不在他身上,但是却让他承受了后果,而造成这一切是那个人,却是因为自己身份高贵,即使被人赎回来了,也依旧不拿人当人,肆意虐杀底层奴婢,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 朱祁钰鬼使神差地对着王成问道:“王成啊,朕问你一件事,你从小入宫做了宦官,心里有没有感觉到命运不公?” 王成疑惑地看向朱祁钰,惊讶道:“陛下,老奴为什么要感觉不公啊?老奴自幼入宫,伺候的都是贵人,还被选为了您的贴身宦官,老奴已经感觉到万分荣幸了,怎么会感觉到命运不公呢?” 朱祁钰奇怪,继续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有入宫,那你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王成的语气却突然低沉了下去,回答道:“如果老奴没有入宫的话,那恐怕老奴现在有可能已经死了。” “为什么?”朱祁钰对于王成的回答感到非常惊讶。 王成解释道:“老奴原本是农户出身,家中并非什么有钱人,当年进宫也是因为家中贫苦,养不起我和那个小我三岁的弟弟了。” “老奴入宫之后,和家里联系的就少了,前几年有人给我带来消息,家里爆发了旱灾,那年从开春就没有下过一滴雨,真正的赤地千里,粮食颗粒无收,家里人全都活活饿死了。” “如果老奴没有入宫,相信下场应该和他们一样。” “所以老奴还是很感念陛下的恩德的,如果没有您,老奴估计早就没了吧。” 好吧,朱祁钰不再纠结命运这件事,明天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第399章 太上皇之死背后的那个人 回到皇宫,因为时间还早,朱祁钰还是举行了今天的早朝。 早朝没有任何的意外,核心内容就是太上皇去世这件事,朝臣们对于太上皇的突然薨逝很是好奇,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突然没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只是还没等他们提出质疑,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就将调查结果放了出来,包括人犯已经全部归案,并且杀死太上皇的原因都已经交代的消息都说了出来,于是再没有人质疑太上皇的死因。 不过卢忠还是没有说实话,经过朱祁钰和孙太后的授意,他将朱祁镇溺死在恭桶的事情改成了溺死在水里,毕竟朱祁镇也做过大明天子,被人知道溺死在恭桶之中,实在是太伤天家颜面了,朱祁钰也不想被人嘲笑。 既然太上皇的死没有任何问题,那么就要按照朝廷礼制走下去。 首先就是给朱祁镇挑选一个谥号。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朱祁镇的谥号被定为奉天承道哲肃敦简显文光武洪仁大孝愍皇帝,这个谥号基本覆盖了朱祁镇这一生的功过是非,尤其是愍这个字,用来形容朱祁镇还是颇为恰当的,因为谥号有云,佐国逢难曰愍,使民折伤曰愍,着重体现了土木堡之败给大明带来的影响。 因为大明皇帝施行的是双谥,朱祁镇死的又早,所以另一个字选了悼。 其实朱祁钰本来想用出字来作为太上皇朱祁镇的谥号,因为避位去国曰出,但是无奈群臣全都反对,朱祁钰也不想因为这件小事和群臣对抗,于是提了一次就放弃了。 谥号定下来,剩下的就是庙号,这件事上朱祁钰吸取了教训,没有因为一个庙号和朝臣们闹得不开心,于是朱祁镇的庙号成功被定为了英宗。 那么,朱祁镇的完整谥号就是明英宗悼愍皇帝朱祁镇。 最简单的谥号定下来了,剩下的就是营造陵寝,因为现在才七月份,天气炎热,朱祁镇的尸身不能停驻太久,再加上除了太皇太后孙氏和还住在瀛台的皇嫂钱氏,满朝之中就没人喜欢这个给大明带来灾难,差点让大明灭亡的太上皇,所以朱祁钰只是从户部拨了一笔银子,命他们赶紧营造陵寝,剩下的就不管了。 反正王直等人都操持过宣宗皇帝的丧礼,不用朱祁钰操心。 一系列流程下来,整个早朝什么都没干,全都是忙乎太上皇朱祁镇的丧礼,退朝之后,朱祁钰回到奉天殿,准备抓紧时间处理一下内阁无法自决的政务。 没想到内阁首辅王直过来了,朱祁钰连忙将他请进了奉天殿。 王直过来找朱祁钰,主要说两件事,而且都是和朱祁镇有关。 一个是朱祁镇的皇后,朱祁钰的皇嫂钱氏的处理问题,自从朱祁镇从瓦剌回来之后,就被朱祁钰放在了瀛台岛上,钱皇后日思夜想的夫君回来了,自然不会离他太远,也就搬到了瀛台岛上和朱祁镇住在一起,现在朱祁镇薨了,钱皇后是否还住在瀛台,就是朱祁钰要面临的一个问题。 钱皇后毕竟是皇家的人,朱祁镇的其他嫔妃还都住在宫中,如果单单把钱皇后放在宫外,那天下人还以为朱祁钰看不上自己的皇嫂钱氏呢,宫里毕竟有的是宦官宫娥,还有大内侍卫保护,太医院太医问诊,瀛台有什么?准确说瀛台什么都没有,太医院的御医不会在瀛台常驻,朱祁镇死了,大内侍卫也不会继续在瀛台驻防,剩下的那些宦官宫娥都是宫里无权无势之人,别说他们会不会因为朱祁镇的暴虐而迁怒到钱皇后,单说他们的能力就和宫里伺候贵人们的宦官宫娥没办法相比。 朱祁钰想了一下便决定了:“王老爱卿,朕想了一下,你提醒的很有道理,皇嫂寡居在瀛台的确不是那么回事,朕会让皇后安排她的,此事你不用担心。” 王直微笑着点点头,提起了第二件事。 “陛下,太上皇薨了,朝廷需要举办国丧,国丧期间不宜动刀兵,陛下是不是将武清侯召回来,别让他再去扫荡草原了。” 朱祁钰被朱祁镇的死弄的晕头转向,还真把石亨扫荡草原这件事给忘到脑后去了,现在王直提起,朱祁钰这才想起来。 在心中衡量了一下,朱祁钰道:“既然国丧期间动刀兵不宜,那就让石亨回来吧,不过若是让他回来,朕这里也有个问题。” “陛下请讲。”王直恭敬道。 朱祁钰笑笑,道:“那个蒙古首领巴图你还记得吧,朕答应他,要让石亨以俘虏的名义将巴图的部族全都迁徙到我大明来,现在石亨不去草原扫荡了,那巴图的族人怎么办?朕不想失信于人啊!” 王直想了想,回答道:“陛下,臣记得巴图的部落不是在科尔沁部附近吗?那里紧邻辽东,让曹义派人去接一下便是,用驱赶伯颜帖木儿的名义就行,这样也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也可以。”朱祁钰想了一下,点头答应了下来。 伯颜帖木儿此次去辽东可以说是收获甚微,胡濙和曹义早已得到了消息,施行了坚壁清野的政策,除了少数几个大城,城外伯颜帖木儿连大明子民都很难找得到,无奈的他只能一路向北,去女真人那面劫掠了一番,也算是有了些收获。 所以,曹义手里的兵力并没有什么损耗,而伯颜帖木儿这次一共就三万人马,如果曹义出兵追击他的话,伯颜帖木儿也只能选择撤回草原了。 估计他现在已经收到也先撤军的消息了吧。 晚上,朱祁钰回到自己的乾清宫休息,特意让人去叫汪皇后过来一趟,打算和她商量一下怎么安排皇嫂钱氏的问题。 小宦官出去,朱祁钰无聊地坐在乾清宫里,突然想起了早上对王雄的承诺,于是叫来王成,吩咐道:“王成啊,你明日就去养济院找三个男孩子,让他们给王雄等人做干儿子,继承他们的香火,不过此事要做的隐秘,不能让外人知道。” “奴才遵旨。”王成恭敬行礼,然后问道:“陛下,您打算把这三个男孩子放在什么地方?” “你在宫外随便找个地方吧,再找个可靠的郕王府老人去照顾他们。”朱祁钰随意吩咐道:“至于银子,你先垫上,朕回头会找机会赏赐给你的。” 王成点点头,他也知道,朱祁钰早在还是郕王的时候就没有什么银子,郕王府的开销基本都在汪皇后手里管着,后来朱祁钰登基做了皇帝,原以为能好一些,没想到更惨,宫里的内库被太皇太后孙氏把持,汪皇后废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孙太后手里夺过来,但是依旧和朱祁钰没啥关系。 给王雄等人找孩子继承香火这件事,朱祁钰不敢让太多人知道,尤其是后宫之主汪皇后,她的位置太惹眼了,所有人都在注意着她,如果让她知道了,那要不了多久,后宫所有人就会全都知道的。 不过王成还是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陛下,其实老奴真的不建议您这么做,万一有人把太上皇被害之事和您联系到一起,那就是一场不必要的麻烦了。” “毕竟咱们......” 朱祁钰立刻打断他,训斥道:“我看你才是真的想给朕找麻烦呢!” “老奴就是怕那件事被人查到,那样很容易就会牵连到陛下,老奴不想您陷入这种麻烦里。”王成怯生生地道。 “有人查到?谁会去查?”朱祁钰语气不善地训斥道:“难道王雄等人溺死太上皇,是朕的主意吗?朕之前有见过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吗?还是说你之前经常和他们里面的人接触?” “没有,没有,老奴整日伺候在陛下身边,哪里有时间去认识几个新入宫的宦官。”王成连忙解释道。 朱祁钰冷笑道:“那不就得了。” “朕不过是找了一些有可能对太上皇心存不满之人进宫而已,又没有指使过他们去谋害太上皇。” “朕还就不信了,这天底下谁能找到朕谋害太上皇的证据。” 原来,朱祁镇之死,还真是朱祁钰暗中算计的结果。 早在朱祁镇回来的时候,朱祁钰就已经开始算计他了,其灵感来源于一百年后的嘉靖帝。 嘉靖帝喜欢修仙,因为修仙需要服用金丹,所以那阵子的嘉靖帝多疑暴戾,喜怒无常,经常打杀宫女,所以在嘉靖二十一年,发生了壬寅宫变,嘉靖帝的十几个嫔妃宫女联手,想要行刺嘉靖帝,无奈绳子打成了死结,最终还是失败了。 不过朱祁钰却从这个事情里面找到了灵感,朱祁镇被俘回来,丢了皇位,心中肯定愤懑,朱祁钰便开始对他各种撩拨,让他的脾气愈发暴躁起来,同时派人寻找死在土木堡士卒的家人,以照顾他们为名召进宫来,再通过极为隐秘的手段将这些人送去瀛台。 朱祁钰原以为他们很快就会动手,没想到这些人畏惧他太上皇的身份,直到昨天,才由王雄等人怒而爆发,将朱祁镇溺死在恭桶里面。 第400章 孙太后的直觉 这里面的不可控因素实在太多了。 朱祁镇的反抗,凶手动手的时间和手段,太多太多的事情朱祁钰都没办法掌握。 但是这里面有一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只要没人能够看到全局,就绝对不会有人猜到,太上皇的死,其实是朱祁钰算计的结果。 一百多年后的事情,除了朱祁钰,谁又能知道呢? 王成恭维道:“陛下圣明,此事绝对没有人能查出证据的。” 朱祁钰得意地点点头,突然问道:“王成,你派人去叫皇后了吧,怎么她还没过来?” “奴才已经派人去了啊,要不我现在去催一催?”王成问道。 朱祁钰摆摆手:“算了,朕再等一会儿吧,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女人出门麻烦,几千年来不都是这样的么?” 只是朱祁钰猜错了,他口中出门麻烦的汪皇后早就来了,现在正一脸惊恐地捂着小嘴站在门外呢! 汪皇后过来的时候,恰好听到了朱祁钰说的那番话,知道了太上皇实际上是朱祁钰算计死的,这对于她这个女人来说,实在是太可怕了。 昨天晚上的时候,当朱祁钰听到太上皇被杀的消息,汪皇后可是从朱祁钰的脸上没看出一丝知道的痕迹,结果今晚过来,就听到朱祁钰自己承认是他算计死了太上皇,这让她根本无法接受。 汪皇后咬了咬牙,猛地推开门,轻声道:“陛下,臣妾来了。” 后宫之中,住在仁寿宫的太皇太后孙氏这会儿正红着眼睛,抱着朱祁镇的儿子朱见深在屋子里痛哭。 朱见深已经睡熟了,不过他在孙太后的怀里明显睡得有些不安稳,小胳膊轻轻挥舞着,时不时整个人还抽搐一下,仿佛是做了什么噩梦一样。 孙太后见了朱见深的这副样子,心中愈发悲痛,对着旁边跪着的一名容貌清秀的宫女问道:“太子这是怎么了?睡觉怎么这么不安稳?平时是不是有人恐吓于他?” 宫女连忙回答道:“回太皇太后的话,太子其实只是睡觉不老实,并没有人恐吓他的。” “没有人恐吓他会这个样子?万贞儿,你要老实说,真的没有人恐吓他吗?你不用害怕,如果真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恐吓欺负你们,哀家不管他是什么身份,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孙太后冷声质问道。 万贞儿连忙道:“太皇太后请放心,太子所居的咸阳宫平日里并没有人过去,向来只有太子和奴婢两个人,所以绝对不会有人恐吓他的。” 原本朱见深应该住在东宫,也就是清宁宫的,奈何清宁宫被朱祁钰交给自己的亲妈吴太后住了,朱见深便住到了正对着后花园的咸阳宫去。 孙太后这才放心,继续叮嘱道:“万贞儿,你是哀家看着长起来的,哀家也最信得过你,这才让你去照顾太子的,你务必要尽心竭力,全力以赴保证太子的安全,绝对不可以让他有任何危险。” “奴婢知道的。”万贞儿连忙回答道,她感觉孙太后的担心有些过了,不过谁让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呢。 这时候的万贞儿还不是几十年以后那个权倾朝野,让皇帝为了她废后的万贵妃,她眼下只是一名普通的宫女,二十岁左右的样子,眉宇间的稚气虽然已经消散,但是眼神仍旧是清澈无比,明显还没有那么多的歪心思,面对着后宫身份地位最高的孙太后,万贞儿提不起一丝敢于反抗的勇气。 孙太后久经深宫,自然看出来万贞儿的满不在乎,不禁训斥道:“万贞儿,你不要不把哀家的话放在心里,若是太子出了什么问题,哀家不会放过你和你的家人的。” 万贞儿吓了一跳,连忙赌咒发誓道:“太皇太后请放心,奴婢已经把您的话放在心里了,绝对不会让太子出现任何一点危险的。” 孙太后看着自己亲自挑选的这个宫女,叹了一口气道:“你不要怪哀家多事,太上皇死的蹊跷,哀家不能让太子再出什么意外,否则哀家百年之后是没有脸去见先帝的了。” “太上皇不是溺水而死的吗?为何要说他死得蹊跷?”万贞儿睁着两只大眼睛问道。孙太后的这番话的确让她感到惊讶,难道太上皇的死因还有什么其他问题?不是朝廷公布的那几个人杀的? 虽然这话问得无礼,但是孙太后并没有追究她,一方面万贞儿是负责照顾朱见深的,与朱见深是一个利益共同体,朱见深越好,她的身份地位越高,另一方面也是孙太后想找个人说说心中对于朱祁镇死因的猜测,随着朱祁镇的死亡,整个皇宫里已经没有几个可以让她完全信任的人了,任何人在下一刻都有可能被朱祁钰和汪皇后收买,倒向权力更大的那一方。 这就是皇宫的生存规则,谁的权力大,谁就可以拥有更多的资源。 虽然眼前这个万贞儿暂时还没有什么大用处,但是最起码她是倾向于自己的,有些事情不会从她的嘴里泄露出去。 孙太后缓缓道:“太上皇的确是溺毙的,而且从眼下的证据来看,的确就是那几个人动的手,只是他们动手的原因虽然合理,但是哀家总是感觉这里面有皇帝的影子。” “太皇太后是说......”万贞儿清秀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以她的见识,她真的没有想过太上皇之死居然会和当今天子牵扯上关系。 她在宫中也待了十多年,早已听说过太上皇的暴虐之名,甚至和她关系不错的一个宫女也死在了瀛台岛上,只不过因为身份卑微,没人留意而已,太上皇打死庞大娘,王雄等人替她复仇溺死太上皇,这在她看来也是正常的事情,虽然太上皇身份高贵,但是王雄等人身无牵挂,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和庞大娘一样,莫名其妙死在太上皇手里,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想的,肯定是选择先动手,反正没有什么可以丢掉的了,最多就是一死而已,早死晚死都是死,还不如弄死太上皇,也好过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孙太后轻轻点点头,说道:“哀家得承认,当今天子是个聪慧之人,否则也不能得到满朝文武的认可和支持,但是也正因为这一点,哀家便敢猜测,这里面肯定有他的谋划,否则几个宦官绝对不敢因为一个老宫女对太上皇动手,替老宫女报仇,这个理由不足以让他们几个犯下弑君的大罪。” “只有皇帝的指使,他们才有理由犯下这种罪过,否则完全没有必要。”孙太后轻轻敲着桌子,突然手一停,道:“既然太上皇已死,那么有可能威胁到他郕王一脉帝位的人只有太子了,万贞儿,哀家和你说这么多,就是想要告诉你,太子就是皇帝下一个目标,如果太子有个三长两短,你可以想想自己有什么下场,如果你想不到,那就看看哀家的兄长孙继宗吧。” 孙继宗是负责保护朱祁镇的,朱祁镇死了,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今天早上已经被朝臣弹劾,打入天牢等待三法司判决了,他可能死不了,但是这辈子不要再想出仕当官,身上所有的荣誉地位也会全部失去,而且这还是看在孙太后的面子上,她万贞儿可没有一个当太皇太后的亲人,所以一旦太子朱见深出了什么事情,她万贞儿只有死路一条。 万贞儿也不傻,立刻出声道:“太皇太后放心,奴婢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太子的,如果有人要谋害太子,那就必须跨过奴婢的尸体。” 孙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给了她一点安慰:“很好,但是哀家不希望看到你的尸体,所以,如果有人真的要对太子不利,那你就去找门口的宦官,他们是哀家已经花银子收买过的,你可以让他们协助你,也可以让他们给哀家通风报信,哀家一定会第一时间赶过去的。” “奴婢谢过太皇太后。”万贞儿听孙太后这么说,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她不过是一个宫女,却需要保护大明太子,还是当今天子想要对付他,这个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孙太后叮嘱完万贞儿,重新看向躺在床上的朱见深,眼泪抑制不住地又流了出来,拉住朱见深的小手轻声道:“我可怜的孙儿呦,你爹没用,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让哀家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可千万别像你爹一样,一定要健健康康长大,等皇帝死了,你就可以继承你爹本应该留给你的皇位了,到时候哀家即便是在地下,也可以死而瞑目了。” 万贞儿安慰道:“太皇太后长命百岁,一定可以见到太子登基的那一日的。” “希望吧。”孙太后对此并不报什么希望,想想自己已经去世的儿子,又想想如今正蹲在天牢受苦的兄长,孙太后心中的悲伤愈发强烈,看向安安稳稳睡着觉的朱见深,哭得愈发激烈了。 就在孙太后看着朱见深流泪痛哭的时候,朱祁钰的乾清宫中,却爆发了一场极为激烈的冲突。 是的,汪皇后和他吵架了。 第401章 翻脸 就在刚才,汪皇后推门而入,轻声道:“陛下,臣妾来了。” 朱祁钰和王成在屋子里密议,没想到汪皇后会突然进来,顿时吓了一跳。 朱祁钰不悦道:“皇后来了啊,怎么没派人通禀一声就自己进来了?这宫中的奴婢是越发懒散了,王成,回头你好好调教一下他们,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 “是,老奴这就去。”王成恭敬回答道。 他也没想到汪皇后会直接进来。 对着汪皇后行了个礼,王成退了出去,刚要离开,只听汪皇后语气不善地道:“王公公,把门给本宫关上,本宫要和皇帝说说话,不想被别人听到。” 王成心中一惊,不过还是听从了她的吩咐,顺手将门带上,自己则是守在门口一动不动。 他已经隐约猜到了,汪皇后怕是已经听到自己和皇帝的对话。 王成不禁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心中暗道:“王成啊王成,你真的是有些得意忘形了,那件事如此隐秘,原本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结果还是因为自己管不住嘴,让汪皇后也知道了,以汪皇后的性子,恐怕陛下肯定会挨骂吧。” 果然,王成刚关好门没多久,屋子里就传出了朱祁钰的怒吼声,王成连忙驱散了院子里的其他宦官宫娥,将他们通通赶出了乾清宫,离屋子远远的。 算计太上皇这件事太大了,可不能再让不相干的人知道。 屋子里,汪皇后一脸寒霜地坐到了朱祁钰的对面,冷声问道:“皇帝叫臣妾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朱祁钰对于她的态度有些不爽,但还是回答道:“对,朕找你过来,的确是有事情要说。” 汪皇后冷冷地道:“陛下请讲,臣妾看看能否做得到吧。” “这有什么做不到的。”朱祁钰嘟囔了一句,说道:“太上皇这不是薨逝了吗?皇嫂一个人住在宫外,有些不太好,所以朕想和你说一声,让你安排她住回宫中来,毕竟后宫还是你管的,朕已经答应你了,不插手后宫之事。” “原来是这件事啊!”汪皇后脸上略微好了一点,道:“如今永和宫还空着,可以让皇嫂住到那里去,臣妾再安排些人伺候着,定是不会让皇嫂不舒服的。” “好。”朱祁钰点点头,说道:“皇后就这么安排吧,这几日就办了,办完了和朕说一声就行。” “臣妾遵旨。”汪皇后轻声道。 朱祁钰看着汪皇后有些冰冷的脸,问道:“皇后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吗?若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可不要硬挺着,叫御医过来看看便是。” 汪皇后摇摇头,轻声答道:“没有,臣妾一切安好。” “只是臣妾有一点不明白,还请陛下明示。” “你说。”朱祁钰看着这个和自己相濡以沫的发妻,轻声说道。 汪皇后看着面前的爱人,直接问道:“方才皇帝和王公公说的话,臣妾都听到了,臣妾就想知道,太上皇之死,真的和您有关系吗?” 朱祁钰没想到汪皇后居然会问出这个问题,脸色瞬间一黑,反问道:“皇后都听到什么了?” 汪皇后缓缓道:“从您吩咐王成去找三个男孩子开始,臣妾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岂不是全都听到了? 朱祁钰心中一惊,不过还是问道:“皇后想知道什么?” “臣妾就想知道,太上皇之死,真的和您有关吗?”汪皇后语气平静地再次问了一遍。 既然她已经全都听到了,朱祁钰也就不再隐瞒,点点头道:“朕的确算计了太上皇,不过太上皇之死与朕无关,不是朕派王雄等人暗害他的。” “太上皇之死真的和您有关?”汪皇后语气有些惊讶,她没想到朱祁钰居然会当着他的面承认此事。 朱祁钰有些不高兴了,重复道:“朕说了,朕只是算计了一下太上皇,并没有派人暗害他,他的死与朕无关。” “但是您已经承认了,您的确是算计了太上皇啊,那怎么能说和您无关呢?”汪皇后追问道。 朱祁钰愈发不高兴了,冷声解释道:“太上皇暴虐,经常无缘无故打死瀛台的宦官宫娥,朕只是让王成将一些没有后顾之忧的人收入宫中而已,瀛台主事的宦官宫女都是孙太后的人,人也是他们挑去的,和朕有什么关系。” “如果太上皇脾气好些,不会无缘无故打死人,那他就不会死,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的结果,朕并没有插手其中。” 汪皇后看向有些怒意的皇帝,毫不畏惧地继续问道:“那为什么您要让王成找男孩子给那几个凶手继承香火?” “此事与你无关。”朱祁钰被汪皇后的追问惹怒了,对着她怒吼道。 汪皇后坚定地说道:“不,此事与臣妾有关。” “臣妾是皇帝的正宫皇后,皇帝的一举一动都牵涉到臣妾的身家性命,怎能说此事与臣妾无关呢?这可是谋害太上皇的大事!” “那又如何?”朱祁钰反问道:“不过是一个废帝的性命,你那么关心干嘛?要记住,你是朕的皇后。” 汪皇后这个人还是不错的,温柔贤惠,心地善良,虽然对于权力的理解和运用还有些不到位,但是足以胜任皇后这个位置了,尤其是她虽然身为皇后,但是和自己还是极为亲近的,朱祁钰并不想换掉她。 汪皇后被朱祁钰的怒吼吓了一跳,眼角流出几滴委屈的泪水,轻声道:“臣妾这不是关心您吗?若是被人把您和太上皇之死的事情牵连到一起,那会影响到您的帝位的,臣妾不能不管。” “你管?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想怎么管?”朱祁钰怒不可遏地反问道:“你是想偷偷杀了那几个凶手?还是打算将朕算计太上皇之事昭告天下?” 汪皇后顿时哭得更厉害了,委屈道:“臣妾只是想提醒您,那几个凶手犯的是弑君之罪,您找男孩儿给他们继承香火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那您就会陷入极大的麻烦之中啊!要知道,如今的太子可是朱见深。” 汪皇后的话给了朱祁钰一个提醒,是啊,自己不是没有继承人,他是有太子的,就是朱祁镇的亲生儿子朱见深,虽然他今年只有五岁,但他仍旧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而不是自己的儿子朱见济。 朱祁钰眼睛微微眯起,对着汪皇后柔声道:“皇后抱歉,朕有些糊涂了,你提醒得对,朕的太子还不是见济孩儿,现在还不能掉以轻心。” 汪皇后没想到朱祁钰居然会对自己道歉,不过一想到朱祁钰已经表达出了换太子的想法,立刻就想起了杭贵妃那种欠抽的脸,心中愈发不爽起来,继续劝道:“陛下是要换太子吗?这可不行,当初您登基的时候,就已经答应过了要让见深侄儿做这个太子的,如果您现在要换掉他,那就是彻底和太皇太后撕破脸了,到时候后宫恐怕永无宁日了啊!” 不过汪皇后的这番话却没有劝到朱祁钰,只见朱祁钰脸色重新黑了下来,冷声道:“你是说朕这个皇位是太皇太后给的?不,这是太上皇自己作死不要的,要不是他贸然北征,也不会让大明江山差一点倾覆,朕这两年来做事举步维艰,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才将大明和草原的局势扭转回来,难道朕还要让他的儿子来继承朕的江山吗?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父必有其子,谁能保证他不会再次让大明江山遇到倾覆的危险?朕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但是无故换太子,满朝文武不会同意的。”汪皇后继续劝道。 “那也不关你的事儿。”朱祁钰冷声道:“你是后宫之主,你的任务是替朕管理好整个后宫,不要让后宫生出波澜,谁来做太子,不是你应该操心的,见济成为太子,不会影响到你的后位。” 汪皇后现在已经泪流满脸,声音颤抖地反问道:“陛下是以为臣妾看重这个皇后之位才阻止见济孩儿成为太子的?” “难道不是吗?”朱祁钰也是冷声反问道。 汪皇后已经无话可说,用力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也是冷声道:“既然陛下这么想,那您就废了臣妾这个皇后吧。” 说完便哭着跑了出去。 没一会儿,门外又进来一个女人,正是朱见济的生母贵妃杭氏。 只见杭氏拜见过朱祁钰后,一脸不悦地嘟囔道:“皇后这是怎么了?臣妾只是来找陛下,皇后就黑着脸嘲讽臣妾,说什么臣妾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臣妾只想见见陛下而已,这种事之前又不是没有过,她这是吃的哪门子醋啊!” 这会儿朱祁钰的气还没有消,见杭贵妃跑进来,立刻指着门口怒斥道:“皇后心情不好,说你两句怎么了?” “还有,谁让你随随便便就进来了,给朕出去,滚回去照顾见济,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朕饶不了你。” 杭贵妃见状,立刻委屈地退了出去。 她现在特别想哭,一个个都冲自己发火,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啊! 第402章 胡濙暗自下定了决心 太上皇薨逝的事情是朝廷大事,自然要尽早昭告天下。 三法司这次也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用最快的速度拿出了王雄等人的审判结果。 内宦王雄,犯弑君之罪,罪不可恕,即刻推出西四斩首,其九族皆下狱问罪。 内宦许安,犯弑君之罪,罪不可恕,即刻推出西四斩首,其九族皆下狱问罪。 内宦常真,犯弑君之罪,罪不可恕,即刻推出西四斩首,其九族皆下狱问罪。 不过因为这三人是军户,娶妻生子都很难,所以并没有查到什么九族,直接将其推出去砍了。 唯一比较难办的是常真的父亲,刑部去抓人的时候,发现这位老人还没有死,只是患了肺痨,因为没钱医治,如今正躺在自家床上奄奄一息等死,杀不杀他没有什么关系,于是就暂时放过了他,让他自己病死算了,免得在西四传染了其他人,毕竟肺痨这种病会传染,形成了瘟疫就不好了。 结果已出,下一步就是要操办朱祁镇的丧事,这个活是礼部的事情,胡濙这位五朝老臣,督查礼部的内阁阁员不能不在,再说如今也先已经退兵,阿剌知院也已经联系上了,胡濙继续呆在辽东也没有什么用处,于是经过王直的提醒,朱祁钰下旨,招胡濙立刻回京,操办太上皇的葬礼。 小宦官过去的时候,胡濙正在和提督辽东军务左都御史王翱在一起,他们两个人都是文臣,聚在一起比较好说话,辽东总兵官曹义则是死皮赖脸地在一旁作陪,胡濙毕竟是大明的老臣,内阁阁员,即便被皇帝打发到了辽东,也不是他曹义可以怠慢的,再说了,曹义对朝廷中枢的复杂关系并不清楚,胡濙这次过来又是带着极其隐秘的皇命,曹义还以为胡濙在皇帝面前极为重要呢,自然要卖力巴结一番。 胡濙坐在屋子当中,对着王翱笑着道:“九皋,这次伯颜帖木儿应该是真的撤退了,相信你已经收到朝廷传来的消息吧,武清侯这一仗打得真是漂亮,一战全歼赛罕王五万大军,极大提振了朝廷士气,逼得也先不得不撤回草原休养,实在是太涨朝廷威势了。” 王翱也是面带笑意地点点头,道:“的确,自太祖开国以来,朝廷还没有对蒙古人取得像大同这样大的胜利,尤其是在土木堡之败后,武清侯的确是国之柱石,要是朝廷能派他到辽东领兵就好了。” 说到最后,王翱还看了看陪在一旁的曹义。 他对曹义这个辽东总兵颇为不顺眼,曹义这个人总是谨小慎微,做事情不主动,御下太过宽仁,面对蒙古人又时常畏缩避战,王翱过来提督辽东军务,也是因为他的这些毛病。 不过朝廷现在缺人,曹义虽然有诸多缺点,但辽东暂时还离不开他,毕竟曹义在辽东二十多年,根基深厚,人望颇高,把他调走了,万一辽东出了什么乱子,王翱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曹义对于王翱的话并不在意,王翱提督辽东军务已经九年了,双方早已知根知底,他知道王翱看不上自己,但是那又如何?军事上还不得要靠自己才能稳定辽东,他说什么无所谓,曹义不在乎。 再说了,他今天在这里,主要目的还是陪着胡濙胡老大人,与他王翱无关。 曹义对着胡濙恭维道:“武清侯此战打得的确漂亮,但还是离不开朝廷的运筹帷幄,和胡老大人这样朝廷柱石的鼎力支持,否则他怎么可能取得如此战绩,所以这份功劳,胡老大人也是有一分的,武清侯不能不承认。” 这个马屁有些生硬,不过胡濙心情不错,也没有在意,而是指着他笑道:“我说曹总兵,你让老夫说什么你什么好,这次也就是你谨守城池,没让伯颜帖木儿占去什么便宜,否则你都没办法给朝廷一个交代。” “老大人教训的是,下官知错,今后一定改正。”曹义赔着笑脸道。 突然门外跑进来一个胡濙的侍从,对着三人行了个礼,然后急声道:“大人,朝廷传来急旨,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如今传旨的公公已经入了城,马上就要到院门口了。” 胡濙惊讶,笑笑道:“哦?朝廷还能有什么大事?来,随老夫出去看看。” 说完起身便向院子里走去,王翱和曹义也起身跟上。 待到了院子里,果真见到一个小宦官风尘仆仆地从门外跑了进来,见胡濙已经出来,立刻大声道:“陛下有旨,请内阁胡濙听旨。” 胡濙整理了一下衣袍,俯身跪倒,朗声道:“臣胡濙在。” 王翱和曹义也是翻身跪倒,陪着胡濙接旨。 小宦官打开圣旨,大声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景泰二年七月二十三,太上皇于瀛台遇刺薨逝,命内阁胡濙即刻返京,操办太上皇之丧事,万不可拖延,钦此。” 这道圣旨对于众人来说极为意外,对于胡濙来说更是石破天惊。 太上皇怎么就死了?自己走之前他还是好好的呢!而且听小宦官的意思,太上皇是遇刺身亡,到底是什么高手?能够在孙继宗的保护下突破重重关卡杀死太上皇?太上皇死的时候,孙继宗到底在干什么? 胡濙的脑中立刻浮现出一大堆疑问,不过现在不是问的时候,胡濙双手高举,大声道:“臣胡濙,领旨。” 接完旨意,胡濙在曹义的搀扶下站起身,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对着小宦官问道:“这位公公,太上皇是怎么遇刺身亡的?可否告知一二?” 胡濙这种身份的朝廷大佬对小宦官恭敬说话,立刻将小宦官弄得有些手忙脚乱,连连道:“老大人不必客气,不必客气,直接问小的就好。” “太上皇遇刺,其罪魁祸首已经抓到了,乃是瀛台的宦官王雄常真等人,瀛台有一老宫女姓庞,她因为服侍太上皇不利被太上皇责罚致死,王雄等人为她报仇,这才溺死了太上皇的。” “原来如此。”胡濙明白了,这件事的确不是孙继宗保护不到位,因为钱皇后也住在瀛台,所以孙继宗没办法安排人进去,主要防卫力量都是对外的,如果是瀛台内部的人动的手,那孙继宗的确很难发现。 等小宦官下去休息,王翱这才劝道:“老大人不要悲伤,您还要赶回京师安葬太上皇呢,悲伤过度伤了身体可不行啊!” 他知道,胡濙是宣宗皇帝留给太上皇朱祁镇的托孤之臣,而且一直做得不错,全心全意辅助朱祁镇治理天下,即便是太上皇朱祁镇在土木堡之败后被俘到瓦剌,胡濙也是千方百计地营救他回来,哪怕是和当今天子翻脸也在所不惜,朱祁镇的死讯,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胡濙点点头,语气低沉地道:“老夫知道,九皋不必担心,老夫只是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太过震惊了一些,身体还是扛得住的。” 曹义有些担心地看着胡濙,劝道:“老大人,要不您回屋子歇息一下,陛下还招您回京主事呢,若是您病倒了,您就没办法回京了。” “好。”胡濙点点头,在曹义和王翱的搀扶下回到了屋子里坐下,开始闭目养神,一句话也不说。 王翱和曹义见状,知道现在不方便打扰胡濙,于是便轻声退了出去。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胡濙现在的内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太上皇遇刺身亡,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朱祁镇从草原回来之后就性情大变,整个人都开始变得极为暴虐起来,在瀛台住的这一年,太上皇已经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打死了数十名宦官宫娥,所以,宦官王雄等人替庞大娘报仇,溺死太上皇,这是可以理解的事儿。 但是胡濙还知道,如今瀛台的那些宦官宫娥,绝大多数其实都是这两年进宫的,准确说是因为朱祁钰的旨意进宫为奴的,那道旨意他还记得,招的全都是在土木堡之战中伤到男根的士卒,还有战死士卒的家眷,理由是家中男丁为国战死,朝廷不能不管他们的家眷,所以才召这些人入宫,那个王雄应该就是土木堡之战的士卒,而那个姓庞的老宫女应该就是战死士卒的家眷。 当时的胡濙其实也没多想,还以为朱祁钰只是大发善心而已,也没在意,反正土木堡之战中战死殉国的太监宫女不可计数,补充一些也属应当,但是现在看来,朱祁钰召这些人进来,其实是有特殊目的的。 所以,现在的胡濙可以肯定,太上皇之死这件事上,肯定有朱祁钰的手笔,而且他已经布局两年之久,谁都没有发觉一丝一毫的痕迹,相信现在更不可能有人查出他和凶手之间有任何联系,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不过既然自己已经猜到了,那么就绝对不能视而不见。 “陛下请放心,老夫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将太子扶上帝位。”胡濙暗自下定了决心。 第403章 死得的确是时候 伯颜帖木儿率军回到了可汗大营,还没来得及休息,也先就告诉了他一个让他极度震惊的消息——大明太上皇朱祁镇薨逝了。 “你说什么?太上皇死了?”伯颜帖木儿有些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也先知道他和朱祁镇关系极好,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差点送回到大明去,出声安慰道:“伯颜,你不要太难过,大明毕竟和我大元是敌国,你又是刚刚率军去攻打过大明,大明太上皇的死,对如今的草原来说也是件好事。” 伯颜帖木儿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问道:“为什么是好事?太上皇和我亲如兄弟,他的死怎么可能是好事?” “什么兄弟?你的兄弟是我,是伯都王,是赛罕王,唯独不会是大明太上皇,当初他与你交好,也不过是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在草原过得好一些,安全一些,你真以为他是在拿你当兄弟吗?”也先听了伯颜帖木儿的话,冷声提醒道。 “不可能。”伯颜帖木儿压根不相信也先的说法,出声反驳道:“太上皇在草原的时候,教过我那么多东西,与我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就连您被推举为大汗,我都用到了他教给我的技巧,您怎能说他居心叵测,别有所图?” 也先冷笑道:“别的我先不说,我就只问你一件事,太上皇回去一年了,可有让人给你带过什么消息,哪怕是口信也算。” 伯颜帖木儿一愣,朱祁镇自从去年回去大明,还真就没有派过人过来过,仿佛整个人就此消失了一样,要不是伯颜帖木儿偶尔能从来草原行商的汉人那里听到一些消息,朱祁镇对于他来说就好像是梦里的人一样,只是存在于虚无之中。 见伯颜帖木儿哑口无言,也先继续冷笑道:“你看吧,太上皇当初只是利用你而已,他对你并没有丝毫兄弟感情,否则这么长时间,他不会一句口信都不让人带过来。” 伯颜帖木儿有些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强辩道:“许是太上皇身体不好呢,他不是在京师的瀛台休养吗?这个消息还是您告诉我的呢!” 也先冷笑道:“对,他的确是在瀛台休养,不过你什么时候听说过一个曾经的皇帝不住在汉人的宫里的?他不过是一个奸诈小人而已,所谓的在瀛台休养,只不过是他被如今大明天子囚禁的另一个说法,只是好听一些罢了。” “那也是因为他被囚禁,才没办法给我送信的。”伯颜帖木儿继续强辩。 也先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道:“伯颜,你不要再坚持了,放弃吧。” “太上皇虽然被囚禁在瀛台,但是看守他的人是他的舅舅孙继宗,所以他不可能传递不出来消息,他不联系你,只是单纯把你忘了而已。” 伯颜帖木儿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不说。 他的理智其实已经告诉他了,太上皇朱祁镇不联系他,只是单纯因为他已经没有了利用的价值,懒得联系他而已。 也先看着愣在当场的伯颜帖木儿,继续道:“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太上皇是被他的手下活活溺死的。” “被手下杀的?”伯颜帖木儿愈发不敢置信了。 汉人的规矩他知道,即便之前太上皇朱祁镇和那些汉人士卒一样沦为俘虏,也依然对他毕恭毕敬,丝毫没有怠慢之意,完全不像他们草原人一样一切以实力为尊。 现在太上皇居然被他的手下杀死,这完全违反了伯颜帖木儿对于汉人的固有认知。 “为什么?”伯颜帖木儿不可置信地问道。 也先冷笑道:“你知道吗?太上皇回去之后,完全与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不一样,甚至是完全相反,他回去只有一年时间,却是活生生打死了几十个人,其原因却是让人匪夷所思,我知道的一个理由是,被他打死的人,递给他脸巾是从他左边递过去的,而不是右边。” 看着伯颜帖木儿一脸不相信的表情,也先继续道:“你不要不敢相信,这是大明传过来的消息,不是我胡编乱造的。” “只是因为递一个脸巾?”伯颜帖木儿愣愣地道。 在他的记忆里,朱祁镇是一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汉人,谈吐间尽是智慧,面对危难也能够冷静应对,哪里会是如此暴虐的一个人。 也先坐回座位,淡淡地道:“所以你最好忘了那个曾经生活在你大营里的那个太上皇,那不是真正的他。” 话题一转,也先继续道:“而且他这个时候死了也好。” “为什么?”伯颜帖木儿这会儿脑子已经不转了,愣愣地问道。 也先苦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伤,道:“伯颜,你应该已经知道赛罕王自刎的消息了吧。” 伯颜帖木儿点点头,回答道:“已经收到了,我真的不敢相信,赛罕王的五万大军居然在大同全军覆没了,就连他也死在了那里。” “是啊!当时我收到消息的时候,也是你这副表情。”也先哀叹道:“赛罕王战死,五万大军全军覆没,带给咱们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而且你不知道的是,我在宣府打得也极为艰难。” “当时我曾经将大明的十万大军围困在宣府东面的下花园河谷口,明军背面是翁牛特部的毛里孩亲自率兵,截断明军退路,中路是伯都王的三万骑兵冲乱明军中军,前面是我亲自率领的七万大军正面强攻。” “难道这都没赢?”伯颜帖木儿越发不敢相信了。 前面有强敌对攻,中军被敌军冲乱,后路还被断了,还是在一个逃无可逃的河谷口,换成他的话肯定早就战败被俘了,这完全是没有取胜的希望。 却没想到也先点点头,回答道:“是啊!我当时也以为是必胜之局,可是谁能想到,明军统帅在面对这种局势的时间居然没有乱,而是千方百计稳住了局面,坚持了整整三个时辰,最后被明军留守怀来的最后兵力救了出来。” “真的假的?明军留守怀来的兵力很多吗?”伯颜帖木儿问道。 也先叹了口气,道:“不多,只有两千人马。” “就两千人马?能冲破翁牛特部的阻拦,打开明军退路?”今天听到的消息都有点让人震惊,伯颜帖木儿感觉自己是不是回到了一百年前,不,是二百年前,也先面对的敌人也不是明军,而是成吉思汗统帅下的蒙古骑兵,在他的印象里,只有那个时候的蒙古骑兵有这样的实力,可以面对如此劣势的局面还有办法取得胜利。 也先苦笑了一声,道:“是的,而且明军带队冲锋的是一个女将。” “还是女人?”伯颜帖木儿听得有些迷糊。 一个女人率军冲锋,以两千人的弱势兵力冲破翁牛特部的阻拦,这让人怎么相信? 翁牛特部他知道,那也是一个规模不小的部落,毛里孩酋长的能力也不错,他亲自带队出击,兵力至少在一万左右,那个女将能用两千人马突破毛里孩的防御,这和也先再次俘获大明皇帝有什么区别?都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嘛! 也先点点头,接着道:“是的,那名女将的确只有两千兵马,伯都王手底下的大将伊德日亲自率三千多人迎战,一回合就被她当场斩杀了,毛里孩亲自领兵拦截,也被她一枪杆抽晕,翁牛特部群龙无首,被迫撤退,明军的退路就此打开。” “这么猛?”伯颜帖木儿吓了一跳。 伊德日他认识,那也是一员不错的将领,南征北战多年,沙场经验丰富,居然会一回合就被人杀死,那名女将的身手有多强? “不止如此。”也先继续道:“后来伯都王的另一员大将奥尔格勒也遇到了她,一样一回合被她斩落马下,就连你那个向来目中无人的侄子,也一样被她直接打晕过去,亲卫拼死相救才逃了回来。” “而且这还是在她击溃翁牛特部一个时辰之后发生的,你也是没少打仗,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伯颜帖木儿对于也先诉说的过程已经麻木了,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转世的吗?居然这么猛?一战连斩两员大将,还伤了两个,而且全都是正面对敌,以弱胜强,伯颜帖木儿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过他还是问道:“大汗,您说了这么多,和太上皇被杀有什么关系?” 也先看看还懵懂不知的伯颜帖木儿,放出了最后一个消息:“我昨天刚收到的消息,原本围歼赛罕王的大明武清侯石亨要率军扫荡靠近大明的草原各部落,现在太上皇死了,汉人讲究天子死后不宜见血动刀兵,所以石亨这才没有率军出击,要是他真的出兵草原,沿着大明边境扫荡一番,咱们草原还不知道要损失多少呢!” 这会儿伯颜帖木儿的智商重要回归了高地,点点头道:“的确,按照您的说法,大明太上皇死得的确太是时候了。” 第404章 让他们打一架,谁赢了归谁 太上皇朱祁镇的死,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反而是让大明和草原的战争暂时停止了。 大明因为要操办太上皇的丧事不能继续见血动刀兵,也先则是南下大明的时候损失有点大,不得已退回草原舔舐伤口,恢复实力,稳固他天圣可汗的位置。 不过也正是因为没了战事,朝廷才能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太上皇的丧葬之事上去。 这年头皇帝入葬极为麻烦,官员统一穿戴素服,三天之后又换成成服,一直穿戴二十七天方才罢休,京中各寺庙道观也不能放过,寺观各鸣钟三万杵,禁屠宰四十九日,寺庙和道观每天需要鸣钟三万下,并且在四十九天肉禁止屠宰牲畜。 因为朱祁镇是突然死亡,并没有提前建造陵寝,所以他的尸身一直停留在宫中不能下葬,直到两个月后朱祁镇的献陵完工,这才被朱祁钰率百官送了过去。 不过这期间朱祁钰也没闲着,他收到大都督府的联名奏疏,请求皇帝同意改组京师三大营,将三大营改为十团营,挑选精锐加入其中,作为大明新的野战主力。 这个想法在大都督府其实早就有了,当初也先攻打京师的时候,于谦就发现原本三大营的编制在面对也先进攻的时候,兵种过于单一。 神机营以火器为主,士卒并不像五军营一样有独立野战的能力,近战防御还是要靠五军营的刀盾兵。 而五军营则是更加传统一些,以冷兵器为主,刀盾兵负责防御,长枪兵负责进攻,弓弩手负责远程,综合能力更强一些,但问题是,刀盾兵和长枪兵对蒙古人的打击效果并没有神机营那么好,他们的优点只是可以在蒙古人的冲锋之下坚持更长的时间。 至于三千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最初是以投靠大明的蒙古骑兵组建的,战法也和蒙古骑兵相似,是明军唯一可以和蒙古骑兵对冲的部队,但问题是,大明因为政策的原因,战马的数量和质量远不如草原上的蒙古人,所以数量一直不多,最多的时候也不多两三万人,和蒙古随便就能弄出来的十几万骑兵相比,作用其实不大。 当初太宗皇帝可以横扫草原的三大营,归根结底还是打的配合,并不是以单一兵种进行对抗。 在发现蒙古骑兵后,神机营的士兵会立刻向阵型前列靠拢,并做好火炮和火铳的发射准备,在统一指挥下进行齐射,这轮齐射是对蒙古骑兵的突然打击。 神机营射击完毕后,会立刻撤退到队伍的两翼,然后三千营与五军营的骑兵会立刻补上空位,对已经受创的蒙古骑兵发动突击。 骑兵突击后,五军营的步兵开始进攻,他们经常手持刀盾长枪等武器,对蒙古骑兵发动最后一轮致命打击。 这才是当初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能够横扫草原的大明三大营。 后来朱祁钰让于谦做了一下总结,于谦经过分析,再结合如今朝廷的具体情况,最终决定从三大营中抽调精锐出来,组建十团营。 这个想法朱祁钰没有立刻同意,而是将大都督府众人都叫到了宫中,打算一起商议一下,看看这个想法行不行。 奉天殿内,朱祁钰端坐在龙椅上,对着下面坐着的大都督府众人道:“诸位爱卿,于尚书提出将三大营打散,组建十团营,你们面前的就是于尚书所上奏疏的手抄本,可以先看一下,看完之后随意发表意见便是,若是可行,那就照此执行吧。” 武清侯石亨已经率军返回了京师,这次开会他也在,将于谦的奏疏简单翻看了几下,石亨就起身说道:“陛下,臣赞同于尚书的想法。” “其实臣在指挥这次大同围歼战的时候就有感觉,三大营只适合太宗这种马上天子来指挥,换成其他人,其实并不适合。” “因为朝廷不可能将三大营全部放给一个人来指挥,如今的朝廷也没有人有资格指挥,所以于尚书将三大营拆分成十团营,每一团营都有原本三大营的一部分,战术战法都可以学习太宗,相当于变成了十个小型三大营,每一团营都有独立作战的能力。” “回头宣大再遇到战事,陛下就可以从中挑选一个或者数个团营出京迎战,若是规模大一些,可以再任命一位德高望重之人作为总帅,居中协调即可。” 朱祁钰点点头,道:“朕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考虑于爱卿建议的,只是朕也没领过兵,所以不知道这里面是否有什么缺点,朕召诸位爱卿过来,也是希望详细参详,免得这里面有什么纰漏,无缘无故害了将士们的性命。” 石亨沉吟了一下,道:“陛下仁德,臣替三大营的将士感谢陛下挂念。” “要说这里面的问题,其实也是有的。” “说说看。”朱祁钰笑着吩咐道。 石亨恭敬行礼,然后道:“臣以为,十团营规模较小,若是遇到大战,最重要的就是居中协调,十团营的统兵将领可以抛开私仇,一心为公,否则互相之间没有配合,容易被敌人各个击破,毕竟按照于尚书的想法,每个团营只有两万人马。” 朱祁钰点头,显然是认可他的话。 历史上因为将领不和,同僚遇险不救援,最终导致同僚战败的事情比比皆是。 南北朝时期,大将军侯景围攻梁朝都城,梁武帝萧衍和建康城内的军民被围困、攻击长达数月,守军筋疲力尽、弹尽粮绝、不堪再战,而就在侯景外围,就是前来“勤王”的诸路援军的统帅,不过援军虽人数庞大,包围了叛军,却因利益之争,内讧不已,坐视叛军肆意攻城,最终导致都城陷落,萧衍及众多贵族、公卿束手就擒,沦为俘虏,城内军民,惨遭叛军屠杀蹂躏。 宋朝杨家将杨业也是,雍熙北伐的时候杨业率军深入,连战连捷,结果遭遇辽军围攻,监军王侁畏惧辽军势大,拒不出兵救援,最终导致杨业战败被俘,绝食三日而死。 其中朱祁钰认为最冤的,应该是汉武帝时候的李陵。 他是飞将军李广的孙子,天汉二年随贰师将军李广利领兵讨伐匈奴,李陵受命率五千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孤军深入浚稽山,与单于遭遇,匈奴以八万骑兵围攻李陵。 经过八昼夜的战斗,李陵斩杀了一万多匈奴,李广利却因为被匈奴围困吓破了胆,坐拥主力拒不救援,还想方设法污蔑李陵为匈奴练兵,将李绪做的事情安到他的头上,以隐瞒自己不敢出兵救援的事情,最终导致李家被武帝族灭,自己在匈奴居住了二十多年,最终病故在了匈奴,至死没有回到汉土。 朱祁钰道:“武清侯说的是,战场之上,各军之间的配合最重要,若是被敌人各个击破,即便有再大的功劳,朕也不会认。” “所以你们要记住这件事情,只要战场之上出现畏缩不前,有兵不救的情况,朕不管你是什么人,都不会手软,即便最终取胜,此人也没有任何功劳,只会被朕问罪,朕不需要这种为了私心不顾战友的人。” “臣等遵旨。”一众大都督府官员齐声道。 朱祁钰摆摆手,笑道:“诸位爱卿朕还是信任的,你们在一起共事这么久,朕也没听谁说过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这很难得。” 众人都笑了。 皇帝说的对,他们在一起共事这么久,还真就没因为什么事情翻过脸,反而是谁遇到事情都会互相帮个忙,就像安远侯柳溥对英国公府所做的那样。 宁阳侯陈懋笑着道:“陛下放心,如今我大明形势大好,大都督府上下自然是同心协力,一起为我大明守土安邦。” 朱祁钰笑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那这十团营的兵力配置,诸位爱卿都同意吗?” “同意,这十团营臣早就想说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就被于尚书抢先了。”安远侯柳溥没脸没皮地说道。 众人同笑。 石亨起身缓缓道:“安远侯说的对,其实臣也是早就有这种想法,只是一直带兵,并没有时间总结而已。” “今年年初,陛下命三大营抽调兵力去宣府外演习的时候,臣就有这种感觉,当时不过是每军一万人,其中五军营八千,神机营一千,三千营一千,但是在宣府外对战之时,所体现出来的战力远不是同样兵力的五军营或神机营可以比拟的。” “于尚书的这个建议,臣万分支持。” 朱祁钰一拍大腿,叫道:“好,既然诸位爱卿没发现什么问题,那就这么办。” “明日开始,由大都督府牵头,挑选领兵之人,抽调兵力,组建十团营。” “今日就议到这里,大家都散了吧。” 大明就是这规矩,战时勋贵为主帅领兵,平时不管事儿,日常管事的将领都是都督一级的,所以朱祁钰让他们去挑选人,就是让他们从都督一级的将领中选,这一点武勋一脉也没有任何异议。 “陛下,既然您要组建十团营,那还需要您赐名的。”柳溥提醒道。 朱祁钰有起名困难症,索性不起名了,对着柳溥道:“这个名字朕就不起了,让领兵之人去想,回头报给朕即可。” “那要是重名了怎么办?”柳溥继续问道。 朱祁钰微微一笑,道:“既然是军中之事,那就让领兵之人打一架,谁赢了名字归谁,输了的再去想。” 第405章 胡濙回来了 三大营的军改在这里波云诡谲的时候显得是那么的不起眼,而且这只是在编制上的修改,并不需要朝廷多出一枚铜钱,所以在文臣方面,并没有人提出任何异议。 反正人还是那些人,只不过日常带兵的人减少了手中可以直接指挥的兵力,对于社稷反而有好处,至少不会有人能够指挥三大营起兵作乱,虽然以前也不可能做到这件事。 文臣们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宣府的战后重建和太上皇朱祁镇薨逝所带来的影响上。 先说宣府。 也先从宣府撤军的时候,几乎将宣府周边所有的坞堡全都毁掉了,能拆的拆,能烧的烧,再加上蒙古大军的劫掠和烧杀,宣府周边就没有什么好一点的防御设施留下来,包括张家口堡、新开口堡、宁远站堡全部被毁,宣府周边的村庄也都被蒙古人付之一炬,好在开战之前杨洪就将周围的百姓全都迁到了宣化城里,这才没有太大的损失。 不过宣府周边的坞堡还是要重建的,毕竟宣府防御是一个体系,以宣化城为核心,一连串的坞堡确保了蒙古人入寇可以提前预警,可以有限度地反击,抵抗蒙古人的劫掠,确保宣化城的安全,现在坞堡毁了,朝廷无论如何都要重建,这自然就是户部和工部的事情。 户部需要出一大笔银子,工部需要征调匠户,调集建筑材料,因为放弃周边坞堡的命令是杨洪下的,户部和工部的有些官员还想上疏弹劾他,不过最后因为杨洪的去世而不得不作罢,否则杨洪的那个混不吝的儿子杨彪敢来京师砍了他们。 虽然重建宣府的防御需要花一大笔银子,但是和太上皇朱祁镇的薨逝相比,可就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朱祁镇是宣德皇帝钦点的继承人,就连年号用的都是正统,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朱祁镇的继位都是最符合皇帝继承规则的,而朱祁钰就不一样了,他原本是郕王,只是因为朱祁镇自己作死才被群臣推举上位的,虽然现在取得了大同大捷,已经彻底坐稳了皇位,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些人会用阴谋来揣测朱祁镇的死,毕竟朱祁镇死了,获利最大的就是朱祁钰,有这么个比自己正统的太上皇在,相信朱祁钰睡觉都不安生吧。 现在好了,朱祁镇死了,不论从哪个角度,当今天子朱祁钰都可以高枕无忧了,但是问题并不是就此完结,朱祁镇之死所带来的影响还远远没有消除。 首先就是当今太子的问题。 当初朱祁钰登基继位,其中一个条件就是立三岁的小娃娃朱见深做太子,这也是孙太后同意朱祁钰登基的重要条件,但是这里面其实隐含着一个问题,那就是,朱见深是朱祁镇的儿子,而朱祁钰并非没有儿子,他的儿子不叫朱见深,而是叫朱见济。 自己的儿子不是太子,没办法继承自己的家业,这显然不符合汉人自古以来的规则,汉人讲究家天下,能够继承自己家业的,必须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甚至亲生骨肉中都分出了嫡庶之别,太子不是自己的儿子朱见济,而是自己的侄子朱见深,这一点就很有可能让皇帝朱祁钰无法接受。 那么,皇帝的下一步是不是打算换个太子,把自己的儿子换上去呢?一些心思活分的人就要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 按照正常的发展,朱祁钰早晚都要把朱见深废掉,将自己的儿子朱见济册封为太子,那么自己要不要出手搏一把,上疏皇帝建议换太子,看看自己能不能就此成为皇帝的亲信呢?毕竟现在大都督府的大都督就是朱见济,虽然现在因为年纪太小管不了事情,但是朱见济毕竟会长大,等他长大了,那他就是手握兵权的重要人物,而等他登基的时候,自己早已成为三杨或者王直、胡濙那样的大佬了,直接成为大明新皇帝的核心班底,到时候岂不是发达了。如果这期间朱祁钰也出了什么意外,突然生病去世,那自己更有可能成为新皇帝的托孤之臣,到了那个时候,那就不是发达不发达的事情了,而是自己的家业能传承多久的问题了。 于是乎,许多人开始蠢蠢欲动,尤其是一些年纪轻年岁小的官员更是如此,甚至已经有人开始谋划,争取换太子之后立刻就能调入詹事府去任职。 其次是有人盯上了胡濙、高谷几个人的位置。 胡濙是宣宗皇帝的托孤之臣,高谷做过朱祁镇的老师,这两个人在群臣之中都是太上皇的铁杆,在营救朱祁镇回京的事情上上蹿下跳,千方百计地为朱祁镇回京而努力,结果得罪了当今天子朱祁钰,高谷被升到了内阁,从一个直接掌握部务的大佬变成了一个间接影响部务的阁臣,胡濙更惨,因为他的活跃,直接让皇帝废掉了礼部,弄得以前在六部中排名第三的礼部,变成了现在和光禄寺一个水平的半残废,胡濙之前在礼部的旧班底都开始纷纷脱钩,不再向这位在朝五十多年的老臣靠拢,现在的胡濙更是被打发到了辽东去督军,从一个朝廷核心大员变成了与都察院都御史相提并论的存在,要知道,即便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不掌握院事的话,和一个监察御史也没有什么区别。 甚至许多人都认为,也就是胡濙在朝时间太久,皇帝不好直接将其罢官归乡,否则胡濙在去年的时候就应该滚回南直隶常州府老家了。 之前大明一直事情不断,先是也先攻打京师,然后就是水旱灾害不断,后来又是插手草原战事,稳定皇帝权势,朱祁钰的重心一直都不在内部人员的调整上。 现在好了,大明打赢了蒙古,朱祁钰打赢了也先,在大同一举歼灭蒙古人五万大军,逼得也先不得不退回草原休养生息,太上皇朱祁镇又死掉了,不论从战绩、内政,还是从文武百官的支持和身份上,朱祁钰都再没有一丝后顾之忧,完全掌握了主动权,所以许多人都认为,现在朱祁钰肯定会将关注的重心放在朝廷内部的调整上,那么自己的机会也就来了。 于是,一些人就开始推测,朱祁钰会先对哪个人出手? 是太上皇曾经的老师、前任工部尚书、现任督管工部的内阁阁员高谷呢? 还是在朝五十年一直是历代皇帝亲信、前任礼部尚书、现在被打发到辽东的胡濙呢? 许多人对此议论纷纷。 皇帝如果先对高谷出手的话,还是比较方便的,毕竟高谷不像胡濙,资历没有胡濙那么深厚,人脉没有胡濙那么宽广,之前掌握的又是工部,虽然在京师保卫战的时候立下些许功劳,但是那里面也有皇帝的功劳,杨善卖出去的那一万套被称为作战服的简易铠甲不就是皇帝亲自设计的吗?相信没人不承认这一点吧。而且高谷现在还在京师,只要皇帝找他谈谈心,下一道旨意,高谷大概率是没办法继续在朝为官的。 所以,先拿下高谷,后踢走胡濙,属于先易后难,操作起来比较方便。 但是,问题就在这里,先拿下高谷,相当于给胡濙示警,胡濙可是在朝五十年的老臣,没点手段也不可能掌握礼部二十年,等到高谷离朝,皇帝再想踢走胡濙的时候,可就没那么简单了,胡濙这个老臣可不是高谷,他有的是反击手段,别的不说,虽然他现在有些众叛亲离,但是在朝臣中说话还是好使的,只要他使手段让朝政停滞,相信这个后果肯定是皇帝不愿意看到的。 但是先对胡濙下手呢?一样会极为麻烦。 胡濙是隐形的群臣领袖,朝中至少一半的人要给他一个面子,包括现在内阁的首辅王直,而且高谷还没离朝,两个人肯定会联手对抗皇帝,到时候想要踢走胡濙,麻烦会更多,难度会更大。 所以皇帝具体会怎么下手,现在谁都猜不到,毕竟现在这个大明天子的心思太过跳脱飞扬,谁都猜不到他到底会怎么做。 最后则是崇文抑武。 这次蒙古人南下,大明举国相抗,十几万三大营主力被派了出去,而且还取得了震惊天下的战绩,在大同一战歼灭五万蒙古大军,由此而提拔的勋贵就有两人,郭登因为配合石亨作战而爵封定襄伯,石亨由武清伯一举提拔为武清侯,尤其是石亨的武清侯,更是引起了朝廷文臣们的关注和警惕,石亨的崛起意味着武勋中重新有了一位领袖,原本在土木堡之战中被打断脊梁、群龙无首的武勋集团再次有了领头羊,这可不是大明文人希望看到的。 于是,不少人也在互相串联,看看如何能够打压一下武人的风头,阻止武勋集团的重新崛起。 而就在众人在私底下议论纷纷的时候,一个消息飞快地传遍了整个朝堂。 曾经被皇帝踢到辽东,因为太上皇薨逝又被急旨召回的胡濙,今天抵达了京师。 胡濙,回来了。 第406章 希望真的如此吧 一身大红官服的老臣胡濙骑在马上,策马向着朝阳门飞奔而来。 近千里的路程并没有在胡濙的身上看到什么疲惫之色,相反却是有些精神奕奕,这让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胡濙已经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了。 朝阳门的守卫都认识这位纵横朝廷五十年的老臣,并没有敢对他进行丝毫的阻拦,相反是将运粮进城的马车拉到一旁,让出一条宽敞的通道让他快速通过,胡濙也没有丝毫理会,直接带着一样骑马赶路的随从,策马冲进了京师,只留下一道沸腾的烟尘。 有不认识他的人小声嘀咕道:“这是谁啊?居然如此倨傲,过朝阳门都不下马,而是直接策马奔跑,就不怕巡城御史怪罪吗?” 认识胡濙的士卒看看那个不懂事的粮商伙计,低声训斥道:“闭嘴,你是不是活腻歪了,那是朝廷的胡阁老,在朝超过五十年的老臣,即便是陛下在场,也不会有任何拦截,你是什么身份,胆敢质疑他?信不信这话让你们家掌柜知道了,你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粮商伙计一惊,小声问道:“这是胡阁老?我看他已经年过花甲了,身子骨居然还这么好,我爷爷早已走路都费劲了,他还能策马飞奔,真是厉害啊。” 士卒冷笑道:“他不是年过花甲,而是年逾古稀,今年已经七十有六了,不过他崇信道家,向来讲究养生,不然他怎么还在朝为官,陛下也不会用一个老糊涂替自己处理朝政的。” “年愈古稀?”粮商伙计彻底被吓到了。 自己的爷爷今年才六十多,但是早已行动不便了,每日只能坐在家门口发呆,要是让他这么骑马跑一趟,那明年的今天肯定就是他的忌日了。 “好了,好了。”士卒不耐烦地催促道:“胡阁老什么身子骨不是你该关心的,现在路已经通了,你还走不走?不走的话,我就把你的粮车扣下了。” “走,走,马上走。”粮商伙计连忙催动马车,向着城内驶去。 他可不敢再耽搁片刻,真要是让士卒把粮车扣下,那自己就麻烦了,说不准这辆粮车上的粮食就会少上那么几袋,到时候自己可没办法解释。 而且以他对掌柜的了解,这些粮食肯定是要自己赔的,自己哪里赔得起。 胡濙策马跑进朝阳门,并没有直接入宫复旨,而是拨转马头,向着澄清坊的高府奔去。 他要先去找高谷问问清楚,太上皇朱祁镇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猫腻。 从他前几天接到皇帝旨意的时候,他就有些怀疑太上皇朱祁镇的死有问题,现在的他急需找到高谷,和他面对面问清楚,毕竟高谷也是内阁阁员,大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得住他的。 高府的门子自然也认识胡濙,见他过来,连忙上前拜见。 胡濙策马停住,直接问道:“你家老爷呢?今天在不在家?” 门子连忙回答道:“胡大人,我家老爷今日还在内阁当值,如今并不在家。” 胡濙想了想,下马将缰绳丢给随从,对着高府门子道:“我今日找你家老爷有要事要问,你先让管家给我安排一个客房,我要休息一下,等你家老爷回府了,立刻派人来叫我。” “是。”门子对于这件事没有什么异议,转身进去找管家了。 胡濙也没客气,直接便进了府门,等到管家过来,就马上跟着管家去了客房休息。 他这几天跑了上千里的路,早已疲惫不堪,转眼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管家走进来叫醒胡濙,恭敬道:“胡大人,我家老爷回府了,如今正在客厅等您。” “头前带路。”胡濙睡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跟着管家来到了高府的客厅,刚进门便看到了坐在主位上,连官服都没有换下来的高谷。 “源洁兄醒了啊。”高谷看到胡濙,笑盈盈地问道:“你怎么没有入宫复旨啊?” 胡濙点点头,道:“陛下下旨命我回京替太上皇操持葬礼,不过我今天前来,就是想问问你,太上皇是怎么死的,陛下在这件事里面有没有什么问题。” 高谷知道他在想什么,正色道:“源洁安稳些,太上皇之死朝廷已经查清了,并无人指使,乃是几个宦官为了替恩人报仇,所以才出手谋害的太上皇。” “在这件事情里,陛下没有丝毫可以被怀疑的地方。” “真的吗?那几个宦官不是受人指使的?”胡濙对于高谷的话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于是吩咐道:“你把你知道的情况都和我说说,我自己分析一下。” “好。” 高谷点头,然后道:“太上皇薨逝这件事真的没有什么阴谋,完全就是机缘巧合的事情。” “源洁兄应该知道的,太上皇自打从草原上回来之后,脾气就变得极为暴躁,这一年里没少打死过人,只不过因为孙太后的保护和孙继宗的隐瞒,这才没有被太多人知道。” “前几天太上皇可能是因为大同大捷的事情,脾气又没有控制住,再次爆发出来,打死了一个老宦官和一个老宫女,谁知道那个老宫女的儿子对那几个宦官有救命之恩,那几个宦官为了报仇,这才谋害了太上皇。” “我听给我传旨的小宦官说,太上皇是被溺死的,这一点我一直不明白。”胡濙问道:“按照宫中的规矩,太上皇的寝宫是没有太多水的,往日洗漱沐浴的水都是用完就倒掉,而太上皇又是在寝宫中被溺死的,这就很没有道理了,寝宫中没有水,太上皇如何能溺死?不知道世用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疑点?” 高谷听了胡濙的问题,有些尴尬,不过还是低声回答道:“太上皇的确不是被普通的水溺死的,而是......是......” “是什么?你说啊!”胡濙催促道。 高谷再次放低声音,轻声回答道:“太上皇是被按在恭桶中溺死的。” “什么?恭桶里溺死的?”胡濙还是被高谷说的这个答案震惊到了。 不过转过头想想,太上皇寝宫中能溺死人的,的确也只有恭桶有足够深的水了。 “所以朝廷对外公布的消息,并没有提到这一点,是因为如果有人知道太上皇被溺死在恭桶中,太过有损皇家威严?”胡濙问道。 高谷点点头。 朱祁镇被溺死在恭桶的屎尿里,这个真相的确是太过丢脸了,晋景公不就是因为吃多了上厕所,掉进粪坑里溺死的么?结果成为了千古笑柄,即便他曾经多次击败春秋五霸之一的楚庄王,终结掉楚国霸业,还击败过另一个春秋五霸的齐国,但是最让人记住的还是他被淹死在粪坑里这件事。 胡濙想了想,问道:“孙太后对于这个结果也认可了?” 高谷点点头,回答道:“是的,太上皇薨逝的时候,孙太后是紧跟着陛下抵达的瀛台,而且孙继宗全程都在寝宫门口守着,没有让任何人进去,直到锦衣卫的仵作过来,这才放开门让人进去查验,不过那个时候孙太后已经到了许久,她是眼睁睁看着仵作查验的,没有丝毫质疑。” “世用当时也去了吧?是否看到现场有什么疑点?”胡濙继续问道。 “因为酒宴的原因,我去的比较晚,等我到的时候,太上皇的尸体早已查验完毕了,所以我并无任何可疑的发现。”高谷立刻回答道。 胡濙沉思了一下,再次问道:“那几个宦官人呢?他们的底细查到了吗?” “当时就查到了。”高谷平静地回答道:“他们原本都是军户,三大营的士卒,在土木堡之战中被俘,然后在蒙古人手里伤到了下体,已经没办法传宗接代了,陛下感念他们也是为国效力导致的,离开了三大营又没什么好的活路,也就把他们召进了宫中,也是给他们一口饭吃。” 胡濙低声道:“那道旨意我知道,不过也正是因为那道旨意的原因,我才怀疑太上皇的死可能和当今天子有关。” 高谷眼睛蓦地一瞪,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震惊。 他还真没把那道圣旨和这次太上皇遇刺之事联系上,毕竟那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而且挑选那些人进宫,也是可以体现天家仁慈的,不论是文臣还是武臣都没有人反对。 不过想了想,高谷便放弃了这个可能,轻声道:“源洁兄多虑了。” “当时因为这道旨意招进宫中的宦官怎么说都有数百,而且这些人一直都在最底层,并没有和王成兴安等人有什么关联。” “再说瀛台的人都是孙太后亲自派人挑选的,以孙太后在宫中的实力,如果他们是和皇帝有什么关系,那孙太后早就查到了,绝对不会让他们去伺候太上皇的。” “所以,太上皇遇刺之事与陛下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胡濙看着一脸严肃的高谷,轻声叹气道:“希望真的是如此吧。” 第407章 双方的麻烦 高谷看着胡濙,心中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平静地说道:“源洁,难道你信不过我?” 胡濙连忙摇摇头:“这哪里能呢,眼下这满朝文武,如果我连你都信不过,我还能去相信谁?” “这就对了嘛!”高谷满意地点点头,道:“太上皇薨逝这件事,的确是没有任何疑点会和当今天子有所牵连,或许唯一有牵连的就是那道圣旨,不过那道圣旨你我也知道,之后不论是刑部都察院亦或是锦衣卫东厂的调查,都没有任何问题,所有流程都有满朝文武的参与,而且在案发的第一时间就抓到了潜逃的罪犯,要是真和当今天子有关,他为什么要亲自查问,锦衣卫那么卖力气干嘛?卢忠可是天子钦点的。” 胡濙叹了口气,看着高谷无奈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应该是和天子无关,只是我心中总是有种感觉,此事定是当今天子设计的,满天下的人里面,只有他能设计出如此精妙的方案,也只有他能做到悄无声息地施展,太上皇薨逝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突然了,要说没有点什么内幕,实在是无法让老夫相信。” 高谷也是无奈,叹气道:“唉!源洁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咱们现在已经靠边站了,手中并没有太多的实权,现在朝中已经开始传了,说陛下下一步就准备让你我二人告老还乡,我感觉这件事的可能性很大啊!” 胡濙眉头一皱,冷声问道:“是什么人在传扬这种事情?” “眼下是吏部和都察院的一些人,尤其是都察院的那些御史,有些人已经开始准备你我的罪名了,只要有人站出来领头,他们就群起而攻之。”高谷无力地回答道。 这件事才是如今让高谷最头疼的。 要说他们没有犯下过错误,这一点谁都不敢保证,毕竟大家都是做事的人,谁能保证在做事期间不会犯错误,不过以前他们位高权重,高谷是皇帝老师,胡濙执掌礼部二十年,谁都不敢碰而已,现在只有位高了,手中的权力已经减少到了一个极限,有些人对他们出手,自然不会像之前那样顾忌,更何况这件事还真有可能是皇帝在暗中授意的,很有可能等太上皇下葬之后就是正式动手了。 胡濙沉吟了一下,冷声道:“让他们来,老夫倒是想看看,那些奸佞小人是否真的能成事!” 对于这个事情,他还是有底气的,在朝五十年不是白给的,天下人谁都不知道他胡濙已经将自己的触角伸到了什么哪里。 高谷却是没有这个底气,苦笑一声道:“源洁不要忘了,这次不是哪个大臣要对付你,而是当今天子要出手。” “当今天子又如何?”胡濙强硬道,不过还是有点底气不足,说完又补了一句:“只要当今天子不是当众亲口说出来,这大明朝廷就没有人能动得了老夫。” “你是有这个底气了,我可没有你那么雄厚的底蕴,如今内阁和六部的大员要么是向皇帝靠拢的,要么是中立的,仅剩你我二人相互为援,若是我离朝了,今后你就要独自面对皇帝了。”高谷轻声叹道。 眼下大明已经渡过了危机,各方面正在蒸蒸日上,正是文臣青史留名的最佳时机,他高谷可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 不过谁让他是太上皇朱祁镇的老师呢! 高谷现在心中很是懊悔,如果真的能知道有这么一天,自己绝对不会去做太上皇的老师,毕竟身为文臣,绝对不愿意放弃圣天子垂拱而治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 胡濙看向高谷,安慰道:“世用不必如此悲观,老夫会在必要的时候出手,帮你保住你的位置的。” “希望吧。”高谷叹气,随后提醒道:“不过源洁兄,你今日回京,却没有直接回宫复旨,而是来了我这里,这一点你就做错了,会让陛下起猜忌的。” “眼下你我二人的处境都不算乐观,还是不要主动给陛下送把柄才好。” 胡濙摇摇头,无所谓地道:“世用放心,这点事情陛下还是不会与我纠缠的,我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京师,为太上皇操持葬礼,任凭什么人都不会因为这件事儿对我出手的。” 胡濙说的对,他身为臣子,从辽东赶回来,这可是真正的千里迢迢,而且他还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只是来高谷府上歇息一下,谁都不会说什么的。 高谷知道他已经心里有底,也不和他纠结这事儿,转换话题问道:“源洁兄要不要再去歇息一会儿,如今已经天黑了,宫门也已经落锁,复旨的事情怎么都要明天再说,今天你就住在我这里吧,你这身子骨虽然比我好,但是毕竟你的年岁到了,可别颠坏了。” 胡濙笑着点点头,道:“好,那今晚就叨扰了。” 乾清宫中,王成正站在正厅中对着朱祁钰恭敬禀报着。 “陛下,胡濙胡大人已经到京师了,不过他第一时间便去了高谷高大人的府上。” 朱祁钰喝了口茶,随意道:“不用管他,他去高谷那,应该只是想了解一下太上皇之死而已,毕竟这件事在他这个老狐狸眼里,一定会感觉不正常,而且朕发给他的旨意也没有说清楚太上皇的死法,他一定会找高谷去问真相的。” “明日你和卢忠说一声,让他加强一点胡府的眼线,看看胡濙是否会想到朕在里面的事情。” 王成恭敬道:“是。” 顿了一下又道:“陛下,以老奴所见,您应该是多虑了。” “王雄等人的身份背景早已查清,招他们进来也是一年之前的事情了,而且还是孙太后派人挑选他们去瀛台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联想到陛下的。” 朱祁钰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道:“王成啊,你不要小看了天下英雄,尤其是朝廷里的这群老狐狸,说不准谁就已经看出来端倪了,只不过没说出来而已。” “毕竟太上皇薨逝对朕的好处最大,单从获利原则来分析就肯定会有人猜想是朕动的手脚,只不过他们没人能找到证据而已。” 王成陪笑道:“陛下说的是,这件事其实根本就没有证据,谁能想到陛下是从人心上来计算的呢!” 朱祁钰轻轻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这件事的确是他穿越到这个年代之后主动布局之后取得成果的第一件事,而且是从这个年代的没有人研究过的心理学的方面来做的,没人能找到证据也很正常,而且这种事儿即便是几百年后也没有人可以拿到实质性的证据,因为人心这种东西,压根就是人的主观臆断,即使有人知道自己是在利用朱祁镇的暴躁和王雄等人的报恩之心也没用,这玩意儿拿不出来证据啊! 毕竟只要朱祁镇不狂暴易怒,那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而朱祁镇的狂爆易怒又不是他朱祁钰导致的,所以他的死,只能说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笑过之后,朱祁钰突然正色问道:“朕答应王雄的事情,你做的怎么样了?” 王成恭敬答道:“陛下,这件事老奴正在安排,老奴想等太上皇入殓下葬之后再做,免得让什么人抓到把柄,牵连到您。” 朱祁钰点点头,道:“可以,这件事就全靠你了,回头做完了,你和朕说一声就行。” “是。”王成没有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这件事虽然朱祁钰许诺得有些莽撞,不过谁让他是皇帝呢?自己这个大太监全靠他才能在宫中纵横,即便有些风险,那他也必须要做到,最多被人发现的时候,自己把罪责全都扛下来便是了,身为朱祁钰的贴身太监,干的不就是这些事儿么? “对了,皇后那面有什么消息漏出来吗?”朱祁钰皱着眉头继续问道。 汪皇后知道朱祁钰在太上皇遇刺这件事情里施展的手段,对于朱祁钰来说,其实是最麻烦的,因为她身为皇帝最亲近之人,如今的大明皇后,说的话是极有分量的,如果从她那里泄露出一丝风声,相信很多人都会当真,可以拿来当证据用的,到时候朱祁钰需要面对的就不是如今这种局面了,满朝文武都会质疑自己,地方藩王也会蠢蠢欲动,天下大乱必然会近在眼前,这可不是朱祁钰想要看到的。 所以在前几天汪皇后无意中知道这件事之后,朱祁钰就让王成在汪皇后的坤宁宫安插了耳目,监视这坤宁宫里的风声,如果有人在私底下议论,那就直接灭口。 “陛下,眼下坤宁宫那面没有任何风声传出来,只是宫女们有人传言,说是汪皇后最近心情不太好,整日愁眉苦脸的,陛下您若是有时间,最好还是过去一趟。” 朱祁钰知道王成的意思,点点头道:“好,此事朕知道了,等明日下朝之后,朕去坤宁宫留宿,让皇后那面准备一下。” 第408章 卢忠的猜测 次日早朝,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只有胡濙因为没有第一时间入宫复旨,出来请了个罪。 对于此事,朱祁钰自然不能追究,高抬贵手放过了他,连俸禄都没罚。 胡濙毕竟朝廷老臣,如果因为这点事儿揪着他不放,朱祁钰也未免太过跌份了一点。 倒是锦衣卫指挥使卢忠上奏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京师万宁寺僧人赵兴才自称是赵太祖之后,能通兵法,观天象,预感自己即将登临大位,与僧人真海、道人谭福通和内宫宦官萧保的父亲萧亮歃血为盟,准备作乱,推翻朱祁钰的大明,真海以酒肉纠集了一群地痞无赖,准备先拿下京师的朝阳门,将退路握在手里,然后再率大军进攻皇城,若是失败了还能从朝阳门逃跑。 赵兴才还将真海封为二王,将谭福通封为三王,将萧亮封为四王,甚至他还立了自己的土地如海作为太子。 不过搞笑的是,真海的确纠集了一群人,只是他的酒肉发下去的早了些,还没有起兵,那群地痞无赖就全都喝醉了,和朝阳门守门的士卒发生了冲突,被巡城的锦衣卫校尉直接驱散,顺便将领头的真海抓到,真海也不是什么硬骨头,锦衣卫校尉还没有打算动刑,真海就将赵兴才等人全都交代了出来。 锦衣卫校尉闻言大喜,这可是谋逆的大案,虽然玩笑了一点,但不管怎么说,这还是谋逆啊,锦衣卫内部的规矩就是,只要是参与办理谋逆大案的人,结案之后品级都会涨一级,这也就意味着俸禄可以增加,和后世的涨工资没啥区别,这年头大明官员虽然工资不高,但不管怎么说,品级高的肯定比品级低的俸禄要高,多一点是一点嘛,谁都不会嫌自己的工资高。 甚至品级升上去了,职位肯定也要晋升,到时候手里的权力越大,可以获取的灰色收入就越多,这在以前是真理,在现在是真理,在未来一样是真理。 锦衣卫校尉立刻就将事情汇报了上去,卢忠收到消息之后也是大喜,这是他晋升为锦衣卫指挥使之后破获的第一个谋逆大案,自然要全力以赴,好在涉案人员基本都在京师,锦衣卫没废什么力气就将所有人抓捕归案。 既然人犯都抓到了,卢忠也不耽搁,趁着今天早朝赶紧报功,免得后面出现什么自己不想看到的意外,例如东厂,例如都察院,例如顺天府,例如五城兵马司...... 嗯,这个不必多说,大家都懂。 朱祁钰坐在上面,听完卢忠的汇报,笑着吩咐道:“不过是一些愚民而已,不必太过张扬。” “这件事的审判就交给三法司吧,回头出了结果,报给朕批红便是了。” 虽然朱祁钰现在执行的是垂拱而治,但是杀人的权力还是没有交出去,大明只有天子有权力决定他人生死,其他人不管什么人都不能有这个权力,即便审判的事情是三法司的活,但是最终批红的还得是他朱祁钰,这一点朱祁钰还是想的很清楚的。 事情既然已经交给了三法司处理,那就没有锦衣卫什么事儿了,卢忠立刻想要领旨,没想到朱祁钰坐在上面继续道:“卢忠,一会儿下朝了你过来一趟,朕有事情想要问你。” 卢忠心中疑惑,不过还是回答道:“臣遵旨。” 下朝之后,卢忠早早就来到了奉天殿,不过他不是第一个来的,比他先来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如今手握东厂的舒良舒公公。 虽然东厂名义上的督公是兴安,但是兴安毕竟要在朱祁钰身边伺候着,不能随时坐镇东厂,所以东厂的具体事情现在全都是舒良在掌握,他也是郕王府出来的,兴安对此心知肚明,并没有表达出什么反对的意见,这也是朱祁钰对他比较信任的一点,兴安这个人,知道什么是自己能管的,什么是自己要管的,什么是自己不能碰的,知进退、明分寸,朱祁钰对此非常满意。 卢忠走过来,笑着对舒良打了个招呼,不过却没有得到舒良的什么好脸色。 卢忠对此也并不在意。 虽然按照朝廷编制,锦衣卫是东厂管辖的,不过他卢忠也是皇帝亲信,拥有随时面圣的权力,而且看如今的形式,皇帝明显是想将东厂和锦衣卫并行管理,并不需要东厂监督锦衣卫,所以即使他卢忠因为隐太子的案子得罪了舒良,他也并不在意。 不过不在意归不在意,卢忠还是对今天皇帝同时召见他们两个人很是好奇,不知道皇帝召他们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问的。 卢忠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于是靠近舒良,轻声道:“舒公公,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应对陛下的问询,你我毕竟是陛下耳目,若是陛下问起事情,你我回答不上来,那可就不好了。” “若是你知道陛下这次同时召见你我的目的,还请麻烦告知,回头我会送一百......” 看了看一脸不耐烦的数量,卢忠在心中衡量了一下,说道:“送五百两银子到您的府上,以谢今日之援手。” 这也是宦官里的规矩,即使再看不上对方,对方有求的时候都可以花银子来解决,多少钱解决多大事儿,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大家都是伺候人的,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得罪贵人,有的时候只是一句话就有可能救下自己的性命,所以内宫都是直接用银子来说话的。 舒良原本低着头,听到卢忠报出价格,抬头斜眼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卢指挥使就不要再问了,这次陛下召见,咱家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真的不知道吗?”卢忠还是不死心,提高了报价道:“若是公公愿意告知,我可以涨到八百两。” 他是下朝之后直接过来的,和舒良相比,速度上要快了许多,不过没资格上朝的舒良却是在自己前面到的,那就说明今天皇帝召见他们,不是临时起意,和尽早他禀报的那个玩笑一般的谋逆案也没什么关系,肯定是其他的事情。 不过最近朝廷有什么需要关注的呢? 卢忠想不出来。 最近朝廷上最大的事情就是太上皇遇刺薨逝,不过这件事基本上尘埃落定了,人犯都已经落网,而且全部深挖过他们的背景,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发现,遇刺的起因也得到了证实,满朝文武都认可了这个结果,皇帝没必要继续追查下去。 那么就是朝廷这阵子传扬的那几条流言? 这也完全没有必要追究。 大明朝廷毕竟是人组成的,有人的地方自然会有流言,这一点没什么好想的。 看看那几条流言吧,很明显不能让人相信。 朝臣中在传扬皇帝打算换太子,不过这在卢忠看来的的确确就是流言,宫里从来没有传出过换太子的消息,所有流言都是在朝廷文官中流传着,这明显就是有人想趁机上位而已。 大明太子是那么好换的吗?历朝历代换太子的理由就那么几个,要么是太子谋逆,要么是太子无德,不过这些罪名很明显安不到当今太子的身上,毕竟朱见深现在才五岁,话都说不清楚,说他谋逆无德,这明显是把天下所有人当傻子呢! 如果直接换呢?文官们一定会站出来集体反对的,无故换太子,这是在搅乱大明社稷的根基,文官们绝不会答应,更何况朱见深做太子这件事,还是当初朱祁钰登基之时和孙太后做出的交换条件,身为政治人物,信誉就是他们最宝贵的财富,不管是大臣还是皇帝,说出口的话就绝对不能不承认,殊不见当初朱祁钰想要无故诛杀建州女真的董山都被群臣阻止了吗?更何况朱见深还是大明太子呢! 至于另一个谣言倒是有几分可能。 胡濙在朝五十年,又是宣宗皇帝钦定的托孤之臣,很明显属于太上皇的铁杆班底,而高谷则是朱祁镇的老师,这两个人在赎回太上皇的事情上上蹿下跳,很是引起了皇帝的不满,让他们告老还乡,这倒是有着几分可能。 不过这件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 还是那个原因,胡濙和高谷都是老臣,资历深厚,门生故吏遍布大明,皇帝想要将他们踢走,需要付出的代价肯定不小。 今天召自己过来,大概率是和这件事有关。 卢忠自以为猜到了朱祁钰的心思,嘴角上挂着微笑,脑子里却是飞速旋转,思索着锦衣卫手里到底有多少这两个老臣的黑料,不过这幅表情在舒良看来,却是有些古怪。 不过舒良也不在意,只是继续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朱祁钰才从殿后缓缓转了出来,二人赶紧上前见礼。 “臣锦衣卫指挥使卢忠拜见陛下。” “奴才舒良拜见陛下。” 朱祁钰见到二人已经到了,于是随意点了点头,问道:“你们二人都来了啊,知道朕今日招你们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给你们吗?” 第409章 朕要知道他们所有的谋划 朱祁钰见到二人已经到了问道:“你们二人都来了啊,知道朕今日招你们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给你们吗?” “恕臣愚钝,猜不到陛下召微臣前来是为何事。”卢忠连忙回答道。 舒良也是恭敬道:“奴才不知。” 朱祁钰微微一笑,问道:“隐太子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二人都是一愣。 卢忠完全没想到皇帝会问起这个问题,只得回答道:“回禀陛下,目前锦衣卫还在追查,不过齐侠这个人很是顽固,一直闭口不说话,即便是将锦衣卫的十八般刑具全都用了一遍也什么都没有说,臣担心继续用刑,他会扛不住,从而导致这条眼下最重要的线索断掉,所以最近并没有继续动刑,而是在让他养伤。” “是么?”朱祁钰摸摸下巴,皱了下眉头。 虽然这么长时间了,但是朱祁钰对于下巴上留的胡子还是有些不习惯,不过这年头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理发不能刮胡子,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卢忠看到皇帝皱眉,以为自己又做错了,连忙道:“若是陛下不满意,臣这就回去继续用刑,一定要让这个齐侠将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出来。” “不,你做的很对。”朱祁钰见状,连忙出声阻止道:“齐侠这条线索很重要,暂时还不能死,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绝不能让他出事。” “朕感觉这个人身上一定有很大的秘密,所以你必须要想办法让他开口,哪怕是只言片语都行,说不准就可以得到什么收获。” “臣遵旨。”卢忠回答道。 他也懂这个道理,所以在用刑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果断叫停,留下了齐侠的一条性命,怕的就是齐侠扛不住刑罚挂掉,到时候线索断了,皇帝像今天问起来进度,自己可就真的没办法交代了,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刘源如今可是还在三大营里苦熬呢! 朱祁钰顿了一下又道:“齐府的下人也要继续审问,看看平日里和齐侠来往的人里面有没有可疑之人,虽然不一定能查到什么线索,但是万一有什么收获,你们厂卫也可以多一条线索。” 这就牵涉到了东厂,于是卢忠和舒良齐声道:“臣\/奴才遵旨。” 之前抓捕齐侠的时候,整个齐府都一起被抓了起来,主要人犯齐侠和举报齐侠的犯人毛乐在锦衣卫手里,不过剩下的人全都被舒良扣在手里,这件事还需要他们一起来办。 舒良这会儿也是有些后悔。 他和卢忠都是直接负责齐侠这个案子的后续,不过他负责的是大都督府泄密,卢忠负责的是隐太子的追查,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他自从接到任务之后,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泄密之事的追查上去,完全没有去想隐太子的事情,现在听皇帝这么一说,任督二脉立刻打开,他已经决定,下一步就把重点放到追查隐太子的线索上去,反正泄密案的相关人员已经全都查了出来,没必要继续追查下去了。 这事儿魏燕居然也没想到,自己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最近办事越来越不用心了。 不过他这个想法完全没有实施的机会。 只听朱祁钰继续问道:“舒良,你的泄密案查得怎么样了?是否还有其他人参与进去?” 舒良连忙回答道:“陛下,泄密案已经查得差不多了,除了大都督府武选司员外郎李如山之外,并无其他人参与。” “于尚书是否已经知晓?”朱祁钰点点头问道。 “于尚书已经知道了,是奴才亲自去通知的。”舒良回答道。 朱祁钰想了想,问道:“按理来说,李如山不过是一个武选司的员外郎,如何能接触到如此机密,朕感觉可能还有其他人参与,这件事你要继续查下去,一定要把所有相关人员全都查出来惩处。” 顿了顿又道:“而且不止这件事,土木堡之战朕就怀疑有人泄密,这件事你也要去查,大明那十数万将士不能白死,英国公等数十名文武官员不能白死,毕竟土木堡之败的罪责是落在了奸宦王振的身上,属于你们宦官一系,若是能查出泄密之人,你们宦官一系面对朝廷文武官员也能轻松一些,做起事来能有些底气。” 舒良心中有些感动。 皇帝说的对,自从大明经历土木堡之败后,宦官一脉就被文武官员疯狂打压,之前王振在位的时候,文武官员被欺负得狠了,现在抓到被他们了机会,自然不会手软,尤其是舒良所在的东厂,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威势,做起事情来束手束脚,生怕被人把他们和王振牵扯上关系,好在皇帝没有因为官员们的压力出手对付他们,否则他们连一条活路都不会留下。 但是如果他现在能查出导致土木堡之败的人里面有文武官员,那么在面对满朝文武的时候也能硬气一些,原来你们说宦官不可信,奸宦王振导致太上皇被俘,三大营全军覆没,奸宦喜宁导致紫荆关失陷,大明不得不在京师和也先打一仗,但是现在却是查出真正泄密之人是你们这群文武官员,那么土木堡之战的惨败就不能全都算在我们宦官头上了,你们也要承担相关责任,文武官员没了底气,自己也能轻松一些。 其实最关键的是朱祁钰的话里面所表达出来的态度,这才是让舒良心中感动的根本原因,他们宦官一系又不是汉唐时候的宦官那么牛,可以决定废立皇帝,从赵宋开始,宦官一系已经完全变成了依附于皇权的存在,没了皇帝的信任,以前再牛的大太监也没机会继续牛下去,而是分分钟就会被搞掉,对于宦官来说,失去了权势,也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切,包括自己积攒起来的财富和最重要的性命。 舒良语气颤抖地道:“奴才多谢陛下挂怀,此番必定要全力以赴,将泄密之事追查到底,替您争一口气。” 朱祁钰没想到舒良会表现得如此激动,还以为他是许久没有机会见自己,这才激动过了头,连忙补充道:“舒良,用心是好的,但是你要记住过犹不及的道理,如果没有切实的证据,绝对不能轻易对他们动手,一定要先汇报给朕,由朕来决断,不能自己先抓人,然后再向朕禀告。” 朱祁钰的语气充满了警告的意味,舒良自然听得出来,连忙道:“陛下放心,奴才绝对不敢擅自动手的,一定会拿到切实的证据,向陛下禀报之后再听从您的旨意。” 朱祁钰这才点点头道:“对嘛,这才是你们应该有的做事态度。” “你们两个都要记住,你们是朕的耳目,负责的是打探天下的消息,如何使用这些消息是朕的事情,你们二人绝对不能擅自决断。” “其实之前齐侠的事情朕就想说来着,如果你们当时没有立刻抓捕齐侠,而是对其秘密监控起来,说不定现在已经找到隐太子和其他泄密之人的消息了,也就不用像如今这样,只能盯着手上的人犯,期望能够从他们口中得到什么消息。” “做事的时候要多想,尤其是在谍报之事上,有的时候放过一些小鱼小虾,说不定还可以得到更大的收获呢。” 这种理论二人都没有听说过,但是这就是一层窗户纸的事儿,朱祁钰现在把事情点破,二人立刻就在脑子中浮现出好几套方案,任何一套方案对于他们来说,都有可能在齐侠这件事上获得更大的功劳。 卢忠立刻佩服地说道:“陛下英明,在抓捕齐侠这件事上,臣确实没有想到这个可能。” 舒良也是立刻道:“奴才愚钝,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笑着摆摆手道:“无妨,无妨,在抓到齐侠、阻止大都督府军报泄密的这件事情上,你们厂卫还是有功劳的,朕并没有怪罪你们的打算。” “今天说这些,还是希望你们能为朕做更多的事情,取得更大的功劳,也好让朕有机会奖赏你们嘛!” “陛下放心,臣一定尽心竭力为陛下做事,有了陛下的指点,臣必定能早日抓到隐太子,把他活生生带到您的面前来。”卢忠笑着回答道。 不过他的回答还是没有舒良的回答给力,只听舒良说道:“那奴才就先谢过陛下恩典了。” “哈哈!”朱祁钰立刻就被舒良的话逗笑了,指着舒良说道:“舒良,昔日你在郕王府的时候就是这样,到现在还是改不了。” 舒良连忙一个马屁拍了过去:“奴才以前是陛下的奴才,以后自然还是陛下的奴才,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卢忠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可没有舒良这样没皮没脸。 朱祁钰没有继续纠结这个话题,而是收敛起笑容,问道:“卢忠,舒良,下面朕要吩咐你们厂卫联手去做一件事。” “陛下请吩咐。” 朱祁钰看着卢忠舒良二人,放低声音道:“朕要你们增加在胡濙和高谷府上的耳目,最近这段时间,不论是胡濙府上的消息,还是高谷府上的消息,你们都要每日整理好送进宫来。” “朕要知道他们二人最近所有的谋划。” 第410章 厂卫、安南 厂卫从建立之初就有监察百官的职责。 洪武十五年,太祖朱元璋裁撤亲军都尉府与仪鸾司,改置锦衣卫,从此开始了锦衣卫这个特务机构在大明两百多年历史上的赫赫威名。 作为皇帝侍卫的军事机构,锦衣卫主要职能为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还特令其掌管刑狱,赋予独立缉捕之权,最初可不经三法司下令,直接抓捕在朝官员。 其实这还没什么,毕竟锦衣卫就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刀,而且锦衣卫所抓捕的在朝官员都是恶迹昭着、被人抓到把柄的蠢货,依照的是大明律和太祖大诰,百官没什么好说的,提不出反对意见。 不过后来锦衣卫有滥用职权,依势作宠之态,朱元璋就将内外刑狱从锦衣卫职责中废除,交由法司处理。 太宗朱棣靖难成功之后,为了镇压政治上的反对力量,决定设立东缉事厂,简称东厂,自此纵横大明、让百官闻风丧胆的厂卫正式形成。 厂卫成立之初,就一直负责监察天下言论、控制朝中风评,是历代皇帝最为信任的耳目,远比朝廷上权力更大的都察院信任得多,毕竟厂卫的存在是依靠皇帝信任实现的,而都察院的实际作用,更多还是朝中文臣派系用来内斗的,所以,厂卫的重心基本上全都在朝中官员身上,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厂卫会在朝中官员府上埋伏耳目探子,监控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里有两个极为明显的例子。 大明开国元勋、朝廷重臣宋濂有一天在家中宴请同僚,第二天朱元璋就问了他这件事,还问到是否饮酒,都请的谁,吃了什么菜,宋濂性格质朴,一一回答,朱元璋对此极为满意,从袖子中抽出一张图画,画的正是昨天宋濂请客的景象,上面甚至标注了在座之人的座位和酒菜的位置和名字,这正是锦衣卫的手笔。 国子监祭酒宋纳,一日独坐生闷气。次日朝见时,朱元璋问他昨天跟谁生气呢?宋讷十分惊讶,回答了朱元璋的问题,结果朱元璋安慰了他一番,还让人把拿给他一幅画,上面画的正是宋纳独自发怒的景象,眉宇间很是生动。 这两个例子很直观地体现了锦衣卫在监察百官方面的实力,而且锦衣卫不止在这种小事上活跃,在胡惟庸案、蓝玉案、空印案上,锦衣卫均有斩获,由此可见锦衣卫对于百官的监察有多严密。 不过这一切在土木堡之败后戛然而止,因为朝廷认定的罪魁祸首是奸宦王振,所以东厂基本上失去了在朝廷上的所有话语权,而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是马顺,这个人是王振的铁杆,自然不会被朝廷官员放过,锦衣卫就此也开始收敛。 后来朱祁钰上位,在他的指点下,锦衣卫的重心开始向草原辽东转移,对内的监控自然放松了不少。 今天朱祁钰再次提起这件事,而且一出手就是直指胡濙和高谷两位老臣,卢忠和舒良全都精神一震。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皇帝决定再次启用他们监察百官,恢复锦衣卫和东厂的完整职权,土木堡之战的影响彻底消失,以前让文武百官畏惧的厂卫又回来了。 这种好事怎么可能错过,卢忠和舒良立刻便答应了下来。 朱祁钰点点头,道:“那你们就先下去吧。” “切记,你们的探子绝不能让胡濙和高谷发现,否则以他们两个人的地位和影响,朕也未必能在满朝文武的压力下保下你们。” 大明击退也先的消息终于彻底传扬开来,周边的藩属全都收到了消息,再加上太上皇薨逝即将下葬,各国使节纷纷向大明出发,一方面恭贺大明取胜,另一方面参加太上皇的葬礼,顺便过来互市一下,购买一些自己需要的货品。 这里面不止有李氏高丽,还有大明的那些羁縻卫所,包括女真三部,全都派来了使臣,就连也先都派过来一波使臣,由一名叫做阿老丁的蒙古人带队,过来大明吊唁太上皇。 朱祁钰对此还有些意外,不过鸿胪寺卿杨善的一番话就解释了也先这么做的目的。 “虽然您现在是大明天子,但太上皇毕竟做过大明的皇帝,也先被推举为蒙古大汗,向来自认为北元的皇帝,皇帝吊唁皇帝,不过是为了证明他的身份而已。” “况且这次大明和蒙古的战事让也先损失惨重,安插在大明的内奸也被连根拔起,他作为一个合格的大汗,自然要派人过来打探一下朝廷虚实,看看我大明的下一步动向。” 朱祁钰对于杨善还是比较信任的,他现在是大明的鸿胪寺卿,手里握着大明对外的一切事务,算是自己亲自挑选出来的外交部长,他的分析,朱祁钰必须要重视。 不过这个藩属的使臣来大明,向来没有几个太老实的,经常会惹出一些事情来,上次张覃暴打瓦剌使团的事就是如此,所以朱祁钰对着杨善叮嘱道:“杨爱卿,你要去和那些使臣说一声,让他们在大明老实点,一定要遵守大明律,不得肆意妄为,若是遇到了不平事,可以交由你们鸿胪寺帮忙处置,但是他们绝对不能擅自动手,否则朕绝对饶不了他们,定会按照大明律严格处理。” 杨善笑着答道:“陛下放心,其实闹事的主要还是蒙古人和女真人,蒙古人是有前车之鉴的,臣听说上次在京师闹事的那群人,回去之后基本都被也先砍了,现在大明又在蒙古人身上取得大同大捷,相信这次的使团不敢闹事,至于女真人那面......” 杨善笑了笑,继续说道:“他们应该已经听说陛下击败也先的事儿了,如今绝对不敢在京师惹出什么事端来。” 朱祁钰这才放心,笑着道:“那朕就放心了。” 不过杨善收起笑容,恭敬说道:“陛下,其实臣只是不担心蒙古人和女真人会闹事,而不是认为没有使臣会闹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朱祁钰皱起眉头问道。 杨善回答道:“这次安南也派来了使臣吊唁,臣担心他们可能会惹出什么事端来。” “安南吗?”朱祁钰单手敲着桌面,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大明和安南在几十年前的关系可谓是极为复杂的。 建文元年,安南陈朝外戚黎季犁篡夺了皇位,改国号为大虞,自称太上皇,立其子黎苍为帝,不过因为路途遥远,再加上大明还在内乱之中,所以暂时没有精力去搭理他。 永乐二年,黎季犁称陈朝皇室绝灭,自己以外甥的身份被群臣推戴为皇帝,向朱棣请求册封,被封为安南国王,不过这时候自称原安南国王之孙的陈天平从老挝来投奔朝廷,请求朱棣主持公道,当时的朱棣还在想办法稳固自己的统治,自然还是没有精力搭理千里之外的事情,于是通知了黎季嫠,黎季嫠收到消息,假装请他回国继位。 永乐四年,朱棣派都督黄中率五千名士卒送他回去,前大理寺卿薛岩担任副手,谁想黎季犁并不希望陈天平回国,在芹站埋伏军队,杀死陈天平。其实这也没什么,番邦内乱,和大明没什么关系,但是副使薛岩也在这场战斗中被杀,这就让英明神武的永乐大帝不能忍了。 于是,就在九月命成国公朱能为征夷将军,新城侯张辅为右副将军,率领丰城侯李彬等十八位将军,会同左副将军、西平侯沐晟分道进讨安南,兵部尚书刘俊辅助军务,邢部尚书黄福、大理寺卿陈洽供应粮饷。 十月,成国公朱能病逝,张辅接任主帅,发檄历数黎季嫠二十条罪状,然后与黎季犁连番大战,接连击败黎军取胜,并于次年五月一举在奇罗海口,抓获黎季犁和他的儿子黎苍,以及黎氏所立的太子、诸王、将相大臣等人,彻底平定安南,设交趾布政司,将这块自从唐朝丢掉四百年的土地再次收回到汉人的统治之下。 不过大明的士卒并不能适应安南的气候,军中病疫流行,安南原本的贵族又不断掀起叛乱,先是以简定、邓悉、阮帅等人为代表的安南地方势力趁着明军班师起兵叛乱,后来又有陈氏后裔陈季扩妄图恢复安南陈朝,整合安南叛军与明军对抗,再加上当时的明军统帅沐晟大意轻敌,明军惨败,直到已经升为英国公的张辅重新回到安南,这才让安南消停了一点,不过因为大明官吏自认天朝上国,不愿意俯身安抚百姓,所以安南一直没有彻底平稳下来。 永乐十四年,朱棣将大明都城从应天府的南京遣到了顺天府的京师,这也导致大明中枢距离安南越来越远,无法及时应对安南的局面,最终让宣宗皇帝下令撤军,彻底放弃了这块土地。 正统二年,因为大明天子年龄太小,为了追求朝政稳定,当时掌权的张太后和三杨商议决定,封黎利为安南国王,正式承认安南为独立一国。 这次太上皇薨逝,安南自然要派人过来吊唁。 第411章 征伐安南? 虽然朱祁钰对于这段大明在安南折戟沉沙的历史有所了解,但是他并不知道安南现在的情况,想了想,对着今天伺候的兴安吩咐道:“兴安,朕记得你就是安南人,你对于安南的情况有什么了解吗?” 兴安恭敬答道:“陛下,老奴十八岁就离开安南了,那个时候还是黎季犁在朝,如今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安南什么样子,老奴早就没有印象了。” 朱祁钰顿时有些无奈。 他还想从兴安的口中了解一下安南的局势呢! 朱祁钰看向杨善,问道:“那杨爱卿对于安南都有什么了解,和朕说说。” 杨善想了想,回答道:“臣只知道当今安南王乃是黎邦基,年号大和,剩下的基本都不清楚,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愈发无奈了。 如今大明的官员,几乎将所有的精力全都放在了内斗和蒙古方面,对于大明周边的其他藩属,知道的极少,毕竟他们是天朝上国的臣子,没事关注那些番邦有什么用,只需要知道这些番邦小国有什么特产,来上贡的使臣又带来什么新奇的玩意就够了,哪里需要关心他们的内政和其他事情。 “杨爱卿,朕对安南想要详细了解一下,你知不知道朝中有什么人对安南比较了解呢?最好是亲自去过安南的。”朱祁钰问道。 杨善虽然不知道朱祁钰想要干什么,但还是恭敬答道:“臣记得都督佥事王通曾去过安南。” “王通吗?”朱祁钰回忆了一下,好像有点印象,问道:“是不是驻守天寿山皇陵的王都督?” 杨善点点头,道:“对,就是他。” “还行,不算远。”朱祁钰抬起头,对着兴安吩咐道:“兴安,命王通三日后入京面圣,可以直接告诉他,朕有安南之事要咨询。” 想了想,又道:“到时候让大都督府石亨于谦等人和内阁的王直金濂等人一同入宫,不过暂时先别告诉他们入宫有何事。” “对了,让卢忠也过来。” 杨善心头一紧,出声问道:“陛下要重启南征安南之事?” 他原以为今天入宫只是和皇帝商量一下如何接待番邦使臣的事情,怎么莫名其妙就要开始征安南了? 大明在安南可是没少吃亏,就连成国公朱能都病死在那里了,数十万大军陷在安南出不来,每年上百万两银子的军费砸在那里,结果到最后也没有保住这块可以一年三熟的宝地,最终不得不撤军放弃。 杨善连忙出声劝道:“陛下不可啊,安南人不服王化,不知礼教,与我大明敌对多年,若是重启南征之事,恐怕最高兴的就是也先了。” “你急什么?”朱祁钰不悦道:“朕什么时候说过要重启南征了,如今不过是想了解一下那面的情况,看看能不能从安南身上捞点好处,填补一下国库而已。” “叫大都督府的人过来,也只是让他们提供一些威慑之力而已,现在大明哪有钱出兵!” 杨善这才放下心来,抱歉道:“臣误会陛下了,请陛下惩处。” 朱祁钰看着这个自己亲自挑选出来的鸿胪寺卿,说道:“你的确需要惩处,身为鸿胪寺卿,对于大明周边的番邦居然知之甚少,这是朕不希望看到的。” “此次就罚你一年俸禄吧,这两天你回去也想办法了解一下安南的情况,到时候你也要参加。” “在这件事情上,你们鸿胪寺也是有事情要做的。” “臣遵旨。”杨善站起身,恭敬答道。 三日之后,还是在奉天殿内,于谦王直等人全都莫名其妙地聚集在这里,大都督府来了五六个,内阁则是集体参加,另外还有鸿胪寺卿杨善和锦衣卫指挥使卢忠,不过最特殊的一位,就是给历代先皇守灵的天寿山都督佥事王通。 王通在京师保卫战之后就被派去了天寿山驻防,基本上没怎么回过京师,对于王直等人已经习惯了的小会,他也只是听说,还没有参加过,感觉甚是别扭,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怎么坐怎么不舒服,身前还是石亨于谦等大都督府的大佬,对于他这个连祖辈成山伯爵位都没能继承的失败者来说,这种压力可不是一星半点的大。 于谦是京师保卫战的总指挥,自然认识王通,正好大都督府的人也都坐在一起,王通正好坐在于谦的身后,于是于谦扭过头,笑着安慰道:“王都督不必如此拘谨,陛下对待我等臣子还是很宽仁的,不然也不会特意设计出这种座椅,方便朝中老臣议事之时使用,你安心坐着便是。” 王通还是有些紧张,见大都督府军法司的于尚书和自己说话,连忙回答道:“于尚书不必担心属下,属下只是第一次坐,有些不习惯而已。” 于谦笑笑,道:“王都督,你我在京师保卫战之时就认识了,不必自称属下,一会儿议事的时候畅所欲言便是。” 王通点点头,旋即问道:“于尚书,真的能畅所欲言吗?这次商议的可能是再征安南之事啊!” “再征安南?”于谦听了王通的话,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他是昨天接到宫中的旨意的,但是负责传旨的小太监只知道陛下要召见他们,并没有说是什么事情,所以他还不知道今天来奉天殿开会的目的,要真的如王通所言,那自己就真的要阻止皇帝的想法了。 坐在一旁的石亨等人自然也听到了二人的对话,石亨扭头问道:“王老将军,你方才说陛下有可能要重启安南战事?” 别看王通现在比不上石亨,但是他的资历可比石亨深厚许多,早在仁宗洪熙元年的时候,王通就佩征夷将军印,带兵负责安南战事了,那个时候石亨还没从军呢。 不过王通这个人带兵能力远不如其父,而且性格有些懦弱,在面对黎利大军的时候怂了,面对陷入困境的黎利大军不敢出兵,还替黎利传递上呈谢罪表,后来黎利脱离困境,继续反抗大明,王通也因此被朝臣弹劾,被判了死罪,剥夺了成山伯的爵位,下狱问罪。 好在正统四年征南将军沐晟去世,临死之前上了封奏疏替王通求情,王通这才被特赦,不过仍旧是削职为民,直到大明遭遇土木堡惨败,朝廷无人可用,王通这才被重新启用,带兵守卫京师。 只是这个时候的王通已经老了,完全比不了正在盛年的石亨,尤其是这次石亨带兵,在大同一举歼灭赛罕王五万大军,俘获敌人无数,彻底扭转了明蒙之间的战略态势,获封武清侯,成为如今武勋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所以,石亨的问话王通不能不答。 王通对着石亨拱了拱手,回答道:“前来传旨的公公只提到了让末将好好回忆一下安南的情况,但是如今武清侯和张都督击退也先南侵,大明周边暂时没有外患,陛下若是不想征伐安南,也没有必要叫末将过来的。” 说完,还对坐在一旁的张軏笑了笑。 张軏听到王通提到自己,表情却不是很好。 这次大明与草原开战,首功是石亨的,而不是自己的,相反,自己率领十万大军,斩获却只有石亨的一半,这自然会让他心中不太舒服。 不过他不舒服又能如何?这次的战略是皇帝定下的,也是皇帝选了石亨去大同,自己又能怎么办?难道去怪罪皇帝吗?当今天子对于他们武人来说,可是难得的好皇帝,自己要真流露出来一星半点儿的不满,信不信石亨郭登这些人绝对敢对自己下黑手。 张軏常年在军中带兵,对于这些手段可是太了解了,想要弄死一个人,那实在是一件简单至极的事情。 再说了,他张軏只是感叹为什么去大同的不是自己,又不是和石亨有仇,完全没必要纠结这些。 心念电转,张軏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轻声道:“武清伯,若是真如王老将军所言,这南征安南之事你可不能和我抢啊!” “不和你抢,不和你抢,我一直在长城面对蒙古人,又没有在南面带过兵,气候都未必能适应,哪像你,以前就在四川云贵那面带兵,气候应该和安南差不多,这次南征的统兵之人必然非你莫属了。”石亨笑着答应道。 他不是一个贪婪之人,知道南征安南这件事自己绝对不能去,先不说能不能适应安南的蛮荒烟瘴,单就是为了自己的下一步,那就绝对不能做这个征夷将军。 这次也先虽然被自己击退了,但是他石亨很清楚,皇帝对于身边的这个大敌一直没有放松过警惕之心,而且皇帝年轻气盛,早晚要对也先动手,依照皇帝以往的行事规律来看,皇帝决定出手的时候,极有可能就是对草原的灭国之战,自己要是带兵灭掉安南,那功劳就太大了,到时候很有可能没办法带兵和蒙古人对战,那样损失可就大了。 第412章 争执 张軏却是不知道石亨的小算盘,笑着拱手道:“那就多谢武清侯了,回头来我英国公府,我从四川那面弄了坛剑南春,到时候一起尝尝。” 武人都好酒,石亨立刻答应了下来。 剑南春那可是从唐代就闻名天下的好东西,石亨只是听说过,还真没喝过,自然不肯放过这种机会。 旁边的柳溥笑着插嘴道:“张都督可别忘了老夫啊。” 张軏笑道:“这哪里能呢!安远侯也一起来。” 说完看向王通道:“王老将军也一起吧,相信您现在的身子骨,少喝几杯还是可以的。” 王通有些惊喜,连连点头,答应了下来。 张軏的名声虽然不如石亨大,但也是武将里的当红炸子鸡,在鸡鸣驿之战中临危不乱,指挥得当,再加上他英国公府的身份,王通能攀上他的关系,那可就太好了。 于谦等几个人聊完,出声警告道:“武清侯,张都督,安远侯,一会儿陛下要是真的想重启安南战事,你们几个一定要想办法阻止此事,若是点了你们带兵出征,你们绝不能答应,眼下大明国库已经空了,不能再陷入到安南那个泥潭里去了。” 于谦的声音不小,坐在对面的王直等人自然听到了,王直金濂几个脑袋凑到一起低声嘀咕了一会儿,王直便站起身走了过来,拱手正色道:“于尚书,武清侯,安远侯,老夫方才听你们说陛下要重启安南战事,可是真的?” 如今的文官领袖、内阁首辅王直亲自过来,几个人自然不能再坐着,纷纷起身见礼,于谦回答道:“王老大人,重启安南战事只是我等几个人的猜测,现在还不能确定是陛下想要做的,所以老大人不必担心。” 王直无奈笑笑,道:“廷益说的哪里话,老夫如今乃是内阁首辅,怎能不担心此事。” “方才你也说了,北面这一仗,已经打得国库空虚,再也无力承担另外一场战争了,若是陛下真的要重启安南战事,内阁是一定要全力阻止的,还请大都督府也配合一二,绝不能让陛下得逞。” 于谦正色道:“王老大人请放心,我已经和武清侯等人说过了,他们也都是大明柱石,不会做这种杀鸡取卵、竭泽而渔的事情的。” 王通有些惊讶地看向于谦,全天下的人都在说,大都督府的于尚书为人刚正不阿,从来不会拍什么人的马屁,即便是面对极为信任他的皇帝都是一样的态度,看来传言不可信啊。 听听于尚书说的这话,这不就是在抬高石亨等人的地位吗?这番话要是被人传扬出去,相信许多人宁愿让自己的耳朵聋掉,也不愿意听到于谦说这话。 不过王通哪里知道,于谦为官,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国为民,只要是对大明好,对大明百姓好的事情,于谦并不在乎拍什么人的马屁,夸张点说,要是也先答应,只要于谦拍他的马屁,也先在有生之年就绝对不会南下袭扰大明,那于谦也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往死了恭维也先,把他说成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那样的雄主都不会有一丝犹豫。 只是于谦这话明显是把石亨柳溥等人架住了,石亨平静地道:“于尚书,王老大人,我石亨只是个武夫,并不懂什么户部的事儿,如果陛下一定要出兵的话,那我还是要鼎力支持的。” 柳溥的资历更老一些,略带随意地道:“王大人,陛下曾经说过,武事全由武人自理,打不打安南,是陛下的事儿,怎么打安南才是我们的事儿,如果陛下下定决心要打的话,那大都督府还是要遵旨行事的。” 张軏更是不喜欢于谦和王直的态度,冷声道:“王老大人还是想一想如何协助陛下执掌大明吧,我们武人的事儿,就不需要您多费心了。” 他和柳溥都是支持对安南开战的,因为他们都想出去带兵打仗,大同这一仗实在是太过辉煌了,在石亨光辉战绩的照耀下,他们这些武人全都有些黯淡无光,这可不是他们想要的,绝不能让石亨专美于前,如果真的对安南开战,那他们绝对会举双手支持的。 至于国库没钱?那关他们大都督府什么事儿?那是内阁和户部需要操心的事儿! 于谦皱着眉看向他们几个武夫,却没有说什么。 他是不支持大明和安南开战的,但是他毕竟是大都督府的人,如果和石亨他们闹翻了,那对于自己的差事可是极为不利的,军法司虽然在他的手底下颇有权威,但那也是大都督府高层配合的结果,如果他们不配合,光靠军法司的那些人,绝对没有办法约束大明军队的。 原因很简单,人太少了嘛! 军法司才几个人,和近百万的大明军队相比,军法司渺小得像是沙漠中的一棵树,虽然明显,但是没了大都督府上层的支持,军法司真心没办法管得住那些不讲理的丘八。 不过于谦有顾忌,内阁的人却没有。 金濂一直在关注大都督府这面的情况,见石亨等人拒绝了王直的请求,立刻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怒道:“武清侯,张都督,安远侯不知道,你们两个还不知道吗?” “这次为了犒赏你们和你们手下的士卒,我与户部陈尚书已经数日没有睡过安稳觉了,每天都在千方百计地弄银子,而且太上皇薨逝,他的葬礼又是一大笔银子要出去,国库现在已经彻底空了,结果你们还想出兵安南?那军费就由你们大都督府自己出吧,户部没银子给你们了。” 张軏和金濂比较熟,却是没有给他面子,直接反驳道:“为大明理财本就是你们户部的事儿,自己没有本事弄钱,还需要陛下去想办法,你们也好意思说?若是换成我们武人,恐怕你们这些文官早就群起而攻之了吧!” 说完一指王通,道:“王老将军不就是吗?他不过在安南吃了几个败仗而已,就被你们剥夺了成山伯的爵位,抄没家产,自己也在诏狱里吃了几年的牢饭,不过打败仗是事实,所以王老将军也认了。” “现在你们这些文官事情没做好,结果却来要我们大都督府来承担,也亏得你们好意思说出口。” “要是换成你们文官的作法,恐怕现在你金阁老和户部的陈尚书都是要下狱问罪、抄没家产充公的吧?” 张軏这番话将金濂气得胡子直翘,却也不好反驳。 张軏的逻辑没有问题,武将带兵吃了败仗,属于没有完成朝廷交代的任务,问罪下狱是理所应当的,换成文官操持部务,一样没有完成朝廷交代的任务,却没有任何罪责,这哪里公平。 不过金濂没反应过来,王直却是没有被他的话迷惑住,出声道:“张都督此言差矣,你们大都督府的人带兵打仗,其复杂程度远不如文官手中的朝政,你们只需要考虑手下的兵卒和对手,但是朝政千头万绪,每一项都事关江山社稷,即便是老夫,处理起来也是如履薄冰,谨慎小心。” “别的不说,就说你们军中的粮草补给,若是不用我们文官,由你们自己亲自去处理,相信张都督你也会手忙脚乱吧。” 金濂这才恍然大悟,刚才被张軏的话懵住了,带兵打仗和处理政务压根不是一回事,其中的复杂程度相差巨大,带兵打仗有明确的目标,但是朝政可不是,中枢下达的每一份处理结果都需要考虑许多,而且还不知道什么人会反对,什么人会赞成,一个处理不好,很有可能就会闹出官逼民反的事情来,如果是遍行天下的旨意有问题,面对的就是天下大乱,甚至很多时候都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改朝换代不就是这么来的么? 张軏却是没有直接接下王直的话,而是反问道:“王老大人,我张軏是个粗人,认的是死理儿,我就想知道,如果没有做好陛下交代的差事,朝廷是不是要问罪于这个人?” “这个......”这个问题王直也不好回答。 说实话,这其实是应该问罪的,但是金濂毕竟是内阁的人,又是文官里的中流砥柱,最重要的那批人,王直怎么好轻易放弃他。 但是要说不能问罪,那王通的事儿怎么解释?当初剥夺的成山伯爵位要不要还给他?下狱的那几年要不要补偿?怎么补偿?给银子的话,国库没钱,难道还因为蹲了几年大狱就给他升到侯爵?那大明的爵位也太不值钱了。 王直不好说什么,王文却是在这时候站了出来,喝问道:“张軏,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敢这样和王老大人说话,即便是陛下,对待王老大人也是客客气气的,莫非你的身份比陛下还要尊贵吗?信不信我将此事说与都察院的人听,让他们弹劾你?” 张軏也是怒了,直接对着王文道:“那你又是什么身份?凭什么指使都察院?莫不是想要越权吗?” 王文刚要继续反驳,却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上面传过来:“诸位爱卿在讨论什么事情呢?怎么火气如此之大?” 众人抬头,原来是大明天子朱祁钰到了。 第413章 朱祁钰激动了 朱祁钰从奉天殿后转了出来,立刻就听到了王文和张軏的争吵声,于是惊奇地问道:“诸位爱卿在讨论什么事情呢?怎么火气如此之大?” 见皇帝过来了,众人连忙见礼:“臣等拜见陛下。” 朱祁钰坐到了自己的御座上,笑着问道:“张軏,王文,你们两个都说说吧,为何要在这奉天殿吵架?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小心朕罚了你们的俸禄,相信你们也知道,如今大明国库正缺钱呢。” 众人知道皇帝是在开玩笑,全都笑了起来。 不过王文和张軏却是没笑。 只见王文抢先道:“陛下,张軏张都督对王直王老大人不敬,微臣正在教训他。” 张軏却是横了一眼,道:“陛下,臣并没有对王老大人不敬,只是问了王老大人一个问题,而王老大人不好回答而已。” “哦?”朱祁钰立刻来了兴致,惊讶问道:“如今还有王老爱卿不好回答的问题呢?快说说,到底是什么样的问题,可以难住王老爱卿这位老臣。” 于是,张軏便将刚才的对话重复了一遍,然后道:“事情就是如此,臣只是坚持忠于陛下的旨意,并非对王老大人不敬,只是事情就摆在这里,差事办砸了,我们武人要抄家夺爵,下狱问罪,他们文官却没有什么惩处,臣只是不服而已。” 朱祁钰看向王直,问道:“王老爱卿,张軏所言可有不实?” 王直恭敬答道:“张都督所言,并无不实之处,这也只是老臣与张都督的讨论而已,并没有感觉到张都督有什么不敬。” 王直的回答让一旁的王文很是失望,自己明明偏帮你,为什么这时候你就不帮着自己呢? 不过王文哪里知道,王直身为内阁首辅,需要平衡朝中各种势力,王文刚才的质问,很有可能会挑起文武之争,但是现在是挑事儿的时候么?太上皇刚死,当今天子向来亲近武人,再加上石亨取得大同大捷,张軏在宣府击退也先,大都督府正是辉煌的时候,若是这个时候挑起文武之争,那谁敢保证他们文官一脉就一定能取胜呢?局势太不利了。 朱祁钰也是很无奈,问道:“你们就是因为这点事情争论不休的?” 这话明显是在说张軏和王文,指责他们小题大做,张軏和王文自然听得出来,连忙行礼请罪:“臣知错了,请陛下惩处。” 朱祁钰挥挥手让他们起来,语重心长地道:“朕知道你们文臣和武将之间不对付,文臣总是想压制武将,免得出现唐末乱世,但是武将也不服,毕竟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所以朕才将兵部合并到大都督府里面,就是希望尽量避免你们之间的争端。” “但是你们为什么总是想要压制对方呢?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吗?尤其是你们文臣,全心全意去处理朝政不好吗?确保百姓安居乐业,将大明的财政收入提上去,使大明富足起来,让朕不用再为国库空虚操心,这才是你们文臣需要做的事情,而不是盯着眼下的这一两千万两银子抢食吃,多吃一口少吃一口有什么重要的,要是你们能把大明的财政收入提高到两亿两白银,吃起来不是更多吗?” 见金濂想要出声,朱祁钰一摆手继续道:“不要和朕说,大明的赋税提高不到两亿两的水平,当初赵宋战败,据长江而守,他们的赋税每年就可以达到一万万贯,我大明的疆域远比战败的赵宋大得多,为什么每年的春秋两税,加起来只有一两千万,这不是你们主掌户部的文官需要考虑的吗?别和朕说这个数据不准,这是记录在永乐大典上面的,那可是永乐朝的内阁首辅解缙主持编写的,除非你们不承认解缙就是文臣。” 金濂顿时无语。 他们怎么可能不承认解缙的身份,那可是正经通过科举入朝为官的文人,还夺取过江西的解元,如果连解缙这样的人都不承认是文人,那他们还有谁敢承认自己是文人。 许多人对于这一点其实没有明确的认识,江西的科举难度其实不亚于浙江和南直隶,甚至会更高一些,在一千多年的科举历史中,有名可查的状元,江西就有五十六人,榜眼四十五人,探花四十人,中进士的人数过万,比例超过了十分之一,江西举子最霸气的一次是在永乐二年,那一年的科举,一共中举四百七十人,其中江西人就有一百一十人,占据了四分之一,包括状元、榜眼、探花在内的一甲全部都是江西人,二甲前四也一样被江西举子收入囊中,在座的内阁首辅王直就是当时的二甲第四,如今正在被弹劾的南京户部尚书周忱也是那一科的进士,而且排名比王直还要靠后。 所以,解缙能在江西夺得解元,他的实力可想而知。 朱祁钰的这番话让王直金濂等文臣心中发寒,这简直就是在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不过王直等人刚想要出声反驳,朱祁钰却话题一转,将火力对准了张軏石亨等武臣。 “还有你们武人,也需要自我反省。” “赵宋以来的文臣为什么要拼命打压你们?还不是唐末乱世给汉人带来的损失实在是太大了,唐代巅峰时候,汉人的数量超过九千万,但是等到赵宋建立,咱们汉人只剩下了六百多万户,人口还不到两千万,这意味着什么,相信你们心里都清楚。” “整整七千万汉人,在五代十国那不到八十年的时间里损失掉了,如果有那么多人口,还会出现终宋一朝都没拿回来燕云十六州的悲剧吗?还会有金人攻破开封,徽钦二帝被掳,千万财富被金人夺走的悲剧吗?你们要知道,徽钦二帝即便是再废物,那他们也是汉人的皇帝,他们被掳走,归根结底还不是唐末乱世造成的吗?” “后来蒙古人南下,相信你们许多人都听说过,汉人聚集最多的中原地区千里无人烟,井中都因为汉人的尸体太多而不可饮,光是在四川就有一千多万汉人被屠戮,长江以北的汉人被屠戮了九成。” “虽说你们武人也出了岳飞、韩世忠这样的人物,但是朕想问问你们,朕真的希望大明也出现一个岳飞那样的名将吗?要知道,自古以来,只有乱世才出名将,朕要大明国泰民安,天下太平,甚至希望你们武人能够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只要朕一句话,天下番邦莫不臣服,那才是朕心目中的大明,相信也是你们心目中的大明。” “所以,不要怪文臣千方百计地压制你们,而是你们武人容易骄横,打了胜仗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开始变得目中无人,甚至作出谋朝篡位之事,而为了达到目的,武人往往会不择手段,作出危害天下的事情。” “现在想想,七千万汉人啊,这些人若是活着,活到了如今的大明,朝廷的赋税会增加多少,人口过百万的大城会增加多少,甚至你们眼中珍贵无比的三大营,都可以优中选优,那时候三大营的战力有多强?” “汉朝的时候有句话,一汉顶五胡,这是说,一个汉人士卒的战斗力可以顶得上五个匈奴人,所以才有霍去病千里袭王庭,封狼居胥的壮举,否则以他那点兵力,怎么和数十万精锐的匈奴骑兵对抗。” “你们再看看现在,别说一汉顶五胡了,就是兵力相同的两支部队正面对抗,你们都未必能打得过蒙古人,要是你们有汉朝那会儿汉人的战斗力,朕立马将三大营派出去横扫草原,即便穷搜天下给你们提供补给,相信文官们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因为打死也先,他也凑不出百万骑兵,即使是成吉思汗那个年代,蒙古人也没有那么多兵力可用。” “所以你们要时刻自省,不要让天下人发现你们有任何骄横的行为,否则就不是朕要杀你们,而是天下人要杀你们,因为你们的骄横,有可能破坏他们幸福美好的生活,甚至夺取他们的性命,对于这样的你们,天下人要动手,绝对比朕动手要残酷一万倍,到时候别提什么香火了,你们在世上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会被抹除,不会有人记得你们的任何功劳,因为对于后人来说,你们压根就没有存在过。” 朱祁钰这番话说得太狠了,张軏石亨等人全都满头大汗,看得王直等人心情舒畅。 刚才皇帝训斥文臣的时候你们满脸得意,都快要弹冠相庆了,现在你们再得意一个试试? 朱祁钰说了一大通,也是累了,坐在龙椅上喝了满满一碗茶水,喘了几口气才道:“好了,朕今天有点激动了,方才说的话不是怀疑你们的忠诚,也不是否定你们对大明的功劳,只是希望你们能够将更多的精力放到自己手里的事情上,不要总是斗来斗去的,这样只是在做内耗,得到便宜的也只是外人。” “好了,不说这个了,现在说正事。” “朕今日召你们过来,是想咨询讨论一下安南之事。” 第414章 群臣口中的安南 听到皇帝提起安南,众人复杂且澎湃的心情这才安定下来,于谦首当其冲地问道:“陛下,臣想知道,您是打算再征安南吗?” 朱祁钰一愣,旋即看向王通,立刻就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点头道:“对啊,朕的确是想再征安南,不过......” 不过朱祁钰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立刻被于谦打断道:“陛下不可,如今大明与草原的战事刚刚结束,军队久战疲惫,急需休整一番。” “前不久您刚刚下旨,改三大营为十团营,现在大都督府还在对此进行调整,就连选将之事也没有完毕。” “况且国库空虚,太上皇薨逝,朝廷出了一大笔银子,犒赏有功将士,朝廷还需要出一大笔银子,眼下国库已经空了,再没有能力去支持安南之战了。” “还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怜惜军中士卒性命,收回再征安南的想法吧!” 王直等一众文臣也是翻身跪倒,口中高呼:“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怜惜军中士卒性命,收回再征安南的想法吧!” 朱祁钰被于谦等人弄得一脸懵逼,愣愣地问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一众文臣立刻点头,回答道:“臣等都是这个意思。” 朱祁钰一拍额头,失声笑道:“诸位爱卿啊,朕就想问问你们,朕什么时候说过要再征安南了?” 不打安南?那你叫我们过来干什么?你瞧瞧这与会的人,内阁、大都督府、锦衣卫、鸿胪寺,一般只有对外开战的时候才会有这种组合啊! 下面的群臣都有些不明白朱祁钰的意思,只不过一众文臣是带着惊喜,而张軏柳溥几个人则是表露出一丝失望。 “那陛下今日召臣等过来,具体是所为何事?”王直带着迷茫地出声问道。 “朕方才不是说了吗?只是咨询讨论一下安南之事而已。”朱祁钰笑着回答道。 奉天殿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有些疑惑,皇帝这是闲得慌吗?没事讨论安南干什么?他们的使团还没到京师呢,路上也没听说安南使团惹了什么事情啊! “陛下,您为何突然要咨询安南之事?安南不过是使团进京,也没有什么好讨论的啊!”王直疑惑问道。 朱祁钰撇了撇嘴,无奈道:“还不是你们说的国库空虚,安南毕竟气候温暖湿润,物产丰盛,朕想看看能不能和安南也开次互市,从安南弄些钱财填补国库。” 原来是这样啊! 众人都恍然大悟。 和番邦开启互市,这个可以有。 之前和脱脱不花搞的互市,大明就收获颇丰,去年国库里支出去的银子,至少有十分之一是那次互市赚到的,尤其是那笔保证金,在短时间内极大地缓解了国库的空虚,让整个户部在那段时间轻松了许多,至少不用想方设法去找银子了,当然,退回保证金的时候,户部也有些不愿意,但谁让这涉及到朝廷的信誉,皇帝亲自盯着呢?没有一个人敢在这里面捞什么油水,确保了参与进来的商户基本都把钱拿了回去。 而且那一次互市,自己家里的那些纨绔都弄到了好处,虽然不多,但大家仍旧是满意的,毕竟互市让大家赚了钱,纨绔也出去为朝廷立了功,得到了虚衔,怎么看都是白捡的。 这次如果再和安南互市,估计也是这一套流程。 别的不说,看眼下参会的人就知道了,大都督府、锦衣卫、朝廷文官的大佬,这不就是和那次互市差不多的阵容吗? 众人全都兴奋了起来,尤其是内阁里面督管户部的金濂,听到皇帝打算再开一次互市,他立刻就彻底转变了态度。 上次互市他没有参与进去,基本上是由户部尚书陈循操作的,不过在他看来,那次互市并不算是彻底的成功,里面还有不少可以操作的地方,如果这些操作执行下去,朝廷最起码能多收入二三十万两银子。 现在皇帝打算重启互市,那他身为督管户部的内阁阁臣,自然是首当其冲的负责人了。 “陛下圣明。”金濂恭敬行了一礼,首先拍了个马屁,然后才说道:“既然是与安南互市,那臣自然是万分支持的。” “臣斗胆,请陛下将此事交于臣去办,臣必定会将此事办妥帖,不会让陛下费心的。” 朱祁钰看看满脸兴奋的金濂,出声问道:“金爱卿打算如何操办此事啊?” 金濂知道朱祁钰的做事习惯,在开始之前一定要有一个计划,于是道:“还请陛下给臣一天时间,臣明日便会将方案交于陛下过目。” 没想到朱祁钰却是皱了下眉头,继续问道:“金爱卿,朕想知道,你对如今的安南有多少了解?” “这个......”金濂回忆了一下,方才答道:“安南位于大明南面,紧邻广西云南,之前是朝廷的交趾承宣布政使司,因为常年叛乱,导致国库入不敷出,宣宗皇帝经过慎重考虑,于宣德二年允许黎利建国。” “安南水土肥沃,但是与我大明交接之处多山,商贾行动不便,再加上安南人有些仇视我大明,所以我大明商贾极少会去安南行商,只有在广西有极少数的行商会去安南。” “但正因为如此,安南对于我大明的商货还是很推崇的,不说丝绸、瓷器等物,就连一些大明百姓制造的家具,在安南也是好东西,不少人都舍得掏银子买。” “所以,如果陛下打算与安南互市,那臣建议,从民间收购足量的丝绸和瓷器,全部交易给安南使团,即便规模没办法和草原人互市相比,但是以老臣之见,朝廷仍可以在这次互市之中获利二十万两银子以上。” 金濂原以为自己的这番话可以让皇帝满意,却没想到朱祁钰仍旧是皱着眉头问道:“就这些?” 这下子金濂不明白皇帝还要知道什么了,于是恭敬答道:“臣知道的就是这些,不知陛下还想知道什么?老臣可以去想办法打探。” 朱祁钰有些失望,转头对着王通吩咐道:“王通,你去过安南,你来说说你对安南的了解吧。” 王通有些尴尬地站起身,恭敬行了一礼,这才说道:“回禀陛下,正如金大人所言,安南水土肥沃,北方多山,交通不便,但是在其国都东京附近却是有一片不小的平原,那里是安南的精华所在,人口稠密,城池众多,不过过了平原之后便又是群山丛林,那里烟瘴密布,只有靠近海边的地方有一点平地,只有安南人能适应,我大军过去,往往是......” “停,停,停。”朱祁钰连忙叫停。 他想听的可不是这些,而是对着有些迷茫和怯懦的王通问道:“王老将军,你介绍的很好,不过你说的这些,基本都是行军打仗才能用到的,朕只是想和安南互市,暂时还没有想去打安南。” “这样吧,朕来问,你来回答。” “是。”王通见不是自己的问题,这才放下心来,恭敬应是。 朱祁钰整理了一下思路问道:“王老将军,你方才提到安南水土肥沃,但是北方多山,那么朕问你,安南多山的地方可有耕田?” 王通回忆了一下,答道:“有的,安南人应该是和广西瑶人学到了梯田的耕作之法,在山上有不少梯田。” 朱祁钰点点头,接着问道:“那梯田之中种植的都是什么?” “都是稻米之类的粮食。”王通立刻回答道。 他对这个事情印象很深。 当时他初到安南,不,是交趾布政司的时候,对于那面漫山遍野的梯田也有些好奇,他是陕西人,从来没见过在山上种田的,那一层又一层的梯田,让他整个人都震惊到了,尤其是清晨的时候,山间浓雾弥漫,缓缓流淌在一层层的梯田之间,景象很是秀美,当时他就想过,如果自己的老家那面也能像这样种田,那收获得多么丰盛啊! 朱祁钰笑笑,问了一个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朕想问你,安南热吗?” 王通一愣,旋即答道:“热,当然热,臣刚过去的时候,晚上热到睡不着觉,若是阳光明媚,臣根本不敢着甲作战,阳光照射在甲片上的时候,能把甲片照得滚烫,胳膊不小心贴上的话,有时候甚至可以烫起泡来。” 王通的这个比喻极为形象,许多人虽然没去过安南,但是也立刻就能想象出当地有多热了。 尤其是金濂,他是去过福建广东剿匪的,但是那面热的时候,也热不到这种程度啊! 朱祁钰继续问道:“你在那面待了好几年,冬天的时候会凉快一些吗?” 王通立刻摇摇头,答道:“冬天能好一些,不过也和京师六七月份差不多,压根算不上冬天,老臣也是没想到,居然还有地方冬天不下雪的。” 呵呵! 王直等人都是微微一笑,王直是江西人,他的家乡有的冬天就不会下雪,但是寒气逼人。 朱祁钰紧接着问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既然气候这么暖和,那么安南的稻米产量应该不少吧?” 第415章 朕来背这个黑锅 朱祁钰的问题让王通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点点头道:“是的,安南因为气候炎热,水土又足够肥沃,所以稻米可以一直种,交趾布政司那里,稻米是一年三熟的。” 金濂等人也瞬间明白了过来,皇帝这是打算将这次互市的主要产品定为稻米了。 不过也可以,大明虽然土地广袤,但是粮食其实一直不太够吃,因为可以开垦的肥沃土地都集中在江淮一带,那里水网密布,气候湿润,所以粮食产量一直是大明最高的地方,北方的华北平原也还可以,但是山西陕西就差点意思了,至于辽东,那破地方差不多一年到头都是冷的,只能种一些小麦粟米之类的耐寒作物,而且时刻面临着蒙古人的威胁,粮食产量对于大明来说只能算是聊胜于无。 汉人有个习惯,那就是打多少粮食,养多少孩子,粮食多的时候,普通百姓能养得起的孩子就多,那就是历朝历代的盛世,粮食少的时候,普通百姓自然养不起孩子,如果再来几次天灾人祸,那就是历朝历代的末世,这条规律不管是在汉唐,还是宋元,都是不折不扣的真理,就连大明的崛起,也是建立在这条规律之上的。 至正元年开始,蒙元便开始经历各种各样的天灾,在蒙元末代皇帝元顺帝在位的三十五年里,只有七年时间没有遭遇过饥荒,天下饿死的百姓不计其数,然而因为统治者的原因,对于这些百姓的尸体处置得并不得利,所以蒙元这三十五年里遭遇了整整十二次大疫,平均三年一次,这在有历史记录以来都是最频繁的,再加上对于黄河的治理不善,最终导致了红巾军起义,在一具独眼石头人的影响下被推翻统治。 大明建立其实已经有近百年的时间了,但是因为各种原因,导致大明现在也只有九百五十八万户,而地盘只有大明一半的南宋,都有近三千万户,如果大明的粮食能多一点,那么人口也会多一些,连带着朝廷赋税也可以多起来,在座的官员也就不用看着每年那两千万的岁入发愁了。 石亨张軏等人则是冒出一个念头,怪不得当年太宗皇帝要打安南,原来根子不在于钦差被截杀,而是因为那块地方实在是太好了,如果真的如王通所言,稻米一年三熟,那就意味着一亩地可以比得上北方的三亩地,十亩地等于北方的三十亩,众人瞬间在脑子中回忆了一下自己手里的土地,如果真的换到那面,那就意味着家产直接翻倍啊! 石亨瞬间也对再征安南起了兴趣,不过旋即便放弃了,拿下安南的功劳再大,也比不上北征蒙元的功劳大,如果说拿下安南可以让自己死后封公,那彻底击败蒙元,自己死了之后就可以追封一个王爵了。 看看大明那些被追封王爵的家族吧,中山王徐达的后代是魏国公一脉,世代镇守南直隶,黔宁王沐英的后代是云南沐家,世代镇守云贵,至于河间王张玉,那更是英国公一脉的老祖宗,他的儿子张辅去年都被追封为定兴王了,乃是大明一等一的豪门,自己要是也能被追封一个王爵,那岂不是说石家也能成为大明的顶级勋贵吗?和这个身份相比,安南那多出来的粮食产量就不值一提了。 不过石亨不在乎,张軏却是眼睛一亮,他去过南方,也在南方弄到了一些田地,但是南方的田地和安南的相比,那就差很多了,这是可以多出整整一季的粮食啊!他张軏没办法继承英国公的爵位,那是自己侄子的,所以能弄到更多的钱才是他追求的,而在现在的大明,粮食就是最硬的硬通货,你可以不穿衣服,可以住自己搭建的茅草屋和废弃破庙,甚至可以不吃盐,但是谁都不能不吃粮食,不吃就会饿死,如果自己能在安南弄到田地,那别人的土地可以收获一季或者两季的粮食,自己就能收获三季,多出来的粮食不就是钱吗? 张軏立刻出声问道:“王老将军,你说的可是真的,安南真的能收获三季粮食?” 王通见张軏提问,也不敢怠慢,连忙回答道:“回张都督的话,这是真的,一年三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而且在下面的一些士卒看来,一年四熟都是可以做到的。” “而且那里的土地肥沃,当地人基本上只是把种子撒在地里,平时都不用照看,只需要简单除草就行,所以也没有什么力气活,下地除草的更多还是女人,男人则是在家歇着即可。” “种地只需要女人?”王通的话算是彻底让所有人震惊了。 这在汉人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历朝历代的汉人,耕种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全家出动的,衣服多的就白天干活,有些人家太穷,做不到人手一套衣服,那就晚上干活,借着月光照明,晚上还凉快些,即便不穿衣服也没有人看到,哪里会像安南那样,种地只需要女人,估计只有开垦的时候才需要男人出力气吧。 王通还没回答,朱祁钰坐在上面出声了。 只见他笑着点头道:“王老将军说的没错,安南当地的农活更多的还是女人在做,并不需要男人干太多的活,因为土地太肥沃了,压根用不到那么多人。” 说完朱祁钰皱起眉头道:“所以朕很奇怪,当年朝廷为什么就不在安南坚持下去呢?只要将安南的男人消耗光了,那剩下的所有东西就全是咱们大明的了,包括一年三熟的土地、勤劳能干的女人、温暖宜人的气候,这么多好东西,为什么就白白便宜了安南的那群懒汉呢?” “若朕是父皇,那就绝对不会放弃安南,即便是用消耗的方式去耗光安南的男人,或者用蒙古人的方式去杀光安南的男人都可以,朕就不相信,这么多好东西拿在大明手里,再分给穷苦的大明百姓,到时候还会有人说朕是暴君。” 朱祁钰的话让一众文臣都有些心惊,高谷立刻出班道:“陛下,当初朝廷放弃安南,也是因为再无力支撑安南的军费,那会儿每年近百万两的银子都耗在安南了,国内又是有诸多问题,若是再继续下去,那不仅安南保不住,就连大明腹地都会出现乱子的。” 王文也是赞同道:“是啊,陛下,杀戮过重有伤天和,会损失国朝气运的,宣宗皇帝也是为了大明着想,这才放弃了安南这块地方啊。” 朱祁钰却是不悦,反问道:“王爱卿也是正经学儒,走科举正途入仕的吧?” “正是,臣是永乐十九年三甲进士出身。”王文虽然不明白朱祁钰的问题,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继续问道:“那相信王爱卿是深通经史的了,王爱卿能否为朕解惑,为何秦国在长平坑杀超过四十万大军,又干出水淹大梁的事情,是不是有伤天和,如果是,那为何一统六国的却是秦国?如果不是,那秦国的所作所为还是不是有伤天和?” “还有赵宋那会儿,金国南下汴梁,屠戮百姓无数,甚至还折辱我汉人的皇室,算不算有伤天和?既然是有伤天和,为何还能存续百年?” “更别提蒙元了,他们在天下造下多大杀孽,但是仍旧占据中原百年,难道儒家认为,若是他们没有造下杀孽,难道太祖就不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吗?” 朱祁钰这番话怼的王文哑口无言,不是没办法回答,而是不能回答。 前面两个还好解释,秦朝时间太短,金国也不过百年,而且二者的下场都不怎么好,嬴政的后代全都被屠戮,完颜家更惨,还被蒙古人画下了尝后图,但是第三个问题咋回答,现在可是大明啊,难道说朱元璋起兵反元是错的?那他也就别做这个内阁阁臣了,都察院的那些同僚也不可能放过自己,身败名裂都是轻的。 朱祁钰见王文不敢回答,也就没有继续追究,毕竟王文当初也是支持自己登基的大臣,登基之初也算是支持自己,而是话题一转,继续道:“朕在这里再确定一个原则,只要你们的所作所为是对大明有利,对朝廷有利,诸位爱卿都可以和朕说,天下谁不服,让他们来和朕说,朕来给你们做主。” “有黑锅,朕来背!” “臣等不敢!”这次包括王直等一众文臣和石亨等一众武将全都恭敬出声,于谦听得更是两眼放光,皇帝这番话实在是太贴合他为官的原则了,他向来都是以江山社稷为重的,如果自己的为官理念和皇帝一样,那今后他的发挥空间就会更大了。 朱祁钰挥挥手,让众人起身,然后道:“好了,就不说这个了,现在说回正事儿。” “今天招诸位爱卿过来,是商议如何从安南捞银子的。” “朕在这里先说一个原则,只要是能从安南捞到银子,诸位爱卿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大不了最后就说是朕的主意,朕来背这个黑锅。” 第416章 道理只存在于弓弩的射程之内,由大明的刀剑照射出来 朱祁钰说他来背黑锅,也不是他骄傲自大,而是眼下的威势已经允许他这么做了。 他登基这两年,大明连年战乱,边境一直不宁,再加上水旱灾害,还有赎回太上皇的一大笔钱,大明其实并不算太稳。 但是朱祁钰毕竟多了那么多年的历史经验,再加上以前管人和激励人的手段,所以整个大明管理的还不错,尤其是内阁的强化和垂拱而治的口号,让天下文人都认为自己是位圣天子,而这次大明取得大同大捷,更是让天下人都看到了,大明在自己的统治之下,再次有贞观之治的可能,所以他被点黑锅完全没有压力。 君不见李世民那种弑兄逼父的角色都能成为人人称颂的天可汗吗?自己可不像他那样,身上没那么多黑料。 扯远了。 朱祁钰将话题拉回来,继续道:“所以,既然安南那面水土肥沃,那么朕这次就要从安南互市交易一批粮食过来,到时候让户部卖出去,也好填补一下国库的空虚。” 不过朱祁钰话一出口,在场的大臣们就全都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王直出班提醒道:“陛下,如今是八月份,正是粮食收获的季节,也是粮价最低的时候,国库虽然空虚,但是这多出来的粮食,压根也卖不上价啊!” 朱祁钰一愣,旋即说道:“这怕什么?拉去酿酒,或者直接当俸禄发给百官和士卒也行啊,也省得他们再花银子买粮食了。” 好吧,这种处理方式也不是不可以。 这年头朝廷发的俸禄,本来就是以大明宝钞为主,外加一部分粮食,他们这些高层无所谓,反正平日里有下面冰敬碳敬,这都是直接送的银子,但是基层官员却不是这样,他们是送银子的人,不是收银子的人,有些清廉的官员,以他们的俸禄压根就不够养活一家人的。 有些人肯定要问,不是还有大明宝钞吗?但实际上,大明宝钞这玩意,现在是不值钱的。 大明宝钞起始于洪武七年,当时一贯宝钞相当于铜钱千文,但是到了洪武二十三年,一贯宝钞只能折铜钱二百五十文,而太宗朱棣上位之后,为了重建被他靖难时候打坏的天下,再加上几次北征漠北,南征安南,为了弥补亏空,不得不再次大规模发行宝钞,宝钞的价格彻底崩盘。 那么崩盘到什么程度呢?现在的一贯宝钞折铜钱二文,也就是说,经过不到百年的时间,宝钞的价值贬值了五百倍,几乎买不了什么东西了。 所以,现在的大明官员往往在发薪日就犯愁,拿着一大摞大明宝钞就想赶紧花出去,否则谁都不知道,明天的宝钞能买到多少粮食,而且还不能不要,因为朝廷曾经颁布过命令,拒绝使用宝钞者要治罪,甚至全家充军。 如果朱祁钰能够把宝钞替换成粮食发给百官,别的不说,至少基层官员会感激涕零,诚心诚意地高呼一声圣天子在世。 不过王直却是摇摇头道:“陛下,臣以为不可,若是以粮食发放,那大明宝钞就不能发了,即便今年可以用粮食替代,一旦明年没有买到粮食,恢复发放大明宝钞,那满朝上下肯定会全力拒绝的,到时候该怎么办?” 朱祁钰笑笑,道:“王老爱卿,你说呢?” 王直一愣,旋即明白过来。 如果买不到粮食,在满朝文武的压力下,也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那就是南征安南,动手抢粮,到时候皇帝站出来高呼一声,满朝文官涉及到自身利益,反对声肯定极小,而那群武将更是巴不得有机会打仗呢,更加不会阻止,皇帝再征安南的事情就可以得到满朝文武的支持,顺利执行了。 “陛下不可啊!”想明白的王直脑门出了一层冷汗,连忙出声阻止道:“若是如此,那国库可就愈发空虚了,到时候也先一旦南下,朝廷恐怕连兵卒可用的军饷都凑不出来。” 众人听了王直的劝阻,也都明白了朱祁钰没说出来的意思,一众武将全都满意地看向朱祁钰,心说这个皇帝能处,一个买粮都能让他折腾成引诱大明官员支持南征的计划,这手段实在是太给力了,即便不能南征,那至少还有酒喝了不是? 文官们则是面面相觑,他们真的没想过,和安南的交易还会引发大战,心中愈发忐忑,着急着想要劝阻,对于他们来说,开战是最差的选择,如果能不选,那就绝对不能选。 不过金濂却是有另一种理解,出声问道:“陛下,恐怕酿酒之事本就不在您的计划之内吧?” 朱祁钰没有遮掩地点点头,道:“的确,许多大明百姓连饭都吃不饱,朕怎么会拿这些粮食去酿酒呢?” “再说了,我大明和安南交易,规模不可能太小,若是拿上万石粮食去酿酒,那朕怎么舍得。” “粮食只要料理好,在仓里存个一年半载都不是问题,难道非要在粮价低的时候卖掉吗?春荒的时候国库出粮不就好了,也省得百姓的钱都被地方上的土财主赚去,然后埋在地里藏着。” 好吧,所有人都额头冒汗了,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不就是那些地方上的土财主吗?至少从藏钱上来看就是。 “那陛下到底想要如何和安南交易呢?”金濂问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朱祁钰笑笑,道:“朕倒是真有个想法,今日请诸位爱卿过来,就是想让你们议一议,看看这个想法是否可行?” “陛下请讲。”内阁首辅王直躬身道。 朱祁钰抬起手压一压,让他们都坐回去,然后才道:“这次安南使臣不是过来了吗?暂时让他留在京师不要走,户部派人和他们接洽,让他们同意大明从安南购买些粮食,反正他们的粮食也不一定能吃得完,换成咱们大明的珍宝不行么?至于数量和价格,你们可以自己去商量。” “不过有一点,安南使臣必须同意一件事,我大明从安南购粮,可以用宝钞交易。” “当然,安南使团也可以用宝钞购买我大明的货品,但是绝不能惹事,若是出现强买强卖的情况,朕可饶不了他们。” 王直等人都有些尴尬。 皇帝这个法子不是不行,而是太行了。 大明宝钞是个什么玩意,他们都太了解了,除了皇帝拿来赏赐和给官员发放俸禄,民间压根就没什么人愿意收,所以大明宝钞现在和废纸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与安南的交易用大明宝钞,那就是粮食换废纸,即便安南使团回头想用宝钞买东西,也没地方花,因为民间商贾压根就不收这些废纸,而且皇帝还强调了,不能强买强卖,那就是说安南使团压根就花不出去。 “若是安南使臣不同意呢?”金濂出声问道。 朱祁钰冷冷一笑:“那就要让安南测试一下十团营的战力了。” 这不还是要开战吗? 于谦立刻出声道:“陛下不可,国库现在实在空虚,要是再与安南开战,国库真的支撑不起啊!” “朕知道啊,所以朕又没打算派太多兵马过去,十团营抽调一营南下,结合当地卫所,兵临广西,威逼安南。”朱祁钰站起身,霸气地道:“朕就不相信安南王会为了这么一点吃不掉的粮食与我大明开战。” 好吧,这个理由很充足。 但凡是有些理智的人,都不会选择和大明开战,毕竟那只是一些自己吃不完的粮食。 不过还是有人不理智,王文出声问道:“陛下,若是安南王偏要和大明开战呢?” “开战?”朱祁钰冷冷一笑,道:“那朕就把十团营轮番调过去,每年一个,就在安南边境驻扎,没事就让当地卫所出兵骚扰。” “云贵那面不是还有些部族没有彻底服从我大明吗?让当地官员找他们的首领,花钱让他们出一部分兵力,去安南劫掠便是,反正他们久居深山,环境比安南人还苦,朕就不相信这样的人会打不过安南人。” “哦,对了,劫掠回来的全归他们,若是能够拿到一两个县城,朕就让他们的首领去县城做县令,只要他们承认归我们大明管理就行。” 这不还是要出兵南征吗? 于谦立刻出声道:“陛下,十团营刚刚开始编练,还没有正式形成战斗力,恐怕无法担此重任。” 朱祁钰不悦道:“于爱卿,朕知道你是反对朕和安南开战,但是你要记住一点,安南人再厉害,也比不过草原上的蒙古铁骑,若是让十团营直接面对蒙古人,那才是对他们的不负责任。” “所以朕要轮番调他们过去,直接面对安南人,用安南人当作十团营的第一块磨刀石,先磨练一番再说。” 朱祁钰抬起头,看向在场众人,道:“诸位爱卿,你们要记住一件事,道理只存在于弓弩的射程之内,由大明刀剑上的光芒照射出来,剩下的一切道理,即便再有理,你们也不用理睬。” 第417章 朱祁钰的具体方案 朱祁钰最后的这句话让众人醍醐灌顶。 从来没有人会去这样思考朝政,也从来没有人会这样去理解文政和武事之间的关系,不过大家都是极快地理解了皇帝的意思。 翻译过来很简单,大明实力强,便可以不讲理,安南实力弱,便只能接受大明的威胁,因为正如皇帝之前说的那样,如果大明连年和安南耗下去,即便是一比一的交换比,那最后胜利的也只会是大明,毕竟人口基数在那里,大明的汉人实在是太多了,若不是北方有更强的蒙古人牵制,那早在永乐年间,安南就彻底没有反抗的机会了,当年南征的只不过是大明的一支偏师而已,主力精华全都在宣大防备蒙古人呢! 但是,即便他们这样理解,也和朱祁钰对于这句话的理解相差甚远。 在后世,灯塔国才是将这句话贯彻得最彻底的。 说你船上有化学武器,你就必须停船检查,我说停多久就停多久,我说怎么检查就怎么检查。 骆驼那面刚刚有一点崛起的迹象,立刻就在他家里发现了一管洗衣粉,然后就是几十万大军的碾压,直接将那个世界第三强国打成了一片废墟。 如果朱祁钰将灯塔国的长臂管辖拿出来,那绝对会亮瞎王直等人的眼睛,打死他们都不会想到居然还会有这样的玩法。 那么,什么是长臂管辖呢?说白了,就是以灯塔国国内的法律来处理在其他国家发生的事情。 例如,现在一个大明商贾被草原上的蒙古人砍伤,那么朱祁钰就可以使用长臂管辖权,对那个蒙古人实行审判,确定其罪行,如果也先拒不交出来这个人,那么朱祁钰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制裁整个草原。 当然,以也先的实力和如今的社会经济结构,可能也先并不在乎,但是如果换成安南人呢?换成高丽人呢?恐怕他们的国君就没有也先那么潇洒的心态了吧,毕竟大明和蒙古人开战,江山社稷可能会出问题,但是和安南人开战,那可就未必了,大明全力收拾安南的话,安南人只能爬到树上当猴子,即便是永乐朝那会儿,他们不也被灭国了几十年吗? 王直一众文臣都有些担心,不明白朱祁钰这位如今的圣天子为何会有这样霸道的想法,但是他们还是没有说什么,毕竟现在的朱祁钰在天下人的眼中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圣天子,不然怎么能和也先连年大战,大明国库还没有彻底空了呢? 至于石亨等一众武臣,则是心中极为畅快,他们和文臣相比,本就是嘴笨的那一拨,所以遇到事情更喜欢选择动手解决,也就得到了一个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俗语,但是朱祁钰的这句话,直接点出了他们对于大明的重要性,大明能够对外强硬,其根本原因还在他们这些武人,单靠文臣的那张嘴,是无法说服也先退兵的,只有在大同围歼了五万蒙古大军,也先才能感受到大明的兵锋,这才不得不撤军退兵。 朱祁钰说完这句极为霸道的话,语气缓和了下来,继续道:“不过眼下大明国库空虚,还不能真的和安南开战,所以应当以威慑为主,要让安南使团认为,朕是真的有意向重启南征,再设交趾布政司,所以这件事还要靠杨爱卿的努力。” 朱祁钰看向杨善,杨善连忙恭敬答道:“臣遵旨。” 朱祁钰又看向于谦,继续吩咐道:“于爱卿,在这件事情上,大都督府要去配合鸿胪寺,至于如何配合,你们大都督府要多和鸿胪寺商议,带安南使团去军营看看,或者不小心泄露几个征伐安南的方案都可以,反正我大明又不是没有泄露过,让安南使团相信这件事应该不是什么太难做到的事情。” “臣遵旨。”于谦立刻出声答道。 能让大明占便宜的事情,于谦都是很有兴趣的,态度都很积极,而且朱祁钰吩咐他这个军法司尚书去做这件事,那就是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在如今的大都督府之中,他朱祁钰还是更加信任于谦一些,也是免得石亨张軏等人因为骄傲惹出什么事端来。 朱祁钰又看向一直不吭声的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吩咐道:“卢忠,安南那面的情报还是由你们锦衣卫来收集,至于怎么收集,就不用朕再教你了吧!” 卢忠连忙站出来道:“陛下放心,收集情报的事儿,我锦衣卫已经熟稔了,不会出什么问题。” 自从朱祁钰教卢忠怎么搞情报之后,锦衣卫的情报收集能力的确提高了不少,甚至情报分析能力也具备了一些,不论是从效率上还是结果上,锦衣卫整体的效能都有不小的变化,他卢忠也是从中获益颇多。 朱祁钰再看向坐在一旁的金濂和高谷,吩咐道:“金爱卿,高爱卿,这次你们两个人的责任最重,一定要互相协调好,尽量将安南的米价按照他们那面计算。” “安南使团手里的宝钞,可以允许他们从工部采购一些物资,当然,军械除外,高爱卿可以尽量将价格计算得高一些,反正安南人的钱不赚白不赚。” “至于那些宝钞,户部收回之后就先不要放出去了,有旧钞直接销毁吧,眼下宝钞价值太低,你们户部要想办法提高宝钞的价值,最终目标是将大明宝钞恢复到洪武八年的价值,不过这件事情不着急,你们可以慢慢计划。” 在采购方面,朱祁钰还是放了安南使团一马,要是真的让安南使团将所有宝钞都砸在手里,那真的有可能对粮食采购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大明暂时还没有后世灯塔国的那种实力,朱祁钰不想因小失大。 “臣等遵旨。”金濂和高谷齐声回答道。 朱祁钰看看其他人,笑着问道:“诸位爱卿对于朕的这个想法还有什么想要补充的吗?若是没有,那就散了吧。” 王直率领群臣纷纷起身,齐声道:“臣等告退。” 坑安南,哦,不,是与安南互市的计划已经定了下来,大明朝廷立刻就开始运转,锦衣卫派出快马直奔广西,准备从那里进入安南打探消息,金濂和高谷则开始商议从工部能拿出什么东西来卖给安南使团,定什么价格,而鸿胪寺则是按照朝廷流程,开始准备迎接各国使团的事情。 最无语的是大都督府的勋贵都督们,于谦回去之后就让人将安南的地图找了出来,直接将这些人集中到一块,让他们每人制定一个征伐安南的方案,而且要求必须独立制定,不能互相商议抄袭。 有些人还不愿意做这种无用功,反正朝廷也没有征伐安南的想法,只打算糊弄一下就行,但是于谦转手就将朱祁钰搬了出来,警告他们,这是皇帝陛下亲自吩咐的,他们必须用心做。 皇帝的旨意再加上于谦的积威,这些人当即不敢怠慢,只得低下头费尽心思地研究起了安南地图,好在这是武事,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也是兴趣所在。 事情就这么推行下去了,很快,各方便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拿出了皇帝交代的东西,只有锦衣卫的消息因为距离原因,暂时还没有传回来,不过他们的消息在这次计划里,并不是那么重要,所以朱祁钰也就没有等他们,直接对其他衙门报上来的结果做了一下简单的调整,剩下的就交给各个衙门自己去执行了。 不得不说,这年头大明的官员在执行力上还是很有效率的,各个衙门全都按照计划迅速实施起来,官员们积极主动性很高,看得王直等人一脸欣慰。 果然,还是和自身利益相关的事情比较重要,即便是再惫懒的官员,在这件事情上的效率都高了许多。 当然,这只是内阁成员的自我解读,基层官员们纷纷表示这是在为国分忧,为国库增加底蕴,和自己下个季度发不发粮食无关。 太上皇已经死了有一阵子了,许多番邦使团全都到了京师,他们立刻便得到了消息,大明皇帝觊觎安南那一年三熟的土地和温暖湿润的气候,打算携战胜也先之势重启安南战事,将这块汉人无比喜欢的土地再次收入囊中。 蒙古使团欢欣雀跃,大明将注意力放到了南面,这就意味着北面不大可能再起什么战事,这对于正在休养生息的草原极为重要,也先那颗时刻担心大明反攻的心终于可以落下去了。 安南周边的国家,例如占婆、南掌之类,也是一样欢迎大明南下,因为安南与他们接壤,也是经常发生些冲突,而安南的地形比他们好一些,国力自然更加富足一点,在这些冲突中,吃亏的往往是他们,如果大明南下,相信自己的边境也可以安稳一阵子了。 倭国使团则是找鸿胪寺要了一张地图,然后看着安南流口水,这块地方可是比他们的家乡好多了,无奈距离实在太远,再加上国内的大名还在混战,暂时还拿安南没什么办法。 至于高丽,李氏的人表示大明爱干嘛干嘛,只要打女真人的时候叫上小弟就行了。 第418章 安南使团到京师了 终于,在各国使团的期待中,事情的主角安南使团终于抵达了京师。 因为谣言的问题,安南使团一到京师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 在四夷馆安顿下来之后,正使黎贵淳来到副使阮弘裕的房间,疑惑地看向阮弘裕,低声问道:“阮大人,为什么我会有种感觉,这些其他国家的使团看着我们的时候,有种怜悯的意思在里面呢?” 阮弘裕点点头,也是低声道:“清化郡王,我的确也有这种感觉,好像咱们马上要倒霉了一样,不过咱们不是刚来的吗?连鸿胪寺的人都没有看到呢,难道是因为我大越骚扰大明边境之事,大明皇帝要问罪?” “不会吧?”黎贵淳低声道:“若是真的要问罪追究,那为何不直接下国书到大越,而是要等咱们到了大明京师才追究呢?” “再说了,这一路你也是全都看到了大明有多大,别的不说,几百上千个县是有的,咱们只不过占据一两个县而已,明军也没有收复的意思,大明皇帝为何要追究此事?” “郡王不能这么说。”阮弘裕低声道:“虽然大明有上千个县城,不过那怎么说都是大明的,即便他们自己不要,咱们也不能就这样占据。” “这就和您家中的那些粮食一样,即便是烂掉,也不能免费发给那些好吃懒做的百姓啊!” 黎贵淳点头同意:“那肯定的,我家中的粮食是我的,凭什么发给那些家伙。” 然后长叹一声,继续道:“若是那些好吃懒做的家伙能有汉人一半勤快,那咱们大越也不会和占城继续纠缠了,早就出兵灭了占城了。” “是啊,不过如今的占城王还有些本事,想要击败他,还是要费一些力气的。”副使阮弘裕也是赞同他的这种观点。 就在二人无边无际地讨论之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一个安南奴仆走了进来,恭敬道:“郡王、阮大人,大明鸿胪寺卿过来了,希望见见二位贵人。” “大明鸿胪寺卿?”黎贵淳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阮弘裕在一旁提醒道:“郡王,是大明鸿胪寺卿杨善。” “哦!哦!哦!”黎贵淳这才想起来之前收集到的消息,立刻吩咐道:“请杨大人稍待,我和阮大人马上就去客厅见他。” 等奴仆走后,黎贵淳看向阮弘裕问道:“你说大明的鸿胪寺卿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阮弘裕摇摇头,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不过他既然过来了,那还是要见的,郡王的决定没错,刚好我们可以趁机试探一番,看看其他国家的使臣为何对我等会是那种态度。” “也是。”黎贵淳点点头,然后道:“那咱们就出去吧,别让这位杨大人等得太久了,我听说他也是如今大明皇帝面前的红人,平白得罪了他可不好。” 阮弘裕笑笑,抬手向前一伸,恭敬道:“郡王请。” 二人来到客厅,立刻就见到了身着大红官袍的大明鸿胪寺卿杨善,连忙上前见礼。 “下国使臣黎贵淳、阮弘裕,见过杨大人。”黎贵淳和阮弘裕恭敬行礼。 没办法,即便黎贵淳是安南皇室的郡王,但是也没办法和杨善相提并论,上国之臣当下国之君,杨善又是大明的鸿胪寺卿,手握对番邦交往的大权,也就是说,在对待他们安南这件事上,除了大明皇帝,最有话语权的就是眼前这位杨大人了,他们可不敢有丝毫怠慢,如果他在大明皇帝面前说几句自己的坏话,搅黄了这次出使,那自己可就白来了。 杨善见安南使臣过来,也是起身相迎,笑着拱手道:“黎郡王、阮大人,本官事务繁忙,没办法亲自相迎,如今刚刚抽出时间过来,还望二位不要怪罪。” “不敢,不敢。”黎贵淳连忙道:“杨大人如今贵为鸿胪寺卿,眼下又是万国聚集之时,您还是要保重身体,不要让我们这些人拖累了您啊。” 杨善笑着摆摆手:“怎么会,大明的番邦外事本就没有多少,你们能过来,本官才能在陛下面前表现一下。” “来,坐下说话吧!” 三人分别落座,杨善客气着关心道:“二位大人,你们此番前来,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若是有,尽管和本官说,本官帮你们解决。” 黎贵淳笑着回答道:“还好,除了气候暂时还不能适应之外,其他的都比安南要好些,没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气候不适应?”杨善有些疑惑,问道:“黎郡王,这个时候的京师可还没有下雪呢,气候算是比较好的了啊。” 黎贵淳微笑着解释道:“杨大人有所不知,这个天气对于你们汉人来说还算舒服,对于我们安南人来说可就有些冷了,在本王的记忆中,即便是大越最为寒冷的夜晚,也没有京师现在的气候冷。” “你们大越国这么暖和的吗?”杨善一脸惊奇道。 虽然之前他听皇帝说过安南温暖湿润,但是并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现在一对比黎贵淳的说法,他立刻就有了相对清晰的印象。 黎贵淳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回答道:“杨大人,本王真的没有骗你,我大越向来温暖,基本上只需要一身单衣就可以过完一整年,哪里会像大明这样,每一季都有单独的衣服要穿,如今我身上的这身秋衣,穿起来也是有些别扭呢!”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话可信,黎贵淳还伸直了胳膊抻一抻衣袖。 不得不承认,这件衣服是京师的着名成衣店里买的,款式质量绝对没问题,但是穿在他的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就好像他黎贵淳不应该穿这件衣服一样。 阮弘裕在一旁补充道:“还有就是你们的被子,在我们大越,被子可绝对没有你们大明的这么厚,昨夜我感觉寒冷,盖了一夜,差点没压死自己,那感觉就好像身上压了一根大木一般,喘气都费劲了不少。” 杨善笑着点头,不过心中却已经开始飞速推敲起来。 安南一身单衣就可以过完一年,的确证明了安南四季如春,不,应该是四季如夏,如果大明百姓可以迁居过去,那就意味着大明百姓在衣服上的花销可以大幅降低,毕竟棉服皮袄之类的越冬衣服,和夏天穿的单薄衣物不是一个价钱,另外就是被子,也是一笔花销,如果在这上面的花销全都可以节省下来,那一户大明百姓至少可以多养活两个孩子,大明如今一千万户,每户多养两个孩子,那大明可就多出来两千万人口啊!朝廷得多出多少赋税! 当然,大明的这一千万户占据了整个大明,安南那地方肯定装不下这么多人,但是安置下五十万户应该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按照五十万户计算,那就是一百万人,再加上气候宜人,土地肥沃,这五十万户只需要三十年,就可以分化成为两百万户,大明的人口就可以增加四分之一,人口增加了,自然也就意味着国力增强了,再加上汉人在耕种上面的勤劳,大明真正的盛世也就指日可待了。 不过这一切都是心念电转,真正的时间只是过去了一瞬,黎贵淳和阮弘裕根本没有想到杨善会有这样的想法。 只见杨善笑着夸赞道:“你们大越国的确是个好地方啊!” 这句话在黎贵淳听来倒是没什么,不过阮弘裕听杨善这么说,警惕性瞬间提高了起来。 安南是个好地方,这话听着怎么有些吓人呢?莫非大明是想重启安南战事?联想到其他国家的使节对待自己的态度,阮弘裕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杨大人谬赞了,其实我大越国也有不好的地方,气候虽然温暖湿润,但是雨季漫长,经常爆发一些洪涝灾害,大越国库不少的银钱都砸在了赈灾上面了。” 杨善自然听出来阮弘裕话里的意思,直接笑着摆手道:“阮大人不必忧心,虽然如今市面上有人传扬,说是我大明天子有意重启安南战事,不过这都是谣言而已,并没有半点真实之处。” “大明市面上还有人传扬这事儿?”杨善的话把正使黎贵淳也是吓了一跳,要是大明真的重启安南战事,那他们安南可就惨了。 上一次大明和安南开战,他们安南国内的男丁就损失了三成,这要是继续打下去,他们安南能否坚持得住都犹未可知呢。 杨善笑着回答道:“本官不是说了吗?这都是谣言。” “二人有所不知,我大明刚刚与蒙古人打了一场,虽然在大同全歼了五万蒙古人,逼迫也先撤军,但是我大明损失也不小,如今还在休养生息,暂时不会对外开战的。” 黎贵淳和阮弘裕对视一眼,心中的惊吓略微安定了一点。 黎贵淳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陪笑道:“既然是谣言,那就无所谓了。” “不知杨大人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杨善点点头,直接爆出了自己的目的:“的确是这样。” “我大明天子听说安南水土丰美,粮食充足,所以想找二人商议一下,从安南购买些粮食。” 第419章 只有十万石 “购买粮食吗?”黎贵淳立刻就放松了下来,笑嘻嘻地点头道:“这个没问题啊,不知道杨大人打算购买多少粮食呢?” “当然是越多越好。”杨善也是笑着答道:“贵使应该知道,我大明人口数千万,粮食一直不太够吃,去年顺天府有些县还闹了饥荒,所以只要是贵国可以提供的粮食,我大明都可以吃得下,贵使尽管敞开了卖便是。” “这没问题,几千石的数量我还是有的。”黎贵淳立刻回答道。 他身为郡王,手里的粮食真心不少,反正安南一年三熟,现在人口又少,粮食多的是,安南又是多雨,这些粮食很容易发霉,白白烂掉,要是能换成银子,那就不怕烂掉了。 杨善的脸色严肃起来,反问道:“说句实在的,若是几千石粮食,本官还不需要找贵使买。” “那大人想要多少?”黎贵淳有些惊讶地问道。 杨善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不知安南一年能余多少粮食呢?” 黎贵淳摇摇头,回答道:“我也说句真心话,我们大越还真没统计过,但是我估计,光是每年烂在地里的,应该就是几万石了吧。” “这么多吗?那可真的是有些可惜了。”杨善惋惜道。 大明除非是遇到洪涝灾害,否则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汉人向来珍惜粮食,绝不可能让粮食活生生烂在地里面。 黎贵淳摊手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杨大人应该知道,粮食要想入库,最关键的一步就是晾晒,但是我们大越每年从五月份就会开始下雨,而且还经常是大雨暴雨,我们称之为雨季,这种雨季会一直持续到十月份,那个时候天气才会转为晴朗,整整半年时间,几乎天天都下雨,这种天气压根就没办法晾晒收上来的稻米。” “而且我们安南除了升龙城附近,剩下的地方几乎都是山脉,虽然能在山脚下开垦一些田地,但是遇到大雨暴雨,即便是粮食成熟了,我们也没办法收割,这才白白浪费掉的。” “还有......” 黎贵淳还待继续说下去,却被杨善阻止道:“贵使不必再说了,今天我们说的是收购粮食之事,自然要说能够交易的粮食,像那些发霉的或者烂在地里的粮食,贵使就不必说了,我们大明又不会买这样的东西。” “那么,贵国这次具体能拿出多少粮食呢?” 黎贵淳这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深思,杨善也不着急,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等着黎贵淳的答案。 黎贵淳想了好久,这才回答道:“杨大人,说实话,眼下国内具体有多少可以交易的粮食,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据我估算,十万石还是可以拿出来的。” “只有十万石吗?”杨善对于这个答案有些失望。 他还以为安南至少可以拿出三十万石粮食呢,十万石也就够大明京师半个月的消耗。 杨善道:“若是只有十万石,那这笔交易就没有什么意思了啊。” 一旁的副使阮弘裕连忙出声道:“杨大人,我家郡王也只是估算,而且我家郡王以往并没有关注过这方面的消息,所以这个估算并不算准确。” “况且此事涉及到两国互市,怎么都需要我们大越国内批准,杨大人还请不要着急。” “也是。”杨善想了想,道:“那就这样吧,首批就先订十万石的数量,剩下的等你们请示了你家国王之后再说。” “那价格这方面?”阮弘裕小心翼翼地问道。 黎贵淳这才想起来价格还没谈,一样看向杨善问道:“是啊,杨大人一直在问我大越可以提供的数量,却还没有提价格呢!若是价格太低的话,我大越可是不会卖掉这些粮食的。” 杨善无所谓地挥挥手,道:“本官今日前来,只是想问问你们有多少粮食可卖,真正操作买粮的事儿是户部要做的,和本官没有关系,这个价格,回头户部会找你谈的。” 好吧,杨善的理由很充分,黎贵淳和阮弘裕对此都能理解。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杨善不去管这件事儿实属正常,毕竟做得越多,错得越多,杨善如果去管了,那出了问题也是他的责任,他杨善在大明皇帝面前的形象还要不要了? 万一皇帝误以为他能力不够,因而将其罢官去职,那他杨善冤不冤啊! 剩下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三人随意寒暄了几句,杨善就起身告辞,他还要回去向朱祁钰和金濂陈循通报一下呢。 奉天殿内,杨善和金濂陈循联袂求见,朱祁钰知道这是要说安南互市的事儿,立刻便召见了他们。 一上来杨善便将和安南使臣会谈的经过汇报给了朱祁钰。 朱祁钰摸着略有些胡须的下巴,有些失望地道:“第一批只有十万石粮食吗?” 见皇帝失望,内阁督管户部的金濂出声劝道:“陛下,十万石不少了。” 朱祁钰看了看金濂,质问道:“金爱卿是说,这十万石粮食替代百官的宝钞足够了吧!” 金濂被皇帝看出了心思,却也不尴尬,直接道:“陛下,此事要想成功,还需要朝廷上下齐心,若是能用这些粮食收买底层官员的心,让他们支持陛下的计划,也是极为划算的。” “是啊,陛下,不知道谁透露的,如今陛下打算以粮食代替宝钞的消息已经在下面传开了,许多人都拍手叫好,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下面的官员肯定是要闹上一闹的。”户部尚书陈循也是出声劝道。 朱祁钰看着金濂和陈循二人,突然笑了一声,问道:“金爱卿,陈爱卿,看来你们之间已经形成默契了啊,朕只是感慨一句而已,你们两个居然都可以配合起来给朕施压了。” “臣不敢。”二人连忙请罪。 官员给皇帝施压属于忤逆犯上之举,他们两个可绝对不想承担这样的罪名。 “朕又没怪你们。”朱祁钰笑着摆摆手道:“你们给朕施压没问题,但是也记得要给下面的人施压,把事情给朕做好,不要出纰漏就行。” “好了,说回正事儿。” 朱祁钰继续道:“十万石不值得大明出手购买,两国互市哪能只交易这点东西,安南又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需要朝廷购买的。” “这倒不是。”金濂出声道:“陛下,其实臣这几日查了一下,问了几个以前走过安南的商户,他们说安南除了粮食,还有胡椒、金丝楠木等物,都是大明需要的,只不过这些年因为战乱和敌对,相对来说极少,如果真的交易这些东西,相信安南也是会非常乐意的。” 朱祁钰皱了皱眉头,问道:“胡椒倒好说,金丝楠木那玩意,不是没办法浮在水上吗?这些商贾怎么运回来的?” “走陆路,用马车拉。”金濂立刻给出了答案。 是啊,这年头可没有火车,只能用船运,或者用马车拉,偏偏大明禁海,所以商贾们只能用马车拉了。 那这成本可就高了,怪不得如今京师金丝楠木的价格那么高呢! “那咱们购买的粮食,也只能用马车拉吗?”朱祁钰问道。 金濂点点头。 “那运输费用得多高,十万石用马车拉回来,能剩下多少粮食?五万石还是三万石?”朱祁钰不悦道:“就没有什么更为效率的办法吗?” 众人不语。 “若是如此,那朕还有什么必要去安南购买粮食?”朱祁钰愈发生气了起来。 “臣无能。”金濂连忙请罪。 陈循却没有出来请罪,而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才道:“陛下,其实臣知道,有一种办法远比马车有效率,不过这种办法有些有违祖制,臣怕朝中的压力会比较大。” “这你怕什么,先和朕说说,若是朝中之人不同意,那就不做便是。”朱祁钰挥挥手吩咐道。 金濂和杨善仿佛也猜到了陈循的答案,用眼神警告他,不许说出来。 朱祁钰看到金濂和杨善的眼神,不悦道:“金爱卿,杨爱卿,你们看着陈爱卿是几个意思?难道你们不希望朕的计划成功吗?若真是这样,那你们直接说出来,朕不会阻拦你们。” “当然,明日早朝的时候说也行。” “臣不敢。”金濂和杨善连忙低头。 开什么玩笑? 皇帝虽然平日里对自己的态度还算和蔼,但是谁若是得罪了他,那肯定得不到好处。 远的不看,光看胡濙就知道了,一位执掌礼部二十年的老臣,历任五朝,基本上每个皇帝都对他极为信任,宣宗皇帝甚至还将他任命为托孤之臣,但是就因为在营救太上皇的事情上太过积极,结果就被皇帝出手收拾了。 看看现在的胡濙是个什么样子?礼部尚书丢了,朝廷权力第三的礼部都因为他而废掉,即便进了内阁,他督管的也是已经残废的礼部,可谓是权势尽丧。 见皇帝支持自己,陈循咬咬牙,轻声吐出两个字。 “海运。” 第420章 别看着朕在这里为难 海运。 这在如今的大明算是个有些忌讳的话题。 自从太祖朱元璋下达片板不得下海的禁令之后,至少明面上的民间海运是彻底消亡了,但是私底下的走私船却从来没有停止过,而官方的海运消失,要等到永乐十三年才会被朱棣下旨废弃。 在这之前,大明的海运一直是南粮北运的重要方式,京师的粮食供给都是通过海运渠道运送过来的,因为蒙古人基本上没有怎么修缮过,这个时候的大运河堵塞严重,通航能力不足,没办法解决每年数百万石的京师粮食供给问题,所以只能通过海运来补充。 直到永乐十三年,京杭大运河被朝廷彻底疏通,能够保证京师粮食供给了,朱棣这才不得不放弃了海运这条路,毕竟这年头的海运远不如河运安全可靠,一条船在河上运输,即便是遇到了危险,船工等人也可以快速逃命,所载货物甚至可以抢救出一部分,但是换到了海上你试试?还想逃命?即便是在后世,一条船在海上遇险,国家也很难及时做出应对,毕竟大海太大了,还没有个明确的标志,即便是拿着卫星定位,想要赶过去也要费很多的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可能需要救援的船只又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而且华夏这个地方,紧邻的大海是太平洋,即便是渤海这种所有人都承认的华夏内海,平时的风浪也是很大的,浪高基本都是在一丈以上,朱祁钰前世去渤海的一个小岛坐过船,可以明显感觉到颠簸,换到黄海和东海呢?那就不是颠簸的事儿了,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船毁人亡。 所以,后世人都知道海运方便,海贸利润大,但是要记住一点,这个时候海贸,运输的都是瓷器茶叶之类的东西,而且只有华夏这块地方能产,所以只要能够运到目的地,价格完全就是卖家说的算,海贸利润当然就高,即便是十艘船路上沉一艘,那商家也不会亏本。 但是供给京师的粮食不一样,这些粮食是为了供给朝廷中枢和京师的数百万百姓的,肯定不能像卖到外国的那些瓷器茶叶之类定高价,再加上运输量大,所以只要有一艘出事,那大明朝廷肯定会感觉到肉疼。 而且现在漕运已经成为大明最重要的运输方式,沿着大运河两岸讨生活的百姓有数十万之多,所牵涉到的利益也会联系到大半个朝廷,若是这个时候突然提高海运的重要性,那必然会引起朝中一部分人的反弹。 陈循之前要鼓起勇气才能说这个办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海运么?”朱祁钰轻轻敲着桌子,问道:“海运和陆运的差别有多大?” 既然事情已经说出口了,陈循也就没有了退路,直接大声回答道:“启禀陛下,我大明陆运用的马车装货量并不大,每辆车大概可以装三五石粮食,而以三宝太监下西洋的两千料宝船来看,每艘宝船至少可以装一千石粮食,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这十万石粮食,如果以一百艘宝船来运,一趟就可以全运回来,但是换成马车的话,至少也要两万辆马车。”朱祁钰在心中计算了一下,便得出了这个结果。 朱祁钰的计算结果一说出口,杨善立刻就有些惊讶,他还真没想过这些粮食要怎么运回来,反正这是户部的事儿,他才不愿意操心呢。 不过这个数字的差距也太大了,一百和两万,这其中整整两百倍的差距,换成谁都要认真想一想,别的不说,户部肯定是不拿出两万辆马车的,这些粮食势必要分批次运输,那样的话时间就太长了,而且人力物力耗费巨大,人吃马嚼的,远不如宝船划算。 陈循点点头:“陛下所言没错。” 朱祁钰得到了满意的结果,却没有直接拍板定下来,而是看向有些懊丧的金濂问道:“金爱卿,现在轮到你说话了,和朕说说,若是改成海运,朝廷会遇到什么麻烦?朕又会遇到什么麻烦?” 金濂仿佛是抓到救命稻草,整个人精神一震,立刻回答道:“回禀陛下,若是改成海运,的确麻烦很多。” “首先就是漕运方面,大明直接依靠漕运生活的百姓就有几十万人,这些人许多就是苦力,不辨是非,陛下以海运运粮,许多人都会以为大明将会改漕运为海运,到时候如果有人煽动,这些人必然生乱,我大明得不偿失。” “这不太可能吧,原本是粮船还是走漕运啊。”金濂的话说得朱祁钰也有些心虚了。 大明漕运的这几十万人要是乱起来,那的确有些可怕,这个时代朝廷在基层的管理能力并没有那么大,许多时候都是依靠基层的乡老族老来管理,放在漕运上,就是一个个头目来管理的,既然有头目,那就是意味着漕运的这些人有组织,这些人又是卖力气的,如果被有心人煽动,那几乎不用费什么力气,这些人就可以瞬间转化成一支颇具战斗力的军队,他们所在的地方还是大明京师的输血管,南北交通最重要的要道,在这里发生什么乱子,朝廷肯定也要乱上一阵的。 不过刚才只是首先,金濂还没有说完。 只听金濂继续说道:“其次则是海运方面,” “自从永乐十三年太宗罢黜海运以后,我大明用于海运的货船也基本上都废弃了,一些情况好些的则是交给三保太监出海之用,几次出海之后也基本上全都没办法用了,如今的大明,压根凑不出可用的一百条宝船,甚至五十条宝船都凑不出来,如何还能海运?除非陛下拨银子重新打造,但是宝船昂贵,打造不易,即便陛下如此做,这次的互市也是用不上了。” 好吧,朱祁钰彻底放弃了,海运虽好,但是没船说个毛线。 “那金爱卿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解决运输问题吗?”朱祁钰问道。 金濂点点头道:“此事老臣的确研究过。” “若是以马车运到大明,到了南宁府就可以走邕江、郁江东进,从桂林北上入湘江,剩下的路程就好办了,只要一路顺流就可以到长江,而后顺着京杭大运河北上便可抵达京师,这一路基本上都是用漕船的,只有从安南入大明那一段路需要用到马车,所以耗费并不算大。” 朱祁钰摇摇头,道:“还是麻烦啊,朕还想用大明宝钞坑一下安南呢,若是这么麻烦,朕还怎么坑他们。” 朱祁钰这话说的太直接了,陈循金濂等人都是听得发愣,这种话怎么会从大明天子的嘴里说出来。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赚银子还是一件好事,金濂微笑着出声道:“陛下,其实您多虑了,此次交易,时间肯定短不了,安南使团过来一趟不容易,一定要和朝廷交易完,带着货物才会离开,从他们定下货物到交接货物,至少也要两个月时间才行,如今是八月,两个月之后就是十月份,说不准运河北段就会封冻,再加上带着货物回去至少也要两个月,所以安南使团回国的时间,最起码也要半年之后了,那个时候朝廷早已从安南手中将粮食运到大明,陛下完全不用担心会出现什么意外的。” “好吧,那就辛苦金爱卿和陈爱卿了!”朱祁钰无奈道。 事情定下来,朱祁钰刚要打发他们走,杨善突然出声道:“陛下,臣有几句话想说。” 朱祁钰点头:“杨爱卿,你说。” 杨善先是对着朱祁钰和金濂躬了下身子当做道歉,然后才道:“陛下,金大人,臣想问问,这批粮食为何一定要运到京师来?直接放到云贵去当军粮不好吗?” 杨善这一句话,直接提醒了众人,所有人都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奇经八脉都被打通了。 朱祁钰都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是啊,这十万石粮食为什么一定要运到京师来呢?运到云贵去当军粮不行吗?贵州和安南之间只隔了个广西,云南更是与安南接壤,这运输距离得近多少,距离一下子减少了九成呢。 而且这件事情还可以调动当地卫所,反正这些粮食也是给他们的军粮,运输是他们自己的事儿,路上还有军队保护,相信他们一定会上心的,安全性一下子提高了不知道几倍。 至于京师的粮食从哪来?这还不简单,大明的军粮几乎都是从江浙南直隶一带调拨过去的,把这些粮食运到京师来不就得了,到时候漕运方面也不会有任何问题,运输方面带来的负面影响几乎被杨善的这个主意一扫而空。 这个办法的好处太多了。 陈循第一个反应过来,躬身出声道:“杨大人此法不错,臣附议。” 金濂也是反应过来,出声道:“杨大人此法极好,而且施行起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臣以为此法可行。” 朱祁钰没搭理金濂和陈循,只是静静地看着杨善,半晌才道:“杨爱卿啊,下次有什么好主意,早点说出来,别看着朕在这里为难!” 第421章 户部和安南使团的谈判 运输的事情解决了,剩下的全是户部的事儿。 朱祁钰再次当起了甩手掌柜,将这次的事情全部交给户部去做,他只要等着结果就行。 反正安南这些年与大明的关系摆在那,官面上的互市几乎停滞,想要得到一些大明的货物只能靠民间交易,但是这明显没办法和互市交易相比,压根满足不了安南高层的需求。 而且朱祁钰也只是打算坑一下安南而已,如果安南真的气不过来挑衅大明,那就从十团营里抽出一团过去,权当是练兵了。 毕竟也先还在草原上舔舐伤口,恢复实力,稳定局势,没有精力来和大明硬拼,大明的边防压力并不大。 而且此事涉及到文武百官的俸禄,属于最直接的利益,所以户部的官员也不敢怠慢,急匆匆地就去找安南使团洽谈采购粮食的事儿,生怕慢了一步,被人抓到把柄,原因很简单,大明官员里最苦俸禄最低的就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和六科的给事中们,这些人里面如果出现个吃不上饭出去打工的官员都不是什么新鲜事,现在朝廷有机会让他们吃饱饭,要是因为户部某些人的原因导致事情慢了,信不信他们敢群起而攻之,直到把这个人废掉为止。 为了能够更好地谈判,户部的官员还将谈判地点放到了户部大堂,毕竟在自己的地盘上,怎么都能借三分气势。 安南正使黎贵淳和安南副使阮弘裕被请到户部大堂就座,仆役恭敬地端上了茶水。 黎贵淳和阮弘裕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大明排名第三的衙门大堂,不得不承认,大明不愧为大国,光是这个户部的大堂,就快赶上他们安南国王的大殿了,只比大殿小了一圈而已,二人也是上过朝的,知道大明天子的奉天殿有多大,所以户部的大堂才没有给他们太大的震撼。 户部尚书陈循亲自主持这次洽谈,此时正微笑着看向二人,黎贵淳和阮弘裕惊醒过来,阮弘裕对着陈循拱手道:“外臣还没见过大明的户部,让陈尚书见笑了。” 黎贵淳此时也是拱手道:“陈尚书,你们户部的大堂可真是气派啊!” 陈循笑眯眯地看向二人,亦是拱手道:“哪里,哪里,二位贵使也都是安南重臣,相信世面也见过不少,我们户部也不过是大明普通的衙门,谈不上什么气派。” 就这还不算气派? 二人倒是有些惊讶了。 别的不说,户部不愧是手握大明财权的衙门,整个装饰很明显体现了一句话,低调奢华有内涵,看看大堂当中的那幅画吧,明显是名家手笔,自己坐的椅子,虽然木料不是什么好材料,但也是雕刻精良,上面还包着棉布,坐起来软软的,他们在四夷馆的家具可没这么舒服。 黎贵淳笑着道:“陈尚书谦虚了,您乃是大明财相,手握天下财富,所在的户部却是如此低调,您可真的是清廉如水啊!” 户部左侍郎刘中敷也是笑着道:“贵使这话说的还真对,陈尚书往日里谨守朝廷规矩,不管是什么人,想要不守规矩就从户部拿到银子,那绝对是不可能的,曾经有个知府为了地方上的赈灾粮求到了陈尚书,还献上了一幅南宋刘松年的画,陈尚书都拒绝了,只是因为拨付赈灾粮的顺序还没有轮到那个地方。” “啊?陈尚书居然如此清廉?外臣佩服之至。”阮弘裕立刻恭维道。 在他看来,这种事情还需要谨守什么规矩,赈灾粮本就是要拨付的,谁先谁后不过是差了几天而已,而刘松年的画可是好东西,他阮弘裕就收藏了一幅,当时可是画了上千两的银子买到的,而且还是那个人遇到了困难,急需银钱周转,他还压了压价格的情况下,若是按照实际价值,估计没两千两银子别想收到手里。 两千两银子啊,不需要违背什么法度,没有任何风险,但是只是因为一个顺序问题,陈循就将其置之度外,看来这次的洽谈不会轻松了。 原本他和黎贵淳商量过,这次和大明的户部谈判,可以放出一点利益给负责谈判的官员,让他们在采购价格上松松口,略微提高一点,不用太多,每石多出来个二百文就行,反正这些钱都是大明国库的,又不是这些官员的。 每石多出二百文,十万石就就是两万两银子,两万两银子啊,他阮家在安南也算是顶级豪门了,每年的收入也就是这个数,现在一次交易就可以弄出来,后面呢?安南可以提供的粮食可远不止这十万石啊! 到时候自己赚了钱,还为大越立了功,黎家不得好好赏赐一下自己吗?升官肯定是要有的,进爵也不能说不可能,最重要的是,这只是一次谈判,不用带兵上阵,没有任何风险,简直是最完美的事情了。 阮弘裕甚至还派人去京师世面上寻找珍贵的古玩字画,准备作为礼物送给户部官员,现在看来,应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黎贵淳和阮弘裕对视一眼,心中全是这样的想法。 陈循听了阮弘裕的恭维,呵呵笑着道:“贵使言重了,这本就是在大明为官的操守而已,没什么特别的,相信二位使臣也都是这么想的吧。” 四人互相恭维了一番,话题终于进入了正事儿。 陈循正色问道:“二位贵使,鸿胪寺的杨大人已经向陛下禀告了二位的话,但是陛下还是有些不满,十万石实在是有些少了,大明没必要因为这点粮食折腾一番,毕竟安南离京师太远,等这十万石粮食送到京师,能剩下多少还说不定呢。” 黎贵淳也是想做这个生意,不过十万石是他估计能拿出的最大数量,再多的话他不敢保证,于是连忙出声劝道:“陈尚书,十万石粮食不少了,足够我大越升龙城百姓吃半年之久了。” 陈循不满地摆摆手,反问道:“你们的升龙城有多少人口?” “大概三十万左右。”黎贵淳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才这点人口?贵使知道我大明京师有多少人吗?”陈循继续反问道。 “以外臣的观察,怎么也要超过五十了吧?”黎贵淳这两天到了京师,的确感觉大明的人多,尤其是他今天还路过棋盘街,那地方真是的摩肩接踵,人山人海,到处都是抄着各种口音的人,听得他的头都有些大了。 刘中敷笑着道:“贵使还是对我大明不太了解,去年我户部统计过,京师光是在籍的人口就有近三十万户,近七十万人,再加上京师又是大明中枢所在,商贾云集,全算下来估计已经接近百万了。” “所以,十万石粮食,够你们的升龙城消耗半年,但是放到京师,也最多能撑三个月而已,实在有些不足为提。” 黎贵淳终于理解了大明嫌少的原因了。 是啊,大明京师有足足近百万人,这十万石即便全都送到了京师,也不过是三个月的消耗,但是谁都知道,十万石粮食肯定是没办法全都送过来的,路上肯定有消耗,等这些粮食到了京师,能不能够两个月的消耗都说不准呢,怪不得大明天子嫌少呢。 “那大明希望我大越能够提供多少粮食呢?”黎贵淳这下子更没底气了,小心翼翼地问道。 陈循笑着看向他,出声道:“起码三十万石。” “三十万石?”黎贵淳连忙摇头道:“陈尚书,不是我不想提供,但是这个数量属实有些大了,我不确定我大越国王能否答应,毕竟我大越也有三百多万人要养活,数量大了,若是引起国内骚乱,那外臣的罪过就大了。” “是啊,是啊!”阮弘裕在一旁帮腔道:“陈尚书,原本我等与杨大人说的就是出售国内余粮,但是眼下我家郡王可以保证的就是十万石,三十万石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即便他现在答应下来,也不能确保一定就可以提供给大明,到时候出了岔子,对陈尚书和刘侍郎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我们两个贵使不必担心。”陈循仍旧是笑着道:“本官提出三十万石这个数字是经过考虑的,杨大人也和我说过,你们亲口提起,安南每年都有不少粮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烂掉,相信这个数量绝对超过了三十万石,而且你们安南气候温热,粮食一年三熟,只要你们国王下个命令,让一部分人用心些,相信从那些烂掉的粮食里多抢救出三十万石粮食,应该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吧?” 刘中敷这时候也是出声道:“是啊,二位贵使也要想想,如果按照十万石交易,那这次的生意很有可能是做不成的,但是如果提高到三十万石,我可以以身家性命保证,生意必成,而且交易额翻了两倍,二位贵使能从大明采购的宝货也就多了两倍,到时候运回安南,利润又何止两倍呢?” “这些年大明和安南并无官方互市,相信你们安南市面上的大明宝货也是极度匮乏的,价格肯定会贵上许多,本官估计,这些宝货运回去,其价值至少能翻上五倍,二位贵使还犹豫什么呢?” 好吧,陈循和刘中敷的话算是彻底打动了他们。 黎贵淳身为安南皇室还好,但是阮弘裕可是豪门中的一员,而且还不是那种太重要的人物,所以对安南市面上的大明货品了解得比黎贵淳多得多。 如今安南市面上,一匹在京师价值二两的丝绸,到了安南的价格就要翻到二十两甚至三十两起步,而一个在大明卖五钱银子的瓷器,到了安南,至少就要五两起步,价格至少翻了十倍,精品的价格更高。 最重要的是,这些都是走私过去的,在大明远远算不上是好东西。 这次是大明户部出面交易,能拿出来的东西会是那些玩意吗?相信至少都是精品起步的,至于大明标准的精品,那运回去肯定就是家传之宝了,甚至被国王收起来当成国宝都有可能。 想到这里,黎贵淳看向陈循问道:“陈尚书,若是提高到三十万石也不是不行,只是我想知道,大明这次拿出来的货品都有什么?若是我安南不需要的,那恐怕这十万石的粮食也交易不成了。” 听到黎贵淳有松口的迹象,陈循当即大笑道:“哈哈,这一点贵使不必担心,这次我大明天子比较重视,所以命户部准备了不少好东西呢!” 说完拍拍手掌,一个仆役走了进来,陈循吩咐道:“你去通知黄琛黄主事,让他把这次交易准备的货物样品都搬上堂来,请二位使臣过目。” 仆役点点头,转身出去,没一会儿便有人带着十几个仆役走了进来,手里抱着各种各样的瓷器丝绸,甚至还有人抬着几口大箱子走了进来,摆放在大堂中央。 “二位贵使,来看看吧。”等东西摆好,陈循起身,请黎贵淳和阮弘裕过来观看。 黎贵淳也是见过些世面的,略微扫视了一圈便看到许多好东西,不禁在心中暗暗点头,这次大明的确有诚意,拿出来的货品,最差的在安南国内也属于精品水平,至于好点的,基本上只有他们皇室有资格使用,至于那几口大箱子里是什么,陈循还没有打开,他也不知道,但是应该比眼前这些样品更好。 阮弘裕也是看得有些眼花,他是安南贵族,但也是第一次见过这么多的好东西,现在看得他都有些眼花缭乱,不知道将注意力放在什么东西上了。 陈循走到一匹丝绸前,轻轻拍着丝绸介绍道:“这是花萝,又名提花罗,乃是广东高州府出产,相信贵使应当是见过的。” 黎贵淳点点头。 高州府位于两广之间,离安南不远,所以黎贵淳自然是见过花萝的,不过眼前这匹花萝,明显属于花萝中的精品,比安南市面上流传的所谓精品花萝还要好上几分。 陈循又拿起旁边放着的一匹丝绢道:“这是天香绢,产于南直隶,本能够保存千年而不损,乃是历朝历代画作的首选。” 这玩意黎贵淳也见过,他手里就有一幅古画,用的就是这种绢布,但是天香绢这个名字,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而且听到千年不损,黎贵淳的眼睛瞬间一亮,这可是好东西啊。 陈循放下天香绢,晃晃悠悠又拿起一匹极为华丽的厚重布料,介绍道:“这是蜀锦,产于四川成都府,自秦汉之时便有了,昔日诸葛武侯还用其作为军费的来源,乃是与应天府的云锦、苏州的宋锦、广西的壮锦称为四大名锦。” 黎贵淳赶忙上前两步,从陈循手中接过蜀锦,详细端详起来。 蜀锦的大名他只是听说过,从未见到过实物,如今看起来,的确是珍贵非凡。 陈循面带微笑看着黎贵淳抚摸着蜀锦,心中感到有一丝好笑,蜀锦虽然珍贵,但是在大明,并不算顶级丝绸,看来安南人的确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这次的交易想必会更加容易了。 不过黎贵淳反应也不慢,摸了一会儿蜀锦便放回原处,对着陈循问道:“陈尚书,您方才提到蜀锦只是大明四大名锦之一,那其他三种是何模样,是否也在此次交易的货品之中。” 陈循笑着点点头,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从箱子里拿出了一匹锦缎,抬手递给黎贵淳,道:“贵使不必着急,这就是方才我提到的应天府云锦。” 黎贵淳立刻便接了过去,用心观察,只见这匹云锦织造精细、锦纹绚丽,摸上去手感丝滑,感觉就极为珍贵。 陈循笑着介绍道:“云锦始于两晋,最初是东晋的锦署为东晋天子织造的,至今已有千年历史,历朝历代均只供皇室,我朝天子的龙袍就有用云锦做的,南梁刘峻曾有诗云,轻尘久弭飞,惊浪终不息,云锦曜石屿,罗绫文水色,说的正是这云锦。” “而且这云锦织造不易,即便是最熟悉的织工,每日也不过可以织出两寸云锦,贵使手中的这匹云锦,乃是十名织工织造了整整一年的结果,也是因为太过费时费力,所以又有一寸云锦一寸金的说法。” “所以,贵使若是想要这匹云锦,至少也要拿出两万石粮食来换。” 黎贵淳一脸惊讶:“就我手中的这匹云锦,就要两万石粮食?” 陈循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正是,而且这还是陛下猜你们安南国王的衣物不符合他的身份,特意命人从内宫衣帽局挑选出来的,若是再加上这件事,相信价格再翻一倍,你们国王也是愿意的。” 好吧,陈循说的的确有道理。 大明内宫的衣帽局本就是负责籓王之国衣帽的,而大明皇帝赐予的冠服又是大明周边藩国国王最为期盼,如今安南黎朝本就得位不正,虽然之前已经得到了大明的承认,但是却没有赐下任何冠服,不像大明的亲儿子高丽,他们大王的冠服都是大明皇帝亲赐的,所以即便如今的高丽李氏也是谋朝篡位之辈,但是仍旧坐稳了王位。 如果当今执政的阮太后知道了这件事,相信她绝对愿意用四万石粮食换来大明给他儿子安南之王黎邦基的这套冠服。 不过这与他也没什么关系,他黎贵淳并没有上位之心,不管上面的大王是谁,他都是不折不扣的皇室郡王,对他的生活没有半点影响。 黎贵淳放下那匹云锦,笑着感叹道:“看来大明这次是真的拿出了相当大的诚意啊!” “这是自然。”陈循也是笑着道:“陛下对于这次交易还是比较重视的,所以我户部才能提供如此多的好东西,像之前与鞑靼互市的时候,我大明也不过拿出了一些蜀锦而已,云锦这种名贵之物压根提都没提。” 其实这话陈循说的有些没有底气,草原上的蒙古人其实并不需要大明的承认,所以云锦这种东西对于当时的蒙古大汗脱脱不花来说没有任何附加价值,卖不上价的东西,朱祁钰自然不会拿出来。 不过这种事情黎贵淳怎么可能知道,他从陈循的话中分析出一件事,虽然安南和蒙古都是与大明敌对,但是相对来说,大明还是要更亲近安南一些。 黎贵淳笑道:“那就多谢大明皇帝厚爱了。” 陈循一抬手道:“既然贵使已经对货品比较满意了,那咱们就来商谈一下具体的价格吧。” 黎贵淳一拍脑袋,笑着道:“瞧我这脑袋,居然把这个最关键的事情给忘记了,陈尚书,那咱们就尽早将价格确定下来吧。” 几人重新坐回位置。 陈循笑着道:“这次互市最关键的就是贵国的粮食,我大明的货品种类繁多,需要一样一样商谈,所以咱们还是先谈谈贵国的粮食价格吧!” “不知贵使打算多少钱出售呢?” 事情到了最关键的环节,黎贵淳也是提起了精神,回答道:“陈尚书,刘侍郎,这两日我也派人上街问过了,如今京师的粮价是五百文一石,考虑到户部也要有些利润,所以外臣希望能够将粮价定到四百文一石。” 陈循立刻摇摇头,道:“不行,四百文的价格,大明接受不了。” “为何?外臣可是为大明留了两成的利啊!”黎贵淳有些不明白,在他看来,自己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 刘中敷解释道:“贵使怕是忘了一件事,安南距离大明京师近五千里,这路上的损耗也是不小的,十斤粮能够运过来八斤就不错了,若是定在四百文,那我户部就相当于白折腾了啊!” “那大明可以接受的价格是多少呢?”黎贵淳小心翼翼地问道。 刘中敷和陈循对视一眼,伸出一根手指,道:“一百文。” 黎贵淳立刻摇头:“太少了,恕外臣无法接受这个价格,我大越国内的粮价也没有一百文一石这么低的。” 陈循也知道自己提出的价格有些低,这本就是尝试而已,于是提高了一点价码:“一百五十文。” 黎贵淳还是不愿意。 双方讨价还价,最终将价格定到了两百八十文一石。 价格定下来,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不过阮弘裕还是留了个心眼,问道:“不知道大人打算以何种方式来支付这笔购粮款呢?” 陈循的脸色却是变得有些尴尬,半晌才道:“陛下说了,以大明宝钞支付。” 第422章 可笑的藩王谋逆案 不过事实证明,陈循想多了。 黎贵淳和阮弘裕两个安南使臣并没有什么反应,黎贵淳只是淡然道:“可以,那我等购买户部的货品,也可以用大明宝钞支付的,对吧?” “这个当然。”陈循立刻回答道。 只要安南肯使用大明宝钞,那就可以,大明无论如何都是赚的。 大明和安南互市这件事,短时间内是完结不了的,毕竟大家敌对了这么些年,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互信,所以必然要真金白银,拿出实物来交易,安南国内的三十万石粮食不起运,大明这面绝对不会和他们交易其他东西,只有等第一批粮食运到了大明境内,交接给大明官员之后,户部才会正式启动与安南的交易,之前就先用大明宝钞来支付,回头让他们用大明宝钞来买东西就是了。 至于说为什么黎贵淳和阮弘裕能接受,这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大明毕竟是这块土地上的宗主,没必要为了这点钱损失掉宗主的名声,如果大明丢掉了宗主国的名声,那么不仅仅是一些名声,而是与周边番邦的信誉,番邦小国担心大明会对他们不利,肯定是要集结重兵防御的,而大明怎么可能看着番邦小国集结起可能威胁到自己的重兵,必然会向边境增兵,到了那个时候,大明的边防压力可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在国防开支方面一定会猛增,最直观的例子就是交趾布政司,大明占据安南那段时间,光是交趾布政司一年的军费开资就超过两百万两,这还只是一个安南,如果周边国家全都这样,那大明的财政就不用再看了,不超过两年时间,大明境内就会烽烟遍地,叛乱丛生。 所以,在朱祁钰的计划里,大明这次坑安南坑得其实并不厉害,安南最多损失十几万两而已,这点钱对于安南来说远谈不上伤筋动骨,只能说是肉疼,安南王绝不会为了这么一点钱就和大明开战的。 要是安南王真的和大明开战,那朱祁钰可就乐坏了,他正巴不得安南向大明宣战呢,而且后续的事情他都想好了,把新建的十团营轮番拉过去,以实战练兵,顺便消耗安南的国力,等到安南的国力消耗得差不多了,直接一波推平,再然后就是治理地方的事儿了,这一块朱祁钰也有应对的办法,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没有说出来而已。 不过这些事情朱祁钰并没有和文臣们说,他怕万一说出来,如今以王直为首的文臣不同意,到时候他和文臣闹翻了,对大明并没有什么好处。 黎贵淳见陈循答应了,心中萦绕的一点不安也就尽数去了,笑着道:“那就如此说定了,我这就派人回安南送信,相信我家王不会反对的。” 没想到陈循却是不悦道:“方才就说了,安南距离京师有五千里,即便是以八百里加急,也要跑上七天七夜,等你收到你家国王的回信,时间就过去一个月了,那怎么能行?” “如今已经是八月份,一个月后就是九月,然后咱们再交易,运送粮食又要时间,很容易拖到十一月去了,贵使可是不知道,我大明北方,到了十一月的时候河面是封冻的,粮船如何行进?” “那怎么办?五千里的距离就摆在这里啊,又不能缩短。”黎贵淳也是有些不高兴了。 我知道你们户部想尽快完成交易,但是虽然你们大明的京师搬到了这么远的地方,要是还在应天的话,哪里需要这么久? 不过他没等来陈循的训斥,相反却是得到了一个颇为新奇的方案,只听陈循缓缓道:“所以我打算让我大明的锦衣卫来传送这封信,只要贵使写好了,三日之后你家国王就可以收到,再加上商议的时间,最多七日贵使就可以得到你家国王的旨意了。” “这怎么可能?”黎贵淳有些惊讶,问道:“锦衣卫怎么做到的?” 陈循摇摇头,道:“不知道,反正就是能做到,此事乃是锦衣卫密辛,贵使就不要打听了。” “再说了,京师入冬之后可不是如今这个天气了,温度还会冷上数倍,到时候贵使能否扛得住还犹未可知呢。” “还要更冷吗?”黎贵淳惊讶出声,旋即道:“好吧,那就按照陈尚书的意思来吧。” 他也是不得不接受这个方案的,一方面是时间上的确有些来不及,另一方面也是大明京师实在是有些冷,这两天的晚上他总是会被冻醒好几次呢,要是再冷上数倍,估计那时候就不是冻醒的问题了,而是能不能冻醒的问题了。 事情议定,黎贵淳和阮弘裕拱拱手告辞,他们也要出去打听一下大明商货的价格,免得回头自己挑选货品的时候被户部的人坑了。 这无关对错,只是做生意的基本操作而已。 陈循这面拿着结果喜滋滋的入了宫,找皇帝汇报自己的战果,两百八十文一石,这几乎就是半价拿下的,即便是丰年,产粮的江浙那一带也就是这个价格了,再加上户部拿出的那些货品,只要安南使臣想要花光自己的大明宝钞,户部最起码也能有几十万两的收入,要是没花光他们手里的大明宝钞,那户部的收入还要再增加一些,毕竟现在的大明宝钞和废纸没啥区别,用废纸换到的粮食,就相当于安南使臣白送的了。 不过陈循拿着如此丰硕的成果入宫拜见,却被阻拦在了宫外。 王成黑着脸对他说,陛下正在召见广通王朱徽煠和阳宗王朱徽焟,没时间见他。 陈循一听事关这两位郡王,也就立刻抽身离开,不再有半分耽搁。 他知道,皇帝处置的乃是事关江山社稷的大事,远比他和安南使臣谈的买卖要重要得多。 至于是什么事关江山社稷的大事呢? 自然是这两位郡王的谋反之事。 这件事还得从太祖朱元璋说起。 朱元璋登基称帝之前就有七个儿子,登基称帝之后更是开启生育模式,又生了十九个儿子,加起来整整二十六个儿子,这里面就有他的第十八子朱楩。 朱楩生于洪武十二年,洪武二十四年封岷王,封地于岷州,两年之后,为了安抚刚刚征服的云南,朱楩又被改封到了云南,建文帝登基之后开始削藩,因为身为大明亲王,威胁到了沐家对云南的统治,西平侯沐晟告发其不法,被废为庶人,流放于漳州,好在四年之后四哥朱棣靖难成功,建文帝失踪,朱棣登基称帝,这才被恢复了岷王的爵位,回到云南就封。 但是永乐大帝也担心自己的兄弟给自己的后世子孙来一次靖难,所以想方设法没收了所有王爵的护卫和官属,朱楩自然也不例外,那么问题出现了,朱楩没了护卫和官属,又是在沐家的地盘,所以吃了不少苦头,最后没办法,朝廷为了安抚沐家,又将朱楩迁居湖南,这才彻底安定下来。 虽然朱楩前半辈子颠沛流离,但是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健康,这位岷王整整活了七十二年,一直到去年才死,传位于嫡二子朱徽煣。 至于他的嫡长子朱徽焲为什么没有继承岷王,那是因为这哥们曾经诬陷自己的弟弟朱徽煣,但是被人查了出来,废掉了他的继承权。至于他为什么要诬陷朱徽煣,原因很简单,自然是岷王的继承权问题。 但是有人就要问了,这和朱徽煠朱徽焟有什么关系? 其实看名字就知道了,朱徽煠和朱徽焟明显就是他的兄弟,朱徽煠排行第四,庶出,朱徽焟排行最后,也是庶出。 朱徽煠于宣德四年被封为广通王,本人功夫不错,颇具勇力,然而,颇具勇力的另外一层解释就是脑子不算好使,他爹朱楩活着的时候还好,后来他爹病重,整个岷王府都落入了镇南王朱徽煣手里的时候,底下几个弟弟的悲惨日子就到了。 不得不说,他二哥朱徽煣也是个狠人,老五朱徽焟的亲娘就因为从岷王府中拿了一些财物给儿子,便被朱徽煣逼得自缢而亡,朱徽焟也因此而入京告状,却被当时的大明天子朱祁镇给打发了回去,只是安排驸马都尉井源过去查了一下,下了个和朱徽煣无关的结论便就此作罢。 朱徽煣对此事自然要报复,于是禁止两个弟弟入府,没想到这俩货脑子一热,居然拆墙开门,强闯岷王府,抢走了大量府中的金银、罗缎,但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偏偏还抢走了岷王府和大明朝廷的来往文卷,这可是极为重要的行政资料,放在他们两个闲散王爷手中压根没有什么用处,除非他们心存不轨,于是,掌握着整个岷王府的朱徽煣直接上报朝廷,朱祁镇下旨申斥,还将他们留在岷王府里的人一扫而空,除尔各王府宫眷使婢外,其余干问校尉人等,宜悉照名送审。轻者问遣,重者械京。 恰好朱徽煠手底下有一个叫段友洪的人跟着他混,这个姓段的介绍了一个相士于利宾给他认识,没想到于利宾上来就给他相了个面,声称朱徽煠有异相,当主天下,朱徽煠这个二货就信了。 于是,他叫上一起被二哥朱徽煣欺负到要死的老五,私自打造了灵武侯和钦武侯两颗银印,派段友洪去封都廒寨苗人首领杨文伯为灵武侯,天住寨苖苗人首领金龙为钦武侯,约定八月上旬起兵攻打武冈。 结果因为保密手段不足,这件事被巡抚湖广的右都御史李实知道了,广通王朱徽煠和阳宗王朱徽焟以及和他们关系密切的宝庆卫指挥汤胜,永州卫指挥梁忠以及都指挥佥事毕通就被抓回了京师。 本来这时候朝廷还没有什么证据,但是武冈又发生了一件事,彻底钉死了他们两个人谋反的事实。 朱徽煠府上的下人陈添仔、蒙能不知道从哪弄了两千苗人,居然来攻打武冈城,意图救回广通王朱徽煠,不过却是没打过大明官军,两千苗人全军覆没,陈添仔、蒙能逃走,再次印证了一句话,能战胜你的未必是敌人,还有可能是猪队友。 经过了一个月的长途跋涉,朱徽煠和朱徽焟两个倒霉蛋终于抵达了京师,受到了朱祁钰的召见。 奉天殿内,朱祁钰端坐在御座上,朱徽煠和朱徽焟则是跪伏在大殿中央,头都不敢抬起来一分。 朱祁钰缓缓问道:“二位叔爷,和朕说说,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真以为你们勾结了一些苗人就可以起兵谋逆吗?” 他们是岷王朱楩的儿子,和朱祁钰的爷爷仁宗朱高炽一个辈分,朱祁钰客气,叫他们一声叔爷恰如其分。 不过朱徽煠和朱徽焟这会儿却是有些吓破了胆子,低着头不敢说话。 他们在湖南的时候对大明中枢没什么感觉,对大明皇帝也没有什么感觉,反正只是听闻而已,又没有见过,朱祁钰登基之后也是比较低调,许多事情都藏在朝臣之后,所以他们对朱祁钰的感觉就是一个运气好的后辈而已。 但是这次来了京师,他们被暂时囚禁在宗人府,因为涉及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他们还是和仆役打听了一下朱祁钰的事情,没想到不打听还好,这一打听,顿时吓了他们一跳。 如今的朱祁钰身为大明天子,朝政方面执行垂拱而治的手段,极得文官们推崇,甚至拆分礼部、设立学部的这种大事都推行得平静如水,没有引起丝毫波澜。 武事方面更是夸张,在也先入侵京师的时候,全权命当时的兵部尚书于谦为总指挥,击退如今的蒙古大汗也先,派遣石亨偷袭草原,救回上万被俘的三大营将士百姓,重立大都督府分隔文武,甚至传说这次大明在大同围歼了也先的五万大军,都是朱祁钰亲自提出的方略,并且还成功了,一举提拔出一个侯爵和一个伯爵(武清侯石亨和定襄伯郭登),整个大都督府实际上都在他的掌握之下。 这样的君王不管在哪朝哪代,都是不折不扣的圣明天子,他们两个还想起兵造反,怪不得宗人府的仆役看自己的眼神都跟看傻子一样呢。 见二人迟迟不回答,朱祁钰不悦,微微提高声调,再次问道:“怎么?二位叔爷如此没胆量的吗?难道你们不是太祖的子孙吗?” 朱徽煠这才抬起头回答道:“臣当然是太祖的子孙,这一点毋庸置疑。” 朱徽焟也是出声道:“四哥说的对。” “那为何不回答朕的问话啊?”朱祁钰仍然冷声问道。 朱徽煠咬咬牙,回答道:“既然陛下想听,那臣就和陛下说说。” 朱祁钰突然露出一个笑容,点头道:“说说吧,朕听着呢。” 朱徽煠看着年纪轻轻就有一番帝王气势的朱祁钰,出声说道:“陛下,臣等起兵,其实并非是冲着您来的,而是冲着我二哥镇南王,他实在是将我们逼得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了?”朱祁钰奇怪道:“朝廷每年给你们的俸禄都没缺过吧,为何要说过不下去了?难道镇南王把你们的俸禄贪墨了?” 朱徽煠摇摇头:“那倒没有,只是我们俩的俸禄实在是有点少了。” “按照太祖祖制,郡王每年的俸禄是两千石,但是臣和阳宗王的俸禄不过五百石,还不如一个奉国将军的俸禄多,而且岷王府的田产商铺全都被镇南王把持着,其他兄弟只有俸禄,却无任何其他的收入,王府用度一缩再缩,已经没有什么余钱了,就连府中下人吃饭都费劲,更别提维持王府的威仪了!” 的确,太祖在分封诸王之前就定下了,亲王的俸禄是一万石,郡王两千石,镇国将军一千石,辅国将军八百石,奉国将军六百石,再往下的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分别是四百石、三百石和两百石,广通王和阳宗王只有五百石,还不如一个奉国将军多,这的确是有些不合理。 不过这不是朱祁钰定的,而是他爹宣宗定下的,所以这个锅还得他来背。 朱祁钰笑着问道:“既然如此,那朕倒是想问问,二位叔爷的俸禄为何这么少呢?” 朱徽煠当即顿住了,半晌才回答道:“因为臣的父王办事不力,俸禄被削减到了一千石,所以臣等的俸禄被定为五百石。” “这就对了嘛!”朱祁钰抚掌笑道:“叔爷还是很实在的,没有蒙骗朕。” “李御史传回消息的时候朕就打听过了,叔祖被太祖派去云南制衡沐家,但是却没有完成任务,所以才被削减了俸禄。” “所以叔爷不必向朕抱怨俸禄少,这原本就是太祖交给你们的事情没有办好,自然要有所惩罚。” “但是这一罚就是整整二十多年啊!再重的罪过都应该过去了吧。”朱徽煠大声抱怨道:“臣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啊!” “其实最关键的问题是,镇南王给我们的俸禄大部分都是大明宝钞,粮食连吃饭都不够啊!” 好吧,朱祁钰是真的没想到镇南王朱徽煣居然这么狠。 大明宝钞是个什么玩意,前面有提到过,如今的大明宝钞和发行之初相比,贬值了五百倍,压根买不到什么东西,往日里都是皇帝用来赏赐大臣的,民间已经很少流行了。 如果朱徽煣真的将大部分粮食直接折算成大明宝钞发给他们,那还真的不够支撑他们的日常用度了。 不过朱祁钰怎么能认可他们的这种解释,反问道:“所以二位叔爷就决定起兵了?虽说大明律不允许各地藩王私自进京,但是上一本奏疏告诉朕还是可以的吧,二位叔爷为何不这样做呢?” “陛下,说句实在的,当初臣等不是没有上过奏疏,但是全都石沉大海,后来臣还打算入京告状,结果刚到长沙就被拦了回来,朝廷最终的处理结果也只是和稀泥而已,臣等的确是没有办法了才这么做的啊!”朱徽煠大声辩解道。 朱祁钰却是摇摇头,道:“不对,叔爷说的不对。” “朕登基都一年多了,却从未收到过二位叔爷的任何奏疏,不知道是二位叔爷没有上奏呢?还是朕的通政司出了问题?” 朱徽煠当即尴尬,他和阳宗王的确没有给朱祁钰上过任何奏疏,就连过年请安的奏疏都没有上过,因为这种奏疏需要和岷王的奏疏一起递上去,而岷王府做主的偏偏是镇南王,他们自然不会去讨这个无趣。 见朱徽煠不说话,朱祁钰双手一摊道:“看看吧!” “并非是朕不管你们,而是你们自己不上奏,朕都不知道这些事情,怎么会出手帮助你们呢?” “那陛下现在可以帮我和广通王讨回公道吗?”阳宗王朱徽焟突然出声问道。 朱祁钰一笑,反问道:“阳宗王想说的是,朕要替两个谋逆之人去找我大明藩王的麻烦吗?” 此话一出,朱徽焟当即无语。 是啊,即便是再昏庸的皇帝,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一个是无兵无权还谋逆的逆臣,另一个是有血缘关系还是自己叔爷辈的藩王,不用仔细想都知道怎么选了。 “既然陛下这么说,那臣也不想再说什么了,陛下随意降下责罚便是,臣受下了。”朱徽煠这时候出声道。 朱祁钰笑着点点头,道:“既然叔爷这么说了,朕也就不客气了。” “按照大明律,二位叔爷身为大明宗室,故而不必赐死,只要到凤阳看守祖陵便是。” “当然,要废为庶人,不再是大明郡王。” 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的,朱徽煠也不再纠结,一个头磕在地上,大声道:“草民朱徽煠多谢陛下不杀之恩。” 朱徽焟见皇帝已经拿出了结果,也不再抱有任何幻想,谢恩道:“草民朱徽焟谢过陛下不杀之恩。” 朱祁钰点点头,道:“下去吧,回头正式的旨意朕会派人去宗人府宣的,二位叔爷耐心等待便是。” 朱徽煠和朱徽焟起身,转身走了出去。 朱祁钰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背景,轻轻吐出了一句:“若是你们再坚持几年,也许就不是这个下场了。” 第423章 如何藏起一棵树 朱祁钰的话没人听到,自然也没人注意。 不过这句话在未来,会对大明产生极大的影响,彻底改变了大明的边防思路,甚至改变了汉人这个历史悠久的种群对于管理天下、治理天下的方式。 只是,朱祁钰还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整个大明还没有任何迹象。 既然已经处理了朱徽煠和朱徽焟这两个脑子糊涂的宗室,那么剩下的事情就是走流程了。 朱祁钰命人召内阁首辅王直过来,安排他去做这件事。 毕竟旨意还要中书科起草,内阁审核呢,用印倒是无所谓,反正大印就在朱祁钰手里,回头盖上一个便是。 可能有人会问,和宗室有关的事情不是礼部要管的吗? 这个当然是,但是谁让朱祁钰不待见督管礼部的胡濙呢,而且如今的礼部尚书储懋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礼部也被废掉大半,剩下的官员都在想方设法调出去,朱祁钰何必还要麻烦他们呢? 皇帝召见,王直自然不敢怠慢,没一会儿便来到了奉天殿内。 礼毕,朱祁钰笑着对王直道:“王老爱卿,朕今日招你过来,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说一下广通王和阳宗王之事而已。” “陛下请吩咐。”王直立刻躬身道。 朱祁钰连忙摆手:“王老爱卿不必如此。” “此事朕已经和两位郡王谈过了,结果是降为庶民,发配凤阳为太祖守灵,两位郡王对此并无异议,已经全盘接受了。” “既然如此,那陛下唤老臣过来......”王直疑惑问道。 事情都解决了,还叫我过来干什么? 朱祁钰笑笑,解释道:“叫王老爱卿过来是有两件事。” “一是需要王老爱卿吩咐下去,让中书科起草一份诏书,朕虽然处理完了,但还是要走个程序的,朝廷有规矩,即便是朕也不能随意改变。” 王直点点头。 这个没毛病,朝廷处置谋逆的藩王,的确需要走一个流程,虽然这里面也需要由礼部出个方案,但是现在礼部是个什么德行,大家都知道,皇帝既然自己处理完了,相信礼部那些人也不会说什么,这毕竟是个得罪人的事儿嘛,能不插手就不插手,又捞不到什么好处。 “二呢,是朕与两位郡王说话的时候,知道了他们之所以谋逆,与镇南王有关,镇南王如今握着岷王府,却在俸禄上耍了些手段,将大半俸禄都按照大明宝钞发给他们,他们也是实在没办法,这才起兵谋逆的。”朱祁钰继续道。 “那陛下的意思是?”王直还是有点迷糊,不知道朱祁钰到底想说什么。 事情不是都处理完了吗?两位郡王也都废为庶民了,还提他们谋逆的原因干什么?难道陛下发了仁慈之心,想要找个机会赦免了他们? 朱祁钰笑着说道:“朕是想请王老爱卿想办法调查一下如今宗室的生活情况,俸禄是否够他们生活的,什么人俸禄太少活不下去,什么人俸禄和家产比较多的,统计之后让金濂拿出个方案来,略微做一下调整,免得再出现广通王和阳宗王这样的情况。” 原来是这事儿啊。 王直点点头。 这个没问题,既然皇帝想要了解一下藩王的生活,那么肯定没有什么问题,反正这些藩王都在大明各地,只要让各地官府整理个报告上来就行了,没什么难的。 至于出方案,那是金濂的事儿,毕竟他督管着户部,负责大明藩王的俸禄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件事唯一麻烦的,估计就是执行方案的时候,没钱的还好,有钱的可能会有一些麻烦,毕竟谁都不想平白无故掏钱出来,你岷王一脉的事情关我楚王一脉什么事儿?大家都是宗室,活不下去找朝廷就好了,为什么要削减我的俸禄? 哦,可能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各地官府报告的真实性,有些人可能从广通王阳宗王二人谋逆被废的事情上推测出来朝廷要报告的目的,花点银子贿赂一下当地官员,做个假什么的,这也是很有可能的。 若是大明官员值得信任,朝廷就没必要派出监察御史分巡四方了。 想了想,王直出声道:“陛下仁厚,老臣万分敬佩。” “此事不难,只要内阁出一道命令,命各地官府把藩王们的情况整理汇报上来就行,不过为了确保他们的报告准确,臣还是想请陛下让锦衣卫也汇报一下。” 朱祁钰眼睛一眯,问道:“王老爱卿可是说,各地官府中人可能接受藩王的威逼利诱,从而在报告上作假?”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王直直接确认道。 朱祁钰想了一下,旋即点点头:“可以,此事朕会吩咐卢忠去办,不过王老爱卿,此事还需要你们内阁拿出个合适的借口,尽量不惊动各地藩王。” “这个......”王直有些为难,这件事明显就是在调查各地藩王的家产,想要不惊动他们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见王直为难,朱祁钰微微一笑,道:“王老爱卿糊涂了,其实此事并不算难。” “请陛下明示。”王直见皇帝有办法,立刻恭敬请计。 能不用自己费脑子那还不好? 不过朱祁钰却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办法,而是说道:“王老爱卿,这件事还是由你们内阁去想,朕只给你一个思路,如何将一棵树藏起来,不让别人轻易找到,若是你们内阁能想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此事就不会让你们为难了。” “如何将一棵树藏起来,如何将一棵树藏起来......”王直在内心嘀咕了几遍,但还是没有任何思路,索性将此事暂时搁置,反正又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儿,回去和内阁几位同僚一起商量就是了,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嘛。 见王直还是没有想明白,朱祁钰微微摇了摇头,这群老臣的确是经验丰富,处理朝政四平八稳,但是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人老了,思维转得不够快,好在他早已和王直说过了,内阁阁臣一任五年,最多两任,而且他最多只会用王直做一任内阁,之后还有其他安排,所以即便王直已经跟不上他的思路了也无所谓。 而且王直到时候也快七十了,估计也操持不动繁重的朝政,最关键的是,比他还老的胡濙肯定更不行,朱祁钰彻底清除太上皇遗留老臣的计划又能推进一些了。 朱祁钰笑着道:“王老爱卿回去慢慢想便是,这个事情又不着急,抽空做了就行。” 没想到王直却是摇摇头道:“陛下,您的事儿说完了,臣还有事情要禀告。” “哦?”朱祁钰没想到王直会这么说,惊讶问道:“王老爱卿还有何事要与朕说?” 王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缓缓道:“是与安南互市之事。” 朱祁钰皱了皱眉头,问道:“这件事不是金濂和陈循在操作吗?为何不是他们过来说?” 王直笑笑,解释道:“陛下,此事的确是金大人和陈尚书在操办,但是方才陈尚书来了趟内阁,与金大人简单说了一下商谈的结果,老臣听到了,就想先和陛下说说,看看该如何赏赐他们。” 刚才朱祁钰在召见朱徽煠和朱徽焟,就让王成将所有人都挡在了外面,现在看来,是陈循来过了,看朱祁钰没时间,也就转去了内阁。 朱祁钰略带惊喜地问道:“事情有结果了?谈到什么地步?” 王直笑着道:“嗯,事情谈成了,陈循陈尚书和刘中敷刘侍郎将互市的规模扩大了两倍,安南使臣已经答应,安南将会筹集三十万石粮食与大明交易。” “价格呢?”朱祁钰继续问道。 在这件事情里面,价格才是重点,如果采购的价格太高,那还不如不买。 “两百八十文一石。”王直也没有绕什么圈子,直接回答道。 “两百八十文吗?”朱祁钰在心中思索着,他对大明的粮食价格并不熟悉,不知道两百八十文意味着什么。 王直也知道这件事,于是继续道:“陛下,两百八十文一石的价格相当于如今京师粮价的一半,也就是说,单是在粮食的价格上,我大明就节省了近六万两银子啊。” “不错,不错。”朱祁钰听了六万两这个数字,满意得连连点头。 有了这六万两,基本上太上皇葬礼的花销就可以抵消掉了,而且安南使臣还要采购大明的货品呢,这又是一大笔进账。 而且从广西运往云贵,运费又能节省下来一大笔,里外算来,大明和安南的这次互市,朝廷至少可以获利十五万两以上,这还没计算安南使臣手里的大明宝钞呢,朱祁钰让户部准备的东西可没有那么多,安南使臣还是要找一些民间商贾才能把手里的大明宝钞花完,但是现在大明宝钞什么德行谁都知道,那些民间商贾可不会用自己货真价实的商品去换废纸一样的宝钞,自己又不允许强买强卖,那么这些宝钞怎么办?只能砸在他们手里。 毕竟大明不是不让他们花,而是他们自己花不出去,这又怪不到大明朝廷。 想到了大明宝钞,朱祁钰又是问道:“那安南使臣是否同意先用宝钞采购粮食?” 王直点点头,道:“同意了,而且好像安南使臣对大明宝钞的情况并不清楚,所以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直接便答应了下来。” “太好了。”朱祁钰一拍大腿。 这次的确是能坑到安南了。 王直也是笑呵呵的,问道:“既然金大人和陈尚书这次立下如此大功,那陛下打算如何赏赐他们呢?” 这个问题朱祁钰还真没想过,反问道:“王老爱卿可有什么想法?” 王直沉吟道:“按理来说,但凡朝臣立下如此大功,必定是要升一升的,但是金大人如今已经进了内阁,陈尚书也贵为户部主官,再往上升是不可能的了,所以臣建议,给二位大臣荫一子吧,陈尚书的夫人再给个诰命,想来也就可以了,现在比较麻烦的是户部左侍郎刘中敷,如今六部衙门的尚书都是有人在任的,进内阁也不可能,封妻荫子还有些对不住他,所以臣现在也是有些为难。” 朱祁钰想了一下,这位刘中敷刘侍郎也是朝中老臣了,当年太宗朱棣起兵的时候他就立下过守城之功,正统元年还做过户部尚书,只是后来因为王振的原因这才被罢官,朱祁钰登基之后,也是因为这一点才将刘中敷重新招入朝中,做了这个户部左侍郎。 不过因为罢官的原因,刘中敷的家境并不富裕,仕宦五十年,家无余资。好在他性情淡泊,也不是很在意此事,所以才没有闹出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朱祁钰开口道:“朕听说刘侍郎的生活一般,全靠朝廷俸禄过活,既然如今他立下如此大功,那就直接赏赐给他五千两银子吧,也让他改善改善生活,别一个户部左侍郎,日子还过得紧巴巴的,好像朕故意亏待了他似的。” 这个办法也行!王直想了一下便点头同意了,刘中敷家贫,在朝中也是出了名的,如果能改善一下他的生活,对他也是极好的事情,不过若是直接赏赐他银子,那下面的人怎么办? 想到这里,王直问道:“陛下,如果赏赐给刘侍郎五千两银子,下面办事的官员该如何赏赐呢?也赏银子吗?” 朱祁钰摇摇头道:“此事王老爱卿和何尚书商议便是,你们自己决定,有了结果报给朕知晓就行。” 开玩笑,朱祁钰可没有那么多心思去管底下五六品官员的事情,垂拱而治不是说说的,朱祁钰是真的在放权。 再说了,现在大明财政都是内阁在督管,如果不够花了,自己找内阁金濂便是,自己干嘛操这个心。 “王老爱卿还有别的什么事情么?”朱祁钰问道。 王直摇摇头:“没有了,那老臣就告退了。” 朱祁钰点点头:“好,那王老爱卿就先回去吧,不要太累了,最近看你的头发又花白了几根。” “老臣谢陛下关心,老臣告退。”王直有些感动,皇帝就这点好,对自己总是能说出一些暖心的话,身体里又激发出一股处理政务的冲动来了。 看着王直离去的背影,朱祁钰微微一笑。 这个王直,现在已经和自己的思路比较贴合了,剩下的就看他的身体,要是他四年之后身体还能撑得住,他朱祁钰不介意让他再干一届。 也许是朱祁钰最后一句话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即将对藩王动手的原因,王直回去之后便将几位内阁阁臣召集到了内阁大堂,将刚才面见皇帝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重点将那个藏树的问题提了出来,希望大家一起分析一下,看看能不能猜出皇帝的想法。 “如何将一棵树藏起来?”王直的问题一出,几个人都有些懵。 调查藩王家产和生活情况而已,有必要这么麻烦么?而且还有锦衣卫辅助验证,哪个官员报上来的情况不对,就收拾他便是,干嘛还要费这些心思。 不过既然皇帝说了,那他们内阁就必须照办,而且这还是对朱家那些靠在大明身上吸血的藩王们动手,平衡利害,减少自己的麻烦,内阁诸位大佬自然是不会拒绝。 金濂沉吟道:“陛下说将一棵树藏起来,却没有说如何藏,这显然是对咱们内阁的一次考验,不过老夫还是有些想不明白,有什么办法可以将一棵树藏起来让人找不到呢?” 王直出声道:“宗瀚可以慢慢想,此事倒是不急的。” 金濂不再作声,而是开始低头沉思。 石璞这时候出声道:“若是我要将一棵树藏起来,那必然是会选择一个极为隐秘人迹罕至的地方,深山之中最好,交通不便,人迹罕至,只要随便丢入哪个山谷,即使是锦衣卫也不容易找到的。” 高谷不悦道:“仲玉,这个问题只是一个隐喻,陛下不是真让你藏一棵树。” 石璞笑道:“世用何必着急,我岂能不知道陛下是想用这棵树来代指借口,但是事情要看得全面些,如果将藏树的方法找出来,岂不是有利于咱们思考陛下的意思么?” 高谷还是有些不爽,继续道:“那要是按照你的说法,内阁岂不是要将此事丢在一旁置之不理?” “我可没这么说过啊。”石璞仍旧是面带微笑地说道:“我只是提出了一种藏树的办法而已,若是世用不认可,尽可以提出你的办法,交给大家讨论一番便是了。” 高谷顿时有些语塞。 他的确想到了办法,但是远比石璞说的更加离谱。 他是想把树砍倒,随便找个地方埋起来,再用大车压平,那样任谁再有办法,也不可能把整个大明的土地全部翻过来。 但是这种办法他能说么? 显然不能啊。 这和石璞的想法有啥区别,无非是一个丢进深山,一个埋进地里,全都是将借口搁置而已。 见高谷语塞,胡濙这时候出声道:“诸位请听我一言。” 王直惊讶地看向胡濙,问道:“源洁可是想到了陛下的用意?” 胡濙摇摇头道:“这也只是我的一个猜测,所以我想说出来,请诸位帮忙看看是否正确。” “源洁请说。”王直伸手说道。 胡濙是他们几个内阁成员里脑筋最灵活的,不然也不可能在朝中屹立数十年不倒,最关键的是,他其实是最擅长猜测皇帝想法的那一个人,他虽然是建文帝钦点的进士,但是朱棣一登基就立刻靠了过去,还一举成为朱棣亲信,负责寻找建文帝行踪,而后又取得了好太孙朱瞻基的信任,从宣德朝开始就掌握礼部,宣宗皇帝临死之时还任命他做了托孤之臣,由此可见他对皇帝心思的把握。 虽然他在太上皇回归一事上和当今天子闹得很不愉快,还因此丢掉了礼部大权,自己成为了内阁里的小透明,但是在此之前他可是当今天子的得力臂助,许多事情上都是要咨询他的意见的。 既然胡濙开口了,那内阁把握到皇帝心思的机会就大了许多。 胡濙清了清嗓子,缓缓道:“以老夫之见,要想藏起一棵树,最好的办法就是为其增加一层伪装,将这棵树伪装成其他东西,但这显然不可能,所以我想,若是老夫选择藏一棵树,那么会将其打造成家具或者其他什么东西,这样的话,任何人都是不可能再找得到的,因为这棵树已经变成家具了。” “那么源洁的意思是,这次的借口可以针对藩王,但是要改一下,不让他们察觉?”王直问道。 胡濙点点头,道:“陛下不是要查藩王的家产吗?那咱们就换一个借口,以这次广通王和阳宗王谋逆之事为由,派人查探各家藩王的实际情况,有谋逆之事压着,只要他们不是真的想反,那必然会对朝廷钦差百依百顺的,到时候不仅可以查清楚他们的家产,甚至还可以测试一下他们对陛下的态度。” “源洁是说陛下对各位藩王起了疑心?”高谷震惊道。 胡濙刚想点头,王直却是摇头道:“源洁的借口不错,但是这样也有可能让各地藩王与朝廷离心离德,以我和陛下相谈的经历来看,陛下只是想看看各地藩王的俸禄是否能够应付支出,并不希望看到大明内乱,所以源洁所言,应该不是陛下所想的。” 好吧。 既然内阁首辅都说话了,胡濙也不再坚持,反正他就是个出主意的,事情是王直和金濂需要操心的,他才不会因为一个猜测和他们对立呢。 胡濙都猜错了,大家也就不敢再去猜测什么了,全都陷入了沉默。 突然,一旁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几位大人,属下倒是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众人抬头,发现说话的人正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商辂。 他如今被派到内阁听政,是过来当学生的,今天突然说话,众人还有点不太适应。 不过既然有人提出自己的猜测,总比他们一群人沉默好,王直点点头道:“既然商学士有自己的想法,那就说说吧。” “是。”商辂恭敬行礼,然后道:“其实以属下所见,要想藏起一棵树,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其放入森林之中,森林之中全是树,而且长相相似的极多,即便有人去找,也容易看花眼而错过。” 众人眼睛瞬间一亮。 第424章 交易成了 翰林院侍读学士商辂的话让众人眼前一亮。 若是想要藏起一棵树,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放在森林里,森林里面到处都是树,自然很方便隐藏,如果有人想要分辨出是哪一棵树,相信耗费的时间肯定要很久。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来,那么皇帝的意思就很好理解了。 只要内阁不只调查各地藩王的资产,而是再添加一些东西,那么调查的时候就很容易将他们真实的意图掩盖起来。 至于内阁还可以调查什么,那可就太多了。 王直略一思索,心中冒出一大堆可以调查的东西,例如各地官仓的库存、各地富户的数量、各地商户的数量、每个行业的情况等等,简直不要太多。 而且调查这些东西,对于现在的内阁简直不要太简单,只要让都察院下一道命令,跟遍布大明的巡察御史说一声,让他们收集一下信息即可,因为巡察地方本就是他们的任务,不会惊动任何人。 当然,全国范围内的调查一定会惊动一些人,地方上的官员没那么迟钝,但是,这是内阁要的东西,地方官员能不给吗?敢不给吗? 朱祁钰实行的垂拱而治,其权力全都在内阁,也就是说,内阁就是文官施行垂拱而治,掌握大明行政权力的最高机构,所有文人心心念念的存在,谁要是敢和内阁过不去,下面那些没有入仕的文人绝对敢将他喷到抑郁,科道的目光也会全部投射到他的身上,追着他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问题往死里查,直到查出点什么才肯罢休。 至于他们为什么罢休?自然是可以开始弹劾了,都察院上百监察御史每天一道奏疏递上去,连续递一个月,就问你怕不怕?即便是胡濙这种老臣被都察院这么弹劾,他也只能有罢官去职、告老还乡这么一个下场。 所以,地方官员即便不配合,但是也绝对不敢从中捣乱,玩什么阴谋,这在内阁施政的大半年时间里已经得到了验证,贵州有个知府就曾经以地方情况不明为由抵制内阁的一个政令,然后那哥们就被弹劾了,监察御史们几乎将他从小到大的事情全都翻了一遍,就连小时候在私塾捣乱的事情都翻了出来,最终还真被监察御史抓到了把柄。 这哥们在年轻的时候曾经见过齐王朱榑的出行仪仗,恰好他们那会儿读了史记,旁边的兄弟开了个玩笑,说了句大丈夫当如是也,他则是接了句,彼可取而代之,当时没什么问题,大家都是当玩笑话,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监察御史们抓住了这一点,接连不断地弹劾他有意学楚霸王项羽,心存不轨,内阁有了借口,倒也没有下死手,只是将其罢官去职,听说如今刚刚回到老家,正在被当地知府收拾呢。 这就是如今内阁的威势,手握文政大权又身负文人野望的王直等人要想摆弄一个下面的官员,简直不要太简单。 石璞一拍大腿叫道:“商学士这个主意好,只要我们将调查的内容增加一些,想来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察觉到陛下的目的了。” 金濂也是连连点头:“此法甚妙,而且不只可以查清藩王的田产商铺,就连一些地方大户都可以顺手查了,想来对王老大人的年终目标也会有极大的帮助啊!” 王直笑着看向商辂,对这个后生愈发满意起来,出声夸赞道:“商学士的确不负三元及第之名,在思考事情上可是比我们这些老家伙灵活多了,日后必然是朝廷的栋梁之材。” 商辂听了王直的夸奖,心中也是甜滋滋的,不过还是谦虚道:“王老大人过誉了,属下只是以前常伴陛下身边,因而比较容易猜到陛下的心思而已,还远不及诸位大人呢。” 见到商辂如此谦逊,在座的几位大佬都很满意,金濂笑着道:“商学士不必客气,老夫与王老大人的看法一致,未来这内阁之中,必定会有商学士一席之地的。” 众人也是纷纷点头。 只要大明天子还是朱祁钰,那么商辂早晚都会入阁,即便是朱祁钰不在了,下一任皇帝也绝不会让商辂这个三元及第的大才闲着,再加上他们对商辂的评价,商辂入阁只是早晚的事情。 商辂谦逊地对着金濂一笑,恭声道:“金大人过誉了,属下此时和诸位大人还相差甚远,还有许多东西要学,等学会了诸位大人的手段之后,属下必定继承诸位大人的厚望,为大明尽职尽责。” 高谷指着商辂笑道:“这就对了嘛,我们这些老家伙早晚要退下去的,你如今还没到不惑之年,按照陛下的想法,想要入阁至少也要十年,那个时候我们这些人说不定已经有人埋回老家了,你正好来继承我们的位置,岂不美哉。” 商辂连忙道:“高大人如今也不过刚刚是花甲之年,至少还能为朝廷效力十多年,怎会需要属下来继承?高大人就不要抬举我了。” 高谷一指安坐一旁的胡濙,笑道:“胡大人可是已经快到杖朝之年了啊。” 杖朝之年又叫耄耋之年,指的是年龄超过八十岁的老人,礼记有云,五十杖于家,六十杖于乡,七十杖于国,八十杖于朝,意思就是一个人如果到了八十岁,就可以拄着拐杖面见天子。胡濙出生于洪武八年,今天已经七十六了,高谷说他快到杖朝之年,也没有什么问题。 胡濙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出声道:“世用你放心,我身子比你好,到时候你入了土,我会亲自去给你祭拜的。” 众人都是一笑。 大明政务繁杂,内阁的压力也不小,大家互相开玩笑,已经成为内阁几位大佬彼此放松心神的一种方式了。 商辂在内阁有一阵子,也知道他们这是在开玩笑,但是他身为小辈不好插嘴,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陪着笑。 王直笑着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们几个老家伙就不要在小辈面前丢脸了,先说说正事。” “老夫想了一下,这件事最好让都察院分巡天下的监察御史去做,反正这也是他们的本职,就交给千之去安排好了。” 王文点点头。 这件事他去办的确最合适,他本就是左都御史升入内阁的,虽然督管学部,但是他哪里敢管仪铭这位天子第一亲信,所以更多还是替内阁和科道联系,对于都察院自然是熟悉无比,回都察院跟回自己家似的,这件事只要他去和都察院的陈镒说一声就行,没有任何难度。 “那都查什么呢?”石璞这时候问道。 王直想了想,道:“这样吧,就让监察御史查一查地方富户的田产情况和地方商贾的情况,反正这两块在各地藩王手中都有,也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还有,监察御史也要查一下地方府库的情况,老夫总是感觉地方府库的库存有些不对,可能有人从中贪墨。”金濂这时候补充道。 不过金濂的想法却被石璞阻止了:“宗瀚,这个就不必了,要说贪墨,肯定是有的,但是这次的主要目标是各地藩王,要是再动地方府县的官员,从而闹出什么乱子来,那就有违陛下的意图了。” 王直也是点点头,道:“仲玉说的是,若是因此搅扰了陛下的计划,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金濂恨恨地道:“既然如此,那就暂且放过这些人。” 事情商量完了,众人也就散了。 王直留了个心眼,拿着商量的结果找朱祁钰问了一声,朱祁钰也没说什么,只是叮嘱他们要小心从事,不要露了什么马脚,被那些有钱的藩王知道了,肯定是要惹出一些事端来的。 不过王直哪里知道,朱祁钰的注意力其实压根没放在这面,而是全在和安南的交易上呢。 金濂和陈循第二天又来找了朱祁钰一趟,详细说了说互市的事儿,陈循还特意提到了,希望借用锦衣卫的消息渠道替安南使臣传递消息,朱祁钰对此并无异议,立刻找卢忠过来,将事情吩咐给了他,顺便还提了下调查藩王家产的事儿。 这种事情没有任何难度,卢忠自然毫不犹豫便接了下来,毕竟是皇帝亲自盯着的,正是捞一些功劳的机会,卢忠回到北镇抚司就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了下去。 调查藩王家产这事儿没什么难度,锦衣卫就是监督文武百官的,再加上朱棣靖难的事儿,藩王自然也是他们的重中之重,早就有探子埋伏在各地藩王的府上了,查起来简直不要太简单。 替安南使臣传递消息也没问题,锦衣卫本就是打探消息的衙门,传递消息自然也是他们所擅长的,一些时效性要求不高但是比较重要的文件通过驿站系统进行传递,但是有些时效性要求高,能越快送达越好的消息就会启用另一种方式——信鸽。 华夏使用信鸽也有上千年历史了,刘邦就用过飞鸽传书调动援兵解围,汉代班超出使西域的时候也带了一些信鸽,往长安传递消息,这种方式锦衣卫自然不会不用,尤其是在大明境内,几乎每一个地方都有锦衣卫,所以信鸽体系遍布大明,广西自然也有。 至于为什么军方不用这种方式,答案很简单,信鸽的天敌是鹰隼,而这年头大明的敌人蒙古又是最擅长训练鹰隼的,所以大明军方的消息还是靠驿站来解决。 安南使臣的消息又不是什么机密,又是着急要送过去的,用信鸽来传递正好。 于是,就在第三天清晨,广西的锦衣卫就收到了京城的消息。 这事儿既然是皇帝陛下关注,指挥使大人亲自叮嘱,下面的锦衣卫自然重视,立刻快马加鞭杀到了安南,直接便到安南皇宫求见安南国王黎邦基,将安南使臣黎贵淳的亲笔信交给了他。 结果黎邦基转手就将信递给了临朝听政的太后阮氏英,没办法,黎邦基现在才十岁,处理不了这种事情,所以安南朝政全由他娘阮氏英把持着。 阮氏英看过信之后大喜,当即便点头答应了下来,还特意写了回信,让锦衣卫校尉带回大明,尽快送去京师。 开玩笑,别的不说,虽然大明已经承认了安南,但因为和大明不睦,边境时常有冲突,所以安南如今可是对大明的货物垂涎三尺呢,大明商贾走私过来的那点玩意完全满足不了安南对大明货物的渴望,如今大明官方出手了,相信交易量绝对低不了,货品也不是那些走私商可以比拟的,只要运回安南再卖出去,价值少说也能翻一倍。 用阮太后的话来说就是,黎贵淳也就是做个闲散郡王的命了,这种机会怎么能不把握住,好在阮弘裕有些眼光,将十万石粮食翻了两倍,提高到三十万石,不过毕竟阮弘裕的位置不够高,胸襟不够大,这样的机会怎么能用三十万石打发了,至少也得要一百万石,国内不够的话就去占城和暹罗买,反正只要大明的货物运回来,价值起码翻一倍,怎么都不会赔的。 而且她还在回信里强调,别的东西黎贵淳和阮弘裕可以随便挑选,但是大明拿出的那匹云锦必须要弄回来,价格再高也不怕,这玩意可是大明天子用来做衣服的,其价值远不是一些粮食可以相提并论的,至少自己的儿子穿上这匹云锦,安南国王的位置可就彻底坐稳了。 就这样,消息传回大明,黎贵淳和阮弘裕也有些莫名其妙,这次互市不是交易大明货物吗?怎么就涉及到了安南国王的位置了?不过他们两个,一个是安南的闲散王爷,一个是阮太后的远房族人,这次过来原本也只是吊唁太上皇,没有自己做主的权力,只有听令的份儿,只能老老实实地找到陈循商量。 陈循对于他们的要求自然是毫无异议的,而且还有些惊喜,这可是从三十万石一下子翻了三倍,提高到了一百万石啊,相信不仅广西云贵的军粮有了着落,还能剩下一大批粮食安定地方,当即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将那匹云锦卖给了他们,只是报了个高价,整整八千两,还是黄金。 黎贵淳和阮弘裕一算,顿时就被吓住了。 那可是八千两黄金,相当于八万两白银,按照他们和户部商议的价格,基本上一匹云锦就可以顶得上那三十万石粮食了,他们还能剩下多少钱去采购大明的货品。 黎贵淳和阮弘裕马上就缠住陈循开始磨,好说歹说,终于让陈循松了口,将价格降低到了六千两,不过就这还让二人心头滴血呢。 一匹布而已,二十万石粮食就这么没了。 好在这是阮太后指明要的,而且互市的规模扩大到了一百万石,结果应该也能让国内满意了,黎贵淳和阮弘裕这才松了口气。 安南将互市规模提高到一百万石的消息在早朝上被陈循上奏给了朱祁钰,满朝文武当即沸腾。 这可是一百万石啊,足足够京师消耗半年的了,即便其中一些需要当做军粮拨付给西南的卫所,但是剩下的也够满朝文武将所有的宝钞都替换成粮食了,大明宝钞是个什么玩意,大家都知道,早就不想收这玩意了,现在皇帝要将宝钞直接换成粮食,这简直就不是圣君可以形容的了,叫一声玉皇大帝也愿意啊。 本来还有一些官员想要抵制这次互市,他们都是家里有人参与安南走私的,但是这个消息一出,当即偃旗息鼓,谁都不敢去触满朝文武的兴头,否则他们将遭受到满朝文武的打击,这可是连皇帝都害怕的事儿呢。 朱祁钰也是有些惊喜,他是真的没想到安南的阮太后居然有这么大的魄力,将整个互市的规模一下子提高了三倍,一百万石粮食啊,明年至少半个大明的卫所都不需要朝廷再调拨军粮了,省下的粮食自然会有一部分出售给老百姓,粮价也会随之降低,百姓的生活也能好过一些,剩下的估计会转化成各种各样的酒品,这些酒可是能长期保存的,大明完全可以慢慢将酒卖给草原,那些蒙古大汗可是对这些酒垂涎三尺呢! 面对这样的结果,朱祁钰还特意单独宴请了安南使臣黎贵淳和阮弘裕,毫不犹豫地奢侈了一次,将天下八大菜系的名菜全都做了一遍,酒用的也是各地进贡上来的贡酒,就连漱口的茶水都是用明前龙井泡的,一顿饭吃得黎贵淳和阮弘裕全都震惊不已。 于是,整个景泰二年的冬天,大明和安南的边境贸易都搞得热火朝天,无数的粮食从安南运进大明,又从大明拉走无数的货品,搞得占城暹罗的使臣都眼热不已,纷纷找到鸿胪寺卿杨善,要求大明也给他们一个机会。 只不过杨善一句话就把他们打发了:“大明和安南互市,安南是要把粮食送到大明的,这也是为了安南国内的安全,如果你们也能将粮食送到大明,那大明完全可以和你们展开互市啊。” 问题是,占城暹罗能做到吗?当然是不能,占城就不必说了,他们比安南还往南呢,这年头的暹罗也一样,中间隔着澜沧王国(后世老挝)和缅甸,而且澜沧国和他们暹罗国还是开战的状态,缅甸那面更不用说,如今的缅甸国王温多王支持麓川思氏父子反抗大明,和大明的关系僵着呢,怎么可能允许暹罗通过他们的地盘和大明互市交易。 所以,占城暹罗两国的使臣没有办法,只得放弃了这个美好的梦想。 大明和安南的互市推进飞快,双方都怕对方闹什么幺蛾子,安南国内组织货源拼命往大明运输,生怕错过了这个机会,黎贵淳和阮弘裕则是在京师大撒银钱,户部尚书陈循和工部尚书赵荣亲自陪同,一时间无往而不利。 但是,渐渐地,黎贵淳和阮弘裕感觉有些不对劲了,虽然这次大明拿出的货品都是好东西,但是数量却不多,即使他们将大明提供的所有货物都包圆了,手里的大明宝钞都未必能花完。 这些日子黎贵淳和阮弘裕也知道了大明宝钞的实际价值,立刻便凑到一起商量了一番,决定去找户部尚书陈循解决这个问题。 二人来到户部大堂,却没有找到陈尚书,而是找到了户部左侍郎刘中敷。 黎贵淳对着刘中敷拱手见礼,开门见山道:“刘侍郎,你们大明提供的货物不足,如今我手里还剩下不少大明宝钞,不知道大明打算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刘中敷捶着自己腰,缓缓道:“这种事情为何还要找老夫来解决?想办法花出去便是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花。”黎贵淳压抑着怒气问道。 刘中敷这会儿老态毕现,没好气地道:“贵使不是安南郡王吗?怎么连花钱都不会?老夫这会儿可没有精力教你,这几日为了给你们筹集货物,老夫就一直没离开过户部,如今闹得腰酸背痛的,哪里还有精力操心你们这点事情。” “贵使还是自己想办法去吧。” 黎贵淳看着刘中敷老态龙钟的样子,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喝问道:“刘侍郎,你们大明宝钞是个什么玩意,相信你也一清二楚,大明民间货物的确不少,但是只要我一提用大明宝钞支付,那群商贾就全都拒绝与我交易,这让我怎么花出去?” “你们户部和工部提供的货物又不多,最起码还有几十万贯宝钞还在我手里,你让我怎么花?” “本王此次过来,是希望你们大明能够再提供一些货品,让我们把这些宝钞花完,不要让我们拿着废纸一样的宝钞回国。” 刘中敷眼睛一眯,回答道:“抱歉,我大明眼下只能提供这些货物了,提供给你们的都是精品,产量本就不高,哪里能按照你们要求的数量来。” “要么贵使想办法从大明民间收购一些货物,要么贵使把这些宝钞拿回去,反正户部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了。” 第425章 安南使臣欲哭无泪 刘中敷的态度让黎贵淳气愤不已,他身为安南郡王,什么时候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手里拿着大笔的银钱,居然还有花不出去的时候。 以往在安南,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谁敢不卖给他,谁敢卖贵一点? 但问题是,现在不是在安南,而是在大明,他以前的那些手段敢拿出来吗?当然不敢。 和户部谈判的时候陈循就提醒过他,如今他们是在大明,而当今的大明天子又是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对于某些使者强买强卖的行为很是看不过眼,去年瓦剌使团就在京师想要强买强卖,结果被人告发,整个使团直接被驱逐出大明,副使兼领头闹事的那位还是一个大部落酋长的儿子,回去就被也先砍了脑袋,送回大明赔罪了。 黎贵淳自然知道这位也先是什么人,那可是蒙古人如今的大汗,而且还是继大元被驱逐出汉人地盘之后第一位统一草原的猛人,就是这样的人都要在这种事情上向大明低头,他们安南还有什么资格嘚瑟呢。 要是真的惹出事情来,他黎贵淳即便是身为王爵也没用,估计会和那个瓦剌副使一个下场吧。 所以,以大明宝钞的情况来看,他是别想在大明民间商贾那里花出去了,压根就没人收,整个大明只剩下官方会要这玩意,但问题是,你倒是多准备些货物啊! 就这么一点玩意,够干嘛的! 不过看着刘中敷这种要死不活的样子,黎贵淳也是束手无策,他总不能因为一个生意,活活逼死大明的户部侍郎吧。 阮弘裕对此也没有什么好主意,买卖渠道就俩,民间的货物充足但是不收宝钞,官方收宝钞但是货物就那么一点,换成谁都没办法将大明宝钞换成货物运回去。 就在几人纠结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个红袍官员推门而入,正是户部尚书陈循。 见陈循回来,黎贵淳眼睛一亮,立刻凑上来拜见:“安南使臣黎贵淳,见过陈尚书。” 阮弘裕也是赶紧靠过来道:“安南使臣阮弘裕,见过陈尚书。” 陈循随意拱拱手,算是回礼,问道:“二位使臣采购完了?怎么有空来我户部大堂了?” 黎贵淳立刻委屈道:“外臣今日过来,正是要和陈尚书说说这采购之事。” “哦?可是我大明官员阻挠二位采买货品?”陈循惊讶问道。 黎贵淳摇头:“那倒没有,只是贵国百姓不愿意接受宝钞,我们买不到东西。” 陈循手一摊,无奈道:“这个本官也没有办法,陛下说了,大明百姓乃是朝廷根基,不能强买强卖,还特意下旨说过此事,本官也没办法强行让他们接受。” “所以外臣这次过来,是希望陈尚书可以增加货品,不要让我们手里握着大明宝钞却买不到东西。”黎贵淳立刻要求道。 陈循摇摇头,说道:“此事也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 陈循解释道:“贵使应该知道,此次我大明与安南互市,只是因为双方彼此之间有互相需要的东西,大明需要你们安南的粮食,安南需要我们大明的宝货,但是这是有前提的,不能影响到本国。” “最初咱们商谈的是三十万石粮食,贵使砍到了十万石,所以我户部也是按照十万石准备的货品,而且为了让贵使有挑选的余地,还特意增加了许多,但是现在呢,贵国提出的是一百万石粮食,数量翻了两翻,我户部原本准备的货品自然不够,所以此事不能怪我大明,我户部对此也无能为力。” 黎贵淳哪里能接受这种说法,急道:“你们大明不是地大物博吗?为何这点货物都准备不出来?” 陈循笑笑道:“我大明的确是地大物博,但是人口也多啊,许多货品原本就是按照我大明原本的人口制造出来的,例如贵使所购买的云锦,每年生产的就这么多,再多的云锦我们大明也不需要,还有贵使购买的蜀锦,也是一个道理,大明每年消耗的蜀锦就这么多,所以我们没必要织造太多出来,否则一个不小心,虫蚀鼠咬,平白就浪费掉了,也不划算嘛!” “那我们手里的大明宝钞怎么办?”黎贵淳顿时急了,他现在是彻底认清了大明宝钞的真面目,哪里还愿意留在手里。 “慢慢花呗。”陈循笑着回答道:“再说了,大明和你们安南的互市效果不错,陛下还是很认可的,明年说不准还有,到时候你们再花手里的大明宝钞也可以啊,我大明又不会不认。” 黎贵淳顿时傻眼。 这破玩意放在手里,明年还能买到今年的这些东西吗? 今年的互市是他和阮弘裕联手操办的,所以明年如果还互市,那么很有可能仍旧是他俩来负责,到时候这些宝钞很有可能还是花不出去,那他们能怎么办?难道回去跟阮太后说我们用了几十万石粮食换回了一堆废纸一样的大明宝钞?别开玩笑了,那自己肯定没好下场。 阮弘裕和黎贵淳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怎能去冒这个风险,明年大明和安南互市不互市还说不定呢,他的身家性命绝不能寄托在这种不确定的事情上,于是开口哀求道:“陈尚书,陈大人,明年有没有互市还说不准,我们手里的大明宝钞必须要花出去,还请陈尚书高抬贵手,救救我和郡王的性命吧,要是花不出去,我们回大越可没有什么好下场啊!” 不过陈循怎么能松口,这事儿可是皇帝安排的,就是想要坑你们安南呢,于是摇头道:“抱歉,本官无能为力。” “别啊!若是我们带着一大堆宝钞回去,那可是极有可能性命不保的啊!”阮弘裕继续哀求道:“陈大人,能否请您与大明皇帝说一声,从大明民间收购足量的货物与外臣交易,价格高一些也行啊。” 陈循继续摇头:“贵使过分了吧,我大明又没有禁止贵使去民间采购货物,为何还要麻烦陛下,当真以为我朝陛下和你们的王一样,整日无所事事吗?” 开玩笑,价格再高有屁用,哪有直接坑你们赚得多,至于你们的死活,关我大明何事? 阮弘裕愈发绝望,还要再说,黎贵淳却是看明白了,出声打断道:“阮大人不必再求了,我算是看明白了,陈尚书压根不想帮这个忙,咱们再求也没用,这就回去吧,告辞。” 黎贵淳对着陈循拱拱手,转身就走。 陈循也不愿意继续和他们废话,连手都没拱,只是在黎贵淳身后朗声道:“不送。” 阮弘裕看看一脸无所谓的陈循,又看看老态毕现的刘中敷,终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跟着黎贵淳离开了。 出了户部,阮弘裕追上黎贵淳,轻声问道:“王爷,您刚才不该离开啊!若是继续纠缠下去,说不定陈尚书会同意呢。” 黎贵淳没好气地道:“阮大人还没看出来吗?大明这是打算坑咱们大越呢,之前陈尚书和咱们说用大明宝钞交易的时候,底气就有些不足,现在看来,此事乃是大明皇帝谋划的,陈尚书在这场棋局里面也不过是一个小卒,做不了主的。” “那这可怎么办?如今这种情况,咱们回去之后可没法和太后交代啊!”阮弘裕哀叹道。 “还能怎么办?认了呗,咱们又没办法让大明拿出更多的货物交易。”黎贵淳也是无奈,大明不是讲究颜面的吗,怎么就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坑人呢? 阮弘裕急道:“那不行啊,这么回去的话,你我的性命都有可能不保的,这不是几十贯的问题,而是几十万贯的问题,咱们拿着一堆废纸回去,太后肯定会抄了咱们的家产来填补缺额的。” “那你说怎么办?现在大明是摆明了要坑咱们,咱们手里有宝钞也花不出去,难不成你还能有其他办法?”黎贵淳没好气地反问。 阮弘裕沉吟了一下,轻声说道:“郡王,您说咱们要是请其他使臣帮忙采购,能不能将这些宝钞花出去?” “其他使臣?”黎贵淳想了一下,问道:“你说哪一国?” “蒙古使臣。”阮弘裕立刻说道。 “为何是他们?其他使臣不行吗?”黎贵淳问道。 他有些不愿意和蒙古使臣打交道,这些草原汉子看着就吓人,而且以往的名声都不怎么样,他知道的基本都是凶名,和这些人打交道,他担心会出什么幺蛾子。 阮弘裕分析道:“暹罗和占城与咱们大越都有仇,他们不会帮咱们的,高丽那面没什么交情,而且他们向来贴近大明,更不会出面帮忙,所以只有蒙古人能出这个头,也敢出这个头,只要咱们把好处给够,相信他们不会拒绝的。” 黎贵淳思索了一下,点头道:“那好吧,既然主意是你出的,那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阮弘裕有些为难,嗫嚅道:“属下只是副使,恐怕蒙古人不会给我面子的,万一不小心惹怒了他们,属下的小命可能就不保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让我去办?”黎贵淳不悦道:“蒙古人什么样,你当我不知道吗?你怕他们砍了你,我也怕啊!” 好吧,两个人谁都不想去,谁又不能逼迫谁过去,这个主意只能放弃。 两个人都知道,这个主意不咋地,蒙古使节虽然霸道,但那是在他们面前,在大明这面可谈不上什么霸道,反而还算恭敬,他们突然要采买这么多东西,用的还是大明宝钞,大明这面肯定会反应过来,出人查问,一旦知道是他们请蒙古使节代买的,最终吃亏的还得是他俩。 翻译过来就是,谁去办的事儿,谁就背黑锅呗。 半晌,阮弘裕才无奈叹气道:“王爷,既然咱们谁也没有办法,那就只能认栽了。” “回去之后尽量说服国内明年和大明继续互市吧,到时候再想办法把这个废纸花出去。” 黎贵淳也是点点头,无奈道:“如今也就这一个办法了。” 寒风萧萧,吹在两个安南使臣是身上,凉意止不住地沁入骨髓,即便是二人早已穿上了厚厚的棉衣也没用,吹得他们两个人同时打了个寒颤,心中悲哀起来。 本以为和大明互市是件好事,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 朱祁钰却是没有再搭理安南使臣,正如陈循所说的,他不是闲得没事,而是事情还比较多。 最近这阵子,他每天都要花上几个时辰窝在兵仗局,至于干嘛,当然是研究燧发枪。 大明的火铳很多时候都是属于手持火炮,枪身上面带有装火药的火室,使用时在里面装上火药,然后身旁的同僚点燃火室里的火药,引燃火药发射碎弹丸打击敌人,和所谓的开花炮其实没什么区别。 这种效率在朱祁钰看来,实在是问题太多了。 首先,他一直以为火铳是单兵武器,谁能想到发射一个火铳,至少要两人配合,这无意间便将神机营的火力降低了一倍。 其次,这年头没有子弹,士卒给火铳装火药的时候不好把握容量,要么装得太少,火药不够激发弹丸,要么装得太多冒出来,引发炸膛,虽然太宗朱棣的时候做过改进,给每名士卒配备了一个装药匙,从而使每一次的装药量都更容易把握。 不过朱棣忘记了一件事,即便士卒久经训练,可以把握装药量,但那是在校场上,面前的敌人是草人,实际上战场之后,士卒们要面对的则是蒙古骑兵,到时候这些蒙古骑兵所带来的压迫力和草人完全不一样,那冲天的杀气、战马扬起的烟尘和震耳欲聋的的马蹄声,让许多士卒都会手忙脚乱,即便是原来的三大营也不例外。 第三,因为需要用装药匙从随身的容器里盛火药,每次发射完又要清理,重新装填弹丸,这就意味着整个发射流程实在有些长,即便是训练有素的火铳手,每分钟的发射速度也不过是两发,更多的人还是只发射一发就丢掉了,完全无法形成连续火力,虽然太祖朱元璋的义子沐英首先在军中采用了三段击,也就是将火铳手分为三排轮流射击,但这也意味着,军中的火力下降了三倍,面对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缅甸土人没问题,但是面对纵横过整个世界的蒙古人就不够看的了。 所以,朱祁钰对于如今的火铳实在是没什么好感,和大部分军中士卒一样,看着这些火铳就烦,虽然威力比较大,但是效率太低,还容易炸膛伤到自己,感觉远不如刀枪弓弩可靠。 于是,在去年年初的时候,朱祁钰就命令兵仗局开始试制燧发枪。 兵仗局是宫中的机构,归宦官管理,负责的本就是制造火器火药,自然是研发燧发枪的不二衙门。 至于为什么不交给工部军器局来做,一方面军器局主要是负责打造刀枪弓弩之类的冷兵器,另一方面也是朱祁钰担心,掌握工部的这些文官会从中使坏。 火铳威力巨大,如果效率还达到了弓弩的水平,那么自然会极大提高武勋的地位,削弱文官集团对于大明军方的影响,甚至还会有人担心朱祁钰拿到燧发枪这样强力的武器之后,会开始穷兵黩武模式,毕竟朱祁钰亲近武人的态度人尽皆知,杀戮过重毕竟有伤天和,会损害到大明江山社稷的安稳。 所以,还是宫中的兵仗局更加稳妥一些。 朱祁钰还特意将自己的亲信太监张永提拔到了兵仗局掌印太监的位置上,专门负责盯着燧发枪的研制宫中,而且全程处于保密状态,就连兴安对此都没有发觉。 只是,因为没有朱祁钰的引导,燧发枪的研制一直进展不大,要想等兵仗局自己研制出来,那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好在今年朱祁钰玩了个垂拱而治,将大部分政务都甩给了内阁,这才有了点时间。 原本想立刻推进这件事情的,但是谁能想到草原上风云变幻,也先违反常理,大冬天地偷袭了脱脱不花,一举将其击溃,脱脱不花又自己作死,死在了岳父沙不丹手里,紧接着也先又是南下大明,在宣大狠狠地打了一仗,好不容易等到也先退去,太上皇又薨逝了。 朱祁钰回想起这半年的点点滴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每一件事对大明的影响都极大,偏偏又在这半年里集中爆发,弄得自己压根没时间关注燧发枪的研制,现在没什么事情了,朱祁钰这才抽出时间,开始将自己投入到燧发枪的研制工作之中。 兵仗局是内宫八局之一,紧邻紫禁城,就在西华门外的太液池旁边,朱祁钰没一会儿就到了。 掌印太监张永连忙过来见礼:“奴才张永拜见陛下。” 朱祁钰挥挥手让他起来,出声问道:“昨天朕安排你们研究的燧石点火研究明白了吗?” 张永笑着答道:“回禀陛下,已经打造了一套,现在正在试验效果。” 朱祁钰点点头,命令道:“带朕去看看。” 张永赶紧在前面引路。 穿过两个院子,朱祁钰来到一个房间,房间中正有几个工匠在摆弄一套机械装置,见皇帝来了,连忙过来拜见:“草民xxx见过陛下。” “都起来吧。”朱祁钰随口吩咐道,然后几步上前,仔细研究其那套机械装置来。 这套机械的结构很简单,一根连杆带着一个钩子,钩子上装着火石,连杆另一端则是一个弯曲的扳机,明显是用杠杆传动的原理来制造的,朱祁钰扳动扳机,装着火石的钩子立刻倒下,重重地敲在一块暴露出来的火石上,两块火石相撞,引燃几枚火花。 “拿一个药池过来。”朱祁钰吩咐道。 张永赶忙从旁边拿过来一个独立的药池递给朱祁钰。 朱祁钰接过药池,放在火石旁边,吩咐道:“加火药。” 一名工匠盛起一勺火药,倒进了药池之中。 朱祁钰一扣扳机,火石相撞,产生几枚火花,落入火药池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引燃火药。 朱祁钰皱起眉头,抬头看向一名工匠问道:“张初五,你们之前试验,是否有用过火药?” 工匠张初五点头道:“用过。” “几次?”朱祁钰继续追问道。 张初五的脸色有点畏惧,抬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张永。 “你看他干什么?赶紧告诉朕。”朱祁钰催促道。 张初五伸出一根手指,回答道:“回禀陛下,只试验过一次。” “什么?只有一次?”朱祁钰怒意勃发,看向一旁的张永喝问道:“张永,是不是又是你的决定?” 张永吓得连忙翻身跪倒,连声请罪道:“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请陛下饶了奴才这一回。” 朱祁钰压抑了一下怒气,问道:“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永死死盯着朱祁钰的脚,头都不敢抬,辩解道:“陛下,之前奴才接到陛下交代的事情,立刻就安排人连夜打造,奴才一直盯着,到现在都没有合过眼......” 见张永还想絮絮叨叨表功,朱祁钰不耐烦道:“说重点。” 张永见皇帝真的生气了,连忙回答道:“工匠们打造出来之后,老奴就让人试验了,一下子就把药池中的火药点燃了,奴才见没什么问题,就没有让工匠们继续试验,也是为了节省一点开销。” 朱祁钰无语。 这个张永什么都好,就是在银钱上实在有些吝啬,和莎士比亚笔下的葛朗台似的,当初他将张永放在兵仗局,原本也是希望他能控制一下兵仗局的开销,但是朱祁钰怎么能想到,这个张永不仅将兵仗局那些不必要的开销控制下来了,还将武器试验这种必要的开销也控制了下来。 顿了一下,朱祁钰问道:“张永啊,你感觉你是否适合在兵仗局做掌印呢?” 第426章 陛下这燧发枪胜火铳多矣 朱祁钰问道:“张永啊,你感觉你是否适合在兵仗局做掌印呢?” 张永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向皇帝,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开始疯狂磕头:“奴才是陛下的奴才,陛下想让奴才做这个掌印太监,奴才就拼尽全力做好,若是陛下让奴才做其他事情,奴才也是乐意的。” “做不做这个掌印太监,奴才的想法不重要,陛下的意思才重要。” 张永这一番表忠心的话的确让朱祁钰的心里有些舒服起来,哀叹了一句:“张永啊,若不是朕手里已经没有合适的人选来接任你的位置,朕早已将你调出兵仗局了。” 对于这一点,朱祁钰也是非常无奈,他当年是郕王,手里的人才远不如朱祁镇那么雄厚,张永也属于矬子里拔大个,被朱祁钰强行提拔起来的,其他的人选还不如张永好用。 张永连忙磕头:“奴才知错,请陛下责罚。” “起来吧,别在这跟朕装了。”朱祁钰挥挥手让他起来,然后问道:“知道在此事上你哪里做错了吗?” “只让工匠们试验了一次。”张永老老实实回答道。 朱祁钰继续问道:“那你认为,应该让工匠们试验几次呢?” 张永看了朱祁钰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至少十次?” 朱祁钰无语。 “那就二十次!”张永再次试探道。 朱祁钰还是不语。 张永没办法了,直接请示道:“陛下您就直说吧,奴才这脑子,哪里能猜到您的想法啊!” 朱祁钰无奈,给出了答案:“这个试验,你安排人先做一千次吧!” “一千次?那得多少火药啊!”张永有些惊讶,这种试验能点着火就行呗,做那么多次干嘛。 “又不用你掏银子,你有什么不舍得的。”朱祁钰没好气地道。 这个张永就这点不好,太小气了,还好没让他管库银,否则除了自己,谁都别想从库银中提出一两银子来。 “是。”张永见朱祁钰语气不好,连忙接旨。 不过朱祁钰仍旧继续叮嘱道:“之前朕不是给你安排了两个书吏吗?让他们过来,记录每一次的结果,最后做一下统计,看看一次就能点燃的几率有多大,若是没有到八成,那就想办法继续改进,若是到了八成,那就安排下一项试验。” 什么?还有下一项试验?那岂不是还得来个上千次吗? 张永的葛朗台病又发作了,好在他提出疑问之前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发现自己主子的脸色并不和善,明显还有些生气郁闷,立刻就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轻声回答道:“是。” 朱祁钰继续巡视,去木匠那里看看枪托,见木匠在那里给枪托雕刻龙纹,立刻出声阻止,让他停下来,不要雕刻什么花纹,只需要打磨光滑,摸着不扎手就行。 铁匠那面则是正在打造枪管。 这年头的枪管制造起来可是极为麻烦,先是用圆柱形铁芯塞进铁料里面,然后铁匠一边将铁料敲得贴近铁芯,一边还得将铁芯拉出来,避免铁芯和铁料焊在一起,如此往复多次,最终形成枪管的粗坯。 是的,诸位没有听错,这么麻烦的工序只是打造出粗坯,因为这年头铁料的问题,做成的枪管偏脆,很容易因为枪管扛不住火药的冲击而炸开,从而伤到使用火铳的士卒。 可能有人会说,既然铁料不行,那就把枪管打造得厚一些就行了,问题是,这是单兵武器,打造太厚,重量就会急剧增加,到时候还怎么拿?要知道,这年头的火铳也是绑在一根木棍上的,发射的时候将木棍抵在地上,减少火铳的反冲力,要是像后世一样将火铳顶在肩膀上,那直接就能将人的肩胛骨顶碎掉,到时候还打个屁的仗啊。 所以,这年头的枪管不是一层的,而是两到三层的,用回火加热的方式将枪管套在铁芯上,由铁匠将两层铁料敲到一起,助手还要在上面撒上铜粉,确保焊接口更结实,不会因为几次射击导致焊口断开,枪管变形。 最后就是修整了。 一根枪管,需要修整的地方很多,不仅外部需要修整,将其磨成圆柱形,枪膛里面也需要用工具彻底修整成光滑的深孔,这无疑是最麻烦的一步。 好在朱祁钰发现了一个惊喜,这年头居然有原始钻床,用木头做框架,用圆形石盘做惯性轮,外面套着皮带用人拉动,带动钻头旋转,只不过工匠们用的钻头都是一种叫堕子钢的钢材,这玩意硬度不是很够,所以制造一根火铳,大半的时间都花费在钻枪膛上了。 朱祁钰让人去拿一些金刚石,也就是后世的钻石,这玩意硬度高,在古代最适合做钻头,不过因为数量稀少,往往被人当做珠宝收藏,外部流传得并不多。 但是,皇宫里有啊! 大明富有四海不是说笑的,皇宫里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没有,朱祁钰只是简单吩咐下去,王成就在皇宫的宝库里找到了好几块,不过朱祁钰想多了,这个年代还没有金刚石的切割工艺,所以这玩意现在还是奇形怪状的,朱祁钰无奈,只得放弃将金刚石做成钻头的想法,先让一部分石匠研究研究,看看怎么能将金刚石切割成合适的形状,回头当做钻头来用。 当然,如果真的成功了,朱祁钰不介意将这玩意切出十六个面,然后打造成首饰送给后宫的女人们,再然后就甩出那句大多数女人都无法拒绝的一句话‘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先从京城的那些贵妇人手里大赚一笔再说。 不过这都是后话,现在朱祁钰关心的是燧发枪的打造。 视察了一圈,朱祁钰没发现什么问题,于是对着张永吩咐道:“张永啊,朕看兵仗局这里基本上也打造出了所有的零件,你回头让人装好一把送到宫里来,朕想先看看成品。” “那试验还做吗?”张永的毛病又犯了。 朱祁钰没好气地道:“当然要做,而且还要做得认真,做得仔细,不能有一丝疏忽大意,也不能有一丝造假的行为。” “你应该知道,这燧发枪就是改良后的鸟铳,乃是朕想要打造的兵器,事关朝廷兵事,燧发枪必须足够可靠,尽量将所有意外全都消灭掉,就像钢刀一般,一刀砍下去,你知道能伤到人,砍对了位置能杀死敌人,如果对着敌人一刀砍下去,敌人什么事儿都没有,你的刀却断了,那你可就危险了。” 朱祁钰这么一比喻,张永就明白了过来。 钢刀砍下去,士卒能知道钢刀的效果,但是火铳就不一样了,谁也不知道这次发射的时候,伤到的人是蒙古人还是自己,所以皇帝研制燧发枪,其根本要求就是能确保效果的稳定性,而不是在开枪之后莫名其妙伤到自己。 张永赌咒发誓道:“陛下放心,这次我即便是再心疼银子,也会把所有的试验都做上一千遍,保证陛下的燧发枪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就对了。”朱祁钰失声笑道:“不过你要是不加那句心疼银子,朕会更加欣慰的。” 张永有些不好意思了,嗫嚅道:“奴才遵旨,奴才这就想办法改掉这个坏毛病。” 燧发枪的研发进度还算可以,那么打造一支燧发枪部队的事情就要提上朱祁钰的计划里了。 如今大明的军队基本都掌握在大都督府手里,不论是京师的十团营,亦或是地方的卫所,全都需要大都督府的调令才能行动,不过这支新打造的燧发枪部队,朱祁钰并不打算放到大都督府手里,一方面是他身为大明天子,一定要有一支自己亲信掌握的军队,而这支燧发枪部队就是他的选择,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大都督府里掌握军队的都是石亨柳溥他们这些旧臣,朱祁钰不是怀疑他们的忠诚,但是却不相信他们带兵的思路,因为在他们的习惯中,火铳只是对战时的补充,不能作为刀盾兵弓弩兵这样的主力,和骑兵更没办法相比。 但是来自后世的朱祁钰却清楚,燧发枪作为一种新式火器,执行的是线性步兵战术,玩的是排队枪毙那一套,这种战术如今在大明已经出具雏形,正是沐家纵横云南的三段击,不过线性步兵战术远比三段击要难得多,需要将军队沿正面平均配置,展开成二到三线,各线相距百步,每线又分为三到六列。 这种战术对于军中士卒的要求极高,必须完全听从将领的指挥,向敌人推进的时候不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有丝毫慌乱,到达位置后也要听从命令,第一排士兵一起开火,开完火后第一排去后面装填火药换子弹,第二排顶上来继续射击,然后以此类推。 虽然后世好多人吐槽这种战术呆板无用,蠢到无可救药,但正是这种战术,让西欧的那个弹丸小国统治世界三百年,得到了日不落帝国的称号。 朱祁钰现在要做的,就是要从之前和自己一起混日子的那群勋贵二代里面挑选出合适的人选,一起打造这支自己的亲信武装。 那么都有什么人选呢? 朱祁钰开始一个一个的回忆。 和自己关系最好的谭裕吗?朱祁钰摇摇头,这家伙是个莽夫,让他带领三千营和蒙古人对冲没问题,但是让他改变自己带兵的习惯,动脑子去学线性步兵战术,那可比杀了他还难受。 泰宁候陈泾呢?这家伙就是个纨绔,平日里跨马架鹰,吃喝嫖赌没问题,但是让他带兵可就别想了,土木之战时他哥泰宁候陈瀛战死,朱祁钰一登基就让他继承了泰宁候的爵位,但是这家伙也只是继承了爵位而已,泰宁候一家原本为国操劳的心却是一点都没有继承,按照他的话来讲,他们陈家已经为大明奉献了好几代人了,到了他这一代,肯定是要歇一歇的,朱祁钰后来也招他入宫问过此事,不过这家伙果真是无赖,当即否认此事,并且信誓旦旦地告诉朱祁钰,自己刚刚又纳了一个小妾,这几天正在努力,争取多生几个,等孩子长大了,也能有更多的子弟为大明效力,朱祁钰拿这种货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任由他去了。 成国公朱仪?这家伙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和历史上没办法继承爵位的朱仪不同,这个位面的朱仪因为和朱祁钰合伙做生意,关系相处得倒是不错,再加上这家伙出自成国公府,成国公府又是和英国公府同等级的顶级勋贵,身份地位倒是足够了。 不过朱仪也不是没有缺点,才识闇弱,临事少断,之前合伙做生意的时候就没怎么出银子,生怕出什么问题,还没有啥领导力,做事不够果决,在这一点上,朱祁钰就不怎么放心将燧发枪部队交给他来带。 燧发枪部队毕竟是新式军队,之前在大明从来没有出现过,朱仪可以胜任这支部队的训练总监,但是却无法胜任这支部队的军事主官,因为朱祁钰不可能一直呆在这支部队里,那样会将这支部队暴露出来,所以这支部队的军事主官就要求必须要有决断力,做事足够果决,在这一点上,朱仪无疑是不合格的。 那么还能有谁呢? 朱祁钰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一个合适的人选——遂安伯陈韶。 陈韶也是朱祁钰的熟人,平日里和朱祁钰关系不错,进出郕王府也比较频繁。 陈韶和谭裕不同,平日里比较低调,但是朱祁钰却是知道,陈韶这个人心机比较深沉,智商情商也很高,做事果断,不论是从亲近程度上,还是从个人能力上,都可以胜任燧发枪部队主官的职位,而且他的爵位只是个伯爵,不会向成国公朱仪那样引人瞩目,最重要的是,陈韶现在担任的职位就是朱祁钰的护驾将军,轮流宿卫宫中,和朱祁钰交流也比较方便。 朱祁钰下定决心,立刻命人招陈韶过来。 结果让朱祁钰郁闷的是,陈韶今天轮休,没来宫中,而且据他的手下说,他带人去望儿山游览去了,望儿山就是后世的百望山,传说杨六郎与辽兵曾在山下大战,佘太君登山观战为六郎助威,因此又叫“望儿山”,山下有两个村子,一个叫东北望,一个叫西北望,是的,那个叫西北望的,就是后世那个着名的中国互联网十字路口,几家头部公司都聚集在那里,再往北一点就是如今的老美良心,只要是混it圈的应该都听说过。 那地方离京师挺远,有接近二十公里,后世即便是坐公交车过去,也得一个多小时,如今这年头主要是靠马车,速度完全没办法和后世的公交车相提并论,陈韶这次过去,也是因为他凑了三天假期才去的,今晚应该是要住在那面了。 不过燧发枪部队这件事不是那么着急,朱祁钰也就放弃了让人将陈韶叫回来的想法,毕竟这家伙如今也不过三十岁左右,整日守在宫中也是极为无聊,如今难得有这么一个放松的机会,朱祁钰也就不去打搅他的雅兴了。 三天之后,陈韶刚一上岗就被朱祁钰招到了谨身殿。 见陈韶过来,朱祁钰笑着问道:“元宁过来了啊,此番去望儿山休息得如何啊?心情可是好了许多?” 陈韶对着朱祁钰恭敬行了一礼,回答道:“回禀陛下,臣负责拱卫皇宫,守卫陛下安全,心情一直很好,此番过去,只是听说那里是杨延昭杨六郎与辽兵大战之地,臣对赵宋杨家一直心存敬仰,此番过去也只是希望看看当年杨家将为国奋战之地。” 朱祁钰摆摆手,道:“元宁,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在朕的面前,你不要这么恭敬,你和朕熟悉得很,没必要如此。” 陈韶却是恭敬道:“陛下,此言差矣。” “如今您贵为大明天子,臣乃是天子之臣,自当守君臣之礼,所谓君君臣臣,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朱祁钰叹了口气道:“哎,元宁这又是何必呢!” “相对于君臣来说,朕还是希望你把朕当成当初的郕王,像朕还是郕王那会儿和朕交往。” 陈韶摇摇头,仍旧拒绝道:“君臣之礼不可废。” “好吧。”朱祁钰无奈,只得任由陈韶按照他的想法来,说道:“朕今日找你过来,是有要事和你说。” 有要事? 陈韶心中开始猜想,到底是什么样的要事呢?如今他是朱祁钰的护驾将军,职责是守卫皇宫,手里也只有这么一点兵力,只能对皇宫造成一些影响,难道朱祁钰要对皇宫里的什么人动手? 仔细算下来,如今皇宫里值得朱祁钰动手的人只有三个,太皇太后孙氏,皇太后钱氏,还有一个就是太上皇朱祁镇的儿子、当今太子朱见深,如果朱祁钰命令自己对他们动手,自己要不要执行命令呢? 见陈韶眼睛直转,朱祁钰就知道这家伙又在胡思乱想了,直接道:“元宁,你不要在那里胡乱猜测了,朕今天找你来,是希望你能替朕带兵。” 让自己带兵?这个没问题啊! 原本自己这个遂安伯就是武勋出身,带兵本就是他的本职工作,虽然他还算年轻,但是在带兵这件事儿上,他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其实只要不让自己弄死那三个人,皇帝让他干什么都是可以的。 陈韶立刻道:“请陛下明示。” 朱祁钰缓缓道:“朕制造了一种新的武器,但是要想用这种武器的话,就要编练一支新军,因为这支新军的作战理念和作战方式都与大明现有的军政不同,所以朕希望你能来接手这支新军,把这支新军帮朕训练好,达到朕的目标。” 新式武器? 陈韶有点迷糊,出声问道:“陛下,敢问是什么样的新式武器,居然与大明现有的军政不同?” “其实也没什么,朕拿给你看就好了。” 朱祁钰拍拍手,张永便从殿后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一块红布,但是红布里面明显裹着东西。 朱祁钰示意他放在案几上,亲手掀开红布,陈韶这才发现,红布下面的东西是一把奇奇怪怪的火铳。 这支火铳和他以往见过的都不一样,枪身明显细长了许多,而且全部镶嵌在一块木头上,看起来格外的与众不同。 朱祁钰挥挥手,招陈韶上前观看。 陈韶领旨,几步走上前来仔细观瞧,发现这个自己使用的鸟铳差别很大,枪身起码长了一倍,而且那块木头也和鸟铳不同,越往前越细,但是往后却是便宽了许多,木头下面还有一个小钩子,应该有什么特殊用处,不过陈韶还没拿起来过,暂时不知道有什么用途。 不过这毕竟是新式武器,陈韶身为武勋,对这种东西很是感兴趣,站在那里看个不停。 朱祁钰笑着道:“元宁,这个武器怎么样?” 陈韶这才惊醒过来,回答道:“回禀陛下,此武器设计精巧,威力想必巨大,但是以臣之见,此物应该是改良过的火铳。”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这就是改良过的火铳,朕将其称之为燧发枪。” “燧发枪?好名字。”陈循立刻称赞道。 朱祁钰努努嘴示意了一下,道:“元宁先不要拍马屁,你可以拿起来这杆燧发枪仔细看看,亲自感受一下,然后告诉朕哪里有问题,朕好让人修改。” 陈循也不客气,立刻拿起了燧发枪,不过他还是像火铳那样夹在腋下,只不过因为枪托的原因,怎么夹怎么不舒服。 朱祁钰连忙抢过燧发枪,纠正道:“这燧发枪不是像你这样用的,而是像朕这样用的。” 只见朱祁钰一手握着枪管下面的木柄,另一只手则是握住枪托前面一点的位置,还用手指勾住了那个小钩子,单指用力一拉,上面的火石便和另一块火石撞到一起,爆出一片火花。 然后朱祁钰又把枪递回给陈韶,让他照着自己的方式感受一下。 陈韶接过枪,摆弄了一会儿,感叹道:“陛下这燧发枪,胜火铳多矣。” 第427章 放心,朕会支持你的 陈韶摆弄着手中的燧发枪,感叹道:“陛下这燧发枪,胜火铳多矣。” “别的不说,这燧发枪单人就可以使用,只此一点就胜火铳了许多,不像火铳,需要两个士卒,一人持枪,一人点火,若是神机营能全部装备此枪,那战力瞬间就能提高一倍。” “不过......”陈韶话题一转,问道:“陛下暂时还没打算将此枪装备给神机营吧?” 朱祁钰点点头,夸赞道:“果然是元宁,深知朕的心思。” “如今这燧发枪朕的确暂时不想装备给神机营,不然朕就不找你,而是直接找武清侯他们便是了。” “那陛下的意思是?”陈韶试探着问道。 此时的他略微有些兴奋,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皇帝这是要将自己打造成为真正的亲信班底之一。 燧发枪这种武器,毫无疑问要比火铳好,那么这种武器自然要掌握在朱祁钰自己的手里,但是朱祁钰是大明天子,他又不是太宗朱棣,不可能亲自带兵,虽然战略眼光不错,可是他不懂怎么带兵啊! 但是,他陈韶懂啊!遂安伯一脉世代都是武勋,而且还是家传的,带兵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只要皇帝给自己一支军队,自己有信心将这支军队带成一支强军,而且现在还有燧发枪这种新式火器,想要取得一些成绩,相信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陈韶还有一点没想通,为什么这个好事会落到他的头上,新宁伯谭裕和皇帝的关系更好,按理来说他才是这支军队的最佳人选,皇帝不可能将他忽略过去的。 而且不单单是自己,大明武勋中可是有不少人的,大都督府的那些都督佥事都督同知也有很多人比自己更适合,即便他们基本上都是太上皇提拔起来的,现在太上皇已经薨逝了,在太子朱见深长大之前,没有任何人能威胁到朱祁钰的皇位,况且朱见深是太上皇的儿子,这个太子的位置能不能坐下去还是回事呢,朱祁钰又不是没有儿子,怎么可能看着别人的儿子继承自己的皇位? 所以,以如今朱祁钰在武勋中的威信和亲近,相信没有谁会愿意放弃朱祁钰这位亲近武人的皇帝,选择去支持朱见深的那个小孩子,谁知道朱见深今后对武勋的态度是什么样的?万一他更亲近文臣呢? 陈韶看着朱祁钰,眼巴巴地等着朱祁钰给他一个答案。 这件事是好事,但是陈韶不愿意去冒什么不应该冒的风险。 朱祁钰自然也是了解陈韶的,见他眼睛滴溜溜乱转,立刻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对他吩咐道:“元宁,你把这燧发枪给朕。” 陈韶立刻将枪递给朱祁钰。 朱祁钰接过枪,模拟着火铳的操作手法,先将枪口向上,用一根毛笔当做毛刷,在枪里面上下捣鼓了几下,然后假装放入弹丸,放平枪口,又假装着在药池装入火药,抬起来对准大门的方向,手指一扣扳机,两块火石撞到一起,瞬间产生一片火花。 陈韶愣愣地看着皇帝这番行云流水般的操作,不过还是不明白这和自己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朱祁钰反复重复了三次,然后放下枪,转头看向陈韶问道:“元宁,方才朕模拟的,就是这燧发枪的用法,你看明白了吗?” 陈韶仍旧是愣愣地点点头,回答道:“看明白了。” “很好。”朱祁钰一拍手,问道:“那元宁可还记得,朕方才一共放了几枪?又花了多长时间?” 陈韶回忆了一下,说道:“陛下刚才应该是放了四枪,时间不长,估计连百息都不到。” 朱祁钰又点点头,问道:“元宁,咱们就按照百息计算,四枪朕用了百息,也就是说,每一枪大概二十五息,这意味着什么,元宁不会想不到吧?” 陈韶听着朱祁钰的话,眼神却是越来越亮,语带惊喜地回答道:“陛下是说,这燧发枪的重新使用时间比火铳要短?” “没错。”朱祁钰微笑着点头道:“然后呢?” 陈韶兴奋地道:“依臣的观察,火铳开火一次,燧发枪至少可以开火两次,那么同样的人数,在同样的时间里,装备了燧发枪的卫所,要比神机营的火力猛烈四倍,所以蒙古人受到的损失也会提高四倍。” 好吧,如今这年头,大明最大的敌人就是蒙古人,用他们来想象火力打击的力度,这很合理。 朱祁钰继续引导道:“元宁听说过云南黔宁王发明的三段击吧?” 陈韶立刻明白过来,继续道:“陛下是说,如果将军阵安排成三段击的样子,对蒙古人的打击将可以持续,不,如果改成四段击或者六段击,那么装备了燧发枪的卫所将会形成短暂持续火力,以火器的强大,在百步左右的距离上,将会形成一道极为强力的封锁线,任何冲过来的蒙古人都需要先承受至少两轮火器的射击,然后才能与我大明卫所接战,不过那个时候的蒙古人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不可能冲破五军营的阻击。” 朱祁钰点点头,继续道:“对,而且也不瞒元宁你,朕虽然打造出来这燧发枪,但也是第一天拿到,操作起来还不算熟练,操作过程也不算合理,若是久经训练的士卒,操作速度肯定要比朕高出好几倍的。” 陈韶彻底震惊了。 发射速度还能再高好几倍,那岂不是说在同样的时间里,装备燧发枪的军队可以比如今的神机营火力猛烈好几倍吗,而且还是双倍的,而且如果战术得当,这支军队将会形成真正的持续火力,到时候不管是什么军队,估计都无法突破火线吧! 想到这里,陈韶翻身跪倒,朗声道:“陛下果真是圣君,居然打造出如此神器,臣请陛下尽快安排一支卫军换装,等到这支卫军真正形成战力,相信不管是什么人敢入侵我大明,都会遭到我大明的猛烈反击。” 朱祁钰笑笑,道:“对啊,所以今天朕找你过来,就是希望你来做这支军队的指挥使,不知元宁可是愿意?” “臣愿意。”陈韶毫不犹豫地答道。 他现在也不管这里面有没有坑了,先答应下来再说。 燧发枪这种几乎颠覆了所有人认知的兵器出现,也就意味在一段时间内,装备燧发枪的这支军队是无敌的,那么作为统领这支军队的人,名扬天下是没有任何难度的,青史留名肯定也没有什么问题,甚至说句不好听的,未来大明亡了,后世朝廷修明史的时候,他陈韶都有资格单独立传了。 朱祁钰对陈韶的这种态度很满意,如果陈韶不答应,他还真没有什么更好的人选。 要是真的把这支军队交给朱仪,那这支军队可能就变成一支纯防守型的强军了,这可不是朱祁钰想要的。 陈韶接着问道:“不过陛下,臣想知道为何您要选我?” 朱祁钰笑着对陈韶解释道:“元宁啊,朕选你,自然是因为你做事果决,与朕亲近,而且最重要的是,你足够年轻。” 陈韶也是笑着道:“陛下谬赞了,臣还真没想过,年轻这条才是最重要的。” 朱祁钰看着陈韶年轻的脸庞,轻笑道:“元宁年轻,还真是朕选择你的最重要一条标准。” “为何?”陈韶这会儿也是放开了。 既然他答应做这支军队的指挥使,那么在开始做事之前,他就要把一切问题都问清楚,他相信,朱祁钰不会不告诉他。 果然,朱祁钰解释道:“相信元宁已经隐隐猜到了,这支军队的作战方式与我大明其他军队,包括遍布天下的卫所和刚刚组建的十团营都不一样,三段击不过是这支军队最基础的技能,线性阵列战术才是这支军队的核心技能,到时候所有的战术都会围绕着线性阵列展开,大都督府的那些人都上了年岁,早已形成了贴合大明军制的指挥战术,所以,朕需要这支军队的指挥使必须忘记之前学过的那些指挥技巧,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而如今朕信得过还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也就只有元宁你了。” “线性阵列战术?”陈韶听着这个从来没听过的新名词,出声问道:“这是陛下为这支军队所想出的新战术吗?” 朱祁钰点点头,将自己知道的线性阵列战术说了一遍。 陈韶听着,眉头渐渐皱起,等朱祁钰说完,陈韶道:“陛下,听您这么说,这套战术最核心的其实不是列阵射击,而是军纪,必须要让军中的所有士卒都能够不惧危险,做到真正的令行禁止才可以,如果做不到令行禁止,那这支军队的实力还不如神机营。” 陈韶果然靠谱,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道:“对,所以平日里的军纪才是最重要的,这也是你之后带兵的重点,你必须做到,只要你一声令下,这支军队的所有人都可以面对刀山火海而不停步,甚至在面对不合理的命令,即便士卒犹豫畏缩,也能跟着大部队同进同退,到了那个时候,这支军队才算初步训练完成了。” 陈韶没想到朱祁钰对于这支军队的要求居然这么高,甚至超出了他对于这支军队军纪的预期,要知道,如今的大明军队中充斥着像他这样的勋贵子弟,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家庭背景雄厚,但是以前却都是牵狗架鹰的纨绔子弟,想让他们听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陈韶立刻说道:“陛下,既然如此,那这支军队之中就不能有任何的勋贵子弟,否则他们一旦闹起事情来,臣怕压不住他们。” 朱祁钰点点头,道:“所以这就是朕找你过来的第二个问题。” “朕需要你在大明所有的军队中挑选出一支来,朕先想办法把这支军队中的勋贵子弟调走,然后再由你接手,按照朕的计划尽早练成一支铁军。” 陈韶低头沉思,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大明如今卫所大约五百个左右,大部分掌握在大都督府手里,剩下的则是在皇帝手里,称为亲军二十六卫,包括锦衣卫也在其中,只不过锦衣卫是比较特殊的那个而已。 既然皇帝不想让大都督府那些人插手,那么他就只能从亲军二十六卫里选择了。 陈韶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如果让臣选的话,臣会选择府军前卫。” “朕还以为你会选择如今供职的金吾右卫呢。”朱祁钰说笑了一声,吩咐道:“和朕说说,为何要选择府军前卫?” 陈韶解释道:“陛下,上直二十六卫中,锦衣卫是陛下耳目,不能选。” “旗手卫伴驾而行,金吾四卫、羽林三卫、燕山三卫、大兴左卫、济阳卫、济州卫、通州卫都是值守宫中的,太过引人注目,也不能选。” “那么臣只能在剩下的虎贲左卫、府军四卫和腾骧四卫中选择。” “腾骧四卫乃是负责护卫陛下,由宫中御马监掌管,轮不到臣来统领,所以臣只能在府军四卫中挑选一个,而其中最适合的,也就是府军前卫了。” 陈韶喘了口气,继续道:“选择府军前卫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府军前卫在上直二十六卫中,府军前卫是负责补充其他卫的,统领的是幼军,既然是幼军,那么训练起来,远比其他卫的那些老卒要简单得多,最重要的是,幼军中的士卒都没什么背景,臣也好下得去手管理。” 的确,府军前卫在上直二十六卫中的位置很特殊,这支军队原本是蓝玉的嫡系,因为蓝玉案的牵连,被裁撤了大部分编制,后来朱棣登基,因为他更喜欢好太孙朱瞻基,所以特意为他安排了一支军队,这支军队就是府军前卫。 永乐十三年,府军前卫重建,朱棣从民间招募了近三万年龄在二十五到三十岁的青壮填补进来,正式形成了府军前卫,但是朱棣忘记了一点,他没下旨让这些人退役,所以,经过四十年的时间,原本还处于壮年的士卒,如今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朱祁钰登基之后,于谦接手大明所有军事,也就发现了这件事,于是于谦便上奏朱祁钰,希望皇帝允许让这些老卒退役,由他们家中子弟或者同乡来顶替,朱祁钰自然不会不允,立刻便同意了这条建议。 虽然京师保卫战之后,朱祁钰从于谦手中收回了兵权,又成立大都督府,但是于谦做事不能没有个结果,府军前卫在今年刚刚完成更替,如今军中全是新兵。 既然是新兵,那么肯定要比其他卫的老油条好训练得多。 朱祁钰笑着问道:“那元宁为何不选择虎贲左卫?” 陈韶摇摇头道:“虎贲左卫不行,我看不上宋远至他爹。” 好吧,这个理由很充分,这个宋远至的爹是虎贲左卫指挥使、西宁侯宋杰,他向来以谨慎着称,甚至谨慎得有些过了头,显得有些优柔寡断,陈韶毕竟是年轻人,自然看不起这种优柔寡断之人。 “行吧!”朱祁钰点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就用府军前卫来打造这支新军,回头朕就把你调过去。” 这件事情没有任何难度,反正陈韶他们这些勋贵基本上都是在上直二十六卫里面当值的,调动一下引不起任何关注。 陈韶点头,然后问道:“陛下,那这燧发枪什么时候能装备到府军前卫啊?” 朱祁钰立刻就有点郁闷了,叹气道:“朕估计,至少也要到明年这个时候,才能给府军前卫装备一部分吧。” 燧发枪如今刚刚研发出成品,连研发完成都算不上,怎么可能装备到府军前卫呢?再说了,这玩意的造价肯定不低,产量也有限,尤其是那根枪管,制造一根最起码要七天时间,兵仗局毕竟人手有限,要想完成一个卫军的装备,估计至少也得到明年年底了吧。 “明年年底?”陈韶有点傻眼,直接问道:“这整整一年时间臣要干嘛?” 朱祁钰想了想,道:“练兵,抓军纪。” “这一年时间,你可以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军纪的训练中去,线性阵列战术讲究的就是阵列要严谨,士卒要绝对听从命令,还要学会补位什么的,明年你就抓这些。” “陛下,这些也不需要训练一整年的时间啊!”陈韶说道。 要是一整年都在训练阵列,不去训练射击,那什么时候才能将府军前卫练出来?他可不想成为上直二十六卫里的笑话。 朱祁钰不悦道:“你放心,需要的。” “不要以为阵列好训练,单是一个阵列行进,估计就够你练三个月的,更何况还有其他的项目。” “还有别的项目?”陈韶有些想不出来,不就是一个阵列行进吗,怎么还有别的项目?军阵之事还能练什么?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例如士卒的耐力,要不要练?射击要求稳定性,士卒的臂力要不要练?长途行军快速移动,士卒的脚力要不要练?遇到敌人快速变阵,士卒的习惯要不要练?” “要练。”陈韶想了一下就明白了朱祁钰的意思。 这年头士卒的耐力普遍不行,府军前卫又是新兵居多,耐力肯定是要练一练的。 燧发枪虽然发射简单,但是这玩意不轻,如果臂力不足,举的时间不够,那说不定就射到什么地方去了,所以臂力肯定也要练。 府军前卫执行的是新战术,绝大多数的时候肯定是独立作战,那么前进追击敌人或者后退撤离肯定是没有什么掩护的,如果追不上或者逃不掉,那可就不好了,所以士卒的脚力也要练。 遇到敌人需要及时应对,战场情况多种多样,应对变阵肯定也是要有的,所以士卒的习惯一样要练。 陈韶还联想到了前面皇帝提到过的军纪,火铳相关战术是要依靠火铳群发来保证命中率的,燧发枪估计也是一样的道理,所以相关纪律一样要练。 见陈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朱祁钰继续道:“所以,你需要考虑的事情很多,整套战术之前只存在于朕的脑子里,并没有实际执行过,所以你还要从实际训练中总结经验,吸取教训,不能死揪着朕告诉你的不放。” “你在训练当中发现燧发枪有什么问题,有什么地方要改进,使用燧发枪的士卒是否要着甲,着什么样的甲胄,都需要你自己来判断。” “甚至你可以在日常训练中找到士卒的极限,包括耐力、臂力、脚力的极限,每天早上先来十里长跑,吃完早饭练习阵列,下午练习臂力,晚上睡觉之前可以再来十里长跑,然后组织人学习军纪,后期等基础训练没什么难度了,再逐步加码。” 陈韶有些发懵,不自主地问道:“陛下,这么练的话,会练死人的。” “那有什么?”朱祁钰冷笑道:“你要记住,府军前卫从你过去的那一刻就是一支新军,一切都是新的,要想将其练成一支成熟的、拥有极强战斗力的队伍,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所以,朕特许你明年在日常训练中累死十个人。” 朱祁钰说的是累死,不是练死,陈韶自然听得清楚。 日常训练中死人,陈韶是知道的,不论是军中突发的疫病,亦或是某些粗心士卒的不小心,甚至军中最恐怖的炸营,都会导致死人,但是,皇帝刚才说的是累死,以往的军中可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啊。 陈韶愈发觉得自己莽撞了。 这支军队和他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现在只是他和皇帝的讨论,等到真正完成改编进行训练,那突发情况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呢! 陈韶看向朱祁钰,嗫嚅着问道:“陛下,臣还想问您一个问题。” “你说。”朱祁钰倒是没有什么感觉,他说的只不过是后世人民军队的最基础训练而已,特种兵那一套还没上呢! 陈韶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陛下,臣能不接这个差事吗?” 朱祁钰也是一愣,旋即明白了他的想法,大手一摆道:“不行。” 陈韶立刻摆出一张苦脸。 朱祁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朕会支持你的。” 第428章 燧发枪部队出问题了 搞定了燧发枪部队的事情,朱祁钰心情大好。 陈韶答应接手了,朱祁钰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么一个合适的人选,第二天就把他从现在供职的金吾右卫调到了府军前卫,给了个指挥使的头衔。 因为府军前卫的编制比较大,朱祁钰还配合他从中挑选出一批精锐,由陈韶带领,独立驻扎在了城外,位置就在寿安山。 这里是后世国家植物园北园的位置,周围丘陵环绕,地势不算险峻,但是可以很好地阻隔外人的打探,府军前卫大部还在京师吸引注意力,只有陈韶的这批人驻扎在这里,可以很好地进行训练。 这支军队的成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毕竟府军前卫大部分还在京师守卫皇城,对京师布防也没有任何影响,上直二十六卫呢,把其中的几千人调到京师周边训练,没有人在乎,大都督府的于谦也只是简单问了一句,就没有再关注过。 大都督府那么多事儿呢,谁有闲心关注一群被丢在山沟沟里的倒霉蛋。 不过陈韶训练了一个月之后,就不得不入宫来求见皇帝陛下了。 没办法,问题太多了。 一个月之前,他将队伍带到了寿安山,然后就窝在山里按照皇帝给的方案来训练。 不过这一训练,他才知道,皇帝方案里面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些,如今的士卒也是太过笨拙了点。 别的不说,单是左右,有些士卒就死活分不清楚,不过这点还好,军中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早就有了应对方法,但问题是,皇帝给的训练大纲怎么看怎么过分。 看看吧,卯时刚到就起床,先沿着山路慢跑半个时辰,皇帝说这叫热身。 然后辰时回去吃饭,吃完饭休息一刻钟,又开始训练,这次倒没有慢跑那么累,只需要站着就行,唯一难受的就是站在那里就不能动,即便是想要解个手都不行,有一天早上厨子不知道怎么搞的,熬粥的米好像发霉了,整队人吃完都开始拉肚子,但是陈韶偏偏不让大家去厕所,不少人都拉到了裤子里,将不大的校场弄得臭气熏天。 到了午时吃午饭,吃完饭有一点时间休息,大概一个时辰,然后集合继续训练,这次不是光站着了,还得双手举着一根木棍,木棍下面吊着一块青砖,美其名曰练习臂力。 臂力的训练大概一个时辰,然后拉出去继续跑,这次时间有点长,需要跑整整一个时辰,回来之后简单活动一下,便吃晚饭了。 吃完晚饭,大家再次集合,这次不用训练,但却是士卒们最烦的,因为他们要听军纪,不仅要听,还要背下来记住,陈韶学着自己小时候被老夫子逼着背书的方法,一句军纪反复念叨,下面人也要跟着背,然后抽查,背不上来的还要受惩罚,这个惩罚就是要去负责洗所有人的裹脚布。 这也是皇帝给出的主意,裹脚布这玩意本来就脏,一群糙汉子穿在脚上一整天,各种运动下来,那味道可是极为酸爽的,一大堆裹脚布放在一起,味道更是刺激,最开始的时候还好,许多人不习惯,背不下来的人多,但是没几天,背不下来的人就越来越少了,人少了,裹脚布还是那么多,于是几个倒霉蛋坐在井边一直洗到戌时才完事,累得两只胳膊都抬不起来。 其实这些都没什么,毕竟大家都是来当兵吃皇粮的,上面怎么说,下面怎么做就好了,问题是这种训练天天都有,量着实有点大,越来越多的士卒身体扛不住累倒了,甚至有个士卒还被活活累死,陈韶过来又没带大夫,眼看着士卒断气,虽说皇帝给了他十个死亡指标,但是从那天起,训练的效果就开始差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生病,即便是训练的时候也有人开始偷奸耍滑,陈韶说的时候能好点,但是只要陈韶一转身,这些人就又恢复了偷奸耍滑的状态了。 陈韶也是没办法,这才给士卒放了一天假休息,自己则是入宫求见,看看皇帝能不能解决这些问题。 朱祁钰坐在奉天殿的御座上,看着明显黑了不少的陈韶,笑着打趣道:“元宁这是去练兵了还是去挖煤了,怎么黑了这么多。” 陈韶没好气地道:“陛下就不要打趣臣了。” “臣今日入宫,是遇到难题,来找陛下解决的。” 朱祁钰收起笑容,问道:“元宁遇到什么问题了,和朕说说。” 陈韶回答道:“陛下,不瞒您说,您给的训练大纲有问题,即便是用最基本的内容来训练,许多士卒也都坚持不下来。” “不应该啊。”朱祁钰疑惑道:“朕安排的训练也没有什么难度,怎么会坚持不下来呢?” “臣不敢欺瞒陛下,士卒们的确有些坚持不住了,臣营中的伤病士卒已经超过了一半,再继续练下去,估计只有两成的人能够坚持到一年。”陈韶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顺便还给了个预测。 朱祁钰吓了一跳:“这么夸张?” 陈韶点点头,道:“并不夸张,这还是臣往高了估计的呢。” 朱祁钰皱眉:“那你分析了具体原因吗?” “训练量太大,训练时长太多,士卒们普遍表示气力不足。”陈韶立刻回答道。 “气力不足?”朱祁钰低头沉思了一下,分析道:“气力不足有可能是还没有习惯这种训练量,也有可能是吃不饱饭。” 朱祁钰抬头问道:“现在你们营中每个士卒每天的粮食供给是多少?” “一斤。”陈韶回答道。 “一斤?这也太少了点吧,难怪士卒气力不足,一斤粮食哪里能够啊。”朱祁钰惊讶道。 每天一斤,这点粮食在后世还不够一个体育系大学士消耗的呢,怪不得这群士卒气力不足,原来是吃不饱饭啊! 陈韶也是有些惊讶:“陛下,这已经是臣有意提高过的结果,比十团营吃得都多了两成呢。” “十团营的训练量也没有你们大啊。”朱祁钰反驳道。 十团营每三日一练,每次两个时辰,也就是半天时间,燧发枪部队则是每天都练,每天至少也要有四个时辰,训练量不知道大了几倍,陈韶给的伙食不过是提高了两成,够干屁的啊! “那怎么办?这已经是臣尽全力提供的,臣出发之前的粮食已经消耗了两成了,陛下您也知道,那可是整整半年的用度啊。”陈韶委屈道。 他出发之前还特意找朱祁钰多要了些粮食,反正大明从安南手里买了一百万石粮食,四川云贵那面的卫所已经接收了,之前原本打算调拨给他们的粮食开始往京师运,相比于全是高山密林道路崎岖不平的四川云贵,顺着大运河往京师运可就省下不少损耗漂没了,这又是一大笔粮食,所以大明最近并不缺粮,大都督府也没在意,几千人的军粮而已,再消耗也消耗不到哪里去,爽快地拨付给了他。 毕竟大家都知道,陈韶在武勋里,属于皇帝眼中仅次于新建伯谭裕的亲信,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结果就是这么多粮食,陈韶还是不够吃。 朱祁钰也是忘记了这事儿,后世的军队,伙食标准可比这个高多了,人均折算下来,粮食起码每天一斤,还有肉、蛋、奶等其他东西,光是每天的菜就有十种之多,还是管够的那种,只要不浪费,就可以随便吃,伙食好到这年头的地主都会羡慕不已。 现在的明军更是没有这么高的标准,粮食每天一斤已经超过了其他人,肉食和蔬菜却是没有多少,绝大多数时候吃的都是盐菜,也就是用盐腌制的蔬菜,厨子每顿饭用大锅熬一大锅,每人分一点,就这大饼吃,平日里是看不到什么荤腥的,要不然为什么大战之前将军要用酒肉来犒赏三军激励士气呢,酒总有人不喝,但是肉这玩意可没有什么人不吃,即便是泉州那些回回,他们不吃猪肉,不也还是要吃牛羊肉的吗? 朱祁钰叹道:“没事,这件事是真没考虑周全,不怪你。” “回头朕从内帑里给你拨一笔银子过去,把士卒们的伙食标准提上来,大饼和米饭要管够,每天午饭和晚饭要让士卒吃到荤腥。” “那这得花多少银子啊!”陈韶惊讶道。 朱祁钰无所谓地摇摇头,道:“你那么惊讶干嘛?又不是让你花钱,朕养的兵,自然是朕来负担。” 陈韶立刻赔笑道:“陛下,您让臣养也养不起啊,每天都要吃到荤腥,这可是要花不少银子的,臣可负担不起。” “说句实在的,朕其实也不太好承担,兵仗局那面还在研究燧发枪,每天砸进去的银子就得数百两之多,这还没算兵仗局的俸禄,等到燧发枪定型,打造起来更是昂贵,一杆燧发枪的成本就得十两银子,到时候光是给你们装备燧发枪,朕就得掏三万两银子,而且还不包含你们日常训练消耗的弹丸和火药,所以你务必要把这支兵给朕练好了,不要让朕白花钱。”朱祁钰感叹道。 养兵贵他是知道的,但是养兵会这么贵,却是他没有想过的,而且这也只是他的初步预估,等到真正开始装备的时候,估计整体开销至少还要提高两成,即便是提高四成朱祁钰也不会感觉到意外。 陈韶也被三万两这个数字吓到了,他手底下只是三千人,但光是武器就要三万两,甲胄呢?日常消耗呢?士卒的军饷呢?杂七杂八算起来,皇帝每年至少要在他们这里花掉六七万两银子,这都快赶上一个十团营的开销了,十团营每营那可是有两万人马的啊,他只有三千,也就是说,皇帝养他一个兵,就可以养十团营精锐六个兵了。 陈韶惊诧道:“这也未免太多了吧?” 朱祁钰摇摇头:“不多,只要你把手里的三千人练好,朕其实还是省钱的。” “就这还能省钱?”陈韶有点不太明白。 朱祁钰点点头:“对,省钱,因为在朕的预想中,燧发枪的三千人马,在正面面对三万人马的时候,也是可以轻松获胜的,以一敌十不在话下,甚至在某一场战斗中,三千人马毫发无伤地剿灭三万敌军也是有可能的。” “燧发枪有这么强?”陈韶彻底惊讶了。他是真没想过,一支三千人的军队,可以毫发无损地消灭三万大军,那可是十倍于己的敌人啊,能歼灭就已经是大胜了,想要毫发无损大概率是不可能的。 “不然朕为什么给你们那么好的补给。”朱祁钰没好气地道。 陈韶原本以为他对于手底下这支军队的预期已经很高了,但是没想到皇帝的预期更高,他这时候终于彻底理解为什么皇帝会如此重视这样一支军队了。 是啊,这么一支战力强到不像话的军队,谁会不想要呢?有了这么一支军队,别的不说,朱祁钰皇位的安全性可是彻底得到了保障,现在大明保卫京师可是有三十多万军队,还没有算遍布大明周边的卫所和宣大防线的人马,算上他们最起码要翻一倍,养他们每年花费的粮饷就足足有数百万两,要是能用这么一支军队代替一部分,即便只有十万,那也是极为划算的事情。 而且这样的军队,也的确需要极为丰厚的军饷和补给来保证他们对皇帝的忠诚,对于他陈韶的要求也是一样高,不然一旦这样的军队起兵反叛,那对于皇帝来说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 想到这里,陈韶对于皇帝敢授予自己全权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万一自己有什么其他心思,那皇帝不就麻烦了? 陈韶灵机一动,出声道:“既然陛下对臣等的期望如此之高,那臣必不会让陛下失望,只是如果按照您定下的标准来办,对这些士卒未免也太过丰厚了一点,这份恩情臣承担不起,还请陛下亲自前往寿安山宣布。” 朱祁钰微微眯起眼睛,问道:“元宁是担心你在军中威望过高?” 陈韶点点头:“陛下,臣肯定是对您一万个忠心,这一点毋庸置疑,臣害怕的是,万一底下有人脑子一热,学赵家陈桥之事,臣可就没办法和您交代了啊!” “赵家陈桥之事?”朱祁钰轻蔑一笑道:“就凭你也配?赵匡胤那时候可是殿前都点检,统率所有禁军,在此之前更是履立战功,轮封三镇节度使,你有啥?想凭借手中的三千人马就推翻朕的江山?别的不说,光是你手里的火药,连打下京师都不够。” 陈韶瞬间明悟,皇帝说的没错。 赵匡胤能陈桥兵变,取代柴家登基,那是因为他战功卓着,统率所有禁军,又在河南轮流做节度使,整个河南都是他带过的兵,自然有底气可以起兵篡位,自己就这三千兵马,还是个小萌新,凭什么起兵谋逆?要等他坐到了赵匡胤的那个位置,说不定还要多少年呢!即便按照十年计算,以朱祁钰的执政能力和战略眼光,手底下至少也得多出来一支燧发枪部队,两支三支都说不准,他凭什么起兵? 而且赵匡胤的兵马用的是刀枪弓弩,平时只要保养好了,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弓弩麻烦一点,但是也不是不能回收,自己手里的燧发枪呢?枪可以好保养,但是弹丸和火药呢?弹丸打出去,回收的难度可比箭矢大多了,更别提火药了,那玩意是消耗品,开一枪就会损失一些,等火药用完了,这燧发枪就基本上废掉了,比烧火棍还不如,拿什么起兵谋逆? 不过陈韶还是不想冒一点风险,出声道:“陛下,臣说句冒犯的话,您如今正当盛年,自然无需担忧此事,但是万一您有个意外的话,到时候主弱臣强,您就真的不担心么?” 这下子朱祁钰不说话了。 是啊,陈韶说的没错,自古以来皇帝这个职业的死亡率就高,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实在是有点多,一个疏忽就有可能丢掉性命,别的不说,就用大明来举例,自己后面的那个所谓顽皮的昏君明武宗就是一个例子,一个武艺高强到可以带兵打仗的皇帝,只是因为一次落水就活活病死,这实在是太让人不能相信了吧,太医院的御医都是吃干饭的吗,一个风寒都治不好? 自己万一有点什么风险,那自己的皇后、贵妃和儿子怎么办?自己的老娘怎么办?她们可都还活着呢! 当然,所谓的主弱臣强说的不是他陈韶,而是其他人,例如武清侯石亨,朱祁钰可是记得的,原本历史中在几年之后发生的夺门之变这家伙就是主导之一。 至于眼前这个陈韶,朱祁钰并不担心,这家伙想要彻底成长起来至少需要二十年,而二十年后,即便自己死了,自己的儿子朱见济也早已成年,如今的大明又不是五代十国那会儿,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整个大明从上到下都认可朱家的统治,自己最大的风险也不过是在朱见济成年之前的这十几年,只要这十几年时间扛过去,那么后面即便是谁起兵反叛,他朱祁钰都不怕。 朱祁钰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随即露出一个笑容,对着陈韶道:“元宁果真是朕的心腹,凡事都在替朕考虑。” “你的建议朕允了,明日朕就和你一同前往寿安山,亲自宣布这个决定。” “陛下圣明。”陈韶恭敬赞道。 于是,第二天朱祁钰停了一日早朝,借口身体不舒服需要休养,带着陈韶偷偷溜出了京师,直奔寿安山而去。 到了寿安山,士卒们已经吃完了早饭,刚好要聚在一起练习列队立正,朱祁钰一看,果真如陈韶所说的那样,士卒们稀稀拉拉地站成三排,一点也不整齐,而且人数也不多,打眼望去只有一千多号人,朱祁钰当即黑下了脸。 陈韶见状,连忙让所有人集合,只要能动的必须起来,来校场听大明天子训话。 皇帝都过来了,士卒们自然不敢违抗命令,他们也知道,自己的饭碗是皇帝给的,在这里虽然累了一些,也有些吃不饱,但是吃得可是比在家乡的时候多多了,万一皇帝一生气把自己打发回乡,那还不如在这里累一点呢,毕竟回乡之后就要归当地的卫所管,那群人可不管他们吃不吃得饱,都是往死了逼他们干活,比这里轻松不了多少。 等到人齐了之后,朱祁钰当即宣布增加他们的伙食,确保每天都能吃到荤腥,士卒们立刻欢呼雀跃,但是朱祁钰的下一道命令就让这群家伙有些垂头丧气,因为朱祁钰宣布,两个月之后将会按照现在的训练大纲进行考核,不合格者将被驱逐出去,到时候别说什么荤腥了,吃饱饭都费劲。 接着开始训练,朱祁钰又发现了不少问题,亲自下场进行了调整,标准上也严苛了许多,累得士卒们唉声叹气,刚一解散就累得瘫倒在地,好在朱祁钰过来的时候让王成提前带了一头猪过来,午饭能够吃到肉,士卒们这才对皇帝没有什么怨言。 毕竟都能吃到肉了,而且以后天天都能吃到肉,这就是天大的恩德,嘴里嚼着猪肉的时候,许多士卒都感动得热泪盈眶,全都将自己当成了皇帝的死士,哪怕是让他们立刻出发去突袭也先汗庭都无所畏惧。 之后的一段时间,朱祁钰也是上了心思,基本上每隔七天就会过来一趟,亲自指导士卒训练,没事的时候还和陈韶等一众将领坐在一起讨论分析战术战法,希望能够尽快将这支军队练出来。 朱祁钰的行为自然引起了内阁的注意,不过王直几个内阁阁臣都没有说什么,皇帝如今是圣天子,让自己手里掌握着梦寐以求的行政大权,现在不过是去了几趟军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皇帝亲近武人是他们都知道的,这都无所谓。 只是,就在一个半月之后,一个让他们有些心惊胆战的消息传来——大明天子朱祁钰在去往寿安山的路上遇刺了。 第429章 皇帝遇刺和难缠的大臣们 朱祁钰遇刺的消息是事发三天之后才传到内阁的。 这件事朱祁钰原本打算保密,让厂卫秘密查探便是,舒良和卢忠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并没有让厂卫泄露出一丝一毫的消息,内阁能够知道这件事,纯粹是一个巧合。 起因是宛平县知县上报,有农人在路边发现一根箭矢,箭头箭杆上还有血迹,农人随即上报宛平县,知县随即派出衙役去现场探查,却没有发现任何尸体,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事情诡异,知县便上报给了顺天府,顺天府府尹王贤察觉不对,于是也派人过去勘察了一番,但是仍旧是一样的结果。 按理来说,府县两级都没有探查出来什么结果,又没有人报案,依照以往的惯例会先将案子搁置起来,等有了线索再说,但是凡事就怕有个意外。 衙役回报的当天,内阁督管刑部的石璞刚巧过来找王贤商量一件事儿,石璞也是做过刑部尚书的人,王贤也就没有避着他,直接让衙役汇报了调查结果,石璞也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但是,石璞是怎么把这件没头没脑的事情和皇帝遇刺联系起来的呢?其关键点就在司礼监大太监王成身上了。 石璞纵横朝廷,即便是投靠过王振都能屹立不倒,靠的就是他做墙头草的直觉,但是,许多人都不明白,一根墙头草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是为什么石璞就能屹立不倒,甚至还进了内阁呢? 这个问题只有熟悉石璞的人才能回答,因为石璞最大的本事不是左右摇摆,而是他的能力很强,只要是上面交代给他的事情,石璞都能办得妥帖,唯一一次失手就是在辽东的时候,不过那也不能怪他,根子还是在阿噶巴尔济太废物了,石璞也没有能力救他。 石璞这几天入宫值守,刚巧碰到了同样当值的大太监王成,虽然王成没有任何异常,但是石璞还是从王成的身上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而且是金疮药的味道,石璞当即关心了几句,毕竟这位王成王公公可是天子亲信,石璞关心几句,也能和他拉好些关系。 现在听顺天府衙役这么一说,石璞不由自主便想起了王成的伤。 按照王成的说法,他是在亲自为皇帝清扫案几的时候不小心弄倒了烛台,被烛台上固定蜡烛的尖刺伤到的,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现在看来,这也有可能是他在说谎。 因为石璞知道,宫内的洒扫都是直殿监的事情,完全轮不到王成亲自动手,所以王成不可能被烛台尖刺伤到。 而且皇帝最近每隔七天就要出城一次,基本上都是兴安和王成轮流伴驾,前几天那次正是王成陪着出去的,走的路正是要经过发现带血箭矢的位置。 皇帝出城,王成伴驾,他们走的路上还发现了带血的箭矢,石璞很容易便推测出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王成王公公受的伤,是为了保护皇帝周全,那么这就一定会发生一件事,皇帝遇刺。 石璞心中大惊,也不再和王贤说什么其他事情,急匆匆赶回了内阁,将这件事情和内阁的几位同僚说了。 经过几个人严谨的分析和推理,尤其是还有胡濙这位老臣的补充,几个人立刻确定,宛平县的箭矢案和王成的伤脱不开干系,那么,石璞推测的皇帝遇刺也是有极大可能性发生的,王直等人哪里敢怠慢,连忙集体入宫求见,希望从朱祁钰的口中得到证实。 内阁集体求见,朱祁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情,立刻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不过让朱祁钰没想到的是,王直一进门就直接问道:“陛下,您前几天是不是遇到了刺杀?” 朱祁钰一愣,不由自主地问道:“王老爱卿是怎么知道的?” 王直等人也是一愣,出声问道:“陛下您真的遇到了贼人?” 朱祁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出声否认道:“没有,什么贼人能越过宫中的重重防御来刺杀朕?朕倒是真的想见一见这位高手。” 王直不悦道:“陛下,您方才都承认了,为何还要否认?” “朕方才承认什么了?”朱祁钰立刻反问。 金濂提醒道:“方才王老大人问您是不是遇到了刺杀,您反问王老大人他是怎么知道的。” 朱祁钰立刻耍无赖:“那怎么了?朕有提到过一个字承认有人刺杀朕吗?” 好吧,金濂无语了。 石璞这时候站出来道:“陛下,臣斗胆,可否请司礼监王成王公公过来一趟。” 朱祁钰立刻就明白了,自己被刺杀的事儿和王成有关,当初的箭矢还是王成替他挡的呢,好在箭上没毒,王成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并没有什么大碍,朱祁钰让他休息一段时间,但是却被王成拒绝了。 “老奴向来是伺候在陛下身边的,若是老奴突然有几日不见了,那朝臣们会更加怀疑您的。”王成这么说,朱祁钰也只好答应了下来,反正宫中的御医医术没问题,药物也都是顶级的,这点伤势对王成的差事没有任何影响。 没想到王直等人知道遇刺之事,居然是从王成那里得知的。 不过王成的态度在那里摆着,朱祁钰不相信他会出卖自己,那么这个石璞是怎么知道王成的事儿的呢? 朱祁钰看向石璞,问道:“石爱卿,你叫王成过来干嘛?” “自然是证明陛下遇刺之事。”石璞立刻答道。 朱祁钰强辩道:“今日是他轮休的日子,昨天他就和朕说了,今天要去城内闲逛,现在没人知道他在何处,所以王成过不来,石爱卿还是别想了。” 石璞顿时无语。 刚才他特意找小宦官问过,王成今天压根没出门,就在自己的卧室休息,皇帝这是当着他们的面睁眼说瞎话呢! 但是朱祁钰毕竟是皇帝,他们身为臣子,不能说皇帝说谎,即便说谎了也不好拆穿他的谎言,所以朱祁钰说王成出去了,那王成就是出去了,如今在王成卧房休息的那个人,只是一个长得像王成并且名字也叫王成的其他人,而且碰巧他还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一切都是巧合而已。 石璞不方便说什么,王直却不会惯着朱祁钰,直接朗声道:“陛下不承认也不要紧,老臣已经让六部尚书和都察院陈御史入宫了,哦,对了,还有大都督府军法司尚书于谦,到时候他们会带着证据过来的。” 朱祁钰顿时大怒,面容扭曲地喝问道:“王老爱卿,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臣没什么意思,只是想提醒陛下,您身为大明天子,身系大明社稷,百姓福泽,不是可以肆意妄为的,如今您居然连遇刺这等大事都来瞒着臣等,这明显就是信不过臣等,若是等仪尚书他们来了亲自询问,臣相信您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王直毫不畏惧地回答道。 朱祁钰立刻就怂了,轻声道:“王老爱卿何必如此?朕怎会信不过你呢?” 王直也不说话了,只是站在那里等着仪铭于谦他们入宫。 没过一会儿,兴安进来禀告,六部尚书、大都督府军法司尚书于谦和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镒入宫求见,而且不只是他们,还有顺天府尹王贤。 王直眼睛死死地盯着朱祁钰,朱祁钰没办法,只得应允。 等一群人进了奉天殿,朱祁钰有气无力地道:“诸位爱卿都来了啊,都坐吧。” 朱祁钰给朝臣们设计的议事椅就放在奉天殿内,兴安早已安排人搬过来摆好了。 众人坐下,仪铭出声:“陛下,王老大人说要臣等入宫议事,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还请陛下明示。” 朱祁钰看看王直,心说这个老家伙还行,没有把事情闹大,不过如今殿内的这些人也都不好相与,朱祁钰无奈道:“王老爱卿,既然人是你找的,那你就和他们说吧。” 王直点点头,站起身说道:“诸位大人,老夫今天请诸位过来,是有一件事关江山社稷的大事,需要诸位齐心协力来做。” 内阁首辅说话了,仪铭不能不接,出声道:“请王老大人明示。” 剩下的人也都纷纷出声:“请王老大人明示。” 王直深吸了一口气道:“今日石璞石大人去顺天府议事,偶然得知了一件事情,就在三日之前,宛平县有农人在路边的草丛中发现了一根带血的箭矢,而石大人又碰巧知道,司礼监掌印王公公前几日受了伤,石大人将此事与内阁说了,我们内阁的一致推测是......” 王直顿了一下,道:“陛下可能遇刺。” 众人大惊,随即大哗,仪铭立刻就想问王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猜测,他是朱祁钰的第一心腹,最关心朱祁钰的安危了。 一旁的于谦也是眼神一冷,也想出声询问。 不过王直立刻伸手制止了他们,继续道:“诸位同僚,老夫这样猜测是有依据的。” “相信你们有的人已经知道了,陛下自入冬以来就经常往宛平那面跑,平均每七日就会过去一趟,已经形成规律了,三日之前正是陛下去宛平的日子,伴驾的是王成王公公,而王公公这几日身上有伤,而且石大人闻到了,正是金疮药的气味,再加上宛平县报上来的箭矢之事,内阁一致认为,此事和陛下有关,应该是陛下遇到了刺杀,王公公忠君报国,以身抵挡了箭矢,陛下这才安然无恙。” “不过方才内阁向陛下证实的时候,陛下却不承认,万幸老夫猜到了这种可能,于是请诸位过来,一起商量一下此事该如何解决。” 王直的话音刚落,陈镒立刻起身,向着朱祁钰问道:“陛下,王老大人所言可属实?” 他是左都御史,本就是谏臣,干的就是监督天下的事儿,朱祁钰遇刺这种事情,也属于他有权力过问的。 不过朱祁钰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他。 于谦这时候也站了起来,问道:“陛下,臣听王老大人所言句句在理,不知陛下可是真的遇到了逆贼?” 仪铭也是站起身问道:“陛下,您可是真的遇到了刺杀之事?” 仪铭和于谦都是他的心腹,朱祁钰没办法不回答,也不好欺骗他们,不得已点了点头。 什么?皇帝遇刺之事还真有? 底下的声音立刻嘈杂了起来,声音大到谁说了什么都听不清,没办法,奉天殿太宽敞了,回音本来就大,几个人一起说话,回音夹杂在一起,谁说了什么,能听清才怪呢! “安静。”王直立刻出声道。 内阁首辅说话,众人必须给面子,大殿内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王直大声道:“陛下乃是历代少见的圣天子,虽然遇到刺杀,但却有上天庇佑,已经化险为夷,并没有伤到。” 然后转向朱祁钰道:“陛下,您身系大明社稷安慰,绝不能涉险,老臣希望陛下能够答应,从今日起,不要再微服出宫了。”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王直今天让他们过来,不是和他们说皇帝遇刺这件事儿的,而是希望他们能和内阁一起向皇帝施压,别让他再出城嘚瑟了,即便是要出城,也要正儿八经地摆驾出城,随行的护卫不能不带,至少腾骧四卫必须要跟着,随驾护佑皇帝安全。 众人立刻躬身,齐声道:“臣等请陛下答应。” 朱祁钰知道他们这些人是为了自己好,但是自己又不能和他们明说出宫的目的,无奈道:“诸位爱卿何必呢?朕出城又不是独自一人,随行的暗卫从来不缺,三日之前的刺杀也是偶然的,朕已经命厂卫暗中调查了,诸位爱卿还是放心吧,朕又不是活腻歪了,不会以身犯险的。” “那陛下方才不愿意承认遇刺之事?”王直立刻反问道。 “朕不是怕你们担心吗?”朱祁钰委屈巴巴地道。 “但是陛下不承认此事,臣等会更担心。”这次轮到于谦说话了。 朱祁钰立刻态度良好地承认错误:“好了,好了,朕如今不是承认了吗?” “那臣请陛下答应王老大人的请求。”好吧,这次又是仪铭在发言。 朱祁钰不悦,质问道:“怎么?看诸位爱卿的气势,朕这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了?诸位爱卿这是在逼宫吗?” 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有些心惊,皇帝可是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和他们说过话,看来皇帝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不过之所以说绝大多数人,是因为有人知道朱祁钰的真实想法,这货就是在虚张声势呢。 仪铭立刻出声道:“陛下,您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不过臣想提醒您一句,如今事情只有在场之人知道,若是您不答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传扬开来,回头吴太妃找您问这件事儿,您可就不能这么回答了啊!” 好吧,这招对朱祁钰的确有效,朱祁钰立刻就怂了。 朱祁钰原本就是个孝顺的孩子,如今又到了以孝治天下的大明,双重buff加持下,朱祁钰怎么敢和自己老娘对着干。 朱祁钰连忙道:“子新,你可不能这么干啊!太妃她老人家最近身子骨不太好,若是因为此事出了什么问题,朕饶不了你。” 见朱祁钰认怂,在场的人就全都明白过来,皇帝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在狐假虎威而已。 于谦立刻道:“陛下,您出京是为了去寿安山的,臣记得一个多月前您将遂安伯陈韶调到了府军前卫,府军前卫随即分出去一部分人马,去的正是寿安山,若是您挂念遂安伯,那不如臣和武清侯他们说一声,将这部分人马再调回到京师吧,到时候您离得也近,往来更安全些。” 朱祁钰连忙阻止:“不必,朕答应你们,轻易不再出京好吧。” 好吧,于谦这一招太狠,误打误撞打到了朱祁钰的软肋之上。 朱祁钰把陈韶和那三千府军前卫调到寿安山,本来就是为了保密,不想惊动其他人,要是调回来,那还保密个屁啊,别的不说,单就是那三千人的伙食,就够引起满朝文武的注意了。 见皇帝答应了,王直立刻躬身道:“陛下,您可是说了,轻易不再出京的啊,在座之人都听到了,君无戏言,回头您可不能不承认。” 朱祁钰无奈,点头道:“王老爱卿,朕认,朕怎会不承认。” 众人见达到目的,也就不再和皇帝纠缠,而是讨论起另外一件事情——刺杀之事是何人谋划的。 刺王杀驾,历来都是诛九族的大罪,而且是罪无可恕的那种,朱祁钰遇刺,王直等人怎么都要把背后的人抓出来。 不过眼下除了那支箭矢,还没有其他线索,众人只能胡乱猜测。 首先入围的就是孙太后的娘家孙家。 太上皇之死,虽然调查清楚了,但是谁都不敢保证孙太后会不会为了儿子找朱祁钰报仇,毕竟是朱祁钰安排她儿子朱祁镇住在澹台的,责任怎么都有他一份,再说了,如今的太子是朱见深,朱祁钰的儿子只是大都督府大都督,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朱见深的太子之位都是摇摇欲坠的,而自古以来被废掉的太子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孙太后为了亲孙子的安全,也是有可能让孙家人动手的。 最重要的是,孙太后的兄弟孙继宗做过武职,手底下说不准就会有几个死士,也有能力执行此事。 不过立刻就有人反对了,胡濙坚决不认为这事儿是孙太后做的,原因很简单,孙太后现在住在宫里,和外界没有联系,孙继宗也因为失职被剥夺了一切官位闭门思过,说白了就是软禁,在家坐牢,孙太后即便有这个想法,也没有机会找人执行。 接着入围的是草原上的天圣可汗也先。 如今的也先对朱祁钰可谓是恨之入骨了,他没被推举为大汗的时候朱祁钰就经常给他找麻烦,暗中支持脱脱不花,在他打算和脱脱不花开战的时候派人袭扰草原,即便他成为了蒙古大汗,却又败在了朱祁钰手里,自己的亲信赛罕王和五万大军都被朱祁钰消灭了,搞得他威信大减,现在还在草原上想方设法压服那些不太服从他的鞑靼部落呢! 而且他也有实力这么做,蒙古人本就擅长骑射,草原上射雕手的数量,也先只要随便派几个过来,就可以完成这次刺杀。 不过这个猜测也被人推翻了,于谦认为也先虽然有能力,但是距离太远,想要摸清楚朱祁钰出行的规律容易,但是通知也先就比较难了,即使也先派人过来,也不是这个时候,今年草原上的风雪比较大,也先的人要想过来,至少也得一个月之后了,时间上对不上。 最有可能的两个可能都被派出,剩下的愈发不靠谱起来。 有人猜测是安南使臣派人干的,因为大明坑了他们一大笔,但是立刻就有人反对,认为安南使臣如今自身都难保,压根就没有这个胆子来触怒大明,况且即便是刺杀成功,他们手里的宝钞该花不出去还是花不出去。 还有人猜测是某个藩王干的,但是却提不出具体人选,自然被人无视。 最离谱的还是王文的猜想,这家伙居然说有可能是朱见深做的,在场之人没有一个搭理他,谁不知道朱见深现在不过是个五岁的小娃娃,怎么可能想到派人刺王杀驾,这个猜想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众人商量了半天,仍旧是没有什么结果,只能无奈放弃,纷纷回自己的衙门去了。 这个也很正常,他们手里又不是没有事情要做,衙门里面一大堆公务需要处理呢,既然皇帝已经答应了不出去,那么安全就不会有什么问题,自己赶紧回去处理,免得晚上还要在衙门加班。 大家岁数都不小了,已经熬不动了。 倒是刑部尚书俞士悦慢走了几步,对着朱祁钰道:“陛下,若是需要刑部出手,就和臣说一声,刑部也是有一些查案的好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可以查到些线索。” 朱祁钰随意点点头:“朕多谢俞爱卿关心了,不过此事不宜张扬,只要有厂卫就足够了。” 好吧!既然皇帝不领情,那自己也就没必要坚持了。 俞士悦躬身行了个礼,转身告退了。 第430章 胡濙的嫌疑 摆平了过来找事的文官们,朱祁钰瘫坐在了御座上。 这群家伙实在是有些难搞啊! 为了让自己在宫里别出去,仪铭把吴太妃都搬出来了,没有半点掩饰地威胁自己,自己还没办法反击,实在是有些憋屈。 不过朱祁钰心里也清楚,这些人不让自己出去,的确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毕竟自己安全了,内阁手里才会继续执掌朝政大权,文人期盼的垂拱而治才能继续推行,大明才不会因为自己的死而陷入混乱之中。 估计在场的人里面,也就是仪铭和储懋这两位潜邸旧臣是没有其他目的的担心自己的安危吧! 司礼监大太监王成从殿后转了出来,对着朱祁钰请罪道:“陛下,老奴无能,被石大人看出了端倪,请陛下责罚。” 其实王成在王直石璞等人求见的时候就收到了消息,他是司礼监掌印,如今宦官之中最大的,自然在内宫遍布眼线,等王直说出了过来的目的,在外面偷听的眼线立刻就把事情汇报给了王成,仪铭等人还没来,王成就偷偷来到了殿后躲着,随时准备配合朱祁钰说谎。 但是让王成没想到的是,王直等人知道皇帝遇刺,居然是石璞从自己身上看出的端倪,这下子他可就不能出去了,只得躲在殿后不出声,直到群臣离开之后他才敢出来向皇帝请罪。 朱祁钰看着外表毫无破绽的王成,叹了口气道:“王成啊,这事儿不怪你,谁能想到石璞居然长了个狗鼻子,居然能从你身上闻到药味儿呢。” 王成略带尴尬地笑笑,朱祁钰对石璞的形容让他很认同,石璞都那么大岁数了,鼻子居然还这么好使,这是谁都想不到的。 “不过这事儿被他们拆穿了也好,至少朕可以光明正大的赏赐你了。”朱祁钰面带微笑道:“这样吧,上次你帮朕安排王雄的香火,所花费的银子朕还没有给你,这次就一并赏你了。” “多谢陛下恩典。”王成平静地谢恩。 到了他这个身份,银子其实并不重要了,皇帝的宠信才是最重要的。 对于这一点,王成理解得非常深,别的不说,就是王振掌权的时候,他其实也没怎么贪过,因为他完全不需要,所有的开销其实都挂在宫中,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哪里还需要什么银子,贪腐的那些事儿全都是他的亲戚所为,和他其实没有半点关系,要不然为什么朝廷宣布王振的罪行是纵容家人贪污呢! 朱祁钰话题一转,问道:“对了,这几天你有没有关注过厂卫那面,前日我交代舒良和卢忠去调查此事了,但是到今天还没有个回信,你说朕是不是要警告他们一下?” 王成笑道:“陛下不必如此,舒公公和卢大人往日也是尽职尽责,再说谋刺陛下是大事,背后谋划之人必定小心翼翼,轻易不会露出马脚的,舒公公和卢大人查不到消息也属正常。” 朱祁钰淡淡一笑,道:“王成啊王成,你什么都好,就是这个性子太过和顺了些,你身为司礼监大裆,怎么都要有点脾气的嘛!” 王成躬身:“陛下教训的是,老奴回头就去找卢大人聊聊此事。” 朱祁钰笑着点头,突然问道:“王成,你说这次刺杀到底是何人指使的?” 王成摇摇头,道:“陛下您这可为难老奴了,老奴哪里知道是何人指使的。” 朱祁钰却没有接他的话头,而是自顾自分析道:“要想刺杀朕,首要就是必须知道朕的行踪,平日里朕不会出京,都是呆在皇城里,刺客也没有机会动手,也就是最近一段时间,朕每隔七日就会出去一趟,时间也都差不多,所以必定是宫内有人往外面传递消息,否则刺客不可能知道朕的行踪。” 王成点点头,道:“的确是这样,不过老奴这几天在宫里也查了,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出宫之人都有差事在身,进出的时间也很合理,所以老奴以为,或许是寿安山那面走漏了消息也说不定。” 朱祁钰也是点点头:“的确有这种可能,不过刺客是怎么知道咱们走哪条路的?” “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王成其实也奇怪,刺客到底是怎么知道他们的路线的,要知道,虽然每次走的路线都一样,但是皇帝微服出宫这件事,本就是极为保密的,随行护卫也是他亲自挑选,不会有任何问题,所以对于这一点,王成也没有想明白。 朱祁钰突然道:“王成,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几个人联手做的?” “陛下是说......?”王成有些不明白,什么叫联手做的? 朱祁钰解释道:“想要刺杀朕,首先要知道朕出宫的事儿,此事宫外只有寿安山那面清楚,能够计算出朕会何时出宫,但是这段时间陈韶一直在抓紧时间训练这些人,没有人有机会出营和外人暗通款曲,那么就只剩下宫中之人知道此事了。” “其次,朕走的路线倒是简单,前段时间下个雪,路上都被积雪覆盖,咱们又是一大群人,想要分析出朕的行踪比较简单,只要跟着脚印走就行了。” “最后就是刺杀,既然已经知道了朕出行的时间和具体路线,这一点没什么不好办到的,只需要提前安排人去埋伏便是,不过朕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刺客会在朕回来的路上刺杀,而并非是在过去的时候刺杀呢?” “要知道,虽然朕回来的时辰比较晚了,但是同样的,天色太黑就不容易看到容貌,朕又是穿着常服,刺客是怎么知道那就是朕的?” “结合这些条件和你之前调查到的,也就意味着必须要有人在宫里探查朕的动向,然后交代给一个可以正常出入皇宫又不被怀疑的人来传递消息,再由宫外的刺客执行,如此说来,才可以解释朕的那些疑问。” “那陛下说的可以正常出入皇宫又不被怀疑的人会是何人呢?”王成严肃问道。 朱祁钰的这个推理还是比较严谨的,如今刺杀案难的是没有头绪,只要能够揪出一个头绪来,继续查下去反而不是什么难事。 没想到朱祁钰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反问道:“你说可以正常出入皇宫又不被怀疑的人都有什么人。” 王成开始回忆:“要说能正常出入皇宫又不被怀疑的人,当是内宫之中出去办差的宦官、皇城各门的守卫、还有就是值守内阁的文官了。” “宦官这块老奴已经查过,没有任何可疑之人,那就剩下守卫和文官。” “守卫都是轮值的,不可能一直是同一拨人,所以他们没办法知道陛下具体是何时出行的,若是指挥一级的人也不太可能,他们都是武勋,以陛下如今对待武勋的态度,他们没必要刺杀您。” “那么就只剩下值守内阁的文官了。” 王成越分析越感觉到匪夷所思,不解道:“不过陛下,您推行的垂拱而治可是极受天下文人欢迎的,若是您遇刺身亡,如今的太子还小,掌权之人很大可能是孙太后,依照她的脾气,您的垂拱而治肯定是要被推翻的,到时候内阁的文臣们也会因此失去如今的权力,他们没必要这么做啊!” 朱祁钰冷笑道:“王成,你错了,内阁不是所有人都看重如今的权力,至少朕就知道两个人不会太过看重。” 王成一惊:“陛下说的可是胡濙胡大人和高谷高大人?” 朱祁钰点点头:“对,朕怀疑的也是他们两个人,而且他们两个之中,高谷的嫌疑略小,只有胡濙,有绝对的动机和能力来设计此事。” 王成思考了一会儿才点点头道:“的确,陛下说的是,如今内阁里也只有胡濙的嫌疑最大了。” 这事儿其实很好想,胡濙是朝中老臣,身负宣宗托孤之责,却因为救朱祁镇回京之事失去了朱祁钰的信任,朱祁钰为了他还建立了学部,将他的基本盘礼部拆分得七零八落,又把他调入内阁,却安排在后辈王直之下,胡濙眼看着奔八十的人了,即便是他的涵养再好,对于这种安排也是忍受不了的,再加上太上皇朱祁镇莫名其妙地薨逝,胡濙肯定会怀疑朱祁钰从中下手,那么身为托孤之臣的胡濙,想要为太上皇朱祁镇报仇,也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而且胡濙在朝五十年屹立不倒,心机深沉到什么地步没人知道,谋划方面也是极为擅长的,殊不见石璞也是一个能臣,去了辽东之后却没有干成什么事情,逼得朱祁钰不得不用胡濙替换掉他,结果胡濙一过去就联系上了也先重臣阿剌知院,事情安排得极为妥帖,到现在都没有传出也先怀疑阿剌知院的消息,由此可见胡濙的能力有多强。 至于杀手,这个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孙太后嫁入皇家几十年,孙家早已有了一些底蕴,养几个死士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只要胡濙谋划好了,和孙家说一声,要一个死士出来很容易。 所以,胡濙有能力又有动机,在朱祁钰看来,这事儿和他脱不开干系。 “那老奴要不要让人盯着点胡濙?”王成问道。 “这倒不必,胡濙谋划此事也只是朕的猜测,并没有什么实证,此次刺杀既然没有得手,相信短时间内幕后之人也不会再动手了。”朱祁钰摇摇头,否定了王成的建议,随即笑道:“不过王成,朕还从来不知道你也是有功夫的,那一日要不是你反应快,可能中箭的就是朕了,朕在这里谢谢你了。” 王成笑道:“陛下谬赞了,护卫陛下本就是老奴的职责所在,谈不上一个谢字的。” “和朕说说,你练的是什么功夫?叫什么名字?”朱祁钰对于功夫也来了兴致。 后世虽然大家都知道功夫是个好东西,但是朱祁钰却没有亲眼见过真正的功夫,如今有了机会,朱祁钰便来了兴致,想要了解一下,看看王成练的是什么,自己能不能学两手。 王成有些纳闷,但还是回答道:“老奴练习的不过是一些拳脚功夫,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名字的,当初教老奴的教习也从来没有提到过。” “哦?朕能不能练?若是要像你一样阉了,那朕可不练的。”朱祁钰笑着问道。 王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色略带窘迫地回答道:“陛下,老奴的这些拳脚功夫都是些军中教习传出来的,当初吃了不少苦,不值得陛下学习的。” “不过学习这些拳脚功夫也不用必须要阉割,当初的军中教习就不是阉人啊!” “朕还以为你练的是葵花宝典呢!”朱祁钰失望了。 王成也是无语,哪有什么功夫需要先变成阉人的,这些功夫不过是些发力技巧和反应速度,阉人的体力本就不如正常人,学这些也只是为了反应快点,身体好点,和劳什子葵花宝典有什么关系。 虽然朱祁钰并没有让王成去监视胡濙,但是王成却不这么想。 既然胡濙已经有了嫌疑,那么不监视调查怎么能找到证据呢?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而是刺王杀驾的大事。 王成转头就去找了舒良这位掌握着东厂的大太监,交代他安排人在皇宫外面盯着点胡濙,看看他都和什么人有所交往。 不过这个任务却把舒良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胡濙有可能是幕后黑手?”舒良一脸惊讶地看向了王成王公公。 此时的王成却是一脸平静,提高声调问道:“怎么?你不愿意去做此事?” 舒良连忙否认:“不,不,我不是不愿意去做此事,而是感觉太过荒谬,胡濙如今位居内阁次辅,他没有什么理由要对陛下出手啊。” “有没有理由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让你去就是为了找到胡濙参与此事的实证,记住,你是眼下负责东厂的大太监,效忠的是陛下,其他任何人的命令都可以不遵从,但是陛下的利益必须保证。”王成冷声警告道。 好吧,这话说的没毛病。 舒良点点头,道:“是,多谢王公公指点,我这就安排人手去胡府盯着。” “去办吧,我已经和兴公公说过了。”王成淡淡吩咐道。 这件事他和兴安已经说过了,兴安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他也是皇帝的亲信大太监,对于这种事情自然也是支持的,而且王成还主动要求自己去通知东厂舒良,万一出了问题,他兴安还可以从中把自己摘出来,自然不会反对。 等王成走后,舒良找来自己的军师魏燕,将此事安排他去办。 不过等他将事情和魏燕说完,魏燕也是和他刚开始的时候一样,一脸惊讶与奇怪。 在他看来,皇帝的这个猜想真的是有些匪夷所思。 太上皇都死了,胡濙会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去刺杀皇帝?这也太扯了些吧。 胡濙虽然是宣宗的托孤之臣,在英宗朝也是位高权重,但是也没必要做这种事情,当今天子对他虽然不器重了,但这也是极为正常的一件事,谁让他在赎回太上皇这事儿上太过积极,给皇帝添堵呢?架空他也是正常的。 再说了,新皇登基,对手底下的大臣进行替换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当初他胡濙也是因为支持宣宗登基才从应天府调任到顺天府的,从而挤走了三杨之一的杨溥,自己坐上了礼部尚书的宝座,而且一坐就是二十几年。 “这个不太可能吧?”魏燕语气不定地问道。 见魏燕也是质疑这件事,舒良没好气地道:“可能不可能不是你能决定的,就连我都没资格决定,你在这里质疑什么?” “再说了,那群文官哪里有什么好东西,还不都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干出来什么事情都不稀奇。” 魏燕知道舒公公对文官没有什么好印象,并且这不是舒良一个人的态度,而是所有宦官的一致看法。 没办法,平时弹劾他们的都是文官,武勋那面的关系倒还不错,毕竟大家都是捞银子,他们宦官又不是不懂规矩,不会自己吃独食,即便有机会捞银子,武勋的那一份也会提前留出来,甚至有的时候文官的那一份也会留出来,但是那些文官总是看不起他们这些阉人,认为他们没资格捞这些银子,武勋那面都是莽夫,也没资格拿银子,所以所有的银子都应该是他们的。 银子都是如此,权势更是要争,所以双方的争斗自然而然就会出现,问题是,弹劾他们的监察御史都是进士出身,说起话来引经据典,即便是他们宦官听起来有时候也感觉有道理,不知内情的皇帝自然更加感觉监察御史的话可信,即便皇帝看在亲近的份上会出面保他们,有时候也会引起更多官员的弹劾,皇帝自己都感觉麻烦,于是只能放弃他们这些宦官了。 对此魏燕也觉得好笑又无奈,好笑的是这些人暗中贪腐,但是表面上却还是正正经经的,文官会表现得一身正气,宦官则是拿亲近之情说事儿,要是换成他,直接就将所有事情拆穿,大不了大家一起完蛋;无奈的是,他进了官场才发现,大明这些官员实在比自己父亲的侠义堂更黑,手段更狠辣,真正做到了杀人不见血的程度,有些时候更是睁着眼说瞎话,光明正大地欺骗皇帝,就像大明明令禁止官员狎妓,但是满朝文武里面有几个不狎妓的,就连那些负责监察此事的都察院监察御史都会做,他魏燕也就只知道一个人不狎妓,那个人就是大都督府军法司尚书于谦,是的,从东厂和锦衣卫的记录中,只有他一个人不狎妓,剩下的所有人都不例外,全都有过记录,就连目前掌握都察院院事的左都御史陈镒,前几天还去过,而且还一次性叫了九个歌女作陪。 不过这些都和他魏燕没有任何关系,他是东厂的人,舒良舒公公的亲信,既然舒良已经吩咐了,那他自然要照办。 于是魏燕躬身道:“舒公公放心,这事儿交给我,定不会出什么纰漏。” 舒良也是满意地拍拍魏燕的肩膀,道:“魏燕啊,你可是本公的一员福将,整个东厂要是都像你这样得力,那本公也就轻松了。” 对于这一点,整个东厂都是这么认为的,舒良自从接手东厂之后,也没少犯错误,他之所以能稳固自己的位置,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他手里有魏燕。 自从舒良捡到魏燕之后,他就一路立功,先是赈灾的时候莫名其妙有人将白莲教逆贼的消息送到自己手里,让自己提前扑灭了一场叛乱,而后又是莫名其妙抓到了齐侠的信使,阻止了大都督府计划的泄露,挽救了整个大明北征军,虽然没有从齐侠的嘴里挖到隐太子的消息,但是这不能怪魏燕,只能怪齐侠的嘴太严,即便到现在,齐侠都还没有开口呢。 魏燕也是有些得意,他之前科举不利,一直没有考上,等到侠义堂覆灭,自己流落街头的时候,却是得到了舒良的收留,然后就是依靠自己的学识和见识,帮助舒良扑灭叛乱,又在偶然间抓到了齐侠的信使,借助厂卫的力量完成了自己的复仇,有的时候他都在想,要不要自己阉了自己,跟着舒良一起当宦官算了,不过想想自己还没有香火,魏燕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的他又不是活不下去了,没必要做出这种决定。 魏燕恭维道:“属下不过是有些微末之功,当不起公公如此夸奖,在属下看来,属下就如那周仓一般,在遇到关公之前也不过是一山贼,只有在遇到了关公之后,这有机会生擒庞德,被人尊为周大将军。” “属下也是一样,没有公公的赏识,属下也不过是一乞丐罢了,只有到了公公手下,属下才能立下些许微末功劳,所以属下的功劳其实都是有公公才能得到的,没有公公,属下什么都不是。” 一番话逗得舒良哈哈大笑。 第431章 隐太子的线索又冒出来了 这年头三国演义已经有了,只不过流传还不是太广,只是在江南一带少量传播,不过锦衣卫监视天下,手里早就有三国演义的手抄本,锦衣卫指挥使卢忠也很喜欢看。 舒良有次去锦衣卫,偶然间在卢忠的书案上发现了这本书,随意翻看了几下,感觉很有意思,也就拿回来看了,结果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东厂的舒公公都那么爱看,底下人自然也要看看,看完了和舒公公搭话都能多一个话题嘛! 三国演义不愧是后世的四大名着,瞬间就在东厂番子和文吏之间流传开来,有段时间东厂的人里面,只要是识字的,几乎人手一本,不得不承认三国演义的巨大魅力。 当然,也和这年头没什么娱乐活动有关。 很快,在大家的讨论中,关羽关云长很快便脱颖而出,许多人都对这位忠义无双的关二爷敬仰无比,舒良也不例外。 毕竟关羽的忠义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从赵宋的时候就开始被历代君王所推崇,而他们这群宦官能够得到皇帝宠信的基础之一就是忠义,只要对皇帝忠义,即便犯下再大的错误都有可能逃过一劫,所以舒良对关二爷也是极为推崇。 他现在甚至都在考虑,要不要把关二爷供在东厂大堂,每日敬香礼拜,祈求他老人家能够保佑自己顺风顺水,大吉大利。 今天听魏燕将自己比作关二爷,舒良自然是心怀大畅。 魏燕趁机道:“舒公公,其实属下这里还有一个消息,您可能也会感兴趣。” 舒良心情大好,问道:“什么消息?你说。” 魏燕凑近了舒良,低声道:“舒公公,之前属下不是在齐侠的府门口安排了人手吗?他们前几日回来说,有一个从来没有出现在齐侠关系网中的人出现在了齐府门口,见齐府大门紧闭贴着封条,还找他们打听了一下,他们为了不引起怀疑,就将市面上的传言告诉了他,那个人也没多说什么,直接转身就离开了。” “哦?”舒良突然感觉自己和魏燕的关系又引发了意外惊喜,连忙问道:“那个人是什么人?你们查清了吗?” 魏燕笑着点点头:“今日刚刚查清楚,那个人姓黄,是云南的一个商贾,入京是来销售一些特产的,在京师商贾圈子里倒是有点名声,据说和云南沐家有点关系。” “和黔南王沐家有关系?”舒良略微皱了皱眉头,问道:“人呢?有没有抓到?” 魏燕摇摇头,回答道:“没有,属下担心给公公惹麻烦,如今只是让人跟着,并没有下令抓人。” 魏燕这一提醒,舒良立刻就知道了他的意思,这个黄姓商人很有可能就是沐家的人,那的确不能轻易抓捕。 云南沐家在大明的地位可是有些特殊的,第一代黔南王沐英是朱元璋和马皇后收下的义子,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亲近程度比一些后来出生的亲儿子都高,洪武十四年随丽江王傅友德和凉国公蓝玉出征云南,之后就一直在云南镇守。 沐英死的时候不过四十八岁,那会儿朱元璋还没有死,得知沐英死讯的时候,朱元璋倍感痛惜,追封沐英为黔南王,以王礼下葬,出殡之时百官送柩,从此之后沐氏子孙世代为大明镇守云南。 太宗朱棣靖难成功之后,为了安抚沐家,特意将当时沐家家主沐晟进爵至黔国公,成为如今大明有数的公爵,到如今已经第三代黔国公沐琮了,不过因为沐琮今年才两岁,所以现在的沐府是他的兄长沐璘在掌管。 因为沐家世代镇守云南,发展到今天,整个沐家已经是不折不扣的云南王,即便是朝廷也要小心对待。 如果这个姓黄的商人真的和沐家有什么关系,那他们东厂还真不好直接动手。 “那你对此人是个什么想法?”舒良反问道。 魏燕回答道:“属下的想法是,此人既然来找齐侠,那他必然是和齐侠有什么关系,如今隐太子之时已经断了线索,锦衣卫卢大人那面也不如前些日子那么积极了,就连埋伏在齐府的探子都撤了,好在属下留下了两个人,这才抓到了黄姓商贾这条线,但是他的身份特殊,所以属下打算派一队番子去跟踪他,不管走到哪里都要盯着。” “那这队人岂不是暂时废掉了?咱们东厂人手本就不多啊。”舒良不悦道。 魏燕却是笑着道:“公公,说实话,属下有种感觉,这个黄姓商人就是咱们要找的人,只要派人盯着他,早晚会有所收获。” 然后话题一转:“再说了,人手不足了,公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向陛下请旨,再招一些人马进来了。” 对啊! 舒良也不傻,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东厂的人手其实一直不多,和同为皇帝耳目的锦衣卫没办法相比,毕竟宦官掌权的后果刚过去没多久,朝廷对他们这些宫里的人一直严防死守,舒良想要增加人手都不可能。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 只要把黄姓商人和隐太子牵扯到一起,那理由可就足够了,内阁为了朝廷稳定和自己的权力,也会点头同意的,内阁都同意了,其他人还有什么理由不同意?还有什么资格不同意?真当内阁的那些老臣是吃素的吗? 舒良对着魏燕笑骂道:“还得是你这个小鬼头聪明啊,不仅把事情办了,还能扩大东厂的规模,本公去年收了你,还真是收对了。” 魏燕也是陪笑道:“属下多谢公公夸奖,不过属下再聪明,也还是公公手下的犬马,只会为公公效力,而且满天下也只有公公这样的伯乐,才能看出属下这匹犬马的潜力嘛!” “好了好了,监视胡濙的事情你也要办好,有什么异动随时报上来,还有那个姓黄的,若真的和隐太子有关,那你可就是立了大功了,到时候本公亲自去陛下面前替你报功。”舒良心情大好,对着魏燕许诺道。 魏燕也是一脸微笑,恭敬道:“那就多谢督公了。” 不过让舒良和魏燕没有想到的是,事情并没有按照他们的想法进行下去。 胡濙那面倒还好,东厂虽然监视力度不足,没办法像锦衣卫那样监控天下,但是针对某一个人的监视还是可以做到的,胡濙又在京师,对于实力集中在京师的东厂来说还是没有什么难度的。 出意外的是跟踪黄姓商人那一队。 只是在七天之后,河间府阜城县上报,就在县城附近的密林之中,发现了一堆死尸,经过衙役勘察现场,发现这些死尸身上都有东厂腰牌,阜城县知县鲁俊知道事情大了,赶紧上报朝廷。 事情传到了东厂,舒良大惊,连忙招来魏燕商量。 等魏燕过来,舒良直接开口问道:“魏燕,你派出去跟踪黄姓商人的那队人可能出事了。” 魏燕也是一惊,那队番子只不过去跟踪一个商贾,怎么就会出事了呢? 于是魏燕连忙问道:“公公,他们出什么事儿了?” 舒良急忙道:“今日朝中传来消息,河间府阜城县知县鲁俊上奏,说是他们阜城县外发现一队死人,身上还有咱们东厂的腰牌,我估计回头陛下肯定是要招我入宫询问的,你说我该如何解释此事?” “什么?死了?”魏燕好像没听到舒良的问题一样,继续问道:“一个活口都没有吗?” 魏燕刚刚在东厂建立些威信,那队番子都是他的亲信,现在莫名其妙都死了,那他这一年多的努力可就全都白费了。 不过舒良的关注点明显不在这些人身上,有些气急地道:“没有,全死了,本公刚才问你的是陛下问起来咱家该如何解释,你问他们做什么?” 见舒良有些生气了,魏燕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公公放心,此事没有什么不好解释的,毕竟公公也是在追查隐太子之事,如今死些人手也属正常。” 舒良没好气地道:“咱家是在乎他们这些人死没死吗?咱家担心的是,那个黄姓商人真的和云南沐家有什么关系,这些人就是沐家人动的手,到时候沐家人追究起来,恐怕陛下也不方便保下咱家。” “本公若是丢了这东厂的位置,你魏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听舒良这么说,魏燕立刻严肃起来,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公公,属下的建议还是正常和陛下说就行。” “沐家势力再大,也不过是在云南势力大,京师这里轮不到他们做主,公公追查姓黄的,也是为了陛下交代之事,所以公公没有错,不必担心陛下责罚。” “而且以属下之间,若是沐家想要追究,必然会留下活口,有了人证才方便说话,但是如今沐家将一队人全都杀了,那就说明沐家只是想给公公一个警告,并不打算把事情闹大。” “沐家真的不会追究?”舒良对于魏燕的分析还是有些不放心。 万一沐家的真的追究起来,他舒良不死也得脱几层皮。 魏燕却是点点头,道:“公公放心,以如今的形势分析,沐家绝对不会追究您的。” “说说你是怎么想的。”舒良吩咐道。 他知道这个魏燕还是有些脑筋的,对于事情的分析比自己强得多,听听他的思路,也许可以对自己有所帮助。 魏燕恭敬道:“公公,属下以为,这个黄姓商贾应该只是一个沐家的密使,负责联系沐家在京的隐秘势力,按时传递消息的。” “不过沐家世镇云南,已经和朝廷形成了默契,朝廷对沐家的态度是听调不听宣,沐家也不会过分关注朝中动向,但是沐家却在京师有秘密布局,那就是他们违反了这个默契,咱们派人跟踪姓黄的,他们自然会担心咱们查出些什么,所以才果断出手,直接将这些人灭口的。” 舒良的脸色好了一些,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本公就放心了。” 不过魏燕此时却是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道:“公公,其实这件事情也不是没有功劳的。” “哦?”舒良有些惊异,问道:“这事儿上还能有功劳?” 魏燕用力地点点头:“是的,这事儿上的确还有找到些功劳。” 还是一些? 舒良有些惊喜,追问道:“你说说,都是什么功劳?” 魏燕靠近舒良,轻声道:“如果这件事真的是沐家做的,那就说明您无意中确定了沐家在京师的隐秘势力,对于陛下掌控沐家对朝廷的态度有好处。” “如果这件事儿不是沐家做的,而是姓黄的自己做的,那就更好了。” 魏燕顿了一下,道:“属下的那队人不是一般人,都是经过锦衣卫调教的,这个姓黄的能否全歼了他们,那就说明他的手里肯定有一支不弱的武力,否则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你是说这个姓黄的商人私下蓄养死士?”舒良两眼顿时亮了起来。 什么人会蓄养死士?当然是意图谋反的人才会这么干了,一个普通商贾,没事养死士干什么? 魏燕又是一笑,提醒道:“公公,你可还记得,当初咱们可是将他当做追查隐太子的线索才派人跟踪的啊!” 舒良回忆了一下,的确有这么回事,然后瞬间大喜,问道:“你是说?” 魏燕笑着接道:“属下是说,您可能无意间查到了隐太子的另一条线索。” 当天下午,奉天殿中,舒良安静地跪在大殿中间,等着朱祁钰的到来。 不过过了许久,朱祁钰才缓缓从殿门口走了进来。 让舒良跪着等了这么久,也是朱祁钰对舒良的一个惩罚。 这个舒良是他亲自挑选的,本来是想让他掌握好东厂,没想到这家伙的情报敏感度实在是太低了,上次抓捕齐侠,明明人都在他的手里,却还是让隐太子的消息被锦衣卫拿到,朱祁钰不得不承认,这个舒良在谍报方面真的没有什么天赋。 舒良见到皇帝走进来,连忙原地转了个圈,磕头行礼道:“奴才舒良,拜见陛下。” 朱祁钰没搭理他,而是直接走上了御座,坐好了才问道:“舒良啊,你和朕说说吧,河间府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堂堂东厂的十几个番子,居然莫名其妙就死了?而且还是死在了京师外面?朕可不记得曾经允许你们东厂出京办差啊!” 这件事儿他也是今早才知道的,刑部尚书俞士悦上奏,说是河间府发现十几名东厂番子的尸首,请问为何东厂番子会出现在河间府。 这朱祁钰哪里知道,于是就以随后调查的借口想要拖延一下,回头问问舒良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都察院的一群御史站了出来,接连弹劾东厂舒良擅自调动人手出京,心存不轨,要求皇帝严惩舒良。 朱祁钰哪里肯按照他们的想法来,舒良是他的人,要处置也轮不到都察院的人处置,况且都察院明显是在针对宦官一系,朱祁钰绝不会答应。 不过都察院掌握风宪之责,是太祖定下的规矩,他们出面弹劾谁,谁都不能干预,就连掌院事的左都御史都没有资格,甚至他们内部都会互相弹劾,对待一个宦官自然不会手软。 最终,朱祁钰和都察院监察御史们僵持不下之后,果断选择抽身离开,直接散朝,让这群监察御史没有机会再和他磨下去,毕竟他也有些好奇,这个舒良为什么突然派人出京办差。 舒良恭敬回答道:“陛下,奴才是因为发现了一个有疑点的商贾,因为这个商贾要出京,所以才派人跟着的。” “有疑点的商贾?”朱祁钰还真没想到舒良会这么回答,吩咐道:“说说,这个商贾到底有什么疑点,会让你违背规矩,派人出京跟踪。” 舒良道:“回陛下的话,此人曾经出现在齐侠的家门口。” “齐侠?”朱祁钰一时半会儿还没想起来这个人是谁,出声问道:“这个齐侠是什么人?” 舒良连声提醒道:“陛下可还记得几个月前的大都督府泄密案,其中主使就是这个齐侠。” 朱祁钰这才想起来,道:“哦,原来是他啊,朕想起来了。” “对了,这个齐侠你们东厂已经审讯了几个月了,他又交代了什么吗?” 舒良摇摇头道:“奴才无能,这个齐侠的嘴实在是太硬了,奴才派人一直在拷打他,但是他就是什么都不说,奴才也是没办法,这才换了个思路,派人去齐府门口埋伏,不曾想有了收获。” “就是那个商贾?”朱祁钰问道:“朕记得齐侠也是商贾,另一个商贾来找他,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舒良点点头,回答道:“是啊,但是奴才这不是没线索吗?所以就安排人偷偷跟着他,看看能否查出什么线索。” “不过让奴才没想到的是,探子回报,这个人居然真的有些可疑。” “哪里可疑了?”朱祁钰问道。 “因为他在齐府门口向探子打听了一番之后,慌慌张张便离开了。”舒良说道:“所以奴才就顺势调查了他一下,结果发现......” 见舒良畏畏缩缩的,朱祁钰的心情愈发不好了,训斥道:“有话快说。” “是。”舒良继续道:“东厂调查他身份的时候,居然发现他和云南沐家有关系。” “云南沐家?”朱祁钰对于这个答案有些惊讶。 云南沐家可是大明顶级勋贵,为什么他们的人会和齐侠这个逆贼有联系呢?这的确值得舒良关注。 舒良点点头:“对,不过这只是奴才打听到的,还没有证实,所以奴才就派了整整一队人跟着他,希望验证此事再向您禀奏,没想到刚到河间府,那队人就被人全灭了。” 朱祁钰面色严肃起来,问道:“你是说,对东厂下手的人有可能是云南沐家?” 舒良点头道:“奴才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奴才属下有人提醒,这个人还不一定是沐家的人,所以奴才现在也不敢确定出手的就是沐家。” “你是说,那个人有可能是隐太子的人?”朱祁钰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舒良点点头,没有说话。 说实话,朱祁钰也不相信沐家会赶出勾结旁人的事情,太宗登基之后对沐家还算不错,即便是沐家玩听调不听宣的那一套都认了下来,朱祁钰登基后也没有任何动作针对沐家,所以沐家没有理由会对东厂的人出手,毕竟东厂的番子再怎么样,那也是东厂的人,而东厂又是朱祁钰的耳目,对东厂出手,那就是打朱祁钰的脸,这个商人再重要,也没有沐家和朝廷的稳定关系重要,如今沐家管事的沐璘也是一个聪明人,不会头脑发热干出这种事情来。 既然排除了沐家,那就只剩下隐太子这条线了,齐侠是隐太子的人,如今被厂卫抓了,隐太子自然要派人过来探查一番看看情况,结果发现厂卫在跟踪他们,于是就派人将厂卫的探子灭口,确保自己人的安全。 至于动手所需要的武力,朱祁钰不相信隐太子潜伏这么多年,手里会没有一支强力的武装力量。 不过为什么会在河间府呢?那可是北直隶的地界,京畿周围啊。 朱祁钰心中一惊,莫非隐太子在河间府埋伏了人手?但是想要无声无息地将整整一队人灭口,还没有让一个人逃脱,手里没有足够的人手是不可能的。 那么,河间府哪里能有这么多的人手呢? 朱祁钰瞬间想到,整个河间府,只有河间府府衙和河间府的卫所有这个实力。 不过既然他知道了,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朱祁钰看向舒良,缓缓说道:“舒良,你这次的事情办得很好,朕还是比较满意的,所以朕希望你去查一下河间府到底是谁在勾结隐太子,查到之后先不要轻举妄动,回头报给朕,朕来解决。” 舒良瞬间明白了过来,立刻恭敬答道:“奴才遵旨。” 第432章 燧发枪定型了 既然猜到了河间府有隐太子的人,剩下的就是找出来了。 这事儿是厂卫的活计,朱祁钰直接交给了舒良来办。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舒良虽然能力不行,但是总有一种奇怪的运势,这种运势往往在事情打不开局面的时候起作用,就像这次,朱祁钰对于查出隐太子的行踪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但是舒良却是有这份好运,莫名其妙又抓到了一条线索。 这种运气你没办法说,就好像是后世的老板崇信运势一样,明明一个经验丰富,熟悉行业现状的hr,在某些岗位上总是招不到最合适的那个人,而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却是往往都会有一些好运气,莫名其妙就可以招聘到老板想要的那个人选,这种事情玄之又玄,你真的没办法解释,只能归结于运气,反正老板关注的是结果,他才不在乎你是怎么弄到的人呢! 既然舒良拥有这种运气,朱祁钰自然不会把事情交给别人,而他自己,则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全身心投入。 这个事情就是,燧发枪的定型。 朱祁钰常驻兵仗局,张永即便是再吝啬,也不敢继续扣着银子不撒手。 有了银子,研发的进展就快了许多,张永将整个燧发枪拆分,按照朱祁钰的吩咐,枪管单独试验,确定能承受的最大装药量,射击单独试验,以不同装药量来激发弹丸,甚至在枪管的制造上都开始砸银子,试图找出最有效率的钻孔和打磨方法,整个燧发枪的研制被他拆分成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单独试验,于是整个研发速度就立刻快了上去。 到了十二月初五,张永捧着一个红绸包裹的盒子,兴奋地入宫求见大明皇帝陛下。 朱祁钰自然知道这家伙到底是来干嘛的,于是立刻接见了他。 果真,张永一见到朱祁钰,立刻就兴奋地禀告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您的燧发枪终于打造出来了。” 这燧发枪是朱祁钰几个月来心心念念的东西,看到张永手中的盒子,朱祁钰也是兴奋了起来,快步走下御阶,一把将盒子掀开。 果然,一把和后世欧洲燧发枪极为相似的枪支便出现在他的面前。 朱祁钰单手拿起燧发枪,还行,不算太沉,单手拿着只是略微费力而已,相信陈韶手底下的士卒应该比自己力气大,拿着应该不费力。 朱祁钰另一只手抬起枪口,仔细观看。 这支燧发枪大概长一米半左右,在大明看来也就比一个普通士卒的身高多出一点点,木质的枪身摸起来没有任何毛刺,枪管细长,外表看起来也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和朱祁钰所想的不太一样,这支燧发枪取消了火石,而是在原本的火石位置替换成了一个盖子,盖子上还有个夹子。 这也是那群工匠提出的建议,火石打火虽然效果不错,但是却不是每次都可以成功的,工匠们提议换成大明用的火折子,这玩意平时都是隐燃,但是只要略一晃动就可以自燃,轻易不会熄灭,点火效果比火石强得多。 朱祁钰也是立刻采用了这个建议,顺手还赏给了提出建议的工匠十两银子,喜得工匠跪在地上连呼万岁。 另外还有一个不同的地方就是,朱祁钰将药池改成了圆柱形,镶嵌在缺口的地方,上面还安装了一个盖子,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为了使用步枪最重要的东西——子弹。 是的,朱祁钰为了确保装药量不会出现问题,直接将后世子弹的概念拿了出来,结合大明现有的技术,打造出了一个大明版本的子弹。 这种子弹不是用铜或者铁,而是用纸,工匠计算好单次发射的装药量,将火药敦实在纸筒里,包裹严实之后,再将细碎的弹丸粘在纸上,然后再用牛皮纸包裹好防止受潮。 这种纸也是很特殊的,后世称之为火纸,一般是在魔术表演上使用的,就是那种魔术师一拍手,一张纸瞬间燃尽的那种,原本朱祁钰也没想到用这玩意,但是他刚刚提出子弹这个概念,立刻就有工匠建议使用火纸,后来朱祁钰一问才知道,工匠祖上是玩捉鬼驱邪的和尚,不过后来因为后周世宗灭佛,他祖上这个假和尚干不下去了,所以才改行做了工匠,只留下了火纸这么个玩意。 朱祁钰对此也是极为赞赏,一样赏赐了他十两银子,并且下令,如果在面对困难问题时谁能提出有效的建议并被采纳,一样可以得到十两银子的赏赐,燧发枪能够这么快研制成功,也是托了这道旨意的福,而朱祁钰所付出的,仅仅只有一百多两银子而已。 朱祁钰翻来覆去地摆弄着燧发枪,越看越喜欢,简直有些爱不释手,不过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出声问道:“张永啊,这燧发枪成本几何啊?” 张永立刻回答道:“陛下,奴才打造出这支燧发枪,大概花了五千多两银子。” 朱祁钰被这个数字吓得差点没站稳,惊讶问道:“你说多少?” “五千二百一十五两啊。”张永也有些懵,不过还是解释道:“陛下您放心,奴才保证这个花销的绝对真实的,没有人可以从中贪腐一文钱。” 朱祁钰一想,便明白了为什么会是这个数字,没好气地道:“朕不关心有没有人贪腐,朕只问你一件事,这五千二百一十五两银子,是将之前做实验和废掉的材料都算上了吧?” 张永老实地点点头。 朱祁钰顿时有些气急,不过一想张永这家伙,还是有些无奈地道:“朕问的不是之前这几个月的花销,朕问的是,如果朕要批量打造这燧发枪,每支燧发枪的成本是多少。” 原来问的是这个啊,张永立刻回答道:“陛下恕罪,是奴才蠢笨,没理解您的意思,若是陛下要批量打造这燧发枪,每支燧发枪大概要四两银子。” 朱祁钰暗自计算了一下,每支燧发枪四两,三千支就要一万二千两,但是考虑到维修和替换,陈韶的那部分府军前卫只要也要多配备一千支用以补充,那四千支就是要一万六千两,再加上子弹这种消耗品,朱祁钰光是武器就要在陈韶的燧发枪部队上砸出两万两以上的银子,要是再加上三两五钱的军饷和日常补给,每年妥妥超过了十万两银子。 朱祁钰咂咂嘴,火器部队好是好,就是太费钱了,不过十万两银子,朱祁钰还是可以接受的,反正日常的军饷和补给都是朝廷从税收中拨付的,自己需要花的不过是每年两万两,朱祁钰还是能扛得住。 既然现在这燧发枪已经定型,那么就要尽快装备陈韶的军队,朱祁钰问道:“如果朕要打造四千杆燧发枪,大概需要多久?” 张永想了想才竖起三个手指,道:“三年。” “多久?”朱祁钰对这个答案更是惊讶。 张永被朱祁钰的反应吓到,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三年。” 朱祁钰翻了翻白眼,打造四千支燧发枪就要整整三年时间,那今后自己要装备到整个大明的军队,岂不是要按照百年计算了? 张永继续解释道:“陛下,奴才也是没办法,其他的倒是好办,唯独这枪管,打造起来实在是太难了。” “奴才手底下最熟练的工匠,打造出一支合格的枪管也需要十日,再算上不合格的,平均下来也要十五日了,兵仗局如今就这么多人,三年时间打造出四千支燧发枪已经是奴才往好了估算的。” 朱祁钰摇头,拒绝道:“不行,这个数量太少,朕没办法接受三年时间,朕只给你一年时间,你自己去想办法。” 张永为难道:“若是想要一年内打造出四千支燧发枪,那铁匠的数量至少要增加两倍,亦或是让工部的军器局一起打造,一年之内完成任务也可以做到。” 不过张永提出的这两个建议,朱祁钰都不能接受。 兵仗局属于内廷,本就是满朝文武关注的对象,一下子扩大两倍,那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他们,自己在兵仗局有动作?他还想瞒着满朝文武,暗中打造一支燧发枪部队作为底牌呢。 至于让工部也参与进来,那就更不行了。 工部的军器局比兵仗局的目标还大,让军器局参与进来,岂不是明摆着告诉那群文武大臣自己的动作了?再说了,兵仗局属于内廷,又是负责火药的制造,保密能力远比军器局强得多,要是让军器局也参与进来,这燧发枪的制造方法要不了多久就能传遍天下了。 这事儿张永为难,朱祁钰也为难,但是朱祁钰身为皇帝,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那就是耍无赖。 只听朱祁钰冷声道:“这个朕不管,朕只要结果。” “要是什么事情都要朕来解决,朕还要你干什么。” 张永无奈,但是他没办法拒绝,只好语气低沉地道:“奴才遵旨。” 朱祁钰看着本来兴高采烈,但现在却是垂头丧气的张永,心中还是有些不忍,安慰道:“张永啊,你的能力朕知道,但是朕也知道,你还有很大的潜力,朕相信你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回去之后和工匠们好好商量一下,多听听他们的意见,分析一下打造枪管的过程中哪里比较耗费时间,再研究研究怎么能够节省下来时间,哪怕多花点银子也无所谓。” “当然,这是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 皇帝都这么说了,张永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得强打精神道:“陛下放心,奴才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按时将这四千支燧发枪打造完成。” 朱祁钰点点头,道:“下去吧。” “是。”张永磕了个头,转身离开,不过刚走几步又停住脚步,对着朱祁钰道:“陛下,奴才方才忘了一件事。” “你说,只要朕能办到,朕绝对不会拒绝。”朱祁钰立刻说道。 张永恭敬道:“陛下,这燧发枪既然已经定型了,那还请陛下赐名。” 哦!原来是这个事儿啊。 朱祁钰想了想,道:“朕的年号是景泰,那就叫他景泰枪吧。” 打造燧发枪的任务交给了张永,朱祁钰又开始琢磨起来从哪里能搞出些银子来,毕竟想要打造这四千支燧发枪,需要的成本一万六千两银子,这也太多了点。 朱祁钰的手里虽然可以拿出来,但是却会让宫中的用度削减不少,朱祁钰不想自己的生活标准下降,所以只能想想办法,看看从哪里能再捞一笔银子出来。 北面暂时就不用想了,也先虽然困难,但是他也不可能和自己交易,毕竟双方还处于敌对状态之中,只是在私底下有一些不知死活的商人在暗中走私,供应蒙古贵族们一些大明宝货,不过朱祁钰即便再穷,也不可能做这种跌份的事情,再说了,可是他亲自下旨禁止与蒙古人交易互市的,自己打自己脸的事情他朱祁钰可不想干。 南面的安南这次倒是坑了一笔,安南使臣黎贵淳和阮弘裕握着几十万两的大明宝钞花不出去,但是这些宝钞所交易的粮食却已经全都到了大明的手里,朱祁钰也算是从安南捞了一大笔。 问题是,这次交易是大明和安南的官方互市,负责互市的是大明户部,朱祁钰不方便直接从国库里拿银子过来,而且这次互市的利润早已被内阁六部分配好了,想要从这些文官手里抢利益,信不信明天劝谏的奏疏就会堆满朱祁钰的案头,朱祁钰也不想自己找麻烦。 东面的话是倭国、高丽和琉球,朱祁钰暂时也没有办法从他们那里捞钱。 高丽和琉球都是太祖钦定的不征之国,朱祁钰虽然威望颇高,但是还没有突破这位高祖父的实力,暂时没办法对他们下手,而且高丽和琉球都穷得叮当响,他即便想出办法从他们那面捞钱也没什么用,不仅捞不到什么银子,还有可能给自己弄得一身骚。 倭国倒是有钱,这年头石见银山已经开始开采了,只要自己想办法运一些货物过去,相信这两万两银子很容易就可以弄出来。 但问题是,倭国和大明隔着一个大海呢!海上还有海盗倭寇,想要过去不是那么容易的,再说了,大明民间虽然有一些海船,但是那都是江南大族和走私商的,朱祁钰没办法直接征用,而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海船,从正统元年就再也没有使用过,距离现在快二十年了,一直泡在水里没有维护,所以压根没办法使用,朱祁钰即便想要派人出航也没有能出海的船,所以从倭国捞银子也不是短时间可以实现的。 朱祁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一个好办法,无奈只能作出最后一个选择——从国库捞银子。 当然,朱祁钰从国库里捞银子,也不是直接就找户部尚书陈循要的,虽然陈循最终肯定不会拒绝自己,但是朱祁钰怎么都要给陈循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否则他没办法向内阁交代,所以这个理由必须要说得过去。 只是朱祁钰想了整整三天,也没有想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最后没办法了,朱祁钰叫来了陈循,当面让他帮忙想一个,毕竟从户部捞银子,还是户部尚书最方便。 陈循略带疑惑和兴奋地来到奉天殿,他还不知道皇帝今天招他过来,到底有什么事情要说,但是他知道一点,皇帝每次单独召见他,基本上都是有办法从什么地方捞银子了,想到之前与脱脱不花的互市和这次与安南的互市,陈循就有些兴奋得不能自已。 自己的这位大明天子绝对是财神爷转世,不然历来都是最耗心神的户部尚书,怎么可能像自己这样轻松。 不过让陈循没想到的是,朱祁钰上来的第一句话就让陈循有些崩溃。 因为朱祁钰说的是:“陈爱卿啊,朕现在需要从国库提两万两银子出来,但是还不想惊动其他人,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对于这个问题,陈循一时半会儿也给不出答案,不过他还是反问道:“陛下,臣斗胆请问,您要这两万两银子是做什么的?” 朱祁钰一摆手:“陈爱卿,你先别管朕用来干嘛,你只要告诉朕,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悄无声息地提出这两万两银子?” 陈循立刻拒绝道:“回陛下的话,若是您不告诉臣这两万两银子的用途,请恕臣无法做到。” “你就非得要知道吗?”朱祁钰无奈道。 陈循点点头:“正是,如果臣不知道这笔银子的用途,那就没办法平衡户部账目,臣上面还有内阁金大人督管着,他也是对财货一道极为精通的,臣恐怕瞒不过他。” “所以朕才找你来想办法的啊!”朱祁钰叹了口气。 他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不然为啥要找陈循来商量这事儿。 陈循看着一脸为难的朱祁钰,心中有些不忍,出声道:“如果陛下实在为难,那臣就不问了。” “不过两万两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臣看看在和安南互市的总额里减去两万两银子吧,如今负责账目核算的户部主事黄琛恰好是臣的人,在账目上调整一下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此事还牵涉到工部,陛下还需要和工部尚书赵荣赵大人打一声招呼。” 一听又要牵涉到工部,朱祁钰的头愈发大了起来,无奈道:“陈爱卿,你就不能直接在户部的账目上进行调整吗?” 陈循摇摇头:“陛下,这个恕臣做不到,此次互市,绝大多数货品都是工部提供的,而且工部也是全程参与了的,交易价格他们也知道,如果工部不配合,臣也无能为力。” 这朱祁钰哪里能答应,燧发枪这事儿要是被工部知道了,工部肯定是要出手抢夺的,即便赵荣资历不足,但是也能将事情宣扬开来,只要内阁知道了,怎么都得给工部分一杯羹。 问题是朱祁钰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按照如今这些文人的德行,肯定要不了多久就会宣扬得满天下都知道,到时候大都督府的人再过来磨自己,自己的烦恼更多。 不过朱祁钰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想了想,决定不再为难他,而是换了个思路,问道:“陈爱卿,如果不从这笔账目中调整,那你还有没有办法可以弄到这笔银子?” 陈循思考了一下,问道:“陛下,您这两万两银子是否着急要?最晚什么时候给您?” 朱祁钰见可能有戏,立刻道:“当然是越快越好。” “最晚的话......”朱祁钰在心中计算了一下,说道:“明年入夏。” 按照兵仗局的进度和自己手里的银子,最晚到明年入夏的时候就会花光所有的钱,到时候连采购铁料的银子都没有,兵仗局还怎么打造燧发枪。 陈循立刻展颜笑道:“那这就没问题了,明年入夏之前,臣一定将这两万两银子拨付到陛下的内库之中。” 朱祁钰没想到陈循答应得这么痛快,疑惑问道:“陈爱卿,你方才还在为难,为何这次答应得如此爽快?” 陈循笑着躬身答道:“陛下,您这是关心则乱了。” “其实两万两银子对于大明国库来说,不是什么大数目,想要调拨出来,其实并不难。臣最开始为难,也是因为您没有和臣说什么时候要,臣还以为您这几天就要拿到手呢!” “如果陛下不急着要,这事儿其实很简单的,只要在明年拨给宫中的用度加上两万两银子便可,任谁都没办法察觉,到时候这两万两进了陛下的口袋,怎么花就是陛下说了算的了。” 朱祁钰还真没往这方面想,听陈循这番解释,当即一拍大腿叫道:“对啊,朕怎么没想到,陈爱卿真的是朕的肱股之臣啊。” 陈循笑着谢恩道:“陛下谬赞了,为陛下分忧本就是我等大臣的分内之事,当不得陛下夸奖。” 第433章 朕不要你觉得,朕要朕觉得 朝廷每年的岁入大概两千多万两,这里面绝大多数都有固定的用途,例如文武百官的俸禄、各地藩王的俸禄、天下卫所的军饷等等,当然,也包括宫内的开销。 户部每年会从太仓调拨一百万两金华银入内库,供应皇帝开销。 这一百万两听起来很多,也是皇帝可以随意支配的,不过皇帝却不能随意支配。 这句话有点绕,但是解释一下就很容易弄明白。 内库归皇帝所有,按理来说内库的银子自然也都是皇帝的,但问题是,这一百万两听起来很多,却要支持整个皇宫的开销,包括皇室日常花销、在京武臣和宦官的俸禄、皇帝给文武大臣和番邦使节的赏赐等等,这杂七杂八的算下来,其实皇帝能随意调用的银子其实并不算多。 原本大明的财政体系并不是这么运作的,洪武六年,太祖改内府库为内承运库,掌大内库藏,实际上就是由内承运库掌握着整个大明的财政收入,太祖朱元璋精力旺盛,通过内承运库管理调拨大明朝廷的绝大多数财政,后续的太宗、仁宗、宣宗也一样照此办理,所以才有了太宗朱棣在刚打下天下没多久就能几次远征漠北,派遣郑和出海南洋的事情,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是从太上皇朱祁镇登基之后开始的。 宣德十年,宣宗朱瞻基因病薨逝,只有八岁的朱祁镇登基,朝政就此落入杨士奇、杨荣、杨溥的三杨内阁之手,太皇太后张氏负责决策。 不得不说,三杨的确有能力,太皇太后张氏也称得上是一代贤后,但问题是,有能力不代表立场就正确,三杨主政之后,对外第一件事就是从安南撤军,从而使大明丢掉了安南这么一块产粮地,顺带还打击了当时不可一世的武勋集团,第二件事就是在麓川开战,以叛军思任法来消耗云南沐家的实力。 但是三杨忘记了一件事,麓川和安南不一样,安南和大明的边境群山环绕,但过去了就是红河平原,而麓川位于云南,那里才是真正山高林密、烟瘴密布的地方,左都督方政全军覆没,黔国公沐晟暴毙,沐晟的弟弟沐昂继任统帅,继续和思任发开战。 战事又持续了一年,朝廷的财政愈发空虚,当初从安南撤军,本就是因为军费开支过大,如今在麓川开战,节省下来的那点军费又全都丢了进去,三杨自然不肯,恰巧这时候基本上已经控制了麓川的思任发遣使上贡,三杨就此下了个台阶,和思任发停战了。 没过一年,王振为了替朱祁镇重振军威,力主重启麓川战事,正统六年五月,英宗命定西伯蒋贵为征蛮将军,担任总兵官再次和思任发开战,而为了应付军费开支,王振不得不答应三杨一个条件,那就是允许户部另立太仓库,储存朝廷税银,支配和管理权全部属于户部,皇帝不得轻易插手。 至此,朝廷的财政正式一分为二,大部分由户部掌管,少部分由皇帝掌管,当然,朝廷的绝大多数财政支出也都由太仓支取,皇帝的那部分就由皇帝自己管理。 虽说的这样分配的,但是实际上却没有这样执行,大臣们有事没事就想方设法从内库中弄银子出来填补国库缺额,尤其是土木堡之变后,朱祁钰先是从内库支取了一笔银子犒赏保卫京师的将士,后来为了重建三大营和今年与也先开战,朱祁钰又没少掏银子,眼下还是年底,朱祁钰手里没有多少存款了,所以这两万两银子才让他这么为难。 当然,朱祁钰还有皇庄的收入,不过这些收入主要是供后宫使用的,现在掌握在汪皇后的手里,朱祁钰不好去她手里拿过来。 其实陈循的办法很简单,在年初拨付银两的时候直接加上两万两就好了,毕竟大家都知道,皇帝手里的确没什么银子,虽然今年和也先打了一仗,但是因为时间短,朝廷的开销并不大,陈循估计太仓里还能有一些盈余,增加两万两,内阁也会给圣天子朱祁钰这个面子的。 不过现在陈循上头还有个内阁,需要和金濂说一声,于是陈循补充道:“陛下,此事内阁金大人也要知道,不知是您去和他说,还是由臣和他说?” 朱祁钰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这事儿去找内阁,于是道:“陈爱卿去和他说一声吧,不过两万两银子而已,金濂会同意的。” “是。”陈循恭敬答道。 陈循从朱祁钰这里出来,顺路就拐到了内阁,反正内阁就在前朝,出去也是要路过的。 来到内阁,陈循和金濂直接说明来意,金濂也是没有拒绝。 不过是两万两银子而已,虽然数目大了一些,但是相对于皇帝的赚钱能力,这两万两真的不算什么,没见光是这次和安南的互市,大明户部就弄到了几十万石粮食么?和这几十万石粮食相比,两万两银子真的不算什么,估计最多也就值个运到京师的运费而已。 王直高谷等人也是一样,大家谁都没有在意,不过这件内阁和六部的大佬们都没有在乎的事情,最终还是没成。 是的,和所有人猜想的一样,这事儿被都察院给搅黄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泄露出去的,明年内阁和户部要给皇帝多拨付两万两银子的事情被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们知道了,这些大明最强力的喷子们自然要阻止此事,在他们看来,朱祁钰都是圣天子了,怎么可以增加自己每年的开销呢,往下减二十万两才对,反正皇帝如今的后宫之中嫔妃并不多,而且也已经有了儿子,没必要再纳什么妃子了,每年的开销用度压根没那么多,整整一百万两,怎么可能不够花。 所以,就在几天之后的早朝上,朱祁钰受到了监察御史们的集火攻击,在京的监察御史几乎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站了出来,劝阻大明圣天子陛下不要增加后宫用度了。 例如,监察御史杨贡就劝谏道:陛下乃是圣天子,自是心怀天下,抚爱万民,如今朝廷岁入刚刚好转,当是以修河治水、修缮边防为主,如此可以内安民心,外拒鞑贼,进而大明社稷永固,江山永存。 杨贡的劝谏还算好的,监察御史吴淳几乎将他描绘成了亡国之君:陛下登基以来,先是也先入寇,又有三省饥荒,应天暴雨,今年又与蒙古开战,将士们死伤惨重,如今国库空虚,陛下当抚恤民情,将银钱花在朝政之上,而不是满足后宫之中的穷奢极欲,此非明君所为。 监察御史张奎更是夸张,直接劝谏道:昔日赵宋徽宗皇帝书画双绝,却也因为挥霍无度,横征暴敛,最终导致靖康之难,隋炀帝天性聪敏,文采出众,却也还是穷奢极欲,滥用民力,最终导致十八路反王丢了江山。陛下英年登基,切不可学徽宗炀帝贪图金银啊! 朱祁钰被一通集火,直接下令罢朝,将掌都察院事的左都御史陈镒招进宫来,好好问问这位大明总宪,他到底是怎么管的都察院。 陈镒也知道皇帝这是打算拿自己撒气,但是他也没办法,都察院的那群监察御史可都是一群浑人,他们手握风闻奏事的大权,连都察院的自己人都会弹劾,原本挂左都御史衔参谋大同军事的沈固都弹劾下去了,他陈镒哪里管得了,沈固的资历可不比他少。 不过皇帝招自己过来,自己也不能不遵从,只得苦着一张脸来到奉天殿面君。 结果不出意外,陈镒刚一进殿门,就被朱祁钰喷得狗血淋头。 “陈有戒,你身为左都御史,这么大的风声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朕一声,也好让朕有个应对,突然让你手下的那群监察御史集体劝谏,还跟朕说什么宋徽宗隋炀帝,朕是宋徽宗吗?朕是隋炀帝吗?他们要敢说是,信不信朕把他们全都调到辽东去,直接让他们面对蒙古人,反正他们一群大活人,怎么都比妖人郭京的撒豆成兵好使。” 陈镒连忙躬身道:“陛下息怒,臣.......” 陈镒刚想说话,却被朱祁钰直接打断道:“臣什么臣,别告诉朕这事儿你不知道,你坐这左都御史也快一年了,若是你真不知道,那这个左都御史你也别做了,连都察院内部的消息你都打探不到,朕要你何用?” “也许朕也要派人调查一下,看看你之前弹劾的事情有几分是真的了。” 见朱祁钰说出这种话,陈镒也是有些生气了,盯着朱祁钰的话说道:“臣为大明效力四十年,也是尽心尽力,不敢有半分马虎,陛下若是信不过臣,尽可以派人去查探就是了。” 朱祁钰眉毛一竖,质问道:“陈有戒,你真的敢保证之前没有失职之处吗?你出镇陕西,几乎每次都请朝廷赈灾,你敢保证每次都是真的吗?榆林紧邻草原,荒漠严重,但是汉中府呢?那里可是鱼米之乡,为何每次赈灾你都要带上他们?所有受灾的地方你都亲自去查看了吗?每个地方的收成几何?若是有一府的上奏造假而你没有发现,朝廷要少收多少赋税?” 陈镒这时候却是平静了下来,解释道:“陛下,各地知府没理由蒙蔽朝廷,欺瞒圣上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各地知府又都是进士出身,知书识礼,决不会欺瞒陛下的。” “这么说,你是只停驻在了西安府,并没有下去巡察了?”朱祁钰抓住陈镒的漏洞质问道。 “臣并非只停驻西安府,包括延安、榆林、宁夏等多地臣也都去过,就连肃州臣也到过,否则臣也不会知道各地灾情。”陈镒继续解释道。 “好,就算你走遍了整个陕西。”朱祁钰余怒未消,继续质问道:“那朕来问你,你可敢保证朝廷开仓赈济的所有粮食都发到灾民手里了吗?就没有一点贪腐的问题存在?朝廷减免的赋税全都减免了吗?没有一府一县会瞒着你照样收取朝廷减免的税粮?若是你敢保证,那朕什么都不说。” 陈镒顿时哑火。 这一点他真的不敢保证,如今大明官员的俸禄很低,所以大家都在想方设法捞一些银子,即便是他陈镒也收过一些补贴家用,雇佣书吏,下面的官员自然也不例外,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潜规则,皇帝自然也知道。 他们这些朝中大员有下面孝敬,吃相自然不会太难看,但是下面的人就说不准了,地方上的政务虽然由知府知县掌管,但是执行的都是下面的皂隶,那些人世代都是皂隶,早已形成了极强的势力,即便是这些朝廷派下来的知府知县都不敢真拿他们怎么样,如果这些皂隶哪一天突然罢工了,知府大人能怎么办?别说一府的事情了,就连府衙的日常事务都得瘫痪,到时候倒霉的还不是自己? 所以,这些知府和知县对于手底下的皂隶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便他们在赈灾的时候动一些手脚,也只能全当没看到了。 再说了,那些知府知县的孝敬是怎么来的,他们也是心知肚明的,整个朝廷也就是于谦可以确定没收过,剩下的人里面,不论是内阁首辅王直,还是最没有权力只能写圣旨的中书科书吏,但凡有一点权力的人,哪一个敢说自己清廉到一文钱的孝敬都不要的。 见陈镒不说话,朱祁钰恨恨地问道:“陈有戒,你倒是说话啊!” 陈镒无奈,只得躬身答道:“陛下,臣不敢保证。” 见陈镒老实承认了错误,朱祁钰的气也就消了不少,他招陈镒过来本来就是为了发泄一番的,现在发泄出来了,心情也就好了起来,柔声安慰道:“不过朕也知道,陈爱卿你也不过是一个人,事情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所以朕也没有追究你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你在朝为官,身为左都御史,要做的是佐朝纲,辨是非,不是和其他人一样,想方设法从朕这里捞好处。” “但是陛下所为,的确是有贪图享乐的意思,臣等也是为了陛下着想。”陈镒见状,立刻劝谏道。 他在京师也有一年了,听到皇帝叫他陈爱卿而不是陈有戒的时候,他就知道皇帝的气已经消了大半,手底下的监察御史又不能不保,所以才借机出言解释一下,希望皇帝能高抬贵手,放过手底下的那群监察御史,毕竟自己是掌院事的左都御史,保一保属下是必须要做的。 他可是听说了,如今的这位皇帝,手段还是比较狠辣的,为了废掉胡濙这位老臣,皇帝居然把整个礼部都废掉了,而且除了礼部的人,没人想去反抗,也没人能反抗,毕竟皇帝的借口找的太好,谁敢反抗,那就是和天下文人作对。 要是真把他惹急了,哪天对都察院出手,那自己这个左都御史又该何去何从呢? 不过他的话说的有点不是时候,朱祁钰听他这么一说,火气又是串了起来,质问道:“陈爱卿,你当真以为朕是为了享乐?朕自从登基以来,哪一日享乐过?” “你们都察院的这群人只是不想让朕花钱,希望把银子都花在他们身上罢了,信不信朕下旨给文武百官,从本月起俸禄继续发大明宝钞,发给他们的粮食朕要拿来赈灾,你看有几个人同意的?” 陈循一惊,连忙道:“陛下,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以年轻人为主,容易冲动,陛下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了。” 开玩笑,皇帝从安南采购粮食,将百官俸禄替换成粮食,这些官员不知道多欢迎此事呢,要是皇帝真下了这么一道旨意,只要加上一句纳都察院的谏,那百官的怒火绝对是要发泄到整个都察院,自己这个左都御史必然首当其冲。 “那你也出面管管他们,不要有事没事就盯着朕,满朝文武这么多人,总盯着朕干嘛?”朱祁钰没好气地道:“太祖废御史台,立都察院,乃是为了监察百官,整肃风气的,你说说,你们都察院整肃什么风气了?除了沈固和刘琏之外,你们都察院还抓出来几个犯官,哦,对了,你们倒是盯着大都督府的人比较起劲,不过那都是抵抗也先保卫大明的人,他们贪一些,朕才敢放心用他们,若是他们真的一点都不谈,高尚得跟王巨君一样,朕反倒不敢用他们了。” 陈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个王巨君是谁,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个王巨君就是以新代汉的王莽,于是立刻点头道:“陛下说的是,臣回去之后一定叮嘱他们,不要再盯着大都督府的人了。” 反正现在军方有军法司的人在盯着,朱祁钰原本就调了一批监察御史和兵科的人入军法司,交给于谦看着,这些人有军法司尚书于谦于大人盯着,活干的还不错,而且因为他们隶属于大都督府,监察起来更有威慑力,效果远比他们都察院盯着强,这群监察御史也是因为没什么人好监察,这才揪着大都督府的丘八们不松手。 没办法,文官里面就没有几个是彻底清廉的,真要是追究起来,那他们这群监察御史得罪的就不是大都督府一个衙门了,而是满朝文官,他们还想要一条退路呢。 “不,不是盯着大都督府,而是要监督满朝文武,不要去追究他们施政带兵是否错误,而只需要盯着他们贪腐,或者假公济私,施政是否正确,有六科管着,带兵是否正确,有大都督府盯着,你们都察院许多人都是在翰林院出来就进了都察院,没有体会过施政的难度,所以你们没办法对各个衙门正确与否做出合格的评判。”朱祁钰纠正道。 “那地方上的政事呢?”陈镒立刻问道。 十三道监察御史那可都是盯着大明十三省的,巡按州县,专事官吏的考察、举劾,要是他们没办法对地方上的政务做出监察,那朝廷施政的风险可就大了。 朱祁钰想了想,退了一步道:“分巡十三道的监察御史暂时不变,仍旧察纠各地官员,不过后面朕会换一个法子来监督地方施政,到时候分巡十三道的监察御史只需要监察贪腐问题就行了,地方施政不用他们管。” 陈镒立刻反应过来,问道:“陛下是想要调整都察院?” 朱祁钰点点头,道:“朕的确有这个想法。” “陛下不可。”陈镒立刻道:“都察院掌天下风纪,此乃太祖定下的祖制,不可轻易废止啊!” “你跟朕提太祖祖制是吗?”朱祁钰冷声道:“朕好像记得太祖祖制还曾经说过,贪污六十两银子的官员就要剥皮萱草,树立衙门外以警示后人。” 陈镒仍旧劝谏道:“陛下,时也易也,太祖此法虽然有效,但是却有违天合,有损人心,且此事不过是一法条,故而如今被朝廷废止,然都察院掌天下风纪,乃是朝廷大事,若无都察院监督,臣恐怕会出什么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大诰和历代先皇的旨意都摆在这,谁犯了错误,你们都察院就要将那个人揪出来,这才是你们都察院应该做的。”朱祁钰训斥道。 他真的对都察院的这群监察御史没什么好感,虽然知道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但是这群家伙对于朝政的解释和话语的扭曲,实在是让人烦心。 就像这次,内阁的金濂都没有反对,他们倒是跳了出来,怎么拿粮食换宝钞的时候就不跳出来反对呢?那也是违逆了祖制的啊! “臣以为......”陈镒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朱祁钰阻止。 只见朱祁钰缓缓说道:“陈爱卿,你回去和都察院的人说,他们能够在朝为官,不是他们苦读十余载的功劳,而是朝廷开了科举,朕才会点选他们入朝为官的。” “所以你们都察院做什么不重要,朕让你们做什么才重要。” “朕不要你觉得,朕要朕觉得。” 陈镒无言。 第434章 一切都偏离了太祖的规划 朱祁钰缩减都察院的事情被陈镒传了回去,整个都察院当即就炸了。 次日,都察院所有御史齐聚一堂,共同向朱祁钰上奏,请求皇帝陛下收回旨意,不要做出违背祖制的事情,若是皇帝不收回这道旨意,那都察院将联合其他衙门的所有官员一同罢朝。 不过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除了和他们共称科道的六科郎,剩下的衙门有一个算一个,压根没人搭理他们。 开玩笑,这群御史平时没事就盯着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现在轮到他们有麻烦了,自己凭什么站出来支持他们? 况且皇帝收回的是都察院对于风纪方面的管辖,没了这群御史约束,自己岂不是更自由了一些吗? 这里面唯一可能不好的是京城的都察院手里只剩下查问贪腐之权,这些人想要立功,也就只能玩了命地查贪腐,到时候自己的风险肯定会高很多,不过这件事只会影响到三品以下的官员,三品以上的属于大佬,他们不需要亲自下场贪腐,都是下面官员孝敬的。 对于科道的反对,朱祁钰倒是没有意外,毕竟六科和都察院联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家都知道。 解决方法也很简单。 朱祁钰直接将这个难题丢给了胡濙来解决,胡濙当时还有些不愿意,但是朱祁钰一句话就把他逼得不得不接这个难题了。 朱祁钰说的是:“胡老爱卿手段了得,如今又是督管礼部,没有什么事情,您在朝中数十年,功劳卓着,威望颇高,去和科道分说一二,相信不是什么难事。” 内阁首辅王直也是劝他接手处理这件事,其他人站在王直一边,甚至自己的盟友高谷都不再言语,胡濙没办法,只得接下此事。 朱祁钰安排他去做这事儿,胡濙也心知肚明,自己在营救太上皇回京的事情上几次三番地和皇帝对着干,皇帝也因此而记恨上了自己,让自己去做这件事,其实就是希望自己去得罪整个都察院的监察御史,到时候这群喷子弹劾起来,皇帝才有机会彻底干掉自己。 不过胡濙是什么人?他可是在大明朝堂上混迹了几十年的老狐狸,怎么可能中这种计谋。 没到两天,胡濙便将这件事完美解决了,看得朱祁钰都不得不承认,这个胡濙的能力是真的强,要不是他一直倾向于太上皇,自己绝对舍不得将他踢出朝堂。 胡濙先是去了六科,将六科给事中们集中起来,告诉他们,皇帝剥夺都察院的风纪之权,乃是为了加强整个科道,风纪之事本就影响不大,其实压根影响不到都察院核心的监察之权,监察御史现在这么闹,只会引起皇帝反感,如果六科给事中不再和都察院一起闹下去,朝廷其他衙门的官员都会对他们有好感,六科给事中不可能一直在六科混下去,必然要升迁到其他衙门做事,能够得到其他衙门的好感,对于他们今后的发展也是有好处的。 六科给事中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出来了胡濙口中的威胁,毕竟胡濙如今是代表内阁来和他们谈话的,而内阁又督管着六部,要是内阁放个风声出去,他们这群六七品的给事中也不可能斗得过内阁里的大佬,事关自己的未来发展,胡濙的这个面子的确要给。 于是,六科给事中偃旗息鼓,胡濙接下来只要解决掉都察院就可以了。 对于都察院,胡濙可就没有对六科那么和蔼的态度了,直接警告他们,如果他们继续闹下去,那吏部的年终考核必然要针对整个都察院,吏部对于副都御使以上的人没办法,但是对副都御使一下的人可绝对不会手软,毕竟整个都察院里,除了都御史和副都御使,剩下即便是佥都御史的考评都握在吏部手里,也就是说,这些人的未来仕途都在吏部的一念之间,而原本的吏部尚书正是如今的内阁首辅王直,恰好他也是负责督管吏部,只要他一句话,今年整个都察院的年终考评绝对没办法看,日后升迁的难度也会加大许多。 最重要的是,这次他们得罪的是皇帝,朱祁钰这位皇帝可是和先帝朱祁镇不一样,他执行垂拱而治,深得天下人敬仰,又几次三番击败也先,身负天下人众望,如今已是不逊于太祖太宗的圣主,他将此事交给内阁处理,实际上也是在考验内阁的能力,如果都察院继续闹下去,他很可能将内阁阁员王文踢出去,甚至收回内阁理政的权力都有可能。 监察御史们也知道,胡濙这就是刺果果的威胁,要是因为他们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权力让皇帝改变垂拱而治的政策,那他们绝对会沦为天下文人口中的罪人,身为言官的他们可是极为了解风评的重要性,这可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本钱啊! 于是,绝大多数监察御史都不吭声了,只有几个顽固分子还在坚持,不过这事儿也简单,胡濙和陈镒说了一声,将这几个人全都丢到了广西云贵那面去了,那里的官员因为战事一直处于缺额状态,调他们过去填补缺额也属正常。 反对的人没有了,朱祁钰增加两万两银子的事儿就这样过去了。 之后的日子平淡无奇,不知不觉就到了年底。 朱祁钰招来内阁首辅王直,打算问一问他这一年的成绩怎么样。 “王老爱卿啊,今年户部的结果统计得怎么样了?赋税大概有多少?”朱祁钰笑呵呵地问道。 王直恭敬道:“陛下,昨日户部刚刚将结果汇报给内阁,臣给您说说?” “王老爱卿请讲。”朱祁钰伸手示意道。 王直从袖袋里拿出一封奏疏,摊开来念道:“据户部统计,景泰二年天下户九百五十万四千九百五十四户、五千三百四十三万三千八百三十田口,地四百一十五万六千三百七十五顷六十亩,田赋米麦二千三百三十二万七百八十石,绢一十九万一千七百四十五匹,丝六万四千三百八十五斤,绵十八万五千六百三十斤,布一十四万四千五百四十一匹,绵花四十六万一千三百七十一斤,折色钞一十六万一千七百九十八锭有奇,杂课钞九百五十七万九千八百六十七锭有奇,米麦五万二千三百七十一石,铁七万四千五百八十三斤有奇,布一千七十四疋,盐课盐三百一十一万六千四百五十一引,折色钞一千一百四十九万一千八百四十五锭有奇,米六十三万七千三百三十石,布七百八十六疋,茶课茶五十五万三千七百五十一斤,折色钞一十八万九千四百九十四贯,屯田子粒二百五十八万四百五十五石有奇,彩纳水银九百四十四斤,朱砂一百六十二斤,石绿三百五十五斤,雄黄三十斤有奇,漕运北京儧运过粮四百二十三万五千石,各处运纳粮三百五十七万四千四百九十七石。” 朱祁钰想了想,从桌子上翻出一本奏疏,打开来看,皱着眉问道:“王老爱卿,你这一年的成绩并不算好啊,去年年底户部统计,天下还有九百五十八万八千二百三十四户,怎么今年就变成九百五十万户了,怎么差了整整八万户啊?” 王直恭敬道:“陛下,这件事内阁也是讨论过,今年宣大打了一仗,许多人都沦为了佃户......” 没想到王直还没有说完,朱祁钰就打断道:“王老爱卿,你朕以为真什么都不知道吗?宣化大同一共才多少人,怎么会一下子少了八万户,再说了,那面绝大多数是军户,田地基本上都是军屯,你和朕说他们沦为佃农?那好,朕这就派人下去,好好看看什么人敢一下子收下这么多军户当佃农。” “陛下不可。”王直连忙劝阻道:“陛下莫急,老臣还没有说完,请陛下耐心听老臣解释。” 朱祁钰将手里的奏疏往桌子上一丢,吩咐道:“你说。” 王直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道:“陛下,宣大自然不可能一下子少了八万户,但是陛下莫不是忘记了,云贵那面也一样有人沦为佃户,麓川打了这么多年,许多农户早已逃亡,之前因为地方不宁,所以一直是按照正统元年的来统计,陛下登基之后,麓川也太平下来,户部命人调查才知道,整个麓川几乎千里无人烟,所以今年才会一下子少了八万户。” “是吗?”朱祁钰冷声问道:“既然战事已经停止,那农户也应该回来了,毕竟土地才是他们的根本,为何还是少了这么多?” “陛下,麓川那面打了整整十年啊,许多农户早已死在战乱之中,所以如今那面已经有了许多无主土地,内阁正在商议,看看将一部分河南山东无地之家迁徙过去填补人口。”王直解释道。 朱祁钰皱眉道:“为何是河南山东?那里人口稠密没错,但也是朝廷产粮之地,江浙人口一样稠密,为何不从江浙迁人过去?还有江西福建,都是山多田少之处,那里就没有佃户吗?” “回禀陛下,江浙人口稠密没错,但那里乃是朝廷赋税重地,轻易动不得,江西福建人口本就不多,自然也无法迁徙,所以也就剩下了山东河南可以迁人过去了。” 王直继续道:“况且山东河南乃是黄河沿岸,正统十三年黄河改道,一分为二,虽然王永和王侍郎治水有方,但是毕竟刚刚完成,还要看明年黄河春汛的情况,臣等也是担心有失,所以想提前迁徙一部分人过去,免得灾民过多惹出事端来。” 朱祁钰想了一下,点点头,道:“此事可以,灾民迁徙之事你们内阁可以尽快去办,银钱可还够用?” “今年宣大除了也先那次,其他时候都还平稳,军费开支并不高,再加上和安南的互市,也是节省了一大笔银子,若是迁三万户过去,应该不是什么问题。”王直答道。 “好,那你就尽快安排人迁过去。”朱祁钰吩咐道:“不过内阁要安排好,不能出什么问题,尤其是田地这块,必须分配合理,若是闹出什么乱子来,朕只会问罪于你们内阁。” “臣遵旨。”王直恭敬回答道。 “好,那继续说说那八万户的事儿吧。”朱祁钰突然道。 王直有点迷糊,怎么还没说完吗?刚刚自己解释得很清楚了啊,于是问道:“不知陛下还有什么疑问。” 朱祁钰笑着道:“王老爱卿,其实朕还没有问完呢,朕记得去年大明是有四百二十五万顷土地吧,为何今年只剩下四百一十五万顷了,农户可以流离失所,但是这些土地不会也跟着跑了吧?” 虽然朱祁钰是笑着的,不过王直却不是轻松不起来,这个问题的确不好解释,农户会逃亡,土地可带不走,麓川山高林密,无论如何都达不到十万顷。 王直沉吟了一下才道:“陛下,臣不敢欺瞒陛下,这十万顷里面有一部分是麓川等地的田地荒芜太久,需要重新开垦,另一部分是各地藩王借黄河改道,百姓受灾之时放贷,如今三年已到,百姓无力偿还,所以这部分土地如今在各地藩王手中,今年陛下又开了科举,录了数百名进士,他们都免除了赋税,所以还有一小部分的土地在他们手里。” “大概是多少呢?”朱祁钰追问道。 王直立刻躬身道歉:“抱歉,这也只是臣依照各地情况推测出来的,但是实际情况八九不离十。” “这么说,这整整十万顷田地,麓川和藩王占了一大半,剩下的才是新科进士的?”朱祁钰总结道。 王直没说话,但显然是默认了。 朱祁钰突然从案几上拿起一本奏疏丢给王直道:“王老爱卿,这是朕让各地锦衣卫报上来的,你看看吧。” 王直心中一惊,但还是几步上前,从地上捡起奏疏翻看起来,这一看不要紧,奏疏上的内容果然让人震惊。 其实奏疏上也没写什么东西,只是各个新科进士家中的田地。 柯潜,福建兴化府莆田县人士,家中田产一百零七顷七百八十二亩。 刘升,江西吉安府永新县人士,家中田产二百七十八顷整。 王兴,直隶常州府武进县人士,家中田产四百九十六顷零五十四亩。 甚至新科进士中最为皇帝看重的王越也在,他家中的田产倒是不多,但是也有九十六顷二百八十九亩。 最多的是一个叫白良辅的进士,他的家里居然有两千多顷田地。 王直发现这些进士家里都至少有近百顷土地,几百顷也不是什么奇怪的,王直又在暗地里估算了一下,心中不禁有些发凉。 这些进士家中的田产,加起来居然达到了五万多顷。 这个数字已经远超他之前的估算,搞得他现在有些没办法和皇帝解释了。 朱祁钰看着脸色发白的王直,突然露出个笑容,问道:“王老爱卿,去年年底,朕和你说过吧,今年的税银要达到两千万两以上,不知王老爱卿做到了没有。” 见皇帝提起其他话题,王直连忙回答道:“回禀陛下,户部统计,今年的折色钞一十六万一千七百九十八锭有奇,杂课钞九百五十七万九千八百六十七锭有奇,盐课售出盐引三百一十一万六千四百五十一引,折色钞一千一百四十九万一千八百四十五锭有奇,加起来达到两千一百二十三万三千五百一十锭,已经超过两千万了。” 朱祁钰点点头道:“很好,王老爱卿没有辜负朕的期望,不过......” 朱祁钰话题一转,问道:“若是加上这近六万顷的田地,朝廷又能多收多少赋税呢?” 王直一愣,旋即大惊道:“陛下不可啊,朝廷向来是以士驭民,陛下切不可改了太祖祖制啊!” 和皇帝交锋了这么久,王直已经明白了皇帝到底想要干什么,他是想对举人收取赋税,但是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虽然朱祁钰刚才没有提到举人,但是朱祁钰有多聪明,最近这两年王直是深刻体会到了,他相信,朱祁钰绝对不会做出向满朝文武收税的决定,毕竟他还要靠这些人治理江山,维护朱家社稷呢,但是,如果对举人收税,却是没有那么难了。 举人虽说已经过了乡试,属于大明的预备役官员,但预备役毕竟是预备役,还不算是正式的官员,以朱祁钰如今的威望,想要对他们下手,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这种事情王直怎么可能答应,虽说举人不是大明在任官员,但是这些人可是遍布大明各地,绝大多数人都是身出地方大族,手里握着成千上万的佃农靠他们吃饭,关系网不知道会深入到什么地方去,出手对付他们,也就意味着朱祁钰将会迎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如果朱祁钰玩软的,和他们斗舆论,那朱祁钰只有一个人,面对的是天下万千士人的反对,即便朱祁钰再圣明,在他们嘴里也能成为一个昏君。 如果朱祁钰玩硬的,派兵收拾他们,那他们就敢立刻起兵,反抗朱明暴政,挽救天下百姓,到时候大明遍地烽火,朱祁钰压根没办法彻底扑灭,最后的结果肯定和随末十八路反王一样改朝换代。 朱祁钰也是一愣,旋即微笑道:“王老爱卿果然是朕的肱骨啊,朕这都没说出来呢,你就已经猜到了。” “没错,朕的确是想让天下士人缴纳赋税。” “陛下不可。”王直立刻劝谏道:“天下士人向来万众一心,此事事关他们切身利益,又有太祖祖制,陛下若是行此事,后果不堪设想啊!” 朱祁钰不悦道:“太祖祖制有提到他们可以不缴纳赋税吗?” 一句话问得王直立刻哑口无言。 是的,太祖的祖制和后世人想的不一样,大明其实是分赋税和徭役的,统称为赋役。 洪武十年,太祖朱元璋为收天下士人之心,下旨免除士人徭役,而且免除的不是全部徭役,而只是其中的杂役。 食禄之家与庶民贵贱有等,趋事执役以奉上者,庶民之事。若贤人君子既贵其身,而复役其家,则君子、野人无所分别,非劝士待贤之道。自今百司见任官员之家,有田土者输租税外,悉免其徭役。 这其实是说,读书人是考上功名,就和普通百姓不一样了,有了士人的身份,可以不用去做给衙门端茶倒水,清理河道,给县老爷抬轿子之类这些有失体面的事情,这也是历朝历代对读书人的一种体恤。 但是朱元璋还强调了,百司见任官员之家,有田土者输租税外,这实际上是在说,适用范围在朝廷官员,并且是已经缴纳了土地赋税之后才能享有的特权。 洪武十二年,朱元璋为了照顾致仕官员,又下旨,自今内外官致仕还乡者,复其家终身无所与,翻译过来就是,致仕官员归乡之后,也不用服徭役。 对于在学的学子,朱元璋就远没有这么大方了,他只是免除了在学的学子自己要服的徭役,并没有免除他们的赋税,只是在朱祁钰那位战神皇兄的时候,令监生家免差役二丁。 那么为什么这些人的赋税可以不缴纳呢? 根子还是在太祖朱元璋。 大明初创,经过蒙古人近百年的屠杀,华夏大地的读书人已经不多了,但是大明治理天下还需要读书人,所以朱元璋特意下旨,只要考上秀才,可享免赋税田地二十亩,这其实就是在鼓励学子专心读书,不用为生计发愁,考上了举人可以免赋税田地五十亩,也是一样的道理。 朱元璋还特意改御史台为都察院,设十三道御史分巡天下,监督政策的执行,探查各地官员的风纪,顺带盯着各地的赋税。 但问题就在这,即便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也都是读书人出身,家中自然享受着读书人身份带来的好处。 于是乎,一切都渐渐偏离了太祖的规划。 第435章 朕打算改革 最初的时候,太祖朱元璋还在,他下达的法令还可以勉强执行下去。 但问题是,他的继任者建文帝朱允炆是个白痴,登基之后崇信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在这几位大才的辅政下,朱允炆选择了削藩,即干掉手握重兵的各地藩王,强化中央集权,为了让天下人都支持他的行动,朱允炆自然对满朝文武有所优待,但是在那三位大才的影响下,相关政策还是不可避免地偏向了文人一方。 所以,在满朝文人,尤其是都察院都偏帮了地方士人之后,关于赋税和徭役的福利不可避免地扩散开来,将士人原本应当承担的赋税和徭役全都囊括了进去。 后来宣宗朱瞻基英年早逝,英宗朱祁镇幼年登基,朝政全都落入到了三杨的手里,三杨都是文官,自然不会客气,于是,投献这种直接挖大明根基的事情便出现了。 大明地方以家族为主,整个家族有一个人考上了举人,便立刻会有家族族长组织人将家族中的土地全都低价卖到这个人名下,商议好每年的地租和土地使用年限,民间谓之投献。 这种投献对于举人和族人都有好处,族人可以将土地挂靠在举人名下,躲避朝廷赋税,只需要缴纳少量地租给举人就好,举人也可以增加许多土地,依靠族人的地租实现一夜之间暴富的梦想。 这里面举人和举人的族人都有好处,但却极大地损害了朝廷的利益,因为这些举人可以免除徭役和赋税,所以租赁他名下田地的族人自然也不用去服徭役和赋税,这部分赋税就相当于被这些举人贪掉了,而徭役则是被转移到了普通百姓身上,普通百姓要承担双倍甚至数倍的徭役,自然没有时间耕种,为了生活只能去找当地士绅富户借贷,然后还不上银子,只能用手里的田地来抵,自己沦为佃户。 朱祁钰之前也是熟读历史,对于投献这种事情当然是极为熟悉的,终其整个大明,即便是历史上的名相张居正也没有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直到满清入关,雍正手握钢刀,强行推行摊丁入亩,投献这种事儿方才彻底消失。 毕竟有唐以来的两税法,收的是人丁税,而摊丁入亩却是改成了地租,谁手里有地,朝廷就收谁的税,没地的人不需要缴税。 想到这里,朱祁钰对着沉默不语的王直安慰道:“王老爱卿,你也知道,天下人口越多,朝廷的赋税才能越多,大明才能更加强盛,但是今年大明并没有什么大的损失,人口却减少了整整八万户,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有些说不过去。” “而且土地更是夸张,洪武二十六年天下田亩有八百四十多万顷,可你们内阁报上来的呢?不过四百一十多万顷,还不如洪武二十六年的一半,那些土地都哪去了?这个问题也需要对天下人解释一下吧。” 王直点点头道:“陛下说的是,不过田亩这里有些谬误,洪武二十六年的八百四十多万顷,其实是包含了军屯的数量,臣的这四百一十多万顷,并不包括军屯,只是可以缴纳赋税的民屯而已。” 他心中也是有些纠结,朱祁钰这个皇帝哪都好,脾气温和,尊重大臣,敢于放权,甚至还能想方设法给国库捞钱,但是就有一点不好,他时不时就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例如上次莫名其妙的突然想要杀建州女真首领董山,例如这次突然想对举人征税。 朱祁钰摆摆手,无所谓道:“那也无所谓,重点是赋税,朝廷没钱,你也知道有多难,朕立内阁执政,本就是为了不去管那些糟心事,但是天下这些文人恃宠而骄,视朝廷法度于无物,千方百计地从大明身上吸血,全然不管大明的社稷安危,朕为何还要照顾他们?太祖给他们这些福利,也是希望他们能够读书有成,协助朕治理这大好江山,不是让他们来给朕添堵的。” 王直皱眉道:“既然陛下说到这儿了,那老臣也说几句肺腑之言。” “你说,朕又没拦着你。”朱祁钰点点头。 王直缓缓道:“陛下,您也知道,朝政繁琐复杂,全天下只有文人可以处置,武人和阉人都不行,武人太过鲁莽,阉人太过贪婪,都无法负担朝政,所以自古以来就是文人执政,武人保国。” “孔圣人立儒,直接规定了文人的行为准则仁义礼智信五德,若是有人违背必遭天下人唾弃,所以绝大多数文人都是好的,瞒报土地田亩,侵占朝廷赋税不过是一小撮人所为,陛下不可以偏概全。” “而且文人掌政,手中没有兵权,无法对大明的江山社稷造成威胁,这也是文人掌政的关键之处,五代十国时武将掌权,故而天下大乱,生灵涂炭,进而江山易主。” “所以,历朝历代中不是天子不想用其他人掌政,而是因为天子无人可用。” “陛下若是剥夺了文人的这些福利,那就是和天下文人开战,到时候大明出了问题,陛下只能退让,这样会有损陛下威仪,令藩王生出不轨之心的。” 朱祁钰耐心等王直说完,反问道:“天下政务只有文人可以处置?” “正是如此。”王直恭敬答道。 朱祁钰摇摇头,道:“未必吧,朕就知道还有其他人有能力执掌朝政。” 王直疑惑地看向朱祁钰问道:“不可能,臣已经说过了,武人粗鄙鲁莽,阉人太过贪婪,朝政繁复,除了文人没人能处理。” 朱祁钰笑笑道:“不,商贾就能处理。” “商贾不行。”王直摇头道:“商贾贪小利而忘大义,怎能将朝政大事托付给他们?” “不,商贾也可担此大事。”朱祁钰解释道:“朝政最关键的就是赋税劳役,这些其实都和银钱有关,商贾若是掌政,必会想方设法牟利,朕只要控制好他们的手,不让他们伸得太长就无碍。” 王直仍旧是摇头道:“非也,非也,虽说朝政最关键的是赋税劳役,但是还有教化民心,商贾贪婪,若是由他们教化民心,那这天下人得成什么样子了。” 朱祁钰反问道:“王老爱卿,朕来问你,文信侯可是商贾?但是他却舍弃身家救回秦异人,若是秦异人没有回到秦国,嬴政也无法继承国君之位,天下也不能一统,到时候继续混战下去,天下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至于你口中的教化民心,朕也有另外一番看法。” 王直知道现在的这番谈话实际上是皇帝在和他交流治国理念,他必须要听下去,于是恭敬道:“陛下请讲。” 朱祁钰摆手道:“王老爱卿不必如此,今日朕就是和你闲聊而已。” 然后正色道:“文人所为的教化民心,其根本在于孔子的论语,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腐儒解释为,百姓只需要遵照朝廷的意思去做便是,不需要知道朝廷为何要这么做,故而就有了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句话。” “但是。”朱祁钰话风一转,道:“朕以为,这未必是孔圣人的原意,而是后人曲解了而已。” “陛下此言谬误,朱子云,民可使之由于是理之当然,而不能使之知其所以然也,程子也说过,圣人设教,非不欲人家喻而户晓也,然不能使之知,但能使之由之尔,陛下莫非以为程朱先贤是错的?”王直立刻反问道。 他也是正经进士出身,苦读诗书数十载,对于论语这类的经典自然是耳熟能详,随随便便就提出了质疑之处。 没想到朱祁钰却是摇摇头道:“朕并非是质疑程朱之学,朕只是想说,时移世易,为何如今的这些文人仍旧要以千年前的学问来治世?” “孔子身处春秋乱世,周王室势微,大权旁落,所以孔子希望复周礼,重新强化周王室,以此来消弭天下战乱,让百姓得到安生,这也与儒家的仁爱和德治相呼应,其根本还是在于平息战乱,令天下太平。” “但是王老爱卿不要忘记了,周时百姓是分国人和野人的,城内为国人,城外为野人,国人知礼尊礼,故而可由之,野人不知礼,故而不可使知之,因为野人一旦知了,那必然会对国人产生强烈威胁,这也与儒家的仁爱和德治相呼应,其根本还是在于平息战乱,保护国人百姓。” “朱子则是不同,他身处南宋,那时候虽然赵宋皇室也是式微,但却是因为金人南下,赵宋上下需要团结一心抵抗金人,而但凡是人就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知道得越多,欲望就越多,故而那时候的天下百姓只需要知道要做什么,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没必要知道了,故而朱子所言,乃是贴合当时情况的。” “程颢身处北宋,当时虽算不上是盛世,但也是天下太平,故而其言孔子立儒学,不是为了让天下人都能遵从礼教,而是希望即便天下人不知道礼教,但是也能遵从礼教来行事,故而才这么说的。” “但是今天的情况和北宋那时又不一样,太祖夺回了燕云十六州,边关压力并没有赵宋那么大,朕也没必要像朱子那样凝聚天下人心一心对蒙元开战,朕需要的是天下文人能够有更多的英才为朕所用。” “那陛下还为何要剥夺文人免税免役的福利?”王直抓住朱祁钰话里的漏洞问道。 朱祁钰微微一笑,解释道:“王老爱卿差矣,如今天下数百万文人,能够入朝为官的最多两万,能够考中举人的也不过是数十万而已,但这也意味着太祖给予文人的福利被这数十万举人和进士独享,剩下的那数百万人里定然有英才因为没能考中举人而不得不庸碌一生,为生计奔波。” “而且这只是数百万人,大明如今人口已经过了五千万,这里面又有多少因为家贫而读不起书的呢?” “朕拿回这数十万人的特权,朝廷当增赋税百万,即便朕拿出来一半为天下人建私塾,那么每年又会多出多少文人呢?这些人里面,又会出现多少如王老爱卿这般的朝廷栋梁呢?” 听了朱祁钰的话,王直正色道:“陛下谬赞了。” “不过陛下不要忘记了,这数十万进士举人才是陛下的可用之人,也是大明能够掌握地方的根基,若是没有了他们,这天下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朱祁钰点头:“王老爱卿这话说的实在,收买数十万人的代价,的确比收买千万人要便宜得多,但是王老爱卿能否和朕说说,黄巾之乱为什么会发生?赵宋方腊之乱又为何会发生?太祖又为何要起兵抗元?这些事情里又有什么共通之处呢?” 王直立刻就有些懵了。 朱祁钰这是玩赖了啊,怎么能把太祖和张角方腊等人相提并论呢?若是没有太祖的话,这些问题倒是好解释,用一句君王无道失民心就可以解释,但是加上太祖的话就没办法解释了。 好在王直饱读诗书,很快便想出了一个答案,恭敬答道:“陛下,黄巾之乱乃是汉末巨鹿人张角掀起的一场叛乱,起因是当年天下大旱,田地颗粒无收但赋税不减,朝廷内斗严重,没有关注百姓民生,这才引发了汉末乱世,导致诸侯并起;方腊之乱也是如此,当时徽宗在世,奸相蔡京和奸宦童贯操控朝政,赵宋朝廷腐败不堪,方腊以讨伐谀臣朱勔为由起兵谋逆;太祖却是不同,当时天下人不堪蒙古人压榨久矣,太祖起兵本就是顺势而为,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故而被天下人奉为圣主,太祖顺民心,承民意,天命所归,故而立国大明,方有如今盛世。” “至于其中的共通之处嘛!臣以为当是当时的朝廷昏庸,百姓无以为生吧。” 朱祁钰眯起眼睛,问道:“这么说,若是当时蒙元皇帝是忽必烈或者成吉思汗那种圣主,太祖他老人家就不应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呗?” 尼玛,王直在心中暗道后悔,皇帝到底还是注意到了这一点,这可叫自己怎么回答呢? 说应该,那面前的皇帝怎么办?他可是如今天下公认的圣天子,圣天子治下有人起兵谋逆,那岂不是说那些谋逆之人也是和太祖一样顺应民心? 说不应该,那太祖起兵怎么解释?需知儒家讲究的是忠君爱国,既然太祖朱元璋当时是蒙元的子民,那他就不应该起兵反抗,而是应该想办法上书朝廷,劝谏蒙元皇帝。 这是两头堵的问题啊! 王直沉吟了一会儿才道:“陛下,这还要看民心,汉末和赵宋徽宗那会儿,天子虽然无道,但是更多还是奸臣当道,天灾人祸加起来,这才会天下大乱,其实百姓反的不是天子,而是奸臣,蒙元残暴,本就是塞外之人,不尊礼法,故而当时的百姓既反蒙元皇帝,也反蒙元朝廷,太祖秉承民心民意,这才起兵驱逐鞑虏的。” 这种问题他都能回答出来,王直在心中给自己点了个赞。 不过朱祁钰却是大手一挥道:“非也。” “其实王老爱卿你开始的时候就说对了,百姓起兵叛乱,无非就是朝政混乱,官员昏聩,百姓无以为生,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没有什么种族的缘故。” “张角起兵因为天下大旱,朝廷不赈济灾民却仍旧征税,百姓无以为生。” “方腊起兵因为徽宗喜好花石纲,底下的官员便不顾民生肆意压榨,百姓因此活不下去了。” “太祖那会儿起兵也是一个道理,当年太祖家贫,仁祖过世后便沦为乞丐,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入皇觉寺为僧,甚至后来投奔郭子兴也不是为了驱逐鞑虏,而是为了从军讨一口饭吃。” “所以,天下社稷若是想太平,百姓想要安居乐业,朝廷必须要想办法给百姓一口饭吃,有了饭吃,百姓才不会反。” “陛下圣明。”王直出声夸赞了一句。 朱祁钰随意摆摆手,继续道:“那么问题来了,洪武时候享受免税免役的文人有多少?现在享受免税免役的文人有多少?几十年后享受免税免役的文人又会有多少?” “到时候天下田土全都给他们弄到了手底下,朝廷的赋税和徭役又要去哪里征收?大明这么大,万一哪一天遇到了个水旱大灾,朝廷又要拿什么赈济灾民?拿什么安抚百姓?” “到时候天下遍地狼烟,百姓民不聊生,我大明社稷倾倒,这个责任是由我朱家人来背,还是那些免税免役的文人来背?” “若是由我朱家人来背,那朕就要尽量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天底下不能有人只享受权力而不承担责任。” “若是由那些免税免役的文人来背,那朕就要提前准备一下,下一道旨意给天下百姓,若是他们活不下去了,尽可以起兵劫掠当地文人之家,只要不针对朝廷,不针对我朱家江山,百姓劫掠之后自行散去,朕的后世子孙绝不会追究他们的责任。” 王直知道皇帝说的是气话,也没有在意,而是劝道:“陛下不必和他们计较,只要大明的天子始终仁德圣明,满朝文武也不会有人敢做得太过分的,若是有过分的,陛下直接处置他们便是。” 朱祁钰看着一脸真诚的王直,叹了口气道:“王老爱卿,其实朕不担心最近一百年大明会出什么大问题,大明够大,如今许多地方的人口还没有填满,而且按照如今的方式发展,即便再过百年也不会走到朕说的那一步。” “但是如果问题不解决,我朱家的后世子孙早晚会有人走到那一步啊,等到了那个时候,天下大半百姓都要依靠这些人求活,掌握天下的自然就是这些人了,到时候若是后世子孙没有太祖的魄力行破而后立之事,那又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问题呢?” “所以这也是臣不明白的地方,陛下既然知道此事,那为何要削减都察院的权力呢?”王直出声问道。 朱祁钰摇摇头:“朕不是在削减都察院的权力,而是在尝试重新树立都察院的威信,王老爱卿不觉得,都察院之人在朝政上干预过多了吗?” “虽说监察御史都是从各个衙门调过去的,但是这些人毕竟还是文人,六部的政令基本上都是针对地方弊病的,但正是有这些人的存在,有些政令还没有达到效果便被他们弹劾到废止,根本原因不还是在于这些政令侵害到了他们的利益吗?” “昔日临川先生也看到了赵宋土地兼并的弊病,提出了青苗法这种良法,以常平仓、广惠仓的储粮为本向民间借贷,但是结果呢?富家大族勾结地方官员强行放贷,然后以各种理由拖着不放款,还没到时日,又以各种理由催收还贷,钱没拿到的民户自然无法解决问题,只能向富家大族借贷,反而加剧了土地兼并,民间深受其苦,这地方上的富家大族和地方官员可都是文人啊,而且对于这些事情,御史台的御史们却是选择避而不谈,其根本原因不也是因为他们本就出身于富家大族吗?” “太祖立都察院,其根本目的是探查贪腐,监督官员,结果被某些人变成了内斗的工具,朕怎能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朕现在只让都察院查问贪腐,正是因为为官之人贪就是贪了,没贪就是没贪,银子地契摆在家里,谁都不能狡辩。” “而且朕并不只打算调整都察院一个衙门的事情,今后每年朕都会对朝廷上的衙门进行一些微调,让各个衙门尽量能够专注于某一项朝政上,而不是如今这种区区五六个衙门统管天下。” 王直越听越是心惊,出声问道:“陛下,您要做什么?” 朱祁钰淡淡吐出两个字:“改革。” 第436章 改革计划(一) 是的,改革。 这是朱祁钰来到这个时代最想做的一件事。 既然上天这次选择他来统管这个大明,那他就不能错过这次机会,谋划诛杀董山是,抵抗也先也是。 但是朱祁钰深深地知道,大明的根本原因不在外患,而是在内部。 大明文人的实力过于强大,逼迫皇帝无法正常施政,这才是导致大明江山逐渐衰落的根本原因。 后世许多人嘲讽大明皇帝奇葩,但是许多人都知道,那是因为满清文人篡改史书造成的,而这些人,毫无疑问都是明朝文人的后裔。 实话实说,明朝历代帝王,其实都还算是合格的。 太祖太宗就不必说了,单说明史里最荒唐的明武宗朱厚照,就和那些满清文人宣传的不一样。 别的不说,单就他的庙号来看,朱厚照就不可能是个人人唾弃的坏种,要知道,武宗可是一个上等庙号,威强敌德曰武,威强恢远曰武,可见即便是当时的文人也是认可朱厚照的功绩的,毕竟整个大明除了宣宗之前的那几位皇帝,剩下的也就是他朱厚照一个人亲自上过战场了。 哦,朱祁钰的那位皇兄朱祁镇也上过,不过他的下场惨了点,全军覆没不说,连自己都被敌人俘虏了,还得朱祁钰花几十万两银子把他赎回来。 而且他的死也有极大的疑问,一个庙号是武宗,平日里就喜欢舞刀弄棒,也没有什么荒淫名声的皇帝,为什么会落了一次水就死了呢?满朝文武、太医院的那些御医都是废物吗?不可能的。 所以许多人都猜测,朱厚照的死和当时的内阁首辅杨廷和脱不开关系,因为朱厚照亲近武人,任用宦官,文人自然担心他们无法再掌控朝政,到时候自己做的那些龌龊事不都得被人查出来?所以他们就果断弄死了朱厚照,换了个年纪小好控制的朱厚熜过来,没想到这个朱厚熜是有明以来政治智慧最高的一位皇帝,所以很快便脱离了他们的掌控,利用大礼议和文官开战,最终成功追认其父兴献王为兴献帝。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付出代价,登基初始便被控制朝政的杨廷和利用,起复被朱厚照罢黜的旧臣,天下田租减半,正德十五年之前地方富户大家没缴纳的赋税全部豁免,让满天下的文人不再担心皇帝算旧账。 权力方面也是缩减了不少,裁抑司礼监的权力,撤废镇守太监,甚至他还允许朝中大臣举荐官员,要知道,在文人眼中,未经科举就做官的人那都是百官的敌人,皇帝即便想任命其为官也只能用中旨,内阁是不会票拟的。 在监察上也是被文人利用,虽然朱厚熜严惩贪赃枉法,但是都察院调查下来,查出来的基本都是藩王勋贵的问题,甚至还有皇庄的问题,但是地方富户大族的问题却是没有查出来多少,结果导致后来朱厚熜很难得到武勋支持,在军事上摇摆不定,区区倭寇都成为了他的心腹大患。 到了嘉靖后期,边事废弛,吞没军饷,倭患渐起,但是文人们从来不说,这时候从户部拨出去的银两就要先被刮一层,然后到了兵部又要刮一层,这样一层一层贪墨下去,军饷自然不够用了,而干这些事儿的,最开始全都是文臣。 不过这些不是最夸张的,明末的文人才是最无耻的,南明礼部尚书钱谦益身为东林领袖,在清军攻破南京城的时候与秦淮名妓柳如是投水殉国,钱谦益居然以水太凉为由反悔,面对清廷剃发令的时候也是以头皮发痒率先剃发,最夸张的是,这货即便投降了清廷,也因为和反清义士黄毓祺的关系被清廷下狱,从而又记恨上了清廷,暗中反清复明,可谓是无耻至极。 说了这么多,其实核心就是一点,人的贪欲的无止境的,文人也是人,还是有文化的人,可以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为自己的贪婪来解释,所以贪欲会更盛。 改朝换代的根本不就在于世家大族太过贪婪,不停地进行土地兼并,最后导致民不聊生,有人起兵吗?这些世家大族还不都是文人组成的。 所以,朱祁钰的真实想法就是对大明朝政进行改革,无奈他是群臣支持登基的,当时太上皇朱祁镇又活着,太子朱见深还是朱祁镇的儿子,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朱祁钰首要任务都是先坐稳皇位再说。 好在这两年多来,朱祁钰施政没有出现什么错误,不仅用互市的办法增强了大明的实力,击退了也先的入侵,还用设立学部和垂拱而治的政策收买了天下文人之心,这次他进行改革,也不打算针对所有文人,而是只针对那些地方上的富户大族,争取大多数,打击一小撮的方式来彻底改善大明财政,为下一步计划做准备。 但是朱祁钰心里清楚,王直不清楚啊。 王直是传统文人,又是老臣,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在当今的政治框架下完成辅佐天子的任务,如今一听皇帝要改革,当时就有些慌了,连忙问道:“陛下,如今天下太平,政治清明,文武百官人尽其责,天下百姓安居乐业,陛下若是突然改革,针对的还是天下文人,那朝政必然会出现问题,到时候可是会天下大乱的啊!” 朱祁钰见状,出声安抚道:“王老爱卿,你不必担心,朕若是想改革,也会尽量平稳推行,不会让天下出什么乱子的。” “而且王老爱卿忘记了吗?朕已经将文武分治,还设立了学部,朕的改革已经开始了。” 王直一愣,旋即明白过来,问道:“陛下之前复立大都督府,设立学部,以内阁施行垂拱而治,这一切都是为了改革而做的?” 朱祁钰点点头,道:“当然,不然朕折腾这个干嘛,三省六部自隋唐就有,施行了这么多年,早已是一套成熟的行政体系,朕也只不过是在此基础上进行微调而已。” 王直这才明白过来,朱祁钰登基之后借各种机会所做的事情,一切都是为了改革打基础。 低头沉思了一下,王直问道:“不知陛下打算如何改革?” 朱祁钰站起身,走到角落的书架上,找出一本书,翻到其中一页,回来递给王直道:“王老爱卿,你先看看这个吧。” 王直恭敬接过那本书,第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标注,心中不禁大惊。 因为那本书上写一列名词,依次是徭役折银,合并赋役,摊丁入亩,开征商税。 即便王直还不知道这些政策的具体方案,但只看名字就能知道,这几条不论哪一条,推行下去都是极为困难的。 不过既然皇帝和自己说了,那自己自然要问个清楚。 王直指着上面的一条问道:“陛下,这徭役折银,是否是打算将大明的徭役折算成银两来收取?” 朱祁钰点点头:“对,朕就是这么想的。” “我大明的徭役主要是里甲役、均徭和杂泛,其中里甲役和均徭都是在本地服的,只有杂泛是需要调派到外地,陛下是想针对杂泛折算?”王直问道。 朱祁钰却是摇头道:“不,朕打算全部都折算成银两。” 王直沉吟了一下,道:“全部折算的话,恐怕里甲役和均徭会被百姓抵触。” 在他看来,因为里甲役和均徭离家不远,所以百姓不会抵触,反正这些徭役基本上都是和耕种分开的,对百姓影响不大。 朱祁钰仍旧是摇头道:“王老爱卿,这就是你们一直在中枢的官员所容易犯的错误,你们对天下百姓的想法了解得太少了。” “陛下请说。”王直疑惑道。 朱祁钰笑笑,解释道:“王老爱卿,朕记得你在朝中快五十年,最初的三十年一直在翰林院修宣宗实录,后来宣宗实录修完,你便直升礼部侍郎,后来又升任吏部尚书,从来没有在地方上任职过,所以,你对大明地方的情况全靠当地官员的奏疏去了解,被人蒙蔽也属正常。” 见王直脸色有些难看起来,朱祁钰笑道:“王老爱卿不必介怀,朕并没有追究你的意思,而是想说,当地官员或许会因为某种原因对朝廷有所隐瞒,如果你没有在外面做过官,那你就很容易被人蒙蔽,无法发现其中的问题。” 王直有些无力地点点头。 皇帝说的没错,如果当地官员想要隐瞒一件事情,那简直再容易不过,只要不被地方巡察的监察御史发现,那基本上就不会出什么问题,甚至即便是那些当地官员也是一样,府中皂隶背着他们干的事情也不少,他们身处地方都发现不了。 回到问题,朱祁钰继续道:“里甲役和均徭的确是在当地服的,但是不一定合理,例如有些地方富户会和里甲书吏串通,在春耕时候征伐徭役,耽误百姓耕种时间,百姓种的晚了,收成自然不好,到时候为了生活就不得不向地方富户借贷,结果第二年还是这样,百姓无法还贷,只能将田地卖与地方大户,自己则是租佃大户的土地沦为佃农。” “如果朝廷将这些徭役折成银两,百姓及时耕种,及时收获,剩下的时间做些零工赚钱,那地方富户就没办法继续从百姓手中买地,没办法扩大田产,对朝政施行的影响力也就减少了。” “而且按丁口折成银子,那就会有个定数,若是数量不足,那外地的巡察御史便可以很轻松查出其中的问题。”王直接口道。 “对。”朱祁钰点头:“而且有了这些银子,朝廷还可以用来补贴地方,让当地官员更有实权,而非被地方小吏架空,平白无故地背了黑锅。” 朱祁钰的解释让王直很满意,不禁来了兴致,又指着下一条道:“那这合并赋役是?” “这有什么难想的,既然劳役都能折成银子了,那户部仓库里杂七杂八的那些东西不也一样能折成银子吗?甚至粮食都可以考虑折成银子,到时候再从商贾手中购买。” 朱祁钰也是来了兴致,略带兴奋地道:“王老爱卿,你信不信,若是粮食从商贾手中购买,说不定还能比现在直接运粮食便宜呢。” 王直不擅长财货,问道:“陛下是说,如今商贾将粮食运到京师,再加上利润,会低于两成漂没?” “那是当然,王老爱卿啊,你要知道,商贾贪婪,所以他们无法忍受任何一点浪费,你如果有时间,去通州的京东号看看,他们也有运粮的业务,专门设计了一种运粮船,特别能装,从杭州运到京师的成本也不过只有一成而已,而且他们还说过,若是改成了海运,即便算上意外,他们的成本也只有半成左右。”朱祁钰笑着说道。 那种运粮船也是他的得意之作,当时设计出来还惊得谭裕陈韶他们大呼小叫呢,直言可以直接替代如今的漕运粮船了。 王直有些惊讶道:“陛下所言是真的?” “这个当然,朕为何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你,粮船就在通州,你自己去看便是了。”朱祁钰无所谓地道。 王直微怒道:“陛下,这种运粮船乃是社稷利器,这京东号为何不献于朝廷,商贾果真是见小利而忘大义。” 朱祁钰略微有些尴尬,京东号是他和谭裕陈韶他们一起筹办的,只不过土木堡之后,朱祁钰登基称帝,谭裕陈韶几个人都因为家中长辈过世而继承了家中爵位,大家都没有时间再去关注这事儿了。 见朱祁钰不说话,王直躬身道:“臣请陛下下旨,向京东号征收运粮船的制造之法。” 什么玩意?让自己下旨征收?那就是随便给两个赏钱打发的意思呗? 朱祁钰不悦道:“王老爱卿,你这是打算强抢啊?” “此运粮船乃社稷利器,民间商贾有何德何能独占,大不了让户部给商贾万贯宝钞购买便是了。”王直争辩道。 “王老爱卿以为这运粮船的制造之法只值一万贯宝钞?”朱祁钰继续问道。 王直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对,不过是一种运粮船的制造之法而已,说白了也只是一些奇技淫巧,能值什么价钱!” “但是王老爱卿,那运粮船乃是朕亲手设计的,你也认为这制造之法只值一万贯宝钞吗?”朱祁钰没忍住,还是将事情说了出来。 这下子轮到王直尴尬了,听朱祁钰这么一说,他这才想起来,那个京东号是朱祁钰还是郕王的时候和一群勋贵二代弄起来的,当年他听说都察院的一些监察御史还想弹劾朱祁钰这位郕王与民夺利,结果英宗皇帝朱祁镇突然要北征,将满朝文武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朱祁钰这才逃过一劫。 不过事情涉及漕运大事,王直还是不客气地说道:“既然那运粮船是陛下设计的,那就请陛下交出来吧。” 这两年多来,他已经摸清楚了朱祁钰的脾气,知道在这种事情上朱祁钰不会生气,自然也就不用客气了。 朱祁钰被王直的态度逗笑了,哈哈一声道:“王老爱卿啊,你和朕还真是不客气啊。” 王直也是笑道:“陛下,大明朝廷都是您的,那运粮船自然也是朝廷的,在这种事情上,臣没必要和您客气。” 没想到朱祁钰却是摇摇头道:“不过这运粮船的制造之法朕还真的不能轻易给你。” “陛下这是何意?”王直不明白,疑惑问道。 朱祁钰缓缓道:“王老爱卿,按照你刚才的想法,对普通商贾以万贯宝钞就购买此法,是否有些不妥呢?” 王直想了想,回答道:“臣以为并无不妥。” 朱祁钰还是摇头道:“不,在朕看来,此事非常不妥。” “哪里不妥了?”王直问道。 朱祁钰回答道:“因为购买这运粮船制造之法的价格太低了。” 王直摇头道:“一万贯宝钞呢,换成银子也有二十两,已经不低了。” “王老爱卿的算法不对,一种新船的发明,不是直接画出图纸便可以的,发明之人需要花时间思考,需要打造出来研究有没有问题,这些花销就不止二十两了,而且这种新船每年可以为朝廷节省下上万两的银子,朝廷却只给发明之人二十两,这发明之人定会觉得亏了,如果他将这法子售给江浙湖广的商贾,相信随便一家商贾就愿意花百两银子购买吧。” 朱祁钰提醒道:“若是此人还有更好的发明,可以让朝廷岁入增加一成,但是因为自己折腾了半天却亏本了,那他为何还要将这发明做出来?朝廷是不是就平白损失了一成收入呢?” 王直点点头,躬身道:“陛下所言甚是,臣糊涂了。” 大明今年的赋税大概是两千多万两银子,一成就是两百万两,快顶得上大明一年的军费了。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让朝廷每年多收入两百万两银子,那朝廷不赏他个爵位都算是对不起他,提拔个户部侍郎估计都不会有人反对。 毕竟一个爵位的俸禄才一千石,按照现在的粮价折成银子只有五百两,以五百两换两百万两,傻子才不换呢。 “王老爱卿,提到这件事儿,朕突然有一个想法。”朱祁钰突然道:“朕想要鼓励发明,多出现些这种利国利民的东西,如果让吏部和工部设计一套荣衔出来,专门赐予这些发明创造的工匠,你说此事可行不可行?” 王直想了一下,回答道:“如果不授予实权,只是荣衔的话,问题不大。” 朱祁钰点头:“可以,朕也没想授予他们实权,毕竟他们无法治理朝政,也没办法入军抗敌,只是在匠坊里做事,身份地位高一些而已。” “那问题应该不大。”王直确定道。 一些荣衔而已,又没有实权,这种事情在老臣告老还乡的时候经常发生,许多老臣退休的时候都会给一些荣衔,甚至还会挂个尚书侍郎什么的,朝中的文武百官见得多了,对此完全不在意,反正又不和他们争权夺利。 甚至有些家中有生意的,还会更愿意看到这种情况,毕竟自己家有几个朝廷授予荣衔的大匠,货品的档次也能提高许多,价格自然也可以卖得更多。 “咱们继续说这合并赋役吧。”朱祁钰将话题拉了回来,道:“朝廷合并赋役之后,各地将赋役银子留下一部分雇佣杂役,其余的解送到户部,今后有什么需要的,朝廷直接拿银子购买便是,也免得有些东西保存不善,平白损失掉了。” 王直点点头。 这么做的确有不少好处,朝廷有了银子,随时可以采购需要的货品,不用在需要粮食的时候面对这一堆朱砂发呆,亦或是在需要布匹的时候面对着一堆水银发愣,施政起来方便了许多。 “那这摊丁入亩是什么意思?恐怕不会像名字一样简单吧。”王直指着第三条问道。 这是他唯一看名字猜不到的一条,单从名字上看是将丁口派到田地上,指定丁口耕种田地,但是王直知道,这一条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朱祁钰这时候收敛起笑容,正色道:“王老爱卿猜的没错,这一条才是整个改革中最难的。” 见皇帝正儿八经地开始说话,王直也是聚集起心神道:“陛下请讲。” 朱祁钰继续道:“前面朕也说了,徭役折银与合并赋役是比较简单的,但是但凡改革,总是要从地方豪强的手中强夺出来一些利益,分配给另外一些人,这个摊丁入亩要做的也是此事。” “所谓摊丁入亩,就是将丁口承担的赋税转移到丁口名下的田地中去,朝廷只针对田地收税,而不再向丁口收税。” “朕要将自古以来的丁口税取消,直接改征田亩税。” 王直一时间还有些不明白,听了朱祁钰最后的总结,立刻浑身都是冷汗,颤声道:“陛下不可。” 第437章 改革计划(二) 朱祁钰也没有怪王直大惊小怪。 摊丁入亩,改丁口税为田亩税,这一招是直接针对天下地主的,王直身为内阁首辅,自然清楚这项政策面临的困难。 皇帝这是在和天下所有地主作对啊! 要知道,天下地主可不仅仅只有文人,还有武勋和藩王,这些人随便拎出来一个,家里都是连阡累陌,跨州连府,数不清的田地。 皇帝直接对田地征税,那就意味着直接从他们手里抢银子,这些人怎么可能接受? 尤其是藩王是皇家的人,理论上是有皇位继承权的,而武勋又是大明军事力量的代表,手里握着大明绝大多数军队,这两个加在一起,那就有了造反的基础,而且还是名正言顺、实力雄厚的那种,真起兵了,皇帝想要剿灭起兵之人都费劲。 王直劝道:“陛下不可,若是改丁口税为田亩税,那就是和天下人开战,即便陛下您如今威望正隆,但是对上天下人,也没有赢的机会啊!” 朱祁钰却是皱了下眉头,道:“你慌什么?朕现在也是在和你商量,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不然朕直接下旨就好了,还和你说干什么?” 王直这才舒了一口气,道:“陛下,此事太过凶险,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您万万不可为之。” “此事臣也会为陛下保密,绝不会泄露一个字的。” 朱祁钰知道这件事王直肯定是做不到的了,于是道:“王老爱卿多虑了,朕短时间内还不会去做此事的,你也知道朕的习惯,没有合适的机会和布局,朕不会轻易冒险,你就放心吧。” 王直听朱祁钰这么说,也是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臣就不说了。” 接着话题一转道:“臣以为,这开征商税一事倒是可以提前做一做。” 大明重农抑商,这也是太祖定下的国策,但是和后世传说不同的是,大明其实一直是有商税的。 大明商税大体分为内地关税和海关税。 海关税好说,因为大明的海禁政策,只会针对番邦使团朝贡时所携带的私货,而且大明还规定了使团规模,所以这部分的交易额极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内地关税则是以市税、过税、船税来征收,其中市税包括门摊税、塌房税、交易契税、竹木抽分等等,以各地税课司征收,过税则是主要针对贩运,包括钞关税、抽分税、门税等等,船税则是只针对水路运输的货物,按照船只大小来收取。 大明建立之时,因为蒙元的横征暴敛,天下商户疲弊,蒙古人手下的色目人控制了大明绝大多数贸易,随着太祖朱元璋驱逐鞑虏,这些色目人的生意自然也就废掉了,所以朱元璋为了恢复大明的商业,制定了三十税一的政策,不过随着朱元璋的去世,也就被莫名其妙地固定了下来,从此之后,大明的商税基本上就是按照三十税一执行的。 如果大明是如此低的税率,商业应该比较发达才对,为什么明初百年的商业并不发达呢? 问题还是出在朱元璋这里。 朱元璋在位时对天下人进行了分类,将天下百姓分为了民户、军户、匠户等几个类型,商户自然也在其中,而为了让百姓能够固定在一个地方生活,方便朝廷管控,朱元璋自然而然地提出了路引制度,百姓想要去其他地方,需要地方衙门开具的路引,商户自然也要有商引,如此一来,商户就失去了行商最重要的优势——互通往来,毕竟出都出不去,商户能找谁交易? 商引控制在地方衙门手里,而地方衙门又往往和世家大族交好,普通商户很难拿到商引,所以利润最高的异地交易也就落入了世家大族的手里,导致在本地和附近交易的普通商户很难做大,而世家大族因为和朝廷官员的关系,往往又以各种方法偷税漏税,将绝大部分税款隐匿不报,朝廷到最后自然也就收不到什么税款。 对此,王直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他才会说可以试一试开征商税,因为他知道,皇帝手里其实是有一个大杀器的,那就是朝廷官员不得经商。 之前说过,太祖朱元璋还没起兵的时候,也是过了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亲眼看到过蒙元官商勾结,趁着饥荒囤积粮食大肆敛财,逼得无数人流离失所,易子相食,所以朱元璋建立大明以后,直接禁止官员经商,后来可能是因为自己给的俸禄太低,所以放开了一点,允许地方上低级官员的家属经商,但是四品以上不允许,大明律明确规定,凡公侯内外四品以上官,不得令子弟、家人、奴仆于市肆开张铺店,生放钱债及出外行商中盐,兴贩物货,官员之家,不能于所部内买卖。 朱元璋死后,这一条基本上被朝廷忽视了,朝廷百官和藩王勋贵家里都有生意,只不过大家都是用亲戚和家奴的名义经商敛财,用以支持他们的奢侈生活,当年朱祁钰弄的京东号就是这样,在郕王府里找了个亲信冲做掌柜开办的,都察院也知道,不过他们也没有说什么。 但是,这毕竟属于潜规则,太祖的大明律明确规定不得经商,所以现在只是民不举官不纠而已,一旦皇帝和内阁想要追究起来,那还是很简单就可以查清楚这些事情的。 而且按照王直所想的,开征商税其实就是对天下商户重定税率,属于对朝政的调整,动作不会很大。 最重要的是,经商虽然赚钱,但是却只是这些人填补家用的补充部分,属于额外收入,不像他们手中的田地一样敏感,不会触及到他们的根基。 既然没有触及到根基,这些人就要思考,如果因为这笔银子和皇帝反目,那自己该怎么做?毕竟有错在先的是自己,只要朝廷将此事散播开来,那天下人绝对不会支持自己,如果消极怠工或者煽动百姓闹出什么乱子,那皇帝就可以将自己罢官夺爵,没有了官位,自己也不可能保住这些生意。 至于起兵造反?王直相信这些人不会这么做,毕竟不起兵最多丢了生意,身家性命还是无碍的,但是起兵的话,那可就是谋反大罪了,全族的身家性命都会丢掉。 朱祁钰出声问道:“王老爱卿打算如何做?” 王直便笑着道:“此事不难,只要陛下一道旨意即可。” “什么旨意?” 王直回答道:“陛下不是想重新树立都察院的威势吗?如今正是个机会。” “陛下只要命都察院严查官员经商之事即可。” 好吧,王直不愧为内阁首辅,算计起来也是熟门熟路的。 都察院被朱祁钰剥夺了监察风纪的权力,在京的监察御史们最近都有些垂头丧气,心里憋着一股火,等着找机会发泄出来呢,如果朱祁钰命他们严查这件事儿,那么就可以将都察院的这股火气宣泄到违纪官员的身上,顺带着还可以恢复都察院的监察风纪之权。 朱祁钰顿住,他已经听出来王直的意思了。 其实这事儿也是朱祁钰有些冲动了,大明朝中说白了也就都察院这么一个监察机构,六科那主要是针对朝廷政务的,和纪律监察没什么关系,朱祁钰原本想要剥夺的也是都察院胡乱伸手的权力,结果阴差阳错,将都察院监察御史们的工作积极性也给打没了。 朱祁钰当然知道这种情况不能长久下去,但是他还是有些犹豫,毕竟他刚下旨没多久,现在就让他收回旨意,面子上实在是有些挂不住。 朱祁钰用手指敲着桌子想了好一会儿,这才问道:“王老爱卿,朕可以同意你这道旨意,但是朕不想做这等自扫颜面的事情,不知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做到?” 王直沉吟了一会儿道:“陛下,此事可这样做。” “陛下可以先拣选一个家中经商的官员,臣找人在早朝上参他一本,然后臣会带人逼陛下下旨彻查,陛下迫于无奈,命都察院彻查这类事情,到时候臣再让王千之去一趟都察院,就说这是臣逼迫陛下给他们的最后机会,若是还胡乱弹劾,那臣就会建议陛下重立御史台,将都察院所有监察御史外放,再从吏部放出消息,外放的监察御史无功不得升迁,相信他们不会再因为一点小事和陛下闹了。” 朱祁钰在心中衡量再三,点头同意:“行,就按王老爱卿说的办,不过再加一条,让王文告诉他们,麓川刚刚平定,那面还有许多缺额,一个都察院都放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王直点点头。 王直的这个主意对朱祁钰的影响不大,可以最大程度上消除收回旨意的危害。 首先,王直是内阁首辅,如今的文官领袖,以他的身份,的确有能力让朱祁钰收回旨意。 其次,王直启动的是彻查官员经商之事,按理来说本就应该由都察院来管,他还能借机向都察院的监察御史示好。 再次,王文去都察院和吏部放消息,也可以让这些人知道王文掌握着他们的仕途,彻查官员经商之事就是他们最后的机会,所以必须要用心去办,谁敢玩忽职守,敷衍塞责,皇帝和王直绝对会让他们生不如死。 最后,也可以让都察院有机会拿回自己的权力,避免了成为礼部那样的废材衙门。 主意商定,二人对视一笑,都对这种融洽的君臣关系感到欣慰。 笑罢,朱祁钰出声问道:“王老爱卿,既然如今你已经找到了动手的理由,那你以为挑选何人做这个人为宜呢?” 王直想了想,建议道:“会昌伯孙家如何?” 朱祁钰想了一会儿还想起来,反问道:“孙太后的娘家?” “对。”王直点头道:“会昌伯孙家本就是因孙太后才兴起的,原本不过是一主簿,正统十一年的时候就遭到过弹劾,孙家家奴韩兴在滨州放贷,牟利数倍,地方官员因为孙家的背景不敢过问,百姓苦不堪言,都察院得知此事后出手弹劾会昌伯,却因为孙太后的插手而大事化小,最终的结果是会昌伯不知其事,放贷之事乃是韩兴自作主张,于是特加宽宥,仅将韩兴等定罪,发配辽东铁岭卫戍边。” “这不是唬人呢吗?当时都察院就这么算了?”朱祁钰不屑道。 韩兴一介家奴,哪里来的银子可以掌握一府之贷,肯定是会昌伯命他做的,而且会昌伯不过是一个国丈而已,手里又没有什么实权,只是身份尊贵些而已,地方官员怎么可能会怕他? 王直也是不屑道:“当然,孙太后插手,英宗皇帝自然不能不偏帮会昌伯,所以命王振强压下了都察院,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事情结束之后,会昌伯倒是老实了些,他的儿子们却是仍旧在行商做生意,只不过有长子孙继宗盯着,生意做得不算太大而已。” “那他们现在正在做的都有什么生意?”朱祁钰随口问道。 “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容易赚钱的生意。”王直一个一个数了出来:“据臣所知,孙家如今的生意有盐引、粮食和铁器,不过数量都不是很大,偶尔还会有一些海外珍奇,很有可能是孙太后从内库中拿出来赏赐给他们的。” “内库的东西啊!”朱祁钰想了想,道:“那就是他们了。” 开玩笑,内库的海外珍奇都是番邦入贡时候上贡给大明天子的,只不过之前朱祁镇被俘,孙太后趁着朱祁钰还没登基直接掌握了内库,拿出内库中的东西来贿赂也先,确保自己儿子在草原不会吃苦,没想到她居然还趁机弄出来一些给自己的兄弟。 原本他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了,朱祁钰肯定不会放过,尤其是现在内阁的王直还和自己站一边,一起对孙家出手,相信有了自己和王直的支持,都察院不把孙家查个底掉才怪呢。 王直笑了笑,然后继续道:“其实会昌伯孙家好办,难点在于推广开来的时候,那时候才会受到更大的阻力,到时候还需要陛下出手解决。” 朱祁钰却是摇摇头,道:“不行,此事朕不能插手。” “为何?”王直疑惑道。 朱祁钰竖起一根手指,道:“其一,朕是你的靠山,也是你的退路,推行商税之事,阻力一定不小,若是朕出手了,一旦出了问题,到时候咱们都没有退路,若是朕不出手,只是观望的话,到时候还有回旋的余地。” 然后又竖起第二根手指道:“其二,王老爱卿不要忘了,开征商税只是最简单的一步,后面还有徭役折银与合并赋役还要继续推行,到时候助力也不会小,所以朕的出手要留到后面。” 王直点点头,出声道:“陛下,臣最后劝您一句,摊丁入亩虽好,却没有施行的条件,陛下不要轻易尝试。” 朱祁钰被王直看出了心思,不过也不尴尬,和王直这群老狐狸在一起久了,被他们看出心思也很正常,笑着道:“王老爱卿放心,朕不会轻举妄动的。” “那臣就放心了。”王直微笑了一下,将话题拉了回来。 王直问道:“陛下,话说回来,开征商税推广开的时候,以臣的威望恐怕压不住文武百官,不知道陛下打算如何解决反对之声?” 朱祁钰也不废话,直接放出了答案:“今年你们内阁做的不错,垂拱而治的效果看起来还可以,所以朕打算继续强化一下内阁。” “明年年初开始,内阁升格为政务院,全面负责大明行政方面的所有政务,朕允许政务院直接下发政令,任免三品以下官员,政务院首理为正一品,为大明文官之首,任何文官不遵政务院政令者,三品以下政务院可以自决,三品以上停职,交由朕来查问处置。” “政务院?直接下发政令?”王直一愣,旋即大喜。 如今内阁虽然有权,但是政令仍旧需要朱祁钰朱批用印,这是太宗定下的规矩,虽然朱祁钰这一年来放权放得厉害,但毕竟还需要走流程,在文武百官看起来,大权仍旧掌握在朱祁钰手里。 如果政务院成立,可以直接下发政令,那岂不是说,朱祁钰已经彻底将行政大权放手给了文官吗?政务院首理还是正一品,为文官之首,这不就是汉唐之时的宰相吗?只不过换了个名字而已。 而且这事儿的确只有朱祁钰可以做,换了其他人谁都不能干,因为太祖曾经留下祖训,后世子孙不得预立丞相、臣工敢言立相者斩,如果他王直提出的这个政务院,那朱祁钰可以名正言顺的直接砍了他,还不会引起任何波澜,但是朱祁钰提出来,这个就没什么问题了。 朱祁钰是皇帝,没人能拿大明律砍了他,而朱元璋说的也只是后世子孙不得预立丞相,又没说怎么处置,想来以朱元璋的智慧,应当会想到后世子孙肯定不会遵守自己的话吧。 再说了,太祖还说过呢,内臣不许读书识字,不得干预朝政,但是谁听他的了,宣宗的时候就弄了个内书堂,专门教小宦官读书识字,夫子还是由翰林学士充任,英宗更过分,直接让司礼监掌印王振把持朝政,所以,朱祁钰弄一个政务院,也属于继承他们朱老四家的惯性而已。 见王直高兴,朱祁钰继续道:“王老爱卿,朕建议你不要高兴得太早,虽然内阁升格为政务院,手中的权力更大了,但是责任也是要增加的。” “每年年底,政务院必须提出次年的目标,就像朕对你提出的要求一样,而且不能和当年差不多,必须有所提升。” “每年年底,政务院也要提出次年的政务重心,也就是政务院明年的政务要放在哪一块,是修河,还是开垦田地,亦或是推行什么政策。这个事情由你们政务院自己想,一个或者几个重心都行,只要能完成,朕不管你们怎么提。” 朱祁钰看着王直,笑着提醒道:“王老爱卿,明年你的重心就有一个开征商税了。” 王直躬身道:“臣明白。” “另外,政务院的每一条政令都要报备给朕,朕有权力随时叫停政令,并招政务院诸官咨询,看看政令是否合理,是否需要调整。” 朱祁钰还是没有放手最终决定权,王直对此也没有任何异议。 朱祁钰继续道:“内政方面政务院可以自决,但是监察之事朕会独立出来,所以在政务院成立之时,整个都察院你们就管不到了,都察院内部的官员任免和调整,由都察院自决,这也是为了避免你们政务院影响监察之事,王老爱卿还请不要介意。” 王直笑道:“陛下放心,原本都察院的人臣就影响不到,如此安排,甚为合理。” 朱祁钰又道:“科道中的六科虽说也是稽查政务,但是并不适合放到都察院,所以还留下政务体系之内,由政务院统管,直接向你们汇报,也是作为辅助你们管理约束六部的一种手段。” “也就是说,六科以后只负责稽查朝廷政务,都察院独立出来,监察整个朝廷。”王直确认道。 朱祁钰点点头:“对,没错,所以以后六科的封驳之权只会落到你们政务院的头上,不会再给朕找麻烦了。” 好吧,王直表示这样也可以,至少今后六科给事中再封驳政务院的政令,还能在皇帝这里转圜一下。 “哦,对了,回头大理寺也不再由刑部管辖,暂时也归到朕这里,朕另有安排。” “是。”王直直接答应了下来。 大理寺是朝廷的三法司之一,掌审谳平反刑狱之类的政令,但是不算是朝廷的强力部门,在不在政务院手里也无所谓。 而且今天皇帝和他说的事情有点多,他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脑子已经开始记不住皇帝说的东西,好在大殿里有书吏记录,回头找他们要一份便是。 第438章 开始查了 最终,王直迷迷糊糊地离开了奉天殿。 今天朱祁钰说的有点多,他的脑子已经彻底浆糊了,不过到了内阁,他还是立刻将朱祁钰打算将内阁升级为政务院,同时开征商税的事情和内阁同僚们说了。 内阁在座之人听了王直的讲述,全都有些兴奋,即便是胡濙这种没什么实权的内阁阁臣都是满脸笑容,他怎么说都是文臣,对于这种扩大文臣权力的事情,胡濙还是很高兴的。 胡濙笑着道:“行俭这次是真的为我等文人立下大功了,自洪武十三年以来,太祖废止宰相之位,如今却又在行俭手中复立,实在是可喜可贺。” 王直也是笑着摆摆手,道:“源洁说的哪里话,此乃陛下的想法,老夫也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金濂在一旁笑着道:“不管怎么说,这政务院首理虽不叫宰相,实际上就是宰相,至此我天下文人有了主心骨,事情做起来也会顺利许多。” 石璞几人也都是笑着恭喜,内阁升级为政务院,那他们必然也是政务院的一员,之前对六部是督管,但是现在就变成直管,一字之差,翻天覆地。 “只是这开征商税之事,王老大人为何要接下?”高谷皱着眉问道。 他是南直隶扬州府人,正是大明经济最发达,商贾最多的地方,他的家中自然也有不少商铺产业,如果开征商税的话,他家里的损失还是比较大的。 石璞笑道:“世用怎么糊涂了?陛下明显是用这政务院换取开征商税之事,这有什么难想到的。和政务院的实权相比,开征商税不是什么大问题。” 高谷点头道:“对,但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政务院的实权明显大于开征商税之事,陛下又不糊涂,为什么要这么做?以掌握朝政的实权来换取开征商税充实国库,对陛下明显划不来!” “许是与之前那两万两银子有关吧?”石璞猜测道,不过语气很没有底气。 王直笑道:“世用,仲玉,你们两个就不要乱猜了。” “开征商税是老夫的主意,和陛下无关,你们也知道,这两年若不是陛下和番邦开互市填补国库,千方百计地捞银子,国库早就入不敷出了,但是天下田地就这么多,再收也收不上来多少,所以老夫才建议对商贾收税的。” “至于政务院的话,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陛下对政务院的要求是,每年年底政务院必须提出次年的目标并完成它,政务重心也要有,而且也要完成,例如宗瀚那面。” 王直看向金濂,说道:“你负责的是户部,那么你就要想想,如何设置户部的目标,是提高户部岁入,还是清查田亩,去年老夫接手内阁之时,陛下对老夫的要求是增收二百万两银子,万幸在诸位的帮助下,老夫侥幸完成了,陛下也是看到了这个结果,这才决定设立政务院的。” “自己设立目标?”金濂低头沉思起来。 这个目标可不好设置,户部只是管钱的,并没有多少能力赚钱,这两年要不是朱祁钰千方百计地弄银子,甚至不惜干出坑害安南使臣这种没品的事情,他金濂根本不可能像如今这样淡定,早已为了银子愁坏身子了,但是政务院一建立,很明显弄银子的事情就要落到政务院的头上,而且还有王直那两百万两的增收在前,他金濂不论如何选择目标都是一个不小的难题。 定得少了,说不过去,定得多了,完不成更说不过去。 金濂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胡濙调笑道:“宗瀚不必想了,老夫给你个目标,明年户部存下一百万两银子就行。” 王直对着胡濙啐了一声道:“呸,源洁不要在这里胡出主意,户部存下一百万两银子简单,老夫这里可就难了,其他人不要做事的吗?” 众人纷纷点头,胡濙这个老东西真是不要脸,他督管的礼部本来就没有什么事情,回头随便定个目标就好了,所以他才有闲心在这里乱出主意。 不过众人也知道胡濙这是在开玩笑,都没有放在心上。 只有金濂有些丧气道:“源洁就不要开玩笑了,陛下的这个要求听起来简单,其实很难的,我在这里想了这么半天,也没有想出来什么合适的目标。” 胡濙笑着道:“你操这个心干嘛,回头去和陈芳洲商量一下,让他去费脑子想就好了,你都老糊涂了,哪里能想得出来。” 胡濙口中的陈芳洲就是户部尚书陈循,字德遵,号芳洲,陈芳洲是一般私底下对陈循的称呼。 金濂立刻放松下来,点头道:“也是啊,陈芳洲毕竟掌的是户部,这个事情他也有份,让他去费这个脑子去。” 众人又是笑了起来。 胡濙说的对,这种费脑筋的事情交给各部尚书去操心,自己只需要决策就好了。 笑罢,王直伸手虚按,让众人安静下来,道:“既然陛下决定将政务全数交给咱们来处置,那咱们也不能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老夫已经决定了,明年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开征商税,填补国库。” 然后看向金濂道:“宗瀚,开征商税主要和户部有关,到时候你也要多多费心啊。” 金瀚刚刚浮现没有两分钟的笑容立刻就从他的脸上消失了,皱眉道:“行俭,这事儿可不好办啊,朝中上到藩王勋贵,下到不入流的小官,家中有生意的数不胜数,若是开征商税的话,那就是从虎口里夺食,一不小心,你我可是要被反噬的。” 王直道:“老夫也知道此事不好办,但是老夫还知道,开征商税于朝廷有利,于大明有利,陛下既然将政务院交到老夫手上,老夫无论如何都要做些青史留名之事,即便达不到萧酂侯和诸葛武侯,也要与范文正公相提并论,否则这等天赐良机老夫还抓不住,那老夫还做什么官,辅什么政。” “行俭豪气,我等佩服,若是行俭真是开始推行此事,我金濂必鼎力相助。”金濂立刻出声支持。 他是内阁中督管户部的,开征商税毫无疑问会让国库充盈起来,对此他定是要全力以赴的。 石璞出声问道:“那行俭打算从何处入手呢?” 王直笑了笑,道:“仲玉,如果老夫从会昌伯处入手,你以为如何?” “会昌伯孙家?”石璞想了想,提醒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但是后宫那位怎么办?她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 孙家经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尤其是孙太后的那几个兄弟,除了大哥孙继宗还有些能力,剩下的那几个基本上都是纨绔子弟,平日里仗着孙太后的威势做一些赚钱的营生,朝中也没什么人搭理他们,尤其是土木堡之后,许是孙太后的叮嘱,几个人低调了许多,没有引起都察院的重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王直要拿他们做引子,引出朝廷官员经商之事,那么即便他们再低调,也逃不过去,尤其现在的大明天子还是朱祁钰,和孙太后的关系并不融洽,孙继宗又是犯下保护英宗不周的大罪,如今还在会昌伯府反省,对他们动手,朝廷上不会有什么压力,只有孙太后可能会闹一闹。 王直笑道:“孙太后的确身份高贵,但是却困居后宫,没办法干预朝政,最多在后宫之中闹一闹而已,陛下说了,孙太后那面的压力由他来顶着,发泄不到咱们内阁的头上的。” “既然这样,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石璞听了王直的解释,笑着点头道。 “那行俭这是打算找人弹劾会昌伯了?”金濂出声问道:“若是你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老夫也可以安排人做这件事。” 王直摇头道:“老夫已经有了人选,就不劳烦宗瀚出面了。” “你安排的何人?”金濂问道。 王直微微一笑,道:“让刘吉刘佑之去做此事吧。” 金濂想了想,点头道:“刘佑之做事的确妥帖,可以让他去做。” 王直也是点点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王文道:“千之,此事也有你的份儿。” “老夫已经和陛下说过了,查探官员经商之事还要都察院出力,回头老夫会在早朝上力争为都察院拿回监察法纪的权力,陛下也已经答应了,回头你要去都察院盯着他们,让他们卖力做事,不得拖延塞责,否则老夫会直接请陛下重立御史台,将他们这些有二心的全都外放到麓川去抚民,无大功不得升迁,不得调动。” 王文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情,于是点点头道:“放心,此事交给我,绝不会出问题。” 他在内阁里是资历最浅的,王直这个内阁首辅说什么,他也没有拒绝的余地,直接便答应了下来。 事情说完,几个人散去,王直命人叫来刘吉。 刘吉现在还不是未来那位大名鼎鼎的刘棉花,本职还在翰林院任编修,品阶不过是个七品小官,听内阁首辅大人要见自己,连忙放下手里的文稿赶到了内阁值房。 “下官刘吉,拜见首辅大人。”刘吉见到王直的第一时间,立刻便俯身下拜。 王直指了一下旁边的椅子,道:“先坐下说话。” 刘吉再次下拜,道:“下官多谢首辅大人。” 等刘吉坐好,王直点点头,道:“刘吉,知道老夫为何要召你过来吗?” “下官不知。”刘吉摇头道。 王直道:“老夫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做。” “大人请吩咐。” “老夫需要你去拿到会昌伯家做生意的证据,然后弹劾会昌伯,违背太祖官员勋贵不得经商的遗训。”王直直接道。 “弹劾会昌伯?”刘吉心中一惊,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他不过一个七品官,去弹劾一个皇亲国戚,还是有靠山的那种,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 不过刘吉虽然心中惊异,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直接问道:“弹劾到什么程度?” 王直对于刘吉的表现很满意,这个人面对这种难题都没有表现出为难之色,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都算是一个可造之材。 王直回答道:“尽力弹劾,追究到底,不论牵连到什么人,都可以挖出来。” 刘吉低头沉思了一下,道:“遵大人之命,只要大人能够保下官一次,不让人落井下石就行。” “可以。”王直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刘吉要求的只是不让人落井下石,而不是必须保下自己,王直还是可以轻松做到的,这个要求并不算高。 “刘吉,此事你打算如何去做?”王直问道。 这是考校,也是考验。 刘吉听了这个问题,也知道首辅大人是什么意思,立刻回答道:“不瞒首辅大人,下官身为翰林院编修,并无监察之责,所以下官打算,等下官调查完毕之后,交由下官的好友监察御史倪敬出面弹劾。” “之前之所以求大人保一次,也是因为此事瞒不住,肯定会有人查到下官,到时候报复起来,下官一定扛不住。” 王直调笑道:“你个刘吉,脑子很机灵嘛,老夫刚刚交代你这件事,你连后面有人报复都想好了。” 刘吉见王直笑了,心情也是一松,躬身下拜道:“首辅大人谬赞了,下官只是胆小,谈不上机灵。” “你要是胆小,那天底下也就只有莽夫胆大了。”王直笑着评价了几句,然后问道:“不过你胆小也好,谨慎也罢,老夫都不管,老夫只问你一件事,此事何时能办完?” 刘吉低头想了想,答道:“首辅大人七日之内必定可以看到都察院的奏疏。” 王直摇摇头,道:“不,时间太久了,老夫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老夫要看到倪敬在早朝之上当庭弹劾。” 刘吉这时候才露出一丝为难之色。 三天时间太短了,他就是一个翰林院编修而已,手底下也没有可以调拨的人手,要想弄到会昌伯府经商的证据,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王直见刘吉为难,出声道:“刘吉,不是老夫逼你,这是陛下希望的时间,如果你没有能力完成此事,那老夫也可以找别人来做,你只需保密就行。” 刘吉听这是皇帝的吩咐,立刻点头同意,咬着牙说道:“老大人放心,此事交给下官,三日之后必会在早朝之上弹劾会昌伯之罪。” 开玩笑,如果这是王直的要求,他还可以拒绝,但现在是皇帝要求的,那他就不能拒绝了,整个翰林院所有人,能够在皇帝面前表现的可没几个啊。 这样的机会,对于刘吉来说绝对不能放过。 三天之后,也不知道刘吉是怎么做到的,都察院监察御史倪敬果真在早朝上出面弹劾会昌伯任由家中子弟经商,并且提供了详实的证据,包括证人的口供,孙家与其他商号交易的证据等等。 皇帝震怒,下令彻查。 内阁首辅王直趁机建议都察院出面,普查文武百官家中的情况,看看还有没有违背太祖遗训擅自经商的。 王直还谏言,都察院乃是太祖所设,掌朝廷法纪法度,负责纠劾百司,为天子耳目,然陛下罢都察院纠劾法纪之权,非圣君所为,故特请陛下应允,换都察院纠劾法纪之权。 皇帝纳谏,都察院众人欢喜异常,纷纷摩拳擦掌,干劲十足,家中有生意的官员则是忧心忡忡,抓紧时间处理家中的生意。 他们已经得到了消息,皇帝要升内阁为政务院,继而开征商税。 这些消息让文武百官和朝廷勋贵都有些震惊,也有些纠结。 文官们纠结的是政务院。 毫无疑问,政务院的设立对于文官的权力绝对是一大进步。 自从洪武十三年太祖朱元璋因胡惟庸谋反一案裁撤宰相一职,文官中就再没有过名正言顺的领袖,即便是宣德朝的内阁三杨,都算不上文官领袖,内阁首辅杨荣也只是挂工部尚书、少傅衔,内阁首辅的实职仍旧是一个五品官,虽然威望够了,但是还有杨溥和杨士琦两位地位威望都差不多的阁臣,俗话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说这话的文官怎么可能接受三位文官领袖呢? 现在政务院设立,政务院首理就是毫无疑问的文官领袖,因为按照朝中疯传的小道消息,政务院中只有政务院首理是正一品,其余辅臣全都是从一品,这下子就不会出现三杨时候的问题,反正政务院首理只能有一个,只要是在这个位置上的,都会是文官领袖。 最开始收到这个消息的文官们全都弹冠相庆,政务院首理的设立,意味着宰相这个职位的重新回归,也意味着李斯、萧何、诸葛亮、曹操、长孙无忌、寇准等历代先贤可以瞑目了。 但是今天这事儿一发生,他们都有些纠结,开征商税是从他们身上割肉,心中怎么都有些舍不得,但是政务院的设立又是文官的一大胜利,而普查官员家中的生意又是内定的政务院首理王直建议的,如果他们现在反对,首先就要遭到王直的打击,然后又是皇帝的惩罚,而且设立政务院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如果因为他们的原因导致皇帝不设政务院了,那他们要面临的攻击就不是皇帝和内阁的了,而是天下文人的,朝中文官最重风评,没了风评,任谁都能上来踩一脚的,而他们的风评正是天下文人给的。 所以思前想后,朝中文官立刻决定暂时放弃家中的生意,要么切割开来不让人轻易查清楚,要么直接出售,彻底断了线索,反正又不是对他们的田产动手,那才是他们的根基所在。 武勋们也是一样纠结,他们纠结的是皇帝的态度。 与朝中文官不同,武勋不在乎所为的风评,他们的兴衰荣辱,其实都是在皇帝的一念之间,与他人无关。 但问题是,他们家里的生意可比文官们多得多了,尤其是许多盐铁生意都掌握在他们手里,这可是他们能够支撑奢华生活的基础,一旦没了,自己的生活不说一落千丈,也会遇到许多困难,不能再像如今这样大手大脚的了。 只是普查生意这件事,明显是内阁和皇帝商量好的,而且皇帝的态度也颇为坚定,不然他绝对不会王直一谏言就重新放权给都察院,自己打自己脸,如果真的与皇帝内阁对着干,他们未必能干得过。 尤其是如今的大明皇帝朱祁钰还是个亲近武人的皇帝,在军事上颇为有眼光,几次布局都让军方得到不少好处,再加上今年的一次大胜,朱祁钰没少犒赏士卒,这也让朱祁钰的威望在军中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即便是他们想要在军中搞点小动作,说不准一天之后皇帝就知道了。 所以,对于此事,大部分武勋看得都很清楚,既然不能反抗,那就老老实实听皇帝的话,只要皇帝满意,怎么都不会让他们太难过。 因此,整个大明的涉事人员,只有那些皇亲国戚最为郁闷,他们本就没有什么实权,政务院设立不设立和他们没有关系,至于皇帝的态度,这个不说也罢,反正身份摆在这,又不能掌实权,他们巴不得不引起皇帝的注意呢。 但是现在,皇帝和内阁要对家里的生意动手了,他们这才慌了神,想方设法地想要通过朝中的关系来阻止此事,但是他们的那些关系也都是家里有生意的,如今都在处理生意了,哪里还能顾得上他们这些皇亲国戚。 所以,没人搭理他们,这些皇亲国戚只能认命,看看处理一下家中的生意,免得朝廷追究下来自己倒霉。 在这些皇亲国戚里,会昌伯孙家首当其冲,因为倪敬弹劾的就是他们家,所以孙家人立刻就有些慌神,派人入宫将事情告诉了深居后宫的靠山——太皇太后孙氏。 孙太后一听这事儿,哪里肯答应,抬脚便杀向了朱祁钰的寝宫乾清宫。 第439章 轮流杀来的女人们 孙太后气势汹汹地杀到乾清宫,一把推开乾清宫的殿门,把正在大堂吃饭的朱祁钰吓了一跳,见是孙太后来了,朱祁钰连忙起身道:“不知太后驾到,朕有失远迎,还请太后恕罪。” “不知太后用过晚膳没有?若是没用过,要不要和朕一起吃点?” “不必了。”孙太后一拂衣袖,坐到朱祁钰的对面,厉声问道:“皇帝,哀家问你,你是否命人针对会昌伯?” 朱祁钰已经猜到孙太后过来肯定是因为这件事儿,于是摇摇头道:“朕没有让任何人针对会昌伯,实是会昌伯违背太祖遗训,私下里从事商贾之事,被人抓到了把柄而已。” “既然皇帝没有针对会昌伯的意思,那就请皇帝下一道旨意吧,命都察院不要再查会昌伯了。”孙太后没好气地道,语气中全是命令。 朱祁钰皱眉,拒绝道:“太后说的什么话,会昌伯违背太祖遗训,乃是违反了朝廷法度,朕为何要让都察院不再去查,会昌伯府是太后的娘家,太后为何不去叮嘱他们遵守朝廷法度?” 对于朱祁钰的反问,孙太后的火气更盛了,厉声道:“皇帝,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指责哀家纵容会昌伯了?” 朱祁钰仍旧是平静答道:“是不是纵容,太后应该是心知肚明吧?正统十一年的时候,皇兄就处理过一次会昌伯府放贷的案子,朕记得当时是皇兄高抬贵手,放过了会昌伯,没想到会昌伯恃宠而骄,仍旧敢违背太祖遗训,暗中经营生意与民争利,这是在损害我大明的根基,太后为何视而不见?” 孙太后无语,旋即愈发生气了,怒道:“皇帝这是什么话?那个案子已有定论,乃是会昌伯府的家奴私下所为,会昌伯压根不知情,所以英宗才依照事实,判了家奴韩兴流放辽东,会昌伯只是失察而已。” 朱祁钰冷笑道:“那个案子里,会昌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要不要朕派人去辽东招韩兴回来,亲自问问他是不是会昌伯府什么人安排他去做的?” 这怎么能行?那件事情孙太后知道得一清二楚,韩兴就是遵照会昌伯府的命令去做的,只不过做得太过分了一点,被人查了出来,满朝文武也是心知肚明。 而且孙太后还知道,那件事里命令韩兴做事的是自己的二哥孙显宗,而且这个韩兴对孙显宗还算是忠诚,即便大刑加身的时候也没透露出孙显宗一星半点,所以孙显宗对他颇为感激,压根就没让他在辽东待多久,没到冬天就把他捞了出来。 这件事要是让朱祁钰知道了,那孙家的麻烦会更大,一个欺君的罪名肯定是逃不了的。 孙太后立刻转移话题道:“旧事不必再提,哀家今天过来,就是想问问皇帝,这次能不能放过会昌伯?” 朱祁钰摇头道:“太后想多了,不是朕放不放过会昌伯,而是要看都察院的调查结果,若是会昌伯没有违背太祖遗训和朝廷法度,朕还能强压给他一个罪名不成?” “这么说,皇帝是打算追究到底了?”孙太后咬着牙质问道。 监察御史倪敬都把证据摆出来了,还说看什么都察院的调查结果,倪敬本就是都察院的人,都察院还能调查出来另一个相反的结果不成? 朱祁钰对着孙太后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不过他的表情明显是在告诉孙太后,这事儿朕是要追究到底的,谁来说情都没用。 “好!好!”孙太后突然站起身,语气狠厉地说道:“既然皇帝要遵从朝廷法度,将此事追查到底,那哀家也不管这事儿了,皇帝尽管去追查吧,到时候是没收家产还是全家下狱,全看皇帝之意了,哀家只要你留下会昌伯府中人的性命即可,这一点皇帝还能做得到吧?” 孙太后今年还不到五十,而且以她的身子骨,再活个二十年不是什么问题,到时候太子也长大了,自然有能力庇护自己的舅舅们。 没想到朱祁钰还是笑着道:“太后,朕已经说过了,此事如何处置,有朝廷的三法司呢,而且会昌伯经商,也不是什么大罪过,若是他们手底下没有人命,朕为何要杀他们?朕还是很遵守朝廷法度的。” 没有人命? 孙太后想了想,道:“那好,那就按照皇帝的意思办,一切遵照朝廷法度。” 朱祁钰点头道:“这个自然,此事就不劳太后挂念了,来人,请太后回宫歇息。” 孙太后宫中的几个宫女走了进来,伴着孙太后向外走去。 孙太后走到殿门口,突然转身对着朱祁钰说道:“皇帝,你要记住你的话,否则哀家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好过。” 朱祁钰起身,无所谓地道:“太后放心,只要会昌伯府没有人命案子,那太后就不必担心朕会下手太重。” 说到人命案子这几个字的时候,朱祁钰还故意用重音强调了一下。 孙太后当即大怒,立刻就要进来继续和朱祁钰理论。 朱祁钰哪能让她得逞,直接大声道:“恭送太后回宫。” 然后兴安便带着几个宦官便跑了出来,直接拦到了孙太后的面前,恭敬道:“太后,让老奴送您回宫吧!” 孙太后伸手想要扒开兴安,却没有扒动,厉声道:“兴安,你也是英宗提拔起来的,为何要拦着哀家,还不赶紧滚开,否则哀家饶不了你。” 兴安仍旧稳稳地站在原地,低声道:“太后息怒,老奴只是遵旨行事而已。” 孙太后大怒,斥责道:“你是英宗提拔起来的,为何不遵守哀家的懿旨?” 兴安平静答道:“太后莫要忘了,老奴是司礼监的宦官,只奉皇帝之命。” 孙太后一愣,瞬间想起了自己的好儿子已经死了,一腔怒火旋即转化成了满腔悲痛,大哭着离开了乾清宫。 孙太后刚走,朱祁钰的皇后汪氏就走了进来。 汪皇后一进来就盈盈下拜,道:“臣妾见过陛下。” 朱祁钰点点头,道:“皇后来了啊!来,坐,坐,陪朕吃点饭。” 汪皇后恭敬道:“陛下恕罪,臣妾已经吃过了。” “那你就坐下,看着朕吃饭。”朱祁钰手一挥笑着说道。 汪皇后缓缓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朱祁钰大口吃饭。 眼前这个人是她的夫君,也是大明天子,政务繁忙,她也是好几天没和朱祁钰一起吃饭了,朱祁钰平日对她不错,虽然偶尔也有些小矛盾,但是从来没有不理她,这也是让她极为满意的,如今这天下,像朱祁钰这样温柔对妻子的男人已经不多了。 等朱祁钰吃饭,汪皇后缓缓问道:“陛下,刚才臣妾见太皇太后哭着离开,不知发生了何事?能否和臣妾说说?” 朱祁钰喝了一口茶,说道:“没什么事儿。” “今天早朝,都察院的人弹劾了会昌伯违背太祖遗训,私下经商,与民争利,朕命人彻查,希望还会昌伯一个清白,她听说了,就来朕这里闹了一场而已。” “不过她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朕也不知道她为何哭着离开。” 汪皇后也是熟悉朱祁钰的脾气,出声问道:“会昌伯府是孙太后的娘家,如今被人弹劾,想必是希望陛下能帮他压下此事,臣妾斗胆猜测,陛下是没有答应她吧?” “是啊!”朱祁钰点点头,道:“会昌伯违逆太祖遗训,本就是违了朝廷法度,被人弹劾也是正常,朕和会昌伯又没有仇,为何要针对他,这只是朝政的正常流程而已,谁知道孙太后今晚就杀过来了。” 汪皇后轻声道:“陛下,如今这朝中的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哪一位家中没有生意的,这都察院居然揪着这事儿不放,也难怪孙太后要找陛下了。” 朱祁钰不悦,说道:“你懂什么?太祖留下公侯内外及四品以上官员不得经商的祖训,本就是为了大明这社稷江山,公侯凭借身份高贵,官员手握行政大权,千方百计不缴赋税,不折手段地从大明社稷上捞好处,朕凭什么放过他们?” “你也知道,别说国库了,就是你手中的宫内私库,如今都是空空如也,他们这是在和朕,和你争抢利益,朕为何要高抬贵手?” “历朝历代,所有朝代的末期都是朝政腐败透顶,其根本原因还不是这些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趴在朝廷中吸血吸得太过分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就连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都忘记了。” 他这番话说得狠厉,但是也没什么错,就是几百年后的明末,就遇到了这样的问题。 崇祯年间连年大灾,百官贪腐成风,国库空虚,边关有将士整整二十七个月没发过饷银,崇祯命文武百官及皇亲国戚都要捐赠白银充作军费,但是没人捐赠,尤其他的国丈周奎,虽然家财万贯却仍旧一毛不拔,即便是他女儿周皇后变卖金银首饰交给他捐赠的五千两银子,他都扣下了两千两,只将三千两上缴国库。 国丈都如此,文武百官自然有样学样,最后加起来不过二十万两而已。 而不久之后李自成攻入京城,光是在这些人的身上就抄出了七千万两银子,多了整整三百五十倍,由此可见这些人的贪婪。 想到国丈周奎的事情,朱祁钰看向汪皇后警告道:“皇后,你家里人也在依仗身份经商吧,让他们赶紧断了卖了,要是让都察院查出来,朕一样不会留手。” 听朱祁钰说得严重,汪皇后也不敢再给自己家人辩解,只是点头道:“陛下放心,臣妾不会让家父给陛下添乱的,明日就将所有生意切割出去。”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样最好。” 汪皇后见朱祁钰心情不错,出声劝道:“不过臣妾有句话想要和陛下说,还请陛下准允。” “你说。”朱祁钰端着茶杯正在喝水,并没有在意汪皇后的表情。 汪皇后得到允许,轻声道:“陛下,臣妾想说的是,您不要每次见到孙太后都发生冲突,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外人还以为您不敬长辈呢!大明以孝治天下,孙太后每次都哭着回去,对您的名声也不好。” “你今天过来是帮孙太后求情的?”朱祁钰放下茶杯,不悦问道。 汪皇后摇摇头,道:“不是,臣妾只是看到了孙太后哭着离开,心有所感,所以劝劝您,不要总是与孙太后为难。” “朕与孙太后为难?”朱祁钰一拍桌子,怒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朕故意为难她了,哪一次不是她故意和朕作对的,朕对她已经够宽容的了,即便是私闯朕的乾清宫都没有生气,这还不够宽容吗?” “她先是想要扶持见深侄儿登基,自己垂帘听政,被朕和文武百官挡了回去,后来又把持着内库,从内库里拿了多少财货送去也先那,美其名曰是担心皇兄受苦,实际上就是在用内库的钱来保皇兄的性命,她也不想想,也先真要敢杀了皇兄,早就动手杀了,哪里还能等到她送银子过去,也先不敢杀皇兄,因为杀了皇兄,那就是和大明结下了死仇,到时候大明全力和也先开战,也先能有什么胜算?大明百万大军杀过去,瓦剌别说不留一人、寸草不生了,草根都得给他拔了,让这个草原沦为荒漠。” “今天也是,都察院查出会昌伯私下经商,与民争利的事情,那是朕能压下去的吗?当年皇兄在世的时候都没能压下去,还要找个不知情的借口,处置了会昌伯的家奴才算了结,朕凭什么替她家里人分说,朕没有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见朱祁钰生气了,汪皇后连忙起身下拜,柔声道:“陛下息怒,臣妾只是希望陛下不要背上不孝的骂名,并非指责陛下所为。” 朱祁钰看着跪在地上的汪皇后,厉声说道:“皇后,你要记住,你是朕的皇后,不是孙氏的儿媳妇,你的婆婆是朕的母后吴太后,不是她。” “若是再有下次,朕就让你去和孙氏作伴吧。” “陛下息怒,臣妾错了,臣妾真的错了。”朱祁钰的话这次是真的吓到了汪皇后,吓得汪皇后梨花带雨,连声求饶。 朱祁钰的意思她听出来了。 朱祁钰不喜欢孙氏,从来不会去给孙氏请安,自己要是和孙氏作伴了,那岂不是轻易见不到朱祁钰了?而且自己是住在坤宁宫的,那里是皇后的居所,要是自己去和孙氏住一起,那不就说明朱祁钰要命她让出皇后之位吗? 这怎么能行?朱祁钰的儿子朱见济不是自己生的,而是杭贵妃生的,那个贱人一直在觊觎自己的皇后之位,要是真的丢了后位,那杭贵妃岂不是要升为皇后了吗? 那自己怎么办?自古以来,丢了皇后位置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的,自己还年轻,不想死啊! 看着泪如泉涌的汪皇后,朱祁钰愈发不耐烦起来,挥手道:“这次就饶了你,你下去吧,朕现在不想看你。” “多谢陛下,臣妾这就告退。”汪皇后知道朱祁钰真的因为自己而生气了,连忙起身,直接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俯身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汪皇后走了,朱祁钰坐回自己的位置平复心情。 没过一会儿,杭贵妃悄然出现在门外,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见朱祁钰的脸色好多了,便轻声道:“臣妾杭氏,见过陛下。” 朱祁钰刚才没发现杭贵妃过来,听她向自己请安,不由愣了一下,说道:“今天怎么了?你们一个一个的,都不让人通传,悄没声地就进朕的乾清宫,规矩都不要了吗?” 杭贵妃连忙道歉:“陛下恕罪,臣妾也是听说您生气了,这才过来看看您的。” “看什么看?朕生气很好看吗?”朱祁钰没好气地道。 孙太后过来无所谓,反正都是要对着干的,汪皇后过来就不对了,哪有自己的皇后不偏向自己的,而偏向对手的,朱祁钰对于汪皇后的这一点非常生气。 不过杭贵妃却是笑道:“陛下什么时候都好看,怎么看都好看。” “说吧,你今晚过来是干嘛的?”朱祁钰仍旧没好气地道。 他真怕这个杭贵妃也是过来替自己家人说情的,恐怕自己到时候还得发一场火气。 今晚的火气太多了,再继续发火,他怕自己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臣妾方才说了啊,听说您生气了,臣妾专门过来看看您啊!”杭贵妃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回答道。 “那好,你也看过了,就先回去吧,朕没事。”听了杭贵妃的回答,朱祁钰的心中有了些暖意,火气也消散了不少,柔声吩咐道。 没想到杭贵妃却直接揉身靠了上来,一屁股坐在朱祁钰的大腿上,轻声问道:“陛下可是在和孙氏生气?” 她知道朱祁钰不喜欢孙太后,也就不叫孙太后的尊称,而是直接称呼孙氏,这样可以和朱祁钰站在同一阵营中同仇敌忾。 这招还真好使,朱祁钰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点点头道:“对,都是那个老妖婆引起的。” 朱祁钰将方才发生事情和杭贵妃说了一遍,杭贵妃吐槽道:“这个老妖婆也真是的,没事给陛下找这种麻烦,明明是会昌伯的不对,结果非要让您解决,还真把自己当成了您的母后啊!” “她不是太皇太后吗?身份尊贵到这种程度,让她自己去解决啊,麻烦您做什么!” 朱祁钰点头认同:“爱妃说的对,她就是没认清楚自己的位置,她的儿子已经死了,还真当她儿子还在位呢啊!” “朕的母后是吴贤妃,不是她!” “陛下说的对。”杭贵妃也点了点她那可爱的小脑袋,撅着嘴继续吐槽道:“皇后也是,孙太后都对您那样了,她还不向着您,居然去偏帮那个老妖婆,真是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皇后了。” 朱祁钰抬头看向一脸纯真的杭贵妃,问道:“你说,你今天过来到底是干嘛的?” “臣妾已经说了啊,就是过来关心您一下。”杭贵妃一脸无辜地道。 “那你为什么要诋毁皇后?”朱祁钰质问道。 杭贵妃仍旧是一脸无辜地道:“这不是陪您一起说说皇后嘛!有些话说出来就好了,您看您现在不是不生气了吗?” 朱祁钰却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板起脸正色道:“朕警告过你,以你的能力和智力,做不了皇后之位的,今后若是让朕再听到你诋毁皇后,朕一样饶不了你。” 杭贵妃连忙起身下拜,委屈道:“臣妾也只是顺着您的话说嘛,没有诋毁皇后的意思。” “那样最好!”朱祁钰警告道:“你要记住,朕现在没有换后的想法,即便你是见济孩儿的生母,也不要去想皇后的位置。” “臣妾知道了,请陛下责罚。”杭贵妃可怜兮兮地跪在地上,对着朱祁钰道歉道。 不过她却是和汪皇后不一样,脸上没有一丝害怕的神色,相反,双眼之中却是含情脉脉,饱含春意。 朱祁钰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低头问道:“你想朕如何责罚你?” 杭贵妃却是没有回答,而是扯了扯衣服的领口,朱祁钰这才发现,杭贵妃的小衣并不是日常的款式,而是一套蒙古人的衣服,不过裁剪得很短,小腹基本上全都露了出来,朱祁钰看过去是一片雪白。 朱祁钰立刻就想起来了,自己曾经和她说过角色扮演的事情,看来她的这身穿着,就是做这个用的。 朱祁钰马上竖眉,佯装发怒道:“呔,你个鞑子,居然敢潜入朕的寝宫,意图对朕不轨,看朕如何拿了你!” 杭贵妃尖叫一声,装着败退的样子,转身跑进了朱祁钰的卧房。 朱祁钰哈哈大笑,跟着追了进去,随手关上了门,门内立刻响起一阵密不可闻的喘息声。 第440章 你们军方不会抢吗 腊月十五,天气阴沉,冬天的大雪如鹅毛般飘落,将这个紫禁城染成了一片白色,红色的墙壁在白雪的掩映下显得更外耀眼。 墙头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听得正在奉天殿大门口值守的王成烦闷不堪,抬起头嘟囔道:“这个破天气,冷死个人了。” 不过没人敢回答,自从朱祁钰登基称帝之后,王成的地位日渐高涨,如今已经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身份早已不是清扫落雪的那些小宦官们可以奉承的,一个个的全都低着头卖力清扫着连绵不断的落雪。 整个奉天殿门外,只有扫帚扫过地面的哗哗声。 与之相反的是,奉天殿内的气氛却是极为热烈,因为今天是皇帝朱祁钰招六部九卿等朝廷重臣入宫,彻底决定建立政务院的日子。 奉天殿内人头攒动,在座的全部都是三品以上的绯袍官员,满眼看去几乎全是红色,只有在角落里有一些青袍,那是翰林院的一些翰林庶吉士,负责记录这划时代的一刻。 朱祁钰一身常服,端坐在御座上,朗声道:“好了,诸位爱卿,都安静下来吧,咱们要开会了。” 众人纷纷停止交头接耳,全都坐正,看向了朱祁钰。 朱祁钰笑着道:“诸位爱卿,今日招你们过来,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朕决定将内阁升格为政务院,今天叫你们来,是希望你们能够帮朕参议一下,看看是否还有什么疏漏之处。” “王老爱卿,你是朕定下来的政务院首理,就由你来向其他人介绍一下政务院的权限和任务吧!” “臣遵旨。”王直笑着站起身,先是对着朱祁钰躬身行了个礼,然后对着周围人抱拳见礼,接着道:“陛下英明神武,圣德无双,先是以圣天子之躯行垂拱而治,将绝大部分政务交由内阁处理,老夫冒昧,填为内阁首辅,这一年政务处理得还算是合格,今年的赋税比去年多了一成,整整两百万两银子,故而陛下决计将朝廷政务全数托付给老夫,升格内阁为政务院。” “政务院为朝廷最高衙门,位于陛下之下,与宗人府品级同等,政务院设首理一人,正一品,负责朝廷全面政务,设副理六人,从一品,负责直管六部及其他府寺衙门,行人若干,负责转送文书,誊抄撰写之类的事务。” “政务院有权力决定每年朝廷的大政方针,可以独立发布政令,决定其他各府寺衙门三品以下官员是否在职,朝廷各个行政衙门均要遵循,如有疑问,上疏交陛下裁决。” “政务院首理一任五年,到时自请让贤,且若是无战事、天灾等朝廷大事,政务院首理不得连任,若是没有合适的人选,陛下可钦点留任,不过最多再加一任。次任首理由百官推荐十人,陛下圈定方可就任。” 说到这里,王直顿了一下解释道:“诸位同僚,这就是说,老夫这个政务院首理正常来说只能干一任五年,最多干两任十年,十年之后,即便老夫立下再大的功劳也必须要退位让贤,这也是为了保证政务院不会出现贪恋权势、为非作歹之人,确保朝政清明。” 众人纷纷点头,这个首理替换的规则设置的不错,即确保了朝政的实施,也可以避免贪恋权位的官员,能够及时将位置让给下一代人,不像之前某些人,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几十年,想升上去都难。 王直继续说道:“政务院副理一任三年,可以连任,由政务院首理推荐,陛下钦点,分别督管吏、户、礼、兵、学、工六部,各部尚书直接对副理汇报,不得越级上报,如有疑问,交政务院首理决策。” “政务院副理负责所部政策的设计和推行,可直接命各部五品以下官员停职查问。” “那决策呢?”有人问道。 王直笑笑,回答道:“这就是老夫马上要说的。” “自政务院设立之日起,所有政务院的决策都由首理和副理共同商议,通过投票来决定是否要推行实施,所以诸位同僚不必担心,也许工部想要开垦一片土地,却被政务院驳回,不一定就是督管工部的副理对工部有什么意见,还有可能是户部拨不出银子来给你们。” 工部的一众官员顺势看向如今内阁中督管户部的金濂。 金濂苦笑,你王直举拿谁举例子不好,偏偏要拿自己举例,这不是让大家对自己有意见吗? 不过金濂并不在意,这只是个例子,众人都知道他金濂是个什么人,虽然吝啬了一点,但是他毕竟督管着户部,掌握朝廷财政,这是位置决定的,和金濂无关。 王直继续道:“以上说的都是政务院的权力,下面说说政务院的责任。” “政务院每年都会全力推行几项政策,亦或是全力完成几项事情,如开垦田地,增加国库收入,对朝廷官员进行考核任免,在全国开设公学,提高在册学子数量等等,这是政务院所有人必须完成的任务。” “所以,诸位同僚面对政务院下发的政令,必须全力以赴,不得拖延塞责,否则不要怪老夫和政务院诸位副理不留情面,如果因为诸位同僚或者你们下属的原因没有完成任务,政务院绝对不会高举轻放,而是会严肃处置,先罢官去爵,再查问责任。” 王直这番话说得杀气腾腾,很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一方面是为了树立政务院威信,另一方面也是警告其他人,如果谁敢拖拖拉拉,不好好完成政务院交代的事情,那政务院绝对会先收拾你,再去向朱祁钰和满朝文武请罪。 众人都知道王直的意思,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开玩笑,政务院马上就是朝廷最高的政务机构了,王直这个首辅大权在握,重任在身,对于混日子不好好做事的人肯定是要下狠手的,最重要的是,政务院每年全力推行的政策和完成的事情,很明显就是对皇帝的交代,如果政务院诸人真的因为某些人的私心小利导致政策没有推行下去,或者是事情没能完成,那说不准皇帝就会裁撤政务院,到时候政务院的几位大佬咋办?其他各部都有主官,又不能无缘无故撤职,况且他们也上了年纪,那么就只剩下一条告老还乡的路了、 大家入朝为官,又不是图朝廷发的那点可有可无的俸禄,图的是官位和官位带来的权力,如果让王直等几位大佬没了官位,信不信他们绝对会把责任全部都推到那些坏事之人身上,恐怕自己的位置肯定是保不住的。 再夸张一点,要是真的让皇帝裁撤了政务院,那个时候就不是能不能保住位置的事情了,而是全族性命能不能保住的问题,因为政务院一旦裁撤了,文官手里就会彻底失去名正言顺掌握朝政的权力,政务院的那七个一品官位也没了,这得封杀多少官员的上升空间啊,那些人绝对会对自己追杀到底的,绝对不会手软。 王直说完,对着朱祁钰躬身一礼,表示自己讲完了。 朱祁钰点点头,出声道:“诸位爱卿,你们都听了,对于政务院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来在这里说一说,朕会择优考虑的。” 吏部尚书何文渊出声问道:“陛下,臣想问,自政务院成立之日起,政务院是否就可以直接三品以下官员的任免?如有不适,吏部是否有权力暂缓执行,以便上奏陛下,请您圣裁?” 朱祁钰摇摇头,解释道:“何爱卿想多了,政务院决定的是三品以下官员是否在职,而非直接任免。” “举个例子吧,假如你们吏部考功司郎中在完成政务院政令之时出现了错误,或者是有私心做了什么被政务院发现,那政务院就可以直接命令考功司郎中就地免职,由都察院和六科追责,而未来要任免何人,仍旧由你们吏部推举,政务院评估下令,朕来用印。” “也就是说,政务院有直接罢免官员的权力,并没有直接任用的权力?”何文渊确认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政务院可以罢免官员,但是不能直接下令任用,任用之权仍在朕这里。” “那官员升降呢?”何文渊又补充了一个问题。 “这个自然也归政务院调配。”朱祁钰回答道。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政务院要施政,必须得有管控官员的权力,现在罢免的权力有了,如果不给他们升官的权力,那岂不是相当于拿着威胁逼迫底下官员去施政吗?到时候能有什么好结果才怪呢! 何文渊点点头,没有了问题。 户部尚书陈循突然问道:“那京官外放呢?” “这个嘛!”朱祁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没有立刻回答陈循的问题。 大明官员分为京官和地方官,京官顾名思义,就是在京师的官员,像是户部主事、翰林院庶吉士这类的都是京官,而京官的好处就是离皇帝近,升官容易,尤其是地方布政使、按察使这类的大员,或者是各地知府,按规矩都是由三品以上京官联名保举的,地方官做的再好,也不一定能让有资格的在京官员知道,所以这些机会更多还是一些低品级京官外放的,但是这又引发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外放的京官品级太低,如果外放的话必须大幅度提升品级,例如,地方知府为四品,六部里五品的郎中就要提两级外放,从五品的员外郎要提三级外放,正六品的主事要提四级才能外放,甚至从七品的给事中要提七级才能外放,当然,给事中这种情况比较少,更多的还是员外郎、主事或者监察御史之类的官员外放。 陈循问这个问题,其实就是在问跨品级的外放是否要跟着品级涨俸禄,毕竟六品主事的俸禄和四品知府的俸禄是不一样的,他的户部负责官员俸禄的发放,能少一点是一点,在这一点上,他和金濂一样吝啬。 何文渊这时候却出声道:“陛下,京官外放早已形成定论,都是要提级之后再外放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这也是为了让各地官员能够用心做事,不必为生活担忧,免了他们从中贪腐之心。” 左都御史陈镒这时候却是出声道:“什么免了贪腐之心?若是真的能做到,也就不会有周忱刘琏之事了。” 周忱是巡抚南直隶南京工部尚书,刘琏是总督边储参赞军务巡抚宣府等处户部左侍郎,二人都是朝廷二三品的大员,但是都因为贪腐之事被都察院弹劾,被迫上疏致仕,这是都察院去年的一大功绩,陈镒提起来,自然底气十足。 何文渊争辩道:“但是朝廷如今还在执行太祖时候的标准,而这个标准早已不足以供百官家用了,有些官员甚至需要去民间做一些兼差来养活自己,京官外放,本就对仕途没有什么好处,银子再不给够,他们到了地方也会无心政事,那时候政务院还想要推行政令?不被他们破坏就不错了。” “他们疏忽怠政,自有我都察院弹劾,你们吏部也要用心选人,不要总是选出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来。”陈镒鄙夷地反驳道。 “活都活不下去,还推行什么政令?安抚什么百姓?要想让马儿跑,得先让马儿吃饱!”何文渊冷声道。 “够了。”朱祁钰听不下去了,这是在讨论政务院的问题吗?这是在借机和自己谈条件呢。 朱祁钰让王直开征商税,断了朝中许多人的一笔收入,所以何文渊和陈循站出来咨询京官外放的事儿,实际上就是在警告朱祁钰,如果继续查官员经商的问题,那下面的官员就有可能彻底摆烂了。 不过朱祁钰却并不在意,开征商税是王直的任务,出了什么问题也要他去考虑,于是转头看向王直道:“王老爱卿,此事你是怎样一个看法?” 王直回道:“陛下,臣以为何尚书说的有理,朝廷给官员的俸禄的确是低了些,太祖时候的米价只有现在的一半,那时候百官的俸禄也只能勉强糊口,到现在早已是入不敷出了,而且朝廷还有一部分俸禄发的是宝钞,这个东西民间是不认的,只能用来缴纳赋税,所以臣考虑,官员俸禄的发放能否做一下调整,将宝钞部分替换成米粮?” 今年朱祁钰从安南弄了不少粮食,于是便将宝钞部分的俸禄直接改成了粮食发放,这一点得到了许多低级官员和清流们的拥护,他们手上权力并不多,没办法以权力套现,以往的宝钞经常会砸在手里,今年直接发粮食,他们的生活也好过了许多。 王直今天的建议,其实就是请朱祁钰下旨,彻底将这事儿固定下来。 王直的这点心思朱祁钰也是心知肚明,他直接就将事情挡了回去。 朱祁钰笑道:“王老爱卿,看来你还是没有彻底理解政务院首理这个位置啊,朕已经说过了,以后朝政都交由政务院处理,俸禄之事自然也要你们政务院来决定,俸禄是发多少,发宝钞还是发粮食,亦或是直接发银子,都由你们政务院拍板即可,朕都会用印。” 接着话题一转,道:“当然,你们也要平衡各个衙门的政务,确保年初所定下的目标可以达成,若是你们将工部给大都督府打造军械的钱都拿来发俸禄,结果边境因为士卒缺少军备,那朕一样会将这个战败的责任算在你们头上。” “当是如此。”安远侯柳溥今天也在,听皇帝这么说,立刻高声叫道。 不过在场众人全都送去了鄙夷的目光,柳溥这老家伙虽然叫的欢,但其实也就是资格老而已,而且他爹柳升战败而亡,最终导致全军覆没,为大明丢失交趾布政司埋下了伏笔,柳溥作为他的长子,也是拖了整整七年,才得了安远侯的爵位。 所以,没人在意他说什么,如果换成武清侯石亨就不一样了。 于谦冷声提醒道:“安远侯,今日是议政务院之事,不是给你推脱责任的。” 柳溥立刻闭嘴,这位兵法司的于尚书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如今在大都督府威望极高,即便是宁阳侯陈懋这位真正的靖难功臣都要平等相待,他一个差点没能继承爵位还没什么大功的安远侯可没办法和于谦对着干。 朱祁钰并不在意柳溥的所作所为,而是看向了王直。 王直会意,躬身道:“陛下,臣知道了。” 其实王直对于朱祁钰的警告还是很感激的,虽然他刚开始就威胁过下面人,但是在座之人谁不是资历深厚,而且政务院只能对三品以下官员有部分管辖权,侍郎尚书一类的并不怕他,不过如今朱祁钰这番话一出,政务院在平衡各部衙门之间的利益就可以轻松许多,下手的时候也可以更狠厉一些了。 顿了顿,朱祁钰继续道:“不过方才的事情让朕又兴起了一个新的想法,事涉整个朝廷,刚好现在人比较齐,就说出来议一议。” “诸位爱卿,朝廷每年的岁入不过两千多万两银子,基本上就是个维持的局面,朕想的是,你们各个衙门能否计算出明年所需,然后提前交给政务院,由政务院按照比例分配,你们说如何呢?” 金濂一愣,旋即问道:“陛下的意思臣没有听懂,能否详细解释一下?” 朱祁钰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朕就拿工部举个例子吧。” “假设明年工部要开荒五万亩田地,打造五千套农具,那么工部就可以计算出总的费用,朕称之为预算,然后交政务院批准,政务院批准之后,户部就可以按照工部的进度来提前准备银子,及时拨付,避免因为双方沟通交流不畅而耽误工期,这样也可以更加顺利地完成明年的既定目标。” 众人一下子就懂了。 这不就是在说,从此之后,只要政务院批准了,那户部就必须及时拨付银子了吗?到时候也不用在因为银子的事情去和户部扯皮,白白耽误了时间。 不过金濂却是继续问道:“那陛下所说的按照比例分配是什么意思?” 朱祁钰呵呵笑道:“朕方才说了,朝廷每年的岁入不过两千多万两而已,若是其他衙门提交的预算总额加起来达到四千万两银子该怎么办?难道金爱卿和陈爱卿能平白生出银子来?所以到时候就不能全部拨付,而是提前计算好,由政务院按照重要程度来分配执行。” “这种分配方式包括每年户部拨付给朕的那一百万两费用,当然也包括文武百官的薪俸,全部都可以按照比例折算,各个衙门如果可以不需朝廷支持独立生财,那所生的钱财也可以全部归属于本部支配,政务院也不得插手。” 众人一愣,旋即形态各异起来。 政务院众人明白了掌握朝中部衙的一个技巧,可以用这个预算来控制各个衙门的办事进度,有利于自己完成任务。 例如户部、工部等有生财之道的衙门,则可以通过自己手里的东西来换取费用,补贴自己衙门所需。 而像学部、礼部这种清水衙门却是高兴不起来,自己又没有什么生财之道,难不成仪铭仪大人还能往外卖功名不成? 最不高兴的是大都督府,他们是消耗朝廷钱粮的大户,拨付的钱粮向来不够用,但是他们又没有什么生财之道,哪里能同意这样的事情。 武清侯石亨立刻出声问道:“陛下,大都督府乃是消耗钱粮的大户,若是按照比例分配,那肯定会有一部分人拖欠饷银,一旦遇到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就会酿成兵变,而且大都督府也没有什么生财之道,没办法补贴这部分饷银,还请陛下恩准,对大都督府拨付的钱粮仍然按照旧例拨付。” 朱祁钰瞟了一眼于谦,淡淡地道:“你们军方不会抢吗?” 第441章 老臣该退休了 朱祁钰瞟了一眼于谦,淡淡地道:“你们军方不会抢吗?” 不过于谦还没有任何反应,高谷倒是跳出来说道:“陛下不可,纵兵劫掠有违天理,有损社稷气运,会失民心的啊!” 朱祁钰却是没有理他,而是看向于谦问道:“于爱卿,你是管军法的,你认为此事可行否?” 于谦面无表情地反问道:“陛下是说,大明军士可以在大明之外劫掠吧?” 一句话点醒所有人。 是啊,大明境内肯定是不允许抢的,但是大明境外不是不可以抢啊! 看看大明周边这些势力吧,蒙古虽然穷困,但是有牛羊马匹,在大明很值钱,安南土地肥沃,盛产粮食,在大明更好出手,西南土人也一样,有些部族虽然饭都吃不饱,但是衣服头饰全都是金银打造,就连辽东都司那面的女真人都有人参鹿茸之类的药材,派人抢回来,只要不出意外,怎么都够出兵的费用了。 最重要的是,这种方式不仅可以得到财货,还能练兵,让大明周边的兵马多见见血,只要控制好了次数,大都督府肯定能赚到银子的。 朱祁钰微笑着点头道:“于尚书深知朕意。” 石亨立刻抱拳大声道:“既然是去境外劫掠,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以战养战,就食于敌,这也是兵法之一,陛下果真是圣天子,就连兵法也能熟稔于心。” 朱祁钰笑着道:“武清侯就不要恭维朕了,只要你们控制好劫掠的程度,不要损失太大就好。” “陛下放心,臣等一定会好好谋划的。”石亨也是笑着回答道。 奉旨劫掠这种事儿他又不是没干过,当初也先和脱脱不花对峙的时候他就带兵去草原上晃悠了一圈,抢到不少好东西,如今还能有机会,他当然万分支持。 这时候鸿胪寺卿杨善却是站了出来问道:“陛下,那朝廷和番邦的关系怎么办?若是武清侯去草原劫掠,惹怒了也先,那宣大那面的战事就要重启了。” 朱祁钰一指石亨,道:“战事重启的事情你去问武清侯,让他回答你便是。” 石亨这时候还处于兴奋之中,大声道:“杨大人放心,也先敢南下,打回去便是,再说了,我出草原劫掠,是在削弱蒙古人的实力,我能抢一个部落,也先南下之时的兵力就会少一些,抢十个,也先的兵力就会少得更多,到那个时候,大明还需要怕他南下吗?” 朱祁钰补充道:“武清侯说的是,蒙古人能削弱一点是一点,少一点兵力,我大明的压力就会少一些。” “若是朕来做这件事,那就会将蒙古男人全部杀光,只留下女人掳回大明,分给军中的单身汉当老婆,至于那些老弱,全部丢给也先去头疼便是了。” 好吧,朱祁钰的这招更狠,石亨可是没有胆量这么干。 纵兵劫掠没啥事,反正就是抢点东西,但是如果学朱祁钰这样屠杀蒙古人,那他可是担待不起的,皇帝有大明国运庇佑,自己可没有,石家那点气运在自己得到武清侯这个爵位的时候估计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不过这招的确是狠,这是直接在断蒙古人的根基,没了女人,谁给他们生孩子,没了男人,谁来放牧牛羊,而老弱留下,更是在用一些废人消耗蒙古那点微不足道的国力,也先杀也不是,养着也不是,肯定够他头疼一阵子的了。 而且蒙古本就有抢亲的习俗,现在只不过是换成了汉人而已,估计军中那群单身汉要是知道有这样的好事,肯定会士气高涨,立刻就要出征的吧! 金濂这时候出声道:“陛下,能不开战还是别开战了,国库空虚,还需休养生息一番,才有足够的银子调拨过去。” 安远侯柳溥反驳道:“开战不开战不是金大人说了算的吧,即便我大明不开战,金大人也能保证也先不开战吗?即便是现在没开战,也先不也是在休养生息吗?难道非要等到也先兵强马壮了再去和他打吗?到时候恐怕耗费会更多吧!” “国库就是没钱,要不安远侯你来替老夫操持大明赋税,免得有人说老夫尸位素餐。”金濂黑着脸说道。 柳溥却是摆出一副无赖相,得意地道:“我要是能督管户部,操持大明赋税,那我可不会像你一样废话连篇,事情做不好还总找借口。” 金濂顿时被气得须发皆张,脸涨得通红。 这个柳溥实在是太过分了,知道自己身为武勋,压根不可能调到内阁督管钱粮,于是就肆无忌惮地嘲讽自己,要不是知道打不过他,否则他金濂一定来一场当庭斗殴,大不了一年俸禄不要了。 “好了,好了,二位不要再吵了,当着陛下的面争吵,丢不丢人。”陈镒训斥道。 他是左都御史,本就有维持朝议的职责,说他们两句也属正常。 至于为什么要教训他们,答案很简单,因为陈镒也有话要问。 陈镒转过身,对着朱祁钰恭敬一礼道:“陛下,都察院为朝廷风宪,不能沾染财货,臣请陛下允准,都察院的俸禄全额拨发。” 朱祁钰想了想,的确是这样,于是点头道:“可以,不仅你们都察院,朝廷法纪衙门都要全额拨发,也免得下面人因为一点钱财乱了朝廷法纪。” 然后转头向王直问道:“王首理,此事你怎么看?” 王直愣了一下,恭敬答道:“臣也以为应当如此。” 反正三法司和六科加起来也没有多少人,只是一些俸禄而已,刑部最多再加一点牢狱的维修费用,总共也没有多少钱,大头都在大都督府和工部那边呢! “好,那都察院、六科、刑部、大理寺就都按照这个规矩来吧,全额拨发不打折。”朱祁钰想了想,又补充道:“但是陈爱卿,俞爱卿,其他衙门如果赚钱多发了,你们法纪衙门也不能因为嫉妒而故意给其他衙门找麻烦啊!” “臣遵旨。”陈镒和俞士悦齐声道。 “那臣的学部呢?”仪铭这时候出声问道。 他的学部主掌天下科举,也没有地方捞银子啊! 朱祁钰却是摇头道:“子新,你们学部也要打折。” “但是......”仪铭刚想抱怨,却被朱祁钰摆手打断。 只听朱祁钰说道:“在朕看来,你们学部本身就有来钱的渠道,只是你们没有发觉而已。” “臣请陛下明示。”仪铭立刻道。 朱祁钰笑着指点道:“子新啊,你们学部是掌天下科举的,那么学部手中肯定有不少上佳时文策论,你们装订成册拿出去售卖不就得了,也能让天下举子多学一点。” 仪铭眼睛一亮,立刻道:“陛下圣明,此事交给臣来办。” 大明科举分三场,经义、策论、制艺,其中经义是填空题,考的都是四书五经,属于死记硬背就能解决的,真正拉开差距的是第二场和第三场,这两场考策论和制艺,也就是八股文,是真正考验学生才华的,有些人能做到妙笔生花,也有人写得平淡无奇,所以应试举子在科举之前都会尽量多作些八股文来练习文笔,当然,如果能够借鉴其他人的文章更好,于是就有商贾将历代进士的八股文收集起来一些,装订成册售卖,销量还算不错。 不过这些商贾即便是再努力收集,也不可能比学部的齐全,毕竟学部就是管这个的,应试举子的卷子都会归拢到学部这里,朱祁钰让仪铭把这些卷子收集起来卖出去,其实就是和后世的教辅资料一个思路,想想那个时候五三、必刷题等中高考练习册卖得多火,这个年代的举子面对学部出版的官方权威学习资料,估计会比后世更加疯狂。 “那臣的工部呢?”工部尚书赵荣问道。 “你们工部手握那么多工匠,随便做点什么不能换点钱财出来?人家礼部都没说话呢。”王文出声道。 “哦,对了,储爱卿,你为何不说话?”朱祁钰这才想起来礼部。 没办法,礼部自从被朱祁钰拆分之后,已经没有什么实权了,只剩下封爵和朝会礼仪、祭祀之类的事情了,不过这种事情太少,所以整个礼部在如今的大明朝廷中属于小透明的存在,朱祁钰甚至都在考虑礼部降级的问题了。 不过礼部尚书储懋却是他的人,原本就是用来替换胡濙的,胡濙调任内阁之后,储懋自然就接手了整个礼部,胡濙没有设置任何障碍,反正礼部也没啥权力了,争这种衙门干嘛? 如今朱祁钰想要按照预算比例来拨付银两,那礼部自然也在其中,要不是王文提起,他还真的差点忘了储懋这个自己人。 储懋最近身体不好,今天来参加会议也是强撑着病体过来的,颤巍巍地站起身,对着朱祁钰躬身一礼。 朱祁钰用鼓励的眼神注视着他,希望他能够提出要求,朱祁钰已经有了给礼部弄个进项的主意,只等储懋提出请求了,没想到储懋缓缓道:“陛下,永乐十二年臣中举,入朝就任吏科给事中,后又转翰林院,到如今已经六十了,自从福建督饷之后,臣的身子就越发不行了,已经无法继续辅佐陛下处理朝政,惟有告老还乡,请陛下恩准。” 朱祁钰没想到储懋没有提礼部的事儿,而是向自己请求退休,立刻摇头道:“不行,储爱卿身子不舒服,朕命太医院派人医治便是,为何要离朝?朕还离不开你啊!” 储懋却是站出来跪下,仍旧坚持道:“臣这身子真的是不行了,请陛下恩准臣这个愿望吧。” 朱祁钰见储懋下跪,连忙起身走下御阶,亲手扶起他,道:“储爱卿真的舍得离开朕吗?” “请陛下恩准。”储懋仍旧坚持。 朱祁钰扶着储懋,眼中含着泪,很是不希望他就这么离开,他才六十啊,只是生了一场病而已,为什么就要告老还乡呢? 突然,朱祁钰听到一个极为轻微的声音小声道:“陛下,臣会晕倒,请陛下移步殿后。” 朱祁钰抬头一看,正是储懋在说话,不过朱祁钰刚想问为什么,储懋却是两眼一闭,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众人全是一惊。 朱祁钰大声吩咐道:“来人,扶储尚书去殿后休息。” “王成,快唤太医过来,把太医院在值的所有人都叫过来。” “诸位爱卿,你们先在此等候,我去殿后看看储爱卿是什么情况。” 说完便跟着几个抬着储懋的侍卫向殿后跑了过去。 众人也是无奈,谁能想到储懋居然会当朝晕倒呢?他又是皇帝亲信,过去看看也是应当。 等着吧! 朱祁钰转到殿后,挥手让几个侍卫回去值守,然后对着跟过来的王成吩咐道:“王成,你去守着,除了太医院的人之外不要让任何人过来打扰。” “是。”王成躬身答应,语气中却满是疑惑,因为他看到已经晕厥的储懋又缓缓睁开了眼睛,正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世绩病重,就这么躺着吧。” 等王成出去,朱祁钰问道:“世绩,和朕说说,你为何突然要告老还乡?” 储懋躺在卧榻上,对着朱祁钰拱手道:“谢陛下厚爱。” “臣要告老还乡,也是为了陛下。” “为了朕?”朱祁钰奇怪,问道:“若是为了朕,世绩更应该在朝啊,朕都已经想好了,过阵子朕会找机会把胡濙赶走,让你入阁的,你这一走,朕的计划全乱了。” 储懋摇摇头道:“臣告老还乡,正是为了给陛下这个机会。” “说说。”朱祁钰心头一动,问道。 如果储懋真的有办法可以逼走胡濙,那他就可以轻松许多了,胡濙在朝为官五十年,没有足够的理由真的很难逼走他,朱祁钰虽然说找机会,但是谁知道这个机会什么时候来呢? 储懋喘了口气,缓缓道:“陛下,臣不敢隐瞒,其实这几日臣已经找过太医了,太医说的是,臣在福建督粮的时候累坏了身子,如今已经油尽灯枯,最多还剩下一个月的寿命,臣不想死在任上,那样对您的名声实在不好,所以臣才主动提出来告老还乡的。” “不过臣今年刚刚六十,就要主动告老还乡,胡濙胡大人今年已经七十七了,虽然身体硬朗,但是也该退位让贤了。” “臣知道陛下一直有些反感胡濙,所以臣就想,如果借此机会,请陛下定下臣子七十岁必须归隐的年龄,相信陛下一定可以让胡濙离朝的。” “这样做不仅可以让胡濙离朝,还可以让陛下得一个爱惜老臣的好名声,而且过几年,不少正统朝的老臣都到了年龄,陛下也可以顺势让他们离朝,彻底清除先帝留在朝中的根基。” 储懋说的事情,都是朱祁钰想做而不能做的,这些老臣如今都身居高位,乃是大明朝廷的顶梁柱,朱祁钰也想弄走他们,换一批新鲜血液上来,奈何这群老臣根基太深,朱祁钰如果一下子把他们都弄走,朝政恐怕会乱上一阵子,那可不是朱祁钰想看到的。 不过储懋这么做,毫无疑问是在得罪这些人,谁都不想莫名其妙地放弃权位,好在储懋已经命不久矣,即便是这些人想要报复,也没有什么机会了。 朱祁钰感动道:“世绩为朕着想,不惜以病体为朕谋划,朕就更舍不得你离开了。” 储懋哀求道:“陛下,您就放臣离开吧,臣如今真的是油尽灯枯,没办法再替陛下效力了。” “况且臣二十岁离乡,这四十年几乎都没有回去过,如今最大的希望就是臣这残躯能够归葬故乡,还请陛下恩准吧。” “好吧。”朱祁钰点点头,道:“既然世绩非要归隐,那朕就成全你,只是这七十岁归隐的奏疏,世绩就不要上了,那些人虽然没办法对付你,但是你还有子女家人,不能为了朕什么都不顾了。” “陛下......”储懋还想继续劝,朱祁钰却是拍拍他的胳膊,轻声道:“朕知道世绩是为了朕着想,但是朕不怕他们反对,世绩还是安心养病才好,否则朕都担心你支撑不到归乡的那个时候了。” 恰好这时候王成绕了进来,禀告道:“陛下,太医院的人到了。” “让他们赶快进来,为储尚书问诊。”朱祁钰立刻站起身,大声吩咐道。 王成走到门口招了招手,立刻带进来几个御医,快步来到殿后,御医们见皇帝在这里,连忙下跪请安。 朱祁钰不耐烦地道:“几位御医,赶紧起身为储尚书问诊,一定要保住储尚书的性命,让他可以安全归乡。” 说完便转身出去了,只留下几个御医在殿后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围着储懋犯难。 朱祁钰回到大殿,王直立刻上来问道:“陛下,储尚书可有大碍?” 朱祁钰摇摇头,回答道:“储尚书已经醒了,现在御医们正在替他问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王直连声感叹道。 他的年龄比储懋还大,看到储懋这个样子,他不禁也有些担心起自己来,害怕自己以后也会像储懋一样当庭昏厥,瘫软在朝堂之上。 “不过储尚书的这幅样子,倒是让朕想到了一件事。” 朱祁钰话题一转,说道:“诸位爱卿年龄也都不小了,都是为大明操劳了半辈子,远离家乡数十年的也不在少数,虽然儿孙满堂,却从未享受过什么天伦之乐。” “陛下是说?”王直出声问道,心中隐隐有了一些猜测,很有可能和自己这种老臣有关。 果然朱祁钰继续道:“朕想的是,你们不能一直为国献身,为朝廷苦熬,所以朕决定,从明年起,凡是年过七十的老臣都必须在适当的时候解冠归乡,解甲归田,朕会给予他们足够的恩荣,让这些为大明奉献了一辈子的老臣能够衣锦还乡,尽享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好吧,果真不出他王直所料,皇帝这的确是想让他们这些老臣让位置了。 不过这也无所谓,皇帝都说了,年过七十的老臣在适当的时候归乡,那么什么时候是适当的时候呢?这当然是由皇帝说的算了。 自己虽然已经七十三了,但是毕竟还是第一任政务院首理,如今政务院马上要成立了,他这个首理可是离不开的,皇帝也不会放他离开,不过皇帝去年就和他说过了,自己只能干一届五年,那么政务院这一届之后,自己都七十八了,精力肯定不够用,自然要退下来。 其实仔细想想就能知道,朝中如今年过七十的也没几个人了,最大的目标就是身旁这位胡濙,所以,皇帝的这道旨意明显就是针对他去的。 当然,对面大都督府的人里面还有一位宁阳侯陈懋,和自己同岁,今年也是七十三了,不过他是勋贵,如今只是在大都督府里面挂个名,基本上不参与大都督府的军务,所以解不解甲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说实在的,王直感觉皇帝有些着急了,眼下这个时候明显不是放出这道旨意的最恰当时机,虽然有提适当的时候,但是毕竟提前让这群老臣知道了,说句难听的,他们都是些老贼,如果贪恋权位或者心情不舒服,给皇帝下几个套找点麻烦还是很烦人的。 王直出声劝道:“陛下,您爱护老臣之心,臣与诸位同僚都万分感激,但臣不建议这么做,如今陛下初立政务院,事情繁杂,急需稳重老臣维持朝政,理顺诸多事情,故臣请陛下收回旨意,以免诸多麻烦。” 经过王直的这番提醒,朱祁钰才反应过来,现在说这个的确有些不合适,不过他可不想收回旨意,于是说道:“王首理提醒的是,然朕以为,既然朕改内阁为政务院,自是希望朝廷风气能够耳目一新,况且于谦、王文等王首理的后辈均已历练出来,如今已经独当一面,朕相信他们还是可以升任的。” 于谦倒还好说,你跟我说王文能够独当一面?别开玩笑了。 王直在心中翻了翻白眼。 第442章 三法司的改革思路 虽然朱祁钰想尽快将七十岁老臣退休的事儿推行下去,但是王直却不这么认为,坚持反驳道:“陛下,虽然于尚书和王大人等人都能独当一面了,但是他们也不是没有缺点,老臣虽老,却也有年轻人不可及之处,如今于尚书能够在大都督府立住脚,是因为于尚书击退过也先,保住了文武百官的性命和大明的江山社稷,如此大功,自然可以镇得住底下人,不过朝中其他人就略差了一些。” 王直看向王文,拱了拱手,算是道歉,然后道:“他们或许可以独当一面,但是他们的问题却是久不在中枢,处理朝政只能解决急需解决之事,却会忽略其他方面的因素,臣相信陛下也是看到了这一点,这才让臣等这些上了年岁之人入阁辅政的。” 王文在一旁有些尴尬。 王直说的没错,像于谦那种有能力的人,朝中并不缺,但问题是,他们没有于谦那样的机遇,所以即便他们的能力再强,也不可能有于谦如今的地位,而且说句实在的,于谦的地位在大都督府好使,放到文官这面的衙门可就未必有这么高了,朝廷六部的文官对于军功可不是像大都督府中人那么看重,他们看重的是维持朝政平稳,以及如何能够帮助他们升官。 王直的说法得到了在场很多人的认同,不过朱祁钰却是道:“王首理说的没错,但也不是没有问题。” “我大明朝廷中的每一个官员都不是生来就能够平衡朝政的,你王首理也是一样,入朝之后也是在各个位置上轮番历练之后才有如今的水平的,但是,朕想问你,你在没有表现出平衡朝政的能力之前,是如何让先帝和诸位爱卿认为你能够平衡朝政的?” 王直顿时无言以对。 朱祁钰继续道:“话说回来,朕今年为何要立内阁?为何要将这么多人都调任到内阁里来?相信诸位爱卿都能看得出来,如今的政务院首理其实就是大明的宰相,朕费了这么大周折立起政务院干嘛?为何又要在政务院里放这个多副理?还不是朕知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有了政务你们关起门来商量出个结果便是,不必因为一点蝇头小利闹得朝堂之上乌烟瘴气,党争不断。” “所以,能否平衡朝政是那么重要吗?有了争端,你们关着门商量个结果就好了啊,如果谁都说服不了谁,那就交给朕来圣裁,这件事有那么难理解吗?” “臣知错了。”朱祁钰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王直也不得不出声道歉。 没想到朱祁钰还没说完:“不过王首理也是心怀大明,朕并没有怪罪,朝政嘛,出现不同观点很正常,只要大家把话说开了,自然不会有问题。” “而且朕也说了,在合适的时候才会请老臣荣归故里,并且不是朕说让谁致仕谁就必须要致仕的,而是要进行合理的分析,谁手里的事情比较少,事情不重要,谁才可以致仕,你们想要抛下朝政回乡逍遥,朕还不答应呢!” 皇帝说了一个笑话,众人都是陪笑,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件事其实已经定了,就看皇帝如何实施了。 等众人笑完,朱祁钰继续道:“而且朕也不打算让归乡的老臣彻底清闲下来,老臣在朝多年的经历是我大明的宝贵财富,眼界甚是开阔,这一点王首理说的没错,朕只是希望老臣能安度晚年,并不打算彻底放弃这笔财富,所以朕决定,所有赋闲在家的老臣都可以针对政务院颁布的政令进行评价,有精力的老臣可以用奏疏的形式发到中枢来,为政务院拾遗补缺,此类奏疏交由通政司汇编成册,每月初一发行,定名内参,交政务院及各部府院寺衙门以为参考,同时作为翰林院必读之物,每月必须针对其中一项或者几项政令总结出自己的想法和意见,作为翰林院考核的标准。” 众人都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皇帝这是在给老臣们监督政令的权力,这对于那些在朝一辈子的老臣来说,可是一项不错的权力。 以往致仕归乡的老臣,如果没有皇帝的旨意,是不能公开对朝政进行指点的,私底下说没什么问题,但是如果放到明面上让人知道了,肯定会背上一个贪恋权位的骂名,当政之人谁都不希望自己的政令被别人指手画脚。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这是皇帝赋予老臣们的权力,虽然皇帝不一定用,但是对于老臣们来说,有一个渠道可以发发牢骚也是好的,心情也会舒畅许多。 而且皇帝的这道旨意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加快翰林院庶吉士的培养。 如今翰林院的培养模式主要是以古知今,通过修史和皇帝实录来完成一个文人到一个官员的转变,虽然也有待诏和经筵,但是效果并不好,因为这些翰林只能知道旨意和政令是什么内容,但是如何决策出来的,需要考虑什么问题,这是他们没办法知道的,翰林学士商辂就是这样,他之前是翰林待诏,只是写写诏书,写几篇祭文,但是自从朱祁钰将其调到身边亲自培养之后,他对朝政的理解是一日深过一日,如今已经可以协助王直等人处理一些小事情了,当然,商辂是个特例,其他翰林是没有这个待遇的,那么他们就只能通过修史和修先帝实录来提升自己。 不过修史和皇帝实录都是前朝旧事,时移世易,哪有看当朝政令的点评来得直接,而且通过观看政令的实施,他们也都能有自己的理解,这对于他们的成长是极为有好处的。 当然,这也不会没有任何负面影响。 这些翰林都是清流,乃是朝廷中最为清贵的一群人,平日里就喜欢对朝政说三道四的,如今有了内参,他们对朝政的理解必然更为深刻清晰,手里又握着直接上奏的权力,肯定会有人惹出事端来。 只是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基本上算是定下来了,没看就连未来的政务院首理王直都不反对了么?别看现在皇帝对王直一口一个王首理的叫着,万一真惹怒了他,把王首理变回王首辅,那在座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沦为天下文人口中的奸佞。 朱祁钰看没人再站出来反对,心中略微安稳了下来,他今天行事的确是有些莽撞了,好在这些人被他压住了,这才达到了目的。 朱祁钰出声吩咐道:“反正已经年底了,吏部最近赶一赶,把京官的京察结果弄出来,看看谁年老比较大、经常病休的,都报给王首理,请他衡量一下,把那些光拿俸禄不做事的老臣请回家吧,顺便还可以给下面人一些成长的机会。” “臣遵旨。”何文渊恭敬接旨。 “好了。”朱祁钰扫视一圈众人,问道:“说回今日的主题,哪位爱卿还对政务院有什么疑问,今天可以提出来,若是没有的话,那就散了吧。” 果然,没人说话。 朱祁钰点点头,道:“既然没人有什么疑问,那就这样吧,诸位各回自己的衙门,将今日的政务都处理干净,早点回府歇息,不要太操劳了,朕还需要你们。” 众人起身,齐声道:“臣等谢陛下关心,臣等告退。”然后就往大殿外走去。 朱祁钰仿佛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开口道:“左都御史陈镒,刑部尚书俞士悦,大理寺卿萧维祯留下,朕有事情要和你们说。” “是。”陈镒、俞士悦和萧维祯停步脚步,转回身等着朱祁钰开口。 朱祁钰指着大殿中的座位道:“三位爱卿坐下说话。” “谢陛下。”三人纷纷落座,心中都有些疑问,皇帝叫他们留下要做什么? 朱祁钰笑着道:“三位爱卿不必紧张,今日朕留下你们三法司的主官,是想重新厘定你们三法司的定位和权责。” 三人一愣,这也是大事啊。 都察院掌朝廷法纪,大理寺掌审谳平反,刑部掌天下刑名,这是太祖时候就分配好了的,简单说来,就是一个案子,都察院负责调查起诉,刑部负责审判,大理寺复核,这一套流程下来才能正式对人犯进行处置,自汉代开始就是这样,如今已经运行了上千年,皇帝还想怎么重新厘定? “陛下请说,臣洗耳恭听。”刑部尚书俞士悦恭敬道。 “如今政务院即将设立,按理来说你们三法司也是在政务院之下的,但是朕考虑,三法司掌朝廷法纪,不能由政务院管理,否则政务院权势会过大,所以朕打算将你们三法司独立出来,直接由朕来管理,不知三位对此事怎么看?”朱祁钰缓缓说道。 三人对视一眼,俞士悦出声道:“陛下,遵从陛下旨意本就是臣等的本分,臣并无看法。” 陈镒和萧维祯也是纷纷点头。 朱祁钰笑道:“三位爱卿不必太紧张,今日只是商议,朕并没有说一定要定下来。” 什么定下来不定下来的,还不是我们同意,就按照你的意思来,我们不同意,你说服我们,还是按照你的意思来。 反正你是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再说了,由皇帝直接管理,不由政务院插手,他们也乐意,不必平白低了政务院之人一头,怎么说都是件好事。 陈镒问道:“陛下,您方才说要重新厘定三法司的定位和权责,不知您究竟有什么样的考虑?” 见陈镒问起这个,朱祁钰笑着反问道:“陈爱卿可还记得,朕之前就和你说过,朕会调整都察院的定位和权责,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 皇帝说过这事儿吗? 陈镒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来,皇帝的确说过,只不过当时因为厂卫破获了大都督府泄密的案子,所以被打断了,皇帝也再没有因为这个找过自己,原以为他是不打算调整了,没想到今天又突然提起这事儿了。 陈镒点点头,答道:“臣记得,应当是年中的事儿。” “对。”朱祁钰也是点头,道:“当时大都督府有人泄露军机,朕满门心思都是处理那件事儿,就把整理都察院权责之事给忘了。” 好吧,你是皇帝,没人敢追究你的责任,忘了就忘了呗。 陈镒问道:“那陛下打算如何调整都察院的权责?” 朱祁钰说道:“你们三法司,一个负责巡察天下,一个负责掌天下刑名,一个负责审谳平反,但是在朕看来,你们的职权和所负责的事情都有重叠之处,这也就造成了一个问题,有些事情牵涉的方面太多,往往需要三法司联合问案,这就让你们有些不够权威。” “所以朕打算让都察院只负责案件的弹劾起告,剩下的事情让其他人来办。” 陈镒一愣,旋即问道:“那都察院最重要的巡察天下,监督百官,就不需要我们做了?”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巡察天下和监督百官的事情,你们都察院就不用做了,只需要负责案件的弹劾起告即可。” “那巡察天下和监督百官之事,陛下打算交给何人?”陈镒问道,同时看向旁边的两个同僚。 开玩笑,当初秦汉立御史台,就是为了监察天下,太祖虽然废御史台立都察院,但其权责是一样的,都是负责监察天下,纠劾不法,如果都察院丢了这项权力,那整个大明也只能由刑部和大理寺接手。 不过话说回来,在朝为官,谁都希望自己的权势越大越好,都察院没了监察天下的权力,那就彻底废掉了啊,陈镒作为左都御史,掌都察院事,一定是要尽力阻止这种事情发生的。 朱祁钰回答道:“不,陈爱卿理解错了,朕说的是弹劾起告,而不是......额,怎么说呢?” 朱祁钰一时间有点乱,整理了一下思路才说道:“这么说吧,官员违背了大明律,就已经属于违法违纪了吧,按照如今的规矩,都察院如果查出来,肯定也是要弹劾的,这和朕说的弹劾起告并不冲突,而且朕想的是,你们不用只盯着官员,还有天下百姓。” “天下百姓?”陈镒有些迷惑了,问道:“陛下口中的百姓是指......” “朕举个例子吧。”朱祁钰想了想,说道:“例如大兴县出了命案,以往都是大兴县县衙来处理的,但这也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有原告,没有原告,大兴县县令自然就可以不用派人查案,对吧。” 陈镒点点头。 朱祁钰继续道:“这在陈爱卿眼里很合理,但是朕却感觉很是不对,天下百姓都是朕的子民,怎能有人丢了性命,官府却不管不问呢!所以朕就在想,能不能有人代替原告来上告,起告凶手杀人害命呢?想来想去,感觉还是你们都察院更适合负责此事。” 陈镒听了朱祁钰的解释,这才放下心来,想了一下,问道:“陛下是说,今后但凡是违背了大明律的案子,我都察院都有权弹劾起告,对吧?” “对。”朱祁钰点点头,道:“正是这样,否则一旦没有了原告,当地县衙往往都是将案卷高高挂起,不追不问,这样怎么能行?杀人害命,本就是违背朝廷律令之事,只是没有了原告,就可以不去追究吗?万一某人发现了有人要谋害朝中大臣,或者是谋朝篡位呢,对方肯定是要杀人灭口的,如果不去追查,那岂不是会给朝廷命官或者江山社稷带来危险吗?这一点朕绝不允许。” “那都察院的人手可就不够了。”陈镒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这是一定的,所以朕会从朝中闲职给你调派一些人手。”朱祁钰说道。 反正都察院有十三道御史,督管全国十三道和朝廷各个衙门,人手都是现成的,只需要增补一些人手处理增加出来的事情。 都察院的规模扩大了,俞士悦和萧维祯也都双眼一亮。 俞士悦出声问道:“陛下,那刑部这面,您是如何打算的?” 朱祁钰摆摆手,道:“俞爱卿不要着急,先说大理寺。” 然后看向萧维祯道:“萧爱卿,都察院负责弹劾起告了,那大理寺就要负责问案审判,所以朕在考虑,将大理寺的职权范围扩大,和都察院一样,建十三道法官,结合地方按察司,全面负责起全国范围内的问案审判之事,十三道的按察司的编制上隶属于大理寺,只负责当地案件的审理判决,而且按察司也不需要什么大改,只需要按照司职分出去一些人手即可。” 萧维祯大喜,地方按察司一直是听从于都察院的,虽然一般来说,都察院不会直接对地方上的按察司有管理权,但是分巡各道的监察御史是代天巡狩,所以地方按察司一般都会听从都察院的命令,现在皇帝将按察司划拨给大理寺管理,那岂不是说大理寺也成为了直接对地方上有影响力的衙门了? 而且还不止这一个好处,大理寺卿是正三品,各地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也是正三品,从品级上来看,大理寺卿是没办法管理地方按察使的,皇帝想让大理寺管理地方上的按察使,很有可能将大理寺卿提升为正二品,况且这也是有先例的,没看鸿胪寺卿杨善现在都已经是二品大员了吗? 萧维祯高兴,刑部尚书俞士悦却不干了,立刻出声道:“陛下,天下刑名本是刑部的差事,若是交给了大理寺,那刑部做什么?臣不建议陛下这么做。” 萧维祯的兴奋劲还没过,突然听俞士悦不同意,立刻反驳道:“俞尚书,我大理寺本就是负责审谳平反,为何不能统管地方上的案子,按察司本就有审案的事情,我大理寺管他们理所应当。” “再说了,以往刑部虽说掌天下刑名,但是案子都是地方上的知府知县审的,只是交刑部复核而已,即便是死刑的案子,也需三法司会审,刑部本就没有掌握过多少案件的审理,现在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你......”俞士悦刚想反驳,却见朱祁钰摆手阻止了他,笑着道:“俞爱卿,你不要着急,刑部这面朕并非没有考虑,一会儿还是有重要事情交于你们刑部的。” 俞士悦这才暂时偃旗息鼓。 朱祁钰看向萧维祯,继续道:“而且二位爱卿刚才的争吵让朕想起了一点,以前案件审理,基本上都是由知府知县这类的地方父母官直接审理的,刑部也只是复核,而且涉及妇女旌表的案件须会同礼部同审,涉及番邦使团的案件更是没资格管理。” “但是按照朕的构想,从今之后,大明所有的案件,除了朕钦点的案件之外,全部由大理寺负责审理,包括藩王宗亲、朝廷官员、平民百姓,亦或是番邦使团,但凡是个案子,都是大理寺的事情,这样就免得地方官员因为稳定地方或者其他什么考虑造成弊案错案。” “当然,大理寺既然负责全国案子的审理判决,那出了问题,朕就只会找萧爱卿你的麻烦,所以你需要考虑的是,如何确保下面人不会出什么问题。” 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萧维祯立刻点头答应了下来。 既然大理寺已经成为大明负责案件审理判决的唯一机构,那承担这些责任是应有之事,萧维祯不会有任何意见,大不了多增加复核的人手便是。 朱祁钰看萧维祯已经答应,于是问道:“萧爱卿对于此事还有什么问题吗?” 萧维祯摇摇头,道:“回禀陛下,臣暂时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回头可能会有些小问题,到时候再请示陛下。” 见大理寺的事情都说完了,俞士悦立刻问道:“陛下,那刑部呢?” 朱祁钰看着一脸急切的俞士悦,笑着道:“俞爱卿着急了,其实在朕的计划里,你们刑部的任务最重。” “请陛下吩咐。”俞士悦恭敬道。 朱祁钰微微一笑,道:“朕打算将平靖地方的任务全部交给刑部来负责。” 第443章 三法司的改革目的 “平靖地方?”俞士悦也是有些惊讶。 平靖地方的活儿是大都督府和各道都指挥使司的事情啊,和他们刑部有什么关系?好在通过刚才的一番谈话,他已经知道了皇帝对于三法司的职责权限分配已经有了明确的思路,也就安静下来,耐心听着。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在朕的计划里,你们刑部和其他部衙都不一样。” “朕打算为你们配一支兵马。” “给刑部配一支兵马?”俞士悦更加惊讶了,兵权不是皇帝最在意的吗,还特意将兵部合并进了五军都督府,恢复了大都督府这个已经被裁撤的名字,为的不就是彻底将兵权和文官分开吗?难道现在皇帝又想让政务院参与进大都督府的事情里去? 朱祁钰笑道:“俞爱卿不必太过惊讶,其实这支兵马已经是存在的了,只是大家不会以兵马视之而已。” 俞士悦脑子一转,突然灵光一现,问道:“陛下说的可是府衙的差役?” 朱祁钰大笑:“俞爱卿果然聪明,正是府衙中的差役,更准确一点说是捕快。” “原本捕快就是府县之上维持地方治安的人,之前一直是听从知府和知县的,不过朕打算让刑部也接手,将地方典史纳入刑部的管辖之类,从属于刑部,协助知县处理地方治安。到时候刑部要负责管理这些典史和捕快,包括人员的任免和调动,都由你们刑部决定。” 俞士悦的眼睛彻底亮了起来。 大明有两京十三道,一百四十个府,一百九十三州,一千一百三十八县,各级府县加起来有一千四百七十一个衙门,这些衙门有大有小,捕快的数量从数十人到十数人不等,所以,全国范围内的捕快加起来接近三万人,而在地方上统辖这三万捕快的人就是典史。 刑部只要将这些典史收入麾下,那就成为大明第一个将触手遍布到整个大明的衙门,这对于整个刑部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 朱祁钰继续道:“当然,俞爱卿你要知道,既然刑部管理了地方上的治安,那么所有的案件也都需要你们去调查,包括日常的小偷小摸和不常发生的通奸杀人,这些案子的调查都是你们刑部的事情,甚至有人犯了谋逆之罪,如无特旨,你们刑部也要负责调查到底。” 管辖范围这么大? 俞士悦三人全都震惊了,尤其是陈镒,现在已经满眼羡慕之色,这还是刑部吗?哪个衙门能对京师外面的府县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这样的刑部甚至可以和户部比肩了呢,朝廷上那个立户学刑工礼的排名,看来又要调整了。 陈镒出声问道:“陛下,刑部的权限未免有些过大了吧?” 朱祁钰摇摇头,道:“不大,朕早就听说过一句话,民间流传,皇权不下乡,地方百姓的生死富贵几乎全都是由地方上的士绅族长掌握,浸猪笼、乱棍打死等民间私刑比比皆是,每每都有地方百姓因为触犯他们的利益而被扣上一个罪名处死,百姓畏之如虎,而朝廷派下去的知县却要靠他们确保地方平静,不惹出乱子来,从而不敢过问。但是!” 朱祁钰话题一转:“一群地方上的土豪劣绅,凭什么代替朕来控制地方百姓的生死,即便是诸位爱卿,也没有权力直接决定一个百姓的生死,还需要秋决前请朕亲自勾决,全天下只有朕一个人有权决定他人的生死,其他不管是什么人都不行!” 朱祁钰看向陈镒道:“在这一点上你们都察院也要引以为戒,以前你们的精力全都放在了监督百官和朝政上,朕不怪你们,但是今后你们一定要用心留意地方上的事情,任何人敢私设刑堂、擅自处理家人奴仆的,必须给朕盯着点,若是哪个监察御史敢无视这种事情,那朕绝对会追究他的失职之罪。” “臣遵旨。”陈镒无奈,接着问道:“但是都察院今后只负责弹劾起告,恐怕无力探查这类的事情。” 朱祁钰不悦,冷着脸道:“陈爱卿没听朕说吗?若是有人敢无视这种事情,朕才会追究他的失职之罪,探查之事由刑部负责,没有探查出来,刑部同样要追究那个人的失职之罪,若是有人敢隐匿不报的话。” 朱祁钰看向俞士悦,俞士悦立刻回答道:“与犯案之人同罪论处。” 陈镒却是继续道:“陛下,若是小偷小摸或者强占族人田产,查探起来倒是简单,但是有些女人不守妇道,与外人通奸,这种事情一般都是有损大族颜面之事,即便是处理,也是在族内就处理了,没人告官的话,是很难被人发现的。” 他这是经验之谈,族中的女人和外人通奸,实在是太丢脸了,所以民间一般都是隐匿不报,由家中族长和族老直接就处理了,免得被外人发觉,后面即便是衙门发现了,也都是直接无视,毕竟一对已经浸猪笼淹死的狗男女和地方稳定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朱祁钰明白他想说什么,黑着脸道:“那也不行,只要是案子,就必须交给大理寺来处理,否则朝廷法度何在?” 接着语气缓和下来说道:“萧爱卿,对于这种案子,你们大理寺也可以灵活一些,审案的时候可以从外地调人过来审问判决,还可以秘密升堂,控制知情人范围,对判决保密等种种手段来解决这些问题。” “三位爱卿,你们也知道,有史以来,许多对天下有大功之人都是私生子出身,例如长平侯卫青、冠军侯霍去病这对大汉双璧,甚至孔圣人都是私生子,若是没有他们,天下不会再有儒家,咱们也有可能没办法自称汉人,这才是其中一部分,那么那些没有出生、没有长大的私生子里面,得有多少个卫青霍去病,甚至再出一个孔圣人也说不定。” 俞士悦三人越听越感觉别扭,什么叫私生子会出卫青霍去病,还带上了孔圣人,他是私生子身份的事情是可以随便提的吗? 陈镒刚想反驳,朱祁钰却是一摆手道:“朕知道你们想要反驳朕,朕也不是在支持妇人通奸,朕只是想说,地方上对于这事儿的处置过了,妇人通奸,可以休掉,寡妇通奸,可以再嫁,她们生出来的孩子,也有可能是下一个卫青霍去病,若真是这样,那朕还愁什么也先?朝廷省下的军费干什么不好?若是生下来的孩子是下一位孔圣人,那儒家又会昌盛到什么地方?地方大族那一点面子和这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这一套逻辑并没有说服所有人,至少陈镒并不认同。 陈镒恭敬道:“陛下,此言差矣。” “自周公制礼作乐以来,历朝历代莫不推崇,治理天下均是以礼治为主,礼制人伦才是天下太平的基础,故而儒家才被历代帝王推崇,孔子才被尊为圣人,通奸不轨是天下认定的人伦大忌,若是不治罪,臣恐怕大明天下有一日将会人伦尽丧,到时候没了君君臣臣,天下百姓也得不到安生了。” 朱祁钰惊讶,反问道:“若是因为人伦礼制,让儒家不再有孔孟那样的圣人,陈爱卿也是认同的吗?” “这是自然,为官当以天下百姓为重。” 陈镒回答道“孔子之所以可以为圣人,都是因为他时时刻刻都以天下百姓能够安身立命为己任,创立儒学、教授学子,也是为了今后能够有人将此衣钵传递下去,若是陛下能够让天下太平,百姓富足,那儒家只有一个孔子也就够了。” 朱祁钰没想到陈镒会这么回答,问道:“这么说,如果在儒学和天下社稷之间必须要放弃一个,陈爱卿会毫不犹豫放弃儒学了?” 陈镒一愣,随即答道:“陛下,儒学依天下存在,天下因为有了儒学才有太平,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如果必须要放弃一个呢?”朱祁钰追问道。 陈镒这次没有立刻回答,许久之后才答道:“回陛下,臣不知。” 朱祁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这个问题现在是没有答案的。 中原依靠儒家学说治理天下已经一千多年了,之前的法家、墨家全都合并入了儒家之中,早已没有了独立思想,外族即便是入主中原,实行的仍旧是儒家那一套,在另一套可以用来的治国的学说出现并传遍天下之前,朱祁钰也只有使用儒家这一套学说来治理大明,这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等到数百年之后,西方那一套传过来的时候,对于当时的社会才会产生那么大的冲击力,直接便结束了在这块土地上执行了两千多年的封建王朝,改变了数千年人们心目中江山属于一家的想法。 当然,这一切的背景是洋人的长枪利炮,每年上亿两银子财富的流出和数千万条百姓的尸骸,以及整整十代人的牺牲。 朱祁钰不再纠结,而是将话题拉回到法制的调整上,说道:“好了,既然陈爱卿不知如何回答,那朕也不继续追问了,继续说你们三个衙门的调整上吧。” “朕已经说完了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的调整,但是,朕估计你们三个人对于调整之后的法制如何运行、三个衙门该如何配合,还有些模糊吧。” 陈镒三人点头,皇帝说的有些突然,估计他们要回去好好思考回味一下才能明白具体该如何做。 朱祁钰笑笑,说道:“其实这些事情,三位爱卿回去之后也能自己想明白,不过为了让你们多一点处理政务的时间,朕就直说吧。” “陛下请讲。” 朱祁钰喝了口茶,然后道:“这么说吧,刑部掌握地方典史和捕快,负责调查案件,刑部调查完毕,将所有的调查结果交给都察院,以都察院为主来提出起诉,上告朝廷,大理寺则负责案件的审判,依照大明律做出裁决。” “若是都察院对于大理寺的判决不满,认为过轻或者过重了,可以去找上一级大理寺来起诉,要求重新审理,直到京师的大理寺为止。” “若是都察院发现刑部或者大理寺有人假造证据,或者徇私枉法,可以直接上奏弹劾,朕来最终处理,都察院若是一样由此行为,刑部和大理寺也可以上奏给朕,朕会依照大明律严肃处理。” “不过如果到了这个时候,那朕的处理必然会从重处罚,包括并不限于入狱、流放、抄家,亦或是剥夺功名,如果只是希望罢官去职或者调离三个衙门而摆脱罪名,朕可以提前说一句,这是不可能的,在案子彻底了结之前,朕不会允许你们衙门里的人随意调动,甚至即便调动了,朕也会追究到底的。” “臣等不敢。”三人齐声说道。 “都明白了吗?” 三人点点头。 “还有什么问题吗?”朱祁钰问道。 陈镒出声问道:“陛下,那都察院的监察之权就没有了吗?陛下打算如何监察天下?” “怎么会没有了呢?”朱祁钰奇道:“朕说了,但凡是案子,都必须有你们都察院的参与,由你们来弹劾起告,朝廷官员贪赃枉法,自然也是案子,你们都察院当然也要出面弹劾,由大理寺依照大明律审判,只是必须要有刑部提供的证据,不再有风闻奏事之权了而已。” “但是有些事情的证据没那么好拿的。”陈镒有些为难。 俞士悦在一旁苦笑道:“陈大人就不要犯难了,调查证据一事是我们刑部的差事,你为难什么?” 陈镒这才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是啊,那今后就要请俞尚书多多支持了。” 俞士悦越发苦笑起来,皇帝安排的这个流程,只有他们刑部是干苦活累活的。 “若是涉及到皇亲国戚亦或是政务院的大人们呢?”萧维祯问道。 “当然是追究到底,不管是谁,都是由大明律管辖的嘛!”朱祁钰笑着回答道。 “那如果是有孝子为报杀父之仇手刃案犯呢?”萧维祯继续问道。 “当然还是按照大明律审判啊,只不过你们可以分为两个杀人案来处理,同时都察院也要及时关注,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此孝子不依靠朝廷来处理此事,若是哪里有违反大明律的地方,都察院就必须要追究了。” 朱祁钰总结道:“总之,你们都察院和大理寺独立出来,不归政务院管辖,朕的目的就是希望朝廷法度不被其他任何人影响,刑部因为需要平靖地方,有时候可能还要配合政务院施政,所以暂时还归政务院管辖。” “三法司最终要做的就是,只要是遇到了案子,大明境内的任何人,都要以大明律为准绳,只要遇到事情,都可以找都察院或者刑部报案,请大理寺主持公道,即便身份再尊贵,一样要遵从这个原则。” 三人这才明白,皇帝这是打算在三法司执行法家,因为只有法家才会这么做,不看身份,只看法度,三人儒家出身,都是感觉有些别扭,好在他们在朝的时间都比较久了,已经从文人转变成合格的官员,对于儒家法家并不是那么较真,能够稳固自己的位置,扩大手中的权力才是最根本的,是儒是法并不是那么重要。 对于今天皇帝说的这番调整,他们不算特别满意,但也是大有收获,已经没有什么好强求的了,所以谁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见三人点头,朱祁钰笑着道:“三位爱卿,此事也只是朕的一个想法,回头还需要和政务院王首理说,所以暂时也不着急施行,你们三位可以回去好好想想,看看还有什么缺失的地方,只要暂时不对其他人透露就行。” “那陛下打算何时实施呢?”萧维祯第一个问道。 皇帝的这番安排,对于大理寺来说是最有利的,萧维祯这个大理寺卿自然希望越早越好。 朱祁钰想了想,说道:“至少半年吧。” 萧维祯点点头,不再继续问下去。 半年时间还好,他萧维祯等得起。 “好了。”朱祁钰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肩膀,说道:“今天就说到这里吧,回头有什么问题,朕再找时间和你们商议。” 三人知道皇帝有些累了,于是一同起身,恭敬道:“那臣等告退。” 现在已经快到放衙下班的时间了,他们也累啊! 深夜,高谷高府中,胡濙胡源洁正坐在高府客厅中与高谷对饮。 胡濙放下手中的酒杯,缓缓叹道:“世用,太子那面,今后你就要多费心了。” 高谷也是叹气道:“源洁兄,之前你就不该在营救太上皇之事上那么积极,否则陛下也不会打算下命古稀老臣致仕的决定。” “可是老夫毕竟是宣宗的托孤之臣,怎能看着太上皇在北边受苦?那样就太辜负宣宗皇帝的重托了。”胡濙也是有些无奈。 正如他说的那样,宣宗皇帝壮年薨逝,留下托孤五大臣辅佐朱祁镇,分别是内阁三杨杨荣、杨傅、杨士琦、英国公张辅,和他这个礼部尚书胡濙,其中三杨早死,英国公张辅殁于土木堡,曾经掌握整个大明的托孤五大臣只剩下他胡濙孤零零一个人。 文人总是讲究滴水之恩将涌泉相报,身为仅剩的托孤之臣,如果他再不去管被俘到草原上的英宗皇帝朱祁镇,那就再也没有人有能力去管他,他胡濙也没办法报答宣宗皇帝对他的知遇之恩了。 说完,胡濙心中有些愤懑,端起酒杯又喝了一杯。 高谷见状,陪了一杯道:“源洁兄不必内疚,自古天家就没有什么情谊,以子弑父、以弟弑兄的事情屡见不鲜,况且英宗皇帝还是战败被掳,站在当今天子的角度来看,的确是没必要救他的。” “以我之见,恐怕英宗皇帝的死,也没有那么简单。”胡濙突然道。 “源洁怎么又提起这件事了?”高谷怵眉道:“当时你也是过去了的,那件案子天下人皆知,一丝一毫都被人反复查探,却没有发现一丝端倪与当今天子有关,这也是确定的,你就不要再提起这件事情了。” 他是朱祁镇的老师,对于朱祁镇的死自然是有些怀疑的,不过那件案子许多人都关注过,对于整个事情都极为熟悉,就连凶手的所有关系都查问过了,所有证据都显示,和现在的大明皇帝朱祁钰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朱祁镇太过残暴,凶手为了报仇才动的手。 况且朱祁钰玩了手垂拱而治,放手让文人治理天下,自己则是弄了个圣天子的名声,即便现在有人调查出来朱祁钰参与其中,甚至是幕后主使,那也不一定会将此事掀开。 一旦掀开了,朱祁钰陷入麻烦,不得不退位让贤,那下一任天子是不是还要执行垂拱而治的方略还不一定,到时候天下文人丢了权柄,爆料之人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胡濙却是说道:“世用,其实老夫一直在调查此事,如今已经查到了一点眉目,只是没办法拿出来作为证据。” “你说什么?”高谷震惊道。 他知道胡濙一直在派人追查这件事,但是没想到他真的查到了眉目,立刻问道:“你都具体查到了什么?快和我说说。” 胡濙轻声道:“凶犯临死之前,皇帝去见过他们。” “这件事我知道啊,皇帝只是去问问凶犯为何要行弑君谋逆之事,这也是从皇帝和锦衣卫口中传出来的,还有人去找当时的锦衣卫校尉核对过,并无一丝不同。”高谷点头道。 “世用,你不知道的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王成偷偷去了养济院,挑选了几个孤儿,给他们改了姓氏。”胡濙缓缓说道。 高谷立刻就明白了胡濙的意思,惊声问道:“源洁,你是说,皇帝派王公公找了几个孤儿给凶犯继承香火?” 第444章 胡濙的计算 高谷惊声问道:“源洁,你是说,皇帝派王公公找了几个孤儿给凶犯继承香火?他为何要这样做?难道真的是......” 胡濙轻声反问道:“你说呢?” 高谷被胡濙的这个消息震惊到无语,半晌冷静下来才道:“不过这个消息无法拿出来证明皇帝就是谋害太上皇的主谋。甚至王成都可以轻易推脱掉,因为凶手也姓王。” 胡濙点点头,道:“所以我才没有拿出来,因为这个消息最多可以证明王成与此事有关,无法作为钉死当今天子的证据。” “那源洁兄和我说这些,是希望我能够继续查下去?”高谷突然冷声问道。 胡濙摇摇头:“不,此事是我的心病,不是你的,你没必要继续查下去,当今天子很明显已经坐稳了皇位,满朝文武大臣基本都被他收买过去了,为了手中的权力,他们甚至都不会允许我继续查问此事。” 高谷点头道:“是的,当今天子已经有了圣君气相,朝中之人肯定有人不会允许你继续查下去,那源洁兄和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胡濙又喝了一杯酒,放下酒杯道:“我希望世用可以尽量保住太子之位。” 太子?的确啊! 皇帝又不是没有儿子,自然希望自己的儿子继承皇位,而不是自己的侄子来坐这个位置,所以,在未来的某个时候,皇帝一定会换太子的。 而历朝历代,被废的太子就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隋文帝杨坚的太子杨勇就是个例子,他本就是杨坚的长子,杨坚建立隋朝的时候便被立为了太子,杨勇容貌俊美,性格宽厚,从小便被杨坚带着参与决策军国政事,深受满朝文官的支持,不过后来受到晋王杨广的攻讦,被废了太子之位,结果杨坚一死,杨勇就被继位的杨广赐死。 当然,千年之后那个叫杨勇的房地产开发商刨了杨广的陵墓,也算是给千年前的自己报了仇。 汉光武帝刘秀的太子刘疆也是一样,他本是刘秀的嫡长子,不过因为刘秀废了原配的郭皇后导致他失去了嫡长子的身份,于是也被废了太子之位,就在刘秀去世的第二年,刘疆便莫名其妙地去世了。 还有李世民的太子李承乾,李治的太子李忠,李隆基的太子李瑛,莫不如是,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如果当今太子朱见深被废,那以皇帝的眼界,朱见深肯定也活不了太久。 而朱见深想要活下去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一直坐在太子之位上,聚集满朝文武的关注,让皇帝不好下手。 当然,这种方法也不是最稳妥的,但却是如今朱见深能够选择的最好的办法。 高谷想了想,摇头道:“源洁,此事恕我办不到,你该去和王直王行俭说才对,满朝文武之中,也只有他才有能力做到此事,或者你去找太皇太后孙氏也行。” 其实满朝文武对皇帝有影响力的远不止王直一人,于谦、仪铭都有足够的能力去说服朱祁钰不要换太子,但是高谷也清楚,于谦和仪铭都是皇帝亲信,绝对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违逆朱祁钰的意思,朱祁钰又不是没有儿子,为何要让其他人的儿子来继承自己的皇位呢? 胡濙却是苦笑道:“世用,如今王行俭已经贵为政务院首理,天下文人领袖,他是绝对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去和皇帝发生冲突的,甚至皇帝想要换太子的话,他一定会鼎力支持,只要朱祁钰的儿子可以延续他爹的理政思路即可。” “至于孙氏。”胡濙顿了一下,才道:“老夫不敢指望她。” “为何?”高谷问道:“孙氏也是身份尊贵,还是太子的亲祖母,如果连她都保不住太子的话,那还有谁一定能保得住太子的位置呢?” “她是太子的亲祖母没错,也的确身份尊贵,但是世用你也要知道,当今天子连英宗都敢杀,更何况一个后宫之中无权无势的老太婆呢?我估计要不了五年,她也会去陪伴宣宗陛下了。”胡濙轻声猜测道。 “也是啊,如果当今天子想要换太子的话,估计她一定会出面阻拦,以当今天子的手段和计算,恐怕她在那之前就会薨逝了。”高谷一样推测道。 现在他已经明白了,英宗皇帝朱祁镇薨逝,就是当今天子朱祁钰做的,只不过他花费了接近两年时间进行布局,执行得毫无声息,无声无息便完成了弑君之事,这份心机来计算太皇太后孙氏那个老妇人,想来会比谋杀英宗皇帝更简单吧,说不定现在已经开始布局了呢! “所以,这次皇帝以老迈赶走老夫,老夫是没办法抵抗的,也不能抵抗,因为老夫计算过了,在这件事情上,老夫没有丝毫胜算,即便抵抗也会连累更多的人,因此,老夫只能希望你来出力,尽力保住太子的位置。”胡濙缓缓道。 高谷摇头,道:“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保住啊,如今满朝文武几乎都是站在皇帝那边的,即便到时候我站出来反对,恐怕也不会有几个人和我一起出面劝阻的。” 胡濙微微一笑,道:“所以我们不能等皇帝出招了之后再应对,那样我们绝对是毫无胜算的,必须现在就开始准备。” “现在就开始准备?咱们能准备什么?拉拢其他人吗?”高谷出声问道。 胡濙摇摇头道:“不,那样会打草惊蛇,惊动皇帝的,此事要想做成,必须要找准目标,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找准目标?从根子上解决问题?”高谷低声嘀咕了几遍,双眼突然一瞪,压低声音问道:“源洁,你是打算针对皇长子......” 胡濙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高谷立刻摇头道:“不行,这样会激怒皇帝的,皇长子乃是皇帝独子,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死了,那皇帝绝对会彻查到底,不论是谁都逃不掉的。” “世用,你在想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对皇长子下杀手了?”胡濙斜眼看向了一脸紧张的高谷。 高谷奇怪,疑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我事先声明啊,如果是对皇长子的安危出手,我绝对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胡濙微笑道:“废掉一个皇子的太子之位,有时候不一定非得让他死,还可以让他落个失德的名声嘛!” 客厅内一片安静。 胡濙这个办法绝对是个好办法。 自古以来,太子就不是一个好坐的位置。 和老百姓所想的不一样,一个太子要想坐稳自己的位置,必须兼备以下几个优点。 第一,太子必须是皇帝的血脉,而且越近越好,嫡子最好,庶子次子,如果皇帝实在没有子嗣,才会考虑从叔伯的子嗣里挑一个出来做太子。 第二,太子必须学识渊博,勤学好问,所以从小就必须接受皇家最好也是最严厉的教育,教授他的人必须是学富五车的大儒,而且还得是天下闻名的那种,一般的状元都不一定有机会当太子的老师。 第三,太子必须要有识人之明和用人之道,这是身为一个皇帝必须具备的技能,没什么好说的。 第四,太子必须让所有人看到,他有足够的决断力和担当,能够承担起江山社稷的重任。 最后,太子必须有德,能够得到朝廷百官的支持和天下人的敬仰,这样才能坐稳江山。 以上这五点中,其他的都好说,要么是天生注定的,生来就是皇帝嫡子,要么是后天学习的,如学识渊博,懂用人之道,这些都能够学,暂时没有也无妨,其中最容易出问题的就是太子的德行。 详细说来,太子的德行包括重信守诺、以诚待人、信守底线、宽容仁厚、不贪恋财色等等许多标准,其中任何一条都很容易出问题。 别的不说,单就是不贪恋财色一条,许多太子就栽在了这上面。 太子基本上都是年轻人,身边又有许多年轻貌美的宫女在蠢蠢欲动,外面则是有心投机的大臣在想方设法将自己的女儿塞到他的身边,这哪里能顶得住? 再说了,皇位继承首要就是看血脉,如果太子有子嗣,那继位的几率也会大一些,但是现在要求太子在继位之前不好女色,这不是相互矛盾的吗? 但是,就是这样矛盾的事情,在整个华夏的历史上,却仍旧成为了太子的道德要求,实在是有些啼笑皆非。 胡濙的办法其实就是让高谷针对皇长子的德行来想办法,毁掉皇长子的德行,让如今方才四岁的皇长子臭名远扬,这样皇帝就没有足够的理由来换太子了。 半晌,高谷才缓缓道:“若是这样,倒也是个办法,但是该如何做呢?皇长子如今深居内宫,身边的人都是天子亲信,轮不到咱们插手的。” “老夫知道,所以此事的根本还在内宫,而内宫中死保太子的不是没人。”胡濙喝了口酒,缓缓道。 “你是说让太皇太后出手?”高谷惊声问道。 “对。”胡濙点点头,道:“而且不只是孙氏,可能还会有其他人愿意帮忙的。” “谁?” “皇后。” 高谷立刻摇头道:“不可能,皇后虽不是皇长子生母,但是也绝不会背叛皇帝,让她帮忙,绝无半分可能。” “这没什么不可能的。”胡濙缓缓道:“你平日里不太关注宫里的消息,所以不知道罢了。” “老夫可是知道,杭贵妃已经几次向皇帝请求改立皇长子为太子了。” 高谷勃然大怒道:“妖妇安敢插手国本之事!” “但是皇帝暂时并未同意,态度上却有所缓和。”胡濙轻声补充道。 “你是说皇帝已经起了换太子的想法?”高谷惊声道。 皇帝换太子可不是小事,这是牵涉到国本的。 胡濙点头道:“对,这是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确凿无疑。” 高谷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好心情,问道:“那这和皇后有什么关系?她是皇帝的人,不可能为了当今太子背叛皇帝的。” “那可不一定。”胡濙轻声道:“换了太子,杭贵妃很有可能也会踢掉她成为皇后,到时候汪氏怎么办?汪家的富贵可全都维系在她皇后的位置上呢,而且没了后位,她的身家性命能不能保住还说不定,恭让章皇后的例子可还没过去多久呢。” 恭让章皇后就是宣宗皇帝的第一任皇后,天性贞一,颇有贤名,但是却因为孙氏生出了朱祁镇,不得不让出后位,退居长安宫带发修行,于正统八年薨逝,到现在还不到十年时间。 而且她和汪皇后极为相似,都是皇后,皇长子都不是自己生的,就连生下的女儿都是两个。 只要有人给她灌输一些暗示,那她肯定会产生危机感,杭贵妃又不是什么聪明人,随便挑拨一番就是找皇帝闹一闹,到时候汪皇后会怎么想,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杭贵妃所依仗的,不过是皇长子朱见济而已,能够废掉他当太子的机会,汪皇后的位置就可以保住了,她还年轻,还可以继续生下去,早晚会生出一个男孩来,到时候那个男孩就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成为太子更加顺理成章。 所以这样想的话,胡濙说汪皇后会帮忙,还真是非常有可能的一件事。 “那我要做的是?”高谷轻声问道。 胡濙淡淡道:“世用兄只要在宫中传出消息的时候让人推波助澜一下便可以了。” 高谷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只要不让他和皇帝顶着干,其他的事情都好办。 不过高谷的气还没有舒完,心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急切问道:“源洁,你是已经和太皇太后说好了?” 胡濙看了看房中点着的蜡烛,道:“没有,但是应该马上就说完了。” 就在胡濙和高谷在高府密谈的时候,会昌伯府也在经历一场密谈,密谈的双方正是胡濙府上的胡管家和会昌伯长子孙继宗。 会昌伯府书房,孙继宗和胡管家相对而坐。 孙继宗淡淡问道:“胡管家,胡大人这都马上要告老还乡了,不知派你来找我这戴罪之人,到底是有何事啊?” 胡管家也不恼怒孙继宗的无礼,而是笑着道:“孙大人,小的今日过来,只是替我家老爷带个话。” “什么话?快说,说完赶紧回府,别给我会昌伯府惹来外人的关注。”孙继宗不耐烦道。 他这半年因为英宗皇帝遇刺的事情,被孙太后骂了好多次,他爹会昌伯孙忠虽然病重,但是有力气的时候,也会让他过去骂一顿,所以他这半年来的日子过的很不好,胡管家虽然是胡濙的人,但是在他眼里也只不过是一个胡府上的奴才而已,没资格和他相对而坐的。 胡管家仍旧笑着道:“我家老爷说了,英宗陛下遇刺的事情,并非外界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废话,这我还不知道了?”孙继宗没好气地道,不过脑子里闪过一个猜测,试探着问道:“胡管家,胡大人莫非是知道了什么?” 胡管家点点头,轻声道:“这是小的要说的第一件事。” “大内司礼监掌印王成王公公在凶犯王雄死后,去养济院收养了几个孩童,说是要继承香火。” 孙继宗冷声道:“就这?王成一个宦官,没了卵子的东西,收养几个孩童继承香火又有什么特别的。” 胡管家提醒道:“孙大人,凶犯也姓王。” 孙继宗脑子里瞬间反应过来,急忙问道:“胡大人是说,王成收养的这几个孩童是替凶犯王雄收养的?” 胡管家点点头。 “那岂不是说,王雄弑君,是皇帝在背后指使?”孙继宗听了胡管家的话,立刻兴奋了起来,问道:“胡大人手里是否已经掌握了证据?”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我家老爷没说。”胡管家立刻摇头。 胡濙让他来,这方面的确只说了这一句话,并没有说其他的。 孙继宗立刻瘫软回椅子上,有些丧气道:“没有证据,说这个有什么用处。” “回去告诉你家老爷,我如今困在这会昌伯府上出不去,没有能力去查这个证据。” 胡管家却是没走,而是继续道:“孙大人莫急,我家老爷还让我给您带了另外一句话。” “什么话?”这次孙继宗却是没有急着赶他走,因为他已经隐隐有些感觉,这次胡濙派胡管家过来,不会只是说这么一点小事的。 胡管家轻声道:“我家老爷说了,杭贵妃找皇帝提起过换太子之事,皇帝似有意动。” 孙继宗猛地站起身来,质问道:“此事可是真的?” 胡管家却是回答道:“我家老爷的确是这么说的,小的一个字都没有改过,至于是否是真的,就不是小的应该知道的了。” 孙继宗点点头。 这种换太子的大事,的确不是胡管家有资格参与进来的,即便是今天过来替胡濙传话,其实都是冒着生命危险来的,只要泄露出去只言片语,那他死无全尸都可能不是一个形容词了。 孙继宗继续问道:“你家老爷还说什么了?” 胡管家看着有些急切和紧张的孙继宗,轻声说道:“我家老爷还说了,若是皇帝换了太子,那您的外甥孙子可就性命难保了。” 孙继宗继续点头。 的确是这样,自古废太子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如果自己的外甥孙子朱见深丢掉了太子之位,那的确活不了太久的。 听到这里,孙继宗反而是冷静了下来。 无他,胡管家所说的话,无疑不是在震撼着孙继宗那脆弱的神经,现在能冷静下来,只是因为被震撼得多了而已。 孙继宗轻声问道:“胡管家,你家老爷有没有提到该如何化解此事呢?” 胡管家点点头,回答道:“我家老爷说了,此事当斩草除根,只要皇长子没办法成为太子,那您外甥孙子的太子之位就安然无恙了。” 然后就将胡濙的想法轻声说了一遍,听得孙继宗连连点头。 胡濙的主意的确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孙太后困居后宫,会昌伯府霉运连连,朝中的大臣几乎都被皇帝收买,要想阻止皇长子朱见济成为太子,的确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 只要宫中传出皇长子无德的消息,那皇帝换太子之事只能无限期拖下去,直到皇帝强行换掉太子,但是那个时候太子已经长大,詹事府怎么都会有一群亲信大臣保着他了。 而且只要这期间皇帝出了什么意外,例如突然病重薨逝,那他们会昌伯府就可以瞬间翻盘,重新成为大明最顶级的皇亲国戚,自己再抓住王成,想办法拷问出皇帝弑君的真相,到时候自己身上的污点就可以立刻洗干净了。 “这么说,只要太皇太后在宫内做两件事,一是留意皇长子的所作所为,并将其中不利于皇长子名声的事情传出宫,二是挑拨汪皇后和杭贵妃的关系就可以了,不需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对吧?”孙继宗轻声问道。 胡管家点点头,道:“我家老爷就是这么说的,宫内的事情由太皇太后来操办,宫外他也安排了人来操办此事,不会让太皇太后白做的。” “只要让后宫乱起来,逼得皇帝没办法在后宫找到支持他换太子的人就可以了,不需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孙继宗点头道:“可以,此事不难,我替太皇太后答应了。” 见事情说完,胡管家起身,恭敬行礼道:“事情说完了,那小的就告退了。” 孙继宗连忙起身,道:“今日胡管家辛苦了,我送送胡管家。” 胡管家连忙摆手,拒绝道:“大人不可,小的不过是一介管家而已,当不起大人如此礼遇。” 孙继宗笑道:“胡管家客气什么,你是代表胡大人来的,以胡大人的声威,我送送也是应该的。” 胡管家仍旧拒绝道:“不,不,大人千万别送,我家大人年后就要致仕了,这是他最后一次为太子计算,还是莫要引起皇帝的注意才对。” “好吧,那就请胡管家替我多谢胡大人了。”孙继宗客气道:“来人,送胡管家出门。” 第445章 朕没想换太子啊 第二天早朝,朱祁钰正式下旨,改内阁为政务院,王直为第一任首理,胡濙高谷等人为副理,文臣们一片欢腾。 天下政务终于再次回到了文臣的手中,他们又可以完成自己治国天下平的梦想了。 当然,美中不足的也有,三法司这次就不在政务院的管辖范围之内,而是由皇帝亲自管辖,这就意味着自己做起事来还不能像赵宋那样方便,毕竟赵宋帝王是有史以来最为仁慈的,刑不上大夫嘛。 不过也还好,三法司毕竟也都是文官,同年同乡一大堆人,怎么都能拉上点关系关照关照。 王直挺直腰板,站在文官首位,先是参拜朱祁钰,恭敬接旨,随即发布了他上任政务院首理的第一道政令——开征商税。 这也是内阁这段时间和户部协力商量出来的,按照宋元的税率标准,结合大明太祖朱元璋制定的税法,再加上朱祁钰从旁提供思路,最终制定了一份详细的税率表。 在这份税率表中,基础税率仍旧为三十税一,这是所有货物都要收取的。 另外,对于大明其他的税种,王直进行了大幅度改革,将现存的所有税种合并,形成了三大税。 其中,塌房税和门摊税合二为一,统称为门摊税,税率二十税一;牙税、契税、典铺酌分统称为契税,税率十税一;剩下的钞关税、门税、过坝税、船税和竹木抽分合并为过税,税率为二十税一。 另外,对于与百姓日常生计不大的金银器、名贵瓷器、高档丝绸等奢侈品加征廉政银子,用来补贴朝廷官员的俸禄和其他开支,而对于直接关系到百姓生计的粮食、麻布等日常生活必需品,则不再收取其他税,甚至距离过远的话,还可以免征过税,甚至如果有人从江南运送粮食去西北缺粮的地方,户部还要拿出一部分银子补贴给商贾,以奖励他们能够协助朝廷稳定地方和补充军粮。 这么设计,也和朝廷目前现行的户籍制度有关。 大明太祖朱元璋在立国之初,就将大明百姓分为了民户、匠户、军户等等。 洪武三年,太常寺少卿陈昧上书朱元璋,请求统计大明百姓的数量,以作祭天之用,恰巧这时大明开国功臣、宁国知府陈灌也是在宁国府做了统计清算,将宁国府境内每一家的人口,房屋,土地,甚至是耕牛的数量一五一十的统计出来,统计完成后经过官府和百姓的确认,颁发文书,一式两份,官府和百姓各一份,俗称户帖。 大明百姓若是想出户帖所在地,必须要去官府申请,开具文书,谓之路引。 这年头商贾基本上都是民户,想要在两地之间倒卖货物,就要拿到路引,上面明确记录了商贾要去的地方和出行时间,所以,地方上的衙门只需要在商贾开具路引的时候直接针对性收税便可。 如此一来,各地商贾若是想贩运货物去其他地方,首先就要去地方上向当地官府报备自己运输的货物都有什么,数量是多少,当地官府依据商贾贩运的货物计算税金,等商贾缴纳之后开具路引,然后经过各地钞关的时候再由守关的官差清点货物,计算税金后进行缴税,直到货物贩运到目的地位置。 这样做,一来是可以有效控制商贾的贩运货物和数量,尽快完成税金的缴纳,另一方面则是可以根据各地汇总上来的缴税清单进行核对,确保地方上没有玩忽职守,商贾没有偷税漏税。 当然,这种办法并不能完全阻止偷税漏税的行为,但是至少可以将大明的商税收上来。 按照金濂和陈循的估计,景泰三年在商税上,朝廷应该就可以多收入近千万两。 有了这笔钱,大明的国库肯定会宽裕许多,很多迫切需要做但是之前却因为没钱而没有做的事情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朝廷百官虽然对王直征收商税的政令颇有微词,但是也还能接受,一是征收商税并没有触及到他们的根本,二是皇帝提前透过风,聪明人早已把手里的生意全都转出去了,至少从表面上来看,这些生意都和他们没有一文钱关系,大不了今后交一点商税也就是了,否则为了一点银子,平白惹怒了皇帝和政务院,那自己的身家都有可能赔进去。 皇帝有时候拿他们没办法,王直可不是,他也是文官出身,之前还手握吏部,对于文官玩的那一套可是再熟悉不过了,想要瞒过他的眼睛,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儿。 政务院推行的第二个政令则是,凡年过七十的老臣,都要强制致仕,告老还乡。 当然,政务院不会说得这么直接,而是以皇帝仁德,不忍看到老臣再继续为国操劳,故特旨命老臣们退休,让他们可以荣归故里,颐养天年,享受儿孙满堂的快乐。 对于这一条政令,绝大多数官员也都是坚决拥护的,毕竟有些老家伙仗着资历老,占住位置就不挪地方,直接封死了下面人的晋升空间,官员们早就希望他们能早点滚蛋了,让出位置来,让自己也能有为国效力的机会,大家都是文人,谁不想辅佐帝王,打造盛世,名留青史啊,尤其如今的皇帝还是人人传颂的圣天子,这样的机会十分难得,谁都不想放过。 现在好了,政务院的这道政令一下,那些年过七十的老臣就不得不离开了,虽然大家心里都乐开了花,但是仍旧是平静中略带伤感地向着某些老臣拱手庆祝,说着来日再会、保重身体之类的废话。 当然,其中某个胡姓老臣收到的祝福最多。 好在皇帝又补充了一条,凡是致仕还乡的老臣,看到朝廷施政的谬误之处,都可以上书朝廷,交由翰林院整理后呈递给自己,作为监督政务院施政之用。 这一点略微缓和了一下老臣们心中的悲伤。 当然,某个胡姓老臣却是不以为然。 对于这些政令,朱祁钰和王直并没有给其他人谏言的机会,反正绝大多数时候早朝都是走形式而已,等政令宣布完毕,朱祁钰就直接宣布散朝,然后躲回了宫中,安静地等着过年。 景泰二年的最后几天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 时间很快来到大年三十。 因为过年的缘故,兴安和王成正在指挥着小宦官们在整个皇宫张灯结彩,到处挂上各式各样的彩灯,二人也都是换了一身大红色的常服,整个人看起来都是喜气洋洋的。 朱祁钰坐在奉天殿,正在接见锦衣卫指挥使卢忠。 “卢忠,说吧,大过年的你入宫求见,是有何事要说啊?”朱祁钰笑呵呵地问道。 卢忠恭敬道:“陛下,臣收到消息,几日之前,胡濙胡大人去了高谷高大人的府上,二人对酌了整整两个时辰。” 朱祁钰点了点头,道:“此事朕已经知道了。” 卢忠有些惊疑,但旋即便明白过来,这是东厂的探子打探到的,如今负责东厂的太监舒良是宦官,比自己更方便进宫,估计就是他向皇帝禀告了此事。 不过还有一件事,舒良的东厂肯定打探不到。 卢忠继续道:“另外,胡府的管家在同一日去了会昌伯府,会昌伯长子孙继宗接待了他,二人也是谈了一个多时辰,然后原本愁眉苦脸的孙继宗孙大人便亲自出面,笑着将胡府管家送出了府门。” 朱祁钰立刻就来了兴趣。 这事儿奇怪了哈! 胡府管家往大了说是胡濙府上除了胡家人之外最大的,但不管怎么说,都还是胡府里的一个仆役,从身份地位上来说和孙继宗相差甚远,即便孙继宗如今在会昌伯府上戴罪反省,但他还是孙太后的亲哥哥,太子的亲舅爷,这样一个平日里还有些傲气的人,怎么会突然送胡府管家这样一个小人物出门呢? 除非,胡府管家不是以他个人身份去的,而是代表着某个大人物,例如胡濙。 朱祁钰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个胡濙也真是的,都马上要告老还乡了,还在给自己找麻烦,自己要不要将准备给他的荣衔削减一二呢? 想想还是算了,反正他都要滚蛋了,自己又抓不住他的什么把柄,没必要再惹出什么事情来。 朱祁钰问道:“那他们都说了什么,锦衣卫打探到了吗?” 卢忠回答道:“高府那面因为没有重点监视,所以人手并不是很足,探子被打发去做其他事情了,就没有打探到胡大人和高大人说了什么。” “但是会昌伯府上的探子却是探听到了只言片语,虽然不全,但是依据他们说的事情,应该是与太子之位有关。” 太子之位? 朱祁钰想了想,笑道:“估计这个胡濙是在想办法保住太子的位置吧。” 卢忠点头答道:“臣也是这么猜测的。” “这个胡濙啊,为什么他就会坚定地认为,朕打算要换太子呢?”朱祁钰笑着道。 “陛下,您为何不换太子?”卢忠一愣,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 朱祁钰对于卢忠的这个问题也是有些意外,旋即便明白过来,笑着道:“卢忠啊,你说朕为何要换太子啊?朕有什么理由要换掉太子呢?” 卢忠连忙下跪,连连磕头道:“臣冒昧揣度圣意,冒犯了陛下,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摆摆手让他起来,笑着问道:“无妨,你也是群臣中的一员,可以和朕说说,也让朕知道知道,你们这些文武官员没事都是怎么揣度朕的意思的。” “臣以为陛下乃是尧舜再世,圣天子降临,所思所想皆为天意......”卢忠立刻就是一通马屁乱拍。 朱祁钰连忙制止他道:“好了,好了,你就不要恭维朕的,就说说,为什么你们这些文武官员,都认为朕要换太子呢?” 卢忠想了想,放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臣以为,自古以来,有资格继承大位的,必是皇帝的亲子,除非某一脉绝嗣,才会考虑其他亲近血脉。” “陛下虽无嫡子,却是有长子的,如今太子毕竟是您的侄儿,并非您的儿子,所以......” 卢忠的话虽然没有说完,朱祁钰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文武百官看来,朱见深只不过是自己的侄子,即便他是英宗皇帝的儿子,到如今也没有资格继承自己的皇位,因为历朝历代,皇位继承上执行的都是嫡长子继承制,皇帝有嫡子则嫡子继位,无嫡子则皇长子继位,实在没有了才会轮到朱见深这样的侄子。 朱祁钰有儿子,所以这个皇位合该朱祁钰的皇长子朱见济来继承。 根据这个逻辑,文武百官肯定会猜测自己一直有换太子的打算,只不过之前是因为朝政繁忙或者皇位不稳才没有去做此事。 不过文武百官哪里知道,朱祁钰对于皇位的继承完全不是他们那种想法,他对于下一任皇帝有自己的计划,并不一定非要按照嫡长子继承制来执行,只不过这个计划因为朱见深和朱见济年龄太小,还没有开始执行,想要执行的话,至少也得等到这两个小娃娃成年了再说。 于是朱祁钰笑着反问道:“卢忠啊,你们怎么就这么坚定的认为,朕会换掉见深侄儿这个太子呢?我乃是大明天子,承担的是江山社稷,太子和皇长子如今还都小,看不出来什么,以后大了说不准是什么人呢,要是太子仁德宽厚,处理政务井井有条,皇长子却是顽劣不堪,肆意妄为,朕为何还要让皇长子去继承朕的皇位?难道朕就不怕大明再来一次土木堡之败吗?” “陛下仁德无双,臣万分佩服。”卢忠继续拍马屁。 这个话题他也是不好回答,只好用马屁来应付了。 反正他就是皇帝的耳目,不需要给皇帝提出什么建议,那是政务院首理王直他们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朱祁钰又是笑道:“怎么?不理解?” 卢忠先是摇摇头,紧接着又点点头,老老实实答道:“回陛下的话,其实臣理解您的意思,但是总感觉......感觉......” “感觉很怪是不是?”朱祁钰笑着提醒道。 卢忠立刻点头答道:“对,就是感觉很奇怪,满天下的人,不论是达官显贵,亦或是平民百姓,都是希望自己的儿子继承家业,但是您居然和臣说不一定会换太子,所以臣一时之间有些不太适应,现在说出来,感觉就好多了。” 朱祁钰笑道:“这就对了。” “其实这件事情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远的不说,就说我大明吧。” “当年太祖命曾祖父朱允炆继承他的皇位,但是曾祖父却轻信了齐泰、黄子澄这两个腐儒,差点毁了太祖安定天下的布置,这才有了太宗继承太祖意志,起兵靖难之事,若是太祖知道自己薨逝之后,曾祖父会这么干,想必他一定会直接让太宗继位的,之后也就没有什么靖难之事了。” 卢忠马上点头。 这个没啥好说的,即便以他这个武勋来看,建文帝当年的所作所为也是太过莽撞了,哪有刚一上台就对自己的亲叔叔出手的,而且这还是太祖朱元璋的布置,难道他以为,齐泰黄子澄这样的腐儒比太祖还厉害了? 朱祁钰继续道:“还有就是朕的皇兄,英宗皇帝,在位之时重用宦官,任由王振乱政,后来又搞了个土木堡之败,三大营全军覆没,数万将士殒命沙场,文武百官战陨五十二位,就连当时最后一位定国名将英国公张辅都战死了,皇兄自己还以天子之尊被蒙古人掳走,朕的父皇要是知道大明在皇兄的统治下发生这种事情,那估计朕就可以直接继承大位了。” 卢忠再次点头。 面前的这个皇帝的确比英宗皇帝强多了,别的不说,单就是武功这一块,就远比英宗皇帝强得多。 英宗那会儿玩了次亲征,结果在土木堡惨败,下场惨得要命,不仅丢了皇帝,还在草原上吃了一年土,好不容易回来享了一年的福,结果还是被人溺死在恭桶里。 再看当今天子朱祁钰,真正做到了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只是在朝中定下计划,指点石亨去大同埋伏赛罕王,结果取得了大胜,赛罕王五万大军全军覆没,间接逼退了正在围攻宣府的也先,负责指挥的石亨也升爵为武清侯,就连协助出兵的郭登都混了个定襄伯的爵位。 这样的差距,但凡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朱祁钰要比他那位同父异母的皇兄强得多。 而且不止是武功,文治方面也是手段了得,虽然现在皇帝成立了政务院,将朝廷政务全都托付给政务院的文官们来处理,但是卢忠可是很清楚的感觉到,大明朝政的大方向仍旧掌握在皇帝的手中,只是执行方面由文官掌握,身为一个臣子的他,也是很喜欢这样的帝王,手段了得,敢于放权,作为臣子,执行的时候也会有更大的发挥空间,可以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 朝中文武百官的平衡也是做得极好,重建大都督府,彻底切割文武之间的勾心斗角,成立政务院,却将都察院这样的监察机构独立出来,并没有让政务院的文官们督管,这样做也解决了文官中腐败和心怀不轨的问题。 就连他们厂卫这种朝廷耳目,皇帝都有极为优秀的想法,卢忠知道,虽然现在锦衣卫在名义上仍旧要接受东厂的管辖,但是实际上,东厂的舒良早就管不了自己了,自己实际上都是在直接向皇帝汇报,卢忠相信,在未来几年里,锦衣卫早晚能够从东厂独立出来,成为和东厂平级的谍报机构,而且分工方面他都有所猜测,锦衣卫重点负责大明境外,东厂重点负责大明境内,双方的职责既有重点,又有重复,竞争中带着合作,这种手段卢忠是听都没有听过的。 不过不管卢忠怎么想,他身为臣子,皇帝说话,他总是要附和几句的。 卢忠笑着道:“陛下,臣说句冒犯先帝的话,当初宣宗皇帝能选您继承大位就好了,大明也就不会有土木之败,您到今天也可以轻松许多了。” 朱祁钰看着一脸真诚的卢忠,摇头道:“也不见得,朕要是幼年继位,说不准也和皇兄一样,任由宦官掌政,反正王成和王振都是姓王的嘛!” 卢忠知道朱祁钰在说笑,不过这个话题他还是不好回答,于是转移话题问道:“陛下,那胡大人那里,要不要臣继续监视着?” 朱祁钰想了想,说道:“继续吧,等过完年他告老还乡了,再把人撤回来便是。” 卢忠点点头,然后问道:“那太子之位的事情?” “太子之位怎么了?”朱祁钰不明白他的意思,出声问道。 卢忠试探着回答道:“臣是想说,陛下是否要做些什么,让天下人知道您暂时还没有换太子的想法,免得朝廷内斗,耽误了政事。” “嗯,你这个建议倒是不错。”朱祁钰点头道。 他还真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太子之位关乎社稷,朝堂上的这群大臣肯定会有投机之辈因为这件事儿折腾,到时候无端浪费了精力不说,还有可能引起什么更大的问题,的确是要先说明一下。 想了一会儿,朱祁钰问道:“对于此事,你有什么建议吗?” 卢忠笑道:“臣以为,此事只要由臣放出风声去,说陛下因为太子和皇长子年幼,暂时还没有考虑太子继位的事情就行。” 他们锦衣卫打探消息一流,放出点风声更是不在话下。 朱祁钰点了点头,道:“也行,那就这样吧,回去你就放出风声去,朕在宫中也会做一些事情,配合着你的说法,尽早将这件事压下来。” 卢忠的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当今天子就这点最好,安排你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总会尽力给出支持,让事情办得更加顺利一些。 “臣遵旨。”卢忠恭敬道。 第446章 皇长子失德的谣言 之后的日子还算平静,朱祁钰一直在忙活春节的事情。 大明皇家过年很麻烦。 正月初一,大明朝廷要举行大朝会,朱祁钰要带着汪皇后和孙太后钱太后等人出来和朝臣们见个面,在奉天殿接受文武百官和番邦使臣的朝贺,并且大宴群臣,在早春的寒风中吃顿饭。 正月初三,是宣宗皇帝忌辰,朱祁钰要派人去景陵祭拜。 正月初六,朱祁钰要派人去太庙,祭拜司户之神。 正月初七,顺天府进春,朱祁钰再次接受百官朝拜,并赐宴。 正月初九,大祀,祭天地,朱祁钰要斋戒三日,为三天后的大礼仪做准备。 正月十二,大祀,祭天地于南郊。 正月十三,礼成,朱祁钰在奉天殿再次大宴群臣及番邦使臣。 这一切一直要折腾到上元节,也就是后世的正月十五元宵节,朱祁钰才能趁着给文武百官放十天假的机会,好好休息一下。 虽然前两年都折腾过,但是朱祁钰还是有些不适应。 满身疲惫地回到后宫,朱祁钰龙袍都没有脱,直接便躺倒在了床上,闭着眼睛假寐起来。 王成小心翼翼地在旁边伺候着,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他也知道皇帝这几天特别累,毕竟仪祭太多了,而且还是集中举行,换了谁都得累得受不了,大臣们有些人还可以托病不来,但是皇帝不行啊,他是主角,他托病不出现的话,没了主角还怎么举行仪祭大礼。 朱祁钰累了不想说话,王成怕打扰到皇帝不敢说话,乾清宫中一时间很是安静。 突然,门口出现了一个小宦官,站在门口对着王成恭敬行礼,刚要说话,却被王成一个手势打断,小宦官只得安静地等在门口。 王成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带着小宦官离门口稍远些,这才低声问道:“王真,有什么事情让你不在门口守着的?” 小宦官王真再次行了一礼,道:“干爹,东厂的舒良舒公公来了,请求面见陛下。” “舒良?”王成想了想,轻声吩咐道:“带我过去。” 王真当先带路,出了乾清门便指向左面道:“舒公公就在那里。” 王成抬头看去,果然发现舒良正站在乾清门的旁边,被寒风吹得直哆嗦呢。 舒良一直盯着乾清门的动静,见王成出来了,立刻走上前拱手道:“王公公,陛下可答应见我了?” 王成点头见礼,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舒公公今日前来,是有何要事啊?陛下这阵子一直在忙各种礼仪祭祀,今天刚刚忙完,正在宫中小憩,舒公公若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等假期之后再来求见陛下吧。” 舒良立刻回答道:“王公公,我的确是有要事需要面见陛下,还要劳驾王公公通传一声。” 王成却是没有挪动半分,而是淡淡道:“有什么事情,先和我说说吧。” 舒良为难,看向仍旧站在一旁的小宦官王真。 王真也是个机灵鬼,见舒良看着自己不说话,知道是有什么要紧事自己没资格听,于是立刻道:“王公公,舒公公,小的还有差事,就不在这里打扰二位大人了。” 说完行了一礼,便要退回乾清宫去。 他是王成的干儿子,既然王成出来了,那他就要进去伺候着,免得皇帝醒了有什么需要没人理睬。 “不必。”王成出声叫住了他,然后对着舒良道:“舒公公,王真是我的干儿子,也是我特意培养的人,现在就在陛下身边伺候着,事情涉及陛下的话,没什么好瞒着他的。” 舒良看了看王真,这才轻声说道:“王公公,如今市面上有人要谣传,皇长子失德。” 王成一愣,旋即收起轻松的表情,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低声道:“跟我来。” 说完转身就走,舒良立刻跟上,王真则是把守在乾清门,准备拦住所有人。 走到乾清宫门口,王成示意舒良稍待,进了门轻轻摇醒了朱祁钰,低声道:“陛下,东厂舒良求见,事涉皇长子。” 朱祁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问道:“什么长子?” 王成低声重复道:“陛下,舒良求见,说是市面上有人在传,皇长子失德。” 朱祁钰这才听清王成说的话,也是一愣,随即失笑道:“真的假的?见济孩儿这才几岁啊,他还不懂事呢,有什么德行可以失的。” 王成摇头道:“这个老奴也不知道,这个消息是舒公公打听到的,此刻正在门外候着。” “让他进来吧。”朱祁钰直起身靠在床上,身下垫着一个靠垫,却是仍旧没有起身离开床。 王成领命,转身走到门口招招手,舒良连忙躬身小步走进来,行礼道:“奴才舒良,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朱祁钰随意挥挥手,问道:“王成说你有消息要告诉朕,说说吧,到底是什么人在传皇长子失德的。” 舒良立刻就有些尴尬,回答道:“此事奴才已经安排人去查了。” “什么人都没有查出来,那你入宫干什么?”朱祁钰不悦道。 他想知道的是幕后之人是谁,对于所谓的谣言并不在意。 他儿子朱见济才几岁啊,有时候还到处撒尿呢,亦或是抓起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就往嘴里塞,朱祁钰的狼毫笔都被他啃过,谈的什么德行。 舒良尴尬道:“陛下,此事市面上传扬的人有点多,想要彻底查清楚,恐怕还需要些时日。” “不过臣想,既然皇长子还住在后宫之中,那恐怕其根源还在宫中,臣想在宫中查探一番,故而特来请旨。” 这是魏燕给他出的主意,京师人太多,闲人也多,没事就喜欢聊一些官员的八卦,例如太常寺卿蒋守约又纳了一房小妾,太医院太医徐文蔚手中有一个生儿子的秘方,皇家的事情自然也逃不出他们的议论,而且这些闲人没事就是聚在茶馆酒肆里,也不管认识不认识就一通胡吹,想要从他们嘴里调查出谣言的源头,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调查这件事要从后宫之中开始查,皇长子今年才四岁,还住在后宫,所以他的事情只能是宫里的人传出去的,只要舒良将最近出宫的宦官查一遍,肯定能有所收获。 毕竟如今的谣言说得有模有样的,什么皇长子无故殴打宦官宫娥,浪费粮食,随意丢弃后宫珍玩,这些事情基本上都发生过,只不过传谣之人隐去了皇长子的年龄,这才让百姓对于皇长子失德这件事深信不疑。 “去宫中查吗?”朱祁钰想了想,轻声叹了口气道:“还是算了吧,大过年的,朕不想后宫不安生。” 其实这件事真没什么好查的,因为有动机去做这件事,而且还敢做这件事的人,整个大明只可能是太皇太后孙氏。 朱祁钰已经知道了,孙继宗年前曾入宫求见过孙太后,肯定是他将会昌伯府的谈话告诉了孙太后,孙太后才派人动手的,反正最近过年,出宫采买的宦官宫娥那么多,即便出去了也不会有人怀疑。 所以,让舒良入宫调查,除了弄得宫中鸡飞狗跳,后宫吵闹之外,压根不会有任何收获,即便是舒良查出是孙太后指使的又怎么样?他又不能让宣宗皇帝复活,废了孙氏的太后之位。 舒良还是有些不甘心,试探着问道:“陛下,真的不查一下吗?” “朕说了,不查。”朱祁钰训斥道:“你们东厂就不能想想办法,让百姓不要传这个事儿不就行了,或者想办法扭转一下民间的舆论,不要什么事情都追根究底的。” “奴才知错了,奴才遵旨......”舒良连忙道歉。 虽然他还是不明白皇帝为何不让他查,但是皇帝如今已经不耐烦了,而且还下了旨意,那他就要赶紧答应下来,遵照旨意去办。 朱祁钰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下去吧。” 对于这个舒良,朱祁钰也是有些无奈了。 你说他能力强吧,哪有事情都没调查清楚就来汇报的,还这么没眼力见,居然对自己提出要调查后宫,后宫是他一个宦官能查的吗?那里面哪一个贵人不是他的主子,哪有奴仆主动调查主子的道理。 但是你要说他不胜任,这话也不对,有的时候朱祁钰也不得不佩服舒良的运气,外出监督赈灾都能提前扑灭一场造反,在家坐着就能查到大都督府泄密这样的大事,舒良的这种运气,让朱祁钰实在有些舍不得换了他,毕竟有的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不然飞将军李广就不会因为运气差,得了个李广难封的评价了。 舒良能有这种运气,也就是在间接证明他能胜任这个位置。 “陛下恭安,奴才告退。”舒良立刻行礼退下。 今天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得点好处,最起码也能有两句夸奖,谁能想到皇帝居然这么不耐烦自己禀报的事情,这可把舒良整郁闷了。 心中郁闷的舒良回到东厂,立刻将自己的得力亲信魏燕给叫了过来。 魏燕见到舒良的第一时间就感觉到舒公公现在心情不好,连忙问道:“公公这是怎么了?您不是入宫求见陛下了吗?难道陛下没有见您?” 舒良喝了口热茶,将热茶咽了下去,顿了一下,又将胃里驱赶出的凉气吐出来,整个人都舒服了一些,这才吐出三个字道:“见到了。” “那公公为何还如此郁郁不乐的?”魏燕接着问道。 “唉!”舒良长叹一口气,道:“本公被陛下训斥了。” “为何啊?陛下为何要训斥公公?难道您说错话了?”魏燕完全想不到舒良为什么会挨训,只得试探着猜测道。 舒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长叹道:“唉,谁能想到陛下对皇长子的谣言完全不在意呢?你说说,这谁能想到!” “啥?”魏燕一愣,紧接着问道:“陛下对皇长子的谣言不在意?不可能吧!那可是陛下唯一的儿子,未来的太子,陛下为何会不在意这种事情啊!” “我怎么知道。”舒良没好气地道:“本公今天入宫之后,就向陛下禀告了市面上的谣言,但是陛下真的就是很不耐烦。” “回来的路上我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魏燕想了一会儿,问道:“公公,您是否可以将和陛下的对话重复一遍?我来帮公公分析一下,看看到底是哪里惹得陛下不快了。” 舒良知道魏燕在这方面比自己强,于是就将刚才入宫的经历详细说了一遍,尤其是朱祁钰的表情和语气,学的是惟妙惟肖。 等舒良说完,魏燕才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 “这次不怪公公,是小的错了。” 舒良一奇,出声问道:“你错了?你哪里错了?” 魏燕回答道:“公公,小的不该建议您请求陛下入宫调查。” 舒良皱了下眉头,问道:“这件事在市面上根本没法查,这也是咱们讨论过的,如果不在宫中查探,那还能去什么地方查?” 魏燕摇摇头,恭敬道:“公公,其实小的也是刚刚才想明白。” “这件事怎么查都行,但就是不能去宫里查。” “详细说说。”舒良吩咐道。 魏燕再次抱拳行礼,然后道:“公公,如今市面上针对皇长子的谣言很明显是针对太子之位去的,这一点想必公公也知道。” 舒良点点头。 魏燕继续分析道:“皇长子是陛下目前唯一的儿子,咱们都猜测,这两年陛下肯定会将皇长子扶上太子的位置,如今的太子是陛下的侄子,早晚要被换掉的,但问题是,大明是有人不希望陛下行换太子之事的。” “皇长子乃是如今陛下最名正言顺的继位之人,当今太子并不是最合适的,陛下换太子也属理所应当,谁敢和陛下对着干,阻止陛下换太子啊?”舒良出声问道。 魏燕无奈一笑,道:“公公忘记了,太子可是太皇太后的亲孙子啊!” 舒良被魏燕一提醒,立刻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向宫外传播谣言的人是太皇太后?” 魏燕点点头,道:“这也就能解释为何市面上会出现皇长子的谣言了。” “一来,有了这个皇长子失德的谣言,陛下即便想换太子,也没有那么容易了,太皇太后很容易就可以找到借口拖下去等待变化。” “二来,太皇太后深居后宫,身边又有足够的人手,打探皇长子的事情是再方便不过的了,只要皇长子犯下什么错误,太皇太后立刻就能知道。” “前阵子会昌伯长子不是入宫了吗?结果没几天就传出了皇长子的谣言,所以这件事情肯定和会昌伯长子入宫有关,他那次入宫就是来商议此事的。” “这个会昌伯府,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连陛下的长子都敢诬蔑,明目张胆地插手太子之位,实在是活得有些不耐烦了。”舒良气鼓鼓地道。 魏燕却是继续道:“公公,以小的对会昌伯府的了解,他们还想不出来如此计策。” “那你是什么意思?”舒良也是点头,问道。 魏燕再次提醒道:“公公,前些日子,胡濙胡大人的管家不是去了趟会昌伯府吗?估计他就是去传话的。” 舒良微微点头:“这倒是,不然他一个管家,凭什么登门拜访会昌伯世子。” “所以。”魏燕最后总结道:“污蔑皇长子这件事,应该是内阁次辅胡濙谋划,太皇太后掌总,仁寿宫和会昌伯府执行,仁寿宫在后宫收集消息,会昌伯府再散播出去,反正会昌伯最近病重,太皇太后没少派人过去探视,正好传递消息。” “倒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舒良点点头,旋即却是摇头问道:“那和陛下不让我查后宫有什么关系?” 魏燕恭敬答道:“公公为国之心,小的钦佩,不过这次您有些较真了。” “涉事的这几方,内阁次辅胡濙马上就要致仕归乡了,再加上他是老臣的缘故,陛下不可能对他下手。” “仁寿宫是太皇太后的地盘,掌总之人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可是天下身份最尊贵的几个人之一,就连皇帝拿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即便您查到了太皇太后的所作所为又能如何?您也没法把太皇太后废掉啊!” “至于会昌伯府,也是一个道理,那是太皇太后的娘家,曾经大明的国舅,而且会昌伯病重,您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进去抓人,万一会昌伯有个三长两短的,咱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是啊! 涉事的这三方,那一方都不是他舒良可以轻易得罪的,就连皇帝想要对付他们的时候还要布局。 胡濙是六朝老臣,在朝五十多年,担任礼部尚书二十多年,门生故吏遍及朝堂,不是他舒良一个宦官可以对付的,而且胡濙马上就要告老还乡了,估计皇帝也不希望在这个时候惹出什么事情来,赶紧把他送回江苏武进的老家才是。 太皇太后也是一样,如今的大明没有人有资格降罪于她,皇帝都不行,所以即便他舒良查出来什么,也拿太皇太后没办法,皇帝也是大过年的不想和她吵架,所以才不允许舒良在宫中查案的。 至于会昌伯府,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你说,本公该怎么办?”舒良叹了口气问道。 心累,心好累,为什么自己遇上的案子都是没办法查的,即便知道了谁是主谋,也不能交皇帝法办,东厂这活真的是没法干了。 魏燕宽慰道:“公公切莫丧气,陛下不是吩咐了么,只要让百姓们不再议论这件事,或者改变民间的舆论不就好了?陛下英明神武,他吩咐的必然是最好的办法。” 舒良精神一震,连忙问道:“魏燕,你说说,怎么让百姓不再议论此事?怎么改变民间的舆论?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 舒良的一连串问题却没有问懵魏燕,只见魏燕点点头,略带自豪地道:“公公,百姓说什么,这个属实不好管,即便咱们抓几个人杀鸡儆猴,也是没什么用处的,只会将百姓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这件事情上来,而且他们还会将议论放到暗地里,咱们想查也没法查。” “但是,想要改变民间的舆论却没有这么难了。” “你有什么办法,快快说来。”舒良问道,眼中闪着希望之光。 魏燕笑道:“谣言这东西,向来长不了,只要有一个更大的消息传出来,那百姓自然而然就不会继续讨论皇长子失德这件事了。” “小的以为,只要咱们放出一个更吸引百姓注意力的消息就好了,到时候百姓的注意力全都放到那件事情上,皇长子失德的谣言自然而然就会消失了。” “比这件事更吸引百姓注意力的事情?”舒良想了一会儿也没有想出来,最近到底有什么事情比皇长子失德这件事更劲爆的,索性不去想了,对着魏燕问道:“那你说说,最近有什么事情可以把百姓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魏燕恭敬地对着半空抱抱拳,然后道:“最近市面上的确没有什么消息可以更吸引百姓的注意力,但是小的认为,咱们可以制造一个神迹出来,那样百姓自然就会更关注神迹了。” “神迹?什么神迹?” 魏燕刚想回答,却见舒良摆摆手,道:“魏燕,你不必说了,反正此事就交由你来办,只要你能够尽快将事情办成就行,本公也好尽快给陛下一个交代。” “公公放心,三日之内,必有结果。”魏燕躬身行礼。 于是,两天之后,一个京郊农户在山上发现一块大石头,四四方方的,却看不见任何雕琢的痕迹,上书五个大字,圣天子在世。 农户立刻将此事上报给了大兴县衙,大兴县令大喜,赏了农户五两银子,然后敲锣打鼓地将大石头运进了京师,京师百姓纷纷围观,再也没有人关注皇长子失德的谣言了。 第447章 上元节偶遇 就在舒良和魏燕在东厂商议事情的时候,朱祁钰的乾清宫又来了一个麻烦,正是皇长子朱见济的亲生母亲杭氏杭贵妃。 “陛下,您要为咱们的见济孩儿做主啊!”杭贵妃一进门就开始哭嚎。 朱祁钰这几天累的不行,心情不是很好,不耐烦地道:“你又怎么了?一进来就哭哭啼啼的,见济怎么了?有人敢欺负他吗?” 杭贵妃见朱祁钰心情不好,也就放低了声音,抽泣道:“陛下,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臣妾听说,如今市面上全是说见济孩儿失德的刁民,乃是诽谤皇子之罪,您赶紧命人抓他们下狱吧。” “见济孩儿才多大啊,” 怎么又是这个事儿! 朱祁钰皱眉问道:“谁和你说的?” 杭贵妃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听到朱祁钰的问话突然一愣,旋即回答道:“是家兄说的。” “杭千户吗?”朱祁钰问了一句。 杭贵妃点点头:“正是。” 这几天过年,按照朝廷规制,是要宴请百官的,估计杭敬就是趁着这个时候入宫和杭贵妃说的这件事。 朱祁钰不悦,低声训斥道:“他是不是太闲了,和你说这个。” “那陛下是答应臣妾的请求了?”杭贵妃轻声问道。 “朕答应什么了?”朱祁钰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火气,厉声道:“你是不是在宫中待得太久了,怎么傻到这种程度?” “你也说了市面上全是说见济失德的百姓,那是数十万人,你让朕抓他们?朕怎么抓?朕敢抓吗?朕抓了他们,这大明必会生乱,难道你嫌朕的皇位做得不够稳?” 杭贵妃被朱祁钰的怒火吓得忘记哭了,直接跪伏在地上连声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臣妾错了,臣妾真的错了!臣妾只是关心见济孩儿,并没有想这么多的事情啊!” 其实朱祁钰对于杭贵妃还是比较喜欢的,她可比汪皇后顺从多了,完全不像汪皇后那样一板一眼的,就连行敦伦之事都要按照规矩来。 看着杭贵妃梨花带雨的样子,朱祁钰还是没继续训斥下去,语气反而温柔起来,轻声安慰道:“你起来吧,你是见济的生母,朕还能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朕没有生你的气,而是你那个哥哥,就凭他一个锦衣卫千户,还是个荣衔、没有任何实权的千户,就想参与到皇嗣争端里,是怕给朕惹的麻烦太少吗?” “他再进宫的时候你和他说说,身为皇亲国戚,老老实实吃喝玩乐就够了,别参与到自己没有能力参与的事情里面,下次再让朕知道他胡乱参与大事,信不信朕将他派到辽东去!” 虽然是安慰,但是说到最后,朱祁钰还是警告了一句。 这年头的辽东还是苦寒之地,远不是后世的东三省那么富饶,未来的北大仓现在还在海西女真人手里游猎呢! 如果真的把杭敬派到辽东去,相信已经过了几年富贵日子的兄长,不一定能受得了辽东的寒冷和危险,要知道,杭敬现在还是个正五品的锦衣卫千户,理论上是要听从卢忠的调遣的,以卢忠如今对皇帝的敬畏,杭敬能不能回来还说不定。 杭贵妃立刻点头,连声道:“臣妾遵旨,请陛下不要调我兄长去辽东,辽东太苦了,我兄长会受不了的。” 见她知趣,朱祁钰的脸色好了起来,轻声道:“知道就好,你先起来吧,大过年的,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 杭贵妃连忙爬起来,拿出丝巾擦干眼泪,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陛下,那见济孩儿的事儿?” “见济的事情朕早就知道了,已经安排人去办了,你就不用太过担心,回去看好见济才是正事儿。”朱祁钰答道。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杭贵妃连忙谢恩,然后退了出去。 她是看出来了,今天的朱祁钰实在是有些疲惫,不好再继续打扰他,而且事情已经解决,于是便老老实实地回去了。 等杭贵妃离开,朱祁钰捂着额头又躺了回去。 好在之后再没有人过来打扰他,朱祁钰好歹睡了一觉,一直到次日早上才起来。 今天早上没有早朝,因为大明的上元节假期开始了。 作为大明官员极少数的正式假期,朱祁钰今天也不用上朝。 他早就计划好了,今天晚上一定要上街逛一逛,刚好这几天街上热闹,于是在吃过晚饭之后,朱祁钰便带着王成从东华门出了皇宫,来到了东安门外的灯市闲逛。 大明的上元节金吾不禁,没有晚上不能出门的规定,于是京师的百姓纷纷趁着今天上街游玩一番,因此四方商贾云集,珠石奇巧,罗绮绸缎,古今异物毕至,更有技艺百戏,于市上演出,观者男妇交错,挨肩擦背,热闹非凡。 朱祁钰今天上街,也算是与民同乐了。 走着走着,朱祁钰远远便看到了一个人,穿着一身道袍迎面走来,身边跟着一个中年人,正是政务院次理胡濙和他的儿子胡长宁。 虽然是上元节,但是二人的表情却不太好,胡濙板着个脸,胡长宁则是在旁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只是因为人太多,朱祁钰听不清楚这父子二人在说什么。 还没走到近前,胡濙和胡长宁突然转身走进了一家酒楼,朱祁钰奇怪,对着那家酒楼努了努嘴,王成立刻明白,眼神示意了一下,一群大汉便将冲上来挤开已经拥堵的人群,打开一条道路让朱祁钰和王成过去。 朱祁钰带着王成缓步也走进了酒楼,店小二立刻迎了上来,赔笑道:“二位爷是要吃饭是吧?您看看您想坐哪?一楼或者二楼都成。” 他也是京师本地人,在酒楼里跑了好几年堂,早已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朱祁钰和王成一进来,他就注意到了,这二位爷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身上佩戴的玉佩都是精品,那个料子和雕工,一看就不是凡品,所以肯定是不差钱的主儿,必须要好好招待,说不定心情一好,就能随手赏自己几钱银子,那可是他半个月的工钱啊。 朱祁钰却是没有理他,只是扫视了一圈,一楼大厅并没有胡濙二人的身影,随即问道:“小二啊,方才我好像是看到了一个熟人进来了,是一位道袍老者,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店小二眼珠子一转,试探着问道:“您是问刚才那位身穿道袍,身边还陪着一位贵公子的老者啊?不知他们是您什么人?” 王成不耐烦地训斥道:“记住你的身份,现在是我们在问你,不是你在问我们!” 店小二连忙道歉,不过语气中却没有半点歉意道:“呦!这位爷,您这可就有点不讲理了,您是贵客,那老者也是贵客啊,既然是贵客,就不能轻易对外人透露贵客的身份,否则打扰了贵客的雅兴,掌柜是会怪罪小人的。” 这也是京师人的一个习惯,平时说话的语气语调都很客气,但是如果对方对自己不客气,那说话的方式立刻就变成了怪声怪气的,听着虽然恭敬客气,但句句都是反驳,今天过节,店小二这还是给王成留了几分面子呢! “你......”王成没想到区区一个店小二都敢和自己阴阳怪气,刚要发作,却被朱祁钰伸手阻止,道:“王管家何必和一个小二计较。” 然后转向店小二道:“小二啊,你去招待其他客人吧,我自己上去看一眼,若真的是熟人,我就和他打个招呼,若不是熟人,我也不会去打扰他的。” “成,那您就请随意,若是走得累了,在二楼歇息一会儿也行,今日我家掌柜在每张桌子上都放了免费的茶水,您二位口渴了可以喝点。” 店小二点头答应下来,却又有意无意地打量了王成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王成被他的那个眼神气得抓狂,不过自己是陪皇帝出来的,不能暴露身份,只得按捺下怒气,跟着朱祁钰往二楼走去。 一上二楼,朱祁钰便看到了坐在窗边,正在眺望街景的胡濙,他儿子胡长宁坐在他的身边,仍旧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朱祁钰和王成找了个靠近的桌子坐下,隐隐就听到胡长宁在劝他的父亲。 “父亲,您为何不向陛下再求求情呢?您要知道,您这次要是真的致仕还乡了,那就真 的再也没有起复的机会了,您真的忍心就这么离开?” “当今天子立政务院,将朝中文政尽皆托付给了政务院,正是我等文人大展身手为国效力的机会,您却是要离开,那岂不是白白便宜了王直那个老东西,将这个名留青史的机会让给他?” “您也是做了二十年礼部尚书的人了,肯定是有手段可以让陛下撤下这道旨意的吧,为何您不用呢?还把请求致仕的奏疏都写好了,您就这么着急回武进吗?” “要不您就听儿子的,把政务院首理王直也拉进来,他也是年愈古稀的老臣,凭什么只有您要致仕,他不致仕,这不是贪恋权贵是什么?正好将他拉下来,您来做这个政务院首理,到时候您可以名留青史,咱们胡家也能多富贵二十年。” 胡濙终于被他弄得不耐烦了,冷声训斥道:“你说没说完,今天是上元节,老夫好不容易得个假期,你就不能让老夫清闲一会儿?” “您不想办法,今后可就要一直清闲下去了啊!”胡长宁见自己老爹说话了,整个人精神一震,立刻继续道:“我可听说了,有些老臣致仕之后,一时间不适应清闲的日子,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气,很快就病逝了......” 胡濙胡子一竖,骂道:“你个小赤佬,是在盼着你爹我尽早病死,你好早日继承家业吗?” “哪能啊!”胡长宁赶忙摇头,只是说道:“儿子这不是担心您的身子吗?别看您现在身子骨健朗,但是闲下来就很有可能一身病,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您让儿子怎么办啊!” “你这还不是担心老夫丢了权势,你没有什么好下场,不过好在老夫没有给你弄什么实职,否则等老夫死了,胡家早晚得败在你的手里,怎么被人坑死的都不知道。”胡濙仍旧气鼓鼓地道。 他这个儿子实在是有些让他头疼,即便是在京师纨绔的圈子里,他也属于混得不行的那一类,平时只会花钱玩乐,什么事情都办不了。 “哪能啊!您毕竟是宣宗皇帝的托孤之臣,英宗皇帝的礼部尚书,照顾过那么多人,他们看在您的面子上,怎么都不会太为难儿子的,而且您如果还在朝的话,那儿子就更不用担心了。”胡长宁辩解道。 “你还敢胡说?”胡濙被自己这个儿子气得浑身都开始发抖了,一个巴掌便抡了过去,出声阻止道。 他早就吩咐过,胡府中人不得依仗自己的位置仗势欺人,不得在外面提及托孤之臣和英宗皇帝的人,否则家法处置。 但是,对于胡长宁,他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原因很简单,谁让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呢! 果然,胡长宁对于胡濙这一巴掌并不在于,胡濙毕竟都七十八了,身体虽然硬朗,但是也没什么力气,捂着脸说道:“您如今也就敢对我发火了,有能耐去和陛下说啊,要不是您整日把宣宗皇帝托孤之臣的事情挂在嘴边,陛下也不会这么着急赶您走。” 胡濙大怒,站起身想要继续抽自己的儿子,却突然发现不远处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两个熟悉的面孔,尴尬地举着手没有抽下去。 朱祁钰笑着站起身,走到胡濙这张桌子坐下,笑着道:“我还以为这上元节假期,胡老大人会在府上休息,没想到居然来这里教训儿子了。” “你谁啊?关你什么事儿?”胡长宁挨了打,心情也不是很好,看到一个比自己岁数还小的年轻人莫名其妙地坐了过来,便出口问道。 好在他在京师混久了,知道在京师这块地方,不能轻易得罪不认识的人,看着朱祁钰和王成一身华贵服饰,说话的语气还是缓和了一些。 胡濙连忙行了一个隐蔽的见礼,出声问道:“您怎么来了?家中犬子不懂事,在这里胡言乱语的,老夫就随手教训他而已。” 胡长宁虽然感觉奇怪,但是听自己老爹的语气很是恭敬,心知面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份肯定不简单,也就没有继续说话。 朱祁钰笑着摆摆手,道:“无妨,无妨,你怎么教训儿子我管不着,今日是上元节假期,我也是要出来逛逛的,总是在家里待着,也是烦闷得很。” 胡濙点点头:“对,如今大明三边平靖,国库富足,正是国泰民安的好时候,能出来转转,看看这繁华京师,心情也会舒坦许多。” 听他们二人的对话并没有什么异样,胡长宁也是奇怪了,出声问道:“父亲,这位公子您认识?是哪个府上的?能否介绍儿子认识认识?” “你闭嘴,老实待着。”对于胡长宁的问话,胡濙却是没有回答,黑着脸没好气地训斥道。 他现在也有些担心,刚才胡长宁的那些话,不知道皇帝听去了多少,要是太多,那自己致仕时候的恩荣估计又要削减一些了。 现在只能祈祷皇帝没听到什么吧! 朱祁钰却是看向胡长宁,笑着道:“我姓朱,乃是皇家的人,胡公子看起来风度翩翩,本公子也是想结识一番呢!” 胡长宁立刻老实了起来,恭敬道:“原来是天家子弟,胡府胡长宁,见过朱公子。” 胡濙连忙阻止道:“长宁,别胡闹,朱公子乃是天潢贵胄,是你能结交的吗?还不快给朱公子见礼。” 胡长宁有些不明白,不过还是抱拳见了一礼,问道:“朱公子是哪个府上的公子?最近我也没有听说有藩王入京啊!” “我不是藩王一脉的。”朱祁钰摇摇头。 “那......”胡长宁开始还不以为然,不过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出声问道:“莫非您是最近京师盛传的皇长子?” 一旁的胡濙大惊,连忙出声道:“朱公子见谅,小儿自小就有癔症,一直治不好,今日估计是又犯了,老夫这就带他回去。” 说话的同时还瞪了几眼自己的儿子,警告他别再说话了。 朱祁钰笑着道:“胡老大人不要紧张,此时是在宫外,我就不是什么皇长子了,只是朱公子而已。” 说完转向王成道:“王管家,你带胡公子去楼下逛逛,我和胡老大人有话要说。” 王成立刻像是拎小鸡子似的将胡长宁拎起来,拉着他便下了楼。 等胡长宁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胡濙这才松了口气,低声道:“陛下见谅,我这儿子还小,有些不懂事,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朱祁钰摆摆手道:“无妨的,我说了,今天出来,我就是朱公子,胡老大人没必要如此恭敬。” “君臣之礼不可废。”胡濙仍旧是低声道:“不过陛下放心,老臣不会泄露您的身份的。” 朱祁钰笑笑,感叹道:“胡老大人才智超人,怎会有这样一个儿子,在外面都敢胡乱说话,看来朕让你致仕是对的啊!” “你致仕了,才有功夫在家里教训他,回头好好调教一下,不要平白给你们胡家惹祸。” 胡濙面带尴尬道:“陛下教训的是,臣今后一定对他严加看管,不会再让他出来胡乱说话了。”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轻声安慰道:“胡老大人你今年也是七十八了,却还在朝中为政务操劳,朕实在于心不忍,所以强令你们这些年过古稀的老臣告老还乡,回去享几年清福,过一过安稳日子,你也不要怪朕。” 胡濙恭敬道:“陛下,臣不敢怪您,也不会怪您。” “老臣在朝近五十年,辅佐过太宗、仁宗、宣宗、英宗和您,早已疲惫不堪了,就连请求告老还乡的奏疏都写好了,只是因为土木堡之败,这才不得不留下来辅助陛下,稳定朝纲,如今朝廷已经彻底稳定下来了,老臣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即便陛下不下这道旨意,老臣也是打算年后就请求陛下放老臣回乡的。” 朱祁钰看着一脸真诚的胡濙,出声问道:“胡老大人果真是如此想的吗?” “臣不敢欺瞒陛下。”胡濙回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朱祁钰长出一口气道:“这下朕就放心了,朕还担心强令你们致仕,会惹得你们心里不舒服呢,既然胡老大人这么想,朕可算是不用再担心你们的身子了。” “多谢陛下关心,臣愧不敢当。”胡濙低声谢恩道。 朱祁钰笑着道:“其实吧,朕今天看到你,也想和你好好聊聊,听听你的建议,你就当是最后一次为大明做贡献吧。” “不知陛下想问什么?”胡濙轻声问道。 “就说说政务院吧,你对朕设立政务院是如何看待的,说心里话,不许恭维朕。”朱祁钰笑着问道,顺便还提出了一个要求。 胡濙也是笑了笑才道:“陛下,其实以老臣看来,您设立政务院之举,是极为明智的,自宋以来就是文官掌政,皇帝决断,所以赵宋国库充盈,天下太平,很少有人起兵闹事的,即便有些逆贼,赵宋朝廷也可以轻易将其招安,所以赵宋的皇家一直很稳定,并无人敢行篡位之举,陛下设立政务院,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吧?” 朱祁钰却是摇摇头道:“不,胡老大人误会了,朕听说过一句话,叫枪杆子里出政权,只有手握长枪兵刃,才能保证无人敢谋逆,确保天下太平,所以你们文官在朕眼里,并不是那么重要的。” “但是陛下治理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大明江山稳固,这还是需要文官的吧?”胡濙反问道。 朱祁钰点点头:“这话倒是没错,不过并不全,理政只是因为文官最擅长此事而已,而且这还是相对于武臣和宦官的,他们处理政务没有你们文官灵活,经常会做些贪腐和损公肥私的事情,说实话,朕也是没办法,只能选你们文官。” 胡濙笑着道:“所以陛下将都察院和大理寺独立出来,由您亲自掌管,目的就是为了监督文官做事吧?” 第448章 胡濙口中的建文密辛 朱祁钰对于胡濙的这个看法倒是没有意外,这事儿其实很容易看出来,所以朱祁钰只是笑笑,然后问道:“那胡老大人如何看待此事的呢?” “理所应当。”胡濙也是笑着道:“自古帝王都是自称孤家寡人的,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如果将都察院也置于政务院之下,那就是政务院自己监督自己,王行俭本身廉洁奉公,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谁也不敢保证今后的每一任政务院首理都可以做到这一点,即便首理可以做到,他的家人也未必能做到,所以由陛下直接管理政务院理所当然,乃是明智之举。” “那这么做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呢?”朱祁钰接着问道。 这次胡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当然会出现问题。” “什么问题?说说。”朱祁钰笑着说道。 胡濙拱了拱手道:“老臣以为,都察院的级别过低了,而且在用人方面需要很高的技巧,陛下您也知道,有的时候正确的事情未必是对的,必须根据陛下和朝廷的需要进行调整,如果掌院事的左都御史人选过于刚正,恐怕无法做出符合陛下和朝廷利益的决定,但是若这个人过于圆滑,那恐怕在监察之事上就会出现很大的漏洞,这同样会损害陛下和朝廷的利益,所以今后陛下在都察院的用人上,还需要多花费些心思。” 朱祁钰点点头,问道:“那你认为,如今掌院事的左都御史陈镒是否合格?” “陈有戒吗?”胡濙想了想才答道:“勉强合格吧,他这个人有些迂腐,陛下可以用,但是要慎用,有些事情不能交给他去操办。” “大理寺卿萧维祯呢?”朱祁钰又是笑着问道。 胡濙再次沉吟,回答道:“萧以行为人刻板,倒是个掌大理寺的人选,但是此人也是过于刻板,掌宪度尤其持重,和陈有戒一样,有些事情不能交给他去办。” 朱祁钰问道:“我听胡老大人所言,总是在提有些事情不能交给他们去办,不知是何等事情?按理来说,身为掌法度的左都御史和大理寺卿,如果本身都不能老成持重,坚持原则,又有什么底气掌握朝廷法度呢?” “陛下,话不能这样说。”胡濙回答道:“朝廷上总有些事情是无法公开的,一旦公开了,后果不堪设想,但是又不能不处理,故而必须以圆滑之人掌握,方才好处理,否则就会产生许多麻烦。” “具体呢?能否举个例子?”朱祁钰追问道。 胡濙想了想,这才答道:“例如英宗皇帝之死。” 他提出这件事情,其实是冒了很大风险的。 自从他从辽东回来,他就一直怀疑此事有什么猫腻,按理来说,王雄等人并没有足够的理由去行弑君之事,而且替人报仇的理由也过于胡扯了些,所以胡濙首先怀疑的就是当今天子朱祁钰,不过朱祁钰自然不会亲自动手,那么此事就只有可能是王成所为,于是他就派人从宫中收买王成的消息,这样一方面可以用攀附王成的理由来购买,另一方面也不必引起厂卫的关注,果不其然,他还真是查出了一件事情,就是王成领养孤儿的事儿。 那么这样就可以将王雄等人弑君的事情理顺了。 朱祁钰下旨,招王雄等人入宫,王成则是想办法将他们安排到瀛台,最后王雄等人弑君,给出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厂卫再配合朱祁钰扫尾,将王成参与进去的消息彻底打扫干净,如此一来,所有人都会以为王雄等人是为了报恩才行弑君之事的,与皇帝和王成没有一点关系。 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估计没机会查到真相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到了皇帝,话题又刚好聊到这里,于是立刻试探了一下,想看看皇帝的反应,以此来印证自己的猜测。 不过朱祁钰的脸上却是没有丝毫变化,奇道:“他的死怎么了?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乃是凶犯王雄等人大逆不道,以奴弑主,这是朝廷早已下了定论的,并且都已经公开过的,胡老大人为何说此事不能公开?” 胡濙看着一脸淡定的朱祁钰,缓缓说道:“因为老臣听人说过,英宗皇帝之死并非是像朝廷公布的那么简单,凶犯王雄只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其幕后之人还未露面。” “哦?还有这种说法?”朱祁钰惊讶道,不过他的心底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件事情自己做的这么周密,除了下过一道旨意外,他完全没有和王雄等人接触过,胡濙怎么会知道自己和此事有关的,王成是自己的心腹,又是参与之人,他没有任何理由对外透露,那么就只剩下一个知情人了,那就是自己的皇后汪氏。 但是她也没有理由泄露出去啊!她是自己的皇后,所有身家全部系于自己一身,自己做不了这个皇帝了,她也得不到任何好处,为何要泄露出去? 朱祁钰百思不得其解,于是看向胡濙。 只见胡濙点点头,道:“有人猜测,此事或与方才出去的王成王公公有关。” “和王成有关?”朱祁钰脸上惊讶的神色愈发夸张,直接问道:“是谁说的?有什么证据?从何处拿到的?为何不交于朝廷?” 胡濙一脸淡然,缓缓说道:“老臣也是道听途说的,说话之人并不认识,之后也从未见过。” “那他具体是怎么说的?”朱祁钰追问道。 胡濙装作想了一下,才回答道:“当时那人说,王公公在凶犯死后,收养了几个孤儿,让他们姓王,说是要为什么人继承香火。” 朱祁钰一愣,旋即笑道:“此事朕知道,还是朕让他做的,他伺候了朕这么多年,死后没个香火不像话。” 胡濙点点头,没说话。 朱祁钰这话他是半点都不相信。 王成在皇帝身边伺候了那么多年,要是想收继香火,早就做了,当年他也是皇子的亲信太监,郕王府内宦第一人,收几个继子有什么难度,怎么可能到现在才收。 朱祁钰自然看出了他的怀疑,笑着解释道:“怎么?胡老大人不相信?” “这也是朕去看过凶犯之后突然冒出的念头,那几个凶犯为了大明,为了皇兄才在土木堡受的伤,断了香火,所以才肆无忌惮,犯下如此大错。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也在为自己没了香火而懊悔不已,对于弑君之事却没有什么愧疚。” “这就让朕想到了,王成伺候朕从小到大,功劳比他们大多了,委屈也比他们受的多,有个香火继承也是正理。” 胡濙恭敬答道:“陛下不必解释,臣怎能不相信陛下的话。” 朱祁钰洒然一笑,说道:“这就对了嘛,朕在此事上没必要欺骗天下人,而且当时朝廷也是派出精兵强将调查过,整个调查过程没有丝毫疑点,若真的是朕指使凶犯弑君,那早就被人查出来了。” 胡濙再次点头。 他现在已经基本确定了,英宗皇帝的死,绝对是面前这个年轻帝王做的,而且做的天衣无缝,朝中那么多人都没有查出来任何问题,要不是自己偶然间得知王成收养了几个孤儿的事情,再加上自己天马行空,这才推测出整个事情的经过,否则他自己都会相信之前的结果。 这谁能想到啊,皇帝想杀另一个皇帝,居然不用下令,明旨密旨都不用,只需要招几个人入宫就好了,剩下的完全是顺其自然,不知不觉间便让凶手完成了弑君的举动。 当然,这也是胡濙不懂后世的心理学,如果他知道的话,那绝对会立刻推测出整个过程,不用在今天冒着风险来试探朱祁钰了。 胡濙想了想,再次建议道:“既然如此,那老臣想给陛下一个建议。” “你说。”朱祁钰轻松说道。 胡濙缓缓道:“老臣建议,陛下可以让王公公将那几个孤儿送出京师,离得远一些,不要引起朝臣的注意,否则以后有可能会有心怀不轨之人利用这个借口,将英宗皇帝被弑之事重新翻出来,给您带来什么麻烦。” 朱祁钰想了想,刚想点头,却硬生生止住,只是淡淡地道:“此事是王成的私事,朕不会管他这种事情的。” 说实话,胡濙的建议的确很好,朱祁钰刚才差点就点头答应下来,但是脑子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硬生生停了下来。 胡濙这个建议表面上看是为了朱祁钰考虑,但实际上还是试探,因为胡濙以往做了什么符合他利益的事情,都会有一个目的,但是现在他都要告老还乡了,对自己几乎无欲无求,那么他就肯定有什么不能明说的目的,按照他对胡濙的了解,大概率是和英宗皇帝被杀有关。 如果他刚才真的答应下来,那就间接证明了王雄弑君之事的确和他有关,到时候只要他将消息放出去,自己将永远都会面临文武百官的质疑,从而引起无穷无尽的麻烦,想做什么事情都会加倍困难。 胡濙笑笑,起身道:“陛下,天色已经晚了,老臣睡得早,想要早些回去休息,就不在此陪伴陛下了,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你坐下,再陪朕聊一会儿。”朱祁钰却是拉住他,没让他走,现在才戌时初刻,也就是后世七点多的时候,天色刚刚黑了,朱祁钰可不相信会有人真的睡这么早。 胡濙拒绝道:“陛下,老臣已经上了年岁,精力早已不济,若是睡得晚了,那政务院......” 说到这里,胡濙突然顿住,他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上元节假期的第一天,明天后天都是不用上朝的,就更别提什么政务院的政务了。 朱祁钰这时候却是笑着接话道:“胡老大人放心吧,这几日休沐,明日也不用上朝,政务院的政事更没有什么急需处理的,你晚睡一会儿也无妨。” “现在乃是上元节灯会,正是与民同乐的时候,胡老大人上朝为臣,放衙了也就是一个普通平民,今日就和朕一起,在这酒楼乐呵乐呵吧。” “好吧,那老臣就在陪陛下坐一会儿。”胡濙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暗道一声无耻,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无他,朱祁钰这实在是太无耻了一点,自己马上到八十了,能和你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相提并论吗?但是自己还不得不留下,谁让他是皇帝呢! 朱祁钰得意地笑道:“这就对了嘛,朕还有许多问题想要问问胡老大人呢!” 胡濙恭敬道:“陛下请讲,老臣知无不答。” 朱祁钰收起笑容,问道:“胡老大人,朕想和你打听一件事儿,当年你是不是奉太宗皇帝之命,寻找过建文帝?” 胡濙眼睛一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陛下是从何处听说此事的?” 朱祁钰笑笑,道:“胡老大人于建文二年中进士,授官兵科给事中,永乐五年,你奉太宗皇帝之命走遍天下,表面上是寻访张邋遢,实际上是在寻找建文皇帝的下落,太宗实录中记载的建文帝死于宫中大火,其实并不是真的。” 听朱祁钰这么说,胡濙就知道朱祁钰对于此事的了解肯定要比自己想象的多,于是缓缓道:“当年太宗靖难,入南京,建文皇帝于宫中自焚而亡,这的确不是真的,因为太宗陛下入城之后,清理废墟之时并没有找到男人的尸骨,只有两具女人的尸骨,这明显不会是建文皇帝的尸骸。” “后来有士卒在宫中发现过一条密道,可以直通玄武湖,并且短期内有使用过的痕迹,故而太宗皇帝猜测,当年建文皇帝就是从此密道中脱身的。” 朱祁钰点点头,略带兴奋地问道:“然后呢?” 他自幼就对历史感兴趣,能在阅读历史书的过程中感受到一种发掘宝藏的快乐,尤其是建文帝下落这种后世都没有定论的疑云,更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胡濙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但是还是继续说道:“后来老臣被升为户科都给事中,做了几年之后,太宗皇帝突然将老臣叫去了谨身殿,说是要派给老臣一个比较艰难的任务,问老臣敢不敢答应,老臣那会儿年轻气盛,再加上认为这是升官的机会,立刻就答应了下来,结果太宗皇帝和老臣说,建文皇帝并没有死,而是逃走了,并且将之前的事情尽数告诉了老臣,命老臣外出,以巡察地方的名义寻访建文皇帝,找到他的下落。” “所以你就出去了整整十四年?”朱祁钰问道。 胡濙点点头,接着说道:“对,老臣记得当时是永乐四年......” “不是永乐五年?”朱祁钰奇怪,他明明记得史书上记载的是永乐五年,胡濙奉旨出京,暗访建文帝踪迹,怎么胡濙会说是永乐四年呢? 胡濙也是奇怪道:“老臣虽然已经老迈,但是脑子还算清楚,这种事情不会记错,肯定是永乐四年的事情。” 朱祁钰挥挥手,无所谓地道:“那就是朕记错了,你继续说。” 胡濙点头,继续道:“永乐四年二月,老臣接到了太宗皇帝的旨意,开始查探建文皇帝行踪,先是在宫内查探,审问了所有当时在宫中的宦官和宫娥,而后在京师周边走访,这才查出来,建文皇帝当年从密道出宫之后,立刻就去了孝陵卫躲藏,因为孝陵卫是太祖陵寝,不能仔细搜查,这才让建文皇帝躲过一劫,带着一部分忠于他的人离开了南京,一路南下而去。” 朱祁钰咂咂嘴道:“那当时建文皇帝的队伍人数不少啊,太宗为何没有收到消息?” “因为建文皇帝剃了发,假装成了和尚,还将手下人分成了三批,再加上当时靖难,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这才没有被人发现。”胡濙解释道。 “还真是当了和尚啊!”朱祁钰感叹道。 胡濙停住,看向朱祁钰,朱祁钰这才反应过来,笑着道:“胡老大人,你继续说,继续说。” 胡濙只得继续道:“后来老臣知道了此事,就向太宗皇帝请旨,以巡察天下的名义离开了京师,南下寻找建文皇帝的下落。” “不是说你是以寻访张邋遢的名义出去的吗?”朱祁钰问道。 胡濙笑笑,回答道:“陛下,老臣那时候也是朝廷命官,怎能无缘无故寻访一个道人,太宗皇帝也不会允许,故而是以巡察天下的名义出去的。” “那张邋遢是怎么回事?”朱祁钰继续问道。 “其实那是老臣的一点小心思。”胡濙笑着回答道:“陛下也知道,老臣喜好道家,尤其是希望能见见玄玄子,故而便在寻访建文皇帝的时候顺道问问玄玄子的事儿,因为寻访建文皇帝之事陛下下了封口令,故而谁也不敢说出去,只能说老臣在寻访玄玄子,久而久之,天下人就都以为老臣在为太宗皇帝寻访玄玄子了。” “原来如此。”朱祁钰点头道。 他们口中的张邋遢和玄玄子其实都是一个人,正是创立武当派、创造太极拳的张三丰,他姓张名通,又名三丰,字君宝,号玄玄子,因为常年不修边幅,衣衫褴褛,故而被世人称之为张邋遢。 张三丰生于宋末,在元朝做过官,后来父母病逝,张三丰弃官丁忧,游览天下,七十六岁入终南山,跟随火龙真人修行道法,后来出山继续遨游天下,至正二十六年自言辞世,留颂而逝,不过却被人发现是假死。 明初,张三丰入太和山,立草庐,名曰遇真宫,收徒邱元靖,不久离去,后来还去成都忽悠过朱元璋的十一子蜀王朱椿,劝他入道,却被拒绝,太祖朱元璋几次下旨召见他都不来,可谓是明初第一个朱元璋拿他没办法的人。 张三丰将儒家的仁义和道家的丹药联系到一起,以五行金木水火土、五德仁义礼智信和人体五经心肝脾肺肾结合,创立了后世道家的基础,这样的人物,在胡濙这种喜好道家的人眼里,自然就是神仙一样的存在,有机会的话自然想要见见的。 “那后来呢?”朱祁钰亲自给胡濙倒了杯茶,问道。 “谢陛下。”胡濙道了声谢,端起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继续道:“后来老臣一路南下,遍寻浙江、福建、江西、湖广等地,但是却一直一无所获,建文皇帝好像是消失了一般,从孝陵卫离开之后就没有消息了,太宗皇帝不想放弃,老臣也不想放弃,所以就遍寻天下,没想到这一查就是整整十三年。” “结果呢?”朱祁钰问道。 胡濙缓缓说道:“后来有一天,老臣在湖广常德府无意中得到了一个消息,老臣的一个随从是从孝陵卫调出来的,他在常德府遇到了一个人,正是当初跟随建文帝南下的其中一个,于是老臣就将其密捕,拷问了整整一个月,这才得知,建文帝当年南下离开应天府之后,立刻就西进,沿着长江逆流而上,去了成都府,想要说服蜀王起兵,却被拒绝,而后就不知道了。” “老臣得知这个消息,立刻也去了成都府,拜见了蜀王,从他那里得知,建文皇帝早已离开了成都府,据说是向南去了。” “向南?”朱祁钰回忆了一下地图,问道:“那岂不是去了云南?他为什么要去云南那种地方?” 胡濙缓缓答道:“正是,老臣也是想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他应当是去投奔了云南沐家,期望说服当时的沐家家主黔国公沐晟起兵助他夺回大位。” “痴心妄想!”朱祁钰嗤笑着评价道。 自己这个叔爷实在是脑子不够用,在自己对藩王下手,废周王朱橚、齐王朱榑、代王朱桂、岷王朱楩为庶人,逼死湘王朱柏,居然还以为天下藩王会支持自己复位,真的是一点脑子都没有。 第449章 那是皇帝? “那这次你找到建文皇帝的下落了吗?”朱祁钰问道。 胡濙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垂下了头,语气低沉,夹杂着一股悲哀,缓缓答道:“找到了。” “你杀了他?”朱祁钰又问道。 这件事情在历史上是个迷案,所以朱祁钰敢肯定,建文皇帝肯定没有被带回南京,所以只有被杀的一种可能。 胡濙摇摇头,悲伤着回答道:“老臣是建文皇帝钦点的进士,怎能行此弑君之事?老臣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薨逝了。” “已经死了?”朱祁钰彻底惊讶了,问道:“他不是已经到了沐府吗?为何还会死了?难道是沐家人杀了他?” “不是。”胡濙说道:“建文皇帝是中了云南的瘴气之毒而死的,沐家人只是没有救他而已。” 朱祁钰点点头,没有问为什么。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问的,沐家世代镇守云南,本就是大明最大的非朱姓势力,建文帝对自己的亲叔叔们下手都丝毫不留情面呢,对于沐家自然更不会客气,如果建文帝真的削藩成功了,那下一个动手的目标肯定是云南沐家,所以沐家人绝对不会对他客气。 要是这时候沐家的家主还是黔宁王沐英,也许派人救治一番,毕竟建文帝是朱标的儿子,看在兄弟的面子上还会出手帮个忙,但是那会儿的沐家家主已经换成了黔国公沐晟,对建文帝完全没有什么好感,所以建文帝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胡濙带着悲伤的语气继续说道:“当时老臣见到建文皇帝的第一眼,差点没认出他来。” “因为瘴气的影响,建文皇帝整个人都瘦得脱相了,皮包着骨头,脸上几乎没有一点肉,老臣甚至可以直接从腮颊看到他的牙齿轮廓,当时老臣也气愤地质问过黔国公沐晟,为何不救治他,但是黔国公沐晟只问了一个问题,就让老臣哑口无言了。” “什么问题?”朱祁钰问道。 “黔国公问我,你如今是四叔的臣子,可是还要忠于朱允炆?”胡濙缓缓回答道。 朱祁钰点头:“的确,你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胡濙的眼神中浮现出坚定的神色,回答道:“老臣当时就悟了,既然已经做了太宗的臣子,凡事就必须站在太宗的角度来思考,故而老臣立刻就向黔国公道谢,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京师,结果太宗那会儿已经出发北征了,老臣到了宣府才见到他。” “太宗皇帝得知老臣回来,立刻招老臣入帐,在帐中说了整整两个时辰,问遍了这些年的经历,这才放老臣离开。” “那建文皇帝的遗骸呢?”朱祁钰问道。 胡濙答道:“不知道,老臣回来之后就留在南京任职,据说沐家人将建文皇帝的遗骸送出了大明,应该是埋在了得冷国。” “得冷国?”朱祁钰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来,这个所谓的得冷国就是后世的缅甸。 朱祁钰问道:“那三保太监下南洋是为了寻找建文帝也是假的了?” 胡濙这会儿的心情已经调整过来,平静道:“对,三保太监下南洋主要是为了解决朝廷缺钱的问题,和寻找建文皇帝没什么关系,只是假借寻找他的借口罢了。” “好吧。”朱祁钰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道:“我皇爷爷不用你,是不是也和你寻找建文帝有关?” “对,因为寻找建文帝之事极为隐秘,仁宗皇帝并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我经常给太宗上奏密疏,对我心存疑虑,故而让老臣留任南京,转任太子宾客,兼南京国子监祭酒,万幸得宣宗皇帝看重,老臣这才被召回中枢。”胡濙回答道。 “所以这才让你对父皇极为忠诚的?”朱祁钰追问道。 胡濙点点头,道:“正是,宣宗皇帝登基之后,老臣便被晋升为礼部尚书,感念宣宗皇帝隆恩,老臣自然是要对他忠诚。” 朱祁钰看着一脸怀旧的胡濙,突然问道:“父皇看到了你的忠诚,所以就在临终前命你与三杨、张辅一起辅佐皇兄,皇兄被掳到草原之后,你才那么积极,即便是冒着得罪朕的风险,也要将他救回来?” 胡濙没想到朱祁钰会这么问,想了一下才道:“对,宣宗皇帝让老臣辅佐先皇,老臣自然不会违逆,然而三杨早逝,张辅殁于土木,宣宗托孤的五人只剩下老夫还活着,所以老夫必须要站出来,想方设法营救先皇回来,即便被陛下治罪也在所不惜。” 朱祁钰却是突然一笑,摆手道:“胡老大人不要用这种语气说话,朕又没有怪罪于你,先皇毕竟也曾是我大明的皇帝,救他回来理所应当。” “不瞒胡老大人,其实朕当时已经有了救回皇兄的计划,只不过还没有施行而已。” 胡濙看着满脸笑容的朱祁钰,心中却是有些发寒,不过今天这架势,明显皇帝是打算把话全都说开,于是他也放肆了一回,出声问道:“那陛下为何要拆分礼部?难道不是针对老臣的吗?” 朱祁钰点头道:“胡老大人果然聪明,拆分礼部的确是针对你去的,不过胡老大人莫要忘了,在拆分礼部之前,你已经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坐了二十多年,整个礼部都在你的掌控之下,这让朕怎么安心,所以朕拆分礼部,就是希望你能认清现实,不要总是和朕作对,毕竟现在的大明皇帝是朕,不是皇兄。” “但是从英宗皇帝回来之后,老臣也没有和陛下作对过啊!”胡濙实在是有些委屈。 他只是想救朱祁镇回来,这样他也能对得起宣宗皇帝的重托,所以,从朱祁镇回到了京师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折腾过,还联络了阿剌知院这枚棋子呢。 朱祁钰看着一脸委屈的胡濙,缓缓问道:“那这次你为何要给太皇太后出谋划策,诋毁朕的儿子呢?” 胡濙心中大惊,好在他修养深厚,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来,反问道:“陛下何出此言?老臣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太皇太后了啊!” 朱祁钰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淡淡问道:“这么说,你府上的管家深夜探访会昌伯府,只是因为一些生意?” 胡濙明白朱祁钰这是知道了自己的安排,只得沉默不语。 朱祁钰笑道:“怎么?胡老大人怎么不说话了?莫非是朕猜错了?” 话都说到了这里,胡濙不得不答,于是出声道:“陛下猜的没错,此事确是老臣谋划的,只是由太皇太后和会昌伯府出面操办,老臣并没有参与进去。” 朱祁钰嗤笑道:“胡老大人不必紧张,其实你们谋划此事,无非是为了太子之位而已,朕很是理解。” “难道陛下您没有换太子的想法?”胡濙从朱祁钰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些异样,惊讶问道。 朱祁钰笑了笑,反问道:“朕什么时候说过要换太子的事儿了?” 胡濙哑口无言,目瞪口呆。 对啊,皇帝压根就没有在任何场合提到过换太子的事情,但是为什么自己会感觉到不对劲呢? “怎么?是不是感觉很奇怪?胡老爱卿现在是不是在想,朕为什么不换太子。”朱祁钰看着一脸懵的胡濙,出声问道。 胡濙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惊讶道:“陛下为何不打算换太子?” 朱祁钰笑道:“如今的太子才几岁,朕的长子才几岁,两个还上蹿下跳的小屁孩,能看出来什么,怎么也得等到及冠了再说,朕还年轻,他们想要登基继位还早着呢!” 胡濙也被朱祁钰的话逗笑了,点头道:“也是,太子和皇长子都还小,谈继位之事还早得很,陛下的确不必着急。” 朱祁钰继续道:“再说了,朕对嫡长子继承皇位的作法就不是很认同,将大明的江山社稷和千万黎民百姓托付于一个不够贤明的皇帝身上,这才是上一任皇帝最不负责任的想法,所以朕挑选继承人,首要就是要足够贤明,懂用人,会用人,事情有你们这些大臣负责呢,又不需要他亲自做。” 胡濙这下子彻底被震惊了,嫡长子继承制乃是从古至今几乎所有皇帝都认可的作法,因为贤与不贤是可以装出来的,但是长幼尊卑这种出生就确定的却是没法装的,而且但凡是废长立幼的王朝,几乎都出现过乱象,有的甚至直接改朝换代的了。 胡濙出声劝道:“陛下不可,自古嫡长子继承家业乃是至理,陛下不可随意废弃,否则朝廷必会出现问题啊!” “昔日隋炀帝杨广就是个例子,陛下不可不察。” “杨广吗?”朱祁钰笑道:“其实杨广在朕的眼睛里,也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只是做事太过急切了一些而已。” “请恕老臣不敢认同,杨广暴虐,世人皆知,又穷奢极欲,修建洛阳,不惜民力,开凿运河,穷兵黩武,三征高句丽,隋臣祖君彦就曾言,磬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于是天下攻击之,隋由此而灭亡,陛下为何要说他是一个合格的帝王,老臣从他的所作所为和世人评价之中半分都没看出来。”胡濙立刻辩驳道。 “所以朕说他太急切了一些。”朱祁钰说道:“其实如果将他所做之事分到三位帝王身上,史书上对他的评价就绝对不会如此,修建洛阳,乃是为了控制中原,开凿运河,则是为了沟通南北,所谓的穷兵黩武,那也是高句丽占据辽东在先,有不臣之意,身为帝王出兵讨伐,又有何不对之处?” “至于你口中的那位隋臣祖君彦。”朱祁钰冷笑一声道:“既为隋臣,又为何投靠逆贼李密?还书文诋毁之前的帝王。如此不忠不义之臣,也不知道天下文人为何要鼓吹他的话。” “但是隋朝的确是亡在杨广之手,若是原本的太子杨勇继位,那说不准就没有李唐什么事儿了。”胡濙没有被朱祁钰的话带偏,抓住杨广是亡国之君的结果继续辩驳道。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杨勇也只是没有登上大位而已,没机会犯错罢了。”朱祁钰说道。 对于白居易的放言五首,胡濙自然知道,不过他还是继续劝道:“陛下,周公制礼作乐,确立嫡长子继承,依然施行了数千年,陛下不可轻废,否则江山社稷必有大祸的。” 朱祁钰笑笑,反问道:“胡老大人,若是当年宣宗皇帝选的是朕做这个皇帝,而非先皇,那我大明是否还会有奸宦乱政?是否还会有土木之败?” 胡濙无语。 别的不说,单就是治理朝政这方面,面前的朱祁钰的确比他那个不靠谱的哥哥朱祁镇强得多,二人的差距甚至可以用天差地别来形容,朱祁镇宠信宦官乱政,又肆意妄为,亲征草原,结果呢,大明差点亡了;朱祁钰上台之后,先是重用于谦保住了大明京师,又重用文臣强化内阁,千方百计从大明周边捞银子,所以太仓才从宣宗之后第一次略有盈余,天下文人莫不称颂,这还仅仅是他短短两年时间在文治方面取得的成绩,至于武功,朱祁镇就更没办法和他相比了,在对草原的几次战争中不仅没吃亏,还占了不少的便宜,最近更是一战剿灭五万蒙古铁骑,这是宣宗皇帝都没有取得的战绩啊! 朱祁钰也知道他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继续道:“所以,朕短期内不会考虑太子的人选,谁好谁坏还不知道呢。” “但是这嫡长子......”胡濙还想继续劝说,没想到朱祁钰又问了一个问题。 只听朱祁钰问道:“胡老大人,你为何在此事上如此积极,朕的皇长子可不是当今太子啊,难道你希望朕将太子废了?” 胡濙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想保太子的,如果皇帝真的听从了自己的劝告,那不就是在支持皇帝换太子么?甚至这都不是支持了,说是劝谏都不为过,自己还是马上要离朝告老还乡的人,最后的劝谏皇帝一般都是不得不听的,那样的话,可就和自己最初的想法相违背了。 胡濙立刻摇头道:“陛下,既然您不打算换太子,那老臣就不劝您了,反正您才二十多岁,有的是时间思考这件事,老臣劝您,也只是希望大明的江山社稷稳固,不会出现什么问题而已。” 朱祁钰点点头,笑道:“这就对了嘛,朕对太子之位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不过正如你说的,这个不着急,朕还有的是时间。” “但是。”朱祁钰话题一转,道:“虽然朕不着急,但是朕也不会允许有人早早就参与到太子之位的争夺上去,因为那样有可能会打乱朕的计划,朕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胡老大人应该明白朕的意思吧。” 胡濙点头,叹气道:“陛下,说句真心话,若是老臣知道您这么想,那老臣绝对不会出这样的主意,太子的年岁毕竟太小了,很容易出问题,老臣也是怕太子被废,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 “这样吧,从明日起,老臣可以保证,皇长子绝不会再出现任何新的谣言,只是之前的谣言老臣就无能为力了,还请陛下降罪。” 朱祁钰笑道:“那倒不必,你怎么说也是为大明操劳了五十年的老臣,而且你还在社稷垂危的时候支持朕登基继位,让大明朝政稳定,社稷稳固,单从这一点上,朕就不会降罪于你的。” 不过朱祁钰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心里却是有些腻歪。 胡濙的资历太过深厚了,作为一名六朝老臣,即便他是做了什么错事,但是在没有抓到他的实证之前,朱祁钰其实是没办法真正处置他的,能让他安安稳稳的告老还乡,已经是朱祁钰求之不得的了。 胡濙也知道朱祁钰的想法,但还是恭敬道:“老臣谢过陛下厚恩。” 朱祁钰看着胡濙,半晌不说话,最后叹了口气道:“胡老爱卿,你是忠臣,却不是朕的忠臣,朕甚为惋惜,若是你能年轻二十岁,朕必会将政务院首理的位置交给你十年,那样的话,你我君臣就都可以名垂青史了。” 听朱祁钰这么说,胡濙也是有些感动,附和道:“老臣多谢陛下厚爱,若是老臣死了之后能投胎转世,必要考取功名,再为陛下效力一生。” “好了,好了。”朱祁钰微微一笑道:“如今夜也深了,胡老大人想必也疲乏了,这个时辰朕也要回宫的,所以今日就到这里吧,回头上元节过了,你自己上一个请求致仕的奏疏过来,朕也好把荣衔给你。” 说完站起身就往楼下走。 胡濙在他身后轻声恭敬道:“臣胡濙,恭送陛下。” 朱祁钰走下楼,看到王成正和胡濙的儿子胡长宁相对而坐,气氛压抑得不得了。 王成见朱祁钰下来,连忙迎了上去,问道:“公子可是要走?” 朱祁钰点点头,看着门外的花灯道:“时候也不早了,该回去了。” 然后对着胡长宁微微一笑,道:“胡公子,胡老大人在楼上等你呢,你快上去吧。” 胡长宁立刻点点头,起身几步便窜上了二楼。 和这个王管家坐在一起实在是太难熬了,气势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如今能够得脱,他胡长宁必须跑快一点,和他爹在一起都比刚才轻松多了。 等胡长宁上了楼,朱祁钰收敛起笑容,对着王成小声吩咐道:“王成,明日你派人给舒良和卢忠传个消息,让他们着重调查云南沐家。” “沐家?”王成感觉很奇怪,但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问道:“调查到什么程度?” 朱祁钰想了想,道:“事无巨细,重点可以放在隐太子的消息上。” “隐太子?胡大人和您说了什么吗?”王成惊讶问道。 东厂追查隐太子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一队番子被人截杀他也是知道的,现在东厂的人还在怀疑那个姓黄的商人是隐太子的人,只是因为他表面上是沐家的人而有些缩手缩脚,怕给皇帝引来什么麻烦,但是现在皇帝居然让厂卫去查沐家,看来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对于王成,朱祁钰是没有什么秘密的,直接说道:“方才胡濙和朕说了,建文帝就死在了云南沐家。” 王成彻底震惊,也懂了朱祁钰为什么要查沐家,于是点点头,陪着朱祁钰走出门,向皇宫的方向行去。 酒楼二楼,胡长宁已经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看着面沉如水、一声不吭的胡濙,心中充满了疑惑,只是胡濙不说话,他也没有说话,毕竟即便以现在的气氛,也比刚才面对那个王管家舒服多了。 胡长宁枯坐着无聊,眼神看向街面,发现那位朱公子和王管家已经离开,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对着自己老爹提醒道:“父亲,朱公子已经走了。” 胡濙仿佛被他的话惊醒,抬头看向窗外,果真见到朱祁钰和王成缓步向皇宫行去,也是叹了口气,重新看向自己的儿子,吩咐道:“那咱们也走吧。” 胡长宁有些为难道:“父亲,能否给儿子几两银子?” “你要银子干什么?”胡濙奇怪道。 胡长宁也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胡濙,轻声道:“会账啊!” “你的月钱呢?” “花光了。” 胡濙登时气结,但还是掏出一个钱袋,丢给了他。 胡长宁也是手脚麻利,下楼结了账,陪着自己老爹往外走,等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胡长宁小心翼翼地问道:“父亲,方才那位朱公子是何人啊?怎么气度如此不凡?儿子也没听说最近有藩王入京啊!” 胡濙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你倒还有些眼界,就是脑子糊涂,既然没有藩王入京,那皇家的成年男子还能是何人?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老夫怎么会生了你这个废物。” “能是谁呢?”胡长宁边走边嘀咕,想了好半天,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人,惊诧道:“那是皇帝?” 第450章 金濂被弹劾了 胡长宁惊诧道:“那是皇帝?” 胡濙对于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也是有些无奈,呵斥道:“叫什么叫?老夫不是和你说了么,他是天潢贵胄,不是你可以结交的,都说得这么明显了,你居然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你那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 “那儿子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吧?”胡长宁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说呢?” 胡长宁顿时露出一副哭丧的表情,哀声道:“这可怎么办啊?您老人家马上就要致仕回乡了,您这一走,孩儿在京师还怎么混下去啊,万一哪天陛下想起了今日之事,那孩儿可就惨了。” 胡濙无奈,训斥道:“当今天子是什么人,哪有时间搭理你这种货色!” 胡长宁这才舒服了一些,旋即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接着问道:“那他身边的王管家是?” “那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王成。”胡濙回答道。 胡长宁的脸色再次变得难看起来,哀嚎道:“怪不得刚才在一楼的时候他一直黑着脸色,那股气势差点没吓死我。他不会替皇帝对付我吧?” 胡濙彻底无语了,直接不搭理这个蠢货,快步向胡府走去。 胡长宁连忙跟上,哀求道:“父亲,您倒是回答我啊!” 上元节之后,胡濙果真说话算话,当天便在早朝亲自上疏乞骸骨,请求致仕还乡。 朱祁钰挽留,胡濙再请,朱祁钰仍不答应。 直到胡濙三请,朱祁钰这才勉强答应下来,下旨进胡濙为太保,赐钱钞两千,荫一子。 这也是朝中大臣乞骸骨的标准流程,胡濙为大明效力了这么多年,这种最基本的尊重朱祁钰还是要给的。 紧接着是礼部尚书储懋,仍旧是这一套流程。 其他真正打算退休致仕的老臣们也都纷纷站了出来,当庭乞骸骨,因为是早就说好了的,朱祁钰也都点头同意,赐予荣衔、钱钞等等,一时间君臣之间皆大欢喜,相得益彰。 当然,也不是所有乞骸骨的老臣都得到了朱祁钰的批准,其中政务院首理王直的请求就被朱祁钰驳回,而且驳回得极为坚决,不容王直有半分反对。 众多年轻官员看在眼里,对于这位政务院首理更加敬畏了一些,毕竟这么多老臣在先,也比不过王直在皇帝心目中的重要性,看来以后政务院的政令要执行得更加坚决一些了。 不过一众没有离开的老臣却是有些腻歪,那些得到致仕批准的老臣更腻歪,原本就是让他们退休致仕让位置,结果到了最后还要被皇帝和王直利用一次,实在是有些膈应。 不过他们再膈应又能如何?从皇帝批准他们乞骸骨的时候,他们在衙门中的权力就全都没了,不留一分一毫,虽然身上有太保、太子太师、太子少保等诸多荣衔,但是也没有什么用处,当朝官员给面子,那还能说上几句话讨点好处,要是不给面子的话,他们就是一介平民百姓,对王直这个文官领袖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众人只能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再活个十来年,这样就能看到王直乞骸骨的那一天了,到时候再给这位抑庵先生去封信,问问他致仕时候的感想云云。 当然,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或者是那时候还能不能想起来这件事情,那就再说了。 等到下朝之后,胡濙亲自去了会昌伯府,见到了孙继宗,将皇帝短期内没有换太子的想法告诉了他,并警告他不得再做什么针对皇长子的事情,否则必定会引来皇帝的愤怒,进而给太子带来什么危险。 于是,从那一日起,太子之位的争夺暂时告一段落,朝廷重新平静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京外各地的老臣收到京师的消息,纷纷上书朝廷,请求致仕。 这种事情朱祁钰没有继续管下去,而是丢给了政务院处理,除了南京工部左侍郎吴政这个三品大员外,剩下的湖广按察司副使彭琉、四川布政司左参议杨闰和云南按察司佥事史鉴等数人,全部由政务院首理王直来决定。 直到二月底的时候,政务院终于遇到了掌政以来的第一次阻力。 奉天殿内,朱祁钰一脸无语地看着政务院副理金濂,金濂则是低着头沉默不语,王直等人围坐金濂周围。 今天早朝,金濂遭受了一次弹劾。 起因是去年年初的时候,内阁刚刚成立,当时的金濂奏请减免民间税粮十分之三,这本来是个好事,金濂也是为了民间百姓着想,减轻百姓负担,但就是这样好的政策,执行的时候还是出了问题。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嘴大明的税收,太祖立国,采取的是唐代延续下来的两税法,即针对土地所有者征税,分夏秋两季征收,称之为夏税和秋粮,夏税当年八月收完,秋粮则是要等到次年二月结清。 问题是各地情况不同,所种植的作物也不一样,这就决定了各地收上来的税也不是一种东西,而是千奇百怪,北方以小麦为主,南方则是以稻米为主,夹杂着棉布、丝绢、茶叶等等,甚至还有水银、朱砂、雄黄等等。 这一次金濂奏请减免的只是民间的税粮,也就是小麦、稻米这种粮食,但问题是减免税粮的话,地方衙门能捞到的油水就少了,踢斛淋尖的把戏玩得少,收入少了一大截,于是他们做事的时候犯起了懒,在征税的时候只是提到了减免,却没有明说只减免一部分粮食,于是问题就出现了。 大明百姓本就喜欢偷税漏税,强硬抗税的也不在少数,其中尤以江浙一带为甚。 这一带是大明轻工业的中心,丝绸、茶叶、瓷器等闻名于世,织造、造纸、印刷等行业也是实力雄厚,几乎能占到大明一半以上的产量,苏绣、徽墨、云锦等奢侈品几乎都是这里出产,所以这里一直是有宋以来的赋税重地。 再加上当年这里的百姓几乎都支持朱元璋的敌人张士诚,所以大明建立之后,朱元璋对江南地区课以重税,用来解决朝廷开支,所以这里的百姓一直都在想方设法地偷税漏税,如今遇到这么一个好机会,自然不会客气,当即将所有的税收全部按照七折计算,于是,景泰二年的税收就少了一大截。 夏秋两税汇总之后,内阁和户部当时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朝中大佬哪里能允许这种事情,于是在内阁和户部的支持下,金濂行文各地布政使司,明确只减免米麦,其他东西则不包含在内,并且还告诉他们,这是内阁下的政令,各地必须执行,否则当场罢官去职,追查官员是否贪腐。 于是各地布政使当即下令地方衙门,抓紧时间补征偷逃的赋税,地方衙门便和民间百姓催缴,一时间民怨沸腾。 虽然各地布政使是遵循内阁的政令,但是民间百姓也不是没有办法,尤其是地方上的富贾大族,都是在朝廷上有关系的,许多官员在未中进士之前都接受过他们的资助,于是朝廷上便开始有人出面,要求内阁和户部解释,为什么要催征赋税。 这时候金濂办了一件错事,他作为督管户部的内阁阁臣,大明的财神爷,给出的解释是没有限期催缴,只是遵照政令减免,但是户科给事中李侃却站了出来,明确要求朱祁钰下旨,命都察院分巡天下的监察御史查问此事,金濂只得解释,内阁政令减免的只是米粮,不包含其他税收,况且大明正值多事之秋,国库空虚,如果一概减免,恐怕会国计不足,希望朱祁钰不要让监察御史查问此事。 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是有些底气不足,这就被科道的人抓到了机会,争相弹劾金濂失信于民,为国敛怨,又敢肆贡奸言,以蔽聪明,还翻出了金濂以前做过的几件糗事,尤其是户科给事中李侃和监察御史王允最为坚持,于是朱祁钰便将此事暂时按了下来,打算先调查一下再说。 这才有了今天这场气氛古怪的会议。 朱祁钰看着有些垂头丧气的金濂,问道:“金爱卿,你在旨意上真的没有明确说明只减免米麦,不减免其他?” 金濂点点头,道:“是,臣只是写了减免税粮三成,请有司遵照旨意办理。” “所以你后来发现了问题,又用内阁的名义下发政令,命有司征缴缺额?”朱祁钰追问道。 “正是如此。”金濂低声回答道。 朱祁钰无语,质问道:“那你就没想过,地方上本就减免了所有税收的三成,现在突然又要征收,地方百姓的反对声会有多大?尤其还是选在年末那个时候,百姓都欢喜手中宽裕一些,能过一个好年,结果又要征收那三成,他们会有多失望,你真的没有想过吗!” 金濂也是无奈,之前他负责的都是军中的事情,讲究的就是令行禁止,哪里容地方衙门半分错误,说了米粮就是米粮,谁能想到他们会将其他税收也一并减免了呢。 金濂面对皇帝,只能承认错误道:“老臣糊涂,请陛下恕罪。” “算了,算了!”朱祁钰略带怒气地摆摆手,道:“朕知道你,你一直是在三法司做事,发现问题是一把好手,但是实际操作问题上却是免不了错误的,这次就算了,下次将旨意写得清楚些,尽量减少谬误。” 王直等人都是松了口气,内阁的政令其实和他们也脱不开干系,只不过这次是金濂背了黑锅,还是替他们背的,皇帝没有处置金濂,他们也能轻松一些。 没想到朱祁钰又看向了他们,出声道:“还有你们也一样,写道旨意恨不得将自己毕生所学全都用上,就喜欢用一些生僻少见的词汇和典故,朕对此非常不满。” “朝廷明发的旨意是给百姓看的,不是给你们用来炫耀的,下次若是有人再写出这种旨意,就别怪朕用胡人的词汇在你们家乡给你们树碑立传。” 朱祁钰都快烦死这些人写东西的习惯了,写出来的旨意生僻字一大堆,读起来都费劲,显得他们好像学富五车似的,但是后世那些真正的国之栋梁都不敢在正式场合炫耀,面前这些人凭什么。 虽说这是现在这些文人的通病,但是朱祁钰就想将这种事情扭转过来,明明一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事情,非要扯上一大堆没用的东西,自己看起来都头疼,更别提下面那些大字不识的百姓了。 听朱祁钰这么威胁自己,众人当即连连点头。 开玩笑,自己树碑立传,虽然也要用到华丽的辞藻,但是最关键的一点是,要让一部分识字的百姓看得懂,这样才能传扬自己的名声,若是真的刻成了胡人的文字,那整个大明有几个人能看得懂,别的不说,有些文字可能只有四夷馆的某个人才能看懂,难道自己要将他绑到自己的碑文那里给人家解释吗? “好了,你们记住就行。”朱祁钰无力叹了口气,道:“而且朕有种感觉,此事或许和催缴差额无关,而是和政务院推行的商税有关。” 王直点点头,道:“陛下,其实老臣也有这种感觉。” “正月十五之后,政务院刚刚下达了开征商税的政令,按照时间推算,应该在半月之前刚刚传到地方上,再加上地方商贾大户谋划反对,算算传回京师的时间,正是这个时候。” “所以,老臣以为,这次的事情其实并不是针对金大人的,而是针对政务院的。” 朱祁钰也点头道:“对,朕也是这么想的,原本地方上的商贾大户就是那些地方大族,他们在当地根深蒂固,人脉宽广,甚至有些地方上的衙门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只要是不符合他们利益的政令,很难执行下去,这一次必然也是如此。” “王老爱卿,你们政务院要想想办法,将开征商税的政令推行下去,否则你们一旦失去了权威,今后再想立起来就难了。” “陛下说的不错。”王直点头道:“老臣方才也在考虑此事,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但还没有与政务院诸位同僚商议过,故而没有说出来。” 朱祁钰惊喜道:“王老爱卿已经有了想法?那就先说出来吧,正好你们政务院的人都在,若是想法可行,那就直接定下来便是。” 王直对着周围人拱了拱手,回答道:“陛下所言甚是,其实老臣的想法也很简单,只要四个字便可以解释,那就是,杀鸡儆猴。” 这个答案并没有出乎朱祁钰的意料,但凡有点政治智慧的人都会做出这个选择,于是朱祁钰催促道:“详细说说。” 王直恭敬道:“陛下,老臣的想法是,从都察院和户部派遣能臣,分赴大明各地,从当地挑选出适合的大族,详细查探他们的底细和拖欠的赋税,再以此罪名严惩,以此警示其他大族商贾。” “只是这里面可能会有一个问题,需要大都督府协助。” 朱祁钰眉头一挑,问道:“王老爱卿是担心,有些人逼迫过甚,会引起当地大族暴乱?” 王直连忙摆手道:“不,不,不,陛下误会了,臣是希望大都督府配合政务院传出消息,若是当地大族不从,朝廷就会派兵围剿之。” 朱祁钰想了一下,摇摇头道:“不行,各地卫所的确有能力配合你们做这件事,但是王老爱卿却是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谁都不敢保证各地卫所的指挥使没有和地方大族勾结,若真是他们勾结到了一起,那即便朝廷派出钦差专督此事,也是很难成功的。” “况且此事是你们政务院的事情,让大都督府出手,名不正而言不顺,监察御史和户部主事也没有权限去指挥卫所军士。” “那陛下能否临时授权呢?”王直试探着问道。 朱祁钰立刻摇头,否定道:“不行,文是文,武是武,以前的事情朕不管,但是从朕这里开始,文武必须分开,必须各行其职,朕绝对不允许出现以文御武的情况,赵宋靖康之难朕可是认真研究过的。” 开玩笑,王直这个要求完全就是想要将文官置于武将之上,开征商税这事儿没个三五年结束不了,如果朱祁钰答应了,那都察院和户部的这些人就会将自己放在各地卫所的指挥使之上,三五年时间,足够文官将此事变成永例了,朱祁钰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王直见朱祁钰坚决否定了这个要求,也是有些无奈,道:“陛下,若是没有大都督府的协助,那此事做起来,定会事倍功半的。” “那些地方大族毕竟根深蒂固,实力雄厚,想要对付他们,光靠都察院和户部的人是远远不够的。” 朱祁钰还是摇头道:“王老爱卿不必说了,让地方卫所协助的事情朕绝不会答应的。” “再说,你们想要卫所协助,所求的不就是武力吗?朕给你们就是了。” 王直奇怪,问道:“陛下,我大明地方上除了卫所之外,还有什么兵力吗?恕老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当然有。”朱祁钰反问道:“刑部俞尚书最近没有和你说过吗?” “说过什么?”王直一脸懵地问道。 朱祁钰又看向石璞,问道:“石爱卿,俞尚书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石璞也是摇头道:“陛下,俞尚书只是找臣商议了扩建刑部大牢的事情,但这件事情和此事应该是没有什么关系吧。” 朱祁钰笑道:“这个俞士悦,口风倒是严。” 见众人都是迷茫,朱祁钰释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朕打算改一改三法司,其中刑部就要接手各地衙门的典史和捕快。” 石璞当即惊喜道:“那刑部岂不是发达了?” 朱祁钰笑着点头,说道:“对,刑部今后要负责地方治安,所以朕把地方上的典史和捕快全都拨给他们来管,晋升也在刑部内部晋升,若是能力足够强,那调到刑部负责流窜各地的大案要案也是可以的。” 王直却是皱着眉头道:“如此一来,地方上的知府知县该怎么办?若是典史仗着刑部的威风和知府知县作对,这些知府知县也没有办法处置他们了啊!” 朱祁钰一摆手:“王老爱卿不必担心,真当朕不知道吗?现在这些知府知县也基本上管不了这些典史啊,被他们架空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儿,所以典史归属于刑部,对于他们其实没有任何影响,除了有时候面子上可能会过不去。” 王直有些尴尬,他也知道这种情况在地方衙门是一件极为普遍的事情,不光是典史,县丞、主簿等正官也经常和知县对着干,知县被架空的事情比比皆是。 “所以说,朕打算今后将平靖地方、侦破案件的事情交给刑部来办,而刑部又是政务院的属衙,地方大族有人和你们政务院派出的人作为,交给刑部来做就是了。”朱祁钰继续道。 王直想了想,看向石璞问道:“石大人,你以为此事是否可行?” 石璞也想了想,答道:“此事倒是可行,但是必须要将典史调离当地,避免其行包庇之事。” “但是那些捕快也是当地大族的人啊!如果只调离典史,恐怕起不到什么作用吧!”王直问道。 石璞答道:“平日里用这些人平靖地方,对付当地大族的时候可以用外地的捕快。” 王直还想继续问下去,却被朱祁钰阻止道:“此事你们政务院去和刑部商议,拿出个办法来就行。” “王老爱卿,你们政务院手里有了武力,对付地方大族这件事,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朱祁钰问道。 王直摇摇头,道:“暂时没有什么问题了。” “好,那就散会吧,”朱祁钰点点头,站起身就往殿后走。 金濂突然出声道:“陛下,那老臣的事情......” 朱祁钰停住脚步,想了一下,回答道:“金老爱卿,你继续和他们硬顶着吧!” 第451章 宴请 皇帝离开了,金濂也不能继续呆在奉天殿,只得跟着王直等人向政务院走去。 因为内阁升格为政务院,权力不同了,档次自然要有所区别。 朱祁钰特意将午门外的南宫拨给了王直等人,作为政务院的府衙所在。 这里原本是宣宗当太子时候的居所,后来宣宗继位之后,就一直空着,历史上曾经用来囚禁英宗皇帝的,但是现在英宗皇帝也没了,朱祁钰索性就将这个位于皇城之外的宫殿拨给政务院当衙门,至少档次上是够的。 政务院诸人不再入宫去内阁值守,而是回到了政务院。 金濂回到自己的案几旁,还是有些闷闷不乐,他不明白皇帝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让自己继续和科道的人硬顶着,直接驳回不好吗?自己还想要名声呢! 金濂越想越郁闷,对于面前的奏疏完全看不进去,索性将笔一丢,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王直笑呵呵地踱步过来,问道:“宗瀚,你这是怎么了?” 他是政务院首理,自然需要掌握整个政务院,调节副理的情绪也在他的职责中。 见王直过来,金濂点了下头算是见礼,然后便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没想到王直仍旧是笑呵呵地道:“宗瀚,你这是当局者迷了啊!” 金濂奇怪,抬头问道:“行俭此话什么意思?为何我是当局者迷了?” 王直笑着解释道:“其实这事儿很简单啊,陛下是让你吸引朝中所有人的目光,方便咱们政务院开征商税啊!” 金濂瞬间恍然大悟。 是啊!自己和科道继续顶,那么那些地方大族自然会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自己身上,毕竟自己是政务院副理,又是督管户部的,能弹劾自己倒台,自然可以重挫政务院和户部的士气,到时候开征商税的事情自然就没了结果。 而自己如果一直吸引这些人的注意,那政务院暗中对这些地方大族出手就简单多了,甚至可以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将问题和隐患全部解决,布局之后旗开得胜。 至于想要弹劾到自己倒台? 金濂自嘲地笑了笑。 如果这些人知道开征商税其实是皇帝的意思,那他们还会针对自己吗?答案一目了然。 政务院现在其实就是皇帝施政的傀儡而已,他们在前面做事,皇帝在后面操控,只要皇帝不放弃自己,谁又能动得了自己的位置呢? 心中疑惑解开,金濂的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对着王直感谢道:“行俭说的是,老夫的确是当局者迷了,既然老夫可以替你们吸引地方大族的注意力,消耗他们的精力,那老夫必当仁不让,绝不妥协!” 王直笑着点头道:“这就对了嘛!陛下做事,经常喜欢借力打力,事半功倍,只要陛下没说话,你还是大明的财神爷嘛!” 金濂立刻脸红,连声拒绝道:“别,别,别,我只是督管户部而已,财神爷谈不上,老夫可没有沈万三的聚宝盆。” “等开征商税的事情落实下去了,你就真的是大明的财神爷了。”王直笑呵呵地催促道:“好了,宗瀚,你就别在这里歇着了,还是赶紧处理政务吧。” 金濂点点头,重新拿起笔开始批阅起奏疏来。 他现在疑惑尽去,自然是可以处理政务了。 之后的日子,金濂一边和科道的人磨,天天在早朝上吵架,一边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政务,朱祁钰则是不停地拖着,要求都察院的人拿出实质性的证据,而且必须具有普遍性,不能单拿一个地方的事情做证据。 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们也是郁闷不堪。 这普遍性证据怎么拿?难道将地方上的布政使知府知县全都调到京师来?信不信王直敢直接以扰乱朝纲的罪名拿下他们。 让苦主过来?户部又不肯拨银子,都察院那点钱还要给自己发俸禄,谁都没有贡献出自己俸禄的觉悟。再说了,那些苦主敢不敢来还是一回事呢!虽然他们在地方上钱多势大,但是来了京师,他们那点势力连个屁都不是,真来了,能不能回去还说不准呢,大家又不傻,不可能为了占一些便宜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一时间,满朝文武的注意力全都被金濂和科道的战争吸引了过去,完全没人注意到,皇帝和政务院联手发布政令,将地方上的典史和捕快全部划归到刑部直管,平日里负责地方治安,协助府县衙门处理政务,有刑事案件直接对上级按察司汇报,说白了就是,这些人虽然属于地方府县衙门,但是知府知县却不能直接处理他们,因为处理权上各地按察司。 各地的知府知县虽然对此事有些不满,但是也没有说什么,一来是因为这道政令是皇帝和政务院联手发的,也就意味着他们想往上反应都没有机会,二来则是这群典史捕快在他们手底下,许多时候也都不听他的,划拨给刑部的话,知府知县们反而不用承担这群人做坏事而引发的问题。 紧接着,刑部尚书俞士悦亲自签发命令,要求各地典史集中到各省按察司,学习朝廷最新的政策,并将刑部所有的员外郎和不少主事全都外派,负责培训这些典史,让他们尽快掌握刑部的办案流程和权限范围。 典史们收到消息,立刻兴奋起来,不少人当即让属下向知府知县通知一声,就说自己遵从刑部政令,去按察司学习最新政策,直接便启程往省城赶去。他们心里清楚,这是一个机会,他们这些典史不过是不入流的官员,连从九品都不是,如果他们能趁着这次学习的机会和刑部的大人物搭上线,那说不准自己就有机会升升官,混个有品级的官员当当呢! 果然,典史们到了按察司衙门接受培训,第一天就收到一个极好的消息。 员外郎和主事们宣布,从下月初一开始,典史们将会纳入流官序列,接受上级衙门的考核,每月按照成绩进行排序,连续半年排序都是第一的典史,直接官升一级,每年年底也会进行考核,排名前三的一样官升一级,如果完成刑部交代下来的大案要案,刑部会在典史们的档案里记功,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一样可以官升一级,品级够了,甚至有机会升到按察司或者刑部,做个按察司佥事和刑部主事。 典史们彻底欢欣鼓舞,原本他们这些不入流的官员,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升官的机会的,因为他们没有品级,但是这条政令的发布,意味着他们升官的通道彻底打开了。只要干的好,那自己就有可能成为按察司佥事和刑部主事,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干到致仕的时候,有可能就是以三四品官员的身份致仕,弄个牌坊都有可能。 只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培训半月之后,他们收到了一个调令,将自己从原来的府县调走,调到按察司的其他府县做典史,甚至有些人还是被跨省调动的,最倒霉的一个人直接从浙江绍兴府调去了陕西临洮府,几乎横穿了整个大明,那个倒霉蛋还不能拒绝,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流官,必须听从朝廷调令,否则将会被罢官去职,在如今这种形势下,傻子才会选择罢官去职呢! 当然,有人不愿意离开自己经营许久的地盘,于是便找上了按察使和刑部的官员们,希望能够留任,若是能成功,必当有所孝敬云云,但是无一例外地被拒绝了,按察使和刑部官员告诉他们,这件事是经过政务院讨论决定,由政务院副理石璞和刑部俞尚书亲自下令的,任何人不得违逆,如果谁没能做完,那就会记入按察使和刑部官员们的考核记录,很有可能对自己的仕途造成不良的影响,一句能力不足便可以直接断掉自己的升官之路,所以不管是什么人,都没办法改变这个结果的。 这件事轰轰烈烈地推行了两个月,终于将整个大明的典史调整完毕,政务院的王直和金濂就等着他们能够尽快掌握当地的捕快,再对那些偷税漏税的家伙一击必杀了。 转眼到了四月份,江南的天气开始转热,树木早已郁郁葱葱,园林中的花也是开得灿烂,各个争奇斗艳,景色很是不错。 翰林院编修刘吉舒服地靠坐在躺椅上,享受着初夏苏州的温暖。 这里是苏州的一处园林,名曰烟汀阁,乃是苏州一名布商借给他居住的。 刘吉这次过来,身份是政务院的钦差,名义上便是代替政务院巡视督查商税开征的情况的,这是政务院今年要做的大事,整个政务院都很重视,于是王直便将政务院观政的那些人全都派了出来,每人一个地方,刘吉负责的正是南直隶苏州。 一个仆役走了进来,恭敬禀告道:“大人,苏先生又来了,希望能够拜见您。” 刘吉睁开眼睛,问道:“他这是第三次过来吧?” 仆役点点头,恭敬答道:“正是。” 刘吉笑了笑,道:“那就让他进来吧,本官在这里等他。” 仆役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锦袍中年人走了进来。 锦袍中年人看到刘吉,紧赶了几步上前,躬身下拜道:“小人苏武,拜见刘大人。” 刘吉平静地点点头,道:“起来吧。苏先生找本官有何事啊?” 苏武看了看身旁的仆役。 刘吉会意,挥挥手让仆役离开,然后问道:“本官还有其他事情要办,苏先生就请直说吧。” 苏武恭敬道:“大人,您安排小人的差事已经办完了。” 说着从袖袋里拿出了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刘吉伸手接过纸张,随意翻看了几眼,问道:“这就是全部了?” 苏武回答:“对,苏州十三家最大布庄的消息都在这里了。” “没有什么缺失或者谬误吗?”刘吉问道。 苏武连忙摇头道:“大人放心,绝对不会有什么缺失和谬误的。” 刘吉点点头,道:“好,那苏先生就可以先回去了,等本官研究之后再找你。” “那小人的庆祥号......”苏武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的事儿不着急。”刘吉淡淡说道。 “大人,您可是答应过小人的啊!”听刘吉这么回答,苏武有些急了。 刘吉却是露出一个不悦的表情,冷声道:“苏掌柜是信不过本官吗?” “不敢,不敢。”苏武赶紧连声否认,恭敬道:“大人乃是朝廷钦使,小人怎敢不信,只是这店铺......” 刘吉挥挥手,道:“苏掌柜放心,等本官验证了这些消息准确无误之后,立刻就会让人解封你那几家店铺的。” “小人多谢大人。”苏武连忙道谢,接着试探地问道:“如今时日不早,大人是否要用晚膳,若是需要,不知小人能够有幸请大人光临翠凝楼吃顿便饭?” 刘吉摇头道:“不必了,本官一会儿还有事儿。” “是。那小人不敢打扰大人了,小人告退。”苏武再次躬身行礼,倒退着离开了烟汀阁。 刘吉看着苏武离开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自言自语道:“苏武,你怎么还不明白,本官这次来,就是为了收拾你们这些布商的,不管是大是小,谁都别想逃得了。” 这个苏武就是烟汀阁的主人,也是庆祥号布庄的东家。 他祖籍福建漳州,不过从他爷爷那一代就出来打拼,创立了庆祥号,一直到他父亲掌权的时候,才在苏州站稳了脚跟,将庆祥号发展成苏州第二梯队的布庄,苏武接手之后,逐渐向着苏州第一梯队的布庄发展,到现在已经是除开十三家最大布庄之外的第一布庄了。 这次朝廷减免税粮,苏武自然不愿意错过,也偷偷申报减免了三成的赋税,结果谁都没想到,这件事情被人翻了出来,刘吉一到苏州府,就将他抓了起来,苏武的父亲立刻补交的税款,又费尽心思,给刘吉送了不少好东西,将手上景色最好、最有历史底蕴的烟汀阁借给了刘吉,还在暗地里答应为刘吉收集第一梯队那十三家布庄的消息,这才将苏武捞了出来,不过庆祥号还是被封着,解封之日遥遥无期。 苏武这几次过来,所求的也是希望刘吉早日下令,将庆祥号解封,虽然庆祥号的布匹能放得住,但是今年雨水有些多,庆祥号贴着封条,伙计没办法将布匹从仓库中挪出来晾晒,这也就意味着这些布匹很有可能会受潮发霉,一旦发霉了,这些布匹就不可能卖得出去,那自己可就要伤筋动骨了。 但是刘吉怎么可能轻易解封庆祥号,他孤身一人来到苏州,面对的是实力雄厚的苏州商号,布行只是其中一股而已,还有粮商、瓷商、盐商等诸多强敌,尤其是盐商,因为盐铁专卖的原因,这些人在朝中的关系几乎深不见底,对付他们必须要有足够的策略,而刘吉选择的策略就是内部开花,杀鸡儆猴。 庆祥号就是那只鸡!就是那朵花! 当然,刘吉并不是只有这一条线,而是数条线都有布置,所以,苏武在刘吉心目中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 那个仆役再次走了进来,恭敬说道:“大人,苏先生已经走了。” “我知道。”刘吉点点头,吩咐道:“你去请袁成袁公公酉时过来一趟,本官要请他饮宴。” 袁成是都知监左少监,奉旨提督苏州织造,乃是整个苏州纺织业的顶头上司,直接决定了下一年苏州纺织业的份额,掌握着整个苏州纺织业的命脉。 这位袁成袁公公,在刘吉的计划中占据着极重的分量,所以刘吉必须要想办法拿下他,让他支持自己的行动。 仆役领命,转身出去。 酉时,刘吉换了一身青袍,站在烟汀阁的门前,静静等待着袁成的到来。 一辆马车缓缓开来,一名白面无须的男子掀开车帘,正是刘吉等待许久的提督苏州织造少监袁成。 仆役上前放好下马凳,袁成缓缓下了马车,刘吉则是几步上前,拱手道:“下官刘吉,拜见袁公。” 袁成是从四品的都知监左少监,刘吉则是从六品的翰林院编修,虽说一个是内宫的,一个是朝堂的,不是一个体系,但是刘吉上前见礼,还是让袁成的心情畅快不少,毕竟刘吉是进士出身,这让袁成有种自己的王振王公公的感觉。 袁成下车,站定之后拱手笑道:“刘大人客气了,你这次过来是朝廷钦使,本公该向你见礼才是。” 刘吉也是笑道:“袁公说笑了,下官接的只是政务院的差遣,并非皇帝的旨意,算不得什么钦使。” “那不也是京师来的么?在苏州这个地方,只要是京师来的,谁不得拿咱们当钦差来看待。”袁成也是笑着道,话里满是傲气。 的确,他袁成身为提督织造太监,可以直接决定苏州纺织业的份额,那些苏州纺织业的家主谁不得恭敬伺候着,久而久之便将他养出了这种睥睨天下的傲气。 刘吉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向着大门一伸手,道:“下官已备好了酒菜,袁公请。” 袁成点点头,当先向烟汀阁里走去。 客厅之中,刘吉果然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酒菜,而且让袁成更为满意的是,刘吉备下的酒菜以鲁菜为主,袁成是山东德州府人,自幼离开家乡,早已思念家乡的味道,尤其是桌子上还摆着一只烧鸡,这是他小时候梦寐以求的美食,但是因为家里穷,所以只是闻到过味道,却没机会品尝,没想到今天会在苏州看到,实在是惊喜异常。 二人入座,袁成指着那只烧鸡问道:“刘大人,这可是德州府的烧鸡?” 刘吉笑着点点头,答道:“对,这是德州府徐家的烧鸡,下官打听到这是当地最有名的,所以就带了一只给袁公尝尝。” “徐烧鸡家的?”袁成愈发惊喜起来。 这徐烧鸡可是当地最着名的烧鸡店,色红味香,肉嫩可口,袁成小时候就听说过,不过他们家的烧鸡虽然好吃,但是价格也贵,一只烧鸡要二两银子,袁成家里可吃不起。 刘吉笑着点头,将装着烧鸡的盘子向袁成的方向推了推,说道:“要不袁公先尝尝?” 袁成早已忍不住了,立刻夹起一块鸡肉闻了闻,然后直接丢进口中,闭上眼睛品尝起来。 等烧鸡下肚,袁成这才睁开眼睛,感叹道:“这么多年了,终于吃到家乡的味道了。” 刘吉惊讶问道:“袁公从京师出来,路过德州的时候就没有停留一下吗?” 袁成摇摇头,道:“没有,那会儿正值国难,本公哪里敢停留,快马加鞭赶往苏州接手织造之事,好为陛下收集军饷。” 他是土木堡之后出来的,顶替当时占据提督织造太监位置的王振亲信王良,从王良府中查抄出上万两银子,自己留下两千两银子,剩下的一万多两全部派人押解进京,极大支援了朱祁钰保卫京师的计划,从而得到朱祁钰的褒奖,坐稳了提督织造太监的位置。 刘吉的脸上浮现出敬佩的神情,端起酒杯道:“袁公大义,为国分忧,下官敬袁公一杯。” 袁成也是举起酒杯,谦虚道:“刘大人哪里话,本公也不过是奉旨行事而已,只是心中揣着陛下的重托,不敢误事罢了。” 刘吉赞道:“这就不容易了,当朝文武百官之中,许多人都不会将国事政务放在第一位,如袁公这样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更是少之又少。” 袁成也是笑道:“刘大人就不必吹捧本公了,干杯。” 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刘吉也是陪了一杯。 放下酒杯,袁成收敛起笑容问道:“不知刘大人今日找本公是有何事?总不会是为了这徐烧鸡吧?” 刘吉笑着摇摇头,答道:“自是为了苏州布行而来。” 第452章 高抬贵手 “自是为了苏州布行而来。”刘吉开门见山,直接道出了自己的目的。 “可是为了商税?”袁成继续问道。 刘吉点点头。 袁成沉吟了一下,出言劝道:“刘大人,既然你开门见山,那本公也不藏着掖着了。” “今日本公前来,就是替苏州布行做说客的,希望刘大人能高抬贵手,放苏州布行一马。” 刘吉沉下脸,问道:“袁公打算让下官如何放苏州布行一马?” 袁成缓缓道:“不要在十三家布庄的事情上追查太深,之前拖欠的商税也不要追究。” 刘吉摇头,拒绝道:“但是此事乃是政务院推动的,作为政务院初立的第一项大政,政务院诸理绝不会允许此政失败,下官临来之前,首理王大人便亲口说过,若是有人在此事上疏忽怠政,政务院绝对饶不了他,下官还年轻,不希望为了别人的事阻碍到自己的仕途,还请袁公理解。” “刘大人所虑之事,苏州布行都猜到了。”袁成继续道:“所以他们让本公给你带个话,政务院一任五年,王首理只剩下四年时间而已,若是刘大人能高抬贵手,他们愿意请朝中的大人们在王首理退下来之后助刘大人升迁。” 开什么玩笑!四年啊,谁知道到时候是个什么情况!再说了,政务院首理王直已经答应他了,只要事情办成,就将他调入政务院,跟在自己手下做事,独立负责与吏部的联系,这种机会是一个四年后的承诺可以比拟的吗?要是真答应了,恐怕都会有人质疑自己这个进士是怎么考上的吧。 不过刘吉却没有将这事儿说出来,只是冷笑一声道:“也就是说,即便下官答应了,那也至少要四年之后,他们才能兑现承诺?这还真是打的好算盘啊!” 袁成反问道:“那刘大人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不是太难的,他们都可以答应。” 刘吉则是摆摆手,反问道:“这个问题先不提,下官只是想知道,他们如何保证下官的要求可以兑现?” 袁成思索了一下,说道:“若是银钱方面,他们可以拿出一万两,以补偿刘大人的损失,这个是立刻可以兑现的。” “官职方面的话,他们可以出钱运作,两京十三省五品以下的位置,刘大人都可以提,他们保证做到。” “若是刘大人好名,他们可以召集江南大儒为刘大人称颂,保证一年之内刘大人可以名扬天下,世人皆知。” 刘吉却是摇头道:“袁公,下官问的是,他们如何保证可以兑现下官的要求,而不是他们可以做到什么。” 袁成反问道:“那刘大人想要什么保证?” 刘吉缓缓分析道:“袁公,说句实在的,在下官看来,他们提出的这些条件并没有什么价值,不足以补偿我的损失。” “一万两银子而已,十三家布庄,每家连一千两银子都不到,就想换到一个翰林院编修的前途,这个价值未免太低了些。” “而五品以下的官职,下官身为翰林,再熬两年也就到了,完全不需要他们来运作。” “至于名声,下官其实并不在乎。” “而且,他们这些条件,却是要以下官违逆政务院政令,得罪政务院诸理为代价,这完全不够的,除非......” “除非什么?”袁成见刘吉松口,立刻追问道。 刘吉顿了一下,缓缓道:“除非他们能允许下官派人随时督查他们的账册,否则下官决不会答应。” “这不可能。”袁成立刻否定道:“他们手中的账册绝不会示于外人,就连本公都看不到,更何况刘大人了。” 在袁成看来,刘吉这个要求实在是太过分,账册是什么?那是他们的根本,随时督查账册,那岂不是将自己偷税漏税的把柄交到了刘吉的手上?那可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啊! 万一刘吉贪得无厌,不停找他们索要好处,那他们给是不给?给的话,再多的身家也会搭进去,如果不给,刘吉可以立刻将证据交给政务院,到时候政务院压下来,别提身家了,性命都会不保的。 袁成继续劝道:“刘大人,账册乃是他们的身家性命,不可能让你随时督查的,你还是换一个条件吧。” 刘吉摇头道:“替他们遮掩,本就是压上了下官的身家性命,那么下官掌握他们的身家性命也是应该的吧。” 袁成见刘吉不为所动,心中暗道这个家伙果真不是好相与的,于是黑下脸问道:“那若是本公要求你网开一面呢?” 刘吉对着袁成拱拱手,答道:“抱歉,下官不能答应。” 袁成刚要发火,却听刘吉继续道:“而且下官劝袁公一句,开征商税乃是国策,袁公还是不要和那群人走得太近了,很容易殃及池鱼的。” 袁成心中一动,感觉刘吉可能话里有话,于是收起自己的黑脸,轻声问道:“刘大人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刘吉点点头,轻声答道:“不瞒袁公,政务院其实一直有个消息,只是没有外传,所以政务院之外的官员并不知道。” “什么消息?快和本公说说”袁成催促道。 他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后出京的,这几年一直没有回去过,对于朝中的消息并不是那么灵通。 刘吉抬头看了看门口,压低声音道:“其实开征商税这件事,并非王首理提出的,而是陛下让王首理做的。” “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袁成顿时惊讶道。 刘吉微微点头。 袁成心里立刻开始慌乱起来。 开征商税是政务院的政令,对他袁成其实没有什么影响,但如果开征商税这件事儿是皇帝要求的,那事情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袁成是内官,政务院管不着,但是皇帝想要收拾他,那可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要说句话,自己这个左少监的职位就得丢掉,到时候别提什么富贵了,能去凤阳守陵都是最好的下场了,要知道,开征商税这可是皇帝推行的国策啊!他身为内官,和皇帝对着干,那还能有好? 涉及到自身的利益,袁成马上就把那十三家布庄丢到了脑后,义正言辞地道:“若是陛下要做的,那本公绝对会站在刘大人这边,协助刘大人做成此事,只要刘大人在事后提一提本公就行。” 刘吉笑着道:“这事儿好说,只要袁公出了力,那下官绝对不会忘了此事的。” “那本公就先谢过刘大人了。”袁成举起酒杯,和刘吉碰了一杯。 放下酒杯,袁成问道:“不知刘大人打算如何处理此事呢?” 刘吉答道:“自然是先查查他们之前的账册,将之前三个月的税款清查一遍,看看他们是否偷漏了税款!” 袁成撇嘴道:“嘁,这还用查?他们定然是偷漏了税款的,否则他们决不会让本公来做说客。” “那袁公是否知道,他们偷漏了多少税款呢?”刘吉问道。 袁成摇摇头,道:“这个本公就不知道了,这等事情,他们从未和我说起过。” “那袁公是否有办法查到呢?”刘吉继续问道。 “这个本公也没什么办法。”袁成继续拒绝道。 刘吉思索了一下,说道:“那下官能否拜托袁公一件事?” “什么事儿,你说。”听刘吉不再让自己查案,袁成顿时轻松了许多。 刘吉轻声道:“袁公能否去劝说他们,让他们主动补缴税款?” 袁成反问道:“刘大人是想先礼后兵?” 刘吉点头。 袁成沉吟了一声,说道:“本公可以替你去说,但是本公现在就可以保证,他们决不会同意补缴税款的。” “江南原本赋税就重,这些人已经习惯了偷漏赋税,甚至强行抗税也是常见之事,以往的夏秋两税他们都不想交,现在的商税他们就更加不会交了。” “这个下官也知道,但是袁公也忘记了一件事,开征商税,只是针对商贾而已,并非针对所有的百姓,只要百姓不反,这些商贾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刘吉轻声提醒道。 “非也,非也。”袁成却是摇头道:“刘大人也不知道一件事,如今苏州商贾众多,几乎八成的苏州百姓要依靠这些商贾讨生活,若是刘大人针对商贾太过,相信苏州一定会闹出什么乱子的,他们的手段可没有什么底限。” 刘吉点头:“这个下官也知道,所以下官此次前来,只是针对那些垄断了某些商品的大商家,底下的小商贾则是可以暂时放一放,只要他们能够按时交税,朝廷会保护他们的。” “京师太远,朝廷保护不了的。”袁成解释道:“况且如今的苏州知府朱胜也是他们的人,在正统十三年的时候,由他们运作到苏州知府位置上的,单是应付他,刘大人就要耗费绝大部分心神了。” “朱知府也是他们的人?”这一点刘吉还真不知道,当年朱胜被运作到苏州知府的时候,他刘吉还刚刚中了进士入翰林院学习,兴奋劲还没过呢,哪里会去关注一个四品知府的消息。 袁成点头道:“对,我听说是当时十三家布庄一起运作的,好像花了两万多两银子呢!” 不过他说完就后悔了。 十三家布庄替人运作知府,都能花两万多两白银,现在贿赂刘吉这位督查商税、直接掌握他们身家的政务院钦使却只愿意花一万两,这很明显是看不起人嘛! 果然,刘吉听了袁成的话,撇了撇嘴道:“这群商贾果真是眼界短浅,只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却看不到本官手中的大棒。” 袁成宽慰道:“一群杂碎而已,刘大人和他们计较什么!若是刘大人想要银子,本公向他们吩咐一声,看谁敢不给的。” “本官不需要他们那点银子。”刘吉笑呵呵地反问道:“不过袁公应该没少从他们手里捞银子吧?” 袁成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巴掌,讪讪道:“也没有多少,都是日常孝敬,日常孝敬而已。” 刘吉笑道:“袁公不必紧张,下官就是随口一问,即便他们孝敬了您,也是希望您能多分给他们一些份额而已,对陛下和朝廷来说并无损失。” 袁成立刻连连点头,道:“对,一家多一家少而已,陛下和朝廷没有任何损失的。” 刘吉又举起酒杯,笑着道:“袁公立身为正,凡事以朝廷的利益为主,下官佩服。” 袁成也是举起杯道:“本公身为提督织造太监,自然要以陛下的利益为主。” 于是,二人又碰了一杯。 放下酒杯,袁成建议道:“不过刘大人,本公有个建议,你最好找一些功夫好的护院来保护你,否则等你下手的时候,很有可能会遇到生命危险。” 刘吉笑道:“这个袁公可以放心,这一点下官早已想到了,下官是河间府人,身边的护卫都是沧州请来的,相信没人能伤到下官的。” 袁成问道:“多少人?” “十二人。”刘吉爽快回答道。 袁成却是摇摇头,说道:“人数有些少啊!这样吧,我身边也有一些人手,回头派给你,保护你周全。” 他是德州人,自然听说过沧州武师的名声,不过刘吉明显对苏州的情况认识不清,索性好人做到底,将自己身边的人手也派一些给他。 “十二个人,不少了吧?”刘吉惊讶道。 他是代表政务院过来办事的,即便遇到些危险,十二个人也能保护自己周全了,为什么袁成会说人少了呢? 袁成沉声解释道:“刘大人,你莫要忘记了,这次开征商税,针对的不仅仅是布行,还有盐商呢!” 好吧,刘吉立刻明白了。 盐商自古就是商人中一股特殊的存在。 自从管仲成为齐国国相之后,便推行官商海的经济政策,即盐铁专卖,秦国商鞅变法,提出壹山泽政策,也实行了盐铁专卖,秦灭汉立,因为刘邦施行无为而治,放开了盐铁专卖,故而经营盐铁的商贾富可敌国,后来汉武帝为打击地方豪强,筹集征伐匈奴的军费,增加朝廷的财政收入,任用侍中桑弘羊主持“笼盐铁”,再次将盐铁的经营权收归国有,实行专卖制度,之后偶有反复,但是绝大多数朝廷都施行了盐铁专卖。 大明立国之后,为了防备蒙元,在北边立九府边防重镇,驻兵数十万抵御入侵,但是粮饷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于是山西地方官员杨宪在洪武三年建议,天下商贾可自行运粮至九边重镇,一石粮食得盐引一张,去各地盐场领盐销售,谓之开中,朝廷从中课税,称之为盐课。 随着大明内地战乱平息,人口逐渐增长,到现在,盐课已经是朝廷仅次于田赋的第二大收入,与之对应的是专营盐铁商贾的出现,其中尤其有代表性的就是四大商帮之一的晋商,他们经营盐业,迅速积累财富,而后向外扩张,京师大贾数晋人,苏州自然也不例外,晋商凭借雄厚的实力进入苏州,主营盐铁,很快成为苏州盐业的主导。 不过这年头盐商方面有个问题,那就是他们喜欢贩卖私盐,毕竟这玩意不需要盐引,也不用缴税,利润远高于官盐,但是正因为是私盐,自然也不受朝廷法度保护,所以盐商们就会将这些私盐交给私盐贩子来售卖,私盐贩子为了确保生意不受干扰,纷纷养起打手,小一点的有数十人,大一点的几百人也有。 如果刘吉对盐商动手,那盐商很有可能让这些私盐贩子出手对付他,例如来一场民乱,暴乱百姓无意中打死朝廷钦使刘吉,最后法不责众,还要将引发民乱的帽子扣到他的头上,这一套历朝历代都有人用,效果非常好。 就凭刘吉那十几个人的护卫武师,想要保护自己周全,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袁成原以为刘吉会害怕,却没想到刘吉只是淡淡点头,说道:“下官多谢袁公提醒,不过您的武师还是您自己留下吧,下官决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莫非刘大人已经有了法子对付他们?”袁成惊讶问道。 这些盐商有人有钱,朝中还有极为深厚的关系网,刘吉能怎么对抗他们呢?袁成不免好奇起来。 刘吉笑道:“对,此事政务院已经安排妥当,袁公回头拭目以待就好了,这些盐商闹不出什么乱子的。” 袁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虽然好奇,但是刘吉不想说,他能怎么办。 不说就不说吧,反正到时候自己怎么都能知道,而且不知道也有好处,那就是不必参与到这个事情里面去,自己还能少些风险。 时辰已晚,二人又随口说了几句,酒宴便就此散去。 袁成晃晃悠悠从烟汀阁出来,并没有回府,而是坐着马车来到了凤林楼。 凤林楼二楼的一个包厢中,十三家布庄的家主全都齐聚一堂,等待着提督织造太监袁成袁公公的到来。 他们已经知道了,袁成被朝廷钦使刘吉请去了烟汀阁,那么他今晚就会带回来刘吉的态度,是高抬贵手放过他们,还是依照政务院政令严查商税,最终的结果今晚就能揭晓。 袁成缓步走了进来,看到十三家布庄的家主都在,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说道:“呦,大家都在啊!” 众人起身,恭敬行礼道:“小人见过袁公。” “都坐吧,都坐吧,都坐下说话。”袁成笑着伸手虚按,示意众人坐下,自己则是缓步走向主位。 这里是他的位置,以前每次聚会,袁成都是固定要坐在主位上的,这不是他要求的,而是他的身份注定了他只能坐在这里,也必须坐在这里。 唐氏布庄的家主唐天德出声问道:“袁公,今日您与钦使刘大人商谈得怎么样?” 袁成却没有什么反应,不过看他红扑扑的脸,明显是喝的有些多。 亨富祥的家主刘祯出声道:“节用,你没看袁公已经喝得有些大了吗?且先让袁公歇息一会儿,我去叫碗醒酒汤。” 节用是唐天德的字,听到刘祯这么说,唐天德也知道自己是有些着急了,连忙点头道:“那好,那就麻烦言复了。” 刘祯无所谓地摆摆手,站起身来,准备找凤林楼的掌柜要一碗醒酒汤,给袁成醒醒酒。 袁成这时候却是出声阻止道:“哎!刘掌柜,本公没有醉,只是这一路过来,酒力散发出来了而已,我现在去洗把脸就好了。” 说着摇摇晃晃就要起身出去。 只是他的表现告诉在场众人,这位提督织造太监就是喝得有点大,说话都说不利索,站起身都要身边人帮忙扶着点,站在那里也是摇摇晃晃的。 不过在场众人都没有任何惊讶,这位袁公就这德行,往日里聚会喝酒就容易大,已经被他们灌倒过好些次了,如果没灌倒,袁成就是眼前这幅样子,特别喜欢逞能,当初他们请求袁成去找刘吉帮忙说情,就是这么干的,好在袁成酒醒之后并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而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毕竟每年两万两银子的孝敬不是白花的,袁成也想替他们做点事情。 刘祯连忙叫过门户伺候着的凤林楼伙计,让他弄一盆温水过来,给袁公洗个脸清醒清醒。 伙计端来温水,伺候着袁成将手帕覆盖在脸上,等了一小会儿,又把手帕拿了下来,再看袁成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等袁成喝了口浓茶之后,唐天德迫不及待地问道:“袁公,不知您今日有没有和刘大人商谈我们的事?” 袁成放下茶碗,点点头道:“谈了。” “结果怎么样?刘大人是否答应放我们一马?”唐天德继续追问道。 袁成却是摇摇头,说道:“没有。” “这不应该啊!”唐天德疑惑道:“可是刘大人嫌弃我们的条件?” “是的。”袁成回答道。 第453章 苏州布行的抵抗 唐天德疑惑道:“可是刘大人嫌弃我们的条件?” “是的。”袁成回答,旋即埋怨道:“不是本公说你们啊,就你们提的那些条件,本公都有些看不下去。” “袁公,就这些条件,我们也是要出大价钱的啊!”唐天德露出一副非常委屈的神色道。 “大价钱?一万两银子就是大价钱了?真当本公不知道你们每年可以捞多少啊!”袁成顿时无语。 如果开征商税,这群人每年要在税银上损失上百万两,只是拿出一分就想让别人帮忙,这和貔貅有什么区别。 唐天德不服气,继续说道:“不是还有帮他运作五品以下官职的费用吗?那事儿要花费的银子也不少啊!” 袁成看了看唐天德,出声训斥道:“刘吉他是什么人?人家是正统十三年进士,翰林院编修,过两年他自己就能熬上个五品官,还需要你们运作?真当人家是傻子吗?” “再说了,开征商税是政务院首理王直推行的,刘吉协助你们抵制商税,那就是在打王直的脸,不过你们别忘了,王直之前可是做了八年吏部尚书的朝廷元老,只要他一句话,刘吉还想选官?” 唐天德无奈点了点头。 袁成说的对,翰林院本就是大明官员的培训基地,里面的翰林庶吉士,只要完成三年观政,出来就可以直接上六品主事,当然,七品的也有,不过那都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和六科的给事中,这些位置虽然官小品级低,但是他们手中可是握着大明监察之权,上到王直都有权力弹劾,一旦外放就肯定是个五品官,如果从六部主事外放,按照惯例是要升四级的,做个四品的知府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只用一个五品官就想打发了他,的确有些痴心妄想了。 “还有你们所谓的扬名。”袁成继续道:“他是要走仕途的,民间的文名对他没有多大重用,本公和他提起这个条件的时候,他连话都懒得说了。” “那刘大人提了什么要求吗?”亨富祥的家主刘祯制止了还想继续追问的唐天德,出声问道。 袁成摇了摇头,说道:“他并没有提出什么要求,只是问了本公一个问题,你们如何保证许下的承诺可以兑现。” 唐天德立刻抱怨道:“这有什么不能保证的,以我们十三家的信誉,他有什么不敢相信的啊!” 袁成立刻反问道:“他如果帮了你们,那就是把自己的身家和仕途全都压了上去,单凭一句信誉,他肯定是不会相信的,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导致此事泄露出去,被朝廷知道了,那他的仕途肯定完了,说不准还会下狱问罪,到时候你们会花银子把他救出去?还是将一个无用之人丢弃,完全置之不理呢?” “那怎么办?袁公就没有什么办法吗?”唐天德一脸怨气地问道。 袁成却是没有生气,只是淡淡道:“刘大人倒是说了,他可以帮你们,但是不能单靠你们的承诺,还得有其他的东西。” 听到他这番话,唐天德的怨气瞬间清空,追问道:“刘大人有什么要求?只要我们能做到的,保证不会拒绝。” 袁成缓缓分析道:“他将自己的身家和仕途压上去,所以他希望,也能掌握你们的软肋,可以让他和你们同归于尽那种的,否则他决不会答应。” “我们的软肋?难道他想要控制我们的出货?”唐天德疑惑道。 布匹生意,原材料是掌握在他们手里的,剩下的纺织、印染等工序都需要大量熟工,而且这些事情都需要大笔银子作为铺垫,也就只有销售这一块不需要太大本钱,如果刘吉真的想掌握他们的软肋,那基本上也只有这一块有操作空间。 “你想什么呢?”袁成鄙夷道:“他也是富户出身,对于商事上不是一无所知,他真的会相信他能控制你们的出货吗?你们是地头蛇,在苏州这个地方人手充足,如果背着他偷偷出货,他怎么可能知道?再说了,一个出货渠道而已,怎么可能抵得上他的身家和仕途?” “那他想要什么?”唐天德追问道。 袁成冷笑一声,说道:“他要求可以随时审查你们的账册。” “那怎么能行?”众人立刻喧哗起来。 账册是他们的根本,如果账册的内容被刘吉掌握了,那他随时可以知道自己生产了多少布匹,出了多少货,缴了多少税,真正掌握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要知道,大明商贾的地位是非常低的,偷逃税银又是重罪,一旦双方翻脸,那刘吉随时可以抄了他们的生意,要了他们的性命,毕竟他们偷逃的税银可不是一个小数字,那都是用万来计算的。 刘祯问道:“这是刘大人提的唯一一个条件?” 袁成点点头答道:“对,我们谈了一个时辰,他只提了这一个条件。” 唐天德建议道:“我们可以考虑答应,大不了将明账交给他便是。” 大明商贾为了偷逃税银,都是做两本账的,一本明账用来应付地方官府,毕竟面子上的事情还要做,另一本总账才是实际交易的,这本账都是由亲信掌柜保管,普通一点的掌柜都没资格看。 袁成用看白痴的样子看向唐天德,训斥道:“你是傻吗?还是当他傻?这种建议都敢提,这种事情要做你自己去做,不要跟我说。” 唐天德立刻缩了回去,他只是试着提一提,哪里肯自己去冒险。 袁成说道:“而且我劝诸位一句,你们往日里赚的银子已经不少了,就不要太过贪婪,如今开征商税是政务院成立之后第一项国政,政务院的诸位大人是不会允许此事失败的,必定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你们也不要以为朝廷上的那些关系可以救得了你们,开征商税这件事是早就传出来的,他们早已将自家的生意切割干净了,不要以为他们以前收过你们的银子就会力挺你们,政务院的意志不是他们可以抗衡的。” 他并没有向十三家布庄的家主透露开征商税这件事是皇帝的意思,政务院只是执行而已,毕竟能决定自己位置的是皇帝,不是面前这些商贾。 “难道他们真的不怕天下大乱吗?”隆瑞号的家主顾时出声道:“若是逼迫太紧,大不了我们就关了买卖,辞退所有的佣工,让政务院的人想办法养他们吧。” 刘祯摇头道:“共之不要说气话,此事既然是政务院的人在推动,相信他们是不会轻易让步的,若是咱们惹怒了政务院,那咱们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你说怎么办?”顾时没好气地问道。 刘祯沉吟了一下道:“你的法子可行,但是咱们布行不能出头。” 顾时眼睛一亮,问道:“言复是说,让苏州其他行出面挑头?” 刘祯点点头,说道:“对,苏州繁华,商贾众多,又不是只有咱们布行,像是瓷器、木器、金银铺子,他们的税收比例会更高,由他们挑头才是正道。” “而且诸位不要忘了,苏州的商贾可不是只有咱们苏州人,还有山西、徽州那群家伙呢!” 唐天德一拍大腿,惊喜道:“对啊,山西的盐商和徽州的茶商粮商实力也不弱,这次开征商税,他们也逃不了,此事必须让他们也参与进来。” “还有广东那些粤商,他们手里的海货也不少,同样是要征收重税的,所以他们也可以参与进来。”顾时提醒道。 刘祯点头,总结道:“天下四大商帮都参与进来了,那威势就起来了,如果政务院不希望看到百业凋敝,百姓造反,就必须做出让步,否则咱们绝对没有现在的好日子了。” 袁成看着越说越兴奋的布庄家主,心里也是越发冰冷起来。 这群商贾真的是太可怕了,重利轻义,不,是有利无义,为了少缴那点税银,不惜让天下大乱,百姓造反,怪不得太祖看不上他们,评价他们为‘奸佞小人’,甚至没有为他们立商籍,难道这些人真的忘了吗?如今的朝廷可是刚刚击败过也先大军的,还全歼了整整五万蒙古人,就凭他们煽动起来的这些百姓,怎么可能打得过朝廷的百战之师。 袁成立刻出言劝道:“诸位,你们可以和政务院对抗,但是决不可煽动百姓造反,否则朝廷怪罪下来,你们谁都扛不住,当今天子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刘祯出声安慰道:“袁公请放心,我等如今也只是商议而已,即便动起来,也就是行罢市之举而已,到时候还请袁公上奏皇帝,就说政务院此政乃是乱国之举,天下民怨沸腾,百业凋零,若是不果断终止,恐怕会有大乱。” “苏州乃是朝廷赋税重地,占据朝廷赋税的一成之多,若是苏州乱起来,政务院是扛不住的,到时候我们四大商帮再联合百业,一起发动手里的关系,相信陛下一定会下旨废止商税的。” 袁成翻了翻白眼,拒绝道:“刘祯,本公是提督织造太监,只负责织造布行这一块,所以,本公可以传达你们的奏疏,但是决不会出面弹劾政务院的。” 开玩笑,开征商税这件事儿是皇帝要做的,弹劾政务院有个屁用,不过袁成毕竟是皇帝的人,这件事儿不能和他们说,免得给皇帝带来什么麻烦,所以只答应了传达消息。 唐天德立刻就不干了,出声道:“袁公为何不弹劾政务院,要知道我们节省下来的商税也有您一份呢!” 袁成立刻眯起眼睛训斥道:“唐天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公什么时候和你们串通勾结,偷逃朝廷商税了,你莫要污蔑我。” 唐天德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位袁公公是提督整个苏州织造的,只要他一句话,自己的生意就会瘫痪,于是连忙道歉:“抱歉,抱歉,小人糊涂了,说了胡话,请袁公恕罪。” 袁成丢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训斥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让本公听到,唐氏布庄明年就不要做布匹的生意了。” “多谢袁公,多谢袁公,今后小人一定管好自己的嘴,绝对不敢了。”唐天德听袁成原谅了自己,这才松了口气,不过他的心中却满是鄙夷。 之前收过自己那么多银子,哪一锭不是从商税中节省下来的,他早就参与进来了,现在纯粹就是做了妓子还想立牌坊,若不是他掌握着织造比例的分配,哪里轮得到他一个阉人在自己面前装腔作势。 “好了,好了。”刘祯出面转移话题道:“袁公,您若只是想转送我们的联名奏疏也可以,只要您能配合我们的安排就行。” 袁成点点头,接着问道:“毕竟这是替你们办事,派人回京的路费和打点司礼监诸公的费用可是要你们出的。” 刘祯有些无语,这点小便宜他还想占,但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袁公放心,回头我们还会有一份冰敬孝敬给您的。” 袁成立刻乐开了花,拍着胸脯保证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就放心吧,本公保证你们的联名奏疏第一时间出现在陛下的案头上。” 以往十三家布庄给的冰敬碳敬可不少,每次出手都是数千上万两银子,对于这种钱,他袁成收起来可不含糊,毕竟是给他们办事,收点辛苦银子是应当的,尤其是这次,事关他们身家,银子更不能少了。 不过刘祯还没有继续说,袁成却是叮嘱道:“刘祯,你们谋划罢市,对抗政务院,本公管不着,但是你们必须要答应我,对于此事我是一无所知,毫不知情的。” 刘祯立刻点头道:“袁公放心,这一点小人还是知道的。” 袁成叹了口气,出声劝道:“说句实在的,本公真的不希望看到你们和政务院对起来,他们毕竟的大明中枢,手握大权,你们的胜率真的不高,若是那些税银不多的话,你们还是遵从政令为好。” “那怎么能行?那可是每年两百万多两啊!”唐天德高声尖叫道。 袁成被高天德报的这个数字吓了一跳,他以前也猜测过这些人应缴的商税不会是一个小数目,但是往高了猜他也只猜到了一百二十万两而已,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多,比自己猜测的多了整整一倍。 两百多万两,这已经占据了大明朝廷岁入的十分之一了,而且还是他们之前没缴的税款,仅仅只是包含了十三家布庄而已,如果扩大到整个苏州呢?扩大到整个南直隶呢?扩大到整个江南呢?也许其他地方没有两百万两这么多,但是绝对不会是一个小数目,最重要的是,这仅仅是一个织造而已,茶叶、瓷器等其他行业的税款也不会是一个小数目,更别提还有利润最高的盐商呢! 袁成已经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因为那个数字可能会让他感到恐惧。 怪不得皇帝要让政务院开征商税呢,这笔银子的规模实在是有些惊人,一旦开征商税的事情全面铺开,朝廷每年增收的银子恐怕要以千万两来计算了。 刘祯瞪了唐天德一眼,对着袁成说道:“袁公,其实并没有节用兄说的那么多,佣工的月钱、工坊织机的费用都不低,还有印染、运输、储藏,售卖,这些都是有成本的,还有各地的钞关、门税、各地官差的打点等等,费用都不少,节用兄说的两百多万两,并没有全部包含在内。” 唐天德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对,对,言复说的是,我计算的时候并没有将所有费用都算进去,毕竟有些费用不好入账,真算下来,我们十三家一年也不过能落个三五十万两而已。” 袁成翻了个白眼,明显不相信唐天德的解释,但还是没有拆穿他,而是看着刘祯说道:“本公只是提督织造,并不在乎你们赚多少银子,只要你们将每年的贡品及时准备好就行了。” 刘祯笑着道:“袁公请放心,您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情,今年的贡品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开始织造了,一定会及时交货的。” 袁成点点头,道:“那就行。” “好了,现在天色已晚,本公要回府休息了,你们自己在这里商议吧。” 刘祯等人立刻起身,道:“小人送送袁公。” 袁成摆摆手,道:“不必了,本公不想掺和你们的事情,更不想让外人知道今晚的事儿,你们就不要送了,免得给本公惹什么麻烦。” 刘祯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还要用到面前这个傲气十足的宦官呢,自然不能得罪他。 袁成转身下楼,登上了他的马车。 等他的马车彻底消失在街角,众人才重新坐了回去。 唐天德气愤道:“这个死太监,求他一点事情都办不成,平日里收的那些银子都喂了狗了。” 顾时笑着附和道:“节用说的对,袁成可不就是皇帝的一条狗吗?” 唐天德却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对着刘祯问道:“言复,你说今日咱们的计划,会不会被他泄露出去?若是泄露出去了,那可是煽动百姓的大罪啊!” 刘祯却是摇头道:“节用兄多虑了,袁公没必要泄露此事的。” 唐天德还是有些不安,沉声说道:“不,我总感觉要出事,按照今天的情况来看,他可能不会遵守与咱们共进退的约定了。” 这时候的唐天德仿佛变了个人一样,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那种莽撞,整个人都沉稳了许多。 刘祯笑道:“节用兄,你莫不是忘记了?他方才已经说了,他只是提督织造太监,朝廷派他下来,只是协调咱们每年的产量,催着咱们完成贡品而已,开征商税的事情是政务院的事儿,稳定地方是知府衙门的事儿,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按照这两年宦官和文官之间的关系来看,我估计袁成说不准还乐于看到那些文官倒霉呢!” 唐天德想了想,说道:“言复所言倒也有理,开征商税是政务院的事儿,和他袁成没有半点关系,我就是没想明白,他最后为何要劝咱们配合政务院缴税。” “这有什么不好想明白的。”刘祯回答道:“他在苏州提督织造,每年都能从咱们手里捞数万两银子,珍奇古玩、名人字画也是没少收,一些珍贵的还被他献给了皇帝,由此也得到了皇帝的嘉奖。” “这些东西都是依靠咱们弄到的,万一咱们出了什么事儿,他这笔银子去哪里弄?” 唐天德笑道:“你说的倒也在理,他没了咱们,就得回都知监摆弄令牌发路条去,哪里有在苏州威风。” 接着话题一转,说道:“不过言复啊,下次能不能别让我装傻了。” “不行,在座的各位只有你更像傻子,你不装谁装。”刘祯调笑道。 众人都是笑了。 刘祯也是一起笑,笑完才缓缓评价道:“今日的事情办得不错,该让袁成知道的,他已经都知道了,不该让他知道的,也没必要告诉他。” “只要他能相信开征商税对他没有好处,会影响到他捞银子,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他会主动去办的。” “这倒是。”唐天德点头,接着问道:“那四大商帮谁去联系?” “我与徽商有些关系,我去联系那些徽州人。”顾时带头领下了一个任务。 “我也认识几个潮汕人,粤商那面我来管。”另一个家主站了出来。 “那浙商这面就交给我吧。”又一个家主也站了出来。 “我去联系木器行。” “我来联系粮商。” “我与府衙的孙同知关系不错,我来安抚他不要坏事。” “都察院的洪御史与我有旧,我先准备一封信,等发动的时候让他也出面弹劾。” 事到紧急,众人也不再藏着掖着,纷纷站出来领任务,发动关系收拾政务院钦差刘吉。 刘祯也领了个任务,端起酒杯说道:“既然事情都安排下去了,那我也不废话,诸位,满饮此杯,祝咱们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众人也是端起酒杯,齐声道:“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第454章 刘吉舌战群贾 这面十三家布庄家主商议完毕,那面刘吉也准备动手了。 他过来已经有一阵子,也该出手收拾这群人了,不然时间拖得太久,在王直那里可能就不会有什么好印象。 这次出来,又不只他一个人,还有商辂、彭时、万安等十几个人,分赴天下各地督查开征商税之事,协助当地府衙完成这项政令,但是因为他们的身份都是政务院钦使,所以实际上,开征商税的事儿都是他们负责的。 前几天他还听说负责杭州的彭时已经开始动手了,手段比较柔和,以说服为主,已经让一半以上的商户完成了商税的征收。 而负责杭州的彭时负责南京的商辂则是手段比较强硬,已经逼得当地商贾闹出了几场乱子来,只不过他思维全面,提前预防,命令杭州知府强行镇压,所以没有惹出什么大事。 至于负责程度的万安,因为路程过远,暂时还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其他各地的负责人也都是手段齐出,各有收获,只剩下他刘吉还没有动手了。 烟汀阁中,刘吉仍旧是靠在躺椅上,对着仆役问道:“请帖都送过去了吗?” 仆役点头:“回大人,请帖已经全部送过去了。” “很好。”刘吉靠在躺椅上,眼睛都没有睁开,继续问道:“那他们都是什么态度?” 仆役答道:“态度都还可以,基本上都答应会准时赴宴,只是丁氏布庄、丰润粮行和瑰真阁的人只是接了帖子,没有说要来。” “哦?还真有人不打算过来啊!看来本官估算的没错,儆猴的鸡这不就自己跳出来了吗?”刘吉笑着说道,只不过他的语气有些冷。 仆役点头,道:“大人说的是,这几家买卖的东家应该都是在朝中有些人脉的,估计还以为凭借他们的人脉可以压得住大人呢。” “压住我?”刘吉冷笑一声,道:“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背后之人到底有多大能耐,敢与陛下和政务院对抗。” “一群商贾,自是无法与陛下对抗的。”仆役笑着拍了个马屁。 刘吉没有搭理他,继续问道:“那袁公公那面怎么说的?” 仆役回答:“袁公公那面说,今日有些不舒服,大夫叮嘱要早些休息,今晚的酒宴他就不参与了。” “这个老狐狸,果真是一点因果都不想沾啊!”刘吉感叹道,然后坐起身子,对着仆役吩咐道:“你安排人去这几家买卖的门口盯着点,看看都有什么人去过他们那,回头一起收拾了。” “是。”仆役领命,转身离开了。 晚上,天香楼。 天香楼是目前苏州规模数一数二的酒楼,刘吉特意包下了整个二楼,宴请苏州各行各业的领头人。 现在已经是酉时,二楼里豪商大贾云集,彼此觥筹交错,交头接耳。 今天政务院钦差刘吉请客的原因大家都知道,无非是为了开征商税一事,大家早已商议好了,一会儿刘吉刘大人说这事儿的时候,大家谁都不准接茬,否则就会遭到苏州所有行业的联手打压,保证让其在最短的时间里破产,即便他再有实力也没用。 可是等了许久,却一直没看到刘吉过来,于是大家便放开了,全当是一次聚会而已。 直到戌时二刻,才有靠着窗子的人眼尖看到了刘大人的车驾缓缓开了过来。 “刘大人来了。”有人叫了一声。 二楼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楼梯口的方向。 只见刘吉一身青袍官服,缓缓走了上来,一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笑着拱拱手道:“诸位,抱歉了,方才突然有些公务要忙,来得迟了些,还望诸位见谅啊!” 亨富祥家主刘祯笑着起身相迎道:“刘大人有公务在身,自是要以公务为主,我等也少有机会聚到一起,如今大人设宴,给小人们弄了这丰盛酒菜,小人们也算是有了一个相聚的机会。” 顺仁亨号的掌柜徐封也是笑着见礼道:“今日得见刘大人,果真是英俊潇洒一表人才,能沾沾大人的文华之气,也是小人们有福气。” “哎!过誉了,过誉了。”刘吉笑着摆手道。 他本人长的其实很一般,只是因为他是北直隶博野人,所以身材还算高大,在如今的天香楼里面,身高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再加上一身官服,整个人显得颇有气势而已。 “都坐吧,都坐吧,坐下说话。”刘吉见所有人都站起来迎接自己,于是双手虚按,笑着对众人说道。 “谢刘大人。”众人齐声感谢,重新又坐回自己的位置。 “刘大人,您的请帖之上不是说袁公今日也会过来吗?为何不见他?”刘祯轻声问道。 众人也是看向刘吉,很明显是在等着他回答。 刘吉笑笑,说道:“袁公身体有些不适,今日就不过来了。” “哦。”刘祯点点头。 “人都来齐了吗?”刘吉对着一旁的仆役问道。 仆役轻声回答:“基本上都到齐了,只有丰润粮行的陈掌柜和瑰真阁的祝掌柜还没到。” “无妨。”刘吉挥手让仆役下去,举起杯子对着众人说道:“今日本官宴请苏州商界的诸位东家掌柜,诸位也是很给本官面子,基本上都及时到了,本官在此谢过了。” “时辰也不早了,没来的咱们就不等了,就此开宴吧。” “多谢大人赐宴。”众人也是举杯,齐声道。 满饮一杯之后,刘吉放下杯子,开门见山地说道:“相信诸位都知道,本官此次来苏州,为的是开征商税之事。” “政务院已经下了政令,从年初就开始征收商税填补国库,不过各地收上来的商税却是少得可怜,所以政务院派本官过来督查一番。” “诸位都是苏州各行各业的翘楚,各行业的店家向来都是为诸位马首是瞻,本官今日宴请诸位,就是想请诸位体谅朝廷不易,国库空虚,尽快敦促苏州的商贾可以遵从政务院政令,将拖欠的税银都交上来,也免得政务院的面子不好看。” 他没有直接说欠税的就是在座的商家,反而是夸赞了一番,态度放的很低。 不过这番话很明显无法打动在座的诸位,谁的银子都是费尽心思赚来的,凭什么政务院一道政令就想把银子收走,这未免也太扯淡了吧。 不过,就和他们商量好的一样,没人接茬,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刘吉倒也不恼,而是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这才出声问道:“诸位可是有什么顾虑吗?若是有顾虑,可以和本官说,本官会替你们向朝廷上奏,反应你们的意见。” 尴尬,还是没有人说话。 刘吉仍旧没生气,点点头道:“既然没人有意见,那事情就这么定了。” “本官也是带了些账房过来的,明日起本官就要去各位的生意查账,盘点库存了,还请诸位配合一二。” 什么?明日就要查账?还要盘点库存?这怎么行? 账目好说,许多人都提前准备了两套账,回头刘吉过来,将明账给他便是,但是库存这玩意可没法作假啊,苏州商贾这么多,谁知道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即便是去外面租个库房存货,难道要一直在外面租库房?那样也不方便啊! 唐天德也在,忍不住问道:“刘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刘大人怀疑我等会不遵从政务院政令,偷逃税款?” 刘吉笑着摇摇头道:“非也,非也,本官此举,并非是针对诸位,而是天下商贾均要如此,诸位不要多心。” “再说了,唐掌柜是行首,家大业大的,本官相信你会按时缴纳税款的。” 唐天德顿时哑口无言。 他能怎么回答,难道和刘吉说自己偷逃了税款?于是只得点点头,不再说话。 刘祯坐在一旁问道:“那不知刘大人首先从何处开始查起?” 只要能问出来刘吉的计划,那提前准备一下,相信也能瞒过去。 没想到刘吉却是摇摇头道:“本官暂时还没想到,不过方才听唐掌柜这么说,那就从唐氏布庄开始吧,相信唐掌柜一定是遵从政务院政令缴纳完整了税款的。” 唐天德欲哭无泪,暗恨自己嘴贱,明明都说了谁都不许接茬,为什么自己还要说话。 看来今晚就要着急人手,连夜转移库存了。 不过当着刘吉的面,唐天德还是不能表露出畏惧,大气道:“刘大人放心,明日午时您派人过来便是,小人一定恭候。” 刘吉笑着摆摆手,道:“唐掌柜就不必恭候了,只要你能如实缴纳税款,本官决不会耽误唐氏布庄生意的。” 刘祯在旁边问道:“刘大人,您是打算从布行查起?” “这个说不准,到时候再看吧,也许下一家本官就会选个其他行的呢。”刘吉仍旧是笑着道。 其他行业的?不查布行了? 众人全都是集中精神,关注着主桌上的消息。 刘祯建议道:“大人,小人以为您可以从布行查起,顺便也了解一下我们布行的情况。” “小人说句实在的,朝廷开征商税,苏州布行都是支持的,只是这次政务院下发的税率实在有些高了,我们布行的人都感觉有些负担不起,还要请大人向朝廷禀告一声。” 刘吉对于刘祯的话是一丝一毫都不相信,看向他问道:“高了吗?” 刘祯点头道:“对,高了。” “哪里高了?若是刘掌柜说的有道理,本官定会替你们向朝廷禀告的。”刘吉问道。 刘祯缓缓道:“原本太祖定下的税率只是三十税一,加上其他的塌房和钞关等税,也不过二十税一,即便是这样,刨去成本和雇工之后,我们也赚不到什么银子,现在只是门摊税就是二十税一,契税也要十税一,过税二十税一,这就变成了五税一,一下子翻了六倍,这可就是我们承受不起的了,前两个月已经有不少生意关门或者出兑了,市面上萧条了不少。” “而且朝廷针对丝绸等物还加征廉政银子,一匹丝绸不过区区一两多银子,但是光是廉政银子就要收二钱,这未免也太多了点。” “对啊,我是做金银器的,十两银子的货就要收二两的税,我那买卖都快要入不敷出了。” “你那才二两,我是做海货的,一副西洋的眼镜不过七两,居然要收我三两五钱银子。” 众人见有机会抱怨,立刻纷纷开口。 刘吉听着耳边吵吵嚷嚷的生意,微微皱起了眉头。 刘祯见状,连忙虚按几下,让众人闭嘴,然后继续道:“刘大人,您也看到了,朝廷这次开征商税实在的是有些太过了,我苏州的商贾都有些做不下去了,还要请大人向朝廷反映一声,能不能改回太祖定下的商税?” 改回去?开什么玩笑?如果改回去,政务院的权威放在哪?即便是为了政务院的颜面,商税也绝对不能改回去啊! 再说了,生意关门出兑的事儿他刘吉也是知道的,这事儿还是王直吩咐他挑起来的呢,其中的内情他知道的很清楚,真当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刘吉摇摇头,道:“刘掌柜,开征商税乃是国策,你几时听说国策可以随意改动的,所以,改回三十税一的事情你就莫要再提了,政务院诸位大人绝对不会同意的。” “那可否将廉政银子取消?民间已经有传言了,说是朝廷的官员收这个廉政银子,纯粹就是与民争利,与廉政没什么关系。”刘祯说道。 刘吉眉头一竖,问道:“是什么人在说?” “民间百姓而已,刘大人不必挂怀。”刘祯哪里敢指出是什么人在传,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这些谣言本就是他们命人散出去的,一方面可以给刘吉施压,给他个借口放弃征商税,另一方面也可以预先打个底,如果刘吉仍旧要开征商税,那他们煽动百姓闹事的时候也有借口。 “不行,百姓懂什么?此事本官必定要一查到底。”刘吉立刻拒绝道:“估计他们连朝廷为什么收这个养廉银子都不知道,就开始胡乱猜测,此事本官决不会容忍。” “那大人可否告知,朝廷为何要收这个养廉银子?”唐天德在旁边出声问道。 刘吉点点头,说道:“那本官就和你们说说,朝廷收取这个养廉银子的目的,回头你们有机会去和百姓解释一下,免得他们误会了。” “大人请讲。”刘祯恭敬道。 刘吉喝了口茶,缓缓道:“其实你们也知道,朝廷虽然不许官员经商,但实际上却是家家都有生意,这些人官商勾结,打压民间商贾的事情屡屡发生,这次朝廷开征商税,其实就是为了将这些人剔除出去,让商贾之事完全成为你们民间商贾的事情。” “但是你们也知道,我大明官员的俸禄低,所以朝廷特意设置了这笔廉政银子,一方面是让官员补贴家用,另一方面也是时刻提醒他们要廉洁奉公,不随便从民间贪污银子,你们可以自己计算一下,如果你们每年不再需要给朝中的靠山银子,还能安安稳稳地经营下去,你们能剩下的是不是更多?” 刘吉说完,看向二楼的人,发现有些人不知不觉在点头,心知自己这个说法生效了。 其实他说的没错,对于这些商贾来说,朝廷上的靠山其实更费钱,平日里的孝敬就不说了,这个基本上是固定的,求他们办事的时候还要再给一笔,而且是按照事情大小来计算的,这些开销可就没谱了,而且有些官员还会故意给他们设置麻烦,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杂七杂八计算下来,朝廷这次收的这点税银,的确比这些开销便宜多了。 不过他们也都是老谋深算之辈,不会轻易表态。 有人问道:“刘大人,小人想知道,朝廷如何保证我等能安安稳稳经营,不被官府骚扰?” 这也是这个年代的一个问题。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商贾其实最怕的不是朝中的那些靠山,毕竟人家是拿钱办事的,也是一笔买卖,民间商贾最怕的,其实是地方衙门的小吏。 因为太祖设置户籍的原因,这些小吏属于贱籍,三代之内是不能参与科举的,在社会上没了向上的空间,那就只剩捞钱了,他们又身在官府之中,敲诈商贾是他们最常做的事情,这些商贾要在朝中找靠山,也是因为这些小吏做事经常没有底线,为了银子什么都敢做,如果有了靠山,至少不会遇到灭门之灾了。 刘吉想了想,答道:“这位掌柜问的好。” “说实话,本官现在也没办法跟你保证什么,毕竟本官只是奉命出京督查商税的。” 许多人听他说这话,不由得微微摇了摇头,心说这位刘大人倒是实在,不过这个回答,对于开征商税明显没有什么助力。 刘吉却是继续道:“不过本官可以向你们透露一个消息,那就是当今天子正在调整三法司,准备将三法司彻底下放到地方上,最近府县衙门在调整典史都知道吧?” 众人都点了点头。 地方衙门调整典史这件事他们的确知道,不少人还是和他们比较熟悉的,据说是去了按察司衙门做什么培训,直接就换了。 这些商贾虽然有些好奇,但是也没说什么,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新来的典史人生地不熟的,最近都没怎么过来占便宜,他们也是省下了一些银子。 刘吉爆料道:“刑部已经决定了,今后这些典史都是刑部的官,过来只是协助当地知府知县平靖地方的。” “那和保证官府不骚扰我们有什么关系?”有人出声问道。 刘吉笑着解答道:“诸位没人在朝为官,可能不理解其中关节。” “地方典史隶属于刑部,那就是说,他们可以在刑部的体系内升官,做的好了,品级就能往上升,现在的典史的确是不入流的,但是今后每年都会有察举考核,干得好的,甚至可以升到刑部主事,员外郎都是有可能的。” “也就是说,他们升官的通道已经彻底打开了。” 众人大哗。 地方不入流的官员升迁通道打开,那岂不是说他们只要用心做事,就有机会成为有品级的官员吗?要知道,刑部员外郎那可是五品官呢!官服都是绿的。 有了升迁的机会,这些人还会像原来那样,无底线地敲诈自己吗?肯定有一部分人不会了。 刘吉继续道:“而且这只是第一步,我已经听说了,今后都察院和大理寺的官员也会直接下放到地方上,你们遇到了不公,他们有权直接处理,而不必向以前那样,衙门口向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 众人再次兴奋了起来。 这的确是好事啊! 都察院向来是朝廷中最清廉的衙门之一,其他衙门清廉是因为无权,例如翰林院、钦天监,但是都察院清廉却是因为朝廷选择的监察御史,最先考察的就是他们的品行,所以朝廷外派的监察御史一般都是百姓眼中的清官,能替他们主持公道的青天大老爷。 不过因为这些监察御史需要在各府巡视,百姓出远门又很费劲,所以百姓想要监察御史告状,其实是很难的一件事,如果都察院的御史老爷们可以直接下放到地方上,那可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有他们在,官府即便是想捞银子,也能收敛许多了。 “所以。”刘吉总结道:“从今以后,你们遇到不公之事,都可以直接找各地的监察御史为你们做主,我不敢保证绝对,但是朝廷一定尽全力让你们可以安安稳稳地经商,确保你们的安全。” 这番话说的实在,许多人都兴奋了起来,看向刘吉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不再是充满了戒备之色。 刘吉看着有些兴奋的众人,朗声问道:“所以,本官要问大家一句,朝廷开征商税,诸位是赞成呢?还是反对呢?” 第455章 大人还要提防一二 刘吉朗声问道:“朝廷开征商税,诸位是赞成呢?还是反对呢?” “若是真如大人所说的那样,那小人定是会支持朝廷开征商税的。”底下有人高声答道。 唐天德循声看了过去,发现那个人他还认识,正是苏州布行庆祥号掌柜苏武。 唐天德不免有些生气,狠狠地瞪了过去。 刘祯也是发现了苏武的存在,不过他却是有些疑惑。 庆祥号不是十三家布庄里的,在苏州布行里规模虽然不错,但是和十三家布庄相比还是差了不少,算是准一流,按理来说今天这个宴会,苏武是没资格参加的,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武的喊声明显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纷纷出声支持。 “若是官府不打扰我们经商,那小人也支持开征商税。” “是啊,是啊,前阵子我还被一个户房书吏为难过呢,花了五十两银子才摆平。” “御史大人什么时候来啊,小人我现在就有事情要告呢!” 刘吉笑道:“诸位不必着急,陛下乃是历朝历代少有的圣天子,他既然立了政务院,那肯定就是为了江山社稷好,政务院诸位大人也都是忧国忧民的贤臣,他们推行的政务,肯定是为了让天下百姓都能得到好处的,所以诸位一定要支持他们的行为,这样才能得到更多更大的好处。” 接着话题一转,道:“而且本官想在这里说一句题外话,诸位都是豪商大贾,但是经商的能力,你们未必比得上陛下。” 听刘吉这么说,众人都来了兴趣,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分明是在催促,你快说,我们想听皇帝的八卦。 “陛下也经商吗?”有人高声问道。 刘吉摇摇头,说道:“陛下乃是天子,哪里有时间经商。” “既然不经商,那为何说陛下经商比得过我们?”还是那个人追问道。 刘吉笑着回答道:“陛下虽然不经商,但是他对商贾之道的理解可是远超朝中许多人的,注意我说的是远超!” “刘大人能否详细说说?若是陛下真像您说的那样,那这商税我明日就去缴了!”有人高声说道。 刘吉笑笑,拱了拱手,道:“那就多谢这位掌柜了。” “其实本官说陛下懂经商之道的证据,你们应该也是知道的。” 我们也知道?众人都是一愣。 刘吉继续道:“不知诸位是否还记得,景泰元年的时候,朝廷曾经组织过一次与鞑靼的互市,那次互市,在座有人肯定没少赚吧?” 有人笑着点点头,很明显也参加过那次互市的,赚的银子应该不少。 刘吉看着众人的反应,说道:“但是你们不知道的是,那次互市就是陛下首先提出来的!” 陛下提的? 这一点他们还真不知道,他们原本以为是户部尚书陈循提出来的呢! 刘吉继续说道:“还有,去年年底朝廷和安南还做了一笔交易,从安南买了一百万石米粮,用的还是朝廷收税收上来的那些货物,据说光是一匹云锦,就让安南使臣花了八千两!” 不少人都愣住了,什么时候云锦那么值钱了? 没想到刘吉又补充了一句:“不是白银,而是黄金。” “黄金?怎么可能是黄金?”有人被这个消息吓到了,高声叫道。 刘祯也是非常惊讶,他就是布行的,云锦什么价格他知道,这玩意虽然是贡品,但是市面上也不是没有,一匹云锦的价格怎么计算都达不到八千两,还是黄金,那就是八万两银子。 八万两啊!这里面九成九都是纯利润,成本最多占到一分,这种利润率他以前是真的没见过。 刘吉却是点点头,说道:“对,就是黄金。” “安南使臣是傻子?”人群中又有人问道。 旁边立刻有人笑骂道:“一国使臣能是傻子?就凭你问出这句话,我看你才更像那个傻子吧!” “你才是傻子呢!”被训斥的那个人立刻回怼道。 “好了好了,本官给你们释疑一下,你们就明白了。”刘吉笑着安抚道。 那个人立刻躬身道:“大人请讲。” 刘吉笑着道:“当初定这个价格的时候,户部陈尚书曾过来问过一次,那次刚巧本官也在,于是便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当时陛下说了,云锦织造不易,原本卖不上太高的价格,不过现在云锦是御用之物,价值自然不同。” “安南与我大明不睦,宣德五年虽然允许黎利自立为安南国王,但是却没有像高丽那样赐下蟒袍,所以他们一直希望能够得到高丽那样的待遇。” “大明这次拿出来云锦,安南国王即便是高价也是要弄回去的,因为有了这玩意,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对世人宣告,他安南国王也是大明的藩属了,他的王位是得到大明承认的,所以即便花再多的钱,安南国王也一定会将云锦弄回去的,毕竟云锦这东西,一般是花钱也买不到的。” “那这和八千两黄金有什么关系?既然安南使臣不是傻子,那他们绝对不会买下那块云锦的。”有人出声问道。 刘吉答道:“安南使臣的确不是傻子,但是那又怎样?” “陛下说了,一块云锦的确不值这么多钱,但那只是一块云锦吗?那是一个认可,对于安南国王稳固王位有极大的好处。相比于安南国王的王位,八千两黄金又算得了什么呢?” “所以,安南使团买的,不仅仅是一匹布而已,还有陛下的承认。你们自己说,陛下的承认是这八千两黄金可以比拟的吗?” 众人恍然大悟。 对啊,一国国王的身份,又岂是金钱可以衡量的?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安南使团可算是立下大功了呢。 刘吉笑着继续道:“这事儿陈尚书也问过陛下,陛下将其称之为附加价值,这部分价值不容易计算,但却是利润最高的部分,都是纯赚的。” “就凭这一点,你们还敢说陛下在商事方面没有你们强吗?” 众人立刻摇头。 不说敢不敢瞧不起皇帝,但就是这个附加价值的想法,就比他们强出了不知道多少。 在座的众人虽然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却没有一个人会尝试去总结出来,单就这一点,皇帝就不知道比他们高明了多少。 “本官再说一件事。”刘吉清了清嗓子说道:“不知在座是否有人听说过善仁堂?” “这个我知道,善仁堂是京城出现的一个商会,只招收我等民间商贾,在里面可以收集消息,交易买卖,之前和鞑靼的互市也是善仁堂牵头组织我等商贾一起去辽东互市的,朝廷上下并无丝毫为难之处,据说是皇后娘娘牵头做的。”有人高声答道。 刘吉一指那个人,高声赞道:“说的对,善仁堂的确是皇后娘娘安排人做的,为的就是让你们这些民间商贾能够轻松一些,多赚些银子,替陛下多养些百姓。” 接着话题一转,道:“但是你们不知道的是,这件事其实也是陛下请皇后娘娘做的,就是为了扶持你们这些民间商贾。” “此话当真?”有人出声问道。 刘吉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是在看一个白痴一样,回答道:“皇后娘娘贤良淑德,文谦恭顺,嫁给陛下之前一直深居闺阁,嫁给陛下以后更加不能随意出来,你们这些民间商贾的死活和她有什么关系,要不是陛下当时不方便明目张胆地支持你们这些民间商贾,哪里还需要请皇后娘娘出面。” 众人都是一笑。 刘吉这话说的虽然不客气,但是一点毛病没有。 按照大明皇室的规矩,汪皇后在出嫁之前肯定只能待在自己家里,出嫁之后也只能待在郕王府,朱祁钰登基之后更是常居深宫,为了皇家的面子也不能出面做事情的,要不是皇帝让他做的,这天底下还真没有人能够指使她做事。 “所以,这次朝廷开征商税,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你们好。” 刘吉高声总结道:“你们交了税银,就是对朝廷有价值,税银交的越多,价值就会越高,陛下能给你们的支持就会越大,到时候能多赚多少钱,你们自己算。” “可是廉政银子实在是有些高了。”有人出声抱怨道。 刘吉循声看去,发现是唐天德,不由得有些气结,出声训斥道:“你是傻子吗?这个机会是陛下从文武百官手中收回来的,不给他们一点甜头,他们凭什么同意?如果有个人要从你手里进一批货,但是不给你货款,你能答应吗?” 那人立刻不吱声了。 刘吉继续训斥道:“再说了,朝廷收税,你们的成本增加了,难道就不会涨价吗?” 好吧,刘吉刘大人今天说的话,的确全都是实在话,连涨价的话都说出来了,他们还有什么不同意的。 刘吉继续说道:“不过本官有一点想提前警告你们,收了廉政银子的可以涨价,这个你们自己决定,但是粮食、葛布之类事关百姓生计的货物不许随便涨价,否则惹得百姓民不聊生,朝廷肯定会拿你们的身家来补贴百姓。” “哦,对了,这也是陛下说的。” 这番话说得杀气腾腾,众人都是心中一惊,有人问道:“那我等怎么赚钱呢?” 刘吉冷声道:“三边都是需要粮食的,你们可以运粮去宣府大同,去榆林甘肃,那面粮食贵,相信你们也可以赚到不少银子,而且朝廷这次规定了,今后商贾运粮,会按照数量和距离减免税款,甚至还可以补贴你们的运费,所以你们不必担心赚不到钱,这点事情陛下早已想到了。” “是这样的吗?” “好像是,当初官府的公文我只是大略扫了一遍,只关注税种和增税那一块了,没仔细研究后面的东西。” “回去找一份研究研究。” “对,研究研究。” 众人纷纷开始议论,下面嘈杂声响成一片。 “好了,好了。”刘祯站起身道:“诸位想研究公文,可以回去再研究,大人还在这里训话呢,都好好听大人讲话。” 众人立刻肃穆起来,再次看向刘吉。 刘吉感激地对着刘祯点点头,刚想说话,突然楼梯口传来脚步声,一个人缓步走了上来。 众人抬头一看,原来是丁氏布庄的东家陈信。 今天陈信的打扮有些夸张,一身红色丝绸锦袍,上面绣着一些瑞兽,整个人气宇轩昂的,一上来就对着所有人拱手道:“抱歉,抱歉,布庄有些事情耽搁了,还请诸位见谅。” 不过他的语气中却没有一丝道歉的意思。 刘吉不认识陈信,低声对着坐在旁边的刘祯问道:“刘掌柜,这是哪位啊?” 刘祯低声答道:“大人,这位是丁氏布庄的东家陈信。” “丁氏布庄?”刘吉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苏武给他的资料里有提到过这个陈信。 陈信是赘婿,是主动入赘到丁氏布庄的,娶的是原本丁氏布庄的大女儿,丁家大女儿嫁过人,但是为人比较霸道,活生生把她的丈夫气死了,被休了之后回到娘家没人要,刚好当时丁家家主没儿子,就招了陈信入赘。 谁能想到这个陈信虽然地位不高,但是经商却是一把好手,而且没两年他的远房亲戚就考上了进士,授官监察御史,然后一步步升到了左都御史的位置,正是如今在都察院掌院事的左都御史陈镒。 有陈镒在,陈信自然有了底气,开始逐渐管理整个丁氏布庄,去年丁家老爷子病逝,他就彻底成为了丁氏布庄的东家,掌握着丁氏布庄所有的织坊、染坊、店面,如今即便在十三家之内也是比较靠前的,渐渐地就养成了他这目中无人的脾气。 陈信站在原地,环视一周,发现主桌上的刘吉,缓步走过来,拱手问道:“这位可是刘吉刘钦使?” 既然陈信给了个面子,刘吉还是要接着的,于是一样拱手道:“本官正是刘吉,不知你是?” 陈信笑呵呵地道:“刘大人,小人是丁氏布庄的大掌柜陈信,今日接到大人的请柬,小人心中欢喜,无奈家中突然有事,来的晚了,还请大人恕罪。” 刘吉摆摆手道:“哪里,哪里,本官今日设宴,也是为了和苏州商界的诸位商贾认识认识,聊一聊开征商税之事,既然陈掌柜家中有事,不来也是无妨的。” 陈信心中一动,问道:“那不知小人可否在大人身边作陪?小人对于开征商税之事也是有许多话想请大人向朝廷转达,还请大人给小人这个机会。” “哦?”刘吉露出一个惊讶的神色,点点头道:“陈掌柜也有想说的话,那太好了,本官此次过来,也很希望听听你们这些民间商贾的心里话,既然陈掌柜来了,那就多和本官说说吧,本官洗耳恭听。” 有身份地位不够高的人让开位置,陈信便立刻坐了下去。 刘吉问道:“陈掌柜有什么话想说的,尽管和本官说说。” 陈信恭敬道:“刘大人,小人听说一件事,大人此番起来,是奉政务院之命开征商税的,不知是否是真的?” 刘吉点点头,道:“对,此事不假。” 陈信又接着问道:“小人研究过府衙的公文,上面有一项养廉银子,小人不明白,朝廷官员不是有俸禄吗?为何又要收这养廉银子?这不是政务院与民争利,以万民的血汗供养百官吗?” 这家伙果真没有好意,现在过来就是找死的。 刘吉黑下脸纠正道:“不是养廉银子,而是廉政银子,乃是朝廷奖励清正廉洁官员的,补贴他们的家用,怎能叫与民争利?” “哦,哦,刘大人说的对,是小人记错了。”陈信皮笑肉不笑地道了个歉,继续问道:“不管以什么名义发放,这些银子都是从天下百姓手中收上去的,这难道不是以万民血汗供养百官?” “怎么?陈掌柜此次前来,是来质问本官的吗?”刘吉黑着脸反问道。 陈信连忙摇头,道:“哪里,哪里,大人贵为朝廷命官,小人哪里敢质问您。” “只是小人心中有所迷惑,还请大人能够解答。” 刘吉彻底黑下了脸,反驳道:“朝廷收赋税,的确是以万民供养百官,因为百官可以梳理政务,抵御外寇,让天下万民得安生,但是......” “但是百官已经有了俸禄,却还要什么廉政银子,那岂不是说这笔费用乃是不合理的,违逆了太祖祖制的吗?”陈信却没有让他继续说下,而是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刘吉怒意上升,看着面前这个脸上满是笑意但是却无丝毫敬意的陈信,出声反问道:“既然说到这儿了,那本官也想问陈掌柜一句,务农之人一样要承担赋税,他们的税率要达到十税一,相比于他们,陈掌柜经商,却只需要承担三十税一的税率,陈掌柜能解释一下吗,为何你陈掌柜的赋税要比务农之人少那么多?” 陈信嘿嘿笑道:“刘大人,此事乃是太祖定下的祖制,小人自当遵守祖制嘛!” “但是时移世易,当初天下大乱,太祖为了恢复你们商贾的元气才定下了三十税一的税率,如今已过去百年,你们商贾的元气早已恢复了,为何还要执行如此低的税率?正是因为朝廷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决定调整税率,开征商税的。”刘吉反驳道。 陈信脸上立刻露出惊讶之色,问道:“刘大人此言,莫不是说太祖错了,朝廷不打算再遵从祖制了?那此事我可要和我叔父说说了。” 不过他虽然满脸惊讶,但是他的语气中却全都是威胁。 “你家叔父是谁?”刘吉一愣,反问道。 陈信立刻挺直腰板说道:“我叔父乃是当朝二品大员,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镒陈大人。” “陈大人吗?”刘吉惊讶了。 “正是。”陈信这时候却是出声威胁道:“所以刘大人即便是政务院派出来的人,在苏州办事还是小心一些为好,都察院可不是政务院可以管得到的。” 刘吉冷笑一声,道:“怎么?陈掌柜真以为都察院就无所不能了?” “无所不能达不到,但是以诋毁太祖,违逆祖制的罪名弹劾一下还是没什么难度的,刘大人正值壮年,仕途还有好多年要走,莫要因为几个没几年就要致仕的老臣,坏了自己一辈子的仕途啊!”陈信挺直腰板出声威胁道。 刘吉反问道:“怎么?听陈掌柜这意思,还能支使得动都察院的御史喽?” 陈信笑着摇摇头,仍旧带着威胁道:“这个谈不上,小人毕竟只是一介商贾而已,哪里能支使得动御史大人们,但是送他们几个弹劾人的理由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监察御史也是有权利风闻而奏事的。” 刘吉看着一脸傲气的陈信,突然说道:“陈掌柜有话就直说吧,莫要再拐弯抹角威胁本官了。” 陈信点点头,缓缓道:“其实小人也没什么要说的,只是希望刘大人能够高抬贵手,不要为难我等苏州的商贾,停止开征商税,等您回京之时,小人必有重谢。” 听了陈信的话,刘吉在心中暗道,这家伙倒还不算太蠢,知道带上苏州商贾一起给自己施压,但是他毕竟是底层平民,不知道朝廷中的那些事儿,于是轻笑道:“如果本官不愿意高抬贵手呢?” 陈信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冷哼道:“若是刘大人的手太重,抬不起来,那您就不要抬手了,抓紧时间写一份谢罪的奏疏递上去吧,否则我怕大人到时候没心情写了。” “怎么,陈掌柜这是在威胁本官吗?”刘吉盯着陈信问道。 陈信的脸上又重新露出笑容,缓缓说道:“小人哪里敢威胁大人呢,只是好心提醒一下,最近若是出现什么乱子,亦或是有活不下去的莽撞人冒犯了大人,大人还要提防一二的。” 第456章 你说的可是真的? “本官要提防一二?”刘吉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陈信看到,心中也是突然打了个突突,但还是说道:“对,大人毕竟是翰林院编修,未来前程远大,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大人可划不来。” “本官不会有什么事情,陈掌柜还是先担心自己吧。”刘吉笑着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 陈信看着一脸笑容的刘吉,心中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安,旋即想到自己的叔父陈镒,那点不安的感觉立刻烟消云散,刚想质问,刘祯却是站出来打圆场道:“刘大人,陈掌柜,今日大家欢聚一堂,说的都是高兴的事儿,二位就不要在这里打机锋了。” “刘掌柜说的是。”刘吉笑着冲刘祯点点头道。 陈信则是对着刘祯拱拱手,没有继续说下去。 之后,刘吉再也没有提起过开征商税的事儿,只是与刘祯谈天说地,聊些风月,直到散场,再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刘吉走后,一群商人仍旧聚在一起,不过每个人都是表情严肃。 刘祯首先出声道:“诸位,今天的事情你们都看到了,开征商税之事已定,明天就要正式开始了,诸位都是什么意见,都说说吧。” “我不同意配合刘钦使。”唐天德第一个站出来道:“咱们辛苦赚来的银子,凭什么交给朝廷。” “但是今日刘钦使说得明白,而且已经暗示了,此事乃是皇帝在背后指使,咱们斗不过皇帝的。”有人担心说道。 “斗不过也要斗,今日朝廷弄出个廉政银子,明日说不准还会弄出什么银子呢,到时候咱们那点利润全都被皇帝吃掉了,还做个屁的生意。”另一个人出声道。 又一个人附和道:“是啊,别听今日刘钦使说的好听,谁知道今后那群当官的怎么样?贪官污吏那么多,那群小吏随便给咱们使点手段,该交的钱还得交。” “可不是嘛!在座有多少官员的生意,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表面上说的切割了,但是私底下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是看今天这架势,如果真的硬顶,估计咱们得不到什么好处的,要是真能让政务院收回政令,那朝廷官员早就上疏劝谏了,哪里还会有今日之事。” “那是诸位大人没有理由,不方便表态,若是下面真的闹出什么事情来,他们有了理由才好替咱们说话。” 下面的人议论纷纷,吵成了一片。 “够了,吵什么吵。”陈信站起身来,大声道:“你们在这里吵有什么用处,能改变朝廷强征商税的决定吗?若是不起来反抗,那只能怪你们自己不中用。” “反正我们布行已经决定了,从明日起就开始启动,就以开征商税导致利润降低,先解雇一些佣工,让他们闹出些事情来,看看朝廷的反应。” 众人瞬间一片安静。 陈信扫视四周,问道:“怎么?你们其他行就这么认了?” 一个人立刻站起身道:“既然你们布行决定了,那我们盐商也不能让你们专美于前,明日我们盐商也会动起来。” “我们粮商也会动起来。” “我们徽商也会动。” 在座的都是各行各业的豪商大贾,自然是有决断的,一个又一个地站起来答应。 这事儿其实没太大风险的,毕竟只是一些佣工闹事,朝廷又查不出是他们这些掌柜煽动的,自然可以动一动。 陈信满意地不住点头,高声道:“好,那明日咱们就一起动起来,让那个刘吉也看看咱们苏州商人的实力。” 只是,事情并没有按照陈信的思路走。 第二天凌晨,风云突变。 刘吉带着一群账房和捕快,直接杀到了陈信的丁氏布庄,将还没起来的陈信直接堵在了被窝里,以陈信昨夜穿着逾规的罪名将其直接抓了起来。 陈信衣衫不整地被捕快带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懵的。 见到刘吉一身官服站在院中,陈信还是有些迷糊,直接问道:“刘大人,你今日这是要做什么啊?” 刘吉背着双手,面无表情地说道:“商贾陈信,擅自着丝绸衣衫出行,违逆太祖谕令,现特命苏州府抓捕问罪。” “抓我?”陈信到现在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直接问道:“刘大人,你为何要抓我啊?” 刘吉朗声答道:“本官方才不是说了吗?商贾陈信,违背太祖谕令,擅自穿着丝绸。” “可是现在违规穿绸缎的又不是我一个人,刘大人为何要单单抓我一人啊?”陈信这会儿有些清醒了,出声质问道。 刘吉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轻声道:“抓谁是本官的事儿,你违逆太祖谕令,本官过来抓你问罪有何不可,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我担心?我为何要担心?”陈信这会儿彻底清醒了过来,威胁道:“刘吉,我劝你最好马上放开我,我叔父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镒陈大人,朝廷正二品大员,信不信我往京城去封信,你就得丢官去职,滚回老家待着去。” 压着他的捕快心中一惊,手上的力度立刻小了许多,不过刘吉还在,所以并没有松手。 陈信立刻就感觉到了力道的变化,心中安稳了不少,直勾勾地盯着刘吉,等着他认怂。 刘吉却是轻笑道:“哦?是吗?那我倒是要看看了,你在大牢里面怎么往京师去信!带走!” “我看谁敢?”陈信大怒,开始拼命挣扎。 两个捕快不敢放手,不由得增加了力道,将陈信死死地控制住。 陈信对两个捕快威胁道:“你们两个是苏州府的吧,我和你们张典史很熟,你们赶紧放开我,否则我一定要你们好看!” 两个捕快听到他的威胁,心中不快,但是还是按捺住怒意,只是死死地控制住他。 没办法,临来之前刘吉可没和他们说过,这个陈信的靠山是朝廷正二品大员。 刘吉看着拼命挣扎却挣扎不开的陈信,心中也是对皇帝愈发佩服起来,冷笑道:“呦呵!陈掌柜还敢威胁官府差役,看来本官又可以给你加一条罪状了!” 陈信本就没干过什么活,没什么力气,眼见挣扎不开,索性放弃了挣扎,而是看向刘吉问道:“刘吉,你说吧,要怎么才能放了我?一万两银子够不够?” “陈掌柜还真有钱啊!”刘吉笑道:“不过你从商这么多年,丁氏布庄的买卖又这么大,区区一万两就想打发了本官?真当本官没见过银子吗?” “那你说个数。”陈信见刘吉有松口的意思,立刻出声道。 对于他来说,能用银子摆平的事情都不叫事儿,只要刘吉敢收下银子放了自己,回头有的是办法弄回来,例如找监察御史告他个敲诈勒索的罪名。 刘吉竖起三根手指,直接道:“我要你三成的家产。” “什么?那可是一百万两银子啊。”对于刘吉的报价,陈信有些肉痛,讨价还价道:“能不能少点,五十万两银子可以吗?” 刘吉笑着反问道:“怎么?五十万两银子,陈掌柜就能立刻拿出来吗?” “那怎么可能?”陈信立刻摇头道:“我们又不是做典当的,哪里能拿出这么多银子?大人至少也要给我几日时间筹钱。” “那你有多少?”刘吉继续问道。 陈信想了想,咬咬牙道:“如今布庄上的活钱也就是十多万两左右,这笔银子可以立刻交给大人,剩下的就要我出去筹措了。” “怎么可能?你丁氏布庄乃是苏州数一数二的布庄,一年的流水就有几百万两,你跟我说如今的活钱只有十多万两?我看你还是不够老实,还是跟我回衙门交代吧。” 刘吉再次吩咐道:“带走!” “等等,等等......”陈信连忙叫道:“刘大人且稍等片刻。” “贱内手中还有十万两银子,只要刘大人放了我,我马上回去拿出来。” “哦?”刘吉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出声问道:“你家夫人能给你?那应该是你们东山再起的本钱吧?” 商人自古以来就有个习惯,因为历朝历代都打压商贾,所以这些人也养成了一个习惯,在家里挖地窖存些银钱,一旦破产了,也有卷土重来的本钱。 但是这笔钱一般都是不动的,刘吉没想到这个陈信居然会拿出来。 陈信无奈中带着愤怒,说道:“那能怎么办?大人若是能宽限两天,小人还是能筹措出五十万两银子的,但是您要得急啊!” “要不您宽限两日,放小人出去筹措银子,丁氏布庄这么大的生意摆在这儿,小人又跑不了!” “不行,本官信不过你。”刘吉摇摇头,道:“谁知道你这两天会做出什么事情,让本官的苏州之行无功而返,白折腾一趟。” “但是即便加上小人家中的十万两,也达不到大人的要求啊!剩下的二十多万两银子,怎么都得小人出面筹措。”陈信无奈道。 刘吉笑着摇摇头,道:“陈掌柜不要担心,本官只要带人去查封你家仓库,还能找不到三五十万两银子的货吗?到时候拿出来卖掉,相信怎么都能弄到二十万两了吧!” “刘吉,你敢。”陈信顿时就怒了,他的库房里如今的确还有四十多万两银子的货物,真让他查封了,自己的损失可就大了,现在不只是货物的问题,还有税款的问题呢。 四十多万两银子的货,即便平价出售,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刘吉自己拿二十万两,剩下的二十多万两估计就会变成朝廷的税款和罚金,一文钱都不会给自己剩下。 “嘿,陈掌柜都已经如此地步了,居然还敢威胁本官?”刘吉一脸惊讶地问道,不过他的惊讶明显是装出来的,语气中全是不满。 陈信连忙道歉:“大人,小人一时心急,还请大人不要怪罪。” 刘吉冷哼一声,怒道:“你说不怪罪你就不怪罪你吗?本官刚刚对你有些满意,现在可全都没了。” 这话有内涵啊! 陈信立刻就领悟了,连忙道:“大人还请消消气,小人可以拿出十万两银子,赎冒犯大人之罪。” “看来我是要少了啊!”刘吉冷笑道:“陈掌柜只是因为一点小事就可以拿出十万两银子,看来你还是有银子的。” “如今五十万已经不成了,我还是要三成吧,相信陈掌柜努努力,也是可以拿出来的。” 陈信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连声道:“大人误会了,误会了,您应该知道,小人是入赘丁家的,虽然这些年掌了丁氏布庄,但是仍旧是一赘婿,故而小人私下里攒了十万两银子,以免家中出什么问题,小人没个着落。其他多余的,小人真的是没有了。” 刘吉冷笑道:“方才我已经说过了,丁氏布庄乃是苏州数一数二的布庄,资产怎么可能只有三百万两,看你几十万银子都没什么难处,我现在已经信不过你了!” 陈信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只得在心中计算了一番,出声道:“大人,若是我能让您立下大功呢?小人和那三成家产能否抬抬手放过?” “大功?有多大?”刘吉问道。 “事关大人仕途。”陈信坚定地说道。 “说说看,若是真的,那本官就给你记上一功,你那点家产我也可以放过。”刘吉点头道。 “那小人呢?”陈信反问道。 刘吉撇撇嘴,道:“不是说给你记功了么?若是功劳真的足够大,那本官放你一马也没什么不行的。” 陈信看着刘吉的脸,缓缓爆料道:“大人,苏州商贾要闹事。” “你们要闹事?”刘吉不屑道:“这种事情不是肯定要发生的吗?这算不上什么功劳。” “但是大人知道他们何时发动吗?知道他们如何发动吗?若是大人应对失措,真的惹出什么事端来,相信朝廷一定会问罪于您的。”陈信反问道,话语中还带着警告。 刘吉看着他,并没有说话,但是从他的表情看,明显是带着自信的。 “怎么?大人不想知道?”陈信问道。 刘吉看着他笑笑,说道:“你想说的话就赶紧直说,本官没工夫陪你在这儿讨价还价。” 陈信瞬间无语,不过还是道:“好,既然大人答应给小人记功,那小人就直说了。” “今日苏州各行各业就会开除一批佣工,让这些人今后没了着落,然后有人会告诉他们,开除他们都是因为大人来苏州强逼商家缴纳商税所致,然后......” “然后这些人就会来苏州府衙击鼓,状告本官,然后分出一部分去烟汀阁堵本官的门,你们再发动朝中的关系来弹劾本官,什么时候朝廷将本官召回去,你们什么时候再摆平事情。”陈信还没说完,刘吉突然接话道。 陈信听着刘吉的话,心中突然一凉,惊讶问道:“大人都知道了?昨天的商贾之中有大人的人?” 刘吉笑笑,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对着两个捕快吩咐道:“好了,本官要知道的都知道了,你们把他押去苏州府大牢吧,本官还有事要做。” “你......”陈信大怒,知道自己被骗了,还想大骂几句,一个捕快突然往他的嘴里塞了一团封口布,顿时让他说不出话来,接着一个刀柄狠狠地怼在他的肚子上。 陈信的力气瞬间消失,老老实实被两个捕快拖走了。 他现在终于知道了,这个刘吉其实一直在套自己的话,遇到这种阴险狡诈的大明官员,自己算是彻底栽了。 刘吉没有搭理变得垂头丧气的陈信,对着身后的账房吩咐道:“诸位,轮到你们了。” “是。”一群人轰然回答道。 苏州城不小,几十万人都居住在这座城市里。 苏州城又不大,消息传得很快。 陈信被捕,丁氏布庄就地查封,所有账目封存,刘吉刘大人自己带账房审查账目,核算丁氏布庄偷逃朝廷税款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苏州城。 同时传出来的还有另一个消息,陈信已经交代了他们这些商贾打算指使佣工闹事的计划,刘吉刘大人已经赶往苏州府衙找朱胜朱知府商议如何应对此事去了,据说是打算调动苏州卫和镇海卫出兵镇压,这可是他们这些商贾承受不住的。 于是,这些商贾再次聚集起来,纷纷前往亨富祥商号而去。 至于为什么要去亨富祥,答案很简单,谁让刘祯是昨晚挑头的那位呢! 亨富祥后院如今摆满了凳子,商贾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全都愁眉苦脸,窃窃私语,商议着这次要如何应对。 如果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那他们很有可能刚刚发动就被苏州府镇压,然后朝廷追究下来,参与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但是如果不按照计划发动,那就是向朝廷认输低头了,自己就必须按照政务院的政令缴纳商税,这又是他们不愿意去做的,自己做生意本来就不容易,朝廷又要敲一笔,这还叫人怎么赚钱啊! 所以,大家都在等着刘祯过来,一起商议一番,拿出个主意来。 日头越升越高,人数也越来越多。 终于,快到午时的时候,刘祯和几个实力雄厚的行业首领一起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站到屋门口看向众人。 众人知道他们这是商议完了,也都纷纷闭嘴,抬头看向他们。 刘祯满意地点点头,大声问道:“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了,没来的想必是害怕了,咱们就别等他们了!”底下有人喊道。 “那好,日头已经高了,咱们就不等他们了。”刘祯点点头,大声道:“诸位,我与徐东家、安掌柜等人商议过了,还是按照咱们之前的计划行事,时间推迟到明日,大家照计划一起发动便是。” 底下有人问道:“刘掌柜,如今政务院刘钦使和苏州府的朱知府都知道了这件事,咱们还是要照计划发动吗?这也未免太危险了吧,据说他们可是要调动卫所的!” 刘祯摇摇头,道:“此事没有你说的那么危险。” “朝廷开征商税,咱们利润降低,开除些佣工也是正常的,即便皇帝来了也没法怪罪咱们,毕竟咱们出来做生意,也是为了赚银子,银子赚不到,降低些成本也属正常。” “佣工丢了工作,没了饭碗,闹一闹也是正常的,总不能让他们没饭吃吧。” “所以,这里面的风险只是在于,如何将矛头指向刘钦使,只要不让他发现,那咱们就不会有危险。” “而且,我在这里可以提前说一件事儿,提督织造太监袁公公已经答应我了,会帮咱们递奏疏给朝廷,朱知府也答应过,不会允许刘钦使乱来的,他会帮咱们劝刘钦使让步的。” “那卫所那面怎么办?” “这就更不用担心了。”正润兴的王掌柜站出来说道。 正润兴是做盐业的,属于晋商在苏州最大的盐商,王掌柜自然是盐商首领,说话很有力度。 王掌柜自信地站在门口,大声说道:“大家都知道我们正润兴是盐商,做的是贩盐的生意,需要和地方卫所打好关系,苏州周围的几个卫所早已被我出面打点好了,他们不会支持刘钦使的镇压之举,兵都不会出,刘钦使拿什么镇压咱们。” “那即便咱们逼走了刘钦使,朝廷再派人过来怎么办?”又有人出声问道。 刘祯大声道:“其实诸位主要顾虑的是刘钦使盘点库存,强征商税,而想要应付朝廷督查,明账咱们都是有的,需要调整的是库存,所以咱们只要将刘钦使逼得离开苏州,那么咱们至少可以争取出一个月的时间,只要咱们趁着这个机会调整库存,相信政务院即便再派人过来也不必担心了。” 他这话说的没错,苏州作为原本的抗税主力,早已学会了应付朝廷的各种压力,谁手里没有两套账的,而且一个月的时间,他们怎么都能将一部分不能被查到的库存藏起来。 众人纷纷点头,刚要赞许两句,突然一个店小二快步跑进来,在刘祯耳旁嘀咕了几句。 刘祯还没听完就脸色大变,对着店小二反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第457章 计划开始了 刘祯对着自家店小二反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店小二点点头,回答道:“千真万确。” 刘祯的脸上立刻爬满了惊讶之色,身子一软,差点没有摔倒在地。 旁边扶住他的王掌柜出声问道:“言复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儿让你如此惊讶?” 刘祯长长叹了口气道:“咱们不用发动了,这事儿已经有人做了!” 众人大哗,底下瞬间吵闹成一片。 “什么意思?刘东家还请直说。”底下有人叫道。 刘祯看着下面的人,问道:“你们有人已经开革了手底下的佣工了吧?” “对啊,我早上已经开革掉了十名佣工。” “我昨夜就安排下去了,今早没去我家铺面,算时间我家掌柜应该已经动手了。” “那怎么了?昨夜不是说好了吗?我出来的时候,将我家的十几名佣工都开掉了。” 刘祯眼睛翻白,无力地道:“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和他们说的,但是这些人已经聚集起来,开始在苏州府门口闹事了。” “什么?”众人震惊。 开革佣工,煽动闹事,这事儿可不是小事,一旦被人查出来,那就是抄家灭门的死罪,即使是从犯也会抄没家产,女眷没入教坊司,男丁发配边疆,他们都是商贾,哪里能受得了这种苦,若是真的被朝廷抓出来,那还不如直接抹脖子来得痛快呢。 一个人站出来道:“我等只是开革佣工,还未派出人煽动他们呢!” “对啊,我只是开革了人手,闹事的事情还没有安排下去呢!这些人怎么会聚集起来闹事的呢!” “好了,都给我安静下来!”刘祯没了气力,王掌柜却是处变不惊,大声喊道:“吵吵嚷嚷的,有什么用处,都先闭上嘴巴,谁想说什么,站上来说话。”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开玩笑吧,这个时候站上去说话,那岂不是变成领头的了?到时候朝廷追究下来,自己这个打酱油的估计要罪加一等了吧! 王掌柜满意地点点头,大声道:“现在的重点不是他们为什么会聚众闹事,而是他们怎么聚集起来的。” 说完转头看向店小二问道:“此事是你亲眼看到的吧?” 店小二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点头答道:“对,我出去办事的时候看到的。” “大概多少人?”王掌柜继续问道。 “小的约摸着有上百人。”店小二回答道。 王掌柜想了想,再次试探着问道:“那都有什么人,领头之人是何人,你都知道吗?” 店小二答道:“小的只是路过,在外面看了几眼,他们人多,领头之人没看出来,不过倒是看到了几个熟人。” 王掌柜眼睛一亮,立刻追问道:“那几个熟人都是谁?” “永福号的刘顺、贵和号的许安、同福发的丁进名、德顺中的苟三......”店小二立刻点出了七八个人的名字,还报出了他们所在的商号。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店面的伙计,大家往日里做生意,互相也都熟识。 王掌柜看向众人,立刻就有人喊道:“小二说的没错,那个许安正是我家的伙计,今早被我开掉的。” “苟三是我家的。” “那个丁进名是我家的伙计,往日里好吃懒做,今早我就顺势开掉他了。” 王掌柜满意地点点头,大声道:“我相信诸位开革掉这些人,相信都已经找好了缘由,即便拿出去说,也不会招来什么非议,所以如今的重点不是这些人闹事,而是何人将其组织起来闹事的。” “谁能去苏州府衙门走一趟,将自己开革的人招回来,问清楚究竟是什么人带头让他们过去的,我在这里保证,正润兴一定会与你交易一次,规模不限,不要利润。” 众人大哗,下面立刻有人喊道:“我家的刘顺做事还算利落,而且他家中老母一直重病在身,我也是为了能更好煽动才选择的他,既然王掌柜如此说了,那我这就是府衙将他招回来。” “苟三也是,其人老实无比,家境贫寒,我也一同去府衙把他招回来。” “我也去!” “我也去!” 一群人抬脚就往外面走。 其实有些伙计对于自己的商号还有些用处,这些掌柜和东家其实并不想开掉,只是考虑煽动起来比较容易,所以才选择的他们,现在有机会将其招回来,相信也比较容易。 另外就是,这些伙计去了府衙闹事,他们去找回来,也算是幡然悔悟,悔过自新,即便官府追究的时候,自己的罪责也能少一些。 只是他们还没有迈出大门的时候,却发现刘祯的伙计纷纷向着院子里退进来,伙计的对面则是一群官府的捕快,气势汹汹地追了进来。 刘吉背着双手,迈着方步,缓步走了进来,笑呵呵地道:“诸位,这是要去哪里啊!” 时间拉回到一个时辰之前,苏州府衙。 刘吉和朱胜在府衙东部的花厅之中对面而坐,面前摆着香茗,燃着沉香,乳白色的香烟从香炉上端的空洞中流淌出来,再配上窗外的花香鸟语,整个景色很是惬意。 景色虽然极为惬意,但是苏州府知府朱胜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惬意,而是堆满了忧虑之色,看着刘吉问道:“刘大人,你这么做真的不会闹出什么乱子吗?” 刘吉右手端着茶盏,左手用碗盖轻轻拂去飘浮着的茶叶,轻声反问道:“不过是一个商贾罢了,朱大人在担心什么?” 朱胜仍旧是死死地盯着刘吉,问道:“难道刘大人不知道,陈信乃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镒陈总宪的侄子?” 刘吉喝了口茶水,轻轻放下茶盏,淡然道:“那又如何?陈总宪也是朝廷命官,总不至于和政务院的王首理对着干,况且开征商税一事也是好事,这一点朱大人不会看不明白吧?” 朱胜有些急,立刻答道:“我知道开征商税是好事,足以使朝廷国库充盈,但是因此而得罪陈总宪,这完全没有必要啊!苏州城的商贾那么多,随便挑一个杀鸡儆猴就是了,何必挑陈信这个麻烦呢?” 刘吉笑着道:“谁让他不给我面子的,我遍撒请帖邀苏州商贾赴宴,就他不给我面子,迟到就不提了,还敢当众质问我,我不选他能选谁?” “那陈总宪那面你打算如何应对?”朱胜问道。 刘吉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反问道:“我为何要应对?陈信违逆太祖谕令,衣着逾矩,本官惩治一番有何错误?而且我相信,他那丁氏布庄定会无视政务院政令,拖欠税款,偷逃税银,等具体罪名查问出来,我相信陈总宪也不会出面保他的。” “我说的是你!”朱胜急道:“你抓他是得罪陈总宪的,况且你这次的手段太过阴暗了些,小罪大惩,谁都能看出来是你设计的,到时候都察院弹劾起来,可不要牵连到我!” “原来朱大人是担心自己啊!”刘吉笑着道:“也对,我将他关押在你苏州府的大牢里,外人看起来肯定是你我联手做的,陈总宪的确有可能怪罪你。” 朱胜立刻点头道:“对啊,你久在中枢,人脉甚广,又是清流,不容易被人抓住什么把柄,我就不一样了,一直在京外做流官,好不容易才升到了苏州知府的位置,陈总宪想要对付我,我可是扛不住的。” 刘吉却是摆摆手道:“朱大人过虑了,其实此事没那么危险。” “你要知道,选官和京察的权力如今可不是在都察院手里,而是在吏部手里,也就是说,你在这个苏州知府的位置上做得怎么样,能不能继续坐下去,都察院可说了不算。” “况且如今的政务院王首理就是吏部尚书升上来的,对于吏部有着莫大的影响力,你我做的事情又是王首理最重视的政务,也是他立威的手段,他怎么可能允许陈总宪公报私仇对付你我?即便陈总宪出手了,那也无所谓,吏部都掌握在王首理的手中,让吏部文选司给咱们安排点位置又有什么难的呢?” “但是王首理只做一届,如今已经是第二年了,四年之后王首理退下去,陈总宪有可能就会进入政务院了,到时候咱们还不是要倒霉!”朱胜没好气地道。 他和刘吉不同,刘吉是庶吉士出身,虽然编制在翰林院,但是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政务院做事,而且今年还不到三十,有的是时间熬走陈镒。 但是他朱胜可不一样,他虽然也是进士出身,但是这么多年一直在外面做流官,从县令一步步爬上来的,京中的关系和刘吉相比可谓是天壤之别,一旦他丢了官位,那侯缺的日子可就长了,说不准王直退下去之后都不一定能想得起来自己。 刘吉也知道朱胜的顾虑,笑了笑,放低声音道:“其实还有一件事,你们这些地方官不太清楚,陈总宪之前在陕西赈济灾民,有些累到了,即便陛下可怜他,让他回京休养,但是他毕竟年岁大了,身子一直没休养过来,我出来的时候还听说他告了几天假在家休养呢!” 朱胜眼睛一亮,惊讶问道:“你是说,陈总宪可能......” 刘吉微不可察地点点头,道:“对,就是朱大人想的那样。” “那我可就放心了,一定配合刘大人全力完成这次政务院交代的任务。”朱胜立刻放松下来。 刘吉不愧为京官,对京中的消息可是比他们这些地方官灵通多了,类似于陈镒身体不好经常生病这种消息,他们压根是打听不到的,即便他们特意去打听,也未必是真的,毕竟这年头官员请病假逃避早朝的事情太多了,谁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真的有恙。 刘吉摇摇头道:“其实也没什么需要朱大人配合的,只要你将府衙的大牢借给我就好了,哦,对了,还有就是让户房的人准备一下,收缴这些商贾拖欠的税款和罚金。” 朱胜平静地道:“刘大人,你怎么做我管不到,但是我只希望你能手下留情,不要将苏州的商贾一网打尽,苏州的繁盛还全靠他们呢!” 他是苏州知府,如果刘吉真的弄到天怒人怨、百业萧条的程度,他身为知府,是逃不开这个责任。 “朱大人放心便是,我早已和你说过了,此次不过是杀鸡儆猴而已,只要他们答应遵令纳税,我是不会下死手的。”刘吉笑着回答道。 “那就好。”听到刘吉的保证,朱胜这才算彻底放下心来,问道:“那刘大人打算何时全力出手呢?只是惩治了一个陈信可不足以让这些人服软的。” 刘吉还没回答,门外突然跑进来一个衙役,大声禀告道:“知府大人,钦使大人,府衙门外突然来了数百人,声称要见知府大人,有事情要请知府大人做主。” 朱胜一脸诧异地看向刘吉,刘吉淡定笑道:“这不是开始了吗!” 苏州府治下百姓求见朱胜,还是这么多人,朱胜不能不见,于是朱胜回后堂换了身官服,这才缓步走出了正堂,来到苏州府衙大门。 一出大门,朱胜就吓了一跳,只见府衙门口密密麻麻聚集了一大群人,果真如衙役说的那样,一眼看过去全是人,数目估计有数百,全都焦急地盯着府衙大门的方向,等着苏州父母官朱胜的出现。 府衙的衙役也是神情戒备,数十人都拎着水火棍站在大门前戒备着,生怕有人脑子一热冲击府衙。 看到朱胜走出大门,底下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有人大喊道:“府尊大人出来了。” 然后人群就马上涌了过来。 衙役们立刻将水火棍横起来,不少人还指向了拥挤过来的人群,厉声喝道:“退后,都退后,谁敢上前,以冲击官府意图谋逆论处。” 官府的威严不容挑衅,这一点大家都知道,于是人群立刻停住脚步,只是站在台阶下面叫喊着。 “小民被东家开革了,请府尊大人为小民做主啊!” “府尊大人,朝廷为什么要开征商税?我的东家已经不赚钱了。” “府尊大人,小民没了生计,求府尊大人收留!” 府衙门口立刻吵成一片,吵得朱胜什么都听不清。 好在班头机灵,站出来大声喊道:“都安静,都安静,你们吵吵嚷嚷的,府尊大人能听清楚什么?都给我闭嘴。” 喊了几遍,人群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朱胜对着班头满意地点点头,迈步站出来道:“诸位百姓,你们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本府说,本府身为苏州知府,一定会为你们做主的。” “府尊大人,小民没生计了啊!” “府尊大人,小民您给一条活路!” 府衙门前瞬间又开始嘈杂起来,不过好在之前衙役们的警告,这次人群并没有涌过来,只是站在门前叫喊。 朱胜听得脑子有些发胀,伸出双手不停下压,大声叫道:“诸位百姓,诸位百姓,都先安静一下,一个一个来说,你们这样本府也听不清啊。” 前排的人听到朱胜的话,一个人便站了出来,转身看向人群,大声喊道:“诸位,诸位,都先安静一下,府尊大人什么都听不到了。” 那人好像有些威望,人群看到他出面,渐渐安静了下来。 等人群彻底安静,那人转身看向朱胜,俯身拜道:“大人,小人乃是庆祥号的伙计,今日莫名其妙被东家开革,据说是和朝廷开征商税有关。” “小人家中上有重病在身的老父亲,下有还在上私塾的孩儿,平日里全靠小人的工钱养活,尤其是我那孩儿,平日里课业很是不错,经常得夫子夸奖,说是过几年一定能拿个功名。如今小人被开革了,老父亲没钱抓药,想必会命不久矣,孩儿更是没钱交束修,未来的功名更是没了希望。” 那人絮絮叨叨了半天,听得朱胜头昏脑涨,连忙阻止道:“你先停,先停下,本府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否则你说了这么半天,找本府究竟有何事,本府一点都没听出来。” 那人连忙点点头,闭上了嘴。 朱胜微不可察地活动了下脖子,舒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出声问道:“你是何人?姓甚名谁啊?” 那人立刻答道:“小人名叫何真,乃是庆祥号布庄的伙计。” 朱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继续问道:“你方才说,你们东家莫名其妙将你开革了出来?” “对,我的东家莫名其妙就将我开革出来了。”何真立刻回答道。 “那他有没有说为何开革你啊?”朱胜再次问道。 何真摇摇头,说道:“没有,今日早上我去布庄点卯,刚到布庄就被我家掌柜叫了过去,直接告诉我,我被开革出布庄了。” “那你方才说和朝廷开征商税之事有关,是从何处得知的?”朱胜继续问道。 何真指向身后的人群道:“他们都是今日莫名被自己东家开革的佣工和伙计,理由也是千奇百怪,我们无意中聚到一起,商讨一番之后猜测出来的。” 朱胜奇道:“你们为什么会作出如此猜测?” 何真回答道:“小人问了他们被开革的原因,说什么的都有,并没有什么相同的,但是唯一相同的就是,我们的东家昨晚都去了天香楼,我们就去了天香楼问一下,结果天香楼的金二狗说,是钦差大人组的宴,商议的是开征商税之事,所以小人斗胆猜测,我们被东家开革,与朝廷开征商税之事有关。” 朱胜无语,反问道:“但是朝廷开征商税,针对的是大明的商贾,与你们何干?” 何真认真答道:“因为朝廷开征商税,我们商号的利润降低,东家自然养不起那么多人,开革一些佣工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如果小人也是东家,估计也会这么干的。” “你倒是实在。”朱胜被这个何真的话给逗笑了,评价了一句问道:“那你们找本府来,是希望本府出面,让你们的东家将你们再招回去吗?本府可没那么大的面子。” 没想到何真摇摇头道:“不是,府尊大人的面子哪能为我等的这点小事来用,您还需要解决更大的问题呢。” “那你们是想......?”朱胜试探着问道,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何真翻身跪下,恭敬磕了个头,回答道:“小人们希望府尊大人能够上书朝廷,请陛下收回开征商税的旨意!” 果然是这样。 朱胜心里明白了,这群商贾开革了这么多人,实际上就是在用百姓生计来给朝廷施压,百姓因为朝廷开征商税导致没了生计,自然要找朝廷来解决,而且眼前这群人还算懂事,不需要自己直接解决问题,而是希望自己代他们上奏,要求朝廷收回旨意。 这群伙计其实就是苏州商贾的枪而已。 但是,他们哪里知道,开征商税这件事牵涉的关系太多了,最上面有皇帝锐意改革的决心,中间有政务院展现权威、意图青史留名的想法,还有天下文人对于政务院首理王直的期盼,不论哪一个拿出来,都不是他们这些升斗小民可以比拟的,即便是背后煽动他们的商贾都没可能赢。 于是朱胜摇摇头道:“开征商税乃是朝议之后定下的事情,而且牵连甚广,如今刚刚才开始施行,必然会出现一些问题,但是此事绝对是好事,国库丰盈起来,大明才会更加强大,千万百姓才会安居乐业,如今只是你们这一小群数百人反对,本府以为朝廷决不会答应。” “诸位还是先回去吧,等等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有好消息了。” 何真立刻摇头,拒绝道:“不行,家父病重,一副药就要两钱银子,若是没了生计,家父肯定要病死的,小人不能眼睁睁看着家父病死,还请府尊大人理解。” 朱胜刚想继续劝,没想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朱大人,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 第458章 大功告成 朱胜正要打算继续劝何真,没想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朱大人,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 朱胜回头一看,正是刘吉。 只见刘吉缓步走了出来,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好像门口的事情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朱胜看着他这副表情,心中就有些不爽,不过还是拱手道:“刘大人,这些百姓都是因开征商税之事过来的,既然你来了,那就交给你处理吧!” 说完转过身子,对着人群宣布道:“诸位乡亲父老,这位刘大人就是朝廷派下来的钦使,专门负责开征商税之事的,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直接让他帮忙解决。” 下面的人群瞬间哗然。 朱胜这一手不可谓不潇洒,直接将事情全部甩给了刘吉来处理,原以为刘吉会拒绝,没想到刘吉却是笑呵呵地点点头,道:“好,这个没问题,百姓的意见交给我来解决,只是还要请朱大人替我压阵才是。” 朱胜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压阵而已,没有什么难度,万一双方没谈好,自己肯定是要出面安抚一下百姓的,还不如站在这里时刻掌握局势呢。 见朱胜答应,刘吉拨开前面的衙役走了出来,大声道:“本官乃政务院钦使刘吉,诸位有什么问题,尽可以来问我。” 何真本就站了出来,这时候直接拱手道:“刘大人,小人敢问,朝廷是否一定要开征商税?” 刘吉点点头,说道:“对,政务院的政令已经明发天下了,本官就是来督办此事的。” “但是开征商税已经影响到我们这数百人的生计,导致我们衣食无着,小人能否请大人回报政务院,收回开征商税的政令?”何真继续问道。 刘吉立刻摇头道:“这是政务院推行的第一道政令,绝无半途而废的可能。” “那我们的生计该如何解决?刘大人能否给出个法子?”何真再次问道,不过这一次的语气却是冷了起来。 刘吉仿佛是没感觉到一样,淡淡地答道:“你们的生计乃是自己的事情,与本官何干?” 何真急道:“但是我们丢了活计,就是因为朝廷开征商税啊!” 刘吉冷下脸来,质问道:“朝廷开征商税与尔等何干?那是针对商贾的,又不对你们这些百姓收税,你们丢了活计,不该怪罪到朝廷头上,应该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凭什么啊!”何真是真的急了,言语中满是不客气地道:“明明就是朝廷开征商税闹的,要不是你们这些奸臣非要征什么商税,我的东家怎么可能没钱雇佣我们?” “这么说,是你们东家和你们说的,开革你们是因为朝廷开征商税了?”刘吉立刻反问道。 “这......”何真顿时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刘吉冷笑道:“所以嘛,这事儿还是你们和你们东家的问题,关朝廷何事?本官不会管你们,朱知府也不会管你们,不然任谁遇到事情都来找朱知府,他还如何理政牧民?” 何真口舌斗不过刘吉,索性耍起了无赖,怒道:“那我不管,我们被开革就是朝廷下错了旨意,根本原因就是你们这些奸佞小人把持了朝政,若是今天给不出个说法,我们绝不肯善罢甘休!” “本官倒是要看看你们如何不肯善罢甘休!”刘吉冷声道:“苏州府衙役听令,今日你们就守在这里,这群刁民若是敢冲击府衙,直接乱棍打死,以谋逆论处,本官会向朱知府替你们报功,向朝廷替你们报功!” 说完还挑衅地看了看何真。 何真被气得满脸涨红,脖子上青筋都鼓了出来,大怒道:“昏官,既然我们都没了活路,那就一起死吧!” “兄弟们,上啊,打死这个昏官佞臣!” 说完便嘶吼着冲了上来。 刘吉立刻躲到衙役身后,大声叫道:“有逆贼要刺杀本官,你们打死他,赶紧给我打死他。” “且慢,所有衙役不得动手。”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朱胜立刻出声阻止,他可不能让这场冲突真的爆发出来,一方面的刘吉,政务院钦使,奉政务院之命来的苏州城,另一方面则是苏州百姓,自己治下的子民,这两方不论哪一方出了问题,自己都是要承担责任的。 朱胜的话的确阻止苏州府的衙役,却没有阻止刘吉带过来的人。 苏州府衙大门里面冲出一队人,手里握着的却是捕快最常用的铁尺和铁链,对着何真便砸了下去,顿时将何真砸的头破血流,整个人倒了下去。 刘吉继续叫道:“逆贼冲击府衙,意图谋反,罪大恶极,全都给本官拿下。” 朱胜看向刘吉,刚要出声劝阻,却没想到刘吉也看向了他,微微摇了摇头。 朱胜见状,心中一动,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随着刘吉的喊声,苏州府衙大门前瞬间出现了许多人,手中都是拿着一样的武器,开始冲击前来告状的佣工们。 佣工们过来是为了求见朱胜朱知府的,自然不会带武器,府衙门口又干净,连棵树都没有,想弄个树枝抵挡一下都不可能,只能聚在一起,拼死抵抗。 但也正因为没有武器,所以他们完全无法抵抗突然出现的那些人的冲击,很快就被打倒了不少,被人用锁链锁了起来,场面一时间有些血腥。 见局面已经得到控制,刘吉再次站了出来,大声道:“跪地投降者不杀!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佣工们立刻便跪了下去,他们是来告状的,又不是来谋反的,有机会活命,为什么要负隅顽抗? 刘吉满意地点点头,一挥手道:“带走,所有人押入大牢,挑几个领头的押到大堂这里,本官要和朱知府好好审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遵命。”一个人站出来领命。 朱胜一看,原来是吴县新调过来的典史张承。 最近刑部将所有地方治安的事情全都接了过去,负责这些事情的典史也被划归刑部管理,对此县衙的县丞和主簿都还蛮羡慕的,甚至他手底下的经历、知事、检校和司狱也都羡慕不已,毕竟刑部说了,划归到他们管理,是有机会直接升到京师刑部的,所以这些典史对于刑部的命令极为遵从,执行起来一点折扣都不打。 张承见朱胜看向他,对着他笑笑,恭敬道:“吴县典史张承,见过府尊大人。” 朱胜淡淡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其实现在也不必说什么了,知道一点内情的人都能猜到,今天苏州府衙大门口的事情,就是刘吉捣的鬼,很有可能就是他计算到了苏州商界的手段,安排人过来防备着的。 只是朱胜还有一点不明白,这些佣工只不过是一群傀儡而已,抓了他们并没有什么用处,刘吉为什么要如此狠辣地算计他们呢? 不过刘吉没有给朱胜继续想下去的时间,拉起朱胜就进了大堂,将他请到了公案之上。 朱胜坐在公案后面,看向刘吉,疑惑问道:“刘大人这是何意?此事都是你在操持,本官并没有插手,问案之事也由你来做吧。” 刘吉笑道:“这里是苏州府衙,自然该由你来坐主位,我在一旁坐着问案就好。” 朱胜苦笑,说道:“刘大人今日这是什么个路数,可否和本官说说?也免得坏了刘大人的事情。” 刘吉仍旧是那副笑容,轻声道:“朱大人莫急,等下你就知道了。” 果然,带头闹事的何真第一个就被带了上来。 然后,朱胜就听到了如下对话。 “小人何真,见过刘大人,府尊大人。” “何真啊,今日辛苦你了,没少挨打吧,有没有伤到要害?” “没有,小人皮糙肉厚,打几下无妨的。” “那好,那你就说说吧,苏掌柜是如何指使你过来闹事的。” “我家掌柜说了,近日朝廷追究偷逃商税之事,派了刘大人过来,苏州商界为了阻止刘大人,阴谋策划,将自己手下的佣工开革出去,小人要将他们聚集起来,引导他们,让他们以为自己被开革是因为开征商税,然后带着他们来府衙闹事。” “很好,本官不明白,以苏掌柜的地位,没有资格领袖整个商界的,那他有没有说到底是何人带头策划了此事?” “说了,有丁氏布庄的陈掌柜、唐氏布庄的唐家主、亨富祥的刘掌柜、正润兴的王掌柜......” “很好,苏掌柜交代出来这十几个人,也算有功,此次就不罚他了,你能老实交代,本官也不罚你了,这几天暂时在大牢里待着吧,免得有人猜到是你卖了他们,给自己惹来什么麻烦!” “小人明白。” “还有,管住你的嘴,不要泄露出去什么风声,否则本官饶不了你。” “大人请放心。” “很好,等事情过了,本官会让苏掌柜赏你一百两银子,顺便再提拔你到庆祥分号做一个掌柜的。” “小人多谢大人。” “下去吧!” “小人告退。” 朱胜一脸惊诧地看着刘吉和何真在大堂一板一眼地表演,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等何真走后,朱胜这才缓过神来,震惊道:“刘大人,今日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刘吉笑着摇摇头,道:“不是,我只是提前知道了他们的布置,因势利导而已。” 朱胜无语,叹气道:“因势利导也没有你这么做的吧,居然安排人来府衙闹事,若是被外人知道了,你的仕途可就完了。” “他们不会知道的,毕竟来府衙闹事不是本官指使的,而是那些商贾自己策划的,我还是因势利导而已。”刘吉笑着答道。 “厉害啊!”朱胜感叹了一句,旋即问道:“刘大人,那十几个商贾不会都要抓起来治罪吧?他们可都是苏州城各行各业的领袖,如果真的一起出事了,那苏州城真的就会百业凋零了。” 刘吉递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笑道:“朱知府放心,只要他们能够早日认错,尽快补缴脱逃的税款,缴纳一笔可观的罚金,我还是可以饶恕他们的。” “再说了,我也说过了,此次的策略是杀鸡儆猴,自然不能全杀了,至于哪个是鸡,哪个是猴,就要看哪个识趣了。” “那丁氏布庄的陈信也可以放过?”朱胜继续问道。 他是真的不想刘吉出手处置了陈信,这家伙的背景太硬了,他朱胜真的扛不住左都御史的压力。 刘吉却是坚定地摇摇头道:“不,陈信是个例外,我已经决定了,他肯定会是鸡,用来儆猴的那只鸡,谁来说情都没用。” 朱胜无奈,只得转移话题道:“那刘大人下一步要做什么?” 刘吉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缓缓道:“自然是去抓煽动佣工对抗朝廷的背后之人。” 于是,刘吉便带着一大队捕快出现在了亨富祥的大门口,见到几个商贾正要出门,刘吉哪里能让他们走掉,直接带人堵住了门口,轻笑道:“诸位,这是要去哪里啊!” 几个商贾大惊,顿时停住了脚步,直勾勾地看着刘吉。 “诸位,你们见到本官为何如此惊讶,连礼数都忘了吗?”刘吉仍旧是面带微笑,再次问了一句。 几个人经过提醒,这才反应过来,恭敬对着刘吉行了一礼。 刘吉问道:“几位掌柜的,这是要去哪里啊?要不要本官派人送你们过去,如今这市面上可不安静。” 其中一个人立刻反应过来,恭敬答道:“小人多谢刘大人关心,只是小人听说,有商号中的佣工误会了朝廷的意思,去府衙门口闹事,小人去捉他回来,免得给大人带来什么麻烦。” 刘吉笑着摇摇头:“不必了,方才的确有人去府衙门口闹事,不过已经被本官和朱知府镇压下去,如今就关在苏州府大牢里面,想来他们也闹不起什么事情了。” 几个人立刻面如死灰。 那些佣工去闹事,肯定是按照刘祯他们的谋划做的,如今刘吉带人堵在大门口,想来是已经知道了内情。 那个人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对着刘吉道:“既然如此,那小人就不管了,小人的商号还有事,就不在此久留了,告辞,告辞。” 那人嘴里说着告辞,整个人便向一旁溜去,看样子是打算找个缝隙钻出去,不想再留在这死地了。 奈何刘吉这次带的人比较多,整整四五十号人,将亨富祥的大门堵得死死的,那人尝试了几次都没钻出去,只得可怜巴巴地看向刘吉,希望他能高抬贵手,放自己离开。 刘吉看着他没能得逞,笑着说道:“这位掌柜的莫急,本官这次来是有公务要办,等本官的公务办完,你自然可以离开。” 那人立刻露出一个笑容,不过刘吉话题一转,又补了一句道:“如果公务与你无关的话。” 于是,那人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派两个人守住门口,谁敢随意出入,格杀勿论。”刘吉没有搭理他,吩咐了两句之后便带着人走进了亨富祥,直直向后院走去。 后院之中,众人还在商议下一步的计划,却没想到刘吉突然出现,立刻慌了心神,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没办法,刘吉的身后还跟着几十号人呢,而且看他们的穿着和武器,都是府县衙门的捕快,自己还是不要乱动为好。 刘吉看着一院子的鹌鹑,也不废话,直接开始点名。 “唐氏布庄唐天德、正润兴王洪义、同福发章琅、贵和号曹训、德顺中......” 刘吉一连点出十几个名字,然后大手一挥,道:“全都给本官抓起来。” 捕快们纷纷冲上前去,开始抓人。 看到自己要被抓了,这十几个人当然不肯就范,立刻便挣扎起来,不停叫道:“凭什么抓我!我又没犯事儿,你们凭什么抓我!” 当然,也有安安静静认命的,例如早已猜到结果的刘祯。 十几个人被抓到刘吉的面前,排成了两排按倒在地上跪好,刘吉朗声道:“唐天德、王洪义、章琅,呸,什么破名字,这么恶心,曹训、刘祯......等人,偷逃商税抵制政令,煽动百姓对抗朝廷,罪大恶极,即刻抓捕归案,交苏州府衙审理。” 这番话一出,顿时有人吓得瑟瑟发抖,瘫倒在了地上,也有人拼命挣扎,叫嚷着自己是被诬陷的,当然还有人心中不忿,凭什么叫到自己的时候就要呸一下,自己的名字又不是自己起的,而是爹妈给起的,怎么就恶心了! 这个场面让人有些震惊,不过还是有人壮着胆子站出来问道:“刘大人,这是苏州府衙的命令?” 刘吉点点头,道:“对,这正是朱知府下的命令。” “这十几人阴谋对抗朝廷,故意开革佣工,煽动他们冲击苏州府衙,本官和朱知府都险些被他们伤到,万幸吴县张典史及时赶到,这才解了围,抓捕了那些乱民。” “本官和朱知府共同审讯了他们,有人交代,是有人指使他们这么做的,并且供出了唐天德、王洪义、刘祯等一十七人为幕后黑手,朱知府震怒,命人抓捕他们,本官也极是气愤,故而带人来抓捕这些逆贼。” 刘吉的话让在场的许多人都双腿打颤,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生怕下一瞬就从刘吉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看今天这架势,他们是真的后悔啊! 朝廷果然是朝廷,下手可真的狠,十七个人就这么被抓走了,安的罪名还是偷逃商税抵制政令,煽动百姓对抗朝廷,最后的定义更是逆贼。 大明谋逆的罪名有多大?那可是抄没家产、诛三族的大罪啊,尤其还是他们这群有钱还没什么地位的商贾,朝廷最喜欢对他们动手了,当年沈万三不就是吗?他可是江山首富,家产巨万,真的做到了富可敌国,在出资修筑南京城之后,还有能力犒赏百万大军,最后还不是被扣了个意图造反篡位的罪名,家产全部被抄没,最后要不是马皇后贤明,劝说太祖放过沈万三,否则他早就被太祖皇帝杀了,连客死福建的机会都没有。 万幸刘大人和朱知府没有打算赶尽杀绝,否则院子里的这些人肯定都跑不了,毕竟他们都是牵连进去的,刘吉和朱胜应该也知道。 看来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的吧,回去之后赶紧计算一下,把拖欠朝廷的税款都补缴齐全,免得给刘吉这位钦差大人口实,再把自己抓紧去就不好了。 好在刘吉没有继续说下去,大手一挥道:“带走!” 捕快们两个一组,拖起一个人便向外面走去。 院子里剩下的商贾没人敢阻拦,倒是亨富祥里有伙计想要尝试阻拦一下,但是看着商号中的捕快,居然没有几个自己熟悉的,只得无奈作罢,目送着刘吉一行人离开。 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 刘祯等人被抓进了苏州府大牢,看到了先一步被抓进来的陈信,立刻就老实了下来。 刘吉和朱胜坐在大堂里,挨个提审了一遍。 刘吉威胁,朱胜说情,刘祯等人马上就选择了认怂,写下书信交给衙役,让家里人抓进时间补缴税款,并且签字画押,留下了一份认罪书,免得他们反悔,再惹出什么事情来。 不过这是刘吉想多了,刘祯等人哪里敢反悔啊,后悔还差不多,于是三方皆大欢喜,刘吉完成了政务院交代的任务,落实了开征商税的事情,刘祯等一众商贾逃出生天,只是付出了今后的商税和一笔罚金,朱胜则是收获了一波好感,让整个苏州商界欠下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身为苏州父母官的朱胜自然知道这个人情有多大,今后即便是遇到了什么水旱大灾,他也不用担心无力赈灾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倒霉的。 陈信这只鸡就被刘吉杀了,抄没所有家产,男的发配甘肃戍边,女人则是留给朱胜发卖,毕竟苏州的青楼也是需要人的。 事情处理完了,刘吉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没做,那就是犒赏三军。 第459章 刘吉的赏赐 刘吉解决了苏州商界抗税的事情,剩下的就是犒赏三军了。 其实犒赏三军只是夸张一些的说法,真正的事情其实只有奖赏苏武一件事。 庆祥号的掌柜苏武一直是刘吉策反的内奸,潜伏在苏州商界给刘吉通风报信,传递消息,之前苏州商界开革佣工准备闹事的消息就是他传出来的,甚至他还派了亲信何真来做内应,引导那些被开革的佣工冲击府衙,何真整个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好在这家伙果真皮实,打成这个样子都没有受到什么重伤,骨头都没伤到。 烟汀阁内,下人们正在收拾行李,将刘吉的衣物、书籍,苏州官员和商贾送的礼物,分门别类地打包好,往大车上装着。 只有刘吉,坐在偏厅中偷偷接见着苏武。 “这次是事情你办得很好,本官很是满意。”刘吉坐在上首,对着站在对面的苏武笑道。 苏武恭敬道:“这是小人应该做的,既然和大人做了交易,那就要信守承诺,这是小人做生意的规矩,小人从不敢违反。” 刘吉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这次也是辛苦你了,但是你要记住,从今往后,对于朝廷的政令一定要严格遵守,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你必须坚信一点,当今陛下乃是圣天子,绝对不会做什么有损百姓利益的事情,相反,他的每一道旨意都是有深意的,即使让你有了什么损失,转头也会补偿给你的。” “大人说的是,小人记住了。”苏武立刻回答道。 “记住了最好。”刘吉继续吩咐道:“本官已经和袁公公说过了,今后你在苏州布行也会是领袖之一,只要他不离开,就会关照你的庆祥号,你也要和他配合好,协助他控制好苏州布行的事情。” “大人放心,小人定会配合好袁公公的。”苏武心中惊喜,袁成是提督织造太监,苏州布行的顶头上司,有他的关照,自己的生意肯定会好做许多。 点了点头,刘吉继续叮嘱道:“另外,你仍旧是我的细作,苏州城有什么消息,你要每月一报,内容就按照我之前说过的,市面上的物价、每个商号变动、民间对于朝廷政令的意见,只要是你听到的,都可以写信报给我,这件事情我会保密,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 苏武也不想放开刘吉这个关系,立刻回答道:“是,大人请放心,小人每月一定会给大人去一封信的,市面上有什么消息,小人也会尽力打探,绝不敢辜负大人的重托。” 刘吉笑笑,道:“你别这么紧张。” “其实这也不是我的什么重托,而是政务院的事情,本官回去,八成要调到政务院的王首理身边做事,替他打探些消息也属理所应当,所以你的信,主要是给王首理看的,与本官没什么关系。” 苏武顿时惊喜,面前的这位刘大人居然会调到王首理身边做事,自己写的信也是刘大人打算给王首理看的,那岂不是说,自己的信会直接送到王首理面前,那可是如今大明官员之中的第一人啊,大明文官的绝对领袖,这样的机会他怎么能错过。 于是苏武立刻发誓道:“大人请放心,此事小人一定完成,绝不疏漏一点消息,如有谬误,大人尽可以随意处罚,砍了小人的脑袋,小人都不会叫声冤屈的。”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你就不要随便赌咒发誓了。”刘吉笑着说道:“下面就说说这次给你的奖赏吧。” 苏武一愣,旋即拒绝道:“大人,这次小人只是替您通报了些许消息,并没有做什么事情,再说您还给了我一个为您和首理大人做事的机会,小人荣幸之至,哪里还敢要什么奖赏!” 刘吉惊讶道:“你真的不要?” “真的不要。” “丁氏布庄你也不要?” “不......大人说的是丁氏布庄?”苏武彻底震惊了。 丁氏布庄那可是苏州排名前三的大布庄,远不是他那个小小的庆祥号可以比的,若是将丁氏布庄交给他,那他岂不是一跃就可以成为苏州最大的布庄了吗? 刘吉被他的反应逗笑了,笑了一会儿才点头道:“我还以为你不想要丁氏布庄呢!” “这个当然要了,小人就是做布行的,做梦都想把庆祥号做成苏州最大的布庄,要是大人能把丁氏布庄赏给小人,那小人就可以美梦成真了!”苏武有些兴奋地回答道。 他是真的没有想过,刘吉给自己的奖赏居然会是丁氏布庄,这可是太意外,也太惊喜了。 苏武站在那里搓着手,整个人的喜悦溢于言表。 刘吉笑道:“瞧你那点出息,本官方才不是说了吗,你是要配合袁公公掌握苏州布行的,如果还是用你的庆祥号,连前十都进不去,你拿什么配合袁公公?要想真的对他有所助力,必须要做到最大的布行才行。” 苏武也是陪笑道:“大人说的是,是小人眼界浅了,跟不上大人的思路,小人今后一定多读书,尽快跟上大人。” “好了,你就不要再恭维我了。”刘吉话题一转,道:“其实也不是直接把丁氏布庄划给你管,那样你的身份就暴露了,我已经和袁公公说过了,他会先将丁氏布庄的那几种丝绸的织法交给你,由庆祥号来顶替丁氏布庄的贡品份额,然后你要表示庆祥号规模不够,无法保证完成任务,到时候袁公公就会低价把丁氏布庄卖给你,你只需要提前准备一笔银子就好了。” “丁氏布庄大概值五百万两,即便现在陈掌柜倒了,估计也得值四百万两,小人该出多少银子,从袁公公手中收购布庄呢?”苏武试探着问道。 “本官已经和袁公公商量好了,就以五成的价格卖给你,可以吗?”刘吉笑着问道。 苏武立刻拜倒,哐哐哐给刘吉磕了几个响头,大声道:“小人苏武,多谢大人照顾。” 四百万两啊,五成就是两百万两,这个数目虽然大了些,但是他是有办法筹集到这些银子的,难度并不是很大,如果真的拿下了丁氏布庄,那他苏武就有了苏州城最大的布庄,其中带给他的名声又何止是两百万两可以比拟的?相信到时候他苏武一句话,就可以值个十万两吧。 咚咚咚。 门口传来敲门声,一个下人走进来禀告道:“大人,行李已经装好,您可以启程了。” 刘吉点点头,吩咐道:“你先下去吧,本官稍后就来。” 下人恭敬离开。 刘吉转向苏武叮嘱道:“本官这就要走了,之前吩咐你的几件事要用心做好,本官在京师等着你的消息。” 苏武满心恭敬道:“大人放心,小人送送大人。” “送什么送,你这一送不就又暴露自己了吗?”刘吉训斥道:“只要你将事情做好,本官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 苏武感激地看向刘吉,恭敬答道:“是,小人明白了。” 刘吉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偏厅。 苏武站在他的身后,满心感激,暗暗下定了决心,必须要将刘大人吩咐的事情做好,一定要让刘大人和王首理满意。 京师,南宫。 朱祁钰自从将朝政托付给政务院之后,事情就少了许多,今天闲来无事,他便带着王成到政务院逛逛,看看政务院运行得怎么样,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王直率领政务院的人出来迎接,齐声道:“臣等恭迎陛下。” “起来吧,都起来吧。”朱祁钰笑着道:“今日朕也是闲得无聊,所以就过来看看,自从你们政务院搬来南宫,朕还没有来过呢。” “诸位爱卿最近怎么样?身子可还好?” 政务院诸人年岁都不小了,朱祁钰随意关心了一句。 王直笑呵呵地答道:“劳烦陛下挂念,老臣等人的身子都还不错,想来还能再为陛下操劳几年。” “那感情好!”朱祁钰笑道。 政务院建立以来,朝廷绝大多数政务都落在了王直等人的头上,但是王直金濂等人却是欢喜非常,心情好了,胃口也就好了,身体居然强健了不少,王直等人居然生出了不少黑发,金濂那病恹恹的身体也几个月没有请过病假了。 朱祁钰当先,众人走进了政务院。 这里原本是朱瞻基做皇太孙时候的居所,宣宗好武爱玩,所以整个南宫设计得极为宽敞,一进门就是一个极为宽阔的广场,人来人往,极为热闹,见皇帝驾临,纷纷跪下迎驾。 朱祁钰挥挥手让他们都起来,该干嘛干嘛去,不要搅扰了自己的雅兴,而后继续向洪庆宫走去。 这里是南宫的正殿,朱祁钰走到殿门口,抬头看向洪庆宫的匾额,皱了皱眉头,指着匾额问道:“王首理为何不换掉这块牌子?” 王直笑着回答道:“此乃太宗皇帝的御笔,您不说话,没人敢换的。” “换掉吧,既然这里已经是你们政务院的地盘,这块匾额挂在这里不合适。”朱祁钰扬手道:“高副理,回头让工部重新做一块政务堂的牌子挂上。” 高谷点点头,问道:“臣想请陛下留下御笔,不知陛下今日有没有这个雅兴?” 朱祁钰立刻摇头,说道:“高副理你又不是不知道朕的字难看,让朕提字,和把朕挂在这里贻笑大方有什么区别,你们政务院的人来写吧。” 对于自己的这手字,朱祁钰也是挺无奈的,他穿越之前写字就不好看,穿越之后还特意练习过,但是仍旧是巨丑无比,朱祁钰也不得不承认,书法这种东西,还真是讲天赋的。 很明显,他朱祁钰在这方面没有一星半点的天赋。 王直笑道:“陛下哪里话,您的笔锋掌握天下,不拘小节,天马行空,无迹可寻......” 王直不愧为首理,夸赞的词汇如连珠炮一般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不过朱祁钰听起来,怎么感觉像是在嘲笑自己?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又没有不敬,朱祁钰笑道:“王首理这话说的,好像朕真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圣手一样。” 众人全都笑了。 笑罢,朱祁钰迈步走进了洪庆宫。 洪庆宫中,正对着大门的地方摆着一张桌案,正是王直的公案,两边靠墙一样也是几张桌案,只不过用屏风隔开,免得互相打扰,几个翰林院翰林正在那里埋头抄写着什么,见皇帝进来,连忙丢下笔见礼。 朱祁钰挥手让他们起来干活去,自己则是随意看了几眼,问道:“这里是只有王首理的公案吗?你们的公案不在这里?” 金濂摇摇头道:“这里是正殿,哪里是我们这些副理能待的地方,我们的值房在两旁的屋子里。” 朱祁钰回忆了一下,进来的时候的确看到两边靠墙的位置有一些屋子,原来那里才是副理的值房,于是对着金濂笑问道:“瞧你这话说的,羡慕了啊?” 金濂微微躬身,答道:“臣不敢。” 朱祁钰笑道:“这有什么敢不敢的,王首理又不是霸道的人,你想搬进来,他不会不同意的。” 王直笑着接道:“对啊,金副理也是可以搬进来的嘛,回头我让人给你添一张桌子就好了,只要不摆在我的桌案前面就好。” “你这是拿我当翰林啊!”金濂反驳道:“我中了进士之后就是在科道为官,你的那些案牍就交给后辈们来做就好了,你可别找我。” 王直笑道:“拿你当翰林又如何?要知道,这里是政务院,陛下不在的时候我最大,吩咐你写几份政令你敢不听吗?” 金濂也是笑着答道:“不敢,不敢,首理大人之令,属下怎敢不从,首理大人吩咐便是。” “这还差不多。”王直佯装满意,点点头评价道。 朱祁钰也听说过面前这几位在内阁的时候就喜欢开玩笑,没想到今天居然亲眼看到,看来政务院的设立让这几位老臣也重新焕发活力了。 朱祁钰笑道:“诸位爱卿都不要说笑了,朕过来,其实是想看看开征商税之事怎么样了。” “朕听说最近商辂他们几个人快要回来了?” 这事儿金濂一直在关注,点头答道:“对,陛下点选的这几位翰林的确实力不俗,基本上都完成了政务院交代的任务。” 朱祁钰一愣,问道:“什么叫基本上?可是有人没完成?” 金濂点点头,答道:“对,商辂、彭时、刘吉等人都完成了,地方上拖欠的赋税也已经缴齐,并且按照陛下的吩咐,针对这些商贾还收了一笔罚金,也全都交给了地方衙门,臣和陈尚书可算是轻松一些了。” “朕派他们出去做事,主要是考察他们能力的,金副理不要只说好的,朕想知道谁没完成。”朱祁钰没有接金濂的话头,而是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金濂见自己替人遮掩的想法没有成功,心中叹了口气,缓缓答道:“陛下,没有完成任务的是翰林院编修万安和翰林院修撰柯潜。” 朱祁钰倒是没有什么生气的地方,这只不过是一次测试,有人没完成很正常,只能说明他们不适合处理朝政而已,用到其他地方便是了。 金濂以为皇帝听到自己的回答会勃然大怒,翰林院编修万安倒没什么,主要是翰林院修撰柯潜,他是皇帝登基之后举办的第一次殿试状元,在翰林院和内阁还历练了一段时间,没想到这次放出去居然一败涂地,实在是有些丢皇帝的脸面了。 金濂不想说,主要也是考虑到这些后辈的发展。 朱祁钰平静道:“哦,没完成就没完成吧,他们都是负责哪里的,你们政务院再派人去落实就好。” 金濂点头答应下来,接着问道:“陛下不生气?” “朕为何要生气?”朱祁钰奇怪。 金濂便将自己的担忧说了一遍,然后道:“陛下,开征商税之事本就不简单,万安柯潜等人都是在翰林院修书的,完不成也属正常,臣请陛下不要挂怀。” 金濂的这番话把朱祁钰逗笑了,边笑边道:“金爱卿为何会如此想?呵呵,柯潜能中状元,只说明他勤奋好学、才华出众,潜力比旁人多一些而已,金爱卿不也同进士出身吗,当年戊戌科一甲如今在哪?王首理和高副理也不是一甲,尚书以上,朕记得只有一个陈循才是状元吧。” “所以,朕早已明白,用人当不拘一格,一甲进士如果没有能力,朕也不会因为他的名次特意简拔,朕只会用王首理金副理你们这种脱颖而出的能臣。” “多谢陛下夸奖。”王直等人齐声道谢,这是皇帝对他们的认可,要知道,当年英宗皇帝可从来没有这么说过。 朱祁钰笑道:“诸位爱卿不必客气,先说说商辂他们几个吧,详细和朕说说他们是怎么做的,朕看看今后怎么用他们。” 王直也没废话,直接从自己的桌案上拿起一叠奏疏,双手呈递给朱祁钰,道:“陛下,这是几位翰林院翰林的奏疏。” 朱祁钰毫不客气地坐到了王直的桌案之后,打开一本翻看起来。 不过翻看了几眼,朱祁钰就有些不想看了。 这本是翰林院编修万安的奏疏,奏疏写的是真不错,言辞华丽,文采飞扬,各种典故信手拈来,但是在朱祁钰的眼里,就属于废话太多的那种。 朱祁钰将奏疏丢在一旁,说道:“这个万安写的都是什么东西,朕不看了,王首理和朕说说吧,他们到底是如何做的。” “遵旨。”王直躬身行了一礼,缓缓道:“既然陛下看到万安的奏疏,那臣就从万安开始说吧。” “万安负责的是四川成都府的商税,臣等考虑万安是眉山人,熟悉当地情况,就将其派了过去,不过结果不甚理想,户部原本预估成都府可以征收商税七万两,但是万安只征收到了四万两,远低于预期。” “为什么这么少?”朱祁钰问道。 王直缓缓答道:“随行的户部官员上奏,万安针对的主要是民间商贾,一些背景深厚的商贾并没有征收,尤其是面对蜀王府的时候,万安更是丝毫没有提到商税之事,所以才有了这个结果。” 朱祁钰点点头,又拿起一份奏疏,翻开看了一眼,说道:“那再说说彭时。” “彭时负责的是浙江杭州府,他所使用的是怀柔手段,逐次说服为主,并且效果不错,已经征收到了八万两商税,比户部预估的只少了两万两,成绩很是不错。”王直带着喜悦回答道。 他身为文臣,比较喜欢彭时这种类型的后辈,言辞犀利,手段温和,符合他们那种治大国如烹小鲜的想法。 朱祁钰点点头,再次拿起一份奏疏,问道:“彭时做的不错,那三元及第的商辂呢,应该更没什么问题吧?” 王直立刻连连点头,答道:“陛下猜的不错,商辂此人的确有大才,他是负责南直隶应天府,此处的难度是最大的,就算是臣去了,也会感到棘手。” “但是商辂到了南京,先是去了魏国公府,取得了魏国公徐承宗的支持,然后行快刀斩乱麻之策,堂堂正正地开征商税,凭借魏国公和靖远伯的支持,全面压下了所有反对意见,虽然其间略有波折,却也无伤大局,目前已经征到十三万两商税。商辂请旨,将这笔商税全部交于靖远伯手中,作为日常军饷发放,臣正在和大都督府商议此事,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魏国公是开国功臣中山王徐达一脉,提督南京京营,世代镇守南京,是大明不折不扣的定国基石之一,南京勋贵之首,靖远伯王骥则是大明第一个以军功卓着被封爵的文官,之前一直负责西南麓川方面的战事,麓川平定之后,朱祁钰就把这位老臣调到了南京休养,如今在大都督府军法司挂职,实际上是负责督管南京军务,执掌军中法度,商辂知道先取得他们两个人的支持,果然是三元及第的大才。 第460章 点评 朱祁钰点点头,继续又问了几个人,王直一一做了讲解,终于到了重头戏。 朱祁钰又翻开一份奏疏,指着奏疏问道:“柯潜做得如何?为何你们要说他没有完成?” 王直恭敬答道:“陛下莫急,其实柯潜是这些人之中做得最差的,但是臣等以为,此事并不怪他。” “那要怪什么人?难道他就没有做不到位的地方?”朱祁钰皱眉问道。 王直答道:“陛下,此事的确不怪柯潜,因为他负责的是江西南昌。” “因为宁王出手阻碍?”朱祁钰立刻反应过来,追问道。 王直点点头,答道:“对,宁王出手了,南昌府知府苏任无力支持,从而导致柯潜无功而返。” “原来如此。”朱祁钰笑道。 大明宁王一脉做出这种事情,对抗朝廷政令,的确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当年太祖分封诸王,燕王朱棣和宁王朱权都是能征善战之辈,朱棣就藩北平,朱权就藩大宁,朱棣掌燕山三卫和辽东都司,朱权掌宁王府三卫和朵颜三卫。 建文登基削藩,燕王朱棣起兵靖难,以八百护卫偷袭大宁,取宁王府三卫,这才有了反攻的基础,又从宁王朱权手里借到朵颜三卫,然后最终成功靖难。 但问题是,朱棣当年从朱权手中借兵的时候说的是靖难成功之后平分天下,但是等朱棣登基之后,便再也不提这件事了,朱权看清楚之后,便退了一步,主动请求改封到南方,但是朱权希望去的是江浙地区,例如苏州、杭州之类的繁华之地,朱棣直接拒绝了,而是提出了建宁、重庆、荆州等几个地方让他选。 不过荆州府在湖广,重庆府在四川,建宁府更是在福建,和苏杭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最终讨价还价之后,朱权才被改封到了江西南昌。 从那之后,宁王一脉就是朝廷严防死守的藩王,甚至出现过有人诬告朱权用巫蛊之术害人的事情,但是朱棣派人查过之后,并没有查到实证,只是从那之后,朱权开始寄情于道家,行韬光养晦之道,算是给朱棣一个态度。 后来仁宗宣宗登基,朱权又想折腾点事情出来,不过都被一一化解,然后朱权便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没希望了,于是又开始醉心文字,作了几本书出来,直到正统十三年才病逝。 如今的宁王是朱权的孙子朱奠培,正统十四年刚刚继承爵位,也许是家风传承,朱奠培也是才思充沛,锐意修文,尤其是其书法,远比朱祁钰那一手字好得多。 但是,来自后世的朱祁钰却是知道一件事,宁王一脉一直没有忘记太宗允诺的平分天下,时刻都在暗中积蓄力量,准备自己起兵打下来一个江山,不过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宁王一脉一直积累了五代人,四代宁王苦心经营,这才在朱奠培的孙子朱宸濠那一代起兵造反。 不过也是他们倒霉,遇到了孔孟之后的第三位圣人王守仁,也就是后世许多人推崇的王阳明,这位大佬龙场悟道之后便几乎羽化升仙,建立心学,知行合一,奉旨平定南赣畲乱,正打算去福建平乱的时候得知了宁王朱宸濠起兵,顺手就将其平定,宁王一脉五代人的谋划仅仅坚持了四十三天。 宁王之乱发生在正德朝,属于朱祁钰重孙子那一代的事情,但是他们现在就开始积累实力了,起兵造反需要军费,朱祁钰推行开征商税,很明显阻碍到了他们筹集军费,宁王朱奠培出手阻止,也是情理之中。 朱祁钰笑着摇了摇头,在心中暗下决心,回头就让卢忠派人去南昌查一查,看看宁王一脉到底准备得怎么样了,如果可以,最好查出来点什么,自己也好出手把他们多年积累的财富夺过来,去做一些自己想做又没钱做的事情。 王直看朱祁钰摇头,心中咯噔了一下,他不知道皇帝摇头,是在嘲笑宁王一脉嚣张跋扈,看不清形势,还是在否定柯潜这位新科状元的能力和培养价值,如果是后者,王直禁不住想替柯潜说几句了。 朱祁钰却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拿起最后一封奏疏问道:“这个应该就是刘吉的奏疏吧,说说他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王直见朱祁钰没有继续追究柯潜的责任,也乐得如此,立刻回答道:“刘吉的事情在这些人里做得是数一数二的,不仅将开征商税之事全面铺开,还给了苏州知府朱胜一个示恩于人的机会,所以,不仅商税已经缴齐了,还让整个苏州商界对朝廷的政令坚定拥护,各方面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这已经比商辂做的好了啊,为何是数一数二,而不是首屈一指呢?”朱祁钰出声问道。 王直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说道:“与其他人不同,这个刘吉的手段有些偏激,虽然最后的结果不错,但是他的计划过于行险了,行差一步,苏州城就会发生暴乱,甚至有人起兵叛乱都不稀奇,所以此人可以大用,但是不能重用。” “不能重用?”朱祁钰念叨了一句,随意的摇了摇头。 王直是传统文臣,用人的标准还是那种四平八稳的,如果换成已经致仕的胡濙,刘吉绝对不会得到这种评价,因为朱祁钰知道刘吉的未来,他可是做过内阁首辅的人,能力方面绝对不会差,区别只是用人的标准不同而已。王直不喜欢用,但是他朱祁钰可不怕。 王直见皇帝摇头,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尝试着问道:“陛下是以为臣对刘吉的评价不对?” 朱祁钰这才反应过来,笑着道:“没有,只是王首理极少在朕面前如此评价一个人,朕感觉有些新奇而已。” “那这个刘吉回京之后,陛下打算怎么用?”王直继续试探道。 朱祁钰笑笑,说道:“朕说过了,朝廷三品以下官员由政务院挑选简拔,对于刘吉接下来的安排,你尽可以按照心思来,想用就用,不想用就丢回翰林院继续学政,外放磨练一下性子也行,都随便你。” 王直也笑了出来,道:“那臣就看着安排了。” “你尽管安排。”朱祁钰斩钉截铁地说道,顺便给王直坚定了一下信心。 “臣多谢陛下信赖,必不会辜负陛下信任的。”王直也很开心,皇帝真的将三品以下官员的任免交给了政务院,自己向着青史留名又近了一步。 “既然都说到这儿了,那王首理就和朕说说吧,这次试炼的这些人,都该如何去用?”朱祁钰突然问道。 王直想了想,回答道:“依臣之见,商辂考虑事情比较全面,做起事来四平八稳,已经历练的差不多了,可以直接独当一面。” “彭时此人外柔内刚,还需历练一段时间。” “万安此人过于圆滑,很容易成为佞臣,不可大用。” “柯潜为新科状元,还在熟悉政务,继续在政务院历练几年,也许可以调教出来。” “至于刘吉......” 王直顿了一下,这才说道:“陛下,说句实在话,刘吉此人能力是没问题的,只是做事有些不择手段,在政务院做事,可能会举步维艰,如果陛下能够亲自驾驭,此人可大用。” 虽然王直不喜欢刘吉的做事风格,但还是给出了一个不错的评价,明确告诉朱祁钰,这个刘吉放在他的手底下,估计会很难受,但是如果放在皇帝手底下做一些阴暗之事,能力还是足够的。 朱祁钰自然明白王直的意思,出声笑道:“呵呵,王首理这是要让刘吉来朕手底下做事啊,这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他进了朕的口袋,王首理再想往外掏,可就费劲了。” 王直却是故意摆出一个奸诈的表情,恭敬说道:“臣是陛下的人,刘吉也是陛下的人,臣要用刘吉的时候,陛下会拒绝吗?” 朱祁钰笑着指了指王直道:“王老爱卿,你这番话,让朕怎么拒绝?好在你还有四年就致仕了,否则朕绝对不敢用你当这个政务院的首理。” 这番话虽然带着警示的味道,但是在场之人都知道,朱祁钰这是在明确表示,至少在四年之内,王直的位置是绝对不会动摇的,如果想要有一番作为,那就必须在王直的管理之下,在场众人即便再有野心,也得将这些心思按下去,绝对不能有任何不轨。 “好了。”朱祁钰站起身,大声道:“朕想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了,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们做事了,早点处理完政务,也能早点回去休息,朕还希望你们能多活几年呢!” 众人都是面带微笑,齐声道:“臣等恭送陛下。” 朱祁钰点点头,带着王成转身走了出去,留下一群略微感动的老臣,和一群面无表情但是内心极度惊讶的翰林们。 之后的日子仍旧是平静又无聊,政务方面几乎全部由政务院接手,朱祁钰没什么事情,就往大都督府跑,其实主要是去了解十团营的情况,看看依照于谦等人建议改制之后的十团营战力怎么样,有没有足够的野战能力去草原打击也先。 毕竟先下手为强嘛! 调查宁王的事情朱祁钰考虑过之后,并没有交给锦衣卫,而是交给了东厂,对于此事,舒良也是有些头疼,他调查云南沐府的事情还没有完事,结果又接了这么个任务,被逼无奈的他只好去找自己的亲信魏燕商量了。 魏燕果然是合格的谋士,只是告诉他,让他去收买一些宁王府的仆役和宦官,这些人职位卑微,但是肯定对宁王府比较熟悉,能够知道宁王府的具体情况,只要有这些人在,宁王要想做什么事情,可就不是容易的事情了。 舒良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听从魏燕的建议,派人带银子去了江西,打算先收买一些线人再说,反正皇帝也没说什么时候完成,他就不着急了。 一直到了六月。 六月初,镇守浙江左副都御史孙原贞上疏朱祁钰,弹劾浙江总督备倭都指挥佥事王谦纵人下海捕鱼及克减军粮等七条罪状,请求皇帝下令处置。 朱祁钰对于这种事情感觉到很是腻歪,但是孙原贞奏疏上的一条罪名引起了朱祁钰的注意——违反太祖海禁之策,私自纵人下海捕鱼。 对于这一条,朱祁钰可是感觉非常惊喜的,他对于大明的水军可是真没什么感觉,毕竟朱元璋禁海的旨意摆在那,大明的水军,哦不,是大明的海军几乎聊胜于无,海军的将领更是匮乏,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下海,实在是有些惊喜了。 朱祁钰思考了一下,对着代为上奏的左都御史陈镒问道:“陈爱卿,你以为此事该如何解决?” 陈镒接到孙原贞的奏疏,已经想过了皇帝会怎么问,自己该怎么应付,于是回答道:“陛下,孙原贞弹劾王谦,已经事关军法,臣建议,招军法司于谦于大人入宫议事。” 朱祁钰点点头,答应了下来,吩咐王成派人去传旨,招于谦入宫觐见。 大都督府就在午门外不远处,于谦很快就来到奉天殿,对着朱祁钰见了一礼,问道:“陛下,不知道您招臣前来,是有何事要吩咐?可是军中有人违背军法?” 于谦自认为自己没有什么错误,他又是军法司大佬,招他过来也只有可能是与军法有关。 朱祁钰笑笑,示意他先坐下,然后将孙原贞的奏疏递给他,说道:“于爱卿先看看这份奏疏吧,看过之后你就能明白了。” 于谦接过奏疏,翻开看了一遍,出声问道:“陛下可是想问,这王指挥该如何处置?” “不是。”朱祁钰摇头道:“朕想知道,这军法之中可是有不许水军打鱼的军令?” 于谦没想到朱祁钰会这么问,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军法之中的确没有明确说过,不许水军下水打鱼,只是这克减军粮之事,想来是王指挥有所贪腐,臣这就派人去查。” “于爱卿不必着急。”朱祁钰出声阻止道:“此事朕打算亲审。” 于谦惊诧道:“这并不是什么大案子,陛下为何要亲审?” “因为朕的直觉告诉朕,此事当另有蹊跷,朕要亲自审问王谦,看看他到底为何要做此违逆太祖禁海旨意的事情。”朱祁钰平静说道。 “所以陛下是想将王谦召回京师?”于谦问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朕希望你能够以大都督府军法司的名义派人去浙江,押解王谦回京,但是不要告诉他朕要亲审。” 于谦想了一下,点头答应道:“臣遵陛下旨意。” 朱祁钰又转向陈镒说道:“陈爱卿,朕要你以都察院的名义招孙原贞,理由你自己去想,但是朕一样有一个要求,就是不能让他猜到朕要亲审此案。” 陈镒也是想了想,点头答应下来道:“那臣就以回京述职的名义招他回来吧,毕竟他从陛下登基之后就出京镇守浙江,也该回京看看了。” “可以,此事你看着办就行。”朱祁钰吩咐道:“不过他在浙江的时间也有些久了,回来之后要换一换地方,你看看该如何调配,换一个人镇守浙江吧。” 陈镒点点头。 半个月之后,早朝。 其实早朝这玩意朱祁钰早就想取消了,无奈这是他身为皇帝的标志之一,可以用来刷存在感,宣示自己的存在,有一次仪铭和他解释之后,朱祁钰就一直坚持开早朝。 午门外,文武官员早已列队,等待了许久,左右掖门打开,群臣鱼贯而入,重新在奉天门外的广场列好队伍,等着朱祁钰驾临。 孙原贞站在队列之中,心情不免有些激动。 他出镇浙江已经好几年了,这期间从来没回来过,早起上朝这种事情虽然有些熬人,但是仍旧让他有一种久违了的感觉,整个人略微兴奋。 他是昨天到的京师,在都察院和掌院事的陈镒述职之后,陈镒就通知他今天早上来上早朝,皇帝可能有话要问他。 孙原贞原以为皇帝要问问他浙江的民情,没想到在午门外却看到了带着罪枷的王谦,心中隐约有了些猜测,皇帝今天叫他来,可能是要问他弹劾王谦的事情,决定这位私自开海的都指挥佥事的罪名。 于是,孙原贞现在站在都察院的队列里,满心期待着皇帝的到来。 与之相反的,站在午门外面的浙江总督备倭都指挥佥事王谦则是心情有些复杂。 左副都御史孙原贞弹劾他的事情他知道,而且孙原贞弹劾的罪名也没错,他的确是私自命人出海捕鱼了,所以他原本的打算是认罪的,反正这点事情并不算大,认个错就过去了。至于克减军粮的问题,那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他还在考虑要不要认下来替人背锅。 谁能想到,自己还没等来皇帝训斥的旨意,却是突然被大都督府军法司的两个主事闯进了军营之中,将他抓了起来,明确告诉他克减军粮的事情发了,军法司于尚书派他们赶来浙江抓捕他入京问罪。 王谦当时就愣了,随即便后悔起来。 他完全忘记了,大都督府军法司的尚书是于谦,这位爷可不是好惹的,向来铁面无私,自己犯了事情,于尚书怎么可能无视过去。 所以,堂堂浙江总督备倭都指挥佥事,手底下上千号人马的王谦王指挥就这样带着罪枷坐着囚车来到了京师,关押在大都督府的一间屋子里。 当然,他也是昨天入京的,只不过没有和孙原贞碰到一起。 “陛下驾到!!!”小宦官站在御阶之上,扯着脖子喊道。 文武百官齐齐下拜,恭迎大明皇帝。 朱祁钰从奉天门走出来,在御座上坐好。 吏部官员率先出班,对朱祁钰奏报入京谢恩,离京请恩的官员人数,这些人都是前一天在吏部报备过的,然后就是接见番邦使臣。 大明是天朝上国,经常会有番邦使臣入京朝贡,今天来的是占城使臣。 今天杨善请病假没来,所以由鸿胪寺少卿胡恭出面,禀奏占城使臣入京求见,朱祁钰已经习惯了接见使臣这一套,也没上心,点点头便宣他们进来了。 两名占城使臣缓步走上来,对着朱祁钰恭敬行了个礼,说道:“占城使臣沙古卜洛、婆争见过大明皇帝陛下。” 朱祁钰点点头,缓声道:“两位使臣平身吧。” 沙古卜洛从怀里摸出一张礼单,双手恭敬上举,大声道:“外臣封我家国王前来,特献上贡品若干,请大明皇帝陛下笑纳。” 这是朱祁钰最喜欢的事情,因为收礼了嘛,于是笑着点点头,示意王成下去拿下来,同时笑着说道:“使臣千里迢迢来我大明京师,很是不容易,不知在会同馆歇息得如何?是否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若是有不适应的,尽管和鸿胪寺说,不必客气。” 沙古卜洛露出一个笑脸,回答道:“大明皇帝厚恩,外臣多谢,只是外臣身负国王重任,不敢太过享受,有饭吃有房住就好了。” “你家国王有何事要与朕说啊?”朱祁钰一边问,一边翻开王成递过来的礼单,翻看一看,占城国王的确识趣,知道这是朱祁钰登基以来第一次朝贡,送了不少犀角、宝石、珊瑚等奇珍,尤其是礼单中还有一颗硕大的珍珠,世间少见。 沙古卜洛立刻答道:“启禀大明皇帝,我家原国王摩诃贵来已于去年病逝,摩诃贵由殿下继位为王,我家国王希望大明皇帝能下旨册封,以正大位。” “哦?”朱祁钰倒是还听着沙古卜洛在说什么,扭头看向鸿胪寺少卿胡恭,胡恭会意,出班道:“此事鸿胪寺已收到消息,原占城国王摩诃贵来确是因病薨逝,临终之前留下遗命,命其弟摩诃贵由继位为王,一切都极为正常,不违逆伦理纲常。” “既然如此,那就由礼部安排此事吧!”朱祁钰吩咐道。 “外臣多谢大明皇帝陛下。”沙古卜洛谢恩,继续道:“另外,外臣还有另一件事要说与陛下。” “你说。”朱祁钰随口问道。 沙古卜洛却是深吸一口气,这才大声道:“我家国王请求大明皇帝陛下能够调解占城与安南的战事,让安南不要再攻打我占城了。” 第461章 御前亲审 占城和安南可谓是一对纠缠不休的老冤家了。 占城原本是秦汉的象林县,又称林邑,西汉时属交趾刺史部日南郡,东汉末年,占族人区连杀死汉朝日南郡象林县令,建立占城国,当时东汉的皇帝是汉顺帝刘保,原本是想出兵征讨的,但是刘保英年早逝,掌权的梁太后又疲于应付内政,没时间搭理区连,自此从汉人统治的地盘上独立了出去。 占城立国之后,一直就处于积极的扩张之中,和孙吴、东晋、隋朝都动过手,在孙吴和东晋的时候占了些便宜,但是隋朝的时候却被交州道行军总管刘方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国都僧伽补罗都被攻破了,当时的占城国王范梵志遣使谢罪,这才逃过一劫。 之后的占城政权更迭,不断和唐朝开战,双方互有输赢。 唐灭,中华大地进入五代十国乱战,安南都护府一样进入战乱时期,交趾人吴权击败南汉军,拓土称王,之后丁部领称帝,取国号为“大瞿越”,安南正式独立。 因为安南处于占城和宋朝之间,占城为了发展,只能北上攻打安南,从此便开启了占城和安南数百年的征战。 宋太宗时,安南彻底独立,遣使占城,但是却被占城扣留,所以一手建立安南前黎朝的英主黎桓一怒之下亲征占城,占城发兵防御,为黎桓所败,国王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阵亡。 黎桓为了泄愤,洗劫了占城首都因陀罗补罗并夷平该城,占城被迫南迁毗阇耶积蓄实力,试图反攻。 从那之后,占城和安南就一直征伐不断,但是更多的时候都是安南占据优势,占城国王几次三番都被安南杀死,直到大明建立,太宗朱棣派成国公朱能和英国公张辅灭掉安南胡朝,占城这才安稳了二十年。 永乐十六年,安南黎利起兵反明,安南从此战乱不断,宣德三年,朱祁钰他爹放弃交趾布政使司,后黎朝正式建立,从那之后,占城又开始面对安南的威胁。 正统十一年,后黎朝大臣郑可率军伐占,攻陷占城国都毗阇耶,俘虏占城王摩诃贲该,占城再一次遭到重大打击,好在占城王族里出来个摩诃贵来,率兵击退了安南人,夺回了毗阇耶。 这个摩诃贵来就是去年刚刚去世的占城国王。 不过他去世不去世,对于朱祁钰来说问题并不大,继任者是谁对于大明来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所以,对于现任占城国王摩诃贵由的请求,朱祁钰并不想答应。 虽说摩诃贵由只是希望大明能够出面调解,让占城和安南罢兵休战,但问题是,去年年底朱祁钰刚刚坑了安南一次啊,安南使臣黎贵淳和阮弘裕可是哭着回去的,如果这时候朱祁钰出面调解,相信安南大概率是不会听他的。 而且重要的是,如果安南不接受调解,他朱祁钰怎么办? 重启南征吗?政务院不会答应的。 不出兵教训一下不听话的藩属?那自己的面子要不要了?大明的威严要不要了? 即便是接受了调节,安南也一定会提条件,而这些条件肯定会从大明身上割肉,这种事情朱祁钰怎么可能允许? 朱祁钰想了一下道:“贵国国王的请求朕知道了,不过如今我大明文政之事尽归政务院所属,朕回头还要和政务院商议一下才能给你回答,贵使还要在我大明京师多留几日,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这语气虽然客气,听起来有商有量的,其实朱祁钰是在告诉沙古卜洛,自己还要多考虑几天,你就先在会同馆等着吧。 “那外臣就敬候陛下的好消息了。”沙古卜洛平静地点点头,再次对着朱祁钰行了一礼。 “胡卿,送占城使臣下去吧。”朱祁钰害怕他们再给自己出什么难题,立刻吩咐鸿胪寺少卿胡恭带这两个麻烦出去。 “外臣告退。”沙古卜洛行了个礼,跟着胡恭慢慢走了出去。 接着又是一系列流程,按部就班,丝毫不乱。 直到太阳彻底升起来,这才终于轮到了王谦一案。 随着王谦带着罪枷被人押进来,孙原贞才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的地方,这个案子他也是用心调查了的,证据极为齐全,人证物证也都收集齐备,大都督府的于谦只需要按照流程处置就好,为什么这个王谦会被人带到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刑部的大牢里关着吗? 朱祁钰看着下面的王谦,出声问道:“下面的可是浙江总督备倭都指挥佥事王谦?” “臣王谦,拜见陛下。”王谦带着罪枷,缓步走了进来,费力地俯下身子给朱祁钰行礼。 朱祁钰点点头,吩咐道:“来人,先把王指挥的枷锁去了,朕还没有定他的罪,他的身份还是我大明官员,哪里有带着罪枷上朝的道理。” 立刻就有侍卫走上来,将罪枷卸掉。 没人阻止,甚至孙原贞都没有说什么。 皇帝说的对,王谦虽然犯了错,但是皇帝还没有定罪,所以他还是大明正三品的都指挥佥事,皇帝这么做,是在维持朝廷官员的体面,大家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犯下错误,如果换到自己的话,也希望能有这样的体面。 王谦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胳膊,再次磕头,大声道:“臣王谦,多谢陛下。” 朱祁钰看着王谦,出声问道:“王谦,朕来问你,左副都御史孙原贞弹劾你纵人下海捕鱼及克减军粮等七条罪状,你可是认了?” “臣不认,在此事上,臣无罪可认。”王谦立刻摇头道。 朱祁钰盯着王谦,见他表情中丝毫没有躲闪之意,心中不禁有了些猜测,继续问道:“那你可敢和孙原贞当庭对峙?” 王谦立刻点头道:“这有何不敢?” “呵呵,很好!”朱祁钰轻笑了一声,看向都察院的队列,朗声问道:“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孙原贞何在?” 孙原贞早已跃跃欲试,听到皇帝叫自己,立刻出班回答道:“臣在。” “王指挥要和你当庭对峙,这一点你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吧。”朱祁钰问道。 孙原贞挺直胸膛,大声回答:“臣敢。” “很好。”朱祁钰点点头,吩咐道:“那你就先和王谦说说吧,你都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他的罪过。” “臣遵旨。”孙原贞立刻答应下来,然后转向王谦大声道:“王指挥,本官来问你,你可是私下命渔民带领定海卫两千人马出海打渔?你不要不承认,本官这里有定海县令亲笔手书的供状......” “确有此事。”孙原贞还没说完,王谦就立刻答应了下来。 “还有......”孙原贞还想继续说,没想到王谦居然认了下来,不禁有些得意起来。 你刚才不是不认吗?没想到自己能拿出证据吧,现在知道自己有证据才认罪,这是想以一个好的认罪态度来争取皇帝从轻处置吧,晚了! 没想到王谦接着说道:“那我也想问孙大人一件事,你可知我为何要派人出海打渔?” 孙原贞立刻哑口无言,他还真不知道王谦为什么要派人出海打渔,不过这与他有什么关系,于是立刻道:“不管你为何要出海打渔,本官只知道,太祖旨意,片板不得下海,你未经朝廷同意,私自派人下海,就是不遵太祖谕令,罪大恶极......” 王谦却没有和他辩论,而是再次问道:“那么孙大人是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让定海卫的兄弟出海打渔了!” “那关本官何事?”孙原贞略带自傲道:“还有你私下克减军粮,却偷偷役使军卒出海,就不怕他们一气之下怒而造反吗?” 王谦却是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冷声道:“那是因为定海卫今年的粮饷一直没运过来!” 孙原贞原本还想继续说下去,没想到听到王谦这么说,心中很是一惊,立刻反问道:“难道不是你私自贪污了军中粮饷吗?户部的粮饷可是一直都按时供应的,这一点本官相信金大人和陈尚书的操守。” “那为何定海卫从来没收到过粮饷?”王谦冷声反问道。 “那你如何证明定海卫没有收到过粮饷?本官可是问过浙江布政使司的,他们说所有粮饷都是按时拨发的,而且本官亲自查过,一应手续都是齐全的,就连都司衙门的签字和印鉴都齐全。”孙原贞立刻反驳道。 在他看来,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浙江布政司督运分配粮草的高瑢也是举人出身,平日里做事还算妥帖,而且为官清廉,之前在江西按察司的时候就以清廉公正闻名,朝廷命他督运粮草,也是看重高瑢这一点的。 “等等。”一直坐在御座上没说话的朱祁钰突然插嘴问道:“王谦,你说定海卫从今年年初开始就没有收到过粮饷?” “回陛下的话,正是如此,所以臣才派人出海打渔,用渔获来填饱定海卫的肚子。”王谦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朱祁钰的脸色黑了下来,阴沉得极为吓人。 他之前还真没想到过,大明朝廷中居然还真有人敢这么干,让底下的士卒饿肚子,这是怕大明太平静了啊! 朱祁钰看向陈循,出声问道:“陈尚书,你们户部负责浙江粮饷的人是谁?” 陈循立刻出班答道:“回禀陛下,户部负责浙江粮草的人,是浙江清吏司郎中卢钦。” 朱祁钰立刻厉声问道:“浙江清吏司郎中卢钦可在?” 陈循转身看向身后,一个身穿青袍、胸前绣着白鹇的文官脸色有些发白,缓步走了出来,道:“臣在。” 朱祁钰盯着卢钦冷声问道:“卢钦,你和朕说说吧,浙江定海卫的粮饷你们是怎么拨付的?到底有没有拨付过去?” 卢钦恭敬答道:“回禀陛下,浙江诸卫的粮饷都按时拨付过去了,户部这里也有相关的文书,陈尚书也是看过的。” 朱祁钰看向陈循,陈循点点头,出声道:“应该是年后开衙的时候臣批示过,整个浙江的粮饷应该是十三万石粮草和五万两银子的军饷。” 朱祁钰不再说话,开始低头沉思起来。 因为有卫所制度和屯田制度的存在,大明军队的粮饷拨付其实都是汇总过来的,当地都司衙门提前计算出需要的粮饷,然后提交到大都督府,大都督府再汇总之后去找户部要饷银和粮食的差额,然后户部按照大都督府提交的文书核对之后从当地拨付,再由各地都司衙门分配到各个地方的卫所。 不过备倭卫有些特殊,因为靠海的缘故,所以绝大多数地方都没什么军屯,几乎都是要靠户部拨付,所以这才出现几个月没拨粮食导致定海卫没有饭吃,不得不出海打渔的情况。 户部没出问题,按照孙原贞的话,浙江布政使司也没出问题,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大都督府或者浙江都指挥使司出了问题。 朱祁钰不禁有些烦闷。 自己对军方还不够好吗?还不够重视吗?居然还暗地里玩这套贪污军饷的把戏。 朱祁钰看向站在右手边的大都督府众人,点名道:“军法司尚书于谦。” “臣在。”于谦直接站了出来。 朱祁钰长舒了一口气,尽量放平语气道:“于爱卿,你来说说吧,截留军饷之事,和你们大都督府有没有关系。” 于谦恭敬答道:“回禀陛下,臣不敢确定,还需查探一番才能回复陛下。” “好。”朱祁钰站起身,朗声道:“那大都督府和浙江都司的事情就交给你来查。” “政务院副理金濂。” “臣在。”金濂当先站了出来。 朱祁钰顿了一下,又道:“左都御史陈镒。” “臣在。”陈镒站出班来。 “刑部尚书俞士悦。” “臣在。”俞士悦也站了出来。 “政务院和都察院即刻派人入驻户部,检查浙江清吏司账目,同时派人南下,彻查浙江布政司账目和文书,任何人胆敢阻拦,二品以下即刻停职,四品以下可直接拿问,刑部协助办理。”朱祁钰恶狠狠地道:“截留军饷,不给粮草,这是在挖我大明根基,朕绝不轻饶。” “散朝!” 朱祁钰黑着脸,转身就想走,却没想到孙原贞这时候问了一句:“陛下,那王指挥的罪过......” 朱祁钰没有回答,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直接离开了。 陈镒走过来拉了一下尴尬到僵立在当场的孙原贞,轻声教训道:“以行,陛下都没有给他定罪,你还提什么王谦的罪过,这不是冲撞陛下么?” 听到陈镒的话,孙原贞这才从皇帝那个眼神的冲击中缓了过来,轻声问道:“那我这是得罪陛下了?” 陈镒微微点了点头。 孙原贞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懊恼的神色。 陈镒笑笑,宽慰道:“好了,以行,你不用担心,陛下向来是对人不对事,这次也是怪你没有仔细查案而已,不必太过担心的。” 孙原贞有些尴尬,摇摇头道:“我不是担心陛下对我的态度,而是......”说着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王谦,明显是在说,这位王指挥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都是真的违逆了太祖的谕令,皇帝就应该按照大明律处罚他。 王谦有所感觉,毫不犹豫地回瞪了一眼。 陈镒拍拍他的胳膊,道:“好了,这事儿已经闹大,不是能按照你的意思来办的了,先回去吧,在南下的人选上,我还想听听你的意见呢!” 孙原贞点点头,转身要走,却发现一个小宦官快步走了过来,对着几个人行了一礼,轻声道:“王指挥,陛下有旨,招王指挥入奉天殿面君。” 王谦一愣,旋即清醒过来,恭敬答道:“请公公带路。” 小宦官也不废话,转身带着王谦离开了。 孙原贞指着离开的二人,不可置信地问道:“总宪大人,陛下这是?” 陈镒摇摇头,道:“走吧,我可以保证,陛下招他过去,肯定和你弹劾的事情无关。” “那陛下叫他过去是为了什么?”孙原贞出声问道。 陈镒笑着道:“这我可猜不出来,咱们这位陛下可是心思深沉着呢,你就不要去尝试猜测他的想法了。” 果真如陈镒猜测的那样,朱祁钰找王谦过来,的确不是为了他那点罪名的。 奉天殿内,朱祁钰随意坐在一把椅子上,对着仍旧是一脸懵逼的王谦招手,笑着道:“王指挥,过来,过来坐下说。” “臣不敢。”王谦一直在外面带兵,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连忙拒绝道。 “你堂堂一个都指挥佥事,连直接面对朕的胆量没有吗?那朕还怎么敢让你带兵!”朱祁钰佯装不悦道。 王谦立刻道:“陛下放心,面对倭寇的胆量,臣还是有的,只是臣畏惧陛下龙威而已。” 朱祁钰笑着评价道:“没想到你一个当兵的,还知道拍朕的马屁。” “过来坐下说话吧,朕可不想一直抬着头看你。” 王谦马上走过来,挺直身子坐好。 朱祁钰笑着道:“王指挥,你可以放松下来,朕今日招你过来,只是想聊聊大明备倭之事而已。” “陛下尽管问,臣必定知无不答。”王谦立刻拱手道。 朱祁钰笑着摇摇头,放弃了让他放松下来的想法,直接问道:“朕想知道,最近这几年,浙江的倭寇还闹事吗?朕一直在关注草原,没怎么考虑过倭患的事情。” 王谦恭敬答道:“回禀陛下,您登基之后,倭寇便来得少了。” 朱祁钰笑笑,继续问道:“之前很多吗?” 王谦摇摇头,道:“其实也不多,倭寇主要袭扰的是高丽,只是偶尔来袭扰大明,主要也是集中在辽东和山东那面,浙江这面的倭寇比较少,只有前几年被倭寇攻破过一次台州的桃渚村而已。” 朱祁钰一愣,这个事情他还真的没听说过,于是问道:“我大明有地方被倭寇攻破过?桃渚村是什么地方?死伤多吗?” 王谦点点头道:“对,桃渚村是台州下面的一个小村子,人口并不多。” “那当时的浙江备倭卫为何没有出兵阻拦?”朱祁钰问道。 王谦的情绪有些低沉,回答道:“因为倭寇来得太急,桃渚千户所没来得及防备,被倭寇攻破了。” “什么?千户所都被倭寇攻破了?”朱祁钰一惊。 这时候的卫所可不像嘉靖那会儿,眼下的卫所还是有一些战斗力的,之前于谦击退也先,兵马里也有山东的备倭卫,这些卫所士卒可以和蒙古人硬拼,居然会输给那群小矮子,这实在是让朱祁钰有些不敢置信。 王谦点点头,道:“对,当时有好些年倭寇没有进犯浙江,桃渚千户所的刘晖刘大人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时间没有防备,这才被倭寇攻破了桃渚千户所,继而进犯到桃渚村展开杀戮的。” “那当时这件事情是怎么解决的?”朱祁钰继续追问道。 王谦略带尴尬地道:“倭寇进犯的时间太短,只是在桃渚村进行了一番劫掠,很快就退走了。” “那浙江备倭卫没有追击吗?” 王谦摇摇头,道:“没有。” “为何不派兵为我大明子民报仇呢?”朱祁钰继续问道。 王谦语气低沉道:“因为没有船。” “你说什么?没有船?”朱祁钰感觉有些抓狂。 备倭卫面对的敌人是倭寇,都是从海上来的,结果备倭卫居然会没有船,那岂不是说这些倭寇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反正危险不大,只要不被大明围困在陆地上,这些拥有海船的倭寇就有特别可靠的退路。 王谦点点头,道:“对,没有船。” “所以现在你们定海卫的船只是这几年新购的?”朱祁钰问道。 王谦回答道:“回陛下的话,正是如此。” 朱祁钰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那王指挥能告诉朕,现如今浙江备倭卫一共有多少条船只吗?” 王谦伸出两只手比划了一下,答道:“七艘。” 朱祁钰彻底崩溃了。 第462章 故事 朱祁钰问道:“如今浙江备倭卫一共有多少条船只?” 王谦伸出两只手比划了一下,答道:“七艘。” 朱祁钰一捂额头,差点彻底崩溃了,不过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桃渚那次,倭寇有多少艘船?” 王谦想了一下,回答道:“光是幸存者看到的,就有四十艘。” 好吧,朱祁钰彻底无语了。 七艘对四十艘,五倍以上的差距,这还打什么打,真当大明的战舰是后世毛子的基洛夫号核动力导弹巡洋舰啊,那玩意可以单挑一支舰队,但是大明这会儿的战舰凭什么能打得过四十艘? 王谦见朱祁钰捂着额头不说话,连忙宽慰道:“陛下不必如此,我定海卫的战舰乃是三保太监出海时候的宝船,远不是倭寇的小船可以比拟的。” 朱祁钰再次无语。 三保太监最后一次下南洋是宣德六年的事儿,距离现在已经二十年了,这年头的船只可是木船,不是后世的那种钢铁巨舰,而且按照大明的揍性,估计这些船回来之后就没怎么保养过,能下海没出事都已经是个奇迹了,压根没办法和倭寇的舰船交战。 王谦看着朱祁钰的懊丧表情,心中禁不住开始砰砰狂跳,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那句话,让皇帝生气了。 朱祁钰沉默不语,半晌才道:“王指挥。” 见皇帝问话,王谦连忙接道:“陛下请问。” 朱祁钰缓缓问道:“朕想知道,你派人下海打渔,应该不只是以渔获补充军粮吧?” 王谦沉默,顿了一下才道:“陛下英明,臣不只是以渔获补充军粮,还有练兵的意思在里面。” “倭寇自海上而来,定海卫只能在岸上等着,不过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臣就想找机会率军出击,直捣倭寇巢穴,彻底剿灭这些倭寇。” “只是现在定海卫战力已经大不如前,许多人连船都上不去,一上去就会因为晕船而狂吐不止,压根没有什么战力,臣让他们出去,也是希望他们能适应一下海上的风浪,否则即便臣找到了倭寇的巢穴,相信也没什么战力进剿倭寇了。” 朱祁钰点头,这点没啥好说的,他是坐过海船的,那种颠簸不是一个常年在陆地上的人可以忍受的,当时他就晕船了,吐了一路,即便下了船也一整天没吃饭,躺在床上手软脚软的,那还是华夏历史上少有的和平年代,换成定海卫那些需要面对倭寇的士卒,那肯定是自己找死了。 朱祁钰想了想,问道:“王谦,你说如今大明沿海的卫所,是不是都和定海卫差不多?朕想听真话,不会处置任何人的。” 王谦回答道:“回禀陛下,说句实在话,定海卫算是好些的,更多的卫所只能陆战,甚至陆战都没什么战力,毕竟我大明承平日久,免不了有些人会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朱祁钰的眼中立刻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就要考虑调整一下大明沿海的卫所了。 但是王谦继续说道:“不过也不是所有卫所都是这样,据臣所知,山东的宁海卫和登州卫经常会出海,所以还算不错。” “真的?”朱祁钰没想到王谦能给自己带来这个惊喜,立刻出声问道。 王谦点点头,道:“臣不敢欺瞒陛下。” “那就好,那就好。”朱祁钰抑制不住心内的激动。 有了这定海卫、宁海卫和登州卫,他对于海军的规划就有了基础,不必再慢慢培养了。 朱祁钰兴奋地站起身,来回踱步,走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对着王谦问道:“王指挥,你是浙江总督备倭都指挥佥事,若是朕要你将整个浙江的备倭军全都练出来,回头杀去倭寇老家,你能不能做到?” 王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脸上露出了难色,支吾道:“陛下,这个浙江的备倭军只有十几条大船,而且还比较老旧了,近海还可以走一走,远了的话,臣怕这些船扛不住啊!” 朱祁钰大手一挥,大声道:“船只的问题你不必考虑,朕只要你练兵,两年之内,朕要能看到一支随时能拉出来的备倭军,你能不能做到?” 王谦想了想,起身答道:“陛下重托,臣必全力以赴,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好!很好!”朱祁钰哈哈笑道:“王谦,你明日就回浙江去,立刻开始练兵。” 王谦面色古怪地提醒道:“陛下,臣这身上还背着官司呢!” 朱祁钰这才想起来这个王谦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师,尴尬笑了笑,道:“那你就在京师待一段时间吧,等案子了结了再回去,这阵子你先总结一下编练水军的经验,给朕编一本练兵纪要出来,朕也学学。” 大明的中高级军官都是识字的,没有目不识丁的家伙,这件事情对于王谦来说没有什么难度,于是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等王谦离开,朱祁钰立刻宣召了金濂和陈循。 听到皇帝宣召,二人连忙丢下手里的公务,赶到了宫中。 简单行过礼之后,朱祁钰直接问道:“金爱卿,陈爱卿,整个春季户部一共收了多少商税?” 见皇帝问这个问题,二人立刻笑开了花。 金濂微笑道:“回禀陛下,开征商税之事的确是功在千秋,户部光是今年一个春季就收上来三百八十二万两的税款,如今我与陈尚书正在商议,要不要在云贵加大开垦力度,多开垦一些田地呢。” “只有三百八十二万两吗?”朱祁钰低头沉思道。 金濂和陈循对视一眼,都是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这可是接近四百万两的银子啊,还是活钱,这对于朝政来说可是用处大了。 陈循出声道:“陛下不必忧心,这只是今年的前三个月,许多地方还没有铺开,等到年底的时候,臣估计商税可以达到一千八百万两,光是商税就已经基本达到去年朝廷岁入了。” 朱祁钰摇摇头,道:“朕不是闲少,而是......” 见皇帝欲言又止,陈循出声问道:“陛下可是有什么地方需要银子吗?若是真的有,臣一定尽力筹措。” 金濂也是看向朱祁钰,期待着他能提出什么想法,毕竟他自认为对皇帝已经有一些了解了,说不定面前这位皇帝又提出什么赚银子的想法呢? 朱祁钰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金爱卿,陈爱卿,你们说备倭卫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呢?” 陈循一愣,旋即出声道:“陛下可是想知道定海卫之事?此事臣已经安排人去查了,想来不用半月就会有回信,陛下不必心急。” “不,朕不是想问这件事。”朱祁钰摇头道:“朕想知道,你们二位对于大明万里海疆只有几十个备倭卫防守,连船只的数量都极少的事情怎么看的?” 二人又是一愣,陈循再次出声道:“陛下,以臣之见,这些备倭卫其实并无大用,兵卒老迈,又无船只,对阵倭寇的时候其实起不到什么大作用,况且这些年倭寇甚少上岸,陛下若是想要一笔银子遣散备倭卫,臣一定为您筹措出来。” 在陈循看来,皇帝先问了备倭卫,又问了海防,很明显是对备倭卫有些不满,而且倭寇这几年基本没有上过岸,连使团来的都少,所以他斗胆猜测,皇帝这是想拿出一笔银子遣散了备倭卫,节省下以后的银子来做其他的事情。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陈循是绝对支持的,几十个备倭卫一年光是军饷就要不少钱,如果真的遣散了,那就是一次性拿几个月的军饷来解决从今往后的所有军饷,这对于他们户部来说可是好消息。 没想到朱祁钰还是摇头,缓缓道:“陈爱卿误会了,备倭卫守备大明海疆,朕怎能裁撤?有他们,倭寇才会几年来一次,若是没了他们,倭寇恐怕每年都会来了。” “那陛下的意思是?”金濂试探着问道。 朱祁钰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二人问道:“若是朕想重新打造一支三宝太监那样的船队,户部能否支撑得起呢?” “陛下不可。” “陛下不行啊!” 金濂和陈循异口同声地阻止道,然后二人对视一眼,金濂出声道:“陛下,重下南洋耗费糜多,所获却是寥寥无几,臣不同意重启南洋之路,还请陛下三思。” 陈循也是劝道:“陛下,三宝太监的海船许多都是上千料的大船,其旗舰大福号更是五千料的大船,当年打造起来就糜耗甚多,如今时日已久,原来的船只都已经废弃,即便想要重新打造,重建船坞也需要许多银子,如今国库虽然因为商税还算充盈,但是若是重下南洋,这些银子可是远远不够的,臣请陛下不要出海了。” 他们的话也是说得朱祁钰一愣,随即笑道:“二位爱卿,朕什么时候说过要重下南洋了?” 二人也是一愣,金濂出声问道:“那陛下打造宝船是想做什么?” “给备倭卫用啊!”朱祁钰仿佛回答了一个特别白痴的问题,语气中尽是不屑。 “那还好,那还好。”陈循这才松了口气,如果皇帝真的要重新开始下南洋,那他们户部可就惨了。 他还清晰的记得,那会儿三宝太监奉旨出洋,重在宣威,实际利益所得不多,而且执行怀柔远仁、厚往薄来的政策,几次出使光是给出的赏赐就有六百万两之多,而且因为船队带着铜钱外出采购珍宝香料等物,大明国内都弄出了钱荒,不得不超发宝钞弥补亏空,这也是造成如今宝钞不值钱的原因之一。 金濂却是瞪了他一眼,对着朱祁钰说道:“陛下,不知您是想为备倭卫打造多少条宝船呢?” “每个备倭卫怎么都要十条吧。”朱祁钰淡淡地道。 陈循立刻就不干了,大声道:“陛下,如今光是山东就有十一个卫所,浙江更是有四十几个沿海备倭卫所,南直隶也有九个卫所,这加起来就要数百条宝船了,即便是三宝太监那会儿也没有这么多宝船啊!” “的确多了点哈!”朱祁钰想了一下,点头道:“那朕就让一步,只打造十五条宝船,剩下的都打造战船就好了,这样耗费就会少了许多吧?” 陈循在心中计算了一下,点点头道:“的确少了很多,但是也需要至少一百八十万两左右,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金濂问道:“陛下,您突然要给备倭卫打造这么多船只是有何用意?” 朱祁钰笑道:“怎么?金爱卿以为朕是在玩笑?” 金濂立刻摇头否认:“没有,没有,臣只是不理解,您从来就没有做过此等事情,臣实在是想不出来,陛下打算如何使用备倭卫。” 朱祁钰笑笑,缓缓道:“这样吧,反正今日也没什么事情,朕就给二位爱卿讲一个故事,等你们听完,你们就应该可以理解了。” “陛下请讲。” 朱祁钰随便找了个座位,命王成端上一碗茶水,缓缓开始了他的故事。 在另一个世界,有一国,名曰未来。 未来之国幅员万里,土地肥沃,人口亿万,而且和大明一样,北面是广袤草原,南面是蛮荒丛林,西面是大漠,东面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只是不同的是,未来国拥有更好的粮食,这种粮食亩产可以达到二十至三十石,所以天下百姓也没有饥荒。 未来国同样实行三省六部,管制与大明极为相似,而且,他们一样禁海,在这一点上比大明更加严格,只要是出海之人,均要受到朝廷重罚,只是开了几个港口与外人互市交易,再加上可以自给自足,所以全国上下没人出海,也没有什么海盗,在这种情况下,未来国自然也不需要什么水军。 直到有一天,一群番邦海商万里迢迢来到未来国通商,试图将自己的货物贩卖给未来国,只不过他们贩卖的货物乃是有毒之物,会损害到未来国,所以,当时的未来国林姓大臣便果断将他们的货物全部扣留销毁,将这个番邦过来的商贾全部驱逐出去,不允许他们再来通商。 说到这里,朱祁钰看了看金濂和陈循,见二人满脸欣慰,不住点头,明显很认可这位林姓大臣的做法,于是继续说了下去。 谁能想到,这些番邦商贾和他们本国的帝王也有联系,有些甚至还是本国帝王的自己人,在未来国遇到这样的事情,这位帝王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直接派了六十多条船,跨越万里海疆打了过来。 “什么?就因为这点小事他们就与未来国开战?仅仅是为了一些商贾?”王成站在一旁,低声惊呼道。 陈循扭头看向他,轻声解释道:“这有什么?没听陛下说了吗,这些商贾里面有帝王的人,也就是说被毁掉的货物就是番邦帝王自己的,这很明显是扫了他们帝王的面子,自然要来报复。” 金濂却是扭过头说道:“好了,先别讨论了,听陛下的。” 陈循和王成连忙闭嘴。 朱祁钰喝了口茶水,继续讲了下去。 之前说过,这个番邦商贾是跨越万里海疆过来的,这就说明他们的船只可以远航,而且速度不慢,都在过来都要一年多,没有什么帝王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所以,就在这位林大人销毁货物的半年之后,番邦复仇的舰队便开到了广州的外海。 因为这位林大人有先见之明,知道番邦一定会回来复仇,所以番邦的舰队在广州没有占到什么好处,扬帆远航,继续北上。 未来国原本就不重视海疆,几乎没有什么海战能力,所以,这些番邦舰队一个月之后攻占定海,两个月之后抵达天津,直接威胁未来国的京师。 未来国的皇帝大惊,畏惧敌军兵锋,坚定之心开始动摇,于是下旨允许和番邦谈判,但前提条件是番邦舰队必须退到广州,谈判也在广州进行。 “庸君。”王成在一旁听得入神,听到皇帝惩办了立功的林姓大臣,于是狠狠地吐槽了一句。 朱祁钰和金濂他们都被这句话惊醒,全都看向了一旁正咬牙切齿的王成。 王成感受到三人的目光,立刻对着朱祁钰下跪磕头,口中连声道:“陛下,老奴不是说您。” 朱祁钰笑笑,没搭理他,继续讲下面的故事。 不过皇帝毕竟是皇帝,蛮夷怎么都是蛮夷。 皇帝一方面派钦差和番邦舰队谈判,另一方面则是秘密命沿海各地备战,沿海的百姓也开始想方设法地袭击登陆的番邦人,等到朝廷准备完毕之后,皇帝果断下令开战,派遣上万精兵突袭被敌人占领的据点,却是被番邦舰队击败,而后突袭广州城,一举占领广州。 紧接着,番邦舰队分出一半舰船,一路北上,八月攻破厦门,十月初一攻陷定海,初十攻破镇海,但此时番邦舰队的兵力已经不足,所以暂停了攻势。 朝廷趁此良机,再次派遣二品大员南下,调集三万兵勇准备反击,并于次年三月水路并进,准备一举击溃分别驻守定海、镇海的五千番邦军队,但是仍旧是大败。 这一举动立刻激怒了番邦舰队,番邦舰队的首领立刻决定集中兵力,彻底击败朝廷的大军,于是番邦人集结起一支一万多人的军队,乘坐七十多艘海船继续北上,在长江入海口击败朝廷军队,占领镇江,而后溯长江北上,一直打到了南京城。 朱祁钰抬起头看向金濂和陈循,见他们二人面色严峻,显然是已经陷入到了故事之中,不过这也正常,毕竟故事里有那么多熟悉的地名,他们自然免不了以己度人,有了代入感。 朱祁钰对于他们的反应很满意,点点头继续说。 这一仗打到这个程度,朝廷自然知道已经打不下去了。 毕竟朝廷虽然兵多将广,但是兵力分布在全国各地,沿海地区的兵力几乎消耗干净了,剩下的没办法抽调。 于是,朝廷不得不和番邦舰队议和,答应了他们的条件。 朱祁钰抬起一个巴掌,一条一条地数道: “第一,割让广州附近的一座岛屿给番邦。” “第二,向番邦支付两千一百万两白银,作为烧毁他们货物的赔偿,支付六百万两白银,作为赎回广州的赎城费。” “第三,开放沿海五个最大的港口,允许番邦舰队靠岸互市。” “第四,由双方商定关税,朝廷无权自主决定关税金额。” “第五,废除海禁,允许番邦人在未来国自由贸易。” “第六,番邦人有治外法权,番邦商贾在国内与人发生交涉狱讼之事,由番邦人自行处理。” 听到这里,王成再也忍不住了,大怒道:“陛下,此等番邦尤为可恶,居然敢趁火打劫,还请陛下告诉老奴,这个番邦在哪里,老奴定要提兵灭之。” 金濂和陈循也是一脸阴沉,他们是真的没想到,一旦打了败仗,还会被人签下如此丧权辱国的合约,简直比赵宋送给辽金的岁币还屈辱。 尤其是金濂,他从这几条里面感觉到了浓浓的寒意,真的不敢想象,如果这个故事真的发生在大明的土地上,那时候的朝廷得昏聩到怎样一个程度。 朱祁钰淡淡道:“朕不是说了吗,番邦舰队在万里之外,光是快船过来就要半年,我大明眼下连个像样的舰队都没有,你拿什么灭了他们?从大海里游过去吗?” 王成立刻不吱声了。 朱祁钰继续道:“从那之后,其他的番邦纷纷前来,与未来国签订各种各样的合约,五十年时间损失的白银共计十七亿两,同时主战派纷纷致仕,当年在广州抵抗的那位林大人也被撤职查问,发配西北边疆戍边。” “这位林大人临行之前留下一首诗。” “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谪居正是君恩厚,养拙刚于戍卒宜。戏与山妻谈故事,试吟断送老头皮。” 第463章 想从两只貔貅手里弄银子真的好难啊 “好一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陈循一拍大腿,高声叫道:“此乃高义,臣佩服。” 金濂也是点头道:“正是如此,老臣没想到陛下居然有如此高洁的胸怀,难怪您敢设置政务院,让臣等执掌朝廷文政,根子原来在这里啊!” 朱祁钰有些不好意思了。 如果知道后世的事情,肯定能够轻松猜到,那位林大人就是在广东虎门销毁鸦片的林则徐,他一生遍历地方,治绩卓着,历任陕甘总督、陕西巡抚、云贵总督等职,死后谥号文忠。 他是民族英雄,留下的诗词自然不同凡响,尤其是这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更是流传百年的名句,对于金濂陈循这种文臣的影响,那简直可以用恐怖如斯来形容了。 其实不只是文臣,站在一旁的王成听到这两句诗之后,都感觉到热血沸腾,一股气息直冲天灵盖,恨不得立刻就能带兵杀到那个番邦小国,直接灭了丫的。 朱祁钰摆手,拒绝道:“ 金爱卿,陈爱卿,这只是一位故事中的名臣所做的诗句,与朕无关,你们就不要再夸赞了。” 金濂立刻摇头道:“不,不,不,这个故事老臣也是第一次听说,应当是陛下自己想出来的,那么这首诗也只有可能是陛下所作,老臣斗胆,请您御笔亲题,重新写下这首诗,老臣要作为家训流传下去。” 陈循也是立刻道:“陛下,臣也想要一份。” 他是看出了金濂的老奸巨猾,光是这首诗,就绝对有传扬天下的能力,再加上皇帝御笔亲题,那就是这世上的第一份,这可是宝物啊。 不过金濂比自己资历深,自己没办法和他去抢,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弄个第二份也是不错的。 “这首诗你们自己拿回去誊抄一份不就好了,朕的这手字真的有些拿不出手啊!”朱祁钰连忙谦虚道。 他小时候也是学过毛笔字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笔总是不够稳,写出来的毛笔字歪歪扭扭的,很是难看,对于这一点,金濂等人也是知道的。 没想到金濂这次却不打算放过朱祁钰,坚持道:“陛下放心,此文卷臣只会收藏起来,绝不会对外示人,所以陛下不必担心。” 朱祁钰无奈,刚想答应下来,却突然想到一件事,出声问道:“金爱卿,陈爱卿,朕这个故事讲完了,你们从中悟出了什么吗?” 金濂抱拳拱手,正色道:“为君之道,在于明察秋毫,不可令忠臣灰心,亦不可畏惧外敌行莫须有之事。” 朱祁钰无语,转头看向陈循,陈循恭敬道:“陛下,臣以为,为臣者当为国分忧,不惧艰险,辅佐陛下成就盛世。” “你们就领悟出这些道理?”朱祁钰黑下脸来。 这两个家伙明明知道他说的海防之事,却没有人说正事,扯的都是那些虚了吧唧的东西,这也让朱祁钰有些不耐烦了。 金濂和陈循也不想回答,回答了皇帝肯定会顺水推舟要钱打造战船,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国库刚刚富裕一点,这两个貔貅可不想现在就从国库里掏银子。 一旁的王成站了出来,打圆场道:“陛下,老奴可能有些不同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朱祁钰没好气地说道。 王成恭敬道:“其实陛下方才的故事,让老奴想到了,如今大明西北南三面都有足够的兵力抵御外地,平靖地方,唯有东面的万里海疆,却只有十几个备倭卫,数万人马而已,这是远远不够的,万一有敌从海上而来,自天津登陆,那恐怕京师又要如三年前一般,经历一番战乱了。” 朱祁钰眼睛一亮,赞许地连连点头道:“王成,你说的很好,我大明万里海疆,却只有数万人马防守,连可用的战船都没有几条,这实在是有些不成样子,万一哪天有人从海上而来,我大明如何防守?难道要让朕眼睁睁看着朕的子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倒在倭寇的屠刀之下吗?” “若真是如此,朕一定要追究到底,问题出在哪个衙门,朕就会严惩哪个衙门的官员,以他们的身家来抚恤那些无辜牺牲的子民!” 金濂听皇帝都这么说了,和陈循对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陛下,您就直说吧,到底要户部拨付多少银子出来,为备倭卫打造战船?” 哼!这群文臣果然都是这样,不涉及到自己的利益,都是一毛不拔的。 朱祁钰冷哼一声,狮子大开口道:“五百万两。” “多少?五百万两?”金濂一听就急了,立刻拒绝道:“陛下,您还是放老臣告老还乡吧,五百万两,国库拿不出来。” “你们方才不是说了吗?光是春季,商税就收了三百八十万两,今年更是可以达到一千八百万两之巨,五百万两连三成都不够,有什么拿不出来的?”朱祁钰立刻反问道。 金濂顿时更急了,气都有些喘不上来。 陈循连忙过去用力抚摸金濂的胸,让他顺顺气,同时对着朱祁钰解释道:“陛下,您不能这么算。” “去年也先南下,宣大方面的坞堡损毁严重,如今镇守宣府的忻城伯也是上了奏疏的,说这些坞堡反正也已经毁了,不如直接以砖石重建,防御效果更好,只是当时没银子重建,如果要重建这些坞堡,就需要近两百万两,而且此事迫在眉睫,大都督府那面说了,也先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再次南下,没有这些坞堡,恐怕抵挡不住也先的攻势,所以您当时也说了,要优先他们。” “还有东南战事连绵多年,福建广东的百姓急需休养生息,广州等城池也需要重新修缮,而且还要尽快,毕竟东南雨水多,遇到大雨很容易将城墙冲垮,所以这方面也需要一百万两。” “还有黄河筑堤,运河疏浚,哪一样不要银子,更别提还有最大的一笔臣还没有算出来呢!” “上百万两银子的拨款都不算多,朝廷还能有什么事情需要花费更多的银子?”朱祁钰冷声问道。 陈循见金濂舒服了许多,气也顺了许多,便坐直身子,拱手答道:“陛下,这一千多万两银子里可是有廉政银子的,朝廷上下官员可都盯着这笔钱呢!” 朱祁钰顿时无语。 这笔银子他还真不敢动,连动一动的想法都不能让别人看出来,因为朱祁钰为了开征商税,可是强令官员退股的,官员们之所以没闹事,根子其实就在这笔廉政银子上,官员们都需要用这笔银子来弥补一下自己的损失,毕竟这笔银子是皇帝给发的,不算违反朝廷法度,花起来也放心许多,不像自己经商,虽说不一定会有问题,但这种事情毕竟违反朝廷法度,万一哪天得罪人被人翻出来,自己很可能连官都没法当了。 “陈爱卿,你就和朕说吧,在这件事情上,户部能拨出多少银两?”朱祁钰仍旧没有放弃,不过陈循毕竟是自己人,平日里也很配合自己,朱祁钰还是没忍心逼他。 陈循想了想,回答道:“八十万两。” “三百万两。”朱祁钰讨价还价道。 “八十五万两。”陈循略微让了一步。 “二百五十万两。”朱祁钰继续讨价还价道。 “九十万两。”陈循再次让了一步。 朱祁钰被气得鼻子都歪了,站起身指着陈循问道:“哪有臣子这么干的?朕每次让五十万两了,你一次就涨五万两?陈爱卿是不是瞧不起朕。” 陈循立刻回答道:“臣不敢,不过国库中的银子基本上都有了去处,就连夏季的税银都已经安排好了,国库里实在是没有银子了。” 看着陈循为难的样子,再看看金濂惨白的脸色,朱祁钰知道自己不能再逼他们了,只得点点头道:“那好,那就九十万两吧,你们可以分批拨付,先让下面的人打造起来,如今距离永乐年已经有几十年了,朕怕当年的那些工匠都老死,我大明再没有会打造海船的人了。” 二人立刻点头。 他们把这笔费用从五百万两砍到九十万两,这已经可以说得过去了,外面的文官即便知道了也不会说他们什么的。 嗯,至少不会说他们屁股坐歪了。 朱祁钰又是补充道:“既然如此,那事情就这么定了,回头后宫或者大都督府如果弄到银子,你们也不许多嘴,要站在朕这一边。” 陈循眼睛一亮,出声问道:“陛下可是又有了什么赚银子的法子了?” 他对于自己这位陛下赚银子的能力可是深信不疑的。 朱祁钰没好气地道:“朕要是有什么法子,能不让你们去操办?回头再看吧,反正朕现在是没有什么法子呢!” 陈循立刻闭嘴,不再接话。 他害怕自己说错什么话,再让皇帝弄去几万两银子,那自己可就赔大了。 等金濂和陈循走后,朱祁钰开始冥思苦想起来,能从什么地方弄到银子呢? 开海贸? 这是后世穿越者们最常用的方法,派人出海贩运大明的货物,尤其是大明的丝绸、瓷器等物,极受海外各国的欢迎,在大明卖一两银子的瓷器,贩运到吕宋、旧港等地就能卖出十两银子的价格,而当地的象牙、香料等特产,在大明也是翻着倍的卖,两头都可以低买高卖,的确很赚钱,但问题是他现在缺的就是船只。 嘉靖那会儿还有海商和海盗,但是现在朝廷威严还在,倭寇海盗也很少,这就说明出海走私的海商也没多少,即便朱祁钰现在想从他们手里弄船,也弄不到几条。 召开互市? 这个办法暂时也没有什么希望。 北面的草原上,大明和也先已经彻底撕破脸,以也先的精明,绝对不会答应通商互市的事情,只能做一做走私,但是这点规模对于自己需要的银钱没什么用处。 西面的丝绸之路早就断绝了,按照时间计算,现在正好是奥斯曼帝国崛起的时候,这群突厥人的后裔在原本的历史上就是截断东西方交流的罪魁祸首,以现在大明的实力,还远远做不到重开丝绸之路的能力。 南面就更别说了,缅甸那面还在时不时开战,安南更是被朱祁钰坑了一把,现在也没有什么能力和大明开互市了。 至于往东?好吧,往东是高丽,以前就穷得叮当响,更远的倭国更是需要海船才能抵达,暂时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要是能拿到倭国的佐渡岛就好了,那几乎就是一座金银做成的岛屿,在开采的四百年时间里,一共开采出黄金一百五十六万两,白银四千六百万两,而且这还是他们用罪囚和奴工开采出来的,如果让大明来开采,朱祁钰有把握用更快的速度将整个佐渡岛的金银采空,全部运回来,到时候有了这么多钱,自己想做什么做不了? 而且,太平洋的对岸黄金白银更多,还有土豆、番薯、玉米等高产作物,要是能弄回来,他还担心什么没钱,担心什么人口少。 问题还是那个问题,他现在是没钱造船,没船就弄不到银子,这就形成了一个死循环,死死地卡在了这里。 要是他能立刻发现一个银矿就好了。 想到这里,朱祁钰突然灵光一现,他想起了后世的一个地名——白银。 能以白银命名的地方,银子绝对少不了,而且后世的一本网络小说里也提到过,白银这个地方矿产丰富,不仅有银矿,还有铜、铅、锌等诸多矿产,如果开采出来,绝对可以支撑到自己建立起一支舰队的那一天,毕竟银铜在大明都是钱。 但是,他只是听说过有白银这么个地方,只知道在甘肃,具体在哪里他就不知道了。 好在如今甘肃除了嘉峪关以西,全是大明的地盘,探查起来也不算费劲,只要自己给大都督府下个命令,相信大都督府对于赚银子这种事情也是非常积极的。 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尽量缩小探查的范围。 朱祁钰坐在御座上,眼睛盯着军用的九边图,脑子中拼命回忆着后世甘肃省各个城市的位置,经过两个时辰的努力,终于确定了白银的大概位置。 朱祁钰站起身来,脑子突然一晕,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站稳,没办法,谁盯着一个东西整整两个时辰都会这样。 王成连忙靠上来想搀扶一下,却被朱祁钰抬手制止。 缓了一会儿,朱祁钰终于恢复了过来,只是眼睛疼得要命,于是吩咐道:“王成,和朕出殿逛逛,朕需要喘口气,活动活动筋骨。” 王成领命,还是过来扶着朱祁钰,缓步向着殿门走去。 现在正好是傍晚,太阳还没落山,但是已经不像中午那么强烈,照在身上暖暖的,再加上傍晚的凉风,朱祁钰感觉很是惬意。 朱祁钰当先走着,突然停住脚步,对着王成问道:“王成啊,你手里还有什么可用之人吗?” 王成一愣,旋即问道:“可用之人倒是有一些,就是不知陛下想要什么样的人?” 朱祁钰缓缓说道:“朕要一个能坚持底线,能替朕看好钱财的人。” 王成想了想,说道:“陛下,后宫的内库都是皇后在掌握,想来她手里可用的人会更多些,老奴建议您可以去找皇后商量一下此事。” 朱祁钰摇摇头,道:“朕不是要找人管理内库,而是......” 顿了一下,朱祁钰继续说道:“怎么说呢?朕突然想起来,曾经有人和朕说过,在甘肃那面很可能会有一个大银矿,朕打算让司礼监和大都督府联手探查,联手开采,不过这笔银子数目不小,朕希望有个人替朕去盯着点,不要让大都督府把银子都拿走。” “甘肃?大银矿?”王成小小的震惊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平静下来,回答道:“陛下,老奴建议,您可以派兵仗局的张永过去,他的爱好不就是存银子吗?” “张永?”朱祁钰沉吟了一下。 还别说,王成这个建议的确不错,张永此人做事用心,不太容易出什么差池,让他去盯着银子,还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他去帮朱祁钰看着银钱,属于兴趣驱动,这样的人,做起事情来,动力自然就足了。 只是现在张永还掌握着兵仗局,朱祁钰不确定将他调开会不会影响打造燧发枪的事情,于是出声问道:“那兵仗局那面怎么办?你认为谁能接手?” 兵仗局打造燧发枪的事情王成也知道,朱祁钰并没有瞒着他,而且他还知道,燧发枪一事对于皇帝有多重要。 王成笑着道:“兵仗局打造燧发枪,需要的是细心和责任心,还有就是对陛下的忠心。” “对陛下忠心之人不算少,做事细心有责任心的也不少,但是同时有这三颗心的人就少了。” “好在老奴手中还真有这么一个人,可以推荐给陛下。” “什么人?”朱祁钰问道。 王成笑笑,回答道:“老奴的干儿子,乾清宫守门的宦官王真。” 朱祁钰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不过级别太低,基本上没什么机会和自己搭话。 “这个王真好像年岁不大,约摸着和朕的年龄差不多,能扛得起这么重的担子么?”朱祁钰问道。 王成恭敬答道:“陛下放心,这个王真自幼就在郕王府长大,也算是郕王府的老人了,平日里有老奴领着,做事还是很稳妥的,不会误了陛下的大事。” 朱祁钰摇摇头,说道:“朕不是担心他有没有能力,只是担心他能不能压得住其他人。” 王成笑着道:“这个陛下可以放心,兵仗局又不远,老奴得了空闲就会过去帮忙盯着点的。” “你啊你!”朱祁钰也是笑了起来,指着王成说道:“还是你聪明,知道兵仗局在短时间内是可以出成绩的,将张永发配出去,把自己的干儿子塞进来捞功劳,回头再提拔起来,接自己的位置,朝中的那群文臣都没你能算计了。” 王成也不尴尬,仍旧是笑着道:“陛下,老奴也是在考虑,老奴的年岁已经大了,估计侍奉不了陛下多少年了,老奴这个干儿子虽然还有些稚嫩,但是能力上是不错的,回头培养起来,也好伺候陛下嘛!” “成,那就这么定了。”朱祁钰没有计较王成的小算盘,反正这群宦官都是依附于皇权而生的,不存在造反的可能,有了这个王真,还真有可能在王成百年之后接他的班,成为自己的亲信太监之一。 朱祁钰吩咐道:“这样,回头你去草拟一道旨意,让张永出镇甘肃,王真去兵仗局做个少监,替朕把燧发枪打造好,等完成了这件事,兵仗局掌印太监的位置就是他的了。” 王成立刻翻身跪倒,连连磕头道:“老奴替王真叩谢陛下厚恩。” “起来吧,起来吧,回头旨意发下去之后,让他亲自来谢恩才对,哪里需要你替他谢恩的。”朱祁钰笑着让王成起来。 王成马上从地上爬了起来,满脸都是笑意。 朱祁钰让王真自己去谢恩,实际上就是将王真引为心腹的第一步,如果皇帝连你都不认识,那还当个屁的心腹。 对于自己这个干儿子,王成还是有信心的。 他平日里就老实本分,做起事情来也算是周密,而且胆量也不错,当初面对实际掌握东厂的舒良都没有任何胆怯之色,再得到皇帝的赏识,未来发展一定会前途无量的。 朱祁钰继续往前散步,一边活动着自己的胳膊,一边思考着该怎么和大都督府分赃,哦,不,是分账。 王成则是面带微笑,跟着朱祁钰亦步亦趋。 走着走着,朱祁钰再次停住脚步,吩咐道:“明日你将大都督府的张輗给朕叫过来,让他别在英国公府上装死了。” “老奴遵命。”王成恭敬答道。 第464章 算计落空了 次日,早朝之后,奉天殿。 张輗战战兢兢地坐在殿中的位置上,等候着朱祁钰的到来。 他自从上次被皇帝撤除了怀来大营主帅的位置之后,基本就没怎么见过朱祁钰,所以今天皇帝叫他过来,他完全不知道是为什么。 昨夜旨意下到英国公府的时候,他想了整整一个时辰,都没有想到皇帝召他入宫的目的,他还特意找了自己的弟弟张軏商量这道旨意,但是集合两个人的脑子,也没有想出来皇帝召他入宫到底是有什么事情,只能定了个走一步看一步的策略,见到皇帝的时候随机应变。 许久,朱祁钰才缓步踱了进来。 张輗赶紧上前见礼:“臣张輗拜见陛下。” “起来吧。”朱祁钰淡淡地道。 “谢陛下。”张輗赶忙爬起来,恭敬地站在位置上一动也不敢动。 朱祁钰走到御座坐下来,端起一碗茶水喝了一口,这才发现张輗正站在那里,出声问道:“张輗,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张輗连忙恭敬答道:“陛下没有下旨,臣不敢动作。” 朱祁钰被他那谨慎的表情逗得一笑,伸手虚按道:“坐下吧,坐下吧,坐下说话。” “谢陛下。”张輗又是行了个礼,然后才坐了下去,不过还是没有坐实,屁股只是搭了边。 朱祁钰没有理睬他的谨小慎微,直接问道:“张輗,你这阵子在府中思过,有没有什么感想啊?” 张輗知道皇帝说的是他带兵迎战的那件事,小心翼翼地答道:“陛下,臣在府中思虑许久,这才发现臣还不会带兵,临阵应对更是不足,所以最近臣一直在府中苦读兵法。” 刚才朱祁钰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张輗居然这么回答,立刻便来了兴趣,问道:“哦?张爱卿在府中苦读兵法?都读了什么兵法啊,和朕说说。” 张輗恭敬回答道:“孙武兵法、司马法和太公六韬。” 这几部兵法朱祁钰也只是听说过,没有真正看过,自然不会深究,教育道:“张将军,读书是好事,不过为将之人,还是要临阵对敌,只是看书的话,很容易就会变成下一个赵括的。” 张輗一愣,旋即连忙回道:“臣多谢陛下教训,必定牢记陛下教诲。” 他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是心中却是乐开了花。 皇帝说这话,明显是在告诉自己,又有机会出去领兵了,虽然不可能是十团营主力,但肯定是一卫主官,甚至一道主官都有可能,毕竟自己还是都督佥事,品级摆在这儿呢。 朱祁钰笑笑,道:“很好,知耻而后勇,不负河间王和英国公的威名。” 接着话题一转道:“张輗,朕打算派你去甘肃历练历练,你可敢去?” 甘肃? 那个啥都没有、只有漫天黄沙的破地方? 张輗心中当然是不愿意去,甘肃哪里有京师好,去西南也比甘肃好啊! 不过你瞧瞧皇帝问这话,自己能回答不敢吗?那不是让皇帝白夸自己吗?在皇帝眼里彻底失望了,估计自己在大都督府的位置也彻底没了。 张輗连忙斩钉截铁地回答道:“陛下都敢用臣,臣有什么不敢去的,只要是陛下派臣去的地方,哪怕是刀山火海,臣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朱祁钰一摆手,说道:“你不用在朕面前表忠心,只要把朕交代的事情做好便是。” “陛下请讲。”张輗被教训了一句,立刻老实下来。 朱祁钰缓缓道:“朕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交给你。” “朕得知甘肃有银矿,一座大银矿,但是朕只知道大概的位置,并不知道具体在哪里,所以朕需要你过去,带人把银矿给朕找到,然后朕会让大都督府将他们手里的俘虏全部送过去,给朕把银子开出来,所得的银两,朕和大都督府对半分。” “不知这件事情你能否做到?” “找银子?”张輗眼睛瞬间一亮,他也没什么爱好,唯独对银子喜爱异常,英国公府原本的生意基本都是他在操持,甚至眼下还有些暗地里的生意也是他在管,挖银子这种事儿,他可是求之不得的呢。 皇帝让他挖银矿,张輗立刻就兴奋起来,连连点头道:“陛下放心,此等事情臣一定可以做到,只是不知这银矿是在何处?” “兰州以北的一片山里。”朱祁钰说道。 张輗想都没想,立刻说道:“既然知道了大致的范围,那就好办了,陛下尽管放心,臣一定用最短的时间将这些银子全都挖出来。” “好,那朕就等你的好消息了。”朱祁钰也是松了一口气。 眼下银子有了着落,自己打造水师的计划就可以提上日程了,看来这两天就要找大都督府的于谦等人说一声,免得遇到什么阻碍。 事不宜迟,第三天朱祁钰就将大都督府的人招进了宫,开门见山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朕今日招诸位爱卿过来,是有两件事要说。” “其一是,朕前几日和浙江总督备倭的王谦聊了聊,深感我大明的备倭卫实力孱弱,所以打算增加一些兵力,打造一些战船,让备倭卫可以有足够的能力护卫我大明海疆,抵御倭寇的袭扰。” “这件事情朕已经吩咐王谦去先行计划了,等他的计划做好之后,朕会再找诸位爱卿商量一下,看看如何配置,今日提前和诸位爱卿说一声,免得你们到时候乱了手脚。” “加强备倭卫?”石亨等人都是一愣,脸色旋即便黑了下来。 备倭卫他们自然知道,如今的十团营里面就有一部分山东备倭卫的士卒,不过数量不多,即便是抽调回去,对十团营也没有什么影响。 让石亨等人黑脸的是,备倭卫既然要防备倭寇,保护海疆,那自然要有船,如今各个备倭卫的船只数量并不多,而且都已经颇为老旧了,如果加强备倭卫的实力,那肯定是要打造新船的,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大都督府今年的预算就这么多,而且都已经安排了去处,只留下了一笔几万两的银子作为应急之需,如果再做这件事,那大都督府就要苦上一阵子了。 安远侯柳溥立刻出声问道:“陛下,加强备倭卫臣没有意见,只是大都督府今年的军费银子已经所剩无几,不知这笔银子陛下打算从哪里找?” 朱祁钰笑着说道:“安远侯不必担心,这正是朕要和你们说的第二件事。” “朕大概计算过,打造这些战船,至少要三百万两以上,朕前两日已经找过政务院的金濂和户部的陈循,他们已经答应了,会从今年的商税之中拨出九十万两作为打造战船的资金。” 听到皇帝已经解决了第一笔资金,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武清侯石亨在心中计算了一下,出声问道:“那剩下的两百多万两银子,陛下打算如何解决?” 朱祁钰看向坐在角落里的张輗,指着他说道:“朕打算派他去甘肃开采银矿,开采出来的银子朕拿走一半,剩下的一半则是你们大都督府的,到时候你们从中拨出一部分用来打造战船即可。” “有银矿?”众人都是一喜。 金银盐铁向来都是朝廷专营的,基本上都握在皇帝和户部手里,这次皇帝居然会将开采银矿这种事情交给大都督府,这实在是太意外了。 石亨立刻问道:“在哪里?” “兰州以北的山里。”朱祁钰立刻说道。 石亨回忆了一下,轻声道:“那就是古浪所和靖虏卫附近了,不过那里靠近瓦剌,若是大规模开矿,很容易遭到也先的袭击。” “所以这次朕才找你们大都督府去做这件事儿啊!”朱祁钰有些无语。 这有什么难想的吗?那地方属于边关,政务院又没有兵力去保证开矿,不让大都督府去,难道眼睁睁看着那些银子就这么埋在地底下吗? 众人都是点头。 张軏这时候出声问道:“陛下,以靖虏卫和兰州卫的实力,护住矿场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只要及时将熔铸出来的银子送进兰州城存好便是,但问题是,靖虏卫和兰州卫需要护卫矿场,提防瓦剌人,不知开矿的矿工和负责熔铸银子的工匠,陛下打算从哪里找?” 这个问题朱祁钰还真没考虑过,一时间被问住了,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道:“这样吧,朕会命刑部发一部分罪囚过去,你们大都督府再抽调一些工匠,让大都督府的工匠带领这些罪囚熔铸银子。” 这年头的工匠基本上都是万能的,铁匠也能熔炼银子,即便不能熔炼,只要朱祁钰征调几个银匠过去便是了,没什么难度。 “那开矿呢?”张軏继续问道。 矿工才是最重要的,没有矿工开采矿石,拿什么熔铸银子。 朱祁钰缓缓说道:“这种苦活当然是用外人来做。” “外人?” 朱祁钰点点头道:“西南云贵那面不是有不少俘虏吗?全都弄过来给朕开采银矿,没了这些青壮,云贵那面还能安生些。” “这倒是。”张軏点头赞道:“陛下此法确实不错,没了青壮,那些苗人壮人拿什么来对抗朝廷。” 朱祁钰接着补充道:“要是不够的话,你们就去草原上给朕抓人,不能总是让蒙古人抓咱们汉人为奴,咱们也得弄一些不服王化的蒙古人奴役奴役嘛!” “秒啊!秒啊!”最喜欢捧哏的安远侯柳溥立刻出声道:“陛下说的太好了,如今咱们势大,也该奴役奴役那群蒙古人了。” 众人纷纷点头。 这群杀才战争狂对于朱祁钰最后的提议极为赞同,他们早就想这么干了,无奈以前文官总是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怀柔远仁、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拼命地阻止他们奴役战俘,只是私底下却对自己家中的佃户残酷无比,分明是一面做妓子,一面立牌坊,很是让人不耻。 事情都解决了,众人开始欢庆,有了矿山,大都督府就有了一个稳定的财源,今后想要做什么事情都简单许多。 于谦这时候却一脸平静地站起身来道:“陛下,可否听臣说两句?” 奉天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这位刚正不阿的于尚书。 朱祁钰也是拉下了脸,问道:“于爱卿,你要说什么?若是打算说用俘虏开矿有伤天德,那你就不必说了,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于谦仍旧是平静地摇摇头,道:“陛下,臣不是想说这个,用俘虏开矿,不用征调大明百姓,臣绝不会拒绝。” “那你想说什么?”朱祁钰问道。 “臣想说的是,您方才提到的银矿,臣知道。”于谦缓缓回答道。 众人都没想到于谦居然会说他知道银矿的位置,朱祁钰立刻问道:“此事可当真?” 于谦要真的知道,那就省事多了,至少可以省去几个月时间去找矿。 于谦点点头,道:“当真,而且不仅臣知道,户部陈尚书和政务院金副理也知道,甚至户部和工部也有不少人知道。” 朱祁钰的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出声问道:“于爱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户部和工部有不少人也知道?” 于谦平静答道:“因为那个矿已经在开采了!” “已经开采了?”朱祁钰真的不希望听到这个答案,但是外国的墨菲定律说的还真没错,你担心什么事情,就肯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刚才他就担心朝廷已经在开采这个矿了,结果于谦的答案立刻就做实了这个猜测。 于谦点点头,缓缓地道:“对,臣曾经了解过大明所有的矿场,您说的银矿自汉代就已经开始开采了,太祖在世的时候在那里设置了白银厂,归户部管辖。” “只不过那里经过上千年的开采,白银已经不多了,臣听说金副理和陈尚书已经在商议了,要不要将白银厂撤掉。” “于爱卿,你没有骗朕吧?”朱祁钰还是不愿意相信于谦说的话是真的,他耗费了这么多心神,结果有人告诉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不失望才怪呢! 于谦也看出来朱祁钰的想法,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当着陛下的面,臣不敢胡言乱语。” 众人眼中全是失望。 大家都知道,眼前这位于谦于尚书是不会说假话的,他说没有银子,那肯定就没有银子,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朱祁钰瘫倒在御座之上,一言不发。 于谦的回答对他的打击有点大,他需要缓一缓心神。 张輗也是极为失望,自己外出领兵的机会又没了,不过他还是试探着问道:“陛下,那开矿之事......” 朱祁钰心中立刻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对着张輗便爆发开来:“开矿?开矿!还开个屁的矿,你若是想开矿,朕拨给你二百人马,你去给朕找一个银矿出来,到时候朕让你开!” 张輗遭受了一顿无名之火,但是还不能发作,立刻俯身下跪道:“陛下请勿发怒,臣知错,臣不提此事了。” “滚,滚,滚,都给朕滚!”朱祁钰大手连挥,开始驱赶众人。 众人也理解朱祁钰现在的心情,全都没有说什么,只是简单行了个礼便转身往外走。 于谦这时候却是站了出来,谏言道:“陛下,张都督又没有做错什么,您为何要对他发火,自古君君臣臣,说的是君臣都要尽自己的道,张都督臣道无错,陛下怎能有此作为?难道这种作为是圣君的表现吗?无愧于天下人的信赖和称颂吗?” “臣请陛下收敛怒火,不要迁怒于无辜之人了。” 众人全都停步,纷纷看向于谦,对这位能仗义执言替张輗说话的军法司尚书投去感激和敬佩的目光,张輗更是感动得不行,满眼之中全是激动。 朱祁钰也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立刻略带赞赏地看向于谦说道:“于爱卿提醒的是,此事朕错了,不该迁怒于张輗。” 然后看向张輗说道:“张輗,此番朕心中失望,有些急了,还请张爱卿不要往心里去。” 皇帝都道歉了,张輗哪里还敢端着,立刻恭敬道:“陛下不必如此,臣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委屈,只是担心陛下事情没做成,气坏了身子可不好,大明数千万百姓还盼着您长命百岁呢!” 好吧,张輗趁机还拍了个马屁。 朱祁钰点点头,道:“张爱卿为朕之心,朕感觉到了。” 然后抬头道:“朕没事,诸位爱卿还是先回去忙军务吧。” “臣等告退。”众人行礼,转身跟着于谦离开了。 银矿没了,朱祁钰只得将打造水师的计划搁置起来,反正一时间他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只能暂时拖着,看看今年的商税能收上来多少,回头再找王直金濂他们要钱。 王谦的案子也迟迟没有结果,毕竟政务院和户部的人还没回来,王谦也拿不出证据洗脱自己的罪名,不过他也不急,反正没有什么事儿,于是将全部身心投入到了强化备倭军的事情上,没几天就把费尽心思制定出的计划上奏给了朱祁钰。 无奈朱祁钰没钱,只能答应王谦有机会就办,然后安抚一番,放他回去了。 剩下的就没有什么大事了,朝廷文政有政务院管着,自己并不需要太过操心,武事有大都督府统辖,现在大明周边也没有人来袭扰,只有云贵那面有些少数民族反叛,但是随即就被荡平,引不起风浪。 朱祁钰在宫中想了几天办法,看看能从哪里弄到银子,无奈许多计划都需要本钱,而他现在缺的就是钱,事情陷入了死循环,搞得朱祁钰心烦意乱,不住地发脾气。 王成提议,皇帝可以先放放此事,出宫散散心,说不定就能想出什么新的法子呢。 朱祁钰一想也是,自己出去转一圈,换换脑子也不错,即便想不出新的办法,也可以休息一下,于是欣然答应了王成的建议,由王成和王真陪着,微服出了皇宫,来到了京师大街上闲逛。 闲逛了许久,朱祁钰终于走得疲了,带着王成王真和一众护卫随意走进了一间茶楼,打算歇歇脚,喝杯茶水,吃些点心。 进去之后,王成立刻清理出来一张桌子,恭敬请朱祁钰坐下,跑堂的店小二眼力过人,连忙跑了过来笑着道:“几位爷,您想要用点什么?” 朱祁钰没有说话,王成则是出声道:“小二,将你们店最好的茶来一壶,再上四样茶点就好。” “得嘞。”店小二立刻应声。 热水都是烧好的,茶点也是提前就准备好的,店小二很快便将王成要的东西全都摆到了桌子上。 王成给王真递了个眼色,王真会意,立刻每一样茶点都尝了一口,又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下去,没感觉到什么异样,便轻轻点了点头。 王成恭敬道:“少爷,可以吃了。” 朱祁钰点点头,笑着说道:“你们两个也陪我坐会儿吧,走了一路了,也挺累的。” “多谢少爷。”王成感谢了一句,便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王真看得迷糊,犹豫着要不要坐下,毕竟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宦官,没资格和皇帝坐一张桌子的。 王成一眼便看出了他的顾虑,开口道:“少爷让你坐下,你就坐下,别让少爷说第二遍。” “是。”王真连忙应声,立刻坐了下来。 不过他不敢坐实了,屁股沾着凳子边,好像下面要坐的位置有一块钉板似的,上半身不动,下面却挪来挪去的。 朱祁钰见状,不免笑着摇了摇头。 王成心中不爽,低声训斥道:“坐好,不许乱动。” 王真这个样子实在有些丢人,不就是和皇帝坐在一起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能吃了他! 不过王成却是忘记了,朱祁钰是他从小照看大的,早已经熟悉了,知道自己即便坐实了也不会被皇帝怪罪,王真却不一样,他不过是一个小宦官,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能坐实了才怪呢。 王成正要继续训斥,突然远处靠窗的一张桌子上,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高声颂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好,好句!” 第465章 偶遇徐溥 朱祁钰一愣,旋即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给金濂和陈循讲的故事里的诗句,没想到这么快便传到了市面上。 王成也是笑呵呵地道:“少爷,这位士子还是有些水平的,还能读懂这首诗。” 朱祁钰白了他一眼,道:“这有什么不好懂的,即便是王真,都能清楚理解这两句诗的含义。” 王真刚刚稳定下来的屁股又开始磨了,两位大佬拿他说事,由不得他继续稳当。 王真苦笑道:“少爷,干爹,我也没怎么读过书,只知道这两句话说的是当朝廷遇到危机的时候,为官之人当挺身而出,不惧艰险困难,也不知道我理解得对不对。” 王成笑着评判道:“你说的很对。” 朱祁钰关注的点却不在这上面,而是惊异对着王成问道:“他没怎么读过书?” 王成点点头,回答道:“对,真儿原本是山东人,商贾之家出身,小时候读过几年,不过后来家里遭了灾,身子残了,父母也都没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我看他可怜,这才收了进来。” “原来如此!”朱祁钰看向坐立不安的王真,吩咐道:“你倒也是个可怜人。” “这样吧,回头你就去内书堂读几年书,好好学习一下,不然连字都认不全,怎么做后宫大珰。” 王成立刻喜出望外,看向已经愣住的王真,催促道:“还不快谢过少爷?” 王真这才反应过来,对着朱祁钰行了个暗礼,道:“小人多谢少爷,小人一定用心读书,今后为少爷出生入死,绝无怨言。” 朱祁钰随意点点头,继续喝茶。 王真到了这时候,才明白自己得到了什么样的机会。 那可是内书堂啊,授课的都是翰林院学士,能从内书堂毕业出来的,基本上都是宫中的重点培养对象,这些年的内宫大珰除了王振,剩下的全是内书堂出来的,皇帝让他去内书堂读书,岂不是就意味着内宫大珰的位置已经被他预订了一个?毕竟王成这位司礼监掌印只有他这么一个干儿子,不提拔他能提拔谁呢? 虽然这次因为银矿已经开采的原因没能升少监去掌兵仗局有些客气,不过皇帝还年轻,自己干爹的位置会一直很稳,以后再找机会便是了。 朱祁钰没有理睬他的这些想法,而是继续偷听书生那桌的谈话。 只见刚才诵诗的书生满脸敬肃地问道:“时用,此故事你是从何处听得的?” 对面字时用的书生答道:“仲深,我与王探花熟识,他如今任翰林院编修,在政务院学政,昨日放衙之后在莳花楼碰见,他说与我听的。” “王探花果真是王探花。”叫仲深的书生赞了一句,道:“此番故事蓬勃大气,尤其是那位林姓大臣,绝对是国之栋梁,无奈朝廷无能,皇帝昏庸,这才无辜被贬,最终导致这丧权辱国之事发生。” 叫时用的书生却是摇摇头道:“非也,当时我也是如你一般猜测,以为这故事是王探花所作,却被告知,这是政务院金副理说与王首理等人听的。” “金副理老成谋国,想来是看到了前几年的时局,故而作出如此故事,以警示天下。”叫仲深的书生又开始夸金濂。 没想到那个叫时用的书生还是摇了摇头,道:“非也,据闻,此故事也非金副理所作,而是当今天子说与他听的,不过这只是传言,感觉当不得真。” 叫仲深的书生点点头:“的确,当今虽为圣天子,然毕竟年轻,思虑再周全,也比不了金副理等老臣,想来是做不出这等故事的。” “况且那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所作之人必是臣子,没有哪一位天子会有这样的感悟。” 王成在一旁听着,脸色愈发阴沉起来。 什么叫皇帝作不出来?朱祁钰说故事的时候,他可是在旁边听着的,听得一清二楚呢! 一旁的王真也知道这事儿,毕竟朱祁钰并没有让王成保密,所以这个故事在后宫也传开了,王真还是亲耳听自己干爹讲的呢! 于是,王真立刻出声道:“哪里来的书生?当今天子为何作不出这等故事?莫非只有尔等文人才知道报效国家吗?” 这一声说得太快,王成都没来得及阻止。 那面的两个书生自然也听到了王真的话,扭过头来观看,一下子就看到了刚刚坐下的王真。 二人对视一眼,一齐起身走了过来,那名叫仲深的书生拱手行了个礼,问道:“不知三位方才可是在偷听我与时用兄的谈话?” 这话说得有些不太客气,朱祁钰一皱眉,原本想要阻止王真反驳的心思也立刻打消,只是看着王真和他们辩驳。 果然,王真立刻说道:“这茶楼原本就这么几张桌子,二位说话声音那么大,何来偷听一说,我家少爷就是想听不到也不可能啊!” “但是毕竟是偷听了的,此事倒也无碍,只是我与时用闲聊,又没有提到尔等,关你何事?”叫仲深的书生不客气的教训道:“再说了,那等故事是何人所作,如今还没有定论,我与时用只是猜测一下作者而已,又没说当今圣天子的坏话,哪里需要你来说教?” 王真顿时气急,不过那个叫仲深的书生口锋太利,怼的王真一时间想不到什么话来反驳。 不过叫仲深的书生并没有继续追击,而是转向了朱祁钰拱手道:“不知这位公子高姓大名?” “我家少爷是你一个穷书生能认识的吗?”王真抓到机会,立刻出声训斥道。 仲深冷笑一声,反驳道:“我与你家少爷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一个仆役插嘴?” 然后转向朱祁钰说道:“这位公子,能否出声管管你家仆役?我观你也是衣着华贵,当是富贵人家出身,为何家中仆役如此没有尊卑,不仅和主家同坐一桌,还胡乱插嘴,当真是需要好好教训一番的。” 王真还想反驳,却被朱祁钰伸手阻止,道:“我朱家的仆役有没有尊卑,那是公子我的事情,关二位何事?” 叫仲深的书生登时一滞,不过却被另一名书生伸手阻止。 那叫时用的书生拱手道:“贡生徐溥,不知朱公子仙乡何处?可也是读书人?” “徐溥?”朱祁钰隐约间听过这个名字,拱手说道:“京师朱康,并非读书人,未走科举之路。” “原来是皇姓。”徐溥拱拱手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不知朱公子如何理解这两句诗的,莫非你也认为,这是当今天子说过的?” 朱祁钰一乐,直接反问道:“正如这位仲深说过的,你们都没有确定作者是谁,即便我说是皇帝说过的,你们能信吗?” 徐溥顿时有些哑口,缓了片刻才道:“但是这种诗句不可能是一朝天子能说的,只能是国之贤臣才会说。” “那天子会说什么?”朱祁钰立刻反问。 那个叫仲深的书生立刻说道:“自然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亦或是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 这四句诗是两首诗,前面的是唐太宗李世民写的赐萧瑀,后面的则是赵宋开国皇帝赵匡胤游灵山寺时吟咏的咏初日。 朱祁钰却是笑道:“恐怕还有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吧。” 叫仲深的书生脸一红,宋真宗赵恒的这首劝学诗他自然知道,不过诗中对于富贵权势那种赤裸裸的追求,却是让他们这些自诩儒家子弟的书生很是不耻,只是面对这位朱康朱公子,他不想后退,于是强辩道:“这有什么不对的吗?昔日诸葛武侯长居隆中读书,故而知天下大势,辅佐汉昭烈帝占据荆益,成蜀汉之势,正是因为其精通五经所致。” “恩,所以诸葛武侯五十四岁就因劳累过度而过世了。”朱祁钰又替他补了一句。 叫仲深的书生刚想得意一下,听了朱祁钰的补充,却是一滞,旋即补充道:“正因为如此,诸葛武侯才能成为天下忠臣之表率,得万世敬仰。” “恩,一世六十年,诸葛武侯过世于建兴十二年,至今不过一千二百多年,最多也就是二十世,不知你这万世从何而来?”朱祁钰再次补了一句。 “这......”叫仲深的书生顿时哑然。 他说万世是虚词,哪有人真的去计算这个时间啊! 一旁的徐溥出声道:“这位朱公子,仲深兄的万世乃是虚词,并非是在说诸葛武侯距今已有万世之遥,但是我想替仲深兄问一句,朱公子莫不是以为,诸葛武侯不可为万世师表吗?” 这个反问的确有些尖锐,不过朱祁钰却毫不在意,回答道:“诸葛武侯为臣之心,确可为万世师表,但是若当年诸葛武侯效忠的不是刘备,而是曹操呢?那天下会是什么样子?” “曹魏可否更早做到一统天下?” “曹魏的皇位传承可否做到安稳?” “若是曹魏的皇位安稳,是否还会出现司马家那样的权臣?” “无司马家那等权臣,五胡还敢乱华吗?上千万汉人还会那样悲惨吗?我汉人女子还需要沦落到与牛羊为伍,被胡人谓之两脚羊吗?” “这些问题你都不去想,还说什么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恐怕你们读书,为的都是黄金屋和颜如玉吧?” 徐溥顿时也是哑然。 朱祁钰这一套太猛了,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如果诸葛亮真的投靠了曹操而非刘备,那蜀汉一定不会出现,孙吴一江东一地抵抗天下,绝无丝毫胜算,那曹操一统天下不说轻而易举,但是也可以在有生之年做到,到时候以曹操的疑心,绝对不会让司马家做大,甚至直接找个好梦中杀人的理由砍了司马懿都有可能,没有了司马家,自然也不会有两晋,五胡哪里还敢南下乱华,上千万汉人百姓自然就不用死了。 但是,这一套理论虽然没错,只是徐溥听起来,怎么听怎么感觉别扭呢? 徐溥深思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位朱公子也说了,这一切都是如果,都是但是,翻译过来就是猜测,并非实际发生的,于是立刻出声反驳道:“朱公子方才也说了,若是诸葛武侯效忠曹操,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而已,当不得真。” “况且我等所说的乃是为臣之心,并非诸葛武侯投效于谁。” 朱祁钰没想到这个徐溥居然能反应过来,看出了自己偷换话题的想法,立刻便高看了他一眼,笑道:“徐兄说的对,但我说这些,也是希望你们能看清一点,读书乃是为了济世安民,并非是去猜测一个故事的作者,以文风来确定其为何人,万一真的是当今天子作的此文,尔等岂不是猜错了?” “不可能,当今天子乃是真龙在世,哪里会以臣子之心去写诗。”那个叫仲深的书生立刻反驳道。 朱祁钰笑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当今天子也是临危受命才登基称帝的,之前他可是郕王,也是臣子啊!” 叫仲深的书生再次哑口无言,顿了一下反问道:“那你说,故事中的番邦是哪个国家?为何他们的战船比我大明的宝船还要先进?为何可以任意攻伐广州镇江等地,而我大明将士却无力抵挡?要知道,当今圣天子在世,武清侯可是在大同那面全歼五万蒙古铁骑,难道那些番邦的战船会比蒙古铁骑还要凶猛吗?” 朱祁钰顿时沉默,他在犹豫要不要将之后的事情说出来,不过他实在是有些不想说,毕竟那段历史实在是太耻辱了,他一点都不想回忆起来。 那名叫仲深的书生见朱祁钰不说话,以为已经将他问住了,于是略带得意地追问道:“怎么?说不出来了吗?” 朱祁钰马上脸色一黑,冷声道:“既然二位想要听,那我就和你们详细说一说。” “王成,王真,把其他人全都给我清出去,我不想让其他人听到接下来的事。” “是。”王成和王真立刻站起身来。 王成对着四周拱手道:“诸位见谅,我家少爷与这二位书生有事要谈,不想被人听到,还请诸位可以成全,诸位今日的茶钱我家少爷包了。” “凭什么你家少爷说让我们走,我们就得走啊,你家少爷什么身份?知道不知道小爷我是刑部吴主事的妹夫。”果然,有不服的人叫嚷道。 王成没有再废话,使了个眼神,两名常服打扮的侍卫便走上前去,将那个人架了起来,直接拖下楼去,完全不理会他凄惨的叫声。 其他桌的客人一见这架势,也都老老实实地起身告辞,没有半句废话。 刑部主事的妹夫都被人架了下去,他们普通百姓,又能说什么呢?老老实实下去才是正确的选择。 等无关之人全部都离开之后,王成打发王真去一楼楼梯口守着,不让任何人上来,自己则是留在了二楼。 无它,他对于故事的后续也极有兴趣,当然要留在二楼听故事了。 二楼清净了,徐溥却开始冒冷汗了。 这位朱康朱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啊,居然一句话就把所有人都清了出去,就连刑部主事的妹夫都没惯着,而且看守在周围的壮汉,明显都是不好惹的,这位朱公子的身份一定极为尊贵,不然不会有这么多人护卫。 不过京师都有哪个朱家有这种实力呢? 太子?不可能,太子才几岁啊,和面前的朱公子明显不符。 皇长子?也不可能,皇长子和太子差不多大,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谣言不是已经有人辟谣了吗?方法就是公布了皇长子的年龄。 成国公朱仪?这个人倒是有可能,不过这个故事是从政务院传出来的啊,朱仪和政务院可没有什么关系,对立倒是有可能。 难不成这个故事真的是当今天子说的,面前这位朱康朱公子真的就是当今天子? 徐溥真的希望自己这个猜测是错的,如果真的是当今天子,他徐溥只能祈祷这位朱公子不要将今天的事情放在心里,不然他两年之后还考个屁的会试啊,趁早回老家治学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朱祁钰却不知道徐溥的心里多了这么些个猜测,开口说道:“你们口中的故事已经说了,那个番邦在万里之外,正因为太远,所以才要打造比宝船更快更坚固的船只,来我大明贩运货物。” “而他们正是因为船坚炮利,所以才能迅速转移,找寻我大明薄弱之处攻击,我大明将士疲于奔命,打不过是正常,打得过才是不正常的。” “至于他们的战力是否强于蒙古人?”朱祁钰顿了一下说道:“蒙古人先下了海再说吧!” 徐溥没有说话,那个叫仲深的书生却是问道:“我大明乃是天下的中心,能工巧匠不计其数,怎会打造出不如他们的船只?” 朱祁钰说道:“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此番邦能够因通商互市的矛盾而万里迢迢与我大明开战,那就说明那番邦以商贾为主,商贾的势力比其他人的势力都要大,商贾贩卖的货物都是工匠制造,所以工匠的地位自然就高,商贾付给他们的工钱就高,只要商贾提出要求,工匠自然千方百计去实现,打造出的船只比大明更强,有什么不对的吗?” “那我大明将士无力抵挡,此事你如何解释?”叫仲深的书生继续问道。 朱祁钰解释道:“番邦的船只能够快速从广州开到镇江,他们的士卒完全不需要费力气,只需要坐在船上就可以了,而我大明将士要从广州调到镇江,千里迢迢过去,靠的全是步行,速度怎么可能比水路更快?” “等到了地方,我大明将士已成疲惫之师,而敌人却没费什么力气,可以以逸待劳,我大明将士如何能战胜他们?” 叫仲深的书生强辩道:“我大明将士兵强马壮,即便是疲惫之师,那也是精锐,又有什么敌人不可胜?怎会败给区区番邦?” 朱祁钰指着街边一个卖豆腐的女人说道:“你和那个女子打一架,但是你要先绕着京师跑一圈,那女子则是在这里等你,回来之后不得休息,立刻开战,你可敢保证一定能胜?” 叫仲深的书生想要说能赢,但还是没有嘴硬。 他身为男子,力气的确比那卖豆腐的女子大,但是绕京师跑一圈的话,那大概率是胜不了的,毕竟京师太大了,一圈下来起码大半天功夫,那时候他连气都喘不匀,脚肯定也是软的,能打过一个干力气活的女子才怪呢。 “等等,不对啊,我大明卫所遍布天下,就近调集即可,为何要千里迢迢地从广州调去镇江?”那名叫仲深的书生突然反应过来。 徐溥也是一愣,旋即表情古怪起来。 这位朱公子绝不可能是当今天子。 哪有天子会行这种诡辩的,动不动就偷换概念,这是古时候名家才会玩的手段,不过那都是春秋战国时候的事儿了,自从秦始皇焚书坑儒、董仲舒罢黜百家之后,名家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哪里还有人懂这诡辩技巧的。 朱祁钰却是冷笑答道:“对,我大明卫所遍布天下,然防御海疆的备倭卫却是人数稀少,实力孱弱,土木之变后,山东备倭卫大部分都调到了京师,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浙江备倭卫也是没什么战力,就连战船都只有七条,还都是二十年前的旧船,怎能守得住我大明万里海疆?” “七条怎么了?只要能不让敌人上岸就行,哪里需要那么多战船?”仲深强辩道。 朱祁钰立刻反驳:“大明海疆万里,从广西一直到奴儿干都司,都有海岸线,而且我大明海疆不是没有敌人,倭寇就经常过来袭扰,那么,我问你,你知道倭寇会在何时过来?会在何处登岸?击退他们之后又要如何彻底歼灭他们?” “若是没有船只,不能御敌于海上,即便击退了又怎样?桃渚之事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第466章 偶遇讨债 那名叫仲深的书生摇摇头,看向了徐溥。 他是琼州人,朱康口中的桃渚之事他是真不知道。 徐溥倒是知道这件事儿,他是南直隶常州人,和浙江挨着,消息也比较灵通,解释道:“桃渚之事是正统四年的事情,当时倭寇乘坐大船从东海而来,自台州府登陆,初被指挥佥事陶成所败,却是迅速转移,夜袭桃渚城,桃渚没有防备,被一举而下。” “倭寇在桃渚大肆烧杀劫掠,官庾民舍,焚劫一空,城野萧条,过者陨涕。” “我在常州时候认识一个商人,他当年去过桃渚村,后来他和我说过,当时的桃渚城极为惨烈,男丁全被杀害,老弱被砍去头颅,甚至有婴孩被人用开水活活烫死,不过整个村子却没有几具年轻女人的尸体,想来是被倭寇劫走,最后不知去向。” “那当时的浙江备倭卫在干吗?难道他们不知道桃渚村有我大明子民被杀吗?”叫仲深的书生愤怒地质问道。 朱祁钰说道:“这位徐公子不是说了吗?当初的指挥佥事陶成率军击败了倭寇,不过却因为没有大船,无法追击倭寇,这才被倭寇趁虚而入,偷袭桃渚得手。” “那他就不知道提前去桃渚布防吗?”那个叫仲深的书生继续质问道。 朱祁钰一翻白眼,很明显对于这个问题很是无语。 “这位朱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那名叫仲深的书生不干了,这明显是看不起他的表现啊,再怎么说他也是大明的举人,在地方上很有威望,即便面对琼州府的黎知府都平等相待,面前这个朱康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徐溥尴尬提醒道:“此事没法提前布防。” “为何不能提前布防?我看就是这个陶指挥畏敌避战,朝廷应当严惩。”叫仲深的书生怒道。 朱祁钰反问道:“既然如此,想来你应该知道倭寇何时来袭扰我大明,从何处登陆,人数多少,会攻打哪座城池了?” 那名叫仲深的书生顿时哑然,他哪里能知道倭寇什么时候来啊!他要是知道了,那他就是倭寇了。 朱祁钰冷笑问道:“怎么?你是不知道吗?或者咱们换个办法也行,你将你的整个家族全部迁到东南沿海,安置在靠海的位置,然后你应该就能预测到倭寇什么时候攻打你们家了吧?” “你......”那名叫仲深的书生顿时大怒,随即露出讥讽的表情,冷哼道:“这位朱公子交友广阔啊,居然能让我丘氏一门随意迁徙到东南沿海,这是真不把国法放在眼里啊。” 大明户籍制度严格,想出个门都要路条,更别提整个家族搬迁了,这压根就是不可能的事儿。 没想到朱祁钰点点头,说道:“这你就不要管了,反正我有办法做到此事,若是敢的话就点头答应下来,不敢的话就别废话。” 那名叫仲深的书生马上就不说话了。 他也不是傻子,看朱祁钰这打扮和气势,说不准还真能办到此事,他是如今琼州少有的举人,哪里肯搬到东南去做凤尾,江浙那面的科举太难了。 见场面有些尴尬,徐溥出来打圆场道:“二位就不必太较真了,今日只是闲谈而已,全当交个朋友了。” “况且那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诗句的确是震人心神,不管是谁说的,必定是大贤。”徐溥强行转移话题道。 叫仲深的书生立刻接道:“的确,这天下能有如此人物,真的想结交一番啊!” 朱祁钰却是冷笑道:“徐公子不必强行提起别的,我与丘公子所说的事情还没有说完呢!” 然后转向那名叫仲深的书生,问道:“怎么样?敢不敢赌一下,看看你全家搬过去,要多久会死在倭寇的手里呢?” 丘仲深大怒,拍案而起道:“你这人为何如此无礼?我邱家居住在何处,哪里需要你来置卓。” 朱祁钰仍旧是冷笑道:“原来邱公子也不过是一介书生,只会动嘴说说,却无半点担当,果真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尽是读书人啊!” “陶指挥千辛万苦在前线搏命,也不如书生的一句话,怪不得赵宋的时候,虽然儒学昌盛,有程朱那样的大家,却仍旧被辽金蒙古轮番欺辱,每年给人家岁币,连皇帝都被人捉了去,但还是没人敢像汉朝班超一般投笔从戎,以身抗敌。” “希望我大明的书生莫要如此无能,只会躲在别人背后耍嘴皮子,却是手无缚鸡之力,连只母鸡都杀不死,我大明要这样的书生有什么用处?朕......真的是太可笑了。” 朱祁钰训斥得痛快,却差点说漏了嘴,好在及时反应过来,没有彻底露馅。 徐溥抬眼看了看朱祁钰,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眼神中闪过一丝迷惑。 那个丘仲深却是立刻反驳道:“武人护卫边关,镇压天下不臣,文人掌握朝政,辅佐君王牧民,为百姓求一条生路,此乃天道,当今圣天子也是这么做的,所以得万民称颂,怎么到你这里却说什么投笔从戎?那是我等文人需要做的事情吗?真是不知所谓。” 朱祁钰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着徐溥拱拱手,道:“反正我与二位也说不到一块去,就不在这里废话了,告辞!” 说完转身就走。 徐溥和丘仲深却没有出声挽留。 直到朱祁钰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突然驻足,转身对着丘仲深说道:“希望丘公子未来入了朝堂,不要忘记今日之事,做事之前多替百姓想想,给他们一条生路。” 说完直接便下了楼,王成和诸多护卫赶紧跟上。 徐溥和邱仲深留在二楼,邱仲深狠狠地拍了下桌子,生气道:“真不知这个朱公子哪里来的,居然如此强词夺理,差点没气死我。” 徐溥却是面色严肃地道:“方才这位朱公子说的那句真的是太可笑了,最前面那个是真字,还是朕字?” “什么真、朕的?时用你在说什么呢?”邱仲深没理解他的问题。 “算了,没什么。”徐溥摇摇头,不再去追究这个问题,只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即便是天子又如何,自己又没得罪他。 这面朱祁钰缓步走下了楼,王成连忙跟上,轻声道:“陛下,要不要老奴去教训教训那个书生?” 朱祁钰摇摇头,道:“教训什么?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书生这么想的,而是有宋以来书生都这么想,当年韩琦一句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此岂得为好儿耶,让天下武人再没有地位,殊不知这天下太平,靠的是武人在边关餐风卧雪,浴血拼杀,这些腐儒不给天下添乱就不错了。” 王成轻声劝道:“陛下,老奴想劝您一句,并不是所有文人都是腐儒,如今在南京督军的靖远伯还是有军功的。” 朱祁钰听了这话,不禁翻了个白眼,反问道:“哟呵,王大总管,最近朕是不是没怎么教训你了,都学会来堵朕的话头了?” 王成笑笑,尴尬答道:“老奴这不是看您心情不好吗?” “心情不好你还来堵朕的话头?”朱祁钰没好气地道。 王成笑着答道:“陛下,老奴想说的是,自古以来也只有一个班超,陛下能有一个王骥已经不错了。” 朱祁钰的确被他这句话逗笑了,指着王成道:“王成,你说这话表面上是安慰朕,实际上是想说朕不知足吧?” 王成笑笑,没有回答。 朱祁钰略带自豪地道:“不过朕的确不知足,所以朕打算调教下一个王骥出来。” “陛下说的是大都督府军法司主事王越吧?”王成轻声问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你也知道,朕和王越聊过,朕很看好他。” 王成刚想说话,一旁突然传出一阵嘈杂之声。 “曹老六,你欠的银子也该还了吧,再不归还,老子可就不客气了。”一个粗鄙的声音大声嚷道。 另一个声音哀求道:“谢大爷,您再宽限几天吧,小的这生意也一般,实在凑不出十六两九钱银子啊!” “那不行啊!你借债的字据可是在这儿呢,当初只说借一月周转,但是这都两个月了,你让周边的街里街坊都来评评理,看看到底是谁有错在先?”那个粗鄙的声音继续道。 “但是当初我只借了十两银子,先前和你谢进谈的是一年三成利息,结果你们勾结大和尚,欺负我不识字,字据上写成了一月三成,一年还款也改成一月还钱,哪有你们这么干的,这不是不给我留活路吗?”曹老六无奈,只得爆出猛料,说实话,他一个小老百姓,真心不愿意和面前的谢进闹翻,他的背景太深,顺天府衙门都不太愿意管,哪里是他一个普通百姓能抗衡的。 谢进立刻暴怒道:“曹老六,我警告你,你不要胡说,大兴隆寺的师傅都是得道高僧,哪里会欺负你一个小老百姓,小心我去县衙告你一个诬陷之罪。” 曹老六也是怒道:“你凭什么告我啊,要告也是我告你!” 谢进狞笑道:“嘿,曹老六,你告我什么?你借债的字据可是签字画押的,上面还有你的手印呢!” 说着还拿出一张借据,抖开来让围观的人观看。 有人眼尖,果真见到上面写着,景泰二年五月十二,谢进借给曹元白银十两,以做周转之用,以照明坊宅子一套作抵,月息三成,一月之内还款,若不然,则以宅子抵银,不足之银则转为本钱,累积计算,直至还清,并且上面还有曹老六的大名和一个红彤彤的手指印。 曹老六见状,立刻扑了上来,想要抢夺。 谢进早已防着他这一手,侧身一闪便躲了过去,质问道:“怎么着?你还想强抢借据吗?在座的街里街坊可都看着呢!” “那是你骗我的,这不能算数。”曹老六没有扑到,转身又去抢夺。 没想到谢进身旁突然伸出一只大脚,狠狠地踹在曹老六的肚子上,当即将他踢翻在地,捂着肚子惨叫。 周围人议论纷纷,却没一个人敢上前扶一把。 一个老太太劝道:“老六,你就把银子还了吧,还差多少,我们街坊帮你凑凑便是。” 谢进立刻便看了过去,冷哼道:“呦,是许家老太太啊,怎么?你打算替他还钱了?” 许老太太陪着笑道:“这不是看着曹老六从小长起来的吗?不忍他受这种苦罢了。” “不忍心是吧?”谢进仍旧冷哼道:“那你就替他还钱吧,一共二十两,今日结清。” “不是十六两九钱吗?”许老太太立刻反问道。 谢进没好气地道:“我今日过来不要车马钱啊!” “那也太贵了。”许老太太嘟囔道。 谢进冷声道:“贵什么贵?要不是今天非得过来,就有人请老子去荫春楼了,这笔银子只算了三两,已经是我厚道了。” 接着看向周围人道:“你们要是谁想替他还钱,也是这个规矩,二十两银子,我谢进二话不说,马上就走,若是拿不出二十两,那就别插嘴。” 许老太太当即不敢出声了。 面前这个谢进可是照明坊一霸,可不是她能惹得起的,平日里和曹老六也只是关系好一些,远没有到可以帮他承担债务的程度。 朱祁钰看着这一切,皱眉道:“朝廷借贷不是有过规定吗?每月取利并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违者笞四十,以余利计赃,重者坐赃论罪,杖一百,怎么京师里还有这种一个月三成的利息?” “王成,你让人去管一下。” “是。”王成点点头,对着身旁的王真示意一下,王真领命,迈步走了过去。 “让开,让开。”因为围观的人比较多,王真费力挤了进去。 因为王真眼下不过是一个少年的模样,众人也没在意,没想到王真直接走了过去,扶起了曹老六,然后对着谢进说道:“我不许你这么欺负人。” 众人大哗。 谁都没想到这个少年敢出手管这事儿,立刻便有人劝道:“这位小哥,这事儿不是你能管的,赶紧退开。” “是啊,是啊,谢老大不是你一个小哥能惹得起的,赶紧给谢老大道个歉。” 谢进则是一脸诧异地看着王真,冷哼道:“哪里来的小子,谁裤带没系紧把你给放出来了,还不许我欺负人,你知道什么啊,就说我欺负人?” 王真则是坚定道:“我知道啊,不就是你在收债吗?” “知道你还管!难道你想替他还钱?”谢进冷声质问道。 王真摇摇头道:“大明律规定,凡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月取利并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违者笞四十,以余利计赃,重者坐赃论罪,杖一百。” “你每月取利不是三分,而是三成,这已经超过了朝廷规定的十倍,难道你就不怕朝廷衙门抓你问罪吗?” 谢进却是无所谓地道:“小子,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哪里需要朝廷来管?就是你,也没资格管这事儿!” “我奉劝你一句,现在赶紧给我滚,否则小心我不客气。” 王真没搭理他,而是拍拍曹老六的衣服,弹掉上面的灰尘,轻声道:“这位大哥,你不要害怕,这个谢进与你签的字据违反了朝廷规矩,即便是去了县衙,也不会判他们赢的,一会儿我就陪你一起去大兴县报案,状告这个谢进违反大明律,故意欺诈你。” 原本他说这句话之前,曹老六还怒气冲冲地看着谢进,没想到王真说完这句话之后,曹老六立刻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整个人都低沉了下去,微微摇摇头道:“这位小哥,还是算了吧,咱们斗不过他们的。” 王真一愣,反问道:“为何斗不过他们?这个谢进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曹老六却是不回答,只是低头站在那里。 谢进略带傲气地说道:“曹老六,这才对嘛!你也知道我是替谁办事的,以那位的身份,哪里轮得到你来管?要是以前的王贤还在,兴许还能管管,但是现在他已经被皇帝告老还乡了,整个顺天府就没有人敢管这事儿了,你还是老老实实把银子还了吧。” 曹老六哭丧着脸道:“可是这银子我都给我娘抓药了,哪里有银子还啊!” “没有吗?那就腾房子吧。”谢进也不客气,直接换了个条件,脸上还露出得意的微笑。 “那不行。”曹老六立刻摇头道:“这是我爷爷和我爹拼了命才拿到的宅子,现在出的话也能轻松值个上百两,你想十两银子就拿走?做梦!” 王真被曹老六的话吓了一跳,一套照明坊的宅子,在这年月起码值一百四五十两,这个谢进想十两银子就拿走,怪不得曹老六要和他拼命呢。 谢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气,厉声道:“曹老六,我知道你这个月死了老娘,你们曹家就剩你一个人了,我可怜你,已经是宽限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不要给脸不要脸!” “今天你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 站在外面的朱祁钰却是看不下去了,对着王成摇摇头。 王成也是看得直摇头,自己这个干儿子还是年岁太小了,处理事情还是差了些意思,而且皇帝已经有了表示,自己也不能再看戏,便抬脚走了过去。 “让开,给咱让条路。”王成手上有些功夫,轻松便分开一条路走了进去。 王真看到王成进来,连忙道:“干爹。” “没用的东西。”王成冷哼一声,转身看向有些发懵的谢进,吩咐道:“你就是谢老大是吧,今天这事儿我管了。” 谢进有些迷糊,眼前这个新进来的中年人白白净净的,声音有些尖锐,应该是宫里的人,但是不知道是哪个宫的,于是恭敬行了一礼,问道:“不知您是?” 王成手都没抬,冷哼一声道:“我是谁你不用管,但是我今天告诉你,如今这里是大明京师,是归大明律管的,大明律规定了,一月的利息不能超过三分,超出者一律违反大明律,若是你老实认错,我就暂且放过你,否则......” 王成刚才的表现还真的把谢进镇住了,不过这一番话说出来,让谢进心里的恐惧感快速消散。 面前这个中年人虽然气势惊人,但说的还是大明律那一套,并没有报个身份什么的,谢进的心中大定,挺直腰板冷声道:“否则怎样?几句大明律就想让我放弃一套照明坊的宅子,真当我是被人吓大的吗?” “呵呵。”王成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看向了一旁的曹老六,问道:“曹老六,你这事儿我管了,我现在就问你一句,你敢不敢去县衙上告?你放心,大兴知县要是敢有意偏袒,我绝对饶不了他。” 曹老六也是有些懵,直勾勾地看着王成没反应,那表现明显是有些不相信他的话。 一旁的谢进却是冷笑道:“你什么人啊,居然能管得了大兴知县?真以为你们这些阉人有多大能耐呢?奸宦王振害得朝廷三大营大败,文武官员战死数十,你们这些阉人不夹着尾巴过日子,还敢在这兴风作浪?当今朝廷可不是王振那会儿了!” 王成仍旧没搭理他,而是盯着曹老六再次问道:“曹老六,你告诉我,你敢不敢去县衙告他,若是敢的话,咱们这就走,若是不敢,我就不管你这事儿了,你还是老老实实给人家腾房子吧!” 听到了自己需要腾房子,曹老六这才反应过来,咬咬牙下定决心道:“好,我敢,咱们这就去大兴告官。” “这才对嘛!”王成满意地点点头,直起身子道:“咱们走。” “我看谁敢?”谢进立刻抬起胳膊一横,周围瞬间冒出五六个大汉,将王成几个人团团围住。 “怎么着?既然你都知道我是宫里的人了,还敢在这儿拦着?”王成冷哼一声道。 谢进刚要说话,外面突然传进来一个声音道:“谢施主这是还没完事呢?” 第467章 大兴隆寺?对,就是它了! 几人正在纠缠,外面突然传进来一个声音道:“谢施主这是还没完事呢?” 王成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老和尚从人群中走了进来。 谢进连忙行了个礼,道:“道远大师。” 道远和尚也是双手合十,回了个佛礼,问道:“谢施主,这是怎么回事?” 谢进赶忙答道:“大师,我今日来是收账的,这位曹施主欠了我十两银子,还是大师的弟子圆观师傅做的中人,不过曹施主却是还不上银子,我只得按照借据过来收房子了。” 道远和尚平静地道:“原来如此。” “那为何又要如此剑拔弩张的?与人为善,自己为善,若是没有必要,就不必妄动拳脚了。” 谢进恭敬道:“大师说的是,我本与曹施主好言好语相商的,但是......” 一指王真道:“这位小哥突然插了进来,不让我收房,不过被我好心说服了。” 然后又指向王成道:“然后这位公公便插了进来,说什么可以管得到大兴知县,非要拉着曹施主去见官。” “如今圣天子在世,我也不希望因为这点小事麻烦知县大人,所以就阻拦一番,还没说话,大师就过来了。” 道远和尚点点头,对着曹老六又施了一礼,道:“这位曹施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为人者当以信为先,这位谢施主已经以善为本,宽限了你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和尚以为他已然做到了仁至义尽,还请曹施主按照借据还了他这银子,免得大家伤了和气。” 曹老六立刻摇头拒绝道:“你这和尚知道什么?我确是从他那里借了银子,不过按照他的说法,行的是七出十三归,拿到手里的不过是七两而已,而且他与你那徒儿合谋,欺负我不识字,故意将一年写成了一月,只是过了两个月就要收了我的房子......” 曹老六越说越感觉不对劲。 那个和谢进一起坑自己的和尚就是他的徒弟,结果现在他假惺惺地过来劝自己还钱,很明显这个道远和尚和谢进就是一伙的啊! 还按照借据还钱,自己哪有银子啊,还不是要按照借据上写的交了自己的房子,那自己住哪? 曹老六面色铁青,不再说话。 这个和尚明摆着是和谢进一起来坑自己的,和他说那么多有什么用啊! 道远和尚却一直平静地听着,等曹老六不再说话,这才开口道:“这位曹施主,和尚已经说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即便是去了县衙,占理的一方也是这位谢施主。” “至于我那做中人的徒儿......”道远和尚顿了一下,说道:“和尚相信他一定不会与人合谋坑害于你的,我大兴隆寺的寺规极为严格,绝不允许做出这种有辱佛门的事情,曹施主尽可以放心。” 接着话题一转道:“当然,若是曹施主有意污蔑,我大兴隆寺也有怒目金刚之时。” 最后这句话说得杀气腾腾,吓得曹老六心头一颤,不敢再说。 王成站在一边看着,这时候突然问道:“老和尚,你是大兴隆寺的?” 道远和尚顺着声音看过去,见王成一身锦袍,穿着很是富贵,身上自带一股威严气势,不禁合十问道:“这位施主是?” 谢进在一旁插话介绍道:“这位当是宫里的公公,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宫的。” 道远和尚点了点头,继续道:“既然是宫里的公公,不知你是哪位大太监门下的,我大兴隆寺乃是佛门重地,太皇太后也是经常会派人过来祈福,也许能和公公认识呢?” “大和尚还是不要猜了。”王成平淡道:“我不是仁寿宫的,你也不要用太皇太后压我,我与仁寿宫没有半点关系。” 道远和尚眯起眼睛,他没有想到面前这个中年宦官居然面对太皇太后的威势都无所畏惧,那么肯定是内宫的重要人物。 回忆了一下内宫那几位大太监,道远和尚恭敬问道:“公公可是姓舒?” 在他看来,大明那几位大太监里面,最容易遇到的就是目前负责东厂的舒良,其他几位基本上都在宫里伺候贵人,也就只有舒良常年在宫外,而且东厂衙门离这里也不算远,遇到他的可能性最大。 王成的反应仍旧是极为平静,淡然道:“你不必再猜了,我是不是舒良,与此事无关。” “现在是你们违反了大明律,以三成利出贷银钱,我若是舒良,你以为你一个和尚,还能安安稳稳站在这里吗?” 道远和尚的脸彻底黑了下来,威胁道:“这位公公不要威胁和尚,要知道,我乃是大兴隆寺的僧人,不是城外小庙的和尚!” 说到大兴隆寺的时候,他还特意加重语气,强调了一番。 王成微微一笑,道:“不要以为你是大兴隆寺的秃驴就可以肆意妄为,要知道,大兴隆寺也是建在大明京师的,要受大明律约束,违反了大明律,即便你是政务院首辅,也最好老老实实认罪伏法,否则天子雷霆震怒,即便是后宫有人出面也没用!” 道远和尚心中微动,他现在已经有些隐隐猜到面前这个人到底是谁了,在外面敢当街直呼舒良名字的人没几个,敢拿政务院首辅王直当例子的也没几个,满天下算来只有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王成和秉笔太监兴安有资格这么说,还有就是内宫几个跟着太宗打出来、功劳卓着的老太监有这个底气,例如刘马太监刘永诚。 只是刘永诚已经七八十岁了,明显不是面前之人,所以只有可能是王成或者兴安其中一人,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人,在这里狐假虎威而已。 “既然如此。”道远和尚突然转向谢进说道:“谢施主,听曹施主所言,你是七出十三归,这的确是太过心黑了一些,听和尚一句劝,即便是你去了大兴县衙也未必能赢,所以给和尚个面子,此事就放下吧,一年之后只要曹施主还给你七两银子即可,和尚会在大兴隆寺为你供奉一盏长明灯祈福的。” “大师这是......”谢进立刻就急了,他还想今天把曹老六的房子收了呢。 道远和尚使了个眼神让他闭嘴,然后对着曹老六合十道:“曹施主,和尚已经劝过谢施主了,不知您是否愿意一年之后还钱呢?” 曹老六也不愿意和谢进纠缠下去,立刻点头道:“好好好,就依大师傅的意思办吧。”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如果还是按照借到的钱来还,不需要付利钱,那他当然愿意了。 道远和尚见曹老六松了口,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再次看向王成,笑呵呵地道:“这位公公,您看事情已经解决了,这县衙就不必去了吧?” 王成不悦,看了看身旁的曹老六,又看了看一旁的谢进,问道:“这位谢大爷还没答应呢!” 道远和尚使了个眼神,谢进连忙答道:“既然道远大师已经说了,那事情就这么定了吧!” “那你呢?”王成再次对着曹老六问道。 曹老六连忙点头,道:“我也愿意这么解决。” “那好吧。”王成警告道:“既然你已经答应了,那就不要后悔,今天碰到我是你运气好,以后不是每天都能碰到我的,到时候再后悔,没人帮你!” 曹老六哑口无言。 王成无奈叹了口气,对着谢进警告道:“谢进,你要记住,放贷可以,但是绝对不能再耍什么手段,若是再让我碰到你这么做,小心我不客气。” 谢进眼睛一瞪,刚想说几句硬话,却没想到道远和尚上前一步挡住了他,恭敬道:“这位公公放心,和尚会帮您看着他的。” “好!”王成点点头,道:“那今天就这样吧,我还要回宫去伺候贵人,就不在这里耽搁了。” “公公慢走。”道远和尚恭敬道。 王成也没理他,转身便走出人群,身后的王真赶忙跟上。 等王成走出人群消失不见之后,谢进连忙问道:“大师,今日你为何要如此轻轻放下呢?” 道远和尚这时候才黑下脸来,训斥道:“你懂什么?今天好在我过来了,否则你谢进必定是要被官府打板子的,甚至咱们的生意也有可能会受影响。” 谢进惊讶,但还是压低声音道:“不能吧?咱们背后可是会昌伯府,那是太皇太后的娘家,顺天府都未必敢管的。” 道远和尚点点头,道:“对,王贤致仕还乡之后,顺天府未必敢管,但是你要知道,这里是京师,比顺天府尹的官员多得很,会昌伯府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压得住的。” “那么那个人是?”谢进试探着问道。 道远和尚放低声音道:“你没注意到吗?他称呼实际负责东厂的舒公公都是直呼其名的,提到政务院王首理也没有半分畏惧之意,这样身份的人在宫中能是谁?” “难道......”谢进不禁瞪大了眼睛。 道远和尚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谢进话还没说完,继续道:“难道是陛下?” 道远和尚差点没被他气死,当即呵斥道:“谢进,我警告你,平日里瞧不起百姓也就罢了,你居然敢对着那位胡言乱语?你方才也说了,那人是宦官,能是陛下吗?” 谢进也是才反应过来,不过还是低声嘟囔道:“除了陛下,宫中还能有谁有这样的身份?” 道远和尚立刻道:“当然有。” “谁啊?这么牛?”谢进疑惑道。 道远和尚说道:“比舒公公地位高,还能和王首理平起平坐的大太监,宫中只有两三位,看他的年纪,不是姓王,就是姓兴。” 谢进还没反应过来,不禁问道:“谁啊?” 大太监这个位置距离他实在是太远了,平日里他见到县衙的班头,最多就是平起平坐,这还是人家给他背后之人面子,至于他,一个小混混而已,有个屁的面子。 道远和尚平静道出了答案:“司礼监掌印王成和司礼监秉笔兴安。” 这下子谢进明白了,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问道:“这两位大佛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不会记下我的不敬吧?” 道远和尚鄙夷道:“你是什么东西,能让朝廷的大太监记住?放心吧,他们伺候皇帝都忙得要死,哪里有时间来收拾你。” 接着叮嘱道:“只是最近这两个月你最好低调一些,不要再引起什么人注意,否则他们在皇帝身旁吹吹风,朝廷追究下来,你可就惨了,发配三千里戍边都是好的。” “啊!”谢进被道远和尚的话吓了一跳,发配戍边,大概率会被丢到辽东或者甘肃去,那些地方都是苦寒之地,基本上就九死一生了,除非遇到大赦,否则就在那熬着吧! “瞧你那点胆量!”道远和尚鄙视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好了,曹老六那面的事情你最近就别折腾了。” “那孙小爷那面怎么办?”谢进问道:“他最近还在问我,那套宅子什么时候能弄到手呢!” “不怕死你就去弄。”道远和尚训斥了一句,继续道:“你和他说说今天的情况,他会理解你的。” 谢进为难,嗫嚅道:“但是那可是太皇太后的亲弟弟啊,他能听我解释?” 道远和尚想了一下,道:“这样吧,我去和他说,等年底的时候风声过了,你就安排人让曹老六出点意外,他就是个老绝户,即便无声无息没了,也不会有人追究的。” “到时候你再拿着字据去找县衙书吏,将他唯一能赔偿的房子过户到你手上就好了,具体怎么做不需要我再教你了吧?” 谢进连忙摇头道:“不用,不用,您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再不会,那可就真没脸为佛爷做事了。” “很好。”道远和尚点点头,道:“那就这样吧,我先回寺里了,有事的话你再来找圆观。” “小人恭送大师。”谢进弯腰恭维道。 另一面,朱祁钰和王成缓步向着紫禁城走去,不过气氛却是有些不对。 朱祁钰阴沉着脸走在前面,心中思索着刚才的那一幕。 他是真的没想到,如今还有人敢放如此过分的高利贷,一个月三成息啊,当年太祖体会过民间疾苦,这才定下了一个月三分息的标准,还是那天下刚刚一统、市面上还没有完全平定下来的时候,可那会儿也没人敢一个月就放三成息的,若是太祖活到今天,肯定要让人先砍了那个谢进的脑袋再说。 看周围围观百姓的反应就能知道,这种事情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应该发生过不止一次,不然周围百姓不会那么淡定,肯定会有一些惊讶的反应。 而且这还是在大明的京师,朝廷的眼皮子底下,满城的监察御史,随便找一个就可以向上反应,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去找巡城御史,看样子也没有找过,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都察院的监察御史有所渎职,是不合格的,自己一定要加大力度调整都察院了。 还有那个大兴隆寺的和尚,明摆着是和那个谢进一伙的,他徒弟就是和谢进一起坑害曹老六的人,他居然还敢站出来说话调解,后来应该是看出了王成的身份,这才软了下来,按照七两的实际情况让曹老六还钱,不肯吃一点亏,这很明显就是仗势欺人惯了,以为自己的身份没人敢惹。 那个曹老六也是,事情都到这一步了,而且还有大靠山给他撑腰,他最后居然都软了下来,不禁让朱祁钰想起了后世的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不过就是个大兴隆寺的和尚而已,又不是朝廷官员,手里没有任何权势,他有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里,朱祁钰突然一愣,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马上停住了脚步,站在路边思索起来。 想了一会儿,朱祁钰抬起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王成,轻声问道:“王成啊,你说今天这事儿,背后之人是谁呢?” 王成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淡然道:“回陛下的话,老奴以为,此事与大兴隆寺脱不开干系。” “大兴隆寺吗?”朱祁钰楠楠自语道。 大兴隆寺的前身是庆寿寺,金国崇佛,金世宗特命修建,元朝也进行了大规模翻建,大明夺回京师之后,封太宗朱棣为燕王,就藩京师,他身边的道衍和尚姚广孝就住在庆寿寺,甚至坐化都是在这里,正统十三年的时候,朱祁镇为了替太皇太后孙氏祈福,特命王振重修庆寿寺,并亲自前往礼佛,赐名大兴隆寺,孙太后也经常派人过去布施,现在大兴隆寺里面还有一盏最大的长明灯就是她的。 不过朱祁钰关注的不是这个,而是另一件事情。 自古以来,在华夏这块大地上,佛寺基本上都是最有钱的,因为绝大多数时候和尚是免除赋税的,自己又有田地可以耕种,一应生活所需都可以自己解决,再加上信佛之人经常布施香火,捐献布匹食盐等日常之物,所以佛寺赚到的钱没处去花。 但是,他们又不愿意看着这些银钱堆在寺庙里面,这样不仅容易招贼,还会给自己带来一些不好的名声,毕竟自己礼佛,经常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如果招了贼,也不方便告官。 而且他们还不愿意免费捐出去,所以便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放贷。 魏晋南北朝,佛教大盛,尤其是南朝的时候,梁武帝萧衍三次出家,更是在地位上给予了佛教极为崇高的地位,大臣们三次将他赎回来,花费了海一样的铜钱,这就使得佛寺愈发有钱起来。 但是钱不能一直放在地窖里,于是不知道哪位大师想出了一个主意,对老百姓放贷,这样做不仅能实现佛教普度众生的理念,帮众人解决燃眉之急,而且从中赚取利息还能激发众人知恩图报的从善之心。 需要借贷的百姓,既可以用房屋、耕地质押,也可以用农具、衣物、首饰等质押,要求远比其他人低。 最重要的是,百姓笃信佛教的因果循环之说,欠寺庙的钱不还,是要遭报应的,所以借钱的百姓都是尽全力还钱,寺庙的坏账率很低。 大兴隆寺和其他寺庙相比,也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大兴隆寺是皇帝赐名,太皇太后关照的地方,身负佛门和大明皇室的双重信仰加持,曹老六找圆观做中人,正是看重这一点。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借钱给他的其实正是这些和尚,于是被坑就没什么好意外的了。 而且因为有太皇太后的关系在,整个顺天府和宛平大兴县衙就没什么人愿意去管百姓被坑的事儿,所以道远和尚和谢进才那么嚣张,即便被人看出来也无所谓。 原因很简单,没人愿意管他们。 今天也是他们倒霉,曹老六这件事被朱祁钰碰上了,所以才派了王成过去处理,让曹老六逃过一劫。 不过朱祁钰关注的不是这些事情,而是大兴隆寺有钱啊! 从后世过来的他对于寺庙这种东西还算了解,看道远和尚的做派,就能知道里面的和尚没多少好东西,毕竟真正的得道高僧干不出这种事儿来。 一群坏东西,背后有太皇太后支持,手里又有资本,赚起银子来可不会手软的。 那么,这就意味着,如果朱祁钰找机会抄了这大兴隆寺,那他欣欣切切的银子不就来了吗?有了银子,水师就可以更快地建立起来,然后自己派人去倭国,把他们的佐渡岛和石见银山都拿下来,到时候自己就有足够的资本来做其他事情了。 至于抄了佛寺而引起的民间舆论,朱祁钰相信,以自己圣天子的名声,肯定是可以压过这群和尚的,不会引起太大波澜。 朱祁钰在心中思考了一下做成这件事情的难度,感觉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最多就是后宫之中会惹出一些波澜,于是暗暗下定了决心——自己打造水师的这笔银子就从大兴隆寺的和尚这里拿了! 第468章 陛下缺钱了? 想到了银子的来路,朱祁钰心情大好,立刻吩咐转向,直接向着东厂杀去。 皇帝驾到,舒良连忙带人出来迎驾,东厂衙门的院子里跪了满满一地。 “都起来吧,自己忙自己的去。”朱祁钰快步走进院子,随意吩咐道:“舒良,去你的公房。” “是。”舒良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突然过来,但还是起身在前面引路。 舒良的公房并不远,就在正堂后面。 朱祁钰也是第一次来东厂,一进正堂就看到了正堂当中供奉着的壮缪义勇武安英济王画像,也就是后世关圣帝君的画像,和后世差不多,都是一身绿袍,红脸长须,整个人英武非常。 朱祁钰驻足问道:“你们东厂供汉寿亭侯干什么?” 舒良赔笑道:“汉寿亭侯英勇善战、忠义无双,奴才们供奉他老人家,也是为了时刻提点自己,让下面人做事时能够不畏艰险,永远忠于天家。” 他很少见到朱祁钰,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拍拍马屁,表表忠心。 “很好。”朱祁钰对于舒良的表忠心很是受用,评价道:“你们东厂是朕的家臣,就应当如此,只要努力做事,朕也不会亏待你们的。” “陛下英明。”舒良笑着道。 朱祁钰抬脚继续走,边走边说道:“如今朕就有一件事情要交代给你们东厂去做。” “陛下请吩咐,奴才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舒良立刻答道。 “不着急,进去说。”朱祁钰摆摆手,迈步走进了舒良的公房。 舒良的公房也是比较简单,并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只是在座位背后的墙上挂了一幅忠字,朱祁钰很满意,来到舒良的位置上坐下,随后翻看着桌案上的文书,对舒良问道:“舒良啊,朕来问你,你对大兴隆寺了解多吗?” “大兴隆寺吗?”舒良想了想,答道:“回陛下的话,平日里奴才没什么时间去礼佛,知道的不算太多,但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那大兴隆寺的寺产大概有多少?你知道吗?”朱祁钰继续问道。 舒良一愣,不知道皇帝要干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这个奴才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大兴隆寺比较富庶,寺内有两个钱粮仓库,在顺天府还有一些土地,城内的铺面大概有几十个吧。” “这么多的吗?”朱祁钰感觉有些惊喜,别的不说,光是京师城内的铺面就值不少银子呢,这和曹老六在照明坊的宅子可有所不同,曹老六的宅子不是临街的,做不了铺面,只是因为离紫禁城比较近而已,就价值上百两,换成京师的铺面,没有个一千两那是绝对拿不下来的。 大兴隆寺光是铺面就有几十个,自己抄了来,转手卖出去,那就是几十万两呢! 更别提还有顺天府的土地和那两个钱粮仓库,估计抄出来一两百万两应该没什么难度。 舒良点点头,道:“奴才请陛下恕罪,东厂一般注意的是市面上的消息比较多,像大兴隆寺这种佛门寺院,东厂一般是不会去关注的,这个也是奴才之前听说的而已,暂时还做不得准。” 还能有更多? 朱祁钰是真的有些惊喜了,继续问道:“那大兴隆寺借贷放款之事你知道吗?” 舒良想了想,道:“陛下,这件事情奴才也是听下面人说起过,不过并没有太过关注,要不奴才把下面的档头叫过来,让他和您说说?” 朱祁钰看着舒良没点头,弄得舒良有些不知所措了,但皇帝在这里,轮不到他做主,只能继续等着。 片刻之后,朱祁钰才点点头,道:“可以。” “那奴才这就出去把人给叫进来。”舒良如蒙大赦,立刻答道,接着转身出去,没一会儿便领进了一个穿着锦衣卫服饰的人进来,正是他的亲信之一魏燕。 魏燕一进来便俯身跪下,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说道:“臣魏燕,参见陛下。” “起来吧。”朱祁钰随意说道。 “谢陛下。”魏燕又磕了一个响头,这才站起身来,双手自然垂在两边,敬候着朱祁钰的提问。 毕竟舒良刚才叫他的时候已经和他说过了,皇帝想要了解大兴隆寺的事情,让他仔细回答。 没想到朱祁钰并没有直接问起大兴隆寺,而是问起了他的出身:“魏燕是吧,你是锦衣卫出身?” 魏燕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答道:“回禀陛下,臣不是锦衣卫出身,而是前年舒公公去山东河南赈灾的时候救下的,有幸立下几个功劳,所以舒公公才将臣的职位补到了锦衣卫里面。” 朱祁钰点点头,随意问道:“我听你说话没有什么地方口音,你是京师人?” “正是。”魏燕立刻答道:“臣本就是京师人,自小便在京师长大,只是前些年家中突遭变故,这才流落到了山东临清府的。” “哦。”朱祁钰继续问道:“朕听你说话言语清晰,喜欢咬文嚼字,莫非你读过书?” 魏燕躬身答道:“臣是童生出身。” “怪不得呢!”朱祁钰笑着道:“朕就说嘛,听起来没有一点山东河南的口音。” “对于大兴隆寺,你知道多少啊?” 朱祁钰突然问起了大兴隆寺的事情,好在魏燕一直在心中提防着,立刻便答了出来:“回禀陛下,臣查过大兴隆寺。” “大兴隆寺目前有在册僧人一百多名,方丈是戒空大师,没有度牒的僧人大概有三百多人,不过这些人一般不在大兴隆寺,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城外的田地里务农,还有几十个小沙弥。” “那大兴隆寺的寺产呢?”朱祁钰又问了一遍。 魏燕自信答道:“年初的时候臣了解过一次,当时大兴隆寺是有两个钱粮仓库,一个存粮,大概有一万石左右,另一个存钱,大概一百多万两存银,田产方面的话,主要集中在顺天府,有两万四千亩左右,河间府比较少,大概一千三百多亩,在京师的铺面有七十八间,其中十间是在大兴隆寺正门左右,贩卖的是香烛僧衣之类的东西,剩下的六十八间则遍布京师,主要是以租赁为主,另外在通州还有三四间铺面和一个仓库,主要做的是粮食的生意。” “只是如今已经过去半年时间,具体数目可能会略有差池,还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仔细,反问道:“这都是你自己调查的?” 魏燕点点头,道:“对,舒良舒公公曾经和我们说过,东厂是天子耳目,京师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东厂必须都要知道,所以臣就在闲暇时调查了一下。” “很好。”朱祁钰夸赞了一句,继续问道:“那大兴隆寺放贷之事,你知道多少?” 魏燕精神一震,知道最关键的问题来了,立刻回答道:“此事也是舒公公听说了之后,吩咐臣去查的。” “其实大兴隆寺自建寺以来就在做借款放贷之事,太宗起兵靖难的时候,道衍大师曾经拿出了仁寿寺的存银作为太宗起兵的军费,后来太宗迁都回了京师,仁寿寺就一直在做这一块的生意,正统十三年,英宗皇帝重修仁寿寺,赐名大兴隆寺,从此之后京师佛门借贷的生意基本就是以大兴隆寺为主,其他诸寺均以大兴隆寺马首是瞻。” “大兴隆寺每年放贷大约在三十万两左右,只在京师地面上做,利息大概在三分左右,不同人所给予的利息有所不同......” “等等。”朱祁钰有些惊讶,出言问道:“大兴隆寺针对不同的人还有不同的利息?” 魏燕点点头道:“正是。” “普通百姓借贷,基本都是在三分左右,以家中田产抵押,商贾借贷会高些,大概在四分,以铺面货品作为抵押,官员借贷则是在一分左右,基本上不需抵押......” “朝廷官员还需要向他们借贷?”朱祁钰是真的有些震惊了。 他知道大明的官员穷,但是他也知道,朝廷官员是有冰敬碳敬的,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没想到这都不够,还需要向大兴隆寺借贷。 魏燕点头道:“对,不仅朝廷官员需要借贷,就连一些参加会试和殿试的举子一样需要向他们借贷。” “而且这些举子借贷的时候不需要任何抵押,只要按时还款就可以。” “怪不得呢!”朱祁钰长叹一口气,对于大兴隆寺的手段极为佩服。 他原来还在思考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为什么没人上奏这种事情,原来根子在这儿呢! 朝廷选择监察御史的标准就是进士出身,为人刚正,家境清贫。 第一条没什么好说的,这一条是限制武臣插手监察的。 第二条看人品,其实就是看风评,风评好的人,更容易选为监察御史。 第三条则是考察关系网的,毕竟谁都知道,家境富贵的进士,关系网比较多,让他们去监察弹劾别人,容易产生顾虑,但是家境贫寒的则不需要考虑家中关系网之类的事情,只需要盯住犯错的官员弹劾立功,以便自己能够更快升上去。 眼下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们,基本都是这三条标准选进去的,年龄大的外派巡抚地方,年龄小的负责待在京师监察百官。 大兴隆寺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对参加春闱的举子那么大方,连抵押物都不要就敢借贷给他们。 试想一下,一个家境比较贫寒的举子来到京师参加春闱,但是因为没钱,诸多事情都不方便,这时候大兴隆寺的和尚站了出来,对这个举子说,我佛慈悲,借钱给你,月息一分,不为别的,只为让你安心备考,这个举子能不感动?等这个举子考上了进士,选官成为监察御史,面对着大兴隆寺的不法之事,他会选择挺身而出,还是选择漠然置之呢?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后者吧,不然自己背上一个不知恩的骂名,还谈个屁的前途光明,能混下来一辈子都算是不错的了。 魏燕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着,等着皇帝继续问话。 朱祁钰叹够了气,重新提起精神,再次问道:“那么魏燕,你对大兴隆寺在放贷上的不法之事知道多少呢?” 魏燕这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一下才答道:“回陛下的话,臣只知道,大兴隆寺和市面上的一些泼皮有联系。” “有些百姓在借贷之后偶尔会还不起本息,大兴隆寺便会找来一些泼皮来处理此事,从收回来的银钱中拿出一部分当做泼皮的辛苦钱,毕竟大兴隆寺的和尚需要保持一个修禅的形象,不方便做这些腌臜之事。” “看来你知道的还是比较多的。”朱祁钰满意地点了点头,将今天遇到的事情向舒良和魏燕讲了一遍,然后说道:“朕是真的没想到,在如今京师的地面上,还有人敢这样做的,所以朕希望你们东厂能出手对付大兴隆寺,找出实证,把大兴隆寺给朕查封了。” “查封大兴隆寺?”舒良惊呼道。 “对,就是查封大兴隆寺。”朱祁钰点点头,问道:“怎么?你做不到吗?” 舒良赶忙回答道:“奴才不是不敢,只是听到陛下的旨意有些震惊。” “这有什么好震惊的!”朱祁钰训斥道:“只是查封一个寺庙而已,朕还没让你做其他事情呢!” 什么?还有其他事情? 舒良的心里不禁开始打起鼓来,生怕皇帝再安排下一件更难的事情。 查封大兴隆寺的事情已经够惊世骇俗的了,那可是英宗皇帝为了给太皇太后祈福,特意让王振修的啊,直到今天,大兴隆寺还有太皇太后的长明灯在里面供奉着呢! 自己真的查封了大兴隆寺,灭了太皇太后的长明灯,万一太皇太后有个头疼脑热的,肯定会有人将罪过栽到自己头上,自己可担不起这么重的罪名啊! 舒良久久不说话,等得朱祁钰都有些不耐烦了,冷哼道:“怎么?你不敢吗?” 舒良被朱祁钰的冷哼惊醒,连忙翻身跪倒,回答道:“陛下的吩咐,奴才都是敢的,只是此事涉及太皇太后,奴才怕事情处理不善,连累到了陛下,那奴才的罪过可就大了啊!” 朱祁钰不悦道:“舒良,说来说去,你还是害怕了啊,害怕太皇太后迁怒于你,回头找机会治你个罪过,你担心丢了这个东厂的位置吧?” “奴才没有,奴才没有啊!”舒良立刻哀嚎道:“只要是陛下的吩咐,奴才一定全力以赴,上刀山下火海,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 “你个废物。”朱祁钰站起身来,一脚踢了过去,狠狠骂道:“你若是不怕,刚才就该答应朕的,而不是现在朕生气,你才不得不答应下来。” “朕警告你一句,太皇太后想要处置你,朕能拦得下来,但是朕如果想处置你,整个天下没人能拦,即便是太皇太后也不行!” 朱祁钰的语气极为狠厉,这是舒良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不禁开始大哭起来,边哭边道:“陛下恕罪啊,方才奴才真的是怕了,不过是想到陛下信重奴才,这才答应下来的,奴才不想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啊!” 一旁的魏燕也是立刻跪了下来,陪着舒良一起认错。 朱祁钰看了一眼旁边的魏燕,厉声问道:“魏燕,朕在教训舒良,又没有教训你,你跪下做什么?” 魏燕答道:“回陛下的话,舒公公是臣的恩人,没有舒公公,臣前年就饿死在临清了,陛下训斥舒公公,臣恨不得以身代之,替他受陛下责罚。” “你替他受罚?”朱祁钰冷哼一声,道:“好,好啊!” “你也是个伶俐人,朕不是第一次听说你的名字了,既然你愿意替他受罚,那事情你也去替他做了吧。” “这几天去找找大兴隆寺违法的证据,带人给我查封了。” 魏燕立刻磕头道:“陛下,臣愿意,臣愿意替舒公公做了此事。” “很好,这可是你说的!”朱祁钰的火气略微收敛了一些,喝问道:“你自己说,什么时候能把大兴隆寺给朕查封了?” 这次魏燕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想才答道:“十天。” “十天之后,臣保证大兴隆寺一定会被查封。” “合情合理?证据齐全?”朱祁钰继续追问道。 魏燕点头,道:“陛下放心,若是证据出了问题,无法给大兴隆寺定罪,那臣愿意以项上人头,向陛下赔罪。” 朱祁钰大手一挥,喝道:“朕不需要你的脑袋,朕只要大兴隆寺,若是你做不到,那你就和舒良一起去云贵为卒戍边吧!” “而且十天太久了,朕不想等那么长的时间,朕只给你五天时间,你要保证给朕拿到大兴隆寺!” 魏燕却是摇摇头,对着朱祁钰问道:“臣斗胆,想向陛下解释一下为何要十天。” “你说。”朱祁钰略带恼怒地说道。 魏燕恭敬问道:“陛下,臣要十天时间,是要留出五天,将大兴隆寺的铺面和贵重货物全部卖出去,换成银子,方便陛下接收。” 朱祁钰的火气突然就没了,脸上甚至露出了笑容,点头道:“好,那朕就给你十天时间。” “这次事情如果你们东厂办得漂亮,朕亲自下旨,给你升一个锦衣卫镇抚,再从宫中珍藏选出一把刀来,换掉你的绣春刀。” 魏燕大喜,立刻答道:“陛下放心,臣一定按时完成任务,绝不会有一丝拖延。” “好了,事情已经说完,朕先回宫了,十日之后,朕等着你的好消息。”朱祁钰吩咐了一句,转身带着王成出了东厂,回宫去了。 舒良一脸懵地送朱祁钰离开,立刻便拉过魏燕开始问了起来:“刚才是怎么回事?陛下为何发那么大火气?又为何突然消了火气,还许下重诺赏赐你宝刀?快和本公说说。” 魏燕恭敬答道:“陛下发那么大的火气,其实是因为公公做错了一件事。” “我做错了一件事?”舒良不明白,追问道:“我做错了什么事情?” 魏燕回答道:“公公方才害怕了,没有立刻接下陛下的旨意。” “那是因为这事儿涉及到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压力哪里是我可以扛得住的?万一惹怒了她,本公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舒良立刻解释道。 魏燕却是摇摇头,说道:“不,公公理解错了。” “小人想提醒的是,现在的兴公公虽然名义上是东厂督公,但是他基本上不怎么插手东厂事务,所以实际上的督公就是您。” “自从太宗设立东厂,其最根本的原则就是听话,东厂督公必须是值得皇帝信任的人,皇帝的旨意必须照办,不能有丝毫迟疑,就如公公说的,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油锅里面滚一圈,也绝对不能有丝毫犹豫,否则就会失去皇帝的信任,到时候东厂督公这个位置就坐不稳了。” “陛下刚才生气,不是针对您害怕,而是针对您迟疑的问题,公公还要记住,从今往后,但凡是陛下的旨意,都要立刻接下来,不能有半分犹豫。” “原来如此。”舒良点点头,再次问道:“那第二个问题呢?” “陛下为何又突然消气了?还对你许下重诺?” 对于这一点,舒良也是想不明白。 魏燕则是笑笑,然后才答道:“公公,方才陛下一直在强调的是,查封大兴隆寺,而不是抓捕寺内僧人。” “这有什么区别吗?”舒良继续问道。 魏燕点头道:“这当然有。” “抓捕寺内僧人,针对的是人,说明陛下想要处置一些人而已,其根本原因只是他今天看不过去了而已。” “但是查封大兴隆寺可就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舒良再次追问道。 魏燕微微一笑,道:“公公仔细想想,您之前做事的时候,查封主要是针对犯人家中的财物吧!” “陛下强调查封大兴隆寺,说白了就是告诉您,他对寺内的僧人不感兴趣,他想要的只是大兴隆寺的钱。” “你是说,陛下缺钱了?”舒良惊呼道。 第469章 准备动手 朱祁钰的压力起到了不错的效果。 自从皇帝亲自去过之后,东厂迅速行动了起来,依靠着遍布京师的探子,舒良和魏燕很快便将大兴隆寺放贷的事情查得一清二楚,手里掌握了一大堆大兴隆寺勾结泼皮欺诈百姓的证据。 舒良拿着这些证据,看得整个人都直发抖。 大兴隆寺号称佛门圣地,却是肮脏无比,光是牵涉人命的案子就有十几起,家破人亡的案子更多,探子甚至还查出了好几个刑部的通缉犯。 也不知道是气得手抖,还是特意强调,舒良将手里的纸张抖得唰唰响,气愤地怒喝道:“本公看大兴隆寺的和尚长得都慈眉善目的,还以为他们都是得道高僧呢,没想到居然做下了如此多的恶事,就连怀胎八月的妇人都能出手逼死,看来陛下想要查封他们是对的,而且还封得晚了呢!” 魏燕却是平静地回答道:“公公,自古放贷之人就没有什么好东西,那些百姓借了银子,结果没钱还,他们自然要想方设法逼迫百姓,出过一些人命也属正常。” “但是这是死罪啊!那些人就没想过朝廷法度森严吗?”舒良厉声质问道。 魏燕仍旧是极为平静,轻轻拿起另一张纸,递给舒良说道:“他们当然知道朝廷法度森严,但是只要落不到他们身上,即便法度再森严,对他们又有什么影响呢?” 舒良接过纸张一看,原来是其中一个泼皮的口供,上面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孙显宗。 舒良不禁吸了口凉气,皱眉问道:“怎么还牵涉上了会昌伯府?” 魏燕平静答道:“因为太皇太后的弟弟一直在做高利贷的生意。” “陛下不是下旨了吗?不许朝廷官员和皇亲国戚经商,这个孙显宗居然还敢?”舒良问道。 “因为孙显宗一直就不是啊!”魏燕答道:“他虽然是太皇太后的亲弟弟,没有在朝廷得到任何一个闲职,所以不在朝廷官员的名录之上,只能算是皇亲国戚。” “年初陛下下旨,命朝廷官员和勋贵不得经商,会昌伯府就把所有生意都切割了出去,孙显宗明面上已经不在打理会昌伯府的生意了,只是在暗中监督着。” “另外,这位孙二公子最近喜欢上了金银玉器,痴迷于古玩字画,整日流连在金银作坊和古董店,所以不少有求于他的人都会送一些金银玉器或者古玩字画给他,一位没有任何权势的皇亲国戚,收一点古玩字画不算什么过错吧。” “那他是怎么把这些东西变成银钱的呢?卖不出去的话,岂不是砸在手里了?”舒良皱眉问道。 金银玉器倒还好,古玩字画这种东西其实是很难变现的,难不成他自己存着了? 魏燕却是摇了摇头,答道:“其实这件事很简单,别人送他古玩字画,等事情办完了,那人就会找理由请他交还,当然,那人愿意出银子,孙显宗也就是顺势而为,将东西低价卖给他,这笔银子自然就成了他的,他还能捞一个乐善好施、为人仗义的好名声呢!” 舒良无语,但是内心也有些佩服,这个孙显宗在贪腐方面的确有才华,一般人哪里能想到这么复杂的办法。 而且仔细想来,这事儿对于他来说,其实是没什么风险的。 毕竟他已经把别人的古玩字画拿到手了,如果对方不买回去,那他就可以用这些古玩字画当做费用,这样赚的更多。 半晌,舒良将手里的证据丢到自己的公案上,对着魏燕问道:“魏燕,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孙显宗抓不抓?” 这事儿的确挺麻烦的。 麻烦不在孙显宗,而是在他爹——会昌伯孙忠。 这位老爷子出生在洪武元年,和仁宗朱高炽一辈的,在当今大明皇亲之中,辈分是最大的。 因为辈分大,所以年纪也大,已经八十五岁了,自打开春就开始生病,一直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受不得一丝刺激。 若是东厂抓了孙显宗,刺激到老爷子,一口气没喘上来挂了,那他舒良的命肯定就没了,整个东厂估计都留不下几个喘气的。 魏燕恭敬答道:“公公多虑了,陛下只说了,查封大兴隆寺,并没有提及抓人之事,所以公公没必要对孙显宗动手。” “即便陛下要追究,那也是陛下要考虑的事情,和公公无关。” 舒良这才想起来,之前魏燕就和他分析过,皇帝只想查封大兴隆寺捞银子而已,对于这里面的事情并不想深究,于是展颜一笑,赞道:“魏燕,本公还好有你,否则本公早就丢了这个位置了。” 魏燕赔笑道:“公公说的哪里话,还是您洪福齐天,慧眼识人,这才挖掘出属下,没有您,属下会更惨,今天能不能活着都是回事呢!” “哈哈。”舒良的心情大好,吩咐道:“好,说的好,那你这就去把大兴隆寺封了吧。” 魏燕却是摇头道:“不,公公,这事儿不能现在做,要等到夜深人静之时。” “你是怕有人铤而走险?”舒良问道。 魏燕点点头,道:“正是,而且此事建议您先入宫去和陛下说一声,最好可以调动五城兵马司的兵力,毕竟大兴隆寺占地广阔,想要全部封死,咱们东厂人手不够。” 舒良想了想,点头道:“说的是,此事属于捡功劳,尽量不要让锦衣卫插手,否则功劳又要分润出去一些了。” “公公说的正是。”魏燕笑着说道,还顺手拿起了舒良的帽子递给他。 舒良开心地接过帽子戴上,故作豪迈地说道:“那魏将军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一个时辰之后,舒良在奉天殿中见到了朱祁钰,直接便将东厂收集到的证据呈递了上去。 朱祁钰一边翻看这证据,一边夸奖道:“好,你这次做的不错,证据还算齐全,人证物证都有,回头你们东厂就以这些证据动手吧。” “是。”舒良点点头,然后问道:“那老奴今晚就动手了。” “今晚?”朱祁钰想了想,点点头道:“也行,晚上动手,动静小些,免得惊动了什么人。” 舒良自然知道朱祁钰说的是什么人,于是说道:“陛下,还有一件事,奴才有些摸不准,所以想问问您。” “你说。”朱祁钰随意道,手上还翻看着舒良收集的证据。 舒良出声问道:“陛下,大兴隆寺的案子里涉及到了孙显宗,不知奴才抓是不抓?” “谁?”朱祁钰听着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不禁问道。 舒良只得回答道:“是会昌伯府的孙显宗,太皇太后的亲弟弟。” 朱祁钰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向舒良,直接问道:“孙家老二和大兴隆寺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有。”舒良肯定地答道:“大兴隆寺曾经和借贷百姓闹出不少矛盾,都是孙显宗去宛平大兴两县的县衙说和的。” “其实就是以太皇太后亲弟弟的身份把案子强压下来吧?”朱祁钰冷声问道。 “是,基本上都是孙显宗出面压下来的,许多时候甚至都没到知县一级。”舒良立刻回答道。 朱祁钰摸着手上的证据,低头沉思,片刻之后问道:“舒良,朕的要求你还记得吧?” 舒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答道:“记得,查封大兴隆寺。” “对,朕的要求是你们东厂出面,查封大兴隆寺,没说让你们把案子深挖干净。”朱祁钰冷声道:“你今天问朕这个问题,是害怕朕的后宫太过清净了吗?” 朱祁钰的语气极为不善,吓得舒良打了个冷颤,立刻一个头磕下去,连声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朱祁钰问道。 “只是孙显宗牵涉较深,奴才怕事情处理不干净,连累到陛下。”舒良赶紧回答。 他原本是想试探一下皇帝的态度,但是没想到和魏燕猜测的一样,皇帝压根不同意对会昌伯府动手,于是赶紧辩解。 朱祁钰看着他,冷冷问道:“朕看你们东厂的那个魏燕还算伶俐,难道他没有提醒你吗?” 舒良老老实实地答道:“提醒了,只查封大兴隆寺,尽量不抓人。” “不。”朱祁钰立刻反问道:“朕什么时候说不抓人了?” “朕刚才翻看了一下你们收集的证据,里面提到大兴隆寺还窝藏了不少刑部的通缉犯,难道这些人也不抓吗?逼死百姓的那几个和尚不抓吗?该抓的人还是要抓的,不能手软。” “那奴才想请陛下下一道旨意,命五城兵马司出兵协助,我东厂的人太少了,想要控制整个大兴隆寺恐怕很难。”舒良立刻请旨道。 朱祁钰看着舒良,半晌才问道:“舒良啊,你为何要选五城兵马司?” “啊?”舒良没想到皇帝会问他这个问题,想了一下才答道:“五城兵马司本就有值夜巡城之责,让他们发动,可以最大程度降低此事的动静,等明日东厂查抄完毕,贴上封条,就是木已成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后续的影响也可以小一些。” “可以。”朱祁钰笑笑,居然答应了。 舒良立刻磕头道:“奴才谢陛下。” 朱祁钰却是继续道:“而且你不应该只找五城兵马司,还要去找刑部。” “啊?此事还要找刑部?”舒良一愣。 朱祁钰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训道:“对,此事你还要去找刑部。” “你的名单之中不是有几个刑部通缉的要犯吗?难道不需要刑部出面?” “要,那的确是要刑部出面。”舒良连忙道。 没想到朱祁钰还没说完,继续道:“朕已经和三法司说过了,准备调整他们办事的流程,此事刚好是个机会。” “调整三法司的办事流程?”舒良有些不明白皇帝这话的意思,惊疑道。 朱祁钰点头道:“对,调整他们的流程,在新的流程里,刑部负责收集证据,都察院负责起告,而大理寺则是负责审判。” “大兴隆寺这件事情里,已经不止有一条命案了,之前因为各种原因没有人上告,或者被人压了下去,但是朕相信,没人敢去压都察院,也没人能压得了都察院,所以你们东厂这次查封了大兴隆寺之后,就可以立刻将案子甩出去,把证据什么的交给刑部,让三法司去走这个流程,事后即便太皇太后怪罪下来,你们东厂的压力不是也小一些么?” 舒良这才明白朱祁钰是什么意思,立刻大喜起来。 朱祁钰这么安排,对他们东厂的确有利。 要知道,这里面是有三法司参与的,尤其是都察院那群监察御史,弹劾皇帝都毫不犹豫呢,如果太皇太后有意见,信不信那群监察御史能把她弹劾到自囚仁寿宫不出来?即便是会昌伯快要病死了,也不会有人高抬贵手,放过孙太后的。 在这件事情里,东厂最多就是挑了个头,后续都是三法司办的,太皇太后即便是想针对东厂都不方便出手。 “这应该是土木堡之后第一次东厂和三法司联手吧?”舒良在心中暗暗想着。 看舒良没什么动静,朱祁钰问道:“还有什么事儿吗?” 舒良惊醒,连声答道:“没有了,奴才没有了。” “没有事情就下去吧,把这件事儿给朕办得漂漂亮亮的。”朱祁钰挥手吩咐道。 “奴才遵旨,陛下您就放心吧。”舒良立刻答道。 回到东厂,魏燕果真还在东厂衙门没有离开,见舒良回来了,立刻迎上前来问道:“公公,陛下答应了吗?” 舒良这会儿也是心情大好,愉快点头道:“答应,而且不只允许五城兵马司配合咱们,还让本公去调动刑部的人。” “调动刑部的人?”魏燕疑惑道:“公公,此事关刑部什么事儿?” 于是舒良便将朱祁钰的安排和他说了一遍,听得魏燕连连点头,连声道:“好,好,陛下果真是陛下,手段就是高超。” “此事有了三法司的参与,我东厂要面对的压力就小了许多,而且都察院那群监察御史也不得不替那些死难的百姓起告,而且还会全力以赴,否则他们就办法解释自己之前为什么没有出面弹劾大兴隆寺了。” 舒良也是长叹道:“是啊,不过我们厂卫一脉一向和都察院那群监察御史不对付,本公还没想到过,居然还会有和他们联手的一天。” “世事无常嘛!”魏燕随口接了一句,说道:“而且属下感觉陛下让三法司那群人参与进来,应该不止查案这么简单。” “哦?你认为陛下还有别的什么意思?”舒良立刻问道。 魏燕立刻答道:“对,以属下对都察院的了解,那群监察御史肯定会从案子中察觉到会昌伯府的孙显宗参与其中,陛下有可能是想借都察院这把刀来镇压会昌伯府,进而为政务院推行的开征商税之事立下一个明例,以便警示其他人。” “还能这样?”舒良是真的没想到这一点,立刻问道:“那咱们还要做些什么吗?” “那倒不必。”魏燕回答道:“以那群监察御史的精明,肯定能注意到会昌伯府的孙显宗,在这件事情里面,孙显宗之前连基本的掩饰都没做过,完全还沉浸在英宗皇帝在世时候的状态,所以只要那群监察御史逮到他,肯定会全力出手的。” “毕竟十个大兴隆寺的和尚也比不过一个太皇太后的亲弟弟。” “如果那群监察御史不出手呢?”舒良追问道。 魏燕笑笑,回答道:“那陛下就要对这群监察御史出手了。” 舒良恍然大悟。 朝廷设立都察院,为的就是监察文武百官和朝廷勋贵,以风闻奏事之权监督他们,所以在选官的时候也都会考虑到监察御史的人品和行事作风。 如果这群人面对一个连闲职的都没有的孙显宗都不敢出手,那皇帝怎么可能还让他们做这个监察御史,给自己添堵吗?要知道,这群家伙在弹劾皇帝的时候可从来没手软过。 “这么说来,咱们现在只需要起个头,剩下的事情都有其他人去办了,这可真是太好了。”舒良心情大畅,满脸微笑道。 魏燕这时候却提醒道:“公公,有一件事您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舒良立刻收敛起笑容,出声问道:“什么事情?” 魏燕答道:“公公,您去找刑部的时候不要提查封大兴隆寺的事情,只说咱们东厂发现了刑部通缉的要犯,不过暂时还没有查到要犯的落脚之处,估计要等到晚上要犯落脚了之后才能带他们过去抓捕,让他们提前准备好一些人手。” “你是怕刑部有人泄露消息?”舒良立刻问道。 魏燕点点头,道:“对,刑部衙门里肯定有人和大兴隆寺关系匪浅,否则刑部应该早就收到百姓的状子了。” “就连咱们东厂也一样,您最好现在就封门,禁止所有人进出,以免有人糊涂,泄露了今晚查封大兴隆寺的消息。” 舒良点点头。 这一点魏燕提醒的没毛病,刑部的人里面,和大兴隆寺有关系的人肯定不止一两个,如果提前和刑部说了今晚的计划,那消息铁定会泄露出去。 也许是大兴隆寺,也许是会昌伯府,甚至都有可能是仁寿宫。 如果太皇太后知道了这件事情,出手阻止的话,那他们东厂肯定会很麻烦,毕竟这时候都察院还没有卷进来,他们东厂又是皇家的家奴,孙太后想要对付他们,实在是太简单了。 只有等今晚查封了大兴隆寺,将手里这些证据全部交给都察院去起告,那时候才能让太皇太后没功夫搭理他们,即便出手,也会缩手缩脚、投鼠忌器,不敢下手太狠。 至于阻止东厂之人泄密的事情,其实他和魏燕早就想到了。 这年头东厂之人做的往往是皇帝不方便出手的阴暗之事,不少人都担心自己罪孽太多,下辈子没办法投胎做人,所以信佛信道者比比皆是,甚至还有人信回回教的,这里面自然有在大兴隆寺供奉香火的信徒。 对于这些人的情况,舒良早就知道了,所以在调查的时候特意只用了魏燕和另一名亲信的人手,将那些信佛之人全数排除在外,并且一再说明,调查这事儿的时候,调查结果只能和自己的上司讲,绝对不允许和其他人说。 舒良看着魏燕,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突然问道:“魏燕,你有没有考虑过入宫?” 魏燕被舒良的这个问题弄得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反问道:“公公何出此言啊?” 舒良拍着魏燕的肩膀说道:“魏燕啊,你是本公的得力臂助,做事向来稳妥,对于陛下的意思领悟得极为到位。” “这次大兴隆寺的事情完事之后,估计你也会简在帝心。” “而且你还读过书,入宫就能做事,不必去内书堂苦熬几年。” “我年岁也不小了,再过些年就要去凤阳养老了,临走的时候我会推荐你来坐我这个位置,不知你意下如何?” 魏燕大惊,连忙道:“公公莫要开玩笑,属下承受不起。” “这有什么?”舒良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这么多优势,简直就是东厂督公的完美人选,东厂在你的手里,肯定能发扬光大。” “只要能让陛下看到你这一点,到时候东厂督公的位置还有谁有资格坐?” 魏燕苦笑道:“公公,恩公,属下还想给我魏家留个后呢!” “不识好歹。”舒良白了他一眼,站起身来说道:“好了,时辰已经不早了,本公还要去五城兵马司和刑部,就不在衙门里闲聊了。” “今晚动手的安排就交给你了,具体任务你来分配,丁档头那面我已经和他说过了,他会配合你的。” 魏燕点点头,朗声道:“公公请放心,今晚的事情绝对不会出一丝意外,东厂必将旗开得胜,满载而归。” 舒良没再说话,转身出门去了。 是夜,以东厂为首,五城兵马司和刑部协助,京师三大强力衙门联手出击,当夜查封大兴隆寺,大兴隆寺的僧人无一人逃掉。 次日,京师震动。 第470章 孙显宗懵了 “彩雀姐姐,彩雀姐姐,你听说了吗?东厂、刑部和五城兵马司昨夜把大兴隆寺给封了。”后宫之中,一个小宫女对着另一个年长一些的宫女轻声说道。 “啊?他们为什么要封了大兴隆寺啊?那可是为太皇太后祈福重修的啊!东厂的舒公公不想活了啊!”名叫彩雀的宫女立刻惊讶道。 “谁知道啊!”小宫女轻声抱怨道:“我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宫,原本还想去大兴隆寺上柱香,为家父祈福呢,结果刚到大兴隆寺,就看到大兴隆寺的大门上贴着朝廷的封条,门口好些个士卒把着门,死活不让人靠近,真是气死我了!” “好了,好了,京师这么多寺庙呢,去哪个不行啊。”彩雀出声安慰道。 小宫女当即就不干了,嘟囔道:“哪里一样了!大兴隆寺的高僧可比其他寺庙的高僧多多了,而且待人和蔼,乐善好施,真不知道朝廷为什么要封了那里。” “你说什么?哪里被封了?”一个穿着华贵的中年人出声问道,正是今天大清早被召进宫来,现在正准备出宫的孙显宗。 小宫女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发现是孙显宗,立刻怯生生地道:“没......没有被封。” 她是认识这位太皇太后的亲弟弟的,最近会昌伯病重,孙继宗要在家主持,所以孙显宗每天都会被召进宫来传递消息,小宫女本就是仁寿宫的,自然对他极为熟悉。 彩雀也是屈身行了一揖,见礼道:“彩雀拜见二公子。” 孙显宗明显对于这两个经常见到的宫女没什么感觉,不高兴地催促道:“快说!你刚才是不是说大兴隆寺被封了?” 小宫女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彩雀却是答道:“回二公子的话,娟儿的确是说,大兴隆寺被朝廷封了,就是昨晚的事情。” “大兴隆寺乃是先皇为太皇太后祈福重修的,如今长明灯还供奉在那里,朝廷怎么会突然查封那里?”孙显宗语气冰冷地问道。 这个问题彩雀就没办法回答了,只得拉一拉小宫女,轻声安抚道:“娟儿,快和二公子说说,今早你过去的时候,那里看守的兵卒是怎么说的?” 听到彩雀的提醒,娟儿这才怯生生地回答道:“看守的兵卒说,大兴隆寺罪孽深重,不仅窝藏刑部通缉的侵犯,还违反朝廷法度,至于具体原因,兵卒们并没有细说。” 孙显宗冷声问道:“那些兵卒是哪个衙门的人?” “看衣服,应该是五城兵马司和刑部的人。”娟儿小声回答道,不过反应可比刚才好多了。 “五城兵马司和刑部?”孙显宗一皱眉,自言自语道。 娟儿还以为他在问问题,再次回答道:“对,守门的正是这两个衙门的人,不过据说里面还有东厂的番子。” “东厂也出手了?”孙显宗一愣。 他是真没想到查封个大兴隆寺居然会有这么多衙门出手,而且看这个样子,居然还是东厂和刑部联手,五城兵马司也参与了进去,这真的有些不可思议了。 要知道,自从土木堡之变后,王振倒台,宦官一脉一蹶不振,宦官手中的强力衙门东厂自然也低调许多,再也无力和文官集团抗衡,五城兵马司更是如此,那群兵痞许多人都是勋贵之后,平日里只能在京师巡城,欺负欺负倒霉的老百姓,刑部居然会拉上他们一起针对大兴隆寺出手,这就有些让孙显宗看不懂了。 什么时候这群眼高于顶的文官会和宦官勋贵们联手的,即便是皇帝下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吧? 娟儿怯生生继续说道:“对,不过这都是附近围观的百姓说的,奴婢也拿不准是不是真的。” 孙显宗看着怯生生害怕着的娟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突然脸色一变,转身就往仁寿宫里面走去。 重新走进仁寿宫,孙太后一下子就看到了自己这个弟弟,疑惑问道:“显宗,你怎么又回来了?是还有什么事情忘记说了吗?” 孙显宗黑着脸,出声问道:“太后,您可知道,昨夜大兴隆寺被朝廷查封了!” “什么?”孙太后听到自己弟弟说的话,也是有些惊讶,问道:“你听谁说的?” “刚才我出去的时候,听您宫中的娟儿说的。”孙显宗立刻回答道。 “唤娟儿进来,哀家要问她话。”孙太后马上对着身边的宫娥吩咐道。 娟儿还在门外害怕,听到自己的主子叫自己,立刻便走了进来。 见过礼后,孙太后问道:“小娟儿,显宗说,你在外面谣传大兴隆寺被朝廷查封了,可是真的?” “没有,没有,娟儿没有谣传啊!”害怕的娟儿立刻摇头否认。 “那你说的是真的了?”孙太后继续问道。 娟儿点点头,答道:“是,奴婢今早亲眼看到的。” 孙太后皱眉问道:“你去那里干什么?” 娟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今日轮到奴婢休沐,故而早上出了趟宫,去街面上采买一些自己用的胭脂水粉,原本想路过大兴隆寺的时候进去上柱香的,谁想到刚到街口就发现大兴隆寺门口围了一圈人,奴婢过去看了一下,这就发现大兴隆寺已经被查封了。” 孙太后点头,继续问道:“那你可知是哪个衙门封的吗?” “知道。”娟儿立刻回答道:“是刑部和五城兵马司,可能还有东厂。” “刑部?五城兵马司?”孙太后疑惑,自言自语道:“查封大兴隆寺,刑部出手倒是正常,但是五城兵马司那群人为什么也跟着凑热闹了?” 旋即反应过来,追问道:“怎么还可能有东厂?娟儿,你不许说谎啊,否则你知道这仁寿宫中的惩罚。” 仁寿宫几乎由孙太后一手掌控,有许多内部的奖惩手段,奖励的时候手笔很大,惩罚的时候力度也很大,所以她才能彻底掌握仁寿宫,没怎么让皇帝的耳目插进来。 娟儿在仁寿宫也有几年了,自然知道孙太后的手段,急忙跪下磕头,连声道:“太后娘娘放心,奴婢绝不敢胡言乱语,有意欺瞒您的。” “奴婢说可能有东厂,是因为刑部和五城兵马司的人一起把守着大门,不许任何人靠近,奴婢也是听旁边的人说的,说是东厂的人在大兴隆寺里面清点财物,分辩要犯,听说这次收获颇丰。” “收获颇丰?”孙太后冷哼一声,继续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说吗?” 娟儿跪在地上,连忙摇头,她是真的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去,没有一丝保留。 孙太后点点头,说道:“出去吧。” 娟儿如蒙大赦,立刻磕了个头,风风火火便跑了出去。 孙太后没有搭理这个小丫头,而是重新看向孙显宗,问道:“说吧,大兴隆寺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孙显宗平静说道:“太后,您不该关心这事儿吧?” “那我应该关心什么事儿?”孙太后淡淡问道。 孙显宗恭敬一礼道:“大兴隆寺可是先帝特意为您重修的,如今长明灯还供奉在大雄宝殿里面呢!皇帝如此出手,这是想断了您的福泽,盼着您早点去陪伴宣宗皇帝啊!” “你不必在这里挑拨是非。”孙太后冷哼道:“若真的是这样倒好了,这世间多悲哀之事,哀家早已疲惫不堪,早就想去找宣宗皇帝了。” “不能啊!”孙显宗没想到孙太后居然会这么回答,连忙道:“太后,您可不能有这种想法,我孙氏一脉还要靠您撑着呢!” 孙太后没搭理自己这个弟弟,冷声问道:“大兴隆寺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说不说?不说的话,哀家就不管了。” 孙显宗见孙太后生气了,连忙躬身,小声答道:“弟弟有八十多万两银子存在大兴隆寺。” 他的声音太小,孙太后没有听清,质问道:“大点声说话,哀家听不清。” 孙显宗连忙重复了一遍,道:“弟弟在大兴隆寺存了银子,一共八十三万两。” 孙太后一愣,旋即厉声问道:“多少银子?” “八十三万两。”孙显宗立刻回答道。 孙太后皱眉,厉声喝问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孙显宗犹豫着不想说,却听到孙太后再次厉声道:“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莫非又是放贷所得?” 孙太后这么猜测,也是有她自己的逻辑的。 第一,孙显宗之前就因为放贷惹出的事情来,还闹出了人命,好在那时候的皇帝还是朱祁镇,看在自己亲舅舅的份上,高抬贵手放过了他,过去了几年时间,他重操旧业也是可以想到的。 第二,前阵子皇帝要开征商税,强逼朝廷官员和皇亲国戚将自己手里的生意全都兑了出去,或者由明转暗,会昌伯府自然也跟着做的,这些生意和兑来的银钱现在都掌握在长子孙继宗的手里,孙显宗没有那么多钱。 第三则是孙显宗如果放贷赚钱,那么这么一大笔钱肯定不能放在会昌伯府,否则那就成会昌伯府的钱了,孙显宗没这么大公无私,所以,他肯定是在外面找了个稳妥的地方收着,恰巧大兴隆寺就有替人存钱的业务,还不受旁人关注,这么一大笔银子存在大兴隆寺最为安全妥当。 孙显宗默默地点点头,算是确认了孙太后的猜测。 孙太后顿时气急,抄起桌子上的果盘便砸了过去,厉声骂道:“你混账!” 好在孙太后手边果盘里装的是葡萄,砸在孙显宗的身上并不疼,只是留下了几个印子。 孙显宗没敢说话,当初他放贷闹出事情的时候就是孙太后找朱祁镇说的情,朱祁镇这才出面偏袒,没让他受罚,如今再犯,他还得指望着自己的姐姐呢! 孙太后站起身来,指着孙显宗的鼻子开始骂道:“你是猪吗?居然还敢做放贷的这种事情!你知不知道,如今的天子是朱祁钰那小子,不是你的外甥了。” “他历来都是狼心狗肺,不仅完全忘记了英宗皇帝对他的恩情,还在营救英宗皇帝的时候推三阻四,为了皇位什么都不顾,和哀家作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已势同水火,你现在惹出这种事情来,他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会昌伯府都有可能受到你的牵连而受罚。” “不会吧?”孙显宗略有些不相信地问道。 “什么不会吧?”孙太后怒斥道:“你是会昌伯府的二公子,如果他想将此事牵连到会昌伯府,是一件难事吗?你要知道,那可是八十多万两银子,只要他对外放出风声,说会昌伯府参与放贷,积累起来的银子达到八十万两之巨,即便你站出来说你大哥不知情,百姓会相信吗?朝臣愿意相信吗?” “如今父亲病重,会昌伯府再传出放贷之事,你大哥还怎么继承会昌伯的爵位?会昌伯府还要不要了?” “这不是有您嘛!”孙显宗赔笑道。 一个爵位而已,又不是他孙显宗的,他完全不像孙太后想的那样重视,但是那八十万两银子可是他的,他可不愿意莫名其妙就没了。 再说了,孙家的根基是孙太后,只要她不死,孙家就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看她的样子,再活个一二十年没什么问题,到时候太子已经成年了,自然可以继续庇护孙家,等太子登基,孙家的一切荣宠都会回来,还在乎会昌伯的爵位干什么!有必要吗? “我什么我?”孙太后训斥道:“我现在已经对朝政没有任何影响力了,更何况是决定一个爵位的归属?要知道,皇帝连他嫂嫂钱氏的面子都不给,逼得钱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下跪求情,这才不得不松口,派人去赎回的英宗皇帝。” “这不一样的。”孙显宗连忙说道:“外甥回来是和他抢夺皇位,他自然要万般阻拦,但我这事儿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只是提前把我在大兴隆寺的存银拿回来而已,在大兴隆寺存银子的又不只我一个人,英国公府的张輗也把一些银子存在那里了,还有成国公、安远侯......” 孙显宗数了一大堆人名,总结道:“这么多朝廷勋贵都在那存了银子,我就不相信皇帝敢直接抄了他们所有人的银子?” “他们也都是和你一样,存银都是几十万?”孙太后有些惊讶,她知道这些武勋有钱,但是若和孙显宗一样,都是几十万几十万的银子存在大兴隆寺,那的确是有些匪夷所思了,要知道,刚才孙显宗点出的这些人,几乎都是当家之人,完全没必要偷偷往大兴隆寺存银子的。 果不其然,孙显宗略带鄙夷地道:“哪能啊!那群人基本都是数万两,最多的张輗也不过是七万多两,成国公那个家伙只不过存了八千多两而已。” 孙太后顿时无语,人家只不过是把自己的私房钱存在了大兴隆寺而已,哪里像你这个蠢货,居然把所有的身家全都放在了别人那里,这不就出事了么? 不对,这里面还有事情。 孙太后立刻反应过来,问道:“显宗,你老实告诉哀家,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和哀家说?” “没有啊,我就是有些银子存在大兴隆寺而已,希望您能出面和皇帝说一声,让我把银子提出来就行。”孙显宗一脸真诚地回答道。 “只有银子的事儿?”孙太后也是很了解自己这个弟弟,出声追问道。 现在已经很明显了,张輗那种身份的人都只存了七万多两,他一个无职无权的会昌伯二公子居然能有八十三万两银子,这里面没有鬼才怪呢! 孙显宗还是摇头道:“没有,真的没有了。” 孙太后狐疑地看着自己这个弟弟,缓缓猜测道:“方才你自己已经默认了,你在京师是有放贷业务的,否则以你往日大手大脚的花钱习惯,你也存不下这么多银子。” “上次出事之后,你早已成为都察院眼中的重点关注目标,但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哀家也没听到有人出面弹劾你,更没听说你还在外面放贷,所以,你已经暗中换掉了自己放贷的手段,变得更为隐秘了。” “那么,此事和大兴隆寺有什么关系呢?” 孙太后陷入深思之中,孙显宗却是有些慌了,连忙劝道:“太后您就别乱猜了,上次我被都察院弹劾,回去了又被父亲狠狠惩罚了一顿,早已长了记性,这次朝廷禁止勋贵经商,我不也用最快速度处理了会昌伯府的生意么?我现在真的已经和商事没有什么关系了。” 孙太后却是一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接着道:“哀家好像记得,京师绝大多数寺庙也是做放贷之事的,不少京师商贾百姓需要银钱周转的时候都会去各家寺庙借贷,大兴隆寺人气香火这么旺,应该也少不了此事。” 孙太后猛地一抬头,质问道:“显宗,你是不是拿银子去大兴隆寺入股了?和他们一起做这放贷之事?” 孙显宗一愣,刚要否认,孙太后却是摇摇头,自我否定道:“不,大兴隆寺乃是眼下京师最大的佛寺,前去布施祈福之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许多都是豪富之家,不差你这点钱。” 孙显宗连忙点头道:“对啊,太后,大兴隆寺是什么地方,哪里能看得上我这点银子?” 孙太后盯着孙显宗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出面,帮大兴隆寺摆平一些不干净的事儿了?” 孙显宗一惊。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姐姐居然会猜到这一层,表情立刻古怪了起来,纠结着要不要承认。 孙太后看着他有些扭曲多变的脸色,叹了口气道:“好了,你不用说了,哀家已经猜到了。” “上次你被都察院弹劾,英宗皇帝虽然放过了你,但还是抄没了你做高利贷赚到的银子,不过那并非是全部吧,你应该还私下偷偷藏了一些,等风声过了才拿了出来。” “刚开始你用这笔银子逍遥自在了一阵子,不过后来眼看着存银越来越少,你就又开始动歪心思了,恰巧这时候你知道大兴隆寺放贷的事情,又无意中知道大兴隆寺有的时候会面对收不回本钱的风险,于是你就上门自荐,以哀家弟弟的身份说服大兴隆寺的方丈戒空大师,让他将大兴隆寺收不回来的借条交给你,由你来负责收回,交还给大兴隆寺一部分,剩下的全归你自己。” “如此一来,大兴隆寺解决了收不回本钱的问题,而你则是可以从中渔利,反正你是哀家的亲弟弟,即便被人查了出来,也不会有人拿你怎么样的,对吧?” 一番话说得孙显宗冷汗直冒,自己这个姐姐果然聪明,略一猜测便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自己的确是这么做的,只不过比孙太后所想的更加恶劣一些而已。 “这个......这个......”孙显宗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在自己姐姐的逼视之下承认了下来:“是,我和大兴隆寺的确是在合伙放贷,只不过收贷的事情都由我来负责,放出去的银子我们五五分,收回来的利钱我占七成,大兴隆寺以佛门名义作保,拿三成。” 孙太后无语,冷冰冰地看着自己这个弟弟,半晌突然举起手来,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顿时将他的脸上引出一张清晰的手印,厉声道:“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人家什么都不用管,只是拿出个名头,逼债这种恶心事全都归了你,你还乐不得跟他们合作怎地?” “戒空那个秃驴明显是在拿你当挡箭牌,万一出什么事情,他肯定第一时间把你祭出来挡在面前,朝廷追究也追究你的责任,毕竟戒空什么恶事都没做,一句不知情就可以完全把自己摘出去,到时候所有责任全都是你的。” “你不要以为哀家不会让你出事,我会昌伯府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男丁,还有大哥和绍宗、续宗呢,有他们在,会昌伯府断不了香火。” “啊?”孙显宗懵了。 第471章 孙太后的条件 孙显宗懵了,他是真的懵了。 他以前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的姐姐会放弃自己。 以孙太后在大明的地位,想要保住自己不是什么难事,基本上只要说句话就行了,即便是皇帝,也不是那么轻易就会拒绝的。 况且自己只是做了些放贷逼债的事情,虽然也出过几条人命,不过那都是一些普通百姓和没什么地位的商贾,死了也就死了,即便是顺天府知道了,也不会深究。 但是为什么自己的姐姐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呢? 因为孙显宗忘记了一件事情,孙太后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会昌伯府,不是他孙家子弟,而是如今的太子朱见深。 朱见深不是朱祁钰的儿子,而是英宗皇帝朱祁镇的儿子,但是却贵为太子。 而当今天子朱祁钰的儿子却不是太子,虽然之前朱祁钰通过胡濙的嘴告诉了她,短时间内没有换太子的打算,但是时间长了呢?朱祁钰还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侄子登上皇位吗? 孙太后不相信他会信守承诺的,再说他也没有承诺什么。 不过说来说去,孙显宗目前最需要做的,就是让孙太后答应救自己,于是说道:“太后,您其实不必太过担心,此事出面做事的不是我,而是我手下的人,我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出面和戒空大师谈了谈,之后的事情全部都是下面人去做的,这一点您可以放心。” “所以,朝廷即便是查,也很难查到我这里,回头我将线索断掉便是了。” “我只是想请您出面说一声,让皇帝将我存在大兴隆寺的八十万两银子拨付给我就行,这又不违背朝廷法度。” “不违背朝廷法度?”孙太后冷哼一声,问道:“那你说说,如果皇帝要你解释这八十万两的来历,你要如何说?” “年初的时候不是兑掉了不少生意吗?都是那时候换的银子。”孙显宗无所谓地道:“这事儿又不是咱们一家做了,英国公府兑出去的生意也不少,就连武清侯石家,在陕西那穷地方,都兑出了许多银子呢!” “数量如何?”孙太后问道。 孙显宗摇摇头,道:“不知道,英国公府的应该比我多,武清侯家就不清楚了。” 孙太后沉默片刻,说道:“若是想让哀家出面,倒不是不可以,只是......” “只是什么?”孙显宗有些惊喜,立刻道:“只要姐姐提出来,弟弟我绝对不会拒绝的。” 事关自己的八十三万两银子,孙显宗马上就亲昵起来,一口一个姐弟的称呼。 孙太后自然知道他的想法,淡淡说道:“哀家可以出面帮你要回这八十万两银子,但是这些银子不能全部都给你,哀家要留下五十万两,以做它用。” “五十万两?”孙显宗没想到自己的姐姐居然会提出这种要求,马上便犹豫了起来,支吾道:“会不会太多了些?” “多么?”孙太后倒是彻底镇定了下来,只是说道:“反正哀家就这么一个条件,不想分哀家五十万两,你就自己去要,若是能要回来,那八十万两就全都是你的。” “若是要请哀家出面,那就必须分五十万两出来,哀家的面子就值这五十万两了。” 孙显宗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最终还是点点头道:“好吧,反正能要回来三十三万两,总比一分银子要不回来强。” 反正自己要回来之后,孙太后还是可以通过其他方式从自己手里弄到,有可能要的更多,还不如现在就谈好,自己也省了许多麻烦。 “太后,这五十万两怎么给你?运进宫中吗?”孙显宗问道。 孙太后摇摇头,吩咐道:“不,明日让你大哥入宫,到时候交给他,哀家要用的时候,会吩咐他去办的。” 孙显宗知道自己这位大哥在孙太后的心目中比自己要可信得多,点点头答应下来。 事情谈好了,孙显宗也没再继续留下,转身告退了。 只留下孙太后在仁寿宫里思索着什么。 与此同时,奉天殿中。 舒良正喜气洋洋地向朱祁钰汇报着昨晚的收获。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大收获啊,真真的是大收获啊!”舒良一进来便兴高采烈地向朱祁钰大呼小叫着。 朱祁钰看向咋咋乎乎的舒良,直接问道:“舒良啊,有什么大收获啊,居然能让你高兴成这个样子,说说,快和朕说说。” 舒良跪下磕了个头,喜气洋洋地道:“恭喜陛下,昨夜奴才查封大兴隆寺,略一检点那群和尚的库存,发现远不止魏燕说的一百多万两存银,光是大略估算下来的,就有近三百万两银子呢!” “这么多?”朱祁钰也没想到大兴隆寺的存银居然有这么多,立刻问道:“为什么这么多?大兴隆寺的账册你们有没有搜到?” “搜到了,就藏在戒贪和尚的禅房里,不过藏在了一个极为隐秘的机关之中,奴才带着下属找了好久才找到的。”舒良立刻答道,说着还拿出了两本账册,双手呈递起来。 “起身递给朕。”朱祁钰吩咐道。 今天是兴安轮值,不过这会儿他并不在朱祁钰身边,而是守在门口,朱祁钰只得吩咐舒良自己呈递上来。 这对于舒良也是一种信任,毕竟皇帝身边,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接近的,于是舒良立刻起身,高高兴兴地走上御阶,将账册放到了朱祁钰的手中,然后就站在旁边,准备随时回答问题。 “做的很好。”朱祁钰也没在意,随意夸奖了一句,然后翻开第一本账册观看起来。 果然,这正是大兴隆寺的总账,上面记录了大兴隆寺每一笔进项,不仅包括了信众布施的香火和银两,每年田地的收入,还包括了大兴隆寺每一笔放贷的收益,只是具体没有记录下来放贷的对象。 不过想想也是,这是总账,哪有记录详细业务流的。 业务流那是业务部门的事情,只是具体归哪个大和尚他就不知道了。 不过光是看总账上的数字,朱祁钰就感觉有些触目惊心,上面的总额实在是有些太多了点,富可敌国算不上,但是敌一敌后宫的内库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朱祁钰翻看了一遍账册,感觉除了数字比较大之外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于是拿起第二本账册来。 只是他没有察觉到,就在他拿起第二本账册的时候,舒良的眼睛转了转,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担忧,但还是很快掩饰了下去,再次变成喜气洋洋。 果然,朱祁钰刚翻了两页便立刻合上了,出声问道:“这本账册都有谁看过?” 舒良连忙回答道:“只有老奴和魏燕翻看过,就再也没让旁人观瞧。” 朱祁钰点点头,叮嘱道:“那就好,这本账册的事儿不要对外宣扬,东厂之内封口,如果泄露出去一星半点的消息,朕唯你是问。” “奴才明白。”舒良立刻点头答应。 魏燕说的果然没错,第一本账册虽然数目比较大,但是对朝局的影响力,远没有第二本账册来的强。 因为这第二本账册之中,记录的都是各个公侯伯府还与朝中大臣的存银,就连武清侯石亨和政务院副理石璞都在其中,好在上面没有找到刑部尚书俞士悦的名字,否则昨晚查封大兴隆寺的事情肯定要受到刑部的阻挠。 朱祁钰摸着这本至关重要的账册沉默不语,思考着自己该如何处理。 说实话,这笔账的确不太好处理。 发还各人吧,朱祁钰有点不甘心,好不容易弄到了这么多银子,他可不想轻易放弃,还打算彻底将水军的架子搭起来呢。 直接收没?那更不是一个明君所为,这上面几十位朝廷文武官员,存银更是达到了近一百万两,真要是收没了,这群家伙肯定要暴动的,别人不说,单就是英国公府的那个张輗就绝对安静不了,这上面足足有七万两呢! 朱祁钰有些左右为难,不知觉地看向舒良问道:“舒良啊,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理么?” “什么事?”舒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刚才满脑子都在猜测皇帝会怎么嘉奖自己。 朱祁钰不禁有些恼火,呵斥道:“你刚才在想什么?朕在问你,此事该如何处理?” “哦,哦!”舒良连忙回答道:“全凭陛下吩咐。” 这是魏燕教给他的回答。 拿到账册的时候,魏燕就提醒过他,这第二本账册就是个巨大无比的火雷,谁要是接手了,那肯定会被炸得粉身碎骨,拼都拼不起来的那种,整个大明也只有皇帝可以处置,即便是太皇太后孙氏都没这个资格。 不过这明显不是朱祁钰想要的回答,立刻阴沉着脸质问道:“这就是你给朕的回答?” “呃!”舒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答错了,好在他急中生智,立刻回答道:“陛下,此事涉及武清侯和政务院的人,奴才哪里有资格处置他们啊,全天下也只有您这位大明帝王有资格去考虑如何处置他们,换了另一个人都要治他个篡位夺权之罪。” 朱祁钰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点,继续问道:“朕没让你去处置他们,你也没资格处置他们,朕问的是,他们存在大兴隆寺的这些银子,朕该怎么处置?是当作不知情直接留下这笔银子?还是将银子还给他们?” “这个......”舒良哪里想过这个问题,魏燕也没考虑过,所以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讨饶道:“陛下,奴才就是一个宦官,哪里能处置这等复杂的事情啊?若这些银子是奴才的,奴才肯定二话不说,全部贡献给陛下。” “不过这些银子是武清侯他们的,奴才真的是应付不了他们啊!” “如果朕非要你给朕一个主意呢?”朱祁钰逼迫道。 舒良当即就哭了,抓耳挠腮了半天,这才缓缓道:“陛下,要不这些银子就还给他们算了,毕竟武清侯和石副理都是朝廷肱骨,没必要为了这点银子而和他们闹得不愉快,奴才不是还查抄到了大兴隆寺的银子吗?那些银子也不少了啊!” 听了这话,朱祁钰点点头,舒良说的对,石亨和石璞都是他朱祁钰的肱股之臣,远不是几百万两银子可以比拟的,万一引起朝政动荡,对自己来说损失可就大了。 朱祁钰抬起头,很是认可的点点头,然后问道:“大兴隆寺的银子大概有多少?” 舒良立刻摇头,回答道:“这个奴才还不知道,毕竟账册就这一份,奴才直接拿进宫了,魏燕只是在那里统计总数,奴才也不知道大兴隆寺的罪银大概占多少。” 朱祁钰顿时恼火,鼻子都差点没气歪了,直接骂道:“你个废物,朕要你干什么的?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就知道在朕这里表功吗?” 舒良惊恐,翻身跪倒,连声哀求道:“陛下,陛下,奴才真的是想尽早让陛下知道个结果啊,至于功劳不功劳的,奴才完全没有在意啊!” “完全没在意?”朱祁钰冷哼道:“连大兴隆寺的罪银有多少都不知道,这算是什么结果?” 说到这里,朱祁钰突然感觉有哪里不对,仔细回忆了一下二人刚才的对话,这才反应过来,舒良将大兴隆寺的银子称之为罪银,他朱祁钰也就顺势这么称呼了。 但是,大兴隆寺那三百万两银子不全是罪银啊,只有大兴隆寺原本的银子才是罪银,石亨他们的存银可不是。 不过,那又如何?是不是罪银,不全是自己一张嘴吗? 只要自己说那是罪银,那就是罪银,谁来了都是。 再说了,诸人家中都有管家账房,正常来路的银子谁会放在别处啊,大概率都是些来路不正的银子,例如吃空饷,隐匿战利品之类的,这些数目也不算多,朱祁钰并不想追究而已。 朱祁钰再次翻开大兴隆寺存银的账册,果真发现不少问题。 石亨存的不多,大概两千两而已,石璞更少一些,只有一千多两,多的是英国公府那个张輗,存了七万多两,刚刚继承成国公爵位的朱仪有八千多两。 这么分析下来,石亨那家伙的银子应该就是上次大同围歼赛罕王倒卖战利品的钱,估计就是一些马匹。 石璞以前是刑部尚书,松一松手,少送几个人戍边而已,所以才这么点。 倒是那个张輗的七万多两,的确是有些多了,这家伙一直在自己身边护卫,只有去年也先入寇的时候出去领过一个月的兵,一个月贪了七万多两,这是不可能的,所以一定有其他来路,自己回头可以好好问问他,如果真的有问题,那自己可就不客气了。 至于朱仪那家伙的八千两,这个朱祁钰知道,是他们合股京东货运的利钱,只不过他家里老娘还活着,手里把握着成国公的财政大权,朱仪偷偷留下这些钱,只是为了手头上宽裕点,平日出去花销能轻松些。 朱祁钰继续翻看下去,看到后面,突然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孙显宗。 再看看他的存银,差点没吓到,因为孙显宗在账目上的数字是,八十三万一千九百二十八两,一笔一笔的数目虽然不大,但是次数极多,记录了整整十几页。 朱祁钰不禁来了兴趣。 这个孙显宗貌似很有钱啊,居然在大兴隆寺存了这么多银子,而且按照自己的逻辑,这么一大笔银子八成来路不正,看来自己可是有机会大赚一笔了啊! 不过这个孙显宗到底是什么人呢?朝中三品以上大员可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啊! 朱祁钰回忆了一圈,也没想起来这个孙显宗到底是谁,于是对着舒良问道:“舒良,朕来问你,你可知京师有一个叫孙显宗的商贾,实力很是不俗?” “商贾?”舒良也是被朱祁钰问得一愣,旋即摇头答道:“陛下,据东厂的消息,京师里没有姓孙的大商贾。” 朱祁钰奇怪,继续问道:“那这个孙显宗是什么人,居然在大兴隆寺有八十三万两存银。” “八十三万两?”舒良也是吓了一跳,这个数目可是有点多了。 不过皇帝问起了,舒良还是想了一会儿,这才试探着回答道:“会不会是会昌伯府的二公子?奴才记得京中叫孙显宗的官员或者权贵只有他一个人。” “会昌伯府啊!”朱祁钰想了想,但还是不知道会昌伯府有这么一个人。 这事儿也不怪他,会昌伯府除了会昌伯之外,只有一个孙继宗在朝做过官,剩下的都没有什么实职,而且即便是孙继宗,也是因为需要保护居住在瀛台的朱祁镇才转虚为实的,否则一样还是虚职,毕竟会昌伯府是孙太后的娘家,大明不允许皇亲国戚手握大权扰乱朝纲的。 “舒良,你说他是怎么弄到这么多银子的?”朱祁钰随意问道。 舒良这会儿却是笑呵呵地回答道:“陛下,此事估计和大兴隆寺放贷之事有关。” 朱祁钰眯起眼睛,缓缓问道:“你是说这个孙显宗参与到了大兴隆寺的放贷之事中了?” 舒良点点头,答道:“陛下可能没注意,这个会昌伯府的二公子很早之前就做过放贷之事。” “正统十一年的时候,会昌伯就被都察院弹劾过在滨州放贷,具体就是这位二公子在负责,只不过当时因为太皇太后的原因,先帝高举轻放,用一个会昌伯不知情的理由糊弄了过去,只是处置了当时的家奴,算是给都察院一个交代。” “不过这事儿也让朝廷百官看在了眼里,尤其是都察院的人,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只是最近这几年朝廷事情多,会昌伯府又老实了,所以这才暂且放过了。” “按你的说法,就是孙显宗老实了几年,等风声过去了,就又开始重操旧业了呗?”朱祁钰用手指轻敲着账本问道。 舒良点头道:“应该是这样,毕竟孙显宗熟门熟路嘛!” “呵呵。”朱祁钰笑了一声,刚想继续说话,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太后娘娘,陛下就在殿中。” “好。” “太后娘娘,陛下正在议事,您不能这么直接进去。” “哀家有事要和皇帝说,你快让开。” “不行啊,您要是这么进去了,老奴就要受罚了。” “你让不让开,不要以为你是司礼监的大太监,哀家就没办法收拾你。” “太后娘娘,要不您稍等一下,老奴进去通禀一声?” 声音消失。 朱祁钰抬眼看向殿门,见兴安快步走了进来,恭敬道:“陛下,太皇太后来了,就在门外等候,您见是不见?” “她怎么来了?”朱祁钰嘟囔了一句,道:“既然太皇太后来了,那就请进来吧,朕不想背上一个不孝的名声。” “是。”兴安转身出去。 趁着兴安通传的功夫,朱祁钰转头看向舒良,吩咐道:“舒良,调查孙显宗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东厂了,具体查到什么,你们直接转交给都察院就行,想来那群御史得到这个消息,肯定比你们积极的。” “奴才遵旨。”舒良点点头,接下了差事。 “下去吧。”朱祁钰挥挥手。 舒良行了一礼,起身向外走去。 这时候孙太后也走了进来,见朱祁钰召见的是舒良,不由得脸色一黑。 她是听娟儿说了的,查封大兴隆寺就是东厂干的,这个舒良就是罪魁祸首。 不过现在她的主要目的是找朱祁钰要银子,也不想多生是非,于是也没有拦住舒良,只当没看见他。 舒良倒是对着孙太后行了一礼,不过见孙太后不搭理他,也没有多留,小步跑了出去。 眼下奉天殿马上就要变成修罗场了,皇帝和孙太后两位大佬对拼,他一个小虾米可不想在这里被牵连到。 果然,就在舒良出门的那一刻,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质问道:“皇帝,可是你下旨,封了大兴隆寺?” 第472章 朱祁钰对孙太后 奉天殿内,孙太后上来就直接质问道:“皇帝,可是你下旨,封了大兴隆寺?” 朱祁钰点点头,说道:“的确是朕下的旨意。不过此事与太后有何关系?” “大兴隆寺高僧云集,佛法昌盛,做的也是仁爱之事,陛下为何要封了大兴隆寺?”孙太后继续质问道。 朱祁钰有些不耐烦了,冷声反问道:“太后是从何处得知大兴隆寺做的都是仁爱之事的?” 孙太后没想到朱祁钰会这么问,愣了一下,随即也是反问道:“大兴隆寺乃是佛门圣地,不做仁爱之事,还能做什么?” 朱祁钰冷笑道:“哼!能做的事情多了。” “他们不仅能念佛吃斋,还能借钱放贷呢!” “京师的佛寺哪有不放贷的,这也是行善取功德的法门,又有什么不对的?”孙太后自然知道朱祁钰说的是什么,这年头佛门的积香厨才是最大的放贷之处,佛门讲究行善积德,百姓遇到困难,银钱周转不开,佛门自然要出手相助,这在世人看来也是行善的一种,毕竟自己遇到困难,人家是真的拿银子帮忙。 “他们可不止是积德行善,还会联合某些人,一起逼得别人家破人亡!”朱祁钰冷声道。 “这不可能,戒空大师哀家也见过,他的佛法精通,修为高深,哪里会做出这种事情?皇帝还请慎言,否则传扬出去,百姓怎么看待朝廷,怎么看待咱们朱家?”孙太后立刻辩驳道。 “不可能?”朱祁钰冷笑道:“别的不说,舒良昨夜查封大兴隆寺,光是刑部通缉的要犯就抓到了十几个,查抄出来的银子就有数百万两,朕记得大兴隆寺是正统十三年才重修的吧,戒空不到五年的时间就能积累起如此多的银两,还谈的什么佛法精通?是敛财之法精通才对!” 孙太后当即反驳道:“不可能,定是舒良那个奴才为了捞功,估计与人合谋,大兴隆寺绝不可能窝藏朝廷要犯的。” “可能不可能的不重要,反正人犯都在那里,跑是跑不掉的!” 朱祁钰将拿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冷声道:“朕关注的是,到底是何人给他们撑腰,让他们有如此大的胆量,敢于窝藏逃犯,聚敛钱财!” 孙太后知道朱祁钰是在暗指自己,毕竟大兴隆寺是她儿子为了给她祈福才重修的,但是她今天过来是另有要事,也不想这个话题上有太多纠缠,直接道:“大兴隆寺窝藏逃犯之事,皇帝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哀家不管。” “哀家今天过来,是为了大兴隆寺的钱财而来的。” “哦?”朱祁钰没想到孙太后居然敢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出声问道:“太后为了大兴隆寺的钱财?难道大兴隆寺放贷之事和太后有关?” 孙太后当即大怒,厉声喝道:“皇帝慎言,你可知你是在说什么吗?” 朱祁钰这会儿却是放平了心态,淡然道:“朕当然知道朕在说什么,刚才朕只是在猜测而已,太后那么激动干嘛?难道朕猜对了?” “皇帝!”孙太后越发怒了,厉声吼道:“哀家每日都在宫中,什么时候出去过?你虽然身为皇帝,也要谨言慎行,若是再继续诬蔑哀家,哀家就要去太庙找宣宗皇帝哭诉了!” 这也是后宫女眷应对皇权的常用伎俩,只要孙太后去太庙哭诉,那必然会引起朝野关注。 到时候朱祁钰为了确保皇位,就必须去道歉,即便他没有错,也必须要去。 因为大明有一项国策是以孝治天下,皇帝逼得太后去太庙哭诉,不管谁对谁错,那都是皇帝错了,最起码一个不孝的帽子是肯定要戴一戴的,谁让太后是自己的长辈呢! 朱祁钰自然也怕这一招,不是怕她孙太后,而是怕天下藩王有人不长脑袋,以自己不孝、威逼太后、德不配位的罪名起兵谋逆,虽然朱祁钰有把握摆平此事,但毕竟是在消耗大明的国力,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哪里愿意看到这个场面。 不过朱祁钰也是有些明白了孙太后过来的意思,直接问道:“太后,你就说吧,具体有什么要求?若是朕能办到,那朕就会给你办,若是办不到,你可别怪朕不管啊!” 见朱祁钰服软,孙太后的火气也消了不少,抓住机会直接道:“皇帝,哀家的弟弟在大兴隆寺存了八十万两银子,那不是大兴隆寺放贷所得,哀家要求你将这笔银子清点出来,送去会昌伯府,交还给哀家的弟弟显宗。” “哦?”朱祁钰摸着下巴,低头思考着。 孙太后这个要求其实不算过分,那是孙显宗的存款,拿出来还给他其实没什么问题,毕竟朱祁钰虽然缺钱,但也没有脸皮厚到去私吞臣子的存款,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个孙太后,如果他不想找麻烦,那这笔银子肯定是要还的。 而且他已经看过了账本,上面记录的可是八十三万两有余,孙太后只报了个八十万两的数字,那就是说剩下三万多两的零头就是他的了,也算是给了他好处。 但问题是,这八十三万两真的是孙显宗的吗? 朱祁钰可不会这么认为。 刚才舒良可是猜测过了,以孙显宗这么个无权无势的纨绔,手里不可能有这么多银子,极有可能是他通过放贷赚来的,那么朱祁钰就不能这么轻易还给他了。 孙太后此番过来,更是印证了朱祁钰的这个想法。 孙太后那是什么人?那是大明的太皇太后,身份尊贵无比,而且和自己不合,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她能为了孙显宗过来提要求,想必也是下了不小决心的,远不是姐弟之情就可以解释的,毕竟会昌伯如今病重,孙太后关注的重点应该放在他爹会昌伯孙安身上,没那个功夫替自己弟弟的几十万两银子和自己吵架。 朱祁钰突然醒悟过来,这笔银子肯定是不干净的了。 如果这笔银子足够干净,那孙太后绝对没有这个心情主动出面和自己讨价还价,想必是会牵涉到孙显宗的性命。 那三万多两的零头,估计就是孙太后给自己的封口费。 朱祁钰不禁摇摇头,缓缓问道:“太后,朕记得会昌伯府的二公子在朝中也没有什么官职吧,而且朕年初的时候已经下旨,不许官员经商,他哪里弄来这么一大笔银子的?还要麻烦太后告诉朕。” “若是这笔银子没什么问题,那朕肯定会发还,但若是有什么违背朝廷律令的事情在里面,太后就不要再为难朕了。” 这怎么行! 孙太后立刻拒绝道:“不行,那些银子是他出售会昌伯府的商号赚到的,当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皇帝就不能先行划拨吗?” 朱祁钰一乐,孙太后这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啊,于是也拒绝道:“太后不要为难朕,此事没有查清楚之前,任谁也别想从中提取一两银子,” “账册就摆在那里,哪还需要查什么?”孙太后仍旧拒绝,只希望尽早将银子拨出来。 她心中清楚,这就是孙显宗放贷赚来的,如果让皇帝查下去,那还拿什么拿,没准自己的弟弟都要被治罪呢! 朱祁钰笑着道:“太后可是信不过朕?你尽管放心便是,此事并非东厂去查,主要还是刑部在查,查完之后,若是没有问题,朕一定督促刑部尽早将银子划拨回去。” “不行。”孙太后还是拒绝,旋即威逼道:“皇帝是大明之主,这点事情还需要刑部来管了吗?” 朱祁钰皱起眉头,质问道:“太后此话何意?难道你怀疑刑部的俞尚书已经架空了朕?若真是如此,那朕可以让都察院出面查查,反正他们就是督查百官的。” 孙太后无奈了,这个皇帝总是在东拉西扯,就是死活不答应,于是只得问道:“皇帝,你说吧,你要哀家怎么做,才能将银子划拨出来?” “太后这是什么话?”朱祁钰惊异道:“此事事关大明法度,朕即便身为皇帝,也不能做这徇私枉法之事,否则朕要如何面对天下人?” 孙太后是真的没办法了,继续追问道:“皇帝不要说这些,哀家只想你能不能即刻将这八十万两银子划拨出来,至于徇私不徇私,枉法不枉法,那不是哀家该过问的事。” 孙太后这是在耍无赖了啊。 朱祁钰知道聊得差不多了,板起脸回答道:“不是朕不想下旨,而是因为此事已经由刑部接手了,相关证据已经提交给了都察院,这几天都察院就要向大理寺提告,准备彻查此事了,朕是没有那个能力,让整个都察院都做出徇私枉法之事。” 孙太后耍无赖,他朱祁钰自然也可以,你牛的话,自己去逼迫都察院那群监察御史,看看他们给不给你面子。 孙太后自然没有能力去逼迫都察院的人,她虽然贵为太皇太后,但也还是后宫之中的一员,还不是后宫之主,可没有能力让那群监察御史和都御史低头,那群家伙连直接掌握他们生死的皇帝都敢怼,她一个后宫的老太太算什么。 朱祁钰不出面,她也没有办法,只得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孙太后的目的没有达成,朱祁钰自然也不在意。 后续的事情他都已经安排好了,每一项任务都有衙门认领,最终的结果和自己就没什么关系了,只要自己能够将这些银子拿到手就行。 但是,偏偏这一件事,有些超出了朱祁钰的预料。 东厂查到了一系列的证据,交给了都察院,都察院自然愿意接手,陈镒立刻便安排人去处理上告,大理寺则是按照大明律逐一判罚,该退赔的退赔,该抄没的抄没,唯独在大兴隆寺的存银事情上,都察院和刑部产生了冲突。 在都察院看来,大兴隆寺抄出来的银子,都应该是朝廷的,应该直接没入国库。 而在刑部看来,大兴隆寺抄出来的银子,不完全是罪赃,有一部分的确是别人存到大兴隆寺的,所以应该返还原主。 这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唯独忘记了一件事,大兴隆寺的案子是朱祁钰掀起来的,肯定有他自己的目的,怎么可能眼看着这么一大笔银子偷偷溜走呢? 于是,朱祁钰再次将政务院和三法司招进了宫,还将大都督府的人也都召了进来,打算彻底解决此事。 这是朱祁钰打算用来打造海军的,哪里能容得了他们分了去。 奉天殿内,众人齐聚一堂,熙熙攘攘,吵吵闹闹,不过明显分成了三堆。 一堆是政务院和刑部,这是朝廷文政一派。 一堆是都察院和大理寺,这是朝廷法政一派。 还有一堆是大都督府,不过他们倒是惬意,看着文政一派和法政一派的人对峙。 石亨等人早已知道大兴隆寺被查封的消息,不过他们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毕竟这群人存在大兴隆寺的银子,只是一些私房钱,因为一些私房钱招惹都察院那群监察御史,他们完全没有必要折腾。 安远侯柳溥坐在位置上,笑呵呵地说道:“老夫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都察院和刑部为了一笔银子打成这个样子的,真是难得啊!” 张軏也是笑着道:“是啊,我活了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场面,估计我父王久经沙场,也没有看过。” 他爹是靖难第一功臣张玉,太宗朱棣登基之后就封了个荣国公,仁宗的时候又追封为河间王,他称呼一声父王也并无不妥。 武清侯石亨也是笑呵呵地凑了过来问道:“你们说陛下会支持谁?是刑部?还是都察院?” 张軏挥挥手笑道:“要我说,肯定是支持都察院了,上百万两银子啊,只要偏向都察院就能拿到手里,谁会放过?” 柳溥却是摇头道:“那可未必,老夫可是听说了,这些银子里可是有政务院副理的,陛下为了朝政稳定,肯定也不会轻易将银子全部收上来的。” “万一哪位副理损失了银子,心神恍惚之间批错了奏疏,到时候朝廷损失的可不一定是几万两银子呢。” “这倒也是。”张軏点点头,道:“这和带兵打仗一个意思,将领只要能带兵打仗就行,吃点空饷没问题,身为主帅,谁也不会追究的,毕竟带兵打仗才是重点,谁要是因为一点事情而自毁将领,那可就和赵宋没什么区别了,等着给也先进贡吧!” 一旁的于谦立刻看了过来,冷声道:“张都督慎言,我大明和赵宋可是完全不同的,赵家乃是篡位,又有烛影斧声,得位本就不正,我大明太祖可是起于微末,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得位之正自古无二,张都督身为勋臣之后,说话还是想过之后再说才好。” 几个人立刻闭嘴。 于谦明着是在说张軏,实际上是在警告聊天的几个人,不要让他抓到把柄,否则于尚书肯定要动用军法伺候。 等了一会儿,柳溥还是无聊,转头看向张輗问道:“文端,你今天是怎么了?平日里你挺爱说话的啊,怎么今天见到老夫,一句话都不说了?” 张輗没搭理他,仍旧是沉默不语。 柳溥看向张軏,眼神中带着询问之色。 张軏笑着道:“安远侯,你别搭理我二哥,他这两天心情不好。” 柳溥不明白,疑惑道:“心情不好?发生什么事情了,居然会让张文端心情不好,这事儿可就有些大了啊。” “大什么大啊!”张軏笑着答道:“还不是他在大兴隆寺的存银也被陛下查封了吗?都察院和刑部又因为这笔银子的事儿吵得不可开交,他只是在担心自己的银子拿不回来。”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柳溥甩甩手,笑道:“不过是一些银子而已,你张輗又不是小气之人,作这幅姿态干什么?” “你知道个屁!”张輗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继续不搭理众人,只是盯着都察院的方向,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柳溥也是有些生气了,呵斥道:“张文端,你心里有火,冲我发什么?又不是我要扣下你的银子,要发火找都察院发去。” 张軏立刻出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安远侯莫要生气,我二哥这几天对谁都是这个态度,你就不要往心里去了。” 柳溥听了这话,点点头表示自己放过了这次,出声问道:“他在大兴隆寺的存银到底有多少?能让他气成这样?” 张軏用手比划了一个数字。 “七千多两?”柳溥惊呼。 没想到张軏却是摇摇头,刚想说话,张輗倒是抢在他的前面说道:“七千多两个屁,是七万多两。” “啥?七万多两银子?你哪里弄的这么一大笔钱?”柳溥彻底惊讶了。 大家的底细彼此都清楚,私房钱基本都是几千两而已,他张輗哪里弄了这么多? 于谦也是有些惊讶地看向了张軏,吃惊这家伙居然有这么多的私房钱。 不过他并没打算管,毕竟再怎么多,也是人家的私房钱,又没有违反国法,他于谦没必要追究此事。 当然,若是违反大明律弄到的,那他于大人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了。 “关你屁事儿。”张輗再次没好气地怼了柳溥一句,看向都察院的眼神中恨不得冒出火来。 柳溥有些尴尬,对着张軏抱怨道:“你瞧瞧,你瞧瞧,还知道不知道好歹了,老夫就是问问而已,冲我发这么大火干嘛?” 张軏连忙替他二哥道歉。 吵闹了一阵,一旁看热闹的石亨突然问道:“诸位,你说这查抄大兴隆寺乃是文政,关我武人何干?今日议事,咱们大都督府为什么也被召了过来?” 张軏摇摇头。 他对此也是有些好奇,大兴隆寺的事情很明显是刑部和都察院之间的矛盾,和他们大都督府的武人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这笔银子是要拨给大都督府的吗? 张軏在心中暗自嘲笑了自己一句:这怎么可能,太异想天开了一些吧! 刚刚有些消气的柳溥这时候说道:“还能有什么事情?还不是某些人的银子被陛下拿了,要在今天这个场合说说这事儿,看看那些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银子?到底是盗卖军械得到的,还是吃空饷得到的。” 这话说得极为阴阳怪气,指向性非常强烈,很明显就是在说因为七万两银子而生闷气的张輗。 “你什么意思?”张輗当即就爆了,厉声道:“安远侯,你别在小爷我面前倚老卖老,信不信小爷出宫之后就当头劈了你!” “劈了我?”柳溥却是冷笑着反问道:“就凭你?” “如果是河间王或者定兴王,那老夫马上就引颈就戮,你这三弟也是条汉子,若是他说劈了我,老夫也相信他能做到,不过你就算了,率兵出征不到一个月就被全军上下赶了回来,还好意思劈了老夫?先回府劈木头算了,还能算你是个樵夫!” “你!”张輗大怒,站起身就想扑向柳溥拼命。 张輗这辈子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说他没用,尤其是率领三大营出怀来抵抗也先的事儿,已经成为英国公府最不能提的事情了,谁要是敢提,张輗肯定要想方设法报复回来,即便是为英国公府立下大功的张軏和张覃都不行。 柳溥这个老家伙实在是有些不当人,净挑着他的痛处说,不和他打一架心里实在是不舒服。 柳溥也是不服输的人,立刻站起身来怒目而视,那意思再说,打一架就打一架,老夫又不怕你。 好在张軏石亨等人都在一旁,赶紧出手拦住了暴怒的张輗,免得这个憨货给大都督府惹出什么麻烦来。 张輗自然不肯放过柳溥这个老家伙,拼命挣扎着,想要甩开张軏和石亨的阻拦。 这时候殿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道:“陛下驾到!” 张輗这才恨恨地停止挣扎。 毕竟皇帝来了! 第473章 这笔银子归谁 朱祁钰缓步走进了奉天殿,立刻就看到了殿内的情形,尤其是怒气冲冲的张輗和挺胸而立的柳溥。 不过他并没有在意二人的冲突。 用人之道在于平衡,张輗和柳溥有冲突,朱祁钰并不在意,相反的是,他还乐于看到这种情况呢,大都督府人不是铁板一块,对自己有好处。 再说了,自己都来了,张輗和柳溥即便有再大的冲突,也不会在自己面前爆发出来,大家都是同朝为官,还都是大都督府的,这点面子还是要留的,他们可不想真的成为文臣口中的莽夫。 朱祁钰走到御座前坐好,低头看向众人。 众人起身,恭敬见礼。 “臣等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众人齐声道。 现在不是早朝,规矩没那么严格,朱祁钰也懒得弄什么繁文缛节,于是让众人不需要像早朝那样三呼万岁。 “都平身吧。”朱祁钰挥挥手,让众人起来坐下。 这也是政务院首理王直提出的建议,算是投桃报李,原本朱祁钰连万岁都不想听,但是王直还是坚持要称呼一声万岁,这是最最基本的礼仪,王直身为文臣之首,也是不想放弃,至于武臣那面,于谦于尚书的话还是好使的。 等众人坐好,朱祁钰开门见山地问道:“诸位爱卿应该都知道了吧,京师的大兴隆寺被朕查封了。” “这群和尚不修道行,不行善举,却是热衷于敛财,光是大兴隆寺的银子就抄出了数百万两,这还没算他们在城内的商铺和城外的田庄。” “朕是真的没想到,这群和尚居然如此贪婪,甚至为了敛财,做出了许多恶事,用丧心病狂、恶贯满盈来形容都不为过。” “不过这不是朕今日召你们来的原因。” 朱祁钰微微一笑,道:“今日朕召诸位爱卿过来,只有一件事要说,那就是如何处理大兴隆寺查抄出来的这笔银子。” 众人都露出了笑容,朱祁钰这个皇帝还是很讲究的,分银子之类的事情从来都是集思广益,各个衙门雨露均沾,即便是和这事儿没什么关系的衙门,多少也能捞到一点好处。 只有张輗苦着脸,他那七万多两银子估计是没什么机会拿回来了,即便是要分,也是分到大都督府成为公款,和他没什么关系。 政务院副理金濂立刻站出来道:“陛下,这笔银子乃是赃款,自然要收入太仓,其余财物归入户部赃罚库储藏处理。” 眼见着这么多银子,金濂自然不肯放过,他是督管户部的,户部越有钱,他的差事越轻松。 不过这件事儿政务院明显还没有商量好,督管刑部的政务院副理石璞立刻站了出来,道:“不行,刑部此番是出了大力的,必须要提出一成来,作为办案之用。” “一成?石副理,你是疯了吗?这三百万两银子,一成就是三十万两,刑部出什么力气了,居然张口就敢要这么多?”金濂立刻拒绝,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刑部这次派出了近百名官员和差役,这几日忙的不可开交,光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就抓了十几个,后面还有无数个案子需要调查,怎么就没出力气了,倒是户部,整日只知道收银子,拨银子的时候倒是推三阻四的,也不知道太仓里的银子到哪里去了!”石璞毫不客气地嘲讽道。 一旁的俞士悦也是连连点头。 这段时间是他心情最好的几天,虽然整个刑部都忙得不可开交,但是结案的数量却是直线上涨,他在朝为官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过一夜之间抓到十几个要犯的场景,原本东厂的舒良找他配合查封大兴隆寺的时候,他还有些不愿意,但是现在看来,舒良这是在给自己送功劳啊,而是还是送到位的那种,自己都不用张嘴,只需要吃下去便是。 不过金濂却是不认可这种情况,冷声嘲讽道:“光是要犯就抓了十几个?石副理,你还好意思说啊,刑部这么多年都抓不到几个要犯,结果一夜之间就在大兴隆寺抓到这么多,难道说你们刑部的差役和捕快以前都是吃干饭的吗?一群要犯就在京师待着,他们都没有半点消息,朝廷要刑部有什么用处?每年几十万两的俸禄来喂一群饭桶吗?” 这话说的有些狠,石璞当即就不干了,立刻道:“那你们户部干了什么?几次互市都是陛下提出的,你们光知道拿着那点岁入东填西补,找你们要点银子干正事儿都没有,以我看,户部取消了更好,朝廷每年还能剩下几十万两俸禄。” 刑部尚书俞士悦坐在一旁一句不说,冷着脸看着二人在那里争吵。 什么叫刑部养着一群饭桶?金濂这家伙说话实在是太难听了,真以为自己坐到政务院副理的位置就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吗?看来自己要回去放放风声了,让淮安府的捕快少管山阳的案子,看他金家能撑多久! 石璞也是,没事和金濂吵什么吵?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如今的金濂和陈循就跟貔貅似的,想从他们手里弄到银子那简直难如登天,今天这话要是被户部那群家伙知道了,刑部就更难去要银子了,到时候自己的刑部咋办?喝西北风吗? “吵什么吵?”朱祁钰坐在上面呵斥道。 这两个家伙真是有些让人头疼,现在就开始吵了起来,等会儿自己宣布决定的时候,不知道又要吵闹成什么样子呢! 朱祁钰训斥道:“金濂、石璞,你们两个都是朝廷政务院副理,堂堂的朝廷一品重臣,怎么能在奉天殿中吵成街边泼妇的样子。” 他刚让负责礼部的副理出来说说他们,结果突然想起来,负责督管礼部的胡濙被自己请回乡了,自己一直没有任命,现在是让王直代管礼部,于是对着王直吩咐道:“王首理,你是政务院首理,金濂和石璞都是你的手下,你来管管他们。” “臣遵旨。”王直笑呵呵地对着朱祁钰行了个礼,然后转向金濂和石璞说道:“金副理、石副理,请好些说话吧,陛下已经下旨,着老夫这个首理来管管你们,那老夫就不客气了。” “金濂、石璞,你们当庭吵闹,有失朝仪,罚俸半年,你们可认罚?” 王直板起脸说道。 金濂和石璞对视一眼,互相都有些埋怨之意,但还是齐声道:“属下认罚。” 王直处理完,对着朱祁钰点点头,示意了一下,朱祁钰说道:“这次就这样了,下次如若再犯,朕也不罚你们俸禄,也不撤了你们的位置,朕只会让东厂的人将你们吵架的事情传出去,让百姓好好看看,我大明的政务院副理实际上都是什么德行!” 金濂心头一紧,立刻就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仿佛刚才的事情和他没什么关系。 他也知道自己只能干一届了,现在最要紧的其实就是名声,他可不想自己变成民间泼妇一样的存在。 石璞却是无所谓,他原本就攀附过王振,名声本来就不好,所以撇撇嘴没说话。 “还有。”朱祁钰站起身来,大声道:“为了不让你们再继续吵下去,朕今日就乾纲独断了。” “这笔银子,全部拨付大都督府,加强国防建设。” “什么?”众人都是一惊。 金濂立刻出声道:“陛下,不可,这笔银子数目何其之大,怎能全部拨付给大都督府?他们也要不了那么多银子啊!” 石亨等人原本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态,万万没想到皇帝居然要把这些银子全部拨付给大都督府,不禁一愣,等到金濂出声阻止的时候,大都督府一众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安远侯柳溥立刻反驳道:“金大人何出此言?我大都督府的兵力向来是捉襟见肘,士卒们用的甲胄兵刃还有太宗的时候打造的,这都用了几十年了,早该更新一批,怎么就不要银子了?” “再说了,宣府大同的边墙在去年就被也先毁了不少,这些边墙堡垒要不要重筑?要不要银子?你们政务院到现在也只拨了一半的银子吧!” “也先又没南下,你们大都督府那么着急干什么?如今朝廷哪里不要银子,你以为就你们大都督府需要银子吗?”金濂立刻反驳道。 那可是三百万两银子啊,可不能全都拨付给大都督府那群兵痞。 最多拨过去三十万两就够了,剩下的哪里不要钱! “也先现在没南下,难道要等他南下了再修吗?”柳溥仍旧是大声反驳着:“你们文臣不是向来喜欢谋万世之功吗?怎么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就怂了?看来夸夸其谈这个词真的是说你们这些文臣的!” 不过他说完话,就感觉到旁边传来一阵冰冷的目光,扭头一看,原来是兵法司尚书于谦。 柳溥暗叫不好,自己怎么把这位于大人给忘了,连忙赔笑道:“于大人莫急,老夫只是在说他们政务院的人,与你无关,与你无关。” 于谦却没有搭理他,而是直接起身说道:“陛下,臣敢问一句,您将这三百万两拨付给大都督府,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皇帝做事向来有条理,不会无缘无故就把这么多银子拨给大都督府的,肯定是有事情要安排。 朱祁钰也是欣慰地点点头,于谦不愧是为国之臣,和自己的思路还真搭,于是开口道:“对,朕将这三百万两拨付给大都督府,的确是有事情要安排大都督府去办。” 于谦仍旧是不慌不忙地问道:“陛下可是要与也先开战,北伐草原?” 朱祁钰摇摇头。 于谦继续问道:“那陛下是打算再攻安南?” 朱祁钰仍旧是摇摇头。 于谦也有些迷糊了,最后试探着问道:“那陛下是打算派大军南下,入缅甸攻伐?” 朱祁钰笑着道:“于爱卿你就不要猜测了,朕定下的国策是短时间内不主动在大明开启战端,目前还是休养生息为主。” “那陛下要拿这三百万两银子做什么?总不会是犒赏三军吧?如果是真的,那臣是必须要阻止的。”于谦说出了最不可能的情况,满脸都是坚定。 如果朱祁钰真的做出无缘无故犒赏三军这种事情,他即便被整个大明军方记恨上也一定要阻止此事。 朱祁钰仍旧是笑着道:“于爱卿,朕都说了,你就先不要猜测了,朕怎么会做出这种没有脑子的事情。” “那陛下具体要做什么?若是您说不出个所以然,臣定要阻止,让大都督府不接收这笔银子。”于谦仍旧坚持。 “于尚书,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要记住,大都督府不是你于谦一个人说了算的。”柳溥和石亨异口同声地呵斥道。 他们原本还在为这三百万两银子的军费高兴呢,结果这个于谦居然跳出来阻止,真以为他这个军法司尚书可以一手遮天吗?大都督府的任何事情可是都要商议的。 朱祁钰一见于谦可能会得罪整个大明军方,立刻伸手阻止柳溥石亨继续说下去,安抚道:“你们着什么急?朕拨给你们银子,自然有朕的想法,你们先听朕说完。” 然后看向还在想继续劝谏的金濂,轻笑着问道:“金爱卿,你可还记得前阵子朕给你们讲的那个故事?” 金濂一愣,不禁点了点头。 倒是一旁的王直彻底领悟了朱祁钰的意思,起身出声道:“陛下可是想打造一支水军?” 那个故事他也听过,金濂回来就把故事和他们几个人说了,旁边的翰林院翰林和中书舍人们也都听得津津有味,尤其对最后的那首诗,评价都是极高的。 当时王直就猜测,皇帝这是想要打造一支水军,没想到还真是这样。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朕的确是想要打造水军。” “但是,三百万两银子,是不是太多了点?”王直问道。 那可是三百万两银子啊,不是个小数目。 朱祁钰摇摇头,说道:“不多,就这朕还嫌少呢,回头还得他们自己去赚银子。” 金濂一惊,猜测着问道:“陛下是要重启下南洋?” 也不怪金濂这么猜,谁让朱祁钰就喜欢和别人开互市做生意呢! 当年太宗朱棣五征漠北,绝大多数军费都是依靠下南洋的利润来维持的,当年的盛况金濂还记得,下南洋的船队规模庞大,张起帆来遮天蔽日,前面开路的战船已经出行一日了,最后的粮船却还没有启程。 即便是金濂也不得不承认,下南洋的利润的确很大,一个在国内成本只有五十文的青花白瓷盘,放到南洋就价值五百贯,一个普普通通的瓷碗,放在南洋都价值三百贯,价格直接翻了一万倍,这是真正的一本万利。 而三宝太监回来的时候也都是满载而归,装的不仅仅是金银,还有南洋的特产,诸如香料之类的货物,这些货物也都是大明紧缺的,所以价格奇高,例如在南洋遍地都是的胡椒,一两银子就可以买一百斤,而运回国内呢,一斤胡椒的价格最低十两,这又是千倍的利润。 最重要的是,当时的南洋是接受大明宝钞的,这玩意的成本几乎没有,用这东西交易,都能称得上是无本万利了,不然朝廷也没办法支持太宗五征漠北,攻伐安南。 只不过后来因为宝钞泛滥,大明在南洋能够买到的东西少了许多,出海的成本和利润开始持平,太宗这才逐步停止了郑和下南洋的行动。 现在朱祁钰又要重启下南洋之事,难道他真的以为,现在大明的货物还能像几十年前一样,在南洋卖出高价吗? 那是不可能的。 至于具体原因,金濂不能透露,也不敢透露。 这一切只是转念之间,金濂立刻出声道:“陛下,不可,先帝终止下南洋,乃是因为当时大明已经有了不少南洋的货物,完全不必再行出海之事,下南洋已经无利可图,陛下还是不要将这些国帑浪费在水军上面了。” 朱祁钰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向金濂,出声问道:“金爱卿,谁和你说朕要派人下南洋了?” 不是下南洋吗?那为啥要砸这么多钱在水军上面? 金濂也是糊涂了,眼巴巴地看向朱祁钰,希望他能给出个解释。 这时候仍旧是王直出声道:“金副理,你不要胡乱猜测了。” 接着转向朱祁钰恭敬问道:“陛下,以老臣之见,您打造水师是为了防备倭寇袭扰吧?” “有这方面的考虑。”朱祁钰点点头。 “但是这三百万两的确有些多了,老臣听说,前阵子您就从户部预定了九十万两的军费,试图打造水师,这九十万两已经足够打造一支不逊色于三宝太监的船队,没必要再增加费用了。”王直出声规劝道。 朱祁钰仍旧是微笑着,轻声问道:“王老爱卿,谁说朕只打造一支船队了?” “朕要打造三支海军,分属于渤海、黄海和东海,以守备我大明的万里海疆。” 众人是真的有些懵了。 皇帝果真是皇帝,这手笔是真的大啊! 一下子打造三支船队,分布于大明东面的渤海、黄海和东海,这完全可以确保大明海疆上的倭寇彻底消失了,尤其是渤海的船队,可以完全控制住这个大明的内海,只要将海军驻守在登州府,倭寇就别想进来,即便进来了,也基本上没有什么机会再逃出去,京师的安全性肯定又要增加一分。 不过,一下子打造三支船队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安远侯柳溥出声劝谏道:“陛下,臣以为一次打造三支船队,未免太过浪费了,如今我大明并没有多少水军,想要调拨将领也无人可用啊?” “臣建议,您可以只拨付给登州卫一笔银子,让他们打造一支船队便是了,江南的兵力雄厚,没必要放船队的。” “至于剩下的银子,臣建议交给户部,用来开荒也好,用来修河也罢,总比丢在水里要强得多。” 说完,他还故意看了看金濂,递给他一个眼神。 金濂会意,也是出声劝道:“是啊,陛下,臣以为安远侯所言甚是。” “我大明真的没必要一次性打造三支船队,这实在是太过浪费了,还是将这笔银子拨付给国库吧,大不了国库再拨付一百万两给大都督府,支持他们全面更新现有的甲胄兵器。” 朱祁钰看着眉来眼去的二人,心中不禁冷笑。 这两个家伙刚才还打生打死的,现在却是极有默契地联起手来,柳溥建议把银子划归国库,金濂就立刻投桃报李,拿出一百万两交给大都督府,双方算是互惠互利,却把自己这个皇帝的想法丢在了一旁。 朱祁钰没有搭理金濂,而是看向了柳溥,出声问道:“安远侯,朕问你,如果有大股敌军从海上来,他们有能力攻下南京,你认为,他们会在我大明海疆的何处登陆?” 柳溥一愣,旋即无力地回答道:“臣不知,请陛下恕罪。” 他也是南征北战多年的老将,自然知道如果没有探马,敌人的动向大概率是没办法预测的。 “臣知道。”金濂这时候却是出声道。 朱祁钰看了眼金濂,道:“好,那你来说。” 金濂恭敬答道:“南京背靠长江,敌军从海上来,自然有船,入长江逆流而上即可。” 他并不是不懂军事,之前在福建督军,也参与过军议,再加上他也是聪明人,回答这个问题没什么难度。 朱祁钰点点头,继续问道:“恩,按照你的推测,我大明势必要向南京增兵,例如就从滁州府调兵过去,那么,如果敌人突袭滁州城,你又该如何应对?” 金濂无语,这还怎么应对啊,滁州卫都调走了,难道从凤阳调兵吗?那样风险更大。 见金濂不说话,朱祁钰再次问道:“即便敌人不攻滁州,沿着长江退回海上,那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哪里?你可还能预测得到吗?” 第474章 打造海军的难度 朱祁钰的问题让金濂哑口无言。 他又不是神仙,哪里能算到敌人的登陆地点啊,能想到一个从海路去南京已经不容易了,哪还能猜到下一个。 朱祁钰看着金濂,再次问道:“怎么?猜不出来了?” 金濂无力地点点头。 朱祁钰笑笑,继续道:“金爱卿不必往心里去,朕也只是问问而已。” “说实话,不是你,即便是诸葛武侯再世,孙子李靖重生,也不可能每次都能猜到。” “所以,朕为了保住大明的万里海疆不受外敌侵扰,这才考虑打造海军的。” “那为何要一次性打造三支水军?有一支水军足够了!”柳溥出声问道。 他的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的。 朱祁钰立刻纠正道:“记住,不是水军,是海军!” “这有什么区别啊?”柳溥立刻出声问道。 “当然有区别。”朱祁钰看向众人,没有立刻解释,而是反问道:“诸位爱卿,朕来问你们,鄱阳湖的浪有多高?谁知道?” 王直恭敬答道:“回禀陛下,臣知道,当年臣进京赶考,曾经路过鄱阳湖。” “当时臣还记得,鄱阳湖的水波不惊,浪头最高不多两三尺,不过听船家说,鄱阳湖有个地方叫老爷庙,那里的风浪比较大,当地还有一句传说,叫‘无风不起浪,有风浪三丈’,一般的船只去了那里,很容易出事,所以当地人都是绕着走的。” 朱祁钰点点头,再次问道:“那诸位爱卿,谁又知道东海的浪有多高?” 众人都是摇头。 他们又没去过海上,哪里能知道这种事情。 朱祁钰举起一只手比划了一下,大声道:“六丈!” 众人大哗。 三尺和六丈比较起来,那可是整整二十倍的差距啊! “那么,这意味着什么,不需要朕特意和你们说了吧?”朱祁钰环视一周,大声说道。 石亨第一个反应过来,出声问道:“陛下可是说,大明如今的水军到了海上,有倾覆的危险?” 朱祁钰赞赏地点了点头,武清侯石亨不愧是如今大明第一战将,对于这种事情有着极为敏锐的感觉,马上就领悟了自己的意思。 “这有什么?不都是船吗?真有那么大区别?”柳溥毫不在意地嘟囔道。 不过这话没有逃过石亨等人的耳朵,张輗扭头嘲讽道:“想必在安远侯的眼里,马匹和驴子的区别也不大吧!” 他也听懂了石亨的意思,无非就是水军船小,在风急浪高的大海之中稳不住,那么换一个更大的船只不就好了么? 当然,借机嘲讽安远侯这个老家伙才是重点。 没想到安远侯却不生气,只是反讽道:“老夫老迈,眼睛模糊,看不出区别很正常。” “但是老夫至少有一点好处,手底下的将士们从来没有不服老夫的。” 张輗大怒,还要继续反驳,却听到砰的一声,扭头一看,原来是朱祁钰已经气得拍桌子了。 朱祁钰大怒道:“这里是奉天殿,不是英国公府和安远侯府,想吵架滚回去再找,朕今天找你们来,不是听你们吵架的。” “于谦,安远侯柳溥和张輗二人也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臣遵旨。”于谦一脸平静地接旨道。 不过于谦心里还是很舒爽的。 张輗和柳溥这两个人其实是大都督府里最能惹麻烦的,偏生每次问题都不大,并不违反军法,于谦也不好以军法惩罚他们。 今天这二人惹怒了皇帝,让皇帝亲自下旨收拾他们,于谦还巴不得呢! 张輗和柳溥被罚,也不说话了,老老实实坐下。 朱祁钰处理过二人,也是消了些火气,继续说道:“所以说......所以说.......” 说到这里,朱祁钰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不禁再次恼火起来,因为他发现,被张輗和柳溥这一打岔,自己好像忘记说到什么地方了。 王直看出问题,轻声提醒道:“水军到了海上有倾覆之危。” 朱祁钰这才想起来,感激地向王直点点头,继续大声说道:“所以说,眼下的大明水军只能在河湖中剿一剿匪患,却压根没办法出海,没办法对抗自海上而来的敌人,这种情况朕是不可能一直容忍的。” “皇兄在位的时候,有王振乱政,朕那时候只是郕王,管不了这个,也没资格管这个。” “但是现在朕上来了,既然朕看到了,那就不能不管,朕无法将我大明的万里海疆弃之不顾。” 朱祁钰扫视一圈,总结道:“所以,这支海军朕必须要建,也不能不建,今日召诸位爱卿过来,只是希望和你们说说朕的所思所虑,统一一下政务院和大都督府的想法,不需要你们劝谏。” 众人无语,奉天殿内一片安静。 大家还真是第一次遇到朱祁钰这种乾纲独断的态度,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大家都看向了政务院首理王直,希望看看这位文臣之首是什么态度。 毕竟武臣这面是群龙无首,而且这事儿是对他们有利,他们也没什么完全的理由去反对此事。 王直沉默着,一直没说话。 他虽然不认可朱祁钰这种有些莽撞的行为,但是朱祁钰毕竟是圣天子,他王直不希望在这种事情上惹怒朱祁钰,影响到政务院掌握文政的大局,而且说实话,他王直看到朱祁钰的这种表现,还隐隐有些高兴和赞赏,一朝天子必须恩威并重,刚柔并济,朱祁钰的这种表现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应该拥有的,只要他能保持下去,即便自己退了,告老还乡了,也没必要继续担心朝局会起什么大动荡了。 王直不说话,却不代表没人说话,军法司尚书于谦这时候出声道:“陛下,臣以为,海军可以建,但是陛下未免也太过急切了些。” “臣也大概了解过水军之事,知道不管是水军还是海军,最重要的都是战船,而打造战船所需要的时间,可不是一月两月就能完成的,光是木料的采伐、准备、晾晒,都需要不少时间来执行。” “所以,臣以为,这三百万两是真的没必要一次性投入到海军上面去,还是应当分出来一部分交给政务院,以解决朝廷施政之需。” 众人恍然大悟。 是啊!打造战船哪里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光是选材就要几个月时间,因为打造海船,不能用一般的木料,而是要用杉木,但是有宋以来,朝廷和民间都在打造船只,够大的杉木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想寻到合格的木料就需要一定的时间,更何况之后还要粗加工、晾晒等工序,哪一个不需要大量时间。 按照这个逻辑去想,皇帝的确没必要直接将三百万两银子全部一次性拨付过去,因为即便拨付了过去,也没地方花不是? 朱祁钰却是摇摇头,道:“不,于爱卿想错了,朕刚才说了,这三百万两只是第一笔银子,后续还要更多的。” “更多?还有哪些地方需要花银子?”于谦开始计算道:“木料可以命各地官府采伐,再交由商贾运输过去,工匠可以直接从匠户中抽调,这里面最多就是支付一些商贾的运费,哪里还要其他银子的?” “当然有。”朱祁钰朗声道:“于爱卿为国为民之心可嘉,但是对于一些造船的实际情况,还是了解得不够多,且听朕来细说。” “首先,打造船只不是从木料的准备开始,而是从船坞开始,因为工匠们必须要在船坞中打造出来,直接放到海里,否则数千料的大船在陆地上造完,谁也搬不动。” “而要想有船坞,就必须要挑选出合适的地方,这种地方必须临海,但是风浪要越小越好,船坞不能直接受到风浪的拍击,另外就是水要足够深,要知道一艘宝船,吃水的深度就可以达到两三丈,如果海水不够深,那就会直接搁浅了。” 说到这里,朱祁钰叹了口气,道:“其实原本太宗的时候还有这种船坞,三保太监出海的宝船应该就是那里打造的,不过这么多年朝廷没有造过大船,这些船坞自然就废弃了,白白浪费了国帑,害得朕又要派人重新寻找合适的地方。” 高谷这时候插话道:“陛下,这倒也未必,既然这些地方是当年朝廷精挑细选出来的,那想必没那么容易废弃,臣回头去工部查查文书,说不准能找出还没有彻底废掉的地方。” “那感情好。”朱祁钰听了高谷的话,整个人都精神一振,而后说道:“若是能找出来,那就立刻派人过去,实地探查一下,看看具体情况,若是没完全废弃,就想办法修缮一番,费用就从这三百万两里面出。” “臣遵旨。”高谷恭敬答道。 朱祁钰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水,吩咐王成换成热的,然后继续道:“其次就是工匠。” “大海漫无边际,海船需要出海,整船人的性命都寄托在海船之上,所以其坚固程度也远不是水军可以相提并论的,越是坚固的海船越能让海军将士们安心迎战,因此,打造海船的工匠也必须有一定的经验,知道如何打造出足够坚固的海船,不能一下水,船就散架了,那可不行。” “而当年打造过宝船的工匠年岁应该也不小了,朕还需要重新培养一批,需要让他们打造一些海船练练手,这些也是要成本的。” “不过刚才高爱卿给朕提了个醒,朕记得宣德九年的时候,朝廷最后一次派人出海,所以那时候肯定是有足够的合格工匠的,回头工部也可以查一下档案,看看还有多少人活着,将这些人找出来,朕也可以节省下不少的时间去培养人。” 高谷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朱祁钰看向大都督府众人,继续说道:“至于第三点,是最费钱的。” 石亨等人都莫名其妙,你费钱就费钱,看着我们干什么?又不是我们花钱。 朱祁钰笑了笑,说道:“因为朕打算改一改海军的作战方式。” 啥玩意?改海军的作战方式? 石亨等人不明所以,剩下的文臣就更不明白了。 朱祁钰继续说道:“之前水军作战,主要是以弓弩为主,辅以火器,攻击的主要是敌人的船只,靠近了就会选择跳帮作战,以近战搏杀为主。” “但是之前朕也说了,海上的风浪与河湖水面的风浪不是一回事,两条战船其实很难靠在一起,让士卒执行跳帮作战,而海上的风浪又大,士卒用弓弩的话,也很难掌握距离。” “所以,朕决定,这支海军的作战方式主要以火器为主,更准确说,是以火炮为主。” 于谦皱眉,出声问道:“陛下可否详细说说,这以火炮为主,是什么意思?具体消耗如何?” 他听朱祁钰说了这三点,已经开始担心这支海军的消耗了,原以为最多就是打造一些海船,没想到连战斗的方式都要改变,心中不免有些担心,若是这支海军的消耗太大,那朝廷还不如不造呢! 朱祁钰点点头,解释道:“顾名思义,以火炮为主,就是在海上战斗的时候,主要以火炮来打击敌舰。” “海船比较大,周围又都是风浪,以点燃敌舰的方式很难成功,想要对敌舰造成伤害,就必须要用火炮,发射的还不能是如今的弹丸,而是人头大的弹丸,这样才能有效达到打击敌人的目的。” “所以,以大明如今的火炮,恐怕是不合格的,你们大都督府要研究一种新式的火炮,用来安装到海军的舰船之上。” 新式火炮? 这的确得花不少钱。 于谦扭头看向石亨张軏等人,问道:“武清侯,张将军,眼下军中没有合适的火炮吗?” 石亨递给张軏一个眼神,张軏会意,出声解释道:“的确没有,按照陛下的说法,如今军中最贴合的应该是虎蹲炮,不过这玩意太小了,压根没办法发射人头大的弹丸,甚至它的炮管都没有人头的一半大,所以肯定是要研究新的。” 他和石亨都是带兵的人,自然喜欢新式武器,威力越大越好,皇帝既然要研究新的火炮,对于他们二人来说,那可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儿,说不准自己就有新玩具了呢!哪里会阻止。 而且张軏说的也没错,军中最适合的虎蹲炮,也的确达不到皇帝的要求,他张軏也没有说谎嘛! 不过于谦哪里肯轻易掏银子出来,继续问道:“那能否将这虎蹲炮放大呢?这样一来,那岂不是就不用特意研究了?” 朱祁钰这时候却出来解释道:“于爱卿,你就不必费心了,这火器的研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于谦扭回头来,恭敬道:“陛下请讲。” 朱祁钰笑着道:“这火器的研究,不是直接放大就可以解决的。” “别的不说,按照比例放大虎蹲炮,而且还是放大到口径足够发射弹丸的程度,那这门虎蹲炮得多重,于爱卿恐怕没想过吧?” “打造这门炮,又要花费多少铁料,于爱卿应该也没计算过吧?” “把这门炮安装到船上,又要安在哪里?船头还是船尾?如果放在船头,肯定会把船头压低,那船还怎么行驶?放在船尾,还怎么打击敌人?如果放在两侧,那船不就歪斜了么?到时候一个大浪打过来,战船直接翻了,还有什么用处?” 朱祁钰见于谦要说话,立刻伸手制止了他,继续说道:“当然,你也可以打造两门,放在船的两侧中央,这样就可以让战船保持平衡了,但是......” 朱祁钰话题一转,道:“这两门炮有多重,再加上携带的弹丸,整条船能不能支撑得住?如果支撑不住,是不是要打造更大的战船?” “海军不是陆战,转向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如果其中一门炮出了问题,另一门炮在另一侧,怎么打击敌人?多安装几门炮的话,船是不是要造得更大?” “海军出击,总是一支舰队一起出去的,不会一艘一艘独自出行,那么,即使是按照三艘计算,这三艘战船又要安装多少门火炮呢?” “这么计算下来,三百万两够不够用?够打造多少战船的?于爱卿可以好好计算一下了。” 朱祁钰说完,就这么盯着于谦看。 于谦无语,这么算下来,即便是大明一年的岁入都不够啊,那还造个屁的船,建个屁的海军? 于谦拱拱手,无力地道:“陛下,其实臣刚才想说的是,既然海军如此费钱,您就不要再造了,有这么多银两,做点什么不好,即便拨出一半交给大都督府充作军费,臣以为政务院也不会不答应吧?” 金濂也是说道:“是啊,陛下,于大人说的对,这么多银子,如果交给政务院的话,可以做太多事情了,即便将整条黄河的河堤全部翻修一遍,估计都富富有余,为何还要将这些银子投入到没什么用处的海军上呢?” 朱祁钰没想到还是没说动这些家伙,不禁看向了石亨等人,问道:“武清侯,安远侯,你们大都督府怎么看待此事?” 几个人窃窃私语了几句,石亨站出来答道:“陛下,臣以为海军可建,但是不能着急,这么一大笔银子如果交给臣,臣会选择打造一支铁浮屠一样的重甲骑兵,有了这支骑兵,想必蒙古人再也不敢来觊觎我大明了。” 朱祁钰也是有些无语了,他没想到,即便是石亨这种将领也一样,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针对草原民族的威胁上,不过想想也正常,历朝历代中原王朝面对的最大敌人就是草原上的民族,匈奴、契丹、突厥、女真,再加上现在的蒙古,哪一个不是生活在北面的草原上,任这个时代的人怎么去想,也不可能想到,堂堂中原王朝会被一个还没有陕西大的国家击败,甚至连倭国都能从他们手中敲去两亿两银子的赔款。 想了一下,朱祁钰觉得还是要先解决眼下这群朝廷高官的战略眼光问题,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之前的故事说完。 于是朱祁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出声问道:“金爱卿,你还记得朕之前给你讲的那个故事吧?” 金濂点点头,说道:“臣记得,尤其是最后的那一首诗,臣至今还记忆犹新。” 说完就开始背了起来:“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谪居正是君恩厚,养拙刚于戍卒宜。戏与山妻谈故事,试吟断送老头皮。” 背完还赞道:“此诗气概昂扬,字面上看似乎心平气和、逆来顺受,细细品味之后却似有万丈波澜,实在的难得的好诗。” “我等当以此为例,面对艰难不悲不弃,以身殉国也无不可。” “正是。”这首诗于谦也听过,极对他的胃口,出声赞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能说出这等豪言壮语之人,必是一朝之忠臣、能臣,也是遇到了昏君,才能有此慷慨悲壮之诗。” 朱祁钰这时候却出声问道:“怎么?金爱卿,于爱卿,故事是朕说的,你们两个人这么说,是在嘲讽朕是昏君,会将你们两位忠臣去职流放吗?” “臣不敢。”金濂和于谦连忙回答道。 朱祁钰笑笑,没有真的追究他们的话,而是道:“其实这个故事朕还没有说完呢!” 没说完? 金濂有些抑制不住地看向朱祁钰,心中突然冒出一丝小小的期待。 皇帝写的这个故事实在是太好了,如果还有后续,那的确应该好好听一下。 尤其是合约上的那几条,如果放在大明,金濂想想就浑身打冷颤。 朱祁钰缓缓道:“提前说一句,朕今天把这个故事说完,就是想趁着今天这个机会,让你们彻底理解朕要打造海军的想法。” “朕打造海军,不是因为什么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而是为了我汉人的千年大计!” 第475章 故事(二) 朱祁钰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是心头一震。 汉人的千年大计! 这个定义实在是有些太大了。 朱祁钰缓缓说道:“上一次朕讲的只是冰山一角,今天朕想告诉你们的是,天下远不止你们所知道的那么大,而是要远远大得多。” 接着话题一转,朱祁钰露出一个有些奸诈的笑容,说道:“不过今天朕讲完了,诸位爱卿就不能白听,每人必须给朕上一封奏疏,详细分析你们在故事中的所知所得。” 留课业啊! 王直等人都感觉有些新鲜,他们自从考中了举人之后,就再也没有写过夫子留过的课业,即便是柳溥张軏这种官二代也一样,从家中的私塾毕业之后也一样没有写过。 朱祁钰让王成给众人又换了一杯茶水,自己也换了一杯,喝了口茶水,缓缓开始了自己口中所谓的故事。 未来国被迫与海外番邦签订不平等条约,将土地、关税等物割让给番邦,番邦从此便在未来国驻扎了下来。 番邦的货物源源不断地从海外运了进来。 因为番邦重视匠人,所以他们的货物在品质上和未来国的货物差不多,有些会更好一些,但是他们的产量极高,再加上没有自主关税,所以,这些番邦商贾开始低价销售,打压未来国同样的产品,最终导致未来国同类产品的作坊纷纷倒闭,作坊里的工匠失去生活来源,要么流离失所成为流民,要么加入番邦人的作坊里寻一口饭吃。 朱祁钰看向下面的众人,见督管户部的金濂皱起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王文却是一脸无所谓,不禁问了一句:“王文,朕来问你,这件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王文没想到朱祁钰会突然问自己,愣了一下回答道:“回陛下的话,这事儿能有什么后果?无非就是这未来国需要掏一笔银子来安抚流民,将他们迁徙到边疆开垦荒地就好了。” 朱祁钰无奈地摇摇头,看向金濂问道:“金爱卿呢?你是怎么看的?” 金濂皱着眉头说道:“作坊倒闭,匠人失业,由此将意味着这类商品的价格将完全由这个番邦商贾掌握,他们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价格,就能源源不断攫取未来国的财富。” “很好。”朱祁钰赞了一句,道:“你说的很对,未来国就遭遇了这样的下场。” 故事继续。 番邦商贾击败了未来国的商贾,掌握了这类商品的定价权,然后就是赚钱的事儿了。 他们先是对百姓宣称,他们的商品比未来国的货物要好,而且要好得多,然后果断提价,一直提到未来国百姓能接受的极限,但是他们的成本还是那些,因此,多出来的部分就是他们的利润。 这利润丰厚到什么程度呢?多到让他们认识到未来国有多富裕。 于是,他们随便找了两个借口,再次与未来国开战。 第一件事,称为亚罗号事件。 顾名思义,亚罗号是一艘船,只不过这表现上是一艘番邦船只,实际上却是未来国的船只,船只的老板是未来国的人,水手也是未来国的人,就连船只也是从番邦买来的,只不过这时候的未来国没有相关制度,没有让这艘船注册在国内。 有一次,未来国的兵部稽查走私,抓到了这艘船,逮捕了船上走私的水手和海贼,但是那个番邦的常驻使臣以这艘船属于番邦为理由要求放人,并且捏造未来国士卒侮辱番邦为理由,要求未来国道歉赔偿,未来国自然拒绝,双方便准备开战。 第二件事称为马神浦事件。 当时有个番邦的和尚来到未来国,以宗教为名义,在地方上纠集起一群泼皮无赖欺压百姓,抢夺财物,作恶多端,但是因为治外法权的原因,地方衙门不敢处理,好在后来有个官员站了出来,拿到了这些人作恶的实证,以未来国的律法判处,番邦自然不干,于是便以这件事为借口,直接开战了。 王直坐在那里,听得满脸潮红,胡子都气得一翘一翘的。 朱祁钰虽然没有任何细节上的描写,但是即便如此,也让王直气愤不已。 他是真的没有想过,一国挑起战事居然会如此轻率,不由得问道:“陛下,此番邦就以如此理由挑起战事?难道他们国内的官员就没人阻止吗?” 朱祁钰笑了笑,反问道:“王首理忘记了,番邦仅仅以一万兵力便在海疆之上横行无阻,未来国数十万大军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这就说明他们已经有了必胜的能力。” “能必胜,赢了之后能赚钱,还是上亿两银子的赚,找什么借口重要吗?” “如果说现在朕下旨,命大明突袭李氏高丽,并且做到鸡犬不留,打下的田地全部分给天下百姓,你认为天下百姓会不会支持朕打这一仗?” 王直顿时尴尬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天下百姓肯定是支持的,谁敢反对的话,绝对会被他们撕碎。 朱祁钰又问道:“如果朕不分给百姓,但是分给朝中官员,你们这些官员会不会支持?” 好吧,这个肯定也会。 王直就是官员,自然知道大明的这群官员具体是个什么德行,这种占便宜的事情,他们怎么会不支持。 王直不说话,态度明显是默认了。 朱祁钰笑笑,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继续讲起了故事。 番邦与未来国开战,因为割地赔款的缘故,番邦在未来国有立足之地,直接便将军队开了过来,而番邦军队的战力恐怖,直接便打下了广州,抓捕了当朝官员,直接遣送回番邦处理。 朝廷据理力争,丝毫不让,当地百姓也纷纷揭竿而起,反抗番邦,未来国上下一心,共御外辱。 但是,双方的战力差距实在太大,番邦也不愿意继续在广州纠缠,于是果断起航,直奔京师而来。 四月,番邦舰队抵达渤海,威胁京师安全,朝廷见状,只能派人交涉。 只是,番邦此番开战,乃是为了捞好处而来的,自然不愿意空手而归,但是错又不在朝廷,钦差据理力争,丝毫不让,最终,双方谈崩,战争继续。 五月二十,番邦舰队以火炮攻击大沽口,因为射程远,大沽口守军无力反击,只能撤退,番邦占据大沽口。 五月二十六,番邦舰队沿潮白河而上,攻击天津城。朝廷收到奏报,只得再派钦差与敌人议和。 这一次朝廷退让颇多,番邦也比较满意,于是双方签订合约。 一、番邦使臣常驻京师,有权随时面见皇帝。 二、增开九个港口,允许番邦舰队登岸互市。 三、番邦之人可以随意进入未来国游历。 四、番邦船只自由进入长江。 五、赔偿六百万两白银,作为与番邦开战的损耗。 说到这里,朱祁钰再次停住,出声问道:“关于这几条,诸位爱卿都有什么看法吗?” 石璞皱眉说道:“陛下,这番邦是打算将影响力扩展到长江流域啊,那岂不是说,苏杭等朝廷赋税重地都落入他们的手中了。” 石亨补充道:“不仅如此,他们也是将兵锋扩展到了长江,舰队随时进入长江,如果突然开战,朝廷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王文也是出声道:“对,尤其是第一条,番邦使臣常驻京师,随时可以面见皇帝,那岂不是说就连皇帝都要低他们一头了?” 朱祁钰点点头,继续问道:“还有吗?” 金濂出声道:“增开九个港口,意味着番邦的货物可以更方便的进入未来国各地,到时候未来国内地的作坊也会跟着破产,所有的产量都被番邦人掌握,朝廷又不能对他们收税,也就意味着朝廷的赋税也会跟着减少,而且还是赋税重地,那就说明朝廷在之后的时间内赋税会大幅度减少,国库空虚,就更没有能力与番邦开战了。” 金濂的这个分析很深刻,也很合理,朱祁钰没想到第一个有战略眼光的居然会是他,原以为这个人是王直呢,不由得点头夸赞道:“金爱卿说的很有理。” “赋税重地被敌人占据,朝廷的岁入自然会减少,没了银子,自然更加没能力抵抗番邦的入寇,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亡国。” “那这未来国的皇帝就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吗?”金濂抬头问道。 朱祁钰笑笑,说道:“自然考虑过这一点了,即便皇帝想不到,也会有大臣想到,继而提醒皇帝,只是......” “有很多时候,想到了不见得能做到,否则就不会有无能为力这个词了。” 故事继续。 未来国的皇帝经过大臣的提醒,也认识到了番邦的阴险之处,于是立刻派出钦差与番邦会谈,商讨修改条约之事,无奈打不过对方,所以迟迟没有丝毫进展。 未来国的皇帝面对如此奇耻大辱,自然不愿意执行,于是以没有谈完为由拒绝执行。 这一点毫无疑问激怒了番邦,他们万里远征,却颗粒无收,怎么可能答应。 于是,双方战端再起。 番邦一万多人,乘坐战舰云集大沽口之外,打算再次从大沽口登岸,威逼京师。 朝廷早已猜到番邦的反应,于是提前准备,在大沽口布下重兵,由当朝名将统帅,一举在大沽口击退番邦舰队,击伤击沉敌舰十艘,击毙敌军近五百人,取得了一场大胜。 “好!”安远侯柳溥高声赞道。 皇帝这个故事实在是有些憋屈,听得他心里实在不舒服,现在听到取得一场大胜,不由得叫了声好。 石亨却是摇了摇头,轻声道:“安远侯,我劝你还是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没听陛下之前说了吗?番邦实力雄厚,火器锋锐,不是那么容易击败的,况且这只是不到五百人,算不得什么大胜。” 柳溥不高兴了,反驳道:“五百人还不算大胜?不要以为你在大同全歼了五万蒙古人就了不起了,那是陛下谋划的,你就是把刀而已。” 对于这个人,石亨没什么好说的,也就没搭理他。 朱祁钰却是摆手道:“不,没有武清侯和张都督,朕也没办法去设计赛罕王,所以他们的功劳还是很大的。” “陛下谬赞了。”石亨和张軏连忙谢恩。 朱祁钰转向柳溥,教训道:“安远侯,其实武清侯刚才说的对,这是一场胜利而已,只不过与之前的战事相比,勉强算是大胜,这只是朝廷鼓舞士气的手段,后面你才会知道,双方的实力差距有多大。” 故事继续。 朝廷取得大胜,自然要庆贺一番。 番邦战败,也自然要派人报复。 于是,番邦重新调集兵力,增兵至两万两千人,再次进犯。 当朝名将推测,番邦应该还会在大沽口登陆,沿河而上,进攻天津。 但是,有人给他们提供了消息,未来国重兵防守大沽口,却对北塘疏于防范,于是番邦直接选择在北塘登陆,而因为有当朝名将在前防守,天津城也没有什么防备,被番邦顺势攻了下来。 因为大沽口在天津以东,当朝名将担心被前后夹攻,只得率军放弃大沽口,赶赴京师防御。 这时候朝廷京师被番邦威胁,只得再次派出钦差谈判,打算全面答应对方的条件。 但是局势已经这样了,番邦自然乘势追击,要求开放天津,允许对方舰队靠岸。 天津紧邻京师,朝廷自然不能答应,于是番邦继续进犯,并于一月之后攻下通州,时刻准备进犯京师。 朝廷立刻调兵防御,有当朝名将在率军来援,双方在八里桥展开激战。 当时朝廷这边调集骑兵三万,步卒三万,番邦只有步卒八千,但是火器犀利。 双方开战之初,朝廷的骑兵便顶着番邦火器,整整两个时辰反复冲锋数次,每次都没击退,而其余骑兵也是不断袭扰,使得番邦八千步卒不得寸进。 但是,番邦的火器毕竟太过犀利,朝廷这边伤亡太大。 最终,朝廷战死者过千,而番邦方面的战死之人只有区区五人。 “什么?”安远侯柳溥猛地站起身来,大叫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骑兵冲击步卒军阵,即便是以当初的三大营,都不可能以五人的伤亡击杀过百的蒙古人,更何况是数量过千。” “陛下,请恕臣无礼,但是您这个故事未免也太过夸张了吧?” “夸张吗?”朱祁钰苦笑着摇摇头,回答道:“不,一点都不夸张。” 柳溥反驳道:“臣也是征战一生之人,从未见到过如此夸张的战绩,况且对方还是有如此旺盛的战意,无论如何,神机营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朱祁钰无力地笑笑,反问道:“如果你率领八千步卒,敌军却是五万幼童,你还做不到吗?” “这个......”柳溥立马顿住,想了想才哀嚎道:“但是那毕竟不是五万幼童啊!” 朱祁钰仍旧很平静,说道:“朕来问你,最初出现刀剑的时候,刀剑是什么打造的?” 这个柳溥哪里知道,只得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倒是高谷在一旁插嘴道:“这个臣知道,最初的刀剑应该是青铜打造的,尤其是春秋之时,基本都是铜制兵刃,臣曾经见到过一把。” 没想到朱祁钰却是摇摇头道:“不,最初的刀剑不是青铜打造的,而是石头的。” “石头的?那玩意咋用啊?砸人吗?”柳溥奇怪道。 朱祁钰摇摇头,说道:“最初的兵刃主要是用来狩猎,防备猛兽的,上古时候中原主要是面对猛兽,所以石头的武器足够了,只是后来偶然有人发现青铜也可以打造武器,这才开始使用青铜武器的。” “那这和火器有什么关系啊?”柳溥奇怪道。 朱祁钰立刻反问道:“石头的武器肯定是上古时候先人们用的,距今至少有万年了吧?” 柳溥点点头。 这个他还是知道的,尧舜距离现在万年,肯定是有的了。 朱祁钰继续道:“上万年的时间,咱们才从石头的武器改成青铜打造,又改成如今的镔铁兵器,那火器是何时出现的呢?” 这个柳溥就不知道了,立刻看向高谷。 高谷缓缓说道:“据臣所知,李唐的时候出现了火器,到了赵宋时候才开始普遍。” “对,火器最初是唐哀宗天佑四年才出现的,到现在也不过五百年,在整个火器的发展史上,和牙牙学语的婴孩有什么区别?”朱祁钰点点头,对着柳溥反问道:“再过几百年,你猜火器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柳溥摇头,道:“这个臣真的想不到。” 朱祁钰却没有怪罪他,而是突然说道:“而且不用那么多年,朕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数百年后,火器将会强大数百倍。” “注意,不是数倍,而是数百倍。” “那时候步卒使用的火器,可以连续发射,不需要打过一次之后清理枪膛,重新装药,重新填弹,大概十个呼吸就可以连续发射三十次。” “另外还有可以连发的火器,十个呼吸连续发射两百次的那种,装在战舰上的更厉害,每个呼吸就可以发射六十次。” “和那时候的人开战,如雨的箭矢将不是一种形容词,而是实实在在的景象。” “所以,那时候的一名士卒,就可以独自消灭百倍于己的敌人,一支装备齐整的千人军队,就可以轻松将三大营完全消灭,而一支十万人的军队,就可以轻松消灭整个大明的所有军队,即便身陷重围也可以轻松突围。” “而且,这只是士卒使用的火器,属于最最基础的那种,和如今的刀枪等同,比刀枪还要强大数倍甚至数百倍的火器也会有。” “火炮可以直接从京师打到通州,而且基本上可以做到指哪打哪,威力也远比如今的虎蹲炮强大得多,差距基本上可以用幼童和壮汉类比。” “并且有人将火炮装到了车上,随车移动,车上还覆盖铁甲,刀枪永远都砍不破的那种。” “甚至,那时候已经有人可以飞上天去,在天上攻击你,除非你会飞,而且能飞到几万丈的高度,并且可以和地面上一样灵活,否则你没有任何反击的机会。” “而且,这只是战术性武器,那时候的人,还发明了一种战略级的武器。” “战略级武器?”石亨听得心驰神往,不禁问了出来。 朱祁钰点点头,缓缓说道:“那种武器可以一个人使用,婴孩都可以,只需动动手指,就可以攻击到万里之外的敌人。” “而且威力巨大,大到可以瞬间毁灭一座城市,所有的房屋陋舍全部击塌,大火会燃烧数日不灭,整座城市不会有一个活物,即便是天上的飞鸟和水里的鱼儿,也会被瞬间烤熟,所发出的光芒在十里之外就可以刺瞎观看之人的眼睛。” “最重要的是,这种武器可以让整座城市寸草不生,是真的寸草不生那种,整个地方压根不再适合任何人再生活在上面,一年之内任何粮食都没办法种植,即便一年之后去那生活的人,也会在三年之内重病而亡,没有任何方法医治,十年之内出生的孩子都会携带疾病,十个孩子会死掉八个,剩下的两个也会疾病缠身,痛苦一声。” 石亨听得冷汗直冒,但还是出声问道:“那岂不是无敌了?” “不。”朱祁钰摇摇头,道:“因为你有,敌人也有,所以已经没有什么战争了?” “不打仗了?”柳溥有些失望,不打仗,他们这些武人还有什么用处? 朱祁钰点点头,说道:“对,不打仗了,天下和平,百姓富足,绝大多数百姓都做到了想吃什么吃什么的程度,甚至有些人还不愿意吃肉,因为吃肉太多,会伤害身体。” 一旁的王直完全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世界,天下大同也不过如此吧,于是立刻问道:“陛下,臣敢问一句,这种武器如何制造?若是能制造出来,即便穷搜国库,臣也一定支持陛下制造出来。” 第476章 故事(三) r 第477章 你敢泄露半点,老夫弄死你 朱祁钰说到这里,长长地松了口气,整个人靠在了自己的御座之上。 王直抬头看了看朱祁钰,出声问道:“陛下,故事说完了?” 朱祁钰点点头,回答道:“说完了。” 王直夸赞道:“陛下,此故事的确合情合理,若不是老臣熟读史书,恐怕老臣还以为是之前发生过的呢!” 朱祁钰笑笑,眼中全是赞赏的目光。 在这一点上,朱祁钰也不得不佩服王直这个老臣,对于政事的确有非常敏锐的触觉。 自己只是讲了个故事,他便能敏锐地发觉到,这是真正发生过的历史。 不过朱祁钰却不会告诉他是真是假,只是笑着说道:“王首理可别忘了,朕可是还给你们留了课业的。” 众人都笑了。 王直也是呵呵笑道:“陛下放心,今天听了陛下的故事,臣也是感慨良多,即便陛下不留课业,臣回去之后也是要写点什么的。” 金濂等人都纷纷点头。 今天这个故事的确给他们一些不小的触动,尤其是里面那一份份条约,几乎可以亮瞎他们的眼睛。 在此之前,民间流行的故事都是以妖魔鬼怪的居多,历史人物的也有,不过也都是有名有姓的历史人物,朱祁钰口中这样直接以一个国家为主角的故事他们还是头一次听说,心中也是感慨良多。 “好!”朱祁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朕就不用操心了,诸位爱卿可以随意来写,想怎么写怎么写,只要是你们自己的感悟便可以。” “臣遵旨。”王直等人答应了下来。 “好了,既然朕的故事已经说完了,那今天这会就可以结束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朱祁钰笑呵呵地吩咐道。 没想到俞士悦这时候突然站了出来阻止道:“陛下且慢。” 朱祁钰没想到刑部尚书俞士悦会站出来,疑惑问道:“俞爱卿还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俞士悦出声问道:“陛下,臣想问问您,大兴隆寺查抄出的银子里,还有一些是官绅富商的存银,是否也一样要扣下?” “这个......”朱祁钰还真把这件事儿给忘记了,之前他们辩论的时候也没有提到,不过转念一想,朱祁钰就明白了过来。 他把这笔银子全部拨给了大都督府,俞士悦身为文臣,自然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于是便拿那部分存银说事儿。 不过这事儿朱祁钰还真的不太好办。 要是说扣下吧,那部分存银不是大兴隆寺的罪赃,而是那些官绅富商暂存在大兴隆寺的,自己没理由直接扣下。 但要说不扣的话,自己又不甘心,毕竟那里面还有孙显宗的八十三万两,依照他对会昌伯府的了解,这八十三万两肯定不干净,直接还给他,那岂不是孙显宗通过自己的手把这部分赃银洗干净了么?朱祁钰可不愿意干这样的事情。 想了一下,朱祁钰下了决定,对着俞士悦吩咐道:“这样,那些银两让存款之人亲自去刑部衙门领,但是必须说明来历,刑部也要派人查访,核对之后才可以发放给他们。” “如果有人没有去领取,那他自己就承认了这笔银子的来历不干净,朕不追究他们的罪过都是他们幸运的了,凭什么再把银子还给他们?” “臣遵旨。”俞士悦一想,也的确是这么回事,于是便立刻答应了下来。 反正这是皇帝吩咐的,自己只是执行,那群官绅富商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朱祁钰这时候又补充道:“俞爱卿,还有一点你也要注意,朕也会派东厂去查这些银子的来历,如果被朕知道了,你们刑部有人贪赃枉法,配合那些人作假,那朕也不会客气。” “当然,以朕的身份,去和他们计较有些丢人,所以朕只会问你,如果你连手下人都管不好,那朕对你出手也绝对不会客气。” 俞士悦的额头不禁冒出了些冷汗,立刻回答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会严加看管,必定不会让底下人胡乱伸手的。” “希望你说到做到。”朱祁钰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底下,刚刚燃起点希望,幻想着自己能够拿回那七万两银子的张輗又失望了。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 因为今天在奉天殿坐得有些久,天气又是不错,王直几个政务院大佬便没有坐轿子,而是选择了走路,溜溜达达往政务院行去。 众人分成两拨,前面是高谷石璞王文,三人当先走着,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朱祁钰给他们讲述的故事,分析都有什么可以拿出来写奏疏的地方,王直和金濂则是留在后面,缓步走着,却是彼此沉默,谁都没有说什么。 半晌,金濂叹了口气,出声道:“行俭,你说陛下今天讲述的这个故事,那未来国每年的岁入得有多少?每次战败,未来国的朝廷都要付出数亿两的赔款,再加上朝廷的日常开支和军队的军饷,未来国的朝廷每年岁入至少要在三亿两以上才能维持吧,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王直则是低头思考着,缓缓说道:“宗瀚,其实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而是应该去翻史书。” “史书?”金濂奇怪,问道:“历朝历代哪有一年岁入三亿两的王朝?” “当然有,不过只是你没有留意而已。”王直说道。 金濂想了想,试探着问道:“赵宋?” 王直点点头。 “但是赵宋每年也不过一亿贯左右,最高的时候也不过一亿六千万贯,如何能岁入三亿两?”金濂立刻反问道。 他是督管户部的,自然要研究宋代这个最富裕的王朝,在他的记忆中,赵宋每年一亿贯。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王安石变法那几年,岁入可以达到一亿六千万,但这是以牺牲了天下士绅利益和朝廷稳定的情况下做到的,金濂可不会这么干。 王直轻声说道:“赵宋重商,百业繁盛,自然是其根本原因。” “但是宗瀚你不要忘记了,赵宋一直没有统一天下,当时的燕云十六州可不在赵宋的统辖范围之内,就连云南也是独立的一国。” “这倒是,不过这差距也是有些太大了吧,即便加上燕云十六州的赋税,也远远达不到啊!”金濂质疑道。 王直说道:“契丹人能和咱们汉人相比吗?他们只是趁着我中原内乱崛起,窃取了燕云十六州而已,本质上还是在辽东和草原人,崛起之前还在茹毛饮血呢。” “如果真的换成赵宋控制燕云十六州,不需要花费大价钱养那么多兵马,赵宋的岁入说不定会有多高呢,即便是达到两亿也应该是有可能的吧?” 金濂点点头,感叹道:“若是咱们也能达到如此多的岁入就好了,那样政务院的事情就简单轻松许多了,好多亟待解决的事情也可以立刻就办了。” 王直看了看他,反问道:“难道你以为这么多岁入会从天上掉下来?那是要一点一点去做的,我现在推行的开征商税不就是正在做吗?” 金濂又是点点头,道:“是啊,行俭你说的对,不过这开征商税也达不到三亿两的岁入吧?” 王直反问道:“刚开始达不到,但是以后呢?宗瀚,你要知道一点,陛下本就重商,而且他才二十多岁,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至少还要在位五十年呢。” “如果他不要像汉武帝那样,前期英明神武,后期昏庸无道,我大明达到三亿两的岁入应该不是不可能达到的吧!” “而且说句最丧气的话,陛下即便像汉武帝一样,那至少大明还会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最起码北面的蒙古人应该不会对大明造成什么威胁了吧!” 金濂点头。 这事儿还真是,即便朱祁钰像汉武帝那样,那至少汉武帝在位期间,基本上解决了匈奴对汉地的威胁,打得他们要么内附,要么西迁,大明要是能解决蒙古人的话,九边得节省下来多少军费啊! “但是陛下知道该如何推行吗?凡事过犹不及,万一陛下过于重商的话,对天下民心的伤害也是非常大的。”金濂担忧地说道。 王直停住脚步,静静地看向金濂,突然问了一句:“宗瀚,我可以相信你吗?” 金濂回答道:“行俭,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王直却是平静地再次问道:“宗瀚,我可以相信你吗?” 金濂心中一动,仿佛王直要说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于是便点了点头,认真地回答道:“你可以信任我。” 王直并没有直接说出他要说的事情,而是郑重警告道:“宗瀚,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决不能外传,眼下一个字都不能传出去,便是说梦话都不能说,若是不小心被你传出去了,陛下唯一可以赐予你的就是族诛。” 这番话也让金濂彻底重视起来,发誓道:“行俭,你放心,若是我传了出去,不用陛下动手,我自己就会自我了断。” “好。”王直看向金濂,放低声音小声道:“开征商税之事是陛下的第一步棋,后面还有其他手段,如果全部施展开来,岁入三亿并非什么难事。” 金濂瞬间瞪大了眼睛,低声惊呼道:“还有什么手段,可以将大明的岁入翻上十倍?” 王直瞪了他一眼,继续放低声音说道:“徭役折银,合并赋役,和摊丁入亩。” 金濂低头沉思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这徭役折银是花银子的,未见得能多增收多少银两,合并赋役也差不多,只不过雇人做工,一样是要花费银两的,那么,只剩下摊丁入亩可以有效增加朝廷岁入了。” 金濂抬起头,轻声问道:“这摊丁入亩是如何操作的?” 王直满意地点点头,回答道:“所谓摊丁入亩,就是将丁口所承担的赋税转移到丁口名下的田地中,朝廷只针对田地收税,不再向丁口征税。” “那岂不是说,拥有土地越多的人,赋税就会越高?”金濂的语气越来越兴奋了,虽然语气依旧低沉,但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王直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看。 金濂感觉有些不对劲,低声问道:“行俭,你这是怎么了?” 王直还是静静地看着他,轻声反问道:“宗瀚,你可要知道,天下的土地绝大多数都在士绅的手里啊!” 金濂一愣,旋即大骇,低声惊呼道:“那岂不是说......” 王直点点头,示意他不要说出来。 金濂的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低声说道:“这可不行啊,天下的稳定,全靠地方士绅,若是陛下行了此法,那天下必然会大乱的。” 王直略带鄙夷地说道:“宗瀚,你那么大反应干嘛?你以为你能想到的,老夫就想不到?陛下就想不到?” “既然陛下已经做出了如此谋划,那就说明陛下已经有了万全之策,不会出现你担心的情况。” 金濂不禁好奇起来,立刻追问道:“那陛下的万全之策是什么?能否透露一二。” 王直却是摇摇头,道:“这个老夫也不知道。” “陛下连您也不愿意透露?”金濂奇怪道。 王直可是政务院首理,这种事情不可能避得开他,也避不开他。 王直笑笑,轻声说道:“宗瀚糊涂了,如今就连开征商税都是刚刚起步,何时能彻底推行下去都是个问题呢,老夫哪里还有心思去问那些事儿。” “也是,反正咱们也只能做一届,等陛下要推行的时候,咱们说不定就要入土了,何必给自己添麻烦呢。”金濂也是轻笑道。 旋即横眉问道:“不对啊,既然如此,那你和我说什么?这岂不是给我增添烦恼吗?” 王直笑着反驳道:“谁让你问了?” 金濂立刻垂头丧气,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懊恼道:“瞧我这脑袋,没事好奇这个干什么?” 王直呵呵笑着,没有继续打击他。 高谷等人已经走得远了,二人也不再驻足,继续迈步向前。 走着走着,金濂突然问道:“行俭,你说陛下为何能想出这些办法的,莫非真的是天纵之资?别的不说,就是故事中陛下所说的那些条约,我现在想起来都是一身冷汗。” “若是我大明真的遭遇了这样的敌人,签下了这样的条约,到时候又该如何翻盘呢?难不成要永生永世做番邦的顺民吗?” 王直摇头道:“如何翻盘老夫是真的想不到,除非番邦内乱,否则毫无机会可言。” “但是老夫也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金濂问道。 王直淡淡地回答道:“宗瀚,你说陛下说的故事,真的就是故事么?” 金濂脑子嗡的一声,所有对皇帝的疑惑全都通了,整个人惊呼道:“难道你是说?” “慎言!”王直厉声喝道。 金濂立刻闭嘴。 王直停下脚步,盯着金濂警告道:“金宗瀚,老夫这也是猜测,你绝对不能出去乱说,否则不必陛下出手,老夫就让你们金氏一族万劫不复。” 王直说话的时候表情狰狞,杀气四溢,金濂连忙点头道:“王首理放心,今日你我的谈话,我保证绝不泄露一字一句。” 对于王直,金濂还是知道点东西的,一个能越过胡濙成为吏部天官,群臣领袖的人,能力肯定不会比胡濙那只老狐狸差,自己连胡濙都比不过,哪里能和王直较量一二呢?更何况他现在还是文臣的领袖,身负天下文人重望,估计只要一句话,自己就得名声尽失,被整个士林抛弃吧。 见金濂答应下来,王直这才放松,缓缓道:“好,老夫信你,只要你不泄露,老夫可以保你青史留名。” 金濂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从现在开始,他连梦话都不敢说了。 次日,朱祁钰迫不及待地召见了还在京师待审的王谦。 这次不是在奉天殿见的他,而是换到了武英殿。 其实原本武英殿就是接见臣子的地方,只不过奉天殿离得更近一些,朱祁钰可以少走几步路。 武英殿内可是没有了座位,王谦只能站着。 朱祁钰满面春风笑着道:“王爱卿,海军的事情谋划得怎么样了?朕这面可是把银子都弄到了啊!” 王谦一直困在大都督府里,并不知道朱祁钰弄到银子的事情,但是听皇帝已经把银子准备好了,也是极为高兴,立刻回答道:“陛下,臣这几日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建设水军,已经写下了大概的方略,请陛下过目。” 说着从袖袋里拿出一份奏疏,双手恭敬举了起来。 今天随侍的是王真,立刻上前接过奏疏,转身交给了朱祁钰。 朱祁钰翻看了几眼奏疏,却是反问道:“这就是你写下的方略?” 王谦有些迷惑,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对,此方略正是臣冥思苦想出来的。” 朱祁钰摇了摇头,接着问道:“你的方略就是给每个备倭卫配备五条战船?” 王谦点头道:“对,大明备倭卫的兵力不过千余人,除开留守的兵力,每条战船乘载百多人出击已是极限了。” “那这方略总的花销大概要多少?这个数目你计算过吗?”朱祁钰问道。 “臣计算过。”王谦咬咬牙,恭敬答道:“大概要一百万两银子。” “一百万两吗?”朱祁钰皱眉。 这个王谦还是太谨慎了,一百万两银子够干嘛的? 见皇帝不悦,王谦连忙解释道:“陛下,这是臣精打细算过的了,实在是不能再少了。” “况且这是总的费用,若是今年开工的话,只需要五十万两就可以,剩下的费用明年再出就行。” 朱祁钰摆摆手,道:“如果你只打算花一百万两,那朕不就白费劲心思,准备出三百万两银子了吗?” 王谦顿时就懵了。 啥玩意?三百万两?朝廷这么有钱了吗? 要知道,即便这一百万两的总额,也是他增加了一些费用的,做预算嘛,总是要多做一些的,到时候拿出一些孝敬关键人物,银子也能拿到得更快一些。 但是皇帝在说什么?三百万两?那岂不是说,每个备倭卫都可以配备十五条战船吗? 问题是,一个千把人的卫所,要那么多战船干嘛? 朱祁钰看着愣在当场的王谦,缓缓说道:“王谦,朕原本以为你可以给朕拿出个能够眼前一亮的方略,没想到你只是拿出个这玩意,说真的,朕真的有些失望了。” “臣无能,请陛下恕罪。”王谦连忙跪倒请罪。 “站起来。”朱祁钰厉声喝道。 王谦有些恍惚地站起身来,他现在已经彻底懵了。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嫌弃自己的方略不好,那不用就是了,为何要这么严厉? 我王谦也不过是一个都指挥佥事而已,上面还有都指挥使呢,还有大都督府的都督们呢! 王谦抬起头看向朱祁钰,只听朱祁钰厉声喝道:“王谦,你要记住,你是我大明的军人,不要动不动就跟那群文人一样向朕请罪。” “你有罪,即便你跪了,朕也不会饶过你,定会以军法处置。” “你无罪,你又为什么要跪?” 王谦这次是真的愣住了,不过他愣的不是朱祁钰对他军人身份的训斥,而是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有没有错啊? 不过王谦不敢再问,他怕自己再问下去,会让皇帝更加愤怒,万一真的惹怒了皇帝,那自己怎么办?他现在身上还背着官司呢! 朱祁钰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道:“王谦,你做的这个方略很烂,非常烂,但朕不怪你,毕竟你之前也只是一个浙江备倭都指挥佥事,最多就是练练兵,没有什么战略眼光,所以你不必担心,朕会因此而责罚你。” 王谦这才松了口气,出声道:“臣谢陛下理解,不过臣还是想问问,臣这个方略到底哪里有问题,还请陛下明示。” 朱祁钰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朕就好好跟你说说,你的方略到底有多烂!” 第478章 安南人来了 朱祁钰说道:“既然如此,那朕就好好跟你说说,你的方略到底有多烂!” “陛下请讲,臣洗耳恭听。”王谦恭敬道。 朱祁钰缓缓说道:“首先,你是将所有的战船分别划分到各个备倭卫,的确能增强备倭卫的实力,但是,这样也会使兵力分散,容易被敌人各个击破。” 王谦点点头,他这样分配,的确有这样的问题,各个备倭卫不过千把人,即便增加了战船,人数还是那么多,倭寇又不是傻子,如果单股倭寇没办法击破备倭卫,那肯定会谋求联合,倒是群狼攻击一只虎,即便老虎再强,也终归会有战败的一天。 朱祁钰继续道:“其次,你现在的理念应该还是以陆战抗倭为主,并没有主动出击的想法,因为你不知道,朝廷是否会允诺备倭卫出海。” 王谦又是点点头。 自从太祖下令,如无旨意,片板不得下海,朝廷对于私自出海的事情就开始严防死守,尤其是军方,王谦之前被人弹劾,其中一条罪名就是违反祖制,私自出海,到现在还没有脱罪呢。 因此,王谦在做计划的时候,下意识就拒绝了这一条。 “还有。”朱祁钰再次说道:“自古以来,战场上想要取胜,最稳妥的方式靠的就是以多胜少,以弱胜强,那些以少胜多的例子只是少数,否则就不会被史书上记载,你在谋划海军的时候,完全忽略了这一点,而正是这一点,才是让朕最不满意的地方。” 王谦还真没想到过这个,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还真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现在回想一下那些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例子,哪一个不是在局部形成优势,逐步歼灭敌人,最终完成逆转的,自己居然完全忽略了这一点,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王谦看向皇帝的眼神变得炙热起来,他现在已经开始相信了那则传言,大同的完胜实际上是皇帝在背后谋划的,武清侯只是临阵指挥而已。 而且现在想想,那场战事还真符合皇帝的理论。 以五军营主力在宣府牵制也先主力,另一方面则是抽调八万神机营和三千营主力,再加上大同府的数万军队,这就在大同战场形成了三倍于敌的优势,在大同府形成了以多打少的局面,自然可以取得完胜。 而一旦大同的战事取得了完胜,那么宣府的也先自然就形成了孤军,只要将石亨的八万大军调到宣府去,那在宣府就又能形成局部优势,也就是也先见势不妙,抓紧时间退兵了,否则他的主力能退走多少,还真要靠他们的长生天保佑了。 看来皇帝才是当今这个世界上最会打仗的人。 王谦心中炙热,立刻道:“陛下说的是,在这方面上,臣确是疏忽了。” “不过臣斗胆问一句,陛下打算如何打造大明海军呢?” 朱祁钰笑笑,说道:“从备倭卫抽调精锐,建立三支海军,以登州、宁波、广州三府为母港,聚集绝大部分战船,集中训练,集中出击,御敌于海上,但凡倭寇来袭,这三支海军都可以出海对战,若败,则可以退回母港,与地方上的卫所合力而击,可保无忧,若胜,海军战船则可以衔尾而行,找到倭寇的老巢,彻底剿灭这些倭寇。” 面对王谦的问题,朱祁钰也没废话,直接将自己的布置说了出来。 王谦想了想,出声道:“这的确可行,只是除了登州府的海军,宁波和广州两府的海军恐怕来不及应对倭寇。” “怎么会来不及应对?”朱祁钰摇头道。 “臣主要是担心,倭寇来去无踪,而且从不深入,向来都是抢了一个地方就会撤离,到时候即便以快马传信,海军恐怕也是无力支援的。”王谦分析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的确会有这种情况,但问题是,如果将战船分散,这种情况就不会发生吗?” 王谦还没回答,朱祁钰却是自问自答道:“不,这种情况仍旧会发生,所以,朕设立海军,从来就不是为了威慑倭寇的,而是要主动出击,消灭倭寇。” “倭寇什么时候来,大明没办法知道,但是倭寇什么时候走,怎么走,朕相信你们这些带兵之人还是能猜到一二的吧?” “倭寇来了,你们衔尾而击,难道也做不到吗?” 王谦立刻道:“这个陛下放心,若是这种事情都做不到,那臣也没脸再带兵了。” 朱祁钰笑笑,继续说道:“所以这次你私自下海的事情,朕不打算追究,相反,朕还会鼓励你们出海。” “一朝海军,只有经历过风浪,才能称得上合格,若是没有经历风浪,上了战船就站不稳,那才是不合格的。” “等你的案子告一段落,朕就会立刻下旨,派人收集材料,打造战船,到时候也会让沿海备倭卫出海练一练,好好经历一下风浪,免得士卒连战船都上不了,那样朕可是不会答应的。” “臣遵旨。”王谦立刻大声道。 说实话,他也早就想带兵出海了,之前没办法,只能偷偷摸摸出海,打一些鱼填补军粮,没想到就这样,还被孙原贞出面弹劾,现在皇帝支持他出海,王谦是动力满满,恨不得明天就能把案子结了,自己赶紧回去带兵。 又过了几天,外出调查的官员们终于回来了。 这次是户部、刑部、都察院联合调查,政务院派人监督,大家互相监视,故而可信性极高。 最终的结果也是让人有些意外。 奉天殿内,朱祁钰翻看着手中的文卷,头也不抬地问道:“陈尚书,这是你们户部调查的结果?” 陈循恭敬答道:“是,此事太过恶劣,臣派出了户部右侍郎孟鉴带队,亲自去浙江布政使司查问出来的。” 朱祁钰又看向了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镒,出声问道:“陈爱卿,这份结果你应该知道了吧,你来说说,朕到底该如何处置?” 陈镒犹豫了一下才回答道:“陛下,臣以为此事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事涉英国公府,朝廷若是大动干戈,恐怕有伤朝廷根基。” “有伤朝廷根基?”朱祁钰将手中的文卷摔到了桌子上,恨恨地道:“朕以为,若是不处理,那才是有伤朝廷根基呢!” “朕是真的没想到,孙原贞弹劾王谦的根本原因居然是因为这个。” 陈镒无语。 说实话,当他听说了这个结果的时候,他也感觉有些不可置信。 原来,这次的罪魁祸首压根不是别人,正是孙原贞。 事情还得从去年说起。 去年年中,浙江右布政使杨瓒上奏,言称湖州诸府官田的赋税太重,请均民田赋税轻者,严禁诡寄之弊。 这个奏请没有什么问题,还可以进一步促进浙江的赋税,内阁的王直自然答应,于是立刻从内阁下旨,命杨瓒会同镇守浙江左副都御使孙原贞督办此事。 但是,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杨瓒和孙原贞原本以为只是协调地方的事情,结果就出现了问题。 湖州本地的地主士绅联合起来,异口同声地反对此事。 他们本就是通过这种手段来逃避朝廷赋税,现在杨瓒和孙原贞想要从他们手里抢钱,他们自然不可答应。 最关键的是,他们的领头之人背景雄厚,杨瓒和孙原贞费尽心思才查出来,领头的张姓地主,出身是英国公府,他的背后之人是英国公府的张輗。 那个时候恰巧赶上张輗率军出征,抵抗南下宣府的也先,杨瓒和孙原贞自然不敢招惹,但是他们又想完成内阁交代的事情。 于是乎,孙原贞就想出了一个主意,调朝廷发给浙江备倭卫的军粮填补亏空。 大明的备倭卫本身就不受朝廷重视,调拨一批备倭卫的粮食,他们也无处上告,毕竟张輗也不想自己在湖州有产业的消息传扬出去,以张輗的身份,想要封锁几个备倭卫的指挥还是很容易的。 至于备倭卫的军粮,等秋税收上来之后,去外省买一些过来便是。 这一切本来计划得很好,但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湖州便遭到了台风,粮食减产,作坊停工,原本计划好的赋税自然就不够了,再加上政务院新立,朝廷便开征商税,接着从中央调派了不少官员分赴各地,他们自然没办法继续造假,这备倭卫的军粮也就拖了下来,逼得王谦没办法,只能私自出海打渔。 不过这个消息立刻就被孙原贞知道了,孙原贞马上就看到了机会,可以向朝廷弹劾王谦擅自调兵,私自出海,以王谦的罪行,大概率是要降职发配的,到时候只要他们耍点手段,将王谦留在浙江,然后出点什么意外,把贪污军粮的帽子扣在他的头上,这一切的事情也就能够彻底完结了。 问题是,皇帝知道了这事儿,反应大出孙原贞意料。 原本以为直接处理的王谦被押到京师审讯,孙原贞无奈,只得当庭弹劾,将事情闹大,以此来警示张輗,他相信,张輗对于王谦的事情肯定是知道的,只要他知道了,以英国公府的身后根基,想要压下来,直接处理了王谦并非什么难事。 然而,孙原贞再一次失算了。 他怎么都算不到,朱祁钰听说了王谦的事情,居然兴起了打造海军的念头,还派人出去调查此事,至此,孙原贞再也没有能力阻止,只得听之任之,静静等候最后的结果。 至少,他相信杨瓒是不会轻易出卖他的。 钦差团到了杭州,杨瓒的确没有出卖他,但是底下有人卖了。 孙原贞是镇守浙江左副都御史,和浙江布政使司的人没什么关系,他们自然不会客气,尤其是这一次他们还能趁机拉下杨瓒,将右布政使空出来,这些官员自然不会客气。 浙江布政使司右参政谢辅果断出手,将整件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了前去调查的钦差团。 至此,杨瓒直接被钦差团停职查问,押解回京,事情彻底真相大白。 朱祁钰黑着脸,看着掌院事的左都御史陈镒,出声问道:“陈爱卿,你们都察院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这个左都御史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陈镒恭敬答道:“孙大人作出这等事情,臣的确有责任,还请陛下恕罪。” “恕罪?”朱祁钰冷哼了一声,继续问道:“你的确有责任,但现在不是追究你问题的时候,朕现在只想知道,你们都察院要如何起告孙原贞?” “臣与都察院同僚已经商议过了,孙原贞的正式罪名为贪功冒进,违反朝廷流程。”陈镒回答道。 朱祁钰顿时就有些恼火,反问道:“就这?朕看你们并不是太想起告孙原贞吧!” 陈镒明白朱祁钰生气了,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说道:“陛下,若是您对于这两项罪名不满意,您还可以增添。” “朕来增添?”朱祁钰这次是彻底怒了,盯着陈镒质问道:“你让朕增添是吧?好,那朕就亲自添几项罪名。” “孙原贞故意挪用军饷,险些造成卫所哗变,此其罪一。” “心怀叵测,构陷同僚,此其罪二。” “上奏谎言,欺君罔上,此其罪三。” “身为左副都御使,知法犯法,此其罪四。” “你们都察院这次起告,就以这四项罪名为主,剩下的你们爱添什么添什么,朕不管。” “朕只要一件事,孙原贞不能安然无恙地走出京师。” 陈镒吓了一跳,皇帝说的这几条罪名,不论哪一条都够孙原贞喝一壶的了,若是真的按照皇帝意思办,那别的不说,孙原贞这条命估计保不住了。 陈镒连忙道:“陛下,孙大人毕竟在朝为官这么多年,做官也是极为清廉,况且这次他并没有从中捞一文钱的好处,起告这些罪名,是否太过严重了?” “严重吗?”朱祁钰冷声反问道:“陈爱卿,朕知道你想保他一条性命,但是朕问你,你想保他的时候,是否考虑过定海卫的士卒?难道他们这些为了保卫大明社稷,保卫天下百姓的士卒,就应该活活饿死吗?” “他们饿死了,朕的天下怎么办?倭寇来犯,谁来抵挡?你陈镒吗?” “臣......”陈镒刚想说话,却立刻被朱祁钰打断,厉声威胁道:“你若是敢说你陈镒可以替他们来抵抗倭寇,朕立刻就下旨,将你们陈氏一族全部迁到东南沿海去。” 陈镒立刻就不说话了。 开什么玩笑,虽然他是苏州人,但他的祖籍却是河南开封,陈氏一族的根基全都在那里,他哪里敢因为一个孙原贞就和皇帝闹翻。 见陈镒不说话,朱祁钰终于舒服了一点,继续问道:“起告之人是谁?” 陈镒恭敬答道:“都察院右副都御使朱鉴。” “朱鉴吗?”朱祁钰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朱鉴原本是巡抚山西的,三年之期已满,最近刚刚调回京师,这个人还算是有些能力,于是点点头道:“好,那就让他去办吧!” “是。”陈镒点头答道。 朱祁钰笑笑,道:“既然孙原贞乃是诬告,那王谦自然就是无罪的了,不过他也受了委屈,就提拔他一个都指挥使作为补偿吧,回头让他好好练兵。” “诸位爱卿没什么意见吧?” 众人齐齐摇头。 一个指挥使而已,没必要在这上面和皇帝顶牛,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刑部尚书俞士悦出班道:“陛下,在此案之中,大都督府都督张輗也是有问题的,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是否也需要都察院起告?” 朱祁钰摇摇头,说道:“张輗的事情无非就是隐瞒了一些田产,没必要折腾都察院,而且朕也说过了,大都督府的事情就由大都督府自己来处理,俞爱卿应当相信于谦的节操吧。” 俞士悦点点头,回答道:“这个自然,于尚书的为人,天下谁人不知,又有谁敢不相信他会不偏不倚呢!” “臣想问的是,张輗存在大都督府的那七万两要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朱祁钰冷笑一声道:“自然是收上来了,他隐瞒田产,本就是违逆了朕和政务院的意思,如今被朕抓到了把柄,还想拿着银子全身而退,美的他。” “好。”俞士悦点头应下,接着又说道:“陛下,还有一个人的银子更多,只是此人身份有些特殊,臣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还请陛下明示。” 朱祁钰问道:“谁?” 俞士悦说道:“会昌伯府的二公子孙显宗。” 朱祁钰回忆了一下,问道:“八十三万两那个?” 俞士悦点点头。 他有些无语,皇帝还真是缺银子了,记住的居然不是孙显宗的名字,而是他的存款数量。 朱祁钰笑着道:“其实不瞒诸位爱卿,为了这八十三万两银子,孙太后还特意找过朕呢,让朕直接将八十万两银子拨给他,还留下了零头来封朕的口,不过朕是那种贪财的人吗?” 朱祁钰大手一挥,道:“留下,全部留下,有了这八十三万两银子,朕打造海军的费用就筹集得差不多了,为什么要还给他。” “可是臣已经查到,这八十三万两银子,乃是孙显宗放贷所得,若是扣下了,朝廷就要追究孙显宗的罪过了。”俞士悦有些为难地出声说道。 朱祁钰皱了下眉头,问道:“怎么?俞尚书是在担心会昌伯?” 俞士悦点点头,算是确认了朱祁钰的问话。 朱祁钰无所谓地道:“没事,你该查就查,该抓就抓,会昌伯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继承会昌伯爵位的也不是他孙显宗,对于这样一个人,你怕什么?” “臣怕万一没处理好,惹得会昌伯薨了,太皇太后怪罪下来......”俞士悦为难地道。 这倒是个问题。 朱祁钰明白了俞士悦的担忧。 会昌伯是孙太后的爹,过完年就生病了,到现在也一直没好,几乎一直在死亡的边缘徘徊,万一俞士悦把孙显宗抓了,惹得会昌伯急活攻心死了,那俞士悦的麻烦的确不小。 朱祁钰想了想,道:“孙显宗这个人的确麻烦,都察院就先不要起告了,但是你们刑部可以找点受过他欺负的人,去大兴县衙告他去,只要不让他突然失踪就行。” “回头会昌伯薨了,你们再去会昌伯府拿他,然后由都察院起告,到时候朕还可以拿捏一下孙继宗,免得他继承会昌伯的爵位太过顺利了。” 不过俞士悦却是说道:“这个法子倒还可以,只是最近这个孙显宗每日都来刑部闹事,说是太皇太后已经答应了,要求臣立刻将那八十三万两银子拨付给他......” “下次他再去,你就说是朕拦下了,让他自己来找朕说。”朱祁钰立刻吩咐,随即自言自语道:“朕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来!” 众人都是一笑,俞士悦也笑了,回答道:“依臣之见,这个孙显宗想必是不敢来的!” 果不其然,就在第二天孙显宗再去刑部衙门闹事的时候,俞士悦直接将朱祁钰的这句话告诉了他,孙显宗一听,当即夹起尾巴离开,乖乖逃回了会昌伯府哭去了,也不知道他是在替会昌伯濒死哭泣,还是心疼自己的八十三万两银子。 不过,这是后话,这里暂且不论。 朱祁钰又和众人说了一些起告断案的细节,例如证据链要全、重物证而轻口供之类的事情,便决定放这些人离开。 突然兴安快步走了进来,靠近朱祁钰耳语了几句。 朱祁钰眼睛瞬间放大,出声问道:“可是真的?” 兴安点点头答道:“陛下,大都督府已经收到了消息,于尚书如今就在宫门外等着呢!” “宣他进来。”朱祁钰立刻吩咐道。 一旁的石璞出声问道:“陛下,于尚书这时候入宫是有何事啊?”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缓缓回答道:“安南人来了。” 第479章 这事儿还得怪皇帝 等于谦进来,将事情一说,众人便全都明白了。 所谓的安南人来了,不是安南使臣又过来大明了,而是广西那边安南人打了过来。 这事儿说到底还是朱祁钰挑起来的。 去年年中,安南使臣黎贵淳和阮弘裕来大明朝贡,朱祁钰正好缺钱,就顺手坑了他们一回,用一堆擦屁股都嫌硬的大明宝钞和安南换了整整一百万石米粮,当然,朱祁钰也不是完全坑他们,还拿出了云锦与他们交易,但是一匹云锦能值几个银子,黎贵淳和阮弘裕可是被坑惨了。 二人回国之后,给圣母皇太后献上了那匹云锦,很是受到一番夸奖,但是再看其他的东西,安南的圣母皇太后阮氏英就立刻明白了,这两个傻蛋是被人忽悠了。 这位阮氏英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那可是和北宋的刘娥一样的存在,都因为皇帝年幼而垂帘听政,最巧合的是,她们控制的皇帝都是仁宗,只不过刘娥控制的是宋仁宗,阮氏英控制的是黎仁宗。 黎仁宗继位的时候年仅一岁,阮氏英便顺理成地垂帘听政,但是当时整个黎朝的朝政大权全都掌握在郑可手里,阮氏英便联合阮炽、丁列等大臣,最终取得胜利,处死了郑可及其长子。 但是,没过多久,阮氏英便清醒过来,知道这位跟随黎太宗打天下的郑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无奈郑可这会儿已经死了,阮氏英便下旨平反了郑可的罪名。 不得不承认,阮氏英在执政上还是有些天赋的,在她执政期间,安南制定私人田产法律十四条,击败占城军进犯,甚至生擒了占城国王贲该,也算是比较有为的。 因此,黎贵淳和阮弘裕原本想用一匹云锦混过关的想法,便立刻被她察觉了。 黎贵淳是皇室,她不好直接处置,但是阮弘裕是她娘家人,她可不会客气,直接便下旨处死了他,黎贵淳剥夺清化郡王的爵位,发配军中戴罪立功。 当然,一百万石粮食不是个小数目,即便是安南也有些扛不住,这么多粮食白白送给大明,这对于已经击败过大明,逼得大明允许安南自立的安南朝廷,那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必须想办法从大明补偿回来。 于是,经过了半年的准备,阮氏英果断出击,命令接任太尉的黎察率军出击,攻打大明。 黎察也是跟随黎太宗打天下的将领,打了半辈子的仗,在他的指挥下,广西毫无准备,和安南接壤的思明府、太平府、思陵州、龙州、凭祥州均已沦陷,信使出发的时候,黎察已经开始攻打南宁府,看样子是要向桂林府进军了。 于谦这次过来,就是依据朱祁钰之前的想法,希望朱祁钰召集政务院、六部、鸿胪寺和大都督府的人聚到一起商议一下,是打?还是不打? 对于这事儿,朱祁钰自然不会不允,立刻派人招今天没来的人即刻入宫,商议此事。 王直等人匆匆赶来,等他们到的时候,众人已经到齐了,都在等着他们。 人已经来齐,朱祁钰立刻宣布会议正式开始。 于谦站出来道:“今年五月,太平州发生了一个案子,一个当地土民在与一个安南商贾交易货物的时候起了口角,被安南商贾指使人打伤,当地府衙立刻派人拘捕了安南商贾,将其打入大牢,定成死罪,准备报于朝廷之后秋后问斩。” “但是,谁都没想到,这个商贾却在府衙中莫名其妙的死了,其仆役逃回了安南,将此事上报安南朝廷,安南朝廷派人入太平州问责,要求释放其余人,被当地府衙直接拒绝。” “于是,七月初一,安南直接不宣而战,以一万兵马突袭太平州,太平州知府谢必进逃脱,逃到桂林府报与广西布政司,接着多地都上报了安南人入寇的消息,信使出来的时候,已经有思明府、太平府、思陵州、龙州、凭祥州等多个州府沦陷。” “广西都指挥使司上报的消息是,安南此次出兵七万,言说大明无道,欺压良善,安南国承百姓民意,故而进攻广西,拯救苍生。” “眼下大都督府得到的消息就是这些,不知朝廷打算如何应对?” 朱祁钰看向政务院众人,王直当先道:“陛下,政务院还未收到消息。” “朕不是问你这个。”朱祁钰问道:“朕问的是,你们政务院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王直低下头思考了一下,道:“臣的建议是,打。” “不可。”左都御史陈镒立刻出声道:“轻起战事,于国无益,不如派使臣去安南训斥一番,令安南退兵即可。” 王直抬眼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朱祁钰,很明显,他很清楚,朱祁钰不会同意这么做的。 果然,朱祁钰冷声道:“陈御史,你们都察院的职责是监察百官,起告案子,朝廷打与不打,与尔等无关。” 陈镒一滞,旋即面色潮红,大声道:“陛下,都察院还有纠劾朝政的职责,凡朝臣所做之事有违朝廷利益,都察院都有权弹劾。” “哦?”朱祁钰冷笑道:“朕想知道,王首理的建议有哪里违背了朝廷利益?” 陈镒立刻道:“回禀陛下,臣以为,王首理的建议有误。” “其一,擅起刀兵,屠杀生灵,有损朝廷仁德。” “其二,朝廷调动兵力,必须要有足够的银钱,如今朝廷困顿,国库空虚,要想凑足开拔之资,朝廷势必要加税,有损百姓民生。” “其三,安南乃是宣宗皇帝钦定的不征之国,若是与安南开战,有违宣宗圣意。” “其四......” “够了。”朱祁钰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直接问道:“那你是何意?派使臣去安南训斥安南国王吗?” 陈镒用力点了点头。 他是真的不希望朝廷和安南开战,眼下好不容易有点盛世的模样,哪里能将这些好不容易才存下的银子耗费在这上面,不如用在民生之上,让自己在有生之年能够看到盛世的到来,到时候即便死了,他也是乐意的。 没想到朱祁钰冷声一笑,点头道:“好啊,那陈爱卿就卸了这左都御史的位置,去鸿胪寺做个少卿吧,到时候朕会派你出使,你来说服安南国王退兵,赔款。” 什么? 让自己这个正二品的左都御史去鸿胪寺做个从五品的少卿,哪里有这么做的,自己又没犯什么错误。 不过想想自己刚才说的话,陈镒还是咬着牙点头答应下来。 只要能阻止皇帝与安南开战,自己不过是降个品级而已,不算什么,全当是为天下人牺牲了,回头还能在士林弄一个好名声。 朱祁钰见他答应,心中火气不由得升腾起来,但还是压抑着自己的火气继续说道:“不过你过去可以,朕还有一些要求,你必须让安南国王全部答应下来。” “陛下请讲。”陈镒恭敬道。 朱祁钰说道:“首先,安南国王必须立刻退兵,上书忏悔。” “其次,安南国必须交出所有百夫长以上的统兵之人,这些人都是攻打我大明的核心,朕不可能放过他们。” “安南国也必须交出杀害过我大明官吏百姓的士卒,这些人敢于杀害我大明官吏百姓,必须要受到惩罚。” “再次,安南国必须赔偿这次入侵我大明所造成的所有损失,包括并且不限于城池,房舍,金银珠宝,家禽牲畜等等,但凡是一块砖一片瓦,只要是他们安南人弄坏的,也必须赔偿,赔偿标准就按照京师的标准来计算。” “安南国必须赔偿我死伤百姓,每人按照千两银子计算。” “最后,为了避免下次再发生此类的事情,安南必须撤回谅山府的所有军队,将谅山府设置为不设防府,如无我大明允许,安南的军队不得进入谅山府一步。” 陈镒越听心中越凉。 这种条件,哪家国王会答应,即便是李氏高丽这种最忠诚于大明的番邦都绝对不可能答应。 不过皇帝没说完,他不能插话,只能等着。 现在朱祁钰说完了,陈镒立刻道:“陛下,此事不可!” “哪里不可了?”朱祁钰冷声问道。 陈镒答道:“以臣之见,怕是除了这第一条,剩下的无论哪一条,安南都绝对不会答应的。” 众人也是在心中暗暗点头。 皇帝提的这几条,在他们看来也就第一条可以考虑,剩下的几条都不可能答应。 瞧瞧吧,百夫长以上的统兵之人,这就是在朝安南军队的脊梁动手,这些人死了,安南军队的脊梁就被打断了大半,只要是有些理智的人都不会答应这种要求的。 况且即便安南国王敢答应下来,他又能怎么动手呢?那可不是一两个人的事情,而是好几千条性命,真答应下来,难道他就不怕大明将消息放出去吗?只要朱祁钰放出点风声,安南必然内乱。 而那条赔偿的要求,更是赤果果地想要搅乱安南政局,削弱安南的实力,一名百姓一千两,这次安南攻打大明,死伤的百姓没有一万也得有八千,那就是八百万两银子,把安南皇室全都卖了也凑不齐啊! 至于撤回谅山府的军队,不许在谅山府设防,那岂不是随时将自己的东都升龙城放到了大明的刀锋前面,大明想要打安南,只要直接派兵突袭升龙城就好了,毕竟过了谅山府就是一马平川,大明只要调动一万骑兵,升龙城就保不住。 王直不由得在心中感叹,皇帝前阵子讲述的那个故事,原来是打算用在这里啊! 不过现在想想,还真是爽。 这几条一提,安南至少五十年内没有能力袭扰大明了,大明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得做什么。 朱祁钰大袖一挥,直接道:“那是你的事儿,既然你已经请旨了,那朕只负责提要求,能办到,朕会好好奖赏你,办不到,那也是你的能力不行。” 陈镒脸色一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也的确,朱祁钰的这一招他没有领受过,这是后世才出现的招数,而且是那些无良老板专用的,但凡要点脸都用不出来。 朱祁钰见他不说话,再次问道:“怎么?陈御史不敢了?” 陈镒一挺胸膛,刚要答应下来,但是随即想到了什么,还是软了下来,恭敬道:“臣无能,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冷冷道:“你这话倒是实在,若是你还嘴硬下去,朕可不会饶过你。” 接着嘿嘿一笑道:“朕都想好了,等你办砸了的时候,朕一定给你赐名,别叫陈镒了,叫陈无能算了。” 底下立刻传来一阵笑声,主要是大都督府那面传过来的。 “好了,笑什么笑!”朱祁钰出声训斥道:“你们大都督府也是,广西那边是谁在统兵,怎么就能让安南打下这么多地方?保境安民的职责都忘记了吗?” 石亨等人立刻噤声。 压住了所有人,朱祁钰看向其他人,出声问道:“还有人有不同的意见吗?” 没人答话。 皇帝都这么说陈镒了,他们哪里还能不知道皇帝的想法,谁都不会冒头触皇帝这个霉头。 朱祁钰见没人说话,于是点点头道:“好,那就这么定了。” “这次安南入侵我大明,朝廷要派兵反击,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大都督府,你们现在就拿出个大概的方略,朕来听听,看看有什么疏漏之处。” 大都督府众人对视一眼,石亨起身说道:“陛下,其实这次安南能攻下太平几府,所依靠的就是突然袭击,实力其实没什么,臣以为,单靠广西的兵力就足以应付。” “如今广西总兵乃是都督佥事武毅,有他在,安南不可能攻下桂林府,说不准现在他已经开始反击,驱逐安南人了呢!”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问道:“没了?” 石亨看着朱祁钰面色不善,知道自己想错了,笑了笑,继续说道:“当然,单靠广西的兵力,想要反攻安南几无可能,因此臣斗胆请旨,请陛下调十团营一营随臣南下,彻底打服安南。” 朱祁钰这才点点头道:“这样啊,那你能让安南答应朕方才提出的那些条件吗?” “这个......”石亨为难道:“恐怕不行,除非陛下能让十团营全部南下,一直打到升龙城,否则安南不可能答应这种条件的。” 石亨这么回答,原以为朱祁钰也会生气,没想到朱祁钰却是笑了,满意地点头道:“好,很好,武清侯,你这点很好,能就能,不能就不能,为将之人实事求是,估计这就是你多胜少败的根本原因吧。” “多谢陛下夸奖,臣愧不敢当。”石亨连忙恭敬道,脸上却是有些得意。 朱祁钰没有搭理他,继续问道:“对于武清侯的想法,你们大都督府的人还有什么不同的建议吗?” “放心大胆地说,只要是从军事上来讨论,朕绝不生气,即便你们要单枪匹马去升龙城刺杀安南王,朕也绝不怪罪。” 众人都是一笑。 张軏这时候站起身来,先是对着朱祁钰行了一礼,然后道:“陛下,其实武清侯的策略并无太大问题,只出一营,再结合广西的兵力,想要击退安南人并不难。” “臣的建议是,武清侯毕竟一直在北边征战,打的都是蒙古人,对于南方的战事战法并不熟悉,倒是臣曾经在南方统兵多年,乃是最合适的人选。” “所以,臣自荐,请陛下准允。” “不行,万万不行。”石亨立刻反驳道。 开什么玩笑,他自从去年打完仗,在京城也憋了一年了,手早就痒痒了,如今有机会打仗,他自然不肯放过。 石亨说道:“陛下,张都督身负十团营编练重任,事关社稷安危,岂能轻动?” 安远侯柳溥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起身说道:“陛下,臣以为武清侯如今统领十团营,时刻防备也先,也不可轻动。” “但是臣就不一样了,臣也是久经战阵之人,之前还和安南人打过,家父也是在安南人手中战死的,臣此番前去,刚好家仇国恨一起报了。” “不,安远侯好些年没有带兵了,况且年岁已大,万一有个闪失,非是朝廷之福,还是臣更为合适一些。”张軏立刻出声道。 开玩笑,他能不知道当年的安远侯柳升就战死在安南吗?但是他怎么可能允许柳溥抢了自己的差事,于是立刻出声反驳道。 众人很快便吵成一团。 “好了好了。”朱祁钰出声安抚道:“这次出征,朕更倾向于张軏张都督统兵。” 听朱祁钰这么说,张軏不禁挺了挺胸膛,得意地看了石亨和柳溥一眼。 “但是陛下......”石亨还想继续,却被朱祁钰伸手打断,道:“武清侯,朕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朕这次不能用你。” “为何?是臣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吗?”石亨问道。 朱祁钰摇摇头,道:“不是,你做的很好,但是你有更大的用处。” “大明与瓦剌终有一战,到时候你就是朕的统兵之人,若是现在用了你,到时候彻底击溃了瓦剌,你要朕如何赏赐你?” “你是朕的肱骨之臣,朕可不想到时候你因为功劳太大封无可封。” 朱祁钰的这番话让石亨眼睛一亮,立刻不说话了。 能够统兵和也先打,那可远比对安南动手舒服多了,安南不过是一小国,哪里有打也先的数十万大军来得痛快。 “那臣呢?”柳溥出声问道:“臣可是与安南有杀父之仇的,这么多年夙夜难忘,还请陛下给臣这个机会。” 朱祁钰却是摇摇头道:“不,安远侯,对于你,朕有更重要的安排,重要性远比此次征战要高得多。” “比此次出征更重要?”柳溥不明白,出声问道:“还能是什么事情?难道陛下要找机会去打察合台汗国吗?” 朱祁钰当即翻了个白眼,道:“难道在你的眼里,除了派你带兵打仗,就没有其他正事可做了?” 柳溥不禁迷糊了,不打仗,他这个武勋还能用来干什么? 柳溥只得恭敬道:“请陛下明示。” 朱祁钰看着有些垂头丧气的柳溥,想了想还是出声道:“朕记得你们安远侯一脉擅长火器,朕打算让你继续做这事儿。” “打造火器吗?”柳溥疑惑问道。 朱祁钰摇头,说道:“不,朕希望你能督管火器的研发工作,打造一门新式火炮出来。” “那岂不是工部的活计?臣是武将啊!”柳溥当即哀嚎道。 他可不愿意去管什么火器研发,虽然他懂怎么打造火器,但是他可不想去亲自抡大锤啊! 朱祁钰笑道:“安远侯,朕知道你是武将,所以才调你过去做这事儿的。” 柳溥摇头道:“臣还是不明白。” “好,那朕就给你解释解释。”朱祁钰问道:“最近朕打算打造海军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柳溥点点头。 这事儿他当然记得,那可是三百万两银子啊,若是全部投到神机营去,他能将神机营扩大五倍。 “海战靠船,船上要有火炮,但是如今大明的火炮并不适合海战,因此朕决定研发一门新的火炮出来,这门炮的重量要尽可能的小,威力要尽可能的大。” “朕来问你,若是工部的文官去研发这个火炮,你以为他们会付出多大的努力去研发呢?研发出来能否符合你们大都督府的要求?重量要多小合适?威力要多大合适?这些对于你来说,远比工部的文官要准确得多吧。” “那倒是。”柳溥点点头。 朱祁钰笑笑,说道:“所以啊,你这次打造火炮,其实是在为大明未来百年的海军打造火炮,今后大明海军建成,不论他们能取得什么样的胜利,到时候都有你一份功劳,难道这不比你外出带兵更好吗?” 柳溥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现在的他算是已经被朱祁钰说服了。 第480章 派万安过去 摆平了安远侯柳溥,事情终于能回到正轨上来了。 朱祁钰再次看向张軏,出声问道:“张爱卿,这仗你打算如何打啊?” 对于这个张軏倒不用思考太久,当即回答道:“回禀陛下,安南小国,狂悖无礼,臣率大军前去,自然是要以雷霆之势击溃安南,夺回丢失的城池。” “然后呢?”朱祁钰笑着问道。 张軏一愣,旋即大喜道:“然后当然是要攻入安南,好好教训一下他们。” 张軏倒是理智,没有说要打到升龙城。 朱祁钰却是摇摇头道:“不,这次朕不要你打得太快,朕要你慢慢打。” “慢慢打?”张軏不明白朱祁钰到底是什么想法,安南已经入侵,哪里有慢慢打的道理,任谁不都是希望能够尽快将其驱逐出去吗? “对,慢慢打。”朱祁钰点头,直接揭开了自己的目的:“朕希望你能打上个三年五载的,在这次战争中尽可能多地消耗安南的国力,耗光他们的男丁。” “绝户计?”一旁的石亨惊呼道。 朱祁钰笑着点头道:“对,绝户计,安南那块地方可是个宝地,粮食一年三熟,有了那里,大明得多打多少粮食,朝廷得多出多少丁口啊!” “现在却被那些好吃懒做的安南人占据着,朕看着心里不舒服,迟早要拿回来的。” “陛下,此计不可。”王直出声道:“绝户计虽好,却有伤天和,况且如此一来,我大明国库的损耗也小不了,士卒的伤亡也会比较大了。” 张軏也是点了点头。 王直说的对,这么大的话,他这次带兵出征,军中的伤亡绝对小不了。 朱祁钰摇摇头道:“不,这倒未必。” “此话怎讲?”王直奇道。 朱祁钰笑着道:“王首理莫不是忘了吗?广西绝大多数可并非我汉人啊!” 王直瞬间明白过来。 自古以来汉人和西南的苗壮各族关系就不是那么融洽,西南在朝廷的官员看来,本就属于崇山峻岭,蛮荒烟瘴,蛇虫众多,派过去的官员也都被默认为犯错了发配的,因此,这群家伙过去了,绝大多数都会懒政怠政,实权一般掌握在当地土司手中。 而双方一旦发生矛盾,汉人的官员自然就会偏向汉人,于是就惹得当地土人不快,土人说又说不过,只能选择动手,当地官员自然要抓捕镇压,但是这就惹得当地土司不快了。 如果双方沟通好了,那自然可以消弭矛盾,但是一个处理不好,土司就有可能揭竿而起,反抗朝廷。 唐代的西原黄洞起义就是这么发生的,而且一闹就是百多年时间。 大明也不是没有,洪武年间广西就爆发过壮人起义,即便是现在,在大藤峡附近还有瑶民反抗朝廷呢。 朱祁钰的意思就是,从这些瑶民、壮民之中招募兵力,用这些会导致地方上不安定的人去和安南消耗,汉人士卒的伤亡自然就少了。 王直立刻便想到了一支特殊的军队,直接问道:“陛下是要征召广西狼兵入伍?” “这有什么问题吗?”朱祁钰反问道。 王直答道:“广西狼兵勇则勇矣,却难管束,常有烧杀害民之举,若是一个用不好,臣怕到时候再出什么乱子。” “这个就要看张都督的手段了。”朱祁钰笑着看向张軏道。 张軏立刻说道:“陛下放心,臣约束一些狼兵还是有办法的。” 王直略带担忧地问道:“张都督知道这些瑶、僮之人的习惯?” “知道一些。”张軏点头道。 “那就好。”朱祁钰对张軏还是有一些信心的,不过还是提醒道:“广西狼兵并非汉人,和汉人的矛盾也不是那么容易调节的事儿,不过朕还是希望你能尝试一下,将这些狼兵编入大明正常的军伍之中,拉一拉同袍之情。” “回头和当地土司再有什么矛盾,也方便调解一下。” “这跟调解当地土司的矛盾有什么关系吗?”王直一直在京师做官,不太明白这里面的道道。 朱祁钰和张軏对视一笑,朱祁钰笑着解释道:“王首理这就不懂了吧!” “其实男人之间有四大铁事,最易拉近关系,按理来说王首理也应该知道,只是没有留意罢了。” “臣真的知道?”王直的好奇心上来了,大家都是男人,对于这种事情自然有好奇心。 朱祁钰笑着说道:“知道,而且你还做过呢!” “哦?陛下这么一说,臣还真想知道知道了。”王直笑着说道。 朱祁钰点点头,伸出一只巴掌道:“男人之间的这四大铁事,朕将其简称为人生四大铁,它们分别是......” 朱祁钰诡异地笑了一下,缓缓说道:“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赃。” “这其中至少一起同过窗和一起嫖过娼,王首理还是做过的吧?” 王直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皇帝总结的这四件事情,的确最容易拉近双方的关系。 朝廷上的官员最喜欢拉关系了,用的基本都是同窗、同门、同乡,算是一起同过窗。 至于一起嫖过娼,这个也没啥好说的,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犹记得当年他高中进士的时候,就和同科关系比较好的几个人一起去了醉仙楼,搂着当时醉仙楼的头牌喝了一晚上的酒。 朱祁钰看向张軏,见他也在点头偷笑,于是道:“张軏,此番出征,这四大铁你也可以用一用。” “将狼兵和我汉人士卒分到一伍,就是一起扛过枪的兄弟。” “朕在允你最后一条,此次与安南开战,只要是在安南境内,所有缴获全部由你直接分配,不必报到大都督府来。” 张軏大喜,皇帝这是让他奉旨抢劫啊! 看来此次军中的士气他不用太担心了。 没想到朱祁钰又道:“还有,如果你从安南劫掠到了女子,可以直接给鳏夫之类的士卒发下去,解决一下他们的婚姻大事,也算你关心士卒了。” “这是不是太过了?”张軏出声问道。 不是他不想这么干,而是他担心,奖赏这么多,手底下的士卒会不会太野不好管了,要知道,他手底下可是有狼兵的,那群家伙本来就不太在乎军纪,有这么多奖赏,他们肯定会惹出事情来。 “这个你看着办。”朱祁钰笑着道:“只要你能拖死安南,就是最大的功劳,剩下的事情,只要对我大明没什么伤害,一切问题朕来解决。” “是。”张軏立刻点头。 他现在已经开始想具体要调动哪一营了。 朱祁钰又补充道:“不过你要记住一点,这次出征,军法司的人也会跟着去,若是在我大明境内出现纵兵劫掠我大明子民的事情发生,亦或是杀良冒功,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被军法司的人查到,他们都有权直接问斩,即便是太子也一样。” “太子?难道太子也要去?”张軏奇道。 一旁的柳溥嘲讽道:“想什么呢?太子才几岁,怎么可能随你出征?陛下只是比喻一下而已。”说完他还向朱祁钰谄媚地笑了笑。 朱祁钰对于这个厚脸皮的安远侯也没什么好办法,索性不搭理他,而是转向于谦说道:“于爱卿,你这次派人过去,也要挑一些机灵的,不要总是抱着腐儒那一套仁爱之心判断事情,若是有这样的人,朕也不介意直接派他们全族女人去劝服安南那群野人。” “陛下放心。”于谦直接回答道。 他已经想过了,这次出征,他必须提前和自己的手下说清楚,国内可以严格执行军法,至于出了大明,那里不属于大明的地盘,岂能用大明的军法来约束? 户部尚书陈循出声问道:“陛下,那这次出征,户部该准备多少军费开支?” 朱祁钰摆摆手,道:“这事儿你们户部去和大都督府商量,看看怎么准备军费,具体商量个结果之后报上来。” 想了想又看着张軏说道:“不过这次朕允许劫掠安南,所有的战利品都由张都督分配,相信也不需要户部出多少银子吧?” 张軏立刻点点头,就食于敌嘛,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以前是军法约束不敢做,现在皇帝允许了,他自然不会客气。 张軏说道:“陛下,臣估计,户部这次只需要每月供应军粮和补充兵器应该就够了,至于饷银和犒赏,那就让臣带着将士们去安南解决吧。” 陈循笑了。 说实话,除了开国那会儿,朝廷还没经历过不要饷银和犒赏的战事,若是以后都这样,那户部的差事就好做多了。 朱祁钰抬起头,问道:“诸位爱卿,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人回答。 其实左都御史陈镒还是想劝劝,建议皇帝不要这么做,但是动了动嘴,还是没有说出来。 毕竟,他的利益是想劝皇帝仁德,不要杀伤太过,但是政务院的人明显不会支持他,自己势单力孤。 至于大都督府那群杀才,他们盼皇帝给他们这么大的权力已经盼了好久了,怎么可能反对。 朱祁钰扫视一圈,见没人说话,于是道:“那好,诸位爱卿都回去吧,尽早处理一下,张軏先赶过去,整合一下广西的兵力。” “臣等遵旨,臣等告退。”众人齐声道。 朱祁钰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出声叫道:“王首理和吏部何尚书留一下。” 王直和何文渊都停下了脚步,重新坐回座位上。 等众人走后,朱祁钰问道:“这次安南人入寇,广西的官吏应该损失不小,朕想问问,政务院和吏部,对于重新派过去的各级官吏有什么人选吗?” 王直和何文渊对视一眼,何文渊回答道:“陛下,此事刚刚传到京师,臣与王首理也是今天刚刚知道,还未考虑过这事儿,还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笑着摇摇头道:“何爱卿不必如此,朕就是有个人选想用一下。” “哦?是何人?”王直惊喜道。 他对于朱祁钰亲自挑选出来的官员还是很有兴趣的,几乎朱祁钰看好的那几个进士都有不错的表现,即便是他有些看不上的刘吉,王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刘吉还是很能做事的,放在手底下能省不少心。 现在朱祁钰又说要用人,王直不由得有些期待了起来。 “翰林院编修,万安。”朱祁钰缓缓说道。 王直还没想到朱祁钰的嘴里会说出万安这个名字,立刻摇头道:“陛下,万安此人有些奸猾,面对权贵喜欢趋炎附势,没有多少文人的风骨,臣不建议陛下用此人。” 何文渊也是点头。 他知道这个万安的经历,尤其是在办理商税的事儿上,万安做的的确不怎么样,王直的评价并没有什么错谬之处。 朱祁钰却是笑笑道:“王首理不必如此,在朕看来,每个人都有用处,只是用法不同而已。” “这次朕想用万安南下,去太平府做一任知府,让他拉近瑶人壮人与我大明的关系,拉关系正方面,他还是很擅长的吧!” 王直想了想,这个用人还真是不错的选择。 万安此人奸猾是没错,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在朝野都交友广泛,即便去了蜀地想要从当地勋贵手中收商税,但和那些人的关系的确非常好,而且即便是下面那些被他征收了商税的民间商贾,也没有几个骂他的,最终的效果比去年的状元柯潜还要好上一些。 但是,他真的能去摆平羁縻州的那群土司吗? 王直对此没有什么信心。 毕竟那群土司起兵反叛,很多时候在大明朝廷看来都是莫名其妙的。 王直说道:“臣以为万编修未必能做成此事,还请陛下三思。” “你是怕他为了和那群土司拉关系,有可能会做出什么不利于朝廷的事情吧?”朱祁钰笑着问道。 王直点点头。 朱祁钰摇头说道:“这一点王首理倒不必担心,朕让他过去,又不是什么都放开让他去做,当然是有限制的,不能损害朝廷的利益,这是最基础的要求。” “那就好,陛下做主便是,臣没有异议。”王直说道。 朱祁钰看着他,知道他还是有些不愿意,于是直接问道:“怎么?王首理有更合适的人选吗?若是有,不妨向朕说出来。” 王直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放弃了。 他心中的人选是刘吉,但是仔细想过之后,发现还真没有万安合适,刘吉的手段有些阴毒,放在汉人的地盘上没什么问题,但放在土人的地盘上,很有可能更早惹出祸事。 他王直虽然有些看不上刘吉,但也只是看不惯他的手段而已,并没有想过要坑他。 见王直没有人选推荐,朱祁钰又看向了吏部尚书何文渊。 何文渊比较机灵,立刻恭敬说道:“陛下,臣也没有什么人可举荐的。” “那好。”朱祁钰便直接下了决定,道:“太平府知府的位置就交给万安吧,朕明天会找他好好谈一谈,剩下的位置你们就自行挑选吧。” “臣遵旨。”王直和何文渊异口同声答道。 次日,朱祁钰下朝之后便招来了万安,位置在武英殿。 万安不愧为后世的万岁首辅,一进门便大礼参拜道:“臣翰林院编修万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朱祁钰淡淡地道。 等万安起身之后,朱祁钰看向了这个第一次见到的万安,果真,这个万安长得的确不错,身高六尺,容貌甚伟,一张方脸让他显得堂堂正正,只有脸上挂着的媚笑暴露出了他的内心。 朱祁钰淡淡道:“知道朕今日召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万安恭敬道:“臣不知,请陛下恕罪。” “那你有没有猜测一下,朕今日召你过来的原因呢?”朱祁钰继续问道。 万安赶紧摇头,恭敬答道:“陛下乃是天子,陛下的想法便是天意,臣不过一介凡人,哪里敢妄测天意。” 朱祁钰冷笑一声道:“前阵子你去四川督办开征商税之事,朕听说你和当地人的关系很融洽啊!” 果然是这事儿。 万安连忙磕头道:“臣无能,说服不了当地的官绅,更说服不了蜀王,请陛下降罪。” “朕听你这话,好像是没有承认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有错误啊?”朱祁钰的尾音微微挑起,语气中满是质疑。 “臣不敢。”万安继续磕头。 朱祁钰冷哼一声,训斥道:“不敢吗?朕看你是不敢对付蜀王和当地士绅吧,但是朕问你,真正能决定你仕途和性命的,是他们吗?你如此拖延塞责,就不怕朕处置你吗?” 万安的冷汗都冒了出来,不知道朱祁钰是什么意思。 难道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不对啊,当初回京的时候,政务院已经处理过了,自己已经被政务院踢了出来,如今只能在翰林院苦熬,已经是受过惩处了,难道皇帝要再次惩处一回? 万安心里想着,但是嘴上却没停,立刻回答道:“回禀陛下,臣不是怕当地士绅,而是他们本就没有什么银子,最近这些年朝廷一直在麓川鏖战,四川作为支撑麓川之战的地方,民间早已经没有什么银子了。” “蜀王殿下那面也是一样,这些年为了支持朝廷安定麓川,蜀王府也没少出银子,蜀王殿下也的确是没有什么银子了。” “臣不怕他们,臣怕的是当地士绅因为此事闹出什么乱子,搅了天下安定,也怕逼迫过甚,一旦蜀王遇到什么危险,天下人会给您安上一个迫害叔爷,皇室内乱的罪名,那样可不是臣们想看到的啊!” “你倒是好心。”朱祁钰突然冷笑道:“不过你将朕和政务院推行的大政放在了哪里?朕需要你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来操心吗?” “此乃为人臣子的本分。”万安仍旧恭敬道。 朱祁钰被万安的回答气得都有点想笑,这个万安果真是用一句万岁万岁万万岁,就当了内阁首辅十年的人,别的不说,单就这个反应,这个思维的敏捷度,就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提并论的,再加上他的厚脸皮,的确也是个人才。 朱祁钰也不想和他继续废话了,直截了当地道:“万安,朕就不追究你之前的事情了,今日朕召你来......” “臣万安,多谢陛下宽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朱祁钰还没说完,万安立刻就谢起恩来。 朱祁钰无语,深吸了一口气道:“万安,今日朕召你过来,是要让你去广西太平府做一任知府。” “啊?”这个安排是万安没有想到的,还好他反应快,当即道:“臣遵旨。” 朱祁钰看着万安,出声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朕为什么要调你去广西吗?” 万安恭敬摇头道:“陛下的安排必有深意,臣遵旨便是,哪里需要问那么多。” 朱祁钰想说的话立刻就被堵在了喉咙里,有种想说也说不出来的感觉。 半晌,朱祁钰这才缓过来,淡淡说道:“朕听说你擅长和别人拉关系,所以朕这次派你过去,是希望你能和当地土司拉好关系,支持朝廷对安南开战之事。” “是。”万安立刻便答应了下来,仿佛接下这个任务的人不是他一样。 朱祁钰继续道:“不过朕对你也不是没有要求的,而是有三点要求,你必须做到。” “陛下请吩咐。”万安恭敬说道。 朱祁钰竖起一根手指,道:“第一,你此次过去,要与当地土人打好关系,确保朝廷和安南开战之时,当地土人不会捣乱。” 万安点点头。 朱祁钰又竖起第二根手指道:“第二,朝廷这次与安南开战,需要征调广西狼兵,这件事情上你也要配合,朝廷需要在太平府征调多少,你必须按时完成,绝不允许拖延。” 万安这次倒是没有立刻点头,而是思考了一下才点头答应下来。 朱祁钰又竖起第三根手指道:“第三,你既然是太平府知府,那么太平府的民生就全是你的事情,朕不希望听到你做出什么有损大明利益的事情。” 万安愣住了。 第481章 绝户计 万安愣住了。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我纯靠口舌去忽悠那群土司酋长吗?这可能吗? 万安擅长与人交往,自然对这里面的道道很熟悉。 天底下哪有免费的饭食啊,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在蜀地的时候,能与蜀王和那些官绅交好,那是付出了朝廷应该征收的商税作为代价的。 民间商贾能对其称赞,也是因为他没有严查这些商贾的账目,只用了他们提供的账本而已。 所以,万安所谓的交友广泛,只是没有牺牲他自己的利益,而是牺牲了朝廷的利益,拿着朝廷的税银做好人而已。 如果他真的严格执行政务院的政令,对着蜀地的商贾开征商税,那蜀王和官绅怎么可能与他交好,不派人暗杀了他都是他幸运的了。 现在皇帝让他去做这个太平知府,又不许他损害大明的利益,难道要让他用自己的利益去安抚宣慰吗? 万安不说话,朱祁钰出声问道:“怎么,万编修,你不愿意去吗?” 万安连忙摇头。 开什么玩笑,现在很明显是皇帝亲自安排的任务,自己怎么可能不去?难道可以有选择吗? 当然有,只是那个后果他不愿承受。 万安答道:“不,臣只是在想,如何安抚那些土司酋长。” “他们历来不服王化,只看利益,若是没有利益,恐怕很难约束好他们。” 朱祁钰笑道:“为什么一定要约束他们呢?难道就不能想办法找到一个利益,和他们分享吗?” 万安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恕臣愚钝,想不到这个利益。” 朱祁钰没有直接提醒他,而是反问道:“知道朕为什么派你去太平府做这个知府吗?” 万安想了一下,瞬间明白了过来,出声问道:“陛下是让我说服那些土人,请他们一起去攻伐安南?” 这个道理很简单,如今安南突袭大明,现任太平知府丢失治所,擅离职守,肯定是有罪,不能再继续担任太平知府一职,找自己来正是为了此事。 那么,既然自己去做这个太平知府,想要找到一个和当地土人的共同利益点,那最简单的就是安南。 毕竟此番是安南人入侵,烧杀抢掠,当地汉人遭了殃,当地土人也没好到哪去,只要自己用报仇的名义号召他们,用安南人的利益来许诺他们,相信不少人都会同意的。 “不,不是请,而是命令。”朱祁钰纠正道:“他们本就是大明臣子,需要为国效力,哪里需要请他们。” “你要做的是,让当地的土人知道,他们是大明人,就要为大明承担赋税、劳役,而不是在我大明的国土上白吃白喝,朝廷还得养着他们。” “朕要让你做的,是想办法让当地的土人听从朝廷和当地官府的政令,不再听从他们首领的命令。” “这才是朕亲自点选你过去的原因。” “是,臣明白了。”万安恭敬答道。 “那你怎么做,应该知道了吧!”朱祁钰问道。 万安想了想,回答道:“臣知道。” “那你说说打算怎么做。”朱祁钰向后靠在了椅子上,出声问道。 万安说道:“自然是全力教化之,让他们知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之理。” 朱祁钰摆摆手,道:“别和朕说虚的,直接说实话。” 万安点了点头,又作势想了想,重新说道:“臣可以招募读书人,向各家土司派遣,令其常驻,协助其执行朝廷政令。” “那不还是以当地土司为主吗?”朱祁钰立刻反问道。 万安有些为难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道:“臣不知,请陛下明示。” 朱祁钰直起身子,看着他冷声道:“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仿佛被点到了任督二脉,万安蓦然眼睛一亮,立刻答道:“臣其实还有一个法子,不过太过阴暗,故而不敢说。” 朱祁钰笑笑,重新靠回椅子上,挥手吩咐道:“放心想,大胆说,今日只有你我二人,你怕什么?即便是阴暗些也无所谓。” 万安沉默了一下,放低语气道:“如果想控制地方土司,臣以为最快的办法就是,朝廷征调土司入伍,让他们死在战场上,然后臣拣选好控制的继承人作为傀儡,便可快速解决此事。” “不够。”朱祁钰摇摇头。 万安一惊,抬头看向皇帝。 这么阴险的计策都不够,那还要多阴险的手段才够啊? 万安试探着问道:“投毒把土人都毒死?” 朱祁钰无语,翻了个白眼道:“那肯定有人弹劾你弑杀,有损大明仁德。” “那臣就不知道了。”万安躬身行礼道。 朱祁钰重新坐直身子,缓缓说道:“你这些办法朕都不认同,因为你忽略了一件事。” “朕要的是土人归心,不再听从土司的命令,而不是如何控制地方土司势力,西南土司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万人,朕若是真的想杀了他们,哪里需要这么麻烦,只要派个得了天花的病人去他们的寨子转一圈就够了。” “但是,朕不希望这样做,因为那些普通土人什么都不懂,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被他们的土司煽动的,因此朕现在只想让他们知道,听从朕的旨意,听从政务院的政令,能让他们活得更好。” “你这次过去,应该从这方面入手。” 万安静静地站了好久,这才说道:“既然如此,那臣斗胆,想向陛下提一个要求,希望陛下恩准。” “你说。”朱祁钰出声道。 万安缓缓说道:“臣请陛下下旨,此次与安南开战,所有缴获由臣来分配,至少太平府境内的缴获由臣来分配。” “不行。”朱祁钰摇头道:“此次的缴获已经交给了大都督府充作士卒们的饷银和犒赏了,户部都没资格拿,你太平府就更不要妄想了。” 万安想了想,又提了另一个要求:“既然如此,那臣希望陛下能够允许臣从军中收购这些缴获,毕竟有些缴获并不方便携带,不如从臣这里换成银子随身携带更好。” 朱祁钰想了一下,点头道:“对于你的这个要求,朕不反对,具体怎么做,你自己去找张軏谈。” “是。”万安恭敬答道。 有了利益,他就好操作了。 朱祁钰又道:“还有,你可以想办法杀死那些土司,但是必须将继任之人控制在手里。” “朕再给你一个好处,你也可以让那些土司送自己的继承人来京师,朕会给他们一个国子监监生的职位,让他们好好学学儒家,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忠君爱国。” “臣遵旨。”万安精神一震。 他终于知道皇帝的想法了。 皇帝的目的是彻底收服壮瑶土人,让他们和汉人一样学习儒家经典,懂得忠君爱国的好处,那么,最根本的处理方式就是彻底取消土司这个位置,只是弄死如今这些土司是没有用处的。 但是如果能够让他们的继承人都不认同土司的存在,那么就有了完全取缔土司的机会,再加上用好处笼络那些中层,那么就能完全取消土司的存在,到时候朝廷再派官员过去,地方土司自然就换成朝廷官员了。 万安甚至还联想到,如果能够趁着继承人入京的机会趁虚而入,弄死土司,以代管的名义先管理一段时间,多给土人一些好处,那即便继承人回来,那威望也必然大降,朝廷也就有机会罢黜掉土司了。 看着坐在上面的皇帝,万安也不得不承认,当今天子朱祁钰的确是一个合格的皇帝,文武之间的平衡之道做得极其到位,文官很难影响到武将带兵,武将也没办法影响文官理政,如此一来,文武分隔,双方各做各的,自然就没有什么矛盾了。 再看管理地方,西南土人向来是比较难管的,但如果按照皇帝的方法来做,估计要不了多少年,当地人也就再也不会提起土司这回事儿了。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朱祁钰的这个办法,其实也是和后世学来的,只不过那个时候是华夏。 朱祁钰原本就是八零后,从小听到的就是外国有多好,外国有多发达,他的奶奶甚至拿着一个棒子的碗和自己吹嘘,这个碗的质量有多好,但是那只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花纹的白瓷碗而已,后来掉到地上还碎了。 那个时候国内的确比较穷,外国经过许多年的发展,几乎在各方面都领先于国内,再加上当时的领导也提倡向外国学习,因此有人吹捧外国人也属正常。 但是后来国内的实力快速增长起来,许多方面都达到了世界领先,这时候却仍旧有人叫嚣着国内不如国外,这就让人不能理解了。 直到有人对这种现象做出了分析,证明那些宣传国内不如国外的人,基本上都有过海外留学的经验,国内最好的大学,出国率也是排名前列的,这时候朱祁钰才明白,投资下一代教育的回报率会有多高。 别的不说,国内有多少免费为别国提供情报的人存在,又有多少叛国逃离的人,仔细分析一下,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五六十岁的年纪,他们在世界观形成的最关键时期,接收到的信息都是国外有多好,国外有多发达,所以这种招数的效果是极好的。 如果大明从现在开始教育西南那些土司,给他们不断洗脑,一代又一代的洗脑,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们自己就会唾弃现在的土司制度了,毕竟在当今这个世界上,大明才是最发达的那一个。 安排完万安的事情,大明朝廷便飞速运转了起来。 之前还没什么感觉,但是现在遇到了举国而战的事情,政务院和大都督府就立刻飞速运转了起来。 打与不打已经定下来,怎么打也定下来了,剩下的就是各个衙门的事情。 大都督府的事情简单。 张軏从十团营中挑选了振威营,这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比较熟悉,同时向政务院提交了一份行军计划,剩下的后勤补给就是政务院的事情了。 政务院收到计划,将需要提供的后勤支持进行了一下拆分,任务便发了下去,户部立刻开始统计粮草,工部则开始计算库存材料,重点偏向于箭矢等兵器的打造,刑部开始抽调囚徒,给他们这个难得脱困求生的机会,也给张軏提供一些死士,方便他打一些比较难打的仗。 在这个时候,朱祁钰对朝政的调整第一次体现出了极佳的效果。 双方各行其事,工作任务清晰明了,再加上有吏部的绩效考核压着,各部的运转速度几乎提高了一倍。 八月底,张軏正式抵达广西桂林府,见到了如今已经有些焦头烂额的广西总兵武毅。 原本有些俊朗丰毅的武毅已经有些憔悴。 安南人不愧是几十年前建国的,骨子里的战意还没有彻底消散,如今的统帅黎察也是跟着黎太宗打天下的战将,所以,安南人的攻势极为猛烈。 武毅手里只有广西数万人马,在之前一个月的抵抗之中已经损失了不少,好在他及时从广西征募了一批罪囚,添补进了自己的军队里,这才堪堪抵挡住了安南人的进攻。 “张都督,你来了啊!”武毅见到张軏走进自己的帅帐,立刻上前见礼道。 张軏看着武毅这个曾经在京师保卫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将领,莫名感觉有点心疼。 当初的武毅可是出了名的丰神俊朗,没想到现在却是变得瘦骨嶙峋,尖下巴都出来了,于是立刻上前问道:“武总兵,你这是......” 说着还上下打量着他。 武毅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无妨,只是最近战事紧急了些,有些没休息好,你来了就好了,我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睡几个好觉了。” “我看你现在就该去睡觉!”张軏直接说道。 武毅摇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待我先为你介绍一下目前的战局。” 张軏知道自己不让他介绍情况,他是不会去睡觉的,于是点点头。 二人走到舆图前,武毅指着舆图介绍道:“此次安南一共出兵八万,兵分三路来攻我广西,如今西路的两万兵马已经打到了庆远府,如今庆远卫正在勉力支持,中路两万兵马,正在柳州附近,不过这一路威胁不大,我已派人将其牵制住了,如今正在柳州城南对峙。” “这么说,这东路才是咱们的心腹大患吗?”张軏问道。 武毅点点头,回答道:“正是,这一路是主帅黎察亲自统领的,一路攻下了南宁府和浔州府,就连广东的廉州府部分州县关隘也落入他手,如今正在平乐府境内,正打算逆漓江而上,直接攻打桂林府。” 张軏也是点点头,出声问道:“那咱们的兵力呢?” 武毅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回答道:“如今的主力都被我布置在桂林以南的六塘镇,兵力约有两万。” 张軏一愣,旋即惊讶道:“只有两万了?” 武毅无奈道:“张都督,这也是没办法,广西原本就只有八万兵力,一半都是布置在太平府和思明府的,当初黎察率军突袭,这些兵力直接就被打散了,后来我收到消息,派人在沿途收集溃兵,这才收拢回了一万多人,再加上我又征调了一批囚徒,不然桂林早就被黎察打下来了。” 张軏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打仗就是这样,安南人发动的是突然袭击,太平府和思明府的卫所没有防备,损失惨重是正常的,只不过会让主帅有些头疼罢了。 武毅看了一眼张軏,继续说道:“不过桂林府暂时安然无恙,城中的军备也是比较齐整的,以现在的战事,再坚持个一年半载不是什么问题。” “如今张都督来了,不知您带了多少兵马?” 张軏平静答道:“此次来的是振威营。” 武毅顿了一下,旋即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只有振威营?” 张軏点点头,道:“对,只有振威营。” 武毅搓了搓手,哀叹道:“哎,朝廷这是怎么想的?为何只派了振威营一营过来,这最多就是抵抗住黎察的攻势,想要收复失地可是远远不够的啊。” 张軏无语。 你武毅已经出来多久了?知道现在的振威营是什么样子的吗?就远远不够。 不过为了宽慰武毅,张軏还是将朱祁钰给他的权力告诉了他:“武总兵不必担心,我这次过来,朝廷还给了我几个好处可以用一用。” “什么好处?”武毅立刻问道。 张軏缓缓回答道:“其一,朝廷允我招募土人,利用狼兵与安南对抗。” “这倒是还行。”武毅点头。 他身为总兵,是没有权力去招募土人狼兵的,如果有了狼兵,那么和安南对抗的胜率又大了几分。 张軏继续说道:“其二,朝廷没有给我军饷,但是答应供应充足的军粮,而且这是政务院王首理和户部尚书陈循亲口承诺的。” 武毅这会儿有些惊喜了。 什么时候文官这么大方了,居然愿意供应全额的军粮,要知道,即便是在永乐年间,户部供应的军粮也只有五成,这还是太宗皇帝亲自率军北征的结果,若是以往,户部最多供应三成军粮。 毕竟大明实行的是卫所制度,各地军队都是有军屯的,可以自己种粮食。 张軏倒是不高兴了,直接说道:“没听我说吗?这次朝廷是不给军饷的,需要我们自己解决。” “什么?咱们自己解决军饷?”武毅彻底惊讶了。 这还是大明的军队吗?居然要他们自己解决军饷。 张軏点头道:“对,咱们自己解决军饷。” “这怎么解决啊!”武毅的语气中满是抱怨。 张軏却是笑道:“这就是朝廷许下的第三个好处。” “此番出征,只要是咱们缴获的金银,全部都由咱们自行分配。” “到了安南境内,咱们可以派兵自行劫掠,不管是抢到的财物,亦或是俘虏到的女子,都可以作为军饷犒赏给军中士卒。” “真的?”武毅顿时充满了惊喜。 以往有了战事,朝廷都要派监军跟随的,一般是一个宦官和一个文官,宦官还好,只要拿些银子出来,基本就不会管事,只要将功劳分润出去一些便是。 武毅他们这些武将,最烦的就是监军的文官,这些人特意喜欢动嘴,经常以什么仁义道德来约束自己,不能随意行动,如果敢这么做,那不用回去,就肯定会遭到文官的弹劾,到时候朝廷中的文官群起而攻,多少人都是这么倒下的。 虽然现在朱祁钰将文官监军和宦官监军都撤销了,但是军法司的军法官还在啊! 这群人依旧是文官,而且手中握着大明军法,约束得更为过分了,不仅不能随意处罚手下人,就连一些因为兵力不足而丢城失地的将领都受到了他们的处罚,如今桂林府的大牢里就关着这么几位呢! 现在有了这道旨意,他们可就轻松多了,最起码不会因为一些个人看法上的问题而被军法官无缘无故地阻止了。 而且他们都是带兵之人,深知这道旨意对于军中士气的鼓舞效果有多大。 尤其是那个俘虏到的女子也可以拿出来作为犒赏,单凭这道旨意,军中那些平日里见不到女人的大老爷们,就绝对能爆发出足够的战斗力,任何阻止他们抢到女人的阻碍都会被他们推平,更别提还有金银财物吊着呢! 张軏继续说道:“其实还有呢。” “我出来的时候听说,陛下将翰林院编修万安派过来当太平府知府,回头他会想办法将那些不方便携带的战利品换成银子,这样士卒就不必携带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真的?”武毅这会儿却是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了,立刻问道:“那朝廷有什么样的要求吗?” 如果没有想匹配的要求,那他武毅可就危险了。 张軏点点头,道:“当然有。” “陛下希望这一仗不要打得太快,最好打个三年五载的,如果能把安南的男丁全部消耗在这场战事之中就更好了。” 武毅想了想,突然惊呼道:“绝户计?” 第482章 让礼部成为朝廷喉舌 是的,绝户计。 这是历史上最阴险毒辣的计策,没有之一。 不过也看对谁用。 如果是对自己人用,那的确就是最最阴险毒辣,丧尽天良,穷凶极恶,但是如果对敌人,还是有大仇的敌人用,那就不一样了,使用的人会感觉到心情愉悦,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张軏如今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自从张軏接手了广西战事之后,整个战局就开始变化。 先是在桂林附近抵挡住黎察的几次进攻,然后在一次攻城之时突然派振威营突袭,五千振威营骑兵突然从桂林城东面杀出,直冲黎察的主力中军背后,安南军当即大乱。 黎察急调三千兵卒前去阻拦,没想到明军五千火铳兵紧随其后,直接将这三千兵卒打得哭爹喊娘。 随即驱赶着溃兵冲击黎察中军,即便是黎察强令手下人列阵阻挡溃兵成功,但这时候桂林城突然城门大开,张軏率军直接杀了出来。 前后夹击再加上军阵大乱,即便是黎太宗复生也毫无办法,黎察只得率领数百人逃离战场,将自己手底下的三万大军丢给明军处理,自己一路向南逃去。 经此一役,安南对桂林的威胁彻底解除,并且主力损失大半,整个广西战局彻底扭转。 张軏随即调集兵力开始反攻,迅速收复了太平等府,一直打到安南的谅山府,这才逐步放缓进攻节奏,将整个战线维持在谅山府北部和新安府一带,时不时还派兵去安南的太原府和宣化州劫掠一番,持续消耗着安南的国力。 万安也在不久之后抵达了太平府,直接撑起了太平府的政务。 不过万安也的确是聪明,他来的时候一路宣传,这次他去广西任职,乃是为了帮广西筹集军费,卖掉广西的商货和针对安南人的缴获,希望各地的商贾都可以过去,他可以确保安全,并且还会给出一个合适的价格。 各地商贾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于是纷纷前往,去的时候帮助朝廷运粮赚运费,回来的时候则是带上在当地收购的特产和缴获,回家乡去贩卖,赚得盆满钵满。 一时间,万安的善政在许多地方都取得了良好的口碑,名声也越来越大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自从张軏离开之后,朱祁钰便没有再怎么关注过广西战事。 张軏是个不错的将领,去年面对也先的突袭都没有战败,而是和也先僵持了整整一天,这就充分说明了张軏的能力,安南人再怎么厉害,也比不过一辈子都在打仗的蒙古人,张軏连也先都拿不下,安南人一定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不过朱祁钰并不是没有头疼的事儿,其中一件就是他要打造海军的消息被人传扬出去了。 大明不是没有聪明人,反而多的很,尤其是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个个都精明得跟猴似的。 朱祁钰打造海军的消息被传了出去,东南的不少豪商大贾立刻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于是,不少官员都开始上书朝廷,劝谏朱祁钰不要这么做,其中最有力度的一条就是那三百万两银子。 之前朱祁钰从户部敲出了九十万两,又从大兴隆寺查抄出了两百多万两银子,全部拨给了大都督府,用来打造海军,这便成为了官员们劝谏的最有效理由,什么靡费国帑、与民争利,各种各样的罪名全都疯狂扣了过来,一时间朱祁钰圣天子的名声开始摇摇欲坠。 虽然政务院的王直带头驳斥,却是仍然没有阻止这些舆论,反而有不少人开始弹劾王直和金濂这两位大佬,说他们谄媚皇帝,贪恋权位,皇帝有错而不谏言,枉为人臣,市面上还有人叫嚷着政务院的人都是奸臣佞臣,要求皇帝取缔政务院,不过这种言论立刻就被人拍死,踏上一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的那种,毕竟政务院是文官理直气壮掌握朝廷文政的衙门,还有政务院首理这个文臣领袖的位置,只要是有点上进心的文人,都不可能允许政务院被皇帝取缔。 渐渐的,王直等人也有些扛不住了,虽然政务院的运转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底下实际做事的衙门都开始出现了各种问题,他们能力虽然强,但是也没办法做到事事躬亲,还是要依靠下面的官员来做事的。 于是,在九月的一天,王直等政务院大佬和六部尚书联袂求见,希望皇帝能够改一改主意。 奉天殿内,朱祁钰黑着脸看向跪成两列的文官们,心中烦躁不安。 “你们摆不平上疏的文臣,所以就来这奉天殿,想要摆平朕是吗?”朱祁钰冷声问道。 政务院首理王直有些尴尬,但还是说道:“陛下,臣以为如今朝政刚刚好转,国库也是刚刚有了些银子,现在就建海军,有些为时过早了。” “臣建议您可以略微放缓一些,从这笔军费中拨出一部分到国库,以安天下民心。” “天下民心?”朱祁钰冷哼一声,道:“这真的是天下民心吗?这是东南的豪商大贾之心吧!” 王直还是辩解道:“不管是天下百姓,还是豪商大贾,都是陛下的子民,民心不可违。” “如今建设海军,朝野上下反对声一片,陛下还是要考虑一下悠悠众口啊!” 朱祁钰看着俯首在地的王直,又看了看其他人,出声问道:“诸位也是这个意思吗?” 众人齐声道:“臣等附议。” “附议!附议!”朱祁钰顿时大怒,厉声道:“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 “现在上书的都是和东南商贾牵扯不清的,以前都拿过他们的好处吧!” “还有那些东南的商贾,也都违背太祖遗训偷偷下海了吧?自己赚得盆满钵满,但是却不让朝廷建设海军,不就是担心朝廷查到他们吗?信不信朕让东厂和锦衣卫过去查查,看看能不能查到他们违背太祖遗训的证据!” “不可。”金濂立刻惊呼道:“那些豪商大贾是江南经济的核心,掌握着整个江南的经济命脉,若是动了他们,江南必乱。” “呦呵,他们有这么大能耐吗?”朱祁钰冷笑一声,恶狠狠地道:“朕乃是大明天子,有什么不能做的?不过是一些商贾而已,若是他们敢搅乱江南,朕立刻派兵南下,朕倒要看看他们有几个脑袋,敢和朝廷作对。” 金濂哀求道:“不行啊,江南乱了,朝廷的赋税就会出大问题,如今刚刚推行的开征商税也会无疾而终,朝野上下反对之声会更甚的。” 朱祁钰立刻道:“朝廷赋税出问题,那是你们政务院的事情,开征商税无疾而终,那也是你们政务院的事情,不要往朕这里推。” “事情做不成,是你们不用心,与朕无关!” “至于朝野上下的反对之声。”朱祁钰冷哼一声道:“不过是些东南的官员而已,天下又不是只有东南才有读书人,大不了朕开两届恩科就全补上了。” “但是这里面有不少人在朝野都颇具威望,如果陛下真的处置了他们,那朝政肯定是要乱上一阵子的啊。”金濂继续说道。 “朝野颇有威望吗?”朱祁钰突然笑着问道:“都是何人啊?金副理和朕说说。” 金濂立刻闭嘴,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 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他不敢回答。 在一朝天子面前说一个大臣在朝野都颇有威望,那不是在夸奖他,而是在害他。 历史上不是没有这种人,汉代的时候就有许多人可以做到,例如王莽,霍光...... 见金濂不回答,朱祁钰也没有逼他,只是笑着说道:“金副理不愿意得罪同僚是吗?这样也好,朕并不在意。” “大不了朕下一道旨意,再有敢言此事之人,直接夺官去职,发还回乡就好了。” 金濂这才松了口气,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朱祁钰继续道:“其原籍所在的府县十年内削去九成的院试、乡试名额,朕倒要看看,他在朝野还有什么威望可言!” 什么? 众人大惊,王文立刻劝阻道:“陛下不可啊!若是如此......” 说着说着,王文不自觉便停了下来。 朱祁钰笑道:“怎么了?王副理,为什么不说了?若是如此会怎么样啊?” 他方才只是一时着急才出言阻止,但是理由却并没有想得透彻,因为他发现,自己的理由并不充足。 朱祁钰见王文仍旧不说话,便笑着继续问道:“你是不是想说,若朕这么做了,会得罪天下文人啊?” “不见得吧!豪商大贾都是在苏杭等富庶之地的,这些地方也是文教昌盛之处,历届科举,他们都会比其他地方中举之人更多一些,若是朕削减了他们的秀才和举人的数量,那对于其他地方的文人更有利啊,他们为什么要反对?” “你说是吧?” 王文也是彻底不敢说话了。 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朱祁钰这个办法实在有些狠,如今学部掌握在朱祁钰第一亲信仪铭的手里,他丝毫不怀疑朱祁钰能否做到此事。 而一旦当地的文人士子知道是因为某个官员为当地豪商大贾争取利益才导致朝廷削减名额的,那这个仇可就大了,断人前途如杀人父母,士子们寒窗苦读十余载,为的不就是个功名吗?现在因为一些奸商导致自己断了这条路,信不信那些士子敢把地方上那些所谓的豪商大贾杀了,即便不杀他们,但是大家都是乡里乡亲,士子手里肯定会掌握不少豪商大贾的黑料,到时候往朝廷一交,即便他们不动手,皇帝也肯定会趁此良机动手的。 王文没话说,王直却是不一样,只听王直缓缓道:“陛下,江南文脉昌盛,若是如此,朝廷恐怕会损失很多良才的。” 朱祁钰笑了笑,反问道:“不知王首理口中的良才,对于朝廷到底有什么用处?莫不是为那些违背太祖旨意私自下海的豪商保驾护航?” “处理朝政,安抚地方,这些也都是良才可以做的。”王直不急不缓地回答道。 “其他地方的士子也可以做到!”朱祁钰立刻反驳道。 “但是江南的士子在儒学上的水平,定是会领先于其他地方的。”王直也是辩驳道。 朱祁钰一笑,直接反问道:“王首理,你是说山东曲阜的士子,在儒学上也比不过江南一小县吗?” 王直无语。 朱祁钰这话实在是有些坑人,曲阜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孔子的老家,衍圣公所在,儒学的核心所在,如果他敢说曲阜的士子比不上江南士子,那就是在质疑衍圣公,这对于他这个文臣可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朱祁钰不愿意和他们继续辩论下去,直接说道:“好了,诸位爱卿就不要劝朕了,建海军这事儿,朕是不会停下来的。” “至于下面的人该怎么处理,你们自己看着办,朕不插手,但是朕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半月之内,这次风波必须平息,若是你们政务院平息不了,那就不要怪朕自己出手了。” “你们也是的,那些人背后有豪商大贾在暗中指挥,你们就不会找一些可以取而代之的人吗?如果那些豪商大贾还敢折腾,你们就直接出手,封了他们的家产,再卖给其他人,到时候那些人收了好处,自然不会再和朝廷折腾,甚至出手帮你们也说不定呢!” “是。”众人齐声答道。 这也是朱祁钰的一个表态,建海军这件事儿是朱祁钰亲自盯着的,也是他最近几年会一直关注的事情,任何人想要阻止都没有可能,除非起兵推翻大明朝,自己来做这个皇帝,但若是那样的话,相信朱祁钰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对他们动手,毕竟下海走私最多就是流放,但是起兵谋逆可是要诛九族的。 “诸位爱卿都下去吧!”朱祁钰吩咐道,随即又想起了什么,出声道:“仪铭留下。” “臣等告退。”众人起身,纷纷走了出去,只留下学部尚书仪铭孤零零地跪在地上。 自己的亲信自然不能这样对待,朱祁钰笑着说道:“子新起来吧。” 仪铭从地上爬起来,恭敬问道:“陛下,不知您单独留下臣,是有何事要说。” “坐下说。”朱祁钰指了指椅子。 仪铭点点头,转身坐了下来。 朱祁钰说道:“子新啊,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不知你对此事有什么想法?” 仪铭恭敬答道:“回陛下的话,臣以为,王首理等人都是国之栋梁,为国之心,世人皆知。” 朱祁钰皱眉,问道:“子新,朕登基之后,就连你都不和朕说实话了吗?” 仪铭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陛下,臣也是陛下的臣子,有些话是不方便说的。” 朱祁钰自然理解他,点点头道:“无妨,你不方便说,朕来说。” “今日之事,其实就是利益之争。” “东南的豪商大贾私自下海,取海贸之利,估计也有几十年了,早已形成了自己的圈子,但是朕现在筹建海军,毫无疑问会对他们的利益产生影响。” “这就好比海贸是一块肥肉,这些豪商便是狼群,他们围着这块肥肉吃了几十年,而且还能继续吃下去,自然不愿意有其他人来抢夺,而朕就好比是一只猛虎,想要过来吃这块肉,他们自然要团结起来针对朕,不让朕去分一杯羹。” “但问题是,朕这只老虎太厉害,他们完全没办法对抗,如果惹怒了朕,会将他们这群狼也吃掉,所以,为了让自己安全,并且阻止朕这只老虎,他们就煽动起了东南官员这群豺狗,希望他们能拖住朕,把朕吓回去,不去和他们抢食。” “王直等人则是虎群中的其他老虎,平日里会支使着豺狗帮自己觅食,朕想要对付东南官员这群豺狗的时候,他们担心今后豺狗不帮自己觅食,自己会饿死,所以才团结起来反对朕的决定。” 说到这里,朱祁钰狠狠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厉声道:“不过他们忘了一件事,朕这只猛虎也不是他们能够抗衡的,如果把朕惹怒了,朕就会化身为龙,吞噬掉所有的反对者,即便是他王直也不例外。” 仪铭被朱祁钰拍桌子的声音吓了一跳,接着听到朱祁钰的狠话,连忙说道:“陛下息怒,政务院诸位大人也是为了朝政着想。” “为了朝政着想?”朱祁钰冷哼一声道:“他们哪里是为了朝政着想,分明就是不想得罪东南那群人罢了。” 仪铭不语。 这事儿其实很简单,朱祁钰身为皇帝,是没办法轻易处置他们这些政务院和六部的大佬的,因为处理了他们,朝政就会陷入混乱,这是朱祁钰没办法接受的事情。 而东南那群豪商大贾则不同,那些人不需要考虑江山社稷,不需要考虑百姓安静,每日里只考虑自己的利益,所有侵犯到自己利益的人都是他们的敌人,而且他们的手段也没什么底限,造谣污蔑,拉人下水,甚至派人暗杀,都是他们能做得出来的。 两相对比之下,王直等人自然愿意来逼迫皇帝让步,其根本原因也只是身为皇帝的朱祁钰好欺负罢了。 今天朱祁钰发了火,对他们的称呼都从爱卿换成了官职,这是王直等人从来没有感受到的,所以才赶紧退了下去。 毕竟东南那群人的手段虽然阴险毒辣,但是却还好时间来施展,而他们现在直面的是皇帝,这可是能直接处理他们的人。 若是他们把皇帝逼得大开杀戒,那就是不臣之举,这会对他们目前最在乎的生前身后名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所以这才是朱祁钰发过火之后政务院众人退走的原因。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仪铭唯一担心的是,皇帝留下自己,是为了按照刚才说的办法针对那些为豪商大贾说话的官员们,要知道,刚才皇帝可是说了,会直接削减掉官员祖籍的院试和乡试名额。 这个办法虽然好,但也不是没有问题,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江南的文人士子数量在大明都是数一数二的,这里面也有许多青年才俊,要是皇帝真这么做了,那毫无疑问会让江南人心尽失,偏巧江南又是朝廷赋税重地,若是出了问题,那朝廷是真的会乱的。 朱祁钰发泄了一通怒火,心情舒畅了许多,见仪铭不说话,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将话题转移到真正的目的,说道:“子新,朕今天留你下来,不是为了和你抱怨,而是朕有一个想法。” “陛下请讲。”仪铭立刻问道。 “朕想把子新你调到礼部去。”朱祁钰缓缓说道。 仪铭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直接答应下来道:“是,臣遵旨。” 仪铭的这个回答立刻让朱祁钰感觉到非常奇怪,这可是从学部调任礼部啊! 学部是什么衙门?那是掌握着天下士子命运的衙门,但凡是没有为官的士子,见到仪铭都必须尊称一句大宗师的存在。 礼部呢?当年的确很牛,在六部之中排名第三,但自从朱祁钰将科举的权力剥离到了学部,将外事的权力剥离到了鸿胪寺之后,礼部就没什么实权了,只能掌管一些仪祭之事,连太仆寺那群养马的都不如,甚至有些官员一直在建议,直接取消礼部算了。 从学部调任礼部,毫无疑问是一种降职了。 朱祁钰奇怪道:“子新,你不想问问朕为什么要把你调任到礼部吗?” 仪铭摇头,回答道:“陛下调臣去礼部,必然有其深意,即便臣不问,陛下也会说的。” “你啊你!”朱祁钰笑道:“看来整个大明,也就是你最了解朕了。” 仪铭安静地坐着,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笑过之后,朱祁钰严肃起来说道:“不过子新说的对,朕希望调你去礼部,自然有朕的深意。” “朕希望你将礼部重新搞起来,用各种手段来解释朝廷政令,控制朝野之间的舆论,让礼部成为朝廷喉舌。” 第483章 这就是朝廷喉舌 朱祁钰说道:“朕希望你将礼部重新搞起来,用各种手段来解释朝廷政令,控制朝野之间的舆论,让礼部成为朝廷喉舌。” “朝廷喉舌?”仪铭不明白,恭敬道:“请陛下明示。” 朱祁钰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以往朝廷施政,都是直接发布旨意,由地方衙门执行,地方衙门怎么解释,百姓就怎么理解。” “如果地方上有不同意见,则是由各地官员和监察御史向朝廷反应,朝廷再进行调整。” “若是有抗拒之人,则是以违抗圣意之罪论处。” 仪铭点点头。 这没有什么问题,大明立国近百年,都是这么执行的,历朝历代也是一样,只不过的官职略有差别而已。 朱祁钰继续道:“那么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 “如果地方上有人曲解了朝廷的旨意,朝廷该如何解决?” 仪铭立刻说道:“自然是由监察御史来巡视督查,向朝廷反应,而后由朝廷下旨处置。” “那如果监察御史也和地方上的人是一伙的呢?”朱祁钰问道。 仪铭又是答道:“那就是监察御史失职,朝廷下旨处置便是。” “那如果是像今天这样,东南的官员集体反对,都察院之人即便知道实际情况也选择沉默呢?”朱祁钰继续追问道。 仪铭想了想,没说话。 不过朱祁钰对他也比较了解,自然看出了他的想法,于是道:“子新恐怕是在想,朝廷官员反对,剩下的人默不作声,那就说明这道旨意是错的,朕是错的,对吧?” “毕竟凡事群策群力才是上策。如果绝大多数人不赞同这一点,那么就意味着提出想法的那个人错了。” “陛下圣明。”仪铭躬身行了个礼,但是态度表明了一切。 不过朱祁钰却是无奈地笑了笑,反问道:“但这真的是正确的吗?就一定会正确吗?恐怕未必吧。” “所以这就是陛下坚持建海军的原因?”仪铭也是反问道。 “不,当然不是。”朱祁钰摇摇头,缓缓说道:“朕建海军的原因早已说明了,就是为了保障我大明万里海疆的安全,堂堂大明,不能任由倭寇来去自如,在我大明这块土地上放肆。” “陛下,倭寇这些年也没有怎么登陆,您不必如此着急地开建海军的,若是每年投入十万两,持续三十年,相信朝野也不会如此反对。”仪铭还是忍不住劝道。 “不是。”朱祁钰有些忍不住了,反问道:“为什么你会认为,朕只打算投入三百万两呢?” 仪铭一愣,旋即大惊,道:“陛下,难道三百万两只是初期投入?您到底打算投入多少啊?” 朱祁钰摇头答道:“不知道,反正只要朕在位,这笔费用就会坚持下去,后续可能不会这么多,但是每年也要保证百万两以上。” 仪铭起身,大礼参拜道:“陛下不可,您才二十多,至少还能在位五十年,每年百万,那可是五千万两以上啊,这可是整整两年的岁入,朝野一定会说您穷兵黩武的。” “穷兵黩武?”朱祁钰冷笑一声道:“子新,你信不信,朕有办法用这支海军赚银子,而且每年投入一百万两,至少赚回来五百万两。” 仪铭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朱祁钰,很明显不相信这种说法。 自古以来军队都是花银子的,哪里有赚银子的,而且投入一百万,就能赚回五百万,若是有这种法子,千年以降就没有人想到过吗? 没想到朱祁钰又补了两个字:“纯利。” 仪铭立刻疯狂摇头道:“请陛下恕罪,臣万万不敢相信。” 朱祁钰看着仪铭,知道要掏出一点干货了,于是笑着道:“子新,如果朕告诉你,朕知道一个地方有海量的金银,只要有船就能弄回来,不知你敢不敢相信呢?” 仪铭顿时愣住,旋即疑惑道:“天下还有这样的地方吗?为何历代先贤都不知道?” 朱祁钰翻了翻白眼,道:“为何历代先贤一定要知道?他们若是全知全能,那就一定会在书上留下只言片语,华夏这块土地上就不会有五胡乱华,也不会有辽金蒙古了。” “别的不说,孔圣人在世的时候,湖广还是蛮荒烟瘴呢,江南也是蛮夷横行,若是他知道现在江南能成为我汉人的赋税重地,为何他不建议周天子迁都苏杭,非要在中原坚持呢?” 仪铭沉默,朱祁钰说的没错,汉人开发湖广江南,也要等到五胡乱华,晋人南迁那会儿,不过那个时候孔子早已圣陨八百年了。 朱祁钰笑着说道:“所以啊,不要和朕说什么历代先贤,他们的确伟大,但也不是那么伟大,即便是孔圣人也一样,若是他真的那么厉害,也就不是西域边陲的秦一统天下,而是鲁国一统天下了。” 仪铭无语,旋即想到了些什么,出声问道:“那陛下,这有海量金银之地在何处?” 朱祁钰也没有继续打马虎眼,直接回答道:“倭国。” “倭国?”仪铭在嘴里念叨了一遍,便理解了朱祁钰的想法。 朱祁钰做的没错,想要从倭国弄金银,那肯定是要有船的,毕竟大明和倭国之间隔的是茫茫大海,想要把金银弄回来,肯定是要用船的。 仪铭又问道:“不对啊,陛下,若是您早就知道倭国有金银,那为何您不与朝臣直说?有了朝臣的支持,您即便是开建海军也不会发生如今这种事情吧?” 朱祁钰无语,说道:“子新这是怕大明不乱啊!” 仪铭疑惑道:“这和大明乱不乱有什么关系?朝廷有了银子,国库有了银子,大明怎么会乱?” 朱祁钰笑笑,反问道:“子新啊,如果你知道有一座金银矿,开采极易,产量极高,但是却位于大明和蒙古之间,你是否会告诉蒙古人这座金银矿的位置呢?” 这个没什么好想的,仪铭立刻道:“这当然不会,臣怎会背叛陛下,做出此资敌之举。” “那如果大明想要开采这座金银矿,要会如何做才好?”朱祁钰继续问道。 这个更没什么好犹豫的了,仪铭回答道:“自然是要击退蒙古人,在此地囤积重兵保护,最好能彻底将蒙古人击溃,让其再无南顾之心。” “这就对了。”朱祁钰说道:“如今倭国的金银就是这座金银矿,朕自然是大明,而蒙古是什么人呢?” 仪铭恍然大悟,这还能是什么人?当然是东南那些豪商巨贾了。 但是仪铭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出声问道:“陛下未免也太高看东南那些商贾了吧?” “没有,面对敌人,朕从来不敢轻视他们。”朱祁钰说道:“东南那些豪商巨贾经营多年,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势力有多大,朝廷里有谁是他们的人。” “况且他们私自下海多年,秘密垄断海贸的利益,每年上百万两的收益,会让他们打造多少海船,子新你知道吗?他们现在又有多少海船,子新你知道吗?这些海船的实力如何,相信子新你也不知道吧?” “但是他们再怎么样,也还是陛下的子民,定然无力与朝廷抗衡的。”仪铭说道。 朱祁钰笑了笑,却显得有些无力,缓缓说道:“你看子新,就连你都无意中说出了这个道理。” “难道臣说的不对?”仪铭疑惑道。 他还回忆了一下,自己没说错什么啊! 朱祁钰直接便指出了他话语里的问题,说道:“子新,你也说了,他们是朕的子民,无力与朝廷抗衡,但是朕问你一个问题......” 顿了一下,朱祁钰问道:“朕和朝廷真的是一体的吗?” 仪铭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是啊,天下人总是在说,皇帝奉天牧民,但是仪铭身为文官,也是知道的,皇帝许多时候说话也不是那么好使的,即便是大明开国之君朱元璋那样的皇帝,也经常被文武百官劝阻一些事情,只不过美其名曰为谏言罢了。 朱祁钰继续说道:“子新明白了吧。” “这天下说是朕的,实际上是你们士大夫的,真正掌握天下的是士大夫,不是朕,所以只要东南那些商贾收买了其中一些士大夫,那么朕想要绕过你们去做一些事情就不可能。” “而那些商贾一旦知道了倭国有海量的金银,定是想自己独吞下去,毕竟朕乃大明天子,如果朕也出手了,那他们就只剩下喝汤的份了,最大的肥肉必须是朕的。” “但是,现在这个消息是从朕这里透露出去的,朕已经知道了,而且朕是肯定不会放过的,那么他们会怎么做呢?” 朱祁钰的语气越来越冷,继续说道:“想要独吞肥肉,他们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把朕弄死,换一个听话的人上来。” 仪铭也是越听越害怕,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是那群商贾,把朱祁钰搞下去,定然是最好的选择,自己手里有钱,江南又是人口稠密之地,南京还有军器局和大都督府的兵器仓库,造反的一切基础都有了,只要弄死朱祁钰,换一个自己能掌控的人上位,甚至自己上位,那所有的金银就都是自己的了。 不过仪铭还是问道:“不会吧?不过是区区一些金银而已,那些商贾敢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做这事儿?”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太祖谕令,大明官员不得贪腐,贪污六十两者剥皮实草,于衙门口示众,但是大明官员就没有贪腐了吗?朕再说一遍,不要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 好吧,仪铭无话可说。 朱祁钰说的没错,虽然开国的时候大明对贪官污吏实行的严刑峻法,但是依旧没有能彻底消灭朝廷的腐败,到了今天只会愈演愈烈,别的不说,前阵子查抄大兴隆寺,不就查出来石璞张輗等人有贪腐之举吗?只不过朱祁钰没有处理而已。 不过仪铭突然想起来,今天不是在说礼部的事儿吗?不是在说朝廷喉舌的事儿吗?怎么就莫名其妙扯到这儿了,于是立刻提醒道:“陛下,还是说说朝廷喉舌的事情吧!” 经仪铭这么一提醒,朱祁钰也反应了过来,笑着连声道:“对,对,朝廷喉舌,朝廷喉舌。” 想了想,朱祁钰说道:“所谓朝廷喉舌,实际上就是话语权的问题。” “如今天下的话语权一分为二,一半在朕这里,在朝廷这里,也就是朕的旨意和朝廷的政令,另一半则在地方官吏和士绅那里,也就是你们口中的风评,还有朕的旨意和朝廷政令的最终解释权。” “天下百姓不识字的人十之七八,他们看不懂朕的旨意和朝廷的政令,所以底下的官员和地方士绅怎么解释,他们就会怎么理解。” “如果朕的旨意和朝廷政令侵犯到地方士绅的利益,他们自然要想方设法曲解。” “赵宋王介甫的青苗法和募役法就是这么失败的,原本是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借贷给百姓让他们渡过难关,等秋收之时还给地方衙门即可的青苗法,被他们曲解,对没有需要的百姓强行放贷,没到时候又强行收回,因此不少还算过得去的百姓也被他们欺压,不得不卖田卖地,自己沦为佃户或者流氓,地方上的士绅则是以高利贷的形式赚去巨额利益,发家致富。” “募役法也是一样,原本地方士绅可以用银钱雇佣百姓代其服役,这样朝廷不仅可以解决无人可役的窘境,百姓也可以有银钱谋生,地方士绅则只需要付出一笔微不足道的免役钱,但是,就是这么一笔微不足道的免役钱,他们也不愿意付,居然利用大旱之事找了个天变的借口,逼迫朝廷取消了这一善政。”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当时的赵宋朝廷侵害了他们的利益,因此才百般反对。” “只不过他们掌握了朝野的话语权,因此才有了天下人皆反对的假象,毕竟真正的天下百姓是没有能力像他们一样,可以随时散播消息的。” 仪铭略微有些明白了过来,出声问道:“那陛下可是要将这话语权全部收回来?这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吧。” 朱祁钰点点头,说道:“对,肯定不容易。” “但是朕还是要做,否则朕或者政务院要行一些善政的时候,地方士绅和豪商大贾肯定要反对,到时候说不过他们,百姓必然会被他们煽动起来反对朝廷,到时候损伤的还是朝廷的利益。” 仪铭点点头,问道:“那臣该如何做呢?” 朱祁钰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子新可还记得,朕曾经赋予致仕老臣一个权力,他们有权随时上疏朝廷,针对朝廷任意一项政令进行点评,找出优缺点?” “臣记得,听说通政司早已收到了不少致仕老臣的奏疏,已经开始整理了,只是还没有对朝廷发布而已。”仪铭回答道。 这是朱祁钰在搞走胡濙时候弄出来的,也就是后世的内参,只不过进度一直不算太快。 这和朱祁钰的计算失误有关,大明太大了,朝廷有什么政令,想要发布下去也需要不少时间,致仕老臣们许多人都回老家养老去了,遍布在大明各地,他们得知朝廷政令,再进行思考,然后撰写奏疏,接着送到京师,这都需要不少时间。 因此,不少致仕老臣的奏疏走了整整半年才送到通政司手里,通政司再汇总整理,挑选比较好的点评,直到今天也没有弄完。 朱祁钰点头道:“对,朕对于通政司的进度很是不满,因此打算交给礼部来做此事,而且你们礼部不能只做一份,而是要做成两份,一份内参,只对朝廷官员发布,一份邸报,对天下人公布。” “陛下,臣还是没明白,邸报一直都有,内参也只是针对朝廷官员,这也没办法从地方官吏和士绅的手中拿回话语权啊?”仪铭问道。 朱祁钰笑笑,说道:“内参就不说了,礼部的重心要放在邸报上。” “邸报?”仪铭疑惑,邸报有什么问题吗?不就是之前对地方官吏宣布政令,通知朝廷动向用的吗?还能有什么用处?这玩意毕竟也只有地方官吏和士绅感兴趣啊。 “对,邸报。”朱祁钰说道:“朕也说了,邸报今后要对天下人发布,自然不能像现在这么做,而是要改一改方式。” “邸报要如何改,请陛下明示。”仪铭也不客气,直接问了出来。 朱祁钰说道:“既然对天下人发布,那么其内容就不能只有一些政令的通知和朝廷动向,还要有内参上的点评,要用最简单明了的方式让百姓明白朝廷所公布政令的用意,而不是任由地方官吏士绅曲解。” “最简单明了的方式?”仪铭轻声念叨了一句,出声问道:“用唐宋古文?” “对。”朱祁钰点头道。 唐宋古文,顾名思义就是唐宋时期比较兴盛的文体,与之对应的是骈文。 骈文起源于汉,盛行于南北朝,以字句两两相对而成,讲究对仗的工整和声律的铿锵,滕王阁序就是经典的骈文之一,历代皇帝圣旨也是,朝廷的政令更是喜欢用骈文。 而唐宋时期有人发现了骈文的缺点,唐代的韩愈便提出了“文道合一”、“气盛言宜”、“务去陈言”、“文从字顺”等理论,河东先生柳宗元也支持韩愈的观点,到了宋代,文人们已经深刻意识到了骈文的问题,于是欧阳修、王安石、曾巩、苏洵、苏轼、苏辙等人也开始反对骈文,强调要文以明道,说白了就是文章要让百姓听懂。 不过明朝建立以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朝廷的政令基本上都是直接告诉地方官府要做什么,但是为什么要做,朝廷不会说,要怎么做,朝廷也不会说,这就给了地方官吏和士绅曲解朝廷政令的机会。 朱祁钰想让仪铭用唐宋古文来写邸报,实际上就是为了拿回地方官吏和士绅解读朝廷政令的权力。 到时候再安排人去当地宣读政令,直接告诉百姓自己想做什么,地方官吏和士绅再想煽动他们反对朝廷就没那么容易了。 仪铭想了想问道:“陛下,这样做会不会有失朝廷威严?” 朱祁钰翻了个白眼道:“这和朝廷威严有什么关系?若不是担心你们礼部不愿意,朕都想直接用话本的白话来写邸报了。” “这个......”仪铭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用白话来写邸报,那岂不是说他们这些年的书都白读了吗? 不过话说回来,用白话文来写邸报,的确有许多好处,至少百姓在理解朝廷政令方面会轻松许多,也能更正确一些。 朱祁钰继续说道:“而且不仅朝廷政令要用唐宋古文写,便是致仕老臣的奏疏也要改成唐宋古文来写,每一条政令都要搭配上他们的奏疏,这样也算是他们在致仕以后为朝廷做的贡献了。” “是。”仪铭叹了口气,答应了下来。 朱祁钰又是补充道:“不过这里面子新也要注意一下。” “在挑选致仕老臣奏疏的时候,一定要尽量与朝廷的政令相一致,不要出现朝廷要开征商税,致仕老臣却例数商税弊端的情况,必须要挑选支持朝廷政令的奏疏发表在邸报上。” “这个自然。”仪铭点头答应,不过气势有些低沉。 自己这位皇帝的算计实在是太深了,谁能想到那些致仕老臣也能被皇帝废物利用,用他们在朝数十年的威望来压制民间舆论。 朱祁钰看着他,突然笑道:“子新不必叹气,在这件事情上,不是没有人支持你,至少朝中的这些京官基本都会支持你,尤其是政务院的人,绝对会全力以赴支持你的。” “因为从今之后,掌握着朝廷政令解释权的人就是你子新,这就是朕所说的——朝廷喉舌。” 仪铭恍然大悟。 第484章 漳州海商之变 次日,朱祁钰将这个事情和政务院首理王直一说,王直便立刻同意了下来。 对于这方面的政治敏感度,王直还是极为合格的,朱祁钰刚把将礼部打造成朝廷喉舌的事情一说,王直便敏锐地感觉到,这件事可以让礼部成为政务院手中的一柄利剑,在施政的时候会有极大的助力。 当然,对于仪铭来执掌这个位置,王直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 朝廷喉舌,朱祁钰自然要掌握在手里,王直对这一点没有任何异议。 而且礼部现在是个什么德行,大家谁不知道,早就有人上疏朝廷,要求取缔礼部了,只是今年政务院的重心在开征商税上,王直不想在朝廷掀起太大的波澜,也就没有搭理那些人。 但是如何处理礼部,王直也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但是现在看起来,自己的那点手段和皇帝是没办法相比的,差距太大了。 按照他原来的想法,礼部并入鸿胪寺,将外事方面的事情全部交给礼部打理,鸿胪寺卿杨善立了这么多功劳,早就该晋升了,现在升到礼部尚书的位置上,不会有人有异议。 但是,这么做远不如将礼部打造成朝廷喉舌来的巧啊! 王直是政务院首理,掌握天下文政,他没意见,政务院也就没有意见了,政务院没有意见,文官自然不会有意见,当然,也不敢有意见。 况且仪铭调出学部,这个位置让谁填补,朱祁钰就交给政务院来决定了,对于朱祁钰来说,学部只是六部中普通的一部,但是对于政务院来说,那可是个香饽饽,可以决定未来家族数十年呢! 毕竟学部尚书是天下公认的大宗师,哪一年的进士不得尊称一句恩师,有这些进士在,自己家里人即便犯了什么错误,大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的。 不过朱祁钰也提前声明了,礼部掌握朝野舆论,只能对文政方面的事情点评,大都督府的事儿,礼部还是不能说三道四,至于宗室方面,更是不能点评。 用朱祁钰的话来说就是,大明宗室藩王已经没什么权力了,上面还有都察院和大理寺盯着,文官们就还是先管好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再说吧。 什么时候朝廷岁入超过十亿,到时候在谈宗室藩王的事儿。 不过去年大明的岁入不过两千多万,想要达到十亿,还不知道要几百年呢。 礼部重新崛起是件大事,满朝官员的目光全都被吸引了过来,尤其是朝廷喉舌的这个定位,文官们立刻就认识到了其中的权力有多大。 毕竟文官手里掌握的风评就是他们手里最大的杀器,对付所有人都极为有效,即便是皇帝也不例外,不过风评这个东西,以前是掌握在全体文人手里的,文人说好,那就是好,文人说不好,那就是不好,即便是好事,在文人口中,也能说成不好的事情,这就是风评舆论的威力。 但是现在,礼部这个朝廷喉舌的建立,毫无疑问会掌握至少一半的风评,以朝廷如今的权威来看,遇到什么问题让礼部出来解释一番,那么这个问题所造成的负面影响必然会极大降低。 不客气的说,谁是礼部尚书,谁就有对风评的掌控权,他说是对的,那就是对的,不容任何人反驳。 而仪铭从学部调任礼部,毫无疑问会是掌握朝野风评的那个人,再加上他是学部创始人的身份,未来二十年之内,仪铭必定会登上政务院首理的位置,这是所有人的共同想法。 于是,许多人开始想方设法地调任礼部这个清水衙门,仪铭甚至因为人选太多没办法挑选而求助于王直。 好在王老大人威信极高,又执掌吏部多年,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这个问题,将礼部重新充实起来,不过和之前不同的是,重建起来的礼部还是只有两个清吏司,只不过原本的祠祭清吏司和精膳清吏司彻底剥离了出去,分给了太常寺和光禄寺,而礼部又重新设立了两个清吏司。 第一个清吏司名曰文报清吏司,负责朝廷邸报、内参等刊物的撰写和刊印,基本上都是老家伙,官场上比较听话的那种,上了衙就是一杯茶坐一天。 第二个清吏司名曰宣政清吏司,负责朝廷邸报的发行,需要出差,所以以年富力强身体好的官员为主,让这些人全国各地到处跑,宣传和解释朱祁钰的旨意和政务院的政令,当然,这都是有统一口径的,不得随意解释。 文报清吏司还好,只是负责抄抄写写的活计,而宣政清吏司则是闹出了些乱子。 毕竟大明在各省都是有布政使的,原本宣传和解释朝廷政令都是布政使的事情,现在礼部多出来个宣政清吏司,这在外人看来,毫无疑问是抢了各省布政使司的权力。 好在朱祁钰提前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只用了一招便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九月初,礼部改制完成,人员齐备,朱祁钰立刻让宣政清吏司的官员分赴天下各地,宣传朝廷开征商税的好处,并且带着户部统计出来的数据作为证据,在各省宣布起了开征商税的好处。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宣政清吏司的官员秉承了一个原则,那就是只宣传事情,绝不对当地政务做任何干涉,即便是有人上告某些政务的不合理之处,宣政司的官员也只是让那些人去地方衙门或者分布在各省的监察御史反应。 各地布政使一看没有抢走自己的核心权力,这才放心下来,纷纷配合起了宣政司的官员宣传朝廷政令。 毕竟布政使们也要完成政务院交代的任务,有了宣政司这个中央机构的宣传,对他们完成任务也是有好处的。 但是,朱祁钰失算了。 他原以为这次加强礼部的事情可以将朝野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这样开建海军的事情可以小些。 最开始的时候,朝野的注意力的确被吸引过去了,但是随着事情的平息,开建海军之事重由登上朝堂,越来越多的官员继续为东南的豪商大贾说话,直到....... 景泰三年八月初,大都督府收到军报,福建漳州府捕获海商严启盛,被漳州府衙下狱问罪,以通番之罪判处秋后问斩,谁料漳州府刑房书吏郑孔目与其勾结,私自带人杀入大牢,放出严启盛,平海卫都指挥佥事王雄率兵阻截,战败被俘,请求皇帝治都指挥赵钢、陈信临阵怯敌之罪,并且要求都察院查问提督海道的福建布政使司右参政陈瑊,因为据陈信所言,漳州府刑房书吏郑孔目正是陈瑊小妾的弟弟,属于他的小舅子。 朱祁钰收到消息大怒,立刻就要下旨处置都指挥赵钢和陈信,并且追封王雄为都督佥事,还顺带着用这件事情反驳那些上疏劝谏的官员,暂时堵住了东南官员的嘴。 但是谁能想到,大都督府的军令还没有发到福建呢,那个被俘的都指挥佥事王雄便活着回来了,还带回了严启盛和郑孔目的口信。 镇守福建的崇信伯费钊面对大都督府的军令和还在喘气的王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好,想了半天才最终决定,将大都督府的军令暂且搁置,王雄则是送去京师,让皇帝和大都督府的人头疼去。 于是,九月初的时候,王雄一路快马,带着费钊的亲笔信,来到了大明京师。 王雄的到来毫无疑问让大都督府的人全都非常意外,谁都没有想过,一个被海贼俘虏的人能活着回来,于是立刻上报朱祁钰。 毕竟大都督府的大都督是朱祁钰的儿子朱见济,不过现在还好,所以实际上的大都督就是朱祁钰,他又是大明天子,所以需要他来做出最后决断。 不出意外,朱祁钰立刻召见了他。 奉天殿里,朱祁钰端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的王雄问道:“你就是福建平海卫的都指挥佥事王雄?” 王雄点头道:“回陛下的话,臣正是王雄。” 朱祁钰问道:“你是怎么回来的?” 王雄跪在地上,恭敬答道:“回禀陛下,臣是被海贼严启盛送回来的。” “那他为何要放你回来?”朱祁钰追问道。 王雄恭敬答道:“严贼希望我替他们传个话,说是严贼这次谋逆之举,并非真心实意,乃是被漳州府衙逼的,只要朝廷答应不追究他们的罪过,那严贼愿意俯首而降。” 朱祁钰点点头,看着跪在底下的王雄,问道:“王雄,那你是如何被俘的呢?” 王雄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为难之色,但还是答道:“此乃臣的错误,与赵钢赵指挥和陈信陈指挥无关。” 赵钢和陈信都是费钊的人,临来之时费钊特意叮嘱过他,希望他能把所有责任全都承担下来,毕竟这次战败的确都是他的责任,赵钢和陈信只是吃挂劳而已。 王雄与这二人的关系也不错,便答应了下来,如今皇帝问起,他便立刻将所有的责任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朱祁钰皱眉,不悦道:“朕不是在问谁犯了错误,而是在问你如何被俘,不要东拉西扯的。” “大都督府已经派人南下调查了,若是他们没责任,那朕自然会饶了他们,但是若他们真的畏敌不前,那朕也不会客气。” “是。”王雄见赵钢和陈信有机会脱罪,便顺着朱祁钰的意思回答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哪日臣收到消息,严贼脱狱得逃,一路向北逃窜,直奔臣的平海卫而来。” “面对这种局面,臣自然要带人拦截,结果在路上遇到了漳州府刑房书吏郑孔目。” “那时候臣还不知道这郑孔目和严贼是同党,便顺着他的指引一路东进,试图抓住严贼。” “谁能想到,这郑孔目和严贼是一伙的,臣一时不察,便......” 说到这里,王雄实在是有些说不下去了。 这件事情他感觉实在有些丢脸,原本他和郑孔目就认识,偶尔还在一起喝过酒,在王雄的记忆里,郑孔目就是仗着他姐夫陈瑊的权力混日子的普通小吏,但是谁能想到,这郑孔目居然有一身不错的功夫。 王雄着急抓捕严启盛,想着他从大牢中逃出来,肯定只有他一个人,便甩开大队,只带着几名亲兵快马追了过去。 路上遇到无意中遇到了郑孔目,王雄还以为他也是来抓严启盛的,彼此又是认识,于是便合兵一处,一起追击。 结果这郑孔目趁他不备,直接对他下手,将他抓了起来,王雄这才知道,郑孔目和严启盛是一伙的。 朱祁钰也是听得尴尬,堂堂平海卫都指挥佥事,手底下也有几百号人,结果被一个海贼一个文吏抓了起来,实在是太过丢人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朱祁钰其实最关心的是他为什么会被放回来,于是问道:“那你是如何被放回来的?详细说说你和严启盛郑孔目经历的事情,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尽量都说出来,越详细越好。” “是。” 王雄继续说道:“臣一时不察,被郑孔目打落下马,然后被他的手下人绑了起来。” “臣当时便义愤填膺地斥责郑孔目,教训他不知皇恩,忘恩负义,骂了整整一路。” “后来他们带臣去了海边,登上了一条船,出海一直向东,行了整整一夜,最后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岛上登岸。” “等等,你说你们是上了一条船?一条海船吗?”朱祁钰有些惊喜,急忙问道。 王雄点点头道:“对,就是一条可以出海的海船,应该是按照当年三宝太监的坐船打造的,大小差不多,都是二十多丈的样子。” “稳定性怎么样?能装载多少货物?”见的确是海船,朱祁钰大喜,连忙追问道。 王雄有些为难地道:“稳定性肯定是不行的,东海风浪颇大,臣又是第一次出海,路上晕了一路,苦胆差点没吐出来,因而那海船能装载多少货物,臣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朱祁钰一捂额头,问道:“你一个平海卫的都指挥佥事,居然没下过海?还晕船?” 王雄点头道:“陛下,臣之前一直跟随崇信伯镇守甘肃,打的都是陆战,后来才调到福建的,若是说骑兵,臣不怕什么人,但是这海上......” 说到这里,王雄的脸上突然浮现出后怕的神色,继续道:“这海上的风浪实在是太大了,臣站都站不稳,胃里翻江倒海的,上船没多久就开始吐了,一直吐了半个时辰才停住,而且不是臣适应了海船,而是臣没有什么可吐的了。” 朱祁钰点点头。 他也是坐过海船的,知道海上的颠簸有多强烈,王雄一个打陆战的骑兵,突然去了海上,肯定适应不了,没吐死他也是他底子好而已。 “你继续说上岛之后的事情吧。”朱祁钰吩咐道。 “上岛之后......”王雄回忆了一下,继续说道:“臣被他们带上了岛,严贼当时就想砍了我报仇,因为他在漳州府的时候没少挨板子,所以想拿我出出气,好在郑孔目拦住了他,所以只是打了三十棍子,臣身子硬,所以没什么大碍。” 说着,王雄跪在地上还特意比划一下,表示自己身体不错。 “后来他们把我关在一间木屋里,然后就走了,一直到第三天,严贼和郑孔目突然过来,和臣说,他只是出海走货,却无缘无故被人扣了个通番的罪名,差点丢掉性命,这才不得不杀出漳州,实际上并不想反抗朝廷。” “臣当时就训斥了他们一番,直言道若是不想反抗朝廷,那就立刻放了臣,让朝廷看到其心迹。” “严贼畏惧朝廷威势,故而同意了此事,言说只要朝廷不追究他们的罪过,那他们就愿意接受朝廷的招安。” “再然后,臣就被他们用一条小船送回来了。” 朱祁钰点点头,问道:“那他们那座小岛你可还认得?出海之后能否找到?” 王雄立刻回答道:“自臣的平海卫一路向东,绕过南日岛便是。” “若是陛下想要进剿严贼,臣愿意带兵亲自去,以报被掳之仇。” “去什么去!”朱祁钰呵斥道:“就凭你一个上了船就晕船的旱鸭子吗?今后你就不要想着回福建了,朕和大都督府的人说一声,还是调你回甘肃比较好。” “一个不会水的,去沿海带什么兵。” “谢陛下。”王雄大喜,他早就想回甘肃了,那地方多好,一马平川的,平日里又没有什么雨水,哪里像福建,到处都是山,夏秋两季下起雨就没完没了的,实在是太难受了。 朱祁钰看看他,再次问道:“你就这么想回甘肃?” 王雄顿时有点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朱祁钰笑笑,说道:“想回甘肃也可以,你得先回福建给朕办一件事,若是办好了,朕给你一个都指挥使的位置,回甘肃带兵。” “若是办砸了,朕就会命人把你绑在桅杆上,什么时候下海不晕船了,什么时候朕再放了你。” “啊?不要啊!”王雄顿时大惊。 皇帝要是真这么干,那不如直接杀了他痛快呢! 那次乘船的经历对他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搞得他现在看到船就害怕,即便是从福建入京,他也是走的陆路,没敢从南通州坐船北上。 王雄立刻道:“陛下请吩咐,臣一定全力以赴,绝不负陛下托付之事。” 朱祁钰直截了当地道:“朕要你回福建去找严启盛,就说朕可以招安他了,但是朕想亲自见见他,要求他必须北上入京拜见朕。” “若是他敢来,朕就亲自下旨招安。” “若是不敢来,那就不要怪朕不客气了。” 王雄惊异道:“陛下同意招安他?”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 “但是陛下,北上入京之事,恐怕他不敢吧。”王雄提醒道。 朱祁钰看着王雄,轻声问道:“他为何不敢来?莫不是来了京师,朕会杀了他?” 王雄没说话,但表情明显就是这个意思。 朱祁钰想了想说道:“这点你放心,一个海贼而已,朕不会杀他,而是要用他。” “用他?”王雄不明白。 朱祁钰问道:“王雄,你可是听说了,最近朕拨了三百万两银子打造海军?” 王雄点点头,回答道:“臣略有耳闻。” 朱祁钰说道:“所以朕很快就会有一批海船,但是朕却没有知海懂海之人,既然他下过海,还不止一次,那朕就不会放过他。” “要么他拒绝朕,朕派锦衣卫把于他勾结的地方士绅全都翻出来,彻底断掉他的进货渠道,等海军建好之后,就立刻派大军过去,拿他先练练兵。” “要么他归顺朕,朕会将他和他的部署收编,赐他一个官职,让他替朕守卫大明万里海疆,当然,今后如无朕的旨意,他不得在私自下海走货了。” “原来如此。”王雄想了想,道:“陛下,若是您这么安排,那臣就有把握说服严启盛接受招安了。” 王雄也是个机灵人,自然听懂了皇帝话里的意思。 其实皇帝就是在说,如果严启盛拒绝北上,那就是拒绝招安,皇帝肯定会先派人断掉他的货源,断掉他在陆上的一切关系,再派海军过去将他剿灭。 如果严启盛敢北上,那皇帝也不会出尔反尔,一定会将他招安,给他个一官半职的,让他从一介商贾直接成为大都督府的官员。 而且最关键的那句,王雄也听懂了。 什么叫如无皇帝旨意,不得私自下海走货,这岂不是说,如果有了皇帝的旨意,他严启盛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走货了吗? 这可是严启盛这些海商梦寐以求的东西啊! “有信心就好。”朱祁钰点点头,对着王雄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明日朕会让人给你一道旨意,你拿着旨意回去,也好取信于他。” “臣遵旨,臣告退。”王雄恭敬道。 朱祁钰想了想,突然又补了一句:“如果严启盛北上,你可以让他开船直接过来,到天津登岸,朕会安排人在天津城接他的。” 第485章 严启盛终于回来了 等王雄离开,从奉天殿殿后转出几个人来,正是内阁诸理和大都督府的几位大佬。 朱祁钰得意地对着众人道:“看看吧,朕早就说要建海军,你们非得不让,现在怎么样?有海贼反抗朝廷了吧。” “若是年初的时候就开始打造海船,现在朝廷已经可以派出人马去剿灭海贼了。” “所以这就是陛下想要招安严贼的原因?”军法司尚书于谦严肃地问道。 朱祁钰一怔,旋即摇摇头道:“当然不是。” “那是为何?”于谦继续问道。 朱祁钰笑笑,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当然我利用他打造海军啊!” 于谦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反倒是安远侯柳溥出声问道:“陛下,要臣说,严贼人数不多,蜗居小岛之上,朝廷都不必派兵,只需给崇信伯去一封旨意,命其剿灭严贼便是了,哪里需要招安。” “若是崇信伯没办法剿灭,那就让老臣去,老臣必可以将其剿灭之。” 朱祁钰看向柳溥,问道:“你剿灭之?” “严启盛在大海之上,手里又有海船,你拿什么剿灭?” “你手里有什么?海船还在打造,备倭卫不少人连游泳都不会,怎么跨海围剿?难道你带着士卒用小舢板跨海而行吗?” 柳溥不甘心,反驳道:“那严贼总是要登陆的吧?海岛荒芜,没有粮食,他们吃什么?” 朱祁钰无语,直接反问道:“那他什么时候登陆,在哪登陆,你先告诉朕,若是你知道,那朕就派你过去剿灭他。” “若是不知道,朕就治你一个欺君之罪,夺了你的安远侯。” 柳溥立刻就不吭声了。 这他哪里能知道,他又不是严启盛肚子里的蛔虫。 而且他现在也隐隐有些后悔,皇帝刚才问的问题,之前他也听过,为何自己就忘记了呢! 金濂出声道:“陛下,严贼杀官出海,实属谋逆大罪,若是轻易饶恕,臣恐怕日后此类事情会层出不穷,还请陛下慎重。” 他曾经在福建督饷,对于这种逆贼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本身并不太相信他们。 朱祁钰没好气地道:“若是你们政务院早些答应朕的要求,尽早拨银子出来,朕还需要招安他吗?” 金濂也不说话了。 朱祁钰的确和他们说过,还从户部敲出来九十万两银子,但是因为他们的个人原因,户部迟迟没有拨付这笔银子,朱祁钰没办法,才去抄了大兴隆寺,自己搞到了银子。 如果真的能够早点拨付一笔,将沿海备倭卫的海船修缮一下,现在好歹也能调集一批海船组成一支海军,南下剿灭海贼了。 “臣建议招安之后,遣监军跟随之,若有异动,当即可处斩,免生祸患。”王直出声建议道。 朱祁钰却是摇摇头道:“王首理可还记得一句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是招安了,那就是朕的臣子,朕为何要怀疑他有不轨之心呢?” “贼人反复无常,不得不防啊!”王直劝道。 朱祁钰笑了一下,道:“不得不防,但也要看怎么防。” “朕直接将严启盛封为岛主,为其提供粮草和商货,然后轮流派遣需要下海训练的备倭卫去海岛附近训练,若是他敢反,那些去过的备倭卫熟悉海路,直接便可以轻松将其剿灭。” “万一他私自扣留船只,壮大实力呢?还是有监军比较好一些。”王直还是劝道。 朱祁钰问道:“那王首理考虑过以何人为监军吗?” “自然是依照旧历,派一监察御史为监军。”王直答道。 朱祁钰摇摇头,道:“王首理,自赵宋以来,文人都有个毛病,那就是瞧不起武将,而武将都瞧不起,区区一个海贼又如何能瞧得起呢?而且他还要在海上风吹日晒,整日与一群海贼混在一起,到时候又如何能受得了那种日子。” 大明文臣其实也有宋朝文人的那种毛病,尤其是土木堡之后,要不是朱祁钰强压下来,早就有都察院的人对大都督府出手了。 “那可以派宦官监军啊!”王直退了一步。 既然不能派文臣监军,那就让宦官去监军,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 朱祁钰却仍旧摇头道:“王首理就不要劝了,宦官监军朕绝对不会考虑,虽然朝廷有刘马太监那样的宦官,但是也有郭敬那样的奸宦啊!” 说完看向了武清侯石亨。 石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气愤的神色,出声道:“陛下所言甚是,当初阳和口之战,若不是有郭敬从中作梗,那西宁侯宋瑛和武进伯朱冕也不会战死沙场,臣也不会匹马逃回了。” “而且这还不是朕最担心的。”朱祁钰继续说道。 “陛下还有何事会更担心,可与臣等说说,看看臣等能否为陛下解忧。”王直恭敬道。 朱祁钰无力地笑道:“朕担心的是,不管是文臣还是宦官,终归都是从京师派出去的,他们常年生活在繁华的京师,根基也在这里,若是派了他们去监军,时间短了可以,时间长了必然会胡思乱想,想方设法回来。” 顿了一下,朱祁钰问道:“那么他们会如何做?才能名正言顺地回到京师呢?” 众人骇然。 这还能怎么做?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给严启盛扣一个大逆不道,意图谋反的帽子,直接杀掉了事,严启盛都死了,自然就不需要什么监军了,而且自己还能捞一个功劳回来,何乐而不为。 朱祁钰看着他们的表情,便知道他们已经猜到了答案,于是道:“诸位爱卿,此事最简单的就是找个罪名杀掉严启盛一伙的头目,拿着他们的性命来找朝廷邀功,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陛下,这是宦官最常用的作法吧?像是李唐的边令诚、赵宋的童贯,都是这样的例子,文官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王文这时候出声道。 王文举的这两个例子是历史上出了名的奸宦,边令诚胡乱插手,坑死了高仙芝、封常清,直接导致安史之乱中长安沦陷,童贯更是一样,以宦官之身统兵,直接让女真人崛起,灭掉了辽国和北宋,就连靖康之难都是因他而起的。 朱祁钰冷笑一声道:“是吗?那赵宋的王侁呢?” 这个王侁也是监军,一样坑死了北宋大将杨业,导致雍熙北伐失败,宋朝彻底失去了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机会,最重要的是,这个王侁是文官。 王文强辩道:“但是严贼毕竟是严贼,王首理都说了,此人向来反复无常,不服王化,不可用的。” 朱祁钰直接反问道:“那被王侁害死的杨业也是不可用之人吗?” 王文不说话了。 杨业的身份是北汉降将,但是却忠于大宋,就连宋太宗赵光义都特举徽典,以旌遗忠,对其称赞有加,北宋时期着名的南丰先生曾巩都说过,天下闻其死,皆为之愤叹。 如果王文敢反驳,那就是在反驳曾巩,反驳赵光义,如果胡乱点评,一旦传扬出去,那他王文肯定要被天下文人唾弃的。 见王文不说话,朱祁钰也不想再继续废话下去,直接道:“好了,诸位爱卿,你们就不要劝朕了,此事还未有结果,先看看这严启盛是否敢来京师再说吧。” 于谦这时候出声道:“陛下,若是严启盛接受招安,那大都督府的军法官定然是要入值的,若是他或者他的手下触犯了大明军法,臣是不会客气的。” 贼寇招安,其实最难办的就是军法。 贼寇流窜的时候,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军法的,所以烧杀抢掠之事层出不穷,但是如果接受了招安,那就是大明的军士,必须要接受大明军法的约束。 其实于谦的目的还是让朱祁钰出兵围剿,毕竟降而复叛的事情经常发生,于谦没耐心在他们身上花费太多精力。 朱祁钰想了想,点头答应了下来,道:“可以,若是他敢来,此事朕亲自和他说。” 这边王雄离开了京师,却是没有骑马,而是换乘了一条船,顺着大运河一路南下。 他必须要克服船只对他的影响,尤其是现在,别的不说,他去招安严启盛还需要坐船出海呢! 乘船可以长时间赶路,只要太阳没落山,船只就可以不用停歇,只有到了晚上看不清水路了,才会找个地方靠岸歇息一晚,这可比隔两个时辰就得歇息一下的骑马不知道快了多少。 于是,王雄才用了十几天便赶了回去。 福建都司衙门,崇信伯费钊有些不可思议地叫道:“你方才说的是招安?” 王雄点头道:“对,就是招安。” “是陛下亲口提起的招安?”费钊再次不可置信地问道。 王雄再次点头道:“对,正是陛下亲口提起的招安。” 顿了一下,王雄还补了一句:“而且陛下还想见见他。” “陛下这是怎么想的,一个海贼而已,为何如此关注他?”费钊自言自语道。 他是朝廷勋贵,必须要紧跟皇帝的脚步,皇帝要做什么,即便没有明言他也必须要猜到几分,否则要他这个勋贵做什么。 王雄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末将在京中听说,陛下比较重视备倭卫,好像逼着政务院拿出了整整三百万两银子来打造海军,末将以为,可能与此事有关。” 费钊点点头,道:“的确,也只能这么解释了,陛下拿出三万两银子打造备倭卫,这是要重视备倭卫,提升一下备倭卫的实力了啊!” “不是三万两银子。”王雄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末将方才说的是三百万两。” “嗯,我知道是三万......”说到这里,费钊立刻顿住,惊讶道:“你说的是三百万两?” 王雄点点头,老实道:“对,就是三百万两。” 费钊顿时瞪大了眼睛,惊呼道:“陛下这是要做什么啊!” 其实也不怪他大惊小怪,要知道,当年朝廷攻打安南的军费,一年也就是二百多万两银子,就这,朝廷还坚持不住了,宣宗刚登基就弃置交趾,任由安南独立,从此之后,大明再也没办法对南洋施加什么影响力了。 现在打造一个海军就拿出三百万两,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了。 费钊搓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心中不断思索着皇帝是要做什么,好半天才停住脚步,抬头看向王雄,仿佛是要求证一样问道:“王雄,你在京师的时候有没有听到有人在说下南洋的事儿?” 王雄摇摇头,回答道:“伯爷,末将在京师一共就待了三天,第一天到,第二天陛下召见,第三天就离开了,这三百万两的消息还是末将在大都督府偶然听到的呢!” 费钊顿时有些丧气,没好气地道:“你说你怎么就不多待两天呢,如此重要的消息居然不去查探一下,你是豚吗?” 王雄红着脸,回答道:“伯爷,末将身上还背着陛下交代的事情呢,哪里敢在京师耽搁啊!” “哦。”费钊这才想起来,王雄还要去招安严启盛,于是没好气地挥挥手道:“既然陛下交代你事情了,你为何不直接去做事,还不赶紧去把事情办了!” 王雄只得恭敬道:“那末将告退。” “滚滚滚,别在我面前烦我。”费钊没好气地道。 等王雄走后,费钊看着走进来的一个中年人问道:“刚才的事情都听清了吧?” 中年人点点头,道:“伯爷,听清楚了。” “崇如兄,对于此事你是怎么看的?”费钊直接问道。 中年人笑笑,说道:“伯爷,这事儿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陛下拿出三百万两银子,就是为了打造海船,而这严启盛又是海商,陛下招安他的目的,估计就是为了打探海路。” “因此,陛下必是打算重启三宝太监之事了。” “你是说朝廷要下南洋,开海贸?”费钊问道。 中年人点头道:“应该是如此,否则以陛下的圣明,绝对不会花整整三百万两银子去做什么没有意义的事情。” “况且今年政务院已经开始征收商税了,回头海贸一开,朝廷顺势就可以把税收了。” “伯爷,您在福建这些年,应该知道海贸有多赚钱了吧!” 费钊点点头,他自然知道海贸的利润有多高,那群海商手里的银子聚集起来,绝对比国库还要富裕好几倍。 只不过这年头下海风险太大,出点事儿就是有去无回,费钊一个大明伯爵没必要去冒这种风险。 费钊看着中年人问道:“崇如兄,你说此事我要如何做,才能得到陛下的欢心呢?” 中年人想了想,说道:“伯爷,既然陛下要建海军,开海贸,船是不用伯爷操心了,但是这操船的军士陛下可是缺的,所以伯爷可以从现在开始,让福建沿海备倭卫的将士们下海了,等陛下的船一造好,您就可以立刻提供一批能够下海的军士,相信到时候陛下一定会对您刮目相看的。” 费钊也是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这才点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福建备倭卫不是没有海船,只不过数量稀少而已,还是可以让其中一部分人下海的,至于缺少的船只,福建不是有海商吗?找他们借点船,相信他们不会拒绝的。 王雄这边被费钊从福建都司衙门赶出来之后,也没敢继续逗留,直接便回到了平海卫,从平海卫弄了条船,带着几个人去找严启盛传旨去了。 好在严启盛的小岛离岸边不远,王雄找起来不算费劲,没多久便抵达了小岛,直接被岛上的守卫绑了起来。 也是王雄倒霉,严启盛刚好不在,据说是上岸去谈采买粮食的事情去了,自己熟悉的郑孔目也刚好不在,王雄只得在岛上住了下来,一直等着严启盛回来。 这一等就是三天,第三天的时候,严启盛和郑孔目才坐着船从陆上回来,一上岛便听人说,上次抓到的那个大明将军又回来了,还是关在那座木屋之中等着两位头领。 严启盛和郑孔目对视一眼,便猜到了王雄此来的目的——他是来招安的。 原来,严启盛和郑孔目早在逃回岛上的时候便商议过此事了。 二人清楚地认识到,大明的实力肯定是远超自己的,完全没有相提并论的可能,严启盛又是海商,必须得登陆走货,那么,他们和大明的关系就不能太僵。 当时郑孔目机缘巧合抓到了王雄,并把他带上了岛,严启盛见状,立刻便兴起了招安的主意。 在他看来,只要朝廷同意他的招安请求,那自己肯定就是朝廷官员,身为朝廷官员来走货,风险肯定要比之前小得多,即便被朝廷发现,他也可以用那些官员的方式来解决,无非就是让出一些利益罢了,他严启盛舍得花这笔银子。 即便朝廷不同意他的招安,那其实也无所谓,至少拖延了大明围剿的时间,让他有时间发展发展,多做一些准备,以他对福建这些卫所的了解,相信自己还是可以胜过那些废物的。 所以,这件事情里面唯一的风险就是,朝廷会不会借着招安的名义对自己下死手,毕竟他看过一本叫做水浒传的小说,那里面的梁山好汉就是因为接受了朝廷的招安,一百零八名好汉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得善终的没有几个,甚至就连最诚心诚意接受朝廷招安的及时雨宋江都被蔡京、童贯、高俅等人用毒酒毒死了。 因此,在他的心目中,朝廷就没有几个好官,都是阴险毒辣之辈。 好在郑孔目心中明白,只用一句话便打消了严启盛的担忧。 “只要大明的皇帝亲自下旨招安,那就不用担心什么,毕竟他的大明天子,口含天宪,若是做出了出尔反尔之事,对他的名声伤害是极大的,至于有什么奸臣要动你,你只要拿出大明皇帝的招安旨意,相信就没人敢找你什么麻烦了。”郑孔目如是说道。 所以,才有了王雄平安被放归的事情,否则依照严启盛在狱中受到的刑罚,王雄早就被他砍了。 如今王雄又回来了,那想必是京师那边有了消息,他是来谈判的。 既然王雄是来谈判的,那严启盛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 于是,严启盛一边命人准备酒菜,一边亲自去了木屋,准备请王雄来正厅给他接风。 只不过严启盛刚走到木屋旁边的时候,就听到王雄有气无力的叫喊声:“来人啊,有没有人啊,你们头领回来没啊?若是没回来,就先放我回去吧,大不了过几天我再来。” 严启盛和郑孔目对视一笑,连忙上前说道:“里面可是王雄王指挥?” “正是本官,你是什么人?”王雄在屋子里出声问道。 严启盛过去打开门,便看到王雄和几个亲兵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 王雄自然也认识严启盛,见他打开门走了进来,顿时来了力气,一个翻身便爬了起来,对着严启盛抱怨道:“我说严头领,你怎么才回来啊!” “你知不知道,我在这已经等了你两天了。” 严启盛连忙道:“王指挥见谅,王指挥见谅,我这也是刚刚登岛,听说您在这里,我这不是立刻就赶过来了么?还请王指挥不要生气了。” “我不要生气?”王雄没好气地道:“回头我把你也关上两天,一点荤腥不给你吃,吃喝拉撒都在这屁大点的地方,你看看你生气不生气。” 严启盛连忙告罪:“王指挥,这次是我错了,我已经在正厅给您准备了酒菜赔罪,还请王指挥和诸位大人移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一旁的郑孔目也是点头道:“王指挥,这屋子里味道的确有些大,您还是去正厅歇息一下吧,这次大头领可是带回来好酒了。” “有好酒?” 王雄本就是好酒之人,如今听到有好酒,立刻精神一震,直接道:“那就头前带路吧。” 第486章 严启盛决定入京了 几人来到正厅,严启盛和郑孔目恭敬地请王雄坐到了主位上。 王雄也不客气,直接便坐了下去。 美食如流水一般上来,摆了整整一桌子,不过都是以海鲜为主,青菜少得可怜。 严启盛略带歉意地道:“岛上贫瘠,没什么吃的,王指挥勿怪。” 王雄摇摇头道:“没事,有酒就行。” 说完便端起一碗酒喝了一口,嘟囔道:“玛得,这几日光忙乎你们的事儿了,就连酒水都没敢痛快喝两口,好在你小子懂事,知道弄点酒给我喝。” 然后咂咂嘴问道:“你这酒怎么这么淡啊,是不是兑水了?” 严启盛不好意思地道:“王指挥勿怪,这就是我能弄到的最好的酒水了,眼下这个情形你也知道,我是没办法去会仙楼买酒的。” 王雄点点头,一歪嘴,道:“成吧,那就对付着喝吧。” 严启盛试探着恭敬问道:“王指挥,不知您这次来,可是带回了朝廷的消息吗?” 王雄皱眉看了他一眼,质问道:“怎么?严头领这是连饭也不让本官吃了吗?本官可才喝了一碗酒,连口菜都没吃呢!” “没有,没有。”严启盛是个海商,对于这点事情还是能明白过来的,立刻笑着道:“好,那就先吃菜,有什么事情,酒足饭饱了之后再说。” 郑孔目也是打了个助攻道:“王指挥,头领也是担心自己今后的日子,还请王指挥不要在意。” 王雄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对于这个耍阴招害了自己的小吏,王雄没什么好印象。 严启盛连忙让酒,赔笑道:“王指挥,先吃菜,吃菜。” 王雄这才甩开腮帮子吃了起来。 等酒足饭饱之后,严启盛这才命人撤去酒宴,然后对着王雄试探着问道:“王指挥,朝廷怎么说的?可否愿意招安我等?” 王雄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提醒道:“严头领,你做的可是杀官造反的事情啊!” 严启盛脸色一黑,问道:“那以王指挥的意思,是朝廷不愿意招安我等了?” “我什么时候说朝廷不招安了!”王雄没好气地说道:“原本朝廷的确是不想招安的,就凭你这么点人马,连我的平海卫都比不上,朝廷招安你干嘛?” “好在我去京师的时候和朝廷据理力争,明言你这次只是自保,完全没有要想谋逆的打算,否则你也不会主动提出招安之事,朝中大员这才暂停了围剿你的计划,打算看看你的诚意如何。” 严启盛闻言,露出一个笑容,赔笑道:“多谢王指挥美言了,朝廷的诚意暂时先不用管它,王指挥这里肯定是要感谢一番的。” 王雄摆摆手道:“哎!不用,不用,本官只是去京师传了个话而已,哪里需要感谢。” 严启盛却是郑重道:“不,王指挥想错了。” “若是没有您传话,此事也办不成,再说您不是替我美言了么?这可是救我这岛上数百条性命呢,怎么都要感谢感谢的。” 说完转头对着一旁伺候的下属吩咐道:“告诉账房准备五千两银子,就说这是我感谢王指挥在朝廷上据理力争,挽救我等性命的谢礼。” “是。”下属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王雄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由得感叹,福建海商真的是有钱啊,一出手就是五千两,这可比去吏部运作一个实差可贵多了,要知道,如今吏部想要弄一个实差也不多两千两银子就够了。 严启盛吩咐完,扭回头笑着对王雄说道:“区区谢意,还请王指挥不要嫌少。” “不少了,不少了。”王雄连忙道。 “那这次王指挥过来,可是带了朝廷招安的旨意?”严启盛试探着问道。 王雄摇摇头道:“没有,我什么时候说朝廷已经答应招安了。” 严启盛的面色却是冷了下来,继续问道:“王指挥不是说朝廷已经答应招安了吗?为何没有旨意?难道是在诓骗我等不成?” 他的语气冰冷,那态度好像就是在说,如果今天你王雄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那我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一旁的郑孔目却是伸手阻拦道:“严头领,不要着急,听王指挥把话说完。” 然后对着王雄问道:“王指挥,朝廷有什么条件,你可以说了。” 他比严启盛更熟悉官场那一套,知道即便是要招安,朝廷肯定也会提出自己的条件,不会全盘接受严启盛的要求。 经他这么一提醒,严启盛也反应了过来。 他是海商,对于讨价还价这种事儿还是非常熟悉的,不过在招安这件事情上,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把这一点给忘了。 王雄笑笑,说道:“这种事情朝廷自然有条件,而且还是陛下亲自提的条件。” “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我肯定答应下来。”严启盛立刻道。 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躲着不敢露面,但是他不可能一直不露面,否则自己的那些供货商就要换人了,东南沿海又不是他一个海商,这两天出去也是为了这事儿。 如今听到朝廷提了条件,还是皇帝亲自提的条件,严启盛都有些迫不及待答应下来了。 王雄笑着道:“严头领还是不要说大话的好。” “说大话?”严启盛理直气壮地反驳道:“你可以问问老郑,看看我什么时候说过大话。” “我严启盛向来是一口唾沫一根钉的人,哪里会吹牛。” 然后又软了下来,问道:“王指挥,陛下到底提了什么条件啊?” 王雄看着严启盛,淡淡说道:“陛下说了,他需要先见你一面,然后再决定是否要对你招安。” 严启盛一愣,旋即问道:“陛下要亲自见我?难道陛下来了福建?” 王雄翻了翻白眼,道:“我说严头领,你是什么身份,会让陛下亲自来见你?你有那个资格么?” “那是什么意思?”严启盛奇怪道。 郑孔目平静问道:“你是说让严头领进京?” “对。”王雄点点头,说道:“陛下身份尊贵,轻易不能离京,自然是严头领入京觐见。” 严启盛一惊,连忙摇头道:“我不可能进京的。” 王雄冷笑道:“严头领为何不能进京?要知道,陛下是要见过你之后才能定下来要不要招安你的!” “我为什么不能进京,你还能不知道?”严启盛大怒,立刻反问道。 一旁的郑孔目连忙劝道:“严头领息怒,这里面肯定有事情的。” 然后看向王雄问道:“王指挥,您这里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保证严头领入京之后不会被朝廷治罪吧?” 王雄看着郑孔目,点头夸奖道:“还是你聪明。”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份包裹好的文书,抬手便丢给了严启盛,淡淡说道:“这是陛下给你的文书,有了这个,你就不用担心路上被什么人抓捕了。” 严启盛连忙接过来,翻开一看,果真是朱祁钰给他的中旨,让他入京,任何人不得阻拦。 不过严启盛还是有点不放心,不由得看向郑孔目,却见郑孔目正低头沉思着,也就没有打扰他,而是对着王雄道:“王指挥,你也知道,我是这里的头领,轻易离不开。” “这样吧,且让我先想想,看看怎么安排一下,明日再找你说入京之事。” “随便你。”和严启盛预想的不一样,王雄满不在乎地说道:“反正陛下说了,如果你入京拜见他,那他有可能会对你们行招安之举,若是不入京,那就要派兵来围剿,孰是孰非,你自己想清楚便是。” 严启盛还以为他是在威胁自己,不由得升起一股火气,但还是压了下去,道:“王指挥,福建离京师太远了,即便我要入京,那也得安排一下,再一路北上过去,怎么都要两个月时间,我实在有些不放心这里。” “无所谓啊,只要你去了就行,剩下的与我无关。”王雄笑着说道,反正他的话已经带到了,剩下的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不过听他提到北上入京的事情,王雄又想起一件事情,原本已经要向外走的身子突然停步,补充道:“哦,对了,陛下还说了一件事情,你如果决定北上,那可以不用走陆路,最好走海路过去,到天津登岸,到时候陛下会安排人去接你的。” “乘船北上?”严启盛虽然心中有所疑惑,但还是点头道:“好,多谢王指挥了。” 等王雄走后,严启盛看着郑孔目,出声问道:“怎么了?郑兄弟可是想到了什么?你说皇帝这次招我入京,是否有诈?” 郑孔目摇摇头道:“那倒没有,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见你。” 严启盛奇怪道:“没有诈吗?怎么我感觉这件事并不可信呢?” 郑孔目勉强笑了笑,说道:“肯定没有诈,皇帝都把中旨给你了,你还怕什么?” “万一这中旨有问题呢?”严启盛问道,这件事事关他的性命,他必须要谨慎再谨慎。 郑孔目回答道:“你就放心吧,这道中旨肯定没问题的。” “如果有问题,那就是王雄矫诏,那可是杀头的死罪,他没胆量这么干,也没必要这么干,对他又没什么好处。” “万一皇帝不承认这道中旨呢?”严启盛用手指敲了敲放在桌子上的圣旨。 郑孔目笑道:“说句你不爱听的话,皇帝的信誉可比你这条命贵重多了,甚至比咱们整座岛的人都贵重,他真的没必要拿自己的信誉骗你。” 严启盛想想,也是啊,皇帝失信,丢掉的可能是江山,的确比自己这群人的命重要得多。 不过严启盛还是问道:“那你方才说,没想明白皇帝为何要见我,现在可是想到了。” 郑孔目说道:“倒是有点想法,但还是没有彻底想清楚。” “说说,我也想听听。”严启盛立刻道,这也是事关他的性命,他当然要关心。 “行,那就一起参谋参谋。”郑孔目点点头,说道:“最近皇帝在打造海军,东南不少的海商都在活动,想要阻止此事,这你应该知道吧?” 严启盛点头道:“这件事儿我也听说了,他们阻止也是正理,这海上的势力基本上就是那几大家在做主,剩下的残羹剩饭才是咱们的,皇帝打造海军,明显是要控制海路,再加上太祖片板不得入海的祖制,一旦海军打造成功,那么那几大家就没什么出海的机会了,他们自然要阻止。” 郑孔目说道:“对,所以我猜测,皇帝要见你,可能是和那几大家有关系。” “不能吧,这十几年朝廷都没查出来,难道皇帝是想从我这里入手,调查那几家?”严启盛不可思议地问道。 那几大家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以前都是有人在朝中做过部堂高官的,甚至现在还有顶级勋贵之家的背景,所以这么多年才没有被人举报出来。 郑孔目分析道:“有可能的,你自己说说吧,看看你对皇帝有什么可用的地方,再略一核对,自然就能明白过来。” “我对皇帝的用处?”严启盛低头沉思许久,抬头说道:“我熟悉海贸,熟悉南洋海路,皇帝要见我,未必是要用我对付那几大家,而是皇帝要开海贸。” 郑孔目摇头道:“不,你别忘了,朝廷在二十年前才停止下南洋的事情,到现在手里也有南洋一带的海路,而且当年三宝太监走的可比你更远,朝廷手里的海图肯定会比你知道的多。” 严启盛点点头,道:“那倒是,当年我父亲也是跟着王景弘王公公走了趟爪哇才知道海路的。” 他说的是大明最后一次下南洋的活动,宣德九年,南京守备太监王景弘率船队出使南洋,从南洋带回了古里、苏门答腊等十一国使臣,这也是自永乐三年开始持续了三十年的下南洋活动的最后一次出使,再之后英宗皇帝登基,内阁三杨便停止了下南洋的所有活动。 当然,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大明民间前往南洋贸易的活动才正式启动,一直到了今天。 至于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猫腻,那就不是可以为外人道的事情了。 想了想,严启盛又道:“不对啊,皇帝虽然有海图,但是却没有主持海贸的人选,这次招我入京,许是负责此事吧?” 郑孔目立刻摇摇头,说道:“大明历次出使,都是三宝太监和王景弘王公公主持的,压根没有朝廷文官什么事儿,就更别提武将了,你一个海贼出身的降将,皇帝凭什么信你可以主持海贸?” “我凭什么不可信了,我本就是海商啊!”严启盛嘴犟道。 郑孔目摇摇头,笑着说道:“那也没用,大明只要是南下,都是以出使的名义来做的,爪哇等国看在大明朝廷的面子上,怎么都得给点面子,不需要你的。” 顿了一下,又是补了一句道:“当然,也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只要你能入宫做了太监,还是有那么一丝可能代表朝廷出使南洋的。” “我疯了啊!好好的男人不当,非要去做个太监。”严启盛没好气地道,不过他也知道郑孔目是在开玩笑,自然也不会生气。 郑孔目收敛起笑容,严肃说道:“所以,这次皇帝要召见你,肯定是因为那几大家的事情,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其他事情。” “那么,你现在就要考虑一下了,要不要得罪那几大家,帮助皇帝把海贸从他们手里抢过来?” 严启盛沉默,这个的确不好做决定。 要知道,那几大家的实力可是相当雄厚的,不仅有当年的部堂高官、内阁成员,还有大明的勋贵,甚至都察院的不少监察御史都是他们的人,以前受过他们恩惠的,否则他们那些事情早就得被人爆出来了。 但是现在这边可是皇帝啊,如今的大明皇帝朱祁钰可是号称圣天子的存在,自从他登基之后,在外战上就没输过,几十万的蒙古大军都被他打回去了,一个学部又尽收天下文人之心,这不就是历史上那些明君的存在吗? 以皇帝的实力,想要灭掉那几大家,虽然麻烦了些,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只是在灭了他们之前,自己可就危险了。 严启盛有些左右为难,抬头问道:“那你是有什么想法的?” 郑孔目缓缓说道:“首先,这次入京你是肯定要去的,只有你去了,咱们才能被朝廷招安,今后才能安全下海走货,否则咱们就只能窝在这个小岛上苦捱,直到咱们山穷水尽,最终还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严启盛点点头。 这个没什么好说的,皇帝虽然让他选,但是他其实没的选,只能选择入京去觐见皇帝,否则就真的要等死了。 郑孔目继续说道:“另外,你这次入京,要去找大都督府的人打好关系,尤其是大都督府的武清侯石亨,他如今是朝野公认的第一战将,皇帝身边的红人,而且一定要第一时间去送上厚礼,只要他能帮你说几句话就值了。” 嗯,这个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严启盛即便被招安了,背后也必须要有个靠山,既然郑孔目建议自己去找石亨做靠山,那他就去试试便是,即便不成,相信看在厚礼的面子上,石亨也有可能透露一二,自己也好提前应对。 “第三。”郑孔目继续道:“那几大家在朝中的代表人物你知道吧,回头你也去拜访他一次,把话和他说清楚,就说你无意和几大家敌对。” 严启盛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说道:“不对啊,你不是说皇帝这次召我入京,为的就是从我这里收集几大家的消息吗?那到时候皇帝问起来怎么办?难道要瞒着皇帝?” “这就是我让你去找那几大家说清楚的原因,既然皇帝问起来,你就一定要把知道的都说出来,绝对不能让皇帝对你生疑,一丝一毫都不能有,咱们毕竟是降将,真正的靠山只可能是皇帝,其他任何人都做不了咱们的靠山,这一点你也必须要清楚。”郑孔目一脸郑重地叮嘱道。 “那武清侯那面......”严启盛有点迷糊了,出声问道。 郑孔目回答道:“武清侯那面也是要去送礼的,只不过他负责在大都督府照看咱们就够了,毕竟咱们也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去麻烦陛下嘛!” “是的,是的,是这么回事。”严启盛连连点头。 这个郑孔目不愧的官府中出身的,在找靠山这方面的确有独到之处,若不是他提醒,自己恐怕会因为畏惧几大家的威势而对皇帝有所隐瞒,失掉了皇帝的信任,自己一员降将,肯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想到这里,严启盛突然感觉自己应该带着郑孔目一起过去,至少有他在,许多方面都可以照顾得到,于是出声说道:“郑兄,这次我入京,要不你也跟我一起过去算了,入京见见皇帝,也能开开眼界,见见世面。” 郑孔目一愣,旋即没好气地说道:“大老远的,我跟你进京干什么,皇帝又没有召见我。” 严启盛却是摇头道:“没事的,咱们一起去了,皇帝自然会一起召见。” “至于路远的问题。”严启盛想了想说道:“皇帝不是说了吗?咱们可以开船过去,直接去天津上岸,天津离京师也不过百多里路,走不了几天就到了,也不算折腾。” “那这岛上的兄弟怎么办?”郑孔目问道。 他是真的不想去,说实在的,严启盛这次进京,其实他并不太看好,因为他一直不敢确定,皇帝召严启盛入京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是把他骗到京师囚禁起来呢?那自己岂不是羊入虎口了! 严启盛说道:“无碍的,咱们这次不是带了不少粮食回来吗?也够他们吃几个月的了,而且咱们可以把王指挥暂时扣下,让朝廷不敢趁虚而入,这样他们也能安全些。” 郑孔目知道自己是不去不行了,只得叹了口气,答应了下来。 第487章 严启盛面君 半月之后,严启盛和郑孔目乘车来到了京师,随行的还有宁海卫都指挥佥事王雄王大人。 他们是乘船来的京师,海船沿着海河一直开到了天津城的码头,路上也没人阻拦,等靠了岸,立刻就看到了过来接他们的人,正是乾清宫新贵王真。 王真接到三人之后,吩咐守备天津钞关的都指挥佥事周晟帮忙照看三人的海船,便没有丝毫停留,直接将三人拉上了马车,快速向京师奔去。 没办法,王真在天津城等了一个多月,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不过他还是在马车上给严启盛和郑孔目说了一下觐见朱祁钰需要注意的事项,例如注意礼节,不能出言不逊,皇帝问话了才能回答等等。 对于这些,严启盛和郑孔目都是记得有些头疼,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没办法,想要见到皇帝,这些是必须要知道的。 等到了京师,严启盛和郑孔目这才知道,大明为什么要叫大明。 京师的繁华不是小小一个漳州城可以相提并论的,这一点严启盛和郑孔目都知道,但是他们完全没想到,差距居然会这么大。 他们是从朝阳门进城的,但是还没看到朝阳门的时候,二人就感觉到了,城外的繁华已经超过了漳州府,等到了朝阳门外,二人更是惊讶。 现在只是京师的朝阳门外啊,其繁华程度就已经超过了福州,运货的马车鳞次栉比,排成了数里长的一条长龙,路两边全是酒楼货栈,甚至还有青楼楚馆夹杂在其中。 严启盛不由得想到了些什么,对着坐在身旁的郑孔目说道:“若是这次皇帝真的要开海贸,那我一定要将天津城当做出货的地点,这一路过来,海路是已经探查过了,没有任何问题,现在只要将天津钞关打通,那咱们得赚多少银子啊!” 郑孔目也被这种景象震撼到了,点头说道:“对,若是咱们和皇帝真的谈好了,那出货肯定是要翻几倍的。” 二人都是看上了这巨大的客流量。 坐在车外驾车的车夫冷笑,这两个海贼还真是敢想,居然打算和皇帝陛下讨价还价,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了啊! 最让车夫想笑的是,他们居然没有意识到,大明皇帝召见他们,会提前派人去他们身边探探风声,真以为皇帝召见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吗?周围的安保绝对可以吓死他们的。 至于收买天津钞关的周晟,这件事情车夫也是暗暗记在了心底,如果这两个憨货回头真的收买了周晟,那自己也可以去找周晟敲一些银子,改善改善家里的生活了。 因为有东厂的缘故,朝阳门的守卫并没有阻拦,严启盛和郑孔目顺利地通过了关卡,直接进入了京师。 京师果然是京师,更不是福州可以相比的,街上的行人接踵摩肩,人声鼎沸,天南海北的货品全都摆在街道两旁,任由百姓购买,只是偶尔有一队巡城的兵马司卫兵整齐走过,那气度也不是漳州府那群痞子衙役可以比拟的。 走了一会儿,马车停住,车夫在车上说了一句:“二位,到地方了,下车吧!” 严启盛掀开车帘一看,疑惑问道:“这是哪里啊?这也不是皇宫啊?” 车夫笑了一声道:“这里的确不是皇宫,这里是福来客栈。” “皇帝召见我等,为何要安排在这里?”严启盛问道。 车夫笑着回答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命行事的。” “二位要不先下车?” 严启盛不悦,刚要继续问下去,却听前面传来一个声音道:“二位好汉,先下车吧,二位的驻地就在这里。” 严启盛循声望去,正是在天津接他们的宦官王真。 郑孔目在后面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先下车,严启盛便跳下了车,郑孔目紧随其后也是跳了起来,对着王真问道:“王公公,为何陛下要将我等安排在这福来客栈?” 王真笑着解释道:“二位,陛下想的是,二位应该是头一次来京师,怎么都是要转一转的,住在这福来客栈比较方便,反正等待陛下召见也需要几日,二位住在这里,进出都要方便许多的。” “还需要等着啊!”严启盛有些不高兴,出声抱怨道。 郑孔目又是推了他一下,然后对着王真笑道:“那就麻烦王公公了。” “都是皇差,都是皇差。”王真没有搭理严启盛,对着郑孔目笑着说道:“严头领,郑头领,房间已经开好了,都是上房,二位一路过来舟车劳顿,请先歇息一下吧。” 郑孔目连忙道:“多谢王公公,辛苦王公公了。” “请!”王真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当先迈步走了进去。 严启盛和郑孔目连忙跟上。 等安排好二人,王真也没有多留,直接便离开了。 严启盛也不在房间里待着,而是来到了郑孔目的房间,对着他问道:“郑兄弟,你说皇帝不是召见我等了吗?为何不直接见咱们,而是要让咱们等着?这是不是在给你我一个下马威?” 郑孔目看着有些生气的严启盛,叹了口气道:“头领,你想多了,皇帝哪里是这么好见的啊!” “有什么不好见的吗?即便是谢知府,我还不是直接通禀一声就可以见到他吗?”严启盛没好气地说道。 他说的是现任漳州府知府谢骞。 “谢知府算什么!”郑孔目鄙夷地说道:“你要知道,咱们要见的是大明天子,不是谢知府那样的五品官。” 严启盛一想,也是哈,大明的五品官怎么也得有几百号人,在他们看来属于封疆大吏、地方诸侯了,但是在大明怎么都是排不上号的,而皇帝呢?那可是大明独一份的存在,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人,没有之一,想要见到他,应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严启盛心中担忧着自己的基业,出声问道:“那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能见到皇帝呢?明天?后天?” 郑孔目摇摇头道:“不知道,谁知道皇帝什么时候有时间召见咱们。” 严启盛顿时大急道:“你是说,如果皇帝一直不召见咱们,那咱们就要一直在这里等着了?” 郑孔目点点头,说道:“反正我知道,谢知府曾经也被皇帝召见过,不过那次他等了整整半个月。” “半个月?不能吧?”严启盛用一种不敢置信的语气问道。 半个月的时间太久了,万一福建那面有什么动作,那他想反应都反应不过来。 郑孔目苦笑道:“这还是他使了几百两银子的结果呢,若是死等下去,那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皇帝呢,据说等上半年的都有。” “什么?半年?那我可等不了那么久。”严启盛立刻道:“要不咱们也使些银子,让那个王公公帮个忙吧。” “你以为那位王公公也是可以轻易见到的吗?”郑孔目反问了一句,道:“等着吧,说不准皇帝很快就召见咱们了,反正住在这里也是朝廷掏钱,安心住着吧。” 严启盛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好像想到了什么,对着郑孔目说道:“咱们干等着也没意思,要不去城里逛一逛吧,反正咱们今后也打算往京师走货了,先探探这里的情况。” 郑孔目想了一下,便点头同意了下来。 既然严启盛不再着急了,他还乐不得的呢! 于是,二人便出了客栈,在京师中逛了起来。 这边,王真回到皇宫,向朱祁钰回报道:“陛下,严启盛接来了,同来的还有那个漳州府刑房书吏郑孔目。” 不过朱祁钰却没有什么兴奋的表情,只是淡淡问道:“他们身边的探子都安插下去了?” 王真点点头,回答道:“已经安排下去了,锦衣卫有一队校尉在跟着他们。” “那他们对于此次行程有什么想法吗?路上可曾透露过?”朱祁钰继续问道。 王真摇摇头,答道:“没有,这二人只是被京师的盛景震惊到了,说了些在京师做生意的话,其他就再也没有说过什么。” “呵呵。”朱祁钰自言自语笑道:“这个严启盛果真是一个海商,不管到哪里,想的都是生意。” 然后对着王真吩咐道:“好了,你可以回去歇息了,回头朕有了时间,会召见他们的。” “是。”王真恭敬行了个礼,转身退了下去。 等王真退下之后,王成轻声问道:“陛下,您真的要招安这两个海贼吗?” 朱祁钰奇怪,反问道:“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王成点点头,说道:“陛下,老奴担心朝中的大人们有其他想法,毕竟这二人是从漳州府大牢中逃出去的,有违朝廷法度。” 朱祁钰笑道:“无妨的,这件事儿王直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也没有什么意见嘛!” “再说了,朝廷不也总是发配罪犯去辽东戍边吗?不过是两个海贼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 王成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既然朱祁钰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那他就没必要再提醒了。 不过朱祁钰这时候却是突然问道:“不过朕有一件事情还没有考虑好,你说这两个人朕给他们个什么官职比较好呢?” 王成想了一下,道:“在大都督府里给个百户应该就够了。” “大都督府吗?”朱祁钰想了想,摇头道:“不,这二人不能放在大都督府里。” “为何?”王成不明白,问道:“陛下招安他们,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在军中效力吗?” 朱祁钰说道:“朕的确是想让他们在军中效力,但是却不想他们在大都督府的控制之下,以今日王真所说的,朕感觉这两个人的心机不算深,若是在大都督府里面,估计会被人吃得渣儿都不剩了。” 王成想了一下,点头笑道:“这倒也是。” 是啊,两个逆贼,来京师觐见皇帝,关心的居然是买卖生意的事情,这哪里有什么心机,如果真的放在大都督府,那很有可能被大都督府那群兵痞逼反,继而成为那些人立功的筹码。 朱祁钰继续说道:“而且朕有些事情需要交代他们去办,而那些事情很可能会引来朝野的非议,朕需要他们做事,就必须先保住他们再说。” “那不如把他们放到东厂去,命他们探听海上的消息便是了。”王成思考了一下,建议道。 “你这是想方设法给东厂的舒良找事情做啊!”朱祁钰笑着说道:“不过你倒是给了朕一个提醒,朕可以将他们放到锦衣卫里面,有锦衣卫的关照,他们应该能保住自己。” “陛下英明。”王成恭敬拍了个马屁。 不过王成并没有问皇帝需要他们做什么事情,这种有可能引起朝野非议的事情,自己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好,那就这样吧,明日你就安排他们入宫觐见,朕要好好和他们聊聊。”朱祁钰吩咐道。 “明日?是不是太早了些?”王成劝道:“要不让他们过两日再入宫吧,这些日子可以先学一学朝仪,免得惹您不快。” 朱祁钰摇头,说道:“不,就明日吧,不过是见一面而已,没有必要再过注重礼仪。” “是。”王成恭敬答应了下来。 次日,刚要出门逛街的严启盛和郑孔目便被王真堵在了福来客栈里,听王真说皇帝马上要召见自己,便立刻跟着王真来到了紫禁城。 朱祁钰是在武英殿召见的他们。 严启盛和郑孔目来到武英殿,郑孔目想都没想,直接便大礼参拜道:“草民郑孔目,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严启盛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王真给自己说过的朝仪,也是学着郑孔目的样子参拜道:“草民严启盛,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朱祁钰淡淡吩咐道。 严启盛和郑孔目便直起身子,恭敬看到了朱祁钰。 朱祁钰问道:“严启盛是吧?朕听说之前漳州府给你定的罪名是私通番邦?” 严启盛答道:“是。” “那你有没有私通番邦吗?”朱祁钰继续问道。 严启盛刚要否认,又是想起了郑孔目和自己说过的话,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草民没有私通番邦,只是下海走了些宝货而已。” 不过他的回答一本正经,明显是有些紧张。 朱祁钰笑着说道:“严启盛,你不必紧张,今天朕召你们过来,只是闲聊一下,看看你们的心迹,若是你们并非真心反抗朝廷,朕就一定会招安你们的,这一点你们可以放心。” 严启盛这才放松了一些,不过旁边的郑孔目却是立刻大声道:“草民多谢陛下宽仁。” 朱祁钰被郑孔目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说道:“郑孔目,你也不必如此,你们都是朕的子民,朕不会拿你们怎么样的。” “陛下仁德,草民感激不尽。”郑孔目再次谢恩道。 朱祁钰知道这个郑孔目再继续在这里待下去,那自己什么都谈不了,于是叫来王成,让他带郑孔目先出去歇息。 严启盛眼睁睁看着郑孔目被带了出去,不知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于是整个人再次紧张了起来。 朱祁钰连忙宽慰道:“严启盛,你不必紧张,朕让他下去,也是因为他在这里会打扰到你我的谈话,所以才让他出去歇息一下的。” 听了朱祁钰的解释,严启盛这才放松下来。 朱祁钰继续问道:“你平日里走货,都是往何处去啊?” 严启盛恭敬答道:“草民基本上都是去三佛齐贩货的,那里绝大多数行商之人都是咱们汉人,比较好打交道,行商远比苏禄的土人方便许多。” 朱祁钰有些惊讶,问道:“三佛齐以汉人为主?旧港宣慰司那里?” 严启盛摇头道:“回陛下的话,三佛齐还是以当地土人为主,不过那些土人比较懒,远不如咱们汉人勤快,所以当地富户基本上都是咱们汉人,少数土人富户也是依靠咱们汉人生活的。” “不过这些年也有些不行了。” “为何不行了?”朱祁钰问道。 严启盛回答道:“因为三佛齐前些年被满者伯夷攻灭,原本掌权的施二姐被杀,当地汉人没了支持,这些年日子过得艰难许多了。” 朱祁钰点点头,问道:“那岂不是说当地土人如今正在欺辱我汉人?” 严启盛立刻点头,说道:“皇上英明,的确是这样。” “自从满者伯夷灭了三佛齐之后,当地土人便开始眼热咱们汉人的财富,尤其是满者伯夷的那些官员,有事没事就来找麻烦,有的时候甚至随便找个罪名便将咱们汉人商贾抓起来,当地汉人没有靠山,只能接受他们的敲诈,我认识的好几个商贾都是这样丢了全部家当,灭门绝户的。” 朱祁钰皱眉,接着问道:“那岂不是说,你们这些行商过去走货,也是要被当地官府敲诈的了?” 严启盛点头答道:“对,原本在当地可以卖到十两银子的瓷器,如今只能卖到五两银子,除去成本,大半利润都被当地的官府赚去了,所以这些年我们走货也走得少了,毕竟海上风险大,遇到风浪或者海盗,很有可能血本无归。” 朱祁钰想了想,突然问道:“既然你还在走货,那想来你是有办法应付那些海盗的吧?和朕说说,你们平时都是怎么应付海盗的?” 严启盛苦笑一声,回答道:“还能怎么应付,交点买路钱呗。” “如果有海盗看不上你的买路钱呢?”朱祁钰追问道。 严启盛摇摇头,道:“皇上有所不知,即便是买路钱,也不是在大明境内那样,花几两银子就可以解决的,基本上都是整船货物的一成,其价值也能值上千两银子的。” 朱祁钰在心中计算了一下,惊讶道:“那岂不是说,你们在大明的采购成本也至少有几千两银子了?” “是啊!”严启盛说道:“至少也要五千两以上,否则这一趟很容易赔钱的。” 朱祁钰点点头,再次问道:“那你为何不再走得远一些?” “草民船小,只能在南洋走一走,过了淡马锡就走不了了。”严启盛老实回答道。 这个淡马锡就是后世的狮城,那个号称随地吐痰都要罚五百的弹丸小国。 朱祁钰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如果给你一条三宝太监那样的大船,你敢不敢继续走得更远呢?” 严启盛一惊,旋即明白过来,皇帝的确是要重启下南洋了,于是回答道:“皇上,若是有马公公那样的宝船,草民绝对敢行到天边再回来。” 朱祁钰笑笑,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问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问道:“严启盛,你能从漳州府的大牢里杀出来,想来武艺是不错的吧?” 严启盛疑惑,心中咯噔一声,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突然问这个问题,连忙答道:“草民也只是有些蛮力,远比不上陛下天威。” 听他的回答,朱祁钰知道他是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笑着宽慰道:“严启盛,朕说过了,今日只是闲聊,你不必紧张的。” “朕方才提起你杀出漳州府的事情,也并非是想要追究你的罪过,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武力罢了。” “了解我的武力?”严启盛完全没有想到过这方面的事情,也就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朱祁钰发愣。 朱祁钰笑笑,重新问道:“其实朕想问的是,以你的武力和航海经验,能否在大海上击败平海卫之类的备倭卫?” 严启盛刚要回答打不过,却听朱祁钰又补充了一句道:“一定要说实话,此事可是关系到朕是否要招安你的决定。” “这个......”严启盛思前想后,最终咬咬牙答道:“草民只熟悉平海卫,若是平海卫的话,草民绝对可以在海上全歼了他们。” “好!”朱祁钰突然叫了声好,说道:“既然如此,朕就要说正事儿了。” 第488章 五大家 说正事? 严启盛疑惑地抬起头,看向朱祁钰,期待着皇帝揭开最后的谜底。 朱祁钰直接问道:“如果朕让你去训练平海卫,让平海卫能够达到你们的水平,你能否做到?” 啥玩意? 让我训练平海卫? 严启盛疑惑道:“皇上,您是说让草民去训练平海卫?” 朱祁钰点点头,说道:“对,就是让你去训练平海卫。” “包括王指挥在内?”严启盛继续问道。 朱祁钰摇摇头,说道:“王雄以前是骑兵,哪里能做得了水军,回头朕会将他调走,再安排过去一个人,到时候你指导的是他。” “那就好,那就好。”严启盛马上连声道。 “怎么?为什么你不愿意指导王雄呢?”朱祁钰好奇问道。 严启盛有些不好意思,回答道:“毕竟王指挥被草民俘虏过,再指导他会有些尴尬。” 朱祁钰顿时感觉有些好笑,但是也没说什么,而是问道:“这个朕不关心,朕只想知道你要多久能把平海卫给朕训练出来?” 严启盛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反问道:“那皇上打算给我一个什么官职?指挥使吗?” 他是知道大明军制的,比都指挥佥事高的就是指挥使了。 “想什么美事呢?”朱祁钰笑道:“指挥使你就不用想了,朕最多给你一个百户。” “那我怎么指挥得动平海卫?里面比我官大的可多的是啊!”严启盛立刻傻了眼。 一个正六品的百户而已,怎么指挥得动那些千户和都指挥佥事。 朱祁钰笑着说道:“如果是锦衣卫百户呢?” 锦衣卫百户?那倒是可以。 严启盛身为大明子民,对于锦衣卫的威名可是熟知的,如果是锦衣卫百户,那应该还可以。 严启盛说道:“皇上,只要是平海卫听从草民的命令,最多两年,草民就可以让平海卫在东南沿海所向披靡。” “两年太久了。”朱祁钰摇摇头,说道:“朕希望你最多用一年就可以练出来。” 严启盛立刻摇头,说道:“皇上,不是草民不卖力,但是一年时间实在太短了,草民跑一趟南洋就要大半年的时间,平海卫最多去一次,也就是熟悉熟悉航路。” 朱祁钰奇怪,怎么突然说到南洋了?不过旋即便明白了过来,严启盛以为自己是让他带着平海卫下南洋呢,于是笑着说道:“严启盛,你没有理解朕的意思,朕不是让你带着他们下南洋,而是希望你能让他们拥有你手底下的战力,在海上不至于被海贼击败。”、 “至于下南洋,那是另外的事情。” 严启盛这才明白,连声说道:“草民愚钝,请皇上恕罪。” 朱祁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严启盛,你不必如此,不理解朕的意思也是很普遍的一件事,不只是你,就连王直也经常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王直?”严启盛迷茫地抬起头看向朱祁钰。 朱祁钰笑着说道:“对,政务院首理王直。” “原来是王首理啊。”严启盛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他一个商人,虽然是海商,但是也要关注朝廷的动向,尤其是开征商税这种事儿,他不可能不去关注。 严启盛恭敬道:“王首理可是良臣啊,只是草民一直不知道他的姓名,只知道天下人都尊称为王首理。” 对着严启盛的这个反应,朱祁钰很是奇怪,不由得问道:“怎么?如今在商贾口中,王首理可不是什么良臣,怎么你会如此看待他?” “莫非你是支持朝廷开征商税这件事儿?” 严启盛立刻点头道:“不瞒皇上,草民对于开征商税之事,是万分赞成的。” “哦?说说,你为什么要赞成开征商税,这可是从你手里拿银子的。”朱祁钰真没想到居然还有商人会同意这事儿,按理来说他们应该都是应该反对的啊。 严启盛恭敬答道:“皇上,您不能这么想。” “您得知道,草民所贩运的,可都是番邦的货品,在大明是没有的。” “以往贩运到大明,都是由东南那五大家收购过去的,他们背景深厚,关系广达,也只有他们能够将这些货物处理掉,因此收购的价格自然不会很高。” “但是他们出售的价格,那可就是按照这些货物在大明的价格卖了,这里面的利润,至少都是一倍的纯利,几倍以上的纯利也是有的。” “说实话,朝廷开征商税,如果能让草民拿着这些货物去报税,能光明正大地贩卖出去,草民肯定愿意,因为那些利润就全是草民的了。” 朱祁钰点点头。 的确,海贸的利润肯定是非常高的,如果有人将海贸垄断下来,从严启盛这种海商手里平价收购货物,再按照大明的价格卖出去,那几倍的利润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这里面肯定是要有足够强的背景的,现在朝廷上和朱祁钰对着干的那些官员不就是他们的爪牙么? 想到这里,朱祁钰突然对严启盛口中的五大家感兴趣起来,出声问道:“严启盛,你说的那五大家,都是哪里的?” 严启盛立刻就知道自己失言了。 五大家的存在虽然是东南商贾都知道的事情,但是谁都没有明确提出过,只是在私底下传播而已,现在被皇帝知道了,万一他对五大家产生了什么不好的想法,而且五大家还知道了是自己泄露出去的,那自己估计就活不久了。 那群人的凶狠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虽然郑孔目之前和自己说过,如果皇帝问起来,那就照实回答,但是这也是有前提的,那就是招安之事没谈拢。 现在皇帝都明确表示要用自己了,那就说明招安这件事儿已经八九不离十了,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再用五大家的事情作为筹码和皇帝谈条件了。 严启盛顿时犹豫了起来。 朱祁钰看着有些犹豫不决的严启盛,出声问道:“怎么?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吗?你放心,朕都决定要招安你们了,自然不会追究以前的罪行。” “不是。”严启盛仍旧是犹豫着说道:“草民不是担心这个,而是担心......” 说到这里,严启盛又想到了五大家的手段,再次犹豫了起来。 “担心什么?”朱祁钰的表情也严肃起来,试探着问道:“你是在害怕?” 严启盛没有回答,而是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朱祁钰彻底严肃了,他没想到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居然会让严启盛这个纵横大海的海贼害怕到这种程度,于是冷声道:“严启盛,你在害怕什么?五大家吗?” 严启盛点点头,仍旧是一句话不说。 朱祁钰看着一言不发的严启盛,突然说道:“看来这五大家的确是厉害啊,居然让你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海贼都不敢泄露一丝风声,甚至违逆朕的问题不回答。” “朕想问问,你是不是连招安之事都可以放弃,只为了替五大家保住他们的秘密?” 朱祁钰态度大变,吓得严启盛猛地抬起头问道:“皇上,招安之事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吗?君无戏言啊!” “朕什么时候说过,招安之事已经定下来了?”朱祁钰当即反问道。 “草民来之前,王指挥说过的,只要草民敢来京师,您就......您就......”严启盛猛地想到,之前王雄说的是,皇帝要见自己,只有见到自己才有招安的可能,却并没有说过皇帝一定会招安自己,立刻便涌起了一股懊悔之意。 朝廷的人就不应该这么轻易相信,自己还是莽撞了啊! “我就怎么?”朱祁钰冷笑道:“你不过数百人而已,朕如果真的想灭了你,只要用船装上两个卫所的将士,直接开到你那小岛,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朕之所以想招安你,就是因为你能帮助朕训练将士,带着他们熟悉大海,否则朕凭什么要招安你,真以为朕真的那么多功夫吗?” “要记住,对朕有用之人,朕才会宽恕他之前的罪过,若是对朕没有用处,朕为什么要宽恕他?” “所以,你要在朕面前体现出自己的价值,朕也不会亏待你,但是你敢对朕隐瞒,朕就不会对你太客气了,记住了吗?” 朱祁钰这一番话,说得严启盛满身冷汗。 皇帝说的没错啊,如果对皇帝没用,那皇帝为什么要宽恕他?而且还对皇帝隐瞒一些他想知道的事情,这必然会让皇帝对自己有所怀疑。 皇帝都怀疑你了,为什么还要用你呢? 严启盛连忙磕头道:“陛下恕罪,草民知错了。” 朱祁钰点点头,再次问道:“这五大家到底是什么根底,居然会让你如此畏惧?和朕说说吧!” “是。”严启盛赶紧应了一声,缓缓说了出来。 江南民间有五大豪商,分别是郁家、魏家、杨家、方家和夏家,被当地人并称为五大家。 这五家都是大有来头的。 郁家,家主姓郁名强,居住在南直隶苏州府,其祖乃是洪武朝户部尚书郁新,掌握南直隶绝大多数海外货品。 魏家,家主是致仕没几年的南京吏部尚书魏骥,但是家业目前由其子魏镇掌管,浙江绍兴萧山人,掌握浙江半数番邦货物。 方家,家主为方慎,杭州府钱塘县人,其祖曾是永乐朝的兵部尚书,永乐十九年曾因为触怒太宗朱棣而畏惧自缢,是五大家中对朝廷敌意最重的一家,与魏家平分天下。 夏家,家主是南京尚宝司丞夏瑄,也是五大家中唯一一个还在大明官场上有人的,湖南长沙府湘阴人,负责五大家在官面上的实力,协调进退。 杨家,家主为杨让,福建建宁府建安人,宣德朝内阁三杨中杨荣的二儿子,五大家中海上实力最强的,有自己的船队,负责威慑大明东南所有海商。 这就是目前江南海贸的五大家,全都是各有根基,不好处理。 而且这几家的祖上基本都是朝廷重臣,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亦或是对大明立下大功之人,这也是各地官员不好插手的原因,更是都察院不好处理的根本所在。 尤其是魏家的魏骥,他在朝的时候就一直掌握大权,目前的户部尚书陈循更是他的学生,即便朝廷官员不给魏家面子,也要给户部陈尚书一个面子。 朱祁钰摸着下巴,问道:“听你这么说来,这五大家在如今的朝堂上也没有什么高官,你为何如此害怕他们呢?” 严启盛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缓缓回答道:“因为东南的官场,这五大家有莫大的面子,即便对一些民间商贾行些阴暗之事,也没有官员愿意去管的。” “哦?他们还敢行鬼蜮伎俩?和朕说说,朕也开开眼界。”朱祁钰吩咐道。 严启盛想了想,说道:“那草民就给皇上您说一件事情吧。” “正统十年的时候,福建泉州府有一商人,姓王名励,也是走海货的,不过他走的比草民远,已经绕过了满剌加,据说是到了天竺那面,从天竺换得的货物贩运回来,准备大赚一笔。” “您也知道,天竺的货物几乎在大明很难见到,所以这些货物就被当时方家的家主方慎看上了。” “王励自然不肯便宜卖给他们,双方也就没有谈拢。” “据说这个王励在和方家家主方慎谈价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讽刺方家没胆量,方慎胆小如鼠,于是便惹怒了方慎。” “再然后,五大家的掌柜便聚集在了一起,应该是商量什么法子对付王励。” “可是用了什么鬼蜮伎俩?”朱祁钰问道。 严启盛摇头答道:“具体怎么做的草民不知道,但是草民知道,王励一样被扣了个通番的罪名,被温州府衙捉进了大牢,顺便还查抄所有家产,王家立刻便散了。” “最多过了半年,草民听说这个王励在大牢中畏罪自杀,用牢房中铺盖的稻草活生生噎死了自己。” “这个王励是噎死的?”朱祁钰震惊了。 这是隔了多少年啊,居然在官府的大牢里能够出现如此让人震惊的死法,文化传承这玩意,还真是有好有坏,不说别的,就是在大牢里被噎死,和后世躲猫猫挂掉一样匪夷所思了。 严启盛点头道:“对,当时温州府给出的公文中就是这个结果,如果皇上去刑部查阅一下,估计还能查到呢。” 朱祁钰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说,就因为这个王励讽刺了一句方家胆小如鼠,就被这个方家搞得家破人亡?” 严启盛却是轻笑道:“可不是嘛!” “其实也是这个王励倒霉,怪不得别人。” “这话怎么说?”朱祁钰的八卦之魂开始熊熊燃烧了。 严启盛解释道:“这事儿还得从方家的老家主方宾方大人说起。” “当年太宗想要第三次亲征,但是当时朝廷困顿,国库空虚,方宾方大人便极力劝阻,太宗命户部尚书夏原吉夏大人筹粮,夏大人也不给,于是夏大人便被太宗下狱问罪,方大人则被发配福建,提调灵济宫。” “有一次朝廷太监代太宗进香,随口便说了一句,这是方宾方大人惹怒了太宗,太宗身子不舒服,所以才派他来进香祈福的,方大人以为太宗生病真的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害怕太宗问罪下来,于是便自尽而亡了。” “后来太宗得知了这个消息,认为方宾这是在陷害自己,损害了自己的名声,便更加生气,又派人将其开棺戮尸,所以如今方家的祖坟里,方宾方大人的墓穴是没有其尸身的。” “只是这件事传扬开来,大家也都知道是方宾方大人害怕了,这才胆怯自尽的,所以这件事情便成了整个方家禁忌的话题,到现在甚至连别人嘲讽他们胆子小,都会被他们自动引申到这件事情上来,这才有了王励的事情。” “这种事情在浙江的监察御史就没人怀疑吗?”朱祁钰问道。 严启盛撇撇嘴道:“当然有人怀疑。” “不过在大明,商贾居于四民之末,此事又无人上告,温州府自然不会自找麻烦,当地的监察御史也就没必要掀开这件案子了。” 好吧! 朱祁钰是真的有些无语了。 这种一眼看过去就有问题的案子,都察院的监察御史居然会选择视而不见,看来都察院是真的要实现问责制度了。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现在还不是追究的时候,要先处理好严启盛的问题,于是朱祁钰问道:“那你认为,这五大家会如何对付你呢?” 严启盛想了想,回答道:“最初应该会以官面上的手段来对付草民,找漳州府衙抓捕草民。” 朱祁钰摇摇头:“但是朕马上就会任命你为锦衣卫百户,负责平海卫的训练,漳州府没资格抓捕你。” 严启盛又道:“那就会想方设法给草民施手段,扣给草民一个谋逆之罪,让当地的卫所处理草民。” 朱祁钰惊讶道:“他们还能支使动当地卫所?” “这个自然,只要给银子就够了。”严启盛答道。 朱祁钰想了想,说道:“没事,朕会让镇守福建的崇信伯关照你的。” “草民多谢陛下。”严启盛谢恩道。 朱祁钰笑着问道:“这回五大家就没办法对付你了吧?” 严启盛摇摇头,道:“不,他们还是有办法对付草民的。” “什么办法?官面上的手段已经行不通了,难道他们还能搞暗杀之类的事情吗?”朱祁钰问道。 严启盛苦笑一声道:“这个也不是不可以的,草民这条命,估计他们花五百两就可以轻松买下来了。” “他们还真敢?”朱祁钰惊讶道。 “他们有什么不敢的,反正回头漳州府是不会管的,毕竟草民从漳州府里杀出来,已经让漳州府上下都没有什么面子了,都指挥使司估计也没兴趣管草民一个罪人,所以......” 严启盛没有说完,但是意思表示得很明显。 漳州府不管,都指挥使司也不管,那么就不会有人管这事儿了,毕竟谁会没事因为一个贼人的性命去得罪五大家呢? “还有。”严启盛继续说道:“皇上还记得草民方才说过的,杨家掌握着一支自己的船队,平日为商,一旦有了机会,就会立刻化商为贼,在海上行劫掠之事,毕竟海上风浪大,遇到什么危险也没地方跑,只能硬扛下去,所以出海的风险也是比较大的,整条船遇到风浪被掀翻,海商死伤惨重的事情也是层出不穷的,朝廷还禁止草民这种海商下海,即便是被他们劫了也没处说理去。” 朱祁钰点点头。 这倒是好理解。 太祖的时候为了扫灭沿海陈友谅的余部,阻止沿海百姓为陈友谅的余部输送物资补给, 所以下旨禁止百姓擅自出海,但是这道旨意却一直没有收回,即便是当年太宗派三宝太监下南洋的时候,朝中助力也是极大的,后来宣宗一死,三杨便立刻将下南洋之事终止,甚至就连已经攻占的交趾布政使司都放弃了,任由其独立,美其名曰修养生息,但是现在看来,就是三杨里面的杨荣为了杨家的利益才做出这个决定的。 朱祁钰不禁有些气愤,估计杨家的船队也是从朝廷中搞到的吧,不然为什么宣德九年最后王景弘最后一次下南洋之后,朝廷的船队便很快没了消息呢! 严启盛这时候突然说道:“皇上,要不我还是别去训练平海卫了吧?” “为什么啊?朕对你可是寄予厚望的!”朱祁钰自然不会同意严启盛的想法。 严启盛却是回答道:“说实话,草民怕牵连到平海卫。” “万一杨家的船队对草民动手,草民又在平海卫之中,那平海卫的兄弟们就必须要面对杨家的船队,其结果必然是损失惨重,甚至全军覆没都是有可能的。” 听严启盛的意思,这个杨家居然敢对平海卫动手? 朱祁钰彻底震惊了。 第489章 安排严启盛 朱祁钰震惊道:“杨家的船队这么厉害吗?” 严启盛却是有些尴尬,回答道:“其实平海卫在陆上还是比较厉害的。” 朱祁钰听懂了,平海卫在陆上比较厉害,但是在海上基本就是废物,完全无法和杨家的船队抗衡。 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平海卫本来就没有什么战船,平日里也都是在陆上待着,下了海没有战斗力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让朱祁钰意外的是,听严启盛的语气,杨家是敢在海上对大明军队出手的,这一点才是让朱祁钰惊讶的地方。 杨家不说是世受皇恩吧,但是朝廷也没有亏待过他们,杨荣死的时候不仅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师,赐谥号文敏,还追赠三祖,封其子杨恭为尚宝司丞,授予其家世袭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荣耀,按理来说这种家室应该是最忠于大明的,但是谁能想到,这杨家居然这么猛,连攻击大明卫所军队这种谋逆的事情都敢做。 不过朱祁钰肯定不会轻易相信严启盛的话,于是追问道:“朕有些不明白,朝廷一直没有亏待过这杨家,他们为何敢对朝廷卫所出手呢?” 严启盛沉默,许久才回答道:“有消息说,前几年的邓茂七其实与杨家有关。” “什么?”朱祁钰腾地站了起来,追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朱祁钰是万万没想到,杨家居然和邓茂七有关系。 正统十三年二月,邓茂七在沙县陈山寨杀白马祭天,宣布起兵,自号铲平王,短短十天时间便发展到了数万之众,尤溪蒋福成、清流兰得隆等也起兵响应,八闽震动。 四月,邓茂七率军攻占杉关,连下光泽、邵武、顺昌等县。尤溪炉主蒋福成组织炉丁和贫苦农民万余,袭据尤溪,声援邓茂七。不久,蒋福成与邓茂七联合,全歼前来沙县“进剿”的邓洪新部官军两千余人,并向闽中重地延平府挺进。 七月间,邓茂七率军围攻延平,都御使张楷登城“宣抚”,遭邓茂七严斥;朝廷又命御史丁瑄诏谕劝降,又遭邓茂七当众撕毁书信,并斩杀使者。张楷和丁瑄恼羞成怒,派精兵四千扑向义军,又遭邓茂七设伏,溃不成军,邓茂七则趁此有利之机,分兵南下海宁、泉州等二十余州县,前锋进至广东海阳县境,不但控制了大半个福建,还攻破江西石城、瑞金、广昌等地,三省震动。 当时的朝廷震动,先后调动南京、浙江、江西等地官兵和蒙古骑兵、京营卫军五万余人分兵两路前往镇压,由宁阳侯陈懋统领,如今的政务院副理金濂就在其中参赞军务。 正统十四年二月,邓茂七再攻延平府,官兵事先在溪北布置伏兵,待敌军渡河时,伏兵万箭齐发,邓茂七军损失惨重,邓茂七也在混战中阵亡,被官军枭首示众。余部则是推举邓茂七的侄子邓伯孙为首领,退入山中坚持,直到景泰元年才彻底平息。 不过这一战也让陈懋和金濂的身子熬坏了,陈懋到现在还没有养好,金濂也是养了半年多才彻底养好了。 而且这一战让朝廷的损失也比较大,因为当时不只是邓茂七起兵,广东的黄潇养也没彻底平定,浙江也有山贼在闹事,朝廷不得不东南一半的税收全都砸了进去,这才将这几个地方平定下来。 如果这事儿是真的,那可是震动天下的大事啊! 没想到严启盛这时候却是回答道:“此事也是草民听说的而已。” “听何人所说?可有证据?”朱祁钰继续追问道。 严启盛摇摇头道:“那人当时也是从贼之人,早已死在延平府了,而且这也是当时他简单提了一句而已,估计只有邓茂七手里有证据吧。” 朱祁钰瞬间失望,邓茂七都死了好几年了,估计连尸体都烂透了,上哪找证据去。 不过这件事儿朱祁钰不打算放弃,反正有锦衣卫呢,于是整理了一下心情,平静道:“算了,既然没有证据,那就不提此事了。” “咱们说回正事。” “是。”严启盛恭敬道。 他现在也有些懊悔,知道自己说的有些多了。 朱祁钰吩咐道:“明日朕就给你道旨意,封你为锦衣卫百户,入值平海卫督军,主要就是负责平海卫的训练,给朕尽早练出来一支可用的海军。” “与你一起来的那个郑孔目,朕会在北镇抚司给他弄一个位置,不过不留在京师,和你一起回去福建,协助你练兵。” “随你起兵的人朕也会一同赦免,愿意回乡的就放归,不愿意回乡的就并入定海卫。” “定海卫?”严启盛没听过这个卫所,于是问道:“皇上,这个定海卫是在何处?草民在福建也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啊。” 朱祁钰笑着道:“此地自然不在福建,而是在浙江,离宁波府不远。” 严启盛皱眉,说道:“皇上,草民的兄弟都是福建人,去了宁波府人生地不熟的,若是和当地人起了什么冲突,那可就不好了啊!” 朱祁钰摇摇头道:“你们在漳州府的确都是人熟地熟,但是你也不要忘了,他们是和你一起杀出来的,当地和你们有仇的人可不少,若是真的会起冲突,那也是在福建起冲突的可能性更大吧?” “那倒也是。”严启盛点头笑道,他们当初从漳州府大牢里杀出来的时候就杀了几个人,逃出漳州府的时候又杀了一些人,如果真的像自己想的那样直接回去,那么那些家里人被他们杀了的人肯定会过来找茬,到时候要怎么办? 难道继续杀了人家,然后在落草为寇,下海为匪吗?那自己岂不是白冒险北上请求招安了? 但是如果让他们给人家认错道歉,严启盛知道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自己手底下那群人都是什么德行他清楚得很,是绝对不肯给一群败在自己手里的人低头认错的,大海上的规矩就是这样,强者为王嘛。 不过这时候朱祁钰又是提醒道:“还有一点朕也要提前说一声,朕可以帮你们隐瞒身份,去了定海卫,不会有人知道你们之前做过海匪,但是你也要回去和你的手下说一声,若是入了定海卫,那就是大明士卒,每日有饭吃,每月有饷银,但也要受我大明军法约束,若是做出什么违背大明军法之事,到时候大都督府的于尚书也不会客气,该打军棍的打军棍,该砍头的也会砍头。” 严启盛一听,试探着问道:“皇上,有时候就不能高抬贵手,网开一面吗?” 朱祁钰看着严启盛摇头道:“严启盛,你要记住,朕招安你,还给了你一个前程,已经是高抬贵手网开一面了,你不要拿商贾那一套来应付朕,朕现在说的是军法!” “是。”严启盛知道没有空子可以钻,只得答应了下来。 “好了。”朱祁钰端起桌案上的茶碗,说道:“朕的事情说完了,你可以退下了。” 严启盛却是没有直接告退,而是嗫嚅着对朱祁钰说道:“皇上,草民还有一件小事想请陛下答应。” “你说。”朱祁钰没想到他还有事情,于是点点头,等着他说出来,看看自己要不要答应。 严启盛恭敬道:“皇上,草民希望您能答应,今日草民和您说的五大家之事,请您不要外传。” “即便是外传了,也不要说是从草民这里传出去的,草民还不想死。” “你啊!”朱祁钰被严启盛的请求逗笑了,答应道:“可以,这点事情朕答应下来了,回头朕派人查探的时候,也会从邓茂七那里入手,不会牵涉到你的。” “草民多谢陛下。”严启盛赶紧磕头谢恩。 只要皇帝答应帮他遮掩,那他还是相信朱祁钰的。 朱祁钰笑着教训道:“不过你真的不必如此害怕,你不要忘了,明日起你就是锦衣卫的人了,即便五大家胆子再大,也不敢轻易对锦衣卫动手的。” “若是他们敢动手,你直接报复回去便是了。” 严启盛这才想起来,皇帝的确说过,自己明天起就是锦衣卫百户了,不禁有些喜滋滋的,笑着说道:“皇上说的是,草民都是锦衣卫的人了,还怕他们作甚?这天下还有比锦衣卫更威风的衙门么?” 朱祁钰点点头,笑着说道:“好,你先退下吧。” “臣,严启盛,告退。”严启盛笑着大声说了一句,转身退了出去。 等严启盛离开,朱祁钰突然出声道:“出来吧。” 锦衣卫指挥使卢忠从一面屏风后转了出来。 朱祁钰问道:“怎么样?你感觉此人可以用吗?” 卢忠恭敬答道:“回陛下的话,臣认为此人可以利用。” 朱祁钰问的是可以用,但是卢忠却是回答可以利用,这一字之差,意思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朱祁钰想了一下,点头道:“可以,反正朕只需要他带人出海练兵,若是有什么不轨之处,你看着办就好。” “是。”卢忠立刻点头答应了下来。 朱祁钰却是没有放他走,而是继续问道:“卢忠,朕有一点比较奇怪,这东南五大家的事情,为何你从来没有和朕说过呢?” 卢忠一惊,立刻翻身跪倒,回答道:“此事是臣疏忽了,臣有错,请陛下责罚。” “真的是疏忽吗?”朱祁钰没有理睬他的反应,而是追问道。 卢忠马上一个头磕在地上,大声道:“陛下,此事真的是臣的疏忽。” 朱祁钰深深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地说道:“那今后不要再疏忽了。” “是。”卢忠连忙答应。 “哦,还有,给你一个月时间,把这五大家给朕调查清楚,他们在朝中的关系都有谁,在军中的关系都有谁,各家的实力如何,一个月之后,朕要知道的一清二楚,能做到吗?”朱祁钰继续吩咐道,语气仍旧是平静无比。 “这个......”卢忠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便立刻听到朱祁钰厉声追问:“能做到吗?” “能,一定能。”卢忠连忙点头道,他已经听出来了,皇帝对自己的表现已经开始不满了。 “好。”朱祁钰语气再次放平缓,继续说道:“那此事就交给你了。” “一个月之后,若是你们锦衣卫拿不出让朕满意的结果,你卢忠就不要做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了,和你的前任刘源一样,去辽东戍边吧。” “陛下放心,臣保证完成任务。”卢忠立刻大声答道。 他知道,今天的事情,其实就是皇帝对自己的敲打,让自己知道,那五大家最多给他输送些利益,但是皇帝却可以直接决定自己的未来,是生是死,是荣是辱,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卢忠不禁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就答应帮助五大家了呢? 他不是不知道五大家,而是早就知道,并且到现在还在收取他们的贿赂,每年一万两银子。 不得不承认,五大家给的太多了,他们每年交给自己一万两银子,所为的不过是替自己传递一些消息,并不需要他卢忠违逆皇帝的旨意。 而且在他们给银子的时候,还特意提到过,这其实不是特意给卢忠的,而是历届锦衣卫指挥使都有,也就是说,他们贿赂的是锦衣卫指挥使,不是他卢忠。 如果卢忠一直坐在这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那这一万两银子就一直是他的,如果哪天他离开了,升职了,那还会有其他的孝敬,不过就不是这一万两银子,而是其他数目了。 卢忠当时对此也表示理解,毕竟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虽然权力大,但是风险也大,说不准哪天就卷入权力斗争失势或者死了,到时候自然没资格拿这笔银子。 不过现在看来,没有任何一笔银子可以轻松拿到手的,自己当年就不应该拿这笔银子的,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朱祁钰自然不知道卢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于是看了他一眼,出声吩咐道:“退下吧。” 卢忠巴不得赶紧离开呢,于是立刻行了个礼,道:“臣告退。” 另一面,严启盛出了武英殿,便看到了一直等在外面的郑孔目,二人对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直接便出宫回去了。 等二人回到了客栈,立刻便凑到了一起,开始嘀咕起来。 郑孔目问道:“今日你与皇上说了些什么?皇上对咱们有什么要求,到底要咱们做什么?” 严启盛笑着说道:“郑兄啊,你这次可是猜错了。” “我猜错了?”郑孔目疑惑道:“难道不是要用咱们开海贸?” 严启盛摇头道:“不,我看皇上暂时还没有开海贸的打算,他要用咱们来给他训练平海卫。” “什么?训练平海卫?那岂不是今后要和王雄王指挥混在一起了?”郑孔目有些惊讶道。 当初是他将王雄绑来的,虽然及时劝阻严启盛,没让他杀了王雄,但是毕竟也是得罪了王雄,今后如果真是厮混在一起,那得多尴尬啊! 严启盛却是笑着道:“这个你倒不必担心,王指挥以前是骑兵,皇上也打算将他调回北边带骑兵去,想来王指挥也是会很欢喜的。” “那就好,那就好。”郑孔目立刻连声庆幸道。 “你就放心吧。”严启盛说道。 郑孔目接着问道:“既然皇上要让咱们训练平海卫,那不就要给咱们封官吗?具体给咱们封了什么官?” “你猜。”严启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卖了个关子。 “平海卫指挥使?”郑孔目猜测道。 严启盛翻了个白眼,说道:“想什么呢?那可是正二品。” 郑孔目也是笑了笑,说道:“你别再卖关子了,还是直接告诉我吧,让我也高兴高兴。” 严启盛笑着说道:“百户。” “只是个百户啊。”郑孔目有些失望,他还寻思皇帝将他们大老远弄过来,怎么都能弄个千户当当呢,没想到到头来只是个百户。 严启盛点点头,说道:“对,百户,不过不是普通的百户,而是锦衣卫百户。” “锦衣卫百户?”郑孔目立刻便惊喜起来。 如果是平海卫百户,那真是没什么意思,但是锦衣卫百户可就不一样了。 他平日里在漳州府衙门里厮混,是见到过锦衣卫的威风的,那次来的不过是个锦衣卫千户而已,就直接把通判抓了起来,那个昔日在郑孔目面前耀武扬威的堂堂别驾,居然一点反抗的想法都没有,双腿发颤地瘫软在地上,任由锦衣校尉们直接拖了出去。 虽说自己不是锦衣卫千户,但是身为锦衣卫百户,在面对自己以前的典吏时,想来也足够威风一阵子了吧。 严启盛看着他有些骐骥的眼神,隐约猜到了他的想法,于是立刻提醒道:“郑兄,虽然皇上接受了咱们的招安,还将你我二人封为锦衣卫百户,但是皇上也说了,既然进了朝廷,那就要遵守朝廷的规矩,不能乱来,如果因为你我乱来惹出什么乱子,那皇上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是,是,是,这本就是应该的。”郑孔目立刻清醒了一点。 其实他本来只是打算去当初的顶头上司丁典吏面前耍耍威风而已,也没有想怎么样嘛! 见郑孔目答应了下来,严启盛这才放心一些,但是旋即一抹愁容却浮上了心头,不由自主地哀叹了一声。 屋子里就他们两个人,郑孔目自然听到了严启盛的叹气,于是问道:“严百户这是怎么了?皇上答应了招安,还给咱们封了官,你为何要叹气啊?” 严启盛看着兴高采烈的郑孔目,又是叹了声气,这才说道:“只是皇上要将咱们的人划拨到定海卫去,不能再由咱们继续管着了。” “啥?老胡他们要去浙江?凭什么啊!”郑孔目当即就不干了,他原以为手底下这些人都会跟着他们去平海卫呢,谁能想到皇帝居然将他们划拨到定海卫去,这怎么能行? 严启盛安抚道:“郑兄不必着急,当时我也是反对的,但是皇上和我说了一番话,我才同意下来的。” “皇上说什么了?”郑孔目当即问道。 严启盛便缓缓将朱祁钰的分析讲了出来。 郑孔目听完,整个人的火气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皇帝的考虑的确比他们完善一些,至少可以让自己的手下人减少许多麻烦,真的按照他们的想法回福建,那说不准还有什么麻烦呢! 不过严启盛却是继续道:“而且皇上这么做,反倒是让我放心了许多。” “你是说皇帝在计算你?”郑孔目立刻问道。 严启盛点头,缓缓说道:“将老胡老蒋他们划归到定海卫,也是皇上防范咱们的手段,如果咱们手底下没有人,即便日后闹出什么事情,咱们也没办法再次反叛,这一点我当时就想到了。” “那你为何没有拒绝?”郑孔目赶紧问道。 其实对于皇帝的算计,郑孔目是早有预料的,皇帝招安他们,不可能没有防范的手段,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将他们分开,而没有在自己身边安插探子,这已经是比较宽容的手法了。 严启盛缓缓答道:“皇上当时说了一句话,我要在他的面前体现出自己的价值,若是无用之人,皇上也不会客气,但只要你我二人对皇上一直有用处,那他就会一直用咱们,不会亏待咱们的。” “哦,对了,还有一点,不能欺瞒他。” 郑孔目听得连连点头,苦笑着说道:“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但是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让人不舒服呢?” 严启盛也是苦笑了一下,随即眉头便舒展开来,说道:“我当时也不舒服,但是换一个想法,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皇上是第一次见咱们,就能将自己的目的讲出来,这已经是非常坦诚的了,身为臣子,有这么一个皇帝,其实也是一件非常不错的事情呢!” “那倒是。”郑孔目也是不再苦笑。 严启盛继续道:“所以,咱们现在就要想想了,等平海卫练完兵之后,咱们对于皇帝还有什么用处。” 郑孔目点点头,陪着他冥思苦想起来。 第490章 朕亲自来管吧 这边严启盛和郑孔目二人开始冥思苦想,思考自己如何能一直对皇帝有用处,那边的朱祁钰却是没有他们的忧愁,不过是两个海贼而已,能用就用,不能用就扔掉,除掉,完全看那时的心情。 朱祁钰这边考虑的是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朝政上的平衡,因为有些文官又开始找事了。 首先,河南道监察御史吴遵收受被贬为为事官的前任太仆寺官员贿赂,意图为其复职。 这里要说一下,这个所谓的为事官,其实就是有官员因犯错,但是有没有严重到直接罢官去职,发配戍边的程度,因此为了教训教训这名官员,便直接发配下本部寺衙门做事,在罪行赎完之前与差役等同,但因为其有官身,故名为事官。 这位太仆寺官员就是因为在工作中犯了点不大不小的错误,被直接贬为最低级的差役在太仆寺做事。 太仆寺和其他衙门不太一样,是负责为朝廷养马的。所以,这个倒霉蛋便成为了一个马倌,整日里在马场厮混。 几年过去了,这位太仆寺官员的刑期快要结束,很快便可官复原职了。 但问题是,大明虽然和历朝历代相比都缺少官员,但却还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他做错事被贬,位置不可能空缺,如今早就被人占据了,他现在刑期结束想要复职,这就有些难度了。 思来想去,他便想起了吴遵这位以前的同窗,现任河南道监察御史,希望他能出手相助。 对于这个同窗,吴遵也是有些同情的,原本他就认为这人犯的错误并不算大,不就是私自卖掉一些战马么?又不是没有填补回来,于是也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两人商议了一番,决定由吴遵出面,找件事情弹劾占了坑的官员,逼迫他让开位置,以便让这位同窗重新上位。 但是现在和以前不同,都察院弹劾官员需要走流程,拿证据,而吴遵想要翻出来弹劾人家的那件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了,基本上不可能找出证据,于是吴遵便想了个办法,那就是收买一个证人,假造一份证据。 做这种事情需要银子,这位同窗便咬咬牙拿出了五百两银子,交给吴遵去操作此事。 原本这一切做得都很顺利,吴遵顺利找到了一个曾经与那件事情有关系的小吏,双方谈好了价格,吴遵负责制造证据,小吏出面作证,费用只需要一百五十两即可。 但是,事情偏偏就出现在了这个小吏身上,因为这名小吏是东厂安插的探子。 于是乎,这件事情便被小吏报了上去。 其实如果是魏燕或者其他人看到了这份奏报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对于这种事情,东厂的规矩就是钱可以拿,事可以做,但是必须让上头知道,一方面是为了表忠心,另一方面也是上头帮忙把握一下尺度,免得牵连到自己的上司,至于诬陷的是谁,上头并不是非常关心。 反正弹劾来弹劾去,还都是那群文官武将之间的事情,和他们宦官一系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最关键是一步到了,这件事情被东厂督公舒良无意间知道了。 前阵子舒良和都察院闹了点不愉快,最近正惦记着报复回去呢,遇到这种事情,舒良自然不会客气,立刻就将这件事情捅了出去,闹得满朝皆知。 最终结果很容易推理,自然就是被政务院罢官去职,捉拿问罪,进了刑部大牢。 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也和此事有关。 第二件事情发生在蜀地,巡抚四川左佥都御史李匡下狱问罪。 这可是震动官场的大事,而且牵涉极广。 李匡在如今的朝堂之上也是个名人,他是浙江人,宣德二年的进士,正统三年时候考核期满,转进巡按江西监察御史,一到任便查到江西泰和县有人无恶不作,横行乡里,犯有杀人之罪,李匡详查之后发现,此人是辅政大臣、内阁阁老杨士奇的儿子杨稷,有杨士奇的包庇,地方官员自然要趋炎附势,不敢追究,于是也令其愈发猖狂起来。 这时候的李匡满腔热血,不畏权势,到任没多久便开始收集证据,调查此事,这期间也有人劝过他,不要如此莽撞,这件事情肯定会牵扯到内阁的杨士奇,但是朝廷还离不开杨士奇,毕竟杨荣身子不好,时常生病,杨溥则是小心谨慎惯了,没办法压制正蠢蠢欲动的王振,但是李匡不为所动,坚持一年多的时间,终于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直接就将杨稷抓捕归案,押解入京,科道的人借此机会,纷纷出面弹劾杨士奇。 这时候是后宫的张太后掌权,她深知如今的朝廷是离不开三杨的,于是便没有处置杨士奇,只是将证据交给杨士奇看了看,算是通知一声。 因为这个杨稷的所作所为太过暴虐,朝野愤怒,张太后也不得不按照国法处置,杨稷被降旨处死,杨士奇老年丧子,生病不得理政,最终告老还乡。 李匡弹劾倒了一位阁老,声名大盛,不久之后升四川按察副使,招抚镇压当地苗民作乱,因功升左佥都御史,奉旨巡抚四川。 到了这个时候,李匡免不了傲气起来,于是便有了这次的罪行。 正统十四年三月,播州宣慰司苗人苗金台起兵造反,总督军务兵部尚书王骥调集云南、四川、贵州、湖广等地官兵十万余,分东西两路夹攻,不过因为播州多山,进展并不大,景泰元年,朱祁钰换王骥为保定伯梁珤,统帅大军继续平叛,连续击破八十余寨,直到景泰二年,整个苗人叛乱才算平息,不过仍有一些余孽在一些山寨之上坚持抵抗,这些山寨地势险峻,官军不好攻打,因此被他们坚持了下来。 李匡身为巡抚四川的左佥都御史,文人的毛病又犯了,看到官军对这些苗人余孽没什么好办法,于是便改换了一个主意,坚持要对这些余孽进行招安,不过他的怀柔政策没起到什么效果,反而让这些造反的余孽认为官军拿他们没办法,便又开始下山劫掠。 其实这还不算什么,负责指挥围剿的都指挥使徐海准备出兵围剿,却被李匡阻止,也是徐海倒霉,他这次出兵并没有拿到军令,于是为了脱罪便向李匡行贿。 李匡身为清流,自然不肯接受贿赂,还将徐海关了起来,尽夺其部为己用。 这样一来,便得罪了军方。 当地土官也不老实,对一些逆贼的家眷进行了报复性劫掠,尽取其财,尽虏其女,李匡得知此事之后立刻插手,不仅要求这些被苗金台劫掠过的土官归还财产,释放女眷,还从当地土官手中敲出了一千多两银子作为赔偿,安抚这些逆贼的家眷。 这样一来,又得罪了播州宣慰司的土官。 最关键的是,李匡在播州苗金台起兵之初便立刻率军镇压,不过却因为轻敌冒进,被敌军围困在草塘五日,差点死在那里,万幸当地卫所及时出兵,这才救下了李匡,没让他成为这次逆贼的功劳。 原本这些都没有什么,事情到了这里也算是完结了,但问题是,李匡收到京中的消息,得知好友吴遵被贬,还是宦官告的密,当即大怒,对着刚巧来衙门找李匡商议事情的四川镇守太监陈涓一通输出。 陈涓莫名遭受无妄之灾,自然不肯吃下这个哑巴亏,于是立刻便将李匡之前的事情捅了出来。 对于这种能踩着李匡上位的机会,都察院的同僚们自然不会客气,立刻便有人开始弹劾他,不过这时候还算是温和,大家都是同僚,没必要把对方逼上绝路,但是,一位关键人物出现了,那就是大都督府军法司尚书于谦。 之前于谦没有插手此事,不是于谦不打算插手,而是派人去四川核实,等核实拿到证据之后,于谦便立刻出手,弹劾李匡越权插手军务,尤其是未经大都督府便拿下都指挥使徐海,这更是违反了朱祁钰的旨意,越权之举甚为嚣张,不罚不足以安慰军心。 这一招直接打在了朱祁钰的软肋上,他之前就是为了不让文臣插手军务,这才重建了大都督府,将兵部直接并入了进去,还明确下过旨意,警告朝廷官员不得插手军务,就连军中的监军也变成了大都督府的军法官,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但是如今这个李匡居然恃功以傲,随意插手军务,最关键的是,打了败仗还不承认,据说将自己的冒进之举说成是诱敌之计,这已经算是欺君之罪了。 于是,盛怒之下的朱祁钰也没客气,直接越过政务院和都察院下旨,命李匡回朝,下刑部大狱问罪,目前在四川督考的学部右侍郎李贤接替他的位置,继续巡抚四川。 旨意下过之后,朱祁钰这才想起来一件事,这应该是某些文官试图扩大自己的权力啊! 自己应该找政务院和都察院的人聊一聊了。 奉天殿内,政务院、三法司和大都督府的人极为难得地再次聚到一起,听皇帝朱祁钰训话。 不过这次朱祁钰却是没有让他们等着,而是一直就坐在自己的御座之上,静静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大员到来,只是他脸色阴沉。 所有人都知道这次的事情大了。 政务院首理王直出声问道:“陛下,不知您招臣等过来,是有何事要说?” 朱祁钰抬手阻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阴沉着问道:“左都御史陈镒何在?” “臣在。”陈镒起身答道。 朱祁钰冷声问道:“陈总宪,朕是否和你说过,都察院不得插手军务?” 陈镒恭敬答道:“陛下说过,臣记得。” 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因为总宪一说,不过是下级官员的私下称呼,并不是官称,皇帝之前从来没有说起过。 “好。”朱祁钰立刻追问道:“那朕问你,你可是已经和都察院的御史们都说过了?” 陈镒立刻答道:“回禀陛下,此事臣早已交代下去了。” 朱祁钰突然拿起桌子上的一摞奏疏,顺着陈镒的方向便砸了下去,满含怒意地问道:“那你倒是和朕说说,这李匡之事为何会发生!” 陈镒无语,不敢回答。 李匡办的这些事情的确太恶心了一点,不仅擅自插手军务,关押将领,还纵容逆贼,威逼土官,甚至扭曲战报,妄以报功,这一件件事情实在是太过分了,陈镒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说情。 “陛下息怒。”政务院副理高谷出声劝道:“陛下,李御史此事确是过分,臣以为当罢官去职,以儆效尤。” 在高谷看来,李匡虽然犯了错误,但是毕竟没有什么贪污之罪,只能算是做错了事情,罢官去职已经是最严厉的惩罚了。 没想到朱祁钰却是突然看向他,冷声问道:“这么说,高副理不认为这李匡是有罪的了?” 大明官员有错,可以原谅,一般都是降成为事官,以便今后随时启用,罢官去职的确是最严厉的惩罚,但是官员有罪,那就不能如此处理,必须要依照大明律来判。 问题是,大明律是太祖朱元璋时候编写的,里面满含对大明官员的恶意,区区六十两银子就要拨皮实草,更何况是违逆皇帝旨意呢? 高谷也知道李匡这次危险了,但是他还是想尝试一下救救他,于是点头道:“陛下,臣以为李匡有错无罪,毕竟这徐海徐指挥使也是无令出兵,尽夺其部也是为了不让其生乱,其心也是为了安抚军心的。” “安抚军心?”朱祁钰冷笑一声,说道:“高副理这话说的真轻巧啊!” 然后猛地一拍桌子,大声质问道:“他一个文臣,知兵懂兵吗?还安抚军心?若不是这些士卒心中有大明,有朝廷,就凭他一个文人,安抚什么军心,整个卫所早就反了!” 高谷还是不想放弃,辩解道:“陛下,李匡在正统年间便平靖过播州苗人叛乱,连战一十五场,场场大胜,最终成功平定。” “叙州土人起事,也是这李匡招募九千多民丁,与官军合练,次年便平定了叙州。” “凡此种种,皆说明这李匡是知兵的。” “哦?是吗?”听高谷这么说,朱祁钰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说道:“好啊,那朕就下一道旨意,天下每府出十名秀才,一名举人,凑成一支由文人组成的卫所,让李匡统领,调到广西去和安南人开战,若是他真是这么厉害,那朕倒是要看看,这个卫所能打到何处?” 高谷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连忙劝阻道:“陛下不可。” “有何不可?难道文人就不是朕的子民了?既然有李匡这位知兵的文臣率领,他们自然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区区安南人,难道还能让他们畏惧不成?”朱祁钰带着奇怪的微笑反问道,随即又补了一句:“哦,对了,下旨的时候,朕会说是你举荐的李匡。” “啊?”高谷这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要是朱祁钰真这么下旨,那他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而且不只是名声没法要了,就连自己都会成为天下文人的公敌,整个高家直接就毁了啊,众叛亲离都是往轻了说的。 不过让他现在就承认自己说错了,那实在是有些丢面子。 朱祁钰也看到了高谷左右为难的样子,继续逼问道:“啊什么啊!你高谷方才不是一直很赞赏这个李匡吗?难道你也是被他欺骗了?” 高谷微微有些脸红,却没有接朱祁钰给的台阶,只是继续沉默着。 朱祁钰这时候却是收起笑容,厉声道:“不要以为朕不知道,当初先帝在位时候的播州之乱是靖远伯和保定伯平定的,和他李匡没有什么太大关系,所以不要往他的脸上贴金,他若真的是将才,靖远伯早就向朝廷推荐了,哪里还轮得到保定伯过去。” 众人都听懂了朱祁钰这话的意思,靖远伯王骥是大明第一位以军功封爵的文臣,在文臣之中向来是声望卓着,而且比较喜欢提携后辈,如果李匡真的有这方面的资质,那王骥绝对不会不向朝廷推荐他,毕竟那会儿李匡已经是正四品的四川按察副使了,是有资格独挡一面的,只要他能真的击败逆贼,平靖地方,他就会被文臣认为是下一个王骥,未来一片光明。 既然王骥没有推荐他,那就说明他没有什么将才,这也就说明了高谷刚才的吹嘘是错误的。 话都说到了这里,高谷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只得认错道:“臣愚钝,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点点头,没有继续追究下去。 高谷是先帝朱祁镇那一派的人,也是孙太后在朝中唯一可以利用的棋子,为了安抚孙太后的心,不让她疑神疑鬼,担心自己换掉朱见深这个太子,所以朱祁钰一直留着高谷在朝中没动,毕竟高谷此人还算中正,即便是立场有所不同,但是做事情还是没有问题的,朱祁钰也就将他留下了。 当然,这也是向文武百官表示自己的胸襟,不管你的立场,只要你对朝廷有用,朱祁钰都能用,都敢用,即便是政务院副理这种极为关键的位置也不例外。 他今天要针对的是左都御史陈镒,叫王直等人过来只是震慑一番就可以了。 于是,朱祁钰再次转向陈镒,问道:“怎么?陈总宪还没有回答朕的问题呢!为何你们都察院的人还是在胡乱插手,难道朕的旨意不够清楚吗?” 陈镒这会儿已经缓了过来,回答道:“陛下,臣只是左都御史,虽然掌的是院事,但是太祖也说了,臣这个左都御史也只是统管而已,对监察御史并无直接管辖之权,李匡要如何做,臣也是无能为力的。” “你这是在拿太祖的旨意来压朕吗?”朱祁钰立刻质问道。 陈镒连忙行礼道:“臣不敢。” “哼!”朱祁钰冷哼一声,没有再继续追究下去。 这一点他也清楚,朝廷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喜欢拿祖制来争取利益,像都察院这次就是,拿着太祖祖制阻止陈镒约束他们,但是对于自己将宝钞折成粮食发放的事情却是只字不提,没有一点反对意见,还不是宝钞折粮之事有利于他们。 陈镒毕竟也是老臣,为国有功,朱祁钰也不想太过逼迫他,于是换了个话题问道:“那好,此事朕就不追究了,朕换个问题问你。” “在你看来,你们都察院起告的时候,该以什么罪名告他?” 陈镒知道朱祁钰是要拿李匡做儆猴的那只鸡了,于是回答道:“臣以为,当以越权之罪和战败之罪起告,毕竟在这两件事上人证物证具在,李御史即便是想要辩驳也没有机会。” 刚才朱祁钰和高谷辩驳的也主要是这两件事情,陈镒自然也用这两件事情来说话。 朱祁钰没有任何表示,而是看向了大理寺卿萧维祯,出声问道:“那萧爱卿以为,依大明律,这李匡该如何判罚?” 萧维祯想了想,回答道:“臣以为,越权之罪明确无疑,却不是有什么不轨之意,故而罢官去职便可。” “至于这战败之罪嘛......”萧维祯顿了一下才说道:“臣以为战败不战败的不是三法司要考虑的,那是大都督府军法司的事情,李匡在此事上所犯的不是战败之罪,而是欺君之罪,本当问斩,但是他毕竟与过有功,当发配雷州,为国效力。” 陈镒感激地看了萧维祯一眼,因为他听懂了萧维祯的意思。 越权之罪以没有不轨之意辩解,故而罢官去职便足够了,虽然将战败之罪换成了欺君之罪,但是却可以功过相抵,发配雷州总比发配辽东和甘肃要好。 朱祁钰却出人意料的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静静地看着二人,许久才道:“算了,你们就不要管都察院和大理寺了,朕亲自来管吧。” 第491章 萧维祯调任都察院,陈镒告老还乡 朱祁钰缓缓说道:“算了,你们就不要管都察院和大理寺了,朕亲自来管吧。” 陈镒和萧维祯一愣,皇帝这是什么意思?自己不管都察院和大理寺了,那自己还能管什么?难道要挪位置了? 只听朱祁钰继续说道:“萧维祯调任都察院,任左都御史,朕来教你该如何掌握都察院。” “至于陈镒嘛,回头你上个告老的奏疏,归乡养老吧。” “陛下不可。”政务院首理王直立刻出声阻止道:“陛下,陈大人并无过错,就这么告老还乡,恐怕朝野会引出极大的非议啊!” 陈镒也是被朱祁钰的话震惊到了,抬着头愣愣地看向朱祁钰,完全不明白他为何要撸掉自己左都御史的位置,直接告老还乡。 朱祁钰看向王直,缓缓道:“王首理,其他人不理解朕,朕可以理解,但是你王首理也不理解朕,朕就完全不能理解了,你是督管吏部的,朝廷用什么人,怎么用人,都是以你的意见为主,若是连你都不考虑这个人是否合适,只是完全看个人喜好,那你督管吏部还真不太合格。” 王直也没想到朱祁钰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评价,不由得奇怪道:“陛下,臣之前做吏部尚书的时候,并没有依照个人喜好用人,陛下此言,恕老臣并不认同。” 朱祁钰笑了笑,反驳道:“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用人标准,这无可厚非,但是有些位置很特殊,在用人上必须更多考虑这个位置的特点,而非是自己的用人标准,即便那人是个贪官佞臣,但是在使用上也是有技巧的。” 王直还是不理解,瞪大了眼睛看向朱祁钰。 “还是不明白吗?”朱祁钰笑笑,举了个例子说道:“例如啊,现在有一个来俊臣那般的酷吏,能力很强,但是手段也很残暴,面对这样的人,你要如何处理?” 王直想了想,试探着说道:“放在刑部?” 朱祁钰却是摇摇头。 “那就放在锦衣卫?”王直再次猜测道。 朱祁钰还是摇摇头。 “那臣就不知道了。”王直直接放弃了。 朱祁钰笑道:“来俊臣这样的人,放在刑部或者锦衣卫都不合适,因为刑部和锦衣卫更多还是针对朝廷内部的人,或者触犯了大明律的大明子民,这些人落到来俊臣手里,肯定有人被屈打成招,武周时候的推事院就是这么来的,得罪了天下人,来俊臣也就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但是,如果把来俊臣放在大都督府,让他从军,专职负责拷问蒙古人的细作呢?” 众人立刻便明白过来。 的确,来俊臣这样的酷吏面对内部是个大害,但是如果放在大都督府去拷问蒙古人,那就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了,甚至他的那些手段用在蒙古人身上,天下人只会叫好,绝不会有半点异议。 而且来俊臣坐到了这么一个位置上,不管他怎么做,那几乎都是立功之举,绝对可以把蒙古人知道的东西全都掏出来,上下都满意,来俊臣绝对可以得到一个善终。 想到这里,众人对于朱祁钰的用人之道都是有些佩服起来。 别的不说,虽然朱祁钰对付陈镒的手段看起来有些粗暴,但至少陈镒可以安安稳稳地回乡养老,他也是年过六十的人了,能回老家安度晚年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以人渡己,他们自然也看到了自己善终的画面,至少不会出现问罪下狱,客死他乡的惨状。 朱祁钰继续举例道:“再说一个人,翰林院编修万安去四川推行政务院政令的时候,表现很不好吧,朕记得当时他的任务只完成了一半吧?” 金濂点头道:“陛下说的没错,此人畏惧权势,不愿给自己惹麻烦,故而只对民间商贾出手,但凡有蜀王和地方官员关照的商贾都没有交税银,他也选择了不管不问。” “后来广西开战,朕就把他调去了太平府做一任知府。”朱祁钰笑笑,却是对着王直问道:“王首理,想来你应该知道当地官府对他的评价吧。” “手段机敏,长袖善舞,短短一个月时间便将太平府打造成了广西最安稳之地,上到布政使司,下到当地土官,没有不夸赞他的,李侍郎还特意来信说,万安此人可为国之栋梁,他一定会好好培养,争取十年之后能够让万安真正独挡一面。”王直缓缓说道。 当时他的确不太喜欢万安这个人,所以朱祁钰将其派到广西的时候,王直并没有阻止,因为在他看来,这不是升官,而是发配,一个前程远大的翰林院编修,被发配到广西那种地方,这辈子估计就完了。 但是谁能想到,他居然在那面做得这么好,别的不说,光是广西那面和安南的战事还没有停的情况下,就能将一个临近安南的州府打造成被所有人称赞的最安稳之地,没有过人的本事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看来皇帝说的没错,自己在用人上和他相比,的确是有不小的差距的。 不过王直还是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处理陈镒,在他看来,陈镒这个左都御史还是比较合格的,于是问道:“那陛下为何要让陈大人致仕还乡呢?” 见话题终于转移到了自己身上,陈镒也是立刻打起精神,仔细听了起来。 朱祁钰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陈镒,点评道:“说实话,陈爱卿其实没什么问题,不论是从个人操守上,还是从处事能力上,其实都是合格的。” 听皇帝这么点评自己,陈镒也不禁有些得意起来。 朱祁钰却是话题一转,道:“如果按照原来的用人标准和朝廷规矩,陈爱卿是合格的,但是如今在朕这里却是不合格了。” “朕也说过,都察院从今年开始就要负责天下案件的起告之事,所以都察院必须要做到一点,那就是都察院所有人都要将自己当做是恶人,有人犯了大明律,就必须将他所触犯的所有大明律都找出来,如何判罚是大理寺的事情,与都察院无关。” “陈爱卿在李匡之事上,明显是顾念到李匡之前的名声和功劳,因此故意将他的罪名淡化,已经完全违反了朕对都察院的要求,这不是能力问题,而是原则问题,能力问题可以容忍,但在原则问题上朕是决不会容忍的。” 陈镒一愣,旋即问道:“陛下,臣不明白,臣考虑到李匡的名声,也是为了朝廷和陛下的声誉,不希望陛下落一个狡兔死走狗烹的名声,为何会与原则问题扯上关系?” 朱祁钰大手一摆,反驳道:“陈爱卿,朕已经说过了,如何判罚是大理寺的事情,与你们都察院无关,如果朕要顾念到自己的名声,到时候朕直接给大理寺下旨便是,为何还需要你们都察院出来做好人!” 好吧,陈镒这次是彻底明白了。 说白了,在朱祁钰的规划里,都察院就是朝廷的一条恶犬,将文武百官对于朝廷的不满和怨念全部归到自己身上,说白了,都察院就是下一个推事院,自己应该做的是来俊臣,而不是陈镒。 但陈镒还是有些不甘心,出声问道:“陛下,若是如此,那万一真的出来个来俊臣,或者是周兴索元礼,那肯定会出现大量冤案的,到时候朝廷要如何应对?” 朱祁钰知道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处置,现在只是有些不甘心而已,于是直接回答道:“这种情况下,朕首先会去找大理寺的问题,一些明显是伪造的证据大理寺都认,那大理寺也肯定有问题,朕也会先处理大理寺的问题,然后在去查问都察院的责任。” 陈镒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不过脸上却还是有些不服气。 朱祁钰也看出了他的不服,继续说道:“其实在李匡这件事情上,朕的处置并没有问题,你们都察院才有问题,或者说你们这些文臣的标准才是有问题的。” “此话怎讲?”陈镒反正也要离开朝堂了,现在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今天逮到机会,索性问个明白。 朱祁钰解释道:“这次李匡被人弹劾,主要是三件事。” “其一是怀柔招抚,却被苗贼所趁。” “其二是威逼土官,释放逆贼家眷。” “其三是轻敌冒进,致使大军被困。” “在你们看来,这三件事情里面,第一件是苗贼过于奸诈,第二件完全是好事,真正的大错是在第三件事,不过也是李匡一时轻敌所致,战场上瞬息万变,发生什么都很正常。” “但是,你们都忘记了其他人,忘记了那些跟随李匡为国而战的将士们,忘记了那些因为李匡想要招抚逆贼而劫掠被杀的大明百姓,忘记了那些为大军服务的役夫,难道李匡的性命是性命,他们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吗?没有他们,光靠李匡就能平靖天下了?” “孟子曰民贵君轻,这个民指的是什么人?是你们这些吃着朝廷俸禄的人吗?不是,是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是那些打造出各种器械的匠人,甚至包括那些风餐露宿将货物运到整个大明的商贾,没有他们,朕要李匡有何用?朕要你们有何用?” “这个李匡为了招抚立功,拿个好名声,而选择牺牲这些人的利益,这才是朕对他不满的真正地方,而你陈镒为了顾念同僚之情选择了帮他脱罪,这才是朕对你陈镒不满的根本所在,也不知道你当年镇守陕西的是如何得到陕西百姓交口称赞的。” 朱祁钰的话让陈镒羞愧地低下了头,不过旋即反应过来,问道:“陛下,那您不是也招安了福建的严启盛严贼了吗?他所犯下的也是杀官造反的大罪啊!” 朱祁钰脸色一黑,冷声道:“那你说说,他为何要杀官造反?” “臣记得漳州府定下的罪名是通番。”陈镒立刻答道。 “对,当时漳州府定下的罪名就是私通番邦,但是朕再问你,他私通了哪个番邦?泄露了朝廷什么机密?对朝廷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这三条但凡你说出来一条确凿的,朕立刻派人去砍了他。”朱祁钰继续追问道。 陈镒顿时有些尴尬,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刑部尚书俞士悦。 俞士悦正看热闹看得起劲,结果谁能想到陈镒一个目光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不由得脸色一黑,出声道:“陈大人莫要看我,漳州府的奏报还没有报上来,这件事情也是大都督府于尚书先提起来的。” 众人又看向了于谦,于谦点点头,说道:“对,此事是平海卫都指挥佥事王雄报上来的,他被严贼俘虏,后又被放归,帮他带了请求招安的消息,这才有了后面招安之事。” 朱祁钰摊摊手,道:“看吧,这严启盛是主动请求招安的,而且这么长时间了,他的罪名漳州府并未报上实证,反而是将他杀官造反的证据全都报了上来,这就好比朕无缘无故要杀了建州左卫指挥使董山,直接派人将他抓捕入京,然后他心怀不平,当朝骂了朕,朕就直接用目无尊上辱骂天子的罪名杀了他,你认为朕是对的吗?” 陈镒无语。 如果皇帝真的这么做的,那错肯定在皇帝了,毕竟人家董山无缘无故招此厄难,心怀不平是正常的,骂了你也该杀,但是你直接用骂你的罪名杀了他,那不就是倒果为因了么! 不过朱祁钰说到这个,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出声道:“不过说到这里,朕突然好奇起来,朕召见这严启盛的时候也是得知了,他不是第一次走货了,以前从来没出过问题,漳州府也没有管过,但是偏偏就这次出了问题,漳州府抓捕他的理由还仅仅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罪名。” “萧爱卿,回头你接手都察院之后要记得派人过去查查,看看漳州府为什么要突然对严启盛动手,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猫腻,背后涉及到了什么人,都要给朕查清楚,朕用他们是稳定地方的,不是让他们给朝廷惹麻烦的。” “臣遵旨。”萧维祯立刻答应了下来。 见萧维祯答应下来,朱祁钰微微点了点头,他让萧维祯做这件事,其实不是针对漳州府的,而是在针对五大家。 在朱祁钰的猜测里,有能力指使漳州府出手的,在整个江南也没有几方势力,南京六部就不说了,那就是个养老流放的地方,还有一个崇信伯费钊,但是他自己手里就有兵力,没必要借用漳州府出手,再就是南京魏国公府,不过说句难听的,要让魏国公徐承宗出手,严启盛还没有那个面子,至于京师这面的高官里,基本上都和福建没什么联系,朱祁钰知道的唯一一个有联系的人就是祖籍福建莆田的新科状元柯潜,不过就凭他一个六品官就想支使得动四品的漳州府知府,那就是开玩笑,那么,整个江南也就剩下一个五大家有实力也有动机了。 虽然他已经让卢忠去秘密调查五大家了,但是这五大家在江南地区根深蒂固,实力雄厚,朱祁钰都在怀疑当地的锦衣卫也早已被五大家的人收买了过去,否则锦衣卫不可能收不到一点消息,那么自己就不能只依靠锦衣卫去查,都察院也是一个非常好的查探渠道,尤其是这群御史,最喜欢针对这些达官显贵的后裔,打击他们名气大,可以快速提升自己的名望,还不用担心朝中有人打击报复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呢。 朱祁钰又重新转向陈镒,说道:“陈爱卿,其实你这个人没什么问题,但是并不适合科道官,反而做地方上的实务更为合适一些,只是你如今已经是二品的左都御史,朕不可能无缘无故将你降为三品的布政使,内阁里又有了王文王爱卿,所以眼下在朝廷中已经没了你的位置,朕也只能放你归乡养老了。” 话都说到这里了,陈镒也没有什么遗憾,恭敬对着朱祁钰回答道:“多谢陛下解惑,臣明白了。” 一旁的王文则是松了口气,好在自己靠上去的时间比较早,否则这次要离开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了。 政务院首理王直出声问道:“陛下,萧维祯萧大人调任都察院,那大理寺由何人掌握呢?” 朱祁钰顿了一下,反问道:“王首理有什么人选吗?” 王直恭敬答道:“臣举荐大理寺少卿张固。” “理由?”朱祁钰直接问道。 他对朝廷中的这些官员并不是太熟悉。 王直回答道:“张大人乃是宣德八年进士,初入都察院,后转任刑科给事中,此人办事慎重,敦厚敏锐,有识有才,曾奉旨招抚河南流民,活民无数,故而升大理寺左寺正,出镇四川,境内安然。” “此人奉法守纪,谨于其职,办案公允,故臣以为,这张固可接任大理寺卿一职。” 朱祁钰摸了摸下巴,出声问道:“这张固出镇四川是何时?” “正统十四年。”王直回答道。 朱祁钰在心中计算了一下,问道:“那就是说,他出镇四川的时候,正是四川苗人第一次起兵之时喽?” 王直有些尴尬,不管四川苗人是否是因为他而起兵的,但毕竟是他在的时候发生了四川苗乱,那么这个责任他肯定要背一些的,自己吹捧他境内安然的话就有些不对了。 王直连忙道:“臣糊涂了,请陛下恕罪。” “无妨。”朱祁钰摆摆手,笑着道:“王首理事务繁忙,略有疏忽也是正常的,朕不会在意。” 然后抬头看向众人,问道:“诸位爱卿还有人选想要举荐吗?” “臣举荐巡抚湖广大理寺卿蔡锡蔡大人。”政务院副理金濂出声道。 朱祁钰还是那两个字:“理由?” 金濂恭敬道:“蔡锡蔡大人乃是永乐二十一年举人,选授兵科给事中时,便敢于弹劾权贵,不避威胁,后出知泉州府,颇有功绩,景泰元年奉旨巡抚湖广,设法赈饥,全活甚众。” “蔡大人也是手段灵活,颇能任事,故臣举荐之。” 吏部尚书何文渊立刻摇头道:“蔡锡非是进士,如何能坐这大理寺卿之位,想来很难服众吧!” 朱祁钰也是摇头道:“金副理理解错了,朕要的这个大理寺卿,必须要坚持原则,若无朕的旨意,凡事皆以大明律为准,谁意图插手大理寺的政务都不行,这个蔡锡是能臣,但不是直臣,朕不会用他做这个大理寺卿的。” “诸位若是想推荐人选,此人必须是直臣,而且要是那种性格刚毅的直臣,越直越好的那种。” 众人纷纷看向了坐在一旁的于谦,大明眼下最直的不就是他么。 见众人看了过来,于谦的脸色略微红了一下,只是红的不是那么明显。 朱祁钰自然看到了这一幕,出声道:“诸位爱卿就不要看于大人了,他如今掌握的是大明军法,不可能再来做这个大理寺卿的,你们还是换个人推荐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短时间都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推荐。 这时候于谦突然出声道:“陛下,臣可以推荐吗?” “当然可以。”朱祁钰点点头。 “好。”于谦整了整衣服,恭敬说道:“臣举荐大都督府军法司右侍郎孔文英。” 还没等朱祁钰要理由,于谦便直接说道:“孔文英乃是永乐十九年进士,宣德朝为都察院浙江道监察御史,累次巡视北直隶,鞫狱明果,宣德十年为母丁忧而去,正统元年朝廷用人,驿召至京,改河南道监察御史,奉命清理江西军伍,正统五年升湖广按察使,陛下登基之后升大理寺卿,奉命镇守紫荆关,后陛下重建大都督府,孔文英孔大人便直接转入了大都督府,在军法司任右侍郎,仍旧督管紫荆关军法,到今年已经有三年了。” “这三年里,孔侍郎严肃军法,凡事均以大明军律为准,大都督府中无人不服,故而臣以为,孔文英孔侍郎最为合适。” “孔文英吗?”朱祁钰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反正紫荆关也不远,你们大都督府就先将他招回来吧,朕亲自见一见他,若是他真的没什么问题,那这个大理寺卿的位置就是他的了。” 第492章 孔文英真的震惊了 几天之后,孔文英从紫荆关赶了回来。 他是以军法司右侍郎的身份镇守紫荆关,但实际上就是负责重建紫荆关的。 自从正统十四年也先从紫荆关打进来又撤离之后,这个太行八陉中的小小关隘便成为了大都督府最多重视的几个关隘之一,没办法,都是教训太深刻了。 于是,从景泰元年开始,朝廷便一直拨款建设紫荆关,还在紫荆关周围的小路上全部打造上堡垒,免得也先再一次从紫荆关南下。 好在朱祁钰提出了支援脱脱不花与也先对抗的战略部署,朝廷一边与鞑靼互市,加强脱脱不花的实力,一边赚得盆满钵满,直到去年在宣府大同狠狠地教训了一次也先,逼得他退回漠北草原不敢南下,紫荆关的建设才缓了下来。 没办法,打造紫荆关、居庸关等京畿周边关隘虽然重要,但是再重要也比不上宣府大同重要,因此朝廷不得不将绝大多数资源放到宣府和大同去,将那些被也先毁掉的坞堡、城寨全部重建,紫荆关这面自然就没了资源,不得不暂停下来。 于是,孔文英最近其实是比较闲的,只是偶尔去抓一抓守军们的军纪,如今听到皇帝召唤自己,孔文英也没耽搁,立马便赶回了京师。 京师武英殿,刚刚赶回来的孔文英便受到了朱祁钰的接见。 一见到朱祁钰,孔文英便立刻大礼参拜道:“臣孔文英,拜见陛下。” 朱祁钰点点头,指了指殿中放着的一张椅子道:“坐吧。” “谢陛下。”孔文英谢恩之后,乖乖坐到了椅子上。 朱祁钰见他风尘仆仆的,寻思让他放松一下,于是便笑着问道:“孔爱卿,最近紫荆关如何啊?” 在朱祁钰看来,孔文英最近一年多都在忙乎这件事,肯定是有功劳的,说起来也会比较轻松一些。 果然,孔文英立刻精神奕奕地回答道:“回陛下的话,紫荆关关防已经建设了坞堡十一座,完全控制了紫荆关附近的所有小路,紫荆关本身也已经翻建完毕,即便也先再来,也不可能攻下来,只要倒马关不出问题,想来京师的安全已经无碍了。” “只是最近朝廷在建设宣大防线,紫荆关的物料已经全部调拨过去了,还需补充一些,请陛下准允。” 朱祁钰点点头,道:“可以,但是先等等吧,事情得有个轻重缓急,宣大那面更需要这些物料,紫荆关位于宣府身后,暂时先放一下也是无碍的。” 没想到孔文英立刻拒绝道:“不,陛下,此议不对,宣大虽然重要,但是兵力也足,而紫荆关却没有宣大那么多的兵力,上一次就是也先绕过宣府,趁着紫荆关兵力空虚,这才能够兵临城下的,但是朝廷不可能再向紫荆关增兵,因此关隘坞堡的建设绝不能停。” “好了好了。”朱祁钰赶忙阻止他,免得他继续说下去,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这次招他回京的目的:“孔爱卿,朕打算让你转任大理寺卿,接手大理寺事。” “转任大理寺卿?”孔文英愣了一下,却是没有拒绝,立刻答道:“臣遵旨。” 朱祁钰奇怪问道:“孔爱卿,你就不问问为什么吗?” 孔文英摇摇头,说道:“陛下想说,自然会告诉臣,陛下不想说,臣问了也没用,不如不问。” 朱祁钰无语,直接问道:“孔爱卿,你这么说,是向朕表忠心?还是你以往就是这么做事的?” 这是一个关键问题,孔文英愣了一下,这才回答道:“陛下,臣以前又不是部寺主官,从来都是遵命行事的,您这么突然问臣,臣自然也只能这么回答了。” 好吧,这个回答让朱祁钰有些尴尬,但是还能被朱祁钰接受。 朱祁钰点点头,说道:“好吧,那这个问题就先过去,朕如今要用你来做大理寺卿,今天就要考考你,看看你打算如何来做这个大理寺卿。” 这次孔文英停顿的时间更长一些,许久才反问道:“陛下,臣曾听说您希望三法司独立,不受政务院和大都督府影响,不知是真是假?” 朱祁钰点头,回答道:“对,朕确是有这种想法。” 孔文英继续问道:“臣斗胆,敢问萧维祯萧大人的去处?” 朱祁钰答道:“萧爱卿已经调任左都御史,掌督察院了。” “那陈镒陈大人呢?”孔文英问道。 朱祁钰想了想,还是决定据实说,回答道:“此次巡抚四川的左佥都御史李匡下狱,陈镒顾念同僚之情不能公正对待,已经被朕下令告老还乡了,等萧维祯彻底接手都察院之后,他就会上疏请求致仕,告老还乡。” 沉默,又是长久的沉默,许久之后孔文英这才回答道:“陛下,若是臣接手都察院,定要凡事均以大明律为准,绝不会做出顾念私情徇私枉法之事。”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于谦这个推荐的确没错,至少这个孔文英在执法上还是有一些想法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听说了陈镒的事情才做出这样的回答,所以朱祁钰还是要继续面试他。 于是朱祁钰缓缓问道:“孔爱卿,你可知道这次朕考虑让你接手这个大理寺卿的位置,是军法司尚书于谦举荐的?” 孔文英摇头答道:“臣不知。” 朱祁钰继续问道:“那你认为,你是否要感谢一下于尚书?” 孔文英想了想,点头说道:“若真是如此,那臣定是要感谢一番的。” 朱祁钰立刻追问道:“好,于爱卿不贪财,不爱色,唯独好古籍古画,如果你送了他一幅赵宋徽宗皇帝的花鸟图,他收下了,这时候有人告他贪腐,你认为该如何审判?” “臣没有徽宗皇帝的花鸟图,于大人也不会收的。”孔文英立刻答道。 “朕知道于爱卿不会收,朕只是想问问你,此案要如何审判?”朱祁钰笑着问道。 孔文英想了想,答道:“陛下,这徽宗的花鸟图若是假的,陛下申斥一番即可,若是真的,那可是价值不菲,绝对会超过六十两银子,按照大诰规定,贪腐超过六十两,就要下狱问罪,扒皮实草,但是考虑到于大人有稳固社稷之功,不可轻杀,故而臣会判于大人戍边宣大,为国效力。” “你倒真不客气。”朱祁钰呵呵笑了两声,突然问道:“那若是这个时候朕顾念到朝政稳定,不许你如此判决呢?” 这个问题倒是出乎孔文英的意料之外。 皇帝这是啥意思?说话不算数吗? 自己刚刚说过的,要一切以大明律为准,结果自己就跳出来破坏规则,哪里有这么干的。 孔文英想了一会儿,这才答道:“臣会遵从陛下旨意。”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 这个孔文英还不算太笨,自己要阻止,他只能遵从,毕竟自己想要找的是听自己话的大理寺卿,而不是敢和自己对着干的大理寺卿,朝廷有一个于谦就够受的了,不需要再来一个。 朱祁钰再次问道:“朕再考你一个案子。” “现在有一大明地方官员被人暗害,就例如是河南怀庆府的知府被人杀了,但是刑部抓捕到嫌犯,交给大理寺审判,那到时候你要如何处置?” 对于这个问题,孔文英自然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自然是按照大明律处置,谋害朝廷命官,形同谋逆,自然要问斩。” 朱祁钰继续问道:“但是在审判的过程中你发现此人是曲阜衍圣公的旁系远支,衍圣公亲自过来向你求情,你要如何处置?” 孔文英犹豫了一下回答道:“自然是以大明律为主,即便是衍圣公说情,臣也不会理睬。” “那如果这时候你发现此人是为了给自己父亲报仇,正是那名官员暗害了他的父亲,而且那名官员在位期间几乎无恶不作,这时候的你,又要如何处置呢?”朱祁钰马上追问道,但是在他的讲述里天地逆转,好人变成了坏人,坏人变成了好人,所犯之事全部都是情有可原的,这案子的难度可一下子提升了好几倍。 这下子孔文英沉默了很长时间,犹豫了好几次想要说话,却还是憋了回去,许久才回答道:“陛下,臣不知道。” 这个问题他的确没办法回答。 按照大明律,这个凶手肯定是要判斩监候的,毕竟杀人了嘛,杀的还是朝廷命官,不杀没办法向朝廷交代。 但是偏偏他孔文英又是一个儒家子弟,这个凶手的行为还是替父报仇,而且错不在他,而是在那名官员,以儒家的道德标准来说,肯定是要从轻发落的,判一个流放三千里足矣。 只有衍圣公那面,孔文英并没有考虑,孔家人又不是没有犯过罪行,别的不说,宋 、金分治天下的时候,衍圣公一脉就分为了南北两宗,等到了宋、金、元并立的时候,甚至有三个衍圣公,一在衢州、一在开封、一在曲阜,用儒家道德来说,北宗的衍圣公那都是叛逆,虽然大明建立之后,衍圣公重归一脉,但是毕竟事情已经发生过了,衍圣公一脉在文人心中并没有那么神圣了。 “为何你要说不知道呢?”朱祁钰问道。 孔文英缓缓答道:“回禀陛下,臣主要是不知道,是否要考虑民心民意。” “按照儒家来看,替父报仇乃是天地至理,凶手所为天经地义,况且他杀的还是贪腐之人,民心民意俱在其身,若是严格按照大明律来审判,那必定会让朝廷有失民心,因此臣一直犹豫不决。” “很好。”朱祁钰猛地鼓掌,说道:“孔爱卿,你不知道就对了,若是你直接判了斩监候,那朕反倒不敢用你了。” 孔文英顿时一脸惊讶,抬头问道:“陛下,您这是何意?” 他是真的不明白了,这还是违背了皇帝定下的规矩啊,怎么就很好了? 朱祁钰笑着解释道:“孔爱卿,你不明白了吧,且让朕来为你解释。” “陛下请讲。”孔文英立刻恭敬道。 朱祁钰点评道:“首先,你说按照大明律来判决,会让朝廷有失民心,这一点顾虑是没有问题的,此凶手本是个孝子,符合当世道德,直接判斩监候的确有些过了。” “然而,你还是要按照大明律来判决,只是你不要忘了,但凡死刑,都是要朕朱笔御批的,朕没有勾绝,谁都不能杀他,因此,大理寺只需要按照大明律来判决,而对他的示恩之举则是要留给朕来做这个好人。” 孔文英的脸色有些黑。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自己来做好人,让自己来做这个坏人吗?哪有这么办事的! 朱祁钰看着他的脸色,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怨气,但仍旧还是笑着说道:“孔爱卿,不是朕想要将黑锅丢给你们大理寺来背,而是判决是否有失民心,这个不是大理寺来评判的事情,大理寺唯一的评判标准便是大明律,大明律怎么定,你们就怎么判。” “而且这么做,反而不会让你们背上黑锅,而是会让你们的清名更盛。” 孔文英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脸上挂着惊异的表情问道:“陛下是说,臣以大明律判决,若是错了,那错也是在大明律,责任不在臣。” 朱祁钰一脸欣慰地点头,补充道:“而且你们如果一直按照大明律判决,也就告诉了天下人,你们的判决是有标准的,不管是什么人,判决的时候都会以大明律来决断,不会出现以个人喜好断案的事情发生。” “到时候若是有人有了冤屈,那你说他会选择以前的知县知府为他做主,还是会选择你们大理寺为他们做主呢?” “自然是大理寺。”孔文英当即说道。 听了朱祁钰的解释,原本孔文英还有些阴郁的心情一瞬间变得开朗起来,感觉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 若是天下人都要以大理寺的判决为主,任何大理寺做出的判决足够公平,那岂不是说自己会成为天下人敬仰的清官了?如果能和赵宋的包拯相比,那自己即便是死了,也必定是笑着死的,绝不会出现死不瞑目的情况。 即便达不到包拯包青天的水平,若是能达到前些年过世的苏州知府况钟况伯律那样,他也是非常乐意的,毕竟当年这位况知府留任苏州十三年,死在任上的时候,整个苏州城为其送终,苏州七县都为他立了祠堂,日夜香火供奉。 孔文英这边还在幻想美好的未来,却没想到皇帝还没有说完。 只听朱祁钰继续说道:“而且大理寺若是真的能保持公平公正,那民间百姓的冤屈自然会少上许多,天下也就不会有这么多谋逆之人了,对于稳定大明的江山社稷也是极有好处的,未来必会青史留名。” 孔文英立刻点头。 的确,这年头民间出现的逆贼,除了西南那群土司,绝大多数人都是因为当地官吏士绅太过残暴,实在受不了他们的欺压才起兵谋逆的,当地士绅买通官府的官吏,用各种手段将赋税转移到那些无权无势的百姓身上,那些百姓求告无门,不得不起兵谋逆,求一条生路,若是他们真的有一条可以为自己做主的上告途径,那谁还闲的没事非要提起脑袋造反啊,即便有那么几个冲动的,相信也不会有人跟随,没人跟随的造反怎么可能对朝廷有威胁呢? 等朱祁钰说完,孔文英立刻赞道:“陛下果然是圣天子,高瞻远瞩,哪怕是唐宗宋祖再世,也和您没办法相比啊!” 这番话说得朱祁钰有些不好意思了,谦虚道:“哪里,哪里,朕可比不了唐太宗,他可是征服四夷,被天下人尊称为天可汗的人物,朕连蒙古人都没有征服,哪里能和他相提并论。” 说完,朱祁钰收敛起笑容,正色道:“不说这些没用的,孔爱卿了解朕的想法了吗?” 孔文英点点头,回答道:“臣已经领会了,大理寺要彻底独立,一切判决均要以大明律为主,不受除陛下之外的任何人影响,谁来说情也没用。” 朱祁钰点头,补充道:“而且你们大理寺从上到下都要如此,回头朕会将大理寺铺开,让大理寺遍及大明的每一个府县,大理寺卿也会提升到正二品,只是这些需要孔爱卿让朕先看到京师大理寺做到了朕的要求,否则后面的事情就不要提了。” “陛下放心,臣哪怕是为了让这大理寺遍及大明,也定会做到此事的。”孔文英大声回答道。 “好。”朱祁钰大声赞了一句,然后说道:“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了,明日朕就下旨,命你调任大理寺卿。” 接着话题一转,低声道:“不过朕也有几件事要说在前面。” 孔文英见皇帝面色郑重,于是也严肃起来,恭敬道:“陛下请讲。” 朱祁钰缓缓道:“第一,大理寺掌握天下案件的判罚,代表着朝廷的公正,因此决不允许出现知法犯法的情况,若是有大理寺的官员敢以身试法、明知故犯,朕也不会客气,上到大理寺卿,下到最底层的小吏,朕都会以大明律的双倍惩罚来处置,若是斩监候,那就判斩立决,若是株连三族,那就会判株连九族。” “你去和他们说一声,朕给他们足够的权力,不让朝廷上除朕之外的任何人影响他们,但是也容不下他们违逆朕的意志,若是真是敢徇私枉法,那朕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朱祁钰这番话说得杀气腾腾,孔文英听得有些心惊胆战,但还是恭敬答道:“陛下放心,臣会盯着他们的。” 朱祁钰继续道:“其二,有的时候朕可能会要你们徇私枉法,到时候大理寺一定要听从朕的旨意,若是到时候出现有人拿着大明律和朕对抗,朕也不会客气。” “例如呢?”孔文英眨眨眼睛,出声问道。 皇帝的这个要求的确有些奇怪,不让臣子徇私枉法,但是他自己可以,这就让孔文英迷惑不已了。 朱祁钰解释道:“这个问题很简单。” “例如,建州女真经常出兵袭扰辽东,劫掠商队和百姓,但是朝廷一向秉承的是怀柔政策,朕对此一直不满,若是哪天朕要诬陷建州女真,你们大理寺也要配合。” “或者有些番邦使臣来京师入贡,我大明商贾以次充好坑害他们,到时候朕也会让你们大理寺有所偏袒,这时候你们也一定要做到。” 孔文英有些尴尬。 你朱祁钰身为大明圣天子,这么明目张胆地和臣子说诬陷羁縻卫所、和大明商贾一起坑害番邦使臣,好么? 于是孔文英劝谏道:“陛下,臣答应您,但是臣建议这种事能不做还是不要做了吧,毕竟太......” 后面的话他已经有些说不下去了,这种事情说出来实在有些丢人。 朱祁钰却是无所谓地道:“怎么?孔爱卿觉得丢人了?” 孔文英没有回答,明显是默认了。 朱祁钰反问道:“孔爱卿可还记得去年大明和安南的互市?” “这个自然记得。”孔文英立刻道:“臣记得当时朝廷以物易物,以我大明宝货从安南人手里换取了近百万石粮食,当时臣就认为这种事情只会在圣君治下发生,也只有陛下这样的圣君才会行此仁爱之事。” 朱祁钰笑笑,继续反问道:“那你可知,户部不只是用大明宝货来换的,还有朝廷发行的宝钞呢!” “啥?”孔文英震惊了,大明宝钞是个什么玩意他可是清楚得很,那玩意擦屁股都嫌硬,而且因为发行太多,原本价值一贯钱的宝钞如今只能兑换两文钱,如果用这玩意和安南互市,那岂不是说安南用一大批粮食从大明换去了一堆废纸吗? 这件事情是朱祁钰的得意之作,和孔文英这个不知内情的人说起来,感觉很是不错。 朱祁钰看着满脸震惊的孔文英,继续说道:“所以,朕听说安南使臣回去便受罚了,就连今年大明和安南的战事都是因此而起的。” 孔文英真的震惊了。 第493章 年终汇报 孔文英真的震惊了,他没想到这事儿是真的。 很早他就听人说过,这次安南主动与大明开战,其实是朝廷有错在先,但是他并没有相信。 如果按照这种说法,那蒙古人过来袭扰劫掠,也是朝廷的错呢,只是这种言论在他这个看到过真正战场的人这里,压根就不成立。 朝廷有什么对不起蒙古人的,年年入贡的时候都是不吝赏赐,什么时候亏待过他们,但只是因为被英宗皇帝拒绝过一次,他们就直接南下攻明,这和朝廷有什么关系。 但是现在听朱祁钰这么直截了当地承认,孔文英感觉自己的三观有点崩。 朱祁钰自然看出来他的迷茫,笑着道:“孔爱卿不必迷茫,你不要忘记了,这安南自古就是我汉人的地盘,从始皇帝开始便归属于我汉人,太宗只是派人收复失地而已。” “但是这安南是太祖皇帝定下的十五个不征之国,陛下如此,就不怕......”孔文英出声劝道。 朱祁钰笑笑,说道:“朕怕什么?怕政务院诸理反对吗?” 孔文英点点头。 “如果我告诉你,政务院诸理也是支持朕的这个决定呢?”朱祁钰反问道。 孔文英一愣,旋即有些不可置信地摇头道:“这个不大可能吧。” “没什么不可能的。”朱祁钰笑着说道:“你以前没参与过政务院和大都督府的朝议,不清楚这里面的计算,凡事只要是利大于弊,政务院和大都督府都会予以支持的。” 孔文英一言不发,但明显还是不相信的样子。 朱祁钰笑着说道:“其实就光是与安南开战这件事情,就对朝廷有利。” “陛下,恕臣不敢苟同,杀伐之事本就会消耗国力,损害国本,怎会有利于朝廷。”孔文英出声说道。 “不,这件事情的确对大明有利。”朱祁钰却是反驳道:“臣只说两件事。” “其一是,张軏麾下的广西土人士卒已经占到了四成,而且还在继续增加。” “其二是,张軏这次南征,不需军饷,朝廷只需要供应军粮即可,他们的军饷全靠缴获。” 孔文英瞬间明白。 第一点是在暗中对广西土人实行减丁政策,孔文英也清楚,大明西南的土人经常会惹出事情来,远没有汉人百姓好管理,因此皇帝对广西土人实行减丁政策,这是为了稳定地方,减少叛乱。 第二点是对安南进行劫掠,朝廷不出军饷,自然在军法上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劫掠的是安南人,朝廷又不心疼。 即便安南人反击,死的也是广西土人,还是对他们继续减丁,不管死哪一方面,对于朝廷来说都是划算的。 朱祁钰笑着问道:“怎么?孔爱卿还是不明白吗?” “明白了,明白了。”孔文英连忙答道。 “明白了就好。”朱祁钰点头,突然问道:“战事持续了这么久,估计明年安南使臣肯定会过来,若是到时候他们状告朝廷无德,任由前线士卒劫掠,你要如何应对?” “这个......”孔文英想了想,道:“臣会与他们辩驳,毕竟是他们先入侵我大明的。” “那是鸿胪寺的借口,不该是你大理寺的回答。”朱祁钰立刻道。 “那臣就不知道了。”孔文英摇摇头。 朱祁钰笑道:“要放开思维,多想想,你只需要和他们说,那是在安南境内发生的事情,不归大明律法约束,若是安南绝对重归大明,那自然有大明律处置他们了。” 孔文英无语。 这也太无耻了吧,以他的修养,估计是说不出来如此无耻的话啊! “好了。”朱祁钰没有继续和他胡扯,而是说道:“反正朕就一个原则,对内的时候必须公正公平,对外的时候则要保证大明的利益,即便引发什么战争,朕也不怕,只会保你,懂了吗?” 孔文英点点头,回答道:“臣明白了。” 说服了孔文英,朱祁钰很快便下了旨意,大都督府军法司侍郎孔文英调任大理寺,掌大理寺事,原本的大理寺卿萧维祯调任都察院,升任左都御史,掌都察院事。 而原本掌握都察院的左都御史陈镒,朱祁钰也没亏待他,升礼部尚书,加封太子太保,光禄大夫,荣养致仕。 之后的日子就平静了许多,朝廷上下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有也先不要脸地派了一批使臣过来朝贡,其实就是做做互市,交易点草原上缺少的大明宝货。 朱祁钰倒也没有阻拦,反正自己不交易,也会有人私自往草原上走私,那群勋贵虽然将府上的生意全都切割了出去,但实际上还是暗地里掌握着整个生意,不过朱祁钰也不在意,只要他们能按照政令缴税就好,自己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和他们闹翻。 其他事情就都比较顺利了,广西的战事进展符合朱祁钰预想的进度,张軏一边反攻进了安南境内,一边征召土人士卒出战,还不怎么约束他们,于是这群完全不会被安南气候影响的土人很快便如朱祁钰所料,将安南北部折腾得死去活来,欲哭无泪。 政务院那面更不用朱祁钰操心,王直等人对于如今这种政治局面极为重视,重视到会经常宿在政务院里,反正和之前的内阁相比,政务院可是大了许多的,政务院诸理每人一间公房不必说,就连公房里面还配有卧房,累了的时候还可以进去歇息一下,若不是王直等人不想大动干戈,朱祁钰都打算在他们的公房外面每人配上一个秘书室了,反正他们现在每人都带了几个翰林院和中书科的人,协助他们处理政务。 朱祁钰将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都察院和大理寺上面,尤其是都察院。 开始的时候都察院这群监察御史还有些意外,皇帝往日里是从来没有来过都察院的,怎么今天来了,然后他们就从新来的左都御史萧维祯口中得知,最近一段时间皇帝会经常来,让他们做事认真些,御史们的意外瞬间转化成喜悦,但是还没过多久,他们的喜悦之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皇帝亲临都察院,按照监察御史们的想法是赶紧进言劝谏,能多说几句就多说几句,尽量多在皇帝面前露露脸,先混个脸熟再说,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皇帝来都察院,不是听他们劝谏的,而是监督他们做事的,他们手里的每个案子都要过问,相关的人证物证都要齐全,起告的罪名也要有理有据,明确指出犯人是违反了哪一条大明律,甚至证据链都要提前准备好,有的时候这群监察御史们都感觉,他们手里的案子不需要大理寺来判决,自己手里的证据链便可以将犯人钉死,再无翻案的可能。 当然,朱祁钰这么一搞,监察御史们可就苦了,原本他们是有事就来,没事就早早离开,反正早晚点个卯就行,也没人管他们的考勤,但是皇帝常驻这里,他们就没办法混日子了,每天早上按时点卯,然后便在都察院衙门里开始忙活,所有人都在埋头研究自己手里的案子,压根没人有时间溜出去讨个清闲,只能让雨晴轩的小桃红们独守空房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终于到了年底,各个衙门都开始做景泰三年的收尾工作。 政务院首理王直和政务院副理金濂带着户部尚书陈循,喜滋滋地来到奉天殿找朱祁钰汇报工作。 这是他们早就约好的,所以朱祁钰也没有去都察院,而是在奉天殿接见了他们。 政务院副理金濂一进门便大呼小叫道:“陛下,大喜,大喜啊!” “何喜之有啊?”朱祁钰问道。 金濂这时候才行了个礼,然后说道:“陛下,今年的岁入户部已经计算出来了,成绩斐然,盛世之像,盛世之像啊!” 朱祁钰看他说的高兴,微笑着吩咐道:“好,那金爱卿就和朕说说吧。” 金濂点点头,立刻从袖袋里抽出一份奏疏,打开读了起来。 “景泰三年天下共九百三十七万九千八十一户,口共六千二百六十九万五千八百一十二名口,田四百六十九万七千二百三十三顷一十六亩九分,田赋二千二百一十六万七千三百七十六石九斗八斗,麦四百六十二万六千六百四十八石七斗三升,丝三万一千五百五十三斤,绵一十六万九千六百斤一两九钱,绢一十二万六千七百六十七疋三丈六寸六分,布一百六十六万六千四百六十疋四尺四分,绵花一十一万二千八百九十四斤一十一两二钱二分,草二千五百九十四万四千二百四束,包六斤五两二钱八分九厘,户口钞八千七百九十七万六千六十七贯,杂课钞七千三百九十二万七千一十九贯,折米三万三千三百三十六石七斗四升七合三勺,盐课二百一十八万二百四引九十一斤九两,折米五千七百八十七石四斗,折布四万六千六十三疋一丈八尺五寸五分五厘,茶课一十一万三千三百一十一斤九钱七分,屯田一十六万一千三百三十七顷一十八亩四分,一忽粮一百四万一百五十八石三斗九升一合,金银课三万二千九百二十两,水银二百二十九斤,朱砂四十六斤八两,儧运四百万石各处运纳一千一百七万五千六百一十九石八斗四升,减免粮二百五十六万八千九百二十三石二斗一升,减免草五十一万包。” “那商税呢?怎么商税没有说?”朱祁钰问道。 金濂微笑着回答道:“陛下,商税之事臣想单独说。” 朱祁钰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金濂这么大岁数了,也喜欢卖关子了,不过朱祁钰还是顺了他的意,笑着说道:“好,那金爱卿就单独说说吧,想来这个成绩应该很不错。” 金濂又是翻开那份奏疏,在上面找了一下,这才道:“陛下,景泰三年全国商税共计两千一百七十八万多两,原本还可以更多些的,不过不少商贾都选择了向边关运粮抵税,因此少收了几十万两的税银,不然还能更多些。” 不过金濂这番话说得蛮有意思的,前面提到商税总额的时候,金濂的语气很是得意,但是说到后面少收的那几十万两税银,却是又带上了几分懊恼。 朱祁钰自然也听了出来,笑着道:“金爱卿就不要懊恼了,商贾运粮,本就有利于朝廷,若是让朝廷来运粮的话,那估计耗费会更高,还不如让这些商贾运送来得划算呢。” 听朱祁钰这么说,金濂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道:“陛下所言甚是,若是由朝廷来运,估计这么多粮食,没有个百八十万两的运费是运不过去的。” “所以啊,金爱卿就不要懊恼了。”朱祁钰也是很高兴,笑了笑,问道:“那这些税银都是从哪里收上来的啊?以什么行当为主?” 金濂一愣,旋即低沉下去,回答道:“陛下,恕臣愚钝,没有想到这方面的事情。” 朱祁钰摆摆手,说道:“无妨,回头做了便是。” “有了这个分析,你们政务院就可以依据它对商税进行一些细微调整,有些行当商税过高,可以酌情降低,有些行当商税太低,也可以考虑增加一些税银。” “只要是对朝廷岁入有利的事情,你们尽可以去做,朕会带着都察院给你们撑腰的。” 三人也都知道朱祁钰最近一直泡在都察院,看来都察院的调整是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于是金濂点头答道:“陛下放心,臣一定尽快入手,完成这个分析。” 朱祁钰继续指导道:“朕再给你个建议。” “这个分析不要只从行当分析,还要从地域来分析,再结合之前户部整理过的每月物价变化,综合起来考虑,相信对你们政务院施政会有极大好处的。” 金濂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朱祁钰看着政务院首理王直,出声问道:“王首理,金副理是来向朕报喜的,你今天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王直恭敬答道:“陛下,这不是年底了么,臣过来,是想和您商量商量,景泰四年政务院要以何事为目标。” “你有什么考虑?”朱祁钰问道。 王直回答:“陛下,臣目前列下了三件事,不知是否可以。” “其一是商税,今年商税虽然收了两千一百万两,但是仍有许多地方没有收缴上来,例如江西南昌、四川成都等,臣希望能将这些地方的商税都收上来,到时候可能会涉及到各地藩王,还请陛下到时候能够支持一下。” 朱祁钰点点头,说道:“可以,到时候朕会给他们去信,若是还顽固不化,朕会让宗人府出面的。” 王直刚才提到的地方都是比较难收的地方,主要就是地方藩王在阻碍,这些人仗着自己也姓朱,不少人都在地方上比较豪横,地方衙门基本上管不了。 但是,这个问题对于政务院难处理,对于朱祁钰却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宗人府在自己手里,对于这些贪得无厌的藩王,朱祁钰完全没必要为难,直接下手便是。 而且对于这些藩王,朱祁钰还有一些其他想法,相信以他的想法提出来之后,这些藩王就未必会反对了。 王直继续说道:“其二就是,臣打算将政务院全面铺开,将地方布政使司改为政事府,专职负责本省政务。” 对于王直的这个想法,朱祁钰有些意外,但还是道:“说说你的详细计划。” 王直恭敬道:“首先,这一年政务院在推行政务的时候,地方布政使司因为官职设置的原因,往往是左布政使接下任务,然后交给其他人去完成,毕竟政务院许多政务都是得罪人的事情,地方官员都不大喜欢去做,因此不少政务都完成得有些不尽如人意,有时候还需要政务院专门派人督办,做起事来很是麻烦。” “所以臣就一直在考虑,能否依照陛下的布局改组一下地方布政使司,将布政使司改为政事府,左布政使为政事府首理,其余人为政事府副理,按照政务院的划分将政务全部划分到个人,这样一来,臣只需要督促政事府首理即可,金副理他们也可以直接找到相关政务的负责人了。” 朱祁钰想了想,问道:“如今的左右布政使都是正三品,那这政事府首理你打算定为什么品级呢?从二品吗?” 王直点头答道:“对,政事府首理为从二品,政事府副理为正三品,其余官员的品级不变,只是这样改的话,朝廷在俸禄这一块会增加许多,好在如今开征商税,朝廷也不缺钱,多出来这些俸禄从商税中拨过去便是。” 朱祁钰摸了摸下巴,出声问道:“朕记得以往左右布政使若是调入京师,都是做各部侍郎的,而侍郎都是正三品,若是将政事府首理调入京师的话,岂不是降了品级?” 王直答道:“这个问题臣也想过了,若是地方上的政事府首理调入京师,可以直接升任尚书,协理部务。” 朱祁钰摇摇头道:“这个想法不太好,若是如此,那岂不是说各部会出现许多个尚书吗?朕本来就对如今这种满地都是尚书的情况有些不满,只是暂时还未想到如何处置,怎能再继续增加,不妥,绝对不妥。” 然后看向王直道:“王首理,此事你再想想,改布政司为政事府,朕是同意的,只是这个品级方面需要调整,政事府首理最多为正三品,决不能是从二品。” 王直低头沉思了一下,缓缓道:“那就这样吧,如今地方布政使司只有左右布政使为正三品,左右参政为从三品,只要将右布政使降到从三品也就可以了。” “那这些右布政使不会闹脾气么?无缘无故就降品级了,他们会埋怨你这个政务院首理的。”朱祁钰追问道。 王直笑笑,说道:“陛下,大明一十三省,最多只有十三个人埋怨臣,这点怨气臣还是能扛得住的。” 朱祁钰想了想,道:“这倒不必,眼下这些右布政使就为正三品吧,可以按照六部的情况命他们协理政务,政事府首理不在的时候,他们就可以代替政事府首理主持完成政事。” “而且你们还可以将分守道交于他们管理,让他们负责与政务院的政令传达。” 王直眼睛亮了起来,连连点头道:“陛下,此法甚妙,甚妙啊!” 朱祁钰说完,他便理解了皇帝的想法。 原本各省分守道负责的就是负责向各府传达、催办布政司的公事,再给他们加一个和政务院的沟通没什么难度。 这些右布政使原本就不比左布政使品级低,只是权力不像政事府首理那么大而已,用右布政使掌管分守道,实际上就是在各地政事府安插了一个政务院的眼线,政事府有什么不符合朝廷利益的动作,这些右布政使便可以立刻将事情传达给政务院,政务院可以及时得到消息,自然也能及时应对。 最关键的是,这些人本就是政事府首理的替补,随时期盼着上位的那种,肯定会严格监督那些政事府首理的,而且这还属于制衡的手段,即便地方上反对,也说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来。 只是这样一来,自己就要分辨这些右布政使报上来的消息是真是假、是偏是全了。 不过这也无所谓,只要不是有太大的问题,自己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反正政务院的政令能执行下去就好,政事府内斗就内斗去吧,哪里又没有争权夺利呢! 等王直赞完,朱祁钰问道“那第三件事情呢?” 王直恭敬说道:“如今广西那面不是一直在和安南开战吗?据说已经占据了一部分安南的地盘,臣想的是,从河南山东这些地方迁移一些贫苦百姓过去,让他们可以开垦边疆荒地,求得一条生路。” 第494章 不要乱了重点 “迁徙百姓戍边垦荒吗?”朱祁钰低头沉思了一下,旋即说道:“这种事情朕同意,但是朕不建议你们政务院出面办理,最好是让百姓自行南下垦荒,那样你们政务院会少一些非议。” 王直不解地抬头看向朱祁钰。 朱祁钰笑道:“王首理,此事的确是好事,但是在朕看来,此事极有可能和王介甫的青苗法一样,原本是利民的政策,最终却在贪官污吏的掌握下变成了害民的暴政,朕想你一定不会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吧?” 王直点点头,如果真是和王安石的青苗法一样,成为地方士绅和贪官污吏揽财的手段,那的确不是他王直希望看到的,毕竟他现在身负天下文人众望,还想在致仕之后得一个名垂青史的身后名呢! “所以啊。”朱祁钰继续说道:“这件事情王首理还是想想吧,看看如何操作更好一些,朕的建议是,能不用地方官府,就进来别用地方官府,即便是百姓要迁徙,让地方官府准备一些粮食,路上提供一些保护即可,更多的事情就不要做了。” “是。”王直恭敬道。 朱祁钰突然想来未来的一个科幻故事,那里面提到了一个奸商作为试验员进行了世界上第一次时空旅行,做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例如拿打火机送给项羽去火烧阿房宫,送给杨贵妃一块小圆镜换取请李白亲笔题诗等等,重要的是,试验的负责人最后也是灵机一动,邀请奸商来设计一套行为准则,于是那名奸商便将时空旅行中其他人可以钻的漏洞全部堵住了,将自己的穿越行为利益最大化,于是朱祁钰提醒道:“王首理,朕给你个建议,你们政务院可以先设计一个计划,然后去刑部大牢找几个因为贪腐而问罪的小吏,让他们帮忙找漏洞,谁找出的漏洞越多,那个人就可以减刑,相信最终出来的方案就是最佳的方案了。” “贪腐的小吏?”王直一愣,旋即明白过来。 确实啊,那群小吏本就是最熟悉政令执行这一块的,因为事情最终落地,怎么落地,靠的全是他们,所以怎么钻空子也是他们最熟悉。 不过王直还是有些不服气,自己在朝也有几十年了,什么事情没见过,对于手底下的小吏他也是熟悉得很,于是笑着道:“陛下,臣以为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他说得客气,但是不服气之心昭然若揭,朱祁钰自然看得出来,便笑着说道:“王首理不信?要不咱们打个赌吧。” 王直一滞,他都多少年没有和别人打过赌了,更别提是和皇帝打赌,刚要拒绝,却听朱祁钰继续说道:“赌注嘛,如果王首理输了,就把你们王家的藏书贡献出来,让翰林院抄录一份收入文渊阁。” 王直的先祖是王导,就是东晋那个王家的先祖,王家世代显贵,五品以上官员便近二百人,一品宰相更是达到十五人,从“卧冰求鲤”的王祥、王览兄弟开始,到王戎、王衍,后来永嘉之乱,王敦、王导兄弟在南京重建晋室有功,使王家更是名重江东,有“王与马,共天下”、“不以王为皇后,必以王为宰相”之说,有“旧时王谢堂前燕”的故事。随后,又出了王羲之、王献之、王徽之这样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人物,使得王家不仅在政治上无人能敌,而且在文艺上更是奇葩一朵,家族之中藏书无数,不比皇家的藏书少多少,更是有许多孤本典籍,朱祁钰早就惦记上了,无奈文化这种事,朱祁钰也不好巧取豪夺,如今遇到这么一个机会,朱祁钰立刻便提了出来。 王直笑道:“这个不必打赌,若是陛下想要,臣献出来便是。” “只是陛下为何以为自己赢定了?若是陛下猜错了,那陛下打算输给臣什么呢?” 朱祁钰想了一会儿,说道:“若是朕猜错了,那就亲笔给你写副字吧。” 王直惊喜道:“陛下的字练出来了?” 朱祁钰脸色一黑,说道:“朕的字没练出来就不能给你题字了吗?” 王直连忙道:“不,不,不,陛下御笔亲题,都是臣的福气。” “这还差不多。”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 朱祁钰的字是出名的难看,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用狗爬可能有些夸张了,但是大家都知道,和进学两三年的少年差不多一个水平,远不是朝中那些文武百官可以相比的。 不过朱祁钰和王直都知道,这只是在开玩笑。 其实王直并没有和朱祁钰打赌的想法,但是毕竟皇帝提起来了,自己怎么也要配合一下。 朱祁钰眼下才二十多岁,至少还能在位四十年,有了他的御笔,到自己孙子那一代都不用愁了。 说回正事。 朱祁钰对着王直吩咐道:“你有时间也去大都督府转转,问问安南那面的进展怎么样了,看看张軏抓到了多少安南女人,也可以用这个作为筹码吸引百姓过去,分地又发媳妇,相信许多人都会动心的。” “另外,这些事情你也可以去找仪铭商量一下,让他在礼部的邸报上多说一说安南女子的优点,例如吃苦耐劳,肤白貌美,身材苗条等等,让那些赘婿鳏夫都提起兴趣,主动报名去广西落籍。” 王直有些尴尬,问道:“陛下,这样好吗?” 金濂和陈循也都有些尴尬,在大明最重要的奉天殿说番邦女人肤白貌美,这多少都有点奇怪。 不过朱祁钰却不在意,而是对着王直问道:“你是担心仪铭那面不愿意?” 王直点点头。 仪家本就是儒学大家,仪铭的父亲仪智更是以耆儒名义入仕,向来看重名声,若是让仪铭在邸报上发这些东西,仪铭还要不要面子了,不反对才怪呢。 “那算了,这事儿朕亲自去和子新说,你就不用找他了,回头让他找你。”朱祁钰想了想,说道。 “是。”王直立刻答应下来。 说实话,对于皇帝给那些赘婿和鳏夫发媳妇这事儿,王直并不反对,他又不是那些注重血统的腐儒,而是大明的政务院首理,反正那些安南女人怀孕生下来的孩子也是有汉家血脉的,回头征收赋税也能用得上,大明现在也不是没有其他番邦血脉的子民,高礼毛福寿那样的蒙古人都能统兵了,他又为什么要反对呢! “行了,王首理,明年你就忙这三件事情吧,具体的朕不插手,只看结果。”朱祁钰说了一句,又转向了金濂和陈循,问道:“金爱卿,陈爱卿,你们户部明年有什么计划啊?” 金濂和陈循对视一眼,金濂说道:“陛下,既然如今朝廷有了银子,臣的想法是减免一些赋税,让山西陕西和辽东的百姓休养生息一年。” “这两年宣府大同先是和也先开战,后来又是出劳役修筑边堡,百姓生活有些困顿了,因此臣与陈尚书商议了一下,希望陛下能够恩准,减免山西和陕西的夏税,辽东那面本就苦寒,臣的想法是减免掉今年一年的赋税。” “金爱卿,你的这个想法和政务院诸理提过了吗?”朱祁钰问道。 金濂点点头,回答道:“陛下,此事臣已经和王首理提过了。” 朱祁钰看向王直,王直点头道:“陛下,金副理所言非虚吗,前阵子的确和臣提过,只是臣还未想好要不要减免。” 朱祁钰沉思了一下,对着金濂说道:“金爱卿,这样吧,过几天朕就召开年底的第一次御前总结会了,到时候会说到明年各个衙门的预算,到时候再定要不要减免赋税的事情吧。” “是。”金濂不得不答应了下来。 他其实和王直一样,也想趁机减免些赋税,给自己弄点好名声,谁料到皇帝居然要和其他衙门一起商量,估计自己的这个计划想要通过肯定是变得极为困难了。 要不要将消息泄露出去,让山西陕西籍的官员一起上书呢? 金濂还没考虑好,朱祁钰便立刻补充道:“不过金爱卿,陈爱卿,朕提前叮嘱你一声,减免赋税这事儿还没有定下来,任何人都不得随意透露出去,用民意绑架朝廷,逼迫朕和王首理做出决策。” “若是朕出现这样的事情,那朕会直接从朝廷中非武职官员的俸禄里将这些税款扣出来。” 金濂顿时愣住。 他是真没想到皇帝考虑的居然这么周全,连自己刚刚兴起的后手都猜到。 金濂只得答应下来。 几天之后,还是在奉天殿内,一年一度的大明年终总结汇报会正式召开。 朝廷所有衙门的主官全都参加了进来,因为他们知道,今天的会议对于明年自己衙门的预算至关重要,明年他们所在的衙门是吃肉还是喝汤,就全看今天的会议了。 开头仍旧是王直汇报景泰三年的工作成绩,今年成绩斐然,王直说话的底气都足了几分,尤其是说到今年的商税收入之时,众人全都变得喜气洋洋的,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准备一会儿争取预算。 等王直说完今年的工作结果和明年的计划,大都督府的武清侯石亨立刻道:“陛下,既然朝廷有银子了,那臣想请工部和兵仗局打造一批军械甲胄,以替换掉如今军中的老旧装备。” 金濂立刻出声道:“武清侯,大明军中的兵刃甲胄不是还能用么?暂时就先不要再造新的了,朝廷好不容易宽裕一点,怎么都要先以民生为主嘛!” 他现在是一点都不想给大都督府多余的钱财,这群兵痞每日里就是在惦记着怎么打仗,一点都不在意他和户部陈循是怎么如履薄冰将这些银子一点点攒起来的。 不过涉及到自身利益,石亨哪里肯放过这次机会,于是立刻反驳道:“金副理不要忘了,前年我大明刚和蒙古人打过一场,十几万人的大战,消耗的刀剑弓弩可不是个小数目,后来也先退去,北边暂时没了威胁,我们大都督府才没有催促朝廷给银子更换兵器,而是将太仓里有数的银子全都用来打造宣大的边墙坞堡了,因为我们大都督府知道,国库空虚,朝廷没有银子,而且也先短时间也没有能力再次南下,这才暂时按捺下来。” “但是现在朝廷有钱了,这批兵器就要提前准备出来,以防也先再次南下攻打我大明。” “胡说八道。”金濂训斥了一声道:“往日里户部也没有短了你们大都督府的银子啊,但凡修缮、更新军械的银子,哪一次不是早早就拨给你们大都督府了,怎么现在一听太仓里有了银子,宣大就没有兵器了?” 石亨辩驳道:“不是没有,是老旧,不少刀剑都卷刃了,砍木头都砍不动,哪里还能杀得了蒙古人?” 金濂冷笑道:“老夫还是第一次听说,刀剑放久了会卷刃的,真当老夫没有从过军吗?当初在福建随宁阳侯征讨邓贼的时候,后勤基本全是老夫筹备的。” “还不是你们平日里不注意保养,用完了也不知道磨刀,不卷刃才怪呢,恐怕还有不少兵器都上锈了吧?” “你莫要以为宁阳侯不在,你就可以胡乱说话。”石亨叫道,刚想继续辩驳,却听朱祁钰阻止道:“好了,武清侯,你就先不要在这里吵了,先说说你们大都督府明年的预算是多少?” 皇帝发话了,石亨这才罢休,对着朱祁钰行了一礼,从袖袋里掏出两份奏疏,恭敬上呈道:“陛下,大都督府做了两份预算,其中一份是明年无战事的预算,大概要八百万两银子,和往日持平,另一份则是包含广西战事和蒙古人入侵的预算,大概要在一千二百万两银子,请陛下过目。” 大明的军队加起来有接近两百万,虽然有军屯,但是饷银还是要发的,还需要请工部打造一些军械兵器,这些都是需要银子的,八百万两的数字并不算多,和以往持平,所以第一份预算没什么问题。 但是第二份预算就有问题了。 这一份预算比第一份多出了整整四百万两,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要知道,当年永乐朝对安南大规模用兵的时候,每年也只不过是两百万两的军费,蒙古人如果不像去年那样大举进攻,军费也就是几十万两的样子,这四百万两明显不是一个合理的数字。 朱祁钰翻看了几眼便丢在了桌子上,对着石亨问道:“武清侯,你们大都督府这第二份预算是怎么算出来的,和朕说说吧。” “是。”石亨恭敬答道:“陛下,这第二份预算和第一份预算,只是多出来了边疆战事的军费,其中广西那面大都督府预估要准备一百万两银子的军费,剩下的三百万两银子是作为抵御也先南下的军费的。” “胡闹。”金濂立刻出声道:“陛下,武清侯此预算太过荒谬,陛下万万不能批准啊!” 朱祁钰看了金濂一眼,淡淡吩咐道:“金副理,你先坐下,朕还没打算同意呢!” 金濂这才放心坐了下来。 等金濂安静了,朱祁钰才看向石亨,缓缓问道:“武清侯,朕记得广西那面的军饷是张軏自己筹集的,朝廷只需要供给一些军粮即可,这也是和政务院谈好的事情,大都督府明年为何又要准备出这一百万两银子的军费呢?” 石亨恭敬答道:“回禀陛下,虽然广西与安南的战事持续到今天,朝廷并没有提供饷银,全靠前线将士们自己缴获,但是如今已经过去大半年的时间了,我军占领的地方已经没有什么好缴获的了,而且兵器甲胄损耗不轻,张都督也是看到了这种情况,才来信与臣等商议的。” “这么说,这一百万两银子是包含了兵器甲胄的损耗了?”朱祁钰问道。 石亨点头道:“是,而且张都督也是收到消息,说是安南人正在集结大军,意图反攻,想要守住如今占据的城池,也是需要犒赏的。” 朱祁钰想了想,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换了个点问道:“那抵御也先的三百万两银子呢?你们是如何计算出来的?” “这个......”石亨犹豫了一下,这才回答道:“陛下,这是臣等对也先的分析。” “去年也先在大同府损失五万兵马,这对于也先来说绝对是奇耻大辱,但是今年一整年也先都在约束蒙古人不得袭扰大明,很明显就是在休养生息,积蓄兵力。” “臣等猜测,经过这一整年的休养,也先的实力已经逐渐恢复,蒙古人的士气也恢复了过来,明年夏秋之时,也先必定会再次南下,袭扰我大明。” “那你们对于也先袭扰的方向有没有什么猜测啊?”朱祁钰问道。 石亨答道:“去年也先在宣府和大同吃了亏,也知道那是我大明重兵囤积子弟,应该会避开这两处,臣等猜测,也先明年的目标应该是辽东和陕西。” “辽东那面臣就不说了,许多地方都是平原,没有什么险要关隘,正是蒙古人最熟悉的地形,而陕西那面也是一样,榆林以北就是平原,那一带向来是蒙古人的牧马之地,只要也先渡过黄河,便可以任意攻击,向西可攻打甘肃,向南则是关中,向东可以偷袭山西。” “因此,我大都督府打算向陕西增兵,从十团营中调拨两营驻守榆林,协防甘肃和山西,考虑到也先再次南下,兵力一定不会少,故而希望提前准备一些银两以充军费。” 朱祁钰皱眉道:“河套平原不在我大明境内吗?” 石亨摇头,答道:“在,但是兵力不足,原本太祖时候设了东胜左右卫,任用鞑官防御,但是太宗在位的时候,内迁过一批边地卫所,其中东胜左卫迁至北直隶永平府,右卫迁至蓟镇遵化城,河套地区便在没有多少兵力了,以往都是延绥派人巡视,正统三年的时候臣曾经上疏朝廷,希望再置东胜卫,但是朝廷并没有准奏。” “所以,虽然那里名义上还属于我大明,但实际上却已经是蒙古兀良哈部的牧场了。” 听石亨这么说,朱祁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许久才问道:“如果朝廷再置东胜卫,那岂不是可以将蒙古人直接阻挡在黄河北岸了?到时候朝廷只要将黄河守好,山西、陕西和甘肃是不是就全都安全了?” 石亨一愣,旋即摇头道:“回禀陛下,再置东胜卫只是一个预警手段,没办法彻底阻止蒙古人南下的。” “毕竟,黄河冬天会封冻,蒙古人只要踏冰而来就可以了。” “这样啊。”朱祁钰沉吟了一下,还是说道:“东胜卫可以重置,有这么一个卫所示警,山西陕西会安全许多,而且大都督府可以适当开发一下河套,派一些人马在黄河南岸屯田,夏日黄河不会封冻,这些卫所也可以轻松一些,只要在冬季黄河封冻之后再严格防守便可以了。” “臣遵旨。”石亨立刻答应下来。 他也是有一些战略眼光的,如果东胜卫真的可以恢复,有了预警,那陕西的防御压力就会小上许多了。 金濂这时候出声道:“陛下,太宗内迁东胜卫也是因为东胜卫在河套毫无用处,若是再重置的话,岂不是白白消耗国帑?” 石亨立刻反驳道:“陛下,金副理此言大错特错。” “太宗内迁东胜卫,是因为当时我大明主攻,太宗七次北伐,蒙古人都远离我大明,东胜卫自然没有什么用处。” “但是现在大明却是以防守为主,有了东胜卫,山西的太原府、大同镇,陕西的延绥镇都可以安全许多,即便蒙古人来攻,伤害也比没有东胜卫的时候小上许多,相比之下,还是重置东胜卫比较划算一些。” 金濂还要再反驳,朱祁钰却是出声道:“好了,金副理,武清侯,朕意已决,你们两个就不要再吵了。” “现在说的是明年那三百万两军费的事情,不要乱了重点。” 第495章 又要修黄河了 朱祁钰提到那三百万军费的事情,金濂立刻醒悟过来,对着朱祁钰说道:“陛下,这三百万两银子可万万不可拨付给大都督府啊!” 朱祁钰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对着石亨问道:“武清侯,你老实说,这三百万两银子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朱祁钰对于石亨还是有一些了解的,知道石亨这个人虽然贪了些,但是却从不在军费中捞银子,毕竟他也是带兵的人,很清楚该如何收士卒的心。 只要手下人听从指挥,那什么不会有?想要银子,随便去草原上抢一个部落就够了,蒙古人虽然穷,但是他们有牛马啊,这些在大明可比银子好使! 石亨知道不能再继续瞒下去了,只得老实交代:“回禀陛下,臣打算择机深入草原,夺下集宁,建立坞堡防御也先。” “你要出边墙?”众人都被石亨的想法吓了一跳。 集宁他们都知道,那是元朝设置的集宁路,向来是蒙古人南下攻打大同的集结地,水草丰美,但是并没有什么地势可以利用,在平原上防守蒙古人,这不是开玩笑呢吗? 金濂立刻阻止道:“陛下,不可,集宁路的确是个好地方,但却是在边墙之外,地势平坦,蒙古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没办法防御啊!” 朱祁钰仍旧了阻止了金濂的劝谏,淡淡问道:“武清侯,你说说,哪里有什么优点,可以让你建立坞堡的?” 石亨回答道:“陛下,其实臣也不是说要拿下整个集宁,而是希望在集宁的乞儿海东部建立一个坞堡,在西边的山中建立一个坞堡,有了这两个坞堡前出草原,也先即使南下,大同也能有更多的时间预警。” “而且乞儿海此地东西都是山,北面是乞儿海,南面则是类似于盆地的地形,也先若是想要从大同南下,就必须绕过乞儿海,西边山中的坞堡不必说,依山而建,攻打起来比较困难,背后又有东胜卫保护,如果也先敢南下,东胜卫只要东进从坞堡杀出,就可以断了也先的后路,使得也先进退失据,不能全力攻打大明。” “那乞儿海东边的坞堡呢?”朱祁钰问道。 石亨笑笑,答道:“东面的坞堡臣打算放一支水军。” “水军?”朱祁钰一愣,在草原上放水军,这是什么玩法? 石亨点点头,道:“对,水军。” “乞儿海毕竟是个大湖,有水便可行船,臣只打算在这里放一支五百人的水军即可,蒙古人来攻,他们若是有机会,可以直接退回大同城,若是没有机会,则可以下水躲避,蒙古人没有水军,拿他们也没办法的。” “那你放那么多人干什么?”朱祁钰问道:“有一个总旗不就够了嘛,反正是预警和传递消息的。” 石亨恭敬答道:“陛下,臣想的是,五十人毕竟太少,若是有五百人,便可在也先溃逃的时候想办法阻拦一二了。” 朱祁钰沉默。 石亨的这个想法的确不错,蒙古人没有水军,过河用的都是羊皮筏子,如果自己能在这里放一支水军,那蒙古人面对他们的时候的确没什么办法,只是朱祁钰总是感觉哪里怪怪的,许久才恍然大悟,问道:“武清侯,你是打算用大同诱敌,再来一次大同大捷吗?”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石亨去年打了一场大胜,结果今年一整年,蒙古人就没怎么敢南下,只是少数骑兵过来抢了几次,但是毛都没抢到便回去了。 但是也先休整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草原上的势力也被也先整合得差不多了,大都督府的人都认为也先明年一定会南下报仇,所以石亨才打算再来一次围歼,立一个大功出来。 石亨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说实话,他对于朝廷文臣没什么好印象,不知道朝廷这群文臣为了阻止自己和也先开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这可是涉及到了三百万两银子的事情,大家都在为自己的衙门争取利益,因此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这件事情能够在大都督府中讨论通过,也是因为大都督府的人对于谦这位军法司尚书有信心,毕竟当年是他一手抵挡住了也先的攻势,这才保住了京师,但是对于其他衙门的人,他是真的不想承认这件事情。 朱祁钰见状,摇头道:“武清侯,这件事情朕不同意。” “但是据大都督府的分析,也先明年一定会南下的,只是规模大小的问题啊。”石亨连忙说道。 “这个朕知道。”朱祁钰点头道:“蒙古人蛰伏一年多,肯定是在积蓄力量,但是现在也先什么时候会来,主攻方向是哪里,你们大都督府知道吗?兵力多少你们知道吗?” 见石亨一直摇头,朱祁钰训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仗,还是老老实实训练好军队,等也先来攻的时候不要手忙脚乱就好。” “而且朕已经说过了,与也先开战,怎么打全由大都督府做主,但是要不要打,那是政务院的事情,你们大都督府没资格做主。” “那万一也先真打过来......”石亨连忙辩解道。 朱祁钰大手一挥,道:“那也和你们没有关系,只要你们谨守城池,不让也先打下城池关隘就好,要不要打,你们大都督府要先问政务院,政务院点头了,你们才能打,政务院不点头,你们不能打。” 金濂立刻喜上眉梢,一脸欣慰得意的样子。 朱祁钰自然也瞟到了金濂得意的神情,立刻补充道:“当然,如果政务院不让打而导致城池被破,或者是百姓有了伤亡,那朕也会找政务院的责任,这种事情必须有人要负责。” “如果事后朕知道了是因为什么人的阻拦导致你们大都督府战败,那朕也会让那个人全族全部迁移到出事的地方,供养当地百姓赎罪。” 金濂的神情立刻滞住,如果真的因为他而导致全族从淮安府全族迁到北地边境赎罪,那他可真就是全族的罪人,会被天下人取笑的。 听朱祁钰都这么说了,石亨即便不满,但还是无奈说道:“好吧,那臣就少要一些吧,不过广西的军饷和重置东胜卫的银子,户部还是要拨付的。” “不。”朱祁钰这时候却是仍旧否定道:“这三百万两银子朕还是会拨付给大都督府的。” “真的?”石亨猛地抬起头,一脸惊喜地问道。 “陛下不可。”这还是金濂在阻止。 朱祁钰仍旧是抬手阻止金濂继续说话,而是对着石亨补充道:“真的,不过这笔银子必须作为特别军费,想要拨出一文钱,都必须由你们大都督府所有人商议后联名上奏,交给朕审批,若是敢随意调动一两银子,朕会直接剥了他所有的官职和爵位,拉出去问斩。” “若是明年没有花出去,那这笔银子自动转为后年的军费。” 军法司尚书于谦这时候却是出声道:“陛下,这处罚是不是太过严重了?有些不合法度啊。” 众人都没想到于谦居然会出面劝阻,这不符合他的人设啊。 朱祁钰摇头道:“不,这笔银子数额太大了,必须要有足够严厉的处置。” 说完又看向大理寺卿孔文英,叮嘱道:“你们大理寺今后面对这种事情,也要从重判罚,只要超过百万两银子的贪腐,那就只有一条死路,不管那人是什么人,有什么关系,即便那人是于尚书这种对江山社稷有大功的,或者是王首理这种为国操劳一辈子的老臣也一样,甚至汪国丈也不可放过。” “臣遵旨。”孔文英立刻答应下来,不过答完他就有点后悔,用余光看了看于谦和王直两位大佬,见他们没什么反应,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想想也是,政务院首理王直如今都快要致仕了,而且还是在政务院首理这种天下人瞩目的位置上,追求的是生前身后名,实在是没必要贪什么银子。 至于军法司尚书于谦,对于这位前任上司,孔文英可是比较了解的了,他就不相信有人在于谦那里能行贿成功,当初大都督府就有不知死活的傻蛋为了替其他人求情而试图行贿于谦的,现在那哥们应该在辽东过得蛮愉快的吧。 大都督府的人要到了银子,众人的心思便活分开来,纷纷将之前做的预算丢到了一旁,开始在心中找理由计算开价。 于是,学部尚书薛希琏要求修缮各地贡院,希望朝廷拨付两百万两。 工部尚书赵荣要求继续治理黄河,希望朝廷拨付三百万两银子。 户部尚书陈循更是提出要求在大明十三省设置专门的税司,预算大概是五百万两。 只有吏部尚书何文渊和礼部尚书仪铭没有提出什么要求,毕竟吏部没有什么增加预算的地方,而仪铭刚刚接手礼部,如今还在整理业务,暂时拿不出什么理由。 朱祁钰自然没耐心去协调这些事情,全都丢给了政务院自己去商量即可,回头报给他审批就行了。 果然,过了十天,景泰四年的最终预算拿了出来,学部和户部的借口不太充足,所以没拿到自己要的银子,倒是工部拿到了一笔三十万两的银子,准备年后就开始动工,先修一修河南境内的黄河大堤。 只是让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笔三十万两银子的修河款,压根连个零头都不够。 搞定了明年的预算,也就到了年底,还有几天就过年了。 见朝中没有什么事情,朱祁钰干脆让各部排出值班表,提前开始放年假,也算是他给朝臣们的一点福利。 毕竟对于朝中这群大臣,银子的诱惑性远不如放假来的干脆。 朱祁钰也没有再去都察院坐镇,而是呆在了宫里,一连几天都和自己的媳妇们在一起,只有大朝的时候出了个面。 他身为皇帝,只有朱见济一个儿子,这明显是不合格的,还是要多努力努力,争取多生几个儿子出来。 坤宁宫,汪皇后衣衫不整地躺靠在朱祁钰的怀里,脖子上的红潮还没有完全褪去,整个人看起来诱人无比,媚眼如丝地对朱祁钰说道:“陛下,您这么白日宣淫,若是被别人看到了,臣妾可就没脸见人了。” 朱祁钰手里把玩着汪皇后的小手,笑着说道:“那怎么了,你是朕的皇后,朕当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管那些奴婢什么事情。” “但是如此白日宣淫毕竟不好,陛下下次还是不要了。”汪皇后从朱祁钰手中抽出小手,娇声劝阻道。 她是真的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见人,这会儿才是午时,刚刚吃完午饭,朱祁钰便来到她的坤宁宫,一进来就将所有的宫娥全都赶了出去,然后转身就扑倒了自己...... 虽然都是老夫老妻了,但是她还是感觉不好意思。 朱祁钰却没什么感觉,自己媳妇嘛,想亲热就亲热呗,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情,不做点爱做的事情还能做什么呢? 见汪皇后不让自己玩小手,朱祁钰也没说什么,反倒是将手伸进被子里,抓住汪皇后的那两团柔软开始揉搓起来,笑道:“皇后,朕也是为了你考虑啊。” “你瞧,你嫁给朕已经这么久了,却没有生出一个儿子来,朕怎么能容忍此事,自然是要好好惩罚你一番了。” 听朱祁钰提起儿子,汪皇后的神色黯淡了一下,缓缓说道:“陛下,是臣妾无能,不能为陛下诞下一个皇子来。”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朱祁钰反问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轻声安慰道:“这事儿不怪你,是前几年朝政太过繁杂了,朕没那么多时间和你亲热而已。” “如今政务院已经基本接手了朝廷政务,朕的空闲时间也多起来了,只要多白日宣淫几次,相信你早晚能生出儿子的。” 汪皇后虽然对朱祁钰的动作还是有些不适应,却知道这是朱祁钰在和她亲昵,也就没有阻止,而是问道:“陛下,臣妾一直好奇,您为何不换掉见深,扶见济做这个太子呢?” 朱祁钰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汪皇后问道:“你怎么突然问出来这个问题,可是后宫有人说了什么吗?” 汪皇后连忙摇头,回答道:“没有,臣妾就是刚刚想到的,想知道您一直不换太子,是不是在等臣妾为你诞下嫡子?” 朱祁钰闻言,用手挑起她的小脸,笑道:“你才知道吗?” “万一臣妾一直没有诞下嫡子......”汪皇后有些低沉地问道。 不过她还没有说完,就立刻被朱祁钰打断道:“那就说明咱们不够努力,只要像今天一样多多努力,你肯定能生下一个男孩的。” 说完便翻身压了上去。 良久,坤宁宫内再次安静下来,朱祁钰靠在床上,汪皇后则是裹着被子,轻轻为朱祁钰敲着腰。 “是这里么?”汪皇后轻声问道。 “对对对,就是这里。”朱祁钰立刻说道:“皇后,用点力气,使劲敲,别只敲一个地方,挪动着敲,对,对,就是这么敲。” 汪皇后整个人春意盎然,脸上则是抑制不住的笑容,轻声说道:“臣妾就说了,不能白日宣淫,您偏偏不听,看看,闪到腰了吧!” 朱祁钰有些垂头丧气地道:“笑什么笑,还不是你懒,一直是朕在动,让你上去动你就害羞。” “夫妻敦伦之事,有什么好害羞的。” 汪皇后不干了,娇嗔道:“陛下,不是您说的吗?今日看您的手段,臣妾是真没想到,您的手段就是闪到了腰。” 朱祁钰直接起身,看向半裸着的汪皇后,佯装生气道:“怎么?皇后是看不起朕吗?那就让朕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学习一下什么叫夫为妻纲。” 说完便一把扯下汪皇后的被子,猛地扑了上去,结果腰间便传来一阵剧痛,直接便压在了汪皇后的身上,把汪皇后的尖叫声都给压了回去。 汪皇后躺在朱祁钰的身下,却发现朱祁钰没有任何动作,看了一眼面目有些抽搐的朱祁钰,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推开捂着腰的朱祁钰,笑着道:“陛下,臣妾都说了,今天就这样吧,再继续折腾下去,您这腰可是有些撑不住了。” 朱祁钰深吸了一口气,缓解了一下腰上的疼痛,躺在那里不动,嘴上却是说道:“这不是为了赶紧让你生儿子吗?不然朕为什么要这么辛苦。” “嗯,嗯,是臣妾的错。”汪皇后娇笑道:“陛下,要不您还是翻过来吧,臣妾再给您敲敲。” 朱祁钰翻过身子,汪皇后的小手攥成拳头,继续在朱祁钰的腰上敲了起来。 但是,为了转移朱祁钰的注意力,不让他继续瞎折腾,汪皇后提起了一件正事,缓缓说道:“陛下,您该考虑考虑见济和见深进学的事情了。” 朱祁钰一愣,扭过头问道:“见济和见深已经到进学的年纪了吗?” 汪皇后微微点头,说道:“见济已经四岁了,过些时日就到五岁了,见深也已经六岁多了,只是臣妾一直没怎么在意见深,前几日听杭妃提起此事,这才想起来。” “您看是不是该安排翰林院的翰林们为见济和见深开蒙了?” “嗯。”朱祁钰嗯了一声,道:“这两个小娃娃的确应该开蒙了。过几日朕就让翰林院挑选人,为他们两个开蒙。” 汪皇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情本来是她要操心的,谁想到忘在了脑后,这对于立志要做一位贤后的汪皇后来说,可是一件不小的错误。 没想到朱祁钰却是继续说道:“不止是他们俩,其他藩王的子嗣如果有适龄的,也都接到京师里来,让他们一起开蒙。” 汪皇后一愣,出声问道:“陛下这是何意?以往可没有这样的规矩啊!” 朱祁钰不屑道:“以往没有怎么了?许多规矩也不是天生就有的,还不都是人定下来的,以前没有,咱们定下来便是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但是这会不会让天下藩王认为,陛下再拿他们的儿子做质子啊?”汪皇后问道。 朱祁钰对于汪皇后这个问题很是意外,笑着问道:“皇后,你还懂质子呢?” 汪皇后点点头,说道:“臣妾也是听人说的,以往春秋战国时候,各国经常互换质子,也就了解了一下什么是质子。” 朱祁钰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心,反正朕打算找机会将天下藩王都召进京师,和朕见上一面,说一些事情,到时候刚好和他们说说此事,相信他们不会拒绝的。” “陛下,要不还是算了吧。”汪皇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 朱祁钰不明白,疑惑道:“怎么?让天下藩王的子嗣入京学习,由翰林院的翰林亲自教授他们,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汪皇后摇头,说道:“这倒没有什么不好的,臣妾只是担心,万一这些藩王子嗣在京师出点什么事情,陛下会很麻烦的。” “这有什么。”朱祁钰淡淡道:“一群孩子,又不参与朝政,能出什么事情。” “陛下,主要是他们比较小,向来比较调皮,又是远离父母,万一真的有个磕了碰了的,陛下真的不好和藩王们交代。”汪皇后解释道:“您有阵子没去看见济了吧,前几日他就是不老实,爬上桌子摔了下来,膝盖都摔破了呢!” 汪皇后还以为这么说会让朱祁钰紧张一下,却没想到朱祁钰只是淡淡地道:“膝盖摔破了啊!没事,男孩子嘛,小时候都是比较皮,玩耍的时候摔打摔打,没什么大不了的,朕当年也没少干过这些事儿。” 汪皇后刚要继续劝,却听坤宁宫门外传来王成的声音。 只听王成高声叫道:“陛下,陛下,山东济南府急报,黄河自章丘以南沙湾决堤。” 朱祁钰直起身子,低声叹了口气,道:“唉,又要修黄河了。” 第496章 安南人这么快就扛不住了? 是的,修河,治理黄河水患,这是历朝历代最常采取的手段,也是唯一的手段。 黄河,华夏的母亲河,数千年以来一直默默滋养着汉人,培育了汉人这个伟大的民族,成千上万的汉人在黄河流域默默耕耘,繁衍生息,打造了辉煌灿烂的儒家文化。 夏商周莫不是在这个地方建国,春秋战国时期更是当时全世界最发达的地区,儒家的孔子、孟子,道家的老子,墨家的墨翟,法家的商鞅、韩非,以及其他各家的代表人物,莫不是繁衍生息在这片土地上。 秦汉时期,黄河中游的关中和河南地,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政治中心,黄河下游的华北平原更是秦汉时候的经济中心和文化中心,关东出相、关西出将,这句话可不是简单说一说的。 五胡乱华和南北朝之后,随着隋唐的建立,这里再次成为全国的政治经济中心,而且不仅仅是全国的中心,唐朝的开疆拓土和富裕强盛还使长安的影响远及西亚、朝鲜、日本,成为当时世界上最大最繁荣的城市。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历朝历代对黄河流域的开发也渐渐过度起来,昔日的黄河也不再温柔和蔼,而是变得喜怒无常,动不动就发个洪水改个道啥的,让自宋以后的朝代变得头疼起来。 宋太宗太平兴国八年,河大决滑州韩村,泛澶、濮、曹、济诸州民田,坏居人庐舍,东南流至彭城界,入于淮。 宋真宗天禧三年,滑州河溢城西北天台山旁,俄复溃于城西南,岸摧七百步,漫溢州城,历澶、濮、曹、郓,注梁山泊,又合清水、古汴渠东入于淮,州邑罹患者三十二。 宋仁宗熙宁十年,河决于渲渊,东流入钜野,北溢于济,南溢于泗。 元灭宋之后,黄河一样没有消停下来,从至元九年到至正二十六年,黄河决堤事情时有发生,在这不到百年的时间里,黄河决堤泛滥了整整四十年,对天下百姓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故而才有了那句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这实际上就是在说,元朝那会儿不顾民生全力修河的事情。 大明建立之后,黄河也没有消停过。 洪武二十四年四月,河南大雨,黄河暴涨,河决原武黑洋山,东经开封城北,又东南由陈州、项城、太和、颍州、颍上等州县,东至寿州正阳镇而入于淮。 永乐九年,黄河自复故道,由开封金龙口下至鱼台塌场,会汶水,经徐、吕二洪南入于淮。几年之后,黄河又决开封,经怀远县,由涡河入于淮。 正统十三年,黄河在河南八柳树口决口,改流为二,一自新乡八柳树,由故道东经延津、封丘入沙湾,一决荥泽,漫流原武,抵祥符、扶沟、通许、洧川、尉氏、临颍、郾城、陈州、商水、西华、项城、太康,不过朝廷只是简单进行了封堵,并没有系统地治理水患。 所以,这次黄河决口,朱祁钰并不意外。 他登基这几年,黄河也决口过,不过好在当时水量小,没有形成太大的灾害,朱祁钰也就没有在意。 但是,这一次朱祁钰打算好好解决一下黄河决口的问题,免得史书上再用感叹的语气记录一笔,是年河宁。 为此,朱祁钰特意召见了政务院的王直、金濂和高谷,还有户部尚书陈循和工部尚书赵荣。 奉天殿内,几人见礼之后,朱祁钰缓缓问道:“诸位爱卿都知道了吧,黄河又决口了。” 几人点头,只有陈循摇头。 河南布政司将消息第一时间传递到了京师,政务院是第一个收到的,当时轮值的是金濂,他立刻就派人通知了政务院的几位同僚,同时也让人通报给了朱祁钰,而督管工部的高谷则是提前通知了赵荣一声,让他提前做好准备,只有户部尚书陈循没有收到通知,毕竟这种事情和他没多大关系,太仓现在也有银子,到时候直接拨银子救灾就好了,这种事情金濂就能做主,不需要陈循知道太多。 朱祁钰继续道:“既然诸位爱卿都知道了,那朕就不多废话了,救灾的事情你们自己定。” “朕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这黄河你们政务院打算怎么修?” 这事儿是工部的活,大家都看向了工部尚书赵荣。 赵荣道:“陛下,臣收到消息,此次决口,乃是沙湾新塞口之南决口,只需派人堵住便是。” 朱祁钰摇摇头,道:“以往可以,因为那会儿朝廷没有银子,但是这次朕希望毕其功于一役,多花点银子无所谓,朕只有一个要求,新修的河堤必须保证黄河五十年不泛滥。” “陛下放心,工部修河,向来是用心的,这次的决口也只是沙湾新修筑的那段河堤南面决口,并非是河堤有问题,所以不必多花什么银子,只用今年的三十万两修河银子便够了。” 朱祁钰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这明显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啊,于是纠正道:“赵爱卿,你错了,朕说的是,五十年之内黄河不泛滥,不是新修的河堤不决堤,所以,你跟朕保证这个没有什么用处。” “这个......”赵荣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自从上任以来,主要的精力都放在完成内阁和政务院交代的任务上,基本上没有从宏观层面上去考虑过什么事情,那是高谷的事情,与他没什么关系。 高谷见赵荣尴尬,连忙跳出来帮他解围道:“陛下,赵尚书也是好意,希望能为朝廷节省一些银子。” “而且臣说句您不爱听的话,这黄河泛滥,乃是天时,与别人都没有关系,什么时候决口,什么时候泛滥,天下没有人能说的清楚啊!” “没有人吗?”朱祁钰问道。 高谷点点头。 在他看来,这事儿的确没有人能说的清楚,毕竟黄河决口这件事儿,对于历朝历代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了,即便是太祖那会儿不也决口过么? 朱祁钰愈发失望起来,不过还是强作精神,问道:“高爱卿,朕问你一件事儿,朕不知道你们工部是否考虑过为何黄河总是时不时就决口,长江可是比黄河的水量还大呢,为何长江就不怎么决口呢?” “这......”高谷的确要比赵荣合格一些,回答道:“主要还是黄河的泥沙比较多吧,下游河道淤积,水位升高,自然容易溃坝。” 朱祁钰点点头,继续问道:“那这些泥沙是从何而来呢?” “自然是从黄河上游带下来的。”高谷立刻回答道。 这个问题没什么好想的,黄河的泥沙不是从上游顺流而下带过来的,难不成还能是从下游逆流冲上来的不成? “那你们政务院是否想过,如何减少黄河从上游带下来的泥沙呢?”朱祁钰再次问道。 朱祁钰的这个问题立刻让众人陷入了沉思之中。 是啊!黄河泛滥,主要问题就是河水中的泥沙太多,河流湍急的时候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到了下游水势变缓之后,河水中的泥沙就会沉积下来,开封那面就是因为这种情况,这才出现了河水比城高的情况。 这是他们很早就知道的事情,但是他们的确没有思考过,如何减少这些泥沙,最多是缩窄河道,采取束水冲沙的方式减少泥沙的沉积。 不过想了一会儿他们便放弃了,高谷说道:“陛下,恕臣愚钝,这黄河绵延万里,上游又都是沙土地,实在没办法减少这泥沙啊!” “不。”朱祁钰立刻说道:“不是没有办法,而是你们压根没有往那面去想。” “或者说有些人即便想到了,也因为不敢得罪人而闭口不言。” “陛下这是何意?”王直是几人之中最了解朱祁钰的,明白这位圣天子有可能知道实际情况,于是出声问道。 朱祁钰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诸位爱卿,朕想问问你们,黄河是从何处开始淤积的,这个你们总会知道吧?” “这个臣知道,是从河南府洛阳开始沉积下来的。”高谷立刻回答道。 这事儿他的确研究过。 “好。”朱祁钰继续问道:“也就是说,黄河是从下游开始沉积的,因为洛阳再往东,就全部属于下游了,所谓地上悬河的开封也在其中,那么黄河的泥沙是从何处进到河水中的呢?” 众人摇头。 在他们的印象中,黄河不一直都是这么黄了吧唧的么?谁会去关注这泥沙从什么地方进到河里的。 朱祁钰说道:“你们不知道,朕也不知道,但是朕敢肯定,这是从黄河上游和中游带出来的,而黄河上游和中游是什么地方,这一点诸位爱卿不会不知道吧。” 好吧,这个没人会说不知道,还是高谷回答道:“宁夏卫以西都是黄河上游,宁夏卫以东到河南府都是中游。” 朱祁钰点点头,说道:“好,那就是说,黄河上游以荒漠为主,里面自然都是沙子,中游则是河套地区,那里常年是蒙古人的牧羊地。” 众人都是点头,这些事情他们还是知道的。 朱祁钰继续问道:“那诸位爱卿知道羊是如何吃草的吗?” 王直等人面面相觑,他们最多是耕读传家,只不过他们只负责读书,耕种的是佃户,他们哪里放过羊,自然就更不会知道羊是如何吃草的了。 朱祁钰郑重说道:“那么朕就在这里告诉你们一件事,羊与牛马不同的是,牛马只吃草径,而羊吃草是连草根一起吃的。” 众人一愣,这个知识点他们还真不知道。 金濂问道:“陛下,若是羊会将草根一起吃掉,那为何草原还未枯萎呢?草原上的草都没有根了,不可能再长了啊?” 朱祁钰缓缓道:“因为草仔不会被羊消耗掉,而是会随着羊粪留在土地上,只不过需要过一点时间才能重新扎根生长,所以蒙古人才会逐水草而居,轮休草场。” 王直想了想,问道:“所以这黄河泥沙淤积,主要和蒙古人的习性有关了?” 朱祁钰摇摇头,道:“只能说有一部分关系。” “黄河上游的荒漠就不说了,千里沙漠不是那么好处理的,咱们也没办法化沙为草,但是中游的河套地区,咱们还是可以解决一下的。” “所以这才是陛下同意武清侯重置东胜卫的原因?”陈循突然出声问道。 “陈爱卿,你想什么呢?”朱祁钰有些无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众人也都是一笑。 虽然朱祁钰是圣天子,那他也肯定算不到黄河会决口,黄河不决口,那今天的会议也不会召开,朱祁钰也不会提出这样的想法,所以陈循的问题纯属扯淡。 其实这也是陈循看气氛太压抑才提出的问题,属于活跃气氛用的,大家心里都清楚。 而且在座的这些人里,政务院的三位大佬实际上和朱祁钰的亲近程度还没有陈循高,只是因为他们资历比较老,这才坐上了政务院首理和副理的位置,所以也只有陈循可以做这种事情,其他人都不合适。 陈循赔笑道:“陛下恕罪,您还是直接说说您的想法吧,就不要让我们猜来猜去了。” “好吧。”朱祁钰点点头,缓缓说道:“其实朕的想法也比较简单,那就是彻底控制住整个黄河的河套流域,不让蒙古人放牧,他们不放牧,草场就不会被破坏,水土自然就稳固住了。” “不过要想彻底控制河套,那就必须有人,你们政务院也可以想想,看看怎么能在那里留住百姓。” “这个问题朕也没办法,还要靠你们来想了。” 金濂为难道:“这个的确不易,蒙古人好说,朝廷与他们开战,直接驱逐了便是,问题是河套那里气候干旱,可以耕种的田地不多,恐怕不会有什么百姓愿意过去的。” 王直摇摇头道:“不,陛下既然要控制河套,自然要设置卫所,只要朝廷多设置几个卫所就好了。” “以军屯代民屯?”金濂立刻点头道:“这个主意不错,多设置一些卫所,河套那面也能更安全些,到时候朝廷想要鼓励百姓迁居过去的时候,也能更容易些。” 朱祁钰立刻补充道:“而且还要注意,河套那面不能以小麦水稻等粮食为主,但可以种植其他东西,例如葡萄、苹果之类的,到时候你们可以拨出一些银子来补贴他们,再想办法运到内地贩卖,即便是赔了,也比修河和赈济灾民来的划算嘛!” “不种水稻臣可以理解,但为何不能种植小麦?北方向来都是以小麦为主的啊。”金濂不解。 朱祁钰反问道:“关中自古以来就是种小麦的,但是如今关中是个什么样子,你们又不是没看到,小麦耗水严重,如果在河套那面种的话,那岂不是加剧土地沙化,为黄河增添泥沙吗?” 金濂讪讪一笑,没有继续说话。 事情有了解决的办法,众人的神情全都轻松起来,不过赵荣这时候却是出声问道:“陛下,此法不错,但是想要取得效果,恐怕要以国策来施行,需要坚持许多年,但是如今中原这边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啊!” 众人都是一愣,随即全都沉默起来。 朱祁钰也是才想起来这件事,于是想了一下,说道:“决口你们工部还是需要补的,回头你们工部再派人出去,沿着黄河沿岸查一遍,尤其是山东河南的黄河大堤,都要仔细检查,有问题的提前修补,免得再溃了。” “查探的时候记得记录黄河沿岸的情况,回来之后你们工部自己商讨一下,拿出来一个修河方案来。” “有了修河方案,朕相信政务院也不会吝惜银钱,肯定会给够你们修河银子的。” “是。”赵荣点点头,随即有些为难地道:“其实巡查河堤难度不大,只是有一件事还望陛下能够解决一下。” 朱祁钰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道:“你说,朕看看能否解决。” 赵荣恭敬道:“陛下,自古以来河滩之地都是良田,土地肥沃,临近水源,故而许多人都圈占河滩开垦土地。” “这有什么不对的吗?”朱祁钰问道。 赵荣摇摇头,道:“没什么不对的,但问题是,这些土地基本都掌握在当地官绅甚至是藩王的手里,许多人还会挖开大堤引水灌溉,若是这个问题解决不了,那朝廷的大堤修得再坚固,也是没用的。” “什么?挖开大堤灌溉?”朱祁钰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胆大包天的事情,怪不得这么多年朝廷修河多次,却没有取得什么好的效果。 赵荣说的没错,朝廷把大堤修得再坚固,如果有这些人在,那也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溃堤的。 朱祁钰怒了,大声道:“什么人胆子这么大,为了自己那点利益,拿数省百姓的性命做赌注,朕绝对不允许。” “赵尚书,你放心,明日朕就让锦衣卫去查一查,不管什么人,敢擅自挖河堤灌溉自家田地,朕就把他填到河堤上去封堵。” 赵荣这才松了口气,有了皇帝这句话,自己的事情就好办了,而且他还是让锦衣卫去查的,只要殿中这几位没人泄露出去,那就不会有人知道是自己提出来的。 “陛下不可。”王直立刻出言劝阻,顺便还瞟了一眼赵荣,将赵荣看得浑身寒毛倒竖。 王直劝阻,朱祁钰还是要给一些面子的,不过他还是很生气,只是冷声道:“王首理为何阻止此事啊?” 王直缓缓道:“陛下,这可是整个中原啊!” 朱祁钰这才醒悟过来。 王直提醒的没错,河南和山东是中原,大城基本都是沿着黄河而建的,因此人口稠密,城池众多。 这件事和开征商税的性质不一样,开征商税只是和天下士绅抢夺一些利益而已,并且主要针对的还是江南地区,没有触及到他们的根本,但是土地可不一样,那是触及到这些人的根本。 若是往日倒还罢了,问题是现在黄河决口,地方的灾民还需要他们帮忙安抚,免得这些灾民沦为流民,继而演变成流寇,搅乱地方。 但是现在如果真的对他们的核心利益出手,直接威胁到他们的身家性命,那他们肯定不会乖乖受死的,很有可能会煽动灾民起兵叛乱,到时候朝廷还要出兵镇压,更不划算了。 “那你说怎么办?”朱祁钰没好气的问道。 王直恭敬道:“臣建议,陛下可以给他们一点时间,自行修补大堤,只要修补好大堤之后,朝廷就可以既往不咎,若是有顽固的,到时候再处置也不迟。” 朱祁钰想了一下,点点头同意道:“好吧,那就这么办吧,反正工部派人出去,将黄河大堤巡视一遍,最起码也要几个月时间,足够他们将大堤修补好了。” “若是到时候还有人没修补好,那王首理可不能再阻止朕了,这种无国无民、只知道手中钱财之人,朕没必要让他们继续靠在大明身上吸血。” “陛下放心。”王直说道:“到时候不必陛下动手,臣就直接收拾他们了,绝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事情说完,朱祁钰整理了一下心情,对着众人说道:“诸位爱卿,这大过年的还把你们折腾过来,朕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如今事情已经说完,朕就不留你们了,尽早回去和家人多团聚团聚吧,等上元节之后就又要忙起来了。” “臣等谢过陛下。”众人谢恩,然后转身离开。 王直倒是留了下来,对着朱祁钰说道:“陛下,臣还有件小事要和陛下禀告。” “你说。”朱祁钰点头吩咐道。 王直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直截了当地说道:“陛下,今日臣收到广东的消息,安南人受不了了,已经派出使臣来京师求和了。” “安南人这么快就扛不住了?” 第497章 安南使臣到了 “安南人这么快就扛不住了?”朱祁钰笑着问道。 王直也是笑着点头道:“应该是,所以才派使臣过来的,不然大明与安南正在开战,他们为什么要莫名其妙派使臣过来呢?” “那他们这次派过来的使臣是什么人?别还是上回的那两位吧。”朱祁钰想起之前来的黎贵淳和阮弘裕这两位就想笑,他们可是被朱祁钰坑的挺惨的。 王直摇头道:“暂时还不知道,不过据说是位宗室,估计比之前那位正使要强一些,可没有他那么好骗。” 对于这事儿,王直虽然有些羞耻,但还是感觉蛮爽的,历史上有什么人能用价值三十万两银子的货物换来整整一百万石粮食啊,别的不说,光是去年一整年朝廷不用给云贵运粮,那就省下了多少呢!不然今年面对黄河决堤,他身为政务院首理,肯定是要头疼一阵子的。 “到时候再说吧。”朱祁钰感叹道。 虽然他也希望黎贵淳和阮弘裕还能被派过来,但是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他们都被坑到什么程度了,安南朝廷即使再傻,也不可能再派这二位仁兄过来了。 “陛下,您说这次安南人求和,咱们提什么样的条件比较好呢?”王直突然问道。 “朕不是给你们讲过那个故事吗,你们自己琢磨一下,看看怎么提条件比较好就是了。”朱祁钰无所谓地道。 王直被朱祁钰的意思吓了一跳,立刻试探着问道:“那些条件是否太过苛刻了?安南人恐怕不会答应的。” “不答应?”朱祁钰冷笑道:“不答应不是更好么?反正朕已经定下了策略,又没打算更改,现在是他们主动求和,若是想让朕改主意,那他们不多付出点东西,朕怎么可能答应。” “但是现在河南水灾,按照大都督府的推测,开春之后也先又会南下,到时候大明腹背受敌,还有灾民牵扯,臣担心会出乱子,朝中反对之声也会更高了。”王直忧心忡忡地分析道。 朱祁钰斜眼看了王直一眼,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臣想了几条,还请陛下定夺。”王直恭敬答道,然后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来,双手呈递给朱祁钰。 朱祁钰接过纸张一看,发现这王直的确开始尝试掌握近代外交了,瞧瞧这要求写的,满满都是帝国主义的味道。 第一条,大明要求安南承认此次开战错在安南,安南以番邦小国妄图挑衅宗主,必须上表承认错误,并保证今后不会再犯。 这一条没什么好说的,先定下双方的对错,再谈剩下的事情。 但是从第二条开始,王直的狼子野心便逐渐显露了出来。 第二条,安南入侵大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故而需要赔偿大明的损失,包括安南入侵过的城池,乡镇,村子等等,因为各州府有大有小,损失不一,故而平均计算,每个州府赔偿二十万两银子。 第三条,安南必须交出朝中主战派大臣,送到大明,交由大明处置,尤其是此次统军之帅,必须绑缚起来,活着交给大明,不允许送一具尸体过来,由大明来审判处置。 第四条,安南主动入侵大明,大明派军抵抗,这也是有花费的,因此安南需要支付大明的出兵费用,每月十万石粮食,自安南入侵之日起计算,按双方缔约之日截止。 第五条,为确认安南恭敬之心不假,安南需每年给大明岁币十万两,粮食二十万石。 第六条,合约签订之后,安南必须在一年之内按照合约完成所有财物人员的交付,若超过一日,合约自动作废。 朱祁钰看着王直想出来的这几条,心中很是满意,笑着说道:“王首理此举,甚得朕心啊,我大明泱泱大国,面对安南这种不臣小国,就应该提出这样的条件。” 这几条王直也是费了些心思的,见朱祁钰满意,王直也是笑着道:“一切都是陛下教训得好,若不是陛下之前给臣等讲了这些故事,臣还抱着以前的那些规矩做事呢,哪里能提出这样的条件。” “但是这里面朕想补充一条,确保安南不再侵犯我大明。”朱祁钰指着纸张说道。 “陛下请讲。”王直恭敬道。 朱祁钰笑笑,说道:“你回去再加一条,为确保安南不再侵犯我大明,安南与大明接壤的边境一百里内,安南人不得驻军,所有城池的城墙必须拆毁,关隘也要拆除,每三个月由我大明边军派人巡察,若是有违反之处,不管是什么理由,我大明都将视为安南毁约,意图侵犯我大明,我大明将会不宣而战。” 王直想了一下,问道:“陛下还打算重新攻占安南?” “当然。”朱祁钰理所应当地道:“朕都说了,安南这种一年三熟的风水宝地,凭什么让安南那群懒汉占据,那些勤劳的安南女子也必须许配给我大明男人,即便是大明的泼皮,都要比安南那群懒汉强得多。” “但是陛下,您加的这一条,恐怕安南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百里之内没有兵力驻防,且没有关隘城墙防御,不说咱们大明了,就是安南边境的山贼土匪,也够安南人头疼的了。”王直说道。 朱祁钰大手一挥,说道:“那是他们的事儿,关我大明何干?” “朕还打算让安南割让一块红河河口的地方驻军呢,若是安南再敢轻举妄动,朕就直接派大军从河口登陆,直扑升龙城,看他怎么防。” 王直无语,这是又要造海军了啊! 自己的皇帝究竟有什么计划,居然千方百计地建造海船,打造海军,难不成想要找个机会从红河逆流而上,直接攻打升龙城? 想法是不错,不过有些不现实,别的不说,光是大军的辎重就没办法跨海运过去,想要依靠船只为大军补给,那得要多少条船啊! “陛下,咱们现在说的是安南求和的事儿,并非是平灭安南之战。”王直只得提醒道。 朱祁钰奇怪道:“安南求和的事儿不是说完了吗?就是你自己提的那几条,还有朕加上的那一条啊,难道你还想再加?” 王直连忙摇头道:“不,陛下,臣不想再加了。” “臣说的是,万一安南使臣看了咱们的条件,坚决不答应怎么办?臣想请陛下定出一个底限。” “朕不是说了吗?”朱祁钰挑起一条眉毛,说道:“反正是他们主动求和,不答应继续打就好了,反正广西那边也不用朝廷出什么军饷,用一百万两银子换安南,还能削弱当地土司的势力,朕巴不得他们继续打下去呢!” 王直为难道:“只是朝中肯定有人会谏言停战的......” “王直,这种事情你怎么又想往朕这里推?”朱祁钰训斥道:“朕早就说过了,你们政务院是朕的挡箭牌,不然朕设立这么一个政务院干嘛?盼着今后出一个王莽吗?” 王直尴尬。 皇帝的确说过这种话,明确表示过政务院就是替皇帝抗雷挡灾的,朝政中出了什么问题,皇帝可以将政务院推出去,免得坏了皇帝威信,有损社稷根基,当时自己也是认为没毛病,亲口答应过的,但是为什么真的遇到事情了,自己就还是像原来的那种路子,用皇帝来抵挡这些事情呢? 王直不由得陷入深深的自省之中。 朱祁钰看到王直那沉思的表情,出声问道:“王首理这是在想什么呢?” 王直被朱祁钰的声音惊醒,立刻回答道:“抱歉,陛下,臣方才在想,为什么当初臣说过要替陛下挡住朝臣们的无理进谏,但遇到事情还是会直接推到陛下这里。” 朱祁钰没想到王直刚才居然在思考这种问题,由不得噗呲一笑,说道:“王首理烦恼这个干嘛,根子还在于,你还没有完全进入角色。” “朕设立这个政务院首理,就是为了替朕来掌握朝政,处理朝政的,换句话说,天下文政,你这个政务院首理都可以一言而决,若是你想架空朕,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你现在还是在以内阁首辅的思路在做事,所以才有这种感觉的。” “你现在要向权臣方向发展,在文政方面要有一言而断天下的霸气,这才能更好地适应政务院首理这个位置。” “臣不敢。”王直连忙答道:“臣对大明忠心无比,万万不敢以权臣自居。” 朱祁钰笑道:“这有什么不敢的,是朕要求你做权臣的,又不是你自己要做的,所以你怕什么。” “再说了,历史上的权臣也不全是王莽那样的人物,不是还有周公和霍光那样的忠臣吗?难道你连周公这种孔子推崇的人物都不敢做了?” 王直摇头道:“若是做周公,那臣是敢的,就怕今后的首理出一个王莽,那对大明的江山社稷可不是什么好事。” 朱祁钰淡淡说道:“不怕,朕又不是没有防备的手段。” 王直猛地抬起头,直愣愣地看向朱祁钰。 朱祁钰仍旧笑着说道:“怎么?听说朕对你有防备,你就害怕了?” “没有。”王直连忙摇头。 朱祁钰继续说道:“这就对了嘛,而且朕直接告诉你都不怕,你还怕什么,只要你们政务院只维持在文政这一块,不去插手法司和军权,朕怕你们干什么?” “敢有异心,朕直接派兵清剿政务院就好了,人都死了,还能做出什么事情。” 王直顿时无语。 你防备就防备呗,干嘛直接把手段告诉我,难道就不怕自己也用什么手段控制住大都督府么? 不过朱祁钰仿佛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接着说道:“所以你还有一件事要做,你必须让政务院的人绝对不去干涉大都督府的任何事情,尤其是军法司那一块,哪怕大都督府里有人要谋反,你们政务院也不能出手,只能上报给皇帝。” “这一点朕不好明说,但是你要从现在开始就去做,逐步灌输给政务院的人,只要有人敢于借着手里的权力插手军权,你要第一时间处理,若是处理不了,直接报给朕,朕来处理便是。” 王直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出声问道:“臣斗胆,敢问陛下,对于插手军权之人会如何处置?” 朱祁钰没想到王直会问出这个问题,但是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王直的想法,直接道:“最轻下狱戍边,遇赦不赦,最重的嘛,再来个胡狱吧!” 王直面色慎重,恭敬答道:“臣知道了。” 胡狱就是胡惟庸案,这在历史上都是数一数二的惊天大案。 洪武十三年,太祖以“谋不轨”之罪诛杀宰相胡惟庸九族,同时杀御史大夫陈宁、中丞涂节等数人,洪武二十三年,又以伙同胡惟庸谋不轨罪,处死韩国公李善长、列侯陆仲亨、已故的滕国公顾时的子孙等开国功臣,接着以胡惟庸通倭、通元为名,究其党羽,前后共诛杀三万余人,直接罢了丞相这个在文人之中传承了一千六百多年的官职,让文臣再也没有自己的领袖。 朱祁钰的回答实际上是在警告王直,文臣不得插手军务,否则他不介意学习太祖,再次将政务院首理这个文臣领袖的位置取消掉。 王直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了。 安南使臣丁烈是上元节假期最后一天入京的,来的时候正是京师最热闹的时候,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都趁着这个最后的时机上街游玩,街面上是真正的人流如织,摩肩接踵,一番极度繁华的景象。 丁烈坐在马车上,却没有一丝过节的感觉,只是感觉到寒气逼人,冷得有些受不了。 他是安南重臣,真正跟随安南太祖黎利打天下的那一批功臣,当年安南总兵王通就是败在他的手下,黎朝建立之后,丁烈获封永禄大夫、金吾卫大将军,被列为开国的一等功臣,赏爵上智字,与阮廌、郑可、陈元扞、范文巧、黎察、黎银等人获得穿红绯的特权,后加封廷上侯,是如今安南朝堂之上数一数二的重臣。 不过他这次过来,却只是个副使而已,真正的正使如今正趴在车窗边上看着京师的繁荣盛景,正是谅山王黎宜民。 黎宜民,听名字就能知道,他是根正苗红的宗室子弟,获封谅山王,不过他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身份,那就是黎朝的废太子。 他比如今的黎朝皇帝黎邦基大一些,出生之时就被封为了皇太子,但是其母杨氏贲因有子为贵而态度骄纵傲慢,黎太宗愤而将杨氏贲废为庶妇,于是黎宜民也被降封为谅山王,不然如今皇位上坐的应该是他才对。 丁烈看着一脸兴奋的黎宜民,心中不住冷笑。 这个傻子,还不知道这次的事情有多难办。 安南主动进攻大明,结果现在被大明反攻到了安南境内,也不收兵,也不前进,就这么吊着安南的兵力不停地磨着,光是去年一个十一月,前线上的安南城镇就有十五个被明军劫掠,被劫掠的村子更是不计其数,男丁百姓被杀,妇女财货被抢,就连劫掠过的城镇村子都被一把火烧成白地,一个月时间,安南损失了数千青壮男丁,被杀近十万人,到现在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 朝堂上也是乱成一片,皇太后都被无数的朝臣弹劾,躲在后宫之中发愁,这才不得不请自己出山,北上与大明求和,希望大明能够高抬贵手,放安南一马。 不过丁烈也清楚,这次和谈的难度很大,肯定是要背上一些责任的,甚至还会成为整个黎朝的替罪羊,丁烈老谋深算,对皇太后阮氏英提出自己可以做副使,主持与大明的和谈,但是要有一个宗室出身的正使一同北上,并且还推荐了谅山王黎宜民这个人选。 因为黎宜民废太子的身份,阮氏英一直对其看不上眼,现在有了机会可以坑害他,立刻便同意了这个建议。 所以,黎宜民这次作为正使北上,实际上就是来背黑锅的。 如果大明拒绝安南的求和,或者提出什么过分的条件,那黎宜民就是第一责任人。 不过这一切黎宜民这个才二十岁的年轻人可不知道,他现在的心思才能全都放在车窗外的景色上,否则他早就愁眉不展,思考自己怎么才能将黑锅甩出去了。 街上人多,马车花了许久功夫才抵达了大明的四夷馆门前,一个人正站在大门口迎接,正是大明鸿胪寺卿杨善。 杨善等这个机会也是很久了。 他这个职位是比较尴尬的。 大明周边的小国虽然比较多,但是来大明主要是为了进贡和互市,采买一些自己国内生产不了的大明宝货,需要杨善动脑子的地方不多,唯独有一个需要动脑子的就是北面的蒙古人,无奈前年大明和蒙古人在宣大打了一仗,让也先狠狠地吃了个大亏,数万蒙古人把命全都丢在了大明,所以去年一整年,也先都没敢南下袭扰大明,只是躲在漠北默默地舔舐伤口,积蓄力量,只派了两波使臣过来转了一圈,互市了一些马匹,采买了一些食盐茶叶之类的东西,连铁锅都没敢买,杨善即便想要动脑子计算蒙古人都做不到。 如今正在与大明开战的安南使臣来了,杨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立刻兴奋地跑过来亲自迎接,第一时间见见马上就要打交道的安南使臣,看看他们都是什么货色。 马车停住,第一个跳下车来的正是安南正使黎宜民。 小伙子也看到了一身红袍的杨善,一下车便对着杨善恭敬行礼道:“安南正使黎宜民,见过这位大人。” 丁烈虽然上了岁数,但是眼睛并不花,下车之后也看到了一身红袍的杨善,一样恭敬行礼道:“安南副使丁烈,见过大人,不知大人是?” 杨善满脸堆笑地回答道:“大明鸿胪寺卿杨善,见过二位使臣。” 丁烈听到杨善的名字,眼睛立刻眯了起来。 他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上一波的使臣阮弘裕就亲口说过,这位大明的鸿胪寺卿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当年大明为难之时,直接将蒙古大汗脱脱不花说服,不仅没有趁机发难,还说服脱脱不花与如今的蒙古大汗也先直接开战,让大明取得了难得的休养时机,这才让大明有足够的时间训练军队,在大明的大同府一举围歼五万蒙古铁骑。 也是他和皇帝提出了互市的建议,安南这才有了与大明互市的机会,结果不知道他是如何计算的,直接坑了他和正使黎贵淳。 所以,和他打交道的时候一定要万分小心,否则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中了他的算计。 丁烈到现在还记得阮弘裕当时脸上的表情,恐惧,后怕,懊悔,几乎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能在他的脸上找到,如今听到杨善自我介绍,丁烈立刻提起了警惕之心。 只见杨善脸上堆满了如沐春风的微笑,缓缓说道:“二位使臣,京师比较冷,二位可还能适应?” 黎宜民年轻,立刻说道:“无妨,无妨,我安南这个时候虽然暖和,但是却看不到京师这种盛况。” 然后指着门口的雪堆问道:“杨大人,恕我冒昧问一句,这是雪吧?” 丁烈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吐槽自己这位正使实在有些丢人,堂堂一国宗室,居然一惊一乍的,这不是会被面前这位杨大人看轻吗? 没想到杨善却是没有在意,而是微笑着点头答道:“对,这就是雪,前几日京师下了一场雪,之后却没有转暖,再加上赶上上元节,这堆雪便放在这里没人收拾。” 黎宜民弯下身子摸了摸,又抓起一块在手里把玩,一脸惊奇地道:“这雪还真是凉的啊!” 杨善面带微笑地看着他,点头说道:“对,这雪在安南没有吧?” 黎宜民立刻说道:“当然没有,我也只是听人说过,这雪很好玩,不知大人可否教我,这雪要怎么玩?” “谅山王!”丁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叫了一声道:“杨大人见谅,我安南从未下过雪,谅山王也是见着新奇,还请杨大人不要介意。” “哪里哪里。”杨善没有接他的话茬,笑着说道:“天气冷,二位还是先进屋吧。” “里面请!” 第498章 占到便宜的杨善和内讧的安南使团 来到房间里,丁烈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暖意,不再像方才一样冻得难受。 双方坐定,互相寒暄了几句,杨善笑着问道:“二位来到我大明京师,不知是否有了安排,要从我大明买一些宝货回去呢?” “若是有的话,本官可以替二位安排一下,也免得二位贵客顶着寒风受苦了。” 黎宜民立刻说道:“这是当然,外臣这一路过来,的确是看上了许多好东西,无奈廷上侯急着进京,这才没有采买,若是杨大人可以安排一下,那定是要好好感谢杨大人的。” “不知贵使打算采买什么东西呢?”杨善立刻问道。 黎宜民立刻说出了一大堆货物名称,像是什么瓷器、漆器、蜀锦、珍玩,几乎应有尽有。 杨善立刻用心记下,然后道:“这些东西都没有什么问题,回头本官就去找户部的陈尚书说一声,让他提前准备一些,贵使也可以挑选一下。” 丁烈有些无语,怎么一上来就想要算计安南,这是还没算计够吗?不过他还是笑着说道:“这倒不必了,外臣这次过来,主要是为了向大明求和的,采买之事可以等到和谈之后再说。” 杨善看了一眼头发胡子花白的丁烈,又看了非常年轻又满脸不满的黎宜民,心里明白了几分,出声说道:“这是肯定的,和谈的事情肯定要先做,不过本官还是可以和陈尚书提前说一声,反正和谈之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谈成的,闲来无事的时候还是可以采买一些宝货的嘛!” “正是,正是。”黎宜民连忙说道:“即便是成功讲和,签订了合约,国书送回去用印也是需要时日的,那会儿肯定没什么事情,咱们就可以去采买一个宝货了嘛!” 杨善却是摇摇头,道:“不必,和谈之事最近几日是谈不了的,刚好可以趁着这几日看一看,先采买一些,回头有什么不满意的,再交由户部去帮你们弄,毕竟他们准备宝货也是需要时日的。” 黎宜民立刻兴奋起来,连连点头。 丁烈却是皱眉问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安南每时每刻都有损失,贵国的将士们也都鏖战许久,思乡心切,连过年都没能回去,不知大人是否可以明示,大明为何不早些开启和谈之事呢?” 杨善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愁容,回答道:“不瞒贵使,前些日子黄河决口了,我大明多地受灾,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衣食无着,朝廷害怕他们生出乱子,最近正在忙着解决这件事情,实在没心思去管什么和谈之事啊!” “原来如此,是外臣莽撞了。”丁烈露出一丝歉意,连忙道歉。 杨善摆摆手,道:“无妨,此事又不是你们安南所为,乃是封冻的黄河解冻,冻裂了堤坝,这才导致黄河决口的,属于天灾,并非人祸。” 这是什么意思?丁烈立刻感觉杨善这是在暗示自己,黄河决口是天灾不是人祸,那安南北方的战事就是人祸而非天灾了? 不过丁烈绝不会接这个话茬,而是微笑着问道:“既然如此,那大明皇帝陛下何时能抽出时间接见我等呢?” 杨善叹了口气,道:“等着吧,什么时候救灾赈济之事安排下去了,什么时候陛下才能有时间接见外使,不只你们,就连蒙古大汗也先的使臣也等着接见呢,比你们多等了十多天了。” “好吧。”丁烈点点头。 黎宜民却是不想等太久,出声问道:“杨大人,救灾赈济不就是安排人调拨粮食,择地安置下来不就好了吗?为何贵国皇帝陛下会这么忙?难道你们大明救灾赈济和我安南有所不同?” 杨善点点头,郑重道:“当然不同,贵国气候温暖,物产丰富,一件单衣便可过冬,赈济起来自然简单,但是我大明却远没有贵国那么轻松了。” “哪里困难?”黎宜民出声问道。 他的确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他们安南救灾就没有这么麻烦,怎么到了大明就会非常困难了呢? 杨善露出一脸愁容,忧心如焚地道:“贵使有所不知,如今我大明受灾的是河南,自古便是人口稠密之地,大一些的村子就有上千口人,不少县城的人口会过十万,所以黄河一决口,淹没了田地,这就意味着在黄河退去之前,他们的田地是没办法种植粮食的,没有粮食,自然就没有饭吃,朝廷不希望他们死,只能赈济,贵使可以想想,这数十万张嘴,朝廷需要供养他们整整一年,这得需要多少粮食?我大明朝廷就那么多田地,每年就能产那么多粮食,这些百姓受灾,他们原本可以产出的粮食没有了,又要吃掉原本就要消耗的粮食,这些粮食从哪里来?” “贵使一路北上,也是经过了东昌府和兖州府的,那里紧邻河南,有多冷相信贵使已经感受到了。在这种天气里,那些灾民没有衣服,没有粮食,甚至没有躲避寒风之处,就在咱们说话的这点时间里,估计已经有人因此冻饿而亡了,我大明天子心怀仁慈,怎能看得如此景象,只能一门心思投入到救灾之中,哪里还有心思关注与安南的和谈呢?” “还有......” 杨善刚要继续说下去,黎宜民立刻打断道:“杨大人,外臣不知贵国灾情如此严重,贵国皇帝陛下如此仁德,外臣怎能看他如此忧心。” “这样吧,外臣立刻就给安南去封信,从安南调拨十万石粮食,协助贵国陛下救灾,不知贵国可愿接受?” 杨善没想到这个黎宜民居然如此上道,一下子拿出了十万石粮食,却还是为难道:“贵使,这不太好吧,我大明和安南还处于敌对状态,和谈还没有开始,怎能收下贵使的粮食呢?” 黎宜民立刻道:“这个无妨,杨大人可以禀告大明皇帝,就说这只是我谅山王的一点心意,希望大明皇帝陛下不要太过忧心,与和谈无关,我安南也不会在和谈上拿这事儿说话的。” “那就多谢贵使了。”杨善立刻将这件事情敲定下来。 不用付出什么代价就能白得十万石粮食,这种好事他怎能轻易放过。 “谅山王!”丁烈在一旁喝止道。 他原本以为黎宜民拿出十万石粮食是为了让和谈早些进行,顺便在和谈之前先取得一些优势,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会这么说,这不是自己放弃了价值整整十万石粮食的优势吗? 那个大明鸿胪寺卿杨善也真是的,你拿了好处就得了呗,一点代价都不愿意付出,哪里有这么办事的! 怪不得阮弘裕说要小心提防大明的这个鸿胪寺卿呢,刚才还在诉苦,转眼间便被他敲去了十万石粮食,就连丁烈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他啊。 黎宜民被丁烈的反应吓了一跳,转头看向丁烈问道:“廷上侯,怎么了?” 丁烈却没有搭理他,而是对着杨善说道:“杨大人,谅山王年轻不懂事,还请杨大人不要当真。” 杨善做出一副疑惑的表情,问道:“谅山王不是贵国正使吗?” 丁烈顿时哑口无言。 虽然临走之前,阮太后将使团里的事情尽数交给了丁烈,但是这种事情怎能张扬,黎宜民又是正儿八经的宗室子弟,所以使团的正使还是黎宜民,表面上有权力拍板的还是他,否则最后的黑锅怎么能扣到他的头上呢?如果正使是他丁烈,那背黑锅岂不是他丁烈了?这事儿他可不能干。 黎宜民被杨善一提醒,也是立刻说道:“是啊,本王才是正使,廷上侯就不要胡乱插手此事了。” 丁烈这会儿反应了过来,急中生智道:“殿下,您是正使没错,但是朝廷这次派你我过来,只是负责求和之事,并没有其他权力,殿下此举已经越权了。” 这个丁烈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自己,黎宜民感觉很没有面子,脸色一黑,没好气地道:“那好,此事就不必通过朝廷了,这十万石粮食全都从本王的封地出便是,这只是本王与大明皇帝的私交,与朝廷无关,这样可以了吧!” “好了,好了,二位贵使就不要再吵了,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一直坐在旁边看戏的杨善这时候突然插话道。 丁烈无语。 他现在愈发烦这个杨善了,刚才自己劝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结果黎宜民刚说完,你就出来劝阻,这不就是明目张胆地拉偏架吗? 还这点小事!什么小事能价值十万石粮食,价值十万石粮食的事情那能是小事儿吗? 不过丁烈他还不敢不给杨善面子,因为阮弘裕和他说过,这个杨善对于他们安南极为重要,是除了大明皇帝之外最重要的那个人,此次求和,杨善的意见至关重要,因为他身为鸿胪寺卿,负责的就是大明的外事,皇帝在做决定之前都要考虑他的意见,对安南和战,都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他说和,那八成就能和。 他说战,那九成还要继续打下去。 面对这样的人,丁烈哪里还敢反驳,他是来求和的,不是来得罪大明的,尤其是大明外事第一人,更不是他能得罪得了的。 丁烈只得闭嘴,强行压抑住自己的火气。 杨善见二人不再争吵,立刻笑着说道:“这就对了嘛。” 紧接着转移话题问道:“二位长途跋涉,还没有吃饭呢吧,刚好本官在四夷馆提前准备了酒菜,还是先饮宴,好好休息一番再说其他事情吧。” “来人,开宴。” 杨善一声吩咐,立刻有仆役转身离开,没一会儿便带着一群人端着十几道菜进来,将不大的圆桌摆得满满登登的,又有一个仆役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壶酒走了进来,为几人斟满了酒,接着不动声色地站在了杨善身后,准备随时伺候着。 “二位贵使,用餐吧。”杨善笑着说了一声,黎宜民便立刻开始狂吃了起来。 说实话,他虽然身为宗室子弟,这些菜品却是一样都没有见到过,心中不由得感叹大明的确是地大物博,人杰地灵,就连这些菜品都研究的如此新奇。 瞧瞧这个,明明只是豆芽,却有一股肉香,咬一口还能在豆芽里面看到肉糜,这简直是匪夷所思,难不成大明的豆芽里面还能长出肉来不成? 杨善笑着为他介绍,这道菜叫镶银芽,乃是一道宫廷御菜,先将豆芽掏空,然后将肉糜塞进去,之后再进行烹饪,所以才能肥而不腻,将豆芽的脆爽与肉糜的香气混合到一起,光是将肉糜塞进豆芽之中,就需要整整两个时辰,制作起来很是不易。 然后又指着另一道菜介绍道,那道菜叫水晶肴肉,乃是南直隶镇江府的一道名菜,当初镇江的一家小店误将硝当做盐来腌制几块肉,隔了几日才发现那几块肉并没有坏,却是变得硬结而香,色泽红润,店家为了去除硝的味道,一连用清水浸泡了多次,再经开水锅中焯水后捞出,加葱、姜、花椒、茴香、桂皮用大火焖煮,本欲以此解除毒性和异味,不料葱煮半个时辰后,却出现了一股异常的香味,入口一尝,滋味鲜美,毫无异味,从此以后,该店主就用此方法制作“硝肉”,前来品尝的顾客也越来越多,不久就闻名镇江府了。 杨善继续讲解桌子上的菜品,几乎每一道菜都说了一盏茶的功夫,每一道菜都是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是内含天地,繁复异常,听得黎宜民和丁烈连连点头,黎宜民不由得感叹道:“大明的确是地大物博啊,这么多菜品,居然每一道都如此巧妙,实在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啊!” 丁烈也是连连点头,他身为安南最顶层的那一批权贵,也没有吃过如此精美的菜肴,自己都有种感觉,这么多年白活了。 最后,杨善举起酒杯道:“二位贵使,其实那些菜品都不算什么,这杯酒才是最为珍贵的。” 黎宜民奇怪道:“这酒还有什么讲究吗?” 他刚才也没少喝,口味的确很不错,但是也没尝出来有什么特殊的啊。 杨善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解释道:“此酒名为五毒酒,乃是用百年以上贡酒为底,再辅以五毒斑蝥、红娘、樟脑、全蝎、蜈蚣和三十多味中药泡制而成的,具体配方已经失传了。” 黎宜民吓了一跳,惊讶问道:“那这岂不是毒酒吗?” 丁烈却是喝了一口,道:“谅山王不必惊慌,方才你也没少喝,若是毒酒的话,你现在后悔也晚了。” 黎宜民看他说自己中毒,他却是继续喝酒,也就没有在意,一口干掉自己杯中的酒,说道:“无妨,能喝到大明百年之前的贡酒,本王也死而无憾了。” 杨善却是笑着说道:“贵使不必担心,这酒虽然名为五毒,但是却没有丝毫毒性,相反却是不伤饮酒之人,有行气祛痰、搜风祛湿、明目益肝的功效,乃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而且这酒极为珍贵,可谓是喝一杯就少一杯。” 听杨善这么说,丁烈也来了兴趣,出声问道:“这话怎么说?” 杨善介绍道:“因为这酒,只剩下三坛了。” “这有什么,再酿便是了。”黎宜民无所谓地道。 丁烈笑着提醒道:“谅山王莫要忘记了,这酒的配方已经失传了。” “哦。”黎宜民这才想起来,杨善刚才说过,酒的配方已经失传,那就说明天下再也不会有这种酒了。 不过他并不在意,他又不好酒,有没有无所谓。 杨善见状,继续介绍道:“我家陛下正在命太医院研制这个配方,希望能够重现天下,所以配方并不是什么问题,这酒的珍贵之处,正是这底酒。” “这底酒有什么珍贵的?”黎宜民不明白,他们安南仿行汉制,自然也有贡酒,每年他一个废太子都能分到几十坛,没感觉有什么珍贵之处。 杨善笑着解释道:“首先,这百年贡酒乃是江西袁州府所产,产量本就不高。” “其次,百年之前正是,蒙元统治时期,那会儿天下连年灾荒,压根抽不出多少粮食来酿酒,因此产量更低。” “再次,相信二位贵使也听说过,蒙古人好酒,万羊肉如陵,万瓮酒如泽,曾市牝马万匹取湩酒,可见这酒进了蒙元的皇宫能存下多久。” “这三坛也是我朝中山王收复京师之后抢下来献给太祖的,不过也仅剩下这三坛了。” 听到仅剩这三坛,黎宜民不禁惊讶道:“那果真是珍贵无比了。”然后又抓紧喝了一杯。 没办法,喝一杯少一杯的东西,他不抓紧点,那今后岂不是没有机会了。 杨善笑笑,没有继续说下去,今天只是打个铺垫,回头肯定是要高价卖给这位谅山王一坛的。 酒足饭饱,杨善告辞离去,独留下黎宜民和丁烈二人。 丁烈这时候黑着脸说道:“殿下,您今天莽撞了啊。” “我莽撞了?”黎宜民不明白丁烈到底是什么意思,出声问道:“本王哪里莽撞了?” 丁烈回答道:“您为什么要突然送给大明十万石粮食呢?” “原来是这事儿啊。”黎宜民无所谓地道:“不就是十万石粮食吗?本王的封地里又不缺,送了就送了呗。” 丁烈摇头道:“殿下的确不缺这十万石粮食,但是听今天杨大人的意思,大明却是缺的,此番你我二人身负重任来大明求和,一丝一毫都不能松懈,这十万石粮食有可能会成为咱们手里的一个筹码,您却直接送了出去,还没得到什么好处,这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十万石粮食吗?” 黎宜民原本高兴的脸色再次黑了下来,冷声道:“怎么?廷上侯是在指责本王做错了吗?” 丁烈也不惯着这家伙,直接回答道:“对,就是错了,原本一个好端端的筹码被殿下送了出去,怎能不是错误!” “那你打算怎么做?让本王去找杨大人,说这十万石粮食不给大明了?”黎宜民冷声反问道。 丁烈摇头,叹了口气说道:“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岂不是要得知大明了?” 黎宜民这才松了口气,却听丁烈继续说道:“不过此事本侯一定会上奏太后,请她来处置的。” 黎宜民吓了一跳,他又不是不知道阮太后一直对自己心存芥蒂,如果这事儿让她知道了,那肯定会出问题的。 好在黎宜民刚才想过了这个问题,问道:“廷上侯,本王问你,方才杨大人是不是说了,大明皇帝忙着救灾,压根没功夫接见咱们?” 丁烈点头,这话杨善的确是说过,他也听到了,没有不承认的道理。 黎宜民继续追问道:“那大明皇帝不接见咱们,岂不是说此次和谈要一直拖下去吗?拖到什么时候都不知道,完全看大明皇帝什么时候能抽出空想起来咱们。” “但是咱们一天不能和大明和谈,朝廷与大明的战事就一天不能停下来,到时候朝廷的损失会越来越大,这个责任谁来负责?” “本王用自己封地的十万石粮食加快大明的赈济之事,尽早让大明与我安南讲和,同时还能借此和大明皇帝拉上关系,怎么这就变成错误的了?” “本王也是宗室子弟,牺牲自己来保全社稷,难道这也是有错的吗?” “若是这也有错,那请廷上侯告诉本王,本王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没有错误?” 丁烈也不惯着他,立刻反驳道:“但是谅山王你要记住,我安南与大明此刻正是敌对状态,并未讲和,你出粮食帮助大明赈灾,就是资敌之举,若是此次和谈不成,你就是安南的罪人。” 黎宜民也是生气了,直接反驳道:“那也不关你的事儿,虽然朝廷派你来主持和谈,那也是看你是与太宗打天下的老臣,经验丰富些罢了。” “不过你要记住,此次出使,本王才是正使,本王不点头,你谈下来什么都没用。” “谅山王,你这是要叛国吗?”丁烈立刻质问道。 黎宜民冷声道:“叛国不叛国,不是你说了算的。” “本王警告你,若是此次和谈没有谈成,那这里面的罪责可全都是你的问题,本王可不会承担。” “若是你敢将罪责推给本王,小心本王砍了你。” “那臣倒是要试试,看看谅山王还怎么回国。”丁烈也不客气,直接反问道。 黎宜民大袖一拂,直接答道:“那又怎么样!难不成朝廷还能砍了本王为你报仇不成?” “反正本王现在的生活和圈禁无疑,大不了就留在这大明了。” 丁烈无语。 第499章 谁说朕要让李爱卿一族去广西了 半个月之后,黎宜民和丁烈终于收到了大明朝廷传来的消息,通知他们第二天上朝面君。 对此,黎宜民还有些洋洋得意,和丁烈炫耀,正是因为他的十万石粮食才让大明皇帝只拖了半个月就召见了他们,丁烈却不以为然,并且依旧对那十万石粮食颇有微词。 二人第二天早早就来了紫禁城,不过在外面等了许久,这才轮到他们。 黎宜民一身正装,身后跟着丁烈,昂首挺胸地跟着小宦官走到了奉天门前的广场上,对着朱祁钰恭敬行了个大礼,大声道:“外臣黎宜民,见过大明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丁烈也是下跪行礼道:“外臣丁烈,见过大明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传话宦官高声叫道。 黎宜民和丁烈起身。 朱祁钰看着二人,微笑说道:“二位使臣辛苦了,这些日子在京师可还适应?” 黎宜民当先答道:“回大明皇帝问话,外臣在鸿胪寺诸位大人的照料下吃得好穿得暖,日子还算适应。” 这是他和丁烈提前说好的。 黎宜民毕竟是正使,大明皇帝问话,还是正使来回答比较好,只有涉及到和谈的内容,才会由丁烈出面。 朱祁钰也是笑着道:“这位就是大越国正使,谅山王黎宜民吧?” “你为我大明灾民所做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朕在这里代替河南那些灾民百姓感谢谅山王的慷慨相助。” 黎宜民顿时有些激动,立刻答道:“大明皇帝陛下,外臣不过是略表心意,当不得陛下如此感谢的。” “哎!”朱祁钰笑着摆摆手,说道:“当得起,当得起,你那十万石粮食可是会救下数万百姓,他们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能有一口粮食吃,保住自己的性命,这可是万家生佛一样的仁德,朕是肯定要感谢一番的。” “来人,将朕准备好的那套蜀锦织造的蟒袍赐给谅山王。” 立刻便有一个小宦官捧着个托盘走了过来,恭敬端到黎宜民的面前。 黎宜民愈发激动起来,这可是大明皇帝亲赐的蟒袍啊,还是蜀锦织造的,国内那个弟弟可没有,上次黎贵淳和阮弘裕弄回去的那匹云锦虽然被阮太后织造成了黄袍让他穿上了,不过那是黎贵淳和阮弘裕花钱买回来的,自己这件可是大明皇帝亲赐的,有这么一层意义在,能够穿上这套蟒袍的黎宜民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不比自己弟弟,当今大越皇帝黎邦基身份低了,平起平坐都没什么问题。 有人将蟒袍展开,为黎宜民披上,黎宜民立刻激动地下跪道:“臣黎宜民,多谢大明皇帝赐服。”然后还得意地看了看跪在自己身边的丁烈。 丁烈无语,一件蟒袍而已,值得你这个大越的谅山王如此自豪吗? 不过丁烈也不得不承认,这份礼物的确珍贵异常,当做国宝都不为过,要知道,大明周边的藩国只有李氏高丽得到过大明赏赐的蟒袍,而且只有高丽王一个人,这件蟒袍是满天下第二件,估计今后这就是谅山王一脉的专属了。 光凭这件蟒袍,阮太后就不好下手太狠,真用和谈的借口废了他,也不能用强,否则杀了黎宜民没事儿,伤了蟒袍,和谈谈得再好也没有什么用了。 朱祁钰笑着点头道:“谅山王不必如此,你救我大明数万百姓,这一件蟒袍还是轻了的。” 丁烈抓住机会,将话题引到了和谈之上,出声说道:“大明皇帝陛下,既然您有心赏赐谅山王,那外臣斗胆,肯定您命张都督停战撤军,大越与大明重修为好,谅山王必定会对陛下感恩戴德的。” 朱祁钰皱起眉头,出声问道:“哦?你叫丁烈是吧?” 丁烈恭敬答道:“是,外臣正是大越国使臣丁烈。” “你是正使?”朱祁钰继续问道。 丁烈没有回答,看了看有些恼怒的黎宜民,那意思明显在说,该你回答了。 黎宜民心中恼怒,不过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出声道:“陛下,臣才是正使,不过因为臣比较年轻,廷上侯又是大越功臣,故而此次和谈,以廷上侯为主。” “哦?”朱祁钰用一种意外的声音问道:“那这次为大明灾民捐献十万石粮食,也是廷上侯的手段喽?” 黎宜民立刻摇头道:“不,这是臣的想法,而且这十万石粮食也是从臣的封地之中筹集的,与廷上侯无关。” 丁烈听黎宜民这么说,心中愈发恼怒起来,他是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如此简单就把自己卖了,不过当着大明皇帝的面,他也不好说什么,杨善也是知道这件事儿的,他没法辩解,只得默认了下来。 朱祁钰立刻对着黎宜民露出一张笑脸,说道:“谅山王果真是大越的贤王啊,若是有你做大越之主,这次的战事想来也不会发生了。” “陛下过奖了,臣可当不得大越之主。”黎宜民立刻谦逊道。 他的身份是废太子,对于这种话题一定要慎重,立刻便拒绝了朱祁钰的话题。 丁烈则是趁机说道:“既然陛下也不愿意看到大明和大越之间的战事,那您还是直接下旨停战吧。” 朱祁钰却是没给他好脸色,直接训斥道:“你在教朕做事?” “外臣不敢。”丁烈赶紧道歉。 “不敢最好。”朱祁钰冷哼一声训斥道:“你要记住,你们大越使团的有正使的,正使还没说话,轮不到你这个副使插嘴。” 黎宜民有些得意地看了丁烈一眼,不过这家伙毕竟是自己人,黎宜民还是对着朱祁钰说道:“陛下,臣可否问一问,您对于我大越的求和能否应允呢?” 朱祁钰顿了一下,无奈道:“谅山王,说句心里话,朕对于此事还是可以和谈的,只是朕想到太平府那些因为你们大越入侵而失去家园的流民和被大越军士杀害的大明百姓,心中就极为不忍。” “你说,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却因为你们大越的原因而无辜丧命,你让朕怎么忍心不为他们报仇。” 丁烈立刻说道:“大明皇帝陛下,既然如此,那还是尽早停战和谈才好,我安南百姓也因为这场战事损失惨重,是时候讲和了。” 朱祁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呵斥道:“那也是你们大越先动手的,朕若是不反击,你们大越还以为朕好欺负呢,到时候你们三天两头来找大明开战,还是不宣而战,朕的子民会死伤更重,朕现在只是以战止戈而已。” “只有你们大越知道疼了,你们才能清醒认识到与我大明开战的后果,提醒你们这个后果不是你们愿意承受的。” 丁烈顿时噎住,这次的确是他们大越首先挑起战事的,不过根子还在于前年大明坑了大越使臣黎贵淳和阮弘裕,大越朝廷气不过,这才主动报复的。 不过还是那个理由,现在是他们大越主动求和,太过得罪大明的话不能说,只能忍下来。 黎宜民见状,出声说道:“陛下,此事的确是大越有错在先,陛下尽可以提要求,只要是合理的,臣定会说服丁大人,与他一起上禀我朝皇帝。” 朱祁钰立刻露出一个笑脸,对着杨善示意了一下,道:“大明政务院的确有一些要求,如今已经列了出来,就让鸿胪寺的杨爱卿和你们说说吧。” “如果可以答应,朕立刻下旨,罢兵停战。” 杨善出班,从袖子里抽出三份奏疏,将其中两份递给黎宜民和丁烈,说道:“这就是我朝的要求,二位先看看吧。” “若是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尽管说出来。” 黎宜民和丁烈点点头,翻开手中的奏疏观看,只见上面写了好几条要求。 第一条没什么,只是要求大越承认有错在先,需要上表认错而已,对于这一点,丁烈已经有了预测,并没有什么意外的感觉。 但是从第二条开始,丁烈便愈发感觉愤怒起来。 等全部看完,丁烈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直接将奏疏丢在了地上,朗声道:“大明皇帝,外臣想问一句,您是否真的有议和之心呢?” 朱祁钰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出声问道:“使臣这是何意?你们正使也是说过了的,朕可以尽量提要求,为何你要如此气愤?” 丁烈立刻道:“但是外臣从您提出的要求里,却没有看到一丝一毫讲和的诚意。” “没有诚意?这话是怎么说的,朕若是没有诚意,连这些要求也不会提,直接增兵打过去便是了。”朱祁钰黑起脸色警告道:“使臣莫要忘记了,我大明可是刚刚全歼了五万蒙古大军,你真以为你们大越那些军队比得上蒙古铁骑吗?” 丁烈却是毫不客气地道:“既然如此,外臣也想提醒一下大明皇帝,我大越不是没有击败过你们大明,就连你们的安远侯都是死在我们大越的。” 听这个丁烈突然提到自己老爹,柳升立刻出班喝道:“那是你们安南耍了阴谋诡计,暗中伏击家父,否则就凭你们,怎么可能伤到家父?” 丁烈转身问道:“不知这位大人是?” 柳升说道:“吾乃是安远侯柳升,你们安南伏击的正是家父。” 丁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原来是安远侯啊,当初令尊死的时候,的确英勇非常,不过您可就差了许多,这么多年了,我原以为你会替父报仇呢,结果不过是窝在大明躲着。” “不过好在您没去,否则大明安远侯这一脉,估计要绝嗣了吧?” 柳升气得满脸通红,对着朱祁钰大声道:“陛下,臣请陛下下旨,让臣换张都督回来,臣定会为您灭了安南,免了您还要屈尊和安南野人讲和。” “安远侯勿怒。”朱祁钰安抚了一句,对着丁烈质问道:“使臣这是什么意思?贵朝派你过来,是特意来挑衅我大明的吗?” 丁烈行了个礼道:“非是外臣想要挑衅,乃是大明实在没有诚意。” 朱祁钰冷着脸说道:“你们使团的正使还没有表态,你就先说我大明没有诚意了,莫非你已经可以凌驾于安南皇室之上了?” “谅山王,你是什么意思?” 黎宜民也已经看完了朱祁钰的要求,有些尴尬地点头说道:“陛下,臣也以为,大明诚意不足。” “哪里不足了?”朱祁钰问道。 “这个。”黎宜民有些尴尬,咬咬牙鼓足勇气道:“臣以为,除了这第一条之外,剩下的那一条都诚意不足。” 朱祁钰立刻反驳道:“是你刚才亲口说的,朕可以随意提条件,如今朕已经提了,怎么就变成诚意不足了?难道你也不希望朕提条件?” “臣不敢。”黎宜民立刻道:“不过陛下,您的这些条件,我大越实在没办法答应啊。” “哪一条没法答应,你们倒是说啊!是赔偿州府损失过分?还是交出主战派大臣过分?莫要以为你们一句诚意不足就能让朕让步,这一切都是你们大越有错在先,朕也只是为了确保你们安南不会再对我大明出兵。”朱祁钰立刻质问道。 “但是我们大越不过是番邦小国,赔偿不起这么多银子啊!”黎宜民叫屈道。 朱祁钰大袖一挥,冷声道:“那是你们的问题。” “做错了事情,就定要受到惩罚,否则你们爱来就来,想走就走,拿我大明当什么了?拿朕当什么了?” 左都御史萧维祯出班劝道:“陛下,使臣,今日乃是讲和,就不要如此斗气了。” 然后对着朱祁钰问道:“陛下,臣可否看一眼这条件?” 朱祁钰无所谓道:“你看吧,反正也没有什么不能示人的。” 萧维祯点点头,捡起丁烈丢到地上的那份奏疏看了起来,立刻便明白了丁烈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只见奏疏上写到。 第一条,大明要求安南承认此次开战错在安南,安南以番邦小国妄图挑衅宗主,必须上表承认错误,并保证今后不会再犯。 第二条,安南入侵大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故而需要赔偿大明的损失,包括安南入侵过的城池,乡镇,村子等等,因为各州府有大有小,损失不一,故而平均计算,每个州府赔偿四十万两银子。 第三条,安南必须交出朝中主战派大臣,送到大明,交由大明处置,尤其是此次统军之帅,必须绑缚起来,活着交给大明,不允许送一具尸体过来,由大明来审判处置。 第四条,安南主动入侵大明,大明派军抵抗,这也是有花费的,因此安南需要支付大明的出兵费用,每月十万石粮食,自安南入侵之日起计算,按双方缔约之日截止。 第五条,为确认安南恭敬之心不假,安南需每年给大明岁币十万两,粮食五十万石。 第六条,为确保安南不再侵犯我大明,安南与大明接壤的边境一百里内,安南人不得驻军,所有城池的城墙必须拆毁,关隘也要拆除,每三个月由我大明边军派人巡察。 第七条,合约签订之后,安南必须在一年之内按照合约完成所有财物人员的交付,若超过一日,合约自动作废。 这些要求看得萧维祯冷汗淋漓,他是真的没想到朱祁钰的胃口居然会这么大,别的不说,光是第二条赔偿州府财产损失的数目,就不是安南能够承受得起的。 这次安南入寇,光是萧维祯知道的就有安镇府、太平府、归顺州、都康府、向武洲、江州、南宁府、浔州府、廉州府等大大小小十五个州府,每个州府四十万两银子,那就是整整六百万两银子,安南能赔的起才怪呢。 还有这第三条,安南要交出主战派大臣,有大明处置,还得是活着交人,死的都不行,这是一点脸面都不给安南留了。 最狠的是第六条,安南距离大明百里之内不得驻防,城池不能有城墙,要道不能有关隘,每三个月还得让大明巡察,这几乎就是将整个安南的北方对大明开放,一旦大明有什么心思,安南想要防守都来不及,只能和大明在平原上打野战,这对于兵力本就不多的安南更是巨大的威胁,一个应对不好,安南就会灭国了。 怪不得安南使臣不愿意答应呢,这要求换谁都不能答应啊! 其实对于大明和安南的战事,萧维祯早就想要劝阻了,没事打什么仗啊,身为文人,他是无论如何都看不下去的。 这会儿大明文人的毛病又在萧维祯的身上冒了出来,对着朱祁钰恭敬道:“陛下,臣以为这要求,大越使臣的确不好答应,还是略微减少一些吧!” 朱祁钰没想到萧维祯的屁股坐到了安南那面,冷声训斥道:“萧总宪,莫要忘记你的位置,都察院如今只负责案件起告,朝政之事不是你们都察院可以插手的了。” 萧维祯听着朱祁钰的语气,突然感觉一股冷意窜遍全身,他这才想起来,现在的都察院已经不负责具体政务的谏言了。 而且听朱祁钰对自己的称呼,明显没有什么善意。 萧维祯只得恭敬道:“臣僭越了,请陛下恕罪。” “回去吧。”朱祁钰挥挥手,他本就没有收拾萧维祯的想法,自然也不会追究此事了。 谁料下面一个声音突然说道:“陛下,萧大人不能过问政事,六科给事中可还能问过吗?” 朱祁钰抬眼看去,只见六科给事中里走出一个人。 朱祁钰自然不认识,出声问道:“你是何职?” 那人走上前来,恭敬行礼,道:“臣礼科都给事中李春。” 朱祁钰黑着脸问道:“怎么?此事你也想插手吗?” 李春恭敬道:“正是,臣所在的礼科,正是督管礼部、鸿胪寺、光禄寺的,自然想要过问。” 这也是当初朱祁钰交给六科的,当然不能否认,于是点点头问道:“你打算如何过问?” 李春恭敬请道:“陛下,臣想先看看鸿胪寺的奏疏。” “你看吧!”朱祁钰也没有阻止。 这是六科的权力,朱祁钰当然不会阻止,他现在也想看看,这个李春到底要怎么说。 如果顺了朱祁钰的心意,他就不会做什么,如果违逆的话,那他肯定是要清除掉这种人的。 李春翻看了一遍,也是放下奏疏,对着朱祁钰说道:“陛下,臣以为这些要求的确过分了,既然您有诚意要与大越讲和,臣建议还是要降低一些要求为好。” 果然,如今的文臣还是这一套思维,朱祁钰冷声问道:“那李爱卿以为,大明应该提什么样的要求?” 李春恭敬答道:“臣目前的想法是,我大明答应撤军,恢复之前的边界,安南要保证永不犯边,并且赔偿我大明二十万石粮食。” “没了?”朱祁钰等了一会儿才问道。 李春点点头,道:“没了。” 朱祁钰的脸色立刻黑了下来,直接反问道:“那二十万石粮食朕不说什么,但就是大越国保证永不犯边这一条,你打算让他们如何保证?” “自然是以大越朝廷的信誉保证,若是敢再犯边,那朝廷必提大军灭之。”李春立刻回答道。 “不够。”朱祁钰立刻道:“他们大越朝廷若是有这个信誉,那也不会有这次大明与大越之战了。” “但是陛下如今的要求,大越朝廷肯定是没办法答应的。”李春也是辩解道。 “那朕不管,朕已经说过了,天底下没有白吃的米饭,做了事情就要承担后果。”朱祁钰立刻说道,旋即看向李春,缓缓说道:“当然,若是李爱卿一族愿意常驻边关,守护大明的国土,朕或许还会考虑一二。” 李春顿时傻眼,自己一族可是在庐州府活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去广西了?那自己的族产怎么办?自己的祖地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李氏一族为了安南人牺牲掉?凭什么啊! 丁烈却是趁机出声道:“李大人高义,若是李大人愿意去广西,外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李氏一族的安全。” 李春的心还没放下来,却听朱祁钰突然说道:“谁说朕要让李爱卿一族去广西了?” 第500章 黎宜民要替母报仇 朱祁钰突然说道:“谁说朕要让李爱卿一族去广西了?” 不去广西去哪? 众人全都看向了朱祁钰,眼神中充满了迷茫。 朱祁钰冷笑一声道:“我大明幅员万里,自然是要去最需要他们的地方。” “朕属意的地方是满泾。”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他们更熟悉的是宣大边境。 不过大明这么多官员,自然是有人知道的,鸿胪寺卿杨善便出面劝道:“陛下,满泾是否太远了些,那里可是奴儿干都司啊。” 众人大哗。 奴儿干都司,那可是比辽东还要往北的地方啊,全是女真蛮夷啊! 朱祁钰却是摇头反问道:“怎么?奴儿干都司不是我大明了吗?” “是。”杨善哪里敢说不是,只得回答道。 朱祁钰道:“那不就得了,既为大明臣子,去我大明之地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杨善果断缩了回去。 他虽然能言善辩,但是他也知道,自己说不过皇帝,皇帝有一个天然的优势,那就是可以定义某些事情,就像这次一样,奴儿干都司是大明的国土,如果李春还想做这个官,那他就必须过去,不能不去,不去的话就是抗旨不遵,皇帝就有了理由收拾他。 但是如果李春不做这个官了呢?那朱祁钰就可以直接给他扣上一个胆怯畏难的名声,李春可是科道官,即便致仕也要靠名声活着,没了名声,李氏一族就彻底没什么希望了,只要朱祁钰有这个态度,李氏一族即便再出个什么天才,也没办法中举,几代之后就彻底废掉了。 朱祁钰没有搭理杨善,也没有理睬底下臣子的窃窃私语,而是看向李春道:“怎么?李爱卿,你是否还要替大越国担保呢?” 李春不语,静静地站在原地。 朱祁钰用一种诱惑的语气问道:“李爱卿,怎么了?大越的廷上侯不是就在这里么,你问问他,是否敢对你保证,今后他们大越不会对大明动手?” 李春闻言,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站在一旁的丁烈,没想到丁烈却是一声不出,仿佛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似的,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对着朱祁钰恭敬道:“陛下,臣愚钝无能,不辨事理,自认不能辅佐陛下,请陛下恩准......” 说到这里,李春仿佛用力下了什么决心,继续道:“请陛下准臣致仕。” “啊?”底下的文武百官顿时大哗。 李春虽然犯了个错误,但是也不至于如此吧。 他是正统三年的举人,苦读二十年才中举,又花了十年时间才坐到了这个都给事中的位置,甚至在正统十四年的京师保卫战中也是立过功的,前途一片光明,为什么要致仕啊? 只要他脸皮厚一些,对着朱祁钰认个错,相信朱祁钰不会下狠手处置他的。 朱祁钰却是被他的这种态度激怒,冷声问道:“怎么了?李爱卿为什么要请求致仕呢?是认为朕不够圣明,还是认为政务院和鸿胪寺官员失德呢?” 李春还是不说话。 政务院首理王直看不下去了,出声劝道:“陛下,今日说的是大越求和之事,还是说正事吧,李大人就交给臣来处置可好?” 王直的面子朱祁钰还是要给的,点点头道:“好,此事交给你来处理,一定要让朕满意。” “陛下放心。”王直恭敬道。 暂时放过李春,朱祁钰再次转向黎宜民和丁烈,问道:“二位使臣可否已经确定,是否要继续向我大明求和?若是不想求和,那就这样吧,回头朕给张軏去道旨意,让他快点打便是,拖拖拉拉的,真是废物。” 丁烈脸色一黑,刚要拒绝,黎宜民却是抢先说道:“大明皇帝陛下,此事事关重大,请给臣一些时日考虑。” “可以,反正一日没谈完,你们大越都要给我们大明一日的军费,只不过是早晚之事罢了,朕不着急。”朱祁钰点点头,一拍御座上的扶手,起身道:“退朝。” 黎宜民和丁烈回到四夷馆,关上房门商议和谈之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京师早春的寒风吹的,丁烈满脸通红,等黎宜民关上房门,立刻怒喝道:“谅山王,来之前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求和之事全由本官来操办,今日为何您又要插手?” 黎宜民关好房门,转身说道:“廷上侯,今日早朝之事可不怪本王,若不是本王拦着,恐怕你我二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汉人讲究的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即便本官激怒了大明皇帝,也和你无关,你是大越宗室,又给大明捐了十万石粮食,大明皇帝不会杀你的。”丁烈立刻反驳道。 黎宜民摇摇头,道:“本王哪里怕这事儿,本王是担心你被大明皇帝杀了。” “那样更好。”丁烈怒气腾腾地说道:“若是大明皇帝杀了本官,那就是大明皇帝有错在先,后面再求和的时候,那些条件也能降一降,我大越也就不用面临亡国之危了。” “廷上侯高义。”黎宜民先是行了个礼,然后继续说道:“只是廷上侯不要忘记了,大明皇帝也是个年轻人,一样有年轻气盛的毛病,若是您真的惹怒了大明皇帝,让他直接拒绝我大越的求和,那时候廷上侯以为,我大越要怎么办呢?” “您也知道,这次咱们大越主动求和,一方面是国内的消耗实在有些大了,青壮死伤惨重,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占城在南方蠢蠢欲动,大越一个应对不善,是真的有灭国之危啊。” “这我当然知道,只是大明皇帝提出的那些条件你也看到了,这哪里有半分讲和的诚意,分明是冲着灭了我大越而去的。”丁烈没好气地道:“若是现在不搏一搏,那咱们大越灭国是早晚的事情啊!” 黎宜民劝道:“对,是早晚的事情,但是这种事情宜晚不宜早,时间越久,国祚越长。” 紧接着话题一转,说道:“而且廷上侯也知道,如今我朝陛下还未亲政,朝政都是太后掌握的,这次和大明开战,也是太后做主的,这充分说明,太后并没有能力支撑我大越。” 丁烈自然不会相信他的鬼话,眼睛一眯,冷声道:“怎么?谅山王还对那个位置没死心吗?提前警告您一声,如今我朝这种形势,本官可不会允许你做出什么乱国之举的,否则本官定不会对你客气。” 黎宜民连忙道:“哪里,廷上侯误会了,本王已经是废太子,而且本王的母妃已经将满朝文武得罪个遍,即便本王想要那个位置,也不会有人支持的,这一点本王早已看透了。” “本王的意思是,陛下过完生辰也到十二岁,可以尝试开始亲政了,只需要廷上侯您帮忙盯着点即可,若是陛下能够亲政,有廷上侯盯着,也不会有如今我大越和大明的战事,你我二人也不必在此受奇耻大辱了。” 丁烈的面色一黑,冷声道:“你是说让本官为辅政大臣,协助陛下理政?” 黎宜民点点头。 “那太后要如何自处?仪春侯要居于何地?阮大人可是当年太宗留下的辅政之臣啊!”丁烈立刻反问道。 他口中的仪春侯乃是大越开国功臣阮炽,自幼被黎太祖黎利收养,22岁时跟随黎利起兵,当年就是他和丁烈的兄弟丁礼一同出兵,率三千人大破明军,击杀大明兵部尚书陈洽和内官李亮,后又在东关城之战中以铁突军大败明军,生擒其将崔聚,以及当时的交趾布政司布政使黄福,乃是为大越建国立下赫赫功劳的功臣,黎太宗去世之前,特意命他与开国功臣郑可联手辅政。 丁烈虽然也是开国功臣,但是和他是完全没有办法相提并论的,尤其是他的女儿阮氏英,正是如今掌政的阮太后,即便黎邦基亲政了,他也没办法和阮炽相抗衡。 黎宜民回答道:“太后如何自处,那是太后要考虑的事情,如今咱们与大明求和,大明有一条不是要求大越交出主战之臣吗?阮太后可是当之无愧的主战之人,虽说咱们大越肯定不能交出太后,但是请她自囚后宫肯定是要的。” “至于仪春侯,在这一条要求的前提下,他能否还在大越还说不准呢。” 黎宜民说的没错,这次开战,主要还是阮太后感觉受到了大明的欺骗,气不过上当才发兵攻明的,所以她肯定是要受到大明制裁的,而阮炽身为阮太后的父亲,自然也是逃不掉的,如果说阮太后要攻明而阮炽没能阻止,这话说出来谁都不会相信。 不过丁烈知道,现在不是对阮太后动手的时机,如今大明大兵压境,大越朝廷中正是上下齐心一致对外的时候,绝对不能自己乱起来,于是立刻阻止道:“不可,若是这时候对太后和仪春侯发难,那朝廷定是要乱上一阵子的,如今大越抵抗大明已经很难了,朝廷一乱,北方就会乱,到时候我大越可真的是有亡国之危啊。” 黎宜民眼睛一眯,他从丁烈话语中已经听了出来,这位廷上侯其实并不反对对阮太后出手,只是现在不是时机,这才拒绝了他的提议。 不过那又如何? 黎宜民立刻道:“这个自然,但是大明的要求就摆在这里,如何让大明降低要求才是你我二人需要面对的难题。” “本王这里有个想法,廷上侯可否帮忙参议一下,看看是否可行?” “你说。”丁烈也知道现在不是考虑争权夺利的时候,立刻道:“反正本官现在是有些烦躁,暂时拿不出什么想法,如果谅山王有想法,尽管说出来便是。” 黎宜民立刻靠近丁烈,轻声说道:“丁大人,本王的想法是,本王以谅山王的身份去哀求大明皇帝,请求他降低要求,放过我大越,若是他答应下来,本王愿意私底下每年进贡大明五十万石粮食。” 丁烈一惊,说道:“你这么做,可就彻底成为大越的逆臣了,太后不会放过你的。” 黎宜民苦笑道:“可不是么?但是如今这种局面,还能有什么办法,既可以保住朝廷颜面,又能让大明答应求和呢?” “若是一定要有一个罪人,那这个罪人就让本王来做吧。” “谅山王高义。”丁烈立刻说道。 如果黎宜民真的说服大明皇帝接受这个条件,那他肯定是要被阮太后追责的,而且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关键是,大明如今受灾了,急需的正是粮食,黎宜民用这个条件和大明皇帝私底下谈,大明皇帝还真有可能答应。 毕竟大越对大明的威胁再大,也不可能威胁到大明皇帝的皇位。 黎宜民继续说道:“另外,丁大人要派可靠之人传口信回去,告知朝廷大明的实际情况,让朝廷知道大明如今缺粮。” “最好是让黎察黎大人将大明缺粮的消息传到大明军中,然后主动发起一次进攻,消灭一支大明的军队,挫一挫大明的锐气,若是能抓住几个大明的文官最好,这样咱们也就有筹码和大明皇帝谈条件了。” 丁烈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着黎宜民,感叹道:“谅山王,本官是真的没想到,你居然有如此计算,若是真的按照你这个主意来做,说不准还真的可以让大明无条件接受咱们大越的求和。” 黎宜民笑道:“廷上侯过奖了,本王毕竟也是大越宗室,总不能看着大越亡了吧。” 谁料到丁烈话题一转道:“不过此法风险也是比较大的,如果北方的战事不如你计划的那样,那咱们再想求和,可就只能全面接受大明的条件了。” “对。”黎宜民点点头,道:“但是如今这种情况下,廷上侯还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吗?” 丁烈摇摇头,他要是有什么好办法,早就说出来了,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需要一个阮太后的眼中钉出主意。 见丁烈摇头,黎宜民也没有在多说废话,只是道:“那就这样吧。” “本王这几日去求见大明皇帝,看看以本王的面子能否让大明略微降低些要求。” “廷上侯也尽快派人回去,将消息和安排传递回国内,最终请陛下定夺。” 丁烈再次看了他一眼,无力地点点头,再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次日,丁烈便派出使团中的亲信快马加鞭向大越赶去,黎宜民则开始想方设法求见朱祁钰。 他先是通过正规渠道,找鸿胪寺卿杨善帮忙求见朱祁钰,却被拒绝,杨善还明确告诉他,昨天早朝之上,大明皇帝被他们的副使丁烈激怒,短时间内是不愿意见他们安南人了。 黎宜民又找上了政务院,不过这次更惨,他连政务院的大门都没进去,只是在政务院大门口等了整整一天,后来天色晚了,黎宜民被冻得实在受不了,这才灰溜溜地回了四夷馆。 不过几次三番的失败之后,黎宜民终于开始动起了脑筋,花银子请了个掮客出主意,看看有什么路子可以见到皇帝,但是这个掮客日常都是走部衙路子的,哪里走过紫禁城的路子,好在他还算是有良心,偷偷告诉了黎宜民一个办法,那就是趁着早朝的时候去紫禁城门外直接求见,而且在见到大明皇帝之前都要这么做,到时候让大明的文武百官都看到他的诚心,这才有机会见到大明皇帝。 黎宜民付了银子,又是感谢一番之后,兴奋地回到了四夷馆,第二天便趁着大明召开早朝的时候去午门外求见,不过这次并没有成功,不过掮客已经提前说过了,黎宜民便坚持了下去。 只是让黎宜民没想到的是,他这一坚持就坚持了整整半个月,顶着京师开春的寒风,就这么站在午门外,即使是下雪也没有逼退他,终于在他坚持到午门求见的第十八天,终于出来一个宦官,说皇帝要召见他了。 这次朱祁钰召见黎宜民,并不是在奉天殿,而是在武英殿。 武英殿的华贵大气比不得奉天殿,但是却别有一番韵味。 朱祁钰坐在御座之上,看着伏跪在地上的黎宜民,说道:“谅山王,朕听说你这段时日一直在午门外等候,想要求见朕,不知到底有什么事情,让你堂堂大越宗室做到这种程度啊?” 黎宜民跪在地上,屁股撅得高高的,恭敬回答道:“大明皇帝陛下,臣是有事相求,无奈没有路子求见陛下,只能出此下策,还望大明皇帝陛下恕臣冒犯之罪。” 朱祁钰冷声道:“你还知道是冒犯啊!这段时日你天天来午门外面,还经常和下朝的文武百官打招呼,不就是想要掀起舆论,逼迫朕见你吗?” “好了,现在你见到朕了,那就说说吧,你到底有何事相求?” 黎宜民连忙道:“臣是为大越之事而来,如今.......” 朱祁钰立刻伸手打断他,说道:“谅山王,若是你今日是为了求和之事而来,那就不必说了,反正你们也做不了主,朕已经听说,你们那位副使已经派人将朕开出的条件送了回去,是和是战,就看你们朝廷传回来的消息吧。” 黎宜民摇头道:“陛下,臣不是为了求和之事才来求见陛下的。” 朱祁钰一愣,奇怪道:“那你为什么要来求见朕?难道你也想采购一些大明宝货?这种事情你直接找鸿胪寺卿杨善就好了啊。” 黎宜民恭敬答道:“回陛下的话,大明宝货臣已经采购了一些,暂时已经足够了,在我国送来银钱之前,臣已经无力采购。” “那你找朕是有什么事情?”朱祁钰问道。 黎宜民看了一眼站在旁边伺候的王成,做出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朱祁钰自然也看出来他的顾虑,出声说道:“谅山王,你不必担心,这是朕最亲信的大伴,听到的机密事情多了,不会有任何泄露的。” 黎宜民这才放心下来,鼓了鼓勇气说道:“陛下,臣想请您做主,废掉如今大越的后宫太后阮氏和仪春侯阮炽,协助还政于黎氏。” “哦?”朱祁钰立刻来了兴趣,出声问道:“谅山王,你为何要这么说?难道如今你们大越国掌权的已经不是你们黎氏了?” 黎宜民最想说的话已经说了出来,现在没了退路,也就不再犹豫,立刻点头道:“正是。” “不瞒陛下,我朝太宗皇帝驾崩之时,我朝如今的皇帝方才两岁,完全无法理政,故而太宗皇帝留下了仪春侯阮炽和参知政事郑可辅政,不过我朝皇帝之母阮氏乃是阮炽之女,因此阮炽便趁机奉阮氏摄政。” “谁料阮氏摄政没几年,就给参知政事郑可郑大人扣上了一个谋逆的罪名,将郑大人及其嫡长子处死,从此之后,阮氏一族便借着阮氏掌控我朝皇帝,独揽了大权。” “此次战事,全是阮氏所为,她认为大明是在欺骗我大越,故而一怒之下发兵广西,这才有了这场战事。” “陛下若是想要追究主战之人的罪行,阮氏和阮炽才是罪魁祸首,必须要陛下下旨,命大越捉拿阮氏一族问罪。” 朱祁钰静静听着,等他讲完,于是问道:“谅山王,你可知你在和朕说什么?那阮氏既为太后,乃是你朝皇帝的亲生母亲,你为何要朕杀她?难道你是想行谋朝篡位之举吗?” 黎宜民连忙摇头道:“非也,陛下误会了,臣只是看不过去阮氏一族操纵朝政,忤逆大明,这才据实相告,请陛下明察。” “朕不信。”朱祁钰立刻摇头道:“谅山王,如今你朝掌政的还是阮氏一族,阮氏又是你朝太后,你和朕说这些,岂不是在卖国吗?朕绝不会相信你只是看不过去,定是有其他缘由的。” 黎宜民这才说道:“陛下果真是慧眼如炬,臣的这一点小手段还是没有瞒过陛下。” “其实臣的主要目的是,为母报仇。” 第501章 为母报仇的黎宜民被算计了 “为母报仇?”朱祁钰瞬间打起精神,对着黎宜民问道:“你们的阮太后杀了令堂?” 黎宜民点点头,爆出了一个朱祁钰万万没想到的消息:“不瞒陛下,臣原本是大越的太子。” “你原本是太子?”朱祁钰一愣,旋即明白过来,道:“你是废太子啊,那你还说与皇位争夺无关?” 黎宜民苦笑一声道:“陛下,此事真的和皇位无关。” “那你说说吧,你们大越现在的皇帝还未成年,你一个废太子却想要废了如今掌权的太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朱祁钰放平心态,出声问道。 黎宜民回答道:“其实这件事情很简单,家母原本是太宗皇帝的正宫皇后,臣又是最先出生的,故而被立为太子,但是阮氏心计极深,对皇后之位虎视眈眈,经常在外面污蔑臣的家母骄矜无礼,还经常趁着家母处理后宫之事时引我朝太宗皇帝前来观看,最终使得家母令太宗皇帝生厌,被废为庶妇,臣的这个太子之位也就跟着没了,而阮氏趁机成为皇后,臣的弟弟也就成为了大越皇帝。” “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臣也不是那么想坐这个皇位,但是阮氏却没有收手,继续迫害臣的母亲,将臣的母亲活活饿死,臣的母族也被她找个理由屠戮殆尽,就连这次臣被派过来出使,也是她想要借机给臣扣一个丧权辱国的罪名来处理掉臣,因此,臣和阮氏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所以你才想借朕的手来报仇,是吗?”朱祁钰问道。 黎宜民点点头,说道:“正是,臣在大越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闲王,实在是没有办法,肯定大明皇帝陛下恩准。” 朱祁钰冷笑一声,直接反问道:“那朕为何要帮你报仇啊?” 黎宜民连忙道:“这对臣来说是道难题,但是对于陛下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还请陛下恩准,帮臣报了此仇吧。” 朱祁钰摇头道:“不,这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朕要帮你杀了阮氏,必定会惹怒你朝皇帝,他现在虽然还未成年,但是早已懂事了,肯定会将弑母之仇扣在大明这里,回头他找机会再来攻伐大明,朕还是会有损失的。” “这对于朕来说,是一个赔本的生意,朕为什么要做。” 黎宜民已经听出来朱祁钰的意思了,立刻问道:“那不知陛下要如何才能答应?只要是陛下想要,只要是臣有的,臣都一定不会拒绝。” 朱祁钰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淡淡问道:“谅山王,对于朕给你们提出的条件,你身为正使,是如何看待的?” 黎宜民想了想,回答道:“臣以为,除了要求大越交出主战派大臣之外,剩下的要求大越都有可能会答应下来。” “那如果朕将这些要求翻倍,来换取替你母后报仇,你可能答应下来?”朱祁钰继续问道。 黎宜民为难道:“不瞒陛下,臣此番虽然是正使,但是大权都是在副使丁烈手中的,最终的决定只有他能做,臣就是个摆设而已。” 朱祁钰黑下脸来,质问道:“那你还跟朕说,要请朕出手帮你报仇?” “你身为宗室和正使,这么一点要求你都不敢答应,朕凭什么要担着风险帮你报仇呢?” “这个......”黎宜民顿时滞住,呆愣愣跪在原地许久,这才缓缓道:“陛下,您这个条件,估计只有我大越国的皇帝才有资格答应吧,臣只是一个宗室闲王,没资格答应这个条件的,即便臣现在答应下来,那陛下恐怕也不会相信吧。” 朱祁钰却是淡淡道:“你说的很对,朕的确不会轻易相信你,除非你能给朕一个筹码,一个足够大足够重的筹码,否则朕当然不会信任你。” 黎宜民再次低头思考起来,许久才抬起头,缓缓道:“既然这些条件只有大越国的皇帝可以答应,那臣请求陛下能够协助臣推翻臣的三弟,让臣登基称帝,臣愿意将我大越东海路献给大明。” “不够。”朱祁钰当即说道:“东海路朕知道,不过是一府之地而已,仅仅是一个东海路便想求得大明的帮助,朕还没那么便宜。” “那再加上归化镇呢?”黎宜民再次加码。 朱祁钰还是摇头,说道:“不够,朕记得归化镇是你大越国与缅甸的交界之处,基本上全是山地和莽林,又不能耕种,我大明要来干嘛。” “那陛下想要哪一路,尽可直说。”黎宜民不再提条件,而是直接让朱祁钰自己提。 朱祁钰缓缓道:“你们大越也就是升龙城附近有一些平原,但是想来你们一定不会答应,朕也不强求,但是朕理解你们大越,你也要理解朕,必须在其他地方给朕补偿。” “朕想要归化镇、大通路、富良路和谅江路。” “啊?”黎宜民顿时愣住了,他是万万没有想到,朱祁钰居然想一口吞下这四省,要知道,虽然大越国的人口集中在升龙城附近的平原上,但是这四省也是人烟稠密,而且整个大越北方只有五路,这四路如果归了大明,只剩下一个临海的东海路,那大明的边境将直接临近大越国都升龙城,万一大明再次兴起平灭大越之心,那他们大越连一点反应时间都没有。 而且大越虽然南北相距比较远,但是地势却是狭长的,若是丢了这四省,那大越的国土可就丢掉一半了,国力直接减半,能否继续抵挡住占城的进攻还不知道呢。 黎宜民说道:“陛下,这恐怕不行。” “若是以此为条件,那即便臣能顺利登基,下面的臣子也绝不会容忍此事发生的。” 朱祁钰无所谓地道:“那是你的事情,只要你答应将这四省割给大明,那朕就会扶持你登基,若是不答应,那就不要向朕提什么为母报仇之事。” 黎宜民低头沉思,许久之后才用力点了点头,道:“好,臣答应。” 他也是没办法,如果这次没办法谈拢,那他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毕竟阮太后派他来大明求和,根本目的还是想要找借口处置了他,反正都是一死,不如临死之前搏一搏。 万一成功了,那他就能彻底翻盘,不仅能保住自己的性命,还能直接反杀,灭了阮氏一族,自己登基称帝。 至于要割让四省之地,那也是要等他登基之后才会履行的事情,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赖过去,只要自己坚持住,那大明拿他也没什么办法。 见黎宜民终于答应了,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道:“好,那谅山王就先不要出宫了,一会儿朕想要宴请你,陪朕喝一杯。” “陛下之命,臣不敢不从。”黎宜民也是陪笑道。 等黎宜民出宫之后,朱祁钰立刻召见了政务院和大都督府的人,当然,还有鸿胪寺卿杨善。 “诸位爱卿,今日大越国正使黎宜民入宫来求见朕,和朕讲述了他与大越国掌权之人皇太后之间的仇怨,希望朕能够帮他报杀母之仇,朕已经答应了,现在招诸位爱卿过来,就是想和诸位商议一下,看看如何完成此事。”等众人到齐,朱祁钰也不废话,开门见山讲出了今天和黎宜民谈好的事情。 众人都是一愣,王直立刻问道:“陛下,您怎么突然要和大越使臣合作了?那他们求和的事情怎么办?” 朱祁钰笑道:“自然是有利可图,所以朕才会选择与他合作的。” “至于大越国求和之事,你们正常谈就行,不必特意照顾。” “可是他毕竟是正使,若是您与他合作,那我大明肯定是要有所让步的啊!”主要负责谈判的杨善出声抱怨道。 朱祁钰呵呵笑道:“杨爱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此次安南使团里面,黎宜民这个正使只是个摆设,真正负责和谈的人是他们的副使丁烈,你去和他多谈一谈就好了。” “原来如此。”杨善还奇怪呢,黎宜民这个正使,一直没有去找他谈判,只是在紫禁城门口苦苦哀求,希望朱祁钰能见他一面,没想到真正负责谈判的人并不是他,而是那位一直和自己死死纠缠的副使丁烈。 “臣斗胆,敢问陛下和这个大越国正使谈下了何等条件,能让您愿意冒着与大越国彻底闹翻的风险去帮他。”金濂这时候出声问道。 他自然也知道大明向安南提出的条件,会让大明获得多大的利益,现在听朱祁钰和安南的叛徒谈了另一份合约,那利益肯定会更大。 朱祁钰对着王成示意了一下,王成从旁边的书架上拿出一份契约书,交给众人传看。 这份契约书很简单,乃是黎宜民请求大明帮助他灭掉阮氏一族,帮其报杀母之仇,并助其登基的内容,黎宜民许诺给大明的利益也很简单,只是大得吓人,居然是整整四省之地,几乎占据了安南的半壁江山。 王直看完这份契约书,问道:“陛下,你不会现在就想启动复立交趾布政使司的计划吧?” 朱祁钰摇摇头道:“这个朕还没有想好,不过先拿到这四省之地,即便以后朕想要彻底灭了大越国,也会方便许多。” 倒是金濂看完之后连声赞道:“陛下,此举甚妙,只要这黎宜民能够成功,那我大明便可兵不血刃得到四省之地,不说别的,光是粮饷和军械方面,就可以省下一大笔银子了。” 一旁的武清侯石亨也是看完了,一样赞成道:“陛下此举,的确高明。” “这大越国的四省,可是居高临下,能够对他们的京城升龙城造成非常直接的威胁,若是等到陛下复立交趾布政司的时候,只要派兵从大通省或归化镇顺流而下,便可直击升龙城,大越国连防御的机会都不会有,我大明的大军也不用在大越国北面的山区里裹足不前了。” 朱祁钰笑着点点头,他当时想要这几个地方的时候,也是这么计算的。 “陛下。”这时候杨善略带担忧地出声道:“臣看谅山王签下的这份契约书之中,说的是等他报仇成功、登基称帝之后再下旨将四省之地割让给大明,只是臣担心,这谅山王到时候会不会认下这份契约书?万一他言而无信,不履行承诺,那我大明岂不是吃亏了么?” “对啊,万一他不承认这份契约书怎么办?”金濂也是反应过来,立刻问道。 朱祁钰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为难之色,缓缓道:“这也是朕担心的地方,若是他成功族灭阮氏,自己登基称帝,那依朕对他的了解,他还真就未必敢履行这契约。” “但是陛下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吧?”王直笑着问道。 听到王直的话,朱祁钰脸上的为难之色瞬间消失不见,转而是换上一副略带得意的笑脸道:“当然,朕现在考虑的是,过阵子朕会再召他入宫,到时候就以公开这份契约当做威胁,逼迫他助张軏攻下谅山城所在的谅江路,这样一来他勾结咱们大明攻打大越国的事情就算是定下来了,即便以后他反悔,朕也不怕。” 王直笑着道:“若这种事情他真的做了,那就不怕他不履行了,否则陛下只要真的将这份契约公开,那他的位置就绝对不可能坐稳,整个大越国都会反他的。” 朱祁钰点点头,看向大都督府方向,说道:“只是朕不想做这个恶人,到时候只能麻烦大都督府的诸位爱卿来做这个恶人了。” “陛下放心,臣最喜欢做这个恶人了。”安远侯柳溥立刻站起来道。 他的父亲柳升就是死在大越国手里的,柳溥早就想报仇了,虽然现在没有机会,但是威胁威胁这个黎宜民,从大越国手上捞一些好处还是可以的,至少可以略微减轻一些自己的仇恨。 朱祁钰提前警告道:“安远侯,到时候你也要收着点,别真的把他吓到了,搅坏了朕的计划,朕绝对不会饶了你。” 柳溥却是赔笑道:“陛下,您不是想做好人吗?臣来做恶人,一定往死了吓唬他,回头您再训斥臣几句就好嘛,具体做到什么程度,全由您来把握。” 朱祁钰拿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道:“那好吧。” “记住,不要吓坏了这个黎宜民,朕的后续计划还要用到他呢!” 后续还有计划?众人都是一愣。 能从大越国捞到四省之地已经不错了,为何还要有后续计划?光是彻底吞下这四省之地就需要朝廷几十年来经营吧。 只有王直隐隐猜到了朱祁钰的计划是什么,出声问道:“陛下可是打算在吞下这四省之地后引发大越国朝廷内乱?” 王直果真是王直,不愧是自己的政务院首理,朝臣中最了解自己的人,朱祁钰笑着点头道:“对。” “可是挑选一些对大明有敌意的大越国重臣,挑拨黎宜民杀了他们?”王直出声问道。 朱祁钰没想到王直的想法是这样的,不过转念一想,这么做的确有机会,于是点头说道:“这么做也无不可,只是细节方面太过麻烦,若是王首理愿意去操作,那朕也不会反对。” 王直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没有猜对,不过想了想,还是没有什么好办法,索性不再想了,问道:“那陛下原本的打算是怎么做?” 朱祁钰也不想继续憋着,直接回答道:“朕的计划是,等黎宜民坐稳皇位之后,朕就让人将这份契约书泄露出去。” 众人瞬间明白,不禁在心中感叹,还是皇帝比较阴险啊! 黎宜民剔除掉不服之人,刚刚坐稳皇位的时候,大明将这份契约书泄露出去,那黎宜民的名声就会瞬间废掉,大越朝堂之中肯定会掀起一股反对卖国皇帝黎宜民的浪潮,而且只要黎宜民在位一天,大越朝堂肯定就会乱上一天,即便是有人想要推翻他的统治,有大明在,也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大越朝堂一直乱下去,就会一直消耗大越那所剩无几的国力,回头大明再对大越攻伐的时候,阻力也会越来越低,平定的时候也会轻松许多。 最关键的是,这样做的话,朱祁钰想要彻底攻占大越,复立交趾布政司的日子就会向后推迟,多推迟一年,大明就会强盛一年,而且现在商税已经开征,时间越久,太仓里的银子就会越多,即便交趾布政司还和以前一样乱,那朝廷也能支撑得起,等大越的男人死的差不多了,那时候就是大明彻底吞并大越的时机。 即便这个时候黎宜民对朱祁钰有所抱怨,埋怨大明不该将这份契约书泄露出来,朱祁钰也可以轻松化解,只要随便找一个死囚来背这个黑锅就好了,反正黎宜民没办法来大明的后宫查验此事,他要是真敢来,那大明就有了足够的理由对大越国动手,直接从谅江路南下攻打升龙城就好了。 在这件事情上,大明有非常大的操作空间,而这种算计人的事情,天底下还有比大明的这些文臣更加擅长的吗? 疑问都解决了,接下来便是分配任务。 朱祁钰将这件事情拆分成几个步骤,分别交给了政务院、大都督府和鸿胪寺去操办,至于细节方面,就交由他们自己处理,至于整个计划,则是交给杨善来把控。 杨善之前都是处理具体事务的,对于这种把握全局的任务还是第一次接到,一方面和大越国副使丁烈继续扯皮,另一方面则是几个衙门乱窜,整个计划的细节慢慢完善了起来。 很快,事情就到了谈细节的程度了。 因为黎宜民正使的身份和丁烈的监督,黎宜民不太方便和杨善私下见面,于是,由杨善出面,以带谅山王见识一下京师风月的理由在花满楼宴请谅山王黎宜民,大都督府的石亨柳溥等人则会恰巧也在花满楼喝酒。 对于这种事情,丁烈肯定是没有兴趣的了。 他今年都快到古稀之年了,早已上了年岁,白天又和杨善扯了一整天的淡,已经没有精力去应付这种场合,因此留在了四夷馆里面,任由黎宜民出去玩耍。 毕竟这个谅山王在自己封地的时候就是骄奢淫逸的主儿,来大明已经憋了许久,还主动去求见大明皇帝,事情都做到这种程度了,丁烈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对其放任不管,算是奖励奖励这个谅山王。 如果他能再年轻十岁,这种事情他肯定是要参与的,现在只能感叹自己有心无力了。 花满楼中,杨善和黎宜民相对而坐,门口站着两位美女,正是花满楼中的花魁柳鬖鬖和花似锦。 杨善笑着介绍道:“谅山王,这二位乃是这花满楼中的花魁柳鬖鬖和花似锦,她们自幼便在这花满楼中生活学习,不论是经史子集,亦或是琴棋书画,都是无一不会,无一不精,柳鬖鬖擅长弹琴,花似锦则是会跳西域的胡旋舞,都是京师中赫赫有名的存在,今天若不是陪着殿下来的,本官可是见不到她们二人的。” 柳鬖鬖笑着道:“杨大人夸张了,您是朝廷正二品的大员,陛下的亲信之臣,往日里都是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功夫来奴婢这里,奴婢也是一直盼着您来呢!” “是啊,是啊,京中总是在传杨大人能言善辩,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花似锦也是陪笑道。 杨善一把搂过柳鬖鬖,笑着说道:“本官这不是来了么?见到本官,你是不是很惊喜啊?” 柳鬖鬖有些害羞地道:“今日大人能来,这花满楼已经是蓬荜生辉了呢。” “就你会说话。”杨善拉住柳鬖鬖亲了一口,对着花似锦示意道:“这位的大越国正使,大越谅山王,你去敬谅山王一杯酒吧。” “呦,原来这位俊俏小哥,居然还是位王爷呢,那奴婢肯定是要和王爷喝一杯了。”花似锦娇笑道,说着便举起了酒杯,打算敬黎宜民一杯。 黎宜民也是花场老手,对于这种场面并不陌生,刚举起杯子要和花似锦碰杯,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怒斥道:“到底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面子,居然让你将柳鬖鬖和花似锦一同送过去陪酒,难道不知道本侯爷来了吗?” 第502章 杨善的计谋 门外的声音传了进来,搞得黎宜民一愣。 黎宜民万万没想到,自己来青楼喝花酒,居然还会遇到这种争抢花魁的事情,以前在升龙府的时候,都是他去抢别人的,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别人抢。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房间门猛地被人推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杨善抬头一看,原来是西宁侯之子宋诚。 西宁侯宋杰去年刚刚病逝,不过朱祁钰还未下旨允许宋诚继承西宁侯的爵位,但是这家伙原本就是京师里的纨绔子弟,知道自己早晚能够继承爵位,于是便以西宁侯自居,到哪里都要自称一句本侯。 “原来是你啊!”杨善冷哼一声道:“宋远至,你不在府中守孝,却在孝期来这青楼楚馆,莫非是不想要西宁侯的爵位了吗?” 宋诚昂首挺胸地走进来,还没说话,却发现屋子里是杨善,立刻便收敛起一身傲气,老老实实地向杨善行礼道:“原来是典客大人,小人宋诚不知大人在此,有所冒犯,还请大人见谅。” 这位鸿胪寺卿杨善可是皇帝亲信,朝廷正二品大员,可不是他一个西宁侯嫡子可以得罪的,毕竟杨善教训的对,他爹西宁侯刚死没多久,他还在孝期,这要是让皇帝知道了,说不准自己这个西宁侯的爵位可就没了。 杨善冷着脸训斥道:“宋远至,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点回府去。” 宋诚恭敬道:“杨大人,侄儿今日过来,是陪安远侯来的,侄儿在宫中值守的时候,陛下曾命侄儿去和安远侯学习一下火器,故而侄儿特意在这里设宴拜师,希望安远侯能收下侄儿,因此暂时还不能回去。” “不过杨大人可以放心,等侄儿拜完师之后,定会立刻离开此地,为家父守孝。” 杨善瞥了他一眼,冷声问道:“安远侯也来了?” 宋诚立刻点头。 “胡闹。”杨善继续训斥道:“你真以为本官那么傻吗?安远侯本官也熟悉,他绝对不会行此荒唐之事的,宋远至,你还不是朝廷命官,莫要以为本官真的不敢将今日之事传出去!” 宋诚连忙叫屈道:“杨大人,侄儿可是真的没有欺骗您,安远侯就在隔壁院子,您若是不信,我马上就可以将他为您请来。” 杨善冷笑一声,道:“好啊,那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在这花满楼。” 跟着叫了一声:“小二!” 门外立刻窜进来一个店小二,满脸堆笑道:“杨大人,不知您有何吩咐?” 杨善淡淡道:“你去将安远侯请过来,就说宋远至在这里,让他亲自来领人。” “是。”店小二立刻答应道,看了宋远至一眼,转身便出去了。 他身为花满楼的店小二,自然认识京中的大人物,尤其是杨善还经常陪着一些番邦使臣光临,不可能不熟悉。 至于宋诚这位二世祖,他虽然也认识,但是明显没办法和堂堂鸿胪寺卿相比,因此他也没有犹豫,立刻便抛下宋诚跑了出去,没有给宋诚说话的机会。 宋诚眼睁睁看着店小二跑掉,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只得低着头站在门口,等着柳溥的到来。 杨善则是对着黎宜民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说道:“京中纨绔子弟甚多,谅山王见笑了。” 黎宜民则是连忙摆手,回道:“杨大人不必如此,我大越也是有青楼楚馆的,本王也没少去,这种事情见得多了。” 花似锦在一旁捂上小嘴,惊讶道:“奴婢看您器宇轩昂,原以为您是什么使臣,但是万万没想到,您居然是位王爷,奴婢真是荣幸之至,可以和一位王爷饮酒,即便是死,奴婢也心甘情愿了。” 黎宜民则是笑着挑了一下她小巧的下巴,说道:“你这么漂亮,本王哪里能舍得你死呢?即便是死,也是本王死在你的石榴裙下。” 花似锦完全没有闪躲,反而是用一种含情脉脉地目光盯着黎宜民,娇笑道:“奴婢哪里舍得您死呢,倒是快要被您迷得死了呢。” 黎宜民呵呵一笑,端起酒杯和她碰了一杯,道:“那今晚本王就留下来,做你的夫君可好?” 花似锦顿时浮现出一丝娇羞的神色,轻轻打了他一下,说道:“王爷坏死了。” “他的确是坏人,似锦姑娘可不要上了他的当啊。”门外一个声音传进来,正是被请过来的安远侯柳溥。 “伯父。”宋诚连忙靠了上去。 杨善也是站起身来,对着柳溥一拱手,说道:“原来安远侯真的在这里,本官还以为这小子在哄骗本官呢。” 宋诚委屈道:“杨大人,侄儿哪里敢哄骗您啊!” 柳溥也是笑着拱手道:“杨大人,今日这是在请安南使臣来逛青楼吗?” 杨善笑着道:“安远侯,本官今日只是为了和谅山王谈点事情,随意选到了这里,没想到居然会遇到你。” “本侯早就听说杨大人喜欢在青楼谈事,没想到是真的,杨大人这可真是......”柳溥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他有点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此事了。 宋诚在一旁小声提醒道:“公瑾遗风。” “对对,杨大人果真有周公瑾遗风,谈笑间便可让樯橹灰飞烟灭。”柳溥继续说道。 “哪里,哪里。”杨善一伸手,笑着说道:“既然安远侯在此,那就一起坐吧,此事可能和你们大都督府有关。” “哦?那本侯还真是要坐下听听了。”柳溥也没客气,直接便坐了下来,看得黎宜民一愣一愣的。 宋诚也陪坐在一旁。 这场面让黎宜民看得直发愣,他万万没有想到,杨善请自己来逛青楼,居然是有事要谈,不可置信地问道:“杨大人,你请本王过来,是为了谈事情?” 杨善点点头,对着屋子里的无关之人使了个眼色,柳鬖鬖和花似锦便识趣地告了个罪,退了出去,独留下杨善几人。 等屋子里清空之后,杨善转过头,对着黎宜民正色道:“谅山王,今日本官乃是奉旨而来,与你谈谈阮氏之事。” 黎宜民顿时一惊,看了看柳溥和宋诚,有些为难地道:“杨大人,这......” 明显是在说,安远侯柳溥和这个宋诚是不是多余之人,这件事毕竟隐秘无比,涉及到他的身家性命,他不得不谨慎。 杨善自然也看出来他的顾虑,笑着宽慰道:“谅山王不必担心,安远侯乃是朝廷重臣,宋远至也是陛下亲信,不会泄露出来的。” “只是在此地谈,不会隔墙有耳吗?”黎宜民还是有些不乐意,他对青楼楚馆可是熟悉得很,知道这里的房子都有夹墙供人探听消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杨善摇摇头,说道:“这个就不必担心了,这本就是独立的深院,往日里朝中重臣也是经常来的,没人敢做这种事情。” 黎宜民这才放心下来。 的确,若是真如杨善所言,那还真没人敢偷听什么,毕竟来这里的都是朝廷重臣,主动招惹他们等于找死,想来这个京师里数一数二的花满楼没有这个胆量做这种事情。 黎宜民问道:“杨大人,不知陛下还有何吩咐?” 杨善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出声问道:“谅山王,此事陛下已经交给本官全权处理了,这几日本官一直在思索此事要如何帮你,有些事情需要问问你,尽量多完善一下本官想出来的办法,免得谅山王有什么失误之处。” “杨大人请问。”黎宜民立刻说道,这事儿对他来说的确重要,既然杨善替他想办法,那他求之不得。 杨善缓缓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本官想知道,谅山王在大越朝廷中可有什么臂助?” “有几位,但是并没有什么实权,恐怕对平灭阮氏没有什么用处。”黎宜民立刻回答道。 杨善笑着摇头道:“不,只要有人就行。” “他们绝对可信吗?” 黎宜民这次想了想才回答道:“可信,有些人是本王母后的族人,有些则是本王做太子时候的班底,自从本王的太子之位被废之后,他们就失去了权势,被阮氏换到了闲职之上,早就想反了阮氏,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此次与大明开战,反对之声最大的就是他们,所以绝对可信,只是不知道杨大人要让他们做什么事情?” 杨善放低声音,说道:“藏兵。” “藏兵?”黎宜民一愣,旋即叫道:“藏兵?” 杨善点点头,说道:“对,藏兵。” “为何要藏兵?难道陛下不能直接处置了阮氏一族吗?”黎宜民这会儿醒悟过来,知道自己不该叫喊,于是低声问道。 杨善摇摇头道:“那肯定不能。” “这次陛下提出的什么条件你也知道,不管如何,你朝的阮太后都不可能被列入主战之人里,大越国的脸面还是要照顾到的,但是她活着,你以为朝政会由谁来掌握?” “况且为了履行你对陛下的承诺,你只有登基一条路可走,但是如今大越国的局势,若不兵谏,直接入皇宫杀掉阮太后和你朝皇帝,你又有什么可能登基称帝呢?” 黎宜民点点头,旋即摇摇头,问道:“但是阮氏乃是我朝太后,本王恐怕没有足够的实力杀了她吧?而且我朝皇帝乃是本王的弟弟,若是杀了他,本王又该如何登基呢?” 杨善无语。 安远侯柳溥这时候插话道:“杨大人,此事要不就作罢了吧,这位谅山王胆小如鼠,一点胆量都没有,哪里有能力行此大事呢?反正这次是他们主动求和,我观那些条件已经很不错了,要不咱们将这位谅山王所谋之事供出去,想来大越国也没有心思继续和咱们纠缠了。” 黎宜民顿时大怒道:“安远侯,你这是何意?本王又没有得罪你。” 柳溥冷哼一声道:“你是安南人吧,是安南人就得罪本侯了,本侯的父亲就是战死在你们安南的,若不是朝廷阻拦,本侯早就想提兵灭了你们了。” “安远侯息怒,安远侯息怒。”杨善连忙劝道:“此事事关谅山王的身家性命,他有所顾虑也是正常的,不要坏了陛下的大事。” 柳溥这才不再继续说话。 杨善对着怒气冲冲的黎宜民说道:“谅山王,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安远侯说的其实没错,既然你都要灭了阮氏一族,诛杀你朝阮太后,那你就不能心慈手软。” “至于如何登基之事,你也不必担心,我们汉人有句古话,危难之际,国不可无长君,如今我大明正在和你大越朝开战,若是你朝皇帝死了,除了你,还能有何人有资格继承这个皇位呢?” “本王还有个弟弟。”黎宜民嘟囔道。 杨善一笑,说道:“谅山王,你朝皇帝也是你的弟弟,今年不过一十二岁,本官记得他是你最大的弟弟吧,那么,你的另一个弟弟即便再大,也不可能超过一十二岁,对吗?” 黎宜民点点头,回答道:“对,本王的四弟黎思诚今年十一岁。” “这就对了嘛!”杨善笑着说道:“社稷危难之际国不可无长君,你已经成年,又是上一任太子,大越朝廷上的文武百官怎么可能越过你去让一个十一岁的娃娃登基呢?” “这倒是。”黎宜民点点头,旋即问道:“可是本王手里的实力很难攻入宫城的啊,宫城中都是从军中调过来的精锐,想要击败他们打进宫城,那可不是本王可以做到的。” “所以才叫你藏兵啊!”杨善分析道:“只要你手里有足够的兵力,再想办法收买一些宫中的将领,宫中的守卫自然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但是本王哪里来的足够兵力嘛!”黎宜民有些垂头丧气,他一直是一个闲散王爷,阮太后又一直派人盯着自己,哪里敢蓄养死士啊!是嫌自己活得长了吗? 杨善笑道:“此事本官已经帮你想好了办法,保证你回到升龙城的时候有足够的兵力。” “本王要怎么做?”黎宜民立刻来了精神。 只要他手里能有足够的兵力,那他就敢做这事儿,一直以来没有做,正是因为他手里并没有什么兵力。 杨善缓缓说道:“这就和陛下的要求有关系了。” “本官的办法是,你回去之后要和我大明的张軏张将军联手,提前让我大明占下谅江路。” “提前占下谅江路?”黎宜民顿时有些抓狂,他的封地谅山城就在谅江路,若是丢了谅江路,自己的封地岂不是也丢了? 杨善却没有理会他的不情愿,缓缓说道:“对,让我大明提前占下谅江路。” “为何?陛下不是说等本王登基之后再交出谅江路吗?难道你们大明是在欺骗本王?”黎宜民有些不愿意,当即质疑道。 “白痴。”安远侯柳溥在一旁低声骂道。 “你!”黎宜民当即就要发飙,他已经隐隐有种感觉,自己已经被大明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谅山王息怒。”杨善赶紧劝了一句,随后解释道:“谅山王,其实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为的正是让你掌握足够的兵力。” “占了我大越的谅江路,是为了让本王掌握足够的兵力?”黎宜民没好气地质疑道:“本王的封地都被你们占去了,哪里还能有什么兵力?” 杨善解释道:“不是本官瞧不起你,以谅山城那巴掌大的地方,谅山王也拉不出什么兵力的,不如将目标转移到谅江路与我大明边境上的那支大军,有了那支大军,你谅山王不就有足够的兵力了吗?” “那是黎察将军的兵力啊?他怎么会听本王的命令?”黎宜民不明白,出声问道。 杨善露出一个略带阴险的笑容,说道:“只要谅山王将黎察诱捕,秘密交给我大明便是了。” “啊?”黎宜民一愣,旋即疯狂摇头,说道:“不可能,不可能,他平时都待在军中,而那军中几乎全是黎察将军的亲信,本王又如何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他绑来大明?” “不,有办法。”杨善说道:“只要你以接收大明叛贼的名义去军中,带着黎察去前线,我军自然会埋伏他的。” “你们大明有叛贼要逃到我大越?杨大人就莫要与本王说笑了。”黎宜民失声笑道,大明如今占据主动,他们大越则是岌岌可危,哪有人会叛逃到大越啊。 杨善没有回答,只是正色看着他。 “难道你们大明真的有叛贼要逃到我大越?”黎宜民有些不可置信了。 杨善还是没有回答,但是不再看他,而是看向了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宋诚。 黎宜民自然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宋诚见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苦笑道:“谅山王不必摆出这副表情,正是本官要叛出大明。” “为什么啊?”黎宜民问道。 如果这个宋诚没有足够让人信服的理由,那瞬间便会被黎察发现的,那可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人,为人精明着呢。 杨善解释道:“宋诚乃是禁中侍卫,这几日会被本官弹劾孝期狎妓之事,那么他继承爵位的事情必然会无限推迟下去,到时候你就可以用收买他的名义与他交往,打探陛下对和谈之事的意见,他也会透露出一些底线给你,你回去和丁烈丁副使说,本官自然会按照这些底线做出退让。” “只是这样一来,谈判结果自然会让陛下不满,然后本官会在早朝上弹劾他泄露机密,陛下盛怒,直接将其发配广西戍边,剩下的事情就不用本官说了吧?” 杨善的这番话将黎宜民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禁感叹道:“杨大人果真是才思敏捷啊,如此一来,便会有大明朝廷的消息和廷上侯的佐证,自然就不会有人怀疑他了。” 杨善等他感叹完,却是又抛出了一个让黎宜民有些难以接受的说法:“宋诚过去之后,必须要跟在你的身边,负责参议军务,他是大明武勋世家出身,自幼便熟悉军务,也能帮帮你。” 黎宜民为难地点了点头,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这个宋诚其实就是大明放在自己身边的监军,负责军务也是为了掌控自己的动向,不过杨善有一点没有说错,宋诚这位大明武勋世家出身的人,的确能帮自己掌控军队,毕竟他虽然身份高贵,但是并没有什么处理军务的经验。 杨善继续说道:“等你初步掌握那支军队之后,我大明会主动进攻,到时候你要主动退让,拉长我军的战线,一直退到太原城,重新稳住战线,而在适当的时候宋诚会建议你在谅山城附近率军偷袭我军辎重,这批辎重主要以武器为主,算是给你的支援,一方面帮助你取得一些军功,收一收军心,另一方面则是让你为军中更换一些兵刃,增强一下你的实力,方便你举事的时候能够顺利一些,尽早攻破宫城。” 黎宜民总算是知道了杨善的整个计划,又是感叹道:“杨大人,此计甚妙,此计甚妙啊!” 他现在终于有一些信心了。 杨善的这个计划,的确精妙无比,先是以大明朝廷内斗的名义将宋诚安插过来,有他在,自己就能和大明的军队配合无间,自己虽然节节败退,但是却能派军偷袭明军,取得明军辎重,继而在太原城重建防线,阻挡住明军的进攻,而且自己的封地凉山城也丢了,没人会怀疑自己与大明有所勾结,这样就能在大越朝中初步建立自己的威信,为自己夺权打下基础。 不过杨善这时候却警告道:“不过谅山王,陛下吩咐本官和你提前说一声,回头陛下会用安远侯南下替换掉张軏,之后就是安远侯来负责执行,这个计划你必须要和安远侯紧密配合,不能有任何不轨之心。” “若是你有什么不轨之心,亦或是宋诚出了什么事情,那我大明也不会客气,大明会直接公布你与陛下签订的契约书,到时候是死是活,就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第503章 阮太后决定签约了 杨善的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黎宜民自然也就懂了。 在自己成功登基之前,自己都是大明的傀儡,只要有一点忤逆之心,自己肯定会失败,至于登基之后,那就要看自己的手段了。 其实黎宜民也是没办法,自己这个废太子一直是阮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次派他来大明求和,也是阮太后对他下手的第一步棋,自己再不自救,那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黎宜民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剩下的事情就简单许多了。 杨善将今天谈出来的结果回禀给了朱祁钰,计划便开始执行。 先是杨善出面,弹劾了西宁侯世子宋诚在戴孝期间狎妓,众人闻言,也纷纷上疏弹劾,尤其是新任礼部尚书仪铭的弹劾,直接让整个事情全面引爆,因为他将事情发布在了邸报上面,搞得京师人手一份,舆论纷纷。 朱祁钰扛不住压力,直接在早朝上明言,宋诚继承西宁侯爵位的事情无限期拖延下去,什么时候宋诚能得到满朝文武的认可,什么时候再来继承这个西宁侯的爵位。 宋诚苦苦哀求,但是却无济于事,只得在休息的时候上街喝酒,黎宜民自然抓住机会与其结识。 本来丁烈对此还有些反对,但是当黎宜民将朱祁钰第三条要求的底限拿回来之后,丁烈再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有宋诚在,谈判的进度快了许多,国内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谈判便完成了七七八八,最终只是在赔偿金额方面有些纠缠,其他的要求全部完成谈判。 鸿胪寺大堂内,丁烈坚持道:“杨大人,你我也谈了许久,这赔偿金额必须要减少,每城三十万两还是太多,我大越国肯定是支付不起的。” 杨善也是毫不退让道:“但是这是你们大越国入侵我大明造成的,所以必须要赔偿,那么多城池,那么多百姓,难道你们就白杀了吗?” “但是你们大明在我大越国境内也没少做此事啊,互相抵扣一下便是了。”丁烈立刻反驳道。 杨善冷笑道:“那不是我大明的问题,而是军中士卒没办法。” “我们大明国库空虚,又需要救灾,早已没有银子支付军中将士们的军饷了,只能任由他们劫掠,而这一切的根源又在于你们大越国,你们若是没有入侵我大明,这一切也不会发生。” “但是现在已经发生了,而且我大越国不是已经答应了每个月支付给你们十万石粮食吗?所以这不是理由。”丁烈也是坚持道,还拿出了已经谈成的条款来举例。 杨善立刻提醒道:“这不是还没支付呢么!要不廷上侯给你们大越国去封信,让你们国内先把这些粮食交付了?” 丁烈立刻摇头道:“不行,合约还没有谈完,我大越国凭什么交付。” “那不就得了。”杨善嘲讽道:“廷上侯还是早些将陛下的要求答应下来才是,日子拖得越久,你们大越国要掏出的就越多。” 二人针锋相对,吵了整整两个时辰,丁烈终于做出了让步,双方将最终的价格定在了二十五万两一座城池,但是因为大越国拿不出那么多的银两,故而折算成了大越国的特产,例如香料、巨木等等,这都是大明需要的,户部即便想出手也比较方便。 最终的合约终于成型。 第一条,大明要求大越国承认此次开战错在大越国,大越国以番邦小国妄图挑衅宗主,必须上表承认错误,并保证今后不会再犯。 第二条,大越国入侵大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故而需要赔偿大明的损失,包括大越国入侵过的城池,乡镇,村子等等,因为各州府有大有小,损失不一,故而平均计算,每个州府赔偿二十五万两银子,总额为四百万两。 第三条,大越国不必再交出朝中主战派大臣,但是却必须将他们罢官去职,不得再继续在大越朝廷担任官职。 第四条,大越国支付给大明的出兵费用,每月十万石粮食,自大越国入侵之日起计算,按双方缔约之日截止。 第五条,为确认大越国恭敬之心不假,大越国需每年给大明岁币一万两,粮食十万石。 第六条,大越国可以保留边境百里内城池的城墙和关隘,但是驻军不得超过一千。 第七条,合约签订之后,大越国需要在半年之内完成主战派大臣的处理,在三年之内按照合约完成所有财物的交付,若超过一日,合约自动作废。 虽然这份合约对于大越国极为不公平,但这已经是丁烈拼尽全力争取下来的结果,即便国内不同意,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了。 对于这份合约,黎宜民也没有什么意见,喜滋滋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计划进行到这一步,后面的事情就都要在大越国国内进行了,自己要早些赶回去,完成剩下的事情。 和谈的事情进行到这里,剩下的就是将消息送回国内,然后国内批准同意之后将国书用印送回来,届时就能正式生效了。 但是,让丁烈没有想到的是,这份合约送回大越国之后,顿时便在大越国国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升龙城,升龙皇城。 敬天殿是整个升龙皇城的核心大殿,其政治地位相当于紫禁城的奉天殿,是大越国朝廷平日里核心重臣开会议事的地方,装修得极为典雅高贵。 不过,随着合约的传来,敬天殿里只要是开会议事,就没有气氛和谐的时候。 “这样的合约你们也敢签?”小皇帝黎邦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怒气冲冲地将丁烈传回来的合约丢弃在地上,看着底下那群文武大臣质问道。 中书舍人范屯恭敬劝道:“皇上,臣以为这等合约已经是大越可以和大明签订的最好的合约了,皇上还是不要坚持了。” 黎邦基大怒,呵斥道:“范大人,你居然敢说这是最好的合约?朕怎么没看出来?” 范屯回答道:“臣以为这真的是最好的合约了,虽然我大越的付出巨大,但是陛下也知道,最开始的时候大明的要求有多么过分,廷上侯能谈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全力以赴的结果,皇上还是用印吧。” “朕不签。”黎邦基怒喝道:“别的不说,那四百万两银子的财货给出去,我大越国还能剩下些什么?那可是我大越国整整一年的岁入啊,难道朕不用给你们发俸禄了吗?” “但是若是不签的话,那咱们大越国未必能坚持得下去啊!”钦刑院院正潘般出声劝谏道:“北伐大明,初期虽然取得了一些战果,但是如今那些地方都丢了,还被大明反攻进了国内,谅江路和富良路被大明占去了十几个城池,当地百姓流离失所,甚至男丁都已经快要死光了啊!” 他说的事情黎邦基自然知道,但是黎邦基仍旧对这份合约极为不满,摇头道:“不,当年太祖能够驱逐大明,建立我大越国,难道朕身为他的子孙,连大明的一支偏师都抵挡不住吗?” “况且现在黎察将军已经稳住了前线,明军只能维持在太原、保乐一线无力进攻,即便打下去又怎么样?定是大明最先坚持不住的。” “谁要坚持不住了?”门外一个女声传了进来,正是如今掌握朝政的皇太后阮氏英。 阮氏英一进门,当即震慑住了全场,众人纷纷转身见礼道:“臣等见过太后娘娘。” 就连坐在龙椅上的黎邦基也是连忙起身见礼道:“孩儿见过母后。” “都起来吧。”阮氏英这会儿也不过三十出头,正是一个女人最丰润的年纪,又是养尊处优,仪态翩翩地缓步走了进来,坐到了黎邦基身旁的位置上。 “刚才是在说什么人要坚持不住了啊?”阮太后坐好之后缓缓问道。 黎邦基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恭敬回答道:“母后,是孩儿在说,大明很有可能会坚持不住了。” 阮太后眼睛转了转,出声问道:“皇上为何会有这种猜测?” 黎邦基恭敬答道:“前些日子廷上侯不是传回消息了吗?大明的黄河决口,数个州府受灾,近百万人流离失所,衣食无着,孩儿以为大明皇帝定会将注意力集中到救灾之事上去,大明的粮饷也会向那些州府集中,北方的明军没了粮饷,自然会很快撤回大明境内的。” 阮太后可不是黎邦基这种菜鸟,立刻反问道:“但是黎察不是早就来书信说过了吗?这次的大明只需要供给前线军粮,并没有军饷,那些军饷都是要靠他们自己缴获来获得,区区军粮,以大明的国力,想要供给起来并没有什么难度吧?” “这......”黎邦基方才也只是想反驳范屯和潘般的谏言,并没有想太多,现在听阮太后这么一说,顿时想起来黎察的确说过这件事情,立刻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阮太后笑笑,说道:“皇上不必如此,你还小,暂时还处理不了这繁杂的朝政,还是交给母后来处置吧。” “好的。”黎邦基也是点点头。 阮太后再次看向了下面的群臣,朗声问道:“今日议的是廷上侯传回来的合约,众位大人都有什么意见,谁出来说说啊?” 底下一片安静,没人敢出来随意说话。 阮太后和黎邦基是不一样的,黎邦基虽然大越皇帝,但是如今刚刚十二岁,没办法亲政,所以反驳几句也没什么,但是阮太后却是大权在握,借用母族的力量掌控着整个大越国,为人更是心狠手辣,将与自己争权的开国功臣郑可全族都诛杀掉了,现在没人敢惹他。 不过阮太后却不想轻易放过他们,对着刚才大声劝谏的潘般说道:“钦刑院潘院正,哀家刚才好像听到你在劝谏,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太后娘娘训话,臣不敢言语。”潘般立刻认怂道。 阮太后淡淡看了他一眼,用略带嘲讽的声音说道:“潘院正不必如此,哀家又不是什么嗜杀之人,哀家就是想问问你,你对这份合约是个什么态度啊?” 潘般有些畏缩地回答道:“臣以为,如今前线战事虽然不紧,但那也只是大明在积蓄力量,若是不尽早签下这份合约,那我大越国可能会有灭国之危。” “这么说,你的意见是要签了?”阮太后问道。 潘般点头道:“对,臣以为,应当签下来,尽早与大明讲和,方为上策。” “但是那份合约哀家也看了,上面要求主战之臣必须罢官去职,对于这一条你怎么看?”阮太后继续问道。 这一条才是阮太后最为纠结的一点,其他的那些条款,都只是些钱粮而已,只要付出了就不会有问题,但是这一条却是直击她的根基,因为如今大越国的那些主战之臣几乎都是她能够掌握朝政的班底所在,没有了这些人,她一个深居后宫的皇太后,凭什么和前朝的这些手握实权的大臣们相抗衡? 潘般也知道这是最关键的一条,顿时有些为难,想了许久才答道:“臣以为,为了大越国的江山社稷着想,定是要牺牲一些人的,皇上和太后回头多多补偿他们便是了。” “这就是你的意见?”阮太后仍旧是淡淡问道,不过语气中却带上了一丝森冷的气息。 潘般立刻恭敬答道:“这只是臣的一些浅见,最终还是要靠皇上和太后做主。” 见潘般认怂,阮太后这才点点头放过了他,毕竟他都说了,最终要靠自己做主的,那么就证明这个潘般并没有什么忤逆之心,自己不必那么敏感了。 阮太后重又看向了底下的群臣,对着其中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臣问道:“左相,你以为我大越要不要签这份合约呢?” 她虽然直接称其为左相,但是语气中还是带有一丝尊重,毕竟这位左相是她能够掌控朝政的最大臂助,她的亲生父亲阮炽。 阮炽是太祖亲信,十岁时父亲被杀,他去投奔黎太祖黎利,黎利对他也颇为喜爱,将其视为己子,永乐十六年的时候便跟随黎利起兵反明,那一年他不过二十二岁。 宣德元年,黎利趁明太宗朱棣病逝,起兵北伐,将阮炽留下,负责镇守清潭,后因李篆被明将王通击败,阮炽与丁礼一起率兵三千人驰援。在萃洞和祝洞设伏,诱敌深入,大破明军,击毙尚书陈洽和内官李亮,这就是崒洞祝洞之战。 此后,阮炽乘胜追击,包围了东关城,交趾总兵王通被迫向起义军乞和,全军撤退。 后来王通意图反攻,派人向京师求援,不过送信人却被黎利捕获,黎利大怒,下令继续攻击明军。 王通出击蓝山军的将领黎阮于西扶烈,阮炽与丁礼率兵救援,因兵少,在途中遭到王通夹击,丁礼被杀,阮炽逃脱,但在后面的东关城之战中,阮炽同范问、黎魁一起,率领铁突军大败明军,擒其将黄福、崔聚。 后来黎利建立大越国,阮炽被列为功臣,获封县侯。 大宝三年,黎太宗病逝,他便与郑可一起奉命辅佐黎仁宗,仁宗年幼,以皇太后阮氏英摄政,而阮氏英正是阮炽的女儿。 不过这位阮氏英阮太后却是有些贪权,与辅政大臣郑可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阮炽便协助自己的女儿击败郑可,将郑氏一族的男丁全数诛杀,让阮氏英彻底掌握了大越国的朝政大权。 而阮氏英为了感谢自己的父亲,便将他升为左相平章军国重事,成为群臣之首。 这次大越国北伐大明,阮炽自然也是支持的,但是现在看来,阮太后是打算牺牲掉自己的父亲了。 阮炽对此倒也不是那么在意,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 自己毕竟老了,而且已经坐到了这个最高的位置上,再往上的话那就是要抢夺自己外孙的皇位,但自己外孙对自己还是比较恭敬的,他也完全没有篡位的想法,所以自己在不在也无所谓。 心里不舒服,其根源也是在于自己的女儿。 北伐大明这件事情,最初是自己女儿提出的,上一波的使臣阮弘裕比她大一些,但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关系非常好,阮太后让他北上进贡,其根本目的也是为了让他捞一些功劳,回头提拔提拔,作为亲信协助自己掌握朝政。 但是谁能想到,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进贡,却被大明皇帝坑了,原本的功劳也在那一堆堆废纸一样的宝钞面前化为乌有,阮太后使尽手段才保住了他的职位,但是最初想要提拔他的目的也不可能实现了。 于是,阮太后一怒之下,这才决定发兵大明报仇的。 开始的战事还算顺利,大越国的大军一连攻破了大明数个州府,但是谁能想到,原本不堪一击的大明士卒在换了一个统帅之后居然变得如此能征善战,不仅夺回了丢失的州府,还将战线反推回了大越国境内,在大越国境内攻城掠地,纠缠不休,将大越国打得苦不堪言,这才不得不请出已经不怎么参与朝政的廷上侯丁烈北上求和。 这次求和,阮太后原以为不过是一次简单的出使,表表态度就可以让大明撤军,但是谁能想到,丁烈过去没多久便传回了一份大明皇帝开出的和约,里面的诸多条款更是过分,不仅要大越国付出数百万两的赔偿,还要交出主战之人。 主战之人是阮太后,大越国自然不可能把她交出去,而且主战一派的官员都是阮太后的人,阮太后自然不可能交,好在丁烈比较给力,不仅将大明开出的条款降低了许多,到现在更是只需要去职罢官即可,所以阮太后已经决定了要签下这份合约,毕竟自己一派的人只要还在大越国内,自己就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官复原职,大越毕竟不是大明,不可能一直盯着他们,北面的蒙古人才是大明的心腹大患。 既然决定签下合约,阮太后就要给大明一个明确的态度,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将自己的父亲阮炽罢官去职,在她看来,能够将自己的父亲罢官去职,这已经是最大程度地表明自己的求和态度了。 这份合约是昨天收到的,阮太后当天就下了决定,并且派人和阮炽说过此事,阮炽也已经答应了,今天在朝上问他,也不过是表演一番,走一个过场而已。 阮炽回答道:“太后,臣也以为,我大越国当签下这份合约。” “去年和大明开战,我大越国其实没少占便宜,毕竟大明富庶,即便是广西这种偏僻之地,也要比咱们大越国不少城池更加繁华一些,大越出兵的费用早已赚了回来。” “而如今既然大明已经认真对待了,那我大越就要尽早讲和,毕竟大明幅员辽阔,兵强马壮,更是击败了十几万蒙古骑兵,全歼了数万蒙古铁骑,我大越国和大明相比,实力还是太弱了些,早一日讲和,我大越国的国力就能早一日恢复。” “南面的占城已经在调兵遣将准备报复,西面的暹罗也开始蠢蠢欲动,若是我大越真的遭到大明、占城和暹罗的三面夹攻,那是真的有灭国之危啊!” “因此,臣的意见是,尽快签下这份合约,臣是主战之人,百官领袖,罢官去职当从臣这里开始,臣绝无怨言。” 阮炽一番话将不少官员都说得泪眼婆娑,他将开战的责任全都背在了自己身上,这明显就是在为国牺牲啊! 阮太后也是目中带泪,感动道:“左相甘于为大越牺牲,你的为国为民之心,哀家看到了,皇上也看到了,即便此次将你罢官去职,那阮氏一族也会一直是我大越的贵族,哀家和皇上不会让阮氏一族衰落下去的。” “臣多谢太后,多谢皇上。”阮炽面无表情,恭敬答道。 阮太后整理了一下情绪,对着黎邦基说道:“既然左相都认为这份合约可签,那皇上就用印了吧。” “好吧。”黎邦基点点头,没有再继续分辩什么。 自己老妈都同意了,他一个不能亲政的皇帝即便有意见,还有什么用处呢? 第504章 也先应该选择的进攻方向 阮太后签下了合约,小皇帝黎邦基也就用印发了出来,他们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只希望这场自己挑起的战事能够尽快结束,明军能够尽快撤军,因为占城对大越的进攻已经开始了。 占城和大越国的仇恨可是源远流长的,早在北宋太平兴国七年的时候,双方就结下了梁子。 这一年,大越前黎朝遣使占城,却因为态度傲慢惹怒了占城国王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被扣留,于是,前黎朝开国皇帝黎桓大怒,率军亲征占城,占城国王阵亡,首都因陀罗补罗被夷为平地,逼得占城不得不迁都毗阇耶。 北宋熙宁元年,占城国王律陀罗跋摩三世想夺回因陀罗补罗,于是开始征讨大越国,结果又被大越国攻破,占城被迫割让地哩、麻令、布政三州。 经过了几次大败,占城终于长了记性,双方之间的战争停止了一段时间。可是,占城并未恢复自己的实力,而是在吴哥王朝的入侵下变得更加衰落,都城毗阇耶多次被吴哥王朝攻陷。 直到南宋嘉定十三年,占城才恢复独立,结果刚刚独立六十多年,天下无敌的元朝又出兵攻破了占城。 元大德十年,在蒙古铁蹄的威胁之下,大越陈朝和占城不得不联手抵抗,英宗皇帝陈烇将自己的妹妹玄珍公主嫁给了阇耶僧伽跋摩三世,以联姻的方式结盟,占城国王阇耶僧伽跋摩三世则将乌、里二州作为聘礼,划给了大越被改为了顺州和化州,合称为“顺化”。 结果玄珍公主嫁到占城后不久,阇耶僧伽跋摩三世就病逝了,占城人信奉婆罗门教,根据该教的习俗,丈夫死后,妻子必须遵照萨蒂投火殉死,但是陈英宗没有让玄珍公主殉死,而是派陈克终将玄珍公主迎回了大越国,占城人将此事视为占城莫大的国耻,占城新国王阇耶僧伽跋摩四世因此多次发兵北伐大越国,试图夺回乌、里二州,结果还是被大越国击败,阇耶僧伽跋摩四世被俘,陈英宗立制陀阿婆粘为傀儡国王,从此之后,占城就沦为大越的附庸。 元至正二十年,婆比那索尔登上了占城的王位,即位之时正值大越国陈朝衰弱的时候,为了收复所有被大越国侵占的占城土地,他积极演习战阵,训练士卒,又设计出一套象阵战术,最终于洪武元年婆比那索尔以伏兵的战术大败大越军,随后又趁大越国发生皇位争夺事件之后大举北伐,攻破大越国首都升龙,大肆焚烧掳掠而归,大越国皇帝陈睿宗于洪武九年亲自带兵攻打占城,到洪武十年年初,婆比那索尔诱敌深入,在石耐港大败越军,击毙陈睿宗。随后乘胜北伐,再陷升龙。洪武十一年,升龙第三次遭受到婆比那索尔的洗劫。 不过连续的胜利让婆比那索尔有些心高气傲了,洪武二十三年再次攻打大越国,在海潮江附近水域探查大越军情况时遇伏击身亡。 建文四年,大越国在太上皇胡季犁的指挥下,攻陷了占城首都,占城国王阇耶僧伽跋摩五世遣使多次向明朝求救,不过这会儿大明正在内乱,没功夫搭理他,后来因为明使在大越国境内遇难,明太宗朱棣这才在永乐三年起兵讨伐,阇耶僧伽跋摩五世也率军北伐,夺回了不久前被大越国所侵占的土地,俘虏了越将胡烈、潘麻休等人。 不过好景不长,后黎朝太祖黎利明朝永乐十六年起兵反明,并于宣德三年建立后黎朝,正式脱离明朝统治,明朝正统十一年,后黎朝开国大臣郑可率军伐占,攻陷毗阇耶,俘其王摩诃贲该而归。 因此,在占城的历史上,他们数次被大越国俘虏其国王,首都被攻破的次数更多,因此双方早已是死敌了,大明反攻,大越国最多就是割肉赔钱,但是占城人进攻,那大越国可就要陷入生死存亡之地了。 合约送到了京师,朱祁钰也没在意,只是随意丢给了鸿胪寺的杨善,让他来处理,朱祁钰也没有心情关注这些事情,他还要将注意力放在更加重要的事情上来。 因为黄河决口的问题,内忧外患一次性全来了。 大明最大的外患就是蒙古人,自从也先被打回漠北草原,经过了一年的蛰伏,蒙古人再次活跃起来。 先是大同城外蒙古人的骑兵不断出没,偷袭来往商队劫掠货物,因此,从开春之后,北边的商界便开始流传一个消息,也先为了报景泰二年在宣大防线惨败的一箭之仇,准备今年统率大军再攻大同,并且已经放出风声,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攻破大同城,屠了大同为自己的兄弟赛罕王报仇,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气越来越暖和,商贾们纷纷减少了去大同行商的想法,而是将更多的目的地选为了广西。 二月,山西大同府知府霍瑄上奏朝廷,大同府所属州县因为达贼入寇,无客旅往来,请求朝廷暂停税课司。 对此政务院自然不会同意,税课司可是朝廷征收商税的重要机构,怎能暂停税课司呢?开征商税,这是政务院首理王直最重要的政绩之一,去年的岁入比往年翻了整整一倍,使得今年黄河决口、数个州府受灾都没有掀起太大波澜,其根本原因还不是因为开征了商税,国库里有钱么? 其中督管户部的政务院副理金濂反对最为强烈,他本就喜欢财货一道,如今能够主要负责征收商税一事,而且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效果,正是他青史留名的良机,他怎么可能放弃。 因此,霍瑄的请奏并没有取得自己想要的效果,直接便被政务院集体打了回去。 但是,这份请奏却在大都督府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大都督府军法司尚书于谦听到了这份奏疏,特意去政务院誊抄了一遍,然后拿回来交给武清侯石亨等人讨论,一众将领凑在一起,对着奏疏里面提到的蒙古骑兵袭扰的规模和频率,一致认为,这是也先准备再次南下的前兆,于是立刻上奏朱祁钰,希望以操演为名调拨四个团营去宣大防线,以备万一。 对于这样的要求,朱祁钰自然不会拒绝,他虽然擅长战略布局,但是却对军事方面的细节并不是那么熟悉,所以对于大都督府的请求,朱祁钰当时就下了旨意,由大都督府派兵北上,如果四个团营不够,还可以再加,反正这些士卒在京师也是操演,去了宣大也是操演,还不如让他们去宣大那面熟悉熟悉地理,今后和也先再次开战,最起码在地利方面也可以占据更多的优势。 至于京师的防御,朱祁钰还有一支秘密部队,那就是陈韶率领的府军前卫。 去年一整年,张永的兵仗局全力打造燧发枪,已经让陈韶的府军前卫将燧发枪配齐,有这支军队在,即便也先再次打到京师,朱祁钰也没什么好怕的。 不过就在朱祁钰刚刚下旨,命四个团营北上宣大的没多久,也先便收到了这个消息。 漠北草原,大汗金帐营地。 冬季的冰雪还未完全化开,厚厚的毡帐旁边还有一堆一堆的积雪,寒风在营地里呼啸而过,一群一群的牛羊挤在一起,依靠同伴的身体互相取暖,而这时候的也先,却是站在营地大门口,带着一大队人,翘首企盼着什么。 远处的雪原上出现一队人影,也先看到,顿时有些兴奋了起来,等那队人影靠近,也先立刻便迎了上去,笑着说道:“黄先生,你可算是来了!” 人影中有一人抬起头,正是隐太子朱文奎的亲信手下黄先生。 黄先生看到也先,也是翻身下马,几步赶上前去,说道:“大汗怎会在这里等待外臣,这冰天雪地的,若是害大汗染了风寒,这让外臣怎么担待得起啊!” “无妨,无妨。”也先哈哈笑了一声道:“这点寒风不算什么,本汗早已习惯了,不过本汗盼黄先生到来,可算盼了整整一个冬天啊!” “外臣事务繁忙,轻易抽不开身,最近东厂又一直在追踪外臣的行踪,行动颇为不便,因此一直拖到现在才来拜见大汗,还望大汗不要怪罪。”黄先生出口解释道。 “本汗哪里会怪罪你啊,若是没有你,我蒙古草原还不能恢复得这么快呢!”也先笑着说道。 其实这才是也先一直盼着黄先生过来的原因之一。 自从景泰二年,也先在宣大防线大败亏输,一口气丢了近十万人马,很是丢了不少元气,回到漠北草原之后,也先的威望可谓是直线下降,差一点就成为在位时间最短的蒙古大汗了。 好在这时候黄先生突然出现,带着大批货物跟着伯颜帖木儿来到草原,并且将这些货物全部低价卖给了也先,也先这才有了足够的筹码,运用手段稳住了自己的汗位,因此,在也先眼中,这位大明来的黄先生可是自己的福星,是长生天赐予自己的礼物,自己肯定是要拉拢好他的。 也就是他是死忠于大明那位隐太子的,否则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留下,为自己出谋划策。 黄先生也是笑着说道:“这也是大汗足够英明,与外臣没有什么关系的。” 也先的次子阿失帖木儿这时候插话道:“父汗,如今的天气寒冷,黄先生又是南人,未必能受得了草原上的寒风,还是请黄先生入帐说话比较好吧。” “敲我这脑子。”也先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连忙说道:“黄先生一路远来,还是赶紧入帐暖和暖和吧,这年月也不知道怎么了,都到四五月份了,天气还是这么冷。” 黄先生也不客气,他其实早已感觉到有些冷了,立刻点头道:“是啊,这几年的天气的确有些奇怪,那外臣就不客气了。” “请。”也先做了个虚请的手势,转过身子当先向自己的大帐走去。 他在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也是早就冻透了。 来到大帐里,熊熊燃烧的火盆顿时驱散了众人身上的寒气,黄先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感觉自己整个人终于化开了。 众人坐定,也先笑着问道:“不知黄先生这次过来,所带的货品有多少啊?” 黄先生摇摇头,说道:“大汗,您也看到了,外臣这次过来,并没有带什么货品,进入草原的道路泥泞,大车没办法走,所以那些货物如今还放在辽东义州卫那里呢。” 也先皱起眉头,说道:“可是本汗的牛羊和皮货都准备好了啊,不知黄先生的货物什么时候能送过来?” 黄先生笑着说道:“这个估计要等到入夏了。” 也先点点头,没有继续追究下去,毕竟如今的天气不正常,草原上的道路不好走,这一点大家都知道,货物过不来很正常,只要黄先生肯将这些货物贩运给自己就好,这已经是他少有的几个可以提供大宗货物的渠道了,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得罪了他。 不过黄先生没有带着货物过来,也先还是很奇怪的,不禁问道:“那黄先生这次过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按照也先对这位黄先生的了解,他如果没有带着货物过来,那肯定就是有什么消息的,最开始是大明皇帝亲征的消息,也先借机偷袭了三大营,俘虏了朱祁镇,在草原上立下了莫大的威名,为自己登基打下了基础。 第二次孤身前来拜访则是提出了允许大明赎回朱祁镇的建议,也先借机获得了数十万两银子的财货,最终彻底击败了当时的蒙古大汗脱脱不花,自己则成为了第一个没有黄金家族血脉的蒙古大汗。 虽然后来大同的惨败让他对这位黄先生略有怀疑,但是没过多久,也先留在京师的探子便传来消息,黄先生所在的势力不是没有弄到大明的作战计划,而是在送出计划的时候无意中被人拦截下来,就连他们布设在京师数十年的棋子都被大明朝廷连根拔起了,也先这才没有继续怀疑下去。 而且后来黄先生还在也先撤回草原没多久便带了一大批货物,跟着进攻辽东的伯颜帖木儿撤回了草原,间接帮助自己稳住了局势,因此如今的也先对这位黄先生还是颇为信任的。 毕竟大家都有同一个敌人嘛! 听到也先的问话,黄先生立刻收敛起笑容,正色问道:“大汗可是准备等天气暖和了就南下宣大,报前年的石亨杀兄之仇?” 也先也是严肃起来,郑重地点点头,回答道:“对,本汗的确有这种考虑,所以派了本汗的太子博罗纳哈勒领兵南下大同,如今正在试探袭扰大同的防御。” “那大汗此举,是想要迷惑大同守军,然后趁机偷袭吗?”黄先生继续问道。 也先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感慨道:“黄先生果然了解本汗啊,本汗就是打算以博罗纳哈勒的一万兵马袭扰大同守军,想办法引诱他们出城追击,本汗再想办法将其围歼,以报前年大明杀害我弟弟赛罕王之仇。” “反正今年大明黄河决口了,数个州府受灾。中原地区有数十万难民需要大明朝廷照顾,本汗估计大明一时半会儿抽不出来精力对草原上的动向太过关注,如今南下大明,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黄先生却是摇头,说道:“不过大汗请见谅,如今您的这个计策却是行不通了。” “为何行不通?难道大明已经将那数十万难民赈济好了?”也先奇怪道。 黄先生回答道:“如今大明的大都督府已经收到了太子袭扰的消息,认为您今年会南下攻打宣大,就在十日之前,大明皇帝已经下旨,调派了四个团营北上宣大支援,您此计若是继续下去,恐怕还会遭遇到前年的惨败啊!” 阿失帖木儿在旁边插嘴问道:“黄先生,这四个团营很强吗?和当初在宣府的那支大军相比,哪一个会比较强一些呢?” 也先也是投来了询问的目光,他虽然知道大明将三大营拆散重组成了十团营,但是还没有交过手,不知道这所谓的十团营有多强的战力。 黄先生用一种极为慎重的语气回答道:“说实话,这一点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的是,这十团营的战力的确很强,每一支都是精锐。” “有何凭据?”阿失帖木儿出声问道。 黄先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对着也先反问道:“不知大汗可否知道,大明正在和那个大越国开战?” 也先点点头,道:“这件事情本汗知道。” 而且他不仅知道,还知道统兵之人正是能和自己正面硬拼的张軏,若是张軏还在京师,他还真未必会谋划报仇之事,他也先可是很清楚张軏的防守能力的。 黄先生继续说道:“虽然大越国是偷袭,对大明不宣而战,但是大明在广西的兵力并不少,镇守广西的总兵武毅也是一员悍将,不过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却仍旧没有抵挡住大越国的攻势,差点被大越国打穿整个广西。” “但是张軏过去了,还带了一个新建的团营,结果大明便立刻开始反击,如今已经打到了大越国国内了,前阵子大越国还派了使团入京求和呢,听说要赔偿大明几百万两银子的财货。” 也先点点头,说道:“武毅此人,本汗也知道,当初在大明京师外面,就是他凭借一个小小的土城死死缠住了本汗的大军,本汗损失了数千人马,死活就是打不上一堵一人多高的土墙,由此可见武毅此人的防御能力。” “大越人能打得他节节败退,这充分说明了大越国的将士也是比较能打的,但是这样的军队还被张軏直接翻盘,还反攻回了大越国境内,那这个十团营的实力的确比较强悍了。” 阿失帖木儿惊讶道:“这个十团营这么厉害啊。” 他是见识过张軏的指挥能力的,知道在那种局面之下,即便张軏再厉害,也不可能立刻反攻,至少要先稳住脚跟再说,所以大明能够反攻回大越国内,只有可能是十团营战力惊人。 黄先生也是点点头,说道:“当然,广西边军的实力肯定没办法和宣大守军相比,但是战力方面的差距绝对不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因此,以我的估算,这十团营的综合战力肯定是要超过原本三大营的。” “为什么啊?”阿失帖木儿不明白,军士不还是原来的那些军士吗?怎么换了个名字,战力就强了这么多,这不科学啊! 黄先生解释道:“因为这十团营是从原本三大营中挑选精壮之辈重组的,每一个团营有两万多人马,而且我听说,大明的大都督府将神机营和三千营都拆分了,全部分配到了十团营之中,所以,如今的十团营就相当于当初的三大营,只不过规模小了许多,但是全部都有独立作战的能力,实力并没有下降多少。” “大汗若是遇到了他们,即便是十倍于敌,那他们也能独立抵挡蒙古大军三天三夜的进攻。” 说到这里,黄先生停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他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白,一个团营就可以独立抵抗三天三夜,那四个呢?轮流防守起来,岂不是要一个月时间才行吗? 但是,即便也先的蒙古大军真的将他们包围起来试图全歼,那也是要整整一个月呢,这么长时间,足够宣大守军出兵将自己反包围了。 也先理解了黄先生的意思,但是还是有些不甘心,出声问道:“那依照黄先生意思,是不建议本汗再去攻打大明了?” 黄先生却是摇头道:“不,大汗要想攻打大明,还是可以的,只要不去碰宣大防线就行。” “但是不打宣大,那本汗应该打哪里呢?”也先问道。 黄先生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辽东!” 第505章 谋划辽东 “辽东?”阿失帖木儿奇怪道:“那地方冰天雪地的,又没有什么人,打那里干嘛?” 也先却是点头道:“这倒也是个不错的想法。” 阿失帖木儿一愣,转头看向也先说道:“父汗,辽东那里不是以汉人的戍卒为主吗?到处都是坚城堡垒,城外的百姓都少,过去了能抢到什么啊!” 也先立刻训斥道:“本汗平日里告诉你要多读读书,你偏偏就不愿意读,若是你能读一读书,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 “儿臣不是看不进去吗。”阿失帖木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也先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对着黄先生说道:“还请黄先生讲讲,为何要去攻打辽东,帮本汗教育教育这个不成器的逆子。” “大汗哪里的话。”黄先生笑着说道:“当初我像殿下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一样看不进去书的,还不是要我家殿下派人手持棍棒盯着我读书,这才学有所成。” 也先眼睛一亮,立刻追问道:“黄先生是说,用棍棒来教育,效果很好?” 他也是父亲,对于子女的教育一样头疼,如果用棍棒可以解决自己的问题,那他必然不会客气的。 现在也先都开始思考,如果棍棒的效果差了,那是否可以用马鞭,粘上雪的那种。 不过也先的问题顿时吓得阿失帖木儿冷汗直冒,连声道:“不必了,不必了,我一会儿就回去读书。” 他可是知道的,自己父亲不是一个会手下留情的人。 当初他大哥博罗纳哈勒因为败给了大明那位女将,回来之后又被打了十军棍,那时候也先可是一点都没在乎他的伤势啊! 也先用余光看了他一眼,阿失帖木儿立刻明白了眼神中的含义,赶忙转移话题道:“黄先生,您还是和我说说为什么要去攻打辽东吧。” 黄先生笑笑,说道:“其实如今的辽东和前几年的辽东可是有所区别的了。” 的确,如今的辽东和土木堡之前的辽东可是有不小的差距。 自从脱脱不花与大明讲和之后,大明就开启了和鞑靼的互市,尤其是景泰元年那一次,规模庞大的互市直接让当年山东的赋税赚得飞起,而且之后为了支援脱脱不花,大明又是和鞑靼展开了持续不断的互市,这就使得辽东都司这里成为了连接漠北草原、奴儿干都司和高丽半岛的关键节点,数不清的货物在这里聚集,然后再分销出去,尤其是沈阳南面的自在州,更是成为大明宝货的集散地,这里是辽东都司所在地,卫所众多,安全上没有什么问题,又因为人口也多,因此在人力和消费群体方面更是不缺。 所以,现在的辽东可不是什么不毛之地,而是财富汇聚之地,数不清的大明宝货都聚集在这里,如果也先能够去这里劫掠一番,那肯定会有非常大的收获。 黄先生这么一解释,阿失帖木儿便明白了过来,点头道:“那的确是值得一去的。” 也先却是皱眉道:“但是大明对于辽东的重视并不弱,回头咱们一出兵,那大明京师剩下的那五个团营的兵力必然是东进辽东,到时候还是一样的麻烦。” 黄先生却是笑着说道:“大汗,您忽略了一件事儿。” “大明虽然重视辽东,但是其重视程度和宣大肯定是没办法相提并论的,就更不要提大明京师了。” “所以,即便大明想要派兵支援辽东,那也最多只能派出两个团营的兵力,再少的话,京师就危险了,所以去辽东的最多只有两个团营而已,大汗以主力对付区区五万人马,还有什么不能应对的呢?” “而且外臣还有一个建议。” 说到这里,黄先生顿了一下,等也先的注意力重新集中过来之后才继续说道:“大汗还可以用疑兵之计,将大明的兵力全部吸引在宣大防线上,到时候攻打辽东,岂不是就会容易许多了吗?” “疑兵之计?”也先想了想,出言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再给博罗纳哈勒增兵?” 黄先生摇头道:“那倒不用。” “那本汗要如何吸引大明的注意力,让大明皇帝将兵力全都调遣到宣大呢?”也先问道。 黄先生笑着说道:“此事简单,只要大汗派出一批使臣出使大明,与大明讲和就行。” “讲和?”阿失帖木儿一愣,旋即问道:“若是讲和了,那我蒙古要如何进攻辽东呢?” 也先却是伸手制止了他的质疑,缓缓说道:“那此计还是需要本汗在宣大方向放足够的兵力啊,否则肯定是没办法吸引到大明的注意力的。” 黄先生仍旧摇头,解释道:“不必,其实外臣想和大汗说一件事情。” “大明锦衣卫在蒙古各部落都安插了一些探子,时刻打探大汗的虚实和动向,就像当年的巴图一样。” 对于这个巴图,也先当然知道,立刻追问道:“都是何人,黄先生可否知道?” 这种内奸最是可恨,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阴自己一下,也先自然希望知道他们的身份。 黄先生却是苦笑一声道:“大汗太高看外臣,外臣哪里有这等本事,可以知道锦衣卫手中的人选。” “那先生是如何知道此事的?”也先直起身子问道。 黄先生缓缓答道:“因为最近有人联系我属下的商队,希望能跟着他们进草原行商,不过我手下的掌柜眼尖,认出其中一个人乃是京师锦衣卫的人,汇报给我之后,我这才猜测大明锦衣卫在草原上布设了探子。” 这个消息很重要,有这些人在,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大明监视着,如果出现什么漏洞,很容易被大明趁虚而入。 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找出这些探子都是谁!一点线索都没有啊! 也先只得将这件事情放下,先去考虑其他的事情,对着黄先生问道:“那这次本汗攻伐辽东,可是要借助这些探子,将消息传递给大明?” 黄先生点头道:“对,有了他们传递消息,大明必定会相信的,毕竟都是自己人,自己人都信不过,难道要去相信敌人吗?” “而且大汗最好再派一队使臣去大明讲和,顺便商讨互市之事,大明可是一直对草原上的牛马很感兴趣,需求量也很大,而您这里也是需要大明的布匹和茶叶的,商讨这些事情,大明定不会想到,您会派人攻伐大明。” 也先想了一下,点点头道:“这个主意的确不错,明有使臣讲和,请求召开互市,暗地里则是有大明的探子来传递消息,印证此事,一般人定不会有什么怀疑。” “不过大明会和我们互市吗?”阿失帖木儿出声问道。 他身为也先的次子,对于大明出产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的确很感兴趣,双方断绝了一年多时间,他手里的那点存货早就消耗干净了。 黄先生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大明政务院如今已经开征了商税,和草原互市,大明的户部可是能收到不少银子呢。” “能有多少?”阿失帖木儿好奇道。 黄先生低头沉思了一下,说道:“若是大明与草原互市一个月,那估计大明的户部至少可以收到七八十万两的银子吧。” “这么多。”这个数字顿时让阿失帖木儿吓了一跳,七八十万两啊,那换成大明宝货得有多少啊,当初自己的父汗放回大明太上皇的时候,那五十万两银子的宝货就让瓦剌富裕了好一阵子,也先都没少用这批财货拉拢鞑靼部落,七八十万两的话,那岂不是说瓦剌至少可以富裕几年了? 想到这里,阿失帖木儿立刻道:“父汗,要不咱们真去和大明开一个互市吧,到时候等咱们和大明交易完,儿臣直接带人去抄了他们的税关,将这笔银子抢回来,那样的话,咱们瓦剌可是能富裕好几年呢!” 这个主意立刻让也先也有些意动,顺势看向了黄先生。 黄先生却是笑着摇头道:“大汗,殿下,这个主意二位还是别想了。” “大明的钞关都是在关内的,那几十万两银子的商税大多都是在居庸关之类的关内收取,而且其他的银子则会在商贾出货的时候便征收完毕了,那些地方都在中原腹地,你们想过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阿失帖木儿立刻懊恼地捶了一下大腿,叫道:“那的确是不行了。” “本汗还没有做决定,你懊恼个什么劲!”也先训斥了阿失帖木儿一句,再次转向黄先生问道:“黄先生,那对于攻伐辽东的目标,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黄先生笑着分析道:“其实辽东就那么几座大城,大汗随意选择一个就好,只要以主力牵制住辽东的明军主力,再派一部分骑兵四处劫掠便是。” “只是有一点,外臣希望大汗能够答应。” “什么事情?你说,只要本汗能够做到的,本汗一定不会拒绝。”也先立刻说道。 黄先生仍旧是平静回答道:“外臣希望大汗离开辽东的时候,能够有一支兵马从大康堡和万信堂离开。” “为何要从那里离开?”也先皱起眉头问道。 如果被人知道了自己撤离的路线,那很有可能重新发生京师保卫战之后的那一幕,那时候瓦剌大军被明军追得急速奔逃,若不是石亨慢了一步,没有提前占据紫荆关,那自己的瓦剌大军就会被堵在紫荆关以东,他也先会是什么下场,也就不言而喻了。 黄先生笑着道:“因为外臣这次带来的货物都暂存在了大康堡啊。” 也先一愣,旋即惊喜道:“这么说,大康堡守将是你的人?” “只是暂时收买了而已。”黄先生缓缓说道:“原本三大营里倒是安插进去几个人,不过都在土木堡的时候战死了,后来于谦掌握了大都督府的后勤之事,我就没有再安排这种事情。” “哎呀,罪过啊,罪过啊。”也先连忙道:“若是本汗当时知道那里面有黄先生的人,那本汗就不会下令,让底下人放手杀人了。” 黄先生摆摆手,风轻云淡地道:“大汗不必如此,此事无妨的,那不过是几枚棋子而已,于大局无关紧要。” 也先听黄先生这么说,自然不会再继续下去,低声问道:“那此次本汗去辽东,黄先生可是一起去啊?” 黄先生摇摇头,拒绝道:“抱歉,大汗,外臣还有事情,需要南下广西一趟,那面大明和大越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外臣还要过去看看。” “好吧。”也先点点头,继续问道:“那本汗路过大康堡的时候,要如何和守将说呢?” 黄先生说道:“此事我已经和大康堡的守将说过了,等大汗路过的时候他会亲自过来求见的,只需要大汗给外臣一件信物,能让他直接见到大汗便是。” “信物啊。”也先想了想,站起身从背后的架子上拿起一条大氅交给黄先生,说道:“这是本汗的大氅,你让守将过来的时候直接披在身上即可,有了这个,即便是他穿着明盔明甲,来我瓦剌大营也可以畅行无阻的。” 黄先生站起身,双手接过大氅收好,对着也先说道:“既然如此,那外臣就不多留了,广西那面事情紧急,外臣还需要尽早过去才是。” “先生就不多留几日吗?好歹歇息一夜再走吧。”也先立刻出声挽留。 黄先生摇摇头,道:“不留了,如今大明皇帝已然有了些圣君气相,若是不多给他找些麻烦,那我主的大事估计又要继续拖下去了。” 也先学着汉礼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本汗也不留您了。” “黄先生且先稍等半个时辰,我安排人给你装些皮毛,也免得你回去之后被汉人误会。” “那就多谢大汗了。”黄先生躬身行礼道。 他也是没有想到,也先居然会如此仔细,将自己的事情都安排的这么妥当,如果自己不是隐太子的人,那做也先的臣子,应该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大汗的命令执行起来还是很快的,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黄先生需要的皮毛就准备好了,装了整整一大车,一个汉奴站在前面牵着缰绳,充作车夫,等着大汗和黄先生寒暄告别。 等黄先生走后,也先仍旧站在大营门口,远远地看着黄先生离开,神情却是有些复杂。 阿失帖木儿全程陪同着,也是和也先一起站在大营门口,直到黄先生消失在地平线上,阿失帖木儿这才劝道:“父汗,天气凉,您还是会金帐里歇息一会儿吧。” 也先却是叹了口气,对着阿失帖木儿问道:“阿失帖木儿,你以为黄先生所说的攻打辽东,这个建议是否可行?” 阿失帖木儿不明白也先是什么意思,疑惑问道:“父汗是认为他有可能在欺骗您?” “是本汗在问你,不是你在问本汗!”也先冷声训斥道。 阿失帖木儿立刻吓了一跳,连忙回答道:“儿臣以为,这位黄先生所言,的确有理。” “哪里有理了?”也先继续问道。 “这个......”阿失帖木儿顿了一下,这才答道:“只要辽东真如黄先生说的那样,是大明面向草原和李氏高丽的货物集散地,那攻打辽东,的确可以收获颇丰。” 也先点点头,旋即又是问道:“那你以为,本汗攻打辽东的消息,要如何瞒过大明呢?” “就像黄先生说的那样,将消息散播出去,让大明的探子去传递不就行了?”阿失帖木儿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也先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沉默了好一阵子,这才教训道:“阿失帖木儿,本汗教你一个道理,除了你自己,轻易不要相信其他任何人。” 阿失帖木儿一愣,旋即问道:“难道这位黄先生的建议暗藏了什么陷阱吗?” 也先摇摇头,说道:“暗藏什么陷阱本汗还没有发现,但是本汗总感觉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听也先这么说,阿失帖木儿也是低头沉思了一下,这才说道:“不过父汗,儿臣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啊。” 也先看着远方的地平线,叹气道:“对啊,所以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这些汉人太过奸诈,本汗从来没有相信过他们,但是他们的计策又往往是极其精妙的,即便是本汗也很难发现不对的地方,让你不得不顺着他们的思路执行下去。” “长此以往,本汗担心你的下一代也会如那大明太上皇一般,将我蒙古大军陷于危险之地啊。” “那父汗是打算攻打辽东呢?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去攻打宣大呢?”阿失帖木儿问道。 也先摇摇头,说道:“这也是本汗纠结的地方,宣大难打,但是如果取胜,战果会比较大,辽东好打一些,但是却必须要经过鞑靼人的地盘,有他们在,本汗担心这次出征,一样会陷入大同那样的陷阱之中。” “父汗是说,黄先生提到的那些探子都暗藏在鞑靼人里面?”阿失帖木儿问道。 “不在鞑靼人里面,难道还能在咱们瓦剌人里面暗藏着吗?”也先没好气地反问道。 阿失帖木儿顿时滞住。 是啊,他们瓦剌人基本上都是在漠北和漠西生活,所以和大明接壤的地方主要就是鞑靼人,他们也借着这个地利优势掌握着和大明暗地里的互市,草原上绝大多数宝货都是鞑靼各部落从大明那些走私商人手里搞来的,因此,大明如果派出暗探,那肯定会以鞑靼各部落优先考虑,来瓦剌暗藏,即便收到了消息,想要传回大明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也先继续说道:“而且你还没有注意到,当初大同惨败的时候,科尔沁部的酋长锡古锡台可是被俘的,如今还在大明关着呢,大明若是通过他安插一些暗探,甚至劝反一些小部落的酋长,都是没有什么难度的,当初的巴图就是一个例子。” 阿失帖木儿点点头,道:“的确,巴图这个例子实在是太烦人了。” 这里要提一句,巴图这家伙的部落被大明招安之后,就被大明迁离了漠南草原,直接丢到了贵州的龙里草原上,那里身处大明腹地,也先即便是知道他在大同惨败中的作用,想要收拾他也是办不到的。 最让也先恶心的是,巴图这家伙不仅将部族全部迁了过去,还将部族里面一些机灵的都交给了大明,而大明则是用他们来作为在草原上行商的护卫,流窜在边境的一些部落之中,不断宣传如今他们的日子过得有多好,美酒有多烈,气候比草原这面温暖湿润多了,说得不少部落都在暗中跃跃欲试,想要投靠大明,也能让大明安排一个同样温暖湿润的草原生活,也先都不知道那些部族里面有多少人投靠了大明,暗中为大明充当探子了。 关键也先对此还无可奈何,大明锦衣卫本来就是暗地里的王者,远比草原上也先手底下的这些莽汉厉害,自己又没有抓到他们的把柄,不能轻易处置他们,只能在暗中记下几个自己知道的,准备找机会杀掉里面投靠大明的人,彻底吞并掉这些部落。 想到这里,也先叹了口气道:“这些汉人的确厉害啊,只是一个小小的巴图,就搅得草原上人心涣散,就连本汗许多时候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要是咱们蒙古人也能出来几个黄先生这样的谋臣,那本汗也能够轻松一些了。” 阿失帖木儿看着忧心忡忡的也先,突然灵机一动,说道:“父汗,要不咱们就按照那位黄先生的计策去攻打辽东吧。” “那那些亲近大明的鞑靼部落,你以为该如何解决?”也先问道。 阿失帖木儿笑着回答道:“父汗,您毕竟是忽里台大会选出来的蒙古大汗,只要您亲自率领大军东进,不提前知会他们不就行了,等到了一个部落,直接就让他们征发出兵,跟着大队行进,他们自然也就不会有机会去和大明暗通款曲了。” 也先看了他一眼,笑道:“看来我儿也有长进了啊。” 这是也先一年多以来第一次夸奖他,阿失帖木儿立刻眉开眼笑道:“父汗过奖了,儿臣也不过是按照黄先生的想法来谋划了一番而已。” “你说的很对。”也先点点头,说道:“所以,本汗已经想好了让谁来监督你读书,回头就把汉人的四书五经都给本汗学会了。” “若是学不会,本汗会用棍棒和马鞭来督促你的,” “啊?”阿失帖木儿哭了。 第506章 朱祁钰的烦心事 事情定了下来,也先也就不再犹豫,很快便开始行动起来。 他先是命令博罗纳哈勒将声势打造起来,不断袭扰宣大以外的边墙长城,同时又派出了一大批使臣来到宣府北面,准备出使大明。 不过也先的举动却是把宣府的守军吓了一跳。 负责镇守宣府等处的左副总兵都督同知杨能连忙给朝中送来消息,说是大批蒙古使臣扣关,准备入京朝贡,商讨互市之事,但是他和宣府总兵纪广商讨之后,都感觉蒙古人此来没安什么好心,特意将自己的意见也附在了奏疏后面。 朱祁钰收到他的奏疏,哪里有心情搭理也先,直接就让纪广和杨能自己解决,如果蒙古人是带着马匹来的,就卖他们点食盐茶叶之类的东西,如果没有,那就让他们滚蛋,大明天子没功夫搭理他们。 朱祁钰现在更加在意的是,各地的灾民要怎么办? 也许是前两年的日子过得太顺了,今年大明的事情很多,灾害一个连着一个的来。 先是开春之后,中都留守司凤阳八卫便一直下雪,整个中都留守司都面临着春耕颗粒无收的窘境。 而后又是大过年的黄河决口,几十万人流离失所,衣食无着。 更让朱祁钰闹心的是,钦天监居然还预测今年中原会有旱灾,气得朱祁钰对着钦天监监正许惇破口大骂,没看见中原各地的报灾奏疏都送过来了吗?前阵子这些地方几乎都在下雪,哪里来的旱灾。 奉天殿内,朱祁钰将钦天监的奏疏丢到了一旁,对着王直说道:“你瞧瞧,你瞧瞧,这钦天监干的都叫什么事儿,前几个月都在下雪,结果现在就说会有旱灾,这不是胡扯吗?” 王直恭敬道:“这钦天监乃是掌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预测灾害之事也都是他们的事情,因此臣以为,这钦天监许监正并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朱祁钰冷声道:“王首理,你哪里看出来没有问题的。” “如今河南山东水患严重,百姓流离失所,钦天监不思如何安定人心,却做出此等箴言,这不是盼着天下大乱呢吗?” 王直有些尴尬。 这话他的确是不太好接。 如今这种时候,钦天监做出这样的箴言,的确有些不太合适。 不过钦天监这次的箴言和以往不同,并没有掺杂什么其他的东西,只是单纯的预测气象,所以王直还是要替钦天监分辩两句。 于是王直劝道:“陛下,钦天监的职责本就是观察天象,预测水旱灾害,既然钦天监做出了如此预测,那就说明未来几个月时间是有可能会发生的,政务院也可以提前做好准备,以便应对这次的旱灾,若是没有发生,那不也是一件好事儿吗?” 听王直这么分析,朱祁钰这才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既然王首理这么说,那朕也不追究他们的奏疏了,回头你和许惇说一声,让他不要随意预测灾害了。” 说到这里,朱祁钰顿了一下,感觉这么说有些太过了,万一真有什么灾害呢? 于是朱祁钰又补充道:“以后钦天监若是做出了这样的预测,那就单独和朕说,和你这个政务院首理说也行,但是绝对不允许再通过通政司来上奏了,这件事情一旦传开,朕和你还不知道得惹来多少麻烦呢。” “是。”王直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朱祁钰说的也对,钦天监通过朝廷正规渠道上奏,那肯定会传扬得到处都是,很容易被别人知道。 如今朱祁钰正在花几百万两银子打造海军,这向来是那群腐朽文人最喜欢反对的事情,而王直也在政务院继续推行开征商税之事,如今已经进入了攻坚阶段,正在解决一些很难处理的地方,例如各地藩王封地上那些依附于各家藩王的商贾,在不少地方已经闹出了事情,如果钦天监这封奏疏公开了,那么那些腐朽文臣肯定会将这件事情和目前发生的灾害联系到一起,然后再结合朱祁钰和王直的政策来进行那些所谓的劝谏和弹劾,成功了,那他们就是名满天下的名臣,失败了,他们也会是为民请命的英雄,不管怎么说,他们都能立于不败之地,朱祁钰可不愿意被这些家伙利用。 钦天监的事情说完,朱祁钰也没有继续追究,而是转移了话题,问道:“王首理,灾区赈灾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提到这件事情,王直的神色立刻变得有些黯淡,语气低沉地回答道:“回禀陛下,各州府的灾民都已返回原籍,不过这次水灾的确太过严重,不少屋舍都被冲垮了,尤其是山东河南交界处的沙湾,洪水里更是夹杂着寒冰,当地整村整村的屋舍全部倒塌,如今灾民们只能居住在窝棚里面勉强度日,全靠各地的官仓救济活着。” “你们没有趁机搞一搞以工代赈,修一修黄河吗?”朱祁钰心情不好,冷声问道。 王直恭敬答道:“只有沙湾所在的寿张县和东阿县实行了以工代赈,但是效果并不算好,百姓好像并不愿意在这时候去修黄河。” “不应该啊。”朱祁钰想了一下,然后问道:“具体原因当地的县衙可曾调查过了?” 王直点点头,道:“据说是如今春耕在即,百姓希望的是尽早去开垦耕地,早些种下粮食,免得明年没有粮食吃。” “这样啊。”朱祁钰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下道:“既然如此,那就让百姓们去开垦耕地吧,朝廷如今有钱,再养他们一年也是可以的。” 王直连忙劝道:“陛下不可。” 朱祁钰皱眉,问道:“这有何不可的?” 王直恭敬回答道:“臣不敢欺瞒陛下,当地的粮价已经从年前的三百文一石涨到了八百文一石了,各地官仓的存粮其实并不多,基本上都在开始赈灾的第一个月便吃完了,如今救灾,基本上都是靠户部拨银子过去,从当地粮商手中买粮,户部的损失太大啊。” “什么?”朱祁钰一愣,旋即有些震惊地问道:“粮价从三百文涨到了八百文?那群粮商是怎么想的,难道你们政务院就没有动手收拾他们一下吗?” 王直为难道:“陛下,您说了,法司独立,政务院不得插手法司的案子,粮价涨跌,并不违背大明律,所以都察院那面就没有起告,政务院也没理由强行压低粮价啊。” 朱祁钰没想到自己搞的司法独立还会遇到这样的问题,立刻说道:“这件事儿朕知道了,一会儿朕就去找左都御史萧维祯说说,看看他们都察院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眼睁睁看着当地百姓买不起粮食,这是打算让地方上那些没饭吃的百姓造反吗?” 朱祁钰这么说,王直便放下心来。 在他看来,只要没有那群都察院的监察御史捣乱,想要把粮价压下来,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大不了杀两个囤积居奇的奸商就好了。 不过朱祁钰却没想轻易放过他,而是继续说道:“还有,你们政务院也是废物。” 王直猛地抬头看向了朱祁钰,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祁钰看着王直有些迷茫的眼神,说道:“不只是你们政务院,就连户部那群人也是废物,只知道低头做事情,和懒驴拉磨一样,抽一鞭子动一下。” “难道你们就没想过,如何不通过都察院监察地方来解决这个问题吗?” “不通过都察院就可以解决问题?”王直想了想,问道:“陛下所言,可是在说,政务院可以用限价的政令来解决粮价高涨的问题?” 朱祁钰看着王直,叹了口气道:“哎,也是朕有些急了,说话不太好听,王首理不要介意。” 王直却没有接这个话头,而是问道:“陛下可有办法解决粮价高涨的问题?” 朱祁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王首理,你对于商贾之道可曾有过研究?” 王直点头道:“略微研究过一些。” “主要是为了开征商税之事才研究的吧?”朱祁钰问道。 王直点点头。 朱祁钰无语,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道:“王首理,至少商贾低买高卖这个最基本的道理你应该知道吧?” “这个臣知道。”王直点点头。 朱祁钰继续说道:“那王首理可曾思考过,为何丰年的时候粮价就低,一到灾年粮价就会涨上去吗?” 王直立刻回答道:“自然是因为丰年的事实粮食多,灾年的时候粮食少。” 朱祁钰点点头,说道:“那王首理为何没有考虑过,让当地的粮食多起来呢?” “但是当地受灾,朝廷赈灾的粮食都要从外地......”说到这里,王直突然顿住,旋即一拍自己的脑袋,懊恼道:“对啊,臣可以让户部从外地调粮食过去售卖啊,当地的粮食多了,粮价自然要掉的。” 王直不仅想要给自己一个耳光,这么简单的答案居然还要皇帝来提醒,这个错误实在是不应该犯的,他甚至都想好了,可以借着大运河将湖广的粮食运到灾区去,反正那里离运河也不算远,想要弄过去再简单不过了。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评价道:“王首理终于开悟了。” 王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感慨道:“陛下果然圣明,这个粮价的问题困扰臣好些日子了,一直没找到什么好的办法,如今有了陛下的提醒,臣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朱祁钰也是笑笑,补充道:“不过此事你们政务院也要派专人督办,必须保证这些粮食可以运到受灾的几个州府,不要被人贪了去。” 王直点点头。 对于这一点,王直在运粮这个办法冒出来的时候就想到了,他在朝数十年,可是知道大明那群粮商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为了自己赚银子,他们可是敢将运送救灾粮食的粮船弄到翻船沉没的,反正只要回头将自己的靠山打点好,事情不被朝廷翻出来就行。 至于那群泥腿子的死活,干自己何事? 想到这里,王直立刻对着朱祁钰说道:“陛下,臣是否可以请大都督府派兵护送?臣担心这些粮食在路上出什么意外。” 朱祁钰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可以,此事你去和于谦说,让他安排点人马给你的粮船保驾护航。” “另外。”朱祁钰再次补充道:“你们运粮食过去,也不要一次性全都运到地方,最好是可以从各地官仓分别调拨一些粮食过去,数量不用太多,只要每日都有就行,这样的话,那群商贾看到连绵不绝的船只运送粮食过去,他们肯定会急着将自己手里囤积的粮食卖出去,免得砸在手里。” “这时候你们政务院就要拿出个价格来,高于这个价格的,朝廷只会考虑从外地运粮过去,当地商贾出售的粮食绝对不买,相信要不了多久,当地的粮价就会降下来的。” “甚至,你可以去找礼部的仪铭,让他在邸报上发布一则消息,直接将你们政务院的想法说出来,公告给天下人,朕都怀疑,如果这么做了,那可能你们政务院的粮食还没有到,当地的粮价就会掉下来了。” 王直有些震惊地看向朱祁钰,他是真的没有想到,简单的一件事情,居然还有这么多操作方法,尤其是礼部邸报的方法,那简直是神来之笔,这年头邸报的权威性还没有任何损失,所以只要是看邸报的人,对于这上面的消息几乎都是完全相信的,那群有钱但是没地位的商贾会不关注这上面的消息吗?自然是不可能不关注的,尤其是改制之后,上面关于开征商税的讨论可是从来都没有停下来过,那群商贾作为邸报的最大客户群之一,早已养成了闲暇时候观看邸报的习惯,政务院要运粮到灾区的政令他们肯定会关注到的。 王直不禁感慨,怪不得前阵子有人怀疑朱祁钰把绝对亲信仪铭仪尚书从位高权重的学部调到清水衙门礼部是要重用礼部,现在真的看出来了,这礼部真的可以作为朝廷喉舌来使用啊。 想到这里,王直不由得替自己那位做了整整二十多年礼部尚书的同僚感觉到惋惜,若是他不那么固执地和朱祁钰作对,相信以他的资历和手段,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绝对能和自己这个政务院首理分庭抗礼,完成文人青史留名的梦想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了吧。 王直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道:“陛下,不是老臣谄媚,您真的是世间少有的圣君啊!” 朱祁钰倒是愣了一下,随即连连摆手道:“王首理过誉了,朕还是比不得太祖皇帝的。” 对此,王直倒也认同,太祖毕竟是从一穷二白起家的,还能迅速驱逐鞑虏,收复燕云十六州,这等功绩不管放在哪个朝代都是绝对一等一的存在,朱祁钰和他相比还差了不少。 只是,王直还不知道,就在他临终之前,这个评价会被他自己推翻。 说了两句废话,朱祁钰将话题拉了回来,说道:“另外,以工代赈你们做的也有些不对,既然百姓不愿意耽误春耕去修河,你们还可以让他们做一些别的事情嘛。” “请陛下明示。”王直现在也不去费脑子思考了,直接问朱祁钰多轻松。 朱祁钰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你们政务院一样可以拨一笔银子出来,让工部主持,帮助他们修房子嘛!” “修房子?”这个答案王直是真没想过,百姓的房子不都是自己修的吗?为何要工部来修? 朱祁钰也看出了王直的迷惑,直接揭开谜底道:“百姓们的房舍不是都被冲垮了吗?朝廷出点银子,买一些木梁砖石之类的东西,帮助他们重建房舍,不是更能体现你们政务院对于灾民的重视吗?” 王直点点头,对于朱祁钰说的这一点很是认同。 历朝历代,什么时候有过朝廷替灾民修房子的?都是开设粥厂施粥给他们口饭吃就好了,反正有一口吃的,他们就不会反,只要不造反,那朝廷就不用花费多余的银子了。 朱祁钰继续说道:“而且购买木梁砖石,也能让当地砖石商和木料商尽早开工,他们的佣工能有口饭吃,朝廷也能对他们征收商税嘛!” “陛下说的是,臣回去就找高副理商议此事。”王直恭敬道。 朱祁钰点点头,突然问道:“河套和广西的移民之事,你们政务院操持得怎么样了?广西那面可是马上就要太平下来了。” 王直回答道:“回陛下的话,此事政务院一直在办,只是许多人贪恋故土,并不愿意迁徙,因此进展不大。” 朱祁钰笑道:“眼下不就是个机会吗?” “山东河南本就是人口稠密之地,佃户还是有许多的,你们政务院可以趁着眼下这个机会将此事推广开来,让那些佃户先迁徙去广西,到了那面先每户发十亩田地,允许他们自行开荒二十亩,只要配合当地县衙府衙登记造册,缴纳赋税就好。” “张軏在安南那面也快一年了,估计已经抓到了不少安南女人,朕给他去封信,让他将还没有赏赐出去的安南女人交给当地县衙,直接许配给那些佃户中的鳏夫,朕连媳妇都给他们解决了,就不相信还没有人不愿意去的。” 王直也是笑道:“若是如此,那想必愿意过去的人会多许多。” 朱祁钰继续说道:“另外,你也可以找几个广西籍贯的官员,让他们每人写一些老家的见闻,多夸夸当地,说说那面气候有多温暖,田地有多肥沃,然后将这些见闻全部发在邸报上,尽量多吸引一些百姓过去。” “等到广西的汉人够多了,就找几个没品的文人,写一些壮人女子和汉人士子生死相依的话本,甚至还可以送他们过去,到当地去看看实际情况,让当地人和我汉人多多通婚,几代之后,相信当地也就没有什么苗人壮人了。” 这也是一直很让朝廷烦恼的地方,广西的苗人壮人等少数民族,不论是生活习惯和行为方式,都和中原的汉人有很大差距,所以在大明攻下这些地方的之后,当地人经常会和朝廷派过去的官员产生冲突,有时候错在汉官,有时候错在苗人壮人,甚至有时候的冲突会产生得莫名其妙,动不动就起兵反抗朝廷,弄得朝廷很烦。 如果真的能解决当地人的问题,那相信王直还是很乐意去做的。 别的不说,如果广西不出事,那每年节省下来的军费可是很大一笔银子啊! 其实针对云贵湖广这些地方的少数民族,最好的方法是改土归流,但是执行改土归流,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大明在当地一定要有足够的实力,可以强行压下当地土司的反抗。 朱祁钰没有实行这个政策的原因主要在于,自从他继位之后,大明就没怎么消停过。 正统十四年,大明经历了土木堡之战和京师保卫战,精力压根不敢放在其他地方。 景泰元年到现在,大明又一直在死死盯着已经统一草原,随时可能会南下的也先,就连打了好几次的麓川之役都没怎么引起朝廷的关注,靖远伯王骥直接就被朱祁钰放到了南京休养,参加麓川之役的那些卫所也都需要好好休整一下,就连当初张軏打完仗回京的时候,还捎带手平定了贵州的苗乱。 在这种情况下,朱祁钰又怎么敢施行改土归流的政策,难道是嫌弃大明南方太过平静了吗? 不过这个政策朱祁钰暂时还没有说出来,所以在王直看来,朱祁钰借水灾这个机会向广西填人口的想法,实在是有些高明,而且手段还这么多,于是笑着说道:“陛下,若是按照您的想法来做,臣已经担心广西的田地不够分了呢。” 朱祁钰反问道:“难道王首理忘记了,朕即将从安南拿到四省之地的事情了?” 第507章 谋划 好吧,这件事情王直还真的有点忘了,毕竟还没有拿到手里的东西,王直怎么都感觉不是大明的。 王直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那个黎宜民什么时候会动手,那四省是否会如约交付给我大明。” 朱祁钰冷笑道:“他动不动手,取决于朕什么时候想要。” “回头你催一催杨善,让他这几日就弹劾宋诚泄露机密,反正他手里的证据都是齐全的,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他管了。” 王直点头答应了下来。 不过顿了一下,王直又是问道:“陛下,那这四省之地,臣要不要与何尚书说一声,提前准备些官员呢?” 朱祁钰却是摇头道:“这个暂时还不用,消息传出去,容易打草惊蛇。” “而且朕还有其他的想法,到时候那些地方就按照新的想法来做就行,不必朝廷操心。” 王直一愣,旋即点点头,道:“既然陛下已经有了主意,那臣就不问了,到时候听从陛下安排便是。” 朱祁钰笑笑,没有说话。 这个主意应该是他登基以来想要执行的最有风险的政策,不过如果取得了效果,那安南就再也不必担心会分裂出去了。 几天之后,京师里突然便喧嚣了起来。 一队又一队的藩王车马来到京师,几乎将京师的客栈全都填满了。 朝臣们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些藩王的人在京师到处乱窜,搅得京师鸡犬不宁,短短七天,顺天府便接到了十多起京师百姓的报案,全都是藩王的护卫欺压百姓、巧取豪夺的事情,于是纷纷上疏朱祁钰,请求朱祁钰尽早召见他们,然后尽早让他们滚蛋。 因为,这些藩王全都是朱祁钰下旨招进京师的。 最让朝臣们不理解的是,朱祁钰招这些藩王进京的理由居然是想见见他们,联络联络感情。 你一个皇帝,联络个什么感情啊,各地藩王都传下来几代了,彼此之间除了大家都姓朱之外,还有什么感情好联络的?让这些家伙在自己的封地里好好待着不好吗,招他们进京干嘛? 不过朱祁钰对于这些奏疏却是没有半分理会的意思,只是耐心地待在紫禁城里陪着自己的儿子朱见济。 朱见济此时也不过只有五岁,正是最活泼好动的时候,朱祁钰按着他坐在特意打造的书桌上,正一点一点地教他写字。 朱祁钰用毛笔写下一个一字,教导道:“见济啊,这个字念一。” “一。”朱见济用稚嫩的嗓音跟着读道。 朱祁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夸奖道:“见济真聪明,学得真快。” 朱见济也不明白这个聪明是什么意思,不过朱祁钰语气中的亲昵却是感受到了,不由得对着自己的父皇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朱祁钰又用毛笔写下了一个二字,继续教道:“这个字念二。” “二。”朱见济仍旧是用他那稚嫩的嗓音读道。 朱祁钰加快了速度,再次提笔写下了一个三字,接着教道:“这个字念三。” “三。”朱见济还是用他那稚嫩的嗓音读道。 “见济真聪明,这么快就学到三了。”朱祁钰笑着夸奖了一句,问道:“那见济猜猜,四字怎么写啊?” 朱见济抓起毛笔,毫不犹豫地在纸上画出四条横杠,抬起头看着朱祁钰说道:“父皇,这个字念四。” 一旁看着朱见济学习的杭贵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陛下,哪有您这么教孩子写字的,这不是误导见济呢么?” 不过朱祁钰也不在意,抬头白了她一眼,摸着朱见济的小脑袋说道:“不对,四这个字不是这么写的,而是要换一个方法来写。” 说着便提起笔,写下了一个正确的答案。 朱见济很明显不清楚为什么四这个字和前三个不太一样,出声问道:“父皇,这个四字为什么不是四条啊?” 朱祁钰笑着回答道:“其实吧,原本大家都是像你那么写的,只不过大家后来发现,这么写比较麻烦,于是就改成了现在的写法。” 朱见济仍旧是不明白,追问道:“但是像孩儿那么写,比较简单啊,父皇这么写,孩儿反倒是感觉有些奇怪呢。” 朱祁钰又摸了摸朱见济的小脑袋,问道:“见济,那你写个十给父皇看看。” 朱见济毫不犹豫地抓起笔,开始在白纸上画起横来,画完之后还特意数了数,然后骄傲地对着朱祁钰说道:“父皇,孩儿写完了。” 朱祁钰并没有评价,而是抬笔写了个十字,然后指着两个字问道:“见济,你感觉这两个字哪一个好写啊?” 朱见济看着只有两笔的十字,又看了看自己画的那一大堆横,回答道:“父皇写的字好写,不用数。” 朱祁钰笑道:“对啊,这个字才是正确的十字,正因为这种写法比较简单,所以大家都选择了这种简单的。” “那见济,如果是让你来选,你更想写哪一种啊?”朱祁钰问道。 朱见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当然是父皇写的那种。” “真聪明。”朱祁钰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说道:“好了,今天就学这几个字,晚一点你每个字写十遍,一定要记下来,过些日子父皇要考你的。” 朱见济的脸顿时拉了下来。 这可是十遍啊,需要写好久的,自己写字的时候母妃每次都要盯着自己写,只要是写错了一点就要挨骂。 朱见济苦着脸,哀求地看向朱祁钰,说道:“父皇,能不能少写点,孩儿还约好了去和见深哥哥一起玩呢!” “不行。”杭贵妃厉声训斥道。 朱祁钰一抬手,态度和蔼地问道:“见济,你和你见深哥哥约的是什么时候啊?” 朱见济看了看自己的母妃,又看了看态度和蔼的父皇,立刻回答道:“一炷香之后。” 他是知道的,自己的父皇能比自己的母妃厉害,只要是父皇说的话,母妃就一定会听。 “这样啊?”朱祁钰笑笑,说道:“见济,你要记住,男孩子要言而有信,既然你和你见深哥哥约好了一炷香之后要一起玩,那父皇也不会阻拦你,但是你要向你母妃保证,只玩两刻就回来,不能超过这个时间,知道吗?” “而且你要保证,这十遍大字你玩完了也要回来写完,一定要记下来,父皇回头是要考你的。” “父皇放心。”朱见济点点头,对着杭贵妃说道:“母妃,那孩儿能出去玩了吗?” 杭贵妃虽然不愿意让朱见济去和朱见深一起玩,但朱祁钰在场,还是强忍住脾气,挥挥手说道:“去吧,记得按时回来,超过了两刻,母妃是要罚你多写一遍大字的。” “谢谢母妃,谢谢父皇。”朱见济见自己老妈答应了,立刻一蹦三尺高,从椅子上跳下来,一溜烟便跑了出去。 一名一直在殿内伺候的宫女连忙跟了出去,她是负责保护看管朱见济的,防止朱见济遇到什么危险。 等二人走后,杭贵妃没好气地对着朱祁钰说道:“陛下,您不能再这样惯着他了,说要出去玩您就答应让他出去玩,您不知道,见深已经认识百来个字了,他现在连一到十都不熟悉。” 朱祁钰笑着道:“这有什么,你怎么不说见深比他大两岁呢?多认识几个字也是无碍的,回头见济再大点,两天就补回来了。” “一日先,日日先,见济若是不努力,只喜好玩耍,怎么比得过见深?您要知道,见深还是太子呢。”杭贵妃仍旧是抱怨道。 朱祁钰知道她是在旧事重提,希望自己将朱见深这个太子之位废掉,换朱见济上去坐这个太子之位,于是没有接她的话茬,摇摇头道:“没事的,苏老泉小时候也不爱读书,直到二十七岁才开始读书,后来不也成为了唐宋名家之一吗?见济还小,不爱读书也很正常,大一点就好了,你五六岁的时候不也不愿意读女诫,看到女红就烦么?” “见济可是您的儿子,结果比不上见深那孩子,您就不怕丢脸吗?”杭贵妃还是没好气地抱怨道。 “那怎么了?”朱祁钰也有些不高兴了,说道:“朕小时候也一样不爱读书,后来还不是学会了许多东西,见济这么小,还是个孩子,咱们应该教他的是做人的道理,而不是经史子集这种没什么大用的东西。” 杭贵妃顿时苦下脸,抽泣道:“臣妾就是担心等见济长大了,分封出去了,他连字都不会写,那岂不是要受到那些文人的肆意欺瞒了?要是太祖不将藩王分封出去,都在京师就好了。” “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朕都不敢轻易更改,你凭什么说改就改?”朱祁钰怒斥道:“你不就是想让见济做这个太子吗?也不想想,如果朕无故废了见深的太子之位,这种举动会给朕带来多大的麻烦?难道在你的眼中,朕比不过你亲儿子重要吗?” “朕警告你,见济的事情朕已经有了决断,不是你一个后宫之人可以插手的,若是你或者你的父兄贸然行事,给朕带来什么麻烦,小心朕不会手下留情。” 杭贵妃很少见到朱祁钰发这么大的火气,连忙下跪请罪道:“臣妾错了,臣妾错了,请陛下息怒。” 这时候汪皇后缓缓走了进来,见到这个场面,连忙问道:“陛下因何事发这么大的火气啊?” 朱祁钰这会儿也是有些气过头了,对着刚进来的汪皇后训斥道:“还有你,身为堂堂皇后,连后宫都管不好,朕要你还有什么用处。” “你记住,从今往后,后宫之人不得干涉朝廷上的任何大事,若有违逆,不论身份,直接杖毙。” 汪皇后顿时懵了。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啊?她只是刚刚进来的而已。 不过汪皇后还是立刻答应道:“臣妾遵旨。” 朱祁钰气呼呼地看了跪在地上的杭贵妃一眼,转身便走了出去,只留下两个女人在这里被吓得瑟瑟发抖。 等朱祁钰走后,汪皇后站起身来,对着杭贵妃问道:“妹妹,你这是怎么惹到陛下了?” 杭贵妃抽泣着也站了起来,回答道:“妹妹也不知道陛下为何生气,方才妹妹只是提了一句希望见济留在京师,谁能想到陛下却误以为妹妹想要插手太子之位,于是便训斥了妹妹一番。” 汪皇后瞬间明白了过来,宽慰道:“好了,陛下已经走了,你今后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此事便是。” “对于朝中大事,陛下都是有安排的,更何况废立太子这种直接关乎皇位传承的大事,咱们后宫之人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只要不参与,陛下是不会轻易发火的。” 杭贵妃抱怨道:“皇后,妹妹这不是看见济才是陛下的亲生骨肉,这才希望他能继承大统吗?” 汪皇后摇摇头,规劝道:“妹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废立太子之事事关重大,牵涉极广,不是可以咱们肆意妄为的,若是胡乱插手,乱了陛下的安排,那陛下肯定是要发怒的。” “你要记住,陛下乃是少有的圣君,他的一举一动都有其深意,整个天下都没有人能猜透他的想法,所以你就不要插手此事了。” 杭贵妃点头说道:“妹妹知道了。” 另一面,朱祁钰回到了前朝的武英殿。 他最近是越来越喜欢在这里处理政务了,远比奉天殿要舒服得多。 回到武英殿,朱祁钰的心情平复了许多,恰巧这时候政务院首理王直携顺天府府尹王福联袂求见,朱祁钰也就将他们招了进来,算是换换脑子。 等王直和王福走进来见礼之后,朱祁钰已经平复好了心情,脸上没有一丝怒意,而是挂着一副灿烂的笑容问道:“王首理,王爱卿,你们来找朕,是有何事啊?” 顺天府尹王福当先道:“陛下,臣此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陛下打算何时让这些藩王归藩?” 朱祁钰一愣,立刻问道:“王爱卿这是何意?为何要催促这些藩王回去?朕还没有召见他们呢。” 王福恭敬道:“正因为如此,所以臣才着急,不如陛下近日就召见了他们,让他们赶紧回去吧,臣这里已经有些受不了了。” 朱祁钰立刻明白过来,继续问道:“可是因为他们做下的那些事情?” 王福点点头。 王福是在前任顺天府尹王贤告老还乡之后升任的,原本只是顺天府府丞,不过他可没有王贤那么深的资历,面对的又是那些藩王,底气自然不足,处理起来畏首畏尾的,很是艰难。 他原以为朱祁钰既然知道了那群藩王都做下了什么事情,肯定会让他们尽快离开,好给京师一片安宁,没想到朱祁钰却是说道:“此事你不应该来找朕,去找宗人府的驸马都尉焦敬,如今掌宗人府事的是他,那些藩王若是做下什么错事,让宗人府出面教训他们便是了。” 王福立刻道:“陛下,不是臣不去找焦大人,而是焦大人也管不了他们。” “什么?你说焦敬这个宗人府的宗正都管不了他们?”王福的这个回答倒是让朱祁钰有些意外,出声问道:“朕再确定一下,你是想说这些藩王已经触犯了国法,而焦敬却不处理他们,是吗?” 王福有些为难,但还是摇了摇头,道:“不是。” “那是什么?”朱祁钰问道。 “这个......”王福有些难回答了。 王直这时候出来解围道:“陛下,王府尹的意思是,触犯国法的是这些藩王的护卫,但是他们都是替各位藩王办事的,王府尹也曾派人上门抓捕,却被藩王们出面阻拦,不仅人没抓到,还要遭到藩王们的训斥。” “正因为各位藩王并没有犯下什么大错,焦大人也不好出面处理,只能任由他们肆意妄为。” “就这事儿啊。”朱祁钰无所谓地道:“既然藩王的护卫触犯了国法,那你们顺天府直接抓了便是,有什么好怕的。” “那若是藩王出面阻拦呢?”王福问道。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道:“若是原来的王贤,就不会问朕这种问题。” 好吧,王福已经明白了,这种得罪藩王的事情皇帝也不愿意做,只能推给自己,让自己出面得罪他们。 自己能够拒绝吗? 当然不能。 除非有人帮自己说话。 王福用求助的眼光看了看站在身边的政务院首理王直,没想到王直却是没有搭理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王福无奈,只得认了下来,对着朱祁钰恭敬道:“既然如此,那臣明白了。” “臣告退。” 朱祁钰点点头,允许他退下去,但是却发现王直还站在原地没动,于是问道:“王首理还有什么事情啊?” 王直等顺天府尹王福离开之后,这才恭敬问道:“陛下,您招天下藩王入京,恐怕不是想见见他们这么简单的吧?” “王首理为何这么问?”朱祁钰平静问道。 王直恭敬道:“因为以臣对陛下的了解,陛下此举,不会莫名其妙,定是有其深意的。” “那你猜猜朕是为何要招他们进京呢?”朱祁钰突然笑着问道。 王直试探着问道:“陛下可是想要逼迫他们一下,让他们配合政务院开征商税之事?” 开征商税这事儿是王直最关心的事情,直接关系到他是否能青史留名,因此,自从去年大明开征商税之后,王直将一半的精力全都扑在了这件事情上面,但是因为各地藩王的阻碍,开征商税的最后一步迟迟迈不出去,那就是藩王手底下的那些商贾。 虽然朱祁钰下旨让天下官员和各地藩王全都与商贾之事切割干净,给大明民间的商贾尽量留下一个公平的竞争空间,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些藩王虽然表面上没有了生意,但是暗地里还是控制着封地里的经济命脉。 朱祁钰对此也能理解,毕竟各地藩王在自己的封地里就是最大的那个,朝廷派过去的地方官很难管理到他们,因此双方一直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之下,地方官员对于藩王们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藩王们则保证在这些地方官员的任期之内不会惹出什么惊动京师的大乱子,至于商贾之事,明显就不在大乱子之中,那些地方官才懒得管呢。 再说了,他们自己的家族还经商呢,更加不会去管藩王们的那些事儿。 所以,久而久之,藩王们便通过各种手段掌握了当地的经济命脉,例如粮食、食盐、布匹等大行当,若是朱祁钰出手太狠,直接打死了这些买卖,那当地必定会出乱子。 政务院首理王直自然也知道这件事,于是也没有下死手,只能和各地藩王僵持着,看谁先出现失误啥的。 现在遇到这个机会,王直自然不想轻易放过,希望朱祁钰能够配合自己,解决掉这些藩王建立的阻碍。 朱祁钰却是没有按照他的设想那般,而是摇摇头道:“王首理,朕可没有这样的想法,也不会和你一起去劝说他们同意开征商税。” 王直顿时急了,立刻道:“但是政务院开征商税一事就差他们手下的那些商贾了,只要解决掉他们,开征商税便可以推行天下,这对于朝廷也是件好事啊!” 朱祁钰仍旧摇头道:“朕知道,但是朕还说过,开征商税是你们政务院的事情,是你们和天下人的博弈,朕是裁判,不能轻易插手。” “若是朕等到了插手的时候,那就是你们政务院扛不住的时候,朕要留下操作空间保你们一条性命。” “那陛下招他们入京,是有何事?如今京师已经被他们搅得鸡犬不宁了。”王直问道。 朱祁钰看着已经有些生气的王直,略微思考了一下,这才说道:“王首理,朕可以告诉你朕招他们入京的目的,但是在收下安南的四省之地之前,你必须保证绝对不传出去。” 王直看朱祁钰面色凝重,不由得点了点头,保证道:“陛下放心,臣绝对不会泄露出去一个字。” 朱祁钰这才满意,缓缓说道:“朕招他们进来,是想将他们分封到大明之外,让他们独立建国。” 第508章 分封诸王 朱祁钰缓缓说道:“朕招他们进来,是想将他们分封到大明之外,让他们独立建国。” “独立建国?”王直低头沉思了一下,双眼瞬间闪出一道精芒,惊喜道:“对啊,独立建国,当年太祖怎么就没想到呢!” 大明藩王向来是朝廷的累赘,太祖朱元璋生下了整整二十六个儿子,除了太子朱标和幼子朱楠没有分封、赵王朱杞早夭之外,剩下的全部分封到了国内,也就是说,从太祖那会儿分封出去的藩王就有二十三位。 建文帝削藩,逼死了潭王朱梓,太宗朱棣起兵靖难,夺了朱标一脉的皇位,藩王减少了一个,变成了二十一位。 朱棣还好,只有三个儿子,其中汉王朱高煦起兵谋逆,被侄子朱瞻基活生生烤死,赵王朱高燧老实一些,于是大明的藩王又变成了二十二位。 仁宗朱高炽虽然只在位八个月,但是他的年纪可不小,所以有整整十个儿子,登基之后自然将除了好圣孙朱瞻基之外的其他人也都分封为了藩王,大明的藩王舒良一下子变成了三十一位。 朱瞻基生前南征北战,再加上死的早,只生下了两个儿子,分别是英宗朱祁镇和如今的皇帝朱祁钰,倒是没有再增加藩王数量。 但问题是,现在说的这三十一位藩王全部都是亲王,而这些亲王在封地里没有什么权力,闲来无事只能生孩子玩,像是比较少的谷王朱橞、齐王朱榑之类只有六七个,多一些的如辽王朱植甚至生下了整整二十个儿子,所以如今大明又增加了一大批郡王和镇国将军等等。 既为大明亲王,自然要接受朝廷供养,太祖钦定,亲王每年的俸禄一万石,郡王二千石,镇国将军千石,这样一来,朝廷每年需要付出的俸禄就要上百万石,虽然不多,但这些俸禄在政务院诸理看来,都是白白花掉的粮食,压根没有必要出。 现在朱祁钰想要将这些藩王分封出去独立建国,那这些藩王就不再是大明的地方藩王,和朝廷的关系也就变成了宗藩关系,大明朝廷自然就不用继续支付给他们俸禄了。 相信这个消息一定可以让金濂兴奋不已。 只是这样分封出去的话,也不是没有问题。 首先就是这些人的身份都是皇亲国戚,若是起兵谋逆的话,在身份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也更容易召集各地将领,在形成一个稳定平衡之前,大明的边境可能会乱上一段时间。 另外一个就是,这些皇亲国戚还有一个用处,就是在皇室绝嗣的时候可以快速挑选出新皇继位,确保天下的稳定,如果全都分封出去的话,那肯定会产生一些麻烦的。 不过这一点王直倒是不太担心,毕竟朱祁钰有儿子,而且还这么年轻,过两年再给他采纳一些绣女入宫生孩子就行了。 朱祁钰看着脸色变幻不定,但仍旧有些兴奋的王直,笑着问道:“怎么?王首理对朕的这个想法没有什么意见吗?” 王直立刻道:“倒是没有太大的意见,毕竟分封诸王于境外,这也是一件好事,只是臣担心会有人行不轨之事,引起天下波动。” 朱祁钰点点头,说道:“这个问题朕也想到了,不过朕以为,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如果朕的后代占据中央,手握天下大义,却仍旧被人推翻,那就说明他是个废物,既然是废物,还有什么必要坐在皇位上?” “而且即便是那些藩王举兵反抗,学太宗皇帝起兵靖难,那至少也能说明他们有足够的胆识,这样的人即便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有这样的人坐上皇位,我朱家的社稷江山也能更稳固一些。” 王直点点头。 对于这一点,他是理解的。 一个人能以偏僻之地起兵,击败大明中央,那至少说明他也是个太宗那样的明君,这样的明君不论在哪个朝代,都是不嫌多的。 但是王直还是有些担忧,不禁问道:“那如果那些藩王引异族入侵,到时候要怎么办?” 朱祁钰笑道:“那是你们政务院的事情。” “啊?”王直一愣,这事儿怎么就成了政务院的事情了? 朱祁钰看他不明白,解释道:“只要你们将引异族入华夏和叛国牵连起来,再多说说异族入主中原之后屠杀的事儿,朕相信到时候一定不会有人能容忍此事,区区一个藩王,引天下藩王攻之,是什么很难的事情么?” 好吧,王直算是服了。 朱祁钰这个皇帝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这种主意?这绝对可以阻止那些藩王引入异族,要知道,这年头可不是蒙元那会儿,更不是五胡乱华那会儿,天下是以汉人为主的,只要多宣传宣传那些异族屠杀汉人的事情,那肯定就不会有人敢做这样的事儿,因为谁敢做,谁就是几千万汉人的敌人,即便是抢到了皇位也不可能坐稳,早晚得被人推翻。 朱祁钰继续道:“而且最关键的是,朕将他们分封出去,也是为了咱们汉人的疆土,所以很有可能不会出现外族入侵的事情。” “为了汉人的疆土?”王直想了想,突然问道:“陛下说的是周天子分封?” 朱祁钰笑着点头道:“对,正是周天子行分封之事。” 对于这件事情,王直自然清楚得很。 当年周朝击败商朝,定都镐京,为了巩固天下,周武王姬发论功行赏,把王族、功臣以及先代的贵族分封到各地做诸侯,建立诸侯国,先后分封了鲁、齐、燕、卫、宋、晋、虢等七十一个诸侯国,这些地方基本上都不是汉人的地盘,但是经过了周天子的分封,由各地诸侯国独立管理,移民实边,汉人的土地瞬间扩大了一倍有余,而后经过了数百年的战争融合,彼此合并,最终由秦国一统天下,彻底奠定了如今汉人的版图。 如果朱祁钰将天下藩王分封天下,那么下一次再次统一的时候,分封出去的地盘就会彻底成为汉人的土地。 王直都有些不敢想,那时候的大明得有多强。 王直忍不住恭敬行了个礼,然后道:“陛下圣明,臣为天下汉人,多谢陛下的谋划。” 朱祁钰笑着说道:“瞧王首理这话说的,好像朕不是汉人一样。” 王直也是呵呵笑道:“对,对,臣糊涂,说错话了,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摆摆手,道:“王老爱卿多替朕操持一下朝廷政务就好了。” “陛下放心。”王直面对这种情况,如今已经激动万分,立刻点头回答道。 朱祁钰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一件事情,朕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去做,不过眼下时机已到,朕打算动手了,还希望王老爱卿带头支持朕,替朕分担一些压力。” 王直面带笑容说道:“陛下尽管吩咐。” 朱祁钰收敛起笑容,缓缓道:“朕打算动一动这嫡长子继承的法子。” “动什么?”王直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听进了耳朵里,脑子却没反应过来。 朱祁钰再次确认道:“朕打算动一动嫡长子继承制。” 王直这才听清楚朱祁钰具体说了什么,脸上露出大惊之色,说道:“陛下,您为什么要动这件事情?这可是要掀起轩然大波的。” 纵观整个中国历史,嫡长子继承制是中国古代一夫一妻多妾制下实行的一种继承制度,是维系朝廷礼法的核心制度之一。 先秦时候,嫡长子继承制已经出现了雏形,只是主要表现王位的继承上,但是自从周公治礼作乐之后,嫡长子继承制就被彻底确立了下来,并且随着儒家而发展壮大,如今早已深入人心,朱祁钰对这个制度动手,毫无疑问是要与天下儒生为敌啊,不掀起轩然大波才怪呢。 不过朱祁钰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惊讶,而是淡淡道:“王老爱卿何必惊慌,朕又不是要废了这嫡长子继承制,而是进行简单的修补,主要是针对皇位传承之事的。” 王直这才松了口气,不过旋即又反应过来。 皇位传承那可是涉及到了太子之位啊,难道皇帝有意向要废太子了? 虽说立谁为太子是皇帝自己的事情,但是王直身为朝臣,肯定也是要在这件事情上发表意见的,作为文臣领袖的他,只要说出自己的意见,即便是朱祁钰也不得不考虑,或许这就是朱祁钰今天要和自己说这件事儿的目的吧。 王直直接问道:“陛下可是要换太子?” 朱祁钰摇摇头,说道:“换太子之事朕暂时没有考虑,朕考虑的是朕的继任之人能否胜任这个皇位,是否会是一个好皇帝。” 王直这下子又懵了,问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朱祁钰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王老爱卿,你说句心里话,若是当年父皇传位之人是朕,那如今的大明会是个什么样子?” 王直想了想,回答道:“不瞒陛下,臣以为,陛下胜先皇远矣。” 朱祁钰点点头,说道:“是啊,若是继位的是朕,那就不会有奸宦王振乱政,也不会有土木堡之惨败,三大营会完好无损,甚至英国公也不会惨死在土木堡那个地方,这是先皇最让人诟病的地方。” “但是,为什么继位的是先皇,而不是朕呢?” 王直刚想说话,朱祁钰却是自问自答道:“很简单,正是这嫡长子继承制造成了这样的局面,几十万人战死,数十位文武官员殉国,我大明,不,是我汉人损失惨重啊!” 王直立刻插话道:“陛下所言甚是,但是这嫡长子继承制也确保了家族传承有序,否则早已天下大乱,世间再无礼法了。” 朱祁钰摇了摇头,道:“不,王首理错了。” “管晏列传上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简单说来就是,百姓要家有存粮才会去考虑自己的行为是否遵守礼节,要吃饱穿暖才能知道自己是否受辱。” “但凡是乱世,仓廪一定是不实的,所以百姓才会卖儿卖女,易子而食,起兵造反,天下才会有那么多违逆礼法的事情发生。” “衣食一定是不足的,所以才会有衣不蔽体的事情发生,才会有可以任人欺辱的乞丐出现。” “这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因为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希望,有未来,不然太祖当年为何要跟着滁阳王起兵造反,还不是蒙元太过残暴,闹得天下生灵涂炭,太祖没饭吃了,那些所谓的救万民于水火,都是太祖拿来糊弄百姓的,归根结底还是太祖没有饭吃。” “那么,朕如果不希望后世再出现个吃不饱饭的太祖皇帝,就必须确保皇位上的皇帝有足够的能力掌控朝政,给百姓一口热饭吃,一间屋子住,一套衣服穿,免得再出现赵高那样的权臣蒙蔽皇帝那样的事情。” “臣以为这样的权臣不会出现吧?”王直猜测道。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直接说道:“王老爱卿要是想蒙蔽朕,难道真的做不到吗?” 王直大惊,立刻翻身下跪,道:“陛下,臣绝不敢行此不忠不义之事。” “朕当然知道你不会做这种蒙蔽圣听之事。”朱祁钰说道:“不过你不会做,你能保证以后的政务院首理都不会做吗?” 王直沉默,这一点他是真的没办法保证。 唐朝太宗时候有长孙无忌,但是玄宗时候也有李林甫。 宋朝神宗时候有过王安石,但是徽宗时候也有过蔡京。 继任者到底是什么人,这个谁都不敢保证。 朱祁钰继续说道:“王首理不必担心朕会裁撤了这政务院,因为即便不用这政务院,天下文人也有办法做到蒙蔽圣听。” “这不太可能吧?”王直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文臣内斗是出了名的,尤其是宋朝开始,文臣之间的内斗又上了一个台阶,即便是养望三十年人望天下无敌的王安石,最终都没有熬过党争,不得不落下一个黯然致仕的下场,更别提其他人了,在如今的大明,王直认为这种事情更加不可能发生,即便是现在的自己都没办法一统所有文臣呢! “不是不可能,而是很有可能。”朱祁钰说道:“只要天下文人将各地的政务全都把控在自己手上,就可以轻松做到此事。” “别的不说,就是现在,你们这些文臣也都在借着太祖给读书人的免税田偷逃赋税,这些事情朕都知道,只不过不愿意揭穿罢了。” “在这件事情上,你们这些文臣已经做到了蒙蔽圣听,从来没有人上奏过朕这类的事情,一次都没有!” 王直被朱祁钰说得无言以对,只得重复道:“陛下恕罪。” 朱祁钰摇头道:“王老爱卿,自古法不责众,所以朕暂时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出手,但是朕必须要确保,未来的皇帝对于天下大事都有个基本的了解,一个愚钝懒惰的昏君肯定是做不到这一点的,所以,这才是朕想要调整嫡长子继承制的根本目的。” 朱祁钰将自己的目的说出来,王直顿时冷汗直冒,面前这位皇帝实在有些可怕,即便是在大明这种政治制度之下都想出来如何做到蒙蔽圣听这件事情,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王直不敢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再纠缠下去,立刻问道:“那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对嫡长子继承制进行调整,需要臣做什么呢?” 朱祁钰缓缓道:“自古以来,嫡长子继承制讲究立长不立贤,这样可以保证家国天下的有序传承,降低了出现叛乱的事情发生,但是这样做,也注定了一个朝代不会一直传承下去,总是会在前几任明君之后出现几个昏君,快速消耗掉本朝国力,等朝廷没钱了,便再也压制不住野心之辈,继而出现朝代更替的情况发生。” “而且朕观读史书,发现绝大多数明君都有在民间生活的经历,太祖起于民间,太宗也被分封到京师,知道民间情况,仁宗在位时间虽然短,但是他也在太宗靖难之时居于民间,朕的父皇宣宗皇帝虽然出生便是受人瞩目,但是也对民间的事情极为了解。” “后来先皇登基,虽然他有大儒教导,但自他小时候就生活在宫中,几乎对民间一无所知,这才有了王振乱政的情况发生,自己也是翻下了弥天大错,早早便追随历代先帝而去。” “所以,朕决定,将十位近亲藩王世子接入京师,陪伴太子读书,接受和太子一样的教育,然后待其出师之时定下继位的顺序,太子不贤,直接更换掉便是,再招其他藩王之子补位即可。” “如此一来,皇位传承仍旧有序,而且还可以避免太子顽劣的事情发生,毕竟有了竞争就有压力,有了压力就有读书上进的动力,还能让那些藩王有一些盼头,减少一些举兵谋逆的事情发生。” 王直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那这样一来,皇家的竞争会不会太过残酷了一些,到时候恐怕会有人行什么不轨的举动吧?” 朱祁钰大手一挥,道:“那又如何,一朝天子,若是连自己都保不住,那凭什么让人相信他能保住大明的江山社稷?再说了,小时候见识一下阴暗的手段,总比长大了没办法识别出阴暗手段要强得多吧。” 王直点点头。 朱祁钰的这种做法其实就是在养蛊,通过竞争养出来的太子,其自身素质肯定不会太差,一定能在最大程度上保住大明的社稷江山。 不过王直还是有些不放心,不由得问道:“那若是最后出现的是隋炀帝那样的人物呢?” 朱祁钰冷笑一声道:“隋炀帝怎么了?他的所做所为不过是太过心急了一些,其本质也是为了大隋好,别的不说,就是这大运河,就不是一个昏君可以做得出来的。” “如果出现了这种人物,天下人再奉迎一位天子不就行了?反正外面那些原本就在继续序列里的藩王还活着,手里还有权有兵,不是隋朝那几位藩王可以比拟的,他们可不会束手就擒。” “只要他们不死,难道政务院能眼睁睁看着杨广那样的昏君搅乱天下吗?” “此事万万不可。”王直立刻道:“若是如此,那岂不是说,政务院也有了废立皇帝的权力?这不就是让政务院成为权臣吗?” 朱祁钰笑道:“王老爱卿莫不是忘记了,政务院之人一任五年,最多两任,十年之后就必须上疏致仕,告老还乡,政务院之中还有副理数人,即便政务院首理想要做权臣,又如何做得了呢?” 好吧,王直这回是彻底理解了。 朱祁钰说的对,如果自己这个政务院首理想要做权臣,那估计金濂高谷等人也绝对不会同意,大家都是差不多的资历,凭什么都听你一个人的,自己手里又没有兵权,也没有三法司,没办法强逼其他人听从自己,这样的首理即便想要做权臣,那恐怕也是做不到的吧。 “那陛下是要臣做什么事情呢?”王直出声问道。 朱祁钰缓缓道:“朕过阵子会大宴藩王,分封诸王出国之事,朕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清楚,相信他们不会不答应的。” “但是,如果他们全都分封出去,那朕建立继承序列的事情就泡汤了,因为他们出国就藩的时候,肯定是要带着自己全家的。” “所以,朕希望王首理到时候出面,要求合适的藩王将符合继承序列的子嗣留在京师作为质子,陪伴太子读书。” 王直点点头,旋即道:“陛下,既然这些藩王都要分封到国外了,那他们的家产要不要贡献给朝廷?” 朱祁钰想了想,说道:“还是算了吧,这个要求不要提。” “他们毕竟是出国,到了那些地方属于外人,人生地不熟的,手里怎么都要有些资本,否则连立足都做不到,朕还分封他们干嘛!” 第509章 招待藩王们的宴会 几天之后,紫禁城,奉天殿。 大明的藩王们终于到齐了,王福赶紧过来求见,请求朱祁钰尽早召见他们,尽早让他们赶回封地去,不要在京师继续捣乱了。 朱祁钰这次终于纳谏了,将这些藩王直接招进宫中,宴请他们。 奉天殿前,大明的一众藩王依次排开,正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楚王朱季埱如今二十多岁,对于这种场面还有些不适应,向着坐在身旁鲁王朱肇煇问道:“鲁王叔,您以为陛下这次招我等入宫是为了什么事情?” 鲁王朱肇煇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老态龙钟地摇头道:“不知道,老夫已经活了六十多年,也是第一次进京。” 朱季埱问道:“那鲁王叔能否猜测一下呢?” “不知道。”朱肇煇平淡回答道:“许是和商税之事有关吧。” 肃王朱曕焰在一旁插话道:“那倒未必,我听说是和子孙读书之事有关,否则让咱们带上后辈干嘛?” “是啊,我也以为是和家里的小崽子有关。”朱季埱叹了口气道。 这次他也是很奇怪,皇帝无缘无故将自己招进京师,还要求必须带着自己家的熊孩子过来,这就是让他没办法理解的了。 好在朱祁钰的旨意上说了,只是想拉一拉朱姓各家藩王之间的关系,让藩王世子们和太子亲近亲近,这才打消了朱季埱的顾虑。 肃王朱曕焰笑着说道:“不过这也是件好事,咱们藩王向来和皇帝交流比较少,只能在自己的封地里待着,这关系越来越疏远,所以这次可是个好机会,世子们能和太子拉上关系,今后继承咱们王爵的时候也能轻松一些。” “是啊!是啊!”楚王朱季埱点头道:“有些事情,能直接和皇帝说,总好过走通政司的渠道,那些文臣往日里没事就找咱们藩王麻烦,一点小事就要折腾成惊涛骇浪,踩着咱们藩王升官,咱们还没有何事的渠道来分辩,可真是冤死了。” 一群藩王纷纷点头,开始互相吐槽起自己被都察院弹劾的经历了。 大家都遭遇过这种事儿,可能是一个古董摆放不当,可能是一句话说得难题,也可能是买了几亩地,反正就是,自己只要是一个不小心,就肯定要被那群文官们弹劾,明知道他们拿自己刷名声,捞政绩,但就是拿这群人没办法,这个藩王当的,实在是有些憋屈。 “陛下驾到!” 就在大家纷纷吐槽,互相道苦的时候,朱祁钰缓缓从奉天殿后面走了过来。 众人立刻噤声,纷纷坐直身子,巍然不动,好像刚才在窃窃私语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等朱祁钰坐好,众人这才站起身来,对着朱祁钰恭敬道:“臣等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平身吧。”朱祁钰笑着说道。 众人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 朱祁钰对着王成微微示意,王成会意,朗声道:“起宴。” 于是,许多宦官捧着各色菜肴鱼贯而入,众人的桌子前很快便摆满了美味佳肴。 朱祁钰举起酒杯,大声道:“诸位,自从太祖分封之后,咱们朱家人就没有什么机会欢聚一堂,朕登基之后,就一直想要找这么一个机会,大家到一起聚一聚,聊聊天,亲近亲近,免得民间总有人说,天家无亲情。” “来,大家干了这杯酒。” 众人纷纷点头,举杯痛饮。 朱祁钰这番话算是说得他们有些感动了。 的确啊,自从洪武三年太祖朱元璋分封秦、晋、燕、吴、楚等十王之后,到现在已经有一百多年老朱家的人没有聚在一起过了,甚至是太祖去世的时候,建文帝都不允许各地藩王回京吊唁,因此,这是一百多年以后他们这些朱姓宗室第一次聚在一起,很是难得。 而且皇帝明确表示,朱家人是要有亲情的,那么回头自己肯定要入宫求见,找机会和皇帝诉诉苦,顺便再要点俸禄之类的。 众人放下酒杯,朱祁钰笑着说道:“今日虽然是朕请客,但这顿饭还算是家宴,诸位叔伯就不要太拘束了,放开了吃,放开了喝,大家互相说说话,联络联络感情,回头说不准谁会用到谁呢!” 众人一愣,但是旋即便放松了下来。 鲁王朱肇煇当先出声道:“陛下,既然您这么说了,那臣就不客气了。” “这位是鲁王吧,按照太祖的排字,您应该是朕的叔爷辈了,自然不必客气。”朱祁钰笑着说道。 朱肇煇整理了一下衣服,恭敬说道:“陛下,既然您认了臣这个皇亲国戚,那么臣就想和陛下问一件事情,政务院为何要开征商税?陛下又为何不阻止呢?” “自然是为了充实国库啊。”朱祁钰立刻说道:“充实国库这种好事,朕为何要阻止。” “但是陛下,此事已经影响到我们这些藩王了啊。”朱肇煇说道,态度有些激动。 朱祁钰说道:“鲁王为何要这么说?政务院开征商税,对你们是有何影响呢?” 朱肇煇回答道:“不瞒陛下,臣的府上人口众多,开销甚大,还要保持天家威仪,不能给陛下丢了脸面,因此,单以朝廷给的那些俸禄是远远不够的,相信其他的藩王也是一样的情况,臣的父王没办法,便开办了一些商号,做些生意补贴家用。” “但是自从陛下下旨,禁止官员勋贵经商,由政务院开征商税之后,臣的鲁王府就开始入不敷出了,因为臣遵从了陛下的旨意,配合政务院征收商税,臣手底下的生意便全都卖了出去,如今每月的进项只能靠朝廷的俸禄,实在是不足以维持鲁王府的开销啊。” “那叔爷的意思是?”朱祁钰问道。 朱肇煇起身,双膝跪倒,回答道:“臣想说的是,臣是支持陛下开征商税的,但是这俸禄已经不足以维持鲁王府了,所以臣请求陛下,能否为臣增加一些俸禄,以便维持我鲁王府的开销。” 这个要求在刚才朱肇煇提起开征商税这件事儿的时候朱祁钰就已经猜到了,倒是没有任何意外,只是淡淡道:“朕还是要先感谢一下叔爷对朝廷的支持,但是朕暂时并不能为鲁王府增加俸禄。” 朱肇煇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朱祁钰,惊讶问道:“陛下,国库里不是有银子么?” 朱祁钰缓缓道:“对,国库里是有银子,但是鲁王应该也知道,如今黄河水患严重,河南山东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北面的也先又是在蠢蠢欲动,大都督府需要备战,这些事情哪一项不需要银子的,国库里的银子是用来做这些事情的,还请鲁王也体谅一下朕的为难之处。” “但是臣的鲁王府怎么办?要不了半年,鲁王府上可就再也拿不出银子了啊。”朱肇煇哀求提醒道。 朱祁钰却没有搭理他们,而是看向了其他人,问道:“诸位的府上也都是这个问题吗?” “不瞒陛下,臣的岷王府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岷王朱徽煣出来回答道。 “臣的沈王府也是入不敷出了。”沈王朱佶焞也是出声道。 底下的哀求声瞬间响成一片。 朱祁钰为难道:“诸位藩王的困难朕知道了,但是现在朝廷上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啊!修黄河需要银子,救灾也需要银子,这里面那一笔都不是一个小数目,所以暂时还没办法为诸位增加俸禄。” 底下瞬间一片叹气声。 “不过朕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诸位如此困顿,所以,朕决定向诸位藩王透露一个消息,估计能弥补你们的缺失。”朱祁钰说道。 听朱祁钰这么说,众人都是一愣,肃王朱曕焰忍不住出声问道:“陛下请讲,臣等绝不向任何人透露。” 沈王朱佶焞和岷王朱徽煣等一众藩王也是连连点头,保证道:“陛下请讲。” 这群家伙一听朱祁钰的消息可以弥补自己的缺失,立刻兴奋起来。 这可是皇帝啊,他嘴里透露出来的消息可都是朝廷律令,每一句话都是价值千金的,既然他说了能弥补自己的损失,那一定就可以,否则还叫什么金口玉言。 朱祁钰淡淡道:“朕已经开始谋划安南了。” 众人又是一愣,不明白朱祁钰到底是想要说什么?大明又不是没有打下过安南,只不过叛乱不断,最终又丢弃了而已。不过这和自己缺钱有什么关系? 朱祁钰自然看出了他们的疑惑,直接说道:“诸位,朕打算重启分封。” “重启分封?”众人一愣,完全不明白朱祁钰的意思。 现在大明藩王不就是施行的是分封制度吗?为何要说重启分封? 楚王朱季埱年轻,脑子转的快,隐隐猜到了些什么,于是出声问道:“陛下,您说的这个分封,可是周天子的那个分封?” “楚王叔果真聪明。”朱祁钰赞道:“正是周天子的那个分封。” 听朱祁钰这么说,众人都开始激动起来。 周天子的分封诸侯和大明如今的分封宗藩可不是一回事,大明的分封原本是想以藩王镇边,但是燕王一脉起兵靖难之后,朱棣就将各地藩王手中的兵权全都收了回去,所以如今的大明藩王基本就是在被当猪来养,手里没有半分权力。 但是周天子的分封诸侯可不一样,那是分封诸侯国的,各地诸侯都有独立的行政权,统兵权,完全就是独立王国,这可比现在自己这个藩王要强得多了。 也就是说,自己的那块封地里,所有的事情都是由自己做主,现在想想就感觉美的慌。 岷王朱徽煣双眼闪过精芒,问道:“陛下,此事可是当真?” “当真。”朱祁钰点点头。 众人又是一片欢腾。 不过鲁王朱肇煇这时候却是问道:“陛下,您所说的分封,是要将臣等分封到安南那面去吧?” 听到朱肇煇的问话,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和着不是直接在自己的封地啊? 朱祁钰还是笑着点头道:“对,朕打算将你们分封到安南去,让你们在安南那里独立建国,全部转化为独立的藩国,向朝廷进贡就行。” 这样啊! 众人的兴奋顿时衰落了不少。 独立的藩国,也就意味着自己不再是大明藩王,而是大明的藩属,这个意义可就不太一样了。 要知道,大明的藩王可是有俸禄的,属于吃喝不愁,只要大明不灭,自己就是大明的宗室,可以从大明朝廷领到银子的,但是一旦分封出去,成为大明的藩属,那就是说,从那时候起,自己可就不是大明的藩王了,需要自己想办法弄银子,否则就要吃苦受罪。 而且还有一点也必须要清楚,周天子分封诸侯国的时候,那可是有上百个呢,这还是姬姓诸侯国,那些非姬姓诸侯国的数量要更多。 但是后来呢?只剩下战国七雄了,这也就意味着,在春秋三百年的时间里,数以百计的诸侯国被攻灭,自己如果分封出去,能不能成为那七雄之一呢?亦或是那数以百计灭国的诸侯国?这个谁都不知道。 所以,这件事情对于自己是有风险的。 要么发展得比较好,后世子孙诸部攻灭其他诸侯国,成为战国七雄那样的强国;要么后世子孙中出现几个昏君,导致朝政混乱,奸佞横行,最终只能落下个身死国灭的下场,自己这一脉就彻底消失了。 藩王中不少人都开始犹豫起来。 鲁王朱肇煇继续问道:“陛下,您将臣等分封出去,若是臣等的封国遇到了蛮夷的入侵,大明是否会出兵,保证臣等封国的安全呢?” 这的确是个好问题,直接关系到自己的封国能否安稳,众人纷纷抬头看向了朱祁钰,期待着他的回答。 朱祁钰看了看下面一众期待的眼神,说道:“既然分封了出去,那封国之内的事情自然要由你们自己负责,大明或许并不方便出兵,而且到时候请大明出兵帮忙的话,那些军费估计是你们承担不起的。” 啥玩意?请大明出兵还需要自己掏军费? 众人眼神中的期待顿时变成了失望。 不过朱祁钰却是补充道:“但是朕想提醒你们的是,你们都是太祖的子孙,在大明之外是可以互相帮助,携手应敌的嘛,而且这也是你们之间的事情,要不要出兵的军费,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这话倒是没错,众人对于朱祁钰的建议也比较认可。 自己都出去封邦建国了,自然要有做主的权力,面对番邦入侵的时候,自己一个邦国应对不了,还可以联合其他几个邦国嘛,反正大家都是姓朱的,互帮互助一下也没什么问题。 鲁王朱肇煇再次问道:“那如果臣等的邦国被人灭国了,臣等是否还可以回到大明呢?” 这是朱肇煇能想出来的最后一条退路,如果朱祁钰能答应,那自己这一脉怎么都能留下一些香火。 这群藩王的精神再次一震,他们许多人都对于鲁王朱肇煇这个老头子产生了敬佩之情,这种退路的事情,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个问题朱祁钰也早就考虑过,缓缓答道:“可以回大明,但是将会以庶民身份回归,不再是王爵。” “那怎么行?我们怎么说都是朱家子孙,又没有什么过错,怎能做庶民?”庆王朱秩煃出声叫道。 朱祁钰笑道:“这位是庆王吧。” “朕刚刚说了,朕是要将你们分封出去的,允你们封邦建国,到时候你们自然是要建自己的宗庙,而且你们那时候已经不是大明的藩王了,而是属国的国王,朕不可能将你们继续留在玉碟宗谱之上。” “不在宗人府宗谱之上的人,只能是庶民,不能做宗亲。” “那陛下的意思是,要抛弃我们这些宗亲藩王吗?”宁王朱奠培出声叫道,言语中颇有挑拨之意。 “当然不是。”朱祁钰摇头道:“朕希望的是,诸位能够继承太祖的圣明勇武,为大明保驾护航,彻底解决边患问题。” “也就是说,陛下希望我们出国就藩,替您挡下外部侵袭吗?”宁王朱奠培继续叫道。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缓缓回答道:“对,朕就是这么想的。” “啊?”底下瞬间一片哗然。 谁都没想到朱祁钰居然会回答得这么直接,这不是拿自己当盾牌使吗? 朱祁钰却没有管他们的反应,而是直接反问道:“怎么?朕说错了吗?” “当初太祖特意分封藩王镇边,就是为了抵御外敌,只不过后来因为建文帝和太宗的原因导致诸位没办法完成太祖交代的任务。” “朕现在只不过是恢复了太祖的旨意,让诸位可以完成太祖的想法,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众人不语。 朱祁钰说的其实没有问题,大明分封藩王,本来就是为了镇守边疆,抵抗外地,不然为什么要把他们的父亲和爷爷分封到宣府、大同这种地方?难道洛阳和苏杭不够好吗? 鲁王朱肇煇出声问道:“那为何要分封到安南这种蛮荒烟瘴之地?” “若是陛下将臣改封到广西,也是可以镇守边疆的吧?” 他的封地在兖州府,位于山东河南交接之处,也是大明腹地,如果改封到广西,也算是降了待遇的。 不过这会儿已经进入了关键问题的讨论,朱祁钰也不再客气,直接回答道:“鲁王,你错了,朕分封诸王,主要就是希望你们能镇压住国境之外的敌人,有了安南之后,广西就是大明的腹地了,自然不能再将广西的土地分封给你,否则不就成了朕替你抵挡外敌了吗?” “而且在大明腹地封邦建国,朕也不可能只给你一座王府和几千亩田地,至少也是百里范围的,这种情况,换成你是朕,会同意大明之内出现一个独立的王国吗?” 朱肇煇立刻被朱祁钰顶了回去。 是啊,如果自己是在朱祁钰这个位置,肯定也不会同意自己的国境之内有一个独立邦国的,自己又不傻,留着这玩意干嘛,就不怕有朝一日起兵谋逆吗? 朱祁钰继续说道:“而且朕将你们分封出国外,还有另外两层意思。” “另外的意思?”众人不明白,纷纷看向了朱祁钰。 朱祁钰说道:“其一是,你们在国外,可以用最快速度将安南变成我汉人的地盘。” “当年山东那面可是有东夷人的,并非咱们汉人,所以殷商才会不断征伐他们,但是一直叛乱不断,直到周天子分封了诸侯到山东,东夷人这才渐渐融入我汉人的血脉之中,彻底变成中原的一部分。” “这与安南现在的情况何其相似,安南也是被我大明打下来过,只不过因为当地叛乱不断,军费开支巨大,这才不得不放弃的,但是,如果你们被分封到了那里,定是要想方设法立国,将如今的安南人吸收进我汉人之中的,最终将安南彻底变成我汉人的地盘。” “所以,朕希望你们在安南不是为了节省下来每年发给你们的那一点俸禄,而是希望你们能承担起来太祖的想法,为咱们汉人彻底拿下安南。” 朱祁钰说了好一会儿,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其二就是希望能够将我朱家皇室的血脉遍布天下,免得朝中以后出现昏君,搅乱大明江山社稷,最终被外姓人夺了太祖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 “只要你们这些分封在国外的诸侯王不给谋逆之人机会,那我朱家皇室的血脉就不会断绝,你们就有机会为那时候的大明皇帝报仇,率兵攻入大明,将咱们朱家的皇位再次握到手中。” “那陛下就不怕臣等起兵谋逆吗?”鲁王朱肇煇再次问道。 不过他这个问题提出来,朱祁钰只用了一句话便解决了他这个难题的答案。 “你若是真的敢起兵谋逆,那朕倒是想看看,你要如何抵挡得住十团营的猛攻。” 鲁王朱肇煇最后一次问道:“既然如此,那臣能不选择外出封王吗?” “不行。” 第510章 分封诸侯和世子留京 鲁王朱肇煇最后一次问道:“既然如此,那臣能不选择外出封王吗?” “不行。”朱祁钰立刻摇头道:“此事朕已经定下来了,轻易不得更改,怎能是你们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的。” “你们要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朕不是在与你们商量,而是提前通知一声,让你们能有更多时间去做准备而已。” “这就是说,陛下是想要强逼我等分封出国了啊!”宁王朱奠培用一种挑拨的语气说道。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宁王若是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至少朕的确没有打算让大明境内再有你们这些藩王。” 底下一片沉默。 大家都是有些无语,朱祁钰招他们进京,用的名义就是联络感情,结果这做出来的事情却和联络感情没有半点关系。 也不能说是没有关系,而是完全相反的结果。 朱祁钰看着他们,缓缓说道:“朕原本以为,这件事儿对大明有好处,对你们也有好处,你们会很乐于答应下来。” “但是你们的反应还真是朕没有想到的,只是因为有一点点风险,你们就不愿意出去分封,甚至连以后封邦建国,发展壮大的机会都不要了,这真的让朕没什么好说的了。” “既然如此,那此事就此作罢,回头朕去和政务院的人商量商量降等袭爵的事情。” 哄~!!! 底下众多藩王顿时发出一阵惊呼声。 朱祁钰这一招算是直击他们的软肋了。 大明执行的是藩王世袭罔替的制度,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且不可参合四民之业,朝廷按年发放俸禄,直接从地方衙门拨付,说白了就是朝廷花钱养着他们,但是手里没有任何权力。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朝廷哪一天想要对他们动手,他们是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的。 而他们能有如今的地位和财富,靠的全都是世袭罔替的制度,如果朝廷真的要降等袭爵,那就意味着自己这一脉要不了几代就会从等级最高的亲王降到最低等的奉国中尉,到时候再想获得如今的生活,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毕竟亲王是有封地的,可以享受部分封地里面的租税,每年收入不菲,光是每年的俸禄就有一万石,但是最低等的奉国中尉呢?每年的俸禄只有区区两百石,这可是整整五十倍的差距,也就只能做到填饱肚子,其他略微奢侈一些的事物都没办法去享受了。 最关键的是,朝廷其实一直都有给他们这些藩王降低俸禄的想法,尤其是那些文臣,所以才会在他们的继承之事上进行阻挠,能少发一点是一点嘛,如果朱祁钰真的主动和他们提出降等袭爵这件事儿,那天底下的这些文臣决定不会手下留情。 听朱祁钰这么说,藩王们瞬间便分裂开来,立刻便有人叫道:“陛下,分封之事臣并无异议,只是方才没有来得及说话而已,还请陛下明察。” “既然分封出国是继承太祖的旨意,那臣是万万不会不从的。” 朱祁钰循声望去,原来是比较年轻的楚王朱季埱,不禁点了点头,道:“楚王叔还是很明白道理的。” 鲁王朱肇煇脸色暗淡,整个人的脸色都白了许多。 朱祁钰的话这是什么意思,他已经听明白了,楚王朱季埱今年才二十多岁,都能明白这些道理,那自己这个一直在问东问西,反对朱祁钰的人老家伙,肯定就是一个不明白道理的人了,也就是说,自己这一大把年纪可算是白活了。 晋王朱钟铉出声问道:“陛下,臣想问问您,如果臣答应分封出去的话,朝廷能给臣提供哪些支持?” 朱钟铉是晋王一脉的第三代,和朱祁钰是一辈人,年龄都差不多。 对于这样的人,在朱祁钰看来应该是分封这件事儿的支持者,于是想了想,反问道:“朝廷给你们一块封地,封地里的事情全由皇兄自己做主,皇兄还需要朝廷给你提供什么?” 朱钟铉回答道:“臣方才想了想,既然陛下是要把安南分封给臣等,那么就是说,陛下肯定是要打下安南的,但是臣也知道,安南这个地方民风彪悍,当年朝廷打下来安南之后就叛乱不断,臣想知道的是,陛下打算如何保证臣等的安全?” “是打算在当地驻军?还是允许臣等自筹兵力?” 朱祁钰回答道:“升龙城附近朕打算驻扎一支军队,因为最好的地盘朕肯定要控制在朝廷手里,你们封国之内嘛,自然是允许你们自筹兵力,建立由你们自己控制的军队,否则你们如何自保。” “那臣什么时候可以组建这支军队?或者是直接调拨几个卫所给臣,让臣带去封地?”朱钟铉追问道。 朱祁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晋王心急了,此事还不着急,眼下安南还没打下来呢,分封之事还需耐心等待。” “组建军队这件事情,肯定会让你们自己组建,朕也会给他们配齐一些军械兵刃,确保这支军队拉出去就能用,今天提前和你们说这些,也是希望你们能够提前作一些准备,免得到时候朕的旨意下了,你们会乱了手脚。” 朱钟铉点点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朱祁钰的解释他也能理解,毕竟眼下还是没什么影子的事儿,自己的确有些太心急了,许多事情可以慢慢准备起来,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见朱钟铉不再问话,朱祁钰再次对着众人说道:“诸位,安南一共也只有一镇十六路,升龙城附近水土肥沃,朕肯定是要自己拿在手里的,所以,这次在安南分封诸位,朕只打算拿出来其中的九路一镇,总共十块封地,也就是说,在座的人里面,只有十位藩王可以有机会出去封邦建国,具体是哪十位,回头朕会和政务院及大都督府的人商量一下。” “是用扑买的手段来决定,还是由朕点选来决定,亦或是让大家抽签来决定,这都是后面的事儿,诸位暂时可以不用考虑。” “朕以为,尔等需要先回去准备准备,缺钱的想办法节省一些开销,多弄一些银子出来,缺名望的就先养一养名望,免得回头真的分封出去了,自己还是一穷二白的,白白浪费了这次好机会。” 众人点头,朱祁钰提出的这些建议的确是比较中肯的。 封邦建国,肯定是要建立国库,那么自己现在手里的银子,估计就是未来藩国国库里的库银了,现在肯定要省着点花了,至于自己手里的生意,也要尽快走上正轨,反正皇帝也没说不能暗地里做生意,现在多赚一钱银子,未来藩国的国库里面就会多一钱银子,怎么看都是好事。 至于缺乏名望的,那肯定是要费一点心神了,不过这一点和未来的人口数量有关,名望越高,能带走的士绅和百姓就会越多,自己藩国的国力就会越强,大家都要重视。毕竟到时候自己身处国外,身边统治的都是安南人,如果不增加汉人人口的比例,那肯定是要出问题的。 “哦,对了,有一点朕要提前说一声。”朱祁钰又补充道:“分封之事还需要暂时保密,朝廷正在谋划安南的事情朝中知道的人,除了朕以外也不过是政务院和大都督府的十余人,若是谁因为某些原因泄露了出去,乱了朝廷的大事,那到时候就不要怪朕不顾念天家亲情了。” 朱祁钰提前警告了一句,底下不少藩王都是心中一紧,像是鲁王朱肇煇这样不愿意离开大明分封出去的人,自然要有所收敛,朱祁钰登基这几年时间,他们都已经看清楚了,这位皇帝的手段虽然温和,但是也是蛮厉害的,胡濙那种德高望重的老臣都被他轻易弄走了,如果他真的想对自己动手,那应该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陛下放心,此事臣绝不会泄露,若是谁敢泄露出去,臣定会第一个上疏弹劾之,然后亲自监督行刑。”郑王朱瞻埈大声道。 他是仁宗皇帝朱高炽的儿子,宣宗皇帝朱瞻基的兄弟,英宗皇帝朱祁镇和当今天子朱祁钰的叔叔,仁宗皇帝崩逝的时候曾经和襄王朱瞻墡一起监国,宣德四年就藩凤翔府,后改封怀庆府。 不过和他那位拥有贤德好名声的弟弟不同,朱瞻埈的名声可是他们兄弟几人之中最差的那个,个性暴厉,六亲不认,曾经数次下令杖死府上的奴婢,直到朱祁镇将都察院的监察御史周瑛任命为他的长史,时刻盯着他,朱瞻埈这才害怕朝廷追究而收敛一些。 所以,他说要监督行刑,那可不是一句说笑,而是实打实会下狠手的。 朱祁钰笑着说道:“皇叔不必如此,毕竟都是天家人,哪里轮得到后宫宦官来处置,我朱家人的面子就不要了吗?” “朕肯定是会给诸位亲人留下面子,不会让你们被打得皮开肉绽的。” 不过朱祁钰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是言语中的威胁可是一点没少。 不会打得皮开肉绽,那就是说仗刑是用不到自己身上的,但是他可没说会不会幽禁至死啊,甚至再狠厉一点,自缢、毒杀,那都不会有什么伤痕,不过和这些手段相比,还是皮开肉绽要来得划算一些。 襄王朱瞻墡出声说道:“陛下,其实您不必如此的,在臣看来,分封之事可是件大大的好事。” “就像您说的那样,臣等不仅可以完成太祖的遗愿,为大明镇守边疆,而且还可以获得一定的自主权力,让臣等有一展身手的机会。” “而朝廷方面,不仅可以节省下臣等王府上的俸禄,让朝廷减少开支,还可以节省出一大批官员,让他们有机会为国效力,替陛下牧民。” “虽说臣等分封出去之后会有一些风险,但也可以看作是陛下的激励,让臣等不再拘泥于小小的王府,激励臣等奋发图强,日后去见历代先皇,也有底气面对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们,身为太祖太宗的后代,臣等没有给他们丢脸。” 朱祁钰不禁感激地看了一眼这位贤德的王叔,心中暗暗感慨,不愧是三次都差点登上皇位之人,别的不说,就是这种思想水平,就不是一般藩王可以比拟的。 于是,朱祁钰笑着点头道:“王叔说的是,而且这并不是朕的最终目的。” “朕想的是,你们分封出去以后,可以尽情发展,越强大越好,朝廷和你们也可以互为倚仗,你们遇到了威胁,朝廷可以派兵支援,朝廷遇到了危难,你们一样可以出兵援助。” “说句难听的,即便到时候你们真的如太宗皇帝一样起兵夺了皇位,那朕也绝无怨言,毕竟能够以一州之地击败朕,那就说明你们比朕强,绝对是太宗那样的明君,如果每隔几代就有这样的明君出现,那我大明传承万代就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梦想了。” “而且你们起兵入主中原之后,你们起兵的封国会抛弃吗?” 朱祁钰自问自答道:“当然不会,你们绝对会选择将封国并入大明,到时候大明就可以多出来一块安稳的土地,这就相当于朝廷兵不血刃就开拓了一块疆土,这可是难得的好事啊,谁不干谁是傻子。” “怪不得陛下刚才说不怕臣等谋逆呢,原来是这个意思啊。”襄王朱瞻墡笑着说道。 朱祁钰点头道:“对,所以朕还想做一件事,需要诸位藩王的支持。” “陛下请讲。”襄王朱瞻墡立刻配合道。 朱祁钰笑着说道:“朕希望你们能将自己的世子留在大明,陪着太子读书,等他们学业有成之后就会让他们回去,继承你们的封国。” “臣愿意。”襄王朱瞻墡立刻答应了下来。 虽然朱祁钰的意思是将他们留下来做质子,但是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自己是大明的藩王,即便以后分封出去了,也还是大明的属国,废立继位之事都要报大明皇帝同意的,世子在不在自己身边,这都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而且能够在太子身边读书,也就意味着世子和太子的关系一定比较亲密,远不是现在跟陌生人似的,有了这样的背景,即便自己死了,世子继承王位也不会有太大的难度,如果家里有哪个不成器的想要篡位,那大明也不会视而不见。 朱瞻墡身后的襄王世子朱祁镛则是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他早已成年,这次只是跟着自己父王入京见见世面,和皇帝拉拉关系,留下一个好印象的,没人和他说过自己还要继续读书啊。 朱祁镛不禁有些郁闷了。 不过这种场合,他没办法说什么,说了就是忤逆自己的父王,回去是要被教训的,只得强行压抑下自己的哀怨,低头继续吃喝起来。 宁王朱奠培这时候问道:“但是臣的世子朱觐钧如今不过四岁,还未到开蒙之时,也要送到京师里吗?”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说道:“朕的想法是十岁之后再送到京师里来,到时候朕会安排翰林院学士教授他们,十五岁之后再回诸位藩王的封国。” 朱祁镛这时候才高兴起来,自己不用继续上学了。 朱奠培也是点点头,这样的确比较合理,自己的儿子不用一直在京师做质子,还能和太子拉上关系,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是非常划算的一件事儿。 至于那些还没有儿子的,暂时就不关他们的事情了。 朱祁钰又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再问什么问题,于是总结道:“那好,那诸位的适龄世子留在宫中读书一事就这么定了,不过这件事儿朕已经吩咐了政务院首理王直出面上奏,诸位到时候只要不反对就行了。” 众人点头。 朱祁钰的脸上又换上了一副和蔼的笑容,说道:“今儿的事情说完了,那咱们就继续宴饮吧。” “臣等遵命。”一众藩王齐声道。 晚上,宴席结束,众人散去。 襄王朱瞻墡和襄王世子朱祁镛父子二人坐着马车,慢慢向着自己的府邸行去。 朱祁镛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层次的宴会,整个人表现得很是兴奋,对着自己父王朱瞻墡说道:“父王,陛下真的是圣君啊,怪不得你之前没有答应朝廷招您登基的旨意呢。” 朱瞻墡点头道:“陛下的确是少有的圣君,能够将我等藩王直接分封出去,这真的是一步妙棋,不是胸怀天下的人,做不出这样的决定。” “父王,也就是说,今后您也有掌握一国的权力了?”朱祁镛问道。 “对,而且你以后也是要继承本王的王位,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不能再肆意玩耍了,明日起就和朕学习治国的道理。”朱瞻墡教育道。 “啊?”朱祁镛一愣,随即哀嚎起来,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还是没有逃过继续学习的命运。 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儿,朱瞻墡就趁机开始了自己的教育。 朱瞻墡问道:“今天陛下说的事情你也全都听了,说说你自己的看法吧,若是陛下将为父的封地划分出来,首要之事是什么?” 朱祁镛也不是什么笨人,这件事情他刚才就想过了,立刻说道:“治国的根基是钱粮一道,其次就是人才,钱粮这些东西没什么好说的,从现在开始积攒就可以了,父王的名声也一直比较好,但是陛下让保密,所以也不能暗地里招募人才,因此,儿臣以为,父王的当务之急是,协助朝廷安顿黄河水患的那些灾民,在他们之中暗地里布置人脉,回头陛下分封了,父王就可以直接将他们迁到封地里面去。” 朱瞻墡点点头,赞许道:“不错,说的很对,那为父再问你一句,陛下将藩王世子留在京师,是有什么用意?” “不是陛下说的么?在京师学习,由翰林院学士教导,而且还能和太子拉上些关系,怎么都是很划算的一件事儿。”朱祁镛立刻回答道。 朱瞻墡笑着问道:“真的是这么简单吗?你不认为,陛下在留质子吗?” 这件事情朱祁镛倒是没有仔细想过,想了想说道:“的确,陛下应该也是有这种方面的考虑,不过儿臣并不明白,为何陛下只将这些质子留到十五岁呢?按理来说不是应该能留多久就留多久吗?而且还限制了年龄,正常情况下不是儿臣这种成年的世子也应该留在京师吗?” 朱瞻墡这时候却是严肃起来,说道:“王儿说的没错,陛下的确不应该设下这么多限制,所以本王也在考虑,陛下设下这些限制的目的。” “正常来说,只要是藩王世子留在京师,藩王就不太可能会有什么轻举妄动的想法,但是陛下却没有全部留下,这就是说,陛下并没有用你们这些世子做质子的目的。” “那么,陛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朱祁镛也是跟着想了起来,不过想了好久,他也没想到皇帝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由叹气劝道:“父王,要不咱们就别想了,反正这件事情和咱们也没什么关系,考虑那么多干嘛?” 朱瞻墡却是摇头道:“不,这种事情虽然现在和咱们没有关系,但是早晚会牵扯上关系的,你不用做质子,你的儿子却是要做这个质子的,所以,早一日想清楚这里面的事情,为父就能早一日放心。” “为父总是有种感觉,今日说的分封之事,远没有世子留京这件事情重要。” 朱祁镛奇怪道:“父王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只是一个质子而已,回头咱们分封出去之后,即便是没有遵从陛下的旨意,怕是也不会遇到什么问题吧。” “陛下是圣君没错,但是他对付不遵从于自己的人,下手可是从未留情过的,你看看原来礼部的胡尚书,还有前任大理寺卿薛瑄,不都是因为忤逆陛下而被罢官去职的吗?万一咱们在这件事情上没有顺从他的意思,那为父的孙子见淑怎么办?” “所以,你从现在就要和为父一起思考,陛下此举到底是要做什么。” 第511章 杨俊按律当斩 于是,鲁王世子朱祁镛也不得不陪着自己的父王鲁王朱瞻墡冥思苦想起来,不过他即便是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出来自己那位皇帝堂哥到底是要做什么。 突然,鲁王朱瞻墡仿佛是想到了些什么,一拍大腿道:“哎呀,糊涂了,糊涂了,事情居然如此简单。” “父王想到了什么?”朱祁镛连忙问道。 朱瞻墡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我终于想明白陛下为何要留下世子了。” “为何啊?”朱祁镛附和着问道。 朱瞻墡笑着说道:“其实陛下早已告诉咱们了啊。” “告诉咱们?什么时候说过?”朱祁镛不明白,奇怪问道。 朱瞻墡解释道:“王儿,你想啊,陛下当时说的是,适龄世子是要陪伴太子读书的。” “对啊,但是这和陛下的深意有什么关系?”朱祁镛问道。 朱瞻墡笑着道:“很有关系,而且并没有那么复杂。” “我问你,陛下为什么要留下适龄的世子?” 朱祁镛想了想,试探着答道:“因为年龄小,好控制?” 朱瞻墡摇摇头,说道:“不,是因为这个年龄的孩子最容易打好关系。” “你对你小时候的那些玩伴有什么感觉?有没有特别憎恨的人呢?” 朱祁镛立刻摇头道:“这怎么可能?那不过是一些玩伴而已,小时候又不懂事,记恨他们干嘛。” “那关系比较好的玩伴呢?”朱瞻墡再次问道。 朱祁镛立刻答道:“当然现在的关系也不错啊,虽然他们对我恭敬了些,但也不过是碍于我的身份而已,我对他们还是比较喜欢的。” “对啊。”朱瞻墡笑着说道:“所以,这些世子和太子生活在一起,不会发生什么大的仇恨,还可以建立不错的关系,也就是说,你和你的那些玩伴现在的关系,就是以后太子和世子们的关系。” “我等分封出去之后,和大明的关系肯定要渐渐疏远的,陛下也说了,要互相倚为援手,那么,身为下一代大明皇帝的太子,和身为下一代藩王的世子们,如果从小一起读书,一起玩耍,等大明真的要征调他们的时候,他们能直接拒绝掉吗?敢直接拒绝掉吗?” “这样一来,大明和我们这些宗藩的关系就会亲近许多了。” “原来如此。”朱祁镛一拍大腿,也是彻底明白了过来。 皇帝明显是希望各地宗藩分封出去替大明挡枪,那么肯定不喜欢各地宗藩成为打向大明的枪,那么,如何维持他们这些宗藩和大明之间的关系就是需要大明皇帝需要考虑的事情,陪太子读书就是其中的一步棋。 当然,后续还会有其他的手段,但是皇帝没有继续出来之前,谁也不知道他会如何出手。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朱祁钰的目的其实并不是只有这么一点,他的目的可是要大得多。 次日,早朝。 诸位藩王再次入宫觐见。 这时候王直便趁机上奏,请求皇帝允许,将各位藩王的世子留在京师陪伴太子读书,拉近皇室与宗藩之间的关系。 都是商量好的事情,鲁王等几个亲近藩王一带头,事情便很快定了下来。 对此,不是没有人有意见,但是没有用处。 一方面这是朱祁钰早就定下来的事情,如果朱祁钰没有改变想法,那么谁说也没用。 另一方面则是这件事情是王直上奏的,谁都不敢轻易对他出手,毕竟王直如今是文臣领袖,对于这位大佬,谁要是敢对他动手,那自己面对的肯定就是无穷无尽的弹劾了。 所以,大家很快便将注意力放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上。 这件事情是已故昌平侯杨洪之子杨俊惹出来的。 杨俊这个家伙,向来就是容易惹出事端来。 正统十四年他奉旨率军守备独石堡,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也先,他并没有顽抗,而是果断率领五千骑兵撤军,退向了居庸关。 这种选择其实没有问题,但问题是,他忘记了向宣府和怀来传递消息,结果当时的怀来守军受到也先的突袭,直接导致朱祁镇的三大营被人断了退路,从而导致了土木堡的惨败。 杨俊也因为这件事情而被罢官去职,直接下狱待审,最终的结果很有可能被问斩,最后还是杨洪依靠自己的面子和自己总兵官的身份给杨俊求了情,杨俊这才逃过一刀,被降为普通士卒,在宣府戴罪立功。 不过这家伙的确是一个合格的将领,在前年的大战里立下了不小的功劳,被晋升为都指挥佥事,而后杨洪病逝,杨俊也因此被脱罪,重新升为了大都督府的都督,仍旧是在宣府从军。 前阵子也先派过来一个庞大的使团,在怀来请求入关,进贡互市,但是却被朱祁钰拒绝,蒙古使团不得已在宣府进行了互市交易,毕竟来都来了,不好空手而归。 只是在回程的过程中,宣府总兵纪广担心蒙古使团会出什么幺蛾子,于是便派人率兵礼送他们回去,这个任务便落在了唯一有能力压制住蒙古使团还没什么事儿的杨俊身上。 于是,杨俊便再次惹出了事端来。 景泰四年四月,杨俊受命充游击将军送蒙古使团出境,路上路经永宁城,便在此地驻扎。 原本只是简单休息一夜,并不应该出什么问题,但是永宁城却是有一样东西对于杨俊和蒙古人都有巨大的吸引力,那就是妫川高粱酒。 妫川这地方自从唐代的时候就盛产高粱酒,经过数百年的传承和发展,妫川高粱酒已经成为了当地特产,金庸笔下那个毁了小龙女清誉的终南山道士尹志平就曾经盛赞过,金波玉液,除却妫川无处觅,直到太宗朱棣北征,路过这里的时候,也品尝过这种高粱酒,很是喜欢,于是便将这妫川高粱酒列为了贡酒,每年要在京师一带售出超过十万斤。 这种好东西,杨俊一个当兵的,本就喜欢,蒙古人好酒,更加不会错过,于是,杨俊便命守备都指挥姚贵送一些出来,姚贵也是混宣府的,自然知道这位杨俊杨都督是个什么货色,也不愿意得罪他,便派人送了一些酒出来。 只是让姚贵没想到的是,这些酒没够杨俊和蒙古人喝的,毕竟杨俊手底下的士卒也不少,蒙古人更是一个比较庞大的使团,姚贵送出来的这点酒没几碗就被他们喝光了,杨俊倒是也没在意,便派人通知姚贵一声,让姚贵再送一些酒出来,他杨俊要喝得尽兴。 不过杨俊忘记了,这里不是他原本所在的宣府,而是姚贵守备的永宁城,姚贵担心杨俊和蒙古人喝醉了闹事,便直接拒绝了杨俊的要求,这就让杨俊感觉丢了面子,便亲自带人入城,将姚贵抓了起来,当众便打了八十大板,还是扒光衣服打的。 最关键的是,杨俊喝醉之后口无遮拦,对着姚贵一通大骂,说什么皇帝给了他生杀大权,杀了姚贵都不会有人追究他的责任,而且还举例说明,自己打死过都指挥佥事陶忠,但是朝廷却没有处置他,就是因为这项权力,好在当时跟着杨俊的亲信都指挥夏忠好言相劝,杨俊这才放过了他。 第二天,杨俊酒醒之后便当做没事人一样,直接离开了永宁城,不过姚贵肯定不能忍下这口气,自己无缘无故被杨俊打了一顿,当然要去找朝廷说理。 于是,大都督府的军法司便收到了姚贵告状的奏报,状告杨俊的无法无天,刚正不阿的于尚书大怒,亲自带人将杨俊抓了回来,并开始收集各种各样的证据,准备彻底拿下这个家伙。 等于谦收集好了证据,直接在早朝上弹劾起杨俊的罪行。 “正统八年,俊与昌平侯为一青楼歌姬起争执,俊不顾昌平侯清誉,作歌传唱此事,此为不孝。” “正统十四年,俊守备独石堡,却擅离职守,以致也先可以长驱而入,进而引起土木堡之败,此为不忠。” “景泰元年五月,俊携私愤,杖毙军中同僚都指挥佥事陶忠,此为不仁。” “景泰元年六月,俊冒领擒杀奸宦喜宁之功,侵占同僚功绩,此为不义。” “幸俊得圣天子垂青,昌平侯以自身相保,故天子宽仁大义,恕杨俊之罪,只命其军中为伍,戴罪立功。” “然俊却因此而愈发骄横,私自调动兵马、盗用钱粮、冒领功劳、打压同僚、殴杀下属、欺上瞒下、胡作非为,今又目中无人,窃天子之威福,肆意仗责同僚,欺瞒陛下。” “此等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辈,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臣,请陛下斩之。” 一众藩王站在一边,看着大都督府这位最让人畏惧的军法司尚书大声启奏,心中连连点头,杨俊这种人,的确是太过狂妄自大了些,原本昌平侯杨洪还活着的时候,还有人罩着他,但是现在杨洪去世了,杨俊没人照顾,再惹下事情来,就没人保着他了。 对于这件事情,朱祁钰还真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杨俊这家伙他可是熟悉得很,之前几次都是杨洪替他求情,再加上杨俊能征善战,朱祁钰这才放过了他,但是现在听于谦这么说,朱祁钰才反应过来,杨俊这是真的犯了众怒啊! 于谦这家伙也是,知道自己比较看重杨俊的能力,就暗地里做了相关调查,收集全了证据,这才当着所有人的面来弹劾杨俊,免得自己又心慈手软,对杨俊手下留情,这一点对于朱祁钰来说也是有些不爽的。 杨俊再得宠,能有于谦重要吗?如果两个人里面必须二选一砍了,那朱祁钰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将杨俊砍了,甚至找借口屠了昌平侯一脉都在所不惜,于谦在他的计划里,可是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呢。 不过现在该如何处理呢? 朱祁钰想了想,问道:“于尚书,你手中的证据已经齐全了吧?” 于谦点点头,回答道:“回禀陛下,相关证据均已齐全,人证的口供都在这里,请陛下下旨处置。” “那杨俊的认罪口供呢?”朱祁钰继续问道。 于谦摇摇头,说道:“这次的事情,杨俊称是姚贵污蔑,并以今年陛下允许宣府反击的旨意为由,坚称自己无罪,故而暂时还未有他的认罪口供。” 朱祁钰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低头想了想,随即抬头吩咐道:“带杨俊入宫,朕要亲自问案。” “臣遵旨。”于谦立刻答应下来,反正他已经猜到了可能会有这种情况,早就把杨俊从大都督府的监牢里面提了出来,目前就等在宫外。 很快,五花大绑的杨俊被几名侍卫押了进来,来到朱祁钰面前,双膝下跪道:“臣杨俊,参见陛下。” “起来吧。”朱祁钰淡淡说道。 “谢陛下。”杨俊谢了个恩,以头顶地,挣扎着爬了起来。 朱祁钰问道:“说说吧,你这次为什么要杖责都指挥姚贵啊?” 杨俊立刻回答道:“陛下,姚贵弹劾臣的事情,都是污蔑之词,还望陛下明察。” “朕让你说的是,为什么要无缘无故杖责姚指挥,打了他八十大板啊?”朱祁钰没有搭理他的哀求,只是淡淡问道。 杨俊回答道:“回禀陛下,这次臣杖责姚贵,乃是因为他私自勾结蒙古使团,以美酒贿赂之,希望他们南下的时候不要来袭扰永宁城,臣气不过,故而狠狠杖责了他。” “哦。”朱祁钰点点头,旋即问道:“那你为何没有上疏朝廷,弹劾其勾结蒙古人的事情呢?” 杨俊立刻回答道:“臣原以为杖责过他,他能够幡然悔悟,但是谁能想到,他居然会上疏污蔑臣,还请陛下治其欺君之罪。” 朱祁钰冷声说道:“他有没有罪,不是你说了算的,要证据说了才算,朕现在只想问你,为何于尚书亲自收集了证据,几乎所有人都证明是你喝醉了,无缘无故冲进了大营将他拖出来打板子的,这一点你如何解释?” 不过杨俊却是没有感觉到朱祁钰语气中的不善,仍旧嘴硬道:“陛下,臣也看过一些于尚书收集的证据,但是那些证据几乎都是永宁卫的人提供的,他们本就是姚贵手底下的士卒,偏向姚贵也是情理之中,陛下,这些证据不可信啊!” “不可信吗?”朱祁钰问道:“那你说什么人提供的证据是可信的?” 杨俊一愣,他没想到朱祁钰居然会这么问,但是让他现在提供可靠的证人,他去哪里提供,但是他又不能不说出来点证据和证人,毕竟这是御前亲审,如果自己只是单纯叫屈,那估计朱祁钰也不会相信。 问题是,他哪里有这种人证啊! 原本他刚才的辩解都是自己胡乱编出来的,压根不会有人肯替自己作证。 杨俊思前想后,终于还是让他灵机一动,想出来一个人选,那就是刚刚离开大明回草原的蒙古使臣察占,于是连忙回答道:“蒙古使臣察占可以为臣作证。” “胡说八道。”于谦当即训斥道:“蒙古使臣早已离开大明,上哪里去找他?难不成让也先因为这种丑事再将他派过来吗?” 朱祁钰抬手阻止了于谦继续说下去,而是淡淡问道:“杨俊,你确定蒙古使臣察占愿意为你作证?” 杨俊这时候已经无路可退,只得强装镇定道:“陛下,此事察占是全程参与了的,臣可以保证,他定会愿意为臣作证的。” 朱祁钰突然笑出声来,问道:“杨俊,按照你的说法,姚贵行贿了蒙古使团,这个察占肯定是知道的,对吧?” 杨俊点点头。 朱祁钰立刻追问道:“那你能给朕解释解释吗?姚贵行贿蒙古人,这在朝廷是私通番邦的大罪,放在察占手里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把柄,也先南下的时候,只要姚贵还在永宁城,那他就一定会被也先威胁,要么开城投降,留下一条性命,要么将事情公开,搅乱永宁城军心,最差的也能让朕杀了他,在这种情况下,察占为何要替你作证,现在就让朕处置了他,这对蒙古人有什么好处吗?” 杨俊瞬间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刚才时间紧,没有细想,结果便留下了这么大的一个漏洞。 是啊,如果姚贵真的犯下了这么大的罪过,那也先为什么不利用起来呢?既然也先会利用这种机会,那么他不点头的话,察占凭什么要替自己作证? 朱祁钰冷声道:“怎么?为什么不说话了?和朕解释解释啊。” 杨俊沉默,这让他怎么回答。 朱祁钰却没打算放过他,继续说道:“如果你不回答,那么朕就默认你方才说的话都是为了逃避罪责而胡编乱造的,其真实目的就是为了将事情的起因全部推到姚贵的身上,是也不是?” 杨俊依然沉默,但是心中却开始升起不祥的感觉来。 朱祁钰见他还是不说话,于是也不再客气,缓缓说道:“看来这的确是你在诬蔑姚贵姚指挥了,那么,你为什么要诬蔑他呢?让朕来猜猜。” “你一个大都督府的都督,去污蔑姚贵一个指挥,正常情况下完全没有必要,除非是姚指挥掌握了你的什么把柄,那么,你能有什么把柄,会握在一个永宁卫指挥的手中呢?” “贪腐军饷?不可能,你杨俊虽然狂傲无耻,但是却从未贪腐过手下士卒的一文钱,不然大都督府的于尚书早就把你抓起来了。” “欺男霸女?也不可能,你是青楼常客,又不缺女人,花银子就能解决的问题,你也不会用强,否则这么多年下来,朝廷不可能没有人用这种理由来弹劾你。” “那么,就只剩下一件事了,这个把柄与你最近的差事有关,与蒙古人有关。” “也就是说,暗中勾结蒙古人的不是姚指挥,而是你杨俊!” “是你,暗中勾结了蒙古人,却被姚指挥发觉,你就立刻仗着身份,带人入营抓了姚贵,以杖责八十大板的方式,希望能够直接打死他,却没想到姚贵身子骨比较硬,并没有打死他,所以你才警告一番之后离开,因为你心里猜测,姚贵一个小小的指挥,是没胆量和你一个大都督府的都督相抗衡的,经过这一番教训之后,他不敢向朝廷告发你。” “现在和朕说说吧,蒙古人给了你什么好处,可以让你不惜冒着抄家灭门的风险勾结他们?他们又要你做什么事情?” 这下子杨俊没办法再沉默下去了,原本只是自己耍横闹出来的一件小事,怎么在皇帝的嘴里就变成了抄家灭门的大罪了? 杨俊连忙叫屈道:“陛下,臣冤枉,臣没有和蒙古人勾结啊。” “那你到底为何要无缘无故地杖责姚贵?还不老实交代!”朱祁钰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怒斥道。 杨俊瞬间懵了,皇帝的反应和他预想中的可不一样啊,以前不都是板子高高抬起,但是却轻轻落下的吗?自己都给了理由,皇帝为什么突然要下如此狠手处置自己呢? “怎么?朕亲自问你,你为何不说话了?你真的以为朕不会杀你吗?” 朱祁钰训斥道:“杨俊,你要记住,如今已经没有昌平侯替你担责任了。” 杨俊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老实回答道:“陛下恕罪,臣只是想要些吃食和酒水,但是姚贵却不愿意提供,臣当时也是喝得有点醉了,这才借着醉意入城打了他,并没有其他别的意思啊!” “只是这样?”朱祁钰问道。 杨俊赶忙点头,回答道:“只是这样。” 朱祁钰的脸色再次黑了下来,冷声问道:“那你方才为何要编出谎话来欺骗朕?真的以为你胡说八道朕就听不出来吗?” 杨俊直接跪下,连声道:“臣糊涂,请陛下恕罪,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说道:“既然你承认了,那就交由军法司按照大明律和大明军律来处理吧。” “于尚书,随意杖责朝廷官员,诬蔑同僚,欺君罔上,这些罪名要怎么判啊?” 于谦立刻道:“按律当斩。” “既然如此,那就下狱吧,等秋决之时再一同问斩。”朱祁钰吩咐道。 第512章 也先又来了 按律当斩,秋后处决。 朱祁钰和于谦随口说出的这两个词仿佛是两柄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了杨俊的心上。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只不过是打了姚贵一顿板子,怎么就落了个秋后处决的下场了呢?让姚贵打回来也行啊! 不过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办? 杨俊已经不知道了。 他的父亲昌平侯杨洪已经死了,如今的昌平侯是他的弟弟杨杰,根本不可能像杨洪一样照顾自己,为自己求情,那么自己能怎么办? 思来想去,杨俊发现,自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因此,杨俊彻底放弃挣扎了,呆愣愣地跪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其他人却是没有任何怜悯的眼神,就连很欣赏杨俊的石亨都没有任何表示。 杨俊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受人诟病了,强占战功,殴打同僚,诋毁父亲,这种行为没有被人暗地里捅刀子都是他身手好了,最关键皇帝亲自问案,他还当着皇帝的面说谎,试图欺瞒,这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朱祁钰是皇帝,而皇帝用人,首要的不是能力,而是忠心,没有忠心,能力越强的人,就越有可能威胁到皇帝本身,这是为人臣子必须要知道的。 你可以没有能力,可以打败仗,但是却不能没有忠心。 对皇帝没有忠心的人,即便能力再强也没用,看看前任礼部尚书胡濙就知道了。 胡濙那是什么人?那是从永乐朝就作为皇帝亲信承担了最隐秘的任务,宣德元年起就升任礼部尚书,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坐了整整二十五年,胡濙过生日的时候,宣宗还亲临胡府为他庆生,宣宗病逝之前还被任命为托孤之臣,和张辅、杨士奇、杨荣、杨溥几个人辅佐年幼的英宗皇帝朱祁镇。 但是,就是这样的人,还是因为对皇帝没有忠心,就被皇帝直接扫地出门,顺手还将他在朝廷的根基礼部直接拆散,直接让这位大明官场资历最深厚的文官彻底从大明官场销声匿迹,到现在都没有人敢再提起一句。 是的,这就是皇权的威力,它可以颠倒黑白,可以扭曲一切,所以太祖朱元璋才设立了都察院和六科,试图约束皇权,但是也只是试图约束,真正想要约束皇权,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所以,杨俊基本上就是没救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的时候,突然宫门外冲进一个人,正是大明传递要紧消息的急递铺兵。 众人心头一紧,这是又有战事了啊。 急递铺兵冲了过来,大声叫道:“辽东急报,也先大举入寇,自在州危急。” “递上来。”朱祁钰当即命令道。 兴安快步走了下去,从急递铺兵手里接过这份军报,双手呈递给了朱祁钰。 朱祁钰翻开一看,原来是也先偷袭了辽东,已经连续攻克了长胜堡、长安堡等一系列自在州周边的堡垒,好在自在州是辽东都司所在,拥有东宁卫、定辽前卫、定辽中卫、定辽后卫、定辽左卫五个卫所的兵力,再加上辽东总兵曹义,所以暂时还抵挡得住,只是这次也先是大举入寇,兵力雄厚,若是没有援军,自在州肯定是抵挡不住的。 于是,朱祁钰当机立断道:“政务院、鸿胪寺和大都督府的人留下,六部尚书留下,其余人等退下吧。” “退朝。” “陛下,臣愿意为一小卒,以效犬马之劳,替陛下驱逐也先。”杨俊趁机叫道。 这是他最后一个可以活命的机会,必须要抓住。 朱祁钰冷眼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理睬他,只是再次重复道:“退朝。” “陛下,陛下。”杨俊仍旧在那里哀嚎,跪在那里疯狂磕头,看得众人都有些佩服了,一个人被捆成这样,还能单凭腰腹力量磕头,怪不得这家伙这么能打呢! 朱祁钰却没有再说什么,直接转进了奉天殿,兴安则是对着站在杨俊身边的侍卫挥挥手,侍卫便将他架了下去。 很快,一众文武大臣全都集中到了奉天殿中,朱祁钰也不废话,直接问道:“诸位爱卿,你们都说说吧,这次也先入侵辽东,朝廷该如何应对?” “陛下,这份军报上是如何叙述的?”于谦没有回答朱祁钰的问题,而是直接问道。 朱祁钰将军报丢给了于谦,对着其他人说道:“也先出兵十二万,兵分两路,北路四万,由阿剌知院统帅,攻长山、静远堡,威胁沈阳城,南路八万,由也先亲自统领,以强势兵力突袭长胜堡、长安堡、柳条寨,而后兵围自在州,如今正在附近劫掠。” 政务院副理王文低头沉思,问道:“也先不去攻打宣府,打辽东干什么?”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也先是冲着自在州的商队去的呗。”金濂在一旁说道:“自从陛下开了和草原的互市,自在州就逐渐成为了辽东和漠北草原的货物中转站,以臣所知,光是一个自在州,几乎就集合了所有大明有些名气的商家,他们向草原转卖的货物都在那里集结,每个月的商税就占到整个山东政事厅的六成,那可是几百万两银子的财货啊。” 接着转向朱祁钰说道:“陛下,臣恳请陛下立刻下令增援辽东,免得朝廷遭受更大的损失。” “期间一切开销,臣和户部可以全额提供,绝不拖欠。” “真的?”大都督府一众武将立刻惊喜起来。 金濂和户部的这群人什么时候这么大方过?即便是当初在大同取得了那么大的胜利,犒赏也是按照八折发的,后续的两折直到去年年底户部结算之后才发下来,没想到这次也先攻打辽东这种还威胁不到京师的地方,户部居然会全力支持,这放在两年之前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众人略一思考便明白了过来。 如今大明的财政状况可比之前要好得多,尤其是去年开征商税之后,税银如流水一般汇集到了朝廷的手中,所以,大明的国库现在其实不缺钱。 而且也先攻打辽东,搅乱了当地的商业,劫掠了去辽东经商的商队,这也就导致了辽东的税银要丢失好大一块,每多打一个月,朝廷在税银方面损失就要达到几十万两,如果打上两个月,那就稳稳超过了一百万两。 而让大都督府出兵呢?即便十团营全部派过去,户部全额拨付军饷和抚恤,那每个月也就是不到三十万两,两个月最多就是花掉六十万两,这和两个月一百多万两的商税比起来,政务院肯定是想要大头的。 朱祁钰伸手阻止石亨等人继续问下去,淡淡对着政务院首理王直问道:“王首理,你们政务院的意思是什么?是打?还是不打?” 王直连看都没有看其他人,立刻恭敬回答道:“当然是打,也先狼子野心,莫名入寇我大明,臣以为当战。” 众人也都是纷纷点头,就连一向不太支持朱祁钰的政务院副理高谷都没有摇头,他也是知道商税对大明有多重要,对自己督管的工部有多重要,别的不说,就是今年修河的银子,政务院都是直接拿出来的,放在往年,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好。”朱祁钰点点头,说道:“既然政务院和鸿胪寺都支持朝廷和蒙古人开战,那大都督府的众位爱卿就说说吧,这场仗该怎么打?” 安远侯柳溥立刻说道:“当然是提大军北上,支援曹总兵。” 朱祁钰点点头,再次问道:“那你们大都督府可有预案,打算怎么打?” “这个......”柳溥想了想,回答道:“臣以为,当提四营兵力兵出辽东,支援自在州。” “那京师岂不是空虚了?”于谦当即反对道:“当初定下十团营的时候,就说过,京师至少要有两个营坐镇,所以这次最多调拨两营兵马出京,再多绝对不可能。” “辽东再重要,也没有京师重要。” 早先京师的十团营,张軏南下带走了一营,今年轮换,又调过去一营,原本的那一营兵马还未回到京师,前阵子宣大传来蒙古人袭扰的消息,又分别给宣府和大同调过去两营兵马,京师眼下只剩下四营兵马了,于谦是绝对不会允许京师再次空虚的。 “但是两营兵力很难立刻击退也先的大军,继续鏖战下去,辽东的商税会损失更大的。”柳溥立刻说道,还用辽东的商税来威胁政务院的人,希望他们能支持自己。 金濂很给柳溥面子,立刻说道:“陛下,臣附议安远侯的意见,早一日击退也先,辽东就能早一日恢复平稳,所以,为了辽东的安宁,臣同意朝廷尽快派遣大军东进。” “至于京师这方面,既然也先的主力都在辽东,那么宣大那面四个营的兵马就可以调回来了,没必要再留在那里无所事事,京师最多空虚个三五日,这么短的时间,京师的防御不会出现什么问题的。” 于谦不说话了。 对于金濂的意见,他也是不能不慎重参考的。 金濂毕竟去南方督过军,对于战事上有一定经验,他说没什么问题,那大概率就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而且即便是于谦也认为,不过区区三五日的空档,也先即便是留下了什么后手,京师也不会没有应对的兵力,毕竟十团营是从三大营改组而来的,但是三大营原本有一些不符合要求的士卒还没有抽调出来,如今被称之为老营,大概还有四五万兵力,有这些兵力,即便也先主力打过来,依靠京师城防守上个三五日是不会有什么难度的。 见于谦不说话了,柳溥立刻得意起来,对着朱祁钰恭敬道:“陛下,臣请率四营兵马东进辽东,伺机击退也先,请陛下恩准。” 朱祁钰却没有搭理柳溥的请求,而是对着其他人问道:“诸位爱卿还有其他的想法吗?” 宁阳侯陈懋缓缓道:“臣同意安远侯的建议。” “安远侯虽然平日里没什么正经样子,但是他的带兵方式却是稳扎稳打,还是很适合这次辽东战事的。” 柳溥顿时一窘,随即对着陈懋笑了笑,表示感谢。 宁阳侯陈懋这话虽然说得不太好听,但是毕竟还是支持他统兵出征的,对于柳溥来说,只要能让他带兵出征,怎么说他都行。 朱祁钰仍旧是没有什么反应,而是继续问道:“没有其他建议了吗?” 说完还看向了他最看重的武勋武清侯石亨。 石亨这时候才站起身,缓缓说道:“陛下,臣还有一个建议。” “你说。”朱祁钰点点头。 石亨恭敬说道:“臣方才在想,这次能不能想办法给也先来一下狠的,最好是可以全歼掉也先的主力。” “具体计划是什么?”朱祁钰问道。 石亨的这种想法其实才是他需要的,单单只是击退也先,在朱祁钰看来完全没有必要从京师抽调兵力出去,辽东都司也是有二十多万兵力的,又是据城防守,只要下一道旨意,让辽东的商队全都集中到几座大城里,那也先即便是想劫掠他们,也劫掠不到了。 至于蒙古人攻城?这方面大明并不害怕,毕竟城池攻防方面,天底下大明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辽东那几个重镇又不是没有城防,抵挡住也先的进攻还是没有什么难度的。 最重要的是,朱祁钰一直奉行的原则是,再好的防御也不如主动出击,如今是大明在野战上拼不过蒙古人,土木堡一战将大明的野战能力彻底打垮了,好不容易在大同取得了一个大捷,但那毕竟是以重兵围剿一支偏师,如果真的和也先的主力去拼,朱祁钰并没有多少信心。 但是,这种情况朱祁钰不可能容忍太久,所以听到石亨打算全歼也先的主力,朱祁钰是又兴奋,又担心。 兴奋的是,大都督府总算还是有人敢于和也先野战的,担心的则是,如果计划风险太大,朱祁钰害怕明军那点好不容易取得的野战勇气又被也先打没了。 所以,石亨的计划至关重要,朱祁钰必须听到石亨的详细计划,这才能最终作出决定。 石亨说道:“臣是想法是,调四营兵马东进辽东,从西宁堡和沙岭驿东出,奔袭长定堡,从南面攻击也先主力,调广宁五卫东进,沿辽河一字排开,阻止也先渡过辽河逃跑。” “这样一来,我大明便可以三面夹击也先主力,也先若是不想将主力都丢在自在州,那他就只能向北面撤退,去和阿剌知院汇合。” “那这不就是逼退也先吗?和全歼也先主力有什么关系?”工部尚书赵荣出声问道。 朱祁钰抬手阻止了赵荣的问题,对着石亨问道:“武清侯,你是想让阿剌知院配合,四面合围也先?” 石亨点头道:“对,臣的想法是,让阿剌知院率军截断也先的退路,同时征调女真人,在也先撤退的路上进行袭扰,彻底将也先围困在辽河移动、自在州以西、长胜堡以南的一小块地方,这里三面都是河流,也先只有北面的路可以走,到时候让也先和阿剌知院死拼一场,臣最后再上去收拾残局。” 赵荣这才知道,也先的重臣阿剌知院居然是大明的人,这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了。 如果战局真的按照武清侯石亨设计的进行,那也先还真不大可能逃出去,毕竟光是阿剌知院的兵力就有足足四万人,想要阻拦也先逃窜不是什么难事。 这里面唯一的风险就是,阿剌知院及他手底下的四万兵马会不会按照石亨的想法去做。 对于这一点,朱祁钰自然也想到了,不禁问道:“万一阿剌知院不愿意配合你的行动怎么办?这次袭扰大明他就没传消息过来。” 石亨这时候却是冷笑道:“所以臣想请陛下写三封亲笔信,直接让他出兵拦截也先,成功之后大明会支持他成为新的蒙古大汗,然后臣会派人送过去,其中两封会送到他的手里,另外一封会故意让也先拦截,以也先的疑心,必定会对他进行试探,到时候阿剌知院知道也先对他起疑,即便是不想出兵截杀也先,也由不得他了。” 众人一片安静。 说实话,这种计策对于在座的文臣来说不算什么,更加下三滥的手段他们也能做出来,但是这种计策往往都是他们文臣想出来的,美其名曰不战而屈人之兵,现在石亨也用了出来,这就让他们有些不舒服了。 学部尚书薛希链立刻出声道:“陛下,武清侯此举,未免也太过阴险了吧?听他的意思,这阿剌知院明显是心向大明之人,若是因此而伤了他的心,那今后即便有人想要心向大明,恐怕也不敢轻易施为了。” 宁阳侯陈懋立刻反驳道:“非也,陛下方才也说了,这次也先攻打辽东的消息他就没有传递过来,因此如今阿剌知院是否心向大明还犹未可知,若是真的心向大明,那他就应当遵从陛下的旨意,配合武清侯围歼也先主力,若是不心向大明,那武清侯用计谋计算他,也没有什么不对的事情。” 朱祁钰抬手阻止了他们的争吵,对着武清侯问道:“这么说,你是打算逼迫阿剌知院正式投靠大明了?” 石亨点点头,答道:“对,既然这次也先攻打辽东的消息他没有传递过来,那就说明他已经有了异心,阿剌知院本为蒙古人,与我大明合作也是为了自保,若是对大明没用了,陛下还留着他干什么?不如就此利用起来,是生是死就全看他的造化了。” 朱祁钰立刻追问道:“但是你这些计策都是建立在也先和阿剌知院会互相猜忌的基础上,若是也先想办法收服了阿剌知院,二人之间不再有猜忌,你的计策不就彻底废掉了吗?” “对。”石亨点头道:“不过即便他们二人不会互相猜忌,那也无所谓,反正臣的最低目的就是驱逐也先回到草原,即使他们合兵一处,面对臣的三面堵截,相信他们也不会在大明久留的。” 众人纷纷点头认可。 这么看来,武清侯石亨的计策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若是成了,可以直接灭掉也先,将大明北面的威胁消弭至少二十年,若是不成,那也可以驱逐也先离开大明,尽早让辽东的商路恢复正常,不管怎么说,大明都不亏。 不过朱祁钰还是不放心,继续追问道:“那如果二人合并一处,那至少会有十万兵马,我大明毕竟是兵分三路,若是也先集中力量攻打西路的广宁五卫,那武清侯此计要如何进行呢?” 石亨回答道:“陛下放心,广宁五卫是依河据守,只要拦住就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最多就是让开道路放也先回草原而已。” “那如果阿剌知院表面上答应了共击也先,实际上却在你们鏖战的时候突然杀出来,你是否有把握击退他们?”朱祁钰继续问道。 “这个......”石亨没信心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的确不好处理,明军很有可能被以逸待劳的阿剌知院杀个对穿,从而一溃千里。 犹豫了一下,石亨回答道:“这种事情应该没什么可能吧?毕竟阿剌知院本就不愿意臣服于也先,这才答应与我大明合作的,如果看着我与也先死拼,他应当不会如此行事的啊。” 不过他的话却是没什么底气。 朱祁钰也是苦笑一下,说道:“武清侯,若是这个问题你可以解决,那朕倒也可以允许你试一试,至少保证不败就行,但是你要知道,阿剌知院毕竟还是蒙古贵族,他可以背叛也先,但未必会背叛蒙古,若是我大明对也先主力伤害太大,阿剌知院定不会视而不见的。” 众人都是一齐点头。 的确,阿剌知院一直就是瓦剌重臣,他要想继续在草原上混,那就不能明目张胆地帮助明军,否则他即便灭掉了也先主力,杀了也先,他也没办法继续在草原上生存了,他的巴图特部也一定会成为蒙古诸部的众矢之的,遭到所有人围攻,以阿剌知院的智慧,不会想不到这种结果的。 第513章 带兵的人选谁呢? 石亨也是没了办法,对着朱祁钰恭敬一礼道:“既然如此,那臣的计策就暂且放弃了吧。” “不知陛下是否有了什么想法,可以直接告诉臣等,毕竟在这方面,臣还是不如陛下的。” 朱祁钰笑着摆手道:“哪里,哪里,武清侯过誉了,朕又不知兵,在打仗这方面肯定是比不上你的。” “不过朕倒的确有一些想法,只是暂时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陛下请讲。”石亨当即便有种惊喜的感觉。 上一次朱祁钰布置战略,大明就取得了大同大捷,一场大战下来全歼了赛罕王的五万大军,直接让石亨晋升为了大明军方第一人,这次要是再来一次的话。 石亨不禁开始浮想联翩,要是真的再来一次大捷,灭了也先的话,那自己说不准可以直接封公了,要知道,大明到现在也只有五位公爵,分别是英国公张家、魏国公徐家、定国公徐家、成国公朱家和黔国公沐家,剩下的全都是追封或者撤销掉了,如果自己能够成为大明第六位公爵,那可绝对是可以光宗耀祖的事情啊! 朱祁钰自然不知道石亨心里在想些什么,而且在他的计划里,这次也不会让石亨领兵出征,所以,即便石亨想得再美,也是没有半分用处。 朱祁钰缓缓道:“其实这次也先攻打辽东,朕也是没想到的,不过既然他都打过来了,朕又怎么能让他得逞呢?” “朕打算就在辽东抗击也先,尽量将其纠缠在辽东,调派一营出山海关,从辽河以东袭扰也先,不求彻底击败也先,只求将也先纠缠在自在州附近,不让他轻易退去,同时征召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集结兵力,从各方面一起攻打也先,鸿胪寺可以告诉他们,他们劫掠来的牛羊马匹,大明愿意用米粮铁锅来换。” 众人一惊。 朱祁钰的这个计策的确要比石亨的计策高上许多。 明军的主要职责是纠缠也先,攻击也先的任务交给女真人,这就是说,双方都可以发挥自己的长处,明军善守,拦住也先退路,女真人善攻,而且和蒙古人有死仇,再加上粮食铁锅的诱惑,不怕女真人不和也先拼命。 不过这并不是朱祁钰全部的想法,只听朱祁钰继续说道:“另外则从宣府大同抽调兵力,直接北上草原,去扫荡漠南草原各部,放开手劫掠一番,尽量将漠南蒙古诸部的牛羊马匹全都给朕抢回来。” “王直,回头你和太仆寺的宋琰说一声,让他将所有多余的人手全部抽调出来,协助运送牲畜,如果人手不够的话,户部也可以组织一些商贾随军出征,将所有劫掠来的战利品就地拍卖,银钱先存在户部,等大军回师了再发放下去,具体价格你们自己定,朕不管。” “是。”王直恭敬道。 这件事情对于他们政务院来说也是件好事,可以充盈国库,增加太仆寺牲畜的数量。 太仆寺是大明负责养马的机构,但是实际上牛、马、骡子等大型牲畜都在其管辖范围之内,手底下一大堆马倌,正好可以用在这个时候。 最后,朱祁钰警告道:“朕唯一的要求是,你们随行的官员不能有任何贪赃枉法之处,如果谁敢收那些商贾一文钱,或者是往自己的口袋里装一文钱,朕都会将这个人丢到军营之中去,让那些被他坑害的将士去处理他们,是生是死,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陛下,您不是说了吗?除了军中违法之事交由军法司处置,剩下的全部都由都察院起告,大理寺判决,您这道旨意,恐怕与之前的旨意相违逆吧?”政务院副理王文这时候出声提醒道。 他是负责督管学部的,顺带着还要联系与科道的关系,也算是都察院和六科在政务院的代言人,所以有的时候他还是要替科道争取一些权力的。 朱祁钰还没说话,学部尚书薛希链也是出声劝道:“陛下,文臣交由武人处置,恐怕有些不妥吧?” 听薛希链这么说,王文的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坏了,薛希链一直在外做官,不熟悉朱祁钰的行事风格,这么说肯定是要坏事的。 果然,朱祁钰立刻黑下脸来,反问道:“薛尚书,都察院和大理寺是文臣还是武臣啊?” “自然是文臣。”薛希链立刻回答道。 “那为何以前武臣由文臣处置的时候,你却没有站出来说话呢?”朱祁钰追问道。 “这个......”薛希链顿了一下,还是回答道:“陛下谬已,都察院和大理寺本就是朝廷法司,掌握的是朝廷法度,并非是因为他们是文臣,臣才不说话的。” “这么说,都察院和大理寺放进去一些武人,薛尚书也是不会反对的喽?”朱祁钰突然笑着问道,不过他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有种阴险的意思在里面。 薛希链登时一滞,他真没想到皇帝居然会这么问。 这怎么能行?三法司本就是文臣的地盘,是为整个文臣集团保驾护航的存在,虽然经常会有一些弹劾文臣的事情发生,但那也是属于内部的权力斗争,但凡涉及到整个文臣集团利益的事情可从来没有人提起过,如果真的让那群武人插进来,那文臣集团的利益怎么保证?自己这个挑起皇帝逆反心理,让武人插手朝廷法度的人,能落到什么下场? 要知道,自己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但是那些文臣们暗中占朝廷便宜的事情自己也是做了的,这种事情被武人翻出来,自己肯定是要被罢官去职的,没有人会替自己说话。 这时候的薛希链马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了。 石亨柳溥一众武臣则是瞬间精神大作,如果真的能让他们武臣也插手进三法司,那今后武臣的地位肯定会提高许多,被文臣们弹劾的时候也不必全靠皇帝的信任来支持自己了,因为文臣依靠三法司的权力弹劾自己,自己一样可以利用三法司的权力去反击敌人。 柳溥立刻出声道:“陛下所言甚是,朝廷法度不能全由文臣来掌管,应当有我等武臣的一席之地。” “你闭嘴。”朱祁钰训斥道:“柳溥,你记住,你是大都督府的人,不是政务院的人,朝廷如何设置三法司,大都督府的人没资格插手,就算了你们军法司尚书于谦也不行。” 柳溥顿时怂了,看了一眼巍然不动的于尚书,赶忙认错道:“臣知错,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却没有搭理他,而是再次看向薛希链问道:“薛尚书,你说说吧,到底同意不同意武人进三法司?” “这个......”薛希链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陛下,武人在文墨和言语方面比不得文臣,做事时往往无法照顾全局,故而臣不建议武人进入三法司。” “胡说八道。”宁阳侯陈懋出声训斥道:“武人在文墨和言语方面不见得比文臣差,定襄伯的边塞诗天下闻名,哪里和文臣差了,至于做事不顾全局,那更是信口雌黄,武人若是不顾全局,那定是要战败的,哪里还称得上是将帅,况且武人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刚正不阿,最是看不起奸佞小人的行径,在遵从陛下旨意方面绝无动摇,故而会比文臣更适合掌握朝廷法度,臣建议,征召一批识文断字的武人进入都察院和大理寺,朝廷法度方面定会更加严谨。” “这倒不是不可以考虑。”朱祁钰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其实现在大明三法司的问题主要就是在于对大明律的解释权都在文臣手里,虽然他已经对都察院和大理寺提出了要求,但是这些文臣在处理案子的时候往往会增加上自己的喜好,对文人犯案经常高举轻落,对于武人则喜欢小题大做,对于无官无职的普通百姓更是随心所欲,看得顺眼的可以从轻发落,看不顺眼的便按照大明律严格执行,有些犯人甚至还喜欢用家里贫穷这些情况来哀求大理寺官员从轻处置,而这些人为了沽名钓誉弄个仁慈的名声,经常会顺了这些犯人的心意,对于这些问题,朱祁钰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只不过一直没有什么好办法去改正。 如果能让武人进入三法司,那的确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这种问题。 当然,也有可能会加重,毕竟武人喜欢意气用事,兴致来了,的确喜欢不顾后果。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第一批进入三法司的人肯定是会更符合自己意愿,陈懋石亨他们都不会允许他们随意行事,坏了武人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 听朱祁钰这么说,薛希链顿时就吓坏了,连忙出声道:“陛下,不可啊!” “这有什么不可的?”柳溥抓住机会呵斥道:“难道要一直将朝廷法度控制在你们文臣手里吗?那大明还是不是陛下的大明?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如那三国演义话本里的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我没有。”薛希链当即叫屈道:“此等不忠不义之举,臣怎会做出来?” “那可未必。”柳溥阴阳怪气地补了一句。 “够了。”政务院首理王直听不下去了,出声喝道:“陛下召集我等,说的是辽东战事,你们在这里吵这个干什么?” 跟着向朱祁钰行了一礼,道:“陛下,恕臣冒犯,还请陛下继续说辽东战事吧,法司之事过些日子再议也不迟。” 朱祁钰点点头,说道:“王首理说的对,如今辽东战事紧急,还是先说正事儿。” “诸位对朕的想法都有什么意见吗?有的话尽管提,也算是为朕查缺补漏了。” 石亨出声道:“一个营面对也先主力恐怕力有不逮吧,臣还是建议调四营入辽东,若是一个营出了问题,那还有其他三营出兵相助,免得乱了陛下的谋划。” “另外,臣以为,这四营可以轮番出战,一方面可以持续进攻,保持给也先的压力,另一方面也可以让这四营在战事中彻底磨合成型,免得因为互相配合的问题导致日后用到他们的时候出现什么闪失。” 朱祁钰想了想,点头道:“这个可以,只要在京师保持两个营的兵力就行,甚至如果时间久了,京师这两个营也可以去辽东轮换,一样让他们见见血,尽早达到预期战力。” “那这统兵之人,陛下意欲让何人统兵呢?”于谦对于兵力调动上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对统兵的主帅比较担心。 “于爱卿可有什么人选推荐?”朱祁钰问道。 于谦摇摇头,答道:“臣暂时还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推荐,但是臣有一条建议,还望陛下采纳。” “于爱卿说吧,朕听听你是什么建议?”朱祁钰没有立刻答应于谦的要求,只表示先听听,然后在决定其他的事情。 于谦恭敬道:“陛下,臣建议这次的主帅要尽量选择一位稳妥之人,征伐方面不需要太强,但是统兵防御的能力一定要强,毕竟这次去辽东迎击也先,也只是需要缠住他就行,不需要将其彻底击败。” “那怎么能行。”柳溥立刻反驳道:“战场局势千变万化,若是有机会彻底歼灭也先的主力,难道也不允许主动出击吗?” “不行,陛下的旨意便是缠住也先即可,为什么还要主动出击?万一是也先的阴谋怎么办?万一出击的营团出了问题怎么办?既然单以防守便可以达成陛下的战略,为什么还要冒险歼灭也先主力呢?这不是抗旨不遵吗?”于谦也是立刻反驳道,还甩出一系列问题,顿时问得柳溥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朱祁钰出来打圆场道:“好了,两位爱卿都不要再吵了,安远侯,于尚书说的对,朕只需要这个人纠缠住也先即可,不需要他彻底歼灭也先的主力。” 然后看向众人问道:“哪位爱卿愿意去啊?” “臣愿往。”柳溥第一个就跳了出来。 没想到朱祁钰直接便拒绝了他,道:“你不行。” “为什么啊?”柳溥有些欲哭无泪了,连忙道:“臣保证完全遵照陛下的旨意行事,陛下就让臣出去带兵打这一仗吧。” 朱祁钰摇头道:“不行,朕安排你研制的火炮制造出来了吗?那可是朕心心念念的东西。” 柳溥顿时痿了,这个火炮研制起来实在是太难了,如果火力够强,那炮管就要足够粗,这样的话重量就超了,如果重量不超的话,那匏炮管就得细一些,不过打出来的弹丸也就和拳头差不多大小,完全达不到朱祁钰对于火力的要求,所以,最近他负责的火炮研制工作进展缓慢,举步维艰。 看到柳溥的士气有些低落,朱祁钰也不忍心继续打击他,又补充了一句道:“安远侯,你也不要丧气,朕留下你不只是为了研制火炮,还有其他用处。” “什么用处?”柳溥略带惊喜地问道。 朱祁钰缓缓道:“朕打算灭安南的时候派你过去统兵,负责攻打升龙城,这件事情你愿不愿意干?” 柳溥当即大喜道:“臣愿意,臣当然愿意,陛下,打升龙城灭安南的时候您可一定要派臣去啊,臣等这个机会可是已经等了二十多年了。” “那这次辽东战事你还去吗?”朱祁钰面带微笑问道。 柳溥立刻连连摇头,讪笑道:“不去了,不去了,这个机会就让给其他人吧,臣只要能拿到攻破升龙城的机会就行了。” 对于柳溥的这种表态,众人都是一笑,大家都知道柳溥为什么这么看重攻破升龙城的机会,那是在为他的父亲柳升报仇,当年柳升就是战死在安南的,对此柳溥一直耿耿于怀好多年,一听自己有为父报仇的机会,柳溥当即就不考虑其他的机会了。 摆平了柳溥,朱祁钰再次问道:“那诸位爱卿还有人选可以推荐吗?” “臣愿往。”这次是武清侯石亨站了出来。 不过朱祁钰还是摇摇头道:“你不行。” “为何?”石亨这次也不明白了,他爹可没有战死,而且他继承的是自己伯父的位置,为什么不能去? 朱祁钰没好气地道:“武清侯你忘了吗?你是朕为平灭蒙古人准备的主帅,怎么能用到这个时候呢?难道等回头有机会彻底平定草原,你让朕作为主帅亲征漠北吗?” “不可。”石亨还没说话,于谦和王直倒是立刻叫了出来。 朱祁钰想要亲征漠北,和也先决战?这种事情想都别想好吗!上一次亲征瓦剌的英宗皇帝是什么下场,给大明带来了多少麻烦,大家可是还记忆犹新呢,怎么可能允许朱祁钰出去亲征。 不过朱祁钰倒是没有生气,只是笑笑说道:“王首理,于爱卿,你们不必紧张,朕的意思很明确啊,扫荡漠北是武清侯的事儿,不是朕的事儿,你们还是尽早拿个合适的人选出来吧,否则这次朕就只能派武清侯出战了。” 好吧,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那么自己能否拿出合适的人选就是最重要的事情,王直使了个眼色,一众文臣便开始冥思苦想起来。 这时候宁阳侯陈懋突然出声道:“陛下,要不让老臣去吧。” 于谦眼神一亮,的确啊,陈懋是跟随太宗靖难起兵的,有足够的威望统兵出征,又镇守过宁夏,和蒙古人没少打交道,最关键的是,他已经老了,没有石亨的锐气和柳溥的莽撞,眼下其实已经处于半退休的状态,压根不怎么过问大都督府的事情,让他带兵出击,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于谦立刻说道:“陛下,臣附议。” 朱祁钰却是看向已经头发花白的陈懋,问道:“宁阳侯的身子最近养得怎么样了?” 他可是知道的,这位宁阳侯虽然战功赫赫,能力上完全可以胜任这次的战事,但是他的身子骨可不一定能承受得住战事的煎熬。 陈懋随太宗起兵靖难,建文二年的时候就开始独立领兵作战,率领父亲的旧部,抵御南军于单桥、藁城、西水寨、东平、固镇、小河等地,虽然屡立战功,但是却也没少受伤,之后又多次率军跟随太宗皇帝北征,一样没少受伤,正统十三年,逆贼邓茂七在福建沙县发动民变,当地官府镇压不利,英宗皇帝朱祁镇不得不请出已经赋闲在家的陈懋南下统兵,在福建又熬了半年,年轻时候的那点底子彻底坏了,朱祁钰登基之后便将其召回,让他在大都督府挂了个位置,平日里都是在家养病的。 虽然养了三年多,但是朱祁钰也不知道陈懋的身子能不能扛得住。 陈懋回答道:“还可以,虽然不能上马征战,但是在大营之中指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朱祁钰皱眉,再次确定道:“宁阳侯,你要和朕说实话,对于在辽东坚持指挥,你到底有没有信心?你要知道,那可是朝廷中枢的半数兵力啊,万一有个闪失,大明承受不起的。” 陈懋沉默,半晌才回答道:“若是如此,那老臣还是不去了。” 于谦顿时有些失望起来。 陈懋不去,朝中还有什么人有足够的威望领兵出征呢? 要是昌平侯杨洪还活着就好了,有他在,这次领兵去辽东,就不会出现这种问题了。 想到了杨洪,于谦突然想到一个人,说道:“陛下,您以为定襄伯是否可以领兵出征呢?” “郭元登吗?”朱祁钰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他还是算了。” “大同城还需要他守备,那里可比辽东重要得多。” 好吧,于谦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了,剩下的人要么像柳溥一样不合适,要么像张軏一样在外统兵,哪里还有人可以带兵去辽东啊! 这时候王直突然出声道:“陛下,臣这里倒是有一个人选,不知是否合陛下心意。” “何人?你说。”朱祁钰问道。 王直缓缓回答道:“靖远伯,王骥。” 第514章 皇帝的手段果真是深不可测啊 王直出声道:“陛下,臣这里倒是有一个人选,不知是否合陛下心意。” “何人?你说。”朱祁钰问道。 王直缓缓回答道:“靖远伯,王骥。” 王骥,字尚德,保定府束鹿县人,永乐四年登进士第,授官兵科给事中,不久后出使山西,上奏免除盐池拖欠的赋税二十余万石,后积功后升为山西按察副使。 洪熙元年,王骥获召入京,升任顺天府尹。他治理有方,得到仁宗赐诏嘉奖。 宣德元年,王骥升任北京行在兵部右侍郎,接替顾佐代管都察院事务,后署任兵部尚书。 宣德九年,王骥被正式任命为兵部尚书。 正统三年,王骥与蒋贵分道夹击,转战两千余里,击破扰边的阿岱汗军,迫使阿岱汗、朵儿只伯远逃,战后朝廷论功,王骥兼任大理寺卿,同时支给二职俸禄,不久之后他被召回朝中,署理兵部事务。 正统六年至正统十三年间,王骥主导对麓川思氏政权的战事,率军进行了三次征讨麓川之役,彻底平定了云南麓川宣慰司思任发、思机发父子的叛乱,因功封靖远伯。 景泰元年,在王骥平定湖广苗乱之后,朱祁钰便将他放在了南京,总督南京军事机务,其实就是让他在南京休养,毕竟王骥今年已经七十五岁了,即便在后世也到退休的年龄了,朱祁钰不忍心继续让这位老臣为国操劳下去。 朱祁钰问道:“靖远伯如今的身子休养好了吗?” 王直摇摇头,答道:“臣进来并没有关注靖远伯的身子。” 于谦这时候却立刻补充道:“靖远伯的身子臣知道。” “他在南京的这两年,早已休养好了,前阵子还上报大都督府,要求整顿南京军务呢,说南京的几个卫所都有些偷奸耍滑,希望严加整训一番,臣已经给他回了消息,允许他即刻便可以开始整顿军务。” “如此看来,他的身子骨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真的没问题?”朱祁钰再次确认道,他可是真不太放心将几万主力大军交到一个病恹恹的人手里,万一他要是有个好歹,那自己可就真的想哭都来不及。 于谦点点头,答道:“应该没什么问题,信是他的亲卫送过来的,当时我还特意问了一句,亲卫告诉我,如今靖远伯每日还能吃半斤肉,喝一壶酒,甚至还......” “还什么?”朱祁钰追问道。 于谦有些不好意思了,回答道:“据说还可以去青楼楚馆,身子骨并没有什么问题。” 朱祁钰也是失声笑道:“既然如此,那他的身子肯定是没什么问题了。” “这次的统兵之人就选他吧,朕会让锦衣卫立刻送出消息,召靖远伯王骥北上京师,等朕亲自见过他之后,就让他赶赴辽东,那四营兵力也可以现在就准备好,先行前往辽东,到广宁卫集结吧。” “是。”众人齐声答道。 很快,锦衣卫的飞鸽传书便送到了南京,靖远伯王骥收到消息,连行李都没有收拾,立刻启程北上,快马向京师奔去。 没办法,因为黄河决口的原因,京杭大运河淤积严重,有些地段无法通航,否则王骥也不用骑在马上一路颠簸了。 只是短短半个月的功夫,王骥便来到了京师,自玄武门而入,直奔紫荆城而来。 他已经听说了也先侵袭辽东的消息,那么皇帝这次召自己入京,肯定是与此事有关的,王骥虽为文臣,也是征战了半辈子的人,自然知道军情如火,耽搁不得。 好在王骥入京的时候是中午,朱祁钰还没有休息,立刻便收到了宫外侍卫的奏报,说是靖远伯来了,正在宫外求见。 朱祁钰对于这个消息一脸惊讶,那可是南京啊,他可是记得的,当年有个小伙子就是骑马从京师到的南京,在后世那种交通条件下,小伙子还骑了整整一个月呢,王骥居然十几天的功夫就赶了过来,朱祁钰不由得感觉十分惊奇。 不过惊奇归惊奇,既然人都来了,朱祁钰也不可能不见,于是,朱祁钰当即便在武英殿召见了靖远伯王骥。 王骥一进武英殿,朱祁钰便上下打量王骥起来。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文臣之中仅有的一个以武功封爵的人,毕竟之前王骥一直都在云贵带兵打仗,打完仗便留在了南京休养,只见王骥一身朱袍,但是却不是那么干净,官靴上都是灰尘,将黑色的官靴弄得灰突突的,甚至还有几个泥点子清晰可见,面色也不是很好,老人斑清晰可见,甚至还有黑眼圈,朱祁钰立刻便知道了,王骥这是一路马快加鞭,估计路上都没怎么休息。 王骥倒是没有打量朱祁钰,不是他不想打量,而是朱祁钰的身份是皇帝,他虽然是靖远伯,但在朱祁钰面前还是臣子,怎么说都不能冒犯,于是规规矩矩地下跪见礼道:“臣,靖远伯王骥,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朱祁钰连忙让他起来,然后对着伺候在一旁的兴安吩咐道:“兴安,为靖远伯赐座。” “谢陛下。”王骥倒是没有客气,谢恩之后爬了起来,直接便坐到了兴安搬过来的锦墩上。 他都七十五了,这一路快马加鞭地赶路,也是累得要命,而且他早就听说了,皇帝在召集臣子议事的时候都会赐座给他们,那种椅子就连南京各部都开始用了起来,王骥也是坐过的,很是赞赏,既然皇帝都赐座了,他还客气个啥。 朱祁钰笑着问道:“靖远伯,朕是真的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快就赶到京师了。你这一路赶回京师,当是极为辛苦吧?” 王骥摇摇头,道:“回禀陛下,臣倒是还好,一路都有在驿站歇息,并不算累。” “那你是何时进京的呢?”朱祁钰问道。 王骥微微欠身,恭敬行了一礼,答道:“今日已时末,臣知道辽东战事紧急,便立刻赶来了宫中,还未整理朝仪,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立刻摆手道:“靖远伯哪里的话,你这一路风尘仆仆的,都是为了朝廷,为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朕感动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怪罪于你。” “臣谢陛下宽容。”王骥再次微微欠身,谢了个恩,问道:“陛下,这辽东战事进展得如何了?” 朱祁钰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摆摆手说道:“靖远伯不必急于问辽东战事。你刚刚入京,应该还未吃过午饭吧,刚好现在已经是午时了,朕也要吃午膳,靖远伯就陪朕一起用一顿饭吧。” “兴安。”朱祁钰对着兴安叫了一声,但是却好像想到了些什么,对着王骥问道:“靖远伯,你没有什么忌口的吧?” 王骥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回答,朱祁钰便立刻吩咐道:“你让御膳房将今日的午膳多加两个肉菜,多来两碗饭,朕和靖远伯都饿着呢,让他们快点。” “是。”兴安连忙应声,快步跑了出去。 王骥不禁有些感动。 他是真的没想到,朱祁钰居然会这么心细,只是问了下自己入城的时辰,便猜到了自己还没有吃饭,不过说实在的,他这阵子着急赶路,的确没吃过一顿好饭,就连今日早上起来,也是为了早点进城,就连早饭都没有吃,现在早就饿了。 尚膳监就在武英殿旁边,大庖厨和武英殿甚至就隔了一堵墙,而且每日的饭菜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兴安很快便带着一群宦官鱼贯而入,前面两人还抬着一张桌子,放到了殿中,摆好锦墩,紧接着便将朱祁钰要求的午膳摆了上来。 朱祁钰绕出桌案,来到餐桌旁,对着王骥招手道:“来,靖远伯过来坐,和朕一起用一顿便饭,吃完饭咱们再说正事也不迟。” 王骥有些犹豫,他原以为朱祁钰是会分自己一份饭菜,没想到居然是坐在一起吃,这已经有失君臣之礼了,有点不敢过来。 万一这种事情让别人知道了,那肯定会弹劾自己一个君前失仪之罪,为了一顿饭还得自己上书辩解,这实在是有点划不来。 朱祁钰自然看出了他的想法,笑着招手道:“靖远伯过来嘛,无碍的,不只是你,就连最死板的于谦都和朕坐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好吧,王骥的确没听说于谦因为这事儿被人弹劾过,于是便放下心来,起身坐到了朱祁钰的对面。 朱祁钰早就听到他的肚子在叫,立刻便端起饭碗,对着王骥说道:“靖远伯,陪朕用膳吧,你不必紧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新宁伯谭裕那家伙和朕一起用膳,还和朕抢鱼吃呢。” 王骥笑了笑,对着朱祁钰说道:“既然陛下这么说,那老臣就不客气了。” 说完便端起碗开始吃了起来。 朱祁钰看王骥吃得香甜,也是胃口大开,一样端起碗吃了起来,不过他还没吃两口,便突然放下碗,对着兴安吩咐道:“兴安,你再去御膳房一趟,捡一点馒头包子之类的吃食,去给随着靖远伯入京的亲卫们送去,朕和靖远伯在这里吃饭,让他们在外面饿着可不行。” “是。”兴安点点头,又是跑了出去。 王骥的心中愈发感动了,大家都说皇帝亲近武人,现在看来,这已经不是亲近武人了,即便是他,刚才也没想起来在宫门外等候的亲卫们没吃饭,皇帝能先于他想起来这种小事,这绝对不是单单亲近武人就可以想到的,定是爱兵如子的名将才有的素质啊! 他虽然是文臣,但是内心里早已偏向了武人,遇到一个爱兵如子的皇帝,那可绝对是武人的大运啊。 朱祁钰也不知道王骥在想些什么,只是再次端起碗来。 吃顿饭花不了多少时间,更何况是两个男人,没一会儿便吃完了午膳。 二人各自归位,捧起兴安奉上来的香茶喝了起来。 王骥喝了一口热茶,整个人舒服了许多,放下茶碗对着朱祁钰问起了正事:“陛下,不知这次召臣入京,是让臣带兵去辽东支援吗?” 朱祁钰也是放下茶碗,点头说道:“对,靖远伯说的没错,朕和大都督府的人商议过了,这次也先侵袭辽东,带兵的主帅就是你。” 王骥点点头,接着问道:“那陛下对臣有什么吩咐吗?” 朱祁钰笑笑,说道:“当然有,不然朕还召你入京干嘛,直接赶去辽东不就好了。” 这个答案对于王骥来说并不意外,平静道:“陛下请吩咐。” 朱祁钰说道:“这次朕与大都督府众将定下的方略是,在宣府和大同各出十团营的一营北上草原,将靠近我大明的各个蒙古部落扫荡一遍,也从他们手里抢一些牛马回来,而靖远伯你的任务则是将也先纠缠在辽东,不让他轻易撤回草原。” 王骥点头,问道:“那陛下会给臣多少兵马呢?还是臣只能用辽东的兵马?” “若是只用辽东的兵马,朕就没必要再召你进京了。”朱祁钰笑着伸出四根手指道:“靖远伯这次支援辽东,朕会给你四营兵马,共计八万大军,其中敢用营已经出发七日了,显武、果勇、效勇三营也已经准备好,这次会和你一起过去,先到广宁卫集结,然后再北上自在州和也先开战。” “不过对于这四营的使用,朕要提出一个要求。” “陛下请讲。”王骥淡然道。 朱祁钰说道:“这次在辽东迎击蒙古人,不为彻底击溃他们,而是为了练兵。” “朕希望这次去辽东,你能够让这四营在战场上和蒙古人碰一碰,但是不能伤亡太大,也不能一起使用,毕竟朕的目的是让这些人在战争中能够尽快成长起来,尽快磨合完成,达到最初大都督府设计的战力,这也是朕希望你能纠缠住也先原因之一。” 王骥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陛下考虑得对,如今我大明将士经历了土木堡之败后士气很是低落,若是能让这十团营去碰一碰也先的主力,对于他们的战意和士气都是有很大好处的。” “对。”朱祁钰继续说道:“所以朕希望你在用兵的时候要轮换,不要全部都顶上去,尽量让这四个营都见识见识蒙古人的战法战力,磨合一下四营各个兵种之间的配合。” “而且朕担心,如果你将四个营一股脑地全都堆了上去,万一没纠缠住也先的主力,那宣大出去的那两个营就危险了。” 王骥恭敬答道:“陛下放心,既然您已经这么吩咐了,那臣一定照办,不会让四个营一起上去的。” “不过如此一来,我大明就有可能会失去彻底击败也先主力的机会,到时候还请陛下不要怪罪臣。” 朱祁钰笑道:“这个靖远伯可以放心,既然是朕定下的方略,那朕也决不会让其他人背下这个错误。” “只是朕现在还不知道,靖远伯是否有信心做到朕的要求?” 王骥想了想,回答道:“陛下,臣以为光凭这四营兵马,想要纠缠住也先还是有一些风险的,若是能有一支骑兵的话,那臣就可以确保一定能纠缠住也先,不让他轻易逃跑了。” 朱祁钰点点头,笑着说道:“靖远伯果真是战场宿将,不过这一点武清侯他们也早已想到了,朕打算征调女真人协助你。” “女真人?”王骥皱起眉头,缓缓分析道:“单从战力上来看,他们想要纠缠住也先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陛下是否考虑过这些女真人不遵将令的情况,以臣对这些女真人的了解,他们即便是太宗北征时候也只是出一点兵力意思一下,真正拼命出死力的时候几乎没有,也先主力本就强悍,臣怕他们不愿意去啃这块硬骨头。” “这个应该也不用太担心。”朱祁钰说道:“对于这一点,朕也考虑过,不过这些女真人和蒙古人向来有仇,当年金国的时候女真人对蒙古人施行过减丁政策,蒙古人崛起之后也大肆屠杀过女真人,如果对目标要求不高的话,相信这些女真人还是可以用的。” “朕已经决定了,允许他们用从蒙古人手里抢来的牛马和朝廷交换粮食铁锅,相信单靠这一点就可以激励起女真人的战意。” “那不知陛下打算征召哪一支女真人呢?”王骥问道。 朱祁钰笑笑,回答道:“不是哪一支,而是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都要征调起来,建州女真比较亲近我大明,放在靖远伯手下指挥,而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离得比较远,所以应当允许他们自行攻击,回头再让他们去安乐州交易便是。” 王骥想了想,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笑容,说道:“这样一来,也先会多出数万敌人,而且行动无踪,女真人定可以取得不俗的战绩。” 朱见济笑着补充道:“而且我大明本就缺少牛马,女真人缺少粮食铁锅,这对咱们双方都有好处。” “最关键的是,调动他们攻打蒙古人,即便是死了也和咱们大明无关,靖远伯遇到什么为难之事,尽管调动他们,不必留手。” “臣遵旨。”王骥立刻回答道。 对于如何利用异族,他王骥可是很熟的,前几年在云贵打麓川的时候,他就没少征调过苗壮两族的战士,而且还用他们打了不少攻坚战。 当然,也是因为攻坚战的时候,这些苗壮两族的战士死得多了,王骥又不能替朝廷掏银子抚恤他们,这才引发了后来的湖广苗乱,逼得王骥不得不亲自平叛。 想到这里,王骥问道:“陛下,若是这些女真人不服臣的军令,臣是否有权利按照军法处置他们?” 朱祁钰有些奇怪,问道:“这还有什么好问的,既然遵从了朕的旨意,那他们就属于大明的军队了,大明的军队用大明军法来处置,有什么问题吗?” “况且于谦这几年干的也不错,他管辖的军法司向来执法严格,不服军令被处置这种事情,就交由大明军法司来处理了他们吧,不必脏了靖远伯的手。” “这样也好。”王骥笑着道:“若是军法方面有他们盯着,那臣也可以全力指挥,不必为一些琐事操心了。” “不过臣要问一句,这些军法官是否也是由臣来指挥呢?” 朱祁钰答道:“大军出征,军中只能有一个声音,那就是主帅的将令,一切军令,均是以主帅的将令为准,若是那些军法官不愿服从你的将令,那你直接处置便是。” “朕还是那个要求,只要你能够将也先死死纠缠在自在州附近,不让他轻易退走,那即便是你做得过了,朕也会替你扛下来的。” 王骥这回彻底放心了,朱祁钰这个皇帝对武人的确很不错,不会给领兵之人设置一些不知所谓的麻烦,这对于他们这些领兵之人实在是莫大的福音。 “哦,对了。”朱祁钰突然补充道:“有件事情你应当知道,但是仅限于你自己知道,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陛下请讲。”王骥看朱祁钰说得郑重,立刻回答道。 朱祁钰缓缓说道:“阿剌知院是朕安插在草原的人,如果你遇到他的时候,不要打得太狠了。” “谁?”王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阿剌知院这个名字倒是听过,不过暂时还对不上号。 朱祁钰笑着说道:“阿剌知院是也先重臣,巴图特部的首领,当初胡濙致仕之前联系上的,只不过这枚棋子太过重要,朕一直没有启用过他。” “你若是遇见他,千万不要伤了巴图特部的元气,否则以后朕就不好用他了。” 王骥肃然答应道:“陛下放心,此事臣记下了。” 他是真的没想到,也先的重臣里面还有皇帝的人,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能让一个正得势的蒙古贵族暗地里投靠大明,皇帝的手段果真是深不可测啊。 第515章 陛下不会这么小气吧 主帅来了,剩下的事情便好说了。 这段日子,也先的攻势倒还是原来那样不疾不徐,所以自在州的防御还算稳固,也先一时间拿曹义也没什么办法,不过自在州周围的坞堡却是被也先祸害得不轻,基本上都被也先派人攻打了下来,南面打下了鞍山驿,截断了盖州卫和海州卫北上增援的道路,北面则是打下了柳条寨和武靖营,与阿剌知院的巴图特部连成了一线,就连沈阳和自在州之间的虎皮驿和白塔铺也都落到了也先的手里,阻断了沈阳中卫和铁岭卫南下增援的希望。 曹义也没办法,他的兵力只够守住自在州一线,不让也先继续深入,所以几乎以一天一封奏疏的频率向朱祁钰要求增援,按照他的说法就是,如果援兵再不来,辽东就丢了,到时候也先直接整合女真人的实力,一路南下山海关,恐怕大明就要再来一次京师保卫战了。 不过他的这种说法让大都督府一众人都嗤之以鼻,开什么玩笑呢,自在州那面近十万的兵力,又是依城防守,他曹义也是一个善守之辈,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被也先攻破的?即便自在州被也先攻破了,也先想要南下,也得再去攻打广宁九卫和宁远卫,得打下关外第一坚城锦州,然后再面对天下九大雄关之一的山海关,还得时刻提防大明兵出大宁,截断他的退路,按照众人的估计,也先没有三十万大军,压根别想打进顺天府,更别提还要打到京师了。 对于这种局面,王骥倒是有些着急,因为他入京的消息已经被政务院的人知道了,就在他刚从宫里出来的时候,王骥直接就被政务院副理金濂拦了下来,直接告诉他如今辽东自在州对于大明赋税的重要性。 面对近百万两的损失,王骥也不敢再耽搁,第二天便率军出城,驰援辽东去了。 这时候的辽东,战事正在逐渐激烈起来。 也先扫清了自在州附近的坞堡,终于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攻打辽阳城的战事之中了。 一连三日,也先都派出数万大军攻城,辽阳城二里之外,竖立起整整五十架回回炮,正一刻不停地向着辽阳城猛轰,巨大的网兜装满了拳头大小的碎石,只要一发射出去,就像天女散花一样砸得辽阳城守军惨嚎不止。 辽东总兵曹义站在肃清门城楼上向着远处眺望,眉头几乎要皱成了一团。 这几天也先的攻势有点猛,回回炮的攻击只在蒙古人攻城的时候稍微停止一会儿,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在轰击城池,好在城外都是田地,没有什么大石头,否则就凭辽阳城这样残破的城墙,能够支撑住蒙古人几天的轰击都说不准。 左参将胡源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他是辽东都司的二把手,负责协助曹义管理整个辽东都司,现在看到也先的攻势这么猛,胡源不由得担忧道:“总兵大人,您说京师的援军什么时候能到了,要是继续让也先这么肆无忌惮地攻打辽阳城,城内的士气可就全完了。” 曹义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不过朱祁钰不派援军过来,他也没什么办法,只得训斥道:“胡源,没有援军就不能打仗了吗?这么多年下来,蒙古人又不是没来过辽东,哪一次朝廷派兵过来支援过,还不是全靠咱们自己挡下来了。” “这一次只不过是规模大了点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 “大人,这可不是规模大了一点的问题啊!”胡源立刻就急了,说道:“之前几次,蒙古人入寇的也不过是一支偏师而已,兵力最多也就是三万出头,哪像这次,现在看去就有十万之众,没看到的更多,估计也先把主力都拉来了,至少有接近二十万大军,这样大规模入寇,咱们辽东以前可是没见过啊。” “那又怎么样?”曹义继续训斥道:“难道你我就不抵抗了吗?” “你我既为守土之臣,自该承担守土之责,抵挡也先,保住辽东本就是你我的任务,哪里轮得到你挑三拣四的。” 胡源立刻就被怼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是大明臣子,大都督府从一品的都督同知,辽东左参将,守土卫国抵抗外敌本就是他的职责,即便也先的兵力再雄厚,攻势再猛烈,他也不可能不抵抗,否则那就是通敌卖国,自己一大家子人都得被朝廷下狱问罪,名声上遗臭万年,连祖坟都没脸埋进去。 胡源低下头,哀叹道:“你说这也先不去攻打宣大,来打我辽东干什么?” 曹义冷笑道:“还能干什么,不就是攻打辽东有利可图么?不然他来干嘛,嫌蒙古人太多了?” “也是,若不是那群商贾聚集在这里,也先也不会过来。”胡源叹了口气,说道:“要我说,就让这群奸商赶紧滚出去才是,免得在城内搅来搅去,搞得城里的百姓都不安分了。” 曹义却是扭过头,严肃训斥道:“胡源,你我在辽东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本官想要劝你一句,有些话不要乱说,万一被别人听到了,你我说不定都有麻烦。” “大人是说那群奸商?”胡源有些不服气地道:“一群奸商而已,说说又怎么了?难不成他们还敢趁着也先攻城作乱吗?” 曹义摇摇头道:“不是奸商怎么样,是这群奸商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他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还不是有利可图么?”胡源无所谓地说道:“若是无利可图,他们又为什么要来这辽东?要知道,这里可不止是会有蒙古人出没,那群女真人也没怎么老实过啊!” 曹义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训斥道:“这可不是有利可图的问题,而是陛下的布置在起作用。” “正统年的时候,辽东可没有这么多商贾,陛下一登基,便暗中和鞑靼大汗脱脱不花联系,偷偷进行互市,支持他和也先开战,这才让辽东整整两年没有蒙古人入寇。” “也是陛下布置的互市,才让辽东繁华起来,别的不说,光是这两年商贾运来的粮食,就被本官填满了各地的粮仓,让你我不再为军中粮草操心,单单这一点,本官保起这群商贾便心甘情愿了。” 胡源点点头,说道:“这倒也是,要是没有这群商贾的话,咱们想喝点酒水都费劲,更别提喝到下官家乡的衡水酒了。” 胡源是北直隶保定府人,这衡水酒正是他家乡出产的,也就是后世的那个衡水老白干,虽然辽东距离保定府并不算太远,但是想要将酒水运过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日常军粮供应可不包含酒水的,胡源在辽东守备了半辈子,也就是这两年才可以放开了喝家乡酒。 曹义继续说道:“而且你还要知道,去年陛下禁止朝廷勋贵和文武百官经商,紧接着政务院首理王直便开始征收商税,这很明显是陛下和王首理想要优待这些商贾,大都督府的人即便有些不情愿,却也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这也说明了陛下想要优待这些商贾的决心。” “你要是敢对城里的这些商贾下手,本官可不会为了保你而反抗陛下,到时候你就只能乖乖受罚了。” “陛下要开征商税这事儿我知道,不过大人为什么要说陛下会优待商贾呢?士农工商,商贾本就是地位最低的,陛下想要征税,直接下道旨意就好了,反正那些商贾也不敢反抗。”胡源奇怪道。 曹义摇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吃羊,是吃那些刚刚过冬骨瘦如柴的羊呢?还是吃那些过完夏天长得膘肥体壮的羊呢?” 胡源立刻说道:“这有什么好想的,当然是吃那些过完夏天膘肥体壮的羊了,骨瘦如柴的羊又没有什么肉,我又不是狗,怎么会愿意啃骨头!” “这不就得了。”曹义说道:“如今城内的这些商贾不就是羊么?朝廷想要吃羊肉,当然要先把这些商贾都养肥了再说啊,不然一个个都没什么银子,朝廷干嘛要从他们身上开征商税,不仅征不上来银子,还得落一个与民争利的骂名,陛下可不会干这么傻的事儿。” “那倒也是。”胡源立刻笑了,小声问道:“大人,您说陛下吃肉的时候,会不会分咱们一杯羹呢?” 这次轮到曹义惊讶了,扭头看了他一眼,鄙夷道:“胡源啊,你这辈子就不要再升官了,也不要离开辽东,否则你早晚得死在你这张破嘴上。” 胡源一愣,问道:“大人为何这么说?属下也没说什么啊!” “你还想说什么?”曹义低声呵斥道:“陛下吃不吃肉,关你一个都督同知什么事儿,朝廷上还有那么多官员呢,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从一品的都督同知可以分一杯羹了,就连本官都未必能分到呢。” 胡源用一种不敢相信的语气问道:“大人,陛下不会这么小气吧?” 第516章 你就让我再来一次吧 “陛下小气不小气,也是你能议论的?”曹义顿时黑下脸训斥道。 这个胡源真是让他操碎了心,能征善战是他的优势,他也积功一步步爬到了从一品都督同知的官职上,但是这张嘴实在是太容易得罪人了,哪有臣子说自家皇帝小气的? 皇帝倒是想大气,你一个都督同知敢接么? 曹义从正统三年辽东总兵官巫凯便接任了总兵官一职,多次与兀良哈交战,累官至左都督,到现在已经镇守辽东十五年了,在辽东这块地盘可谓是说一不二。 看到这位辽东守护神真的生气了,胡源立刻便闭上了嘴巴,不敢再胡说八道些什么。 不过胡源也算是他的爱将,不能真的放弃不管,于是曹义苦口婆心说道:“胡源,你要记住一件事,当今天子乃是难得的圣君,不管什么人议论他,咱们武人一脉绝对不能议论。” “为什么?”胡源奇怪道,大家私底下议论一些名人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儿吗?朱祁钰是如今最着名的那一位,为什么武人就不能议论了呢? 曹义叹了口气说道:“这事儿你得从整个朝局来看。” “土木堡之败,三大营全军覆没,英国公张辅,泰宁侯陈赢,驸马都督井源,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等一众武勋都殒命在了那里,朝廷武勋一脉已经式微,明显无力对抗文臣了,否则也不可能让于谦统兵守卫京师。” “在这种情况下,若不是陛下强行将兵部并入大都督府,并且不允许科道的文官插手军务,彻底将咱们武人和文臣隔离开来,那咱们武人在朝堂上肯定会被文臣击败,到时候大明朝堂上很有可能会出现赵宋那样的情况,文臣一家独大,而咱们武人则地位卑微,如果真的出现那样的情况,那才是咱们武人的末日啊!” “大人是说,朝廷差点以文御武了?”胡源顿时惊讶道。 他虽然嘴碎,但也不是一个大字不识,书还是读过的,至少对于宋朝那会儿的事情知道不少,最起码岳飞岳武穆这位名将的事迹他还是如雷贯耳的。 曹义点点头,回答道:“对,以文御武。” “赵宋那时候的武人地位有多低,你应该知道吧,狄青狄汉臣那样战功卓着的名将都可以随意被人诬陷到罢官,手底下的大将焦用只因为喝了顿酒水就被韩琦当场斩杀,难道你也希望自己只是因为喝顿酒水就被人砍了脑袋吗?” 胡源立刻摇头,他又不傻,哪里愿意因为一顿酒水就被人取了性命呢?即便在军中饮酒,打上几十板子也就够了。 曹义继续道:“陛下虽然设立了政务院,但骨子里还是倾向于咱们武人的,至少如今军中已经没了监军搅乱军务,所以,对于这样一位愿意亲近咱们武人的皇帝,你私底下评价他,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呢?” “的确是过分了。”胡源点点头。 曹义这么一说,胡源便理解自己的顶头上司曹总兵为什么不允许自己吐槽朱祁钰了。 别的不说,便是那位都察院左都御史王翱就是个例子,原本辽东和蒙古人还算是相安无事,谁料到这位左都御史一过来,便开始折腾起来,不仅将辽东的城垣和坞堡都修缮了一遍,还逼着曹义率军主动出击,报复朵颜三卫,虽然取得了一些战功,却也将朵颜三卫彻底推向了鞑靼的怀抱,要不是后来朱祁钰和脱脱不花勾结上,朵颜三卫说不准会怎么袭扰辽东呢! 至少在胡源看来,王翱的行为就不是一个明智之举,奈何人家奉旨提督辽东军务,手里的权力大得很,即使是按照自己心意逼着曹总兵出兵,曹总兵也没办法拒绝,也就是和朵颜三卫打赢了,要是输了,人家拍拍屁股就可以回朝,自己和曹义还得在辽东这里承担罪责呢! “好了。”曹义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件事情就说到这儿吧,今后不许再提了。” “属下遵命。”胡源抱拳,对着曹义行了个军礼,答应了下来。 肃清门城楼上便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名锦衣卫突然闯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对着曹义说道:“曹总兵,好消息,好消息啊。” 曹义转过身看向这位锦衣卫千户,问道:“陈千户,可是朝廷派出了援军?” 陈千户用力点了点头,说道:“刚刚收到的消息,陛下派出了四个营出京支援咱们。” “四个营?”曹义惊讶了。 自从大都督府改了军制之后,京师的兵力就被分为了十个营,号称十团营,这十个营可都是精锐,当初朱祁钰重建三大营的时候可没少从辽东抽调优秀的士卒,这一点曹义还是知道的。 而且曹义还知道,重建之后的三大营,那可是整整二十五万人马,分成了十团营之后,每个营也有两万五千人马,而且是火器马队齐全,实力强悍得很。 那么这十团营的实力强悍到什么地步呢?安南人入侵广西,一路攻城拔寨,所向披靡,但是张軏只带了一个营过去,就立刻反败为胜,直接将战线推回到了安南境内,逼得安南人不得不派使臣入朝求和,对朝廷提出的条件也大半都接受了下来,那可是几百万两银子啊,安南人至少得穷上十年。 也就是说,安南人宁愿穷上十年,也不愿意继续面对张軏带领的振威营,要知道,安南人当年可是击败过大明数次的啊。 这次皇帝一次性派过来四个营,这可就太吓人了。 莫非皇帝是想要和也先决战吗? 曹义在心中计算了一下,辽阳城这里有定辽四卫和东宁卫,兵力加起来近十万,再加上四个营的十万人,那就是整整二十万大军了,还是朝廷比较强悍的战力,有这些兵力在,即便面对也先的主力也不是不能击败他们的。 现在就看这支援军的主帅是不是武清侯石亨了。 曹义问道:“那朝廷可有提到这支援军的主帅是何人?” 陈千户回答道:“说了,是靖远伯王骥王老大人。” “靖远伯啊。”曹义有些失望。 既然是靖远伯王骥,那就不是决战,因为他早就听说了,武清侯石亨是皇帝早已定下的攻伐漠北草原的人选,这件事据说是皇帝当着不少人的面亲口说的,所以石亨这两年才老老实实地待在京师,没有外出领兵。 当然,对于皇帝的这个决定,曹义也是理解的。 石亨已经是武清侯了,再下一步就是晋爵国公,不过大明要想晋爵国公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必须要有灭国之功,或者是救驾之功,例如当初的张辅就是因为灭了安南才晋爵成英国公的,皇帝不希望石亨功劳过大,雪藏一段时间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胡源在旁边出声问道:“可是三征麓川的王骥?” 陈千户点点头,回答道:“对,就是这位王老大人。” “原来如此。”胡源点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曹义问道:“那靖远伯大概什么时候到?援军大概什么时候到?消息上都有提到吗?” 陈千户说道:“靖远伯已经启程,大概十五日便可以抵达广宁卫那面,不过援军倒是有提前过来的,其中敢勇营已经到了那面,正在等待靖远伯的到来。” “只要靖远伯一道,我大明就要开始反击了。” “敢勇营的领兵之人是崔总兵吧?”曹义想了想,问道。 陈千户点点头,说道:“对,正是都督佥事崔福。” 曹义皱了下眉头,说道:“崔总兵我知道,他不是那种畏敌避战之人,为何来了还不进军?若是他能够兵出熊山站,威胁一下也先后路,我辽阳的压力也会小很多啊。” 胡源这才反应过来,也是说道:“对啊,敢勇营两万多人,再加上广宁四卫,兵力稳超五万,他为何还不进军?” 陈千户却是摇摇头,答道:“这个消息上没有说,应当是朝廷有什么想法吧?” 胡源不屑道:“朝廷能有什么想法?将也先击退,驱逐回草原才是正事,再有想法,也得先办正事儿啊。” 曹义立刻抬手阻止胡源的胡说八道,仔细分析道:“陈千户说的对,朝廷的确很有可能在谋划着什么,只不过因为咱们被也先围在城中,很难将消息送进来而已。” “前年也先不就是大举南下攻打宣府,结果在大同吃了个亏,被武清侯全歼了五万人,斩杀了主帅赛罕王么?” “难道陛下想要再来一次这样的大胜?” 不过就在曹义在这里试探着猜测朱祁钰计划的时候,敢勇营大营里,敢勇营总兵官崔福看着面前这个面目清秀的小卒很是无语。 而小卒则是扯着崔福的官袍哀求道:“崔总兵,崔叔叔,我来都来了,你就让我再来一次吧。” 第517章 你自己猜出来的? 敢勇营大帐之中,崔福一脸无语地看着一名眉清目秀的士卒,心中一万匹泥马奔腾而过。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张覃这丫头居然又偷偷跟过来了。 事情其实很简单,张覃这个京师里大名鼎鼎的胭脂虎自从上次参与了怀来之战后,对打仗的兴趣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再加上英国公府里唯一能够管得住他的张軏南下去广西了,张覃便被彻底解放了出来,没事的时候只做两件事,一是在家读兵书,练习武艺,另外一件事就是去十团营里面打架。 按理来说,她去十团营里打架,这种事情应该早就被人发现,奈何张覃也不傻,每次去十团营都拉着自己的弟弟英国公张懋,小家伙今年才十三岁,完全抵抗不了自己姐姐的武力,外加上他本就以继承自己父亲张辅的位置、替自己父亲报仇为目的,自然也想尽早成长起来,带兵击败蒙古人,杀了也先替自己父亲报仇,对于这种事情当然也不会拒绝,所以在外人看来,张覃每次都是陪着张懋一起去的,自然就没有引起外人怀疑。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张覃太能打了,在如今的十团营里面可谓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大家虽然对她已经心服口服了,但是毕竟张覃是个女人,自己被女人打败,传出去的话肯定不好听,因此也就没有人会在外面胡乱传扬,张覃去十团营打架的事情自然就隐瞒了下来。 这次也先入寇辽东,张覃也是知道了的,从收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谋划着这次要怎么跟着去辽东。 于是,经过一系列阴险的威逼利诱,张覃终于成功混到了敢勇营里面,跟着敢勇营来到了辽东。 之所以选择敢勇营,原因也很简单,主要还是因为敢勇营的总兵崔福和她比较熟悉,之前在怀来并肩作战过,她也算是救过崔福的性命,而且这次自己的三叔张軏被派去广西,二叔张輗则是失去圣宠不可能再出来带兵,所以她也没什么其他更好的人选。 所以,就在敢勇营出发的第三天,张覃便独自溜出英国公府,带着一些银两向着敢勇营追去,反正大军出行的速度也不快,张覃自己骑着匹快马很快便赶了上去,轻轻松松混进了敢勇营的后军里面。 不过这一次的战事和张覃想的有点不太一样,敢勇营自从到了辽东之后,就停在了广宁卫,一步都不愿意继续前进,而且敢勇营总兵崔福还一直窝在大帐里面不出来。 张覃毕竟是女人,生活在全是男人的军营里面并不是那么方便,只得自己冒出来亲自去找崔福崔总兵问问,到底什么时候去和也先开战。 她的出现让崔福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张覃睁着两只大眼睛,回答道:“因为也先来攻打辽东了啊。” 这会儿崔福才终于反应过来,没好气地道:“我知道也先在攻打辽东,我还知道他现在正在攻打辽阳和沈阳,不过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张覃笑着回答道:“因为也先在辽东啊。” 崔福无语。 自己还能不知道也先在辽东了?但问题是,这和你张覃有什么关系啊?你一个女人,虽然武艺高强,但是还没有强到可以从数万蒙古铁骑之中杀到也先面前,杀了他再全身而退的地步吧。 即便张覃真的想要做这种事情,崔福也不敢让她去做啊,她毕竟是英国公府的四小姐,万一真出个好歹,自己可承受不起。 于是崔福立刻说道:“事先提醒一句啊,你最好赶快回去,这次可没有仗让你打。” “怎么可能?也先不是还没走呢嘛!”张覃也是立刻反驳道。 “也先走不走,也和你没关系,你又不是我敢勇营的人,本官是不会给你兵马去攻打也先的。”崔福还是警告道,并且很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张覃哪里肯干,立刻拉住崔福的袖子开始摇晃,娇声道:“崔总兵,崔叔叔,我来都来了,你就让我再来一次吧。” “只要给我五千骑兵,我保证将也先击退,让他再没有精力去攻打辽阳城。” 崔福顿时大怒,拒绝道:“五千骑兵?我敢勇营也只有五千骑兵,你都带走了,我要用骑兵的时候怎么办?再说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大都督府问责下来,这个罪名本官担待不起。” “不会出事儿的,我的能力您还不知道吗?”张覃立刻给崔福鼓劲,说道:“再说了,要是大都督府真的问责,您就把罪责全都推到我身上便是,大不了我让我二叔去大都督府闹,就不信于尚书真的敢出手对付我!” 崔福一把甩开她拉着自己袖子的手,说道:“对,你又不是朝廷命官,于谦当然不会对你出手,他只会来找我的麻烦,一个不遵将令私自出兵的罪名就够你崔叔受的了。” “再说了,这次统兵的将领可不是咱们武人一脉,他以主帅的名义出手,即便你回去求陛下的圣旨都来不及。” “啊?”张覃惊讶问道:“不可能吧,主帅不就是您吗?怎么还有别人当主帅,还不是武勋一脉的人,这太不合常理了吧?” 正常来说,朝廷派军出征,主帅都是武勋一脉,各地的总兵也都是武勋的人,文官系统是不能参与其中的,这也是为了保住文臣和武勋不会串通一气,联手做出什么事情来。 崔福无奈解释道:“陛下的安排谁能想得到,这次的主帅是靖远伯王骥,他是什么人,你应该知道吧。” “靖远伯王大人?”张覃这回是彻底惊讶了,她怎么都没想到,这次的主帅居然是靖远伯王骥。 张覃惊讶道:“他不是都七十五了么?朝廷怎么还派他统兵出征啊!” “而且他不是在南京督军吗?也先的攻势这么紧,这时间上来得及吗?” 崔福叹了口气道:“七十五怎么了?人家身子骨硬朗着呢,胃口也不差,一顿饭吃下去几斤肉不是什么难事儿。” “至于时间上来不来得及,这个问题涉及到了这次支援辽东的大战略,就不方便和你说了。” 张覃撅起嘴道:“这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还不就是要以牵制也先、消耗蒙古人的实力为主么?” 崔福大惊,立刻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自从上次大都督府泄密之后,朱祁钰就颁下了旨意,明确规定,大都督府中人只要是泄露了军事机密,就一定要被追责问罪,所有官职一撸到底,有爵位的直接夺爵,没爵位的直接发配,而且不管是怎么泄露的,哪怕是晚上说梦话泄露的,那也一样要追责问罪,谁都不能例外。 但是现在张覃却说出了这种机密事,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张覃一个不在军中的女人都知道这种机密,那京师里面得传成什么样子了?说不定现在的也先都已经知道了呢! 张覃露出一个笑容,反问道:“崔叔儿,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 崔福立刻点头。 张覃却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提出了要求,趁机威胁道:“崔叔儿,只要你答应给我五千骑兵让我出击,我就把答案告诉你。” 崔福一愣,旋即板起了脸,严肃说道:“张覃,这件事儿不是你用来讨价还价的筹码,你必须立刻将事情的经过告诉我,否则陛下追究下来,别说你崔叔儿保不住你,就算是你爹英国公复生,他也保不住你。” 张覃却是没有害怕,仍旧坚持道:“只要有五千骑兵,我就说答案,否则老天爷来了,也别想让我说出来。” 砰! 崔福大怒,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张覃,你快说。” “如果你不说的话,很有可能会导致朝廷战败,辽东战事糜烂,到时候谁都保不住你,就算是河间王复生都没用。” 张覃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崔福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河间王那是什么人,那是自己的爷爷,太宗皇帝钦点的靖难第一功臣,如果他还活着,那皇帝想要在军务上做点什么事儿,没他的点头,皇帝是不敢做的。 如果他活过来都保不住自己,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儿,自己惹的祸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可以直接砍头的那种。 张覃娇声劝道:“崔叔儿,你别生气了,我告诉您还不成吗!” “快说。”崔福仍旧没给她什么好脸色,出声催促道。 张覃不再和崔福撒娇,而是老老实实地站好,回答道:“其实这事儿也不是什么人告诉我的,而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你自己猜出来的?”崔福当然没有相信。 张覃不是大都督府人,她二叔张輗也好久没去过大都督府了,这次的战略只有大都督府里几个顶尖人物和自己这些真正执行的人才知道,而且谁都没有向外透露过,张覃说她自己猜出来的,这怎么可能? 第518章 张覃有活了 “你自己猜出来的?”崔福当然不会相信张覃的说法。 她一个女人,对于大都督府来说还是外人,怎么可能知道在整个朝廷都属于顶尖机密的事情? “您别不信啊。”张覃娇声道:“这事儿真的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崔福见她不似说谎,心里也就信了几分,面色缓和了许多,但还是追问道:“那你说说,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张覃见状,回答道:“其实这个很容易猜出来啊。” “这次朝廷支援辽东,只派了一个敢勇营过来,明显就不是决战的态势,而且以这点兵力,完全就对也先的主力没有多大影响,也先即便知道了敢勇营过来了,也轻易不会撤军。” “而敢勇营的战力我是知道的,虽然只有两万五千人马,但是面对三万蒙古骑兵不落下风,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再加上自在州现有的十万兵力,也先一样拿咱们没办法。” “再加上您刚才说这次的统帅是靖远伯,很简单就可以推测出朝廷只是想在辽东和也先耗下去,反正朝廷如今有钱,即便耗上一年也不在乎,只要能消耗掉蒙古人的兵力,对于大明就是划算的。” “所以,这次的战略很明显就是以牵制也先、消耗蒙古人的实力为主喽。” 崔福这才彻底放心。 张覃的分析很合理,而且全都是根据现在辽东的兵力对比做出的猜测,没有一丝一毫其他方面的消息,这只能说明,张覃这个丫头很有一些主帅的潜质。 崔福刚想夸奖她几句,没想到张覃继续说道:“不过也先的主力都在辽东,草原上肯定是比较空虚的,如果这时候朝廷愿意派一支军队北上草原,横扫蒙古诸部,相信对也先的打击会更大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朝廷居然没有这么做,真的是有些错失良机了啊!” 崔福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个丫头居然将宣大方面的安排都猜了出来,这真的是震惊到崔福了。 看着一脸迷茫的张覃,崔福都不得不感慨,英国公府的家传实在是太厉害了,张覃如今表现出来的,可是比当初纵横天下的英国公张辅都要强了啊,她要是个男子,那英国公的爵位肯定是要落到她身上的,英国公府也能连续三代出现名将了,这对于大明武勋一脉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可惜她是个女儿身,没办法继承爵位出来统兵,早晚是要嫁人的,也不知道哪一家的男儿有这种好运,可以娶到这样聪明的女子。 不过想到统兵,崔福突然想起来张覃要五千骑兵的事儿,心中又不禁担忧起来。 张覃这丫头可是有过前车之鉴的,当初在怀来大营的时候,她单凭自己一张嘴就忽悠出来一支军队,还率军救了自己,那么,这次她找自己要兵,不给她的话,她会不会又耍什么阴谋诡计呢? 为了打消她的这种念头,同时也为了确保朝廷军机不会泄露出去,崔福想了想,还是说道:“张覃啊,其实你的分析很不错,只不过有些消息你还不知道。” “这次来辽东增援的,其实不只是我敢勇一营,而是还有显武、果勇、效勇等其他三营,加起来足足十万兵马,否则朝廷为什么要派靖远伯过来统军。” “知道了这个消息,你还认为你的猜测是对的么?” 张覃沉默,缓缓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是会作出原来的判断。” 崔福有些惊讶,问道:“为什么?四个营加起来十万人马了,还有自在州的十万人马,广宁卫这里的五万人马,总兵力已经超过了也先,你为什么还是认为这次朝廷只是打算消耗也先的实力呢?” 张覃回答道:“因为主帅是靖远伯啊!” 崔福奇怪道:“为什么主帅是靖远伯,朝廷的战略就一定是消耗也先的实力呢?” 张覃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回答道:“这事儿其实更好想啊!” 见崔福还是不明白,张覃继续说道:“首先,如果朝廷要和也先决战,那兵力肯定不只这十万人马,十团营里面至少要派过来八个,剩下的两个留守京师,现在只有四个营过来,那就说明朝廷没有和也先决战的意思,不决战,那就只能是驱逐和消耗了。” “其次呢?”崔福也是来了兴趣,追问道。 张覃笑笑,娇声答道:“崔叔儿,莫非你忘了吗?陛下曾经亲口说过的,想要和也先决战,北征草原,主帅一定是武清侯啊。” “既然这次的主帅不是他,那就更加可以确定朝廷只打算在辽东消耗也先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啊。”崔福顿时恍然大悟,他还真是忘记了,皇帝曾经钦点过武清侯石亨是北征草原和也先决战的第一人选,上次去广西没有派他过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件事儿早已传遍了武臣的圈子里,就连文臣里面都有不少人知道。 不过这两个圈子对于这件事儿的评价却是惊人的一致,那就是大家都支持皇帝做下的这个决定。 崔福他们这些武臣认为,皇帝能如此看重武清侯石亨,这绝对是亲近武臣的表现,而且在北征草原之前将石亨闲置,自己会有更多的机会统率大军出征,这对于自己也是很有利的。 而文臣那面的评价则是,皇帝闲置武清侯石亨,是因为不希望武臣之中真正出现一个英国公那样的领头羊,再说也先的实力雄厚,是自成吉思汗之后第二个统一漠北草原的明主,想要出兵北征,哪里会那么容易,说不定在石亨老死之前都未必能等到这一天,这对于文臣一脉也是有极大好处的,至少武臣们没办法团结起来对抗文臣,毕竟自己这头有个政务院首理,而武臣那面连个带头的都没有,凭什么和自己对抗。 话说回来,崔福明白了张覃的猜测,便被她这个有些逆天的分析能力感到佩服,想了想问道:“侄女儿,要不这样吧,你来做你崔叔儿的军师幕僚,多给你崔叔儿出出主意,如果建议合理,叔叔肯定听你的,这也算是你带兵了,不是五千骑兵,而是整个敢勇营两万多兵马,你看这样如何?” “可是我想要打仗嘛。”张覃瞬间便明白了崔福的算计。 将自己留在身边当军师,那不就是说自己以后再也没有独立领兵的机会吗?那自己还跟着他干嘛! 自己来敢勇营,就是因为她和崔福比较熟悉,对下面的将领也很熟悉,自己有机会领兵打仗,如果没有机会领兵,自己还不如在府里研究研究舆图、多看两本兵书呢。 崔福继续忽悠:“你给崔叔儿出主意,指挥敢勇营就不是打仗了吗?要知道,敢勇营可是两万多兵马呢,比你之前要求的那五千骑兵可是多得多啊。” 张覃才不会上他的当呢,立刻拒绝道:“不,崔叔儿您可别再忽悠我了。” “刚才您也说了,建议合理您才会听我的,建议不合理您就不听,这哪里是指挥敢勇营打仗啊,不就是一个给您出主意的角儿么?” 崔福板起脸道:“难道你的建议不合理我也要听吗?敢勇营的总兵可是你崔叔儿。” 张覃立刻反问道:“那建议合理不合理,到底是谁说了算?” “这个......”崔福有些尴尬了,他原本的打算就是忽悠张覃留在自己身边,回头找机会把她送回京师,哪里真的打算让她指挥敢勇营啊! 真要是让一个女人指挥敢勇营,那自己这个总兵算什么?自己的老脸还要不要了? 张覃戳穿了崔福的算计,也是有些得意,但还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崔福,希望他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是崔福哪里敢那么说啊,二人只得僵持在这里。 这时,一名传令兵走了进来,对着崔福行了个礼之后,从信筒里拿出一封书信,道:“总兵大人,这是靖远伯送给您的军令,请您收下。” 崔福连忙丢开张覃不管,几步走上前接过书信,对着传令兵说道:“好,本官会遵令行事的,你先下去休息吧。” 等传令兵离开,张覃的小脑袋立刻凑了上来,问道:“崔叔儿,靖远伯给您下了什么军令?是不是命您主动出击啊?” 崔福立刻闪身躲开,没好气地道:“靖远伯给我的军令,和你有什么关系,一边待着去。” 张覃的小嘴立刻便撅了起来,不过还是退后了几步,毕竟这玩意是货真价实的军令,而且是发给敢勇营总兵崔福的,自己还是不要太过分才对。 崔福见她退开,这才打开书信看了起来。 扫视了一遍,崔福突然发出咦的一声,眼睛转了转,突然转过身来,对着张覃笑道:“侄女儿,如今我这里还真有一件军务要交给你。” “真的假的?什么军务?”张覃顿时惊喜叫道。 崔福抖了抖手里的书信,回答道:“去奴儿干都司,征召女真人。” 第519章 去女真人那了 “奴儿干都司?”张覃万万没有想到崔福居然会交给自己一个这样的任务。 崔福点头道:“对,去奴儿干都司,征召女真人出兵,协助大明攻打也先主力。” “那群野人能听咱们大明的吗?”张覃问道。 她实在是想不到,为什么朝廷要征召女真人出兵,难道朝廷已经没有足够的兵力了?不可能啊。 崔福却是训斥道:“那关你什么事儿,现在你就说吧,到底要不要去?” “若是去的话,我就和你详细说说。” “若是不去,那你就给我回京师去,别在这里给我添麻烦。” “去去去,我肯定去啊。”张覃立刻点头道,而且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小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看得崔福都感觉到了重影。 “那好。”崔福微微松了口气,说道:“海西女真和咱们隔着辽阳,不方便过去,野人女真更远,就不说了,这次征召女真人,主要是征召建州女真。” “你先下去准备准备,收拾一下行囊,我这边给你出个文书,你先去建州女真那打个前站,让他们先准备好,靖远伯已经带来了陛下的旨意,回头会送过去的。” 张覃问道:“不是立刻出发吗?” 崔福笑道:“出发什么?你以为就你一个人过去吗?这种事儿你懂?”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不让女真人立刻出发支援辽阳吗?”张覃摇头问道。 崔福笑得愈发大声了,说道:“哈哈,你以为女真人是干什么的?他们会像十团营那样,陛下一道旨意或者大都督府一道军令就可以调动的吗?真正过去的使臣是鸿胪寺的人,你只不过是过去保护一下他们而已。” “这样啊!”张覃嘟起了小嘴。 她还以为可以直接带领建州女真人北上打仗呢,原来就是过去做个保镖而已啊!那就没什么意思了嘛。 崔福笑着问道:“怎么?你不去了?你要是不去的话,我就让靖远伯派人送你回去了。” “去,当然要去。”张覃没好气地道,她要是回了京师,那就更没有机会打仗了,去了建州女真那面还是有一些机会的,反正建州女真肯定会响应陛下的旨意,出兵攻打蒙古人,自己到时候就跟着一起去就好了,那样崔福还管不到自己呢。 想通了这一点,张覃立刻在脸上堆满了笑容,说道:“崔叔儿的确是自己人,就是够意思,我这就回帐篷收拾一下,马上就出发。” 说完便蹦蹦跳跳向外跑去。 看着离开的张覃,崔福终于可以松口气了,这位姑奶奶在这里,自己可是压力山大啊! 七天之后,张覃和鸿胪寺左少卿胡恭骑在马上,并排而行。 他们是在海城汇合的,然后绕过自在州,东进连山关后一路北上,直抵建州卫。 胡恭一脸苦笑地看着并排行进的张覃,心中无限幽怨。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敢勇营总兵崔福居然会把这位姑奶奶给派了过来,她不是应该在京师的英国公府里么?怎么会出现在辽东? 不过张覃的身份决定了胡恭拿她没什么办法,见面的时候他就说了一句不能带着她,然后海州卫都指挥同知施英的头盔就被她单手捏出个坑来,自己的脑袋可没有头盔那么硬,所以只能让张覃没脸没皮地跟上了。 不过张覃跟着,其实也是有好处的,毕竟这位姑奶奶的身手可是非常不错的,当初在怀来战场上,面对那么多的蒙古人都能纵横阖闾,连个皮都没有破,这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至少自己的安全可以保证了。 嗯,如今的胡恭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谁让现在队伍里张覃的拳头最大呢! 走着走着,前面探马来报,说是建州卫都督同知李满柱已经出来恭迎天使了,就在五里外等着呢,胡恭这才看向张覃,说道:“四小姐,一会儿见到李满柱,您不要说话,凡事交给本官就好了。” 张覃走得略微靠前,头都没回道:“好了,好了,知道了。” “这点破事你这几天已经唠叨多少次了?有完没完啊!” 胡恭无奈,但还是叮嘱道:“四小姐,不是本官太过唠叨,而是此行事关重大,若是不能调动建州三卫,那我大明的将士还要伤亡很多,本官临行之前陛下特意叮嘱过,事情必须做到,您一直不答应,本官心里没底啊!” “我什么时候不答应了?”张覃没好气地道:“我不是已经说过知道了吗?你还要我怎么答应?” 胡恭立刻说道:“四小姐,您和本官保证,见到李满柱的时候绝对不插嘴,本官没让你说话你就不能说话,可以吗?” “只要您说一句可以,那本官就相信你。” 张覃顿时大怒:“你们这些文人真是烦人,我早已说过了,谈判的事儿交给你,剩下的事儿交给我,怎么你还是没完没了啊!” “不插嘴,不说话,难道我是哑巴吗?就算是哑巴也会啊啊两声吧,我怎么就不能说话了?” “你再废话,回头出了事情我就不管你了。” 胡恭打蛇随棍上,说道:“只要四小姐愿意回京师,本官出了事情肯定不会怪你,我可以用列祖列宗的名义发誓。” 张覃冷笑道:“还列祖列宗?我这次过来,是敢勇营崔总兵派过来的,拿的是军令,若是半途而废,那我哪里还有脸回去?” “胡少卿你就别说了,回头我还要带着他们去自在州呢,提前认识认识,熟悉一下,相信对本姑娘带兵还是很有帮助的,胡少卿你就别管了。” “去自在州?”胡恭惊讶道:“本官收到的军令是让他们西进沈阳,负责夺回虎皮驿,再以虎皮驿为据点袭扰也先,为什么要去自在州呢?” “本姑娘收到的命令就是这样的,胡少卿怀疑的话,可以去问问崔叔儿啊!”张覃不管怎么说,都还是一个女人,撤起谎话来磕巴都不会打一个,面色不变,还露出了一个极为慎重的表情说道:“不过这事儿如今还是机密,一般人轻易不允许知道,胡少卿想要验证的话,只能等从建州三卫回去的时候问了。” 胡恭一脸黑线,他还能不明白这位张大小姐的想法了? 不就是想方设法留在建州卫,然后跟着建州卫一起去打仗么?她战争狂的名声在京师可是传扬甚广,大家谁不知道啊! 不过现在的胡恭拿她也没办法,只得忍了下来,打算回头到了京师在告她一状,免得她出了什么问题再牵连到自己,如今的英国公张懋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是身份地位摆在那呢,要是他想要替自己的姐姐出气,那找点人暗地里打自己一顿闷棍也不是什么难事,陛下还能因为这点小事夺了他英国公的爵位不成? 胡恭只能暗地里安慰自己:建州女真虽然是朝廷的羁縻卫所,听调不听宣的那种,但却不是朝廷一纸调令就可以调动的,不然派自己过来干嘛?直接让靖远伯派快马发一道军令就行了。 这次能不能调动建州女真,还要看自己怎么和李满柱谈了,不过这也是一件极难办到的事情,因为这次和上次不同,上次是脱脱不花出钱雇佣他们,李满柱有利可图,再加上大明和鞑靼一起施压,建州三卫这才迫不得已答应了下来。 而这次,朱祁钰压根就没给自己什么筹码,只让自己用一张嘴去说服李满柱,最多就是告诉李满柱,大明朝廷这次可以半价卖给他一些大明宝货,还得用蒙古人的牛马来换,也不知道这点利益能否说动李满柱同意出兵。 所以,这次的出使其实非常难,面临的局面其实非常复杂,胡恭害怕这位张覃张大小姐口无遮拦坏了大事,这才想法设法劝说她不要开口,不过现在看来,自己是失败了。 胡恭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行去。 转过了一片树林,胡恭张覃二人远远地便看到了一群人正站在路边,当先一人正是胡恭之前见过的,建州女真实际上的掌控者李满柱。 胡恭低声向张覃介绍道:“前面那人就是李满柱,一会儿你不要说话,让本官去和他交涉便是。” 说完,也没等张覃答应下来,直接便一夹马腹,向着李满柱奔去。 来到近前,胡恭还没说话,李满柱却是当先跪下了,朗声道:“臣建州卫指挥,都督佥事李满柱,拜见天使大人。” 第520章 敢不敢 李满柱跪下,朗声道:“臣建州卫指挥,都督佥事李满柱,拜见天使大人。” 胡恭一愣,李满柱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见到自己要行如此大礼?难道以为自己是又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了吗?还是单纯对于自己这个钦差的身份表达尊敬? 不过胡恭虽然不明白,但至少已经熟悉了出使的那一套流程,立刻翻身下马,笑着虚扶李满柱道:“李大人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李满柱也不客气,顺势便站起身来,笑着道:“胡大人,两年不见,您依旧是如此俊朗,风度翩翩啊,上次我配合您说服董山和凡察,顺利完成朝廷的要求,不知朝廷是否给您什么奖赏啊?” 胡恭也是笑着回答道:“本官不过是完成朝廷交代的任务,本就是本官的职责所在,哪里敢要什么奖赏?” “不过李大人这两年倒是愈发威猛了啊。” 李满柱笑着摇摇头,道:“什么啊,两年时间转瞬即逝,我也老了两岁,哪里威猛了,倒是头上的白发多了几根。” 说完还扭过头让胡恭看看,好像是真的想展示一下自己新长出来的白发。 “没有,没有。”胡恭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李满柱的鼠尾辫,说道:“哪里有什么白发嘛,本官只看到了李大人豪气冲天。” 李满柱问道:“不知大人这次过来,是有何要事啊?” 胡恭回答道:“也无甚要事,只不过是替陛下传递一份旨意而已。” “什么旨意?”李满柱好奇追问道。 胡恭看了看李满柱身后的一大群人,问道:“李大人,陛下的旨意,在这里说有些不合适吧?” 李满柱顿时明白过来,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是我莽撞了。” 然后回头对着人群吩咐道:“你们还在这里看什么?朝廷来了旨意,快回去准备香案。” 一群人转身便向着小城奔去,转眼间便消失无踪了。 李满柱扭过头,抬手笑着说道:“胡大人,城里说话吧,请!” 胡恭点点头,当先走了进去。 “命建州三卫集结兵力一万,助朕反击也先,钦此。” 片刻之后,李满柱的府里,胡恭将朱祁钰的旨意缓缓合上,笑着对李满柱说道:“李大人,接旨吧。” 李满柱愣愣地看向胡恭,伸手接过胡恭手中的圣旨,出声问道:“胡大人,陛下就这一份旨意?” 胡恭点点头,理所当然地说道:“对,就这一份旨意。” “那陛下也没有提别的事情?”李满柱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继续问道。 这事儿不对啊! 朝廷用女真人出兵,哪一次不是提前给一些好处的,例如上次让他出兵支援阿噶巴尔济,上上次让他出兵给岱总汗脱脱不花助战,怎么这次出兵,朝廷就没有给一点好处呢? 胡恭还是那副表情,说道:“没有,陛下如今已经在辽东战事上愁白了头发,哪里会关心别的事情?” 李满柱这才明白,大明这次征调自己出兵,是不打算给好处的。 李满柱的热情瞬间消失,语气变得冰冷,说道:“胡大人,陛下这次征调我建州三卫出兵,只是单纯希望我们出兵吗?粮草军饷的问题怎么办?是辽东镇给,还是陛下从京师调拨?” 胡恭回答道:“辽东都司如今被也先围困,而京师调拨过来又太远来不及,所以陛下的意思是,李大人可以先率军出击,协助朝廷驱逐也先,所需的粮草和军饷待战后再说,总归是不会亏待李大人的。” “可是我建州三卫穷困,朝廷是知道的,若是想要我们出兵助战,必须要先拨付一笔粮草和军饷,否则家里面不安稳,战士们在外作战也不会用心的。”李满柱皱着眉头说道。 胡恭纠正道:“朝廷不是不给你们建州三卫粮草和军饷,而是如今战事紧急,这些粮草和军饷晚一些给你们而已,李大人不必担心。” 李满柱立刻摇头道:“胡大人,不是我拒绝出兵,而是我建州三卫实在是太穷了。” “如今六月,正是辽东最暖和的时候,我建州三卫今年冬天能不能过得去,要怎么过得去,全看现在的努力。” “收成好了,今年冬天就不会饿死人。” “收成不好,今年冬天可是会饿死人的。” “朝廷这个时候征调建州三卫出战,族中的男人都出去了,力气活就没人干了,想要打猎也不可能,那我建州三卫可是会损失惨重的。” “此事即便是我同意了,下面的族人也不会同意的。” 胡恭出声劝道:“李大人,你这个想法错了。” “朝廷会给你们粮草和军饷,这一点你不必怀疑,区别只是在于先拿到和后拿到而已。” “若是建州三卫遵从陛下旨意,勇敢作战,协助朝廷击退也先,到时候你替陛下解了忧,陛下一高兴,随意赏赐点什么,就足够弥补建州三卫夏天的损失了,再加上朝廷的犒赏,本官相信建州三卫应该可以过一个肥年的。” 不过这话李满柱怎么可能相信,胡恭东扯西扯,就是不说什么时候给粮草,给军饷,反而一直在催促自己出兵,这已经很明显表示出,大明对建州三卫有什么阴谋诡计,只是自己目前还没有发现而已。 李满柱摇头道:“此事肯定是不行的,族中的那群人只看眼前利益,不会去想以后能得到什么的,如果朝廷拿不出开拔的粮草和军饷,建州三卫肯定没办法出兵支援。” “但是现在战事紧急,李大人就不能想想办法,伸出援手吗?”胡恭有些哀求道。 李满柱仍旧在摇头,说道:“一万兵力肯定是不行的,那会抽掉我们族中几乎六成的男丁,若是朝廷将这些兵力降到一千,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一千?”胡恭一愣,立刻反驳道:“那不行,一千的兵力太少,朝廷也不缺这一千人马啊!” 李满柱双手一摊,一脸无奈的表情说道:“那我就没办法了,要么建州三卫出兵一万,但是需要朝廷调拨粮草两万石,军饷八万两,而且必须立刻就给。” “要么建州三卫出兵一千,不需要朝廷调拨粮草和军饷,等到战事结束之后再说。” “鱼和熊掌不能兼得,这个道理胡大人还是理解的吧?” 胡恭点点头,说道:“这个道理我自然理解,但是李大人是否听过另一句话,叫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如今朝廷有难,辽东危急,李大人还是替朝廷着想一下,出兵支援一下辽阳吧。” “胡大人就不要继续劝我了,这事儿真的没商量。”李满柱当即拒绝道。 开什么玩笑。 也先那是什么人?那是如今的蒙古大汗,数百年来第二个统一漠北草原的狠人,上一个是成吉思汗,这样的人物,手底下的实力有多大,战力有多强,李满柱用脚指头都能想明白,让自己的建州卫去面对这样的雄主,大明朝廷还什么都不给,李满柱傻了才会遵从朝廷的旨意出兵支援辽阳自在州呢。 胡恭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道:“胡少卿,你就不要再劝了,李大人不想出兵,这么明显的意图你还看不出来吗?” 胡恭心道这下坏了,张覃还是没忍住,出声指出了李满柱的意图。 不过这种话是可以当着李满柱的面说的么?这不是彻底撕破脸皮,让自己的任务彻底废掉了么? 胡恭立刻出声训斥道:“你闭嘴。” 李满柱也是有些好奇,他刚才的心思一直都在胡恭身上,压根没注意到他身边这个身材娇小的人,如今张覃突然说话,李满柱顿时便注意到了她。 扭头打量了张覃一番,李满柱这才发现,这个人居然是个女人,不由得惊奇问道:“你是何人?也是朝廷派来的天使吗?” 胡恭连忙介绍道:“这位是英国公府的四小姐张覃,她这次跟随本官,是出来游玩的。” 李满柱点点头,问道:“既然如此,那我和胡大人商议政事,她为何会在这里?” 胡恭还没回答,就听到张覃说道:“我不是出来游玩的,我是奉军令过来征调建州三卫去自在州的。” 李满柱惊讶了,指着张覃问道:“怎么?朝廷是没有带兵之人了吗?为何连女人都派出来了。” 见他瞧不起自己,张覃立刻训斥道:“李满柱,你这是瞧不起我吗?若是真动起手来,你未必是本姑娘的对手呢!” 李满柱不屑一笑,冷声道:“是吗?我还真没见过几个能打得过男人的女子。” 胡恭在一旁劝道:“李大人,张小姐说的是真的,前年她也去了怀来,参加了怀来之战,单枪匹马杀过不少蒙古人,就连也先的儿子都差点殒命在她的枪下。” 听胡恭这么说,李满柱是彻底来了兴趣,转过身打量了张覃一番,问道:“你真的杀过蒙古人?” “当然。”张覃回答道:“若是你不相信,尽可以试试看。” 李满柱摇摇头,说道:“我不打女人。” 张覃对于别人拿自己性别说话这事儿最是反感,立刻出声道:“李满柱,你不要总是把女人挂在嘴边上,不信的话就和我动手试试。” “若是你赢了,那朝廷征调建州三卫出兵之事就此作罢,朝廷那面我去解决。” “若是你输了,就乖乖遵从朝廷的旨意,立刻出兵,跟着我去自在州大破也先。” “敢不敢?” 李满柱这才平静地点点头,道:“好。” 第521章 张覃的计谋和胡恭的惨叫 张覃和李满柱比武,却拿建州三卫出兵之事做赌注,胡恭顿时就不干了,立刻出声阻止道:“不行。” 开什么玩笑,让建州三卫出兵是皇帝交给他的任务,怎么可能让张覃拿来当赌注,万一张覃输了,那自己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把责任推给一个女人?那朝廷上下会怎么看自己?皇帝会怎么看自己? 况且那是张覃啊,她可是英国公府的四小姐,上次怀来大战的时候还立下了功劳,只是因为她是一个女人朝廷没办法正是赏赐她,只能口头嘉奖一番,不过她率军力挽狂澜的功劳大家可是还记着呢。 真要是她输掉了比试,建州三卫有了拒绝出兵的理由,从而坏了皇帝的计划,朝廷还真能出手处置她吗?肯定要来追究自己的责任啊,毕竟自己才是负责这次任务的人,不论是从责任人还是从身份上,自己都是那个最好的背锅之人。 甚至说,以张覃的性子,她是不会轻易认输的,万一她真的打不过李满柱,那她也不会爽快认输,而是会坚持下去,这样必然就会受伤。 如果这位姑奶奶真的伤到了,别人不说,英国公府肯定是不会放过自己的,趁着自己没完成任务落井下石就是必然会发生的了。 所以,不管胡恭怎么想,这场比试都不能让二人真的动手。 “你闭嘴。”张覃见胡恭要阻止自己,立刻出声呵斥道。 胡恭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心中一股怒火瞬间爆发,这个张覃怎么回事?现在这种情况,居然一点面子不给自己留,那自己也没必要给她留面子了,也是训斥道:“张覃,你记住,我才是陛下派遣的钦差大臣,你不过是奉敢勇营崔总兵之名保护我的,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你若是敢动手,本官必会上奏陛下弹劾你肆意妄为,还有崔福擅自任用官员,在军中收容女眷,到时候你自己去和陛下解释吧!” 张覃没想到胡恭的反应居然这么大,也是黑下了脸。 她在京师里作威作福惯了,即便是鸿胪寺卿杨善那种二品大员都要给自己一点面子,哪里轮得到胡恭一个四品的鸿胪寺少卿训斥自己。 张覃丢下正一脸微笑看笑话的李满柱,转身面向胡恭,说道:“胡少卿,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说完便扯着胡恭的衣领向着屋子里走去。 胡恭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叫道:“张覃,你放手,快点放手,否则我回朝之后一定要弹劾你殴打朝廷命官,不死不休。” 张覃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冷着脸,拖着胡恭走进了一间屋子,然后关上了门。 胡恭见状,立刻缩到了墙角,颤声道:“你要干什么?你要是敢动手,我是真的会弹劾你的啊!” 张覃却是示意他闭嘴,然后轻声问道:“你想不想让建州三卫出兵?” 胡恭一愣,旋即明白了什么,点点头,低声问道:“你有把握?” 张覃也是无声地点点头。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直说?”胡恭脸色一黑,说道:“你知道不知道,你这种举动,差点没吓死本官。” 张覃翻了个白眼,低声道:“你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 胡恭脸一黑,自己爬了起来,打扫了一下身上的灰尘,找了个椅子坐好,这才问道:“这是你来之前就想好的?” “怎么可能?”张覃仿佛看傻子一样看了胡恭一眼,说道:“我又没见过李满柱,哪里会猜到他的态度?” “也就是说,这只是你临时想到的?”胡恭惊讶道。 张覃点点头,回答道:“对,就是我刚才想到的。” 胡恭顿时黑下了脸,问道:“那你如何保证不会输?要知道,李满柱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他对你动手,是不会和京师里的人一样手下留情的。” 张覃冷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那如果我不和他比试,胡大人打算如何让建州三卫出兵?” 胡恭一滞,旋即回答道:“自然是好言相劝。” “好言相劝就能说服他?这话你自己信么?”张覃立刻质问道。 胡恭没办法回答了。 他一个文官,除了好言相劝,还能怎么样?朝廷又没给他什么筹码,可以玩以利诱之那一套。 见胡恭不说话,张覃缓缓说道:“胡大人没办法了吧,所以还是按照我的办法来吧。” “万一你输了怎么办?陛下交代的事情就不办了?这种事儿即便是英国公府也扛不下来吧,更何况你一个无官无职的女眷!”胡恭立刻反问道,顺便还提醒了一下,她张覃没资格扛下来这种事儿。 张覃却是冷笑道:“对啊,胡大人你终于说到重点了。” “本姑娘无官无职的,凭什么替你一个朝廷钦差做主,万一我输了,你处置我就好了,反正我又没权力决定这事儿。” 胡恭顿时恍然大悟。 “你是说,你去和李满柱比试,赢了的话,李满柱就没有理由拒绝出兵了,如果输了的话,那我就以你没资格决断此事为由不承认你们的赌约?”胡恭顿时惊喜道。 他刚才还真没往这个方向来想。 张覃说的没错啊,如果她真的能赢了,那李满柱又不知道张覃的权限,现在还以为她也是代表朝廷来的呢,毕竟她也是奉军令过来的,如果李满柱敢不兑现赌约,那朝廷就有机会收拾他们了,毕竟皇帝刚刚登基没多久就想要对建州三卫动手,这事儿胡恭是知道的,自己要是能给皇帝找到个借口,相信即便征调建州三卫的事儿没成,那自己也不会被皇帝怪罪了。 同样,如果张覃输了,自己一句她没有资格就可以反悔,毕竟张覃是真的无官无职,只是身份尊贵而已,自己最多就是不要脸而已,但是,在大明做官的人,哪里会真的看重脸面这种事儿呢! 张覃冷笑道:“你才想到吗?” 胡恭立刻换上一张笑脸,赔笑道:“张姑娘,是本官错怪你了,还请姑娘不要怪罪。” 张覃没说话,不过看样子应该是原谅自己了。 胡恭试探着问道:“那咱们这就出去,让张姑娘继续和李满柱比试?” 张覃却是摇摇头,反问道:“你都那么明确阻止了,我还怎么和他比试?” “那这可怎么办?”胡恭傻了。 张覃的计策非常不错,进可攻,退可守,对于胡恭完成自己的任务可是有极大帮助的啊! 但是现在张覃却拒绝了,那自己怎么办?难道继续去求李满柱吗?虽然胡恭不怕丢脸,但是能不丢脸,还是不要丢脸更好啊! “你问我?”张覃一点面子都没给他留,黑着脸反问道。 胡恭不语。 他现在感觉郁闷极了,刚才明明自己不说话,就有机会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务,结果就是因为自己愚蠢,莫名其妙就失去了这么好的机会,胡恭现在掐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片刻之后,张覃这才道:“胡少卿,我刚才又仔细想了想,这场比试还是有办法继续下去的,但是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胡恭惊喜,立刻抬头看向张覃,说道:“张姑娘,你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答应,绝不反悔。” 他知道张覃不一定会相信自己,还特意加了个保证,让张覃安心。 如果自己这次的差事能顺利办完,那张覃一定是功劳最大的那个人,她又没有官职,所以这些功劳肯定是要算到自己头上的。 在大明和也先的战事之中,他胡恭为朝廷拉来一支兵力过万的生力军,还完成了皇帝削弱建州三卫的计划,那这功劳可大了去了,替张覃扛下一些罪责也是心甘情愿的。 张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才说出了自己的条件:“我要求,等会儿我赢了的话,你要以钦差的名义让我留下,就说朝廷让我留下监督建州三卫的出兵事宜,赋予我全权指挥建州三卫的权力。” “啊?”胡恭一愣,立刻开始犹豫起来。 “啊什么啊?”张覃没好气地问道:“你就说吧,你答不答应?” 胡恭想了想,说道:“留下姑娘监督建州三卫出兵没什么问题,全权指挥建州三卫的权力,本官也没有啊!” 张覃一想,胡恭说的也对,指挥建州三卫的权力,那是靖远伯王骥的,的确和胡恭没什么关系,于是退了一步,道:“那好,那就让我留下,由我指引他们去辽阳,这个没问题吧?” 胡恭再次思考了一下,点点头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张覃不由得露出了一个欢喜的笑容,非常满意胡恭的回答。 胡恭问道:“那姑娘就说说,该如何进行这次比试吧?” 张覃这时候突然换上了一个有些奸诈的笑脸,娇声说道:“这事儿简单,只需要胡少卿吃一些苦头而已。” 胡恭心中突然冒出一丝寒意,颤声问道:“姑娘,你这是要干嘛?” 张覃却没有回答,直接便冲了上去。 啊!!! 屋子里顿时传出了胡恭的惨叫。 第522章 李大人,我赢了 片刻之后,张覃一脸清爽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跟在她身后的是一瘸一拐的大明钦差、鸿胪寺少卿胡恭。 不过这时候的胡恭再也没有文官的风度,整个人都是衣衫不整,官袍被撕开,露出里面的小衫,官帽也被拿在手里,只不过上面的帽翅已经扭曲变形,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但是隐隐可以从脖子看到五条指甲划出的血痕,还在渗着血,不时抽搐的嘴角彻底暴露了现在的胡恭有多疼。 看到胡恭的这副惨状,李满柱再也没有看戏的心思,连忙迎上来,问道:“哎呀,胡大人这是怎么了?您没事儿吧。” 胡恭再次抽了抽嘴角,回答道:“本官没事,没事的。嘶~~~!” 虽然他说自己没事,但是最后那一声嘶和微微弯下腰,充分表明了,现在胡恭胡大人有多疼。 胡恭的这种表现怎么能让李满柱相信,再次确认道:“胡大人,您真的没事儿?” “若是伤到了哪里,您就和我说,我建州卫虽然没有大明富庶,但是也有不少好东西的,我的家里就藏着一根虎鞭,胡大人需要的话,我立刻就让人给您拿过来。” 胡恭脸色一黑,立刻拒绝道:“不必了,不必了,本官多谢李大人的好意。” 李满柱的话实在是太伤人了,自己只不过是肚子上挨了几拳而已,他怎么就往下面猜了呢?还虎鞭,我又没伤到,要那玩意干什么? 李满柱也知道自己猜错了,连忙扶着他找了个地方坐好,赔笑道:“胡大人没事就好,您先歇息一下,缓缓气。” 张覃等胡恭坐下,有些不耐烦地道:“那个李大人,你还打不打了?” 李满柱却是看向了坐在自己面前的胡恭,那意思很明显,你刚才不是说不打了么? 张覃也是看出了李满柱的意思,出声说道:“李大人,胡大人已经被我说服了,他不会再阻止我们比试,你就放心吧。” “快过来和我打过。” 李满柱自然不会听她的话,继续看向还在揉肚子的胡恭。 胡恭见状,对着李满柱露出一个苦笑,点点头道:“是......嘶!” 不过他还没说完,又不小心扯动了自己的伤势,忍不住叫出声来。 李满柱见状,知道这个张覃是真的说服了胡恭,这才直起身子,看向张覃道:“那咱们就来比试一下吧。” 他也盼着这场比试能继续下去呢,只要打败一个女人就可以不用出兵,即便是传出去了,那在建州三卫也是美名,对于自己掌握建州三卫是有好处的,至于其他人的看法,李满柱并不在意。 至于输给张覃这个女人,这种情况李满柱的确没有考虑过,他身为建州卫的酋长,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比自己瘦弱矮小得多的大明女人呢?如果是和她比试绣花织布,那自己倒是不一定比得过,但是拳脚方面,他怎么可能担心。 武人都是重信守诺之人,比武这种事情,双方口头约定一下就行,而且这次只是拳脚上的比试,又不是生死决斗,不必签什么字据。 李满柱走到院子中间,对着张覃示意了一下,说道:“张小姐,你可要记住,如果我赢了,建州三卫可是不会出兵的。” 对于双方的赌注,李满柱是最在意的,在动手之前必须再次和张覃确认一下。 张覃自然不会否认,也是说道:“李大人,这个你放心,我张覃在京师的时候也是说一不二的,只要是我答应下来的事情,肯定会做到。” 她也是盼着自己能够率领上万骑兵直冲也先大营,对于这种机会,她怎么可能放过。 于是,双方互相拱了拱手,见了个礼。 然后,李满柱连架势都没有摆,一脸淡然地说道:“姑娘是女人,我就不先动手了,还请姑娘先出手吧。” 张覃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也不谦虚,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李大人了。” 说完,便揉身上前,对着李满柱挥出了一拳,向着李满柱的左脸打去。 李满柱仍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伸手一挡,却没想到张覃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拳头上的力度却是不差,对于张覃的这一拳,李满柱差点没挡下来。 不过李满柱能够坐到建州女真完颜部酋长这个位置,肯定也不是吃素的,左手挡住张覃的拳头,右手却是一样挥了回去,只不过张覃打的是他的脸,李满柱打的却是她的肩膀。 张覃这张脸还是挺漂亮的,李满柱有些不舍得,万一打坏了,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女人对于自己容貌是极为重视的,张覃又是英国公府的小姐,自己可不想给建州卫惹来什么麻烦。 张覃见状,并没有按照李满柱的想法闪身退后,或是被自己打中,而是突然弯下腰,让李满柱的拳头从头上打过去,自己则是低下身子又进了一步,左手握拳,向着李满柱的胳膊肘打了过去。 李满柱被她的打法吓了一跳,不过还是不急不缓地后退一步,弯起胳膊肘向张覃砸下去。 张覃也是灵活,向右闪开一步,让李满柱的攻击落空,自己则是挥舞起拳头打向了李满柱的腰部。 李满柱见状,后退一步上来张覃的攻击,紧接着双手便向张覃抓了过去。 张覃哪里敢让他抓住,连忙急退两步拉开距离。 李满柱也没有追击,仍旧站在原地戒备着。 他这才发现,面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就凭她刚才的那几下,自己就不可能轻松赢她。 张覃也是试探出了李满柱的实力,脸上愈发慎重起来。 于是,二人站在原地,开始对峙起来。 许久,李满柱开始有些不耐烦了,自己一个大男人,居然要和一个女人对峙,感觉面子有些挂不住,于是主动上前,用一个熊抱,试图控制住张覃。 张覃则是直接蹲下,一个扫堂腿便提了过去,她刚才也想明白了,李满柱的力气不小,自己用拳头,真未必能打得过他,但是用腿力就不一样了。 不过李满柱这次没有闪躲,而是硬抗了张覃一腿,双手仍旧向下抓去,果真抓住了张覃的肩膀。 张覃直接一个原地翻身,整个人换成了面朝上,双拳狠狠地向着李满柱的肚子打了过去。 李满柱因为需要控制张覃,双手被占用,中门大开,一条腿还狠狠挨了一下,现在还没有什么力气呢,连闪身都来不及,肚子上便狠狠地挨了一下。 然后,他就知道了胡恭为什么是那副样子。 张覃的力气那是相当大,李满柱的肚子就像以前被老虎撞到一样,整个人面目都扭曲了。 不过他还是没有松手,而是再也顾不得怜香惜玉,双手将张覃向上拉,抬起挨踢的那条腿,屈膝狠狠向张覃撞去。 只是他肚子上挨的那一下有些狠,现在还有种抽筋的感觉,双手抓的有点松,张覃自然感觉到了,一只脚用力在地上一撑,整个人翻滚着便从李满柱的手里挣扎出去,紧跟着单手撑地,屈身又是一个扫堂腿,李满柱躲闪不及,又是狠狠挨了一下,疼得他怒吼一声,猛地向张覃扑去。 张覃也不纠缠,再次一个后滚翻躲开李满柱的扑击,跟着便拉开了距离。 李满柱扑击无果,也没有继续攻击,而是直起身子喘了口气,赞道:“姑娘功夫果真了得啊!果然是虎父无犬女。” 这几下张覃也是有些费力,一样深喘了几口气,道:“李大人也是英雄了得,方才那个扑击应该是用在和黑熊搏斗时候的吧。” 李满柱笑笑,谦虚道:“鄙人哪里是什么英雄,不过是平日里打猎打得多了而已。” 张覃也是笑道:“如果打猎打的都是猛虎黑熊,那也是生死相搏,怪不得比我的功夫要粗横得多。” 这会儿李满柱的气息已经顺了过来,没有再废话,继续揉身靠了上去,双手直接抓向张覃。 他身高体长,胳膊自然也比张覃长上许多,打算用这点优势取胜。 张覃却是没有再后退,她的体力没有李满柱好,只能速战速决,于是也揉身靠前,侧身从李满柱的胳膊之间穿了过去,屈起胳膊肘向李满柱的胸口顶去。 李满柱的胸口狠狠挨了一下,也没后退,直接环抱住张覃,打算用摔跤的方法将她摔到地上,不过张覃却是更加灵活一些,直接用头狠狠地顶向李满柱的下巴。 她是明军打扮,还特意穿了全套甲胄,自然也包含了铁盔,这一下撞在李满柱的下巴上,顿时将李满柱的嘴角撞出了血,整个人猛地一晕,双手不由自主地松开。 张覃见状,也不客气,趁着李满柱这会儿头晕无力反击的机会,开始疯狂攻击,狠狠地打了李满柱几拳,打得李满柱连连后退,最后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张覃长出了一口气,傲然道:“李大人,我赢了。” 第523章 李大人,你这次可是真的输了 张覃将李满柱打倒在地,傲然道:“李大人,我赢了。” 李满柱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是真的没有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娇小可人的张覃居然真的能击败自己,脸上不由得有些难看。 不过他怎么可能认输,这可是牵涉到建州三卫生死存亡的比试,他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底。 于是,李满柱摇摇头,道:“我还没有彻底倒下。” “再来!” 张覃也没想到,面前这个建州卫的都督没有半分武人的觉悟,自己都被打倒了,还不肯认输。 不过想了一下便明白过来,立刻道:“那好,咱们再来。” 胡恭看到张覃击倒李满柱也是颇为凶险,出声劝道:“要不就算了吧,李大人都被你打倒了,你们就别再比试了,大不了赌注在商量。” 虽然胡恭也希望张覃最终能够击败李满柱,不过他也不希望张覃受伤啊! 这位姑奶奶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不好交代不是? 但是,他的想法没人在意。 李满柱不肯答应,自己现在其实已经算是输了,虽然胡恭说赌注可以不算,但这事儿是张覃和他定下的啊,只要张覃不说这话,胡恭说再多也没用。 张覃当然也不肯答应,她有没有机会带兵征战,全看这次比试的结果了,况且刚才她已经击倒过李满柱一次,熟悉了李满柱的力气和打法,自然希望继续打下去,当然也不肯退让。 二人谁都没有理会胡恭,再次面对面拉开了架势。 这一轮双方都慎重起来,谁也不肯轻易出手,生怕自己失去了先机,不过最终还是李满柱没忍住,当先冲了上去。 这一次李满柱知道了张覃的实力,已经没有了骄傲之心,一招一式都狠辣了许多,打得张覃节节后退。 没办法,李满柱身材比张覃高大多了,胳膊长腿长,仗着自己能攻击到张覃而张覃不好攻击到自己,不断出手,一步步向前,想要将张覃逼到院子的角落里再拿下她。 张覃打了这么多年的架,自然也看出来李满柱的想法,不过这一轮李满柱小心谨慎了许多,完全发挥出了自己的长处,逼得张覃也没什么好办法反击。 因此,张覃很快便被逼到了院子的角落里。 后背感受到了院墙的阻碍,张覃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只得硬抗下李满柱的一拳,闪身从李满柱身边逃了出去,不过李满柱的反应也是迅速,紧跟上一个腿鞭,狠狠地抽在了张覃的大腿上,将张覃踢得飞了出去。 这一下张覃是没有准备的,大腿后面狠狠地挨了李满柱一脚,双腿一时间失去了气力,整个人直接扑倒在了院子里,深吸了几口气才爬了起来。 李满柱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对着张覃说道:“张姑娘,你才是输了的一方吧?” 张覃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大腿,又略微活动了一下,感觉到没有什么问题,回答道:“李大人也未免太过自傲了吧,本姑娘可是还站着呢!” “那就继续?”李满柱收敛起笑容,出声问道。 “继续。”张覃娇声答道,紧接着揉身上前,主动攻击起来。 刚才李满柱主动进攻,力气也消耗了不少,她是防御一方,气力消耗上比李满柱要少一些,不过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拖得越久,自己输的几率越大。 这一轮张覃主动进攻,不过她并没有再向李满柱的躯体攻击,而是选择攻击李满柱的关节要害,这是她从一名道士那里学来的,叫什么名字不知道,但是使用起来颇为狠辣,张覃虽然学过,但是基本上也没怎么用过。 但是今天这种场面,她的胜率越来越低,为了不扰乱朝廷大计,完成自己的梦想,张覃也不得不用了出来。 于是,张覃冲上前去,低头闪开李满柱的横扫,一拳便狠狠地打在了李满柱的臂弯上,李满柱顿时感觉胳膊一酸,整条右臂瞬间没了力气。 不过他也是凶悍,趁着张覃低头,李满柱弯起左臂,狠狠地砸了下去,张覃低着头看不到,只听到一阵风声袭来,只得侧身闪躲,不过还是没有躲过去,李满柱的胳膊肘狠狠地砸在张覃的右肩上,砸得张覃一个踉跄,从李满柱胳膊底下扑了出去。 不过李满柱还没来得及转身,张覃便顺势抬起一条腿,狠狠地踹了出去,直接命中李满柱的左腿膝弯处,李满柱没有防备,直接便单膝跪了下来,张覃再次抬起自己的长腿,踹在李满柱的左肩关节处,将李满柱直接踹得趴在了地上,双方再次分开。 二人再次爬了起来,张覃揉着自己的肩膀,娇笑道:“李大人,您可不够怜香惜玉啊,瞧您这一肘,差点没把我的肩膀砸碎。” 李满柱也是活动着自己的双臂和左腿,回答道:“张姑娘好功夫,我只不过是砸了你一胳膊肘,你就连还我两脚,我的左腿现在还酸麻无比呢!” “要不二位就算是平手如何?”一旁的胡恭趁机插嘴道。 他也看出来了,这两位是真的打出了真火,已经开始不留手了。 万一谁要是真的受了伤,那自己可就麻烦了。 不过李满柱和张覃仍旧是谁都没搭理他,只是紧紧盯着对方,不断调整自己的呼吸,调整着自己的状态。 片刻,张覃当先调整好,再次揉身冲了上去。 她的力气已经损耗了大半,必须速战速决了。 张覃靠上前去,一个炮拳便向李满柱的面门打了过去,不过她这一招其实是在试探,她必须要知道,刚才自己对李满柱双臂的打击有多大效果,是不是已经让他短时间用不上气力了。 果然不出张覃所料,李满柱微微抬了一下双臂,便迅速放下,自己飞快后退两步,躲开张覃的拳风。 很明显,张覃刚才的那几下取得了不错的战果,李满柱的胳膊暂时还用不上气力。 张覃放下心来,揉身上前,开始了疯狂的进攻。 李满柱则是一步步闪躲后退,双手完全不用,身上也挨了几拳几脚,不过他身强体壮,张覃的气力也是少了许多,没收到太大的伤害。 不过和刚才的张覃一样,院子就这么大,李满柱也是很快便退到了墙边,不过他双臂用不上力气,没办法抵挡,只得咬咬牙,挨了张覃一个侧踢,整个人向张覃撞了过去。 张覃没有防备,直接被李满柱撞飞了出去,没办法,二人的体重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以张覃的小身板,根本扛不住李满柱的撞击。 见张覃被撞飞倒地,李满柱也不客气,靠上前去便开始疯狂提击,张覃连滚带爬地闪开,然后没等李满柱稳住,再次冲了上去。 不过这会儿李满柱的胳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抬手荡开张覃的拳头,伸手便向张覃的胸口抓来,想用摔跤的方式将张覃彻底制服。 只是他忘了,张覃即便再彪悍,她也是个女人,对于这种冲着自己胸口出手的招式自然羞怒无比,立刻闪身躲过,大骂道:“比试就比试,你怎么如此下作。” 李满柱一愣,旋即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回答道:“张姑娘,我用的是摔跤的招式,这没有问题吧?若是你提前说一声,我也不会用出这样的招式的。” 张覃一滞,他们俩比试较量,的确没有说过有什么限制,所以,这也不能怪他。 不过自己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他也是知道的,但还是对自己使出了这样的招式,说他不是故意的谁信啊! 李满柱见她不说话,立刻笑着问道:“怎么?若是张姑娘怕了,我不用这样的招式也就是了。” 张覃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挑衅,立刻大怒道:“不必,咱们之前也没有规定过招式,自然也没有限制,你想用什么就用什么。” “再来。” 然后便再次冲了上来。 李满柱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战胜张覃的办法,也不着急,开始将自己的手段全部改成摔跤的招式格挡攻击,打得张覃憋屈不已。 这个李满柱也太过无耻了些,居然招招向着自己的胸口和腰间出手,张覃被他的无耻搅乱了心神,一个不留神就被李满柱抓住了腰带,然后双手一用力,张覃就被他提了起来,打算狠狠摔出去。 张覃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被他摔了出去,那一时半会儿肯定是爬不起来的,好在她急中生智,拳头狠狠地砸向了李满柱的面门。 李满柱双手都抓着张覃,压根没办法防御,这一下子挨得不轻,鼻血瞬间便被打了出来,整个人的脑子都是晕晕的,双手不由自主便松开了张覃。 张覃这一落地,也是不再客气,刚好站在他的面前,直接一个膝顶,便撞在了李满柱某个不可言说的位置。 “啊!”李满柱惨叫一声,整个人便像一只大虾一样弯腰躺在了地上,半天没有起来。 看到李满柱一时半会儿应该是起不来了,张覃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李大人,你这次可是真的输了。” 第524章 立字据 李满柱弯成一只大虾躺在地上,一时半会儿起不来,张覃满意地点点头,道:“李大人,你这次可是真的输了。” 不过这时候的李满柱却没心情再考虑什么输赢胜负的问题了。 张覃刚才的那一下太狠了,自己的鼻子刚刚挨了一下重击,下面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直接受了张覃的一记重击,李满柱感觉下面已经碎了,身上完全没有任何力气。 张覃也知道自己是打在了哪里,这还是她在军中和那群兵痞学的呢,只不过那地方太过下流,再加上对手都是大明的兵将,张覃一直不好意思使用,如今李满柱的招式太过无耻,张覃用起来也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 只是,她是真的没想到,那个地方还真的是每个男人的要害,就像那群兵痞说的,但凡是个男人,只要被击中了那个地方,没一炷香的时间是起不来的,别的不说,就看躺在地上直抽抽的李满柱就可以确定,他们没有骗自己。 张覃的脸略微红了一下,靠上前去,弯腰看着李满柱已经扭曲、鼻子还不停流血的脸,笑嘻嘻地问道:“李大人,你没事吧?” “没......没事......”李满柱强忍着胯下的剧痛,一边吸气一边回答道。 不过因为实在是太疼了,他说话都费劲。 张覃也不客气,直起身子问道:“那李大人承不承认自己输了呢?” 李满柱不说话,也不知道是因为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还是因为太疼说不出来话。 张覃继续问道:“李大人,你要是不承认自己输了,那就站起来继续打吧。” 李满柱从双腿之间抽出一只手,用力地摆了摆,回答道:“不......不打了,这场比试你赢......赢了。” “我赢喽!”张覃立刻欢喜地跳了起来,这场比试是她学武有成之后最困难的一战,虽然自己手段下作了一点,但还是赢了,而且还为大明带来的建州三卫整整一万的兵马,这可让张覃感觉太有成就感了。 胡恭也是看到了战局已经结束,连忙跑过来,对着李满柱关心道:“李大人,你没事吧?” 不等李满柱回答,胡恭又是抬头对着张覃训斥道:“张覃,你下手有没有轻重,男人的胯下是能随便打的吗?万一真的把李大人伤到了,你拿什么赔。” 张覃撅起嘴道:“比试嘛,自然会受一些伤的,这又避免不了。” “而且刚开始我就击倒了李大人,是他不承认,还用下流的招式和我过招,是他有错在先的。” “胡闹。”胡恭哪里肯听她的解释。 他们现在可是在建州卫的地盘,如果真的惹怒了李满柱,让他不管不顾对他们动手,那他们可就惨了。 胡恭带来的不过十几个人而已,怎么可能从数千人的建州卫手里逃走? “是他不承认输的啊,而且还用那种招式,人家一时心急,就用了那一招,反正我们之前也没约定过,不能用什么招式的。”张覃不懂这一招的狠辣之处,还在不停解释。 她当年从府中逃跑,翻墙头的时候也伤到过那里,虽然很疼,但是也不至于疼到这种程度啊! 胡恭无语,不过他一个大男人,又不能对张覃一个黄花大闺女解释其中缘由,只能将她丢在一边,自己去关心还躺在地上的李满柱,看看他到底有没有事儿。 这会儿的李满柱已经缓过来一些,胯下已经转变成火辣辣的疼了,不过他倒是有些欣喜,这种疼痛感,至少可以确定没有真的伤到那里,如果真的被张覃打碎,那自己就只能找棵歪脖子树上吊自杀了。 没办法,这实在是太丢脸了。 胡恭见他已经好了一些,便将他扶了起来,放到墙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休息,口中还不住安慰道:“李大人,没事的,我大明物华天宝,壮阳的药方还是有几副的,回头我给你找来。” “另外,我大明还有枸杞、黄精、淫羊藿、菟丝子、肉苁蓉等药材,都可以起到壮阳的作用,而且李大人方才不是还提到了虎鞭吗?那个您也可以自己服用,不必再给本官留着了。” 李满柱听胡恭唠唠叨叨的,不禁翻了个白眼。 怎么就需要壮阳了啊?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需要壮阳了? 胡恭也是面上紧张,心里却是痛快了许多。 谁让你刚才暗讽我需要壮阳来着,还要送自己虎鞭,现在看来,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胡恭胡大人虽然脾气好,但是却记仇,如今风水轮流转,转到了你李满柱这里,自己怎么可能客气。 最重要的是,张覃赢了,那么建州三卫出兵的事情就定下来了,剩下的不过是一些细节问题,都是些水磨功夫,交给自己最是擅长。 看来这位张覃张大小姐也不全都是一无是处,至少这件事情干的就很漂亮嘛。 张覃站在一旁,看着已经恢复不少的李满柱,笑嘻嘻地说道:“李大人,既然你我的比试已经分出了胜负,那你就命人召集建州三卫来这里集合吧。” 李满柱点点头,不过随即补充道:“建州卫就在这里,没什么问题,只是建州左右卫不在,我会派人去通知他们,不过他们会不会出兵,那就不是我的事情了。” 张覃脸一黑,冷声道:“怎么?李大人想要赖掉赌注吗?” “当然不是。”李满柱摇头道:“建州三卫本就是三部,只不过左右二卫是后迁徙过来的,所以我建州卫看在同为女真的份上照顾一二,左右二卫实际上是独立的,不归我管。” “说实话,建州左卫的董山前些年还好些,不过自从三年前,董山便越来越不听我的建议了,所以能不能调动他,我没有把握。” “至于建州右卫,去年凡察刚死,他儿子卜花秃也是刚刚接手建州右卫,内部还没彻底平静下来,我也不知道他们能调出多少兵马来。” 张覃点点头,不说话了。 如果真是按照李满柱的这种说法来看,建州左卫的董山和建州右卫的卜花秃还真的需要自己和胡恭亲自跑一趟。 不过胡恭却是对李满柱的话没有丝毫信任。 他可是知道的,建州三卫虽然名义上是独立的,但是建州左右卫都是后迁过来的,从建州卫这里分去了土地才立住了脚跟,所以,建州三卫的事情李满柱基本上都可以做主,只要他点头了,那建州左卫的董山和建州右卫的卜花秃都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 至于凡察病死,他的儿子卜花秃继位,没彻底掌握建州右卫,这就是在胡扯。 凡察病死的时候已经六十多岁了,卜花秃也已经四十多岁,又是正统继承人,有什么掌握不了建州右卫的。 而董山那面就更别提了,他比卜花秃还小,更是会听李满柱的命令。 胡恭笑着说道:“张覃,你不要着急,李大人又没说调动不了,建州三卫向来是以李大人为首,他肯定有办法完成朝廷征召的。” “真的?”张覃顿时有些惊喜,她还以为自己率兵出征的事情要彻底凉凉了呢。 李满柱看向一脸笑容的胡恭,明白这位胡大人是知道底细的,如果自己继续推脱下去,那说不准会再发生什么事儿呢,只得点头道:“胡大人说的是。” “那好,李大人就赶快派人去传令吧。”张覃欢喜着催促道。 李满柱苦笑一声,站起身来,先是打扫干净身上的土,然后便缓步走出去下令了。 没办法,张覃刚才的那一下太狠了,他只是缓过来而已,疼还是会疼的。 胡恭看着夹着双腿走出去的李满柱,对张覃笑道:“张覃,你这次做的不错,等回朝之后,我定会将此事上奏给陛下,让他奖赏你的。” 张覃不在乎朱祁钰的赏赐,对着胡恭提醒道:“胡大人,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条件。” “放心,忘不了。”胡恭这会儿心情好,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九成了,看张覃自然顺眼了许多,答应让张覃督军的事情自然不会反悔。 张覃却是有些不放心这个鸿胪寺左少卿,捏起小拳头警告道:“胡大人,你可别骗我。” 胡恭看着张覃的拳头,知道她的力气有多大,连忙赔笑道:“张姑娘放心,这次监督建州三卫出兵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本官绝不会反悔的。” “那你笑什么?”看着胡恭的笑容,张覃愈发不敢相信了。 胡恭一愣,旋即收敛起笑容严肃道:“没什么。” 张覃想了想,说道:“胡大人,你现在的这种表情让我没法相信你,所以你得给我立个字据。” “啊?还要立字据啊。”胡恭当即就想拒绝。 不过张覃哪里肯给他拒绝的机会,立刻拉起他向屋子里走去,边走边说道:“你必须给我立个字据,否则我绝对要你好看。” 第525章 因为我输了 胡恭被张覃逼着立下了字据,张覃这才满意,点点头放过了他。 三天之后,建州左卫的董山和建州右卫的卜花秃应李满柱的召唤来到了建州卫。 三人一见面,董山和卜花秃便惊讶地发现,前阵子还好好的李满柱,今天居然有些鼻青脸肿,不仅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而且鼻梁还塌了下去,整个人的状态都有些颓废。 董山不仅问道:“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卜花秃也是一脸好奇地看向了李满柱,他和李满柱也算是熟悉,每年也总要见上几面的,但是从来没见到过李满柱会有如此惨状,也是关心道:“李大人,您没事吧?” 李满柱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红,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摆摆手道:“没事,我这里你们不必担心,还是先担心咱们建州三卫吧。” “建州三卫?”卜花秃奇怪道:“咱们建州三卫怎么了?” 董山则是将自己脸上的好奇换成了慎重,猜测道:“可是大明朝廷又下了什么旨意?” 李满柱点点头,回答道:“对,大明朝廷又派钦差过来了。” “他这次过来,带来了大明皇帝的旨意,要求征调建州三卫出兵自在州助战。” “果然如此。”董山满脸严肃地说道。 李满柱在这个不应该见面的时候找他们,董山本就感觉到奇怪,如今正是夏季,他们几个女真部落都在抓紧时间耕作田地,修补房屋,压根没时间出来见面的。 不过对于这种不正常的见面,董山也是有些习惯了。 最开始的时候,是大明传来消息,大明皇帝要杀自己,结果却是派人犒赏自己,这件事儿就一直让董山感觉提心吊胆的。 后来也先和脱脱不花开战,大明使臣陪着鞑靼使臣过来,逼迫他们出兵助战,好在如今的天圣可汗也先棋高一手,趁着冬天偷袭了鞑靼的金帐汗庭,终结了瓦剌和鞑靼的战争,建州三卫这才逃过一劫。 再后来大明打算转而支持脱脱不花的弟弟阿噶巴尔济亲王,结果还是也先动手比较快,直接突袭了阿噶巴尔济的大帐,阿噶巴尔济身死,建州三卫再次没了助战的目标,大明这才罢手。 不过最近辽东的战事他也知道,也先带了自己的主力十几万大军突然进攻辽东,如今正在围攻自在州,听说战局颇为激烈。 看来大明这是又想借建州三卫的人命来消耗也先的蒙古大军了。 其实对于这一点,董山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们是女真人,和蒙古人是妥妥的世仇,当年大金国的时候就对蒙古人进行减丁,时不时的去草原上屠杀蒙古人,后来蒙古人崛起,又攻灭了大金国,大金国皇族全被杀死,后宫女眷则被蒙古人掳走,甚至将当时金国首都汴梁城直接化为了废墟,上百万人被屠戮,最终害得女真人彻底分裂,形成了如今的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三大部分,再也没有重新崛起的可能。 而且蒙古人为了阻止女真人重新崛起,也是经常来他们这面屠杀减丁,当年不仅也先干过,就连脱脱不花也经常干这种事儿,女真人还无力阻止,谁让他们实力弱呢。 所以,董山认为,大明皇帝一定以为他们和蒙古人的仇恨无法化解,派他们过去,一定会和蒙古人死拼,到时候不管死的是哪一方,对于大明都没有什么损害,这应该就是大明皇帝几次三番试图征调他们出兵的原因。 不过理解归理解,董山却不愿意真的出兵助战,毕竟如今女真人的实力远不如蒙古人,更何况他们只是女真人的一部分呢。 董山认为,他们女真人如今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生孩子,扩大自己的规模,增加自己的实力,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和蒙古人的仇恨应该放到一边,毕竟自己即便是真的击败了蒙古人,那自己的损失也小不了,没有男人,他们女真人怎么壮大? “啊?”建州右卫的卜花秃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情,听到大明突然要征召自己,不由得奇怪道:“大人,大明朝廷突然征召咱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李满柱没想到凡察这个儿子居然这么笨,没好气地道:“还能是为了什么,当然是让咱们去和也先拼命啊。” “和天圣可汗拼命?”卜花秃顿时吓了一跳。 他只是没有参与过这方面的事情而已,又不是想不明白,立刻拒绝道:“不行,大明和也先拼命,征调咱们干嘛?他们汉人又不是没有兵力,光是辽东就有数十万大军呢。” 李满柱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好啊,那你卜花秃去和大明钦差说去,就是你们建州右卫不愿意遵从大明皇帝的征召,刚好我建州卫也不想去呢。” “这个......”卜花秃顿时语塞。 他又不傻,怎么可能不知道拒绝大明皇帝征召的害处。 早在大明永乐皇帝的时候,建州左右卫的先祖、他的叔叔猛哥帖木儿便接受了大明皇帝招抚,后来猛哥帖木儿因为不愿意成为高丽藩属而被李氏高丽的开国君王李成桂击败,逃到了方州,大明永乐皇帝庇护了他,允许他设立建州左卫,这才让建州左卫有了立足之地。 卜花秃的建州右卫也是大明朝廷为了平息凡察和董山之间的争夺才从建州左卫里面拆分出来的,他卜花秃也有大明的官职在身。 所以,如果他抗旨不准的话,那他身上那个大明官职肯定就没了,官职没了,建州右卫就不能去大明朝贡,拿不到大明皇帝的赏赐,每年他建州右卫得损失多少利益啊。 李满柱看着说不出来话的卜花秃,也不再理他,而是看向董山,问道:“董山,你以为这次咱们建州三卫要如何应对这道旨意呢?” 董山也是有些犹豫,分析道:“之前两次大明朝廷征调咱们,都没有成功,其根本原因在于脱脱不花和阿噶巴尔济都被也先击败了,咱们没了目标,自然可以不去。” “但是现在是大明和也先开战,而且已经打了快两个月了,什么时候结束谁也不知道,所以,想到咱们建州三卫不出兵,那就只能等也先退走。” “只是也先什么时候退兵,这个事儿谁都不知道,所以,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卜花秃插嘴道:“和大明钦差商量商量,让他出面和大明皇帝说,咱们建州三卫如今正在忙着夏收,没有功夫出兵,大不了给他一些银子或者山参好了。” 李满柱立刻反问:“你去说?” 董山也是摇头道:“不行的,如今大明的皇帝在朝中威信极高,声望极好,几乎大明所有的文武官员都在支持他,况且这次还是用咱们女真人的命去消耗也先的实力,没人敢在这件事情上劝谏大明皇帝的。” 见自己的办法不被他们接受,卜花秃又是建议道:“那就拖着,尽可能的拖着,一直拖到天圣可汗退兵为止,他和大明已经打了快两个月了,我相信他不可能持续和大明打下去,估计最多再有一个月就要退兵了,只要他退兵,大明就没有理解再征调咱们了。” 董山再次摇头道:“不一定,自在州本就是辽东都司所在地,也是辽东财富汇聚之地,也先去攻打这个地方,肯定是想攻破辽阳城,发一笔大财的,所以,他未必肯轻易收手的。” “如果他一直没办法攻破辽阳城,那最早他会在入冬之前退兵,最晚甚至有可能打到第一场雪之后才退兵,那个时候距离现在至少还有小半年的时间,咱们没理由拖这么久的。” 卜花秃不禁没好气地道:“那你说怎么办?” 董山不说话了,他要是知道怎么办,早就说出来了,还用等到现在? 李满柱见董山也提不出什么好建议了,只能叹口气道:“既然咱们谁都拿不出来办法,那就只能遵从大明皇帝的旨意,准备出兵了。” 听李满柱提到大明皇帝,董山心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连忙问道:“大人,不知道这次大明皇帝命咱们出兵,是否给了什么好处?” “对啊,大明皇帝不会白白让咱们出兵吧?”卜花秃这时候也想起来自己老爹和自己说过的事情,跟着问道。 李满柱摇摇头,回答道:“没有,大明钦差这次过来,只带了一队护卫,并没有带任何财货。” “而且我也问过了,这次大明朝廷不打算提前拿出什么东西,就连出兵的粮草都要咱们自己准备。” “什么?”卜花秃顿时惊讶道:“大明皇帝这次怎么这么不懂事儿,让咱们干活,连粮草都要咱们自己准备,那谁去啊!” “这次建州三卫必须出兵,这一点没的商量。”李满柱立刻斩钉截铁地说道。 “凭什么啊!”卜花秃当时就不干了。 董山对李满柱更熟悉一些,知道这里面可能还有些内情,不禁问道:“大人,您之前对待大明的态度可不是现在这样的,可是这里面有什么事情您还没说吗?” 李满柱脸色一红,放低声音道:“因为我输了。” 第526章 悲催的卜花秃 董山对李满柱更熟悉一些,知道这里面可能还有些内情,不禁问道:“大人,您之前对待大明的态度可不是现在这样的,可是这里面有什么事情您还没说吗?” 李满柱脸色一红,放低声音道:“因为我输了。” 其实李满柱原本是不想说这事儿的,自己和一个大明的小姑娘打赌,最后还输了,而且还是被击中要害输掉的,这件事不管是怎么去说,自己的脸肯定要丢尽了的。 不过这件事儿还涉及到建州三卫出兵的事情,即使现在他隐瞒了下来,早晚还是要被其他人翻出来的,到时候知道的人更多,自己更没面子。 所以李满柱声音放得很低,低到董山和卜花秃只看到了李满柱的嘴在动,却什么都没有听清,卜花秃立刻追问道:“大人,您刚才说什么?” 董山也是看向自己,眼神中满是询问。 李满柱只得再次重复道:“因为我输了。” 不过这次李满柱的声音仍旧很低,董山和卜花秃一样没有听清楚,或者是听清楚了但不敢相信,卜花秃不禁抱怨道:“大人,您说什么?您的声音太小了,这谁能听清楚啊。” 卜花秃的追问让李满柱有些挂不住面子了,但是这事儿还不得不说,只得放弃道:“我说,我输了。” “您输了?”卜花秃惊讶道:“您输什么了?” 董山也是一脸奇异地看向李满柱。 最关键的一句话被李满柱说了出来,后面的话就好说多了。 李满柱脸色微微泛红,缓缓将自己输给张覃的事情说了出来。 当然,为了自己的面子,他没有提到张覃最关键的一击,这事儿实在太丢人了,他李满柱还想保住自己最后一丝尊严呢! 听完李满柱的讲述,卜花秃顿时惊呼道:“这么说,您是输给了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大明女人?” 李满柱的脸色更红了,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怪不得您不愿意说呢!”卜花秃说道:“原来您是输给了一个汉人女子,这可真是够丢人的。” 在卜花秃对女人的认识中,大明女子毫无疑问就是最柔弱的那一个,蒙古女人需要放牧,整天干力气活,肯定柔弱不到哪里去,他们女真的女人也需要采摘种地,甚至有时候还要跟着他们女真的男人们进山打猎,一样柔弱不了,甚至高丽女子也是需要干活的,在卜花秃的印象中,也只有大明女人不会经常出门,几乎整日里都在家里待着,最是柔弱不堪。 他之前也假装过山匪,劫掠过一些汉人的商队,商队里面的女子力气最小,许多时候自己一只手就能把她们控制住,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换成他们女真的女人,两只手都未必能控制住呢。 李满柱恼羞成怒,反驳道:“你知道个屁。” “那个女子不是一般人,她是大明英国公府的四小姐,身份之高不比我差,又有家传武学,和她打的时候手段颇多。” “所以您就输了?”卜花秃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逼得李满柱的脸越发红了。 李满柱怒斥道:“那个张覃是个武痴,你若是不服,尽可以去挑战她。” “挑战就挑战,我就不信我连一个女人都打不过。”卜花秃立刻回答道。 反正卜花秃对于击败一个女人还是信心十足的,而且他是真的想不明白,李满柱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会打不过一个女人,他还真想试试这位张覃的身手。 “这个主意不错。”董山立刻出声道。 李满柱和卜花秃立刻同时看向了董山,等着董山详细分析给他们听。 刚才他们刚才只是吵架,相信董山也能听出来,不过怎么就变成了一个不错的主意了? 董山笑着说道:“大人,卜花秃兄弟,你们刚才的主意的确不错。” “既然张覃肯用建州三卫出兵之事和你比试,那咱们也可以用这件事情和她比试啊!” 李满柱和卜花秃瞬间恍然大悟。 是啊! 张覃既然敢用建州三卫出兵的事儿和自己打赌,那么自己凭什么不能再拿这件事儿和她打赌啊! 只要卜花秃能够击败她,那建州三卫就可以不出兵了,大明朝廷追究下来,自己只要将和张覃比武这件事儿向朝廷查案的钦差说明,那么所有的罪责就由张覃来扛了,自己也就不用得罪大明了。 李满柱深深地看了董山一眼,心中不禁感慨,如果这个董山是自己的儿子该多好啊,他要是自己的儿子,自己就不必每日里都在为建州卫的未来操心了。 卜花秃却是对自己这个同辈分的兄弟不是很舒服,尤其是他继承建州右卫以来,他的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了,如果当年没有董山,那么自己的父亲凡察就是建州左卫的首领,再想想建州右卫和建州左卫加起来的实力,和李满柱的建州卫都不相上下了,自己也就不用再拍着李满柱的马屁了。 刚才他对李满柱的那一系列问题,也是对李满柱心存不满才问出来的。 如今有了办法,李满柱也不再纠结,立刻夸赞道:“好,董山,你这个主意非常好。” 然后转向卜花秃说道:“既然有了办法,那就按照董山说的去做吧,卜花秃,你先准备准备,明日我就带你去找那个张覃,向她发起挑战。” “啊?”卜花秃没想到这个人选会是自己,立刻反问道:“这个主意不是董山兄弟出的吗?为什么要我去?” 李满柱笑道:“刚才你不是已经答应了吗?说愿意去挑战张覃的,怎么,现在就想反悔吗?” 卜花秃脸色一黑,对李满柱愈发不满起来,但是他也知道这场比试不好打,自己信心其实是不足的,没什么把握,只得道:“大人,刚才咱们说的都是气话啊!” 李满柱脸色一愣,质问道:“刚才说的是气话吗?我可没听出来。” “如果你不去的话,我就要考虑考虑你们建州右卫今年的供奉是多少了。” 这一招直接打中了卜花秃的软肋。 他刚接手建州右卫没多久,收买人心花了不少,再加上他父亲死后的葬礼,自己手里早就没有多少钱了,如果李满柱现在增加他们建州右卫每年的供奉,那自己就只剩下一条死路了。 如果他给了,建州右卫今年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到时候因为缺少粮食冻死饿死的人太多,自己这个首领的位置可就不保了,很有可能被部落里的人联手处死。 如果他不给,那就是李满柱出手的借口,以如今建州右卫的实力,想要击败建州卫,那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儿,自己也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他现在只剩下一条路了,不管怎么选择,他都要死,除了他去挑战张覃。 但问题是,他连李满柱都打不过,凭什么去挑战击败过李满柱的张覃啊! 董山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立刻附和道:“卜花秃兄弟,咱们基本上都是一起长大的,我知道你的身手很是不错,定可以击败那个张覃的。” 卜花秃的脸色更黑了,对着董山厉声道:“我记得你的身手也不错,你去挑战她呗。” 董山也不在意他的语气,立刻说道:“那是在你挑战张覃之后。” “如果你赢了,那你就是建州三卫的英雄。” “如果你输了,那还有我,我会跟在你的后面直接挑战张覃,到时候她和你大战一场,自己没了什么力气,我也有更大的把握可以击败她。” “凭什么!” 卜花秃顿时就不乐意了,反驳道:“凭什么我就要排在你的前面啊!为什么不是你先去挑战,然后我再去收尾啊!” 董山也是冷起了脸,这个卜花秃屁都不懂,他也有些没有耐心和他继续纠缠下去,立刻说道:“因为我需要亲眼看到张覃的套路,这样做,我就可以保证一定的胜率。” 李满柱也是在一旁劝道:“是啊,董山说的没错,他比较聪明,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分析出张覃的弱点,从而确保可以击败张覃,你行吗?” 卜花秃顿时被怼了回去。 其实他也知道,董山要比自己聪明得多,只是他不希望看到这家伙在自己面前捞功,还是踩着自己捞功的,这种情况实在是太让卜花秃感到恶心了。 不过现在卜花秃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站在原地纠结。 许久,卜花秃这才下定决心,对着李满柱和董山二人说道:“好,那这次我就先挑战。” “这就对了嘛!”李满柱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不过虽然董山可以提高取胜的几率,但是如果你能直接击败她,那就更省事儿了。” “如今辽东只有我和她交过手,等晚上你们过来找我,我给你们好好上上课。” 第527章 向祖神发誓 次日,卜花秃充满自信地来到了胡恭和张覃的住处,进了院子就高声喊道:“张覃!张覃在哪里?” “张覃你出来,我要和你比试。” 还在屋子里的张覃正百无聊赖,听到有人要和自己比试,瞬间便窜了出来,见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就是张覃。” “你就是张覃?”卜花秃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果真如李满柱说的那样,这个张覃是个女人,容貌长相还挺好看的,顿时惊喜,大声道:“张覃,我要和你比试。” “好啊。”张覃也是极为惊喜,她本就好武,不过之前在京师没人敢和她比试,去了军中大多数人又知道她的身份,自然也没人敢真的和她动手,这么多年下来,张覃也就是昨天才算是遇到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没想到今天又有人想要和她动手比试,看来是不知道自己身份的,而且对手还比李满柱年轻一些,立刻便答应了下来。 “且慢。”胡恭这时候听到动静,也是从自己的屋子里走了出来,对着卜花秃问道:“你是何人?” 卜花秃一看他的红色官袍,也就猜到了这位应该就是大明钦差,于是回答道:“这位大人,我乃是建州右卫指挥使卜花秃。” 胡恭点点头,没有关注他为什么来,而是问道:“哦,那你有没有把你们建州右卫的兵马带来啊?带了多少人?” 卜花秃立刻道:“没有,我这次是自己过来的,并没有带什么兵马。” 胡恭皱眉,冷声问道:“李满柱李大人没有告诉你要带集结兵马助战吗?” 卜花秃摇头道:“没有,他只说了让我过来一趟,并没有提到集结兵马的事儿。” “这个李满柱,果然不可信。”胡恭暗中自言自语一声,随即对着卜花秃说道:“本官乃是大明鸿胪寺少卿胡恭,此番过来,正是宣读我大明皇帝的旨意,命建州三卫集结兵力,兵出自在州助战。” “卜花秃指挥使,你不要在此胡闹了,赶紧回去集结兵力吧。” 胡恭这番话说得傲慢,卜花秃当即就不高兴了,反驳道:“你大明皇帝说让我们出兵,我们就得出兵吗?几天前你们这位张姑娘不就说了,如果打赢了她,我们建州三卫就可以不必出兵,难道今日就不作数了?” 然后看向张覃问道:“张姑娘,你自己说是也不是?”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张覃不悦道。 她心里也是有些生气了,这个李满柱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已经答应自己去搞定建州三卫出兵之事的,结果又闹这一出戏,这不是说话不算话么?还有没有一点武人的自尊了。 胡恭却是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也是反驳道:“卜花秃指挥使,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是我要告诉你,那人骗了你。” “不可能。”卜花秃当即吼道:“他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于我。” 胡恭冷声问道:“那你告诉我,那人是谁?他凭什么不会欺骗你?” 卜花秃还没回答,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道:“是我!” 胡恭和张覃顺着声音望去,果真是建州卫指挥使、都督佥事李满柱,身边跟着另外一个人,正是建州左卫指挥使董山。 二人进门,先是对着胡恭行了个礼,然后李满柱说道:“这件事儿是昨日我告诉他的。” 胡恭的面色也不善,冷声质问道:“李满柱李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已经答应了去完成建州左右卫出兵之事么,为何又要如此?难道你不打算完成你的承诺吗?” “当然不是。”李满柱立刻回答道:“出兵之事我已经向董山和卜花秃说了,不过当时我就说过,这个时候并不是出兵的良机,建州左右卫内部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所以我只能尝试着说服他们,并没有承诺一定可以让他们出兵。” 胡恭顿时语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时李满柱的确是这么说的,而且自己随后逼迫他答应的时候,他也只是说自己说的没错,并没有答应下来一定可以做到。 张覃这会儿也看出来问题所在了,立刻出声问道:“李大人,你这就没意思了。” “当初咱们可是说好的,只要我赢了你,你就要让建州三卫集结起一万人马出征的,怎么现在又说话不算话了?” 李满柱的脸色红了红,显然知道这件事儿自己干的不地道。 但是建州三卫出兵这事儿,已经涉及到了自己的根基,即便是说话不算话,他也要想方设法阻止的,自己那点面子就不算什么了。 李满柱笑道:“张姑娘此言差矣,我不是说了吗?我会想办法让他们出兵的。” “那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卜花秃大人可是口口声声说不打算出兵的。”张覃立刻追问道。 李满柱仍旧是那副讨人厌的笑容,指着卜花秃说道:“所以啊,我就想出了个办法,说服卜花秃接受朝廷的征召,只不过需要张姑娘再和他打一架。” “只要张姑娘能胜了他,他就立刻派人调建州右卫的兵力过来。” 张覃不悦,转向卜花秃问道:“李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卜花秃立刻点头道:“对,没错,昨夜李满柱李大人和我说了此事,原本我是不打算出兵的,但是他提起你功夫了得,所以我才答应他,和你比试一下。” “比试可以,但你要立字据,否则我绝不会再相信你们的话。”张覃立刻提出了要求。 卜花秃当即便疯狂点头,说道:“好,立字据没问题,但是你也要答应我,如果你输了,我建州右卫出兵之事就此作罢。” “好。”张覃立刻答应了下来。 不过这时候李满柱却是站了出来,黑着脸说道:“张姑娘且慢动手。” 张覃疑惑地看向他,李满柱回答道:“张姑娘,我阻止你动手,不是不让你们比试,而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快说。”张覃没好气地道。 原本李满柱答应她搞定建州三卫出兵的事儿,结果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她现在正对他满是怨气呢,实在没有耐心和他磨蹭。 李满柱却是没有着急,仍旧是缓缓说道:“张姑娘,我只是想告诉你,立字据这种事儿对于我们女真人没有什么约束力的。” “要想誓言牢不可破,需要向自己的祖神发誓才行。” 女真人信奉的是萨满教,这个教派什么时候起源的并不知道,但是在草原上已经流传了至少数千年,蒙古人信奉的长生天其实也是萨满教的一个分支。 女真人生活在辽东,平日里主要以渔猎为生,自然也是信奉萨满教,而他们信奉的神灵就要杂上许多了,像山川树木、风雨雷电、雨雾冰雪等等,都是他们的信仰,甚至不少动物也都是他们的信仰,后世的东北五仙就是其中的代表,除此之外,他们最大的信仰就是祖神,也就是自己的祖先,卜花秃向自己的祖先发誓,肯定是不能违背的。 张覃一愣,旋即看向了卜花秃。 卜花秃这时候的脸色已经黑了下来,他怎么都没想到,李满柱居然会对自己落井下石。 不就是刚才只提到了自己的建州右卫,没有提到他的建州卫么?就这么坑自己,难道建州右卫就不是女真人了? 再说了,自己的意图只是想要坑一下建州左卫的董山,看看有没有机会将建州左卫重新合并到建州右卫里面来,完成自己父亲的梦想,又没打算坑李满柱的建州卫,他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呢? 其实这也是因为他思虑不周,李满柱之所以要对他落井下石,其根本也在此事上面。 如果建州右卫不出兵,那李满柱的建州卫就要出更多的兵力,去辽阳和也先拼命,毕竟大明的要求是出兵一万,少了建州右卫的兵力,自己和建州左卫肯定是要补齐的。 只是自己去和也先拼命,损失的是建州卫的实力,这怎么能行? 李满柱是要一统建州卫的人,他的梦想是重建大金国,怎么可能容忍其他人阻碍自己的梦想,卜花秃这么做,李满柱当然是不能容忍的。 于是,李满柱当即便下了决定,要么大家都不出兵,要么大家都出兵,谁想要自己不出兵,那就别怪他李满柱心狠手辣了。 张覃看着一言不发的卜花秃,脸色也黑了下来,冷声问道:“卜花秃,我认为李大人提醒的很对,你们是女真人,习俗完全与我们汉人不一样。” “所以,立字据就免了,你要向你的祖神发誓,如果输给我,一定会立刻派出你们建州右卫的所有兵力出战,而且在战场上要听我的。” 卜花秃这时候才缓过神来,再次确认道:“没问题,如果我输了,那就要率领建州右卫的所有兵力跟随张姑娘征战,如有违背,祖神将降下惩罚。” 随即话风一转,继续道:“如果你输了,那我建州右卫就不必出兵了。” “没问题。”张覃当即确认道。 随即便拉开了架势。 第528章 建州三卫出兵的事儿终于终于是定下来了 张覃拉开了架势,准备动手。 卜花秃也是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 他和李满柱不同,李满柱身居酋长高位多年,虽然身体还算不错,但是毕竟养尊处优,气力肯定是比不过自己的,而自己呢,去年刚刚继承自己父亲的位置,之前都是带领族人外出打猎的,这也是卜花秃敢于答应和张覃比试的根本原因之一。 张覃看到卜花秃那一身肌肉之后,脸上的表情也是慎重起来,这个卜花秃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自己想要胜过他,还是要好好计算一番的。 等卜花秃放好了衣服,来到自己面前做好准备,张覃问道:“可以开始了吗?” 卜花秃点点头,傲然道:“可以了。” “来吧。” 话音未落,张覃便揉身冲了上来,一拳便打向了卜花秃的脸。 卜花秃也没犹豫,一只手格挡开张覃的进攻,另一只手则是抡向了张覃,丝毫没有留手。 张覃一缩脑袋,躲开卜花秃的攻击,旋即整个人狠狠撞到了卜花秃的怀里,肩膀顶向卜花秃的胸口。 这一下挺狠的,撞得卜花秃的身子一晃,不过他毕竟要比李满柱强壮一些,身子并没有像张覃想的那样倒下去,只是微微晃了一下,后退一步就稳住了身形,然后直接双臂环绕,试图将张覃揽在怀里控制住她。 张覃见状,连忙向下一缩,躲开卜花秃的攻击,接着一拳便打在了卜花秃的腰上。 卜花秃的腰被打得一歪,忍住疼痛,双臂向下砸去。 张覃连忙躲开,后退几步,完成这一波的攻势。 双方再次拉开距离。 张覃没想到卜花秃的身体素质这么好,卜花秃也没想到张覃居然这么灵活。 这一次,对战的双方更加慎重起来。 卜花秃活动了一下腰,笑着赞道:“张姑娘功夫不错啊。” “你的身子也是挺硬朗的嘛!”张覃也是赞了一句。 “多谢姑娘夸奖。”卜花秃笑了一声,继续说道:“不过张姑娘,我的身子这么硬朗,你要不要考虑嫁给我呢?” 张覃一愣,旋即恼怒道:“就凭你?先答应了我再说吧。”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卜花秃趁机定下了另一个赌约。 这也是昨天李满柱昨天给他出的主意。 张覃长得漂亮,身手也好,而且还在闺中,没有嫁人,如果卜花秃提出要娶她,那肯定能乱了张覃的心神。 而卜花秃今天看到了张覃,发现果真和李满柱说的一样,也是动了心,如果真的能娶到这个张覃,那的确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嘛。 况且李满柱还和他说了,张覃是大明英国公府的四小姐,身份尊贵,背景强大,如果能不伤到她,尽量不要伤她,否则她如果真出点什么意外,那他卜花秃就会有数之不尽的麻烦。 不过这些话在卜花秃听来,就变成了张覃是大明英国公府的四小姐,身份尊贵,背景强大,如果真的娶了她,那卜花秃就可以攀上英国公府的关系,有这个大明最顶级的豪门做靠山,别说对自己稳住位置有帮助,就是李满柱这个建州三卫领头人的位置也不是不能想的了。 不过他的这一番算计可是惹到了张大小姐,张覃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无耻的人,不由得大怒,也不废话,再次冲了上来,一脚向着卜花秃踹了过去。 卜花秃看到奸计得逞,脸上微微一笑,侧身闪过,单手抓住了张覃踹过来的左脚,就想把她拉过来,不过这次他却是计算错了。 只见张覃借势单脚飞起,一个上撩便狠狠踢到了卜花秃的下巴上,卜花秃吃痛,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张覃的左脚,张覃勉强稳住身形,一个侧踢,又是打在卜花秃的右臂之上。 卜花秃本就是有些不稳,再吃了张覃的这一腿鞭,整个人便向着左侧倒了下去。 当然,张覃因为双脚悬空,也是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不过她是主动摔倒的,心里有了准备,一个翻滚便趁势爬了起来,再次向着卜花秃冲去,抬膝撞向卜花秃的面门。 卜花秃这时候才爬起来一半,一只手支撑着地面,只能用右手勉强抵挡,不过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张覃的这一下,卜花秃并没有完全抵挡住,右手没有抵挡住张覃的膝撞,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鼻子上,脑袋顿时晕了起来。 张覃见状,也不废话,直接一个撩阴腿便甩了过去,只听嗷的一声,卜花秃一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便向后倒去。 不过也是他倒霉,就在他倒下的地方,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没有收拾,卜花秃的后脑直接便撞在了石头上,他只感觉后脑一痛,然后便昏了过去。 一旁观战的三个男人看到这一幕,瞬间双腿并拢,下面不由自主地莫名传来一阵凉意。 这个张覃太狠了,每次决胜都要往男人的要害上攻击,这哪个男人能受得了。 李满柱甚至都有些得意,一样是要害受到攻击,卜花秃昏了过去,自己却没有昏过去,这岂不是说,自己要比卜花秃这个年轻人还要更强一些吗? 此时的张覃还保持着戒备,担心卜花秃起身继续打,不过等了一会儿,却发现卜花秃这家伙没有半点声响,不由得探头看去,发现他已经昏了过去,这才放下戒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几位,他昏过去了,我这应该是赢了吧。” 三个男人连忙点头,确认了张覃的最终胜利。 卜花秃都已经昏了过去,这要是还不承认张覃赢了,那什么才是赢了? 他们可不想和卜花秃一样,承受这个母老虎的暴怒攻击,胡恭是完全没有抵抗能力,李满柱则是不想再挨一下,至于董山嘛,虽然他是第一次见到张覃,但是看到卜花秃的惨状,向来信奉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董山哪里还敢挑衅,他的身子骨还不如卜花秃呢,未必能扛得住张覃的那一下。 过了一会儿,卜花秃幽幽转醒,睁开眼睛之后便看到了还在好奇观望的张覃,立刻一个翻身便向后滚去。 不过也是这一滚,卜花秃被张覃攻击到的要害瞬间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如同一只大虾一样蜷缩起来,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了。 张覃见卜花秃还能有力气叫唤,这才放心下来,她是对卜花秃的调戏极为愤怒,但是她也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弄死了卜花秃,那建州右卫出兵的事儿肯定是要黄了,李满柱和董山也会抓住机会,向朝廷告状,趁机将自己出兵的事情也都赖过去,那自己率兵征战的梦想什么时候能够实现? 见卜花秃没事,张覃便立刻问道:“卜花秃,我这是赢了吧?” 卜花秃疼得头上全是冷汗,费力地点了点头,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你赢......赢了。” 张覃顿时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追问道:“那你可以让人招建州右卫的兵马过来了吧?” 卜花秃却是不再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确认,随即便开始深呼吸,希望缓解一下自己的疼痛。 张覃直起身子,看向李满柱说道:“李大人,建州右卫已经答应过来了,那你就赶紧聚集三卫兵马吧。” 李满柱还是不想响应朝廷的征召,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董山。 张覃也是看到了李满柱的反应,顺着目光看了过去,发现他看的是建州左卫的董山,心说不会还要再打一场吧,于是问道:“怎么?董山大人也想和我比试比试?” 董山被张覃的问题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我哪里有能耐和姑娘比试啊。” “很好。”张覃点点头,再次确认道:“这么说,建州左卫也会很快征调人马过来呗?” 董山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道:“对,七日之后,我建州左卫两千人马便可以汇合李大人的建州卫,追随张姑娘征战沙场。”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张覃满意地点点头,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转身回屋去了。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自己也该回去简单收拾一下了,毕竟自己是个女人,基本的干净还是要尽量保持的。 等张覃回屋,院子里的四个男人这才松了口气。 胡恭任务完成,心情很是愉快,看向李满柱和董山,还有躺在地上大喘气的卜花秃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三位赶紧下令吧,本官也在这里耽搁几日,相比朝廷那面也着急了,若是继续拖下去,我大明皇帝生气可就不好了。” 建州三卫的三个男人有些无奈,但还是点了点头。 李满柱说道:“胡大人请放心,既然我们已经答应了,那就不会再有任何问题了。” 胡恭笑笑,继续问道:“那你们建州三卫集结兵力需要几天啊?” 李满柱看了看身旁的董山和还躺在地上装大虾的卜花秃,在心中简单计算了一下,回答道:“十天。” 第529章 那就这么定了 事情定了下来,胡恭也满意了,立刻转身回屋,只留下李满柱、董山和卜花秃三人对视一眼,齐声长叹了一口气,董山扶起卜花秃,三人便缓缓离开了。 回到卜花秃的客房,董山将卜花秃扶到了炕上让他休息,李满柱则是郁闷地坐在椅子上发呆。 今天的结果李满柱虽然已经有所准备,但是眼看着希望消失,李满柱的心中还是有种抑制不住的悲哀。 自己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只不过希望自己的建州卫可以安安稳稳地积蓄实力而已,为什么大明皇帝就是不肯放过他呢? 要知道,从前年开始,大明就一直在想方设法地算计自己,征调自己出征,万幸祖神保佑,几次征调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躲了过去,但是现在看着,这一次征调自己肯定是躲不过去了。 也先围攻自在州,在没有取得什么战果之前肯定是不会撤离的,而大明现在很明显是希望利用辽阳城的坚固城墙消耗也先的实力,建州三卫被征调过去,也是这个目的,所以,除非是祖神保佑,那自己这次被征调,肯定是逃不过去了。 李满柱对于大明的举动愈发不满起来,他现在甚至都在考虑要不要在和也先开战的时候临阵反戈,直接叛到蒙古人那一边了,不过这种事情他李满柱也只敢想想而已,绝对不敢真的行动,毕竟建州三卫的家眷还都留在辽东做人质呢,自己要是叛了,他们怎么办?以他对大明皇帝的了解,自己的家眷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况且以女真人和蒙古人之间的仇恨,即便他叛变过去,很有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李满柱感觉有些欲哭无泪了。 董山也是看到了李满柱的态度,心中一样感觉到悲哀,不过他也知道,以自己建州左卫的实力,是万万不可能和大明对抗的,就连李满柱他都抵抗不了,谁让自己实力不济呢? 卜花秃这会儿已经缓了过来,要害处不是那么疼了,这才有心思思考自己出兵的事儿,对着李满柱问道:“李大人,咱们真的出兵吗?” 李满柱满肚子的火气正好无处发泄,见卜花秃主动招惹自己,立刻怒道:“不出兵能怎么办?那可是大明皇帝的征调令,咱们建州三卫哪里有实力去反抗人家。” 然后开始埋怨卜花秃道:“要是今天你赢了,那咱们建州三卫不就不用出兵了吗?” 卜花秃这会儿的心情也不好,也是回怼道:“李大人,你也没说过这个张覃的功夫会这么了得啊!” 李满柱顿时火气大盛,怒斥道:“这么说,你输了比试,归根结底是我的错了?” 卜花秃不说话了。 他也明白,这一次的主要责任的确是在自己身上,若不是他看张覃很漂亮,身份又高,心里动了邪念,也不会轻敌,结果落了个比李满柱更悲惨的下场,实在是太丢人了。 董山这时候出声劝道:“李大人,大明征调咱们出兵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谁都没有办法不是?” “况且卜花秃也是努力过的,您就不要太怪他了。” 不过卜花秃却不领情,他心里也是一肚子火气呢,原本对董山的成见就颇深,见董山在这里装好人,那股子火气顿时爆发出来,怒斥道:“董山,我不需要你在这里装好人。” “当初咱们是说好的,我先去挑战,若是我输了你再挑战,刚才我的确是输了,但是事到关头,你怎么又缩回去了?” 董山的表情顿时一滞,他还真没想到卜花秃居然会把火气发向自己,顿时也生气了,看着卜花秃说道:“卜花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手,那个母老虎连你都打不过,我即便是上去了,又能扛得住几招呢?” “所以你就不出手了?”卜花秃当然不肯轻易放过他,逼问道:“那这次咱们建州三卫被迫出兵,你的责任最大,这次你建州左卫就全员出征吧,剩下的缺额我们来补。” 李满柱的眼睛瞬间一亮,卜花秃的这个主意好啊,大明要求建州三卫出兵一万,所以怎么分配出兵名额也是需要商量的。 原本他的计划是让建州左卫出兵两千,建州右卫也出兵两千,自己的建州卫则出兵六千,凑成一万人马响应大明皇帝的征调。 现在依照卜花秃的建议,建州左卫的兵力接近三千,如果全部征调,那就可以占据出兵名额的三成,再加上卜花秃的建州右卫那两千兵马,自己的建州卫就可以少征调一千兵力。 这可是整整一千人马啊,都是族中青壮,即便前线的兵马全军覆没了,自己的建州卫仍旧有压制其他两卫的实力,对于自己控制建州三卫没有任何影响。 如今的这种情况,征调出兵肯定是免不了的了,自己能少出一点兵力,自己的实力就可以多保留一分啊! 不过董山明显不可能同意卜花秃的建议,立刻反驳道:“不行,此番征调,大明要求的是建州三卫一起出兵,自当按照各自的情况进行分配,怎能我建州左卫全员出征呢?那样我建州左卫如何生存,此事绝不可能。” “但是你的责任最大啊,谁让你面对那个张覃的时候怂了呢,我和李大人可是为此努力过,还受过伤呢,你不多出兵,难道要我们两个伤者多出兵吗?”卜花秃也不客气,一样反驳道。 一旁的李满柱也是点头道:“对啊,董山,这次大明征调咱们,就你没有做出任何努力,你不动手,那你建州左卫就必须多出一些兵力,否则我和卜花秃定是不干的。” “对,对,对。”卜花秃见李满柱也支持自己,立刻出声附和道。 董山语滞。 他们俩说的没错,自己这次的确没有做出什么贡献,所以现在想要拒绝也没有什么底气,而且看李满柱和卜花秃的意思,二人明显是想要联手逼迫自己,自己的建州左卫实力太差,面对建州右卫的时候都有些捉襟见肘,再加上实力更强的建州卫,自己是必输无疑的。 那么,面对这种局面,自己该怎么做才能保住自己的实力呢? 董山陷入了沉思,大脑飞速运转,好在他比较聪明,很快便想出了一个办法,点头说道:“好,那这一次我建州左卫就全员出击。” 卜花秃没想到董山会答应得如此干脆,立刻说道:“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卜花秃还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自己一统建州左右卫的梦想终于有机会实现了。 李满柱也没想到董山会答应得如此利索,不过他可和卜花秃不一样,对于董山这家伙的了解要深得多,眯起眼睛问道:“董山,你可是有什么想法了?” 卜花秃一愣,问道:“他有想法?他能有什么想法?” “你先闭嘴。”李满柱立刻训斥道,随后看向董山,等待着他的回答。 董山这时候却是露出一个笑容,说道:“李大人果真是最了解我的那个人,和您说话实在轻松。” “这次响应大明征调出兵,的确是让我升起了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李满柱立刻追问道。 董山笑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李大人,卜花秃,这次大明征调咱们,去的是辽阳自在州吧?” “你这不是废话吗?”卜花秃没好气地说道。 李满柱却是没有生气,而是点点头道:“对,如今的也先就在围困辽阳城,所以咱们出兵,定是要去那里和蒙古人开战的。” “对。”董山明显对李满柱的答案更加满意,笑着说道:“不知道二位可曾注意到,辽阳自在州也是辽东最大的商贾集散地,如今可是聚集着辽东大半的商队呢!” “那又怎么样?你又不能去攻打辽阳城。”卜花秃仍旧有些不屑。 辽阳自在州有钱,天下谁不知道,也先率军攻打辽阳城,不也是为了城里的财富么?他们现在是响应大明的征调,难道还能帮助也先打下辽阳城不成? 李满柱倒是隐隐明白了董山的想法,出声问道:“你是说,咱们可以找机会,劫掠辽阳自在州的商队?” 董山点点头,回答道:“对。” “大明的商队有多有钱,您也是知道的,这次大明征调咱们出兵,却没有给粮饷,那咱们只能想办法自取了。” “如果咱们有机会进入辽阳城,就可以直接让人抢一笔,毕竟咱们有一万兵马,在也先兵临城下的时候,曹义肯定不会愿意看到辽阳城内乱的,这个哑巴亏很有可能是要吃下去的。” “如果咱们没办法进入辽阳城,那就等到也先撤军的时候去辽阳城西南埋伏,那些商队在辽阳城困了好几个月,肯定是要急着出城的,咱们就可以趁机劫掠他们,只要咱们做的干净些,让大明查不出来,咱们出兵的损失自然也就补回来了。” 这种事情李满柱早就干过,不过当时是对高丽商队出手的,所以没引起多大的风波,虽然高丽使臣在大明朝堂上告了他们一状,但是因为证据不足,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但是,现在对大明商队出手,李满柱有些没底气,出声问道:“这有些不妥吧?” 董山摇头道:“李大人放心,您要知道,大明可是让文武百官和朝廷勋贵将手底下的生意全都卖了出去,辽阳城的这些商贾全都是普通百姓了,况且辽阳城被也先围困了这么久,那些商贾的家人怎么能知道,他们出事是咱们做的呢?恐怕更多还是会怀疑是蒙古人劫掠了他们吧!” “所以,只要咱们动手的时候小心些,必然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这倒也是。”李满柱想了想,一拍大腿道:“好,那就这么定了。” 第530章 她真的这么厉害? 对大明商队出手,李满柱有些没底气,出声问道:“这有些不妥吧?” 董山摇头道:“李大人放心,您要知道,大明可是让文武百官和朝廷勋贵将手底下的生意全都卖了出去,辽阳城的这些商贾全都是普通百姓了,况且辽阳城被也先围困了这么久,那些商贾的家人怎么能知道,他们出事是咱们做的呢?恐怕更多还是会怀疑是蒙古人劫掠了他们吧!” “所以,只要咱们动手的时候小心些,必然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这倒也是。”李满柱想了想,一拍大腿道:“好,那就这么定了。” “所以,劫掠而来的财货,按照出兵的比例分配,李大人应该也不会拒绝吧?”董山这时候幽幽问道。 李满柱看了看董山,突然大笑道:“好你个董山,看来建州三卫没了你,还真不行啊!” “这次出兵,就按照你说的办,谁出兵多,劫掠来的财货就多分一些。” 一旁的卜花秃却是有些看懵了。 怎么刚才还在说出兵的比例,李满柱还和自己联手逼迫董山多出兵,现在怎么就变成了多出兵就能多分一些财货呢? 不过卜花秃听了李满柱的话,知道这事儿基本上已经定下来了,所以不再多嘴,倒在炕上继续养伤。 没办法,要害那里太疼了。 十天之后,建州三卫完成集结,在张覃的率领下,迅速向辽阳自在州开去。 这时候张覃的心情倒是极好的,一方面是因为她终于有机会统领一支独立的军队出征作战了,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李满柱他们给了自己一个小小的惊喜。 建州三卫全员出动,数量不止一万人马,而是达到了一万三千人马,面对多出来的三千人马,张覃怎么可能不高兴。 张覃甚至已经开始幻想自己要如何出击,如何在战事最关键,辽阳城最危急的时候力挽狂澜了。 与此同时,广宁,敢勇营中。 靖远伯王骥正一脸阴沉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胡恭和崔福。 王骥冷声问道:“这么说,统帅那一万建州女真之人是英国公的四姐张覃?” 胡恭点点头,回答道:“正是。” 王骥又看向跪在一旁的崔福问道:“她是你派给胡恭的?” 崔福也是点点头,回答道:“是的。” 王骥猛地一拍桌案,厉喝道:“胡闹!” “张覃不过一介女流,怎能从军,还统率上万兵力出征,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敢做出这种事情,若是对战局造成什么影响,难道就不怕朝廷追责吗?” 胡恭和崔福都是浑身一颤,王骥虽然是文臣出身,但是从正统元年开始,他就一直在各地统兵,最开始以监军的身份,后来则是以王骥总督军务,独立负责麓川战场的全部事宜,甚至后来还亲自统兵出击,最终也积功被朝廷封为靖远伯,成为大明第一位以军功封爵的文臣。 统兵这么多年,王骥的身上早已积累起了庞大的杀气,他这一发火,顿时吓到了胡恭和崔福。 没办法,胡恭中了进士之后就一直是京官,从来也没有涉及过军务,哪里能扛得住王骥的杀气,而崔福虽然好一些,但是这件事儿毕竟因他而起,罪过最大的就是他,而且他还知道,王骥治军极严,这种错误很有可能被他拿下问罪,若是真的发生这种事情,那他可就亏大了。 崔福鼓起勇气,说道:“王大人,此言差矣。” “张覃虽是女流,却是英武非常,自小便在英国公府长大,练的是英国公张辅的拳脚,学的是张辅的韬略,前年在怀来大战之时还统率一支兵马力挽狂澜,逆转了不利的战局,救出了大军统帅张軏,使得也先的目的没有得逞,甚至陛下还亲口夸奖过她,因此,以她统领建州三卫,不会有任何问题,或许还能给王大人您一些惊喜呢。” 胡恭见状,也是附和道:“是啊,是啊,这次建州三卫能够如此顺利出兵,最大的功臣也是张覃,正是她使手段说服了建州卫的李满柱,这才让建州三卫响应陛下的号召,顺利出兵,所以她统率建州三卫也是极为合适的。” 但是,他们两个人的说法很明显没办法让王骥相信,大明什么时候有这种女将了,听崔福刚才说的例子,有这种统兵水平的人即便在大明军中也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到,而且胡恭还说她是这次让建州三卫顺利出兵的最大功臣,这怎么可能? 难不成这个张覃还是个文武双全的大才吗? 王骥冷声道:“你们两个莫要哄骗我了,我大明何时出现这种人物了?还是位女子!” “你以为她是李唐的平阳昭公主吗?” 这位平阳昭公主就是李渊的三女儿,李世民的妹妹。 她早年嫁给了千牛备身柴绍,后来李渊晋阳起兵,她为了策应晋阳起兵,聚拢关中豪杰,发动司竹起兵,统领“娘子军”建功立业,挑选精兵与李世民会师于渭河北岸,共同攻破长安,帮助李渊建立起了赫赫有名的大唐。 为了纪念她的丰功伟绩,李渊特意将出入山西的咽喉要道苇泽关更名为娘子关,就是因为她曾经率数万“娘子军”驻守于此。 甚至在她去世的时候,她是第一个死后被赐予谥号的公主,也是历史上唯一一个采用军礼殡葬的女人,前后部羽葆鼓吹、大辂、麾幢、班剑四十人、虎贲甲卒,当时礼官提意见说女人下葬用鼓吹与古礼制不合,高祖李渊反驳他:“鼓吹就是军乐,以前平阳公主总是亲临战场,身先士卒,擂鼓鸣金,参谋军务,从古到今何尝有过这样的女子?以军礼来葬公主,有什么不可以的?”于是特地破例以军礼下葬平阳公主,并且按照谥法所谓“明德有功曰‘昭’”,谥平阳公主为 “昭”。 对于这位平阳昭公主,王骥还是很佩服的,毕竟当年隋末是天下大乱,十八路反王,王世充、窦建德、宇文化及、李密、刘武周、萧铣、刘黑闼、薛举、梁师都、杜伏威、辅公祏、宋老生这一系列在历史上都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都是存在的,其中不少人还和李世民这位天可汗对战过,而这位平阳公主能够统兵抵御这些人,这就充分说明了她的实力。 不过王骥无论如何是不敢想象,如今的大明还会有这样的人物存在。 崔福自然也知道这位平阳昭公主的英勇事迹,立刻说道:“王大人,您还别不信,张覃张姑娘,还未必就比平阳昭公主差了。” “您是不知道啊,当初在怀来大战的时候,左都督张軏统兵阻挡也先主力十几万大军,结果受到了一支偏师的偷袭,虽然张都督成功稳住了战局,却已经没有什么余力反击,如果没有增援,张都督必败。” “当时在怀来大营里,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统兵救援了,而且剩下的也不过是数千兵马,结果张姑娘一过来,便立刻征召起了一支援军,跟着她主动出击,先是救了末将,协助末将击败已经快要攻到大营的蒙古人,又与末将合并一处,冲破数万蒙古骑兵的阻拦,一举扭转了颓势。” “王大人,您是不知道啊,末将当时亲眼看过,战场上的张姑娘真的是神勇非常啊,不仅独自杀了两员蒙古大将,据锦衣卫的奏报说,她还差一点杀了也先的长子呢。” “建州三卫有这样的人统率,比末将统率要更好一些。” 王骥听崔福说的详细,不禁有些惊讶,如果真的是这样的人物,那的确会比崔福的能力要强一些。 胡恭趁机打了个辅助道:“王大人,其实张姑娘的身手的确很好,而且为人聪慧,这次建州三卫能够这么快出兵,也是因为她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和建州三卫的人比试拳脚,借用他们瞧不起女人的机会定下赌约,若是她输了,那建州三卫出兵之事就此作罢,但是她赢了的话,那建州三卫就要在半月之内集结兵力,不得有任何借口。” “面对这样的条件,李满柱等人自然不会不答应,结果张姑娘连胜两场,不仅将建州卫指挥使李满柱打到爬不起来,而且还将年轻气盛的建州右卫指挥使卜花秃打到昏厥,吓得建州左卫指挥使董山连动手的胆量都没有了。” “说实话,如今的建州三卫其实已经被张姑娘打服,不仅只用了十日便集结完兵力,甚至还多出了三千兵马助战,可谓是超额完成了陛下的旨意。” “所以下官也以为,让张姑娘统帅建州三卫,乃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王骥顿时惊讶道:“她真的这么厉害?” 第531章 王骥彻底无语了 听了胡恭和崔福的推荐,王骥顿时惊讶道:“她真的这么厉害?” 崔福点头道:“对,张姑娘的确不简单。” 于是,王骥不再追究这件事儿。 既然张覃能得到胡恭和崔福的联手推荐,那就充分说明了她的能力。 王骥也是讲究实用的人,既然张覃领兵对战局有利,那就是对自己有利,有利于自己的事情干嘛不做呢。 王骥说回正事儿,对着胡恭说道:“既然如此,那胡少卿就可以先回去了,我与崔总兵要商议一下战事,就不多在此留你了。” “是,下官告退。”胡恭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王骥看向崔福,问道:“崔总兵,你的敢勇营准备得怎么样了?” 听王骥提起战事,崔福立刻精神了起来,对着王骥恭敬道:“王大人,敢勇营早已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很好。”王骥点点头,说道:“按照陛下的计划,这一次的目标是纠缠住也先的主力,配合草原上的扫荡行动,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原本按照陛下的方略,你们十团营应该一个一个上去,一方面是为了纠缠也先,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练兵,但是本官临来之前和陛下谈过一次,来了之后又仔细思量了一番,决定修改一下陛下的方略。” “如何修改的?”崔福问道。 王骥缓缓说道:“原本的方略是本官统率果勇、效勇两营去台安附近驻扎,威胁也先退路,而你的敢勇营和李全李总兵的显武营由右都督范广统帅,驻军东胜堡,进逼长宁、长定二堡,威胁也先侧翼,同时对也先形成合围之势,解救辽阳城。” “但是这样一来,也会造成两个问题,一是每个方向的兵力只有五万人马,又没有坚城可以倚靠,单独面对也先主力的时候并不可靠,万一有个什么疏忽,极有可能会导致战败的下场,二是即便咱们抵挡住了也先主力的进攻,那也可能会给也先造成一种危险的感觉,万一他以为我大明打算围歼他,那他的第一选择肯定不是坚守,而是撤离,这样一来,陛下交代纠缠住也先的计划就彻底失败了。” “因此,本官打算将四个营合在一起,驻扎在长林子,全部从背后威逼也先。” 崔福思考了一下,问道:“王大人,你是想给也先造成一种咱们要在城外与他决战的假象?” 王骥点点头,说道:“对,这里是辽东,地形以平原为主,咱们不可能在平原上围困住蒙古人,也先想要撤离,那他随时可以撤离,想要将他纠缠在这里,就必须有一个足够大的鱼饵。” “本官打算以你们四个营为饵,把也先牢牢地吸引在这里。” 崔福明白过来,惊讶赞道:“对啊,怪不得我总觉得原本的策略虽然好,但总有些不对劲的地方,现在看来,还是王大人棋高一筹啊。” 不过话一出口,崔福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原本的策略是谁制定的?那是大明天子朱祁钰制定的,说王骥比朱祁钰棋高一筹,这不是给王骥惹祸么?要知道,王骥现在可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啊! 崔福连忙道歉:“王大人,我不是拿您和陛下相比,只是想说您......” 王骥却是没有在意,摆摆手道:“无妨,此事本官已经上奏过陛下了,陛下已经回了旨意,准许本官按照新的方略行事,还特意夸奖过本官。” “而且陛下的长处在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他自己也承认,他没带过兵,对于战场上的细节并不熟悉,因此这次出征,陛下已经赋予本官全权,战场上的事情,全都由本官自行决断。” 崔福点点头,不敢再说什么。 不过王骥话题一转,将事情重新拉回到战事之上,微微蹙起眉头说道:“长林子这面有本官在,所以你们只需要听命行事便可,本官担心的是辽阳城和建州三卫那面,曹义和张覃不知道本官的方略,万一配合不好,他们那面很有可能会出现问题,到时候可就不好了。” “那大人的意思是?”崔福试探着问道。 王骥缓缓说道:“曹义那面倒是不必担心,他也是老将了,这段时间守卫辽阳也是极为安稳,况且陛下说了,锦衣卫有法子可以将消息送进去。” “本官担心的是张覃那里。” 崔福明白王骥担心的是什么。 张覃统率的是建州三卫,统领起来和大明士卒完全不同,他们本就不愿意出兵,想要命令他们做事,需要的是另一套手段,不知道张覃一个小姑娘能否想到这一点。 如果张覃想不到的话,那她就危险了,建州三卫毕竟有一万多人马,而张覃的身边只有几个人,还是胡恭留给她的,万一建州三卫有什么不轨之心,张覃即便再能打,她也没机会从一万多人马的合围之中逃脱出来。 其实如果是其他人,王骥也没必要太过担心,问题是,张覃是英国公府的四小姐啊,还是上次怀来大战的功臣,只是因为她是女眷所以没办法赏赐她,再加上在土木堡殉国的英国公张辅的遗泽,她要是真出点什么事儿,胡恭和崔福肯定是要下狱问罪的,就连他王骥也要吃挂涝,但是,这事儿不是他王骥做的啊,参与都没有参与过,凭什么要因为她而被朝廷问罪。 而且这只是从张覃的安危方面来分析的,如果放到大局上,张覃可是有着更大的隐患啊。 张覃是偷跑出来的,对于王骥的策略,张覃并不知道,如果她进了辽阳城倒还好说,有曹义和她说,王骥的策略还有一些保证,但是万一张覃并没有进城,那事情就有可能非常大了。 如果王骥率军佯攻也先的时候,张覃瞅准机会突袭也先中军,那自己攻是不攻? 攻的话,王骥的策略就可能毁于一旦,除了白白增加十团营的伤亡,不会有任何结果,甚至还有可能坏了皇帝的战略。 但是不攻的话,张覃怎么办?也先可是有十几万兵马呢。建州三卫不过一万多人马,还都是不太可信的女真人,万一也先将其围住,王骥救是不救? 不救的话,难道眼睁睁看着张覃被俘或者战死吗?要知道,建州三卫可是还能投降的,而张覃却不会有这个可能。 但是要救的话,王骥该怎么办?皇帝的战略还要不要执行了?敢勇、果勇、效勇、显武四个营能不能打开缺口?怎么打开缺口?伤亡过大怎么办?这都是问题。 所以,崔福现在是极为理解王骥的担心,低头思考了一下问道:“王大人是想让末将派人去通知她一声?” 王骥摇摇头,说道:“光是通知肯定是不够的,必须要有一个能管束住她的人,不知道你手里可有这样的人?” 崔福苦笑着摇摇头,回答道:“王大人,您可是高看我了。” “张姑娘想做什么,连我都没办法管束,就更别提我手底下的人了,他们哪一个没被张覃打过,畏之如虎都不夸张,哪里还能管束得住她啊。” “她真的这么厉害?”王骥皱眉问道。 他可是知道的,一个人能打遍军营无敌手,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在军中士卒里面的威望绝对高到不可思议的程度,甚至有时候主将的话都没有那人的话好使。 崔福无奈道:“就是这么厉害。” “不是你们让着她的?”王骥再次确认道。 “哪儿能啊。”崔福露出一个回忆的表情,说道:“不瞒王大人,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真是让着她,毕竟她是女人,大家再想赢,这点脸面还是要给的,所以动手的时候都会留手。” “但是,谁能想到,这个张覃的功夫着实了得,军中较量又不是战场厮杀,不能下死手,所以,但凡是被她挑战的人,最后都败在了她的手下。” “后来大家算是被她打出了真火,动手的时候不再留手,甚至还会下死手,但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张覃已经尽得英国公府的真传,不管用不用死手,大家仍旧是打不过她,甚至在用出死手的时候她反倒显得更轻松些,这时候我们才知道,一直留手的不是我们,而是她张覃。” 王骥震惊了,如果按照崔福的说法,那即便是李唐的那位平阳昭公主也不如她了啊,毕竟人家平阳昭公主强的是领兵,自身是没有什么功夫的,而张覃呢?不仅领兵强悍,就连她自己都可以算是猛将了。 这样的人物居然会出现在如今的大明,这真的是太匪夷所思了。 不过张覃哪里又不能不管,王骥再次尝试着问道:“就没有人能约束住她么?即便是能劝她听话也行啊!” 崔福摇摇头,回答道:“说实话,以大明如今活着的人物来看,估计除了她那位还在安南统兵的三叔,真正能约束住她的,也就是陛下自己了。” 王骥彻底无语了。 第532章 让王越去管张覃 靖远伯王骥对于张覃这位大小姐暂时也没什么办法,天底下能管住她的人就两个,一个在安南统兵,负责安南方面的战事,另一个身份太过尊贵,别说让他来辽东,就是让他出京,自己都容易被天下人喷死。 所以,如何使用张覃和建州三卫,就是靖远伯王骥现在所面临的最为棘手的问题。 但是,王骥身为大军统帅,还是有解决办法的。 那就是,把问题推给崔福。 王骥立刻命令道:“崔总兵,本官命你明日之前拿出一个办法约束张覃,如无本官将令,不得主动出击。” 崔福被王骥的这个命令给弄傻了,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了王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王骥冷声问道:“怎么?崔总兵不想接本官将令吗?” “末将不敢。”崔福连忙双手抱拳,回答道。 他是武人,在军中不遵将令,这可是重罪,最轻也是要打板子的,若是敢顶撞王骥,把他拉出去砍了都没人会质疑。 但问题是,自己也没办法啊,不由得哀求道:“大人,伯爷,您能否开开恩饶了我,约束住张覃之事,下官也做不到啊!” “那是你的事儿。”王骥冷笑道:“谁让你放张覃出去了,若是你在发现她的时候直接将她绑了送回京师,也就没有后面这么多事情了。” “现在出了问题,你不解决谁来解决?” 崔福欲哭无泪。 这不就是仗着自己主帅的身份,明目张胆的欺负人吗? 不过他也知道,这件事儿的起因还是在自己,自己真的就不应该放张覃出去,结果给自己惹了这么大的一个麻烦。 “末将告退。”崔福看了看王骥,随意抱拳拱手行了个礼,也没等王骥准允,转身便出去了。 王骥看着气呼呼离开的崔福,心中突然顺畅了许多,果然啊,将问题推给别人,这才是最简单最直接的解决之道。 这边,崔福走出王骥的帅帐,心情郁闷地回到了自己的大营。 指挥佥事伍楠恰好经过,见崔福面色阴沉,立刻靠了上来,问道:“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可是靖远伯还不让咱们出兵?” 崔福心情正差着呢,看到伍楠没脸没皮地靠上来,立刻出声训斥道:“这关你什么事儿,你还敢不遵将令私自出兵不成?” “不敢不敢。”伍楠连连摆手,跟着说道:“末将还有事儿,就不打扰大人了。” 说完转身就跑。 他原本就是想关心一下总兵大人,回头能关照自己一二,谁能想到他现在的心情居然会差到这种程度,只得将头一缩,转身赶紧离开,免得崔福将所有火气都发泄到自己身上。 不过他还没跑出几步,突然听到崔福厉声道:“站住,本帅让你走了吗?” 伍楠只得不情不愿地停住脚步,转回身,恭敬抱拳问道:“不知大人还有何事要吩咐末将?” “没有事儿就不能叫住你吗?”崔福冷声问道。 “能,能。”伍楠赶忙认怂。 崔福现在正在气头上,自己还是不要惹他比较好。 崔福这才问道:“伍楠,你和张覃比较熟悉吧?” “谁?”伍楠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崔福重复道:“张覃,英国公府的四小姐。” “哦,哦。”伍楠这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大人说的是张帅啊,末将还算熟悉。” 伍楠对张覃的称呼却是让崔福一愣,问道:“什么张帅?” 伍楠连忙解释道:“就是张覃张小姐。” “怀来的时候张小姐不是立下大功了吗?朝廷没有什么好办法犒赏她,但是据宫中传出话来,说是陛下亲口赐号张帅,从那之后,她就逼我们全都改称张帅了。” 崔福这才想起来,的确是有这么回事,还是皇帝大宴功臣时候亲口说的,不过对于这件事儿,大家的关注点全都放在六品安人的敕命上面了,没人在乎张帅这个赐号。 现在看来,张覃居然会更重视这个赐号。 不过仔细想想,这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张覃出身英国公府,什么诰命没见过,她奶奶是超品的河间王夫人,她娘是英国公夫人,她有三个姐姐,一个嫁给黔国公沐斌,赠黔国公夫人,一个嫁给清平伯吴英,死后怎么都能混个夫人,另外一个更牛,嫁给了仁宗朱高炽,封敬妃,甚至朱高炽死后人家也没什么事儿,没有按照礼制殉葬。 有这样的家室,张覃怎么会对区区一个六品安人的敕命感兴趣。 当然,这是张覃的问题,其他人可是知道这个敕命的分量,因为敕命这玩意,是针对功臣的母亲和妻室的,张覃可没嫁人。 崔福不说话,伍楠也没敢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心中不断猜测总兵大人提起那个母老虎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崔福这才恢复过来,直接命令道:“伍楠,本官要交给你一件事儿。” “大人请吩咐。”伍楠赶紧作出反应。 崔福说道:“本官需要你去辽阳,找到正在那面统率建州三卫的张覃,给我看管住她,无靖远伯的军令,张覃不得擅自出兵。” “啊?”伍楠顿时大惊,惊呼道:“看管住张帅?” “怎么?你要拒绝本官的命令吗?”崔福冷声质问道。 这是他刚才看到伍楠才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办法。 靖远伯可以强行将事情丢到自己手上,自己就不能继续丢下去吗?反正自己是敢勇营的主帅,按照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原则,自己只要将事情丢给下属就好了,管他们能不能接受呢! 这件事儿伍楠当然不想接受,连忙说道:“大人,不是末将要拒绝您的军令,而是末将做不到啊!” 崔福大手一挥道:“那是你的事情,既然你和她熟悉,自然知道她的弱点,办法你自己去想,本官只需要你的结果,你怎么做到,不关本官的事儿。” 伍楠欲哭无泪,说道:“大人,您这不是耍无赖吗?” 崔福眉毛一横,冷声道:“怎么?你不满意?” “本官就是耍无赖了,你还敢向朝廷告本官一状不成?” “这哪儿能啊!”伍楠连忙摇头,然后试探着问道:“您今天心情不好,是和张覃张小姐有关?” 伍楠问起此事,崔福刚好也想找人倾诉一下,于是便点头回答道:“对,靖远伯对张覃独自带兵不放心,她又不知道陛下的战略,很容易坏事,所以靖远伯将约束她的事情交给了本官。” “那您派人将陛下的战略告诉她不就好了?张小姐也是将门之后,不会搅乱陛下战略的。”伍楠立刻说道。 崔福摇摇头,说道:“不行,先不说陛下这个战略牵涉到数万大明将士的安危,光是她张覃身上无官无职,就没资格知道,万一她不小心泄露出去,许多事情都会起变化,咱们这次出兵也很有可能无功而返,到时候责任怎么算?谁来担这个罪责?” “陛下的战略?”伍楠一愣,问道:“陛下的战略不就是出兵自在州驱逐也先吗?还能有什么战略?” 崔福看了他一眼,冷声道:“这不关你的事儿,你也没资格知道。” “是,是,末将冒昧了,下次决不再犯。”伍楠连忙道歉,随后试探着问道:“大人,末将想知道,是不是只要有一个能约束住张小姐的人,末将就不必去了?” 崔福点点头,问道:“怎么?你有合适的人选?” “不要和我说张軏张都督,他肯定来不了的。” “这个自然不会是张都督,他老人家还在广西,小人没那么大胆子去计算他老人家。”伍楠连忙摇头道。 “那你说的是什么人?”崔福问道。 刚才他和王骥说的是张軏和朱祁钰,不过面对伍楠,他连朱祁钰的名字都没有提,伍楠官太小了,没资格让大明天子替他去解决问题。 伍楠诡异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总兵大人,您可曾听说过王越这个人?” “王越?”崔福想了想,点头道:“此人我知道,他是已经入了陛下法眼的人,二十年后很有可能坐到于尚书的位置,不过你提他作甚?难道他能管住张覃?” 伍楠笑着点头道:“对,末将以为,这个王越有八成的机会去管住张小姐。” “为什么?这个王越有什么特殊的吗?”崔福不明白,出声问道。 伍楠放低声音回答道:“不瞒大人,末将可是听说了,这个王越在还没中举的时候就遇到过张小姐,然后没多久,英国公府的二爷就亲自去找了这个王越提亲,希望他能娶了张小姐,不过却被王越拒绝了。” “还有这事儿?”崔福顿时一愣,这事儿他可没听别人说起过啊。 伍楠笑笑,说道:“既然是英国公府的二爷亲自提亲,那就说明张小姐是看上了这个王越的,王越又是进士出身,还入了陛下的法眼,也就是说,这样的人物,肯定有办法可以约束住张小姐的。” “即便约束不住张小姐,您不是也向英国公府示好了吗?毕竟张小姐早已过了嫁人的年龄,如果这次他们二人真能看对眼,那您岂不是帮了英国公府的大忙了吗?” “这倒也是。”崔福点点头。 第533章 你可愿跟本官学习兵法? 崔福点头道:“这倒也是,不过这个王越在何处?你可知道?” 伍楠立刻点头,回答道:“这个末将还真知道,否则末将哪里敢向您推荐啊!” “他在何处?你快说。”崔福见事情有戏,立刻追问道。 “王越如今就在辽东,不过末将听说他是作为军法官跟着显武营过来的,如今正在李全李总兵麾下效力。”伍楠立刻回答道。 “军法官啊。”崔福有些犹豫了。 如今大明军政分立,军中法度全由大都督府军法司掌握,领头的就是一直清廉干练、铁面无私还深得朱祁钰信任的于谦于尚书,有他带头,整个军法司几乎全是黑脸包公。 而且随军出征之前基本上就是分配好了的,王越作为军法官去了显武营,很难将他调出来,不然显武营的军法谁来管? 见崔福崔大人有些犹豫,伍楠连忙劝道:“总兵大人,这事儿您没必要纠结啊,反正建州三卫的统辖之事应该在靖远伯那里,他也是迫不得已才将事情丢给了您,只要您将王越推出去,后面靖远伯王大人怎么调动王越去找张姑娘,那就是他的事儿了。” “而且咱们是武人,靖远伯可是正儿八经的文臣出身,我估计他有的是办法说动王越去建州三卫那里,您替他操心这事儿干嘛呢?” 崔福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是啊,区区一个七品文臣,靖远伯调动起来,肯定不会太难的,我替他操这个心干嘛!” 然后看向还在赔笑的伍楠夸奖道:“伍楠,这个主意很好,本将军采纳了。” “多谢大人夸奖,多谢大人夸奖。”伍楠连忙感谢道。 但是崔福却是话题一转,说道:“不过你还是得去建州三卫那里,毕竟张覃和王越也只见过几面而已,王越能否约束得住她还是未知之事,所以你也要和他一起去,你对张覃的了解要远胜于他,许多时候你要帮他出出主意,提醒他张覃有哪些忌讳之事。” “啊?”伍楠愣住了。 自己费劲巴拉想出个主意,就是不想去见张覃那个母老虎,但是谁能想到,自己最终还是没有逃出虎口啊! 崔福对此也是很得意。 虽然伍楠推荐的王越看起来还算合适,但是结果谁知道呢,张覃那个脾气,谁敢保证王越就一定能约束得住她,让伍楠过去,也算是有个保障,多一手底牌。 既然有了办法,崔福也不耽搁,直接便回去找靖远伯王骥了。 他和王骥将事情一说,王骥也是连连点头,满口答应了下来。 毕竟这个王越在王骥的眼睛里,可是眼下最为合适的人选了,他是文臣,又是皇帝重点培养的新科进士,而且还是皇帝点名放到大都督府的,这明摆着就是希望他成为第二个自己嘛,这种人他王骥不培养,还能让谁来培养! 而且王越还是大都督府的军法官,建州三卫现在毕竟隶属于王骥统辖,但是他却忘了安排军法官过去监督军法这件事儿了,现在王越过去约束张覃,另外还能监督建州三卫的军法,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况且崔福还布下了一枚暗子,让那个伍楠跟着一起过去,也是一个神来之笔,毕竟伍楠对于张覃的熟悉程度远超王越,有他的提点,王骥相信王越肯定能约束住张覃,不让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的。 不过和崔福想的不太一样,王骥调用王越,并没有废什么力气,他直接一纸调令,便将王越从显武营调了出来,然后才给朱祁钰去信,让于谦再派一个军法官过来。 是的,就是这么简单。 用王骥的话来说,自己是这次出征的统帅,调用一个军法官算什么大事?即便是他要将军法官全都换掉,于谦也得乖乖换了他们。 现在四个营都在广宁卫这里,主帅靖远伯召见,王越没用多长时间便从显武营赶了过来。 来到王骥的中军大帐,王越恭敬见礼道:“下官王越,见过靖远伯大人。” 王骥点点头,指了指一旁的座位说道:“坐下说话。” “谢大人。”王越又是行了个礼,然后便端端正正坐了下去,脸上没有一丝紧张之色。 王骥一直在观察他的表现,见他一直保持这水波不惊的模样,心中很是满意,说道:“王越,本官今日招你过来,是有一件事情要交代你去做。” “大人请吩咐。”王越平静说道。 王骥又是点点头,问道:“这次朝廷出兵,还征调了建州三卫,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 “下官听说了。”王越仍旧是平静回答道。 王骥继续说道:“不过如今统率建州三卫的乃是英国公府的张覃,不知你可否知道?” “张覃?”王越想了想,摇头答道:“恕下官浅薄,下官只熟悉如今在安南统兵的张軏张都督,还有就是大都督府的张輗张都督和如今英国公张懋,剩下的人里面,下官不记得英国公府还有其他男丁了。” 王骥笑道:“你说的其实没错,这个张覃的确不是英国公府的男丁。” “那......”王越糊涂了,不是男丁,难不成还能是女人? 想到这里,王越突然想起来张輗曾经找自己谈过的事情,他后来还特意了解过,当时张輗希望自己娶的是英国公府的四小姐,不过娶了她,对自己的名声和仕途没有任何好处,所以当时就没有答应下来,难道这个张覃就是? 王骥也没打算让他继续猜下去,直接揭开了谜底:“对,这个张覃就是英国公府的那位四小姐。” 王越愈发糊涂了,出声问道:“大人,既然这位张覃是英国公府的四小姐,那为何她会在建州三卫统兵呢?” 王骥笑着将张覃怎么被崔福派去建州三卫,又怎么以比武决胜的方式逼迫建州三卫出兵的事情和他说了一遍,说得王越惊讶无比。 这个女人还真强啊,居然想到用这种方式逼建州三卫出兵,而且还赢了,这真的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王越感慨道:“这位张小姐果真是英雄了得,若为男儿,未来定是要拜将封侯的。” 然后问道:“大人,今日召下官过来,要吩咐之事与这张小姐有关?” 王骥点点头,回答道:“正是。” “本官需要你去建州三卫,想办法约束住张覃,不要让她轻举妄动,坏了陛下的谋划。” “下官遵令。”王越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王骥顿时惊讶了,出声问道:“王越,你不想知道本官为何要派你去吗?约束张覃要约束到何种程度?” 王越仍旧是一脸平静地回答道:“不必。” “大人这次出征,带了四营兵马,整整十万大军,明面上是来逼退也先,解救辽阳自在州的,但是下官还知道一件事,鼓勇和耀武两营已经出关,前往草原,名义上是袭扰,只是下官以为,鼓勇和耀武两营整整五万大军,若是去草原袭扰,这兵力未免也太多了些,故而下官斗胆猜测,这五万大军是去扫荡草原的。” “那么由此可知,大人的任务也不是解救辽阳自在州,而是要将也先拖在辽阳城下,不让他轻易回援草原。” “这次朝廷征调建州三卫助战,定是要用建州三卫来消耗也先的实力,但是现在张小姐却是机缘巧合地成为了建州三卫的统帅,大人希望下官过去,定是要约束住张小姐,让她以袭扰为主,不得决战。” “至于大人为何选择下官过去......” 王越顿了一下,试探着猜测道:“想必是和景泰二年会试之前张輗张都督突然来找下官提亲之事有关系吧!” 王骥震惊了。 怪不得皇帝会看上这个王越,别的不说,就是这个分析能力,就不是一般官员可以具备的。 他仅仅是从鼓勇和耀武两营出关这件事情上就几乎将朱祁钰的整个布局猜测得八九不离十,这简直是匪夷所思,和三国演义话本里那位算无遗策的诸葛武侯都差不多了。 王骥的脸上不禁浮现出欣赏的神色,问道:“这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王越老实地点点头。 这的确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不过也花了他不少的功夫,恩,大概三个晚上吧。 王骥不禁赞叹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王越一窘,自己就是个七品官,有什么可畏的? 王骥有些抑制不住爱才之心了,出声问道:“王越,你可愿跟本官学习兵法?” 王越一愣,旋即立刻回答道:“若是大人有这个精力,下官定是要讨饶一段时间的。” 王骥笑道:“没问题,没问题,只要你想学,本官定会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那下官就先谢过大人了。”王越恭敬感谢道。 第534章 你们要找张帅张将军啊! 王骥见到王越这块美玉,心中很是兴奋,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传授给他自己的兵法心得。 但是想到张覃的事情,王骥还是强行忍住了,言归正传道:“王越,方才你说的没问题,此次本官这次派你过去,就是要求你监督张覃,不让她轻易和也先决战。” “而且你还得保证她的安全,毕竟她是英国公张辅的遗孤,朝廷不能看着她去送死。” 王越这时候才有些为难道:“不瞒大人,下官可以监督她不与也先决战,但是以如今的情况,下官不敢保证她的安全。” “说吧,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只要本官可以做到的,那本官绝不会拒绝。”王骥立刻说道。 如今王越的反应才算正常嘛,他的思维比较妖孽,但是再妖孽的人,也不可能在没有任何权力的情况下完成自己的任务。 “既然如此,那下官就不客气了。” 王越缓缓说道:“首先,下官需要督军之权,不知大人可否给予下官?” 王骥没想到王越的第一个要求就这么刁钻,想了想摇头道:“不行,按照陛下的旨意,军政必须分开,文官不得统兵,这是陛下定下的死规矩。” 王越想了想,说道:“那下官要求,有权阻止建州三卫出击。” 没有涉及到统兵权,王骥自然不会有异议,立刻点头道:“若只是在某些时候阻止建州三卫出击,那应该是没问题的,本官回头给你手书一封,你可以依据书信阻止。” 王越点点头,继续提出了第二个要求:“其次,下官需要知道,下官的军法是否可以用在建州三卫上?” “这个没问题。”王骥当即答应了下来,说道:“当时本官出征之前陛下就亲口交代过,建州三卫虽然为羁縻卫所,但是一旦出征,仍旧是属于大军的一部分,既然为大军的一部分,自然可以按照大明军律处置。” 不过随后又补了一句:“不过建州三卫毕竟是羁縻卫所,若是所犯之事问题不大,那你也要轻轻放过,不能完全按照大明军律处置。” “大人请放心,下官还是会把握这其中的尺度的。”王越也是答应了下来。 羁縻卫所这玩意,向来是看大明实力的,大明强,他们就听话,作战的时候也会奋勇非常,图的就是大明皇帝对他们的犒赏,但是大明如果弱的话,那可就未必了,大明皇帝的犒赏是需要用自己人性命去换的,如果大明弱了,他们很有可能会选择直接劫掠,大不了最后认个错,道个歉,事情一般都会不了了之,毕竟他们劫掠去的东西,值钱的都被他们卖掉了,不值钱的和必须的才会留下,例如布匹、铁器之类的东西,这种东西大明又不缺,让他们送回来也没有那个必要,基本上都让他们留下了。 所以,管理羁縻卫所这种事,还是需要一些手段的,王越对此也研究过,心中有几套办法可用。 “你还有什么要求吗?”王骥继续问道。 王越说道:“最后,下官想知道,下官猜测的是否正确,能否将陛下的策略告知张姑娘?” 王骥笑着叮嘱道:“你刚才的猜测大体都是对的,只是陛下还希望借着纠缠也先的机会练兵,磨合十团营的配合,至于你要将陛下的策略告诉张覃嘛?” 王骥想了想,回答道:“可以,但是要注意,此事只能让张覃自己知道,因为本官会摆出决战的架势去吸引也先的注意力,这个时候你一定要阻止张覃冒进。” “是。”王越立刻答应了下来。 王骥问道:“你没有别的要求了吧?” 王越立刻点点头,回答道:“没有了。” “下官只剩下一个建议,请大人通知辽阳城的曹总兵,让他提前准备一位将军,可以随时出城接替张小姐的位置,下官怕这位张小姐在某个时候孤注一掷,那样下官就没办法保证她的安全了。” “没问题,回头本官就去信给曹总兵。”王骥立刻点头答应了下来,旋即问道:“不过你打算如何拿下她?要知道,她当初可是打遍军中无敌手的。” 王越笑着答道:“大人,下官要拿下她的时候,定是她有可能要破坏陛下策略的时候,而她会破坏陛下策略只可能是与也先决战,那时候下官只要和建州三卫的人说一声,想必他们肯定愿意配合下官的。” “很好。”王骥赞了一句,说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只要你能约束住她,不让她搅乱陛下的布置,等战事结束之后,本官就亲自举荐你,先升个员外郎当当。” 王越笑笑,没接他的话题,而是恭敬道:“事情已经说完,下官就不继续打扰大人了,下官告退。” 王骥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伍楠这个人,立刻叫住他。 王越疑惑转身。 事情不是都说完了吗?怎么还不让自己离开? 只听王骥说道:“方才还有一件事儿忘记和你说了。” “你临行之前去趟敢勇营,找一个叫伍楠的指挥佥事,带着他一起去找张覃。” 王越仍旧不明白,问道:“大人,这个伍楠可是有什么特殊之处?” 王骥点头道:“对,他是眼下最熟悉张覃的人,和她打交道的次数最多,有些细节方面的事情,你可以先问问他,这也方便你完成本官交代你的事情。” “遵命。”王越也是有些惊喜。 他虽然聪明,记住了张覃这个名字和她身后所代表的关系,但是对于张覃本人,他却是没有什么印象的,毕竟他也只是见过张覃一次,而且那会儿临近会试,自己哪有心思去观察一个女人啊! 现在有了伍楠这个比较了解张覃的人在,自己的任务也可以轻松许多了。 “你可以下去了,临行之前记得来本官这里拿书信。”王骥笑着说道。 王越再次躬身行了个礼,转身便快步出去了。 等王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大帐之外,王骥这才提起笔,刚要动笔,却突然停下,想了想之后,这才换成了一份奏疏,提笔写道:“臣四营总兵官靖远伯王骥谨谏,当今天下,四野不靖,东有倭寇袭扰,南有安南入侵,西有察合台入寇,北有也先虎视眈眈,然土木一役,朝廷良将战死者甚多,故而急需提拔智臣良将守卫社稷江山,臣观大都督府军法官王越......” 七天之后,王越和伍楠一行人一路打听,出现在了辽阳自在州东北一个叫沙浒镇的地方。 这里正是建州三卫的驻军之地,也是张覃亲自选择的。 王越和伍楠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地方选择的很是巧妙。 这里南倚宝镜山,西北两面都是一马平川,东面二十里处则有一片不高的山脉,乃是长白山余脉,极为适宜建州三卫遇到也先主力的时候躲藏之用。 若是想要出击的话,东南三十里就是辽阳城,随时可以从辽阳城北面杀出,攻向还在围困辽阳城的也先。 向北则是已经被也先占据的虎皮驿,这里是辽阳和沈阳之间的交通要道,建州三卫只要攻破虎皮驿,就有机会切断也先和阿剌知院的联系,再次将战场分隔成为两个部分,这对于统兵之人来说是极为重要的。 所以,王越这个时候才有些相信伍楠的话,说道:“六铁,你说的没错,这位张覃张姑娘的确是知道些领兵之道的。” 这几天伍楠和他也熟悉了,笑着回答道:“世用相信了吧,我早已说过的,英国公府出身的人,耳濡目染之下怎么都能学到些东西,更何况张小姐这种天赋异禀之人呢?她若为男儿,那肯定就没有如今的英国公什么事儿了。” 王越笑笑,回应道:“恩,我知道了,当初她还在怀来大战的时候说服怀来大营的留守军队随她出战,最终以一己之力扭转了局势呢。” “那是。”伍楠骄傲的说道:“要我说,靖远伯就不应该让咱们过来,张小姐这种人,哪里需要咱们来约束,能够在开战时候不拖她的后腿就不错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趁机贬低了一下自己和王越,那意思好像在说,咱俩都是废物,只有张覃才是人才。 王越笑着摇摇头,说道:“你说错了,开战的时候我未必会拖她的后腿,但是你肯定要找机会拖她后腿的。” 伍楠一愣,立刻摇头问道:“世用,你不是想要趁机算计我吧?我不就是昨日抢了你一只鸡腿吗,你何必对我下毒手啊,大不了回头我还你便是。” 王越严肃道:“这不是算计,而是为了她好。” “来的时候你们崔总兵可是和你说过了的,我来是约束她的,而你是来协助我的,所以凡事你都要听我的命令。” “而且我总有种感觉,这一次的张姑娘很有可能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不可能的。”伍楠一边摇头,一边来到建州三卫的军营门口,对着正在戒备的女真人说道:“我是大明指挥佥事伍楠,这位是大都督府军法官王越,你们速速去通报张覃,就说我们手里有靖远伯的军令,让她赶紧召集建州三卫的主事之人,我们好宣读军令。” 那个正在戒备的女真汉子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张覃这个人啊!” “没有张覃?不可能!”伍楠刚想上去吵架,却被王越拦住,笑着说道:“就是你们那位大明统领。” 女真汉子恍然大悟,说道:“你们要找张帅张将军啊!” 第535章 王越初见张帅 “你们要找张帅张将军啊!”女真汉子恍然大悟,连忙让王越伍楠在门口等着,他要先进去通报一声。 伍楠一脸无语,他是真没想到,张覃居然会把皇帝赐下的名号用在这里,张帅张帅,听起来就像是一军统帅的样子。 王越倒是有些波澜不惊,毕竟张覃一个女人,想要统领过万异族,用一点手段也是无可厚非的,别说异族了,就是当年大宋的狄青狄汉臣不也是为了统帅大军而戴上一块面具么?张覃只是用了个皇帝赐下的名号而已,算不得太过分的行为。 没一会儿,女真汉子出来了,对着王越和伍楠说道:“二位汉官,张帅让你们进去,跟我来吧。” 王越点点头,抱拳见礼道:“还请兄弟前面带路。” 女真汉子没想到王越会如此客气,也是回了个礼,转身在前面带路。 因为建州三卫分别扎营,这个营寨不算太大,不多时王越便看到前面围着一群人,正在不停叫好,好像是在围观什么比试。 伍楠眼睛一亮,立刻对着王越说道:“那里想必就是张姑娘的所在了,她当初在三大营的时候就经常做出这样的事情,八成是她,没跑儿了。” 王越一愣,问道:“什么事情?” “比试啊。”伍楠理所当然地说道:“张姑娘当初过来,又不是看上我们谁了,她过来只为比试,最开始我们还有人敢挑战她,但是几次之后,没人能赢她,所以就没人挑战了,她就自己选人,强行逼着人家比试,当时我们就是这样围成一圈看热闹的。” 说完,伍楠还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像是回忆,又像是幸灾乐祸。 二人来到人群外围,女真汉子二话都没说,转身就回去了。 伍楠满脸微笑,带头挤了进去,王越赶紧跟上,他是文官,风仪还是要的,有伍楠打头阵,至少自己的官服不会被挤皱。 二人挤了进去,果真看到了一名女将正和一个女真汉子在场中对峙。 伍楠笑着用胳膊碰了碰身边的女真人,问道:“这位兄弟,场中这人是哪位好汉啊,敢和张姑娘比试?” 那人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操着一口东北口音反问道:“你谁啊?” 伍楠也不生气,笑着回答道:“我是朝廷派来的钦差,找张姑娘有事。” 那人继续问道:“你是钦差?找张将军有啥事?我可警告你们,别张姑娘张姑娘的称呼张将军,得叫她张帅,否则她真削你们。” 许是那人的声音大了一点,场中那个女真汉子立刻便听到了二人的对话,扭头看去,果真看到两个没见过的人,一人穿着明军的铠甲,另一人则是一身官袍,连忙指着他们说道:“张帅,朝廷来人,你赶紧去迎接一下吧。” 张覃顺势看了一眼,见是伍楠,知道是自己人,也就没有在意,而是对着那个女真汉子说道:“那人我认识,他没资格让我迎接。” “董山,你赶紧的,别废话了,这场比试都拖了多久了,你还是不是个女真好汉。” 董山连忙认怂道:“张帅,您就别逼我了,我真不是女真好汉,就是个吃祖宗软饭的,您还是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你怎么这么没种。”张覃大怒道。 董山仍旧是那副认怂的样子,说道:“张帅说的对,我是没种,真的没种,您真的没必要非要和我比试,我早就认输了,你不认啊!” “没打过怎么就知道我一定可以胜过你?”张覃厉声质问道。 董山无奈,回答道:“我本来就不擅长拳脚功夫,哪里......” 不过他还没说完,却听到张覃说道:“不擅长拳脚,那就用兵器,刀枪斧锤你任选。” 董山大惊,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不比兵器,兵器乃是凶器,用之不祥,用之不祥啊。” “那就比试拳脚。”张覃却没打算放过他,仍旧坚持道:“反正今日你一定要和我比试一场,否则你哪里都去不了。” 董山苦笑,周围人群却是发出一阵哄笑。 伍楠好奇问道:“这位董山是何人啊?为何张帅一定要和他比试?” 那人笑着说道:“这位是建州左卫指挥使董山董大人,也是建州三卫指挥使里面唯一没有和张帅比试过的人,之前张帅一直想要和他比试一番,开始他说行军途中事务繁忙,没空比试,这才拖到了来这里扎营,后来张帅又找他,但是却被他以军务繁忙为由拒绝了,张帅找了他几次他都不敢出手,这不,张帅就把他强拉了出来么?” “原来如此。”伍楠笑着点点头,也没意外。 当初三大营被张覃打过的人多了,别提区区一个建州左卫指挥使了,就是大明武清侯石亨的侄子,那位统兵立下大功的石彪都被她揍过,连武清侯都被逼下次过了两招呢。 倒是王越比较慎重,一听董山是建州左卫指挥使,立刻出言劝阻道:“张姑娘且先住手。” 张覃听有人阻止自己出手,立刻循声望去,发现是一名身着七品官袍的文官,看着有点眼熟,但一时间还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不禁皱眉问道:“你是何人?” 王越站出人群,来到场中,对着张覃和董山恭敬行了一礼,回答道:“下官大都督府军法官王越,见过董山董大人,见过张姑娘。” 没办法,董山虽然是羁縻卫所的指挥使,但也挂着正三品的指挥使衔,而张覃因为战功被封了个安人,正六品,还是比自己高,王越只能自称下官。 董山连忙来到王越身边,一样抱拳行礼道:“外臣董山,见过王大人。” 然后便站在王越身边不动了。 王越毕竟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张覃胆子再大,也不好当众对着钦差大人出手。 张覃则是努力回忆,希望能够想起来这个人到底是谁,不过想了好一会儿,她也没想起来这个王越是什么人,于是便出声问道:“王大人,咱们之前见过?” 王越恭敬答道:“两年前在京师一家酒楼里见过一面,那时下官还未入仕。” 王越这么一提醒,张覃立刻便想了起来,原来这个王越就是当时在酒楼里和皇帝谈天说地的那位儒生啊。 想起了王越,张覃的脸不由得红了一下,当初自己可是让二叔向他提过亲事的,虽然被他拒绝了,但是自己却很理解他的选择,毕竟娶了自己,仕途上的天花板就已经注定了不会太高,如今的政务院他肯定是进不去的,即便是军法司尚书这个位置,他也不可能有机会坐上去,皇帝虽然给予勋贵足够的信任,但是该防备还是要防备的,不可能让一个勋贵的人单独执掌朝政或者军法。 张覃调整了一下情绪,将自己的羞赧压了下去,出声问道:“王大人此来,是有何旨意啊?” 王越抬眼看了看周围的人群,出声反问道:“张姑娘可是要在这里听下官说?” 张覃也扫视了一眼周围的人群,说道:“要不王大人稍等一下,让我和董山比试完再宣读旨意?” 董山连忙拒绝道:“不,朝廷旨意要紧,张帅还是先接旨吧。” 王越也是出声劝阻道:“张姑娘,董山董大人说的有理,这场比试你还是暂且放过他吧。” 张覃想了想,点头道:“好吧,那就听王大人的安排。” “今日这场比试暂且记下,回头我有时间了再找董大人比试。” 不过她这话说的有意思,前半句说出来有一种小女人的娇羞,后半句却充满了辽东大地的豪迈之气,听得在场众人一愣一愣的。 董山一脸惊喜,旋即转变为懊丧,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反正即便自己拒绝了,张覃还是会找过来的,他不同意又能如何呢? 王越有些哭笑不得,不明白这个张覃为何非得要和董山比试,不过这也不关他的事儿,反正他也没听伍楠说过,张覃和别人比试的时候废掉过哪个人,也就不想继续阻止了。 张覃见王越没有继续阻止,便笑着说道:“好,那事情就这么定了。” “王大人,伍楠,你们跟我来,去我的帐篷宣旨吧。” 说完便转身离开,路上的女真汉子纷纷闪开,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 没过一会儿,三人便来到了张覃的帐篷外,王越抬头看去,张覃的帐篷哪里是帐篷,这不就是一支兵马的中军大帐吗? 只见这间大帐足有其他帐篷三倍大小,还分了内外两间,门前挂着一张布帘,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一个帅字,帐篷旁边还竖着一杆大旗,一个更大的帅字就挂在上面。 三人进了大帐,略微适应了一下大帐里面的昏暗,伍楠立刻称赞道:“张帅,您如今可真的有了一股大将之风了,就连您座椅上的垫子都是整张虎皮的啊。” 张覃笑笑,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反问道:“王大人,伍楠,你们二位过来,可是靖远伯派你们过来的?” 第536章 张覃居然答应得这么爽快 张覃直接问道:“王大人,伍楠,你们二位过来,可是靖远伯派你们过来的?” 对于张覃的这个问题,王越有些惊讶了,不过他还是保持着那副古井不波的样子问道:“张姑娘怎知道是靖远伯派我们过来的?” 张覃一直还在惊讶的伍楠说道:“刚才我只是随意猜测一下,但是伍楠的表情告诉我,我猜对了。” 伍楠这才收敛起惊讶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见笑了,见笑了。” 他就是一个武人,做事向来直截了当,哪里能像文人那样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啊! 王越也是无奈,笑笑夸赞道:“张姑娘秀外慧中,精明强干,下官佩服。” “下官和伍指挥的确是靖远伯派过来的。” “这才对嘛!”张覃立刻如释重负地说道:“我就说嘛,陛下哪里有功夫搭理我,只能是靖远伯才会派人来。” “说吧,靖远伯派你们过来是有何事?” 王越笑着回答道:“靖远伯王大人派下官过来,是让下官来建州三卫执掌军法的。” “建州三卫?执掌军法?”张覃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惊讶道:“王大人,靖远伯老糊涂了,你怎么也糊涂了?建州三卫是羁縻卫所,哪里需要我大明的军法来管束?你还是回去吧,否则真闹起来,就连我也未必可以保得住你。” 王越这回不笑了,坚定说道:“建州三卫这次是靖远伯麾下,自然要归靖远伯管束,靖远伯也是大明官员,统领大军的时候,执行大明军法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张覃却不同意他的这个说法,不过她不忍心直接回怼过去,柔声劝道:“王大人,是靖远伯不懂建州三卫的情况,他们平日里就没有什么军法,全靠李满柱他们约束,他们说怎么样,下面人就得怎么样,大明军法对他们来说是没有什么约束力的。” 王越立刻慎重起来,但还是坚持道:“不,一定有办法,否则靖远伯还如何统领他们与也先为敌?” 张覃还要劝解,伍楠却在这时候插话道:“我说二位,你们就先别吵了,在这个问题上,你们光靠吵架是吵不出个结果的。” 然后对着张覃说道:“张帅,其实你应该让王大人尝试一下,如果他能成功了,你统领建州三卫也能更顺手一些,如果他失败了,你就可以顺理成章赶走他了不是?” 王越立刻怒目而视,自己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任务呢,这个伍楠让她赶走自己,这不是想要搅坏自己的任务么? 张覃这时候却是点点头,说道:“好吧,那就让王大人尝试一下,如果他们意见大了,那就不要再继续了,到时候你去回报靖远伯,就说建州三卫在我的统领下,定会严格执行他的军令,绝不会出问题的。” 王越不说话,按照常理,张覃的这个建议的确没问题,但现在不是常理啊,他还得监督约束张覃呢。 见王越不答应,张覃这时候也有点生气了,出声问道:“王大人,这个办法你不同意?若是你不同意,那回头惹出什么事情来,可别怪我不回护你。” 王越还是不回答,这事儿他实在没办法回答,若是答应了,那自己就没办法完成约束张覃的任务了,而且自己还不好将此事告诉她,毕竟没人喜欢自己被约束,尤其是张覃这种霸道惯了的英国公府大小姐,他可不想刚来就把张覃彻底得罪死了。 伍楠这时候又是出声道:“张帅,你就别逼他了,他此行又不是只有一个任务,哪能只管军法这一件事啊。” 张覃顿时好奇起来,问道:“伍楠,王大人还有什么任务要做的?也是靖远伯交代的吗?” 伍楠却是摇头道:“末将只是陪王大人过来的,辅助他完成一些事情,具体事情您还得问王大人自己。” 张覃转向王越,好奇问道:“王大人,你这次过来,除了要在建州三卫中推行军法,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吗?可否让我也知道一下,或许我还可以帮你完成呢。” 王越顿时有些纠结,这事儿她张覃的确可以帮忙,而且只要她点头,事情八成就定下来了,不过就这么直接告诉她,是不是一件好事呢?万一她不愿意,直接将自己赶回去,那自己可就惨了。 伍楠在一旁劝道:“世用,我早就说了,这件事儿瞒不住,也不能瞒,你最好直接和张帅说,她定然不会生气的,甚至还有可能爽快答应下来。” 王越立刻怒目而视,看向还在一旁面带微笑的伍楠,这家伙到底是偏向谁的,难道约束张覃这事儿就和他没关系吗?若不是他多嘴,自己肯定能找到更好的机会和张覃说的。 张覃被伍楠的话勾引,愈发好奇起来,也是点头问道:“是啊,王大人你还有什么事情,就直接和我说嘛,只要不过分,我肯定都会答应的。”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王越也不能不说了,只得咬咬牙说道:“张姑娘,其实本官此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这次是你独立领兵,靖远伯担心你这面出什么差池,所以派下官过来,在恰当的时候约束你一下。” “什么意思?”张覃没听明白。 伍楠在一旁笑着解释道:“张帅,其实就是靖远伯看你是个姑娘,却又能征善战,面对的还是杀父仇人也先,担心你脑子一热,坏了靖远伯的布置,所以派他过来监督你的。” “这样啊!”张覃的心情的确有些不好了,不过她还是说道:“王大人,其实这一点你不必担心,我面对的的确是也先不假,但是我麾下只有建州三卫的这一万多兵马,若是出兵袭扰,或者是乘胜追击,这都没问题,但如果让我带着他们冲击蒙古人中军,那肯定是不行的,建州三卫一定不会遵令行事。” “家父曾经教导过我,为将者不以弱击强,不以寡击众,凡是历史上以弱胜强或者以少胜多的战例,其根本还是在局部上占据优势的,建州三卫面对蒙古人十几万大军,压根没有丁点胜算,我是不会带领他们做这种傻事的。” 王越摇头道:“其实不是这件事儿,而是这次靖远伯来辽东,可能和姑娘想的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张覃奇怪道:“难道他不是来驱逐也先的吗?” 王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看还在一旁的伍楠,略带歉意地说道:“六铁兄,可否请你暂时先出去一下,帮忙守在门口,不要让别人进来?” “我又不是外人,还躲着我说啊。”伍楠不情愿地转身走向门口,一边走还一边嘟囔道:“这弄得好像我是女真人的探子似的,真是无趣,早知道不来了。” 王越略带歉意地笑笑,等伍楠出门,这才对着张覃低声道:“其实这次朝廷在辽东和也先开战,陛下早有谋划,驱逐也先是其一,趁机练兵是其二,纠缠住也先不让他轻易退兵是其三,张姑娘应该知道其一,却未必知道其二其三,这里面事情很多,关系复杂,故而在辽东也只有靖远伯和四营总兵知道其根本,轻易不得外泄。” 张覃迷糊了,问道:“不是,其一是驱逐也先,其三是不让他轻易退兵,这两个目的完全冲突啊,陛下到底让不让也先走啊?” 王越继续解释道:“看起来矛盾,但其实一点也不矛盾,因为这次陛下不只是派出了四个营,而是六个营,剩下的两个营已经从宣府和大同兵出草原,趁着也先主力不在的时候打算扫荡一下漠南草原,削减一下蒙古人的实力,减少一些边患。” “也先如今围攻辽阳城,想要驱逐他并不难,但是草原上的消息一旦传到也先那里,也先必然会选择退兵,所以陛下要求,一定要想办法纠缠住也先的主力两个月,时间越久越好,这样靖远伯才能多多练兵,草原上的两个营也能安全一些。” “原来如此。”张覃明白了,点点头问道:“那需要我怎么配合?” 王越说道:“按照临行之前靖远伯的要求,你可以不停袭扰,这一点没有问题,但是绝对不可以全力以赴进攻,即便你看到也先孤身一人也不行。” “若是你敢全力进攻,那时候我才需要出面阻止你。” 张覃点点头,突然笑了,笑得那叫一个灿烂,咯咯说道:“王大人,就这事儿啊,怪不得伍楠说让你直说呢。” “放心吧,我答应了,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姑娘请说,只要下官可以做到,下官绝不推辞。”王越没想到张覃居然答应的这么痛快,只是提出了一个交换条件,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张覃笑着说道:“王大人不必这么紧张,我的条件很简单,那就是王大人需要操持起如今建州三卫的后勤之事。” “就这一件事儿?”王越确认道。 张覃用力点了下头,确定道:“对,就这一件事儿。” “一言为定。”王越向张覃伸出了一只手,双方击掌为誓。 第537章 也先军议 王越成功留了下来,而且可以光明正大地控制住张覃的行动,高兴得王越立刻写信给了靖远伯王骥报喜,详细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且明确表示,张覃很配合,并没有什么野心,也没有擅自出兵的私心,最关键的是,张覃已经彻底掌握了建州三卫,如今建州三卫从上到下都对她很是敬佩,如果换个人,王越担心很有可能指挥不动建州三卫的兵马,除非他王骥能亲自过来。 王骥收到王越的消息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在他看来,王越说的有些夸张了,他一个七品小官可以控制住张覃的行动,这一点让王骥有些不敢相信。 张覃那是什么人?那是敢勇营总兵崔福都头疼的人物,想要真正控制住张覃的行动,也不知道王越哪里来的信心。 而且说张覃彻底掌握建州三卫,这也让王骥不敢相信,因为王骥在云贵打过仗,知道那些羁縻卫所的土人有多难管,当时他也是使尽了手段才彻底控制住那些土人的,张覃一个女人,还只用了短短半个月时间就完全掌握了建州三卫,这种事情怎么让他王骥相信。 所以,王骥立刻给王越回了一封信,先是夸奖了他一番事情做得好,然后又叮嘱他决不可以掉以轻心,需要时刻提防张覃和建州三卫的人,不能让他们做出什么特立独行的事情。 王越收到信之后,对王骥有些失望,但他毕竟是文臣中不可或缺的存在,未来还有可能是自己的老师,眼下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自己完全没必要得罪他,于是提笔回了封信,果断答应了下来。 王骥这边收到回信,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当即点起兵马,兵发长林子,威胁也先后路,另一方面命辽东总兵曹义偶尔率军出城,做出要在城外和也先开战的架势,但是不得和也先交战,而建州三卫这面,则是随意出击,扫荡蒙古人的探马小队,对也先进行袭扰,但是也不可与也先纠缠,至于怎样出兵,由王越来决定。 没办法,王骥又没见过张覃,对于张覃的消息全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张覃也没办法在他这里建立信任不是? 只是王骥不知道的是,这道军令一传到建州三卫,就被王越交给了张覃,让她自行决定,后勤的事儿他王越还没有理顺呢,哪里有功夫管这事儿? 蒙古大营,蒙古大汗的金帐中,也先已经召集众部落在一起开会,商议的就是接下来要怎么办。 也先大马金刀地坐在大汗的位置上,对着下面一众酋长问道:“诸位,大明的援军已经来了,大家都说说吧,接下来咱们要如何应对?” 伯颜帖木儿当先劝道:“大汗,既然明军的援军已经抵达,而咱们短时间又没办法攻破辽阳城,那咱们还是撤吧,留在这里已经毫无意义了。” “是啊,大汗,辽阳城坚池深,兵力雄厚,短时间内压根没有攻破的希望,如今已经出来两个多月了,咱们还是撤了吧。”这次出言劝说的是土默特部的酋长蒙克拜。 也先的女婿哈剌苦出却是反驳道:“若是就这样撤了,那岂不是白跑一趟吗?你们也知道,辽阳自在州是如今大明在辽东的商贸之地,城里的商货像草原上的青草一样多,只要咱们攻破辽阳城,那城里的财货可是够咱们使用上十年的。” “如今大明已经彻底与草原断绝了商路,咱们只能靠那些私商来解决盐铁茶叶,但是他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少了,完全没办法供给咱们草原各部落的需要。” “所以,为了大家各部落必须的盐铁,咱们也一定要攻破辽阳城的,不然咱们的实力可就要慢慢衰落下去了,你们还希望看到汉人北征草原的事情发生吗?” “我们又不是不知道必须要弄到大明的货物,最好的办法就是攻破辽阳城,问题是怎么攻破?咱们已经攻打两个月了,若是能攻破的话,早就攻进去了,哪里还轮得到你在这里聒噪。”翁牛特部的酋长毛里孩没好气地说道。 哈剌苦出顿时哑口无言,一句话也反驳出了。 他在汗庭里本就没啥地位,因为他是阿噶巴尔济的儿子,不过阿噶巴尔济已经死了,这一层身份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用处,而身为也先的女婿,也先也不可能交给他什么兵权,最重要的是,他是姓孛儿只斤的,也就是说,他是黄金家族出身,是正儿八经的鞑靼人,身为一个鞑靼人,却向着瓦剌说话,还是逼死了鞑靼大汗脱脱不花的也先,被鞑靼翁牛特部的毛里孩逮到机会,不怼他才怪呢。 对于哈剌苦出的窘境,也先一样没有什么反应,这个人不过是自己的女婿而已,受点委屈就受点委屈了,能怎么样?反正阿噶巴尔济的部落已经被自己彻底吞并了,他又做不了什么。 不过对于想要撤军的几个人,也先却不是那么高兴。 这次攻打辽阳自在州,是也先做出的决定,如果无功而返的话,他也先的面子怎么办?威信怎么办? 于是也先出声训斥道:“本汗召你们过来,是商议如何应对大明援军的,不是让你们劝本汗退兵的,都给我抓住重点,退兵之事谁敢再提,就别怪本汗对你们不客气了。” 众人瞬间噤声。 也先毕竟是如今的蒙古大汗,草原上第二位统一所有蒙古部落的英雄,即使是在大同惨败,不过那时候损失的兵力至少一半都是科尔沁部的人,倒是赛罕王的人马逃出来数千人,没有全军覆没,所以也先的实力还是高于在座所有人的,如果真的惹恼了他,逼得他出手对付自己,那可划不来。 见没人说话,也先不高兴了,看向毛里孩问道:“毛里孩,你怎么不说话了?刚才反驳哈剌苦出的时候,你不是振振有词的吗?” 毛里孩也听出了也先语气中的怒意,连忙恭敬答道:“大汗,不是我不说话,而是这次大明援军足足有十万之众,而且兵精马壮,补给充足,想要击败他们,我暂时还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没有想到办法?还是没想办法?”也先冷哼一声,出声训斥道。 毛里孩赶忙摇头,回答道:“是真的没想到办法。” 接着还辩解道:“大汗,您也知道,我以往只带领过翁牛特部,最多也就是两万人马,如今这上十万的敌人,我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所以,此事还得靠大汗亲自指挥才行。” “好吧。”也先听他说得真诚,还特意点出了自己的权力,便暂时放过了他,看向自己的亲信伯颜帖木儿问道:“伯颜,你说说吧,看看怎么应对大明的这十万援军。” 伯颜帖木儿想了想,回答道:“大汗,说实话,我暂时想不出什么办法。” “大明援军如今驻扎在长林子,哪里河流众多,咱们的大军施展不开,如果硬拼的话,那以明军的火器来看,咱们的损失必然会很大,所以我认为,如今最好的选择就是撤军,其次是抛下辽阳自在州,北上去和阿剌知院大人汇合,尝试偷袭沈阳城。” “沈阳城破,咱们可以劫掠一番,弥补这次出征的损耗,沈阳城破不了的话,咱们就直接撤回草原,明年再谋划才好。” 也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伯颜帖木儿说的都是真心话,也就没有怪罪他,而是看向了在座之中能力最强的弟弟伯都王问道:“伯都王,你有什么办法?” 伯都王其实也是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出言分析道:“大汗,以我之见,撤军回草原也是最佳选择。” “这里毕竟是汉人的地盘,咱们想要在汉人的地盘成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有回到草原,才是咱们蒙古人最适合的战场。” “所以,我现在有两个计策,有利有弊,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也先有些惊喜了,伯都王不愧是在场之中能力最强的下属,立刻就拿出了两个计策来,于是立刻说道:“既然你有计策,那就都说出来,让本汗参考参考。” 伯都王点点头,缓缓说道:“第一个计策是撤军,将明军吸引到合适的战场,辽阳这里您也知道,水脉众多,不适合咱们蒙古大军展开,所以我建议,咱们北上与阿剌知院会合,佯攻沈阳城,吸引大明援军北上,然后在沙岭墩和长勇堡之间择机与他们决战,只要明军没了地利优势,相信咱们蒙古大军也未必会怕了他们。” “佯攻沈阳城?”伯颜帖木儿立刻出声说道:“佯攻干嘛?干脆直接攻打啊,反正沈阳城里只有一万多兵马,而咱们过去了,就有接近二十万大军,汉人的兵法都说了,用兵之法,十而围之,五而攻之,倍而分之,咱们都超过明军二十倍了,打下来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嘛。” “不行。”伯都王摇摇头。 第538章 只要不让大明和大汗打起来就好了 伯颜帖木儿立刻出声说道:“佯攻干嘛?干脆直接攻打啊,反正沈阳城里只有一万多兵马,而咱们过去了,就有接近二十万大军,汉人的兵法都说了,用兵之法,十而围之,五而攻之,倍而分之,咱们都超过明军二十倍了,打下来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嘛。” “不行。”伯都王摇摇头,解释道:“还是地利那个事儿。” “咱们是蒙古人,最擅长的是骑射而非攻城,若是能攻下来,咱们直接把辽阳自在州打下来不好么?这地方的财富可是比沈阳要多得多呢。” “但问题是,咱们攻不下来,所以咱们只能吸引大明的援军,将他们拉到咱们擅长的战场上战胜他们。” “而且,你也不要忘记了,大明的援军有十万精锐,辽阳城里面可还有十多万人马呢,只要辽阳解围,他随时可以拨出十万人马跟随大明援军一起出击,到时候一个不慎,直接将咱们围在沈阳城里面,咱们可真的就危险了。” “但是按你这么说,咱们在沈阳附近遭遇明军的时候,他们至少也会有二十万人马,咱们的胜率一样不大啊!”伯颜帖木儿当即质疑道。 伯都王点点头,说道:“对,这一仗会很难,但是至少要比攻打辽阳城简单许多。” “汉人擅长的就是倚靠坚城关隘防守,到了平原上,在兵力差不多的情况下,咱们还需要害怕他们吗?更何况咱们的兵力还会略高于他们呢。” 伯颜帖木儿这才理解伯都王的计策,连连点头道:“这个计策好,就按照这个计策来吧。” 也先听得仔细,这时候也是面带微笑,不过他却没有着急,而是伸手阻止道:“伯颜,伯都王不是还有另外一个计策么?先听他说完再决定也不迟。” 伯颜帖木儿立刻想起伯都王的确说有两个计策,马上催促道:“伯都王,你快说。” 伯都王点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慎重的神色,继续说道:“另一个计策会有些危险,但是获利会更大一些。” “获利会更大?”也先顿时来了兴致。 他出兵辽阳,不就是为了抢到辽阳城里的财富么?说白了还是为了利益而来的。 伯都王恭敬说道:“对,获利会更大,不过需要冒险。” “你就直说吧,别拐弯抹角的了。”伯颜帖木儿催促道。 伯都王笑着说道:“其实这个计策和前一个差不多,区别只是需要留下一支万人左右的兵马,在鞍山驿附近埋伏起来。” “大汗的主力仍旧去和阿剌知院会合,我相信,只要大汗一走,辽阳城里的商贾一定坐不住,他们已经在辽阳城里困了两个月了,应该已经迫不及待需要出城离开。” “大汗北上沈阳,他们定不会选择北上,只会考虑南下,抓住机会入关躲避,而鞍山驿又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所以留下的那一万兵马只要在鞍山驿等着,那些商贾就会带着财货南下,乖乖地自投罗网,此计妙啊。”伯颜帖木儿抚掌夸奖道。 也先却不是那么高兴,出声问道:“那你说的冒险,可是说这一万兵马的退路?” 伯颜帖木儿这才想起来,也先主力一撤,这一万兵马的退路上可就全是明军了,万一被他们发现,这一万兵马想要逃出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更别提抢到的那些财货了。 伯都王也是点点头,回答道:“对,大汗北上,这一万兵马就彻底成为了一支孤军,想要撤回草原,就必须避开大明援军,万一被他们发现,纠缠在了退路上,那这一万兵马可就真的危险了。” “所以,如果大汗想要施行这个计策,那统领这一万兵马的人选一定要选好,否则这一万兵马很有可能会全军覆没。” “那你现在可曾想好了统兵的人选吗?”也先问道。 伯都王站起身来,对着也先恭敬行礼,大声道:“大汗,我想了一下,最适合统领这一万兵马的人是我,所以肯定大汗恩准,到时候让我带着这一万兵马留在鞍山驿。” “你不行。”也先立刻摇头。 他手底下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可用之人了,伯颜帖木儿太废物,可以练兵,却不能统兵,对于战场局势的观察和敌军手段的应对都有问题,但是即便他有这么多缺点,也先还是让他统领了一支大军。 之前的赛罕王倒是可以统兵,不过他已经战死在了大同战场,首级现在还在大明做巡回展览呢,再能统兵也没用。 至于自己的两个儿子,现在还太嫩,需要时间成长。 所以,也先现在手里唯一可用,也好用的将领就是伯都王了,他之前一直在独立领兵,和察合台汗国打得有来有回,不仅在统兵能力上没有问题,而且在掌握战场局势方面也没有什么问题,所以也先不希望伯都王去负责这么危险的事情。 但问题是,这个活也先不愿意派别人干啊! 要知道,这可是解决大明商队的好事,而且只需要在鞍山驿布置好埋伏就行,那些大明商贾会自投罗网,这就相当于一个饿鬼,只要坐在那里,就有美味佳肴主动送进他的嘴里,这种美事也先怎么可能交给鞑靼人去负责? 再说了,自己统帅大军,可没有办法监督他们,万一被他们偷偷藏匿起来一些财货呢?自己岂不是亏大了。 也先坐在汗位上扫视全场,却迟迟下不了决定。 好在这时候他的小儿子阿失帖木儿站出来道:“父汗,要不此事交给孩儿来做吧。” 也先心中一动,这个阿失帖木儿应该还可以,做事情的时候比较慎重,这是他的优点,而他的缺点是进取心差了些,不过这次又不需要他主动和明军交战,等他带人吃饱了,偷偷从明军的背后溜出来就好了,以他的谨慎性格,也先大胆猜测,他很有可能不会出现危险。 伯都王这时候也是看了阿失帖木儿这个侄子一眼,点点头道:“大汗,阿失帖木儿负责此事,应当也是可以的。” “他性格谨慎,做事情不容易出现什么纰漏,和我相比,只是差在进取心上面而已。” 不过也先暂时还是下不了决定,阿失帖木儿毕竟是他的儿子,亲生的那种,虽然也先更重视权力,但是如果儿子不会有危险,也先也不会故意将他置于险地啊! 想了一下,也先说道:“伯都王,你说的这两个计策都还好,只是本汗需要好好考虑考虑,看看应该怎么对付大明的援军。” 伯颜帖木儿立刻插嘴道:“大汗,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明显应该选第二个计策啊。” 也先皱眉,感觉伯颜帖木儿在挑战自己的权威,刚想训斥,却听伯颜帖木儿继续说道:“大汗留下一万兵马,留在鞍山驿截杀那些汉人商贾,对于在沈阳附近消灭明军的计策并没有什么影响啊,反正即便是留下一万兵马,您的兵力还是要多于明军的,到时候您这面消灭明军越多,明军的注意力就会全部被吸引过去,这时候他们没了兵力,阿失帖木儿也就更安全了。” 对啊!自己怎么没想到? 也先一拍大腿,夸赞道:“伯颜,你说的对,数十万大军交战,区区一万兵马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而且他们在鞍山驿劫掠,说不准还会搅乱明军的军心,到时候咱们的胜率肯定就会更高了。” 然后转向伯都王问道:“伯都王,你看伯颜的意见怎么样?这样调整,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伯都王低头想了想,说道:“只要阿失帖木儿在动手之前不被明军发现,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而且阿失帖木儿这支兵马还可以择机截断明军的退路,即便截断不了,那也可以找机会打劫明军的粮道啊!” 也先大喜,立刻拍板决定道:“那好,就这么定了。” “阿失帖木儿,本汗命你率一万兵马埋伏在鞍山驿附近,看准机会打下鞍山驿,劫掠汉人商贾,劫掠三日之后必须撤离。” “其余诸部,跟随本汗北上沈阳。” 众人起身,齐声道:“臣等遵命。” 事情说完了,大家开始散去。 如今的科尔沁部酋长孛罗乃赶上正在离开翁牛特部酋长毛里孩,一脸担忧地问道:“现在要怎么办啊?之前咱们攻城可以佯攻,减少族人的伤亡,但是现在需要野战了,而且还是几十万大军的对决,咱们想要佯攻都没机会了。” 毛里孩横了他一眼,冷声训斥道:“闭嘴,你也不看看这儿是哪里?你刚才说的话如果被大汗知道了,你以为你还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吗?” 孛罗乃赶紧闭嘴,等出了瓦剌营寨之后,这才迫不及待地问道:“大人,现在咱们要怎么办?野战是没办法作假的。” 毛里孩淡淡道:“莫慌,野战没有办法作假,那就不作假喽。” “咱们只要不让大明和大汗打起来就好了。” “让他们打不起来?怎么做?”孛罗乃赶紧问道。 毛里孩四下看了一圈,这才放低声音道:“只要有人将大汗的策略透露给明军不就行了?” 第539章 去给明军报信 “把大汗的策略透露给明军?”孛罗乃被毛里孩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万一让也先知道了,他们两个都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毛里孩瞪了他一眼,冷声呵斥道:“你那么大声干什么?嫌大汗听不到是吗?” 孛罗乃赶紧闭嘴,接着小声问道:“毛里孩大人,您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就是为了不与明军决战吗?” 毛里孩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回答道:“对,就是为了不让大汗和明军决战。” 见孛罗乃还是一副不理解的样子,毛里孩继续说道:“其实这事儿很好理解。” “咱们草原向来是进攻大明的,大明除了最初的朱元璋和朱棣之外,剩下的基本上都不会主动攻伐草原,只想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罢了,四年前明军又遭遇了土木堡的惨败,如今更是只求驱逐大汗。” “只要明军知道了大汗的谋划,那肯定不会轻易和大汗开战,只会想办法驱逐大汗,如今咱们在大明的地盘上,大汗又遭遇过大同那样的惨败,即便是开战同样也会慎重许多。” “在这种情况下,你认为这场仗还能打得起来吗?” “原来如此。”孛罗乃顿时高兴了起来,连声叫道:“若是如此,那的确不容易打起来啊。” 毛里孩点点头,继续分析道:“而且大汗的计策,其实就是用主力当做疑兵,引诱明军主力北上,为阿失帖木儿打开退路,如果明军知道了在辽阳南面还有阿失帖木儿的一万人马,你认为大明会不会调集一部分兵力去围剿他们呢?” “这个肯定会。”孛罗乃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如果明军知道鞍山驿那里还有一万蒙古兵马,那他们断然不会放过的,毕竟在那个时候,阿失帖木儿北面是辽阳的大军,西面是十万明军援军,南面还有海州卫防守,东面虽然有退路,但是那地方是女真人的地盘,而且会离草原越来越远,如果真的从那些地方绕一圈回来,那阿失帖木儿这一万兵马还能剩下多少,就没有人敢保证了。 “那么,汗庭这面知道了阿失帖木儿已经失败,大家还会支持大汗继续和大明开战吗?”毛里孩继续问道。 “应当......不会了吧?”孛罗乃试探着回答。 这个问题他是真的猜不到,也先独断专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以他的威望和脾气,如果他铁了心要和大明开战,那汗庭这面估计也不会有几个人敢去阻止他,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他因怒而和大明开战,至少他们鞑靼的这些部落都不会有什么人支持的。 “是肯定不会。”毛里孩替他确认道。 “为什么啊?”孛罗乃现在还拿不准也先的选择,听毛里孩这么问,也是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 毛里孩笑着说道:“孛罗乃,你不要忘记了,汗庭虽然是以大汗为主,但那也是他的实力最强,咱们鞑靼却因为岱总汗的战败而变成了一盘散沙,如果计算起综合实力的话,那还是咱们鞑靼这面更强一些,所以只要咱们到时候能够异口同声劝阻大汗,你说大汗会不会同意咱们的要求呢?” “但是这么做,大汗会记恨咱们的。”孛罗乃赶紧提醒道。 毛里孩冷笑道:“你以为大汗现在就不记恨咱们吗?即便他不记恨,但是防备着咱们,时刻准备吞并咱们的心肯定是有的,这一点你不能不承认吧?” 孛罗乃点点头,说道:“这倒没说错。” 毛里孩说道:“所以,不管咱们是否会劝阻大汗,大汗总归是要算计咱们的。” “当初你们科尔沁部不就是因为实力太强,这才被逼着去了大同吗?结果呢,不仅你们科尔沁诸部损失惨重,就连你父亲锡古锡台都被汉人俘虏了,难道你还想走你父亲的老路,彻底葬送整个科尔沁部吗?” 提到大同惨败,孛罗乃的心情就不是很好,这可是他们蒙古人二十年都没有遭遇过的惨败了,而且主要损失的还是他的部落,当时得知消息的时候,在宣府作为质子的他差点没昏死过去。 毛里孩看着他已经心动了,继续强化他对也先的反感,说道:“所以,只要回头咱们一起反对和大明开战,一致要求退回草原,大汗也就只有两种选择。” “一是顺从咱们的心意退回草原,因为咱们鞑靼各部实际上是占据了一半以上的兵力的,没有了这近十万的兵力,大汗肯定不会再和大明开战的。” “二是放弃咱们,任由咱们不动,他以瓦剌诸部的兵力和大明开战。” “这不可能吧?大汗怎么会任由咱们不出兵呢?再说了,瓦剌诸部这次过来也就是七八万的兵力,前阵子攻打辽阳城还损失了一部分呢。”孛罗乃有些不可置信。 毛里孩点头道:“对啊,正因为大汗兵力不足,所以,如果他执意要和大明开战,那他的胜率有多高?失败的几率有多大呢?如果大汗真的和大明开战,瓦剌损失了实力,这对于咱们鞑靼各部摆脱瓦剌人的钳制又有多大好处呢?” 听毛里孩提到可以摆脱瓦剌人的钳制,孛罗乃这才下定了决心。 他们鞑靼各部落,本就是正宗蒙古人,许多人更是乞颜部分出来的,他们科尔沁部原本是科尔沁护卫军,负责大汗金帐警卫和警戒的重任,创始人就是成吉思汗的二弟合撒儿。 但是瓦剌人呢?他们本来不是蒙古人,只是后来主动归顺了成吉思汗而已,甚至后来大元失去中原回归漠北的时候,他们还和当时的鞑靼开战过,只不过被当时的太师阿鲁台击败过,这才老实了一段时间。 不过自从岱总汗脱脱不花被也先击败之后,瓦剌人突然就变得高人一等了,不仅在草场分配和利益分割上占尽了便宜,甚至许多时候还会不顾草原上的规矩欺辱他们鞑靼人,奈何他们鞑靼现在是一盘散沙,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选择逆来顺受,强忍下这口气。 孛罗乃是个年轻人,许多时候都想和也先拼了,不过自己实在是没有半分胜算,所以只能憋着,憋得难受极了。 现在听说有机会摆脱瓦剌人的钳制,他自然不愿意放过。 孛罗乃看向毛里孩问道:“那这事儿应该怎么做呢?咱们可没有联系大明的渠道啊!” “如果派使臣过去,一旦被也先知道了,那我的科尔沁部落可就彻底完蛋了。” 毛里孩在心中鄙夷了一下这个生瓜蛋子,但是脸上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缓缓说道:“不是没有渠道,咱们不就在大明的地盘上呢么?” 孛罗乃一愣,问道:“难道直接去联系明军?” 毛里孩点点头。 孛罗乃顿时浮现出惊恐的神色,连连拒绝道:“不行,这绝对不行,万一事情败露,那我就惨了。” 毛里孩却是淡淡一笑,说道:“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即便大汗知道了,那你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最多挨几鞭子而已。” 对于挨鞭子,孛罗乃倒是不怕,立刻追问道:“什么理由?” 毛里孩提醒道:“你父亲锡古锡台不是还在大明的手里么?” “在啊,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孛罗乃不明白。 毛里孩反问道:“但是你父亲统领科尔沁部的时间也比较久了吧,如果有一两个忠于他的亲信,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吧?” 孛罗乃点点头,旋即才明白过来,毛里孩这是让自己派人过去啊,理由都是现成的,族中忠于锡古锡台的人想要投靠大明去照顾他。 孛罗乃问道:“这个办法行吗?” 毛里孩不屑道:“这有什么不行的?反正你刚刚接手,手底下有几个忠于锡古锡台的族人,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即使大汗知道了,他最多就是追究你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抽你几鞭子而已,他还敢真的因为这点小事就杀了你不成?” “况且他拿什么证明,就是你的人泄露出去的呢?你的人又不会再回来,待在明军那面,也先还能派人将他抓回来吗?” 孛罗乃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道:“也是,反正人都去了大明,大汗也不可能去大明抓人,即便是过去要人,大明估计也不会给他的。” “这就对了。”毛里孩夸赞道:“作为部落的首领,你首先需要考虑的是整个部落的利益,以及为了这份利益所需要承担的风险和付出的代价。” “在这件事情上,你损失的不过是一两个族人而已,代价最多是你挨几鞭子而已,而一旦成功了,你就是咱们鞑靼的大功臣,我毛里孩和其他头人都会欠你一份人情,回头有机会也会给你足够的好处的。” 孛罗听毛里孩说的有道理,不禁点点头道:“那好,那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回去挑选人,去给明军报信。” 第540章 你敢! 回到自己的驻地,孛罗乃立刻招来一个锡古锡台的亲信,将今天的事情告诉给他,让他偷偷去明军那面,将也先的计策告诉他们。 那名亲信还不想去,毕竟这是出卖自己人的事情,蒙古汉子都比较直爽,不愿意做这种背叛大汗的事情。 不过孛罗乃立刻和他说,这次过去报信,主要目的还是保住科尔沁部的实力,减少族人的伤亡,而且他要以叛逃的身份过去照顾锡古锡台,亲信这才答应下来。 既然已经答应了,那名亲信也不废话,直接出了大帐,翻身上马,向着已经驻扎在长林子的大明援军奔去。 因为身上有紧要消息,亲信很顺利便见到了明军主帅靖远伯王骥。 王骥得知消息后有些惊讶,他还真没想到也先居然会打那些商贾的主意,不过想想也是,蒙古人入寇,其实主要就是为了劫掠,他们是没办法据城坚守的,那些商贾有钱,手里又没有什么武力,在蒙古人眼里就是最好打劫的肥羊,不劫他们劫谁? 对于这些商贾被劫掠,王骥并不在意,反正只要他们不出城,阿失帖木儿就劫不到他们,而且大明的商贾虽然在朱祁钰的扶持下地位有了一点点的提高,但却还是四民之末。 商贾可以不在意,但是阿失帖木儿和那一万蒙古人就不能不在意了,那可是自己钻到包围圈里面的蒙古人,也先对他的威胁再大,王骥也是要想办法吃掉这一万兵马的,毕竟阿失帖木儿三面都是明军,想要吃掉他们并不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情,这里是大明的地盘,王骥只要和曹义说一声,就可以随意调动辽东的兵马,再不济,广宁那面还有几万人呢,想要吃掉阿失帖木儿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于是王骥果断下令,立刻日夜派人监视蒙古人的动向,只要阿失帖木儿敢向鞍山驿方向进发,他就立刻派崔福的敢勇营东进,彻底截断阿失帖木儿的退路。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建州三卫,一样给张覃和王越去信,让他们立刻南下,截断阿失帖木儿向东撤退的机会。 剩下的就是等也先去沈阳与阿剌知院汇合的时候,让曹义出兵向南压迫,势必要逼得阿失帖木儿向南逃窜,将他们彻底歼灭在辽东半岛的白山黑水之间。 这一切计划得本来没什么问题,但却还是出了意外,不过这个后面再说。 这边双方都是布置妥当,也先按照计划向沈阳后退,而阿失帖木儿则是趁着夜色离开大营,偷偷向鞍山驿的方向潜行过去。 不过他的行动立刻就被王骥发现,王骥果断下令,敢勇营东进长宁堡,夺回长定堡,截断阿失帖木儿的退路。 而这边厢张覃和王越接到消息,却没有立刻启程。 因为,建州三卫起幺蛾子了。 张覃的大帐中,张覃坐在主位上,王越坐在左手的位置,与右手边的李满柱等人对视,场面很是紧张。 王越问道:“李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靖远伯的军令都已经送了过来,你为何不想遵令?” 李满柱这时候却是满不在意,随意答道:“没什么意思,当初我接到的旨意是去袭扰也先,而不是去围剿什么阿失帖木儿,如今也先既然已经北上,那咱们刚好去虎皮驿,只要攻下了虎皮驿,咱们就可以随时袭扰也先的主力,这才是朝廷的意思。” 王越皱眉,继续说道:“但是李大人你也应该知道,朝廷已经把辽东战事全都托付给了靖远伯,他的军令就是朝廷的命令,你这么做,是想要违抗朝廷的命令吗?” 李满柱冷笑道:“你说朝廷把辽东战事全都托付给了靖远伯,那朝廷的旨意呢?我又没看到。” “光凭你空口白牙说啊,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但是你们建州三卫既然已经听从了朝廷的调遣,那就不能不听从靖远伯的军令,否则我有权以不遵将令之罪处置你们!”王越也是丝毫不打算退让。 “处置我们?”李满柱又是冷笑一声,说道:“想要处置我们,就凭你一个文人?” “我是文臣怎么了?我此来是遵靖远伯之命,还是朝廷大都督府的军法官,想要处置你又有什么不对的吗?”王越厉声训斥道。 “那你就试试看啊,看看这建州三卫有几个人会听你的,又有几个人敢听你的,手里若是没有兵马,你拿什么处置我们?”李满柱立刻嘲讽道。 “这我还不信了,今天我就让你瞧瞧我凭什么能处置你。”王越立刻站起身来,然后抽出一柄长剑,向着李满柱威逼过去。 李满柱也是毫不示弱,立刻抽出自己的长刀指向王越,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架势。 “好了,你们都不要吵了。”张覃立刻出声阻止道:“吵什么吵?都吵什么吵?还想当着本姑娘面前动武,真以为你们的功夫很高吗?不服的先和我比试一下。” 二人立刻怂了。 李满柱对于张覃给自己的那一击印象深刻,知道张覃这丫头生起气来经常什么都不顾,而王越则是这几天见到了张覃的真正手段。 是的,建州左卫指挥使董山还是没有逃脱出张覃的魔爪,到底还是被她逮到,强逼着他比试了一番。 说是比试,其实就是张覃单方面暴打董山,虽然王越看出来董山也有一身不错的功夫,但是没办法,张覃的武力值太高了。 整整半个时辰,几乎就是张覃自己在练拳,只不过她练拳的麻袋换成了董山而已。 直到今天,董山还是鼻青脸肿的,丝毫没有一卫指挥使的霸气。 所以,王越也果断认怂,对张覃的态度以引导为主。 毕竟,自己这个文官,是真的打不过她啊! 见二人都老实下来,张覃继续命令道:“都给我坐回去。” 李满柱和王越立刻便坐了回去,那态度好像是后世小学生见到班主任一样。 等二人坐好,张覃看向李满柱问道:“李大人,你就直说吧,要我答应什么样的条件你才肯出兵?” 李满柱对着张覃赔笑道:“张帅,我也不敢提什么太过分的条件,只希望我们建州三卫可以换个任务。” “什么任务?你说。”张覃问道。 李满柱立刻说道:“我要求,我们建州三卫作为主力,去攻打鞍山驿的阿失帖木儿,如果我们没到,其他人不得主动攻打阿失帖木儿那一万兵马。” 张覃和王越都是有些惊讶了,按照他们的猜测,李满柱这家伙应该会要一笔开拔之资,或者要一些朝廷的赏赐,但是他们怎么都想不到,李满柱居然会要求建州三卫作为主力,去和阿失帖木儿拼命。 这家伙要干什么? 王越的心中不禁算计起来,大脑飞速运转,最终还是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出声问道:“李大人,你是在谋划此战的缴获?” 李满柱一滞,他没想到自己的计划居然被这个王越猜到了。 原本他们的计划就是找机会劫掠大明商队,但是现在有了更好的机会,阿失帖木儿主动带人劫掠大明商队,那自己从他们手中抢到的东西,自然就可以算作是缴获了。 大明皇帝有言在先,只要是他们建州三卫缴获到的东西,全都归建州三卫所有,李满柱谋划的正是这笔财富。 有了王越的提醒,张覃也是瞬间醒悟过来,黑着脸问道:“李大人,王大人的猜测可是真的?他真的猜对了啊?” 李满柱露出一个憨笑,没有回答,但看他那个样子,明显是认下了此事。 张覃立刻摇头道:“李大人,不是我说你,你堂堂一个建州卫指挥使,居然当着我和王大人的面算计那些商贾的财货,你是真以为我们猜不出来吗?” “这事儿不行,绝对不行,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商贾死在阿失帖木儿的手里。” 李满柱立刻叫屈道:“不是,我也没说要看着他们死在阿失帖木儿的手里啊!” 王越冷声道:“是不是都不行,建州三卫负责截断阿失帖木儿向东的退路,这是靖远伯的将令,不遵令行事的话,就是违抗军令,触犯军法,我是一定要按照大明军律处理你们的。” “我没说不遵令行事啊,刚才可是张帅让我提条件的。”李满柱立刻反驳道。 王越看向张覃,只见张覃淡淡道:“我让你提条件,可没让你坏了靖远伯的布置,若是你真的不打算遵从靖远伯的将令,我会亲自动手来执行大明军法的。” 李满柱一愣,如果张覃真的想要对他出手,他李满柱除非起兵谋逆,否则绝对没办法抵抗这位武力值爆表的女人的。 不过张覃没有给他思考如何应对的机会,继续说道:“而且李大人,你不要忘记了,若是阿失帖木儿从东面逃窜,他的必经之路就是你们建州三卫的地盘,如果不能把他们困在辽东,那你们建州三卫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李满柱顿时大惊,立刻惊呼道:“若真是这样,那我就要立刻带兵回去,不能让蒙古人杀了我的族人们。” “你敢!”张覃大怒。 第541章 双方布置 李满柱惊呼道:“若真是这样,那我就要立刻带兵回去,不能让蒙古人杀了我的族人们。” “你敢!”张覃大怒,厉声呵斥道:“若是你敢这么做,那你就真的是不遵将令了,就不怕我真的斩杀了你吗?” 这次李满柱倒是怂了,果断闭上了嘴巴。 王越威胁他,他可以不在乎,因为王越虽然是军法官,但是也管不到他李满柱,毕竟他虽然挂了个都督佥事的职位,但根子还在建州卫这里,即便是大明皇帝想要问罪于他,都要思量再三的,想要处死他,更是没什么机会。 但张覃却是不同,这位英国公府的四小姐说要杀他,那是真敢杀的,自己这个建州卫指挥使的名头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见李满柱认怂了,张覃这才收敛了火气,说道:“好了,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建州三卫即刻拔营,五日之内抵达鞍山驿附近,等朝廷军令传来,和敢勇营一起突袭阿失帖木儿。” “这一次,我张帅要大杀四方。” 五天之后,张覃率领建州三卫的一万三千兵马抵达了鞍山驿附近,躲藏在一座叫千山的山沟沟里。 她没敢继续向前,因为阿失帖木儿的那一万骑兵就埋伏在二十里外一个叫西沟的山坳里,正在等待大明商贾从辽阳城里出来呢。 不过阿失帖木儿等得有些心急,他已经在这里等了足足七天了,但是一个大明商贾的影子都没看到,阿失帖木儿不由得奇怪道:“大明商贾怎么回事?大汗已经撤离了啊,为什么这些商贾还不从辽阳城赶紧出来?难道他们不着急做生意吗?” “他们是不是从沙岭驿那面走了?毕竟那面回关内会更近一些。”阿失帖木儿的亲卫队长乌力吉陪着他分析道。 他是也先从小养到大的孤儿,之前一直跟在也先的身边,在也先的亲卫队中也算是一号人物,后来阿失帖木儿长大之后,他就被派去了阿失帖木儿身边保护他的安全,是阿失帖木儿最信任的人之一。 阿失帖木儿摇头道:“不,这应该不大可能,大汗刚从那里撤离,这些大明商贾没胆量从那里走,他们就不怕大汗杀一个回马枪吗?” “况且那条路虽然近,但是河流众多,通行不便,不像南下这条路,只要他们到达了海州卫这里,向西可以走陆路过锦州入关,向南可以去盖州卫和金州卫下海,向东还可以去高丽那面,完全没必要冒着被大汗截杀的风险走沙岭驿。” “那为何这些大明商贾还不出现?”乌力吉问道。 阿失帖木儿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难道大明已经知道咱们要在这里截杀他们了?”乌力吉突然提出了一个可能性。 阿失帖木儿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应该不是。” “咱们过来的消息,只有当时在汗庭开会的那几个人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我出来的时候也是谁都没告诉,你不也是出发了半天之后我才和你说的么?” 乌力吉点点头。 的确是这样,自己也是跟着阿失帖木儿出来,走了半天才知道此行的目的,原本他还以为阿失帖木儿承担的是断后的任务呢。 “那会不会是其他人泄露出去的呢?”乌力吉问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阿失帖木儿立刻否定道:“他们都是我蒙古各部落的酋长,若是他们都出了问题,那咱们早就被明军围剿了,哪里还能等到现在?” “那倒也是。”乌力吉显然很是认同阿失帖木儿的判断,毕竟他们只有一万两千兵马(当时也先为了断绝海州卫的援军,特意攻下了鞍山驿,留了两千兵马警戒),而周围的明军则是可以轻松调集五万人,一万对五万,又是辽东这种地方,面对面的话,他们都没有什么信心可以战胜明军的围剿,更何况明军一定会选择一个他们没有防备的时机偷袭,胜算太低了。 不过乌力吉还是有些担心,对着阿失帖木儿问道:“主人,若是大明商贾一直不来怎么办?难道咱们要一直等下去吗?” 阿失帖木儿摇摇头,说道:“当然不能一直这么傻等。” “再等五天,如果五天之后大明商贾还不出现,咱们就撤。” “那好,那就再等五天。”乌力吉站在山顶,望着鞍山驿的方向祈祷道:“长生天保佑,这五天之内千万不要让我们遇到明军啊。” 阿失帖木儿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只是这二人都不知道,他们其实早就被明军发现了。 东边二十五里外有一片丘陵,不高,但是也叫山,而且名字还挺下流的,叫做奶头山,崔福的敢勇营就在这里,不过为了不让阿失帖木儿发现,他们并没有扎营,而是在山东边的密林里休息。 反正现在天气暖和,又冻不坏。 这时候的崔福和陈信一样在山头上眺望阿失帖木儿的方向,陈信汇报道:“总兵大人,阿失帖木儿的那一万兵马好像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这辽阳城的商贾迟迟不出现,他们肯定坐不住,迟早是要逃的。” “咱们什么时候出兵啊?末将可不愿意让他们逃掉。” “怎么?你也心急了?”崔福笑道。 陈信立刻点头道:“那当然,咱们可是有两万五千兵马呢,又是训练操演了这么久,早就想找一支蒙古人试一试了。” 崔福扭过头看向他,仍旧笑道:“陈信,你这是有些迫不及待向朝廷展示一下你的训练成果了啊?” 陈信是敢勇营管操都指挥佥事,负责的就是敢勇营操演之事,所以他对于敢勇营的战力很有信心,立刻答道:“那当然,这敢勇营也练了一年多了,末将早就想试试他们的真实战力了。” 崔福仍旧笑着说道:“放心,你会有机会的,不过这一次咱们的任务可是压迫阿失帖木儿,逼迫他向南逃窜,这件事儿你可不要忘记了。” “这个大人放心,末将已经吩咐下去了,这几日的操演中都是以防御军阵为主的,免得有人在面对蒙古骑兵的时候胆怯乱了阵脚。”陈信自信地回答道。 崔福问道:“张覃那面联系上了吗?建州三卫准备得如何了?” 陈信回答道:“前日便联系上了,他们应该是埋伏在距离阿失帖木儿二十里的千山里面,随时准备冲出来和咱们抢功呢。” 崔福点点头,说道:“好,那这样,明天晚上咱们就派人假装商贾进驻鞍山驿,引诱阿失帖木儿出来。” “为什么不在那个山坳里堵死他们呢?那不是更方便围剿阿失帖木儿吗?”陈信问道。 崔福看看他,解释道:“因为这次开战,不仅仅只有咱们,还有建州三卫呢!” “当初靖远伯派咱们出来的时候就曾经叮嘱过,咱们的任务就是挡住阿失帖木儿向西逃窜的退路,具体歼灭他们的事情交给建州三卫来做。” “啥?凭什么啊!”陈信不干了,立刻叫嚷道:“那群女真人有什么资格去击败阿失帖木儿,要不咱们还是堵在山坳出口算了。” 崔福眉头一横,训斥道:“陈信,这不是在和你商量,是本将军在给你下令。” 陈信不禁有些委屈了,不让就不让呗,那么大声干嘛! 崔福也看到了陈信有些垂头丧气了,摇摇头低声安抚道:“其实这件事儿也不是本将军能说了算的,是当初靖远伯出京之前陛下亲口吩咐的,这场仗要尽量用建州女真,让他们多死人,死得越多越好,所以靖远伯才这么安排的,否则你以为靖远伯为什么要白白将立功的机会让给建州三卫的野人啊!” “啊?陛下说的啊!那我懂了。”陈信一听这是朱祁钰吩咐的,那点委屈顿时烟消云散。 对于朱祁钰,他陈信可是佩服得很,年纪轻轻的,又没带过兵,却可以在京师就安排好战略,还对具体指挥彻底放手,连监军都不派,这才有了大同的那场大捷,所以一听是朱祁钰定下的战略,他陈信的那点小情绪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武人能遇到朱祁钰这样的皇帝,是他们武人的幸运,必须要尊敬。 不过想到朱祁钰说的让建州女真多死人,陈信还是有些奇怪,出声问道:“总兵大人,您说陛下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命令呢?” “什么命令?不是为了让建州三卫多死人么?我刚才已经说了啊,难道你还有意见?”崔福奇怪道。 陈信连忙解释道:“不是,肯定没有意见,末将只是感到奇怪,陛下向来爱惜将士性命,为什么要让建州三卫多死人呢?” “这我哪里知道。”崔福没好气地说道:“不过按照我的猜想,陛下应该是希望建州三卫的人替咱们去死,毕竟战场之上,死伤的免不了的,建州三卫死的越多,咱们就可以死伤越少。” 陈信点点头,刚要继续问下一个问题,却见崔福摆摆手道:“好了,你就不要在这里问东问西的了,赶紧回去准备,让火铳兵多准备一些火药和弹丸,他们还要在鞍山驿防守一阵子呢!” 陈信赶紧领命。 第542章 阿失帖木儿还是被埋伏了 这边,张覃终于收到崔福的消息,约定今晚一起出兵(传令兵需要快马绕一圈过去,又不能被阿失帖木儿发现,故而时间比较久),由他的敢勇营派人引诱阿失帖木儿出来,待双方激战之时她张覃再率建州三卫攻击阿失帖木儿的后阵,直接将其歼灭在鞍山驿附近。 当然,崔福这么做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 原本靖远伯王骥让他驱赶阿失帖木儿南下就有点不高兴,因为一旦阿失帖木儿南下,歼灭这一万蒙古兵马的功劳说不定就不是自己的了,这崔福怎么愿意接受。 他崔福也是想要封爵的。 这次机会难得,只要自己打得漂亮,不让阿失帖木儿跑掉,那自己就离马上封侯的梦想又近了一步,依他对皇帝的了解,只要有大功,皇帝肯定不会吝啬那一个爵位的。 张覃对于崔福的安排很是高兴,立刻叫来王越和李满柱他们商议。 等李满柱几人都到齐,张覃开门见山地说道:“诸位,敢勇营的崔总兵传来消息了,今晚亥时他会派人进驻鞍山驿,假装商贾吸引阿失帖木儿袭击,到时候咱们也要趁机出兵,突袭阿失帖木儿的后阵,彻底将阿失帖木儿的一万兵马歼灭在鞍山驿附近。” 王越和李满柱都是一愣,他们还真没想到崔福居然这么快就会动手,不过李满柱还是问道:“阿失帖木儿现在不是驻扎在西沟那个山坳里么?敢勇营直接想办法堵住出口将其困死在里面不好吗,为何要引他们出来。” 他的想法是,堵住出口这种事情,肯定是明军更加擅长一些,既然有了更擅长的人,这个任务交给他们肯定是更好,而被堵在山坳里面的蒙古兵马没了退路,肯定是要拼死突围的,他李满柱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了。 如果明军没挡住,被拼死突围的蒙古人杀了出来,那他就可以躲在明军身后捡便宜,找机会突袭那些蒙古人,反正蒙古人逃跑的时候是不会轻易反击的,他们只需要付出极其轻微的代价就可以捞到不少好处。 但如果蒙古人被堵死在山坳里面,那他们建州三卫不会有损失,回头明军向山坳里推进的时候,他李满柱一样可以带人躲在明军背后捡便宜,反正有明军在前面拼命,自己在后面配合推进即可。 所以,总结归纳起来就是,他李满柱想要跟在明军后面捡便宜。 不过王越立刻就看出了李满柱的这种想法,出声说道:“李大人,这是靖远伯定下的事情,你还是不要质疑的好。” 说完还看向了张覃。 李满柱自然知道这家伙的意思是什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张覃,这才说道:“不是我质疑靖远伯,而是这明明有更好的战术,我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选择将蒙古人放到最适合地方再围歼他们呢?” “这个......”王越想了想,说道:“靖远伯征战多年,自有其深意,咱们还是遵令行事为好。” 李满柱却是摇头道:“不,我倒是没感觉到这里面有多少深意,反倒是感觉这是靖远伯的失误。” 张覃这时候没好气地道:“你们两个,怎么又吵起来了?” “这件事情哪有那么多深意,就只是靖远伯为了达到目的而特意安排的。” 然后看向李满柱说道:“靖远伯又没让你直接攻打阿失帖木儿的军阵,而是要趁着阿失帖木儿与敢勇营鏖战的时候再率军突击,到时候阿失帖木儿的本阵中军估计没有多少兵力,这是给你最简单的任务,你还要挑吗?” 李满柱惊讶,立刻道:“原来如此啊,那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他原本来以为靖远伯要让建州三卫攻坚呢,现在一听只是要求他们突袭已经被纠缠住的阿失帖木儿,他这才放下心来。 一旁的王越表情却不是很好,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他不明白,为什么捡便宜的事儿要安排给建州三卫,因为他现在已经看清楚了,建州三卫就是蛮夷,就是会威胁到大明百姓安全的,现在将最简单功劳最大的事情交给他们,那不就是默许建州三卫可以扩张吗? 不过王越的想法对于现在的张覃却没有任何用处,张覃自然不会考虑到他的情绪,立刻兴奋地下令道:“李满柱,董山,卜花秃,你们三个立刻下去,命令将士们赶紧休息,今晚戌时出发,随我一起,去攻破蒙古人,为被他们屠戮的兄弟姐妹们报仇。” “末将遵命。”三人立刻领命,转身出去了。 这时候张覃才发现王越的脸色有点不好,于是关心问道:“王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王越却是摇头道:“我没事儿,我只是有些不明白,靖远伯为何要这么安排,按道理说,最先损耗的人马应该是女真人,为什么会让咱们大明的敢勇营先攻击呢?” 张覃笑道:“这有什么好想的,靖远伯带兵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他这么做,必有深意的,咱们还是老实遵令便是了。” “遵令肯定是要遵令的,只是我有些心有不甘,即便不能让建州三卫的女真人先攻击,那双方一起攻击也行啊!”王越继续摇头道,顺便还叹了口气。 张覃眼珠子一转,立刻说道:“王大人,军令上也说了,要让我择机突袭,具体是什么时机,不还是我说了算么?” 王越立刻抬起头看向张覃,他没想到居然还可以这么解决这个问题。 张覃笑着说道:“所以,到时候王大人还是不要约束我不遵将令啊!” 王越也是露出一个笑容,说道:“你是主将,何时出击当然是你做主。” “好,那就一言为定了。”张覃对着王越伸出一个巴掌。 王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起手和张覃对了一掌,算是答应了下来。 只不过他没注意的是,就在二人对掌的时候,张覃的脸微微有些发红。 事情既然已经定下来,剩下的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当晚,崔福派出了手中所有的火器部队,一共五千兵马,用大车拉着火器火药充作商货,趁着夜色偷偷溜进了鞍山驿,随即便架起了虎蹲炮和火铳,时刻防备着蒙古人的到来。 明军一进驻,阿失帖木儿派出的探马立刻便探查到了,随即便回去通知了阿失帖木儿。 阿失帖木儿得到消息,顿时精神大振,立刻率领大军开始准备,不过他还是等到次日清晨的时候才发动攻击。 鞍山驿一开打,崔福也得到了消息,也是马上率军救援,双方便在鞍山驿打了起来。 这边张覃也注意到了鞍山驿的战事,立刻率领已经埋伏了一夜的建州三卫发起突袭,直冲阿失帖木儿的中军而去。 至于说她为什么没有先攻击后军,答案很简单,因为阿失帖木儿这次压根就是打算速战速决的,根本没留什么后军。 阿失帖木儿这会儿已经和崔福开始了鏖战,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鞍山驿居然这么难打,而且几乎就是转瞬之间,大队的明军便出现在鞍山驿的背后,不过他还是不想放弃,因为新出现的明军只有三千骑兵,剩下的都是步卒,对于这样的军队,他阿失帖木儿还是有一战之力的,于是他果断放弃鞍山驿,想要先击破新出现的明军再去收拾鞍山驿。 但是,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明军居然还有兵力,而且还是从自己背后出现的。 这个时候即便阿失帖木儿再傻,他也知道自己是中了埋伏的,不过他还是选择了继续攻击新出现的明军,因为只有击溃这支明军,自己才有撤回草原的道路,如果自己没办法击溃他们,那自己就没有什么后路可退了。 不过张覃的出现还是逼得他不得不分兵,将击溃对面明军的重任交给了另外一个人,他自己则是领着亲卫和三千兵马反身阻击。 结果,他就看到了一个让他感觉极为惊讶的女人当先带人冲了过来。 阿失帖木儿不是什么武力值爆表的存在,他的武力甚至都不算突出,于是想要和那女人对决的阿失帖木儿被自己的亲卫队长乌力吉果断拦下,由乌力吉出面俘虏那个女人,因为乌力吉已经看了出来,当先的那个女人一定是明军的重要人物,如果自己能生擒她,那说不准还能逼迫明军让开一条生路呢! 然后,只是一回合,乌力吉就被打落下马,直接被跟在她身后的女真人给俘虏了。 建州三卫士气大振,很快便将阿失帖木儿的三千兵马击溃,阿失帖木儿只带着五百多人退回了主阵,然后就被明军死死围在了鞍山驿南面。 最终,经过一天一夜的鏖战,阿失帖木儿战败被俘,一万两千兵马啊全军覆没。 消息传到正在统帅大军和也先对峙的靖远伯王骥手中,王骥这才兴奋道:“大捷,大捷啊!” 大明皇帝有言在先,只要是他们建州三卫缴获到的东西,全都归建州三卫所有,李满柱谋划的正是这笔财富。 有了王越的提醒,张覃也是瞬间醒悟过来,黑着脸问道:“李大人,王大人的猜测可是真的?他真的猜对了啊?” 李满柱露出一个憨笑,没有回答,但看他那个样子,明显是认下了此事。 张覃立刻摇头道:“李大人,不是我说你,你堂堂一个建州卫指挥使,居然当着我和王大人的面算计那些商贾的财货,你是真以为我们猜不出来吗?” “这事儿不行,绝对不行,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商贾死在阿失帖木儿的手里。” 李满柱立刻叫屈道:“不是,我也没说要看着他们死在阿失帖木儿的手里啊!” 王越冷声道:“是不是都不行,建州三卫负责截断阿失帖木儿向东的退路,这是靖远伯的将令,不遵令行事的话,就是违抗军令,触犯军法,我是一定要按照大明军律处理你们的。” “我没说不遵令行事啊,刚才可是张帅让我提条件的。”李满柱立刻反驳道。 王越看向张覃,只见张覃淡淡道:“我让你提条件,可没让你坏了靖远伯的布置,若是你真的不打算遵从靖远伯的将令,我会亲自动手来执行大明军法的。” 李满柱一愣,如果张覃真的想要对他出手,他李满柱除非起兵谋逆,否则绝对没办法抵抗这位武力值爆表的女人的。 不过张覃没有给他思考如何应对的机会,继续说道:“而且李大人,你不要忘记了,若是阿失帖木儿从东面逃窜,他的必经之路就是你们建州三卫的地盘,如果不能把他们困在辽东,那你们建州三卫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李满柱顿时大惊,立刻惊呼道:“若真是这样,那我就要立刻带兵回去,不能让蒙古人杀了我的族人们。” “你敢!”张覃大怒。 第543章 你还想不想活着回到大明了? 是的,大捷! 这是明军第二次取得彻底围歼一支完整蒙古军队的大捷。 靖远伯王骥很兴奋,非常兴奋。 说实话,这场仗是朱祁钰登基之后对也先取得的第二场大捷,虽然和上一场全歼五万人的大同大捷比起来逊色了一些,但也是极为难得的,有石亨这个例子在,他王骥靖远伯的爵位很有可能会升为靖远侯了。 要知道,他王骥是如今朝廷中唯一一个以军功封爵的文臣,再加上这份军功,政务院的王直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推自己一把的,这也是证明文臣在统军方面并不弱于武勋,皇帝可以放心大胆地将朝廷军务也交到文臣手中了。 王骥也不废话,当即便提笔挥毫,写了一封花团锦簇的奏疏,保举敢勇营总兵崔福为左都督,派人快马送回京师报功,然后对剩下三营的总兵吩咐,立刻出兵与也先开战,若是能立下什么功劳,再拿下一万首级,他王骥也会像之前那样,保举他们升官的。 众将顿时精神振奋,开始出兵和也先对阵,在沈阳城外和蒙古大军鏖战起来。 王骥的奏疏自然很快便送到了京师,大都督府收到军报,立刻送进了皇宫之中,交给了正在逗娃的朱祁钰。 只是和王骥想的不太一样,朱祁钰只是看了一眼,便将奏疏放在了一边,没有再理会。 政务院的人听说了此事,马上联袂入宫求见,朱祁钰自然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而来的,并没有允许他们入宫,只是让人给他们带了句话。 战事未结,何必急于这一时半刻,报功之事也要等到也先退去之后再综合考虑,然后才能进行封赏。 这个答案让王直他们听得面面相觑,但是又无可奈何,只得找到唯一能接受皇帝召见的于谦说了此事,却被于谦以军政分离的理由拒绝了。 这样一来,王直等人再也没了办法,只得耐心下来慢慢等待,反正这份军功就摆在那里,又不能没了,只要王骥不遭遇什么大败,靖远侯这个爵位,王直他们是一定要给王骥争取下来的。 因为,最近安南的消息也传回来了,张軏领兵出击,已经打下了安南谅江路的多个城池,眼看着张軏也要封爵了。 时间拉回到五月,安南七源洲。 这时候的安南已经很热了,火辣辣的太阳努力炙烤着大地,烤得地面的水气升腾,远处的人影都开始扭曲,即便有茂密的树林也没有一丝凉意。 西宁侯世子宋诚一掌拍死一只趴在他脖子上吸血的蚊子,用力地擦了把汗,低声嘟囔着:“这破天气,才五月就热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陛下为何总是惦记这破地方。” 他是被朱祁钰丢到这个地方的。 自从安南使团回去之后,杨善的计策就开始执行了。 先是他被杨善弹劾只居丧期间狎妓,被皇帝无限期搁置继承西宁侯爵位,然后又用大明谈判的条件作为筹码,加上安南正使黎宜民的配合,成功得到了安南使团真正的主事人丁烈的信任。 后来又有都察院的监察御史打配合,弹劾他私通藩国,暗中将大明的底限泄露给安南使团,罪不容恕,朱祁钰顺势便将他堂堂西宁侯世子宋诚丢到了广西这面,言称这是给他的最后机会,如果不能在张軏麾下证明自己没有私通藩国,那西宁侯这个爵位就只能传到他爹宋杰这一代了,即便是他的弟弟宋让都不要去想继承西宁侯的爵位。 这个处罚一下来,宋诚当即变成人嫌狗厌的存在,即便是他离开京师南下的时候,西宁侯府的亲人都没出来送他,毕竟在不知内情的人眼里,都是因为他的行为,才让西宁侯这个爵位摇摇欲坠的,没人会可怜一个败家子。 于是,就在安南使团南下归国没多久,宋诚也启程南下,去广西那里找张軏去了。 对于当时的过程,宋诚记得很清楚。 当时他见到张軏的那一刻,他就看到张軏阴沉着脸对他教训道:“宋远至,你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敢私通藩国,还将朝廷的谈判条件泄露给了安南那群猴子。” “你是不是玩女人玩傻了,黄汤灌的太多了,真以为你爹死了,没人管你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本将军在这里和安南人鏖战这么久,好不容易打出点功劳,你把朝廷的条件泄露出去,本将军的功劳怎么办?原本十分的功劳就因为你,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六分。” “你泄露朝廷条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落到本将军手里?” “好了,本将军也不和你废话,先来十棍杀威棒再说。” 宋诚顿时就惊了,连忙道:“大人且慢,末将有话说。” “末将?”张軏冷笑道:“你一个戴罪立功之人,有什么资格在本将军面前自称末将?” “且不要再废话了,有什么话,先吃完十棍杀威棒再来和本将军说。” “来人,拖出去打十军棍。” 于是,宋诚就拖着疲惫的身体活生生挨了十军棍。 等他拖着已经被打出血的屁股回到张軏帐中的时候,却发现张軏正在自娱自乐地喝着酒,不禁气不打一处来,等张軏的亲卫出去,帐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宋诚立刻就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和盘托出。 宋诚歪着身子说道:“大人,其实小人此番前来,是为了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 张軏淡淡道:“我知道啊,你不就是要证明自己没有私通藩国吗?” “不是,不是这个任务。”宋诚当即说道:“小人此番前来,是因为安南的谅山王......” “是因为谅山王黎宜民对如今的安南朝廷不满,想要推翻如今的安南皇帝黎邦基,杀了掌握朝政的阮太后替他母亲报仇,你的任务是去潜伏到他的身边,协助他完成此事的,对吧?” 张軏仍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不过他说出的话却让宋诚大惊。 宋诚不由得怒道:“既然大人知道我的任务,为何还要让人打我这十军棍?” 张軏突然露出一个笑容,反问道:“怎么?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想不明白吗?” 然后还得意地喝了一口酒。 “我想不明白?”宋诚一愣,旋即怒道:“还能是什么原因,不就是当初我和二爷抢过妓子,你知道了看我不顺眼么?” 张軏刚刚喝到嘴里的酒顿时就喷了出来,惊讶道:“你和我二哥抢过妓子?” 宋诚又是一愣,问道:“难道不是这件事儿?” 张軏不禁失声笑了出来,说道:“宋远至啊宋远至,本将军怎么说也是统率过十多万大军的将领,哪里只会有这么一点胸襟。” “那是因为什么?”宋诚问道。 张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着问道:“有阵子没收到京师的消息了,安南这面也是无聊,你先和我说说,你是怎么和我二哥抢妓子的?” 宋诚有些尴尬,片刻之后才回答道:“也没怎么抢,就是四月在翠红楼请客的时候遇到了二爷,当时和二爷抢怡翠姑娘而已。” “我二哥还真是有兴致啊。”张軏笑了一句,继续问道:“那谁赢了?” 宋诚立刻自豪道:“当然是我赢了,毕竟二爷没有我年轻嘛。” “不错,不错。”张軏笑得很是开心,最后却突然问道:“所以你就因为居丧期间狎妓被陛下处罚了?” 宋诚顿时委顿了下去,说道:“可不就是么,所以我才有机会和安南使团结交的机会嘛!” 张軏笑道:“所以陛下罚你充军,并没有什么错误了?” 宋诚连忙辩解道:“什么啊,这都是鸿胪寺卿杨大人的计策,当时他和黎宜民商量的时候我也是在场的。” 不过他这一紧张,立刻牵动了屁股上的伤口,顿时想起来最初的话题,问道:“不是,大人,刚才不是说你为什么要让人打我这十军棍吗?” 张軏笑着问道:“你想知道?” “我想知道。”宋诚点点头。 张軏这时候却是收敛起笑容,缓缓教训道:“宋远至啊,其实我打你这十军棍,都是为了你好啊!” “还是为了我好?”宋诚顿时不干了,立刻说道:“若是打我就是为了我好,那等我回去了,定要每日去找张懋,天天对他好。” 张懋就是张軏的侄子,如今的英国公,不过现在年纪还小,只有十三岁,虽然自幼学习武术,但是也完全不可能是宋诚这个成年人的对手。 张軏眉毛一横,出声训斥道:“你敢!” “宋远至,你不要不知好歹,我打你,是为了让你取得安南人更多的信任。” “大明罪囚发配从军,都是先打十棍子杀威棒的,我要是绕了你这顿棍子,难道安南人就不会去想为什么你这么特殊吗?” “说实话,以你现在这种做事的态度,过去之后就会被人发现是大明细作的,到时候你还想不想活着回到大明了?” 第544章 宋诚叛逃 张軏冷声教训道:“以你现在这种做事的态度,过去之后就会被人发现是大明细作的,到时候你还想不想活着回到大明了?” 宋诚不明白,直愣愣地看着张軏。 张軏的语气平缓了一些,缓缓说道:“你是西宁侯世子没错,但是你必须要记住一件事,你现在是罪囚,是被陛下发配到这里来赎罪的,既然是赎罪,那你就少不了要吃些苦头。” “我刚才也说了,你泄露朝廷机密,害得我的军功失色不少,以我的脾气,怎么会不好好收拾你一顿?” “所以说,刚才的十军棍只是个开始,你要吃的苦头还在后面呢。” “什么?还要吃苦头?”宋诚顿时不干了,连声辩解道:“我只是过去在黎宜民身边帮他,又不是去安南的升龙城,哪里需要让安南人这么相信。” “再说了,即便等我要去升龙城帮他篡位的时候,我也早已在所有人面前证明了我对大明的敌意,安南人不会再怀疑我心存不轨的。” 张軏摇头,反问道:“那你能保证,你去升龙城之前,就不会有安南人过来查探你吗?要知道,你可是大明西宁侯世子,对大明的军机可是了如指掌的,安南人怎么会不利用你来抵抗我的进攻呢?” “不要小看了安南人啊!” 宋诚顿时痿了。 张軏说的没错,这一年时间,安南从攻入大明境内劫掠报复,到现在被大明反攻回去,已经被张軏打得憋屈得不行,早就在想方设法击败张軏了。 奈何张軏的战略是稳扎稳打,他们拿张軏没什么办法,这才不得不派人向大明求和的,否则以安南人的傲慢,怎么可能做出如此低三下四的事情。 “那我想知道,我还要吃什么苦头?”宋诚认命了,出声问道。 张軏笑着说道:“也没什么,我会让你暂时充作奴仆,负责我的生活起居,例如吃饭、更衣等等,还有就是恭桶也要由你来负责倒掉和清洗。” 听到自己还要负责给张軏洗马桶,宋诚立刻哭丧着脸问道:“这是不是过了?” 张軏笑着摇摇头,说道:“没有,完全不过分,而且还不止这样。” “我的亲卫们也不会给你什么好脸色,他们会因为你的告密让我的军功失色而迁怒于你,时不时欺负你一下,打你一顿什么的,到时候你可要坚持住啊。” 宋诚怔住,他是完全没想到自己还有肉体上的惩罚,于是气愤问道:“那我可不可以还手?” “可以,当然可以,只要不动兵刃,你怎么还手都没有问题。”张軏笑着连连点头,然后提醒道:“但是我也要提前和你说一声,他们都是跟随本将军多年的沙场宿将,走南闯北杀出来的,你要是打不过他们,也不要来找本将军哭诉。” 宋诚顿时软了下来,对于这些征战多年的老兵痞们,他也是熟悉得不行,宋诚家毕竟是镇守甘肃的西宁侯府,府里面就有不少曾经跟过自己爷爷的退伍老兵,那群家伙平时看起来不显眼,但是真动起手来,他们的手可是黑着呢。 当初他就见到过一次,自己带着一个老兵出去玩,结果遇到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要和自己动手,但是那名老兵拦住了他,只是一招,就把他打得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后来听说那家伙肚子上连个拳头印子都没有,但就是疼得爬不起来,一直疼了整整三天,疼痛的感觉这才逐渐消了下去。 如果自己真的被张軏手底下的那群老兵痞收拾一顿,那自己肯定是非常惨的,毕竟他去安南卧底潜伏这种事情,肯定是不能让张軏的亲卫们知道的。 也不知道自己被他们收拾过之后,还能不能去安南完成自己的任务。 想到这里,宋诚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出声问道:“不是?大人,您这么处置我没有问题,但是您得告诉我,这么做有什么用处啊?” “这里可是您的中军大帐,我这么表演,演给谁看啊?” 张軏还是那副欠揍的笑容,笑着说道:“这还不简单?” “回头我挑一个安南人的俘虏出来,让你去砍了他,你把他带出营私自放了就好了,那人还能顺便让你去黎宜民那面的事情更合理一些。” 宋诚这次是彻底认命了,垂头丧气地道:“那好,那我在大营的这段时间,一切就听大人安排便是。” “这就对了嘛!”张軏笑了笑,说道:“而且等你过去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份最近的舆图,上面会标记出这段时间的排兵布阵,到时候你一起带过去,就算是你的投名状了。” “那敢情好。”宋诚也是笑道。 有了这份舆图,相信安南人绝对不会再怀疑自己了。 不过宋诚接着问道:“但是这份舆图送给安南人,您这面怎么办?就不怕安南人偷袭吗?” 张軏笑着回答道:“这有什么好怕的,反正等你叛逃过去了,我就会以抓捕你的名义开始进攻,到时候这份舆图还有个屁用啊!” 原来如此。 宋诚一拍脑门,连声说道:“糊涂了,糊涂了。” “还有问题吗?”张軏问道:“如果还有问题,那我这次就全都给你解答了,然后从你走出大帐开始到你叛逃去安南的这段时间里,就尽量少和我说话吧。” 宋诚点点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没有问题了,可以回去养伤了吗?” 张軏却是摇摇头,向着帐内一指,说道:“不行,你得先去把我昨日用过的恭桶刷干净。” “啊?”宋诚欲哭无泪。 就这样,宋诚开始了一段苦逼的生活。 每天天没亮就要起来,为张軏张大都督清洗衣物,洗刷甲胄,甚至他的臭袜子自己都要洗,时不时还得被张軏的亲卫踹上两脚,抽几个大耳光。 他也不是没反抗过,但是毫无意外地失败了,躺在自己的小帐篷里缓了整整两个时辰,为此还耽搁了晚饭,饿了整整一夜。 好在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张軏便从自己的俘虏里挑出了一个黎宜民的人,让宋诚找个地方杀掉,理由是这几天都下雨,张大都督感觉憋闷,杀一个人出出气。 宋诚就借着这个机会将人放了,还特意让他给谅山王黎宜民带个话,就说他宋诚已经有些受不了了,需要去安南求一条生路。 这边黎宜民收到消息,立刻就知道行动已经启动了,马上去前线找了安南人的主帅黎察,告诉他大明边军中有人要投靠大越国,要求他跟着自己一起去接收那个大明的叛徒,并且带上一千兵马护卫行程。 “不行。”大越国大军统帅黎察不想搭理这件事儿,对面张軏带给他的压力已经够大了,他可不想没事找事。 黎宜民却是不想放弃,劝道:“将军,此事哪里不行了?” “哪里都不行。”黎察没好气地道:“不仅我这面走不开,而且也没有那一千兵马,我这里想要调出一百兵马都不可能。” 黎宜民劝道:“但是这次这个人是真的很重要,本王必须要将他带回来,或许他还有办法可以协助将军击败大明。” 黎察仍旧是那副表情,继续摇头道:“再重要也不行。” “就连大明西宁侯世子宋诚要投靠咱们,你也可以无动于衷的吗?”黎宜民也果断反驳道。 “谁?”黎察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黎宜民只得重复道:“大明西宁侯世子宋诚。” “你说的可是真的?”对于这个答案,黎察是真的有些不敢相信。 那可是大明的勋贵啊! 西宁侯这个封号可是侯爵啊,西宁侯世子就是这个侯爵爵位的第一继承人,还要西宁侯死了,那西宁侯这个爵位就是他的了,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黎宜民见四周无人,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有一件事,眼下还是保密之事,不过因为涉及到了这位西宁侯世子,所以我就和将军说说吧。” “今年我和廷上侯丁烈去大明入贡求和,结果大明开出了极其侮辱人的要求,还是这位西宁侯世子偷偷将大明的底限透露给我们,这才最终达成了现在的结果,所以他为我安南出力甚大。”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大明的勋贵不是都忠于大明的吗?”黎察还是对此有很大的怀疑。 但是黎宜民却是解开了他的疑惑:“因为西宁侯死了,原本应该继承爵位的宋诚因为在居丧期间狎妓被人告发,所以他继承西宁侯爵位这件事情被无限期搁置,我也是趁机请他喝了几次酒,关系处得很不错,他为了感谢我,这才将大明的底线偷偷告诉我的。” “但我还是感觉有些奇怪,他没理由这么做的啊!”黎察仍旧摇头道。 见黎察还是有些不相信,黎宜民继续说道:“而且从某种角度说来,这个宋诚,还能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第545章 终于说动黎察了 “我的救命恩人?”黎察奇怪道:“我又没见过他,哪里谈得上什么救命恩人啊?” 黎宜民微笑着回答道:“您一直在前线带兵,其实这事儿本不应该告诉您的,不过事情已经完结,所以和您说说也无妨。” “这次我和丁大人一起去大明求和,大明提出的条件里就有一条,要求咱们把主战派的大臣全部交出去,尤其是在前线统兵的大将,必须活着交给大明处置。” “好在最后就是这个宋诚偷到了大明的底线,转头告诉了我,所以我们才坚持到底,没有同意这一条,否则以廷上侯的想法,只要是能够求和成功,即便是把您交出去也没什么的。” 黎察大惊,惊呼道:“当时廷上侯真的这么说了?” 他虽然和丁烈不对付,但毕竟还是和太祖黎利一起打天下的战友,他还真没想到丁烈为了求和,居然同意牺牲掉自己。 黎宜民点点头,说道:“其实关于这件事儿,我也理解当时廷上侯的想法。” “您在这里和大明鏖战了这么久,应当知道大明的国力有多强盛,人口有多少,他们死掉十万人,马上就可以再征调十万人,即便是这十万人一样被您击败,那对大明来说也是无伤大雅的,当初他们败给了蒙古人,一战损失三十万大军,但是一个月之后,他们又在大明京师聚集起了二十万大军,还成功抵挡住了蒙古人的进攻,甚至他们当时还有二十万援军在来的路上。” “但是咱们大越呢?如果您手里的这二十多万兵马全都丢在了这里,那咱们再想征调起二十万大军,恐怕都是不可能的。” “而且您也知道,自从大明反攻进了咱们大越国,七源、文兰、禄平等州损失有多大,您不是不知道,国内可以征调的男子几乎全都征调了,再打下去,咱们大越国就没有多少男丁了。” 黎察点点头。 对于这一点,他黎察是深有体会的。 如今他手底下的人就有老有少,就差把当年跟着太祖打天下的那群老卒们征召过来了,不过这只是句笑话而已,那群老家伙不少已经死了,就算是还活着的,也都五六十岁了,哪里还有力气舞得动刀枪,刀枪舞他们还差不多。 “所以,廷上侯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您也知道,占城那面才是咱们的死敌,去年您被大明打回国内的时候,占城那面就开始准备报复了,如今正在南疆和咱们对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打过来,到时候咱们大越腹背受敌,下场您是可以想象出来的。” “好在这个宋诚将大明的底线告诉了我和廷上侯,廷上侯这才改了主意,决定坚持到底,没有退让一步。” 其实这些都是黎宜民在胡说八道,当时廷上侯丁烈压根就没有考虑过把主战派大臣交出去,不说什么战友情谊,单是大越国内主战派的头头,就绝对不可能交出去,毕竟这个人是如今大越国的后宫之主阮氏英阮太后,丁烈即便再想和大明讲和,也没办法把大越国现任国母交出去不是。 再说了,黎宜民是打算这次就把黎察干掉的,他一个死人,即便是怀疑了,想找丁烈对质也没可能,只能等丁烈也下去陪他的时候再问问了。 当然,如果这次没能干掉黎察,其实影响也不大,毕竟那时候自己的谋划对于黎察来说也是暴露了的,到时候自己肯定是要逃到大明去的,即便黎察知道了也无所谓。 “这么说来,这个宋诚肯定是要救的了?”黎察还是感觉有些不对劲。 如今大越朝廷刚刚和大明讲和,结果就要从明军手中救出一个大明的叛臣,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万一惹怒了大明,大明皇帝一声令下,战事肯定是要重启的,朝廷上下定然不愿意看到这个结果。 黎宜民见他开始动摇,立刻说道:“对,这个宋诚肯定是要救出来的。” “而且咱们并不需要和明军交战,只需要偷偷带人去约定的地方接应便是了,若是他自己不来,也怪不到咱们。” “那你为何要带一千兵马?这不是更引大明注意么?”黎察问道。 黎宜民立刻摆出一个无语的表情,说道:“这不是因为大明和咱们大越还没有正式停战吗?那群大明的土人有多烦人,您不可能不知道吧?” 听到黎宜民提起大明的那群土人,黎察顿时感觉到一阵头疼。 那群土人人数不算多,但却是明军之中最为难缠的那一群人。 他们熟悉这里的气候,对于这里的大山也并不陌生,再加上他们人少,因此他们的行踪往往神出鬼没,很难抓到他们的行迹。 而且他们对大越国的国人下手极为残忍,只要是打下一座城池,甚至一个村子,基本上都不会放过。占领地内但凡是个男人,不管多大他们都要杀光,超过四十岁的老妪也不会留下活口,剩下还能生孩子的女人则全部带走,如果带不走就全部杀掉,财货全部抢走,所过之处鸡犬不留,就连那些木头搭建的屋子都要一把火烧光。 所以现在在大越国和大明交界之处,他们大越国的城镇村落基本上都是空无一人的,只有在黎察和张軏对峙的地带,还能看到少数人没有离开,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家乡,剩下的全都逃去了升龙城。 黎察无力地点点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救出了他但是被大明发现了,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黎宜民还真没想过,想了想才回答道:“如果被大明发现了,那就将这个宋诚交出去。” “我不能为了他一个人,将咱们大越全都拖下水。” 黎察对于这个答案还算满意,点头答应道:“好,那回头我就派一千人马跟你过去,不过我这面实在是走不开,刚才你也说了,大明还没有和咱们大越正式停战,我不能轻易离开这里的。” 黎察不去,黎宜民哪里肯答应,立刻说道:“不行,黎将军你必须要和我一起去。” “为何?不就是去接应一个宋诚吗?难道你这个谅山王都不够资格了?”黎察立刻问道。 他实在是不想去,就像刚才他说的那样,如今大明还没有和大越国正式停战,中军这里离不开他。 黎宜民连忙摇头,说道:“这就不是身份的事儿,而是黎将军你必须要去,不去不行。” “为什么啊!你得先和我说清楚,否则我是绝对不可能抛下大军过去的。”黎察立刻拒绝道。 “因为据那个逃回来的人说,这个宋诚手里有大明最近的舆图,他还能拿出一个击败张軏收复失地的方法。”黎宜民放低声音回答道。 “你说什么?”黎察顿时惊讶了。 舆图这玩意可是军中重器,除非领兵将领,一般人是看不到的,这个宋诚居然能搞到,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黎宜民只得再次回答了一遍。 黎察立刻有些兴奋了起来,如果这个宋诚真的能拿出击败张軏收复失地的方法,那的确是值得一救的。 因为大明的统军之将张軏,已经成为了他的心病。 当初他率领大军杀入大明的时候,一路上攻城拔寨,过关斩将,所向披靡,半个广西都被他打了下来,兵锋直指广西的核心桂林府,只要将桂林府打下来,可以说大明的广西将全部沦陷。 不过就在他踌躇满志的时候,大明派来了张軏和振威营。 原本他还以为这个张軏像其他广西将领一样无用的时候,张軏在桂林府给了他狠狠的一击。 这一仗下来,他黎察遭遇了平生前所未有的一次惨败,主力大军一战便损失三万人,被张軏派人追杀了整整五十里,一直到大明的柳州府才将自己的兵卒稳定下来。 后面的事情就是一路战,一路退,不论他用什么办法,偷袭、埋伏、正面迎战,各种各样的战法他都用过了,但是张軏就是稳扎稳打,逼得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不得不选择继续退下去,直到大越国内。 所以,即便后面张軏停止了推进,只是在被他占领的几座城池慢慢和黎察打消耗,但是占据了地利优势的黎察,仍旧是拿张軏没有任何办法。 现在听说有能够击败张軏的方法,黎察怎么可能愿意放过。 黎察直接问道:“那逃回来的人可曾说了具体是什么方法吗?” 黎宜民立刻摇头道:“没有,他在山里奔逃了整整一夜,见到我的时候只说了时间地点和宋诚向他说的话,然后就气绝身亡了。” “不过我猜测,他也不可能知道宋诚的方法是什么,毕竟这是宋诚手里的重要筹码,我估计他在安全之前是不可能交出去的。” 好吧,黎察不禁暗暗叹气,看来自己是一定要去一趟了,否则即便宋诚说了,黎宜民这位谅山王也不一定能听得懂,还是自己去比较稳妥些。 第546章 宋诚叛国 几天之后,宋诚按照和黎宜民说好的时间地点来到一片密林中的空地上。 这里是两军交界之处,十里之内空无人烟,没有什么城寨和村落。 他选择这里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这里是最适合伏击敌人的地方,空地周围都是密林,埋伏下五千兵马毫无问题。 这是杨善计谋中的第一个关键步骤,他们必须要将黎察杀死在这个地方,方便黎宜民和宋诚逃回去拿到兵权。 如果黎察不死,那后面的步骤就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不过宋诚并没有直接出现在空地上等着,而是躲在密林之中,静静地等待着鱼儿上钩。 午时左右,黎宜民和黎察带着一千人马,鬼鬼祟祟地从南面的密林之中冒了出来,在空地中形成阵列,等着宋诚出现。 不过这时候的太阳有些烈,炙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晒得安南人有些昏昏欲睡,虽然他们已经熟悉了这种阳光,但是毕竟是午时,又是安南比较舒服的月份,这么干等着发困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一群人等了一会儿,黎察不悦道:“谅山王,这个宋诚是不是不来了?约的是午时出现,结果到现在都没来。” 黎宜民也是被晒得有些困,打了个呵欠回答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肯定是要过来的。” “前天又有一个人逃了回来,说这个宋诚在明军那里过得并不愉快,甚至还有些为难。” “他一个堂堂西宁侯世子,居然被张軏罚去洗刷恭桶,还经常受到张軏手下亲兵的殴打,他也反击了几次,却不是那些亲兵的对手,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还得一瘸一拐地去洗刷恭桶,所以他绝对在明军那里待不下去的。” 听到这种八卦,黎察倒是来了兴致,出声问道:“你说他一个西宁侯世子,被张軏罚去洗刷恭桶?大明的爵位这么不值钱吗?勋贵之间一点面子都不给对方留啊。” 黎宜民笑着摇摇头道:“那倒不是,一般来说,大明的勋贵之间还是很客气的,不过谁让他是西宁侯世子呢!” “这话是怎么说的?难道有资格继承西宁侯爵位的世子还比不上一个没有爵位的将军吗?”黎察继续问道。 现在反正是打发时间,打听打听这个西宁侯世子宋诚的跟脚还是可以的。 黎宜民回答道:“其实主要是这次我与廷上侯去大明讲和成功,让张軏的军功失色不少,后来宋诚向我泄露大明谈判底线之事被人告发,发配广西充军,所以这才让张軏逮到机会迁怒于他,毕竟我和廷上侯是大越国的使臣,而大明负责谈判的鸿胪寺卿杨善是皇帝亲信,我们三人无论是谁,张軏都没办法出手,只能捡宋诚这个最好欺负的来拿捏了。” “大明还真有意思,一国的勋贵都被普通将军欺负成这样,其他勋贵却不出手相助,真的是......”黎察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们大越国内,勋贵才是最重要的,大家虽然也会内斗,但是一旦有宦官或者没有爵位的大臣想要欺负他们,他们都会暂时放下恩怨联手反击,毕竟他们最珍贵的就是自己的爵位,是绝对不能允许外人来欺负他们勋贵的,这样有损他们勋贵的颜面。 黎宜民这时候却是笑着说道:“黎将军有所不知,张軏其实也是勋贵中的一员,他大哥就是已经战死的大明英国公张辅。” “张辅?那个灭了胡朝的英国公张辅?”黎察惊讶问道。 对于张辅,他们可不是不熟悉,而是非常熟悉。 毕竟当初灭掉胡朝的时候张辅才只有四十岁,后来又屡屡镇压他们这些人,虽然黎察很讨厌张辅,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张辅这个人很厉害。 “对,就是那个张辅。”黎宜民点点头,说道:“据我所知,张軏是他的亲弟弟,英国公府现在就是以他为主,之前一直在云贵那面统兵,所以张軏欺辱宋诚,属于他们勋贵内部的事情,算不得欺负勋贵的。”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天底下哪一朝也没有普通将领可以欺辱勋贵的,这不是没了上下尊卑吗?”黎察笑着评价道。 黎宜民刚想接话,突然发现密林中有一道身影闪过,不过又等了一会儿,身影这才缓缓现出真身,正是打算叛逃出大明的西宁侯世子宋诚。 宋诚这会儿表现得很是狼狈,身上只是穿着一件短打扮布衫,肚子的位置上还有一个清晰的脚印,手里拎着一个小包裹,满是警惕地从密林中走了出来。 来到黎宜民面前,黎宜民还没有说话介绍一下,宋诚这时候却是皱眉道:“王爷,不是说好了只能您自己一个人来吗,怎么多出来这么多人?” “远至兄。”黎宜民倒是不生气,而是先打了个招呼,这才解释道:“这不是你们明军占据主动吗?若是我不多带点人来,能不能按时走到这里还不知道呢!” “他是谁?”宋诚对着站在一旁的黎察努了努嘴,但是戒备之色却不减半分。 黎宜民笑着介绍道:“哦,他啊,这位是我大越国与你们大明开战的统帅黎察黎将军,他听说你要过来,所以特意抛下手头上的事情赶了过来,想要亲自迎接你这位西宁侯。” 黎察对于黎宜民的介绍也很是满意,话语中充分体现出自己对宋诚的重视,笑着打招呼道:“宋侯爷,本官是大越国的黎察,很荣幸今日能够见到你。” 不过宋诚的脸色却是一黯,低声说道:“什么侯爷,我都已经叛出大明了,今后大明就再也没有什么西宁侯了。” 黎宜民连忙宽慰道:“哎,远至兄,这是什么话,你既然已经打算加入我大越国,又懂带兵,回头为我大越国征战,再来个马上封侯又有什么难的,到时候我替你向我朝陛下说句话,封你个大越国的西宁侯也不是什么难事嘛。” 宋诚的脸色仍旧不好,看着黎宜民说道:“既然我决定加入大越国,成为陛下的臣子,那么为大越国征战就是分内之事,定当责无旁贷,但是我有一个要求,希望谅山王能够提前答应下来。” “什么事儿?你说。只要不让我太过为难,以咱们两人的交情,我必会全力以赴替你做到。”黎宜民立刻说道。 宋诚摇摇头,说道:“倒不是什么让你为难之事,只是我不希望我面对的敌人是大明,所以不要让我带兵与大明交战就行。” 黎宜民顿时就笑出声来,大包大揽地道:“就这事儿啊!没问题,我替我朝陛下答应了。” 不过这时候黎察却是眯起了眼睛问道:“宋侯爷......” 宋诚立刻出声打断道:“不要叫我侯爷。” 黎察一愣,旋即点点头,继续问道:“宋兄,既然大明如此对你,你为何还不愿意和大明交战呢?” 宋诚缓缓回答道:“因为对不起我西宁侯府的是大明皇帝,不是大明勋贵。” “如今大明皇帝还年轻,正在提拔年轻勋贵,那些人几乎都是和我从小玩到大的玩伴,我不忍心和他们刀兵相见。” “原来如此。”黎察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对着宋诚问道:“宋兄,谅山王曾经和我说过,你投过来的时候会带上明军最近一段时间兵力布置的舆图,还有击败大明张都督的方法,能否现在告知我呢?” 宋诚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黎宜民,问道:“谅山王,黎将军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害怕我不交出来吗?”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黎宜民赶忙打圆场道:“黎将军只是一直在忧心前线战事,心中有些着急罢了,并没有其他意思。” 说完还偷偷碰了碰身旁的黎察。 黎察这才反应过来,配合着说道:“对,本官只是忧心前线战事,毕竟你们大明的张都督能力很强,本官与他对战之时,基本上就没有占到过什么便宜,听你说有战胜他的方法,所以才着急想要听听的。” 宋诚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说道:“这话倒是没错,毕竟张都督也是指挥过十几万大军和也先开战的人,而且也先派出数万骑兵偷袭都没有搅乱他的布置,带兵之能也就只逊色于武清侯石亨了。” “石亨?”听到这个名字,黎察感觉很是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黎宜民这时候小声提醒道:“就是两年前在大明的大同城全歼五万蒙古大军,连蒙古人的主帅赛罕王都战败身死,如今威震漠北草原的武清侯石亨。 “好了,不说废话了。”宋诚打断了石亨这个话题,从怀中摸出一块折叠好布匹递给黎察,说道:“黎将军不必担心,既然我答应了将舆图带给你们,我就绝对不会反悔。” 黎察接过布匹,摊开来仔细观看,见果真是宋诚所说的舆图,便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宋兄果真言而有信,这舆图我就收下了,剩下的事情回去再说。” 第547章 黎察中伏 黎察很高兴,接过宋诚递过来的舆图,说道:“宋兄果真言而有信,这舆图我就收下了,剩下的事情回去再说。” 然后对着身后的人喊道:“都起来,咱们该撤了。” 一众安南人纷纷起身,排好队列准备撤离。 他们在这里也不舒服,大太阳地底下晒了半天,要不是黎察是他们的大将军,威望甚高,他们早就躲到树林里遮阳避暑去了。 黎察在这里也一直不舒服,太阳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他一直有种被人偷窥的感觉,虽然他也派人过去查探过,实际上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只是心里的这种感觉却是愈发强烈起来。 既然已经接到了宋诚,那他就没必要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赶紧回去才是正经的。 宋诚也是点头说道:“好,那咱们就赶紧离开。” “我在明军那面是伺候张軏的,那老家伙能吃能拉,可是把我祸害完了,我还是昨晚趁着他休息的时候才偷偷溜出来的,估计他应该已经发现了,肯定要派人来找我的。” “这阵子可真的是苦了你了。”黎宜民同情地拍了拍宋诚的胳膊,他知道,宋诚要过来潜伏,那在明军的时候,戏份肯定是要做足的,张軏绝对不会对他心慈手软,手下留情,该刷马桶的时候肯定会让他刷马桶。 “好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等回去之后,有的是功夫让你们许久。”黎察擦了把汗,催促道。 二人点点头,跟着黎察离开。 不过宋诚刚刚抬脚,却是脚下突然一软,整个人直接倒了下去,连带着身边的黎宜民也被拉倒在地,黎察听到响动,扭头问道:“宋兄这是怎么了?” 宋诚无力地回答道:“不满黎将军,我昨晚溜出来的时候粒米未进,到现在水都没喝一口,听说你们这面的河水比较危险,随意喝的话很容易生病,所以现在有些脚软了。” 黎察无语,不过他也知道宋诚说的没错,他们安南这面的河水里说不准有什么东西,水蛭、蚂蟥,许多对人有危害的玩意都生活在河流附近,一不小心就会中招,宋诚以前一直在大明京师里生活的人,不敢喝水也属正常。 黎察直起身子,对着身边的亲卫道:“拿一筒水过来。” 亲卫领命,从腰间拿下一个竹筒递给黎察,不过他还没有将竹筒交到黎察手里的时候,整个人突然一滞,随即便倒了下去。 然后,黎察就发现他的身上插着一根箭矢。 紧接着,随着一阵弓弦震动的响声传来,从他们退路方向的密林之中猛地飞出一片箭雨,狠狠地钉在跟着他一起来的安南士卒身上。 黎察瞬间明白过来,大吼道:“敌袭!列阵!” 剩下的安南士卒立刻组成了一个圆阵,不少人都举起了藤牌,时刻防御着敌人的攻击。 紧接着,一片又一片的箭雨从密林中飞出,不少安南士卒都被射伤,哀嚎着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黎察扭头看向还趴在地上的宋诚,大怒道:“你敢算计我!” 宋诚这时候却是摆出一副懵懂的表情,脸色惨白地叫道:“不是我。” 很明显,黎察是在怀疑这次埋伏是宋诚设下的,而宋诚的辩解却是在告诉他,这事儿不是他干的。 黎察抽出刀,指着还在飞出箭矢的密林喊道:“不是你还能是谁?在这里接应你这件事儿,只有我和谅山王知道,难道是谅山王和本将军将事情透露出去,让明军在这里埋伏我们的吗?” “真的不是我。”宋诚脸色愈发惨白,双腿不住地打颤,想要爬起来,却怎么也做不到,拼命叫道:“若是我要埋伏你们,何至于亲自过来,在你们刚到这里的时候就动手了。啊!” 宋诚刚说完话,便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再次扑倒在了地上。 黎察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支明军的箭矢射中了他,就插在他的胳膊上,几个呼吸间便湿透了他的衣服。 不过黎察还是不相信他,厉声问道:“那你自己说,这些明军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诚咬着牙,用力将箭矢掰断,喘着粗气回答道:“黎将军,这些人应该是张軏派来追捕我的人,估计数量也不会太多,咱们还是尽快杀出去比较好,否则一旦明军真的围了上来,那咱们就真的插翅难逃了。” 黎察恶狠狠地盯着宋诚,半晌才道:“好,宋诚,我就信你这一次。” 然后转过身,举起刀大喊道:“诸位将士,汉狗奸诈,在这里埋伏咱们,但是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大家跟着本将军杀出一条血路啊!” 说完便转身冲了出去,完全不在意宋诚和黎宜民的死活了。 黎宜民费力地扶起了一直在咬牙喘气的宋诚,看看身边无人,低声问道:“远至,你们大明这也太狠了吧?” 宋诚抬起面无血色的脸看向黎宜民,也是低声说道:“我哪知道张軏居然真的对我下手啊,早知道我就不接这个事儿了。” 黎宜民笑笑,低声说道:“那怎么能行,你可是我未来一段时间最重要的臂助呢。” 宋诚看了看已经快要冲进密林的黎察,说道:“别废话了,赶紧跟我来,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绕过这片埋伏。” 说完便向着密林东边走去。 黎宜民赶紧跟上,不过还是面带担忧地问道:“那黎察怎么办?他若是没死,后面的计划可就没办法施行了。” 听黎宜民这么说,宋诚不由得停住脚步,深深思考了一下才道:“你说的对,咱们暂时还不能溜走,得确保黎察真的战死在这里,顺便你还能带着剩下的人回去,让他们帮你证明黎察战死不是你的错,方便你接手军队的指挥权。” 然后二人便向着黎察突围的方向走去。 这边的黎察已经冲到了密林边缘,这时候的他才看清楚,密林中有不少明军,身上披着块绿布,正拿着弩向自己不停射击。 黎察不禁有些奇怪,如果是抓捕宋诚,那这些人也未免太多了一些吧,而且还带着弩箭,这是抓捕人用的东西吗? 黎察愈发怀疑起来,这场埋伏就是宋诚谋划的,不然明军不可能准备弩箭,他们不是应该拿着绳索和爪钩来抓人才对吗? 不过他回头一看,却发现宋诚还踉踉跄跄地跟在大军的后面,黎宜民扶着他,不住地跟他说着什么,只是现在离得有些远,再加上身边的喊杀声有些大,他现在听不到二人的对话。 只是这样一来,黎察就有些疑惑了,难道这场埋伏不是宋诚谋划的?不过不应该啊,不管从哪个角度来分析,这场埋伏肯定都和宋诚有关系,不然明军不会派出这么多人来抓他。 但是如果真的是宋诚谋划的,他肯定会趁着刚才的机会逃掉的,不然落到自己手里,他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再不济他也应该先抓住黎宜民做挡箭牌,为什么还要跟着自己呢? 黎察的大脑飞速运转,不过却是越想越糊涂,只得将宋诚暂时放在一边不去管他。 反正宋诚现在还跟着自己,又是手无寸铁,胳膊还受伤了,如果自己真的想动手砍了他,他也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不是。 不过黎察还没扭回头,却突然听到密林之中传出一声大喊,道:“列阵,阻敌。” 紧接着那些明军纷纷丢下手中的弩箭,从身旁捡起刀盾,快步冲出密林,在密林外面列成了军阵。 黎察见状,心中对于宋诚的怀疑再次升起,眼前的这种情况分明就是埋伏自己的架势,不然哪有追捕逃兵要穿着全套甲胄,带着刀盾的,不都是轻装简行,方便自己追击的吗? 不过明军却没有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刚刚列成阵势,便向着他们压来。 几乎是瞬间,双方便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安南还在冲锋的士卒撞在明军军阵上,几乎是瞬间便被阻拦了下来,他们手里只有刀枪,却没有几个人携带盾牌,刀枪砍在明军的甲胄盾牌上,基本上没有什么机会伤到对方,但是明军的长刀却可以轻松划破他们的布甲,狠狠地砍在他们的身上。 几乎是眨眼之间,安南人的攻势便停了下来,只不过因为身后同僚们冲锋的脚步还未停下来,前面的人不由自主地撞在了明军的刀盾上,惨叫声瞬间传遍了战场。 不过紧接着发生的一幕却让黎察目眦欲裂,只见密林之中突然冲出一队骑兵,顺着明军阵列的侧翼便杀了过来。 这下子可坏了。 安南人冲锋的势头瞬间停止,紧接着便如炸开锅一样大呼小叫地向着身后逃去。 他们虽然是安南的精锐,打过许多年仗,但是大家也都知道,这里是平地,在这里遇到骑兵,身上又没有什么甲胄,自己只有逃命的一条路可以走,如果被明军骑兵缠上,那大家的性命就都要丢在这里了。 第548章 对不起了,黎将军 安南人乱了,彻底乱了。 面对明军骑兵的突击,安南人即便再傻,也知道自己肯定是败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逃到没有明军的方向,然后尽量钻进密林中,借着茂密的树木从明军骑兵中逃得生天。 不过黎察却没有这么想,因为他知道,这里是空地,并没有什么树木遮挡,现在逃跑的话,他们这些人肯定是跑不过明军骑兵的,所以必须要想个其他的办法脱险才行。 黎察脱下外衣丢到地上,向四周看了看,对着自己的几个亲卫说道:“跟我来。” 然后便向北边的密林中冲去。 因为这时候绝大多数人都是左右分开,向着东边和西边的密林里逃跑,期待用更短的路程尽早逃回去,而北边的密林却没有明军出现,看来明军是以为只要拦住自己的退路,就可以将自己这一千人马全都留在这里。 不过说实话,这一招的确好用,自己的人马已经被打散,现在完全没有了反抗的余地,只能任由明军砍杀,毕竟在之前的经历中,他们已经知道了明军这次杀过来,是不留俘虏的,即便要留俘虏,也是只留下可以生育的女人,对于他们这些男人,明军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黎察的速度很快,片刻之后便赶上了正在一瘸一拐逃跑的宋诚和黎宜民,看了二人一眼吩咐道:“带上他们。” 不过那个眼神却很是犀利,眼底深处还流露出一丝狠辣的味道。 亲卫领命,立刻架起宋诚,跟着黎察向密林中逃去。 宋诚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边挣扎着一边喊道:“黎将军,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黎宜民也是面色阴沉,一句话都不说,跟着黎察他们拼死逃命。 很快,几个人冲进了密林之中,回头望望,见明军还在追杀大部队,并没有搭理他们几个,这才松了口气。 黎察黑着脸,一边走一边问道:“宋诚,你解释解释吧,为什么张軏派人抓捕你,要带着全套的刀盾甲胄,还有骑兵配合?难道他和本将军打了整整一年时间,就不知道在我安南的密林之中,骑兵是追不上什么人的吗?” 宋诚仍旧被亲卫控制着,深吸一口气解释道:“这我怎么知道?可能是今早他发现舆图不见了,知道事关重大,所以才派人过来追捕的。” “本将军是在问你,抓捕你为什么要明军士卒带着全套刀盾甲胄,还派了这么多人?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今天若是不能给本将军一个合理的解释,本将军定要砍了你。”黎察大怒道。 宋诚的这种回答让他很不满。 今天是他跟随太祖黎利起兵以来遭遇过最为凶险的一战,不仅自己彻底落入了敌人的圈套之中,还连累了自己手底下那一千精兵,若不是看在宋诚还没有说出击败张軏方法的时候,他早就将这个宋诚砍了。 黎察的怒火明显是有些吓到了宋诚,宋诚不由得颤声答道:“黎将军,你想啊,我若是单纯逃跑,肯定不会拿他的舆图的,既然拿着军中舆图,那就只会投靠你,投靠大越。”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一定会怀疑黎将军你会派出兵马接应,所以他才派出大军来追杀我的啊,不然他怎么会如此大动干戈?” 黎察停住脚步,转过身看向宋诚,厉声问道:“这都是你的猜测,你能拿出什么证据来证明吗?” 宋诚露出一个苦笑,回答道:“黎将军,这我能拿出什么证据。” 然后歪头示意了一下,说道:“你怀里的舆图和这个箭伤可以证明吗?” 黎察摇摇头,说道:“不够,舆图我还不知道是真是假,需要回去对照一下才能确定,至于你的这个箭伤,也还不足以打消我对你的怀疑。” “我记得你们汉人有一个计策叫苦肉计,谁知道你是不是在用苦肉计欺骗我。” 宋诚叹了口气,说道:“既然黎将军不愿意相信我,那现在就杀了我吧。”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黎察想了想,将手中的刀提了起来,他实在是没办法保证今天的埋伏不是宋诚谋划的,除了宋诚的解释,剩下不管哪一个条件,都可以证明这件事儿和宋诚有关。 黎宜民见状,连忙出声劝阻道:“黎将军住手。” 黎察不由得看向了黎宜民。 黎宜民连忙解释道:“黎将军,这次过来接应他,是我要求你过来的,如果他有问题,那我是不是也有问题呢?” “而且你不要忘了,当初在大明谈判的时候,是他将大明的底线偷偷告诉我的,如果他真有问题,那大明岂不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吗?如果按照大明的要求谈成了,那你这条性命也要不明不白地丢在大明手里了,还有咱们大越,也要多付出近百万两银子的赔款啊!” 黎察这才想起来,黎宜民的确和自己说过,正是面前这个宋诚将大明的底线透露给了黎宜民,这才让他们坚持下去,最终打消了让安南交出自己的条件。 而且近百万两银子的赔款,安南损失了这笔钱,至少要穷困五年,这五年里一方面要面对大明的压力,另一方面还要应对死敌占城的进攻,他们安南很有可能会亡国的。 黎察不由得再次动摇了,想了想,决定道:“那就暂且放过你,若是你敢有任何举动,我不会再问什么问题,直接就会杀了你。” 宋诚无力地点点头。 “出发,向东走。”黎察收起刀,对着众人命令道。 “黎将军这是要去哪里啊?”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黎察抬眼望去,发现不远处的密林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队明军,人数约莫有上百人,为首的一人手里把玩这一柄长刀。 宋诚也看见了那人,立刻惊呼道:“张軏?” 张軏皱了皱眉头,带着人围了上来,出声训斥道:“宋诚,你小子即便是要投靠大越,上下尊卑还是要有的,谁给你的胆量对本帅直呼其名的!” 宋诚咬咬牙,没敢说话。 张軏也不在意他,而是看向了黎察,微笑着问道:“黎察黎将军?” 黎察点点头,说道:“正是本将军。” “久仰久仰。”张軏拱拱手,算是见礼。 黎察却是握住刀柄,满脸警惕地问道:“张大帅怎会出现在这里?” 张軏抬头示意了一下,说道:“还不是为了这小子过来的。” “你们大越不讲究啊,刚刚和我们大明求和,就偷偷摸摸地过来迎接我朝的逃兵,这是想继续打下去吗?” 黎察却是没有理睬他的话,而是问道:“既然是抓捕宋诚,为何要派这么多人过来,又是刀盾,又是甲胄,还有骑兵,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抓人的样子啊?” 张軏微笑道:“这就是我大明抓捕逃兵的架势,黎将军不满意的话,本帅还可以再多调一些兵马过来。” “那倒不必。”黎察的手仍旧没有离开刀柄,继续问道:“张大帅,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今日之事是我错了,张大帅可以开出条件,要如何才能放我等离开?” 张軏仍旧是那副微笑的表情,缓缓说道:“本帅是出来抓人的,自然要抓到人才肯撤兵。” 众人立刻明白了,张軏的条件很简单,那就是交出宋诚,剩下的人自然可以走。 黎察马上点头道:“没问题,我这就把人交给你。” 说完便示意亲卫将宋诚交出去。 亲卫领命,将宋诚架到双方之间,然后狠狠一推,宋诚踉跄几步,便倒在了张軏的脚下。 黎察问道:“张大帅可以让开道路了吧?” 不过张軏却没有任何动作,而是淡淡问道:“我的舆图呢?” 黎察这才想起来,宋诚刚才已经将舆图交给了自己,于是在怀里摸索了几下,将舆图也拿了出来,丢到了张軏的脚下。 他现在是弱势,对于张軏提出的条件必须严格执行,否则真的动起手来,自己肯定是逃不掉的。 黎察问道:“张大帅,你还有什么条件吗?” 张軏却是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长得怎么这么丑,还活着干什么?死了算了。” 黎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由得大怒道:“宋诚我都交给你了,舆图也还给你了,你为何说话不算话?” 张軏笑道:“本帅什么时候答应过要放你走的?” 黎察心中立刻明白了过来,张軏提了这么多条件,其实还是不想让自己离开,于是抽出刀说道:“既然张大帅要留下本将军的性命,那本将军怎么都要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和大帅一起下去了。” 张軏仍旧笑着说道:“我还真想知道,你能不能摸到我的身边来。” “那是肯定可以的。”黎察举起长刀指向张軏,作势便要扑上去,却是突然间感觉到背部一凉,一个刀尖从身前穿了出来。 黎察费力地看向身后,却看不到是什么人干的,只听到一个声音幽幽地道:“对不起了,黎将军。” 第549章 隐患清除 黎察费力地看向身后,却看不到是什么人干的,只听到一个声音幽幽地道:“对不起了,黎将军。” 听到声音,黎察这才知道,原来在自己背后捅刀子的人,居然是谅山王黎宜民。 黎察现在却是满脑子疑惑,他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谅山王黎宜民会杀自己? 按照常理来说,他可是大越国的宗室啊,虽然因为他母妃的原因被人废了太子之位,但是他也没有理由背叛大越国啊! 而且这次他和丁烈出使大明,也是据理力争,丝毫没有弱了大越国的气势,还结交了西宁侯世子宋诚,拿到了大明谈判的底线,从大明手中救下了不少人,丁烈回来也将这些事情全都说了出来,现在黎宜民的口碑在朝中很是不错,甚至都有人在议论,如果当年继位的是他黎宜民,那大越国是否还会和大明开战,是否会输到不得不求和的地步呢? 但是谁能想到,他居然会真正背叛大越国。 这么说来,之前他在大明的表现都是假的?大明肯放弃上百万两银子的利益,肯放弃追究自己这个在大明烧杀抢掠的人,那必然是有更大的图谋了?难道大明这次是要彻底灭掉大越国,重新建立他们的交趾布政司? 想到这里,黎察隐隐感觉自己是猜到了大明的阴谋,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什么,就被黎宜民从后面踹了一脚,长刀也顺势拔了出来,黎察无力,直接倒在了地上。 亲卫大惊,立刻汇集到了一起,围住了黎察,不让他再受到什么伤害,然后才抬起头寻找凶手的行踪。 不过这会儿黎宜民已经躲到了明军后面,踮起脚尖探头看着黎察,没办法,明军的身高比他高了许多,不踮起脚什么都看不到,他现在还得确保黎察能死透呢。 黎察从口中吐出一口血,费力问道:“谅山王,你......你为什么要......” 黎宜民这时候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说道:“抱歉了,黎察将军,我不得不这么做。” “大明皇帝答应了我,要帮助我报杀母之仇,宰了阮氏英那个贱货,所以你不得不死,不然我又怎么能接管你手中的兵马呢?” 黎察顿时眼睛一黑,整个昏死了过去。 “将军!将军!”亲卫队长抱着黎察,拼命喊叫。 黎宜民却是说道:“我说武棉,你家将军已经死了,你就不要在挣扎了,赶紧投降吧。” 武棉听到黎宜民的喊话,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他,说道:“谅山王,你这个背叛祖宗的混蛋,先祖是不会饶恕你的。” 说完便放下黎察的尸体,向着黎宜民扑了过来。 前排明军赶紧挡下他的攻击,将他逼退回去。 黎宜民躲在后面,一脸玩味地说道:“这里大明可是有上百人,就凭你们这十个人,凭什么还想要杀了我?要我说,你们还是赶紧投降吧,说不准张大帅高抬贵手,还能让你们送黎察将军的尸身回清化老家安葬呢!” 武棉盯着黎宜民,冷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可是谅山王,骗你们几个小小的亲卫干什么?有必要吗?”黎宜民立刻笑着说道。 武棉思考了一下,点点头道:“好,只要你保证可以放我们回去安葬将军的尸身,我们就放下武器投降。” 黎宜民立刻叫道:“我保证。” 武棉对着几个战友示意了一下,几人纷纷丢下了手中的刀枪,围着的明军上来,两人一组将他们彻底控制住,抽出绳子便开始捆绑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武棉挣扎了一下,明显不希望明军对自己捆绑。 黎宜民笑着说道:“你们既然已经是俘虏了,那怎能不捆绑起来?万一你们抢夺武器伤到什么人呢?” “我不会,他们也不会。”武棉继续挣扎,但是这时候明军已经将他们捆好,武棉实在挣扎不开,便说道:“我们现在只希望能带着将军的尸身回去安葬,绝对不会反抗的。” “但是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们呢?”黎宜民仍旧是笑着反问道。 武棉现在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跪在地上抬头问道:“那谅山王说怎么办?” “自然是让你们闭嘴了。”黎宜民还是笑着回答道,不过他的笑容已经变了,没有一丝和善的意思,反而只有阴狠。 “你要杀了我们?”武棉顿时惊讶道:“谅山王,你身为大越宗室,不能说话不算话。” 黎宜民这会儿彻底露出阴狠的神色,说道:“我即便是说话不算话那又如何?大明需要我,他们不会传出去,即便是传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而这里唯一能让国内相信的人就是你们几个,只要你们死了,国内就再也不会有人怀疑我杀了黎察。” “和这件事儿相比,欺骗一下你们几个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武棉顿时语滞。 是啊,和欺骗自己相比,肯定是黎宜民勾结大明,杀害黎察将军的罪名更大啊。 欺骗自己,以黎宜民谅山王的身份最多受到几句训斥,剩下就不会有再重的处罚了,但是勾结大明,谋害黎察的罪名一旦发出去,黎宜民别说谅山王这个王爵保不住,自己的性命也早晚都会不保的。 张軏这会儿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谅山王,你和他们废什么话,赶紧砍了,带着宋诚回去,这小子胳膊还流血呢。” 黎宜民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宋诚,循声看过去,果真发现宋诚的脸色已经发白,这个衣袖都已经湿透了,于是便立刻抽出刀,一刀一个将俘虏全都抹了脖子,就连已经死掉的黎察他都上去补了一刀。 这也不能怪他太过小心,万一黎察没死透,遇到一个什么人将消息带回去,那他黎宜民瞬间就会从英雄变成国贼,别提什么替母报仇,夺回帝位了,手底下的人不立刻砍了他都是他威望卓着了。 毕竟,不管在哪里,卖国贼都是最让人痛恨的存在。 至于他杀俘这件事,是黎宜民离开大明之前就已经定下来的。 围杀黎察的时候大明一定会抓到一些俘虏,这些俘虏也不能放了,养着还费粮食,所以一般都会杀掉。 不过杨善却要求黎宜民到时候需要亲手杀掉这些俘虏,算是给大明缴纳的投名状,以此断了他的退路。 黎宜民当时不知道是已经明白杨善的用意却完全不在乎,还是完全不理解杨善的用意,总之没有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宋诚刚开始还不明白,黎宜民已经写了书信交给皇帝,为什么还要缴纳投名状呢? 后来还是柳溥给出了解释。 黎宜民亲手杀掉俘虏,一方面向大明证明他的决心,另一方面则是会变成国贼,还是杀害同胞的国贼,这种事情一旦在安南暴露出来,那黎宜民在安南就不会有任何立锥之地,到时候只能按照杨善的计划一条路走到黑,否则他也会自身难保的。 宋诚这才恍然大悟,对于杨善很是佩服和敬畏。 没办法,这群文臣玩的太脏了,他宋诚实在是算计不过他们。 黎宜民杀完人,将手里的刀直接丢在一旁,走到张軏面前说道:“张大帅,人我已经杀完了,不知您是否带了伤药,我要给远至兄包扎一下伤口。” 宋诚在一旁费力地摇摇头,说道:“不必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这怎么能行?”黎宜民立刻劝阻道:“你已经流了这么多血,继续流下去,你未必能坚持到大营的。” 张軏这时候出口解释道:“谅山王,你还是赶紧带他回去吧,否则他就真的要流血流死了。” “你要知道,本将军手里的伤药都是我大明的,不是你们大越国用的,若是给他包扎了伤口,那岂不是在告诉你们大越国,这件事情有我们大明的阴谋在里面吗?” “那怎么办?”黎宜民立刻问道:“如果继续让他这么流血,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他流血流死吗?” 张軏想了想,说道:“这样,我这里会有一些俘虏,一会儿我就找个机会把他们放掉,然后你们两个在半路上遇到他们,有了他们,兴许就可以想办法医治宋诚了,顺便还能给你们作证呢。” “好,那就这么办。”黎宜民立刻答应了下来。 这年头安南军中是没有专门军医的,因为医者本就极为稀少,愿意在军中行医的医者更少,所以这年头绝大部分士卒都会一些简单的处理刀剑伤的手段,只要会合了他们,宋诚的伤口有很高的概率可以得到处理,宋诚这条小命也算是可以保住了。 “谅山王且稍等。”黎宜民扶着宋诚转身就要离开,却被张軏喊住。 黎宜民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张軏。 张軏笑了笑,指了指被黎宜民丢弃在地上的那把长刀,说道:“谅山王,你把那把长刀也带上吧,回头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和宋诚杀出来的,黎察为了保住你亲自断后,估计已经凶多吉少了。” 黎宜民愣了一下,返身捡起那把沾满安南人鲜血的长刀,扶着宋诚缓缓离开了。 第550章 偶遇?偶遇! 一个时辰之后,就在黎宜民和宋诚费力地穿行在林中小路上时,他们遇到了一群溃逃出来的安南士卒。 这群人的样子很狼狈,不仅手无寸铁,而且他们的双手都被反绑,好几个人还被一根绳子穿成了一串,见到黎宜民就在前面,他们连忙追上来叫道:“谅山王殿下,谅山王殿下,请稍等一下。” 黎宜民有些畏惧地扶着宋诚,另一只手握紧长刀指向那群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群人里面出来个领头的,回答道:“殿下,您不必害怕,小人名叫黄戎,乃是黎察将军麾下的老兵。” 黎宜民问道:“你们可是被汉人俘虏过?” 黄戎点点头,指着宋诚回答道:“对,方才黎察将军和您来这里接这个人,后来明军突然出现,大队就散了,我们一群人跑得太慢,直接就被汉人俘虏了。” “那你们这是怎么逃出来的?”黎宜民继续问道,不过戒备之色稍减。 黄戎回答道:“说来也巧,当时明军看守我们的人发现了一个单独的汉人,好像已经身负重伤了,他们抬着那个人离开,只留下一个人看守什么,好在那个人突然闹肚子,跑到林子里拉屎去了,那会儿没人看守,我们就一起逃出来了。” 黎宜民无语,这么简单的计策,这个黄戎居然没看出来,但凡不是个傻子就可以看出来吧! 正常来说,明军看守俘虏,至少也要维持在十比一的比例,即一名士卒可以看管十名被捆绑起来的敌军俘虏,黄戎他们几十号人,明军怎么可能只留下一个人单独看管?即便是有急事,那至少也要留下三人看管吧,一个人有内急要去处理一下,剩下的两人可以互为臂助,确保压制住几十个俘虏。 这个黄戎还是老兵呢,这么简单的计策都看不出来,黎宜民现在都不知道是该感觉到悲哀,还是感觉到庆幸呢? 不过黎宜民的脸上却仍旧保持着戒备的神色,对着黄戎问道:“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样?” 黄戎上前恭敬行了个礼,道:“我们想请您暂时作为首领,带我们回去。” 黎宜民立刻拒绝道:“不行,这怎么能行,我是谅山王,没有权力管你们啊!” 黄戎哪里肯放过他,立刻跪地哀求道:“殿下,您就行行好,带我们回去吧,否则我们可都要死在这里了啊。” 安南军法中有这么一条,将战死,余者护卫皆斩,说的就是,如果大军主将战死沙场,那他的亲卫和当时护卫他的兵马,都是要被斩首的。 黄戎作为跟随黎察出来的兵马,自然也要被计算在内。 现在黎察找不到了,但是他们却幸运地遇到了黎宜民,能护卫他回去,只要黎宜民说一声这是他的护卫,黄戎他们也就可以免死了。 对于这种主动投靠自己的人,黎宜民自然不会拒绝,立刻说道:“好,那你们就充作我的护卫吧,跟随我回去。”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黄戎连忙跪在地上磕头,身后一群人也都费力地跪下来一起磕头。 黎宜民的举动算是救了他们的性命,磕几个头表示一下感谢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黎宜民让黄戎不要动,反手用长刀割断捆绑他的绳子,然后把刀交给他,吩咐道:“黄戎,你去把他们的绳子都割开,然后派两个人去找点草药,给这位宋兄弟包扎一下。” 黄戎却是有些不愿意了,割开两个人之后便将事情交给其他人,转身看着宋诚说道:“殿下,咱们落到这个下场,全都是因为这个汉人引起的,您为什么还要救他啊?” 黎宜民黑下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怎么?你不愿意做我的护卫了?” 黄戎连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小人只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救他?” “这是你该问的事情吗?”黎宜民黑着脸训斥道。 见谅山王真的生气了,黄戎赶紧闭嘴,虽然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谅山王殿下非要救这个汉人,但是真的因为他惹怒了谅山王,这种傻事他才不会做呢,为了一个汉人而赔上自己一条性命,黄戎认为这是非常不值当的。 宋诚这时候虚弱地解释道:“这位兄弟,谅山王肯救我,是因为我曾经帮助他救下了你们朝廷中的许多大官,谅山王对我非常感激,所以才愿意出手相助的。” 黄戎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而是对着一个人示意了一下。 那人会意,转身钻进密林,没一会儿便出来了,手里抓着几根青草和一块树皮,回来之后将青草嚼碎,用力将断箭从宋诚的伤口拔出来,又将口中的青草敷在宋诚的箭伤上,将树皮盖上去,拿了一根绳子绑紧,然后点点头,转身找地方漱口去了。 黄戎对着黎宜民说道:“谅山王,这位宋先生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只要不化脓,那他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黎宜民点点头,吩咐道:“那好,那咱们立即出发,这里明军数量甚多,不是久留之地。” 黄戎惊讶,问道:“咱们不找找黎察黎将军了?” 黎宜民看着黄戎,叹了口气道:“不找了,这个时候黎将军估计已经罹难了。” 黄戎眨巴了下小眼睛,问道:“什么叫罹难?” 黎宜民一滞,宋诚在旁边替他解释道:“就是已经战死沙场,以身殉国了。” “其实谅山王一直沉浸在悲伤中,没来得及和你们说。” “刚才明军杀过来的时候,我们是跟着黎察黎将军逃命的,不过在林子里跑了没多久,我们就遭遇了一队明军,人数有上百人,而跟在黎察将军的只不过是十个人而已,在这种情况下,黎察将军不得不亲自带人阻截明军,为我们争取时间,我和谅山王这才侥幸逃了出来,最后遇到了你们。” “黎察将军死了?”黄戎有些震惊,不过旋即他便反应过来,问道:“黎察将军的尸身有没有带出来?” 宋诚摇摇头,缓缓说道:“并没有,我们离开的时候黎察将军还未战死,不过我们没走出多远,黎察将军那里的喊杀声便停了下来,我们也没敢回去看看,但是按照当时的情况猜测,黎察将军是已经战死了。” 黄戎想了想,问道:“黎察将军战死的地方在何处?” 宋诚费力地举起一根胳膊,说道:“大概在那个方向,需要走一个时辰。” 黄戎点点头,转向黎宜民说道:“殿下,小人希望回去救回黎察将军的尸身,还请殿下恩准。” 黎宜民缓缓问道:“你是想拿着黎察将军的尸身求赏?” “对。”黄戎立刻点点头。 这也是安南军中的规矩,如果哪个士卒可以带回战死将领的尸体,那就可以按照护卫将领记功,基本上都能升两级,成为军中的小头目,而且将领之家还会拿出银子来感谢那个士卒,可谓是既能升官又能发财,好处多多。 面对这种机会,黄戎自然不愿意轻易放过。 不过黎宜民略带担忧地说道:“但是你回去的话,路上很容易就会遇到明军,万一被他们抓住,你将我和宋兄的行踪透露出去,那我该怎么办?” “为了一具尸体让我们冒这么大的风险,这种事情我绝对不会答应的。” 黄戎连忙辩解道:“殿下,您可以放心,小人自幼就在这密林之中长大,对这林子熟悉得很,绝对不会让明军发现的。” “即便是明军发现了,我也可以说自己只是迷路了的,绝对不会向明军泄露您的行踪的。” “只是若是小人回不来,小人想请殿下可以代小人照顾一下妻女,给她们口饭吃就行。” 听黄戎这么说,黎宜民这才放下心来,点头问道:“你的妻女在何处?” 黄戎回答道:“小人其实就是殿下的治下子民,小人的妻女就住在谅山城外的板斗村里。” 这下子黎宜民有些惊讶了,出声问道:“你是我治下的子民?你见过我?” 黄戎脸上露出一个憨笑,回答道:“前几年您出行的时候,偶然间碰到过一次,那时候小人就记住您了。” 黎宜民点点头,问道:“既然你是我治下子民,那你为什么非要去找黎察将军的尸身呢?回头我把你调进我的护卫之中,你不是一样可以前途光明吗?” 黄戎却是坚持道:“殿下,不瞒您说,黎察将军也是对小人有恩的,所以小人才需要找回他的尸身。” 宋诚这时候也是出声劝道:“谅山王,你就不要再劝他了,他是要报恩,又不会冲动,而且黎察将军也是为了救我们而死的,能把他的尸身找回来安葬,也是对他的敬重。” 黎宜民这才松口,伸手拍了拍黄戎的肩膀,说道:“好,既然你坚持要去,那你就过去找找吧,带上两个人,也方便你搬运尸身。” 黄戎用感激的眼神看了看宋诚,然后对着黎宜民点点头,招呼上两个同伴,钻进林子便不见了。 第551章 谅山王回来了 黎宜民和宋诚是在第二天中午才回到安南大营之中的。 这时候的安南大营正设立在文州城里,更北面的广源州和七源州都已经被明军占领,因此这时候的文州城戒备甚严。 守门的卫兵看到远处过来一队衣衫褴褛的人,还以为又有安南百姓从明军的占领地逃出来了呢,结果等那群人走到近前才发现,居然是谅山王带队的。 此刻的谅山王看上去可是凄惨无比,衣服已经破了,鞋上沾满了尘土,身后跟着几十个更加破衣烂衫的安南士卒,中间还有人抬着个汉人打扮的家伙,面色惨白如纸,整个人都耷拉着脑袋。 守门的士兵看清楚是谅山王殿下之后,赶紧迎了上来,带着一群人走回了城主府,还贴心地找了一辆大车,让人拉着那个汉人。 等回到城主府,一群人立刻围了上来,纷纷问道:“殿下,黎将军呢?” “黎将军在哪里?我这里有紧急军情需要汇报。” “殿下,明军有所异动,需要黎将军调兵支援,不知黎将军如今在何处?” 黎宜民摆摆手,命令道:“本王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除非是明军打到了文州城,否则不管有什么事情,都等本王先吃过东西再说。” “还有,派人去找个医师过来,这个汉人务必要救醒他。”黎宜民刚要抬步进客厅,突然想起来什么,指着已经昏迷的宋诚说道。 “这是什么人?”一个将领出声问道。 黎宜民看了看他,回答道:“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必须要保住他的性命,如果他死了,那给他医治的医师也不用活着了。” 那名将领点点头,转身出去找医师去了。 既然谅山王都这么说了,那么这个人肯定是非常重要的,至于到现在还看不见踪影的黎察,其实并不是那么着急,毕竟明军现在只是异动,并没有真的动手呢。 剩下的一众将领陪着黎宜民吃完了饭,这才问道:“殿下,黎将军呢?” 黎宜民抬头看看众人,说道:“不瞒诸位,我与黎将军此番外出办事,偶然遇到了明军主帅正在搜捕一个人,我与黎将军猝不及防,被明军偷袭,大队被打散,黎将军为了保护我离开,亲自带人断后了。” 众人大惊,一名将领惊呼道:“那岂不是说,黎将军现在已经凶多吉少了?” 黎宜民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这个我不太清楚,毕竟我并没有亲眼看到黎将军被害,但是当时明军有上百人,而黎将军身边只有十名亲卫,我估计他很难逃出来了。” 另一名没有穿铠甲的将领出声问道:“我看您回来的时候还带了数十人,为何您没有返身回去救援?” 他的语气虽然平稳,但是怀疑的意思谁都听得出来。 黎宜民却是不慌,叹了口气说道:“那数十人,是我从明军手中逃出来之后许久才遇到的,而且他们也都是被明军俘虏过的,趁着明军不备才偷偷逃了出来,就连捆绑他们的绳子都是我给他们解开的呢,如何还能回去救援?” 没有穿铠甲的将领没有反驳,而是选择了沉默。 谅山王说的没毛病,明军的装备本来就比他们好,就连他们这些将领身上穿的装备都是从明军手里缴获的,而且大半都是明军士卒的装备,至于他们手底下的士卒,基本上就谈不上什么甲胄,不少人都是一身单衣出战,只有需要和明军生死肉搏的将士们才有甲胄可以穿,很明显,那群逃出来的士卒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甲胄,就连最基本的武器都没有,怎么去救援黎察? 而且按照谅山王说的,黎察只有十个人,面对上百的明军,那大概率是已经战死殉国了。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甘心,继续问道:“那黎察将军的尸身怎么办?难道就任由明军侮辱吗?” 黎宜民摇摇头,说道:“不知道。” “我已经派人去找了,看看能不能找到吧,若是能找到,他会把黎察将军的尸身带回来的。” “当然,我希望黎察将军还活着,他能把将军救回来。” 众人无语,都这个时候了,如果黎察还活着,怎么都会传消息过来,既然没有消息,那八成是回不来了。 一名抱着头盔的将领问道:“对了,殿下,您带回来的那个人是谁?” “那人啊。”黎宜民没有回答,而是对着刚才出去找医师的将领问道:“医师找到了吗?他怎么说?那人能不能救活?” 那名将领回答道:“医师找到了,也已经看过他了。” “医师说他其实并无大碍,只是伤口的药数量有点少而已,只要补上足够的伤药,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他为何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昏迷?”黎宜民松了口气,追问道。 那名将领有些尴尬,回答道:“他昏迷不是因为伤势,而是......因为饿的。” 黎宜民顿时也尴尬了。 他们昨天中午被明军袭击,携带的那点辎重自然全都丢了,要不然他黎宜民也不会饿成刚才那副德行,而宋诚为了从张軏那里逃出来,没有吃东西的时间只会更长,再加上一路上没怎么休息,还受了箭伤,昨晚才昏迷过去,已经是他的底子够好了,否则昨天中午就会昏过去。 抱着头盔的将领见宋诚没有什么大碍,于是再次问道:“殿下,此人到底是什么人啊,居然会让您如此重视?” 黎宜民叹了口气,直接给出了答案:“大明西宁侯世子宋诚宋远至。” “谁?西宁侯世子?”这个答案顿时让他惊呼出声,问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黎宜民叹道:“此事原本是机密事,本不该和你们说的,只是现在他已经过来了,那我就和你们说说吧,也免得你们总是疑神疑鬼的。” 众人立刻屏息聆听。 黎宜民一边回忆一边说道:“这位宋公子原本是西宁侯世子,在大明宫中值守,他的父亲西宁侯宋杰前阵子病逝,宋公子心中烦闷,便去了酒楼喝闷酒,以便抒发哀思。” “但是大明有个规矩,那就是官员居丧期间不得饮酒狎妓,他去喝酒这件事儿被大明文官遇到,便将此事给捅了出来。” “大明皇帝得知后大怒,狠狠训斥了他一顿,还将他继承西宁侯爵位之事无限期延后。” “不过是喝了顿酒水,后果居然会如此严重?”一名将领惊讶道,他们也是经常喝酒的人,即便是家里父母死了,出去喝闷酒大家也都能理解,但是这种事情在大明居然会直接影响到爵位的继承,这可让他们感到无比惊讶了。 黎宜民点点头,说道:“对,大明的规矩就是这样,他们称之为守孝,一般需要三年时间,在这三年里,他们不仅不能喝酒狎妓,就连对自家女人都不能做什么,若是在这三年里他的妻妾怀孕了,那就是不孝的大罪。” 众人都是大开眼界。 这也太过了吧,如果自己的长辈过世了,三年就不能碰女人,那岂不是说,自己要做三年的和尚?如果自己的双亲和爷爷奶奶每隔三年去世一位,那就要整整十二年不能碰女人,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黎宜民继续说道:“宋兄弟得知此事后,心中愤懑不已,但是下旨的是皇帝,他又做不了什么,只能偷偷再去喝酒,我也是偶然间遇到了他,所以才和他结交一番。” “那这和他来我大越国有何关系?”一名将领问道。 黎宜民突然露出一个笑容,说道:“你正好问到了关键之事。” “我与他结交之后,彼此以兄弟相称,那段时间我正在大明京师和廷上侯丁大人一起与大明谈判,宋兄弟知道之后,为了报复大明皇帝,便趁着值守皇宫的时候偷偷将大明谈判的底线透露了出来,有了他透露的底线,所以这才朝廷才能和大明成功求和。” “哪里成功了。”另一名将领没好气地吐槽道:“我听说朝廷需要赔偿给大明整整四百万两银子,上百万石粮食,还得将黎将军这种朝廷柱石罢官去职,就连边境百里之内都不能驻兵超过一千,这哪里算得上是成功,简直屈辱极了。” 黎宜民不悦,抬头看向他,问道:“那你可知道,当初大明提出的条件是什么吗?” 那名将领摇摇头,他一直在国内抵抗明军,哪里知道大明最开始的条件是什么。 黎宜民恶狠狠地看向他,说道:“赔偿我大越国占领毁坏的城池,总计六百万两,再加上每年十万两银子的岁币,粮食一共需要支付近两百万石,边境百里内不得驻军,城池不能有城墙,所有的关隘也要拆除。” 见众人都有些惊骇,黎宜民顿了一下,说出了最后也是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一条:“朝廷必须交出黎察将军,交出你们,交出朝廷中所有主战派大臣,而且必须活着交付,任由大明来肆意审判你们,侮辱你们,决定你们是死是活!” 第552章 黎宜民救回宋诚的理由 “朝廷必须交出黎察将军,交出你们,交出朝廷中所有主战派大臣,而且必须活着交付,任由大明来肆意审判你们,侮辱你们,决定你们是死是活!”黎宜民用一种极为阴沉的语气说道。 果真如他所料,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顿时大惊。 如果朝廷真的答应了大明这样的条件,那他们这些人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当然,也有人对此嗤之以鼻,朝廷最初的主战派就是如今掌握大越国朝政的皇太后阮氏英,如果真的要交人,那这位阮太后也逃不出去,不过阮氏英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条件,一切不过是黎宜民这个谅山王在危言耸听罢了。 黎宜民自然也发现了有人对自己的话有些不屑,不由得生气道:“怎么?我看在座的诸位之中还有人不相信?” “你们先想想,这次朝廷为什么要派我和廷上侯过去求和?咱们大越国和大明还能打得下去吗?” 众人不语。 大家都知道朝廷为什么要和大明求和,还不是打不下去了? 要知道,从去年开战之初,他们大越国就是主动进攻的,汉人善守,主动进攻的人伤亡必然会比较大。 而从那个张軏被派过来之后,他们大越国便再也没有存进,而是在桂林城外惨败,接着一路退一路败,一直退到了现在的文州城,将更北面的广源州和七源州全都丢掉了,而且张軏占据了主动却不继续进攻,只是在这个耗着,时不时的派小股军队出来烧杀一番,据说,如今的广源州和七源州已经没有多少安南人了。 最恐怖的是,如今这条前线上,已经损耗了大越国国内半数的男人,那可是整整数十万条性命啊,而且在面对死敌占城的异动,朝廷内部甚至已经传出了谣言,说是当初阮太后正在考虑征召女人出征,只不过为人阻止了,这才不得不派人北上求和的。 所以说,大越国其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边缘,再打下去,大越国很可能就没有人了。 是的,不是没有男人,而是没有人,连女人都没有。 面对这样的局面,即便是再坚定的主战派,也不会有人愿意坚持下去,他们这群将领也是一样,除了那几个没有脑子只知道打仗的家伙,剩下的人里面基本上都认为不能再坚持下去了,所以这次黎宜民和丁烈的和谈才没有人阻止。 甚至夸张点说,如果大明提出的要求只有交出阮太后的话,那他们绝对会立刻提兵南下升龙城,将阮太后洗干净打包好,快马送去大明,如果需要,还可以将阮氏那几个位高权重的家伙作为添头一起送过去,只为大越国能多保留一份国力。 黎宜民继续说道:“所以,我大越国实在是打不下去了,而你们知道大明的兵力有多雄厚吗?光是张軏手底下的振威营,在大明就还有九支;张軏在你们看来已经很厉害吧,但是在大明,比他强的将领还有几位;当初太祖皇帝只是击败了大明的十万大军,但是你们不知道的是,就在前年,大明在边疆直接围歼了五万蒙古大军,五万蒙古精锐全军覆没,主将战死,副将被俘,光是人头就拉了数百大车。” “也就是今年大明境内闹了水灾,又有蒙古人在北面牵制,否则以咱们大越国的实力,面对全力以赴的大明,绝对坚持不过三个月。” 众人大惊。 张軏的振威营他们可是知道的,不管他们使用什么办法,都没办法击败这支军队,但是这样的军队在大明居然还有九支? 张軏的确很强,因为他打得自己毫无还手之力,但是你告诉我,张軏在大明还不算最强的? 还有全歼了五万蒙古精锐,这是个什么概念?要知道,当年脱欢征服越南的主力之中,也只有五万蒙古人啊,能够全歼五万蒙古精锐,还是在北方的陆地上,这在他们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不可想象的。 “所以说,这次能成功向大明求和,谈成这样的条件,已经是我和廷上侯全力以赴,外加上宋诚的鼎力相助了。” 黎宜民总结道:“若是没有他,那我大越国如今说不定是什么样子呢!” 众人纷纷点头。 最开始提起宋诚的那名将领出声问道:“那这位宋诚兄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黎宜民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他泄露大明底线的事情被人翻了出来,大明皇帝震怒,直接罢了他的官职,将他从繁华的大明京师发配到了这面戴罪立功。” “既然是戴罪立功,那他也没必要逃到咱们这面来啊?”那名将领继续问道。 黎宜民笑道:“还不是那个张軏心胸太小。” “在他看来,他原本可以攻灭我大越的,这样他就可以凭借灭国之功封侯了,但是却被我和廷上侯的求和破坏掉,浇灭了他的美梦。” “他拿我和廷上侯没办法,因为我们是使臣,若是他敢杀了我们,那他肯定要被大明问罪。” “而大明那面定下合约的是鸿胪寺卿杨善,背后的靠山是大明皇帝,他一样拿人家没办法。” “恰好这时候大明皇帝将宋诚发配过来,就在张軏手底下从军,自然就成为了张軏的出气筒,不仅肆意侮辱他,还让手下的亲卫经常打他,在这种情况下,宋诚若是不逃跑,哪里还有活路了?” “那您也没必要救他啊?反正是一个汉人,救下他却害死了黎察将军,这怎么看怎么划不来。”那名将领仍旧抱怨道。 他是黎察的亲族,对于用黎察的性命来换一个汉人,他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黎宜民却是摇摇头,回答道:“不,你错了。” “原本我们只是打算秘密接他回来,明军不知道此事,也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而且宋诚并非是自己过来的,他还给黎察将军带了一份礼物,也是为了这份礼物,黎察将军才愿意亲自去迎接的。” 那名将领惊讶问道:“什么礼物?会让黎察将军如此看重。” 黎宜民淡淡回答道:“宋诚从张軏的大帐中偷到了明军最新的舆图,上面有明军所有兵力的分布情况。” “真的?”那名将领顿时站了起来。 他对于舆图这玩意可是熟悉得很,如果这张舆图真的有明军所有兵力的部署,那黎察的确会亲自过去迎接。 毕竟这玩意对于他们领兵将领实在是太重要了,只要有了这张舆图,那几乎就意味着明军在自己面前已经没有秘密可言,只要按照舆图的标记进攻,即便张軏的能力再强,那他也没有多少胜算,因为明军所有的动向都会被他们推测出来,他们只要针对性地进行部署就可以了。 黎宜民点点头,说道:“当然是真的,而且当时见面的时候黎察将军就看过了,的确就是明军最新的舆图。” “那舆图呢?”那名将领赶紧问道,周围的一众将领也都纷纷看了过来,希望黎宜民能给出一个让他们满意的答案。 不过黎宜民却是摇摇头,黯然说道:“当时黎察将军看过之后就自己收了起来,若是他战死了,估计这张舆图已经落到明军手里了吧!” “这可太可惜了。”那名将领搓搓手说道。 这张舆图真的是非常重要,就这样被明军抢了回去,实在是太可惜了,如果黎察当时能把舆图交给谅山王带回来就好了。 不过想想也是,以黎察的聪明,他肯定会想到这一点,但是他却没有交给谅山王,估计是以为谅山王回不来吧。 黎宜民还是摇摇头,说道:“没什么好可惜的,宋诚不是被我救回来了吗?” “你们可别忘了,那张舆图可是他偷出来的,若是说他没有看过,即便是你们相信,本王也不会相信的。” 众人眼睛一亮。 对啊,虽然舆图丢了,但是宋诚还在啊,只要他愿意说出来大明的兵力部署情况,那没有舆图又有什么关系呢? 黎宜民看着他们兴奋的样子,继续补充道:“而且我救他回来,还有其他好处。” 众人再次看向了谅山王黎宜民。 黎宜民笑着说道:“宋诚乃是大明武勋之后,对于大明的军队肯定是熟稔无比,对大明的战术战法也都熟稔于心,有他在的话,咱们大越面对大明军队的时候肯定能多出几分胜算来。” 众人点头。 宋诚身为大明武勋子弟,肯定从小就在明军里长大的,他肯定知道明军的弱点在哪里,要如何击败这些明军。 而且有他在,许多时候面对明军的进攻,他们防守起来也会更加轻松一些。 至于宋诚会不会说出这些事情,他们并不担心。 人都已经落到自己手里了,说不说就不归宋诚自己说的算了。 于是,黎宜民最后总结道:“所以,诸位说说,这个宋诚值不值得黎察将军牺牲自己让本王救他回来了?” 第553章 张軏的计策 黎宜民问道:“所以,诸位说说,这个宋诚值不值得黎察将军牺牲自己让本王救他回来了?” 那名将领点头道:“若是按照殿下的说法,那此人的确应该救下来的,若是当时我在场,也会亲自留下断后,只为让这位西宁侯世子能够安然归我大越。” “只是......” “只是什么?”黎宜民问道。 他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些不舒服的感觉了。 这个将领的问题太多,必须要清除掉,否则对于自己掌握军权肯定是一个阻碍。 那名将领问道:“只是咱们大越刚刚和大明定下合约,若是如此行事,会不会惹怒了大明呢?” 黎宜民不悦道:“惹怒大明?哪里惹怒他们了?不过是一个逃犯而已,到时候直接说走散就好了,他张軏好意思和我纠缠么?” “你别忘了,大明如今可是在救灾,不然你以为大明为何要同意我们的求和,直接打下来咱们大越,想要什么东西没有?” 好吧,那名将领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而是问道:“殿下,咱们要不要提前戒备一下?免得张軏率军突袭,咱们没有防备。” 黎宜民想了想,点点头说道:“可以,最近加强一下防备,这方面的事情你就亲自去抓吧,最好出去探探路,猜测一下明军会从哪里突袭。” 那名将领点头接下了这个任务。 黎宜民也是松了口气,继续说道:“其余将领,你们也都回去做好防备,若是汉人过来了,务必要阻挡一番,如果抵挡不住他们的进攻,你们可以后退撤回文州,咱们现在要尽量保存实力,争取找到合适的机会再和明军决战。” “是。”一众将领轰然答应了下来。 次日,张軏的大军倒是没有过来,不过张軏的信使却是派了过来,口口声声说安南窝藏了大明要犯,必须将此人交出来,否则张大帅必定会率大军南下,一举荡平安南。 黎宜民倒是对其好言相待,声称此人他的确是见过,不过后来为了逃跑,在密林之中走散了,并且坚决保证,如果自己抓到这个人一定会捆绑起来,派人给张大帅送过去。 信使却是丝毫不信,直接对着黎宜民一顿输出,喷得黎宜民满脸都是口水,不过好在这年头天气比较热,黎宜民其实也有些汗流浃背,别人完全看不出来他脸色的到底是口水,还是他自己的汗水。 信使的这种态度太过逼人,一众将领哪里能看着立下大功的谅山王如此受辱,当时就想砍了这个嚣张的家伙,好在黎宜民及时出面,阻止了这场悲剧的发生,只是让人送他回去。 不过信使虽然躲过了死罪,却没有逃过活罪。 就在信使回程的路上,他的队伍突然被人袭击,随行的几个人全被打晕,尤其是信使,挨打的程度更是极为惨烈。 信使无奈,只得回去禀报自己受到了安南人的袭击,张軏立刻便相信了他的话。 毕竟,在这种地方会主动袭击大明信使的,除了安南人还能有什么别人吗? 张軏大怒,当即点起兵马南下,出其不意地袭击了纳里城,纳里城猝不及防,当天便失守了,而后张軏并没有选择休整,而是选择继续南下,直接去攻打更大的城池,也就是位于纳里城东南方向的万崖州。 万崖州虽然提前收到消息,也进行了抵抗,但是毕竟人少将寡,也只是抵抗了两个时辰便宣告失守。 至此,大明与安南的战事再起。 虽然黎宜民也派人过去质问,但是没有出丝毫意外,张軏直接拒绝了黎宜民的质问,声称什么时候安南把宋诚交出来,什么时候再考虑罢兵之事,搞得黎宜民的人无功而返,颗粒无收。 哦,也不能说是颗粒无收,黎宜民还是收获了一名鼻青脸肿的使臣——他派去的人被张軏下令,直接打成猪头了。 一众将领见状,便改了主意,开始要求黎宜民尽快把宋诚交出去,免得张軏继续进攻,毕竟张軏现在占据的万崖州实在是有些让人难受,向东可以攻文州、谅山府,向西则可以攻富良路,向南虽然还有些山,但是只要出了山,就是安南最重要的红河平原,如果真的让张軏进入红河平原的话,那大越国才是真的麻烦了呢! 对于将领们的要求,黎宜民怎能答应,正在僵持的时候,宋诚终于醒了,还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派人偷袭七源州,去断掉张軏的粮草。 张軏没了粮草,自然不敢轻进,这样就可以为大越国向大明报信争取时间。 黎宜民果断采纳了宋诚的建议,亲自率军,在密林中行军三天三夜,一举偷袭成功七源州,不过可惜的是上一批的粮草三天前刚刚运走,让黎宜民没有什么缴获。 但是,黎宜民此举还是吓到了张軏麾下的明军,张軏当即下令反攻,亲自带人攻打七源州,黎宜民根据宋诚的建议,派人在途中埋伏了一下张軏的大军,却被一路谨慎小心的张軏发现,虽然没有对明军造成什么伤害,但是也的确迟滞了明军的反攻,为去攻打七源州的安南军队争取了安全撤退的时间。 也就是说,大明和安南的这一轮交手,大明没有占到丝毫便宜,还被黎宜民拖住,耗掉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而安南这面,则是成功拖住了张軏的进攻,还短暂收复了丢失半年的七源州,大大提振了安南军队沉寂已久的士气。 至此,安南方面的将领对于谅山王都是开始信服起来,毕竟他们在黎察的统帅下,面对张軏的时候从来没有取得过主动权,一直都是被迫反击,黎宜民这次出兵,却是从始至终都掌握着主动权,也是第一次伤亡人数少于大明的战役,这对于一路从大明境内败退回国内的安南将领来说,可是莫大的鼓舞啊!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切其实都是黎宜民和张軏互相配合演的戏。 最开始的时候,鸿胪寺卿杨善的计谋就是杀掉黎察之后让谅山王黎宜民取得前线的军权,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只是杨善并不懂军务,他天真的以为,只要黎察一死,前线的军权就会自然而然地落到黎宜民的手里,但是张軏知道了这个计策之后,立刻便否定了这个办法。 因为张軏知道,黎宜民虽然身份尊贵,但是却没有什么人信服他,因为他之前一直在自己的封地待着,从来不干涉政务,手里更是没有兵权,完全没办法折服黎察手底下那群将领,即便他坐上了主帅的位置,估计也很难坐得下去,安南朝廷只要随便派一个人手持旨意过来,黎宜民就不得不让出位置来。 但是,如果黎宜民有了军功,那这个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毕竟在如今这种局势下,一个能牵制住张軏的将领,要远比一个朝廷派人的人要可靠得多。 原因很简单,那群将领不希望用自己或者手下将士的性命去试错。 那么,要如何让黎宜民有军功呢? 张軏和宋诚简单商量了一下,便拿出了如今的这个办法。 张軏首先派人过来挑衅,要求安南交出宋诚。 黎宜民为了保住宋诚,果然拒绝张軏的无理要求,将张軏的信使赶了回去。 当然,为了能够让挑起战事的样子更真实一些,黎宜民还派人秘密赶上了张軏的信使,将其痛打了一顿。 这样张軏便趁机发飙,派人连续攻下了纳里城和万崖州,而因为有黎宜民那道可以退兵保存实力的军令在,张軏并没有受到什么阻碍,顺利地攻下了这两座城池。 然后,就轮到宋诚表演了。 他先是建议黎宜民去偷袭七源州,因为七源州是张軏的后路,张軏不得不救,然后再派人在张軏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只要埋伏成功,就可以一举击败大明的军队,将之前被大明攻占的城池全都收回来。 他还和黎宜民说了一个历史上的战例。 战国时,魏国围攻赵国都城邯郸。赵国求救于齐国,齐将田忌、孙膑率八万大军救赵,趁魏国都城兵力空虚,引兵直攻魏国。魏军回救,齐军乘其疲惫,于中途大败魏军,遂解赵围。 其实宋诚不用说这个战例的,因为当年黎太祖黎利击败大明,击杀安远侯柳升那一仗就是用的这一套战术,黎宜民手下的将领都知道,这也是为什么他们那么快便同意了这个计策的原因。 于是,黎宜民便主动率人偷袭七源州,又派将领埋伏在张軏的必经之路上,那将领还以为可以得一个大功,却没想到还在埋伏的时候就被张軏手下的探马发现,于是迫不得已赶紧退去,他手下的兵力可只能埋伏一下张軏的兵马,还做不到全歼他们。 不过,即便是这样,在前线众多将领的心中,黎宜民已经是知兵之人,还有那个宋诚,的确对击败大明有很大的用处,于是黎宜民的地位渐渐稳固起来。 直到升龙城派来了新的主帅。 第554章 新来的主帅是丁烈 就在黎察死后半个月,升龙城方向终于派来了一位新的主帅。 宋诚和黎宜民见到这位新主帅之后,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便立刻落了下来,一直悬着的心也都安稳了。 因为这位新主帅是他们两个都非常熟悉的人——廷上侯丁烈。 丁烈当年也是跟着太祖起兵的将领之一,他的祖先是曾经的南越王丁琏,永乐十四年清化豪族黎利举行龙崖会誓,丁烈与黎慎、黎文安、黎文零、郑可、张雷、黎柳、裴国兴、黎宁、黎猃、武威、阮廌、黎来、刘仁澍、黎涪、阮理、张斓等十八人一起,与黎利一同祭拜东王公,发动蓝山起义。 永乐二十二年黎利听从阮只的建议夺取了茶隆州,明将陈智等人水陆并进攻打茶隆,黎利率兵到兰江上游设伏,又派丁烈带一千人从间道占据杜家,两路伏兵夹击,大败陈智统帅的明军。 宣德二年,丁烈又与刘仁澍、黎冷、黎察、黎受等人率兵一万、战象五头埋伏于支棱关,大破明军。 黎太祖建国之后,丁烈获封永禄大夫、金吾卫大将军,被列为开国的一等功臣,赏爵上智字,与阮廌、郑可、陈元扞、范文巧、黎察、黎银等人获得穿红绯的特权,两年之后,封廷上侯。 只不过和郑可等人不同,丁烈在黎太祖死后便辞去官职,归乡养老,到如今也是硕果仅存的几位开国功臣之一,大越国内其实也是实在没有什么人好派,只得将刚刚出使大明回来的丁烈再次请了出来。 丁烈对于能在这里见到宋诚也感觉非常奇怪,立刻问道:“西宁侯世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诚苦笑道:“廷上侯,我早已不是什么西宁侯世子了,此事在你们回来之前你不就知道了吗?” 丁烈这才想起来,宋诚的确不是什么西宁侯世子了,因为给自己和黎宜民通风报信的缘故,他已经被大明皇帝发配到了广西戍边。 但是,他还是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啊! 丁烈点点头,说道:“宋小哥,本侯不是在问你这个,而是你为何会出现在我大越国军中?难道张軏派你过来,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宋诚有些为难,支支吾吾不想说,倒是黎宜民替他答道:“廷上侯,他是逃到我大越国的。” “什么?他是逃过来的?”丁烈顿时惊讶,很是疑惑地问道:“宋小哥不是在广西军中戍边吗?他为何要叛逃过来。” 黎宜民回答道:“这还不是怪你我二人。” “当初你我二人在远至兄的帮助下成功与大明讲和,广西的张軏便感觉他开疆扩土,以军功封侯的机会没了,你我二人他没办法,恰好这时候远至兄被发配到了广西军中,落入了他的手中,所以张軏便将所有的事情全都算到了他的头上,远至兄在张軏手底下活不下去了,这才不得不逃过来的。” 丁烈点点头,旋即问道:“既然如此,那张軏就没有什么反应?” “怎么可能没有反应!”黎宜民叹了口气道:“他当时就做出了反应,黎察将军就是在张軏搜捕远至兄的时候遇到了明军,所以才遇袭死在了前线上。” “万幸我也在场,黎察将军为了救下我和远至兄,亲自率队阻击明军,这才战死沙场的。” “黎察是这么死的啊?”丁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问道:“那当时黎察为何要救宋小哥啊?咱们大越已经和大明讲和了,国书都已经在送去大明京师的途中,只要将此事和张軏一说,相信他是不会轻易对黎察将军动手的。” 黎宜民长叹一声,解释道:“因为宋小哥是被张軏安排在自己帐下洗涮马桶的,还经常受到张軏亲卫的毒打,所以为了报复张軏,他逃出来的时候还带走了张軏的舆图。” 丁烈和黎察一样,立刻感到万分惊喜,马上问道:“张軏的舆图?在哪里?快拿给我看。” 黎宜民摇摇头,说道:“本来宋小哥这份舆图已经偷了出来,在和黎察将军碰面的时候就交给了他,但是谁能想到,我们又遇到了明军,黎察将军留下断后的时候并没有来得及掏出舆图,估计应该被明军抢回去了。” “哎呀,这可太可惜了。”丁烈顿时惋惜道,那感觉就好像他不小心丢了几十万两银子似的,懊悔不已。 “廷上侯倒不必如此。”黎宜民连忙安抚道:“那张舆图远至兄也记下来一部分,已经标注在咱们的舆图上了,所以并没有什么可惜的。” 丁烈的心情这才好了一点,至少黎察没有死得毫无价值了。 不过黎宜民这时候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廷上侯,舆图虽然已经拿到了,但是这也惹怒了张軏,如今他已经打到了万崖州,我千方百计才将他拖在那里。” “既然廷上侯来了,那抵挡张軏的事情就交给您了。” 丁烈刚刚好了一点的心情瞬间消失,再次变得糟糕无比,惊讶问道:“张軏已经打到了万崖州?” 黎宜民点点头,回答道:“对,万崖州现在已经失守,如今还不知道张軏下一步的进攻方向会在何处,所以我就没敢轻举妄动,只是尽量将兵力全都收了回来,只留下一小部分人监视张軏的动向。” “那兵力损失大吗?”丁烈连忙问道。 黎宜民这时候露出一个欣慰还带点自豪的笑容,直接回答道:“兵力损失倒是不大,只有在纳里城损失了数百人,万崖州损失了两千人马,其余的将士都安然无恙。” “你这么做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你做得很好,非常好。”丁烈难得的夸奖了黎宜民一句,旋即问道:“那军中士气如何了?” 黎宜民的自豪感愈发强烈了,挺起胸脯回答道:“这阵子我与张軏交了次手,原本是想埋伏他的,结果却被他发现了,并没有取得什么战绩。” 接着话题一转,说道:“不过我倒是趁着他大军压上的机会偷袭了七源州,歼灭了他留守在那里的五百人马,吓得他害怕我断掉他的后路,立刻率军反攻,只是我已经撤了回来,只给他留下一座空城,估计这阵子他正在七源州发火呢吧。” 黎宜民的回答顿时让丁烈震惊了,就连黎察都没办法的人,居然会被黎宜民这个闲王玩弄于股掌之中,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了。 但是,黎宜民仿佛是看出了丁烈的疑惑,指着宋诚解释道:“廷上侯不必惊讶,本王是想不到这等计策的,全是远至兄给本王谋划的,所以本王才能取得如此战绩。” “否则以本王的智慧,估计早就带着军队被张軏击败了。” 丁烈立刻看向了宋诚,那意思是在问,这真的是你给谅山王出的主意? 宋诚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表示这个主意就是自己出的。 丁烈立刻感叹道:“宋小哥不愧为武勋子弟,看来你这是已经熟读兵法了啊,否则绝对想不出来如此精妙的办法。” 宋诚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这时候黎宜民笑着插话道:“廷上侯不必惊奇,远至兄本就是大明勋贵,读过一些兵书也并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我这次能在和张軏的交手过程中占到一点小便宜,也都是远至兄的功劳,回头廷上侯一定要和本王一起,向朝廷为他请赏啊。” 丁烈点点头,说道:“这倒是无妨。” “不过我认为,现在重点是要如何抵挡明军,张軏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他被你占去一点便宜,是肯定要报复回来的。” “所以我才将黎察将军战死的消息传递给朝廷,就是希望有人能过来,接替这个位置。” 黎宜民笑着说道:“既然廷上侯来了,那事情就全都要交给您了。” 丁烈立刻没好气地道:“这么说,殿下是拉我来替你垫背的了?” 黎宜民连忙摇摇头,说道:“廷上侯说的哪里话,我又不知道此次过来的居然是你,怎么会主动坑你呢?” “只是我知道,太后本就看我不顺眼,若是我再手握兵权,那太后肯定是要睡不着觉的。” “这倒也是。”丁烈点点头。 他可是知道当今的皇太后阮氏英是怎么上位的,那是使手段诬陷黎宜民的母亲杨氏,这才让黎太宗废了杨氏的皇后之位,扶自己上位的,也连累了当时身为太子的黎宜民被废,降级成了谅山王,不过即便是这样,阮氏英还是不死心,当时请自己去大明求和的时候让他顺便带上黎宜民,过去被这个求和的黑锅,方便她回头对黎宜民下手。 丁烈看着黎宜民,缓缓问道:“那殿下下一步想要怎么办?回你的谅山府吗?” 黎宜民赶紧摇摇头,说道:“不,我打算在军中再多留一段时日,跟您好好学学带兵的技巧和指挥军队的方法,回头明军万一打到了谅山城,我也有办法抵抗抵抗。” 丁烈深深地看了黎宜民一眼,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555章 你们自己在这里抵抗明军吧 丁烈身为开国功臣,威望自然不是黎宜民可以比拟的,再加上他又是携带旨意而来,几乎是瞬间便从黎宜民手中将前线的兵权接了过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丁烈重新派出使者去大明军中,质问张軏为何要擅起战端,但是张軏却不给任何理由,而是选择直接将使者砍了,然后重新开始进攻。 这一次的进攻方向,正是他们所在的文州。 丁烈大惊,连忙又派出两拨使者,但是毫无意外,这两拨使者仍旧被张軏直接砍了,而且这次和之前还不太一样,连使者的尸体都没让人送回来。 丁烈无奈,只得与张軏开战。 这一次,张軏不再留手,直接兵出万崖州,气势汹汹地向文州开来。 不过这只是他的疑兵之计,他一方面用主力吸引丁烈的注意,另一方面则派振威营南下突袭了右陇。 这一招可是真的出乎了丁烈的预料,因为右陇位居山脉南麓边缘,其本身是在红河平原上,这也就意味着,明军随时可以南下威胁升龙城了。 丁烈当即就慌了,连忙抽调一半的兵力,亲自率军南下,想要夺回右陇。 结果就在半路的时候,丁烈突然遇到了明军的埋伏,麾下七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丁烈自刎殉国,剩下的残兵败将迫不得已逃回了文州城。 其实丁烈不知道的是,这一切还是黎宜民和宋诚干出来的好事。 有这两个人在,丁烈所有的兵力调动,对于张軏来说都是了如指掌,这边丁烈刚刚作出决定,那边黎宜民便偷偷告诉了宋诚,而宋诚则是第一时间通知了潜伏在文州城里的锦衣卫,以锦衣卫的消息传递能力,张軏没到晚上就收到了文州城传来的消息。 因为,不论丁烈作出什么样的选择,张軏都能及时作出恰到好处的应对,而这一切,都是黎宜民和宋诚的功劳。 丁烈的惨败被溃兵带回了文州城,整个文州城顿时陷入了巨大的惊恐之中,那可是整整七万大军啊,眼下逃回来的不过区区三千多人,最多也就是半成的兵力,而且这七万大军可是安南在北境一半的兵力,毕竟安南和大明打了这么久,死伤惨重到安南朝廷都受不了了,但是为了抵挡明军的进攻,不得不将整个北境的兵马都堆在了这里,这还是勉强抵挡,现在少了一半,这还能继续打下去。 面对战力强悍又咄咄逼人的明军,北境的将领们一时间慌了心神,急需一个身份够高又有能力的人来统领,这个人自然而然就被大家再次推举出来,正是昔日太子,如今的谅山王黎宜民。 于是,就在众人的期盼之中,黎宜民再次登上帅位,发布了一系列的命令。 首先,他派人南下,绕过明军的振威营去朝廷报信,将丁烈战死,七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传递给了升龙城。 同时传递过去的,还有一众将领联名写的推荐信,强烈要求朝廷不要再派人过来,谅山王黎宜民是眼下国内唯一在张軏手中占到一点便宜的人,由他来统帅剩下的大军最为合适。 其次,他立刻下令将北山县和文关县的兵力全部汇集到自己的封地谅州城,准备在那里抵抗明军的进攻。 然后,他又将文州城的百姓也全部迁徙到谅州城去,麾下的七万大军则是负责断后,等百姓全部出发之后放弃文州城,按照他的说法就是,文州城毕竟背靠河流,交通不便,并不能坚守太长时间,最好还是撤退到谅州城去抵抗明军的攻击,这样至少可以占据地利优势,因为谅州城是建在一片山谷之中,地方不大,明军在这里不方便展开兵力攻城。 最后,他还是留下了五千兵马,暂时藏在文州城以南的山中,不许他们袭击明军主力,但是要偷袭明军的辎重,没有了辎重,即便是以明军的强悍,也不得不抽调出更多的兵力来保护粮道。 对于他的这些命令,一众将领并无异议,唯独在统领那五千人马的将领人选上产生了争执。 因为,黎宜民要将这支兵马交给宋诚统领。 这阵子宋诚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的底子本来就好,人又年轻,恢复起来很快,在丁烈刚来的时候就能够自由活动了,胳膊上的伤势对他来说基本上没有什么影响。 而且这次偷袭明军辎重,其实就是大明给黎宜民的最后一批援助,也是黎宜民可以拿到的最大一批援助,因此必须要宋诚过去,用埋伏的方式将援助拿到手里。 但是,宋诚毕竟是外人,许多人都认为他没资格统领安南军队,因此产生了这次的争执。 文州城城主府,这里是黎宜民选定的指挥部,所有的军报和军令都要从这里发出,现在又是明军进攻的时候,因此出现在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是急匆匆的,还经常因为某些事情吵闹一番。 但是今天却不一样,过来办事的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的,踮着脚走路,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城主府大厅内正在吵架。 “本王就是要让远至兄带兵过去,事情已定,你们都不要再劝本王了。”黎宜民不停挥舞着大手,仿佛在驱赶一群烦人的苍蝇。 但是,这群苍蝇却是无动于衷,仍旧是围着黎宜民不停劝说。 一只苍蝇,哦不,是一名将领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殿下,不是我们想劝,而是这个宋诚的确不适合带兵,他嘴上虽然说是投靠了咱们大越,但是他毕竟是大明的逃犯,朝廷还没有确定要不要收留他。” “万一朝廷不愿意收留他,而他手里又有兵马,到时候殿下要怎么办?难道您就不怕他起兵造反吗?” “起兵造反?”黎宜民没好气地道:“你是怎么混到这个位置上的,居然还会说出这种话?” “你也别忘记了,他手底下那五千兵马可都是咱们大越国的人,他若是造反的话,有几个人会跟着他?有几个人会支持他?” “再说了,宋诚毕竟是大明的逃犯,再造了本王的反,他还能躲到哪里去?” “但是您这么做,朝廷知道了肯定是要追究的啊。”那名将领仍旧坚持道,至少在他看来,这事儿实在是有些不靠谱。 黎宜民点点头,说道:“朝廷肯定是要追究的,但是我问你,如今是考虑朝廷追究这种事儿的时候吗?” “明军正在向文州城挺进,说不定明天就会出现在文州城外了,要不了多久还会去攻打谅州城,和抵抗明军明军相比,朝廷的追究还是什么大事吗?若是咱们抵挡不住明军的进攻,朝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没了呢,本王身为皇族,哪里有功夫关注这种小事儿!” 那名将领被说得哑口无言。 黎宜民说的没错,和丢城失地相比,朝廷的追究肯定不是什么大事。 如果黎宜民可以抵挡住明军的进攻,那他就是立下了拯救社稷的大功,朝廷想要追究这点小事,文武百官也不会答应。 如果黎宜民抵挡不住明军,麾下的这七万大军损失惨重,那升龙城拿什么去抵挡明军后续的进攻,很有可能就连大越国都没有了,那又有谁会去追究黎宜民的这点小事呢? 不过另一名将领却是不这么看,出声问道:“但是宋诚毕竟是汉人,这五千兵马对于咱们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兵力,万一宋诚用这五千兵马来向大明交换,以此求得一条生路呢?” 黎宜民顿时大怒,怒骂道:“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 “你多了这五千兵马,就一定能抵挡住明军吗?” “至于宋诚用五千兵马向大明投降,求得一条生路,此事在本王看来,也是没有脑子的想法。” “宋诚为什么会逃出来?那是他向本王和已故的廷上侯泄露了大明的机密,他犯的是叛国之罪,大明皇帝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能饶了他?” “五千兵马在大明皇帝看来算个屁啊,人家在土木堡丢了三十万大军,然后转眼又能征召起二十万大军,五千兵马在你看来算是多了,但是在大明那里,也就是一个普通卫所的兵力,而这样的卫所,在大明有整整五百个。” “而且你也别忘了,宋诚带兵出击,他只能向明军统帅张軏投降,而张軏又是对其恨之入骨,你说张軏是选择帮他说情,请大明皇帝饶了他,还是会选择假意接受宋诚的投降,再将这五千兵马全部斩杀,然后向大明朝廷报一个大捷呢?” “宋诚会和你一样,傻到向自己的死敌投降吗?” 黎宜民一通乱骂,总算是将自己的火气发泄了出去,然后冷声说道:“诸位将军不必再劝了,此事已定,本王决不会更改。” “若是你们还认本王这个你们自己推举出来的主帅,那就乖乖遵从本王的军令,否则本王明日就离开这里,直接回升龙城去,你们自己在这里抵抗明军吧!” 第556章 宋诚总算是可以领兵出击了 黎宜民冷声说道:“若是你们还认本王这个你们自己推举出来的主帅,那就乖乖遵从本王的军令,否则本王明日就离开这里,直接回升龙城去,你们自己在这里抵抗明军吧!” 这种事儿他们哪里肯答应,于是那名将领立刻告罪道:“殿下息怒,宋诚毕竟是汉人,想要统领我大越国的军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儿。” “要不这样吧,殿下可以挑选一人跟随宋诚一起出征,协助他统领军队。” 黎宜民看了看他,冷声问道:“你是让本王派一名副将给他了?” 那名将领点点头,回答道:“正是此意,只不过殿下还需单独给副将一道军令,若是宋诚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可以当场斩杀!” “那本王是给他派副将,还是派监军啊?”黎宜民的火气顿时又起来了,厉声怒斥道:“既然如此,那我也给你派一个监军过去,若你有什么畏敌避战之举,监军也可以当场斩杀你,你答不答应?” “这个......”那名将领顿时不说话了。 监军这玩意,但凡是个统兵的将领都不会喜欢,毕竟军中是讲究话语权的,不能令出多门,如果自己和监军的意见不一致,那到时候是听监军的还是听自己的? 听监军的?如果战败,那责任肯定是自己的,毕竟自己才是主将,需要对结果负责,没人愿意当这个背黑锅的。 但是听自己的?那监军也可以找个茬砍了自己,毕竟畏敌避战这种事,并没有一个严格的标准,有的时候诱敌深入也会被不知情的人认为是在畏敌避战,只要监军坚持自己的意见,那被砍的肯定是自己了。 黎宜民继续道:“汉人有句话,叫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王深以为然,所以,本王既然要用宋诚,那就不会怀疑他有什么不轨之心,况且以宋诚现在这种情况,他也没有什么需要本王防备的。” 然后指着在场的几个将领说道:“你们也一样,本王既然用了你们,就不会对你们有所怀疑。” 那名将领犹豫了一下,还是坚持道:“但是殿下,末将对这个宋诚还是有些不放心,既然您不愿意派人监视他,那能否让末将试探一下,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异心。” “若是没有异心,末将也就能放心了。” “本王以自己的王爵保证,宋诚绝对没有异心,他定能完成本王交代的任务,将明军的辎重后勤截下来的,这样你们还是不相信吗?”黎宜民怒吼道,甚至用了谅山王的爵位来替宋诚作保。 但是,他的这番保证却仍旧没有打动这些将领,全都用沉默的方式来对抗。 “谅山王殿下,你在这里啊。”门口突然走进来一个人,众人抬头一看,原来是他们正在激烈讨论的核心人物——宋诚。 黎宜民压制了一下自己的火气,对着宋诚露出一个笑容,说道:“远至兄,本王一直在这里,正在和诸位将军商议战事。” “远至兄过来,是找本王有什么事情吗?” 宋诚笑着摇摇头,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儿,既然殿下正在忙军务,那等殿下忙完我再过来就好了。” 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宋兄弟且慢。”那名将领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宋诚转回身,疑惑地看着那名将领问道:“阮将军找在下有何事啊?” 阮将军说道:“其实方才我们和殿下说的事情也与你有关。” “殿下不是派你率军去偷袭截杀明军辎重么?我们担心到时候你手底下的将士都是我们大越人,指挥起来可能不那么顺手,所以正在讨论要不要给宋兄弟派一名副将呢。” “不知宋兄弟对此是什么意见呢?” 黎宜民黑着脸没说话,也是看着宋诚。 不过宋诚却没有什么大的反应,而是笑着拱拱手道:“阮将军说的是,其实我这次过来,也是希望向殿下求一名副将,协助我统领这五千兵马,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在大越带兵,许多方面还不熟悉,若是没有一名熟悉情况的副将协助,我担心完不成殿下的任务。”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宋诚能这么回答,明显是真心诚意的,完全看不出一丝不愿。 既然他都能这么爽快地接受,那肯定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了。 黎宜民这时候也是松了口气,对着众人说道:“我就说了嘛,宋兄弟是值得相信的,有他在,此事不会出什么问题。” 宋诚有些惊讶,莫名地看了看众人,接着对那个阮将军问道:“阮将军,你们是担心我心存不轨?” 阮将军被黎宜民挑破,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点头,略带歉意地说道:“宋兄弟,你毕竟是汉人,我们也是有所担心,还请宋兄弟不要介意。” 宋诚的嘴张了张,拳头用力攥了攥,但还是没有发火,只是苦笑道:“阮将军,无妨的,毕竟大明和大越的仇恨非常深,说句仇深似海可能有些过了,但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好的词语去形容,所以你们对我这个大明的逃犯有所防备,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我还是想说一句,如今这天下虽大,但除了大越,我宋诚已经没有安身之所立锥之地了,除非我能穿越整个大明去蒙古那面,否则不管我去哪里,大明都可以轻易抓到我的。” “为了活命,我绝对不会对大越有什么不轨之心的。” 他的这番话说得真诚无比,听得众人连连点头。 是啊,这天下虽大,但除了大越之外,还有什么人会收留他呢? 满剌加国?那是大明的藩属,宋诚如果敢逃过去,那肯定会被抓起来送回大明换赏赐的。 三佛齐?那也是大明的藩属,宋诚如果敢逃过去,其结果和满剌加不会有什么区别。 占城?那还是大明的藩属。 没办法,大明的藩属实在是太多了,琉球、爪哇、真腊、暹罗,甚至包括他们大越,都是大明的藩属。 如果不是大越正在和大明开战,估计宋诚也不敢逃到这里来,他找机会逃进乌斯藏都比来大越安全。 而且宋诚也说了,他现在只希望保住自己的性命,如果大越不会威胁到他的性命,那他们完全没必要放着宋诚的。 黎宜民这时候站出来打圆场道:“诸位将军,宋兄弟都这么说了,你们看在本王的面子上,就相信他这一次吧。” “远至兄,你也不要在意,他们如此行事,也都是为了我大越国着想,他们本人对你是没有任何意见的。” 宋诚点点头,对着黎宜民恭敬道:“殿下放心,这一点我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一众将领也对宋诚见了个礼,算是暂时接纳了他。 黎宜民笑道:“这就对了嘛,既然大家的敌人都是张軏,自当携手对敌,若是彼此内耗,只会便宜了那个张軏。” 阮将军也是点头笑道:“殿下说的是,末将在这里保证,从今日起,殿下的军令我都会全力以赴去完成,定要协助殿下阻挡住明军的进攻。” “末将附议。”剩下的将领们也都一齐保证道。 黎宜民对于他们的反应很满意,笑着点头道:“那好,那从今日起,咱们就同心协力,抵挡住明军的进攻,最好击败明军,把那个张軏抓起来,让他给宋诚宋兄弟洗马桶。” 众人都是哄然大笑。 他们也知道宋诚逃过来之前是被张軏欺负过的,手段之一就是给他洗马桶,如果真的能击败明军,把张軏抓过来给宋诚洗马桶,那肯定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宋诚也是对着众人躬身行了个礼,笑着说道:“那就拜托殿下和众位将军了。” 事情全都定了下来,众人马上就开始了行动。 文州城立刻开始清空,安南士卒们一队又一队地在文州城里面乱窜,将文州城里面的百姓全都驱赶出来,向着谅山城赶去。 这些百姓哭丧着脸,扶老携幼地带着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家产,一步一步向谅山城走去,只留下了在他们背后略带得意的安南士卒们。 没办法,对于安南士卒来说,居然遇到了这种发财的机会,他们是肯定不愿意放过的。 而宋诚也是带着黎宜民指派给他的亲信和五千兵马,跟着百姓一起出城,然后遁入文州南面的山里消失不见。 当然,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北山县和文关县的兵马也在艰难地向谅山城开进,与之对应的是,就在这些兵马身后不远处,文关县的大火正在熊熊燃烧。 是的,黎宜民下的命令虽然是只调动兵马,但是当地官员自然不会不管百姓,直接派人驱逐出城,爱去哪去哪,自己则是追赶大部队,向着谅山城而去,离开的时候还顺手一把火把整个县城给烧掉了。 大明大都督府左都督、负责南境战事的主帅张軏,就是这么来到了文关县。 第557章 此法不行,还是再议吧 文关县外,张軏看着文关县熊熊燃烧的大火,完全没有什么愤怒的意思,只是淡淡地让人赶紧灭火。 他们已经攻入安南快一年了,但是张軏还是没有适应这个地方。 虽然气候的确像皇帝说的那样温暖湿润,甚至可以称得上炎热,田地里也是四季常青,土地肥沃,但问题是,这破地方的山也太多了,张軏活了这么多年,只在麓川之役的时候在云南见到过这么多山,即便山都不算太高,但是对于大军扎营也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毕竟他们不能将大营扎在一个个山头上吧。 因此,许多时候张軏都必须攻下一座城池之后才能扎营,不然别的地方连一块大一点的平地都没有。 文关县没有多大,大军进去之后很快便扑灭了安南人撤离时候放的大火,然后张軏便下令将营寨直接扎在了文关县这块仅有的山谷中。 剩下的事情不需要张軏插手,于是张軏便将手底下的高级将领召集起来,商量一下下一步的行动。 文关县县衙是文关县少有的几个砖石结构的房屋,不知是什么原因,安南人撤离的时候并没有放火烧掉这里,张軏便顺理成章地将这里作为自己的帅帐。 县衙大堂,张軏坐在大堂正中的官椅上,对着对坐成两排的下属说道:“诸位将军,要休息的话一会儿回去休息,现在本帅想问问你们,下一步本帅是去打文州城好呢?还是直接攻打谅山城好呢?都说一说吧。” 广西都指挥同知杜衡当先说道:“大帅,末将以为,当攻文州。” “为何?”张軏淡淡问道。 杜衡回答道:“文州乃是安南人大兵驻扎之地,临近我大明,若是先攻谅山城,我军粮饷就需要从七源州和万崖州一路绕过来,路程实在是有些远了,但是如果攻下文州城,那么我军粮饷运输起来便可以少走许多冤枉路,也能方便许多。” “不,我以为还是直接去攻打谅山城比较好。”另一名将领突然出声道,原来是广西马步狼兵头目韦陈威。 “理由。”张軏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继续问道。 韦陈威恭敬回答道:“大帅,末将以为,既然文州是安南人主力所在地,那谅山城必然空虚,只要咱们偷袭谅山城成功,那时候文州城的安南主力必乱,咱们就可以轻松解决他们了。” “韦头人真的是为了击败文州城的安南主力?我还以为你是看上了谅山城的财富呢。”杜衡在一旁嘲讽道。 他是真的有些看不起这个韦陈威,虽然这家伙手底下的壮人狼兵的确能打,但问题是,那群壮人狼兵并不是冲着击败安南人去的,而是冲着安南人的财富去的。 开战这一年里,光是他知道的,韦陈威就从安南弄到了十几万两银子,前阵子还闹着要收兵回寨子,好在被张軏连威逼带哄骗地留了下来。 所以,韦陈威现在基本上都是一门心思地抢劫财物,然后派人送去太平府贩卖换成银子和粮食,再送回自己的寨子。 不过杜衡看不上韦陈威,韦陈威一样有些看不起杜衡。 杜衡一开始就是广西浔州卫指挥,不过安南人打过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守住浔州城,不得不率人退到了桂林,这才站稳了脚跟,也就是说,在韦陈威的眼里,杜衡就是安南人的手下败将,而且在这一年的反击中,杜衡也没立下多少功劳,听到杜衡嘲讽自己,韦陈威可没打算惯着他。 韦陈威立刻反驳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安南主力想要撤离,谅山城正是他们的必经之路,只要咱们能打下谅山城,安南主力就会没了退路,他们的统兵将领丁烈又刚刚被大帅诛杀,安南人本就心慌,如果再加上没了退路,他们自然就会直接溃散逃命,到时候我率领麾下狼兵直击文州城,保证可以一举攻下,不费什么吹灰之力。” “我还以为这点道理你一个熟读兵书的将领可以知道呢,没想到还是高看了你啊!” 杜衡也是立刻反驳道:“你说的这点道理我家三岁娃娃都懂,但问题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莫非你忘记了,当初偷袭七源城成功的那个安南谅山王可还在文州呢,若不是大帅警觉,恐怕咱们就要被安南人埋伏一阵了。” “至于你去攻打文州城?”杜衡顿了一下说道:“韦头人,你还是歇歇吧,安南军中那么多辎重不是你一支小小的狼兵可以处理得了的,文州城里的财富你们壮人也不好独吞吧。” 韦陈威当即反击:“辎重自然是要留给大帅处理,但是安南人的财货可是你们大明皇帝允许我们拿的。” 杜衡露出一个冷笑,说道:“陛下说的是,这次军饷自筹,所有人都有资格去拿安南人的财货,陛下又没有说只让你们壮人去拿。” “你......”韦陈威顿时大怒,厉声喝道:“杜将军,你这是不愿意承认你们大明皇帝的旨意吗?” “你们两个闭嘴。”张軏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冷声呵斥道:“杜衡,你们浔州卫若是有能耐,回头本帅也让你们自行解决军饷,不要怪自己抢不到财货,太平州的商贾可是什么都收的。” “还有你韦陈威,什么叫你们大明皇帝,难道你们寨子就不是在大明了?陛下不是你们的皇帝?” 见韦陈威还想反驳,张軏直接威胁道:“你若是敢说一句你们不是大明的臣民,本帅立刻就命人将你斩杀在这里,然后再剿灭了你手下的狼兵,我就不信你们壮人寨子还能活得下去。” 听张軏这么说,韦陈威只得愤愤不平地将自己的火气压了下去。 汉人实在是太无耻了,原本说好的,自己出兵就可以随意劫掠,还能保证自己寨子的安全,结果现在却拿自己和族人的性命相威胁,真的是太无耻了。 见二人安静下来,张軏这才平复了下火气,对着都督同知、振威营总兵陈友问道:“陈总兵,你的振威营是主力,你有什么想法啊?” 陈友闻言,笑着说道:“大帅,以末将看来,最好是派人佯攻谅山城,文州城的安南主力必会救援,到时候咱们直接伏击他们就好了。” 前阵子他以两万兵力伏击丁烈主力成功,丁烈的七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虏酋丁烈授首,陈友算是立下了一个大功,如今又有机会再来一次,他自然不愿意放过。 而且他这个计划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就像韦陈威说的那样,如果大明攻下了谅山城,那文州的安南主力肯定是要南下救援的,因为谅山城在文州以南,是安南主力撤离文州的必经之路,如果落入了明军手里,那安南主力没了粮饷支援,早晚是要溃散的。 但问题是,谅山城也是一座大城,而且群山环抱,又有河流阻挡,想要攻下谅山城,并不是像韦陈威说得那样轻松,明军主力过去的话,连阵型都很难排开,就更别提那些攻城用的器械了,没有攻城器械,难道张軏还要拿明军将士的尸体去堆满谅山城城墙再攻城吗?更何况现在北山和文关两县的兵马又撤向了谅山城,谅山城的实力又雄厚了一些,文州城的安南主力还可以乘船顺流而下,如果在攻城的时候被安南主力断了退路,那明军可就惨了。 他们眼下还在安南境内,行事必须要小心谨慎。 但是如果改成佯攻,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佯攻,说白了就是假装明军要攻城,因为不需要真的攻城,那么兵力不需要投入太多,伤亡也不会很大,而且就连负责佯攻的人他陈友都想好了,那就是刚才一直嚷嚷着要进攻谅山城的广西马步狼兵头目韦陈威。 这家伙和安南人有仇,这次他同意率人跟随张軏南征,也是想要趁机报仇,再加上他现在还眼馋谅山城里面的财富,陈友不怕他攻城的时候不出力气。 况且那些壮人狼兵凶悍非常,用嘴叼着刀子就敢直接徒手攀爬城墙,有这样的人在,陈友不怕谅山城守将不向文州求援。 张軏淡淡问道:“陈总兵,你打算如何去佯攻谅山城?又打算在哪里设伏呢?” 陈友恭敬答道:“回大帅的话,末将以为,文州城的安南主力若是想回援谅山城,他们走水路肯定是最方便的,顺流而下速度最快,所以末将打算在他们出兵支援的途中埋伏他们。” 张軏继续问道:“既然你都说了他们会走水路,那你又打算如何埋伏他们呢?” 陈友立刻吐出四个字,道:“铁索连江。” 张軏摇摇头,说道:“若是以铁索连江,那定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不说如何连到对岸而不被安南人发现,但就这连江铁索,恐怕都不是那么容易弄到的吧?” “此法不行,还是再议吧。” 第558章 武毅明白了 张軏否决了陈友的方案,立刻看向了坐在左首第一个位置上的广西总兵武毅,问道:“武总兵有什么想法吗?” 武毅摇摇头,沉吟了一下才回答道:“其实攻打文州城和攻打谅山城相比,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其归根结底还是要与安南主力决战的,只要咱们能消灭安南主力,战场是放在文州城还是放在谅山城,其实影响都不大。” “我以为,此次的策略当为速攻。” “速攻?总兵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陈友惊讶问道。 武毅看了他一眼,缓缓解答道:“速攻的意思就是,我们需要尽早消灭安南主力,若是不能消灭他们,能够造成比较大的伤亡会比较好,这个时间不能拖太久,因为拖得越久,对咱们可能就越不利。” “为什么啊?难道安南人还能找到什么援军不成?”陈友问道。 对于武毅的建议,他是真的不太明白。 开战这一年多,安南人的实力已经被他们消耗了一半,如今安南军中青壮的数量已经减少,取而代之的是白发苍苍的老兵和十几岁的孩子,这就意味着,如果安南人还有可以征召的青壮,那他们绝对不会征召老兵的,难道他们找到了外援? 武毅却是摇摇头说道:“并非是安南人找到了什么援军,他们国内的青壮已经没多少了,周边藩国又与其不睦,也不可能出兵帮助他们。” “我担心的是,毕竟朝廷刚刚和他们签订合约,这次大帅又是为了一个逃犯才和安南开战的,如果朝廷追究下来,那咱们在陛下那里都不好交代。” 陈友瞬间便明白了武毅的意思。 的确,这次出兵就是张軏一意孤行的结果。 先是欺辱因罪发配到这面的西宁侯世子宋诚,又借口宋诚逃走和安南人开战,虽然张軏可以说是安南人谋划在先,让宋诚盗窃军中舆图,但朝廷方面认不认还是个问题。 国内洪水泛滥,黄河居然在过年的时候决口,一夜之间冲垮数个州府,还是在山东河南这种人口稠密的地方,大明刚刚过完年,便出现了数十万衣食无着的灾民,估计皇帝早已焦头烂额了,肯定不愿意让张軏重启战端的。 所以,如果大明想要再次和安南讲和,那么就必须先处置了擅起战端的张軏,然后再命明军撤回大明,这样一来,原本占据极大优势的局面瞬间消失,他们再想要立功,估计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不过这时候张軏却突然开口道:“武总兵,朝廷那面的反应你不用担心,本帅现在问你的是应该先拿下哪座城池?是文州城,还是谅山城。” 武毅有些惊讶地看了张軏一眼,他没想到张軏居然会这么说。 难道他就不怕自己给英国公府带来麻烦吗? 张軏看出了他的疑惑,笑着说道:“此事回头本帅单独和你说,你就能清楚为什么了。” 武毅点点头,没有追问下去。 反正一会儿张軏肯定会告诉自己,那自己也没必要冒着得罪他的风险去追问这件事儿,更何况这事儿主要是和张軏有关,和自己又没有什么关系,他武毅又何必要刨根问底呢! 就在这时,一个锦衣卫千户走了进来,靠近张軏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张軏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看着一众将领命令道:“今日之议就先说到这里,本官还有些其他事情,就不留诸位将军了。” 众将起身,齐声道:“末将告退。” 然后便呼啦啦向外走去。 “对了,武总兵留一下。”张軏突然叫住了武毅,说道:“武总兵,一会儿有事情要和你说,事关战局的。” 武毅点点头,重新坐回到了座位上。 等众人全都离开,张軏对着那名锦衣卫千户点点头,吩咐道:“你就直说吧,武总兵不是外人,后面的事情还需要他的支持呢。” 锦衣卫千户点点头,直接说道:“宋诚传来消息,他与谅山王已经基本掌握了安南主力,如今谅山王已经决定,先退到谅山城再说。” “另外,宋诚还说,朝廷答应给谅山王的东西可以送出来了,让大帅安排好人选。” “我知道了。”张軏点点头,让锦衣卫先下去,然后看向已经一脸懵的武毅,笑着说道:“武总兵,你现在是不是有些迷糊了?” 武毅直愣愣地点点头,然后对着张軏惊讶问道:“大帅,这西宁侯世子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还往您这里传消息呢?难道......” 武毅隐隐想出了一个答案,但是他不敢说出来,害怕自己说错话。 张軏却是没有那么多顾虑,直接说道:“你想的没错,宋诚和安南谅山王黎宜民都是咱们的人。” “啥?大帅,你说什么?”武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宋诚倒还好说,毕竟他原本就是大明的人,堂堂西宁侯世子,但是那个谅山王黎宜民是怎么回事?他可是安南皇室成员啊,之前还派军突袭了七源州,差点埋伏到张軏,结果你现在跟我说,黎宜民是大明的人? 张軏笑着点点头,说道:“宋诚和安南谅山王黎宜民都是咱们大明的人。” “为什么啊?”武毅还是不理解。 皇帝用赦免宋诚为条件收买他,还不是什么难事儿,但黎宜民是怎么收买的,武毅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张軏笑着回答道:“因为陛下在谋划整个安南。” “他要重立交趾布政司。” 武毅这次倒是平静了许多,问道:“既然是谋划整个安南,那为什么黎宜民要投靠咱们?难道他不知道,如果大明占据了安南,他这个谅山王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吗?” “你不要着急,且听我细细道来。”张軏笑了笑,然后便将朱祁钰谋划的事情全都告诉了武毅。 从最开始朱祁钰一时兴起,坑了安南使臣黎贵淳和阮弘裕二人,然后安南出兵,自己南下反击,再然后就是鸿胪寺卿杨善提出建议,借着黎贵淳替母报仇的机会,直接谋划整个安南,不仅派出了宋诚作为暗子,还主动放弃了许多条件,让黎宜民可以立功,接着宋诚逃跑,他张軏亲自率人埋伏黎察,帮助黎宜民夺取兵权,甚至上次七源州失陷,也是为了帮助黎宜民树立权威。 半晌之后,武毅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宋诚是奉陛下旨意才叛逃去的安南了?” 张軏点点头,说道:“没错,而且宋诚为了能够更像真的,还特意在我的大帐里留了下来,给我洗涮了半个月的马桶,没事还得挨两顿揍,可是真的苦了他啊!” 武毅也是点头道:“的确,以西宁侯世子之身,居然愿意给你刷马桶,果真是朝廷栋梁啊。” 接着又问道:“那接下来要怎么办?宋诚说的朝廷答应给谅山王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要送给他?” “那些东西啊。”张軏无所谓地回答道:“不过是一些兵刃甲胄,交给黎宜民增强实力的,顺便再帮助他立立威,让他对军队的掌控更强一些而已。” 武毅想了一下,继续问道:“那这些兵刃甲胄要怎么送过去?难道直接送给安南?” 张軏摇摇头,说道:“送是肯定要送过去的,但是要看怎么送,送给谁,否则一旦解释不清楚,宋诚就危险了。” 武毅点了下头,问道:“那大帅打算如何送过去?” “这就需要你武总兵来配合了。”张軏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说道:“本官打算派人用送辎重的方式让宋诚将这批兵刃甲胄抢走。” 武毅顿时惊讶道:“大帅是让我来押运这批辎重吗?” 张軏笑着摇摇头,说道:“那倒不是,只需要你找出一个信得过嘴比较严亲信负责此事就行。” “地点就在文州城外,他接近的时候宋诚会先发出警示,到时候你让他带着民夫赶紧逃离就行,不用管辎重了。” “这件事情里,保住性命是最重要的,其他都是其次,唯一的缺点就是,在大明还没有彻底拿下安南之前,他需要背负一个罪名。” 武毅思考了一下,立刻答应下来:“这没什么,我手里有合适的人选。” “有就好,那此事我就不管了,回头锦衣卫有消息传来,我也会让他给你一份的。”张軏对于武毅的反应很满意,不愧是当初在京师混过的将领,心理素质就是强。 不过张軏有想到了些什么,补充道:“对了,此事还是机密,在拿下安南之前,你不得对任何人说,否则陛下的谋划可就白费了,宋诚那小子估计也逃不出来。” “这个你可以放心。”武毅当即便答应了下来,然后犹豫了一下,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大帅,太宗皇帝的时候曾经打下来过安南,结果此地民风彪悍,所以宣宗皇帝的时候不得不放弃,如今陛下又想拿下安南,可是有办法治理此地了?那些安南百姓要如何处理?” 张軏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回答道:“你放心,等陛下重设交趾布政司的时候,我可以保证,安南不会有什么男人了。” 第559章 阮将军大喜过望 计议已定,张軏当即下令,率军向文州城开进。 对于这个命令,一众将领都是有些奇怪,但是都没有说什么,毕竟张軏这一年来已经在军中建立了足够的威望,只要是他下的命令,不会有人出来反驳,即便是那位只是用利益勾引、最不听话的广西马步狼兵头目韦陈威也一样,因为跟着张軏,韦陈威仅仅只是花了一年时间便捞到了十几万两银子的财富,这样的人不跟着,是脑子坏掉了吗? 而张軏确定选择文州城的原因也很简单,只是因为宋诚将他和黎宜民的计划全部告诉了张軏,张軏便借此完成了整个策略的布置。 大家都是大明的人,又都知道大概的计划,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而黎宜民收到张軏北上文州的消息,也没犹豫,立刻率军撤离,于是就发生了奇怪的一幕。 明军在奇穷河的西岸北上,然后在途中突然发现,河面上飘着上千个竹排,全是从文州城撤离的安南士卒。 于是,当时就有人想要攻击河面上的安南人,同时派人紧急向张軏传递了消息。 不过等张軏得知消息后,一切都晚了,安南人顺流而下,速度极快,明军压根来不及追赶,只能眼睁睁看着安南人离开。 张軏只得赶紧命令大军掉头,后军变前军,回头去进攻谅山城,文州城现在已经是空城,大军过去也没什么用,只是派了武毅率领五千人马去占领文州城,毕竟文州城离大明更近一些,自己从文州运输辎重也会更轻松便捷一些。 战局完全按照张軏和宋诚的谋划展开,黎宜民终于在及时率军撤回谅山城的决定,取得了安南主力的彻底信任,而此时的宋诚,已经率领五千人马埋伏在了文州城以南的一座密林之中。 黎宜民还是没有阻拦住麾下将领的要求,派了阮将军和宋诚一起统率这五千兵马。 此时,阮将军和宋诚躲在密林的边缘,偷偷看着大路上的辎重队伍。 这是他们这几日等来的第三支明军辎重了,前两支辎重宋诚并没有下令动手,因为宋诚知道,那两支辎重队伍运送的都是一些粮饷和箭矢,并非是大明要送给黎宜民的兵刃。 但是今天过来的,就是宋诚需要的东西了。 阮将军在旁边小声道:“远至兄,今天这支辎重咱们也放过去?” 他和宋诚在密林中已经藏了七天,早已熟悉了起来。 宋诚本就是一个豪爽的性格,因此很得阮将军的喜欢,大家都是武人,说话做事没必要藏着掖着的,虽然之前阮将军怀疑过宋诚的可信度,但是自从上次军议之后,阮将军便接受了这位从大明逃过来的可怜人。 堂堂大明勋贵之子,居然因为父亲过世心中悲伤,只是喝了顿闷酒,就被大明皇帝迫害,沦落到如此下场,不是可怜人是什么? 当然,如今宋诚能得到他的信任,也是因为宋诚的所作所为。 就像刚刚他们埋伏在这里的时候,在第三天遇到了第一支明军辎重,当时阮将军便想要率军出击,但是却被宋诚全力阻止了,阮将军那会儿还怀疑宋诚心怀不轨,但是当他看到辎重队后面跟随的那一千骑兵的时候,阮将军便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宋诚。 第五天遇到明军第二支辎重的时候,阮将军也想出击,却还是被宋诚所阻止,言称明军这次仍然会在后面埋伏,等辎重队过来的时候,果不出宋诚所料,辎重队伍的后面还是跟着一千骑兵,而且这次的距离拉得更远了,明显就是怀疑这路上有安南的埋伏。 所以,今天遇到第三支辎重的时候,阮将军才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宋诚笑了笑,低声回答道:“阮将军,这次可以出击了。” 阮将军疑惑问道:“为何?难道这次明军不会在后面安排骑兵埋伏了吗?” 宋诚又是远远看了一眼辎重队伍,摇头答道:“不会,明军没那么傻。” “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再一再二不再三,也就是说,第一次怀疑咱们埋伏,是正常情况,毕竟他们如今在大越国境内,谨慎一点是正常的,第二次怀疑有埋伏,也是这个道理,因为明军第一支辎重队伍的辎重数量并不算多,可以说是诱饵,第二次正常运输,也是怀疑咱们没看上第一支辎重队伍,准备来个大的。” “但是第二次咱们仍然没有动手,这时候明军就可以确定了,在这条路上,并没有咱们大越国的伏兵,骑兵调动也是需要消耗给养的,明军不会为了一群并不存在的人调动骑兵护卫,再加上谅山王率领主力在和明军对峙,明军不相信谅山王会提前安排人在城外埋伏,所以这第三次,张軏定不会派骑兵埋伏,只会让这数百人护卫,意思意思就完事了。” “咱们这次出击,肯定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阮将军赞许的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去集合兵马了,一会儿咱们在埋伏的地点集合。” “去吧,一会儿见。”宋诚也是笑着答应了下来。 半个时辰之后,宋诚和阮将军在准备埋伏的密林里集合了。 二人也不废话,立刻安排人进入埋伏位置,只要他们一声令下,就可以立刻出兵攻击。 又过了一刻钟,明军的辎重队果真缓缓开了过来,只见几十辆大车排成一列,在山谷中蜿蜒前行。 等明军辎重靠近,宋诚扭头对着阮将军低声命令道:“阮将军,动手。” 阮将军点点头,对着一名亲卫吩咐了一句,那名亲卫便拿起一个竹筒,开始疯狂敲击起来。 咚咚咚! 清脆的竹筒声瞬间响遍了整个山谷,安南士卒猛地站起身来,开始疯狂向着明军辎重队伍射出弓箭,一片箭雨瞬间覆盖了整个辎重队,立时便射死了数十人。 明军对于安南人的突袭明显没有任何准备,当即乱做一团,民夫们立刻抛下辎重,向着文州城逃去,连带着那数百明军士卒也被裹挟着逃跑了,安南人完全没有任何伤亡便完成了自己的目的。 “哈哈,太好了,明军已经害怕了。”阮将军大喜,连忙带着人下去想要追击,他们安南人可是好久没有打过这样顺利的仗了,如今有了机会,他可是想好好追上去杀一番。 宋诚连忙一把拉住他,不让他继续追下去,出声劝道:“阮将军,穷寇莫追。” “他们现在是打算逃回文州城,那里可是有明军骑兵的。” “若是追得短了,你未必能追上他们;若是追得时间太长,你很容易被文州城出来支援的明军骑兵击溃,那咱们就得不偿失了。” “还是先看看这批辎重里都是什么吧。” 阮将军听他这么说,便冷静了下来。 他手里这五千兵马并不是什么精锐,里面还掺杂着不少少年人,这次带他们出来,一方面是因为伏击这种事情,最容易锻炼出合格的兵马,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当时他还信不过宋诚,所以故意没有带什么精锐,万一宋诚有什么坏心思,这个损失可是他们安南承担不起的。 阮将军点点头,制止了麾下士卒的追击行动,而是来到大车旁边查看,他也想知道,这次他们都是弄到了什么东西。 等阮将军打开大车上的麻袋,顿时大喜过望,这次明军运输的货物居然不是军粮,而是他们安南人最缺乏的兵刃,甚至有五辆大车上还拉了一批甲胄。 这可是太好了,要知道,他们安南人在冶炼方面并没有多少能力,手里的武器和明军相比,差距大的不是一星半点,而且打了这整整一年,在兵器方面的差距更是大了许多,许多人还都是竹枪呢。 今天缴获了这么多兵刃,完全可以将他们安南人的战力提升一倍,至少明军的长枪怎么都要比自己的竹枪强嘛! 至于甲胄,那更是惊喜非常。 安南人手里的甲胄,还是当年太祖黎利建国时候从明军手中缴获的,到现在已经过去几十年了,早已残破不堪,就是他阮将军,身上的甲胄也只是比较完好的布面甲,要知道,这玩意可是明军士卒的装备,如今这五辆大车上的甲胄,可是有整整上百套了,还都是完整的,阮将军至少可以让自己的亲卫全都换装成明军的布面甲,战斗力提升多少,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宋诚看到这批兵刃甲胄的时候,却没有阮将军的兴奋劲,只是撇了撇嘴,便不再说话了。 阮将军对于宋诚的表现有些疑惑,不由得问道:“远至兄,你这是怎么了?咱们缴获了这么多兵刃甲胄,你不高兴吗?” “没有,只是我没想到这批兵刃甲胄居然是这样的。”宋诚摇摇头,缓缓回答道。 “这批兵刃甲胄有问题?”阮将军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出声问道。 宋诚拔出一柄钢刀,敲了敲刀身回答道:“那倒没有,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张軏要运送这些旧货过来?” 第560章 货送到了 宋诚拔出一柄钢刀,敲了敲刀身回答道:“那倒没有,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张軏要运送这些旧货过来?” “这是旧货?”阮将军也是抽出一柄钢刀,翻来覆去地仔细观瞧,却怎么都没有看出来,这么好的兵刃居然会是旧货。 宋诚点点头,将手中的钢刀横在阮将军面前说道:“对,就是旧货。” “你自己看,这柄长刀是大明军中使用的制式钢刀,由工部的军器局打造,大明大都督府负责验收,正常来说应该是刃长五尺,重二斤八两,但是这柄刀的长度明显没有五尺,最多也就是四尺长,这就说明,这柄刀曾经断过,只是由军中工匠重新打造了一番,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而你手里那柄刀,虽然已经开刃,但是刃口却是不齐,应当是曾经被人使用了,砍得卷了刃,重新打磨之后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阮将军仔细观察刀刃的位置,发现的确有一些小小的锯齿缺口,但还是笑着说道:“远至兄,你这是太挑剔了,我大越国可没有大明那么多的工匠,可以对军中兵器有那么多的要求,只要是可用的,就已经很不错了,至少比那些竹枪要好的多。” 宋诚笑笑,又抽出一柄短刀,说道:“这是制式短刃,不过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旧货,刀尖都没了。” 阮将军从他手里拿过短刀,看了看,也是感慨道:“这的确是旧货。” 宋诚再次从车上翻出一柄刀,惊讶道:“朝廷这是怎么了?居然把绣春刀都拿出来了?” “绣春刀?”阮将军随手便将手里的长刀和短刃全都丢在了车上,从宋诚的手里抢过那柄绣春刀,仔细观察起来。 对于绣春刀的大名,他可是如雷贯耳。 这是大明那个赫赫有名的锦衣卫的兵刃,阮将军是武人,早就想见识见识了,不过这玩意只在大明有,而且只有锦衣卫会用,他即便是再厉害,也不可能去大明弄一把绣春刀过来,所以他一直只是听说,却从没见过真的。 没想到今天他居然有幸见到真的了。 看阮将军喜欢,宋诚笑着说道:“阮将军,这柄绣春刀你可以收起来了,反正这次缴获了这么多的兵器,没人会在意一柄绣春刀的。” “不会有人发现吗?”阮将军有些不自信。 宋诚仍旧是笑着说道:“阮将军放心,你也知道,这绣春刀一般只是在大明锦衣卫中配备,不会出现在大明军中的,所以没人会去想,大明军中为什么会出现一柄绣春刀的。” 阮将军点点头,立刻从车上翻出刀鞘,将绣春刀插了进去,交给身边的亲卫收好,然后对着宋诚问道:“远至兄,我听你的语气,似乎对于这绣春刀出现在这里很是惊讶啊。” 宋诚点点头,换上一副慎重的表情,说道:“的确,按照常理,这绣春刀出现在这里,的确是一件非比寻常的事情。” “有绣春刀在,那就说明锦衣卫也在。” “锦衣卫在就在呗,有什么了不起的。”阮将军倒是对于这件事情没什么感觉。 宋诚连忙解释道:“阮将军,此事不可小觑啊。” “锦衣卫在大明是负责监察天下的,大明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锦衣卫都能知道,大明皇帝朱祁钰登基之后,锦衣卫又将人手派去了国外。” “如果锦衣卫在这里,那就说明在咱们军中,很有可能会存在锦衣卫的探子,埋伏在军中打探咱们的动向。” “啥?军中有明军的探子?”阮将军完全没想到过这种情况,顿时惊呼了出来。 他知道,军队中的消息都是机密,需要对外保密的,甚至有些事情连自家士卒都不能知道,所以,双方对战之前,都会派出探子去查探敌军动向,但是他从来没想过,明军居然可以将探子直接安插在安南军队之中。 宋诚点点头,语气慎重地说道:“的确有这种可能。” “那你能找出这个探子吗?”阮将军赶忙问道。 “不能,我没那种能耐。”宋诚摇摇头,回答道。 “那怎么办?如果将明军的探子放任不管,那岂不是说咱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明军知道了?”阮将军顿时急了。 如果真的像他猜测的,那事情可就糟了。 安南军的一举一动都被明军知道,那还打个屁啊! 自己调动军队出击,明军可以提前埋伏。 自己的粮草不够,明军可以直接阻挡粮道。 甚至谅山城城防上的弱点,明军都可以了如指掌,张軏就可以平淡地布置下战术,然后派人一举攻上城墙,那谅山城还怎么守? 宋诚分析道:“这就要看明军的探子坐到什么位置了,不过我感觉,这个明军的探子应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对于咱们的动向并不能完全掌握,否则谅山王撤回谅山城也不会这么顺利,咱们更不可能在这里埋伏成功,早就被张軏带人剿灭了。” 阮将军这才松了口气,如果探子不是什么重要人物,那他能造成的伤害就会小上许多,谅山城也能更安全一些了。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舒服,对着宋诚说道:“此事我已经会向谅山王禀告的,不过我们都是一些大佬粗,想要挖出明军的探子,估计还要靠你宋远至了。” 宋诚笑笑,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指了指大车上的兵刃,说道:“明军探子可以暂时不用管,但是咱们得赶紧撤了,万一回头文州城的明军追杀出来,咱们可得把这些兵刃都丢掉才能撤回去。” 阮将军这才想起来,眼下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赶紧将这批辎重运送回谅山城,以便谅山王可以借用这些兵刃加强一下防守,于是连忙点头道:“好,那咱们赶紧撤。” 这也是宋诚在这些日子提前准备的,他们在密林之中闲来无事,宋诚便命人扎制了一些木筏,一方面是准备一条退路,另一方面也是不希望他们闲着,免得时候还没到就惹出什么事情来。 于是,阮将军一声令下,立刻分出一部分人重新进山,将他们提前准备好的木排抬了出来,然后五千兵马分乘这些木排顺流而下,及早赶回谅山城去抵御明军的进攻。 事情果然没有偏离宋诚的预料,就在他们刚刚乘上木排的时候,明军骑兵便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面,不过战马明显没办法下河,明军骑兵只是随便射出一些箭矢,也没管伤到什么人,便赶上空空如也的大车回去了。 阮将军站在木排上,对于宋诚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这个宋诚真的有些神,之前便预料到了明军会派人埋伏偷袭辎重队的敌人,这次又是成功预测出明军会出城进攻,而且时间还掐的那么准,这可已经称得上是神机妙算了。 阮将军佩服道:“远至兄,你这也太神了吧,对于明军的动向居然每次都能猜对。” 宋诚笑着摇摇头,回答道:“不是我能猜对,而是我比你们更熟悉明军,知道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会如何反击,所以这才看起来比较神而已。” “那也是你厉害,去年那一年,我也和明军交手数次,不过却没有任何战绩,若是我大越国有一位你这样的谋士,哪里会落到如此境地啊。”阮将军有些惋惜地说道。 宋诚谦虚道:“阮将军高看我了,在大明,比我强的将领可是有很多的,若是排个名字的话,我连前百都排不进去。” “真的假的?你们大明厉害的将领这么多吗?”阮将军惊讶道。 宋诚点点头,回答道:“对,就是这么多。” “别人不提,就单说张軏,他就要比我厉害许多。” “两年前蒙古人入寇,他临危受命,在怀来城外迎击蒙古人,刚开始的战局还算顺利,但是没过一会儿,他就受到了三万蒙古骑兵的偷袭,当时他统领十几万大军,面对同样数量的敌军却临危不乱,一方面正面阻击也先的主力,另一方面迅速调集兵力,抵御三万蒙古骑兵的猛攻,可以说是腹背受敌。” “但是,即便是在这种不利的情况下,他还是顽强坚持住了,十几万大军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算是和如今的蒙古大汗也先打了个平手。” 对于也先这个蒙古大汗,阮将军倒是知道,在阮将军的认知里面,能够成为蒙古大汗的,都是极其厉害的角色,张軏能和一个蒙古大汗打平,那肯定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了。 至于他屡次击败黎察这件事,现在看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了。 阮将军感慨道:“你们汉人的确厉害啊,若是我去的话,面对三万骑兵,肯定是要当场崩溃的。” 宋诚刚要再说些什么,前面的木排突然传来消息——谅山城到了。 而此时的张軏也收到了武毅传递过来的消息。 货,送到了。 第561章 狼兵开始攻城 宋诚并没有顺流而下直抵谅山城,而是选择在谅山城不远的地方登岸,然后深夜的时候才想办法绕路进的谅山城。 不过让宋诚没有想到的是,谅山城的北门虽然没有什么灯火,但是人却聚集了不少,谅山王黎宜民亲自来到北门迎接,在他的身后,几乎所有在谅山城的重要人物都来了。 这时候的黎宜民已经收到了宋诚和阮将军传来的消息,得知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心中很是兴奋,立刻将这个消息昭告给了还留在谅山城的大小官员,安南官员们得知了宋诚二人的战果缴获,顿时兴奋异常。 这可是整整几十车的兵刃啊,而且还有数百套甲胄,虽然对于大明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他们安南人来说,这可是巨大的收获。 黎宜民笑着迎了上来,对着宋诚和阮将军笑着说道:“远至兄,阮将军,二位辛苦了。” 宋诚连忙躬身见礼,回答道:“草民宋诚,见过谅山王。” 阮将军却是没有那么多的礼节,只是笑着回答道:“末将见过殿下。” 黎宜民看着二人,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但脸上却没有任何变化,仍旧是笑着说道:“二位不必如此,你们可是我大越的大功臣,此次缴获,本王守住谅山城的信心又能多上几分了。” 宋诚的态度仍旧是很谦虚,说道:“一切全赖谅山王谋划决断,草民只是遵令行事而已,当不得什么大功。” “唉~!”黎宜民笑着扶住宋诚的胳膊,拉起他对着众人介绍道:“诸位,这位就是投靠了咱们的大明义士宋诚宋远至,本王也是因为他才熟悉了明军的习惯,挽救了诸位的性命和大越的社稷。” “从今往后,宋诚就是本王的亲信,他的命令就是本王的命令,若是有人敢对他不敬,那就是对本王不敬,只要本王知道了,不管是什么人,本王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众人大惊,谁都没想到谅山王黎宜民会在这个时候特意出面,帮着宋诚树立威信,这可是大胜庆功的时候啊,在这种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替宋诚说话,真的好吗? 不过眼下谁都不敢反对,毕竟谅山王黎宜民是如今谅山城和安南主力的主心骨,有他在,至少大家不用担心丢掉性命,这一点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没人敢为了自己的一点喜好轻易反驳他,所以在场的人没有任何人表示出反对的意思。 只是要让他们向一个大明的汉人低头,他们还是有些不愿意,宋诚是从大明逃出来的,可以说是一条丧家之犬,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是大族出身,从心底就看不起宋诚这种叛徒,因此也没人愿意配合黎宜民。 所以,在黎宜民说完话之后,所有人都是安静非常,场面一时间尴尬无比。 宋诚见状,立刻躬身下拜,恭敬道:“草民宋诚,当不得殿下如此厚爱,还请殿下收回钦命。” “你别说话。”黎宜民立刻阻止了宋诚,然后看向在场众人,用威胁的语气质问道:“怎么?你们都不打算继续听从本王的命令了吗?” 众人对视一眼,仍旧没人有愿意说话。 黎宜民也是冷眼看着众人,一样一句话也不说。 半晌,终于有一个人站了出来,说道:“殿下的命令,我等自然是要遵从的。” “只是宋先生毕竟是大明的人,万一大明要求朝廷交出宋先生,我等是要听殿下的,还是听朝廷的?” 宋诚的表情瞬间黯然。 所有人都理解,宋诚毕竟是大明皇帝关注的罪犯,况且朝廷刚刚和大明订立了合约,为了不继续和大明开战,交出一个大明的逃犯,对于朝廷来说没有任何需要犹豫的地方。 不过黎宜民却是出声道:“不可能,宋先生在大明的时候,就为大越立下过大功,他也是因为这事儿才被大明皇帝治罪的,所以才迫不得已逃来了咱们大越国。” “他来了之后都做了什么,你们也都看到了,先是建议本王偷袭了七源州,拖延住明军继续进攻的脚步,这次又主动率军埋伏在文州城外七天七夜,为咱们大越国带来了这么多兵刃甲胄,大大加强了大军的实力。” “这样的功劳,你们谁立下过?谁敢说自己能立下?” “陛下不是昏庸之君,以他的英明,是绝不会做下交出宋先生这种事情的。” 众人无语,谁不知道现在大越皇帝黎邦基刚刚亲政,实权还掌握在后宫的阮太后手里,黎邦基说不交出宋诚,大越就真的能不交出宋诚吗?最后做决定又不是他。 不过黎宜民既然已经这么说了,那就意味着谁都不能反对,毕竟黎宜民是皇帝兄长,前任太子,原本皇位都应该是他的,这样的人说皇帝不会卖掉为国有功的宋诚,谁敢反驳?难道说皇帝是昏庸之人吗? 见没人敢在反对,黎宜民满意地点点头,一把拉起宋诚,笑着说道:“远至兄,本王说你是功臣,你就是功臣,任何人都不能反对。” “来,随本王进城。” 宋诚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开,只得硬着头皮跟在黎宜民身边走进了谅山城,只留下身后那一片羡慕嫉妒的眼神。 当然,还有一双愤怒的眼神久久凝望着二人的背影,正是和他一起出击、一起立下大功的阮将军。 众人开始回城,有人过来喊道:“阮将军,进城了。” 阮将军却是一动不动,眼神中充满了愤恨。 这次立功也有他的功劳啊,为什么这个谅山王夸功的时候偏偏就把自己忘记了!难道真以为自己有多重要吗? 那人见阮将军没动,也猜出来他为什么没反应,上前拉了拉他,劝道:“阮将军,大家都进城了,你也不要在这里继续站着了,有什么事情回城再说吧。” 阮将军这才动弹,迈步向着城内走去,心中却在暗暗愤恨。 他是太后一族的人,虽然对黎宜民没有什么偏见,但是却时刻警惕着宋诚这个家伙,毕竟宋诚不是自己人,对于他做的事情,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他总有种感觉,宋诚这个大明西宁侯世子逃过来,肯定不是像表面上这么简单。 “也不知道太后知道不知道宋诚这个人。”阮将军低声呢喃道。 战事继续。 次日,张軏也准备完毕,正式开始攻城。 谅山城这段河流还算平缓,张軏命人打造了几具木筏,然后在河面上连成一排,算是一道简易的浮桥,攻城大军便缓缓开了过去,在谅山城西面的一块空地上展开。 第一波攻城的是广西狼兵,带队的正是广西思恩府马步狼兵头目韦陈威,对了,应该叫广西马步狼兵头目韦陈威,因为他跟着张軏打仗,发了大财,所以以往不怎么服气他的壮人头目也都带人投靠了他,跟着他一起发财。 韦陈威站在队伍的最前列,对着一众狼兵喊道:“族人们,你们绝大多数都是跟着我打了半年仗的人,所以我也不用再多说什么废话了。” “现在谅山城就在前面,那是咱们遇到的最大一座安南城池,里面的财富有多少,不用我多说,大帅已经宣布了,哪一支队伍打下谅山城,哪一支队伍就可以拿到一半的战利品,活捉黎宜民,更是会赏赐山下的田地,我费尽心思为你们争取下了首攻的机会,剩下就全看你们的了。” “现在跟着我一起上,打破谅山城,活捉黎宜民!” 一众狼兵顿时兴奋起来,齐声大叫道:“打破谅山城,活捉黎宜民!打破谅山城,活捉黎宜民!” “好。”韦陈威转过身,抽出腰间的长刀,单手举向谅山城,叫道:“给我上啊!” “杀!!!”数千狼兵立刻扛起放在地上的长梯,开始冲向了谅山城。 “弓箭掩护,五轮。”张軏见状,立刻命令道。 朱祁钰的确是授意过他要尽量消耗壮人的实力,但是白白消耗狼兵的性命,身为大军统帅的张軏根本做不到,好在这么长时间了,朱祁钰从来没有送来过这方面的消息,所以张軏就认为朱祁钰已经默认了他的做法,指挥的时候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随着张軏的命令,明军箭阵瞬间飞起一片羽箭,黑压压地向着谅山城城头飞去,城头上瞬间响起一片惨叫。 不过作为击败过明军的安南人,也的确是凶悍无比,顶着明军的羽箭冲上城墙,举着大石头向已经将攻城梯搭在城墙上、正在攀爬攻城梯试图上城的狼兵砸去,顿时砸得狼兵们头破血流,惨叫着掉下攻城梯,躲在城墙角落惨叫。 只是狼兵的凶悍的确也非同一般,即便是面对如雨打下来的石头,狼兵并没有一丝后退的意思,而是咬着长刀前赴后继地攀爬攻城梯,没一会儿便有人杀上了城头。 一些甲胄齐全的安南人立刻便举着兵器迎击上来。 攻城战瞬间变成了白热化。 第562章 谅山城攻城战 狼兵杀上城头,和安南守城军队交战,战事瞬间进入白热化状态。 狼兵为了第一时间攻下谅山城,可以最早抢掠财物,并且多分配些战利品,一上来便是凶悍非常,杀得守城的安南人节节败退。 不过安南人也一样凶悍,他们为了自己家人的性命,也是悍不畏死,许多人都选择和狼兵死拼,甚至抱着狼兵一起摔下城墙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直到已经被黎宜民换装完的那支安南军队冲上来,狼兵立刻陷入了危险境地,战场上换成了他们被杀得节节后退。 没办法,张軏并没有给狼兵准备甲胄,一方面是为了消耗壮人的实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些狼兵并不习惯穿着甲胄作战,所以面对拥有甲胄,战心同样炽烈的安南人,狼兵们的劣势尽显,毕竟他们一刀砍在敌人身上,敌人有甲胄护身,没有什么大碍,但是敌人一刀砍在他们身上,他们却只能硬抗。 于是,狼兵们只能被杀得节节败退,一直退到了城墙上的缺口处,聚集在一起勉力抵抗。 缺口处瞬间血流漂杵,殷红的鲜血顺着缺口流淌下来。 张軏看了,皱了皱眉头,对着身边一名传令兵吩咐道:“去,告诉韦陈威,他们伤亡太大了,先撤下来,让别人上。” 然后转身看向身后,对着杜衡吩咐道:“杜衡,你去准备一下,带着你的浔州卫接替韦陈威攻城,狼兵的伤亡太大了,安南人悍勇,你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末将遵令。”杜衡兴奋地一抱拳,立刻跑向了浔州卫的位置。 攻城这种事情,天底下还有比大明更擅长的吗?大帅就不应该让韦陈威这个土人去,结果白白浪费了士卒的性命。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如果能够代替韦陈威攻下谅山城,那肯定可以好好地教训他一顿,免得这家伙总是在自己面前翻旧账。 张軏让杜衡去替代韦陈威攻城,其实也有自己的心思。 这二人都是自己下属,平日里就互相看不上,如果自己让杜衡去替代韦陈威,那韦陈威肯定不会答应,必然会坚持由自己攻城,这样一来,壮人狼兵的实力会被削减,不仅自己能完成朱祁钰交代的任务,而且还不会被别人埋怨,毕竟自己的确是让韦陈威先撤下来,是他自己不肯的,怪不到张軏头上。 果然不出张軏所料,传令兵跑到韦陈威身边,大声喊了几句,然后对着浔州卫的位置指了指,韦陈威立刻大怒,也是怒吼了几声,传令兵便快步跑了回来。 见到张軏,传令兵禀告道:“大帅,韦头人说了,请大帅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能为大帅拿下谅山城。” 张軏点点头,对着传令兵命令道:“既然这样,那本帅就再给他一定时间,你去告诉他,本帅再给他一个时辰,若是还攻不下来,就让他带着人给我滚回来。” 传令兵点点头,也不废话,转身又跑去韦陈威的身边传令去了。 杜衡这会儿也过来了,听张軏又给了韦陈威一个时辰攻城,顿时就不干了,叫嚷道:“大帅,您这是干嘛?不是说好了让浔州卫上的吗,为何又给了他一个时辰?” 张軏黑下脸反问道:“杜衡,你这是在质问本帅吗?” 杜衡心中一惊,连忙躬身道:“末将不敢。” 张軏冷哼一声,沉声训斥道:“我看你也不敢,赶紧给我回浔州卫那里继续准备,一会儿攻城的时候,不许伤亡太大,若是伤亡超过一成,你这个指挥同知就别干了,来我帐内给我洗涮马桶十日,先好好熬熬你的性子。” “末将保证,一定不会让浔州卫伤亡超过一成。”杜衡大惊,随便答应了一句,转身便跑开了。 如今去张軏的大帐洗涮马桶,已经成为了南征大军中对于他们这些将领最严重的惩罚,丢面子还是小事,关键是还得挨张軏新兵的毒打,上一个在张軏大帐洗涮马桶的人是西宁侯世子宋诚,已经被他逼得逃去了安南,听说就在对面的谅山王黎宜民麾下做事,估计等他叛逃的消息传到京师,大明有没有西宁侯都说不准了呢! 张軏看着落荒而逃的杜衡,心中也是爽快无比,洗涮马桶这一招实在是太好使了,对于麾下这些将领的威慑力仅次于军法官,使用起来还不必担心打军棍会伤到他们,自己为什么早点就没想到呢? 另一边,传令兵再次来到韦陈威身旁,大声说道:“将军,大帅说了,可以再给你一个时辰攻城,若是到时候还没有攻下来,那就必须要撤,换杜将军的浔州卫上来,否则军法从事。” 韦陈威点点头,也是对着传令兵大声说道:“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大帅,若是到时候我还没有攻下谅山城,定会立刻撤下去的。” 传令兵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便转身离开,回去禀告张軏了。 韦陈威却是看了看身后剩下的一千多人,大声喊道:“族人们,大帅说了,只给咱们一个时辰攻城,一个时辰拿不下来,咱们就必须要撤下去。” “我已经决定了,这次要全力以赴,出二十个人和我带着撞木,去把谅山城的城门给我撞开,五十人持盾掩护,伤了死了自动替补,一个时辰内一定要把城门撞开,否则回去之后,统统不得再分配战利品,以前分配的也都给我上交回来。” 这个威胁对于他身后这群狼兵还是比较有效的,大家跟着他出来,基本上都是看重能跟着他捞好处,如果没了这个机会,自己不就又回到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了?和全家人活活饿死相比,自己这条贱命算不了什么。 于是,韦陈威当先,身后则是一群气势汹汹的狼兵,杀气冲天地向着谅山城扑来。 城门上的安南士卒连忙用弓箭开始反击,试图阻止这群狼兵的靠近,但是韦陈威早有准备,五十名狼兵举盾护住他们,防御住一波又一波的箭雨,缓缓靠近了城门。 “一二三,撞。” “一二三,撞。” 狼兵们扛着撞木,狠狠地撞向了谅山城的城门,撞得谅山城城门砰砰作响,城门里面支撑着城门的巨木都开始摇晃,吓得守门的安南士卒拼死扶住,不让巨木倒下,城门上的安南人则是拼命想下砸着石头,射着弓箭,试图击退狼兵们这一波的攻击。 双方都知道,现在的关键就是看谅山城的城门能不能守得住。 如果能守住,谅山城就不会被攻破,城内的安南大军就还有希望。 但是如果城门失守了,那以谅山城现在的兵力,是万万抵挡不住还在城外虎视眈眈,没有消耗一丝力气的明军主力的。 砰!砰!砰! 撞木一下下地撞在城门上,撞得城门内支撑的巨木都开始摇摇欲坠,扬起的烟尘充满了整个城门,震得城内的安南士卒心惊胆战,却仍旧死战不退。 不过这时候城墙上的战事却已经渐渐结束。 城内的安南人毕竟有七万大军,再加上原本谅山城的守军,加起来超过八万人马,这么多人马在,以韦陈威那数千狼兵,肯定是要被击退的。 于是,一个又一个缺口被填补,狼兵们拼死打开的缺口渐渐消失,城墙上的喊杀声也渐渐平息下来,越来越多的安南士卒开始向着城门方向集结,韦陈威看到自己已经彻底没了攻下城门的机会,只得不情不愿地带着人撤了下去。 张軏见状,果断换上杜衡的浔州卫继续进攻,但是面对乌泱泱布满城墙的安南大军,杜衡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是厮杀了一阵子便撤了下来。 没办法,大帅已经说了,如果浔州卫的伤亡超过一成,那他就得去洗涮马桶,这种事儿他可不愿意去做。 打了一上午,明军除了伤亡了数千兵马,并没有什么收获,张軏也没有继续攻城,而是果断撤回了河对岸的大营。 安南人见明军撤退,城墙上不由得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 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一上午的苦战,给他们带来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而且这还不是正规明军的进攻,他们占尽了地利人和,还打成这个样子,如果明天正规明军进攻他们,他们能不能顶得住,这谁都不知道,眼下只能期望谅山王能够带领他们顶住明军的进攻了。 是的,今天这一仗,是张軏和宋诚早就商量好的,其目的就是让黎宜民在军中彻底建立起自己的威信,让安南人知道,只有在谅山王黎宜民的统帅下,他们才能勉强抵挡住大明的进攻,这是在为黎宜民最后反攻升龙城做准备。 当然,安南人不知道,从明天开始,谅山王黎宜民就会开始率军大步撤退,完成他和大明皇帝朱祁钰交易的第一步。 该安南付出代价了。 第563章 京北才是本王打算和明军决战的地方 当夜,谅山王王府。 这里是黎宜民自己的地盘,在外面的时候没办法只能凑合,但是回到自己家里,黎宜民彻底放松下来,穿着一件短衫在谅山王王府召见了众将。 众人对于这次召见并不是很满意,大家打了一上午的仗,下午又是忙活军务,晚上才有一点时间休息,怎么就被弄到这里来了。 不过如今黎宜民的威望很不错,大家在他的指挥下刚刚打赢一场防守战,如今军心士气基本上全在他那边,所以也没有人敢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着他坐着。 好在黎宜民也没让他们等太久,见人已经来齐了,便开门见山地说道:“诸位,今日这一仗打下来,我军的伤亡有些惨重啊。” 众人不语。 谁不知道今天的伤亡有点大,七万大军在明军的进攻下,伤亡了接近一万人,已经达到七分之一了,这还是在明军没有全力进攻的情况下,如果明天明军全力攻城,那他们能不能抵挡住,还是一件未知的事情呢。 黎宜民继续说道:“所以本王下午的时候和宋先生商量了一下,打算趁着两个时辰之后的深夜,将全军全部撤出谅山城。” “不可。”众人一惊,顿时有好几个人叫出声来。 这个决定着实让大家没想到,今天还守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要撤离了呢? 这里可是谅山城啊! 阮将军第一个站了出来,问道:“殿下,您这是何意?为何突然要撤出谅山城?” 黎宜民淡淡回答道:“阮将军,本王刚才已经说过了,因为我军的伤亡有些大了。” “若只是有些大,那完全没有必要撤出去。”阮将军出声反对道:“如果丢了谅山城,那咱们又能去何处防御明军的进攻呢?” “北江。”黎宜民淡淡吐出一个名字。 “不行。”对于这个地方,阮将军自然知道,立刻出声反对道:“北江离升龙城太近了,距离不过百里,若是有个意外,我大越国的江山社稷就全完了。” 黎宜民看着有些激动的阮将军,说道:“阮将军,本王知道你对前晚本王重点关照宋先生的事情有些不满,但这不是你反对的理由,凡事要以国事为重,不可以个人喜好做事,这一点本王希望你能明白。” 阮将军顿时就急了,大声道:“殿下,末将没有,末将只是建议继续在谅山城守下去,与宋先生绝无半点关系。” 黎宜民却是摆摆手,说道:“阮将军,你不必着急辩解,本王只问你一件事。” “若是由你来防守谅山城,你打算怎么守?守多久?” 阮将军立刻回答道:“自然是以殿下的方式守城,能守多久守多久,尽量抵挡明军的进攻。” “那好。”黎宜民点点头,继续问道:“假设你可以坚守一个月,那一个月之后你要怎么办?那个时候你还能剩下多少兵力?” “如今朝廷大军除了升龙城的兵力,剩下的兵力全都在这里了,各地基本上再也调不出一支兵力可以过来支援,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战死在这里吗?” 阮将军顿时哑口无言。 但是黎宜民没打算放过他,而是继续问道:“到时候从谅山府到升龙城,还有兵力可以阻挡明军吗?如果明军直接兵临升龙城,朝廷又要如何防御呢?” “这......,这......”阮将军支吾了半天,终于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只得放弃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就对了。”黎宜民淡淡评价道:“你不过是一个领兵的将领,沙场征战你更擅长,但是在大局上,你却没有半点天赋。” “宋先生今天说了一句话,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意思就是善于用兵作战的人,总是从自己创造的有利作战态势中去追求胜利,而不苛求士兵以苦战取胜,因而他能够选择智能之才去利用和创造破敌的有利态势。” “如今大明军势凶猛,我军只能勉力抵挡,其势全在大明,而不在我大越,若是一直这样下去,除非明军自己犯错误,否则我军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击机会,到时候只会战败,没有其他的可能。” “但是,在诸位看来,你们谁会认为,明军统帅张軏会给你们这样的机会?” 众人都是摇头。 张軏用兵之稳是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如果当初太祖黎利面对的是张軏这样的对手,那他肯定没有立国的机会,也就是那几年大明的事情太多,连续两年时间死了两个皇帝,然后又有藩王叛乱,精力实在是顾忌不到他们这一块,这才被黎利成功击败,否则只要大明再派英国公张辅过来,那他们绝对没有半分胜算。 “那么咱们面对现在这样的局面,就不能和明军硬拼,必须要施巧劲,用计策来战胜他们。”黎宜民缓缓说道。 “你的巧劲就是丢掉谅山城,丢掉整个谅山府,一路退到北江去?这哪里是施什么巧劲,完全就是畏敌避战!”阮将军还是有些不服,怒气冲冲地反驳道。 黎宜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是不是畏敌避战,要等本王退到北江的时候你才能知道。” “那谅山府怎么办?这里的数十万子民怎么办?你这是打算放弃他们吗?”阮将军逼问道。 黎宜民却是淡然回答道:“那是本王的事情,又不是你的事儿,你那么关心干什么。” “要知道,如今的主帅是本王,若是你想做主帅,本王尽可以让给你,但是......” 黎宜民话题一转,厉声说道:“如果大军在你的手里损失过大,导致我大越国江山有失,那阮将军就不要指望太后出面保你,即便她要保你,本王也不会饶过你的!” “你敢!”阮将军大惊,旋即大怒道:“黎宜民,连太后的旨意你都不听,你这是要谋反吗?” 黎宜民却是没有丝毫畏惧,淡淡说道:“阮将军,本王提醒你一句,本王乃是皇上的亲兄弟,杀一个败军之将,皇上不会真的对我下手的,即便是太后下令,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 “况且,你就那么有信心,太后一定会保你吗?” 阮将军不说话了。 是的,他对于皇太后阮氏英是否会死保自己,没有那么大的信心。 阮氏英可不是个善茬,否则她也不可能在危机四伏的朝廷里掌握大权,杀伐果断仅次于太祖,处事果决也不弱于太宗,自己不过是偏房的子弟,否则也不会只有如今这点官职。 而且阮氏英对自己的族人出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当初的阮弘裕就是个例子。 那也是阮氏一族难得的英才,但是在犯了错之后,直接被调离了朝廷中枢,听说如今正在南边的顺化府为官,时刻面对世仇占城有可能的进攻。 场面一时间有些冷场。 一名将领出来打圆场道:“殿下,阮将军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担心您这一退,再想夺回谅山府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黎宜民看了看那人,挑高声调质问道:“你以为本王愿意退吗?若是如今的八万,哦不,已经是七万大军了。” “这七万大军如果全都耗在这里,咱们拿什么去保卫升龙城,升龙城如今还有十万兵力,但都是新招募的新兵,面对久经战事的明军,他们能不能被一击即溃还说不准呢,难道你指望他们去抵抗明军的攻城,保住咱们的升龙城吗?” 那名将领顿时有些尴尬,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只得坐了回去,毕竟,就连他们这群人都顶不住明军的进攻,换成了那群新兵,依靠他们抵挡住明军进攻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黎宜民继续说道:“但是咱们如果退回去,抓紧时间将这些新兵替换一部分进来,依靠着北江城和沧江防守,用这些新兵打几仗,他们就能迅速变成老兵。” “有了这些老兵之后,咱们在兵力上就可以反超明军,这样至少可以增加一部分胜算了。” 众人这才明白黎宜民的想法,说白了就是撤到北江城去,同时说服朝廷派出一部分新兵过来增援,然后换下一批老兵交给朝廷,去训练没有派出来的新兵,这样一来,不仅谅山王得到了援军,而且升龙城的防御在这些老兵的辅助下也能更加坚固一些,可谓是一举两得。 “但是北江城除了南面有山,剩下的东西北三面都是平原,这样的地势,恐怕还没有谅山城来得险要呢,这不是给明军三面展开包围北江城的机会吗?”阮将军抓住黎宜民的漏洞,立刻出声质问道。 “对。”黎宜民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所以北江城只是第一道防线,本王预计的最终防线并非在北江城,而是在京北。” “那个地方背靠升龙城,面对沧江,明军想要攻打京北城,就必须先渡过沧江。” “这才是本王打算和明军决战的地方。” 第564章 谅山城,火攻 京北是大越国国都升龙城最为重要的防御要点之一,向来有京畿门户之称,这里背靠升龙城,距离升龙城仅有五十多里路程,北面又有天然屏障沧江。 明军想要攻打京北城,必须要先跨过沧江,然后才能想办法展开阵型,但问题是,京北城的北面离沧江太近,明军完全没办法展开阵型,只能在东北和西北两个方向展开,攻击起来难度就大了许多。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里临近升龙城,拥有大越国唯一一支水军,只要这支水军趁着明军攻城之时杀出,直接截断明军退路,那他黎宜民就有机会一举扭转战局,重新掌握将明军驱逐出境的可能。 众将这才明白黎宜民最开始说的那句话,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 他们在谅山城属于弱势的一方,面对明军的咄咄逼人,却拿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只能跟着张軏设计的局势走,但是如果退到了京北城,那他们就可以增加许多胜算,重新拥有掌握局势的可能。 想当年太祖黎利反抗大明的统治,其实也是用的这个办法,在局部制造优势,让明军跟着自己的布置走,这才取得了葵州、茶笼、支棱关、东关城等一系列的胜利,最终使大越国成功立国。 因此,大家这才不得不承认,黎宜民这位废太子,还真有些能耐,别的不说,光是这一套布局,就已经颇有太祖黎利的风范了。 一名范姓将领感叹道:“殿下不愧为太宗的长子,若是黎察将军有您这种眼光,咱们何至于此啊!” 黎宜民笑着摆摆手道:“也不是本王有这种眼光,整个战略其实是宋先生和本王提起的,而且他和本王说,为将帅者,不要局限于一城一地的得失,只有击败敌人才是最终的目的,本王对这话也是深以为然,这才做出了撤军的决定。” 众人再次无语。 看着麾下一众将领那吞了一只苍蝇一般的表情,黎宜民心情很好,笑着对阮将军说道:“阮将军,你现在知道了吧,本王不是因为宋诚对咱们大越国做出什么贡献才看重他的,而是因为他的能力其实远超你们的想象,他是在大明长大的,自幼学习的就是天下最厉害的兵法,对于战局的理解不是咱们可以比拟的。” “知道咱们为什么一直打不过张軏吗?那是因为张軏也接受过同样的教育,学习比宋诚更厉害的兵法,所以才可以一直压着咱们打。” “只有宋诚在,才可以替咱们看清整个棋局,然后从容下子,最后反败为胜。” 好吧,阮将军点点头,说道:“末将知道了。” 黎宜民一拍椅子的扶手,整个人挺身站起来道:“那就这么定了,你们立刻回去整队,整队完毕就直接从南门撤离,除了自身的兵器甲胄和三日口粮之外,其余辎重全部放弃,不得举火把让明军发现。” “遵令。”一众将领轰然答道,然后便纷纷起身,出去整理自己的队伍去了。 早一点整理完毕,他们就能早一点出城,谁都没有主动断后的兴趣。 阮将军也要走,不过他却被黎宜民叫住,没有让他离开。 阮将军对此很是疑惑,看着黎宜民问道:“殿下,您单独留下末将,是有什么事情吗?” 黎宜民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等人全走光,只剩下他们二人的时候才缓缓说道:“阮将军,你的任务和他们不太一样,今日你的人马基本上都在休息,并未参战,所以本王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打算交给你来办。” “殿下请吩咐。”阮将军行了个礼道。 黎宜民压低声音说道:“本王需要你挑选出五百人马留下,给明军一个教训。” 阮将军一惊,他没想到黎宜民居然会交给自己这样一个任务,用五百人马给明军一个教训,这种事情可能吗? 阮将军问道:“末将不明白,请殿下详细说说。” 黎宜民仍旧是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本王希望你能用火攻,在明军入城的时候在四处点燃大火,将明军入城先锋烧死在这谅山城里。” “火攻?”阮将军顿时大惊,问道:“殿下,这里可是谅山城啊!” 黎宜民无所谓地笑笑,说道:“谅山城怎么了?咱们撤出去了,这里就是明军的地盘,与其让他们白白占据,还不如用谅山城让明军付出一些代价呢。” “这个......”阮将军犹豫了,他从来没有想过用整个谅山城作为诱饵来袭击明军,不过这个办法的确会起作用。 自古以来便有一句话,水火无情,若是能用一场大火将明军烧死,那他还是可以接受的,如果运气好能将张軏也烧死在这谅山城,那他们就可以直接发动反攻了。 但是阮将军还是犹豫了,不为别的,而是因为黎宜民是谅山王,谅山城是他的封地,这相当于黎宜民在用自己的封地来埋伏明军,这个代价未免也有些太大了吧? 于是,阮将军试探着问道:“殿下,这里可是您的封地,就连您的王府也在这里,若是一把火烧掉了,那岂不是有些可惜?” 黎宜民摇摇头,说道:“这自然有些可惜,不过本王也说了,这谅山城早晚是要失陷的,只要能用谅山城烧掉明军两成兵力,那咱们就是赚的,如果你能烧掉半数以上的兵力,那咱们就赚大了,一个谅山城和数万明军相比,还是烧死数万明军来得划算。” “如果烧死两成兵力,明军士气必然会大降,到时候咱们就可以反攻了,您能否在城外埋伏一阵,看看情况再撤离呢?”阮将军出声问道。 黎宜民却是否定道:“不行,本王是率大军连夜撤离的,明军并不知道此事。” “张軏此人,用兵本就以稳为主,当他得知我军撤离之后,肯定是要派出斥候寻找我军踪迹的,埋伏在城外很容易就会被他发现。” “以他的用兵习惯,你说他会先率军进城,还是直接在城外摆开阵型与我军交战呢?” “这个,自然是会先与我军交战,毕竟谅山城就在那里,又不可能跑掉。”阮将军有些尴尬,这点最基本的东西他怎么都能忽略呢! “这就对了。”黎宜民笑笑,继续说道:“况且本王率军撤退之后,张軏在附近找不到我军踪迹,定会放松警惕,率领明军进城,你们放火的时候就可以更加顺利一些了。” “若是他命令明军全部进城的话,那你就可以立下真正的大功了。” 阮将军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 是啊,谅山王说的对,从明日起,谅山城就是一座空城,张軏有很大概率会率领大军进驻,毕竟他们都撤离了,就连百姓也不会剩下多少,明军只要占据这些空房子就好,没必要继续在城外扎营,毕竟再好的帐篷也不会有房屋住得舒服。 阮将军用力点了点头,泼天的功劳已经就在自己头顶了,只要放一把火,就可以轻松拿到,于是立刻答应了下来,说道:“殿下请放心,末将一定会把明军全部留在这谅山城。” 黎宜民赶忙劝阻道:“阮将军且慢,本王说的是放一把火,给明军一个教训,说实话,想要一把火烧到整个明军,这压根就是不可能的,张軏即便率领全部明军进城,必然会安排足够的人手防御,不会让你们轻易放火的。” “所以,本王的意思是,你可以在明军前锋入城的时候就开始放火,这样明军就会很难找到你们的行踪,你们才有机会从谅山城中逃出来。” 听黎宜民这么说,阮将军也是想起了自己撤退的问题,毕竟自己是去埋伏,又不是去送死,便出声问道:“不过殿下,末将有一事不知,若是末将放火成功的话,末将要如何出城呢?” “你跟我来。”黎宜民拉起阮将军的胳膊,向着花园走去。 来到后花园,黎宜民指着一座假山说道:“阮将军,你们撤退的路本王早就想好了。” “这座假山之中有一条暗道,是本王前两年准备的,你们可以顺着这条暗道直接离开谅山城,出现在东边的山中,到时候你们就可以趁着明军慌乱的时候逃跑了。” 阮将军看了面色如常的黎宜民一眼,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看来这位谅山王的确是将自己的家底都翻出来了,暗道这种事情都可以告诉自己这个阮太后的亲族,充分说明了他对自己的信任,自己可不能辜负了他。 但是阮将军不知道的是,黎宜民其实早已和宋诚商量好了,要借着这个机会将军中不服从黎宜民的人全部解决掉,彻底掌控住整支兵力。 黎宜民看着阮将军,想了想又是叮嘱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本王要嘱咐你一声。” “这次火烧谅山城,你和那五百人马是最危险的,宋诚提醒过我,说是我身边可能会有大明锦衣卫的细作,有什么特殊的消息必须要保密,若是被细作传了出去,恐怕阮将军会凶多吉少的啊,” 阮将军点点头,回答道:“此事我也知道,殿下请放心,此事我决不会出现任何闪失的。” 第565章 狼兵终于进城了 是夜,安南七万多大军连夜撤出了谅山城,悄无声息地向升龙城的方向赶去,只留下了一地狼藉。 等到第二天明军发现的时候,七万大军已经消失在了南撤的山路上,反倒是谅山城人声鼎沸,各个城门口全都是逃难的平民。 张軏立刻下令全军渡河,将还没来得及逃出去的平民全部压回到了城里,随即调派了杜衡的浔州卫入城查探,看看城内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对此,明军几乎所有的将领都没有反对。 毕竟在他们看来,安南人莫名其妙地撤离了易守难攻的谅山城,这件事情实在有些诡异。 不过之所以说几乎所有人没有反对,那就说明还是有人反对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广西思恩府马步狼兵头目韦陈威。 此时的韦陈威正一脸幽怨地站在张軏身边,口中不住地劝道:“大帅,您就让末将带人进去吧,光靠浔州卫的那点人马,要搜检到什么才能完事啊!” 张軏却是黑着脸说道:“韦将军,本帅已经说过了,这次安南人弃城而逃,实在是有些诡异,在城内应当是有些埋伏的,所以必须要仔细搜检之后才能入城。” “不要以为本帅不知道你和你的那群狼兵为什么要急着入城,还不是贪图城中的那些财货,让你们进去那叫搜检吗?那叫搜刮!” 张軏说得明白,韦陈威却没有半分尴尬,强辩道:“大帅,末将最初带人来助战,还自带粮饷,可是您亲口答应的,允许末将劫掠安南人,如今有了机会,末将手底下那群狼崽子可是有些坐不住了,若是不能让他们劫掠一番,末将怕他们惹出什么事端来。” “本帅的确答应过你这事儿,但是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张軏劈头盖脸地骂道:“安南人无缘无故撤军,丢下了偌大的谅山城,你这个榆木脑袋就不能好好想想,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就不怕他们在城中埋伏了什么人吗?” 韦陈威幽怨道:“他们能埋伏什么人?原本我军兵力就比安南人的兵力要多,兵甲方面更是远胜他们,即便是埋伏什么人,只要我大军入了城,又有什么好怕的?” “连安南人有什么阴谋诡计都不清楚就敢入城,你这是没长脑子吗?你不要再说了,在没有确保城内安全的情况下,本帅绝不会允许大军入城的。”张軏立刻拒绝道。 “那咱们就站在这里等着吗?”韦陈威有些不高兴了,出声说道:“大帅,您也说了,即便安南人有埋伏,但是大军不入城,他们就不会动手,只有大军进城了,他们才有可能跳出来。” “咱们对于谅山城又不熟悉,靠浔州卫这么一点一点搜检又要花费太长时间,大帅不如就率大军进城,只需要暗中提防点好可以了,反正谅山城就这么大,安南人即便埋伏下来,人数也不会太多,咱们刚好可以关上城门,然后在谅山城中慢慢消灭他们就行,完全没必要在这里傻站着嘛!” 对于韦陈威的死缠烂打,张軏也有些无语,抬头看了看他,问道:“韦将军,你就这么着急进去吗?” 听张軏的语气松动,韦陈威立刻打蛇随棍上,猛地点头道:“对对对。” 接着又开始抱怨道:“大帅,您是有所不知啊,末将手底下的那些狼崽子,都是奔着劫掠来的战利品才跟着末将过来的,若是有这样好的机会您不让他们出手,他们是真的会惹出来事情的,到时候便是末将也不好安抚他们啊。” “有本帅在,他们还想惹出事端来?莫非是他们不想活了吗?若是不想活了,那就跟本帅说一声,军法司的刘大人最近可是有些手痒呢!”张軏看了看他,冷声质问道。 听张軏这么说,韦陈威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们口中的军法司刘大人正是这次随军出征的军法官刘清,这位刘清原本是兵科给事中,朱祁钰让于谦筹备军法司的时候,要求监察御史和给事中都可以自愿报名,加入军法司执掌军法,当时主动报名的人没几个,这位刘清就是其中之一。 不得不承认,刘清在军法司做得很不错,他秉承朱祁钰和于谦确定的基本原则,凡事都以大明军律为依据,做事严谨周密,只要是被他调查的案子,他都能拿出来足够的证据来证明将领有罪,断下的案子没人不服,再加上这几年军法司初立,于谦又足够公平,里面的官员升迁都很快,刘清不过是三年时间,便从一个普通的七品军法官提拔到了四品郎中级别的军法官,有能力独挡一面了。 这次张軏南下对战安南,于谦便将他也派了出来,全面负责广西军方的军法管理。 韦陈威这么害怕他的原因,其实也和他铁面无私有关,当初韦陈威带人劫掠一座小城的时候,手底下的那群狼兵初次放手劫掠,一时间没控制住,将整座小城屠灭了。 原本韦陈威以为,这件事情刘清不会知道,但是却不知道被他从什么地方打听到了,于是他亲自过去勘察,回来之后便将此事汇报给了张軏。 因为朱祁钰说过,安南的男人可以杀掉,但是女人要留下,因为女人可以发给军中的鳏夫为妻,替他们生育子嗣后代。 结果韦陈威没控制住手下人,将那座小城所有人全部屠杀掉了,这里面自然就包括了那些还可以生育的女人,在刘清看来,韦陈威这就是违背的圣旨。 于是,在刘清向张軏报备之后,也没等张軏的意见,直接便依据大明军律和朱祁钰的圣旨将韦陈威抓了起来,狠狠打了四十军棍,并将手底下杀人最多的十名狼兵当众斩杀,算是给了韦陈威一个教训。 当时的韦陈威的确是咽不下这口气,但是张軏却直接阻止了他,并明确告诉他,在如今大明军中,如果军法官不是战死的,而是被人谋杀,那么军法官所在的卫所军队,其统兵将领将会被朝廷视为与杀人者同罪,一样要被问斩。 如果他韦陈威想要报复刘清,那张軏也不会对他客气,反正都是要死的,他一定会在临死之前将韦陈威麾下所有的狼兵全部斩首,然后再将他的山寨屠灭掉。 面对这样的威胁,韦陈威即便是再不情愿,也只得咽下了这口气。 不过没过多久,他对于刘清的这口恶气就再也发不出来,而是变成了信服,还是心服口服的那种。 没过多久,杜衡的浔州卫便有人瞧不起韦陈威的狼兵,过来挑事,因为有前车之鉴,韦陈威不想得罪张軏,便强压下了狼兵的怒火,自然而然,韦陈威和杜衡的恩怨就是那个时候结下的。 本来这件事情已经算是完了,但是这个刘清又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儿,于是便冒了出来,将浔州卫的人也狠狠收拾了一顿,替韦陈威麾下的这些狼兵出了口恶气。 壮人本就是恩怨分明的性格,刘清做事又公平公正,没有瞧不起他们,于是韦陈威和麾下的狼兵就变成了最支持刘清的那一批人。 现在听张軏和自己说这些,韦陈威哪里能不认怂。 不过张軏毕竟松过口风,韦陈威也不愿意轻易放弃,于是便再次试探着劝道:“大帅,其实末将刚才不是想说那群狼崽子会惹事,末将想说的是,那群狼崽子离开寨子,跟着大帅来安南拼命,求的就是那些财货,所以您还是放他们进去吧。” 张軏想了想,点点头说道:“让你们现在进去倒也可以,但是你必须答应我几件事。” “答应,都答应。”韦陈威见张軏终于松口了,连忙点头答应了下来。 不过是几件事情而已,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只要自己能够进城,就可以先劫掠一番,将城中最富裕的百姓都抢一遍,这样才能捞到最大的好处。 至于张軏担心的那所谓的埋伏,韦陈威并不担心。 安南人七万大军都撤了,他们还有必要留什么人在城里埋伏吗?难道埋伏下数千人就可以击溃大明这近十万大军吗?别开玩笑了,即便张軏出事了,不是还有广西总兵武毅吗,明军乱不了的。 张軏面色慎重,缓缓说道:“第一,你要多打旗帜进去,本帅的帅旗一会儿也交给你,你给我送到谅山王府去,回头本帅会将那里作为帅帐。” “第二,你进去之后,狼兵不得分散,要尽量集中行动,免得安南人有埋伏,你们白白浪费性命。” “第三,若是遇到什么事情,你要及时退出来,不得有误。” 韦陈威点点头。 这三件事情很简单,而且除了第一件事情是作为诱饵试探一下城内是否有埋伏,剩下的两件事其实都是为了他们壮人在考虑,韦陈威又不傻,张軏的好意他不可能不答应下来。 见韦陈威答应了,张軏也不再继续留着他,笑着说道:“好了,既然韦将军答应了,那你就带兵进去吧。” “若是遇到了安南人的埋伏,一定要小心啊!” 第566章 想要活命的,快走! 狼兵们终于进城了。 韦陈威谨记张軏的叮嘱,几乎举着所有人的大旗,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谅山城中。 虽然他仍旧不认为安南人会有什么埋伏,但是该小心的时候还是要小心,汉人也说过,小心无大错嘛! 一路上小心翼翼来到谅山王府,韦陈威派人撞开了王府的大门,里面果然一个人都没有,不过王府中的家具摆设都还在,名贵字画、古玩玉器,甚至大明的锦缎帘幔都还在应该在的地方,这也让韦陈威送了一口气。 如果这些东西没了,那张軏肯定会怀疑是自己拿走的,到时候张軏面对光秃秃的帅府,肯定是要发脾气的,自己可不想莫名其妙就承担张軏的怒火。 于是,韦陈威立刻下令,所有人不得动谅山王府的一草一木,只需要将张軏让他们带进来的大旗竖在府门口就好。 狼兵们也很是信服韦陈威的命令,老老实实地退出了谅山王府,还特意留下十个人看守巡逻,避免有暴民趁机来王府偷东西,然后才放开手脚去做正事。 是的,就是去抢谅山城中的财货。 谅山王府的位置并不在谅山城的中心,而是在偏东一些的地方,这里也是谅山城达官显贵居住的区域,各家各户的宅院规模都不小。 狼兵们见到这种规模,全都将刚才的小心抛之脑后,取而代之的是欣喜若狂。 这是他们攻入安南之后遇到的最富裕、规模最大、富户最多的地方,狼兵们哪里还能按捺得住激动的心情,瞬间分为了十几股,几十人一组,向着各家各户杀去。 韦陈威还没来得及阻止,这些人便消失在了这些宅院之中。 听着这些宅院里时不时传来的叮叮当当,偶尔还用几声瓷器打碎的声音,韦陈威知道一时半会儿是叫不回来这群家伙了,索性便放弃了这个念头,自己带着亲兵们也选了一家,闷头冲了进去。 就在谅山王府不远处,一个平民的院子里,阮将军正站在屋顶眺望着谅山王府的方向,对着身旁的一个百姓打扮的人问道:“你探查得怎么样了?谅山王府那面什么情况?明军那些将领是不是都进王府了?” 那人回答道:“将军,属下潜行过去的时候,王府附近已经有明军在巡逻,大门那里也有明军在把守,所以属下并没有看到明军将领,不过属下在王府正门那里看到了张軏的帅旗,周围还有不少其他人的旗帜,因此,属下猜测,那些明军将领应该是已经进王府了。”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亲眼看到明军将领进入王府?”阮将军敏锐地抓住了那人言语中的漏洞,出声问道。 那人被阮将军戳穿,有些尴尬,又有些害怕,强打了下精神说道:“对,属下并没有亲眼看到,主要是这支入城的明军人数有点多,属下害怕惊了他们,就没有靠得太近。” 阮将军点点头。 他并没有追究那人的意思,毕竟现在谅山城是明军的,他们只是伪装成百姓埋伏下来,正常来说,以明军在安南的名声,百姓离得远一些才是明智的选择,那人没靠上去,没有任何问题。 其实阮将军担心的不是自己会不会暴露,他担心的是,如果张軏真的将谅山王府占据成为帅府,那自己放完火之后该怎么逃?要知道,他们唯一的逃生密道可是在谅山王府的花园里呢! 沉吟了一下,阮将军继续问道:“既然你看到了王府外面有明军巡逻,那你是否探查清楚,明军巡逻的人数有多少?间隔时间有多长?咱们这五百人是否有机会杀进去?” 那人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回答道:“将军恕罪,属下只是靠过去偷偷看了一眼,并未详细查看。” “那你现在速速过去,再好好查看一番,务必要将我问的那几个问题搞清楚。”阮将军立刻命令道。 那人顿时有些为难,说道:“将军,不是属下不愿意去,而是王府附近的宅子里,现在全是正在搜刮的明军,想要避开他们去探查,已经不太可能了。” 阮将军这才想起来,谅山城的有钱人基本上都住在那一片,明军想要劫掠,自然也会首选那一片。 怪不得谅山王不让自己等到深夜再放火呢,如果自己等到深夜在放火,那自己肯定是没有什么机会逃掉了,谅山王府周边的宅院肯定也都是明军那些将领,想要突破他们进入谅山王府,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好吧。”阮将军想了想,然后命令道:“既然这样,那咱们也不等了。” “你去通知埋伏在城南兵营附近的兄弟,让他们在半个时辰之后放火,然后立刻想办法来这里集合,等人齐了,本将军带你们出城。” “遵令。”那人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阮将军又叫了几个人,一样让他们出去通知半个时辰之后放火,然后便开始准备逃跑的事情。 在他看来,现在的确是最适合放火的时候了,再晚一些,明军全部驻扎进来,自己就真的要在这谅山城殉国了。 半个时辰之后,几个计划中的放火点逐个燃起浓烟,阮将军顿时兴奋起来。 看来自己手下的士卒已经完成了任务,现在应该向自己这里出发了。 又等了一刻钟,一队平民打扮的人出现在阮将军的院子里,笑着说道:“将军,属下不辱使命,已经成功点燃了城东的粮仓。” 接着没过一会儿,又一队平民打扮的人出现,抱拳行礼道:“将军,城北的仓库也已经点燃。” 一队又一队的人出现,逐个汇报道:“城东南的商铺已经点燃了。” “府衙已经烧起来了。” “城西那一片商铺也已经全部烧起来了,火势正在向西门蔓延。” 阮将军听着街上的一片混乱叫喊之声,心知明军已经开始混乱了,于是看向自己的士卒,逐个夸奖道:“做得好。” “你做得很好。” “回头等咱们出去了,本将军一定会亲自为你们报功。” 一名校尉出声问道:“将军,咱们真的还能出去吗?” 他不是傻子,听大家的汇报,四个城门附近应该都已经燃起了大火,城内的明军和还没来得及逃跑的数万百姓很大概率会被烧死在这谅山城里面,他们这群放火的人自然也会有同样的下场,没想到阮将军居然还说他们可以出去。 谅山王府密道这件事儿,阮将军的确没敢提前告诉他们,毕竟那条密道是机密,若是有人不小心被明军抓了,将密道之事交代出来,那自己可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但是现在火已经放了,再说出来就没有什么大碍,便立刻回答道:“对,能出去。” “你们也知道,火攻之计是谅山王定下的,他自然有办法可以让咱们逃出去。” “什么办法?”那名校尉连忙问道。 阮将军也不再隐瞒,指了指谅山王府的方向说道:“谅山王府有一条密道可以直通城外,咱们可以从那里出城。” “那咱们赶紧走吧。”众人顿时惊喜,那名校尉也一样,立刻催促道。 阮将军却是摇摇头,说道:“暂时先等一下,去城南军营放火的兄弟还没有回来。” 那名带队在城东南放火的校尉插话道:“将军,别等了,刚才放火的时候我就听到南门那面有喊杀声,估计那些兄弟已经被明军发现,现在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阮将军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 对于这种事情,他是有心理准备的,毕竟他在城内布置了十几个放火的地点,被明军发现一两个也属正常,但是真的发生了,他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不过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阮将军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自己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一定要逃出去,否则这功劳不就便宜了别人吗?例如谅山王黎宜民,要知道,那可是阮太后想要弄死的人啊! 阮将军振作了一下精神,对着众人说道:“好,既然咱们已经完成了放火的事情,那就不在这里耽搁了,现在就随我杀去王府。” “我听说明军的张軏就在那里,如果遇上他,咱们刚好顺便宰了他,拿着他的人头回去,找朝廷报功。” “出发。” 然后便转身向外走去。 众人也没敢附和着喊一声提升提升士气,毕竟这里离谅山王府并不远,万一被明军发现了,阻拦一下自己,那自己可就真的逃不出去了。 不过也是阮将军倒霉,他们刚一出门,就遇到了一队刚刚从附近出来的狼兵。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双方也不废话,直接便拉开架势杀了起来,不过狼兵毕竟人少,很快就被杀散了。 阮将军也不敢久留,现在他们已经被明军发现,估计要不了多久明军就会围上来,现在就是拼时间的时候。 阮将军看了一眼还想捡拾狼兵的战利品的属下,低声训斥道:“别捡了,再捡一会儿,明军就围上来了。” “想要活命的,快走!” 第567章 火势下的众生 城内这时候火头四起,整个谅山城都开始乱了起来。 靠近起火点的谅山城百姓纷纷出逃,结果越往城门方向走,火势便越大,只得转回身来,没头没脑地在城内乱窜起来,不断寻找着还没有起火的地方,聪明一点的百姓则是趁着城中大乱,先是找了一棵大树爬上去观察火势,然后才向着唯一没有起火的南门赶去。 因为他们知道,那才是他们能掌握到的唯一一条生路。 城外的一众明军将领们则是看着浓烟滚滚的谅山城,纷纷没有忍住,抹了一把汗。 当然,他们不会承认这是冷汗,这明明就是天气太热的缘故,现在又有谅山城这么一个大火堆,不热才怪呢。 广西右参将孙麒心有戚戚地说道:“大帅,您真是神机妙算啊,就连安南人又埋伏都计算到了。” 张軏淡淡笑道:“这算什么神机妙算,安南人有谅山城不守,突然撤出去,这怎么可能没有阴谋诡计?” “不过安南人明显有些傻,我只是派人扛着大旗进去转了一圈,安南人就老老实实中计了,立刻开始放火,这可让我省下不少事情呢!” “大帅,这谅山城已经算是落到咱们的手里了,您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孙麒立刻问道。 张軏指着谅山城说道:“陛下的旨意难道你们忘记了?他可是让咱们尽量消灭安南的男丁啊,安南将领临走的时候放了这么一把火,可是省下我不少事情啊。” 孙麒疑惑道:“大帅,陛下不是还让咱们尽量俘获安南女人吗?这么一把大火下来,恐怕城内的安南女人也剩不下多少了吧?” 张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向其他人问道:“诸位同僚,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众将犹豫了一下,纷纷点头认了下来。 张軏却是摇摇头,缓缓说道:“诸位,你们都理解错了。” “陛下让本帅出兵安南的目的,其实是彻底打下安南,重置交趾布政使司,所以陛下才会允许咱们劫掠女子,屠戮男丁,就是希望回头打下安南之后可以让这块地方干干净净的,把中原地区一些失去田地的流民迁徙过来,彻底占据这块土地。” “这是陛下最根本的目的,剩下的事情都是为了此事而做的,让你们俘获安南女人,也是为了让我大明的鳏夫和娶不起媳妇的人能够娶妻生子,尽早让这里的汉人多起来,但是如果你们俘获不到安南女人,其实影响也不大,最多就是推迟几年时间而已,陛下等得起。” “所以,消灭安南人才是占据第一位的,其他事情都可以往后放。” “安南那位谅山王一把火烧死了整城的安南人,可不就是替本帅省下不少事情吗?” 众将纷纷点头。 大帅说得对,的确应该这样。 安南人死光了,这里就是汉人的地盘了,他们在安南这段时间可是清楚得很,这块地方有多温暖,粮食产量有多高,别的不说,就是那一年三熟就足够他们惊掉下巴的了。 孙麒扭头看了看谅山城,轻声问道:“大帅,那咱们就这么等着谅山城烧光吗?浔州卫和那群狼兵可还在里面呢!” 张軏笑笑,回答道:“杜衡那面你不必担心,我早已吩咐过他,让他占据城南的兵营,大军入驻之后,怎么都得有个落脚的地方不是?” 孙麒默默地点点头,却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猛地抬头看向张軏问道:“大帅,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安南人可能放火?” 张軏在心中暗叫不好,宋诚可是还在安南大军里面呢,若是他的真实身份从自己这里泄露出去,不说坏了皇帝的事情,光是西宁侯一脉那面,自己就没办法交代。 好在这时候张軏的余光瞟到一个人,心中顿时有了计较,笑着指向站在一旁的锦衣卫千户说道:“对,这是陈千户的功劳,是他打听到了安南人的谋划,提前通知过本帅,本帅才坚决不让你们入城的。” 孙麒等一众将领顿时向陈纲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听张軏提到自己,锦衣卫千户陈纲眨巴了一下眼睛,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虽然事情是宋诚说的,但是毕竟是自己派人入城拿到的,而后又及时交给了张軏,所以自己也不算是贪功。 孙麒感叹道:“既然杜将军知道了此事,那末将就不用担心了。” 他和杜衡的关系很不错,自然希望杜衡做事能够顺顺利利,最后安全撤出来。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杜衡现在其实已经陷入了麻烦之中。 谅山城南门,杜衡统领的浔州卫已经列阵,就堵在南门的城门洞中,抵挡着那些想要逃命的安南人的冲击。 这时候的安南人已经疯了,他们原本就是从火海之中逃出来的,希望可以从南门这里逃出生天,但是谁都没想到,南门这里已经被一支明军占据,只允许女人出城,其他人则是坚决不让出去,必须留在谅山城里面。 但是,现在的谅山城已经快变成一片火海了,安南人穷,城内的建筑绝大部分都是用木头搭建的,又经过太阳的炙烤,早已干得不能再干了,阮将军他们一放火,便顺利将目标点燃,而后火势借着风势,迅速蔓延开来,将临近的建筑引燃,甚至临近的临近建筑也一样引燃,谅山城里面已经彻底没有了生机。 反正面对这种大火肯定是九死一生,冲破明军的军阵也是九死一生,算来算去,还是冲破明军军阵来得划算,毕竟在大火中慢慢等死,远没有被明军砍死来的痛快。 于是,安南人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向着明军军阵杀来。 这时候的杜衡也早已收到了张軏的叮嘱,让他堵住南门,不允许一个人逃出来,于是杜衡的命令也很残酷,不留命,只留头,但凡是敢于冲击明军军阵的人,不管是谁,都可以直接斩杀。 浔州卫面对安南人自杀式的进攻,仍旧是表现得游刃有余。 他们毕竟是正规军,兵甲齐备,士气高昂,安南人又是以老弱病残为主,毕竟谅山城的青壮男丁已经被黎宜民征召入伍,跟着他撤去了北江,身强力壮又没有什么牵挂的女人也是趁着明军没有入城的时候就逃了出去,剩下的基本上就没有什么能打的。 因此,即便安南人在垂死挣扎,对于浔州卫来说只能叫寻死,连个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渐渐的,安南人面对一地的尸体,也是反应了过来,如果自己想要冲过去,那就不是九死一生,而是十死无生了。 所以,他们果断换了个办法,开始集中在明军军阵前不住哀求,希望面前的明军能放开一条生路。 虽然他们的话明军士卒基本上都听不懂,但是看着那些人悲戚的表情,还是有人变得动摇了。 面前的安南人里面,不少都是老人和残疾人,跪在地上不住地哀求,在他们身后,绝大多数都是女人,而且许多人还或牵着或抱着许多孩子,眼巴巴地看着明军,希望他们能够给自己一条生路。 毕竟大家都是人,都有一颗仁爱之心,杜衡也是有些动摇,但是张軏对他的警告尤在耳边:“杜衡,我警告你,这次让你先入城,是为了让你堵住南门,一个人也不许放过,安南人火烧谅山城,城里的百姓定会拼死突围,你必须给我挡住,任何人都不能放出去,不论老幼!” 杜衡咬咬牙,对着士卒们大声喊道:“将士们,大帅的军令就是命我们坚守在这里,不放任何一个人出城,所以不管对面的安南人如何哀求,你们都不能放他们过去。” “去年这个时候,他们可是已经攻下了浔州城,当时的惨状你们也都看到了,咱们现在是在替乡亲们报仇,谁都不许心软!” 不少士卒都是用力握了握手中的兵器,眼神再次坚定起来。 大明的卫所制度其实就是屯田制,浔州卫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浔州人,家里的亲眷也全都在浔州这个地方,去年安南人入侵的时候,可是没少杀他们的亲眷,也没少抢掠他们的家资,所以,他们和安南人也算是有死仇的。 见明军不动,有能听懂汉话的安南人将杜衡的喊话翻译给身边人听,还在哀求的安南人顿时陷入了绝望。 明军不放开生路,他们只能被慢慢烧死在谅山城里。 场面上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突然,一个怀里抱着个孩子的女人突然冲了出来,飞奔着靠近了明军军阵,对于明军警告她停步的喊话充耳不闻,只是埋头向前奔跑。 等快到明军军阵的时候,那女人猛地抬起头,大喊了一声后,将自己整个人直接撞在了一名明军士卒的刀刃上,任由那名明军士卒的长刀刺穿了自己的身体,然后强忍着疼痛,轻轻将手中的孩子塞到明军士卒的怀里,最后吐出一口鲜血,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是的,所有人都看明白了,那个女人是在用自己的一条命,向明军祈求,祈求他们可以救救自己的孩子。 杜衡顿时傻了。 第568章 狼兵死光了 杜衡傻了,杜衡真的傻了。 他如今也是四十岁的人了,自认为见过的世面也不少,但是他真的从没有见过有人为了救自己的孩子而直接选择自杀的,尤其是哀求的还是前一刻还在屠戮自己的敌人。 那名明军士卒也傻了,一只手持刀,另一只手抱着那个婴孩,傻傻地扭头看向自己的将军杜衡,完全不知道手里的婴孩要如何处理。 但是杜衡也不知道啊,谁见过打仗的时候敌人往自己手里塞孩子的? 杜衡愣愣地看向一旁负责翻译的安南通事,问道:“刚才那女人喊的是什么?” 通事小声回答道:“大人,刚才那女人喊的是,救救我的孩子。” “救救她的孩子?”杜衡又是一阵迷糊,对着通事继续问道:“那你说本将军要不要救下她的孩子。” 通事立刻回答道:“全看将军心意。” 但是好像又有些不舍,低声劝道:“不过将军,那只是一个婴孩,若是将军愿意高抬贵手的话,那属下建议将军最好还是放过他吧。” “你这是舍不得了?”杜衡有些反应过来,出声质问道。 通事犹豫了一下,低声回答道:“对,上天毕竟有好生之心,这婴孩又不是敌人,将军何必要斩杀了他呢?” “况且若是将军杀了他,此事再传回朝廷,恐怕对将军也是有些不利,定然会有人借此机会弹劾于你。” 杜衡点点头,这名通事说的没错,如果自己真的下令杀了这个孩子,那朝廷上肯定有人要弹劾自己,毕竟这是嗷嗷待哺的婴孩,又不是敌人,万一有人弹劾自己滥杀无辜,自己想辩解都费劲。 那通事见有戏,继续劝道:“而且陛下已经登基有几年了,之前宫中的宦官都没怎么填补,朝廷又有用安南人为宦官的习惯,将军不如就将这个孩子暂时收下,回头送去宫中伺候陛下吧。” “此言有理。”杜衡还真没想到通事居然能想出这样的处理方法。 大明的确有用安南人为宦官的习惯,当年张辅统兵远征安南,就从安南弄到了不少孩子,统统阉了之后送进宫里当宦官,前些时候的大太监金英就是安南人。 既然有了计议,杜衡也不再犹豫,重新看向了那名士卒,点点头吩咐道:“把孩子传递过来吧,回头出去的时候带走。” 那名明军士卒顿时如释重负,轻步走向队列的后面,后面的同袍赶紧上前补上位置,明军的阵型再次完整。 不过他的举动却是在安南人那面引起了一阵骚乱,只见几个女人互相对视一眼,学着刚刚自杀的女人,一同向着明军阵列冲来。 杜衡大骇,这是要学第一个女人的做法啊,不禁立刻大喊道:“停步,停步,不许上前。” 通事也在旁边用安南话一起呼喊,希望那些女人都可以停住脚步,不要上来自寻死路。 但是,他们的呼喊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那些女人一点停步的意思都没有,仍旧是死命地向前狂奔,来到明军阵前放下怀里的孩子,脖子就向着明军士卒的刀尖撞去。 明军士卒哪里还忍心看着这些女人死去,纷纷拨转刀尖,不让她们撞上。 那些女人见状,也不犹豫,转身便向两侧的城墙撞去,一朵又一朵的血花在城墙上绽放,带走了一个又一个母亲的性命。 杜衡哭了,一方面是因为这些安南女人的伟大,为了自己的孩子而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献出性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们的这种行为对浔州卫的士气打击太大了。 春秋时候,吴越开战,吴王阖闾积多年的怨愤,趁着越王允常去世的良机起兵伐越,越嗣王勾践率兵抵御,双方在槜李摆开战场,打了一场槜李之战。 这场仗打得很奇怪,吴军有孙武亲自训练过的军队,实力强大,曾经攻破过楚国的郢都,而越国则是没什么实力,勾践又是刚刚继位,双方对战的时候越国一直被吴国压着打,即便是勾践派出了两支敢死队都没有用。 但是这时候勾践却突然出奇招,命麾下数百名将士去吴军面前自杀,这种行为让吴军惊讶,也让吴军胆寒,士气不免低落,勾践趁此良机,立刻发动攻击,在姑苏城外大败吴军,越国大夫灵姑浮用戈攻击阖闾,斩落阖闾脚拇指,阖闾被迫还师,军队退却七里,甚至吴王阖闾都因伤重死在了陉。 所以,就连越军这种敌人的自杀行为都可以打击到军队士气,现在这些安南女人采用类似的行为,明军将士们怎能不感觉到震撼?怎么还有继续阻拦下去的信心?毕竟大家都是妈生爹养的啊! 因此,在这群不要命的女人的逼迫下,明军军阵不由自主地开始向后移动了,大家都希望能够避开这些女人,不要让他们白白死在自己的刀下。 “不许退,不许退。”杜衡大惊,立刻高声下令。 如果浔州卫的将士们真的让出一条道路,那张軏肯定要问罪于自己的。 不过好在这一波自杀的女人已经死光了,没有人再主动往自己的刀口上撞,浔州卫的士卒便听从命令,只是让出了一小段距离。 杜衡皱着眉头,看着死了一地的尸体,心中不禁慌乱如麻,不由得看向了刚才给自己出主意的通事,问道:“现在怎么办?” 那个通事这会儿也傻了,他也没见过这种阵仗,愣愣地回答道:“不知道。” 杜衡顿时一股火气升腾起来,怒斥道:“你刚才不是挺机灵的吗?怎么现在又不知道了!” 通事也是欲哭无泪,惨嚎道:“我也没看到过这种事情啊。” “废物。”杜衡骂了一句,不再搭理他,而是想了想,叫过一个亲兵吩咐道:“你去向大帅报信,将我这里的事情和他说一下,问问他能不能将女人和孩子都放出来,出了事情我来承担。快去快回!” 亲兵点点头,拍马飞奔出去。 不过这时候那群安南人看到明军有人离开,立刻又骚乱起来,用速度极快的安南话吵了几句,然后便又出来几个人,拉着一些已经会跑跳的孩子向明军冲了过来。 杜衡这次已经有了经验,对着麾下的士卒命令道:“刀盾兵上前阻挡,谁都不准退!谁都不准退!” 众人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有盾的,只不过从开始到现在,他们面对的都是一群普通百姓,手里压根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自己的武器,也就将盾暂时收了起来。 现在这群安南女人又冲了过来,自己用盾抵挡就好了。 于是,一众将士纷纷将盾拿了出来,仔细戒备着。 杜衡对于他们的表现很满意,又想到了些什么,狠狠一鞭子抽在通事的身上,喝骂道:“废物,清醒过来没?清醒过来了就给我翻译几句话,我说,你喊。” 通事受痛,立刻清醒过来,连忙点点头,说道:“将军请说。” 杜衡说道:“你和她们说,就说本将军奉命驻守在这里,不能让开道路,但是她们的情况本将军知道了,已经派人过去请示大帅,让她们先等一等消息再做决定也不迟。” 通事大喜,立刻扯着脖子将杜衡的话翻译了过去。 这番话果然好使,几个女人立刻停住脚步,不再上前,毕竟大家刚才都是没办法了,才做出这样的选择,如果有其他更好的选择,那她们可不愿意死去。 通事的声音比较大,远处了安南人也听到了,于是便有几个老人缓缓走了上来,用汉话对着杜衡喊道:“汉人的将军,可否听老朽说几句话?” 杜衡看他们也没有什么威胁,于是便迈步出了军阵,来到老人面前说道:“本官杜衡,老先生有什么话想说?” 一个老人用沙哑的嗓音问道:“这位杜将军,可否告知明军大帅为何要放火烧城?” 杜衡摇摇头,回答道:“这火并非是我军放的,应该是你们安南人自己放的,我进城之后一直在城南军营清点辎重,压根没派人出去放过火。” “再说了,你们安南大军都已经撤离了,如今的谅山城就是一座空城,我们为什么要放火烧城呢?” 老人点点头,认同了杜衡的想法,但是他接着问道:“那杜将军为何要拦在这南门?” 杜衡立刻说道:“方才我不是说了么?这场大火是你们安南人自己放的,所以这谅山城中肯定还有安南军队的人马,本官守在这里,也是为了不让他们逃跑。” 但是这个解释明显极为牵强,老人并不相信,指着还站在一旁的几个女人孩子问道:“他们也能是安南军队的?” 杜衡顿时一窘,刚要回答,却看到安南人那里突然产生了一丝骚乱,几个狼兵打扮的人跑了过来,看到杜衡便直接冲了过来,拉着杜衡不断哀求道:“将军,求您救救我家头人和族人们吧。” “再不救他们,我们狼兵可就死光了啊!” 第569章 阮将军的胜利大逃亡 几个狼兵拉着杜衡不断哀求道:“将军,求您救救我家头人和族人们吧。再不救他们,我们狼兵可就死光了啊!” 杜衡大惊,连忙问道:“怎么了?你们头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先镇定下来,将事情的原委说与本将军听,本将军才好做出抉择。” 他虽然和韦陈威不对付,但毕竟都是明军,都是同僚战友,该救的时候还是要救的。 不过狼兵知道他和自己的头人不对付,还以为他不愿意救援呢,立刻将抱住杜衡的手松开,抬起头问道:“将军,您这是不想去救我家头人吗?” 杜衡摇摇头,为难道:“实不相瞒,不是我不想救,而是本将军收到的军令就是坚守在这里,不许任何安南人通过,若是去救你家头人,那本将军的事情就没办法做了啊!”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找大帅了。”狼兵也不犹豫,立刻起身就要往城外走。 杜衡一把抓住那个狼兵,说道:“你们这么多人回去干嘛,给我留下一个人,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好尽快作出决断。” “你不是不能救我家头人吗?”狼兵奇怪道。 “你废什么话!”杜衡没好气地教训道:“就是留下一个人给我而已,你要知道,如今城内只有我浔州卫这一支军队。” 狼兵思考了一下,对着其中一个人吩咐道:“你留下,和杜将军好好讲讲头人遇到的事情,如果能救,就尽快去救吧。” 说完甩开杜衡的手,转身便跑了出去。 杜衡看向那唯一一名狼兵,说道:“说说吧,你家头人到底遇到了什么危险,居然会让你们过来求本将军救他。” 狼兵便缓缓将事情讲了出来。 原来,他们从谅山王府出来之后,便自顾自地分散开来,到各家大户中去搜刮战利品。 因为太过专心的缘故,所以没人发现谅山城已经起火了。 等他们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其实这时候的韦陈威并没有在意这些事儿,他还以为是麾下的某些人不小心打翻了火烛引发的大火呢,不过这也没关系,这里是安南人的谅山城,烧了就烧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也是韦陈威倒霉,他刚刚带人洗劫了一户人家,出来的时候就遇到了一队安南人,为首的还是个着甲的。 和安南人打了这么长时间,他早就知道了,安南军中有资格穿着甲胄的,肯定是个将领,所以,他可不愿意放过这种立功的机会。 于是,韦陈威当即就率领自己身边的几十号人杀了上去,反正安南人看起来很是狼狈,以他的猜测,这支安南人应该没什么战斗力,自己拦截他们,应该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当然,为了确保可以歼灭这支俺那人,韦陈威当即便吹响了集合的竹哨,要求麾下的狼兵来自己这里集合。 他的竹哨不仅引起了麾下狼兵的注意,也引起了那些安南人的注意,不过让他意外的是,那群安南人并没有理睬他,而是一直向东,直奔着谅山王府去了。 安南人的这种行为自然引起了他的警惕,但是大明对于这些安南人的首级可是有犒赏的,那可是真正的银子,一两银子就够自己的族人一家三口过一年日子了,韦陈威怎能放过他们。 所以,韦陈威一边吹着竹哨,集结自己的人马,一边便带着人追杀了上去,试图将这支安南人全都留在谅山城里。 突然出现的这支安南人自然就是阮将军所统领的放火队伍,如今他们已经点燃了绝大部分关键点,剩下的就是等着火势自然而然烧到全城了,他们留下也没有什么意义,阮将军便果断带着所有人向谅山王府突袭,试图从谅山王告诉他的密道逃离。 说实话,他对于路上遇到明军是有预料的,但是他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会碰到韦陈威这家伙。 昨天攻城战的时候,他正是负责防守城门的安南将领,亲眼看到了韦陈威的彪悍,现在突然在这里遇到他,阮将军心中也是一惊。 但是阮将军也明白,现在不是和明军纠缠的时候,他们需要的是逃跑,所以阮将军果断下令,不要去理睬韦陈威,全力以赴赶到谅山王府,越早从谅山王府撤离越好。 所以,阮将军的队伍便一门心思地向着谅山王府飞奔过去,完全没有和韦陈威纠缠的意思。 就这样,两支队伍一追一逃,飞速向谅山王府靠近。 不过,就在阮将军已经可以看到谅山王府大门的时候,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谅山王府门口有一队看守王府的狼兵已经列好了阵型,准备将他们阻拦下来。 阮将军一边向前飞奔,一边扭头看了身后一眼,这一看顿时吓得阮将军魂飞魄散。 因为这时候韦陈威的队伍已经不是那几十号人了,而是乌泱泱一大片,看起来至少上千狼兵。 阮将军知道,如果让韦陈威赶上来纠缠住自己,那肯定是没有逃掉的希望了。 于是阮将军果断抽出那把绣春刀,指向谅山王府喊道:“兄弟们,跟着我尽快杀过去啊!” 四百多安南人也知道战局对自己不利,绝对不能被人拦住,于是也拿出兵器,跟着阮将军杀了过去。 谅山王府门口的狼兵只有十几个人,完全不是安南人的对手,几乎是一个照面的时间,狼兵们便被击溃,让出了道路来。 阮将军连忙让人打开大门,留下几十人在大门防守,自己则是带着大部队向花园冲去。 没办法,密道的入口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如果他不过去,那大家谁都别想逃。 当然,这里面也有他的一点小心思,自己是阮氏一族的族人,怎么能不早点逃出去呢?难道还要他留下来替这群士卒阻挡明军吗?那可不是自己想要的。 不得不承认,在逃命的情况下,人往往都能爆发出比往日强一倍的速度和毅力,阮将军带着人很快来到了假山那里,指着一个狭窄的洞口说道:“那里就是密道,可以直通城外。” 安南士卒们看到真的有密道,顿时大喜过望,直接丢下了阮将军,逐个向洞口钻了进去。 阮将军倒也不着急,毕竟前院还有人抵挡,自己只需要在明军杀进来之前进去就行。 当然,还有不能让明军发现。 府门外面的韦陈威对于安南人的动向也有些奇怪,谅山王府虽然大,却在谅山城的中间,安南人想要逃跑,为什么要逃进谅山王府呢?安南人是不是傻了? 不过他旋即便明白了过来,安南人肯定不是傻的,那么就说明在这谅山王府里面有路可以逃出去,只有这种解释,才可以说明安南人为什么要逃进谅山王府。 那么那条所谓的逃生之路在哪里呢? 韦陈威看了看脚下。 嗯,应该就在地底下,如今这种情况下,也只有密道可以让人逃出去。 于是韦陈威当即下令,立刻强攻入府,尽快找到那些逃进谅山王府的安南人。 果不其然,强攻命令一下,还在府门口负隅顽抗的安南人便顶不住了,直接便溃败进了谅山王府,随即四散分开,向着谅山王府的花园逃去。 韦陈威赶紧衔尾追击,跟着杀进了花园。 等他到了花园,第一眼便看到了正在假山附近往洞口钻的安南人,顿时大喜,刚才的这一阵强攻终于没有白费力气,总算是追上了安南人。 不过这时候的安南人已经逃跑了至少一半,剩下一百多人也早已被狼兵们吓破了胆,开始不顾自己的战友,拼命向着洞口挤去。 韦陈威哪里能让这些安南人逃掉,立刻派人将这些吓破了胆的安南人全部斩杀。 韦陈威还想追杀进去,却被亲卫队长阻止,劝说道:“头人,不可再追了。” 韦陈威不悦道:“为什么?现在不追进去,万一这些安南人逃掉了怎么办?” 亲卫队长提醒道:“头人,这里可是地道啊。” 韦陈威这才醒悟过来。 亲卫队长说的对,但凡是地道,向来都是逼仄狭窄的,基本上一次只能下去一个人,那么这就意味着,他们如今的人数优势在地道里完全没有用处。 而且这条地道是安南人的,他们狼兵可是从来没有下去过,谁知道他们会在那里面安放什么机关,所以现在派人下去,肯定是危险重重的。 “那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韦陈威问道。 亲卫队长回答道:“既然是地道,那就肯定有个出口,只要咱们能在出口堵住他们就好了。” 韦陈威看了看院子里还在休息的狼兵们,出声问道:“那这个出口在哪里?怎么找?” 亲卫队长指着城西的方向回答道:“出口在哪里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我们将事情禀告给大帅,集合全军之力,相信找到他们并不是一件难事儿。” 韦陈威点点头,下令道:“好,立刻派人出去,向大帅报信。” 第570章 阮将军还是没有逃出生天 不过让韦陈威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时候的谅山城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借着风势不断蔓延,到现在早已彻底断绝了出城的道路。 好在韦陈威运气好,在率军突围的时候发现了没有被困住的几名狼兵,虽然韦陈威已经不太容易逃出去了,但是至少他可以让那几名狼兵出城求援。 他相信,张軏肯定是有办法可以救他出去的。 于是,便出现了刚才的那一幕。 杜衡沉吟了一下,问道:“这么说,你家头人已经彻底被困在大火之中了,那岂不是说这次死定了?” 狼兵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回答道:“我家头人的确被困死在大火中,但是他却一直没有放弃,就在属下刚刚过来的时候,他还在寻找生路,所以属下恳请杜将军可以救救我家头人。” 杜衡想了想,没有接下狼兵的话茬,而是扭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通事,吩咐道:“你去问问那些安南人,有谁知道谅山王府的地道通向哪里的,若是有人知道,本将军可以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 狼兵顿时就急了,叫嚷道:“杜将军,你不去救我家头人,还打算去抢功吗?” 杜衡白了他一眼,说道:“我这就是在救你家头人。” “我怎么没看到。”狼兵继续叫嚷道:“若是想要救我家头人,不是应该先救火,清扫出一条路吗?” 杜衡顿时无语,抬手指向火场的方向,没好气地道:“这么大的火,你告诉我怎么救?” 狼兵立刻就哑口无言了。 是啊,现在大半个谅山城都烧起来了,以杜衡的这点兵力,想要救火那纯属杯水车薪,完全没有一点成功的希望。 狼兵有些欲哭无泪,哀嚎道:“那我家头人就要被活活熏死吗?” 大火就是这样,被直接烧死的其实并不多,更多的人还是被烟尘活活熏死的,或者是被高温活活烤死的,韦陈威在火场之中乱窜,等没有地方逃了,那就只能被活活熏死或者烤死了。 “号个屁的丧啊,你家头人还没死呢!”杜衡劈头盖脸便骂了一句,解释道:“谅山王府里面不是有一条密道吗?只要咱们找到密道,杀光那些安南人,你们头人不就可以从火场里面逃出来了?” “是吗?”狼兵有些不敢相信,在他看来基本上已经无解的事情,这么轻松就被杜衡解出来了? 杜衡冷笑一声道:“信不信由你。” 通事这会儿已经和那群安南热交涉完了,正带着两个女人走了回来,等到了近前,杜衡直接问道:“她们两个知道地道的出口在哪?” 通事点点头,回答道:“对,她们两个说知道地道的出口在哪,只是她们有些不敢相信回答一个问题就可以逃出谅山城,所以坚持要您亲口承认,她们才会说出来具体的位置。” “这个没问题。”杜衡点点头,转头挂上一副笑容,对着那两个安南女人说道:“你们可以放心,只要你们能说出来出口在哪里,本将军可以保证放了你们。” 接着又换上了一副凶相,说道:“不过,若是你们敢说假话欺骗本将军,本将军绝不会放过你们。” 通事同步翻译了过去,听得两个安南女人连连点头。 不过就在两个安南女人刚要说话的时候,杜衡却是出声阻止道:“你将她们分开,一个一个问,若是一致的话,咱们就去她们所说的地方,若是不一致,那就说明有人在说谎,到时候你要将说谎的那个人揪出来。” 通事点点头,对着两个安南女人说了什么,接着便带了一个女人躲远问起话来。 没过一会儿,通事问完了话,回来禀告道:“将军,这两个女人都说,出口在南门外面的一片树林之中,距离并不远,她们可以指给您看。” “那她们是如何知道出口的,你可曾问过了?”杜衡问道。 通事点点头,回答道:“问过了。” 然后指着一个皮肤偏黑的女人说道:“她的男人就是负责挖掘密道的,只不过在密道建好之后就被杀了,出口的事儿是她男人亲口和她说的。” 又指着剩下的那个略微白一点的女人说道:“她倒是没有嫁人,但是她曾经在捡柴火的时候看到过那个出口出来过人,所以她可以直接指给您看。” “你做的很好。”杜衡点点头,夸赞了一句,随即便对着众人吩咐道:“刘三十,你速去通知大帅,就说城内发现了一队安南人,已经从密道逃了出去,出口在城南,本将军已经查到了出口的位置,并安排人在南门外等候带路,请大帅速速派人过来截杀。” 那名叫刘三十的亲兵点点头,向着城西张軏的方向奔去。 杜衡又指了指那个皮肤偏黑的安南女人,看向了通事命令道:“你和她去南门外等候,只要大帅的援军一过来,立刻带他们过去。” 通事点点头,对着那个安南女人说了一句,转身便离开了。 剩下的那个女人顿时有些慌了,面前这个明军将领没有选择自己,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没机会逃出去了。 不过杜衡接下来的行为又让她镇定下来。 杜衡对着身边一名千户说道:“金升,你点后队的五百人,带着这个女人去出口那里,若是发现安南人出现,你可以自己掌握,随意攻击,务必要将那些安南人留在那里。” “末将遵命。”金升抱拳,大声道。 然后便一把拉起了那名安南女人向后走去,任由那名安南女人大喊大叫,也完全无动于衷。 没办法,通事离开了,没人翻译,他听不懂嘛! 谅山城不大,张軏这面没多久便收到了杜衡的消息,不过张軏却没有派出什么援军,倒是对杜衡打算放出女人和孩子的请求满口答应了下来,并且对他能想到给皇宫送幼童的想法很是赞赏,鼓励他以后多动动脑子。 吩咐完了,张軏淡定地骑在马上,继续悠哉游哉地看着起火的谅山城。 他是真的不着急,因为今天的这一切,其实是他和安南军主帅黎宜民暗中商量好的,对于黎宜民的所有安排他都可以做到了如指掌。 密道出口那面,昨天晚上他就收到了锦衣卫传递过来的密报,早已准备了自己的亲卫过去埋伏,毕竟这次的安南人总数不过是五百人,完全没有大动干戈的必要,有自己的两千亲卫在,足够了。 当然,这也是谅山王黎宜民的要求,阮将军出身阮氏,乃是阮氏安插在军中的棋子,协助阮太后掌握兵权,但是这毫无疑问对黎宜民的计划造成了不小的阻碍,所以黎宜民必须要想方设法除掉他,免得在关键时候给自己来一下。 而火烧谅山城这件事儿,其实也是在张軏的计划之内,不过这件事儿针对的目标他短时间内还不能说出来,因为,他想要针对的目标正是广西狼兵。 消耗广西狼兵是朱祁钰下的密旨,朝廷里压根就没有几个人知道,在安南这里,更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情的存在。 广西狼兵向来以壮人为主,平日里就是桀骜不驯,时不时还来个杀官造反,虽然造成不了太大的影响,但是也占据了朝廷不少的精力,属于癞蛤蟆上脚面,不咬人膈应人,朱祁钰也是希望通过消耗壮人的实力让地方上安稳一段时间。 这次黎宜民火烧谅山城,张軏就借着这个机会,将以韦陈威为首的狼兵消耗掉一大部分,反正韦陈威是自己主动请缨的,非得抓紧时间进城劫掠,张軏还劝过他,但是他不听,那就不要怪他张軏出手不留情了。 所以,在面对那几个狼兵苦苦哀求的时候,张軏却没有立刻发兵进城救援,明确告诉那几名狼兵,如今的谅山城火势已经完全升腾起来了,人力已经无法阻止,最为明智的选择就是从黎宜民的密道进入,先消灭正在逃出来的安南人,再跳进去,救出狼人头目韦陈威。 因此,这次火烧谅山城,属于张軏和黎宜民互惠互利,张軏除掉一大部分狼兵了,黎宜民也干掉了自己的死敌和阻碍,自然淡定无比。 但是,现在黎宜民的阻碍的情况可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他已经在狭窄的密道里走了好久,大概得有一个时辰了,早已累得受不了,终于,他最后还是坚持了下来,并且隐隐约约看到了出口的光亮。 阮将军总算是松了口气,看到光亮,就意味着自己可以顺顺利利地撤回北江。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从出口冒出头来的时候,阮将军蓦然发现自己已经被明军包围了,而且这些人是出来一个就抓一个,之前逃出来的那些安南将士们都已经被绑了起来,甚至嘴都被明军塞上了,想要示警都做不到。 是的,阮将军还是没有逃出生天。 第571章 是谅山王让我送你下去的 阮将军还是没有逃出生天,因为他刚刚从地面上的洞口探出头来,就立刻被人用长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紧接着一条粗壮的胳膊便伸了过来紧紧勒住了自己的脖子,将自己拖出了洞口。 然后,阮将军便眼睁睁看着那些跟在自己身后出来的安南将士们被一个又一个地捉住。 没办法,他们先是在城内放火,后来又是一路奔逃,早已没有了力气,完全斗不过这些以逸待劳的明军士卒。 等自己的人全都被明军活捉之后,一个明军将领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笑着打招呼道:“阮将军,你好啊!” 阮将军眨眨眼睛,仔细看了看面前之人,发现并不认识,于是问道:“你是何人?” 那名明军将领笑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大帅的亲兵队长,张绣。” 阮将军点点头,对着张绣问道:“张将军,你既然已经捉住了我和我麾下的将士们,却没有杀我们,定是有事情要问我的。” “你放心,只要你不杀我,我定然知无不答。” 张绣笑笑,说道:“你就这么有信心我问完之后不会杀你?” 阮将军顿时一滞,脸上带着欲哭无泪的表情反问道:“这么说我是死定了?” 张绣却是摇摇头,说道:“谁说你死定了?杀不杀你,还要取决于你能交代出什么事情。” “若是你交代出来的事情有足够的价值,那等我大明和你们大越国停战之后,也不是不能放你回去。” “此话当真?”阮将军顿时惊喜,他原以为自己死定了呢,没想到还有机会活下去。 张绣笑了笑,说道:“这有什么当真不当真的,若是你想要回去的话,还是有机会的,完全就看你交代出来的事情有多大的价值,值得不值得我家大帅放你回去。” 阮将军大喜,立刻问道:“不知你家大帅想要知道什么?” 张绣淡淡道:“这就要看你能交代什么了,你们大越国军队的动向,兵力部署,各地的情况,甚至包括你们朝廷的密辛,只要是你知道的,你想说什么说什么,具体价值由我家大帅来判断。” “那就麻烦将军带我去见你家大帅吧。”阮将军立刻道。 张绣笑笑,也不废话,立刻命令道:“兄弟们,把他们带回去吧。” “是。”一众明军士卒轰然应命。 没过多久,阮将军便被带到了张軏的面前。 张軏看着有些灰头土脸的阮将军,笑着问道:“就是你放火烧的谅山城?” “是。”阮将军有些垂头丧气地认下了此事,旋即问道:“大帅是要处置我吗?” 张軏摇摇头,笑道:“我处置你干嘛?你们大越国的人挺难抓的,我好不容易抓到你,为何要轻易处置了你?你怎么都得给我交代点什么东西出来吧。” “若是你交代出来的事情对我有价值,我自然不会处置你的。” “当然,如果你交代出来的事情对我没有价值,那我肯定是要杀了你祭旗的。” 阮将军听他和张绣说的一样,这才松了口气。 张軏看着他,淡淡道:“好了,说吧,你们大越国的情况都有什么,先从军队动向说起。” 阮将军点点头,立刻说道:“如今我大越国的兵力主要分三支,升龙城、顺化府,还有就是谅山王统领的兵力,其中顺化府主要是防备占城的入侵,兵力不多,只有五万,谅山王这面,经过几场大战之后,现在只剩下了不到七万,最多的是升龙城,大概还有二十万。” “不过升龙城的兵力主要以新兵为主,老卒并不多,所以战斗力远不如其他两支强悍,顺化府的兵力也不算多,但是里面还是有很多老卒的,所以想要抵挡占城的入侵并不是什么难事。” “其实原本最精锐的就是如今谅山王麾下的这支军队,原本数量有二十多万,但是在你们大明的广西丢了不少兵力,经过一年鏖战又损失了不少,虽然经过补充,但是仍旧损失惨重,如今只剩下不到七万人马,这还算上了原本谅山城的守军,所以暂时还能抵挡一二。” 张軏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们的谅山王这次主动撤军,是有什么阴谋吗?” 阮将军摇摇头,回答道:“没有什么阴谋,只是因为谅山王感觉在这谅山城抵挡不住你们明军,所以才选择撤退,打算撤到北江城重组防御。” “北江城?那里应该是一片平原吧?”张軏回忆了一下,问道。 他记得自己看过舆图,北江城那里显示就是一片平原,背靠着红河的一条支流。 阮将军赶忙点头道:“对,就是那里。” 张軏不禁失声笑道:“这么说,你们的谅山王是想要在一片平原上与我大明军队决战吗?他哪里来的信心,认为自己可以在平原上击败我大明,难道他真以为自己是淮阴侯吗?” “淮阴侯?”阮将军眨巴下眼睛,完全不明白张绣在说些什么。 张軏见他不明白,也懒得和他解释,继续问道:“说说吧,你们那位谅山王打算如何抵挡我家大帅,他的手里可是有什么筹码吗?” 阮将军点头答道:“对,因为北江城背靠沧江,可以得到我大越水军的支援。” 张軏一愣,惊讶道:“你们大越国还有水军呢?” 阮将军顿时感觉有些生气,你这是瞧不起谁呢?于是立刻回答道:“当然有,而且我大越国水军也有两万精兵,战船数百条。” “如果你们大明在攻打北江城的时候,水军就可以在沧江中攻击你们大明,两面夹击之下,你们还能攻下北江城吗?” “攻是肯定能攻下的,只是需要多费一些手脚而已。”张軏想了一下,淡淡道。 “你们大明有这么强?”阮将军有些不信。 张軏却是笑道:“这是你们安南人坐井观天,要知道,天下坚城都在我大明,我大明懂得筑城,自然也懂得攻城。” “之前没有全力攻城,只是因为地形所限而已,到了平原上,哪里还有什么阻碍。” 阮将军顿时心慌起来。 谅山王黎宜民的计策有问题啊,原本看起来很好的计策,大军驻守在北江城里面,水军随时从河面上来支援,怎么看明军想要攻城都是极难的一件事情,但是现在听张绣口中的意思,之前明军攻城的力度居然是没有完全发挥出来的?那若是明军真的全力攻城,那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虽然阮将军是为了活命才愿意交代这些事情,但是他毕竟是个军人,怎么都不希望看到大越国的城池被明军攻破,北江城也是升龙城周边的重要城池,若是真的被明军轻松攻破,那可真的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阮将军沉默不语,张軏自然看得出来,笑着宽慰道:“好了,阮将军,你都已经被俘了,前线的战事也已经和你没什么关系了,还有什么可以交代的,你尽可以说出来。” 阮将军摇摇头道:“大帅,我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好交代的了。” 张軏一愣:“这就完了?若是只有这么点东西,那你对我可是没有什么用处了啊!” “这怎么能说没用呢?”阮将军顿时就急了,连忙道:“我可是把谅山王的布置都交代给您了,这应该可以保住我一条性命了啊!” 张軏淡定地摇头道:“不够,还差得远呢!” “为何?”阮将军对于张軏的评价很是惊讶,不禁问道:“这可是大帅最需要的消息啊!” 张軏却突然微微一笑,说道:“但是这个消息我已经知道了啊!” “已经知道了?”阮将军顿时迷糊了,出声问道:“您是知道了谅山王退到北江城?还是知道了谅山王打算联合水军来击败大帅?” 张軏仍旧是那副淡淡的笑容,回答道:“我都知道。” “而且我还知道,你们的谅山王打算将手底下的一部分士卒交到你们朝廷手中,再从升龙城调来一部分新兵,用以老带新的方法尽早完成训练,增加你们击败大明的胜算。” “这您都知道?”阮将军顿时震惊了,他真的没想到,张軏对于谅山王的安排居然知道得如此清楚,说是了如指掌都不为过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阮将军的脑海中瞬间冒出一个人名,惊讶问道:“宋诚是你们的人?” 张軏却是摇摇头,道:“你猜错了。” 阮将军糊涂了,继续问道:“那是谁?” 张軏的脸色突然换上了一副玩味的笑容,随手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而后猛地靠近阮将军,直接将他捅了个透心凉。 阮将军没想到张軏居然会突然痛下杀手,脑子里还在思考,到底是什么人泄露了谅山王的计划,结果突然就感觉胸口一痛,低头一看,张軏的长剑已经深深地插入了自己的胸口,一口血便喷了出来,不由自主地问道:“为什么?” 张軏并没有躲开,任由阮将军的鲜血溅到自己身上,整个人都靠了上去,低声道:“你不要怪我,是谅山王让我送你下去的。” 第572章 阮将军想通了一切,但是然并卵 张軏并没有躲开,任由阮将军的鲜血溅到自己身上,整个人都靠了上去,低声道:“你不要怪我,是谅山王让我送你下去的。” 阮将军瞬间瞪大了眼睛,费力地扭过头去,满脸震惊地看着面前这个张軏。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那个泄露大越国军事机密的人居然是如今自己的统帅谅山王,这怎么可能? 谅山王是正宗皇室宗亲,当今大越国皇帝的哥哥,他为何要出卖大越国?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要知道,有大越国在,他才是那个谅山王,没了大越国,他连个屁都算不上。 但是,为什么他要和张軏联手,还将自己的布置全部泄露给张軏呢? 难道张軏是在欺骗自己? 但是他也没有这个必要啊! 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这里又是明军的地盘,身边除了张軏就是他的亲兵,即便自己说出去,也没有人会传递给大越国朝廷啊! 那么,这就意味着张軏说的一定是实话。 阮将军感觉自己的生命在不断流逝,但是他不甘心,他不想放弃探查真相的机会。 也许是临死之前老天爷给他的最后一丝安慰,阮将军的脑子飞速运转,之前的一幕幕快速在他的脑海里闪过,突然一件事情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 谅山王黎宜民最开始可不是谅山王,而是大越国的废太子,而且还不是他的错,是阮太后阴谋陷害了他的母亲导致的,也就是说,如果他没有被废,如今的大越国皇帝应该是他黎宜民,而不是现在的黎邦基。 那么,他勾结张軏,很有可能是他趁着去大明出使的机会和大明皇帝私底下谈成了什么交易,用大越国的利益交换大明支持他推翻黎邦基,让他成为大越国皇帝。 对,应该就是这样,否则以张軏的身份,不可能和他有联系。 也就是说,之前黎宜民立下的那些战功,很有可能是张軏配合他做出来的,用来欺骗天下人的,否则黎宜民一个从来没有带过兵的闲王,怎么可能几次三番地牵着张軏的鼻子走。 那么,那个宋诚实际上也是大明的人,否则黎宜民怎么可能留下他。 就在此刻,阮将军的思路无比清晰,以前所有他感觉有些不太对劲的事情,现在全部都能解释得通了。 首先,原来的统帅黎察是被黎宜民出卖的,黎宜民以接收宋诚、获得张軏军中舆图的理由将黎察骗过去,配合大明将其斩杀,自己则是佯装逃了回来,宋诚甚至差点丢掉了性命,以他的身份,自然没有人会怀疑他。 然后,黎宜民临时接手北征大军,不仅派兵偷袭了七源城,还装出一副试图埋伏明军的样子,当然,他不可能真的埋伏到明军,只得假装被明军发现,导致埋伏失败,不得不退回来。 后来廷上侯丁烈的到来应该是他没有想到的,丁烈的权威可比他一个闲散王爷要高得多,所以黎宜民也没有反抗,老老实实便交出了自己手中的兵权,但是他也没闲着,立刻就把丁烈的动向全部泄露给了张軏,张軏这才从容应对,一举将丁烈的七万大军全部歼灭,就连廷上侯丁烈都死在了战场上。 丁烈死了,这种事情顿时就吓住了一众将领,阮将军也在其列,他当时的想法就是,北征军统帅这个位置太危险太难了,谁爱做谁做,当时唯一有能力统领大军的只有谅山王黎宜民,自己也没多想,就和其他人一起,将黎宜民重新推上了统帅的位置。 黎宜民做出撤离文州城,应该就是在配合张軏的进攻,成功让明军的补给线缩短数百里,而自己和宋诚截获的那些军械,应该也是张軏主动送给黎宜民的 这次撤离谅山城,应该也是黎宜民和张軏的交易,自己受命留下来放火,应该也是交易的一部分,否则张軏不可能这么精准,几乎是在自己刚刚逃进谅山王府没多久就锁定了密道的出口,以逸待劳等在那里。 密道之所以称之为密道,其根本就在于一个密字,如果失去了秘密这条最重要的属性,那么所谓的密道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阮将军甚至猜测,在黎宜民还没有和自己说放火之事的时候,张軏就已经知道了密道的存在,并且明确了密道出口在什么地道。 那么,最重要的是,黎宜民到底和大明皇帝达成了什么交易呢?只能是国土,其他的东西应该都没有办法吸引大明皇帝愿意和他交易。 毕竟大越国这块地方,在很早以前就是汉人的土地,直到五百年前才成功从汉人的手里独立出来,在四十多年前,大明太宗皇帝借口为胡朝复国占据安南,设立交趾布政使司,重新控制这块地方,好在太祖黎利奋起反抗,借着大明内部不稳、无暇顾及交趾的时候屡次击败大明,重新建立了大越国,但是,这个仇应该是被大明皇帝记下了,刚巧这次黎宜民突然冒出来,便被大明皇帝利用上了。 这就是说,事情到了现在,应该还没有完成,最多只进行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应该会发生在升龙城,后续肯定还有一系列密谋没有执行,例如,黎宜民提到的将一部分老兵交换到升龙城去,很有可能就是在趁机安插兵力过去,为自己夺取皇位做准备。 以大越国如今的形势,黎宜民的政变是很有可能会成功的,因为在大越国朝廷看来,他是大越国国内唯一一个可以和张軏交手的人,又是太宗黎元龙的长子,不论是从身份还是从能力上都有统领大越的资格,只要他能够攻入皇宫,杀死现任皇帝黎邦基,他就一定可以控制住朝局,百官不会有人反对的。 但是,一旦黎宜民登基称帝,不提他要如何完成和大明皇帝的交易,但就是他们阮氏一族,肯定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要知道,黎宜民的母亲杨氏贲就是被如今的阮太后阴谋陷害而死的,黎宜民对于此事其实也一直耿耿于怀,他上去了,很大可能会提起屠刀砍到阮氏一族的头上,到时候有大明的支持和占城的配合,他们阮氏一族想要逃跑都没有地方可以逃,甚至起兵反抗都没有什么可能。 毕竟大越国南面有世仇占城,北面有大明,西面的暹罗和他们也没什么好关系,东面则是茫茫大海,不管往哪个方向逃跑,都是一片死地,看不到一条生路。 至于黎宜民,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只要看看这次大明和大越国鏖战的表现吧,大越国一定会被灭掉,黎宜民即便已经登基,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估计这次被大明占据了,二十年之后就不会有什么安南人了。 阮将军现在恨不得自己立刻能够和阎王交易,只要能让自己回去将黎宜民的阴谋公之于众,即便是让他下十八层地狱也在所不惜。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他想通这一切几乎是在一瞬间,一瞬间之后,随着张軏将刺入自己身体的长剑拔出来,阮将军立刻感觉到了自己生命的流逝,心中的怨怒和不甘瞬间冲口而出,大声怒吼道:“黎宜民......” 阮将军的怒吼吓了张軏一跳,但是张軏的反应还是很快的,也害怕这家伙瞎喊,将黎宜民和大明的关系泄露出去,当即将长剑一横,直接便抹了阮将军的脖子。 阮将军怒瞪着双眼,满心不甘的倒了下去。 张軏起身,将长剑在阮将军的脸上擦了两下,便淡淡吩咐道:“这个人意图刺杀我,结果被我当场斩杀。” “张绣,你将他的头颅砍下来,送到刘清那给本帅报个斩首之功。” 张绣看了看倒在地上已经断气的阮将军,脸上全是纠结,出声问道:“二爷,您这就有点不地道了吧,这个人是我抓的,这都绑起来了,您一剑把他捅死,还让我砍下头颅给您报功,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张軏立刻反问道:“怎么?你就说这个人是不是我杀的吧。” 张绣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回答道:“是。” 没办法,张軏毕竟是自己的大帅,他张绣又是英国公府出来的,不论从军中的关系还是从私人的关系,张軏吩咐的事情他都必须要听。 “看你那副德行!”张軏突然笑着道:“没事逗逗你玩而已,垂头丧气干嘛?” “这个首级你自己拿去报功吧,我要这种功劳也没有什么用处。” 张绣这才破涕为笑,大声道:“多谢二爷。” “去吧,顺便把他的尸体拖走。”张軏随意挥了挥手,让他赶紧去处理掉阮将军的尸首。 张绣点点头,刚走两步,突然又停下了,对着张軏问道:“二爷,那些抓到的安南人怎么办?” “当然都杀了。”张軏立刻回答道:“留着他们干嘛?又没有什么用处,白白浪费粮食。” 张绣领命,转身就向那群俘虏所在的地方走去,却突然被张軏叫住:“先等一下。” 张绣疑惑地转过头看着张軏,只听张軏说道:“你们不要去杀他们,让那群狼兵去杀,你直接告诉狼兵,就说在谅山城内放火的是他们,如今谅山城火势已经太大,没办法救援狼兵的头人韦陈威,但是可以将这群凶手交给他们报仇。” 张绣抬头看了看浓烟滚滚的谅山城,点点头下去了。 第573章 韦陈威淹死了 谅山城里,韦陈威正带着数百个狼兵,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在城里乱撞。 随着一条又一条看似生路实则死路的道路被大火堵死,韦陈威的心越来越死了。 他已经带人找了数条道路,都已经被大火封死,完全没有逃过去的可能,甚至有一次为了打开一条生路,他还逼着几名狼兵用身体去撞开几根横亘在道路当中的木头,但是随着那几名狼兵被活生生烧死,韦陈威这才发现,在那几根木头背后,并没有什么可以逃生的道路,只有燃烧得劈啪作响的一片火海。 韦陈威悲哀地发现,整个谅山城几乎没有多少砖石修葺的建筑,绝大多数建筑都是用木头搭建的,甚至为了防止蛇虫鼠蚁,还特意刷上了桐油,这就导致,一旦什么地方起火,想要扑灭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任由火势蔓延,最终将一切化为灰烬。 “头人,这所有的道路都被大火封死了,我们应该怎么办啊?”一名狼兵哭丧着脸问道。 韦陈威咬咬牙,厉声训斥道:“还能怎么办?继续跟着我找路!” “我就不信了,偌大一个谅山城,连条逃出去的路都没有。” “但是咱们现在要往哪里走啊?”狼兵继续哭丧着脸问道。 韦陈威随意打量了一番四周的火势,随意指了一个火势较小的方向说道:“这边走。” 然后便当先奔了出去,几百名狼兵赶忙跟上。 没走出去多远,果然不出韦陈威所料,前面又是一片火海,一幢小楼直接倾倒在街上,熊熊燃烧的大火将空气都烧的扭曲起来,很明显是跨不过去了。 那名狼兵再次靠了上来,依旧哭丧着脸问道:“头人,这条路又被封死了,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韦陈威这会儿也是心急如焚,顿时厉声怒吼道:“问什么问,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要如何逃出去,谁知道这群安南人的房子为什么都是用木头修的,还不做防火,这一烧一大片,把咱们的路全都堵死了。” “但是您是头人,我们都是跟着您来的,可不想就这么死在这里啊,我闺女可是刚出生。”那名狼兵继续哭嚎道,仿佛是想起了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哭嚎声不由得变得更大了。 韦陈威听得心烦,怒斥道:“嚎什么嚎,若是有路出去,我早就带着你们出去了,眼下只希望先祖保佑,能下一场大雨,否则咱们谁都逃不出去。” 狼兵顿时止住哭声,埋怨道:“大帅也真是的,他手底下那么多人,就不能想办法救咱们出去吗?” 韦陈威听他这么说,心中也是开始埋怨起张軏来,但是很快,他就清醒过来,哀叹道:“算了,这么大的火势,即便是大军进来了,也完全没有办法,今日之事错全在我,若不是我带着你们进来劫掠,也不会遇到这么大的火。” “罢了,就让我替兄弟们偿命吧。” 说完就将手中的长刀横在脖子上,想要自刎。 狼兵连忙扑上去劝道:“头人,这怎么能怪您呢,是我们贪心,逼着您去找大帅求情的,都是我们的错,头人您是没有错的。” 韦陈威其实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并没有真的想死,于是说道:“要我说,要怪就得怪那群安南人,谅山城的火势这么大,要说和他们没有关系,打死我也不会相信的。” 狼兵点点头,说道:“对,都怪他们,可惜被他们顺着地道逃掉了,要不是他们临走的时候还弄塌了地道,咱们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听狼兵提起地道,韦陈威也是心中暗恨,这群安南人的确该死,你逃就逃呗,还弄塌地道干什么?搞得自己要被活活烧死在这谅山城里。 回头自己死了,一定要变成厉鬼找他们复仇。 不过想到地道,韦陈威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记得当初杀进谅山王府的时候,在王府的花园有一个池塘,面积还不小,装下自己这几百号人应该勉强可以。 水能克火,如果自己躲在水里,那能不能就此逃过一劫呢? 韦陈威眼睛瞬间一亮,立刻命令道:“兄弟们,咱们不找出路了,跟着我回谅山王府去。” “回那里干嘛啊?头人,您可不能放弃啊!”狼兵一愣,旋即又开始哭嚎起来。 韦陈威实在是忍耐不住自己的脾气了,狠狠地踹了上去,将那名狼兵踹倒在地,厉声呵斥道:“你懂个屁,谅山王府有个池塘,里面有水,说不定可以让咱们避开这场大火逃出去。” “赶紧给我起来,跟我回谅山王府,你再敢哭嚎的话,我立刻就砍了你。” 狼兵立刻大喜过望,抹了把眼泪道:“头人,既然咱们有了生路,那我就不必再担心了,咱们这就出发吧。” 韦陈威点点头,立刻下令道:“出发。” 一群人又向着谅山王府赶去。 因为谅山王府是城中少有的几个砖石结构的房屋,这时候还没有烧起来,只有几颗火星被风吹过,从谅山王府上掠过。 韦陈威大喜,立刻跑到谅山王府的花园,果然发现密道入口的假山旁边有一个池塘,不过和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这个池塘并不大,最多能装下一百多号人,但是都到了这个时候,这群狼兵可不会客气,一个接一个地冲进了池塘,略微缓解了一下被炙烤了半天的身子。 不过岸上还有两百多狼兵,已经下不去了,那名一直哭嚎着的狼兵也在其中,再次哭了起来,对着已经躲在池塘里的韦陈威问道:“头人,这已经没地方了,我们怎么办啊?” 韦陈威没好气地回答道:“你们是傻子吗?整个谅山城,只有这一个池塘吗?你们就不会去附近的地方找一找,看看其他的院落里面有没有池塘?即便没有池塘,你们找口水井下去躲着也好啊,反正大军早晚要进城的,到时候自然有人把你们救上来。” 那名狼兵瞬间破涕为笑,连连点头道:“对,对,只要有水,咱们就可以躲开大火。” “兄弟们,找水去啊!” 两百多狼兵立刻一哄而散,纷纷找地方避火去了。 韦陈威看着众人走后,这才松了口气,看来自己这条命算是可以保下来了。 就这样,韦陈威静静躲在池塘里,周围全是一个个狼兵的脑袋,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等着,等待大火赶紧烧完,自己好逃出去。 大火烧个不停,木头点燃的噼啪声也响个不停,韦陈威等人折腾了大半天,粒米未吃,滴水未进,早已疲惫不堪了,反正现在大家都挤在一起,想倒也倒不下去,于是不知道是谁带头,韦陈威等人渐渐进入了梦乡,任由火星将谅山王府的花草树木点燃。 不知道过了多久,韦陈威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睁开眼睛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韦陈威又仔细听了听,发现声音是从自己身后传过来的,他费力地想要扭头看看,到底是哪里发出的声音,为什么会有这种声音,但是他还没有彻底扭过去,突然就听到一阵风声响起,猛地向着自己扑来。 紧接着,一根巨大的木头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头上,韦陈威眼前一黑,直接便晕了过去。 是的,韦陈威没有留意,池塘旁边并不全是假山,还有一幢小楼,大火引燃了小楼的帷幔,进而蔓延到了整幢小楼,偏巧这幢小楼和其他建筑不同,完全是由木头搭建起来的,大火烧坏了根基,小楼便向着池塘方向坍塌下来,其中一根横梁好巧不巧地砸在了韦陈威的头上,将他砸得昏死了过去。 不过小楼坍塌的声音很是巨大,一众狼兵瞬间被惊醒,发现是小楼坍塌了,还偏偏砸在了池塘里,一众狼兵瞬间大骇,连滚带爬地冲上了岸,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被砸死在池塘里,虽然小楼已经不可能在塌一次了。 等他们上来之后,这才发现不少人身上都带着伤,显然是被坍塌的小楼砸伤的,而剩下那些还在池塘里面的,明显已经凶多吉少了,于是,这群狼兵赶忙下水救人,七手八脚地将自己的族人从水里捞了出来,不过谁都没有发现,韦陈威并不在其中。 等过了好一会儿,他们需要韦陈威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的时候,众人这才发现,自己的头人失踪了,找不到了。 这哪里能行! 没有韦陈威统领,他们怎么办?现在的谅山王府已经起火了,他们必须再找一个地方躲藏,但是没有韦陈威在,他们能去什么地方躲藏呢? 终于有人想起来,韦陈威头人不会还在池塘里面吧,毕竟现在小半个池塘全是小楼坍塌下来的木头,如果被压在这下面,他们很有可能没发现韦陈威。 于是,一些没有伤到的狼兵再次下去,在池塘里摸索了好一阵子,这才发现被压在一根房梁下面的韦陈威,不过这时候的韦陈威,肚子里灌满了水,早已没了气息。 是的,他们的头人被压在房梁下面,活活淹死了。 第574章 阮太后来找茬 韦陈威已经没气了,狼兵们也没办法,这时候的他们也找不出一个可以统领自己的人,活着的人只得再次下水躲藏,一些没有地方的人,只得一哄而散,自己寻找生路去了。 等大火差不多熄灭之后,张軏这才带着人进了城,满城搜寻韦陈威和狼兵们的下落。 虽然自己的确是见死不救,但是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到的。 经过一夜的搜索,张軏一共只救出了七百多狼兵,剩下的近六千狼兵,包括统领狼兵的韦陈威,统统死在了这场大火之中。 事后统计,张軏惊讶地发现,近六千狼兵,至少有一半是死在兵器之下的,这就说明,这些壮人狼兵为了逃命,不惜与之前并肩作战的战友刀兵相见,争夺仅有的一点生存之地。 剩下的那三千狼兵,则是死法千奇百怪。 有的人是被活活烧死的,整个人都烧成了一团黑炭。 有的人则是被活活烤死的,不少人还散发着一股肉香。 当然,也有不少人是死在了房屋之中,应该是大火烧过来的时候只顾着搜刮财物,没有注意到大火已经蔓延到了自己附近,最终无路可逃,死在了自己发财的地方。 最有意思的是一个狼兵,他原本是藏在一个大水缸里的,不过也是他倒霉,一根点燃的房梁倒塌下来,砸倒了一个柜子,正巧压在大水缸上面,而房梁着是压在柜子上面,让他完全没有办法推开,接着又有几根大木也倒在了水缸周围,不断炙烤着水缸,最后将水缸里的水煮沸,将那名狼兵活活煮死在了水缸里面。 张軏虽然征战半生,但是也第一次看到这种死法,心中不免啧啧称奇,但是脸上还是充满了悲哀,当众宣布了安南人的罪行,并将那数百安南俘虏全部交给了狼兵处理。 狼兵们当即接受了那些俘虏,也没有多说什么废话,面对这些一把火烧死自己族人们的俘虏,他们没有丝毫客气,直接便将这些俘虏全部杀死在了校场上,然后集体去向张軏请命,要求大帅立刻发兵南下,为自己的头人和族人们报仇。 张軏也没拒绝,只是以韦陈威阵亡为理由,以统一指挥下报仇机会更大为借口,将这些狼兵统统打散,分布在了各支卫所里面。 狼兵虽然不情愿,但是胳膊拗不过大腿,只得同意下来。 至此,张軏终于从编制上彻底收服了这些狼兵,对完成朱祁钰的要求又进了一大步。 另一面,黎宜民统率大军一路南下,沿途收集各地兵力和百姓,一起裹挟到了北江城。 北江城虽然叫城,但实际上并没有多大,人口不过数千,不过这在安南,已经算是规模不小的城池了,毕竟安南这地方没办法和大明比,就连他们的京城升龙也不过是十几万人的规模而已。 北江城知县得知谅山王大驾光临,立刻大喜过望,带着县衙的一众属官出城相迎,但是等他看到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军,顿时心中忐忑无比,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犯了什么错,被这位安南的大救星砍了脑袋。 对于如今谅山王的大名,他可是已经如雷贯耳了。 正是这位谅山王,在北征大军的统帅战死之时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以至于现在整个安南都在传说谅山王是安南的大救星,甚至私底下都有人在讨论,如果当年登基的是谅山王,他们安南还会不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不过黎宜民却没有功夫搭理这些事情,他将兵力全部归于自己麾下,百姓则是丢在了京北城里面,准备等自己退到京北城的时候再行处置。 只是让黎宜民没有想到的是,安南朝廷这时候又派人过来了。 北江城县衙,黎宜民正率领一众将领拜见安南朝廷派来的钦差:“臣等拜见钦差大人。” 钦差大人阮文初淡淡道:“诸位都平身吧。” 众人起身,黎宜民笑呵呵地问道:“阮大人怎么来了?朝廷可是有什么旨意吗?” 阮文初却是没给黎宜民什么好脸色,直接回答道:“谅山王,下官是代表皇上过来的,皇上想要问问谅山王殿下,你为何要突然放弃谅山城,而且还是一退千里,直接退到这北江城来了?” 黎宜民顿时一滞,旋即黑下脸回答道:“阮大人是代替朝廷来向本王问罪的?” 阮文初却是毫不畏惧,直接点头道:“谅山王可以这么理解。” 黎宜民挺起身子,淡淡反问道:“阮大人,本王给皇上的奏疏里,可是写了为什么要退出谅山城,难道皇上没有看到吗?” 这回轮到阮文初一滞,连忙说道:“皇上自然是看到了,但是他并不理解,为何你要放弃谅山城这种险地,你手里又有足够的兵力,在谅山城抵御明军不好吗?” 黎宜民看了他一眼,倨傲说道:“此事我已经在奏疏中说过了,明军强悍,兵甲齐备,而我安南军是败军,光是在谅山城防守一日,就损失了近万的兵力,若是再继续守下去,未必能守多久,到时候北征军死光了,朝廷拿什么来抵挡明军南下?” “还不如我直接率军南下,与升龙城合兵一处,彼此也有支援,总要比被明军各个击破更好。” 阮文初也是没什么好脸色,立刻反驳道:“但是你的这种举动,仍旧是丢失了谅山城,朝廷上许多人都认为你能力不足,无法统领大军,希望你能将大军的兵权交给我。” “什么?”黎宜民还没有什么反应,站在黎宜民身后的一众将领却是炸了。 他们都是亲历之人,眼睁睁看着的,是黎宜民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保住了他们的性命,还和明军统帅张軏打得有来有往,一个月取得的战果比黎察一年取得的战果都不差,就更别提那位突然过来夺权却被明军打得全军覆没、损失七万主力的廷上侯丁烈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能保住性命,靠的全是黎宜民的指挥,这才有机会撤回到北江城来防御,若是其他人的话,很有可能他们之中的不少人已经战死在文州了,所以,在现在的北征军中,黎宜民的威望不是一般的高,甚至都有些超过了当初带着他们杀到桂林府的名将黎察。 而且黎宜民撤离谅山城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留下后手,他已经派阮将军埋伏下来,试图用大火给明军来一把狠的,如果真的能成功,那他们击败明军的胜算就会再大上一分,这对于大军的军心士气来说可是极为重要的。 结果呢,现在朝廷居然派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过来,拿着黎宜民撤离谅山城的事情说话,只为了从他手里抢走军权,这种事情他们怎么可能答应。 一名将领当即质问道:“钦差大人,朝廷这是什么意思?凭什么只是因为撤离谅山城就要处置谅山王?” 阮文初瞥了他一眼,对着黎宜民淡淡问道:“谅山王,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官代表皇上而来,什么时候一个区区的都虞候都可以随意质问本官了?” “你!”见阮文初看不起自己,那名将领顿时就要发飙。 黎宜民却是头也不回,简单一抬手,阻止了那名将领发飙,然后对着阮文初说道:“钦差大人不必见怪,军中之人都是这样,脾气暴躁,看到错误就一定要指出来,所以有所冒犯,还望钦差大人不要怪罪他。” 阮文初见状,心中顿时紧张起来。 他没想到,黎宜民现在在军中的威望居然这么大,原本他还以为黎宜民会像遇到丁烈那样没有什么底气,只要自己一到就会乖乖交权呢,谁知道这个谅山王居然在军中取得了如此大的威望,这下子可就麻烦了。 阮文初为了夺权,只得退了一步,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既然是军中之人,那就算了吧,从今往后我们还要一起共事,本官怎会计较这点小事。” 一众将领全都黑着脸看向他,没有一个人出声。 黎宜民却是没有什么表情,淡淡问道:“阮大人,朝廷这是肯定要将这军权拿走了?” 阮文初立刻点头道:“没错,皇上希望你尽早交出军权,作为交换,他会再给您一块封地。” “是皇上希望我交权?还是太后希望我交权呢?”黎宜民突然冷声质问道。 阮文初被他的问题吓了一跳,连忙道:“自然是皇上希望你交权了。” 黎宜民这时候却是突然笑道:“既然皇上希望我交权,那我就交权好了。” 然后又用冷冰冰的声音说道:“但是今后大明再打过来,朝廷需要我统兵的时候,皇上下旨就不够了,需要太后亲自出面请我出山。” “你不要给脸不要脸。”阮文初顿时大怒。 阮太后是他的亲姑姑,如今阮氏一族的定海神针,阮文初怎能忍得下这口恶气。 黎宜民依旧是语气冰冷地说道:“若是她不愿意出面,那本王宁愿看着大明攻破升龙城,反正如今的皇帝是她亲儿子,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第575章 自我牺牲的宋诚 黎宜民依旧是语气冰冷地说道:“若是她不愿意出面,那本王宁愿看着大明攻破升龙城,反正如今的皇帝是她亲儿子,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大不了大越覆灭,她和邦基殉国,本王再想办法复国就好了。” 阮文初顿时心中一惊,他还真的忘记了,黎宜民也是太宗的儿子,甚至是前任太子,有权利继承皇位,要不是自己姑姑阮太后暗中陷害,说不定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就是这个黎宜民了。 如果黎邦基这么做,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阮文初立刻出声呵斥道:“大胆,你敢诅咒太后和陛下?” 不过黎宜民明显没有什么畏惧之色,仍旧是那副淡然的样子,说道:“叫什么叫,真以为本王在乎这点兵权吗?若不是事情逼到了这一步,本王还在谅山王府享福呢,哪里需要像现在这样东奔西走,为了抵御明军,连自己的王府都烧了。” “统兵之权交给你,今后有什么问题不要来找我。” “殿下不可。”一众将军顿时就急了。 他们没想到黎宜民真的会毫不犹豫将兵权交出去,这怎么能行? 如果真是让面前这个阮文初来统兵,那岂不是白白让自己送死吗?阮文初这家伙虽然也是阮家重点培养的英才,但是真的能和力挽狂澜的谅山王黎宜民比吗?自己的小命可不愿意交到这个人手里。 黎宜民皱眉呵斥道:“什么不可?这是太后的懿旨,难道你们要反对朝廷吗?” 阮文初立刻纠正道:“谅山王慎言,这是陛下的旨意。” 黎宜民无所谓地摆摆手,说道:“你说是谁的旨意就是谁的旨意吧,反正我也是打算交出兵权的,谁的旨意和我没什么关系。” 阮文初立刻闭嘴。 既然黎宜民愿意交权,那自己真的没必要和他继续纠缠下去。 黎宜民明显也不愿意继续看到阮文初这张脸在自己面前晃悠,随手从怀里摸出兵符丢到桌子上,没好气地问道:“兵符在这里,你自己收好,如果没事的话,本王就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回升龙城了。” 说完便往屋子后面走去。 阮文初将桌子上的兵符拿起来收好,出声说道:“谅山王且慢。” 黎宜民停住脚步,满脸疑惑地回过头问道:“怎么?钦差大人手里还有别的什么旨意吗?” 阮文初点点头说道:“对,陛下还有一道旨意,需要谅山王配合。” “你说吧。”黎宜民转回身子,看向阮文初。 阮文初缓缓说道:“陛下听说大明的西宁侯世子宋诚在殿下这里,朝廷认为,这次战事都是此人引起的,希望谅山王可以交出此人,让朝廷送给大明,就此罢兵停战。” 黎宜民脸色一黑,立刻拒绝道:“此事绝无可能,宋诚对我大越贡献极大,我不可能出卖他,此事你不要再提了,回头本王会亲自和朝廷解释。” 阮文初阴恻恻地说道:“殿下,此事乃是陛下亲提,由文武百官商议决定的,不是谅山王想不交人就可以不交的。” “若是本王坚决不交呢?”黎宜民毫不畏惧地反问道。 “那殿下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阮文初立刻威胁道,紧接着拿出虎符,厉声道:“众将听令,谅山王黎宜民不遵臣陛下旨意,大逆不道,立刻逮捕下狱。” “明人宋诚叛逃出国,挑起两国战事,罪大恶极,立刻抓捕,将其送回大明。” 但是,屋子里的一众将领全都冷冰冰地看着他,没有丝毫反应。 阮文初一惊,他是真的没想过,黎宜民在军中的威望居然会高到这种地步。 但是事已至此,他也不能退缩,于是看向众人,厉声质问道:“怎么?你们也想成为逆臣吗?” 没人说话,还是没人说话。 黎宜民在一旁淡淡道:“钦差大人,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抓我?你手里有什么证据,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诬陷我,难道你真的就不考虑考虑自己的安危吗?信不信我有一万种办法让你死在这里,朝廷也不会有人替你伸冤。” 阮文初顿时被吓得大汗淋漓。 自己真的是莽撞了,明明黎宜民都交出兵权了,只要自己暗中派人将宋诚抓起来就好,完全没必要为了阮太后的想法冒险嘛! 虽然阮太后是自己的姑姑,但是姑姑再重要,也没有自己的小命重要啊! “谅山王,我警告你,不要以为你打了几场仗就没人能管你了,回头我定会将今日之事上奏朝廷,请陛下找你问罪的。”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阮文初即便再不想认怂,也不能不认了,于是放下一句狠话,气哄哄地出去了。 黎宜民冷冰冰地看着阮文初离开,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一名将领气愤道:“朝廷怎么会如此糊涂,居然敢在这个时候将殿下撤职,难道真以为阮文初这种货色能击败张軏吗?” 另一名将领则是叹了口气道:“不是朝廷糊涂,是太后糊涂,殿下原本只是个闲王,谁能想到时势造英雄,逼得殿下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的位置,太后为了陛下的皇位,肯定是要提防一二的,就是不知道明军什么时候会攻过来,好好教训一下朝廷那群官员。” 又一名将领立刻反驳道:“明军强悍,张軏又是大明数得上号的名将,若是他攻过来,死伤的还不是我等弟兄,你就不能盼着明军就此停步吗?” 那名将领还是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道:“我倒是想,可我想明军就此停步,他们就会停下脚步吗?反正我已经想好了,大不了就按照殿下之前的布置,只要明军一来,我在北江这里就意思一下,然后就立刻撤到京北去,那里才是最终的决战之地。” 一众将领就这么当着黎宜民的面开始讨论起来,他们都期望着黎宜民能够站出来说几句,或者回到升龙城之后替他们向朝廷说几句话,如果真的能按照黎宜民计划的那样执行下去,说不准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当然,如果黎宜民能回来统领大军,那自己活下去的机会就更大了。 黎宜民也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静静地听着众人的讨论,半晌之后才悄悄退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不过黎宜民刚刚退去,一众将领便立刻停止讨论,纷纷看向黎宜民离开的方向,脸上全是失望和不甘的神色。 黎宜民回到自己的院落,找到了宋诚,对着宋诚说道:“远至果然神机妙算,朝廷还真的派了钦差过来,好在你提前预料到了,否则本王定不会按照朝廷的旨意立刻交权。” 然后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宋诚淡淡笑道:“我哪里算什么神机妙算,只是为朝廷的计划查缺补漏而已,要真说神机妙算,还得是鸿胪寺杨大人啊,他才是真正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黎宜民也是见过杨善的,不由得感叹道:“你们大明的确是人才济济啊,就连杨大人这等人物,都没能进政务院,本王都不敢想政务院的几位大人有多厉害。” 宋诚笑笑,没有接话。 因为他知道,大明真正厉害是不是杨善,也不是王直金濂他们,而是那位一直隐藏在幕后的大明天子朱祁钰,安南这面的事情,其实都是朱祁钰最先提出来的,只不过不能和面前这人说而已。 而且面前这个黎宜民,在大明天子的计算中,也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只是为了达成彻底攻下安南的目的,最多算一枚重要一些的棋子罢了。 黎宜民这时候突然皱眉说道:“不过远至兄,如今朝廷要让我将你交出去,这件事情该怎么应对?” 宋诚笑道:“这事儿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回头咱们到了升龙城,你再让他们把我抓走好了。” “但是这样做的话,对于你来说是不是太过危险了些?”黎宜民继续问道。 如今的宋诚对他来说也是一位极为重要的谋士,他甚至已经考虑过,如果自己登基之后,要怎么把宋诚留下来为自己效力,大不了自己再给他封个国公,反正一个国公的位置换一个宋诚,对于自己来说怎么都是划算的。 宋诚却是摇头道:“不危险,只能算是有惊无险。” “我毕竟是陛下想要的人,他们不敢杀我,想要大明撤军,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我活着交给大明,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上平息陛下的怒火。” “再说了,若是我不能在这面受点苦,你又有什么理由掀了大越国朝廷这张桌子呢?” 第576章 火烧谅山城的计策,成了! “再说了,若是我不能在这面受点苦,你又有什么理由掀了大越国朝廷这张桌子呢?”宋诚反问道。 黎宜民顿时有些感动,这位宋诚兄弟的确够意思,居然愿意为了自己的皇位而选择自投罗网。 大越国朝廷虽然不敢杀他,但是让他吃点苦头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黎宜民依旧坚持道:“远至兄,虽然朝廷上下不会杀你,但是阮太后要杀你,我也未必能拦得住。” “所以,这个办法实在是太过凶险了些,你能不能换一个办法?” 宋诚摇摇头道:“不能,这是我能想到的,也是最能够掌控的一个办法。” 黎宜民还是不死心,说道:“真的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宋诚看着黎宜民关切的眼神,叹了口气道:“有,只是那些办法更难,风险更大,甚至对于你来说,有可能会得不偿失,我不能让你冒更大的风险。” “更大的风险?”黎宜民笑笑,追问道:“还能有什么事情比我现在要做的风险更大?你就说说吧,如果可以,这个风险我不怕。” 宋诚摇头道:“不是我不想说,而是那些办法需要阮太后那面的人配合行动,难道你还能掌握阮太后的人了?” 黎宜民一窘,想了想还是问道:“无妨,你可以先说说,我毕竟比你更熟悉大越,说不准你的计算有什么事情没有考虑到呢?” 宋诚看了看他,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其实另外的办法也很简单,只要阮太后愿意出面直接对你动手,亦或是他们暗中派人刺杀你,你都可以有更好的理由。” “太后出面,派人刺杀。”黎宜民听了宋诚说的这两个办法,心中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的确啊,如果太后真的这么做了,那的确是更好的借口。 但是自己可是要去升龙城的,那里是阮太后的地盘,如果她真的这么做,那自己能不能逃出来都说不准,更别提什么反击了。 看着黎宜民僵住的表情,宋诚在内心鄙夷了一下,脸上却还是平静非常,缓缓道:“所以啊,其他办法都是直接对你出手的,你若是死了,那可就是万事皆休了,为了陛下交代的任务可以做完,我怎么能让你冒这种风险?” “既然不能让你冒险,那就只能我自己冒险了。” 黎宜民顿时感动了,追问道:“远至兄,你对我太好了,这让我事成之后怎么报答你啊!” “要不等回头事成了,你就留下来吧,我给你封个异姓王当当。” 黎宜民的这个想法倒是把宋诚吓了一跳,震惊道:“异姓王?你可别开玩笑了,我哪里能受得起什么异姓王啊!” “怎么受不起?”黎宜民当即就不干了,立刻说道:“就凭你的功劳,封一个异姓王那可是绰绰有余,到时候我再给你安一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位置,你就是我大越国的丞相,咱们一起在升龙城作威作福,不好吗?” 宋诚立刻拒绝道:“算了算了,你让我带兵没什么问题,但是让我去处理那些政务,这不是折磨我吗?” “再说了,我若是投了你,那西宁侯府怎么办?我的历代先祖不得从地下爬出来弄死我啊!” “你不要再说了,此事我绝不会同意的。” “好吧。”黎宜民看到宋诚的态度如此坚决,只得放弃了,继续说道:“对了,我看新来的那个钦差不舒服,就不在这里久留了,一会儿你就跟我一起启程,咱们去升龙城。” 宋诚点点头,随手拎起一个包裹说道:“可以,那咱们现在就走吧,包裹我都已经整理好了。” 两个时辰之后,一列车队开出了县衙后门,缓缓向着西门的方向行去,正是谅山王黎宜民的车队。 车队缓缓接近西门,突然被一队士卒拦住,当先一人正是此次过来夺权的钦差阮文初。 黎宜民和宋诚骑在马上,也看到了这个家伙,黎宜民拍马上前,厉声问道:“阮文初,你不在县衙处理军务,来此地做什么?” 阮文初淡淡说道:“当然是奉陛下旨意,捉拿大明逃犯宋诚。” 这时候的阮文初已经没有了在县衙时候的色厉内荏,满脸都是自信。 这是他出来之后才想到的办法,既然县衙里的将领都偏帮黎宜民,那他就不在县衙对黎宜民出手就好了,反正黎宜民要去升龙城,只要自己盯好他,同时安排人在必经之路上守着,怎么都能守到黎宜民和宋诚的,到时候黎宜民没了那帮骄兵悍将的帮忙,看他怎么办。 黎宜民不耐烦地道:“你是不是听不懂本王的话,宋诚这个人,本王是不会交给你的,这事儿回头本王会亲自去和朝廷解释,你还是不要费这个心思了。” 阮文初却是毫不畏惧,仍旧淡淡道:“本官是奉陛下旨意,谅山王你是要抗旨不遵吗?要知道,这里可没有那群兵痞支持你了。” 黎宜民黑着脸说道:“抗旨不遵又如何?这和你没有关系,本王已经说过,此事本王担下来了,你不要在这里纠缠不休。” 阮文初淡淡说道:“谅山王,捉拿大明逃犯宋诚之事是陛下交代给我的,不是你想担就可以担的,陛下的旨意是立刻拿下宋诚交给大明,不是让你给他求情的。” “不可能,宋诚为我大越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在大明的时候就让我和廷上侯知道了大明的底线,甚至他也是因为这件事情才成为钦犯的,后来被发配到广西,又被人百般折辱,差点死在张軏手底下,就连本王这几次对明军的谋划,他也是出力甚多。这种大越的功臣,我绝对不会让你送还给大明的。”黎宜民立刻拒绝道,还顺便提了一下宋诚为大越国立下的功劳。 阮文初还真不知道这些内情,现在一听还真吓了一跳。 这个宋诚居然为大越立下了如此大功,还协助黎宜民成为了大越国的英雄,怪不得黎宜民的态度如此坚决呢,要是换成了自己,态度肯定会更坚决。 但是这个宋诚投靠的是黎宜民,而不是阮太后,若是阮太后的话,那阮太后必定不会拿宋诚去交换和平的。 所以,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宋诚的死活,关自己何事。 阮文初立刻说道:“那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又没有什么证据,而且本官要捉拿他,也是有陛下的旨意,所以,不管你说什么,本官都要先将他捉住,再等候陛下的旨意。” “若是什么人胆敢阻拦,本官一定不会客气的,定会将他下狱问罪。” 黎宜民顿时大怒,冷声问道:“这么说,若是我阻拦此事,你还打算将我扣押下来吗?” 阮文初看了黎宜民一眼,淡淡说道:“那就要看殿下如何行事了。” “若是殿下愿意将宋诚交出来,那自然可以畅通无阻,但是若殿下阻拦此事,那就不要怪本官冒犯了。” “你敢!”黎宜民大怒,立刻就从马上将自己的长刀抽了出来,身后的一众亲卫也纷纷抽刀上前。 阮文初见状,立刻退到那队士卒身后,命令道:“众将士准备。” 那队士卒也是纷纷挺起长枪,路两旁的房屋上则是冒出了一群弓箭手,拉弓搭箭瞄向了黎宜民的车队。 黎宜民也看到了这幅景象,立刻质问道:“阮文初,今日之事果真不能善罢甘休吗?” 阮文初站在人群后面喊道:“那就全看殿下的选择了。” 双方立刻剑拔弩张地对峙起来。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的时候,西门突然冲进来一匹快马,一个斥候骑在马上,飞速向着城内冲来,一边冲还一边喊道:“紧急军报,让开,快让开。” 不过阮文初哪里能让开,立刻派人拦截。 那名斥候见状,也不犹豫,立刻绕开阮文初的军阵,继续向城内飞奔,突然发现自己要找的谅山王就在街上,便立刻靠了过来。 这个人黎宜民认识,当初黎宜民就是派他留在谅山城附近的,名义上是接应阮将军,没想到他居然能活着回来。 斥候靠近黎宜民,立刻翻身下马,大声禀告道:“殿下,谅山城大捷。” 这五个字一出,顿时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大捷这两个字,自从北征军对上张軏之后,就再也没听到过,没想到今天居然还能再次听到。 黎宜民连忙问道:“谅山城大捷?战果如何?” 斥候喘着粗气,回答道:“殿下,谅山城大捷。” “您之前让出谅山城,并派阮将军埋伏其中,趁着明军入城的时候放火,阮将军成功完成您交代的任务,一把火烧死了近万明军。” 黎宜民震惊了,他原本只是想阻拦一下明军而已,并没有想过可以对明军造成这么大的伤亡,不由得看向了身后的宋诚。 宋诚也是愣了一下,旋即便反应过来,出声问道:“那阮将军呢?” 斥候的兴奋劲顿时消失,低声道:“阮将军放火之后逃出了谅山城,却被明军无意间发现了密道出口,因此全军覆没,五百将士无一生还。” 宋诚叹了口气,在心中为那些被烧死的明军将士们默哀了一下,然后便抬起头,对黎宜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大声道:“恭喜谅山王,火烧谅山城的计策,成了!” 第577章 太后就不能抬手放过他吗 宋诚大声恭喜道:“恭喜谅山王,火烧谅山城的计策,成了!” 黎宜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宋诚,旋即明白过来。 他们在谅山城烧死近万明军,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即便是再多的懊悔也不起任何作用,还不如将这件事儿利用起来,去解决一些问题呢。 黎宜民想通了,也是露出了大喜的笑容,兴奋地大喊道:“宋先生,你实在是太厉害了,你火烧谅山城的计策果然取得了奇效,一把火烧死了近万明军,那可是近万明军啊!” 宋诚连忙谦虚道:“殿下过誉了,若是没有殿下救草民一命,草民也没有机会为殿下献策不是,一切功劳全在殿下,是殿下的英明才取得了如此战果啊!” “咱们两个都厉害,都厉害,哈哈哈哈哈!”此时的黎宜民笑得极为夸张,但是却没人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震惊得无以复加。 近万明军啊,那可是整整一万明军啊,去年一年时间他们都没有听到过这么辉煌的战绩,当时黎察率军突袭,打下南宁府的时候才斩杀了一千多猝不及防的明军,就这已经是开战之后取得的最大战果了,谁能想到,一个临时接手的谅山王居然可以烧死近万明军啊!还是只损失了五百人。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大胜啊! 就连站在士卒身后的阮文初都被震撼得张大了嘴巴,久久说不出话来。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震惊了,在场之人里面还有一个人没有被震撼到,就是那名前来报信的斥候,他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自然没什么好在意的。 斥候看向对面挺枪拦路的那队安南士卒,对着黎宜民小声问道:“殿下,这是怎么回事?有叛军?” 黎宜民的笑声只能停止下来,没好气地说道:“此事不关你的事儿,你赶紧去县衙,向将军们报告这个消息,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斥候点点头,转身跑开了。 阮文初一直站在原地,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宋诚这事儿了。 处理吧,黎宜民肯定不让,现在的黎宜民可是唯一一个击败过张軏的人,不提他皇族的身份,光是这一点就可以在安南朝廷横着走了,更别提他还曾经是整个北征军推举出来的主帅,这里现在满城都是北征军,如果真的和他闹翻,那自己肯定吃不了好果子。 阮文初毕竟是过来抢班夺权的,虽然黎宜民痛痛快快地交了兵权,但是光看那群将领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想要指挥他们,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如果自己真的敢对他动手,估计整个北江城的人都不会同意,估计到时候只要黎宜民一声令下,自己再有什么旨意也没办法动他分毫,而且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是没法保住的一件事儿。 但是如果不管他,就此放过宋诚?那自己也没办法向阮太后交代,那可是阮氏一族的靠山,惹怒了她,自己一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阮文初不由得有些懊悔,自己怎么没多想一下,就接下了太后的旨意呢?结果搞得自己现在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不过黎宜民却没有给他多加考虑的时间,再次看向了阮文初,收敛起笑容冷声质问道:“钦差大人,我可以提前告诉一件事儿,这次火烧谅山城,就是宋先生为本王出的计谋,有了他,大越国就有击败明军的可能,你确定现在还不放我和宋先生离开吗?” “啊!” “真的假的?” “你傻啊,这话是谅山王亲口说的,怎么可能是假的?” 周围百姓顿时传出一阵惊呼和议论声。 阮文初也听到了这些讨论,又抬头看向街两侧房子上的弓箭手,犹豫了一下,咬咬牙道:“放行!” 拦路的士卒瞬间让出一条道路,速度快到让阮文初惊讶。 不过随即他便想明白了这里面的道理,现在黎宜民的威望已经不是他一个钦差可以压制得住的了,除非是太后或者皇帝出面,否则朝廷中的所有人最多可以做到和他平起平坐,完全没有压制他的可能。 自己过来的首要目的是夺权,阮太后不会允许谅山王黎宜民一直手握数万大军,因为那会给阮太后带来强烈的不安,掌控军权这件事儿做好了,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现在黎宜民已经交出军权,那自己还是不要和他闹翻的好,再说黎宜民现在要去的是升龙城,算是自投罗网,如何处置黎宜民和宋诚,就让阮太后和阮炽去烦恼吧,自己可没那个能耐。 黎宜民见道路已经通畅,于是对着身后的车队点点头,当先一步向前,整个车队戒备着通过了西门,甚至在路过阮文初身边的时候,黎宜民还特意停下马匹警戒着,生怕阮文初再有什么小动作。 好在阮文初已经想明白了,没有敢再做出什么事情来,直到车队通过,黎宜民这才松了口气,跟在车队后面出了北江城。 阮文初也是松了口气,刚才黎宜民停下马的时候,他还以为这位谅山王想要一刀捅死自己呢,见黎宜民彻底离开,阮文初赶紧下令士卒回去。 黎宜民取得如此大的战绩,他阮文初想要彻底掌握北江城的兵权,估计彻底没戏了,自己还是抓紧时间给升龙城送个消息过去才好,至少要把今天发生的事儿告诉阮太后,免得她不知道,做出什么错误的决定来。 不过让阮文初没想到的是,即便他去了这封信,阮太后还是做出一个让她后悔莫及的决定。 一天之后,升龙城王宫。 阮太后坐在软塌上,手里看着阮文初快马送来的消息,身子被气得不住地发抖。 半晌,阮太后狠狠地将手中的消息拍在桌子上,怒喝道:“这个阮文初,真是个废物,交代他做这点事情都给哀家做成这样。” “父亲,你推荐的这个人也太差了一些吧。” 阮炽只知道阮文初送过来一封书信,却不知道具体内容,不由得问道:“太后,文初把事情办砸了?谅山王并没有交出兵权?” 之前他替自己女儿阮太后背了黑锅,如今已经卸任了左相的位置,但毕竟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是背黑锅的,威望不降反升,而且没有官职在身,出入宫廷更加方便了。 阮太后没好气地道:“不是,但是比那个还差。” “谅山王倒是痛快地交出了兵权,但是那个逃到咱们这边的西宁侯世子宋诚却死活不肯交出来,阮文初找他强行要人的时候,还收到了谅山王在谅山城烧死近万明军的战报,阮文初不敢继续抢人,只得把谅山王放出城,任由他来了升龙城。” “哀家已经吩咐过阮文初,只要有机会就要立刻抓住,将谅山王下狱问罪,结果事情居然被他办成了这个样子。” 阮炽立刻明白了阮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白了,还是对于阮文初没有直接收拾掉谅山王黎宜民感到不舒服。 毕竟,如今的谅山王可不是半年之前的谅山王了。 前阵子黎宜民被北征军将领们联手推举,成为了北征军的统帅,这件事儿可是把阮太后吓了一跳。 许多人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黎宜民废太子的身份,但是阮太后可从来没有忘记过,毕竟他的母亲杨氏贲就是自己害死的,阮太后一直在想方设法想要弄死黎宜民,无奈这家伙身份太过尊贵,自己实在不好动手,这才让黎宜民留到了今天。 今年年初的时候,阮太后迫于压力,不得不向大明求和,这才请出了廷上侯丁烈这位早已不参与政事的老臣,顺便还根据丁烈的建议带上了黎宜民,原本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坑死黎宜民的,谁能想到他居然签下了合约,甚至在其中还立下了不少功劳,就连丁烈都对他夸赞有加,阮太后自然不方便收拾他了。 结果等他从大明回来,莫名其妙就成为了北征军的统帅,那一次就差点没吓死阮太后,好在有丁烈这位老臣在,过去便从黎宜民手中拿回了兵权。 只是没想到的是,丁烈这家伙居然不中用,刚过去没一个月就被明军击败,连他自己都丢了性命,结果又是黎宜民接手了统军之权,还是北征军所有将领联手推举的。 这一系列的事情发展得太快,看得阮太后眼花缭乱,直到黎宜民给朝廷送来了书信,说是主动放弃了谅山城,阮太后这才抓住机会,让自己父亲阮炽推荐的阮文初过去抢班夺权。 结果今天就收到了这样的消息。 看着有些恼怒的阮太后,阮炽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女儿聪明是聪明,就是太顺了,尤其是她这十年时间里只遇到了郑可一个挑战,还被自己出手击败,这就养成了她有些目中无人的性格,现在让她改,恐怕已经很难了。 阮炽宽慰道:“谅山王既然已经交出了兵权,还主动来了升龙城,这就说明他并没有什么异心,太后就不能抬手放过他吗?” 第578章 谅山王来到了升龙城 阮炽宽慰道:“谅山王既然已经交出了兵权,还主动来了升龙城,这就说明他并没有什么异心,太后就不能抬手放过他吗?” “而且听太后说,谅山王在谅山城设伏,一举烧死近万明军,这已经是近来少有的好消息了,太后应该考虑的是该如何赏赐他,而不是继续对他出手。” 阮太后却是眉毛一拧,当即拒绝道:“赏赐他?这怎么可能!他现在都是唯一一个可以让明军有这么大损失的人了,再赏赐他,能赏赐什么?难道真的要把北征军的兵权交到他的手里吗?” “父亲你可要记得,当初逼死他母亲的人里面,也有你一个呢!” 阮炽却是摇摇头,说道:“太后,升龙城毕竟是咱们的地盘,谅山王既然交出兵权来了升龙城,那就不怕他做出什么事情来。” “而且他现在刚刚立下大功,深孚众望,威望正隆,即便真的要对他出手,也要等上一段时间,万万不可太过急切。” “但是以他如今在军中的声望,哀家还是害怕他行什么不轨之事,毕竟他的身份可是废太子啊!”阮太后对于自己父亲的建议还是有些不放心,出声说道。 阮炽立刻道:“那也不能立刻就对他动手。” “太后不要忘记了,如今明军可还在我大越境内呢,这时候处置了谅山王,太后就不怕军心涣散吗?” 阮太后立刻不说话了。 自己父亲说的没错,黎宜民刚刚立下这么大的功劳,现在就对他出手,的确容易引起军心涣散的事情。 但是,她总有种感觉,黎宜民会对自己不利,对自己的儿子不利,即便黎宜民已经毫不犹豫地交出了兵权,但是这种感觉从未减弱过,反而越来越强烈了。 阮炽太了解自己这个女儿了,见她不说话,心中不免一沉,冷声提醒道:“英儿,为父的话你不要不往心里去,这次如果谅山王真的出了什么事儿,那你可是第一个被所有人怀疑的人啊!” 阮太后一愣,她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自己父亲称呼自己小名了,久到她都快忘记自己有这么一个小名,但是现在听自己父亲这么称呼,阮太后瞬间便回想起来,当初她和郑可争权的时候,阮炽就是这么称呼过自己,然后便帮助自己彻底击败了郑可这个权臣。 如今他再次这么称呼自己,看起来对付黎宜民这件事情的确是需要慎重了。 阮太后认真回答道:“父亲请放心,女儿不会乱来的。” “那就好。”阮炽点点头,不再继续劝说什么了。 阮太后看着阮炽,换了个话题问道:“父亲,您说那个宋诚要怎么办?不把他交出去,大明是不会撤军的。” 阮炽想了想,说道:“这个宋诚的确是一件麻烦事儿。” “要不这样吧,回头我找个机会和谅山王谈一谈,劝他把宋诚交出来。” “谅山王毕竟是大越的宗室,他应该也知道,明军再这么打下去,很容易威胁到大越的社稷安危,相信他可以理解太后的。” “好吧。”阮太后没有再坚持,毕竟她也认为,谅山王黎宜民会分清楚这里面的轻重,区区一个宋诚,是远远比不过大越国江山社稷的。 北江城距离升龙城并不远,就在阮太后收到书信之后的第二天,谅山王黎宜民的车队便抵达了升龙城。 这时候的升龙城已经是安南境内有数的大城,又是安南的首都,人口稠密,车船往来,连绵不断,还没到城门口,两边就都是各种店铺,大明的丝绸瓷器,暹罗的香料象牙应有尽有,商贾的叫卖之声络绎不绝,甚至还有不少人推着小车在叫卖一些吃食,不少东西都是宋诚没有见到过的。 宋诚也没想过安南居然还有如此繁华之地,骑在马上,免不了四处张望起来。 黎宜民和他并肩而行,指着这一幕繁华的景象说道:“远至兄没想到吧,我大越的京城会如此繁华,虽然比不得你们大明的两京,但是和杭州比起来,也是不逞多让了。” 黎宜民去大明的时候,是走京杭大运河北上的,在杭州登船的时候也是见识过杭州的繁盛,当时他就感觉,杭州繁华的程度和安南的升龙城差不多。 宋诚顿时失笑道:“殿下,这可是你们的都城啊,和大明一府相比,难道就不觉得尴尬吗?” 黎宜民顿时一滞,他是安南人,刚才说那番话也只是希望有机会在宋诚面前炫耀一下而已,却是忘记了这一点,杭州不过是一府之地而已,政治地位上和升龙城完全没法相提并论的。 “但是我听说,你们的杭州也是做过都城的啊!”黎宜民强辩道,他不希望升龙城被宋诚瞧不起。 宋诚也不客气,笑着看向黎宜民说道:“杭州的确做过赵宋的都城,不过你可能不知道,当时的赵宋只拥有淮河以南的半壁江山,所以和如今的京城完全没法比。” “而且蒙古人南下的时候,赵宋已经无力回天,当时的圣福太后深知蒙古人凶残,为了保全城百姓性命,便率文武百官出城投降,不过这也使当时的文武百官和太学生们被捉拿去了北方,而后蒙古人又在杭州城劫掠一番,当地许多商贾被迫逃亡,离开杭州,直到蒙古人被太祖打回草原,杭州也没有恢复到赵宋那个时候。” “所以,谅山王所看到的杭州,不过是经历过数次大劫之后的杭州城而已,远远谈不上全面恢复。” “真的假的啊?你不是在骗我吧!”黎宜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当时他路过杭州城的时候,就被杭州城的繁盛景象深深震撼到了,当时他就感觉,杭州肯定是大明数一数二的繁盛之地,知道后来他到了京师,和人攀谈的时候才知道,杭州虽然繁盛,但还是比不过大明的两京,黎宜民这才知道,自己在大明官员眼里,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罢了。 但是,宋诚说杭州是被蒙古人祸害过的,这让黎宜民怎么都不敢相信,现在的杭州繁华到这种程度,居然还不是全盛时期,那全盛时期的杭州得多繁华啊。 宋诚却是笑着点头道:“殿下不必质疑,我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你。” 黎宜民这才软了下来,一脸丧气地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不要用那副欠揍的表情和我说话,我看着心烦。” 宋诚嘿嘿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黎宜民整理了一下心情,突然扬起一个笑脸道:“但是有一点你们大明的杭州肯定是比不上我们大越升龙城的。” “哦?大明还有比不上大越的事情?说说看。”宋诚有些惊讶,他完全想不到,大明在哪一点上比不过安南。 黎宜民露出一个贱贱的笑容,指着一个路边的二层小楼说道:“至少杭州的青楼就没有升龙城的多。” 宋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到了二层小楼门口挂着几个灯笼,红色的帷幔也遍布整幢小楼,里面隐隐传出了丝竹之声和女人的娇笑声。 黎宜民继续说道:“不瞒远至兄,升龙城内的青楼可是比杭州的青楼要多得多,光是上档次的至少就超过了百家,一些不上档次的那就更多了,具体数目都数不清。” “一个小小的升龙城,居然会有这么多的青楼?”宋诚的确有些惊讶。 黎宜民有些自得地说道:“对,就是这么多,远至兄你要知道,当年太祖起兵反抗大明的时候,可是死了不少男人,这么多年都还没恢复过来,那些女人没了生计,只能选择卖掉自己,做些服侍人的事情,好看一些的,就加入了这些青楼,用卖身的方式来养活自己,所以那时候的青楼要远比如今的多,我记得小时候上档次的青楼有接近两百家呢!” 宋诚一滞,他想不明白黎宜民对于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自豪的,在大明,那些卖身进了青楼楚馆的女人,可是被人瞧不起的,死了想要找个亲戚埋掉都不容易,如果能被某些致仕官员和地方富户纳进府做个小妾,都是她们梦寐以求的事情了,结果黎宜民居然和自己炫耀这些,难道这种事情是什么光荣的事儿么? 不过宋诚并不打算在这种事情和他争辩,而是转换了一个话题,突然笑着问道:“殿下,你对升龙城的青楼这么熟悉,莫非你从小就经常去?和我说说,殿下是几岁破的身子,如今的阳气是否还充盈啊?” 黎宜民一愣,旋即大怒道:“宋远至,你这是什么意思?本王熟悉青楼怎么了?还几岁破的身子,你几岁的时候能行男女之事吗?” “至于阳气,自然是充足的,夜御三女不算什么!” “才夜御三女吗?”宋诚笑着说道:“这我还真没想到,殿下居然这么没用,当年我可是御过七女的。” “你敢说我没用?”黎宜民怒道:“回头进了城我就给你找来七个,你也让我好好看看,堂堂的宋远至是如何夜御七女的!” 第579章 老夫希望你能交出宋诚 黎宜民和宋诚玩笑了几句,很快便进了城。 黎宜民有银子,直接豪气地包下了一整座客栈作为自己的驻地,将跟着自己的一众人全部安排了进去休息,自己则是丢了份奏疏到宫中。 得知大功臣到来,小皇帝黎邦基当即组织了一场庆功宴,准备好好款待一下自己大哥。 虽然阮太后对黎宜民百般提防,但是他黎邦基却没有过这种想法,毕竟在所有人看来,黎宜民在接到朝廷旨意之后,毫不犹豫便交出了兵权,这种行为充分说明了,黎宜民是可以信赖的,没有认可需要提防的地方。 次日,小皇帝黎邦基在皇城的文明殿举办大宴,正式宴请黎宜民。 黎宜民穿戴整齐,按照时间来到升龙皇城。 一见到黎宜民,一众官员纷纷上前见礼:“臣等见过殿下。” 黎宜民淡然地点点头,在侍者的引领下来到了左手边第一个位置,旁边就是阮太后的父亲阮炽。 又等了一会儿,一名宦官走了出来,尖声喊道:“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黎宜民又和一众官员一同起身,向着正在缓步走出来的小皇帝黎邦基和阮太后恭敬行礼道:“臣等拜见皇上,拜见太后。” “都平身吧。”小皇帝黎邦基说了一句,便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的身旁则是阮太后。 “开宴。”宦官高声喊了一声,一众侍者便鱼贯而入,将早已准备好的菜品摆到了众人面前的桌案之上。 等菜品上齐了之后,小皇帝黎邦基站起身,举着酒杯说道:“诸位爱卿,你们也都知道,朕今日举办这场宴席,主要就是为谅山王庆功。” “谅山王以宗室之身,两次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保北征军不失,又在面对明军大将张軏之时临危不乱,冷静应对,让明将张軏无功而返,前几日更是以谅山城为诱饵,一把火烧掉了明军近万大军,取得了自明军入侵以来之最大胜利,朕听闻此事,心中大畅,故而今日特意设宴,为谅山王夸功。” “大哥,你当着朕和文武百官的面,好好说说之前的战事是怎么打的,为何会取得如此大的战果。” 小皇帝黎邦基两岁登基,如今也不过只有十二岁,也许是男孩子的缘故,小皇帝黎邦基对于领兵打仗这种事儿有着极大的兴趣,听到自己的大哥黎邦基取得如此大的战果,小皇帝黎邦基恨不得自己飞过去取代大哥黎宜民带兵,相信他也可以取得更大的战果。 不过他这一声大哥,却让坐在一旁的阮太后黑了脸色。 自己这个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不知道谅山王黎宜民对他的皇位有威胁吗?为他开宴都已经有些过分了,居然还让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自己夸功,这不是帮助黎宜民提升威望呢吗?那以后自己要怎么对他出手? 若是按照阮太后的想法,直接下道旨意就已经对得起黎宜民的战功了,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黎宜民却没有丝毫谦虚,立刻对着黎邦基行了一礼,道:“如果皇上喜欢听,那臣就和皇上好好说说吧。” 然后便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说了一遍,只是在某些不能说的事情上做了遮掩。 他也只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有这种当众炫耀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况且将自己说得越厉害,他起兵的时候遇到的阻力就会越少,这一点他黎宜民还是能够想到的。 于是,黎宜民便从出使大明开始说起,先是提到了自己和丁烈在大明早朝上据理力争,却无功而返,然后偶然遇到了失意的大明西宁侯世子宋诚,主动结识了他,每日与他饮酒攀谈,宽慰心思,宋诚被他感动,然后便借着自己在紫禁城值守的机会偷出了大明的底限,为和谈的最后成功立下了大功。 不过这件事儿还是被大明发现,宋诚也因此被贬,发配广西戍边,结果遇到了明军统帅张軏,被他迁怒,日夜折磨不断,不得不想办法联系自己,希望能够逃出来,他黎宜民感念宋诚为大越立下的功劳,于是决定救出他,黎察将军得知宋诚手中有张軏最新的舆图,也结伴一同前往,结果被明军遇到,黎察将军为了保护自己和舆图,英勇殉国,让自己和宋诚有机会逃回来。 后来因为黎察战死,全军群龙无首,自己不得不临危受命,率军偷袭七源州,截断明军粮道,为朝廷调兵遣将争取到了珍贵的时间。 然后朝廷及时应对,派来了廷上侯丁烈统帅大军,自己便果断放手,只是没想到丁烈战败得那么快,自己又不得不临危受命,先是从文州城撤离,彻底避开明军兵锋,然后又依靠谅山城防守,结果发现以谅山城完全不可能抵挡住明军,这才决定再次避其锋芒,后撤到北江城。 而且还明确说明,宋诚给了自己火烧谅山城的建议,自己果断采纳,留下阮将军和五百勇士放火,最终以五百人的伤亡换取了明军近万伤亡,狠狠挫败了明军的锐气。 就这样,小皇帝黎邦基愿意听,谅山王黎宜民愿意说,二人便满脸兴奋地沟通起来,黎宜民说得高兴,黎邦基则时不时提出几个问题,文武百官坐在下面,也是听得如痴如醉,只有坐在上首的阮太后越听心中越不舒服。 不过这种情况下,阮太后也不好提出什么质疑,只得按捺下性子,强行忍了下来。 但是阮太后并没有离开,因为如今的安南朝廷已经不是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下,她的父亲阮炽替她背了黑锅,不得不辞去所有官职,在朝堂上想要发表意见已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阮太后许多时候不得不做出一些让步,换取其他朝臣们对于自己的支持。 这场宴席众人吃了整整一个多时辰,一直吃到了太阳落山,小皇帝黎邦基终于不得不宣布散席,但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阮太后哪里能继续让自己的儿子继续和黎宜民亲近,连忙以谅山王长途跋涉需要休息为由,拉起黎邦基,逃也似的回了后宫,黎宜民则是晃晃悠悠的出了皇城,慢慢往自己下榻的客栈走去。 不过就在他刚出皇城没多久,却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谅山王,且慢走。” 黎宜民一愣,转过身看去,见一人快步向自己走来,于是笑着说道:“原来是阮炽阮大人啊,不知阮大人叫住本王是有何事?若是继续喝的话,本王今日可是喝不下去了。” 阮炽走过来,笑着答道:“殿下说笑了,偌大个升龙城,谁不知道你是千杯不醉的酒神,当初在兜兰苑喝了整整一夜的时候,可没说过自己喝不下去啊!” 黎宜民连忙笑着摆手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本王不过是一个闲王,又是天下升平,自然可以无所顾忌,但是如今大明入寇,攻势甚急,若是本王还这么肆无忌惮地喝酒,那就对不起这个王爷的身份了。” “无妨的,无妨的。”阮炽连声笑着说道:“殿下立下了如此大的功劳,即便饮宴也是理所应当的,若是殿下一会儿没有什么事情,那就由老夫请您小酌一杯如何?” 黎宜民眯起眼睛,问道:“阮大人为何突然要请本王小酌?以往阮大人可是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啊!” “若是有什么话,阮大人尽可以直说,只要本王可以做到,本王一定不会拒绝。” 阮炽见说不动他,只得点点头道:“殿下英明,老夫的确有一些小事想和殿下商量一下,还请殿下移步。” 说完当先便向一个僻静之处走去。 黎宜民看着他的背影,眼神突然变得森冷,缓步跟了上去。 来到僻静之处,二人站定。 阮炽转过身问道:“殿下,您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不知您对明军入寇有何看法?” 黎宜民微微眯起眼睛,对着阮炽反问道:“阮大人难道没看到过本王给朝廷上的奏疏吗?本王在那封奏疏里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不瞒殿下,那封奏疏老夫已经看过了,里面可称得上字字珠玑,但是老夫想问的是,殿下对于让明军退兵,是否有什么想法?”阮炽称赞了一下黎宜民,继续问道。 黎宜民有些不悦,说道:“如何击退明军,本王在奏疏里也写得很清楚了,不想再重复第二次。” 阮炽皱眉道:“殿下的退敌之法老夫也看过了,如果成功,的确可以击退张軏,但是却没办法让大明罢兵,这一点相信以殿下的英明也能想到。” “大明的实力太强了,当初太祖击败明军成功立国,也只是机缘巧合,那时候就连太祖也没有信心可以真的击败明军,如今我大越国和大明开战,已经超过了一年时间,前线的损失有多大,相信殿下也心中有数。” “现在朝廷的形势是,大明在北,不断威逼,占城在南,蠢蠢欲动,就连西边的暹罗,也是小动作不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杀过来,而这一切的根本,还是在大明。” “大明一日不退兵,我大越的危险就一日不会消失,说不准哪日就灭国了,只有大明退兵,占城才会畏惧我大越的威势不敢轻动......” “阮大人,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有话你就直说吧。”黎宜民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阮炽直视黎宜民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老夫希望你能交出西宁侯世子宋诚,用他来熄灭大明皇帝的怒火。” 第580章 黎宜民的谋划震撼阮炽 阮炽直视黎宜民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老夫希望你能交出西宁侯世子宋诚,用他来熄灭大明皇帝的怒火。” “交出宋诚?”黎宜民冷声问了一句,立刻拒绝道:“这不可能。” “方才阮大人也在宴会之上,当是听到了我给皇上讲的经历,宋诚在这其中所起到的作用不可替代,所以本王绝不会交出宋诚此人。” “但是宋诚在我大越一日,明军就会继续进攻一日,如今国内已经是勉力支撑了,若是再拖两月,一旦占城进攻,那大越就真的有覆灭的可能了。” “区区占城而已,打回去就是了。”黎宜民无所谓地挥挥手,然后冷声质问道:“另外,莫非阮大人真的以为大明和我大越国开战,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宋诚?那你也太小看大明皇帝了吧,他在大明可是人人称赞的圣君,不会为了一个区区逃犯而大动干戈的。” “那殿下以为,大明皇帝是为了什么?莫非......”阮炽不由自主地问道,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些猜测。 黎宜民眼神冰冷地看着阮炽反问道:“阮大人以为大明皇帝会为了什么?” “莫非是他想重置交趾布政使司?”阮炽惊骇,大声问道。 这一声立刻引来了附近的卫士,见是阮太后的父亲阮炽和刚刚立下大功的谅山王黎宜民,这才连忙退去。 这二位可是如今大越国声望最高的两位,身份都是尊贵至极,阮炽这个国丈毅然决然放弃了高官厚禄,替朝廷背下了擅自开战的黑锅,黎宜民更是几次力挽狂澜,将朝廷最重要的北征军从明军张軏的手中救了出来,完整地撤回到了北江城,这种种事情,在大越百姓之中口口传唱,一次又一次推高二人的威望,可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 即便升龙皇城周围不许大声喧哗,但是绝对不包括这两位,自己还是当做视而不见才好。 等卫士退去,阮炽这才小声道:“殿下为何会有这种猜测?” 黎宜民冷声反问道:“阮大人以为,当初我和廷上侯已经与大明签订了合约,为何明军仍然要在咱们大越国国内逗留,迟迟不肯退兵?” 阮炽想了想,问道:“所以殿下以为,想要明军撤出去,就必须要打疼明军?” 黎宜民点点头,说道:“对,只有这种办法。” “阮大人你要记住一件事儿,我大越国不是大明最重要的敌人,蒙古人才是大明的心腹大患,张軏的大军不过是一个振武营而已,而振武营这样的军队,大明还有九个,而且张軏也不是大明最强的将领,他甚至都没有因军功封侯。” “若是大明真的全力以赴,只要将统兵的将领换成武清侯石亨,那我大越将没有任何机会。” “武清侯石亨?可是那位在大同全歼过五万蒙古大军的武清伯石亨?”阮炽对于石亨这个名字自然听说过,不过也只是听说过,毕竟黎利击败大明立国的时候,石亨那会儿还年轻,并没有从军,也就谈不上什么和大越国对战了,阮炽自然不可能碰到他。 黎宜民点点头道:“对,就是他,宋诚曾经说过,张軏善守,以稳为主,但是石亨善攻,我如今能和张軏打得有来有往,并非是我有多大的能耐,而是张軏不善进攻,如果对上石亨,我统帅的北征军不会有机会从谅山城退回来,甚至在刚出谅山城的时候就被石亨剿灭了。” “此话不假?”阮炽立刻问道。 黎宜民白了他一眼,说道:“若是不信,你尽可以跟我去问宋诚,当面验证真假。” 阮炽搓了搓手,感叹道:“大明果真是英才辈出啊,就连张軏这种悍将都不是数一数二的,还有武清侯石亨这种比他更强的人。” 他原以为张軏身为英国公张辅的弟弟,肯定也是大明数一数二的名将,没想到他竟然都不是最强的那个将领。 黎宜民压低声音道:“阮大人,我还要提醒你一句,武清侯石亨并非是最强的那个人,大明朝野曾经流传过一则谣言,明军的大同大捷明面上是石亨指挥的,但实际上暗中布局的那个人并不是他,而是大明皇帝,只不过这一直是谣言,大明朝廷从未出面证实过,所以不在大明京师是听不到的。” “那你是如何听到的?”阮炽问道。 黎宜民无语,看阮炽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老糊涂,这种事儿这么明显了,还看不出来吗? 阮炽惊讶问道:“也是那个宋诚告诉你的?” 黎宜民点点头,说道:“当然,否则你以为我和廷上侯基本上都在四夷馆待着,能听到这种谣言吗?” “那现在怎么办?如果大明皇帝认真了,那咱们可没什么机会了啊!”阮炽立刻变得焦躁不堪。 大越国和大明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如果他们真的有能力和大明抗衡,又何必向他们称臣呢?早就把梦寐以求的两广打下来了。 黎宜民双手一摊,说道:“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呗。” “一方面咱们死守京北城,不让明军靠近升龙,另一方面想办法派人去联系蒙古大汗,请蒙古大汗出兵,借着明军远离京师的时机攻打大明,这样咱们才有胜算。” “但是想要死守京北城,那就必须有熟悉张軏,熟悉明军的人,这个人除了宋诚,没有第二个人可以选择。” “所以要保住宋诚,其目的就是为了击败明军?”阮炽问道。 黎宜民点头道:“对,其实我的想法是,咱们在京北城和明军开战,借助地利的优势和水军的帮助,可以有机会重创明军,只要能将明军重创,让他们再也无力进攻,那时候才是将宋诚送给大明皇帝最好的时机。” 阮炽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 重创明军可以证明大越国的实力,让大明皇帝知道大越不好惹。 交出宋诚可以表现大越国的诚意,让大明皇帝知道大越没有恶意。 这个想法可比自己女儿阮太后的想法要高明得多,最起码成功的机会可以大上许多。 没想到黎宜民还没说完,只听他继续说道:“而且重创明军这种事情咱们要想办法传递给蒙古大汗,蒙古大汗知道此事,肯定会有所动作,即便咱们不付出什么,蒙古大汗也愿意趁机进攻大明的。” 阮炽对黎宜民的赞赏又是提高了不少,如果真的这么做,那大明第一时间肯定要去应对蒙古人的进攻,再也没有精力来进攻大越了,即便大明皇帝想要继续,那大明朝廷上的那些大臣也不会同意,肯定会想方设法劝阻的。 阮炽沉吟了一下,道:“好吧,那我就暂且放过宋诚,不过殿下一定要保证,这个宋诚不会从你的手中逃掉,否则老夫没办法向皇上交代。” 黎宜民霸气道:“阮大人就放心吧,本王是现在唯一一个愿意收留他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有能力保住他的人,他没有其他选择。” 阮炽点点头,对着黎宜民行了一礼,道:“大越有谅山王,皇上有谅山王,是大越和皇上的福气。” 黎宜民笑笑,摆手说道:“阮大人过誉了,如果没有什么其他事情要说的话,那本王就先回去了。” “老夫恭送殿下。”阮炽再次行了一礼,黎宜民没有犹豫,转身离开了。 阮炽看着黎宜民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转头看了看皇城,咬咬牙重新回到皇城。 他需要将今天和黎宜民的谈话告诉阮太后,确保她不会对黎宜民有什么不轨之举。 不过等他刚刚来到阮太后居住的延寿宫,却听到里面传出一阵教训孩子的声音,正是自己的女儿在教训小皇帝黎邦基。 阮太后训斥道:“皇上,你知道不知道,如今黎宜民的威望已经对你的皇位产生了威胁,他是废太子,也是有资格登基的,如果哪天他起了什么不轨之心,你我母子二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小皇帝黎邦基已经十二岁,虽然表面上已经正式亲政了,但实际上决断之权一直没有拿到,这些年阮太后对他管束极严,时刻让他很不舒服,再加上他已经产生了这个年龄年轻人必然会有的叛逆心,立刻反驳道:“母后说错了。” “大哥如果真的有什么不轨之心,又岂会轻易放弃兵权,还将自己送进了升龙城,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逆臣?” “母后还是不要这么胡乱揣度他人才好。” 第581章 挨训的小皇帝 “大哥如果真的有什么不轨之心,又岂会轻易放弃兵权,还将自己送进了升龙城,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逆臣?母后还是不要这么胡乱揣度他人才好。”小皇帝黎邦基出声反驳道。 “你还敢顶嘴!”阮太后当即就怒了,她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敢反驳自己,立刻训斥道:“你是不是以为自己亲政了,就可以不听娘的意见了?在这皇宫之中,娘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真以为这大越国朝廷有多安稳啊,明枪暗箭和阴谋诡计什么时候少过了,娘费尽心机保护你,辅佐你登基,是为了娘自己吗?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你大哥那是什么人,那是废太子,如今的威望又这么高,你能保证他对你的皇位不动心?即便他可以保证,难道你还能保证他手底下就没有人想要强行推他上位了?前阵子你外公和你讲过的那些汉人的事情,赵宋的开国皇帝赵匡胤怎么登基的,李唐的太宗皇帝李世民是怎么登基的,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小皇帝黎邦基眨巴了几下眼睛,说道:“赵匡胤是被人黄袍加身,这才夺了后周恭帝的皇位,李世民则是发动玄武门之变,诛杀当时的太子李建成,然后威逼唐高祖李渊禅位的,他们两个人都是从前任皇帝手中夺取的皇位,但是我已经不需要了啊!” “后周恭帝当时才八岁,还将东京的兵权尽数交给了宋太祖,他才有机会夺权,但是我如今都已经十二岁的了,而且北征军不过是数万之众,升龙城的主力并没有落入我大哥的手中,他又如何能起兵夺权呢?” “至于唐太宗那事儿,就更没有必要纠结了啊,当时的太子可是他的大哥李建成,即便是要学他,也是我带兵杀掉大哥,夺取他的皇位,哪里轮得到他来夺取我的皇位呢?” “莫非母后是希望我能够向宋太祖和唐太宗学习,取得一统天下的不世之功?那就更不能提防我大哥了啊,他可是如今朝廷里少有的名将啊!我怎能自毁栋梁?” 阮太后愈发怒了,指着小皇帝黎邦基训斥道:“你是不打算听为娘的话了吗?” 小皇帝黎邦基恭敬行了一礼道:“如果娘说的对,那我自然会听娘的,但是娘说的没有道理,我怎能听您的,您之前不是也说过,我已经亲政了,凡事要自己多做主吗?” 啪! 阮太后被气得浑身发抖,一个巴掌便抽到了小皇帝黎邦基的脸上,厉声训斥道:“哀家是说过你可以自己做主,但是哀家还说过,你做什么事情必须要问过娘的意见,这句话你忘记了吗?你年岁还小,做事考虑不周全,若是没有哀家为你辅正,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到时候还不是要哀家来替你解决!” 小皇帝黎邦基被打得有些发晕,捂着脸反驳道:“娘可以不用管,我已经亲政,若是还要娘事事插手,那我亲政还有什么必要吗?要不这个皇帝让你来坐好了。” “你......你......”阮太后听自己儿子说这话,已经感觉整个人都有些眼花,她万万没有想到,小皇帝黎邦基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安南秉承的是汉人的传承,虽然有一些不同之处,但其根本还是儒家,讲究的也是儒学那一套,如果黎邦基这句话传出去,那自己的麻烦可就大了。 阮太后越想越气,越想越惊恐,眼前瞬间一黑,整个人便向后倒了下去。 “太后娘娘!” “母后!” 小皇帝黎邦基和一众侍女顿时被这一幕吓得惊恐,纷纷上前,拼命摇晃着阮太后,希望能够将她摇醒。 阮炽迈步进来,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别慌。”阮炽见状,立刻出声喝止道。 黎邦基抬头,看到自己外公走了进来,顿时有了主心骨,叫道:“外公。” 阮炽点点头,对着一众侍女吩咐道:“你们先将太后抬到床上,然后派个人去请太医过来。” 侍女们立刻七手八脚抬起了阮太后,然后便往床上放。 不过没人留意,阮太后的床上恰好有一柄如意,材质是象牙雕刻的,平时阮太后用来抓痒,今天用完,随手就放在了床上没在意,侍女们也不敢随意移动这种宝物,那么便只有一个结果。 阮太后被她们放在了床上,刚好压住了这柄如意,后背狠狠地硌在了如意上。 “哎呦。”阮太后立刻就被硬邦邦的象牙如意硌醒了。 “太后,您没事吧。”一众侍女连忙将阮太后扶起来坐好,这才发现刚才压在阮太后身下的象牙如意。 阮太后坐直身子,愠怒道:“什么玩意,可是硌疼哀家了。” 一名侍女将如意拿起来,递到阮太后面前说道:“太后,是您的如意。” 阮太后一把将如意夺过来,狠狠地砸在地上,喝骂道:“什么破玩意,给哀家扔掉。” 一众侍女顿时被吓得开始哆嗦。 阮太后看向递如意的侍女,阴声说道:“把这个人也给我拉下去打死。” 那名侍女立刻便被吓哭了,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哀求道:“太后娘娘,饶命啊!那柄如意不是奴婢放的啊!” “拖下去,哀家不想看到她。”阮太后抬手一指,立刻便有两名壮妇要拖着她离开。 “太后。”阮炽看不下去了,出声喊道。 阮太后这才看到,自己父亲已经进来了,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点头见礼道:“父亲。” “太后,区区一件小事,何必如此生气,可否看在臣的面子上,饶她一命?”阮炽看了看那名已经惊恐无比的侍女,出声说道。 阮太后这会儿还在气头上,冷声质问道:“父亲可是看上这贱婢了?若是看上了,那哀家就把她赐给你。” 阮炽连忙道:“臣并非此意,只是皇上还在这里,太后如此行事,臣怕教坏了皇上。” 阮太后冷眼看了看已经有些惊慌的小皇帝黎邦基,说道:“父亲还要担心皇上会学坏?他已经学坏了,都敢不听哀家的话了!” 阮炽疑惑地看了看一脸惊慌的小皇帝黎邦基,黎邦基说道:“外公,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今日朕宴请大哥,母后看了心中不爽,担心我大哥会有不轨之心,不让朕亲近他而已。” “朕反驳了几句,就把母后气晕了过去。” 阮炽无语,看到自己和阮太后说的话全都白说了,只得无奈教育道:“皇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母后再怎么样,也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能把你母后气晕过去呢?” 黎邦基眨巴了下眼睛,低声说道:“并非是朕故意气她,朕只是说朕已经亲政了,凡事想自己多做主而已。” 阮炽继续教训道:“但是你毕竟气晕了她,这可不是一个明君会做出的事情,所以今后你该怎么办?” 黎邦基低头想了想,回答道:“今后尽量不反驳母后,尽量不违逆母后的意思。” “这就对了,这才是一个明君应该做的事情。”阮炽摸了摸黎邦基的头,称赞了一句,然后说道:“好了,外公还有事情要和你母后说,你先回去休息吧。” 黎邦基点点头,对着二人行礼道:“外公,母后,我这就回去歇息了,还望母后不要生我的气。” “你走吧。”阮太后见自己儿子已经认错了,也不好继续纠缠,毕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即便偶尔忤逆自己两次,也肯定不能太过教训他。 阮太后甚至都开始反思,毕竟黎邦基已经亲政了,自己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今日不过是和黎宜民亲近了些而已,反正黎宜民现在在升龙城,算是在自己手里,真的没必要太过紧张的。 不过想到黎宜民,阮太后的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舒服。 这个谅山王现在的威望太高了,不仅在和大明和谈之中立下大功,还数次力挽狂澜,拯救了整支北征军,甚至在谅山城一把大火烧死了近万明军,完全不顾及自己的根基就在那里,估计现在谅山王府也已经被烧成一片白地了。 以谅山王这种心性,万一他真的心存不轨,恐怕自己很难解决掉他,估计就连自己父亲想要解决他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吧。 阮太后看着静静站在一旁的阮炽,出声问道:“这么晚了,父亲为何要来宫中?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吗?” 阮炽点点头,恭敬回答道:“正是。” “父亲您就说说吧,到底有何事需要您这么晚入宫?”阮太后淡淡道。 阮炽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太后为何要阻止皇上与谅山王亲近?” 听到阮炽提起这件事情,阮太后的火气顿时再次涌了出来,没好气地道:“父亲不是知道了吗?皇上方才已经说了,哀家怀疑谅山王心存不轨之心。” 阮炽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说道:“臣以为,这是太后多心了。” 第582章 阮太后感觉到了恐惧 阮炽说道:“臣以为,这是太后多心了,臣已经和谅山王聊过,从他的言语之中并未发现有何异样。” 阮太后顿时来了兴趣,立刻追问道:“父亲,你们都聊了什么?快说给哀家听听。” 若不是她没有信心从谅山王黎宜民的口中套出话来,她早就想亲自和黎宜民谈谈了,毕竟自己听到的,怎么都比别人转述的要准确许多。 阮炽便将方才在僻静处和黎宜民的谈话转述出来,一字不落地告诉了阮太后。 “他真的愿意交出那个宋诚?”阮太后惊喜问道。 阮炽立刻纠正道:“对,但是他要等击败明军之后和大明求和的时候再交出去,现在还有用处,需要暂时留下一段时间。” “那好,哀家这就派人去将那个宋诚抓起来。”阮太后立刻兴奋起来,扭头就要叫人。 阮炽连忙阻止道:“太后且慢。” “为何?谅山王不是答应交出宋诚了吗?”阮太后疑惑问道。 阮炽苦笑,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有时候就有这种毛病,那就是只听自己想听的,于是解释道:“的确答应了,但不是这个时候,需要等他击败明军之后再交。” “既然他已经有了全套的策略,为何还要留着那个宋诚?先让哀家抓起来不好吗?”阮太后抱怨道,旋即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惊诧地问道:“父亲,你方才说的是,谅山王说要等他击败明军之后再交?他不是已经交出兵权了吗,哪里还有击败明军的可能?” 然后一脸阴沉地说道:“哀家就知道这个黎宜民没安什么好心,明明已经交出了兵权,却还说什么要带兵击败明军,这不是心怀不轨是什么?当文初侄儿真的是废物吗?” 阮炽劝道:“太后,说句心里话,文初这孩子的确很不错,但是和谅山王相比,差距还是很大的,若是太平日子,他可以控制好北征军,但是如今乃是国难之时,若是他抵挡不住明军,那说不定一个月之后明军就会兵临升龙城了,到时候大越的江山社稷都会危在旦夕,即便是你去跪求谅山王出山,他都未必会答应啊。” “那怎么办?难道父亲是想让谅山王再去领兵?那可不行,哀家绝对不会冒这样的风险。”阮太后当即拒绝道。 “但是谅山王已经将自己的策略全都说出来了,这足以证明他没有任何野心,以往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野心,太后为何非要怀疑他呢?”阮炽替黎宜民辩解道。 阮太后看向自己的父亲,冷声回答道:“父亲应该知道哀家为什么一直对他不放心。” 虽然阮太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是阮炽已经明白了阮太后想说的答案,那就是当初黎宜民的母亲杨氏贲就是被阮太后用阴谋和谗言害死的,那时候的黎宜民虽然只有五岁,但是黎宜民的母亲杨氏贲也是安南大族,这些年杨氏一族一直在黎宜民的身边保护他,教育他,阮太后一直担心这件事情会被人不断向黎宜民提起,所以这些年一直在千方百计提防着他,之前派他去大明出使就是想要谋害他。 阮炽辩解道:“问题是杨氏一族已经没落,完全没有能力支持他复位,如今没必要太过提防啊,现在的重点是大明。” “臣以为谅山王分析得极有道理,大越是没有足够实力去与大明对抗的,继续要依靠蒙古人去牵扯大明皇帝的注意力,咱们才有机会让大明退兵,再继续这么打下去,咱们大越可就真的要亡国了。” “父亲不必说了,哀家是绝对不会再让他有机会领兵的。”阮太后还是拒绝道。 阮炽见她态度坚决,只得退而求其次,劝说道:“要不这样吧,反正明军如今还没南下,文初那孩子又掌握了北征军的军权,到时候就先让文初试试,太后只需要给他下一道旨意,命他不得在北江城和明军死拼,损失一旦超过两万,就必须放弃北江城,撤到京北城继续抵御,到时候咱们再把谅山王换过去,按照谅山王的计划来做。” 阮太后不悦道:“谅山王不是已经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了吗?到时候交给文初来执行就好了,为何非得让谅山王立此大功?” 阮炽听她这么说,心中的火气再也压制不住了,厉声喝道:“阮氏英,你给我听好了,不要以为你现在是太后,所有人就必须要听你的,大越是所有人的大越,不是你的大越。” “这道旨意你不必下了,我会去找皇上让他下旨,你不许阻拦,若是让我知道你暗中阻拦,那你手中的摄政之权,就不要再用了。” 阮太后听他这么跟自己说话,心中怒火也是大盛,立刻道:“不行,我绝对不会允许谅山王有机会威胁到我儿子的皇位。” 阮炽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语气阴沉地说道:“既然如此,那臣就不劝你什么了,但是从今往后,老夫会支持皇上亲政,还请太后不要怪罪。” 说完便往外走。 阮太后委屈道:“父亲何至于此?难道邦基就不是你的外孙了吗?” 阮炽停住脚步,头也没回地说道:“阮氏英,你记住,大越是老夫打下来的,老夫不会允许有人仗着自己的身份毁掉它,即便是老夫的女儿也不行!” 然后便消失在无边的夜幕之中。 阮太后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父亲发这么大的火气,说这么狠的话,一时间愣住原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的权力一半在于安南皇帝年幼由太后垂帘听政的习俗,一半在于自己父亲的支持,但是现在的问题是,皇帝已经开始不听她的话了,如果自己父亲再不支持自己,那自己还能有什么权力,难道真的要困死在后宫之中吗? 阮太后不禁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和无力感。 许久,延寿宫总管太监吴莲来到了阮太后的身边,轻声说道:“太后娘娘,您该安寝了。” 阮太后这才蓦然惊醒,看着吴莲问道:“你怎么进来了?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吴莲恭敬回答道:“奴婢刚进来,如今夜已经深了,奴婢来提醒太后娘娘该安寝了。” 阮太后看着吴莲那张一脸关切的脸,突然感叹道:“如今这大越,也只有你知道关心哀家了。” 这话说得吴莲一愣,但还是回答道:“太后娘娘过誉了,皇上和元国公也是关心您的,他们是您的骨肉至亲,定会比奴婢更关心娘娘。” “关心什么啊,一个个的,都恨不得气死我才好。”阮太后听他提起黎邦基和阮炽,心中的火气就莫名地冒了出来,没好气地道:“不就是一个区区谅山王吗?哀家提防他一点有什么不对的,难道真的要等到他起兵,才知道哀家说的是对的吗?” 吴莲顿时吓了一跳,惊讶道:“谅山王要起兵谋反?那就要赶紧和皇上说啊,只要皇上下一道旨意,如今还在升龙城的谅山王肯定是逃不掉的。” “你当哀家没说吗?”阮太后怒道:“可是皇上口口声声说谅山王没有异心,元国公还特意入宫为他作保,否则哀家怎么可能不收拾他。” 吴莲顿时不吱声了,黎邦基和阮炽都相信谅山王没有异心,这让他说什么,只能闭上嘴巴老老实实听着阮太后发泄自己的怨气。 不过阮太后却没打算放过他,冷声问道:“吴莲,你今日也是见过谅山王的,你对此人的印象怎么样?” 吴莲想了想,道:“长得不太像先帝,而且很能吹牛。” 阮太后大喜,连忙追问道:“你说他长得不像先帝?” 吴莲听阮太后这么说,顿时欲哭无泪,他说的只是不太像而已,怎么到了阮太后这里就变成不像了。 只是阮太后刚才还在气头上,自己肯定不能得罪她,于是诺诺道:“这个奴婢也不太清楚,奴婢只是远远看了几眼,不敢保证自己有没有记差。” 阮太后顿时失望了,看着吴莲骂道:“废物。” 然后感叹道:“如果谅山王不是太宗的儿子就好了,那我就可以直接出手杀了他。” 想到这里,阮太后顿时眼睛一亮。 对啊! 自己可以现在就杀了他啊! 只要他死了,那肯定就不会对自己儿子的皇位有什么威胁了。 不过阮太后旋即又想到,自己的父亲曾经警告过自己,短期内不能对黎宜民出手。 只是想到今天父亲对自己的态度,阮太后的心情愈发不好起来。 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父亲和谅山王黎宜民谈过一次话之后,就完全偏向了黎宜民那一方,甚至为了黎宜民,不惜和自己翻脸。 不过既然翻脸了,那就不要怪自己不听话了。 只要自己将这件事儿做得隐蔽,提前找好替罪羊,不要被别人发现是自己做的,那么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阮太后看向吴莲,突然态度和蔼地问道:“吴莲,你能不能找到一些还在大越的大明商贾?” 第583章 阮太后计议已定 阮太后看向吴莲,态度和蔼地问道:“吴莲,你能不能找到一些还在大越的大明商贾?” 吴莲不明所以,但是太后娘娘问话了,自己还是要回答的,于是点点头回答道:“倒是认识几个,只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升龙城了。” 吴莲负责延寿宫的采买,经常需要出宫采买货物,尤其是那些大明的货物,更是后宫之中极为需要的,例如胭脂之类的东西,之前黎贵淳和阮弘裕在大明采购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这类女人的东西,朱祁钰也没想起来,所以延寿宫的日常用度都是靠吴莲亲自出去采买的。 当然,这也不是吴莲有多勤快,只是单纯因为这件事情里面有不小的油水,例如售价二两银子一盒的胭脂,吴莲对延寿宫的报价就是十两,其中那八两的差价就被吴莲自己收了起来。 而且那些贩货过来的大明商贾对于这种事情也是心知肚明,虽然阮太后起疑派人查问的时候,那些商贾也都愿意替吴莲圆谎,所以双方的合作一直非常愉快。 直到大越和大明开战,这些商贾才想方设法地离开了这块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变得凶险非常的地方,如今城里只剩下了两三个没来得及逃跑的商贾被扣押在了客栈里。 阮太后听说城内还有大明商贾,顿时大喜,立刻吩咐道:“吴莲,你去找一个身边护卫实力最强的商贾,就说哀家有事情要他办,只要办好了,哀家定然有赏。” “那具体是什么事情,太后可否告知呢?”吴莲问道。 阮太后压低声音,阴沉着脸说道:“哀家要他们杀了谅山王。” “杀了谅山王?”吴莲被阮太后的这个答案吓了一跳,立刻惊呼道。 阮太后瞪了他一眼,训斥道:“你这是干什么?害怕此事传不出去吗?若是此事泄露了,那你就不用再活下去了。” 吴莲顿时欲哭无泪,对着阮太后哀求道:“太后娘娘,此事能不能交给别人去做?奴婢还要留下伺候您啊!” 阮太后一摆手,呵斥道:“哀家不需要你伺候,若是此事你不去做,哀家可以保证,你今后都没有机会伺候哀家了。” “奴婢去做,奴婢这就去做。”吴莲连忙点头应下。 阮太后明显已经生气了,如果自己再不答应,那估计今晚自己的小命就要丢在延寿宫了。 “下去吧,记得找到人之后禀告哀家一声。”阮太后随意地挥挥手,吴莲赶紧离开了。 阮太后的吩咐不能拖延,吴莲很快便找到了一名留在升龙城没有离开的大明商贾,将事情和他说了。 对于刺杀谅山王黎宜民,大明商贾显得极为抗拒,毕竟黎宜民如今在大越的威望实在是如日中天,刺杀他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自己很容易落一个客死他乡的下场。 不过吴莲却用威逼利诱的方式解决了这个问题。 威逼很好理解,吴莲警告大明商贾,如果他不答应,那就不要回大明了,反正大越国内因为和大明开战的原因,国库已经空虚无比,急需进补,大明商贾在大越国内的财物也极为客观,至少可以支持北征大军半个月的开销,只要吴莲随意找个借口,就可以将大明商贾扣押,没收他在大越国内的全部财产,随后再大肆宣传大明商贾主动捐献军资,相信消息传回大明之后,大明商贾在大明的家产也会全部被抄没,就连他的家人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而利诱则更简单一些,只要大明商贾能够刺杀成功谅山王黎宜民,他吴莲会亲自安排大明商贾逃回大明,等战事结束了,大越国内丝绸的生意只会和他交易,十年之内不会有其他人可以插手。 果然,在吴莲威逼加上利诱的手段下,大明商贾很快便答应了下来,毕竟这事儿做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好处就更多了,不说控制大越国丝绸生意十年会有多大的利益,单说黎宜民烧死近万明军这件事儿,只要他能刺死黎宜民这个罪魁祸首,大明那面的犒赏也不会差了,说不准那面给的好处会更多。 见大明商贾答应了,吴莲也就放心了,连忙回去禀告阮太后。 “太后娘娘,王勃已经答应了。”吴莲面对阮太后,恭敬说道。 王勃就是那名大明商贾的名字。 阮太后露出一丝微笑,点点头赞许道:“很好,详细说说你们的计划吧。” 吴莲恭敬答道:“奴婢和王勃商议,由他派人暗中盯着谅山王,等谅山王去青楼的时候,奴婢和他一起过去,再行刺杀之事。” “那你们打算如何杀死他?”阮太后问道。 吴莲回答道:“奴婢打算下毒。” 然后微笑道:“王勃手下有一个仆役,原本是个手艺高超的梁上君子,偶然一次被王勃救下了性命,便留在他的身边做了一名仆役。” “回头奴婢和王勃会在谅山王屋外闹出动静来,吸引谅山王外出,然后由那名仆役暗中下毒,毒药奴婢都选好了,就用箭毒木。” 箭毒木这种毒药,阮太后还是知道的,这是一种树皮含有剧毒的树木,在大越国的森林里长了许多,春夏之际开花,秋季结出一个个小梨子一样的红色果实,成熟时变为紫黑色,很是好认。 箭毒木的树汁毒性极强,乃是猎人们常用的一种毒药,当他们出去狩猎时,就把这种浆汁涂在箭头上,箭头一旦射中野兽,它们在奔跑的过程中,如果是在走上坡路顶多能跑七步,如果是在下坡,最多也只能跑八步,第九步时定会毙命。 也就是说,只要黎宜民中毒,那他基本上就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阮太后对于吴莲的计划很满意,点头夸赞道:“吴莲,你做得很好,回头事情做成了,哀家定会好好赏赐你,不会让你白做的。” “奴婢多谢太后娘娘。”吴莲的脸上全是媚笑。 计划既然已经定下来了,剩下的就是等机会。 好在没过两天,机会就来了。 两天之后,天上还下着蒙蒙细雨,谅山王黎宜民便带着宋诚离开了客栈,乘着马车来到了蔓草居。 蔓草居是如今升龙城内最火的青楼,位于升龙城北边,紧挨着西湖。 二人来到蔓草居,站在蔓草居的门口,宋诚看着这一片清幽的小院,不由得感叹道:“你们大越国的确也有好地方啊,这蔓草居和大明的那些青楼相比也不遑多让了。” 是的,自古以来所谓的高端青楼,就没有后世电影里面拍的那样的,那么多的人,哪位朝廷大员会愿意亲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员们喜欢自比君子,自然更喜欢寻找淑女,和淑女在青楼之中谈古论今,讨论诗文,这样传出去才是一桩雅事,如果去电影里面那种乱哄哄的青楼,哪里能讨论什么诗文啊,即便饮酒也没办法文雅。 要知道,大越国流行的也是儒家,当初还有安南人去京师的国子监读书,然后被分配到山东沂水县做主簿的,在大越国内更是推崇儒家那一套。 黎宜民也是站在蔓草居的大门口,略带自得地说道:“远至兄,这蔓草居可是大越国国内数一数二的青楼,里面的姑娘也都是熟读诗书的。” 然后指着蔓草居的牌匾说道:“光是这蔓草居的名字,也是从诗书中好不容易找出来的。” 宋诚撇撇嘴道:“这有什么,不就是先秦时候诗经里面的诗歌么?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这蔓草居的名字,不就是从此处来的么?” “不过这名字起得的确巧妙,这蔓草居位于西湖边上,想必院落之中定是花草繁茂,正应了野有蔓草,零露漙兮这一句,然后教姑娘识文断字,也是为了应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这一句,而后便是邂逅相遇,适你之愿,也适我之愿,更会适这青楼老鸨之愿,身上的银子不花光,估计是没办法出去的吧?” 黎宜民顿时有些尴尬,但是也知道宋诚并没有什么恶意,于是便笑着说道:“没想到远至兄居然对这种诗歌都熟稔于胸,本王还以为你以前在大明读的都是兵书呢。” 宋诚也是笑着摇头道:“非也,四书五经乃是读书人必读之典籍,我虽然不必精研,但是读还是要读一遍的,不然被家父知道了,可是真的会用军棍打我的。” “你爹对你下手居然这么狠?”黎宜民对于前任西宁侯宋杰的手段有些惊讶,他完全没有想过有人居然可以对自己的儿子下手这么狠,那可是军棍啊,如果真的没打好,那很容易会打出问题的,骨断筋伤都是常事儿。 “谁让我爹一直在宫中值守呢!”宋诚苦笑一声道。 黎宜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远至兄,你能长到这么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啊。” “去你的。”宋诚一把推开黎宜民的手。 和这家伙相处久了,黎宜民的猥琐是越来越不遮掩了啊! 第584章 吴莲准备动手 二人在门口说笑一番,迈步便走了进去。 蔓草居的龟公连忙迎了出来,满脸堆笑道:“呦,殿下今日怎么来了?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 “潘妈妈,谅山王殿下驾到了,快出来迎候啊!” “谁?谁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美妇从二门处探出头来,一眼便看到了黎宜民,当即便奔了过来,欢喜道:“殿下,您怎么来了?” 黎宜民微笑道:“怎么?潘妈妈不欢迎本王?” 潘妈妈连忙娇笑道:“哪能啊,殿下光临这蔓草居,可是奴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呢。” “今日殿下过来,还是找三位姑娘陪酒?” 黎宜民脸色一黑,低声训斥道:“什么三位姑娘,本王过来,哪次不是叫七位姑娘一起来的,什么时候只叫过三人?” 一旁的宋诚则是勉力憋住笑意。 这个黎宜民,还跟自己吹牛,什么夜御七女,这不就露馅了吗? 潘妈妈见状,连忙道歉:“哎呦,您瞧我这记性,是七位,不是三位,是奴家记错了,还请殿下不要怪罪。” 黎宜民豪爽地摆摆手,说道:“算了,本王没兴趣和你计较这些。”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潘妈妈立刻感谢道,然后又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宋诚,问道:“这位公子是?” 黎宜民笑着介绍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宋诚宋公子。” “宋公子?”潘妈妈眼睛一转,旋即惊讶道:“可是那位大明的西宁侯世子宋诚?” 宋诚还没有什么表示,黎宜民顿时黑下了脸,低声呵斥道:“什么大明的西宁侯世子,你会不会说话?若是不会说话,我就去和阮炽阮大人说一声,将你换掉算了。” 潘妈妈顿时大惊,立刻给了自己几个耳光,哀求道:“是奴家看到了殿下光临,心中太过欢喜,冲昏了神智,还请殿下和宋公子不要怪罪。” “算了算了。”黎宜民已经没有耐心和她继续在这里纠缠,立刻说道:“别在这里废话了,本王和宋公子是过来玩的,哪里有功夫和你在这里聊天,还不快去安排一下,本王和宋公子今日要好好快活一番。” “殿下,宋公子,里面请。”潘妈妈一伸手,当先领路,将黎宜民和宋诚让进了一座院落之中。 没一会儿,小院之中便传出了丝竹之声。 升龙皇宫外,王勃正在焦急地等着吴莲出来,门口的侍卫们则是紧盯着这个汉人,生怕他做出什么不轨的行为。 等了好一会儿,吴莲才急匆匆地走了出来,一见面便问道:“怎么?有消息了?” 王勃点点头,低声回答道:“对,有消息了,他们如今正在蔓草居。” “他们?”吴莲奇怪道:“还有什么人?” “还有那个从大明逃跑的西宁侯世子宋诚。”王勃立刻回答,然后狞笑着说道:“此人乃是我朝皇帝点名要的钦犯,刚好可以一起处理掉。” 吴莲想了想,说道:“不可,此人暂时不可杀。” “为何?”王勃奇怪问道。 吴莲低声解释道:“我大越需要用他来表示求和的诚意,必须由大明皇帝亲自处理,若是杀了,诚意会削弱许多,我大越皇帝和太后也不会允许他就这么死掉的。” 王勃搓了搓手,说道:“那就麻烦了,咱们商量的是用箭毒木,这东西只能下在菜里,如果宋诚不能死,那就不能继续下毒了。” “那怎么办?”吴莲问道:“要不让你那仆役用淬毒的箭矢呢?” “他是梁上君子,又没学过弓弩,咱们只有一次机会,所以必须要有一个精通弓弩的人。”王勃立刻拒绝道。 “如今这个时候,去哪里找这等人?”吴莲顿时就急了。 这几天阮太后只要是看到他,就会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而且态度越来越差,明显对于他一直没有完成任务极为不满。 王勃却不知道吴莲面对的情况,摇摇头劝道:“吴公公,要不就算了吧,没有人手,光凭你我也做不成此事的。” “不行,今晚机会难得,必须要动手。”吴莲立刻拒绝道。 他害怕再继续拖下去,万一哪天阮太后真的不耐烦了,那自己可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就还按照原计划,对他们二人下毒,大不了交给我朝陛下一具尸体,诚意少上一些而已,也许没有什么影响。”王勃再次劝道。 吴莲继续摇头,拒绝道:“不行,此事事关我大越国江山社稷,不能有一丝侥幸。” “那吴公公说要怎么办?下毒不行,弓弩又没人手,这一时间能去哪里找到无色无味的毒药呢?”王勃无奈道。 安南人的确不行,堂堂后宫大总管,连一个弓弩手都调不出来,哪里像大明的大太监,想要临时调动一些人手完全没有困难,甚至像之前王振那样的权奸,就连锦衣卫指挥使都对其马首是瞻。 吴莲也是有些无奈。 安南和大明不同,后宫中的宦官不允许掌权,他能掌握外出采买的权力,已经是后宫之中数一数二的大太监了,哪里能比得了大明的宦官,不仅可以掌握厂卫那种特务机构,甚至还有掌握腾骧四卫的御马监太监,那可是赤果果的兵权啊! “再想想。”王勃和吴莲对视,都希望对方能够拿出一个办法来,但是对视了一会儿,谁都没有想出来什么好办法。 这时候,一队巡逻的士卒突然出现在吴莲的视线里,吴莲眼睛一亮,立刻低声说道:“有办法了。” 王勃也是有些惊喜,对着吴莲问道:“什么办法?” 吴莲指了指远处走过来的那队士卒,回答道:“这就是办法。” 两个时辰之后,吴莲和王勃带着人出现在蔓草居的门外。 这时候的王勃却是忧心忡忡,小声对着吴莲问道:“吴公公,此人行吗?” 吴莲点点头,回答道:“只要不让他知道目标是谁,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过这话说得却是没有什么底气。 王勃口中的此人,正是吴莲找到的弓弩手。 吴莲刚才看到的那队士卒之中,为首一人名叫吴兴勇,正是吴莲的亲信,当初吴兴勇不过是一个猎人,家里受了泥石流,他恰好在山上打猎,避过了这一劫,不过他的父母双亲、一双儿女和他的妻子全都死在了这场灾难之中,吴兴勇悲愤莫名,又无可奈何,只得离开了那块伤心之地,流浪到升龙城差点没饿死,恰巧那天吴莲外出采买,路上遇到了这个吴兴勇,偶然间心中一软,给了吴兴勇一口饭吃,算是救了他一命,吴兴勇缓过一口气,就嚷着要报恩,吴莲倒也没有拒绝,只是将他随意安插进了守卫升龙皇城的禁卫之中,给他一个机会。 也正是因为这一饭之恩,吴兴勇对他很是感激,一直在说要报答他的恩情,只是吴莲身为延寿宫总管太监,一般遇不到什么难题,吴兴勇能解决的问题,只不过是吴莲一句话的事儿,而吴莲没办法解决的问题,吴兴勇一个普通士卒更没什么办法解决。 不过,吴兴勇一直等待的机会终于让他等到了,刚才吴莲叫他过去,说是让他帮忙杀死两个即将对自己不利的仇人,因此吴兴勇也没多想,立刻便答应了下来。 吴莲之所以不敢让吴兴勇知道真相,那是因为如今谅山王黎宜民在军中的威望太高,被大越国的士卒们视为拯救大越的希望,吴莲不敢赌吴兴勇会不会也将其视为偶像。 万一吴兴勇也是黎宜民的拥趸,临到关头犹豫了,甚至将事情爆出来,那自己可就危险了,阮太后为了自保,绝对会将自己灭口的,毕竟到时候自己死了,即便天下人都知道是阮太后指使自己,但是没有证据,阮太后也不会有事儿的。 王勃看了吴莲一眼,问道:“吴公公,你得保证此人没有看到过谅山王本人,否则就麻烦了。” 吴莲回忆了一下,说道:“应当没有看到过。” “我记得上次皇上大宴群臣的时候,他好像是腹泻,请假没来值守。” “那就好,那就好,只要他没看到过谅山王本人,应该就不会出什么问题。”王勃的心情这才平复下来。 他是真的害怕这事儿出什么意外,如果真的出了意外,吴莲死活他不管,自己的下场可能会很惨,其实王勃在吴莲离开之后就后悔了,无奈已经答应了他,早已没了退路,否则再让自己选择的话,自己肯定不会参与此事。 利益大,风险也大啊! 王勃挥挥手,招过一个仆役,轻声问道:“看清楚了吗?他们在哪个院子里?” 仆役点点头,小声回答道:“他们去了淑芳斋,小人看着他们进去的。” 王勃也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对着吴莲说道:“吴公公,里面请吧。” 第585章 开始动手却搞得一塌糊涂 王勃财大气粗,也是这里的熟客,跟着龟公来到距离淑芳斋不远的一个院落之中。 二人落座,却并没有叫姑娘过来,只是等着侍者端上来酒菜之后,便将人打发了出去,并且明确警告,如果没有召唤,绝对不允许其他人擅自进入,就连潘妈妈也不行,王勃要和吴公公商谈一笔极为重要的生意,容不得外人打扰。 侍者也知道王勃的身份,猜测这一定是有什么不方便让人听到的事情,况且自己只需要在院外等候便是,也乐得清闲,便喜滋滋地出门去了。 王勃对着那名原来是盗贼的仆役使了个眼色,仆役会意,转身便翻上了房顶,向着淑芳斋潜行过去。 仆役果然是高手,没过一会儿便潜了回来,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阴暗的角落,对着二人小声说道:“院落里只有五六个侍卫,目标应该是在屋内,需要将人引出来。” “院子南面有棵大树,树枝足以支撑一个人,可以当做落脚之处。” 王勃点点头,对着吴莲说道:“吴公公,可以安排你的人过去等候了。” 吴莲也是点点头,对着吴兴勇吩咐道:“兴勇啊,你可以过去准备了,切记,万万不能被人活捉。” “是。”吴兴勇也不犹豫,背起长弓便出去了。 王勃看着吴兴勇的身影消失,然后对着吴莲举杯说道:“吴公公,咱们开始饮酒吧。” 吴莲也是举起一杯酒,说道:“祝你我一帆风顺。” “一帆风顺。” 二人碰了一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没办法,为了更像真的,他们必须要真的喝酒,否则即便是引出了黎宜民,也很容易让人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半晌,王勃的脸色已经红扑扑的了,吴莲也是有些发晕,桌子上的酒菜已经被他们二人吃得差不多了,王勃起身,看着吴莲说道:“吴公公,我去了,不要忘了你的承诺。” 吴莲晕乎乎地回答道:“放心,你我二人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什么时候说话没有算过话?” 王勃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王勃他们的小院和黎宜民所在是淑芳斋距离并不远,佯装喝醉的王勃没走几步路便到了淑芳斋的门前,推门便要进去。 “王公子且慢。”侍者连忙拦住他,问道:“您是要去茅房吧?” 王勃点点头,疑惑道:“是啊,难道你不让我去茅房?” 侍者赶忙解释道:“不是,不过这里并不是茅房,而是淑芳斋,如今里面有贵客,您还是不要打扰得好,若是想去茅房,请跟小人来这边。” 王勃大怒,砰砰砰拍着淑芳斋的木门喊道:“你是不是看我喝醉了,就胆敢欺骗我,想要看我的笑话,你们蔓草居我来过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茅房在哪里我能不知道吗?” 侍者急忙上去阻止,低声劝道:“王公子,这里真的不是茅房。” “什么不是茅房?这里就是茅房!”王勃继续挣扎,那样子看起来好像是真的已经憋不住了一样。 侍者张开手臂,死命拦在王勃面前,继续劝道:“王公子,别闹了,这里真不是茅房。” “今日这淑芳斋真的有贵客,若是惊扰了贵客,小人担待不起啊!” 王勃用力推开侍者,继续狂砸木门,怒吼道:“贵客?什么贵客这么霸道,居然敢霸占茅房不让别人用,难道他是在茅房里独自享用屎尿吗?开门,快开门,我要上茅房。” 吱拗~! 随着绝望充满了侍者的眼睛,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名谅山王府的侍卫出现在二人面前,冷声问道:“什么人?敢来惊扰殿下。” 侍者躺在地上,连忙解释道:“这位大人见谅,是其他院子的客人喝多了,惊扰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说完便奋力爬起身来,想要拦住王勃。 不过让他绝望的是,王勃这时候却是趁着谅山王府侍卫不注意,侧身从旁边的缝隙挤了进去,一进去就四处张望,嘟囔道:“明明就是茅房啊,怎么样子变了?莫非几日没来,这蔓草居改建了?” 几个侍卫这时候也发现了他,立刻围了上来,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呵斥道:“什么人,胆敢惊扰谅山王殿下?” 王勃却是喷出了口酒气,含糊不清地问道:“什么凉三儿?什么王店?你们的茅房改名字了?这起的什么破名儿!” “大胆。”几个侍卫顿时大怒,当即将腰间的长刀拔了出来。 这个醉汉居然敢侮辱他们的偶像谅山王殿下,这怎么能忍?当即就想对着王勃砍下去,不过想到来升龙城之前黎宜民对他们的叮嘱,几个侍卫还是强忍了下来,没有真的对王勃下手。 王勃被几个侍卫的行为吓得魂飞魄散,他今天来闹事,只是希望能够引出黎宜民,并不希望把自己的小命丢在这里,顿时便尿了裤子,撕心裂肺地大叫道:“杀人啦!” 他这一叫,顿时将整个蔓草居惊动了,几乎所有的打手都向淑芳斋汇集,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潘妈妈也拖着长裙飞奔了过来。 “不许喊。”侍卫头领厉声喝道。 自己的主子谅山王殿下今天好不容易有了兴致,来这里找一找乐子,如果被这个醉鬼打扰到了兴致,那就是他们这些侍卫的失职,回去之后,每个人肯定是要领一顿板子的。 王勃哪里肯听,仍旧在那里扯着脖子死命喊叫,没办法,明晃晃的钢刀就在自己面前,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没办法冷静下来。 不过他也有些心急,自己都闹成这个样子了,为什么谅山王黎宜民还不出来?难道他在屋子里面睡着了? 好在没有让他失望,就在王勃马上要放弃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青年人出现在了屋子门口,黑着脸冷声问道:“怎么回事?吵吵闹闹的,还让不让人消遣了?” 侍卫头领干嘛上前,恭敬说道:“殿下,是有醉汉在淑芳斋闹事,属下正在驱赶。” “废物。”青年人阴沉着脸训斥道:“既然有人闹事,那就抓起来丢出去便是,何必在此吵吵闹闹的,难道不知道我在和宋先生喝酒吗?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看来回头还得将你们交给宋先生好好操练操练。” 侍卫头领顿时惊慌道:“属下知错,属下这就将人丢出去,还请殿下饶了属下,不要劳烦宋先生了。” 一众侍卫也是表现得心惊胆战。 原因很简单,自从从谅山城撤离之后,宋诚便闲来无事,看黎宜民的亲卫有些松松垮垮的,就帮着黎宜民调教了一下他的亲卫们。 只是宋诚没有考虑过,大明的皇家禁卫那是优中选优的,本身素质就很好,但是黎宜民之前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闲王,身边的亲卫往日里松散惯了,完全达不到宋诚的要求。 宋诚无奈,只得自己的标准一降再降,一直降到了降无可降的地步,这才让黎宜民的亲卫暂时可以承受得住。 但是,宋诚的最低标准,在黎宜民的亲卫眼中,那就是魔鬼级别的要求,如果这种要求达到了,那他们就可以直接出去带兵了,即便亲自冲阵,说不定也可以活着回来。 黎宜民对于宋诚的训练成果倒是很满意,毕竟亲卫越强,他的安全就越有保障,所以他巴不得宋诚可以按照大明禁卫标准来训练他们,也就没有插手。 自己的主子都支持了,叫苦不迭的亲卫们只能选择闭嘴,在宋诚这个魔鬼教官的指导下拼命训练,好在黎宜民来到了升龙城,需要亲卫们保持精力,宋诚这才暂时放过他们,现在听自己的主子要再次将自己交到魔鬼教官的手里,亲卫们当即就怂了。 “一群废物。”黎宜民骂了一句,冷声吩咐道:“等什么呢?还不赶紧把人给我丢出去!” “且慢。”一个声音从院子外面传了进来,吴莲的脑袋出现在人群之中。 黎宜民没有搭理他,莫非现在的升龙城,随便出来个阿猫阿狗就可以阻止自己了吗?真以为自己没了兵权就好欺负了? 黎宜民看向侍卫头领,厉声问道:“你们还等什么呢?难道本王的话还没有一个陌生人好使了?” 侍卫头领连忙摇摇头,对着一众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们便赶紧拎着胳膊拎着腿地将王勃抬了起来,打算将他丢出去。 “殿下且慢。”这会儿吴莲终于挤了进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对着黎宜民恭敬行礼道:“奴婢延寿宫太监总管吴莲,见过谅山王殿下。” “延寿宫太监总管?”黎宜民回忆了一下,问道:“你是太后的人?” 吴莲直起身子,略带倨傲地回答道:“正是。” 黎宜民看了看吴莲,突然问道:“你一个阉人,不在延寿宫伺候阮氏英,来这种地方做什么?莫非你没有阉干净?” “大胆。”吴莲顿时大怒,厉声道:“太后的名讳也是你可以直呼的吗?” “这有什么!”黎宜民本就是想拿吴莲撒气,一个奴才还敢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真是不知死活,于是淡淡道:“来人,给我把这个人给我拿下,我倒是要看看,他是不是有本钱秽乱宫廷。” 第586章 冲突和分析 黎宜民本就是想拿吴莲撒气,一个奴才还敢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真是不知死活,于是淡淡道:“来人,给我把这个人给我拿下,我倒是要看看,他是不是有本钱秽乱宫廷。” “我看谁敢?”吴莲赶忙后退一步,尖声叫道。 他可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人把裤子给扒下来。 不过他说话明显不好使,几名谅山王府侍卫丢下王勃,转身便将吴莲控制住,其中一人转到他的身后,开始撕扯他的裤子。 “放开我,不许扒我裤子。”吴莲不停地挣扎,口中不断阻止道。 但是,毫无卵用。 谅山王府的侍卫又不是他的人,怎么可能听他的。 好在这时候潘妈妈终于赶了过来,开口叫道:“殿下且慢。” “先停下来吧。”主人来了,黎宜民自然要给一些面子,随口吩咐道。 潘妈妈赶忙上前劝道:“殿下,吴公公,二位都是奴家的贵客,怎么就发生冲突了呢?要不今晚的开销就算在奴家这里,二位就此作罢吧。” 宋诚这时候突然从屋子里探出头来,迷迷糊糊地问道:“殿下,什么事儿啊,处理完了就回来继续啊。” 黎宜民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挥挥手,然后便对着潘妈妈点点头道:“潘妈妈,有一个醉汉擅闯本王的院子,被侍卫拿下了,不过既然你已经过来,那就交给你处理便是。” “至于吴公公这边嘛,本王就暂且放过他,若是下次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那这次的账就到时候一起算。” 说完便转身往屋子里走。 宋诚也是笑了笑,刚要缩回脑袋,眼角余光却是突然闪过一点寒芒,整个人顿时吓得一个激灵。 “好了,事情处理完了,咱们继续喝酒。”黎宜民笑着摆手道。 不过这时候宋诚突然发现,那点寒芒正快速向着黎宜民飞掠而来,连忙从屋子里冲了出来,一把推倒黎宜民,那点寒芒从二人头上一掠而过,咚的一声钉在了门框上。 “哎呦,疼死我了。”黎宜民完全没有预料到宋诚会这么做,整个人都被宋诚带得仰面朝天摔在了地上,口中埋怨道:“远至兄,你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保护殿下。”宋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对着一众侍卫喊道。 谅山王府侍卫们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迅速集结过来,在二人面前围成一圈,拔出长刀戒备着。 不过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唯一一个袭击了谅山王的人就是他宋诚,自己这么包围,岂不是把袭击者和谅山王围困在一起了? “有人刺杀。”一名面对着房门的侍卫终于看到了钉在门框上的箭矢,突然高声叫道。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都看到了那支钉在门框上的箭矢,顿时被吓得惊慌失措,一边高喊有人刺杀谅山王,一边纷纷向后退去。 潘妈妈也吓得尖叫起来,这种阵仗哪里是她可以想到的,甚至想都不敢想。 那可是谅山王黎宜民啊,如今大越国的英雄,而且是声望卓着的那种,什么人胆子这么大,居然敢来刺杀他?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提前训练过,潘妈妈虽然吓得双腿发软,但还是条理清晰地命令道:“来人,马上去报官,让升龙府府衙的官差过来。蔓草居暂时封闭,任何人不得外出。” 对于潘妈妈这种霸道的命令,没人敢站出来反对。 大家又不傻,这种时候谁站出来,那就是把嫌疑往自己的身上引,替幕后黑手背锅的事儿可没人愿意干。 潘妈妈这时候转过身去,对着还在看热闹的众人柔声说道:“诸位贵客,今日对不住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奴家也是要小心处理,还请诸位贵客稍待,等官差过来调查完,奴家才敢放诸位贵客离开。” “现在请诸位贵客各自回到自己的院子耐心等待,再官差调查完毕之前,所有的酒菜都算在奴家这里便是。” “那我就不客气了。”一名熟客附和着高声叫道,场面上压抑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潘妈妈也是对着他点了点头,眼神中充满了感激之情,说道:“陈大人尽管点,只要我蔓草居有的,奴家保证用最快的速度给您送过去。” 那名陈大人也是微微笑了一下,转身对着黎宜民的方向躬身行了一礼,道:“殿下,那下官就回院子配合官府调查了。” 黎宜民这会儿已经爬了起来,但是并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盯着众人,试图找出那个行刺自己的凶手。 那名陈大人讨了个没趣,也不继续纠缠,转身便离开了。 众人被黎宜民的眼神盯着浑身不舒服,也都纷纷行礼离开,就连吴莲和王勃都趁机溜走了。 等众人走后,潘妈妈想要上来关心一下,也被黎宜民挥手赶走。 黎宜民对着宋诚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说道:“多谢远至兄救本王一命了。” 宋诚摆摆手道:“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如今这种局面,你我二人本就是一体的,殿下活着,我才能活着,若是殿下出了什么事儿,那我估计也活不成,所以殿下不必跟我客气的。” “不,毕竟这真的是远至兄救了本王一命,所有人都看到了的,回头有了机会,本王一定会好好感谢你的。”黎宜民立刻说道。 之前他救宋诚,不过是大家早就商量好的计谋,那是做给其他人看的,即便换个人过来也是一样,但是这次可没商量过,宋诚是实打实地救了他一命,这可是让黎宜民非常感激,所谓出身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自己离目标只差临门一脚了,若是这时候被人刺杀死掉,那可就太可惜了。 宋诚笑笑,说道:“好了,殿下,您就不要如此客气了,咱们还是先回房间再说吧,那名刺客毕竟没有成功,我担心他有可能会去而复返。” “那咱们就回房间里聊。”黎宜民立刻点头道。 二人回到房间,将所有歌妓全都打发了出去,黎宜民问道:“远至兄,今日这桩刺杀,可是和大明有关?” 宋诚摇摇头道:“我从未听说过计划之中有这一场刺杀。” “那今日是何人在刺杀本王?”黎宜民不禁奇怪道。 按明面上的道理来说,也就是明军主帅张軏才有刺杀他的动机,毕竟他几次三番让张軏无功而返,甚至在谅山城烧死了近万明军,只有对他恨之入骨的张軏才会派人刺杀他。 但问题是,张軏是他暗地里的盟友啊!怎么都不可能过来刺杀他的。 刚才那一幕黎宜民可是已经想清楚了,那一箭就是冲着自己的心口射的,明显是打算要了自己的性命,要不是宋诚提前发现,那自己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宋诚继续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咱们可以尝试着去推断一下。” “推断一下就可以知道是谁想要刺杀本王?”黎宜民顿时来了兴趣。 “只是尝试而已,并非准确。”宋诚回答道。 “左右现在也不知道今日之事是谁做的,若是能推断出来,想必能省下本王不少事儿。”黎宜民说道:“远至兄尽管大胆猜测便是。” 宋诚点点头,分析道:“首先,咱们先将有可能要杀殿下的人列出来。” “你们大明那面就不算了,只说我们大越这面的。”黎宜民扳着指头数道:“首先,阮太后肯定排在第一个,她早就想要对我下手了,只不过几次三番都没有成功而已。” “如果眼下这种局面,她会对我下手吗?要知道,本王若是出了事儿,大越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就是她了。” 宋诚摆摆手说道:“殿下先别猜测她会不会对您动手,咱们先把大越国内有可能对您动手的人全都列出来,然后逐个分析,推测可能性。” “若是这么算的话,那数量可就多了。”黎宜民点点头,继续数了下去:“阮太后,小皇帝,阮炽,阮文初,阮将军的家人,廷上侯丁烈的家人......” 黎宜民巴拉巴拉数了一大堆,几乎将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人全都列了出来。 “很好,那咱们现在就来逐个分析。”宋诚说道:“首先从最不可能的开始。” “廷上侯丁烈虽然是咱们泄露消息害死的,但是外人可不知道,所以可能性最低。” “阮将军是被大明杀死的,还立下了火烧明军的大功,这阵子家里人应该正以他为傲,没什么可能有心情搭理您。” “至于阮文初嘛,他如今应该正在忙着整军,估计也没功夫。” 宋诚将黎宜民报出来的人挨个分析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所以,大越国最有可能对您动手的人就是阮太后,只有她才会那么畏惧您的崛起......” “远至兄不要再分析了,铁定是阮太后这个女人做的。”宋诚还没分析完,黎宜民大手一挥,说道:“本王刚想起来,方才在外面和本王发生冲突的人就是延寿宫中的总管太监吴莲。” 第587章 远至兄,你这想法真是高 黎宜民大手一挥,说道:“本王刚想起来,方才在外面和本王发生冲突的人就是延寿宫中的总管太监吴莲。” “延寿宫?”宋诚对安南的皇宫并不熟悉,奇怪问道。 黎宜民点点头,回答道:“对,那是阮太后的寝宫,吴莲就是阮太后寝宫的总管太监。” “原来如此。”宋诚明白了。 太后寝宫的总管太监不可能用一个外人,肯定是阮太后的亲信才能坐到这个位置,所以黎宜民刚才在外面遇到的吴莲就是阮太后的心腹之人。 既然吴莲出现在这里的时候黎宜民就被人刺杀了,那这事儿怎么都和阮太后脱不开干系。 宋诚推断道:“既然弓箭手想要射杀你,那就必须让你在屋外,所以吴莲才惹出事情引你出去的。” 黎宜民摇摇头,说道:“那倒不是,最开始惹事的不是他,而是一个醉汉,吴莲是本王出去之后才从人群中现身的。” “这样吗?”宋诚想了一下,说道:“那这二人应该就是一伙的。” “现在所有人不是已经被封闭在了这蔓草居吗?只要派人去找潘妈妈问问,看看吴莲和那个醉汉是不是一伙的,咱们就可以确定此事是否和阮太后有关系了。” “好。”黎宜民当即答应下来,叫来侍卫吩咐了一声,让他去问问潘妈妈。 侍卫领命,没一会儿便回来了,对着黎宜民回报道:“对,他们二人的确是一起过来的,那名醉汉还是个常客,听说是大明来咱们大越经商的商贾。” “大明的人?”黎宜民顿时有些迷糊了。 大明那面是大明皇帝朱祁钰的意思,安南这边是张軏在负责,这二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刺杀自己呢?要知道,北方四州大明可还没有完全拿到手里呢! 等黎宜民将侍卫打发出去之后,立刻看向了宋诚,眼神中满是疑惑。 宋诚则是慎重说道:“殿下,此事与大明无关,我估计这只是那名大明商贾被人利用了而已。” 黎宜民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很显然,他也是同意了宋诚的这种分析。 宋诚总结道:“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吴莲暗中派人盯着殿下,知道咱们的行踪之后,便约上了那名大明商贾来到蔓草居,然后用了什么手段让那名大明商贾来淑芳阁闹事,并提前安排杀手躲在一旁,在大明商贾惹事儿引出殿下之后,吴莲再出面营救,顺便给杀手发信号,这才有了这场刺杀。” “应该就是如此。”黎宜民思考了一下,出声问道:“那咱们下一步要怎么办?” 宋诚也是低头沉思起来,半晌才说道:“咱们要想办法抓到那个大明商贾,然后尽快逃出升龙城,将刺杀你的这桩罪名彻底钉死在阮太后的头上。” “抓住那个大明商贾?”黎宜民奇怪道:“不是应该抓吴莲吗?有他在,可以直接指认阮太后啊。” 宋诚立刻摇头道:“不,只能抓那个大明商贾,其他人不行。” 黎宜民立刻抬头看向宋诚,眼神中满是询问之意。 宋诚解释道:“殿下,大明商贾目标太小,除了吴莲之外,不容易引起什么人的注意,而吴莲需要经常在皇城里面伺候阮太后,外出的机会并不多,即便咱们抓了他,吴莲也要很长时间才能知道,而且他即便知道了,也不大可能会声张,只会偷偷想方设法救出那名大明商贾,或者暗中杀了他。” “而吴莲却不是这么方便。如果今天刺杀的事情是阮太后指使的,那吴莲的目标就有些太大了些,他身为延寿宫的总管太监,如果突然失踪了,那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就引起阮太后的注意,以殿下在升龙城的实力,想要对抗阮太后,估计不大可能吧?” 黎宜民点点头,旋即想到了什么,出声问道:“若是只抓那个大明商贾,岂不是在告诉阮太后事情泄露了?” 宋诚点头道:“对,反正咱们要的是赶紧回到北江府夺回兵权,捉了大明商贾,只会让阮太后知道,咱们已经知道了刺杀之事的幕后主谋就是她。” “那么这时候的阮太后会怎么选择呢?派人追杀咱们?” “那她肯定不会,本王毕竟是大越的英雄,若是她真的活得不耐烦了,否则万万不会派人追杀咱们的。”黎宜民立刻反驳道。 “对。”宋诚点点头,继续说道:“阮太后肯定不敢派人来追杀咱们,万一有人失手落到咱们手中,那就是给咱们送人证,以殿下口中的阮太后,不会做如此不智之事的。” “那么,她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哪条路?”黎宜民问道。 宋诚笑笑,回答道:“将罪名全都推到吴莲身上,甚至为了让他闭嘴,阮太后很有可能还会将吴莲灭口,伪造成畏罪自杀的样子,给大越国内所有人一个交代。” “那倒好了。”黎宜民也是笑着道:“如果她真的将吴莲灭口了,那实际上就是自己坐实了刺杀之事,即便我们没有证据,反她的理由也足够了。” “殿下英明。”宋诚拱手笑道:“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那个大明商贾,只要今天凌晨抓到他,然后明早立刻出城,到时候即便阮太后知道了,也来不及补救了。” “那那个杀手呢?”黎宜民突然想起来另外一个关键人,咬牙切齿问道。 毕竟今晚真正动手的是那个杀手,虽然只是个工具人,黎宜民还是想杀了他,也让其他人看看,刺杀自己不是可以轻易逃过惩罚的。 宋诚想了想,回答道:“那个人不足为虑。如果咱们逃出升龙城,阮太后的亲信吴莲都要被灭口,区区一个杀手,怎么可能逃脱,肯定是要死的,不必脏了殿下的手。” 黎宜民虽然心有不甘,但最后还是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那咱们就等升龙府府衙的官差过来调查完就出去等着吧,先把那个大明商贾的落脚点查出来再说。”宋诚见黎宜民答应了,于是出声布置道:“咱们人手也不少,可以在大明商贾离开的路上直接将其抓捕。” 黎宜民也是点点头,说道:“没问题,我最好也要让人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回头出城的时候可以更快一些。” “不,东西不能收拾,到时候只能带上所有人立刻出发,金银细软之类的全部丢下,这样也可以营造出一种殿下无力对抗幕后黑手的样子,将罪名更加确凿地钉死在阮太后的头上。”宋诚立刻阻止,顺便还解释了一下。 黎宜民瞪了瞪眼睛,半晌才竖起一根大拇指道:“远至兄,你这想法真是高啊!” 另一边,吴莲正黑着脸看着吴兴勇,低声呵斥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失手?” 吴兴勇也是黑着脸看着吴莲,咬了咬牙,不甘答道:“抱歉,恩公,我没想到会有人提前发现。” “没发现?”吴莲没有在意吴兴勇的表情,冷声问道:“是真的没发现?还是你不愿意杀了他?” 吴兴勇也是不高兴了,对着吴莲抱怨道:“恩公也没说过,今日需要刺杀的是谅山王啊!” 听到吴兴勇的抱怨,吴莲抬起头看着他,说道:“刺杀谁不要紧,重点是你愿意不愿意杀了他。” “不愿意。”吴兴勇考虑都没有考虑,立刻说道:“恩公,那可是谅山王,如今大越国的英雄,抵抗明军的唯一希望,小人肯定不愿意杀他啊!” “若是他死了,谁来抵抗明军的进攻,谁来保证咱们的性命!” “那不是你需要考虑的。”吴莲立刻训斥道:“你需要想的,就是怎么找机会杀掉谅山王,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操心。” “抱歉,恩公,刺杀谅山王这种事儿,我不会再做了。”吴兴勇也是拒绝道。 吴莲脸色一沉,冷冰冰地质问道:“怎么?我白救下你这条性命了?” 吴兴勇立刻辩解道:“恩公,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您犯下大错,那可是谅山王啊,万一他出了事儿,真的追查下去,您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吴莲不说话了,冷眼盯着吴兴勇。 吴兴勇心中一惊,知道吴莲有可能是怀疑自己了,连忙解释道:“恩公,您放心,我肯定不会出卖您的。” 吴莲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他也知道自己救的这个吴兴勇说的对,只是现在他需要考虑的不是被人查到,而是在被别人发现之前怎么完成任务。 只要完成了任务,杀死黎宜民,那阮太后肯定要保住自己,借口他都设计好了,就是今天和黎宜民发生冲突,自己救过的这个吴兴勇为了报恩,这才没和任何人商量,自己主动刺杀了黎宜民。 是的,替罪羊他都想到了,就是自己救过的这个吴兴勇,让他来扛下这个罪名,实在是太适合了。 即便后面不会查到,吴莲没有继续让他活下去的打算了,反正阮太后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一个身份不重要但是却知道真相的小卒继续活下去的。 第588章 再次刺杀 现在想想,如今和自己一起做事的人里面,吴兴勇肯定是要死的,王勃和他那个仆役很快也会被自己送出大越,知情之人就剩下了阮太后,她肯定不会轻易出卖自己,而且有了这件事情,自己也可以得到她的完全信任,毕竟,再忠心的人也会有自己的私心,但是自己的把柄握在她的手中,随时可以被她用这个理由杀掉,所以她完全可以不必对自己提防,自己也没有其他选择不是? 想通了这一切,吴莲对着吴兴勇柔声说道:“兴勇,我怎会怀疑你出卖我?若是你真的要出卖我的话,那一箭你也不会射出去的,你不射出箭矢,就是对谅山王有恩,到时候只要投靠他,飞黄腾达并非什么难事,所以我不会怀疑你的。” “我现在想的是,要如何才能将谅山王杀死。” 吴兴勇顿时一惊,连忙问道:“恩公,你为什么还是要坚持杀死谅山王呢?” 吴莲看了一眼正在旁边狂吐不止的王勃和正在照顾他的那个小偷仆役,低声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了。” “其实今日之事,幕后是太后指使的,我也是为了完成太后交代的任务。” “刺杀谅山王是太后的交代?”吴兴勇顿时惊讶了,说道:“为什么啊?谅山王可是唯一一位成功抵挡住明军的统帅啊!” 吴莲低声问道:“你是否听说过在谅山城放火的阮将军?” 谅山城大捷早已随着小皇帝黎邦基的夜宴传了出去,不少人都知道,这也是朝廷为了鼓舞国民士气而特意宣传的。 对于这种大捷,吴兴勇当然听说了,立刻点头道:“记得啊,阮将军一把火烧死了好几万明军,而后又在谅山城外和明军大战一天一夜,最终体力耗尽才不得不落败自刎的,如此英雄,真的是太可惜了。” 对于这位仅仅率五百人就杀死了好几万明军的英雄,他吴兴勇可是佩服至极的。 “好几万?”吴莲一愣,旋即失笑道:“没有那么多,不过是近万明军而已,而且他也没有在谅山城外和明军大战一天一夜,而是从地道逃出去的时候就被人捉住砍了头颅。” “这样啊!”吴兴勇顿时有些失望。 吴莲点点头道:“但就是这位阮将军的事情,却让太后起了怀疑。” “当初黎察将军就是陪着黎宜民去接应宋诚才死在明军手里的,这次阮将军也是,明明是从谅山王提供的密道逃离,却被明军直接堵死,这一件件一桩桩的事情连续发生,让太后怀疑谅山王心存不轨,意图谋反。” 吴兴勇立刻摇头道:“这不可能,谅山王若是想谋反,就不会放下兵权回到升龙城了。” 吴莲语气阴沉地说道:“那可未必,你可能还不知道,谅山王可是废太子,以这个身份,他也是有资格登基的。” “虽然现在他放下了兵权,但是你认为,以他如今的威望,如果他想要夺回兵权,需要费太大力气吗?” “一旦他有了兵权,还有资格登基,如今大越的状况你也能看到,你说他会不会考虑推翻皇上,自己掌握大越呢?” “若真的是那样,那咱们大越可就安全了。”吴兴勇想都没想便回答道。 吴莲脸色一沉,低声训斥道:“大越是安全了,但是皇上呢?太后呢?他们能不能安全?若是太后出了事情,你以为我就不会出事情吗?我可是延寿宫的总管太监啊!” “所以就必须要对谅山王动手,先杀了谅山王?”吴兴勇有些不高兴了,直接反问道。 这个理由虽然充分,但是吴兴勇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不过吴莲却没留给他思考的功夫,立刻说道:“汉人有句话叫,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若是太后不提前动手,消除掉隐患,以谅山王之能,你认为太后还有赢的可能吗?” “太后出事了,我也活不了,难道你愿意眼睁睁看着我死在谅山王手里吗?” “好吧。”吴兴勇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再动手试试吧。” “只是如今这种情况,想要杀掉谅山王,需要再等机会了。” 见吴兴勇答应下来,吴莲顿时大喜,立刻说道:“那倒不必,一会儿谅山王肯定是要回到他的客栈的,经过了今晚这次刺杀,他肯定会选择最短的路线回到所住的客栈,你只要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动手就好了。” 吴兴勇双手一摊,说道:“但是我手里已经没有弓箭了啊,刚才用的弓箭已经被那个人丢到西湖里面去了。” 他说的是正在照顾王勃的那个仆役。 “就不能想想办法吗?”吴莲有些不甘心,毕竟经历过今天的刺杀,谅山王黎宜民肯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离开自己包下的那座客栈,他如今就是个闲王,又不需要他去上朝,他不出现,朝廷中许多人都乐于看到他在客栈里好好待着呢。 也就是说,如果今天不动手的话,那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吴兴勇都不会有动手的机会了。 吴兴勇看着吴莲那急切的表情,心中哀叹一声,说道:“要不这样吧,谅山王回去的路上我会找机会刺杀他,只要有一把武器就可以了。” 吴莲立刻看向了王勃的那个仆役。 仆役其实一直听着这边的动静,想了一下便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说道:“这把匕首给你用,上面一样萃过见血封喉的毒,你用的时候小心点。” 说完便连匕首带刀鞘一起丢了过来。 吴兴勇一把接住,拔出匕首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放心,有机会我会还给你的。” “那倒不必了。”仆役头都没抬,出声说道:“你还是先想想要如何杀透谅山王的护卫再说吧。” 吴兴勇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吴莲在一旁补充道:“只要杀了谅山王,就立刻逃出来,直接去南门离开,南门我已经打点好了,不会扣下你的。” “若是逃不掉的话......” 虽然吴莲没有说完,但是吴兴勇已经理解他的意思了,勉强笑了一下说道:“恩公放心,若是逃不掉,这柄匕首就会插进我自己的胸口里,不会暴露恩公的。” 谅山王遇刺,又是在背景深厚的蔓草居,这件事情可是近期的大事,升龙城府衙的官差很快便赶了过来。 原以为会很麻烦的一件事儿,结果却是让他们大开眼界。 整个蔓草居都被封锁了,谁都不让进,也谁都不许出,所有相关人士都分批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等待着官差们的调查。 官差们来到蔓草居,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 而且让他们更舒服的,这些人对于官差们的提问表现得极为配合,不管是御史大夫还是翰林学士,对于他们的提问可谓是知无不答。 官差们开始的时候还疑惑,但是很快便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 大越国的英雄谅山王黎宜民遇刺,这可是天大的事情,谁都不想把行刺谅山王的罪名背在自己身上,大家都是来饮酒取乐的而已,没必要无缘无故去背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罪名,而且这个罪名还很有可能抗不下来。 于是,官差们很快便收集好了所有人的口供,然后连潘妈妈送给他们的银子都没拿,转身便跑掉了。 这事儿太大,即便真的是在场之人做出的事情,以他们这种身份也没办法处理,抓都不敢抓,还不如上交矛盾,将事情丢给自己的上官去处理呢。 既然调查完了,众人也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纷纷离开了蔓草居,黎宜民和宋诚自然也在其中。 二人骑着马,身后跟着那一队侍卫,缓步向着自己居住的客栈行去。 黎宜民骑在马上,对着宋诚问道:“远至兄,你说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去偷那个大明商贾?” “深夜吧,最好是在寅时,待会儿咱们抓到那个大明商贾之后,可以立刻带着他赶到北门,只要出了北门,咱们就安全了。”宋诚也是骑在马上,小声回答道。 黎宜民有些懊丧道:“哎,这也就是本王没了兵权,否则本王出行,至少可以安排两千侍卫,倒是要看谁那么大的胆子,还敢来刺杀我。” 宋诚笑着劝道:“殿下,咱们回北江城,为的不就是兵权吗?只要有了兵权,不管什么人,再想要刺杀你,那也是不可能的呢。” 二人骑在马上,边走边聊,万幸现在天色已经很黑了,街上没什么人,二人的对话并没有人听到。 不过走着走着,就在二人低声交谈的时候,一旁的店铺屋顶突然冲出一个人来,手中持着一柄匕首,而且看那匕首就有些独特,即便是在少许灯光的照射下也能发现在刀刃上散发着蓝汪汪的幽光。 “黎宜民,你该死,我今日要替谅山城中被烧死的大明将士报仇!”手持匕首的人揉身冲了过来,正是吴兴勇。 第589章 好了,现在出发! 吴兴勇拿着匕首冲了出来,还特意喊了一句,让人以为他是替大明来刺杀谅山王黎宜民的,免得给自己的恩人吴莲惹上什么麻烦。 一众侍卫见状,连忙围在黎宜民的面前。 今天黎宜民遇到刺杀,他们却没有来得及反应,正感觉到耻辱呢,现在居然又冒出来一个,一众侍卫自然要好好表现一下,免得再有人以能力不足为由训练自己。 吴兴勇喊过之后,揉身冲了上来,整个人向着面前的侍卫撞了过去。 侍卫没有躲闪,反而是挥起长刀,一刀劈了下去,试图逼退面前的敌人。 吴兴勇挥舞起匕首,将长刀荡开,然后整个人紧紧贴靠住那名侍卫,用力一撞,却惊讶地发现没有撞开,仔细一看,原来是有人在后面抵住了侍卫。 与此同时,旁边的两名侍卫也是反应过来,一人挥舞着长刀向吴兴勇劈砍,另外一人则选择了捅刺,这么做也是由缘由的,如果两个人的动作一样,吴兴勇就有机会在原地闪开,但是如果不一样,那吴兴勇想要原地闪开就没有什么可能了,只能选择向后退开,这样一来,吴兴勇和黎宜民的距离就再次拉开了,毕竟侍卫们需要做的是保护黎宜民,而不是斩杀吴兴勇。 这也是宋诚灌输给他们的理念,让侍卫们感觉大开眼界。 果不其然,吴兴勇面对两名侍卫的攻击,不得不选择退开,闪身退出了侍卫们的攻击范围,侍卫们也没再追赶,仍旧是死死地围在黎宜民和宋诚的身旁。 双方不由得对峙起来。 万幸如今已经是深夜,街上没有什么人,巡逻的兵丁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过来,吴兴勇还有机会。 吴兴勇虽然还有机会,但是别人可没有了。 人群中的黎宜民今天已经是第二次遭遇到刺杀了,他的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 黎宜民站在人群之中,看着远处那个蒙着脸的刺客,也没有再问什么,直接下令道:“留下三个人保护本王,剩下的给我把刺客抓住。” 侍卫一共七个人呢,分出三个,剩下的人以四对一,拿下吴兴勇应该没什么问题。 侍卫们接到命令,立刻分出四人,排成一排向着吴兴勇压了过去。 吴兴勇一愣,知道自己再不动手的话,就没有什么机会了,于是立刻揉身冲了上去,向着一名侍卫杀来。 那名侍卫一直保持着警惕,见吴兴勇主动靠了过来,也没犹豫,立刻双手持刀,狠狠劈了过去。 吴兴勇赶忙用匕首架住,他也是在军中混过的,知道对手在双手持刀的情况下,自己肯定是没办法轻易荡开的,但是他也不惧,架住劈砍过来的长刀之后,整个人一侧身,匕首便向那名侍卫划去。 侍卫连忙后退一步,避开吴兴勇的攻击,好在这时候其他侍卫的攻击也到了,吴兴勇没办法继续攻击,只能左支右挡,勉力招架。 五个人顿时战成一团。 吴兴勇虽然悍勇,但毕竟是一个人,招架了一会儿便有些招架不住,身上多了几条伤口,眼神中不免闪过一丝绝望,瞅准一个时机,将手中的匕首狠狠向着黎宜民投掷过去,试图做最后一搏。 不过,这最后一搏明显没有什么用处,一名挡在黎宜民身前的侍卫用刀轻松一拨,便将匕首打落到了地上,没有对黎宜民产生半点威胁。 吴兴勇见状,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再杀死黎宜民了,剩下的自然就是要尽量逃跑,免得被人捉住,于是一转身,用后背硬扛下两道攻击,趁着侍卫们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时机,拼命向着黑暗处逃去。 侍卫们哪里肯让他逃掉,立刻提刀追了上去,没一会儿便追上了已经受伤的吴兴勇,将他打倒在地,然后一个人扯掉他的腰带,当做绳索将他捆绑起来。 吴兴勇很快便被带到了黎宜民面前,侍卫们按着他让其跪下,黎宜民冷声问道:“你是什么人?是谁让你来刺杀本王的?” 吴兴勇昂起头看向黎宜民,大声说道:“我乃是大明义士,是大明让我来刺杀殿下的。” “大明义士?”宋诚突然用官话笑着问道:“你是大明的人?” 吴兴勇一愣,他以前不过是个猎户,又一直在山里生活,哪里学过汉话啊,完全听不到宋诚在说什么。 “你果然不是大明的人。”宋诚笑着又是说了一句,然后看向黎宜民说道:“殿下,咱们还是先将这个人带走吧,一会儿还有事情要做呢!” 黎宜民这才想起来自己要暗中抓捕那名大明商贾,于是点点头,命令道:“这个人先带回去,有机会了再慢慢审。” 侍卫点点头,将吴兴勇拖了起来,架着他向客栈走去,黎宜民和宋诚跟在后面,一样回了客栈。 黎宜民和宋诚前半夜经历了不少波折,后半夜的时候就变得顺利多了。 众人回到客栈,将吴兴勇丢到了一个房间,安排人看好,之后便等着去探查那个大明商贾落脚之地的侍卫回来。 好在没过多久,那名侍卫便屁颠颠地跑了回来,禀告道:“那个大明商贾住的不远,就在离咱们两条街的地方。” “哦?这么近!”黎宜民立刻站起身来,对着宋诚说道:“远至兄,咱们现在就过去抓人吧,我倒是想问问那个大明商贾,到底是谁给他的胆量,居然敢来刺杀本王。” “殿下且慢,待我先问几个问题。”宋诚立刻阻止了他,然后对着那个侍卫问道:“那个大明商贾姓甚名谁,府中护卫如何?” 侍卫恭敬回答道:“那名商贾名叫王勃,是专门做布料丝绸生意的,府中护卫的话......”侍卫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护卫应该不多,但是具体数量不清楚。” “数量不清楚?”黎宜民立刻皱眉训斥道:“你这是怎么做的事情,不知道想办法打探清楚吗?” 他身边一共就几十个人,侍卫只有十几个,若是哪个王勃的府上护卫太多,一时间拿不下,那可就麻烦了。 侍卫委屈道:“殿下,如今已经入夜了,周边又都是店铺,压根找不到什么人啊。” “店铺?”黎宜民一愣,问道:“不是府上吗?怎么又出来个店铺了?” 侍卫解释道:“那王勃的住处,前面是店铺,后面就是他住的宅院了。” “原来如此。”黎宜民立刻懂了。 那个王勃为了节省一些银子,特意住在了自己的店铺里,一方面有了生意可以随时谈,另一方面也可以自己看管货物和店小二们。 宋诚沉吟道:“若是这样的话,那估计护卫应该不会太多,当是以店小二和杂役为主,毕竟对付一般小贼,人数多点也就够了,没必要特意花银子雇佣打手的。” “既然如此,那咱们是不是可以直接过去抓他了?”黎宜民立刻问道。 宋诚想了一下,这才点点头道:“殿下,如今这个时候已经不早了,我建议所有人一起出发,以大山压顶之势一举拿下这个王勃,然后直接去北门等着开门,只要城门一开,咱们立刻出发,离开这升龙城。” “好。”这是他们早就定下来的事情,黎宜民自然不会反对,于是立刻下令道:“去将所有人都叫醒,只拣选些方便携带的贵重财物,其余不贵重或者不必要的东西一律丢弃,咱们卯时初出发。” “是。”一众侍卫立刻应答,然后便分开叫人去了。 没过一会儿,所有人便被叫了起来,迷迷糊糊地开始打包自己的行李,有些人还小心翼翼地打听,这么早把自己叫起来打包行李,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吗? 当然,知情的人谁都没有泄露只言片语,侍卫们只是黑着脸训斥一番,警告他们这是谅山王殿下的命令,谁也不许胡乱打听,于是所有人便都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巴,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没办法,谅山王现在可是威望甚高的,如今又失了兵权,心情本来就不太好,谁也不愿意贸然去触碰谅山王黎宜民的痛处。 因为队伍里没有女眷的缘故,需要打包的东西不多,队伍很快集结完毕,于是黎宜民一声令下,很快便出发,气势汹汹地杀向了王勃的店铺。 在离王勃店铺不远处的地方,黎宜民停下队伍,转身对着所有人低声说道:“诸位,相信你们绝大多数人都对本王突然叫你们起来很好奇吧?”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黎宜民想要说什么。 黎宜民看着一众手下,冷声说道:“今日本王去了蔓草居喝酒,结果却遇到了刺杀。” “刺杀?”一众手下顿时响起了一阵惊呼。 “僸声!”侍卫统领立刻低声呵斥道。 所有人连忙闭嘴。 黎宜民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本王遇到了刺杀,好在宋先生明察秋毫,立刻便发现了其中一个幕后黑手,而且根据本王和宋先生的猜测,此事有可能涉及朝廷重臣,只是暂时还不知道是谁。” “本王现在已经没了兵权,没办法防止幕后黑手再次出手,所以本王必须要将那个幕后黑手捉住,从他口中查出到底是谁在暗害本王。” “现在本王就带你们去抓捕那个幕后黑手,一会儿所有人都可以出手,遇到反抗者格杀勿论。” “好了,现在出发!” 第590章 王勃被抓 黎宜民的人杀进店铺的时候,王氏布庄的所有人都是懵的。 这些人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敢冲进来?莫非是劫匪强人?这里可是升龙城啊,怎么可能允许那些劫匪强人过来劫掠。 既然不是强人,那这些人是什么人?难道是官府的人?这也不应该啊,没听说自己东家做过什么违反朝廷律令的事情,而且即便是违反了,也是府衙的人过来啊,面前这些人可不是府衙的人。 但是,不管什么人,最起码只要自己不抵抗,这些人并不会杀人, 因此,几乎所有人都立刻停止反抗,向谅山王府的人投降。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布庄之中还是有人知道的,那就是王勃身边的那位梁上君子。 他在发现谅山王府侍卫冲进来的第一时间便猜到了事情的根源——谅山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知道了自己东家参与了刺杀谅山王一事,于是亲自领兵杀进来报仇了。 梁上君子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东家被谅山王抓走,于是飞速赶到了王勃的卧室,想要将他叫醒,无奈王勃这阵子醉意已经上来了,梁上君子怎么叫他都叫不醒,只得将屋子里的一盆凉水倒在了王勃的头上。 王勃被凉水一刺激,整个人不禁打了个寒颤,顿时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喊道:“谁啊,居然敢泼我,不想干了是吗?” 梁上君子连忙说道:“东家,谅山王杀进来了。” “谁?”王勃的脑子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仍旧是迷迷糊糊地问道。 梁上君子见状,知道不下点力气是不行了,立刻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扇在了王勃的脸上。 “哎呦!”脸上的剧痛立刻让王勃清醒了过来,见是梁上君子在打自己,不禁恼怒道:“你干什么?” 梁上君子也不废话,直切重点说道:“东家,谅山王带着一群人杀进来了,估计是您刺杀他的事情泄露了。” “你说什么?”王勃这会儿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再次打了个寒颤,不可置信地问道:“谅山王带人杀进来了?” 梁上君子用力点点头,说道:“对,估计很快就会杀到这里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梁上君子的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叫喊声,只听一个人喊道:“那个王勃就在这间屋子。” 紧接着话音刚落,屋门瞬间被人踹开,几名提着长刀的大汉出现在了门口,一个人指着还坐在床上刺果着上身的王勃说道:“他就是王勃。” 王勃顿时大惊,知道那个梁上君子并没有说谎,因为眼前这几个人里面明显都是自己认识的,今晚还有人在蔓草居抬过自己呢。 他不由得暗自后悔,自己为什么就喝了那么多酒,结果醉成了这个样子,被人抬回了布庄。 按照原本的计划,自己应该是找一个暗娼睡一夜,然后吴莲立刻送自己出城才对啊! 因为自己忘记吩咐了,结果自己就被人堵在了布庄之中,眼看就没有可以逃跑的路了。 王勃只得启用备用计划,对着梁上君子低声说道:“你快走,去找吴公公救我。” 梁上君子看了正打算扑过来的谅山王府侍卫一眼,转身便从窗子跳了出去。 屋外立刻有人喊道:“有人逃跑啦!” “快抓住他!” “不要让他翻上屋顶啊。” “坏了,被他逃掉了。” 王勃听说梁上君子已经逃掉,这才松了口气,再次看向威逼过来的侍卫们,出声问道:“谅山王呢?带我去见他。” “不必了,本王亲自来了。”门外突然传来黎宜民的声音,紧跟着黎宜民便迈步走进了屋子,对着王勃说道:“说说吧,你一个大明商贾,到底是什么人给你的胆量,居然敢来刺杀本王?” 王勃光着膀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殿下,可否先让小人穿上衣服?” 黎宜民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那身白花花的肥肉很是碍眼,于是挥挥手道:“好,你赶紧穿上衣服吧,这幅样子,真的让本王看不下去。” 王勃得到允许,赶紧起身,从一旁的衣架上摘下衣服穿好,这才对着黎宜民行礼道:“大明商贾王勃,见过谅山王殿下。” “别废话了,到底是谁指使你来刺杀本王的?”黎宜民有些不耐烦了,立刻问道。 王勃挺直腰板,回答道:“没有人来指使,殿下在谅山城一把火烧死了上万大明将士,小人心怀悲痛,不忍心看到凶手继续逍遥下去,故而自作主张,派人刺杀了殿下。” 黎宜民顿时冷笑道:“王勃,你真当本王是傻子吗?区区一个商贾,还是大明商贾,居然可以找到安南人做你的死士,让一名安南人来刺杀本王,拿的还是军中的弓弩,你来解释解释,你到底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若是解释不出来,本王可就要下令杀人了。” 王勃愣了一下,他知道这场刺杀安排得比较仓促,但是准备还算是周密,为何这些事情全都被谅山王知道了?难道吴莲吴公公的身边有谅山王的眼线? 自己身边肯定是没有的,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杀手用的居然是军中的弓弩,这玩意可是军国重器,没有过硬的权势,是想拿都不可能拿到的。 而且他是怎么知道杀手是安南人的?这一点王勃也是在最后去蔓草居的时候才知道的啊,到现在也不过是几个时辰而已,谅山王的能力真的有这么强吗? 见王勃不说话,黎宜民冷笑着问道:“怎么?你这是要死硬到底了是吗?区区一个吴莲,值得你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牺牲掉吗?还是你以为阮太后会出面救你一个大明来的商贾?” “恐怕到时候,就连吴莲这个阉人也很难自保了吧!” 不过这番话明显没有威胁到王勃,王勃仍旧是挺着胸膛反问道:“殿下既然已经猜出来了,那还问我干什么?” “但是猜出来是猜出来,本王需要证据。”黎宜民冷声问道:“不知道你能否给本王提供这个证据呢?” 王勃看了看黎宜民,突然笑着回答道:“当然可以,此事我确是参与其中,我自己就是人证。” “但是事后需要放过你,对吧?”黎宜民冷冰冰地问道。 王勃恭敬行礼道:“殿下英明,小人就是这个意思。” “你胆子倒是大。”黎宜民也是突然一笑,问道:“你就不怕本王说话不算话,答应放过你,最后却派人杀了你吗?” 王勃倒是笑道:“这个无所谓啊。” 黎宜民一愣,有些看不懂这个王勃了。 宋诚这时候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冷声说道:“如果殿下放过你,你就逃得一命,如果殿下杀了你,你也是为了刺杀殿下而死的,回头只要事情传出去,你在大明的家人肯定会得到大明朝廷的嘉奖,对吧?” “甚至只要你能将阮太后牵扯进来,那就定会引起阮太后和殿下的内斗,到时候朝廷内乱,大明就有更多的可乘之机了,这才是你真正的打算吧?” “远至兄,你来啦!”黎宜民见宋诚走了进来,抬手便和他打了个招呼。 宋诚点点头,示意了一下回礼,然后继续说道:“王勃,如果我让殿下不杀你也不放你,只说你投靠了我,你猜你的家人会怎么样?” “你敢!”王勃被打到了软肋,顿时暴怒起来。 如果宋诚真的这么干了,那自己肯定是完蛋了,家里人也会被大明追究问罪的,原本最多牺牲自己一条命就可以换来的好处,结果因为自己的失误和对面这个人有可能导致自己全家被斩,那自己的罪过可就真的大了。 宋诚冷笑道:“我当然敢,而且我不禁敢,我还敢将消息传回大明呢!到时候大明朝廷判你一个通敌之罪,恐怕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王勃顿时目眦欲裂,死死地盯着宋诚,厉声说道:“宋诚,你这个叛徒,你若是敢这么做,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宋诚无所谓笑笑,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是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的,即便有鬼,也不是你这种人可以变成的,我一定不会轻易让你死掉的。” “你!!!”王勃顿时尖叫起来,开始拼命挣扎,无奈这时候的他已经被谅山王府的侍卫按住,想要挣扎也挣扎不开。 宋诚却不再搭理他,而是看向了黎宜民,说道:“殿下,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尽早去北门吧。” “好。”黎宜民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第591章 要想办法溜进去 黎宜民和宋诚走出房间,王勃也被押了出来。 出来一看,院子里跪满了王氏布庄的仆役,一个个低着头,几乎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一个谅山王府的人。 王勃也是无奈,这么多人,居然没人敢反抗一下,即便是有人能够站出来反抗一下黎宜民的进攻,自己也不至于落到眼下这个下场,最起码自己能找个机会逃出去。 侍卫头领陪着黎宜民往外走,自然也看到了王氏布庄的仆役,出声问道:“殿下,这些人怎么办?也要带走吗?” 黎宜民停住脚步,看向那群仆役,又看了看宋诚,那意思明显在问,以你的想法,这群人该怎么处理? 宋诚笑道:“殿下,此事你自己拿主意便是,不过是一群仆役而已,殿下随意处置便是,只要短时间不让他们逃脱就行。” 黎宜民点点头,想了想,对着侍卫头领吩咐道:“全都杀了吧。” 一众仆役顿时大惊。 他们没想到这位谅山王居然如此狠厉,自己明明痛快投降了,却还要被人斩杀,这怎么能让他们接受? “大人饶命啊!” 仆役们立刻开始疯狂磕头,哀求起来,期望黎宜民可以放掉自己一条性命。 “还不动手?”黎宜民黑着脸,冷声呵斥道。 一众谅山王府侍卫赶紧动手,布庄的仆役都是普通人,手中又没有武器,完全没办法反抗,布庄之内立刻变得尸骸遍地,血流成河。 宋诚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 原本这些仆役其实是不用杀掉的,留着他们也无所谓,只要将他们绑起来丢到仓库之中去,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反正等天亮之后,他们一行人已经逃出了升龙城,即便这些人被发现了也不怕什么。 但是宋诚却没有这份仁慈,毕竟他如今是潜伏在黎宜民的身边,回头还要帮助黎宜民登基称帝,这种杀降之事也算是黎宜民的一个黑料,自己提前掌握了,以后对于朱祁钰控制黎宜民也是有一些作用的。 再说朱祁钰曾经定下了在安南减丁的原则,这一条朱祁钰可从来没有收回过,既然没有收回,那宋诚自然要执行,虽然不过是十几个人,但是毕竟还是减了嘛,还不是通过大明的手做的,不需要自己动手,宋诚何乐而不为呢。 等众人杀完人,黎宜民立刻一挥手,带着众人走了出去。 他可没功夫在这里耽搁,自己还要第一时间出升龙城呢! 梁上君子原本的名字丢掉不用了,改名换姓跟着王勃姓了王,名字叫王蠡,这也是王勃根据自己的偶像范蠡给他起的名字,王蠡自然接受了。 王蠡逃出王氏布庄,第一时间便赶往了升龙皇城,希望用最快速度通知到吴莲,请他去救下王勃。 但是,王蠡刚到升龙皇城便傻了眼,因为他发现,自己进不去皇城。 升龙皇城毕竟是安南的皇宫,守备向来森严,晚上宫门还落锁,远不是王蠡以前偷盗过的那些大户人家可以相提并论的,即便是在深夜,城墙上也是灯火通明,王蠡完全找不到机会偷偷潜入进去。 只是时间不等人,王蠡不可能等到天亮了皇城开门,于是王蠡只剩下一个办法,那就是想办法求人通报,请城墙上的守卫去找一个吴莲。 只不过王蠡刚一靠近,便被城墙上的守卫发现了,一名守卫立刻大声喝止道:“站住,什么人?” 王蠡抬起头,让火光可以照清楚自己,然后大声回答道:“我是王氏布庄的人,有急事要找延寿宫的吴莲吴公公。” 那名守卫立刻拒绝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吴公公早已歇息,你等两个时辰之后宫门开了再来吧。” 王蠡哪里肯答应,赶紧哀求道:“这位将军,小人真的有急事,事关人命,还请将军跑一趟,小人这里有重谢。”说完还拿出身上的大明宝钞,捡起一块石头包裹上,向着那名守卫丢了过去。 王蠡的准头不错,大明宝钞刚好丢到了守卫的脚下。 守卫捡起王蠡丢上来的大明宝钞,仔细看了看,大概有七八张的样子,在如今的安南也能值不少钱,于是展颜一笑,对着王蠡问道:“还有吗?我这里还有其他人需要打点。” 王蠡见可能有戏,连忙将怀里的大明宝钞一股脑地掏了出来,用力团了一下,一样丢了上去。 守卫立刻捡了起来,摊开一看,顿时喜笑颜开,因为这次王蠡丢上来的大明宝钞足足有二十多张,算上他之前丢上来的那七八张,已经稳稳超过了三十张了。 大明宝钞这玩意在大明境内虽然不值钱,一贯宝钞只能换到两文钱,但是在安南境内还是很值钱的,至少可以换到二十文左右,三十张宝钞,也就是六百文钱,这已经相当于守卫三个月的俸禄了,即便需要分出去一些,但是至少也可以自己留下一半。 守卫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在火光的照耀下露出一个笑脸,对着王蠡喊道:“你叫什么?” 王蠡赶忙回答道:“小人名叫王蠡,您直接和吴公公说,是我家东家王勃派我来的就好。” 守卫的笑脸瞬间滞住,语气有些奇怪地问道:“王勃?可是那个一直在我大越逗留没走的大明商贾?” “对,那正是我家东家。”王蠡连忙答道。 “等着!”守卫的脸重新隐藏在了火把的阴影之中,举着火把便下了城墙,不过没多大一会儿,守卫便再次出现在了城墙上,对着王蠡说道:“我去问过了,吴公公说他要休息,没功夫见你。” “什么?”王蠡大惊,出声质问道:“你这才离开多久,是不是你压根没去延寿宫,只是在城墙下转了一圈?” 守卫不悦,出声呵斥道:“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我已经去过延寿宫了,人家说吴公公要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搅,只是一句话的事儿,我骗你干嘛!” “不可能。”王蠡自然不会相信守卫的鬼话,出声说道:“若是你和吴公公说了,那他绝对不会不出来相见的。” 那名守卫回答道:“吴公公就是这么说的,你不相信的话,等白天开门见到吴公公了,你自己问他。” 王蠡顿时就急了,立刻哀求道:“将军,小人等不到白天啊,小人这么晚来求见吴公公,就是为了请他出面,救我家东家的性命,如果等到白天,我家东家估计已经没命了。” “你们东家怎么了?生了急病还是遇到了强人?吴公公是延寿宫的总管太监,既不是太医,又不是将军,想救你们东家,去找大夫或者府衙啊,他们才是管这些事儿的人。”守卫站在城墙上,冷笑着说道。 “将军提到的那些人都没用啊,此事必须要吴公公才能解决,将军还是麻烦去通知一声吴公公吧。”王蠡继续哀求道。 守卫冷哼一声问道:“你到底有何事要求吴公公解决啊?先和我说说,我再决定要不要再去通禀吴公公一次。” “此事......此事......”王蠡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这事儿他真的没办法和一个守卫说啊,难道告诉他,我家东家协助吴公公刺杀谅山王,但是没有成功,如今被谅山王发觉,派人杀上了王氏布庄? 若是实话实说,吴莲肯定不会承认的,到时候自己能怎么?难道玩一次孤胆英雄,独自一人杀回去救出王勃?他又不是什么名震沙场的高手,他只是一个贼啊! “你不说的话就给我走远一些,等天亮了再去城门求见吧。”守卫见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不由得有些生气,没好气地打发了一句。 “别啊!”王蠡连忙阻止,接着哀求道:“将军,不是我不想和您说,实在是没办法和您说啊,此事太过隐秘了,如果和您说了,会给您带来麻烦的。” “给我带来麻烦?”守卫对于王蠡的话嗤之以鼻,冷笑道:“无所谓,既然你不想说,我还不想听呢。” “我警告你,赶紧给我滚远一点,不许在这里逗留,否则等巡逻的守卫过来,别怪我没提醒你。” 王蠡哪里肯走。 这家伙钱都收了,现在和自己说要等到天亮了宫门开了之后才能自己想办法求见吴莲,这怎么能行。 要是真等到天亮,那自己的东家王勃说不定尸体都凉透了。 那可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人啊,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救下他的性命。 但是想要救下王勃的性命,那自己就必须用最快速度见到吴莲。 只是现在守卫明显不愿意管自己的事情了,那么自己就只能换一个办法了。 王蠡看着城墙,心中暗暗计算了一下,咬咬牙决定道:“看来现在只能想办法溜进去了。” 第592章 王蠡闯宫失败了 王蠡决定溜进去,那么就不能继续和他纠缠,于是抬起头对着守卫说道:“将军,既然如此,那我就等天亮了再来。” “这就对了,赶紧滚吧!”守卫没好气地说道。 王蠡也不废话,后退几步隐入了阴影之中。 没过一会儿,一只活物突然被人丢上了城墙,城上守卫的注意力瞬间便被吸引了过去,刚才那名守卫也举着火把跑了过去,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结果等他到了那里,却突然发现被丢上城墙的不过是一只公鸡,只不过嘴和双脚都被人绑住,只得呼扇着翅膀在那里挣扎。 另一名守卫不禁笑着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晚上丢一只鸡上来,莫非是看兄弟们值夜辛苦,特意给咱们补身子用的?” 那名守卫也是感觉好气又好笑,但是旋即想到了什么,大叫一声不好,举着火把便往自己的位置跑去。 果然不出他预料,就在他马上要回到位置的时候,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了自己把守的位置上,然后一个闪身,便冲上了城墙,紧接着便向楼梯冲去。 守卫大惊,大声叫道:“不好,有人闯宫,有人闯宫啦!”然后便抽出腰间的长刀追了上去。 他这一声喊叫顿时惊动了城墙上不少人,许多人纷纷叫喊起来,然后便向着守卫那里聚集,跟着他向黑影追去。 是的,这个黑影正是救主心切的王蠡。 王蠡急需见到吴莲,却被守卫忽悠了,即使将自己身上所有的大明宝钞全都交了出去,仍旧得到一个明显是假话的回答,王蠡哀求几次,对方都不答应,这便激怒了王蠡。 王蠡是个飞贼,飞檐走壁的功夫自然很是了得,他选择的办法就是想办法溜进去。 于是,王蠡便在守卫的注视下离开,去附近的民居中抓到了一只公鸡,作为诱饵丢上了城墙。 等守卫们全部向公鸡跑过去的时候,王蠡便重新来到受他宝钞的守卫那里,将自己随身携带的抓钩丢上城墙,从这里爬了上去。 王蠡之所以选择这里,一方面是因为距离够远,守卫一时间回不来,另一方面也是想报复一下那个收了钱不办事儿的垃圾,毕竟自己是从他这里上城的,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责任最大的那个,回头大越国朝廷追责下来,他肯定倒霉。 果不其然,那名守卫的确被公鸡的声响吸引了过去,王蠡也不客气,拿出抓钩便丢了上去,用力固定之后,便顺着绳索攀爬上了城墙。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自己刚刚爬上城墙的时候,那名守卫居然回来了,还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自己。 王蠡顿时大惊,返身就想逃跑,但是却突然想到自己必须要见到吴莲,便强行止住自己的念头,立刻向城里冲去。 只要自己能够冲进去找到吴莲,相信这些追兵对于吴莲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问题,打发走就是了,反正这些守卫也不敢对吴莲用强。 就这样,双方一追一逃,很快便消失在了城墙之上。 不过王蠡想要硬闯的是升龙皇城,其看守的严密程度已经远超他的想象,王蠡顺着一条小路刚刚转过一个弯,还没甩开身后的追兵,就被一队巡逻的看守发现了,对方立刻围了上来。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王蠡连忙寻找道路,想要翻墙逃跑,结果让他没想到的是,那队巡逻的看守,手里居然有弓弩。 就在王蠡刚刚爬上墙还没有翻过去的时候,一支箭矢猛地飞来,狠狠地钉在了他的右腿上。 王蠡的右腿上瞬间传来一阵剧痛,疼得王蠡眼前一黑,双腿再没有力气,直接便从高墙掉了下来。 一众守卫连忙围了上来,将王蠡死死按在地上。 王蠡仍旧不死心,不顾腿上的箭伤开始拼命挣扎,一边挣扎还一边喊道:“我要见吴公公,我要见吴莲。” 但是,没人理他,回答他的只有一个刀鞘,狠狠地砸在了王蠡的嘴上,顿时将王蠡的叫喊声砸了回去,紧接着一块臭气熏天的破布便塞到了他的嘴里,将王蠡所有的声音全都堵在了他的喉咙之中。 “带走。”一名将领跑了上来,对着手下的一众守卫命令道:“先把这个人给我带回去,好好审一审他到底是谁派过来闯宫的?有什么阴谋?” 几名守卫架起王蠡,拖着他向城门处走去。 那名将领看着刚刚追上来的城墙守卫,冷声问道:“这个人是从谁的位置上溜进皇城的,自己站出来。” 守卫们站在原地,全都默不作声。 他们知道,这是开始追究责任了。 “怎么?没人承认是吗?”那名将领微微提高了声调,说道:“好,既然没人承认,那我就自己查了。” “等我将事情调查清楚,知道了谁是那个玩忽职守,放贼人进入皇城的人,就不要怪本将军下手太狠了,至少一百军棍肯定是少不了的。” 城墙上的守卫们顿时大骇,那可是一百军棍啊,平时五十军棍就可以打死一个人,现在涨到了一百军棍,那岂不是要两条命吗?自己可没有两条命啊! 不对,五十军棍换一条性命,一百军棍就可以换走两条性命,如果只有两条命,那肯定是死定了,只有三条命才可能逃出生天。 但是自己有三条命吗? 当然没有,就连两条性命都没有啊。 那名收钱的守卫心中懊悔,当即就想开溜,赶紧回去将那个人登上城墙的工具找到,然后毁尸灭迹,千万不能让将领发现。 不过现在大家全都在将军的注视下,完全没办法溜走,那名收钱的守卫只能在心中暗自祈祷,希望将领不要现在就过去。 那名将领当然没有功夫去查这种事情,于是看向众人,缓缓说道:“如果你们其中有知情不报之人,一样要受到惩罚,本将军心慈手软,就罚你们五十军棍好了。” 五十军棍?那岂不是还想要自己的性命吗? 死道友不死贫道,众人顿时将目光全都投射到了那名收钱的守卫身上。 将领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一样盯着那名收钱的守卫,冷声质问道:“胡金,那个贼人就是从你的眼皮子底下溜进皇城里来的?” 胡金这才发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但是现在将领已经知道是自己犯的错,只得老老实实地承认道:“郑将军,贼人的确是从我的位置溜进来的,不过那时候其他地方有异动,我过去查看异动了,这才被贼人抓住了机会爬上城墙的。” 郑将军大手一挥,继续质问道:“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才离开了自己的位置,我只知道,你是离开了自己的位置才被贼人找到了机会,所以无论如何错都在你,本将军只认你一个人。” 胡金顿时大惊,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不住哀求道:“郑将军,属下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城墙上是真的有了异动,属下才过去看的啊。” “属下也是为了皇城的安全,绝无二心啊!” 郑将军看向了其他人。 一个人点头道:“郑将军,方才城墙上的确有异动,是贼人丢上来的一只公鸡,胡金这才跑过来观看一下情况的。” 郑将军刚想点头放过胡金,却听另一个人突然说道:“郑将军,其实属下就在不远处,却是看到了胡金收了那个贼人的两卷大明宝钞,他们二人还说了半天话。” 郑将军一愣,旋即怒火升腾,转头看向了还跪在地上的胡金。 胡金大惊,扭头对着那个人骂道:“阮暮,你不要胡说八道。” 不过他却是没有发现郑将军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上来一脚便踢在了胡金的胸口,怒喝道:“你到底收没收那个贼人的宝钞?” 胡金被踢得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趴在地上惨嚎不止。 郑将军被他的惨嚎弄得心情极差,直接命令道:“阮暮,你去搜他的身,将你所说的那两卷宝钞搜出来。” 阮暮点头,立刻蹲了下来,将胡金翻了过来,在他的身上摸索了一会儿,便从衣袖中摸出了两卷宝钞。 郑将军看到宝钞,火气顿时更盛了,刚要上去再来一下,却听胡金哀求道:“将军且慢,小人的确是收了他两卷宝钞,不过这和放开位置让他溜进来无关啊。” “那贼人是吃饱了撑的,会平白无故送你宝钞吗?郑将军没好气地继续质问道。 胡金再次吐出一口血,然后回答道:“将军,那贼人是要找延寿宫的吴莲吴公公有事,这才花银子求我去帮忙找一下吴公公,不过这个时辰属下去哪里能找到吴公公啊,所以就在城墙的楼梯上歇息了一会儿,回来告诉他吴公公不想见他。” 旁边一个巡逻的守卫这时候插话道:“将军,好像胡金说的是实话,刚才我们抓那个贼人的时候,他也喊了两声想要见吴莲吴公公。” “那关本将军什么事儿。”郑将军没好气地看了那人一眼,上前将那几十张大明宝钞拿到手里,厉声呵斥道:“不管怎么说,贼人都是从你那里溜进来的,这一点无可辩驳。” “先将胡金给我带下去,待本将军审完贼人之后,在决定你是否有罪。” “带走!” 第593章 阮太后上当了 吴莲是第二天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的,一名他随手安插在城防营中的探子将昨晚王蠡想要见他甚至不惜闯宫的事情告诉了他。 吴莲得知此事之后大惊,他没想到黎宜民居然能这么快就锁定王勃,并且当晚就杀了过去,将王勃抓了起来。 吴莲知道,一旦王勃将自己出面安排刺杀的事情说出去,那自己肯定就是死路一条,即便是阮太后也保不住自己。 吴莲现在必须将这个王勃从黎宜民手底下给救出来,然后尽快将他送出国。 于是,吴莲果断带人去了王氏布庄,结果让他大惊失色。 整个王氏布庄已经被府衙的人团团围住,吴莲一打听才知道,王氏布庄昨晚遇到了贼人强攻,所有人都被杀了,整个布庄的后院尸骸遍地,血流成河,不少人进去之后都是吐着出来的。 当然,除了王氏布庄的东家王勃和一个仆役王蠡,这两个人都是大明的人,而且已经失踪了,这也让府衙的差役大胆推测,就是他们两个动的手,制造了这么一个惨案。 至于为什么动手,府衙的差役还不清楚,需要后续调查。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今年升龙城发生的最为严重的治安事件,府尊大人已经在考虑上报朝廷,准备动用所有手段来抓捕这两个人。 不过吴莲知道,这件事儿肯定不是王勃和王蠡做的,而是谅山王黎宜民做的,虽然王勃现在不知所踪,但是王蠡那个仆役他知道啊,现在还在升龙城的城门关着呢! 只是吴莲虽然知道,但是也不能说出来,因为他如果说了王蠡是因为深夜求见自己被抓的,那肯定会有人猜测王蠡为什么找自己,再加上府衙之前在蔓草居的调查,很容易就会将自己牵扯进刺杀谅山王的案件之中,这可是吴莲没办法接受的。 所以,吴莲只能选择带人离开,去黎宜民所居住的客栈要人。 结果吴莲自然是再一次扑空,等他过去的时候,整座客栈除了客栈里原本的掌柜伙计等人,那些谅山王府的人全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谅山王府这么多人都去了哪里呢? 吴莲第一时间便想到,谅山王黎宜民很有可能是逃出去了,那么自己必须要想办法知道他的去向。 因为吴莲隐隐有种感觉,谅山王这一逃,给安南带来的影响肯定是翻天覆地的。 吴莲按照自己的直觉首先便去了北门,果不其然,吴莲猜对了。 就在今早,谅山王府的人轻装简从,在北门打开的第一时间便出了城,据守城士卒说,是直接向北面离开了。 这下子可是把吴莲的魂魄全都吓了出来。 谅山王离开了,还是向北走的,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要知道,谅山王可是最近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皇帝亲自为他摆宴接风,哪一个官员即便是再看不起他,却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敬。 但是,昨天晚上谅山王刚刚遇到刺杀,今天就离开了,这岂不是在告诉其他人,此事很有可能是朝中权贵所为吗? 问题是,哪个朝中权贵敢在这个时候刺杀谅山王?那肯定是背景极其深厚,权势可以和皇帝比拼的人才可以做到的,这种人在朝廷中只有阮太后符合所有的要求,再加上昨天晚上自己和谅山王的冲突,大家很有可能会将目标锁定在阮太后的身上。 其实阮太后被人揪出来也不大要紧,毕竟她是太后,如果没有确凿的铁证,只要她咬死了不承认,那谁拿她也没办法,但是现在谅山王黎宜民可是向北走的啊! 北面有什么?北江城! 北江城有什么?七万北征军,朝廷如今最精锐的一支大军,而黎宜民偏偏又曾是这支大军的统帅,带领他们逃出生天,还顺手烧死了近万明军,他的声望在北征军中,那可真的称得上如日中天啊,即便是小皇帝的旨意,都未必有黎宜民一句话有效。 黎宜民轻装简从逃往北江城,就是去夺回北征军的兵权以求自保的。 要知道,当初阮文初能够顺利接任,靠的还是黎宜民,原本黎宜民都选择交出兵权回升龙城了,结果刚到升龙城没多久,黎宜民便遇到了刺杀,还是如今朝中掌权的阮太后做的,这岂不是说太后对不起谅山王,朝廷对不起谅山王吗? 那么,谅山王报复一下朝廷,相信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不过阮太后和谅山王之间的仇怨是他们二人的事儿,现在的问题是,自己这个夹在中间的小虾米该怎么办? 回宫求阮太后救自己?吴莲没有信心,以他对阮太后的了解,阮太后肯定会选择灭了自己的口,让自己替她背上刺杀谅山王的黑锅。 投靠小皇帝?小皇帝自己还没有完全脱离阮太后的掌握呢,身边几乎全是阮太后的人,更是没办法保住自己。 至于投靠黎宜民告密?自古以来的告密者可从来没有什么好下场。 吴莲站在北门城门口想了半天,最终下了一个决定——逃。 如今这种局面,不管是阮太后赢了,还是谅山王黎宜民赢了,自己都不会有好下场,尤其是王勃这个重要证人很有可能已经被谅山王抓走,朝廷内乱一触即发,自己作为刺杀一事的主要执行人,想要活下来肯定是没多少机会的,所以必须逃,逃得越远越好。 只是自己在升龙皇城积攒了一辈子的钱财必须拿走,否则自己即便逃了出去,估计也没办法逃太远,至少安南国内是很难逃出去的,所以必须有足够的钱财傍身。 吴莲也是后宫的大太监之一,既然下了决定,就不会有多犹豫,区区一个位置而已,还是伺候阮太后这种人,自己完全没有必要留恋什么。 因此,吴莲连忙赶回了升龙皇城,去收拾自己存下来的钱财。 不过也是吴莲倒霉,他刚刚回到延寿宫,就被阮太后碰到了。 “奴才参见太后娘娘。”吴莲看到阮太后,赶紧下跪行礼。 阮太后这会儿也是刚刚去处理完近期政务,因为儿子不听话的原因,阮太后现在是憋了一肚子的气,看到了吴莲在,立刻便打算拿他发泄一下。 “跟哀家来殿中,哀家有话要问你。”阮太后淡淡吩咐了一句,便不再理会吴莲,反正这个奴才肯定会跟上自己的。 吴莲跪在地上,知道阮太后想要问的是什么,但是她已经发话了,吴莲虽然打算逃跑,却也不能惊动他,于是赶忙爬起来跟上。 二人来到殿中,阮太后将随身侍女全都打发了出去,对着吴莲淡淡问道:“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吴莲弯下腰,恭敬答道:“回太后的话,事情已经做了,不过因为他身边防守严密,因此暂时失败了。” “嗯?”阮太后听吴莲这么说,顿时更加生气了,出声训斥道:“废物,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哀家要你还有什么用处!” 吴莲赶忙跪下,拼命磕头,哀求道:“太后息怒,是奴才没用,是奴才没用。” “不过奴才已经安排好了,让人去收买他身边的仆役下毒,到时候他必定会死的,太后不必挂怀。” “这么说,昨晚的事情并没有惊动他吗?”阮太后感觉有点不太对劲,立刻继续问道。 吴莲摇摇头,回答道:“奴才可以保证没有。” 阮太后还是有些不相信,冷声问道:“此事你如何保证?” 吴莲扭头看了一眼门口,压低声音说道:“不知太后可还记得,奴才是找了一个大明商贾作为掩护的,奴才还让杀手在刺杀之时叫喊,是杀手为了替死在谅山城的近万大明士卒报仇,这才主动动手的。” “那岂不是给了他线索?”阮太后还是有些不爽,继续质问道。 吴莲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轻声说道:“太后,这一点奴才早就想到了。” “那个大明商贾的布庄昨夜遇到了强人劫掠,布庄的几乎所有人都被杀死了,只有那名大明商贾和他身边的那个梁上君子失踪,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阮太后一愣,随即问道:“人已经处理了?” 吴莲点点头,却没有直接回答阮太后的问题,而是回答道:“太后娘娘,那两个大明的人是失踪了,不知所踪,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阮太后这才听明白吴莲的意思,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吴莲,你做得很好,等事情成了,哀家会好好赏赐你的。” “奴才多谢娘娘。”吴莲立刻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连声感谢道。 “好了,你先下去吧。”阮太后挥挥手,让吴莲退了出去,突然感觉心情好了一些,喃喃自语道:“这个吴莲,没想到做事还算周全,看来今后有机会可以多用用了。” 只是阮太后不知道,时间还没过几天,她生吃了吴莲的心都有了,因为那个时候才发现在,自己上当了。 第594章 这口供本王有的是! 这边黎宜民一行人逃出了升龙城,飞速向着北江城方向狂奔。 按照宋诚的预计,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有人发现黎宜民一行人离开了升龙城,估计阮太后也都知道了,很有可能已经派兵过来追杀他们。 他们只不过几十号人,里面一大半还都是没经过训练的普通人,唯一有些战力的就是黎宜民那十几个侍卫,如果被人追上,那真的是凶多吉少。 这次的追杀和之前那次可不一样,张軏派人追杀只是做做样子,阮太后可是真的想弄死他们啊! 不过跑了半日,一众人终于是跑不动了,即便他们能跑动,胯下的马匹也需要休息一会儿,于是黎宜民主动放慢了马速,对着宋诚笑道:“远至兄,本王估计追兵一时半会儿是追不上来了,要不咱们还是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吧,我想先审一审那两个俘虏。” 宋诚回头看了一眼来路,点点头说道:“好,那就依殿下的意思,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息一会儿,先把那两个人的口供弄到手再说。” 于是,一行人拐出官道,来到一片树林歇息,安南这时候已经很热了,宋诚也热得有些受不了。 来到树林之中,宋诚立刻感受到一阵清凉,很是舒爽地长叹一声:“啊!” 黎宜民看着宋诚有些夸张的表情,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人将装在麻袋里的两个人全都放了出来。 这两个人一放出来,宋诚惊讶地发现,热得受不了的并非只有自己一个人,吴兴勇和王勃二人也都已经热晕了过去,尤其是王勃,他本来就胖,又被装在麻袋里憋住,还放在马上一阵颠簸,早已晕了过去,现在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一众侍卫赶忙往王勃的脸上倒水,七手八脚地将他救醒,顺便还喂了吴兴勇一点水喝,免得一会儿谅山王殿下没法审问他们。 好在吴兴勇身强体壮,没一会儿便缓了过来,黎宜民和宋诚立刻开始了审讯。 审讯的过程很不顺利。 吴兴勇死活不愿意出卖吴莲,对于黎宜民和宋诚的问题,只会回答他是为了替大明死在谅山城的将士们报仇才来刺杀黎宜民的,剩下不管是姓名还是出身,吴兴勇一律闭口不言,即使黎宜民用马鞭狠狠地抽在他的身上,一直抽到黎宜民自己的胳膊都开始发酸,吴兴勇还是什么都没有交代出来。 二人都不是什么专业人士,短时间内拿这个家伙也没什么办法,只得暂时放弃,转而对着王勃审讯起来。 王勃交代得倒是比吴兴勇痛快许多,毕竟这家伙是个商人,和吴莲合作也只不过是利益交换的而已,相比于自己,合作的那点事情完全不算什么,只要自己不吃苦头,王勃倒是二人问什么就交代什么。 所以,黎宜民很顺利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口供,包括吴莲是如何联系自己,威逼自己的,还有吴莲是如何找到吴兴勇的,甚至王勃还兴致勃勃地编了一会儿,编出了一个阮太后秘密出宫对自己面授机宜的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要不是王勃主动交代了这是编的,说不定黎宜民和宋诚还真的相信这件事情呢! 录完口供,剩下的就是画押按手印了。 王勃这时候倒是机灵,阻止了黎宜民想要在他手上划开一道口子的想法,自己跑到吴兴勇身边沾了点他的鲜血,用他的话来说,吴兴勇反正都已经被谅山王殿下抽得鲜血淋漓的了,血怎么都是要流掉的,还不如让他废物利用呢。 黎宜民和宋诚对此一阵无语,他们二人其实蛮看不上王勃的这种表现的,对于吴兴勇这种硬汉倒是佩服得很,但吴兴勇毕竟不是自己人,王勃这个人证对于黎宜民还有不少用处,能给他一点好处就给他一点好处吧。 拿到口供,一众人又休息了一会儿,这才重新上路,不过和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并没有把吴兴勇和王勃重新塞进麻袋,毕竟吴兴勇身上有伤,王勃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贾,再塞进麻袋里去,黎宜民害怕这两个人被闷死在麻袋里面。 就这样,一行人一路兼程,只花了一天半的时间便赶到了北江城。 北江城的守卫看到谅山王殿下回来了,自然不敢阻拦,他们看到黎宜民的时候甚至还很高兴,毕竟那个能够保住自己性命并带领自己取得胜利的统帅回来了。 黎宜民和宋诚一进城,便直接向着帅府的方向奔去。 如今朝廷任命的统帅是阮文初,手握重兵,而黎宜民身边不过是十几名侍卫,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如果不能一举拿下阮文初,那遭殃的肯定是自己。 好在黎宜民刚离开没多久,他的威望还在,一路上即便纵马狂奔,也没有不开眼的人上来阻拦,一直跑到帅府都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因此,当黎宜民迈步进入帅府议事堂的时候,阮文初这才惊讶地张着大嘴,看着黎宜民缓步走了进来。 谅山王殿下驾到,阮文初自然不能坐着不动,连忙起身来到黎宜民的面前见礼:“下官阮文初,见过谅山王殿下。” “起来吧。”黎宜民淡淡说道。 “谢殿下。”阮文初起身,对着黎宜民疑惑问道:“殿下,您不在升龙城享福,怎么突然来北江城了?可是升龙城收到了什么明军的动向?” 黎宜民摇摇头,反问道:“明军有什么动向,不是都会送一份消息给北江城吗?再说了,这北江城距离明军更近,会有什么消息升龙城收到了,而北江城没有收到呢?” 这下子阮文初更加疑惑了,接着问道:“既然如此,那殿下此来,所为何事啊?” 黎宜民淡淡说道:“本王此次前来,是为了北江城这十万大军。” 阮文初愈发惊讶了,继续问道:“朝廷重新任命您来做这个统帅了?” 黎宜民摇摇头,回答道:“没有。” 阮文初顿时有些迷糊了,再次问道:“既然朝廷没有任命您为这个统帅,那您过来干什么?” 说到这里,阮文初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惊呼出声道:“你要来夺这十万大军的兵权?”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吗?”黎宜民仍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继续反问道。 “当然不可以。”阮文初知道了黎宜民的目的,当即拒绝道:“朝廷派本官过来,就是为了替朝廷掌握这十万大军,殿下并没有朝廷的任命,本官为何要将这十万大军的兵权交给你?殿下还是不要执迷不悟了。” 黎宜民冷笑一声道:“如果我非要这十万大军的兵权呢?” 阮文初看着黎宜民的那副笑容,也是冷冷地道:“那殿下就不要怪本官无礼了。” “来人,将这个擅闯议事堂的人给我拿下。” 一群士卒立刻冲了出来,手持刀枪指向了黎宜民和宋诚一众人。 不过黎宜民却没有半点畏惧,冷笑一声问道:“怎么?阮文初阮将军,你也收到了阮太后的命令,打算杀了本王吗?” “什么?” 黎宜民这句话顿时将整个议事堂里的所有人都镇住了。 阮太后要杀谅山王? 这怎么可能??? 要知道,谅山王可是如今安南国内的最后一张底牌啊,如果阮文初没办法抵挡得住明军的进攻,后面还要靠谅山王殿下出来力挽狂澜呢。 太后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杀谅山王呢? 但是,黎宜民的这句话却让在场的不少人都有些相信,毕竟黎宜民身为废太子,向来是阮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黎宜民打的胜仗越多,对小皇帝黎邦基的威胁就越大,阮太后为了自己儿子的皇位,想要杀掉黎宜民,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别的不说,光是阮文初当初过来夺权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就已经隐约有些体现这一点了。 “谅山王,你这是在胡说八道,太后向来以贤名着称,怎会无缘无故想要诛杀你?定是你有了不轨之心,被太后发觉了,太后这才不得不对你动手的。”阮文初自然不能允许黎宜民在这里诋毁阮太后,立刻出声反驳道。 黎宜民却是冷笑道:“阮文初,本王前日遭到了刺杀,就连同谋之人和行刺之人都已经落到本王手上,这是其中一个人交代的口供,你若是不信,尽可以自己观看。” 说完从袖袋里抽出一张纸,直接甩给了阮文初。 阮文初打开仔细看了一遍,正是王勃交代出来的口供,不过他还是不能相信,立刻便将口供撕碎,开口骂道:“胡说八道,真的是胡说八道,区区一介大明商贾说的话,还没有验证,殿下居然就敢以此来判断太后想要杀你,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殿下就没有考虑过,这个商贾是大明的死士,刺杀殿下是为了搅乱我大越国的朝堂吗?” 黎宜民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阮文初,冷笑着又抽出一张口供,说道:“阮文初,你以为口供撕了,本王就没有了吗?” “这两日本王让人抄录了不少,你尽管撕,这口供本王有的是!” 第595章 夺权 阮文初看着黎宜民再次从袖袋里掏出一份口供,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绝望。 他已经仔细看过那份口供了,直觉告诉他,那份口供是真的,因为这种事情对于阮太后来说,并不是什么不能做出来的。 十年前她诋毁黎宜民母亲杨氏贲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万幸她的父亲是开国功臣阮炽,千方百计配合她将那些谣言坐实了,否则她绝对不可能登上皇后之位。 那个时候她就敢不顾一切去谋害皇后,如今为了自己,不顾一切去谋害黎宜民,这并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 但是,阮文初不能承认口供是真的啊,如果真的承认了,那不就是背叛了自己的姑姑吗?而且还为黎宜民夺取兵权扫清了最后一丝阻碍,这种事情他可绝对不能做。 于是阮文初当即命令道:“所有人听令,谅山王伪造口供,诋毁太后,夺取兵权,意图谋反,罪不容恕。” “所有人立刻出手,斩杀谅山王,谁能杀了他,本官将会上奏朝廷,给他谋一个爵位。” 此言一出,周围围着的一众士卒立刻意动,纷纷跃跃欲试,准备出手。 那可是爵位啊,大越立国才二十多年,现在只有开国功臣被封过,如果自己也能弄一个爵位出来,那岂不是发达了? 他们是阮文初的人,又不是北征军的人,对黎宜民动手,完全没有心理压力。 “戒备。”宋诚一看事情要糟糕,立刻下令道。 跟随黎宜民冲进来的谅山王府侍卫纷纷抽刀,团团将黎宜民和宋诚护住,长刀指向了一众帅府士卒。 双方立刻对峙起来。 阮文初看到这副场面,心中顿时焦急起来,黑着脸开始催促道:“动手!全部斩杀!” 他不得不要求这场发生在帅府之中的战事尽快结束,原因很简单,这里是帅府,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北征军的将领过来找他商议军务,他现在占据优势,但却不敢保证可以保持这种优势多长时间,万一有人过来阻止,那继续拖下去,肯定是对自己不利的。 不得不承认,阮文初担心的没错。 就在双方举起刀马上要开始火拼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怒喝:“我看谁敢!” 阮文初循声看去,整个人顿时瘫软了下来。 因为,门口出现的是一大群身着甲胄的北征军将领,为首的正是自己任命的北征军副帅黎文孝。 黎文孝虽然也姓黎,却不是清化蓝山出身的安南皇族,而是胡朝大虞国皇室的远房亲戚,当年黎利起兵的时候,曾拥立陈朝后裔陈暠为帝,黎文孝随即投效,后来陈暠被黎利毒杀,黎利自己登基称帝,但为了体现自己宽仁,也为了安抚民心,就没有对黎文孝动手,甚至仍旧留下他在军中效力。 黎文孝在军中近二十年,资历深厚,还任劳任怨,就这样被阮文初发现,这几日刚刚提拔到了副帅的位置上。 但是,现在这个黎文孝却是带着人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带头阻止,阮文初怎么可能不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 看来自己这次是看错了人啊! 果然,黎文孝刚一出现,就立刻带人冲进来,将双方隔开,然后对着黎宜民恭敬行礼道:“末将黎文孝,见过殿下。” 黎宜民淡淡点头道:“你来了啊!” 黎文孝直起身子,出声问道:“殿下,您不是回升龙城了么?怎么这个回来了,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黎宜民点头道:“对,阮太后派人刺杀本王,本王不得不逃出升龙城,此番前来,正是为了夺回兵权自保的。” “太后刺杀殿下?”一众将领顿时大惊,这可是会震动社稷的大事。 黎宜民身为皇族,又为安南立下大功,救下了整支北征军,阮太后脑子进水了吗?为什么无缘无故要派人刺杀他?这是嫌安南国内不够太平吗? 见众人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黎宜民也不废话,直接对着宋诚说道:“宋先生,把口供发给他们看看。” “是。”宋诚答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摞口供,走过去挨个人发了起来。 众人拿过口供,纷纷看了起来。 只见上面详细记录了王勃的身份,王勃与延寿宫总管太监吴莲所商议的计划和吴莲提出的交易筹码,还有阮太后暗中出宫见王勃的经过,一字一句详细得令人发指,完全看不出来什么伪造之处。 黎宜民见他们看得屡屡倒吸凉气,不由得摇摇头,说道:“诸位,这份口供是本王亲自从那个大明商贾口中审讯出来的,那人如今就在府门外面,若是不信,你们尽管去问。” “哦,对了,这份口供里面太后出宫见他的事情不要相信,以他区区一个商贾,说太后亲自出宫见他,本王是不相信的。” 这也是宋诚和他说的,阮太后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亲自出宫去见他,还是商议谋刺黎宜民的事情,这完全不符合一个高位者的行事风格,即便是谋刺黎宜民这种事情,有吴莲出面也就足够了,而且不出面,还可以有效将自己的责任推脱干净,将罪责全都扣到延寿宫总管太监吴莲的头上。 甚至即便是真有这事儿,宋诚也不建议黎宜民相信,最好提醒所有人都不要去相信,因为如果黎宜民提醒过了,那即使这份口供是假的,至少也可以确保有关吴莲的部分是真的,如果黎宜民没有提醒过,那这份口供很有可能被人全部认为是假的,包括王勃与吴莲合谋的部分。 其实最理想的结果是,阮太后出宫见王勃这件事儿是真的,黎宜民否认了,但是这种事情肯定会有人深挖,死死追查下去,那么,阮太后出宫的事情就肯定会被人挖出来,到时候被别人证明了此事,即便谁出来解释都没有任何用处了,因为那个时候大家只会相信自己找到的真相,而黎宜民的行为则会被解释成顾全皇室颜面,再收割一波威望。 果然,黎文孝看过口供之后,也是对黎宜民的话很是认同,点头说道:“殿下,您说的对,这王勃的口供之中,虽然对他和阮太后的谈话所言甚详,但是却对于什么时候、在哪里并没有半点提及,末将也认为这部分内容是假的,这个王勃其心可诛。” 宋诚连忙补充道:“殿下也认为这部分内容是假的,所以才主动提醒诸位,但是其他部分的内容却是真的,因为刺杀殿下的杀手我们已经抓到了,这个王勃指认,杀手正是负责巡守升龙皇城的守卫,与吴莲关系甚密。” 黎文孝却没有搭理他,而是对着黎宜民问道:“殿下,您既然回来要夺回兵权,那末将斗胆,想要问您一句,您夺回兵权,是要提兵杀奔升龙城找太后报仇呢?还是率领我们继续抵抗明军?” 黎宜民转过身,一脸严肃地看着黎文孝回答道:“文孝,本王不想骗你,本王回来抢夺兵权,即是为了抵抗明军,也是为了找太后报仇。” 黎文孝也是看着黎宜民,慎重劝道:“殿下,末将说句您不爱听的,北江城已经收到消息,明军正在向北江城这里开进,您若是提兵离开,那明军这边怎么办?为了一己私仇而置大越社稷不顾,请恕末将不能遵命,北征军也无法遵命。” 阮文初站在一边趁机叫道:“黎将军说的对,抵抗明军才是北征军的第一要务,如果谅山王想要提兵杀回升龙城,那就是置大越社稷而不顾,你们万万不能听他的。” 黎宜民没有搭理阮文初的叫喊,对着黎文孝苦笑一声,反问道:“文孝,你应该知道,本王现在逃出升龙城,来这北江城抢夺兵权,实际上已经算是和太后翻脸了,在这种情况下,阮太后能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本王猜不到,也不敢去猜。” “阮太后向来以她自己手中的摄政之权和我弟弟的皇位为重,她派人刺杀本王,也是看到了本王的威望太高,已经威胁到了她所看重的东西,如今我再掌握北征军兵权,本王也不敢确定她是否会为了消灭本王这个威胁而将整支北征军全部牺牲掉。” “那殿下就不要抢夺北征军兵权不就好了?”黎文孝立刻反问道。 黎宜民立刻追问道:“那你要如何保证本王的安全?” 黎文孝顿时有些尴尬,如果太后要杀黎宜民,单凭他一个副帅,肯定是没办法保住黎宜民的,甚至连自己都有可能搭进去。 但是,如今张軏马上就要率军兵临城下了,如果黎宜民率军回去解决阮太后,那岂不是还没等明军过来,大越国就要爆发一场内战了吗?这场内战不管谁输谁赢,恐怕想要抵挡住明军的进攻,应该是彻底没有什么可能了吧。 所以,黎文孝绝对不能眼看着黎宜民带兵反攻升龙城。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要如何阻止阮太后对黎宜民的追杀呢? 黎文孝突然有了一个主意,问道:“殿下,如果阮太后不知道您的行踪呢?” 第596章 如何阻止张軏攻城 黎文孝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主意,连忙问道:“殿下,如果阮太后不知道您的行踪呢?” 黎宜民看了看他,冷声反问道:“怎么?文孝是坚决不同意本王抢回北征军兵权自保了?” 黎文孝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殿下,非是末将不希望您抢回北征军兵权,只是如今张軏大军压境,实在不适合内乱啊。” “好。”黎宜民点点头,说道:“本王可以不抢回北征军兵权,但是本王也想问问你,你打算如何对朝廷保密,不让阮太后知道本王的行踪呢?” 黎文孝见自己的劝谏有戏,立刻回答道:“殿下可以藏在北征军军中,我可以下令,命所有人不得谈论殿下,对此事禁言。” “到时候殿下藏在十万大军之中,即便太后派人来查,相信也完全没办法对您造成什么威胁的。” “禁言?”黎宜民冷笑一声,继续问道:“那你倒是和我说说,你一个副帅,要如何命令阮文初这个主帅不将本王的事情说出去呢?你不要忘记了,他可是阮太后的亲族,能被阮太后派来替换本王统领大军,只能是阮太后的亲信。除非你杀了他,否则本王是不会相信你的保证的。” 黎文孝顿时一滞。 黎宜民说的对,自己不过是一个副帅,如果阮太后派人过来,要求阮文初配合搜查黎宜民,那阮文初很有可能不会拒绝。 甚至阮文初很可能会将黎宜民就在北征军军中的消息传递出去,到时候自己还真能和朝廷钦差对着干?那还不如让黎宜民夺回兵权,然后尽早解决掉阮太后呢!说不准时间上还能来得及回军。 要不将这个阮文初干掉,帮着黎宜民快点报仇呢? 黎文孝想到这里,眼神不由得瞟向了站在一旁的阮文初。 不过他这一眼却是吓得阮文初差点没魂飞魄散,立刻威胁道:“黎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警告你,我可是朝廷任命的大帅,敢杀我,你就是谋逆,朝廷定会斩了你的九族。” 黎文孝刚才不过是一个想法而已,并没有下决定,但是阮文初这一威胁,黎文孝顿时就有些不爽了,冷声说道:“朝廷任命的大帅?是阮太后让你过来夺权的吧!”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何德何能,凭什么一下子就统领十万北征军,难道要用我们的性命来达成阮太后的私心?” 说到这里,黎文孝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身向着黎宜民单膝下跪道:“殿下,末将想清楚了,还是殿下夺回兵权最为可靠,刚才末将的建议,殿下就当末将在放屁吧。” 黎宜民冷冷问道:“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黎文孝立刻说道:“请殿下重掌北征军兵权!” 身旁的一众将领也早已按捺不住,一起跪倒,齐声道:“请殿下重掌北征军兵权!” “逆贼!逆贼!”阮文初看到这一幕,顿时大怒,对着那些帅府侍卫命令道:“这些人都是朝廷逆贼,所有人立刻动手,将他们全部斩杀!” 不过,没人动手。 他们面前的是整个北征军几乎所有的将领,自己如果真的杀了他们,信不信转眼整个北征军就会反了,将自己也全部斩杀在这北江城里,毕竟那可是十万人,自己再强,也不可能从十万人的重围之中杀出去,更何况人家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卒,自己以前不过是在升龙城巡巡街而已。 见没人动手,阮文初彻底绝望了。 自己带来的人都不听命令了,难道要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去和这么多将领拼杀吗? 阮文初只得长叹一口气,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说道:“谅山王,我输了。” “兵权我可以交给你,你也可以率军反攻升龙城,杀掉太后,但是你必须要保证一件事,你不能对阮氏一族痛下杀手,必须要留下足够的兵力抵挡明军,否则你就是大越的罪人。” 黎宜民看了他一眼,说道:“阮文初,这些事情就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了,你可以自裁了。” 阮文初点点头,爬起身来,从身前的侍卫手里抢过一柄长刀,在自己的脖子上用力一抹,鲜血顿时喷溅了出来,整个人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黎宜民淡淡地看着这一幕,并没有明说为什么一定要阮文初自刎,而阮文初也没有问,其他人更是没有求情。 阮文初是阮太后的人,全家人的性命都在阮太后手里握着,如果被她知道了阮文初是自己承认输了,又主动交出兵权的,那阮太后肯定不会放过他的家人的。 黎宜民缓缓走上前,从阮文初的怀里摸出主帅印信,起身对着所有人说道:“本王要夺回兵权,阮文初坚决不交印信,与本王对峙后被本王杀死。” “给本王将消息传出去,什么时候阮太后能收到消息,就看阮太后的运气了。” 黎文孝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黎宜民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想要攻打升龙城找阮太后报仇,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率军突袭,现在就看是消息先传到升龙城,还是自己的大军先突袭升龙城了。 毕竟突袭升龙城,这是最快解决战事的办法,也是对大越损失最小的,只要黎宜民可以用最短时间取得胜利,那剩下的人即便想要报仇,也不能不顾张軏大军的威胁了。 但是,张軏麾下的明军怎么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不可能放在那里不闻不问,黎文孝立刻问道:“殿下,您打算带多少兵马回升龙城?” 黎宜民伸出一个巴掌回答道:“五万。” “五万?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些?”黎文孝顿时就不干了。 北江城一共就十万兵马,黎宜民带走五万,剩下的五万凭什么抵挡明军的进攻? 黎宜民却是摇摇头,说道:“不多,光是升龙城就有十多万兵马,升龙皇城还有五千精锐,带少了,本王怕不能速战速决。” “那南下的明军怎么办?”黎文孝立刻问道,周围的将领们也纷纷投来咨询的目光。 黎宜民笑道:“自然是让明军停驻在城外,让张軏不要攻城。” “让张軏不要攻城?这怎么可能!”黎文孝当即就懵了。 一众将领也不知道谅山王殿下是什么意思? 让张軏不要攻城?要是谅山王殿下真有这个本事,那让张軏退回大明不好吗? 黎宜民看了看一直没出声的宋诚,缓缓说道:“宋先生,主意是你出的,你给他们解释一下吧。” 宋诚点点头,站出来说道:“让张軏的明军不要攻城,其实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 大家对于宋诚也是了解一些的,知道当初火烧谅山城就是宋诚出的主意,于是纷纷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宋诚笑着解释道:“其实让张軏不要攻城,还是要靠那位和吴莲合谋刺杀殿下的大明商贾,我和殿下已经计算过了,打算找个机会放了他,让他逃到张軏的明军之中。” 一名将领顿时就不干了,怒喝道:“放了他?那可是刺杀殿下的合谋之人,怎能轻易放了?” “你闭嘴。”黎文孝扭过头,看着他厉声训斥道:“这是宋先生的计策,对明军定有奇效,你给我老实听着,否则你就给我滚出去。” 那名将领连忙闭嘴。 宋诚笑着摆摆手道:“黎将军不必如此,此计的确是有些匪夷所思了些,而且还有可能会起到反效果,所以之前我和殿下也是犹豫了好久的。” “宋先生请说。”黎文孝说道。 宋诚点点头,继续道:“其实这个计策也很好理解,殿下会下令征调五万兵马进攻升龙城,这个消息肯定会传到那名大明商贾的耳朵里,然后咱们放松警惕,让那名大明商贾逃回到张軏那里,到时候张軏会怎么选择呢?” “是趁虚而入攻打北江城?还是按兵不动任由我大越内乱呢?” “这个不知道。”黎文孝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宋诚笑笑,继续说道:“以我对张軏的了解和殿下的判断,张軏很有可能会选择按兵不动,坐视我大越内乱,毕竟我大越内乱了,实力定会有损耗,回头张軏再进攻的时候,面对的兵力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大,而且明军是劳师远征,打了整整一年,士卒早已疲惫,又在谅山城吃了一个大亏,我相信以张軏的想法,定是希望殿下和阮太后拼个你死我活,最好的情况是殿下战败被杀,升龙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到时候张軏就可以顺势进攻,轻松攻克升龙城,这对明军来说是损失最小的一个可能。” “如果张軏选择了按兵不动,殿下只要率军突袭成功,用最快速度解决掉阮太后,那就意味着在殿下突袭的这段时间里,北江城不会遇到任何威胁,殿下也可以用最快速度赶回来,没有后顾之忧地和明军决战。” 第597章 诛杀妖后!进京勤王! “那如何张軏选择趁虚而入呢?”黎文孝立刻追问道。 宋诚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当然是按照殿下最初的计划,放弃北江城,全军撤回到京北城啊!” 黎文孝这才想起来,当初谅山王黎宜民的确是说过,北江城早晚都是要放弃的,他心目中最终的决战地点在京北城,在那里可以得到水军的辅助,到时候趁着明军渡河攻城的时候,他们就可以水陆夹攻击败明军,彻底扭转局势。 黎文孝点点头,对着黎宜民说道:“殿下既然已经有了决断,那末将就不再多问什么了。” “殿下打算何时发兵升龙城呢?” 黎宜民淡淡道:“今晚。” 当夜,北江城南门灯火通明,数不清的火把聚集在南门外,一队又一队的安南士卒站在那里,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但是自己的将军已经下令了,那自己也不能违抗军令,只得强忍着不快站在南门外等候。 等了好一阵,南门城楼上突然走出一群人,在火光的映照下,士卒们勉强可以看清楚,那群人正是自己的将军。 不过让他们有些诧异的是,自己的将军居然围拢在一名华服青年身边。 这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让自己的将军以他人为尊,莫非那是刚刚换上没多久的大帅?但是不像啊,那位叫阮文初的大帅已经年过三旬了,怎么都不可能是个年轻人。 士卒们的这种疑惑并没有保持太久,那名华服青年站到了前面,对着城下大声说道:“将士们,我是你们的大帅——谅山王黎宜民。” 士卒们一愣,旋即大喜,乱七八糟地叫道:“谅山王殿下回来啦!” “带领我们安全撤离到这里的谅山王殿下回来啦!” “无敌的谅山王殿下回来啦!” 黎宜民听着城下的呼喊声,心中满是骄傲,但正事儿重要,黎宜民还是抬手下压,示意士卒们先安静下来,他还有话要说。 黎宜民如今在北征军的威望可不是说笑的,他刚刚抬手示意,士卒们便赶紧闭嘴,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黎宜民见场面安静了,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将士们,本王很感谢你们的厚爱,但是我想你们有很多人会好奇,我不是已经交出兵权回升龙城了吗?为什么今晚会出现在这里呢?” 士卒们还没有多想,黎宜民便自问自答道:“本王的确是回了升龙城,但是本王却在升龙城遇到了刺杀!” “啊!”黎宜民此话一出,士卒们顿时大惊。 紧接着有人喊道:“殿下,您没事吧?刺客没伤到您吧?” 黎宜民笑骂道:“我要是真出了事儿,还能站在这里和你们说话吗?” 那名士卒顿时有些尴尬,但是紧接着又问道:“那是什么人刺杀您的?大明的人吗?” 对于这个问题,在座的人也都十分好奇,毕竟那是谅山王啊,大越国的英雄,估计只有大明的人才会因为无法战胜他而使出这么阴险下作的手段吧。 黎宜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如果是大明派人来刺杀本王,你们敢不敢和本王一起报仇呢?” “当然敢,只要殿下一声令下,小人愿意追随殿下,一路打到大明的京师去。”那名士卒立刻回答道。 “好!”黎宜民赞了一声,突然话风一转,说道:“但是本王已经查清楚了,刺杀本王的并不是大明,而是朝廷中的阴险小人!” “朝廷中的人?”众人顿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这个答案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在他们看来,朝廷中应该没有人会敢于刺杀谅山王这种大越国的英雄吧。 黎宜民语气森冷地说道:“怎么?你们不相信吗?本王开始也不相信,但是本王已经抓到了刺客,审问出了幕后主使之人,相关证据都已经齐全了。” “是哪个阴险小人敢做这种事情?”底下立刻有人问道。 黎宜民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回答道:“刺客交代,阴谋刺杀本王的人,正是如今皇上的亲生母亲,后宫之主阮氏英!” “阮太后?”底下立刻有人反应过来,满是不可置信地问道:“太后为何要刺杀殿下啊?” 黎宜民大声说道:“你们可能还有人记得,本王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如今皇上的大哥,当初的太子,虽然先皇因为一些原因废了本王,但是本王仍旧是那个最正统的皇位继承人。” “太后派人刺杀本王,正是因为本王的这个身份,因为本王如今的威望有可能威胁到皇上的皇位。” “但是殿下不是已经交出兵权了吗?太后为何还要怀疑殿下呢?”底下继续有人追问道。 黎宜民说道:“对,本王的确已经交出了兵权,向朝廷表达了忠心,但是太后还是派人来刺杀本王,这个时候本王才回想起来,本王丢掉当初的太子之位,正是因为当今太后暗中诋毁了本王的母后,阴谋暗害本王的母后丢掉了皇后的位置,她怕本王因为这件事情找她报仇,所以才痛下杀手的。” “小人明白了!”底下那人叫了一声,不再追问下去了。 暗害谅山王的母亲,担心谅山王替他母亲报仇,而且如今谅山王的威望起来了,又担心他会夺了自己儿子的皇位,怪不得阮太后会不依不饶,连眼下这种局势都不顾,也要杀了谅山王呢,换了自己一样会这么选择。 但是,理解归理解,事实归事实。 真正的事实就是,谅山王已经交出兵权,以自身行动来表示他并没有谋夺皇位之意,而且在这个国朝危难的时候,阴谋暗害一个为国而战的英雄,这不管用什么理由都没办法解释,大越是安南人的大越,又不是她阮太后一个人的大越,凭什么就因为她的一点猜忌就对谅山王痛下杀手啊! 见底下人议论纷纷,都在低声讨论着什么,黎宜民知道时候到了,现在需要说出最关键的一句话了。 于是黎宜民深吸一口气,大声问道:“将士们,朝中妖后横行,祸乱朝纲,先是挑起和大明的战事,还得我大越损兵折将,又主动向大明求和,赔款百万,本王乃是先帝之子,皇上的大哥,能看到如此妖后继续祸害大越,祸害百姓,祸害你们吗?” “不能!不能!” 底下安静了一小段时间,紧接着一个人高声回答,带动另一个人高声回答,不能的喊声瞬间响成一片。 黎宜民点点头,说道:“很好。本王身为大越的谅山王,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妖后毁掉我大越。” “现在本王命令你们,跟随本王重返升龙城,诛杀妖后,进京勤王!” 这句话的威力可不小,底下一片安静,毕竟诛杀太后这种事情,肯定是谋逆之举,至于进京勤王,士卒们不懂,但是涉及到了皇帝,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不过片刻之后,底下瞬间爆发出一阵呼喊:“诛杀妖后!进京勤王!” “诛杀妖后!进京勤王!” “诛杀妖后!进京勤王!” “很好,时间不等人,妖后活着一天,本王就一天没办法全力救国,现在立刻出发,目标升龙城!”黎宜民大手一挥,转身向着城下走去。 一众将领立刻上前,大声命令道:“出发!” 大军随即登船渡河,趁着夜色向升龙城方向开去。 与此同时,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出现在了北面的城墙外,正是参与刺杀黎宜民的大明商贾王勃。 就在今晚,王勃听看守自己的人说,谅山王黎宜民要起兵攻打升龙城,一会儿就要在南门开誓师大会,心中不免动了些念头。 他参与刺杀黎宜民,虽然事情没有成功,但是毕竟还是做过了,而且还把吴莲供了出来,顺便牵扯出了阮太后。 现在黎宜民率军去攻打升龙城,不管他们谁胜谁负,自己肯定只有死路一条。 如果黎宜民胜了,自己刺杀过黎宜民,那就意味着黎宜民一定不会放过自己,自己肯定要死。 如果阮太后胜了,自己出卖过吴莲,以黎宜民的身份,吴莲肯定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出面保自己,阮太后也要杀掉自己灭口,自己还是要死。 但是,自己不能死啊! 既然他们都要杀自己,那自己想办法逃到一个他们抓不到自己的地方不就得了,如今有这种地方吗? 当然有,那就是正在南下的明军之中。 以自己做过的事情,相信张大帅肯定会选择庇护自己的,大不了自己回去就说这事儿是张軏张大帅谋划的,相信张軏肯定不会拒绝。 于是,王勃便忽悠其中一名看守去看一看谅山王的誓师大会,反正自己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贾,没办法逃跑,有一个人看着也就够了。、 那名看守明显也希望去看看热闹,没有丝毫犹豫,便和另一名看守打了个招呼,自己跑去了南门。 而另一名看守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声称要去茅房便离开了,只扔下王勃一个人。 王勃瞅准时机,立刻偷偷跑了出来,一路飞奔向北门,然后趁着大军出征,城防混乱的机会,从北江城的北城墙跳到一棵紧挨着城墙的大树上,顺着大树便滑了下去。 是的,王勃就这样轻松地逃掉了! 第598章 草民王勃,拜见大帅 一天一夜之后,逃出来的王勃终于见到了一队南下的明军。 王勃这下子可算是找到了生路,他这一路过来,生怕有安南人突然追上来,把自己抓回去,万幸如今遇到了明军,王勃终于放下心来,直接便扑了上去。 不过王勃的这一举动顿时把那队明军吓了一跳,当即就抽出长刀要砍上去,万幸王勃喊了一句救命,明军将士们这才放松了一点警惕,毕竟安南人会说汉话的并不多,说的还是福建那面的话,这基本上就更不可能是安南人了。 不过等王勃将自己的来历和有紧急军情要告诉张軏的时候,带队的明军百户顿时大喜,连忙将王勃带了回去,直接就交给了张軏亲自审问,反正如果王勃说的是假话,也是大帅自己问出来的,和他无关。 于是,已经精疲力尽的王勃便用最快速度见到了明军的主帅张軏。 张軏这会儿正坐在马车上乘凉,马车的门关得非常严,里面摆着一壶茶水和几盘小点心,车厢里却十分冰凉,隐隐透着一丝凉意,因为在车厢的暗格里塞了整整一盆冰,也不知道张軏是从哪里弄来的。 听有人传报,说是遇到一个北江城逃出来的大明商贾,有紧急军情需要禀报,张軏的确是有些惊喜,打开车门便让王勃上了车,他要在车上亲自审讯。 毕竟,安南这种破天气,下车的话实在是太热了。 王勃爬上车,突然感受到一股凉意扑面袭来,顿时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不过张軏就在面前,王勃也不敢怠慢,连忙作揖道:“草民王勃,拜见大帅。” 张軏自然也看到了王勃的表现,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淡淡问道:“王勃是吧?你是哪里人,有什么紧急军情需要告诉本帅啊?” 王勃恭敬答道:“回大帅的话,小人是福建泉州府的,之前一直在安南做生意。” “说重点。紧急军情是什么?”张軏可没有耐心听他说废话,这个王勃身上衣衫褴褛,破破烂烂的,还隐隐散发着一股腐臭和血腥的味道,闻起来实在是太难闻了,让他赶紧说完赶紧滚蛋才是正事儿。 王勃被张軏的话吓了一跳,连忙用最简短的话来回答道:“大帅,安南内乱啦!” “安南内乱?可是黎宜民起兵了?”张軏的反应却不像王勃想象的那样惊喜,而是极为平淡地问道,仿佛安南内乱这件事儿他是早就知道的一样。 不过王勃还是回答道:“对,谅山王前夜刚刚起兵,杀奔升龙城去了。” “哦。”张軏的回答仍旧让王勃失望,极度失望的那种。 王勃有些纳闷,难道这位张大帅已经知道了北江城的情况了?不应该啊,从前天夜里黎宜民出发,到现在不过是过去了一天一夜而已,而且自己逃出北江城的事情,很有可能会引起北江城封城,即便大明在北江城里面有密探,但是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把消息传递出来啊? 果然不出王勃的预料,张軏突然问道:“那黎宜民杀奔升龙城,带走了多少兵马?” 王勃赶紧摇摇头,回答道:“不知道,草民在北江城只是个囚犯而已,并没有打听到谅山王带走了多少兵马。” “你是个囚犯?安南人给你安的什么罪啊?”张軏皱眉问道。 这个王勃身份太低微,压根没资格参与到朝廷的计划中去,再加上他是大明的商人,莫非是因为大明的原因才导致他被安南人污蔑,将他的生意抢了过去? 若真的是这样,那回头自己倒是可以帮他把生意再抢回来。 没想到王勃的回答却让张軏有些震惊。 只听王勃恭敬回答道:“不瞒大帅,草民的罪名是,谋刺谅山王。” “什......什么?你说你刺杀黎宜民?”张軏手里的茶水差点没洒出来,一脸诧异地看向王勃,追问道:“你刺杀了黎宜民?” 看到张軏的反应,王勃的心情终于舒服了一点,立刻回答道:“对,草民参与进了谋刺谅山王的事情之中。” “说说。”张軏顿时来了兴趣,坐直身子对着王勃吩咐道。 看大帅有兴趣,王勃这才放下心来,如果张軏不给自己说出谋刺谅山王黎宜民的事情,那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非得拉着张軏说自己和阮太后的亲信吴莲合谋刺杀谅山王?先不说张軏有没有耐心听自己说,单就是张軏能不能相信自己的话,都是说不准的事情,毕竟自己没办法把吴莲或者黎宜民找来给自己作证。 现在张軏有了兴趣,王勃便眉飞色舞地将阮太后的亲信吴莲是如何找到自己,自己如何帮吴莲出主意,甚至亲自配合他在蔓草居找机会刺杀谅山王黎宜民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尤其是在黎宜民莫名其妙查到自己,抓了自己之后,自己立刻将吴莲和自己合谋的事情全部交代给了谅山王黎宜民,从而引起了黎宜民对阮太后的恨意,最终选择夺回兵权起兵造反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里面还添加了不少自己灵机一动和威武不屈的事迹,听得张軏一愣一愣的。 张軏也是真的没想到,虽然谅山王黎宜民原本就是要找机会起兵的,但是那也是要等一段时间之后才会发生的,结果现在居然被一个商人引发了起兵这件事情,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王勃还真的是好运气,居然会莫名其妙参与进刺杀黎宜民的事情里面去,非但没有刺杀成功,还在被黎宜民抓住之后转手就把阮太后给卖了出来,彻底给了黎宜民起兵的借口,有了这份大功,以朱祁钰的性格,等王勃回到大明之后,朱祁钰肯定会给他一个不小的好处的,毕竟黎宜民起兵越早,大明的损耗就越少,能早一个月起兵,朝廷至少可以节省下来数万石粮草。 不过如何赏赐王勃是皇帝和政务院的事情,自己不必操心这些事情,于是等王勃说完,张軏紧接着问道:“这么说,那个从大明叛逃的宋诚也跟在黎宜民身边?” 王勃还以为张軏是想要杀了宋诚呢,立刻出声劝道:“对,那个叛徒一直跟在谅山王的身边,当初刺杀谅山王失败,就是因为他救了谅山王。” 接着话题一转,继续说道:“不过大帅也不必担心,如果谅山王战败了,那个宋诚一定逃不掉,肯定会被安南朝廷送回来的。” 张軏有些奇怪,问道:“这话怎么说?宋诚在安南折腾出来这么多事情,难道安南朝廷不会直接砍了他吗?” 王勃摇摇头,说道:“大帅,其实原本我也想一起刺杀宋诚的,不过吴公公却坚决不许,他还说,活捉宋诚是阮太后的意思,说什么活的宋诚可以让陛下杀了出气,远比死了的要有用得多,所以千叮咛万嘱咐地阻止我刺杀宋诚。” 张軏这才放下心来,说了一句:“还好你没真的杀了宋诚。” 对于宋诚这个年轻人,张軏还是蛮喜欢的。 他身为西宁侯世子,原本可以富贵一生的,完全没有必要去冒这种风险,但是为了大明,为了陛下,他可以不顾西宁侯的声望,毅然决然地背负着大明叛徒的骂名来到安南,独闯龙潭虎穴,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尸骨无存,有这样的胆识,只要宋诚能够活着回到大明,等他死后,混一个国公的荣衔应该是没什么难度的。 “大帅不希望宋诚这个叛徒死?”王勃一愣,对于张軏的这个反应很是疑惑。 张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说漏嘴了,连忙补救道:“当然,那家伙是从本帅手中逃脱出去的,本帅还想亲手处置他呢,怎么可能希望他现在就死掉!” “哦。”王勃对于张軏的想法有些听不懂,不过人家毕竟是主帅,有什么想法,不是自己这个草民可以置喙的。 张軏看到王勃的反应,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确没有必要向一个商人解释什么,于是再次摆谱问道:“王勃,你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告诉本帅的吗?” 王勃连忙摇摇头,回答道:“没有了,只是草民有一个请求。” “可是朝廷给你的奖赏?”张軏安抚道:“那是朝廷的事情,和本帅无关,本帅一会儿就派人把你送回大明,朝廷有什么奖赏,你到时候就能知道了。” “草民多谢大帅。”王勃连忙说道:“不过草民想的不是奖赏,而是草民随身的仆役王蠡如今还很有可能留在升龙城,若是大帅攻破升龙城的时候,能否将他也送回来,毕竟他也是参与了谋刺谅山王的事情的。” “就这事儿啊!”张軏立刻答应道:“这个没问题,如果本帅回头攻破了升龙城,并且这个王蠡过来的话,本帅一定将他也送回大明,让他自己去找你的。” 王勃恭敬行礼道:“草民王勃,多谢大帅。” 第599章 升龙城要先迎接一场内乱 王勃得到了张軏的保证,喜滋滋地离开了,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消息其实对于张軏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因为仅仅在两个时辰之后,张軏便收到了宋诚通过锦衣卫传递过来的消息。 宋诚情报可比王勃的消息要详尽得多。 他在情报里详细讲述了整个过程,包括他和黎宜民在蔓草居遭遇刺杀的经过,还有他们在刺杀之后又遭遇二次刺杀并且抓到凶手的过程,就连他们如何猜测到王勃这个参与者并且连夜抓捕的事情都详细说了,张軏终于从宋诚的情报和王勃的消息之中勾勒出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张軏现在都不得不佩服宋诚这个年轻人的能力了,不仅在刚刚遇到刺杀的时候就锁定了真凶,还果断出手,从王勃这个参与者口中拿到了口供,虽然对于黎宜民指证阮太后只能说是间接证据,但是这对于给黎宜民借口起兵已经足够了,至少阮太后的亲信太监吴莲肯定是牵扯其中的,如果说这里面没有阮太后的指使,恐怕不会有任何人相信吧。 不过张軏不知道的是,吴莲的逃跑其实已经让阮太后再也没有任何解释的机会了,如果他知道这件事儿的话,恐怕就不是佩服宋诚的能力,而是佩服宋诚的运气了。 关键证人突然消失,即便阮太后再怎么解释也没用,就连她爹阮炽都不会相信自己女儿不是主谋了。 而且宋诚还建议,张軏可以趁机去攻打北江城,因为在他给黎宜民提出的计划里,北江城本来就是要放弃的,现在黎宜民不在,还带走了五万精锐,张軏想要拿下北江城,会更加易如反掌。 张軏对于这个建议自然是选择从善如流,因北江城这个位置,对于安南来说用处不算太大,但是对于明军进攻升龙城却是一个极好的出发地,因为北江城西南临河,河水又不算太宽,明军渡河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而安南想要反攻,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即便前线败了,明军也可以在河对岸战友的帮助下从容退回来,基本上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这种进可攻退可守的地形,张軏最喜欢了。 为了尽快攻下北江城,将这么好的位置拿到手里,张軏果断下令全军加快速度,务必要在两天之后进抵北江城,然后直接进攻,先拿下北江城再说。 宋诚的建议果然没错,就在张軏的大军进抵北江城城下的时候,安南人并没有顽强抵抗的架势,略微感受到一点压力便全军退了出去,乘船渡江,唯一让张軏恼火的是,安南人在渡江之后,将所有的船只全部带到了河对岸,让张軏的大军想要追击一下都做不到。 张軏只得将大军停驻在北江城,同时给朝廷去了个奏疏,将目前的进展汇报给了朱祁钰,顺便提醒他,该派鸿胪寺的官员过来了。 张軏的进攻还算顺利,黎宜民这面的突袭却出现了一些麻烦。 黎宜民的五万大军昼夜兼程,只用了三天时间便回到了升龙城,不过这时候阮太后已经发现了黎宜民失踪的事情,略一调查便知道,黎宜民早就已经从北门出城了。 阮太后也是个聪慧之人,立刻便想到了黎宜民的去向,定然是还在北江城守备明军进攻的北征军。 这下子可把阮太后吓坏了,如果黎宜民是去夺取北征军的兵权,那定是要率领大军回来杀自己的。 于是,阮太后立刻密令升龙城各门守将严密监视北征军的动向,如果有北征军出现在城外,先不要让他们进城,理由就是城内已经无处驻扎大军,要是有紧急军务,就让将领独自进城向朝廷禀告。 然后阮太后这才想起来,之前吴莲还信誓旦旦地和自己保证,黎宜民没什么异动,但是自己收到的消息却是黎宜民已经离开了升龙城,那很容易可以推测出,吴莲这个贱婢是在欺骗自己,只是当她想要派人捉拿吴莲的时候,却发现吴莲已经彻底失踪,就连他积攒下来的那点金银都被他带走了。 阮太后这时候才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吴莲可是遵照自己的意思去刺杀黎宜民的,如果他被黎宜民策反了,那自己再想继续把持朝政,就会变成一纸空谈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阮太后不得不再次将自己的父亲阮炽召入宫中,希望他能够帮自己解决这次天大的危机。 “什么?你派人去刺杀谅山王了?”延寿宫中,阮炽瞪大了眼睛,一脸诧异地惊呼道。 阮太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道:“对,都是吴莲那个奴才做的,是他先建议我去刺杀谅山王,哀家这才默认的。” 阮炽看了看自己女儿,但是完全不相信她说的话,冷声质问道:“你还在骗我?” “吴莲他一个奴才,为什么要去刺杀谅山王?难道他不知道谅山王是如今朝野上下最被关注的人物,即便他刺杀成功了,也是死路一条吗?” “还你默认!你默认就能给他足够的勇气做这件事儿?” 阮太后见自己老爹毫不犹豫便拆穿了自己的谎话,只得老实交代:“父亲,是我先提出来的,但的确是吴莲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这一点我可没有说谎。” 对于这个解释,阮炽倒是比较相信的,毕竟那个吴莲他也见过,能看出来他是个有野心的家伙,如果阮太后主动提出想要杀了黎宜民,那吴莲倒是有可能主动接下这个任务。 但问题是,吴莲这个人没有什么能力啊,即便是在延寿宫,他也只是个负责采买的总管太监,对于延寿宫里面的人手安排和调动,他压根没有半分话语权,而且他把持着采买的事情,所得的油水全都装进了自己的口袋,并没有分出去一文银钱,这件事儿不仅延寿宫的人知道,就连宫外的自己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样的人阮太后居然敢将刺杀黎宜民的事情交给他去做,这不是等着失败呢么? 阮炽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没这么简单,吴莲一没有足够的钱财,二没有可靠的人手,无论如何是做不成这件事情的,于是继续问道:“说吧,还有什么事情是你没有告诉我的?” 阮太后便将吴莲找大明商贾王勃合作的事情交代了出来,然后还特意表明,找这个大明商贾其实就是为了背黑锅的,希望可以将刺杀之事引向大明。 阮炽这才松了口气,点评道:“你和吴莲那个贱婢还不算太傻,知道提前找一个背黑锅的。” 旋即问道:“那这个王勃如今已经死了吗?” 阮太后嗫嚅道:“吴莲说是已经死了,我也派人去打听过,这个王勃的王氏布庄在当夜便遭遇了强人的袭击,整个布庄里的人全死光了。” “既然已经灭口了,那就不必担心这个王勃会将事情牵扯到你的头上了。”阮炽终于放下心来,反正都没了人证,只要再把吴莲灭口,剩下的事情就不必担心了。 不过阮太后的下一句话却差点让阮炽魂都吓没了,只听阮太后继续说道:“不过父亲,在这件事情上,吴莲有可能骗了我。” “骗了你?什么意思?”阮炽心中顿时浮现出一种大事不好的预感。 阮太后回答道:“因为我今天突然发现,吴莲逃跑了。” “他逃跑了?难道说谅山王已经知道是你在派人刺杀他?”阮炽大惊。 自己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女儿千万不能对黎宜民动手,结果她还是动手了,最关键的是,刺杀的事情还失败了,而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执行者吴莲突然失踪,这不就说明了,黎宜民已经知道了幕后主谋是谁,他为了活命,这才不得不逃跑的吗? 阮太后点点头,说道:“有这种可能,不然他不会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逃跑。” 阮炽心中顿时有些恼火,不过看着自己女儿无助的表情,阮炽还是没有训斥她,只是宽慰道:“算了,只要他彻底消失,不要被谅山王抓到,那就没什么问题,大不了回头把责任全都推到他的头上就行。” “你身为太后,只要没有证据,我就不相信谁敢动你!” 这一番话霸气十足,不过阮太后却还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小声说道:“父亲,其实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女儿担心的并不是这件事儿,而是谅山王那边。” “谅山王那边怎么了?”阮炽奇怪道:“他不是在京城待得好好的吗?难道......” 阮太后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正如父亲所想的那样,谅山王已经离开了升龙城,从北门出城,应该是向着北江城过去了。” 阮炽顿时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后摔了下去。 黎宜民去北江城能做什么?肯定是去拿北征军的兵权了啊,毕竟阮太后是皇帝的母亲,想要找她报仇,肯定是需要给朝廷足够压力的,而最有效的压力,自然就是黎宜民带兵杀回升龙城啊! 至于黎宜民能不能夺回北征军的兵权,阮炽对于这件事没有丝毫怀疑,以黎宜民在北征军中的威望,想要夺回北征军的兵权并不是一件多困难的事情。 看来,在明军没有攻打过来之前,升龙城要先迎接一场内乱了。 第600章 朕要将他斩了 “父亲,父亲,你没事吧。”阮太后看到自己父亲昏倒,连忙起身抱住他不住摇晃。 如果自己的父亲没办法帮助自己,那自己可就真的要完蛋了。 上天保佑,千万不要让自己的父亲出什么事情啊! 好像是感受到了阮太后的祈祷,阮炽幽幽转醒过来,睁开眼睛便看到一脸关切的女儿,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太后,你这么抱着臣,有些失仪了。” “父亲,你醒啦!你刚刚晕倒,可是吓坏我了。”阮太后见阮炽醒了过来,顿时喜极而泣。 “先让我坐起来吧!你这么抱着我,让外人看到了,像什么话。”阮炽缓缓说道。 “好的,好的。”阮太后连忙点头道,接着便用力抱着阮炽站了起来,重新坐回到座位上。 阮炽喘了几口气,平复一下心情,然后问道:“你确定谅山王已经离开升龙城了?” 阮太后点点头,说道:“对,我已经派人去谅山王居住的客栈查探过了,他走得比较匆忙,来升龙城所携带的行李几乎都丢在客栈了,只带了些金银细软离开的。” “那你是否派人去北江城查探消息了吗?”阮炽继续问道。 阮太后摇摇头,回答道:“暂时还没有,我考虑的是既然谅山王已经离开一天多时间了,那我再派人过去也不可能追上他,等探子到了那,估计谅山王已经抢到了兵权,那样他也会知道我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最后这句话说得有些绕,但阮炽还是听明白了,不由得点点头,说道:“这倒是,现在派探子过去的话,那就是在提醒谅山王,回头再想用什么手段就不那么方便了。” 阮太后继续说道:“而且我已经命城门的守将不得放北征军入城,只能放将领入城,只是这样一来,谅山王很有可能会恼羞成怒,直接攻城的。” “眼下就是这种情况,我虽然已经做了布置,但心中还是没什么底,所以请您过来,就是帮我想想,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补救的。” 阮炽想了一会儿,这才说道:“其实这件事情里面根结还是在谅山王,只要他死了,一切的罪责都可以推到他的身上,但是想要在北征军中杀掉他,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退一步考虑,咱们应该想办法把北征军的兵权夺回来。” “没了兵权,他就没了倚仗,到时候想要处置他,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困难了。” “问题是谅山王不可能交出兵权啊!”阮太后立刻说道:“我已经从他的手里夺过一次兵权了,这次他能掌握兵权,靠的是他自身的威望,即便我再下旨,他也是不可能交出兵权的。” 阮炽点点头,说道:“对,你的旨意已经没有机会压制住他了,所以你现在需要做的是,找皇上亲自下旨,让他帮你夺回兵权!” 阮太后想了想,很快便想通了,现在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于是点点头说道:“好,那一会儿我就去找皇上,让他下旨。” “母亲找孩儿下什么旨意啊?”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紧接着小皇帝黎邦基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看到阮炽也在,黎邦基连忙恢复仪态,整个人都四平八稳起来,对着阮炽恭敬见礼道:“阿公。” 这是阮太后给黎邦基养成的习惯,在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要以官职称呼阮炽,但是私底下尽量用亲属之间的称呼来打招呼,这么做不仅可以在正规场合保持自己的威仪,而且私底下还可以拉近和阮炽的关系,毕竟阮炽现在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重臣,和他的关系越近,自己的皇位就越稳。 当然,阮太后不会告诉他,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阮太后和阮炽在私底下都可以用私人的关系来和黎邦基交流,黎邦基想要做什么事情,他妈他外公不同意,出声训斥两句,黎邦基想要反驳都没这个机会,原因很简单,当妈的和当外公的,说孩子两句,孩子还能反驳怎么着? 不过阮炽却从来不认同阮太后的这种教育,连忙起身恭敬行礼道:“臣阮炽,拜见皇上。” 黎邦基赶忙扶起他,笑着说道:“阿公不必如此客气,母后说了,私底下咱们就是一家人,你就是我阿公,这天下哪有阿公给外孙行礼的道理。” “礼不可废。”阮炽说了一声,但还是很快直起身子。 黎邦基毕竟是他的外孙,虽然是皇帝,但是年岁并不大,他给黎邦基行礼,自己也是感觉有些怪怪的。 黎邦基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况,没有理睬自己外公的行为,而是扭头看向阮太后问道:“孩儿在门外听母亲要找孩儿下旨,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孩儿处理吗?” 他问得直爽,但是阮太后这会儿却是犹豫了起来,支吾道:“这个......” 让自己儿子下旨从黎宜民手中夺回兵权这件事儿,阮太后实在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和他说自己派人刺杀黎宜民,逼得黎宜民回了北江城,夺了前线北征军的兵权?以黎邦基的脑子,他肯定不会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刺杀黎宜民的,毕竟前阵子他刚见过黎宜民,那时候的黎宜民可是恭顺得紧呢! 见自己母亲犹豫,黎邦基不由得催促道:“母亲,您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嘛,您是孩儿的母亲,咱们之间有什么不能直接说的?” “这个......这个......”阮太后支吾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来。 一旁的阮炽看不下去了,帮着阮太后开口道:“皇上,太后想说的是,谅山王殿下最近私自回了北江城,很有可能是将北江城的兵权又夺了回去,太后希望你能亲自写一道旨意,让北征军不要听从谅山王的调遣。” “大哥回北江城了?”黎邦基的关注点却不在兵权上,而是更加关注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大哥,感慨道:“北征军有了大哥,大越的基业应该可以保住了,就是我没办法过去和大哥并肩作战,这实在是太遗憾了。” “你在胡说什么?”阮太后听自己儿子说要去北江城找黎宜民,立刻出声训斥道:“你在这儿胡思乱想什么呢!你是大越的皇帝,哪有亲临战场的道理,哀家不是和你讲过么?大明的先帝就是亲临战场,结果被蒙古人打得全军覆没,连他自己都被蒙古人抓去了,受尽屈辱才被大明救回来的,难道你也想感受一下和他一样的经历吗?” 黎邦基连忙摇头道:“不想,当然不想。” 不过紧接着话题一转,道:“不过前线有我大哥指挥,相信他不会让我遇到这样的事情的。” 阮太后顿时有些无奈,求助似的看向了自己的父亲阮炽。 阮炽瞪了她一眼,然后对着黎邦基和颜悦色地说道:“皇上,话不是这么说的,太后是希望你下旨将兵权从谅山王手里拿回来,不是让你去和他并肩作战的。” 黎邦基眨巴了几下眼睛,不明所以地问道:“为什么啊,他在北江城,我大越抵挡明军的希望就会增加上几分,上次用阮文初取代他我就不同意,这次他请缨主动请战,这对大越来说可是好事,你们为什么非要将我大哥困在升龙城呢?” 阮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皇上,你最近可曾下旨让谅山王回去领兵呢?” “没有。”黎邦基立刻摇摇头回答道。 阮炽点头道:“对啊,太后也没有下旨让他回去领兵,皇上可以猜猜他是怎么回去领兵的呢?” 黎邦基这才反应过来,惊讶问道:“阿公,你是说我大哥无诏出京,擅自抢夺北征军兵权?” “皇上英明。”阮炽点点头。 “但是为什么啊?”黎邦基立刻替黎宜民叫屈道:“我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做啊?难道是北江城遇到了明军攻城?” 阮炽摇摇头,咬咬牙才回答道:“因为谅山王殿下在升龙城遇到了刺杀,他怀疑刺杀之事是你母后做的。” “啊?”黎邦基听到阮炽的解释,顿时一愣,旋即看向阮太后问道:“母后,这是真的吗?” 阮太后当即否认道:“这怎么可能?哀家有什么事情需要杀了他呢?” “那阿公刚才说的事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为什么谅山王会怀疑到母后呢?”黎邦基立刻转向阮炽问道。 阮炽苦笑一声,回答道:“因为行刺谅山王的人正是你母后宫中总管太监吴莲。” 黎邦基顿时大怒,立刻喝骂道:“这个吴莲还真是狗胆,居然敢行刺朕的大哥,他现在在哪?朕要将他斩了。” 第601章 黎邦基出面了 小皇帝黎邦基大怒,立刻喝骂道:“这个吴莲还真是狗胆,居然敢行刺朕的大哥,他现在在哪?朕要将他斩了。” 阮太后没说话,阮炽回答道:“皇上,这个吴莲已经逃走了。” “逃走了?”黎邦基怒气冲冲地问道:“那母后你派人去抓他了吗?” “皇上!”阮炽赶紧将话题拉了回来,提醒道:“现在重要的是谅山王那面!” “您需要尽快下旨,将兵权从谅山王的手里收回来。” 小皇帝黎邦基看了看阮炽,立刻拒绝道:“我不!我大哥是唯一一个可以和明军交手的将领,有他在,升龙城也能安全一些,阿公为什么非要把兵权从他的手里收回来了呢?” 阮炽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如果有人想要杀了您,您手里有兵权,您会怎么做?” “那自然是带兵杀了那人啊!”小皇帝黎邦基毫不犹豫地回答,旋即反应过来,一脸震惊地问道:“阿公是说,我大哥会带兵回来杀我母后?” 他虽然年龄小,考虑事情不是那么全面,但是逻辑思维没什么问题,立刻便想到了阮炽的意思。 就像自己外公举的那个例子一样,如果真的有人想要杀自己,自己肯定不能认命让他杀,自己又有兵权,肯定会选择提兵进攻,杀了对方。 也就是说,延寿宫总管太监吴莲刺杀谅山王黎宜民这件事儿,一定是被黎宜民怪罪到了自己母亲阮太后的头上,现在他抢到了兵权,肯定是要来找自己母亲报仇的。 见小皇帝黎邦基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阮炽没有回答,却还是点点头,确认了他的想法。 黎邦基见自己的猜想得到确认,立刻看向阮太后说道:“母后,你放心,既然刺杀我大哥这件事情是吴莲做的,那我只要抓到吴莲交给他就可以,他报了仇,再解释起来就方便多了。” “不可。”阮太后顿时急了,她哪里敢让自己儿子抓到吴莲啊,如果真抓到了,那自己怎么办?难道任由吴莲将自己供出来? 黎邦基皱眉看向了自己母亲,直接问道:“为何?难道刺杀我大哥这件事情,吴莲不是主谋,母后才是主谋吗?” “你在胡说什么!”阮太后被小皇帝黎邦基的猜测吓了一跳,旋即便佯装生气,怒喝道:“哀家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黎邦基立刻追问道:“那母后为何不让朕派人追捕吴莲?抓到了他,不是更容易将您和我大哥之间的误会解开吗?” “这个......”阮太后再次没办法回答了。 倒是阮炽在旁边解释道:“其实这也怪你母后,当初黎察将军战死、谅山王刚刚取得兵权的时候,你母后就担心他心存不轨,毕竟黎察将军战死得太过蹊跷,你母后一直怀疑黎察将军是谅山王害死的,所以一直就对谅山王有多提防。” 黎察战死这件事情小皇帝黎邦基自然也知道,当时朝廷上就有一阵言论,说黎察之死是黎宜民害的,为的就是夺取兵权意图谋反,不过在廷上侯丁烈过去没有任何阻碍地接掌北征军兵权之后,就再也没人怀疑这件事情了,没想到阮太后还在怀疑。 黎邦基问道:“这件事情当时的确是传过一阵风,不过早就过去了啊,之后朝廷派人接掌兵权的时候我大哥都是直接将兵权交出来的,这足以证明他没有什么二心,母后为何还要怀疑他?” 阮炽解释道:“这都是为了皇上您啊,谅山王毕竟是废太子,也是有权力登基称帝的,谅山王如今功勋卓着,威望甚高,太后担心他会因此对皇上您的皇位产生觊觎之心,若是等他发动的时候,恐怕就已经太晚了。” “所以太后就一直担心这种事情,还特意找臣来咨询商议,不过被臣劝阻回去了,估计是吴莲在臣和太后商谈此事的时候偷听到了吧,所以为了帮助太后解决后顾之忧,这才自作主张,擅自刺杀了谅山王。” 这话说得合理,但是黎邦基却没那么容易相信,转头看向了自己母亲,明显是在询问她,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阮太后却是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没有半点心虚之色,毕竟自己担忧黎宜民谋逆是真的,招来阮炽商议这件事儿也是真的,只有吴莲偷听他们谈话这件事儿是假的,但是当时延寿宫里只有她和吴莲两个人,说过什么没人知道,所以只要黎邦基没有抓到吴莲,那肯定就不会露馅,即便抓到了吴莲,只要不让黎邦基亲自审问他,问题也不会很大。 黎邦基这才勉强相信了自己的母亲,毕竟事关自己的皇位,母亲紧张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于是缓缓说道:“既然如此,那这样吧。” “一会儿朕亲自给我大哥写一封信,向他解释一下这件事情的缘由,然后再让他把兵权交还给朕那位远方表哥阮文初,吴莲行刺他的这件事情我亲自来督办,定不会让我大哥做出什么过分事情的,顺便再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 阮太后立刻道:“不,皇帝你只需要让他交出兵权就行,吴莲那边哀家会派人抓捕的。” 黎邦基听了这话,猛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母亲,眼神中全是不可思议之色。 阮炽知道要糟,连忙给阮太后示意了一个闭嘴的眼神,接着对黎邦基恭敬说道:“那就按皇上说的办吧。” “但是......”阮太后还想要说什么,却被阮炽打断道:“太后!既然皇上已经要亲自督办此事了,那太后就不要坚持了。” 阮太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 毕竟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从黎宜民手中夺回兵权,其他的事情暂时都可以放一放,既然小皇帝黎邦基已经答应帮忙了,那自己还是不要多事了,大不了她还可以暗中派人追捕吴莲,只要能在自己儿子抓到吴莲之前将其灭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在朝中执掌朝政这么多年,可用的人手可比小皇帝黎邦基多得多呢! 小皇帝黎邦基的行动力还是不错的,既然已经答应下来了,便立刻行动起来,回去便写了一封信,然后交给了宫中的太监,让他快马送去北江城,亲手将自己的亲笔信交给黎宜民。 不过,太监还没有到北江城,就在京北城遇到了正在渡河的黎宜民,便亲手将小皇帝的亲笔信交给了他。 黎宜民拿到书信,并没有立刻放太监回去,而是借口要写回信,将太监暂且留了下来,太监虽然隐约猜到了有可能大事不好,但毕竟他现在是在气势汹汹的五万北征军军中,他又是单枪匹马过来的,即便想要离开也是不可能的,只得耐心留了下来。 黎宜民拿着书信,当即找来宋诚,两个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打开信,一起读了起来。 等看完了书信,黎宜民和宋诚面面相觑,他们谁都没想到,小皇帝黎邦基居然会将事情揽下来,这下子可就麻烦了。 黎邦基在书信中解释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明确表示是吴莲一个人干的,而且还保证自己会亲自督办刺杀黎宜民这件案子,一定会将吴莲抓回来给大哥一个交代。 既然如此,黎宜民进军升龙城的理由就不是那么充分了。 如果再继续下去,黎宜民表示,他害怕小皇帝黎邦基亲自出面,到时候他也没办法保证如今手底下的五万大军有多少人会跟着自己。 对于这种担心,黎宜民毫不犹豫便对着宋诚说了出来。 不过宋诚倒是没有这种担心,笑着宽慰道:“殿下,这事儿简单,太后不是还有摄政之权吗?只要将这封信定为太后伪造的就可以了。” “但是这的确是我那二弟的亲笔信啊!”黎宜民立刻说道,眼神中充满了犹豫。 有小皇帝黎邦基参与,他对于自己能否攻下升龙城这件事儿已经开始丧失信心了。 宋诚却是立刻回答道:“那就是太后威逼你家皇帝写的,反正你这次南下,喊的口号也是诛杀妖后,进京勤王,既然太后都已经是妖后了,相比做出一些威逼皇帝的事情,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吧。” “皇上今年才不过十二岁,太后又是他的亲生母亲,逼他写一封信,不算什么太难的事情啊!” “不管这封信是不是他亲笔写的,只要咱们咬死了这不是他真正的意思,相信谁都拿咱们没办法,除非他愿意亲自站出来解释,但是以你对阮太后的了解,她会让自己的亲生儿子遇到随时可能丧命的危险吗?” “这当然不会!”黎宜民立刻确认道:“阮太后的根基其实是建立在我那个弟弟身上的,如果皇帝出了事情,她就不是太后了,自然也没有权力去摄政了。” 宋诚点点头,微笑着说道:“所以说,咱们完全不必担心什么,只要坚定地将矛头指向阮太后就是行刺你的主谋,即便皇帝出面了,对殿下的计划也是没有什么影响的。” “而且,这封书信还给阮太后埋下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第602章 夺下城门!突入升龙城。 宋诚指着书信,笑着说道:“这封书信还给阮太后埋下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黎宜民眼珠一转,也是笑着问道:“远至兄,你是说吴莲逃跑的那件事儿?” 宋诚点点头,说道:“对,就是吴莲逃跑这件事儿,如果他不跑,那阮太后只要将他灭口,然后丢出来一具尸体,即便天下人都知道刺杀你是阮太后干的,咱们也拿她没有办法。” “但是现在吴莲逃跑了,阮太后就没有可以交出的人了,毕竟吴莲是她宫中的总管太监,除了她之外没人能够指使,阮太后即便再想找出个合理的人都做不到,她总不能将自己给交出来吧,那样的话她这个太后还想不想做了?” 黎宜民笑道:“我倒是希望她能将自己交出来,那样我可就省下许多事情了。” 宋诚听了,诧异地抬起头看向黎宜民,轻声提醒道:“谅山王殿下,你可别忘了和我家陛下的交易啊!” “如果你不能坐上那个位置,你又如何完成这笔交易呢?” 黎宜民立刻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忙补救道:“这一点你放心,和大明皇帝陛下的交易本王从未忘记过,谅江路不是已经交给张軏了吗?况且阮太后可是我那二弟的亲生母亲,本王可没有斩草留根的习惯。” “那就好。”宋诚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即便黎宜民真的不打算完成和朱祁钰的交易,那朱祁钰也有的是手段可以将想要的拿到手,说不定朱祁钰还盼着黎宜民违约呢,那样刚好可以将整个安南再次拿下,完成重设交趾布政使司的想法。 黎宜民也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于是换了个话题问道:“那过来送信的那个太监怎么处理?” 宋诚笑道:“一个阉人而已,殿下想怎么处理都可以,扣了,或者是杀了,对大局都没有什么影响,反正咱们已经到了京北,再有一天时间就可以杀到升龙城了,咱们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要如何攻破升龙城,这才是正事儿。” 黎宜民想了想,点点头说道:“那就杀了吧,小皇帝的亲信,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于是,二人便开始低声商议起攻打升龙城的事情来。 次日晚上,黎宜民和宋诚率领五万大军,偷偷渡过红河,从西湖北岸登陆,全都没有点燃火把,只是靠着天上的月光和路边的灯火照明,飞速向着升龙城潜行过来。 之所以选择西湖北岸,是因为这里有西湖隔断,轻易不会被人发现,并且距离升龙城的北门最近,绕过西湖就可以直接抵达升龙城北门,达到率军突袭的目的。 是的,黎宜民和宋诚商议过后,最终还是选择了率军突袭这个计策。 选择北门突袭也有不少好处,首当其冲就是这里距离升龙皇城最近,只要打下北门,要不了多远就可以直抵升龙皇城,另外就是北门因为紧邻西湖的原因,毕竟大家都是朝廷官员,去西湖边上的青楼楚馆玩一玩还是很不错的,不过晚上还是要尽量回去休息,第二天的早朝总是要去的,所以北门关门的时间要比其他城门晚得多,甚至守将忘了,士卒犯懒,偶尔不关城门的事情也是经常发生。 反正这里是升龙城,也不会有什么不开眼的强人来升龙城劫掠,城门关不关没有什么必要。 只是,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却是让守将懊悔不已。 亥时三刻,深夜的升龙城并没有多么清凉,只有偶尔从东面吹来的水气让人凉快一下,西湖那边的青楼楚馆之中隐隐传来一个靡靡之声,弄得人昏昏欲睡的。 北门的守军士卒正在强打精神,努力睁大着眼睛看向西湖边上的那一片灯火,却忽视了官道上影影绰绰闪动着的人影,直到无意间用眼角瞥到一丝闪光,守军士卒这才发现,从西湖那面走过来一队人,依靠着月光可以勉强辨认,应该是一支大越国的军队。 守军士卒立刻来了精神,努力看了过去,希望可以尽快分辩出到底是哪里来的军队,毕竟这两天朝廷已经下旨了,要求各个城门的守军提高警惕,如果有军队来升龙城,只允许放少数将领入城,绝大多数人都要在城外等候,反正大越国气候温暖湿润,又冻不死人。 不过既然来了人,守军士卒自然要提高警惕,于是立刻闪身跑进了城楼,将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的守将阮文升轻轻摇醒,小声说道:“将军,将军,城外来人了。” 阮文升这会儿睡得迷迷糊糊的,只听到士卒说来人了,于是没好气地说道:“来人就来人呗,估计是哪个朝中大员从西湖那边回来了,你们又不是没遇到过这种事情,直接放进来便是了。” 守军士卒提醒道:“将军,不是朝中大员,是来了一支军队。” “军队?”阮文升顿时惊醒,挣扎着爬了起来,出声问道:“是北面过来的军队?” 守军士卒点点头。 阮文升这会儿已经坐直了身子,继续问道:“人数大概有多少?统军将领是谁?” 守军士卒回答道:“不知道,现在太晚了,看不起多少人。” “那统军将领呢?”阮文升继续追问道。 守军士卒摇摇头,说道:“不知道,他们还没有靠近,属下只是看到了,过来提醒将军一声,您不是说了吗,如果城外来了军队,一定要用最快速度来叫您,到时候由您亲自判断要不要放人进城。” 阮文升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点点头说道:“对,此事你做的没错,现在带我过去,我倒是要看看,都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会有军队来升龙城!” 阮文升拿起头盔交给士卒抱着,自己当先出了城楼,来到了城门之上,果然和守军士卒说的一样,北门外远远走过来一队人马,旗帜却还看不清,不知道统军将领到底是谁。 而且守军士卒叫得的确及时,甚至速度太快了些,那支军队还没有来到城门外的时候,守军士卒就把他叫了过来,阮文升只得又等了一会儿,那支军队这才来到城门下面。 阮文升正在城门上,努力将头探出去,试图看清楚统兵的将领到底是谁,叫喊着问道:“下面是哪位将军啊?” 那支军队当先出来一人,也是高喊着回答道:“本将军乃是文州防御使武立甲,封大帅之名率一万兵马来京城换防。” 这件事儿阮文升还是知道的。 这也是当初谅山王黎宜民提出的,用升龙城的新兵来替换北征军的老卒,毕竟这些老卒许多人都打了一年多的仗了,急需好好休息一下,将他们换成升龙城的新兵,一方面可以让老卒们恢复一下战力,另一方面也可以好好锻炼一下新兵,毕竟不管是在升龙城还是在北征军中,新兵都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成长起来,对于增强大越国的实力还是很有好处的。 因此,在北征军抵达北江城之后,已经有一批五千人的老卒被送回了升龙城,阮文升还特意去要了几名老卒过来,用他们来帮忙调教一下自己手底下的新兵蛋子。 这一招的确好用,就连阮文升都不得不承认,虽然这些新兵蛋子的战力还看不出来,但是至少在军纪和听从命令上已经好多了。 现在又来了一万老卒,看来自己这算是捞到了,有什么能力强的,自己必须要先挑。 不过阮太后的旨意毕竟摆在那里,阮文升不得不遵从,于是出声喊道:“武将军,朝廷有新的旨意,凡是有军队来升龙城,短时间内一律不得入城,当然,如果武将军愿意带人入城,那还是可以进的。” “为什么啊?难道要让我把兄弟们丢在城外,自己入城享福吗?”武立甲没好气地喊道:“我们为了按时到达,没日没夜地走了好几天,朝廷就这么对待我们这些为国而战的功臣吗?” 听武立甲这么说,阮文升也不得不道歉,喊道:“对不住啊武将军,这是朝廷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违逆。” “武将军还是找个地方,暂时安置一下,待明日面见过皇上和太后之后,应该就可以进城了。” 武立甲扭头和身边的一名亲卫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转向阮文升的方向喊道:“那好吧,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兄弟们暂时在城墙下面委屈一下,阮将军可以打开城门,放我进去了吧?” “没问题,这个肯定没问题。”阮文升笑着喊道:“不瞒武将军,因为西湖边上青楼楚馆的原因,这北门经常是不关的,所以武将军可以直接去城门,只要一推就开了。” 武立甲顿时有些惊喜,抬起头问道:“真的吗?” 阮文升高声回答道:“这个武将军可以放心,我是不会骗你的。” 武立甲立刻扭头看向那名亲卫,只见亲卫挥挥手,轻声说道:“夺下城门!突入升龙城。” 第603章 我们要勤王! 武立甲听从了阮文升的说法,带着人走上前去,用力一推大门,大门果然没有上锁,很快便被武立甲等人打开了。 武立甲见状大喜,立刻带着人一拥而入。 阮文升这会儿也下了城门,缓缓走了过来,边走边笑着说道:“武将军,你看,我没骗你吧。” 武立甲也是笑着拱手打招呼道:“阮将军。” 阮文升随意拱了拱手,回了个礼,然后问道:“武将军,不知前线战事如何了?” 武立甲随即叹了口气道:“哎,就那么回事吧,听说明军已经向北江城开进了,估计再过几日,明军就可以抵达北江城开始攻城了,我这次回来,也是希望朝廷能够尽快将兵力调拨给我,我好尽快赶回去抵抗明军的进攻。” “这个应该没什么问题。”阮文升笑着说道:“眼下朝廷对于抵挡明军之事很是支持,想来明日武将军见过皇上之后,很快就可以率军回去支援的。” 武立甲点点头,语气中却没有多少自信地说道:“希望吧,我现在只盼着短时间内北江城不要丢掉,否则我们就只能退守京北了,那里可是距离升龙城只有一步之遥啊。” “你们的阮大帅应该可以挡住明军的。”阮文升正色说道,言语中明显对阮文初很有信心。 武立甲叹了口气道:“若是谅山王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提到阮文初阮大帅,将军的名字和他只差了一个字,莫非你和他是兄弟?” 阮文升挺起胸膛点头道:“对,阮文初是我堂哥,我们这一辈之中最出彩之人。” “原来如此。”武立甲说道:“不过在我看来,阮将军可要比你那位堂哥出彩得多了。” 阮文升连忙摆手,谦虚道:“哪里哪里,我哪里比得了文初堂哥啊!” 但是他的语气明显高兴了许多,毕竟有人吹捧,他肯定是高兴的。 “好了,武将军,现在已经没必要和这位阮文升阮将军在这里虚以逶迤了。”一旁的亲卫突然出声说道。 阮文升一愣,旋即看了过去,顿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举起手指着那名亲卫说道:“谅......谅山王?” 听到有人叫自己,那名亲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点头说道:“对,正是本王。” 是的,那名亲卫正是谅山王黎宜民。 突袭升龙城这种事情,原本诸将是不希望谅山王殿下出面的,宋诚也出面劝过,毕竟突袭这种事儿还是有很大风险的,万一被人发现,很有可能被人关门打狗,将性命丢在城门口,但是黎宜民还是坚持要来,理由就是他必须要第一时间出现在城里,这样可是尽量策反前一批已经被替换回来的老卒们,减少他们的伤亡。 这是黎宜民和宋诚很早之前就定下的策略。 从战场上替换回一批老卒送到升龙城,算是在升龙城里面埋下的一步闲棋,如果黎宜民没有机会攻打升龙城,那就让这批老卒趁机休整一下,毕竟他们已经酣战了一年多时间,早就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但是如果黎宜民像现在一样来攻打升龙城,这批老卒就是黎宜民安插在升龙城的暗子,黎宜民在他们心目中的威望很高,只要黎宜民一声令下,不说里面有多少人会立刻站到黎宜民这边,但就是他们选择中立,对于黎宜民的帮助都很大。 诸将这才明白为什么黎宜民敢大大方方地交出兵权,原来他已经在升龙城埋伏下暗子了,有这五千老卒,黎宜民即便当初没有逃离升龙城,而是直接选择起兵,估计都有不小的几率可以成功。 不过这一切和升龙城北门的守将阮文升没有什么关系,他震惊的是,谅山王黎宜民还真的像阮太后所说的那样带人杀回来了。 阮文升现在无比惊恐,因为他是知道吴莲刺杀谅山王这件事儿的,当初阮太后让他来守北门之前,特意提到过这件事情,并且明确表示,一旦黎宜民带兵杀回来,那肯定就是来谋朝篡位的,阮太后之所以调他来守北门,目的就是绝对不能让谅山王带兵进城,结果现在谅山王却被他亲自迎了进来,这可怎么办? 阮文升条件反射一般命令道:“防守!!!” 不过,没人动。 这时候阮文升才发现,自己身边已经没有守城的士卒了,围绕着的全都是跟着谅山王回来的士卒,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绝望。 黎宜民看着一脸呆滞的阮文升,笑着说道:“这位阮将军,你这是要防守谁啊?莫不是要防守本王吗?” 阮文升不由语滞。 宋诚一直在一旁看戏,这时候却走过来催促道:“殿下,兵贵神速,咱们就不要在这里多耗功夫了。” 黎宜民点点头,对着周围人命令道:“杀了他,夺下北门,城外的将士们随本王入城,诛杀妖后,入宫勤王。” 听黎宜民要杀了他,阮文升当即双膝跪地求饶道:“末将愿降,殿下饶命啊!” 他这反应顿时把黎宜民逗笑了,问道:“阮将军,本王何时说过要招降你了?” “这......”黎宜民的问题把阮文升问得一愣。 是啊! 谅山王殿下从来也没说过要招降自己啊! 不过面临生死时刻,阮文升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立刻说道:“殿下的确没有要招降末将,但是末将对殿下来说还有用处啊!” “什么用处?”黎宜民饶有兴趣地问道。 “末将可以带路。”阮文升连忙回答道。 黎宜民大手一摆,说道:“这升龙城本王也熟悉得很,哪里需要你来带路?” “那末将可以帮助殿下诈开皇城。”阮文升又提出了一个想法。 黎宜民却是仍旧摇头道:“本王害怕你通风报信,信不过你!” “啊?”阮文升顿时欲哭无泪,自己只不过是想活命而已,怎么谅山王就不愿意放自己一马呢? 不过他却是忘记了,他姓阮,是阮太后一族的人,黎宜民除非不想成事,否则怎么可能放过他? 见阮文升已经找不到理由了,黎宜民也不愿意再等下去,对着士卒示意了一下,一名士卒挥起长刀,一刀便将阮文升的头颅砍了下去,鲜血顿时从脖颈处喷溅出来,黎宜民赶忙闪开。 那名士卒见状赶紧道歉:“抱歉殿下,小人鲁莽了。” 黎宜民带着和煦的笑容回应道:“无妨,身为军人,天职就是服从军令,尔等都愿意跟随本王起兵勤王了,本王又有什么好挑剔的。” “好了,咱们出发吧,尽早拿下皇城救出皇上,事情尽早结束,本王也能尽早回去统领大军抵抗大明。” “小人遵命!”士卒们轰然应道。 在士卒的身后,一队又一队的北征军已经向着升龙皇城快速突进了。 因为北门进去没多远就是皇城,北征军士卒们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抵达了皇城北门,然后逐步展开,准备强攻皇城。 这也是黎宜民和宋诚商议过的,因为皇城的守备肯定不同于升龙城,现在明军还没有打过来,升龙城并没有执行宵禁政策,所以北门主要还是控制百姓入城,但是升龙皇城就不一样了,那里住的基本上都是安南身份最尊贵的那几个人,又没有百姓能够进去,所以在守备的严密程度上是远高于升龙城的,每天黄昏时分必定会落锁,只有等到天明之后才会打开,即便黎宜民想要诈开城门都没机会。 人家都是在固定时间开关门的,你即便有再多的理由,最多就是把你用吊篮吊进城里,什么时候听说过用吊篮把一支大军吊进城里的。 所以,想要拿下皇城,黎宜民只能选择强攻。 万幸的是,升龙皇城的城墙并不高,一般的梯子就可以攀爬上去,所以黎宜民现在是在等待士卒们从升龙城百姓家中收集梯子,只要梯子一到,黎宜民就会立刻下令攻城。 不过因为北征军人数比较多,升龙城的守卫们也已经发现了城外的动向,毕竟这个时间距离上朝还早的很,而且安南上朝的人数完全不会有这个架势,那群官员都是坐着轿子过来的,然后静静地在南门外等候,毕竟北门这里直通后宫,没有皇帝会允许官员穿过整个后宫来上朝的。 城外发生的事情明显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守城的将领立刻派人去通知了小皇帝黎邦基和阮太后,然后才上了城墙,对着外面问道:“城外是何人,胆敢聚集在皇城之外,莫非你们要聚众造反吗?” 这也不怪将领没办法发现黎宜民的北征军,毕竟升龙皇城外面有许多大树,北征军隐匿在其中,现在又是深夜,想要从皇城上面看清楚城外都是什么人,这完全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如今能发现北征军,也就是黎宜民没有特意下令隐匿行踪,否则城墙上的守卫只能等到北征军开始攻城才能发现。 黎宜民的兵力比皇城守卫要多得多,在他看来,想要攻下升龙皇城并没有什么难度,他也希望能够提前给皇城上的守卫一些压力,于是命人站出来回答道:“城上的守军听着,我们是北征军,在谅山王殿下的统领下进京勤王的,你们快快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我们要勤王!” 第604章 攻城 一名大嗓门的士卒站出来回答道:“城上的守军听着,我们是北征军,在谅山王殿下的统领下进京勤王的,你们快快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进京勤王?还是谅山王黎宜民带头的? 这是怎么回事? 城墙上的守将一愣,旋即问道:“谅山王殿下要勤王?最近皇上也没有人威胁他啊,怎么突然就要勤王了?” 士卒刚要回答,黎宜民这时候却走了上来,阻止他说话,而是自己亲自问道:“我乃是谅山王黎宜民,城上的将军是哪位?” 守将也听过黎宜民的声音,知道城下这位真的是黎宜民,于是赶紧回答道:“末将郑蕴,见过谅山王。” “郑蕴?”黎宜民想了想,继续问道:“可是参知政事郑可郑大人的子侄?” 郑蕴答道:“郑县侯正是家叔。” “原来如此。”黎宜民笑了笑,心中的担忧放下了不少。 他们二人口中的郑可正是开国功臣之一,他是太祖黎利的同乡,在黎利举兵抗明期间起过重要的作用,后黎朝建立以后,因战功成为后黎朝的重臣,被赐予了后黎朝国姓“黎”,封县侯,黎利给予了他穿红绯的特权。 大越绍平元年,太祖黎利病逝,留下权臣辅政,不过权臣太过贪权,不断打击和自己平等的开国功臣,郑可也被驱逐,贬为地方官。 大越绍平五年,黎太宗成年,召郑可入京,任命郑可统领禁军。在郑可的帮助下,黎太宗杀死权臣,郑可官拜太监参知政事兼少尉,成为政事院的首脑,独揽大权。 大越大宝三年,太宗黎元龙暴毙,小皇帝黎邦基继位,留下郑可和阮太后辅政,不过他们两个人却因为争权夺利内斗不止,最终在大和十年被阮太后击败,郑可和其长子被诛杀。 直到今年小皇帝黎邦基亲政,特意下旨平反郑氏一族,这个郑蕴估计就是为了表现黎邦基的信任特意提拔起来的,毕竟皇城守将可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职位,负责保护皇帝的安全,非皇帝亲信不可用。 现在看来,郑蕴肯定是偏向于小皇帝黎邦基的。 其实最重要的是,只要郑蕴对阮太后没什么好感就足够了。 黎宜民笑着说道:“郑将军,不瞒你说,本王这次率军进城,主要是为了诛杀妖后,还政于皇上,你快快打开城门让我进去,我保证只诛杀妖后,绝对不会乱杀无辜的。” “这......”郑蕴果然有些犹豫了。 阮太后是他们郑氏一族的仇人,如果能杀了阮太后,他肯定是举双手赞成的。 不过阮太后毕竟是小皇帝黎邦基的亲生母亲,如果黎宜民想要诛杀她,小皇帝黎邦基肯定是不会同意的,黎邦基把皇城城防的重任交给自己,那就是给郑氏一族一个重新崛起的机会,如果自己真的放黎宜民入城,那小皇帝还能相信自己吗?郑氏一族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肯定是没了,自己就是郑氏一族的罪人了。 但是,阮太后的所作所为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如果黎宜民真的能诛杀阮太后,还政于皇上,那对于他郑蕴来说肯定是有好处的,至少不会像现在所面临的这么大压力了。 因为,郑蕴不得不犹豫起来。 黎宜民见状,立刻继续说道:“郑将军,你在升龙城这么长时间了,肯定知道如今朝廷的具体情况。” “妖后虽然说还政于皇上,但实际上把持朝政的还是她,所以才有了今日之战事,当初无非就是因为她看错了形势,以为我大越可以像太祖时候击败大明,结果呢?黎察将军战死了,廷上侯丁烈也战死了,要不是我数次力挽狂澜,明军统帅张軏早就打到升龙城了,如今为了她发泄心中一点点怨气,我大越丢了多少城池,死了多少人,她有向朝廷交代过一句吗?国库空虚,她有想过什么办法吗?就连责任都被她推给了阮炽阮大人,自己不承担一点责任,你真的认为她能够治理好大越吗?” “当初郑可郑大人那是何等英雄,辅助太祖建立大越,结果呢?还不是莫名其妙被扣上一个谋反的罪名,被妖后杀了,要知道,郑大人可是俘虏过占城国王摩诃贲该的国之功臣啊!” 黎宜民一番话说得郑蕴愤懑不已。 如今大越和大明的战事谁看不明白,还不是因为上一次黎贵淳和阮弘裕出使大明被坑了,阮太后一怒之下才发兵大明的,结果被大明派来了名将张軏,直接反攻回了国内,如今整个谅江都丢了。 当年他叔叔郑可那事儿也很明显,完全就是二人在争夺朝政大权而已,结果就因为这点事情便将郑可无缘无故杀掉了,郑氏一族差点被灭族。 如果黎宜民真的能杀了她,那不论对小皇帝黎邦基还是对他们郑氏一族来说都是件好事。 问题是,自己真不敢违背朝廷制度,开门放黎宜民入城啊! 万一他走错了路,不小心走到了小皇帝黎邦基的寝宫,黎邦基再出点什么意外,那他郑蕴可就真的对不起黎邦基的信任了。 郑蕴的脸色在火光的照耀下阴晴不定,但是黎宜民还是看出了郑蕴的犹豫,接着说道:“郑将军,本王这次想要杀掉阮氏英这个妖后,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就在前几日,本王去蔓草居喝酒的时候遭遇了刺杀,这件事情的主谋就是阮太后。” “本王要杀她,不禁是希望朝政顺利,皇上可以真正亲政,同时也是希望可以替我自己报仇,免得本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被人扣上一个谋反的罪名。” 这件事儿可是大事啊! 如今谅山王黎宜民可是大越国唯一一个有能力和明军统帅张軏交手之人,如果阮太后真的要杀了他,那岂不是在自毁长城吗?黎宜民死了,谁来抵挡张軏的进攻?至少他知道,阮太后派去北江城的那个阮文初肯定是不行了,因为阮文初能够上位,靠的主要就是阮太后母族出身这一点,再加上他比较得阮太后喜欢,这才被阮太后赋予了统帅十万北征军的权力,如果单论能力来看,阮文初连自己的一半都不如。 郑蕴听了黎宜民的话,心中顿时一惊,赶忙问道:“殿下说的可是真的?” “本王骗你干什么?”黎宜民没好气地回答道:“本王在升龙城待得好好的,结果莫名其妙就被阮太后派人行刺,甚至还让她的亲信太监吴莲找了一个大明的商贾来顶罪,真当本王是傻子吗?” “如果明军能够将刺客安插在升龙城,刺杀了阮炽阮大人不是更简单的一件事儿吗,为什么要刺杀已经没了兵权的本王呢?” 好吧,虽然郑蕴是第一次听说黎宜民遇刺这件事儿,但是前几晚有人闯宫要找吴莲这件事儿他是知道的,闯宫之人的的确确就是个大明商贾的随从,现在还在宫中水牢里关着呢! 怪不得最近宫里这么多事儿呢,先是有大明的人闯宫,然后延寿宫总管太监吴莲就无缘无故失踪了,小皇帝黎邦基黑着脸派人四处寻找,原来是这些事情都和谅山王黎宜民遇刺有关系啊! 但是,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大了,虽然谅山王黎宜民功勋卓着,又是皇室,但是阮太后也不差啊,她可是如今大越皇帝黎邦基的亲生母亲,如果没有真凭实据,谁都拿她没办法,动不得她半分。 郑蕴提醒道:“谅山王殿下,您遇刺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大了,太后身份尊贵,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可是没有人会相信你的。” 黎宜民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扬起来说道:“本王若是没有证据,又怎么敢孤注一掷,率军进京呢?这就是本王抓到的同谋之一的口供,而且就连刺客本王都已经抓到了,现在就在后面。” “哦,对了,那个人说不定你还认识,他就是你们御龙直的一员,叫吴兴勇。” “吴兴勇?”郑蕴想了想,很快便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他是吴莲安插进去的,据说是吴莲救下来的,欠吴莲一条命。 原本这阵子他没有看到吴兴勇,还以为是陪着吴莲跑路了的,没想到居然去行刺谅山王,还被抓了。 现在看来,谅山王黎宜民还真是人证物证俱全了啊! 有了这些东西,只要小皇帝黎邦基不站出来拉偏架,那阮太后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但是,还是那个问题,如果自己真的放黎宜民入宫,那小皇帝黎邦基肯定会对自己失望的,郑氏一族的机会就彻底没有了。 相对于找阮太后报仇来相比,还是郑氏一族重新崛起的机会更重要一些。 郑蕴咬咬牙,说道:“抱歉,末将还是不能放您入宫。” 黎宜民却没有继续劝说下去,而是淡淡说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要兵戎相见了。” “诸将听令,攻城!” 第605章 要抵挡不住了 黎宜民一声令下,北征军立刻压了上去,抬起从民居里抢来的梯子便开始攻城。 他刚才和郑蕴说了那么多的话,其实就是在等这些梯子过来。 当然,如果能说服郑蕴打开城门就更好了,但是现在郑蕴死活不愿意打开城门,那这些梯子就派上了用场。 “诛杀妖后,进城勤王,杀啊!” 北征军士卒们口中呐喊着,冲到城墙边上顺着梯子蚁附而上,十几个士卒推着一根架在板车上简单修剪过的大树,当做攻城锤,狠狠地向着城门撞去。 一,二,三,咚! 大树撞在城门上,发出一声巨响,整个城门都狠狠地震颤了一下。 郑蕴见状,立刻大声命令道:“弓箭手!” 一群弓箭手立刻出现在了城墙的垛口上,拼命向城下放箭,攻城的北征军顿时开始出现伤亡。 但是,已经和明军鏖战一年多的北征军可不是城墙上安逸度日的皇城守卫能够比拟的,要知道,绝大多数大明的城池都不比升龙皇城矮,更别提广西的那些坞堡了,就连这些地方都被他们攻下来了,升龙皇城这种低矮的城墙对于他们来说并非是什么难事。 于是,还没等黎宜民下令,北征军中的弓弩手便自动站了出来,纷纷弯弓搭箭,开始压制城墙上的皇城御龙直守军,攀爬城墙的北征军士卒则是趁着这个机会飞快爬上了两人多高的皇城城墙,抄起原本咬在口中的弯刀向着皇城守军杀去。 “干的漂亮。”黎宜民站在下面,看得心花怒放。 他没想到在面对明军攻城拼死力才抵挡下来的北征军居然这么强,仅仅一次试探性的进攻便直接攻上了城墙,剩下的只剩下想办法在城墙上站稳脚跟就好了,只要有一点突破,以五万北征军的兵力,想要打下只有五千守军的升龙皇城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黎宜民却是忘记了,他手底下的这五万北征军可不是普通士卒,人家原本就是安南野战的主力禁军,他这五万人马还是从十万人马中挑选出来的,和装备精良的明军对战比较困难,但是对上往日里安逸惯了的皇城守军,那强悍的可不是一星半点,毕竟不管在大明还是在安南,所谓的皇城守军绝大多数都是由勋贵子弟充斥的,这群家伙向来喜欢偷懒,不喜欢将精力放到拳脚功夫的锤炼上,反正能打到他们防守的地方,这已经不是他们可以解决的了,虽然为了家族的未来,他们愿意和敌人拼命,但是往日里的懈怠可不会因为他们的身份而对其松懈。 因此,双方一照面,皇城守军便被打得节节败退,北征军很快便在城墙上站稳了脚跟。 不过就在这时,皇城东面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一支原本围绕着皇城巡逻的守军冲杀上来,看样子明显是为了搅乱北征军的进攻节奏,为皇城城墙上的守军夺回缺口争取时间。 但是,区区一支守军而已,完全做不到打乱北征军节奏这件事儿,黎宜民只是调动了一支随行的骑兵,便直接将那支守军击溃,时间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毕竟那支守军的数量实在是太少了,只有区区五六十人,这还是带兵将领聚集了三支巡逻队才好不容易弄出来的。 城墙上的郑蕴自然也发现了这场战斗,不过还没等他高兴起来,那支守军便瞬间消失,郑蕴的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股绝望。 双方的差距太大了,黎宜民的北征军战力非凡,放眼望去几乎全都是精兵强将,不过自己手底下呢?如果比拼身份的话,他们还有可能获胜,但是现在是在拼命,手底下这群守军就完全不是对手了。 “郑将军,城墙要丢了,咱们该怎么反击?”一旁一名将军靠了过来,语气紧张地问道。 郑蕴不用回头看都知道,这名将领是阮家的人,是阮太后安插在军中的亲信,向来对于自己这个位置惦念不忘,总是在想方设法给自己找麻烦,意图踢掉自己,让朝廷将他升为皇城御龙直统领,不过自己有皇帝支持,他一直没有得偿所愿而已。 今天黎宜民率军攻城,意图诛杀阮太后,他就没有说话,而是一直站在自己身后,如果自己有所异动,他立刻就能杀了自己,夺下兵权,刚才郑蕴没有答应黎宜民的要求,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不过现在这家伙还在惦记着坑害自己,这不是脑子有病吗? 如果他们不能同心协力抵挡住黎宜民的进攻,让黎宜民攻进皇城,那阮太后还能活下去吗?阮太后都死了,身后这家伙凭什么还能坐在副统领这个位置上? 郑蕴刚想出声训斥几句,却突然听到城门口传来轰的一声,紧接着传来一阵兴奋的欢呼和惊恐的叫喊,还有人在高喊:“城门倒了!!!” 副统领也是一愣,他是真没想到皇城的城门居然会被北征军攻破,准确说是撞倒,城墙顿时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即便是现在调兵过去也没机会了,毕竟他们的速度再快,也比不上城外北征军的骑兵。 副统领顿时就急了,立刻催促道:“将军,现在该怎么办啊?” 郑蕴看了看他,无力地叹了口气,道:“撤离城墙,逐步抵抗,全军聚集到乾成殿保护皇上。” “那延寿宫怎么办?太后怎么办?”副统领顿时就不干了。 黎宜民已经明确说了,这次攻打皇城主要就是为了诛杀阮太后,现在郑蕴却要将所有的兵力全部集中到小皇帝黎邦基的寝宫乾成殿去,这岂不是说郑蕴要放弃阮太后了吗? 这怎么能行?阮太后可是自己的靠山啊! 她要是出事了,别说御龙直统领的位置和自己彻底无关,就连自己的性命都容易丢掉,毕竟当年他也是奉阮太后的命令参与了捉拿诛杀郑可之事,他可不确定郑蕴是否还记得自己参与过这件事儿。 郑蕴想了想,说道:“你赶紧派人去延寿宫,请太后移驾乾成殿,咱们兵力不足,最多守住一个地方。” 阮太后毕竟是小皇帝黎邦基的亲生母亲,郑蕴不能真的放弃她不管,因为那样做的话,会大大损伤小皇帝黎邦基对自己的信任,没了皇帝的信任,郑氏一族想要再次崛起,困难就更大了。 “好吧,那我现在就带人过去。”副统领想了想,便果断答应了下来。 郑蕴说的对,他们手底下只不过只有五千人马,但是负责值夜的只有三千多人,剩下的还在皇城外面的营中休息,而这三千多人,还有一些在城外巡逻和分守各个城门,即便将城内的守军全都聚集起来,也不过是两千多人,北征军攻势又这么猛烈,副统领估计,真正能撤回到乾成殿的不会超过两千人,如果真的分开防守,那就是给黎宜民各个击破的机会,他们绝对不能这么干。 只是,郑蕴和副统领不知道的是,现在的小皇帝黎邦基实际上已经在延寿宫了。 早在郑蕴派人过去传话的时候,小皇帝黎邦基就直奔延寿宫而去。 他虽然已经亲政,但毕竟只有十二岁,面对有人谋逆攻城,小皇帝黎邦基自然怕得要死,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迫使他不由自主地选择去找自己的母亲阮太后寻求庇护。 因为都是在后宫,小皇帝黎邦基没花多少功夫便来到了延寿宫。 这会儿阮太后也已经收到了消息,披着一件睡袍正打算起身去找自己的儿子,没想到小皇帝黎邦基已经来了,阮太后当即将他抱在了怀里,不断安抚着惊恐的儿子,同时派人去北门处打探消息。 她虽然是一代女中豪杰,但是也必须知道北门那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在带兵攻城,这样才好做出应对。 延寿宫中的太监去得快,回来得也很快,而且带回来的消息让小皇帝黎邦基震惊得目眦欲裂,因为太监回报的是,北面起兵叛乱的是谅山王黎宜民,他正带着北征军攻打皇城,而且已经攻上了城墙,皇城守卫御龙直只能勉力抵挡,估计抵挡不了多久就会被谅山王攻破城墙,杀进宫里来了。 “不可能,我大哥是绝对不可能起兵谋反的。”对于这个回报,小皇帝黎邦基是满脸的不可置信,黎宜民放弃兵权那么干脆,还不止一次,他怎么会做出起兵谋反这种事情呢? 想到这里,小皇帝黎邦基愤怒地问道:“你这个阉货,是不是在欺骗朕?” 太监赶忙跪下磕头,连声道:“奴婢不敢,奴婢绝对不敢欺骗皇上,御龙直的守军就是这么说的。” “那就是那群守军在说谎。”黎邦基对着这个答案仍旧不满意。 阮太后这时候却是出声问道:“守军是否说了谅山王起兵谋逆的理由?” “这个......”太监抬头看了她一眼,支支吾吾不敢说出来。 小皇帝黎邦基看到太监这副表情,顿时大怒,一脚便踢了上去,恶狠狠地道:“你个阉货,还不快说?” 不过太监仍旧不敢说,只是畏惧地看着阮太后。 阮太后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出声说道:“眼下都什么时候了,你就说吧。” 太监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谅山王起兵谋逆的口号是,诛杀妖后,进城勤王。” 第606章 您这是要去哪里啊 太监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谅山王起兵谋逆的口号是,诛杀妖后,进城勤王。” “你说什么?我大哥要诛杀我母后?”小皇帝黎邦基顿时惊讶道。 他以前从来没想过黎宜民会起兵,对于黎宜民提出的这种口号自然没有想过。 自己的母后对自己很不错,只有在朝政上对自己不太放心,毕竟自己年岁还小,处理不好复杂的朝政,小皇帝黎邦基还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为什么自己的母后在大哥口中就变成了妖后呢? 小皇帝黎邦基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阮太后,试图从她这里找到答案。 阮太后倒是没有任何惊讶,只是淡淡问道:“妖后?谅山王有没有详细说到底为了什么?” 太监回答道:“谅山王主要是说了,您起兵伐明和诛杀郑可的事儿,还有就是......” “就是什么?”黎邦基立刻追问道。 太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还有就是吴莲吴公公刺杀谅山王的事儿。” 黎邦基立刻惊讶问道:“吴莲刺杀我大哥的事儿?那件事儿朕不是已经亲自写信和他说明了吗?都是吴莲胆大妄为,自作主张才做下的,为何我大哥仍旧抓着太后不放?” “难道他没有收到朕的亲笔信?” 对于这个猜测,黎邦基也是有些道理的,毕竟他派出去送信的人并没有回来复命,很有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并没有将书信送到黎宜民的手里。 不过阮太后一句话便打消了他的猜测,缓缓说道:“皇上,你就没有考虑过,谅山王杀了你派过去的信使吗?” “杀了信使?他为什么要杀信使?”黎邦基一时间没有理解阮太后的话,出声问道。 阮太后回答道:“当然是为了他起兵谋逆啊!” “若是他向所有人表明见到了信使,收到了皇上给他写的亲笔信,那他还怎么把自己遇刺这件事情扣到哀家头上?扣不到哀家头上,他又有什么足够的理由调动军队起兵谋逆呢?” 小皇帝黎邦基立刻理解了自己母亲的意思,当即说道:“这么说来,只要朕出面解释一番,他就没有理由继续攻打皇城了?” “来人,摆驾北门。”心中居然已经有了主意,小皇帝黎邦基立刻便想行动起来,先化解掉自己大哥的攻城再说。 “不行!”阮太后立刻出声阻止,接着拒绝道:“北门正在打仗,战场凶险,你万一出点什么意外,你让哀家怎么办?难道白发人送黑发人?” 小皇帝黎邦基立刻反驳道:“朕乃是大越皇帝,我大哥的口号又是进城勤王,朕又怎么会出事?他若是敢伤了朕,岂不是向所有人表明他是在骗人吗?” 阮太后也是反问道:“就算他不敢伤你,但是你又如何向他证明哀家不是妖后呢?难道你跟他说,哀家从来也没有管过你?即便你说了,只要他用你一直被哀家威胁控制就可以解释了,毕竟哀家到现在也不敢让你独立理政这是事实。” “那母后和朕一起过去,当众宣布辞去辅政之职不就好了?”黎邦基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阮太后脸色一黑,她自然是理解自己儿子的想法,但是让她放弃掌握朝政,这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于是立刻拒绝道:“不行,黎邦基可是一直认为是哀家派人刺杀他的,若是和你一起过去,恐怕你也会有危险的。” “而且哀家陪你一起过去,谅山王肯定会解释成是哀家威逼你这么说的,到时候你还是没办法解释清楚。” “那朕就带人去我大哥的军中解释,在他的军中,肯定没有人会认为母后还可以控制朕了吧!”黎邦基立刻说道。 “胡闹!”阮太后的脸色顿时更黑了,出声呵斥道:“你这样子,让哀家怎么敢把先帝的江山交给你?” “你去了谅山王的军中,传出来的还能是你的意思吗?” 黎邦基顿时无言以对。 他刚才只顾解决眼前的问题,还真没考虑过这么做的后果。 自己母亲说的对,如果自己真的去了谅山王的军中,那很有可能会被他暂时软禁的,因为在他眼里,阮太后才是那个派人刺杀他的主谋,对于这样一位身份尊贵还位高权重的生死之敌,如果不趁着现在这个机会杀了她,难道还要等她缓过来一口气反杀自己吗? 所以,只要他黎邦基去了谅山王那边,以眼前的局势,阮太后肯定是要死的,自己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阮太后看了看沉默不语的黎邦基,问道:“皇上,你现在明白了?” 黎邦基有些无奈,点点头说道:“朕明白了。” 不过旋即他又抬起头问道:“母后,那咱们现在要怎么办啊?难道就在这里眼看着我大哥打进来吗?” 阮太后想了想,回答了一个字:“逃。” “逃?往哪逃?”黎邦基立刻问道。 阮太后有了主意,他的心就安定了不少。 阮太后解释道:“你阿公也是朝中重臣,威望极高,咱们去找他,然后让他派人保护咱们离开升龙城去顺化,那里也有忠于皇上的大军,到了那里,皇上才有反攻的机会。” “那咱们现在就走吧。”小皇帝黎邦基当即站起身来,准备逃跑。 毕竟现在黎宜民的大军还在北城攻城,阮炽的府邸在南边,现在逃出去还来得及。 不过就在母子二人刚起身的时候,宫外突然有人来报,说御龙直副统领带兵过来了,要接阮太后去乾成殿,北城已经被谅山王的大军攻破,御龙直统领郑蕴准备将所有人手聚集到乾成殿固守待援。 听到有人带兵过来了,阮太后顿时喜出望外,但是紧接着听到副统领说北城已经被攻破,阮太后顿时有些惊慌起来。 她虽然掌握朝政这么多年,但毕竟还是个女人,原以为郑蕴至少可以抵挡两个时辰,但是谁能想到,从她收到消息到现在只不过是半个时辰,北城就已经被攻破了,甚至郑蕴都没有考虑继续坚守,而是选择退守乾成殿,那这就说明,北城已经没有任何防守的价值了,黎宜民的叛军马上就要进城。 不过她虽然心中有些慌乱,但是却没有敢表现出来,而是果断吩咐道:“皇上,事不宜迟,咱们立刻出发,你派人去将玉玺取走,直接去你阿公的府邸汇合。” “有玉玺,你说的话才是圣旨,咱们才有机会反攻升龙城。” 黎邦基立刻点点头。 他听到北城已经被攻破的消息,也是彻底慌了,现在不管阮太后怎么吩咐,他就只有点头答应的想法,毕竟在他的心目中,阮太后肯定不会害自己的。 黎邦基叫来贴身随侍的太监,让他去勤政殿取回自己的玉玺,然后想办法出城,直接去阮炽的府邸找自己,然后便跟着已经穿戴好的阮太后离开了延寿宫,准备从南门逃出去。 二人刚一出去,便看到带着一队人正焦急等待的副统领。 副统领看到阮太后和小皇帝黎邦基一起出来,顿时一愣,旋即便反应过来,连忙上前见礼道:“臣阮连福,拜见皇上,拜见太后娘娘。” 阮太后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出声训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弄这些虚礼!北门那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了,谅山王的叛军有多少兵马?” 御龙直副统领阮连福连忙答道:“回禀太后,北门的御龙直统领郑蕴郑大人抵抗不利,北门已经被叛军撞倒,整个北城墙基本上已经被叛军占领,臣过来的时候,郑蕴郑大人已经退往皇上的乾成殿,想要在那里抵挡。” “不过他不知道皇上已经来了太后这里,所以臣建议,太后和皇上在这延寿宫就行,臣会带人抵挡住谅山王的叛军,力保太后和皇上安危无虞的。” “这么说,我大哥的兵马并不是很多了?”小皇帝黎邦基看了看阮连福身后的那一百多人,出声问道。 阮太后却是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厉声问道:“哀家问你的是,谅山王的叛军有多少兵马?” 自己的靠山生气了,阮连福不得不赶紧回答道:“以臣的估算,叛军至少有两万兵马。” 阮太后顿时大怒,一个耳光便抽了过去,厉声喝骂道:“两万兵马?就凭你带来的这一百多号人,能抵挡住叛军的两万兵马?你这是在害哀家,在害皇上!” 阮连福赶忙解释道:“太后误会了,臣想的是,既然郑蕴郑大人带大部分兵力退守乾成殿,那定会被叛军认为您和皇上都在乾成殿,延寿宫这边不会过来太多人。” “只要郑大人可以抵挡到清晨上朝的时候,定会有援军过来救驾的。” “你这是在拿哀家和皇上的安危赌博!”阮太后又是一个巴掌抽了过去,厉声说道:“不必说了,哀家不会拿皇上的安危冒险!” “哀家已经决定了,现在要带着皇上出宫躲避,既然你过来了,那就带着你的人为哀家和皇上开路吧。” “是。”阮连福只得答应了下来。 不过就在一众人马上就要走的时候,拐角处突然杀出一支骑兵,当先一人冷声问道:“太后,您这是要去哪里啊?” 第607章 啊? 就在阮太后一行人马上就要走的时候,拐角处突然杀出一支骑兵,当先一人冷声问道:“太后,您这是要去哪里啊?” 这突然出现的骑兵顿时将阮太后一行人吓了一跳,好在阮连福已经适应了战事,当即命令道:“防守,御敌!” 阮连福所带领的一百多人马连忙抽出刀指向突然出现的骑兵,但是他们也知道,自己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 如今他们以百多人抵抗上万叛军,肯定是没有胜算的,现在只不过是在尽职而已。 当先那人冷眼看了阮连福一眼,突然问道:“你是何人?” “我乃是御龙直副统领、游击将军阮连福,你又是何人,居然胆敢跟着谅山王造反,难道就不怕朝廷诛你九族吗?”阮连福手持长刀,厉声喝问道,不过任谁都能看出来,阮连福眼下不过是在强装镇定而已。 “我是宋诚宋远至。”那人也没遮掩,直接便报出了自己的名号,接着举起手中的长刀指向阮连福,厉声警告道:“谅山王殿下所言果真没错,大越朝中妖后作祟,祸乱朝纲,如今这个时候,居然敢劫持大越皇帝,难道你们真的不知道谋逆才是诛九族的大罪吗?” “你胡说,太后才没有劫持朕呢!”小皇帝黎邦基也是听到了宋诚的话,出声反驳道。 宋诚当然知道阮太后没有劫持小皇帝,但是他怎么能回答,于是立刻道:“立刻交出皇上,否则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宋诚身后的骑兵也是一齐喊道。 现在这种情况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了,无非就是谅山王黎宜民想要杀掉阮太后报仇,他们既然已经跟着黎宜民攻打升龙皇城,现在自然要支持宋诚的决定了。 毕竟,他们已经没了退路,如果抢不到小皇帝黎邦基,那自己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此事绝无可能!”阮太后也是毫不退让,厉声喝道。 “那好。”宋诚冷冷地说道:“既然太后不愿意交出皇上,那就不要怪谅山王殿下了。” “进攻!” 紧接着便策马冲了上来。 区区一群纨绔子弟,他宋诚还不会看在眼里。 身后的骑兵也是呐喊一声,跟着冲了上来。 骑兵冲锋的威势不是一般士卒可以抵挡的,更别提阮太后和黎邦基了。 宋诚刚一冲锋,小皇帝黎邦基便被吓得闭上了眼睛,倒是阮太后冷静得多,立刻下令道:“撤,退回延寿宫。” 毕竟延寿宫有自己的围墙和殿门,如果在那里抵挡,肯定要比这个地方要好。 众人赶忙往后退去,好在他们方才是刚刚出了延寿宫的大门,距离还不算太远,没几步便退回了延寿宫。 有了宫门的优势,阮连福手底下的人总算了没有直接溃败,勉强抵挡住了宋诚的进攻。 宋诚看着延寿宫门前的战况,立刻下令道:“去告诉殿下,就说皇上已经被太后劫持,太后拒不放弃抵抗,让殿下派五百人过来,一起进攻延寿宫。” “是。”一个人立刻领命离去。 宋诚站在延寿宫门口,静静地看着延寿宫门前的战事,沉默不语,只是在心中暗自计算着什么。 延寿宫中,一脸惊恐的小皇帝黎邦基依偎在阮太后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母后,咱们会没事的吧?” 阮太后抱着自己的儿子,轻声安慰道:“皇上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那母后呢?”黎邦基轻声问道。 阮太后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心中浮现出一丝不舍,但还是坚定回答道:“哀家也会没事的。” “那就好。”黎邦基说了一句,然后愤怒道:“我大哥也真是的,为什么非要说您是妖后呢?要是没有您,大越朝廷早就乱了。” 阮太后抚摸了一下黎邦基的脑袋,柔声说道:“皇上,哀家早就和你说过了,谅山王一直心存不轨,现在你看到了吧,就是他带兵杀进了皇城之中,还让那个宋诚来截杀咱们,所以你要记住,从今往后,只要是有可能对你有威胁的人,都要尽早除掉,即便那个人对朝廷的用处再大也不能留,否则定会遗祸无穷。” 黎邦基点点头,回答道:“朕知道了。” 然后想了想,又问道:“母后,那您说,今夜之事会如何了结呢?” 阮太后抬起头看向宫门的方向,透过树丛,隐约还能看到宫门口还在拼杀,于是叹了口气道:“哀家估计,今夜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谅山王肯定是赢定了的,咱们娘俩都会落到他的手里。” “那咱们该怎么办?”小皇帝黎邦基继续问道。 他毕竟只有十二岁,虽然想要亲政,但是面对今晚这种情况,他还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应对。 阮太后却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皇上,你猜谅山王会怎么做呢?” 黎邦基眨巴了几下眼睛,缓缓说道:“我大哥......哦,不,朕估计谅山王有可能会软禁朕和母后,然后逐步夺取朝政大权吧?” “那如果他软禁了皇上和哀家,皇上打算怎么做呢?”阮太后继续问道,不过言语中全是引导之意。 其实她心中早已清楚,今晚自己肯定是死定了,阮氏一族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以后想要保住黎邦基的皇位,就只能靠他自己了,毕竟黎宜民提出的口号是诛杀妖后,进城勤王。 既然是勤王,那肯定不会轻易对黎邦基动手。 黎邦基现在还是大越国的皇帝,而且是先皇传位给他的,正统性上毋庸置疑,如果黎宜民杀了他,那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是,就像黎邦基猜测的那样,虽然黎宜民不会杀了他,却可以软禁他,然后代他行皇帝之事,到时候只要有合适的机会,黎宜民肯定会煽动一批人上表劝进,让黎邦基给他让出皇位,之后才是黎邦基最危险的时候。 只是,等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肯定已经死透了,不可能再给自己的儿子保驾护航,所以她现在必须教会黎邦基如何应对那种局面。 “隐忍?”黎邦基这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细思考了好一阵才给出了一个答案。 “也对,也不对。”阮太后立刻说道。 黎邦基不明白,出声问道:“为什么啊?” 阮太后柔声分析道:“隐忍是对的,但是不能只隐忍。” “谅山王刚赢,肯定是气势最盛之时,这时候就绝对不能和他对抗,必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便他让你杀了哀家,你也必须要动手,不能有半分犹豫。” “那怎么行?”黎邦基立刻打断道:“您是朕的母后,大越的太后,朕若是杀了您,那就是弑母的凶手,朝臣们哪里还会让朕继续做这个皇帝。” “皇上,你错了。”阮太后马上纠正道:“你不要忘记了,这时候的你是在谅山王控制下的,你不管做了什么,朝臣们都会将罪责归咎到他的身上,因为他们知道,这时候的你是没办法做主的。” 黎邦基立刻便明白了阮太后的意思,这种情况说白了就是,自己是谅山王的傀儡,完全没办法自己做主,所以所有人都会明白,自己做的所有事情,全都是谅山王黎宜民的意思,自己只是身不由己而已。 只是,让他杀了阮太后,他还是不愿意做。 于是,黎邦基连忙反驳道:“母后,您毕竟是朕的亲生母亲,朕若是毫不犹豫便杀了您,朕心中实在是过不去。” 见阮太后还想纠正自己,黎邦基连忙继续说道:“而且朕如果能毫不犹豫地杀了您,那谅山王肯定会愈发提防朕,甚至提前对朕动手,那时候朕即便再隐忍也不会有什么用处了。” 阮太后一愣,脸上旋即浮现出一个笑容,夸赞道:“皇上大了,懂事了,哀家很满意。” 听到阮太后在夸奖自己,黎邦基不由得露出一丝得意,但现在是最紧急的时候,黎邦基还是分得清楚的,于是继续问道:“对了,母后,您方才说的不能只是隐忍,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您是说谅山王早晚会杀了朕吗?” “对。”阮太后点点头,出声解释道:“谅山王此番得胜,可以将你控制在他的手里,而他自己独揽大权,但问题是,他的身份并非是皇帝,而是一介藩王,完全谈不上什么名正言顺,偏巧他还有先帝废太子的身份,这就意味着他也是有权利继承皇位的,而这个时候他却突然你已经坐上了皇帝的位置,他想要做皇帝,就必须将你除掉,为他自己登基继位扫清障碍。” “所以,最短三个月,最长一年,他肯定要找机会对你下手的,而在此之前,你必须要找到自己的助力,联系上所有能够帮助你的臣子,然后找一个机会彻底将他击败,这样你才能彻底安全下来,否则你就很有可能会像大明那位太上皇一样,在某个时间莫名其妙溺死。” “啊?” 第608章 黎邦基死了? 听到阮太后突然提起已经死掉的英宗皇帝朱祁镇,小皇帝黎邦基不禁恍惚了一下,但还是立刻想起来了。 这位英宗皇帝就是在大明和瓦剌的战争中战败,差点弄丢了整个大明的江山社稷,回来之后便被丢到了瀛台那座小岛上,然后便将命丢在了那座小岛上。 虽然大明朝廷给出的解释是溺亡,但是阮太后一直不相信这件事儿真的是这样的,以己度人,很大的可能性就是大明皇帝朱祁钰暗中使了什么手段,将英宗皇帝暗害了。 为了教育自己儿子,阮太后在闲暇时候曾经和小皇帝黎邦基提起过这件事情,所以黎邦基对此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只是当时的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种事情居然会有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么说来,朕必须要在谅山王的监视下寻找到忠于朕的臣子,这怎么可能啊?”小皇帝黎邦基叫道。 阮太后却没有惯着他,而是说道:“你必须做到。” “如果你做不到,那你就只有死路一条,到时候你拿什么替哀家报仇?” 黎邦基一愣,反问道:“母后,你不是说他最多直会囚禁咱们吗?朕为何要替您报仇?难道说......” 阮太后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但是既然已经说出去了,那就没办法收回来,只得咬咬牙解释道:“皇上,刚才是你说谅山王会囚禁咱们,哀家可没说。” “那母后的意思是?”黎邦基虽然隐隐猜到了答案,但是他还是不愿意去相信。 阮太后也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女人,立刻说道:“皇上,你可不要忘记了,此番谅山王率军入京,提出的口号就是,诛杀妖后!这四个字甚至在进城勤王的前面,说明这是他最重要的目标,没有之一,所以,哀家是必死的,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朕不会允许他杀了母后的!”小皇帝黎邦基惨嚎一声,立刻抱住阮太后。 阮太后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说道:“杀与不杀,如今已经不是你说了算了。” 黎邦基顿时懊悔不已,如果当时他能够支持阮太后杀了黎宜民,也就没有今天的事情了。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想办法救下阮太后。 黎邦基想了想,试探着问道:“母后,你说如果朕主动禅让于他,条件是放咱们一条生路,你说谅山王会不会答应下来?” 阮太后顿时大惊,一把推开黎邦基,接着一个耳光便抽了上去,厉声训斥道:“你在胡说什么?” “历来朝廷政变,都是要血流成河的,哀家又是主使,他怎么可能放过哀家?” “况且你如果真的禅位于他,那咱们就彻底没了反击的机会,不仅哀家会死,你也会死,没有半分翻盘的可能!” 黎邦基被这个耳光打得有些发懵,但还是敏锐地抓住了阮太后言语中的关键词,出声问道:“母后主使过什么事情?难道是谅山王遇刺之事?” 阮太后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羞涩和懊恼,缓缓说道:“既然事已至此,那哀家也不瞒你了。” “之前在谅山王遇刺这件事情上,哀家骗了你。” “刺杀谅山王之事是哀家主使的,吴莲只不过是哀家手中的一枚棋子,他所设计的方案哀家都知道。” “所以,谅山王一定会杀了我,这是谁都无力改变的事情。” 黎邦基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完全不敢相信这番话是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的。 前两天她还信誓旦旦地和自己说,刺杀谅山王一事和她无关,结果今天就亲口承认了下来,那她之前为什么不承认?她为什么要欺骗自己。 阮太后趁着黎邦基震惊的时候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面色也恢复了正常,继续说道:“所以这就是哀家要告诉你的,身为皇帝,永远不能完全相信任何一个人,永远要对其他人保持警惕和防备之心,即便是哀家和你外公也一样。” “而且话说回来,如果你能对谅山王保持这份警惕之心,相信今天他想要起兵谋反,也不是现在这个状况了。” 听了阮太后的话,黎邦基幼小的心灵里感觉备受冲击。 是啊,如果不是自己对谅山王黎宜民太过信任,在面对他的时候肯定是要有所警惕的,而自己如果对他有所警惕,那谅山王想要夺取北征军的兵权,肯定不会像如今这么简单,即便他夺取了北征军的兵权,那自己留在北征军中的眼线肯定也会将他的动向提前通知自己,如果他提前收到了谅山王要率军进京的消息,他肯定会加强升龙城的防卫,谅山王想要无声无息地杀进升龙城,肯定就是不可能的了。 只是,在这件事情上,阮太后其实也是有责任的,如果她没有欺骗自己,能够对自己实话实说,那他也不会只是写了轻飘飘的一封信,单凭一封信就想让黎宜民放下生死大敌,这的确是不太可能的。 还有自己的外公阮炽,之前阮太后找自己写信的时候,阮炽就在旁边不停地打圆场,帮着阮太后欺骗自己,现在看来,自己的外公阮炽也是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的。 刺杀谅山王的主谋阮太后知道,被刺杀的谅山王黎宜民知道,就连和刺杀之事没有什么关系的外公阮炽也知道,只有自己这个皇帝不知道,这件事情让小皇帝黎邦基的心中充满了失望,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冷声问道:“母后,此事你之前为何不和朕说,难道之前你是信不过朕,担心朕会因为此事处罚你吗?” 阮太后顿时语滞,难道她要和自己儿子说,之前我是担心你趁机夺了我手中原本就属于你的权力?那样他们母子可就彻底没有相处的余地了! 见阮太后迟迟不回答自己的问题,黎邦基失望地站起身来,对着阮太后恭敬行了一礼道:“母后,既然事已至此,你已经没了生路,那朕也不会再怪你了,而且您的教诲朕也听进去了,所以朕自认已经不欠你什么了,朕是大越皇帝,朕的帝位是父皇传给朕的,现在朕就要为父皇传给朕的皇位努力了,做出什么事情,还请母后谅解。” 说完转身便向着宫门口走去。 阮太后坐在延寿宫的大殿里,脸上阴晴不定,一会儿是生气,一会儿却又变成了欣慰,最终她的表情定格在懊悔上,对着已经走出殿门的黎邦基喊道:“皇上,哀家错了,哀家因为一己私心害你丢了皇位,等下去之后,哀家会亲自向你的父皇解释的。” “从今往后,你就要靠自己活下去了。” 黎邦基的脚步顿了一下,不过还是没回过身,只是简单地顿了一下,便继续向外走去。 延寿宫宫门处,黎宜民的北征军已经将阮连福那一百多名御龙直的勋贵子弟压迫进了延寿宫里面,如今只是靠着宫门口可以以多打少的优势勉力支撑。 门外的宋诚也是有些着急,不停地催促身旁的骑兵们下马杀过去,同时还紧张地关注着自己的身后,无比期盼着黎宜民援军的到来。 没办法,骑兵是野战兵种,在广阔的地方可以纵横冲杀,但现在是在升龙皇城里面,这里的道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各个宫的宫门对于骑兵来说却是噩梦般的存在。 要知道,这年头的升龙皇城几乎完全是仿照汉制,每个宫门口都有台阶,而门框又矮,人骑在马上,想要通过这道关卡,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当然,人也可以骑在马上通过,不过必须要自己伏在马背上,而且战马不能冲锋,如果是平常时候还没什么问题,但是现在延寿宫里面却有一群自己的敌人,所以宋诚只得让骑兵下马步战,用人数来消耗。 不过这种情况只是临时之举,宋诚是不可能让一群骑兵继续这么打下去的,那样损失太大了。 好在没过多久,援军终于抵达了,随行的还有黎宜民这个主角。 “殿下。”见黎宜民过来,宋诚赶紧给他见了个礼。 黎宜民摆摆手,笑着说道:“远至兄不必如此客气。” 然后问道:“怎么样?战事还在焦灼?” 宋诚点点头,回答道:“对,还在焦灼,守军退守到了延寿宫里,依靠着大门防守,毕竟我的麾下全都是骑兵,完全不适应这样的攻城方式。” 接着笑道:“不过既然殿下的兵力已经抵达,那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殿下了。” 黎宜民笑了笑,当即命令骑兵们退下,换上一批步卒上去。 这批步卒果然精锐,他们只是略微冲了一次,便瞬间在宫门里面站住脚跟,然后喊杀声四起。 没办法,明军的甲胄实在是太厚实了,阮连福手底下那群纨绔怎么可能抵挡住他们的攻击。 不过就在二人还没有来得及高兴的时候,延寿宫里面突然传出一声惨叫,接着便有人高声喊道:“皇上死啦!” 第609章 本王终于为你报仇了 听到有人喊皇上死了,宋诚和黎宜民都是一愣。 黎邦基死了?怎么死的? 二人赶忙急奔上前,进到了仁寿宫,从人缝里看过去,果然看见一个衣着锦绣的华服少年倒在地上,一支箭就插在他的胸口,只是因为灯火昏暗,还看不清长相。 宫中的少年原本就没有几个,能穿这么好的,自然就更少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很大可能就是小皇帝黎邦基了。 看到黎邦基死了,黎宜民和宋诚二人的反应却是相差很大。 黎宜民脸色略有惊喜之色,黎邦基死了,就意味着他已经有机会登基继位了,黎邦基毕竟只有十二岁,还没有娶妻纳后,也就是说,他无后,皇帝无后,黎宜民这个皇室之中唯一一个成年皇子,就是唯一继承皇位的人选,他不登基的话,朝廷只能让年龄最小的平原王黎思诚继承皇位了。 但问题是,现在安南这个局势,谁敢让黎思诚登基继位啊!自古便有主少国疑的税法,如果真的让黎思诚继位,那朝廷必定不稳,明军正在南下,到时候他们又要如何面对呢?难道如今赌只有十一岁的黎思诚有比黎宜民更加厉害的统兵指挥能力吗? 所以,眼下安南的皇位实际上只有黎宜民一个选择,即便黎邦基是他带兵杀死的,朝臣们也不会选择其他人。 而宋诚这边却不一样。 刚开始的时候宋诚只感觉到惊恐,黎邦基毕竟是在任的安南皇帝,现在黎宜民带兵进京勤王,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很容易被人怀疑小皇帝黎邦基是谅山王黎宜民害死的,这毫无疑问对于黎宜民完成和朱祁钰的交易带来了巨大风险。 但是宋诚旋即便反应过来,眼下安南只有黎宜民这一个选择,所以即便杀了小皇帝黎邦基,对于黎宜民夺取皇位、把控安南朝政,也不会带来什么问题。 所以,现在重要的是,只要回头自己找机会劝进黎宜民就可以了,剩下的事情不需要他来操心。 而且害死小皇帝黎邦基这件事儿,有可能给安南带来内乱,到时候也许可以让明军攻打升龙城更轻松容易一些呢! 阮太后一直在关注着宫门这里,自然也听到了那声惊动了所有人的喊声,立刻从延寿宫中冲了出来,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直接便扑向了倒在地上的小皇帝黎邦基。 “皇儿!”阮太后抱起小皇帝黎邦基,发现他已经没了气息,立刻抱头痛哭起来。 黎宜民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看着远处不住痛哭的阮太后,突然就感觉有些手足无措。 黎邦基毕竟是他的弟弟,不仅对他没有什么防备,甚至还颇为亲近,现在突然死了,在看到阮太后抱着黎邦基痛哭的样子,心中也是五味杂陈,有些不知道要不要继续了。 宋诚也是看出来了黎宜民的尴尬,在旁边小声提醒道:“殿下,如今这种情况,已经没必要心慈手软了。” 黎宜民瞬间清醒过来。 不管怎么说,小皇帝黎邦基总归是死掉了,他和阮太后已经是不死不休的状态,没有一丝回转余地。 既然事情都这样了,那黎宜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还是尽快完成今夜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黎宜民立刻下令道:“继续进攻,诛杀妖后!”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继续乒乒乓乓拼杀起来。 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小皇帝黎邦基死掉这件事情给所有人都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尤其是阮连福这边,如今还剩下的数十名御龙直侍卫士气低落,没一会儿便全都被俘或者被杀了。 阮太后抱着小皇帝黎邦基的尸体,一边痛哭,一边冷冰冰地看着这一切,即使所有人都被黎宜民杀死或者俘获,也没有任何表示。 黎宜民深吸一口气,缓步走了过去,看着阮太后冷声说道:“妖后,在你派人刺杀本王的时候,你可曾想到过今日?” 阮太后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黎宜民,厉声说道:“你个逆贼,哀家只痛恨当初没有成功,若是那日便杀了你,哀家定不会有今日之事。” 黎宜民冷笑道:“既然如此,那本王就问心无愧了。” “问心无愧?”阮太后厉声问道:“你杀了皇上,你和哀家说问心无愧?” “你不是说诛杀哀家,进城勤王的吗?你就是这么勤王的?” 说完还搂了搂怀里的小皇帝,仿佛是在拿黎邦基做例子。 对于这一点,黎宜民的确有些愧疚,说句真心话,小皇帝黎邦基对他是很不错的,是真心拿他当大哥在尊敬,而且他的计划原本是逼迫黎邦基禅位,大不了回头养他一辈子就好了,反正一个黎邦基也花不了多少银子,因此对于阮太后的喝问,黎宜民蠕动了一下嘴唇,并没有回答。 不过黎邦基不方便说什么,宋诚却没有什么心理障碍,立刻出声道:“若不是你贪图权柄把持朝政,又无缘无故派人暗杀谅山王,谅山王殿下又何必起兵勤王?如果殿下不必起兵勤王,皇上也不会遭此厄难,所以,一切罪责都在于你的私心和贪念,即便今日没有谅山王,那回头也会再出现个平原王、清化王,皇上一样会遭此厄难!” 当然,这番话是不可能点醒阮太后的,于是立刻叫道:“哀家已经请皇上亲政了,只不过他年岁还小,哀家只是暂时帮助他处理朝政而已,什么时候有过私心和贪念?难道这就是他起兵的缘由吗?” 宋诚立刻反驳道:“不,这只是一方面,谅山王殿下起兵的最根本原因还是因为你想要杀了他。” “对,哀家就是看出来他的不安分,所以才必须要除掉他。”阮太后叫道:“天底下哪朝哪代有一个藩王掌握朝廷半数兵力的,威望还直逼皇上,你们大明的永乐皇帝不就是以藩王带兵,最终才起兵造反的吗?” 宋诚脸色一黑,冷声说道:“什么我们大明,草民已经叛出大明,投靠谅山王殿下了,你说话的时候注意一点。” 阮太后冷笑道:“区区一个叛徒而已,谅山王用你这样的人,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宋诚看了一眼仍旧淡定的黎宜民,冷笑道:“谅山王殿下有什么下场我不知道,但是你的下场,一定是殿下决定的。” 说完,看向黎宜民问道:“殿下,这个女人要如此处置?” 黎宜民看了看瘫坐在地上的阮太后,冷冷说道:“杀了吧。” “是。”宋诚一抱拳,转身看向身后的一群士卒出声问道:“谁去杀了她?” 但是,没人敢动。 阮太后毕竟是皇室的人,杀了她肯定会给自己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而且自己只不过是普通的一个士兵,身份的尊卑一时间让这群士卒没人愿意做这个恶人。 “一群废物。”宋诚骂了一句,抽出腰间的长刀便向着阮太后走去。 阮太后看着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宋诚,心中愤恨无比,立刻尖叫道:“黎宜民,你害死了皇上,你不得好死!” 宋诚不再和她废话,几步走到阮太后的身后,一把抓住她的头发,露出白净的脖颈,对着脖颈一刀便划了上去。 阮太后的鲜血顿时从脖颈处喷了出来,疼得她双手一软,条件反射般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希望能够解决掉那种令人绝望的窒息感。 只是她既然用双手去捂自己的脖子,怀里小皇帝黎邦基的尸体自然摔在了地上,突然发出了哎呦一声。 原来,刚才小皇帝黎邦基胸口中箭,只是被箭矢的冲击力弄得闭过气去,所以阮太后才没有发现自己的儿子还活着。 阮太后身后的宋诚自然看到了这一幕,顿时十分惊奇,但是他知道,如果小皇帝黎邦基活过来,那黎宜民肯定要面对不少麻烦,今天他率军攻打升龙皇城,杀死阮太后,肯定是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宋诚自然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的发生,抬头看向了黎宜民,那意思很明显,宋诚在问黎宜民,小皇帝没死,他要不要想办法再让小皇帝死一回。 不过他的意思明显,黎宜民却没有任何反应,小皇帝黎邦基的那一声实在是太小了,即便是近在咫尺的自己都费力听到,黎宜民站的那么远,想要听到更是不容易。 既然没人听到,宋诚自然不会客气。 他原本就拉着阮太后的头发,不过这时候阮太后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宋诚便用力一推,将阮太后狠狠地推倒在了小皇帝黎邦基的身上。 原本射在黎邦基身上的那根箭矢被阮太后的身子一压,顿时又被压进去了一些,直直插进了黎邦基的心口,切断了黎邦基的心脉,小皇帝黎邦基还在昏迷中,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掉了。 宋诚试了试阮太后的呼吸,又顺便试了一下黎邦基的呼吸,然后便直起身子对着黎宜民点了点头。 黎宜民这时候才长出一口气,仰天说道:“母后,本王终于为你报仇了!” 第610章 宋诚的解决办法 随着阮太后被杀,升龙皇城内的战事终于结束了。 郑蕴听说小皇帝黎邦基也死在了这场乱事之中,果断选择了放下武器投降,毕竟小皇帝都死了,他再坚持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黎宜民和宋诚二人漫步在升龙皇城里,缓缓向着升龙皇城的正门端门行去。 因为需要穿过半个皇城,黎宜民一边走,一边向宋诚介绍着各个宫殿的名称和特点,算是简单游览一遍。 走到其中一个宫殿的门口,黎宜民略带兴奋地介绍道:“这就是本王还是太子时候住的光明殿。” 宋诚笑笑,配合道:“殿下不说,我都忘了殿下还曾经做过太子呢!” “是啊。”黎宜民指着光明殿说道:“本王做太子的时候还不太懂事,经常爬上爬下的,有一次还爬到了殿后的假山顶上,吓得我母后哭了好一阵子,后来那座假山就被我父皇拆掉了,搞得我很长时间都不高兴。” “孩童时期,顽皮一些也属正常。”宋诚附和道。 不过黎宜民的脸色却是一沉,语气低沉地说道:“不过就是因为这件事情被阮氏英知道了,便在父皇面前诋毁她,说她对父皇的处置心怀不满,故而放纵本王胡闹,意图教坏本王,我父皇听完了,就狠狠地训斥了我母后一顿,连我苦苦求情,承认是我自己做的都不听。” 宋诚不由得惊讶道:“就因为这点事情?正常来说不是应该处置你身边的太监吗?” 黎宜民点点头,说道:“是处置了的,而且那个时候我母后并不在光明殿,但是我父皇还是不由分说地训斥了我母后,这全是那个贱人暗中挑拨的。” 宋诚却是摇摇头,说道:“不,她的确有责任,但是你父皇也有问题,他也是男人,难道就忘了男人小时候都是这样不顾危险爬上爬下的吗?根本原因还是在于那会儿你父皇已经看到你母后就开始厌烦了,这才会这样偏听偏信的。” 黎宜民叹了口气,说道:“是啊,但是这都是阮氏英在暗中诋毁我母后才造成的,所以害死我母后的罪魁祸首还是她。” 宋诚拍了拍黎宜民的肩膀,宽慰道:“不要叹气了,她不是已经死在你面前了吗?你已经替你母后报仇了,就不要再纠结过去这些事情了,眼下还是要往前看更为重要。” 黎宜民点点头,道:“我当然知道这些,只是睹物思人,看到了这光明殿,我就忍不住想起了我母后的音容笑貌。” “你不知道,我母后也是大族出身,结果被阮氏英害得丢了皇后之位,先是降为昭仪,后面居然降为了庶妇,至此之后我母后便病倒了,苦熬没两年便过世了。” “殿下请节哀。”虽然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宋诚还是给了黎宜民面子,恭敬说了一声。 黎宜民摇摇头,说道:“无妨,本王只是怀念一下母后而已,远至兄不必安慰我。” 宋诚说道:“殿下这么想就对了,一会儿您还要去端门收服满朝文武呢,可不能在这里悲伤了。” 听宋诚提起了正事,黎宜民也是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本王其实也一直在思考这件事儿,虽然现在大越只有本王是最合适坐上皇位的,但是本王总是有些不舒服,不知道哪里会出问题。” “殿下可是在担心皇帝被杀之事?”宋诚倒是没有犹豫,直接点出了黎宜民的担忧。 小皇帝黎邦基毕竟是死在了黎宜民攻城之时,不管怎么说,弑君这个罪名都会扣到黎宜民的头上,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安南实行的是宋制,讲究的是儒家的忠信孝悌礼义廉耻,黎宜民起兵弑杀阮太后,本就属于起兵谋反,现在连小皇帝黎邦基都被干掉了,黎宜民肯定要想一个好办法,至少能够压制住朝廷上的这些文武百官。 听到宋诚的提问,黎宜民点点头,说道:“本王的确是有些担心这件事情,毕竟弑君之罪不是小事,即便不是本王想杀他,但是他毕竟是死在了本王的手上,一会儿文武百官肯定会问起这件事情,到时候本王该怎么办?” 宋诚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其实这件事儿也不是太难,我这里有两个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哦?远至兄快说说。”黎宜民没想到宋诚还真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于是连忙催促道。 宋诚竖起一根手指说道:“第一个办法,嫁祸于人。” “殿下可以将此事嫁祸给阮太后,就说是她杀了皇帝。” “这怎么可能?阮太后可是皇帝的亲生母亲,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她平日里也颇为溺爱皇帝,即便咱们说了,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的。”黎宜民立刻反驳道。 “不,还是有可能的。”宋诚摇摇头,说道:“殿下毕竟是率军攻入皇城的,在她的眼里就是举兵谋逆,而且还成功了,自古以来,被下属谋逆推翻的皇帝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不仅要被人侮辱一番,最后还是会落一个死罪,反正都是要死,为什么不早些死掉免得自己受辱呢?以阮太后那种偏执的性格,说不准就会这么想的。” “但是当时还有那么多人呢!”黎宜民立刻问道:“难不成要将他们全都杀掉?” 宋诚回答道:“那倒不必。” “只需要对跟随殿下起兵的人下达封口令,而当时那群御龙直的侍卫则是不能留下,全部杀掉就好了。” “不行的。”黎宜民摇摇头,说道:“那群人里面有七成的人都是官宦子弟,杀了他们,本王想要收服在如今城里这些文武百官,就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了。”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宋诚摇着头说道。 其实他的内心之中是希望黎宜民选择第一个办法的,因为这样能够最快消灭安南男人,只是黎宜民也不是傻子,他不可能做这种和文武百官对着干的事情,所以宋诚只能老老实实说出第二个办法。 “什么办法?”黎宜民虽然对于上一个办法不太感冒,但是他还是想听听宋诚的所有办法。 “第二个办法就是直接承认下来。”宋诚立刻说出了自己想出来的第二个办法。 “直接承认下来?”黎宜民有些奇怪,问道:“那这不就是在向文武百官说明本王弑君了吗?” 宋诚立刻点头道:“对,就是直接向文武百官明说,是你杀了皇帝,理由就是阮太后派人刺杀你,被你躲过,为了不让阮太后继续对你动手,你果断选择了先下手为强,起兵攻进皇城,杀了阮太后,但是恰好那时候皇帝就在太后的延寿宫中,为了防止他替母报仇,索性就将他也一起杀了,算是永绝后患。” “这么说,文武百官能理解本王?”对于第二个办法,黎宜民同样没有什么信心。 还是那句话,弑君之罪不管怎么说都是死罪,小皇帝黎邦基虽然年龄小,但毕竟还是安南的皇帝,黎宜民直说了,就是把自己的把柄送到文武百官手中,到时候他们有了理由,回头只要是和黎宜民产生冲突,他们就有机会用这件事儿来向黎宜民要好处,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黎宜民这个皇帝坐得还有什么滋味? 所以,黎宜民感觉这个主意要比第一个还要差,当即就想拒绝,不过想了一下,还是试探着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毕竟宋诚这家伙往日里出的主意还是颇为高明的,这次突然给出了这种软弱无力的建议,肯定是不正常的。 宋诚补充道:“对,如果只是直接承认,那殿下肯定是没办法掌握朝政了。但是如果加上明军的进攻呢?” “明军一直在南下,而你是唯一一个能够应对明军的人,只要你声称准备隐居山野为皇帝赎罪,让文武百官自己去想办法抵抗明军,相信他们肯定是挑不出来的吧?到时候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财富和性命,只能请你登基继位,率领所有人抵抗明军了。” “原来如此。”黎宜民终于明白了宋诚第二个办法的核心,实际上玩的就是以退为进,用明军南下带来的压力来逼迫文武百官推举自己,如果想要保住自己的富贵和权势,不出面推举黎宜民登基是不可能的。 只是这样做也有问题,那就是文武百官推举自己,并不是心甘情愿的,于是黎宜民立刻将自己担心的问了出来:“但是这样做的话,有些趁人之危的意思,本王登基之后,恐怕会遇到不少麻烦的。” 宋诚立刻给出了解决方法,不过这种解决方法倒是黎宜民没有想过的,只听宋诚反问道:“殿下登基之后,不会对文武百官进行调整吗?如果谁敢反对你,你直接将其替换掉就好了啊。” “至于那些没有被替换掉的人,相信绝大多数都是墙头草,不必太过担心的。” 第611章 开宫门 天亮之后,端门外。 数百文武官员聚集在这里,三五成群,低声讨论着什么。 虽然黎宜民是从升龙城北门进来的,但是毕竟在升龙皇城攻了城,时间又是深夜,喊杀声早已惊动了住在南城的文武百官,不过大家谁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因此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有喊杀声,肯定是有人谋逆,但是大家谁都不知道攻打皇城的人是什么人,朝廷又没有发出军令,即便手里有军队,也不敢去皇城支援,所以,眼下什么情况没人知道。 既然没人知道情况,就免不了要胡乱猜测一番。 有人猜测,昨晚皇城的战事是小皇帝黎邦基和阮太后突然爆发矛盾,母子二人彻底撕破了脸,调动皇城里的守卫互相攻伐,如今没了声息,应该是已经产生了结果。 但是这个猜测立刻就被人反驳。 小皇帝黎邦基那可是阮太后亲生的,即便矛盾再大,也不可能妄动刀兵。 小皇帝赢了,弑母的名声可就扣在他头上了,以阮太后和阮氏一族在朝中的实力,小皇帝的皇位能不能坐稳就是说不准的事情了。 阮太后更不会对小皇帝出手,她已经对所有人表示了自己将要还政于小皇帝,而且这件事情已经开始,她完全没有必要对自己的执政根基动手。 也有人猜测是明军打进来了。 但是这个猜测在其他人看来也是无稽之谈。 明军有十万大军,行动的时候不可能无声无息,何况北江城还有五万人马,即便这五万人马全军覆没,在京北城还有上万军队,这么多人,不可能一个过来传信的人都没有。 而且如果真的是明军攻入了升龙城,那也不可能只攻打皇城,肯定是要派兵攻占各个城门,以防止周围的援军突然出现。 而这一切,在座的众人都没有发现,所以肯定也是不可能的。 那么还能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皇城里面出现战斗呢? 没人知道。 大家只能耐心在这里等待,期待着宫门打开,只要能进去,到时候所有的疑惑就都可以解开了。 开门的时间没多久就到了。 和众人想的不太一样,今天的宫门并没有按时打开。 一个文臣凑了上去,对着城楼上的士卒高声问道:“城上的将军,今日为何还没有开门啊?难道今天不用上朝了吗?” 城楼上的士卒冷冷地站着,并没有回答。 见自己没有危险,那名文臣胆子大了一些,高声喊道:“城上的将军,昨夜宫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隐隐有喊杀声传出来啊?” 城楼上的士卒仍旧是冷冰冰地站着,对于那名文臣的问题充耳不闻。 那名文臣见士卒不做任何反应,有些不高兴了,出声喊道:“说话啊!本官可是国子监博士潘孚先,若是你再不回答,小心回头我参你一个不敬之罪。” 这次士卒倒是有了些反应,低头看了他一眼,不过脸上却没有任何畏惧之色,反而挂着淡淡的轻视和鄙夷。 双方距离并不远,潘孚先自然看到了他的表情,心中顿时大怒。 如果是御龙直统领郑蕴,这口气潘孚先也许就忍了下来,但是区区一名小卒居然也敢用这种表情看自己,这怎么能让他忍下这口气。 于是,潘孚先顿时开始破口大骂起来,看得他身后的一众大臣全都将目光看了过来,对于这位向来表现得温文尔雅的国子监博士很是好奇,完全不明白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 不过现在索性也没什么事儿,皇帝没有下旨,他们也不能走,便兴致勃勃地看起热闹来,毕竟在大越国内,能有一个人引经据典地骂人,这种事情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 潘孚先骂得痛快,身后的人听得新奇,城墙上的士卒却是有些恼火。 他只是奉命在这里守卫而已,结果莫名其妙就出来个人骂自己,虽然绝大多数的话他听不懂,但是光看城下那个人的表情和语气就能猜出来,他肯定是在骂自己。 士卒的心中越来越不耐烦,但是黎宜民曾经吩咐过,他们去看守端门,肯定有人要问他一些问题,而黎宜民定下的规矩则是,不论那些人说什么,他们都不能说话,更不能出手。 既然这是谅山王殿下下的命令,士卒自然不敢拒绝,只能强行忍着,只是眼中看向潘孚先的怒火越来越盛了。 就在那名士卒已经快要忍耐不住打算用弓弩将那人射杀的时候,谅山王黎宜民和他的军师宋诚终于走了过来。 黎宜民缓步走上城墙,靠近墙边,探头看了一眼,然后对着那名士卒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士卒见黎宜民走了过来,连忙转身见礼道:“小人拜见谅山王殿下。” 黎宜民点点头让他起来,然后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为何城下有人在呵斥你?” 士卒回答道:“回禀殿下,小人也不知道。” “方才那人靠上前问我昨夜宫中发生的事情,但是殿下毕竟吩咐过,不得回答其他人的问题,所以小人就没出声,结果那人就开始痛骂小人,已经骂了好一会儿了。” 黎宜民拍拍他的肩膀,出声道:“委屈你了,看本王为你做主。” 这句话一出,那名士卒立刻激动起来,单膝跪地道:“小人多谢殿下。” “起来吧。”黎宜民淡淡说了一句,然后便走到城墙边上向下看去,出声问道:“城下何人,居然敢无故辱骂大越将士,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谅山王?”黎宜民这一露头,城下所有的文武官员便全都震惊了,谁都没有想到,原本已经失踪的谅山王黎宜民居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难道昨晚皇城里的战事是他引起的? 许多人不禁开始惊恐起来。 那可是谅山王黎宜民啊! 对于前几天他突然在升龙城里消失,这件事虽然没有引起什么轩然大波,但是暗地里猜测的人并不少,大家对于他的失踪都是议论纷纷,尤其是他在遇刺之后突然失踪这件事儿,朝廷上的文武官员早已开始猜测,到底是什么人敢暗中刺杀他,还让他一个为大越立下大功的王爷都不敢在升龙城里久留,第二天一早便逃离了升龙城。 目前大家猜测的幕后主使主要是集中在小皇帝黎邦基和阮太后身上。 小皇帝黎邦基不必说,他要杀黎宜民的理由很是充分。 黎宜民立下大功,威望日盛,偏巧他又是前任太子,有皇位的继承权,也许是小皇帝感觉黎宜民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位置,所以提前下手,尽早清除掉这个对自己有巨大威胁的人,这一点很容易想到。 至于阮太后那面,则主要是和黎宜民丢失太子身份这件事情有关。 虽说如今朝中的开国功臣已经所剩无几,但还是有不少年长之人知道,黎宜民这个太子的位置丢得有多冤,仅仅是因为阮太后的一句杨氏贲用心骄矜,所生之子未必贤,就丢掉了原本已经板上钉钉的太子之位,他的母亲杨氏贲还因为阮太后的谗言抑郁而终,所以黎宜民威望越高,阮太后自然越要防备他,提前下手也是很有可能的。 当然,大家猜测的人选不只这两位,还有开国功臣元国公阮炽这个阮太后的父亲,亦或是和黎宜民一同迎接大明西宁侯世子宋诚却死在撤离路上的黎察的家眷,甚至还有人猜测这是谅山王黎宜民的自导自演,不过有这种念头的人当时就被所有人否定了。 谅山王已经交出了手中的兵权,他还有什么必要自导自演,派人来刺杀自己?要知道,当时蔓草居的刺杀现场已经传出来了,若不是那个宋诚眼疾手快扑倒了黎宜民,恐怕黎宜民当时就已经死在了蔓草居。 现在黎宜民出现在升龙皇城的城头之上,这也就意味着,刺杀他的人肯定在皇城里面,也不知道是小皇帝黎邦基干的,还是那位女中豪杰阮太后干的。 但是不管是谁干的,皇城里已经平息下来的战事都在告诉大家,刺杀他的那个人估计已经凶多吉少了,否则他不会如此淡然地出现在升龙皇城的城头之上。 那么,这只能意味着,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朝堂上,谅山王黎宜民都会是那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说出来的话,即便是小皇帝黎邦基都要慎重考虑。 当然,如果黎邦基是那个刺杀黎宜民的主谋,也不知道小皇帝还能不能活下去。 不过这一切大家只能在心中猜测,谁也不敢说出来,只有潘孚先站在城下,惊讶问道:“谅山王殿下,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黎宜民皱了皱眉头,淡然问道:“是本王在问你,不是让你问本王,身为朝廷大员,有没有一点上下尊卑的意识。” 潘孚先这才反应过来,先是恭敬行了一礼,然后回答道:“下官乃是国子监博士潘孚先。” 黎宜民淡淡点了点头,问道:“你为何无缘无故在宫门口辱骂侍卫?” 潘孚先连忙说道:“下官只是疑惑昨夜宫内发生的事情,故而向侍卫询问,但是他却一言不发,下官便想教训教训他而已。” “是本王不让他们说的,你要不要教训教训本王啊?”黎宜民冷声问道。 潘孚先吓了一跳,赶忙躬身道歉:“下官不敢。” 然后又抬起头问道:“不过殿下可否告知,您为何会出现在皇城之内?昨夜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想知道啊?”黎宜民问道。 潘孚先连忙点了点头。 眼下这种情况,谁不想早点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知道的越早,留给自己思考应对策略的时间就越多,他巴不得现在黎宜民就把答案告诉他呢。 不过黎宜民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淡淡说道:“既然你想要知道,那就入宫吧,本王和你们一起说说。” “开宫门。” 第612章 推举黎宜民 黎宜民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淡淡说道:“既然你想要知道,那就入宫吧,本王和你们一起说说。” “打开宫门。” 潘孚先叫道:“殿下就不能直接说出来吗?” 眼下情况不明,他可不愿意入宫冒险,毕竟这里是城外,一旦自己有什么危险,想要逃跑还来得及,但是一入了宫,只要黎宜民把大门一关,自己想要逃跑也是不可能的了。 “既然你不愿意进来,那就算了,只不过回头一切责任由你自己承担。”黎宜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话便转身消失在城头上。 潘孚先还来不及回答,黎宜民便消失不见,潘孚先只得心情忐忑地回到了自己的小圈子之中,耐心等着黎宜民开门。 随着端门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沉重的宫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众文武大臣在宫门前面列好了队伍,和往常一样,一个跟着一个地鱼贯走了进去。 不过大家都是心怀忐忑。 昨晚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只是现在谁都不清楚具体情况是什么,现在只能随机应变,希望谅山王黎宜民不会突然对大家痛下杀手吧。 大家按照规矩走到勤政殿,分列文武排好,却惊讶地发现原本应该放在勤政殿门口的龙椅并没有在它该在的地方,相反却是谅山王黎宜民从勤政殿里面走了出来,缓步走到原本应该是小皇帝黎邦基坐的地方,朗声说道:“诸位大人,估计你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吧?” “是的,昨天皇城里的战事正是本王引起的,为了就是诛杀妖后,进京勤王。” “什么?” “太后死了?” “那皇上呢?” 下面的文武官员顿时大哗。 谁都没有想到,谅山王黎宜民出现在升龙皇城,居然是为了杀阮太后,这么说,难道当初刺杀谅山王的幕后主谋是阮太后? 好在对于这个答案,许多人都是做了心理准备的,即便黎宜民突然说出来,不少人都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 黎宜民看着底下议论纷纷的文武官员,继续说道:“相信你们许多人都知道,前几日本王在蔓草居取乐的时候遇到了刺杀,此事指使之人便是延寿宫中的总管太监吴莲,不过本王今日攻入皇城之后却没有找到他,听说他已经逃跑了,不知诸位大人有谁知道此人的下落?” 众人纷纷摇头。 吴莲区区一个太监,谁会没事关注他的行踪?即便小皇帝黎邦基已经派人出去寻找了,但是事情涉及阮太后刺杀黎宜民,小皇帝黎邦基派人的时候并没有明说,只是提到了延寿宫总管太监吴莲突然消失,需要派人捉拿,而且为了保密,派出去的人也是秘密出城,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这种小人物,自然也就不可能知道他的行踪了。 见没人回答,黎宜民倒是没有太过意外,这种事情他刚才就和宋诚分析过了,也不是他们急需面临的问题,黎宜民也就没有继续追究下去,继续说道:“另外,行刺之人是皇城守卫吴兴勇,此人已经被本王拿下,就关在北江城,回头本王会让人将他押解回来,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处置他。” “所以,你们不必担心本王是在谋逆。” “既然殿下是要诛杀妖后,进京勤王,那太后是否还活着?皇上又在何处呢?”底下有个大臣出声问道。 黎宜民淡淡答道:“既然本王说了要诛杀妖后,她现在自然是死了,至于皇上......” 黎宜民顿了一下才说道:“昨夜兵荒马乱,不知何人误杀了皇上,所以皇上已经驾崩了。” “皇上死了?”这个回答立刻让底下的文武官员一片大乱。 小皇帝黎邦基是大越国国内最重要的人物,他在黎宜民攻打升龙皇城的时候死了,那么弑君这个罪名肯定是要扣到黎宜民的头上了。 不过谁都没有想到的是,黎宜民居然就这么将事情说了出来。 国子监博士潘孚先是太学生们的首领,听到小皇帝黎邦基死在了昨晚,顿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半晌,潘孚先才反应过来,立刻问道:“殿下,不知皇上是怎么死的?他的尸身如今在何处?” 黎宜民转身指了指身后的勤政殿,说道:“皇上的尸身我已经命人搬到了勤政殿,回头你们就按照太祖定下的朝礼下葬吧。” 大越国有个特点,大越国历代先皇的陵寝也学汉人的样子,在风水极佳的山川之中单独建设陵寝,不同的是,在陵寝建设完成之后,皇帝尸身是直接放在皇宫之中,而在皇宫之中最合适的地方,自然就是皇城里面太庙。 “那太后的尸身呢?”潘孚先继续追问道。 “自然是在延寿宫,如今由延寿宫的宫娥们在料理。”黎宜民回答道。 潘孚先点点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他虽然是阮太后用来控制太学生的人,但因为学儒的原因,他对于小皇帝黎邦基亲政还是比较支持的,不希望阮太后继续插手政务。 现在黎宜民虽然杀了阮太后,小皇帝黎邦基也死在了这场动乱之中,但是潘孚先并不打算继续追究下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儒家的儒士又不都是头铁的汉子,还是有许多机巧灵变之士的。 不过这时候中书舍人范屯却站出来问道:“殿下,那朝廷今后要怎么办?何人来继承皇位?” 这个问题让在场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范屯的问题的确是现在大越朝廷急须面对的事情。 明军正在南下,也不知道北江城能不能守得住,如今小皇帝黎邦基和阮太后又死了,大越朝廷必须尽快选出一个皇帝,来作为整个朝廷的主心骨。 黎宜民也是点点头,说道:“这位大人的问题很关键,本王今日请诸位大人进来,就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下,由谁来继承这个皇位。” “不知诸位大人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吗?” 没人回答。 这个问题的答案简单,但是所带来的影响却是极为麻烦。 答案其实已经一目了然了,小皇帝黎邦基一死,大越国国内适合坐到皇位上的人只有一个人选,那就是站在上面的黎宜民,平原王黎思诚年龄比黎邦基还小,如果是太平日子,那他还有机会登基,但是眼下却是国难之时,十万明军正咄咄逼人地向南攻伐,离升龙城都不算太远了,如果黎思诚登基,那就是主少国疑,所以,眼下朝臣们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推举黎宜民继位登基。 而且在大家看来,黎宜民其实也是有登基继位的打算的,从上朝开始他就一直站在小皇帝黎邦基应该坐的位置,这态度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推举他继承皇位简单,现在大家的问题是,谁来做第一个劝进之人。 虽然这个人肯定可以成为黎宜民的亲信,但是在场之人没有几个需要这么做的啊! 大家家族里的实力已经足以保证他们的位置不动摇了,就没有必要再牵扯进黎宜民误杀黎邦基的事情里去了。 另外几个没有什么靠山背景的官员,也没有站出来劝进。 一来他们基本上都是学儒的,看不惯这种弑君之事。 二来也是因为朝廷上的儒生基本上都是亲近阮太后的,算是阮太后的人,现在的局面是黎宜民掌握大权,他们现在都在担心黎宜民会如何对付自己,哪里还有心思去推举黎宜民上位呢? 不过在场的文武官员没人推荐,不代表真的没人推荐。 就在所有人大眼瞪小眼等着第一个人站出来的时候,文武官员的阵列后面突然走出一个人,大家都不认识,正是一直为黎宜民出谋划策的宋诚。 只见宋诚大步走上前去,大声说道:“大越有一人,带兵之时能征善战,为国立功颇多,又是皇室长子,登基继位之后可以安抚人心,故而,臣推荐谅山王殿下继承大统,尽早登基称帝。” 第613章 劝进 宋诚大步走上前去,大声说道:“大越有一人,带兵之时能征善战,为国立功颇多,又是皇室长子,登基继位之后可以安抚人心,故而,臣推荐谅山王殿下继承大统,尽早登基称帝。” 黎宜民连忙摆手道:“本王何德何能,怎能继承大统?还是算了吧,理当另选贤人。” 宋诚开了个头,事情就好办了,一名大臣站出来说道:“谅山王殿下何必谦逊,如今皇室之中哪里还有比您更贤德之人?还请殿下尽早登基,继承大统吧!” 众人见状,连忙齐声说道:“还请殿下尽早登基,继承大统。” 没办法,旁边那一圈负责守卫和秩序的北征军士卒看着呢,这时候谁敢不从众,那肯定是要被秋后算账的,说不准还会直接被抓出来砍了,大家几乎都是大族出身,没人愿意冒这种风险。 而且黎宜民怎么说也是太宗皇帝的长子,换成他当皇帝,对于自己的影响并不大。 黎宜民仍旧是有些不好意思,连声拒绝道:“不,不,不,本王的三弟和四弟也都还贤德,本王已经说了,此番进京只是为了诛杀妖后,并无其他想法,故而本王不能登基。” 又是一名大臣站了出来,恭敬道:“殿下,新平王和平原王年岁尚幼,无法担起朝政重任,只能交给其母,难道殿下就不怕再出现一个妖后乱政吗?殿下还是尽快登基继位才是。” 好嘛,阮太后尸骨未寒,底下已经有大臣将她定位为妖后了。 “只是本王原本打算的是,此番入京诛杀妖后,还政于皇上之后,便立刻率军北上抵御明军,若是本王登基继位,那何人来抵御明军呢?”黎宜民这次倒是没有明确拒绝,而是提出了一个问题。 那名大臣笑笑,说道:“殿下,这也是臣等希望您尽早继位的原因。” “如今明军大军压境,社稷垂危,必须有一位成年皇族子弟登基继位,如今太宗皇帝之子只有殿下已经成年,新平王和平原王年岁太小,完全无法稳定朝廷,殿下必须要承担起这份重责。” “另外,殿下是如今唯一能够应对明军的统兵之人,您登基称帝之后,仍然可以率军北上,这样还可以对外称之为我大越皇帝亲征,定可以极大鼓舞我军士气,殿下便可以稳胜明军了。” “那本王就先登基试试?若是本王没有做好,到时候本王再退位让贤?”黎宜民试探着问道。 不过,没人相信他的这个说法。 开什么玩笑? 皇位是这么容易就可以让出来的吗?谅山王心口不一的样子大家可是全都看在眼里的啊! 那名大臣连忙道:“臣,恭请殿下登基。” 众人也是再次齐声道:“臣等恭请谅山王殿下登基。” 黎宜民的表情终于抑制不住笑了出来。 宋诚在下面连忙挥了挥手,几名宦官抬着小皇帝黎邦基的龙椅,哦,不,现在是黎宜民的龙椅走了过来,摆在黎宜民的身后,紧接着一队宦官宫女打着黄罗伞盖和团扇大纛等按照规制站好,黎宜民这才稳稳坐了下去。 剩下的就是正常的三拜九叩之礼,宋诚站在中间,和一群安南的文武官员齐声高呼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黎宜民喜滋滋地让众人平身,然后安排下了明天就举行正式的登基大典,但是因为时间太短,黎宜民也没有强求,只是要求从简即可。 皇帝都说了从简,众人也没有异议,立刻便答应了下来。 然后,今天的早朝就算是结束了,黎宜民也没多留,直接便放众人离开。 反正整个升龙皇城如今都在他的手里,身边还有五万精锐拱卫,黎宜民也不怕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起兵反对自己。 散朝之后,文武官员仍旧是三五成群地离开,各自回衙理政,或者找个隐秘的地方,商议要如何应对新皇黎宜民的登基,唯独宋诚没有离开,而是跟着宦官来到了安南皇帝处理政务的勤政殿。 宋诚踏进勤政殿的时候,黎宜民的龙椅已经搬回来了,黎宜民乐呵呵地坐在上面,第一次感受着身为一个皇帝才有资格坐的位置。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你终于坐上这个位置了。”宋诚刚一进门便立刻恭贺道。 黎宜民见宋诚进来,也是笑着说道:“原本本王还以为这个龙椅有多舒服呢,如今感觉,坐起来还有点硌屁股。” 宋诚笑着附和道:“龙椅嘛,讲究的是威严和权力,肯定是有些硬的,不过龙椅所匹配的权力才是让咱们男人最舒服的。” “另外,我想提醒你一声,如今你已经是大越皇帝,就不能再自称本王了,而是要自称朕。” “哦,对,对。”黎宜民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谅山王黎宜民了,而是大越皇帝黎宜民,这个称呼回头肯定是要改掉的。 二人说笑完毕,黎宜民收敛起笑容,郑重说道:“远至兄,今日本王......朕能登基,全靠你带头,之前也基本上都靠你在谋划,如今朕已经登基了,朕想问问你想要个什么官职?你放心,只要你提出来,朕绝对不会拒绝,即便是左右相国都可以。” 宋诚连忙摆手,说道:“皇上,此事还请不要再提了,臣本就是大明之臣,这一点你也知道,待此间事情了结,臣还得回去继承爵位呢!” “你就不能留下来吗?朕也给你封一个西宁侯的爵位便是,若是还不满意,那朕再给你封个国公的爵位,保证不会亏待你的。”黎宜民还是没有死心。 说句心里话,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宋诚这样的人才,这段日子里和宋诚配合得很是不错,对宋诚早就有了挽留之意,因为他能感觉到,如果宋诚可以留下来,有了他帮忙,那自己的统治肯定会轻松许多。 所以,他直接便开出了左右相国和国公这样的条件。 没想到宋诚仍旧摇头道:“皇上,不瞒你说,若是大明皇帝不是当今天子,而是英宗皇帝,说不准我还有可能会留下,但是如今大明的皇帝却是当今天子,以他的圣明,我一定会在他手底下有一番作为。” “但是如果我加入大越的话,我不敢保证自己可以活下去,以当今天子的能力,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就不得不主动赴死,以求他的原谅,因此我万万不敢背叛大明的。” 黎宜民奇怪道:“你家皇帝真的有这么厉害吗?当初朕见他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啊!” 宋诚在心中嗤笑一声,但是脸上还是郑重说道:“我家皇帝自然厉害,以他的权谋,至少可以比拟大明太宗皇帝,对于大明太宗皇帝,相信你不会陌生吧?” “这个自然。”黎宜民点点头。 对于大明太宗皇帝朱棣,他黎宜民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可是派兵攻占了整个大越的皇帝啊,若不是当初大明在大越的统治出了问题,再加上大明国内连续死掉两个皇帝,他们大越也不可能从大明的手中独立出来,即便他们大越太祖皇帝黎利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毕竟大明和大越的实力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别的不说,大明在土木堡一口气丢掉了整整三十万大军,大明虽然有些伤筋动骨,但仍旧立刻聚集了二十多万大军,然后没几年就打造出十团营这种强军,要知道,他们大越如今面对的只是其中一营,如果大明不需要面对一代草原雄主也先的压力,再多往大越派一营兵力过来,那他们如今所在的升龙城早就失陷了。 宋诚继续说道:“皇上,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家皇帝喜欢借势而为,敌人有破绽就抓住破绽坚持打击,没有破绽就制造破绽,而且他对付一个人的时候,你会发现你完全没有什么机会反击。” “当初我大明礼部尚书胡濙就是个例子。” “礼部尚书胡濙?你们的礼部尚书不是仪铭仪尚书吗?”黎宜民问道。 宋诚笑了笑,回答道:“的确是仪尚书,我说的是前任的前任。” “胡濙胡尚书从太宗皇帝时候就是天子亲信,宣宗皇帝登基之后就让他执掌礼部,宣宗皇帝驾崩之时还命他成为托孤之臣,与英国公张辅齐名,在我大明执掌礼部近三十年。”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因为在某些事情上没有顺从我家皇帝的意思,直接被明升暗降,失去了礼部的权柄,前年的时候更是直接告老还乡。” “这样威望卓着手握重权的人都因为违逆了我家皇帝的意思而被罢官回乡,你认为如果我背叛了我家皇帝,会得到什么后果呢?” 好吧,黎宜民懂了。 他是安南人,他可以不知道胡濙,但是不能不知道英国公张辅,既然是能和张辅齐名的人物,肯定不是简单货色。 但是就是这样的人物都被大明皇帝斗倒了,以宋诚一个西宁侯世子来看,不敢背叛大明皇帝的确没有什么问题了。 既然宋诚抵死也不愿意留在大越为官,那他也没办法,难道真的要将一个大明的人放在大越左右相国这种位置?那真的是嫌大越国祚太长了。 想到这里,黎宜民也不再坚持,而是换了个话题问道:“既然如此,那朕就不强留你了,只是朕明日就登基称帝了,要如何执政,远至兄可有什么建议吗?” 第614章 兵权?制衡? 说实话,黎宜民的这个问题的确有些问住了宋诚。 他是武勋一脉,向来关心的都是打仗,这次宋诚能够在安南纵横无阻,一方面是张軏的配合,另一方面也是他们一直在维持一种局势不稳社稷危难的状态,他又隐藏在黎宜民背后没人注意到他,这才让他显得能力非凡。 但是,黎宜民现在让他在文政方面给一些建议,这可有点让他抓瞎了。 宋诚沉吟了一会儿,还是缓缓分析道:“其实皇上新晋登基,手里最基本的力量就是北征军,但是以你在军中的威望,北征军不需要你太过关注,只要适当进行犒赏和提拔一些将领就行。” “升龙城的兵力需要尽快掌握在手里,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只要你按照原计划用北征军的将士来和升龙城进行轮换就行,有北征军的将士在,即便军中有什么异动,你也可以及时收到消息,然后直接应对就行,反正你现在是大越皇帝,谁敢反你就是谋逆,大义所在,敌人手里有没有多少兵力,想要平灭他们,不是什么难事。” “军中的难点在南方,那里统兵之人好像是阮太后的人,你最好趁着消息没有扩散出去,直接派人夺取南方那支军队的兵权,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如果没来得及,恐怕你就要带着升龙城的大军灭掉那支军队,免得有人给你找麻烦。” 黎宜民点点头,继续问道:“那朝中呢?” “朝中的话。”宋诚思考了一下,回答道:“你应该尽快将朝臣分化,找到支持自己的那些人,重用他们,尽快让他们掌握要职。” “而阮太后的那些人,则需要尽快除掉,毕竟你起兵的借口是诛杀妖后,而且还是无诏起兵,直接杀掉了阮太后,这从伦理上来说你是不占理的,所以必须让所有人都不敢在这件事情上纠缠,纠缠得越久,你的麻烦就越多。” “除掉?”黎宜民挠了挠头,出声问道:“全杀了?” 宋诚摇摇头,说道:“那倒不用,你认为可以拉拢过来的我建议降职外调就行,一些比较亲近阮太后的亲信可以直接罢官,但是阮氏一族要尽快除掉,阮炽等比较重要的族中族老可以杀掉,只需要留下一些并不重要的人来拉拢就行了。” “朕知道了。”黎宜民点头道:“阮炽这个老家伙肯定是要杀的,当年朕的母后被废为庶人就有他的谋划,他还是阮太后的亲生父亲,又是开国之臣,如果他活着,肯定会对朕出手,到时候肯定会给朕带来不小的麻烦。” “这个你随意,反正只要掌握好兵权就可以,不听话的大不了杀掉便是。”宋诚微笑道。 黎宜民坐得久了,换了一个姿势,继续问道:“远至兄,你再帮朕想想,朕要如何分辨那些大臣,以什么理由将那些亲近朕的大臣提拔上来呢?万一有人心怀不轨的话,朕岂不是要麻烦了?” 面对这个问题,宋诚迟疑了一下,这才回答道:“说实话,我不知道要如何看透人心,你这个问题已经是帝王术的范畴了,这方面我可不懂。” “这样啊。”黎宜民沉默了一下,突然问道:“远至兄,你说我按照你们大明的官制进行改革如何?” 宋诚眼睛一亮,立刻点头道:“这倒是个办法,只是不知道你打算如何改制?” 黎宜民新君登基,对安南朝廷进行一番改制,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毕竟新官上任三把火嘛,新君登基,改一改官制也没有什么问题。 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改了。 黎宜民缓缓说道:“如今大越朝廷的重要官职都被几个开国之臣的家族把持着,阮氏一族就是代表,既然朕要彻底控制朝政,那势必就要从他们的手里抢夺回一些权柄,反正阮氏一族朕都打算收拾掉了,那不如顺势将他们全都收拾掉,免得他们给朕添麻烦。” “不可。”宋诚连忙阻止道:“若是这样,那恐怕你这个皇帝的位置很快就要丢掉了。” “什么意思?”黎宜民皱眉问道。 他今天刚确定成为大越的皇帝,宋诚就这么说,即便知道宋诚很有可能是为自己好,他的心里还是有些许的不舒服。 宋诚解释道:“你的威望虽然很高,但是和他们相比,在大越国人的眼中还是差了一些的,因为他们是彻底击败了大明的,而你只是偷袭了大明,取得一些成绩而已,这里面的区别可是相当大的。” “那就让张軏输给朕一次呗。”黎宜民立刻说道。 宋诚脸色一黑,沉声训斥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呢?” 黎宜民顿时清醒过来,身上不免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这是骄傲了啊,居然敢让张軏输给自己?要知道,如今他的这些战绩,都是张軏配合他取得的,即便不知道张軏为什么会愿意在谅山城损失数千人马,但是他相信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明军已经为了自己付出上万条性命,再让明军继续为自己付出更多的性命,恐怕这个要求会直接引动张軏的怒火吧?张軏可是大明的名将,单从他消灭廷上侯丁烈那一仗就能够看出来,如果真的全力对付自己,自己肯定是没有任何反抗余地的。 黎宜民连忙带着歉意道:“抱歉,朕失言了,还望远至兄不要在意。” “无妨,只要你别再有这种想法就好。”宋诚倒是没有追究下去,眼下完成朱祁钰和他的交易最重要,其他事情只要差不多就行,不必太过较真。 “那远至兄认为,朕该如何对付他们呢?”黎宜民赶紧换了个话题,问道。 宋诚的思维立刻被引到处理开国之臣家族的事情上来,继续说道:“既然在功劳上没办法和他们相比,不能直接罢黜掉他们,那么就要扶持出一股实力或者权力能够威胁到他们的势力了。有这样一股势力,相信即便不能罢黜掉他们,也可以牵制住他们,免得他们给你添什么麻烦。” “那如今朝中有这样的势力吗?”黎宜民问道。 他也是想了一下,却没有想出来有什么势力可以牵制住他们的。 眼下可以和他们比拟的只有阮太后的人,但是那都是自己必须要处理掉的啊,即使那些人愿意投靠自己,自己也不敢收下他们,谁知道那些人里面有没有阮太后的死忠。 宋诚却是微微一笑,回答道:“没有的话,皇上可以打造一股嘛!” “打造一股?”黎宜民一拍大腿,大叫道:“对啊,反正都是要提拔朕的自己人,朕自己弄出来一股势力就可以了嘛!” 不过他高兴没多久,兴致便再次低沉下去,对着宋诚问道:“但是朝中的重要官职八成都是那些开国之臣把持着的,除非罢黜掉他们,否则也没有可以制衡他们的职位空出来啊!” 宋诚笑道:“皇上可以看看我们大明嘛。” “看大明?”黎宜民奇怪道,他是去过大明的,但是当时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如何与大明和谈和勾结大明皇帝上了,对大明的官职完全没有研究过。 宋诚点头道:“对。” “大越如今行的是宋代官制,以二府三司为主,所有权力都集中在东西两府和三司,但是我大明却完全不同,太祖开国之时便废除了二府三司,而是以六部和大都督府分掌朝政,你也可以用这个方式来解决掉那些人嘛!” “妙,妙啊!”黎宜民顿时叫好,对于大明六部,他还是知道一些的,如果能够像大明那样让六部分掌朝政,即便那些人还在位置上,手中没了权力,想要给自己找麻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了。 宋诚却没有停下,而是继续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我大明还有一个衙门非常特殊。” “哪个衙门?锦衣卫吗?”黎宜民猜测道。 对于锦衣卫这个大名鼎鼎的衙门,黎宜民也是比较喜欢的,尤其是他们探听天下的能力,对于自己掌控朝政肯定有极大的帮助。 宋诚有些无语,翻了个白眼说道:“什么锦衣卫,我说的是六科。” “六科?”黎宜民疑惑问道,他一个番邦使臣,压根没有什么机会和六科打交道,如果宋诚不提,他都忘记大明有这么一个衙门了。 宋诚点头道:“对,六科。” “六科乃是和都察院一样的衙门,掌握朝廷监察之权,可以针对其他各个衙门发布的政令进行纠察和审核,六科中以都给事中为首,给事中为主,互不统属,而且官职极小,都给事中不过是正七品,给事中只是从七品,想要设置的话并不困难。” “而且眼下有一群现成的人手可以用,那就是阮太后原本支持的那群太学生,他们官职本就不高,又是年轻耿直,只要你将监察大权交给他们,相信所有开国之臣一脉的官员都不会有心情再找你麻烦了。” 第615章 宋诚的怀疑 黎宜民顿时惊讶道:“这个六科居然这么厉害,为什么当初我在大明的时候没有听到过?” “那是因为你的事情主要是鸿胪寺在负责,与六科的业务没有什么关系。”宋诚笑着说道:“况且六科督查的主要是六部,那些二三品的大员被一群七品官为难,他们怎么好意思说出来?” “这倒也是。”黎宜民顿时也是笑了出来。 “不过六科最大的权力并不是督查六部,那群七品官手里还有更大的权力。”宋诚继续说道。 “还有更大的权力?”黎宜民这次是彻底惊讶了。 他知道,大明如今最高的文政机构是政务院,六部属于执行机构,只有六部尚书有参与决策的权力,但这已经是大明数一数二的位置了,这个六科居然还有更大的权力,难道是督查政务院? 宋诚点点头,说道:“对,还有更大的权力,那就是......” 说到这里,宋诚顿了一下,然后才缓缓说道:“太祖允许六科的给事中联手封驳圣旨!” 黎宜民顿时瞪大了眼睛,惊讶问道:“你们大明太祖当时糊涂了?” “你懂什么!”宋诚脸色一黑,出声呵斥道:“这才是太祖皇帝英明神武的地方。” “六科可以封驳圣旨,但是那毕竟是皇帝发出的圣旨,谁敢轻易封驳,还得是六科联手,如果不是那种昏聩到极点的圣旨,没人会冒着惹怒皇帝的风险去封驳,所以大明立国至今,六科从来没有使用过这想权力。” “不过虽然六科没有使用过封驳之权,但是有这个权力在,他们在弹劾朝廷官员的时候就可以更加大胆,毕竟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不管是谁都没有皇帝重要,他们连皇帝的圣旨都能封驳,想要弹劾一个官员还有什么需要顾忌的?” “而且太祖皇帝本就英明神武,所发下的每一道旨意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本就不需要他们封驳,这项权力为的是抑制后世子孙中出现昏君,亦或是有阮太后那样的奸佞借皇帝之手搅乱朝政,到时候这种封驳之权可就有大用处了。” “原来如此。”宋诚的解释让黎宜民瞬间醒悟。 如果大越国国内真的有这么一群给事中,那阮太后绝对没办法做到把持朝政,毕竟让一个女人踩到自己头上,是谁都不想遇到的一件事情,当初的郑可估计就是这么想的吧。 “这么说,只要我设立了六科,那群太学生就可以轻易被我收为己用?”黎宜民问道。 宋诚点头,回答道:“对,全部都收为己用估计费劲,但是绝大多数收为己用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要知道,这群文人儒生最是无耻,说一套做一套都是常事,所行之事一切都是以自己的名利为主。” “以前阮太后只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些微不足道的官位,就可以让他们效忠了,但是现在你却给了他们真正的权力,我相信那群文人儒生只要不是傻子,那肯定是立刻投效于你的。” 黎宜民想了想,点头说道:“好,那就这么定了。” “若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那我就先下去休息了。”宋诚问道。 黎宜民看着宋诚,嘴唇蠕动了两下,却仍旧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而已。 他实在是太想把这个宋诚留下来了,无奈不知道什么原因,宋诚却是一直忠于那个大明皇帝朱祁钰,黎宜民已经没有了多少成为大越皇帝的喜悦,心中只有惋惜。 要是这个宋诚是他们大越的人该多好啊! 但是,如果他知道了现在宋诚的所作所为之后,就肯定不会这么想了。 宋诚出了皇城,回到他们以前居住的客栈,那里他们只是离开了几天而已,房钱还有结余,而且宋诚也没有什么行李,皇城里又没有适合他居住的宫殿,所以他也只能回到这里。 当然,最重要的是,客栈的其中一个伙计是锦衣卫的人。 宋诚回到客栈,提笔直接写了一封书信,然后找到伙计,将书信交给他,小声吩咐道:“这封信交给张大帅,让他自己看一遍,然后用最快速度送去京师,请陛下定夺。” 伙计将书信小心收好,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宋诚这才松了口气,看着升龙皇城的方向,平静凝视了许久,叹了口气小声说道:“黎宜民,希望你不要找理由拖延交付四州之事,否则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 是的,其实宋诚一直有种感觉,黎宜民并不希望将四州之地交给朱祁钰,其实这倒是可以理解,毕竟那几乎是半个安南,黎宜民不想给也很正常,但是最近黎宜民的行为却让他的这个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黎宜民想方设法说服自己留下辅佐他,说白了就是想借自己的手拖延交付四州之地的时间,甚至能取消不给,因为只有宋诚知道该如何做到这一点。 但是,宋诚能给他出这种主意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当然不行。 谁会愿意去投靠一个注定要失败的主子呢? 是的,在宋诚眼中,黎宜民是注定要失败的,基本上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宋诚也不知道,黎宜民哪里来的自信,连自己都不如的家伙,居然敢想撕毁和朱祁钰的协议,难道他真以为自己只要登基之后就可以安全了吗?要知道,大明的满朝文武现在可都是支持朱祁钰的,如果大明朝廷真的将自己的精力放到安南,那不说他黎宜民了,整个安南还能存在多久都说不准的。 毕竟,宋诚可是知道朱祁钰对于安南的减丁计划的,这可比当初金人对蒙古人施行的减丁计划要有效得多呢! 书信很快送到了张軏的手里,然后又被快马加鞭送回了国内,随着一个又一个信使的传递,只用了十天时间便回到了京师。 紫禁城,奉天殿内。 朱祁钰坐在龙椅上一脸凝重,一众大臣则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巴巴看着上面的朱祁钰,等待着他的决断。 最近辽东的战局还在持续,王骥和也先打得有来有往,损耗颇多,南面的张軏则是上奏,安南人在谅山城设下了计谋,土人狼兵中计损失惨重。 当然,这些事情都没有超出朱祁钰的预料,所以不算什么坏消息,但问题是,底下的官员不知道啊。 在他们眼中,朝廷在辽东抵抗蒙古人的进攻,王骥率领四营兵力却无法驱逐也先,这毫无疑问是不合格的,朝廷应当尽快换到统兵之人,首推的当然是武清侯石亨。 另外安南的进展也让他们不满,先是张軏虽然率军过去驱逐了入侵大明的安南人,但紧接着又变得拖拖拉拉,不再迅速南进,其实这倒是没什么,现在底层官员议论的重心是,为什么朱祁钰一直不下旨,让张軏撤回大明,朝廷和安南的合约都签了,十万大军为什么还一直在安南逗留。 要知道,从今年开始,张軏这十万大军的粮饷已经开始需要依靠朝廷支援一部分了,因为张軏一直在安南的北部山区停驻不前,这地方又因为战事的原因人口流矢严重,明军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劫掠了。 如今张軏又传来广西卫所一战损失近万的消息,朝廷中不知内情的官员顿时喧嚣沸腾起来,纷纷叫嚷着请朱祁钰下旨,命令张軏赶紧撤军,不要继续在安南那个破地方逗留了,当年宣宗皇帝英明神武,定是看出了安南天生就不应该归属大明,这才果断放弃了安南,要求朱祁钰向宣宗皇帝学习,不要再纠结在安南那一亩三分地上,平白损耗了国库里的银子。 那些银子花在什么地方不好,就不能用来减免一部分地方的赋税,或者用来修筑黄河河堤吗? 于是,这群官员一个接一个地上疏朱祁钰,要求朱祁钰采纳他们的建议,不过朱祁钰却懒得搭理他们,而是将这群人的奏疏全部丢到政务院来处理。 官员们见状,只得千方百计地找到各种理由去政务院找王直他们,请求王直能够出面说服朱祁钰纳谏,甚至还有胆大妄为的去威胁金濂石璞等人,要求他们必须说出朱祁钰纳谏,否则就要联合其他人一起弹劾他们,结果便被金濂石璞等人哪里忍得了,直接将这群憨货赶了出去。 不过话说回来,王直等人对于南北两场战事的确有自己的想法。 在政务院诸理之中,督管户部的金濂和督管工部的高谷是反对南北两场战事一同进行的,毕竟大明国库刚刚好转没多久,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辽东那面没办法,也先主动入侵,他们不能置之不理,但是安南那面完全可以停下来,先把十万大军撤回来,等回头朝廷宽裕再打过去,反正安南已经被打服了,大明想什么时候收拾他们就可以什么时候收拾他们。 当然,这与王骥的文臣身份和张軏的武勋身份没有什么关系,反正金濂和高谷是这么说的。 而另一方的王直和石璞则是支持朱祁钰的策略,理由也大差不差,辽东那面没办法,安南那面也是遇到了这个机会,可以一举拿下,要知道,他们都是永乐年间的进士,对安南并非一无所知,再加上这次朱祁钰的绝户计的确有可能彻底拿下安南,那么王直和石璞绝对不愿意放过。 至于王文这个墙头草,基本上不用考虑他,他现在正在和左都御史萧维祯整理都察院呢,没功夫搭理这事儿。 虽然王直是首理,但是因为这件事儿涉及到了大都督府,决断权在朱祁钰那里,因此王直这个首理的身份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什么用处,双方只能来找朱祁钰裁决。 第616章 朱祁钰:黎宜民终于登基了 “这么说,其实你们政务院现在纠结的主要是安南的战事,对吧?”朱祁钰坐在龙椅上,淡淡问道。 王直立刻回答道:“对,如今政务院就是这两种观点,臣等谁也无法说服谁,只能请陛下圣裁。” “朕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朕谋划安南,是有四州之地的,现在计划顺利,那个安南的谅山王黎宜民已经快要掌握安南政局了,只要宋诚说服他起兵谋反,那八成是可以成功的,如果现在放弃了,之前朝廷的投入该怎么办,难道白白送给安南吗?”朱祁钰看着金濂,没好气地问道。 金濂却是毫不畏惧,面对着朱祁钰的质问也没有丝毫退缩之意,而是理直气壮地回答道:“陛下,这半年来国库每月光是支出的军饷就足有几十万两银子,其中一半都丢在了安南那面,在南方征调的粮草更不是小数,如果再继续下去,刚刚丰盈起来的国库可就又要空虚了啊!” 高谷也是站出来说道:“陛下,工部负责打造军械农具,每月的需求量太大,户部的银子调拨不开,工部已经没有银两购买矿石和铁料了,若是再继续下去,工部这面很有可能无法完成朝廷要求的数量,还请陛下悉知。” “户部没银子了?”朱祁钰皱眉问道:“户部的银子呢?朝廷商税每月也有几百万两吧,这么多银子都花哪里去了?你们别和朕说这些银子都被你们花光了。” “那肯定没有。”金濂说道:“只不过这些银子征收需要时间,押解到两京需要时间,从两京调拨出去还需要时间,如今户部支出的银子基本上全都是去年收上来的商税,今年的夏税正在运来的路上,还需要至少一个月才能调拨过来,故而臣希望,陛下可以暂停安南的战事,将张都督撤回大明来。” 听到金濂的这种说法,朱祁钰的脸色不禁阴沉了下来,冷声问道:“这么说,朝廷太仓中的银两必须先运到京师,然后才能分拨下去,是吧?” 金濂见朱祁钰有些生气了,连忙解释道:“倒不必这么麻烦,其实绝大多数银两在征收的时候就也已经分配好了目的地,都是就近分配的,只是臣看着着银子入流水一般花出去,却不能投入到百姓身上,臣感到非常惋惜,还请陛下理解。” “我理解?我理解个屁!”金濂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反倒是勾起了朱祁钰的火气,厉声训斥道:“金副理,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算计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民间那群士绅被朕收了商税,心里不舒服,这才想方设法找到你帮忙说情,希望朝廷能够减免一些他们的赋税,让他们挽回一些损失。” “但是,这些减免的赋税真的能落到普通百姓身上吗?你若是敢担保,减免的赋税真的能不被那群家伙占了份额,那朕可以减免一些赋税,但是朕同时也会派锦衣卫暗访,只要有一两银子的减免额度没有落到普通百姓头上,你就亲自给朕过去,将整个地方的士绅全都给朕砍了,你敢吗?” “臣没有!”金濂立刻辩解道:“并没有什么人来找过臣,更没有人主动向臣提起过减免赋税的事情,一切都是臣自己想的,陛下不必迁怒于其他人。” 这番话金濂说得认真,很明确地表明了这件事儿就是自己想到的,和其他人无关。 朱祁钰对于金濂这个老臣的信任还是不错的,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他不会和自己说谎,那么现在看来,的确是金濂对于安南战事的进展有些不满了。 不过战场上的事情,不是自己说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朱祁钰语气放缓,柔声说道:“金爱卿不必心急,安南那面什么情况你是知道的,咱们投进去一两银子,等到收获的时候就可以拿回十两银子,区区几十万两银子,你不必太过忧心,这笔银子大明早晚可以从安南那里收回来。” 金濂立刻说道:“臣怕的就是这个,安南那面臣知道的也很多,甚至亲眼看到过安南是如何从大明独立出去的,那里从南汉分出去之后,向来不服王化,即便是朝廷派了黄福这等能吏,也只是让安南蛰伏了十余年而已,如今更是已经独立了近三十年,想要重新收复,在臣看来已是难如登天了。” “金副理,你说的这个朕知道,所以朕也不打算按照原来的方式治理安南,而是会有所改变。”朱祁钰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原本朝廷打下安南,是按照云贵的方式治理的,但是这种方式却是过于强调了当地土司的地位,把他们当做大明的士绅来对待,肯定会养出对方骄纵心思的,土司掌握全族,手里有兵有粮,想要彻底收服他们,怎能用怀柔手段?必须要用雷霆手段来应对才是,朝廷怀柔,可以允许土司有钱粮,但是不能有兵权,否则那就是有谋逆之举,这才是大明对待所有子民的方式。” “只是云贵和中原的情况有所不同,这么做的话,地方上很可能会不稳。”金濂略带担忧地说道。 “不稳?”朱祁钰冷哼一声,说道:“谁想不稳,朕自会派大军围剿之!” “诗经里就曾经说过,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怎么到了云贵安南,这种说法就不灵了吗?你们要记住,云贵是大明的领土,今后的安南也是,必须要以霸道镇压,然后才能以王道教化,否则谁会听你的王道啊!” 这番话说的很有道理,金濂也是从过军的,自然可以理解朱祁钰话中的道理,于是点头道:“臣明白了。” 一旁的高谷突然插话道:“陛下,那户部拖欠的银两怎么办?没有银子就没有铁矿,工部开不了工啊!” 朱祁钰皱眉看了看金濂,表情中带着询问。 金濂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道:“陛下,说实话,短期内户部的确提供不了银子了,至少要等到一月之后。” 朱祁钰顿时无语。 自己说了这么多,看来是白费口舌了啊。 不过涉及到战场上军械的供给,朱祁钰不得不解决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儿说道:“这样吧。” “你们回去拿一些矿山出来,计算一下价值,关扑卖给那些商贾,允许最多五人联合竞价,但是不许随意转卖,否则朝廷将无偿收回。” “这样做的话,那些商贾会愿意做吗?朝廷需要的铁料该去哪里弄呢?”高谷立刻问道。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朝廷现在的铁料都是从朝廷的矿山中挖出来的,然后交由工部自己冶炼,自己打造成军械农具,可谓是一条业务线,工部掏钱购买铁矿,也是因为掌握铁矿的都是宦官,毕竟盐铁专卖已经施行多少年了,盐这块用盐引放开了一道口子,但是历朝历代都把冶铁这一块看得极严,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铁料可以打造成武器呢! 现在也就是朱祁钰只打算放开开采这一块,如果再放开冶炼的话,那他们政务院肯定是要反对的。 朱祁钰笑道:“你们工部现在缺的不就是矿石吗?所以才需要拨银子购买,现在矿山交给那些商贾,自然可以从他们手里购买啊,到时候谁的矿石便宜你们就买谁的便是,说不准到时候工部采购矿石的价格能更低一些呢!” “但是这还是需要花银子啊!”高谷立刻叫道。 朱祁钰自然知道这家伙想的是什么,无非就是让朱祁钰下旨,命那群宦官先提供铁矿,回头有钱了再给他们结算,但是这种事情朱祁钰怎么能允许呢,那岂不是从他朱祁钰的口袋里掏银子给高谷立功?他才不会这么傻呢。 不过朱祁钰还没有说什么,王成突然快步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书信,恭敬送到朱祁钰的案头道:“陛下,安南八百里加急。” 朱祁钰立刻拿起信封,打开倒出那封书信,仔细开始观看起来。 王直出声问道:“陛下,可是安南战事出了什么变故?” 朱祁钰没有回答,只是抬手阻止王直继续问下去,等他看完,这才抬起头,对着众人露出一个笑脸,挥舞着手里的书信说道:“诸位爱卿,张軏上奏,黎宜民起兵谋逆,诛杀阮太后和安南皇帝黎邦基,几日前就登基称帝了。” 第617章 臣多谢陛下,必当得胜而归。 “陛下,您说的可是真的?”听到安南传来好消息,金濂顿时迫不及待地问道。 朱祁钰点点头,随手将书信递给王成,让他交给众人传看,笑着说道:“这种事情我也没必要骗你不是?那个安南的谅山王黎宜民已经暂时掌握了安南朝廷,正在梳理各个势力。” 政务院首理王直看完书信,却没有多少兴奋之色,而是略带忧虑地说道:“陛下,宋诚在书信里说,这个黎宜民好像是不打算交出那四州之地啊。” “呵呵。”朱祁钰冷笑一声,道:“这是他想不交就可以不交的吗?真当朕是个好脾气啊,若是他不交的话,他这个皇位也不要想坐的安稳了。” “张軏也已经打下了北江城,和安南的升龙城之间只隔了一座京北城,随时可以进攻,朕倒是要看看,到了那个时候他打算怎么抵挡张軏的进攻。” “王成,传旨,命鸿胪寺卿杨善速速入宫,朕要找他商议安南之事。” “是。”王成答应一声,转身就往外跑。 “王公公且慢。”王文这时候突然站出来叫住王成,然后对着朱祁钰恭敬请旨道:“陛下,臣想出使安南一趟,说服黎宜民按照交易交出那四州之地,请陛下恩准。” 众人都是有些无语。 这个王文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想在这个时候从杨善手里抢功劳,就不怕杨善那张大嘴巴吗? 朱祁钰笑着摆摆手,说道:“王副理,这种事情哪里需要你堂堂政务院副理出马,让鸿胪寺随便派出一个寺丞就足够了,反正就是过去通知一声而已,而且朕叫杨善过来也不是为了派人过去,那面有张軏和宋诚已经足够了,想要安安稳稳从安南接收四州之地,按照正常流程是不合适的。” “那陛下打算怎么做?”王文出声问道。 说实话,他对于收取安南四州之地这么一个大功劳可是眼馋得很,希望朱祁钰可以将这个任务交给自己,以便等王直退下去之后自己能够有机会接掌政务院首理。 是的,自从朱祁钰设立政务院之后,天下文人的终极目标之一就添上了这么一个职位,他王文自然也不会例外。 更何况张軏和宋诚都是武勋一脉,这么大的一个功劳凭什么给他们啊? 听王文有些咄咄逼人,朱祁钰感到了不悦,说道:“此事就不必王副理操心了,你还是尽快和萧维祯一起把都察院给朕梳理清楚才好,这件事儿的重要性可是远超安南战事的。” “是,臣遵旨。”王文自然听出了朱祁钰的不悦,立刻选择不再纠缠下去。 见王文退缩,朱祁钰看向站在殿门口的王成说道:“王成,你去吧。” “对了,把安远侯柳溥也给朕叫来。” “是。”王成恭敬行了一礼,转身跑出去了。 没过多久,杨善和柳溥一前一后来到奉天殿,一进门杨善便立刻问道:“陛下,臣听说安南来消息了?” 朱祁钰点点头,说道:“对,宋诚传来消息,黎宜民已经登基称帝。” “那岂不是说,安南的四州之地马上就要归属大明了?”杨善顿时喜出望外。 朱祁钰却是摇摇头,说道:“这就是朕招你过来的原因。” “宋诚传来消息,说这个黎宜民登基称帝之后有些自傲了,有可能在四州之地的交接上弄一些事情。” “他不愿意交出那四州之地了?”杨善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这只是宋诚的猜测,所以朕叫你过来,希望你能拿出个办法,解决掉这个问题。”朱祁钰立刻说道。 杨善沉默,半晌才抬头问道:“陛下,您能否接受少上一两个州?” 朱祁钰摇头。 “那臣就只能说试试了。”杨善皱着眉头说道。 “试什么试啊,以臣之见,直接打过去就好了。”安远侯柳溥在旁边插嘴道。 朱祁钰看向柳溥,还没有说话,金濂就直接出声反驳道:“安远侯慎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也。” “张軏的十万大军已经鏖战经年,早已疲惫不堪,况且大明用于安南战事的花费已经超过了百万,若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能不打就不打。” 柳溥哈哈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不过这时候朱祁钰却是替柳溥辩解道:“金副理,你不要太过纠结朝廷的开销,只要大明拿下了安南,其利益可是远超百万的,别的不说,光是每年从安南征集的粮食就可以超过百万石,还有香料、金银等物,哪一项不能将国库里的那点开销赚回来?” “陛下,您恐怕还忘记计算驻军和维稳的开销了,安南人向来野蛮,动不动就对抗朝廷,起兵叛乱,若是安南真的如陛下所想的那样,拿下之后就不用国库掏银子,那即便是再多一百万两臣也愿意,就怕安南如同宣德年间那样变成一个无底洞,每年白白丢掉无数银两,那可就没有意义了啊。”金濂继续劝道。 朱祁钰摇摇头,没有继续反驳金濂的话,而是说道:“看来必须要给你们交个底了。” “交底?”金濂高谷等人都是一愣。 只有王直没有任何惊讶,而是看着朱祁钰轻声问道:“陛下,您确定现在就说出来吗?” “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了,也该让那些人动起来了,时间再晚,恐怕就真的会变成金副理所担心的那样了,朕可没心情替他们花银子。”朱祁钰略带无奈地说道。 王直点点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到底是什么事情啊?”其他人的好奇心都被朱祁钰和王直勾引起来,尤其是安远侯柳溥,立刻出声问道。 朱祁钰淡淡一笑,说道:“其实朕图谋的并不是安南四州,而是整个安南。” “那岂不是说,仗还是要继续打下去?”金濂顿时就急了。 现在只不过是安南的一个州,朝廷就花费了几十万两白银,如果变成整个安南,其岂不是要稳超百万了?甚至两百万都未必能打得住吧?金濂自然不愿意变成这样。 朱祁钰却是摇摇头,说道:“仗的确是要打,但是应该用不了多久了,最多两到三个月,安南的战事就会彻底结束,到时候金副理要让户部准备好一笔银子,迁徙一批山东河南的灾民过去,礼部那面朕也会和仪铭提前打好招呼,让他配合户部宣传迁徙灾民之事,具体怎么做,你们私下商量就行,朕唯一的要求就是,这批灾民一定要以男人为主,最好是军户,到了那面朕会给他们发放田地,就在升龙城附近。” “这又是一大笔银子啊!”金濂听说再打两三个月就能完事,顿时高兴起来,只是他还没高兴多久,脸色便再次垮了下来。 不过他旋即反应过来,惊讶问道:“陛下,您确定不需要户部出银子安抚地方了?” “当然不用。”朱祁钰淡淡说道:“因为朕打算在安南重启分封。” “重启分封?”除了王直,其他人全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这可是震动天下的大事情啊! 重启分封,意味着肯定是从朱姓皇室开始的,宣宗皇帝只有两个儿子,其中英宗朱祁镇早薨,朱祁钰是当今天子,那就是说,分封的肯定是宣宗皇帝的兄弟们,例如襄王朱瞻墡、荆王朱瞻堈、郑王朱瞻埈,当然,郑王朱瞻埈越早分封出去越好,这家伙性情暴虐,丢到安南去镇压一下安南的地方势力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反正死了哪个都不可惜。 当然,这是王文目前的想法,其他人怎么想的,他王文就不知道了。 金濂这面考虑的主要是银子。 诸王分封出去,按照周朝的经验,那就是独立的诸侯王,而独立的诸侯王,朝廷是不需要给他们俸禄的,这毫无疑问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能分封出去一个,朝廷就能少一笔支出,况且诸侯王入贡的话,对朝廷来说也是有一定收入的,不像现在这样,完全就是白给,不管怎么说,朝廷都是能得到一些好处的。 对于这种事情,金濂自然是愿意举双手支持。 其他众人也都是各有想法,不少人都表露出询问的意思。 朱祁钰也没等他们问出来,直接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将所有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尤其是那个皇帝无嗣藩王登基的想法,更是让所有人佩服无比。 反正都是朱家的人,谁来继承不是继承,继承了还能顺势收服一国之地,这不管怎么说都是极为划算的一件事儿。 见众人没有意见了,朱祁钰便笑着一锤定音,说道:“好了,这就是朕对安南的计划,此事已经定下,在没有看到问题之前,朕也不打算修改,所以你们谁有什么反对的意见,都给朕憋着,先想想自己可以在此事之中为朝廷做些什么吧。” 说完又看向柳溥,出声说道:“安远侯,升龙城肯定是要打的了,这个机会朕给你,你这两天就可以出发去安南找张軏了,到时候如何攻破升龙城,就是你的事情了。” “臣多谢陛下,必当得胜而归。”柳溥立刻翻身下拜,大礼感谢道。 第618章 计议已定,柳溥南下 朱祁钰看向柳溥,出声说道:“安远侯,升龙城肯定是要打的了,这个机会朕给你,你这两天就可以出发去安南找张軏了,到时候如何攻破升龙城,就是你的事情了。” “臣多谢陛下,必当得胜而归。”柳溥立刻翻身下拜,大礼感谢道。 在场众人看向朱祁钰和柳溥二人,也都是感慨不已。 大家都知道,攻破升龙城这件事情,是朱祁钰早就答应交给柳溥的,毕竟柳溥的父亲就是战死在安南的,让柳溥亲自攻破升龙城,也是让柳溥能够亲手替他父亲报仇,所以对于这个安排,没人有意见,估计张軏也不会有任何意见的。 朱祁钰问道:“安远侯,这次攻打升龙城,朕让你研制的火炮能否派上用场?” 听朱祁钰问起这个问题,柳溥当即来了兴致,立刻回答道:“可以,这事儿臣正打算向陛下禀告呢,您交代的火炮已经研制成功了。” “哦?”朱祁钰没想到今天还能得到这么一个好消息,立刻问道:“效果如何?可否上船?” “应当是可以的。”柳溥回答道:“臣已经试验过了,这种火炮可以打出四里的距离,弹丸过处,标靶无不粉碎,臣还让人模仿船板用木板搭建了一个台子,十炮之后木板方才开裂。” “还是没办法解决后坐力的问题吗?”朱祁钰对此有些失望。 要知道,他让柳溥改进的新式火炮在大小上其实更类似于同时期欧洲人用的长管炮,这是滑膛炮的前身,原本就没有什么后坐力,虽然射程上达到了朱祁钰的要求,但是在后坐力上面却和朱祁钰的要求相差甚远。 其实这是朱祁钰不懂,他对欧洲中世纪火炮的认知全部来自于那些欧美的电影,例如加勒比海盗、怒海争锋,但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真正欧洲中世纪那些能够上船的火炮,其实在一场战斗中也开不了几炮,能打上两轮已经不错的,两轮过后就是接舷战,基本上用不到火炮。 而且那些火炮的后坐力其实也不小,只不过电影是用来卖钱的,导演不会特意拍一段海盗修理甲板的画面,观众又不爱看,远没有将那些胶片用来拍摄杰克船长的搞怪和威尔特纳与伊丽莎白的爱情受欢迎。 柳溥看到朱祁钰有些失望,连忙说道:“陛下,这是短期内臣能想到的最好结果了,若是想要更好,那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你是害怕朕不让你去攻打升龙城吧?”朱祁钰虽然失望,但是他也知道,后坐力这个问题,短时间是解决不了的,于是换上一副笑容,说道:“这个无妨,你最近可以试制几门带上,去安南试试效果,如果效果够好的话,那就先按照这个标准制造一批,交给十团营使用,宣府和大同的火炮也可以换上一些,看看对付蒙古人的效果。” “这件事情不着急,等你从升龙城回来再办也来得及。” “臣遵旨。”柳溥立刻乐呵呵地答应了下来。 朱祁钰这时候突然想起了海军,便又吩咐道:“还有,你带着你手中的火炮去一趟平海卫,那面新造了几艘海船,你让王雄把火炮装在他手里的海船上,然后坐船过去,试一试火炮在海船上的效果,也方便你以后继续改进。” “是。”对于这种事情,柳溥自然不会拒绝。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是打算从通州出发,顺着京杭大运河南下的,从扬州府顺长江逆流而上,入洞庭湖走湘江南下,再想办法从湖广去广西,这一路出了京杭大运河,剩下的基本都是逆流而上,虽然费劲了些,总要比翻越南方的崇山峻岭要轻松一些。 但是现在朱祁钰让他去福建,那就简单多了,他可以直接坐船到杭州,然后直接从杭州坐海船南下就行,这一路只要不遇到大的风浪,那速度可是要比走陆路要快上许多,而且安全性也会更高,至少可以避开那些遍布湖广和广西,动不动就占山为王、起兵叛乱的土人。 等到了福建兴化府,剩下的路程就不需要自己操心了。 “好了,今天就说到这里吧。”朱祁钰抬头看向众人说道:“安南一事,如今已经进入收尾阶段,朕不希望看到谁因为自己的一些小心思搅乱了朕的大局,如果被朕发现了,朕绝不轻饶,罢官去职、三代不许科举是最轻的惩罚。” 众人心中一凛,立刻齐声答道:“是,臣遵旨。” 看来安南这场战事的确是朱祁钰极为看重的事情,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帮助皇帝完成才对,毕竟罢官去职没什么,三代不许科举就太严重了,没人敢因为自己的一点心思毁掉整个家族的未来。 朱祁钰将事情定了下来,便立刻给张軏写了一封书信,将今天商议的事情告诉了他,同时让他转告宋诚,能让安南朝廷乱起来就让他们乱起来,越乱越好,不必强求黎宜民必须交出那四州之地,反正他交不交,大明图谋的都是整个安南,黎宜民光明正大地不交才好呢! 书信再次用八百里加急送去了安南,张軏收到朱祁钰的亲笔信之后顿时惊喜万分,原本他还以为朱祁钰只是图谋安南的四州之地,没想到朱祁钰算计的居然是整个安南,这对张軏来说可是太好了。 按照大明的规矩,灭国之功是肯定要封侯的,自己如果能灭了安南,那就意味着自己肯定能被封侯,这对于如今的英国公府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现任英国公张懋年龄太小,没办法从军,所以也谈不上什么战功威望,自己如果被封侯了,那就意味着英国公府在未来十年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了,即便自己十年之后死掉,那时候的张懋也已经成年,可以正式带兵了,到时候英国公府的威望不会降,自己就对得起父亲河间王张玉和大哥英国公张辅了。 而这封信被秘密送进升龙城,送到宋诚手中的时候,安南朝廷其实已经开始乱了起来。 起因还在宋诚给黎宜民出的那个六科的主意。 不得不说,设置六科对于黎宜民掌握朝政有着极大的好处,当他在登基大典上将此事提出来之后,以潘孚先为首的一众太学生出身的官员便立刻全力支持。 他们也是儒生,学的是汉人儒家的那一套东西,自然对大明朝廷有所了解,许多人都知道大明太祖皇帝设立了六科,负责监督六部朝政。 对于六科给事中这个职位,但凡是儒生就没有不喜欢的,他们本就是朝廷的基层小官,往日里就喜欢谈论朝廷政策,只是人微言轻,他们的意见无人理会。 但是,现在新君黎宜民居然学习大明设立了六科,而且明确说明要从基层官员也就是他们这群儒生中挑选人才来做给事中,这岂不是说他们有了可以抗衡那些世家大族的权力? 对于阮、郑、丁、陈这些大族,他们向来是不喜欢的,毕竟这几家几乎占据所有朝廷中的高官要职,连带着提拔自己的亲眷后代也是毫不手软,有什么升迁快的好位置都被那些世家子弟占据了,偏偏那些世家子弟好多人都是酒囊饭袋,却都是身居要职,有什么功劳都是他们的,做错了事情却变成自己的,这对于他们这些儒生来说可是怨念颇深。 原本阮太后在的时候曾经提拔过一批他们的人,也许诺会给他们一些要职,但是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他们帮忙斗倒郑可这个权臣,等郑可死掉,郑氏一族的官员纷纷被罢官,空出来的要职却都被阮太后交给了自己的亲眷,也就是阮氏一族的人,完全将她当初对儒生们许诺的事情丢到了脑后,对于儒生们的明暗提醒也置之不理,甚至惹急了还会将那些人直接发配边疆,这么做顿时就得罪了一众儒生出身的官员,但是如今郑可已经死掉,阮太后独揽大权,他们完全没有办法威胁到阮太后的权力和地位,只得按捺下来,每日提醒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也是为什么黎宜民起兵谋反导致阮太后和黎邦基死掉他们却没有站出来反对的原因。 现在黎宜民登基称帝,第一道旨意就是设立六科,让他们掌权,他们怎么能不欢欣鼓舞,纷纷开始称颂起黎宜民的英明果断和文武双全,甚至有人还在暗地里说当初太宗皇帝就应该让黎宜民继位,那样大越不知道要强盛成什么样子呢。 但是这样一来,黎宜民自然就得罪了朝中那些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员,无奈如今黎宜民刚刚登基,整个升龙城都在他的控制之中,又是战功卓着,在军中的威望一时无两,所以也没人敢站出来反对他的决定。 如果是一直这样的话,那黎宜民的皇位说不准还可以安安稳稳坐下去,但是黎宜民的下一道旨意就让许多人沸腾起来,因为黎宜民登基之后的第二道旨意就是对世家大族开刀——他命人将阮氏一族在升龙城的所有人都抓了起来,然后问都不问便全都砍了! 第619章 找张軏和谈 其实黎宜民杀了阮氏一族也没什么,毕竟大家都知道黎宜民和阮太后之间的仇怨,再加上阮氏一族覆灭之后可以空出相当大的政治空间,所以谁都没有说什么。 但是黎宜民改制改得太着急了,不仅设置了六科,还弄了个六部出来,并且将原本属于世家大族的不少权力都放到了六部去运作,这一下子可就彻底得罪了世家大族。 世家大族存在的根基其实就在安南朝廷之中,只有掌握权力才可以源源不断给自己的家族输血,让家族中的子弟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之中,儒学需要花银子,习武更需要花银子。 所以,黎宜民让世家大族在朝廷的官员失去了权力,这就意味着他们没办法从权力中捞取必要的利益,短时间还可以依靠家中的积累坚持,时间长了肯定坚持不住,世家大族的人对于这一点的认识非常清楚,所以安南朝廷便因为设立六部的原因和黎宜民斗了起来,处处阳奉阴违,搞得黎宜民头疼不已。 黎宜民毕竟是个年轻人,以前又是不管事的闲王,这种事情弄得他有些焦头烂额,不得已只能求助于宋诚,希望这位大明的奸细可以帮助自己稳住局面。 宋诚仍旧是一身大明的员外服,跟着宦官缓步走进勤政殿。 黎宜民见到宋诚进来,立刻将手里的毛笔丢到一旁,笑着迎了上去:“远至兄,你可算是来了。” 因为宦官在场的缘故,宋诚必须要帮助黎宜民维持皇帝威仪,不得不躬身行礼道:“草民宋诚,见过皇上。” “哎!朕不是说了么?你以后过来,就不必见礼了,怎么你就是记不住呢?”黎宜民立刻说道。 他是有求于人,必须要表现出自己礼贤下士的态度,不过从他的行为上来看,他对于安南皇帝这个身份还是有些倨傲的。 宋诚立刻再次行了一礼,说道:“皇上已经登基,就必须保持皇帝的威仪,草民见到皇上,怎能不行面君之礼呢!” “草民,草民,远至兄,你说你就接受朕给你的官职算了,到时候也能帮朕处理一下朝廷的政务。”黎宜民装出一副不悦的样子,但是言语之中还都是极为客气的,毕竟到现在为止,他仍旧没有放弃拉拢宋诚这个人才。 黎宜民问道:“远至兄,要不朕退一步,给你个中书舍人的位置,也方便你随时入宫。” 安南在北宋攻灭南汉的时候独立,当地人吴权建立吴朝,不过吴权只称王却没有建立国号,所以谈不上什么官制。 三十年后丁部领建立丁朝,定国号为“大瞿越”,正式建立封建王朝统治,不过丁朝只存在了十几年,就被十道将军黎桓夺取帝位,丁朝就此灭亡,黎朝建立起来,史称前黎朝。 黎桓开国后,参考中国唐朝中央官制,设立官职。 不过这个前黎朝也没坚持多久,只过了不到三十年就被左亲卫殿前指挥使李公蕴夺取王位,定都升龙城,而后仿造唐朝和宋朝的中央政治制度设立官职,在加上李朝存在了两百多年,安南的官制就此彻底确定了下来,一直到了后黎朝太祖黎利建国,也一直没有什么变化。 黎宜民要给宋诚的中书舍人乃是不折不扣的皇帝近臣,有事没事都要尽可能在黎宜民身边待着,宋诚才不愿意呢,于是立刻拒绝道:“皇上不必再说了,草民这样已经很满意了,再位居朝廷之上,恐怕会对朝廷不利。” 黎宜民对于宋诚这个家伙也是极为无奈,只得放过这个话题,挥手让宦官出去,然后对着宋诚问道:“远至兄,你说朝中这群世家大族到底是什么意思?朕不过是让他们从自己的封地多征收一批粮食而已,他们为什么这么反对?难道不知道明军已经打下了北江城吗?” 反正宦官已经出去,勤政殿里面就他们俩,宋诚也不再客气,笑着问道:“你这是怎么说的?难道你真的希望张軏张大帅打过来吗?” “没有,没有。”黎宜民立刻否认了宋诚的说法,然后问道:“远至兄,你说张大帅为什么要攻下北江城啊?整个谅江路不是已经被他全都占去了吗,为什么还要来威胁升龙城?” “还不是你迟迟不能彻底掌握朝政,让张軏怀疑你不想交出四州之地了,这才带兵过来提醒提醒你。”宋诚没好气地说道。 黎宜民立刻叫屈道:“远至兄,如今的状况你也都看到了,这哪里是朕不想交啊,还不是那群世家大族拼命和朕对着干,这才让朕不敢交的。” “就眼下的局势,朕若是今天下旨交出四州,明天就得被他们赶下皇位,到时候朝廷不承认,张大帅还是得重新打一遍,到时候更麻烦不是?” 宋诚也是有些无奈,叹了口气说道:“我理解你有个屁用,得张軏能理解,我家皇帝能理解。” “实话和你说了吧,前阵子我给朝廷汇报了一下你的进度,昨日朝廷已经送回了消息,大明的政务院已经有些着急,我家皇帝迫于压力,希望你最迟一月之内交出那四州之地,否则就让张軏亲自领兵来拿了。” “若是真的如此,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别啊!”黎宜民连忙阻止道:“大明若是真的这样做了,那朕就只能亲自去京北城发动反击了,否则朝中的那些世家大族肯定会怀疑我与大明勾结的。” 宋诚翻了个白眼说道:“你认为远在千里之外的我家皇帝和政务院那些大臣,会理解你的难处吗?他们会愿意吗?” 黎宜民顿时无语。 是啊,他和朱祁钰的协议就是,朱祁钰协助他复仇,顺便登基称帝,这些事情都已经做到了,阮太后已经死了,而且都埋到太宗皇帝黎元龙的坟里了,他黎宜民也已经成功登基称帝,现在的确要完成他黎宜民要做的事情了。 但问题是,这和他之前所想的不太一样啊! 黎宜民虽然登基,但是朝中却遍布那些世家大族的官员,他一个依靠起兵叛乱才登基的新皇帝,完全镇不住那群家伙,又因为黎宜民想要尽快掌握朝政,没有对那些顽固的世家大族做出妥协,所以时至今日,黎宜民也没能完全掌握朝政,即便有那群儒生的鼎力支持也没什么用,毕竟儒生的数量实在是太少了,官职又低,实在是拼不过那些世家大族的官员。 如果黎宜民现在就交出那四州之地,那群世家大族的官员肯定是要阻止的,甚至会对自己群起而攻之,到时候黎宜民就该哭了。 他又不能将那些人全杀了,毕竟北征军之中至少一半以上的将领都是世家大族出身的,他们肯不肯动手还是一回事儿呢! 但是不交呢? 他黎宜民知道自己的水平,是完全没办法和张軏过招的,如果真的惹怒了他,说不准明天张軏就会率军攻破京北城,后天就会兵临升龙城了,到时候自己还是得交。 黎宜民看着宋诚,也是叹了口气,说道:“交是可以交,但是一个月的时间实在太短了,要不你给大明去封信,请他宽限一段时间,改成半年如何?” “你这是太瞧得起我了吧?我不过是西宁侯世子而已,即便我继承了西宁侯的爵位,在这种事情上也没什么话语权,你还是想想该如何交出那四州之地吧!”宋诚无奈说道。 “想办法?朕能想出什么办法?”黎宜民顿时有些气急败坏,说道:“朝中那群世家大族的官员一直在千方百计阻碍朕拿到皇帝的所有权力,除非有人能收拾掉他们,否则朕也没什么办法!” 说到这里,黎宜民突然眼睛一亮,对着宋诚说道:“远至兄,要不你帮帮朕,把那群世家大族的官员驱赶出朝廷吧,只要他们不在了,那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别别别,你可别在打我的主意了。”宋诚连忙拒绝道:“那群儒生不是已经全力支持你了吗?你多倚重他们就好了。” “你可别提那群人了。”听宋诚提起那群儒生,黎宜民顿时没好气地道:“他们一时半会儿可帮不上什么忙,就是征粮这件事儿,那群新任的六科给事中们还在纠结,征粮一事是应该归属于户部管呢,还是归兵部管呢?” “你要给他们些时间,只要他们熟悉了手中的权力,到时候你就能看到那群儒生的手有多黑了。”宋诚安慰道。 黎宜民可不会被宋诚把话题带歪,连忙将话题纠正回来,说道:“但是朕没有时间啊,大明皇帝也没有给我时间,你还是先帮我想想,要如何能让那群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员不要搅乱这件事儿吧!” “毕竟这件事儿办砸了,你那个西宁侯的爵位也就危险了。” 宋诚立刻清醒过来。 是啊!自己冒着生命危险过来干嘛,不就是为了自己的仕途吗?如果因为自己犯懒导致此事失败了,那自己可就亏大了,皇帝一怒之下,说不准就要把自己的西宁侯爵位交给自己的弟弟。 想到这里,宋诚不禁陷入了沉思,半晌才缓缓道:“要不派人去找张軏和谈吧。” 第620章 说说吧,你们这次打算开出什么条件 “找张軏和谈?”黎宜民有些不明白宋诚的意思。 宋诚解释道:“对,找张軏和谈。” “他是大军统帅,也是知道这件事情,虽然他没有提到过,但是我猜测最终从你手中接收四州之地的人还是他,毕竟你的旨意只能让大军接收四州之地的时候轻松一些,估计有些地方还得派人攻打,所以找他和谈,以四州之地为代价请大明停战,这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好吧,也只能如此了。”黎宜民考虑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宋诚的计划很不错。 不过他所谋划的事情最终还是出了问题。 次日,黎宜民在早朝上当众宣布了向大明求和的想法,并且准备派人过去和谈,只不过和宋诚所预想的不太一样,被派出去和谈的并非是最适合的儒生一系,而是世家大族中陈氏一族的官员陈元庆和郑氏一族的郑蕴。 陈元庆是陈氏一族在朝廷中重点培养的目标,如今担任的是鸿胪寺少卿这个闲差,而按照一文一武的使团习惯,郑氏一族的郑蕴也被黎宜民丢进了使团之中。 至于为什么没有派遣宗室出去,原因很简单,这次和谈主要面对的是张軏,没必要弄一个皇族宗亲过去受辱。 这个配置在早朝上便决定了下来,等宋诚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对于这个使团,宋诚极为不满,他从这里面完全没有感觉到黎宜民的诚意。 看看这两个使臣吧,陈元庆是世家大族出身,郑蕴也是世家大族出身,而且郑蕴原本还是忠于小皇帝黎邦基的人,黎宜民选择他们两个,明显没安什么好心,完全就是冲着坑人去的。 如果和谈失败,张軏很有可能不会继续等下去,而是直接发动进攻,出使的陈元庆和郑蕴肯定是要承担责任的,黎宜民就可以顺势将他们两个人罢官。 即便和谈成功了,安南要交出四州之地,黎宜民一样可以给陈元庆和郑蕴这两个倒霉蛋安一个卖国求荣的罪名,一样要罢官去职,说不准还要下狱问罪。 所以,黎宜民派遣这两个人过去,其目的压根不是去和谈的,而是为了达到自己的政治目标而使用的手段,宋诚对于这次和谈已经完全不抱什么希望了。 宋诚连忙给张軏送去书信,详细介绍了一下这两个使臣的来历,并且告诉他,黎宜民已经有了自己的心思,到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他并没有交出北境四州的想法,张軏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随便谈,只要提前做好进攻的准备就行了。 不过宋诚不知道的是,张軏其实也没抱着和安南和谈成功的想法,他是知道朱祁钰全套计划的,明白区区四州之地不可能喂饱朱祁钰的胃口,整个安南还差不多,否则朱祁钰为什么要派安远侯柳溥过来,还让他带着新式火炮和刚刚打造的海军,这不就是想要彻底击败安南人,将整个安南全部收入大明的意思么! 两天之后,陈元庆和郑蕴打着全套使团旗牌,敲锣打鼓地来到了北江城求见张軏。 这时候的张軏已经收到了宋诚的消息,自然不会拒绝安南使团,立刻让人把他们带进了城主府改造成的帅府之中,张軏就坐在帅府正堂的主卫上把玩着一柄如意。 “本官陈元庆、郑蕴,见过大帅。”陈元庆和郑蕴一见到张軏,便立刻恭敬行礼。 “你们是来求和的?”张軏也没让他们起来,而是直接问道。 陈元庆连忙答道:“正是,本官奉我家皇帝的旨意,来向张大帅求和。” 张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玩着手里的一柄如意,眼皮都没抬一下地问道:“你家皇帝?可是原本的那个谅山王黎宜民?” “正是。”陈元庆继续恭敬回答道:“前些日子我家皇帝起兵勤王,诛杀妖后阮氏,无奈先帝也命丧乱军之中,大越皇位不能后继无人,于是满朝文武推举,请他继位的。” 张軏点点头,出声评价道:“他诛杀了你们那个阮太后的确是对的,要是没有她,我也不用来这破地方,热死个人了。” 陈元庆尴尬地笑了笑,没敢反驳。 一来是他对于阮氏英阮太后一样没什么好感,因为阮太后掌权的时候,为了提拔阮氏一族的人,没少对其他世家大族的人进行打压,陈元庆自然也不例外,否则他不可能来担任这个毫无实权的鸿胪寺卿。 二来则是他对张軏有些畏惧。 张軏带兵在安南鏖战了这一年时间,他的背景早就被所有人调查清楚了,知道这位张軏张大帅就是那位打下了整个安南的大明英国公张辅的亲弟弟,再加上这一年里死在他手上的安南人数不胜数,陈元庆害怕哪句话没说好,直接被张軏拉出去砍了,那就划不来了。 毕竟张軏是武勋一脉,是否会遵守两国相交不斩来使的规矩,这一点谁都不知道。 不过他虽然怂了,郑蕴却没有怂,立刻出声提醒道:“张大帅慎言,阮太后毕竟是我朝太后,身份是君,你虽然是大军主帅,却仍旧是臣,还是不要说这种以下犯上的言语比较好。” 张軏见居然有人敢训斥自己,眉头皱了一下,说道:“我是大明的臣子,又不是你们大越的臣子,你们的君管不到本帅头上。” 陈元庆也是有些诧异地看向郑蕴,不明白这个郑蕴为什么会突然维护起阮太后的尊严。 郑蕴仿佛感受到了陈元庆的视线,不过却没有理睬,而是对着张軏说道:“阮太后是先帝的生母,容不得旁人评判,大帅还是慎言比较好,否则传回你们大明,不知道大明的太后是否会有意见。” 陈元庆这才明白过来,郑蕴维护的其实不是阮太后的尊严,而是小皇帝黎邦基的尊严。 不过张軏却不在乎郑蕴的提醒,而是饶有兴趣地看向了郑蕴,笑着说道:“你叫郑蕴是吧?你的胆量可比你们的正使大多了。” 陈元庆有些不悦,自己可是陈氏一族的天之骄子,哪里比不过已经破落的郑氏一族的一个旁支,想着打算给他点教训,于是介绍道:“张大帅果真是慧眼如炬,这位郑蕴乃是我家先帝的亲信,统领五千御龙直守卫皇城,胆量自然要比本官大。” “哦?”张軏听了陈元庆的介绍,顿时来了兴趣,出声问道:“你就是负责守卫升龙皇城的将领?来和我说说,那一夜黎宜民到底是如何打进升龙城的?据我所知,你们的升龙城还是比较坚固的。” 郑蕴脸色一黑,闭上嘴巴不想回答。 陈元庆却是在一旁催促道:“张大帅问你呢,赶紧回答大帅的问话。” 黎宜民起兵攻进升龙皇城这件事儿,是郑蕴最近引以为毕生之耻的事情,即便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郑蕴却仍旧沉浸在那一夜的懊悔之中,如果他能率军在城墙上多抵挡一阵子,说不定他的恩人小皇帝黎邦基就不会死了。 不过郑蕴也知道,陈元庆让自己说也是为了让张軏开心些,至少这样有可能会让张軏在某些时候选择让步。 于是,郑蕴不得不不情不愿地将那一夜的经历说了一遍,尤其是自己退守乾成殿想要保护黎邦基的安全,黎邦基却跑去了延寿宫,这也导致他没有机会率人冲杀到延寿宫保护皇帝。 张軏边听边感慨道:“原来如此,黎宜民面对升龙城,居然会选择偷袭。” “他急行军杀过来,只要你的御龙直坚守到天亮,那黎宜民肯定就没有什么机会了。” “你们这个阮太后死的也太便宜了,至少要给她个开馆曝尸的处罚,否则就对不起你们那么多死在大明的将士们。” 等到郑蕴黑着脸将事情经过说完,张軏不由得连连点头,评价道:“黎宜民的确做得不错,在那种情况下,他能选择困住你再派人去追杀阮太后,这种应变能力真是少见啊。” 郑蕴的脸色更加黑了,立刻出声反驳道:“大帅,我提醒您一句,黎宜民如今是我家皇帝,您再这么评价的话,小心我们不再求和!” 张軏笑道:“不求和就不求和呗,大不了我就统率大军直接把升龙城打下来,说不准我还能混上一个爵位呢。” “大帅,郑蕴糊涂了,您不必在意,不必在意,回去之后我就让我家皇帝处置他。”陈元庆立刻站出来打圆场,说道:“咱们还是先说说求和的事情吧。” 张軏倒是也不生气,而是淡淡问道:“那你就说说吧,你们这次打算开出什么条件,也让本帅考虑考虑。” 第621章 第一日,和谈失败 张軏淡淡问道:“那你就说说吧,你们这次打算开出什么条件,也让本帅考虑考虑,看看值不值得我答应。” 陈元庆心中暗叫不好,张軏说的是值不值得,而不是能不能,这就意味着,张軏只是有机会答应,但是恐怕这个条件要远比上次的条件更加刻薄。 只是,既然张軏给出了机会,陈元庆不能不去尝试一下,只得试探着问道:“张大帅,要不咱们还按照之前我家皇帝和贵国所签订的合约继续执行下去?” “你在和我开玩笑吗?”张軏翻了个白眼,冷声质问道:“难道我带人打了整整一年,都已经打到北江城了,你和我说让我退回去?真当我是傻子啊!” 陈元庆一滞,连忙问道:“那大帅有什么要求?我家皇帝说了,您尽管提,只要能答应的,我家皇帝一定答应,只求双方罢兵就行。” “黎宜民让我提条件?”张軏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淡淡说道:“好啊,那本帅就提。” 陈元庆这才松了口气。 只要张軏愿意提条件就行,至少这证明有的谈,自己回去好歹也能有个交代。 不过张軏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绝望了,只听张軏淡淡说道:“我的条件就是,你们安南人放下武器,退到顺化去,顺化以北的地方全部交给我。” 放下武器?退到顺化以南?那安南还能剩下多少地方了? 陈元庆立刻摇头道:“大帅说笑了。” “既然是你家皇帝说的,那本帅怎么敢说笑?事情牵涉两国邦交,本帅又哪里会说笑?你刚才不是说你家皇帝让我提条件吗?我刚刚说的就是条件。”张軏立刻板着脸说道。 “这不可能!”一旁的郑蕴终于忍不住了,厉声说道:“退到顺化,那我大越还能剩下多少地方,大帅若不是说笑的话,又怎会说出如此孩童都说不出来的条件?” “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质疑本帅说的话,给你脸了是吗?”张軏顿时黑下了脸色,冷声呵斥道:“来人,将这个人给本帅拉下去砍了。” “大帅息怒,大帅息怒。”陈元庆连忙再次站出来劝阻,然后转头看向郑蕴训斥道:“郑将军,你要记住,今日和谈本官才是正使,本官没有让你说话,你不得胡乱插嘴。” “可是......”郑蕴还是忿忿不平地想要反驳,却只受到了陈元庆一个怒视的眼神,只得怏怏闭嘴。 张軏却没有搭理他们,而是对着陈元庆质问道:“怎么?在本帅的地盘,你还想指使本帅不成?” “把这个人给我拉出去,先打十军棍让他长长记性。” 听张軏改了主意,只是让人先打他十军棍,陈元庆也是松了口气,没有继续阻止下去。 他也是烦透了这个动不动就发火的郑蕴,不知道现在他们安南的弱势吗?不好好哀求张軏高抬贵手,要是真的把他惹急了,直接发兵进攻,那他们安南的江山社稷还要不要了? 郑蕴被人拉了出去,没一会儿门外便响起了啪啪啪的打军棍声音,不过郑蕴也是条汉子,即便是挨了军棍,也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陈元庆没有理睬这件事儿,而是对着张軏恭敬说道:“大帅,退到顺化这件事真的不行,如果我们退到了顺化,那升龙城也是要让给大帅的,这种条件即便我家皇帝答应下来,朝廷的文武官员也不可能答应的。” “但是本帅打了这一年,在你们安南吃了这一年的苦,总不能白吃吧?本帅总是要弄到一些好处的。”张軏略微退让了一步,但还是没有明确提出自己的条件。 听张軏想要得到一些好处,陈元庆顿时来了兴致,立刻说道:“大帅想要什么好处?金银?美女?要不这样吧,我家皇帝赠予大帅十万两白银,再送给大帅十名美女,权当抵消大帅这一年的辛苦,如何?” 张軏立刻摇头道:“不如何。这只是给我的好处,最多我答应在我家皇帝下旨之前不继续进攻而已,要想我家皇帝退兵,那你们安南还要给我大明一些好处。” “五十万两退兵银子,全当您麾下十万大军的辛苦钱。”陈元庆立刻张开一个巴掌说道。 如果真的能用银子来摆平大明,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大越虽然穷,但是再筹集五十万两银子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大不了延迟一些时日交接便是了。 张軏呵呵一笑,嘲讽道:“五十万两银子就想让大明退兵?别开玩笑了,我大明皇帝拥有四海,富甲天下,什么时候差了你们这五十万两了。” “本帅也不怕告诉你,和五十万两银子,不过是我麾下十万大军区区三个月的军资而已,你可知本帅这十万大军和你们安南打了多久吗?” 陈元庆自然知道明军打了多久,但是如果按照张軏的算法,那可就太多了。 他对大越的现状也是知道一些的,要是几十万两的话,大越还能拿得出来,但是张軏张口就是三百万两,这个数额可是太大了,真想筹集起来,恐怕只能把升龙城卖掉了。 陈元庆立刻哀求道:“大帅,这五十万两还是我大越拼了命能够筹集出来的,说不准本官今后几年的俸禄都拿不到了,若是按照您那三百万两,那我家皇帝说不准最终还是会选择和大帅打一仗的。” “那就打呗。”张軏满不在乎地说道:“若是真的能打的话,那本帅还愿意呢!” “没有,我家皇帝绝无开战之意。”陈元庆立刻否认道。 如果真的让张軏继续和大越打下去,那自己回去之后,肯定是要被黎宜民下狱问罪的,直接砍了也说不定,自己还有大好的日子要过,可不愿意落个这样的下场。 张軏这时候却是笑了,语气中略带诱惑地说道:“打吧,让你家皇帝继续和我打下去吧,他不打的话,本帅如何能得军功呢?” 陈元庆这才明白张軏的想法,原来这家伙要的是军功。 不过即便他知道了,也不敢答应这件事儿啊! 张軏要的是军功,但是他要的军功只能从安南这里拿,现在挡在大明面前的是北征军,这里面可是包含了一半以上的安南精锐,如果他要拿这些人去完成张軏的条件,升龙城的黎宜民肯定也不会答应的,这支北征军可是黎宜民在位的最大保障,是黎宜民的根基所在,黎宜民即便是再想和谈,也不可能拿自己的根基去交换的。 甚至夸张点说,即便黎宜民真的答应了,那事情又要如何做呢?一个不小心的话,整支北征军说不定就会立刻起兵反叛,激进一些的还会投靠明军,到时候万一张軏翻脸不认账,他们又拿什么来保卫升龙城呢? 陈元庆立刻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赔笑道:“大帅就不要再说笑了。” 听了陈元庆的回答,张軏有些不高兴了,用力一甩手,丧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安南到底有没有和谈的诚意啊?” “当然有诚意。”陈元庆马上回答,接着解释道:“不过大帅还是提一些合适的条件吧,您之前提出的那些条件实在是有些太过分了,没人会答应的。” “可是你们安南提出的条件也不行啊!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让我退兵,哪里有这样的条件?”张軏想了想,说道:“要不这样吧,反正你也没办法做出,不然你先回去禀告黎宜民,就说他的条件我没办法接受,让他好好想想,想好了亲自过来和我谈。” 陈元庆立刻拒绝道:“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开玩笑,让黎宜民过来求和,他们大越的脸面还要不要了?黎宜民现在又不是原本那个闲散的谅山王了,而是堂堂大越皇帝,一国之君亲自出马来见他国之臣,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再说了,他也不敢让黎宜民过来啊!虽然如今他们陈家在和黎宜民争夺权力,但是绝对不可能出卖黎宜民的,一方面是因为黎宜民曾经在谅山城放了一把火,让张軏受到了来大越之后的第一次挫折,现在张軏让他来,明显没安什么好心,黎宜民的安全没办法保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黎宜民如今是最适合的皇帝人选,平原王黎思诚年岁太小,还没办法登基,如果黎宜民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大越朝廷肯定是要乱上一阵子的,那种情况下也不用想什么和谈了,张軏很有可能直接起兵进攻升龙城了,到时候他想要什么没有。 张軏表现得有些无奈,叹气道:“那我也没办法了,回头本帅率军攻打升龙城的时候,希望你们不要怪我。” 陈元庆也知道今天算是谈不下去了,只得恭敬行了一礼,说道:“大帅,今日求和乃是本官的错,没有想好条件就贸然过来,实在是耽误了大帅的时间,要不这样吧,今日就谈到这里,本官先回去想想,等过两日本官想好了再过来求见大帅。” “只希望大帅这两天能够按兵不动,不要再继续进攻了。” “这个本帅不敢保证。”张軏大手一挥,直接拒绝了他的要求。 陈元庆看了看一脸坚定的张軏,只得无奈叹了口气,留下一句好吧,便转身退了出去! 张軏看着陈元庆略带落寞的背影,心中冷笑道:“空口白牙就想让我退兵,这怎么可能?要知道,我家皇帝所图谋的可不是半个安南啊!” 第622章 宋诚的建议 陈元庆垂头丧气地回去了,还让人抬着屁股已经开花的莽撞鬼郑蕴。 二人回到升龙城的时候,绝大多数人关注的重点都在陈元庆身后被人抬着的郑蕴身上。 这位御龙直统领许多人还是认识的,在升龙城里面也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听说是去了北江城找明军和谈,结果谁都没想到,他完整无损地过去,回来的时候居然是这副凄惨的模样,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 难道明军的那个张軏这么没品,居然敢伤大越皇帝派过去的使臣,就不怕新皇黎宜民一怒之下兴兵讨伐吗? 陈元庆和郑蕴回来的消息很快便传回了皇城,黎宜民立刻派人召集起自己的亲信,准备听一听谈判的经过,顺便商量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 升龙皇城勤政殿中,黎宜民端坐在龙椅上,看着趴在地上的郑蕴,心中不禁有些恼火。 这个郑蕴虽然自己不喜欢,但毕竟是自己派过去的使臣,不管怎么说张軏也不能把他打成这个样子,这不就是在打自己的脸吗? 陈元庆则是慢慢将前天他和张軏谈判的经过说了一遍,尤其是张軏提出的那些条件和自己的严词拒绝,更是重点描述了一番,听得底下的一众人纷纷点头,皇帝派这个陈元庆过去的确是派对了,如果换成其他人,说不定会因为拒绝张軏的条件而激怒对方,那样的话就别提什么和谈了,直接准备开战吧。 至于陈元庆说的是真是假,没人怀疑,在大家看来,那个张軏的确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没看都已经把郑蕴打成现在这个鬼样子了么,直接昏倒在了勤政殿中,即便是御医一时半会儿都没把他弄醒。 等陈元庆说完,黎宜民看向众人,朗声问道:“诸位爱卿,都说说吧,我大越该提出什么样的条件,才能让张軏那十万大军退兵?” 新提拔的禁军副统领武立甲站出来说道:“皇上,明军的张軏明显没有什么诚意,要不还是算了吧,即便真刀真枪地和明军对战,有您的统领,咱们也未必会输。” “那怎么能行?”新提拔起来的礼部尚书潘孚先当即站出来反对道:“自古皇帝御驾亲征,要么是必胜之战,要么是社稷垂危,北征军对战明军,定不是必胜之战,但是明军如今还没有兵临升龙城,社稷暂时还算安全,皇上没有必要御驾亲征去冒这个风险,所以和谈还是要和谈的,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我大越社稷彻底安全。” “那你说要提出什么样的条件,才能满足那个张軏的胃口?”武立甲也懒得和他废话,直接出声反问道。 “这个......”潘孚先立刻犹豫了起来。 说实话,现在让他去猜测能够满足张軏的条件,这是潘孚先绝对不愿意去做的事情,毕竟几十万两银子都没有满足张軏的胃口,他潘孚先再往上增加价码,那就已经有卖国的嫌疑了,潘孚先现在还要面对那群世家大族官员的围攻,可不敢往自己身上抹黑。 见潘孚先不愿意说,武立甲顿时有些恼怒,问道:“潘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若是你提不出来建议,那还是听我的,请皇上和明军开战比较好。”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潘孚先条件反射般拒绝道。 武立甲大怒,厉声问道:“这等国之大事,你却只会说不可吗?” 这声厉喝倒是吓到了潘孚先,潘孚先不禁打了个冷颤,脑中闪过一个想法,立刻说道:“谁说我没有办法了?” 然后对着黎宜民恭敬行礼道:“皇上,臣建议请宋先生过来帮忙参议一下,他毕竟是大明过来的,最是熟悉张軏这种大明勋贵,臣相信他一定可以提出合适的建议的。” 武立甲对宋诚也是佩服得很,光是这次率军偷袭升龙城就让他学到了不少东西,而且潘孚先的这个建议的确很不错,于是立刻配合道:“潘大人所言甚是,臣附议。” “臣等附议。”剩下的一众大臣也是齐声说道。 大家也都很赞同潘孚先的这个建议,毕竟宋诚原来是大明的勋贵,对于张軏这种勋贵最是熟悉,而且也因为他出身大明的原因,最适合背上卖国这个黑锅,反正到时候直接宰了就行,自己对他又没有什么同情心在。 黎宜民对于这个建议却是有些犹豫,支吾道:“此事叫上他真的好吗?潘爱卿你也说了,他是大明的人啊!” “但是他是大明皇帝钦定的钦犯,而且背叛出了大明,臣听说谅山城那一把大火也有他的功劳在内,所以他最为合适。”潘孚先立刻反驳道。 黎宜民有些无语了。 宋诚虽然是背叛出了大明,但暗地里人家还是大明的人啊,是大明皇帝派他过来的,不过这种事情黎宜民却不能明说,所以黎宜民开始左右为难,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潘孚先见状,立刻催促道:“皇上,不要再犹豫了,您不是一直最为信重宋先生的吗?为何如今却又不敢相信他了呢?” 这句话瞬间让黎宜民惊醒过来。 是啊,之前自己可是拿宋诚当左膀右臂使用的,现在为什么要在其他人面前怀疑宋诚呢?虽然自己是知道宋诚的真实身份,但是其他人不知道啊,万一被人怀疑到他的身份,进而思考自己和他的关系,那岂不是有暴露自己的可能? 再说了,自己可是大越的皇帝,只要自己不拍板决断,即便宋诚提出了要交出四州之地,那也没什么用处的。 于是,黎宜民立刻下令道:“来人,请宋先生入宫。” 半个时辰之后,宋诚跟着太监走进了勤政殿,对着黎宜民恭敬行礼道:“草民宋诚,见过皇上。” 黎宜民立刻起身走了下来,亲自双手扶起了宋诚,笑着说道:“宋先生何必如此客气?朕不是早就说过了吗,今后你见到朕,可以不必行礼参拜的。” 宋诚也是脸上挂着笑容,不过却是拒绝道:“皇上,礼不可废,您是大越皇帝,我不过是一介平民,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宋诚这个表现立刻引来了众人善意的微笑,尤其是以礼部尚书潘孚先为首的一众儒生官员,都是纷纷点头,对于宋诚的这个表现极为满意。 大明不愧是大明,即便是一个叛臣,在礼数上却仍旧保持着规矩,这真的是极好的一件事。 黎宜民也没有和他客气,直接让陈元庆将前天和张軏谈判的过程重新讲了一遍,然后问道:“宋先生,你认为该提出什么样的条件,才能满足张軏的胃口呢?” 宋诚在内心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还不知道让张軏同意讲和需要什么条件吗,但还是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番,然后恭敬说道:“草民的确有了个想法,只是恐怕皇上不会答应。” “你先说出来给朕听听,左右不过是个建议,即便是过分些也无妨的。”黎宜民大度地挥了挥手,表面上是在安抚宋诚,实际上内心之中已经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自己只是不想当着朝廷官员的面答应交出四州之地而已,宋诚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皇上,这个建议的确是有些过分......”宋诚装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要不还是不说了吧。” “你就说吧,即便是再过分,朕也不会怪你的。”黎宜民见宋诚这副样子,心中愈发忐忑了起来。 一旁的潘孚先和武立甲也是帮腔道:“是啊,宋先生,你就不要犹豫了,左右是个建议而已,你放心大胆地说,即便过分了,我们也会护着你的,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是吗?那我说了?”宋诚还是在犹豫不决,扭扭捏捏跟个向婆婆提要求的小媳妇似的。 武立甲立刻道:“宋先生,你就说吧,谁敢动你,我就先跟他拼命。” 剩下的大臣也是纷纷帮腔,就连站在一旁的陈元庆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心中猜测着这位宋诚宋先生为什么要如此扭捏,左右不过是个建议而已,不合理的话大不了被大家反驳一句罢了,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先说一声,这只是个建议,若是你们感觉过分了,就当我放了个屁,不要揪着我不放啊!”宋诚最后提醒了一句。 “你说吧,没人会因为一个建议就和你纠缠不休的。”武立甲立刻出声道。 宋诚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建议,割让北部四州之地给大明,如果张軏还是不满意,皇上就撤出升龙城,给他一个攻破大越国都的功劳。” 第623章 宋诚的分析 勤政殿内一片寂静。 几乎所有人都一脸震惊地看着宋诚,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建议,这已经不是过分二字可以解释的了,而是夸张、匪夷所思、不可思议...... 怪不得他刚才犹犹豫豫的不愿意说呢! 换成自己,肯定也不愿意说啊。 当然,之所以说几乎所有人,自然不会包括大越新皇黎宜民了,因为他是明白的,宋诚提出这个建议,实际上还是在提醒自己,要尽快完成和大明皇帝朱祁钰的交易,不要再拖下去了。 不过黎宜民虽然明白,却不能说什么,立刻看向了站在下面的潘孚先。 潘孚先虽然不理解他的想法,但是他也是满肚子疑惑,自己便出声问道:“宋先生,你为何要提出这种建议?能否和我等说说?” 众人也全都看了过来,眼神中全是疑问和不解。 “这位是礼部潘大人吧?”宋诚扭过头拱手问道。 他和潘孚先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但潘孚先升任礼部尚书之后,宋诚还是第一次见到此人,于是打了声招呼。 潘孚先也比较给他面子,一样回礼道:“本官正是潘孚先。” “潘大人。”宋诚解释道:“其实潘大人有所不知,大明自从新天子登基之后,武备上已经强了不少,当今大明天子比较偏爱武人,明令禁止文臣参与武事,即便是都察院和六科都没资格插手大都督府的事情,甚至大都督府中的武人犯了事儿,也要由大都督府军法司进行处置,其他人不得干预,因此,武人便愈发骄横起来,这也是张軏有底气敢于提出非分之想的原因。” “张軏出身英国公府,乃是前任英国公张辅的三弟,向来就比较骄横,不过在大明的土木堡之败后,英国公府已经落寞,当今英国公张懋还未行冠礼,而张軏的二哥又是个不扯不扣的纨绔子弟,不惹事情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完全没办法支撑起来整个英国公府,所以,如今的英国公府都是张軏在支撑着。”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张軏想要撑起整个英国公府,就必须有足够的功劳,张軏现在是大都督府左都督,已经升无可升了,况且官职对于他来说也没有什么用处,虽然当初张軏在怀来大战的时候表现不错,但也只是以防守为主,风光全被取得大同大捷的武清侯石亨夺了去,所以如今的张軏急需功劳来撑场面。” “如果张軏可以得到四州之地的话,在我看来应该可以支撑起英国公府了,毕竟这是开疆拓土的功劳,有了这份功劳,张軏就可以因此功而进爵,向天下人证明英国公府即便没了英国公张辅,也是有资格屹立于大明朝堂之上,有资格统领整个武勋一脉的。” “所以,只有四州之地才可以满足张軏的需求。” “但是这可是四州之地啊!”武立甲立刻说道:“我大越北面一共只有谅江等四个州府,全割让给大明,那升龙城岂不是要随时直面明军了?” 宋诚点点头,说道:“对,武将军说的没错,但问题是,大越现在有能力抵挡住张軏的进攻吗?” 武立甲立刻就不干了,连声问道:“宋先生,我向来敬你是条汉子,佩服你的文韬武略,但是放弃四个州府是万万不行的,到时候明军都已经兵临城下了,我大越怎么抵挡,你告诉我怎么挡?” “这样看起来的确很危险,但是武将军也不要忘记了,张軏是有实力直接开战的,如果咱们不满足他的要求,那不仅升龙城危险,就连大越的江山社稷都危险了。” 宋诚反驳了武立甲的说法,随即话风一转,说道:“况且即便是放弃了北面的四个州府,也不是没办法阻挡明军的。” “哦?怎么挡?升龙城和北江城之间可是只隔了三十里啊!”武立甲说道。 宋诚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缓缓说道:“昔日汉地丢了燕云十六州,没了阻挡辽军的屏障,赵宋的国都开封地处平原,直面辽军的攻势,但是辽军却不敢轻易打回来,武将军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武立甲摇摇头,这种事情他还真没怎么研究过,反正赵宋曾经败在他们安南人的手里,他又何必去关注一个手下败将的策略呢? 宋诚回答道:“当时赵宋的策略是,在两国交界之处开垦水田,平日里种植粮食,战时则成为阻挡辽军的利器,又囤积大军在水田之南,建设城池营寨,这样一来,既有深池高城为据点,又有行路艰难的水田阻隔,辽军胜算不大,便轻易不敢南下,宋辽两国也保持了百年合约。” “北江城和京北城之间虽然只有三十里,但是毕竟二者都紧邻红河,我大越又是以水稻为主,行此策略应该比赵宋更加简单一些吧?” “这个策略的唯一问题就是要囤积全国军队在京北城,不过我想皇上应该是不会拒绝这个策略的吧?” 说完还特意看了看正站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黎宜民一眼。 武立甲也听明白了宋诚所说的策略,实际上就是将京北城以北的地方全部沼泽化,将其变成一块难以行军的道路,毕竟升龙城以西本就河流密布,行军艰难,升龙城以东则是红河主流,想要跨过来并不容易。 所以,即便到时候明军想要攻打升龙城的话,也只能绕到南面,但问题就在这里,明军其实并不敢绕过来,因为京北城囤积着安南的大军,若是明军敢绕过来攻城,那就意味着北江城很有可能会空虚,只要大越朝廷派出一支军队偷袭北江城,截断明军后路,那么明军的胜率就会直线降低,甚至全歼明军也不是一件只能奢望的事情了。 “那宋先生所说的让出升龙城,这又是为了什么?您也知道,升龙城乃是我大越国都,就这么让出去的话,对我大越的军心士气有着极大的打击啊!”礼部尚书潘孚先突然出声问道。 宋诚笑笑,回答道:“我刚才已经说了,张軏的胃口可能会更大,所以添加上升龙城,也是为了让张軏能尽快答应,而且......” 宋诚突然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且升龙城这个位置你也知道,东西北三面都不适合攻城,唯独南面一马平川,最是适合攻城袭扰,张軏又不是傻子,肯定也能看出这一点的,只要和他谈判的时候只答应短期内让出升龙城,让张軏捞一个攻占升龙城的虚名,相信急需名声的张軏肯定不会拒绝这个条件的。” 潘孚先也是点了点头,显然认可了宋诚的这个说法。 不过,谁都不敢先站出来支持宋诚的建议,毕竟要割让四州之地,这已经相当于四成的大越了,还要让张軏短暂占领升龙城,这就相当于一个强盗进了你家,不仅抢走你一半的家产,还要把家主的位置让给强盗,等强盗走了之后才能拿回来。 割让自己的利益求和,还要把脸主动伸过去让张軏打,这实在是太丢人了一些,没人敢担起这个骂名。 现在就看黎宜民会怎么做这个决定了。 黎宜民这会儿也是十分腻歪,宋诚的这个建议其实就是提醒自己要完成和大明皇帝的交易,后面提出的短期交出升龙城,只是在恶心自己而已。 但是黎宜民也知道,宋诚提出的这个建议是真的能让张軏退兵,保住自己的皇位。 所以黎宜民现在也是左右为难,有些不知所措了。 众人看着犹豫不决的黎宜民,也是十分理解他的为难之处,全都静静地站在那里,闭上嘴巴保持安静,等到黎宜民做出最后的决定。 不过所有人都忘记了,安南这面唯一一个和张軏打过交道的人是鸿胪寺卿、正使陈元庆,宋诚提出的条件至少也要让他评估一下,看看是否能让张軏满意。 陈元庆也乐得没人让自己出来说话,冷冷地站在原地,看着犹豫不决的黎宜民,心中却是在不住冷笑。 其实他心中早就有过评估,宋诚的建议的确没什么问题,张軏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四州之地,这不管在哪里都是一个引人瞩目的大功劳,如果大明英国公府真的像宋诚所说的那样,那张軏的确无法拒绝这样的条件。 而且他还能隐约感觉到,如果黎宜民接受了宋诚的建议,那就是给自己埋下了失败的伏笔,割让土地,让出国都,这两件事情不管哪一件都会让朝中不少人对黎宜民离心离德,甚至黎宜民失去一部分北征军军心也是可以想象的,他巴不得黎宜民赶紧接受宋诚的建议呢! 黎宜民低头沉思了好久,最终还是没有痛下决心,只是淡淡说道:“宋先生的建议朕需要好好想想,今日就议到这里吧,明日大家早些过来,朕好最终决断此事。” “来人,送宋先生回去,挑选几个宫女过去照顾宋先生,若是让宋先生不满了,朕绝对饶不了她们。” 第624章 宋诚的决定 一众官员走了,还是议论纷纷边走边聊。 宋诚的建议的确太让人意外了,谁都没敢往这方面去想,因此大家都需要一点时间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进而决定自己对黎宜民的支持力度有多大。 宋诚也走了,还带着一队黎宜民强塞给他的宫女。 不过这时候宋诚的脸色并没有得到宫女的喜色,相反却是挂着淡淡的忧虑。 黎宜民今天的反应让他非常担忧,至少在他看来,黎宜民很有可能想要赖账,不打算交出那四州之地了。 其实黎宜民赖不赖账对于宋诚的影响并不大,毕竟他的任务只是居中联络、协助黎宜民报仇和监督黎宜民而已,而且朱祁钰也说过,他在安南这段时间是身处险境,必须要提高警惕,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张軏在内也一样,一旦他感觉遇到什么危险,他就可以自己下决定是否要立刻撤离,凡事以他的安全为主,这也是宋诚敢跟着黎宜民来安南的原因之一。 那么,从眼下的形势看来,自己的境遇很有可能已经产生了一定的危险性,黎宜民想要赖账,自己这个监军肯定是他需要面对的第一道阻碍,黎宜民是早晚要对自己动手的,只是时间不同而已。 因此,宋诚今天第一次产生了逃回大明的想法。 其实也不是逃回大明,毕竟张軏已经打下了北江城,只要自己能够逃到北江城,相信张軏一定会保护自己的,自己可是西宁侯世子,朱祁钰到现在都没有同意他弟弟宋让继承西宁侯的爵位,等的就是他回去, 所以,宋诚可不希望自己死在这里。 但是眼下并不是一个比较好的时机,之前的那些都是他的猜测,而且从黎宜民送自己女人这件事情上来看,他还是保持着以前的态度,希望自己能够留下辅佐他。 因此,宋诚打算再看一看,等黎宜民有了什么动作之后再决定自己是否要逃跑,反正升龙城内的锦衣卫已经给自己安排了一条可靠的逃生之路,逃跑这件事情并不急于下决定。 那么自己要如何说服黎宜民交出四州之地呢? 宋诚一边想着,一边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府邸。 是的,黎宜民为了让自己留下,从抄没的阮氏一族的家产中精心挑选了一套宅子供自己居住,今天赐给他几名宫女,也是为了伺候他的。 对于黎宜民的好意,宋诚倒也没有拒绝,只是让升龙城的锦衣卫派了个人充作自己的管家,替自己传递一些消息,顺便帮自己看着点家产。 今天的这几个宫女也是一样的意思,宋诚也是男人,这半年来跟着黎宜民东奔西走,压根没什么功夫去碰女人,所以一直到前些日子黎宜民登基之后,宋诚这才从阮家被查封的蔓草居弄了清倌人过来解了解馋,今天这几个宫女怎么说都是升龙皇城里面的,身材和姿色都是不差的,又是调教好的,宋诚为何要拒绝?他还打算今晚好好快活一下呢! 因此,回到府邸的宋诚还没有清洗一下自己满身的汗水,便从宫女之中挑选了两名看起来比较顺眼的,一把拉进了卧房,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 宋诚走出卧房,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自己的那个管家宋谦,他是锦衣卫小旗官,今年三十多岁,在升龙城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头目,看到宋诚出来,便立刻面带笑容地靠了上来,谄笑道:“老爷身体不错啊!” 相处了十几天,宋诚也了解了宋谦这个家伙的秉性,没好气地说道:“有事说事,没事滚蛋,别在这儿烦我。” 这家伙能力不错,处置事情也很利落,唯独就是一个毛病,那就是好色,也不知道他以前经历过什么,这家伙简直称得上是色中饿鬼,上次自己弄回来的那个清倌人本来打算送回去的,结果就让这家伙给拦下了,死活也要快活一下,最终的结果就是,他在自己的屋子里折腾了整整一夜,那个清倌人是哭着被他送回去的,走路的时候都劈着腿,一步一蹙眉。 宋谦笑着问道:“老爷,这两个女人也是从蔓草居弄回来的?您都享用完了,什么时候也能让我过过瘾啊?” “你想都别想。”宋诚没好气地说道:“她们几个是黎宜民送给我的,都是宫中调教好的宫女,我还想留着用呢!” “升龙皇城里的女人?”宋谦对于这个答案感到很是意外,不禁提醒道:“老爷,那岂不是说,她们是黎宜民安插进来的眼线?看来我得找机会好好试探一下她们了。” “屁的眼线。”宋诚自然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立刻说道:“黎宜民才刚刚登基,上哪弄宫里的眼线去,这几个都是原来伺候阮太后和小皇帝的人,他留着有些不太合适,就送给我了,根本和黎宜民没有什么关系。” “好吧。”宋谦顿时有些惋惜,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老爷就自己留着吧。” “你找我就是说这种事儿?”宋诚看了他一眼问道。 宋谦连忙摇摇头,脸上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回答道:“当然不是,张軏张都督派人送口信过来,想要问问老爷,黎宜民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还打不打算完成自己的承诺了,如果黎宜民想要赖账,那张都督就不客气了。” 宋诚见他问的认真,于是自己也认真起来,缓缓说道:“今天他招我进宫,商议的就是这件事情,我已经当着安南朝廷许多官员的面将事情说了,不过他还是在犹豫,并没有直接下决定。” 宋谦点点头,问道:“那我就这么回复了?” “回复个屁。”宋诚骂了一句,然后说道:“在这种事情上,黎宜民犹豫是正常的,如果他不犹豫的话,我才会确定他心存不轨呢!” “等等吧,估计这两天他就可以决断下来了。” “好的,我知道怎么回复给张都督了。”宋谦点头说道,然后突然露出一个贱贱的笑容,说道:“老爷,那这两天你可要保重身体啊,今天你就睡了两个,后面可还有六个排着呢,要不让我替你分担一点?” “你给我滚蛋。”见他又提起这种事情,宋诚也没客气,一脚踢在了他的屁股上,转身离开了。 不过就在当夜,宋诚在书房又见到了这个家伙,而且是鬼鬼祟祟溜进来的。 “你又来找我做什么?消息送出去了吗?”宋诚放下手中的话本,出声问道。 宋谦比划了一个僸声的手势,然后靠近宋诚小声道:“大人,消息天没黑的时候就送出去了,不过我又去调查了一下那几个宫女......” “你调查她们?是去偷窥她们吧?”宋诚没好气地反问道。 宋谦这会儿却是极为严肃地摇摇头,说道:“大人,你刚回来的时候猜错了,那几个宫女还真是黎宜民的眼线,专门放在府上监视你的。” “眼线?这不可能吧!黎宜民才刚登基多久,就能在宫里弄出来眼线了?”宋诚对于这个消息感觉有些惊讶,心中不是很相信这件事儿。 宋谦仍旧是摇摇头,直接解开了宋诚的疑惑:“大人,其实黎宜民说的没错,这几个宫女的确是以前伺候阮太后和小皇帝的宫女,原本黎宜民是想要砍了她们的,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没有砍她们,而免掉了她们的死罪,让她们戴罪立功,来咱们府上监视你,那个年龄最大的宫女就是她们的头头。” “她们还真是黎宜民的眼线?”宋诚立刻确认道。 宋谦点点头,回答道:“当然是,我早就提醒过大人,只不过大人不相信而已。” 宋诚的表情顿时变得极为严肃,如果黎宜民已经开始往自己的身边安插眼线,那就说明他其实已经决定赖账了,打算和张軏开战,这些眼线就是监督自己不要给张軏泄露消息的。 宋诚看了宋谦一眼,压低声音问道:“你的身份没让她们有所察觉吧?” 宋谦顿时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说道:“大人这是太小瞧我了,要知道,我可是世代锦衣卫出身,从小就熟悉锦衣卫那一套办法,一群宫女就想发现我的身份?再给她们十年也不可能察觉到我是大明锦衣卫小旗宋谦。” “好了,我知道你厉害行了吧!”宋诚没好气地说道,然后又突然吩咐道:“你去准备一下,把咱们的金银细软都收拾收拾。” “大人要走?”宋谦顿时有些惊讶。 宋诚倒是也没客气,立刻回答道:“对,如今黎宜民已经决定起兵,很有可能会杀了我祭旗,你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黎宜民很有可能也不会放过你。” “不会吧?”宋谦顿时惊呼道:“我就是个管家的而已,他对付我干什么?” “嫌你丑。”宋诚说笑了一句,然后便转身出去了。 是夜,宋诚的府邸燃起大火,将整座府邸烧成灰烬,而宋诚和他的管家宋谦失踪不知去向。 第625章 准备和朕开战吧 “宋诚失踪了?” 黎宜民是第二天才收到这个消息的,不过他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却和其他人想的有些不一样。 一众官员原以为黎宜民对于宋诚失踪的消息会感觉到怀疑、惊疑,甚至表现出惊恐都不为过,但黎宜民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朕知道了,便再也没有说什么。 这种表现让不少人都感觉到奇怪,但谁都不会因为一个外人去触怒新皇帝,宋诚毕竟是大明的逃犯,还是大明皇帝钦点的逃犯,对于宋诚失踪这种事情,他们还巴不得呢。 说实话,在这段时间里,大家对于黎宜民极度宠信宋诚都是有些意见的,虽然谁都不说什么,但是有这么一个人和自己争宠,大家巴不得他早点失踪呢,好歹也能让黎宜民更倚重自己。 至于那群心里反对黎宜民的世家官员,他们就更不会在乎宋诚了,毕竟在他们眼中,黎宜民现在和他们争权夺利,对其中一部分人痛下杀手,其根源就在于黎宜民起兵谋逆,杀死了阮太后和小皇帝黎邦基,而黎宜民能够起兵成功,恐怕这里面至少有一大半宋诚的功劳,对于这么一个搅乱朝廷局势、让他们失去权利的人,宋诚的行踪在他们眼中就更加微不足道了。 而且现在重要的不是宋诚的行踪,而是黎宜民打算如何与张軏展开谈判,是否要接受宋诚的建议,于是立刻有人将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黎宜民却是摇摇头说道:“朕昨晚想了整整一夜,但还是未能做出决断,想听听诸位爱卿还有什么其他的建议,然后再从中选优,不知哪位爱卿先说说?” 没人回答,勤政殿内一片安静。 黎宜民叹了口气,心中一片失望,但还是出声鼓励道:“诸位爱卿,你们都放心大胆地说,即便提出了什么过分的建议也无妨,最终决断的还是朕,若是有什么罪责,都由朕一力承担。” 但是,勤政殿内仍旧是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仍然没有人站出来说话。 开玩笑,昨天宋诚给你黎宜民提了一个过分的建议,今天人就失踪了,你还是这种反应,现在谁敢给你提什么建议啊!难道嫌自己活得太久了吗? 其实所有人都不知道,黎宜民虽然表面上对于宋诚的失踪表现得风轻云淡,但实际上心里早已翻江倒海了。 宋诚那是什么人?那是大明皇帝朱祁钰派给他的联络人,是知道他几乎所有秘密的人,能从根基上瓦解掉他所有的执政基础,只要宋诚把大明皇帝和他的交易说出来,整个大越都会在一瞬间变成他的敌人,因为没人会容忍一个骗子坐在皇位上。 现在宋诚已经失踪了,准确说应该是已经逃跑了,他黎宜民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把宋诚抓回来,难道他要和所有人将交易的事情和盘托出?那还不如让宋诚逃掉呢,说不准还可以多拖延几天。 而且宋诚的失踪让黎宜民隐隐感觉自己可能要危险了,所以要想保住自己的皇位不被人推翻,同时还能少付出些代价,黎宜民想了一夜,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真的击败张軏一次,只有真的击败了他,才能让大明有所顾虑,而且还可以从根本上瓦解真相泄露所带来的威胁,毕竟他黎宜民是真的击败过明军,到时候谁也不能说他黎宜民和大明皇帝勾结卖国。 至于击败张軏的办法,黎宜民也已经想好了,现在就看这群大臣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黎宜民看向众人,见他们还是不出声,只得说道:“诸位爱卿,你们谁有办法,就说出来吧,若是真的可行,朕会立刻将他提拔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位置上来。” 黎宜民这么一说,不少人顿时都来了兴趣。 这可是参知政事啊! 大越实行的是赵宋官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实际上就是宰相,这是百官之首的位置,大家谁不想坐上去?最重要的是,黎宜民说的是立刻提拔,并没有说逐步提拔,这也就是说,即便是一个七品小官,只要他的建议合理可行,黎宜民一样会把他提拔成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有了这样的机会,一些底层官员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勤政殿起居郎陈文良站起身来,出声问道:“皇上,臣斗胆,请问皇上是否一定要与大明讲和?” 黎宜民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居然是这个六品小官,不过现在他并不在乎对方的品级,只希望有人能站出来打破僵局就行了,于是立刻点头答道:“对,陈爱卿你也知道,明军实力雄厚,占城又在南面蠢蠢欲动,如果继续僵持下去,我大越的江山社稷就有倾覆之忧,所以务必要尽快和大明求和,请大明罢兵休战,给大越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所以朕是真的不想打下去了。” “好吧。”陈文良点点头,继续说道:“既然如此,那臣有一些想法,可以说出来供皇上参考。” 黎宜民顿时有些惊喜,立刻催促道:“你说。” 陈文良是勤政殿起居郎,负责的就是记录朝廷命令赦宥、礼乐法度、损益因革、赏罚劝惩、群臣进对、文武臣除授及祭祀宴享、临幸引见之事,四时气候、四方符瑞、户口增减、州县废置等朝廷政务,妥妥的天子近臣,黎宜民也是发现陈文良的谈吐颇为得体,应对自己的时候也极为恭顺,这才没有将其罢官,没想到今天就获得了不错的效果。 陈文良恭敬说道:“其实臣昨日听了宋先生的建议,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儿,后来臣猛然发现,对于张軏来说,一州之地也足以让他封爵了,毕竟他出身英国公府,有了这层背景,想要弄一个爵位,缺少的只是一个理由而已。” “因此,臣建议,可以用张軏攻下的谅江路作为条件,割让出谅江路来换取明军退兵,若是张軏仍旧不满,可以再加上一个明军还未攻下的东海路,鸿胪寺陈大人去谈的时候在态度上可以强硬一些,明确告诉张軏,我大越最多只能割让这两路,否则就要和张軏拼个鱼死网破,相信以张軏的理智,这样的条件他不是不能答应下来。” 黎宜民听完,瞬间清醒过来。 是啊,反正谅江路都已经被张軏打下来了,自己想要夺回来并不是一件十分有把握的事儿,割让给大明并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东海路临海的地方有一小块平原,正是汉人最喜欢的耕地,又与大明接壤,一并割让给他们并不会有什么问题,有了这两州之地,相信足够张軏从大明皇帝手里弄到一个爵位了,这样的条件张軏的确有可能会答应。 当然,张軏也有可能不答应,但是那又如何?大不了继续耗下去,京北城的地理位置可要比北江城强多了,他们大越有地利之势,明军劳师远征,在大越国内烧杀抢掠,又失去了人和,最重要的是,明军虽然以广西卫所为主,但其核心战力却是久居京城的十团营,估计很难适应大越的气候,这又让他们大越占据的天时。 天时地利人和,这三个决定胜负的关键大明一个也不占,继续打下去,明军早晚有一天会受不了的。 所以,这一切都决定了,如果张軏不是个顽固不化之人,他一定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而能够成为十万明军的统帅,张軏能是个顽固不化之人吗?当然不能! 因此,张軏的确有可能答应这样的条件啊。 黎宜民看向陈文良的眼神中充满了欣慰之色,看来大越还是有人才的,陈文良对于张軏的理解还是比较合理的。 黎宜民又看向站在一旁的陈元庆,出声问道:“陈爱卿,对于起居郎的建议,你有什么想法吗?” 陈元庆犹豫了一下说道:“陈大人的建议臣认为的确有机会让张軏答应,不过臣还希望皇上可以再增加一个条件。” “你说。”黎宜民问道。 陈元庆缓缓说道:“皇上,臣以为,如果能交出大明的钦犯宋诚,相信张軏会更容易答应咱们的条件。” 这也是他刚才灵机一动想到的。 既然黎宜民对于宋诚的失踪没有什么反应,那很有可能黎宜民已经对宋诚彻底失望了,现在卖掉宋诚,彻底解决这个黎宜民最有力的臂助正是时候。 而且他认为,宋诚一定是被黎宜民弄死了,否则黎宜民不可能有今天这种反应,所以,拿一具尸体去换取张軏的欢心,这没有什么难以决断的。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黎宜民这时候却是略带为难地说道:“不过这个宋诚已经失踪了,朕现在也找不到他啊!” 陈元庆在心中鄙视了他一眼,不过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说道:“皇上不必挂怀,陈大人的建议才是最重要的,宋诚不过是个添头而已,有的话更好,没有的话也无妨。” “既然如此,那你就按照陈文良陈爱卿的建议去找张軏再谈一次吧,而且这次你可以明确告诉他,这就是朕最后的条件,如果他还是不愿意接受,那就准备和朕开战吧!” 第626章 你可太坏了! 作出决断的黎宜民立刻派出了陈元庆赶去北江城找张軏谈判,因为张軏当时只给他们留下的几天时间,好在北江城距离升龙城不远,陈元庆快马加鞭赶过去还来得及。 就在陈元庆离开的时候,黎宜民也开始做和张軏开战的准备工作,升龙城守军被他抽调了五万,再加上当初和他一同入京的五万精锐,凑成了十万大军,由他亲自统领,浩浩荡荡开赴京北城。 如果陈元庆送回来的消息是和谈成功,那这十万大军便就地转化为屯驻京北城的兵力,再加上撤回京北城的数万北征军和京北城原有的兵力,组成十几万大军随时防御明军。 如果陈元庆送回来的消息是和谈失败了,那这十几万大军就是和明军决战的兵力,黎宜民有信心可以在京北城给予张軏迎头一击。 不管怎么说,至少黎宜民在面对张軏的时候有了一些底气。 这边陈元庆快马加鞭,终于在第二天傍晚抵达了北江城,立刻就去求见张軏张大帅,结果却被告知,天色已晚,大帅已经歇息,请使臣明日再来,陈元庆苦求半天也没说动看门的士卒,只得怏怏离开,自己找了个客栈歇息。 而他一直想要求见的张軏实际上并没有歇息,他只是在接待从升龙城逃回来的宋诚。 客厅里,张軏举起酒杯,对着宋诚笑道:“好你个宋远至,果然机灵,我还寻思等过阵子攻打升龙城的时候你会不会被黎宜民绑起来当盾牌呢,没想到你居然逃回来了,这可真让我有些惊喜。” “来,陪我喝一杯,庆祝一下你逃出生天。” 宋诚也是笑着举杯道:“这还是因为陛下的关爱,当初我过来的时候,陛下就亲口和我说过,如果感觉到了危险,那就可以放弃此事,随时可以逃出虎口。” “这么说,你是感觉到了危险喽?”张軏一口将杯中酒饮尽,笑着问道。 宋诚点点头,回答道:“对,黎宜民已经开始防备我了,前些日子送给我一些宫女,却被锦衣卫小旗宋谦发现她们都是黎宜民的耳目,我感觉不对,所以便逃了出来。” “那可是宫女啊!你怎么就没再等几日,享用完那些宫女再回来呢?”张軏突然将话题一偏,直接转到了男女之事上,听得宋诚一愣。 不过宋诚却立刻反应过来,张軏这是有足够的信心可以完胜黎宜民,所以才会关心这些男女之事,于是笑着回答道:“大帅怎么就知道我没有享用她们呢?带她们回去的当天我就享用了两个,那滋味可真是不错呢!” “那肯定的啊!”张軏对于宋诚的评价倒也没有任何意外,笑着附和道。 这年头安南虽然独立,但是各方面施行的都是汉制,宫中的宫女都是为皇帝准备的,自然要挑选身家容貌都是上等的女子才能入宫,而且安南后黎朝的太宗皇帝黎元龙还是个色中饿鬼,当初就日夜宣淫不断,甚至在探望开国功臣阮廌的时候还看上了阮廌的婢女阮氏路,并强迫她随驾侍侯,结果没走多久黎元龙便因为那事儿而暴毙当场,不过这种事情实在是太丢人了一点,外加上朝廷内斗,阮氏路便被指控投毒谋害皇帝,而倒霉的阮廌也因为这件事被牵连了进去,直接被诛杀了三族。 小皇帝黎邦基死的时候已经十二岁了,太后阮氏英为了早点抱孙子,于是便特意从民间征召了一批宫女入宫,黎宜民送给宋诚的宫女基本上都是为了这两父子弄出来的,所以姿色很是不错,也是便宜了宋诚这个家伙。 不过这种事情只是用来放松一下而已,并不是张軏真正关心的问题,于是张軏放下酒杯,正色问道:“对了,你从升龙城逃回来的时候,应该是路过京北城了吧?” “京北城的防备如何?兵力有多少?可有什么缺口?我要率军攻城的话,有什么办法可以比较容易打下来?这些事情你都观察过吗?” 宋诚也是放下酒杯,点点头说道:“这个自然是顺路观察过了。” “不得不承认,京北城的地势要比谅山城更难打一些,那里北面是红河,河流宽阔,必须要用船只渡河才行,而且京北城紧邻红河,安南人在城墙上就可以封锁渡河的地方,想要渡过去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安南人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早就把沿途所有船只都收缴到了南岸,大帅想要过河,得先弄一批船只过来。” “这么麻烦啊!”张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然后感叹道。 宋诚点头道:“对,而且船只还不能太小,木筏肯定是不行的,因为安南还有一支水军,随时可以顺流而下,截断攻城大军的退路。” “安南还有水军?”对于宋诚提到的水军,张軏有些惊讶。 他还真没想到安南居然还有水军,不过旋即大喜道:“这支水军驻扎在哪里?” 宋诚理解张軏的惊喜,安南有水军,也就意味着安南有战船,只要想办法攻破安南人的水军,把这些战船抢到手,那不仅可以解决明军无船可用的境地,还可以解决掉攻城大军的后顾之忧,让张軏攻打京北城的时候更加顺利一些。 不过宋诚却是有些不忍心去看张軏的脸,而是放低声音略带歉意地说道:“抱歉,水军的水寨在哪里,我并不知道。” 张軏的脸色瞬间挂满了失望,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道:“哎,如果能抢到安南水军的战船,那就好了。” 他带了半辈子兵,自然知道凡事不可能顺顺利利的,战场上的意外多得很,就像汉朝的飞将军李广,不就是因为经常迷路,最终落得个自杀的下场么? 所以,宋诚不知道安南水军在哪里,张軏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意外,只是略有些失望而已。 就在张軏想要继续问下去的时候,门口的士卒来报,说是上次过来的安南使臣又来了,正在大门外求见。 张軏看向宋诚问道:“上次过来的那个鸿胪寺卿陈元庆又来了,你说我要不要见他?” 宋诚想了想,答道:“拖一拖吧,明天再说。” “为何?”张軏追问道。 他是武人,喜欢快节奏做事,今天能做到的事情,向来不愿意拖到明天,即便是和安南谈判这种大事也一样。 宋诚回答道:“大帅,其实我之所以逃回来,也是因为我真切地感觉到了,黎宜民并不想完成和陛下的交易,他想要赖账。” “上次那个陈元庆过来,却被大帅顶了回去,当时黎宜民特意召集了文武官员商议和谈之事,还特意招我过去,询问我的建议,我便将交出四州之地的条件和黎宜民说了,还加上个让出升龙城的条件,并且详细说明了你需要的是军功,是爵位,只是当时黎宜民没有做出决定。” “所以这次陈元庆过来,我猜黎宜民肯定是做出决定了,只不过很有可能只愿意付出谅江路这一路,因此抻一抻这个陈元庆,搅乱他的心神,肯定能更轻松地压榨出更多好处来。” “那岂不是说,这次和谈肯定是要失败的了?”张軏有些不高兴了。 他虽然希望拥有军功趁机封爵,但是朱祁钰对他的要求是尽量多死安南人,可以多死广西土人,但是大明士卒的性命要尽量保住,所以,即便赏赐和谈张軏表现得咄咄逼人,但实际上他也只是希望完成朱祁钰的要求,先拿到那四州之地再说,毕竟这样做不仅可以让大明距离升龙城更近,还可以尽量保住张軏麾下那些大明士卒的性命。 但是现在和谈有可能要失败,张軏怎么能不失望。 宋诚也是无奈说道:“这个没办法,现在安南的皇帝毕竟是黎宜民,在他那个位置,肯定不能轻易答应割让四成安南的事情。” “哎哎哎,你怎么还帮那个黎宜民说起话来了?”张軏没好气地提醒道:“你可是大明的人,黎宜民都开始监视你了,你干嘛还帮他说话!” 宋诚笑道:“大帅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只是帮大帅分析一下黎宜民这个人而已,希望大帅在后面的决战中可以更容易取胜,尽快完成陛下的任务才是最重要的。” “好吧。”张軏无奈问道:“那今晚我就不见他了?” 宋诚点头道:“对,不见他,明天白天再说,反正现在心急的又不是咱们。” 张軏点点头,对着守门士卒吩咐道:“你就说我已经歇息了,让他明天再来。” 守门士卒点头转身要出去,宋诚连忙补充道:“还有,你们不要给他什么好脸色,让他赶紧滚,不要打扰了大帅的休息。” “是。”守门士卒立刻答应下来。 张軏看着宋诚,突然脸上露出略带嘲讽的笑容,指着宋诚说道:“宋远至,怪不得陛下让你来安南做此事,原来是看重你这一点啊!” “你可太坏了!” 第627章 你给他出这种主意干什么 第二天,陈元庆终于见到了张軏。 张軏张大帅是在花厅接见的这位安南使臣,一见面便笑着打招呼道:“呦,陈大人来了啊,今天过来,可是有什么好消息吗?” “本官见过大帅。”虽然陈元庆等了整整一夜有些心急,不过既然现在已经见到了张軏,那他就要尽量保持大越的威仪了。 不过张軏却没有搭理他摆谱,只是有些不耐烦地问道:“陈大人,咱们就别弄这些虚礼了,你就直接说了吧,今天过来,给本帅带来了什么样的条件,如果不和本帅的心意,那就不要怪本帅发兵升龙了。” 陈元庆笑着答道:“大帅放心,上次我回去之后就立刻上报给了我大越朝廷,我家皇帝对于上一次没有明确提出条件很是懊悔,特意招了文武百官商议此事,并且定下了更为优厚的条件,相信这次大帅一定会满意的。” “别废话了,你就直说吧。”张軏没好气地催促道,说完还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权当是压制一下自己的脾气。 陈元庆点点头,恭敬说道:“我家皇帝说了,大帅的父亲是河间王,大哥是英国公,您的出身尊贵无比,但是也给您带来了一些压力,况且如今英国公府在土木堡之后略有些式微,急需重新振作,在这方面,我家皇帝愿意助大帅一臂之力。” “我家皇帝的条件是,大越愿意割让谅江路给大明,让大帅拿一个开疆拓土的功劳,助大帅封侯。” 张軏听完陈元庆所说的条件,嘴里还没咽下去的一口茶水顿时就喷了出来,然后惊讶问道:“你家皇帝说他愿意割让谅江路?” “正是如此。”陈元庆立刻点头道。 张軏顿时有些无语,反问道:“你确定黎宜民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陈元庆再次确定道。 张軏将手里的茶碗重重顿在桌子上,冷声问道:“黎宜民是不是在攻打升龙城的时候伤到了脑子?” 陈元庆脸色一板,大声阻止道:“大帅慎言,我家皇帝英明神武,你怎能如此编排于他?” “我编排他?”张軏差点没被他气笑,继续反问道:“如今大半个谅江路都在本帅手里,黎宜民拿本帅手里的东西交换本帅退兵,若不是他傻了,又怎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陈元庆对于张軏的反问也是感觉到有些尴尬,不过他还是强辩道:“那不一样。” “大帅虽然占据了谅江路,不过却是强占去的,本地人并不服气,他们效忠的仍旧是我大越,但是我家皇帝主动割让谅江路的话,事情就不是这样的了,如果再有人不服气,那就是叛逆,大帅尽可发兵剿之。” “本帅现在也可以发兵剿之啊,左右不过是些散兵游勇而已,剿灭他们虽然麻烦了些,但也并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情。”张軏立刻提醒道。 陈元庆也是立刻反驳道:“但是大帅还是要发兵剿之,谅江路本就是我大越的地盘,虽然被您占了,但毕竟是名不正言不顺,百姓都是不服的,只有我家皇帝下旨割让谅江路,大帅才能得到一个真正可用的谅江路,否则谅江路的叛乱此起彼伏,大明拿去又有什么用处呢?” “那就不需要你管了。”张軏大手一挥,继续问道:“如果黎宜民只拿出这种条件的话,陈大人还是赶紧回去吧,你可以告诉他,让他把脖子洗干净,等着本帅打下升龙城的时候老实受死。” 陈元庆连忙劝阻道:“大帅不要动不动就发兵嘛,左右不过是和谈,自然是谈出来的,既然大帅不满意我家皇帝提出的条件,那大帅也可以提嘛。” “上次本帅就说过了,黎宜民还有一次提条件的机会,若是没有让本帅满意,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本帅会直接发兵升龙城,这件事情你没有和黎宜民提过吗?”张軏冷声质问道。 “这个自然是提过的,所以我家皇帝才愿意主动割让谅江路的,大帅不必怀疑我家皇帝的诚意。”陈元庆立刻辩解道。 “但是我一点都没有看到黎宜民的诚意!”张軏也是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 黎宜民开出这样的条件,这很明显就是想要赖账,张軏可不会惯着他。 陈元庆见张軏说得斩钉截铁,毫不客气,也知道这个条件不能打动他的了,还好黎宜民还给了他更多的筹码,于是连忙说道:“大帅,本官在这里先给大帅道个歉,其实我家皇帝还有其他条件,只不过本官贪图功劳,故而没有拿出来而已。” 张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黎宜民还开出了什么条件?” 陈元庆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大帅,其实我家皇帝还愿意割让东海路给大明。” “没了?”张軏仍旧是那副冰冷的样子。 陈元庆点点头,老实答道:“没了。” 张軏立刻没好气地呵斥道:“我就说了,黎宜民就是脑子坏掉了,区区谅江路和东海路就想让大明罢兵休战,真以为本帅和他一样傻吗?” 陈元庆没想到这样都没办法满足张軏,不由得有些失望,不过他并不敢表现出来,仍旧试着劝解道:“大帅,这东海路可是临海的,有不少田地可以耕种,气候宜人,又临近大明,这么好的地方,大帅为何还不满意啊?” 张軏冷笑一声,说道:“为何还不满意?当然是条件还不够啊!” “本帅只问你一句,你们的兵力基本上都已经集中在升龙城附近了吧,东海路防御空虚,本帅想要打下来,需要花费太大力气吗?那地方早晚也是我大明的,黎宜民凭什么拿出来当作条件。” 陈元庆有些无奈,坚持辩解道:“大帅,您不能这么想,东海路虽然空虚,但也是有一些兵力的,想要拿下来,大帅总归要费一番力气,肯定没有我大越主动割让给大明方便。” 听陈元庆这么狡辩,张軏皱眉呵斥道:“本帅怎么想,不用你教我。” “你继续说吧,黎宜民还有什么你想要私藏的条件,若是没有,你就可以离开了。” 陈元庆一滞,脸色也是冰冷了下来,对着张軏冷声问道:“大帅这是打定心思要继续打下去了?” 张軏见他这种态度,脸色一样冷了下来,厉声质问道:“怎么?黎宜民拿不出足够的条件,难道还不许我打升龙城了?” “既然大帅打定心思要打,那本官也不再说什么了。”陈元庆拱拱手道:“我家皇帝说了,如果你还是不愿意接受,那就准备和我家皇帝开战吧!” 张軏顿时就被陈元庆的话逗笑了,呵呵笑了一声,说道:“你也给你家皇帝带个话,就说本帅知道了,让他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那大帅就在战场上和我家皇帝见真章吧!”陈元庆再次用力拱了拱手,留下一句告辞,便转身出去了。 他现在要尽快赶回升龙城去通知黎宜民,这次的和谈再次失败,眼下只能和张軏打一仗了,希望黎宜民能率军击退张軏吧。 等陈元庆走后,张軏突然笑着说道:“出来吧。” 宋诚从一丛树木后面绕了出来,说道:“我就说了,这一次肯定是谈不成的,我和黎宜民在一起这么久,还真没发现他居然有这么大的胆量,连和陛下的交易都敢赖账,真以为我大明没有脾气么!” “是啊!”张軏点点头,说道:“不止是你没想到,就连我都没想到,他居然有阻挡我的胆量,难道他真以为当年大明放弃安南是黎利的功劳?要不是当时太宗仁宗两位皇帝连续驾崩,又有汉王起兵叛乱,宣宗怎么会容忍安南独立?” “王通也是个废物,完全没有他爹宁国公的奋武,大军镇守交趾居然都能被一群泥腿子打败,还暗中向黎利求和,实在是太丢宁国公的脸了。” 宋诚有些尴尬,王通比他爹都要大一辈,和他爷爷西宁侯宋瑛是一辈的,也就是说,宋诚在王通面前就是孙子辈的,他实在不好和张軏一样点评什么,毕竟张軏的父亲是河间王张玉,张軏和王通是一个辈分的,说一说也没人敢说什么。 而且宋诚尴尬的还不止于此,谄笑道:“王都督我不好评价什么,但是黎宜民的胆量我应该知道是哪里来的。” “哦?说说。”张軏顿时来了兴趣。 虽然他知道黎宜民的水平不咋地,完全做不了自己的对手,但是能对黎宜民多了解一些,相信自己的胜算就会更大一些,这无论怎么看都是件好事。 宋诚的尴尬愈发强烈了,讪讪地道:“其实这事儿怪我。” “当初我们从谅山城撤离的时候,黎宜民问我要如何解释,我便顺手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将京北城作为最后的决战地点,一方面可以倚靠红河抵挡大帅,另一方面则可以派水军偷袭,趁着我军攻城的时候截断我军退路,最终击败大帅。” “估计黎宜民的胆量就是从这里来的吧。” 张軏抬起手,虚空抓握了几下,最终还是放下手,叹了口气道:“宋远至啊,你给他出这种主意干什么!” 第628章 战术失败了 张軏抬起手,虚空抓握了几下,最终还是放下手,叹了口气道:“宋远至啊,你给他出这种主意干什么!” 宋诚尴尬笑笑,没敢回答。 其实这个主意他是不需要出的,毕竟这个主意的确会让张軏很难办,黎宜民也不是非得需要用这么一个主意来回复给安南朝廷,但是当时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莫名其妙就给黎宜民出了这么一个主意,而且还是完全站在黎宜民的角度来想的,现在想起来,宋诚都想抽自己几个耳光。 你是去黎宜民的身边暗中潜伏的,其实就是个联络官的角色,没事给他出这种主意干嘛,真以为自己是去投靠黎宜民的吗? 宋诚不禁暗骂自己白痴。 不过张軏却没有太过埋怨宋诚,因为他知道,在宋诚那种境遇下,他必须要尽量让安南人相信他的所作所为,不能引起安南人的怀疑,否则就是死路一条,而取得安南人信任的最好方法就是帮助黎宜民阻挡甚至击败自己统帅的大军,所以宋诚没有错。 而且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即便自己处置了宋诚,对于战局也没有什么影响,只是白白害死了一个功臣,所以张軏也不打算继续追究下去。 “事已至此,本帅也不说什么了。”张軏看着宋诚问道:“你说黎宜民真的会按照你的主意来抵抗吗?” 见张軏没打算追究自己,而是问起了正事,宋诚不禁松了口气,立刻答道:“或许细节方面会有所变化,但是大方案不会更改,相信大帅你也能看出来,这是阻挡我大军的最好方法,也是黎宜民能够把握住的唯一机会,他绝不会轻易放弃的。” 张軏点点头:“的确,本帅都已经打下北江城了,和升龙城之间只隔了一个京北城,黎宜民如果在京北城抵挡不住本帅,那他就只能回升龙城抵挡本帅了,不过想要在升龙城抵挡本帅,估计他也没什么把握吧。” “对。”宋诚也是附和着点头道:“在京北城抵挡大帅,他还有犯错误的机会,如果换成了升龙城,他就不能犯一丁点错误,否则就只有身死国灭这一个下场了。” “所以京北城就是黎宜民唯一一次机会,只有在这里他才有机会击败本帅,而京北城之战对咱们威胁最大的就是安南的水军,那么咱们只需要想办法解决掉安南水军就好了。”张軏分析道。 宋诚也是点头说道:“对,只要解决掉安南水军,那一切问题都可以轻松解决了。” “只是,该如何解决掉安南水军呢?”张軏的这个问题不禁让二人都陷入了沉思。 半晌,张軏才抬起头,用力晃了晃脑袋,叹气道:“算了,先别想了,现在咱们连安南水军在哪里都不知道,兵力有多少也不知道,想了也是白想的,先准备发兵京北城吧。” 宋诚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解一下头疼,一样点头附和道:“也只能先如此了。” 三天之后,占据了北江城的大军第一次出击,张軏留下一万兵马看守北江城,确保自己后路的安全,他和宋诚则是统领着九万大军出发,缓缓向京北城开去。 明军的动向立刻就引起了安南人的注意,毕竟黎宜民也已经知道了谈判失败的事情,早就派人监视着呢。 即便黎宜民派人监视,张軏也没有丝毫畏惧,而是只花了一天时间便赶到了京北城对面,与京北城隔河相望,大营甚至直接扎在了临河的位置上。 而黎宜民也是将自己手下的大军沿着河一字排开,随时戒备明军的进攻。 不过九万明军驻扎下来之后,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每日派出数千人去附近的林子中伐木头,毕竟黎宜民已经让人将船只全部集中到了南岸,连条小舢板都没留下,张軏再能打,也必须要弄一些木筏过去才行。 所以,之后的几天明军基本上都在忙忙碌碌地伐木造木筏,完全没有一点进攻的意思,黎宜民倒也不急,反正他是占据主场,身后就是升龙城,需要的粮草可以轻松运过来,远比明军千里迢迢运过来要轻松许多。 黎宜民现在还盼着大明朝廷对张軏的拖拖拉拉表达不满呢,要是朱祁钰真的下了这道旨意,那他就可以完全占据主动了。 毕竟明军进攻的话,没有船只渡河,只能分批通过,这就给了自己逐个击破的机会,水军已经过来了,就藏在上游的一条小河湾里,到时候让水军突击一下,断掉明军退路,相信自己就可以取得战胜张軏的战绩了,这对于自己稳固皇位可是有极大好处的。 如果明军不进攻的话,那就只有退兵一条路可选,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自己一定可以弄一个击退明军庇护升龙的大功,皇位自然更加稳固了。 黎宜民看着眼前的局势,心中不免感慨,宋诚的确是个人才啊,瞧瞧这种办法想的,直接逼得明军没办法进攻,他要是安南人就好了。 所以,黎宜民对于宋诚并没有憎恨,只有惋惜,惋惜这个人不能为自己所用,接着便在心中哀叹,大明皇帝朱祁钰实在是太有优势了,自己好想也坐上那个位置啊。 而明军这边却有些不安稳起来,大军驻扎在敌人对面,几乎只隔了一条河,有时候去河边打水都能看到敌人的行踪,因此,明军士卒们希望张軏尽早下令,尽快打过去,歼灭河对岸的敌人就完了,自己也好早些回大明。 宋诚和黎宜民暗中商议一番,最终定下了先派人趁夜偷袭,然后引诱出安南水军,趁机击败他们,将他们的船统统击沉,那样他们就再也不用担心有人断自己退路了。 于是,深夜的时候,宋诚带着一队人马,偷偷地抬着几十个木筏来到偏上游的地方,试图从这里发起攻击。 但是宋诚这一次比较倒霉,这天是十七,虽然不是十五的大月亮地,但是月亮的亮度也足够,宋诚刚下水没多久就被人发现了,而且发现他们的还不是安南人安排的守卫,而是一个闹肚子的士卒,这家伙蹲在草丛里正闲来无聊呢,结果就发现了河对岸有几十个木筏下水,上面都有人,于是这家伙连屁股都没来得及擦,立刻站起身来往回跑,没多久就回到了自己的军中,然后宋诚就倒霉了。 一队又一队的安南士卒打着火把来到岸边,然后把火把往地上一插,拿起自己背着的弓弩便射了出来,河面上的明军毫无遮挡,顿时伤亡数十人。 这边黎宜民也收到了消息,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去通知水军出发,因为他以为,明军这是要总攻的意思,让水军出发助战,可以尽快完成自己战胜张軏的目的。 水军这边其实也已经收到了明军渡河的消息,水军统领连黎宜民的命令都没等,直接命水军起航,浩浩荡荡向着京北城方向杀去。 等安南水军顺流而下杀到的时候,刚巧看到明军正在撤退,一个又一个木筏上挤了不少明军,正拼命抵挡着南岸安南军队的射击,不时便有一个倒霉鬼被射中,要么躺倒在木筏上哀嚎,要么掉入河水中拼命挣扎,企图抓到那唯一的生机。 安南水军统领大喜,立刻命令水军全军压上,务必要将这些明军全部消灭在这里。 “安南水军来了,大家快划啊!”安南水军大军压了过来,立刻便有明军发现了他们的存在,不禁大喊一声示警,手底下的动作又快上几分。 “追上去,追上去!”安南水军统领见状,也是开始催促,这可是他立功的机会,他可不愿意轻易放过。 不过就在他快要追上的时候,自己的座船附近突然扬起了一阵水花,有人惊呼道:“投石机。” 随着惊呼声落下,一块又一块的石头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了安南水军附近,有一些倒霉的船只还被大石头命中,顿时传出一阵惨叫。 没办法,这波明军的投石机攻击来得太过突然,谁都没想到明军居然会用这种武器攻击自己,整支水军的阵型立刻散乱起来,不少船只甚至向着南岸靠去,再也不敢追击那些乘着木筏逃跑的明军。 不过投石机这种武器毕竟是用来攻城的,攻击水军的效果其实并不算好,战船是运动的,投石机又谈不上什么准头,绝大多数石块都砸到了河里。 安南水军统领见状,也不敢再继续追下去了,毕竟靠的越近,投石机就会越准,最重要的是,那些逃跑的明军木筏已经开始转向,向着自己冲来,这明显就是夺船的意图。 安南水军统领当然不能让明军夺船,于是立刻命令升起船帆,加快速度向着下游开去,反正明军都是木筏,完全没有追上自己的可能。 宋诚见状,不免叹了口气,命令收兵回营。 第629章 再议吧 明军大营中,张軏坐在主帅的位置上,底下一众将领沉默不语,都是一脸愁云惨淡的样子。 许久,广西总兵武毅突然出声道:“不行,这样不行,时间久了,安南人的士气就会恢复过来,即便咱们能够击败他们,到时候损失也会大得多,还是要想办法歼灭那支安南水军。” “废话,我还不知道要先歼灭那支安南水军?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歼灭他们!”张軏没好气地说道。 武毅说道:“咱们没有船只,在水上歼灭他们肯定是不要想了,只能想办法直接突袭他们的水军大营,否则没机会。” “但是安南水军的大营驻扎在上游河湾那里,咱们怎么突袭他们?武都督,咱们现在连河都过不去啊。”振威营总兵官都督同知陈友说道。 宋诚这时候插话道:“陈都督,那地方我知道,即便咱们有船也很难突袭他们,一旦有所不慎,那恐怕派过去的军队就是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陈友看了看宋诚,没好气地说道:“还不是因为你胡乱给黎宜民出主意,这才让我等陷于如此窘境。” 宋诚顿时尴尬了。 这事儿宋诚的确有责任,要不是他给黎宜民出了这么一个主意,打死黎宜民也想不出可以水陆并用来防御,明军没有战船,完全没有办法抵抗安南水军的攻击,黎宜民又是据险而守,明军连河都过不去,就更别提进攻京北城了。 “好了,好了,本帅不是和你们说过吗?此事不怪他,当时他的那种境地危险重重,给黎宜民出这样的主意也是为了取信于安南人,完成陛下交代的事情,换成你的话,说不定还没有他做得好呢!”张軏出声帮宋诚解围。 宋诚连忙恭敬道:“末将谢大帅。” 张軏抬起手摆了一摆,示意他不必客气,然后向众人问道:“谁还有什么办法,尽可以说出来,本帅会单独给你记上一功的。” 但是,底下一片沉默,没人敢站出来说话。 张軏对此倒也不意外,毕竟明军没有船只,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没有船只,就没办法在水面上对抗安南水军,这是谁也没办法改变的局面。 庆远卫指挥彭英试探着说道:“要不去上下游找一些船只呢?安南人除非打算彻底放弃红河以北,否则不可能在北岸不留一条船。” 张軏摇头道:“彭指挥,此法不可行。” “宋远至曾经告诉过本帅,安南人的确在红河北岸留下一批船只,但是距离咱们实在太远了,有整整四百里路,全都聚集在三带路那边,咱们想要打过去,必须要先打富良路和大通路,那样的话就是在提醒安南人,咱们要过去夺船,黎宜民一样不会给咱们留下什么。” “况且即便有人率军打了过去,也很容易被人断掉后路,然后就是安南人的围剿,实在是风险太大,得不偿失啊。” 彭英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振威营都督佥事姚胜这时候倒是被他的主意提醒,好像有了什么主意,出声建议道:“要不咱们上奏陛下,从广西广东弄一些船只过来呢?” 不过他这个主意明显是个臭主意,武毅立刻拒绝道:“不行,先不说广东有多少船只,但是我们广西,就没有多少可用的战船。” “而且这些战船想要弄过来,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不知道,我们广西的战船基本上都是在内河行驶的,压根抵抗不了海上的风浪,只要下了海,那就必然会翻船,所以想要调拨过来船只,这根本不可能。” “那从内河弄过来呢?”姚胜立刻追问道。 武毅仍旧是摇头道:“这一样不行。” “内河行驶,没有直达安南的河流,即便咱们现在运送粮饷,也是有一段路需要翻过数座山转运的,船只又不能翻山,所以咱们在安南境内的粮饷运输都是靠骡马的,姚都督就别想此事了。” 姚胜顿时无语,很是有些垂头丧气。 他是振威营的人,向来只负责打仗,又不知道粮饷是如何运输的,如何能猜到他们的粮饷还要转运,而且还是翻山转运。 陈友倒是知道他们运输过来的军械粮饷并不容易,因此也没有怪姚胜胡乱出主意,但毕竟姚胜是振威营的人,不能让他太过尴尬,于是笑着说道:“姚都督不必在意,武总兵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安南这地方虽然紧邻广西,却是搁着不少大山,运输些粮饷都极不方便,想要运船过来就更不可能了。” 然后对着张軏说道:“其实我也有一个建议,不过不知是否可行。” “你说。”张軏点头示意道:“左右现在咱们也无计可施,如果你有什么计策,尽管说出来,即便不行,说不准经过大家商议之后,此法也能变成可行的呢!” 陈友笑了笑,没有直接说自己的建议,而是对着众人问道:“诸位,天底下有一本名字叫做三国志通俗演义的话本,你们可曾有人读过?” “三国志通俗演义?”张軏想了想,问道:“可是那个姓罗的书生编撰的?” “看来大帅是看过了?”陈友说道。 张軏点点头,说道:“前年在京师曾经看过一阵子,不过看得我有些憋闷,故而便放弃了,没有继续看下去。” “大帅看到哪里了?”陈友有些惊奇,问道。 张軏回忆了一下,然后回答道:“没看几回,应当是只看到了奸臣董卓废立皇帝,十八路诸侯群起讨伐,结果虽然战败董卓,却被董卓焚毁洛阳,迁都长安,十八路诸侯各怀鬼胎,只有忠臣曹孟德一路去追杀,结果在荥阳战败,几近全军覆没,我看得憋闷,于是便没有继续看下去。” “原来如此。”陈友笑道:“大帅,说实话,此书精彩之处还未开始,大帅若有机会,还是要继续读下去为好。” 张軏问道:“真的?” 陈友当即点头道:“自然是真的,后面故事的发展可是超出了大帅的想象,就连大帅认为是忠臣的曹操曹孟德,最后做得也要比董卓还过分,直接挟天子以令诸侯,最终由他的儿子曹丕篡汉,彻底终结了汉家四百年江山。” “那我还真的要看看了。”张軏点头,自顾自说道:“没想到曹操这个忠臣,后面也能做出这等逆臣之举,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这时候武毅实在看不下去了,立刻出声打断道:“大帅,陈总兵,我等现在是在商议如何消灭安南水军之事,不是让二位在这里闲聊的。” “哦,哦。”张軏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出声道歉:“抱歉,抱歉,这就说正事儿。” 然后看向陈友问道:“陈总兵,你提起这三国志通俗演义,和消灭安南水军有何关联,你可以直接说出来,就不要让武总兵再等下去了。” 陈友也不尴尬,只是对着武毅拱拱手,笑着回答道:“其实我的办法就在这话本之中。” “在这三国志通俗演义之中,曾经提到过一场赤壁之战,对阵的双方是曹操的八十万大军和孙权刘备五万联军,其中孙权手下的左都督周瑜设下计谋,命麾下部将黄盖诈降,以十余艘小船装载柴草,灌以膏油,假称投降,至离曹营二里之处时,各船一齐点火,然后借助风势,直向曹军冲去,曹军大败,舟船被烧,延及岸上曹营而伤亡惨重,逼得曹军不得不退走,彻底奠定了天下三分的局势。” “末将的计策就是,模仿话本中的计策进行火攻,以数十死士在安南水军营寨上游打造木筏,趁夜色突入安南营寨之中放火,将他们的船只全部烧掉,安南人没有了船只,短时间内定然没有办法再行水陆夹攻之策。” “火攻吗?” “此计貌似可行。” 一众将领顿时议论纷纷。 大家都是统兵之人,自然知道慈不掌兵的道理,如果能用数十死士解决掉安南水军,那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去做。 而且现在看来,陈友的这个计策算是最可行的了,安南水军的船只也都是木头做的,自然也会怕火,只要能够突进去引燃大火,那肯定可以烧掉安南水军的大部分船只,即便没有全部烧掉,剩下的那几艘船也没办法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了。 张軏也是眼睛一亮,当即就想拍板,宋诚这时候却出声说道:“此计不行。” “哪里不行了?”张軏立刻问道。 宋诚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对着陈友问道:“陈都督,你说的那部话本我也看过,我记得当时周瑜在施行火攻之计前还有一个庞统诈降,让曹军将船只全部以铁索相连,以便解决曹军将士晕船的问题,如果按照陈都督的计策施行火攻,你打算如何将安南水军的船只烧掉呢?” “况且安南水军又不是傻子,遇到了火攻,他们就不会操船分散吗?如果不能一举烧掉安南大部分船只,那施行此计的意义又在何处呢?” 陈友顿时也是无语了。 这个问题他还真没仔细想过,现在听宋诚提醒,这才反应过来,火攻之计需要的条件太多,天时地利缺一不可,当初诸葛武侯还起坛作法借东风呢,他对于安南这里的地形和风向都不熟悉,火攻之计能成功才怪了呢! 陈友立刻道歉说道:“抱歉,我忘记了此计的要求甚多,所以还是再想办法吧。” 张軏看了看陈友,又看了看宋诚,沉默许久,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再议吧。” 第630章 柳溥终于来了 接下去的几天,明军都是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在默默地伐木,打造木筏,毕竟他们只是现在没有办法,不代表一直都会没有,回头真要攻过去的时候,大军过河总是需要木筏的。 黎宜民见明军没有继续尝试进攻,也不着急,只是继续加固防线。 他现在对宋诚给他出的这个主意满意极了,虽然他不明白宋诚为什么要出这个主意,但是只要有效,那他也会欣然纳谏。 但是,美中不足的是,他麾下的这群将领经常会过来,要求黎宜民抓紧时间找到宋先生,让他再帮忙出出主意,看看如何能彻底击败明军。 对于他们的要求,黎宜民的心中非常无奈,因为他知道,此刻的宋诚很有可能就在河对岸的明军大营之中,只是这种事情他压根不敢和他们说,说了也没办法解释,难道要和他们说,宋诚是大明皇帝派过来的?自己起兵杀了阮氏英和黎邦基并非是为了佐正朝纲,而是为了报仇和皇位?之前在谅山城设计明军也都是有张軏的配合?甚至再往前一点,朝廷派过去的丁烈和黎察都是自己出卖的? 那样的话,别说自己的皇位能不能保住了,估计就连自己的小命都会直接丢掉,黎宜民可不敢对他们实话实说。 因此,黎宜民只能表面上努力寻找着宋诚,但是实际上,即便找到了宋诚的线索,黎宜民也都将线索掐断,知情之人直接灭口,否则他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将事情压下去。 就这样,双方一直在僵持着,张軏拿安南水军没办法,黎宜民也不敢主动进攻,生怕惨败在张軏手里。 直到某一天,张軏突然将众将召到议事堂,手中挥舞着一封书信,满脸喜悦地说道:“诸位将军,陛下果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连咱们遇到的困难都已经预料到了,而且已经拿出了解决的办法。” “如今陛下已经命安远侯柳溥携带新式火炮前来助战,而且还调集了朝廷新组建的海军过来支援,咱们有船了,而且还是海船。” 众人一听,顿时喜气洋洋。 火炮、海船,这两样的确是他们最需要的武器,火炮的威力他们都知道,用这玩意攻城,效果要远比投石机要好得多,虽然伤害差不多,但是火炮的准头可不是投石机可以相提并论的,而且还是安远侯研制的新式火炮,威力一定会大一些,他们也算是多了一个攻城利器。 至于海船,那就更重要了,别看安南水军现在对他们的威胁比较大,但那也是因为他们手里一条船都没有,想要过河就只能用木筏,所以在遇到安南水军的时候,他们显得束手无策。 不过现在朱祁钰派海军开着开船过来,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安南水军能够威胁他们,只是因为他们手里有战船,并且这些战船都是内河使用的,所以面对明军的木筏显得威力无穷,但是换成他们面对大明海船的时候,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如今大明海军使用的是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时候用的宝船,这些宝船大者长四十四丈四尺、宽一十八丈;中者长三十七丈,宽一十五丈,而安南水军手里最大的战船也不过只有十丈出头,完全没办法相提并论。 众所周知,水战比拼的要点之一就是船只的大小,因为船只越大,就会越坚固,船上可以承载的士卒就会越多,士卒越多,船只的战力就会越强,即便大明海军的宝船都是中型船只,那也是安南水军战船的三倍有余,这也就意味着,双方在接舷战的时候,明军可以派出三倍于敌的军队登上安南战船轻松剿灭他们,攻下安南战船。 况且大明海军的宝船还可以帮助张軏将大军运过河,不然以张軏手中的木筏,想要将自己的九万大军全部运过去,至少也得几天时间,白白耽误了功夫。 至于大明海军是否会败在安南水军手里?这一点大家并不是很担心,只要大明海军过来了,即便略有颓势,就可以直接靠到北岸,以张軏九万大军的实力,打死安南水军也不敢追得太近。 “这可太好了。”武毅一拍大腿道:“这些日子可是憋闷坏我了,整天看着京北城就在面前却没办法攻城,这日子我可是过够了!” “安远侯什么时候过来,咱们是否要先修筑一下水寨供他们靠岸休息?” 张軏却是回答道:“不知道,书信上并没有提到,只是说安远侯已经从京师出发了,他会乘船到杭州,然后从杭州转乘海军的战船直接南下,具体什么时候到并没有提起过。” “至于水寨的话,可以找一个水深的地方先修一个,毕竟他们那个海船,肯定要找一个水深的地方靠岸。” “那我现在就去寻找。”武毅当即说道,接着便兴奋地跑了出去。 陈友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他们振威营是野战部队,向来只负责打仗,修筑码头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广西兵比较好。 宋诚也是松了口气,看来自己给黎宜民出的主意,终于要用到头了。 既然有了海军,那张軏也就不着急了,只是派出一队人马由宋诚率领,东进前往红河河口迎接柳溥。 宋诚的人马并不多,只有数百人,不过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毕竟这时候的安南人早已畏惧明军如虎,只敢谨守城池不出,眼睁睁看着宋诚带着数百人马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通过,生怕后续还有明军的大队人马过来。 就这样,宋诚无惊无险地来到了红河河口,抢了一个村子作为自己的营盘,等待柳溥的到来。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终于在一天下午,负责观望的士卒看到了浩浩荡荡开过来的大明海军,足足有几十条船,不过里面新的不多,绝大多数都是旧船。 宋诚连忙命令人划着小船靠过去,找到柳溥所乘坐的旗舰,然后亲自登了上去。 见到柳溥,宋诚立刻见礼道:“宋诚见过安远侯。” 柳溥这会儿心情不错,也是回了个礼,笑着问道:“远至侄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张軏派你来迎接我的?” 宋诚点头道:“对,大帅对安远侯可是翘首以盼,特意派我来迎接您的。” “他还有这个心思?本侯可是来抢功的,他怎么可能对我翘首以盼?”柳溥看着宋诚,明显不信他的话。 宋诚连忙解释道:“这的确是真的,大帅如今在京北城对岸和安南人对峙,只是手里没有战船,面对安南人的水军有些无奈,听您率海军过来,所以才特意派我过来迎接您的。” “原来如此。”柳溥顿时笑出声来,说道:“哈哈,没想到张軏来安南打了这一年,最终还是要靠我来打最后一仗,当初他就不应该和我抢这个主帅的位置。” 宋诚没有接话,虽然柳溥和张軏都有些没品,但是这两个人都是他的长辈,宋诚也不好当着柳溥的面评价什么。 柳溥见状,也只是淡淡一笑,理解了宋诚的顾虑,而是拉起宋诚说道:“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个人,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 宋诚满脸疑惑地跟着柳溥向船尾走去,见一个身穿锦衣卫服饰的人正在指挥着舵手,于是问道:“这是哪位将军?” 柳溥笑道:“看来你果然不记得了,当初你还没有出京的时候,陛下曾经招安过一个海盗,还命他为锦衣卫百户,负责训练海军,此事你应该听说过吧。” 宋诚仔细回忆了一下,问道:“可是姓严的那个海盗?” 柳溥点点头,说道:“对,就是他。” 然后对着那人挥挥手,高声叫道:“严镇抚,你过来一下。” 那人听到柳溥的叫喊,立刻丢下舵手跑了过来,恭敬问道:“侯爷叫下官有何事要吩咐?” “没什么大事。”柳溥笑呵呵的道:“给你介绍一个人。” 接着将宋诚拉到面前介绍道:“这位是西宁侯世子宋诚,他是奉旨来安南搅乱安南局势的,有了他,才有咱们今天南下之事。” 然后对着宋诚说道:“这位就是眼下负责训练大明海军的锦衣卫镇抚严启盛严镇抚,他原本是锦衣卫百户,但是因为训练大明海军有功,陛下特意越阶提拔为锦衣卫镇抚的。” 严启盛连忙拱手见礼道:“下官严启盛,见过西宁侯。” 宋诚连忙摆手纠正道:“西宁侯世子,我还没有正式继承家父的爵位。” 严启盛则是顺手拍马屁道:“您早晚会是侯爷嘛,提前叫几天也是无妨的。” “好了,严镇抚,你就不要恭维他了。”柳溥这些日子和严启盛打交道多了,自然知道这位海商出身的家伙有多无耻,于是出声阻止严启盛继续说下去,然后对着宋诚问道:“宋诚,你说说,张軏现在面临的局势到底怎么样了?” 第631章 皇上,明军开始进攻了 柳溥对着宋诚问道:“宋诚,你说说,张軏现在面临的局势怎么样了?” “局势还算平稳,只是面对安南水军的时候有些无能为力,所以大帅才特意派我过来,希望和侯爷商量一下,看看要如何击败安南水军,彻底解决大帅的后顾之忧。” 对于水战,柳溥并不熟悉,于是不自觉地看向了站在一旁的严启盛。 严启盛感受到他询问的目光,便出声问道:“世子,不知安南水军实力如何?有多少兵力?多少船只?船只大小如何?” 宋诚连忙摆手道:“严镇抚还是叫我远至吧,叫世子听起来怪怪的。” 然后开始回答严启盛的问题:“安南水军的兵力有一万左右,船只数百条,不过远不如严镇抚麾下的船只大,最大的也只有这些海船的三成大,入不得海的。” 严启盛点点头,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面带笑容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一条船最多也就装得下近百人而已,想要击败他们易如反掌。” “既然如此,那就辛苦严镇抚了。”宋诚对着严启盛拱手说道。 严启盛连忙摆手道:“不辛苦,不辛苦,都是为了陛下效力,谈不上辛苦的。” “好。”宋诚赞了一声,然后开始讲述张軏定下的计划,没一会儿便讲完了。 柳溥低头沉思了一下,说道:“倒也不必这么麻烦,这次我不是带了新式火炮过来吗,有这些火炮在,张軏的伤亡肯定没有他预计的这么大的。” “那感情好。”宋诚立刻说道:“那击败安南水军这件事情就全依仗侯爷了。” 柳溥大手一挥,笑道:“放心,安南水军在本侯爷眼里,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 宋诚见他们二人都是信心十足,也就不再担心什么,点头笑道:“那我就先回去向大帅通禀一声,告辞。” 三日之后的清晨,天气清朗,红河缓缓流淌,带来阵阵微风,给有些燥热的夏日带来了一丝难得的清凉。 明军大营中早早便喧嚣起来,负责做饭的伙夫点燃了炉火,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牛羊野味收拾好投入到大锅之中,配以蔬菜,香味顿时引来了不少明军士卒的注意,旁边的木桶中则是盛满了粟米和稻米煮成的米饭,甚至在一个角落里还摆放了几坛酒,馋的一些士卒不断将目光瞟向这里。 不过即便是如此丰盛的早饭,也没有让他们停下手里磨刀的动作,因为昨天大帅已经宣布了,他已经找到了击败安南人的办法,今天就是全军出击,和安南人决战的日子,是胜是败再次一举,他没有耐心再等下去,朝廷也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 士卒们虽然不知道张軏这个大帅到底想到了什么样的办法,但是那毕竟是大帅,单是跟随大帅南征这些日子,他们烧杀抢掠获得的财富,就足以让他们为张軏卖命了,要知道,即便是军中劫掠比较少的士卒,都利用劫掠来的东西在太平府知府万安那里换来了不少银两,广西卫所的士卒们用这些银两在家乡为家里置办了几亩田地,多了像振威营那些人,甚至有人在顺天府附近都置办了几亩田地,那可是天下京师啊! 所以,大家对于张軏这个大帅的信服度可是超高的,既然大帅说了有办法击败安南人,那他们只需要听从大帅的将令就好了,剩下的就是如何从安南人手里抢夺战利品了。 明军的动静太大,京北城的安南人自然早早就观察到了,士卒连忙去向黎宜民禀报,黎宜民不敢耽搁,立刻召集众将,来到了京北城的城头,远远观望着对岸明军的动向。 “你们说明军这是要干什么?他们要撤了吗?”一名将领出声问道。 另一名将领立刻反驳道:“撤什么撤,若是明军要撤,那必定会收拾营寨中的行李和帐篷,但是你看到明军收拾这些东西了吗?我估计,他们这是又想来攻打京北城了。” “他们还来?”那名将领对此有些嗤之以鼻,带着些玩味的语气说道:“他们就没想过,我大越水军不会让他们轻易渡过红河吗?” “也许是他们想到了对付我大越水军的办法了呢?”反驳的那名将领立刻反问道。 “你们两个给我闭嘴。”已经晋升为枢密院枢密副使的武立甲出声训斥了一句,然后对着黎宜民说道:“皇上,末将以为明军许是找到了对付我大越水军的办法,今日恐怕会有一场苦战了。” 黎宜民一身龙袍竖立在城头,并没有回答武立甲的话,因为他心中也是这么猜想的。 明军好多天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在北岸驻扎,肯定就是没办法对付他手里的水军,所以才选择按兵不动的,今天动起来了,也就是说,张軏已经有了办法能够应对自己的水军,现在的问题就是,张軏要如何应对呢? 水战?这不大可能。 这一带的船只已经全部被自己驶到了南岸,北岸压根没有船只,张軏最多可以从某个角落里找到几条小舢板,自己的水军对付起来完全没有压力。 从大明调拨船只过来?这更不可能,毕竟张軏要调拨船只的话,肯定不会是个小数目,几百条船只是必须的,这么多船只的话,想要收集起来都不容易,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压根过不来。 派人潜入水底凿沉水军的船只?这个就更扯淡了,不说有没有人可以潜入水中那么长时间,单就是靠近水军船只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所以,这也是不现实的。 难道张軏在这十几天里将明军投石机的数量翻了十倍?这倒是有可能的,上次明军趁夜来攻,被自己的水军击败,那一仗里,只有明军的投石机对自己的水军造成了一些伤害,如果投石机的数量翻上十倍的话,那的确有可能让自己的水军手忙脚乱一番,大大增加水军的损失,而且这些投石机也不是白造的,回头攻打京北城的时候还能用得上。 但问题是,自己要如何应对呢? 黎宜民思考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具体的办法,不禁又怀念起了宋诚,有他在的话,这种事情压根不需要自己操心,无奈他是大明皇帝朱祁钰的人,黎宜民只能在心中暗自惋惜了。 既然自己想不出来,黎宜民便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希望麾下的这群将领们可以帮助自己找出办法,解决掉这个问题。 不过等黎宜民说出来之后,一众将领虽然对黎宜民的猜测表示信服,但是却谁都提不出具体的解决办法。 一般来说,解决投石机的办法有两种,其一是派出军队突破明军军阵,烧掉投石机,其二则是以投石机对投石机,借助京北城投石机位置比较高、投射距离比较远的优势对攻,搅乱明军投石机的攻击。 这两种办法各有优势,第一种可以一次性解决投石机对京北城和水军的威胁,但是需要投入兵力和明军野战,第二种倒是不用野战了,但是只能做到压制,完全不可能彻底毁掉明军的投石机。 如果想要用第一种办法的话,那必定需要黎宜民派出步军,渡过红河,从陆上突袭明军。 大越的步军去和明军野战,这种胜算实在不大,而且张軏巴不得黎宜民选择这种办法呢,毕竟以明军野战的实力,想要击败大越的步军,要比击败他们的水军简单许多。 但是用第二种办法的话,黎宜民就没办法彻底解决掉投石机军阵对水军的威胁,一旦水军损失过大,没办法阻止明军过河,那黎宜民想要依靠京北城击败张軏的想法就彻底失败了。 已经晋升为黎宜民亲信的武立甲将这些分析向黎宜民娓娓道来,黎宜民边听边点头,等武立甲说完,黎宜民再次陷入沉思之中,因为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好像是哪里出了错误。 许久,一个念头瞬间闪过黎宜民的脑海,黎宜民一拍大腿叫道:“哎呀,朕糊涂了啊!” “皇上?”武立甲不明所以,出声问道:“皇上,您为何要说自己糊涂了?” 黎宜民的脸上再也没有愁容,而是挂上了灿烂的微笑,说道:“朕才想起来,朕之前一直想歪了。” 武立甲仍旧不明白黎宜民的意思,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黎宜民笑着问道:“武将军,你是否还记得朕重兵布置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阻挡明军啊!”武立甲立刻回答道。 黎宜民却是摇摇头说道:“不,朕重兵布置在这里,目的是为了彻底击败张軏,让明军撤军。” “但这和明军的投石机有什么关系啊?”武立甲仍旧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黎宜民笑着解释道:“朕原本的计划是,趁着明军攻城的时候派水军截断明军退路,搅乱明军军心,然后彻底击败明军。” “所以,只要水军可以截断明军的退路就够了,损失再大,只要能击败明军,那这种损失也是我大越可以接受的,朕没必要去毁掉明军的投石机啊!” 一众将领顿时恍然大悟。 只要击败了明军,那河对岸有多少投石机,对于他们都是没有什么影响的,难道明军主力都被他们消灭了,那些投石机还敢继续攻击水军吗?他们就不怕自己过河歼灭他们? 所以,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对那些投石机太过关注。 想明白这些事情,城头上顿时喜气洋洋起来。 突然,一个一直在观察着明军动向的将军突然叫道:“皇上,明军开始进攻了。” 第632章 柳溥和宋诚现在到哪里了? 是的,明军开始进攻了。 张軏在明军将士吃完早饭没多久,便立刻命令先头部队下水,乘着木筏向南岸划来,河面上瞬间遍布了无数的木筏,密密麻麻数都数不清。 京北城这边,黎宜民则是派出了不少弓箭手,在河边组成军阵,向着河里面的木筏不断射击。 安南人的弓箭手数量不少,许多明军都被命中,明军士卒在木筏上躲都没地方躲,只得举着手中的圆盾勉强抵挡,有些水性好的倒是翻身躲入水中,单手扶着木筏向南岸游来。 “加油,快些划过去。”一名将领半蹲在木筏上,一手举着盾牌,另一只手扶在其他明军士卒的身上勉力保持平衡。 也就是最近天气比较好,没有下雨,红河河水没有上涨,整体上平稳了许多,否则单靠木筏想要渡过去,即便没有安南人的袭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明军士卒闻言,立刻加快了手中的动作,毕竟他们也知道,他们乘着木筏在河面上,那就是活靶子,要赶紧渡过河去才是重要的,至少自己站在岸上,就会有反击的机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坐在木筏上光挨射。 南岸的安南将领也是一直在指挥,一边观察明军动向一边喊道:“偏左,射。” 排列整齐的安南弓箭手立刻调整自己的角度,松开手里的箭矢,箭矢被弓弦猛地弹射向前,直直地向着一队比较密集的明军飞去,划出一道抛物线之后,钉在了明军木筏之上,再次射中了不少人。 发射完了安南弓箭手连忙放下弓,甩着自己的手腕抓紧时间恢复力气,他们已经射出了三轮箭矢,不少人的手腕已经开始脱力了。 安南将领见状,立刻喊道:“兄弟们,再坚持一下,等箭壶里的箭全部射完,咱们就撤回城了。” “现在准备。” “正前方,射。” 紧接着又是一轮箭矢射出,再次命中了不少明军,当然,更多的箭矢仍旧和前几次一样,落入了水中,顺着河流向下游飘去。 就这样,明军士卒顶着敌人的箭矢冲锋,而安南弓箭手则是抛射出一轮又一轮的箭矢,不断杀伤着木筏上的明军。 不过站在北岸的张軏却没有关注河面上的伤亡,而是不停地看向上游,又看向下游,脸上明显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武毅站在他的身边,更加关注河面上的进展,毕竟这次进攻,主要以广西卫所的兵马为主,他不能不关注这些事情。 见负责渡河的明军伤亡比较惨重,武毅不禁有些焦急起来,催促着问道:“大帅,安远侯还没到吗?” 张軏停止张望,看了眼武毅,冷冰冰地反问道:“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这个安远侯,磨磨蹭蹭地在做什么呢!”武毅顿时没好气地抱怨了起来。 张軏见状,立刻出声呵斥道:“武总兵,你给我安静下来,这才刚刚开战,你着急什么?这次的计策你也是知道的,若是你有什么不满,先给我憋着,若是因为你乱了军心,本帅绝不会轻易饶了你!” 武毅顿时有些尴尬,但还是坚持说道:“大帅,但是咱们的伤亡可是有点大啊!” “我还不知道伤亡有点大?但是咱们没有船,你跟我抱怨有什么用处!咱们现在是渡河进攻,安南人是防守,有些伤亡是正常的,慈不掌兵的道理你都忘了吗?”张軏继续训斥道。 “可是......”武毅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张軏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武毅犹豫了几下,还是乖乖闭嘴,没有继续争辩下去。 张軏出身豪门,从军以来便是将领,带兵打仗的时候都是以战胜对方为最终目标的,伤亡什么的只在其次,而武毅却不一样,他是从基层一点点拼杀起来的,知道河面上的这些士卒其实不是为了攻过河,而是为了引出安南水军。 这些兵都是广西卫所的兵,他武毅是广西总兵,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些士卒都是他的人,他打完这一仗还需要依靠这些人镇压广西那些土人呢,怎么能看着这些士卒伤亡过大。 一旁的陈友看出来武毅的犹豫,笑着出声道:“我说武总兵,战场上有些伤亡是正常的,你何必如此纠结。” 武毅没好气地反驳道:“那是我的兵,要不下一轮过河,让你的振威营先过,我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陈友顿时气急,也是反驳道:“我们振威营是大军核心,需要等关键时刻再上,哪里是你们广西卫所可以比的。” “你们两个给我闭嘴。”张軏见武毅还要继续吵下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出声呵斥了一句,然后对着陈友训斥道:“振威营怎么了?振威营就不是我麾下的军队?你再敢废话,小心我上奏朝廷,削了你振威营总兵的位置,把你调到安南做个总兵镇压地方。” 接着又对着武毅训斥道:“你武毅也是,我军的计策就是这样的,当初你没有拒绝,现在就给我闭嘴,有这功夫,你不如去想想要怎么做来减少伤亡。” 二人立刻僸声,谁都看出来,张軏这是真的生气了,他毕竟是主帅,而且眼看着要封侯了,自己真的惹翻了他,肯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一旁的左参将范信拉了拉武毅,小声说道:“总兵大人,末将建议可以命士卒在木筏前面挑起一根带着竹叶的竹子,应当可以降低不小的伤亡。” 武毅的眼中瞬间闪过一缕精光,立刻点头赞同道:“对,我怎么把这招给忘了,那群土人以前不就是这么抵挡我军箭阵的么?” 然后立刻对着范信命令道:“范信,你赶紧去让人通知一声,命令第二波进攻的兵马去砍伐一些竹木架在船头,帮助抵挡安南人的箭雨。” 范信看了一眼站在中间的张軏,见张軏没什么反应,于是立刻转身跑了回去,安排砍伐竹木的事情了。 张軏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却没有说什么,反正这只是一些极为微小的事情,犯不着让他这个大帅操心。 南岸,安南人的弓箭手已经射出了九轮,许多人都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而且明军的木筏已经靠近河岸,安南将领连忙命令弓箭手自己选择靠近的目标,随意直射,射完就可以向城中撤退,只要不冲乱了站立在他们身后的近战步卒军阵就行。 于是,安南弓箭手立刻弯弓搭箭,向着自己看上的目标射出最后一根箭,然后转身便耷拉着两根胳膊向京北城跑去。 没办法,这年头即便是再精锐的弓箭手,连续射击下也只能射出六七轮箭矢,他们射了整整十轮,两根胳膊早已没了力气,甚至有些人的虎口都已经崩裂,明军已经靠近,他们再不撤下去的话,那小命就要丢在这里了。 明军看到安南弓箭手撤离,也是精神一震,再次加了把劲,飞快向南岸靠了过去,等木筏刚刚靠岸,上岸的明军便赶紧组成军阵,时刻防备着对面安南人的军阵压上来,夺下他们好不容易占据的登岸之处。 张軏看到第一批明军已经登岸,于是立刻命令第二批明军也开始渡河,这次没有了安南弓箭手的攻击,渡河比较顺利,于是,随着两批明军渡过红河,安南滩头上已经形成了几个军阵,军阵背后则是一块比较宽阔的登陆场。 既然明军在南岸已经有了立足之地,张軏也不再犹豫,临时改变了计划,命令振威营主力登上木筏,向着南岸划去,只要振威营能够在南岸立住脚,那剩下攻城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黎宜民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立刻命令城下的安南军阵开始进攻,尽量压缩明军在滩头的空间,最好将明军彻底压制在滩头上,不给明军主力登岸的机会,同时命人点燃烽火,命令安南水军即刻出击,意图彻底击败明军。 事情果然不出黎宜民所料,随着安南水军的出现,还在河面上拼命划动木筏的振威营顿时大惊,同振威营一起渡河的陈友立刻大喊道:“兄弟们,加把劲,安南水军来了,如果被他们追上,咱们只有死路一条,只有登上对岸,他们才拿咱们没办法。” 振威营的士卒们听到这一声大喊,也是赶紧奋力划水,希望早点登上南岸的陆地,陈友说的对,只要登上了南岸,即便是黎宜民的十几万大军全军进攻,他们也有一拼之力了。 不过,木筏终归是没有安南水军的战船速度快,明军是横渡,划的时候需要略微逆着水流划动,速度根本快不起来,而安南水军则是顺流而下,速度快得很,振威营最靠西边的士卒好像没什么感觉,就直接被安南水军撞上了自己的木筏,翻滚着掉进了河里。 岸上的张軏看得目眦欲裂,不住地骂道:“这个安远侯,这个宋诚,现在到底到哪里了?” 第633章 终于赶上了 柳溥和宋诚在哪? 他们当然在赶来的路上。 红河水流虽然平缓,但是大明水军的船只毕竟是逆流而上,速度再怎么样也快不起来。 宋诚站在严启盛的旁边,不住地催促道:“严镇抚,就真的不能再快一点吗?” 严启盛已经被他催促得有些不耐烦了,没好气地回答道:“不能了,远至,你得知道,咱们现在是逆流而上,我已经把能安排的人全都安排去操桨了,速度也就是这个样子。” 宋诚却仍旧不满意,搓着手催促道:“那就想想办法,必须再快一点,咱们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超过一个时辰了。” “没办法。”严启盛无奈答道:“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要不是安远侯非要去山定府抢船,咱们肯定能准时到。” 不过站在一旁的柳溥却是没有丝毫尴尬之色,反而是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去山定府抢船怎么了?还不是为了让张軏的大军渡河能轻松一些!要不是有他的那几万人马拖累,我直接去攻打升龙城好不好,我就不信区区一个升龙城,能扛得住几炮。” 宋诚和严启盛都是有些无语,这个老家伙明显就是在倚老卖老,肆意妄为,要知道,张軏这面肯定是要按时进攻的,而张軏敢于进攻,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严启盛的海军可以准时抵达。 只要有了海军的海船,安南人的那些战船不会有丝毫胜算。 但问题是,现在已经超过张軏定下的时间,只是因为柳溥想要抢夺一些船只就耽搁了,如果张軏的大军损失惨重,那柳溥肯定要受到朝廷的责罚。 其实柳溥受不受责罚和他们也没什么关系,但是现在却因为柳溥的一时任性,导致自己有可能被牵连进去,那这事儿就不好玩了。 其中严启盛最是无奈,他本就是招安的海商,这段时间被朱祁钰安排做了锦衣卫百户,后来又因为训练有功简拔到了锦衣卫镇抚的位置上,严启盛感觉很是光宗耀祖,毕竟这可是锦衣卫的官,权力远大于其他官员,即便是当初的漳州府知府对自己都恭敬有加,如果因为柳溥的原因让自己丢了这个官职,那严启盛和他拼命的心思都有了。 不过虽然严启盛有这个心思,却不敢真的有所行动,柳溥毕竟是大明正儿八经的侯爵,杀了他,和造反没什么区别,因此,严启盛只能将这个念头压在自己的心里,用最快速度完成了柳溥的要求。 现在的严启盛只希望宋诚回京之后在面见朱祁钰的时候可以帮自己美言几句,同时自己再给锦衣卫指挥使卢大人一些好处,请他帮忙说几句好话,帮助自己保住这个位置就行,至于会受到什么惩罚,严启盛也只能认了。 谁让柳溥这个老家伙他惹不起呢? 船只拐过一个河湾,河面上突然飘来不少木头,撞在船上发出砰砰的声音,严启盛立刻扒到船边,赫然发现河湾之中有不少的箭矢,还有一些木筏,最重要的是,木筏上面还有一些明军士卒的尸体。 严启盛立刻叫来了宋诚和柳溥,指着河面上的木筏说道:“开战了。” 宋诚也是点点头,补充道:“看来伤亡不小。” 柳溥则是无所谓地说道:“开战嘛,哪有不死人的。” “你们两个就是年轻,没经历过什么战阵,张軏也是,没......” 不过他还没说完,就发现严启盛和柳溥都在怒视着自己,于是连忙闭嘴。 见柳溥安静下来,宋诚和严启盛也没有继续追究,只是一脸忧虑地望着河面。 船只继续行驶,河里的箭矢越来越多,木筏也越来越多,不过尸体倒是没有几个,毕竟明军的甲胄比较重,阵亡的士卒全都因为甲胄的原因沉入了水底,并没有漂浮上来。 又转过一个河湾,二人便隐隐听到了风中传来了一阵阵的喊杀声,待转过最后一个河湾,战场豁然出现在三人的眼前。 宋诚发现,这会儿的河面上已经没了明军的木筏,只有安南水军在向南岸的明军拼命射击,而南岸的明军则是有些危险,身后经受着安南水军的攻击,正面还被数万安南步卒不断冲击,阵脚已经开始摇摇欲坠了。 宋诚立刻对着严启盛说道:“严镇抚,咱们赶紧去救援南岸的大军吧。” 严启盛点点头,也不废话,直接命令道:“打信号,目标安南水军,全力攻击。” 柳溥也没想到战局居然如此危险,而且他还在南岸的明军里看到了振威营的旗号,不禁吓得有些胆怯。 那可是十团营中的振威营啊,大都督府全力打造的野战部队,如果真的因为自己的任性导致振威营全军覆没,那朝廷肯定不会饶了自己,皇帝会剥夺自己爵位,大都督府军法司会追究自己抗命不遵的事情,想想军法司尚书于谦的那张黑脸,柳溥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好在振威营是大明有数的精锐,暂时还能抵挡住安南人的进攻,柳溥的担忧这才略微打消了一点。 本着将功补过的心思,柳溥也立刻下令道:“炮营的将士们,立刻装填左舷弹药,待靠近的时候给我狠狠地打这群狗娘养的。” 宋诚和严启盛都看向了柳溥,柳溥尴尬一笑,说道:“没事了,咱们终于是赶上了。” “他们终于是赶上了。” 北岸,岸边,一直在心忧不已的张軏远远看到打着大明旗号的战船出现在河湾处,终于是松了口气。 武毅在旁边也是长出一口气,附和道:“是啊,他们总算是赶上了,只要他们击败了安南水军,安南的大军就安全了,我一定要亲自给他们请功。” “请功?请个屁的功!”张軏听了武毅的话,立刻便骂了出来,怒喝道:“我让他们辰时过来,结果现在都已经午时了,他们才到,你居然还想给他们请功?一会儿我一定要亲自问问他们,到底为什么会迟到了整整两个时辰,然后在追究他们一个贻误战机之罪。” 这时候的武毅却是轻松起来,开口劝道:“大帅,你又何必如此呢?安远侯也是第一次过来,延误一点时间是很正常的事情,再说他那个人就是个无赖,你又何必和他斤斤计较呢!” 张軏顿时有些无语。 武毅说的没错,柳溥这个家伙,纯粹就是个无赖,也不知道他家里人怎么教的,他爹柳升的本事没学到几分,柳升的傲慢倒是学了个十成,甚至还发扬光大,在牵涉到自己利益的时候,不管自己有理没理,也要先占上三分,剩下的七分则是要用各种手段争夺过来,即便是丢了安远侯的脸面也在所不惜,如果自己真的和他斤斤计较,那这家伙还指不定怎么和自己闹呢。 见张軏不再说什么,武毅笑道:“好了,大帅,眼下攻打京北城才是最重要的,剩下的事情回头再和他计算也来得及。” “好吧。”张軏点点头,说道:“你立刻乘坐木筏去上了安远侯的船,接下他指挥水军,然后一定要把安南水军给我击溃,让他们再也没有办法从水路袭击咱们。” 武毅点点头,转身刚要走,却突然听到河面上响起一阵砰砰的声音,扭头顺着声音看去,差点惊呼出声。 张軏也听到了这阵响声,一样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只见一艘大明海船的左舷冒出一阵黑烟,远处南岸上的安南步卒却是一阵大乱,这股黑烟他们很熟悉,是明军火器发出来的,但是安南的安南步卒军阵却是距离船只足有四里,明军的火器什么时候这么犀利了?难道这就是柳溥奉旨新研究出来的火器?这已经有些超出了张軏的想象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受到打击的是安南人,河滩上的明军虽然慌乱了一阵,却是比安南人更快整理好了阵型,接着便追杀了上去,毕竟火器这玩意,明军又不是没见过,即便打得再远,那不也还是火器么? 安南水军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立刻便迎了上来,准备先搅乱大明海军的阵脚,不让他们随意攻击陆上的同僚。 不过让他们惊讶的是,一条战船还没靠上去的时候,那条海船又是发出几声巨响,紧接着便发现,靠上去的战船已经没了船舱,桅杆直直地倒了下来,砸在了战船的甲板上,顿时将战船的船头砸得四分五裂,整个船头迅速沉了下去,船尾高高扬起,没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水面上。 剩下的事情一样让他们有些震惊,因为那条战船丝毫没有停歇,直直地向着他们杀来。 不过这倒没什么,毕竟能够开炮的大明海军只有一条船,而且只有左舷可以开炮,只要自己靠近右舷,从右舷进行接舷战,还是有一定得胜的机会的。 但问题是,大明海军不止这一条船,就在大明海军出现的河口,一条又一条大船蓦然出现,向着自己杀来,身后还跟着上百条渔船,密密麻麻一大片,很快便占满了河面。 京北城上的黎宜民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指着远处突然出现的大明海军,惊讶问道:“你们谁能告诉我,那是什么?” 第634章 战局继续 黎宜民指着远处突然出现的大明海军,对着一众将领满脸惊讶地问道:“你们谁能告诉我,那是什么?” 一众将领都是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倒是有一个不开眼的太监小声嘟囔道:“还能是什么,肯定是大明的水军啊。” 不过这时候城头上一片安静,他的声音虽然小,但还是被黎宜民听到了。 黎宜民猛地一回头,死死地盯着那个太监,厉声喝骂道:“朕还能不知道那是大明的水军?不知死活的东西,朕和朝廷的将军们议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 “来人,把他拉下去给我砍了,让其他人都清醒清醒,朕没有询问的时候不许胡乱插嘴说话。” 两名士卒立刻将那个太监架起来往城下拖去。 太监顿时惊恐无比,不断尖叫道:“皇上,奴才错了,求皇上饶了奴才这一次吧,奴才今后还要伺候皇上呢!皇上!皇上!” 不过黎宜民只是拿他发泄一下自己的惊恐,哪里有心情去管一个阉人的死活,立刻对着一众将领问道:“诸位将军,你们谁知道那支大明水军是从哪里来的?为何他们的火器会如此犀利?” 众人全都纷纷摇头。 谁知道那支大明水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当初不是你亲口说的吗?大明的水军不可能出现在大越,既然你都说了,那谁还会去思考这个问题! 至于明军的火器为什么会如此犀利,这还是个问题吗?明军的火器什么时候不犀利了? 黎宜民顿时暴怒,低声骂了一句全都是废物,便开始不停地踱步,心里烦乱极了。 他现在对明军统帅张軏极其痛恨,痛恨他居然将水军藏起来不告诉自己,如果自己早些知道的话,肯定会想另外一套战术。 他对大明皇帝朱祁钰也极其痛恨,痛恨他居然弄出来这么大的船只和这么强悍的水军。 当然,他现在最痛恨的就是宋诚,怪不得这家伙假惺惺地弄出来这么一个胜率极高的策略,不怕自己用这个策略击败明军,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黎宜民不禁暗自懊悔,没有及时察觉宋诚的阴谋诡计,自己还想方设法要将他拉到大越这边呢,真是白瞎了自己的一番苦心和诚心。 黎宜民越想越气,不禁用力狠狠地捶了一拳墙砖,谁料到用力过猛,直接将自己的拳头砸破了,右手顿时血流如注。 众将大惊,顿时慌乱起来,有人去叫大夫过来包扎,有人则是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询问。 不过黎宜民这一下倒是把他疼得清醒过来,抬起血淋淋的右手说道:“诸位将军不必紧张,朕只是一时失手而已,看着严重,其实只是破了点皮,不妨事的。” “皇上,您现在是大越的主心骨,万万不可冒一点风险啊,要不您还是先下去休息吧。”枢密副使武立甲立刻出声劝道。 黎宜民摇摇头,叹气道:“哎,你瞧这城外的局势,朕哪里敢离开啊,还是要先解决掉大明的水军才好。” “这个......”武立甲顿时犹豫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明军的水军啊! 毕竟明军的战船就摆在那里,大家都能看得到,明显比自己的战船大上几倍,而且数量上都相差无几了,安南水军怎么可能击败他们? 现在看来,还是让安南水军先行撤离,脱离战场之后再想办法解决大明的水军最好吧。 见武立甲犹豫,黎宜民立刻追问道:“武将军,你有什么好犹豫的?若是有了主意,那就赶紧说出来。” 武立甲咬咬牙,回答道:“皇上,臣建议让水军先行撤离,然后再思考如何击败大明水军的事情,如果再耽搁下去,那水军可能要全军覆没了。” 说完还指了指战场的方向。 黎宜民抬头一看,果然,自己水军的战船已经少了许多,眼下看起来有些稀疏了,甚至有些战船已经换上了明军的旗帜,明显是接舷战失败之后被明军夺去的。 武立甲说的对,如果再不让水军撤离,那真是要全军覆没了,还会平白送给明军不少战船。 想到这里,黎宜民立刻下令道:“传朕旨意,命令水军收兵,立刻转回水寨。” “命令城头上的投石机攻击明军水军,尽量迟滞明军水军,掩护我军水军撤离。” “臣遵旨。”武立甲立刻示意一名士卒领命,然后继续问道:“那城下的步军该怎么办?” 黎宜民看了一眼已经被明军压着打的步军军阵,叹了口气道:“让他们撤回城吧。” 是的,随着大明海军的加入,安南水军被迅速击败,再也无力牵制滩头上的明军,明军没了来自背后的威胁,再加上大明海军那几炮助阵,顿时士气大盛,这时候开始逐渐显露出这一年来的风采。 尤其是陈友的振威营,攻势更是犀利无比。 振威营本就是大明全力打造的野战部队之一,各类军备全都是最好最齐全的,兵源也是优中选优,挑选的都是各地卫所的精锐,因此在安南征战的这一年里,振威营就是不折不扣的核心主力,向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甚至在埋伏歼灭丁烈主力那一战中,整个振威营的损失微乎其微,反而是丁烈的数万主力全军覆没,只跑出去几个给黎宜民报信的幸运儿。 今天他们是第三批次渡河的,结果在半路上遇到了安南水军的突袭,不少人还没有发挥自己的优势,便被安南水军杀死,或者被安南水军的船只撞碎了木筏,跟着自己身上沉重的甲胄一起沉入水底,这可让振威营总兵陈友愤怒无比。 好在陈友立刻便拿出了办法,加速渡过红河,与前两批已经渡河的明军汇合,结果安南人早已在他们面前囤积重兵,见振威营大部分渡过红河,便立刻开始主动进攻,压着前面的明军打,逼得振威营一步一步向河边退却,然后便是安南水军和安南步军的两面夹击,将振威营死死钉在红河河滩上,完全没办法反击。 陈友原以为自己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正在心中痛骂安远侯柳溥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说是河面上出现了一条大船,打的还是大明的旗号,陈友立刻便知道是安远侯柳溥到了。 既然柳溥到了,那他今天就不用交代在这里了,于是陈友立刻整理心情,准备在大明海军的掩护下撤退,没想到身后突然传出一阵炮响,紧接着几枚炮弹便落到了安南步军的军阵之中,安南人顿时就乱了起来。 陈友精神一震,立刻命令全军压上,击溃对面的安南步军,振威营的将士们也是憋了一肚子火气,顿时便发泄在了安南步军的身上,打得安南步军节节败退。 好在这支步军也是安南人的精锐,没有彻底崩溃,只是被振威营打退。 安南将领正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便收到了城头上传来撤回城的军令,于是安南将领果断留下一部分人断后,大队人马撒开步子向京北城狂奔而去。 陈友见状,哪里能忍得了这些人逃回去,便立刻带人击溃了断后的敌军,全军向着安南步军的大队人马追赶上去。 无奈这时候京北城的城头之上万箭齐发,生生逼退了振威营的追击,气得陈友直跺脚。 他知道,想要在野战中狠狠消灭这数万安南人的想法是彻底破灭了。 陈友无奈,只得停住脚步,等待其他明军渡河,然后再一鼓作气攻下京北城,杀到升龙城去。 而这时候的大明海军也没有继续追击逃跑的安南水军,而是将大队靠向了红河北岸,去迎接剩余的明军渡河。 红河北岸,严启盛一靠岸,便看到一个身穿锦袍的将领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群甲胄精良的人,严启盛立刻便知道了,当先的那人很有可能就是明军主帅张軏。 严启盛可不想独自面对还在气头上的张軏,立刻躲到了宋诚的身边。 他不敢躲在安远侯柳溥的身边,这个老家伙在面对张軏的时候,肯定会将自己交出去让张軏撒气,自己可不想替柳溥背下这个黑锅。 不过柳溥也不傻,知道张軏过来了,也是立刻躲了起来,钻进船舱不见了。 所以,当张軏登上海船的时候,只发现了宋诚这个后辈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迎接。 张軏看到宋诚,心中的怒火再也忍不住了,立刻大声吼道:“宋诚,你怎么才来?安远侯呢?他在哪里?延迟了这么久,我要好好找他算一账。” 宋诚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船舱的入口。 张軏也没停步,直接便杀了进去,没一会儿便传来一阵凄惨的哀嚎声。 第635章 本侯爷一炮就可以轰开它 一盏茶之后,张軏和柳溥二人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看得宋诚和严启盛都是一愣,不过宋诚旋即便笑了起来,因为张軏和柳溥明显动了手,而且打了个平手,至于怎么看出来的,答案很简单,单是看张軏和柳溥的表情就能看出来。 张軏走路一瘸一拐的,还不住揉着肚子,身上的锦袍也莫名出现了不少皱褶,和刚才冲进去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而安远侯柳溥更容易被看出来,因为这家伙今天没有穿甲胄,而是穿着一身浅色的直裰,身上印着好几个泥色的脚印呢。 严启盛看得有些惊讶,愣愣地看着已经有些衣衫不整的两位贵人。 虽然这段日子他和柳溥相处多了,对于大明勋贵的看法已经没有什么幻想,但是打死他也不敢去想,大明勋贵居然还会打架,而且看样子下手还不轻,而且安远侯柳溥动手也就罢了,反正这家伙就是个无赖,但是那位统领十万大军的主帅张軏也会和人动手,看样子还是他先挑起来的,这已经彻底打破了他对于勋贵们的想法。 严启盛已经禁不住开始想象,当年的中山王徐达或者是英国公张辅,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的,甚至当年威震天下的太宗皇帝做燕王的时候...... 严启盛赶紧打断自己的想象,并且警告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否则就会对皇家大不敬了。 大明天子朱祁钰没有怪罪自己杀官逃狱的罪责,还赏赐了自己一个锦衣卫百户的官职,自己在心中再编排他太爷爷,那岂不是对不起朱祁钰对自己的信重吗? 宋诚出身勋贵,倒是理解二人的这种行为,知道张軏这是在帮柳溥脱罪呢,毕竟柳溥迟到是真实存在的,这一点谁都无法反驳,如果张軏不能在私底下给予柳溥一些惩罚,那回头就要走官面上的流程来进行处罚了,大明军律可是明确记录过的,一日不至者,杖一百,三日不至者,斩。 如果按照大明军律来惩罚安远侯,那这一百军棍打下去,估计柳溥这条命也就去了一半了。 大家都是勋贵,有些时候肯定是要互相照顾一下的。 见二人出来,宋诚禁不住微微一笑,毕竟张軏和柳溥的形象实在有些好笑。 不过他毕竟站在前面,比较受人关注,这一笑立刻就被张軏发现了,张軏立刻没好气地训斥道:“宋诚,本帅当初是怎么和你说的,你为什么没有让大明海军准时抵达?” “还有,严启盛是谁,给本帅站出来!” 还躲在宋诚身后的严启盛没有忍住,身子不禁打了个寒颤。 宋诚倒是没怎么害怕,只是微笑着说道:“大帅,这事儿您得问安远侯啊,要不是他非要去抢劫安南人的船只,我早就到了。” 张軏不禁转过身看向柳溥,出声问道:“安远侯,宋诚说的可是真的?” 柳溥眉头一横,死不讲理地蛮横道:“怎么?我帮你抢船还有错了?” 张軏顿时气急,厉声喝道:“但是你可是失期了的,按大明军律,我可以处罚你!” 柳溥却是没有丝毫畏惧,当即反驳道:“那我帮你抢了近百条船,你打算给我怎么报功?” “报功?报个屁的功!”张軏冷声呵斥道:“本帅有让你抢船了吗?本帅给你的军令是按时抵达,所以功劳没有,失期当罚。” 柳溥仍旧无赖道:“好啊,我认罚,不就是一百军棍么?本侯爷认了!” “不过张軏,那近百条船可是我用这一百军棍抢来的,棍子打了,船你就不能再用了。” “我凭什么不用,你一个副帅,给大军提供一些船只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张軏立马就急了,大军马上要渡河,结果你跟我说有船不给我用?真忘了我才是大军主帅吗? “你也说了,你没有让我抢船,所以那些船都是本侯爷的私产,说不给你用就不给你用,即便陛下来了也不行。”柳溥这下子算是和张軏杠上了。 “你......”张軏气急,但是暂时拿他还没什么办法,只得换个人撒气,厉声喝道:“谁是严启盛,给本帅滚出来。” 严启盛见到底还是没躲过去,只得老老实实从宋诚身后站出来,恭敬答道:“下官严启盛,拜见大帅。” “你就是那个陛下招安的严启盛?”张軏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严启盛,冷声喝问道,语气中全是不善。 “回大帅的话,下官正是严启盛。”听到张軏那满是打算找茬的语气,严启盛连忙答道,即便是张軏提起自己以前被朱祁钰招安的事情也无所谓了。 这实在是没办法,张軏毕竟出身英国公府,如今又在安南统领大军,可谓是朱祁钰心腹爱将,身份比他严启盛高贵多了。 说句难听的,张軏即便一怒之下砍了他,估计也就是被罚俸一年,不会有再重的惩罚。 “严启盛,你现在率领大明海军来安南支援,需要听从本帅指挥,也就是说,你现在归本帅管,本帅曾命你今日辰时之前抵达,结果你却晚了一个多时辰,按照大明军律,本帅当罚你一百杖,念在你不熟悉路程,本帅改罚你五十仗,你认不认?”张軏缓缓说出了自己对严启盛的惩罚。 严启盛顿时欲哭无泪,失期这事儿自己的确有责任,但是归根结底还要怪安远侯柳溥啊,你拿他没办法,结果就换成拿自己撒气,严启盛满肚子的委屈无法发泄。 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张軏毕竟是大军主帅,自己又是真的失期了,想要辩解,张軏也得听算啊! 严启盛的脑子中瞬间分析了这些事情,见自己肯定没办法逃脱军律的惩罚了,只得决定认下来。 不过他还没有开口,宋诚先站了出来,对着张軏说道:“大帅,且慢。” “怎么?你要帮他求情?”张軏看了宋诚一眼。 宋诚笑着说道:“那倒不是,大明军律摆在这儿,我可不敢去触怒于尚书,只是眼下大战在即,海军还需要严镇抚指挥,可否等打完了再罚?” “区区水军,哪里需要他来指挥,本帅手底下又不是没有懂水战的将领。”张軏对于宋诚的劝阻有些不高兴了。 宋诚摇摇头,说道:“不瞒大帅,这是大明海军,不是水军,若是水军,陛下也不需要招安严镇抚了。” 这句话顿时提醒了张軏。 的确,如果只是水军,那的确不需要让朱祁钰特意招安一个海贼来做这事儿,大明又不是没有水军,当年还能在鄱阳湖和陈友谅大战呢,哪里需要严启盛来指手画脚。 也就是说,这个严启盛是朱祁钰关注的人,如果自己随意处置了,那的确容易引来朱祁钰的不悦,到时候再给自己穿点小鞋,自己这一年多的苦岂不是白吃了? 不过自己的面子摆在这,张軏不好意思直接放过,于是再次看向严启盛,问道:“严启盛,宋诚所言,可是真的?” 严启盛还愣在那里,宋诚连忙捅了捅他,让他反应过来,连忙回答道:“海军和水军的确有所不同,在船只操控、航路选择上差距极大,此处又是内河,一个不小心,海船就会搁浅到岸边,到时候想拉都拉不出来。” 严启盛给了台阶,张軏也就借坡下驴,直接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暂且记上,待打完仗再做计较。” 严启盛大喜,连忙单膝跪地,大声道:“下官多谢大帅。” 张軏也不在意,只是随意挥挥手,说道:“好了,现在说说正事。” “严镇抚,你说说,如今北岸还有四万兵马需要运过河,以你手下的船只,全部运过去需要多久?” 严启盛问道:“大帅,下官请问,这四万兵马可是要攻城的?是否有攻城器械需要一并运过去?” “这是自然,如今我已经命人打造了十几架云梯和投石机,用来攻打京北城,若是能一并运过河,攻城的时候也能更加方便一些。”张軏立刻便感觉有些惊喜。 原本他没办法把攻城器械运过来,故而特意想了其他办法来攻打京北城,那种办法倒是可行,不过伤亡方面却会有些大,如果有了攻城器械的话,那自己再攻城,相信伤亡就可以少上许多。 严启盛思考了一下,这才回答道:“大帅,若是连安远侯的那近百条船也算上的话,相信两次就可以全部运过来,只是云梯和投石机需要拆开运送,下官的船只毕竟只有这么大,没办法将那些东西完整运过来。” “能运就行。”张軏连忙说道。 反正都是打造好的,拆开又不费什么力气,大不了过了河重新组装起来就好了,能减少伤亡,他张軏也不怕麻烦。 一直站在旁边的安远侯柳溥这时候突然插话道:“我说,其实攻打京北城,有本侯爷的火炮就够了,完全不必运什么云梯的。” 张軏有点没明白,转头看向柳溥,那态度明显在问,你柳溥说的是什么意思? 柳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这次本侯爷带来的是新式火炮,威力大得很,只要京北城的城门不是精铁打造,本侯爷一炮就可以轰开它。” 第636章 城门倒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现在可不是你说笑的时候。”张軏其实并不怎么相信柳溥说的话,所以再次确认道。 柳溥的胸膛立刻便挺了起来,大大咧咧地道:“这个你可以放心,我虽然平日里喜欢吹吹牛,但是大事上我可从来不说大话。” 张軏谨慎地点点头。 的确,正如他自己说的,柳溥这个人平日里虽然有些不靠谱,但是在大事上却一直谨慎得很,因为他一直记着自己父亲柳升的下场,当年正是柳升轻敌冒进,所以才中了黎利的埋伏,兵败战死,柳溥对于这件事情也是一直心有余悸,行军打仗的时候也是极为小心。 既然如此,张軏决定再相信他一次。 事不宜迟,严启盛立刻命令一些能够靠岸的船只赶紧靠岸,从北岸载上明军士卒和几口大箱子,没多久便运到了南岸。 因为有振威营的缘故,安南人也不敢出城阻击,只能在城头上干看着,这也是黎宜民实在没办法,登岸的码头距离京北城太远,弓箭实在是够不到,而投石机这玩意虽然能够到,但是却很难调整方向,如果等他们调整完方向,那明军早就完成登岸开始整备了。 于是,京北城的安南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明军渡过了红河,又组成军阵,慢慢向京北城压来。 双方都知道,这场攻城战实际上是大明和安南的最后一战。 如果安南赢了,那大明在短时间内肯定无力继续攻击。 如果大明赢了,那安南即便是想要反击,也没有足够的兵力了。 因此,双方的将领都给自己麾下的士卒们鼓了一番劲,攻城战便顺理成章地展开了。 既然有了柳溥的火炮,张軏第一时间便派上了陈友的振威营,毕竟振威营是他手下最精锐的部队,用他们进行第一波攻城,效果肯定是最好的。 陈友对此并不愿意,但张軏才是主帅,临战之际,陈友不能在战场上抗命,于是不得不命令振威营组成严整的军阵,缓缓向京北城杀来。 当然,因为没有运送云梯和投石机的缘故,这次的振威营并没有携带什么攻城器械,连长一点的梯子都没有带。 安南一众将领在城上看得莫名其妙,完全不理解明军这到底是打算怎么攻城。 这年头没有云梯,没有楼车,明军要怎么攻上城墙啊?难道人骑人叠罗汉?这也太胡闹了吧,张軏可不是这种人,当初在谅山城还带了一些梯子呢。 那么,张軏这是打算怎么攻城呢? 没人知道。 即便是明军大部分人也都不知道张軏的想法,都站在原地议论纷纷,胆子大些的还去找统领自己的将领商量,看看能不能让自己去附近的林子弄几根大木过来,好歹也可以当做攻城锤去撞击城门啊。 不过这些将领却只是简单安抚了一下,并没有答应下来,因为今天早上的时候,张軏就明确说了,今天攻城乃是最后一战,所有人都必须听从他的命令,不得提出任何异议,否则将按照不遵将令处置。 这一点也得到了军法官的支持,所以没人敢过去问问缘由。 好在他们也没有等待多久,振威营便逐步推进到了攻城的距离,随着城头上一声令下,一大片箭矢猛地向振威营飞来,密密麻麻的箭雨顿时笼罩了大半的振威营士卒。 振威营的士卒装备精良,几乎人手一张盾牌,随着箭雨的到来,振威营士卒的头顶顿时笼罩上了一层盾墙,让安南人的箭雨没有取得什么战果。 但是安南人又不能不阻止明军,只得继续射击,希望能够阻挡明军的进攻。 可是振威营对此并不在乎,反正手上有盾,身上有甲,除了少数倒霉蛋外,安南人的箭雨并不能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仍旧安静地推进着。 战局就这么奇怪地进行,安南人不知道怎么阻止振威营推进,振威营也不知道一会儿靠近城墙要怎么进攻。 不过就在这时,明军阵前突然推出几门火炮,柳溥极其嚣张地站在前面,抬手指向京北城城门的方向,高声喊道:“小子们,一会儿给本侯爷瞄准城门狠狠开火,让张軏也见识见识本侯爷的厉害!” “您就瞧好吧。”柳溥在逗哏,手底下怎么能没有捧哏的人,立刻就有个贴心人出声附和了一句。 随着火炮角度逐渐调整完毕,立刻有人禀告道:“侯爷,瞄好了。” “放!”眼看着振威营已经顶着箭雨靠近了城墙,柳溥也不再废话,立刻下令开火。 砰!砰!砰! 几声震耳欲聋的炮声响起,阵地前顿时涌起一股黑烟,几枚实心炮弹从炮口飞出,直直地砸向了京北城的城门,随着炮弹的抵达,木质的城门顿时被砸出了几个巨大的窟窿,有两枚瞄歪了的,还直接砸在了城墙上,砸得黎宜民原本认为坚不可摧的城墙碎石飞溅,城上的安南人全都感觉到了脚下传来的震动。 待阵地前的黑烟散去,柳溥这才看到,京北城的城门并没有被直接攻破,甚至还有人打歪了,不禁有些恼怒,回头骂道:“那个废物瞄的,怎么还瞄歪了?居然在这种时候丢本侯爷的脸,回去以后看本侯爷怎么操练你们。” 一众操炮的士卒顿时浑身一震,安远侯这家伙这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再想想以前他操练自己的那些手段,瞄歪了的士卒顿时欲哭无泪。 这下子惨了啊,不知道安远侯是否又要让自己看清楚五百步外的字帖,还是要把所有的火炮都擦一遍。 柳溥这会儿却没有心思去考虑怎么收拾他们,只是简单威胁了一句便暂时放过,立刻下令道:“马上清理炮管,重新装填弹药,这一轮一定要把城门给本侯爷砸开。” “是!”一众士卒立刻答道,连忙加快手里的动作,很快便做好了准备。 柳溥见状,立刻命令道:“放!” 又是砰砰砰几声炮响,明军阵前再次烟雾弥漫。 不过这一次的效果可要比上一次的强多了,京北城的城门后传来几声惨叫,紧接着门口便传来了安南人的叫喊,整个城门摇晃了几下,两扇大门之间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这种景象瞬间惊呆了战场上的所有人,场面一片寂静。 离得最近的统兵将领陈友看到这种场面,也是微微一愣,他虽然知道柳溥的火炮到了,而且张軏试图依靠柳溥的火炮攻城,但是他还真没想到过,柳溥的新式火炮威力居然这么大。 不过他反应比较快,马上扬起战刀大声呼喊道:“兄弟们,城门已破,进城杀敌立功啊!” 振威营的士卒这才反应过来,也是精神一震,不再维持自己的军阵,挥舞起手中的兵器向京北城的大门冲去,。 他们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张軏要让他们负责第一轮攻城了,这不是在坑自己,这是要把功劳全都让给自己啊! 站在后面观战的武毅也反应了过来,有些不可置信还带着些怒气地对着张軏质问道:“大帅,你一直都知道安远侯火炮的威力如此强大,所以才派振威营作为先锋攻城的?” 不过张軏却没有理睬武毅的问题,只是默默地观察着战场的局势。 实话实说,安远侯柳溥在研究新式火炮他是知道的,但是他远远没有想到,安远侯柳溥的火炮威力会这么大,毕竟之前虽然柳溥开过几轮,但张軏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因为之前的几轮射击,要么张軏是隔河相望,有振威营挡着,看不到火炮对安南人军阵的打击效果,要么是对着安南水军放的,而且是打在船上,张軏没有直观对比,现在这些火炮直接打击的是安南人的坚城,有了对比,张軏才理解到柳溥火炮的强大之处。 要知道,当初在张軏的计划里,想要攻破京北城,张軏可是打算丢下两万具尸体的,结果现在只是两轮火炮攻击而已,京北城就没了城门,那剩下的对于明军来说可就要简单多了。 张軏看着已经冲向城门的振威营,终于是长舒了一口气。 柳溥这个家伙总算是没有吹牛,今天的仗可是好打多了。 城上的黎宜民已经被吓傻了,他听宋诚谈到过明军的火炮,但是宋诚也没告诉过他,明军火炮的威力居然会这么大啊,眼下城门已倒,自己和京北城这十几万兵马要如何抵挡明军的进攻呢?黎宜民毫无办法。 倒是一旁的武立甲反应快一些,立刻对着黎宜民建议道:“皇上,城门已破,咱们尽快派人阻挡明军的进攻,同时用砖石沙土将城门堵死,这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黎宜民被武立甲这么一提醒,也是反应过来,立刻命令道:“对,立刻调一万兵马去城门口阻击明军,再派两万人去城里收集砖石沙土堵死城门,所有人全部靠近城墙,向城门处射击,阻截明军的进攻。” “臣等遵命。”既然有了命令,一众安南将领也都反应过来,纷纷动了起来,按照黎宜民的命令行事。 很快,一队安南军队出现在城门里面,摆好阵势,试图做最后的抵抗。 不过,黎宜民这次才真正见识到了张軏的手段。 第637章 安南人也不过如此 城门口,安南人刚刚摆好阵势,振威营的士卒便顶着安南人的箭雨杀了过来。 这次他们是真的顶着安南人的箭雨在冲杀,因为黎宜民已经下令,所有弓箭手不需要等待命令齐射,直接攻击城门处的明军就行。 毕竟现在只有城门破了,明军有没有对其他地方的城墙进攻,所以黎宜民也就将其他地方的弓箭手都调了过来,再加上城头上的滚石擂木,顿时对振威营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但是振威营的将士们却丝毫不惧,仍然坚持冲锋,因为他们知道,眼下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攻城良机,只要他们能够接近敌人,那城内的敌人就不会有任何反击的机会。 一场可以歼灭十几万人马的战斗,这在历史上也都是少见的,自己能参与到这种战斗之中,拿些军功岂不是简简单单的? 而且他们也知道,安南的皇帝黎宜民就在城内,如果自己命好,可以抓到他的话,那至少也是可以惠及三代人的功劳,自己一条烂命,要是能换这么一个功劳,明天让自己自杀都愿意。 因此,安南人的努力完全没有阻止振威营的冲锋势头,几乎是一瞬间,当先几名振威营士卒便冲进了城门洞。 直到此刻,城内的安南人才杀了过来。 没办法,如果出击的早了,他们也害怕明军再对着城门的方向来几下,自己的身体可没有城门坚固。 双方接战。 当先的几名振威营士卒见状,并没有继续上前,而是停住了脚步,单手举起盾牌防御,另一只手则是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一个瓷罐,用嘴咬开上面的盖子,露出一条浸饱了火油又晒干的棉条。 是的,这正是当初朱祁钰临时制作,交给石亨去大同围歼赛罕王时候用到的手榴弹。 这玩意在大同围歼赛罕王的战斗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再加上使用方便,威力大,深受明军将士们的好评,所以,在大都督府组建十团营的时候,这玩意就作为制式装备加入了十团营的装备清单之中,排序甚至还要在甲胄之前。 石亨曾经还想单独组建一支军队,完全舍弃掉士卒的近战能力,不装备刀枪,只装备手榴弹,用这玩意覆盖掉弓箭到近战这中间的空档,毕竟手榴弹只需要点燃丢出去就行,而且距离越近,准确度就越高,如果能用这东西覆盖掉这段空档,石亨甚至有把握将冲锋过来的蒙古骑兵再削弱至少两成,那样的话,对付蒙古人的时候把握就更大了。 不过朱祁钰却没有同意石亨的这个想法,因为石亨的想法其实打造一支明军的掷弹兵部队,只是这种想法虽好,但是却太过超前了一些,因为掷弹兵这种兵种是诞生于十七世纪中晚期的欧洲陆军特殊兵种,由于当时手榴弹体积、重量较大,所以掷弹兵都是从最强壮和最高大的士兵中挑选出来的,不过掷弹兵虽然以手榴弹为主,但是也一样装备了火枪,甚至发展到后期都不再给掷弹兵配备手榴弹,就是因为这样做的效率太低,太过浪费人力。 朱祁钰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只是让大都督府给十团营普通士卒单独配备了手榴弹,以增加一些步军士卒的远程攻击能力,连骑兵都没有配置,毕竟这玩意现在又没有撞针,只能用火折子点,骑兵骑在马上,压根做不到这一点。 不过即便是这样,石亨等一众武将对于这玩意的评价依然不错,尤其是以安远侯柳溥为首,当然,柳溥是坚决不承认他是在拍朱祁钰的马屁。 说回正题。 那几名振威营士卒掏出手榴弹准备好,后面赶来的战友自然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于是立刻拿出自己的火折子,挨个点燃了他们手中的手榴弹。 那几名士卒看棉线燃烧得差不多了,这才向冲过来的安南人丢了过去。 轰轰轰几声巨响过后,冲杀过来的安南人可算是倒霉了。 因为士卒们丢出去的时候棉线已经烧的差不多了,几乎是刚落到安南人的军阵之中,手榴弹便炸开了,安南人顿时死伤一片,不少人的身上脸上都镶嵌上了大大小小的瓷片,有些倒霉鬼更是被炸得血肉模糊。 这也是大同之战后又改进的,朱祁钰命令工匠们将手榴弹烧制成内外两层,内层装火药,负责炸开手榴弹,外层则是填充了一些烧制失败的外壳砸碎形成的碎瓷片,以增加杀伤力。 因此,在手榴弹爆炸之后,每一枚手榴弹都可以炸出上百块瓷片,城门洞里安南人又比较密集,所以这一下可是将安南人又给炸懵了。 火炮的话有些人还是听说过的,甚至有人也见过,但是这种武器他们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而且威力居然这么大,只是几声巨响,冲进城门洞的几十名士卒便全都血肉模糊地倒地不起,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不过让前排安南人无奈的是,安南将领并没有站在前面带头冲锋,而是站在后面指挥其他士卒继续进攻,于是,前排安南人便被奋勇向前的战友推了上来。 好在这时候振威营的士卒也都赶了过来,双方便狠狠地撞在了城门洞中。 双方这一接触,因为空间狭小,只能毫无余地地死拼,所以双方在装备上的差距便瞬间体现出来。 安南士卒身上有铁甲的不多,绝大多数人用的还是皮甲,只有将领和一部分精锐军队装备了明军制式铠甲,所以在面对明军士卒的时候只能选择以伤换伤以命换命的打法,伤亡瞬间便开始大了起来。 振威营士卒则是完全不同,他们本就是大都督府倾力打造的主力,装备甲胄都是最好的,所以即便安南士卒手里的刀枪砍到他们身上,也很难伤到他们。 双方差距巨大,战局自然是偏向更强的一方。 很快,振威营便一步一步缓缓向前,试图逐步将安南士卒推出城门洞,不过因为安南人实在太多,督战的将领又逼着他们死命向前,振威营推进得很困难,拼杀许久,还没有将安南士卒彻底推出去。 一直站在外面观察占据的振威营总兵陈友一脸凝重,他知道,现在这种情况肯定要想办法调整一下,毕竟大队的振威营士卒现在都拥堵在城门口,强忍着城门上面安南人的攻击,虽然弓弩箭矢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但是滚石擂木却是有一定效果的,城门口的振威营士卒人数太多了,安南人只需要将滚石擂木推下来就行,自己麾下的士卒躲都没办法躲。 但是,要如何才能改善这个局面呢? 陈友思考了一下,立刻命令道:“派人通知下去,让后排的人用手榴弹攻击,注意不要伤到自己的兄弟就行,剩下的不必在意。” 亲兵马上传令出去,没一会儿城门洞里便传来一阵阵的轰隆声,声音更大,估计效果也会更好。 果不其然,陈友的这个办法很快便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最前排的明军士卒抵挡住安南人的进攻,后排的士卒则是点燃了手中的手榴弹,顺着前排士卒的头上丢过去,城门洞这地方狭小无比,安南人的弓箭没办法使用,但是明军的手榴弹用起来却没有什么阻碍。 因此,经过几轮手榴弹攻击,城内正在涌向城门洞的安南士卒终于明白过来,刚才的这些响声不是明军火炮发出来的,而是眼下正在城门洞拼杀的明军士卒弄出来的。 虽然他们不少人隐约猜到应该是明军的火器,但具体是什么火器却没人知道,他们只知道,这种武器攻击距离近,威力大得很,会爆炸,爆炸之后会伤到自己,但是自己却完全没有办法防御。 所以,安南士卒们终于开始畏惧,开始害怕,他们不再听从安南将领的命令,用自己的性命来阻挡振威营的进攻,而是选择驻足不前,希望有其他人去阻挡明军。 城门洞里的安南士卒没了后续支援,很快就坚持不住了,没过多久就被明军砍翻在地,然后整条防线便被明军彻底推到了城内。 既然出了城门洞,那事情就好办了,越来越多的明军士卒不断地涌入城内,身边的战友越来越多,明军士卒们的胆子就越发大了起来,不少人也不停留,只是呐喊一声,便向着正聚集在不远处的安南人杀去。 他们也没什么好怕的,反正身后都是自己人,他们只需要奋勇向前就好了。 安南人则是有些不敢面对明军的进攻,生怕明军再掏出一些那种会爆炸的武器,自己连甲胄都不齐全,哪里能抵挡得了。 他们的担心是对的,随着振威营将士们不断涌入,后面的士卒几乎都被命令拿出自己身上的手榴弹,点燃之后向还聚集在一起的安南士卒投掷过去,几次之后,几乎所有的安南士卒都知道了这种武器的恐怖杀伤力,于是瞬间一哄而散,彻底溃散开去。 刚刚进城的振威营陈友看到这幅场面,不禁大笑道:“哈哈,安南人也不过如此嘛!” 第638章 谁先入城 “安南人也不过如此。”城外的柳溥站得靠前,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场景。 “嘁,嘚瑟什么!”已经带着人来到最前沿的张軏不屑地吐槽,对于柳溥的这种自傲表现得极为不屑一顾。 柳溥自然不会对他客气,同样嘲讽道:“那也比你强,你去攻打谅山城的时候居然会中黎宜民的计策,被人一把火烧死那么多将士,就连狼兵首领韦陈威都死在了谅山城里,要不是陛下力排众议,以不可临阵换帅为名保下了你,你早就被朝廷召回问罪了。” “你是不知道啊,当时那位于谦可是气势汹汹的,一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而且他还对陛下明说了,等你打完安南班师回朝之后再和你算总账。” 张軏心中一紧,不由得看向柳溥问道:“真的假的?” 柳溥冷笑一声道:“我骗你干嘛?不信的话自己写信去找张輗询问,这件事儿他也知道,他没有和你说么?” 张軏沉默不语。 自己这个二哥在吃喝玩乐方面是个行家,但是其他方面就差了许多,如果朱祁钰是宣宗那样会玩的皇帝,那张輗还能有些机会,但谁让朱祁钰不是呢,平日里也看不出他有什么爱好,所以张輗这种人想要获得皇帝的欢心,基本上是没什么机会的。 原本让他留在京师,一是为了让他不惹事,二是为了让他帮忙打听一下朝廷的消息,毕竟他虽然能力不行,但是交友广泛,狐朋狗友甚多,打听消息还是比较容易的,自己在外面领兵,英国公府有他在,在许多事情上应对起来都可以及时一些。 结果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居然不派人通知自己,自己还要从柳溥这里听说,这实在是有些让张軏不爽,难道自己这个二哥对自己有意见,嫉妒自己了? 张軏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 柳溥看了看他,知道自己好像是说错话了,连忙找补道:“我说张軏,你不必多想,其实这件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尤其是政务院那几个老家伙对于你做这件事情倒是比较支持,政务院首理王直当时便训斥了于谦一番,明言于谦是军法司尚书,不是武选司尚书,让他专注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要对不属于自己职权范围之外的事情胡乱插手,王直的资历你也知道,对于他的训斥,于谦也只能乖乖认下,估计也是因为这件事儿,张輗才没有写信通知你的。” 他说这些事情,也是希望张軏不要乱猜,若是因为他挑拨英国公府内斗,那对他自己才是更为不利的,很有可能被整个勋贵集团排斥。 不过他这番话明显没有得到张軏的原谅,张軏气急,怒气冲冲地说道:“老匹夫,你耍我?” 柳溥翻了个白眼,说道:“我要是想耍你,就不会和你说这些了。” 张軏的火气这才消了一些,不过仍旧没好气地道:“我就不应该过来。” “谁求着你过来了?”既然误会解开了,柳溥也不再和他客气,一句话顿时让张軏的脸色涨得通红。 张軏还要继续争吵几句,好在这时候一个传令兵快步跑了过来,对着张軏大声道:“大帅,振威营陈总兵传来消息,振威营已经攻下城门,正在兵分三路继续进攻,两路攻打城墙,一路追杀城内的安南大军,目前安南人已经溃败,振威营攻势顺利,希望大帅早做准备。” 张軏点点头,示意他先下去,然后立刻对着身后的一众将领叫道:“葛宗、罗震。” “末将在。”二人立刻站出来应道。 张軏命令道:“本帅命令你二人即刻率领本部兵马入城,协助振威营攻城。” “末将遵令。”二人一抱拳,转身离开了。 张軏继续点名道:“范信、孙麒。” “末将在。”范信和孙麒也是立刻站出来应声。 张軏命令道:“你二人各带一万兵马,即刻转向京北城南门,务必堵死安南人南逃之路。” “末将遵令。”范信和孙麒也是抱拳领命,转身离开。 他们两个是广西的左右参将,这种时候自然不能站在一旁袖手旁观。 张軏接着喊道:“武毅。” “末将在。”武毅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任务,但还是站了出来。 张軏命令道:“我军骑兵已经过河,你率领所有骑兵列阵于范信孙麒之后,若是他们二人没有挡住安南人,你即刻率领骑兵突袭,不必留手,尽量歼灭敌军。” “若是有敌军来援,你也要尽量拖住他们,不能让敌军乱了本帅的布置。” “末将遵令。”听了张軏的命令,武毅瞬间明白了张軏的想法。 黎宜民目前在京北城及其周边布置了十几万大军,区区一个京北城肯定是装不下的,为了确保自己退路安全,黎宜民特意布置了一些兵马在南下升龙城的路上以备万一,张軏命武毅做的事情其实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 而且京北城城内目前被黎宜民囤积了整整十万大军,自己麾下的九万兵马虽然可以将他们消灭,但是谁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所以为了自己这次能够尽全功,张軏必须将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全部考虑到,免得让自己的功劳产生什么瑕疵。 张軏又仔细思考了一下,然后道:“柳溥。” 原本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柳溥一愣,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任务,于是淡淡道:“你说吧。” 张軏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但是拿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不搭理他的这种不敬主帅的行为,直接命令道:“你和严启盛率军起航,去寻找安南水军,我猜测他们的水军既然已经撤离,那肯定是回水寨去了,你们两个沿着红河去找到安南水军的水寨,务必将安南水军全部剿灭,不许逃掉一条船,然后继续西进,从西边顺流而下,给我把升龙城的码头拿下来,我希望我率大军抵达的时候,可以直接乘船渡河。” 听说事关升龙城,柳溥也不再是那副惫懒的样子,立刻说道:“没问题,不过咱们事先说好,待攻下升龙城的时候,我要第一个入城。” 张軏自然知道这家伙的目的,还不是打算第一个去羞辱安南人,不过张軏可不打算将第一个入城的荣誉交给他,于是当即摇头道:“那可不行,我可是在安南打了一年多的,临结尾的时候把最重要的荣誉让给你,我可没这么大度。” 柳溥当即就急了,立刻叫道:“那我不管,如果我不能第一个入城,那就不要怪我不遵将令了。” “你敢!”张軏对于他可是不打算惯着,这家伙才取得一点点功劳就和自己讨价还价,虽然对于自己统兵没有什么影响,不过他的这种行为实在是太恶心人了。 “你看我敢不敢。”柳溥梗着脖子叫道。 二人顿时僵持住了,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一旁的宋诚见状,赶忙出声劝道:“二位是大军的大帅和副帅,为了这等事情就吵起来,二位这又是何必呢?还是各自退让一步吧。” “你闭嘴。”张軏和柳溥异口同声地对着宋诚呵斥道。 张軏说道:“宋诚,本帅在安南这破地方苦熬了一年多,为的就是彻底击破安南,为大明收复失地,眼下已经是临门一脚了,本帅绝对不会让出这最关键的荣誉。” 柳溥也是没好气地说道:“宋小子,本侯来这安南是为父报仇的,况且攻打升龙城是陛下交给我的,所以第一个入城之人必须是我。” “攻打升龙城是陛下交代给你的?那你把圣旨拿出来,若是有圣旨,如何攻打升龙城就全听你的。”张軏立刻说道。 “陛下口谕,要不你现在就回京询问陛下,大军交给我。”柳溥自然拿不出朱祁钰的圣旨,不过他也有其他办法应对,那就是让张軏离开。 只要张軏离开了,那怎么攻打升龙城就是自己的事情,谁第一个进还不是自己说的算么! “要不这样吧。”见二人还要继续吵下去,宋诚眼珠一转,出声建议道:“谁先入城让张大帅说了算,毕竟大帅才是主帅,战场之上,所有人都要听从主帅的命令。” 张軏顿时笑道:“宋诚,你这话说的才对嘛,大军之中,不管是谁都要听从主帅的命令,这一点没毛病。” 对于这个建议,柳溥自然不干,立刻就要冲上去好好教训一下宋诚这个家伙,谁让他不偏帮自己的。 不过柳溥毕竟上岁数了,抓宋诚的动作慢了半拍,被宋诚躲开。 宋诚连忙道:“侯爷,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先听我说完啊!” 柳溥没抓到宋诚,脸色有点尴尬,听宋诚这么说,立刻没好气地说道:“好,你赶紧说。” 宋诚赶紧对张軏说道:“让大帅先入城,这一点不会改变,但是回头对于安南宗室朝臣的处置我建议让安远侯来负责,毕竟安远侯此来是替父报仇,相比于入城的那点荣誉,还是亲手处置敌人,对于安远侯来说应该是更为重要的吧。” 柳溥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看了张軏一眼说道:“好,宋小子这个建议我接受了。” 张軏对于宋诚的这个建议也是比较满意的,他还不愿意处置那群安南朝臣呢,于是立刻答应了下来。 不过他也没有轻易放过宋诚,而是交代给他一个任务,那就是现在立刻去京北城,把安南皇帝黎宜民抓到。 宋诚对此倒也没有什么异议,立刻答应下来。 不过他进城之后找遍了整个京北城,将所有的俘虏全都筛选了一遍,也没发现黎宜民在这些俘虏里面。 宋诚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黎宜民逃跑了。 第639章 黎宜民撤离 时间拉回到振威营刚刚杀进京北城城门洞的时候,这会儿的黎宜民还在京北城城门附近的城墙上指挥战斗。 “快点,立刻去东门增援,必须要把明军堵在城外。” “城墙上弓弩不要停,现在明军都集中在城门,所有人全力攻击那里。” “给我把城墙上的滚石擂木都集中到这面来,统统给我砸下去,不必舍不得。” 黎宜民紧张地挥舞着双手,不停指挥着,一道道命令从他的口中不断传出来。 黎宜民在军中的威望很高,安南将士们对于他的命令也很是信服,全都一丝不苟地执行着黎宜民的军令。 一队又一队的安南士卒毫不犹豫地投身到城门口的修罗场中,黎宜民也是满脸欣慰,在他的观察之中,安南士卒的士气很是不错,即便是如此惨烈的战场,如此强悍的敌人,安南士卒们也没有丝毫畏惧。 既然这样,那自己还是有机会击退明军,保住京北城的。 剩下的问题就是,要如何将城门已经倒塌的东门堵死,让明军再也没有机会攻进来。 其实这个问题倒是好解决,只需要将土石堆积在城门口就行,但是要如何防御明军那些威力强大的火炮,黎宜民暂时还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慢慢细想,亦或是等今天的战事结束之后,找手底下的将领们商议一下,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不过就在黎宜民慢慢思考的时候,城下突然传出几声巨响,随后便是一阵惨叫,然后安静了一会儿,那些巨响开始频繁出现,轰隆轰隆的,震得城楼上一些安装得不太结实的窗户都开始震颤。 黎宜民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名将领慌张地跑了过来禀告道:“皇上,不好了,城门口的明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种稀奇古怪的火器,威力极大,城门口的将士们有些抵挡不住,已经有慌乱的苗头了,还请皇上尽快拿出个应对的办法来解决。” “稀奇古怪的火器?”黎宜民一愣,旋即连忙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火器?” 那名将领恭敬答道:“回禀皇上,具体是什么样的,臣也看不清,眼下只知道是单人使用,点燃后投入到我军军阵之中的时候就会炸开,而且一炸一大片,城门口的守军伤亡很大啊!” “伤亡有多大?城门还能不能守住?”黎宜民立刻追问道。 将领摇摇头,回答道:“城门能不能守住我不清楚,不过下面的伤亡的确不小,许多人都开始畏惧得驻足不前,战线已经退出了城门洞,明军前锋已经攻入城内了。” “明军攻进来了?”黎宜民顿时有些焦急起来,立刻说道:“不行,必须将明军推出京北城,即使伤亡再大也一定要做到,否则京北城今天就会失守。” “来人,再从南门调五千兵马去东门,一定要把明军推出去。” “是。”一名传令兵迅速跑开,向着南门狂奔而去。 一旁的武立甲在观察着黎宜民的行动,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出声劝道:“皇上,将士们第一次遇到明军的新式武器,那些火器威力实在是太大了些,若是拿不出解决办法,臣害怕大军的军心士气会遇到太大的打击啊。” 虽然自己的亲信站出来劝谏,黎宜民却没有好脸色,立刻问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让朕击退明军?” 武立甲恭敬答道:“臣建议,大军可以暂时撤离,让出城门,在城中依靠地利与明军混战,这样也可以最大程度上降低明军火器的威力。” “城内混战?”黎宜民立刻反问道:“你的意思是,咱们依靠人多的优势和明军耗下去?” 武立甲点头答道:“对,城内毕竟有十万大军,城外的明军也不过八九万的样子,在城内咱们又有地利,明军不熟悉地形,想要彻底击溃我军很困难,而我军则是熟悉地形,知道哪条路该怎么走,如此一来,便可以最大程度上削弱明军的优势,增加咱们的胜算。” 武立甲原以为这是一个好办法,没想到他这想法一说出口,黎宜民顿时就不干了,立刻质问道:“那如果没办法击败明军怎么办?京北城就不要了?现在是朕在亲自指挥抵御明军,在京北城阻挡住明军的攻势是朕定下的计划,在还有十几万大军的情况下,仅仅一天就被明军攻入京北城,朕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武立甲一愣,他还真没有想过黎宜民会这么回复自己的建议,不过本着为人臣子的责任,武立甲还是出声劝道:“皇上,现在战局凶险,京北城危在旦夕,臣建议皇上还是暂时不要考虑您的面子,一切当以战局为主。” 黎宜民仍旧拒绝,强辩道:“朕就是为了战局考虑,我军是守城一方,若是就这么放明军入城,肯定会军心震荡,一旦出现逃兵,很容易牵涉到其他人,到时候还怎么在城内和明军混战!” “但是明军的火器威力巨大,已经对军心造成了影响,若是继续这么下去,那军心肯定会更快崩溃的啊!”武立甲不死心,坚持劝谏道。 黎宜民大手一挥,坚定道:“此法不行,此法绝对不行,武爱卿就不要继续劝朕了,朕绝不会答应的。” 武立甲刚想继续说什么,突然又一名将领来报:“皇上,不好啦,明军已经彻底攻占了东门,正在组织兵力试图攻上城墙,臣请皇上赶去南门,暂时避开明军的锋芒。” 黎宜民心中一紧,连忙问道:“明军攻到哪里了?” 将领答道:“上城的路已经被明军攻下了一半,若是再晚一些,明军很有可能会截断皇上的退路啊。” 武立甲一听,也是有些急了,当即说道:“皇上,臣这就率领一支队伍去抵挡明军,确保皇上的退路。” 说完转身就走。 眼下战事万分紧急,如果不抓紧时间,那黎宜民去南门的退路真的很容易被明军截断,到时候黎宜民就很容易变成安南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了。 武立甲走了,黎宜民却仍旧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现在真的是有些不明白了,京北城十几万大军,为什么就抵挡不住明军的攻城呢?前些日子他还利用水军重挫明军,彻底打破了张軏战无不胜的传言,结果过了不到一个月,战局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黎宜民想不明白。 就在黎宜民发愣的时候,以潘孚先为首的一群文官快步走了过来,大声问道:“皇上,臣听说明军已经攻进城了?此事是真是假?” 不过,黎宜民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深思之中,一点反应没有。 “皇上?”潘孚先再次试探道。 黎宜民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潘孚先脸色一沉,对着那名来报信的将领问道:“皇上这是怎么了?明军是不是已经攻进京北城了?” 将领点头答道:“对,明军已经攻进东门,眼下正在从城内攻打城墙,武将军已经亲自领兵过去阻击了,下官过来,也是希望请皇上莅临南门指挥,这样也可以更加安全一些。” “结果这事儿一说,皇上就问了一下明军攻到哪里,然后便成这个样子了。” “你说什么?明军已经要攻上城墙了?”潘孚先顿时就慌了。 身后的一众文官也全都面露惊恐的神色。 黎宜民是皇帝,他们是伴驾而来的,协助黎宜民处理一些政务,之前一直躲在城门楼子里,刚才也是听到有人叫喊,这才一起出来看看,没想到刚一出来就听说了这么一个噩耗。 那名将领点头道:“对,不过武将军已经率军去抵挡了,为皇上争取撤离到南门的时间,只是......” 潘孚先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黎宜民现在正在发愣,谁都叫不醒,他又没办法强行架走黎宜民,所以只能在这里僵持,希望武立甲可以率兵多抵挡一会儿。 不过他的身份不够高,潘孚先却是够了,立刻上去抓住黎宜民开始摇晃,一边摇晃一边叫道:“皇上?皇上!您清醒一下。” 黎宜民这才清醒过来,旋即想了起来,四处查看了一番,问道:“潘尚书啊,武立甲武将军呢?” 潘孚先立刻答道:“武将军已经率人去阻截明军了,皇上您还是赶紧去南门暂避锋芒吧。” “去南门?”黎宜民这才想起来,明军已经要攻上城墙了,立刻点头道:“好,立刻摆驾南门。” 他这会儿也清醒了过来,知道自己肯定不能继续在东门这里逗留了,必须赶紧避开明军的锋芒,他是大越皇帝,如今京北城所有人的精神领袖,如果他被俘了,那后面即便有机会反击,那其他人也不可能把握住了。 见黎宜民答应撤离,潘孚先也是很高兴,立刻恭敬说道:“臣遵旨。” 身后一众官员也是一齐说道:“臣等遵旨。” 于是,一大群人便开始向南门移动了。 第640章 彻底溃败 黎宜民一大群人只是步行,没有骑马乘轿,没有大张旗鼓,黎宜民甚至将自己的旗号都留在了东门,还特意向城内挪了挪,让城内抵抗明军进攻的安南将士们都能看到,这就是在告诉他们,皇帝仍然和你们在一起,一起抵挡着明军的攻势。 不过这一招的效果明显不咋地,因为这时候城内的安南士卒们已经被振威营的攻势打得节节败退,完全没功夫关心城墙上的黎宜民还在不在。 毕竟他们的刀枪很难伤到对面的振威营士卒,而振威营的人却可以轻而易举地伤到他们,时不时还丢过来一个会爆炸的东西,一炸就是一大片,搞得安南士卒都苦不堪言,能坚持到现在,在许多人看来都是一个奇迹了。 要不是身后的督战队在虎视眈眈,还不停有战友在身后推着自己,一点后路都没有,他们早就溃散了。 而上城楼梯上的战局也是很不乐观,虽然安南人占据地利优势,可以从上向下攻击,但是明军仍旧在一步一步不停向前,装备上的优势让明军不必太顾忌安南人的进攻,聚集得多了,明军就丢过来一枚手榴弹,一片一片地杀伤安南人。 所以上城的楼梯上,战局也是偏向于明军的,安南人只能勉强抵挡,完全谈不上什么反击。 黎宜民等一众安南君臣路过东门楼梯的时候,武立甲自然也看到了黎宜民等人,不过双方都没有什么反应,黎宜民匆匆而过,武立甲则是全神贯注地指挥着战斗,希望能够抵挡得更久一些。 刚才在城上观战的时候,他倒是没什么感觉,不过现在真的面对振威营进攻的时候,武立甲立刻感受到了城下那些安南士卒的压力。 明军精良的甲胄和刀枪可以轻易防住安南士卒的进攻,而那些从明军士卒头上飞出来的爆炸物却可以轻易杀伤自己麾下的士卒,这一切都让武立甲感觉极为不适。 之前明军在攻打谅山城的时候并没有使用过这种武器,武立甲不禁猜测,这种武器是明军水军新带过来的吗?为什么之前没有装备过?要是明军在攻打谅山城的时候也用了这种武器,那岂不是自己早就败了? 不过这一切问题武立甲并没有时间深思,他还要阻挡明军的进攻呢,面对现在这种局面,他也只能不停地将手里的兵力填充进去,用安南士卒的性命来阻挡明军的进攻。 好在没过多久,黎宜民便率领一众文官离开了东门,向着南门赶去,武立甲这才松了口气。 如果黎宜民再晚一些撤离的话,武立甲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顶得住明军的进攻。 现在黎宜民离开了,那武立甲也就不再坚持,开始逐步收缩兵力,准备将手里的兵力撤离到南门协助黎宜民抵抗。 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黎宜民刚才坚决不愿意让出城门洞了,以明军如今的兵力和装备,如果不在城门洞那里死抗,让明军展开,那剩下的就只是一边倒的屠杀了。 不过他这一撤,却是让原本还能抵挡一二的战局彻底沉沦下去。 因为他不知道,黎宜民为了保留自己的面子和激励士卒,特意将自己的旗号留在了东门。 武立甲是向南门边打边退的,东门自然就让给了明军,于是,某个第一批冲上来的幸运儿很快便发现了黎宜民的旗号,他也没有多加考虑,直接便杀了过去,将看守大旗的士卒砍翻在地,一把将旗杆砍倒,自己则是收起大旗偷偷藏了起来。 毕竟先登、破阵、斩将、夺旗这四大军功之中,夺旗这件功劳是最难拿到手的,因为以往军旗这种东西都是跟随在统兵将领身边的,而统兵将领一般都位于中军,想要夺取敌军大旗,就必须击破敌人中军,而中军往往又是实力最雄厚的,想要击破中军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儿。 但是今天却不一样,黎宜民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将领,他以前只不过是一个闲王而已,对于统兵之事并不熟悉,所取得的一系列胜利也只有突袭升龙城那一次是真的,剩下的全都是张軏配合他演的戏,因此黎宜民对于大旗的重要性理解的并不是那么深刻。 所以,黎宜民的大旗只留下了一个人暂时看守一下,回头是要降下来的,只不过那个士卒还没来得及降旗,自己就被杀了,结果黎宜民的大旗就这样莫名其妙被那个幸运儿捡了个便宜。 接下来的事情便出现了战场上经典的一幕。 幸运儿是懂行的,他收好大旗,便立刻冲回自己战友身边开始大喊:“安南皇帝逃跑了,安南皇帝逃跑了!” 战友们自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是配合着大喊:“安南皇帝逃跑了。” 对面安南人里面有懂汉话的,赶紧看向城头原本大旗所在的地方,结果惊讶地发现,黎宜民的大旗果然不见了。 大旗都是跟着主帅走的,如果大旗不在那里,也就是说主帅也已经不在了。 安南人的主帅是现在的皇帝黎宜民,大旗不在,自然表示黎宜民已经逃跑了。 既然皇帝都逃了,他们这群士卒又没办法战胜对面的明军,当然不会继续抵抗下去。 于是,防守东门的安南士卒首先彻底崩溃,开始转身逃跑,紧接着这股风气很快蔓延到了北门和西门,然后就是城中正在抵抗的安南大军,等已经抵达南门的黎宜民知道大军已经崩溃的时候,局面已经彻底不可收拾了。 这时候的武立甲也撤退到了南门,听说这件事情之后,他才知道方才自己那种不好的感觉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原来这个黎宜民并不懂得如何统兵啊,怪不得他会说出那番话。 武立甲不由得将之前黎宜民所取得的功劳重新在心中捋了一遍,这才惊讶地发现,黎宜民所有的战功里面,基本上都有宋诚的影子在。 武立甲心中不禁开始埋怨黎宜民,为什么要去怀疑宋诚啊,宋先生对你那么好,凡事都尽心尽力为你考虑,结果只是因为一个建议就开始对宋诚起疑心,然后呢? 宋先生感觉到了黎宜民的不信任,害怕将他逮捕,作为筹码交还给大明,宋先生这才不得不突然逃跑,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 当初如果坚持信任宋先生的话,今天的战况何至于此啊! 只是,这时候埋怨黎宜民已经无济于事了,十几万大军几乎都聚拢在一座小小的京北城里面,北面出门就是大河,东面是明军,西面一样也是宽阔的红河,只有南面可以直接撤离到升龙城去,如果武立甲不希望看到全军覆没的惨剧发生,那他就必须拿出一个可以挽救战局的办法。 但是,现在因为大旗的原因,十几万大军几乎都开始乱了,所有人都失去了和明军对战的信心,这种局面除非了天神下凡,否则谁都做不到力挽狂澜。 武立甲的眼神中顿时流露出一丝绝望,但还是派出人马当先突围。 毕竟黎宜民是大越皇帝,还是目前朝廷中唯一一个可以胜任主心骨的人,他如果出了什么事情,那大越基本上就定下了覆灭的下场,朝中实在拿不出可以继位的人了,黎思诚年龄有些小,如果是太平日子的话可以让他登基。 但问题是,现在是江山社稷垂危的时候啊,让这么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做皇帝,武立甲完全看不到希望所在。 那么,武立甲就必须想办法确保黎宜民的安全,派出人马当先突围就是他对于这件事做出的尝试。 结果,武立甲派出的开路先锋几乎刚出南门,便遇到了刚刚杀到的范信和孙麒,双方果断开战,一方是想要打出一条生路,另外一方则是奉张軏将令必须堵住安南人突围,不得放过一人。 双方立刻就在南门处展开大战,这一战便打得昏天暗地,直接断掉了黎宜民撤离京北城,逃回升龙城的道路。 黎宜民无奈,只得向西门逃去,赶在明军占领西门之前逃了出去。 他记得安南水军还有不少船只,只要他能逃到水军的水寨,那就可以乘船北上,进入红河主流,然后顺流而下直奔升龙城。 等黎宜民靠近水寨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安南水军也在和明军开战,不过说是开战,实际上安南水军就是在被动挨打,柳溥和严启盛同乘一条船,正在拼命向这安南水军开炮。 对于火炮的威力,黎宜民可是知道的,所以他并没有停留,而是立刻转向,靠近河边的时候还真被他找到了一条船,黎宜民大喜,立刻上了船,丢下一众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安南官员,就这样被他逃回了升龙城。 而此时的明军已经彻底占据了整个京北城,十几万安南士卒纷纷丢下手中的武器,等待明军处置,这也就给张軏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明军的辎重不够了。 第641章 四面齐攻 京北城,城主府,黎宜民曾经的行宫。 整间正厅都是喜气洋洋的气氛,所有人都眉开眼笑地聚拢在这里,兴奋地讨论着什么,就连平日里伺候人的侍卫都是兴高采烈的,脸上全都挂着一副笑脸。 今天这一仗是大胜,是不折不扣的大胜啊! 随着黎宜民的逃跑,黎宜民大旗的陷落,整个京北城的士气一瞬间降低到了冰点,几乎所有的抵抗全都消失不见,安南士卒纷纷丢在手里的武器,跪在地上向明军投降,剩下的人则是毫不犹豫地逃出城,向着升龙城的方向狂奔,希望能够逃回去。 不过这些人刚一出城,就被范信和孙麒所率领的明军发现,直接就被拦了下来,退路被断,这些人立刻选择了投降。 于是,黎宜民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十几万大军除了少数幸运儿逃脱,剩下的全都被围困在京北城向明军投降,就连安南水军都被柳溥和严启盛直接堵死在了水军水寨里面全军覆没,整个安南的主力瞬间一扫而空,这就意味着,下一步明军去攻打升龙城,不会有任何阻碍了。 因此,等张軏缓步迈进正厅的时候,所有人都起身相迎,脸上全是带着恭敬。 这可是十几万人啊,整个华夏历史上也没有几次,哪一次不是震烁古今的大事,几乎彻底改变天下局势。 当年长平之战,赵国赵括统领的四十万大军惨败于秦国白起之手,继而白起将赵国的四十万大军尽数坑杀,赵国经此一役元气大伤,至此六国再无实力抵抗秦国的进攻,三十年之后秦国彻底荡平六国,统一天下。 后来的巨鹿之战也是一样,秦末天下大乱,项羽率五万楚军在巨鹿之地击败章邯、王离所率领的四十万秦军主力,此战之后,义军基本上摧毁了秦军的主力,扭转了秦军攻义军逃的战局,最终导致秦朝灭亡。 当然,还有太祖朱元璋的鄱阳湖之战,一举歼灭陈友谅的六十万主力,就连陈友谅也把自己的性命丢在了这里,让朱元璋彻底奠定了统一南方的基础,最终成功建立大明。 这次张軏一口气俘获了安南十几万人,这个消息只要传回京城去,肯定会被朝廷大肆宣扬的,张軏也可以一战成名,彻底成为比肩武清侯石亨的存在。 张軏也是满面春风,意气风发了许多,就连往日里傲慢的气质都少了许多,毕竟他之前代表的是英国公府,身为大明最顶尖勋贵的三老爷,必要的傲气还是要有的,但是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他取得的功劳已经可以比肩英国公张辅,这就意味着,他张軏在别人眼里不再是张辅的弟弟,而是一战俘虏十几万人的名将,最多就是河间王的儿子,英国公府同辈之中再也没有可以和他比肩的人了。 来到自己的主位,众人连忙齐声道:“末将见过大帅。” 张軏伸手虚抚,笑着说道:“诸位将军都坐吧。” 等众人落座之后,张軏笑呵呵地说道:“诸位,今日招诸位过来,一是此次大胜,诸位将军的功劳本帅都记得,不过报功的奏疏本帅还没有写,而是打算等大军攻下升龙城之后再一起向朝廷报功,所以报功之事需要拖一拖,提前和诸位将军知会一声,免得有谁胡思乱想了。” 众人纷纷摇头,武毅笑着说道:“大帅,这哪能啊,能跟随您取得如此大胜,乃是我等的幸运,既然大帅记得我等的微末之功,那定然不会贪墨的,我等也没谁会胡思乱想,害怕大帅贪墨我等的那点功劳。” 众人也都是纷纷附和。 武毅说的没毛病,张軏都取得了这么大的战绩了,他完全没有必要去贪墨一些其他人的功劳,因为不值得。 有了现在的战绩,张軏肯定是可以封侯的,不过再加一些战绩也只是封侯,不可能封公,所以他完全没有必要去贪墨其他人的战绩给自己脸色贴金。 张軏自然也知道这里面的道理,刚才说这些只是简单说一下,免得最后一步攻打升龙城的时候出现什么意外,他的目的也不只这么简单的事情,而是要谋划下一步进攻升龙城的事情。 于是,张軏笑着说道:“武总兵,方才我只是简单知会一声而已,诸位不必太往心里去。” “其实我今天招诸位过来的根本目的是,商议一下如何攻打升龙城。” 众人眼睛全都一亮。 这可是灭国之战啊,按理来说,主持灭国之战的将领都可以获封爵位,这在大明是不成文的规矩,即便不能获封爵位,至少也可以连升三级。 不过张軏接下来的话顿时打消了所有人的兴奋,只听张軏说道:“诸位,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情我必须提前和大家说一声,这次攻打升龙城的人,其实早就定下来了,就是刚刚来安南就立下大功的安远侯柳溥。” “大家也不要不服,因为定下这件事情的是陛下,即便是我也不可能违逆陛下的旨意,但是安远侯毕竟只有一个人,和他一起过来的那个海贼统领的是海军,咱们也不需要他弃船登岸来攻城,所以具体进攻的人还得是你们,今天商议的,主要就是这件事情。” 众人见状,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皇帝都发话了,他们能怎么办?乖乖听话呗,难道还要因为这种事情起兵反叛不成?要知道,大都督府里早已传出消息,在大明,真正具有军神潜质的人只有皇帝,他的眼光早已超越了其他人,和皇帝对战,估计你什么时候输掉的都不知道。 再说了,朱祁钰登基以来,他们这些武人都收到了不错的待遇,功劳转化成银钱都是极为痛快的,也没有打过什么折扣,许多人都发了财,所以即便他们这些将领要反,手底下的士卒也不一定会反,甚至抓住他们,绑了上交朝廷换银子,都是没什么好想的,反正朱祁钰有钱,掏银子干脆,这不比什么都强么? 武毅作为副帅,对于这件事情自然是知道的,出声附和道:“大帅,这事儿还有什么好商量的,让安远侯攻打升龙城的原因大家都知道,大帅不必和我们解释什么。” 众人一齐露出一个笑容。 柳溥此来,实际上就是为了替父报仇,毕竟他爹柳升就是死在安南人手里的,皇帝让他过来,这是情理之中的一件事儿,完全没有必要和他争什么。 张軏也是笑着说道:“我不是说了吗?安远侯那面是陛下定下来的,但是派谁去攻打升龙城,就是咱们要商议的事情了,安远侯那面我已经和他商议好了,他要的只是攻破升龙城的名头和处置安南官员的权力,具体怎么打还得靠咱们。” “那大帅的意思是?”范信试探着问道。 张軏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陈友,说道:“我的意思是,这次攻打京北城,振威营一马当先,虽然顺利攻了下来,但是振威营的伤亡可不算小,所以攻打升龙城的时候,我不打算让振威营上阵了,这次攻城,全靠你们广西兵。” 一众将领顿时精神一震。 他们原以为攻打升龙城的主力还是振威营呢,没想到居然会换成他们广西兵,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啊! 安南的主力已经基本上都覆灭在这京北城里了,安南水军也被安远侯剿灭,如今升龙城里剩下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没什么战斗力的新兵,而且兵力总数也和他们差不多,装备上更是没有办法相提并论,这次攻打升龙城,可是非常稳妥的一件功劳啊。 广西都指挥使司的将领们都是兴奋起来,看来自己还是有机会立个功劳,再升几级的。 孙麒反应比范信要快得多,头一个起身说道:“大帅,末将请命,愿率本部兵马攻破升龙城。” 范信当即就不干了,立刻叫道:“我说孙麒,你这是干什么啊,攻破升龙城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柳州卫了,还是交给我们浔州卫才对。” 孙麒白了范信一眼,呵呵笑道:“当然是我们柳州卫比你们浔州卫强啊,当初安南人打过来,我们柳州卫可是守了十几天呢,不像某些人,只守了五日就被人赶去桂林了。” 这是打死范信都不想提起的事情,当初黎察率军偷袭广西,攻下南宁府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进攻浔州卫,范信猝不及防,差点被黎察一举攻破,最后还是靠着浔州卫死撑才勉强抵挡住黎察的进攻,不过最后还是因为兵力差距导致浔州城被黎察攻破,后来黎察才率军攻打柳州城的,有了提前准备的时间,孙麒防守起来毕竟要比范信这种遭受突袭的强。 不过武人就是这样,胜就是胜,败就是败,范信守了五天,就是要比孙麒守下十几天要差,这一点无可辩驳,所以范信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愿意提起此事,今天孙麒突然提起,范信的脸色当时就黑了。 只是范信刚要反驳,却被一个人打断,只听广西总兵武毅说道:“孙麒、范信,你们两个给我闭嘴,派谁去攻打升龙城,那是大帅的事情,不是你们想去就能去的。” 二人赶紧闭嘴。 没办法,谁让武毅才是广西都司的老大呢! 张軏呵呵笑道:“武总兵说的没错,不过此事你们不必争抢,我这里有一个想法,希望你们广西卫所的兵力可以从四门一起攻城,这样就不必再争抢什么机会了。” 第642章 坑杀?屠戮! “四门一起攻打?”武毅挠了挠脑袋,似乎明白了张軏的想法,说道:“的确,这次攻打升龙城,的确可以四门一起攻打。” “安南人的兵力本就不足,如果我们四门一起攻打的话,那安南人就必须要将手中的兵力分散开来,平均到每个城门,防守难度会更大,咱们也能更容易攻破升龙城。” 张軏点头道:“对,咱们这次没必要行什么围三阙一的打法,因为安南人已经没什么胜算了,毕竟他们绝大多数可以统兵的将领都在咱们手里。” 说完看向了一旁的宋诚。 宋诚点头笑道:“大帅说的没错,京北城的主力本就是安南的北征军,如今这些人都被咱们直接俘获了,所以逃回升龙城的黎宜民即便有心抵抗,想找到足够多的统兵将领都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他原本是负责抓捕安南皇帝黎宜民的,无奈黎宜民这家伙逃得太快,路线也比较诡异,宋诚没有追上他,所以宋诚为了将功补过,便在战俘之中仔细查看了一圈,将被俘的安南文武官员基本上都找了出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让在座的所有人里面,最熟悉安南官员的就是他呢。 现在大家基本上都知道了宋诚之前的所作所为,所以对于他的解答很是信服。 既然他都说了安南已经没有什么可用的统兵之将了,那他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来一次从来没经历过的四面攻城也无妨了。 于是,众人开始找和自己关系比较好的人联合,一同攻打升龙城,毕竟张軏说了,这次四面一起打,却没有说四面的兵力要如何配置,找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来合作,总比找一个私心比较重、人品不太好的同僚合作要好得多。 不过这时候武毅却提出了一个比较关键的问题:“大帅,这京北城的十几万俘虏该如何解决?我怕留下的兵力少了,这些俘虏会闹事。” 张軏也是皱起了眉头,缓缓说道:“对,这件事儿其实我也一直没有想好,毕竟是十几万人,还都是安南人,想要看管好他们,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再说突然多出来这十几万张嘴,全靠咱们养活的话,那可支撑不了多久。” “那怎么办?”武毅也是皱起眉头,试探着问道:“要不全放掉?” 不过旋即就自己否定自己道:“不行,不行,这可是十几万老卒,若是就这么放掉,安南各地豪族肯定是要招募他们的,到时候安南烽烟四起,咱们岂不是白打了么!” 宋诚看了看为难的二人,轻声建议道:“要不坑杀了算了。” “坑杀?”武毅顿时大惊,连忙阻止道:“不行,若是坑杀的话,那这安南短时间内肯定是稳不下来的,这可是十几万人啊。” 宋诚对于武毅的反应有些无语,他没想到武毅的反应居然会这么大,不就是坑杀一些降卒么?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众将领也被武毅的惊叫惊醒,武毅说的对,那可是十几万人,如果全部坑杀了,那就是和安南人结下了死仇,他们至少还要在安南继续鏖战十年,否则安南一时半会儿肯定平静不下来。 而且坑杀十几万人,一个人屠的名声肯定是要扣到下令之人的头上了,而此时的明军之中,有资格下这种命令的只有张軏一个人,其他人都没有这种资格。 最重要的是,人屠这种名声不是什么好名声,回朝之后那些文官们一定会找张軏的麻烦,很有可能会全力阻止张軏封侯,那张軏怎么办?难道这一年多的苦熬就全都白费了? 但是,正如刚才说的,这种命令只有张軏可以下,所以大家都看向了张軏,看他打算如何解决这件事情。 张軏其实也是纠结在这件事情上,毕竟他也不是太高尚的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马上就要落到自己头上的爵位就这么丢掉,不过十几万俘虏的确是太多了些,政务院的人供养他手底下这十万人都已经不太乐意了,再加上十几万张嘴,督管户部的政务院副理金濂和户部尚书陈循肯定要翻脸的,自己可不愿意得罪他们。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张軏是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宋诚也是看出了张軏的纠结,在心中计算了一下,轻声说道:“大帅,莫要忘记陛下对安南人实行的政策。” 张軏一愣,旋即豁然开朗。 是啊!朱祁钰对于安南这地方的政策定下的就是绝户计,而所谓的绝户计,就是要让安南的男人死光,将安南的女人分配给大明没有办法娶妻的军户或者鳏夫,所以,杀光他手里这十几万安南人,这完全是符合朱祁钰的想法啊! 如此一来,即便朝中有人弹劾自己滥杀无辜也不怕,朱祁钰还是会偏向自己的。 甚至某些德高望重的文官大佬出面劝谏,让朱祁钰不得不处理自己,那也是自己替朱祁钰背了个黑锅,这可是替皇帝背的黑锅啊,回头估计朱祁钰怎么补偿自己,别人都好说什么吧,而且朱祁钰也不是一个喜欢过河拆桥的人,张軏可不担心他会赖账。 所以,宋诚说的对,自己即便坑杀了这十几万战俘,那也不会有任何问题,甚至还可能会捞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好处呢。 当然,这十几万战俘不能全杀,还是要留下一些回京献俘的,毕竟自己得胜凯旋,还是取得如此大胜的情况下,献俘这种流程肯定是要有的。 张軏满意地看向宋诚,出声问道:“宋小子,你这个建议不错,不过想要挖能装下十几万人的大坑,这件事情可不是个容易的事儿,既然是你提出来的,那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宋诚原本还有些得意的脸色瞬间变成了苦瓜脸,纠结着说道:“大帅,小子何德何能,能负责如此大事,还是请大帅安排其他人去做吧。” “不行,主意是你出的,这件事儿你必须负责起来,我不会交给别人的。”张軏当机立断道,直接阻断了宋诚想要甩出去的想法。 宋诚无奈,只得说道:“好吧,既然大帅吩咐了,那小子就担下这个责任吧,不过此事处理起来极为麻烦,大帅还需要答应小子一些条件。” “你说。”既然宋诚愿意承担起这件事情,张軏自然不会不帮他。 宋诚竖起一根手指,说道:“第一,大帅需要留下两万兵马,一万负责控制降卒,一万负责斩首,这一点是必须的。” 张軏点点头,道:“这个没问题,原本我也是打算留下两万兵马来处理这些安南人的。” 宋诚又竖起一根手指,继续说道:“第二,大帅需要给我准备足够多的绳索。” 处置降卒肯定是要先捆绑起来的,否则一旦有人反抗,那肯定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情,对于这种要求,张軏自然也会答应。 不过张軏有些好奇,出声问道:“绳索的话倒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你不要工具吗?你打算如何挖坑?” 宋诚摇摇头,说道:“坑杀的话就算了,两万兵马想要坑杀十几万人,必须要在谷地,这里一马平川的,哪里去找谷地,所以我打算在船上将他们杀掉,直接丢进河水里冲走,那样速度也能更快一些,所以大帅还要把安远侯抢到的那近百艘船给我留下,方便我在河中行刑。” 张軏立刻对宋诚的奇思妙想感到佩服无比。 宋诚说的对,当初长平之战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也是依靠长平一带的谷地,否则想要一举坑杀四十万人,压根是不可能的,肯定有人会拼死逃跑。 但是换到了红河上,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将人捆绑起来押到船上,开到河中央的时候直接杀死,然后尸体丢进河中,压根不需要处理,这对于手里没多少人的宋诚来说的确是最方便的办法。 甚至安南降卒很有可能都想不到自己上船是去送死的,因为宋诚用运送他们过河看押的理由就足以打消绝大多数人的疑心了,那些降卒还会乖乖配合,毕竟谁都知道杀俘不祥这种事儿。 张軏当即答应下来:“好,这个没问题,反正那些船只大军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一会儿我就把那些船只交给你。” 宋诚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事情就交给我吧,定做得让大帅满意。” 武毅等人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毕竟刚才宋诚提到了朱祁钰,这是大家都听到的,所以阻止张軏杀俘,就是和皇帝作对,他们才没那么心情为了一群降卒而得罪皇帝呢。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于是,次日,张軏率主力继续南下,去会合安远侯柳溥,而宋诚则率领两万人留下处理降卒。 具体如何处理的就不详述了,只说后世史书上曾记录过,西宁侯宋诚杀安南降卒十余万于红河,一时间血流漂杵,红河乃成‘红’河。 第643章 不是这样的 升龙皇城,勤政殿。 黎宜民一脸懊恼地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的一众官员,心情糟糕极了。 京北城的惨败对于他的威望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十几万安南最精锐的主力就这么丢在了京北城,导致现在升龙城只剩下几万老弱病残,想要抵抗明军犀利的进攻,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黎宜民只得下旨,将升龙城的四门封锁,任何人不得出城,并且在城内征召所有十二岁以上的男丁入伍从军,作为抵抗明军的兵力,但是任谁都能看出来,这是黎宜民最后的挣扎。 不过这个办法明显是不可行的,军队中充斥着更多的老幼,只能添乱,并不能给现有的军队增加什么战斗力,所以,这道旨意遭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反对,包括之前看好黎宜民的官员和反对黎宜民的官员。 于是,就发生了现在的这一幕,几乎所有还在升龙城的官员齐聚勤政殿,叩阙拜首,要求黎宜民撤回这道旨意,向大明称臣,还大越一个太平。 “你们这是要逼宫吗?”黎宜民气急败坏地呵斥道:“现在是朕不想和大明求和吗?是张軏不愿意接受我大越求和,朕都同意割让两州之地给大明了,但是张軏他不愿意接受啊,你们谁若是能出使明军军营,说服张軏接受条件退兵,朕立刻就封他做参知政事。” 底下一片安静,没人愿意站出来接下这个任务。 大家又不傻,黎宜民提出的条件已经很优厚了,但是大明唯一有权力做决定的张軏还是不答应,甚至现在连张軏的条件都没有摸出来,这明显就是没有谈下去的必要,这种情况怎么谈?大越要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才能让张軏答应下来?难道要真的如宋诚说的那样,割让这个红河以北,同时让出升龙城,给张軏一个功劳?即便是大越真的将升龙城让出来,但是以现在的局面,谁又能保证张軏会主动撤军呢? 所以,这种任务没人会接,也不会有人接。 黎宜民等了片刻,见没人站出来,顿时怒道:“怎么?你们就只会逼迫朕吗?若是你们心中还有大越,还有千万大越百姓,就给我站出来承担这份责任啊!” 底下仍旧是一片安静,文武官员谁也没有站出来的意思。 许久,一名文官站了出来,恭敬说道:“皇上,既然明军的张軏不愿意接受您提出的条件,但是仍旧没有明确拒绝,那就说明还可以谈。” “臣斗胆,肯定皇上亲自入明军军营,与张軏面谈。” “你说什么?”黎宜民一愣,然后便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问道:“你是说,让朕亲自入虎口,和张軏去面谈?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为天下社稷计,皇上责无旁贷。”那名文官平淡答道。 黎宜民顿时暴怒,抓起案几上的镇纸便砸了过去,厉声道:“你这是让朕去送死!” “来人,将此人拖下去砍了。” 殿前侍卫立刻走了进来,抓住那名官员就要往外拖。 不过让黎宜民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几乎所有的官员全部站了出来,阻挡住殿前侍卫出去的道路,齐声对着黎宜民说道:“黎大人无罪,请皇上收回旨意。” 黎宜民这才发现,如今殿上几乎所有的官员都不是自己的人,因为自己提拔起来的那些人全都被自己带去了京北城,当时自己逃跑的时候因为太过心急没有带他们,现在都在张軏的手里呢,这样一来,朝廷上已经没有帮自己说话的人了。 不过黎宜民自然不愿意轻易服软,大声怒吼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这是要逼宫吗?” “不,是讨伐无道。”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黎宜民一愣,旋即看向殿门口,只见殿外缓步走进来一个人,正是黎宜民想尽办法也没有找到的阮氏一族族长阮炽。 原来,当初黎宜民攻破升龙城,杀了阮太后之后,便派人去抓捕阮炽这个对他威胁最大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的人抵达阮炽的住所之后,却没有找到阮炽,好在阮氏一族的其他人都在,于是毫不犹豫便全都抓了起来,关进了大牢之中,阮氏一族的财产家资全部没收,充作军饷,就连蔓草居的那些女人也全部分配下去,犒赏了跟随他起兵的将领们。 当然,他也知道阮炽这个人不能轻易放过,必须要找到,所以立刻派人大搜天下,奈何阮炽在升龙城经营了数十年,属于妥妥的地头蛇,所以黎宜民几乎将整个升龙城全部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阮炽的行踪。 谁能想到,阮炽居然趁着今天这个机会突然就冒了出来,一上来便对自己发起了攻击。 “居然是你!”黎宜民冷哼一声,立刻大声叫道:“来人,把这个谋害了先皇的逆贼抓起来。” 他对外宣布的是,小皇帝黎邦基是死在阮太后的手下,弑君之罪是要诛三族的,阮炽作为阮太后的亲生父亲,自然也是逆贼之流。 但是,黎宜民还是忘记了,如今朝堂之上已经没有自己人了。 阮炽既然敢出现在这里,那他肯定就是有所依仗的,而他的依仗就是朝中这些官员,只见一众官员纷纷起身,全部围拢在了阮炽的身边,簇拥着他缓缓来到御阶之下。 面对朝廷百官的压力,即便是门外的殿前侍卫也没人敢上前,大越国和大明差不多,殿前侍卫基本上都是勋贵子弟充任的,而他们在面对百官的时候,自然顾虑甚多,因为阮炽所提拔的亲信以寒门子弟为主,而那些人全都留在了京北城没回来,如今朝堂之上基本上都是原本就在朝为官的世家大族的人,也就是说,这些人都和殿前侍卫沾亲带故,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牵连甚广,说不准谁就得叫谁一声叔父或者舅父,这让殿前侍卫怎么敢对他们动手。 阮炽淡定地走到黎宜民面前,冷冷地看着他,对于这个差点灭掉自己全族的人,阮炽的怒火早已烧掉了他所有的忍耐,厉声说道:“弑君的逆贼,枉费我当初还费劲心思在太后面前帮你美言,你居然敢起兵谋逆,害得大越落到如此境地,早知道你是这个样子,当初我就应该配合太后将你处死。” “你胡说,是阮氏英杀了先帝,这件事儿当时不止一人看到了,就连杀死先帝的匕首都是阮氏英的,你居然敢诬蔑朕!”黎宜民立刻出声辩驳道。 对于这件事儿,黎宜民自然是不能承认的,弑君之罪如果落到了他的头上,那他分分钟就会被人推下皇位,丢掉性命。 阮炽冷笑一声,大声道:“带上来。” 紧接着,一个人被带了上来,整个人被打得血肉模糊,垂着脑袋,头发散乱地披在面前。 “这是何人?”一名官员出声问道。 阮炽抬起手指着那人说道:“这就是当时射杀了先帝的凶手。” “他是凶手?” “不是说先帝是混战之中不知被何人误杀的吗?” 一众官员顿时议论纷纷。 “胡说。”黎宜民顿时就急了,他隐隐感觉,阮炽这次弄出来这么一个凶手,就是为了彻底击败他的。 黎宜民急道:“当初是朕率人攻入延寿宫的,朕都不知道那支箭矢是何人射出,你又凭什么说他就是那个射箭之人?” 阮炽也不客气,直接抓住那人的头发,让他扬起脸来,冷声道:“你自己说。” 那人看了一眼阮炽,眼神中全是畏惧,一字一顿地说道:“先帝......就......就是我杀的。” “那你为何要行此弑君之举?”阮炽继续问道。 那人勉强抬起头看向已经站起身的黎宜民,缓缓说道:“是谅山王......交代的。” “什么?” “真的是皇上指使的?” 众人顿时大惊,纷纷看向了站在上面的黎宜民。 黎宜民气急,指着那人怒吼道:“胡说,朕都没有见过你,你凭什么说是朕交代你弑君的!” 大家有纷纷看向那人。 那人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积累力气,旋即回答道:“是宋......宋先生亲.......自交代的。” “宋诚?” “居然是宋诚?” 一众官员立刻在心中脑补出了所有事情。 怪不得黎宜民那么信重那个大明叛逃出来的宋诚,原来是他帮黎宜民完成弑君之举,协助黎宜民登上皇位的,然后没过多久便失踪的,怎么查都查不到他的行踪,估计是已经被黎宜民处理掉了。 这么看来,一切就都能解释清楚了。 宋诚帮助黎宜民弑君,然后黎宜民为了保密派人杀了宋诚,所以黎宜民才一直找不到宋诚的行踪,否则以大越朝廷的实力,想要找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大明逃犯,哪里有找不到的说法。 大家顿时都替宋诚感觉到不值,自己这么费心费力帮助黎宜民夺取了皇位,结果只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就被黎宜民暗中杀害,这样的皇帝,哪里值得自己效忠呢。 许多世家出身的官员一瞬间为自己找到了借口。 不是自己为了自身利益反对他,而是黎宜民就不是一个值得大家效忠的人啊! 黎宜民这时候也是欲哭无泪,怒吼道:“不是这样的!” 第644章 献城,出降! 此时的黎宜民欲哭无泪,怒吼道:“不是这样的,朕没有指使任何人谋害先帝。” 不过,他的话现在已经没人愿意相信了。 犯人已经承认自己的弑君之罪,他已经必死无疑,将死之人再说什么谎话,是完全没有这个必要的,可信度很高。 而他指控的宋诚已经失踪,谁也找不到他的行踪,那么黎宜民也就没办法解释这件事儿,因为谋杀小皇帝黎邦基,对于宋诚来说其实并不是一件重要的事儿。 他虽然依靠黎宜民庇护,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种庇护只是大明没有和大越较真,如果大明皇帝朱祁钰态度强硬地要求黎宜民交出宋诚,估计黎宜民也不会死保他。 况且大越掌权的人是阮太后,不是黎邦基,所以宋诚完全没有必要杀了黎邦基,毕竟黎邦基还未成年,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黎宜民杀了阮太后之后,大权必然会落到黎宜民的手中,宋诚就可以得到难得的时间来谋划自己下一步要去哪里,反正大越不可能保住自己一辈子,宋诚最好的选择就是积累一些财富之后继续逃跑,逃出和大明有关联的势力范围,那样才是一劳永逸的结果,所以,宋诚没有必要杀了黎邦基给自己拉仇恨。 既然宋诚没有必要杀黎邦基,那么谁让他指使人杀了黎邦基,结果就不言而喻了。 阮炽站在人群之中冷冷地说道:“已经有人指证此事,谅山王你还不敢承认吗?” “不是朕,绝对不是朕,朕没有指使过宋诚去谋害先帝。”黎宜民已经无可辩驳,只能选择怒吼。 不过他的怒吼却没有收到一丝效果,反而是让大家看到了他的无能。 所有人都冷冷地看着他不发一言,没人上来说一句相信他的话,大家看着黎宜民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头待宰之前拼命挣扎的猪,不想死,但是却没办法改变结果,只能在砧板上无意义地挣扎。 阮炽冷笑一声道:“不过这也无所谓了,你相不相信不重要,文武百官和天下人相信了才重要。” “先帝在你起兵谋逆之夜崩逝,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就连你自己都承认先帝之死是与你有关的,所以,除非你拿出不是你指使的证据,否则天下人只会相信此人的话。” “先帝就是你害死的!” “朕说过了,不是朕!”黎宜民怒吼道。 “好,暂且就当做不是你。”阮炽突然转换了个话题,说道:“当初你可是亲口和我说过,要在京北城利用水陆夹击的方式击败明军,但是现在呢?京北城已经落到了明军之手,朝廷十几万主力全部被俘,数百文武官员也都沦陷在了京北城,只有你一个人逃了出来,这个责任你打算怎么承担下来?” “升龙城的港口已经被明军攻占,张軏的大军正在向升龙城进发,你又打算拿什么来阻挡明军的进攻,保住太祖打下来的江山社稷?” “昔年我等随太祖奋战半生,多少为国为民的豪杰死去,难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败掉整个江山而做的吗?” “你怎么对得起太祖太宗的辛劳?怎么对得起那些豪杰的牺牲?怎么对得起大越臣民的信重?” 阮炽一连串的问题顿时将黎宜民问懵了,对于这些问题,他的确没办法回答。 大越的主力沦陷在了京北城,升龙城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兵力可以阻挡明军了,况且如今码头都已经被明军占领,唯一的天险也丢了,黎宜民的确拿不出什么办法来阻挡明军的攻势。 他今天召开这次朝会,为的不就是商议此事吗! 对此,黎宜民只能选择沉默不语。 阮炽冷笑一声道:“怎么?堂堂谅山王居然无言以对了吗?当初成功抵挡张軏的底气去哪里了?之前文武百官让你登基,是因为你可以抵挡住张軏的攻势,现在你没办法抵挡了,那大越还要你干嘛?留一个弑君谋逆之人在皇位上,然后等着太祖打下的江山重新落到大明手中吗?” 黎宜民听他说得满含威胁,不由得问道:“那你要如何?” “我要如何?当然是换一个皇帝啊!”阮炽立刻回答道。 不过这个答案明显不是黎宜民想要听到的,立刻暴怒道:“换了朕?大越如今哪里还有适合登基称帝的人选?” 阮炽冷笑道:“这个就不劳谅山王操心了,皇家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姓黎的男子,换上谁来不都比你一个弑君谋逆的逆贼强吗?” 黎宜民一愣,顿时明白了过来,追问道:“你是说新平王?他可是只有十三岁啊!” 新平王就是他的二弟黎克昌,也是太宗皇帝黎元龙的儿子,不过他的母族并不强大,而且他的母亲也没有阮氏英受黎元龙宠爱,所以并没有被黎元龙立为太子。 “十三岁怎么了?大越皇帝必须是有德之人才能居之,否则就会给天下带来祸患,如今升龙城即将直面明军,大越的江山社稷岌岌可危,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这个失德之人引起的,故而换一个有德之君,定可以力挽狂澜,挽救我大越江山。”阮炽当即反驳道。 “这不行,主少国疑,凭什么可以力挽狂澜,击败张軏?你这是在拿大越的江山社稷来赌。”黎宜民立刻反驳道,希望可以引起其他人的质疑,保住自己的皇位。 毕竟宋诚说过,自己是如今大越国皇室唯一的一个成年男子,没有人比自己更适合这个皇位了,黎宜民也一直相信这个判断。 说实话,在正常情况下,这个判断没有错,但是现在却不是正常情况。 掀起这件事情的人是开国功臣阮炽,他的目的不是为了保住大越的江山社稷,而是为了逼迫黎宜民退位,继而自己就可以处置他,是生是死全在自己一念之间,反正一个得罪了文武百官的废帝,突然想不开自杀也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当然,阮炽的心中也是有另外一套计划的,逼迫黎宜民退位就是其中一个关键点,所以阮炽只是淡淡说道:“谅山王,我已经说过了,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情。” “我今天过来,只是戳穿你伪善的面具,让你退位让贤的,你还是赶紧从皇位上滚下来吧!” “你说什么?让朕退位?”黎宜民立刻指着阮炽说道:“皇位之事,轮得到你一个官员来管吗?不对,你的官职已经被朝廷罢黜了,你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百姓,谁让你来这勤政殿胡言乱语的。” “来人,把这个大逆不道的百姓带下去,朕一会儿亲自处置他。” 不过这只是黎宜民的无能狂吼而已,到了这个时候,满朝文武都是他的敌人,没人愿意听从他的命令。 见殿前侍卫没人出现,黎宜民也知道到了最后的时刻了,咬咬牙,俯身抽出放在桌案上的宝剑,向着阮炽杀了过去。 黎宜民总算是看明白了,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是阮炽谋划的,只要快刀斩乱麻地杀了他,那一切的问题就都可以解决。 不过这个想法明显不靠谱,阮炽也是在军中混过的,虽然上了岁数,但是战场拼杀出来的技巧还在,就在黎宜民提剑刺去的时候,阮炽只是简单一个闪身便躲了过去,然后抬手一敲黎宜民的胳膊,黎宜民握着剑的手便感受到一阵酸麻,宝剑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响。 既然黎宜民先动手,那阮炽也不再客气,大手一挥,两名架着人犯的大汉便丢下人犯,将黎宜民死死地控制住。 黎宜民大骇,开始拼命挣扎,一边挣扎一边叫道:“放开朕,快放开朕。” 不过,这没有任何效果。 “带下去吧。”阮炽淡淡吩咐了一声,黎宜民就被押了下去,任凭他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 众人看着黎宜民被人押了下去,都是没有什么反应。 相对于黎宜民来说,还是阮炽更受他们信任一些,毕竟大家都是世家出身嘛,不相信阮炽,还能相信谁呢? 一个世家子弟站出来问道:“太尉大人,您真的打算请新平王继承皇位吗?” 阮炽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臣请太尉大人准允,命臣去迎新平王入京。”那名世家子弟立刻说道。 阮炽摇摇头,道:“此事不急,还是先处置了眼前之事再说。” “眼前之事?”又一名世家出身的官员站出来问道:“太尉大人说的是谅山王此人吧,您打算如何处理呢?” 阮炽淡淡答道:“谅山王此人我打算交给张軏来处置,希望他能够撤军回大明。” “那如果明军不愿意撤军呢?”那名官员继续问道。 阮炽想了一下,淡淡地吐出四个字:“献城,出降!” 第645章 你管五花大绑叫自缚其身? 次日,大军主力抵达升龙城码头,安远侯柳溥和锦衣卫镇抚严启盛率船队过来迎接。 “安远侯,严镇抚。”张軏对着已经靠岸正准备下船的柳溥和严启盛打招呼,他虽然有些瞧不起严启盛,但是这是官场规矩,张軏即便再不愿意,他也不能破坏这些规矩,毕竟他张軏也是这些官场规矩的受益之人。 “下官拜见大帅。”严启盛见张軏过来,连忙俯身见礼,他是海贼招安的,见到张軏这种最正宗勋贵人家出身的人总感觉低人一等。 与之相对应的是柳溥。 柳溥见到张軏,倒是没有什么拘谨,只是淡淡地拱了拱手道:“张大帅。” 当然,一方面是因为柳溥也是出身正宗侯府,另一方面也和柳溥的性格有关,他本就是个混混性格,对于平辈的张軏没什么礼节倒也无妨。 接着,柳溥又和武毅等一众将领打了个招呼,然后便一抬手说道:“诸位,船上请。” 众人鱼贯上船。 来到船上,远远便可以看到河对岸的升龙城掩映在树林之间,隐约露出一个角落,犹如遮遮掩掩的大姑娘一般,等着张軏柳溥等一众将领亲临。 见到此景,张軏不由得感叹道:“终于打到升龙城了,希望黎宜民不会继续逃跑,否则咱们又得在这里苦熬一阵子了。” 然后打起精神说道:“好了,安远侯,攻打升龙城的事情陛下已经交给了你,现在你就来安排吧,具体怎么打,你自己看着办。” “不过我建议可以四面一起进攻,反正升龙城里面兵力已经不足了,四面攻打,速度会更快一些。” 没想到柳溥却是露出一个苦笑,答道:“大帅,这升龙城不必打了。” 张軏一愣,旋即问道:“黎宜民投降了?” “那倒没有,不过和黎宜民投降也差不多了。”柳溥无奈说道:“昨夜升龙城派出使者说,太尉阮炽发动政变,带人推翻了黎宜民这个皇帝,阮炽说,他们愿意将黎宜民交给大帅以解谅山城之恨,同时请求大帅撤军,放大越一马。” 柳溥的话让众人都是一愣,谁都没想到短短两天时间,升龙城居然发生了这等变故,黎宜民居然被人推翻了,难道他们已经有了其他合适的皇帝人选吗? 其实安南皇帝是谁他们并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要如何捞到攻下安南国都升龙城这个功劳,要知道,大家都已经摩拳擦掌,准备拿下这个功劳升官呢,如果张軏答应了阮炽的请求,那他们还升个屁的官啊! 于是,孙麒立刻便站出来说道:“大帅,我军还未攻城,安南人就打算要投降,此中必定有诈,大帅还是不要相信他们为好。” 不相信安南使者的话,那就还是要攻城,这样一来,至少拿到攻下升龙城这个功劳的机会还在,于是,一众将领纷纷点头赞同,即便是和孙麒不太对付的范信也是一样,默契得让人有些不可思议。 而且重要的是,张軏对于孙麒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这让众人的信心大增。 不过这时候柳溥却是出声补充道:“攻城之事你们就别想了。” “安南使者还说了,如果大帅需要攻下升龙城这份功劳,那他们愿意出城投降,只希望大帅可以保他们性命无忧,同时待大帅撤军之后,允许他们重新立一位宗室继承皇位,并向大明称臣纳贡。” 众人愈发郁闷了。 如果阮炽真的这么干,那这个攻下升龙城的功劳他们是肯定拿不到了,毕竟攻城战肯定是要损失士卒性命的,如果为了自己的功劳去损害大明士卒们的性命,那自己肯定是要被人弹劾的,至少军中的那个军法官就不会放过自己。 张軏看着众人闷闷不乐的样子,突然露出一个笑容,微笑着呵斥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干嘛闷闷不乐的?安南人愿意出城投降,至少大军能早些回去大明,将士们在安南征战了一年多,早已思乡心切了,能早点回去不好吗?至少本帅是不想在这里待着了,这破天气,都快热死我了。” 听张軏这么说,众人都是附和着一笑。 的确,安南这个破地方实在是有些热了,除了晚上可以凉爽一点,剩下的时候都是热得要命,尤其他们还是军人,经常需要身着甲胄,这玩意是铁的,太阳一晒热得很,甲片摸上去都烫手,最开始的时候因为不熟悉,军中甚至还产生了一批烫伤,即便到了现在,在没有真正开战之前,许多人都是不装备全套甲胄的,为的就是自己的安全。 所以,想到自己可以早些回去,大家突然就感觉,和立功升官相比,还是回去更加舒服一些,毕竟以如今大明皇帝朱祁钰对周边藩国的态度,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要打仗了,机会多的是。 “好了。”张軏一锤定音道:“安远侯,你去通知阮炽他们吧,就说本帅想要升龙城这个功劳,让他们明日一早就打开城门,出城投降。” 没想到柳溥这时候却是有些不愿意了,出声说道:“那大帅答应我处置安南君臣之事......” 张軏看了看柳溥,回答道:“本帅答应可以保他们性命无忧,但是没说在哪里保他们性命无忧吧,毕竟我大明得胜,都是要献俘的,他们怎么都要跟着大军回一趟京师,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怎么回来,那就是朝廷的事情了,与本帅无关。” 见柳溥还是有些不明白,张軏只得继续解释道:“当然,大军返程千里迢迢,道路崎岖,路上遇到什么危险,那也是上天注定,与本帅无关。” 柳溥这下子才终于明白过来,张軏的意思很明显了。 大军返程,押送俘虏的事情肯定是要交给自己的,如果被俘的安南人里面有自己的仇人,那路上出点什么意外也是在所难免的,例如,有些人不适应大明的水土发了病,亦或是思念家乡投了水,这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即便朝中有人知道了,也不会为了一些俘虏和自己找事的。 既然张軏都这么说了,柳溥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他这次过来,主要目的就是找到那些当年的开国功臣为自己父亲柳升报仇,剩下的其实都无所谓,于是在过河之后立刻便派人进了升龙城,通知了如今掌权的太尉阮炽。 阮炽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也是非常欣慰,在他看来,既然张軏已经答应自己,那自己和手底下这些人的身家性命算是保住了,毕竟这年头勋贵之间的谈判还是会兑现的,谁也不想给自己头上扣上个言而无信的帽子。 于是,经过一夜的准备,第二天一早,升龙城的大门便早早开启,阮炽等人押着已经被剥光了上衣、只穿着一条裤子、并且被五花大绑、绳子之间还插着几根荆条的黎宜民缓缓走了出来,当然,黎宜民的嘴是已经堵上了的,不然这家伙只要看到阮炽就会开始狂骂不止,完全不顾及他曾经身为安南皇帝的身份,毕竟他已经看出来了,阮炽他们会活下去,而自己肯定是要死的,不是因为谅山城的那把大火,而是因为自己言而无信,欺骗了大明皇帝朱祁钰,朱祁钰盛怒之下肯定不会让自己活下去。 张軏带着一众将领站在河边,看着缓步走来的一众安南君臣,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是在场之人里面唯一知道朱祁钰全部计划的人,就连柳溥也不清楚朱祁钰的真实想法,毕竟朱祁钰的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骇人了一些,一旦被人知道了,那朝野上下肯定会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即便是朱祁钰和政务院诸理联手都未必可以压得下去,因为朱祁钰的真实计划是,将安南这些文武官员全部清除掉,让安南人短时间内再无可以领袖群伦之人,这样才方便朱祁钰对安南实施他的分封计划,将大明境内的藩王分封出来独立建国。 所以,在张軏的眼中,以阮炽为首的一众官员其实已经是将死之人了,带头的那个黎宜民更是命不久矣,即便黎宜民真的能活着走到京师,他最幸运也就是成为朱祁钰的舞姬,学着当年捷利可汗的样子为朱祁钰献舞。 只是,阮炽这种人毕竟是击败过大明的人,其能力心机都是上上之选,就这么死掉了,张軏有一种暴殄天物的感觉。 就在张軏站在那里胡思乱想的时候,阮炽等一众安南君臣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阮炽双手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安南皇帝的金印,恭恭敬敬地跪在张軏的面前,双手高举过头,大声说道:“大越国皇帝黎宜民率文武百官出降,黎宜民自知自己罪孽深重,不敢祈求天使原谅,故而自缚其身,自塞其口,任由大明天使处置,绝无丝毫怨言。” “请大明天使纳降。” 张軏顿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想问,你管五花大绑叫自缚其身? 第646章 让我出手也行 张軏虽然在心中吐槽,但是表面上却没有丝毫反应,只是淡淡对柳溥示意了一下。 柳溥会意,立刻上前一步,从阮炽手中接过金印,大声说道:“受降。” 接着随手将金印递给身后的一名将领让他先拿着,对着阮炽笑道:“阮大人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阮炽连忙答道。 如今他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明这边随便出来一个将领,在地位上都是高于他这个投降之人的,这点事情对于经历过半辈子风浪的阮炽来说,并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儿。 “既然如此,那诸位就前面带路吧。”柳溥笑盈盈地吩咐道。 “请将军随我等来。”阮炽再次恭敬行了一礼,然后对着身后的官员们示意了一下,几名官员便站了出来,明显就是准备带着明军入城的向导。 柳溥看向张軏,张軏也是笑着点点头,命令道:“先锋营入城占领城门,控制所有安南大营。前军随时准备,控制升龙城。中军和后军在城外待命。” “诸位将军,随本帅入城吧。” 说完便迈步上前,向着升龙城缓步走去,阮炽连忙在前引路。 安南人是诚心诚意投降,自然不会闹什么幺蛾子,明军很快便控制了整座升龙城,顺便也控制了升龙皇城。 一众人缓步走进皇城,来到了皇城中心的敬天殿。 这里是安南朝廷举办各种大典的地方,殿后不远处便安置着太祖黎利和太宗黎元龙的尸身,至于小皇帝黎邦基,他死的有点突然,并没有提前准备他的陵寝,所以他的尸身目前还存放在一座偏殿之中,用香料保存。 阮炽当先领路,向张軏介绍道:“这就是皇城之中的敬天殿,乃是皇城最中心的位置,以往但凡朝廷大典,例如皇帝即位登基、皇帝大婚、册立皇后、命将出征等诸多事宜,均是在此举办,这里也算是我大越国最重要的大殿了。” 张軏点点头,不过却什么都没有说。 柳溥站出来说道:“既然此处最重要,那阮大人就让你家皇帝在这里正式向大明投降吧。” 阮炽一愣,不由自主地问道:“方才在城外不是已经纳降了吗?” 柳溥顿时没好气地反问道:“那是你在请降,不是你家皇帝在请降,你家皇帝当时可是绑着的,嘴都塞上了,哪里能算他请降呢?莫非你阮炽已经篡位,自己登基称帝了?” “没有没有。”阮炽连忙道:“我乃是大越臣子,怎敢行篡位谋逆之事。” 然后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我家皇帝脾气可能有些急,又是发了癔症,怕冒犯了天使,故而由老臣代劳。” “癔症?这我倒是没有见过。”柳溥扭头瞟了黎宜民一眼,只见这时候的黎宜民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了。 他自从昨天被阮炽抓起来之后,就粒米未进,滴水未沾,然后在牢房里骂了整整一夜,说得唾沫横飞,早已饥渴难耐,最关键的是,今早他还在睡觉,迷迷糊糊就感觉有人捆绑自己,紧接着又用一团布塞进了自己的嘴巴,将嘴巴里仅剩的那一点口水全都吸了进去,然后又是在太阳下走了一路。 这就相当于,黎宜民已经缺水缺到一定程度了,此时早已口干舌燥,连点吐沫都没有,整个人都已经摇摇欲坠,站都站不稳了,要不是有人在旁边架着他,黎宜民早已瘫倒在地上了。 “给我把黎宜民带过来。”柳溥立刻命令道。 阮炽有些为难地看了柳溥一眼,旋即对着一直没有说话的张軏说道:“天使,我等投降之时,天使是答应过我们的,不会为难我等,如今为何又要如此做事?莫非是在羞辱我大越吗?” 张軏却是看着雕刻精美的房梁,淡淡道:“本帅答应的是不会对你们痛下杀手,保你们性命无忧,而不是不为难你们,这一点你要记住。” “而且如今投降的是你们,不是我,所以我们命令你做什么,你最好就要做什么,否则我还可以给你安上一个不遵守承诺的名头。” 阮炽顿时无语。 张軏的话里面已经充满了威胁,因为他已经点明了,自己才是那个投降之人,而投降之人是没有权力说话的,即便是他威胁羞辱自己,自己也只能承受。 否则的话,张軏很有可能会找个借口杀了所有人,到时候自己就是那个罪人,会对不起所有支持自己的同僚。 既然如此,那阮炽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只得老老实实将黎宜民带了过来。 “呕!”将黎宜民口中布团拿出来的第一时间,黎宜民便直接呕了一声,好在他肚子里没有东西,什么都没有呕出来,那团布虽然干净,但实在是塞得太久了,黎宜民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用干涩嘶哑的声音说道:“先给我口水喝。” 阮炽仍旧是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柳溥却是有些于心不忍,他毕竟和黎宜民有过一面之缘,便命人拿出随身携带的水袋,凑到黎宜民嘴边,咕咚咕咚给他灌下了几大口水。 黎宜民喝了几口水之后,精神明显好了一些,立刻对着阮炽破口大骂起来:“阮炽,你这个逆贼,当初我怎么就没有把你们阮家灭门,若是早知道你是这种逆贼,我定会派人将你的女儿大卸八块,挂到端门上示众,你们阮氏一族的女眷也全都丢到你自己开的蔓草居去接客,一文钱一次,让升龙城的百姓全都尝尝你们阮氏一族女眷的滋味。” 黎宜民骂得痛快,但是阮炽却还是一副唾面自干的表情,反正张軏不可能放开他,对自己没有丝毫威胁,他爱骂什么就骂什么去吧,大不了回头自己去找黎宜民的母族杨氏一族报仇去。 不过柳溥却有些听不下去了,出声喝止道:“黎宜民,你先住口吧。” 黎宜民这才暂时停了下来,恶狠狠地看了阮炽一眼,然后问道:“安远侯,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如今我已经落到了你们大明手里,定会知无不言的。” “安远侯?”阮炽听着柳溥的爵位,突然感觉有些熟悉,但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只是隐隐有些心慌的感觉。 柳溥却是淡淡问道:“黎宜民,你给我说说吧,当初昌江时,你们大越朝中还有哪个人参与了围攻我大明的战事?” 听柳溥这么说,阮炽这时候才想起来,当初他跟随太祖黎利反抗大明的时候,昌江那地方太祖黎利取得决定性胜利的地方,貌似当时战死的明军大将就姓柳,莫非此人和面前的柳溥有什么关系不成? 黎宜民瞟了一眼柳溥说道:“当时昌江之战的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就剩下你面前的阮炽了,他就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之一,你可不要放过他啊。” 听了黎宜民的说法,阮炽的脑中轰然闪现过了当时的事情,立刻反驳道:“谅山王,你在胡说什么,那时我是在升龙城外与总兵王通对峙,哪里参加过昌江之战!” 阮炽终于明白了,面前的这个人是安远侯柳溥,他父亲应该就是当年战死在昌江的明军大将柳升,柳溥这次过来不停找茬,原来是为了替父报仇啊。 黎宜民却是没有搭理阮炽,而是看向柳溥说道:“安远侯,我记得他是参加过昌江之战的,现在就全看你信与不信了。” 柳溥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立刻道:“谅山王,你我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你的话可信度肯定要比他的高,所以我信你。” 阮炽大惊,连忙辩解道:“侯爷大人,冤枉啊!” “下官当时一直在升龙城对付王通王总兵,哪里能分得开身去距离上百里的昌江,侯爷大人还是不要相信他的胡言乱语比较好。” 柳溥却不想听他的辩驳,只是对着身后示意了一下,两名侍卫便立刻走了上来,想要架住阮炽。 阮炽大骇,立刻对着张軏大叫道:“大人,张大人,张大帅,你可是说过要保住我身家性命的啊!” 两名侍卫立刻停住脚步,扭头看向张軏。 张軏笑笑,说道:“对啊,我会保住你的身家性命,但是没说不让安远侯报仇啊,放心吧,他不会下死手的。” 阮炽顿时绝望了。 自己落到了明军的手里,但是谁能想到,明军统帅张軏居然不遵守承诺,暗中默认柳溥对付自己,这可如何是好? 但是,张軏和柳溥是现在这里地位最高的两人,他们两个已经安排了,那自己也只能认命了,不会有人来救自己。 阮炽垂头丧气地被拖了出去,看得黎宜民神清气爽,扫视了一周后,对着张軏问道:“这些乱臣贼子张大帅打算如何处置?” 张軏微笑着看向黎宜民,问道:“你这是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黎宜民点点头,用一种不屑的语气说道:“这种废物,杀了算了,若是大帅不方便出手,那就让我出手也行。” 第647章 灭国亡种 “让你出手?”张軏有些惊奇地看了他一眼,旋即笑道:“看来这群人已经让你恨之入骨了啊!” 黎宜民点点头,说道:“这些人早在出卖朕的时候就已经让朕不想留他们性命了。” “但是本帅还没有献俘,我大明天子还没有纳降,本帅不可能让你宰了他们的。”张軏笑着说道,不过言语之间满是杀意。 一众降臣心中顿时一阵发寒。 张軏说的话里面,虽然提到了不能杀自己,但是却还加上了两个条件,也就是说,在张軏走完凯旋而归的仪式之前,他们暂时还是安全的,但是等张軏率大军回到京师,向大明天子献俘之后,那就不好说了。 一名降臣立刻叫道:“大帅,你说过会确保我等身家性命不会被害的,难道就不怕有人说您言而无信吗?” 张軏看向那名降臣笑道:“对啊,在献俘之前,本帅肯定会尽力保住你们性命的,但是等献俘之后,如何处置你们就是我家皇帝的事儿了。” 那名降臣顿时无语。 张軏说的没错,他即便官职再大,也大不过大明皇帝,所以张軏可以理直气壮地将黑锅甩出去。 不过对于张軏的无耻,他们这群降臣现在也没有丝毫办法可以对张軏取得什么威胁,只得在心中暗自诅咒一番,被众人压了下去。 黎宜民站在那里,看得心花怒放。 他对于这些安南降臣的怨气可要比其他人都大,所以他才想主动承担下处理这些人的责任,毕竟,通过自己的手处置掉他们,可要比通过大明的手处置掉他们要好得多。 眼下看张軏的意思,明显有同意自己想法的兆头。 要是张軏真的能同意就好了,反正他又不是第一次和张軏合作了。 柳溥也有些不耐烦了,命令属下将一众安南降臣先押下去,他实在是有些看不过眼,张軏耍无赖是为了他,责任却全都是张軏自己的,柳溥这次算是欠了张軏一个大人情了。 次日,张軏留下等待朝廷的消息,顺便多在升龙城里耍一耍威风,柳溥则是率海军撤退,返回大明,当然,他还压着黎宜民和绝大部分安南官员,毕竟船运怎么都要比陆运轻松一些。 不过在路过京北城的时候,柳溥还将京北城的那群亲近黎宜民的官员也接上了,不过这些官员刚看到黎宜民,便带给他一个不好的消息。 京北城被俘的士卒们遭到了明军的屠戮,十几万将士几乎全死光了,大明将他们带到船上,直接杀死,然后尸体便丢进了红河让尸体顺流而下,冲进大海。 这种屠杀已经持续几天了,他们开始还没有发现,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京北城里面的俘虏越来越少,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有人发现了这件事情,随后便是想办法和驻守京北城的守将据理力争,毕竟明军屠杀的是他们安南人,还是安南的精锐,身为安南官员,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选择视而不见。 只是,有些人成功争取到了去面见京北城明军守将的,但是这些人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具体去了哪里不知道,是生是死也不知道。 现在黎宜民来了,他们再次有了主心骨,于是立刻便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他。 “你们是说,明军杀俘?还是有计划的屠杀?找明军理论的人都没有再回来过?”黎宜民皱着眉头,神情凝重地出声问道。 潘孚先立刻点了点头,确认了这个说法。 他也是黎宜民的亲信,不过当初黎宜民从京北城逃脱的时候他并没有跟上,所以便被宋诚俘获了。 对于宋诚他自然是认识的,见到宋诚的第一时间便对着宋诚一阵痛骂,不过宋诚却没有时间来搭理他,而是随便将人绑了起来,交给身后的明军士卒。 潘孚先这才知道,这个宋诚居然在大明一方,还专门负责搜捕安南皇帝黎宜民,难道是他打算抓住黎宜民将功赎罪,用一个皇帝来换取大明天子对他的宽恕?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宋诚那点罪过,用一个皇帝来交换肯定是足够的了,尤其还是黎宜民这种和大明有死仇的安南皇帝呢! “你们可有什么证据?”黎宜民问道。 潘孚先摇摇头,说道:“我们一直被关在大牢之中,哪里有什么证据。” 见黎宜民有些不悦,潘孚先连忙补充道:“不过有原本的狱卒曾经从角落里溜进来过,说了此事,皇上若是想要找人证,回头找到那人便可以了。” “至于物证的话......”潘孚先想了想,说道:“既然明军见人都给杀了,那他们肯定没办法再找到人,到时候数量对不上,相信明军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么说,你们是希望朕去阻止明军屠杀了?”黎宜民问道。 众人连忙点头,黎宜民是安南皇帝,他出面阻止明军屠戮安南人的俘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黎宜民却是突然说道:“不过诸位爱卿,你们有所不知,就在前天,阮炽带着一众官员已经将朕逼得退位了,朕现在只不过是一介宗室而已,身上没有丝毫权力,哪里能以皇帝身份去阻止明军呢?” 众人顿时大惊,潘孚先惊讶问道:“皇上,阮太尉出现了?” 潘孚先对于阮炽这种朝中的大佬自然熟悉,当初他就深知阮炽的手段极其高明,因此特意建议黎宜民全力抓捕阮炽,结果还是没抓住。 没办法,阮炽的根基实在是太深厚了,想要在经营过几十年的升龙城里抓到特意隐藏起来的他,这压根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潘孚先没想到的是,阮炽的报复来得居然如此之快,而是时机抓得极准,就在黎宜民刚刚战败,在朝中孤立无援的时候,阮炽便果断出手,直接废掉了黎宜民的皇帝之位。 黎宜民点头说道:“对,阮炽出现了,不仅将朕逼得退位,他还将朕绑了起来送给张軏当做礼物,以献出升龙城为条件要求张軏确保他们的身家性命,否则朕如何会被张軏绑到此处来?” “这么说来,是阮炽他们献出了升龙城?”潘孚先立刻追问道。 “对,就是他们,先是绑了朕,紧接着又献出了升龙城以求保全自己,真的是一群没胆量的胆小鬼,若是朕没有被绑的话,朕绝对不会给明军开城门,即便被明军打了进来,那也一定会自刎殉国。” 潘孚先见状,连忙宽慰道:“皇上,汉人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升龙城不过是一座城池而已,远不如皇上的安危重要。” “您活着,我们就有主心骨,即便是被大明发配边塞,那我们也有核心,面对苦难也可以同心协力一起渡过去,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但是如果您没了,那臣等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臣愿意追随皇上而去,自缢殉国。” 一众官员纷纷七嘴八舌地说道:“是啊,皇上,您可是我们的主心骨,可万万不能有事啊!” “皇上,只要这次能活下来,那臣一定会誓死效忠皇上的。” 不过这一番话大家几乎都是一起说的,许多话都掺杂在了一起,听得黎宜民有些头大。 潘孚先抬手阻止了大家说话,接着说道:“不过话说回来,皇上想要重振大越,肯定要卧薪尝胆一阵子了,北征军乃是我大越仅有的一支可战之兵,皇上还是要尽量保留下来他们为好,这样即便想要翻身,皇上手里也能多出一些本钱。” 黎宜民点点头,对于站在牢门口的狱卒说道:“好了,带朕去找你们看管俘虏的负责人吧。” 狱卒点点头,带着黎宜民转过一个弯,黎宜民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在一张桌子上整理着什么,黎宜民仔细看去,隐隐觉得极为熟悉,不过屋子里有些阴暗,黎宜民实在是看不真切。 许久,那人终于整理完手头的活计,转过身来对着黎宜民说道:“好久不见啊!” 黎宜民顿时一愣,指着那人惊讶问道:“宋......宋诚?” 宋诚笑着点点头,说道:“对,就是我。” “你为何会在这里?”黎宜民立刻问道。 宋诚却是笑着反问道:“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好吧,黎宜民败了。 他虽然知道宋诚是大明的人,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宋诚居然会接手这个看管战俘的差事,这岂不是说,目前在执行屠杀的人就是宋诚。 黎宜民连忙追问道:“远至兄,我想问问你,明军是否是在屠戮我安南俘虏?” 宋诚眨巴了两下,点头说道:“对,就是我奉命解决安南那十几万张嘴巴。” 黎宜民继续问道:“那远至兄能否放过他们?” 宋诚摇摇头,回答道:“当然不行。” “为何?”黎宜民追问道。 宋诚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回答道:“因为我家皇帝的政策就是灭国亡种。” 第648章 一些杂事 宋诚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回答道:“因为我家皇帝的政策就是灭国亡种。” “灭国亡种?”黎宜民刚开始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半晌才突然惊醒,然后一脸震惊地看向了宋诚,厉声问道:“你家皇帝这是要干什么?难道就不怕我安南人数十万冤魂找他索命吗?” 宋诚淡然道:“若是害怕的话,那我家皇帝还会这么做么?” 黎宜民一愣,旋即想起了什么,继续问道:“那我大越的这群大臣呢?他们也一样要被你们杀死吗?” 宋诚却是摇摇头,说道:“那倒未必,杀谁不杀谁,就要看他们配合不配合了。” “你们要他们配合什么?”黎宜民追问道。 宋诚笑了笑,说道:“还有什么,当然是他们的家资啊,大军出击这么久,我家皇帝又有些小气,不愿意给犒赏,我们为臣之人当然要想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啊。” “这么说来,其实还是为了银子啊。”黎宜民这回有些放下心来。 只要是银子可以解决的问题,那他就没必要太过担心。 宋诚说道:“银子其实只是一方面,我大明重要想要的,其实升龙城附近的那块土地,因为那块土地太肥沃了,交给你们安南人来耕种实在有些暴殄天物,理当交给我汉人来耕种。” “所以之前你家皇帝所提出的四府之地,实际上只是个障眼法而已,对嘛?”黎宜民问道。 这次宋诚没有回答,而是对着黎宜民认真说道:“黎兄,你对我怎么样,我也是感受到的,这次你北上京师,基本上就是个凶多吉少的局面,所以你若是想活下去,那就要尽量配合我家皇帝,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如此一来,在今后的日子你才能保住自己。” 黎宜民也是感受到了宋诚的诚意,点点头说道:“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一定会尽量保全我自己。” 不过旋即又问道:“不过你家皇帝一直贪图的就是升龙城呗,那还和别人说什么反击,这也太过虚伪了些吧。” 宋诚无语。 黎宜民这家伙自从不当那个皇帝之后,整个人的再次放飞了自我,点评其他人就是他最开心做的事情了。 张軏兵临升龙城,安南君臣出城投降的消息,几乎是和攻破京北城,歼灭十几万安南大军的消息一同送入京师的,朱祁钰甚至是先收到了安南君臣投降的消息,后来才收到了京北城战事的消息。 朱祁钰之所以这么收到消息,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张軏,这家伙先是走正常军驿送抵京北城大捷,然后没想到安南人这么没骨气,打都没打便出城投降了,这种完结之战肯定要第一时间送给朱祁钰的,于是这次张軏便选择了八百里加急。 这一来一回,也就导致了朱祁钰先收到安南君臣投降的消息,然后才得知张軏在京北城全歼十余万安南人。 不过不管怎么说,张軏受降安南君臣总归是一件好事,尤其是那场俘虏十余万人的大胜,这可是武勋一脉取得的第二场大胜了,相对于辽东战场上的靖远伯王骥,张軏的战绩可谓的耀眼无比,完全可以达到震惊天下的程度。 于是,朱祁钰便谋划着要给张軏一个震惊四座的凯旋仪式,这就叫来了王直等人。他们是文臣,对于这种事情擅长得很,很快便商议出了一个各方面都让人满意的结果, “陛下,”王直换了个话题说道:“既然安南的战事已经结束了,那安南那面拨付的粮饷是不是可以暂停了?” 朱祁钰点点头,说道:“安南那面的粮饷,的确可以减少一部分了,接下来就是如何处理安南了。” “朕的想法是,将升龙城及其周边独立出来,形成一个新的布政司,有中央之下,而地方上的是全部朝廷最挑喜欢的。” “那其他的地方呢?”王直出声问道。 “其他的地方啊,朕不是已经有了办法了吗?”朱祁钰立刻回答道。 “办法?什么办法?”王直对于朱祁钰的回答感觉到有些奇怪,他对于朱祁钰的办法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朱祁钰无奈说道:“分封,分封啊!” “当初朕就说过,打算将朝廷一部分藩王分封出去,真正地让他们封邦建国,同时留下质子在京师学习,跟着太子读书啊。” 王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朱祁钰说的是这个办法呢,之前的确和他说过,但是谁能想到朱祁钰是真的打算进行分封呢。 对于分封这群藩王出京,王直是很开心的。 一方面王直可以节省下不少麻烦,毕竟这群藩王在之前都各地方的妖魔鬼怪,有他们在,任下面的安南人也不敢因为一些纠纷来逼迫朝廷。 另一方面,藩王只要是独立出去了,朝廷原本要发放给他们的俸禄自然就可以省下来了,有这些银子禄米,王直就可以推行一些自己要做的时候。 但是到了现在,王直却突然感觉有些不划算了,那毕竟是四府之地啊,随便种点什么东西,或者挖挖矿,走走商,藩王的那点俸禄就出来了,而且这份利益肯定是远超于那些俸禄的。 王直立刻试探着问道:“陛下,安南之地水土丰美,能否不要分封出去,让朝廷经营些时日,收回一些军费开支?” 朱祁钰看了看王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对着一旁的金濂问道:“金副理是什么意见?” 金濂思考了一下,恭敬答道:“陛下,臣和陛下的意见一致,朝廷直接将升龙城附近最肥美的田地收入囊中,剩下的交给藩王们就好了。” “但是那毕竟也是田地啊!”王直立刻叫道。 金濂笑了一下,说道:“首理大人,您不要忘记了,此次陛下施行的策略是绝户之计,所以张軏在南边可是没少杀人,如今安南那边十室九空,即便咱们把那些田地收归国库,那又有谁去耕种呢?” 好吧,这一点王直还真就给忘记了。 不过王直还是有些不死心,继续说道:“那能否用那些俘虏耕种一季呢?十几万人啊,收获的粮食起码也要百万石以上了。” 朱祁钰这时候却突然插话道:“王首理,朕命令张軏施行的是绝户计!” 王直开始还有些不明白,转眼间明白过来,顿时震惊地看向了朱祁钰,试探着问道:“陛下,您不会是......” 朱祁钰点点头,对着王直说道:“用俘虏耕种这件事儿你就不要再想了,那些俘虏估计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底下顿时一片骚动。 今天开会,朱祁钰并没有招大都督府的人过来,只有政务院的人和六部九卿参加,这些人都是文官,秉承的都是儒家那一套东西,于是立刻有人站出来劝谏道:“陛下不可啊!” 朱祁钰定睛一看,原来是左都御史萧维祯,不由问道:“萧爱卿这是干什么?不过是杀了一些番邦蛮夷而已,莫非你还要替他们求情不成?” “非也。”萧维祯连忙道:“只是自古以来杀俘不详,昔日项羽在巨鹿俘获二十余万秦军,只是疑心他们会哗变,便将其全部坑杀,结果便失去了民心,让堂堂西楚霸王不得不乌江自刎,落得个凄凉下场。” “陛下若是想要安南安稳,就不能行此杀降之事,否则定会让当地人离心离德的。” 朱祁钰笑道:“萧爱卿这是什么话?” “项羽当年失败,其根本原因是因为他刚愎自用,不会用人,又没有足够稳固的地盘来支撑自己,这才最终失败的。” “不过朕让张軏杀降,却没有这些问题。” 见萧维祯要打断自己,朱祁钰抬手阻止道:“萧爱卿不必说什么,先让朕把话说完再说。” 然后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昔日父皇放弃安南,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那段时间太宗、仁宗先后驾崩,朝廷混乱,又有汉王谋反,我父皇没那么多经历去关注区区一个安南,所以才任由他们独立。”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安南人就是趁着我大明内乱,无暇南顾之时起兵叛乱的,对于叛逆,朕为何要客气?” “而且我可以事先告诉你们,这一次朕不禁要杀掉安南降卒,就连他们朝中的那些官员也要一并处理掉,让安南彻底失去核心阶层,打消他们起兵反叛的想法,为朝廷彻底掌控安南扫清所有障碍。” “什么?全杀光?”萧维祯顿时就愣了,他没想到向来文质彬彬的朱祁钰下手居然会这么狠,连忙劝谏道:“陛下,不可啊!” 朱祁钰摆摆手,冷笑一声,直接反问道:“这有什么不可的?朕这次要杀光安南的男人,让大明的男人去接手整个安南,接手他们的妻女,断掉他们的族裔,毁灭他们的文化,这样一来,两代之后,安南就会彻底成为我汉人的地盘了。” 第649章 现在就看北边的战事怎么样了 “这样一来,两代之后,安南就会彻底成为我汉人的地盘了。”朱祁钰颇为自豪地说道。 这是在座绝大多数人都知道的事情,朱祁钰也只是简单给萧维祯解释一下而已。 不过萧维祯却是略带惊恐地看向了朱祁钰,继续说道:“陛下,那岂不是说......” 朱祁钰点点头,毫不客气地说道:“萧爱卿,正如你所想的那样,朕的天下,不需要安南的男人。” “那可是近百万人啊!臣还请陛下三思。”萧维祯站起身来,走到武英殿中央,大礼下拜道。 朱祁钰却是摆摆手,说道:“萧爱卿就不要再劝朕了,此事早已定下,王首理他们都没有劝谏的意思,萧爱卿为何非要劝谏朕呢。” 王直等人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面对这种事情,他们怎么可能不去劝谏?当初朱祁钰第一次提出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劝谏过了,不过他们也被朱祁钰说服,否则他们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弃? 不过王直和金濂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朱祁钰的这个想法很不错,安南那么好的地方不应该落到那群安南懒汉的手里,那么勤快的女人也不该嫁给那群安南懒汉为他们生儿育女,也就是说,安南那地方除了男人之外,几乎一切都是极好的存在,王直等人现在都不得不承认,当年朝廷放弃安南是一个错误了。 也是因为这一点,他们才愿意支持张軏一直打到现在。 反正死的人要么是安南的土人,要么是广西的土人,又不是大明子民,他们才不心疼呢! 萧维祯见朱祁钰都已经这么说了,知道以自己的劝谏是没办法说服朱祁钰改变主意,也不得不放弃了。 事情说完,金濂感叹道:“大明终于可以少上一个方向的战争了,现在仅剩下辽东战事,也不知道也先什么时候愿意退兵。” 是的,靖远伯王骥如今仍在和也先鏖战。 这边同样是十几万大军的会战,安南这面进展迅速,而辽东却完全看不出来短时间内有完结的迹象。 双方每日只是派出数百或者数千兵马接触,往往造不成什么伤亡就打完了,就连暴力女张覃都懒得率军出击了,不过李满柱和董山等人倒是对此很是满意,毕竟他们就是过来打酱油的,能不打仗还是不打仗的好。 但是,这种情况却让朝廷中的金濂和陈循非常难受,他们两个人一个是主掌户部的,另一个是督管户部的,每旬的粮饷都需要他们进行筹备,早已苦不堪言了,金濂和陈循现在只希望辽东的战事可以尽快结束,这样也就能抽出银子来完成一些其他的事情。 毕竟大明是全天下人的大明,不是大都督府的大明,现在虽然有钱了,但是民生方面的建设肯定是要抓紧时间搞一波的,例如修黄河。 朱祁钰摆摆手说道:“战事上面的事情还是要相信前线统帅的,靖远伯用兵本就以稳为主,这次又是朕不让他全力以赴和也先决战的,所以时间长点也无妨,反正大明有了升龙城补充,也不怕这点消耗。” 金濂却立刻摇了摇头,说道:“不,陛下,您不能只看支出这一块。” “辽东战事打了这半年时间,整个辽东的商队几乎都没办法行商了,朝廷在商税这一块可是少了许多,整整有数十万两银子的商税因为战事隔绝没办法征收。” “而安南那边,也是因为您的绝户之计推算,现在安南升龙城周边,应该是没有什么农夫在打理农田,想要重新开荒的话,估计又是要户部投入一大笔银子,然后才能有所收获,这样一来,恐怕今年的岁入估计不会很好看了。” 朱祁钰笑道:“呵呵,这个无妨,安南那面彻底平靖下来之后,每年可以提供的岁入估计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更别提安南可以为大明提供的粮食了,那可是如山如海一般的粮食,有了这些粮食在,天下岂能不太平?到时候距离亚圣天下大同的梦想就可以更近一步了啊!” 听朱祁钰这么说,金濂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得长叹一口气道:“哎,当初政务院要是支持张軏南征就好了,老臣听说不少振威营的士卒都送回了银两,翻修了房屋,购置了田地,若是这笔钱能落在户部,那老臣和陈尚书也不必再为朝廷今年的岁入担心什么了。” “唉,对了,张軏这次攻陷升龙城,捞到了多少好处吗?” 朱祁钰摇摇头,回答道:“这个他的奏疏里面倒是没有提及,不过观他退兵的日子计算,他应当也没有和振威营留下捞什么油水,而是把这事儿交给柳溥了。” “安远侯?”金濂眼睛一亮。 张軏这个南征统帅他没办法,毕竟人家的功劳就在那里摆着呢,但是安远侯柳溥却不一样,在金濂看来,柳溥只不过是过去替父报仇的,压根就没资格从这里面捞什么油水,所以自己应该可以从柳溥那里捞一笔银子出来。 嗯,嗯,应该是一大笔银子。 安南人再穷,升龙城也是他们的国都,世家豪门、大户商贾肯定如京师一般充斥其中,其富饶程度肯定差不到哪里去的。 要不自己想办法派人过去捞一笔? 金濂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陛下,既然升龙城已经攻破,安南君臣都押往京师,那升龙城此地,陛下是否有了合适的理政人选?” 朱祁钰摇头道:“暂时还没有,金爱卿可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推荐吗?” 金濂恭敬答道:“回禀陛下,臣举荐广西太平州知府万安。” “万安?”这个人他可是知道的,为人圆滑,做事周到,但是他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为人太过圆滑了,没有什么底线,这样的人派过去,恐怕做不到自己的要求。 于是朱祁钰立刻拒绝道:“不行,万安如今在太平州刚刚立足,正是大展宏图之时,不适宜调派他去安南。” 见朱祁钰拒绝自己,金濂也是有些无奈,这个人选可是他思前想后想出来的,如果万安就这么被否了,那金濂后续的安排可就用不上了。 金濂连忙反驳道:“不,陛下,在臣看来,万安正合适。” “此人长袖善舞,可以安抚当地各方势力,又是手段迭出,能够震慑当地不臣,况且他在太平州这一年多,功劳卓着,在一众年轻官员里面也是极为出挑的那个,也该是升一升的时候了。” 朱祁钰听金濂说了一大通,却是没有丝毫表情,只是笑道:“金副理,你是督管户部的,什么时候居然关心起吏部的事儿了?督管吏部的王首理没说话,吏部尚书何文渊也没说话,你倒是啰啰嗦嗦地说了这么一大堆理由。” “说说吧,你到底有什么图谋?” 金濂一滞,旋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陛下果真慧眼如炬,臣居然没有瞒过您的眼睛,还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无所谓地摆摆手,道:“恕不恕罪这个先不必说,你先说说你到底是在谋划些什么吧,如果理由合适,那朕准了你的举荐也不是不行。” 金濂大喜,连忙道:“君无戏言?” “你说不说?”朱祁钰有些不耐烦了。 金濂连忙说道:“陛下,其实臣也没有什么其他想法,只是张軏率振威营撤军的时候比较焦急,想来还没有收刮一下升龙城的浮财,臣希望陛下能够派万安过去,将这些浮财尽数收上来,上缴国库。” 朱祁钰五指弯曲,单手敲着桌面,为难道:“这恐怕并不合适吧?当初张軏出征的时候朕就说过了,这一次户部不提供军饷,全靠缴获支撑,如今升龙城好不容易被攻了下来,他们马上就要吃到最大的那块饼了,结果你却告诉他们这块饼要收归朝廷,不能在分给他们了,这不是让朕说话不算话吗?” 金濂辩解道:“非也,张軏已经率军回师,这就说明此战已经结束,既然此战结束,那么再有什么缴获也不能归张軏所统领的大军所有了。” “既然不归大军所有,那自然就要归朝廷,这没什么不正常的,即便拿出去到哪里说都拿得出来。” “要说你去说,朕可不会说这话。”朱祁钰顿时没好气地说道。 金濂这家伙倒是不错,善于理财,勇于任事,精明强干,不过却有一个缺点,那就是跟饕餮一样,如今看到有什么好处都想上去咬一口。 如果朱祁钰去找张軏说这话,张軏肯定会答应下来,但是这毫无疑问会损害到朱祁钰在军中的威望,这种事情,朱祁钰才不会干呢。 金濂自然也知道,想了一下,这才叹了口气道:“既然陛下不愿意,那就无所谓了,反正整个升龙城的浮财收刮起来最多也就是百多万两而已,没有就没有吧。” 朱祁钰看着金濂一副惺惺作态的表情,也没心思和他纠缠,只是简单叹了一句,说道:“现在就看北边的战事怎么样了!” 第650章 张覃出击 辽东,长勇堡。 张軏在安南得胜的消息已经被张輗传了过来,特意派人告诉了如今正跟随中军一起行动的张覃,张覃知道了,军中许多人便都知道了此事,纷纷向张覃恭喜。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张軏这一次取得了这么大的功劳,封爵是肯定的了,区别只是在于用什么样的封号而已,不过不管怎么说,英国公府可算是再次符合大明第一勋贵的名头了,一府之内有一位国公,一位伯爵,还有张覃这个立下战功让皇帝特旨亲封的安人,这在历朝历代里面也没有见到过,不少人都开始琢磨,要不要替自己家的熊孩子向英国公府提个亲,反正张覃还未嫁人,眼下都二十多岁了,想嫁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合适的,所以许多人都开始蠢蠢欲动。 万一真的能和英国公府联姻扯上关系呢?那岂不是赚大发了,所付出的代价只不过是自己儿子以后可能会经常挨揍,不过那又如何,自己养他这么大,也到了他给自己回报的时候了。 当然,这是打完仗回京之后才要做的事情,如今的重点是如何从也先手里捞一些功劳再说。 于是,一大群将领便围拢在了长勇堡附近的明军大营帅帐中,七嘴八舌地向大军统帅靖远伯王骥求战。 “靖远伯,这次轮到我们显武营了吧?”这是显武营总兵李全在向王骥求战。 不过一旁的果勇营总兵刘鉴立刻反驳道:“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显武营了?你们才刚来辽东,气候都没适应呢,求个什么战?哪里像我们果勇营的将士们来这里半年了,早已适应了这里的气候,靖远伯应该让我们果勇营出战。” 效勇营总兵王瑛则是插话道:“什么啊,你们果勇营前几日才和蒙古人打了一仗,折损不小吧,哪里像我们效勇营,同样是出战,斩首和你们持平,但是伤亡可远低于你们果勇营,所以,靖远伯,你应该派我们效勇营出战。” 靖远伯王骥坐在帅位上,看着底下这一群总兵在千方百计地争取出战的机会,不由得感觉到了一阵头疼。 说实话,王骥刚开始过来的时候还是很兴奋的,毕竟这是继怀来大战之后第二次和也先开战,而上一次却是武清侯石亨立下了大功,所以,王骥希望自己这次也能立下一个大功来,好好给文臣一脉长点面子。 结果朱祁钰的安排却是命他和也先鏖战,借着鏖战练兵。 鏖战就鏖战吧,总比没人统帅大军要强,而且这一次京师派过来了整整四个营的兵力,加起来那可就是十万精锐啊,王骥当年征麓川可没有这个待遇,于是王骥也想趁着这个鏖战的机会狠狠打击一下也先,算是为当年殉国的兵部尚书邝埜报仇。 只是等到一开打,王骥这才明白为什么皇帝为什么要让他借着这个机会练兵。 王骥不得不承认,十团营的士卒的确是精锐,随便拿出来一个都至少经历过一场大战,有在大同跟随武清侯石亨取得大同大捷的,有在怀来跟随张軏死磕过也先主力的,甚至还有人是从土木堡逃回来的,但就是这么一群人,王骥却没有看到丝毫的强悍和纪律。 也许是士卒太过强悍的缘故,这些人的傲气可是非常高的,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有些时候对自己的顶头上司都没有丝毫尊敬。 其实这都好说,十团营的问题是,他们自身各个营盘之间的配合就几乎没有,马军出击的时候步军不知道从后面掩杀,火器兵胡乱放完几轮火器之后就直接撤下来什么都不管了,这和朝廷当初设计十团营的初衷可不一样,王骥对此也是有些忧虑。 怪不得皇帝要借着这个机会与也先练兵呢,原来皇帝也已经看出了这些问题,知道这些问题都是需要上战场之后才能解决的,于是果断派这些总兵大人们来了战场,毕竟再好的训练也比不上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只要打一场,那手底下的士卒就会迅速磨合成型。 好在王瑛等人并没有因为要真正去面对蒙古铁骑而有所畏惧,因为他们也知道,要想让自己麾下的团营可以尽快成熟起来,真正面对敌军才是最有效的办法。 而且一般在他们出战的时候,身后都会至少有两个营团的人跟在后面,以确保他们的安全。 如此看来,应当是大明天子朱祁钰的手笔了,只有他才会这么注重将士们的性命和十团营的发展。 既然皇帝都这么布置了,那他们这群统兵之人自然也不能有所畏缩,面对战事的时候一定是要抢上一抢的。 于是乎,王骥大早上刚一起来,就看到了这么一幕。 王骥听得头疼,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缓解头疼,一边随便指向了一个人说道:“今天你去出战。” 然后又随意指了两个人吩咐道:“你们两个率军出击,保护他的安全和退路。”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王骥几乎是闭着眼睛指的,出战之人是练武营总兵张义署,这倒没问题,问题是保护练武营的人里面,有一个是张覃啊。 这位姑奶奶大家谁不认识,她自从来了中军之后,王骥就没放她离开,一方面是怕她出什么意外,自己没办法向英国公府交代,另一方面则是怕她不听从军令,乱了朱祁钰的战略和自己的计划,因此,这么长时间了,张覃只能被困在中军大营之中动弹不得,王骥的帅帐可不是她能够随便进的,即便是想要找王骥的麻烦也不是那么容易。 但是,今天王骥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居然允许张覃带兵出征了。 虽然是保护为主,但不管怎么说,张覃都可以不必再困在大营里面了。 张覃见靖远伯点选了自己出战,立刻一蹦三尺高,极其兴奋地叫了声遵令,接着便跑出去了。 坐在自己位置上的敢勇营总兵崔福有些担忧地看向了蹦蹦跳跳的张覃,半晌才对王骥说道:“靖远伯,你怎么派她出战了?” “怎么?本官派她出战有什么不对的吗?”王骥反问道。 崔福说道:“靖远伯,这可和之前咱们商议的不一样啊,当初咱们可是说好了的,张覃可以随军打仗,但是必须没有什么危险,如今派她去护卫练武营,那估计她很容易忘记自己的职责,率军冲上去砍杀的啊!” 王骥点头道:“对,本官就是要她这种冲劲。” “这次陛下在辽东与也先开战,具体目的你应该知道的吧?”王骥问了一句。 崔福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王骥继续说道:“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本官发现你们在对战之时,或许是太过爱惜麾下士卒的性命,亦或是对战局的把握不足,总之,有不少我军占据良机的情况下你们都放弃了主动进攻,而是选择以自保为主,这样下去可是不行的。” “自古以来,但凡军队,都要以攻为先,尤其是你们十团营,更是朝廷主力,若是连你们都不敢攻过去,那朝廷何时能击败也先,为死难在土木堡的同袍们报仇雪恨呢?” “而张覃这丫头却完全不一样,我特意了解了一下她以前的战绩,即便是在怀来大战的时候,她手里只有数千人马,还是临时征召的,便敢直接向蒙古人冲杀,即便是后来面对蒙古骑兵主力突袭的时候,她也能主动出击,在最关键的时候成功支援了张軏,完成了怀来大战的逆风翻盘。” “她之所以能取得如此之多的功劳,当就是她敢于主动出击的这股心气,而你们所缺少的正是这股心气。” “所以本帅命她出击,也是希望你们可以从她那里学到一些东西,带兵打仗的时候不要瞻前顾后的。” 一番话说得众将都有些尴尬,王骥这么说,明面上是在夸张覃,实际上就是在暗地里嘲讽他们这群武将没种,连主动出击都做不到。 但是,他们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啊! 当初朝廷派他们过来的时候,朱祁钰就亲自定下过规矩,如果伤亡超过了一定比例,那自己就要被罢官去职的,有这种条件压着,他们怎么可能敢主动进攻啊。 如果请皇帝把这一条去掉,你看看他们几个十团营的主将敢不敢主动出击,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没什么好害怕的。 不过,这番话没人会说出来,毕竟在战场上被人说没胆量,那和在科举中被人说不识字是一个意思,都是往死了埋汰人的那种,更何况自己还真被张覃这个女人给压制住了,不得不默认下来。 对于崔福所提到的危险,众将更是嗤之以鼻,张覃那只母老虎向来战场无敌,马战更是让人惊艳,这世间除了意外,还有人能伤到她?大家纷纷对此表示怀疑。 第651章 倒还真有这种可能 明军再次出击了。 练武营总兵张义署率领练武营一众将士先行出发,身后则是显武营的两万五千人马,这两支队伍出击之时都是队形严整,沉默寡言,与跟在后面的张覃所率领的那支军队有着居然的差异。 因为,张覃麾下的军队不是别人,正是建州三卫的女真人。 当初张覃通过自己的拳脚功夫将女真人打服,逼得李满柱和董山等人不得不出兵,跟着来了辽阳府助战。 不过虽然是张覃逼迫他们出兵的,但是李满柱和董山等人也不得不承认,张覃对他们还是很不错的,并没有特意做什么为难他们的事情,就连当初围歼阿失帖木儿的战斗中也没有让他们去啃什么硬骨头,所以,如今的女真人,尤其是在李满柱和董山的心里,张覃已经无形之中建立了自己的威信。 毕竟自己的上级不会拿自己当炮灰,又没办法和自己抢功劳,这样的上级如果还不珍惜,那还有什么样的上级值得珍惜呢? 三支兵马鱼贯而出,来到草原上做品字形列阵,练武营在前,显武营和女真人在后,气势汹汹地向也先的蒙古大营压了过去。 到了适当的距离,一名练武营骑兵上前开始骂阵。 这几乎是这几个月一直以来明军的唯一套路,先是出兵,大军拉开阵势,派人叫骂,等也先出兵之后,其他的军阵并不上前,只是任由顶在最前面的一个营独自面对蒙古人的围攻,等到那一营兵力抵挡够了两个时辰想要撤退,亦或是抵挡不住想要撤退的时候,后面的兵力才会靠上前来,互相掩护着撤离。 面对这种局面,也先其实也被明军烦的有些受不了,手里空有十几万大军却无能为力。 要说打吧,明军只是出了两成兵力直接对战,而且麻烦的是,这些明军明显是大明挑选出来的精锐,在面对蒙古人的时候战力极为不错,又喜欢结阵坚守,蒙古人作为进攻的一方,伤亡方面肯定是要比明军大上一些的,偏巧蒙古人军中的医者主要以萨满为主,和明军军中的大夫完全没法比,因此,几次下来,也先已经损失了不少人马,却只能算是伤到了明军的皮毛,这样的结果可是也先不希望看到的,所以也先已经不想打下去了。 既然已经不想打下去,那就赶紧撤离呗? 这个想法虽好,但是也先一样有些不敢,毕竟现在明军就驻扎在距离自己大营不远的地方,想要安全撤回去,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必须要留下一支兵力断后,但问题是,留下谁来断后? 首先,自己的弟弟伯颜帖木儿和伯都王肯定是不可能的,他们手里握着的都是也先的嫡系,也先不可能牺牲他们去独自面对明军。 其次,瓦剌部的其他部落也先一样不希望他们留下断后,毕竟也先就是在瓦剌诸部共主的支持下才称汗的,这些人是他做大汗的基础,一样不可能留下他们断后。 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了鞑靼诸部了。 对于这些部落,也先自然是愿意让他们为大军断后的,但问题是,也先虽然是草原共主,但却是在击败了前任大汗脱脱不花之后称汗的,而脱脱不花是鞑靼人,所以鞑靼诸部其实对于也先的称汗很是有些不爽,虽然现在拿也先没办法,但是做点阳奉阴违的事情,也先还是没办法的,这种人怎么可能留下来断后?即便他们愿意留下来,也先也不敢太过信任他们啊! 所以,这个让也先无比郁闷的局面便维持到了现在。 渐渐地,也先也逐渐明白过来了,明军这是在拿自己练兵呢。 既然是练兵,那你可以练,我也可以练。 于是,每次明军来袭的时候,也先都会只派出三万骑兵应战,只许骑射,不许冲锋,即便是明军露出破绽,也不要去管他,明军撤退不能追击,明军进攻不要坚守,只需要拖延明军的进程就行。 如果因为是各部落自己的问题造成了比较大的伤亡,那汗庭这里可不会补贴给各部落的。 也是因为有了这条军令存在,明军和蒙古人就这样在一起练兵,练了整整两个月,每日里就是数万人在一起对战一番,很是无聊。 今天也是一样,明军同样是派出了一营兵马前来挑衅,两营兵马在后方压阵,也先也没在意,和往常一样派人出去应付一番了事。 不过随着骑兵出营,当先的翁牛特部酋长毛里孩惊讶地发现,今天明军的阵仗和往日还有所不同,顶在最前面的仍然是最正规的明军精锐,但是负责压阵的两支明军里面,居然有一支不是明军,而是女真人,因为他们打的旗帜是女真人的旗帜,只不过一群女真人的旗帜之中,却隐隐露出一幅张字大旗,而且还以那幅张字大旗为中心环绕一圈,这岂不是在告诉自己,如今统领那群女真人的,是一名姓张的将领吗? 毛里孩瞬间来了兴趣,他知道,英国公府的那位张軏张大帅已经被大明派去了广西抵抗安南的进攻,所以肯定不是他。 那么是英国公府的另一位张輗?对于这个人,毛里孩还是知道的,如果统领女真人的真的是他,那自己说不准还真能从他那里捞一点功劳过来呢。 当然,张姓是大姓,大明又不是只有英国公府一家姓张,但是姓张的人里面,有能力和自己对抗的明军将领也只有张軏和宁夏总兵张泰。 问题是,张軏在广西,张泰在宁夏,这一西一南的距离可不近,大明皇帝既然已经定下了练兵的策略,那他就没有必要将这两个人千里迢迢调回来。 所以,女真人里面的那个姓张的估计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英雄人物。 只要今天自己不去和顶在前面的明军纠缠,直接杀向那群女真人的话,岂不是有机会夺取一个胜利? 不过是一些女真人而已,脱脱不花那样的都可以欺负他们呢,自己又不差,有什么不能收拾他们的。 于是,毛里孩立刻弯刀一挥,指向建州女真的方向,大声命令道:“诸位,明军后继无力,已经派上了女真人,远处的那支兵马就是。” “现在大家随我来,一起去杀光那些老鼠尾巴!” “杀啊!” 说完便策马,远远绕过了练武营,向着建州三卫杀去。 翁牛特部的人又不傻,练武营的明军明显是块难啃的骨头,他们才没兴趣去硬啃呢,远处的女真人虽然不如明军那么肥硕,但是好啃许多,可以尽快补充他们的体力,他们自然要先选好啃的来啃。 翁牛特部这一动,顿时将双方都看傻了。 张义署一脸发懵地看着从阵前略过的蒙古骑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特意问了问站在自己身边的副将,蒙古人这是在抽什么风,为什么要绕过他们? 副将自然也是不明所以,试探着回答道:“总兵大人,是不是蒙古人想要从我军后军发起进攻呢?” 张义署顿时没好气地驳斥道:“你是傻子吗?咱们的身后就是效武营,如果蒙古人敢绕到我军后方,那就是两面夹击的好机会,蒙古人不会自寻这种死路的。” 他压根就没往女真人那面想,虽然现在属于同一阵营的,但毕竟不是自己人,死了就死了,他才不会替一群野人操心呢! 副将却是疑惑道:“那蒙古人绕过咱们这是要干嘛?难道是打算先避开咱们的锋芒,解决掉替咱们压阵的效武营,然后再来进攻咱们?毕竟效武营虽然能战,但蒙古人却是突然袭击,说不准还是有办法一举击溃效武营的。” 张义署立刻反驳道:“若是攻击效武营的话,蒙古人为何不从东面过去,而是要从西面绕过去?这里面的距离可是不近的。” 副将立刻自我纠正道:“那就是蒙古人想要先击败西面的女真人,然后借着女真人逃跑的势头利用他们冲垮我军军阵。” 张义署却还是摇头道:“不,我感觉没这么简单,女真人的性命就是那么回事,不光是你,便是我也不会太过重视,若是女真人敢冲击我练武营军阵,直接杀光便是,相信这一点蒙古人也是知道的。” “那还能是什么?”副将顿时有些无语了。 他已经提出了好几个想法,却都被自己的总兵大人一一反驳,现在是真的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原因会让蒙古人绕过自己直奔女真人而去了。 副将有些不满了,随口嘟囔了一句:“蒙古人总不会就是冲着女真人去的吧?即便他们杀光了女真人,对于大军的士气却不会有任何影响啊!” “倒还真有这种可能。”张义署眼睛一亮。 第652章 怎么又是她? “倒还真有这种可能。”张义署眼睛一亮,立刻出声道。 副将完全没想到,自己的随口吐槽居然会被认可,不由得问了一句:“总兵大人,您说什么可能?” 张义署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也没怪他,仍旧笑着说道:“我说,蒙古人还真有可能是冲着女真人过去的。” “这话怎么说?”副将惊讶问道。 张义署笑道:“其实这其中的道理很好理解。” “女真人兵力少,只有一万多人马,蒙古人有三万多人马,想要击溃他们并不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情,而女真人偏巧又不是我们汉人,所以蒙古人的首领只是在赌,赌咱们这两营兵力不会为了一群女真人而自乱了阵脚。” “只要没有我们的支援,女真人是绝对不可能抵挡住蒙古人的进攻的。” “那咱们支援不支援呢?”副将问道。 张义署轻声说道:“有一件事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陛下屡次征召女真人,其实不是因为女真人有多大的战力,而是希望借打仗的机会削弱女真人,甚至陛下还曾经要下旨,打算将建州左卫的女真酋长董山捉拿回京杀了,结果却被文臣所阻,也就是说,陛下其实一直是希望女真人多死点人的。” “既然陛下这么想,那我等为何还要去支援女真人,让他们死光了,不是更加符合陛下的心意么?” 副将顿时做恍然大悟状,不过没过多久,副将便问出了一个被张义署忽略的问题:“总兵大人,如今统领女真人的可是英国公府的那位四小姐,若是咱们袖手旁观的话,万一她出点什么问题,那您打算如何向英国公府交代呢?” 张义署顿时一拍大腿道:“哎呀,我怎么把这位姑奶奶给忘了。” “后军立刻该为前军,咱们快去支援女真人,可万万不能让她出什么事儿啊!” 这边,女真人的军阵之中,李满柱和董山等人也都看到了毛里孩的动向。 李满柱发现这群蒙古人绕过明军军阵是冲着自己来的,顿时就有些慌了神,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仍旧一脸镇定还带着点兴奋的张覃,问道:“张帅,蒙古人已经冲着咱们杀过来了,要不咱们暂避一下蒙古人的锋芒如何?” 张覃白了李满柱一眼,冷声问道:“怎么?李满柱李大人这是怕了?” 李满柱连忙辩解道:“不是怕了,而是蒙古人已经杀过来了,兵力还远超我军,我只是希望张帅您能同意我建州三卫暂时躲避一下蒙古人的锋芒而已,待蒙古人冲锋的势头过去,我保证第一个带人杀过去。” “暂避蒙古人的锋芒?”张覃轻哼了一声问道:“你打算怎么躲?去哪里躲?” 李满柱瞄了一眼远处的效武营,试探着问道:“我观效武营军阵严谨,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能否让效武营抵挡一下,然后我建州三卫定然会追随大人,全力杀敌,绝不含糊。” “这个你就不用想了。”张覃立刻拒绝道:“蒙古人绕过练武营,本就是长途跋涉,现在马力已经耗费了不少,一会儿即便他们冲起来,也未必能冲杀多久。” “况且我不想躲在其他人的身后,等他们抵挡住蒙古人之后再杀出来捡便宜,本姑娘一定要证明,怀来战场上我取得的功劳,不是趁着蒙古人鏖战之后才获得的。” 这也是张覃一直以来的一个心病。 自从她在怀来战场力挽狂澜,拯救了当时的明军主力,许多奇怪的声音便渐渐冒了出来,有说她不守妇道的,有说她不遵女德的,甚至还有人质疑过她的战功,不过这一条谣言随着朱祁钰对张覃的封赏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另外一种说法——怀来大战的时候英国公府的左都督张軏已经和蒙古人鏖战了数个时辰,双方都已经精疲力尽,这才被张覃捡了个便宜。 虽然大都督府对于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但是架不住传播这种说法的人多啊,这年头以男人为主,女性从军压根就不存在,因此许多人对于张覃能够率数千兵马力挽狂澜、拯救局势都不相信,尤其是那些读书已经读傻了的老儒生们,完全不相信张覃居然有如此能力,可以做到许多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所以,向来要强的张覃自然要做出一番功绩来给自己争一口气。 现在机会来了,张覃自然不愿意就这么放过,她必须要在正面击败杀过来的蒙古人,向天下人证明自己的能力。 不过这只是张覃的想法,李满柱和董山等人可没有这么强烈的需求,他们又不想证明什么,只希望能够安安稳稳跟着明军打酱油就好了,最好一仗都别打。 因此,李满柱立刻叫道:“不行,蒙古人势头太猛了,如果真的和他们对冲的话,咱们实在沾不到什么便宜啊!” 董山也是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张帅,你们汉人不是有个典故,叫什么退避三舍吗?” 张覃脸色一黑,娇斥道:“董山,你要是没读过书,就不要乱用典故,退避三舍那是暂避锋芒的意思吗?那是退让的意思!” “还有李大人,你还是不是男人了,当初你们女真人可是号称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啊,如今建州三卫的兵马虽然差一些才能过万,但这也不是你们畏敌避战的理由吧!” 训斥完李满柱和董山,张覃拨马上前,面向一众女真骑兵说道:“将士们,你们的首领李满柱是个怂包,董山更是一个大怂包,面对区区几万蒙古人就吓得他们不敢迎战了,所以你们才丢了大金国。” “但是现在,你们已经有了我张覃,现在我想问问你们,你们有没有人敢和我一起向蒙古人发起冲锋,重现当年女真人威慑草原的辉煌呢?” “敢!” “敢!” “敢!” 一众女真骑兵立刻叫道。 “好!”张覃点点头,调转马头,大喊道:“诸位,随我击溃蒙古人!” “杀!” “杀!” “杀!” 张覃成功激励起了女真人的士气,接着便一夹马腹,向着蒙古人冲去,身后的女真骑兵们也是猛夹马腹,抓紧跟上张覃。 虽然张覃是个女人,但毕竟是打遍了女真无敌手,有她在,说不准真的能击溃那些蒙古人。 要知道,蒙金是世仇,蒙古人当年灭亡大金国的时候可是没有留手的,整个皇族全灭,金国大臣也几乎全部自刎殉国,即便是李满柱这个姓完颜的,也只是借助了皇族的名头而已,实际上和金国皇族没什么关系。 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建州三卫的人就亲身经历过蒙古人的残暴和贪婪,若不是靠着和大明进贡互市可以弄一些米粮过来,他们建州三卫早就垮了。 所以,张覃这一次也是误打误撞,成功激起了女真人仅剩的那点自豪感。 这边的蒙古人见到女真人敢和自己对冲,便计算了一下距离,自然而然地开始加速,他们都是常年生活在草原上的,对于马匹的耐力都非常熟悉,只是在心中大略计算一下便清楚了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反倒是女真人这边,因为张覃的激励,女真人的士气颇为高涨,士气高涨就意味着脑子会发热,而脑子发热了,就不会考虑那么多的问题。 于是,女真人这边首先便将战马的速度提到了最高,拿出弓箭准备向蒙古人先射出一轮箭矢。 蒙古人自然也熟悉这一套战法,一样从马匹上拿出弓箭准备进攻。 也是天气作美,今天这一片草原上居然没有风,双方一到距离便纷纷射出了手中的箭矢,试图对敌人造成第一波杀伤。 这一波箭雨来得有些突然,但冲在最前面的张覃却是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毕竟骑射这种事情玩的是覆盖面积,又不是精度,所以绝大多数蒙古人的箭矢都射向了女真人主力,却偏偏放过了张覃这个罪魁祸首。 一轮箭矢过后,女真人的伤亡要更大一些,毕竟许多蒙古人都穿着甲胄,而这玩意太贵了,李满柱没有舍得给自己麾下的将士们装备。 不过这会儿的女真人已经来不及后悔这些事情了,因为蒙古人已经杀到了近前。 两股骑兵狠狠地撞到了一起,如同油锅里的一滴水一样,激烈的拼杀几乎瞬间消灭了冲杀在最前面的人,唯独有一个人因为武艺高强而没有受到什么伤害,那就是眼下女真人的领袖,英国公府四小姐张覃。 张覃这下子可是开心了,她一直就想有机会能让自己杀个痛快,于是她当先一人,狠狠地杀进了蒙古人的阵列之中,一路上可谓是势不可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但凡经过她出手的人,都被她直接刺死在马背上,身后的女真人见有机会,也是跟着杀了进去。 不过张覃的这种表现自然而然引起了翁牛特部酋长毛里孩的注意,不过刚才离得有点远,看不清楚冲杀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小将到底是谁,现在接近了,毛里孩才惊讶地发现,那个年轻小将他是认识的,不由惊呼道:“怎么又是她?” 第653章 毛里孩,这次你别想跑! 毛里孩惊呼道:“怎么又是她?” 一旁的将领疑惑问道:“谁?” 毛里孩抬手指向那个一马当先所向披靡的将领说道:“张覃,那个女人,那个击败了伊德日的恐怖女人。” “张覃?”对于这个名字,将领一时间还没有想起来,只是感觉耳熟,不过听毛里孩提起伊德日,将领瞬间记了起来,不由惊呼道:“是那个在怀来一回合便挑落了伊德日的女人?” 毛里孩点点头,说道:“对,就是她。” 那名将领瞬间来了精神,抽出弯刀叫道:“来的正好,我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给我哥哥报仇。” “哈布其克,你不许胡来。”毛里孩连忙阻止,伸手拉住了他胯下马匹的缰绳道:“你大哥已经死在她的手里了,难道你认为你自己比你大哥还要更厉害吗?” 哈布其克却是坚持道:“首领,我是草原上的汉子,有仇就必须要报,眼下仇人就在眼前,我怎能不抓住这个机会!” “但是你会死的。”毛里孩仍旧不希望哈布其克过去,拉着缰绳的手再次紧了紧。 哈布其克用一种哀求的眼神看了过去,说道:“首领,您就放我过去吧,大不了我小心一些,感觉打不过她我就立刻逃回来行不行!” 毛里孩见他还是想要过去试一试,知道自己不能继续阻止,只得叹了口气放开缰绳,说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好再拦你。” “不过事先说好,如果你感觉不对的话,立刻就给我逃,我会派人去接应你的,不希望你像你大哥那样莫名其妙就死掉了。” 哈布其克顿时笑道:“首领,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大哥是第一次遇到她,不知道她的深浅,这才着了她的道,既然我已经有了戒备之心,那就不会再犯和我大哥一样的错误了。” “这样最好。”毛里孩还是有些不放心,哈布其克的态度实在是有些问题,虽然他口口声声称自己会小心,但是看现在这个样子,明显还是在轻视张覃。 如果是其他事情上,毛里孩还没这么担心,但是现在是在战场上,哈布其克的态度有问题,付出的代价有可能就是他的性命,毛里孩可不希望这个自己父亲留给自己的亲信家族的成员就这样死去。 毛里孩叮嘱道:“你千万要记住,那个张覃不只杀了你大哥,当时伯都王麾下的奥尔格勒也是死在她的手里,那一战之中,战死的将领数她击杀的级别最高,所以你一定要慎重。” 哈布其克听毛里孩这么说,也是慎重起来,几十万人的大混战,张覃一个女人,可以击杀那么高级别的将领,这的确不是一个正常女人可以做到的,怪不得毛里孩大人一反常态地唠叨个没完,原来他提醒自己不是在危言耸听啊! 哈布其克点头道:“首领放心,我只是去试一试她,若是有机会,我才会与她缠斗下去,若是没有,我立刻就撤回来。” 毛里孩知道自己已经说得够多了,于是点点头,说道:“那你去吧,快去快回。” 当然,这话明显是说哈布其克没有能力和张覃纠缠。 不过哈布其克却没有在意,准确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张覃,草原上崇拜英雄,又喜欢挑战英雄,既然张覃可以在战场上所向无敌,远远看去又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那他哈布其克自然也想过去挑战一下。 万一自己挑战成功了呢?那岂不是可以抱走部落里最美丽的姑娘了? 哈布其克胡思乱想着,但是却没有停止行动。 只见他带上一队骑兵,策马向着明军锋矢的方向杀去,准确说是女真人锋矢的方向杀去,目标直奔为首的张覃。 张覃这会儿正杀得起劲,突然看到一队骑兵杀到,顿时有些惊喜,她在这杀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主动上来送死的敌人,于是张覃果断放弃面前厮杀的几个敌人,转而向哈布其克杀去。 后面的女真人连忙跟上,他们跟着张覃一路杀过来,简直快活极了,张覃几乎是一个人便顶住了蒙古人最猛烈的进攻,他们只需要跟在后面收割蒙古人就好了,这种打法他们从来没有享受过,许多人甚至已经产生了完全投靠张覃的心思。 毕竟跟着李满柱董山他们,自己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吃糠咽菜,剩下的少数时候则是连吃糠咽菜都没有,但是遇到危险什么的,他们都是躲在后面,逼着自己上去拼命,这种首领哪里比得过张覃好啊!至少有什么危险,不用自己顶在最前面了。 而且听说这位张覃张帅是大明什么公的女儿,属于大明最顶尖的那一批人,大明本就富庶,大明顶尖的那一批人得富庶到什么程度呢?养活自己一家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当然,现在这里是战场,必须得保护好张帅,她活着,自己一家人才可能有不挨饿的一天,所以她不能死,受伤都不行。 于是,不少女真人都加快了速度,紧紧护卫在张覃的左右,让张覃可以毫无顾忌地继续向蒙古人的方向冲杀。 张覃的战场感知及其敏锐,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一点,略有些惊讶地看了看身边护卫着的女真人,她完全没有想到,之前在李满柱他们手底下唯唯诺诺的女真人,居然能够爆发出这么强大的力量,难道那句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说的是真的?当初围歼那一万蒙古人的时候也没见到他们这么勇猛啊! 不过在此时此刻,女真人勇猛起来总是好的,有他们在,自己就可以更加放开手脚杀敌了,就像当初在怀来打的那一仗,那群老卒为了保证自己能够活下去兑现答应他们的田地,从而奋不顾身地保护着自己,让自己取得了那么大的功劳,还得到了天子的封赏。 当然,自己回去之后就逼着二叔给那群老卒们兑现了田地,双方各自遵守承诺,只有自己的二叔躲在府中暗自哭泣。 张覃没了后顾之忧,冲杀起来愈发勇猛,没一会儿便杀到了哈布其克面前。 “来得好!”哈布其克虽然冥冥中还是瞧不起张覃这个女人,但是这一路过来,他也是眼睁睁看着张覃是怎么杀过来的,心中轻视,手头上却是极为慎重,抓着弯刀并没有直接出手。 张覃挺枪直刺,哈布其克挥刀隔开,双方交手一回合,张覃便知道了哈布其克的深浅。 面前这个蒙古将领虽然整个人生得魁梧,但是本身力量却是不强,挥刀格挡的时候长枪上传来的力道并不是很大。 哈布其克也认为自己已经知道了张覃的力量,虽然张覃这种力道在女人之中极为少见,但是和男人相比还是有一些差距的,这与性别有关,与其他无关。 试探之后,哈布其克也产生了一丝自信,傲然说道:“你这汉人女子,生得倒是俊美,快快放下长枪,让你试试我的那杆,保证你忘不了,哈哈。” 身后一众蒙古人也都轰然一笑。 不过他这番话明显没有任何用处,因为他说的是蒙语,而张覃又没学过蒙语,自然就听不懂哈布其克在说些什么。 只是张覃却能从哈布其克的表情和周围蒙古人的反应中猜出来,面前的这个蒙古人肯定没说什么好话,于是暗暗下定决心,这一招一定要弄死这个家伙。 于是,张覃收枪,枪尖抖动几下,看得哈布其克有些眼花,不知道张覃的下一枪会在什么时候刺出来。 好在张覃也没让他久等,就在第六个枪花之后,张覃便再次挺枪直刺而出,哈布其克连忙格挡,却没想到张覃的长枪还没有完全刺出就收了回去,哈布其克的格挡落了空。 这一下落空可是危险至极,因为这意味着哈布其克中门打开,这种后果自然是被张覃趁虚而入,直直一枪刺出,当即命中了哈布其克的喉咙,将哈布其克的喉咙捅出一个大洞。 哈布其克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来,便直接掉落马下,狠狠地摔在了地方。 他附近的一众蒙古人顿时大惊,自己的将领就这么简单被一个大明女将刺死在马上了?这不符合他们的逻辑和认知啊。 其实这也不怪他们,毕竟他们这群人里面,上次怀来大战的时候,原本都是留守在老家的人,完全没有见识过这个大明女将的彪悍。 而跟着张覃的一众女真人则是发出一阵欢呼声,然后继续向蒙古人猛攻。 敌军将领被杀,还是面对面单挑之后被干净利索地被杀,这对于大家的士气实在是太过鼓舞了,不少人都没想到,今天的战事居然会如此顺利。 于是,都不用张覃下令,那群女真人就像疯子一样,恶狠狠地扑了上去,蒙古人顿时被打得节节败退,没一会儿便退到了毛里孩的身边。 只是,蒙古人这样一来,便将自己的首领毛里孩给暴露了出来。 张覃一眼便看到了毛里孩,于是高声大叫道:“毛里孩,这次你别想跑!” 第654章 张义署围杀后军,张帅追过了头。 对于毛里孩,张覃可是记忆犹新啊! 这是她遇到的第一个蒙古部族首领,当初在怀来的时候,就是这个人被自己一枪抽晕了过去,却没有死掉,被他的亲卫们拼死救走,要不是当时自己急着去救援自己的三叔张軏,她肯定是要追过洋河将这个蒙古部族首领斩杀的。 不过她还是从崔福抓到的俘虏那里得知,这个蒙古部族是翁牛特部,他们的首领叫毛里孩。 原本她还以为自己可能再也没办法遇到毛里孩了,没想到上天保佑,今天居然再次让她遇到了。 于是张覃一挺长枪,兴奋叫道:“毛里孩,这次你别想跑!” 毛里孩身为蒙古酋长,是懂汉话的,莫名听到一个女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居然是张覃,不由得三魂七魄吓飞了两魂六魄,心中暗叫不好,这个女人怎么杀过来了?而且哈布其克到现在也没出现,估计已经步他大哥伊德日的后尘,殒命当场了。 面对这种恐怖的女人,毛里孩自然不愿意和她正面硬碰,连忙说道:“撤,后撤,所有人后撤,后军改前军,立刻后撤。丢弃一切战利品,全部后撤。” 说完转身就跑。 毛里孩都跑了,身边的亲卫自然也要跟着逃跑,于是毛里孩的大纛也就跟着撤退,好在翁牛特部训练还算不错,几乎所有人马立刻拨转马头,向着大纛的方向追去。 没办法,这是军旗,若是没有跟上,那自己可是要被问罪的。 张覃见状,哪里肯让毛里孩逃掉,于是大叫一声:“毛里孩,你哪里走!”叫完便猛地一夹马腹,挺枪向毛里孩追去。 就这样,双方一追一逃,很快便重新出现在张义署的视野里,看得张义署一愣,不禁对着副将问道:“女真人这么厉害的吗?居然可以用数千人马击败三万蒙古骑兵,以往不是都被蒙古人当作韭菜割的吗?” 副将也是一脸发懵地说道:“是啊,女真人向来没什么战力,不仅蒙古人打不过,就连辽东的曹总兵都可以随意收拾他们,现在怎么这么凶悍了啊?” 张义署顿时有些无语,说道:“方才是我在问你,提什么曹义啊!” 副将这才想起来,当初辽东总兵曹义来京师面君,大都督府同僚一起宴请他,就是在这次酒宴之上,张义署和曹义两个人都喝多了,非要互相拜师,好在被其他人拦住,否则这世上就多出了一对亦师亦徒关系的师徒了。 当然,这种糗事大都督府那群人也没帮忙瞒着,等二人第二天醒酒之后,早已传得满京师的人都知道了,甚至已经出现了二人要婚配的谣言,也不知道是哪位喜好龙阳的人编的。 从那之后,曹义这个名字在张义署的面前就变成了一个禁忌,曹义那面也一样,大家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此事。 今天副将无意中提起曹义,怪不得张义署会不爽呢。 副将连忙道歉:“总兵大人恕罪,末将只是想起这女真人就在辽东,正归于曹总兵......” “你还说?”张义署一瞪眼睛,副将连忙闭嘴。 这个时候张义署正在气头上,说的越多错的越多,这点道理副将还是懂的。 见副将不再提起曹义,张义署总算是放过了他,低头思考了一下说道:“不管怎么说,女真人都是咱们的人,既然他们击败了蒙古骑兵,那咱们也不能在一旁干看着。” “传我军令,骑兵出击,攻击蒙古人中军,尽量将蒙古人截断。” “火器前进,到距离后自由攻击。” “刀枪盾兵紧随骑兵,待骑兵截断蒙古人之后,立刻就地组成军阵拦截蒙古骑兵。” “这一次,我要让这支蒙古人损失惨重。” “末将遵令。”副将一抱拳,不过刚走两步,副将却又停住脚步,扭头问道:“总兵大人,咱们距离还够,为何不考虑围歼了他们?” “你是白痴吗?”张义署立刻训斥道:“咱们只有两万多人马,加上女真人也只有三万出头的兵力,如何在一片旷野上围歼三万蒙古骑兵?” “而且咱们身后不远处就是也先的大营,如果咱们真的拦住了这三万蒙古人,鏖战正酣的时候,也先突然率军出击,咱们就立刻变成了腹背受敌,到时候就不是能不能收了这三万骑兵,而是咱们能不能逃出生天了。” 副将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张义署已经考虑到了也先后续的行动,于是果断下令,先从这支蒙古人身上捞些好处出来。 既然张义署考虑的没有问题,那副将自然要去传令。 于是,练武营瞬间分为了三部分,骑兵迅速集结,然后向着蒙古人的中军杀了过去,刀盾兵紧随其后,火器兵则是分散开来,拉成长长的一队,向着蒙古人压了过去。 因为练武营是在蒙古人撤离的路上遇到的,双方距离并不远,于是没过一会儿,练武营的五千骑兵便和蒙古人接战了。 让张义署没想到的是,这些蒙古人虽然看起来狼狈一些,但实际上却保持这严整的阵型,想要趁虚而入的练武营五千骑兵并没有取得什么优势,甚至连蒙古中军都没有触碰到。 练武营骑兵将领顿时急的团团转,疯了一样地指挥着麾下骑兵向蒙古人中军猛冲,但是,直到蒙古人中军过完,练武营骑兵这才趁着蒙古人中军和后军之间的那一丝空隙杀了进去,成功将后军四千多骑兵拦截了下来。 张义署在后面看得连连叹气,他知道练武营比较差,但是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差,以逸待劳攻击已经溃败的蒙古人中军都死活攻不进去,看来回去之后还得好好操练一番这群废物了。 副将则是有些尴尬,练兵之事主要是他在负责,原本在校场上这些骑兵表现得都不错,为什么今天的表现居然如此拉胯,难道自己的练兵方法出问题了? 练武营这边不说什么,先说张覃和女真人的战绩。 这边练武营拦截住了蒙古人的后军,正准备和女真人一起围杀掉,但是这只是张义署的计划,他又没派人和张覃说过,张覃自然不会理会,她现在唯一的一个目标就是,翁牛特部酋长毛里孩。 所以,在张覃的带领下,近万女真人没有理睬蒙古人后军的数千骑兵,而是选择了绕行,从一旁绕了过去,将那数千蒙古骑兵全都丢给了练武营自己去处理。 这下子张义署又懵了,这些女真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对近在咫尺的蒙古人视而不见,而是选择了继续追击蒙古人的中军。 蒙古人中军里面到底有什么,可以让女真人如此奋不顾身地拼命,张义署不禁好奇起来。 不过他立刻提醒自己,现在不是好奇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现在的目标是要赶紧消灭这四千多蒙古骑兵,眼下这个阵势可以拦住他们,却没办法围歼。 于是张义署立刻调整自己的部署,命已经跟着骑兵插进去的刀盾兵列阵阻击蒙古人,骑兵则是兵分两路对蒙古人形成包夹之势,当然,最后歼灭这四千多蒙古骑兵的事情还是交给了火器兵。 这是皇帝提出的,如果能用火器就尽量用火器,不能用火器的时候才可以选择其他兵器,这个想法立刻便得到了大都督府一众高官的一致支持,大家又不是傻子,火器威力巨大,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就是用起来太贵了,所以才没办法彻底推广开,但是朱祁钰却承诺今后大都督府的火器费用会逐步上涨,既然皇帝给了钱,那剩下的大家自然不会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所以,和外人想的不同,十团营的火器威力巨大,并且数量庞大,在这种配置下,张义署也是第一次尝试以火器彻底剿灭一支骑兵。 火器兵接到命令,很快在刀盾兵军阵背后组成阵列,然后顺着骑兵突击的路线突然出现在蒙古骑兵两翼,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 随着砰砰砰的一阵巨响,数十名蒙古骑兵瞬间倒地,哀嚎不止。 蒙古骑兵立刻转向,向着两翼的火器兵杀来。 但是火器兵又不傻,不可能站在原地等着你被杀,立刻便缩回了刀盾兵的背后,让蒙古骑兵直接面对练武营最强的防御。 敌军攻了上来,刀盾兵们自然高兴,因为这意味着他们也有机会拿到一些斩杀了。 蒙古人冲了几次,自然都被刀盾兵们挡了回来,无奈只得先退回去,结果火器兵已经重新装填完毕,冲上来又是输出,打得蒙古人极为无奈。 张义署对此倒是满意了许多,毕竟火器兵的威力很强,这符合皇帝朱祁钰对他的要求,而且效果也很好,所以张义署也就不在意这边的战局,而是好奇地瞟了一眼女真人。 不过这一瞟不要紧,差点没把张义署的肝胆一起吓出来,因为他惊讶地发现,女真人队伍中的当先一人正是英国公府的那位四小姐张覃。 而此时的张覃,已经快追到也先大营里去了。 第655章 我正是你姑奶奶张覃 是的,张覃这边已经杀疯了,她整个人的脑子都停止了运转,眼中只剩下了毛里孩这么一个目标,即便毛里孩时不时派手下骑兵拦截阻击,也都被张覃一一挑翻,亦或是刺伤之后丢给身后的女真人去处置。 而她,现在只有一个心思,那就是追上毛里孩,将其挑落下马。 此时的毛里孩心中也是郁闷无比。 这个女人是疯了吗?居然死追着自己不放,这都眼看要进大营了,她居然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难道她敢杀进也先的大营来继续追杀自己吗?就凭她麾下那几千女真人? 对于这一点,打死毛里孩都是不愿意相信的。 不过,毛里孩信与不信都无所谓了,因为,这时候蒙古大营已经杀出了一队骑兵,对张覃进行阻击了。 也先虽然放毛里孩出去消耗,但是他毕竟是蒙古大汗,表面上对于蒙古各部落还是要保持一个公平公正的态度的,所以,他也在派人观察着战场上的局势。 刚开始的时候一如往常,明军呈品字阵型推进,也先便点选了翁牛特部的毛里孩率军迎战,统领的也都是翁牛特部及其附属部落的兵马,反正就是应付一下而已,他还等着草原上传来什么好消息呢! 但是,毛里孩的第一步行动就让也先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统领大军绕过了最前面的明军,向着负责垫后的明军杀了过去。 好在不久之后,探马传回消息,今天的明军和往常的明军有些不太一样,因为今天负责殿后的明军是女真人,而不是以往的十团营。 既然是女真人,那也先就可以理解了,毕竟他们蒙古人和十团营也打了这么久,彼此也算是知根知底了,大家现在基本上是谁拿谁都没有什么办法,只是在这里单纯消耗而已,但是女真人却不太一样,这群人以往都是蒙古人眼中的牛羊,还是野生放牧,自我繁衍的,只要等到一定时候去收割一波财富就可以,完全没有什么战斗力,所以,毛里孩选择对他们下手也就可以理解了。 既然是对女真人下手,那也先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再次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回到研究如何击败明军这件事情上,但是毛里孩的第二步行动同样让也先没想到,这家伙率领三万大军,居然被一万左右的女真人击败了,正在向大营溃逃。 占据兵力优势的蒙古人被只有自己三成兵力的女真人击败,这怎么可能?难道是金末的完颜陈和尚又活过来了?毕竟在整个蒙金对战的历史上也只有他才可以取得以四百忠孝军大破八千蒙古骑兵这种极为夸张的战绩了。 当然,完颜陈和尚已经死了两百多年了,肯定活不过来,也先不会有他可以活过来的想法的,要是他能活过来,那也先肯定会第一时间去找到成吉思汗真正的陵寝,将他的尸身大卸八块,毕竟是他抢走了孛儿只斤这个黄金家族汗位的。 所以,击败毛里孩的肯定不是女真人。 既然不是女真人,而主力又是女真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统兵之人是大明的哪个猛将,可以让毛里孩见之即溃。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大明有什么猛将,居然可以勇猛到这个地步,以一己之力拉平两万多人的兵力差距,这已经不是勇猛可以形容的了,用什么词汇来描述,估计只有汉人那些已经研究了一辈子经史典籍、马上就要入土的老学究知道。 也先想了半天,心中不断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人名,但是又被他迅速排除,因为即使是大明武清侯石亨这样取得过大同大捷的名将,他所称颂于天下的也是因为他的智慧,而不是他的武力,所以,也先花了半天心思才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有可能猜到统领那群女真人的明军将领是什么人。 既然猜不到,那也先索性就不猜了,他的理智提醒他,还是先面对如今的局面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也先果断下令,派出一支骑兵由大将圭林奇统领,去拦截一下那队女真人,顺便看看带头的大明将领到底是什么人,居然可以在一瞬间击败兵力占优的毛里孩。 圭林奇领命,点起一万瓦剌本部精锐出击了。 正在逃跑的毛里孩在看到圭林奇骑兵出击的那一刻差点泪流满面,内心中感动不已。 大汗果然是大汗,虽然不是孛儿只斤家族的人,但是对他们鞑靼也算不错了,至少看到他翁牛特部遇难的时候愿意出手相助,在这一点上,毛里孩对也先还是非常信服的。 既然也先够意思,那他毛里孩也不能不管不顾,任由张覃将也先的援军也击败,因此毛里孩当即拨转马头,向着圭林奇狂奔而去。 他必须要给圭林奇一个提醒,提醒圭林奇也要小心,毕竟这个张覃他圭林奇也是知道的,提前知会一声,圭林奇也可以提前有所准备。 当然,毛里孩的脑子这会儿并不糊涂,他还特意吩咐了一声,让自己的大纛跟着主力走,不要跟着自己,这样做一来不会让溃兵冲击到圭林奇的援军,另一方面也不会让张覃再继续跟着自己,毕竟双方距离挺远的,人又那么多,张覃追他只是看着大纛,大纛去哪,张覃才会追到哪里。 毛里孩很快来到圭林奇的面前,还没等圭林奇问出口,便立刻说道:“圭林奇,你小心点,追我的人是大明的那个张覃。” “张覃?”圭林奇愣了一下,距离怀来大战已经过去两年时间了,他完全没有想起来这个张覃是谁。 毛里孩见状,立刻提醒道:“就是那个击败过伊德日的女人。” “哦。”圭林奇立刻想了起来,确认道:“就是那个杀死了伊德日和奥尔格勒、差点杀了博罗纳哈勒的大明女将张覃?” 毛里孩立刻点头。 这个张覃当时在大军之中也是掀起了一阵波澜,许多人对于一个大明女人就可以连续击杀伊德日和奥尔格勒感觉有些不可置信,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毛里孩和伯都王为撤离明军背后找的借口,毕竟当初翁牛特部负责阻截明军退路,伯都王则是负责率军突袭明军中军,啃的都是硬骨头,想要撤出来也是可以理解的,至于博罗纳哈勒那家伙,也因为和张覃的这一战导致威望大跌,以至于现在许多年轻人在暗中嘲讽博罗纳哈勒的时候都会用打不过女人的家伙来代指他,即便受到了自己族长的训斥和惩罚也丝毫不改。 圭林奇对于张覃倒是没有什么轻视之心,毕竟他是知道伯都王的,清楚他即便没办法突进明军中军,想要撤出来也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他也知道奥尔格勒,不认为奥尔格勒这种在沙场上活下来的宿将会轻敌,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个大明的女人张覃是真的强,已经强到了离谱的程度。 既然有高手,那圭林奇不由得有些激动起来,他是也先麾下数一数二的大将,武力上自然也是极其强大的,在整个蒙古军中都难逢敌手,既然现在明军那里出现了一员猛将,那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即便是女人又如何,能打得过瘾再说。 但是圭林奇的心中还没忘记也先的交代,随意对着亲卫道:“去禀告大汗,就说带领女真人的将领是大明女将张覃,本将军要去会一会她,如果可能的话,会尽量生擒活捉,献给大汗留宿。” “且慢。”亲卫点头刚要走,毛里孩却是拦住了他,然后对着圭林奇说道:“圭林奇,给大汗送消息的事情还是交给我吧,你遇到那个张覃的时候一定要万分小心,因为伊德日就是被她一招击败的。” “这个我知道。”圭林奇笑道:“毛里孩酋长,你就放心吧,我面对敌人的时候向来小心,不会给敌人下黑手耍阴谋的机会的。” 毛里孩见他信心满满,又有足够的谨慎,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对着圭林奇祝福了一句长生天保佑,便转身离开了。 圭林奇自然也不会继续在这里磨蹭,立刻率军向张覃迎去。 待到张覃的必经之路,圭林奇立刻命令麾下骑兵展开阵型,准备迎击女真人。 一直在追击的张覃自然也看到了圭林奇的行动,立刻命跟着自己的女真人放缓速度,他们毕竟追杀了这么久,人和马实际上也已经有些累了,必须要简单休息一下,既然蒙古人已经派出援军拦截,那张覃自然也不会太过莽撞。 张覃骑马缓步走来,最终停在了距离蒙古骑兵大概一百步的地方,仔细观察着对面的敌军,思索要如何可以解决掉这支骑兵。 圭林奇却没有那么磨蹭,拍马跑了出来,大声问道:“来者可是大明女人张覃?” 张覃顿时一股火气便冒了出来,因为圭林奇的问话并非正经问的,而是特意强调了女人二字,这很明显就是在提醒张覃,你不过是个女人,应该做的是在家里生儿育女,而不是上阵打仗。 其实生儿育女倒是没什么,但是不能上阵打仗,这对于张覃来说便感觉到了深深的恶意,于是,张覃毫不客气地回答道:“对,我正是你姑奶奶张覃。” 第656章 张帅,穷寇莫追 听张覃自称是自己的姑奶奶,圭林奇倒是没有生气,毕竟是他先挑衅张覃的,于是圭林奇笑道:“既然你自称是我的姑奶奶,那就来斗上一斗吧,只要你赢了我,让我叫你什么都行。” “好。”张覃也不是个喜欢说废话的人,当即挺枪冲了上来。 圭林奇也是一夹马腹,让胯下战马奔跑起来。 双方立刻面对面冲杀起来。 不过只是一个照面,张覃和圭林奇都是表情严肃了起来。 圭林奇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小瞧了这个张覃的实力,方才照面的时候,张覃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便出了两招,先是单手持枪捅刺,被自己拨开之后又顺势来了个横扫千军,试图用枪杆将自己扫落下马,要不是自己反应比较快,直接躺倒在战马上,说不定就被她得逞了。 张覃也是发现,和自己对战的这个圭林奇的实力可是要比刚才击杀的那个哈布其克强多了,自己刚才的那一招击败了多少人,这个蒙古人居然可以躲过去。 张覃不由得对圭林奇也是有些赞赏了,于是问道:“本姑娘不杀无名之人,你是何人?叫什么名字?快快报上名来!” 圭林奇也不客气,立刻横刀笑道:“本将军乃是可汗麾下大将圭林奇。” “圭林奇是吧。”张覃点点头,说道:“圭林奇将军身手了得,本姑娘很是欣赏,不知圭林奇将军是否愿意投到我大明来,本姑娘会亲自向我家皇帝举荐你。” “还是算了吧。”圭林奇却是笑道:“不过姑娘的功夫也的确不错,我家大汗也很是欣赏,姑娘不如来我大元,都不需要本将军举荐,我家大汗也会纳姑娘为可敦的。” 张覃在军中混了些日子,听多了污言秽语,倒是也不生气,而是说道:“纳本姑娘为妻?还是算了吧,你家大汗这么大岁数了,还有当男人的能力吗?” “有没有姑娘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圭林奇仍旧是笑着说道。 “试试?”张覃看了远处的蒙古大营一眼,缓缓说道:“看来你也不确定你家大汗是不是阉人啊。” 二人一通斗嘴,却是毫无结果,因为二人心中都清楚,他们之所以在这里斗嘴,只不过是想扰乱对手的心神,挑动对方的怒气,好让自己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占据一些优势。 不过很明显,二人都是属狐狸的,对于对手的行为都是心知肚明,圭林奇毕竟是个男人,嘴皮子比不过张覃这个女人,索性不再耍什么心理战术,直接一横手里的弯刀,说道:“张姑娘,你我彼此都知道是什么人,就不要再废话了,来战吧。” 说完便一夹马腹,再次冲了上来。 他相对于张覃这个女人来说,优势是体力,只要把张覃的体力消耗干净,那自己就可以轻松获胜了,生擒这个女人估计也是可能的。 张覃也是一横长枪,说道:“别总是张姑娘张姑娘的,本姑娘御赐外号,张帅!” 说完也策马冲了上去。 双方再次交战。 这一次二人都用上了全力,谁都没有留手,于是便乒乓乓乓打了二十多个回合,最终结果仍然是不分胜负,战果只有张覃手上的一道伤口,和圭林奇脸上的一道血痕。 建州三卫的女真人和圭林奇麾下的蒙古骑兵都是看得眼花缭乱,几乎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正在拼杀的一男一女。 建州右卫的首领卜花秃一脸震惊地看着战场里的二人,指着张覃惊讶问道:“这才是张帅真正的实力?合着之前和咱们比试的时候她都是在逗我们玩呢?” 建州左卫的董山心有余悸地回答道:“这我哪知道!” 卜花秃看向建州卫指挥使李满柱和建州左卫的董山,没好气地问道:“李大人,董山兄弟,这就是你们当初挑唆我去挑战的张帅?” 董山有些脸红,因为当初的确是他提出了以出不出兵为赌注去挑战张覃的,但是李满柱却是老奸巨猾,立刻提醒道:“卜花秃,此事你可不能怪我,当初我可是三番五次地提醒过你,张覃的功夫了得,不是你能够轻易应付的,但是你当时被赌注迷花了眼睛,死活不愿意听我的,所以这事儿你找不到我。” 不找你难道找我啊! 一旁的董山立刻就不干了,当即辩解道:“当时我的确是建议你去挑战张覃的,但是最终下决定的人却是李大人啊,而且他还用明年的供奉来威胁你出战,这些你都忘了吗?” 李满柱转头瞪了董山一眼,然后对着卜花秃解释道:“我不是没有增加你们右卫的供奉吗?你还是不要再想这些过去的事情了,先关注眼前的战局吧,若是张帅输了,那咱们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是啊是啊!”董山连忙附和道:“李大人说的对,咱们还是先祈祷张帅可以赢吧,否则大明天子肯定会对咱们下手的。” 卜花秃的注意力便立刻被拉扯回了战局。 而对战中的圭林奇也是打得有些兴奋起来,他已经许久没有鏖战过这么长时间了,张覃这样的对手对于他来说实在是有些难得,于是在不知道多少次交手之后,圭林奇主动拉开距离,大声夸赞道:“张帅,你的马上功夫实在了得,我已经好久没有可以酣战这么久了,实在是太过瘾了。” 张覃也是趁机拉开距离,深吸了一口气,一样夸赞道:“圭林奇,你也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可以和我鏖战这么久的对手。” 圭林奇笑道:“多谢夸奖,原来当初你一招击杀伊德日和奥尔格勒的事情是真的啊,我们蒙古各部落里面都有些不相信呢,等我回去之后,定会好好宣传一下你的。” “那两个蒙古将领叫伊德日和奥尔格勒吗?”张覃出声问了一句,随后辩解道:“抱歉啊,我是真不知道他们二人的名字,不过伊德日的确是被我一招击杀的,奥尔格勒却不是,他实际上是被我使阴招杀掉的,这一点你必须要纠正过来。” “这无所谓。”圭林奇摇摇头,说道:“既然上了战场,那就是生死相搏,不分什么阳招阴招的,只要能够杀掉敌人,那就是好手段,奥尔格勒在生死相搏之时不够谨慎,死了也是活该。” “说的好。”张覃当即赞道:“孙子曰,兵者诡道也,我家天子也说过,只要能击败对手成为胜者,那史书上怎么记录,就都是胜者的事情,失败之人已死,是没办法记录的。” “战场之上都是生死相搏,活下来的那个才是胜者,死了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或者是粗心大意,甚至是运气不好,唯独怪不得对手。” 圭林奇也是赞道:“说的对,我家大汗也说过,再强大的战士,在独自面对狼群的时候都是没有胜算的,只能怪他自己不小心,落入了狼群的包围之中。” 张覃笑道:“好了,圭林奇,咱们两个不要再废话了,再说下去,你麾下的那群人就该冲上来砍你了。” 圭林奇斜眼一看,果然发现自己麾下的那群骑兵都死死地盯着这里,不由得笑骂道:“看个屁,你们谁要是能上来独自和张帅一战,那我立马让开。” 不过他还没回过眼,却听那群骑兵突然有人高声叫道:“将军小心。” 紧接着圭林奇就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响,回眼一看,果真是张覃拍马杀了过来,脸上还带着笑容,娇声吐出一句话:“兵者,诡道也。” 圭林奇却没着急,反而是举起盾牌正常格挡,也是笑着说道:“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粗心大意,轻视对手。” 二人旋即又打到了一起。 打着打着,圭林奇渐渐有些急躁起来。 张覃毕竟是女人,体力肯定不如自己,但是他们二人对战了这么久,张覃的体力却并没有减少多少,反而是自己累得已经开始喘粗气了。 圭林奇知道,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他和张覃虽然互相欣赏,手底下却是没有丝毫客气,向来都是下死手的,他可不想死在张覃的手里,于是圭林奇虚晃一刀,拨转马头便向着自己的队伍跑去。 张覃打得正过瘾呢,哪里能让圭林奇逃掉,当即举起长枪,娇喝一声:“圭林奇,哪里走!” 然后便策马追了上去。 李满柱等人见状,顿时就慌了,张覃虽然功夫强悍,但也没达到万人敌的水平,她如果死在了蒙古人手里,或者被蒙古人活捉了去,那对于建州三卫来说定是要迎来一场大戮的,于是连忙追上去,高声叫道:“张帅,不可追啊!” 但是,张覃充耳不闻。 就在这关键时刻,一声清朗的男声突然响起:“张姑娘,穷寇莫追!” 第657章 那个男人是朱祁钰??? “张姑娘,穷寇莫追!”一个清朗的男声突然阻止道。 就是这么简单一个声音,却让正在疯狂追赶圭林奇的张覃立刻勒住了缰绳,战马嘶鸣一声便停了下来。 李满柱等人立刻便知道了,这个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奇怪的大明军法官王越。 其实在他们看来,王越此人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武力上并不强,甚至只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聪明倒是真聪明,但也没有达到那种智多如妖的水平,不过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却可以控制得住张覃的行为,这一点让建州三卫的几个首领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卜花秃甚至还试图让董山这个聪明人去学着王越的样子忽悠一下张覃,让张覃赶紧放他们回去,但是却被董山果断拒绝,卜花秃又去找了李满柱,结果被李满柱狠狠教训了一顿,这才消停下来。 不过不管怎么说,王越能够阻止张覃就是一件好事,毕竟张覃关系着他们全族人的身家性命,可不能有一点危险。 至于王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答案其实很简单。 因为他自从被王骥派到了建州三卫,就直接被按在了这里,不仅要管建州三卫的军纪问题,还要替张覃操心建州三卫的其他事情,例如后勤补给、军队驻扎、日常巡防等琐碎杂事,可谓是又当爹又当妈,即便他们后来和王骥汇合,王越仍然被以建州三卫一样需要军纪约束为由留在了建州三卫这里,完全抛弃了大明军法官半年一调任、防止军法官在军中作威作福贪污腐败的制度。 好在大家都知道王越是简在帝心的英才,没人去触他的霉头,王越自然乐得如此,毕竟他家中又不缺银子,只要自己能快速提升自己的官职就好,最好在二十年之后升到军法司尚书于谦那个位置,那样简直就太完美了。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朱祁钰给他安排的未来之路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尚书就可以挡住的。 话说回来,王越叫住张覃,张覃便勒住战马的缰绳,策马向回跑来。 不过这一切却是让大营里的也先有些懵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 眼下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和他预料的完全不一样? 也先实在有些想不明白,那个张覃方才还在疯狂追赶圭林奇,结果明军那边有人喊了一声,张覃居然就放弃了追赶,直接回去了! 是的,她直接回去了。 这和毛里孩所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也先忍不住看向毛里孩,问道:“毛里孩,这是什么情况?你不是说那个张覃肯定会继续追下来,直到靠近大营的时候才会撤回去吗?怎么现在就跑了?” 毛里孩也是有些发懵,茫然回答道:“大汗,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方才这个张覃可是以数千兵马追着我的三万大军一路杀过来的,这您也是看到的啊,而且当初在怀来,她也是领着数千老弱病残一路追杀,差点没把我逼死在洋河河边,这很明显就可以看出来,她就是一个莽撞之人,我猜测喊他回去的那人定是明军中的重要之人,否则不可能让她如此听话。” “明军中的重要之人?”也先疑惑道。 “对,只可能是这样的。”毛里孩连忙辩解道:“否则以她的脾气,普通之人压根没有做到这种事情的可能。” 也先也感觉毛里孩说的有些道理,于是继续问道:“那你说说,你口中的那个重要之人会是何人?” 毛里孩想了想,开始分析道:“首先,那个声音比较年轻,肯定不会是明军主帅王骥,年岁对不上。” “其次,也不大可能是张覃的家人,他的二叔张輗就是个纨绔子弟,在能力上早已不被大明皇帝信任,他的三叔张軏又在南方和安南鏖战,所以也不可能是他们。” “第三,那个声音更不可能是明军十团营中的总兵,因为他们都身负重任,照顾自己手底下的士卒都来不及,根本没时间搭理她。” “第四,张覃此女出身英国公府,身份高贵,又没听说过她曾经许配过什么人,自然也不会是她的夫君。” “因此,我猜测喊话之人定是一位身份上远高于张覃的人。” 也先彻底糊涂了,出声问道:“大明在身份上远高于张覃的人有多少?其中年轻人又有几个?那些人基本上都是皇族,大明皇帝不可能放他们入军中带兵的。” 毛里孩却是摇头道:“不,大汗,在这件事情上,您可能是错了。” “我错了?”也先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他自从成为了大汗之后,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说自己错了,每次谁说这句话,也先就感觉对方马上要起兵谋逆一样,不过他极为强烈的理智却是让他控制住了动手的冲动,语气冰冷地说道:“毛里孩,你倒是说说,本汗哪里错了?” 毛里孩心中一惊,不过话已出口,如果不能给出个合理一些的答案,那自己肯定是没办法过关的,毕竟处置自己的理由都是现成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不承认都不行。 好在毛里孩心中已经有了猜测,立刻回答道:“大汗,其实我知道的,大明就有两位可以符合这个要求的人,其一就是大明魏国公徐承宗,此人乃是大明魏国公一脉,其先祖为大明开国功臣中山王徐达,乃是不输于英国公一脉的大明顶级勋贵,徐承宗今年不过三十岁,魏国公一脉又深受大明皇帝信赖,临时调过来督军也不是什么新鲜之事。” 也先听他说的有理,脸色这才放缓下来,出声点评道:“魏国公我知道,不过魏国公一脉世代镇守应天府,一般情况下大明皇帝不会调动他们,所以你先说说另一个人是谁吧。” “另一个人的话,那就是大明定国公之子徐永宁。”毛里孩继续说道:“大明定国公一脉也是顶级勋贵,徐永宁其父早亡,自小无人约束,早已形成了嚣张跋扈的性格,张覃在大明京师的时候号称胭脂虎,故而二人定是认识的,既然认识,那同为顶级勋贵,徐永宁的话她应该也会听从一二。” 不过毛里孩提出的这个人选,明显不如第一个徐承宗靠谱。也先立刻没好气地反驳道:“他的身份是够了,不过此子今年方才十二岁,和当今英国公张懋同岁,张覃比他大上不少,你要是说这徐永宁能说动张懋我相信,但你让张覃这种人去听从一个十二岁孩子的话,那本汗只能认为你是在试图欺骗本汗了。” 毛里孩连忙摇头道:“不,不,大汗,我真的没有欺骗你的心思,只是我的探子只告诉了我大明定国公之子是这个徐永宁和一些他的事情,并没有提及此子年龄,故而我还以为这徐永宁也已经成年了呢。” 也先仔细观察这毛里孩解释时候的表情,感觉他并没有说谎,于是便点点头放过了他,问道:“对于此人,你还有什么猜测吗?若是有的话,可以说来听听。” 毛里孩立刻表现出犹豫之色,看上去想说,但又不敢说的样子。 也先顿时有些恼火,怒喝道:“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本汗还会为了一个猜测而杀了你不成?” ‘怎么不会?现在连借口都有的。’毛里孩心中想到,但是嘴里却是说出了另外一番话:“大汗,其实不是我不想说,而是这个猜测实在是比前两个猜测更加匪夷所思,所以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那你就先说出来让本汗听听。”也先立刻说道。 毛里孩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既然大汗想听,那我就说说。” “其实我的猜测是,那个年轻人有可能就是大明皇帝朱祁钰。” “大明皇帝朱祁钰?”也先仔细想了一下,却是试探着问道:“这不大可能吧?” 这一次的语气却完全没有了点评魏国公徐承宗和定国公之子徐永宁的肯定,而是充满了猜测的意味。 毛里孩顿时精神一震,分析道:“大汗,说实话,对于这个人选,我也是有些不敢相信的,但是细数所有人之后,也就只有这位大明天子最有可能了,毕竟能一句话就约束住张覃的人本来就没几个,年轻人就更少了。” “不是说大明的官员们已经不让大明皇帝出京了吗?就连他们的紫禁城都轻易不让他出来呢。”也先说道。 毛里孩点点头,回答道:“话是这么说,不过大明皇帝才是整个大明最高贵的那个人,如今他又让自己的亲生儿子朱见济做了大都督府的大都督,那朱见济今年才几岁,所以实际上的大都督府大都督就是他自己,这就是说,掌握大明所有兵力的人是他,他若是真的想做什么事情,谁又能拦得住呢?” “再说了,如今的大明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一句话就让张覃乖乖听话的呢?” 第658章 辽东战事很有可能就会结束了 也先略一思索,却感觉毛里孩说的很扯。 整个大明说话能让张覃立刻就听从的人本来就没有几个,其中绝大多数人都是老家伙,年轻人里面也只有朱祁钰能一句话就让张覃乖乖听话。 只是也先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大明居然还敢让大明皇帝出京亲征,而且还是秘密出京,难道他们就不怕自己再给他们来一次土木堡之战那样的惨败吗? 更何况那个年轻人如今可是在女真人的队伍里,那群女真人他可是太了解了,虽然表面上臣服于大明,但实际上却是没少在暗中劫掠大明商队,属于妥妥的贰臣,大明皇帝如何不智,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安危交给这群贰臣啊! 也先立刻更加迷惑了。 毛里孩见到也先犹豫不决,于是马上出声说道:“大汗,说实话,不管那个年轻人是不是大明皇帝,咱们都可以出击一次,反正对面的都是女真人,本就畏惧咱们,只要咱们一边进攻一边派人喊话,让他们交出张覃和那个年轻人,否则就杀光他们,相信大汗还是有机会亲眼见到那个年轻人的,到时候所有的疑惑自然也就解开了。” 这些话倒是立刻提醒了也先。 是啊,如果那个年轻人不是大明皇帝,那自己可以抓到张覃,到时候找大明勒索一笔银子,或者说找英国公府勒索一笔银子,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但如果那个年轻人真的是大明皇帝,那自己可就真的赚翻了,整个历史上也只有金太宗完颜吴乞买做到过,他派完颜宗望、完颜宗翰南下攻宋,俘获北宋徽宗、钦宗二帝,不过宋徽宗乃是汉人历史上有名的昏君,宋钦宗也是临危受命,属于背黑锅的皇帝,这实在是没什么好骄傲的。 不过如今大明皇帝可就不一样了,之前的英宗皇帝朱祁镇的确是个昏君,嘴里没一句实话,但是他的弟弟,如今这位大明天子朱祁钰可完全谈不上昏君,而是在大明有圣君之称,先是临危受命在京师防御战中果断放权让于谦负责整个城防,又派如今的武清侯石亨绕路偷袭了自己的留守大营,直接将自己在土木堡之战中取得的战果尽数夺回,只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废物朱祁镇,甚至之后又挑动原本的蒙古大汗脱脱不花和自己开战,消耗自己的实力,若不是自己孤注一掷在冬雪还未化开的时候突袭了脱脱不花的鞑靼大营,恐怕自己现在很有可能依旧在和脱脱不花在草原上消耗呢。 当然,最让自己痛心的就是发生在大同的那场惨败,自己的铁杆支持者赛罕王战死,五万瓦剌和科尔沁部精锐一夜之间尽数消失,在怀来的自己也没能成功围歼明军主力,为了自己的汗位不得不灰溜溜退回草原,整整一年多时间不敢南下,即便今天选择了东进辽东,却仍旧被明军拖在这里进退不能,而且这还是大明在辽东和南方两线作战的情况下,如果朱祁钰真的全力以赴和自己消耗下去的话,那自己只能牺牲一部分部落逃回草原继续舔舐伤口恢复实力了。 朱祁钰能从三大营尽数被自己歼灭的情况下,只用了三年时间便将整个大明恢复到了让自己毫无办法的水平,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昏君。 虽然今天朱祁钰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是也先相信,如果自己真的捉到了他,那绝对不能留,即便大明拿一年岁入来换,那也必须要砍了他,也先真的有些害怕如果自己放了他,那以朱祁钰的能力,未来整个草原会面对的局面会是什么样的?可能蒙古部落会比女真人还要凄惨一些吧。 不过不管怎么样,毕竟朱祁钰已经来了辽东,而且就在对面的女真人之中,对付这群女真人,自己还是有很大把握的,于是也先果断纳谏,立刻下令大军出击,去进攻女真人,可以杀光,但是绝对不可以放跑一个人。 而此时的张覃正在老老实实地面对着王越挨训。 王越的脸色虽然没有什么怒气,但是整个人都略显冰冷,开口说道:“张姑娘,咱们可是早就说好的,遇敌以保护自己为主,穷寇莫追,为什么这次你会如此莽撞,都快追到也先的蒙古大营里去了,若不是我叫住你,你是不是真的要进去厮杀一番啊?” “我这不是头一次遇到能和我鏖战这么久的对手,见猎心喜嘛!”张覃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声音低得跟蚊子似的。 她说的是实话,因为以往她并没有什么出征的机会,怀来之战是她第一次杀得痛快,但问题是,那之后她就被禁足在家里了,连上街逛逛都不让,好在朱祁钰在封赏的晚宴上给了她一个安人的荣衔,她这才被放了出来。 所以,这次遇到圭林奇,也是她第一次遇到可以放开手脚对战的敌手,她自然不愿意轻易放过,结果脑子一热,便追了上去。 其实她现在也是有些后怕的,毕竟她刚才是脑子发热了而已,又不是傻了,知道如果她真的杀进了蒙古大营,那只有力竭被俘的下场,不会有其他结果。 至于她一个姑娘家被蒙古人俘虏了,那会遇到什么悲惨的境地自然不言而喻。 好在王越叫住了自己,否则自己真的要惨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张覃在王越面前才没有什么底气。 这和喜欢王越没有什么关系! 是的,没有关系。 不过这些事情王越并不知道,仍旧冰冷地问道:“你这是知道自己错了吗?” 张覃微微有些脸红,微不可察地点头道:“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那就算了,咱们现在撤回去吧。”王越见张覃认错了,这才放过了她,只是让女真人赶紧撤离。 张覃猛地抬头,问道:“为什么啊?” 此时的王越有些无语,抬手指了指远处的蒙古大营,说道:“因为蒙古人又出来了,正向着咱们杀过来呢!” 张覃之前一直是面对王越说话,自然是背对着蒙古大营的,压根看不到蒙古大营的动向,听王越这么说,马上回头一看,顿时惊喜非常,立刻说道:“太好了,蒙古人又出来了,希望这次还能遇到......” 不过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王越便立刻训斥道:“遇到什么?” 张覃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嗫嚅着回答道:“没......没什么。” 她刚刚才对王越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结果现在又要犯了,自然感觉有些丢人。 王越却是没有在意,而是指着出击的蒙古骑兵说道:“你看这些蒙古骑兵,出击之后立刻向咱们的两翼出发,极有可能是想要包围吃掉咱们,所以必须尽快撤回去。” “也许他们是去攻击练武营和效勇营呢?”张覃眨巴着眼睛问道。 王越摇摇头,分析道:“不可能,如今分出去的这两支蒙古骑兵分别只有一万人马,和起来也不过是两万人马,想要击败练武营和效勇营,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他们选择绕过我们,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准备包夹我们,断掉我们的退路,最终彻底歼灭我们。” “而且这两支兵马明显只是蒙古人的前锋,并非是他们的主力,他们的主力应当是正在蒙古大营中集结的那支兵马,以也先的谨慎和前锋军的数量,他们的主力定会超过两万兵力。” 王越抬手指给张覃看,然后总结道:“也就是说,咱们马上就要遭到至少四万蒙古骑兵的围攻,而建州三卫的兵力满打满算也不过只有一万,这如何拼得过他们?” 张覃刚要继续分辩,却听王越继续说道:“所以张姑娘,你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全,但至少你也得考虑麾下将士的安全吧,没有一个合格的统帅会为了自己的一时之快而将麾下将士置于险地的,以你的见识,这点基础的事情你不应该不知道吧?” 李满柱董山等人立刻附和道:“是啊,张帅,我们虽然都信你,但是眼下这局面,实在是太过危险了,你可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害了我们建州三卫啊!” 张覃看向身旁的建州三卫士卒们,见他们纷纷低头,不愿与张覃对视,但是他们的态度却表现得非常明显,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们不愿意打这一仗。 张覃也知道这一仗如果真的打,那就是在害他们,于是心中有些不忍,不得不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抓紧时间撤军吧,我记得练武营一直在追赶咱们,应该离咱们最近,马上向练武营的方向撤离,他们防守上会更强一些,提前通知他们,也好让他们抵挡住蒙古主力的进攻。” 王越立刻点头,旋即补充道:“另外,还要派人去通知效勇营的王总兵一声,让他的效勇营也向练武营的方向靠拢,同时派人去大营通知靖远伯,就说蒙古人大军来袭,请他派出一支援军以备万一。” “我有种感觉,今天这场仗打完,辽东战事很有可能就会结束了。” 第659章 的确是有这种可能 张覃和王越安排好了一切,立刻向后撤退,尽快去和练武营汇合。 撤退过程中的张覃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蒙古人,心中不免感慨,建州三卫的人数还是太少了,这要是换成十团营的哪一营,即便自己不退,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太大危险,到时候她将蒙古人的主力吸引在这里,靖远伯王骥再派一支队伍直接去蒙古大营劫营,相信局势可以瞬间逆转,如果他再贪图一些功劳的话,尽可以派人过来支援自己,到时候蒙古人一乱,大军掩杀之下,定会一举将也先击败,大明至少可以再安稳几年了。 但是,大明会让自己独立统领一营兵力吗?这明显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张覃真正能够独立统领的兵力也就是建州女真,对于这一点她自己也是非常清楚的。 那么,如果她想要参与进大明和也先的战争中替英国公张辅报仇,并且可以独挡一面,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建州三卫的兵力增长三到五倍。 当然,这件事情对于张覃来说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必须要有个人和自己商量一下,身旁的王越正合适。 张覃不禁小心翼翼靠近了王越,低声问道:“王世昌,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建州三卫的兵力快速增加呢?” 王越正抓紧时间赶路,四周都是马蹄的轰鸣声,张覃突然这么一问,王越压根没有听清楚,于是问道:“什么?” 张覃无奈,但还是重复了一遍,王越这才听清楚张覃的问题,不由得问道:“我说张姑娘,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了?你这是要做什么吗?” 张覃立刻轻声回答道:“倒也没什么,我就是感觉陛下早晚会和也先有最终一战,如果到时候我可以参与进去,而且可以独立带兵的话,也就只有女真人可以交给我统领了。” “既然只有女真人可以为我所用,那我自然希望他们的兵力越多越好。” 王越顿时有些无语,直接说道:“张姑娘,我就问你两个问题,你能回答上来,那我就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你问吧。”张覃点点头。 王越微微一笑,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其一,你为什么会认为李满柱李大人和董山他们会愿意参与进去呢?这次都是你耍手段逼迫他们参与的,而且他们动不动还不罢战,等到了和也先决战的时候,必定是一场极为惨烈的大战,到时候你又打算用什么手段逼迫兵力已经是现在三到五倍的建州三卫乖乖跟你出战呢?” 张覃顿时语塞,对着这第一个问题,她还真就没办法解决。 这次建州三卫能够出兵,其实主要还是大明天子朱祁钰下旨征召建州三卫助战的缘故,张覃在其中的作用只能说是做了一些促进的工作,剩下的对于建州三卫出兵助战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根本作用,而且她的办法已经用过了,下次再用的话,李满柱董山他们定然会有所防备,根本不会成功,所以,张覃也没有把握一定可以逼迫建州三卫出兵。 见张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王越再次微微一笑,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其二,大明和蒙古的决战,事关大明国运,建州三卫虽名义上归属大明,但实际上不过是羁縻关系而已,不要说陛下会不会相信他们,便是我都不会完全相信他们,万一他们被也先秘密收买,手底下这三五万人马在战场上谋逆叛乱,那对于咱们大明就有可能成为灭顶之灾。” “在如此重要的战场上,以陛下的圣明,他会容忍一支有实力又有可能有异心的军队参与进来吗?” 张覃再次无语了。 她这时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对于建州三卫的思考还是太过片面了。 李满柱等人毕竟是女真人,不是大明的人,只是暂时臣服于大明而已,而且并不是心甘情愿臣服的,只是局势逼迫至此而已,不然这次大明征调他们,他们也不会想方设法推脱。 也就是说,如果站在大明这面,女真人肯定是不可信的。 既然不可信,那么大明就绝不会在和蒙古人的决战之中使用他们,因为以朱祁钰的想法,到了这场决战的时候,大明肯定是有了不小的把握可以一举战胜蒙古各部,理智一点的统帅都不会为了一支不可靠的兵力而使用他们,万一真的他们在战场上反叛,那真的有可能让也先反败为胜的。 所以,这时候的张覃才发现,自己如果真的想参与到这场决战之中,估计是真的没什么机会了,整个人顿时有些萎靡起来。 王越看着她有些好笑,自己只是问了两个问题,就让她彻底失去了信心,这可不行,眼下还需要她统领建州三卫和也先开战呢! 于是王越笑着问道:“张姑娘,我问你,你是不是就是想要参与那场决战?哪怕是不带兵也行。” 张覃听王越这么说,立刻又来了精神,连忙点头问道:“对,对,对,只要能让我参与进去就行。” 不过说完就有些后悔,接着补充道:“当然,能带兵最好。” 王越笑道:“带兵的话我不敢保证,但是不带兵的办法还是有的。” “那就不带兵。”张覃立刻做出了选择,反正对于她来说,参与进去才是最重要的。 “那就好。”王越立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其实张姑娘只要去求陛下,就说自己要替父报仇,请求他允许你参与进去就好了。” “求他?这不大可能吧?”张覃有些不可置信。 自古以来女人想要从军可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儿,不仅从生活习惯、起居安排,光是一个上厕所的事情就极为麻烦,更别提女人还会来月事,到时候更是麻烦,世人的反对也是其中的一大阻力,所以张覃有些不敢相信,朱祁钰会为了自己顶住天下悠悠众口让自己参与进去。 王越则是笑着解释道:“不,这当然可能。” “你没有发现吗?陛下可是在你还没有嫁人的时候就赐给你一个安人的诰命,这也是天下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而且当时天下人都知道这是为了犒赏你在怀来力挽狂澜而封赏的,所以,这就说明,只要你的理由足够,你想要做什么,陛下肯定是会支持你的。” “现在你要替父报仇,这是孝道,谁也不敢阻拦,有了这个理由,你还害怕陛下不支持你吗?” 张覃瞬间恍然大悟,脸上立刻挂上了笑容。 王越说的对,如果自己用行孝道这个理由要求从军,只要朱祁钰不阻拦自己,那谁都没办法阻拦自己,若是谁敢站出来阻止,自己就可以用拳脚好好教育一下那人,教教他什么是孝道。 建州三卫进攻的速度一般,但是撤离的速度却是很快,尤其是远远可以看到练武营的时候,速度更是飞快,就连蒙古人负责包抄的骑兵都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没过一会儿便和练武营汇合了。 这时候的练武营早就收到了建州三卫传递来的消息,早已列好了阵势,张义署看到张覃和王越过来,连忙迎了过去,拱手见礼道:“张姑娘,王大人,蒙古人这是怎么了?为何要死死追着你们不放啊?” 张覃立刻回答道:“我不知道啊,我就是和蒙古一个将领圭林奇拼杀了好一会儿,结果他就跑掉了,然后我去追击他,被王大人叫回来,结果我们没说几句话,蒙古人就派大军开始追击我们了。” 等张覃说完,张义署立刻看向王越,虽然他对于张覃有足够的信任,相信她不会欺骗自己,但是他却担心张覃会有所遗漏。 王越心思通透,也是看出了张义署的担心,笑着回答道:“张姑娘说的没错,事情经过大致就是这个样子的,并没有什么疏漏。” 张义署这才松了口气,旋即问道:“王大人,那你们是否猜测过,也先为何会派出大军追杀你们呢?” 王越还没回答,张覃倒是先不干了,叫嚷道:“我说张叔,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怎么你还信不过我不成?” “没有,没有。”张义署连忙辩解道,但是明显没有什么可信度。 好在王越这时候站了出来,伸手阻止张覃继续纠缠,然后说道:“张姑娘先别闹,我先和张总兵把我的猜测说说。” 然后开门见山地对张义署说道:“张总兵,其实这件事情的确是有些古怪,但是以我的猜测,可能有两个原因。” “其一是因为张姑娘,刚开始的时候张姑娘大发神威,以弱势兵力击败蒙古翁牛特部三万大军,逼得翁牛特部酋长毛里孩一路逃了回去,这毫无疑问是让蒙古人大失颜面,恰巧这时候建州三卫孤军深入,也先为了挽回蒙古大军的颜面,所以派人过来围剿建州三卫,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张义署点点头说道:“的确是有这种可能。” 第660章 酣战,继续进攻 王越继续说道:“其二也是因为张姑娘,毕竟大明像张姑娘这样神勇无敌的将领可是极为少见的,也先不管是见猎心喜,想要活捉张姑娘,亦或是为了阻止我大明,想要杀掉张姑娘,这也都是有可能的。” 听到王越说的这个理由,张义署免不了看了张覃一眼,只见这时候的张覃已经配合地挺起了胸膛,一副极为骄傲的样子。 张义署身为长辈,对于张覃这幅德行倒是没有什么厌恶,只是感觉有些好笑,微笑了一下便跳过了她,让张覃白白摆出一副骄傲的表情。 张义署不再搭理张覃,而是向王越问道:“那你认为,这两个猜测之中,哪一个更可信一些呢?” 王越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犹豫了一下才回答道:“张总兵,说实话,对于这两种可能,我都感觉有些匪夷所思,毕竟也先能够一统草原,成为第一个非黄金家族的大汗,他定然不会因为一点面子而做出什么事情的,所作所为定是有深谋远虑,不过我不管怎么想,都想不到区区一个建州三卫会牵扯到什么重要的事情。” 对于王越的这个回答,张义署倒是点点头,说道:“王大人所言甚是,其实你方才和我说的时候我就感觉有些不对,也先应该对于一场战斗的胜负并不在意,况且翁牛特部是属于鞑靼的,也先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来处罚翁牛特部,削弱他们的实力,增加瓦剌本部的实力,所以他真的不大可能会为了张覃而派出大军围剿,在他眼里,一定有比张覃更有价值的人或者事情。” 王越也是点头道:“对,不过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我这一路是思前想后,到底也没有想到有什么人或者事情会比张姑娘更有价值的了。” 张义署看了看王越,突然问道:“会不会是你啊?” 王越一愣,旋即失笑道:“张总兵,此时此刻您就不要调侃我了,我区区一个小官,哪里能入得了也先的眼啊。” “怎么不能了!”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张覃突然插嘴道:“王越,你可是陛下重点关注的英才啊,也先那里最是缺你这样的英才了。” “我哪里算什么英才。”王越再次失笑道:“如今我朝的年轻英才可基本上都在政务院,最顶尖的那位万安已经做到知府了,就是和我同科的也有马文升马大人一样受陛下重视,我在他们之中压根就排不上号,也先出动数万兵力杀我干嘛?” “但是他们如今都不在辽东啊,只有你一个人在辽东。”张覃立刻提醒道。 王越脸色一板,出声训斥道:“好了,张姑娘,如今是在商量正事儿,事情很有可能牵扯到数万将士的性命,你就不要在这里胡乱猜测了。” 张覃连忙退后一步,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张义署站在旁边看着,心中不免升起了一个念头,这个王越可是朝中少有的青年才俊,也不知道有没有婚配,若是没有婚配的话,倒是可以去和英国公府的人说一说,看看不能不让王越娶了张覃,向来双方应该都不会拒绝的。 王越知道不知道张义署心中的打算,继续在那里冥思苦想,思考着也先到底为什么要派出大军追击建州三卫。 练武营和建州三卫汇合到了一起,于是便立刻停了下来,组成了一个阵势,练武营居前,火器军居中,练武营的骑兵围绕在中军周围保护张义署等人,建州三卫居后,一方面抵挡蒙古人的包夹,另一方面也是时刻准备着,只要前面出了什么问题,他们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跑路。 对于建州三卫的小心思,张义署倒是没有戳穿,而是任由他们留在那里,反正他们即便是想要逃跑,也要先打破蒙古人的包夹,这对于只有不到一万的女真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既然如此,张义署那里还需要关注他们。 蒙古人都是骑兵,来的很快,其中军主力很快便追了过来,在距离明军五百步的地方停下,冷冷地观察着练武营。 练武营的将士们也是阵容齐整,一样虎视眈眈地看着蒙古骑兵,他们这段时间也没少见识蒙古骑兵的威势,从感官上早已习惯了,心中没有半点紧张之感。 很快,四万蒙古中军来齐,也先的九斿白纛就在军中飘扬,这时候张义署倒是感觉到了一丝紧张,但是练武营的绝大多数将士们仍旧没有什么感觉,毕竟这时候许多人都没有读过书,见识也比较浅薄,蒙古人有查干苏勒德他们知道,但是这些查干苏勒德有什么区别,这就没人知道了。 蒙古人来齐,也先也不废话,直接便拉开了攻势,一支人数近万的骑兵分化出来,迅速向着练武营杀来。 练武营将士早已做好了准备,面对数量近万的骑兵也没有丝毫慌乱,而是略略分散开来,火器营便从他们让开的道路来到了前面,举起火铳准备设计。 五百步的距离其实并不算远,没一会儿蒙古骑兵便杀到了练武营的面前,火器营立刻开火,先是虎蹲炮轰轰射出几发炮弹,紧接着一阵砰砰砰的声音响起,练武营阵前顿时弥漫起一阵烟雾。 不过这一轮的火器打击还是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上千蒙古骑兵被打落下马,十几匹战马的马腿都被虎蹲炮打断,倒在地上不停哀鸣,但是这仍然没有阻止蒙古骑兵的进攻,连绵不断的马蹄声仍旧从烟雾后面传来,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突然,一个蒙古骑兵猛地穿破了烟雾,狠狠地撞到了练武营的盾墙上,组成盾墙的那几名士卒顿时被撞得连连后退,好在他们身后的长枪兵迅速刺出了手中的长枪,很快便将那名蒙古骑兵挑落下马了。 但是更多的骑兵还是冲烟雾中杀了出来,带着巨大的惯性撞在练武营的盾墙上,打得盾墙不断后退,看起来像是摇摇欲坠的样子。 “也先的亲卫中军实力果然不凡啊!”张义署见状,随口吐槽了一句,旋即下令道:“传我命令,接战之人可以使用手榴弹反击,火器营继续发射,目标随意。” 亲卫立刻跑出去传令了。 不得不承认,手榴弹这玩意的确是普通士卒手里的重武器,尤其是在现在这个还是以冷兵器为主的年代,对那些身上基本以皮甲为主的蒙古骑兵有着极为优良的效果,当初石亨在大同城外能够成功阻截赛罕王的大军,靠的主要就是这玩意。 当然,当初看过这些手榴弹的蒙古人已经全部被俘了,少数逃掉的那些人只是因为没有接近大同城才有机会逃掉的,所以如今的这些蒙古人暂时还没有见过。 随着几枚手榴弹被明军士卒丢进了人群,骑在马上的蒙古人原本还没在意,结果没过多久,身边突然传出轰隆一声,紧接着更多的轰隆之声响起,蒙古骑兵就感觉附近突然传来一阵热浪,里面好像还夹杂着一些锋利的东西,然后,蒙古骑兵就被炸飞了出去,脸上身上插满了瓷片和铁片,倒在地上哼哼唧唧。 明军的手榴弹几乎人手一个,大营中还有补充,所以大家用起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舍不得的,一时间手榴弹的轰隆声响成一片,炸得那一万骑兵人仰马翻。 因为硝烟的缘故,也先等人看不清烟雾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是火器炸响的声音连成一片,不由得有些惊讶。 也先指着前线问道:“明军的火器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但是,没人回答。 大家之前都是玩骑射的,后来也是和沈阳城的守军鏖战,压根没遇到过十团营,哪里知道这种事情。 但是大家至少都知道,这连绵不断的轰鸣声必定是明军火器发出来的,因为只有明军火器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只不过以前遇到的时候并没有达到如此的密集。 只是为什么明军的火器会突然这么密集,大家谁都不知道为什么。 倒是毛里孩从这连绵不断的火器声中听出了一点端倪,靠近也先小声说道:“大汗,您听这些火器的声音,只有非常多的火器才会发出这种声音,那么也就是说......” 毛里孩没有把话全都说出来,不过也先却已经听懂了他的意思。 火器这玩意除了宣大有一些之外,剩下的都是只有大明的野战主力拥有,而想要达到这样的密度,那就意味着在军中肯定是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否则大明没必要调集这么多的火器。 那么这个非常重要的人是谁呢?也先心中自然就往朱祁钰上靠去。 既然如此,那自己还犹豫什么? 也先当即下令,所有人立刻出击,强攻面前的明军,务必要将其击溃。 众将虽然不明白也先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命令,但毕竟是大汗的命令,大家还是老老实实遵从了。 而就在前线酣战的时候,垫后的建州三卫却和负责阻截的蒙古骑兵之间发生了一段奇怪的对话。 第661章 李满柱的猜测 练武营后阵,建州三卫正在和蒙古人对峙,双方都是一阵子紧张。 岱森达日是也先麾下的将领之一,他的名字比较吉利,意思是歼敌,也先一直比较喜欢他。 这也和蒙古人起名字的习惯有关,一般蒙古人给孩子起名字,比较习惯随便起的,例如,如果长辈看到一条黄狗,那这个男孩子有可能就叫席日勾力格,意思就是小黄狗,如果长辈看到一把斧子,那这个孩子有可能就叫苏赫,意思就是斧头,岱森达日也一样,他出声的时候是宣德元年,那一年也先的父亲脱欢出兵平定了土尔扈特部,取得了一场大胜,彻底平定了瓦剌诸部,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恰巧岱森达日刚刚出声,他的祖父非常高兴,于是便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岱森达日骑在马上,盯着对面的李满柱厉声喝道:“李满柱,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只想要那个女人和那个年轻人,再不把他们交出来,信不信我立刻让人杀光你们建州卫。” 李满柱一脸无奈,但仍旧坚持道:“不行,他们两个不能交给你,他们的身份不是你可以觊觎的,如果我把她交出来,那就不仅仅是我们建州卫要死了,而是我们建州三卫都要死了。” 一旁的董山也是一脸坚定地说道:“是啊,既然左右都是要死,那还不如和你们拼了呢,哪怕我们建州三卫都死了,家里的老幼妇孺也能得到大明的照顾,说不准活得更好呢。” 岱森达日见状,立刻惊讶问道:“那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让你们建州三卫不惜一切力保他们。” 李满柱顿时也迷糊了,出声问道:“岱森达日,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两个人是谁你都不知道,为什么你非要让我们交出他们?” 岱森达日嘿嘿一笑,回答道:“李满柱,看在你以往比较恭顺的态度上,我可以告诉你。” “这两个人是大汗钦点要的人,而且必须要捉到他们,所以今天你最好老老实实把他们交出来,否则你们建州三卫定是要全军覆没的,大汗的怒火可不是你李满柱可以承担的。” 李满柱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也先必须要张覃和王越,却是仍旧坚持道:“岱森达日,不瞒你说,这两个人是绝对不可能交给你的,你就不要妄想了。” 岱森达日见李满柱如此坚持,不由得退了一步,问道:“那如果交出一个人呢?若是你愿意交出其中一个人,那我也可以不和你们开战,女人最好,男人也行。” 其实这才是岱森达日的最终目的。 也先交给他的命令有两个,一是因为他和李满柱比较熟悉,可以试探一下建州三卫的口风,看看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大明皇帝朱祁钰,二是若确定了,就尽量去活捉他,活捉不了杀了也行,所以岱森达日这才摆出一副不想打仗的样子,一步一步后退,最终将自己的试探说了出来。 女人最好男人也行? 李满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拒绝道:“不行,无论是哪一个,我都不可能交出来的,岱森达日,立刻开战吧,若是被你们击败,那我也无话可说,但是我要事先提醒你一句,他们如今正在练武营之中,并不在我们这里。” 开玩笑,张覃是肯定不能交的。 李满柱的态度让岱森达日隐隐有些心惊,难道大汗真的猜对了?大明皇帝朱祁钰真的在军中?这也太让人不敢置信了吧! 岱森达日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大明皇帝会偷偷来到前线,于是最后一次试探道:“那这样吧,李满柱,你把那个男人交出来,让我向大汗交代一声,我就不必和你开战了。” 交出王越? 这倒是有些可能,但是旋即李满柱便反应过来,王越应该是张覃如今的软肋,要是自己真的对他动手,相信张覃绝对敢从大明骗到一支军队将建州卫夷为平地的,甚至都不用她带兵过来,自己手底下的那群家伙就替她把自己绑起来送到大明了,他们早就想投靠大明,投靠张覃了,有这种机会他们怎么可能放过? 于是李满柱再次坚定拒绝道:“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岱森达日,不要再说了,开战吧,你胜了,人都是你的,你败了,就赶紧回去,劝大汗赶紧撤军,不要在这里和明军纠缠了,如今明军拿出来的实力连一成都不到,若是真的激怒了大明,让大明拿出全部实力,到时候大汗哭都来不急。”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岱森达日举起弯刀指向建州三卫,怒吼道:“冲锋,杀光他们。” “杀啊!”两万蒙古骑兵早已蓄势待发,此时岱森达日下令进攻,两万骑兵顿时放松缰绳,双腿一夹马腹,向着建州三卫杀来。 李满柱满脸慎重,也是下令道:“冲锋,把他们杀回去。” 一万女真骑兵也是开始加速。 很快,双方便对撞到了一起。 当然,结果很明显就可以看出来,是非常不利于女真人的,掉下马的绝大多数骑兵都是女真人。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蒙古骑兵本就比女真人数量多,又是以年轻战士中的老兵为主,战斗力上高了一大截,而建州三卫这边本来就是强拼硬凑出来的,基本上抽调空了部落里所有的适龄男丁,战斗力上远远比不过蒙古人,数量上又比蒙古人这边少了一倍,所以打不过蒙古人很正常。 但是,即便李满柱知道自己和蒙古人硬拼,他也不敢放开道路让蒙古人直接攻打练武营,毕竟这种事儿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如果自己不和蒙古人死拼一场,那大明肯定不会放过自己,不过若是自己和蒙古人硬拼之后的话,大明随便放出来一点油水就足够建州三卫恢复实力了,这点事情李满柱还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因此,看着地上哀嚎的女真战士,即便李满柱心疼得要命,却仍旧咬牙坚持,既然建州女真都已经出兵和蒙古人开战了,那就不能再蛇首两端,否则自己真的有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杀回去。”李满柱看了看战场,立刻率领建州三卫的战士们拨转马头,重新杀向蒙古人。 岱森达日自然也命蒙古骑兵拨转马头,和女真人对冲。 双方再次杀到一起,女真人又是一大片人马倒在了战场之上。 就这样,岱森达日和李满柱一遍又一遍地对冲着,试图击溃对手,但是让岱森达日没想到的是,建州三卫已经损失了四千多兵力,占了建州三卫总兵力的一半,却仍旧没有丝毫溃散之意,这一点让岱森达日隐隐有些佩服了。 这年头战损达到三成,绝大多数军队就已经坚持不住溃散了,建州三卫的损失已经接近了五成却没有丝毫溃散之意,这已经不是精锐可以比拟的了。 当然,张义署和王越等人也看到了这一幕,张覃立刻要求练武营抽调一部分兵力去协助建州三卫防御,张义署和王越简单商量了一下,便从中军抽调了两千人马去协助建州三卫防守,反正正面暂时还能坚持,张义署和王越都相信过一会儿靖远伯王骥肯定会派来援军,所以也没必要留手,全力以赴防御就好了。 于是,张覃和王越立刻带领这两千人马在阵后列成一个盾阵,防御蒙古骑兵的进攻,顺便让李满柱带人过来,躲到阵后去休息一下,毕竟他们和蒙古人已经纠缠了很长时间,早已疲惫不堪了,建州三卫是张覃带到战场的,她必须要尽量将这些人都带回去。 李满柱收到消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收兵,他虽然在和蒙古人拼命,但死伤的毕竟都是建州三卫的战士,也是心疼得很,现在有了喘息的机会,他当然不会坚持,这场仗实际上是大明和蒙古之间的战事,和女真人本就没什么关系的,能不参战,李满柱自然不愿意参战。 不过说实话,明军和蒙古人之间的战事他李满柱也是看了许久,今天这场战事和前些日子的战事相比可谓是诡异,尤其是蒙古大汗也先将捉住张覃和王越作为目标,这一点就极为奇怪,因此一撤回来,李满柱便将之前他和岱森达日的对话尽数告诉了张覃和王越二人。 等二人听完李满柱的叙述,张覃和王越都是懵了。 张覃不可置信地问道:“不是,你说刚才蒙古将领岱森达日说,如果你交出我和王大人,就不会主动进攻,这是不是说,蒙古人的目标其实是我和王大人?” 第662章 王越决定撤了 张覃不可置信地问道:“不是,你说刚才蒙古将领岱森达日说,如果你交出我和王大人,就不会主动进攻,这是不是说,蒙古人的目标其实是我和王大人?” 李满柱点点头,旋即说道:“张帅,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你和王大人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也先,居然让他派出如此多的军队,只为了抓你们,按理来说,你不过是一员猛将,王大人更是寂寂无名啊!” 在这种事情上,张覃当然不会生气,也是点头道:“这我哪里会生什么气,不仅你想不明白,就连我也想不明白,不就是和那个圭林奇打了个平手么?何至于派出大军来抓我?” “王大人,你有没有想明白?”最后这句话是问王越的。 王越也是一直在低头沉思,这时候听张覃问自己,不禁抬头苦笑一声,回答道:“不知道,想不明白。” “正如李大人说的那样,你并非是正规的大明将领,我也不过是刚刚中了进士两年的新人,即便在大都督府算得上新秀,但在整个大明却谈不上什么重要人物,也先能不能知道我叫什么都说不定呢,怎么就突然要抓咱们了。” 说到这里,王越抬头看了看岱森达日的方向,继续说道:“而且不知道你们是否发现,也先想抓的人其实不是张姑娘你,而是我。” 张覃一愣,旋即问道:“你为何这么说?那蒙古将领不是说了吗,如果可以的话让李大人将咱们两个人都交出去,若是不行,那只交你一个人让他向也先交差也行,这很明显就是再说,我才是那个重要人物啊!” 李满柱也是看了过来,满脸的不理解。 王越却是摇摇头,说道:“我问你啊,如果你是那个蒙古将领,想要完成也先交代他的任务,如果完不成就会受罚,你会怎么办?” 张覃想了想,说道:“当然是尽力去完成啊!” “对啊!”王越点点头,说道:“所以啊,他最后提出的条件,才是他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因为完不成这个任务,他就要受罚。” 李满柱顿时明白过来,跟着分析道:“所以开始的时候,他要求我交出张帅和王大人,就是在试探我的底线,若是我不能坚持,直接交出了张帅和王大人,他就可以超额完成了也先交代的任务,但如果我不答应交出两个人,那他就退而求其次,只要王大人就好。” “李大人说的很对。”王越向着李满柱点点头,表示他的推测比较正确。 张覃这时候就不干了,出声问道:“不是,也先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为什么要为了你大动干戈?那个蒙古将领也真是的,为什么要让李大人交出我啊,我这算是什么啊!!!” 王越苦笑一声回答道:“也先为什么抓我,这件事情必须要亲自去问也先才能知道,至于张姑娘在此事里面算什么?嗯,最多就是个添头吧。” “添头?”张覃顿时大怒,当即就想杀过去,将那个蒙古将领抓过来好好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自己这么一个貌美如花又极为能打的女将军,为什么在这件事情里会是个添头,而王越这种籍籍无名之人却能受到也先的重视,这完全没道理啊! 王越连忙安抚道:“张姑娘,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方才撤离的时候我不是说了吗?今天这一仗打完,辽东战事有可能就会结束了,也就是说,不管也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一仗的规模都不会太小。” “所以,咱们需要思考一下,要如何应对也先的进攻,不能让练武营一直面对也先的进攻,万一伤亡太大了,张义署张总兵肯定是要受到朝廷问责的。” 张覃眨巴了几下大眼睛,说道:“王大人,你就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王越看了看同样关注着他的李满柱,还有不远处正在偷听的董山和卜花秃,直接说道:“我打算继续撤,一直撤回到大营之中再说。” “撤回大营?”听王越出了这么一个主意,张覃有些不满了,她原以为只需要在这里坚持下去,等待靖远伯派出援军来支援自己就足够了呢,这样她还有机会继续进攻蒙古人,但是王越却让她撤回到大营里面去,这样一来,那后续的战事她要如何参加? 王越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王越认为自己的想法才是最正确的,于是出声劝道:“张姑娘,你如今是建州三卫的统帅,不能全凭自己的想法决断,必须要通盘考虑这个战局。” “建州三卫开始的时候就和你一起面对蒙古人的进攻,后来又跟随你追蒙古人追了许久,然后退到这里的时候还以弱势兵力和蒙古人硬拼了数个回合,确保了我军后阵的安全,他们已经很疲惫了,需要回去好好休整一番,不能再和你一起上战场了。” “而这次也先派出大军,先是直接袭击建州三卫,后来又莫名其妙地追杀我,他的目的也是极为诡异,以靖远伯的性格,他如果应对起来,定是要以稳妥为主,因此,咱们逃回大营,躲在大营之中,将蒙古人和他们的大营拉开距离,靖远伯应对起来,就会轻松许多,这也是为了整个战局考虑的,张姑娘你就下令撤军吧。” 这也是之前他和张覃商量好的,张覃负责带兵打仗,其他的事情交给王越,前进撤退这种事情,自然是属于带兵打仗一类的,所以最终决定必须要张覃来下,王越不可能越过她来给建州三卫下令。 张覃倒是理解了王越的想法,但是她还是有些犹豫,毕竟一方面是整体战局,另一方面是自己征战沙场的梦想,现在的她不禁有些左右为难。 好在张覃也是个果断人,没犹豫多久便下了决定,对着王越说道:“王大人,咱们可以撤退,但是如何撤退,此事就交给你谋划指挥了。” 一旁的李满柱和董山等人都在眼巴巴地盯着她,希望她能够尽快下撤退的决定,如今听她答应下来,顿时松了口气,转而将目光投向了王越。 他们虽然对张覃的武力极为佩服,但是涉及到自己生死的战场指挥,他们还是更相信王越一点,张覃也是知道他们的这点心思,这才将事情交给王越来负责。 王越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感激之情,只是淡淡说道:“好,这个没问题,那现在我就安排一下任务。” “张姑娘,你和李满柱大人、董山指挥使、卜花秃指挥使率领建州三卫好好休息,防守之事暂时交给其他人,一会儿等我回来之后再等待良机突围。” “你要干什么去?”张覃听他要走,立刻问道。 王越回答道:“当然是去和张义署张总兵说一声,毕竟现在是练武营替咱们在抵挡也先的进攻,如果建州三卫要撤,无论如何都应该和他说一声。” “而且我要用练武营对也先做一次试探,看看也先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只有知道了也先的目的,咱们才好做出应对。” 张覃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王越说的没毛病,如果自己要撤离,肯定是要和张义署说一声的,不然就是擅自逃跑,是要吃军法的,王越身为军法官,自然不会犯这种错误。 而且战场上讲究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蒙古人今天这一仗打得从头到尾都不正常,尤其是也先的这次出击,如果连他的目的都不知道,那明军很有可能会吃个大亏,现在王越可以趁着撤离的机会试探出也先的真正目的,那对于明军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好事。 王越转身离开,找到了还在中军的张义署,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打算撤离的想法和张义署一说,张义署立刻便同意了王越和张覃可以先行撤离,倒是对王越和他说的那个也先的目标其实是王越的想法感觉到有些奇怪,不由得问道:“你确定也先如此大动干戈,其实就是为了抓你?” 王越点点头,说道:“对。” 张义署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说道:“这也有些太过奇怪了,你不过是一无名小卒,也先费劲心思抓你干嘛?要说他围攻我倒是有可能。” 王越还是露出一个苦笑,回答道:“不瞒张总兵,我也感觉此事有些奇怪,不过从各方面的消息来看,也先的目标就是我,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盯上我,但是我这次撤离,也许可以试探出他的真正目的。” 张义署也是点头道:“对,你说的没错。” “如果你和张覃率领建州三卫撤离,而也先没有追击的话,那就说明你之前的猜测是错误的,也先的目标压根不是你。” “但是如果也先绕过我去追你们的话,那就说明你猜对了,也先如此大动干戈,其目标就是为了你。” “只要知道了也先的目的,那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既然如此,那一会儿你就撤吧。” 王越却是摇摇头,说道:“张总兵,一会儿我要撤退的话,光靠如今建州三卫那点兵力肯定是不够的,所以必须要等到效勇营抵达,和他们内外夹攻,这才有逃出去的机会,只是希望张总兵能够帮我想个办法,让王瑛王总兵不要以为我和张覃是临阵逃脱。” 第663章 再次出击的张覃 一刻钟之后,王越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块身份令牌。 张覃看到他回来,立刻问道:“怎么样?张总兵答应了?” 王越点点头,回答道:“对,已经答应了,而且我和他一说,他就立刻答应了下来。” “那咱们赶紧撤离吧。”一旁的李满柱和董山等人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们现在是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急什么!”张覃没好气地训斥道:“王大人这才刚刚回来,你们就不能让王大人喘口气再说吗?” 李满柱顿时有些尴尬。 张义署的中军离这里并不近,王越这快马加鞭赶回来,肯定也是加紧赶路的,李满柱的确不应该催促他,只是现在的战场局势甚是紧张,岱森达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杀过来,到时候建州三卫想要脱离战场,那可就难办了。 王越自然也清楚李满柱的想法,但还是附和着张覃说道:“李大人,张姑娘所言甚是,撤离之事的确不能着急,蒙古人兵力多,我军兵力少,想要穿透他们的阵势撤离,就必须等待一个时机,否则咱们很有可能会全军覆没的。” “那这个时机什么时候来啊?”建州右卫的卜花秃立刻出声问道。 李满柱和董山也是看向了王越,脸上全是询问的神色。 王越沉吟了一下,突然看到远处有一杆旗帜闪过,隐约绣着一个大大的王字,于是便笑着回答道:“放心,这个机会很快就会来了。” 是的,王越看到的,正是他心目中撤离这里所必不可少的条件——大明效勇营,刚才在林中闪过的王字大旗,正是效勇营总兵王瑛的帅旗。 其实王瑛在收到王越让人传递的消息之后,便立刻往这面赶来,前锋是效勇营麾下的五千骑兵。 之前之所以没出现,是因为统领这五千骑兵的将领发现,在他们和练武营之间,隔着上万的蒙古骑兵,而更远处的练武营并没有什么危险,防御上仍然是无懈可击,于是便果断停步,没有急着杀透重围过来支援,而是隐藏在了不远处的树林里面偷偷监视,预防万一,同时派人回去通知了王瑛这边的局面。 王瑛收到骑兵的回报,当即加速前进,直到距离练武营只有十几里的地方才停下来,让麾下的将士们恢复一下气力,准备一会儿率军突袭,一口气打到练武营的背后,打开练武营撤退的路线,然后和练武营一起轮流后退,撤回大营去。 又过了一会儿,骑兵将领派人来报,蒙古骑兵仍旧在那里没动,只是静静地观察着练武营周边的战事,王瑛当时就有些不耐烦了,这群蒙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赶紧进攻呢?如果他们进攻的话,自己刚好可以趁着他们和练武营纠缠在一起的时候率军突袭,一举将这上万的蒙古人消灭掉,彻底打通后撤之路。 不过自己又没办法指挥蒙古人,只能老老实实等着蒙古骑兵发动进攻。 只是,等待战机可不是他们这些十团营总兵的习惯,有武清侯珠玉在前,有大明天子朱祁钰亲自点选,他们这群总兵都是喜欢主动进攻的人,因此王瑛只是简单略微思考了一下,便立刻命令全军准备突击。 既然蒙古人不主动进攻,那他就不客气了,反正十团营都是为了野战而设计的,早晚要在野外和蒙古人拼上一场,既然是早晚的事儿,那不如就让此事发生在今天。 总兵大人想要动手,效勇营的将士们自然要奉命行事,而且他们也已经和蒙古人交过手,大概知道自己对战上蒙古骑兵的胜率颇高,所以也没有丝毫畏惧,很快便走出树林,在林边开始列阵。 “明军援军来了。”一名骑兵无意中看到了出现在远处树林旁边的明军,立刻叫了起来,没过一会儿岱森达日便知道了此事。 岱森达日也跑到自己的后阵特意看了一下,惊讶发现这支明军的数量相当的多,而且步军骑兵间杂,立刻便明白了过来,这是明军的另一营兵力,毕竟这些日子明军都是呈品字形出击的,顶在前面的练武营已经被围,另一支建州三卫已经被自己打得损兵折将,眼下和练武营一起被包围,所以能够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应当就是另一营兵力,也只有他们。 只不过,这一营兵力有些多啊,明显比建州三卫多得多了。 岱森达日立刻命令全军调头戒备,毕竟练武营的注意力被蒙古大汗也先全部吸引过去了,没功夫回身反击,所以岱森达日只需要防御好这突然出现的一营明军就没问题了。 至于已经被自己打得半残的建州三卫,岱森达日表示没什么需要关注的,反正以他对李满柱的了解,在自己和明军没有分出胜负之前,李满柱是绝对不敢动手的,那家伙向来极为小气,占便宜可以,但是让他付出什么的时候,他绝对会磨磨蹭蹭的。 只是岱森达日不知道的是,如今率领建州三卫的人并非是李满柱,而是张覃,更准确说是王越。 这可是大明历史上唯三以军功封爵的文臣,其战场上的敏锐度其实不亚于一般的将领了。 王越看到蒙古人全部转过身,面对着远处效勇营的方向,立刻感到无比惊讶,这支骑兵的将领也太过托大了吧,居然敢直接背对着自己,于是立刻对张覃和李满柱说道:“张姑娘,李大人,蒙古人如今背对着咱们,正是出击的时候。” 李满柱还是有些犹豫,说道:“但是他们毕竟人多,要不等援军打过来之后咱们再进攻?这样损失也可以小上一些。” 张覃却不悦道:“李满柱,你废什么话,当初是王大人建议让建州三卫撤离的,他还能害你不成?” 说完高声说道:“将士们,跟我来,我带你们杀透重围,回去找靖远伯领赏去。” 然后拍马便冲了出去。 “杀出去领赏。”卜花秃现在对张覃也是满心佩服,高喊一声便跟着杀了出去。 他这一出击,建州右卫的兵马自然要跟着。 李满柱见状,只得叹了口气,拔出长刀喊道:“杀出去领赏啦!” 顿时建州卫的兵马也立刻杀了出去。 既然另外两卫的兵马都已经出击了,董山自然不可能继续等下去,也是拔出长刀跟着杀了过去。 就这样,建州三卫的数千兵马全部出击,气势汹汹地向着岱森达日的一万多骑兵杀去。 建州三卫的这种举动自然也惊动了岱森达日,不过岱森达日仍旧没有什么惊讶的,他刚才和建州三卫对攻的时候已经试探出了他们的实力,于是随便派了三千骑兵去实施反冲锋,在他看来,这些兵力已经足够将建州三卫压回去了。 但是这一次可是有所不同,建州三卫可是有张覃的,有张覃的建州三卫,实力可以轻松翻倍。 因此,仅仅在双方一个照面之后,建州三卫便势如破竹般击破了这三千骑兵,尤其是面对张覃的人,甚至弯刀还没有砍下来的时候就被张覃刺死在马上,紧跟着身后的蒙古骑兵也一样被张覃一枪杆抽飞,只是张覃一个人,便轻松在三千蒙古骑兵的阵势之中打开一个缺口,继而杀开了一条血路。 这种战局让远处正在戒备明军的岱森达日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那三千骑兵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无能了呢?居然在一瞬间就被建州三卫击败,这还是自己麾下的人马吗? 但是等他看清楚为首之人的时候,岱森达日顿时便明白过来,原来是那个和圭林奇大战了三百回合不分胜负的明军女将。 岱森达日看到了张覃,自然就要猜想,那个和张覃在一起的大明年轻男人是否也跟着她一起行动呢? 岱森达日仔细一看,果真在建州三卫中发现了一个身穿明军官府的年轻身影,顿时大喜。 那个年轻人肯定是大汗要的人了,自己可不能让他逃跑。 于是,岱森达日果断下令,全军立刻调转方向,跟着自己杀向建州三卫,必须要将建州三卫围死在这里,除了女真人之外的人要尽量活捉,女真人则可以一个不留,战场缴获也不必上交。 这种事情对于已经拿女真人当韭菜割了许久的蒙古骑兵可不陌生,相反却是熟悉得很,于是在岱森达日的率领下,迅速从两翼包夹过来,准备以兵力优势将建州三卫全部围死在这里。 张覃见状,倒是丝毫不慌,反而是认真观察了一下蒙古人的阵型,立刻便向着当先冲锋的岱森达日杀了过来。 她已经看出来了,那个大热天还带着一顶狗皮帽子的蒙古人就是他们的统帅,只要杀了他,面前的蒙古人必败。 于是,很快地,二人便面对面撞上了。 张覃勒住战马,单手持枪,大声问道:“来将何人?本姑娘不杀无名之辈,快快报上名来。” 第664章 可是张义署派你们来接应我的? 张覃勒住战马,单手持枪,大声问道:“来将何人?本姑娘不杀无名之辈,快快报上名来。” 岱森达日却是不懂汉话,但还是勒住缰绳,出声问道:“你这个汉人女子,能不能说我们蒙古话?” 张覃无奈,只得重复了一遍,她为了能够和蒙古人好好对战,特意学了些蒙古话。 岱森达日这次听懂了张覃的提问,于是回答道:“吾乃是大汗麾下万夫长岱森达日,你身边可有个年轻的汉人男子?快快把他交出来,否则我定要将你和所有女真人全部斩杀于此。” 张覃一愣,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已经跟过来的王越一眼,旋即回答道:“这不可能,岱森达,你就不要再废话了,速来受死吧。” 说完便挺枪杀了上去。 “我叫岱森达日!”岱森达日顿时大怒,也是拍马杀了上来,不过他隐隐还怀着一些戒备,毕竟张覃是能和圭林奇打个平手的人,他可未必能打得过自己的上司圭林奇,至少在摔跤的时候肯定是打不过的。 两匹战马速度很快,二人瞬间交错而过,谁也没伤到谁。 其实主要是岱森达日躲得比较快,张覃一枪刺向他的面门,岱森达日马上挥舞弯刀格挡,身体同时斜挂在了战马上,张覃来不及变化枪势,只得与他交错而过。 “你这人,躲得倒是蛮快的。”张覃勒住战马,冷哼一声。 岱森达日这会儿也已经直起了身子,却是又往前冲了几步,这才勒住缰绳。 岱森达日转过战马,大声说道:“你这女人,那个男人有什么重要的,莫非是你相好的?” 张覃顿时感觉有些尴尬。 她可不就是比较喜欢王越么?无奈他们二人的身份摆在这里,除非王越放弃自己的仕途,否则二人没有一丝一毫在一起的可能,但是如果让王越放弃他的仕途,张覃又有些舍不得,只得压抑着自己的小女人心思,小心翼翼地与王越相处。 今天被岱森达日当着众人挑破,她脸上马上就有些挂不住了,立刻大怒一声道:“胡说八道。” 然后便策马再次冲了上来。 岱森达日也是大喜,刚才那个问题明显已经搅乱了张覃的心思,这就意味着自己已经有机会击败张覃了,立刻挥舞着弯刀杀了上来。 二人再次错马而过。 不过这一次却和岱森达日所想的不太一样,这次侧身躲避的人是张覃,只是她的长枪直接点中了岱森达日胯下战马的眼睛,枪尖还插进战马的头部搅动了一下,结果就是岱森达日的胯下战马被张覃当场击杀,岱森达日自己则是摔下马来,摔得很是灰头土脸。 现在是两军对阵,岱森达日自然不敢躺在地上太久,几乎是立刻便爬了起来,指着张覃大声骂道:“恶那婆娘,你懂不懂战阵对将,哪有对人家胯下战马出手的道理!真是个野蛮的女人,你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这句话可是真的激怒了张覃,她已经这个年岁了,却的确没能嫁人,这是她现在最为忌讳的话题,不管是谁和她说这事儿,她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敢诅咒她嫁不出去的人,都会被她狠狠揍一顿,现在岱森达日和自己说这话,张覃怎么可能忍下去。 盛怒中的张覃也不愿意再和他废话,直接便拨转马头,向着岱森达日杀了过去。 岱森达日顿时大惊,张覃骑在马上,本就比他高许多,他刚才摔倒的时候,手中的弯刀又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现在可是手无寸铁,对上张覃劣势实在太大了,于是果断转身逃跑,试图逃到自己的亲卫身边。 张覃当然不可能让他逃跑,看中机会便直接将手中的长枪当做长矛丢了出去,长枪带着呼呼风声,直接便命中了岱森达日的后心,然后顺着前心的位置穿了出来。 岱森达日只感觉背后一痛,紧接着便看到前胸冒出一根长枪,不禁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胸前的枪尖,口中吐出一口鲜血,然后便直直向着前面倒去。 张覃策马又跑了几步,路过岱森达日身边,顺手便将插在岱森达日身上的长枪抽了出来,还甩了甩枪身上沾上的鲜血,免得一会儿自己手滑。 当然她还抽空偷偷看了一眼王越,见他没什么反应,仍旧在跟着建州三卫的人一起冲锋,这才松了口气,旋即跳下马来,掏出怀里的小刀将岱森达日的头颅割了下来。 直到这个时候,岱森达日的亲卫才反应过来,顿时脸色通红,带着满腔怒气杀了过来。 岱森达日战死,对于他们这些亲卫来说是极大的耻辱,况且主将战死,他们也活不成了,于是便怒吼着冲了过来。 张覃对于这群已经被怒火冲昏头脑的亲卫没有半点紧张,只是站在原地,等亲卫们将她围住之后,抬枪几下便将这些人全部刺死了。 左右不过是一些小卒,张覃完全没有感觉。 最后,张覃重新上马,用枪尖挑起了岱森达日的头颅,高声喊道:“岱森达日已死!” 很快,许多女真人也看到了这一幕,学着张覃的声音喊道:“岱森达日已死!” 当然,他们的发音并不准确,但是却已经足够了,围攻中的蒙古人听到这句话,纷纷向张覃看去,见果真是主将岱森达日的头颅被人高高挑起,明显是已经死了,于是大喊一声,转头向着张覃攻来。 他们虽然不像岱森达日亲卫那样会和岱森达日一起死,但是主将死了,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种耻辱,而且他们眼下兵力还比建州三卫的女真人多,自然打算将这些人全部杀掉,替他们的万夫长报仇,毕竟岱森达日平日里对他们也算是不错的。 所以,蒙古骑兵非但没有像张覃想象的那样崩溃,反而是愈发坚持起来,围着建州三卫不断厮杀。 张覃仍旧是毫不畏惧,纵马在乱战之中不断冲杀,几乎每一回合都可以将一名蒙古骑兵挑落下马,直杀得蒙古骑兵有些心惊胆战,围着张覃不敢再上前一步。 没办法,光是这么一会儿,死在张覃枪下的蒙古骑兵就已经有数十位了,这么猛的一个人,大家怎么还敢不畏生死地对她进行围攻,他们只是想替岱森达日报仇,并不是想主动送死。 就在蒙古骑兵们围着张覃不敢动手的时候,包围圈外围突然杀进来一队骑兵,一瞬间便将蒙古人的包围圈直接打破。 是的,这些骑兵正是效勇营的那五千骑兵,而远处效勇营的主力步兵正在如大浪一样涌了过来。 其实早在建州三卫出击的时候,王瑛便已经发现了这面蒙古骑兵的奇怪动向,只是他并没有着急,而是命令效勇营缓缓压上,免得中了蒙古人的计谋,毕竟他打了半辈子的仗,也是头一次遇到蒙古人居然敢全军背对着自己的。 不过随着距离拉近,王瑛这才确认,被这些蒙古骑兵围攻的人的确是自己战友,但是王瑛仍旧保持着小心谨慎,毕竟被围攻的人马是建州三卫,王瑛并不太相信他们,害怕这是建州三卫和蒙古人联手设下的局。 直到有人来报,说是阵中有名女将挑起了对方将领的人头,而且还导致了这些蒙古骑兵疯了一样地围攻起建州三卫,王瑛终于知道,这是张覃在率领建州三卫突袭,为自己的进攻争取时间。 既然有张覃在,那这就肯定不是蒙古人的计谋。 王瑛不禁在心中暗骂自己小心过度,立刻便命令全军加快速度,让效勇营的五千骑兵冲上去替张覃解围,顺便缠住那些蒙古人,让自己的效勇营可以将其团团围住,取得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次大捷。 这可是一万多蒙古骑兵啊,如果能够全歼他们,那自己距离封爵就又能近一步了。 果不其然,效勇营的五千生力军一杀进来,整个局势瞬间逆转。 蒙古人本就失去了主将,能坚持到现在,都是凭借心中的一口气在坚持,现在明军的援军杀到,蒙古骑兵的那点战意瞬间便化为虚无,许多人呐喊一声,拨转马头便向着自己大营的方向逃去。 他们的速度如此之快,快到以建州三卫和效勇营的骑兵都没有留下他们,等到效勇营围上来的时候,一万多蒙古骑兵已经逃掉了一半,另一半是实在没有办法,这才留在了包围圈之中。 也就是说,效勇营围住的蒙古人只剩下了不到七千,虽说数量也不少了,但是千和万绝对是两个数量单位,王瑛封爵的梦想再次远离了他。 因此,王瑛一怒之下命令效勇营将这七千蒙古骑兵尽数围杀,一个人也不许放过。 效勇营对于这种事情自然不会拒绝,这可是捞取军功好机会,他们又没有封爵的梦想,只看得到眼前的斩杀可以回去换银子,所以,效勇营只花了半个时辰便将这七千蒙古骑兵尽数斩杀。 等包围圈里面没了敌人,王瑛这才看到张覃和王越策马走了过来,于是疑惑问道:“你们为何在这里?可是张义署派你们来接应我的?” 第665章 也先的决定 王瑛看到张覃和王越策马走了过来,于是疑惑问道:“你们为何在这里?可是张义署派你们来接应我的?” “王总兵。”王越先是拱了拱手见个礼,然后回答道:“并非是张总兵命令的,而是经过了张总兵的允许,建州三卫打算先撤回去。” “先撤回去?”听王越这么说,王瑛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自己的效勇营和张义署的练武营在这里和也先鏖战,建州三卫却想独自撤离,这种抛下战友的行为让王瑛很不爽。 见王瑛皱眉,王越连忙拿出张义署交给他的信物,然后将整件事情解释了一番,王瑛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不过还是有些不愿意相信,出声问道:“你是说,也先派大军进攻,其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抓你?” 王越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回答道:“虽然我也不愿意相信,但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也先的目的的确就是如此,眼下的瓦剌大军就是也先派出来抓我的。” “他抓你干什么?”王瑛没好气的问道。 这个王越的猜测也太过天马行空了,他不过是区区一个军法官而已,也先知道不知道明军之中有他这个人都未必,怎么可能调动大军来抓捕他? 但是即便王瑛不愿意承认,他也不得不承认,从眼下收集到的消息来看,也先还真就是想要抓捕王越的,只是眼下谁都不知道也先为什么要抓他,这种事儿又没办法去问也先,王瑛只得暂时放过此事,毕竟王越是朱祁钰重点关注的人,从往日里来看这个王越的能力也的确比较强,他没必要得罪此人。 既然没必要得罪王越,那自然就要放王越离开,反正建州三卫现在已经半残了,留下也没有什么用处,还不如让他们赶紧滚蛋,别给自己惹什么麻烦。 王瑛答应了让建州三卫撤离,王越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只是他在离开的时候特意提醒了一下王瑛,如果也先派大军追击自己,请王瑛不要派人拦截,他王越需要从蒙古人的动向来判断也先的真正目的,如果追击自己的蒙古骑兵超过两万,那就说明,也先的目的的确就是他王越。如果追击自己的蒙古骑兵只有数千人,那就说明也先是另有目的,练武营和效勇营必须要更加小心一些。 王瑛对于这个建议果断表示采纳,王越便转身离开了。 另一边,溃逃的蒙古骑兵们终于被也先从半路上拦截了下来。 “你们是岱森达日的部属?”也先一看方向便知道这群溃兵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如今问一句,只不过是再次确认而已。 “小人拜见大汗。”已经被五花大绑的溃兵跪在地上,先恭敬行了个礼,然后才回答道:“大汗,小人的确是岱森达日大人的部属,原本奉命拦截明军中的那名女子,奈何那女子功夫实在了得,小人们没拦住,岱森达日大人已经战死沙场,其护卫队也全部被击杀,只留下了小人们逃了出来。” “你确定岱森达日已经死了?”一旁的圭林奇立刻问道,这可是自己麾下的精锐,岱森达日又是个谨慎之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死掉了。 溃兵点头答道:“是的,我们都亲眼看到了,岱森达日大人的头颅都被明军割了下来示众,我们还在一怒之下奋勇作战,试图替岱森达日大人报仇,要不是后来又来了一支兵力数万的明军大部队,说不定我们就成功了呢!” 圭林奇顿时有些垂头丧气起来。 岱森达日是他看好的人,原本是作为接班人来培养的,谁能想到就这样死在了这战场之上。 也先却没有理睬圭林奇的垂头丧气,而是厉声对溃兵问道:“还有什么事情是你没有说出来的,赶紧给我交代出来,否则本大汗就砍了你。” 溃兵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声音颤抖的回答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啊,不知道大汗您想问什么?” 也先问道:“明军之中是不是有一个年轻人?” 溃兵眨巴了一下眼睛,用一种自我怀疑的语气回答道:“有很多啊。” 也先顿时无语,气急败坏的追问道:“本汗说的不是一个身着甲胄的年轻人,而是一个年轻的大明文官。” 溃兵仔细回忆了一下,回答道:“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人,不过他一直拖在后面,并没有上前杀敌。” “他人呢?”也先立刻追问道。 “不知道啊。”溃兵回答道:“当时我们只顾着围攻那名女将,后来又忙着撤离,压根儿没人去注意他啊!” 也先大怒,抽出弯刀,一刀将溃兵劈死,然后厉声骂道:“你个废物,问什么什么不知道,本汗要你有何?” 毛里孩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却什么都没有说,他知道,也先砍了这个溃兵,只能算是溃兵倒霉,毕竟那个人有可能是大明皇帝朱祁钰,如果真的因为某些人的疏忽放走了他,那么也先砍了谁都是有足够理由的,谁都不能说什么。 圭林奇想劝一句,让也先不要再杀其他溃兵,却看到也先的脸色不太好,于是也果断地闭上了嘴,他跟这也先也好多年了,知道也先的脾气,既然也先现在是处于盛怒之中,那么以也先的脾气来说,谁劝他都没有用。 不过也先砍了一个人之后,火气倒是发泄出来不少,脸色好了许多,低头思索了一下,然后对毛里孩问道:“毛里孩,你说那个年轻人到底是不是大明皇帝朱祁钰呢?” 毛里孩摇摇头,回答道:“大汗,说实话,我现在也不是很确定,但是从溃兵带回来的消息来看,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大明皇帝朱祁钰。” “你现在还是这么确定么?有几分把握?”也先的直觉告诉他,毛里孩的猜测有可能有问题,那个年轻人并非是朱祁钰,毕竟如果那人是朱祁钰的话,他应该是跟着练武营一起行动的,而不是跟着建州三卫杀出重围,毕竟建州三卫的实力未必可以保证他的安全。 但是毛里孩却不这么想,只是也先问起自己,毛里孩不得不回答,于是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大汗,其实这件事很简单,并非是我有几分把握的问题,而是大汗是否想活捉大明皇帝朱祁钰。” 也先这才清醒过来。 是啊,如果能抓到大明皇帝朱祁钰,那么即便他全军覆没,也可以算是赢了,毕竟朱祁钰的身份太过尊贵,对草原的威胁也远大于朱祁镇,只要朱祁钰死了,那大明最起码还会被自己欺负十几年。 没办法,谁让当今大明的太子才几岁而已,甚至比当初幼年登基的朱祁镇还小,远远达不到可以主政的年纪。 既然如此,也先果断命令道:“立刻传本汗将令,命大营中所有兵力尽数开赴前线,只留下奥鲁营打包行李,同时请阿剌知院过来,商议如何攻打明军的事情。” “圭林奇,你立刻统帅三万骑兵去追击建州三卫,务必要将其拦下。” “本汗倒是想看看那个年轻人到底是不是大明皇帝朱祁钰。” 下完命令,还看了一旁的毛里孩一眼。 毛里孩被也先的这一眼看的浑身发毛,整个人打了个寒颤,他知道也先的看他这一眼的目的,其实是希望找一个人来背下这个黑锅,如果那个年轻人真的不是大明皇帝朱祁钰,那么这个被黑锅的人就要承担起全部责任,受到也先大汗的处置。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自己的翁牛特部可就惨了。 毛里孩心念电转,想要寻求一条生路,却惊讶的发现,刚刚他已经自己把自己的生路给堵死了,现在只能祈祷那个年轻人就是大明皇帝朱祁钰,否则承担责任的人就肯定是他。 既然如此,毛里孩也就不再挣扎,大不了他临阵倒戈,投靠大明去,反正翁牛特部也是生活在漠南,离大明的榆林镇又不远,自己请大明帮忙传递个消息,相信大明肯定不会拒绝的,翁牛特部怎么都有十几万人,数万精锐骑兵,大明皇帝如果没有突然傻了的话,肯定会乐于接收自己的。 当然,这只是毛里孩的一厢情愿,如果他知道朱祁钰具体对草原的政策,那他绝对不会这么想的。 另一方面,圭林奇接到也先的命令,却没有立刻执行,而是略带疑惑地对也先问道:“大汗,您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要突然让奥鲁营打包行李?” 也先见是自己亲信询问,不禁叹了口气,回答道:“今日一战,我军全军出击,明军方面也定会全力应对,因此,这一战规模肯定小不了,虽然明军暂时还不清楚我军目的,但是他们早晚会知道,到时候一场大战之下,双方的伤亡肯定都小不了,我军如今又是在大明的地盘,大明辽东的兵力可以随时支援,他们还有十几万兵马,如果被他们追上,那对于我军可就太不利了。” “所以我考虑,打完这一仗之后,就必须要撤军了。” 第666章 毛里孩猜错了 “大汗所言甚是。”不远处一个声音传来。 也先不用看就能知道,来人正是平日里喜欢和自己阳奉阴违对着干的巴图特部首领阿剌知院,不过也先也知道,阿剌知院此人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他一直认为瓦剌需要休养生息,与自己意见相悖,所以也先也没有动他的想法。 今天自己主动提出撤军,果然打中了阿剌知院的心头,立刻便得到了他的赞同。 不过也先身为大汗,能得到阿剌知院的支持还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毕竟阿剌知院是他父亲脱欢留给他的老臣,平日里又是颇具仁慈,在瓦剌各部落之中威望很高,他如果给自己找麻烦的话,做起事情来也会凭空生出许多阻碍。 阿剌知院策马小跑过来,对着也先点点头,算是见礼了,然后问道:“大汗,能否告诉我一下,今日为何要大动干戈地和明军开战啊?之前不一直都是数万兵力接触一下就完事了吗?” 也先对他没有任何怀疑,立刻回答道:“哦,事情发生的比较急,我还真的忘记告诉你了,据毛里孩酋长的猜测,大明皇帝朱祁钰已经秘密出京来了辽东,如今就在对面的建州三卫之中,我此番出击,也是为了能够活捉他,彻底结束这场战事。” 阿剌知院顿时大惊,转头看向毛里孩惊讶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大明皇帝在辽东?” “猜测,都是猜测。”毛里孩立刻辩解道。 说真的,他虽然一直在鼎力支持也先进攻,但对于朱祁钰就在对面这件事情,他自己也是没什么把握的,一切都是他想要甩锅的猜测,毕竟他是看到张覃就立刻逃走的,他一个翁牛特部的酋长,带着数万兵马,却被张覃一个女人吓得逃跑,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听毛里孩这么回答,阿剌知院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再次确认道:“都是猜测?” 毛里孩低下头,躲开阿剌知院逼视的目光,放低声音回答道:“对,但这都是合理的猜测。” “都是合理的猜测?”阿剌知院没好气地问道。 今天这一仗打得有些莫名其妙,明明只是试探性进攻的战场,居然会演变成双方的决战,这实在让阿剌知院不愿意去相信,现在明军和他们是处于对峙阶段,也先实际上还是有一手妙棋的,如今只是在等消息,结果却被毛里孩引导成了双方决战,这万一要是自己一方损失大了,那岂不是亏了吗? 毛里孩还未回答,也先却是先出口道:“阿剌知院,此事你就不要逼问毛里孩了,其实这个猜测也是经过了我认可的,否则以毛里孩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调动我军主力和明军开战呢?” 阿剌知院这次没有给也先面子,直接说道:“不,大汗,您就不要替他辩解了,此战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的一个猜测引起的,所以我真的想听听,他为何敢做出如此猜测?” “毛里孩,你跟我说说吧。” 最后这句话是阿剌知院对毛里孩说的。 毛里孩有些无奈,求助似的看向了也先,却被也先避开眼光,因为也先也想再听听,毛里孩的这些推测,毕竟他总有种感觉,毛里孩的推测有问题,只是一直没有发现问题在哪里,如果毛里孩能够完整地说一遍他的猜测,说不定也先就可以听出来哪里不对了。 既然也先不肯帮自己,毛里孩也没了办法,只得将自己的推测说了一遍。 也先倒是没听出来什么问题,毕竟这套逻辑是没有问题的,但是阿剌知院却是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不过他这次算是给了也先和毛里孩面子,没有打断毛里孩的讲述。 过了一会儿,毛里孩说完了自己的推测,长出一口气说道:“嗯,阿剌知院,这就是我的推测,不知道您是否听出来哪里有问题?” 也先也是看向了阿剌知院,出声问道:“是啊,我没有感觉到他的话中有什么问题,你是否听出来了?” 阿剌知院沉默了一下,缓缓问道:“只是因为那个张覃被人叫了回去,所以你们就推断那个叫她回去的年轻男子就是大明皇帝?” 毛里孩点点头,说道:“对啊,否则呢?那个张覃你是没有见到过,当初怀来大战的时候,明军都督崔福都没有控制得了她,如果不是比崔福的身份还要更高的人,哪里还有什么人能只是喊了一声便可以将她叫回去呢?” 阿剌知院有些无语,犹豫了一下才问道:“大汗,毛里孩酋长,不知你们是否考虑过,那个年轻男子是张覃的爱慕之人呢?” 也先顿时就愣住了。 是啊,女子为了爱慕之人,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所以如果那人是张覃的爱慕之人,一句话叫住她,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毛里孩却是摇头道:“不,这种情况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 “哪里不可能?”阿剌知院问道。 毛里孩回答道:“据我所知,那个张覃如今已经二十多岁了,却仍旧没能嫁出去,这在大明已经是尽人皆知的事情,因此她不可能......她不可能......” 说到这里,毛里孩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说不定是真的错了。 “不可能什么?”阿剌知院却没打算放过他,而是冷笑一声道:“是她不可能嫁人?还是她不可能有喜欢的人?” 毛里孩顿时垂下了脑袋。 阿剌知院冷冷地看着他,说道:“张覃这个人我也知道,她出身英国公府,自幼便练习张家武艺,偏巧她在这方面极具天赋,所以小小年纪便在大明京师成为了一霸,打过许多勋贵子弟,这才让那些大明的勋贵子弟因为畏惧她而不敢娶她。” “但是她毕竟也是女人,如果遇到自己看上的青年才俊,你说她会不会放下矜持主动靠近人家,毕竟你也说了,她已经二十多岁了,再不嫁出去,那就真的嫁不出去了,即便是为了她自己,她也会主动些,在自己的爱慕之人面前表现得温柔一点,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毛里孩默不作声,但还是点点头,认可了阿剌知院的想法。 没想到阿剌知院并没有说完,而是继续教训道:“另外,你猜测那年轻男子是大明皇帝的想法简直可笑至极。” 见毛里孩想要替自己分辩几句,阿剌知院立刻打断他说道:“你先别急着反驳,别的不说,我就问你一件事,之前大汗曾经在土木堡捉到过上一位大明皇帝朱祁镇,在草原关了整整一年,后来还是大汗想要搅乱大明朝局才放他回去的,而且即便是这样,大汗还从大明手里敲到了整整五十万两银子的财货,相信此事你也是知道的。” “不过既然已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你凭什么认为大明的那群文臣武将会允许当今大明皇帝朱祁钰再次离京呢?而且还是秘密离京,没有放出任何风声!” 毛里孩顿时滞住,他的确是没从这个角度来思考这件事情。 阿剌知院说的对,如果大明的文武百官想要阻止大明皇帝朱祁钰离京,相信是可以做到的,毕竟之前朱祁镇被俘带来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若不是朱祁钰愿意站出来力挽狂澜,还选中了那个于谦负责防御,相信大明京师早就沦陷在也先手里了。 而且即便朱祁钰真的出京了,那大明的文武百官无论如何都会跟出来一部分,毕竟有些政务是需要朱祁钰点头拍板做决定的,底下那些官员没资格也没胆量去替朱祁钰做决定。 阿剌知院继续问道:“还有,大明皇帝出京,身边肯定是会带领一些亲信队伍的,负责保护他的安全,虽然这次咱们没有听到什么消息,但是不管怎么说,大明皇帝绝对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而他跟着建州三卫一起行动,这毫无疑问是将自己置于险地了,万一建州三卫的人起了什么不好的心思,那他想逃都没地方逃去,即便有张覃也没用,自古以来的万人敌说的都是兵法,没有一个人可以真的战胜一万人。” “所以,我是真的想不到,你为何会认为大明皇帝一个如此理智的人,会跟着一群有敌意并且随时有可能会出卖自己的人一起行动,难道你认为大明皇帝傻了吗?” 毛里孩这会让已经被阿剌知院说得满头大汗了,见阿剌知院如此严厉地质问自己,连忙回答道:“抱歉,大汗,抱歉,阿剌知院大人,这次是我猜错了,那男人应该只是张覃爱慕的男人,并非是大明皇帝朱祁钰,所以大汗可以考虑将圭林奇将军麾下的三万兵马撤回来了。” 也先见状,心中对毛里孩也是不爽到了极点,他原以为自己有可能会击败明军,谁能想到这只是他的误会而已。 最重要的是,他也先还没办法说什么,毕竟为了一个女人的姘头而开战,也先的面子实在是挂不住啊! 第667章 圭林奇到底还是中计了 事已至此,也先也不想追究谁的责任了,只是立刻下令,让已经出击的圭林奇率军撤回来,不要再将战事继续扩大,刚才岱森达日所统帅的两万骑兵已经损失惨重了,也先不希望自己麾下的战士继续损伤下去。 但是,也许是今天也先的运气比较差,他的命令还是晚了,等传令兵跑过去寻找圭林奇的时候,圭林奇的三万大军已经和明军纠缠在一起了。 是的,最开始正是王瑛的效勇营出面阻击了他们。 说来也巧,王瑛的效勇营刚刚摆好阵势,准备和张义署的练武营打一个配合,迎接他们撤下来,结果王瑛连信使都没有派过去的时候,圭林奇的三万大军便到了。 其实如果只有王瑛的效勇营倒没有什么,但问题是,之前王瑛拖着王越和张覃说了几句话,在这里磨蹭了一会儿,王越和张覃刚刚离开效勇营就被圭林奇发现了。 这可是也先大汗要的人,绝对不能让他们逃掉。 圭林奇立刻下令,全军出击,务必要将那一男一女活捉,交给大汗处置。 蒙古人这一动,王瑛自然立刻就发现了敌军的动向,他自然不肯让蒙古人捉到张覃和王越,当即命令效武营出面拦截,反正对手是蒙古人,蒙古人想要做的事情,自己出面阻止肯定没毛病。 于是,双方濮一交手,便立刻陷入了白热化状态。 圭林奇的三万大军拼命进攻,希望用最快速度撕开一道口子,让自己能够追上建州三卫,尽快捉到那个年轻男子,至于那个张覃,圭林奇并没有考虑过可以活捉她,毕竟张覃的武艺太高,为人也有些彪悍,圭林奇并没有把握活捉她。 而王瑛统率的效勇营,自然也要拼死防守,毕竟明军所擅长的就是防守,即便在野战之时,明军的防守也是一流的,而十团营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效勇营又是第一批完成磨合的部队,所以圭林奇的三万大军一和效勇营交上手,便惊讶地发现,面前这支明军的实力是真的不凡,即便明军没有用上火器,但是其防御能力依旧让圭林奇毫无办法,就连第一层军阵都没办法击破,更别提后面还有七八层防御呢。 圭林奇无奈,只得下令绕开明军,但十团营是他说绕开就能够绕开的吗? 明军将士们看到蒙古人想要和自己拉开距离,立刻从衣甲下面拿出一根瓷棒,点燃之后就丢进了人群之中,随着一阵轰隆隆的爆炸之声响起,蒙古骑兵们几乎在瞬间便被炸得人仰马翻。 原以为拉开一些距离就可以好一些,结果等蒙古骑兵和明军军阵拉开五十步以上的距离之时,原本消失不见的明军火器营却是突然从明军军阵之后冒了出来,来到军阵之前列成阵列,迅速开火,随着砰砰砰的一阵密集火器声响,蒙古骑兵再次被打落下马。 之后随着距离越来越远,明军又不断更换攻击方式,强弩、硬弓轮番上阵,杀得蒙古骑兵有些溃不成军,圭林奇都没有想到,明军这到底是打造出了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啊,攻击自己的手段层出不穷,实在是太讨厌了。 终于,圭林奇的三万大军终于和明军拉开了足够的距离,仔细辨别了一下方向,圭林奇便一马当先,向着建州三卫撤离的方向追了过去,反正现在是在野外,附近又没有什么山,只有一些低矮的丘陵,追击起来并不困难。 但是圭林奇还没追多远,身后便被一支骑兵纠缠上了,正是效勇营的那五千骑兵。 圭林奇对此感觉到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毕竟汉人缺马,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明军即便是有一些骑兵,但是战马的质量却是参差不齐,相差甚远。 但是圭林奇眼前的这支明军却是不太一样,所有的马匹都是非常不错的战马,并且骑兵们弓马娴熟,在进攻的时候配合默契,所以和圭林奇以往遇到的明军骑兵完全不一样,圭林奇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当然,这是圭林奇之前没有留意到罢了。 景泰元年大明朝廷暗中与鞑靼的蒙古大汗脱脱不花勾结,暗地里开启互市,那会儿就从鞑靼人手里弄到了不少合格的战马,朱祁钰并没有将这些战马交给太仆寺去管,而是直接下发到了军中,毕竟太仆寺养马养得不咋地,马政执行起来也不行,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 后来也先突袭大明,武清侯石亨在大同一举歼灭五万蒙古大军,也缴获了数万战马,而且这些战马的质量要比之前从脱脱不花手中买到的更好,毕竟这些战马都是蒙古人自己用的,自然要优中选优,从自家马群中挑选最适合做战马的那一匹。 因此,如今的明军早已不像以前的赵宋一样,缺马缺到发疯的程度,即使是和五次北征的永乐大帝相比,如今明军麾下的战马也要比朱棣那会儿质量更好。 有了好的战马,又有朱祁钰盯着,十团营的骑兵训练起来自然艰苦,所以战斗力上其实和真正的蒙古人已经相差不大了,再加上他们身上的甲胄和那些稀奇古怪的武器,十团营的骑兵实际上已经可以正面和蒙古骑兵精锐相对抗了,如果只是纠缠住他们,那就更简单了。 好在圭林奇的麾下都是精锐,圭林奇留下八千骑兵围剿这五千明军骑兵,剩下的兵力则是继续追击。 只是让圭林奇没有想到的是,这次他的确是甩开了效勇营那两万多兵马,却是遇上了明军的真正主力,也就是由靖远伯王骥亲自统领的数万大军。 这一次圭林奇并没有敢贸然冲锋,毕竟明军的兵力已经超过了自己,想要凭借他手下这两万出头的兵力击败明军主力,这简直就是在异想天开,圭林奇才不会做这种蠢事儿呢! 不过不进攻也不行,毕竟那个年轻男子如今就在明军军中,那可是大汗也先点名要的人,据说是大明天子朱祁钰,当然,这只是小道消息,自己并不确定。 既然如此,圭林奇只能选择和明军对峙,顺便要求明军把人交出来,否则就杀光明军云云,这些话即便是想要欺骗一个孩童都做不到,圭林奇却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 当然,圭林奇直接就被拒绝了,顺便还收获了一阵嘲笑,重要的是,嘲笑他的那个人正是自己要抓的那个年轻人。 只听那人高声叫道:“兀那蛮子,你这是要做什么?本官如今就在这里,有胆子你自己上来抓我啊!” “本官?”圭林奇脸色一黑,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大明皇帝不是应该自称朕的么,为什么自称本官了? 于是,圭林奇出声问道:“本官?你为何要自称本官?” 那人笑着反问道:“我不自称本官能自称什么,难不成要自称你爹吗?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好大儿。” 圭林奇这会儿却是冷静了下来,直接问道:“难道你不是大明皇帝朱祁钰?” 那人一愣,旋即笑道:“是与不是,与你何干,若是你真的想要来捉拿我,那就先拿出真正的实力吧。” 说完便缩了回去。 圭林奇已经不确定那人到底是不是大明皇帝朱祁钰了,毕竟从那人的行为举止上来看,确实是违反了一朝皇帝的行为逻辑,历史上那些微服出访的皇帝,不论哪一家都是要站在人群中不让百姓发现的,而面前的朱祁钰,完全看不出丝毫霸气,基本上都是全身心的扑在工作之中。 但是那人的行径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他只是站出来挑衅一番,然后便躲回到了明军主帅靖远伯王骥的身边,嘀嘀咕咕不知道说着什么,王骥则是满脸平静地看着自己,耳朵里听着那人的耳语,时不时点几下头算是回应。 圭林奇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先撤回去,毕竟他怎么看,那人怎么不像大明皇帝,既然如此,那自己还坚持个什么劲?还不如早早撤回去了呢,免得战损太大,惹也先不高兴。 不过圭林奇还没撤退的时候,另一个人突然站了出来,对着圭林奇挑衅道:“圭林奇,方才你我二人还没打完,要不要继续打过啊?” 这个人圭林奇都不用看就知道,正是那个自己拿她没什么办法的张覃。 然而,圭林奇却是没有丝毫反应,他感觉这两个人明显是在挑衅自己,意图诱惑自己主动进攻明军,既然如此,那他自然不能上当。 于是圭林奇果断下令,立刻全军后撤,拉开和明军之间的距离,毕竟他身边现在只有两万多骑兵了,万一中了明军的埋伏,那自己可就惨了。 事情果然不出圭林奇的所料,就在他率军后撤的时候,他的两翼突然出现了两支骑兵,迅速向着自己包夹而来,那名年轻男子高声笑道:“哈哈,圭林奇,你终于还是落入到本官的计策之中了!” 第668章 也先欲哭无泪 是的,这正是王越灵机一动想出来的计策。 其实圭林奇刚才率军突然杀出来的时候,王越就看到了,三万大军毕竟声势浩大,王越不可能注意不到。 但是他们和圭林奇之间还有效勇营王瑛统率的两万多人马,这可不是个小数目,王越相信在王瑛的阻击之下,圭林奇没那么容易突破出来追击自己。 不过实际情况却和王越所想的有些不太一样,圭林奇的三万大军并没有和王瑛纠缠,而是果断选择了绕路,想方设法摆脱了效勇营的纠缠,即便付出一些代价也在所不惜。 王越这时候才有些佩服起圭林奇来,对于此人的果决很是欣赏,明白此人定会是大明的重要敌人之一,毕竟他只是从简单的试探就看出来自己没办法解决掉效勇营,这样的人所拥有的才智和胸襟不是一般人可以拥有的,即便是也先估计也会差一些。 既然是重要的敌人,那王越自然不愿意轻易放过他,一定要想办法将他留下,活的死的都可以,但是必须要留下。 于是,王越一边和建州三卫缓缓撤离,一边派人去大营通知靖远伯王骥,请王骥率军出征,协助自己围歼圭林奇的大军。 王骥对于能够一次性围歼三万蒙古人很是感兴趣,当初石亨正是因为在大同一口气全歼了赛罕王的五万大军而名噪天下,被人称之为当今大明的第一名将,但是王骥对此并不以为然。 他在军中混得久了,虽然是文官,但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一些武人的毛病,例如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例如轻易不服输。 因此,石亨的大同大捷在王骥看来,也就是那么回事儿而已,数万大军围歼一支被郭登死死吸引在大同的蒙古人,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至少在王骥看来没有,后来王骥命崔福埋伏全歼了阿失帖木儿的一万骑兵,不也一样震动了朝野吗? 所以,现在王越通知他有机会可以一举围歼掉三万蒙古大军,王骥怎么可能错过,再加上王越之前便派人送消息过来,说是也先全军出击,自己需要接应,王骥略一思索便将剩下的所有兵力一股脑地带了出来,列开阵势等着圭林奇自投罗网。 果不其然,没过多长时间,建州三卫便出现在王骥的视野里,他们身后则是烟尘滚滚,明显有一支大军在追击他们,王骥估计,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那支大军应该就是王越口中那支圭林奇的大军了。 于是,王骥立刻下令,命军中所有骑兵聚集起来,分左右两路悄悄绕过去,伺机截断圭林奇的退路,正面的话王骥则是打算用步军一步步压过去,反正蒙古人被自己围住,想要冲锋都拉不开距离,而一支无法冲锋无法机动的骑兵,还不如步军有用呢! 这就是圭林奇率军追过来之后所看到的一切,明军正面布下了数层步军阵势,火器营靠前,手里拿着火把,随时准备应对蒙古骑兵的冲锋,而且圭林奇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王越吸引,完全没有注意到明军阵营之中居然没有看到骑兵,这也为他后续的战败埋下了伏笔。 此时的王越和张覃已经来到了靖远伯王骥的身边,笑着向王骥打招呼。 王骥却没有给二人什么好脸色,只是淡淡问道:“今天这场仗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我听着你们的回报听得乱七八糟的?既然你们自己回来了,那就和我好好说说吧。” 张覃听着他语气不善,不由得扭过头去不回答,王越见状,只得站出来将整个战局说了一遍,说得靖远伯王骥也是一愣一愣的。 前面的事情倒是好说,蒙古人挑软柿子捏挑中了建州三卫,结果遇到了张覃,敌酋心怀畏惧,于是果断撤离,张覃便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又和也先麾下的大将圭林奇战了一场,击败圭林奇之后差点追进了蒙古大营,好在王越及时出面将张覃叫住,这才没有引发什么大事儿。 王骥听王越说到这里,不由得没好气地看了张覃一眼,对于这个丫头的性子已经极为不满了,她难道不知道,如果她真的在辽东战场上出事,那很有可能会逼迫大明和蒙古人决战吗?更别提这次的主帅是他王骥,一个以军功封爵的文臣,张覃如果在他麾下的时候死了,那大明大都督府内肯定会挑起一场文武之争,至少自己这个靖远伯肯定是要完蛋的,爵位就别想要了。 张覃仿佛是感受到了王骥的目光,扭过头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毕竟她也知道,如果自己脑子过热没人拦得住,那方才她说不准真的就杀进蒙古大营了,到时候能不能出来就是两说的事儿了。 王骥没有搭理她的歉意,而是继续仔细听王越的讲述,毕竟从这里开始,事情就变得诡异起来。 先是也先派了两万大军,由岱森达日统领来追击他们,试图截杀他们,后来也先又主动出击,和岱森达日前后夹击,即便是面对练武营铜墙铁壁般的防守也毫不畏惧,好像大明军中有什么重要目标一样,后来王越才从岱森达日的口中套出话来,知道了也先真正的目标其实是他王越。 对于这个答案,王越一直是处于懵逼的状态,他怎么想都想不出来,也先为什么会盯着自己,自己不过是区区一个新晋进士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得到了朱祁钰的关注,但也不值得也先来关注啊,甚至在自己和效勇营总兵王瑛一起歼灭了那两万兵马之后,也先又再次派了圭林奇统领三万大军追杀自己,一副不抓住自己绝不善罢甘休的样子,难道也先的女儿看上自己了? 当然,这个猜测当即就被张覃否定了,王越可是她看上的人,哪里能让一个鞑子女人勾搭过去。 王骥对于也先为什么要抓王越自然也不知道具体原因,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笑着说道:“世昌啊,你到底是怎么得罪了也先啊,居然让他如此不惜代价?” 王越苦笑着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具体原因恐怕只有蒙古高层知道,咱们又没办法直接找他们打听这件事儿,所以爱是什么原因就是什么原因吧。” 王骥倒也不恼怒,而是指着不远处的圭林奇说道:“那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办?我可是要把他留住的,若是被他跑了,那我定会追究你的责任。” 王越当即就不干了,哀嚎道:“靖远伯,您不能这么干啊,我毕竟是将圭林奇和他的三万大军引过来了,负责留下他的事情自然不能交给我啊!” “那我不管,反正我就认你了。”王骥当即耍无赖道。 这也是他在军中学到的一招,在颁下一些极为困难、基本上不可能实现的任务时用这种无赖的办法来解决,逼迫下属主动想办法完成任务。 这一招虽然很是无耻,但却经常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时间久了,王骥自然也就不会和他们客气了,反正最终能赢才是最重要的,耍无赖就耍无赖吧,身为文臣,这点唾面自干的修养还能没有了? 这是大军主将下的命令,王越也是极为无奈,只得几次站出来挑衅圭林奇,好在圭林奇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两翼的骑兵队伍杀到,截断了圭林奇的退路,紧接着火器营用五段击战术轮流进攻,步军紧跟其后开始进攻,压缩蒙古人的活动空间。 圭林奇面对这种极为不利的局势,当机立断选择撤退,将大军兵分两路向两侧杀去,毕竟这两个地方的明军主要以骑兵为主,数量又没有自己的兵力多,只要能够冲出去,那就彻底打开了撤退的道路。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选择后撤呢?答案其实很简单,如果自己直接率大军后撤,那两翼杀过来的骑兵必定会左右夹击,将自己的大军拦腰截断,到时候被截断到包围圈之中的部队就只有全军覆没这一条路,而圭林奇从战场局面上来估算的话,这些被包围的兵力至少有一万五千人以上,也就是说,自己带出来的三万大军最起码要丢掉一半的兵力在这里。 这可是圭林奇手中最精锐的骑兵啊,他可舍不得这么做。 于是,圭林奇拼命向两翼冲击,而明军的骑兵则是死死地纠缠住他们,不愿意放跑一人。 这就是也先的传令兵过来之后看到的一幕。 好在两翼的明军骑兵兵力不多,圭林奇没过多长时间便率军从东侧打开一个缺口,顺利逃了出去,这才收到了也先让他撤退的命令。 既然有了大汗的军令,圭林奇撤离起来速度更快,很快便汇合到了也先所在的主力中军。 也先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便立刻全军撤离,今日这一仗便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开始,又稀里糊涂地结束。 事后统计,先是岱森达日损失了一万多人马,后来也先围攻练武营也损失了数千兵马,圭林奇更是倒霉,先是差点死在张覃手里,后来又在追击的时候差点被围得全军覆没,前后这两次加起来,圭林奇的损失已经稳稳超过了三万。 也先最后做了一下统计,顿时欲哭无泪。 光是今天这一天,也先就损失了接近五万人马,损失超过了大同那一次了。 第669章 也先的谋划作废了 也先最后做了一下统计,得知光是今天,自己就损失了接近五万人马,再加上之前的鏖战,历次损失加起来绝对超过了大同那一次了。 这次唯一的好处就是,损失虽然有些大,但是没有发生被人全歼的事情,至少从士气上不会产生大同那么大的打击,也先的汗位自然也可以安稳一些。 圭林奇坐在下首,连大气都不敢喘,今天的损失绝大部分都是他造成的,准确说是他麾下的兵马造成的,光是他自己就丢掉了近两万兵马,他麾下的岱森达日不仅丢了一万多兵马,就连他自己都把命丢在了战场上,这种损失可是真的有些太大了。 当然,也先损失的那近两万人马是没人敢提的,大汗毕竟是大汗,区区两万条人命是不能让大汗丢掉脸面的。 阿剌知院却没有圭林奇的顾虑,他向来爱好和平,不希望看到草原和大明开战,上一次也先南侵损失巨大的时候,阿剌知院就找过他的麻烦,后来也先能够在草原上老实了一年多,也有阿剌知院威逼利诱的结果,这次也先再次受到这么大的损失,阿剌知院自然不会放过,当即说道:“大汗,如今既然已经损失了这么多的族人,此战是不能在继续打下去了,不如就此退兵吧!” 也先却仍旧有些犹豫不决。 这次他组织大军来辽东,目的就是为了劫掠一番,尤其是大城里面的商队,更是他们的重中之重,毕竟只有这些商队所掌握的财富,才能对整个草原有所裨益,但现在的问题是,大明反应太快了,也先的十几万大军刚刚东进,辽东的商队基本上就全都龟缩到了辽阳自在州和沈阳城里了,外面兵荒马乱的,他们也不会为了那么一点银子冒着破产的风险,而辽东和关内相比,其特点是只有几座繁华的大城有足够的财富,剩下的都是以坞堡和军屯为主,这就意味着,蒙古大军最多只能抢到一些坞堡中的粮食,至于他们急需的铁器和金银布匹之类的东西,则是完全没有什么希望拿到。 因此,也先这次过来,目的也是这样,当初他率军攻打辽阳自在州的时候,其目标也是为了城里的商贾和财富,因为他对各部落许诺的就是可以劫掠到辽东的大明商队,补充他们的日常所需,但是现在却只打下了几座坞堡,抢到的那点玩意连他们瓦剌本部都满足不了,就更别提其他部落了。 身为大汗,也先最重要的义务之一就是兑现自己的承诺,现在也先没办法兑现承诺,那下面肯定会有部落不服自己的,甚至密谋推翻自己,这可是也先万万不能容忍的,他这辈子的梦想就是成为蒙古大汗,谁都别想推翻他。 因此,也先心念电转,拼命思考自己要如何扭转劣势。 只不过,如今的局势摆在这里,明军毫无疑问已经占据了兵力上的优势,明军统帅靖远伯王骥在指挥上有是稳如老狗,也先眼下也没什么好办法可以翻盘。 阿剌知院也是知道这一点,这才出言劝谏的。 也先却是犹豫了一下,摇头拒绝道:“不,暂时还不能撤回去。” “此战我大元损失比较大,但也算是正常损耗,明军的伤亡也不少,所以我们还要坚持一下。” “再坚持十日,若是仍旧不能逆转局势,那咱们就立刻撤回去。” “但是此战刚开始的时候您就打算撤离了啊,为何又改了主意?”阿剌知院仍旧不明白。 之前明明就是你也先命令奥鲁营打包行李准备撤军的,怎么突然又改了啊,要知道,现在的局势可比昨天要险恶多了,如果再不走的话,万一被明军纠缠住,那很有可能就没办法安安稳稳撤回去了。 也先看了看阿剌知院,心知如果今天不给他一个答案的话,阿剌知院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是将无关人员全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阿剌知院、圭林奇和一众大部落酋长,这才缓缓说道:“诸位眼下对于本汗仍旧要坚持已经很不理解了吧?” 众人点头,但仍旧疑惑地看着也先,等着他的解释。 也先倒是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只是顿了一下便继续说道:“其实我已经命我的长子博罗纳哈勒率军来支援了,按照时间计算就在这几日,等他到了不会直接来大营,而是会埋伏在明军大营附近,到时候我一样会率领大军主动出击,引诱明军全军出击,等明军大营变成一座空营之后,博罗纳哈勒就会直接攻陷明军大营,届时明军主力见大营被我军攻占,定会混乱起来,那时候本汗就可以将王骥的明军全部歼灭了。” “但是大汗又如何保证到时候王骥会全军出击呢?”阿剌知院当即便问了出来,不过他旋即便清醒过来,这种事情不需要也先保证什么,只要重复执行一遍今天的战术就好了,王骥肯定会考虑全军出击的,这是证明过的事情,也先不需要给出什么保证。 也先笑笑,没有回答,这件事情是明摆着的,也先才没有心情再给阿剌知院解释一遍呢。 不过阿剌知院却没打算放过他,而是继续问道:“好吧,就算大汗可以派人占据明军大营,那您有如何保证明军会乱呢?要知道,咱们是在辽东,辽阳城距离明军大营可不算远,如果王骥率领明军撤向辽阳自在州,那大汗还是没办法彻底击败明军,完成您劫掠商队的目标啊!” 也先低头思索了一下,缓缓答道:“阿剌知院,你说的很对,但是你也不要忘记了,咱们占据的可是明军大营,以大明的富庶,整个大明的主力会装备什么兵刃甲胄,使用多少粮食布匹,这应该足以满足本汗的需求了。” “再说了,明军现在有十几万人,不说每天做饭需要的粮食有多少,但就是他们使用的铁锅,就足够我大元诸多部落来分的了,更别提他们的备用兵器甲胄,那更是海量。” 众人听也先这么说,也都有些兴奋起来,结果也先还没有说完,而是继续道:“其实还有件事情你们一直不知道,曾经有一支商队将价值数万两银子的大明宝货就存放在大康堡和万信堂那面,只要我军过去就可以拿到,但是那里距离大明的义州卫和广宁后屯卫有些近,如果咱们不能在这里对明军造成足够的威胁和震慑力,到时候咱们去取那些宝货的时候就很容易收到明军进攻,我相信你们没人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吧?” 众人顿时连连点头。 那可是价值数万两银子的大明宝货啊,而且听也先的意思,明显就是有大明商贾打算向草原贩卖的,都是草原上缺乏的东西,如果能拿到手,那自己可就是赚大了,至少今年自己的部落过冬也会轻松许多。 其实这些货物都是也先向那位神秘的黄先生订购的,当初黄先生来草原的时候就将货物的下落告诉了他,原本也先打算用这些货物去和其他各部落交易,最起码要捞一些好处,毕竟这些货物都是草原上急需的东西,自从大元和大明闹翻了之后便只有少量走私商可以提供,价格早就涨到天上去了,现在也先能拿出来,即便再贵,对草原各部落都是有足够的吸引力的。 只是现在战局不顺,也先只得将这些货物拿出来,作为好处奖赏给各个部落,确保他们对于自己汗位的支持。 现在看来果不其然,一众部落酋长听说了这个消息,都是兴奋得很。 毕竟大家都知道,大康堡和万信堂只是普通的坞堡,向来只有少数驻军,以蒙古人现在的兵力,打下这两个地方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义州里的义州卫和广宁后屯卫不出手,相信他们拿到这笔财富不是什么问题。 阿剌知院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随即点头道:“若是如此,那的确是一件好事。” 然后接着问道:“但是我想问一句,大汗为何非要和明军开战之后才打算想办法去拿到这批财货?当初怎么就没有直接去拿呢?” 也先顿时哑口无言。 对于阿剌知院的问题,他能怎么回答?难道和众人说,其实这次他来攻打辽阳自在州,在这里和明军鏖战,实际上就是心中有股火气没有发泄出来吗? 这时候圭林奇出来解围道:“阿剌知院大人,其实这次来攻打辽阳自在州,目的也是为了劫掠一下自在州里面的大明商队,那群商队可是富得流油啊,能抢他们一笔,相信几年之内大汗就不必为了物资匮乏而忧心忡忡了。” 阿剌知院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事情就按照大汗的谋划来办吧,反正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能不和明军开战,就尽量不要和明军开战,我大元现在毕竟是处于恢复期,若是贸然开战,对于我大元实力的恢复可是极为不利的。” 也先刚要回答,大帐之外突然闯进来一名信使,一进大帐便直接瘫倒在地上,单手举着一封信,说道:“大......大汗,不好了,大殿下在草原上遭遇了明军的偷袭,其所率领的两万兵马已经被打散,大殿下也不知所踪了。” “什么?”也先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 第670章 扫荡草原 此刻也不怪也先震惊。 他之所以坚持留在这里,其重要原因就是他的长子博罗纳哈勒会率军来源,按照他的计策偷袭明军大营,最终反败为胜。 但是现在博罗纳哈勒失败了,他募集到的两万骑兵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没了,博罗纳哈勒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这让也先怎么办? 其实博罗纳哈勒失踪就失踪了,也先对于区区一个儿子并不是很在意,反正他还能生,博罗纳哈勒死了就死了,也先又不心疼。 也先现在心疼的是博罗纳哈勒所统率的那两万骑兵,没有他们,自己就没办法完成刚才说的计策,这毫无疑问是对他威信的一种打击,底下的部落酋长们只会有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 果不其然,也先向着下面看去,只见一个个部落酋长都盯着自己,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眼神中全是一副看好戏的意思。 也先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这时候阿剌知院当先站出来了,大声说道:“大汗,既然大殿下的兵马已经过不来了,那大汗不如就此退兵吧,顺便也可以派人寻找一下大殿下的行踪,毕竟二殿下已经战败被俘了,若是大殿下再出什么意外的话......” 他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如果博罗纳哈勒也出什么事情的话,那也先的汗位说不定就没有继承人了,难道要交给伯都王或者伯颜帖木儿这些弟弟去继承他的汗位吗?这二位也不够格啊! 也先听阿剌知院说完,已经是满脸黑线了,若不是因为阿剌知院是瓦剌老臣,并且他实际上也没什么坏心思的话,那也先早就砍了他了,绝对不会留他在自己身边捣乱的。 听听他说这话,什么叫二殿下战败被俘,大殿下出什么意外,阿失帖木儿那就是个废物,一万骑兵暗中潜伏,却被明军围歼,就连他自己都被明军俘获了,据说已经送去了京师,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至于自己的大儿子博罗纳哈勒,能力上倒是还可以,虽然谈不上什么出类拔萃,但也可以做一个守成之君,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会败得这么惨? 想到这里,也先才反应过来,自己还不知道博罗纳哈勒到底是怎么战败的呢,于是立刻摊开书信,仔细观瞧起来。 许久,也先这才无力地垂下了胳膊,抬头看向众人,嘴角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命令道:“诸位,传本汗命令,立刻撤军,班师回草原。” 阿剌知院顿时大喜,他一直在想方设法让也先撤军回去,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了,不过他也能猜得出来,也先手里的这封书信才是关键,于是问道:“大汗,可是草原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是说除了博罗纳哈勒战败一事之外。” 也先看了看阿剌知院,低声回答道:“不瞒你说,明军突然派军突袭草原,如今已经开始扫荡了。” 是的,明军开始扫荡草原了。 这原本就是朱祁钰的计划,靖远伯王骥在辽东拖住也先和蒙古主力,鼓勇和扬威二营负责扫荡草原。 王骥这边比较顺利,毕竟也先已经在辽东攻城略地了,京城四营也顺利抵达辽东,甚至建州三卫都被张覃收拾得老老实实出兵了,王骥过去之后,就开始玩利用也先练兵的那一套,而且让王骥没想到的是,也先对于此事也是比较配合的,于是双方就在辽阳自在州和沈阳东边的这一块平原上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 而鼓勇营和扬威营这面则是出了各种意外。 首先是鼓勇营总兵官都督佥事郭震被牵扯进了一件军中贪腐案中,虽然后来查出郭震其实和这件事情并没有太大关系,但仍旧不可避免地拖延了出击的时间。 后来则是扬威营这边出了问题,扬威营已经出发了,但是大都督府给他们准备的给养却没有按时送出去,这也导致已经走到太原府的扬威营不得不停留在那里等待给养,这一折腾又是半个月。 最后发生的这件事情在于谦看来最为荒唐,因为朱祁钰特意下令,命抵达蓟镇的鼓勇营等待一个人再出发,这个人就是一直在家里养病,许久没有出现过的新宁伯谭裕。 是的,整个大明只有少数人才知道,这个谭裕才是朱祁钰在军中最亲信的那个人,但在信任程度上,就连于谦都没办法和他相提并论。 正统十四年,也先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当时朱祁钰派石亨偷袭也先在草原上的留守大营,就特意将谭裕塞进去过,这也让谭裕成为了极少数真正亲临战场的勋贵。 后来于谦重建三大营,还是朱祁钰亲自安排,将谭裕也安插了进去,还可以统领五千骑兵,要知道,谭裕不过是一个年轻人,不管是从威望还是从战功上,他都没有资格统领五千骑兵,但即便是这样,朱祁钰还是通过特旨将这五千兵力交给了他。 这次大都督府修改军制,改三大营为十团营,还是朱祁钰出面,让谭裕优先挑选自己想去的地方,而且还可以带领他已经熟悉的那五千骑兵,谭裕经过慎重考虑,最终还是选择了郭震所在的鼓勇营。 至于他为什么要选择鼓勇营?答案很简单,鼓勇营总兵郭震是谭裕先祖谭渊的亲兵,有他的照顾,谭裕的生活会舒服很多。 于是,一直拖拖拉拉到了现在,鼓勇营总算是正式出征,一路向北开去,打算在大宁卫展开阵势,加大巡逻力度,争取完全隔断草原和辽东之间的关系。 原本这一切还是平平稳稳的,结果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时候,谭裕所统领的骑兵突然看到远处有人影闪动,仔细一看,果真是一队蒙古骑兵,不过看起来那队蒙古骑兵就不好惹,所以谭裕便偷偷带人潜伏了下来,试图找出这队蒙古骑兵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答案很快便被谭裕发现了。 这不是一件普通的遭遇事件,也不是草原上的人想要劫掠大明,而是另有目的。 谭裕偷偷跟了上去,对这队蒙古骑兵打了个埋伏,抓到了为首的那名小头目,仔细审讯之后才发现,他们的目的地居然不是某家博物馆,而是辽阳自在州的战场,并且他们的兵力整整有两万多。 两万多兵力,目的还是辽阳自在州的战场,这意味着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了,谭裕绝不能让他们有机会杀过去,这件事情他和郭震一说,郭震也是深以为然,态度明确地表示要将这支骑兵拦截下来。 但是他们要在哪里拦截下这两万多蒙古骑兵呢? 郭震给出了一个地方——泰宁卫。 这里就是后世的阜新市,属于辽河平原的一部分,地势开阔平坦,而是这两万多骑兵去往辽东的必经之路。 郭震选择了这里的原因有三个。 其一就是这里是蒙古人去攻打辽东自在州的必经之路,往南一点就是大明的北镇,哪里驻扎着广宁四卫,兵力上想要拦截下来很简单。 其二则是这里地势平坦,虽然不适合自己,但是明军的优势就在于不管在哪里,都可以打造出属于自己的铜墙铁壁。 其三就更加简单了,泰宁卫如今还跟着也先,压根没停留在这块土地上,因此,眼瞎看不到这片土地上的产出,自然更不会派兵留守了。 其四却是此地东南有一座山,名曰海棠山,是最为适宜埋伏下人马。 鼓勇营选择这个地方,毫无疑问是从来歼灭那支蒙古骑兵去的。 结果也不出二人所料,博罗纳哈勒统帅的两万多骑兵缓缓行来,到了泰宁卫这里便中了埋伏。 负责埋伏他们的人是郭震和谭裕,郭震负责碧君赶路,而谭裕却是隐藏在了海棠山的山沟沟里,等待时机。 好在天地人齐备,谭裕濮一出击便彻底将蒙古大军打乱,紧接着直冲中军,没一会儿便将博罗纳哈勒的中军击得粉身,就连蒙古人的主将博罗纳哈勒都顺手给抓了起来。 博罗纳哈勒这一被俘,原本就是被人强行黏合到一起的汽车顿时就变得土崩瓦解。 而当谭裕得知自己捉到了博罗纳哈勒,整个人已经累得疲惫的精神顿时变成了精神小伙,当即将博罗纳哈勒看押收监,准备过阵子将他送回京师,成为炫耀功劳的一种夸耀。 好在博罗纳哈勒这时候也因为天气太冷,感觉自己没什么用处,于是莫名其妙开始冬眠,一直到了天气转暖这才清醒过来,趁着没人注意的机会写下了这一封信,又交给一名战俘拼死逃了出去。 不管也先是否对自己不好,但是自己没有机会通知的话,既然如此,还是想办法通知他一声,让他有所准备才好。 第671章 我实在没有什么把握 博罗纳哈勒的援军已经没有了,如今的也先再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无奈地决定退回草原,毕竟明军已经出兵草原了,也就是他们这些草原人喜欢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这才免去了太大的损失,最多就是丢掉一些牛羊马匹而已。 不过让也先没想到的是,这一次朱祁钰又玩起了新的花活。 这次鼓勇营和扬威营兵出草原,实际上并不是孤军深入,经过朱祁钰的默许和政务院的无视,两营兵马身后还跟着为数不少的商贾,尤其是从榆林镇北进的扬威营,更是仗着天高皇帝远没人管,身后带上了数十名商贾大家,跟着扬威营一起收割草原上各部落的财富,仅仅是还没有出河套,扬威营便缴获了数十万只羊,数万头牛,数万匹马,而这些牲畜在被扬威营缴获的第一时间便直接被这些商贾买下折现,甚至后来因为钱没带够,扬威营的王斌直接选择了记账,先把货物交割给这些商贾,反正他们欠的是十团营的钱,而十团营归属大都督府,也就是说,他们欠的是大明军方最高管理机构大都督府的钱,谁的胆量再大,靠山再硬,也没有人敢欠大明军方的钱,否则信不信商贾所在的州府会突然冒出来一支装备齐全的山贼,况且这次是在草原上交易,牛羊马匹的价格自然是按照草原上的价格来计算的,这个价格对于商贾来说已经是赚大了,完全没必要去贪图大都督府那点银子。 大家都看出来了,从今往后,自己跟着大都督府出来发财的机会有的是,所以必须要和大都督府保持良好的关系,如今的军法司尚书于谦又盯得紧,他们不能直接向大都督府中高层行贿,那么通过这些合理的交易来维持住彼此之间的关系,就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了,况且私底下行贿的话,说不定要比这种交易花得更多呢! 当然,扬威营记账之后,牛羊马匹便全部交割给了这些商贾,他们是野战主力,不是太仆寺的牛马官,没有功夫管这些破事,好在商贾们有自己的人手,不够的话还从俘虏中挑选了一些出来买下,然后便安排人押着这些牲畜回了大明。 至于安全方面,这些人都不是很在意。 他们都有自己的护卫,又因为是保护自家生意的缘故,其装备除了火器和甲胄之外,其余的刀剑弓弩并不比扬威营差,平日里都是藏着掖着的不敢示人,这次跟着扬威营兵出草原,便再没有什么顾忌,一些好东西全都拿了出来,虽然没办法和扬威营比,但是对付一些草原上的流寇还是没有什么难度的。 于是,在大明军方和民间商贾的配合下,大明针对草原所进行的一次抢劫就这样开始了。 扬威营先是扫荡了一番河套,几乎将整个河套地区的蒙古部落清扫一空,然后又渡过黄河,沿着大明边境一路向东横扫过去,因为也先将各个部落兵力带走大半的缘故,这些部落完全没有阻止扬威营的实力,甚至到后面,那群商贾的护卫都集结起来,扫荡了几个小部落,很是发了一笔横财。 对于这种情况,扬威营总兵王斌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反正死的不是自己的人马,那群商贾的护卫既然贪图商贾给的赏钱,付出点代价也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情,王斌没必要可怜他们。 另一边的鼓勇营则是卡死在了泰宁卫的地盘,几乎将草原向也先传递消息的信使全部留了下来,这也是为什么也先一直没有收到博罗纳哈勒战败消息的原因之一。 但是这种消息是封锁不住的,最终也先还是收到了博罗纳哈勒战败的消息,便立刻选择了撤离。 当然,他并没有忘记黄先生留在大康堡的那些物资,于是便决定沿着大明辽东都指挥使司的地盘绕过去,避开辽东都司境内那些乱七八糟惹人烦的坞堡,这便不可避免地和鼓勇营在泰宁卫的地盘上遭遇了。 泰宁卫,海棠山。 谭裕和郭震站在山上,远眺着缓缓开来的蒙古大军,脸上都是慎重之色。 蒙古大军的行踪是郭震麾下探子发现的,郭震在得知了蒙古大军的行踪之后,立刻便将谭裕和他那五千骑兵全部召了回来,毕竟也先已经向草原撤退,这就说明也先已经收到了草原上传过去的消息,谭裕的防线有了漏网之鱼,就没必要继续维持了,还是把人拉回来使用比较好,毕竟谭裕的麾下可是五千骑兵,这支机动力量对于郭震来说还是很有用处的。 谭裕离得也不算远,只用了半天时间便跑了回来,二人便一起上到这海棠山的山顶观察敌军。 谭裕指着蒙古大军吐槽道:“这靖远伯也不行啊,郭总兵你瞧瞧,这蒙古人还是有近十万呢,靖远伯这几个月在辽东打的是什么玩意。” 郭震却是笑道:“佑中,你这要求也未免太高了些吧,也先毕竟是蒙古大汗,还是自己打出来的大汗,这种人的水平肯定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提并论的,靖远伯没在他手里损失过大就已经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儿了,你还指望着他能击败也先,打得他四处逃窜不成?” 他可没有谭裕和朱祁钰的关系,能坐到这个位置纯属于他的个人能力和资历提拔上来的,所以在谈论靖远伯王骥的时候语气上客气了许多,替王骥说了许多挽回的话。 当然,对于王骥没有消耗掉也先太多的兵力,导致自己现在要面对近十万的蒙古精锐,郭震还是有一些怨气的,也就有了最后那两句话。 不过谭裕却不在乎王骥有什么想法,仍旧吐槽说道:“可不就是么?他在辽东统领四营兵力十多万人,还有辽东曹总兵麾下二十多万兵马配合,却仍旧让也先逃出来这么多人,这不是他玩忽职守是什么?” “若是换成了武清侯,相信也先能逃到这里的人马最多只有如今的一半,那个时候咱们对付起来可就要比现在容易许多了。” 郭震笑着安慰道:“好了,好了,战场上的事情谁又能保证什么呢?当年的中山王不也在岭北之战中因为冒进大败过吗?你想想啊,就连战无不胜的中山王都有过这种败绩,谁又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可以必胜呢!” “这倒也是,就像前几年先帝亲征那样,原本认为是必胜的,结果闹了个大败亏输,险些丢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若不是陛下挺身而出力挽狂澜......”谭裕赞同地说道。 “佑中,你先别说了!”郭震赶忙劝阻道。 土木堡之战现在是大明军方的禁忌话题,那一仗败得太惨了,数十万主力大军全军覆没,数十位官员以身殉国,就连已经薨逝的先帝都被也先俘虏,大明的面子几乎被那一仗丢得干干净净。 当然,这一切都是其次,对大明军方影响最大的是那数十位勋贵的阵亡,尤其是英国公张辅,他的死直接让文臣一脉压过了武人一脉,很长时间里武勋里面都找不到可以统领全局的勋贵,要不是朱祁钰强行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合并,重组为大都督府,并将所有军务和文臣方面切割开,他们武人的地位估计还要低上一些。 而且最主要的是,谭裕刚才提到了先帝,那可是朱祁镇啊,就连当今天子朱祁钰都不得不承认他是太上皇,谭裕身为臣子,光天化日之下谈论先帝的事情,这毫无疑问属于大不敬,郭震可不敢保证自己身边就没有锦衣卫的耳目。 再说了,谭裕有圣眷在身,还是偏向朱祁钰说话,朱祁钰肯定不会处罚他,但是自己可就未必有这种待遇了,即便朱祁钰有可能不去惩罚他,但是郭震又不想赌这种事情,万一赌输了,那自己可就赔大发了。 谭裕只是性子莽撞了些,又不是不懂人情世故,见郭震不愿意听,于是便笑着摆手道:“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郭震这才放过他。 谭裕将话题拉了回来,对着郭震问道:“郭总兵,我估计这两日也先就要主动进攻了,你可是有什么想法吗?” 郭震脸上浮现出一丝纠结之色,犹豫道:“说实话,我现在也感觉有些不好抉择。” “这话怎么说?”谭裕立刻问道:“难道你打算就这么把也先放回草原?” 郭震摇头道:“这倒不是,其实我也想打一打,不过眼下这种局面,相信你也能看得出来,蒙古人的兵力是咱们的四倍,人和不在咱们这面,如今又是初秋,正是马匹膘肥体壮的时候,天时也不在咱们这面,此地紧邻草原,除了咱们脚下这座山之外,全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利还是不在咱们这面。” “这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咱们这面,若是想打的话,风险实在是太大了,我实在没有什么把握啊!” 第672章 若现在是你在指挥,你打算怎么办? “这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咱们这面,若是想打的话,风险实在是太大了,我实在没有什么把握啊!”鼓勇营总兵郭震叹了口气说道。 谭裕好奇道:“那咱们埋伏也先一下呢?好歹能从蒙古大军的身上咬下一块肥肉来。” 郭震摇摇头,回答道:“不行啊,当初我们埋伏博罗纳哈勒,主要是因为他当时急着去辽东支援也先,心有所求,自然不会对路上探查得太过仔细,咱们才有机会埋伏成功。” “但是现在你看也先麾下的蒙古大军,行进有序,很明显不是那么着急要撤回草原,因此他们必定会放出不少探子,我军又没有什么地方好埋伏的,只有这海棠山可以埋伏一下,只要也先到时候派一支军队堵住咱们出山的路,咱们就很容易被也先击败的。” 谭裕回身看了看来时的山路,不禁点了点头。 郭震说的对,海棠山地盘太小,可以隐藏兵力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很难埋伏下整个鼓勇营,万一埋伏的时候被也先发现,鼓勇营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不过谭裕还是不死心,继续问道:“那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蒙古人从咱们眼前就这么过去啊!” 郭震点头道:“对,我也不甘心,所以我也想打。” “既然如此,那就打啊,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谭裕立刻出声道。 郭震看了他一眼,直接命令道:“好啊,那我现在就命令你,立刻率领你本部五千骑兵去给我击败也先。” “这怎么可能嘛!”谭裕立刻怂了。 他又不傻,怎么可能不知道以自己麾下这五千骑兵,想要击败也先的近十万大军,纯属于痴心妄想,郭震给自己下这样的命令,其目的肯定命令里的意思,他之所以认怂,也是为了给郭震一个面子。 果然,郭震笑了一句,调笑道:“你倒是也不太傻。” 然后严肃起面孔说道:“其实你也知道,单以鼓勇营这两万多人,想要在旷野里击败也先,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靖远伯王骥能够跟上来,那样我付出一些伤亡将也先拖在这里几天还算值得,但是若靖远伯没有率军跟上来,那咱们就很有可能陷入也先十万大军的包围之中,这样做的话风险太大,我不敢赌。” “不敢赌没事儿啊,只要咱们确认了靖远伯有没有过来不就得了?”谭裕无所谓地说道。 郭震却是无奈一笑,回答道:“你以为我没有派人去和靖远伯联络吗?但是现在时间不太够啊,我估计当初靖远伯也没有想到,也先撤退的速度居然这么快,所以正常情况下可以有消息传回来的时间,靖远伯的消息却没有传回来,我也不知道是靖远伯没有追击也先,还是信使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我现在也不敢赌,是真的不敢赌。” “既然如此,那咱们要怎么办?”谭裕现在也感觉有些束手无策了。 阻击吧,也先人多势众,又都是他身边的精锐,鼓勇营未必能拦得住,即便拦住了,如果王骥来得不及时,那鼓勇营也可能损失过大,责任全都是郭震的。 不阻击吧,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蒙古人撤离,他们又不甘心,要知道,大都督府虽然搭建了十团营,但是其主将一直没有彻底确定下来,如果在郭震的手里让鼓勇营损失太大,那郭震这个总兵就别想再做下去了。 二人就这么看着远处的蒙古大营,心中不断思考,许久之后郭震突然说道:“我决定了。” “郭总兵决定什么了?”谭裕立刻抬起头,惊讶问道。 郭震单手握拳,眼神死死地盯着蒙古大营,用力说道:“我决定了,明日就出兵,在平原上阻击也先。” “那您就不怕伤亡过大了?”谭裕马上追问道。 这个问题也是他一直在考虑的,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出答案。 郭震苦笑一声,说道:“不怕,也不能怕。” “陛下让敢勇、效勇、练武和显武四营过去支援辽东,本就是为了练兵,也就是说,陛下现在更看中的是十团营的战力,如果我不出战的话,那陛下反倒是看不上鼓勇营,到时候鼓勇营就有可能会被陛下取消,那个时候才是真正麻烦的时候。” “这倒也是。”谭裕点点头,他也是鼓勇营的一员,自然不希望鼓勇营就这样被朱祁钰解散掉,那实在是太丢人了,到时候他们这群鼓勇营将领在整个大明估计都没什么地位,即便以自己和朱祁钰的关系,想要再出来独立领兵,应该也没有什么希望了。 郭震长叹一声道:“现在我只希望靖远伯会带兵追击也先了。” 时间转眼到了第二天,蒙古大军再次开拔。 这一次开拔和前几日有所不同,也先照常放出探马,没过多久却收到了探马的回报,说是前方海棠山后的必经之路上出现了明军,正在列队,看样子是意图阻拦退路。 也先对此有些惊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里还会有明军呢? 不过旋即他便想起来,自己的儿子博罗纳哈勒就是在这附近战败的,也就是说,击败博罗纳哈勒的很有可能就是这支明军。 既然如此,那他可不愿意客气,脑子中立刻挑出一个念头,直接命令道:“圭林奇,你和博罗纳哈勒的关系很不错,一会儿遇到的那支明军应当就是击败博罗纳哈勒的那一支,本汗命令你立刻统率本部两万兵马,绕过海棠山从背后去进攻那支明军,务必要击溃他们,本汗会率主力大军在正面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圭林奇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和博罗纳哈勒亦师亦友,关系非常不错,之前听说博罗纳哈勒战败失踪的时候,他就想率军回草原,去找到博罗纳哈勒,毕竟博罗纳哈勒是也先长子,未来最有可能继承也先的汗位,所以圭林奇才希望早早和他打好关系,未来自己的地位也可以再提高一些。 不过阿剌知院却是立刻阻止道:“大汗且慢。” 也先有些不悦地看向他,问道:“阿剌知院,你这是还有什么意见想要说吗?” 阿剌知院点头答道:“正是。” “你说吧。”也先对于阿剌知院也是有些无奈,只得听听阿剌知院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毕竟阿剌知院的支持对他坐稳汗位愈发重要了,也先也不得不考虑阿剌知院的意见。 阿剌知院也没让他久等,直接问道:“大汗,我只想知道,您打算花费多少时间去消灭那支明军?要知道,如今明军正在草原上肆虐,各部落都是损失惨重,而且大明靖远伯王骥正在率军追击,若是拖得久了,恐怕对我军不利啊!” 阿剌知院说的这些事情也先自然知道,但是他还是坚持道:“不管多长时间,我定是要灭掉这支明军,为我的长子博罗纳哈勒报仇的。” 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杀气腾腾,但却不是也先的真实想法。 也先之所以选择慢悠悠地往回撤,公开理由是为了稳妥,不希望在撤军途中遇到什么危险,但实际上的原因却没有这么简单。 首先,这次出征辽东,也先的损失就比较大,最开始进攻辽阳自在州的时候就损失了不少瓦剌的兵力,后来又在和明军鏖战以及最后一场大战之中损失有些大了,也先为了自己的汗位,必须要削弱鞑靼各部落的实力,否则很有可能会有人站出来反对自己,毕竟也先是姓绰罗斯的,不是姓孛儿只斤,从伦理上来讲,也先这个大汗其实并不算合理的,鞑靼各部落对他都不是那么信服,也先只能维持蒙古内部的平衡。 其次,明军在草原上扫荡,其主要目标是鞑靼各部落,瓦剌一众部落基本都生活在北面,南面靠近大明的地方基本上都是鞑靼各部落在放牧游猎,所以,也先想借大明的手去削弱鞑靼各部落的实力,确保自己的实力可以碾压全场。 不过现在是在大帐军议,也先不可能当着鞑靼各部落酋长的面来说这些事情,否则他们肯定会立刻发火,也先不能做这么傻的事情,平白削弱自己现在手中的力量。 阿剌知院却不知道也先的这种想法,继续追问道:“大汗,大殿下的书信不是已经提到了吗?他暂时并无性命之忧,所以咱们还是尽快撤回去吧。” “但是如今他已经落到了大明的手里,即便您想救他出来也不大可能了,因为只要是明军的将领,都会选择送回大明京师来献俘,以博取大明皇帝的欢心,除非您可以一口气打下京师,否则真的激怒了大明皇帝,博罗纳哈勒可就真的想要救回来,那可就不大可能了啊!” 也先听他说完,脸上已经黑得吓人了,不过还是出声问道:“若现在是你在指挥,你打算怎么办?” 第673章 实在是太可惜了 也先听他说完,脸上已经黑得吓人了,不过还是出声问道:“若现在是你在指挥,你打算怎么办?” 阿剌知院当即回答道:“自然是绕过去,尽量减少与明军的纠缠。” “绕过去?”也先黑着脸问道:“也就是说,本汗需要无视这支击败了本汗长子、坏了本汗计划的明军?” 阿剌知院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对,必须无视他们。” “否则一旦被他们缠住,等靖远伯的主力追上来,我军主力必定会遇到更大的麻烦。” “但是即便本汗现在下令绕过去,难道他们就不会追击了吗?”也先再次问道。 阿剌知院这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顿了一下才回答道:“要不这样,大汗可以率主力先行南进,臣率巴图特部为大汗断后,避免明军追击。” “但是让本汗面对仇人却选择绕路而行,本汗这心里实在是不舒服。”也先仍旧有些不甘心,自己儿子都被这支明军抓去了,结果你阿剌知院却阻止自己为他报仇,这实在是让也先的心里十分不爽。 阿剌知院也知道也先的这种心情,但仍旧坚持道:“大汗,不是臣阻止您报仇,而是此时此地实在是不适合做这件事,如今您身上背负的不仅仅只有父子之情,还有整个草原所有蒙古部落的安危,若是真的因为替博罗纳哈勒报仇而耽误了时机,让整个草原受到太大的损失,相信他也不会愿意看到的。” 一旁的翁牛特部酋长毛里孩也是附和道:“是啊,大汗,博罗纳哈勒的书信里也提到了,明军正在草原上肆虐,据说河套内的部落已经被明军一扫而空,若是不能及时回援,那损失就真的太大了。” 剩下的一众部落酋长也是纷纷点头。 他们这次跟着也先出来,非但没有在辽东抢到什么东西,自己老家还被明军偷袭,他们早就想赶紧回去了,至于博罗纳哈勒的仇,和他们本部落的生死存亡相比,压根算不了什么,他们才不愿意为了替博罗纳哈勒报仇让自己处于险地呢。 也先见状,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点头道:“好,那就不去攻打明军,咱们绕过去。” “不过断后之事不能让巴图特一个部落承担,你们都要承担,所以你们每个部落抽调出两千骑兵,让圭林奇统领,负责断后,剩下的人快速通过,加快速度赶去大康堡取回物资,然后直接回草原寻找那支扫荡草原的明军。” “是!”一众部落酋长虽然有些不愿意,但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毕竟现在能回去才是重点,其他的事情都是次要的。 也先对于自己的急智也非常满意,虽然他逼迫阿剌知院不得不主动承诺留下断后,但这是为了整个蒙古大军的,巴图特部毕竟是瓦剌部署,他不能真的任由阿剌知院损失太大,所以才提出了这么一个想法,让各个部落都出一些兵力负责断后,毕竟断后这种事情也不是为了巴图特部一个部落,而是为了所有部落,让其他部落出一点力气也属于正常。 而且也先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让圭林奇想办法将这支兵马留下来,毕竟在座的部落也有十几个,兵马加起来也有将近三万,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圭林奇在这次辽东战事之中也损失不小,用其他各部落的人马来补充一下他的损失,也先相信他能找到借口。 而且最主要的是,之前圭林奇损失的都是瓦剌本部的兵马,如果能用其他部落的人马来补充,不仅可以增加也先自己的实力,各个部落还不好说什么,毕竟只是区区两千兵马而已,还是也先用来保卫汗庭的,谁也不会为了这么点人马和也先翻脸。 至于圭林奇要如何将这支兵马留下来,那就是圭林奇需要考虑的了,反正这支兵马还需要保留一段时间,毕竟他们是负责断后的,如果那支明军追赶上来,他们仍然要负责断后。 那么那支明军会不主动追击吗?当然不会,要知道,他们身后还跟着靖远伯王骥的大军呢,有这支大军在,明军无论如何都会跟着一起追击的,这都是也先随时都可以用的借口。 大汗既然下了命令,蒙古大军立刻便行动了起来,一队又一队的蒙古骑兵汇聚到了圭林奇麾下,然后由圭林奇率领,直接出现在了鼓勇营的北面。 鼓勇营总兵郭震见状,连忙调整方向,让鼓勇营正面面对这支来袭的蒙古骑兵,毕竟这支骑兵的数量实在是有些多,鼓勇营又以步军为主,必须要先立足于防守才行,甚至原本想要率军出击的谭裕都被这支蒙古骑兵吓退,老老实实躲在鼓勇营步军身后等待时机。 圭林奇这次过来,主要是负责吸引明军的注意力,所以只要明军不主动进攻,他也没必要发起攻击。 于是,双方就这样简单地对峙着,直到两个时辰之后,鼓勇营探子来报,蒙古大军主力正在海棠山东边行军,看样子是要趁着明军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时候快速通过。 郭震这才明白,鼓勇营正面的蒙古骑兵就是在牵制自己,不让自己抽出身来去袭扰蒙古大军主力,很显然他们是已经成功了,现在即便自己想要出击去袭击蒙古大军主力都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蒙古大军溜走。 当然,郭震可不认为也先和他麾下的十万蒙古大军会因为怕了自己而选择绕路,但是也先仍旧做出了这种选择,也就是说,他们身后同样有一支大军在追赶他们,这支大军不会是别人,只有可能是靖远伯王骥所统领的那四营兵马。 果不其然,就在鼓勇营和那三万蒙古骑兵对峙了一天一夜之后,蒙古骑兵毫不犹豫地趁夜撤退了,一样是绕过他们去追赶也先主力,而没过多久,郭震便在自己的大营中见到了风尘仆仆的靖远伯王骥。 “郭总兵。” “靖远伯。” 郭震和王骥互相打了个招呼,王骥便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郭总兵,你这几日一直驻扎在这里,可是已经遇到过也先的主力了?” 郭震立刻点头道:“当然遇到了,而且还上了也先的当呢!” 王骥一愣,不明所以地看向郭震问道:“郭总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也先率军偷袭了鼓勇营?你的损失大不大,有没有实力继续随我追击也先了?” “没有,没有。”郭震连忙摆手,然后回答道:“蒙古大军主力是我先发现的,所以蒙古人主力并没有机会偷袭鼓勇营,相反,我在昨天曾经率军驻防在这里,试图阻挡蒙古人继续前进。” “那这和你上了也先的当有什么关系呢?”王骥问道。 郭震无奈一笑,回答道:“因为也先派了一队骑兵与我鼓勇营对峙,他自己则是率军瞧瞧绕过了我们,一路向西去了。而那个时候我才隐约猜到,伯爷您正在率军追击他们。” 王骥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为何不派人来找我问问我的行踪?” “怎么可能没派人?”郭震立刻说道:“之前我派了整整三批斥候去联系你,结果这三批斥候没有一批回来的,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军斥候一人一批,三批斥候就是整整三十人,这么多人莫名其妙全都失踪了,这可不是件小事,要知道,但凡能担任斥候的,就没有不机灵的,一个两个倒也罢了,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的运气不好,但是这么多人全都失踪,这毫无疑问存在着什么问题,什么郭震不知道的问题。 王骥也是皱起眉头,出声追问道:“三批斥候都没有回来?” “都没有回来。”郭震立刻点头道。 “你是派他们去何处探查的?”王骥马上追问道。 郭震回忆了一下,回答道:“静远堡和平虏堡方向。” 王骥顿时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 郭震看他表情奇怪,不禁问道:“靖远伯,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王骥无奈地点点头,回答道:“对,这里面问题大了,因为那片地方是也先麾下蒙古大军的驻地,他为了防备我偷袭,还特意放出了大批斥候巡逻。” 郭震立刻也明白了过来,和着自己的斥候这是直接进了狼窝啊,怪不得都没回来呢,那个方向上是也先的主力,周围的斥候数量肯定会超过自己那三批斥候,明军斥候的马匹本就没有蒙古人的好,他们又是长途跋涉,人和马匹也已经疲惫,这种情况下如果被蒙古人的斥候发现,他们能逃回来才怪呢! 郭震不由得苦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们会在辽阳自在州那面鏖战呢,谁能想到也先居然退到沈阳附近了,结果白白损失我那三批斥候,实在是太可惜了。” 第674章 大康堡有问题 “算了,郭总兵就不要纠结这个事情了,还是说说蒙古人吧。”王骥立刻将话题拉了回来,问道:“方才听你说,蒙古大军绕过了你们,向西去了,对吧?” 郭震点点头,说道:“对,没错,蒙古人从海棠山东面绕过去的,也先还派遣三万骑兵直面我鼓勇营,掰开了架势威胁我,我的兵力只有两万多,只能勉强应付一下这三万骑兵,所以只得眼睁睁看着蒙古大军主力一路向西逃窜。” 对此王骥倒是没有说什么,而是摆手说道:“这个无妨,你的兵力毕竟太少,先立于不败之地并没有错误,即便是这次我统军,陛下的要求也是要以练兵为主,不得和也先硬拼,所以我才追得这么慢,否则以我麾下的实力,早已组织一支骑兵追上来了,不会让也先撤得这么安心。” “多谢靖远伯体谅。”郭震感激地拱拱手。 他昨天之所以摆出了一副阻拦蒙古大军的阵势,也是为了解决一些朝廷中的流言蜚语,免得有人说自己畏敌避战,现在有了王骥的这句话,相信朝中即便有什么人想要弹劾自己,自己也有足够的说辞去辩解了。 王骥无所谓地摆摆手,继续问道:“现在我想知道,你是否愿意跟随我一起去追击也先?” 王骥的这个问题让郭震一愣,旋即明白过来。 这次辽东之战,王骥的任务是抵御也先,确保辽东的重要城池不失,顺便和蒙古人主力鏖战练兵,而郭震的任务则是和扬威营合作扫荡草原,只不过现在是扬威营的王斌在负责扫荡,他郭震则是拦截消息,尽量为扬威营拖延时间。 也就是说,王骥并没有调动鼓勇营参战的权力,只要郭震摇一摇头,那他就可以继续完成朝廷交给他的事情,王骥拿他也没什么办法。 但是郭震却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说道:“正当如此。” 他对于让也先从自己面前逃掉这件事情很是懊恼,如果他知道靖远伯王骥就在后面大半天的时间,他无论如何都会率军去拦截蒙古大军主力的,即便有些伤亡他也认了,但就是因为他不知道,所以不得不放弃了这么一个千载良机。 现在王骥对自己发出了邀请,郭震自然不会拒绝,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反正现在也先的大军已经撤出了辽东,他继续在这里拦截消息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还不如跟着王骥一起去找也先报仇呢。 王骥见郭震答应下来,心中也是非常高兴。 鼓勇营好歹也是两万多人,又不像他麾下那四营兵马那样鏖战了数月,战力还是非常充足的,有了这些兵马,王骥追上也先再击败也先的把握就更大了。 于是,双方合兵一处,由鼓勇营开路,王骥率军跟上,开始追击也先的蒙古大军主力。 不过追着追着,他们便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了,因为蒙古大军的行进方向并不是正西,而是过了尖门山便转而南下,直直向着义州卫的方向杀去。 对于也先的这种动向,所有人都有些发懵。 义州卫虽然实力不强,但是短时间内守住义州城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王骥的大军正跟在也先的屁股后面,义州卫只要守住两天,也先就不得不退走,否则王骥的大军追上来,那对于蒙古大军主力来说,肯定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但问题是,在这种情况下,也先为什么要去攻打义州城呢?即便他依靠突袭打下了义州城,也先也没办法捞到足够的好处,毕竟辽东的商贾之前全都聚集在辽阳自在州,现在这个时候,即便有一些胆子大的商贾出来了,最多也只走到海州卫而已,况且他们又不会来义州城,只会在锦州直接南下入关,也先即便攻下了义州城,对于他也没有什么用处啊! 但是,即便有这么多问题,大家还是相信也先此举必有深意,毕竟也先又不是老糊涂,也不是小孩子,不可能按照自己的脾气来做事,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也先更不可能做出没有意义的事情来,那么,大家就只能聚在一起来猜测,也先南下义州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王骥身边,几个总兵已经聚集在了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也先南下义州城的目的。 练武营总兵张义署说道:“也先南下义州卫,其目的很有可能只是虚晃一枪,然后找机会和咱们彻底离开距离。” 效勇营总兵王瑛却是摇头道:“非也,我认为也先不会这么做。” “那你的猜测是什么?”张义署立刻反问道。 王瑛沉吟了一声,说道:“我认为,也先很有可能是对于咱们的追击烦闷了,想要找地方埋伏咱们一下。” “这不可能。”鼓勇营总兵郭震立刻反驳道:“这一路追过来,也先从来没有过任何反击的迹象,他也知道,咱们十团营在防守上都有独到之术,也先想靠一场埋伏就伤害到咱们,这不是也先敢于直接反击的理由。” 敢勇营总兵崔福也是点头道:“对,郭总兵说的没错,也先没那么不智,况且这一路的地形上并没有什么适合伏击的地点,即便也先想要设下埋伏,他也找不到合适的战场啊!” “那你说也先为什么会突然南下?这完全不符合正常情况下的选择啊!”张义署立刻出声质问道。 崔福立刻就不说话了,毕竟也先这次的行踪实在是太过诡异,在也先的最终目的暴露出来之前,没人敢保证也先是为了什么。 王骥也是感觉到头疼,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对着显武营总兵李全问道:“李总兵,此事你怎么看?” 显武营总兵李全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不过这是王骥点了他的名字,李全便想了想,回答道:“也先南下,必有其目的,不过暂时我还猜不出也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王骥顿时有些无语,刚想训斥一句,却听到李全继续说道:“不过也先南下义州,我军总还是要做出应对的,如今需要继续做的事情有两件。” “一是派人通知义州城,警告他们也先的蒙古大军已经南下了,让他们多一些防备。” “二是加快速度,尽量追上也先,阻止他们攻打义州城。” “只要这两件事情做好,那也先即便有什么阴谋,也都是无所谓的了。” 众人听完,纷纷点头称是。 这个时候没人提要防止也先埋伏自己,毕竟目前明军的兵力占优,五个营又可以随时转为防守形态,即便也先埋伏了自己,那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甚至还能更轻松一些,至少不必再追着也先屁股后面跑了。 王骥也感觉李全说的没什么问题,于是立刻下令,让人按照李全李总兵的思路去做事,明军的速度马上就快了起来。 不过就在第二天,义州城的消息便传了回来,义州卫指挥使汇报,蒙古人压根就没有来义州城,甚至在义州城的范围内都没有出现过。 这下子可是把王骥他们再次弄迷糊了。 也先气势汹汹南下,却没有去攻打义州城,那他率领十万大军南下到底是为了什么?好玩吗?这不大可能吧。 即便也先想要不正经一次,他麾下各部落的酋长也不可能配合他,毕竟扬威营两万多人马和他们身后那数千商贾正在草原上肆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把哪个酋长的部落给灭了呢,面对这种风险,酋长们可不愿意去为了也先的一时意气而付出巨大代价。 所以,也先这么做必有其深意,只是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也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王骥无奈,只得再次撒开探马,命他们尽快找出十万蒙古大军的行踪。 最终,众人惊讶地发现,也先的确是在南面,但并不是去攻打义州城的,而是偷偷摸摸打下了大康堡,万信堂的明军据城坚守,瑟瑟发抖地看着蒙古人在大康堡进进出出,好像是在搬运什么东西。 对于这件事儿,众人并没有什么意外,只是没人明白,为什么也先会去攻打一个坞堡,那个大康堡对于也先来说有什么特殊的吗? 好在探马比较细心,直接回报了蒙古人在大康堡的所作所为——蒙古人好像是在大康堡搬运什么东西。 “在大康堡搬运东西?”崔福好奇道:“大康堡不过是一个小坞堡,守军不过两千,地方也没有多大,那个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只得也先去攻打?” 张义署摇头道:“那地方我也去过,没听说哪里有什么好东西啊!” 郭震仿佛想到了什么,对着探马问道:“大康堡可是有什么战事吗?例如也先攻打大康堡的痕迹。” 探马低头想了一下,回答道:“没发现什么打过仗的痕迹,甚至好像是大康堡压根就没有抵抗,直接放也先进去的。” 郭震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看向王骥。 王骥这会儿也刚好看向郭震,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大康堡有问题。” 第675章 也先撤军了 好吧,听完探马的汇报,在场之人便全都猜到了,大康堡肯定是有问题的。 虽然也先有近十万兵马,但是这一路过来,蒙古大军基本上都是在急行军,压根带不了什么攻城器械,而大明坞堡有个规矩,坞堡周围十里之内不允许有什么树林,一方面是为了扩大视野,防备敌军偷袭,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敌军没有办法打造攻城器械,所以也先也不大可能突袭大康堡。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探马没有看到大康堡附近有什么打过仗的痕迹,而也先的蒙古大军又能在大康堡进出自如,这也就是说,只有大康堡里面的人主动打开大门投降,否则万万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这件事情有可能很小,因为打开大门的有可能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仅仅因为上司无缘无故的一顿鞭子就放蒙古人进去,当然也有可能很大,因为打开大门的那个人,有可能是负责整个坞堡守卫的千户。 如果是前者倒还好,但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大都督府里面肯定是要掀起一阵风波的,至少军法司尚书于谦就绝对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叛徒。 不过不管怎么说,也先都因为大康堡而暂时停下了脚步,王骥等人自然不会放过。 靖远伯王骥立刻下令,全军加快速度,去追赶也先的近十万蒙古大军,尽快将他们驱离大明境内,而且这样做还有可能让也先遗落下一些东西,给大都督府一个调查的线索。 明军旋即加快速度,他们离得本就不算远,现在和蒙古大军之间的距离更近了,只花了一天时间便最终追上了也先,暂时就驻扎在万信堂,隔着大凌河与也先的大军隔河相望。 明军追上来的这个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也先的大帐之中,一众部落首领听闻此事,都是有些慌乱起来。 自从也先决定西撤离开辽东,他们这一路上还算是顺利,除了在海棠山那里遇到过一支明军,让他们紧张了一会儿之外,剩下的时候都是他们一马当先,将追击他们的明军甩在了身后,没有真正像这次一样被王骥的明军追上。 好在大康堡和万信堂之间有一条大凌河,河水虽然不算太宽太深,但是短时间内阻敌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一众酋长这才安心一些。 现在他们只希望也先能够快点撤离,免得哪一天明军突然杀过来,自己想要撤离都来不及。 只是他们想这样,也先却是不太同意他们的想法,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的东西还没有搬完。 那位黄先生在大康堡储存的货物的确很不错,像盐巴、铁器、粮食等等,都是也先急需的,而且这些东西的数量不小,也先弄回去之后,即便这次没有什么缴获,也可以渡过今年的冬天了,并且这些东西都是也先用牛羊马匹换回来的,也先可不希望就这么将这批自己急需的物资全部丢在这里。 但是,搬完这些东西至少需要两天时间,所以这就意味着,也先必须要在这里再坚持一天,等到明日一早东西全都搬出大康堡才能撤离。 于是也先果断下令,再次命圭林奇率领那三万骑兵去大凌河边拦截明军,务必替自己再争取一天时间出来。 圭林奇倒是没有说什么,有意见的是那群部落酋长。 这不,翁牛特部酋长毛里孩便站了出来,对着也先建议道:“大汗,要不咱们还是撤了吧,这大康堡内的屋子已经搬了绝大多数,咱们没必要在这里继续冒险了。” 也先黑着脸训斥道:“什么叫搬了绝大多数,我看最多就是搬了一半而已,剩下的那一半都是布匹粮食之类的东西,粮食能喂饱族人们的肚子,布匹能让族人们更容易渡过寒冬,你说说吧,你打算放弃哪些东西?” 毛里孩顿时语滞。 也先搬的东西他看到了,都是草原上急需的盐巴、铁器和茶叶,也先没搬的东西他现在也知道了,一样是草原上一直缺少的粮食布匹,这些东西无论哪一样都是毛里孩不愿意放弃的,同样也是也先这个蒙古大汗不愿意放弃的,所以由此可知,也先一定不会轻易放弃这些东西,而且只是需要一天时间而已,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毛里孩也没有什么其他理由去阻止也先的行为。 但是毛里孩没办法阻止,不代表就没有人可以阻止了。 毛里孩不由得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了坐在一旁的阿剌知院,眼下只有这位曾经跟随过也先父亲脱欢的老臣可以说服他了。 不过阿剌知院虽然看到了毛里孩的暗示,却没有做出丝毫动作,仍旧是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入老僧入定一般坐在那里不出声。 他虽然有时候喜欢和也先唱反调,但那是他不喜欢也先四处征战,因为他知道,眼下的瓦剌急需休养生息,如果再继续打下去,整个瓦剌都有可能被也先弄得四分五裂。 不过现在也先却不是在打仗,而是在往草原上搞物资,这就比较和阿剌知院的胃口了,阿剌知院才不会站出来阻止呢。 而且他的巴图特部是在达里湖附近放牧,相对于明军的进攻,这里已经显得有些靠北了,明军即便是扫荡草原,一时半会儿也扫荡不到达里湖那里,所以阿剌知院才不会为了这么一点事情去贸然得罪也先呢。 这阵子他得罪也先得罪的已经够多了,他可不想彻底和也先撕破脸。 阿剌知院不愿意站出来,毛里孩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了,只得郁闷地坐了下来,思考其他对策。 打压下了毛里孩,也先便立刻让一直站在一旁看戏的圭林奇率军出去,监视明军动向,免得明军突然发起攻击,自己措手不及。 于是,圭林奇再次率领三万骑兵出现在了谭裕的面前,二人隔河相望。 谭裕是认识圭林奇的,毕竟之前他曾经率领三万骑兵和鼓勇营对峙,逼得鼓勇营总兵郭震不得不放纵也先的主力大军通过,但是圭林奇却不认识他,所以对于河对岸那个一直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年轻明军将领有些好奇。 他跟着也先东征西讨,对战大明的次数也已经数不胜数了,除了杨洪、石亨这种已经成名的将领之外,剩下的年轻将领里面也就只有一个张覃可以让他印象深刻,毕竟那丫头战力实在不俗,圭林奇都险些折在她的手里,印象不深是不可能的。 之前谭裕一直在生病,几次大战都没有赶上,这次总算是赶上了,谭裕可不希望自己就这么无功而返,于是站在岸边吼道:“对面那个鞑子将领,你可是要攻过来吗?” 圭林奇正感觉有些无趣,突然见对面在挑衅自己,一时间也来了兴趣,一样命人吼道:“对面的明军将领,你是何人?我就在这里,有胆子你自己攻过来啊!” “你个废物,胆小鬼,麾下数万兵马却只敢在河边狐假虎威,莫非你是个蒙古娘们不成?”谭裕立刻继续挑衅道。 他年轻,嗓门大,吼叫起来中气十足,压根不需要像圭林奇那样需要让别人帮忙喊。 这边圭林奇也是不生气,他身居高位也有不短的时日了,对于谭裕这种没什么水平的挑衅完全不在意,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圭林奇便命麾下亲卫回复道:“对面的明军将领,你就不要再乱叫了,区区一个小辈就想让你爷爷我主动攻过去,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吗?” “就凭你,还想当我爷爷?你若是敢过来,我倒是可以送你去见我爷爷,到时候让他好好教育教育你,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长幼尊卑。”谭裕继续叫道。 “你别废话了,若是你敢过来,那就赶紧过来,若是等我困倦了,你再想攻过来我和交手,我就没有那功夫搭理你了。”圭林奇命人高声回答道。 二人就这么在这里互喷废话,谁都不敢过去,毕竟大凌河上又没有什么桥梁,若是涉水过河的话,只要对方在岸上射击就好,渡河一方肯定会损失惨重的。 甚至就连王骥和也先听说此事之后,也都是淡淡一笑。 王骥知道,这是谭裕的诱敌之计,无奈敌人不上当,谭裕也没什么好办法。 也先自然也知道,圭林奇之所以做出这种事情,实际上就是在为也先拖延时间,毕竟这个时候也先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只要能有一天时间的安稳,剩下撤离的事情就要简单许多了,而圭林奇如此行为,实际上就是在挑衅似的告诉明军,我军就在这里,全军已经动员,你们大明可以横扫草原,但是未必敢主动进攻我,这样一来,就彻底压制了我军进攻的最佳时机。 就这样,双反便一直这样对峙着,一直到了晚上收兵回营,也仍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只是等到了第二天,谭裕惊讶地发现,一直在河边和我对峙的三万蒙古请没了,大康堡的蒙古骑兵也都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座空空荡荡的大康堡。 是的,也先撤军了。 第676章 王骥要班师回朝了。 也先突然撤军,靖远伯王骥倒是隐约猜到了,他立刻下令崔福的敢勇营过河,派人去大康堡查探一下情况,免得也先真的留下什么埋伏。 这次也先倒是没有留下什么埋伏,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仍然让所有人都气得火冒三丈,纷纷发誓要将也先和那个叛徒千刀万剐,因为大康堡里的景象实在是太惨了。 大康堡地下的仓库里,一具又一具明军将士的尸体整齐地摆放在原本应该存放物资的地方,一千多名原本驻守在大康堡的将士们基本上都是身着单衣被杀的,衣服上染满了他们的血迹,这就意味着,他们应该是在睡梦之中死去的。 能发生这种情况的,只有可能是大康堡里有也先的内应,而且还是位高权重的那种,普通人可没办法悄无声息地打开大门,放也先的骑兵进来。 经过一番清点之后,他们发现大康堡的守军少了一些人,正是负责守卫大康堡的千户董仇。 这是义州卫指挥使陈玺发现的,因为这个千户董仇正是他麾下的将领。 大康堡地下仓库里,摇曳的灯火照射在所有人的脸色,却不能完全照亮,只能照出一部分人的表情,伴随着满屋子的尸体,气氛压抑得吓人。 “陈指挥,这可是你那好下属所做出来的事情啊!”效勇营总兵王瑛阴恻恻地说道。 他当初率军来辽东的时候,曾经在陈玺这里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如今被他抓到了机会,王瑛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陈玺倒是不害怕王瑛的阴阳怪气,毕竟他是属于辽东都司的,王瑛属于京营,二人完全没有什么交集,所以即便王瑛在哪里阴阳怪气,陈玺也是没什么好畏惧的。 现在让陈玺麻烦的是,自己麾下将领董仇的尸体并不在这里,王瑛刚才说的话,明显就是在暗指这个董仇就是放也先进来的内应。 但是,陈玺怎么可能承认这件事情,如果他承认了,那无论如何都会有他的一份责任,这对于他陈玺来说可是无妄之灾,他可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 所以,这个董仇最好的下场就是死掉,彻底从世上消失才好。 陈玺立刻分辩道:“王总兵,你这是什么意思?董仇的确是失踪了,但是谁敢说他就一定是那个投靠了也先的叛徒?要知道,往日里蒙古人也没少过来袭扰,这个董仇也是坚决抵抗的,从未被人攻破过自己负责的城墙,所以才能被提拔成为千户的,这完全可以说明,他不是那个叛徒。” “那你自己说,如果董仇不是叛徒,那他去哪了?他的尸体去哪了?靖远伯早已下过结论,大康堡之外并没有战斗的痕迹,这就说明董仇如果死了的话,那他的尸体肯定会在这大康堡之中,但是眼下我军把大康堡从里到外搜了个遍都没有找到,难道他是羽化成仙了不成?”王瑛抓住机会,立刻追问道。 “或许是他亲自外出巡哨了呢?”陈玺继续强辩道,虽然他也知道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 果不其然,陈玺的这个解释完全没有说服王瑛的机会,王瑛立刻反驳道:“那他就更该杀。” “当初朝廷设立坞堡,其目的就是在敌军突然进攻之时为大城提供预警的,而且朝廷明文规定了,守军不得无故出城,董仇若是擅自外出巡哨,朝廷肯定会判他个斩立决的。” 陈玺不说话了,这件事情他本就不占理,如果继续深究下去,那自己说不定会被安上个什么罪名呢。 王瑛见状,自然不打算放过他,立刻问道:“怎么了?陈指挥,你怎么不说话了?那董仇到底是擅自外出巡边呢,还是出卖了整整一个千户的战友性命叛出大明呢?” “好了,你不要揪着陈指挥不放。”一旁的王骥有些看不下去了,出声打断道。 “是。”王骥既然都说话了,那王瑛也只能乖乖认怂。 王骥重新看向陈玺,问道:“陈指挥,你是否知道这大康堡之中以前存放过什么东西?” 陈玺连忙摇头道:“回靖远伯的话,末将不知道,那里自从两年之前就一直是董仇在负责,应当最多只有一些箭矢而已。” 顿看一下,陈玺继续回答道:“当然,我听说他曾经为一些商贾提供一些方便,但是这种事情屡禁不止,即便是辽东总兵曹大人也没办法彻底严禁,所以我也已经司空见怪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么说来,也先从大康堡之中抢到了一些民间商贾的物资,然后便主动撤离了?”王骥出声总结道。 “应该是这样的,毕竟您一直在率大军追击,也先如果不想败得太惨,就只能撤离了。”陈玺连忙确认道。 王骥却没有理睬陈玺话里的恭维,而是话题一转,问道:“那我倒是想知道,也先为何会知道此地有民间商贾的物资呢?” 陈玺顿时一愣,他没想到王骥居然会从这个角度来思考问题。 一直在一边旁听的众人也都是一愣。 是啊!也先是怎么知道这里有物资的?还搬了整整两天时间,难不成也先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这当然不可能,也先要是有这能耐,早就疯狂南下袭扰大明了,哪里还会被自己撵得到处跑。 况且自从辽东战事开始之后,整个辽东的商路基本上处于断绝状态,即便有一些人想要往辽东行商,也最多只会走到锦州那条路,完全不可能来义州城。 因此,这个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也先其实早就知道这里有物资,而是还是他急需的物资,所以他才会选择冒着风险过来,即便被自己追上,也要派出一队骑兵拦截对峙一番,为他搬运物资争取时间。 “大帅,您是说这里有人资敌?”郭震有些想明白了,立刻出声问道。 资敌这种罪名可是大罪,如果被朝廷抓到,抄没家产、直接问斩是最基本的,如果数量太大的话,有可能会被夷三族,对于这些商贾来说风险太大了。 再说如今的大明天子朱祁钰比较重视商贾之事,虽然会针对那群商贾收税,但实际上明里暗里都在保护这些没有什么背景的商贾,他们完全没必要为了这点银子而坏了整个商界的大事。 当然,现在的商贾想要做出资敌之事都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这年头的商贾喜欢找老主顾做生意,这样不容易被骗,但是这就意味着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谁要是向草原走私资敌,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传不出来。 所以,在这两年的时间里,资敌这种事情已经很久没有人听到过的,没想到今天居然还能遇到这种事情。 郭震这一问,众人也都是明白过来,随即看向了义州卫指挥使陈玺。 既然董仇能干出来用大康堡替人保存货物的事情,那身为义州卫指挥使的陈玺,不可能没有人去走通他这条门路,至少尝试一下总是要有的。 陈玺的心中顿时一惊。 他知道,这个问题如果没有说对的话,那朝廷肯定会派人来查问自己的,自己的屁股下面又不干净,即便在私放商贾走私资敌这件事情上自己没有参与进去,但是其他的事情经不起调查啊。 于是,陈玺马上开始回忆起来,拼命想要想起来以前到底有什么人来走过自己的门路。 众人见他在拼命回忆,也没人催促他,反而王骥还安抚了他几句,给他指出了一个回忆的方向:“陈指挥,你可以多想想和董仇有关的商贾,例如,这个董仇是否给你介绍过什么商贾认识?” 王骥的这个提醒还真起到了大作用。 陈玺顺着王骥指点的方向回忆了一会儿,便眼睛一亮,立刻说道:“靖远伯,我还真想起里了,当初的确是有过这么一个人。” “那人是何人?”王骥连忙问道。 陈玺擦了把头上的汗水,缓缓回答道:“就在去年年初的时候,董仇曾经替一个商贾引荐过,说那名商贾想要去草原上走走商,卖一些玉器珠宝、竹器纸扇之类的东西,希望我高抬贵手,不要查问得太紧,那名商贾可以将利润的两成分给我,不过我当时没有答应他们。” “那人叫什么?”王骥再次追问道,不过这次的语气有些不善了。 陈玺不敢再炫耀什么,直接回答道:“叫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此人姓黄。” “姓黄?”王骥对于这个商贾倒是没什么印象,于是立刻让人叫来军中的锦衣卫坐探,将事情的经过全部说给他听。 锦衣卫校尉听了,也感觉此事有可能非同小可,便立刻传了书信回去,请指挥使卢大人详加查探。 而这时候陈玺关注的缺少,王骥的大军什么时候走? 对于这个问题,王骥倒也没有瞒他,只是淡淡地道:“也先既然已经离开大明了,那我自然不会继续追下去,当然要班师回朝了。” 第677章 不知道起什么章 名 锦衣卫的消息很快便传回了京师,汇报给了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卢大人。 对于这个消息,卢忠并不是很在意,毕竟自从朱祁钰断绝了和草原的互市之后,向草原走私便有了巨大的利益,因此走私的商贾如雨后春笋一般络绎不绝,即便边关关隘抓了许多,却仍旧抓不完。 当然,和他们所不同的是,这位黄先生肯定不是那种小鱼小虾,很有可能是某个大明权贵放出来的傀儡,否则他的货物不可能多到即便以也先的兵力都需要搬运两天两夜。 既然是大明权贵的人,那卢忠出手的时候自然要小心翼翼的,不能轻易动手,万一真的是什么自己得罪不起的人,那自己可能就要被大明皇帝朱祁钰处置了,毕竟朱祁钰一直对自己领会圣意的能力有所不满,许多事情都需要他去提醒吩咐了才能知道要去做,这对于他这种皇帝的忠犬明显是不合格的,不过卢忠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跟不上皇帝的想法,朱祁钰的思维太过天马行空了,卢忠实在是猜不到。 所以,对于黄先生走私这件事情,卢忠并没有多加关注,只是简单向大都督府通报一声就算了,左右不过是一个走私的商人,没必要牵扯到卢忠太多的注意力。 卢忠的注意力现在都在张軏再次平定安南,率军凯旋而归的事情上,这才是朝廷上下最为关注的大事。 要知道,这可是安南啊。 建文二年,陈朝权臣胡季犁篡位,建立胡朝,改国号为“大虞”,由于前朝陈氏原是向明朝称臣,世世受明册封,凭着篡夺得国的胡氏为免惹起明朝猜疑,便于永乐元年四月丁未遣使赴明,向刚起兵夺位的明太宗声称陈氏“宗嗣继绝,支庶沦灭,无可绍承。臣,陈氏之甥,为众所推”,欲借此声称自己具有统治资格,要求明朝册封。 太宗皇帝派杨渤到安南观察后,当地陪臣耆老跟随他向成祖上奏称“众人诚心推臣权理国事”,明廷一时再没有怀疑的理由,便封胡汉苍为“安南国王”。 不过让大明意外的是,仅仅过了一年时间,陈朝遗臣裴伯耆来到大明,控诉胡季犁父子“弑主篡位,屠害忠臣”,要求明朝出兵“擒灭此贼,荡除奸凶,复立陈氏子孙”。 八月丁酉日,有一位自称陈氏子孙,名叫陈天平的人,从老挝入明,亦向太宗皇帝诉说胡氏篡位的经过,要求恢复陈氏的帝位。 因为有了之前的事情,太宗皇帝朱棣并不是很相信他们的话,不过为了一试真假,便当着胡朝的来使面前,安排陈天平与他们会见,使一众来使都错愕下拜,甚至涕泣,适值裴伯耆在场,向来使责以大义,场面紧张。 这样一来,朱棣自然知道了胡朝皇帝在欺骗自己,但是因为当时他也是刚刚打完靖难之役,整个黄河以北基本上被打成了一片废墟,大明急需休养生息,朱棣便也没有发兵,只是派镇守广西都督佥事黄中领五千士兵,护送陈朝“前国王孙”陈天平回国,当进入安南境内的支棱隘时,遇上胡军截击,明军不敌,陈天平及部份士兵被俘,陈天平被凌迟处死,朱棣得悉此事后大怒,便决意兴师,讨伐不臣。 永乐四年,朱棣派总兵官朱能、左副将军沐晟、右副将军张辅、左参将李彬、右参将陈旭等分兵两路,开进安南的白鹤江会师,一边向安南腹地步步推进,一边发出檄文向越人呼吁胡季犁父子的行为是“肆逞凶暴,虐于一国”,并列出胡氏“两弑前安南国王以据其国”、“贼杀陈氏子孙宗族殆尽”、“淫刑峻法,暴杀无辜,重敛烦征,剥削不已”等二十大罪,又称明军的到来是“吊尔民之困苦,复陈氏之宗祀”,以使民心动摇,并于当年十二月攻破北方重镇升龙城,掳掠女子玉帛,会计粮储,分官办事,招集流民。为久居计,多阉割童男,及收各处铜钱,驿送金陵,当初的大太监金英就是这么被抓过来的。 永乐五年年初,大明和安南爆发了咸子关之战,结果没什么好想的,自然是胡军溃败,大批兵士溺毙于该处河流,无数船只及军粮沉没,胡氏父子败逃,最终在农历五月十一日被明军俘获。 胡朝灭亡之后,朱棣曾经下诏,声称这次军事行动是为了安南原本的陈氏王室着想,“期伐罪(指胡朝)以吊民,将兴灭而继绝”,不过又以陈朝子孙被胡氏杀戮殆尽,无可继承,于是在安南设置“交趾都指挥使司”、“交趾等处承宣布政使司”、“交趾等处提刑按察使司”等官署,将之直接管辖。 其实朱棣打下安南,实际上是在收复故土,毕竟从秦汉时期,中央王朝就开始控制这个地方,尤其是汉武帝时期,汉武帝派兵灭掉了秦朝南海尉赵佗自立的南越国,并在安南北部和中部设立了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在之后长达一千多年的时间里,安南中北部一直是中央王朝的直属领土。 直到五代十国时期,在白藤江之战中,吴权击败分裂政权南汉,这才让安南从中央王朝手中独立出去,直到朱棣派兵收复安南,这才让已经丢掉了数百年的安南重归中央王朝麾下。 只是当年的好太孙宣宗皇帝倒霉,先是大明连续三年换皇帝,然后又是汉王朱高煦谋反,偏巧这几年正好是黎利反叛的高潮时期,朱瞻基实在是没有精力和军费去平定安南,这才不得不让安南再次独立。 这一次朱祁钰再次收复安南,可谓是完成了宣宗皇帝丢掉安南的遗憾,这对于满朝文武绝对是一个巨大的鼓舞,因为大明继英国公张辅之外,再一次出现了一位有灭国之功的武勋,因为土木堡之败搞得一直郁郁不乐的大明武勋们重新能抬起头来。 至于文臣这一边,那就更简单了,毕竟偌大一个安南,肯定是需要一大批官员去治理的,朝中肯定有许多人会升迁过去,而那些人升迁走了,自己自然也就可以填补上他们的位置,这对于所有人都有不少好处。 而这一切,都是英国公府出身的张軏所取得的,现在许多人都在说,英国公府出名将,先是有靖难第一功臣河间王,后来又有英国公张辅,现在还出了一个张軏,甚至就连张辅的女儿张覃都因为军功被皇帝赐封了一个安人的头衔,也就是英国公府那位二爷张輗没什么领兵的才能,不过这种事情大家也都理解,毕竟不能整个英国公府一个废物都没有,要全都是英明神武的将军,估计其他人就要防备他们了。 朝廷这面正在考虑的是要给张軏一个什么爵位比较好,礼部尚书仪铭最近正在为这事儿犯愁,因为给出爵位建议的,正是他们礼部的事情,而且还不止如何,礼部还需要负责张軏大军凯旋归来的一切典礼、封赏事宜,大军的献俘事宜,将士们的犒赏之事等等等等,甚至因为礼部接下了朝廷邸报的事情,仪铭还得找一些文笔好的人来写一些文章来夸奖大明皇帝朱祁钰的英明决策、大都督府和政务院的坚决支持等等事情。 所以,自从朝廷收到这个消息,仪铭便被朱祁钰和王直塞了一大堆事情,忙得他晕头转向,就连一向清闲的礼部诸官员都忙得欲哭无泪了,不过他们也只能承受,毕竟这是大明建立以来极少出现过的灭国之功,是朝廷必须要往死了宣传的大喜之事,如果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和朝廷唱反调,不用朱祁钰出手,政务院的压力就足以碾压他们了。 经过一个月的筹备计划,仪铭终于完成了朱祁钰交代给他的任务,今天正是他来向朱祁钰复命的日子。 因为这件事儿是朝廷最近一段时间最为重要的事情,朱祁钰特意将会议安排在了奉天殿召开,并且将大都督府、政务院、六部九卿全都招了过来,一起决定这件事情。 对于朱祁钰这样的安排,大家自然没有什么反对的,反正也有阵子没有来奉天殿开会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朱祁钰更偏爱去武英殿开会,而且那里临近御膳房,每到饭点御膳房就会开始准备午膳,那香味弄得他们心里直痒痒,好在朱祁钰偶尔还是会请客吃个饭,否则他们肯定要跟朱祁钰提一提意见的。 大军得胜凯旋,这是大好事,军方尤其露脸,所以大都督府的一众官员都是有些趾高气扬,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只有军法司尚书于谦还是那副老样子,整个人古井无波、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但是文官这面却是有些不太一样,政务院的一众官员脸上都是有些喜气,尤其是督管户部的金濂,更是喜气洋洋的,鸿胪寺卿杨善也是满脸兴奋之色,他们都是安南之战的知情者,自然可以在这场胜利之中分一杯羹,而其他不知情之人,例如大理寺卿孔文英、左都御史萧维祯等人,则是面无表情,明显在心中计算着什么。 就在这样的氛围之中,大太监兴安出现在殿门口,高声叫道:“陛下驾到!” 第678章 还要靠你统军呢 “陛下驾到!”大太监兴安出现在殿门口,高声叫道。 紧接着,朱祁钰一身龙袍,满面春风地出现在了奉天殿大门口。 众人连忙起身见礼:“臣等参见陛下。” “平身吧,都平身吧。”朱祁钰一脸笑意地挥手示意,让一众大臣赶紧起来,吩咐道:“都坐下说话。” “谢陛下。”众人再次行了一礼,然后才纷纷坐下。 说实话,现在除了早朝之外,剩下的时候朱祁钰召见大臣一般都会赐座,尤其是像今天这种会议,殿前司早已准备好了椅子,安排好了茶水,随时伺候着朱祁钰和一众朝廷重。 所以,对于王直等经常入宫的老臣来说,坐下开会已经是他们习以为常的事情了,也就是大理寺卿孔文英、太仆寺卿宋琰这些不常被朱祁钰召见的官员还有些不习惯,今天这件事儿,对于他们也算是比较新鲜的。 众人做好,朱祁钰笑着开口道:“今日召诸位爱卿入宫,想必你们都知道具体是为了什么事情吧。” 众人纷纷点头。 朱祁钰继续说道:“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朕就不用在重复赘言了,现在就先让礼部的仪尚书来汇报一下朕安排他的事情吧。” 仪铭从袖袋里抽出一封奏疏,打开之后缓缓念道:“陛下之前交代的事情一共有三件。” “其一是大军凯旋献俘,臣以为当以洪武三年例,届时岐阳王李文忠与徐达分道北伐,成功攻至应昌,俘获了元太子买的里八刺等及宋、元玉玺金宝和玉册,太祖御临奉天门接受朝贺,皇太子亲王侍,百官朝服陪列,当日不奏事,即日遣官祭告太庙。有旧历在此,朝廷照准遵行便是。” “其二是大军犒赏,此事乃是户部和大都督府来操持,我礼部只是代为宣布而已,人选已经选好了,届时宣告一番即可,臣也不必多言。” “其三则是将领的封赏,其中最为关键的就是主帅左都督张軏的封赏,按照正常情况来看,张都督以灭国之功,可越过伯爵,直封侯爵,甚至封一个国公也不为过,然此役鏖战一年多,大军损失也不小,臣听闻其在谅山城曾被安南人一把火烧死上万人马,而张軏却不上报朝廷,此为大逆不道之罪,故而臣建议,可将张都督的爵位定为伯爵,封号定南,亦可封交趾、安南,请陛下定夺。” “那不行。”仪铭话音刚落,便立刻有人站出来反驳,众人看都不用看,听声音就能知道,这位正是英国公府那位唯一不是名将的二爷张輗。 只听张輗大声反驳道:“仪尚书自己也说了,张都督以灭国之功,直接封一个国公也不为过,如今却只封了一个伯爵,这岂不是封赏得太过单薄了,要知道,这可是大明几十年以来第一个灭国之功,若是只用一个伯爵打发了,那这天下谁还愿意为陛下效劳?” “但是张都督在谅山城之败确是真事儿,此事你为何不提?要知道,这种惨败之下,陛下没有下旨换帅已经是宽仁了,正常来说,遇到这种惨败之人,朝廷是一定要换帅的。”仪铭也不客气,一样纠正道。 张輗摇头说道:“但是陛下并没有下旨换帅,甚至没有下旨训斥,这就说明,在陛下的心目中,这件事情并没有错,既然没错,陛下自然没必要按照往日里的规矩换帅,这一点仪尚书也请不要忘记了。” 仪铭顿时被张輗怼得哑口无言,半晌说不出话来。 朱祁钰坐在上面看不过去了,不禁出声道:“张輗,你不要和仪尚书在这里强词夺理,仪尚书方才只是个提议而已,拍板拿主意的是朕,你不要事事针对他。” 然后又对着仪铭说道:“仪爱卿,谅山城之战朕是知道的,此战虽然损失有些大,但是这里面也是有些内情的,回头若是你想知道的话,朕招机会单独和你说。” 仪铭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就像朱祁钰所说的那样,刚才自己只是提出一个建议而已,拍板做决定的人又不是他,没必要和张輗在这里硬碰硬强辩。 见二人不再争吵,朱祁钰便将话题直接拉了回来,说道:“诸位爱卿,仪尚书所言的,关于张軏张都督的爵位封号,你们都有什么想法,尽可以说出来了。” 众人对视一眼,户部尚书陈循出声说道:“陛下,臣以为可厚加赏赐张都督金银财帛,但是能不封爵最好不要封爵,毕竟英国公府如今已经有了一位英国公,再添一个侯爵或者伯爵,不管对英国公府,亦或是对朝廷的其他勋贵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陈循的话说的很明显,不过张輗还是有些不高兴,当即反驳道:“那不行,灭国之功必须封爵,这是朝廷不成文的规矩,若是真的不封赏的话,那军中那些出生入死的将士们肯定是要反对的。” “张輗,你先闭上嘴不要说话。”朱祁钰当即阻止道。 张輗这个人比较好掌握,本身也没啥坏毛病,就是嘴巴有些大,什么时候都敢说,所以只要朱祁钰控制住他的嘴,那其他事情他做的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朱祁钰阻止他说话,也是希望他不要得罪这些文臣太狠了,朱祁钰现在可没有什么心情再去调解文武之间的矛盾。 见张輗已经闭上了嘴,朱祁钰便看向了其他人。 督管户部的政务院副理金濂也是立刻说道:“陛下,臣附议陈尚书所言。” 督管工部的高谷也是站出来附议了陈循的建议。 他们这么选择的原因很简单,因为现在大明朝廷有钱,所以只负责给银子来犒赏张軏,那是一次性买卖,但是如果封爵的话,那就要按月给张軏俸禄,这样一来,短时间的确是朝廷划算,但是随着日子的过去,张軏的俸禄只会越来越多,到时候朝廷就要开始亏钱了,现在朱祁钰将文政方面的事务全部交给了政务院,那么他们也不能只解决眼前之事了,必须要为今后打算。 但是他们的想法很显然不会得到大都督府一众官员的支持,宁阳侯陈懋出声说道:“陛下,我朝以军功封爵,此乃太祖定下的规矩,若是有谁得了军功,朝廷却用区区银钱打发了,那确是会伤了大明将士的心啊,所以臣以为,张都督还是要封爵的。” 武清侯石亨也是点头道:“是的,陛下,我等武人愿意为朝廷奋战,一方面是因为朝廷有恩于我等,另一方面也是冲着朝廷封赏的爵位去的,若是仅以银钱犒赏的话,说不定哪日养成了习惯,有人同样用银钱收买了一些不够坚定之人,那对于我大明可就是一场灾难了。” 朱祁钰听他们说得吓人,于是笑着说道:“宁阳侯、武清侯,你们二人不要太过担心此事,朕肯定会给张軏封爵的,现在只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看看给他封个什么爵位。” “这样啊。”大都督府一众人终于明白了朱祁钰的想法,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宁阳侯陈懋说道:“既然如此,那臣感觉,张都督可封一个侯爵,毕竟安南国是宣宗皇帝承认的,若是不给他一个侯爵,那军中士气必然会遭受不小的打击。” 武清侯石亨则是说道:“臣也以为是这样,而且臣还考虑过,既然张軏张都督平定了安南,那最好请他镇守一段时间,毕竟这段时间是安南人最有可能惹事的。” 朱祁钰看了石亨一眼,没有说话。 石亨这个提议,已经不小心暴露了他的想法。 如今大明之中,称得上名将的也只有石亨和张軏了,其中石亨是以大同一战扬名天下的,这一战直接扭转了大明和蒙古之间的局势,所以石亨对于大明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名将。 但是,现在张軏出现了,他直接就带人攻下了安南,完成了灭国之功,这就让天下人对张軏的看法一下子拔高了不少,毕竟灭国之功相对于他的大同大捷,在名声上还是要好上许多的,估计也只有等朱祁钰决定和也先决战,命石亨远征漠北灭掉也先之后才能扭转过来。 其实这也没什么,石亨并不是很在乎这点名声,但是石亨在乎的是,朱祁钰和也先决战之时,大军统帅还会不会是自己,如果到时候张軏的呼声更高,朱祁钰会不会顺着文武百官的呼声来换张軏统军,这才是石亨最害怕的事情。 不过既然朱祁钰已经看透了石亨的想法,便笑着说道:“镇守地方这件事儿朕已经有了计较,武清侯就不必再操心了,你一定要养好了身子,回头朕和也先决战的时候还要靠你统军呢!” 第679章 朱祁钰关于安南的一揽子管理方案 石亨的身子有问题吗? 当然没有。 朱祁钰这么说,实际上就是在给石亨吃一枚定心丸。 石亨想要把张軏困死在安南,实际上就是担心张軏回来之后和自己争夺灭蒙之战的指挥权,不过既然朱祁钰都这么说了,石亨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皇帝的话,他还是要听的。 朱祁钰看着石亨坐了回去,呵呵笑道:“这就对了嘛,武清侯不必担心什么的。” 这句话倒是把石亨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的这点小心思直接被朱祁钰拆穿,不由得尴尬一笑。 这时候宁阳侯陈懋却是出声解围道:“陛下,如果张軏不留在安南的话,您打算如何稳定安南局势呢?” “此事稍后再说,朕现在问的是,给张軏的封号是什么?”朱祁钰挥手打断了陈懋的问题。 陈懋回答道:“其实此事简单,陛下想给他什么封号就给他什么封号,想来张都督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军法司尚书于谦这时候也出声说道:“陛下,就定南伯吧,交趾地域太大,不适合作为封号,安南也是一样。” “您还是先说说要如何保证安南稳定吧,若是不能保证安南稳定,那朝廷岂不是白白耗费兵力去打安南了?” 于谦问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朱祁钰笑笑,和政务院首理王直对视一眼,缓缓说道:“既然于爱卿问起此事,那相信诸位爱卿也都比较好奇吧。” 众人纷纷点头。 朝廷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和安南人鏖战,甚至连安南答应给出的那几百万两银子的赔款都不想要,这毫无疑问是在图谋更多,这一点现在已经得到了证明,那就是朱祁钰在图谋整个安南。 不过安南当初朝廷也拿到过,结果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黎氏反叛,最终丢掉了安南,所以,许多人都在担忧,即便朝廷再拿到安南,也可能会因为某些安南大族起兵反叛,结果再次丢掉安南,而且即便丢不掉安南的话,朝廷也会因为安南的大族反叛之事损失惨重,当初黎氏起兵就是个例子,那几年朝廷每年丢在安南的银子就有上百万两,损失不可谓不大,如果这次又发生这样的事情,相信是许多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朱祁钰继续说道:“其实这件事情很简单,朕打算将安南划分为几块,升龙城附近的平原水土肥美,田地众多,朕打算由朝廷直属,剩下的地方几乎都是山,这些地方才是叛军起兵比较多的,朕打算将这些地方分封给朝廷的诸位藩王,允他们封邦建国,与朝廷互为藩属,将这些麻烦丢给他们去处理。” 众人一愣。 没人想过,朱祁钰居然会选择这样的办法来解决安南统治的问题,不过仔细想想,这么做的确有不少好处。 首先,朝廷打下来的地方交给藩王们封邦建国,这对于藩王来说肯定是件好事,因为现在大明实行的宗藩制度,各地藩王实际上就是朝廷花银子养着他们,不让他们闹事而已,手里是一丁点的权力都没有,王命甚至出不了他们自己的王府,现在朱祁钰允许他们出去封邦建国,这毫无疑问会赋予他们实际的权力,肯定要比现在强得多。 其次,藩王们在国内分封,占据的往往是当地最好的田地,而且数量不少,再加上各个王府手里的生意买卖,所以绝大多数王府所在州府的经济命脉都是掌握在藩王手里的,朱祁钰将他们改封出去,这些田地和生意肯定都是带不走的,回头充实到国库里,这对于国库也是一件好事。 再次,藩王们手中无权,平日里也轻易不让外出,所以他们没事就只能在府里取乐,这种事情的最直接结果就是不少藩王的子嗣比较多,朝廷又没有降等袭爵的制度,所以现在朝廷就有一大堆的亲王和郡王,也就是时日比较短,暂时还没有出现多少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和镇国中尉辅国中尉之类的爵位,但是亲王和郡王的数量已经不少了,朝廷每年给这些藩王宗亲的俸禄就不是个小数目,如果他们分封出去了,朝廷毫无疑问就不用管这部分人的俸禄了,国库又能省下一大笔银子。 最后,这些藩王出去封邦建国,肯定是要有自己的管理团队,现在被安排在各个王府里的朝廷官员自然会直接变成这些藩国的高官,对于天下人才的使用也是件好事。 只是现在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藩王被分封出去之后,该如何立住脚。 大理寺卿孔文英出声问道:“陛下,您分封天下藩王,臣没有什么意见,但是臣想知道,当地若是有了叛逆,这些藩王该如何处理?” 朱祁钰淡淡答道:“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有了叛逆自然需要他们自己来处置,若是能杀掉,自然就杀掉了,若是杀不掉,那就招安,或者是诱骗过来杀掉带头之人,他们都封邦建国了,事情自然是由他们自己处理。” “臣担心的不是这个。”孔文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当初黎氏一族起兵叛乱,朝廷费尽心思也没有将他们镇压下去,如今以各地藩王的实力,在面对他们的时候又能有几分胜算?若是没有什么胜算,那让藩王过去,岂不是在资敌吗?” 他这话说得有点重,不过道理上大家都听明白了。 大明藩王如果被分封过去,肯定是要把自己的家底全都带上的,哪个不是几十万两银子的财货,所以,这些被分封过去的大明藩王毫无疑问都是一个个土财主。 但问题是,如今各地藩王除了自己王府里的那几百号卫队之外,那些原本可以属于他们的地方卫所都因为建文皇帝和永乐皇帝连续不断地削藩而落入了中央之手,藩王们压根没有任何指挥权,因此,如果朱祁钰让他们分封出去,那首要一点就是必须允许藩王们在大明境内征兵,这样一来,问题就出现了。 如果朱祁钰允许他们征兵过多,那肯定是不行的,毕竟这是在国内,如果这些藩王手握重兵,谁再来一个靖难,那朱祁钰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但如果朱祁钰不允许他们征兵的话,那一样也不行,当年朝廷放在安南的大军也是有几十万的,而且即便是这样,黎氏一族都可以击败明军成功独立,现在藩王们的兵力少了,那他们又如何能抵挡得住类似于黎氏一族这样的当地豪强呢? 但是对于这个问题,朱祁钰其实早有答案,于是缓缓说道:“孔爱卿,你的这个问题问得好,若是按照你的思路,那朕分封藩王过去,实际上就是在坑害他们,但是朕希望你回忆一下,自从朕登基以来,朕可曾有过什么时候去坑害自己人了?算计的不都是番邦之人吗?所以,你的这个问题朕早就想到了。” 说到这里,朱祁钰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是问出了一个问题:“孔爱卿,你可知为何张軏这一仗打了整整一年多?” 孔文英眨巴了几下眼睛,摇头道:“臣愚钝,不通兵事,还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嘿嘿一笑,说出了问题的答案:“因为朕派张軏过去的时候,就给他定下了一个要求,只要他把安南人打出大明,在安南境内的时候可以不追求攻城略地,而是要和安南耗下去,尽量多消耗掉安南男人的性命。” “所以,在安南的主要战场谅江府之中,原本几十万的安南男人到如今只剩下了数千,这还是因为他们是伤残之人无法逃跑,否则谅江府内很有可能不存在什么男人了。” “没有了男人,他们拿什么反?”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朱祁钰一直在封锁安南那面传过来的消息呢,原来根子在这里啊! 绝户计这一招针对安南,的确可以有一些效果,但是毫无疑问,这个计谋是违反了儒家传统道德的,一旦让太多人知道,肯定会有人跳出来反对,千方百计阻挠绝户计的实施,以此来证明自己正确,树立自己的威望。 这种事情在历史上不是没有,而是有许多例子,所以朱祁钰的担忧不无道理。 “当然。”朱祁钰话题一转,说道:“一国之内不可能没有男人,所以朕会允许分封出去的藩王从各地募集一些男丁一起过去,毕竟这两年黄河经常闹水灾,灾民肯定是少不了的,他们在大明生活困顿,不得已卖身到富户家里,还不如让藩王们替他们赎身出来,带去安南耕种,反正安南那地方你们也知道,水土肥美,一年三熟,如今又没有多少男丁,遍地都是女子,有田产,有女人,这种地方对于那些鳏夫有多大的吸引力,想必不需要朕亲自说了吧?” “陛下,臣请旨,待臣致仕之后,臣请陛下赐予老臣一座安南的庄园,老臣也想过一过这种惬意的日子。”石璞笑着说了一句,算是恭维配合一下朱祁钰。 众人终于明白了朱祁钰的整个计划。 第680章 宋诚居然是自己人? 众人终于明白了朱祁钰的整个计划。 先是派兵去安南鏖战,利用战事消耗安南国力,驱逐当地人,尤其是安南男子,更是明军的主要目标,这样便可以尽可能地清除掉当地的势力,将地方打扫干净。 等时机一到,立刻便让张軏南下,灭掉安南朝廷,重新将安南归入朝廷中枢的管辖范围之内。 剩下的就是分封藩王,让几个藩王过去就藩,允许他们独立建国,招募流民,分配田地,彻底在当地建立汉人地盘,取代原本安南的地方豪强。 这样一来,朝廷只需要占据水土最丰腴的地方就好了,那些高山密林之处则是交给藩王去管,有乱子也是先从藩王的地盘开始乱。 当然,这也是不一定的事情,不过朝廷占据的是升龙城附近的平原,如果谁敢在这种地方起兵叛乱,那就要看看如今大明正规军的实力了。 孔文英这才放心下来,出声恭维道:“陛下深谋远虑,臣佩服之至。” 众人也是齐声说道:“陛下深谋远虑,臣等佩服。” “好了好了。”朱祁钰双手虚按,笑着说道:“诸位爱卿不必如此,此事朕只是谋划而已,事情还是需要你们去做的,所以功劳都是你们的,朕拿着这些功劳又没有什么用处,只要你们能认真完成朕交代的事情,朕就足够了。” “必不负陛下重托。”众人再次齐声应道,这一次的声音明显变大了一些。 虽然在座没几个人会认为朱祁钰刚才的这番话是合理的,但是这番话毕竟说得漂亮,又把功劳主动推给他们,这样的上司谁又能不喜欢呢?自古以来,文臣里就讲究士为知己者死,虽然他们不想死,但是最起码鞠躬尽瘁还是可以做到的吧。 “好了,继续说正事儿吧。”朱祁钰不打算再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而是对着王直和何文渊问道:“对了,王首理,朕之前就和你说过安南政事厅的主官人选问题,这个人你们现在选好了没有?” 王直点点头,回答道:“如今倒是有几个人选,还请陛下定夺。” 说完便从袖袋里抽出一封奏疏,恭敬递给了朱祁钰。 朱祁钰打开一看,上面正是几个人名,其中官职最高的是南京户部尚书沈翼,低一些的则是朝廷三四品的官员,甚至朱祁钰还从名单之中发现了以前郕王府旧臣俞纲俞大嘴,人员配置上可谓是品种齐全。 不过朱祁钰心里明白,俞纲此人可以调去鸿胪寺,但是绝对不可能让他主政一方,因为以俞纲的心思,他肯定是没法平心静气的去和敌人沟通,让他过去,他压根就没办法处理升龙城那种纷繁复杂的关系。 于是,朱祁钰指着俞纲说道:“王首理,这个俞纲就不要加上了,朝廷镇守安南升龙城的文官必须是长袖善舞的,俞纲做不到这一点。” “是。”王直恭敬应下,刚开始他还以为朱祁钰会定下俞纲呢,毕竟这个俞纲是朱祁钰的潜邸旧臣,按道理也应该委以重任了,谁能想到朱祁钰压根就没有考虑过是什么潜邸旧臣的事情。 不过既然不用俞纲了,那剩下的人里面,最适合的人选就只有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年富最为合适了,王直和吏部尚书何文渊也是最为中意此人。 “年富此人,永乐年间中会试副榜,授官德平县训导,后因考评上佳,特擢升为六科给事中,后迁陕西左参政,受命总理陕西粮储,积功升任河南右布政使、左布政使,前年的时候奉旨巡抚大同,督管大同军政事务,今年刚刚被调回京师,升任了左副都御史。”因为朱祁钰不清楚年富的履历,何文渊便简单介绍了一下。 朱祁钰点点头,对着王直说道:“王首理,说说你们推举他的理由吧。” 王直笑了笑,回答道:“陛下,臣以为,年富此人能以副榜升任左副都御使,足以证明其能力非凡,又有主政地方的经验,施政之时以稳妥为主,又含仁德,平日里也颇得人望,用他来主持升龙城最为恰当。” 朱祁钰却是微微皱了下眉头,问道:“你说年富此人平日里心怀仁德?在百姓中人望颇高?” “正是如此。”王直当即回答道。 朱祁钰立刻沉默,半晌才道:“若是他没有霹雳手段,那恐怕这个人选王首理与何尚书还是要再多加考虑了。” “陛下是怕他太过怀柔了吗?”王直直接问道,没有丝毫顾忌。 朱祁钰点头道:“对,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其实我大明对待藩国一直有一点错误,只不过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没什么感觉而已。” “有错误?”众人都是一愣,完全不明白朱祁钰到底想说什么。 朱祁钰缓缓说道:“对,有一点错误经常会犯,那就是朝廷官员们许多时候在处理事情的时候会偏向于番邦百姓,而不会考虑我大明百姓,这一点在西南的土人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许多时候明明是那群土人的错,结果官员为了安稳渡过自己的任期,不让土人起兵叛乱,便在断案之时偏帮土人,亏待我大明百姓,这一点实在是大错特错。” “要知道,我大明可以建立,正是因为当初无数汉人百姓投效于太祖麾下,这些人才是我大明的根基所在,而且他们不仅英勇善战,又吃苦耐劳,但是有些官员却将我大明百姓的这些优点当成了好欺负的对象,将那些无理取闹的土人捧得高高的。”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些土人用无理取闹沾到了便宜,得到了好处,自然就不会对朝廷有什么畏惧,早晚会反。” “所以今后你们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可以多关注一下这方面的案子,尽量做到公平公正,不偏不倚,甚至略微偏向于我大明百姓都可以,就是不要滋养土人的傲气。” “臣等遵命。”左都御史萧维祯、刑部尚书俞士悦和大理寺卿孔文英立刻齐声应了下来。 等朱祁钰教训完法司的大佬们,王直又将话题拉了回来,对着朱祁钰缓缓说道:“陛下,年富此人的确是眼下最合适的,要不您回头找他谈谈,叮嘱他一下就好了。” “也行,那回头朕就招他入宫,给他定下几条原则。”朱祁钰思考了一下,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陛下,关于分封藩王之事,您打算何时开始?”金濂突然出声问道。 朱祁钰呵呵笑了一声,说道:“怎么?金爱卿这是着急了?” 金濂好不犹豫地点头说道:“对,臣就是着急了,这一次南征大军返回京师,朝廷肯定是要拿出一笔银子犒赏他们的,如果能够在这之前就定下藩王分封之时,臣希望陛下可以将此事交给臣来做。” “你来做?你来做什么?”朱祁钰一愣。 金濂回答道:“自然是来用分封之事从藩王手里弄些银子作为犒赏。” 金濂的回答顿时把朱祁钰逗笑了,直接问道:“怎么?如今国库是已经空了吗?” “那倒没有。”金濂回答,紧接着又道:“不过这种能从藩王手中捞银子的机会千载难逢,臣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哈哈哈!”朱祁钰指着金濂一通狂笑,笑了好一阵这才喘顺了气息,出声问道:“金爱卿,你这是打算怎么对付他们啊?” 金濂恭敬行了一礼,说道:“臣打算将此事拿出来关扑,让藩王们自己出价,价高者得。” 好嘛,金濂一说出来,众人便理解了他的想法。 这个办法很简单,就如正常其他朝代所施行的卖官鬻爵的事情一样,他们卖的是爵位和官职,而且一般都是小官,但是这一次金濂所关扑的是各地藩王独立建国的机会,这对于一些心目中还有骨气的藩王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是不可能放过吗? 但是,这只是金濂自己的想法,分封建国的机会朱祁钰其实已经和藩王们提到了这件事情,当时的确有一些藩王主动寻找机会,但是也有一些人懒得动,只希望能够趴在大明这个庞然巨物的身体上吸血。 不过朱祁钰不打算提醒金濂,他相信,即便金濂之前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准备,也可以应对自如,毕竟在朝这么多年,金濂什么事情没见过呢! 金濂见朱祁钰没有拒绝,顿时高兴起来。 不过这时候刑部尚书俞士悦突然又提醒道:“陛下,臣请问这次张軏张都督回来,可曾带回了陛下钦点的钦犯宋诚?” 宋诚是刑部仅有的几名通缉犯,俞士悦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如果宋诚能够被张軏抓回来,那他们刑部就简单多了。 听到俞士悦的问题,朱祁钰笑着看向一直在打酱油的鸿胪寺卿杨善,出声说道:“此事就要问问鸿胪寺杨大人了。” 杨善精神一震,立刻对着俞士悦说道:“俞尚书,之前为了保密,所以没有公布此事,其实,宋诚并不是叛徒,而是咱们的自己人。” 第681章 宋诚的事迹 “宋诚是自己人?”杨善的这个答案对于在座的众人倒是没有什么惊讶的,因为早在朱祁钰最开始训斥宋诚的时候,许多人就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宋诚在朝廷的名声其实一直不错,自幼聪明,喜好读书,性格友善,对长辈孝顺,这样的一个人,突然就传出了替父扶丧期间出去喝酒的传言,这实在是有些奇怪,后来又莫名其妙地以宫中侍卫的身份牵涉进了和安南的谈判之中,传言他泄露朝廷底线,出卖朝廷机密,许多人还不相信,直到朱祁钰一怒之下将其发配南方充军,戴罪立功,不少人这才开始相信宋诚的确是做错事情了。 结果没过多久,南方便传来了宋诚叛出大明、投靠安南的事情,这一下子顿时便激怒了不少人,毕竟不管什么时候,一个叛徒总是最让人厌恶的,而后礼部还收集了一些大儒用来批判宋诚的文章,发在了邸报上,狠狠地批评了宋诚忘恩负义,有负国恩,狼心狗肺,总之怎么脏怎么骂,差点就把他批判成那个帮助石勒屠杀汉人的张宾了。 不过虽然民间对宋诚的批判沸反盈天,但是朱祁钰的反应却是愈发奇怪了起来,西宁侯一脉朱祁钰并没有按照常例动他们,甚至西宁侯的爵位都没有抹除,不少人请求处置西宁侯一脉的奏疏也如石沉大海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宫中,所以,许多人便又开始怀疑起来,宋诚极有可能是朱祁钰放出去的什么暗子,正在执行朱祁钰交代给他的什么任务,否则不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安排宋诚去安南协助黎宜民篡位是他自认为的得意之作,但是没想到在座的这群同僚却没有人表现出丝毫的惊讶之色,杨善不由得感觉到一丝无趣。 好在朱祁钰比较给他面子,笑着吩咐道:“杨爱卿,既然安南战事已经结束,那宋诚的功劳也是要考虑进去的,你就和诸位说说吧,我记得知道此事的人没有几个。” “是。”杨善恭敬地笑了笑,随即将自己的计划全面讲述了一遍。 众人也知道这是朱祁钰给他的一个表现机会,于是便一改刚才的态度,很是配合地不断发出惊叹之声,搞得杨善愈发兴奋起来,他本就擅长言辞,如今正是表现自己的机会,众人又是如此配合,杨善越说越兴奋。 好在这件事情他只能说到发配宋诚南下,后面的事情他并不是很清楚,只得怏怏停下,闭上了嘴巴。 剩下的事情朱祁钰知道个大概,于是便继续说了下去,不过他的口才和杨善差了太多,所以说的方式是言简意赅,大概能让人听懂就行。 就这样,宋诚的事情便逐渐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刚开始,宋诚被弹劾居丧期间饮酒狎妓,被朱祁钰训斥,无限期拖延宋诚继承西宁侯爵位的时间。 后来宋诚又装作和安南的谅山王黎宜民偶遇,一起饮酒发泄情绪,宋诚便理所当然地和他勾结到了一起,这一切都是为了欺骗安南使团副使丁烈而为的。 再然后,朱祁钰将谈判的一些底线交给了宋诚,让他去交给黎宜民和丁烈,逐步取得丁烈的信任,也为朱祁钰将宋诚发配南方充军赎罪做准备。 结果不出所料,宋诚泄露朝廷机密的事情被人爆了出来,朱祁钰佯装大怒,将宋诚直接发配到张軏的军中赎罪。 后来到了张軏的军中,张軏便开始按照计划来百般侮辱他,给他一个足够的叛逃理由,他便从安南俘虏中挑选出了几个安南死忠替自己送信,顺便和张軏一起设下埋伏,一举成功击杀安南北征军主帅黎察,协助黎宜民夺取北征军军权。 不过黎宜民这种前任废太子毫无疑问是会受到阮太后百般防备的,安南朝廷很快派来了开国功臣丁烈接受北征军,黎宜民和宋诚为了不让安南朝廷怀疑,毫不犹豫便将北征军军权交了出去,只以闲王的身份观察军务。 当然,有了这两个高层暗子在,安南北征军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张軏根据他们传来的消息,佯装派军偷袭升龙城,实际上则是埋伏北征军,果不其然,丁烈很快便上当了,一战下来,安南北征军损失五万,而张軏的损失则是微乎其微。 其中最重要的是,丁烈也在此战之中战死沙场,北征军的指挥权再次落入了黎宜民的手中。 于是,黎宜民和宋诚便趁着这短暂的掌军机会大踏步地后撤,顺便还在谅山城放了一把火,烧掉了张軏手底下的那群土司狼兵,给了黎宜民一个大功,就此替黎宜民在安南人心目中树立起了一个唯一能和张軏抗衡的将军的形象。 也许是安南朝廷没有来得及,也许是这个形象影响到了安南朝廷的决策,最终的结果就是,一直等黎宜民和宋诚率军退到了北江城,安南的阮太后这才派人过来接手北征军,顺便将黎宜民调回升龙城,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严加看管。 宋诚原以为剩下的事情就是等待时机了,不过谁都没想到,阮太后居然没过多久便派人来刺杀黎宜民,用的人还是她宫中的总管太监和一个被太监收买的大明商贾,最关键的是,这事儿还没有成功。 于是宋诚果断抓住机会,和黎宜民一起趁夜抓人,在城门打开的第一时间便逃出升龙城,一路回到北江城夺回兵权,率军用最快速度回师偷袭了升龙城发动兵变,杀死安南小皇帝黎邦基和他的母亲阮太后,帮助黎宜民夺取了安南皇位。 到了这个时候,黎宜民就该完成他和朱祁钰的交易,交出安南四州之地作为大明帮助他篡位的报酬,但也许是这个报酬有些太过贵重了,黎宜民有反悔的意思,宋诚只得在黎宜民动手之前逃出了升龙城,给张軏报信。 之后宋诚就没有再立下过什么大功,只是被张軏当做一枚闲棋挪来挪去,直到京北城之战后,整个安南最后的抵抗力量被张軏一举围歼,宋诚这才主动承担下杀降的任务。 事情到了这里,宋诚的事情基本上就已经说完了。 众人对于宋诚的忍辱负重很是佩服,对于他深入狼穴还能游刃有余地对付安南朝廷有些感慨,但是唯独对于宋诚配合张軏一起烧死近万狼兵和杀降的事情有些不悦,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提出来,就听到朱祁钰出声问道:“诸位爱卿,宋诚在此事之中也是劳苦功高,你们认为,朕该如何奖赏于他啊?” 奖赏?是他拿近万狼兵的性命替黎宜民立威啊!他还在杀俘哎!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给他什么奖赏? 太常寺卿蒋守约起身说道:“陛下,老臣不知,陛下为何对宋诚拿我军近万将士的性命替那谅山王黎宜民立威不做批判,而且还颇为认同呢?要知道,那些狼兵也是响应朝廷号召主动参战的啊!” 朱祁钰方才说的口渴,这会儿正端着茶碗喝茶呢,听到蒋守约的提问,朱祁钰也没有放下茶碗,只是淡淡看了王直一眼。 王直会意,起身对着蒋守约说道:“蒋大人,此事让老夫来为你解答吧。” “王首理请讲。”蒋守约连忙向王直行礼,态度极为恭顺。 没办法,如今的王直是文臣领袖,他区区一个太常寺卿,分量和王直比起来,简直就没有放在一起比较的必要。 王直笑着回了一礼,然后解释道:“蒋大人,其实这件事儿你不能用儒家来看,而是要从土人的行为上来看。” “请首理大人详说。”蒋守约又是恭敬行了一礼。 这次王直并没有回礼,而是淡淡说道:“蒋大人,这次朝廷征召土人随军出战,其实是不合常理的,因为这次这些土人狼兵不需要遵守朝廷军律,可以在安南境内随意劫掠,这才能征募到近万狼兵,所以,这些狼兵出兵,实际上不是在感念朝廷对他们的恩德,仅仅只是因为跟着张軏可以捞到好处而已。” 蒋守约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的确就是朝廷用一个合法劫掠的机会诱惑这些狼兵下山的,双方只是在互相利用而已。 王直继续说道:“而且相信蒋大人也知道,这些土人狼兵向来不喜欢服从大明教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起兵谋逆,所以朝廷军费除了三边之外,剩下的就是西南花销大,其根本就是这些土人不稳所导致的,如果这些土人男丁死光了,那剩下的女丁就没办法反了,所以,宋诚和张軏一起设下计策,一把大火烧死了近万狼兵,这是在张軏出征之前就定下来的,只不过之前没有实施,实际上就是因为张軏没碰到合适的机会而已,如今既然有了好机会,那他们做起来也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他们的这种行为也是为了朝廷着想的。” 好吧,蒋守约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绕。 第682章 大都督府的情报系统 蒋守约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绕,不过他还是有不明白的事情,继续问道:“那宋诚杀降之事呢?” 这次王直还没回答,杨善倒是抢先说道:“蒋大人糊涂了啊,那可是十几万安南男丁,不杀掉的话,难道放他们回去起兵叛乱吗?陛下可是要分封藩王、迁徙人口过去的,当地都是安南男人,这人口还怎么迁徙,藩王还怎么分封?” 好吧,这次蒋守约算是理解了。 说白了,宋诚杀俘就是为了给大明的那些鳏夫光棍们腾地方,把朝廷要分封的地盘杀得只剩下女人孩子,大明的光棍们过去直接,直接分配田地,娶妻生子,要不了十年,这些地盘就会彻底变成大明的地盘了。 虽然宋诚杀俘这件事儿让蒋守约有些不舒服,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办法可要比当年太宗时候的办法好多了。 当年张辅打下安南,黄福治理安南,这个搭配本来没什么问题,但是安南离京师还是有些太远了,一旦把张辅调回来,安南便有不稳的迹象,黄福此人虽然公平公正,但却是略显迂腐,再加上当时那些替太宗皇帝捞银子赚军费的太监,安南人即便不想反,各种条件下也逼得他们不得不反了。 因此,蒋守约对杨善的解释并没有生气,反而也是恭敬行了一礼,道:“多谢杨大人解惑,本官明白了。” “既然蒋爱卿理解了,那大家就都说说吧,朕要如何对宋诚犒赏?”朱祁钰这会儿也已经休息过来,直接吩咐道。 众人一片安静,大家都在面面相觑,没人首先站出来说话。 朱祁钰奇怪,问道:“诸位爱卿这是怎么了?朕只是问问你们的意见而已,为何都不敢说话了?难道你们都不愿意朕奖赏宋诚?” 听朱祁钰这么说,众人纷纷摇头,王直站出来说道:“陛下,其实这件事儿主要是因为宋诚归属大都督府管理,但是他做的事情却偏向于鸿胪寺,臣等不知道,以他的功劳,是该以普通功劳来处理,还是用军功来处理呢?这两种标准是不一样的啊!” 朱祁钰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是拿不准宋诚的功劳是算文官的还是算武将的,毕竟这件事情的界限有些模糊不清。 你要说他算文官的吧,宋诚出身大都督府,其核心目标还都是围绕着战事进行的,所作所为也是全都为了安南战事服务,正常应该当做军功来处理。 但是你要说算武将的吧,还是有些不对劲,以往朝廷计算军功,绝大多数都是按照攻城略地和取敌首级计算的,宋诚这一次没有带兵,更没有什么首级,所以没办法按照军功计算,只能用文官的那一套标准来做。 所以大家才感觉有些别扭。 而且朱祁钰特意强调过,军务和朝政要尽量分开,军务全部交给大都督府来处理,日常朝政交给政务院和六部处理,现在宋诚这功劳模糊不清,自然没有人愿意站出来说话了,毕竟一个不小心就会引起朱祁钰的猜忌,为了一个与己没什么关系的人没去冒挑动军政对立的风险,没有人愿意这么干。 王直这样一解释,朱祁钰便明白过来,为什么没人敢说话了。 既然如此,朱祁钰便直接点名道:“宋诚是武勋,先让大都督府的人说一说吧,宁阳侯,你先来说两句,看看臣该如何犒赏他。” 宁阳侯陈懋原本已经快要致仕了,结果因为大都督府里没有什么人支撑,于是便留了下来,如今算是大都督府里资历最深的那一位,他说什么话,一般人都会听从。 现在朱祁钰点了他的名字,陈懋不得不站起身来,对着朱祁钰恭敬答道:“陛下,臣因为当先下旨,命其继承西宁侯的爵位,剩下的事情则是记功,待其再有什么大功劳,例如灭国之类的,便可升爵为公了。” 他这话说得平静,但是力道十足。 宋诚已经是西宁侯世子了,正打算继承西宁侯的爵位,如果是平日里命其继承爵位,可以被朝廷视为皇帝的恩赏,但是像这次,宋诚参与进了这件事情里面,还立下了不小的功劳,那让宋诚继承西宁侯爵位,就不是恩赏,而是犒功了。 朱祁钰如果这么做,不仅可以让所有人都看重宋诚,而且还可以帮助宋诚立威,让宋诚直接减少数年的立威时间,不但对朱祁钰划算,对宋诚也是极为有帮助的。 至于后面那个再立大功,算是先打个埋伏,宋诚也是武勋,是有资格独立带兵的,回头如果真的立下什么大功,朱祁钰就不得不给他升爵,但是如果宋诚没能立下什么大功,或者是朱祁钰不给他这个机会,那升爵之事就可以抛掉不谈,一切尽在朱祁钰的掌握之中。 不过朱祁钰看起来好像对于这个方案并不是很满意,转头看向石亨问道:“武清侯,你的看法呢?” 石亨想了想,回答道:“臣的想法和宁阳侯差不多,也都是先让宋诚继承西宁侯的爵位再说,方才听陛下的意思,这是他出去之前您就答应过他的事情,还是尽快兑现得好。” “另外臣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既然宋诚也去过安南,比较熟悉安南的情况,那不如就命他镇守安南罢了,有他在,陛下也能放心一些。” 朱祁钰却还是摇摇头,说道:“不行,谁在那面宋诚也不能留在那面,你别忘了,他是在安南杀过俘虏的,还是杀了十几万的俘虏,早就是整个安南的敌人了。” “俗话说,可以千日做贼,不可千日防贼,宋诚留在那面,整个安南都是他的敌人,还不断提醒安南人,就是他这个大明的人杀了她们的父亲、丈夫和儿子,这岂不是在给安南添乱吗?” 石亨连忙恭敬道:“臣不如陛下思虑周全,还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摆摆手,没有追究他,继续看向于谦问道:“于爱卿,你也是大都督府的高层之一,你有什么意见吗?” 于谦站起身,恭敬行礼,然后道:“回陛下的话,宋诚在此次安南战事之中并没有违反大明军律的地方,无论陛下如何奖赏他,臣都没有任何意见。” 朱祁钰顿时一滞,他还真没想到于谦会这么回答,不过仔细想想,这不就是于谦的性格么?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上,对于朝廷的制度严格执行,否则自己也不可能把他放在大都督府军法司尚书这个位置上。 所以,朱祁钰便跳过了于谦,转向一众文臣问道:“六部九卿、政务院的诸位爱卿,你们对于宋诚的犒赏可有什么意见?” 众人纷纷摇头,对于宋诚,他们没有任何意见。 毕竟宋诚这次可是参与进灭国之功里的,而且在这里面起到了极大的作用,有资格对这种功劳进行犒赏的也只有朱祁钰一个人,大都督府最多就是提点建议,至于他们文臣这边,最好的选择就是什么都别说。 看到王直等人都拒绝发表意见,朱祁钰也没有再逼迫他们,而是淡淡说道:“既然诸位爱卿都没有什么意见了,那朕就自己做决定了。” “陛下打算如何犒赏宋诚呢?”石亨好奇问道。 朱祁钰淡淡一笑,说道:“朕打算调拨一些锦衣卫去大都督府,在你们大都督府里面建设一套专门针对外国番邦的情报系统,负责针对各国的情报管理、暗子布局、策反暗杀等等诸多事宜,宋诚有过潜伏敌国的经验,此事就交给他去做了。” 大都督府一众将领顿时大喜,以往草原上的消息都是锦衣卫打探到了再传递回来,由锦衣卫挑选之后再交给他们大都督府,这样做虽然没什么问题,但是锦衣卫毕竟不是纯粹的军方之人,有些情报他们是看不懂的,只有石亨他们这种带兵的人知道这里面蕴含着什么样的机会,如果大都督府有一套自己的情报系统,那在抓机会做决定的时候,他们大都督府的反应就会快上许多了。 文臣们也是大惊,王直当即站出来阻止道:“陛下不可。” 朱祁钰瞟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这没什么不可的。” “大都督府的情报系统只针对番邦国外,绝对不允许针对国内设置,所以你们不必担心大都督府的人会利用这套情报系统来对付你们。” 王直等人顿时有些尴尬,讪讪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结果朱祁钰也是警告道:“对了,你们文臣这面也是一样,如果被我知道了谁利用刑部的捕快去算计大都督府的人,那朕也不会客气。” “大都督府的人只能由大都督府的军法司来处理,包括你们中枢,也包括地方衙门,如果哪里敢用捕快去对付大都督府的人,朕会直接视之为搅乱军务、意图谋逆,所以你们也和下面的人说一声,不要怪朕言之不预。” 第683章 仪铭只能亲自来沟通入城之事了 朱祁钰杀气腾腾地警告了一番,不过众人都没有什么太大反应,随意回答了一句便过去了。 文武分治是朱祁钰这几年定下来的基本国策,大家早已熟悉,基本上不会去跨越这一步,反正大都督府军法司的军法官们都是文官,该偏帮的时候略微偏帮一下,朱祁钰压根不会注意到这点小事。 处理过张軏和宋诚这两个最大的功臣,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如今有政务院在,许多事情朱祁钰只要吩咐下去就行,其他事情王直他们就给办得妥妥帖帖的,不需要朱祁钰操心,只有一个事关重大的朝政需要朱祁钰来拍板做决定,但是很显然,具体如何执行这种细节不需要朱祁钰过问,他只需要拿一个结果就好了。 剩下的事情就是划分藩国,选择藩王,不过这个不着急,毕竟即便这些藩王答应过去,至少也得准备个一年半载的,朱祁钰决定先迎接张軏凯旋再说其他的。 于是,剩下的时间里就是仪铭带着礼部和太常寺官员去筹备安排张軏的凯旋和献俘仪式。 十天之后,张軏终于率领大军和俘虏回到了京师城外,就驻扎在通州。 凑巧的是,王骥统领大军,也正在这里休整,准备随时入城。 今年大明南北都有战事,南面是对安南的最后一击,北面则是抵抗也先对辽东的攻伐,这是两场举国瞩目的大战,偏巧都取得了不错的结果,张軏率军俘获整个安南朝廷,成功攻灭了已经独立出去的安南,而王骥也造成了数万蒙古大军的伤亡,成功击退了也先对辽东的攻伐。 最为巧合的是,这两战主帅偏巧在差不多的时间回到了京师,这也是最近礼部和太常寺官员们忙得不可开焦的真正原因。 没办法,张軏的灭国之功不可能和王骥击退也先的功劳放在一起犒赏,现在大家争吵的主要是先让谁进城。 说实话,以礼部和太常寺官员们的看法,应当先让王骥入城,毕竟王骥这边已经休整了一下,整支大军的精神面貌都已经准备好了,完全可以做到雄赳赳气昂昂,而且他们还是十团营的主力,提前一点进城没有什么问题,当然,最重要的是,王骥是文官出身的统帅,又是劳苦功高,如今都七十多了,凭什么让张軏一个小年轻的武将排在他的前面! 不过文臣们也不是没有担心的地方,因为王骥这边只是击退了也先,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俘虏,虽然之前抓到了也先的两个儿子,但他们也早就送回来了,如今就和科尔沁部落的酋长锡古锡台关在一起,王骥没办法把他们拿出来再献一次,而张軏这边的俘虏规模就要大上许多,那可是整个安南朝廷,上到安南皇帝黎宜民,下到安南不知名的小官,张軏几乎将整个安南的所有官员全都弄了回来,王骥再怎么样也比不过他。 另外,在战功上王骥也没办法和张軏相提并论。 王骥这边虽然杀伤了数万蒙古大军,但是碍于蒙古人那个抢回尸体得一半家产的讨人厌习俗,王骥并没有得到多少斩获,只有在击败阿失帖木儿的时候斩获了数千首级,不过也已经交给朝廷了,所以这次王骥完全拿不出什么首级来,就连牛羊马匹什么的都拿不出来。 但是张軏那面就完全不同了,这家伙自从攻下了升龙城,抓捕了那些官员之后,便派人将安南国库搬空了,升龙皇城里的皇家内库也被他搬空,就连整个升龙城里官员富户的家产也全被他没收充公,一部分只能是皇家使用的宝贝带了回来,有些带不回来的玩意则是交给了广西总兵武毅处置,去弥补一下广西都司的损失,也就是说,张軏这次带回来的金银珠宝价值已经超过了一百万两。 一百万两银子和毫无收获相比,肯定是张軏的那一百万两更有说服力。 所以,不论从功劳大小还是从战利品上来说,王骥都完败于张軏,这种情况下让文官们也不敢太过于偏帮王骥,万一张軏不高兴了,随便说上几句,那他们这些文官还做不做官了?即便皇帝不处置他们,京师的百姓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这就是让这群文官为难的地方,不过他们也有办法,那就是将矛盾上交,让仪铭这位礼部尚书去头疼去,反正他们就是一群执行者,一群工具人,出了什么问题就去找决断之人去解决。 仪铭对于这种细节的事情也是比较头疼,他还不好把这种问题上交给朱祁钰决断,最后只得亲自来到通州,找王骥商量商量,看看这事儿怎么办会比较好,毕竟不管怎么说,王骥都是文臣一脉,说起话来也容易许多。 仪铭来到通州,很快便见到了王骥。 不过这时候张軏刚巧也在这里,正在和王骥攀谈着什么,仪铭这次突然到来,弄得二人都有些惊讶。 三人起身见礼,王骥问道:“仪尚书,你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仪铭看了看张軏,又看向王骥,略带尴尬地点了点头。 王骥和张軏瞬间明白过来,朝廷这是还没有安排好他们二人的入城顺序和入城日子,张軏不由得问道:“仪尚书,你此番过来,是找我和靖远伯商议入城的日子吧?” 仪铭被张軏直接点出了心思,不由得更加尴尬了,脸色微红地点了点头。 王骥这边也是笑着问道:“那仪尚书先过来找我,是希望我退让一步,先请张都督入城了?” “没有,没有。”仪铭连忙摆手辩解道:“本官先来伯爷这里,主要是因为近,顺路而已,顺路而已。” “那仪尚书就是想先找我了?”张軏这时候突然插话道。 仪铭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自己来通州,肯定是要找王骥或者张軏二人之一了,先找谁,肯定就是先劝谁退让,偏巧这二人居然都在一起,也就是说,仪铭需要当着另外一个人的面承认自己是希望对方退让的,这种事情实在是有些尴尬,仪铭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二人解释了。 王骥和张軏二人看着陷入窘境的仪铭,突然对视着大笑起来,笑得仪铭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不明白这二人是在笑什么。 “靖远伯、张都督,你们二人这是什么意思啊?”仪铭不明所以,出声问道。 王骥见状,倒是没有继续让仪铭糊涂下去,而是笑着解释道:“仪尚书,你不必担心,其实你刚刚来到大营,便有人来通传,说是你到了,我便与张都督猜测了一下,看看你会先劝谁,结果你谁都没有劝,这可让我们二人的猜测落空了。” “原来如此。”仪铭也是笑了。 他的确是来劝说他们二人的,不过刚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畏惧于二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王骥虽然是笑着问的,但是在仪铭看来,就仿佛是一支狐狸发现了他这只兔子一样,正高兴居然有食物来自投罗网,而张軏的杀气更加实质化,好像是一柄利剑架在自己脖子上一样,吓得自己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现在看来,这的确就是他们二人和自己开的一个玩笑。 王骥笑着说道:“仪尚书,其实你不必担心我和张都督谁先进城谁后进城的问题,毕竟这种事情其实没什么的,扯不上什么面子,都是你们这些在京的官员在胡思乱想而已,为将之人外出统兵,其实最希望的就是尽早收兵,不必在前线提心吊胆,自己则是在府邸饮酒作乐,因为这样的话,就说明天下太平,四境安稳,麾下的将士们也不必送命了。” “而普通士卒也是这么想的,早日收兵,早日退兵,保住自己性命,好照顾家中长辈和生育子女。” “我是这么想的,张都督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毕竟我们都是为将之人,知道麾下将士们有多希望能够安安稳稳过日子。” “所以,我希望你们礼部应该尽快确定好时日,我们也好把消息告诉麾下的将士们,免得他们心怀焦虑。” 仪铭扭头看向了张軏,眼神中全是询问之意。 张軏也是点点头,说道:“仪尚书,靖远伯说的没错,他麾下的练武、敢勇等营还好,出去时间不长,仅仅只有半年时间,但是我麾下的扬威营已经跟随我在南面征战了一年多时间,如今最需要的就是休整,放假,允许一部分人回乡探亲,否则我真的怕他们出了什么问题,做出那种让仇者快亲者恨的事情来。” “不是已经不用他们打仗了吗?为何要做出错事呢?”仪铭仍旧不明白。 张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嘴里吐出两个字;“营啸。” 第684章 安南的大臣们为什么这么少了? 营啸,也被称为“炸营”或“夜惊”,这是历朝历代为将之人最害怕遇到的事情,这种事情的起因千奇百怪,压根很难从根本上解决,有可能是某个睡迷糊的士卒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的一声大喊,也有可能是因为某个奇怪的原因导致战友至今互相仇杀,总之就是没办法预测的。 后汉书董卓列传中曾经记录过,吕布乃使李肃以诏令至陕讨辅等,辅等与逆与营啸,肃败走弘农,布诛杀之。其后牛辅营中无故大惊,辅惧,乃赍金宝逾城走。左右利其货,斩辅,送首长安。 意思是,吕布派遣李肃以诏令前往陕地讨伐牛辅等人,这是东汉末年的一段历史事件。当时,董卓已被吕布和王允合谋诛杀,但董卓的部将们仍掌握着相当的实力,尤其是董卓的女婿牛辅,他在得知董卓的死讯后,决定起兵为董卓报仇。 吕布为了消除这一威胁,决定派李肃出征。李肃,作为吕布的同乡,在董卓手下曾担任虎贲中郎将,他既了解董卓的部将,也与吕布有深厚的交情。因此,吕布认为他是执行这项任务的最佳人选。 然而,李肃的征讨并不顺利。牛辅等人坚守营地,与李肃军发生了激烈的战斗。在这场战斗中,由于牛辅军队的顽强抵抗,以及可能存在的内部问题,李肃最终败走弘农。 吕布得知李肃战败的消息后,非常愤怒。他认为李肃的失败严重挫伤了军队的士气,影响了整个战局。因此,吕布决定对李肃进行严厉的惩罚,下令将其诛杀。 另一方面,牛辅的营地中也发生了变故。在战斗结束后,牛辅的营地中突然发生了大规模的骚动,士兵们惊恐万分,四处逃窜。牛辅本人在混乱中感到恐惧,决定携带金银财宝逃离营地。然而,他的左右亲信贪图他的财宝,最终将他斩杀,并将他的首级送往长安。 这就是历史上着名的吕布讨董之战,也是被人明确记录在史书上的意见营啸之事,牛辅原本拥有数万大军,是可以和吕布打一场的,结果没想到仅仅是一场营啸便让他的兵力全部消灭了,牛福自己也被人斩杀,下属投降向了吕布。 还有历史上的那个着名典故草木皆兵,也是营啸的一种,淝水之战中前秦的兵力有八十万,只是因为东晋北府军需要渡河作战,前秦大军让出位置,却被人认为是大军已败,纷纷溃逃,北府军以区区八万兵力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由此便可以知道,营啸这件事情到底有多可怕了。 仪铭饱读诗书,熟读历史,自然听说过这两个典故,立刻便理解了张軏说的是什么意思。 的确,张軏统帅的南征军鏖战了一年多,士卒们的心理压力有多大,谁都不知道,如果哪天真的有士卒睡觉说错了话,引起了营啸,那不管是王骥还是张軏,都会被朝廷治罪。 仪铭想象了一下,通州乃是朝廷交通枢纽,数万乱军突然出现,旋即占据了通州,断掉了京师的粮食,朝廷肯定要先追究那个应该承担主要责任的人了,然后才会想办法解决掉通州遇到的危险。 既然如此,那仪铭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当即对着张軏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明天吧,张都督感觉这个安排可以么?”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张軏毫不犹豫的说道。 他过来的时间也不短了,现在也该回到自己大营的时候了。 “哦,对了,张都督,你们的献俘名单还没有给礼部呢!”见张軏要走,仪铭赶忙拦住他。 “没有给你们吗?”张軏低下头思考了一线,随即抬起脸笑着说道:“这样吧,一会儿我回去,然后找记录功勋的军中司马再要一份,派人给你送去。” “可以,那就辛苦张都督了。”仪铭恭敬道谢。 “不辛苦,不辛苦。”张軏再次笑着摆摆手,转身离开了。 一旁的王骥倒也没有生气,毕竟安排好了张軏的南征军之后,很快就可以轮到自己,王骥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但是还看着年轻的仪铭缓缓说道:“仪尚书,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是礼部尚书,又是皇帝的亲信,在对待一些人的时候一定要有足够的自信和威慑力,多摆一摆架子,做起事情来会更好做一些。” “就像这次一样,原本你定下时日,上报给陛下批准就好了,谁先谁后并不是什么大问题,结果都是因为你没有足够的自信,震慑不住底下的官员,这才让他们引导了你的思路,把你忽悠到了文武相争的矛盾上来。” “其实陛下早就说过了,文武分治,文武分治,文臣不去干涉大都督府的事情,武将也不能用自己的品级去压文臣一头,所以这一次我与张軏谁先进谁后进并没有什么不同,重点是陛下要满意,你们礼部对于此事要宣传得足够,这才是陛下想要的结果。” “陛下乃是圣君,你之前又是郕王府出身,对于陛下的了解应当是满朝文武中最多的,为什么这一点你就看不清楚呢?” 王骥这一番训斥说的仪铭有些发懵,但是旋即仪铭便反应过来。 王骥说的对,他仪铭是朱祁钰潜邸旧臣出身,在一些在朝官员看来,妥妥就是一个幸进之辈,所以有些时候即便他的官位在上升,但却还是幸进,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一个正统出身慢慢升上来的礼部右侍郎萨琦,所以底下人经常会对他阳奉阴违。 偏巧仪铭又是一个心怀仁德的厚道人,向来严于律己宽于待人,所以底下的官员有什么错误,出了什么问题,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仪铭自己来解决,许多人看在眼里,却没人和他说什么,也就是王骥这种说不准哪天就要致仕的老臣,为了给后世子孙留下一丝香火之情,才冒着风险和他说这些事情。 仪铭对着王骥点点头,退后一步,一个长揖到地,恭敬说道:“子新多谢靖远伯教导。” 这个礼不可谓不重,王骥连忙双手扶起他,说道:“子新不必如此,这只是老夫这么多年为官的一点心得,今日想了起来,便说与你听听罢了。” 仪铭笑着说道:“靖远伯这番话,其实是直击子新的缺点,让子新可以及时改正自己的缺点,不可谓不重要,子新还是要多谢靖远伯教导的。”说完又是一个长揖到地。 “子新客气了,子新客气了啊。”王骥再次将仪铭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子新,你倒是不必心急,毕竟陛下对你的信任并非一般人可以相提并论的,你又年轻,所以还有的是时间去改正,若是你没有观察清楚局势,冒然去改一些事情,这对于你来说也许是在冒险了。” 仪铭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王骥的意思。 日子定了下来,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反正东西都是准备好的,不需要添置什么东西。 次日一早,朱祁钰早早便起了床,在太监们的伺候下洗漱净面,然后便赶去了安定门迎接张軏的南征军,顺便享受他们的献俘仪式。 不过等朱祁钰抵达安定门的时候,整个安定门早已成为了欢乐的海洋,不远处到处都是前来观礼的京师百姓。 没办法,这次张軏献俘,献的是整个安南朝廷,为首的就是那个安南皇帝黎宜民,对,就是那个赤裸着上半身、跪在第一排的年轻人。 这可是整个安南朝廷啊,没看那个黎宜民身后还跪着几十名安南官员吗? 可能有人会说,安南朝廷的规模有点小了,但立刻便有人解释,安南是小国,哪里会像我大明,京官都是数百人的规模,他们几十名官员就足以统治安南了。 朱祁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乱糟糟但是却井然有序的一幕。 朱祁钰来到安定门城楼,大太监王成随即便宣布了他的到来,众人连忙闭嘴,纷纷下跪,向着朱祁钰这位目前比较受文武百官和天下人爱戴的皇帝行礼。 “都平身吧。”朱祁钰淡淡说了一句。 众人也都纷纷起身,等着献俘仪式的开始。 好在朱祁钰也没让大家等多久,没过一会儿王成便再次大声叫道:“陛下有旨,仪式开始。” 然后南征主力振威营便起步走向了安定门,前面是振威营的火器部队,然后中间便是这次的战利品,以及这次被大明俘获的俘虏? 前面的几十大车黄金珠宝耀瞎了几乎所有人,但是紧接着出现便是已经赤身裸体光着膀子的黎宜民。 大家也都是唯一一次见到过别国皇帝,都感觉很是新奇,纷纷上前围观。 朱祁钰自然也看到了黎宜民,对于这个不想完成交易又没有的家伙,朱祁钰也没有什么好印象,只是简单看了一眼就放过了他,朱祁钰现在的重点是看看哪些安南国的大臣,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以杀得宣宗皇帝不得不允许安南独立。 不过朱祁钰这一看,顿时有些发懵,抬手指着下面哪些跟随在黎宜民身后的安南大臣,惊讶问道:“王成,你去问问,安南的大臣们为什么这么少了?” 第685章 倒霉的安南官员 是的,站在城门楼子上的朱祁钰惊讶地发现,安南的俘虏里面居然只有区区几十人,而且绝大多数以绿袍为主,红袍的官员数量极少,紫袍官员就更少了,几乎看不到。 安南执行宋代官制,三品以上着紫袍,三品到五品之间着绯色,五品到七品之间着绿袍,这就意味着,底下俘虏里的这几十人,绝大多数都是五品到七品的小官,三品以上的朝廷重臣基本上是没有的。 不是说张軏俘虏了整个安南朝廷了吗?怎么就这么几只小麻雀,不说弄几只凤凰过来,好歹也得上两只鸾鸟啊! 朱祁钰对此感觉极为不解,虽然自己曾经下令要屠灭安南男丁,但是你张軏好歹也等到献俘之后再说啊,如今献俘的时候就弄出来这么几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员,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张軏伪造胜利,随便抓了一些官员来诓骗朝廷呢! 王成的速度不慢,很快便从城下走了上来,身后还跟着张軏。 二人来到了朱祁钰的面前,先是见礼,然后王成恭敬道:“陛下,此事张都督想要亲自和您解释。” 朱祁钰看了看一脸征程的张軏,点了点头,却没有提起自己的疑问,而是出声感叹道:“张軏,这一年多时间可是辛苦你了。” 张軏原本还以为朱祁钰找自己过来,是为了追究安南俘虏的事情呢,没想到他第一句话就是关心自己,不由得心中感动,连忙道:“臣为国效力,谈不上什么辛苦。” “朕瞧你可是在安南晒黑了不少啊。”朱祁钰笑道:“那些安南女子的味道如何啊?” 这个问题顿时让张軏有些尴尬,他从未想到过,有一天他居然会和皇帝讨论这种事情,还是在大军凯旋的这种重要典礼上,这让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朱祁钰呵呵一笑,说道:“张爱卿不必紧张,朕就是随口一问而已。” 张軏这才放松下来,随意回复道:“其实那些安南女子也就是那么回事,都一样是女人罢了。” “那将士们是否喜欢呢?”朱祁钰继续问道。 张軏立刻来了精神,当即回答道:“那群家伙当然喜欢,不少人还在我巡营的时候问我可不可以带回大明呢,不过当时没有陛下的旨意,臣没敢答应他们。” “下次再有人问起,你可以告诉他们,带回大明是不行的,因为安南那个地方已经是大明了,他们还想往哪带?而且过阵子朝廷就会向天下人宣布,招募男丁去安南移民,优先鳏夫、赘婿,过去的人可以由朝廷发放二十亩水田,田税三成,若是生出一个男丁,田税可免去半成。”朱祁钰笑着说道。 张軏一愣,旋即道:“那岂不是说,只要谁生出六个儿子,就可以免除田税了吗?” “对。”朱祁钰继续说道:“安南那面什么情况,你比朕更清楚,朕和你说这件事儿,也是希望听听你的意见。” 张軏沉吟了一下,这才说道:“陛下,不瞒您说,臣的感觉是,过去的百姓只发放二十亩水田有些少了,应该增加到百亩,然后逐年缩减,男丁越多,可以保留的田地越多,如此一来,方才可以保证当地汉人数量。” “详细说说。”朱祁钰听张軏这么说,顿时来了兴趣。 反正现在是入城仪式,大家都在看俘虏和军队,也没人关注朱祁钰与张軏到底在做什么,张軏便放心大胆地说了下去:“陛下,其实您收到的消息可能有误,安南此地,的确如您所言,气候温暖湿润,田地一年三熟,所以北部的山区虽然丛林密布,但是也有许多可以开垦耕作之地,需要将那些树木清理掉就行。” “臣在那面这一年多的时间,其实最让臣犯愁的是那些蚊虫蛇蚁,还有就是动不动就突然下起的大雨,别的倒是都没有什么。” “这么说,安南那里的洪涝灾害是比较多的了?”朱祁钰问道。 “那倒不是。”张軏立刻摇头道:“安南境内河里众多,雨水略微大上一些就会顺着河流流走,倒是没听说发什么洪水。” 朱祁钰点点头:“那就好,只要没有什么洪水就行,不然百姓一年的收成一夜之间毁于一旦,我大明想要彻底控制住安南,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张軏也是附和道:“陛下,这方面的事情我曾经和一些安南人闲聊过,他们说他们那里的确会有洪水,但是并不多,沿海地区还会有一些台风,这个几乎每年都会遇到。” “台风啊。”朱祁钰淡淡一笑,说道:“这玩意很正常,不只他们安南会有,就连咱们大明的广东福建附近也经常会遇到,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軏点点头,说道:“对,不过臣不是以前没见识过吗?后来问过那个海军的严镇抚才知道,他们那边也经常会有。” “海军的严镇抚?你说的是那个严启盛?”朱祁钰立刻想起来自己手里这个唯一的海军人才,不由得问道:“张軏,你也见过这个严启盛了,不知道你对他有什么感觉?” “哦,对,严启盛。”张軏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个人,缓缓答道:“此人统领海军还算合格,毕竟熟悉海路,能看懂天象,这一次臣能这么快回来,主要也是靠了他麾下的海军,只是......” “只是什么?”朱祁钰立刻追问道。 张軏顿了一下,回答道:“只是此人给臣的感觉,是草莽之意甚浓,可为一船之将,不可为一军之帅。” “这样吗?”朱祁钰沉吟了一下,问道:“那你说,如果朕命他率军去海上劫掠,是否合格?” “那肯定没什么问题了。”张軏立刻回答道。 他之前只是听说过严启盛是被朝廷招安的,但是更早一些就不知道了,不过单看招安这个词就能知道,这个严启盛有极大的可能性就是个水匪海贼,否则朝廷不可能用上招安这个词。 既然严启盛之前是干水匪的,那让他率军去海上劫掠,对于他来说应该就不是什么难事。 朱祁钰听到张軏这个答案,明显是很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只要他能够去海上劫掠,那朕就放心了。” 张軏不明所以,出声问道:“陛下,您这是何意?” 朱祁钰笑道:“今后你会知道的,等他麾下的海军真正可用的时候,那才是朕大用他的时候。” 好吧,既然朱祁钰打马虎眼不愿意说,张軏也没办法继续问,反正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朱祁钰看他不明白,也懒得解释,而是问道:“这次入京献俘,严启盛没有进京吧?” 张軏摇摇头,回答道:“没有,他已经率军回苏松长江口了,臣是从那里走大运河进京的。” “也可以。”朱祁钰点点头,问出了刚才让张軏上来的问题:“对了,张軏,安南的俘虏怎么这么少?而且朕在这里观瞧,并没有看到有什么高官,那群安南的高官都去哪里了?” 听朱祁钰提到这个问题,张軏有点尴尬,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回禀陛下,其实臣当初攻破升龙城的时候,就是这群安南的达官显贵开的城门,也是他们绑着黎宜民出来投降的,只是......” “只是后来他们听说朕要带着他们回京献俘,便开始骚动起来,这时候黎宜民主动站了出来,说他可以帮着臣镇压管束他们,所以臣就将管理这些俘虏的机会交给了黎宜民。” 后面的话他其实不必说了。 不管怎么说,黎宜民都是不折不扣的安南皇帝,这群达官显贵对他动手,那就是叛逆,是逆贼,而且重要的是,这些人是将黎宜民绑起来送出城投降的,这对于黎宜民来说可谓是极大的侮辱,现在这些人落到他的手里,那必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果不其然,被俘的安南文武官员加起来有整整几百号人,等到了海上,因为张軏的授权,黎宜民便开始疯狂报复这些主动投降的安南官员,没事就丢几个人到海里去,还喜欢将他们的手脚割破再丢下去,任由那些闻不得一丝血腥味的鲨鱼填饱他们的肚子。 结果就是,等张軏反应过来的时候,被俘的安南官员里面已经没有三品以上的紫袍官员了,即便是三品到五品的中级官员也没剩下几个,绝大多数都是五品以下的绿袍官员,因为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黎宜民登基之后提拔起来的,属于黎宜民的亲信,而五品以上的官员则绝大多数都是阮太后那会儿任用的,属于是原本安南那些世家大族的人,黎宜民恨他们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轻易饶了他们。 于是,就发生了这么一幕。 对于这样的结果,朱祁钰有些无语,但是并没有再和张軏多说什么,而是从城门楼子上显露出身形。 因为,刚刚王成提醒他,大军已经入城,现在轮到朱祁钰作最后讲话了。 第686章 朱祁钰的演讲 安定门上,朱祁钰缓缓从城墙后面露出身形,脸上挂着微笑,对着正在观礼的众人挥手示意。 底下瞬间响起一阵欢呼声。 “将士们,大明的百姓们,今天朕很高兴可以再次在这里见到你们。”朱祁钰高声说道,一些小太监齐声将朱祁钰的话传出去。 朱祁钰继续说道:“两年前,朕也是在这里,向你们宣告,我大明在大同城下一举全歼了五万蒙古铁骑,朕记得当时的你们欢呼雀跃,但是朕却告诉你们,没有必要这么高兴,因为大明在朕的带领下,必定会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今天,朕还是在这里,迎接南征而归的张軏张将军。” “有些事情你们可能不知道,就在去年年初,安南这等蕞尔小国不服王化,无视宗藩,擅起刀兵,趁着我大明不备偷袭广西,三月时间连下十几个府县,威逼桂林府,故而朕收到战报之后,便立刻派遣张軏张都督率振威营南下广西,仅仅一月时间便解了桂林府之围,又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将安南人彻底驱逐出了大明,直接反攻到了安南境内。” 说到这里,朱祁钰突然顿住,出声问道:“百姓们,你们说,朕要不要继续打下去啊?” “打,必须打!” “当然要打,干嘛不打!” “安南人不服王化,陛下自然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不把他们的屎都打出来,他们是不会长记性的。” 朱祁钰问题一出,底下的回答之声瞬间响成一片,几乎就没有不支持继续打下去的。 百姓们淳朴憨厚,信奉的是一报还一报,既然是安南人先打过来的,那我大明自然要打回去,如果安南人不服,那就继续打下去,一直打到安南服了为止。 “说的好。”朱祁钰高声赞道:“朕当时和你们想的一样,我大明乃是天朝上国,岂能是区区安南可以肆意欺辱的?既然安南人不服,那就一直打到他们服了为止。” “所以,朕果断下令,命张軏张都督继续打下去,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许停下,张都督也没有负了朕的重望,直接将安南打到灭国,如今就连他们的皇帝都被张都督抓了过来,方才你们看到的那个赤膊上身的男子就是。” 百姓们听朱祁钰这么说,顿时兴奋起来,齐声欢呼道:“陛下万岁,张都督万胜!” “陛下万岁,张都督万胜!” “陛下万岁,张都督万胜!” 张軏这会儿也摆出一副自豪的模样,灭国之功必须值得他在此炫耀一番,毕竟他不知道,今后自己还能不能捞到这样的功劳。 朱祁钰自然也看到了张軏那副臭屁的样子,不过他也没有说什么,而是等着百姓们的欢呼逐渐停止下来,这才继续说道:“而且你们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道,就在二十多年前,安南其实是咱们大明的地盘,太宗皇帝派当初的英国公张辅,也就是张軏张都督的大哥打下了那里。” “结果安南人趁着太宗皇帝和仁宗皇帝病逝,暗中串联掀起叛旗,与我大明打了十年,杀害了我大明数十名文武官员,还有数万将士的性命,宣宗皇帝心有不甘,但是却遇到了汉王谋反,不得不先解决内忧,只得放弃了安南,任由他们独立出去。” “也是因为这件事儿,朕的父皇才抑郁而终,年仅三十五岁便撒手人寰,然后朕的兄长继位,结果却宠信了奸宦王振,导致了土木堡的惨败,我大明就更加没有机会收复安南了。” “自从土木堡惨败之后,朕的兄长被虏去了草原,大明群龙无首,朕这才不得不临危受命,继承了这皇帝的位置,保住了大明的社稷江山,而后又是励精图治,时刻不敢忘记朕父皇临时之前的遗志,终于在朕登基四年之后,再次将安南收归我大明。”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底下又是一阵欢呼。 大家也不得不承认,朱祁钰这个皇帝的确是少有的圣君,不仅在社稷垂危之际临危受命,保住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又花了两年时间完成了对土木堡惨败的复仇,极大地振奋了大明军民的士气。 结果现在又花了不到两年时间,将从宣宗皇帝手里丢掉的安南也收了回来,这可是太让人意外了。 当然,朱祁钰的这番话也只能说给百姓听听,像是王直金濂他们从那个时代过来的老臣,对于朱祁钰的话却有些嗤之以鼻。 什么宣宗皇帝是因为丢了安南导致抑郁寡欢最终才早早去世的,还不是他贪图享乐整天斗蛐蛐不好好睡觉导致身体垮了才死的,不然以太宗皇帝留给他的班底,但凡他能认真一点,安南早就可以收回来了,毕竟那会儿张辅还活着呢。 不过即便他们再在心里如何吐槽,也没办法说出来,因为这明显是拆台之举,还是当着天下人的面去拆皇帝的台面,这和找死也没什么区别了。 而且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朱祁钰的确算是个圣君,虽然平日里不怎么管事,但是该做决断的时候从来不含糊,甚至还给他们指明的方向,提供了足够的支持,让他们可以心无旁骛地全力以赴去达成目标,这种方式他们也是喜欢得不得了,又怎么会站出来给朱祁钰拆台呢? 等底下的欢呼声再次低下去,朱祁钰又是高声说道:“将士们,百姓们,你们有人可能已经听说过,有人可能还不知道,安南那地方可是块宝地啊!” “安南这里一年四季都是夏天,雨水丰润,田地肥沃,粮食可以做到一年三熟,这种宝地意味着什么,相信你们都很清楚。” “可能有人会说,安南那里都是蛮荒烟瘴,蛇虫鼠蚁横行,人去了活不了多久就得死在那里,但是他们从来不会说,安南人是如何在那里活下去的,也不会说安南那里有多丰饶,他们的男人甚至可以不必耕作便可以丰衣足食,他们的女人也是极为勤快,吃苦耐劳,即便是自己下田也毫无怨言。” “朕现在想问问你们,这样的田地你们想不想要?这样的女人你们想不想娶?” 这次底下的反应却是出乎了朱祁钰的意料,没有丝毫声音,他们从没有想到过,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的宝地。 天啊!粮食一年三熟,不必耕作便可以丰衣足食,那岂不是说,如果换成自己的话,单以自己的力气就足以养活全家人了?甚至再来几个小崽子也无所谓。 汉人向来讲究,有多少粮食养多少娃,自己在京师这边有五亩下田,只能勉强养活一家六口人,这还需要家中妻子做做私活,或者自己趁着冬闲的时候打点零工,换到安南的话,那岂不是说自己的妻子可以不必趁着夜色在油灯下苦熬刺绣,自己也不必在冬季大雪天去张举人家打零工了? 这样的日子,想一想就美的很啊! 底下的百姓几乎都不敢相信,天底下会有这样的日子存在。 朱祁钰不得不又问了一遍:“朕现在想问问你们,这样的田地你们想不想要?这样的女人你们想不想娶?” 这一次底下终于有了声音,有人喊道:“当然想。” “谁不想谁是傻子!” “陛下,您就直接说吧,我等要如何去安南生活。” 朱祁钰见百姓们有了反应,终于松了口气,不过他并没有直接说出百姓们想要的答案,而是高声说道:“朕的子民们,朕在这里要向你们承认一件事情,安南不是只有肥沃的田地和勤劳的女子,他们还是有男人的。” 众人都是一愣,随即附和着笑了。 一个国家当然有男人,全靠女人又如何能繁衍生息、抵御外敌呢? 朱祁钰继续反问道:“但是,他们的男人现在在哪里呢?” 众人又是一愣。 是啊,安南既然现在剩下的都是女人了,那原本他们的男人在哪里?众人心中隐隐有了一种猜测。 朱祁钰大手一挥,高声说道:“是的,你们没有猜错,朕已经命人将他们尽数杀死了,就是在他们国都旁边便杀了十几万人,鲜血将安南国都附近的河流全部染红,连绵不绝的尸体漂出十几里远,所以,现在安南只剩下了女人和没人领取的土地。” “杀人的罪孽朕和张都督一起领了,你们只需要过去安安稳稳地耕种土地,娶妻生子,将自己的家族发扬光大就可以了。”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若是阎王要收走陛下的性命,草民愿以全家性命相抵。” “陛下万岁,草民愿意替陛下去死!” 底下瞬间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几乎所有人都被朱祁钰的这种为了天下百姓自我牺牲的精神所感动,不少地主富户都脸色一变,他们知道,这一次自己家的佃户流失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 至于一直藏在最后面的宋诚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看来自己杀降之事终于被皇帝掩盖过去了。 第687章 黎宜民的痴心妄想被点破了 宋诚是和张軏一起回来的,只有安远侯柳溥留在了升龙城控制局面,他刚一回来就秘密入京,偷偷见到了朱祁钰。 当时的朱祁钰狠狠地夸奖了他一番,许诺将来一定会给他一个美好的前程,至少在大都督府里面有足够的话语权,不过宋诚却是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希望朱祁钰可以将自己回来的事情保密,不要让天下人知道他在安南杀降了。 毕竟杀降这种事儿对于大明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好,很容易遭到其他人唾弃的,偏偏他宋诚表面上又是叛逃过去的,也就是说,宋诚先是出卖了机密,背叛了大明,后来逃去安南之后又背叛了安南,还屠杀了安南十几万人,这种两姓家奴外加屠夫的名声可不是宋诚想要的,以他区区西宁侯世子的小身板实在是扛不住啊! 朱祁钰对于宋诚的这种想法,刚开始是不理解的,不过后来宋诚一解释,朱祁钰便理解了他的意思,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下来,承诺会在合适的时候向天下人宣布,他宋诚自始至终都是大明的忠臣,从来都不是叛徒,至于杀降一事,朱祁钰也承诺会妥善解决。 只是,让宋诚没有想到的是,朱祁钰解决杀降这件事儿居然会主动承担过去,而且承担得还如此的光明正大,让天下人没有一个敢提出反对意见的。 是啊,堂堂大明天子,为了百姓生计和利益,果断牺牲自己,甚至不惜牺牲国运,这样的事情也就是他朱祁钰可以承担得起,还可以完美转化为自己的声望,至于张軏,他只是顺带手的而已,毕竟他身为大军统帅,如果说对杀降之事不值钱,那事情就太假了。 不过宋诚倒是没有羡慕他们,毕竟自己人微言轻,支撑不起这样的名声,还是在大都督府闷声发大财比较好。 宋诚口中的闷声发大财,指的就是朱祁钰打算在大都督府里面设立军情司的打算。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大都督府里的这个军情司,毫无疑问会是大都督府里面的几个巨头之一,虽然掌握的是对外的情报系统,但是朝廷历来可以掌握情报系统的人都是皇帝的亲信,其身份地位和官职完全不是一回事,例如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卢忠,不过是区区正三品武职,却可以掌握天下消息,经常需要参与到朝廷大政的决策当中去,其身份地位完全不是同等级其他武职可以相提并论的,甚至比一些正二品的都督佥事都要有话语权。 同样的东厂也是一样,如今的东厂督公是兴安,那是从太宗朝就混过来的大太监,而实际负责东厂的是朱祁钰在郕王府带过来舒良,虽然所有人都说舒良的能力不足,但是东厂仍旧牢牢地掌握在舒良的手中。 同理可知,如果大都督府设立了军情司,那么这个军情司的头领肯定也是皇帝亲信,毕竟大都督府名义上的大都督府是朱见济,但是他还太小,所以实际权力是掌握在朱祁钰手里的,但凡大都督府有什么事情需要决断,都是去宫中开会,如果自己做了这个军情司头领,那必定会是朱祁钰不折不扣的亲信,肯定会一夜之间成为和石亨于谦等人比肩的存在,最重要的是,这个军情司只负责对国外番邦的情报,压根不会像厂卫那样对国内的官员造成威胁,所以满朝文武都不会出来阻止此事,平日里做事也要比厂卫轻松许多。 宋诚站在后面,心情舒畅极了,他现在只需要等着朱祁钰正式下旨设立军情司了。 这边朱祁钰对着城下之人演讲完,整个人也是爽得不行。 他刚才的那些话,直接向天下人透露了自己对于安南的政策,还有朝廷为了他们未来幸福的生活所付出的代价,有了这些话做铺垫,即便天下人再有谁想要阻止百姓迁徙,那也是不可能的了,毕竟民意这玩意,平日里是掌握在天下士绅手里的,不过那是因为天下士绅垄断了发声渠道,普通老百姓只能通过他们发声,而朝廷的政策许多时候也需要通过他们来解释,只要他们将这里面的意思略微扭曲,便可以将事情的发展按照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去做。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有了朱祁钰今天所说的这番话,地方士绅可以扭曲的地方就不多了,最多就是增加一些困难而已,不过这些事情是都察院的活,到时候让萧维祯派人出来收拾那些人就好了。 所以,朱祁钰一下城门楼子,看到王直等人的第一件事就是叮嘱他们。 “王首理,仪尚书,朕已经宣告天下向安南移民了,你们回头尽快拿出一套宣传方案出来,务必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此事。” “金爱卿,陈尚书,对于此事户部也要用心,把沿途的衣食住行都安排一下,千万不要弄巧成拙,弄出一批流民出来。另外,方才朕和张軏张都督聊了一下,他更熟悉当地情况,给朕出了个主意,生男丁不必免税了,而是刚开始的时候要多分一些田地,少生一个男丁就扣减一部分田地,具体你们自己去测算,看看怎么设置比较划算,朝廷的税收也不会少。” “吏部何尚书你也可以着手派人赴任了,尽快在当地建立起我大明的衙门,解决掉当地管理混乱的问题。” 朱祁钰刚刚下来,便啰啰嗦嗦说了一大通,王直等人赶紧拿起袖袋里的空白奏疏记录起来。 自从有了政务院之后,朱祁钰其实很少会对政务的细节进行指导,但是他每一次指点,对于政务的推进都有极大的帮助,因为王直等人完全不敢忽略过去。 尤其是金濂和陈循,移民的迁徙这件事情是他们早就开始准备的,每户三十亩田地,生出一个男丁减少一成赋税,这也是早就计算好的,也是他们认为对朝廷损失最小的方案,毕竟为了当地的长治久安,朝廷牺牲一点赋税不算什么,结果现在突然听朱祁钰提起可以不必减免赋税了,这可是好事,是天大的好事啊,减免赋税不管怎么说都是朝廷损失了一部分利益,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不减免赋税,至少肯定比不减免赋税更亏钱的。 朱祁钰吩咐完,便不再搭理他们,而是缓步走向远处还跪在地上的黎宜民,面带笑容地打招呼道:“好久不见啊,谅山王......哦,不对,是大越皇帝!” 黎宜民跪在地上,身上特意捆绑的荆棘已经将他的身体刺得不停流血,整个上半身都是鲜血淋漓的,听见朱祁钰过来,连忙俯身行礼:“黎宜民见过大明皇帝陛下。” 这一次朱祁钰并没有让他平身,而是淡淡地走到他的面前,满脸高傲地问道:“黎宜民啊黎宜民,你能告诉朕,当初你是怎么想的吗?朕和你已经达成了交易,朕助你登上皇位之后就立刻割让四州之地给大明,为什么你就不愿意交呢?” 黎宜民双手反绑,用头顶着地,费力地直起腰身,仰着头反问道:“大明皇帝陛下,你不认为你要的太过于着急了吗?当时我只不过是刚刚登基,满朝廷全都是我弟弟的那些官员,若是当时就答应了你的要求,我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啊!” “若是晚上半年光景,等我彻底控制了大越朝局,那时候再做什么事情就会方便许多了。” 朱祁钰立刻追问道:“当时宋诚不是给了你足够的借口吗?” 黎宜民顿时瞪大了眼睛,厉声问道:“宋远至果然是你派过去的。” “不是我派的还能是谁派的?”朱祁钰有些不明白,当初杨善找黎宜民密谈的时候就说过了啊,宋诚是作为双方的联络官跟着黎宜民的,只不过宋诚为了早日达成目标多做了许多事情而已。 黎宜民这才想起来,朱祁钰说的没错,宋诚从最开始就是朱祁钰派过去的,这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总是感觉宋诚不是朱祁钰派过去的,而是真心迫不得已投靠他的呢?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明明是假的,但是他总感觉那是真的。 也许是从谅山城那一战吧,宋诚和自己设计,一把大火烧死了近万明军,好像从那之后,他黎宜民就开始想要真正收服宋诚了。 想到这里,黎宜民不禁叹了口气道:“大明皇帝陛下,你说的很对,他的确是你派过来的。” 朱祁钰直勾勾地看了一会儿黎宜民,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出声问道:“黎宜民,朕来问你,你不会是真的想要收服过宋诚吧?” 黎宜民点点头,没有作答,但是意思已经明确了,他的确动过收服宋诚的念头。 朱祁钰突然笑出声来,边笑边说道:“黎宜民啊黎宜民,朕是真的不知道你从哪里找到的自信心,居然认为可以收服朕放在你身边的棋子。” 第688章 倭国使臣来了 朱祁钰突然笑出声来,边笑边说道:“黎宜民啊黎宜民,朕是真的不知道你从哪里找到的自信心,居然认为可以收服朕放在你身边的棋子。” “朕既然敢将他放到你的身边,就是对他有信心,也是对我大明有信心,朕不相信他会为了一点点利益真的背叛了我大明,毕竟和朕的大明相比,你们大越国不过是萤火之光,岂能与大明这等皓月相提并论的。” 黎宜民也是无奈地点点头,说道:“是的,所以后来等宋远至逃跑的时候,我便已经知道他决不会投靠我大越的。” “那你当初为何还要在京北城组织大军抵抗呢?那时候你身边可是连一个亲信之人都没有啊!”朱祁钰出声问道。 黎宜民摇摇头,答道:“这件事儿陛下可就说错了,当初我登基之后,虽然满朝文武没有几个服气我的人,但是因为张軏兵临场下,他们也不敢对我轻易动手,毕竟整个大越只剩下了我一个有足够资格登基称帝的人,所以,在对战大明这件事情上,大越的满朝文武不管服我还是不服,对我来说暂时都是可信的,既然可信,那我用他们也就无所谓了。” “只是我没想到,你们明军的攻势居然这么猛烈,新式武器居然这么多,原本我预计可以守一个月的京北城当天就被你们攻破了城门,城门失陷,想要再抵挡住张軏的猛攻就没什么机会了。” 朱祁钰笑道:“那是当然,朕让安远侯带过去的是,朕刚刚命他研制出来的火炮,送去你们大越那边只是试验一下效果,现在看来,这种火炮的威力还是可以的嘛!” “试验效果?”黎宜民顿时有些无语,一脸震惊地问道:“这种武器你拿我们大越来试验?” “是啊!不然呢?难道朕要用我大明的城池来试验吗?”朱祁钰理所应当地反问道。 黎宜民顿时哑然。 朱祁钰说的没错,这种武器威力这么大,肯定是要找地方试验一下实战的效果的,而大明当时可以试验的地方也只有安南,毕竟蒙古人是游牧民族,他们压根就没有城池可言,甚至他们的营地许多时候连个围栏都没有,用这种行动不便的火炮去打木栅栏,然后因为没办法快速移动被蒙古骑兵追上俘获,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做出这种选择。 “那些大船也是?”黎宜民突然想起来最后那段时间突然出现的大明海军,再次出声问道。 朱祁钰又是点头道:“没错,那些海船只是刚刚打造完成,还没正式形成战斗力,这次过去,只是让他们送一下火炮而已。” 好吧,黎宜民已经不想再问什么了,现在的他也不得不承认,大明的底蕴实在是太过雄厚了,别的不说,光是朱祁钰这次拿出来的火炮就足以改变整个安南战场的局势,而且是轻松改变,更别提那些海船了,黎宜民现在想想那些海船,就感觉到深深的绝望。 他们安南水军也不可谓不强大,但是在面对那些大明海船的时候,弱小得就好像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向一个身高七尺的壮汉攻击,用的还是拳头,这种攻击打在壮汉身上不痛不痒的,完全造成不了什么伤害,而七尺壮汉随手一击,便可以让五六岁的孩子彻底失败,再无抵抗的余地。 所以,黎宜民对于这一战失败已经没有什么好问的了,他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和身后这些人的命运会是什么。 只是当黎宜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朱祁钰明显没有表现出什么兴奋的神色,而是脸上充满了失望。 黎宜民好奇,不禁问道:“大明皇帝陛下,您这是何意?” 朱祁钰却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黎宜民,你能和朕说说,当初你为何要将阮炽那些人全部杀掉吗?” 黎宜民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回答道:“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当初他们绑着我出降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种下场,张軏献俘的话,有我这个大越国的君主就足够了,其他人都属于锦上添花的存在,有他们更好,没他们也无所谓,既然如此,我为何要留下这群敌人,自然是趁着机会将他们全部杀光啊。” 朱祁钰点点头,缓缓回答起黎宜民的问题:“黎宜民,不瞒你说,你们的性命朕不会留下,这几日就会送你们下去的,而你的所作所为,朕也会命人去安南宣传,尤其是你杀死数百官员的事情,很会让整个安南尽人皆知。” “朕曾经研究过,昔日太宗打下了安南,还给你们派去了黄福那样的好官,但是却没能阻止你们谋逆,这就证明,怀柔之策对于你们安南已经是没有什么效果了,既然如此,那朕也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想办法将你们安南的男子全部杀光,让你们的血脉从安南彻底消失,如此一来才可以彻底让安南长治久安。” “所以你才命张軏将从京北城俘虏的那十几万人全部杀掉,为的就是断掉我安南血脉?”黎宜民出声问道,脸上浮现出恐惧之色。 朱祁钰点头答道:“对,朕从一开始就想彻底断掉安南血脉,因为这样一来,你们才会没有能力再起兵谋乱。” “好吧,我明白了。”黎宜民点点头,突然感觉那里有些不对,什么叫一开始就想断掉安南血脉,莫非...... 黎宜民的心中有些不敢想,但还是问了出来:“大明皇帝,你是从一开始就打算灭掉我大越国?断掉我大越血脉?” 朱祁钰却是纠正道:“黎宜民,安南自古以来就是我汉人的地盘,只不过五代十国时期被尔等土人偷袭,趁乱独立了出去而已,朕派兵过去,只是完成大明太祖遗志,恢复中华而已,谈不上什么灭国。” “至于你们的血脉。”朱祁钰顿了一下说道:“不知你是否听说过一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我一族的人,必定不会和我一条心,所以朕完全没有必要留下你们的血脉,只需要你们的女子为我汉人男子生儿育女就可以了。” 黎宜民听完,不再言语,也不知道他是在后悔自己引大明入局,还是在后悔没能早点看穿朱祁钰的本色。 朱祁钰这会儿也聊得累了,转身离开,只留下黎宜民愣愣地站在原地。 不过没多久,黎宜民就感觉到一阵凉意,凉透心脾的杀意从自己身后传来。 他刚才和朱祁钰说话的时候,完全忘记了,就在他的身后,还有一群安南的低级文武官员,黎宜民和朱祁钰说话并没有特意压低声音,所说的话没有任何遮掩地便传入了这群低级官员的耳朵里。 什么?宋诚是大明的人? 什么?当初是你和大明皇帝做了交易,最后还选择了赖账。 什么?大明皇帝想要断了他们安南人上千年传承下来的血脉? 不少人顿时被气得哇哇大叫,他们是低级官员,但是爱国之心却不曾有丝毫匮乏。 现在听黎宜民这么说,他们当时就决定,自己必须熬着活下去,然后将黎宜民的丑事传遍天下。 但是,这个罪魁祸首如今就在自己的面前,绝大多数人的心里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要不要今天就把他弄死。 所以,这才有了黎宜民感觉到杀气的原因。 黎宜民感受到了危险,立刻向旁边管理他们的士卒靠拢,免得有人趁机偷袭自己。 好在士卒也看到了他和朱祁钰攀谈了许久,这才没有赶他离开。 不过这些事情朱祁钰并不知道,他只是随便转转便回去了,毕竟宫里说不准什么时候又有什么政务需要他批示了。 好在这一次的胜利也许是真正激励起文官们处理政务的念头,朱祁钰交代下去的任务飞快地完成着。 首先是移民安南的事情,大明难得开疆拓土,这次新增了不少官位,为了确保这些官位,底下的官员做事飞快,短短七天便拿出了全套方案,并由政务院颁布执行,移民之事正式开启,一队又一队的汉人向着升龙城附近的红河平原汇聚,然后由提前赶去的官员们分配田地,这些都是做熟了的,没有人犯什么错误,最多就是有人手脚不干净,从中捞了一点银子,但是面对一人百亩的田地,没人在乎那一点银子,还是抓紧时间种上东西,早一点收获,百姓的日子也可以早一点好起来。 其次就是辽东的重建。这次也先入侵辽东,虽然没有攻下任何一座大城,却将大城附近的坞堡祸害的不行,但是辽东又没有什么天险,朱祁钰只得重新拨款,将那些坞堡重修了一顿,花了不少银子。 除此之外,朝廷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大事情需要朱祁钰操心的,朱祁钰又不想整日在宫中窝着。这一天刚好无聊,便换了便服,带着王成,上街闲逛去了,直到他在一家茶馆,听有人说,倭国使臣来了。 第689章 倭国使臣打死人了 倭国使臣来了。 这件事情朱祁钰是早就知道的,不过他并不是很在意。 自从他登基以来,各个国家的使臣可是没少来,瓦剌、鞑靼、高丽、安南、占城、暹罗、琉球,来大明朝贡的使臣可谓是多不胜数,其实绝大多数都是趁着朝贡来贸易的,虽然倭国之前派过来的使臣朱祁钰并没有遇到过,但是按照如今的规矩,朱祁钰是知道,倭国的使臣早晚是要过来的。 说实话,朱祁钰因为出身东北的原因,其实并不喜欢倭国,反而是有些厌恶,只不过虽然现在穿越过来,但也不至于立刻就发兵攻打他们,毕竟这年头发兵攻打什么人,都讲究个师出有名,无缘无故去攻打哪国的话,满朝文武都不会同意的,就像最开始朱祁钰想要下旨诛杀建州左卫的董山一样,不仅他的亲信仪铭不同意,就连于谦这种人都强闯皇宫出面阻止了此事。 当然,话又说回来,如果朱祁钰给出的理由足够,那以大明高层这些人的无耻程度还是可以接受的,只是这种理由很难找,真的很难找,即便把石见银山爆出来,也不见得王直等人会支持自己,如果石见银山的银子都已经挖出来摆在那倒是有可能。 一旁的王成笑着奉承道:“当今陛下果真是圣君啊,自从陛下登基以后,我大明国力是一日胜过一日,又有万邦来朝,此等景象,也只有太宗那会儿三宝太监下南洋的时候才遇到过吧。” 茶馆不大,不少茶客都听到了王成的话,立刻便有人附和道:“这位先生说的好,此等万邦来朝的景象的确也只有太宗那会儿出现过,便是太祖年间也没见过几次,毕竟太祖那会儿禁海,番邦想要过来也不容易。” 茶馆里就是这样,只要有个人开头,剩下的不管认识不认识,大家都可以随意聊天,有时候甚至吵起来都是正常事儿,当然,仅限于在茶馆里面,出了茶馆,那大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谁都不会较真。 本来嘛,大家能来茶馆,都是为了打发时间的,只要打发了时间就好,其他事情没什么人会去关注。 而且人家也没有说错,自从朱祁钰登基之后,大明的确是强大了不少,民间的百姓也感觉富裕了一些,尤其是在京师,不少原来被一些人垄断的行业都已经放开了,商贾彼此之间的竞争导致这些行业的商品价格也下降了许多,甚至不少以前认为是奢侈品、一般人消费不起的东西现在咬咬牙也能买得起了。 在这种生活下,谁有好意思舔着脸说一句没有以前好呢? 见有人附和,王成愈发兴奋起来,立刻说道:“对,对,对,也就是当今陛下吧,先皇在位的时候可差了不少呢。” 听王成这么说,有人不由得问道:“那不是奸宦王振在朝中胡搅合么?这才闹得民不聊生,还弄了个土木堡之败,将先皇都给陷了进去,三大营整整数十万大军都被他坑死了,要我说,他死在土木堡真的是便宜他了,就应该把他抓回来千刀万剐。” “可不是么!当时我家邻居就在三大营里当差,原本以为跟着先皇一起出征,定是个必胜的结局,谁能想到居然败得那么惨。”此时又有另一个人附和道。 掌柜的赶忙过来拱手劝道:“几位爷,您们能不能不要在这里提及先皇了?那可是大不敬啊,万一被锦衣卫的探子听到了,那小人这店还开不开了啊!” “好好好,刘掌柜,我们不说了,我们不说了。”刘掌柜的要求立刻便有人答应了下来。 没办法,厂卫的大明在百姓之中可不算太好,虽然不至于胡乱弄死人,但是把你抓起来关上一天是没有任何难度的,即便是巡城御史也不会管这些事儿。 刘掌柜见几个人终于不再讨论朱祁镇和土木堡之败,这次松了口气,道了声谢后便转回去继续算账了。 大堂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朱祁钰见状,笑着开口道:“既然不让说先皇,那就聊聊那群番邦使臣吧,反正最开始说的就是那些番邦使臣。” “我听说这次南面的爪哇使臣也过来了,据小道消息说,爪哇使团里还冻死了一个人呢。” “真的假的?现在这天气能冻死?这几天的秋老虎差点没热死我,到现在我还穿着单衣呢。”见话题不再违禁,立刻便有人接话道。 朱祁钰笑着点点头,说道:“当然是真的,前阵子朝廷不是说了么?安南那地方四季如春,爪哇比安南更南一些,自然会更暖和,估计四季如夏了吧,他们哪里能适应得了咱们京师的天气呢。” “那也不能冻死啊。”听朱祁钰这么说,当然有人不相信。 在他们的认知里面,也就只有冬天下雪的时候才会冻死人,老天爷没下雪,咱们可能冻死人呢? 朱祁钰自然知道现在的百姓完全不理解这种事情,当年暹罗零上十几度的时候就冻死过人,现在京师晚上基本上都是零上几度,东南亚的人不适应这种天气是很正常的,于是笑着说道:“但这就是真的啊,据说当初安南使臣来京师的时候,他们的正使一个大男人还在院子里玩雪呢,就因为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雪。” 这事儿倒的确是真的,是当时去迎接黎宜民的杨善亲口说的,只不过黎宜民当时毕竟是正使,为了照顾他的面子,这件事情便下了封口令,没有流传出去而已。 不过现在倒无所谓了,朱祁钰随随便便就说了出来,反正现在安南都变成大明的了,黎宜民现在也没有什么面子可言了。 一个中年汉子笑道:“这倒是新鲜,咱们下雪了都是往屋子里躲的,恨不得抱着火盆睡觉,结果他们居然会如一个孩童一般出去玩雪,这实在是......” “童心未泯。”见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立刻便有人提醒道。 “对对对,童心未泯。”中年汉子连忙点头。 众人都是呵呵一笑。 “其实这种事情都很正常,毕竟我刚才也说了,爪哇国那边四季如夏,夏天哪里能下雪,人家还得种田收粮呢!”朱祁钰这时候倒是提醒道。 “那可未必,我就看过一幕戏,名字叫做感天动地窦娥冤,里面窦娥冤死的时候就六月飘雪,楚州大旱三年。”一个年轻人这时候出声说道。 “对对对,那幕杂剧我也看过,里面的窦娥的确太冤了,看得我都想上去打死那个无赖张驴儿。”旁边又一个年轻人出声附和道。 朱祁钰呵呵一笑,出声说道:“诸位,方才我说的可是人家一年四季都可以种田收粮呢,便是朝廷刚刚打下来的安南,也是一年三熟,几位难道对那面的田地就一点兴趣都没有?” 中年汉子摇摇头,说道:“没有,家母身子弱,经不得长途跋涉。” 旁边那两个年轻人则是说道:“不瞒兄台,我二人已经过了院试,明年是要参加顺天府乡试的,自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 众人立刻看向那两个年轻人,纷纷拱手见礼。 这可是秀才公,未来的举人老爷,百姓都是极为尊敬的。 朱祁钰也是随意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两个年轻人顿时有些得意,毕竟秀才的身份还是值得他们在平民老百姓面前炫耀一番的。 一旁的王成有些看不下去了,出声问道:“既然二位是要参加顺天府乡试的,那为何不在府上读书,却来这茶馆消磨时间,莫非二位已经笃定自己可以中举了吗?” 两个年轻人被王成这么一问,顿时有些不高兴,其中一人立刻反问道:“你是何人?我观你的谈吐也算文雅,可否告知尊姓大名,师从何人?” 王成没想到居然有人和自己盘道,于是立刻摇头道:“免贵姓王,师从在朝为官,就不方便告知二位了。” 那两个年轻人顿时就怂了,他们不过是运气好考上的秀才,家里不过是有些钱而已,花银子上了一位老秀才的私塾而已,完全不能和在朝为官的老师相比。 二人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起身,随手丢了几枚铜钱在桌子上,权当是茶钱了,转身便离开了。 王成看着二人离开,满意地点了点头,至少这二人知道进退,单是这一点上就别不少读书人强。 场中顿时一片寂静。 没办法,王成已经表露了在朝中有关系,如果自己再胡乱说话的话,那很有可能就会给自己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正在算账的刘掌柜抬头看了看场子里的情况,刚要说写什么,突然看到一个商贾一样的人闯了进来,一进来就大呼小叫道:“诸位,诸位,听说了吗?南面有人来京师走货,说这次过来的倭国使臣打死我大明百姓了,当地官员都不敢管。” 朱祁钰这会儿正全心全意喝茶,突然听那个商贾这么说,顿时惊讶地站了起来,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第690章 这个李正芳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商贾一样的人闯了进来,一进来就大呼小叫道:“诸位,诸位,听说了吗?南面有人来京师走货,说这次过来的倭国使臣打死我大明百姓了,当地官员都不敢管。” 朱祁钰这会儿正全心全意喝茶,突然听那个商贾这么说,顿时惊讶地站了起来,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众人也是纷纷看了过去,对于这个消息感觉十分惊讶。 要知道,自从上次瓦剌使团在京师闹事,直接被张覃打了一顿,又被朱祁钰驱逐出境之后,过来的使团基本上都老实许多,毕竟大明对自己的头号敌人瓦剌都这么不客气,自己这小身板更扛不住大明的压力了,没人会傻到因为自己肆意妄为而给自己的主子惹什么麻烦。 那个商贾看了看朱祁钰,见他一身华服很是值钱,腰间的玉佩和手上的折扇都是珍奇之物,基本上都是千两往上的,整个人气势逼人,心知此人的身份可能不一般,于是立刻回答道:“这位先生,我听一个山东东昌府过来的商贾说,倭国使团在东昌府闹事,人数众多,当地驿馆住不下,便杀死我大明百姓,强占其房屋,当地官府不敢管。” “当地官府不敢管?”朱祁钰冷哼一声道:“当地的知府真是个废物,区区倭国使团都不敢管,朝廷要他何用?” 一旁的众人纷纷点头,这一次就连刘掌柜都站在原地点头,没有出来说什么。 毕竟大明如今刚刚灭掉安南一国,正是心气高的时候,突然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感觉有些匪夷所思,难道倭国就不怕朝廷发兵灭了他们吗? 王成连忙站起来劝道:“少爷,您不要因为这种事情生气,气坏了身子,回去之后主母会生气的!” 朱祁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不是在宫中,而是在大街上的茶馆里面,周围鱼龙混杂,说不准有什么人,王成为了自己的安全,这才站出来阻止的。 朱祁钰扭头对着王成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无妨的,我也只是有些生气那东昌府知府居然这么废物,难道他就不知道,陛下向来以百姓为重吗?” 王成没说什么,那商贾倒是点头道:“这位先生说的没错,陛下当初敢不顾也先的面子将瓦剌使团驱逐出去,不就是因为瓦剌人强买强卖吗?这还是没有害人性命的情况下。” “这次倭国使团居然敢害我大明百姓性命,我相信陛下肯定不会轻饶了他们,定会让他们交出凶手,一命抵一命的。” “一命抵一命?”朱祁钰冷声一声道:“那怎么能行?区区倭人,怎能和我大明百姓的性命相提并论,他们不过是仗着和咱们大明隔着大海,便如此肆无忌惮,回去之后我定要让他们五人抵一命。” “少爷!”王成赶忙阻止朱祁钰继续说下去。 真要是让他再说下去,那就真的要露馅了。 朱祁钰给王成一个放心的眼神,拱手对着众人说道:“诸位,家中兄长如今正在政务院听候差遣,我这就回去将此事和他说了,相信政务院的诸位大人定会向陛下禀告,给那些枉死的大明百姓一个交代。” “先生大义。”商贾赶忙拱手。 他身为商贾,对于朝廷能给他们撑腰感触颇深,尤其是在辽东和陕甘行商的时候,遇到了番邦商贾,都能在和对方谈价的时候多出一分利润,这不是他有多能谈,仅仅是因为朝廷够硬,皇帝够支持,所以即便朝廷开征商税,他也是非常支持的。 中年人也是站起身来,拱手说道:“既然先生在政务院有关系,那我就去找找宫中的路子,我有一个亲戚在宫中做宦官,想来也可以将消息传递进去,让陛下能更早一些知道。” 其他几个人也都是站起身来,纷纷告辞,出去找关系传播消息了。 京师的百姓就是这样,他们很多人生活富足,闲人居多,偏又喜欢关注朝廷动向,谈论时政,这些人一旦发动起来,很容易就可以形成一股浪潮被朝廷知道。 最关键的是,许多人都和朝廷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关系,有人的亲戚在宫中当差,有人的朋友在都察院服役,甚至还有家中长辈在朝廷为官的,因此,以前都察院的人许多时候都是从这些百姓口中得知一些消息,进而弹劾某些人的。 朱祁钰看着众人纷纷离开,轻声说了一句:“民心可用啊!” 然后便带着王成回宫去了。 倭国使团杀人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但是对于朱祁钰来说肯定是非常大的,所以朱祁钰回宫之后的第一时间便招来了鸿胪寺卿杨善、政务院首理王直和吏部尚书何文渊。 三人一脸懵地来到武英殿,却惊讶地发现殿中并没有摆放椅子,而且就连个锦墩都没有,只有一脸怒气的朱祁钰坐在上首。 “臣等参见陛下。”王直带头,三人赶紧先给朱祁钰见礼。 “起来吧。”朱祁钰点点头。 杨善出声问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为何会如此生气?” 朱祁钰却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只是反问道:“杨善,番邦使团入京之事是你们鸿胪寺负责的吧?” 杨善点点头,回答道:“回陛下的话,正是我鸿胪寺负责的,不过臣已经派主客司主事孙日让过去迎接了,断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朱祁钰听完他的话,并没有对此评价什么,而是又看向了吏部尚书何文渊,问道:“何文渊,山东东昌府李正芳是什么时候赴任的?往年考评如何?” 这种事情何文渊哪里能知道,面对朱祁钰又不能胡说,只得摇摇头答道:“陛下,这东昌府知府李正芳是何时赴任,往年考评如何,都在我吏部考功司存放保存着,臣并没有仔细看过。” “没看过是吗?”朱祁钰顿时大怒,抓起桌子上的一本奏疏便向着何文渊砸了过去,厉声道:“一个朝廷四品官的履历你都没看过,那往日里你又做了些什么事情?朕要你何用!” 何文渊立刻就有些委屈了。 李正芳区区一个四品知府,有什么值得他一个吏部尚书关注的,大明的四品官多了,他何文渊哪里能全都熟悉? 何文渊现在名义上归王直管,所以王直必须要保下他,于是出声问道:“陛下,臣斗胆请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您对何尚书如此恼怒?” 王直的面子朱祁钰还是要给的,抬手指了指地上的奏疏,说道:“你自己看。” 王直弯腰捡起奏疏,打开一看,原来是平江侯陈豫写给朱祁钰的奏疏,这份奏疏并不长,但是王直越看脸色却越是不好,等看到最后的时候,王直终于是没有忍住,双手将奏疏用力一合,大声说道:“这个李正芳该死,孙日让该死!” 何文渊对于王直的反应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隐隐感觉这个李正芳是犯下了大错,于是出声问道:“首理大人,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杨善也是顺势看向了王直,准确说是王直手中的那本奏疏。 王直也不废话,直接将奏疏塞到了何文渊的手里,何文渊翻开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盖因为那个李正芳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何文渊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一个大明的知府,本地人的父母官,居然放纵一群倭国使臣肆意杀害大明百姓,这种行为即便是傻子也知道肯定有问题,但现在的问题就是,李正芳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对此隐瞒不报,而且还主动帮助倭国使团清扫首尾,甚至对想要出手的山东都司破口大骂,仗着自己是致仕老臣胡濙的学生不管不顾。 何文渊这次是真的有些理解了,为什么朱祁钰之前非要逼走胡濙,毕竟一个在朝做礼部尚书三十年的人,威望实在是太高了,即便是他的一个学生,都可以用胡濙的名头震慑住大明勋贵。 杨善这时候也看完了平江侯陈豫的奏疏,眼神中显出骇然的神色,不过好久好在,这件事里面孙日让的责任并不大,最多就是一个隐瞒不报的罪名,甚至换一个说法,说他还未来得及上报此事都勉强说得过去,不由得松了口气,双手平举,将奏疏送回朱祁钰的案头,恭敬说道:“陛下,倭国使团傲慢无礼,陛下当下旨意,命倭国使团交出凶手,立刻归国,十年之内不得再来。” “仅仅只是交出凶手就可以了么?十年之内不得再来就算了惩罚了?”朱祁钰语气平淡地反问道,但是任谁都能听出来,朱祁钰语气中那股正在强行压制的怒气。 “那陛下的意思是?”杨善试探着问道。 “哼!”朱祁钰冷哼一声,恶狠狠地说道:“倭国使团不留下八成的性命,此事就不算完。” 第691章 你可曾听说过倭国有种事情叫做切腹 “倭国使团不留下八成的性命,此事就不算完。”朱祁钰恶狠狠地道。 “不可啊!”杨善立刻劝道:“我华夏自古就有两国相交不斩来使的规矩,若是杀了他们,那我大明的威信可就尽丧了啊!” 他是鸿胪寺卿,靠的就是嘴皮子上的功夫,如果对方全死了,或者被杀怕了唯唯诺诺的,那他杨善对朝廷来说还有什么用处? 一旁的何文渊也是微微点头,只有王直站在原地没有丝毫反应。 朱祁钰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然后指着杨善说道:“杨爱卿,朕问你,汉为何会灭?” 杨善不明白朱祁钰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但还是回答道:“回陛下的话,臣以为,汉末之时内有外戚宦官乱政,外有黄巾之乱,整个朝廷气数已尽,自然会灭亡。” 朱祁钰又问道:“那其他朝代为何会灭亡呢?” 这个问题杨善可就不好说了,历朝历代灭亡的原因完全不一样,例如晋亡于世家大族把持朝政,隋亡于炀帝好大喜功,唐亡于节度使,宋亡于内忧外患严重,又遇到了蒙古最巅峰的时候,自然一样留不下来。 但是如果要将这些朝代灭亡的原因总结成一句话,或者几句话,这种事情杨善压根就没有在心中想过。 这么总结的话准确率实在是太低,差了好多种情况,杨善感觉非常别扭。 只是朱祁钰是在对他提问,而且今天很明显便可以看出来朱祁钰的脾气不好,所以杨善也不能不回答,只得支吾了几声才回答道:“回禀陛下,臣以为,当时朝廷气数已尽,自然会亡。” 朱祁钰对于这个答案明显很不满意,于是摇摇头说道:“不知杨爱卿是否听过一句话,‘国恒以弱丧,而汉以强亡’?” 杨善摇摇头,道:“未曾听说。” 何文渊和王直也都看向了朱祁钰,因为这个说法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说。 朱祁钰在心中笑笑,这个说法他们肯定是没有听说过的,因为这是三百年后明末清初的时候大儒王夫之说的,除非他们能和自己一样是穿越者,否则他们肯定是不知道的。 对于这一段,朱祁钰第一次听说便非常喜欢,当时还默默背诵过,如今看来,可以拿出来装一下了。 于是,朱祁钰缓缓说道:“桓,灵之世,士大夫而欲有为,不能也。君必不可匡者也;朝廷之法纪,必不可正者也;郡县之贪虐,必不可问者也。士大夫而欲有为,唯拥兵以戮力于边徼;其次则驱芟盗贼于中原;名以振,功以不可掩,人情以归往,闇主权阉抑资之以安居而肆志。故虽或忌之,或谮之,而终不能陷之于重辟。于是天下知唯此为功名之径而祸之所及者鲜也,士大夫乐习之,凡民亦竞尚之,于是而盗日起,兵日兴,究且瓜分鼎峙,以成乎袁、曹、孙、刘之世。故国恒以弱丧,而汉以强亡。” “不过话说回来,当年汉代灭亡,诸侯混战,最终天下三分的时候,中原周围不是没有游牧的部落,但是你又听说过哪个蛮人能够对中原造成什么威胁的?” “当时的乌丸乃是最强大的外族,却被曹操的一支偏师剿灭;昔年横行漠北的匈奴,一样被公孙家的白马义从打得狼奔鼠窜;东南的山越勇猛非常,却还是被年纪轻轻的陆逊击败,以强健者为卒,以老弱者为农,一夜之间得精兵数万;西南的南蛮也被诸葛武侯击败收服,老老实实听从季汉的统领;甚至就是西北的羌氐,一样被马腾马超父子收服。” “也就是到了司马家得了天下,八王之乱把汉人的那最后一点底气消耗光了,这才出来个五胡乱华,我汉人不得不衣冠南渡,躲到了长江之南。” “但是你们知道吗?昔年汉使在出使番邦之时有多强横,甚至有人愿意主动求死,为朝廷争取一个开战的机会,楼兰王安归先后截杀汉使卫司马安乐、光禄大夫王忠、期门郎遂成,结果呢?汉使傅介子当着楼兰满朝文武的面将楼兰王刺杀,却丝毫无伤,直到东晋隆安四年,高僧法显西行,他在《佛国记》里记载,此地已是‘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欲求度处,则莫知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 “而后又有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悬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这些故事你们也是都知道的。” “甚至你们不知道的是,昔年蒙古人西征,那几乎就是打一仗就要死掉一个使臣,但是蒙古人却可以做到势如破竹,攻无不破战无不胜。” “所以,朕不认为什么两国相交不斩来使,而是认为,若是朕的使臣无法说服敌人,那敌人就需要面对我大明的兵锋,相信在这样的威胁之下,使臣死不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大明如今已经基本可以做到攻无不破战无不胜,而倭国有这种实力来威胁大明吗?” “没有,倭国如今应该正准备内乱,压根没功夫搭理区区一个使臣的生死,他们现在连自己的天皇都未必能保住呢!” 朱祁钰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其核心观点只有一个,使臣一般只有在国家强大的时候会有危险,因为国家强大的时候,和番邦谈判的时候才会提出一些无礼的要求,从而激怒对方,而迫使对方想要了杀了自己。 只是现在倭国不够强大,却在大明的底盘再三惹事儿,所以朱祁钰的想法就是,这批倭国使团杀了也就杀了,没人会替他们报仇的。 不得不说,朱祁钰的这套理论虽然奇怪,但是从某种角度来看,的确是有几分道理的,所以王直也不再坚持,出声说道:“既然陛下已经胸有成竹了,那就按照陛下的意思来吧,回头臣和俞士悦俞尚书说一声,让他派差役把这群倭国使臣先抓起来。” “首理大人。”杨善再次出声阻止道:“不瞒首理大人,其实以往来大明朝贡的使团,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违矩的地方,若是都处罚的话,那我大明定会四面树敌的,这对于我大明来说极不划算,不如宽以待人,只惩首恶,不计随从为好。” 王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朱祁钰这时候却是纠正道:“杨爱卿,你不要再坚持了,即便是大明四面树敌也无所谓,再说了,你自己说吧,东面的高丽不敢和咱们为敌,南面安南已经灭掉了,爪哇、占城、暹罗等地朝廷早晚也要弄到手,乌斯藏地势太高,这个再说,剩下的就是西北的察合台汗国,以及正北的也先,这两个地方都是蒙古人,是咱们的死敌,早晚要和大明开战的,所以树不树敌又能如何?” 杨善顿时无语。 朱祁钰继续说道:“而且你也不要忘记了,这些番邦来入贡,实际上就是趁着朝贡的机会来我大明互市的,所以即便得罪了他们,为了利益他们会仍旧会来大明朝贡,毕竟利益对于他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好吧,臣知道了。”杨善恭敬答道。 王直这时候却突然插话问道:“陛下,您还想攻下占城、爪哇之地?” “那当然。”朱祁钰点点头,回答道:“安南都如此温暖,土地都如此肥沃了,更南面的占城暹罗岂不是更加肥沃,适宜耕作?如此宝地,怎能不是我汉人所有。” 王直犹豫道:“陛下,如果朝廷再去攻打占城爪哇,那岂不是又要困难几年了?” 朱祁钰有些无语,说道:“谁说朕要像攻打安南一样去打其他地方了?” “若不发兵攻打,难道陛下还能派杨大人出使说服他们投降吗?”王直出声问道,顺便还略带怜悯地看向一旁的杨善。 杨善也是有些懵逼,紧张地盯着朱祁钰,生怕他回答是的。 但是不出他们所料,朱祁钰还是点了点头,回答道:“当然。” 杨善眼前一黑,差点没昏倒在地。 刚才朱祁钰可是举了汉使和蒙古人的例子,那些使臣一般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好在朱祁钰话题一转,继续补充道:“不过这也只是其中一个办法,具体需要看当时的情况,若是敌人死活不投降,那朕自然不会派使臣过去枉死。” 听到这里,杨善总算是松了口气,看来自己不是那个必死的结局了。 朱祁钰看着放松下来的杨善,呵呵笑道:“杨爱卿,你想多了,即便到时候出使,也轮不到你这个鸿胪寺卿出去,派个孙日让那样的鸿胪寺的主事就足够了。” 好吧。 听朱祁钰提起了孙日让,杨善不禁又想起了倭国使团的事儿,出声问道:“陛下,倭国使团就必须要死掉八成吗?若是朝廷杀了这么多人,那可真的容易沾上一个残暴的名声啊。” “残暴?”朱祁钰这时候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问道:“杨爱卿,你可曾听说过倭国有种事情叫做切腹?” 第692章 孙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 三天之后,倭国使团终于进京了。 马车缓缓停在了四夷馆门口,山名政丰从车上跳了下来,略微活动了一下身子,便笑着对陪伴而来鸿胪寺主客司主事孙日让恭敬行了个礼,说道:“孙大人,辛苦了。” 孙日让刚好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看到山名政丰对着自己见礼,也是连忙拱手回礼道:“使臣也是辛苦了,这一路都是乘船,风浪颇大,并没有好好休息一番,今日到了这里,使臣还是好好歇歇吧。” 山名政丰也是笑着说道:“孙大人客气了,您这一路过来,也是忙前忙后,极为疲惫,就请收下这把折扇,权当我对孙大人的谢意了。” 说着从身上掏出一柄极为小巧精致的折扇,双手呈递给了孙日让。 华夏是最早发明扇子的国家,但是华夏发明的是团扇,唐代的时候传入倭国,经过倭国改造之后,制作出折扇,宋代的时候又传了回来,作为贡品献给了宋朝皇帝,宋朝皇帝又赏赐给了官员士大夫,而后逐渐在士子之间流行起来。 也许是因为国土面积小,资源有限的缘故,折扇和团扇比起来,有着节省材料、空间小、方便携带等诸多优点,而且倭国的工匠也是颇为心灵手巧,在折扇的制作上也是数一数二,外加隔海相望,交流不易,所以倭国的货物在大明也是颇为珍贵。 山名政丰拿出来的这柄折扇,是近些年由匠人制作出来的茶席扇,是随着茶道的发展而发展起来的在茶席上专用的纸扇,因为要符合茶道,故而颇为讲究,很是适合孙日让这种文官。 孙日让虽然不知道这柄扇子有什么意义,但是他至少知道,这是山名政丰拿出来的,那肯定是一件好东西,即便在倭国也是颇为珍贵,现在到了大明,至少也要几十两上百两银子,连忙说道:“既然是使臣拿出来的,想必定是贡品,本官哪里受得起啊!” 不过手上还是接了过来把玩不停,双眼都离不开了。 山名政丰将孙日让的反应看在眼里,也不揭破,只是笑着说道:“孙大人客气了,这柄茶席扇并非是贡品,乃是家父送给我的,往日里我也颇为喜爱,今日突感和孙大人有缘,便拿出来赠予大人,还望大人不要客气。” 听山名政丰这么说,孙日让顿时喜笑颜开,瞬间将扇子塞到了怀里,嘴里连声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愧受了。” 山名政丰笑笑,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绢布扇套递给孙日让,说道:“孙大人别忙,这是这柄扇的扇套,也是我国大匠织造的珍品,方才忘记拿出来了,便一起给了大人吧。” 孙日让伸手接过扇套,这次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惊喜,而是放在手里单手摸了一下,便笑着放进了怀里,淡淡说道:“多谢使臣了。” 很明显,山名政丰拿出来的绢布扇套并没有让他太过惊讶。 对此,山名政丰也没有什么意外的。 丝绸本就是汉人发明出来的,他们倭国只是偷师而已,也只学到了绢布而已,所以孙日让不惊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且他送孙日让这些东西,也是有自己的打算。 孙日让本就是大明官员,最有消费能力的那一批人,山名政丰可以从他对货物的态度上看出一些东西,方便自己定价。 而且孙日让说了,后续他们的鸿胪寺卿也会来拜会,到时候再送他一些东西试探一下,看看效果如何。 当然,山名政丰手里最值钱的应该是他这次带过来的一百具倭刀,只是他请孙日让帮忙找一个有些地位的武人的时候,孙日让却直接决绝了,说是现在大明朝廷讲究的是文武相隔,文官管不了武将,武将也不会管到文官,所以他一个文官,也不认识什么大都督府里的大人物,即便山名政丰想要使银子都没用,山名政丰只得怏怏放弃。 不过为了补偿他,孙日让还透露了一个消息,那就是从今年开始,大明各地藩王的质子都在京师陪太子一起上学,他们都是年轻人,手里又有银子,山名政丰可以想办法找找他们,他们才是最有钱而且花钱最大方的那一批人。 对此,山名政丰很是理解,他也是年轻人,自然知道自己以前是什么德行,当年为了一幅古画和别人拼银子的时候,他可没考虑过那副古画有问题,只感觉自己胜了细川家的那个小崽子很是荣耀。 所以,由己度人,大明藩王的这群儿子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山名政丰笑着再次行了个礼,说道:“孙大人不必客气,今后若是有机会来我国,我定会好好宴请孙大人一番,以表孙大人的感激之情。” 孙日让却是没有陪着笑,而是有些慎重地叮嘱道:“使臣,有句话本官不知当讲不当讲。” 山名政丰见他说的严肃,心知他要说的话肯定是极为重要的,赶忙收敛起自己的笑容,一脸慎重地说道:“孙大人请讲。” 孙日让看了看四周没什么人,于是放低声音说道:“使臣,你不要嫌本官烦,虽然本官已经说过几次了,但是本官还不得不再叮嘱你一次。” “此处是京师,不是山东临清,贵国使团的规模已经超过了大明对于使团的标准,若是在京师再惹出临清那样的事情来,我朝陛下不见得会如李知府那般处理,很有可能将杀人凶手就地正法,然后再将贵使驱逐出大明的。” “我知道的,孙大人。”山名政丰点头道:“之前你已经说过了,昔日瓦剌使团就因为在京师强买强卖,殴打我大明百姓,被你家皇帝知道了,便将他们驱逐了出去,当时闹事的副使还被瓦剌大汗斩首,就连脑袋都送到大明来了。” “孙大人尽管放心吧,我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山名政丰安慰道,但是孙日让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不屑。 孙日让当然不会知道,这是倭国人对蒙古人的一种心理优势。 当初忽必烈登基称汗的时候,蒙古人又不是没有去攻打过倭国,不过第一次的四万大军却和当时的蒙古人不太一样,忽敦、洪茶丘、刘复亨、金方庆所率的大军出征日本,占领对马、壹岐二岛,登陆博多,遭到倭国九州武士的顽强抵抗,由于准备不足及刘复亨中箭受伤等因素而很快撤退,而且在撤退的时候遇到了大风雨,战舰触岩崖多败,直到十一月底才回到高丽,损失多达一万多人,少数人如杜肺子、白德义、羡六郎、刘保儿等被俘,甚至有一名出身儒生的万户投降了倭国。 后来忽必烈又是两次遣使出使,却都被倭国人杀害,于是下定决心,发兵十四万,在忻都、洪茶丘、范文虎等人的统率下兵分两路征讨倭国,两路大军会师后,准备登陆进攻大宰府,但在八月一日遭遇大型台风,损失大半,诸将先行撤退,残余元军被杀或被俘。 这是华夏大陆第一次对倭国的大规模攻击,被认为是一大“国难”,只不过当时的镰仓幕府成功克服国难,提振武威,而且连续两次成功阻挡蒙古人的进攻,让日本人产生一种幻觉,确信自己是在神佛庇佑下的国家,不受诸国之攻,延绵不断,是为神国思想,期间显灵的神佛有八幡大菩萨等,导致元朝大量军舰覆没的台风被称为“神风”。 倭国有神风保佑,就连纵横世界的蒙古人都两次无功而返,这就证明了倭国就是蒙古的克星。 既然自己是蒙古人的克星,那他还有什么怕的。 蒙古人做不到的,自己未必做不到,蒙古人不能做的,自己未必不能做。 毕竟这次跟着自己来的人还是蛮多的,而且绝大多数都是家中麾下的武士,如果像孙日让所说的那样出去住客栈,那花销可就大了,山名政丰可不愿意,不如让他们去找一个宅院,打下来先住着,反正武士们住到平民家里,那是平民的荣耀,哪里会像大明这样,非得反抗,搞得武士们不得不动刀解决问题。 也就是那个知府懂事,否则还不知道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呢。 孙日让话已说完,虽然心中仍旧有些不安,但却不好再多说什么了,说得太多,万一被人误会了暗中沟通番邦,那自己可就麻烦了。 于是孙日让不再继续说什么,而是拱拱手准备告辞。 山名政丰也是站在门口相送。 不过就在这时,突然从远处路口冲出来一队捕快,而且还是刑部本部所辖的捕快,飞快地来到了四夷馆门口,对着明显一身倭国装扮的山名政丰问道:“你就是倭国使臣?” 山名政丰点点头,还未回答,却见其中两名捕快迈步上前,双手一拉,第三名捕快上来将锁链一铐,夹起山名政丰便要走。 孙日让连忙出声阻止道:“你们几个是什么人?居然胆敢当街绑架倭国使臣,难道不怕朝廷追责吗?” 不过领头的一名捕快却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直接回答道:“这位大人,此乃我们部堂大人亲口下的命令,而且还是政务院的王首理吩咐的,若是大人有什么疑问,尽可以去问他们。” 这时候山名政丰才反应过来,拼命开始挣扎,看向孙日让不停问道:“孙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 第693章 临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孙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山名政丰拼命挣扎,看向孙日让不停问道:“我是来出使的,你们大明就是这么接待番邦使臣的吗?” “使臣勿慌,待我问清楚之后再说。”孙日让赶忙解释道,然后看向刑部的捕快说道:“既然你们说是俞士悦俞尚书命你们抓人的,那可有相关文书,拿给本官看一下,否则本官绝对不会允许你们抓走倭国使臣。” 他向捕快们要海捕文书,一方面是为了确定此事的真假,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了解一下刑部为什么要抓山名政丰,因为一般海捕文书上都会大概写一下具体的罪名。 谁想到那捕快当即掏出了一张文书,单手摊开摆在孙日让的面前。 孙日让仔细一看,嗯,文书没错,刑部大印也没错,就连俞士悦的亲笔签名也没有问题,只是上面并没有写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要抓捕山名政丰,只写了一句违反大明律。 山名政丰也是懂汉语的,自然也可以看懂汉文,他一样勉力凑了过去,仔细观瞧,却没有发现自己是什么罪名,不由得怒道:“孙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刑部为何要抓我?这文书可是假的吧?” 孙日让却苦笑着摇摇头,回答道:“使臣,不瞒你说,此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海捕文书的确是真的,本官千真万确。” 那名捕快不屑地道:“这是自然,我就没听说过什么时候京师有人敢伪造海捕文书当街抓人的,真以为大明是他们番邦小国吗?” 不过二人都没有理睬捕快的吐槽,而是有山名政丰继续说道:“那现在怎么办?” 孙日让只得松口,道:“既然朝廷的文书都下了,那定是山东的事情发了。” 顿了一下,孙日让这才说道:“这样吧,你先跟着刑部的人回去,我则是回去见见鸿胪寺卿杨大人,看看他能不能救你出来,毕竟本官只是一个主事,而杨大人却是正二品的朝廷大员,还是陛下的亲信,只有他出面,你才能得脱困境。” “真的假的?你不会骗我吧?”山名政丰其实也没什么办法,毕竟这里是大明的地盘,他爹在倭国地位再高,也没办法影响到大明。 孙日让摇摇头道:“我怎会骗你,你安然无恙,我才会有功劳,若是你出事了,我没准都会落下一个知情不报的罪过。” 倒的确是这个道理。 山名政丰点点头,不过还是出声说道:“不过我想麻烦孙大人转达一句话,请鸿胪寺卿杨大人转达给大明皇帝陛下,若是我在大明出了什么事情,那我父亲山名宗全定会亲提五千大军来大明为我报仇的,还是希望大明皇帝陛下不要因为一点小事擅起战事,那样对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倒是其中一个捕快扯了扯锁住山名政丰的锁链,笑着说道:“你就别在这里废话了,赶紧跟我们回刑部去吧,免得继续在这里丢人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周围围观的人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山名政丰刚想继续说什么,却听到周围的人里面有人喊道:“番邦小国果真是番邦小国,就连威胁人都没什么气力,今年定南伯刚刚攻灭安南,光是俘虏就杀了十几万,区区五千还好意思自称大军?连给定南伯塞牙缝都不够呢!” 山名政丰不由得一滞。 大明现在这么狠的吗?不仅杀降,还一杀就是十几万,这还让他怎么威胁大明? “是啊,是啊!别提定南伯了,就是靖远伯都在辽东灭了好几万蒙古人,一个靖远伯就足够收拾他们了。”另一个人出声附和道。 听有人提起了蒙古人,山名政丰这才提起了点精神,对着众人威胁道:“蒙古人怎么了?当年他们十几万大军攻打我们,还不是被我们的神风击败,连陆地的边都没碰到就灰溜溜回去了呢。” 这件事情因为是蒙古人的黑历史,绝大多数百姓倒是不知道,一听十几万人去攻打倭国都被灭了,众人顿时不出声了。 那可是十几万蒙古大军啊,即便是现在的大明也要谨慎对待,如果倭国真的能够击败他们,那的确还是有些实力的。 不过老百姓不知道,不代表所有人都不知道。 一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说道:“屁的神风,就是当时蒙古人倒霉,遇到了大风浪,他们平时没坐过海船,不会应对这种情况,这才不得不退了回来,和他们倭人有什么关系。” 众人听闻,顿时哄堂大笑。 这些倭人的确是挺有意思的,居然把老天爷的帮助说成是自己的功劳,也不怕老天爷怪罪他们。 山名政丰这才有些尴尬,他当然知道真相是什么,但是他没想到,大明居然也有人知道真相,这个不合理啊,蒙古人战败,到现在相隔都上百年了,这群大明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当然,这也算山名政丰对这块大陆上的人不熟悉,毕竟谁会没事记录自己的屈辱呢?大家谁不是记录自己的胜绩啊,为什么要记录自己战败的事情呢?还是惨败!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不过他再奇怪,对于他现在的状况也没有什么用处,捕快头子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眼看这里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马上就要堵塞道路,便立刻催促道:“好了,别磨蹭了,赶紧回去了,部堂大人还等着咱们回复呢。” 听他提起俞士悦,一群捕快这才反应过来,拉起山名政丰便走,众人连忙让开道路,不敢阻拦这群刑部的捕快,万一谁要是倒霉,惹到了他们,再给自己扣一个阻挠刑部办案的罪名,丢到刑部大牢里待两天,那可就不划算了。 孙日让站在原地,动也没动,眼看着这群捕快押着山名政丰离开,半晌才猛地一跺脚,飞快向着鸿胪寺的方向跑去。 回头鸿胪寺,孙日让第一时间便去求见鸿胪寺卿杨善。 这会儿杨善也已经回到鸿胪寺了,正坐在自己的公房里喝茶。 对于朱祁钰所说的,使臣死得越多,国家越是强大这个奇怪的道理,杨善已经回味了过来。 的确,汉唐时候的使臣的确没少死,不就是因为他们对周围番邦提出的要求经常很过分么?但是等到了宋朝的时候,因为战力比不上北面的辽金,甚至有时候还比不上西北的西夏,所以宋使出使的时候倒是极少出事,一直到现在,文官中即便是出使,也不会没事找事自讨无趣了。 不过他还真不太清楚,朱祁钰所提到的切腹到底是个什么事情,回来之后找人问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这是倭人的一种自杀方式,就是用刀切开自己的腹部,然后由介错人砍下自杀者的脑袋。 如果朱祁钰想要用这种方式弄死那群倭人,那杨善还真没有反对的理由,毕竟这怎么看都属于自杀,是这群倭人自裁谢罪的表现,等同于他们已经认罪伏法,杨善又何必去想办法弄死他们呢? 而且杨善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对于数百人一起自杀的场面还是很有兴趣一观的,至少可以给自己长长见识,要知道,这种事情只有在春秋时期吴越相争的时候发生过,距今已经接近两千年了。 就在这时,仆役来报,说是奉命迎接倭国使团的主客司主事孙日让回来了,正在门外求见。 杨善立刻便让他进来。 他倒是想问问,山东临清那件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不过孙日让一进来,刚刚见过礼之后便立刻问道:“大人,刑部为何要突然抓捕倭国使臣,而且还是当街抓捕的,难道他俞士悦身为刑部尚书,就可以这样为所欲为吗?” 杨善一愣,旋即黑下脸问道:“刑部为什么抓他,你还不知道吗?你告诉我,你是在什么地方迎下倭国使臣的,山东临清之事你是否有参与其中?” 孙日让也是愣了一下,连忙解释道:“大人,下官是在河间府迎到的倭国使臣,不过对于山东临清所发生的事情,下官倒是略知一二。” 杨善眼睛一亮,当即吩咐道:“好,那你赶快和我说说,倭国使臣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脾气,居然敢为了一个住所杀人?” 孙日让回答道:“大人,其实这件事情也很简单,这次倭国使团来的人数比较多,已经接近一千人,而且所携带的货物也是极多的,临清县没有准备周全,许多人便没有办法安置下来,倭国使团便开始闹事。” “而且临清县眼下并无知县,其事情主要是临清县衙的主簿在主持,主簿人微言轻,只得将他们安置在了一个空闲的宅院之中,左右不过是暂住一晚,次日便会离开,这主簿估计宅子的主人并不会有什么意见,再加上安顿好使团之后天色已晚,这主簿便没有和主家说,结果这就是惹出了麻烦。” 第694章 小心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孙日让继续说道:“正因为当时这主簿没有和主家说,主家又恰巧派了个人过来处理一些事情,偏巧主簿那会儿也不在,那些倭人又不懂汉话,于是双方没说两句便起了冲突,主家的人想要驱赶走这个番邦人,倭人自然不肯,偏巧没办法解释,于是没一会儿便动起手来,有的倭人凶悍,直接拿出刀便将那仆役杀了。” “等到第二天的时候,主簿再次过来,这才发现事情闹大了,只得去找主家商量解决办法,谁料那仆役也是主家重要的人物,那次过去是取一些宅子中贵重瓷器的,不过那瓷器已经在双方冲突中被人不小心打碎了,主家要求赔偿,但是倭人却认为这是主家没事找事,拒绝赔偿,主簿无奈,想要自己赔偿却没办法赔偿,只得将事情上报给了东昌府知府李正芳。” “所以李正芳就插手此事了?”杨善出声问道。 孙日让点头道:“对,李知府为了不让事情闹大,搅乱了大明和倭国的邦交,便以知府的权威强压下了主家,同时让主簿掏了一笔银子去赔偿了一部分,紧接着便放倭人使团北上了。” 杨善沉吟着,单手轻轻敲击着一本书籍,缓缓说道:“也就是说,以你的意见,在这件事情里,李正芳并没有什么错误,反而是通过快速果断的处理将事情消弭在萌芽之中,没有给朝廷和倭国的邦交带来什么麻烦喽?” 孙日让刚想点头,却突然发现杨善的语气有些不对,于是连忙停住马上要说出口的话,而是换了个思路回答道:“那倒不是,其实李知府处置此事,是以官府的权威强压下去的,主簿那边也是逼着他去掏银子赔偿,所以有可能有损官府威仪,给百姓一种朝廷畏惧倭国使臣的印象......” 说着说着,孙日让还是发现了杨善的脸色越来越黑,敲击书籍的力度都大了许多,便赶紧闭上了嘴巴。 “你说完了?”杨善听他不再说话,便冷声问道。 “下官说完了。”孙日让虽然不知道杨善为什么黑下脸色,却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 杨善点点头,突然反问道:“孙主事,我来问你,那个主家的仆役叫什么?” 孙日让顿时就懵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回禀大人,下官只知道是姓崔,但是不知道主家给了他什么名字。” 杨善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顿了一下才说道:“孙主事,你辞官吧,如今的朝廷已经不适合你了。” “辞......辞官?”孙日让这次是真的懵了,出声叫道:“大人,为什么啊?” 他这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就因为不知道一个仆役的名字就要辞官了呢?那自己寒窗苦读三十年,又在翰林院苦熬了十年,好不容易捞到了一个有些实权的鸿胪寺主客司主事,难道就为了辞官? 如果杨善拿不出一个足够的理由,那他肯定不会主动辞官的。 杨善听了他的叫屈声,手上的动作立时停住,出声问道:“孙主事,你知不知道这次的事情有多大?” 孙日让不明白,出声答道:“不就是死了一个仆役吗?主家那面都已经不再追究了。” “还不就死了一个仆役!”杨善猛地拍在书籍上面,发出一声巨响,冷声质问道:“你也知道是死人了,还是番邦使团里面的人杀的,难道你忘了当初陛下是如何处置瓦剌使团的吗?整个使团被驱逐出去,副使回去就被也先杀了,就这还是当时没闹出人命的情况下,如今倭国使团闹出了人命,你以为陛下会轻饶了与事之人?” “我实话告诉你吧,都察院已经派左副都御使年富南下山东了,这两日就应该可以把李正芳押解入京,然后都察院就会起告他玩忽职守,通番卖国,大理寺的孔文英保证当天就可以判下来,李正芳这条命已经可以确定没有了。” “这么大的罪名?”孙日让顿时吓了一跳,他完全没想到,朝廷这次对李正芳的处置居然会这么狠,这是完全不给他留活路的结果啊。 不过杨善却是继续说道:“罪名大吗?那可是一条性命,一条大明百姓的性命,陛下秋决的时候都要反复斟酌,轻易不敢下笔,他李正芳就想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这可能吗?” “至于倭国使团那面。”杨善压低声音说道:“陛下亲口说过,这次倭国使团不丢下八成的性命,事情决不会完。” “八成性命?那可是数百人啊!”孙日让不禁骇然,这次倭国使团来的人比较多,足足有近千人,这要是八成数量的性命,那最起码也要将近八百人了,除了开战,大明有多久没有一次性杀过这么多人了,即便是当年王振一族也不过几十人而已。 杨善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说道:“也就是你这次没有参与进去,否则你最好也是个罢官去职的下场,如果遮掩事情的人有你,最少也是个发配河套戍边了。” 孙日让眼神中现在全是恐惧,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没有及时通报此事是不是已经惹怒了皇帝,但是看杨善的反应,估计自己再坚持下去的话,可能真的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于是,孙日让一咬牙,用力点头道:“好,既然如此,那下官这就回去写请辞的奏疏。” “去吧。”杨善点点头,随意说了一句。 孙日让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脚步,回头再次想杨善行礼道:“下官多谢杨大人的恩德。” 这次杨善没有回答,只是淡淡挥了挥手。 因为涉及到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孙日让的速度很快,第二天便将请辞的奏疏交了上去。 考虑到孙日让和此事本就没什么关系,吏部尚书何文渊看在同为文臣的份上,很快便批准了,孙日让当天便果断离京,跑回了老家,就此躲过一劫。 不过东昌府知府李正芳就没那么好运了。 他是这次事件的关键人物,即便他想要辞官躲灾,也没有这个机会。 甚至他的座师胡濙已经被朱祁钰弄走了,朝廷上现在也没人敢替他说什么话,于是就在孙日让离开京师的当天傍晚,李正芳便坐着囚车被押进了京师。 不过唯一让他欣慰的是,这次虽然惊动了不少人,但是百姓们并不知道多少事情,他坐着囚车入城的时候也没遭到百姓的攻击。 都察院没有牢房,李正芳便被关押在了刑部大牢里。 当然,他也看到了倭国正使山名政丰。 因为年富想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的缘故,李正芳被押解入京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被抓的,他还以为是自己贪墨东昌府府库里银子的事情被人告发,这才被都察院抓进京师的。 所以,当他看到山名政丰的时候,李正芳已经是满脸惊讶了。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他,他不是倭国使团的正使吗?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这里不是刑部大牢,而是四夷馆吗? 李正芳打量了一下自己身处的牢房,脏兮兮的稻草平铺在地面上,巨大的刷着桐油的木栅栏将自己这个四品官员围住,只有一扇小到忽略不计的小窗户传进一阵凉风,算是刑部官员对李正芳这个文官的唯一优待。 李正芳认清了自己的处境,扭头看向住在隔壁的山名政丰,出声问道:“隔壁可是倭国正使山名政丰大人?” 山名政丰刚才一直在端坐假寐,这时候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不由得转头看了过去,这才发现隔壁新来的是自己的熟人,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出声问道:“这位大人是?” 李正芳有些无语,不过为了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抓进来,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正使大人,本官乃是东昌府知府李正芳,咱们在山东临清见过的。” 山名政丰点点头,出声问道:“李大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啊?” 李正芳叹了口气,摇摇头回答道:“说实话,这个我也不知道,原本我以为是因为其他事情被抓进来的,但是看到你之后,我猜测是和临清那件事情有关。” 山名政丰其实一直对那件事情有些不太理解,出声问道:“李大人,那件事情不过是我的武士斩杀了一个贱民而已,你们大明朝廷为何要一直揪着不放啊?” “贱......贱民。”听山名政丰这么说,李正芳顿时有些无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那你是为何被朝廷抓进来的?难道一直没有人和你说是因为什么?” 山名政丰摇摇头,答道:“没有,前日我刚到京师,就被你们大明的刑部抓了起来,一直关在这里,我到现在也没有得到一个具体的说法。” “不过当初那位过来迎接我的孙大人已经答应过我了,他会去找你们大明的鸿胪寺卿杨大人求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现在还没有把我救出去。” 李正芳刚想继续说什么,突然听到有人敲自己的牢门,厉声呵斥道:“都给我闭嘴,这里是大牢,不是让你们闲聊天的地方。” “再让我听到有人聊天,小心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第695章 第二天的早朝 次日,早朝。 山名政丰终于不必再窝在阴暗的刑部大牢里,而是被带到了午门之外,等待一会儿大明皇帝朱祁钰的召见。 当然,朱祁钰不可能只召见他一个人,准备接受朱祁钰召见的还有他的副使大内满江,这会儿也被带到了午门外,一样老老实实地跪在那里。 山名政丰很快便发现了他,小心翼翼地想要凑过去,却被大明的大内侍卫死死按住,还被扇了几个耳光,不许他有半分动作,毕竟这里是午门,朱祁钰正在上朝,山名政丰要是在这里惹出什么事情来,那他们这群大内侍卫也是要受罚的。 大内满江自然也注意到了山名政丰,但是当他看到山名政丰遭遇到的待遇之后,便没有做出丝毫动作,他可不是山名政丰那个废物,他们大内家的人许多都是文武双全的,大内满江也是一样,虽然在周防的时候他并不算什么,但是和山名政丰相比,他还是非常理智的。 如今的秋季,虽然天气不算太热,但是京师的秋老虎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整体来说要比四面临海的倭国热多了,而且他们又被按在午门外的空地上,无遮无挡的,山名政丰身子弱,很快便被晒晕了,摇摇晃晃地跪在那里,勉强支撑着。 一个多时辰之后,午门内总算是出来个小太监,对着看押山名政丰和大内满江的大内侍卫们说道:“陛下有旨,带倭国使臣入宫问罪。” 侍卫们也不客气,恶狠狠地拎起了山名政丰和大内满江二人,向着奉天门外走去。 奉天殿前的广场上今天人头攒动,除了中间的御道,其他地方基本上都跪满了大明各个衙门的官员。 山名政丰和大内满江二人从小门走进奉天门,二人第一时间便看到了有一个白色的身影跪伏在了御道之上一动不动,大内满江看不真切,但是山名政丰却已经猜了出来,那个身影应该就是今早先于自己被提出去的大明东昌府知府李正芳。 而且看现在他这个样子,应该是已经被大明皇帝罢官了,否则不会不穿之前的那套官服。 不过这会儿二人总算是靠到了一起,大内满江小声问道:“山名政丰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山名政丰并没有回答,而是小声反问道:“你那面发生了什么?” 大内满江小声答道:“前日我正和使团的人住在城外客栈的时候,突然就被一支明军包围了,非说奉朝廷旨意,要求我们投降,但是却一直不肯进攻,只是围着不动,直到今早有人说要召见我等,结果刚进城就被绑住了,直到现在也没人给我一个解释,不知大人您是否知道原因?” 山名政丰这次回答了他的问题:“具体不清楚,但是看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和咱们在大明杀的那个人有关。” “那个人?那不是一个仆役吗,何至于大明朝廷如此大动干戈,居然派人围了使团,还将你我二人捆绑起来。”大内满江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区区一个仆役而已,杀了就杀了,他们在倭国的时候不也经常用仆役和百姓来试刀的么?也没见什么人出面啊! 山名政丰小声说道:“或许这和大明皇帝的名声有关吧。” “如今这位大明皇帝,不知道做了什么,被大明的官员百姓称为圣君,既然圣君在世,那自然是不允许天底下有人被杀的,尤其咱们还是倭国人,哪一位圣君又能容忍自己的子民莫名其妙被他国人杀死呢?” “原来如此啊。”大内满江点点头,他这才明白,感情不是他们杀人有错,而是他们杀人没有征得大明皇帝的允许有错啊!说白了,不就是他们让大明皇帝丢面子了么?看来一会儿面见他的时候自己态度恭敬一些,然后再好好哀求一番,相信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陛下有旨,带倭国使臣山名政丰和大内满江上前。”就在二人小声谈论的时候,一个宦官高声叫道。 四名侍卫两人一组,架起了山名政丰和大内满江顺着御道向前走去,到了御阶下面的时候,将其狠狠地丢到了地上。 一个声音冷冷问道:“你们二人可是倭国的正使山名政丰和副使大内满江?” 二人抬头忘去,去看见一个红袍官员站在前面不远处,满脸煞气地对着自己。 山名政丰挣扎了一下,想要爬起来,却因为被捆得太紧,并没有成功,只得跪在地上问道:“这位大人,您是何人?” 红袍官员好像没想到山名政丰居然会这么问,顿了一下才回答道:“本官乃是大理寺卿孔文英。” “孔大人是吧。”山名政丰跪在地上又挣扎了一下,然后示意道:“我说孔大人,我乃是倭国正使,你们大明什么时候改了规矩,一国正使需要被人捆绑起来说话了?” 孔文英顿时有些尴尬,扭头看向了坐在上首的朱祁钰。 朱祁钰在心中微微摇了摇头,对着孔文英挥挥手让他先下去,自己则是站起身来,缓步走下御阶,来到了山名政丰的面前,冷冷说道:“倭国正使是吧,我大明并没有改什么规矩,但是历来各国使团也没有敢在我大明境内杀我大明百姓的,所以你现在的身份并非是倭国正使,而是一介普通的杀人凶犯。” “杀人凶犯被捆绑起来,这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外臣山名政丰,拜见大明皇帝陛下。”看朱祁钰过来,山名政丰即便被捆得死死的,却还是俯身磕头,给朱祁钰见礼。 倭国人最重礼节,虽然他们的天皇没有什么权力,但是其他人身为臣子,见到天皇的时候却是不能少了一点礼节。 朱祁钰也是一国之君,还是倭国宗主国的皇帝,山名政丰见了他,礼数上自然要周全。 “外臣大内满江,拜见大明皇帝陛下。”一旁的大内满江也是赶忙见礼。 不过朱祁钰却没有让他们二人起身,而是出声问道:“说说吧,你们二人认不认罪?” 山名政丰猛地抬起头,却是忘记了自己的手已经被捆住,整张脸重新扎了下去,之后这才费力地直起了身子,看向朱祁钰反问道:“大明皇帝陛下,外臣斗胆问一句,外臣与大内满江何罪之有?为何要认罪?” “你不想认罪?”朱祁钰继续问道。 山名政丰摇了摇头,回答道:“并非是外臣认不认罪,而是外臣刚到京师,就被贵国刑部的捕快直接抓到了刑部大牢里面,一直关押到了今日,从未有人跟外臣说过,外臣到底犯了什么罪。” “朕方才不是说了么?你是杀人凶犯,犯的自然就是杀人重罪了。”朱祁钰淡淡回答道。 山名政丰这时候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状,出声回答道:“陛下,您说的是之前外臣来京师的路上发生的那件事情吧?外臣记得那人不过是一介仆役啊。” 朱祁钰点点头,出声反问道:“对,就是那件事情,不过死者虽是仆役,也还是我大明的人,是朕的子民,你无缘无故杀他,就是违反了我大明朝廷律令,朕自然是要追究的。” “那陛下打算如何追究呢?”山名政丰还是那副不太在乎的德行,出声问道。 朱祁钰淡淡说道:“自然是一命还一命。不过考虑到之前你们倭国的倭寇来我大明袭扰,杀我大明百姓,屠戮大明城池,这些事情也要一起算上,只是不知道你们倭国使团的人够不够。” 山名政丰没想到朱祁钰还想把之前的事情也算上,当即叫道:“这怎么能行?那些袭扰大明的都是些贼寇,我们倭国也在想方设法捕杀他们,怎能将他们的罪过算到我们头上!” 朱祁钰却只是淡淡问道:“你说那些是贼寇就是贼寇吗?朕已经派人调查过了,他们许多人都是你们倭人,只要是倭人,那就是在你们天皇的统治一下,算是天皇的子民,你此番过来出使,自然是代表天皇而来的,那么朕不把以前的事情算到你的头上,难道你还希望朕派大军渡海,亲自去教训你们的天皇吗?” 山名政丰嘴角再次扯出一个不屑的笑容,出声说道:“我国有八幡大菩萨的神风庇佑,凡是想要攻打我国,威胁我国之人都会全军覆没,葬身大海。” “神风?”朱祁钰冷笑一声道:“屁的神风,不过是蒙古人不懂季风,恰好赶上你们倭国秋天的北风而已,真当我大明是下水了就没什么战力的蒙古人吗?” 山名政丰刚想说什么,朱祁钰却是继续纠正道:“你不要以为朕什么都不懂,朕对你们倭国的了解可远超你的想象,别的不说,光是水路这一块,朕就至少知道两条海路,一是从南直隶下海,一路向东即可抵达你们的九州岛。” “另一条更简单,直接借道高丽,先占领对马岛,然后就可以直接登陆你们的本州岛,朕不相信,你们本州岛上的兵力再强大,还能击败朕的十团营不成?” 第696章 什么是切腹 “朕不相信,你们本州岛上的兵力再强大,还能击败朕的十团营不成?”朱祁钰直接威胁道。 不过山名政丰可不知道十团营的战斗力有多强,不屑说道:“大明皇帝陛下,不瞒您说,我山名家可以征调的兵力就足有五万人马,其中至少有两千五百武士,贵国的十团营想要击败我山名家,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还没骄傲多久,周围便响起了一阵嘲笑,先是拼命压抑着,后来终于有人压抑不住,大声笑了出来,负责朝仪的官员连忙出声阻止,让大家僸声,但实际上,就连他自己也压抑不住嘴角的笑意。 朱祁钰也是笑道:“五万兵马,其中大半是足轻,真正的武士只有两千多,你也真是好意思说出口,难道孙日让迎接你的时候就没有和你说过,今年朕刚刚在南面杀了十几万人吗?” 山名政丰这才想起里,前天的时候的确有人提起过此事,不过他那会儿全身心都放在如何让自己脱困上面,完全没有太过留意这种事情。 今天朱祁钰再次提起此事,山名政丰这才想了起来,不过他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事儿上面,而是扭头扫视了一圈,出声问道:“大明皇帝陛下,不知接我入京的鸿胪寺主客司主事孙大人去哪里了?” 他没有提起自己送孙日让东西的事情,害怕被大明皇帝认为自己是在行贿孙日让,自己已经害了一个李正芳了,就不要再害一个孙日让了。 “孙大人?”朱祁钰不由得看向鸿胪寺卿杨善,这个孙大人他是真不知道,毕竟孙日让就是个六品官,又不是王越那样在历史上比较出名的人才,朱祁钰才没心情去关注他呢。 杨善也没想到这个山名政丰会突然提起孙日让来,但是皇帝问了,他不得不答,于是出班回答道:“陛下,他说的是应该是孙日让孙大人。” “这个孙日让今天来了吗?”朱祁钰问道。 杨善却是摇摇头道:“没有,而且臣听说,他前日回来之后便感觉自己能力不足,无法胜任朝廷重托,于是已经向吏部递了辞呈,想要致仕还乡了。” 朱祁钰又看向了吏部尚书何文渊。 何文渊倒是没有什么,只是淡淡回答道:“回禀陛下,臣已经收到了孙大人致仕还乡的奏疏,刚巧那会儿臣也没什么事情,便顺手给批了,估计已经在昨天离开了京师,若是陛下需要他回来,那臣再派人去追他便是。” 朱祁钰摇摇头道:“既然已经致仕了,那就没必要折腾他了,让他回去安安稳稳过日子吧。” 他自然猜到了孙日让为什么突然就致仕回乡了,还不是这次山名政丰惹出的事情比较大,他担心牵连到自己,所以赶紧跑掉,免得朝廷追责。 不过这时候的山名政丰却傻眼了,他在整个大明一共就认识两个官面上的人物,一个是东昌府知府李正芳,现在正在不远处趴着呢,另一个就是孙日让,他还主动提出会想办法解救自己,谁知道这家伙不地道,转眼就抛下自己跑掉了。 自己现在可怎么办?难道真的要让大明皇帝按照大明的规矩还处置自己?那自己岂不是要冤死了。 那可是一命还一命啊! 等等! 山名政丰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自己不一定会死啊! 这时候山名政丰总算是想起来了,当时动手杀人的可不是自己,而是大内满江麾下的一名武士啊,如果说要一命还一命的话,那也应该是让那名武士去抵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啊,毕竟自己是使团正使,杀人这种事情完全不需要自己动手的嘛! 那么刚才大明皇帝朱祁钰和自己说的那些话,那些准备把倭寇的罪过都算到自己这里的话,应该只是因为自己没有认错而已,估计只要自己认错了,相信他就不会再继续威逼自己了。 于是,山名政丰连忙出声道:“陛下,外臣知错了。” 这一声喊弄得朱祁钰一愣,不由得问道:“你知错?你知什么错?” 山名政丰连忙回答道:“陛下,外臣知错了,外臣不该命人杀害那位大明的百姓,因此外臣愿意命动手杀人的麾下武士替他偿命。” 大内满江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感情杀人的不是你麾下的武士,所以你不心疼怎么着? 不过既然山名政丰都这么说了,那他也不会反驳。 万一没反驳好,让大明皇帝认为自己才是那个动手的人,难道自己要去给区区一个大明奴仆抵命? 朱祁钰听他这么说,不由得皱眉道:“你是说,你愿意交出那个动手杀人的属下来给朕,给大明一个交代?” 山名政丰赶忙点头道:“是的,外臣就是这么想的。”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另外,外臣请求陛下允许此人自刎,以此来向天下谢罪。” 朱祁钰眼睛一眯,冷声问道:“你是说,让他切腹自尽?” “是的。”山名政丰连连点头道,如果大内满江将事情告诉那名武士,然后让武士切腹自尽,想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为家族而死,为族长而死,这是每个武士刻在骨头里的印记,谁都不会忘记。 朱祁钰对于倭国切腹自尽可是熟悉得很,当初他就听有人详细说过,切腹自尽这种事情,最早可以追溯到北宋端拱二年,这时候的倭国突然出现了一个恶贯满盈的大盗,他诡计多端,武功高强,京都的武士们废了好大力气才找到此人,居然发现此人叫藤原义,乃是倭国顶尖贵族藤原氏的一员,他白天过着优雅的贵族生活,夜里却摇身一变成为无恶不做的大盗,骚扰京都的大街小巷,现在虽然发现了他的行踪,那自然就不能轻易处置他。 后半夜的时候,官兵包围了藤原义的住宅。令他们惊愕的是,藤原家灯火通明,院宅大开。官兵狐疑地涌入。只见藤原义坦胸露腹,盘坐于堂上,膝上横着一柄雪亮的太刀,正悠闲的吹着一只箫。箫声凄凉,无人知道是什么曲子。官兵们围在堂下,但没有任何人敢贸然上前捉拿。 一曲吹罢,堂上堂下一片静寂。藤原义举起太刀,只不过刀尖是指向自己的,然后把刀用力的插入腹部,将腹部一字切开,然后用刀尖挑出内脏扔向官兵,倒地而死。官兵们吓得无人敢上前一步。 这就是倭国历史上第一次切腹自尽,虽然不知道他身为顶尖贵族,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他的这种死法,却渐渐在社会上流行起来,尤其是幕府时期来临,在镰仓幕府以后,因丢失阵地而引咎剖腹,或耻于被擒而阵前剖腹,占了绝大多数。 但是这种死法在这件事情上却是有问题的,因为武士如被主君赐死,相比起纯粹的斩首,剖腹被视为最光荣的死法。 不过山名政丰让人杀了大明百姓,朱祁钰怎么可能允许他们的这种行为和光荣沾边? 朱祁钰立马摇头道:“不行,切腹自尽这件事情你就不要想了,这里是大明,想要赎罪就必须用大明的方法,你们倭国的那一套在大明是行不通的。” 杨善不懂这里面的道道,出声劝道:“陛下,要不就答应他们吧,毕竟他们是主动认罪的,而且还是自刎切腹,主家看来的话,想必也会满意的。” “你懂个屁。”朱祁钰顿时就急了,直接骂了出来,道:“朕和你说过切腹这件事情,但是现在一看,你就没有认真查过此事。” “你知道不知道,武士被他们的主子赐死,乃是最光荣的死法,如果是替他们的主家去死的,那更是光荣中的光荣,也就是说,在他们看来,那名武士杀了我大明百姓是无罪的,而且他替他的主子去死,还是有着无限的光荣,这是朕要的么?朕要的是他们认罪,是他们感受到耻辱,感受到歉意,而不是感受到光荣。” 杨善顿时哑口无言,众人也都是面面相觑,谁能想到,仅仅只是隔海相望的倭国,居然会有这么奇怪的风俗,属下替主家顶罪自杀,居然被视为光荣,这要是在大明,哪个主子让自己麾下的人替自己顶罪,那绝对会失去一大批追随者的心,自己再想要人替自己顶罪也是不可能的了,甚至市面上的风评也会差到极点。 山名政丰和大内满江则是对视一眼,心中暗暗懊悔,他们也没想到,这个大明皇帝居然会对他们倭国的风俗习惯知道得这么详细,看来他们想要打个擦边球将事情解决掉,这应该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了。 不过朱祁钰这时候却又看向了他们,说道:“如果你们想要朕答应此事也可以,只要答应朕的几个要求就行。” 二人顿时有些意外,大内满江还是说道:“陛下请讲。” 第697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朱祁钰深深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缓缓说道:“朕第一个要求是,切腹的时候不允许向前倾倒,必须向后倒,要将刀口亮给所有人看,以此来证明他是真的切腹自尽了。” “这个......”山名政丰和大内满江顿时开始为难起来,不敢立刻就答应下来。 说实话,朱祁钰的这个要求对于他们来说有些为难,他们没办法现在就替那名武士答应下来。 倒是周围的文武大臣们有些奇怪,他们许多人都不懂这里面的道道,于是便好奇地看向了二人,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立刻答应下来。 看他们不答应,朱祁钰便表露出了些许不爽,冷声质问道:“怎么?朕的第一个要求你们就不答应吗?” “答应,答应,大明皇帝陛下说的,我们照做便是。”山名政丰赶忙答应了下来,还给大内满江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先答应下来再说。 大内满江见状,也只得苦笑着答应了下来,只是心中很是郁闷,毕竟杀人的那名武士是他麾下的人, 如果去说服他还是件麻烦事儿呢! 见二人答应了下来,朱祁钰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其二,朕要求他们必须用十字法,不得用一字法。” “必须用十字法?”山名政丰和大内满江都震惊地看向了朱祁钰,完全不明白他一个大明皇帝,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关于他们倭国切腹的东西?难道大明皇帝亲眼见识过切腹?这不可能啊,汉人自杀不都是用白绫自缢或者下毒的吗,最多就是个横刀自刎,什么时候也开始玩切腹了? “怎么了?难道十字法不是你们倭国武士的切腹手段吗?”朱祁钰眉头一横,冷声质问道。 山名政丰和大内满江立刻点头,连声回答道:“是,是,陛下明察秋毫,十字法正是我国武士的切腹之法,选择此法也无甚不妥。” “这才对嘛。”朱祁钰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次说道:“其三,此次不允许有介错人。” “介错人?”对于这个名词,山名政丰和大内满江都是有些发懵,在倭国切腹的规矩之中,没有介错人这个角色啊,这个人到底是要做什么的? 二人的反应立刻惊动了朱祁钰,于是出声问道:“怎么?朕要求不允许有介错人,这有什么问题吗?” 山名政丰连忙点头,但是旋即试探着问道:“陛下,您说的这个介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指点武士切腹的吗?” 朱祁钰也是一愣,疑惑问道:“你们倭国切腹的时候不是有个介错人吗?” 山名政丰摇摇头,回答道:“恕外臣愚钝,外臣活了这么多年,就没听说过这个词。” “好吧,既然没有,那就算了。”朱祁钰想了一下,可能介错人这个角色还没有被发明出来,也就不再坚持,而是换了个要求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换一下武器吧,不允许用肋差。” “不用肋差用什么?”山名政丰奇怪道。 朱祁钰想了想,回答道:“到时候朕会给你们提供刀具的。” “好吧。”山名政丰已经彻底选择了放弃。 面前这个大明皇帝对他们倭国的切腹自尽太熟悉了,就连武器和倒下的姿势这种细节都了如指掌,他再想辩驳什么,或者去争取什么好处,基本上也都是不可能的。 见他们对于这几个条件全都答应了下来,朱祁钰便满意地点点头,缓缓说道:“那么,朕现在提出最后一个条件,只要你们答应了,那朕就放过你们。” “陛下请讲。”山名政丰连忙问道。 反正是最后一个条件了,看前面的几个条件,现在朱祁钰马上要提出的这个条件估计也是围绕在切腹自尽这件事情上的。 切腹自尽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一时半会儿山名政丰也想不起来什么了。 二人眼巴巴地看着朱祁钰,只听朱祁钰缓缓说道:“最后一条,切腹需要让朕满意,若是没让朕满意,那必须换一个人,继续切腹,直到朕满意为止。” “可以。”山名政丰想都没想便直接答应了下来,但是等他答应完了,这才反应过来,猛地看向朱祁钰问道:“陛下,您方才说的是什么?要一直换到您满意为止?” 大内满江也是一脸震惊地看着朱祁钰,对于他提出的这个要求完全无法接受。 什么叫没有让他满意就必须换人继续,难道他一直不满意,那他们倭国使团就要一直换下去?他们倭国使团一共就那么多人,许多人还不是武士,而是跟着他们过来做生意的商贾,让武士切腹他们还能做到,让那群喜欢贪小便宜的商贾替自己切腹,这不是开玩笑呢么? 不过朱祁钰却没打算跟他们客气,立刻回答道:“对啊,这次是你们倭国人赎罪,自然要取得苦主的原谅,苦主远在山东,过来极为困难,他们是朕的子民,朕自然可以替他们做主,所以,你们要取得朕的原谅,这有什么不对的吗?至于如何取得朕的原谅,朕也说了啊,做到朕满意为止,这个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吧。” 山名政丰顿时无语。 朱祁钰的这套逻辑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为什么他听起来总是感觉奇奇怪怪的,有什么地方不对呢? 大内满江却没有被朱祁钰绕进去,而是立刻出声纠正道:“陛下,您这就不对了,杀人之人乃是我麾下武士寺内正一,又非其他人,陛下想要让人赎罪,只需要让寺内切腹就可以了,为何一定要做到让您满意?” “对啊,杀人的又不是其他人,为何其他人也要切腹自尽呢!”山名政丰当即叫了起来。 怪不得自己感觉不对劲呢,原来是这里出了问题啊。 一命还一命,让寺内正一去还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搭上其他人? 朱祁钰却是冷笑问道:“怎么?你们这是不答应朕的最后一条要求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山名政丰其实已经被朱祁钰吓破了胆,连忙叫了起来道:“不过您的要求没道理啊!” 大内满江也是看向朱祁钰,期待着他可以将这个条件收回,或者改得更加合理一些。 不过朱祁钰怎么可能按照他们的意思来,他的目的就是杀人,于是淡淡道:“朕的要求当然有道理,如果你们不愿意按照朕的意思来,那之前的条件就全都算了,这件案子由朕亲审,就按照你们二人是杀人主谋来判决吧。” “什么?” 山名政丰和大内满江顿时就惊了,把自己按照杀人主谋来判,那岂不是说朱祁钰要杀的人变成了自己么? 山名政丰立刻就叫了起来:“不行啊,大明皇帝,你不能这么做,我又没杀人!” 大内满江也是连连点头,眼神中满是委屈。 朱祁钰自然不会惯着他们,完全不在乎他们的叫屈,而是笑着说道:“二位使臣,凡事都是要讲究个罪魁祸首的,既然你们二位是使团的正使和副使,自然要承担起最大的责任,尤其是杀人的人还是你们麾下的武士,没有你们的命令,武士是不会出手杀人的,所以下令杀人的定是你们二人,朕判决你们二人是杀人主谋,这有什么问题吗?” “自古以来,官府判决杀人案都是针对案犯审判的,你们什么时候见过官府去审判杀人者手中的那把刀的?” 二人顿时无语。 朱祁钰这个逻辑没错,因为当时下令杀人的,其实就是大内满江这家伙,他身为大内家的子弟,完全没办法容忍一个仆役阻止自己,挑战自己的权威。 所以朱祁钰如果想要审判的话,那大内满江肯定是那个罪魁祸首。 这件事情山名政丰自然也是知道的,立刻便看向了罪魁祸首大内满江,那眼神中仿佛再考虑,自己要不要将大内满江交出去,从而保住自己的一条性命。 大内满江顿时心虚起来,压低声音说道:“陛下圣明,外臣答应您之前的那最后一个要求了。” 听他这么说,朱祁钰的眼睛不禁微微眯起,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不过他也没说什么,而是冷声道:“你是副使,没有决断之权,答应不答应,是要看你们正使的意思。” 然后转向山名政丰,用调笑的语气问道:“怎么样?倭国来的正使大人,你的意思是什么?答应,还是不答应?” 山名政丰看了看语气和善但是脸上却没有意思暖意的朱祁钰,仔细想了想,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一切就按照大明皇帝陛下的想法来办吧!” “很好!”朱祁钰满意地点了点头,最后说道:“我们大明有句古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看来,贵使还是很识时务的嘛!” “事不宜迟,今日你们二人回去之后,就可以安排此事了,希望你们倭国武士都足够勇敢,可以尽快让朕满意啊!” 山名政丰和大内满江对视一眼,不由得苦笑着点了点头。 第698章 准备开始 早朝散去,山名政丰和大内满江被分别送回了刑部大牢和城外庄园。 对此,山名政丰还严正提出了抗议,要求将自己也送去庄园,即便在数千大明军队的围困之中也无所谓,庄园的条件再差,也肯定要比刑部大牢要强得多,至少在庄园里,他不必再忍受刑部大牢中那比泔水都要难吃的饭食了。 但是押送山名政丰的差役却没搭理他,而是淡定地将他押送回了刑部大牢。 理由也很简单,他们奉命是带他过来参加早朝的,现在早朝开完了,自然要原路把他押送回去。 其实这事儿也和刑部尚书俞士悦有关,谁让他以为,早朝之后朱祁钰就会放山名政丰回去呢。 毕竟山名政丰怎么说都是一国使臣,一直这么扣押着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人家毕竟是来进贡的,看在这件事情上,朱祁钰就不会扣押他太久。 结果呢?朱祁钰的确是下了处理结果,却没有完事,而是要等杀完人之后才算了结,山名政丰自然不可能在结束之前就放掉了。 所以,山名政丰肯定要等事情处理完之后才能放掉。 至于大内满江,他倒是好说,毕竟他是和大部队在一起的,只要放他回去,束缚捆绑自然会解开,当然,他的任务更重一些,要提前将事情和那群武士说明,然后讲清楚要求,说服他们答应自己,而且这一切都需要在一天一夜的时间内解决,因为第二天的时候,朱祁钰就要亲临德胜门观刑了。 是的,刑场安排在德胜门外,而不是在这年头经常杀人的西四,一方面是因为朱祁钰想要杀的人比较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切腹自尽这种事情不太适合老百姓来看,毕竟这种自杀方法和砍头不太一样,砍头就是脑袋掉了,鲜血喷了一地,最多就是屎尿齐流,但是切腹这种行为,是要活生生刨开肚子的,尤其朱祁钰的要求还是十字法,那就意味着五脏六腑都会跟着流出来,一般人肯定是受不了的。 而且西四乃是繁华之地,朱祁钰想要杀的人不少,不可能一直占据着,所以还是放在德胜门外比较划算。 这边大内满江回去之后,一众属下连忙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帮助大内满江解开绳子,活动关节。 不过等大内满江将事情一说,众人就都不说话了。 大家虽然表面上是讲究武士道的,但是实际上谁不想活下去,山名政丰和大内满江的这种行为,实际上就是拿自己顶罪,让自己背黑锅,用自己的性命去打消大明皇帝的怒气。 但是这是自己的性命啊,自己又没有动手杀人,这种事情关自己什么事儿,当然是让动手的寺内正一去切腹啊! 尤其是跟着一起过来的那群商贾,他们更是不愿意做这种事情,自己是过来赚钱的,又不是过来切腹自杀的,而且自己过来还给大名交了银子,现在让自己去死,这种事情谁干啊! 因此,任凭大内满江在院子里拼命嘶吼,也没有人站出来支持他。 大内满江对此也是非常无奈,出声劝道:“诸位,你们也都是将军治下的,这次我和山名大人一同出使,对你们也一直非常不错,即便是在山东的时候,做下的那件事情也都是为了你们,所以这次大明皇帝的惩罚,你们也是逃脱不掉的。” “大内满江大人。”一名商贾站出来说道:“您不必威胁我们,我们只是跟随您过来的商贾,并非正式的使团成员,即便大明皇帝要惩罚,也只会惩罚使团的人,并没有理由来惩罚我们,所以您威胁我们是没有用的。” 大内满江抬头看去,发现说话的那人居然是新任幕府将军足利义政派过来的人。 足利义政是前几年刚刚上任的幕府将军,他是六代将军足利义教之子,因为他的兄长足利义胜早死而被立为将军,其人颇好文化,常庇护艺术者与文化人,这次派过来的人,就是为他来大明采买书籍的,身后有足利义政的支持,自然对于大内满江这种守护大明的后代并不是很在意。 不过大内满江对他却没有什么好印象,因为此人太过于狐假虎威,仗着足利义政的信任肆意妄为,当初在山东的时候就是他非要住进一个好一些的地方,不愿意露宿野外才导致这件事情的,因此大内满江也不客气,直接便回怼道:“勘九郎,你不要在这里跟我嚣张,你死与不死是大明皇帝决定的,我今日过来只是转述而已,到时候你切腹也好,不切腹也罢,到时候一切抉择都有大明皇帝下令,谅你想反抗也反抗不了。” “你......”勘九郎顿时无语。 勘九郎并不是什么贵族出身,这时候是没有姓的,所以大内满江也不是很怕他,毕竟如果他真的是足利义政的亲信,那他肯定已经被足利义政赐姓了,不可能还顶着一个勘九郎的名字到处乱晃。 而且大内满江说的没错,他们的生死现在已经不是自己可以掌握的了,是生是死全在朱祁钰的一念之间,朱祁钰点头表示满意,那剩下的人就可以活下去,朱祁钰摇头表示不满,那剩下的人就必须切腹自尽,除非他们这不到一千人可以从大明京师中杀出去,一路躲开或者击败大明各地卫所,从大明北直隶一路杀到山东,这样才有可能登上他们的船只回国,但是正常人略微想一想,就知道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了。 “大人,那咱们就只能认了?”还是有人不愿意主动赴死,他们就是过来做个生意,为什么突然就要死了啊! 大内满江看着众人,无力地点头道:“诸位,你们不要怪我和山名大人,我们也找过大明朝廷的人,就是当初迎接咱们的那位孙日让孙大人,不过他昨日已经给大明朝廷上了奏疏,正式致仕还乡了,我们初来乍到,已经没有可以联系的人了,所以只能认下此事了。” 众人都是叹气,甚至还有人轻声哭泣起来,哀叹道:“这样一来,我就再也不能看到京都的樱花了。” 大内满江也是已经无能为力,只得随意安抚几句,带着麾下的武士们回去商量顺序了。 紫禁城中,武英殿内。 朱祁钰正在接见一众大臣。 鸿胪寺卿杨善笑呵呵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对着朱祁钰说道:“陛下,您今天可真的是极为霸道啊,三言两语便彻底降服了倭国使团。” “若不是臣提前知道了您的打算,臣还担心此举会引起天下文人的逆反呢。” 朱祁钰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杨爱卿,你不必恭维朕了,这不算什么的,如果你对倭国有足够的了解,那你也可以轻松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的。” 杨善仍旧是那副笑容,缓缓说道:“陛下,其实臣有些不明白,您今天对倭国使臣提出了那几个要求,最后一个臣能理解,但是前面几个是为什么要提出来,而且倭国使臣答应的时候一样是极为为难,不知这里面有什么缘由呢?” 众人也都是纷纷看了过来,因为他们也看不清楚这里面的道道都有什么。 “所以说你回去之后要想办法多收集一些倭国的情况,之后才能做到有的放矢。”朱祁钰笑着指点道:“朕之前就和你们提到过,这次对付倭国使团的手段是切腹,那么朕现在考考诸位,这个倭国的切腹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知道吗?” 这种问题当然是杨善的事儿,于是纷纷看向杨善,期待着他的回答。 杨善则是低头思索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思路才回答道:“臣去查阅过相关典籍,其中一本书中记录过,这个切腹是倭国独有的一种自刎方式,其特点是只在倭国武士中流行,据说还是什么光荣的举动,臣也没看出来这种举动到底光荣在哪。” 朱祁钰笑道:“杨爱卿啊,你看看你吧,对于有些事情了解不够深刻,就像这切腹一样,你们只是了解个大概而已,就不能找个倭国的商贾来当面问问,聊一聊此事吗?” “臣知错了。”杨善当即便道了个歉,然后问道:“不过陛下,您是从何处了解到这些事情的?” 这下子换成朱祁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难道告诉他,自己是几百年后穿越过来的,对于倭国的这些事情了解得比较透彻?朱祁钰当然不能这么说。 不过朱祁钰眼睛一转,指着站在门口伺候的王成说道:“这些事情都是王成闲聊之时告诉朕的,所以朕知道得比较清楚。” 众人顿时看向了王成,那态度明显奇怪得紧,有人看他的时候好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的东西,有人则是流露出一丝不满,好像王成不应该将这种事情和朱祁钰说一样。 朱祁钰见状,赶忙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来道:“杨爱卿,其实你对倭国了解多了之后,你就能知道朕为什么提出那些要求了。” 第699章 朕为什么要提出那些条件 朱祁钰见状,赶忙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来道:“杨爱卿,其实你对倭国了解多了之后,你就能知道朕为什么提出那些要求了。”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再次看向了朱祁钰。 当然,大家心里也都知道,朱祁钰的消息很有可能并不是王成弄回来的,但是具体是从哪里弄到的,是什么人和朱祁钰说的,他们没有资格过问。 唯独王直,他老态龙钟的眼神中再次闪过一丝精芒,似乎对于他之前的猜测再一次进行了印证。 朱祁钰将话题拉了回来,举起一根手指说道:“先说说朕要求倭人切腹的时候不允许向前倾倒,必须向后倒,要将刀口亮给所有人看,其实这是因为,倭人切腹要尽量保证自己身体不倒,但是这种情况一般做不到,所以他们都会尽量选择向前倒,因为这样倒下去才不会失仪,而且这样倒下去,切腹的倭人可以尽量保持双腿并拢,否则双腿一旦分开的话,那么在旁人看来也是失仪的。” “最重要的是,倭人认为人的灵魂都是存在于腹部的,如果向前倒的时候,伤口一般是闭合的,灵魂不会从伤口离开,可以保留在自己的体内,方便下一世轮回转世。” “朕要求他们向后倒,将刀口亮给朕来看,实际上就是让切腹自尽的倭人无法保持仪态,也会让他的灵魂离开,使其无法再投胎转世,这对于切腹自尽的人是一种巨大的侮辱,所以倭国使团的正使和副使才不敢轻易答应。” 听朱祁钰说完,众人都是纷纷点头。 他们还真没想过,不过是一个切腹自尽,这里面居然还有这么多说头。 最重要的是,朱祁钰居然知道这些说头,难道说宫中有倭国武士出身的宦官? 朱祁钰却没有等他们胡乱猜测,再次举起一根手指说道:“其次,倭国武士切腹自尽,也不是简单一刀捅进去就完事了的,而是会划破自己的肚子,而且为了体现自己的勇武,还会分成几种方法,例如一字法、二字法、三字法和十字法,这里面最困难也最痛苦的方法就是十字法,又叫十文字切,这种方法顾名思义,就是要求切腹自尽的人在自己的肚子上切出一个十字。” “朕要求他们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更加残忍一些,让他们为杀死我大明子民付出更大的代价,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他们完成切腹自尽的过程更加困难,给朕一个理由,让朕能多砍要一些倭人。” 说到这里,一众文臣的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这时候礼部尚书仪铭出声劝谏道:“陛下,臣建议,这种话您在宫中说一说就够了,若是传扬出去,恐怕有损您的名声。” 皇帝这么做,未免也太过残忍一些了吧,如果今天朱祁钰说的话被人传出去,那朱祁钰这个圣君的名头估计要摇摇欲坠了,而且还有可能背上一个嗜杀的名头。 朱祁钰对于他们的反应完全不在意,反正以他现在的声望,即便民间想要传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风声,也会很快被百姓们压制下去,反正朱祁钰当皇帝,自己的赋税肯定是要比以前低的,甚至减免都没有什么问题。 朱祁钰笑道:“仪爱卿,你可以放心,而且如果发生了这种事情,朕也不怕,反正有你在,把朕的名声挽回就好了。” “挽回您的名声?”仪铭有些不明白朱祁钰为什么这么说。 朱祁钰见他一脸迷茫,笑着解释道:“朕早就说过了,你身为礼部尚书,乃是朝廷喉舌,掌握天下舆论,只要你在平日里多宣传一下倭人的残忍,尤其是提一提以往倭寇入侵的经历,朕就不相信天底下还有人敢偏帮他们说话。” 仪铭这才明白过来,连忙点头,不过还是规劝道:“陛下,您的意思臣明白了,不过如果能不用臣做这些事情,那还是不要做的好。” 石亨、张軏等一众武将倒是没有像文臣那样表现出骇之色,反正他们都是一群杀痞,再残忍的场面也都是见过的,杀掉区区几百人真心不算什么,在他们心中,朱祁钰的所作所为都是可以理解的,殊不见朱祁钰略微施展了一下绝户计,便让安南重归大明,而且就连起兵反抗的兵力都没有了么? 于是张軏出声说道:“仪尚书,这你就错了,陛下所思所想,都是深谋远虑的,况且我等为人臣子,在朝为官,正是协助陛下治理天下的,您身为礼部尚书,维护陛下的好名声也是您的职责,怎能为了自己轻松一些便劝阻陛下做事呢?” “这......”张軏的一番话顿时将仪铭顶了回去。 定南伯说的对,如果什么事情都需要朱祁钰自己去注意,那朱祁钰还要他们干嘛?看来自己为官的道理也要尽快变一变,尽早跟上朱祁钰的治国之道了。 朱祁钰对张軏的力挺很是满意,笑着说道:“定南伯所言甚是,不过大家今后各司其职便是,没必要想得太多。” 杨善这时候有些心急了,出声问道:“陛下,那您提出的第三条,您要求他们更换掉切腹用的刀具,这一点又是为了什么呢?” 朱祁钰笑道:“哦,这一条就要简单许多了,朕让他们换掉刀具,其实就是给他们的切腹之举再增加些难度而已,毕竟肋插这种短刀用起来比较方便,但是如果换成军中的长刀......” 张軏石亨等人都是微微一笑,全都明白了朱祁钰的想法。 大明军中的制式长刀主要是以劈砍为主,并非是用来切割的,如果用那玩意的话,估计倭人想要切腹,失败的几率绝对会大上不少的。 这样一来,朱祁钰就有机会去杀掉更多的倭人了。 杨善最后说道:“那么陛下所提出的最后一条,就是为了杀掉更多的倭人,还不会让大明的手上沾染鲜血?”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毕竟他们都是自己切腹自尽的,死不死的与朕无关。” 听完朱祁钰的回答,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朱祁钰这一招的确没啥毛病,反正倭人都是自尽的,甚至朱祁钰还可以以确保他们的武士荣耀为名来解释这一切,运气好了,他自己都不可能沾染上什么恶名。 众人笑完,政务院首理王直突然出声问道:“陛下,您可否说说今日招我等在此,可是还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朱祁钰这才赞许地看向王直,点头说道:“当然,诸位爱卿手里的朝政都比较繁忙,所以朕不会无缘无故招你们过来的。” “那陛下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王直继续说道。 朱祁钰笑笑,直接揭开了谜底道:“还是王老爱卿敏锐啊,朕招诸位爱卿过来,目的就是想和大家一起,推测一下此事过去之后倭国的反应,以及朕的一点想法。” 说完还看向了一旁的金濂和陈循。 金濂自然看到了朱祁钰的目光,脸色微微变化,心中咯噔一声,不由得暗道:“陛下这次不会又想用兵了吧?” 朱祁钰自然也看到了金濂脸色上的变化,笑着宽慰道:“金爱卿,你放心,此事对户部有好处,而且还是极大的好处那种,你不必紧张。” 金濂这才松了口气。 朱祁钰安慰完金濂,出声问道:“诸位爱卿,不知道你们对倭国了解多少?” 这种事情毫无疑问还是杨善的事情,于是杨善振作了一下精神,缓缓介绍道:“倭国自汉以来便是我汉人的藩属,当年汉光武帝在位之时,倭国曾遣使来汉,向光武帝朝贡,光武帝对于这个新来入贡的番邦也比较满意,便赐金印,上刻倭奴国王,自此作为倭国国王的印信。” “隋朝的时候倭国也曾遣使过来,却在称呼上得罪了当时的隋炀帝,隋炀帝便派人出使倭国训斥他们,他们便断了和隋朝的关系。” “到了李唐的时候,倭国再次恢复朝贡,派来了许多人入贡,在李唐学习儒家经典,不少人还因为学识渊博而做了李唐的官员。” “等到了赵宋的时候,倭国与赵宋的交流愈发多了起来,但是主要集中在商事之上,也是那个时候,倭国许多好玩意就都传了过来,例如咱们平日用的折扇。” “不过到了蒙元建立,忽必烈想要征服倭国,结果两次出征,两次都失败而归,尤其是第二次,遭遇了倭国所谓的神风,数十万大军葬身大海,倭国得以幸存。” “直到太祖驱逐鞑虏,恢复我汉人天下,建立大明,倭国才又派遣使团入贡,实际上也是为了来我大明采购一些倭国没有的东西,就如这次的倭国使团,我已经派人去了解过了,倭国使团表面上看起来有近千人,不过里面一大半都是倭国商贾,过来也只是为了采购些我大明宝货而已。” “说实话,若是没有山东临清那件事儿,估计户部和工部又可以大赚一笔了。” 杨善看着金濂和高谷笑道。 第700章 毁灭你的,不是弱小和无知,而是傲慢。 “说实话,若是没有山东临清那件事儿,估计户部和工部又可以大赚一笔了。”杨善看着金濂和高谷笑道。 金濂和高谷都是精神一震,但旋即便萎靡了下去。 如果没有临清那件事儿,大明朝廷的确可以大赚一笔,但是这世界上没有如果啊! 现在山东临清的事情就摆在这里,朱祁钰都打算提起屠刀开始杀人了,他们怎么可能当做没有发生过。 而且即便他们想要和那些倭国商人交易,也得看那些商人还能被朱祁钰杀得剩下多少吧? “杨爱卿总结得很好。”朱祁钰这时候笑着点头道:“不过金副理和高副理不必太过遗憾,因为朕接下来要告诉你们的利益,可要比这点贸易带来的利益要多得多,希望你们不要太过惊讶就好。” 金濂的心态这时候已经调整好了,也是笑着对朱祁钰说道:“陛下放心,即便是再大的利益,臣也能撑得住。” “那可未必。”朱祁钰笑道:“因为朕要告诉你们的,是倭国的一座山和一座岛。” “一座山?” “一座岛?” 众人都不太明白了,一座山、一座岛而已,能有什么利益,大明又不是没有。 见众人都有些不以为然,朱祁钰直接将答案说了出来:“那座山叫做石见银山,整座山的银矿加起来,至少可以炼出四百万两的白银。” 听朱祁钰爆出的四百万两白银的产量,的确是有些吓人了,不过还在众人的接受范围之类,毕竟大明每年的岁数也有数千万,其中银两也差不多有这个数了,只不过大明的地盘比较大,开支自然也比较大,几百万两银子基本上存不下。 朱祁钰见众人仍旧有些不以为然,说道:“诸位爱卿,朕说的这四百万两白银是,每年。” “什么?每年?”听到这个单位,金濂顿时便有些坐不住了,如果一共只有四百万两,那他的确没有必要惊讶,但是如果是每年可以弄到四百万两白银,那可就完全是两回事了。 那可是四百万两啊,把整个黄河都修一遍都足够了,如果有了这笔银子,那他们户部绝对可以轻松许多。 等等,金濂突然反应过来,死死地盯着朱祁钰问道:“陛下,您刚才是不是还提到了一座岛?” 众人这才想起来,是啊,刚才朱祁钰还提起一座岛呢。 朱祁钰没有让金濂失望,一样笑着点点头,答道:“对,那座岛叫做佐渡岛。” “佐渡岛?佐渡岛。”金濂在嘴里念叨了两边,继续问道:“那这佐渡岛也是一个堪比石见银山的大银矿?” 朱祁钰却是摇摇头,说道:“那倒不是,石见银山这种大银矿有一个已经很难得了,再想弄出来一个,那基本上都是在痴人说梦。” “那......”金濂看向一脸笑意的朱祁钰,心中不免开始猜测起来。 佐渡岛不是银矿,而且还能让朱祁钰特意提起,那就说明,佐渡岛的价值一定不低于石见银山,石见银山都是一年四百万两银子的大银矿了,那佐渡岛还能是什么呢?铁矿?铜矿?金矿? 好在朱祁钰没有让他久等,很快便给出了答案:“佐渡岛不产银子,因为那里产的是金子。” “金子?”金濂一愣,旋即连忙问道:“产量如何?” 朱祁钰笑盈盈地回答道:“八十万两,每年。” “每年八十万两黄金?”这个数字虽然没有石见银山的数字大,但是其价值可是远在石见银山之上的,因为如今大明黄金和白银的兑换比例是一比十,也就是说,一两黄金可以换到十两白银,八十万两黄金,也就相当于八百万两白银。 那么这就意味着,佐渡岛的黄金和石见银山的白银加起来,每年可以让大明的岁入增加一千两百万两,这就不是一个小数字了,而是可以决定朝廷国策的数字。 大明朝廷每年多出这一千两百万两银子,就别提黄河的堤坝了,就连黄河改道了,金濂都有信心让已经改道的黄河重新改回去。 当然,这只是金濂的臆想而已,即便真的能改回去,他也不能这么做,毕竟偌大个大明,花银子的地方多着呢。 左都御史萧维祯不由得嘟囔道:“倭人的运气还真好,地盘上居然还有如此宝地。” 这会儿大家都处于震惊之中,所以萧维祯虽然是在小声嘟囔,却还是被不少人听到了。 朱祁钰自然也听到了萧维祯的话,笑着说道:“萧爱卿说的对,倭人只是运气好,可以暂时拥有这些宝地,不过......” “不过既然我大明知道了,那如此宝地,怎能让倭人去占据,当然要归我大明所有。”张軏立刻便接话道。 他这次攻占安南,对于朱祁钰的想法已经有所了解了,那就是,如果番邦有什么宝地,那大明就要想办法把那块宝地拿到手,就像安南一样,一年三熟的宝地怎能让一群叛逆占据,当然要发兵屠灭了他们,将宝地拿到手里再说。 最近礼部正在拼命宣传安南的好处,政务院也已经将具体迁徙的流程安排了下去,最近正在挑选人去督办,这就是在实打实地完成朱祁钰的想法。 张軏甚至推测过,如果大明彻底占据了安南这块宝地,那就说明,至少在十年之内,大明不会有饥荒的问题出现了,大明国力可以凭空增加两成。 当然,这只是他自己闲暇时候的推测,具体没敢和别人提,免得有人感觉他定南伯自吹自擂,夸大自己的功绩。 听到张軏的话,朱祁钰立刻接上道:“对,如此宝地,当然是要归我大明所有,因此今日朕招诸位过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何可以将这两块宝地拿到手里。” 众人不语。 方才朱祁钰抛出石见银山和佐渡岛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有所感应,皇帝很有可能是想要再开战端,以王直为首的文官自然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首先,大明刚刚结束两场大战,南面的安南虽然赢了,但是想要彻底吞下安南,朝廷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北面的辽东最多只能算是个平手,朝廷的损失其实不算小,至少辽东的商税就直接损失掉了上百万两银子。 其次,大明的兵马需要休整,跟随张軏的振威营在安南鏖战了一年多,虽然功勋卓着,但也急需休整补充,而北面参与辽东战事的十团营更是需要补齐兵力,并且也不能轻易出征,毕竟北面也先的威胁一直存在,这么多年基本没怎么消停过。 最后就是他们文臣的一点私心了。安南一战,武勋一脉多出个定南伯,还拥有灭国之功,这已经对文臣造成了一些不小的威胁,而且大都督府现在还有武清侯石亨这个灭蒙的预备总指挥,甚至就连当初跟着太宗皇帝起兵靖难的宁阳侯陈懋都还活着,而他们文臣这边呢?虽然手握朝廷政务大权,但是武力这一块可是差了许多,只有一个靖远伯王骥,还已经垂垂老矣,估计没几天活头了。 倭国和大明隔海相望,交通本就不便,所以这次如果朝廷大举进攻倭国,那其主帅肯定还得是武勋一脉的人,毕竟王骥这年岁,这身子骨,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没了呢,即便他想去,那朱祁钰也不会让他过去的。 倭国国小力弱,那么这就意味着,大明得胜的可能性会很大,大到谁去统军,谁就有可能是下一个拥有灭国之功的武勋,如果再来几次,那他们文臣还怎么压制这群武勋了? 王直等人虽然不愿意打仗,但是大都督府里的武勋一脉却不会像他们这么考虑,石亨当即兴奋道:“陛下,此事可行,倭国人少,臣估计朝廷只需要派遣一营兵马过去,便可以横扫倭国,届时陛下再移民过去,那时候什么石见银山,什么佐渡岛,就都是我大明的了。” 朱祁钰却是皱起眉头,对着石亨摇头道:“武清侯,朕刚才刚说完杨善,你怎么又开始犯这种错误了?” “朕来问你,倭国地盘有多大,一共可以调集多少兵马,这些兵马里有多少是精锐,他们精锐的战力如何,士卒的装备甲胄有多精良,士气如何?这些事情你都知道吗?” 朱祁钰甩出一大串问题,当时就问得石亨满头大汗。 说实话,如果朱祁钰问的是蒙古人,那石亨绝对可以回答得头头是道,但问题是,朱祁钰问的是倭国啊,他又没研究过,哪里能知道倭国的具体情况呢? “哼!”左都御史萧维祯出声道:“陛下说的是,堂堂武清侯,大都督府高层,居然对敌人一无所知便敢去征伐,就不怕吃了败仗,丢了朝廷的面子吗?” “你!”石亨当即就想上去抽一顿萧维祯,这个老家伙实在是太讨厌了,哪有人在还没开战的时候就先提败仗的呢? 朱祁钰在这个问题上却是支持萧维祯的,对着石亨警告道:“萧爱卿说的没错,有时候毁灭你的,不是弱小和无知,而是傲慢。” 第701章 倭国的大致情况 “有时候毁灭你的,不是弱小和无知,而是傲慢。”此话一出,众人都是莫名感觉到了一股震惊和力量。 是啊!弱小不可怕,遇到强大躲着点就好了,无知也不可怕,遇到知识去学习就好了,唯独傲慢,这是态度问题,傲慢的人总认为自己可以掌握一切,但实际上却是知之甚少,甚至有时候还会一无所知,所以失败的几率就会大上许多了。 石亨自然也感受到了这句话里面的震撼,不由得点了点头,恭敬道:“陛下教训的是,臣莽撞了。” 朱祁钰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这就对了,武清侯,你要记住,虽然朕之前的确是希望你能指挥和蒙古人的最终一战,但是如果你再这样,那朕也不是不能换人的,至少现在定南伯就有足够的实力和名望。” 张軏当时就是精神一振,但是旋即便低下了头。 虽然他的确是有足够的能力去指挥这一仗,但是现在毕竟只是朱祁钰威胁石亨而已,又没有决定要换掉石亨,所以即便张軏有这个意思,他也不能表露出来。 现在王直等人还在这里呢,如果自己真的接了这个话茬,那就会让人感觉大都督府不和,对于整个大都督府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他可不能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石亨则是愣了一下,旋即连忙道:“陛下放心,臣回头定会日日钻研也先和蒙古人,待陛下考问臣的时候,臣定会无所不知的。” 朱祁钰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张軏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将话题拉了回来,说道:“倭国的朝廷都是什么样的,一共有多少实权官员,各级官员的权力如何,杨爱卿能否说说?” “这个......”提到具体情况,杨善就不行了,他之前对倭国的了解也只是一个大概,还是通过倭国商贾了解到的,压根谈不上什么准确性。 “那倭国目前的统治者是什么人,这你至少知道吧?”朱祁钰见状,没好气地追问道。 “倭国天皇?”杨善试探着回答道,不过听到这个答案,朱祁钰的脸色更黑了,但是想到了现在大明这群文官,朱祁钰也是有些无奈,只得挥了挥手,对着杨善训斥道:“算了,看来杨爱卿你也不知道,倭国天皇早已在几百年前就不掌权了,整个国家全都掌握在倭国的将军手中,如果大明回头派遣使臣过去的话,你们直接找天皇,估计什么事情都解决不了,连真正掌权之人都不知道,这怎么能行!” 杨善顿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朱祁钰说的对,自己身为鸿胪寺卿,对于倭国的真正掌权者都不清楚,那还怎么施行邦交呢?就像之前安南一样,如果朝廷不知道安南真正掌权的人是阮太后,而直接对小皇帝黎邦基出手,那估计安南战事一定还会持续下去,完全没有停下来的希望。 左都御史萧维祯则是惊呼道:“臣子掌权,那岂不是曹操再世,太阿倒持了?” “那倒不至于。”朱祁钰摇摇头说道:“倭国天皇的地位很特殊,传说他是倭国创世之神天照大神的后裔,是整个倭国的象征,所以没人敢去推翻他,因此即便将军的实力再强,也没人敢去推翻他取而代之,只不过自从三百年前第一代幕府将军建立,天皇便失去了几乎所有权力,成为一个象征而已。” “幕府将军?”王直嘀咕了一声。 朱祁钰笑着解释道:“对,幕府将军,这是他们内部的一种称呼,真正的官职实际上叫做征夷大将军,最早是作为征讨倭国北部虾夷人而设置的官职,负责统一管理整个倭国的所有军队,只不过倭国天皇没想到的是,虽然他们后来征服了虾夷人,但是这个官职却保留了下来,并被用来威胁和控制倭国天皇,权力上大得很,甚至有能力像霍光那般废立天皇。” 对于这种事情,众人都是深吸了一口气。 废立皇帝,那可不是为人臣子可以做的,即便是霍光也是一样,当初霍光死后霍氏一族被屠戮,虽说和霍显阴谋毒害许皇后有关,但更多的还是霍光的功劳太大了,地位太高了,威震主者不畜,名声和影响甚至超过了皇帝,因此霍氏一族才有了满门抄斩的下场。 不过霍光在这年头可不是一个贬义词,而是贤相忠臣的代表,所以萧维祯立刻反驳道:“陛下,博陆侯可是因为海昏侯太过昏聩才行废立之事的,可从未威胁和控制过大汉皇帝。” 一众文臣也都纷纷点头,显然很是认同萧维祯的这个观点。 朱祁钰自然也知道这一点,笑着说道:“好,那就是唐武宗时候的仇士良行了吧。” 萧维祯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仇士良是唐代时候的着名奸宦,敬宗时被封为南安郡公,文宗初年擢升为右领军卫将军,后来借助甘露之变的机会一举杀害当时的四位宰相,彻底控制了唐文宗,然后没多久唐文宗李昂便抑郁而死,他去世后仇士良废杀太子李成美,拥立穆宗第五子李炎继位,是为唐武宗。 单从这些事情上看,仇士良的所作所为的确更像是倭国的幕府将军,一样权倾朝野,一样手握重兵,一样控制皇帝,一样做过废立之事,只不过仇士良是个阉人,没办法像幕府将军一样将权力传下去。 朱祁钰笑道:“不管是谁,总而言之,自从幕府建立之后,倭国天皇便彻底失去了权力,幕府将军可以随意废立他们,甚至逼得倭国的后醍醐天皇不得不三次出逃,最后一次出逃还装扮成了女人,不过这位后醍醐天皇倒也不算白费功夫,还在倭国的南方也建立了一个南朝,存在了三十多年。” 众人虽然都是朝廷重臣,但是对于这种番邦的八卦一样听得津津有味,石璞不由得催促道:“陛下,然后呢?” “然后?”朱祁钰愣了一下,旋即笑着道:“当然再次统一了,不过这已经是太祖建立大明之后的事情了,后来倭国便派来了使团向我大明朝贡,只是当时的建文皇帝并不清楚倭国的具体情况,将当时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满册封为了倭国国王,很是丢了朝廷的脸面。” 对于朱祁钰提到的建文皇帝,一众文臣都是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们没有建文帝那会儿中举做官的,但是建文皇帝毕竟是宠信他们文臣的,只不过干出将臣子册封为国王这种事儿,肯定是他们文官提出的建议,这种失误对于他们来说自然是极为丢人的。 倒是这时候石亨还算清醒,出声问道:“陛下,那如今倭国执政的幕府将军是否还是这个足利义满,亦或是足利义满的后代?” “武清侯猜得没错。”朱祁钰夸奖了石亨一句,说道:“的确,如今倭国执政的幕府将军还是足利一族,是足利义满的孙子一辈,名字叫做足利义政,其人喜好艺术和书画。” “原来如此。”石亨附和着点了点头。 不过朱祁钰继续说道:“这就是倭国的幕府将军,不过幕府将军旗下还有各地的大名,被称之为守护大名,控制的范围大概是朝廷的一县之地,一些实力比较强悍的大名则是控制数国之地,其实还是我大明的几个县大小,其税收全部由大名收取,不过因为是幕府任命的,所以在幕府征召的时候还是要出兵的,基本上都是千人规模。” “那岂不是说,若是朝廷出兵倭国,倭国的幕府将军可以轻松聚集起数万兵马?”武清侯石亨在心中略微计算了一下,便得出了结论。 朱祁钰点头道:“对,没错,倭国的大名有数十个,聚集起数万兵马自然轻而易举,所以朕方才说了,出兵征讨倭国的时候,不能掉以轻心,以为倭国没什么实力。” “但是如果倭国真的没什么实力的话,他们也不可能真正抵挡住蒙古人的进攻,即便有他们所谓的神风在也不可能,毕竟忽必烈也算是一介雄主,若是他真的有机会彻底征服倭国,也不会只出征两次便彻底放弃了。” 这时候一众大臣的脸上都浮现出慎重之色,王直出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大明出兵,估计就没有什么机会了,很容易陷入和倭国的鏖战之中。” 朱祁钰见状,摆摆手说道:“那倒不至于,如果战略战术选择正确的话,并不一定就要鏖战下去,因为虽然倭国的幕府将军可以聚集起数万大军,但是这里面还是有区别的。” “有什么区别?”石亨顿时来了精神,出声问道。 朱祁钰笑道:“这就要从这些所谓的大名说起了。” “大名一般都是世系的,他们统治地方靠的不是文官,而是武士,这些武士一般允文允武,但是你们应该能够想到,不管在什么地方,文武双全的人都不会太多,所以这些大明的军队之中,虽然以武士为骨干,但实际是绝大多数还是普通士卒为主,这些士卒一般被称之为足轻,也就是普通百姓征召起来的,战斗力上还不如我大明的卫所士卒,所以不必太多畏惧,只需要认清双方之间的差距就好。” “原来如此,臣还以为这倭国的实力有多强呢。”石亨这时候才长出一口气,笑着说道。 第702章 朱祁钰的大致计划 “原来如此,臣还以为这倭国的实力有多强呢。”石亨这时候长出一口气,笑着说道。 朱祁钰点点头,说道:“的确,但是武清侯你也不要太过轻视他们,倭国此地地震极多,百姓生活不易,故而民风还算是彪悍,经常悍不畏死,单从他们崇拜切腹自尽这件事情就可以看出来一些端倪,不然他们也没办法形成倭寇,在袭扰我大明的时候显得那么彪悍。” 听朱祁钰提起倭寇,众人的心中这才形成了一个比较清晰的印象。 如果倭国的军队真的像倭寇那么凶悍,那的确是一支劲旅。 “若是如此,那朝廷想要出兵征伐,很有可能划不来啊,看来想要拿到那金山银山,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户部尚书陈循坐在下面嘟囔道。 朱祁钰翻了个白眼,说道:“若是简单,那朕还召诸位爱卿过来干嘛,直接派人过去便是了。” “那陛下打算如何攻略倭国呢?”政务院首理王直出声问道。 他是朝廷政务的总负责人,在这种事情上肯定是要问清楚的,毕竟攻略倭国算是劳师远征,万一陷入倭国的泥潭,让大明日渐变好的政局变坏,他那可是第一责任人的,没人敢去怪罪朱祁钰,但是绝大多数人都敢来怪罪他王直。 朱祁钰缓缓说道:“其实朕的办法就在刚才所说的那些事情里。” 在那些事情里? 众人不禁纷纷陷入沉思。 这时候反应最快的是杨善,略微思考了一下便出声问道:“陛下可是打算利用倭国幕府将军和倭国天皇之间的矛盾?” 有了杨善的提醒,众人顿时恍然大悟。 是啊,倭国天皇位高却无权,幕府将军有权却只是个臣子,这就是一对天然的矛盾体,只要想办法挑拨起他们之间的矛盾,大明自然就有机可乘了。 朱祁钰赞许地点点头,夸奖道:“杨爱卿,朕果然没有看错你,在这种外事上,你的确要比其他人更为适合,朕就是打算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来解决这个问题。” “不过既然你已经想到了,那你就说说自己的想法吧。” “臣遵旨。”杨善先是躬身行了个礼,然后眉飞色舞地分析道:“倭国天皇无权,显然是处于劣势的一方,而其无权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手中没有兵力,整个倭国的兵权尽数归于幕府将军,但是幕府将军是个臣子,虽然可以行废立之事,但是毕竟还是个臣子,只要是臣子,也就意味着可以取而代之。” 杨善越说眼睛越亮,最后总结道:“所以眼下重要的是,给倭国天皇弄一支兵权,有了兵权便可以对抗幕府将军,咱们大明就可以从中渔利了。”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没错,这就是朕的大部分计划,只不过这里面还有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陛下请讲。”杨善恭敬说道。 朱祁钰缓缓说道:“其一,我大明可以帮倭国天皇弄一支兵权,但是这支兵权的规模绝对不能太大,不能对幕府将军造成碾压之势。” 众人纷纷点头,对于这一点,大家都很好理解,毕竟大明想要从中渔利,那就必须要保证自己有用处,如果倭国天皇的实力太过强大了,可以碾压掉幕府将军,那大明就没办法再继续超然物外了,毕竟大明这次是为了从倭国那里捞好处,而且还是不小的好处,所以必须保证天皇之后勉强自保的能力,绝对不能有反攻幕府将军的实力。 朱祁钰又继续说道:“其二,如今倭国天皇是居住在京都的,而我大明的军队想要打到京都,那就必须横穿大半个倭国,这期间一定会遇到幕府将军的全力阻止,朕可不想将宝贵的兵力浪费在倭国,所以必须要找到一条路,让我大明的军队可以尽早解救倭国天皇。” “陛下可是已经有了这条路?”定南伯张軏出声问道。 朱祁钰点点头,说道:“对,倭国京都距离海边并不算远,只不过并不在靠近我大明的一边,所以朕打算让海军从倭国东部上岸,然后用最快速度解救出倭国天皇,接着再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立足。” “倭国东部?”一众人回忆了一下地图,发现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倭国东边都是海路,大明如今又是打造了海军,想要送一支兵力上去,救出倭国的大臣暂时不要管,而是先把倭国天皇弄出来再说。 朱祁钰再次说道:“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倭国天皇手下的这支兵力从哪里来。” “朝廷不是已经派兵过去了吗?方才您还说要直接让水军登陆倭国东部,哪里还需要倭国天皇自己手握兵权?”大理寺卿孔文英出声问道。 众人都是看白痴的一样看着他,朱祁钰也不例外,孔文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说错话了。 不过也是啊,大明的将士们已经救出那个倭国天皇了,再让他们去替倭国天皇玩命,那怎么能行?区区番邦小国的国王哪里有资格指挥我大明的兵马。 孔文英赶忙出声道歉:“抱歉,陛下,臣糊涂了,还请陛下恕罪。” 没办法,文臣这面倒还好,不过大都督府的那群家伙看自己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不善,他可不想哪天下班回家的时候被人罩上个布袋子打一顿,这种事情大都督府人可是熟门熟路的。 朱祁钰摆摆手,说道:“无妨,下次说话的时候多过过脑子就好了。” 孔文英这才松了口气。 鸿胪寺卿杨善这时候出声道:“既然如此,那朝廷就需要派使臣过去,先探查一番倭国的具体情况,最好可以和倭国天皇密议一番,然后再作决定。” 朱祁钰摇摇头,反问道:“杨爱卿,此法不可啊,朕已经说过了,不要轻视了任何对手,你认为以倭国幕府将军的智慧,会允许我大明使臣和他们的天皇密议吗?他在天皇身边就不会布下什么暗子?” 杨善连忙躬身说道:“那臣就没有什么办法了。” “不,你有办法。”朱祁钰直接说道:“而且这办法很简单。” “那就是你需要提前准备谋划此事,对倭国多加了解,毕竟朕已经说了,这所谓的幕府将军也不过是个臣子,既然是臣子,那就可以取而代之,只要你提前想办法查探清楚这倭国的大名之中谁的实力最强,谁最不服幕府将军,那他就是最适合的那个人。” 杨善这才明白朱祁钰的想法,不由得说道:“如此一来,到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此事需要依靠陛下给锦衣卫的卢指挥使下道命令了。” 石亨这时候出声说道:“此事哪里需要锦衣卫出面,反正我大都督府中已经有了军情司,回头和西宁侯说一声就好了,这件事儿正好也没有什么危险,让西宁侯练练兵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石亨口中的西宁侯就是宋诚,他从安南的事情完结之后便被朱祁钰正式进爵为了西宁侯,算是继承了他父亲的爵位,前阵子朱祁钰又在大都督府设置了军情司,正打算交给他去管,石亨这个建议,正好符合朱祁钰对于军情司的想法。 朱祁钰满意地点头道:“对,此事可以交给宋诚去做,顺带着还可以了解一下倭国的山川地形,以便日后征伐倭国的时候能更稳妥一些。” “如果这样的话,那陛下是不是可以对倭国使团网开一面?若是这次杀的人太多,恐怕大都督府的人在倭国会寸步难行的。”这时候孔文英再次出声问道。 这一次大家倒是没有对孔文英报以鄙视的目光,因为孔文英说的很对,这次倭国使团来大明入贡,很明显就是当朝幕府将军足利义政派遣的,如果杀得太多了,那肯定会激怒他的,大都督府的探子想要过去,估计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不过朱祁钰这次仍旧没有同意他的建议,而是说道:“不,倭国使臣既然杀了我大明百姓,那朕就绝对不能轻易放过他们,该杀还是要杀的。” “那......”孔文英自然不明白朱祁钰的想法,刚想问问,朱祁钰却抬手打断了他,而是直接解释道:“诸位爱卿,有一件事儿朕还没有说,你们别看倭国人如此彪悍,但是他们却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畏威而不怀德,最是畏惧凶狠手段。” “说白了就是,你对他们越狠,他们越会敬畏你,你对他们越客气,他们就越不会把你放在眼中,所以,朕杀他们杀得越狠,我大明的人在倭国就会越安全,即便是犯下什么错误,倭国人也不敢对他们动手,否则朕就要杀他们更多的人。” 第703章 开始行刑 “倭国人是这样的吗?今日我观察他们,感觉还是有些骨气的啊!”武清侯石亨出声评价道。 朱祁钰摆摆手,说道:“强撑罢了。” “不过这个朕也说不准,哪个国家没有几个硬骨头呢!” “几个硬骨头倒是无妨,只要整个倭国像陛下说的那样就好。”石亨笑着说道。 “这个武清侯可以放心,朕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你,等回头倭国使团切腹自尽的时候你就能看出来了,欺软怕硬、畏威而不怀德就是他们所有倭国人的特点。”朱祁钰对着石亨安慰道。 一旁的宁阳侯陈懋这时候说道:“武清侯,这种事情你这么关心干嘛,你又去不了,最多就是在京师帮忙参谋一下、准备一下而已,除非你以后不想灭掉也先了!” 石亨顿时便疯狂摇头,立刻说道:“陛下都已经答应我了,回头和蒙古人决战的时候定会让我来指挥,区区一个倭国,那里能吸引到我,我问一问,只不过是趁此机会多了解一下倭国罢了。” 众人都是笑了,朱祁钰打算让石亨负责指挥灭蒙之战,估计这件事情连也先都知道了,所以大家闲着没事就喜欢用这件事情来调笑石亨,石亨倒也不恼,毕竟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说的人越多,朱祁钰改主意的想法就越小,对石亨就越有利。 “好了,好了,你们就不要再用这件事情来说笑了。”朱祁钰出声打断,然后总结道:“这件事情朕只是和你们通个气而已,想要出兵倭国,最起码也要等半年之后信风来了才能成行,所以这件事情你们知道就行,最近这一年你们要秘密准备,任何官员不许泄露出去,所以如果你们有晚上睡觉说梦话的毛病,必须给朕改了,否则朕绝对不会轻饶了他。” “臣等遵旨。”一众大臣连忙恭敬答应了下来。 没想到这时候王直却又是补充道:“陛下警告诸位同僚不许泄密,本官也同样警告一番,即便是身边最亲信的官员也绝对不能说出真相,若是谁泄露了出去,本官一样饶不了他。” 众人顿时都是精神一紧,朱祁钰对他们的处罚基本上都是罢官,大不了回乡养老,这个最基本的面子朱祁钰还是要给的,但是王直可不一样,这位大佬和他们一样是臣子,臣子对付臣子,手段就完全不一样了,而且他还是政务院首理,如今朝廷的大管家,天下的文臣领袖,如果他出手的话,自己这一族很有可能就此没落,再也没有富贵起来的机会,事关整个家族,众人不免都要紧张许多。 最可恨的是一旁的金濂,只听他说道:“首理大人还是客气了,本官也要提前说一句,此事事关朝廷国库,每年上千万两的银子,如果是谁的原因将此事泄露了出去,他所管理的衙门明年就不要想拿到一分银子,属下的官员也不可能拿到一分俸禄,此事户部陈尚书也会配合本官。本官的话就先放在这里,若是有人不服,本官定会全力接下来。” 陈循也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尼玛! 众人的心中都是跳过这么一句。 如果说王直的威胁自己可能还有转圜空间,那金濂的威胁可就直击根本了,如果自己所管辖的衙门拿不到银子,那肯定会翻天的,如果金濂再撺掇几句,那自己即便致仕了,也谈不上什么名望,想要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那就绝对是痴心妄想了。 见王直和金濂都出声威胁了几句,朱祁钰满意地点了点头,打了个圆场道:“王首理和金副理所言有理,此事事关重大,必须保密,在朝廷公布之前,知道详情的人只能是如今殿中的诸位,但是朕相信,诸位都是朕的肱股之臣,定不会将消息泄露出去的。” “陛下放心,臣决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只言片语的。”政务院副理王文连忙答应了下来。 众人也是纷纷赌咒发誓,很快便保证了自己不会泄露。 次日,德胜门外,一队人马押着倭国使团的大队人马来到了德胜门外的校场上,一个个都是垂头丧气,脸色戚戚。 此事的朱祁钰坐在点将台上,朝廷文武大员在朱祁钰两侧一字排开,分左右落座,纷纷期待着今天的这场大戏。 底下则是朱祁钰特许放进来观刑的普通老百姓,都围拢在校场外的栏杆旁,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 是的,因为大海的隔绝,这年头在大明其实是很难遇到倭国人的,自然更不会看到倭国人自杀。 早在昨天,朱祁钰要在德胜门问斩处死倭国使团的便已经命人传遍了整个京师,以至于朝廷不少百姓都早早过来观刑,没办法,京师闲人多,有这种热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别的不说,至少开眼界增加些谈资还是可以做到的,虽然不少人对于倭国人的切腹自尽没有什么概念。 “带倭国使臣。”大太监兴安站在朱祁钰的身前,高声叫道。 今天是他轮值,兴安自然有兴趣过来看看,毕竟倭国人切腹自尽他也只是听说过,还真没亲眼看到过呢。 很快,山名政丰和大内满江便被侍卫们带了上来。 朱祁钰淡淡问道:“怎么样?你们倭国人都准备好了吗?” 山名政丰是被关在刑部大牢的,对于大内满江的结果还不清楚,只得看向他,心中祈求他能给朱祁钰一个满意的答复。 左右不过是一些武士而已,大不了回去之后让他父亲再给大内家补偿回去便是。 大内满江则是跪伏在地上,恭敬答道:“回禀大明皇帝陛下,外臣已经说服了所有武士,包括臣家中的和山名大人家中的,只是还有一些商贾并非武士,不懂如何切腹,还请陛下宽仁一二。” 他昨晚和这些武士唠叨了整整一夜,威逼利诱手段用尽,总算是搞定了他们带来的武士,不过那群商贾却坚决不答应,对此大内满江也没什么好办法,毕竟这群家伙都是各有背景的,归属于各个大名,甚至还有一个人是帮着天皇过来行商补贴皇室家用的,他只是一个大名的儿子,实在是解决不了他们,只得今天在向朱祁钰解释一下,哀求一番,希望朱祁钰不要对他们痛下杀手。 不过朱祁钰怎么可能对他们客气,后世正是倭国商贾,在这块土地上横征暴敛,强占各行各业,疯狂地掠夺财富,想要朱祁钰不对他们出手,除非他们能证明自己是反对天皇的,而这年头有人敢当众承认自己反对天皇吗?当然没人敢,所以他们肯定也是必死无疑的,只不过是看怎么死的。 在朱祁钰的计划里,也只有山名政丰是肯定可以活下来的,就连大内满江都不能放过,一个注定要死了的人,自己凭什么答应他的请求。 于是朱祁钰摇摇头,冷声说道:“这不可能,既然他们是跟着使团过来的,那朕就只会认为,他们是使团的成员,既然是使团成员,就必须遵守你我的约定,朕建议你,不要让朕看到你自己撕毁合约,因为到时候的代价不是你愿意看到的。” 大内满江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既然朱祁钰都这么说了,那他再想哀求些什么就肯定是不可能的了,他可不愿意为了那群贪婪的商贾而白费力气。 “开始吧。”朱祁钰抬手指了指搭在校场中央的一个台子,直接命令道。 兴安上前一步,大声道:“宣旨!” 大理寺卿孔文英从袖袋中抽出一道圣旨,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倭国使团入贡我大明,却不敬我大明,肆意妄为,于山东东昌府临清县无故杀我大明百姓崔和,罪恶滔天,罄竹难书。其罪严重,触犯国法,实难逃天诛地灭之罚。然朕念其虽罪恶深重,却是倭国之人,特允许其以倭国之法切腹自尽,以谢罪孽,并警示番邦诸国,入我大明当以大明律为准,若是谁人还敢肆意妄为,无故杀人,抢掠百姓,朕定斩不饶。” 这道圣旨杀气腾腾的,不少恰好在京师的使团听完了这道旨意,心中都是骇然,大明皇帝朱祁钰的这道旨意霸气四溢,威胁的意思拉满,众人都听明白了,如果自己敢像倭国使团一样,朱祁钰一样不会轻易饶过自己。 不得不承认,大明自从朱祁钰登基之后,已经变得越来越不好对付了。 当初瓦剌使团在大明闹事,就被朱祁钰直接驱逐了出去,使团副使直接被也先砍了脑袋,这件事情当时就让各个使团心中一紧了,谁能想到今天轮到倭国使团犯事儿了,朱祁钰直接便拎起了屠刀,丝毫不给倭国皇帝一点面子,看来今天这件事情,肯定不会善了了。 不过大明这面却是丝毫不在意一众使团的私底下议论,而是按部就班地由兴安宣布道:“开始行刑!” 第704章 原来切腹是这个样子的啊 “开始行刑!”兴安站在上面高声宣布道。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那座高台,期待着是什么人会先站上去。 杀人凶手真田辉一身白衣,缓步走上高台,看得众人都是一愣,完全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 以前准备问斩的凶犯都是脏兮兮的,头发上沾满稻草,眼睛里全是血丝,什么时候见过打扮得这么干净的凶犯啊! 不过真田辉却是丝毫不在意周围的响动,而是淡淡地走到中央,俯身跪下,摆好切腹用的肋插,而后有人送上一碗酒水,真田辉喝了一口含在嘴里,然后向着肋插一喷,算是消毒。 而后双手举刀,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等通译翻译之后,朱祁钰这才听明白,原来真田辉说的是:“鄙人大内家武士真田辉,之前鲁莽行事,在山东临清误杀大明百姓吴先生,今日在此切腹谢罪,麻烦诸位监督执行。” 紧接着拿起肋插,猛地刺进了自己的腹部,底下众人见状,顿时传出了一阵惊呼。 都说今天要问斩的犯人,处斩的方式有些不太一样,现在看起来,还真是这样,杀人不再是有刽子手用鬼头刀砍头,而是由犯人自己动手。 难道倭国人都这么自觉了么?知道自己犯罪了,就不用朝廷动手,自己解决掉自己? 听到底下的惊呼声,真田辉强忍着腹部的疼痛,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双手开始用力,横着用刀切开了自己的腹部,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随着鲜血的流出,底下又是一阵惊呼声响起。 不过真田辉并没有停手,而是切到一定程度之后,用力将刀拔了出来,随即看向众人,脸上仍旧是带着那副诡异的微笑,深呼吸一下,再次从胸口插了进去,接着用力向下一划,随着肋插刀口的下移,整个人的胸口以下便彻底打开,肚子里的肠子没了阻挡,顿时便流了出来,整个人顺势向前倒去,再没了呼吸。 众人继续惊呼,不少人纷纷感叹,倭国武士的自杀真的是太过残忍了,难道他们就不知道直接割喉会比较快吗,那样做痛苦还更轻一些。 山名政丰则是出声夸赞道:“真田辉真武士也!” 大内满江也是满脸欣慰地看着已经倒在高台之上的真田辉,一样夸赞道:“不愧是我大内家的侍大将。” 随后一脸骐骥地看向朱祁钰,希望他能够点头满意。 不过朱祁钰却是没有按照他的想法来,而是指着真田辉缓缓问道:“此人为何向前倒下了?” 众人这才回忆起来,朱祁钰曾经提出过要求,那就是武士切腹自尽之后,必须要向后倾倒,将刀口全部亮出来以示诚意。 大内满江欣慰的脸色顿时僵住,他虽然将这个条件说了,却没想到真田辉把这件事儿给忘记了,或者没有忘记也说不准,毕竟切腹自尽的时候,切腹之人的全部注意力都要放在切腹上面,切腹更有可能完不成,那个时候才是白死了呢。 犹豫了一下,大内满江出声请求道:“大明皇帝陛下,可否允许外臣过去安排一二?” “安排一二?”朱祁钰露出一个夸张的惊讶表情,出声问道:“怎么?昨日你没有提前安排好吗?朕可是给你机会了啊!” 大内满江苦笑道:“陛下,外臣自然是安排了的,不过多是用在说服那些商贾身上,对于武士们并没有太多叮嘱,只是简单说了一遍,外臣估计他们很有可能是忘记了。” “忘记了?”朱祁钰的脸色黑了下来,说道:“难道他们都没有把朕说的话都记在心中吗?既然如此,那朕为何要允许你过去提醒他们?你就在这里看着吧。” 大内满江顿时无语。 虽然他知道朱祁钰是想对他们倭国使团下死手,但是他怎么都没想到,朱祁钰居然这么狠,按照这个节奏,朱祁钰这是打算将他们倭国使团一网打尽,一个活着的都别想活了。 不过既然朱祁钰都拒绝了,他也没什么办法,这里毕竟是大明,他也不可能强逼着朱祁钰这个大明皇帝答应下来。 大内满江只能无力地看着真田辉的尸体被人清理下了高台,然后下一个人上去。 自己家的武士松永久秀登上高台,却只完成了横向一刀便断了气,失败。 山名家的武士朝海光登上高台,一样是向前倾倒,失败。 山名家的武士小池彻平登上高台,竖向一刀切到一半,失败。 一个又一个武士登上高台,却全部都失败了。 没办法,十字花切腹的难度实在是太高了,这种手法原本就没有什么人用,因为这几乎是超过了一个人忍耐极限的手法,而且在向下切割的时候,整个人的身子都会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因此即便他们完成了十字花切腹之法,但是却还是因为向前倾倒而失败。 终于,二人带来的最坚定最忠诚的武士基本上都死光了,剩下的全是那些不够忠诚的武士和那些完全谈不上什么忠诚的商贾。 底下观看的百姓这时候也都默不作声,台上观看行刑的官员们也全都沉默不语。 没人想过,倭国的武士居然会愚忠到这个程度,只是主家的一个命令便逐个上台切腹自尽,而且还都是这么痛苦的方式,在大明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若是谁让自己的仆役或者家奴这么做,那么那个人肯定会被人毫不犹豫地推翻,顺手再扣上一个残暴不仁的罪名,从此再也别想翻身了。 不过朱祁钰倒是没什么反应,见一名武士再次失败却没人上台,他又特意等了一会儿,不过还是没人上台切腹,于是出声问道:“使臣,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怎么没人上来了?” 大内满江为难地说道:“回禀大明皇帝陛下,外臣和山名大人麾下的武士已经死光了,剩下的都是商贾了,臣没法说服他们,况且他们也不是带刀的武士,恳请陛下饶了他们吧。” “那怎么能行!朕当初提出条件的时候你为何不阻止,难道你不知道朕乃是大明天子,金口玉言吗?”朱祁钰自然不愿意看到大内满江将这笔账赖掉,现在距离他说的八成可还是有一段不小的差距呢。 大内满江顿时哭了起来,哀求道:“陛下,他们真的是商贾,并非武士,我倭国武士刚刚已经死光了,若是他们再死了,那臣和山名大人就没办法回去了啊。” “没办法回去了?”朱祁钰一笑,说道:“那你们就定居我大明好了,正好我大明够大,只要你们隐姓埋名,朕再把你们往西北或者西南一送,倭国即便再派使团过来,想来也肯定是找不到你的。” 山名政丰和大内满江马上就惊了,大内满江还没说话,山名政丰便当即叫起来道:“不行啊,大明皇帝陛下,外臣绝对不可能背叛我朝天皇,背叛我山名家的啊!” 大内满江也是连连点头道:“是啊,陛下,此事绝不可能,绝不可行。” “既然不可能,那就赶紧履约吧,朕在这里和陪着你们空耗半天了,王爱卿他们也是,大家手里都是一大堆政务需要处理,没功夫和你们在这里继续耗下去。”朱祁钰马上便催促道。 “这个......”大内满江还是没有动地方,他还是希望可以阻止朱祁钰继续杀下去,如果再杀的话,那自己的大内家和山名政丰的山名家可是要得罪一大批人的。 见大内满江仍在犹豫,朱祁钰冷声喝问道:“怎么?使臣不愿意履行你和朕的约定了?” 大内满江顿时左右为难起来。 一旁的萧维祯还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出声劝道:“陛下,要不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朱祁钰横了他一眼,冷声质问道:“怎么?萧爱卿也认为朕说话不好使了?” 萧维祯连忙摇头道:“非也,非也,臣怎会这么认为。” 接着话题一转,说道:“不过今日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臣担心百姓中会有人传扬陛下......” “传扬什么?”朱祁钰当即质问道:“传扬朕嗜杀?还是传扬朕不该为朕的子民报仇?” 萧维祯不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体现了出来。 朱祁钰冷声说道:“萧爱卿,你要记住,你是左都御史,掌握朝廷风宪,负责的就是这案件起告之事,怎么这次事涉倭国使团,你就把都察院的本职任务给丢到一边去了?当初朕和你们说过,宗亲犯法与庶民同罪,如今不过是区区一个使团而已,你怎么就敢把这个最重要的原则给丢到一旁去了呢?” 萧维祯被朱祁钰说得满脸通红,不得不告罪道:“臣糊涂了,还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倒是也没想和他纠缠,挥挥手便让他下去了。 一旁的大内满江见状,脸上的绝望之色愈发浓郁起来,半晌才勉强长出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既然陛下不打算放过他们,那外臣请陛下下旨,直接派人斩杀了他们便是,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切腹自尽的。” 第705章 为之后攻略倭国做做准备 大内满江缓缓说道:“既然陛下不打算放过他们,那外臣请陛下下旨,直接派人斩杀了他们便是,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切腹自尽的。” “只是外臣请求陛下能够留下几人的性命,否则我与山名大人出使这一趟,来的时候近千人,回去的时候却只有山名大人与我二人,这实在是没办法向我家将军解释。” 朱祁钰眉毛一横,冷声问道:“你想解释什么?和足利义政说朕把人全杀了,然后挑起我大明和倭国的战事,免得让你们二人受罚吗?” 大内满江连忙解释道:“非也,外臣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谅你也不敢有这个意思。”朱祁钰冷哼一声,旋即问道:“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内满江解释道:“不满陛下,外臣这次过来,虽然是奉我家将军之名,但是跟随的商贾却并非都是山名家与我家的,而是各家都有,外臣想挑选几位实力雄厚之家出身的人,尽量避免让我家将军为难。” “还有别人家的?”朱祁钰还真没想到过这个事情,他还以为这次过来的商贾全都是山名家和大内家的呢,没想到还有其他大名的人,不由得问道:“都有什么人家的?” 大内满江见有机会,脸上回答道:“还有畠山、斯波、京极、细川、赤松扥大名家的,我朝将军也派了人过来,希望能够从大明求购一些佛经回去。” “哦,对了,我朝天皇也派商贾过来了,他的人还望大明皇帝陛下宽仁一二,不要对他动手。” “还有你们天皇的人呢?”朱祁钰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于是想了想,点头道:“可以,这几家的人你都可以将负责人活着带回去,不过朕想见见你家天皇的人,据说你家将军手中掌握了整个倭国的所有税收,你家天皇穷到就连旧天皇去世都没有银钱发丧,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大内满江连忙道谢:“外臣多谢陛下体谅,不过我家将军可没有亏待过天皇陛下,日常用度都是按时给的,从未短缺过一两银子。” “呵呵,使臣不必紧张,朕只是好奇而已。”朱祁钰这时候突然笑了笑,道:“杨善,你去陪使臣将他要的那几家的人一家挑出一人,好让他回去交代,剩下的人就全都杀了吧。” “那臣请陛下下一道旨意。”杨善恭敬请旨,毕竟那些人都是藩国的人,在许多人看来就是倭国使团的人,要想杀他们,没有朱祁钰的圣旨是肯定不行了。 朱祁钰却是没有给他这道旨意,而是一指一直没怎么出声的山名政丰道:“旨意朕就不下了,朕早就说过,这次朕不想要沾染什么杀孽,就让这位正使大人去解决掉那群人吧,回头你们给他把刀便是。” “什么?”山名政丰顿时就愣住了,自己好好待在这里,怎么突然就要去杀人了呢?而且杀的还是跟着自己的一起过来的。 大内满江则是感激地看了朱祁钰一眼,朱祁钰这么安排,毫无疑问是将这次使团里面最大的责任扣在了山名政丰的头上,毕竟如今使团里还剩下七百多人,山名政丰杀了他们,肯定是占了大头,而与之对比的则是大内满江并没有亲自动手,还救出了几个重要人物,这毫无疑问会让国内对他们二人的评价直接逆转。 “我能不能不去?”山名政丰看向朱祁钰,试探着问道。 朱祁钰嘿嘿一笑,直接反问道:“你说呢?” 山名政丰瞬间垂下了脑袋,他知道,这件事情自己肯定是逃不掉了,如果自己不去的话,那下一个上高台切腹自尽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了。 很快,山名政丰和大内满江二人跟着杨善走向了俘虏的队伍,大内满江脸上略有喜色,而山名政丰则是全程黑着个脸,看也不看大内满江一眼,明显是在怪罪这个大内家的家伙不懂事,不知道帮自己解围,但是大内满江怎么可能帮他解围,毕竟如今大内家的实力可是略逊色于山名家的,只是这次出使之后,不知道山名家是否还会有那么多支持者了,至少幕府将军足利义政肯定不会饶了他。 来到俘虏群,大内满江直接便点出了几个人,让他们跟着自己离开,剩下的人则是交给了山名政丰。 反正有好几百号人,想要弄死这么多人,在大内满江看来,山名政丰至少要忙活三天,他可没有这个功夫在这陪他。 朱祁钰这边则是没再关注倭国使团的事儿,而是和一众大臣闲聊起来,原本今天他就没有安排政务,想要借着今天的机会休息一下,王直等人自然要给皇帝面子。 毫无疑问,众人的话题怎么都没有绕开今天德胜门外的事情。 王直感慨道:“这倭国人的确如陛下所说,残忍无双,怪不得能发明这种切腹自尽的办法。” 朱祁钰点头道:“的确,不过这也没办法,倭国那面动不动就会地震,频繁到三五天便有一次,所以倭国人向来轻视人命,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没了,自然不会去珍惜。” “三五天便有一次地震?”朱祁钰透露的这个消息顿时让一众大臣震惊了,金濂立刻出声问道:“那倭国国库的金银岂不是全都用来赈灾了?” “赈灾个屁。”朱祁钰不由得爆了句粗口,说道:“金爱卿,你就看他们对待自己性命的态度,就应该能猜到他们的国库是绝对不会拿银子去赈灾的。” “而且朕也说过了,倭国天皇不掌权,大权都在幕府将军手里,而幕府将军收税,自然也要依靠下面的大名,这就像是汉末乱世一样,你能说汉献帝手里有银子么?即便刘表等人愿意上缴税收,那些银子也会落到董卓或者曹操手里,他们为什么要交,最多拿出来一点意思意思而已。” “怪不得陛下说倭国天皇就连丧葬之事上都没有银子操办呢,现在看来果然是真的。”户部尚书陈循在旁边笑着说道。 朱祁钰笑着点点头,说道:“可不是么?而且你们不知道,倭国天皇可是要比汉献帝惨多了,最多也就比宋徽宗好一些,他们向来没有什么自由,但凡大事全由将军说了算。” “知道吗?如今倭国有一名高僧,叫做一休宗纯大师,佛法高强,但是他原本的身份是天皇之子,其父是倭国的后小松天皇,幕府将军足利义满结束倭国南北朝之后,便废掉了后小松天皇,并强令一休宗纯从小就在京都安国寺出家,以免有后代搅乱朝堂。” “啥?倭国的幕府将军还敢这么干?以臣子之位断绝皇嗣,这岂不是大逆不道之举了?”左都御史萧维祯这时候插话道。 对于这种事情,萧维祯是最看不过去的。 朱祁钰笑道:“可不是呢!不过谁让之前的天皇傻呢,将兵马大权全部赋予一个人,所以这都是他们自己应得的。” “而且你们不知道,天皇的妻室和妾室都是他的近亲,例如其姑姑或者侄女,为的就是让皇室血脉不外流。” “那岂不是乱伦了?”听朱祁钰说完,众人都是目瞪口呆。 大明亲上加亲最多就是结一些表亲,大明皇室更是不能娶勋贵,只能在低层官员和地方富户中挑选皇后,谁能想到倭国天皇居然敢这么干。 “可不就是乱伦么?”朱祁钰点点头,继续说道:“不过这么做倒是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倭国天皇的位置上一直是第一代神武天皇的血脉,这上千年从来没有变过,也算是福泽后代了。” “这样的福泽也就是倭国人能承担得起吧。”石亨小声点评了一句,紧跟着众人便全都微笑了起来。 这时候石亨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陛下,昨日你不是说倭国人最为贪生怕死么?为何今天那群武士切腹自刎的时候臣没有看到他们贪生怕死呢?” 朱祁钰笑笑,回答道:“上台的人你自然看不到,既然他们上了台,他们的那条命就是他们自己的了,而且你不认为,底下剩下的那么多人里面,肯定还有没敢上台的武士么?” “这倒也是。”石亨点点头。 朱祁钰说的没毛病,自己又不认识倭国人,谁知道那群人里面有多少贪生怕死之辈,不过朱祁钰已经决定要杀光这群人了,那他石亨也就不去纠结了,反正一年半载朝廷还不会去攻略倭国,他不用太着急确认。 王直恭敬问道:“那陛下,您就不考虑增强一下东南沿海的防御问题,毕竟我大明杀了他们那么多人,还是跟着使团过来的,这也未免太不给面子了吧。” 朱祁钰冷笑一声,说道:“就是不给他们面子,谅来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如果他们敢来,那朕手里的海军可不是吃素的,正好在远离倭国的地方多消灭一些倭人,为之后攻略倭国做做准备。” 第706章 安南,分封 倭国使团的事情暂时就算处理完了,剩下的一点收尾工作不需要他朱祁钰操心,有杨善就可以解决,朱祁钰只是吩咐杨善将倭国使团的货物全部扣了下来当做惩罚,当然,那几个商贾的货物并没有没收。 朱祁钰这边忙的是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安南已经基本上平定了,该向安南分封诸王了。 安南那面,随着安远侯柳溥攻破升龙城,将整个安南朝廷一网打尽之后,各地的安南官员便纷纷投降,毕竟安南的兵力几乎都被阮太后和黎宜民抽调到了京师,各地剩下的兵马只能谨守城池,想要对付一下周边的山贼都费劲,大明又是如此兵强马壮,所以各地官员基本上全都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老老实实投降了。 如此以来,安远侯柳溥仅仅花费了半年功夫,便将包括富良路、大通路、三江路、三带路、归化镇等近十个张軏没去攻打或者没来得及攻打的安南地盘全部打了下来,收归到了大明手里,只剩下了南面的爻安州交给了占城去处理,反正他们双方是世仇,这也算是给占城一个面子了。 果不其然,占城国王在攻下爻安州之后极为兴奋,特意给柳溥送了一尊巨大的金佛,请柳溥转交给大明皇帝陛下,当然,柳溥那面的好处也没少捞。 安南打下来了,剩下的就是治理问题。 现在整个安南相当于百废待兴,而且男丁奇缺,急需治理,因此按照朱祁钰的计划,分封诸王这件事情便提上了日程。 这几天如果不是处理倭国使团的事情,朱祁钰早就召见那些准备分封出去的藩王了。 紫禁城,奉天殿,等待了整整一个月之久的藩王们终于再次见到了大明皇帝朱祁钰。 这一次的藩王来得并没有上一次的多,毕竟朱祁钰定下的原则就是自愿分封,所以有兴趣想要分封出去的藩王才会过来,那些不希望自己分封出去、只希望在大明混吃等死的藩王们则没有过来。 不过这一次过来的藩王们倒是全都喜气洋洋,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次的分封地域肯定是在安南,许多人都趁着前段时间偷偷派人过去考察过了,那里的确如朝廷宣传的那样,气候湿润,土地丰美,物产丰富,四季如春,如果能够在那里建国,那的确是一件非常不错的事情。 因此,藩王们的积极性很好,原本对于朱祁钰的戒备也打消了不少,看来果真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希望大明可以彻底将安南吞到肚子里去,而并非只是为了剥夺自己的王爵之位。 众人坐在奉天殿里,纷纷交头接耳,试图打探出对方的想法,进而评估自己分封的成功几率,按照他们的猜测,这一次分封,朱祁钰的叔叔们至少分封出去一到两位,剩下的则是留给太祖封的藩王,也就是说,自己还是有可能拿到一块封地的,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封地,建立属于自己的封国。 过了好一阵,众人等待已久的朱祁钰这才缓步走了进来,众人赶忙起身见礼:“臣等拜见陛下。” 朱祁钰满面春风,笑着说道:“诸位都是朕的亲人,不必如此客气,坐吧,都坐下说话吧。” “谢陛下。”虽然朱祁钰的心情不错,但是礼不可废,今天又是决定要分封出去的人选,大家自然要恭敬一些。 等众人落座,朱祁钰也是来到自己的位置上,笑着说道:“诸位王爷,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安南已经平定下来,朝廷正在派遣官吏过去,不过朕也说过,打下安南之后,朕会挑选几位藩王分封过去,替朝廷治理一部分安南的地盘,今日朕招诸位过来,为的正是此事。” “陛下,您想怎么做,尽管吩咐便是,我等都是大明宗亲,全都愿意为大明藩篱,为守护太祖打下的江山尽一份力。”一个藩王出声叫道。 朱祁钰循声望去,见原来是自己的叔叔郑王朱瞻埈,于是便笑着道:“叔父不必如此,安南已经平定,此事过去封国,并没有什么危险,况且安南以南的占城乃是我大明极为恭敬的藩国,不会对我大明其什么异心的。” “朕分封诸位藩王出去,也是看到你们有人胸怀锦绣,完全可以独立建国,将太祖太宗的血脉遍布天下,所以才有了这个念头的。” 朱祁钰这话说得朱瞻埈有些不好意思了,大家谁不知道他向来残暴,当初没少打死人,所以在皇室宗亲中的名声并不好,现在看来,他自己也知道这件事情,现在有了这么一个好机会,他自然希望可以尽快将自己分封出去,到时候在自己的封国里,自然就没有什么人可以管自己了。 朱祁钰说这话,也是为了点醒他,自己分封藩王,主要目的是替自己,替朱家掌握天下,不是让他肆意妄为的。 秦王朱志邅这时候笑着插话道:“那陛下此番分封,定是要算上老夫一个了,老夫别的能耐没有,就是儿子多。” 众人都是一滞,旋即笑了起来,朱志邅这话说的没错,满天下的藩王里面,除了太宗那一代的藩王之外,就数秦王朱志邅能生了,这么些年下来,足足生了五个儿子三个女儿,实在是让人佩服无比。 朱祁钰也是笑着说道:“秦王叔福气好,子孙满堂,这是谁都比不了的,但是您也要知道,出去封邦建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有许多事情需要您亲自处理的。” “朕分封你们出去,是希望你们能站稳脚跟,不希望看到您遇到什么危险,所以子孙多并不能算是一个优势。” “那这一次陛下打算如何分封,总要有一个规矩吧?”底下立刻有人问道,不过这次人太多,朱祁钰并没有发现是谁在提问。 不过,谁在提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引出这个话题,朱祁钰微微一笑,说道:“当然是有规矩的,只不过规矩和你们想的可能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陛下您就说吧。我等洗耳恭听。只要您的条件不是太过分,然后我们肯定全都能答应。”又有人出声问道。 “此事不急。”朱祁钰挥挥手,让人抬上来一张地图,上面画着的正是安南各个府县的区域,然后指着地图说道:“既然要分封,那就得先说地盘,有了地盘,你们才好判断朝廷提出的条件是不是过分。” “陛下不愧是圣君,所思所想就是周全。”朱瞻埈连忙恭维道,完全不顾自己是朱祁钰叔叔辈的面子。 朱祁钰笑着摆摆手,说道:“哪里哪里,让你们过去是做事的,朝廷自然要想办法给你们一些资源,但是同样的,朝廷派大军攻打安南一年多,消耗的军费饷银也不是个小数,所以你们也要做好准备,朝廷肯定会向你们提一些要求的。” “什么要求啊?”有人出声问道。 朱祁钰说道:“这个朕就不好说了,因为此事朕已经交给了政务院去办,具体有什么要求,需要看看政务院的人会怎么提出来。” 众藩王顿时沉默了下去。 这件事情其实很明显,要求其实就是朱祁钰提出来的,只不过他不想和藩王们撕破脸,所以让政务院的王直等人来谈,做这个坏人,朱祁钰则是躲在幕后做一个好人。 这种技巧很简单,大家都用过,属于上位之人日常做事的一个手段而已,朱祁钰这么做,大家也不好戳穿他。 毕竟他们在座的人都是有求于朱祁钰的,平白得罪了他没什么好处。 “传政务院诸理觐见。”朱祁钰也没等其他人再问什么,当即便让人将王直金濂等人叫了进来。 很快,王直金濂等人鱼贯而入,不过他们并没有坐下,而是全都站到了地图的旁边,对着朱祁钰见了个礼。 朱祁钰笑着说道:“诸位爱卿,诸位藩王,你们也都熟悉,朕就不互相介绍了。” “王首理,你就说说你们政务院是如何对安南进行划分的吧。” 王直点点头,转身看向一众藩王,介绍道:“诸位藩王,你们都是皇亲国戚,此番陛下打下安南,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们,说是希望将你们分封出去,给你们一个独立自主的机会,也算是完成太祖命藩王镇守边疆的谋划。” “本官虽然没有经历过太祖,但是一直对此事极为支持,故而当时便答应了下来,而且为了敲定这次藩国的划分范围,本官和陛下也没少争吵,陛下心念诸位藩王外出就藩不易,净跳一些好地方划分成藩国,但是却忘记了安南是朝廷打下来的,按理来说应该都是朝廷的地盘,应当重设交趾布政使司来管理,陛下却以藩王镇守边疆拱卫中央的理由说服了本官,本官这才答应按照陛下的想法来划分藩国。” “那么,现在老夫就来说说这些藩国是如何划分的。” 第707章 朝廷的条件 “现在,本官就来说说这些藩国是如何划分的。”王直抬手指向那张地图,缓缓介绍道:“安南施行宋制,北部有五路,分别是东海路、谅江路、富良路、大通路、归化镇,南部有四路,分别是长安路、清化路、滨州路、爻安路,这几路除了东海路之外都是可以分封出去的,升龙城附近还有一些,不过那些规模都太小了。此次就不做分封使用。” “这些可以分封出去的地方,其中谅江路和大通路富良路都是比较大的,所以我们政务院会将其重新整合,划分为四个藩国,让每个藩国的规模上差不得,免得因为一点土地惹得双方不快,亦或是刀兵相见,丢了我大明的脸面。” 众人都是一愣,什么叫刀兵相见,难道朱祁钰还允许他们互相攻伐,互相吞并不成? 不过这个时候没人会傻到问出来,继续听王直介绍道:“北面这四个藩国,基本上以山地为主,所以地盘会大上一些,而南面的长安路、清化路、滨州路、爻安路都是半山半平原,所以我们就没有整合划分,还是按照原本的府路进行划分。” “下面,我来详细说说一下各个藩国的位置和范围。” 众人都是精神一振,开始全身关注地看向了那张地图,生怕自己少听到一句,毕竟这可是最关键的地盘,万一哪个地方自己记错了,那很容易就亏大了。 王直开始介绍,介绍完一个地方,一旁的小宦官王真便会拿出一张裁剪好的纸贴在地图上。 这个主意是朱祁钰出了,因为这样做的话,虽然麻烦了一些,但是却可以一目了然,即便有什么地方需要变动了,直接从裁剪好的纸上剪下来就行,反正地盘这种东西是不可能重复的。 众多藩王也都在心中开始计划,自己到底应该要哪一块的藩国,哪一块的藩国更适合自己,哪一块的藩国去争取把握会更大,这些事情在众人心中不断翻滚,但是几乎所有人都面不改色地听着王直在那里介绍,除了几个年纪轻城府不深的藩王之外,剩下的人没人会表露出自己的目标。 地图规划很快便介绍完了,王直最后总结道:“各位王爷,这就是朝廷最终决定下来的各个藩国的疆域,也就是你们未来要统治的藩国的地盘儿。” “不过这里面有一些需要提前说明的。有些藩国因为和大明开战的原因。整个藩国的男丁极少。所以说会更稳定一些。尤其是北部几个藩国,短期内最需要的是填充人口,具体是由你们自己去征召一些百姓,还是用朝廷派给你们一些囚徒?这个就由你们自己选择了。” “而南部的藩国因为开战时征调人口较少。所以本地安南人还是偏多一些,你们需要考虑如何去管理他们,是以怀柔手段统治,还是以前的手段统治,这个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不少藩王都皱起了眉头,他们没想到自己过去就藩,还会遇到这样的麻烦,这时候不禁就有人出声问道:“朝廷不是已经彻底平定了。那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安南人需要处理?” 一旁的王文出声说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么?朝廷平定安南,主要是在大的层面,将安南所有对大明有威胁的势力一扫而空,但是一些比较小的地方,朝廷也没有功夫去搭理,所以肯定是需要各位王爷自己想办法,否则藩王驻守边疆,却没什么能耐,遇到敌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那不就是主动送过去资敌的么?” 好吧,即便没见过王文的人也知道,王文这家伙嘴臭得很,偏生他又是政务院副理,有资格参与整个大明的决策,位高权重得很,如果回头他撇一撇嘴,原本可以拿到的好处可能就没了,一众藩王才不会得罪这么一个人呢。 王直笑笑,却没有说王文什么,这家伙原本的任务就是怼那群藩王的,让他们知道不可以得寸进尺,看来王文的任务完成得很不错。 有人得寸进尺,当然也有人懂得事理,立刻便有人问出了一个比较关键的问题:“王首理,你方才提到了,北边的几个藩国需要填充人口,还说朝廷允许我们自行征召百姓,这可是真的?” 王直点点头,回答道:“这当然是真的。” “想来你也知道,朝廷最近其实一直在向安南移民,不过时日尚短,效果并不太好,许多人都认为那地方刚打完仗,还未能平靖下来,如果自己过去了,容易遇到危险。” “但是诸位应该都知道,朝廷已经彻底打下安南了,眼下只有一些地方上的小乱子,那些乱子对于普通的百姓可能是大事,但是对于各位藩王来说,应该并不算什么,所以由你们来招募百姓,让他们跟着你们过去,至少也可以让他们有足够的底气和信心,也免得安南那些田地彻底荒废掉,诸位还得重新开垦耕种。” “我等乃是藩王,也需要开垦种地?”一个藩王出声说道,但看那表情明显就是在调笑。 众人也都是一笑,场面上轻松了许多。 王直却没有笑,而是一脸严肃地警告道:“诸位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安南此地民风彪悍。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阴沟里翻船,朝廷可不希望。派专使去替你们收尸。” 众人都是笑容一敛,显然是忘记了这方面的事情。 这时候有人问道:“既然有危险,那朝廷允许我们带走的卫队大概有多少?是原有的卫队还是允许我们新招募一些?” 这是大都督府的事儿,不过今天大都督府人都不在,所以朱祁钰这时候站出来说道:“你们原有的卫队都可以带走,但是在大明境内不允许提前招募,回头去了封地之后,你们爱招募多少就招募多少,只要你们能养得起,朝廷不会做出限制。” 其实朱祁钰解释的这番话基本上都是废话,毕竟他们想要知道的就是自己可以从大明带走多少卫队,而到了封地之后,大家天高皇帝远,又都是封邦建国,独立管理,招募多少朱祁钰都管不着了。 不过朱祁钰的回答还是解答了他们的问题,划出了这件事情的底线,那就是原有的这些人可以带走,但是不可以招募,因为一旦招募的话,那就属于军人,既然是军人,就必须遵守军令,让你去安南就只能去安南。 朱祁钰阻止这种事情,也是希望这些迁徙过去的百姓不是被人骗过去的或者绑过去的,而是心甘情愿过去的,毕竟这年头在大明,王府的护卫队待遇肯定是要更好一些的,许多百姓都会投身王府做个护卫来养活一家人,如果谁忽悠这些百姓入了卫队,强征这些百姓过去安南的话,他们的家人怎么办?难道也要跟着过去?万一家里有病人么?万一家里有田地呢?移民安南本来就是为无地的农民准备的,难道要大明有地的百姓抛下家里的田地过去?这样即便朱祁钰答应,政务院的王直和金濂也不可能答应,他们还要靠这些百姓贡献赋税呢! 众人又是问了几个问题,朱祁钰和王直等人一一回答,等众人不再有人提出问题了,一个人站起身来,说道:“陛下,我等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那我等可否先回去思考商议一下,然后再给朝廷一个回复呢?” “着什么急嘛。”朱祁钰笑着说道:“你们的问题是解决了,但是你们就不打算听听政务院对你们提出的要求吗?” “政务院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是我们等可以做到的,必定全力以赴。”底下有人赌咒发誓道。 朱祁钰对着王直示意了一下,王直站出来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基本上都是天下藩国的那一套东西。” “首先,分封出去的藩王都要将其世子留在京师,陪伴太子读书。”王直缓缓说道。 对于这一点,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不就是留下质子在京师吗,这种套路大家熟悉的很,王直没必要重点强调。 没办法,谁让他们姓朱呢,身为皇姓,被人提防很正常,这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于是,众人纷纷点头答应了下来。 “ 第二,分封出去的藩王必须要听从朝廷调遣,在朝廷征调其所属军队的时候,必须要遵从。”王直又是提出一个要求道。 对于这个条件,不少人都开始沉默。 军队听从朝廷调遣,对于这些藩王来说可以接受,但是心情很不爽。 毕竟是他们花费精力和资源培养起来的。就这么丢给朝廷不?让朝廷来用,对他们是一件很亏本儿的事情。 但是,这又是应有的条件,毕竟藩国听从宗主国调遣,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他们又是朱姓王侯,更要听从中央调遣,如果不愿意听从中央的命令,那么很有可能被人怀疑为有异心,他们毕竟是藩国,手里最多有个几万军队已经不错了,哪里比得过大明朝廷的数百万正规军,更别提现在战力恐怖的十团营了。 别的不说,安南在面对振威营的时候,从来就没有过什么胜绩。如果让他们手底下一群新兵蛋子去面对十团营的话,那还不如早早投降为妙。 因此,众人再次点头答应了下来,不过这也没办法。以他们的实力,和中央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答不答应没有什么区别,况且现在还没分封呢。 “第三,分封出去的藩王必须向朝廷纳贡,贡品为年度税赋的三成。”王直再次说道, 果不其然,这一个条件立刻引起了众人的非议。 藩王每年都需要纳贡,贡品为年度赋税的三成,那岂不是说,自己手里每年产出的财富有三成要白白交给中央朝廷?这对于藩王们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虽然大家还不清楚安南的产出情况,但是每年一百万两的产出还是要有的呢,朝廷收取三成,也就是说,每年将近三十万两的财富上交给中央。 那不是三四两银子,而是三十万两银子,有了这笔钱,自己可以做许多的事情。怎么想怎么都比白给中央要来的划算。 于是立刻就边有人站起来问道:“每年三成,这是不是太多了些?况且,这样的进贡要持续多久?王老大人也没有说呀。” 王直沉默了一下,这才回答道:“至少十年。” “十年时间会不会太久了?”那人继续问道。 王直摇摇头道:“不久,一点都不久。” “朝廷谋划安南,本就花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投入了巨大的军饷和军费开支,所以,朝廷必须将这笔费用收回来。而这笔费用按照计算,至少十年才可以全部收回,所以本官说需要至少十年时间。” “朝廷之前与安南开战,不是没有提到军饷的事情吗?据我所知,当时的军饷都是由定南伯自筹的啊。”有人出声问道。 王直顿时有些尴尬起来,他没想到居然还有人。纠结于这么细节的事情,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比较好。 这时候,王文出声解释道:“军饷是定南伯自筹的,但是军费开支都是朝廷支用的啊,不然定南伯手中那么多武器,安远侯手里的火炮,还有那些遍布海面的大船,难道都是他们自己变出来的吗?” 不过这一次有人却没有客气,直接对王文质问道:“那些火炮和海船不都是朝廷单独列出的开支吗?我记得安南的战事还没有一丝迹象的时候。海船就开始研究打造了。” 这次轮到王文尴尬起来,他也没想到,居然有人会把这种事情记得这么清楚。好在他们还有最后一根定海神针、督管户部的金濂出声说道:“你们不能只说这些,还有阵亡将士的抚恤呢,这也是一笔大数目。” “那也不至于每年花费一百两银子啊?”有人叫道。 第708章 分封和倭刀 “那也不至于每年花费一百两银子啊?”有人叫道。 “怎么不至于,当年朝廷丢在安南的开销就有每年两百万两,而且连丢了十几年,不收回来怎么能行?”金濂立刻吹胡子瞪眼地回答道。 众人这才明白,朝廷其实就想要捞银子而已,这事儿和军费开支什么的都没有关系,纯粹是政务院的意思。 既然政务院的人想要银子,那么就是可以谈的了。 于是,经过双方的讨价还价,终于达成了平衡,藩王给中央送银子,还是以朝贡的名字,只不过比例需要降低,每年只需要进贡十万两银子,或者相对应的粮食即可, 当然,时间需要延长一些,十年肯定是不够的了,金濂把这个时限延长到了三十年,前十年是十万两的入贡,后二十年逐年增加五千两,一直涨到二十万两。 金额不算小,但是对于一众藩王来说却并不算什么,他们毕竟有了自己的地盘,而且看起来还不小,所以并不算亏。 对于朝廷需要在当地平价收购粮食的要求,众人并没有反对,反正安南盛产粮食,人又太少,不卖掉的话,很有可能会白白浪费掉。 而朝廷这面,得到一个比较稳定的粮食来源,也是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至少在灾年平抑粮价、稳定社稷上面,会有很大的帮助。 所以,这也算是公平交易了。 政务院后面又提出了几个简单的要求,例如大明船队借港口停泊休整,回头与缅甸开始可以从藩国借道等,藩王们都很快答应了下来,反正以他们的实力,想要不答应也是不可能的,否则真惹怒了朱祁钰,来个假道伐虢顺手收拾了他们,他们也没地方叫冤去。 再说了,现在还没有决定谁去就封,也没有人决定封地的位置,所以该答应还是先答应下来,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万一自己的地盘没有港口,或者不与缅甸接壤呢,答应下来又没什么害处。 于是,就在双方尽欢的情况下,今天的事情便讨论到了这里。 之后几天仍旧是一些条件和藩王们需要得到的支持,但是并没有引起什么大的冲突,毕竟朝廷是真的想分封,而藩王们对于这样一个自己执掌一国的机会更是不愿意放弃,所以彼此洽谈的双方都很有诚意,谈判的进展很快。 最终,整个安南分为了九个独立的封国和一个直属于中央的交趾布政使司,其中谅江路、富良路和大通路重新划分,归化镇和南方四路不变,分别交给了九个藩王,升龙城附近则为交趾布政使司驻地,并成为交趾布政使司的政治经济核心,东海路则因为临海,并且与大明接壤,故而特意被朱祁钰留下来,作为升龙城和广东广西之前的陆路走廊,确保升龙城的安全。 而九个藩王则是郑王朱瞻埈、襄王朱瞻墡、宁王朱奠培、安化王朱秩炵、江川王朱徽煝、襄陵郡王朱冲秋、平遥王朱佶煟、松滋王朱贵烆、湘阴王朱贵煟,其中郑王朱瞻埈、襄王朱瞻墡属于兄弟,都是仁宗生下来的亲王,和朱祁钰的关系最近,属于朱祁钰的亲叔叔,自然要先分封他们。 况且郑王朱瞻埈早就想分封出去,没人管自己,而襄王朱瞻墡则是出了名的贤王,当年土木堡之变的时候,孙太后首选的皇位继承人是他,只不过朱瞻墡对皇位没什么太大的兴趣,这次能够答应朱祁钰的分封,也是为了朱家江山而自我牺牲而已。 另外的藩王基本上都是太祖时候分封出去的,例如安化王朱秩炵、江川王朱徽煝、襄陵郡王朱冲秋、平遥王朱佶煟都是各个藩王的后代,松滋王朱贵烆、湘阴王朱贵煟更是亲兄弟,不过这也是因为他们给政务院许下的好处是最多的,所以才成功得封。 其中最特殊的应该是宁王朱奠培。 朱祁钰一直知道,宁王一脉从太宗那会儿就不是很稳,毕竟太宗朱棣干的事情实在是太过恶心了,先是以计策诈骗了亲弟弟宁王朱权出城,夺朵颜三卫,后来又向朱权许诺靖难成功之后平分天下,结果朱棣打下了天下,便把这件事完全给忘了,甚至把朱权的大名都给夺走,改封到了南昌,朱权这才明白过来。和整个大明天下相比,朱棣的诺言算是一文不值。 好在这时候,朱权已经认清了朱棣的真面目。而且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和他之间的差距。所以果断选择了修身养性。在南昌安安静静的待着,直到朱棣去世。仁宗朱高炽即位,朱权才再次尝试,希望将自己调回到大宁。但是朱高炽也是一代明君,并没有上当,仍旧将他留在了南昌。 后来宣宗朱瞻基继位,对于朱权的请求,更是理都不理,朱权无奈,为了不引起中枢的关注,只得每天与道士互相往来,寄托自己的远大志向,自号臞仙。 但是,朱祁钰知道,虽然朱权表现得清淡非常,但实际上内心一直憋着一股气,毕竟太宗皇帝答应过他要平分天下的,因此,宁王一脉实际上一直在暗中准备,道士就是可以炼制火药的存在,后世的第五代宁王朱宸濠更是起兵造反,结果被王阳明单桥匹马平叛,只用了区区一个月便彻底将他抓了起来。 所以,这一次分封,朱祁钰特意挑选了宁王朱奠培分封出去,免得他在惹出什么事端来,给朝廷带来什么麻烦。 朱奠培对于自己能够分封出去也是非常高兴的,最起码他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可以轻松去做,手里面养的山贼和水匪都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这次分封就此完结,得到封地的藩王基本上都是喜气洋洋的。对于没有分封出去的一众藩王,也是一个巨大的激励。大家虽然平日里过的都是悠闲富贵的日子,但是大家毕竟都是男人,对于权力都有一种天生的向往。以前是没有机会,朝廷不允许,但是现在机会来了,大家都很珍惜。纷纷上书朝廷,询问大都督府什么时候再对周围番邦开战。如果军资不足,他们愿意倾囊捐献。实在不行,甚至愿意亲自带兵征伐。只求得胜之后,朝廷能够分给他们一县半府的地盘,允许他们分封出去。 朱祁钰对于他们的奏疏,全部都搁置,不予理会。开什么玩笑?朝廷怎么可能允许他们私自带兵出去征伐,输的了话,平白丢了大明和朝廷的颜面。赢的了话,反而会引起朱祁钰和中枢诸位大臣的警惕和戒备。因此,即便他们再闹腾,在朱祁钰和政务院首理王直的联手压制下,也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事情就这么推行下去了,几名藩王纷纷开始变卖家产,筹集物资,征招人手。希望未来在封地的日子,能够好过一些,起步的起点可以更高一些,毕竟朝廷那面还有十万两银子的债需要还呢。 学部尚书薛希琏还特意替藩王们准备了一批夫子,让他们带去安南,传播一下儒家文化,免得当地人迟迟无法融入大明里来。 对于这件事情,民间的风评是极好的,但是等到出行的时候,只有寥寥数人出城相送,而且外派的这些夫子们几乎全都愁眉苦脸。 没办法,大家虽然没去过安南,但是也能猜到,大明的繁华是安南没法比的,大明这里人杰地灵,文化昌盛,而安南则是蛮荒烟瘴,识字的都没多少,不然怎么会需要他们过去呢?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事情进行的都算是比较顺利,比较靠近南方的藩王例如宁王朱奠培早已派第一批人南下了,北方的藩王则还在准备,看样子好像打算过完年再出发,当然,几乎每个人都派出了打前站的队伍,先去封地看一看,看看封地里具体缺少什么东西,自己好趁着没出发的时候进行补充,不然回头自己出了大明国境,那就意味着再来的时候就是以藩国入贡的身份来的,到时候别提有些东西可能就不卖给自己了,甚至想进来都要有一套极为麻烦的手续。 朱祁钰也没着急,他的重点目前还放在倭国使团的事情上。 自从倭国使团被朱祁钰逼死数十人,山名政丰又被逼着砍死了数百人,整个倭国使团最后能喘气的只剩下了区区十几人,这还是大内满江哭求着朱祁钰留下的,不然很有可能只剩下山名政丰和大内满江两个光杆司令。 国书那种简单的流程就可以不用做了,那玩意在山名政丰被抓起来第一天,刑部的捕快们便将那玩意搜了出来,送给了刑部尚书俞士悦,而俞士悦对着玩意也没什么兴趣,直接便夹在一本奏疏里送进宫来。 朱祁钰拿到手里之后,随意翻看了几下便丢到了一旁,反正都是套路性的玩意,看不看没什么价值。 不过朱祁钰知道,倭国还是有些东西是有价值的,其中价值最高的就是他们的倭刀。 倭刀,是源自古代中国唐刀的一种刀具。这种刀具传入倭国之后,被倭国的武士广泛使用。以劈砍术见长,攻守兼备,通常使用双手握刀的方式进行操作。 原本这种刀只是在倭国流传,在大明数量极少,甚至知道倭刀的人都不多,一直到百多年后,倭寇兴起,这种刀才为大众所熟知,当时中国沿海的明朝军与内战后出国流亡抢劫的倭国武士集团倭寇交战时,原本使用的兵器难以与倭寇的倭国刀对抗,而倭寇成为明朝军队心头大患的原因,主要的原因也是倭寇很重视倭国刀本身的性能,因为倭寇使用倭刀上,身法轻盈敏捷、刀身又锋利,在许多方面皆占尽优势,无往不利。 不过倭刀的价值却极为珍贵,因为想要制作一柄倭刀,是一件规模浩大的工程,由于无法规模化生产,从材料准备到铸造出成品倭刀,这期间就需要动用当时倭国的一个村的所有手工艺者和村民的努力,他们分工好每一户家庭要制作的配件,这能够提高倭刀的质量和效率,但是即使这样,一把完整的倭刀做出来也需要一百多天的时日,所以耗费的人力和时间是很大的。因此一把倭刀的价格之高也是其他冷兵器所无法比拟的。 开始的时候以名将戚继光的实力都无妨让手下抗衡倭刀,直到他组建戚家军,以狼娴和鸟铳对阵倭寇之后,他对倭寇的胜率才提高上来,由此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了解倭刀的可怕。 这一次山名政丰和大内满江过来,自然也是带了一些倭刀,一方面打算作为礼品赠送给一些武勋,另一方面则是准备拿出来买掉,换取一些大明的东西,例如佛经、书籍之类的东西。 只不过后来因为发生了山东临清的杀人之事,整个使团都被大明扣押了起来,他们携带的东西自然也都归了大明所有,只有他们几人一人保留住一把倭刀,理由是作为护身武器使用。 对此,虽然金濂有些可惜,不过朱祁钰却并不是很在意,他都找借口把人家抢得只剩下身上这套衣服了,如果真的全抢光了,那大明这面也没什么面子可言,于是这几把倭刀便给他们留下了。 但是,朱祁钰从他们手里弄到的倭刀却有不少好东西,尤其倭国匠人比较擅长细节处理,每一柄倭刀都是漂亮非常,护手缠得又细又密,刀身上甚至自带云纹,有几柄倭刀上还隐隐能透出一些血迹,明显是在战场上缴获的。 对于这种开了刃见过血的武器,一般男人都会爱不释手,朱祁钰自然也不意外。 不过就在他下朝之后在武英殿把玩倭刀的时候,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突然就穿了进来。 只见原本休沐的大太监王成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对着朱祁钰大声叫道:“陛下,不好了,皇长子重病了。” 第709章 急救 “皇长子重病?”朱祁钰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儿子生病了啊,不过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儿吗? 不管是现在还是后世,小孩子生病,都是非常常见的一件事情,朱见济还小,有个肚子疼脑热的问题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于是,朱祁钰直接回答道:“病了就病了呗,找太医院的御医去看看,开点药吃一吃就好了啊。” 王成却是连连摇头,满脸焦急地说道:“陛下,是重病,后宫的杭贵妃已经彻底慌了。” 朱祁钰这才感觉到了事态的紧急,一脸严肃地出声问道:“怎么回事?” 王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陛下,前日皇长子和太子殿下一起玩耍,还有一些其他藩王的子弟,他们学着将军们骑马打仗,还特意脱去了上衣,最近天气已经转凉,这一点您也是知道的,所以他们绝大多数都受了点风寒。” “后宫之中原本以为没什么问题的,不过是一点风寒而已,皇后娘娘派人煮了姜汤给殿下们喝了,发发汗就不会出问题,但是其他人倒是都好了,只不过皇长子殿下却丝毫不见好转,太医看过之后说是殿下受的风寒比较严重,又没有好好排毒,故而已经病入膏肓,御医已经无能为力。” “什么?病入膏肓?”朱祁钰猛地站起来怒吼道:“此事为何一直没有人告诉朕?” “陛下息怒。”王成立刻翻身跪倒,对着朱祁钰恭敬答道:“回陛下的话,是皇后娘娘不许奴婢们告诉陛下您的,她说您日夜操劳国政,这点小事就不必和您说了,她会亲自处理好的。” “然后呢,她就处理成这样?”朱祁钰顿时感觉有些怒不可遏,丢下倭刀便往外走去,他得赶去后宫看看自己儿子病成什么样子了。 因为这时候朱祁钰才想起来,自己的儿子朱见济在历史上就是这段时间突然病逝的,从那之后自己便无心政务,身体也是每况日下,最终卧榻不起,景泰八年的时候被朱祁镇趁机夺回了皇位,自己也落了个废帝的下场。 不过现在朱祁镇已经变成了先皇,夺门之变肯定是不可能发生了,但是谁能想到,朱见济的命运还是和史书上一样,在景泰四年病重,朱祁钰都不得不承认,命运这玩意有时候还真是顽固啊! 因为朱见济年龄还小,所以暂时还和他的亲生母亲杭贵妃住在一起,二人都在长春宫,不过朱祁钰过来的时候,长春宫里早已挤满了人,不仅杭贵妃在,汪皇后也在,就连孙太后和钱皇后都出现在了这里,一群人全都挤在朱见济的寝宫之中,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朱祁钰过来的时候,一群人连忙过来拜见。 “臣妾拜见陛下。”以汪皇后为首,一群女人盈盈下拜。 “都起来吧。”朱祁钰这时候哪有心思去搭理他们,随意挥挥手让她们起来,然后紧赶几步,来到朱见济的身前开始仔细观察。 只见朱见济的眼睛紧闭,小脸通红,整个人呼吸都是热的,好像能够喷出火来,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一动也不动。 朱祁钰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他的额头滚烫,连忙缩回了手,对着一旁的御医问道:“他怎么样了?为何额头会如此滚烫?他这是在睡觉还是在昏迷?” 御医连忙回答道:“回禀陛下,殿下这是风寒入体,又有邪风,已经伤了心神,故而尺肤热甚,脉盛暴躁,前几日用了副方子,却是一直不见好,直到今日突然又严重了,已经昏睡过去两个时辰了。” “然后呢?你使了什么方子没有?什么时候能让他醒过来?”朱祁钰再次追问道。 御医犹豫了一下,这才回答道:“陛下,臣已经开了个方子,无奈殿下昏睡不醒,无法用药,故而......故而......” 御医故而了半天,话却没敢继续说下去,不过朱祁钰已经听得很明白了,人现在昏迷不醒,没办法吃药,所以即便御医开出了药方,却还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把朱见济醒救过来。 所以,现在已经陷入了死循环。 朱见济昏迷不醒,没办法吃药,但是没办法吃药就醒不过来,醒不过来就没办法吃药救醒他,在朱见济和吃药之间,必须要有一件事儿先做到,如果做不到,那两件事情一件也不可能成功。 这里面的逻辑大家都清楚,但是谁让朱见济身份尊贵呢,他是皇帝唯一的儿子,谁都不敢轻易出手,万一他出了什么意外,那自己估计只能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不过朱祁钰却是个例外,他就是那个皇帝,是朱见济的亲生父亲,用什么招数都是可以的,于是朱祁钰果断看向了御医,出声问道:“你有没有法子可以弄醒他让他用药?” 御医犹豫了一下,偷眼看了看那群女人,这才回答道:“回禀陛下,臣有办法,不过殿下可能会有些不雅。” “不行,我绝对不允许你这么干!”朱祁钰还没做出决定,一旁一直在关注着这边的杭贵妃立刻出声阻止道。 朱祁钰循声看了过去,出声问道:“杭贵妃,你为何要阻止御医救人?” 杭贵妃则是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翻身拜倒,出声说道:“陛下,您可知御医要如何做?” 朱祁钰看向了御医,御医连忙回答道:“臣打算用酒来蒸一下殿下。” 朱祁钰一愣,旋即问道:“这是民间方子吧?” 御医点点头。 杭贵妃则是立刻哀求道:“陛下不可啊,若是用酒来蒸见济,那岂不是要把他蒸熟了不成?这哪里是救人,分明是害人啊!” 朱祁钰没有搭理杭贵妃的哀求,对着御医继续问道:“此法你用过?” 御医却是摇摇头,答道:“请陛下恕罪,此法臣只是听说过,但是并未用过。” 朱祁钰顿时翻了个白眼,说道:“那此法如何用,想必你也是不知道的吧?” 御医这次却是底气十足地回答道:“那倒不是,此法臣虽然未曾用过,但是所施所行的每一步臣都知道,所有关隘诀窍也尽皆熟悉,所以臣用起来,还是有一些把握的。” 朱祁钰见他说的时候很有信心,于是便吩咐道:“既然如此,那你详细说一下,朕先听听再做决断。” “是。”御医虽然不清楚他的想法,但还是缓缓说道:“陛下,此法流于民间,相传......” “别说废话,直接说操作之法。”朱祁钰见他打算从三皇五帝开始说,连忙阻止道,他现在可没心情从上千年前开始听。 御医连忙应声,转换说法道:“弄一蒸桶,里面放上一满桶水,然后倒进去半坛酒,下面生火,以热力促进酒力蒸发,再将殿下置于蒸桶之上,以酒力带走殿下身上的热度,便可以确保殿下苏醒过来。” 朱祁钰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这不就和后世小时候他发烧然后父母给他用酒擦身子降温一个道理么?只不过这年头酒的度数不够高,没办法达到以后的那种高度酒,更没办法和所谓的酒精相比,所以才弄了个蒸桶,希望借助热力将白酒再次提纯,提高白酒度数。 不过高度数的白酒民间找起来比较困难,但是皇宫里有啊,别的不说,便是当初朱祁钰忽悠巴图去贵州的茅台酒在皇宫里就存了几坛,更别提北方如今流行的烧刀子了,都是现在和后世都比较着名的白酒,所以用这些就足够了。 于是朱祁钰看向御医,问道:“你用火力蒸发酒力,为的就是带走见济身上的热量吧,如果换一个方法,直接将白酒涂抹在见济身上,是否一样可以带走他身上的热量,让他降温清醒过来呢?” 御医愣了一下,这才回答道:“兴许也可以,只是臣没听人说过可以这么做,故而不太清楚。” “试试吧。”朱祁钰果断吩咐道:“王成,安排人尽快弄一摊子烧刀子过来。” 王成点点头,转身离去。 杭贵妃见不需要用蒸桶蒸自己儿子了,自然也不会再继续阻止,一脸期盼地看着朱祁钰,希望他的办法可以奏效。 没过一会儿,王成拎着一摊子酒走了过来,直接拍开酒坛子上的泥封,问道:“陛下,接下来怎么做?” “倒入碗中。”朱祁钰指了指一旁放着的一个空碗说道。 王成拎起酒坛子,略微倾倒,酒香瞬间便充满了整间屋子,一群女人闻到这个味道,都是皱了下眉头。 没办法,烧刀子实在是太烈了,她们可闻不惯这种味道。 朱祁钰也是注意到了这种情况,立刻出声说道:“好了,你们都围在这里干嘛,快点出去,让屋子里有点新鲜空气。” 这番话马上就让一众女人有些不爽了。 一向喜欢和朱祁钰顶牛对着干的孙太后冷哼一声,嘟囔了一句:“这话说的,哀家是来关心见济的,又不是来关心你的,既然不喜欢哀家在这儿,那哀家马上就走。”然后转身就走。 朱祁钰的皇嫂钱皇后自从朱祁镇死后,身子一直不是很好,这时候见自己婆婆走了,也就不再逗留,对着朱祁钰点点头,转身跟着离开。 朱祁钰一家人这面却没有这么干脆利索了。 他的老娘吴贤妃当然是拒绝离开,这里躺着的可是她的亲孙子,在朱见济醒过来之前,谁都别想赶她离开,即便是朱祁钰的也不好使,毕竟朱祁钰即便身份再高,能力再强,声望再隆,见到她的时候也还得恭敬地称呼一句母妃。 正宫汪皇后也不想离开。 朱见济虽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但是自己毕竟是他的大母,往日里大母大母地称呼自己,汪皇后早已拿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了,眼看朱见济昏迷不醒,她也是非常心急,一样不肯离开。 至于杭贵妃,朱见济就是她的亲儿子,在场之人谁离开,她也绝对不会离开的。 所以,最终结果就是,朱祁钰的一家子一个都没有走,全都留了下来,离开的只有孙太后和钱皇后。 当然,原本差点塞满卧室的宦官宫娥们也都纷纷退了出去。 朱祁钰叫过几个宫娥,指着朱见济吩咐道:“你们去把见济孩儿的衣服全都脱光。” “啊?脱光?”杭贵妃愣了一下,旋即惊呼道:“陛下这是何意?见济本来就是受了风寒,如今在脱光衣服,那他的病岂不是愈发重了?” 朱祁钰立刻没好气地解释道:“你懂个屁!朕要用这白酒揉搓见济的全身,穿着衣服怎么揉搓?” 杭贵妃这才明白,立刻不再言语。 几个宫女七手八脚地将朱见济的衣服脱光,然后又将被子盖好。 朱祁钰让人将酒碗端过来放到床上,紧接着命人将碗里的酒点燃。 烧刀子果然是这年头少有的高度酒,接触到烛火的一瞬间便被点燃,随即更加浓郁的酒香便漂了出来。 朱祁钰看了一眼酒碗里的火苗,犹豫了一下,对着王成招手道:“王成,你过来。” “陛下有何吩咐?”王成走过来,恭敬问道。 朱祁钰指了指还在燃烧的酒碗,出声吩咐道:“你用这酒来给见济擦身子,以胸口胳膊为主,不要太用力,也不要让火烧到他。” “此事易尔。”王成见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当即便露出一个笑容,伸手便在碗里沾了一下,然后双手用力揉搓一番,接着便抹到了朱见济的身上,冰冷的触感让朱见济哆嗦了一下,旋即便舒服地哼了起来。 王成见此法果真有效,立刻加快手上的速度,酒碗里面的酒一部分被他用掉,另一部分被火烧掉,没多大一会儿便用光了。 不过这个办法的效果的确不错,朱见济脸上的红晕已经消失了大半,身上的红晕也消失了不少,眉头舒展开来,呼吸更是轻松顺畅了不少,眼睛微微张开,口中吐出了两个字:“父皇......” 第710章 见济这病是否和什么人有关? 朱见济醒了,众人全都是松了一口气。 眼下这种情况,只要朱见济能够醒过来把汤药喝了,那么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御医也没想过朱祁钰的这种方法会是这么有效,不禁也有些激动起来。 他是医者,如今又掌握了一个治疗风寒发热的办法,心中极为高兴。 不得不承认,这种办法的成本极低,毕竟烧刀子在京师虽然算是烈酒,但实际价格并不归,只有辽东过来的汉子和草原上的蒙古人喜欢,所以出售的价格并不高,相对于一副药来说,一瓶烧刀子的价格简直可以低到忽略不计的程度。 最重要的是,这种办法效果极好,原本他也只能用一些行险的方法来救醒朱见济,而且还没有太大的把握,而朱祁钰的这种办法,操作简单,起效迅速,只需要一个人将酒液擦遍患者全身就行,这实在是太神奇了。 御医不禁问道:“陛下,臣观此法极其有效,不知臣是否可以记录到臣的医书中去,将此法发扬光大,青史留名?” 朱祁钰无所谓地点点头道:“可以啊,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问我干嘛!” 御医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道:“臣想以陛下之命记录,不知陛下可否应允?”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不,此事就不要用朕的名义了,朕身为皇帝,要个医者的名声也没有什么用处,还是留给你来扬名吧。” “这样啊。”御医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感谢道:“既然陛下不在乎这点虚名,那就让臣愧领了。” “领吧,领吧,朕现在只关心见济孩儿的身体怎么样了,他的病何时能好?”朱祁钰换了个话题问道。 “且待臣来诊治一下。”御医走上前,摸了会儿朱见济的脉搏,又仔细看了看朱见济的脸色,脸色却没有什么笑容,想了一下,这才转身恭敬道:“陛下,殿下这是刚刚用药,暂时还看不出来什么,臣希望能够多观察一段时间,以便最终确定。” “那你观察吧,回头有了结果再告诉朕。”朱祁钰点点头,随意吩咐了一句,然后看向一群女人,说道:“皇后,你来和朕说说吧,见济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这件事儿问杭贵妃最合适,只不过她现在满心思全都在自己儿子朱见济的身上,指望她将事情说清楚,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 至于吴太妃,这老太太和杭贵妃的状态差不多,也只是关注亲孙子,连他这个亲儿子都没功夫搭理,怎么可能再来理睬朱祁钰的问题。 所以,朱祁钰也是没有什么更好的人选了,只能挑选在场之人中最为可信的汪皇后了解情况。 汪皇后看了看刚刚已经哭成泪人现在又喜极而泣的杭贵妃,无奈地点了点头,跟着朱祁钰走了出来。 院子里,朱祁钰和汪皇后相对而坐,朱祁钰问道:“皇后,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汪皇后眨巴了一下漂亮的大眼睛,回答道:“陛下,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啊!” 朱祁钰摇摇头,继续说道:“朕不是说现在的这种情况,而是想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例如,最开始的时候见济是因为什么事情而生病的?” “见济生病啊,此事还和陛下有关。”汪皇后看了他一眼,幽幽回答道。 朱祁钰不明白了,疑惑道:“和朕有关?这话是怎么说的。” 汪皇后回答道:“陛下莫不是忘记晨练之事了?” 朱祁钰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之前朱祁钰曾经招天下藩王的适龄儿子来京师陪太子读书,结果来了之后,朱祁钰便发现,这些孩童基本上都是养尊处优之辈,基本上都没有什么精气神,还一堆好吃懒做的坏毛病,因此朱祁钰便下旨,命令这群孩子每天早上起来好好锻炼身体,多加运动。 这个决定当时受到了不少人的反对,尤其是负责教导孩子们的翰林学士,因为这群孩子毕竟年岁比较小,朱祁钰最开始定下的运动量又有些高了,所以在日常上课的时候,这群孩子基本上都没有什么精神,所以,当时几乎整个翰林院都在反对,即便是户部尚书陈循和政务院副理高谷这种还挂着翰林院学士的重臣,也都站出来反对,朱祁钰只得退让一步,将时间和运动量做出了一定的调整。 不过与此同时,他也希望这群孩子可以多磨炼一下,所以额外提出了要求,希望孩子们赤裸着上身进行运动。 原本这都没什么的,无奈前阵子天气突然降温,整个气候都冷了下来,朱祁钰又没来得及关心孩子,所以包括朱见济在内,朱见深和一众藩王世子都被冻感冒了。 好在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孩子们的身体好了许多,所以绝大多数人恢复得很快,唯独朱见济不太一样,他从生病开始就一直反复发烧,不过朱祁钰并没有太过在意此事,反正有杭贵妃这个亲妈在,应该不会让朱见济出什么问题的。 谁料想朱祁钰这一没关注他,朱见济的病反而加重了,这才搞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整个人都差点烧没了。 “这么说,见济是从七天之前开始生病的?最初只是因为着凉而已,是吧?”朱祁钰再次确认道。 汪皇后点点头,道:“应当是这个样子的。” 朱祁钰顿了一下,再次问道:“那你有没有考虑够,为什么其他人的病那么快就好了,偏偏只有见济的病一直在反复?” “是否......是否和什么人有关?” 朱祁钰放低声音,但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第711章 朱见济好像是中了毒 朱祁钰顿了一下,再次问道:“那你有没有考虑够,为什么其他人的病那么快就好了,偏偏只有见济的病一直在反复?是否......是否和什么人有关?” 汪皇后也是反应极快,立刻翻身下拜,哀声道:“陛下,臣妾并没有还见济孩儿的心思啊!” 她这么想,朱祁钰自然是万分理解的。 首先,汪皇后身为后宫之主,膝下却只有一个女儿,并没有儿子,这向来是她的一块心病,毕竟前车之鉴在,胡皇后不就是因为没有子嗣才被朱瞻基剥夺了皇后之位,让生出儿子的孙太后上位,而胡皇后被废之后的生活有多凄惨,宫里的人谁不知道,汪皇后可不想落得个她那样的下场。 其次,杭贵妃这女人有些不太懂事,她仗着自己生出了朱见济,一直对汪皇后的皇后之位念念不忘,有事没事就会和朱祁钰提起此事,被朱祁钰骂了几次之后才算老实下来,不过这件事儿汪皇后已经知道了,所以对于这件事儿,汪皇后实际上一直是心有芥蒂的,平日里也不再逗弄朱见济,生怕杭贵妃产生什么不好的猜测,乱了后宫的秩序。 只是事情已经发生过了,汪皇后的心思又有些重,她胡思乱想起来,朱祁钰也没什么好办法宽慰她,只能坚定不移地表态支持她,帮助她稳固地位。 这次见汪皇后又开始胡思乱想,以为自己在猜测是她下手,所以朱祁钰赶忙阻止宽慰道:“皇后,你这是干什么?朕又没说是你在谋害见济,你已经是后宫之主,朕的皇后,害他一个小娃娃对你来说又没有任何好处,你害他干嘛!” “朕的意思是说,有没有可能是其他人?例如,孙太后?” 提到孙太后的时候,朱祁钰将声音压得极低,毕竟宫里人多眼杂,说不准哪句话就传了出去,要知道,孙太后可是他现在唯一没办法直接出手对付的人啊。 甚至现在怀疑到她,传出去的话对朱祁钰来说都会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汪皇后也是有些惊讶,但也是学着朱祁钰压低声音问道:“不会吧,臣妾没听说她对见济有什么意见啊。” 朱祁钰却是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她的确是对见济没什么意见,但是见济却对见深与足够的威胁。” “如今的太子的见深侄儿,但是如果见深下来了,那么见济毫无疑问就是那个最为合适的太子,而且这种事情需要的只是朕的一念之差,朕什么时候下一道旨意,提起换太子之事,那见济继承太子的位置就更为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所以孙太后想要见深的太子之位坐的稳固,那么她最好的办法就是干掉朕,不过朕身边有王成兴安他们在保护,孙太后想要对我动手也没有机会,所以退而求其次,对见济动手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了。” 汪皇后仔细想了一下,还是摇头道:“陛下是不是想多了?孙太后向来极少来杭贵妃这儿,就更别提谋害见济了。” “但是见济这次昏迷不醒,朕总觉得是和什么人有关。”朱祁钰单手放在一张桌子上,一边轻敲桌子一边说道:“皇后,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朕从小就让见济锻炼身体,他锻炼的时间可是要比见深他们多了许久,按道理来说,即便见深他们病入膏肓,见济也不应该有事儿,但这次却是见济一直昏迷不醒,这实在是有些不应该了。” “况且你也不要忘记了,朕是和先帝之死有关的。” 汪皇后整个人顿时一凛,她都快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当初朱祁镇死的时候,她曾经撞到过朱祁钰和王成密议,也就是说,在当今这个世上,也只有朱祁钰、王成和她清楚地知道朱祁镇之死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也是她一直鼎力支持朱祁钰的原因。 但问题是,虽然她认为在整个大明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真相,但是谁又敢保证会没有聪明人把真相猜出来呢?那个聪明人有没有告诉孙太后呢?这种事情谁都不知道,毕竟猜出来的人又不会把自己猜出来写在脸上。 如果孙太后知道了这件事情,那么她对朱见济动手也就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毕竟朱祁钰现在是天下人的圣君,威望之上已经直逼太祖和太宗皇帝,不仅屡次击败蒙古人,甚至将丢在宣宗皇帝手里的安南再次收了回来,文政方面也是用一个政务院收尽天下举人之人,一个学部收尽天下读书人之心,如果孙太后想要直接对他动手,那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就连孙太后的娘家会昌伯一脉都会鸡犬不留、寸草不生,所以孙太后不敢。 但是她在宫中这么多年,对朱祁钰唯一的儿子动手,这就没有什么难度了, 孙太后自幼入宫,在宫中生活了数十年,尤其是被立为皇后之后,更是执掌后宫近二十年,根基之深,一般人是难以想象的,谁都不知道哪个宫中的哪个老宦官是她的亲信或者暗子,朱祁钰登基,汪皇后开始在他的支持下执掌后宫,也没能彻底清除掉各个宫中的眼线,由此可见孙太后在后宫之中的实力有多强。 现在朱见济就生活在后宫,如果孙太后想要对他出手,那简直是不能再简单的一件事情了。 不过汪皇后毕竟相信眼见为实,出声说道:“陛下,臣妾还是以为,见济重病这件事情,和孙太后无关,和皇嫂也没有什么关系。” 朱祁钰见她坚持,也就没再逼问下去,点点头说道:“既然你认为没有什么问题,那就当做没有问题吧,不过从今往后,你和杭氏一起用心照顾见济就好,不要再让他遇到这样的危险了。” “陛下放心。”汪皇后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就在二人正准备起身回去的时候,那名御医突然跑了出来,对着朱祁钰大声叫道:“陛下,陛下,不好了,贵妃娘娘又昏过去了。” 朱祁钰眉头一皱,出声问道:“她怎么又晕过去了?见济不是已经醒过来了吗?” 御医犹豫了一下,咬咬牙看向朱祁钰,压低声音小声道:“陛下,不瞒您说,臣察觉殿下的脉象有些问题,看起来好像是.....” “好像是什么?”朱祁钰的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感觉。 御医顿了一下,再次放低声音回答道:“好像是中了毒。” 第712章 速召胡濙入京觐见 御医带来的这个消息不可谓不惊人。 朱见济中毒了,他昏迷不醒,居然是因为中毒? 这里可是皇宫啊,自己全家都在这里生活,饮食起居无时无刻没有离开,这实在是有些太吓人了。 朱祁钰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面前的汪皇后。 汪皇后这时候也吓得花容失色,完全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消息。 她是后宫之主,后宫中的人按理来说都是要归她管理的,所以,这种事情一旦出了,她也是责任最大的那个。 汪皇后顿时惊呼道:“这怎么可能?见济为何会中毒?” 朱祁钰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这种事情,你问朕,朕问谁?早就和你说过,身为正宫皇后,待人做事的时候不能太过心慈手软,若不是你往日里不肯下狠手,下一次中毒的,说不定就是你或者朕了。” 汪皇后这时候有点后悔,赶忙道歉:“陛下说的是,是臣妾错了。” 朱祁钰点点头,没有继续追究下去,现在毕竟有人外人在,说两句没事,但是过分的话,就会损伤到汪皇后的权威,那样就不是指点她,而是损害她的威信了。 而且现在也不是追究汪皇后责任的时候,朱祁钰看向御医,淡淡问道:“那现在见济身上的毒怎么解,你们太医院是否能拿出什么计划?” 御医支支吾吾不敢回答,明显不敢立刻回答。 这种情况在宫内其实很常见,御医们看病问诊的都是贵人,哪一个的身份拿出来都是能吓死人的,所以他们许多时候在选择治疗方法上都会慎之又慎,万事以稳妥为主,希望能够将风险降到最低,免得出现什么意外,牵连到自家的身家性命。 朱祁钰皱起眉头,不悦问道:“怎么了?你们太医院也不敢拿出治疗办法了吗?” 御医见朱祁钰不悦,连忙恭敬答道:“回陛下的话,非是臣不敢下方子,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朱祁钰见御医迟迟不敢说出办法,不悦问道。 御医支吾了一下,最后还是回答道:“陛下,下方子臣是敢,不过并没有那么大的把握,因为这个方子很有可能会损伤到殿下的肺脉,所以......”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把握彻底医治好见济了?”朱祁钰的声音愈发冰冷起来。 “是。”御医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回答道。 在这种事情上,他并不敢对朱祁钰有任何欺瞒,提前说了,回头朱见济出了什么问题,那他的责任要小得多,毕竟他的医术就这么高,水平就这么多,用不用还是朱祁钰定下来的,即便后面朱祁钰要怪罪什么人,那和他也没有太大的关系,最多就是朱祁钰一怒之下杀了自己,不会牵连到家里人。 但是如果他没有提前说,那责任就大了,朱见济毕竟是朱祁钰如今唯一的儿子,而且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即便如今的太子是朱见深,但那也只是因为朱见深和朱见济的年龄太小的原因,等他们两个长大,朱见深这个侄子是肯定没办法继承大明皇位的,朱见济早晚要登上太子之位,如果朱见济因为自己的原因伤了肺脉而损失了健康,那朱祁钰肯定会将所有的责任全部都怪罪到自己身上,以朱祁钰如今的威望,直接灭了自己满门都不会有人替自己求情的,即便是下毒的人也不会,甚至为了表明自己清白,下毒的人还很有可能会对自己下死手,到时候自己可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听他这么说,朱祁钰还没有什么反应,汪皇后却立刻拧起了眉头,冷着脸问道:“怎么?以你的医术都不能治好见济吗?” 御医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他从汪皇后的语气中听到了威胁,毕竟在朱见济中毒这件事情上,汪皇后也是有一定责任的,为此刚刚朱祁钰还出声训斥过她,汪皇后现在想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推,也是正常之举。 不过好在御医提前和朱祁钰说过,自己的方子有问题,并不能彻底医治好朱见济,于是立刻回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皇长子年纪太小,身子又弱,臣只有这点把握。” 朱祁钰抬手阻止汪皇后继续发火,语气仍旧保持了之前的平淡,但还是有些冰冷地问道:“你们太医院其他人也没有法子了么?” 御医恭敬磕了个头,回答道:“回禀陛下,臣是太医院中在儿科上资历最深的人,若是臣没有办法,相信太医院中其他人也不会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朱祁钰倒是理解这件事儿,毕竟后世他知道,医学方面纷繁复杂,领域众多,绝大多数医生基本上都是专攻一门的,太医院也是如此,有人擅长心肺,有人擅长外伤,还有人擅长妇科,既然御医敢这么说,那么说明他在儿科方面肯定是最擅长的了。 不过朱祁钰却是从他的话之中听出了一些其他的意思,出声问道:“你是说太医院之中你是最擅长的,那民间可还有比你更擅长儿科和解毒的人吗?” 汪皇后没好气地插嘴道:“陛下,太医院的御医都没办法,民间的庸医更没办法了,难不成民间那群一声比太医院的人更厉害不成?” “你先闭嘴。”朱祁钰当即训斥了汪皇后一句,然后继续转向御医,盯着他看。 御医倒是没有片刻犹豫,立刻回答道:“是,臣的医术在太医院之中数一数二,但是大明民间奇人异士众多,比臣医术高明的也不是没有。” “是什么人?”朱祁钰立刻追问道。 既然御医提起这件事儿,那就说明他肯定是知道这个人的,至少听说过,只要听说过就可以,朱祁钰可以让锦衣卫的卢忠和东厂的舒良去寻找这个人,以厂卫遍布天下的耳目,想要找出一个在民间有所名气的医生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这次御医却是犹豫了一下才回答道:“太保胡大人。” “谁?”听了御医的回答,朱祁钰一时间并没有听清楚。 太保胡大人?大明有太保这个地方么? “大明致仕政务院副理,胡濙胡大人。”御医只得重复了一遍。 朱祁钰这才想起来,原来御医说的是胡濙。 这个人选还真的有些让朱祁钰惊讶,出声问道:“胡濙他还懂医术?” 御医连忙回答道:“对,胡大人的医术的确是要高于臣的,不过他向来都把精力放在政务之上,医术方面并不常示人,故而知道的人不多。” “你既然推荐他,那他可有什么案例吗?”朱祁钰并没有立刻下旨召胡濙入京,毕竟这个老家伙是自己好不容易赶走的,朱祁钰可不想让他再回来。 御医回忆了一下答道:“如今政务院金濂金大人当初在福建督粮饷的时候就中了瘴气,也是胡濙胡老大人帮忙治好的。” 金濂生病这件事儿朱祁钰也知道,不由得问道:“金爱卿的病不是你们太医院出手治疗的吗?” 御医赶忙解释道:“金大人的身子的确是臣等帮忙调理好的,不过他所中的瘴气却不是,而是由胡老大人出手帮忙调理的。” 朱祁钰出声笑道:“这个胡濙,居然还有这种本事,朕居然不知道。” 御医赔笑道:“胡老大人并非是故意隐瞒陛下,而是知道胡老大人医术的人并不多,而且一般人也请不动胡老大人出手医治。” 朱祁钰点点头评价道:“你这话倒是没错,以胡濙的身份,一般官员的确没有资格请他出手。” 御医憨笑了一下,没敢接话。 朱祁钰这话说的没错,胡濙的资历深到可怕,永乐年间便成为了皇帝的亲信,洪熙年间虽然短暂失势,但是等自己老爹朱瞻基登基之后,胡濙便成为了京师的礼部尚书,一直坐到朱瞻基去世,算上正统的十四年和景泰的两年,胡濙已经坐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整整二十多年快三十年了。 最重要的是,朱瞻基去世之前给朱祁镇留下过五位辅政大臣,他是硕果仅存的一位,而其他的辅政大臣如三杨早早便离开了朝堂去世,张辅也战死在了土木堡,所以不管是从哪方面论,胡濙都是不折不扣的朝廷重臣。 即便朱祁钰想要干掉他,也必须要牺牲一个储懋,顺带着废掉一个礼部才可以最终拿下他,要知道礼部可是朝廷六部之一啊,历史上哪朝哪代的官员有如此威势,逼得皇帝不得不废掉朝廷最重要的衙门之一才能干掉的,如果真的比较起来,估计也就只有被太祖皇帝朱元璋杀掉的开国功臣、当初的大明左丞相胡惟庸可以比拟的,不过二人不同的是,胡惟庸已经身死,而胡濙还活着。 “既然胡老大人可以救回见济的性命,那陛下就赶紧下旨召他回来吧?”汪皇后确定御医说的没错,于是便出声劝道。 朱祁钰是真的不想让胡濙回来,但是想到朱见济的性命和自己的安排,不由得咬咬牙下旨道:“来人,传朕旨意,速召胡濙入京觐见。” 第713章 宫内的暗流 朱祁钰召胡濙入宫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朝廷上一时间议论纷纷。 自从朱祁钰废掉礼部,赶走胡濙之后,谁都没想到胡濙还有杀回来的一天。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震撼到无以复加。 那可是胡濙胡老大人啊! 五朝元老,先帝的托孤之臣,做了快三十年礼部尚书的大佬,掌握朝廷文政的政务院副理,文官中排名第二的存在,朝中数十位中级官员的座师,要不是胡濙在营救朱祁镇之事上太过活跃而得罪了当今圣上,而当今圣上又在朝中有着近乎无限的权威,任谁也不敢对他动手,毕竟得罪他就是得罪整个文臣集团,而文臣们想要弄死一个人,就没有不成功的。 好在政务院的一种大佬都是深知内情的,所以王直等人并不担心,因为如今这个局面,即便胡濙回京了,最多也就是威望甚高,只要他没有插手政务的机会,那自己就不必担心他会搅乱朝局。 只是大佬毕竟是大佬,即便致仕了,胡濙仍旧还是大佬。 于是,在胡濙奉旨回京的那一天,朝廷几乎所有文官全都自发去城门迎接,就连政务院首理王直等人都不例外,毕竟胡濙和他们一起在朝为官多年,王直甚至还做过胡濙的下属,这个面子王直还是要给的。 好在朱祁钰并没有说什么,毕竟胡濙是回来救自己儿子的,有求于人的情况下,朱祁钰也不好说什么,当然,他的心里具体是怎么想的就没人知道了。 胡濙回来倒是没惹出什么风波,只是简单给朱见济问诊了一下,便开了个药方,让御医照方子给朱见济进行医治,之后便是窝在府上休息,毕竟他年龄也不小了,朱祁钰又是催得急,他一路快马加鞭赶来,早已需要休息,即便前来拜访他的人络绎不绝,胡濙通通选择不见,但是就在胡濙回来的第三天,有一个人却让他不得不见,因为那个人是会昌伯孙继忠。 孙继忠是代表孙太后过来的,孙太后的面子他不能不给,不过孙继忠见到他的第一个话题就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孙继忠问的是,是否有办法让朱见济的病治不好! 这个问题弄得胡濙有些迷茫,但是旋即便遍体生寒,因为这意味着,给朱见济下毒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孙太后。 自己离开之前已经叮嘱过孙太后了啊,不能对朱祁钰出手,也不能对朱见济出手,如今坐在太子之位的还是孙太后的亲孙子朱见深,在胡濙看来,孙太后完全没有必要去冒这个激怒朱祁钰的风险。 所以胡濙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幻想问道:“会昌伯,皇长子这次生病,可是太后的手笔?” 孙继忠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道:“胡老大人,太后委托我问您,是否有办法让皇长子的病好不了?” 听他这么问,胡濙终于确定了,这次朱见济中毒的事情就是孙太后做的,于是瑶瑶头道:“会昌伯,如今老夫入京,是以医者的身份入京的,既然是医者,那就不能对病患出手,更何况那是陛下的皇长子,太后若是不想害了太子,老臣以为皇长子还是健健康康活着的好。” 孙继忠眼睛微眯,冷声质问道:“但是皇长子早晚会长大的,到时候又要怎么办?” “那时候就不是老夫可以管得了的了。”胡濙也是心中微怒,冷声回答道。 孙继忠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胡濙不是那群需要拍自己马屁的低级官员,而是身份上不亚于孙太后的朝廷重臣,心中不由得懊悔,但是仍然有一丝微怒,毕竟他虽然失势了,身上只剩下一个会昌伯的名头,但是他却知道,如果继承皇位的不是朱见深,那自己这个会昌伯肯定没办法继续传承下去的。 自己不能传承爵位,等孙太后也死了,那孙家人会落个什么下场,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身为孙家家主,他能做的就是死保朱见深登基,虽然现在希望渺茫,但是为了孙家,他也只有这一种选择了。 不过眼下胡濙这个老家伙不配合,孙继忠不由得有些犯愁。 胡濙又不是太医院那群御医,孙继忠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像威胁那群御医一样威胁胡濙,只能选择说服,这也是为什么他今天要亲自过来的原因。 既然没办法说服胡濙,孙继忠只得换了一个话题,和胡濙谈论了一番风花雪月和江南美景,然后便起身告辞了。 当然,在离开之前他还请胡濙给他看了看身子,毕竟皇帝都找胡濙来给朱见济解毒调理,这就充分说明胡濙的医术了得,之前他因为朱祁镇之死虽然没有被罢官去职,但是仍旧挨了顿打,身子上受了不少苦头,现在一些关节还隐隐作痛呢,既然有机会看到胡濙,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 胡濙即便有些不耐烦他,但还是给他看了一下,随意说了两句便打发他离开了。 孙继忠离开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入宫拜见了孙太后,将事情的结果告诉了她。 “这么说,胡濙那个老家伙是不愿意帮忙了?”孙太后坐在椅子上,冷声问道。 孙继忠点点头答道:“对,胡濙并不愿意帮忙。” “这个老东西,都被朱祁钰赶出朝廷了,还不愿意为见深出力,真不知道当初先皇是如何看上他的,让他做了辅政大臣。”孙太后低声骂道,在她看来,胡濙应该是最支持自己的,毕竟朱见深能坐上这个太子之位,也有他胡濙的功劳,既然把朱见深抬上了太子的位置,那自然有责任要扶持朱见深登基,结果胡濙只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事情他拍拍屁股回乡养老去了,这明显就是没有完成宣宗皇帝给他的嘱托嘛。 孙继忠倒是理解胡濙的态度,如今朱祁钰的皇位已经坐稳了,而且得到朝野称颂,对内放权文臣治理天下,对外几次三番击败也先,甚至还将先帝手里丢掉的安南重新又拿了回来,文治武功都有了,胡濙身为臣子,即便是再牛的臣子,面对这样的朱祁钰也毫无办法,于是出声劝道:“胡老大人也是没办法,他怎么说都是个臣子,皇帝又有这么多手段,他无力抵抗也属正常,况且他的儿子胡长宁并没有什么出息,胡濙不愿意和皇帝产出冲突也是为了后代子孙好。” “他可以为了后代子孙好,但是却忘记了先帝的恩情。”孙太后还是不想善罢甘休,恨恨地说道。 如今朱见济越长越大,对朱见深太子之位的威胁也越来越大,即便朱祁钰并没有明确表示要换太子,但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朱见济才是那个未来可以继承朱祁钰皇位的继承人,毕竟大都督府大都督是朱见济,等朱见济长大了,军权自然会落到他的手里,到时候手握兵权的朱见济想要干掉朱见深,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孙太后突然恨恨地对着孙继忠训斥道:“还有你也是,当初若不是你没有护卫好哀家的儿子,白白让他丢了性命,哀家的孙儿也不至于手里没有一丝武力,不会落到如此进退两难的地步。” 孙继忠顿时有些无语。 朱祁镇之死明显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当初瀛台岛上的人都是孙太后选的,若不是朱祁镇那么疯狂,没事就逼死几个宦官宫女,那几个没了后代的宦官也不至于把朱祁镇弄死,说白了还是孙太后选错了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却不能反驳孙太后的埋怨,只能恭敬下跪行礼,说道:“臣无能,请太后恕罪。” 没想到这简单的一句话不知道哪里有触怒到孙太后的逆鳞,只听孙太后厉声骂道:“恕罪,恕罪,现在是个人就让哀家恕罪,但是哀家凭什么恕你们的罪,那可是哀家的皇儿,大明的先皇,若非你是哀家的亲大哥,哀家又凭什么恕了你的罪!” 孙继忠被骂得抬不起头来。 是啊!要不是自己有孙太后亲大哥这层身份,当初朱祁镇死掉的时候,他就下去给朱祁镇陪葬了。 见孙继忠并没有继续辩解,孙太后这才放过了他,出声说道:“算了,你先起来吧,哀家有事情要吩咐你去做。” “太后请吩咐。”孙继忠赶紧恭敬答道。 孙太后放低语气说道:“宫外那人你去解决一下,断掉所有联系,绝对不能让厂卫的人查到你的身上。” 孙继忠也是放低声音回答道:“太后放心,臣已经送他离开京师了,厂卫估计很难找到他的行踪。” “哀家是让你解决掉他,不是让你留着这个隐患!”孙太后顿时竖起眉头,低声训斥道。 孙继忠这才明白孙太后的话,用力地点点头。 孙太后直起身子,再次吩咐道:“另外,你再去一趟胡府,让胡濙过来一趟,哀家要亲自见见他。” 第714章 算计不了你胡濙,还算计不了你儿子吗? 孙太后想要召见胡濙,不过胡濙却未必想要见到她。 所以孙继忠再次来胡府拜见胡濙的时候,胡濙直接拒绝了他,以身体不适的借口将其拒之门外。 当然,孙继忠自然也知道胡濙这是借口,不过这里毕竟是胡府,他不好擅闯,于是只得怏怏离开。 只是就在他离开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个惊喜——胡濙唯一出仕的儿子胡长宁突然回府,碰到了前来拜见的孙继忠。 “会昌伯,您为何会在这里?”胡长宁一见到孙继忠便热情地打招呼。 孙继忠见是胡长宁回来了,也是立刻打招呼道:“是元煜啊!本侯这次过来,主要是想再行拜见一次令尊,无奈令尊身体微恙,无法见客,所以只得回去,让老大人将养好身子。” “我爹生病了?”胡长宁听孙继忠这么说,顿时就是一愣,接着便冲进了胡府。 胡濙是胡府的擎天之柱,是胡长宁可以逍遥自在的根本,这是毫无疑问的,如果胡濙出了什么事情,那可就是胡府没落的开始,胡长宁可不希望见到这种事情,因此他是最关注胡濙身体健康的。 这几天回京师,以前的狐朋狗友纷纷向他发出邀约,所以胡长宁这几天基本上没有回家,对胡府的情况并不清楚,现在听孙继忠说胡濙生病了,已经无法见客,胡长宁当即便紧张了起来。 所以,胡长宁当即便甩开了孙继忠,直接冲进府中。 结果,他便看到了正坐在书房中悠闲喝茶的老爹。 胡濙看到风风火火冲进来的胡长宁,不由得眉头皱了一下,略带怒气地喝问道:“胡长宁,你这是在干什么,老夫不是说过吗?在老夫面前不得失礼,你这是又想受家法了吗?” 胡长宁却没有理睬自己老爹的喝问,而是紧张地看向胡濙。出声问道:“父亲,您没事吧?” “我在府里好好的,能有什么事情?”胡濙的火气顿时升腾起来,一脸怒气地看向自己儿子。 “不是。”胡长宁连忙解释道:“我在大门口遇到了会昌伯,听他说您身子微恙,我心中担心,这才冲进来看看您。” 说完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句,道:“您真的没事?” 胡濙这才明白胡长宁刚才为什么那副鬼样子,对于自己儿子的关心老怀大慰,但是脸上却不动声色地道:“我真的没事。” “老夫不过是不想见会昌伯,所以才随便编了个借口而已。” “那可是会昌伯啊,您为何不见他?他在京中有太后做靠山,做点什么事情要轻松许多,见见他,对咱们胡府也是有好处的啊!”胡长宁连忙问道。 “老夫已经致仕还乡了,又不在京中常住,和他攀上关系有何用处?”胡濙摇摇头,接着警告道:“还有你,你也不要和会昌伯走得太近,否则连累了胡府,老夫可饶不了你。” “会昌伯怎么会连累胡府?他是有太后做靠山的,本身在大明就可以横着走,又哪里会连累咱们。”胡长宁不解问道。 “这你就别问了,总之你不要和他走得太近,最好离他远远的,路上遇见了也不要打招呼。”胡濙想了想,还是没有把真相告诉胡长宁。 他是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向来在京师里混日子,结交的都是各个府邸的纨绔子弟,上次自己遇到了微服私访的朱祁钰,告诉了这个胡长宁,但就是他拿出去宣扬,闹得朱祁钰微服私访的事情尽人皆知,胡濙早就后悔把朱祁钰的身份告诉他了。 这次朱见济中毒的事情太大,如果真的让他这个嘴上没有把门的知道了,那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呢,万一从他嘴里泄露出去,肯定是要掀起一阵巨大的风浪,到时候彻底得罪孙太后,孙太后不一定会有什么事儿,但是孙家肯定会对胡府出手的,自己活着也许可以震慑一下孙太后,让孙太后不敢下死手,不过自己已经七十多了,万一哪一天没了,那胡府很有可能也跟着没了,胡濙可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胡长宁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还待再问,胡濙眼睛一瞪,登时将他的疑问瞪了回去,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巴。 半晌,胡长宁这才轻声问道:“那会昌伯怎么办?就让他在外面等着?” “你没听到老夫说的吗?”胡濙眼睛又是一瞪,瞪得胡长宁脖子一缩,这才想起来自己这个儿子还算是孝顺,心中舒服了不少,接着缓缓说道:“他既然想等,那就等着吧,过阵子他知道了老夫绝对不会见他,他自然就会回去了。” “这样有些不好吧。”胡长宁小声说道:“要不我去门口和他说一声,毕竟他是孙太后的大哥,咱们又要在京师里待上一段时间,没必要得罪他不是?” 胡濙对自己这个儿子已经非常无奈了,孙继忠想要说的可是谋害皇长子朱见济的事情啊,能少和他接触就少和他接触,说错一句话都有可能带来杀身之祸的,偏偏这事儿不能和胡长宁说,只得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那你就出去一趟,就说老夫已经休息,让会昌伯不要再等着了。” “是。”胡长宁立刻答应下来,转身出去了。 胡濙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 自己这个儿子已经彻底废掉了,岁数都这么大了,为人做事还是那副纨绔子弟的作风,看来他必须要加把劲,尽快把朱见济的毒清楚掉,这样一来自己也能尽早离开京师回乡了,只要回到了南直隶,以自己的身份地位,也就不必再担心胡长宁搅进什么危险之中了。 这边胡长宁出了书房,来到胡府门口,果真看到孙继忠正在胡府门口等着呢。 见到胡长宁出来,孙继忠连忙过来见了一礼,急切问道:“胡老大人身子怎么样了?还无碍吧?” 胡长宁点点头,回答道:“劳烦伯爷挂念了,家父只是路上赶路有些急切,身子乏了,只需静养几日便可无碍,伯爷若是方便,过几日再来拜见家父吧。” 孙继忠不由得在心中冷笑,什么身子乏了,还不是不想参与到孙太后的计划之中,明哲保身而已,只是这是他胡濙能够选择的么?大明眼下身份最尊贵还是孙太后,胡濙再怎么样也是臣子,想要计算他,孙太后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看着眼前的胡长宁,孙继忠微微一笑,脸上挂上了忧虑之色,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不过还请元煜兄帮忙传个话,就说待胡大人好了之后,太后想见见他。” “太后要见家父啊?”胡长宁一愣,旋即点头答应了下来。 既然是太后要见,那轮不到胡濙拒绝,毕竟那可是太皇太后,召见一个臣子,臣子是不能拒绝的。 而且自己只是传个话而已,胡濙见与不见,什么时候去见,那都是他的事儿,和自己无关,即便胡濙不想见孙太后,那借口也是由他自己去找比较好,对于自己老父亲的智商,胡长宁还是很有信心的。 这时候孙继忠突然问道:“元煜兄,你身上的锦衣卫镇抚使的官职还在吧?” “在啊,怎么了?”胡长宁不明就里,出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孙继忠连忙解释道:“其实就是想请元煜兄帮个小忙。” “什么忙啊?”胡长宁心中还怀揣着自己老爹的警告,不由得警惕问道:“京师里还有会昌伯做不到的事情吗?” 孙继忠连连摆手,赔笑道:“那倒不是,而是有些事情不方便去做罢了。” “什么时候不方便做啊?若是伯爷都不方便,那以我的身份,估计更没办法做了吧?”胡长宁出声问道。 孙继忠笑道:“那倒不是,元煜兄不是有个锦衣卫镇抚使的虚衔吗?我希望元煜兄能帮忙和锦衣卫打个招呼,请他们找个人出来。” “找人?什么人?”胡长宁仍旧没有答应下来,继续问道。 “只是区区一个江湖游医而已。”孙继忠出声说道:“当初家父生病,看了不少大夫,花费了不少银两,无奈家父已经并入膏肓,无力回天,只是这群大夫开出了不少偏方,害得我会昌伯府花了不少冤枉钱,既然家父已经病逝,那这些冤枉钱自然不能白花,其中绝大多数的冤枉钱都已经要了回来,不过当时有一个江湖游医的银子却没有收回来,我心中不甘,希望能够找到此人,要回诊费,无奈他行踪不定,所以希望找锦衣卫帮个忙,只是你也知道,我会昌伯府和锦衣卫并不方便说话,所以......” 胡长宁瞬间明白过来。 孙府属于皇亲国戚,还是上一任的皇亲国戚,的确不太方便和锦衣卫有所联系,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又是当今天子朱祁钰的亲信,为了自己的仕途,不愿意出面帮忙也属正常。 自己虽然没有什么官职,但身上好歹还挂着一个锦衣卫的虚衔,又是马上要出京的人,找的还是个普通百姓,帮忙联系一下也无妨,于是当即点头答应道:“伯爷既然都说话了,那此事就交给我便是,回头我就去趟锦衣卫,和他们说一声。” 第715章 胡长宁上船了 “那此事就交给我便是,回头我就去趟锦衣卫,和他们说一声。”胡长宁当即点头答应了下来,不过心中对于孙家的人也有些鄙夷。 孙家的人实在是太过小气了些,他们找人问诊,病没有治好,但却是因为原本的会昌伯孙忠大限已到,和那些大夫却没有什么关系,结果他们居然找大夫要回诊金,这明摆着就是以势压人、仗势欺人,就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今后生病了,京师的大夫不给他们看病吗? 不过这也是孙家人的传统,荣华富贵都已经足够了,却还学着民间那些坏了心肠的家伙放高利贷,胡长宁从心底里鄙视他们。 要不是他们是孙太后的家人,在京师里也有些地位,胡长宁压根不愿意帮这个忙。 只是他们就是孙太后的家人,以孙太后护犊子的习惯,许多事情都可以请他们出手解决,君不见当初先帝被人谋害,面前的这个孙继忠虽然是负责护卫朱祁镇的人,却也没有受到什么惩罚,还继承了会昌伯的爵位么?换成另外一个人的话,大概率会惨死当场吧,即便死不了,掉一层皮或者丢掉半条命也是正常情况吧。 现在仍及完好无损的孙继忠拱手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元煜兄了。” “无妨,无妨的。”胡长宁也是拱拱手,然后说道:“那就不多留伯爷了。” “告辞。”孙继忠拱手笑道。 于是,二人分开,胡长宁回去通知胡濙孙太后要见他的消息,孙继忠回去回复孙太后的懿旨。 胡长宁这边倒没什么,胡濙听完了以后,只是淡淡说了声知道了,便没有再说什么。 孙太后是要见他,但是胡长宁的回答并没有什么问题,胡濙也是有医术的,想要装出一点病来并无难度,所以见不见孙太后,什么时候见孙太后,胡濙都可以随意掌握,并没有什么为难的。 只是孙继忠这面回复给了孙太后,却引起了孙太后的一丝怒气。 “这个老家伙,他真的是这么说的?”孙太后听完孙继忠的回复,脸上再次浮现出了怒意。 孙继忠点点头,说道:“对,没错,他连府门都没有出,面都没露,便让老仆出来传话,说他病了,不见客。” “所以你就回来了?”孙太后愈发生气,看自己大哥都感觉有些不爽了,出声质问道。 孙继忠却露出一个笑容,回答道:“原本我是想回来的,只是在我刚要离开的时候,遇到了他的长子,那位京师里有名的老纨绔。” “你说的是那个胡长宁?”孙太后愣了一下,旋即问道。 这位胡长宁的名号她也是听说过的,虽然她长在宫中,但是对街面上的那些名人还有些了解。 胡长宁年轻的时候就是纨绔,名满京师,而他的这个名声却并不是什么坏名声,而是标准的纨绔之名。 胡长宁长相还算英俊,家里奉胡濙之命娶了一方妻室,自己则是在外面寻花问柳,结交一些狐朋狗友,甚至还赌博。 只是他和别人不同的是,他赌博,只赌自己的钱,从不赊账,所以京师一些地头蛇几次三番设局,希望好好坑他一次,却反倒被他赢去不少,因为这群地头蛇设局,都是要先给目标一些好处的,胡长宁赌得不大,往往对方设局的时间里,刚好是他赢钱的时候,他的赌瘾又不大,赌到手的钱转眼便花到了女人身上,所以地头蛇没办法占到什么便宜,还输了一些,长此以往,他们便转换了目标,反正京师的纨绔子弟那么多,换一个能赚钱的多好,何必吊死在胡长宁一个人身上。 胡长宁另一个特点就是花心,他虽然寻花问柳,却从不吊死在一个女人身上,往往花银子见到了目标之后,便没有了下一次,即便是京中名妓也是一样,外地来的还是一样,所以直到现在,他的夫人虽然知道他什么德行,却也放心,不必担心他哪一天突然领回来一个女人让自己难堪。 当然,这些都是小节,最让胡长宁出名的,是当初他干过替一个女人赎身,却转手赐给了府上老管家的儿子为妻,这件事儿震动了京师的纨绔圈子,毕竟谁都没有这么干过,那可是一个清倌人啊,还是黄花大闺女呢,他居然不自己享用,反而是赐给了一个仆役,最终让他落了个对府上仆役最够意思的名声。 就是这样,胡长宁从十几岁便开始混,一直混到了现在三十多岁,只是这两天因为胡濙致仕离开了京师,他的名头这才弱了一些,不过即便再弱,历史上也没有他这种纨绔,所以孙太后也听说过他。 孙继忠也是点点头,确认道:“对,就是他,然后他听说胡濙病了,便心急火燎地冲进了胡府去看他爹了。” 孙太后满意地微微颌首,夸赞道:“这胡长宁倒是个孝子。” 接着又将话题拉了回来,问道:“然后他向你透露了胡濙的状况?” 孙继忠摇摇头,答道:“那倒没有,只是在等待消息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或许可以将胡濙拉到咱们这边,让他主动替咱们做事。” 孙太后眼睛一亮,连忙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孙继忠笑道:“不是打算,而是已经开始做了。” “我让这个胡长宁帮忙寻找那个民间大夫的下落。” 孙太后瞬间便明白了过来,出声确认道:“他答应了?” “他答应了。”孙继忠点头道。 “理由呢?”孙太后还是有些担心,毕竟胡濙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一个人。 孙继忠笑道:“我说当初父亲生病的时候找过不少民间医者,结果却没治好,所以想要回诊金,那个人是江湖郎中,居无定所,所以让他帮忙去锦衣卫说一声,请锦衣卫找找人而已。” 要回诊金这件事儿孙太后也知道,当初她还埋怨过孙继忠,说他不管自己的弟弟孙承宗,让孙承宗做出如此丢脸的事情,没想到还会有意外之喜,把这件事情用在了这里,实在是天衣无缝。 会昌伯府不方便找锦衣卫办事,这是京师都知道的事情,但是把这件事儿交给胡长宁去办,立刻便悄无声息了,不会因为什么人的关注。 而只要胡长宁答应下来,去办了这件事儿,那他也就上了孙太后这艘船,到时候即便胡濙不愿意帮忙,但是胡长宁既然已经上船,参与进了毒害朱见济这件事情里面,也就由不得胡濙不上船了,毕竟胡长江是他的儿子,不管怎么说,胡府都逃不掉参与此事了。 甚至胡濙即便找到了办法不上船,也会帮孙太后保密的,理由还是那个,胡长宁已经参与进来了,胡濙为了他的儿子,也必须闭上嘴巴,可谓了四两拨千斤。 现在的孙太后很满意,对着自己的大哥夸赞道:“大哥,你这次做的很好,会昌伯府交到你的手上,哀家算是可以放心了。” “太后谬赞了。”孙继忠恭敬行了个礼,但是脸上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孙太后放下心来,继续说道:“那后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如果可以,回头灭口的事情也可以让他参与进来,这样就更方便掌握胡府的把柄。” 孙继忠点头道:“这个放心,只要他帮忙找人,那胡府参与进此事就逃不掉了,太后现在已经可以考虑要如何说服胡濙帮助您了。” 孙太后点点头,说道:“这个自然,如果有胡濙参与进此事,那见深孙儿继承皇位的机会就更大了,你们会昌伯府也能再昌盛几十年。” 二人都是笑了。 另一面,胡长宁很快便去了趟锦衣卫,将事情说了一遍。 卢忠没有半分怀疑,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左右不过是找一个江湖游医,这种事情对于锦衣卫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胡长宁的理由又比较完整,昌伯府找人要回诊金这件事情卢忠也是知道的,当初他只是当个乐子听,所以胡长宁说起的时候,卢忠也就答应了下来,吩咐各地寻找此人的下落。 卢忠甚至比较贴心地将此事还上报给了东厂,让东厂的舒良也能沾点边,如果东厂找到了此人的下落,那就算是舒良帮的忙,让胡长宁也欠舒良一个人情,厂卫虽然霸道,但是面对胡濙这种人还是比较宽厚老实的,没办法,胡濙暗地中的实力实在是太强了些。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仅仅是帮助会昌伯府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忙,却引出了一场惊天的大战,而且在这场惊天大战之中,他们的选择完全不同,这也导致了某些人的凄惨下场。 而这一切,朱祁钰都不知道。 第716章 不,朕要进攻倭国 对于孙太后布置的暗流,因为没有人向他汇报,所以朱祁钰一无所知,他现在的精力都放在攻略倭国上了。 倭国使团来大明出使,结果只是为了一个住处,便杀了人,这种事情朱祁钰怎么能忍?当初瓦剌使团强买强卖就被朱祁钰收拾了一顿,还搞到瓦剌副使丢了脑袋,这件事情在各国使团之间已经传遍了,也就是倭国使团几年来一次,还没有听说这件事儿,否则倭国使团估计也不敢贸然杀人。 不过他们既然已经杀了人,那朱祁钰自然不会客气,直接杀到倭国使团人头滚滚,而且他们还是切腹自尽的,算是向大明道歉,所以即便是各国使团也不好替他们说什么。 再说了,如今大明刚刚平定安南,整个安南高层都被张軏抓来了大明,听说安南国内的男丁几乎灭绝,大明皇帝已经打算把自己国内的藩王分封过去了,这种事情吓得各国使团不敢说话,纷纷选择明哲保身,谁都不希望引来大明的关注,毕竟如今的大明在战事上已经无敌于天下,南洋纵横驰骋遇不到对手的安南灭国了,几次三番南下找事的蒙古人也丢下了近十万条性命,周边小国即便再不理智,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招惹大明,谁知道大明的这群骄兵悍将会不会一言不合攻灭了自己,自己在国内是国王的亲信,朝中有名的顶级贵族,可不想来大明陪安南那群人一起蹲牢房、干农活。 是的,朱祁钰并没有让那群安南的官员闲着,而是丢到了皇家农庄里面开荒种地,反正养活他们还需要粮食,不如让他们产出些粮食,毕竟这里是大明的京师,离安南十万八千里远呢,也不怕他们逃跑。 前面说了,朱祁钰的重心都在攻略倭国上面,那么就需要跨海作战,而跨海作战,最重要的就是战船,刚好严启盛率人将今年安南收获的粮食送到京师,朱祁钰顺便便将严启盛招入宫中,咨询一下跨海作战的事情。 奉天殿内,整个大殿里面的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所有人都面带笑容,只有严启盛有些手足无措。 没办法,现在的奉天殿里面但凡是个人就比他官大,而且还不是大上一星半点的那种,因为现在坐在殿内的人是政务院诸理和六部的各位大人们,坐在最上面的正是如今的大明天子朱祁钰。 朱祁钰也是面带笑容,出声问道:“怎么样?诸位爱卿,打安南没错吧,不说别的,光是明年的收获,就足以将出兵的费用赚回来了。” 金濂也是乐呵呵地道:“是啊,陛下圣明,臣也没想到安南的粮食居然多到如此地步,光是这一个夏粮就收获了一百多万石,有了这些粮食,京师半年的消耗就不用再运了。” 大明京师每年的消耗大概在二百多万石左右,以往都是从各地征调过来的,例如江南地区,粮食全部征集送到南直隶,然后再通过大运河北运京师,这一路千里迢迢,耗费人力物力无数,朝廷甚至需要专门派一个大员去管理此事,现在从安南运粮过来,节省下来的粮食何止一星半点。 至于安南的粮食够不够吃,朱祁钰并不担心,毕竟和大明的战争中,安南人死了接近三成,而死人是不需要吃粮食的,偏巧安南的粮食生产主要靠的是女人,所以这三成人节省下来的粮食自然可以运进大明来填补亏空。 当然,户部自从开征商税之后,以前积累的亏空已经填补得差不多了,所以督管大明财政的金濂才可以笑呵呵的。 “何止啊!”陈循也是笑呵呵补充道:“不止是这些,京师不需要运粮,各地转运的事情自然也就轻松许多,光是路上的消耗和漂没就又剩下一大批粮食,臣估算过,至少也有几十万石,户部今年可是轻松许多了。” 朱祁钰笑道:“这的确是件好事。” 不过旋即提醒道:“但是朕也要提醒你们,这一百多万石粮食入京,肯定会对京师的粮价造成影响,你们户部要盯紧市面上粮食的价格,不得出现谷贱伤农的情况。” 陈循点点头,回答道:“这个没问题,其实陛下也不必太担心,百姓之前的粮食并不是很够吃,往往是干活的时候吃干饭,不干活的时候喝粥,粮食并不是太够吃,现在粮食多了,只要百姓吃几顿干饭就可以了。” 朱祁钰摇摇头,说道:“朕担心的不是他们吃饭的问题,而是那些商贾收粮的价格,这方面你们户部要提前准备好银子,收粮的时候不得压价,至于踢斛淋尖之类的小把戏都给我收起来,若是让朕知道了,朕会亲自监督都察院去起告这种事的。” 金濂和陈循顿时心中一紧,连忙点头答道:“陛下说的是,臣等会盯紧他们的。” 对于自己手底下的那群家伙,他们可是熟悉得很,要说叛逆他们不敢,但是在收粮的时候高些小把戏,弄一些好处,他们可是胆大包天的,反正在他们看来,多一点少一点都是那群百姓的,他们又不敢状告自己,况且自己花银子弄到这份差事,不就是为了捞点好处么? 朱祁钰对于他们的回答并不是很满意,补充说道:“你们就两个人,能盯住几个人,回去之后找几个亲信,去收粮食的地方摆几张桌子,和都察院的人一起在现场盯着,只要有百姓对收粮不满,让他们当场起告,你们和都察院的人当场解决问题,严重的当场处理。” “这样不会太过了吧?”金濂出声问道。 朱祁钰不屑地摇头道:“不过分,朕都已经提前说了,给了他们面子,他们若还是我行我素,那就不要怪朕不给他们面子了。” 接着又补充道:“对了,为了避免你们的人和都察院的人知法犯法,朕也会让厂卫的人暗中盯着的。” 二人心中又是一紧,心说回去之后必须要强调强调再强调,皇帝都这么说了,如果再敢干什么事儿,那就不要怪自己心狠手辣了。 这时候吏部尚书何文渊突然出声说道:“陛下,臣有奏。” “你说。”朱祁钰不解问道。 何文渊出声说道:“其实臣也是最近才发现的,安南分封出去一大半地方,但还是有不少地方仍旧在朝廷控制之下,吏部选调了不少官员过去,如今已经出现了吏部无官可选的情况。” “那你的意思是?”朱祁钰问道。 何文渊恭敬问道:“陛下可否考虑起复一批致仕老臣?” “起复老臣?”朱祁钰想了一下,摇摇头说道:“不,既然致仕老臣已经退休,那就不要再折腾他们了,他们为朝廷劳累半生,也该好好歇一歇了,就让他们在家中安享天伦之乐吧。” “既然如此,那臣还有另一个建议,明年就是朝廷大比之年,陛下可否考虑在贡试上增加一些名额,多录取一些官员?”何文渊出声建议道。 既然不能起复老臣,那就多收录一些新人,培养培养,总不能就这么让各地的官职空着吧。 “录取新人吗?这倒是可以。”对于何文渊的这个建议,朱祁钰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朝廷开革的那群老臣,要么是已经不符合如今朱祁钰的用人标准,思维太过陈旧,要么是往日里和朱祁钰对着干的人,起复他们,岂不是让朱祁钰给自己找麻烦么?还是多录用些新人比较好,自己来培养一番,怎么都比那群老臣好用。 “何爱卿以为,明年科举多录取多少人比较合适呢?”朱祁钰继续问道。 何文渊恭敬答道:“臣大概计算过,如果填补如今的空缺,多录取一百人就应该足够了。” 朱祁钰思考了一下,摇摇头道:“一百人的话太少了些,就多录两百人吧,朕过几年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到时候再出现空额怎么办?不如多锻炼些人出来,免得今后不够用。” “多录取两百人没问题吧?”朱祁钰转向学部尚书薛希链,出声问道。 薛希链连忙起身,恭敬答道:“没问题,录与不录尽在陛下,学部不过是多看一些文卷而已。” 他是去年刚被调入京师接任仪铭职位的,平日里又不怎么参与朱祁钰的小会,做派上还是偏向于老臣那一套。 朱祁钰笑着宽慰道:“薛尚书不必多礼,现在又不是在朝堂之上,又是直说就行。” 政务院首理王直这时候突然问道:“陛下,您方才说过几年还有事情要做,臣斗胆问一句,您是打算做什么?” 这个问题顿时引起殿中所有人的关注,十几双眼睛纷纷看向朱祁钰,等着他的答案。 这几年朱祁钰的事情没少做,负责做事的衙门都得到了不少好处,所以大家都希望明年自己有什么大事要做,现在朱祁钰说出来,自己至少可以提前准备一下不是? 朱祁钰笑道:“诸位爱卿那么紧张干嘛?朕接下来要做的事儿主要还是鸿胪寺、户部和大都督府有关。” “陛下这是想继续攻略南洋?”金濂听和户部有关,立刻出声猜测道。 这次攻略安南,户部虽然没少花钱,但是得到的好处也不少,如果继续攻略南洋,他们户部自然是乐得的。 朱祁钰却是摇摇头,抬手指向一旁默不作声的严启盛道:“不,朕要进攻倭国。” 第717章 刘吉怎么样 朱祁钰指着严启盛缓缓说道:“不,朕要进攻的是倭国。” 严启盛顿时就是一愣,不知道朱祁钰要攻略倭国指着自己干嘛? 但是其他人却是知道朱祁钰为什么要攻略倭国,金濂立刻问道:“陛下是想拿石见银山和佐渡岛了?” 对于这件事儿,金濂可是万分支持的。 朱祁钰和他们说过,倭国有石见银山和佐渡岛,每年都可以开采近千万两银子,二者加起来可就是两千万两,堪比以前朝廷的岁入,这么一大笔钱,户部早就眼馋得很了。 现在听说朱祁钰要攻略倭国,金濂当即高兴起来,直接说道:“陛下,若是您想攻略倭国,户部可以拿出二百万两银子的军费。” 朱祁钰笑着摆摆手道:“不用那么多,攻略倭国主要靠的是鸿胪寺,大都督府只是初期用一用,最多调遣几名指挥就足够了。” “靠鸿胪寺?”一旁正在旁听的鸿胪寺卿杨善一愣,什么时候攻伐一国只需要鸿胪寺就足够了?难道不需要大都督府出兵吗? 朱祁钰看向杨善,笑着点点头,说道:“对,就是靠你们鸿胪寺。” 然后接着问道:“杨爱卿,朕曾经吩咐你收集倭国的消息,不知道你收集得怎么样了?” “回陛下的话,臣已经收集得七七八八了,至少比以前要多得多。”杨善感叹道:“臣真的没想到,倭国国王居然过得如此凄惨。” “说说看吧,朕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朱祁钰出声吩咐道。 “是。”杨善恭敬答了一句,缓缓说起倭国的事情来。 春秋时期,倭国天照大神的后裔神武天皇建立倭国,正式继位天皇,直到今天已经传下了百多代,如今在位的是后花园天皇,讳彦仁,乃是倭国名义上的统治者,但实际上大权全部掌握在幕府将军、左大臣、太政大臣足利义政手里。 不过足利义政比较年轻,无法压得住各地的大名,所以倭国眼下是比较混乱的,例如此次出使的山名政丰就是大名山名氏的儿子,而大内满江则是大内氏的子弟,其中山名氏被分封在上野国,而大内氏被分封在周防国。 “上野国?周防国?这类似于国内的藩国吗?大名就是藩王?”王直蹙眉问道。 杨善摇摇头,答道:“不止,倭国的藩王更类似于春秋时候的藩国,大名就相当于当时的藩王,每一个藩国都不大,大一些的藩国有一府之地,下一些的则是有几县之地,最小的不过一县之地,他们可以说是听调不听宣的存在,幕府将军需要征讨的时候,他们就会听从命令出兵,就连兵器和军粮都是自带的,而不需要调遣他们的时候,各个藩国则是独立存在,兵将、税收都是自己的,只需要向顶头上司的将军缴纳一部分便是。” 王直咂咂嘴,感叹道:“没想到倭国居然还像春秋时候那么做,这么说来,倭国的所谓天皇就是如当年周天子一般的存在了?” 朱祁钰笑道:“何止,倭国的天皇可是要比周天子还要惨的多,他们完全就是幕府将军的傀儡,手里没有半点权力,就连朝廷的赋税都收不上来,每日只能选择节衣缩食度日,甚至死了之后,连打造陵寝和棺材的钱都没有,只能找下面的幕府将军借。” “陛下说的是。”杨善恭敬行了一礼,继续道:“所以倭国的天皇只有护卫安全的一点兵马,实力上完全没办法和幕府将军相提并论,只能任由他们的幕府将军掌握大权。” “一百多年前,倭国皇族内乱,分裂为南北朝,经过百多年才重新合二为一,如今的后花园天皇正是合并之后的第二位天皇,但手中仍旧无权,只有身份尊贵而已。” “这就是臣大略了解过的倭国,还请陛下品评。”杨善又是向朱祁钰行了一礼,恭敬说道,表示自己已经说完了。 朱祁钰点评道:“杨爱卿说的没错,不过对当今倭国的时局并没有多做介绍,这一点你需要多加关注一下。” 然后缓缓说道:“不过刚才杨爱卿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如今倭国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政年轻,威望不足,压不住下面的大名,因此倭国已经出现了内乱的苗头,估计要不了多久,倭国就会出现内乱了。” “那陛下打算让鸿胪寺怎么做呢?”杨善也不在意自己对倭国的局势理解不足,直接出声问道。 反正朱祁钰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总之他知道的事情要远比自己多得多,所以杨善提出问题来也毫不在意。 朱祁钰笑着回答道:“此事杨爱卿还没有想到么?既然倭国的天皇并无实权,底下的幕府将军又威望不够,那我大明就是偏向倭国天皇的一枚重要砝码。” “朝廷会派出使臣出使倭国,直接去京都面见倭国天皇,然后表明大明会支持他收回权力,并且派兵保护他的安全,如此大的支持,找他要一座岛和一个矿山,想必倭国天皇也不会拒绝吧!” 不少人瞬间便想明白了这里面的弯弯绕,不由得感叹,出使倭国这个差事不好干啊。 倭国天皇和幕府将军有矛盾,而幕府将军又和手底下的大名有矛盾,大明派人过去见倭国天皇,旗帜鲜明地表明要支持他,同时派人保护他,那么倭国天皇解决掉自身安全之后,必定会和幕府将军产生冲突,争权夺利,而倭国天皇想要争权夺利,最好的办法就是背靠着大明,想办法去收买幕府将军手底下的大名,让尽可能多的大名站到自己一边来,有了这些大名的支持,倭国天皇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从幕府将军手中受权,至少先将幕府将军截留下来的税收直接拿到自己手里,只要手里有了钱,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而在这件事情里,大明只需要付出一支人马来保护倭国天皇,同时给出个名声就可以了,至于如何挑动倭国内乱,寻找和说服地方大名来支持天皇,相信倭国天皇自己就可以搞定,毕竟大明的实力摆在这里,宗主国的名头摆在这里,到时候肯定会有和幕府将军敌对的大名来主动站到天皇这一边的。 当然,这里面还有许多细节要做,不过风险和难度并不大,只要做成了,那就是一人灭一国的存在,青史留名是肯定的,等杨善到了年龄退下去之后,此人更是鸿胪寺卿的热门人选,毕竟以一张嘴挑动藩国内乱,为朝廷争取到每年两千万两的好处,这样的功劳谁能比得了,甚至直入政务院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了吧。 那么,现在所有人全都关注的问题就是,派谁去? “陛下,此事事关重大,还是派臣过去吧。”杨善第一个站出来说道。 他自认为是最适合的那一个。 首先,自己是鸿胪寺卿,又是皇帝比较看重的人,不管是从身份还是能力上,都足以胜任这个任务。 其次,鸿胪寺里面眼下也没有比自己更适合的人选了,鸿胪寺少卿胡恭能力不足,其他人的身份不够。 所以,不派自己过去派谁过去。 至于鸿胪寺的大权,杨善看得很清楚,只要自己拿到了这个任务,并圆满完成,下一步肯定就是进入政务院,到了政务院里面,鸿胪寺卿的位置一样要卸任,而且很有可能还是在自己的督管之下,有了这个计算,自己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不过朱祁钰却是摇摇头,道:“不行,你是鸿胪寺卿,朝廷外务还要靠你支撑,哪有派你出使的道理。” 杨善还要再争取一下,却听朱祁钰继续说道:“而且你还不够腹黑,并且年龄有些大了,朕这次希望用一些年轻人,过去好好锻炼一下,给朝廷准备一些外务上的人才,所以杨爱卿你就在京师待着吧。” 这次用年轻人? 朱祁钰此话一出,几乎所有想去的人全都闭上了嘴巴,他们能做到朝廷的六部尚书,甚至政务院诸理,哪一个不是一把年纪了,和年轻人可沾不上什么边,所以这次出使的机会,他们是不能妄想了。 王直出声问道:“陛下,派年轻人过去,是否会失败?毕竟年轻人在谋划上面还是要差上一些的,这次是挑动倭国内乱,臣担心年轻人无法胜任。” 他这话是真心的,毕竟他身为政务院首理,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朱祁钰派出去干这件事儿的,所以他问出来,没人会怀疑他有什么其他目的。 朱祁钰摇摇头,说道:“这无所谓,成功也好,失败也罢,最终朝廷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损失,最多就是损失一支兵马而已,外加上几个年轻人,影响不到朝局的。” “那陛下可是有了瞩目的人选?”金濂更关心此事的成败,立刻问道。 朱祁钰仍旧看着王直,说道:“王首理,你认为你手下的那个刘吉怎么样?” 第718章 朕为何要选择严爱卿 刘吉自从上次替王直解决了苏州的税负问题,顺便还帮王直拉了一个眼线之后,就彻底进入了王直的视野之中,眼下已经成为了王直手底下最好用的人,因此王直并没有多加回忆,便立刻想起了此人,略做思考之后,王直便点头道:“刘吉么?此人能力上倒是可以,只是此人做事太过不计后果,若是派他过去,极有可能有损大明的尊严。” “那王首理还有什么可用之人么?”朱祁钰当即出声问道。 “这个......”王直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臣暂时并无合适的人选推荐。” 开玩笑,朱祁钰刚把事情说出来,就让自己推荐人选,自己怎么可能推荐出来更好的?毕竟刘吉这人也算是朱祁钰经过深思熟虑、精挑洗选之后的结果,自己能想到刘吉的缺点已经不容易了,哪里还能提出更好的人选? 一旁的吏部尚书何文渊这时候出声说道:“陛下,刘学士实在是有些年轻了,要不让徐有贞去?” “徐有贞?”朱祁钰想了想,摇摇头道:“不行,此人朕要拿来修河,未来接掌工部,不适合做这种事情。” 徐有贞原名徐珵,曾经在土木堡之后力挺迁都,原本想拍朱祁钰的马屁,结果却拍到了马脚上,以至于这几年一直是个边缘人物,狠不得朝廷大佬们的重视,所以便有些心灰意冷,想要通过于谦的门路求一个国子监祭酒的职位,结果仍旧不理想,于谦也瞧不上此人的所作所为,便坚决拒绝了此事,徐珵无奈,只得求助于陈循,也被陈循教训了一顿之后,便改名徐有贞,以向世人昭示心迹。 原本他叫徐珵的时候朱祁钰还真没太注意到他,但是自从他改名叫徐有贞之后,朱祁钰便留意起他,因为朱祁钰想了起来,景泰八年的夺门之变里,就是他内外联系,联络宫中孙太后和宫外的武清侯石亨、御马监太监曹吉祥骑兵叛乱,最终让朱祁镇成功复位。 当然,现在的武清侯石亨已经被自己彻底收服,用一个指挥蒙古最终之战的名头勾引,对自己忠心耿耿,另外的张軏也被自己用平定安南的大功彻底收买,不可能再起兵判断,而夺门之变的核心人物朱祁镇,更是已经死了两年,只有另一个核心人物曹吉祥仍旧坐在位置上管着腾骧四卫,不是朱祁钰不想换他,而是此人的确适合这个位置,朱祁钰轻易找不到合适的替换人选。 何文渊提出了徐有贞这个人选,以徐有贞的能力应该足以完成这个任务,无奈朱祁钰不想用他,所以谁都没有办法。 好在朱祁钰已经定好了徐有贞未来的发展方向,未来十年徐有贞能进入工部,最终接掌工部,成为工部老大,这也符合了徐有贞的梦想,不算是亏待了他。 徐有贞既然已经被拒绝,那么人选自然而然就是刘吉一个人了,此事就算是定了下来,王直和何文渊剩下来的,就只需要把徐有贞调入鸿胪寺就行。 大都督府的武清侯石亨这时候问道:“陛下,既然文臣方面已经定下来了,那带兵的武将陛下打算安排何人过去?” 朱祁钰抬头看了看他,出声问道:“武清侯可否有什么人选推荐?” “臣的侄儿石彪年富力强,当是符合陛下的要求。”石亨当即回答道,石彪是他的侄子,也是他们石家最有希望的下一代,有了这样的好机会,石亨自然不会放过。 “石彪可以为副将。”朱祁钰想了想,便立刻答应了下来。 石彪也是如今军中的一员猛将,传承了石家一向的彪悍,勇武过人,擅长马战,但就是有一个毛病,那就是好色,而且这家伙的胆子可是相当的大,抢几个民女属于正常现象,甚至还抢过也先送给朱祁镇的侍女,只不过不知道是这家伙天赋异禀,还是有什么绝招,被他祸害过的女人基本都被他收入囊中,并没有引起什么风波,所以朱祁钰也就不在意了,只要不违反军纪,不耽误领兵打仗,朱祁钰也懒得管他。 这件事儿朱祁钰知道,石亨知道,就连于谦都知道,不过即便是于谦也是一样,只要没人告发,也就没人管他。 这次石亨推荐他去倭国领兵,刚好符合朱祁钰对于副将的要求,那就是胆子要大,越大越好,反正倭国人畏威而不怀德,大耳光抽他们,他们反倒是服你,只要对天皇带着尊敬就行了。 有了副将,那现在的重点就是主将了,那么 主将选择什么人呢? 朱祁钰其实早有计较,这个人就是如今的锦衣卫镇抚严启盛。 于是朱祁钰看向了一旁的严启盛,出声说道:“严启盛。” “臣在。”严启盛虽然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但是无奈会议的气氛实在是好,严启盛除了刚开始有些紧张之外,现在早已调整过来,听到朱祁钰叫自己,当即回答道。 “去倭国的海路你能找到熟悉的领路人吗?”朱祁钰问道。 严启盛当即答道:“此事简单,臣以前的手下就有琉球人,他们临近倭国,只要顺着琉球北上就可以了,路程熟得很。” “那好。”朱祁钰点点头,说道:“你带领半数海军出击,送刘吉过去,但是不要在倭国西部登陆,朕记得倭国京都就在倭国东部,而且临近海湾,你们直接在那里登陆,避开各地大名,免得闹出什么麻烦。” “倭国东部么?应该没什么难度。”严启盛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虽然需要绕一些路,但毕竟是大海,并不像陆路一样需要翻山越岭,只要避开一些洋流暗礁就好了,大不了自己再找几个熟悉海路的倭国人就好了,他是海盗出身,找到几个倭国海盗还是轻而易举的。 不过让严启盛有些好奇的是,朱祁钰是怎么知道倭国情况的,想来想去,只能归咎于厂卫的强大,这也让严启盛对朱祁钰更加畏惧,谁知道自己手底下有什么人是厂卫的人,也就是自己最近比较老实,没有起什么歪心思,否则自己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看来今后还要老实一些,勤勤恳恳替皇帝卖命,无论如何都比做海盗要强。 “好,那朕就正式任命你为此次出征倭国的主帅,要不要打,让刘吉决定,要怎么打,一切由你来决断。”朱祁钰当机立断地下旨道。 这道旨意顿时让一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严启盛是什么人?他可是叛贼出身啊!当初他还因为私通番邦被地方衙门抓起来过,后来还是同伙攻打漳州府才把他救了出来,这才被朱祁钰知道,下旨将其招安进了朝廷。 但是现在呢,朱祁钰居然要将一场战事的指挥权交到他的手里,这个决定简直离谱! 严启盛是个海盗,如今归顺朝廷才区区一年多时间,只得将这么大的事情托付给他么?大明又不是没有主帅的人选了,大都督府一票勋贵正闲着呢。 “陛下不可。”别人还没说话,政务院首理王直当即出声阻止道。 “有何不可?”朱祁钰转头看向王直,出声询问道。 王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陛下,严大人刚归顺朝廷一年多,并没有战阵的经验,将战事交给他指挥决断,这未免也过于孟浪了吧!” 一旁的武清侯石亨也是连连点头,说道:“王首理说的对,严大人并没有国战的经验,甚至都没有指挥大军作战的经验,倭国虽然小,但是也能凑出数万兵马,还都是悍不畏死之辈,此事交给严大人,风险过大啊!” “难得啊,你们大都督府居然会和政务院站到一起说话。”朱祁钰笑着调笑了一句,然后继续问道:“还有什么疑惑吗?谁有疑惑,就一起说出来,朕一同解答,没功夫一个一个解释。” 众人对视了一眼,金濂出声说道:“武清侯说的对,严大人实在是没有指挥大军作战的经验,充其量不过指挥过一条船数百人,万一有所损失,朝廷恐怕要损失一大笔银子啊!” 宁阳侯陈懋出声说道:“陛下,臣也以为王首理和金副理所言甚是,若是让严大人出征,风险太大。” “况且严镇抚如今不过是区区五品,而石彪石将军已经是正二品的都督同知了,不管是从战阵经验上还是从品级上,严大人都不适合做这个主帅的,陛下还是从闲置的勋贵中挑选一人作为主帅吧。” 众人说完,纷纷看向严启盛,眼神中满是威胁,明显就在说,你赶紧站出来自己拒绝掉这个差事,否则就是一口气得罪了政务院和大都督府的所有人,有我们在,你严启盛还想在朝廷混下去吗? 严启盛也是懂事,瞬间便看懂了这群人的威胁,当即就要站出来推脱掉这个差事,不过他还没有站起身,却被朱祁钰抬手阻止。 只听朱祁钰出声问道:“诸位爱卿,你们的疑惑都说完了吗?若是说完了,那朕就要好好和你们说一下,朕为何要选择严爱卿做这次的主帅了。” 第719章 众人的眼睛直了 朱祁钰都问出了这个问题,严启盛也不好再说话。 同时得罪政务院和大都督府虽然可怕,但是只要皇帝想保自己,自己这条命还是可以保下来的。 但是如果违了皇帝的想法,那自己这条命可就肯定没办法保住了,大明这群官员是什么玩意,他可是太清楚了,如果自己拒绝,那政务院和大都督府的人绝对不会站出来替自己说一句话,毕竟自己不过是个招安的叛贼,他们从心底就看不起自己,又怎么会替自己说话呢? 为了自己的性命,严启盛也要闭上嘴巴,兴许朱祁钰可以说服满朝文武呢? 众人对视一眼,全都沉默下来,等着朱祁钰的解释。 他们和朱祁钰的时间更久,虽然心中不理解,但是朱祁钰给他们解释,这个面子他们还是得给的。 见没人说话,朱祁钰知道可以说了,便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诸位爱卿,你们有些让朕失望了啊,朕已经说过了,这次的事情要用新人去做,理由正是因为你们的思维太陈旧了。” “朕让严启盛做这个主帅,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是这次可以说是远征倭国,而远征倭国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战船,是海战,所以朕的大军想要渡海,依靠骑兵能行么?” “当然不行。”朱祁钰自问自答道:“只有依靠海军,而如今海军方面,又有何人擅长水战,有远航能力,有把握击败倭国的水军和海盗呢?”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明白过来。 的确啊,大明没有什么水战,自然没有合格的将领,下南洋已经停了数十年了,当年跟着三宝太监出海的人都没剩下几个,所以现在大明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了能够打水战的将领,否则严启盛也没办法下海行商,甚至逃出漳州府衙出海为盗,眼下能够率领海军远征倭国的,也就只剩下了严启盛一个人了,不用他用谁? 不过石亨还是不死心,出声分辩道:“陛下,远征倭国,最终还是要上岸的,也就是说,最后还是要打陆战,严大人并无指挥陆战的经验,所以还是不太合适。” 众人一听,纷纷配合着点头。 朱祁钰理所当然地说道:“对啊,所以朕才命石彪为副帅,打算让他率五千兵马登陆,你要记住,严爱卿是海军统帅。” 石亨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了笑容。 朱祁钰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严启盛是海军统帅,肯定不能轻易离开海军的,也就是说,跟随刘吉去京都见天皇的,只有带兵登陆的石彪,而石彪这个副帅,上面没了顶头上司,自然就变成了主帅。 所以,说来说去,石彪实际上还是主帅,只不过在严启盛在的时候要听一听他的,不过这时候听严启盛的又没有什么不对的,毕竟严启盛只会在船上,而在船上,不听严启盛又要听谁的呢?自己这个侄子他石亨也是知道的,偶尔脑子也会抽风,万一他抽风的时候害了海军,闹得海军损失惨重,到时候罪过可就大了。 朱祁钰这么安排,估计也是有这方面考虑,希望海军方面损失越小越好。 这么说来,使团核心由刘吉、石彪、严启盛组成,其中刘吉负责去见倭国天皇,协调布置整体计划,石彪则负责带兵,保护他们的安全,听从刘吉的命令确定打与不打,而严启盛则是坐镇海军,确保他们的退路,做到进退有据。 这么安排,最大的功劳是刘吉的,这个没法抢,除此之外,最大的武功是石彪的,严启盛只是得了个主帅的名头,不仅文官一脉会满意,武勋这面也会满意,现在就看严启盛是怎么想的了。 众人纷纷看向严启盛,严启盛连忙说道:“陛下的安排恰当无比,臣乐于做此事,确保刘大人和石将军的后路。” 严启盛对于朱祁钰的这个安排也是非常满意,让自己当主帅,给足了自己面子,但是陆上的事情又不需要自己插手,将功劳让给刘吉和石彪,也就避免了满朝文武对自己的戒备之心,自己还想低调度日呢,这样做正好。 不过朱祁钰这时候却补充道:“严爱卿,你的事情可不止确保他们的后路,将他们运往倭国,否则朕派你过去做什么?” “朕对你还有两点要求,其一是尽快给朕训练出可以远航的船队,不必多大,十艘即可,朕有更重要的用处。” “不知陛下说的远航有多远?若是下南洋的话,臣现在就可以。”严启盛出声问道。 朱祁钰摇摇头,说道:“不,并非下南洋,而是一路向东,在茫茫大海寻找航路,回头朕会让司礼监把三宝太监的牵星术找到,派这支船队寻找一个新的地方。” 这事儿朱祁钰可没和其他人说过,王直不由得奇怪道:“寻找新的地方?不知是何地方,需要去茫茫大海中寻找?” 朱祁钰摆摆手,道:“此事不急,回头再说,今日说出使倭国之事。” 然后看向了严启盛。 严启盛犹豫了一下,说道:“陛下,这个臣不敢保证,毕竟海中凶险,臣并没有完全把握,可以让船队......” “朕的要求没那么高,只需要能够抵抗一些风浪即可,至少这次去倭国的水路,必须要清楚,以后还有用到的时候呢。”朱祁钰补充道。 严启盛这才放松下来,恭敬答道:“若是如此,那一年时间足以,至少如今的海军远航几月并无压力。” 朱祁钰点点头,道:“可以。” “那陛下的第二个要求是什么?”严启盛小心翼翼地问道。 朱祁钰没想到他还没忘记这事儿,笑着说道:“第二个要求啊,对你来说应该就是很简单的了。” “朕要求你在陆上失败的情况下从海上袭击倭国,攻打哪里由你决定,如何攻打由你决定,所有缴获归你处置,你全留下,朕也毫无怨言。”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这个权力可是有些大了。 当初张軏远征安南的时候就得到过这个权力,结果呢?安南北部被张軏手下的兵卒祸害得不行,千里无人烟到不至于,但是百里无人烟也是有的,那群兵卒攻破一个城池,就会纵兵劫掠,哪一个不是抢的盆满钵满,广西的兵马他们不清楚,但是振威营那群家伙,回来之后可是都纷纷置地,连累地价都高了一两银子,而且还是几亩几亩地买,要知道,这可是普通兵卒啊,张軏等一众将官只会捞得更多。 现在严启盛得到了这个权力,可就有些过了。殿内的大家都是知道的,倭国盛产金银,其财富可不是穷得叮当响的安南可以比拟的,如果说在安南抢一座城可以抢到一万两银子,那按照朱祁钰的说法,在倭国抢一座城,那至少可以抢到五万两银子,要是严启盛运气好,抢到了石见银山,那更是以百万两起步的,直接收买手下独立建国都足够了。 也就是说,严启盛掌握这个权力,已经算是不可靠的那一类人了。 张軏是什么人,那是出身英国公府的,本就是大明勋贵,还是皇家最信任的那一批勋贵,就连英国公府老二那个废物张輗都做过朱祁钰的护驾将军,张覃更是可以以女子之身带兵,还给自己弄了个诰命,这也就意味着,只要大明存在一天,英国公府就可以存在一天,真正与国同休的顶级豪门。 严启盛可不配掌握这个权力。 金濂立刻出声道:“陛下,此事有些过了吧?” 严启盛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很有可能就会变成大明最有钱的人,甚至有可能比太仓里的钱都多,金濂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说完还对着严启盛拱了拱手,表示歉意。 朱祁钰却是笑道:“金爱卿,你不必如此,倭国虽然盛产金银,不过却缺少其他东西,严爱卿如果没有昏头,那他抢到的东西肯定是要分下去一部分的,否则他手底下的人也不答应,而且倭国百姓要比你们想的穷得多,严爱卿抢不到太多东西的。” “原来如此。”金濂点点头,相信了朱祁钰的话。 朱祁钰又是说道:“而且金爱卿啊,朕必须要提醒你一句,如今大明每年的岁入不过四五千万两银子,这点钱可是有些少了,所以朕才会告诉你们倭国有金银的事儿,你们也要提高一些眼界,因为拿到倭国之后,朕还会继续拿一些地方,那些地方同样盛产金银铜矿,到时候你们不要太过惊讶就好。” “可是陛下刚才提到的派人出海找的地方?”金濂问道。 朱祁钰点点头,说道:“不止,那地方有一个超过五个华北大的平原,而且水脉丰富,隔了一条山脉地方就有金矿,你们可以称之为金山。” 众人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第720章 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次日,朱祁钰便召见了刘吉,当面亲自传授机仪。 对于这次召见,刘吉也是又惊又喜,昨天王直和他说的时候,刘吉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完全没想到如此好的一个机会居然会落到自己头上。 自己原本是翰林院修撰,有幸被王直看重,调拨到政务院办差,后来又和一众翰林以钦差的身份派遣去江南督办商税,也因功被提拔到了翰林院学士,成为朝廷重点培养的对象,结果这才一年多,自己居然又被委以重任,被派去倭国出使,这岂不是说,自己又要升官了? 大明是不常向外派出使臣的,这一点大家都知道,毕竟除了蒙古人之外,剩下的都是番邦,简而言之就是蛮荒烟瘴之地,大明没什么兴趣。 不过朱祁钰登基之后,几次三番派出使臣出使,先是暗中派遣杨善出使蒙古,暗中联络蒙古大汗脱脱不花,为解决当时的危局提供了极大的助力,后来又继续联络脱脱不花,开办互市,挑动脱脱不花和也先开战,彻底在最艰难的时候让也先没了南下的机会,大明也由此兴盛。 这次平灭安南也是一样,暗中派遣西宁侯宋诚出使安南,跟随黎宜民搅动安南局势,配合张軏在正面战场的动作,彻底将整个安南都掌握在他们的算计里面,最终时隔三十年,再次将安南变成了交趾布政司。 现在皇帝居然要派自己出使倭国,而且还是主使,那岂不是说,自己有机会掌握倭国的局势?要知道,之前的杨善已经是鸿胪寺卿,堂堂朝廷的一品大员了,宋诚也成为了武勋之中的后起之秀,地位远高于同年龄的人,现在轮到自己,那不就意味着自己只要把事情办成,自己就是文臣中的后起之秀,彻底甩开同科的人,成为朝廷的重点培养对象了? 而且重要的是,朝廷出使,肯定是要把自己从政务院调出去的,安排到鸿胪寺,而想要把自己安排到鸿胪寺,按照规矩的话必然是要升一级或者两级的,自己如今是五品,安排进鸿胪寺至少也要挂个少卿的官职,成为正四品的官员,朝廷三品以上就是重臣,这岂不是说,自己距离朝廷重臣只有一步之遥了? 为了这次召见,刘吉也是提前准备了一番,将政务院手里的关于倭国的情报全都翻看了一遍,还花钱请鸿胪寺的同僚吃了顿饭,很是打听了一番,顺便拉了拉关系,为自己调任鸿胪寺提前做下准备。 所以,在朱祁钰召见刘吉的时候,对于倭国的事情刘吉说得很是流利,这也让朱祁钰放心许多,感觉将事情交给他的确是一件明智之举。 “刘吉啊,既然你对倭国的事情知道得比较清楚,那朕就不必再与你赘述了。你比朕年长几岁,又是正统十三年的进士,相信做事的时候肯定要比朕稳妥一些。” “但是这次你出使倭国,朕希望你能够拿出年轻人的锐气,即便面对倭国的皇室,只要不是他们的天皇,你尽可以表现得倨傲一些,因为你代表的是朕,是大明,不要丢了我大明的面子。”朱祁钰看着年纪轻轻的刘吉,面带笑容地叮嘱道。 刘吉跪在地上,连忙答道:“陛下放心,臣决不会失了大明的脸面,让陛下丢脸的。” “那就好。”朱祁钰点点头,说道:“此去之后,除了指挥打仗之外,剩下的事情全部由你一言而决,包括对倭国朝政干预的程度有多深,要不要帮助倭国天皇击败他们的幕府将军,都由你来决定,此事朕已经和大都督府的人说好了,回头石彪入京了还会亲自和他说一下,所以你不必担心,放手施为,即便引发大明和倭国的战事也无所谓,朕只看你这次出使所得,消耗方面只要在五百万两银子以上,朕和政务院诸理都不会怪你。” 刘吉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朱祁钰,旋即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礼了,立刻便再次伏地叩首道:“陛下放心,臣保证完成任务,搅乱倭国朝局,将陛下想要的银山和海岛拿到手里。” 这可是五百万两银子啊,相当于现在朝廷岁入的八分之一,以前朝廷岁入的四分之一,要知道,即便是前阵子户部核算安南战事的开销,报上来的数字也不过只有两百万两而已,这还是刘吉知道户部拿安南战事的机会平账,将一些并非安南战事的开销甚至户部官员贪腐的银子也计算进去了,刘吉自己估计,整个安南战事,朝廷最多也就花费了一百多万两银子而已,现在给自己五百万两的预算,虽然包含了整个海军的军费,但那也意味着,自己可以敞开了折腾么? 这次可不是大军开战,只不过是一次出使而已,只要海军不全军覆没,打死自己这次任务中也花不了这么多银子,所以这次任务刘吉很有可能为大明节约下四百多万两银子,能节省这么一大笔银子,在论功行赏的时候肯定也是要计算进去的。 刘吉的眼前已经浮现出五年之后自己接任杨善成为鸿胪寺卿,十年之后入值政务院成为朝廷大政的决策者之一了,甚至文臣之中最高的那个位置自己也不是没有机会啊! 朱祁钰笑着说道:“对于你能否做成事情,朕是不担心的,朕唯一担心的是你有可能会为了文人的面子而心慈手软,遇到事情不敢出手。” 刘吉眨巴了下眼睛,出声问道:“陛下,您的意思是???” 朱祁钰这个担心刘吉还真的不明白,自己心慈手软?开什么玩笑! 自己可是因为太过心黑而被政务院首理王直批评过的,估计朱祁钰并没听说这件事情,否则绝对不会有这种担心。 朱祁钰的脸色还是那副笑容,面带微笑说道:“怎么?不明白?你在苏州不是做得挺好的么?不仅解决了苏州开征商税的问题,还将有些人收到朝廷手里,成为政务院的眼线,虽然王首理因此批评过你几句,不过朕想来,你应该也有些不服气吧?” “这次朕选你出使,就是想看看你的真实本事,有什么手段,你尽可以施为,只要能让倭国畏惧我大明,坑蒙拐骗的招数你随便用,你要是能睡了倭国国王的女儿都可以,有什么坏名声朕可以替你担了。” 刘吉的脸色顿时被朱祁钰这番话闹得通红,他还年轻,今年不过是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完全没想到睡女人这种事情居然会从朱祁钰的口中说出来,还是和自己说的,不由得尴尬地跪在地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怎么?你就没想过去睡一睡倭国的公主?”朱祁钰笑着问道:“刘爱卿你可曾听过一件事,叫渡种?” 刘吉摇摇头。 这件事儿可真没听说过,毕竟渡种这件事儿是男女之事,对象又是士人,距今还间隔了百年,刘吉不可能知道。 朱祁钰缓缓说道:“这事儿也是倭国人干出来的,你也是看到过倭国使团的,他们绝大部分人都身材矮小,短粗短粗的,唐宋时候他们为了解决身高的问题,便派了许多女子来汉地,遇到身材高大的男人便自荐枕席,献身于他们,尤其是那时有些身材高大的士子,更是她们的最爱,等这些女子发现怀上身孕的时候,便会主动离开,回到倭国,生下来的孩子就算是他们倭人,一些士人将此事暗中记录下来,称之为渡种。” “这些女人也未免太过不知廉耻了吧?”刘吉顿时便有些震惊,他真没想到汉人还和倭国人有过这种事情。 朱祁钰看到他震惊的表情,笑着补充道:“还不止呢,你不要以为这些女子都是普通人,或者出身烟花之地,她们许多人都是倭国高官的子女,身份高贵着呢,甚至她们怀孕生下来的孩子,都会被立为嫡子,成为家族的继承人,所以这次你过去,见到的某个人很有可能身怀我汉人的血脉。” 听完朱祁钰的讲述,刘吉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好在朱祁钰并没有让他回答,而是继续说道:“所以这次出使,你可以完全放开,底下的人也可以完全放开,想怎么做便怎么做,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甚至石彪干出什么强抢民女的事情你都不必训斥他,说不准民女的父亲还要感谢石彪做出这种事情呢!” “这怎么可能?”刘吉完全没想过这种事情,满脸的不敢置信。 朱祁钰笑道:“朕不是说过吗?倭国人就是这样,畏威而不怀德,你对他们越好,他们越认为是自己身份尊贵,反而你越让他们害怕,他们就会越尊敬你。” “所以遇到事情的时候,你尽可以反驳他们,哪怕耍无赖都无所谓,只要让他们知道你是翰林的出身,还是二甲进士,你说什么都是对的,不可能有错。” “如果还有人不服,你直接让石彪砍了他们都行。” 第721章 到倭国了 刘吉带着满脸震惊和不可思议离开了奉天殿,不过这些事情他并不敢向外透漏,毕竟朱祁钰和自己说男女之事,还牵涉番邦,这种事情即便他说出来也不可能有人相信,还平白落一个诋毁君上的骂名,自己何苦来哉? 两天之后石彪也回来了,朱祁钰一样召见了他,详细叮嘱一番,给了他五千人马,而且是五千骑兵,即便运输的时候可能有些麻烦,但那也是严启盛需要操心的,又不要朱祁钰想办法,再说了,大明打下安南之后,也缴获了不少战船,虽然以小船为主,但是挑选出来一些作为运输船还是没有问题的。 大明现在并不缺船。 人齐了,自然也就该出发了,对于洋流的问题,朱祁钰选择让严启盛来决定出发的时间,毕竟这年头出海,主要靠的是季风和洋流,如果不能选对季风和洋流,那说不定被吹到哪里去了呢,当年的鉴真和尚东渡倭国不就是么?直接被吹到了海南,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回来。 严启盛的海军是目前大明唯一可以远航的海军,朱祁钰可不敢胡乱指挥,这也是他让严启盛作为主帅的原因之一。 好在严启盛熟悉海况,趁着九十月份东海的海况平静,直接从长江口出海,然后一路向东,先是抵达琉球国,然后顺着暖流一路北上,顺利抵达了倭国。 在琉球的时候众人遇到了一点小意外,其实倒也不算什么意外,只是琉球王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居然在琉球见到了天朝上国的使臣,于是迫不及待地接待了他们,其心之热让刘吉等人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上国之臣,不禁受到了琉球王最热烈的接待,还由琉球全程提供了船队数万人的补给,一众使团众人哪怕是一个最普通的军士,都受到了琉球人最热情欢迎。 甚至琉球王还提出了一个让刘吉无法决断的要求,那就是希望琉球可以并入大明,他琉球王愿意交出国土,只做一个闲散的王爷就行。 对于这样一个要求,刘吉虽然不敢答应,但是也答应琉球王可以向朝廷转达他的要求,还从随身携带的货物之中拿出一个珍贵的白瓷送给琉球王,感觉得琉球王热泪盈眶,恨不得把自己的女儿全部塞给刘吉侍寝。 没办法,刘吉可是二甲进士,翰林学士,大明鸿胪寺少卿,朝廷正四品的大员,他们琉球什么时候见到过学识如此渊博的人。 于是,经过了半年的时间,大明的使团终于出现在了倭国东面,在大阪城登陆。 此时的大阪还是摄津国,属京畿区域,为五畿之一,距离京都不远,顺着淀川逆流而上可直抵平安京。 大明使团的出现震惊了当地的管领细川氏,守军立刻便通知了正在摄津的守护、细川家的家督细川胜元,毕竟出使大明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而大明派出使团出使倭国却是很久没有过的事情,洪武二年的时候明太祖朱元璋曾经派使团来过倭国,一方面是通知倭国大明已经建立,另一方面也是训斥倭国不管倭寇,任由倭寇袭扰大明。 不过当时征西大将军、后醍醐天皇之子怀良亲王接见了明使,也许是当时朱元璋的圣旨写得不太客气,也有可能是当时的怀良亲王正值巅峰、心高气傲,总之听完了朱元璋的圣旨之后,怀良亲王勃然大怒,直接便命人将大明使团绑了,抡起屠刀就把五名随员砍了,使团正副使杨载和吴文华则被绑了起来,丢回了大明。 其实这也不怪怀良亲王嚣张,毕竟当时给倭国的圣旨里提到了,倭兵数寇海边,生离人妻子,损伤物命。故修书特报正统之事,兼谕倭兵越海之由。诏书到日,如臣,奉表来庭;不臣,则修兵自固,永安境土,以应天休。如必为寇盗,朕当命舟师扬帆诸岛,捕绝其徒,直抵其国,缚其王。岂不代天伐不仁者哉,惟王图之! 翻译过来就是,你们倭国人几次攻击大明,给我大明造成了损失,所以我大明现在给你们发了一封警告的诏书,现在有三条路可供你们选,一是诏书到日,如想称臣,则拿着国王给皇帝的奏章前来奉贡;二是如不想称臣,就专注于保境安民、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老老实实呆着;三是如不痛改前非,一心做寇盗,犯我天朝。那朕便下令出兵日本,将盗寇一网打尽,捕获国王,替天行道。国王你要给我好好想想! 当时的怀良亲王刚刚击破丰后国的大友氏泰,足利直义向南朝投降,天皇一脉好不容易对幕府将军形成了优势,怀良亲王正是风光的时候,怎么可能忍下这口气? 最重要的是,等杨载和吴文华回到大明的时候,恰逢徐达北征,没功夫搭理他们,只得将此事按下,回头再做打算,毕竟朱元璋也是个理智的人,大明刚刚建国,天下都没有统一,势力上是远不如当初的元太祖忽必烈的,而蒙古人两次征讨倭国都没有成功,朱元璋自然也要慎重,最终只得不了了之。 所以,如今突然出现在海上的明军,莫不是过来报仇的不成? 细川胜元立刻派人和刘吉等人接触,这才知道他们是来出使的,需要去京都面见天皇。 细川胜元是幕府任命的守护,支持的是足利家的足利义视,自然不敢擅作主张,当即便提出要先向当时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政汇报,毕竟如今掌握倭国大权的人是足利义政,没有他的点头,细川胜元是不敢放刘吉等人进入平安京的。 如今的刘吉对于倭国的局势已经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山名政丰这一路没少和他说起倭国的局势,尤其是幕府将军足利义政,所以刘吉当即便同意了细川胜元的要求,在摄津国的大阪城耐心等待。 在不知道足利义政态度的情况下,细川胜元也不敢和明使多加接触,只得留下山名政丰陪伴明使,同时派兵警戒着那支明军的船队,没办法,明军可是有整整五千人马呢,还都是骑兵,这样一支力量,即便是作为摄津国、丹波国、赞岐国、土佐国、伊予国五国守护的细川胜元也没见过,甚至他能不能组织起五千骑兵都是一回事呢。 好在这里离京都比较近,没过几天,足利义政的回复便送了回来,允许大明使团进入平安京,但是不许全来,只许带五十兵卒入京,以确保天皇安危。 这个要求刘吉自然不会答应,他还要靠石彪手底下的这五千兵马折腾出点事情呢,当即拒绝了足利义政的要求,并且明确表示,倭国使团是所有人都进京了的,所以大明使团的所有人也要一起进京,不能有任何例外。 足利义政自然不愿意,于是继续下令拒绝,几次三番之后,足利义政索性派自己的儿子足利义尚离开平安京,亲自来到大阪城,试图借此机会收服细川胜元,让细川胜元支持自己的儿子,而与之敌对的山名氏则放弃一部分利益,让给细川胜元,也算是锻炼一下足利义尚了。 于是,就在刘吉等人登陆一个月之后,大明使团终于见到了第一个重要人物,足利义政的儿子足利义尚,正式开始了会谈。 会面是在天满宫举行的,这里是为了纪念学问之神菅原道真而建立的,长于汉诗,曾经做过右大臣,死后追赠正一位太政大臣,菅原道真死后,京都陆续出现多种异相,先是醍醐天皇的皇子一一病死,后来在皇宫的清凉殿落雷事件中更遭遇雷击,造成多名死伤者,害怕雷神是道真的怨灵,为了祭拜火雷天神而在京都的北野兴建了北野天满宫,随着道真升格为雷神,各地也纷纷建立起天满宫,后来天皇曾经短暂将大阪当做京都,并亲临天满宫祭拜,这里便成为了当地最着名的院落之一。 细川胜元将刘吉等人安排在这里,也是为了体现对他们的重视,至少让刘吉这个大明的翰林学士住在这里,兴许还能留下几首诗也说不定,算是祭拜了一下学问之神吧。 大厅之中,双方对坐,当然,是跪坐的,足利义尚当先打招呼道:“明使前来,我倭国蓬荜生辉,天皇陛下听闻此事,也是极为高兴,于是特意派我过来,迎接明使入京。” 刘吉却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出声质问道:“既然是入京,那为何不许我大明使团的所有人入京,只让五十随从?” 足利义尚却不生气,只是平静说道:“明使见谅,京都毕竟是我朝天皇所在,轻易不得打扰,而且贵国使团的人数也未免太多了些吧?” “多么?不过是五千人而已,区区五千人马,还不足以对你们的天皇造成什么威胁吧?”刘吉立刻反问道。 第722章 细川胜元的选择 “区区五千人马,还不足以对你们的天皇造成什么威胁吧?”刘吉淡淡地反问道。 “不是威胁,而是惊扰。”足利义尚厉声纠正道:“我朝天皇乃是天照大神的后裔,怎能由你们汉人惊扰,冲撞的天照大神,尔等全部都要为此赎罪!” “赎罪?”刘吉冷笑一声道:“若是惊扰你们的天皇就要赎罪,那最先要赎罪的就应该是你的父亲足利义政,他身为臣子,对天皇不敬,第一个就应该切腹谢罪。” 刘吉来倭国这么久,身边又有山名政丰,早已知道了倭国如今是什么情况,当即便指出了倭国幕府将军挟持天皇独断专行的事实。 这种事情属于可做不可说的,刘吉毫不客气地指出来,足利义尚顿时大怒,厉声说道:“我朝要如何治国,不是你区区一个外臣可以置啄的,家父征夷大将军的官位是天皇亲自授予的,足以证明家父对天皇的忠诚,又哪里有什么不敬。” 刘吉冷哼一声,质问道:“真的么?那我可就要亲自面见天皇,好好问一问他了。” 足利义尚却是不屑道:“想见天皇?我朝天皇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么?没有家父的准允,你连摄津过都别想踏出一步。” “哦?是么?”刘吉作出一副惊讶的神色,突然笑着说道:“大人这么说的话,那我可就要试试了!” “你想要干什么?”足利义尚的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丝不好的感觉,立刻警告道:“我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定会留下你的性命,就如当年你朝的使臣那样。” “晚了!”刘吉一摔杯子,周围突然冲出一队武士,足利义尚仔细一看,正是细川家的武士,已经将整间屋子团团围住了。 足利义尚猛地站起身,死死地盯着周围那些武士,厉声喝道:“干什么?你们是要造反吗?我乃是足利家的继承人,是你们的主上,难道你们都忘记上下尊卑了么?都给我退出去。” 武士们顿时都有些犹豫起来,不知道是该抓住他好还是该退出去,毕竟足利家作为倭国顶级家族,已经坐在征夷大将军的位置上近百年了,所有人都知道足利家的人身份高贵,对足利家的人亮出刀刃,这在讲究上下尊卑的倭国实在是有些颠覆众人三观。 “这里是我细川家的地盘,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小娃娃在这里指挥了?”细川胜元这时候突然从殿外走了进来,厉声喝道:“细川家的武士听令,给我把足利义尚绑起来。” “我看谁敢!”足利义尚转身便从怀里掏出一柄肋插,亮出刀刃指向了细川胜元,接着厉声质问道:“细川君,你也是要造反了么?” 细川胜元笑笑,轻声说道:“造反?我只是协助明使抓捕一个乱臣贼子而已。” 接着对手下的武士吩咐道:“给我把他抓起来,然后组织起大军,跟随我上洛,去京都面见天皇。” “是。”武士们的真正主人毕竟还是细川胜元,如今听到他的亲口命令,立刻便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将足利义尚缴械,然后反手捆绑了起来。 面对十数人的武士,足利义尚并没有反抗,任由众人将自己绑了,努力扬着头看向细川胜元,恶狠狠地威胁道:“细川君,我这次是遵从家父的命令过来的,你今天抓了我,就等着家父问罪吧。” 细川胜元淡淡地道:“足利君么?等他活下去再说吧。” 然后随意挥了挥手,让人将足利义尚带了下去。 为什么细川胜元会做出这种谋逆叛上、背叛足利氏的这种事情呢?这就要从刘吉说起了。 自从刘吉来到了摄津国,细川胜元就是负责接待他的人,二人接触较多。 而在刘吉从周围人口中彻底套出了倭国的局势之后,心中便有了主意。 足利氏虽然身为幕府将军,但是毕竟已经经历过了几代人,目前的威望已经不能支撑倭国政局了,尤其是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政继位之后,目前主要就是在靠田山持国和细川胜元辅佐,说白了就是大权更多的掌握在二人手中,不过近些年细川胜元和田山持国逐渐被足利义政边缘化,取而代之的是政所执事伊势贞亲掌权,田山持国以为陷入家族继承人问题,没心情继续争权,所以细川胜元已经无力掌握倭国朝政,这也是为什么细川胜元出现在摄津国的原因。 原本细川胜元已经任命了,毕竟他手里只不过只有五国之地,远不是手握数十国的足利义政的对手,但是这时候刘吉突然出现了,这就给了细川胜元一个机会。 是的,没错,其实根本原因不是刘吉背后的大明,而是石彪所率领的五千骑兵。 首先说明一下,石彪的五千骑兵并不是蒙古那种轻骑,而是更倾向于重骑,也就是说明军的骑兵兵甲齐全,身上装备着札甲,武器则是配齐了骑矛、腰刀和弓箭,战斗力远不是倭国骑兵可以比拟的,毕竟这时候的倭国骑兵才刚刚开始,更多的还是用来赶路,并没有多少制式甲胄。 另一方面,石彪是大明猛将,当年偷袭也先留守大营的时候就屡立战功,后来更是率军巡守边疆,没事就和蒙古铁骑打几仗,战斗力很强,而倭国的骑兵则是用来体现身份地位的,没什么战斗力。 最重要的是,石彪率领的有整整五千骑兵,虽然这点兵力在大明和蒙古连前锋都算不上,但是放到倭国,那就是一支极为可怕的力量了,要知道,这年头一般的大名手里也只有二十到五十名骑兵,骑兵比较多的大名也不过数百,也就是说,即便幕府将军足利义政调集全国骑兵,也不过一万出头,这点兵力未必能战胜石彪的骑兵。 况且这年头倭国战马比较矮小,平均身高不过一米三,也就是三尺九而已,比一些大型犬大一点,但是石彪麾下骑兵的战马则是以三河马为主,普遍高度都在一米五以上,而且爆发力强,力速兼备,持久力好,远不是倭国战马可以比拟的。 所以当石彪率五千骑兵出现在大阪城外的时候,顿时就震惊了细川胜元。 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强大威武的骑兵部队,即便这支骑兵只有少数人着甲,绝大多数人都是身着常服,但是其强悍也让人一目了然。 细川胜元在心中估算过,如果让自己来和这支骑兵对战,那至少也得有五万人才能有一战之力,毕竟自己的骑兵虽然多一些,有整整七百三十人,但是和这支骑兵相比,数量上还是差了许多,武器装备上差得更多,至于兵员素质,那就更没办法相提并论了,而自己麾下的部队其实是以足轻为主的,也就是没有什么甲胄的轻步兵,以轻步兵对阵骑兵,而且还是甲胄齐全的重型骑兵,不是自己找死是什么? 细川胜元也想过要不要想办法将这支骑兵弄过来,例如下毒让这些人都死掉,或者将刘吉等人绑了命令骑兵投降,但也只是想了想,便果断放弃了这种想法,因为他知道,这里虽然是自己的地盘,但是这种事情一旦出一点纰漏而被明使察觉,那自己面对的必然是一场大劫,答案很简单,现在他并没有五万人的大军,所以没办法对付他们。 而自己被明使察觉的几率有多大呢?细川胜元估计至少在三成以上,刘吉是大明进士出身,翰林院学士,智商高是毋庸置疑的,而石彪是沙场悍将,海上还有严启盛所率领的上万海军,不论哪一方都足以给自己造成一场巨大的灾难。 刘吉自然也观察到了细川胜元眼神中的羡慕和畏惧,心中顿时有了计较,在某一日突然邀请细川胜元一起吃饭,在席中直接便聊起了倭国天皇大权旁落的事情,以及邀请细川胜元和自己一起支持天皇。 细川胜元这阵子也正因为自己丢失执政权而有些灰心丧气呢,突然听有人邀请自己支持天皇,背叛足利氏,顿时便有些心动起来,毕竟自己虽然身为大明,但是头顶上至少还有一个足利义政在,而足利义政信任的不是自己,而是伊势贞亲,那么如果自己背叛了足利义政,解救出天皇,那自己不就可以成为新的从一位左大臣,准三宫、征夷大将军了么? 那可是征夷大将军啊,掌握整个倭国大权的幕府将军,有这样的身份地位,自己还需要担心大权旁落么?自己也可以创立一个延续百年的细川氏了。 当然,他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因为还有问题需要解决,第一个问题就是要如何面对足利义政的进攻。 第723章 救出天皇 足利义政毕竟是如今倭国正儿八经的幕府将军,麾下的大明都是听从他命令的,以细川胜元的这点实力,如果单独面对,肯定是没有什么胜算的。 但是现在有了大明,刘吉当即表示,由自己的五千骑兵突袭平安京,反正摄津国距离平安京又不远,只有七十里路,只要有人带路,一日一夜基本就可以完成突袭,足利义政估计都没有反应的时间,有八成把握可以将倭国天皇救出来。 等倭国天皇逃出平安京,落到他们手里,自然就有地方大名过来效忠了,毕竟天皇的身份摆在那,怎么都能吸引到一些大名的效忠,例如那些看不上足利义政的大名,而有了这些大名,天皇自然就有了对抗幕府将军足利义政的底气,自己也就安全了。 至于后面怎么样,那就要看明军骑兵的实力了。 刘吉让细川胜元相信,等到决战的时候,大明水军会全部登岸,再加上那五千骑兵,即便对上足利义政的主力都有不小的胜算了。 因此,最终的结果就是刘吉说服细川胜元配合自己抢到天皇,偏巧这时候足利义政将他的儿子足利义尚派过来谈判,刘吉便决定,趁着谈判这个机会派石彪突袭平安京,毕竟足利义政不会想到,自己一方面和他谈判,另一方面还会派人突袭平安京,这次刘吉来倭国顶的名头只是出使而已,没人会想到他敢贸然开战。 所以,就在足利义尚和刘吉谈判允不允许明军去平安京的时候,石彪所率领的骑兵其实已经沿河而上,出了摄津国了,这次细川胜元抓了足利义尚,也是为了给刘吉递一个投名状。 一天一夜之后,石彪在细川胜元派出的向导的指引下抵达了倭国的京都平安京。 平安京是模仿隋唐时代长安和洛阳建造的,以贯通南北的朱雀路为轴,分为东西二京,东京仿照洛阳,西京模仿长安城,中间为皇宫。宫城之外为皇城,皇城之外为都城。城内街道呈棋盘形,东西、南北纵横有秩,布局整齐划一,不过规模上没法和长安比,只有长安的五分之一不到。 这时候的平安京正处于最后的繁华之中,按南北分为上京和下京两个部分,因为贵族汇聚的原因,其繁华程度在倭国首屈一指。 石彪策马驻足在不远处的山上,摇摇眺望着夜幕中的平安京,不禁感叹道:“你们的平安京也算是繁华了,居然快赶上大同城了。” 向导略带自豪地回答道:“那是,此处乃是我朝天皇陛下的所在地,自然是繁华无比。” 没想到石彪冷笑一声道:“大同城不过是我朝边城而已,远远谈不上繁华,我方才那么说,只是夸赞一句而已,细川君不必在意。” 向导顿时滞住,愣在当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是细川胜元的养子细川丰久,也不是没见识的人,平日里深得细川胜元信任,这次便被派来做向导,没想到石彪居然如此不客气,尴尬了一下才回答道:“我朝定是不能和大明相比的,不过平安京比不上区区边城,这未免夸张了吧?” 石彪也是见过朱祁钰的,得到过朱祁钰的耳提面命,见细川丰久这么说,也便笑着说道:“咱们不必在这里纠缠,这次只要救出了你朝天皇,回头肯定会派人去大明出使的,到时候我和你家天皇说一声,让你也作为使臣过去一趟,然后我亲自带你看看你就知道了。” “现在咱们的任务是打下平安京,救出你朝天皇,说说吧,你有什么想法?” 细川丰久立刻回答道:“如今天色已黑,城门已关,只能明天天亮之后再去攻打了。” 石彪立刻摇头,提高声调质问道:“你的意思是,等天亮之后你们的幕府将军有了准备,再让我的骑兵丢下战马去攻城?” 细川丰久顿时便有些不好意思了,是啊,让骑兵丢下战马变成步兵去攻城,这种事情自己是怎么说出来的?好在现在天色已经黑了,细川丰久脸皮又比较厚,当即反问道:“那明使大人打算如何攻城?” “我这不是问你呢吗?平安京的城墙有多高我都不知道,怎么安排攻城?”石彪没好气地说道。 细川丰久支吾了半天,没办法回答石彪的问题。 他又没带领过纯粹的骑兵部队,哪有知道骑兵要如何攻城? 石彪见他迟迟不回答,不由得丧气道:“算了算了,你和我说说这平安京的情况吧,尤其是城墙的高度和城门的硬度,还有城内主要道路和关隘,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细川丰久这才松了口气,立刻说了起来。 石彪听完他的讲述,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说道:“你是说整个京都的城墙都是夯土筑成?城门也不过是普通木门?没有铸铁?这里真的是你朝天皇所居住的地方?” “当然。”细川丰久立刻点头道,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石彪嘿嘿一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等会儿深夜丑时咱们便突袭平安京,只要想办法将城门打开,然后直接杀奔上京,也就完事了。” “啊?”细川丰久愣了一下问道:“明使打算就这么攻下平安京吗?” “那你还打算怎么打?”石彪也是一愣,出声问道。 细川丰久出声劝道:“这里毕竟是平安京啊,将军大人的所在地,城内有足足一万兵力呢,而且还是在城内狭窄之地,大人真的有把握这么简单就攻下平安京?” 石彪嘿嘿一笑,说道:“这有什么难的,一万兵力而已,那是分布在全城的,咱们面对的兵力绝对不会超过五千。” “而且咱们也只有五千人马,如果不能尽快突进去救出你朝天皇,真要是被幕府的兵力纠缠住,那才是咱们的麻烦呢!” 细川丰久思考了一下,又是问道:“那城门这里,使臣打算如何解决?” “这有什么难的!”石彪无所谓的一摊手,直接回答道:“用你的说法,这些城门不过是木头的,又没有铁门,直接用掌中雷打开便是。” 石彪口中的掌中雷就是朱祁钰装备给十团营的手榴弹,毕竟这玩意便宜又好用,又不需要特意训练,点燃了丢出去就行,这次石彪出使,朱祁钰也给他们配给了一些,不多,每人五颗而已。 石彪也是知道这玩意威力的,听平安京的城门只是木制的,自然是有信心的。 不过石彪知道这是什么,但是细川丰久却不知道,听石彪说用掌心雷攻城,不由得大惊,直接惊呼出声道:“掌心雷?明使大人是阴阳师吗?” 华夏有阴阳家,在隋唐时候传入倭国,便变成了阴阳师,其圣德太子、大海人皇子、藤原仲麻吕、吉备真备等都曾运用阴阳道的一些理论来解释倭国的历史,后来,对于阴阳道几近狂热的天武天皇,非常了解阴阳道的利用价值为避免被反政府势力所用,于是成立了“阴阳寮”,类似于大明的国子监,专门研究和掌握阴阳道,不过倭国的阴阳道是从原有的咒禁道、神道教所发展出来的,所以也带上了一些术法的意味,掌心雷这种道家法门,在细川丰久听起来,自然就变成了阴阳师的术法。 石彪自然不知道倭国的阴阳师,也是愣了一下,出声问道:“什么阴阳师?” 细川丰久便连忙解释了一下,石彪这才明白,笑着道:“不就是我大明的道家吗?不过我说的掌心雷并非是什么术法,而是我大明的一种武器,一会儿用的时候你就知道是什么了。” 细川丰久便不再多问,他们是来攻打平安京,救出天皇的,不是讨论掌心雷的,不能歪了重点。 深夜,丑时。 随着几颗被点燃的瓷器疙瘩丢到了平安京的南门外,南门处陡然爆发出几声雷鸣,将已经熟睡过去的守城兵卒惊醒,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城门处登时爆发出一阵惊叫和慌乱。 细川丰久这才知道,为什么石彪将这种武器称之为掌心雷,因为正如雷声一样,声音太大了。 随着掌心雷的爆炸,平安京的城门瞬间四分五裂,石彪站在不远处看得清楚,拔出腰刀喊道:“将士们,随我入京。” 一众大明骑兵也都纷纷抽出腰刀,跨着战马冲进了平安京。 果不其然,平安京身为倭国京都,天皇的所在地,因为没人会去冒犯天皇,所以并没有多少兵力防守,绝大多数还在贵族们的府邸里待着,现在又是深夜,石彪一路杀来,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便杀到了天皇居住的皇宫,而这时候的足利义政,连具体情况还没有摸清呢。 石彪在皇宫倒是遇到了一点点阻碍,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毕竟虽然皇宫守卫比较英勇,敢于牺牲,但是和石彪麾下的一众杀神相比,还是嫩了不止一丁半点,没多久就被石彪杀散。 然后就是直入寝宫,找到惊惧无比、已经缩成一团的后花园天皇,由细川丰久出面说明情况。 就这样,二人轻松无比地完成了任务,将得知情况后欣慰非常的后花园天皇带出了平安京。 第724章 刘吉迎驾 是的,石彪和细川丰久就这么简单地把倭国天皇带了出来,而此时的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石彪和细川丰久并没有多加逗留,立刻便率军撤回了摄津国,毕竟那里有严启盛的船队,即便自己出了什么意外,至少也能保留一条退路不是?这年头严启盛的船队还不是倭国战船可以对付的,双方差距太大了,石彪对此很有信心。 后花园彦仁天皇对此也很兴奋,自己终于逃出了幕府将军足利义政的掌控,得脱牢笼,重新有机会亲自掌握朝政了。 要知道,自从源赖朝这位首任征夷大将军建立幕府制度之后,天皇的大权便旁落到了源赖朝的手里,即便是后来后醍醐天皇继位,也没办法推翻镰仓幕府,两次密谋倒幕全都失败,支持他的大名几乎被镰仓幕府杀光,从此之后天皇便沦为幕府将军的傀儡,任由历任幕府将军控制朝政,甚至后小松天皇的儿子被逼迫出家为僧都毫无办法,由此可见倭国天皇的憋屈之处。 这是后花园天皇第一次从倭国的幕府将军手里逃出来,虽然细川家的人并没有安什么好心思,但这毕竟让后花园天皇有了从幕府将军手里夺回大权的机会,他还是前所未有的兴奋,坐在马车里不停地和石彪说话。 无奈石彪不懂倭国话,只得让细川丰久与之搭话,自己跑到队伍前面躲清闲了。 一天之后,队伍终于回到了大阪城。 此时的大阪城已经收到了石彪快马送回来的消息,细川胜元特意命人张灯结彩,和明使刘吉一起,恭迎后花园天皇的驾临。 很快,后花园天皇的马车从北门开了进来,看到细川胜元就在旁边等待,立刻就让人停下了车,自己则是从马车上下来,笑着地细川胜元说道:“细川君,好久不见了啊。” 后花园天皇今年三十多岁,登基继承天皇之位已经有十几年时间了,对于这些幕府中的重要家臣比较熟悉,毕竟细川胜元离开平安京的时间也不常,之前几年细川胜元还是经常见到后花园天皇的。 细川胜元连忙跪到地上,恭敬行礼道:“臣细川胜元,拜见天皇陛下。” “细川君不必多礼。”后花园天皇伸手虚扶了一下,笑着说道:“当年细川君作为管领治理我朝,诸多事项都是处理得顺顺当当的,远比如今的足利君要强,如今朕的身边有了细川君,希望细川君没有忘记如何处理朝政啊!” 细川胜元顿时激动起来,后花园天皇的这番话,就是在当着众人的面将朝政托付给自己,既然手里有了朝政,那自己梦寐以求的征夷大将军的位置还会远么? 于是细川胜元当即再次行了个大礼,匍匐在地上大声道:“陛下托付,臣不敢疏忽,臣虽然已经不理朝政多年,但处理朝政还是能够做到的,相信不会让陛下失望。” “那就好,那就好。”后花园天皇笑着点了点头,旋即转向了站在一旁的刘吉问道:“这位可是大明派来的使臣?” 刘吉站在原地,并没有下跪见礼,只是淡淡说道:“大明鸿胪寺少卿、翰林院学士刘吉,拜见天皇陛下。”接着弯下腰,深深地躬身行了个礼。 “大胆。”一旁跟着后花园天皇逃出来的侍从厉声喝道:“大明使臣,你见了我朝天皇为何不跪?是瞧不起我朝天皇吗?还不快快跪下见礼!” 后花园天皇听了侍从的叫喊,并没有说话, 说实话,他对于刘吉不给自己行礼也是有些不满的,自己毕竟是天皇,是倭国的一国之君,平日里就连足利义政来拜见自己都要大礼参拜,一般的平民更是连见自己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即便是路上遇到了自己的车驾也必须跪在地上,不许抬头,这个大明派过来的使臣刘吉居然只是站着行礼,实在是不给自己面子,侍从替自己说话,如果能让刘吉俯首称臣的话,回头命令他这个正使让明军骑兵为自己效力也更方便一些。 后花园天皇的算计很不错,但是刘吉却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在侍从的厉声质问下俯首称臣,向自己行礼,而是自顾自地直起身,面向自己平静答道:“吾乃是大明使臣,正三品的鸿胪寺少卿,这里又不是什么正式觐见,哪里需要大礼拜见?” “况且吾乃上国之臣,自古上国之臣便等同于下国之君,与贵国天皇平辈见礼即可,又为何要跪下见礼!” “大胆!”后花园天皇身边的侍从顿时抽出腰部的长刀,准备砍了这个不敬天皇的家伙。 “呦呵,我说天皇,你这是要和我大明使团开战了?”石彪突然从身后冒了出来,出声质疑道。 后花园天皇这才想到,自己身边跟着的不是倭国人,而是大明骑兵,自己的身份对于倭国人好使,但是在这群大明骑兵的眼中,却不算什么,如果这个石彪真的要和自己开战,以自己身边这几个人,几乎是一眨眼就可以全部干掉,到时候自己可怎么办? 于是后花园天皇当即露出一个笑容,连忙摆手道:“怎么会?朕能来这大阪城,主要也是靠石将军的骑兵,怎么会和贵国使团开战呢?贵国正使代表的是贵国皇帝,以平辈见礼也是正常,朕怎会怪罪。” 然后板起脸看向侍从呵斥道:“还不快些向大明使臣道歉!” 侍从一脸惊讶,出声问道:“陛下,这些汉人对您不敬,您还打算宽恕他们?” 后花园天皇虽然没有什么权威,但是面对自己身边的侍从还是有足够威严的,当即立刻喝道:“朕说过了,他们没有不敬,反倒是你们,朕都没开口,你们居然敢先出声,这才是不敬之罪,还不快点给大明使臣道歉,请求他们的宽恕!” 侍从顿时哑口无言,一脸不情愿地向刘吉行礼道:“奴婢错了,请使臣大人饶了奴婢。” 刘吉还是那副淡然的表情,随意挥挥手道:“不知者不罪,起来吧。” 侍从毕竟是自己的人,后花园天皇还是要保一保的,脸上挂着笑容对刘吉说道:“多谢贵使宽恕他们,大明果然是天朝上国,朕在国内就听说过你们怀柔远仁,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陛下谬赞了。”这次是后花园天皇说话,刘吉还是要给他面子的,再次恭敬行礼道。 一旁的细川胜元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后花园天皇居然会如此给刘吉面子,而刘吉却没有怎么给后花园天皇面子,但是既然现在他们没有发生什么冲突,细川胜元也不愿意替后花园天皇出头,只要他们不真的冲突起来就行了。 或许也是担心他们真的因为什么事情冲突起来,细川胜元连忙出声道:“天皇陛下,您这赶了一路了,要不要好好休息一下,臣的府邸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陛下驾临呢。” 后花园天皇也是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出声接道:“细川君提醒朕了,前晚看到石将军的时候还是后夜,之后朕就没怎么睡觉,既然到地方了,那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陛下请。”细川胜元一躬身,当先带路,向着自己的府邸走去。 他可不敢真的在让这二位继续逗留了,这里人多眼杂,多少双眼睛看着,多少只耳朵盯着呢,还是赶紧回到自己的府邸比较安全些。 一行人连忙跟上,向着城内走去。 刘吉和石彪并肩而行,刘吉低声问道:“石将军,这次战事你们损失多少?还有多少战力?” 石彪笑道:“刘大人不必担心,我纵横沙场这么多年,就没打过这么简单的仗,不仅五千骑兵只有几个倒霉蛋因为城内道路崎岖不平而摔下马来受了点伤,剩下战死的人都没有。” “哦?倭国这么弱?”刘吉惊讶问道。 他这次让石彪去救后花园天皇,一方面是为了救回天皇,为自己下一步的事情做准备,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试验一下倭国人的战斗力,尤其是幕府将军足利义政麾下兵马的战斗力。 听石彪这么说,不禁好奇起来。 石彪点点头,回答道:“那是,刘大人您是不知道啊,那些倭国人连完整的甲胄都没有几件,也就是一些所谓的武士有些战力,仗着手中的倭刀锋利,还能勉强给我带来一点麻烦,不过他们的人数太少了,所以刘大人不必担心,别说我了,就是那个严海贼手底下的海盗都可以轻松击败他们。” 刘吉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 他要的只是知道一下足利义政的实力,对于石彪手中兵马的伤亡并不是很在意。 也不能说不在意,毕竟这五千人马是他手里最值得信任的力量,他必须通过他们考验出足利义政的实力,方便自己做出之后的行动,看看要如何从倭国天皇的手中拿到银矿和金矿。 第725章 后花园天皇答应了 刘吉和后花园天皇的正式见面,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的事情了。 后花园天皇也是累了,前天晚上他正在御所休息呢,石彪突然就打进来了,然后就是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到了大阪已经是深夜了,后花园天皇哪里吃过这样的苦,早已累得疲惫不堪,来到细川胜元为他准备的御所,当即到头就睡,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 既然醒了,那就要干点正事,而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见明使一面,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像细川丰久说的那样,要用大明之力助自己重掌大权。 拜见是在细川胜元府邸的客厅举行的,后花园天皇一身常服,端正跪坐在正中,刘吉根据倭国的规矩走进来拜见他,递上国书,一样跪坐在了一旁,和陪坐在对面的细川胜元相对而坐,当然,他们二人都是跪坐,虽然没有屁股底下的小凳子,但是细川胜元已经习惯了,而刘吉则是年轻,勉强也能坐的下去。 这时候的细川胜元一脸喜气洋洋的,明显是提前和后花园天皇商议过了,应该是得到了什么好处。 等刘吉走完流程,后花园天皇直接问道:“使臣此番前来,不知贵国皇帝是有何旨意啊?” 刘吉恭敬说道:“外臣此番前来,是为了向陛下通知一件事情的。” “通知一件事儿?”后花园天皇不明白,眨眨眼问道。 “对。”刘吉点点头,将山名政丰和大内满江在大明做过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事情就是这样,贵国使臣此番过去,无缘无故杀了我大明的人,我朝陛下震怒,便打算处死贵国使臣,万幸贵国的武士忠诚过人,愿意替贵国使臣顶罪,我朝陛下听闻此事之后,一方面是感动于他们的忠勇,另一方面也是没见过贵国武士口中的切腹,便准允了此事,也算是宽恕了贵国使臣。” 后花园天皇听完刘吉的叙述,笑着说道:“我朝武士忠于主人,乐意替主人献身,这是我朝武士的优点,贵使就不必夸赞他们了。” 一旁的细川胜元也是面带欣慰的笑容连连点头。 当然,他们的心中却没有他们脸上的笑容那么灿烂,而是有些心惊。 整个使团过去出使,就回来两个人,副使还没能回来,眼下还留在大明,而且整个使团那么多人,就是因为一个仆人,便将逼得整个使团的武士全部切腹自尽,这种事情已经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倭国武士虽然忠勇,乐于为主人献身,但是也没有这么献身的啊,最多就是出一两个人代替就行了,哪里需要全部切腹谢罪的。 大明皇帝能干出这样的事情,他们两个是说朱祁钰不懂规矩呢?还是朱祁钰装作不懂规矩呢?毕竟他们倭国也干过杀明使的事儿,后花园天皇和细川胜元对于这事儿的猜测是报复,对,肯定是朱祁钰在报复,至于规矩,他们只能相信朱祁钰不懂,也只能是不懂。 说完了废话,剩下的就是正事儿了,后花园天皇出声试探道:“不过朕也想问问,此次贵使带这么多人马来我朝出使,可是考虑到了贵朝的行为有可能得罪我朝,预防外一的?” 刘吉笑着摇摇头说道:“那倒不是,不过是区区五千人马而已,是没有和贵国的数十万大军相比的,只是我朝皇帝派过来的护卫,毕竟贵国的海寇比较多,这支兵马是打算剿灭他们的。” 接着话题一转道:“不过我们这次过来,从琉球王口中听说,这些所谓的海寇都是一些大明派出来的啊?” 后花园天皇和细川胜元顿时有些尴尬。 这件事儿他们是知道的,那些所谓的倭人海寇,其实都是靠近大明的那些藩国派出去的,毕竟大明有钱有货,抢一笔回来就可以顶大事儿,好好填补一下府库的亏空,增加藩国的实力,不过这种事情他们哪里愿意承认,这也太丢脸了,于是后花园天皇立刻答道:“不是,绝对不是,那些大名不会与贼寇勾结,做出劫掠之事的,即便他们想做,朕也不会允许的。” 刘吉笑着摆摆手,说道:“外臣并没有想要追究的意思,而是惊讶这些贼寇几年就会出现一次,这种规律必然是有人组织派遣过来的,所以斗胆猜测一下而已。” 跟着话题一转,继续说道:“不过自从外臣来到贵国之后,外臣就猜测,这是不是贵国的幕府将军派出来的人?” “就是足利氏派过去的人。”后花园天皇立刻点头道,那语气很是肯定。 细川胜元看了一眼后花园天皇,也是补充道:“对,没错,的确是足利义政派过去的,当初他还让我亲自率人过去劫掠,但是被我拒绝了。” “细川大人高义。”刘吉向着对面的细川胜元拱了拱手,算是感谢,接着说道:“外臣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希望找天皇陛下讲理,无奈足利义政掌握大权,软禁天皇,这种忤逆犯上的事情外臣怎么能看得过去,所以便请石将军率人将天皇陛下救出来。” “使臣也是高义。”听刘吉这么说,后花园天皇也只能拱手感谢了。 毕竟自己真的是刘吉派人救出来的。 “不过说句实话,使臣救朕出来,也是有些莽撞了。”后花园天皇在脸上挂出一副忧虑的面容,缓缓说道:“足利氏毕竟掌握大权多年,天下大名几乎都是他的人,使臣突然救朕出来,必定会激怒足利义政的,万一他率大军讨伐,使臣可以一走了之,朕和细川君可就要陷入险地的境地了。” 听后花园天皇提到了事关自己身家的事情上来,细川胜元也是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希望刘吉给后花园天皇的答案和给自己的一样,不要有什么区别。 刘吉却是平静说道:“天皇陛下,此事您倒是不必担心,外臣既然做了此事,就绝对不会丢下陛下不管的。” “我朝陛下说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也是一国之主,我朝陛下自然不会看到忤逆犯上的事情发生,也必然会伸出援手的。” “况且现在只是几日便已经有了细川君忠于陛下,相信贵国忠于陛下的大名肯定不只细川君一人,只要陛下发布一道诏令,命天下大名入京勤王,相信肯定会有忠于陛下的忠臣站出来支持您的。” 细川胜元听完,总算是松了口气。 现在看来,刘吉这个明使并没有忽悠自己,他之前和自己说的就是这么个计划,现在终于向天皇提出来了,如今就要看后花园天皇要如何抉择了。 后花园天皇听完刘吉的话,也是心中微动,但是脸上还是不动声色,轻轻叹口气说道:“贵使也许刚来,不太熟悉我国的情况,自从源赖朝就任征夷大将军之后,天下大权就开始旁落了,各地的大名实际上都是幕府将军任命的,他们自然会更加亲近幕府将军......” “不,陛下错了。”后花园天皇还没说完,刘吉立刻便打断了他的话,直接点出了关键:“如果各地大名都忠于征夷大将军的话,那现在的幕府将军还是源氏的人,不会是足利氏的人。” 后花园天皇顿时无话可说。 刘吉说的对,如果各地大名真的忠于幕府将军的话,那如今的征夷大将军肯定是源氏的人,但是现在的征夷大将军却是足利义政,不就是因为当年足利尊氏击败了当时执政的北条时行,并且趁着对方大败兵力空虚的时候攻入京都,拥持明院统丰仁亲王为光明天皇,这才受封征夷大将军,正式成为幕府将军的。 “但是如今细川君手里的兵力并不多,肯定是没办法和足利义政相抗衡的,不知贵使有什么应对之策么?”后花园天皇思考了一下,继续问道。 这也是一个急需面对的情况,不过刘吉却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说道:“此事易尔。” 接着转向细川胜元,出声问道:“细川君,你估计足利义政可以组织起多少兵马呢?” “一月之内大概两万,三月之类可以达到五万,五月之后将超过十五万。”细川胜元思考了一下回答道。 “那细川君,你如今能组织起多少兵力?”刘吉继续问道。 听刘吉问自己的兵力,细川胜元立刻答道:“两万三千人,其中骑兵一千,武士一千五百人,剩下的都是足轻战士了。” 这已经是他的全部家底了。 “够了。”刘吉立刻说道:“两万三千人马,再加上石彪将军的五千骑兵,只要战法得当,足以应对足利义政的攻势了。” “况且我不是说了么?天皇陛下还会发布诏书呢,到时候肯定会有人响应的,到时候他的兵力只会越来越少,咱们的兵力会越来越多的。” 刘吉看向了沉默不语的后花园天皇,脸上满是自信。 后花园天皇看看刘吉,又看看满脸期待的细川胜元,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第726章 幕府将军来了 后花园天皇陛下的旨意是他亲笔写的,写完了之后由细川胜元派人誊抄,然后向天下所有大名发布了出去。 原本后花园天皇还不打算发出去这么多,无奈刘吉坚持,这才不得不同意。 按照刘吉的说法就是,发出旨意是向天下人宣布,天皇陛下已经得脱险境,正在大阪城想办法恢复天皇的荣光,不禁有五国守护细川胜元的支持,还得到了大明使臣的鼎力相助,天下大名如果还忠于天皇的话,那就尽快领兵来大阪城,天皇陛下将在这里组织起大军,击败幕府,扫灭不臣。 当然,这么做并不一定有意义,但是毫无疑问,那些真正忠于天皇的大名,亦或是心怀不轨的大名,都会有所动作,足利义政面对这种情况,毫无疑问一定会陷入麻烦之中,只要足利义政陷入了麻烦,那无疑对后花园天皇是有利的,麻烦越多,后花园天皇得利越大,击败幕府将军足利义政的机会就越大。 听完刘吉的解释,后花园天皇这才明白这么做并不是没有任何意义,而是作用非常大,心中对于刘吉也是佩服得很,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更加稳固了,重夺大权的想法也愈发坚定了起来。 只是,刘吉和后花园天皇没有等到支持他们的大名,相反,足利义政的大军倒是先出现在了大阪城的北面。 大阪城北面,足利义政缓缓驻足。 “启禀将军,大阪城已经到了,就在南面十里处。”一名终于足利义政的武士出声说道。 足利义政今年四十多岁,也算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听完武士的禀报,足利义政缓缓命令道:“传我命令,安营扎寨。” “是,将军大人。”武士再次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没一会儿前军便停下脚步,在一个村庄附近扎下了大营。 之所以选择村庄,其实并不是没有地方,而是为了足利义政。 足利义政可是将军大人,怎么可能和他们一起住在野外风餐露宿,住宿肯定是要更好些的,所以武士选择了这个村庄,将村长一家赶了出来,请将军大人入住进去。 原因很简单,村长的房子是整个村子最好的,必须由将军大人来享受。 至于普通平民的房子,除了一些房子用来放军需,剩下的则是按照登基分配给了一众贵族,例如足利义政的亲信伊势贞亲。 足利义政自然不会拒绝武士的好意,他其实压根不在意这些事情,他现在最关注的是,细川胜元为什么敢谋逆犯上,救走天皇,莫非他以为,以自己五国之力就可以击败自己这个幕府将军么? 住进村长家之后,足利义政立刻召集众人开会,商讨如何讨伐细川胜元的事情。 这次征伐细川胜元,足利义政其实是不太情愿的。 细川胜元是以前三管领之一,相当于副丞相,是仅次于他的副手,实力在诸多大名之中还算是比较强的,不过在自己扶持政所执事伊势贞亲掌握朝政之后,细川胜元便失去了大权,不得不回到自己的藩国静待时机,只是这几年细川胜元还是比较老实的,没听说他有什么不臣之心,结果就给自己来了这么一招。 足利义政不太情愿的原因倒不是细川胜元的实力有多强,而是足利义政现在的麻烦不少。 首先,足利义政下面有三位管领,其中细川胜元已经被自己赶走了,畠山持国病重,畠山家陷入家督争端无暇他顾,不过新当选的管领斯波义敏却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他本身就是尾张、越前、陆奥、出羽四国守护,手底下又有甲斐常治和朝仓孝景支持,尤其是朝仓孝景此人,极为聪明,对于治理朝政手段极其高超,所以眼下足利义政还需要想办法安抚住斯波义敏,不让他和伊势贞亲斗得太凶。 其次,镰仓公方认为其父之死是因为关东将军上杉宪实不忠所致,故极力与上杉氏对抗,眼下已经斗得越来越急,足利义政一样需要安抚住他们。 甚至自己的弟弟足利义视和自己的儿子足利义尚还在争夺幕府将军的继承权,分别拉拢了山名宗全和细川胜元,山名宗全也是实力强悍的大名之一,有他支持足利义尚,自己的弟弟足利义视即便是自己任命的关东将军,也仅剩下对抗之力,不得不寻求细川胜元的支持和帮助。 至于各地时不时闹起的平民暴乱,更是多不胜数,弄得足利义政焦头烂额。 结果平安京又闹出这么一出,堂堂倭国天皇被人莫名其妙地救走了,足利义政就更加糟心了。 但是这事儿还不能不管,毕竟他们足利氏就是趁着镰仓幕府将军北条高时内忧外患的时候倒戈一击,逼得北条高时自杀,这才掌握了后醍醐天皇,控制了整个倭国的。 现在细川胜元将天皇掳走,足利义政生怕细川胜元再给自己来这么一下子,他可不希望足利家传承百年的征夷大将军之位落到外人手里。 所以,足利义政在得知天皇失踪的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事儿和袭击有关,略微查探之后,他便知道了,那支袭击平安京的骑兵已经去了摄津国。 既然知道了天皇的去向,足利义政忐忑不安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半,立刻点起麾下所有大军向着大阪城出发过来。 村长家,幕府将军临时议事堂。 足利义政跪坐在客厅之中,身边同样跪坐着手下的亲信,足利义政出声说道:“好了,咱们已经抵达大阪城了,下面就是和细川胜元开战的事情了。” 山名宗全大声说道:“将军大人,既然大军已经抵达了大阪城,那直接进攻大阪城也就是了。” 他和细川胜元有利益冲突,自然希望足利义政的大军可以立刻发起攻进,最好直接攻进大阪城,逼死细川胜元,如果足利义政能直接灭掉细川家那就更好了。 足利义政却是摇头道:“不行,细川君的实力不可小觑,这里又是他的地盘,咱们还是要小心一些的好。” “啊?”山名宗全愣了一下,旋即问道:“那将军大人打算怎么办?” 足利义政摇摇头,看向一旁的伊势贞亲问道:“伊势君,你有什么看法?” 伊势贞亲是他的亲信,缓缓说道:“将军大人,属下认为,您可以先派人给细川君送去一封书信,对他讲述道理,晓以利害,劝他投降,将天皇陛下交出来。” “若是不愿意投降,将军大人再讨伐他也不迟。” “这样的话,就不怕细川君带着天皇陛下继续逃跑么?”山名宗全在一旁出声问道。 伊势贞亲摇头答道:“不会的,摄津国是细川胜元的藩国,在这里他可以组织起兵力抵抗,如果逃走的话,不论他逃去哪里,都会失去自己的力量,遇到其他人,他也只能拱手交出天皇陛下。” “既然要面对这样的局面,他为何要逃跑呢?” “但是他也不会选择投降吧?”管领斯波义敏淡淡出声反驳道。 他向来和伊势贞亲争权夺势,即便在足利义政的面前也是一样,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 伊势贞亲见是他说话,也是不客气地反问道:“将军大人的大军已经到了,如果细川胜元不出来投降,还真打算顽抗下去不成?他就不怕细川家被将军大人屠灭吗?” 斯波义敏自然不会退让,立刻指出了最有可能性的问题,道:“执事大人就没有想到过,细川胜元既然敢派兵救出陛下,就没有提前做些准备么?” 主位上正看着二人唇枪舌战的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政当即插嘴道:“管领大人不必担心,之前我已经收到消息,细川君守护的几个藩国并没有兵马调动的事情,所以咱们不必担心他会聚集起大军反攻我们。” “但是如果细川胜元聚集起摄津国的兵马,也足以抵抗咱们的进攻了。”斯波义敏向足利义政行了个礼,恭敬答道。 足利义政不说话了。 摄津国的确如斯波义敏说的那样,兵马虽然不多,但是聚集起一万兵马不是什么难事儿,足利义政率军过来,只带了一万五千人马,想要击败据城坚守的细川胜元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儿,甚至反过来被细川胜元击败都有机会。 “而且现在的问题是,细川胜元派出的那数千骑兵到底是哪里来的?是不是刚才的大明使臣借给他的?为什么要借给他?后面的战事之中是否还会再借给他,这都是咱们需要知道的。” 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是啊,谁都不知道大明的使臣为什么要把兵马借给他,足利义政可是知道的,大明使臣原本是要带整整五千人马来平安京拜见天皇的,结果被自己拒绝了,还把自己儿子派过来洽谈,到现在也没有什么消息,估计已经凶多吉少了。 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看来这个信使是必须要派的了。 想起了自己儿子足利义尚,足利义政当即作出决定,大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更要派人劝降细川胜元了。” 第727章 足利义政的决断和刘吉的计策 想起了自己儿子足利义尚,足利义政当即作出决定,大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更要派人劝降细川胜元了。” “将军大人英明。”伊势贞亲大声夸赞道。 “将军大人不可。”山名宗全则是出声阻止道。 “山名君,我的主意已定,你就不要再劝了。”足利义政这次拿出了征夷大将军的威严,直接做出了决定。 伊势贞亲出声训斥道:“将军大人的决定英明无比,有什么不可的,你要知道,殿下如今就在大阪城生死不知,难道你就不考虑一下他的安全吗?” “况且将军大人已经向天下发出了招募令,各地大名正在赶来的路上,咱们不如趁着兵力还未到齐的时候先派人试试劝降细川胜元,免得真的打起来损失太大。” 山名宗全不说话了。 他支持的足利义尚正是足利义政的儿子,也是他赌上未来的幕府继承人,自然不能轻易放弃。 刚才他坚持主动进攻,其实只是忘记了而已。 见山名宗全不再坚持,足利义政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吩咐道:“伊势君,我这就写一封亲笔信,你派人送进去,先看看能不能劝降细川胜元。” “是。”伊势贞亲大礼答应道。 信使很好选,他们麾下有的是武士,随便挑一个去送信就行。 没多久,信使便将足利义政亲笔书写的劝降信送了进去,亲手交给了细川胜元。 结果,没过多大一会儿,这封足利义政费尽心思写的劝降信便被后花园天皇和刘吉等人轮流看过了。 当然,刘吉是通译读给他听的,毕竟足利义政的劝降信是用倭国文字写的,他并不认识。 等通译读完,刘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笑道:“贵国的这位幕府将军是不是没经历过什么事情,写封劝降信都抓不住重点,满封信都是威胁,居然不愿意付出一点好处,真当他这个幕府将军的威名有多大呢!” 细川胜元苦笑道:“那倒不是,他书信中的威胁并不是假的,而是真的。” “你是说他能集结起百万大军,还是说那十万先锋?”刘吉笑着问道,脸上全是不屑的表情。 “百万大军或许夸张了些,但是十万先锋军还是可以聚集起来的。”细川胜元立刻指出来说道。 倭国的情况他最清楚,足利义政短时间内组织起十万大军还是没有什么难度,到时候以细川胜元的几万人,想要对付他可就难了。 刘吉看向后花园天皇,眼神中满是询问的意思,后花园天皇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算是确认了细川胜元的说法。 大家现在都是盟友,利益都是关联到一起的,刘吉得到的消息不准,就会害大明造成损失,而刘吉万一损失太大不愿意或者没办法继续支持自己的话,那自己又要回到被足利义政操控的日子,细川胜元则会更惨,不仅他自己会身败名裂,整个细川家都会被足利义政毁掉的。 既然如此,即便细川胜元的回答是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但是后花园天皇还是老老实实地确认了下来。 刘吉听闻此言,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出声说道:“那此事可能就有些麻烦了。” 一旁的石彪这时候出声问道:“细川大人,你们所说的十万大军,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样子?”细川胜元不明白,反问道:“副使大人想问的是什么?” 石彪缓缓说道:“细川大人也是武将,想必也会带过兵,不知这所为的幕府将军麾下的十万大军,大概是个什么样子的?和你麾下的军队可否相提并论?” “这个自然是比我麾下军队强上一些。”细川胜元立刻回答道。 “强多少,哪里强,是武器兵甲上强一些,还是士兵的武艺强一些?”石彪继续问道,只要细川胜元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就可以做到心中有数了。 细川胜元这才明白石彪想问什么,于是解释道:“我说足利氏的兵马强一些,只是更多强大在人数上,骑兵多一些,武士多一些,武艺兵甲上都是差不多的,没有太大的差距。” “你的意思是,幕府将军麾下的军士,在武艺和装备上与你麾下的兵马差距不大?”石彪再次出声确认道。 细川胜元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石彪的脸色突然露出一个笑容说道。 他是知道细川胜元麾下都是什么人的,水平怎么样,除了骑兵和武士有一些甲胄之外,剩下的士兵都是足轻,也就是穿着普通布袍的百姓,临时召集起来的,武器都是五花八门的,有拿刀的,有拿竹枪的,甚至还有拿镰刀的,甚至他们所谓的精锐,也就是那些骑兵,也只是半身甲,否则马匹驮不起来,而那群武士里,绝大多数人也没有甲胄,只有手里的长刀比较锋利,在石彪看来,这些人打顺风仗可以,完全能做到悍不畏死,但是一旦遇到逆风仗,最先逃跑的也有可能是这些人。 如果足利义政麾下的兵马和他们差不多,那石彪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毕竟他麾下的骑兵兵甲齐备,就连胯下的马匹都是着甲的,倭国人想要击败他们,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刘吉看出了石彪的意思,出声问道:“石将军已经有了击败幕府将军的办法?” 石彪点点头,笑着答道:“当然,此事又不难。” “哦?石将军和我们说说,透露一下吧,也能安一下天皇陛下的心。”刘吉立刻说道。 后花园天皇也是连连点头。 在他眼里,足利义政的实力强得可怕,如果石彪有办法击败幕府军,那的确是能解他心中的担心。 细川胜元更是欣喜,连忙问道:“石将军,你真的有办法击退足利义政?” 石彪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道:“这个自然。” “那还请石将军说给我们听听。”细川胜元立刻大礼拜道,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天皇就在旁边看着。 不过后花园天皇的注意力也不在他的身上,而是在石彪身上,眼神死死盯着他的脸,生怕错过了一个字。 石彪的脸色露出一个憨笑,理所当然地说道:“这事儿简单,在他的十万大军汇聚起来之前击败他不就可以了?” 足利义政率军抵达的时候,城内实际上已经得到了消息,知道他带了一万五千人马过来的,不过因为细川胜元只有五千出头的人马,完全没想过要和足利义政野战,毕竟五千对阵一万五,细川胜元没有那么大的自信,但是现在听石彪这么说,岂不是在告诉自己,他麾下那五千骑兵打算参战了? 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 不过突然听到石彪这么说,细川胜元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出声确认道:“石将军,您的意思是?” 石彪笑着说道:“细川大人还有什么好问的?” “明日你率人出城对阵他们,引他们出来迎战,然后我率军突袭他们便是,我就不信,足利义政麾下的那群人能抵挡住我明军铁骑的冲锋。” “太好了。”细川胜元抚掌大叫道:“明日我军出城,足利义政必然会迎战,到时候石将军突然从我军背后杀出来,相信足利义政是万万抵挡不住的。” 刘吉却是摇头,出声说道:“哪里需要这么麻烦?对阵他们的时候你不会有损失吗?” 细川胜元不由得疑惑道:“那以正使大人的意思是?” 刘吉露出一个笑容,转身石彪说道:“我这里有两个计策,你看看你选哪个吧。” “其一是让细川大人假装投降,引诱足利义政来大阪城受降,但是只许带亲卫人马,到时候你率军突袭他的大营,而细川大人则可以率人将足利义政抓住。” “另一个办法更简单,石将军今晚趁着深夜,敌军休息的时候,率人偷袭他们便是,回头让细川大人记得带人抓俘虏打扫战场就好了。” 石彪顿时恍然大悟,立刻说道:“这两个办法好,都是可以一用的。” 后花园天皇和细川胜元则是听得目瞪口呆,倭国打仗,从来还没有人用假装受降这个办法对付敌人的,毕竟这个办法太过阴损失德了。 当然,趁着偷袭的事情就更不会发生,这倒不是因为他们道德水平比较高,而是单纯因为底下的足轻们吃不饱饭,营养不良,患有夜盲症,晚上看不起东西而已。 不过细川胜元很快反应过来,说道:“第一个办法恐怕不行,足利义政比较关心自身的安危,没那么容易上当的。” “那就选第二个办法。”石彪大大咧咧地说道:“一会儿我就让小崽子们睡觉,等子时的时候出城,天亮之前肯定能击败足利义政。” 这个选择让后花园天皇和细川胜元很是赞同。 既然计议已定,细川胜元也不再纠结,转身下去安排饭食去了。 第728章 将军大人,您没事吧 深夜,一队骑兵偷偷从大阪城的东门留了出去。 其实也不能说是东门,因为这时候大阪城的城墙是土夯的,并不结实,明军骑兵们推开几个缺口便走了出去,看得细川胜元目瞪口呆。 很快,骑兵在石彪的率领下悄悄来到了足利义政的营外,此时足利义政的大营早已陷入了一片沉寂,几乎所有人都睡着了,就连负责放哨的卫兵都抱着竹枪靠在角落里睡得香甜,没有一个人发现明军骑兵正在靠近。 石彪骑在马上,轻声对着身边的细川胜元问道:“这就是你们倭国的大营?” 细川胜元有些尴尬地点点头,轻声答道:“对,没错,和你们大明的大营没办法相比。” “别说我们大明的了,就是和蒙古人的都没法比。”石彪轻声笑道。 他们眼前的大营,扎得也太过简陋了,营墙和大明一样,用的也是木头,但是高度上矮了许多,只有一人高,而且还是倭国人的身高,大门也是极为矮小,比院墙高不了多少,大小上也小了许多,想要两匹马并行都费劲。 石彪是真的没见过这么简陋的大营,要知道,大明的大军出征,想要安营扎寨,那也是有要求的。 以防御手段最为完备的城营来讲,整个城营包括战楼、女墙和旋风炮,营地每面女墙高四尺、宽二尺,每百步建筑一个战楼,每五十步布置一个旋风炮,外围有棘丛,壕沟以及陷马坑。 而即便是比较简单的木栅营,在布置的时候也会与城营比例一致的战楼,外围有壕沟。 甚至是最简陋的绳营,那也是要在营地外围布置上绊马索,而且至少是两层的,立枪为杠,布官及牧人四面卫马,随时抵抗蒙古人的攻击。 但是在石彪的眼里,足利义政扎下的大营已经不能称之为大营了,他骑马就能跨过去,所谓的围墙完全起不到一丁点作用。 哦,也不能说起不到一丁点作用,至少营门可以有效阻碍大军突击,毕竟太窄了嘛! 细川胜元出声问道:“石将军,咱们什么时候冲进去?” 石彪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说道:“等一会儿吧,今天虽然是月底,天上挂的是残月,但是毕竟还是比较亮的,等会儿云彩遮住了月亮咱们再靠近他们,最好可以突入到一百步以内,这样我军骑兵就能策马越过去了。” “那我麾下的兵马怎么办?”细川胜元扭头看了看自己麾下的兵马,有些犯愁地问道。 石彪也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叹了口气道:“细川大人还是自己想办法吧,我对贵国的军队不熟,想不出什么办法。” 是的,这年头倭国的士卒以足轻武士为主,他们都是步兵,属于临时征召的农民,没经历过训练,石彪哪里知道这些人该怎么办。 至于倭国的骑兵,石彪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君不见那群骑兵只有上半身有甲胄,马匹也不过三尺多,骑兵们骑在了马上也不过四尺多不到五尺,这么一群衣甲不全、高度还不超过五尺的骑兵,石彪更是第一次见,如果让这些人学大明骑兵进攻的话,那这些人很有可能会被倭国大营的围墙阻挡住。 石彪突然明白了足利义政的大营围墙为什么这么矮了,人家要防御的不是自己,而是细川胜元麾下的兵马。 细川胜元仍旧有点尴尬,但是也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是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接下来的战斗,就全靠石将军了。” 石彪拍拍细川胜元的胳膊,笑着说道:“放心,不过是区区一万五千人,想要击败他们容易得很。” 又等了一会儿,一块乌云遮住了月亮,石彪赶紧命令骑兵靠近足利义政的大营,尽量不要惊动他们。 结果一直到他们来到大营外五十步的地方,足利义政安排放哨的足轻们仍旧没有发出任何警示,这就表明,没有人发现他们。 既然没有被发现,石彪自然也不会客气,这么好的机会他可不会放过。 石彪翻身上马,从腰间抽出长刀,指向了不远处的大营,没有再废话,双腿用力一夹马腹,立刻便冲了上去。 身后的五千骑兵也熟悉他的习惯,默契地骑着马跟了上去。 马蹄声顿时响成一片,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深夜之中传来的马蹄声立刻便惊醒了足利义政安排的哨兵,他们瞪大眼睛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努力分辨着声音的来源。 没办法,他们这些足轻士兵几乎都有夜盲症,只有在满月的时候才能勉强看清楚不远处的情况,但是今天是残月,现在又被乌云遮挡,所以,在这些足轻士卒的眼睛里,远处完全就是乌漆嘛黑、模糊一片,而那些没有夜盲症的武士们,这会儿正在自己的营长中休息,压根没有感受到地面的震动,即便是他们感受到了,估计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原因很简单,一方面是因为他们从来没见到过五千匹战马同时冲锋的样子,对于两万只马蹄踏在地上究竟有多大的动静,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倭国多地震,这种震动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 所以,能看到的人在睡觉,看不到的人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发现分辩出石彪,如此一来,足利义政的大军便失去了宝贵的示警之机。 等石彪率人冲到大营前面的时候,士卒们才看清楚对方到底是不是敌人。 面对如此良机,石彪也不会客气,立刻便一夹马腹,从女墙的上面跃了过去,杀进了足利义政的大营。 明军骑兵的突袭顿时惊动了足利义政的大军,许多人纷纷从梦中惊醒,光着身子穿着兜裆布便跳了起来,钻出营帐寻找动静的来源,却惊讶地发现是一群高头大马在大营里纵横驰骋,立刻便慌乱起来,如惊慌的兔子一般到处乱窜。 他们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以往倭国的战争几乎都是堂堂正正的对战,双方摆开阵势面对面对决,最多就是在战斗中使用一些计策而已,什么时候出现过趁夜偷袭的事情。 既然没见过,自然也就不知道如何应对,足轻们都是响应将军大人的征召才聚集起来的,再加上又是从昏睡中惊醒,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抵挡还是应该逃跑,不过随着伤亡的增加,绝大多数人都认清的现实,选择了逃跑,只有一些武士拎着长刀尝试抵抗,但是面对成建制的明军骑兵,这些微弱的抵抗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转眼之间便被明军骑兵砍杀,只是给五千明军骑兵造成了几个人的伤亡。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让足利义政惊醒过来,同样惊讶地走出自己的房间,抓住一个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跑的足轻问道:“怎么回事?你们这是在躲避什么?” 足轻自然认识足利义政,见他抓住自己,顿时吓了一跳,当即跪在地上向足利义政行礼,声音颤抖地道:“不知道,只听说有敌人在砍杀。” “有敌人在砍杀?”足利义政愣了一下,旋即大怒,抽出自己随身佩戴的长刀,厉声喝问道:“到底是什么人敢深夜杀入营中?敌人有多少人?” 足轻连忙摇头道:“不知道,我只听人喊有人杀进来了,赶快撤离,我就跟着大家一起撤离了。” 足利义政这时候才隐隐从周围听到一些叫喊声,有叫嚷着抵抗的,也有叫嚷着逃跑的,纷繁复杂,隐藏在风中听得不是很清楚。 “八嘎。”足利义政顿时大怒,厉声教训道:“谁让你撤离了,本将军都没有下令撤离,谁敢让你撤离?你这就是在逃跑。” 说完便挥起长刀,一刀将那个足轻的脑袋砍了下来,骨碌碌滚了老远。 “来人,把这个逃兵的脑袋给我拿回来。”足利义政大声命令道。 这时候他的身边已经聚集起了一些武士,虽然这些武士衣衫不整,但好歹手里都有武器,足利义政一声令下,一名武士便跑过去将那个逃跑足轻的头颅捡了回来。 “你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敢偷袭本将军。”足利义政又指着一个武士命令道。 不过武士还未离开,政所执事伊势贞亲便跑了过来,看到足利义政站在那里,当即扑了过来,大叫道:“将军大人,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足利义政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旋即问道:“伊势君,到底是什么人趁夜偷袭了我军,你知不知道?” 伊势贞亲连忙摇摇头道:“不知道啊,我刚醒过来就看到一群足轻从我门前经过,然后便向将军这里跑过来找您了。” 足利义政倒是没有怪罪他,毕竟伊势贞亲只不过是个文官,从未上过战场,现在慌乱了一些也属正常。 不过他还没说话,一旁又是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听起来应该是斯波义敏的声音,高声叫道:“将军大人,您没事吧?” 第729章 糜烂的战局 斯波义敏是贵族,也是分配到了一间民房,现在刚刚惊醒,冲出房间也是有些慌乱,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炸营了?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不过看起来不像啊。 所谓炸营,又称“惊营”、“营啸”,指的是部队在夜晚留营时,没有接到任何命令的情况下,全体官兵盲目起身集合的反常行动,当然,这只是一种比较好听的说法,难听的说法就是官兵们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被惊醒,进而整个秩序全部丧失,对于领兵将领的命令不再理会。 一般军队炸营会表现为自相残杀,因为在这个时候的官兵并没有理智,即便是穿着一样的甲胄,都会将对方视为敌人,将自己身处的位置视为绝境,全力砍杀战友。 但是今天的局面又不像,反而是更像大军战败逃跑。 不过这就让斯波义敏不理解了,现在他们是在将军大人的大营之中,又没有面对敌人,怎么会战败逃跑呢? 莫非是细川胜元杀过来了?他没收到任何消息啊! 如果细川胜元率军杀过来了,将军大人一定会通知自己迎敌的啊,但是自己在睡觉,并没有人叫醒自己,而且细川胜元不过是五千多人而已,怎么可能不声不响就击败足利义政的一万五千大军呢? 如果真的开战了,将军大人不可能不叫醒自己的。 斯波义敏现在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在他的房间离足利义政不远,转过一个角落便看到了足利义政正站在自己房间门口,伊势贞亲陪在一旁,地上还有一具无头的尸体,不禁想靠过来。 足利义政是幕府将军,在他的身边无论如何都比自己待着更加安全,于是便一样扑了过来。 看到斯波义敏扑过来,足利义政眼睛一亮,也没回答斯波义敏的关心,直接了当地问道:“斯波君,你知道是什么人打过来了吗?” 斯波义敏一愣,旋即疯狂摇头道:“不知道,我还以为是炸营了呢。” “炸营?”足利义政登时被这个回答吓了一跳,他也算是武将,自然也知道炸营的可怕,连忙问道:“你可确定是炸营了?” 斯波义敏连忙摇头道:“将军大人,我只是以为是炸营了而已,但是看现在这情形,应该不是炸营。” 足利义政这才松了口气,语气急促地说道:“斯波君,本将军听人说是有人偷袭,所以我军这才乱起来的,你先想想办法,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来偷袭的,要怎么把大军重新组织起来?” “敌人偷袭?”斯波义敏愣了一下,这才答道:“将军大人,如今咱们的敌人也只有细川胜元,如果是派兵偷袭,那肯定是他干的啊。” “这个我知道。”足利义政着急道:“现在的重点是要如何把大军重新组织起来,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斯波义敏刚想说话,却看到山名宗全拎着长刀走了过来,大声说道:“将军大人,明军骑兵突入大营了,您赶紧出面将兵马组织起来抵御吧。” “明军骑兵突入大营?你是怎么知道的?”伊势贞亲立刻出声问道。 “我是怎么知道的?”山名宗全立刻将一个人头丢了过来,说道:“我就是这么知道的。” 伊势贞亲顿时吓了一跳,只见一个脸上沾满鲜血的头颅出现在自己面前,看样子正是汉人的样子。 说起来山名宗全也是幸运,原本他晚上喝多了水,刚才起夜尿了泡尿,结果正尿着,突然就听人叫喊有人偷袭,当时就把尿给吓了回去,穿上铠甲拎起刀就出门了。 这时候身上穿着全铠的人自然引人瞩目,山名宗全又是将领之一,不少武士都认识他,于是纷纷向他靠拢过来。 人聚得多了,一样引人瞩目,明军骑兵看到有人聚集起来,自然要过来将他们打散,不过眼下人还不多,明军只是分出了一小队骑兵向他这边杀来,毕竟他们主要的任务是凿穿整个大营,击溃大营中的兵马,没功夫搭理这么一小群人。 不过一小队骑兵杀来,顿时把山名宗全吓了一跳,好在他反应迅速,立刻便清醒了过来,命令武士们组成阵势抵抗。 不得不承认,倭国的武士的确是悍不畏死,即使面对明军骑兵的高头大马,他们也没有丝毫畏惧地扑了上来,即便是明军骑兵将战刀砍到他们身上,他们也要想方设法将明军骑兵拉下马来,紧接着一群人便猛扑上去,用人数优势杀掉落马的骑兵。 就这样,武士们足足伤亡了五十多人,终于是全歼了这队明军骑兵。 山名宗全发现这些敌人甲胄齐全,身材高大,即便是他们胯下的马匹,也不是倭国本土那些如大老鼠一样的倭国马可以比拟的,再结合之前偷袭平安京的事情,立刻便猜到了,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传说中跟着大明使臣来倭国出使的那些骑兵。 既然是大明出手了,那就肯定不是小事,这种事情他必须要第一时间让足利义政知道,于是他果断砍下一个骑兵的头颅,拎着头颅便向足利义政的方向走来。 结果之前和自己不对付的伊势贞亲也在这里,还敢质问自己,山名宗全便将明军骑兵的头颅丢了过去,让他出出丑,顺便也算是将明军出兵的消息告诉了足利义政。 足利义政看到头颅,脸色也是阴沉了下来,抬头看向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山名宗全问道:“山名君,明军出动了多少人,你查清楚了吗?” “具体不清楚,不过听说不少,估计明军已经全军出击了吧。”山名宗全回答道。 这个消息是他听一个武士说的,那个武士睡觉比较轻,被明军骑兵的马蹄声惊醒之后,第一时间便钻出了营帐,看到了石彪率人冲进大营的一幕。 “这么说,明军应该是有五千人了?”足利义政想到明使的要求,立刻便知道了人数。 明使带来的兵马有五千,如果全军出击的话,那数量肯定也是五千了。 山名宗全连忙补充道:“不是五千人,是五千骑兵。” “五千骑兵?”众人的心顿时就凉了。 如果明军只有五千人,那他们还有一战之力,只要组织起一支人马抵挡明军一下,等自己的大军冷静下来,那他们就可以稳住战局,甚至还有可能反败为胜。 但是如果是五千骑兵,那抵挡住明军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了。 骑兵冲锋的实力他们是知道的,一旦冲起来,想要抵挡住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了,更何况如今自己麾下的将士已经乱作一团了,想要把他们聚集起来都不太容易,更何况是抵挡住明军的进攻呢? 山名宗全这时候突然建议道:“将军大人,要不还是下令先撤军吧,后面五里处就有一片树林,咱们退到树林里,明军骑兵就没办法继续追击了。” 斯波义敏立刻点头道:“这个建议不错,咱们还是先撤军再说吧。” 不得不承认,山名宗全这个建议没毛病,他们只要后退五里,就有一片密林,只要推入密林之中,明军骑兵就没办法再追赶了,毕竟密林之中树木繁盛,骑兵没办法冲起来,而骑兵一旦失去了速度,想要击败他们就简单得多了。 不过足利义政却不这么想,立刻摇头道:“不,不能撤军,必须就地抵抗。” “为什么啊?”斯波义敏立刻叫道:“将军大人,如今战局已经这样糜烂了,再坚持下去,也只是白白消耗兵力,还不如立刻退到密林之中保存实力呢!” 伊势贞亲这时候平静说道:“斯波君,将军大人的意思是,现在的局势已经乱了,没办法向全军下令,如果现在退了,那就不是后退,而是溃败了。” “咱们溃败之后,再想要聚集起足够的兵力就还要再等上半个月了,到时候谁知道细川胜元会组织起多少兵马。” “再说了,如果这次败了,消息传遍天下的时候,还不知道有多少大名会起异心,不再听从将军的调遣了,所以将军绝不能退。” 足利义政看向了伊势贞亲,满意地点了点头。 当然,他不愿意退只是因为自己是幕府将军,不想在细川胜元这个叛逆面前丢了面子,但是伊势贞亲果然是自己的亲信,给出的解释无懈可击,没让自己丢了面子。 但是斯波义敏却不这么想,立刻说道:“但是眼下战局如此,若是不退,伊势君可是有什么办法可以扭转战局吗?” “这个......”伊势贞亲顿时哑口无言,没办法回答,他毕竟是个文官,治理朝政争权夺势他比较擅长,面对如此战局,他哪里能拿出什么办法啊。 足利义政自然不愿意看到伊势贞亲被别人压制住,当即说道:“明军不过只有五千骑兵,只要我们就地抵抗,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们就没有力气冲锋了。” 第730章 战局 足利义政说道:“明军不过只有五千骑兵,只要我们就地抵抗,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们就没有力气冲锋了。” 这也是骑兵的问题所在,战马毕竟是战马,力气是一定的,骑兵冲锋起来,本就消耗马力,再加上战马需要驮个人,还有甲胄,更加会消耗马力,所以,一般骑兵往返冲锋两三次,基本就会耗尽马力了。 这里是他的大营,障碍甚多,明军骑兵不熟悉地形和情况,消耗的马力自然就会更多,只要自己顶过去两轮冲锋,相信就可以反败为胜,至少也可以组织起兵力将明军骑兵赶出去了。 不过山名宗全明显不是这么看的,只听他淡淡说道:“将军大人,明军的骑兵可是全甲的。” “全甲的吗?”足利义政又是一滞,他还真没想过这件事情,如果是全甲骑兵,那可就不一样了。 倭国人是和蒙古人打过仗的,当年忽必烈曾经派出过两次大军进攻倭国,第二次遭遇台风就不说了,第一次忽必烈曾经派出过四万大军,在早良郡的百道原、博多、箱崎一线登陆,倭国在百道原进行抵抗,双方交战。 在这场战斗之中,蒙古大军轻松对付倭国抵御的军队,倭国整整十万人被蒙古人压着打,蒙古人箭如雨下,倭国伏尸如麻,左右回围之,协力合击,无一人得生脱者,不过倭国人坚持战斗,这一仗从清晨打到傍晚,蒙古人的箭矢都用光了,而这时候数百名倭国援军抵达,菊池武房和诧磨赖秀率领二十三十名骑兵从后方出其不意地杀过来,冲乱了蒙古人的阵势,其他武士见状,也相继投入厮杀,为了暂避锋芒,蒙古人不得不选择撤退。 所以,倭国人是知道全甲骑兵的实力了,如果要自己麾下这一万五千兵马去面对五千全甲骑兵,估计两轮冲锋之后,自己也剩不下什么了。 “明军骑兵穿的是全甲?”斯波义敏听了这话,顿时一惊,看向足利义政说道:“将军大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咱们还是先撤吧。” “先撤吗?”足利义政这回有些心动了,救出自己亲生儿子重要,剿灭细川胜元这个叛逆更重要,但是和自己手里的这些兵将相比,其他事情都不算什么,儿子可以再生,细川胜元可以再找机会讨伐,而手里的这一万多兵马如果没了,自己可就有可能全完了,毕竟能被他留在身边的兵马肯定都是他的嫡系,是他手中最根本的力量,如果这些人没了的话,那他这个征夷大将军拿什么去压服地方上那些野心勃勃的大名?即使现在愿意听从他命令的大名又有几个会继续听从呢?足利义政不知道,也不敢赌。 见足利义政还在犹豫不决,斯波义敏出声劝道:“将军大人,先退了吧,到了密林里咱们就能稳住战局,说不定还可以剿灭一部分明军骑兵,缴获他们的甲胄呢。” 足利义政瞬间有些心动了。 这些骑兵不算什么,但是他们身上的甲胄可更值钱,那可是全甲啊。 当初蒙古人入侵倭国的时候,就被抵抗他们的那些大名缴获过一些甲胄,质量上和他们倭国的甲胄差不多,但是架不住数量多啊,几百套甲胄直接让那些大名发了一笔横财,尤其是如今的大内氏,作为少弐氏的家臣,却拥有了可以正面抗衡少弐氏的力量,其根本原因就是当年和蒙古人大战的时候他获得的战利品最多。 如果自己能够获得明军的甲胄,那自己就可以再组建起一支五千人的骑兵,有了这样的骑兵,底下那些蠢蠢欲动心怀不轨的大名还敢表露出一丝异心?真当自己这个幕府将军是白当的么? 看到足利义政的犹豫,伊势贞亲立刻心中一动,立场一转出声道:“若是能剿灭明军骑兵,倒也是件好事。” “此次细川胜元敢于劫走天皇陛下,在属下看来,和明使的支持定然有所联系的。” 足利义政抬头看了看伊势贞亲,又看向斯波义敏和山名宗全,用力点点头道:“既然与明使有关,那就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来人,竖起我的旗帜,召集所有人,去北面五里处集合。” “遵命。”三人齐声答道。 一旁一个不懂事儿的武士出声劝道:“既然将军大人想要撤离,那就赶紧走吧,明军随时可能会出现的。” 场面顿时尴尬起来。 足利义政拎着长刀,看向武士,厉声说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不在前面抵挡明军骑兵?大战当下,你居然敢逃跑。” 说完便一刀砍了下去。 武士完全没想到足利义政会砍他,压根来不及躲闪,一刀便被砍下的头颅,脖颈上喷出的鲜血甚至喷了足利义政一身。 众人连忙跪地叩首,纷纷表示将军大人砍得很对,这次不是撤离,而是转进,是将军大人为了击败明军而设下的计策云云。 另一面,细川胜元正率领自己的兵马在大营中乱撞。 是的,不是纵横驰骋,就是乱撞。 倭国人这时候有夜盲症,晚上基本看不起什么东西,现在又是残月,又是深夜,他们就更看不起路了,只能在足利义政的大营中乱撞,分辩不清方向,好在对方已经被石彪率领的明军骑兵击溃,大营中到处都是乱跑的足轻们,细川胜元倒也没有遇到什么抵抗。 不过这种战况细川胜元也还是第一次经历。 他知道明军骑兵凶悍,但是却完全没有想到他们的骑兵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以五千骑兵击破一万多大军,还是足利义政的嫡系部队,这种部队的威力让他心惊,也让他羡慕。 心惊没什么好说的,单纯就是骑兵部队的凶悍强大,细川胜元想到如果他麾下就这么一支兵力,那自己绝对不会被足利义政赶出京都,由此自然就产生了羡慕的感觉。 但是仅仅是羡慕肯定是不够的,细川胜元已经在考虑能否和明使谈谈,看看能不能帮他组建起这么一支军队,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自己能给得起,自己绝不会讨价还价。 毕竟细川胜元知道,这支骑兵既然能够跟随刘吉等人出使,那肯定不会什么精锐,如果是精锐的话,大明皇帝不可能交给刘吉,跟着他出使。 刘吉在平时闲聊的时候曾经也介绍过,他这个鸿胪寺少卿不过是个四品官,上面还有三品、二品和一品官员,即便在鸿胪寺里,他也不是掌寺务的那个人,上面还有个鸿胪寺卿杨善,而杨善上面还有个政务院,那里面的人才是大明朝廷中真正的高官。 而这些人上面还有个皇帝,可以做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几次计算布置,不仅将蒙古大汗也先数次击败,还将整个安南收入囊中,成为大明新的产粮之地。 也就是说,大明真正可以做主的人是当今大明皇帝朱祁钰,掌握天下的人也是他。 而且刘吉还告诉细川胜元,在大明皇帝的掌控之中,大明的京师有十支军队负责对外征讨,战斗力远不是自己带来的人可以比拟的。 石彪的五千骑兵只不过是边军而已,还不是驻守在大城的,当时听得细川胜元一愣一愣的,完全不相信刘吉的话。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细川胜元完全没想到明军骑兵居然如此凶悍,几乎一个照面便将足利义政的嫡系部队击败。 刘吉口中的边军都这么强大,那么那十支负责对外征战的军队得强到什么程度啊? 当然,细川胜元用力摇摇头,将自己的思维拉了回来。 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这里也不是大阪城里自己的府邸,这里是战场,是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政的大营,周围还在乱窜的都是自己的敌人,自己还是将注意力放在战场上比较好。 不过大营中现在到处都是敌人,死掉的敌人没什么用处,活着的敌人还是可以俘虏的,后面还可以收编他们,编入自己的军队之中。 所以,细川胜元立刻下令,跟随自己的人不必乱砍乱杀,竖起自己的大旗,再点燃火把照亮,让愿意被自己俘虏的幕府军将士们丢掉武器,自行去大旗下面集合。 自己的性命可以保住了,幕府军将士们自然不会拼命,纷纷丢掉手中的武器,聚集到大旗下面被细川胜元俘虏。 不过细川胜元的这种行为也产生了一件可笑的事情。 他竖起了自己的大旗,聚集起越来越多的俘虏的时候,另一面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政也竖起了大旗,开始召集自己的部队。 幕府军将士们在黑暗中只听到了将军大人传达下来的命令,却晕头转向分不清方向,一部分人便主动向细川胜元的大旗下聚集过来,而这时候的俘虏们也不敢出声,只是沉默地跟着大旗行动。 最后的结果便是,等天亮之后,细川胜元莫名其妙地发现了自己多了许多的俘虏,手里还拿着武器,弄得他以为俘虏不愿意投降,逼得他不得不又和俘虏们打了一场仗,损失了不少兵力。 不过细川胜元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件事上面,他正在全力以赴搜寻足利义政的下落呢。 第731章 山名宗全,你怎么会在这儿? 是的,细川胜元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搜寻足利义政下落上了。 足利义政是幕府军的核心所在,只要抓到了他,自己就算胜利了,毕竟天皇陛下在自己手里,又有大明站在自己这边,只要足利义政被俘或者死掉,天皇再将自己任命为征夷大将军,那自己就是下一任幕府将军,可以掌握倭国朝政了。 按照明使的话叫什么来着??? 对,挟天子以令诸侯。 自己手里的是天皇,所以应该叫挟天皇以令诸侯吧? 想到这里,细川胜元愈发专注,开始搜寻足利义政的下落。 这就是整场战斗中的第二个巧合,双方都竖起了旗帜,虽然目的不同,但是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旗帜,而细川胜元在偶然遇到足利义政大旗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的,所以并没有在意,几次错过了亲手抓到足利义政的机会。 细川胜元错过了足利义政和伊势贞亲几人,但是石彪可没有错过,他骑在马上,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足利义政的大旗,毕竟整个战场上乌漆嘛黑的,只有两个地方有亮光,石彪自然不会错过,立刻便将身后的骑兵分为两队,向着两处亮光杀去,好在俘虏那边被明军骑兵及时发现不对,这才没有动手屠戮俘虏,但是也把俘虏们吓了一跳,而另一边的足利义政却没有这么好运了。 石彪幸运地选择了向他杀去,顿时吓得他魂飞魄散,明军骑兵的威力他已经见识过了,自然知道以他现在身边的这点兵力并不能抵挡住,于是丢下了斯波义敏和山名宗全率军抵抗,自己则是带着伊势贞亲果断逃跑了。 斯波义敏和山名宗全是武将,不能随便逃跑,不得不留下抵挡敌人的进攻。 两个人倒是没有离开,斯波义敏是想试试明军骑兵的实力,而山名宗全则是因为斯波义敏没有离开,他身为大名,也没办法离开。 不过面对明军骑兵的冲击,山名宗全立刻向斯波义敏劝道:“管领大人,咱们抵挡不住的,还是撤了吧。” 斯波义敏却是坚持道:“不行,将军大人命我们留在这里抵挡,若是就这么逃了,你打算如何向将军大人交代?” “但是将军大人已经逃跑了啊!”山名宗全低声叫道。 现在这里的武士和足轻士卒绝大多数都是足利义政的人,他们效忠的是幕府将军,不是自己,如果自己刚才说的话传入足利义政的耳中,那自己肯定会陷入麻烦之中,如果对方不是细川胜元的话,兴许自己还可以向他投降,但是敌人偏偏是细川胜元,自己和他因为幕府继承人的原因将关系闹得很僵,山名宗全完全可以确定自己如果向他投降的话,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不得不留在这里抵抗。 斯波义敏立刻反驳道:“将军大人不是逃跑,只是撤离,这一点你要记清楚。” 他是足利义政任命的管领,足利义政这点面子还是要维护一下的,虽然足利义政逃跑的行为他也有些瞧不起,还将军大人呢,明军骑兵还没有杀过来就逃跑了,实在是太让人丧气了。 不过既然足利义政临走之前留下了抵抗的命令,还是当着所有人下令的,如果不抵挡一下的话,那溃败的罪名很有可能被足利义政扣到自己头上,他可不愿意承担这个罪名。 但是如果简单抵挡一下的话,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抵挡不住的话,那也是自己抵挡过了,只不过是他们被明军击溃而已,是明军太强,而不是他们不努力,没看到最先逃跑的是将军大人么? 当然,如果抵挡住的话,那自己就是为难之间力挽狂澜的人,作为拯救了整支幕府军的人,自己的威望就会更高,手里的权力可以更大,压制住伊势贞亲也就有机会做到了。 “是是是,将军大人只是撤离。”斯波义敏想要抵挡,山名宗全却不看好,没好气地补充道:“但是明军真的是太强了,咱们在这里完全就是螳臂挡车,没有丝毫胜算啊。” “是么?那我还真的想试试了。”斯波义敏拔出长刀,当即下令道:“组阵,足轻排在前列,以竹枪制敌,武士们位于阵后,待明军骑兵的速度降下来之后将他们砍杀。” 有了命令,留在原地的幕府军将士们立刻分为两拨,足轻们站到前面,以竹枪抵地,准备防御明军骑兵的冲锋,武士们则是抽出长刀跃跃欲试,随时准备跳上前砍杀。 这种阵势也是他们在日常战斗中发掘出来的,竹枪够长,又足够坚韧,可以抵消骑兵的冲击,有效降低骑兵的速度,武士们的长刀则可以劈开敌人的甲胄,将敌人击败。 但是他们却忘记了,如今他们面对的不是半甲的倭国骑兵,而是大明的骑兵。 大明的骑兵甲胄齐全,甚至马匹身上都披上了甲胄,基本上不害怕那些竹枪,毕竟竹枪不管怎么坚韧,都还是竹子做的,不像大明军中的长枪那么坚韧,只要受到比较剧烈的冲击,即便是大明的长枪都会折断,就更别提这些竹枪了。 于是,就在足轻们以为自己可以抵挡住明军骑兵的时候,明军骑兵撞了上来。 这一撞不要紧,足轻们惊讶地发现,自己所谓的枪阵对于这些冲撞上来的骑兵起不到什么作用,只有少数几匹马倒霉,从甲胄缝隙中被竹枪刺入,绝大多数的骑兵直接用甲胄便抵挡住了,而且因为看不清敌人的原因,许多人是直接撞到足轻们身上的。 足轻们本来就没有甲胄,不少人顿时被撞飞,嘴里喷着鲜血倒了下去,撞到倭国武士的长刀之上,登时丢了性命。 身后的武士们刚想提着刀冲上去砍杀,结果却惊讶地发现,明军骑兵冲过来的时候没有丝毫减速,顿时吓得大惊失色。 他们是武士,而武士虽然穿着甲胄的,但都是轻甲,并没有重甲,而众所周知,骑兵的冲击力是非常猛烈的,随着骑兵的撞击,武士们的轻甲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和足轻们一样被撞飞出去,死伤一片。 斯波义敏见状,也是吓了一跳。 他虽然往高估计了明军骑兵的威力,却完全没想到明军骑兵居然这么强,别的不说,光是高出了一半的战马就够大的了,战马身上还驮着骑兵,而是战马和骑兵还都是全甲的。 斯波义敏现在终于知道了,山名宗全口中所谓的全甲是什么样子的了,不禁人是全甲的,而且战马都披上了战甲,二者加起来足有三四百斤,这么大的重量,那群只穿着轻甲的武士怎么可能抵挡得住?至于没有甲胄的足轻们,他倒是没有在意,反正在他眼中,那群足轻武士不过是群炮灰而已,死了就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明军骑兵成功突破敌军的阵势,纷纷向着位置靠后的旗帜冲杀过去,一刀接一刀地砍在旗杆上,没几下便将旗杆砍断,整个大旗没了支撑,哗啦一下便落到了地上,周围举着火把的足轻们也纷纷溃逃,火把丢了一地。 见大旗倒了,整个幕府军的阵势顿时便乱了起来,这年头主帅大旗就是将士们的主心骨,大旗倒了,也就意味着主帅倒了,这是军中的一条铁律,不论是哪个地方都是这个规矩,于是,幕府军的武士和足轻们一声呐喊,顿时散了开去。 明军骑兵开始分散,几个人一小队,开始追杀溃兵。 石彪也是领着一小队骑兵,在战场上纵横驰骋。 今晚的战事他杀得实在是过瘾,上次攻入平安京,虽然也是突袭,但那次是为了救倭国天皇出来,他并没有敢和倭国人纠缠,这次夜袭幕府军大营,对于石彪来说才是来倭国的第一战。 原本他以为幕府军在足利义政的率领下可以抵挡一二,结果没想到的是,战斗居然如此轻松,在整场战斗中,幕府军完全没有组织起什么像样的抵抗,最坚决的一次就是刚才那次,不过也只是简单抵挡一下,并没有给他造成什么阻碍。 眼看着敌军大旗都被砍到,不出意外的话,战局不可能再有什么变化,石彪便果断放骑兵们散开,尽量多取得一些战果,而石彪则是不断寻找着值得出手的目标,眼前正有一个穿着甲胄的,看样子是一个重要人物。 石彪呐喊一声,直接策马便冲了过去,那人扬起刀抵挡了一下,却一时拿不稳,被石彪手中的长刀击飞,随后跟着的骑兵便跟了上去,一刀又一刀地砍到他的身上。 “好了,好了,别砍了,俘虏他。”石彪赶紧命令道。 万幸跟着石彪的骑兵并不多,再加上那人穿着甲胄,所以并没有死掉,只是跪在地上喘着粗气。 “抓起来,带走。”石彪也不废话,审都没审,立刻让人将他绑了起来。 等到细川胜元过来找石彪庆祝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已经困成粽子的人,惊讶叫道:“山名宗全,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732章 审问山名宗全 等到细川胜元过来找石彪庆祝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已经困成粽子的人,惊讶叫道:“山名宗全,你怎么会在这儿?” 是的,被捉住的人正是拥有八个藩国的守护大名、细川胜元的对头山名宗全。 不过这会儿的山名宗全却低着个头,默不作声。 细川胜元登时就乐了,笑呵呵地向石彪行了个礼,问道:“石将军,您是怎么抓到这个家伙的?” “你知道这是谁?”石彪当然不认识山名宗全,奇怪问道。 “这是我的死对头,他叫山名宗全,是山阴、山阳、播磨等国的守护。”细川胜元立刻回答道。 “这么多地方的守护。”石彪摸着下巴感叹道:“这么说,他也是大人物了?” “当然。”细川胜元立刻点头道:“他可是六分之一殿。” “六分之一殿?”石彪哪里明白倭国的那些俗称,不由得出声问道。 细川胜元连忙回答道:“在倭国有三管四职七家之说,是幕府将军设置的管领、侍所,其中管领一般掌握幕府执权,协助幕府将军处理朝政,侍所的首领被称作所司,管理的是军务,由山名氏、赤松氏、一色氏、京极氏四家组成,合称‘四职家’。” “我倭国共有六十六国,山名宗全最巅峰之时掌握了十一国,占据了六十六国中的六分之一,故而被称为六分之一殿。” “这么说来,此人倒真是一个大人物了。”石彪看着倒在地上衣衫褴褛的山名宗全感慨了一句,突然问道:“这所谓的三管四职七家,是不是就是三管四职加起来,一共七家最巅峰的贵族?” 细川胜元点点头。 “这四职说了,那这三管都是什么人,你还没有说呢。”石彪问道。 细川胜元笑呵呵地反问道:“这三管领之职,石将军不应该不知道啊!” 石彪好像隐约想起来点什么,试探着问道:“好像你曾经就是这个所谓的管领吧?” “正是。”细川胜元满脸自豪地答道:“我细川家一直便是这三管领之一,和斯波、畠山两家轮流担任管领一职。” “原来细川君居然是管领大人?”石彪骑在马上,表情夸张地向细川胜元施礼。 “哪里哪里。”细川胜元刚想摆手,却突然感觉哪里不太对劲,这个石彪好像是在嘲讽自己啊,不由得心中一股火气升腾,刚要发火,却听石彪直起身子继续说道:“不过我就不明白了,细川君既然是管领,那为何又在这里做大名,而不是在平安京那面协助足利义政理政呢?” 细川胜元的神色顿时一黯,犹自强辩道:“那是因为这管领一职并非由一人一直做,而是有斯波、畠山和我细川家轮流担任。” “你们这所谓的管领也没啥意思嘛,只能调动五千多人,还绝大多数都是农夫。”石亨不屑地摆摆手说道,眼睛还看向了周围的足轻们,只见他们衣衫褴褛,手里握着竹枪镰刀等武器,正在收刮那群俘虏,不过因为对方绝大多数都是足轻,身上并没有什么好东西,只能被细川胜元这边的人打,闭上嘴忍着。 细川胜元刚想发怒,却好像想到了什么,立刻忍了回去,对着石彪赔笑道:“那是,自然不能和石将军所在的大明相提并论嘛。” 石彪见他不再反驳,无趣地撇了撇嘴,挥挥手道:“细川君,你去审问一下那个管领,看看他知道不知道幕府将军在什么地方。” “如果能解决掉幕府将军,那后面的事情可就简单多了。” “是。”细川胜元点头答应了下来,转身便向山名宗全走去。 说实话,他现在也已经不想和石彪说话了,这个石彪总是莫名其妙地阴阳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他过去只是没办法,不得不靠上去说话,因为山名宗全这个对头被石彪抓到了,自己想要对付他,肯定要向石彪请示一下。 原因很简单。 一来是因为山名宗全是石彪抓到的,自己不能不过去请示一下。 二来也是因为石彪才是这次战斗的指挥官,自己算是下属,处理俘虏这种事情他也一定要过去说一声。 不过虽说有这两个原因,但是第三个原因才是根本,那就是石彪的骑兵太可怕了。 足利义政这次过来带了整整一万五千人马,而且还是他的嫡系,相对于自己的军队要更精锐一些,如果没有石彪和他的五千人马,自己不见得能抵挡住足利义政的进攻。 但就是这么一支强大的军队,只是区区一夜之间,便被石彪彻底击败,放眼望去,整个幕府军的大营已经遍地尸骸,一万五千幕府军要么被杀,要么投降,要么逃跑,甚至山名宗全都被俘了,整支大军可以说已经彻底溃败。 而造成这一切的只不过是石彪的五千骑兵,这种战果到现在细川胜元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不过山名宗全就在自己面前了,细川胜元也不得不相信,这真的就是石彪取得的战果。 当然,这个战果是真的好,因为山名宗全已经被绑在自己面前了。 细川胜元看着山名宗全,笑呵呵地说道:“山名君,好久不见了啊!” 山名宗全冷冰冰地看着他,闭口不答。 面对对头,他现在完全没有回答的心情,只希望细川胜元能够马上抽出长刀,一刀砍下自己的头颅,如果能够让他切腹自尽最好,至少可以尽快洗掉自己战败被俘的耻辱,保住身为大名的尊严。 不过细川胜元即便知道他的想法,也一定不会如其所愿,笑嘻嘻地继续问道:“怎么?山名君这是打仗的时候伤到了舌头吗?还是吓破了胆量?居然连句问好都不敢回答了,真是稀奇!” 山名宗全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细川君,如果你不是如此嚣张,当初将军大人也不会罢了你的管领之职。” 细川胜元倒是没生气,仍旧笑呵呵地说道:“哦?原来山名君并没有伤到什么地方啊。” “当初不是我嚣张,而是足利义政不懂用人。” “什么不懂用人,我看将军大人纯粹就是看出了你这人心怀不轨,这才将你赶出京都的。”山名宗全立刻反驳道。 “我心怀不轨?”细川胜元冷笑一声,说道:“我什么时候心怀不轨了?我这不是一直忠于天皇陛下吗?足利氏的人背叛源氏一族,侵占征夷大将军之位,又借机欺辱天皇陛下近百年,他们才是心怀不轨、不忠不义之人吧!” “你这是狡辩。”山名宗全好像是忘记了自己被绑着,挣扎着怒吼道:“你不仅应该忠于天皇陛下,还应该忠于将军大人,你不要忘记了,你是幕府的管领,不是天皇陛下的管领。” 细川胜元还想继续挑衅争辩几句,突然听到一旁的石彪冷声喝道:“够了,细川君,你到底问没问出来幕府将军的下落?” “暂时还没有。”细川胜元连忙把山名宗全丢到一旁,对着石彪回答道。 石彪不悦,指着细川胜元说道:“如果他还不说,你就把他拉到角落里好好教训一下,不要在我面前大喊小叫的。” 石彪不懂倭国话,刚才细川胜元和山名宗全二人的对话他是一个字都没听懂,只觉得二人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结果还没问出来自己想知道的,心中不禁有些烦躁。 细川胜元连忙回答道:“是。” 然后转向山名宗全问道:“山名君,石将军让我问问你,足利义政逃去了什么地方?如果不说的话,我就不用再对你客气了。” 山名宗全看了看石彪,大声叫道:“想要让我背叛将军大人?休想!” “不说是吗?”细川胜元脸上露出一丝狞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遵从石将军的命令,带你去角落里好好聊聊了。” 山名宗全一愣,旋即惊呼道:“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好好教训你一下,让你老老实实说出将军大人的下落。”细川胜元的脸色仍旧带着那副狞笑,挥挥手让人带走山名宗全。 “我是不会说出将军大人的下落的,不论你对我施展什么手段。”山名宗全满脸都是坚定。 “是么?那我还真的想试一试,现在都有些迫不及待了。”细川胜元搓搓手,然后大手一挥,命令道:“带走。” 山名宗全莫名感受到一股寒意,开始拼命挣扎,不愿意被细川胜元带走,嘴里还叫道:“细川君,你放开我,我是大名,你不能对我用刑!” 细川胜元却没有理会他,只是沉默地带着他向远处走去。 山名宗全继续叫道:“细川君,你身为管领,居然敢背叛将军大人,还听从汉人的命令,你这是在给将军大人丢脸,给天皇陛下丢脸,你还不顾规矩对我下手,对将军大人下手,你不配做我倭国的贵族,你不配姓细川!” “你放开我,放开我,细川胜元!” “啊!” 第733章 天皇问计 最终,山名宗全还是将足利义政的下落交代了出来,就在大营北面五里的密林之中。 石彪得知结果之后大喜,立刻抛下细川胜元和山名宗全,集结兵力向足利义政追去,完全不顾已经哭得可怜兮兮的山名宗全。 不过他还是晚了一步,足利义政这时候已经派人打探到了结果,早已离开了密林,向着平安京的方向逃去。 足利义政又不傻,虽然昨晚惨败,一万五千大军几乎全军覆没,但是自己还在,自己身上征夷大将军的官位还在,只要自己没事,那再组织起一支大军,自己还是能够做到的。 等自己回到平安京,等着忠于自己的大名到了,很快就可以再组织起一支大军。 有了大军,就能再次南下讨伐细川胜元了。 当然,这一次一定要准备完全,尤其是骑兵方面,数量一定要多,最起码要凑足一万骑兵才可以,再少的话足利义政现在还真没什么信心可以击败明军骑兵。 但是不管日后怎么报仇,今天他足利义政算是栽了,看着身边寥寥几十人,足利义政当即下令,留下几个人在这里收集溃兵,自己则是选择立刻逃回平安京,先确保自己安全再说。 当然,足利义政不知道的是,他能逃跑与山名宗全为他争取的那一个时辰有关。 山名宗全在细川胜元的手里坚持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最终说出了足利义政的下落。 其实这也是石彪不懂倭国话,否则他早就可以从那群足轻的嘴里知道足利义政的下落,不过石彪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儿,还以为足利义政作为幕府首脑,一般士兵是没有资格知道他的行踪的,只能审问将领级别的人。 而细川胜元则是没考虑过审问这种事情,倭国势力大战的时候,没有穷寇莫追这个说法,毕竟对手麾下就那么多人,只要击败他们,后续几乎就不会有什么大的战事,自然不需要追到死,而且即便追到了,轻易也不会将敌人主帅杀死,大家都是贵族,一切以利益为先,能够从敌人手里弄到好处才是正途。 再说了,细川胜元这会儿已经沉浸在完胜和捉住死对头山名宗全的喜悦之中,几乎把足利义政的下落完全忘记了。 石彪和细川胜元二人一个听不懂倭国话,另一个忘记追杀足利义政的事儿,两者叠加起来,足利义政这才有机会逃出生天。 言归正传。 石彪和细川胜元得胜而归,压着近万的俘虏回到了大阪城,整个大阪城的士气顿时提升到了高潮。 这可是一万多敌人啊,还是幕府将军亲自率领的,开始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将是一场苦战,而且战败的一方极有可能是细川胜元。 但是结果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细川胜元居然赢了,而且还是不折不扣的大胜,一万五千敌军全军覆没,只逃回去数百人,光是俘虏就有一万多人,听说战场上杀得尸横遍野,流血成河,也就是倭国人没有打扫战场收集尸骨的习惯,否则光是尸体估计就要拉回来几十车。 这个结果让后花园天皇也喜出望外,他一样没想到在石彪和细川胜元的指挥下,这一仗居然赢得这么干脆利索,足利义政第一次进攻的失败,不但意味着自己短时间内的安全不必担心,同样也意味着自己的旨意有机会发给各个大名,取得他们之中一部分人的支持了。 此刻的后花园天皇最钦佩的人不是石彪和细川胜元,而是刘吉,因为这一切几乎都是刘吉策划的,还是当着他的面策划的,要么是和自己亲口说的,要么是当着自己的面亲口说的,自己亲耳听到的。 现在足利义政败了,直接证明刘吉的计划没有错,那么自己也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按照刘吉的建议施展了。 心中欢欣鼓舞的后花园天皇为了增加己方士气,甚至亲自去城门口迎接,兴奋得细川胜元喜不自禁,这是天皇亲临啊,他哪里经历过这样的荣耀,笑得跟春天的牡丹花一样,脸上都有褶子了。 刘吉心中也是极为高兴的,脸上虽然没有丝毫表露出来,但是心中也是轻松了许多,自己终于开始了达成目的的第一步了,看来下一步就可以和后花园天皇谈条件了。 事情的进展没有丝毫跳出刘吉的预料,后花园天皇的旨意发给各个大名之后,不少大名都传来了消息,表示不愿意支持足利义政进攻大阪城的行动,自己不会率军支援他,甚至有些和足利义政有敌意的大名表示,愿意站到天皇陛下这边来,支持天皇陛下剿灭幕府,还政于天皇。 这个结果传过来之后,也是让后花园天皇十分惊喜,足足有十几个大名表示愿意支持自己,这就意味着,自己亲政的成功机会又高了许多。 那么,现在有了各地大名的支持,又有明朝使团的支持,自己终于有了击败足利义政的底气。 不过现在支持自己的大名还是有些少,实力上和足利义政之前还有不少差距,所以还要继续增强自己的实力。 但是要如何增强自己的实力呢? 答案当然是去和大明的使臣刘吉刘君商议了! 所以,时隔七天,后花园天皇再一次要请刘吉过来议事。 此时的后花园天皇居住在四天王寺,正在四天王寺的讲堂接见刘吉。 这里是大阪城最大的寺庙,也是大阪城中除了细川胜元之外最有实力的势力。 倭国崇信佛教,不少天皇在退位之后都喜欢出家为僧,甚至南北朝的时候天皇便分为大觉寺统和持明院统,听名字就是和佛教有着很深的关系,所以双方的关系一直不错。 后花园天皇住在这里,也是为了在佛门子弟的庇护下,避免自己成为细川胜元傀儡的可能性,毕竟这年头佛门之中都是有僧兵的,他们保护佛寺安全,敢于为了佛寺牺牲自己,作战的时候悍不畏死,即便是幕府将军都不会轻易攻打。 后花园天皇是在讲堂里召见刘吉的。 二人跪坐在蒲团上,后花园天皇感谢道:“使臣大人,朕要多谢你为朕出谋划策,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刘吉跪坐着拱手行礼,恭敬回答道:“天皇陛下客气了,这是外臣应该做的,贵国的幕府将军所作所为太过嚣张,外臣实在看不下去,这才出手相助的。” “是啊!”后花园天皇感叹了一句,说道:“足利氏的人的确太过嚣张了些,把握着天下大权,完全不将朕放在眼里。” “不过好在有使臣大人在,先是救朕逃出死敌,后来就给朕出谋划策,甚至亲自出兵击败足利义政,这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不过朕想知道,下一步朕应该要怎么办?是等待各地的大名率军云集到大阪城,还是让他们向京都进发,直接推翻足利氏的幕府?” 刘吉沉吟了一下回答道:“天皇陛下,恕外臣冒犯,这两种选择都不可取。” “为何?”后花园天皇愣了一下,出声问道。 刘吉缓缓答道:“天皇陛下让支持您的大名来大阪的话,一来是有些大名路程太远,行动不便,如果想要等他们到齐的时候,时间一定比较久,到时候幕府将军足利义政的兵力恐怕也集结完毕了,想要击败他,又要费一番功夫。” “况且这些大名汇集过来,别的不说,光是他们的补给就是个问题,如今细川胜元在大阪城已经组织了一万多兵马,每日耗费的粮食就不少,而且已经可以看出来,细川胜元支撑这些兵马的粮草已经开始捉襟见肘,如果再添加上十几万人的补给,细川胜元即便是能力再强,也没办法支撑了。” “所以天皇陛下想要汇聚起大军,基本上就是不可能的。” “那让他们直接杀奔京都呢?”后花园天皇再次问道。 刘吉摇摇头:“那就更不行了,幕府军的兵力本来就多,想要击败他们并非易事,而各地大名所率领的军队肯定比他们少,万一足利义政率幕府军主动出击,各个击破他们,到时候也只是白白浪费兵力,对天皇陛下没有任何好处。” “那咱们应该咱们办?”虽然自己的想法被刘吉否定了,后花园天皇却没有丝毫生气,继续用和蔼的态度问道。 刘吉的建议对他来说是非常好的计策,所以他现在想听一听刘吉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怎么对付幕府军。 刘吉这次没有迅速回答,而是沉默了许久,这才缓缓回答道:“天皇陛下,外臣建议,陛下应该让那些大名们留在自己的属地,直接从各个藩国威胁和进攻支持幕府军的一方,没了那些大名的,可以最大程度上削弱足利义政的实力。” “所以,天皇陛下应该再发出一道旨意,让他们想办法牵制住那些支持足利义政的大名。” “那幕府将军足利义政的大军要怎么对付呢?”后花园天皇问道。 第734章 倭国人果然是野蛮人! “那幕府将军足利义政的大军要怎么对付呢?”后花园天皇出声问道:“此次惨败,虽然我军大获全胜,但是对于足利义政来说,并不算什么伤筋动骨,他很快就会组织起另一支大军再次进攻的,到时候咱们要如何应对呢?” “战阵之事,最好叫来细川胜元大人和石彪石大人来商议。”刘吉没有犹豫,当即便回答道。 打仗这种事儿,当然是要找武将商议啊!眼前这位后花园天皇还真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了? “那暂时还是算了。”后花园天皇摆摆手,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刘吉笑笑,看出了后花园天皇有顾虑,出声问道:“天皇陛下可是有什么顾虑么?” 后花园天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不瞒使臣大人说,朕却是有些顾虑。” “陛下有什么顾虑,不知是否方便和外臣讲一下?外臣也好出出主意。”刘吉出声问道。 “好吧。”后花园天皇思前想后,终于还是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其实朕这个顾虑,和细川君有关。” “这几日细川君已经几次过来试探,希望可以让朕下旨,将足利义政宣布为叛逆,再将他改封为征夷大将军,接替足利义政建立新的幕府来执掌倭国朝政,否则细川君就会考虑让朕退位,换一个天皇上来。” “朕不愿意答应,细川君便想方设法来逼迫朕答应......” “所以天皇陛下才换到了这四天王寺居住的?”刘吉已经知道了后花园天皇的烦心事儿是什么,立刻打断了后花园天皇的话,直接出声问道。 后花园天皇无力地点点头,说道:“使臣大人能否替朕和细川君说说,让他不要再如此逼迫朕了?” 刘吉却是摇摇头说道:“天皇陛下没有和外臣说实话啊!” 后花园天皇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向刘吉。 刘吉仍旧是那副淡然的表情,缓缓点出了真正让后花园天皇顾虑的事情:“天皇陛下纠结的是,要不要和足利义政撕破脸皮吧?” 后花园天皇顿时尴尬,心知刘吉已经猜中了他的心思,咬咬牙点头确认道:“使臣大人果然是天下第一聪慧之人,朕的心思隐藏得这么深,只提到了细川君的所作所为,使臣大人都猜到了。” 刘吉心中冷笑,这事儿有什么难猜的,略微思考一下便想通了一切。 如今的局势虽然对后花园天皇比较有利,已经有大名传来消息,愿意效忠于他,但是整体来说,还是更偏向于足利义政,毕竟足利义政还是征夷大将军,名正言顺地手握天下兵马,绝大多数大名效忠的还是他。 而后花园这面呢,那封诏书闹得沸沸扬扬的,虽然有了一些大名支持他,但是更多的大名还是墙头草,正在观望战局最终的结果,足利义政的实力怎么说都更强一些,最终的胜利还是偏向他多一些。 也就是说,眼下即便足利义政遭遇了一场惨败,但是他的整体实力还是占优,如今正在重整旗鼓,聚集优势兵力想要再来一战,而这一战的结果,又可以决定后花园天皇后半生的命运,到底是重掌大权恢复天皇的荣光,还是重新成为足利义政的傀儡,甚至被足利义政出家修行,让自己的大儿子成仁继位。 面对这种局面,后花园天皇心中实在是不愿意往死里得罪足利义政。 如果自己赢了好说,如果输了的话,那说不准自己的下场会多惨呢。 而且后花园天皇现在的想法可以说是非常纠结,一方面他希望细川胜元赢,但是又担心细川胜元赢,另一方面他还希望足利义政输,同时又害怕足利义政输。 希望细川胜元能赢,原因很简单,因为细川胜元是支持他后花园天皇的,为了自己的安全,后花园天皇也希望细川胜元能赢。 担心细川胜元赢,原因已经表露了出来,细川胜元支持自己,明显也是为了征夷大将军之位,说白了就是,细川胜元希望细川氏可以取代足利氏成为倭国新的幕府,细川胜元自己则可是成为足利尊氏那样的人,控制住自己,后花园天皇仍旧是个傀儡,这可不是后花园天皇希望看到的。 希望足利义政输也没什么难想的,足利义政输了,自己才有机会可以重掌大权,恢复天皇统治倭国的景象,足利氏还在,幕府将军还在,那自己还得是那个傀儡。如果自己愿意做那个傀儡,那自己这番折腾还有什么意义呢? 至于害怕足利义政输,这一点也算是他的私心。说实话,足利义政虽然奢侈逸乐,但是对自己的态度还算是尊重,至少表面上做得没有毛病,挑不出什么问题,而细川胜元对于自己的态度则是表面恭敬,实际上却是咄咄逼人,后花园天皇担心细川胜元一旦获胜,那自己的下场很有可能要比足利义政时候还惨。 后花园天皇甚至已经想好了如果足利义政取得最终胜利之后,自己给他的解释。 自己离开平安京是明军突袭的结果,并不是自己主动离开的;而到了大阪城发出的那道旨意,也是细川胜元私底下假借自己名义写的,自己并不知道。 如此一来,自己在大阪城的所作所为就可以全都推脱出去,即便细川胜元对天下公布了事实,也不会有人相信,至少足利义政就不会让细川胜元的证词成为真的,毕竟天皇陛下反对自己,和区区一个管领反对自己,这完全是两回事,细川胜元反对自己是心怀不轨、谋逆犯上,但是天皇陛下反对自己,那可就是自己篡权了,即便这次细川胜元的反叛被他平定,后面还是会成为反对自己的大名口中的借口。 至于大明使团的人出面作证?切,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么?区区一个外人,来我倭国出使,心怀不轨地派兵杀到平安京,冲撞天皇御驾,趁着将军大人不备劫走天皇,如此居心叵测之人,又有什么人会相信呢? 后花园天皇承认下来,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刘吉的脸色浮现出一个笑容,出声反问道:“天皇陛下,您何必又担心得罪足利义政呢?您实际上已经彻底得罪他了啊,现在的重点就是彻底击败他,否则您还有什么机会重掌大权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后花园天皇不明白刘吉的话,出声问道。 刘吉笑着解释道:“天皇陛下不会还认为,如果足利义政获胜,您还可以坐在天皇的位置上吧?据我所知,您的家族不只是您一个人,您是有儿子的啊。” 这句话瞬间让后花园天皇惊醒。 是啊!自己是有儿子的,虽然年龄不大,但是继承一个天皇的位置做一个傀儡已经完全可以胜任了,控制一个小孩子,肯定要比控制一个成年人要简单许多,不管换成了什么人,肯定也会选择让自己退位,让自己的儿子继位啊,至少足利义政可以用天皇年幼无法亲政的理由继续执掌朝政。 “但是......”后花园天皇还想辩解一番,却听刘吉继续说道:“您还有三个女儿吧?” 后花园天皇不明白刘吉为什么要提到自己的女儿,不由得看向了他,只听刘吉幽幽问道:“外臣记得在倭国历史上,好像是有过几位女天皇的吧?” 后花园天皇的额角立马渗出几滴汗珠。 刘吉说的没错,在倭国的历史上,的确是有过女天皇的,而且还不止一位。 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天皇是推古天皇,她是从异母兄弟兼表弟崇峻天皇的手里继承了天皇之位的。 第二位女天皇皇极天皇,这位天皇也是与众不同,曾经被人推翻,后来又被人重新推上天皇之位,被尊称为齐明天皇,不过实权开始旁落,由皇太子中大兄皇子掌握。 皇极天皇去世之后,只隔了两位天皇,便再次由女子继位,持统天皇以天武天皇皇后的身份接任天皇之位,之后的元明天皇、元正天皇和孝谦天皇都是用差不多的理由继位,这也就表明,当时的天皇没有了儿子。 天皇家族庞大,没有儿子还有兄弟,甚至远支兄弟,能继承天皇之位的人有许多,但是能让女子继承天皇之位,这就说明大权实际上已经旁落,例如孝谦天皇在位的时候,倭国顶级贵族藤原氏就已经可以和天皇分庭抗礼了。 刘吉说这话的意思是,如果后花园天皇的儿子成仁不听话,那足利义政完全可以再捧出一个他的女儿做天皇,反正天皇一家都是近亲之间婚娶的,不管天皇是男人还是女人,生出来的孩子都是他们天皇家的人,只要天皇的血脉没有断,倭国人是不会反对的。 当然,在刘吉听人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心中是充满不屑的。 什么天皇血脉尊贵,不能外流?这都是纯粹扯淡的事儿。 虽然他们也传承了一部分儒家文化,但乱伦还是乱伦。 倭国人果然是野蛮人! 第735章 可能会要天皇陛下掏一些银子 刘吉的提醒让后花园天皇冷汗直流,连忙问道:“使臣大人,那朕该怎么办?” 刘吉微微一笑,道:“既然已经得罪死了足利义政,那您还有什么担心的必要,现在的局面就是,如果足利义政不死,那倒霉的就会是您,一旦足利义政获胜了,那您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您还在犹豫什么?” “但是细川君的要求......”后花园天皇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这次刘吉却皱起了眉头,低头沉思了一下,这才答道:“细川君那面,外臣暂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好吧。”后花园天皇苦起一张脸继续发愁。 其实刘吉并不是想不到办法,而是不愿意后花园天皇被什么人控制,准确说来,他是不希望倭国太平下来。 倭国能有如今的局面,原因之一就是其拥有一个最高的统治者幕府将军,有了这个幕府将军在,倭国才能暂时太平,而刘吉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倭国太平。 只有倭国乱起来,大明才有掌握石见银山和佐渡岛的机会,倭国越乱,大明掌握就会越安稳,而倭国乱不起来的话,大明即便掌握了石见银山和佐渡岛,都会遇到诸多麻烦。 原因很简单。 倭国乱的话,大明骑兵作为一个不属于本地的强大势力才会引起各方面的忌惮,那些大名想要强大起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寻求大明的支持,有了大明的支持,大名就会强大起来,至少在自身安全上不用担心了。那些没有大明支持的大名,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安全感,毕竟对方有大明的支持,万一哪天得到大明骑兵的帮助,自己的部队要怎么应对敌对大名的进攻?即便是石彪的大明骑兵出了问题,严启盛的数万海军还可以随时登陆,从某个大名意想不到的角度进攻,以如今大名藩国的实力,想要击败大明海军和大明骑兵,几乎就是痴心妄想的一件事儿了。 当然,如果倭国不乱,大明仍旧有机会掌握石见银山和佐渡岛,但是这里毕竟是倭国,以自己手里的实力,想要击败某个大名不难,但是面对整个倭国,可就没那么轻松了,石见银山和佐渡岛的利益,肯定是要被倭国的统治者分走一些利益的,否则想要安安稳稳地开采这地方的金银,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倭国人肯定能找到一些手段给自己带来麻烦。 这次刘吉过来,第一步救出后花园天皇,为的就是搅乱倭国,自己好从中谋取利益,压根不是像他所说的那样,是为了天皇陛下的皇权,倭国天皇都失去权力六百多年了,还有个屁的权威,只是顶着个天皇名头的傀儡罢了。 不过这位后花园天皇虽然是傀儡,但是经历过这么久,还是没有失去夺回权力的想法,垂头丧气了一小会儿,便重新振作起来,对着刘吉说道:“使臣大人,既然如此,那咱们还是先面对足利义政的下一次进攻吧。” “我这就招细川胜元过来商议此事,使臣大人也把副使石将军召过来吧。” 刘吉点点头,转头召来一名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让他在石彪过来之前做好准备,自己要向后花园天皇和细川胜元提条件了。 过了一会儿,石彪和细川胜元便先后来到了四天王寺,觐见天皇陛下。 “臣细川胜元,拜见天皇陛下,见过使臣大人。”先来的细川胜元行礼之后,后花园天皇还没有请他起来,细川胜元便自顾自地站起身来,坐到了刘吉的对面。 “外臣石彪,拜见天皇陛下,见过刘大人。”既然细川胜元如此行事,那石彪自然更加不会客气,对着后花园天皇拱了拱手,便算是见过了礼。 刘吉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后花园天皇赔笑了一声,道:“还请天皇陛下见谅,石将军甲胄在身,不便对您行大礼。” “无妨的,无妨的。”后花园天皇连忙摆手道:“石将军果真英武非常,即便是在平日里也都身着甲胄,怪不得能够率领五千骑兵一举歼灭足利义政的一万五千大军。” 然后看向细川胜元说道:“细川君虽然也是我倭国的名将,但是也希望你能够多向石将军学习一下,早日达到他的水平。” 这话突然从后花园天皇的嘴里说出来,细川胜元感觉怪怪的,但是旋即便想清楚了,这是在教训自己呢啊。 细川胜元脸色旋即黑了下来,但还是恭敬答道:“天皇陛下说的是,石将军的领兵之术乃是天下少有,臣也是一直都在学的。” 没办法,刘吉还在这里,他是提倡尊王攘夷、还政于君的,自己不好在他面前对天皇不敬,只得简单回答了一句,但是言语中还是隐隐有一些不爽。 后花园天皇也听出来了他语气中的不爽,但是细川胜元不爽,他就爽了,于是笑着说道:“细川君果真是名将之士啊,眼光就是厉害。” 细川胜元黑着脸没说话,心说这家伙是不是有些飘了,没完没了了啊? 好在后花园天皇见好就收,立刻转移话题,正色道:“细川君,朕今日招你过来,主要是想知道,足利义政那面的兵马组织得怎么样了?何时会攻过来?届时你又打算如何应对呢?” 听他提起这个话题,细川胜元立刻皱起了眉头,回答道:“足利义政如今已经聚集了大内、斯波等十几个大名和武家的兵力,加起来已经有八万多人了,具体会集合起多少兵马,何时会攻打过来,这就要看足利义政的想法了。” “至于要如何应对?”细川胜元顿了一下,说道:“天皇陛下,臣建议您下旨罢掉足利义政征夷大将军的职位,任命臣来做这个征夷大将军,如此一来,必定会有人投向我军,到时候此消彼长,想要击败足利义政,臣的把握也就更大了。” “这个......”后花园天皇见细川胜元又提起这件事儿,顿时为难起来。 好在这时候刘吉还在,出声问道:“细川君,如果天皇陛下封你为征夷大将军,你真的能拉来几位如今已经在足利义政军中的大名吗?若是如此,你打算拉拢哪几位大名?又打算如何拉拢他们?能否详细说说。” “这个......”这回轮到细川胜元犹豫了,他只是想要征夷大将军这个位置,好方便以后自己控制住后花园天皇,哪里能够拉拢到足利义政那面的大名啊!要知道,如今已经加入足利义政一方的大名,基本上都是幕府的铁杆支持者,又哪里是他细川胜元可以拉拢过来的?方才他只是在吹牛罢了,现在刘吉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细川胜元怎么可能回答出来。 不过刘吉却没有拆穿他的谎言,见他为难,立刻笑着说道:“怎么?细川君可是担心他们的安危,这倒是没错,万一被什么人泄露出去,那他们就危险了,为了他们的安全,细川君就不必说出来了。” 细川胜元连忙点头,不过他逼迫后花园天皇任命自己做征夷大将军的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后花园天皇也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大家都明白,哪里有什么人会把消息泄露出去的?现在在殿内的人都是他们的亲信,又怎么会把消息泄露出去?这只不过是刘吉给细川胜元找的借口罢了。 “细川君,你的兵力组织得怎么样了?是否有独立对付足利义政的实力?”后花园天皇再次问道。 这事儿关系到他的安危,他必须重点关注。 方才刘吉对他的劝解已经让他明白,自己想要重新掌握大权,先不要管细川胜元会怎么样,而是要先消灭掉足利义政,足利义政不死,自己是肯定没办法重掌大权的。 细川胜元缓缓说道:“天皇陛下,兵力的话,臣已经召集了属下各个藩国的兵力,还有几位公家的兵力,加起来大概有五万多人,面对足利义政的话,应该有一战之力了。” “当然,如果足利义政就带着现在的八万多人来攻的话,臣还有一些信心的,不过若是足利义政继续召集兵力,最终兵力超过十万的话,那臣就必须请刘吉刘大人和石彪石将军出手相助了。” “你是说足利义政有可能继续召集兵力?”后花园天皇出声问道。 细川胜元点点头,道:“极有可能。” 后花园天皇转向右边,看着跪坐着的刘吉和石彪,出声问道:“使臣大人,你们二位应该也已经听到了,不知可愿意再次出兵相助啊?” 石彪不由得看向刘吉,毕竟打与不打都是他说了算的,不过刘吉却是看向他,问道:“石将军,我军能否出兵啊?” 之前刘吉派人给他传过消息了,石彪自然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不由得露出一个极为纠结的表情,拱手回答道:“出兵可以,可能会要天皇陛下掏一些银子了。” 第736章 借钱犒赏? 石彪露出一个极为纠结的表情,拱手回答道:“出兵可以,可能会要天皇陛下掏一些银子了。” “掏银子?”刘吉出声问道:“为什么要掏银子?” 石彪撇撇嘴答道:“还能是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战损和犒赏的事情么?” 刘吉顿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状,然后又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教训道:“你们只打了一仗,战损能有多少?要什么犒赏!” 石彪委屈道:“刘大人您以前是在翰林院,对军中之事有所不知。” “我们打仗,如果有了战损,都是要自己填补的,损失了一匹战马,就要自己补一匹,损失了一个人,就要自己招一个,就连将士们的铠甲都是自己从朝廷购买的。” “而且每打一仗,朝廷都是要给犒赏的,败仗给的少,胜仗给的多,像这次几乎完美无缺的大胜,朝廷至少要掏出几万两银子的犒赏发下去,才能满足这群骄兵悍将,否则他们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这种事儿我怎么没听说过?”刘吉皱眉问道。 石彪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刘大人是天子近臣,每日都是研读经卷,亦或是协助政务院诸理理政,哪里会关注这些腌臜之事。” “和您说件事儿吧,之前张都督攻伐安南,朝廷不是拿出来一百多万两银子吗?那就是张都督拿来犒赏将士们的,毕竟十几万大军如果闹起来,对于朝廷来说也是件麻烦事儿。” 一旁的后花园天皇和细川胜元听得冷汗淋漓。 这两个人刚才在说什么?自己没听差吧? 大明一次性拿出一百多万两银子犒赏十几万大军,而且看刘吉和石彪的样子,好像这一百多万两不算什么一样,这岂不是说,大明每年的收入至少达到五千万两了?要知道,大军不仅是要犒赏,日常养兵也是要银子的。 安南他们也听说过,那是大明南面的一个大国,虽然远小于大明,但是和他们倭国也差不多大了,而且气候温暖,物产丰富,实力上更是和他们倭国不相上下,就是这样的一个大国,大明十几万大军就可以攻伐了,而且听石彪的意思,还攻伐成功了?那岂不是说,如果大明想要攻伐他们倭国,派出十几万大军也一样可以成功吗? 而且他们还听说了,大明的主要对手并不是安南,而是草原上的蒙古人,大明绝大多数兵力都放在北方边境上防御他们,方才石彪说大明可以派出十几万大军攻伐安南,那是说明蒙古人出了问题,能让大明抽调出十几万大军了?还是大明并没有抽调北方边境的守军,十几万大军只是正常调动而已?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对于他们倭国来说都是太可怕的事情了。 至于石彪说的打仗自己填补亏空,这一点倒是没有让后花园天皇和细川胜元有什么惊讶的,毕竟在他们倭国,武士们就是自备铠甲和武器的,底下的足轻更是如此,许多人都是自带吃食的. 毕竟整个倭国都不大,一场大战持续的时间都不长,一方面是不需要大名准备粮草,另一方面则是他们也准备不起那么多的粮草。 倭国穷啊,海啸和地震太多了,往往一场灾难,某个原本繁华的城市就突然之间消失了,如果还要让他们在战场上准备粮草,那还不如不打了呢! 当初倭国天皇就是任命了源赖朝为征夷大将军讨伐虾夷人,让他控制了倭国的全部兵权和天皇手里的绝大多数粮草,这才丢掉了自己手中的权力,作为傀儡存在了数百年。 后花园天皇和细川胜元对视一眼,都是沉默不语。 五千骑兵是明军,按照明军的规矩,打了胜仗是一定要犒赏的,何况还是如此完胜的一场仗,估计没个二十两安抚不下来那些明军骑兵,二十两,五千人,加起来可就是十万两银子了啊,后花园天皇哪里能拿出来这么多银子,他要是有银子,至于被足利义政控制这么多年么? 细川胜元倒是有,但问题是,他不想拿出来,自己掏银子犒赏大明骑兵,然后大明骑兵击败足利义政,帮助后花园天皇夺回大权?开什么玩笑呢,自己还不是征夷大将军,没办法控制天皇呢,一点好处没有捞到,他怎么可能愿意掏银子? 刘吉既然做完了样子,立刻转头看向了后花园天皇,出声问道:“天皇陛下,石将军说他麾下的兵马需要犒赏,需要军饷,否则不愿意出兵,不知天皇陛下能否给予一些犒赏呢?” 后花园天皇犹豫道:“使臣大人,你也是知道的,朕刚逃出京都,手里的钱都在京都呢,现在哪里有什么银子啊!要不使臣大人与石将军和他们商量一下,回头击败了足利义政,到时候朕一块给他们算,而且是翻倍给!” 他这是打肿脸充胖子,后花园天皇哪有什么钱,不过他计算的清楚,倭国不是没有钱,而是在下面,准确说是在各地大名手里,其中最大最富有的一个就是幕府将军足利义政,他手里掌握着天下的税收,这才让他有钱号令群雄,如果没有银子,谁还愿意听他的啊! 回头击败了足利义政,抢到他的家产,区区几十万两银子,后花园天皇还是可以轻松拿出来的,如果击败不了足利义政,自己失败了,被足利义政捉了去,那刘吉也没法找自己要银子了。 不过他完全没想到刘吉的目标并不是他手里的那点银子,而是倭国的金银矿,只见刘吉看向石彪,眼神中满是询问,石彪这时候却是一摊双手,带动甲胄的叶片哗啦啦一阵响,摇头说道:“那不行,打了仗就要给犒赏,这是军中的死规矩,谁也不能违反,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能不能和他们说说,先欠着,回头再给他们可是能翻倍的。”刘吉继续劝道,脸上满是真诚。 石彪还是摇头,大声说道:“不可能,看不到钱,谁都别想调动他们。” 刘吉顿时语滞,转头再次看向后花园天皇,试探着问道:“天皇陛下真的就没有银子了吗?要不找人借点呢?”说完,眼神还转向了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细川胜元。 细川胜元原本还看得高兴,突然发现刘吉和后花园天皇的视线都转向了自己,心中暗叫不好,连忙摇头道:“天皇陛下,使臣大人,你们别看我,我这的银子都用来招兵买马了,剩下的银子只够我这些日子勉强度日的,已经没有银子可以拿出来借给天皇陛下了。” 后花园天皇不禁有些犯愁,皱眉道:“细川君,你手握大阪城,真的一点银子都拿不出来了吗?” 他当然知道,细川胜元这是不愿意拿银子出来,大阪城作为港口,是连接京都和四国岛的主要枢纽,商贾云集,每年的税收都是如流水一般,就连京畿地区所有人吃的鱼,大半都来自于大阪城,怎么可能拿不出区区十万两银子呢? 更何况自古以来有商贾就会有借贷,而大阪城最大的高利贷莫过于细川家,结果现在说细川胜元没钱?什么时候听说过放高利贷的人没钱了?即使是白痴也不可能相信啊! 细川胜元却仍旧是摇头,说道:“天皇陛下,臣怎么敢骗您?之前摄津国只养了数千兵马,就已经是极限了,但是这次为了应对足利义政的进攻,臣已经召集了五万多人马,数量已经翻了十倍,大阪城的那点钱,已经全都拿出来了,这还是不够,逼得臣不得不将家中的存银也拿了出来填补进去,这才勉强够了的。” “那丹波、赞岐、土佐等国的存银呢?”后花园天皇当然知道他是在胡扯,你细川胜元的藩国又不止摄津国一国,怎么可能没有钱,于是当即点出了由他管理的其他几国。 “一样也没银子了。”细川胜元见后花园天皇点出那丹波、赞岐、土佐几国,心中不由得懊恼,心说这是真的不打算放过自己了啊,但是脸上还是摆出一副无能为力的表情,说道:“那丹波、赞岐几国的银子也都用来招兵买马了,他们也抽不出银子了。” 既然如此,那后花园天皇也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试探着问道:“那大阪城里可还有大些的商贾,他们手里应该有银子,要不你和他们先借点?” 这个招数是他们天皇家族常用的,毕竟天皇家族几百年来一直很穷,遇到周转不开的时候就会向京都的大商贾借一些银子周转一下,反正天皇家的御所就在京都,天皇在幕府将军的控制之下,他们又跑不了。 而商贾们需要的利益就是赐姓。 这年头的倭国,倭国百姓是没有姓氏的,只有公卿才有,所以一个人的姓氏是其身份地位的体现,这种情况一直要持续到四百多年之后明治天皇的时候才改过来,不过那会儿倭国文盲更多,所以百姓们是看到什么姓什么,这才有了山下、田中、高桥等姓氏。 第737章 刘吉要为朱祁钰多争取利益 当然,倭国的姓氏不止是地名,还有许多其他的种类,例如和动物有关的犬养、猪口、牛肠、猪鼻、大串、牛粪,和人有关的我妻、我孙子、肛、鼻毛,和行为有关的上床、御手洗(也就是厕所),和迷信有关的龙神、鬼、秃等等,有些百姓比较聪明,给自己起的姓叫一二三,是的,没看错,就是纯数字一二三。 最重要的是天皇赐姓,这让他们和官府交往起来,自然也有了也许底气,与之相对的,他们只是付出一点利息而已,在他们看来还是很划算的。 后花园天皇身为历代天皇中的一员,自然熟悉这种套路。 不过他虽然熟悉,细川胜元却不愿意这么做。 一来这里是大阪城,是摄津国,虽然算是京畿附近,但是毕竟不是京都,天皇家的产业都在平安京呢,没有一点抵押,商贾们不见得愿意借钱。 想来后花园天皇也知道这一点,便有了第二点,这家伙居然想让自己出面借钱,自己五国守护的面子还要不要了?细川氏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于是,细川胜元当即拒绝道:“天皇陛下,这肯定也是不行的。” “大阪城虽然富裕,但是每日的赋税就这么多,商贾们行商,手里的银子是他们最为看重的,如果臣要借走,他们就没办法做生意了。” “况且如今大战在即,敌我双方差距甚大,如果再传出臣向他们借银子的事情,那很有可能被人传成臣已经没有银子,无力抵抗足利义政的大军了,那时候必然会有人暗中投向足利义政传递消息、煽动军心,咱们可就必败无疑了啊!” 听到细川胜元提到有可能会战败,后花园天皇连忙摆手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不过旋即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纠结道:“但是没有大明的帮助,单凭细川君,把握恐怕也不大吧?” 细川胜元叹了口气,回答道:“天皇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你全力以赴有个屁用啊!’后花园天皇心里忍不住吐槽,嘴里却是说道:“既然如此,细川君就不必宽慰朕了。” 细川胜元看着后花园天皇落寞的表情,心中暗爽:‘让你不下旨封我为征夷大将军!犯愁了吧!’ ‘我就不信你把我的要求给忘记了,什么时候你下旨封我为征夷大将军,什么时候我再拿出钱来。’ ‘别以为我担心足利义政会对我不利,大不了我想办法干掉大明使团,再把和他们开战的事情都推到大明使团身上,这样足利义政想要追究我的罪责也没那么容易了,大不了把他们的马匹送给足利义政,这么一大笔财富,相信绝对有机会让足利义政饶过自己的。’ ‘等等。’细川胜元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看向刘吉,试探着问道:“使臣大人,既然贵国骑兵没有拿到犒赏就不愿意出兵,那能否将他们的马匹和甲胄借给我们,由我们自己出兵呢?” 这个想法顿时惊到了刘吉和石彪,当然,他们惊讶的是细川胜元居然如此无耻,这不是明摆着想要占了他们的马匹和甲胄么? 石彪立刻疯狂摇头,说道:“绝对不行,甲胄是他们的贵重之物,马匹更是他们视为亲眷的存在,绝无外借的可能。” “但是在我们倭国,亲眷是可以外借的,如果石将军对家妻有兴趣,我愿意让家妻为将军侍寝。”细川胜元抓住石彪口中的一丝漏洞。 的确,在倭国有这么一个规矩,那就是有贵客前来,主人会派侍女去为客人侍寝,如果没有侍女的话,一般则是让主人的妻子或者女儿侍寝。 不过细川胜元可是守护,他是有侍女的,但是为了那五千匹战马,他将自己的妻子都舍弃了出来,可谓是无耻到了极点。 石彪哪里见识过这种事情,不由得摇摇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刘吉却是得到过朱祁钰的真传,缓缓说道:“细川大人错了,大明骑兵不论在哪里,都是大明的骑兵,他们是不会用他国的习俗来做事的,此事细川大人就不要再想了,万一这话传扬到了他们的耳朵里,惹怒了他们,本官和石将军也不敢保证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细川胜元连忙闭嘴。 刘吉这话说的虽然是在劝他,但是威胁的味道所有人都能听出来,这里就只有他们几个人,他自己不会传出去,后花园天皇不会出四天王寺,所以会和明军骑兵接触的只有刘吉和石彪两个人,传话的肯定也是他们。 自己方才是在谋划他们手里的骑兵,回头骑兵闹起事儿来,大概率也是刘吉和石彪的主意。 自己怕的是骑兵闹事么?当然不是,他有的是办法可以安抚住大明骑兵,他怕的是刘吉和石彪指使明军骑兵闹事,有了这两个人的指挥,即便自己躲在军中,相信也逃不过大明骑兵的手,那时候发生的事情才是自己害怕的。 刘吉的话打消了细川胜元的野心,旋即看向后花园天皇,出声建议道:“天皇陛下,方才细川大人的建议让外臣突然有了一个主意,或许可以让五千骑兵出战。” “什么主意?”后花园天皇顿时有了惊喜的感觉。 刘吉和他之间这段时间的交往,已经让后花园天皇有了一种足智多谋的感觉,如果刘吉说是有了办法,那极大可能性这个办法是靠谱的,毕竟那五千骑兵是大明的,刘吉也是大明的,他更熟悉汉人的那一套。 刘吉出声说道:“天皇陛下,我朝有句俗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翻译过来就是,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就可以驱使鬼神为人做事,也就是说,只要有了足够的利益,相信石彪将军就可以让那五千骑兵为天皇陛下征战了。” “足够的利益?”后花园天皇不明白刘吉的意思,嘟囔道:“朕都已经许诺他们双倍的利益了,他们都不愿意,那这足够的利益是?” “银矿,大银矿。”刘吉直接点出了自己的建议,说道:“天皇陛下现在没钱,这一点是没办法改变的。” “而细川大人为了战事,也已经花光了自己的银子,这一点同样是没办法改变的。” “所以,想要驱使大明的五千骑兵,就必须要拿出足够的银子。” “外臣来贵国也有一段时间了,发现贵国的银子好像比较多,故而简单调查了一下,这才知道贵国盛产金银,尤其是银矿,单一个位于伊予国的佐摩银山就足以供给全国的白银,所以外臣方才突然灵机一动,如果天皇陛下能够给大明一个年产十万两银子以上的银矿的话,相信就可以说服这些骑兵了。” “毕竟银子花了就花了,而银矿却可以远远不断地产生银子,一座银矿的价值,外臣相信可以让他们一直征战到击败足利义政了。” “给骑兵们一座银矿?”后花园天皇和细川胜元都是一惊,这玩意是可以给人的么?不过二人旋即都开始惊喜起来,原因很简单,倭国的大小银矿并不在二人手里,而是在足利义政的手里,大明骑兵想要银矿,就必须和足利义政开战,从他手里夺取银矿。 而只要大明骑兵愿意和足利义政开战,他们可不管是因为什么。 而且这个时候倭国冶炼银矿的技术并不先进,开采出来会浪费许多,算是个苦活,如果大明想要接手的话,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后花园天皇连忙点头道:“可以,一座银矿而已,不会有什么问题。” 边说还边看向石彪。 石彪也是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道:“若是银矿的话,相信调动他们就没那么难了。” 见石彪点头,后花园天皇大喜,连忙问道:“既然如此,那事情就这么定了,就是不知使臣大人想要的银矿是哪一个?” “这个外臣就不知道了,不知贵国哪一座银矿符合要求呢?”刘吉问道。 后花园天皇沉吟了一下,说道:“院内银山怎么样?” 接着还让人拿来一张地图指给他看。 刘吉看了一下,摇摇头道:“此地不行。” 后花园天皇叹了口气。 也不怪刘吉拒绝,院内银山在羽前国,那是足利义政的大后方,距离太远了些。 “那生野银山怎么样?”后花园天皇又换了个。 这个银矿选得就有些讲究了,生野银山位于但马国中部,距离大阪城并不远,而且这座银矿有御所务山的美名,不过刘吉知道,这座银矿的产量太少,并不符合之前的要求,于是摇头道:“不行,这里的银子太少了,每年只有几千两而已,若是拿这里去犒赏他们,他们会怀疑天皇陛下在戏弄他们呢。” 后花园天皇无奈,只得继续换下去,又提出了几个地方,都被刘吉一一否决了,直到后花园天皇指向了石见国,说道:“石见国还有一个新开采的银矿,现在产量并不高,但是听说矿脉比较大,不知使臣大人感觉怎么样?” 听他提起石见国,刘吉立刻明白,这就是朱祁钰所说的石见银山了。 但是他却没有立刻点头答应下来,而是沉默不语,因为,他这次要为大明,为朱祁钰多争取些利益。 第738章 把佐渡岛送给大明船队 后花园天皇提到了石见国的银山,刘吉顿时心中一动,却没有立刻点头答应下来,而是沉默不语,因为,他这次要为大明,为朱祁钰多争取些利益。 后花园天皇见他沉默不语,这才无奈地道:“使臣大人,朕已经把我国的银山说了个遍,难道就没有一座你看上的吗?” 刘吉沉吟了一下,这才说道:“生野银山就算了,哪里毕竟号称御所务山,太过引人瞩目,外臣拿走了不好,就选其他的几座吧。” 后花园天皇有些不愿意,出声问道:“其他几座?使臣大人不是说只要一座就够了吗?” 刘吉却是看了看细川胜元才对着后花园天皇反问道:“天皇陛下,您确定在击败足利义政之后就不需要我朝的帮助了吗?” 这句话点出了后花园天皇心中的顾虑,转头看了看脸色漆黑的细川胜元,试探着问道:“使臣大人的意思是,石将军会率领骑兵一直留在我国?” “那是当然。”刘吉微笑着回答道:“这不是应该的么?银矿还未开采完,骑兵肯定是要留下的。” 后花园天皇眼神一亮,立刻说道:“既然如此,那使臣大人就多挑选几座吧。” 银矿虽然能产出银子,但现在又不在他的手里,而是在各地大名的手里,开采出来的银子也都是各地大名自己留下了,即便日后自己亲政,如果没有大明支持自己的话,那大概率自己还是会沦为细川胜元的傀儡,那些银子也都会被细川胜元截留,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慷他人之慨为自己牟利,傻子才不干呢。 细川胜元连忙阻止道:“不可。” “为何不可?”后花园天皇不悦道:“难道细川君就不想击败足利义政吗?” “臣当然想击败他,但是......”细川胜元顿了一下,然后说道:“那些银矿毕竟是我朝的,全部交给大明,那我朝需要用银子的时候怎么办?我朝百姓需要用银子的时候怎么办?所以万万不可全部交给大明啊!” 后花园天皇沉默不语,细川胜元说的对啊,回头如果朝廷需要银子怎么办?他们天皇一族需要银子怎么办?要知道,天皇也是有公家的官员要养的,那都是依附于他的官员啊。 刘吉却是缓缓说道:“细川大人过虑了,我怎会将贵国的银矿全都拿到手,那样就太过僭越了,即便骑兵们想答应,那我朝皇帝也不会允许的,他们可以富裕,但是不能富可敌国,所以细川大人不必担心此事,我最多也就是挑选两三处矿产而已。” “两三处么?”细川胜元沉吟了一句,摇摇头道:“那也未免太多了吧,我朝的银矿就那么几处,使臣大人若是挑选走两三处产量大的话,只给我朝剩下一些小银矿,那我朝的朝政一样会出现问题的,还是如刚开始说好的,只挑选一处银矿吧。” 刘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向了后花园天皇。 后花园天皇奇怪刘吉的反应,见他一直向细川胜元打眼色,这才反应过来,细川胜元想要阻止的不是刘吉拿到银矿,而是想要阻止大明对他的支持。 后花园天皇不禁有些生气,自己还没成为细川胜元的傀儡呢,他就开始对自己的决定想方设法地阻挠了,等回头他击败了足利义政,而刘吉等明朝使团离开之后,细川胜元还指不定怎么欺辱自己呢!自己和大名合作,又不是为了让他细川胜元成为征夷大将军,打造新的幕府,而是为了自己这个天皇能够名副其实,不再做别人的傀儡啊。 于是,后花园天皇当即说道:“细川君,朕还是我朝的天皇,没错吧?” “陛下自然是我朝天皇。”细川胜元立刻回答道:“但是银矿却是所有人的银矿,即便是陛下没有权力擅自处理,否则必然会招到所有大名的反对。” 后花园天皇立刻明白过来,细川胜元这是在告诉自己,权力不是你的,银矿也不属于你,如果你非要拿银矿作为条件交换大明的支持,各地大名肯定是不会同意的,到时候天下所有的大名一致要换一个天皇,你看他们能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 这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后花园天皇立刻黑起了脸,厉声问道:“那如果我一定要这么做呢?” 细川胜元没说话,但看他的表情就能知道,那意思就是,你要是敢这么做,我就敢联合所有大名换一个天皇上来。 刘吉连忙出声道:“二人何必因为这件事儿坏了和气呢。” 然后对着细川胜元说道:“细川大人,你放心吧,我不会挑选那些会影响到贵国的银矿的。” “不过我事先也要说一句,天皇掌权乃是天下至理,不管是什么人什么事儿,都不能影响这件事儿。” 说到这里,刘吉顿了一下,微笑着说道:“天下大名如果反对的话,那换掉他们就好了,我就不信那些反对的大名,没有反对他们的人。” 细川胜元继续沉默不语,但是很明显,刘吉的话已经打到了他的软肋上。 刘吉的话也是在提醒他,支持天皇掌权是大明的意志,他刘吉只不过是一个代言人,如果细川胜元不想让天皇掌权,那他刘吉不介意联合天皇换一个细川家的家督,而细川家现在的家督虽然是细川胜元,但是就真的没有反对他的人吗?当然不可能,底下好几个人都在惦记着细川胜元的家督之位呢! 这也提醒了后花园天皇,如果那些大名反对的话,那就撤掉他们的守护和家督之位就好了,然后从他们的家里挑一个听话的上来,反正天皇有权,有大明的支持,也不怕这个。 见细川胜元已经不再反对了,后花园天皇很是满意,重新看向了刘吉说道:“使臣大人,你看看你打算挑选哪几座银矿吧?” 刘吉起身,来到地图的旁边,点了三座银矿,说道:“就这三个吧,听了天皇陛下的介绍,我想这三座银矿,想来足够抵偿我大明对天皇陛下的支持了。” 细川胜元顺着刘吉的手指看去,心中算是松了一口气,刘吉选择的三座银矿,只有一座比较大的佐摩银山,剩下的两个,一个是比较小的岩代银山,一年产银也不多数千两,另外一个则是在石见国,就是后花园天皇所说的那座刚发现没多久产量更小的,如今也不过刚刚超过千两而已,这样算来,大明一年能弄到的银子也就只有十多万两而已,比犒赏骑兵所需的银两只是略微多出来一点。 现在细川胜元终于不再怀疑刘吉有什么阴暗心思了,只比所需超出来一点点,细川胜元也能理解,毕竟刘吉和石彪也是需要银子的嘛,如果刘吉不拿的话,那反倒有些不对劲了。 “这三个银矿够吗?”后花园天皇倒是有些不满意刘吉的选择了,立刻出声问道。 他看刘吉只选择这么几个银矿,已经有些担心大明对自己的支持了,要知道,自己想要制衡住细川胜元重新掌权,大明可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筹码啊! 刘吉面带微笑地回答道:“天皇陛下,这些银矿就足够了,如果再多的话,那他们就是给自己招灾惹祸了。” 态度诚恳,言辞真切,说得后花园天皇有些感动了。 后花园天皇声音颤抖地说道:“使臣大人品性高洁啊,朕真是佩服啊,若是使臣大人有兴趣来我倭国为官的话,朕愿意以关白之位授之。” 关白是倭国一个举足轻重的官位,古代圣德太子就以摄政的身份代推古大王掌控朝政,是为摄政关白,天皇未成年时为摄政,天皇成年时为关白,相当于倭国丞相的位置。 后花园天皇拿出这么一个重要的官位来吸引刘吉,可谓是心诚之至了。 刘吉却是恭敬行了一礼,道:“天皇陛下谬赞了,外臣是大明的臣子,并无来倭国为官的打算。” “好吧,是朕莽撞了。”后花园天皇道了个歉,语气中全是惋惜,不过既然刘吉这么说了,那自己也不能亏待了他,于是再次问道:“那使臣大人可是有什么愿望吗?只要朕做得到的话,朕绝不拒绝。” 刘吉思索了一下,说道:“不瞒天皇陛下,外臣还真有一个事情。” “使臣大人请说。”后花园当即示意道。 刘吉缓缓说道:“其实也没什么,送外臣过来的不是还有一支大明的船队吗?他们如今仍旧在海上飘着,希望得到一个港口可以停靠。” “外臣考虑到他们并不适合来大阪等贵国本土的港口,所以希望天皇陛下可以赠予一座带有港口的岛屿。” “你就直说吧,想要哪座岛屿,朕送给你们便是。”后花园天皇当即说道。 刘吉想得周到啊,为了不引起各地大名的反对,那么大的一支船队只希望去岛屿靠岸休息,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刘吉缓缓说道:“那陛下就把佐渡岛送给我大明船队吧。” 第739章 兄弟们,该我们了 刘吉缓缓说道:“那陛下就把佐渡岛送给我大明船队吧。” “佐渡岛吗?这个完全没问题。”后花园天皇当即答应了下来。 佐渡岛是倭国的一座岛屿,面积不小,紧邻越后国,但是这座岛屿和对马岛有所不同,因为深入大海,并不是什么战略要地,更多的还是用来流放犯人的地方,送给大明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刘吉在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自己几乎算计了所有人,终于把朱祁钰想要的东西拿到了,石见银山和佐渡岛一样没少,还多了一个比较大的佐摩银山,和一个小的岩代银山,刘吉已经不禁在心中计算自己回去之后会升到什么位置呢,至少一个鸿胪寺少卿已经没办法赏赐自己的功劳了,进政务院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调任户部做一个侍郎,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细川胜元对此也没有任何反对,在他看来,佐渡岛就是一个荒岛而已,送给大明就送给大明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自己现在也阻止不了。 几人商议之后,刘吉和石彪便纷纷起身告辞了,理由是他们需要尽快将这个消息通知给大明骑兵们,好让他们早一点做好准备,尽快将足利义政击败,毕竟现在银矿还都在足利义政手里,眼下需要做的是尽快解决掉足利义政才能拿到银子。 细川胜元原本还想再多留一会儿,再逼一逼后花园天皇,让他任命自己为征夷大将军,但是后花园天皇却是打了个呵欠,表示自己开了这么久的会,已经累了,需要休息,细川胜元无奈,只得怏怏告退了。 战事还在继续,足利义政终于集结起了十一万大军,再次向着大阪城进发开来。 细川胜元则是选择率领五万大军出城迎战。 双方选择的战场是山城国和摄津国交接的地方,这里东部是丘陵地带,有一座百米高的山地,命为生驹山地,西侧为淀川河和大阪平原,生驹山地和大阪平原的附近有几条因为地震出现的裂谷,并不适于大军展开,对于万人以下的战斗比较有利,所以细川胜元选择了这里和足利义政决战。 之所以选择这里,细川胜元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石彪的要求。 方才说了,这里东部有一座高度不高的丘陵,名叫生驹山地,西部则是大阪平原,最是适合明军骑兵发挥。 既然后花园天皇已经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争取到了大明的支持,那细川胜元肯定不会放过石彪麾下的明军骑兵,有这么强大的一支骑兵,他怎么可能不用呢? 甚至他刚开始还希望石彪可以像上次一样,率军直接突击足利义政的大营,自己跟在后面抓俘虏捡便宜就好了,不过这个想法当即被石彪拒绝。 理由很充分,上次足利义政在晚上吃了那么大的亏,自己只带着几百人逃离战场,怎么可能不长记性?况且那天晚上的残月,又有云彩遮挡,兵力差距也不大,所以才能成功,现在是月中满月,这几天天气又特别好,万里无云的,而且这次足利义政足足集结了十一万大军,想要重复上一次的战绩,肯定是不要想了。 但是既然是打仗,石彪也拿出了自己的作战计划,那就是占据生驹山地作为大营,由细川胜元率军出营抵挡,而后佯装败退,引诱足利义政的大军追击,石彪则率领明军骑兵趁着足利义政大军追击的时候突袭他们,搅乱大军阵势,然后细川胜元趁着足利义政的大军阵势散乱无力抵抗的时候翻身进攻,彻底击败足利义政的大军。 不过这个想法也被细川胜元否决,他直言自己的大军可以败退,但是却没办法返身进攻,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是临时征召的部队,败退就是败退,他没有把握可以像明军那样如指臂使,所以石彪的这个办法也不可行。 双方又是商议了一番,最终才确定了一个方案。 细川胜元率军出营抵挡,石彪则是率军埋伏在他们身后,等到足利义政和细川胜元正处于焦灼状态的时候,石彪率领大明骑兵从自己的身后杀出来,击败足利义政的大军。 这个方案比较稳妥一些,细川胜元的军队只需要依靠地利抵挡敌人进攻就可以了,难度上下降了许多,而石彪这面则是需要选对突击的时机,务必一举击溃足利义政的大军,否则被足利义政缠住,那明军的伤亡就会大上许多。 不过这是双方讨价还价的结果,石彪也没有办法,只得同意了这个方案。 次日,天气清朗,细川胜元早早地安排士卒吃过早饭,便来到了要害之地列阵防御。 他不敢等足利义政主动进攻,如果被足利义政占据了要害之地,那自己的压力就要大上许多了,他不希望自己麾下的军队伤亡太大,损失掉自己太多的实力。 石彪则是等细川胜元离开之后才安排明军骑兵吃饭,反正自己肯定要等双方打上一阵子才能轮到自己出场,他又不着急。 足利义政对于细川胜元的主动出战很是满意,毕竟大阪军的军营驻扎在山上,扼守着整个平原,足利义政的大军想要从平原通过,时刻都会遇到细川胜元的进攻,而攻破山上的细川胜元,自己的损失又太大,无论那种情况,对于足利义政都是不愿意看到的。 现在细川胜元主动出战,足利义政只要击败他也就够了,至少在平原上击败他们要比攻破他们在山上的营寨要简单许多不是? 足利义政唯一担心的就是明军骑兵,担心明军骑兵再次参战。 虽然上一次不知道细川胜元是如何调动明军骑兵助战的,但是明军的骑兵已经给足利义政落下了深刻的记忆,那从头到脚,人马甲胄俱全的敌人,足利义政是再也不想看到了。 于是,他特意想办法在前线搭了个高台,拼命看向大阪军的身后,仔细观瞧明军骑兵有没有再次出现。 看了好一会儿,足利义政没有看到大阪军身后没有任何骑兵之后,这才放下心来,下令大军准备进攻。 因为裂口的缘故,足利义政并没有派出骑兵攻击,而是先派弓箭手压制大阪军,然后才派遣一万足轻战士上前,由数百武士带队,看看能不能击败据守在要害处的大阪军。 细川胜元见状,连忙让足轻们靠前,弓箭手靠后,由手拿盾牌的士卒护住大阪军的弓箭手,弓箭手们则是拉满弓箭,用箭矢抵挡足利义政大军的进攻。 之前就说过,武士和足轻都是自备武器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盾牌,大阪军的盾牌还是石彪建议细川胜元特意准备的,所以幕府军的武士和足轻在面对大阪军的箭雨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用手里的武器拨开,不过箭雨这玩意,想要拨开是不可能的,所以许多人都被箭雨射中,哀嚎着倒在地上,死伤了一片。 弓箭手不断拉弓射向幕府军,幕府军则是顶着箭雨向前冲,双方距离本就不远,没一会儿幕府军便冲到了大阪军的面前。 双方开始近身搏斗。 不过幕府军弓箭手虽然拼命射击,大阪军却因为有盾牌的阻挡损失不大,而大阪军弓箭手的箭矢射向幕府军的时候,幕府军却没有什么抵挡之力,所以即便幕府军冲过箭雨,在面对大阪军的时候也已经不占什么优势了,甚至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处于劣势,大阪军几人一队,不断将敌人刺倒在地,防守的阵线还算稳固。 但是,随着弓箭手们射了几轮弓箭逐渐脱力之后,大阪军的优势便渐渐被抹平,只能依靠着裂口的要地勉强抵挡,毕竟大阪军的足轻士卒们绝大多数都是普通百姓出身,并没有经过什么训练,而幕府军的足轻们因为是大名亲领,所以一般都经过一些训练。 在这种局面下,幕府军有训练上的优势,大阪军则是有着地形优势,双方打得算是平分秋色,大阪军想要击退幕府军没什么希望,幕府军想要击破大阪军也没那么容易。 足利义政看到这种战局,立刻命令麾下骑兵出击,直接突击大阪军。 这是他特意留下的,上一次明军骑兵的进攻实在是太过犀利了,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再加上之前倭国并不是对骑兵一无所知,所以足利义政便想学明军骑兵来这么一招。 这一招的确有效。 就在幕府军骑兵出现在战场的那一刻,大阪军顿时一阵慌乱。 和幕府军相比,大阪军更知道骑兵的可怕,见敌军骑兵来袭,原本稳固的战线立刻显得摇摇欲坠。 “守住,守住。”细川胜元站在阵后拼命喊道:“手握竹枪者上前,抵挡敌军骑兵。” “你,快点站到前面去。” 终于,在幕府军击溃大阪军之前,竹枪兵总算是勉勉强强赶到,骑兵看到竹枪,不得不放慢速度,他们可不愿意用自己的身体去对抗敌人手里的竹枪。 石彪带人站在身后,兴奋地呼喊道:“兄弟们,该我们了。” 第740章 杀倭人,拿银子 前线,手持竹枪的足轻们终于赶到了自己应该抵达的位置,颤颤巍巍地挺起竹枪,向着幕府军的骑兵们进攻。 倭国古时候就有战马,基本上都是从陆上传播过去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徐福东渡的时候带过去的,但是不管怎么说,倭国早就有了战马,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虽然倭国的战马比较矮小,但是战马毕竟是战马,长途奔袭的能力肯定是比人要强上许多的,所以,倭国很早就组织起了骑兵。 不过倭国骑兵和普通人想象中的骑兵有些不大一样,他们的骑兵主要用途是骑乘,作战的时候骑兵一般都是下马作战,忽必烈远征倭国的时候倒是让倭国人见识过了骑兵也可以骑马作战,但是那两次蒙古大军都是战败收场的,而且当时作战主要是步兵对战,骑兵基本上没办法使用,毕竟蒙古人是马上民族,对于水军并不重视,即便后来忽必烈远征倭国的船只,其实规模也都不算大,所以马匹并没有运过去多少,在第二次进攻倭国的战争当中,其中军还被倭国骑兵突袭过,实在是让人不可思议。 当然,既然蒙古大军战败了,那他们的战法战术肯定就是不行的,况且蒙古人更多的是骑射,这种技艺对于他们来说难度太大了,所以当时的倭国大名们就没有人考虑学习他们,上次足利义政在晚上遇到明军骑兵,是倭国人第一次真正见识到骑兵的强大,那逼人的气势、无敌的冲击力,是足利义政第一次知道的,所以这次倭国骑兵经过简单训练之后便没有像往常一样下马步战,而是骑在马上冲锋。 这种冲锋顿时就给细川胜元的大阪军防线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整个防线被打得节节败退,好在石彪曾经和细川胜元聊过大明对战蒙古人的事儿,所以细川胜元在这时候也就想到可以用竹枪阻挡。 不过对于这个战术,大阪军明显是不太熟练的,前线的溃兵浦一撤退,便向着手持竹枪的足轻们逃了过来,试图穿过竹枪阵逃出生天,竹枪阵顿时一阵散乱。 “从两侧绕过去,从两侧绕过去,谁都不许从阵势中穿。”细川胜元见竹枪阵已经被冲得散乱,立刻高声叫道。 他也是征战半生的人,对于这种最基本的事情还是有自己的理解的,立刻便拿出了主意。 无奈战场上太乱,基本没什么人听他的,也没什么人能听到他喊什么,毕竟溃逃的士兵满心思都是逃命,任何敢于阻挡他们逃命的人都会被他们视为自己的敌人,横刀相向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细川胜元这时候正在焦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旁边一个没好气的声音突然传来:“我说细川胜元,你这仗是怎么打的?就不知道安排个督战队吗?” 细川胜元扭头一看,正是牵着马来到他身边的石彪。 看到石彪过来,细川胜元顿时大喜,连忙问道:“石将军,你看眼下这局面要如何应对?” 石彪撇了撇嘴,没好气地道:“我不是说了么?派你们的亲兵做督战队,逼迫麾下士卒翻身迎战啊!” “已经有了督战队了。”细川胜元有些丧气地回答道。 “真是废物。”石彪骂了一句,然后翻身上马,对着细川胜元说道:“现在你派人过去传话,就说让竹枪队务必抵挡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后让开道路,否则被马蹄踏死了,没人可怜他们。” “石将军决定出击了?”细川胜元顿时惊喜,连忙问道。 石彪吐了口口水,说道:“废话,要是我还不出击,你们就彻底败了。” 然后便策马跑开,回到树林里隐藏着的骑兵队伍中,对着已经跃跃欲试的大明骑兵说道:“兄弟们,倭国人都是废物,已经快要抵挡不住敌人的进攻了。” “大家现在开始着甲,一炷香之后全军出击,如果有人阻挡咱们的进攻,直接踏死,不论哪一方。” 大明骑兵闻言,也不废话,纷纷开始给马匹着甲。 他们身上已经穿好铠甲了,但是战马却没有着甲,毕竟人可以坚持,但是战马不行,战马多节省一点力气,他们就能多取得一个战果。 石彪已经和他们说过了,只要击败对面的敌军,他们就可以得到一个银矿,虽然产量不高,但是每个人都能分到不少银子。 对于这个消息,所有人都兴奋得抑制不住,那可是银矿啊,不是银两,银两有花光的时候,但是银矿可以连绵不断的开采,有了银矿,那是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源,这玩意可要比田地还好啊,毕竟田地种田,需要风调雨顺,但是银矿却不是,只要采出来冶炼就是银子,许多人都已经开始幻想,自己得到银矿之后要怎么花。 一炷香的时间很短,一众将士刚刚整理好马甲,时间就到了。 石彪翻身上马,抽出长刀指向战场的方向,大声叫道:“兄弟们,出击。” 说完,一马当先便冲了出去。 不过他的速度明显没有麾下那群骑兵的速度快,骑兵们早已蓄势待发,就等着他下令呢,石彪刚刚抽出长刀,还没说话,骑兵们便向着战场冲去,早一刻击败敌人,他们就可以早一点拿到银矿。 “码的,这群家伙。”石彪低声骂了一句,连忙跟了上去。 在率军冲锋的时候,他仗着武艺高超,向来是冲杀在第一线的,结果今天这群家伙为了银子把自己甩在后面,石彪可是忍不了这件事情。 前线,手持竹枪的足轻们还在勉强抵挡,不过阵势已经摇摇欲坠,好在督战队就在他们身后,已经砍了几个胆小想要逃跑的足轻,所以暂时还在勉强抵挡。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们的抵挡,幕府军骑兵的攻势已经减缓了不少,再也冲不起来,地面上倒得到处都是马尸和人的尸体,其中大阪军的军士居多,毕竟他们都是足轻,没有铠甲可以抵挡,只能用人命来抵挡敌人骑兵的进攻。 好在也是因为他们的抵挡,战线已经稳固下来,幕府军骑兵的冲击被阻挡,纷纷跳下马来,和以前一样采取步战的方式。 既然是回到了大家熟悉的方式,大阪军也就有了反击的余力,毕竟幕府军的骑兵数量还是比较稀少的,虽然都是武士,但是好虎架不住群狼,大阪军几个人围攻一个,还是可以应付的。 身后的足利义政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早就派出了自己麾下的大军前来支援,只是他不熟悉骑兵,大军出来的时候有些晚,又是步行,眼下和前线还有一段距离。 细川胜元当然也看到了幕府军的动向,不过他却没有派出麾下的兵马,毕竟他知道,一会儿石彪的骑兵冲击起来,那种冲击力不是一般人可以抵挡的,前面的足轻死了就死了,督战队知道情况,估计也会躲开,细川胜元可不希望自己麾下的兵马因为这种事儿死得太多,损失太大。 不过明军骑兵怎么还不出击?细川胜元抑制不住自己的焦急,连连看向树林的方向,结果便看到了数千明军骑兵冲了出来。 细川胜元也是第一次大白天看到明军骑兵的攻击,不禁感叹这才是骑兵的正确进攻方式,只见明军骑兵甲胄鲜明,战马缓缓前行,骑兵们手握长刀,一支胳膊摆成自己好发力的样子,另一支胳膊控制住缰绳,来到大阪平原之后,便开始加速,身上甲胄哗啦啦响成一片,战马也渐渐开始加速,随着速度越来越快,马蹄声也越来越响,轰隆隆震得地面都开始震颤。 马匹冲锋的声音越来越响,自然也引起了前线众人的注意,不过等幕府军的骑兵们发现明军骑兵之后,时间已经太晚了。 几乎在几个呼吸间,明军骑兵便杀到了竹枪阵的背后,猛地从竹枪阵身后杀了出来。 这时候幕府军的骑兵大部分人都已经下马步战了,现在被明军的全甲骑兵一冲击,立刻便败下阵来,不少人被砍死,剩下运气比较好的则翻身上马,趁着大阪军被明军骑兵惊得愣神的时候拨转马头,向身后的大队人马逃去。 在几名大阪军足轻被飞奔而来的明军骑兵撞飞,惨叫着倒地之后,竹枪阵终于知道自己挡路了,纷纷向两侧逃去,而这时候知道内情的督战队早已躲开,并没有人阻拦。 明军骑兵进攻的道路终于通畅起来,大队骑兵再次加速,向着溃逃的幕府军骑兵追去,轰隆隆声响彻了整个平原。 石彪兴奋地挥舞着长刀,大声叫道:“兄弟们,追上他们,一口气击败所有人。” “杀倭人,拿银子。” 最后的一句话顿时激起了所有人的兴奋感,一众骑兵齐齐扬起长刀,齐声叫道:“杀倭人,拿银子。” 然后将速度提到最高,向着溃逃的幕府军骑兵杀去。 整个局势立时翻转。 第741章 足利义政再败 随着明军骑兵的进攻,战场局势立刻翻转。 现在进攻的不再是足利义政一方,而是细川胜元一方了。 远处的足利义政看到了这种局面,立刻下令,命前线的主力大军立刻列阵,就地防御敌军骑兵的冲锋,而细川胜元则是下令大军压上,抓紧机会抓俘虏。 是的,在细川胜元看来,此战的胜败已定,足利义政已经没有任何机会可以翻盘了,除非天照大神保佑他。 但是天照大神会保佑他么?后花园天皇可是自己一方的。 战局当然也没让他失望,天照大神果然没有站到足利义政的一方,而是更偏向于细川胜元。 不过第一轮击败幕府军的不是明军骑兵,而是幕府军骑兵。 幕府军骑兵在前线战败,虽然战死了许多人,但是还是有人都翻身上马逃跑了,而且人数不算少,加起来也有数百人之多。 这么多的一支骑兵前进方向正是步行赶来支援他们的幕府军主力。 明军骑兵就在身后紧追,幕府军骑兵也不敢放缓速度,面前的又是自家的足轻们,幕府军骑兵当然知道要怎么选,快马加鞭便向着还在组阵的足轻们冲去。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有了足轻们抵挡,自己就不用战死在战场上了。 但是也是他们的这种行为,直接让幕府军惨败。 足轻们在面对大队骑兵冲锋的时候,已经有些心惊胆战了,这种威势哪里是他们见过的,不过将军大人的军令已经传来,他们也只能选择站在原地组成阵势抵挡。 但是他们又不是武士,甚至绝大多数连字都不识,又哪里能立刻组成合格的军阵抵挡,这会儿还处于混乱之中呢。 幕府军骑兵为了保命,又是从他们的军阵中直接穿行的,当即搅乱了他们整个军队,幕府军主力立刻开始混乱了起来。 这时候明军骑兵杀到,顺势便冲了进去,展开了肆无忌惮的屠杀。 是的,就是屠杀,幕府军主力这时候已经谈不上什么军阵了,早已乱成一片。 大队大队的足轻直接被明军骑兵打散,在战场上乱作一团,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跑,又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满地乱窜,没有人敢转身抵挡明军骑兵,甚至出现了一队十人的明军骑兵追着上百人杀的场面,即便有一些武士奋力集合起一些足轻,也几乎瞬间就被明军骑兵打乱,整支大军彻底没了士气,纷纷向后逃去。 战场上就是这样,一支军队没了士气,即便是对方占据少数,也可以轻松击败他们,当年新朝时候的昆阳之战就是这样,大魔导师刘秀率领一万多汉军,直接击溃了拥有四十多万兵力的新军,主帅王寻战死,四十多万大军一战而没。 此时的幕府军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五千明军骑兵追着七八万大军拼命砍杀,而占据绝大多数的幕府军却丝毫不敢转身抵抗,只能拼命向后逃去,一路上丢盔弃甲,武器扔得到处都是,甚至有些武士把手里的刀都丢掉了,只希望自己能够逃得更快一些。 战场局势一面倒。 远处的足利义政看着这一幕,厉声喝道:“难道这些明军骑兵都是式神不成?居然可以击败本将军的十万大军。” 身旁的山名丰久也是一脸惊讶地看向战场,颤声问道:“这就是活捉了我大哥的明军?” 他是山名政丰的弟弟,听闻山名政丰被细川胜元活捉之后,便赶了过来,想要救出大哥,这次大战,他也跟了过来。 原本他还寻思,如果足利义政能将细川胜元击败,自己救出山名政丰或许不用付出什么代价,但是没想到站在细川胜元一方的明军骑兵居然如此凶悍,足利义政的十一万大军在面对他们的时候没有丝毫抵抗之力,说是一触即溃也不为过。 怪不得能活捉自己大哥呢,如果他们山名氏麾下有这等战力的部队就好了。 不过他也只是羡慕一下,旋即定下心神,对着足利义政问道:“将军大人,现在要怎么办?明军骑兵已经快要杀过来了。” “什么怎么办?眼下这种局势,你让我怎么办?”足利义政当即怒道。 山名丰久脖子一缩,自己就是问问而已,至于发这么大的火么? 伊势贞亲也是皱紧了眉头,看着眼前的战事出声劝道:“将军大人,要不咱们还是暂时退回京都吧?待找到了对付明军骑兵的办法再讨伐细川胜元。” “对付明军骑兵,哪里有什么办法啊!”足利义政一脸绝望地回答道,他现在已经对讨伐细川胜元没有什么办法了。 伊势贞亲看着已经绝望的足利义政,继续劝道:“但是今天这一仗,再继续下去,结果只能更坏,如果真的全军覆没了,那将军大人可就危险了。” 足利义政知道他说的没错,自己上次就是全军覆没,这一次要是再败一次,而且还是全军覆没,那就真的压不住底下的那群大名了,就是现在忠于自己的那些大名也不会继续忠于自己,因为他们会认为,自己没办法讨伐细川胜元,甚至没办法战胜细川胜元,他们自然会投向胜利的一方。 不过现在的这种结局也是足利义政无法接受的。 足利义政指着一片混乱的战场说道:“伊势君,你认为如今的这种状况,我还不危险吗?” “那您也不能放弃希望啊!”伊势贞亲立刻出声劝道:“细川胜元能得胜所依靠的不过是明军骑兵,咱们只要想办法让明军骑兵不再参战就好了。” 伊势贞亲越劝眼神越亮,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精神顿时一震,立刻说道:“将军大人,咱们可以查清楚明军为何参战,细川胜元是用什么代价让明军参战的,然后咱们用更大的代价收买明军,让他们为咱们而战不就好了?” 足利义政也是心头一震,伊势贞亲不愧是自己手底下最聪明的人,居然想到这种主意,但是他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真的能收买明军骑兵为咱们而战吗?” 伊势贞亲用力地点点头,回答道:“当然,明军是外来的,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帮着细川胜元作战,细川胜元肯定付出了什么代价。” 然后话题一转,说道:“不过细川胜元付出的代价再多,他手里的本钱就那么多,将军大人手握整个倭国,难道还给不起比他多的价钱吗?” 是啊!足利义政顿时清醒过来。 细川胜元付出了什么他不知道,但是细川胜元现在手里不过是摄津、丹波、赞岐等五国,和自己手里的倭国没法相比,况且明军最开始是为了见到天皇才动手的,现在后花园天皇已经落到他们手中,自己不追究就好了。 只要自己能够付出足够的代价,相信明军肯定会动心的。 于是足利义政立刻说道:“那好,那这件事儿就交给伊势君你来办了,不管什么条件,只要明军提出来,你都可以答应。” “明军要女人,我就把京都那些歌舞伎全都送给他们。” “明军要银子,我可以掏空府库给他们。” “明军要城池的话......” 说到这里,足利义政不由得咬咬牙道:“如果明军要城池的话,本将军可以将大阪城送给他们。” 伊势贞亲摇摇头道:“将军大人想多了,明军毕竟是外来之人,肯定不会要城池土地的,所图的东西更有可能是银子或者女人。” “现在将军大人既然如此说了,那我想满足他们的要求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不过咱们现在是不是该考虑先撤退了?”伊势贞亲说完,还抬手指了指远处的战场,只见大队溃兵已经快跑到他们跟前了,身后的明军骑兵正紧追不舍呢。 足利义政这时候才发现危险已经到了眼前,立刻下令道:“好,那就撤,所有人直接撤向平安京。” 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犹豫。 伊势贞亲赶紧跟上,他是文官,这里兵荒马乱的,自己可不愿意继续留在这里,万一哪个人心怀不轨对自己动手,自己想反抗都费劲,更别提明军那闪亮的长刀了,明军骑兵又不懂倭国话,他即便想要投降人家都未必听得懂,要是因此被砍了,那他死的可就太冤了。 足利义政一退,整个后阵也是跟着后退,溃逃的主力看到将军大人已经跑了,不禁满脸失望,纷纷丢掉武器,坐在地上任凭明军骑兵砍杀。 明军骑兵发现这些人已经不再反抗,也知道他们是向自己投降了,自然不会砍杀这些人,而是策马向还在后撤的敌军后军追去,这些投降之人交给后面的大阪军处理。 细川胜元和大阪军好不容易追赶上来,看到满地的俘虏,心中也是欢喜异常,连忙让人打扫战场,收集俘虏,忙得不亦乐乎。 明军骑兵追杀了敌人一阵之后,也感觉到有些疲惫,便停了下来。 就这样,足利义政再败,丢下了近九万大军,狼狈不堪地逃回了平安京。 第742章 大战的结果 一场大战下来,细川胜元高兴坏了,这次他的收获巨大,大到他见到任何一个人都是笑呵呵的。 对于细川胜元来说,这一场大战可以意义非凡啊! 他在大白天,在大阪平原上击败了足利义政的幕府军,而且还是正面对战的时候击败的,这足以向天下人表明了他的实力,虽然主要是借助明军骑兵,但那也是他的力量不是么?大明使臣还经常和他一起喝酒呢! 那些支持足利义政的大名只要不是傻子,就肯定不会再支持足利义政了,至少也不会和自己作对,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在足利义政讨伐细川胜元的战事中,他已经没有胜利的希望了,只要是聪明一点的都会向自己这面投来。 这场大战的另外一个收获就是,细川胜元抓到了足足五万多俘虏。 幕府军骑兵数千人,一场大战之后就只剩下一千多人逃了回去,剩下的除了战死的,其他人都被自己俘虏了。 足利义政的八万主力,在面对明军骑兵的冲锋和追击的时候,也有两万多伤亡和失踪,剩下的也全都投降了。 只有足利义政率领后军的两万人安然撤离。 细川胜元对此还抱怨了几句,结果当时就被石彪顶了回来。 “你懂个屁,我军骑兵是全甲,又不熟悉地形,追杀了这么久,人和马早已疲惫不堪了,怎么可能一直追到底,你要是感觉可惜的话就自己追上去,我肯定是不会再追了。”石彪略带疲态地怒斥道。 细川胜元什么都没说,而是陪着笑脸安慰了几句,就去收拾残局去了。 毕竟这场大战又是一场大胜,他其实已经很满意了,刚才的抱怨也只是对于没有抓到足利义政的惋惜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有了这五万多的俘虏,细川胜元至少还能组建起五万大军,再加上他之前的兵力,已经接近十万之众了。 有这样的实力,下一步细川胜元需要考虑的就是什么时候去进攻平安京了。 消息传回大阪城之后,后花园天皇也是兴奋得不能自已。 他也没想到,石彪和细川胜元居然又能取得如此大的胜利。 足利义政手里那可是十一万大军啊,就这么一个白天,十一万大军就灰飞烟灭了,只有足利义政率领两万多残兵撤了回去,这么说来,自己距离掌握大权岂不是又近了一步? 明军的战斗力就是强悍啊,区区五千骑兵,哦,不,是不到五千骑兵,居然这么容易就击败了足利义政的十一万大军,看来自己用三座银矿交换大明支持自己亲政这一步是选对了,只要有大明的支持,谁敢学足利尊氏和源赖朝建立幕府,和自己争夺大权,自己只要找大明帮忙就好了,大不了再给大明几座银矿,反正自己还是傀儡的话,那些银矿也不归自己掌握,便宜别人,还不如自己拿来用呢! 这种好消息必须尽快让大明使臣知道,顺便再表达一下自己对他的感谢,尽量拉近他和自己的关系,确保大明能够坚定不移地支持自己亲政。 所以,后花园天皇立刻下令,让人去请刘吉过来,还特意派出了自己的凤辇去迎接他,让他坐着凤辇过来。 当然,对于这种待遇,刘吉并没有接受,而是选择骑马过来。 毕竟天皇的凤辇属于天子座驾,刘吉怎么说都是臣子,没有资格乘坐凤辇,他要是坐了,那就是僭越,对于刘吉没有任何好处,传到大明之后,兴许还会受到礼部或者鸿胪寺某些人的弹劾,没来由削弱自己的功劳,他刘吉这次功劳只是赚银子而已,并不会发生功高盖主的事情,他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呢! 大阪城并不大,刘吉没多久便骑马赶到了后花园天皇的临时御所四天王寺,找人通报过后,刘吉立刻便见到了后花园天皇。 “外臣拜见天皇陛下。”刘吉见到后花园天皇,恭敬行礼道。 “请坐吧。”后花园天皇对于刘吉来的这么快也是有些惊奇,出声问道:“使臣大人为何来得如此快?朕的凤辇舒服吗?” 刘吉连忙摇摇头道:“天皇陛下,不瞒您说,您的凤辇乃是天子座驾,外臣不过是一臣子,怎能坐您的凤辇呢!” “这有什么不能坐的,是朕请你坐的啊!”后花园天皇坚持道。 刘吉连忙将自己的顾虑解释了一番,顺便还谢谢了后花园天皇对他这个使臣的看重。 后花园天皇有些无奈地说道:“使臣大人,朕都说了,是朕请你坐的,又不是你自己要坐的,哪里有什么僭越。” 刘吉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纠缠,转移话题问道:“天皇陛下,您今日招外臣过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后花园天皇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惊喜道:“使臣大人,细川君传回了消息,前线战事,我军大胜。” 因为石彪麾下骑兵全部参战的原因,并没有人将消息传递回来,所以刘吉自然也不知道这个消息,现在听后花园天皇说起前线战事大胜,连忙说道:“恭喜天皇陛下,贺喜天皇陛下,您回归京都的日子又近了一些了。” 这话一方面是在恭喜此战的胜利,另一方面也是在恭喜后花园天皇,距离天皇掌政的日子又近了一些,也是在告诉后花园天皇,等他回归京都的那一天,就是他掌握倭国朝政的那一天。 “哈哈,朕也相信那一日不远了。”后花园天皇听刘吉这么说,也是高兴得哈哈大笑,表情很是兴奋。 刘吉倒是理解,毕竟天皇失去实权被人架空已经有六百多年了,一代又一代的天皇想要重新掌握朝政,却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直到后花园天皇,在做了三十多年傀儡之后再次能够见到天皇掌权的希望,甚至这次的可能性是历代天皇最有希望的一次,后花园天皇不可能不高兴。 所以刘吉也是笑着说道:“其实那一日早就应该到了,若是我大明知道贵国的情况是这样的,他们早就派使臣过来了。” “是极,是极。”后花园天皇连连点头,感慨道:“若是大明早一日向我朝派遣使臣,朕也不会被足利氏欺负如此之久啊。” 说完还咬了咬牙,可见之前足利义政可没少欺负他。 刘吉说道:“所以日后足利义政被俘之后,天皇陛下尽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处置他。” “那感情好。”后花园天皇牙咬切齿地说道:“若是足利义政落到朕的手里,朕一定要让他穿上能乐者的衣服为朕演奏一曲,朕要好好看看,他能弹出个什么东西!” 刘吉一愣,旋即问道:“为何要如此做?天皇陛下就没有考虑过杀了他吗?” 他虽然不知道能乐者是什么,但是听名字就知道和曲乐有关,后花园天皇让足利义政穿上能乐者的衣服为自己演奏,那不就是在说他要效仿唐太宗李世民让颉利可汗为他跳舞的事情么? 崇拜大唐也不至于崇拜到这种程度吧! 真以为你这么一个被自己利用的蠢货可以和唐太宗那种自己打下天下的雄主相提并论了吗? 不过说实话,足利义政和颉利可汗倒是有些像,二人都是继承了自己父亲传下来的位置,都是手握重兵,重要的是,还都欺负过皇帝,足利义政欺负的是后花园天皇,那他当做傀儡三十多年,颉利可汗欺负的是唐太宗,在武德八年逼他签订渭水之盟。 不同的是,李世民单靠自己的努力,只用了三年时间就报了仇,直接灭掉了突厥,将颉利可汗抓回了长安给自己跳舞,而后花园天皇如果没有自己的话,这会儿还在京都老老实实做傀儡呢。 刘吉的这个问题问出来,后花园天皇一愣,旋即点头道:“当然要杀了他,不过杀他之前必须让他穿着能乐者的衣服为朕演奏一曲。” “不怕使臣笑话,当年朕还是伏见宫彦仁的时候,他就没少欺辱朕,那时候就曾经逼着朕为他演奏过曲乐,朕哪里会这种东西,他便当着朕的面嘲讽朕,朕当时就暗中发誓过,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让他当面为朕演奏一曲,反正他本来就喜好艺术风流,做这种事情也是他擅长之事。” 刘吉顿时无语。 这个后花园天皇也太过无胆了,虽然当时他只是个亲王之子,但是怎么说都是皇族,居然会被一个臣下逼迫得当面演奏,而且看他那副牙咬切齿的表情,当时很有可能是当众演奏,怪不得后花园天皇不愿意当场杀了他,非要等他丢丑之后再动手呢。 不过后花园天皇毕竟是天皇,层次上要比刘吉高上一些,这个话题刘吉也不好接,只得附和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没办法,倭国的跪坐又不像国内古时候的跪坐有跽坐,都是直接坐在自己脚上的,刘吉不习惯,坐上一会儿就麻了,出去之后又要好好缓上一阵子。 第743章 爱住哪就住哪 几天之后,大军回归。 刘吉特意去了北门出迎接。 这么一场大战,石彪并没有传信回来,刘吉必须第一时间知道,大明骑兵在这一战之中损失了多少。 结果当先回来的居然是细川胜元。 只见他挺胸抬头,坐在倭国特有的软轿之中,走在大军的最前面,身后才是连绵不断的大军,看到刘吉出来相应,细川胜元连忙叫人停下轿子,来到刘吉的身边,脸上笑呵呵的,用抱拳礼向刘吉见礼道:“使臣大人。” “守护大人。”因为是在外面,刘吉不方便叫他细川君,所以便换了个称呼,用细川胜元的官职来称呼他,毕竟他现在还是摄津国的守护。 “使臣大人可是来迎接石将军的?”细川胜元笑呵呵地问道。 刘吉却是摇摇头,脸上一样带着笑容说道:“不是,我是来迎接得胜之师的。” “得胜之师?”细川胜元一愣,旋即笑道:“这么说来,使臣大人是来迎接我的了?辛苦使臣大人了,你没等太久吧?” “前几日得知大军今日回归,本官喜不自胜,也就不在乎等多久了。”刘吉微笑着回答道。 “哈哈,是使臣大人果然会说话。”细川胜元大笑道。 “守护大人,能否和我讲一讲此战的细节啊?”刘吉出声问道。 这里是大门口,周围都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刘吉现在问这个问题,实际上就是给细川胜元一个露脸的机会,细川胜元自然清楚,于是开始大声说起这一战的经过,不过刘吉既然给他面子,他自然也要回馈回去,说的重点都是明军骑兵的战绩,兵甲有多坚利,人员有多雄壮,击败了多少敌军,俘虏了多少敌军,听得周围百姓不断叫好,很是提振了大阪城的士气。 等细川胜元大声讲述到这一战的结果的时候,明军骑兵开了过来,当先的一人正是石彪。 石彪这人长的有些粗犷,胡子浓密,脸上有些伤疤,看起来很有男人味,这也引起了人群中年轻女子的一阵惊呼,石彪的长相非常符合她们对于男人的要求,许多人当时就想自荐枕席,请石彪留下一点血脉,不过这里人实在是态度了,她们也有些不好意思,不得不作罢,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石彪看个够。 石彪对于这种赤果果的眼神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反而有些自豪,能被女子青睐,这对男人来说也是一种荣耀,不过等他看到细川胜元和刘吉的时候,却让他丢下那些女子,拍马来到了刘吉的身边,翻身下马见礼道:“刘大人。” “石将军回来啦。”刘吉笑呵呵地见礼,说道:“细川君正和我说你的丰功伟绩呢。” 石彪连忙摆摆手,说道:“什么丰功伟绩啊,足利义政的大军并没有什么战斗力,我刚刚一冲,他的大军就直接溃败了,和也先的大军完全没法比。” “那我军的伤亡情况怎么样?”刘吉连忙问道。 “没什么伤亡的,只有几个倒霉的家伙在冲阵的时候不小心摔下马,被战马踏伤了而已。”石彪大咧咧地说道。 前几天那一仗,石彪打得比之前夜袭足利义政大营还要轻松,毕竟夜袭足利义政大营的时候,明军还是有一些骑兵战死的,但是前几天那一仗,明军骑兵完全就没有战死的人,轻松地好像没有打仗只有行军似的。 刘吉这才松了口气,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没有太大伤亡就行。” “刘大人放心吧,足利义政的大军并没有什么战斗力,而且倭国人好像也没怎么见识过骑兵,所以打起来没有什么伤亡的。”石彪继续大咧咧地道。 “石将军不可大意。”刘吉板起脸教训道:“这里是倭国,不是大明,将士们战死在这里,想要让他们回去安葬都要费老大的劲,更何况他们还有自己的银矿需要照顾呢。” 一个路过的骑兵听到刘吉的话,高声叫道:“刘大人不必担心,我们即便是为了银矿也不会大意的。”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如果你大意了,出了什么事情,那你的那份我就自己拿了。”刘吉继续板着脸教训道,不过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刘吉这是在开玩笑。 那名骑兵也是笑道:“刘大人若是想要,说一声便是,哪里需要等我出事了再拿嘛!咱们没那么小气。” 众人都是一阵哄笑。 刘吉也是扯着嘴角一起笑了。 就在一众人在一起开怀大笑的时候,一个倭国人走了过来,对着细川胜元说道:“细川君。” 刘吉循声望去,却发现这人自己并没有见过,不由得问道:“此人是谁?” 细川胜元没好气地回答道:“还能是谁?山名政丰的弟弟山名丰久,他是来和我商议,想用银子买回他哥哥的。” 山名丰久看向刘吉,出声问道:“这人是谁?” 细川胜元犹豫了一下才介绍道:“这位是大明正使、大明鸿胪寺少卿刘吉刘大人。” 山名丰久连忙见礼,道:“播磨守护山名丰久拜见使臣大人。” “守护大人快快请起。”刘吉连忙回礼道。 山名丰久起身,一脸欣喜地看着刘吉,说道:“使臣大人,您是不知道,我早就想要和大明的官员交往一番了,你们的诗歌实在是太美妙了,尤其是李白的诗歌,那首将进酒,实在是美妙非常,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几句诗写得实在是豪迈非凡啊!” 说着还念起的李白的诗。 刘吉还是第一次在倭国遇到人和他谈论唐诗,也是有一种莫名欣喜的感觉,微笑着说道:“诗仙的诗歌自然是非同凡响,不过张右相的诗词也是引人入胜,一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道尽了对亲人的思念啊。” 对于李白,刘吉其实没什么好印象,虽然李白才华出众,但是却恃才傲物,搞得自己一生颠沛流离,最终病死在了南直隶太平府,也就是后世的当涂。 刘吉更多还是希望自己的仕途能够顺利一些,就像张九龄一样,年少中了进士,仕途上虽然有波折,但是最终还是做到了尚书右仆射的位置上,要知道,尚书右仆射在唐时可是右相啊。 山名丰久也是连连点头道:“美极,妙极,区区十个字,张右相思念亲人的场景完美再现,实在是太妙了。” 接着话题一转,问道:“不过这个张右相是何人,我怎么没听过?” 刘吉顿时无语,张九龄居然都没听说过,就这还喜好唐诗呢? 不过既然山名丰久问起来,刘吉也只得解释了一遍,将张九龄怎么年少中进士,又怎么官运亨通,甚至预言安禄山必反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山名丰久眼冒精光,很是兴奋。 等刘吉说完,山名丰久立刻说道:“刘大人,山名丰久这几日想要冒昧和您住到一起,不知您可否答应?” “住到一起?”山名丰久的话把他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还是算了,还是算了,本官并没有龙阳之好!” 山名丰久还是不明白,不由得问道:“这个龙阳之好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顿时问得刘吉有些不好意思了,想了想回答道:“就是男男之好的意思,男人喜欢男人那点事儿。” “男人喜欢男人?”山名丰久仍旧是不明白,脸上全是迷茫。 刘吉无奈,只得将龙阳之好又解释一遍道:“此事出自战国策,讲的是魏王与龙阳君的事情,魏王喜好男色,龙阳君也喜好男色,于是二人便经常同床共枕,有次魏王和龙阳君共船而钓,龙阳君得十余鱼而喜极而泣,魏王问他为何哭泣,龙阳君回答说,四海之内,美人亦甚多矣,闻臣之得幸于王也,必褰裳而趋王。臣亦犹曩臣之前所得鱼也,臣亦将弃矣,臣安能无涕出乎?魏王闻言,便下令全国禁论美人,违禁者满门抄斩,以表其喜爱龙阳君。” “原来如此。”山名丰久连忙摆手道:“刘大人误会了。” “我想要和您住在一起,说的是和您住在一个地方,方便我随时找您谈论诗歌,并非是我喜好男色。” 刘吉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这个家伙并非是想要和自己抵足而眠。 如果只是谈论诗歌,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刘吉当即说道:“既然是谈论诗歌,那本官欢迎山名君随时光临。” “太好了。”山名丰久当即欢欣鼓舞,不过他好像想到了些什么,转头看向细川胜元,问道:“细川君,我可否和刘大人住到一起?” 细川胜元翻了个白眼,无奈地点点头,说道:“爱住哪就住哪吧,你高兴就好。” 你们两个都商量完了,再过来问我,这不就是让我答应下来么? 不过山名丰久是来救山名政丰的,如果能被刘吉手里的供词吸引去注意力,对于细川胜元来说,这也是件好事,至少不会让山名政丰打扰自己。 第744章 是的,就是天皇陛下 既然细川胜元已经答应了,而且刘吉也没有反对,山名丰久自然而然就住到了大明使团下榻的天满宫。 而且重要的是,第二天山名丰久便带着一个随从早早就敲响了刘吉的院门。 刘吉来倭国之后,基本上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的,山名丰久来的时候,刘吉还没有醒,不过他的随员之中有醒过来的人,见有人来拜见,便将刘吉叫醒。 刘吉这会儿正睡得香甜,突然被人吵醒,不由得有些生气,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问道:“什么事儿啊?大早上的,不知道本官在睡觉吗?” “刘大人。”随员恭敬见礼道:“有客来访,是昨日刚住进来的那人。” “山名丰久?他这一大清早过来干什么?”刘吉这会儿脑子还是有些糊涂的,摆摆手道:“不见。” 随员有些尴尬,又是说道:“那恐怕不行,那人说了,如果大人不见他,一会儿他就要在门外高歌一曲了,到时候大人不见也得见。” “他真的这么说了?”刘吉伸了个懒腰问道。 随员认真地点点头,表示没错。 刘吉有些恼怒,这个山名丰久做事居然如此过分,敢用自己的歌声威胁他,刘吉怎么能被他威胁到,不由得挥挥手道:“那也不见,他想唱就让他唱吧,我要回去睡觉了。” 随员答应下来,转身出去了。 结果没过一会儿,门外便响起了一阵鬼哭狼嚎般的歌声,难听的想让人想死,而且为了配合歌声,还有尺八的声音响起,听起来阴森森的,于是歌声就更像鬼叫了。 现在虽然是白天,但是刘吉还是听得汗毛倒竖,不得不起床,再次叫来随员,让他将山名丰久请进来在正堂稍等,他洗漱之后就过去。 果然,随员出去之后没多久,歌声和尺八的声音便消失了。 刘吉洗漱了一番,这才出去,刚到正堂,便看到山名丰久正跪坐在一个软垫上,不过让刘吉惊讶的是,那名跟着山名丰久一起过来的随从也跪坐在屋子里,而且还是坐在更靠近正位的地方,明显身份是高于山名丰久的。 刘吉走进来,山名丰久连忙起身行礼。 刘吉笑着拱手道:“山名君,抱歉抱歉,本官今日起晚了。”不过他的言语之中却没有丝毫歉意。 山名丰久也不在意,一样笑着说道:“无妨,是我冒昧了,这么早来拜访使臣大人。” 刘吉看向跟在他身后的随从,出声问道:“山名君,这位是......” 山名丰久让开位置,将身后的随从露了出来,介绍道:“使臣大人,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幕府将军的政所执事伊势贞亲大人。” “足利义政的人?”刘吉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拱手见礼道:“原来是执事大人,失敬,失敬。” 伊势贞亲也是学着刘吉拱手见礼,笑道:“伊势贞亲,见过使臣大人。” 刘吉见他用的是和自己一样的礼节,不由得感觉到一阵亲近,连忙笑着抬手虚请,道:“执事大人,山名君,请坐,请坐。” 等三人坐下之后,刘吉出声问道:“执事大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昨日在城门口,本官并没有看到执事大人啊!” 伊势贞亲笑着答道:“不瞒使臣大人,如今我家将军不是在和细川君打仗吗?我过来不是很方便,所以便隐瞒了行踪,偷偷进的城,还望使臣大人不要见怪。” “哦,原来如此。”刘吉点点头,继续问道:“那执事大人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伊势贞亲仍旧挂着笑容,回答道:“使臣大人,我今日过来,乃是为了使臣大人您。” “为了我?”刘吉一脸迷茫地问道:“此话怎讲?” 伊势贞亲反问道:“不知使臣大人对于细川胜元有多少了解?” 听伊势贞亲突然提起了细川胜元,刘吉隐隐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于是说道:“执事大人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不要再拐弯抹角的了。” 伊势贞亲见刘吉这么说了,也不再犹豫,直截了当地说道:“使臣大人,我这次奉我家将军之命来见您,就是想使臣大人不要再替细川胜元助战,而是帮助将军大人平定叛乱,若是如此,将军大人必有重谢。” 刘吉不禁有些想笑,果真和自己猜测的一样,伊势贞亲这次偷偷潜入大阪城,其目的就是来劝降的,于是刘吉问道:“哦?将军大人想要收买我们?这是打算付出什么样的条件啊?” “细川胜元给出什么条件,我家将军双倍奉上。”伊势贞亲底气十足地回答道。 “双倍么?”刘吉嘿嘿冷笑,继续问道:“执事大人,你可知道细川胜元给出了什么样的条件吗?” 伊势贞亲摇摇头,不过还是信心十足地说道:“使臣大人,我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家将军说了,无论细川胜元给出什么样的条件,我家将军都可以翻倍给。” 刘吉沉吟了一下,道:“细川胜元没有给我大明任何条件。” “什么?没有条件?”伊势贞亲不禁大惊,他是万万没想到大明出兵助战,居然不要任何好处,难道大明的汉人真的这么高尚吗?拼着自己人的性命去给别人卖命? 不过伊势贞亲旋即反应过来,刘吉说的不见得是真的,世间哪有这么崇高的人存在,即便是有,也绝不会是一个官员,汉人内斗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汉人的官员是绝对不会如此,于是伊势贞亲笑着问道:“果真没有任何条件?大明只是义务帮忙?” “当然,我骗你做甚?”刘吉没好气地回答道。 “为什么啊?”伊势贞亲这次总算是相信了刘吉的话。 刘吉说的对,如果细川胜元真的给出了什么条件的话,足利义政都答应给双倍了,那刘吉不可能不说出来的。 价格嘛,都是谈出来的,足利义政已经给出了价码,如果刘吉不满意,他可以提高要求,完全没必要和自己说谎。 刘吉却是笑着回答道:“为什么?因为收买我大明的不是细川胜元啊!” 伊势贞亲懵了,不由自主地问道:“不是细川胜元,那还能是什么人?难不成还能是天皇陛下不成?” 他现在完全想不到,如果不是细川胜元,到底会是什么人会收买大明,要知道,大明使团最初登陆的地方就是大阪城,只接触过细川胜元一个人,就连出兵救出天皇,都是后来的事情,如果不是细川胜元收买了大明使团,还能是什么人? 难道是后花园天皇吗?这也没道理啊!后花园天皇是后救出来的,如果没有人说话,大明使团救他干嘛? 伊势贞亲死死盯着刘吉,希望能从他口中找到那个罪魁祸首,如果不是细川胜元的话,那一定要告诉足利义政,让他不要放过那个真正的幕后之人。 没想到刘吉笑着点点头,说道:“执事大人果然聪明,正是天皇陛下收买的。” “天皇陛下收买的大明?”伊势贞亲已经完全糊涂了。 他怎么都想不出自己居然会从刘吉的口中听到这个人,后花园天皇是怎么收买大明的啊?他可是一直在京都,是怎么收买到大明的? 知道大明使团抵达之后派人联系的?这个不可能,后花园天皇就是足利义政的傀儡,身边满是足利义政的眼线,足利义政不可能不知道他有什么动作。 那是什么时候收买大明的? 伊势贞亲完全想不到! 山名丰久这时候也是实在忍不住插嘴道:“不可能吧,天皇陛下为何要收买你们大明和将军大人作对啊?” 不过他这时候说话,顿时给伊势贞亲带来一丝灵感。 伊势贞亲猛然想起来,好像去年的时候后花园天皇向大明派遣了一个使团,不过当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后花园天皇居然会趁机派人收买大明,当时为了朝贡贸易,足利义政和自己都没有在意,足利义政还派自己家族的商人跟着去做生意了,完全没防着后花园天皇会搞什么阴谋诡计。 现在看来,也只有那个时候才能收买大明了,否则大明使团不会无缘无故带着五千兵马出使倭国,不会无缘无故出兵帮助后花园天皇,大明使臣一看就是个明白人,肯定不会做那种利人损己的事情,应该是当时后花园天皇派过去的使团里有人身怀特殊使命,暗中和大明皇帝交易了什么,大明皇帝这才派兵过来帮助后花园天皇反抗幕府将军足利义政的统治。 那么,那个人是谁呢? 伊势贞亲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才惊讶地发现,当时使团的正使好像是山名家的人,应该是山名政丰这人,难不成山名家已经暗中投靠了后花园天皇? 伊势贞亲不敢确定,毕竟山名家在第一场战事中损失不小,就连山名宗全都被细川胜元俘虏了,山名丰久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赎回他的,估计山名家付出的肯定也不会少了,以细川胜元的性格,肯定是要狠狠宰一刀的。 除非山名丰久还有别的目的,否则他绝对不会主动跳出来。 但是他还有什么目的呢? 伊势贞亲还没想明白,却见刘吉点点头说道:“是的,就是天皇陛下。” 第745章 失败的说降 刘吉点点头说道:“是的,就是后花园天皇陛下。” “可是使团之人趁着出使的时候商谈的?”伊势贞亲继续问道。 刘吉没想到伊势贞亲居然会这么想,不过对方既然是敌人,那他们自己想错了,又怪得了谁呢? 于是刘吉又是点头道:“没错。” 伊势贞亲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但是还有最后一个关键问题。 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一脸兴奋还在听二人对话的山名丰久,犹豫了一下,伊势贞亲还是出言问道:“可是使团正使......山名政丰商谈的?” 山名丰久没想到居然从二人的对话中听到自己侄孙山名政丰的名字,旋即反应过来,连声道:“喂,喂,喂,伊势贞亲,你虽然是政所执事,但是有些话还是不能乱说的,我警告你啊,山名政丰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伊势贞亲没搭理他,对着刘吉再次问道:“使臣大人,此事可是山名政丰负责商谈的?” 山名丰久的脸色黑了下来,一把拉住伊势贞亲质问道:“伊势贞亲,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我山名家对将军不忠吗?” 伊势贞亲甩开他的拉扯,恭敬行了个礼,然后道:“山名君,使团出使,有资格单独和大明皇帝见面的也只有使团正使山名政丰和使团副使大内满江,我问这个问题,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做的。” “现在你也明显不知道此事,如果是山名政丰做的,你刚好可以抓紧时机联系你们宗家,思考如何解决这件事情,如果不是,那就是大内满江做的,到时候我也要尽快通知将军,让他决定如何处置大内教弘了。” 山名丰久听伊势贞亲这么说,当即说道:“肯定不是山名政丰做出的事情,此事必然是大内满江做的,毕竟大内氏这么多年一直占据着长门、周防、石见等国,把持着海货的生意,如果有人想要贴近大明,那肯定是他们大内家的人干的。” 伊势贞亲不禁黑着脸反驳道:“你们山名家不也占据着出云国么?而且大内家的人联系的多是那些海贼,大明防着他们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和他们勾结?” 山名丰久一愣,旋即说道:“但是我们山名家都不做海货生意,更加不可能做出此事了啊!” 伊势贞亲没好气地道:“这是和大明勾结的事儿么?给他们下任务的可是天皇陛下,你就说山名政丰有没有见过天皇陛下吧!” 山名丰久顿时语滞,旋即说道:“山名政丰的确是去见过天皇陛下,但那也是和大内满江一起被天皇召见的啊,怎么就只怀疑我们山名氏呢!” “所以我在向大明使臣确认呢!”伊势贞亲没好气地说道。 他们二人说的都是倭国话,刘吉并不能听懂,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刘吉面前对话,但是变成他们和刘吉之间的谈话之后,他们就又换回了汉语,以便让刘吉听懂。 只见伊势贞亲第三次问道:“使臣大人,此事可是山名政丰负责商谈的?” 不过刘吉这时候已经学会倭国话了,对于他们之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立刻点头道:“正是,当时山名政丰在早朝上觐见我朝皇帝的时候就说了贵国的事情,所以我朝皇帝才派本官过来出使,以便帮助贵国的天皇陛下驱逐足利氏重掌大权,消灭天下不臣之人。” 伊势贞亲的脸色愈发黑了,立刻纠正道:“足利义政大人只是辅政,对天皇陛下没有任何不臣之意,这一点使臣大人一定要清楚。” 他现在终于明白大明为何要帮助后花园天皇了。 山名政丰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提及此事,大明皇帝怎能不愤怒,怎能不出兵相助,要知道,他是大明皇帝,后花园天皇是倭国天皇,都是一国之首,如果大明皇帝在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都无动于衷,那只能说明大明皇帝和后花园天皇一样,也都是个傀儡。 但是大明皇帝是傀儡么?显然不是。 刘吉摇头说道:“天皇陛下如今已经年逾不惑,又是已婚,连皇子都有了,又哪里需要什么人辅政的。” “何况本官要拜见贵国天皇陛下的时候,居然是足利义政出面阻止的,这不是不臣又是什么?” “但是大明是大明,没有资格对我倭国内政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伊势贞亲立刻反驳道。 “我大明乃是天下的宗主国,尔等都是我大明藩属,有什么不能插手的?”刘吉也是立刻反驳道:“况且插手此事也是贵国天皇亲自派人哀求我朝皇帝的,还提出了我大明无法拒绝的价码,否则你以为我大明愿意管你小小的破岛么?” 听刘吉再次提起价码的事情,伊势贞亲顿时来了兴致,立刻追问道:“大明无法拒绝的价码?是何条件?使臣大人可敢说说?” “这个......好像与执事大人无关吧。”刘吉仿佛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岔开话题道。 “这怎么就与我无关了?”伊势贞亲连忙反驳道:“使臣大人莫要忘了,我是将军大人特意派遣和贵使商议的,而且将军大人已经说了,愿意双倍奉上,使臣大人却是一点消息不愿意透漏给我,这样的话我回去之后也没办法向将军大人交代啊!” “那是你的事儿,与我无关。”刘吉摊摊手,做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说道:“况且你家将军想要知道的是细川胜元给出的价码,我已经说清楚了,细川胜元的确没有给大明开出任何价码啊!” “这.......”伊势贞亲顿时语滞。 刘吉的确说过,细川胜元没有开出任何价码,而且还说明了这是后花园天皇开出的,甚至他伊势贞亲还知道了,此事和出使大明的使团有关,但是最重要最关键的事情他没有说啊! 后花园天皇到底提出了什么条件,让大明愿意如此帮助的,这才是伊势贞亲冒险来大阪城的目的。 如果这件事儿他都不知道,他又怎么和刘吉谈下去讨价还价呢? 所以,伊势贞亲绝对不能轻易放弃,摆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出声哀求道:“使臣大人,您就不能略微透漏一下吗?如果我连天皇陛下给大明提的条件都不知道,那我回去之后,将军大人也一定会杀了我的。为了我的性命,您就发发善心,把这个条件告诉我吧!” 刘吉却是坚定地摆摆手道:“不行,那是我大明和贵国天皇之间的交易,与你家将军无关。” 接着又是不屑地说道:“区区一个逆臣而已,有什么资格打听我大明和贵国天皇之间的事儿,你还是赶快回去吧,否则出了什么危险,就不关我的事儿了。” “你什么意思?”伊势贞亲立刻感觉到汗毛倒竖,出声问道。 这次刘吉倒是立刻回答了他的问题,说道:“没什么意思。” “本官已经和细川君约好了,今日要和他一起犒赏大军,到时候如果聊到执事大人,而细川君又做了什么的话,还请执事大人不要怪罪本官为好。” 伊势贞亲不由得大惊。 他隐瞒行踪进入大阪城,就是不希望细川胜元知道自己来了,不仅是因为他不希望细川胜元知道自己来撬他的墙角,还因为他本身就和细川胜元不对付,要知道,当年细川胜元管领的官职就是他出主意,让足利义政联手斯波义廉一起搞掉的,这么说来,他和细川胜元是有大仇的,如果自己向山名宗全一样落到细川胜元的手中,那很有可能是会当场被细川胜元斩杀的,毕竟细川胜元和山名宗全之间只是间接的争端,双方支持的幕府继承人互相内斗而已,但是他可是搞掉了细川胜元的官职啊!他又不是贵族,细川胜元可不会惯着他。 伊势贞亲连忙讨饶道:“使臣大人,何必如此呢!我只是奉命过来问问情况的,没必要让细川胜元知道吧!” “放心。”刘吉一脸阴笑,嘿嘿地道:“两国相交不斩来使,你在我这里肯定是可以安全离开的。” 说完又对着门外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随员答应道:“应该是已时二刻了。” 刘吉点点头,然后对着伊势贞亲说道:“抱歉,二位,我与细川君约好了,今日午时要一起犒赏大军的,此时已经已时二刻,我要赶去军营,就不久留二位了。” “来人,送客。” 说完便端起了案几上的茶碗。 “走吧。”伊势贞亲无奈,只得和山名丰久一起起身告辞,完成了这一次失败的说降。 山名丰久还有些不想离开,但是伊势贞亲偷偷拉了他几次,也就不得不离开了。 第746章 策反大明,收买您? 出了天满宫,山名丰久顿时没了那股惋惜之意,冷冰冰地道:“伊势君,将军大人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办完了,我还要留在这里救我的哥哥,你就自己回去吧。” 此时的山名丰久对伊势贞亲可没有什么好感觉,在里面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将后花园天皇联络大明的罪名扣在山名政丰头上,这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呢么? 伊势贞亲则是平静解释道:“山名君,其实我不怀疑你们山名家,而是怀疑大内满江。” “这就对了。”山名丰久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就说了,大内氏向来掌握着海货的生意,我朝大半的海货都是从大内氏的地盘流出来的,由此可知,大内氏和大明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这件事儿肯定是他们干的。” 伊势贞亲没有回答,只是保持沉默。 其实他怀疑大内满江是后花园天皇派过去的,和山名丰久说的压根没有半点关系。 大内氏把持着海货的生意,但是问题是,大内氏的海货都是从那群海贼水匪手里弄到的,而那群海贼水匪从哪里弄到的货品,伊势贞亲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这个政所执事,就是替足利义政打理财货的。 所以,说大内氏和这件事儿有关,压根不像山名丰久想的那样。 这件事儿的根本在于后花园天皇,应该是后花园天皇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给大内满江下达了密旨,让他去和大明谈的,而使团又是从周防出海的,所以大内氏如今的家督大内教弘肯定知道这件事儿。 而大内氏和室町幕府的关系其实一直就不太好,当年室町幕府建立之初,大内氏就是一个刺头,支持的是反对室町幕府的那一派,在此期间,大内氏的家督大内弘世相继消灭了幕府方的周防国守护大内长弘(鹫头大内家)、长门国守护厚东义武,成为两国的实际支配者。后来,室町幕府为了平定九州,派遣了重臣今川贞世前往九州出任“九州探题”,并让大内弘世的嫡子义弘迎娶了今川贞世的弟弟今川仲秋的女儿,试图以联姻的方式掌握大内氏,不过,大内弘世在九州期间曾与今川贞世发生冲突,率部返回了领地,没有搭理室町幕府。 后来大内弘世去世,他的儿子大内义弘继位,幕府将军足利义满下令各地大名支援修筑北山别墅时,大内义弘只派出了一人前往将军处,表示大内家乃是武士出身,只知道以弓矢为业,不懂土木工程,十分不给将军面子。双方的矛盾越来越深以后,大内义弘便串通关东镰仓府的足利氏满掀起反旗,最终被将军足利义满讨伐。 大内义弘去世后,足利义满插手大内氏的家督继承之事,任命大内义弘的弟弟大内弘茂为新任家督,但是大内义弘的另一个弟弟、在领地内留守的大内盛见却拒绝承认大内弘茂的家督之位,与其开战,最终,大内盛见平定了弘茂一党,逼迫幕府承认自己的家督之位,还受封周防、长门、丰前、筑前四国守护头衔。 嘉吉之乱的时候,大内家的家督大内持世被幕府将军足利义教波及,逃回家中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因为大内持世没有子嗣,便以大内盛见之子为继承人,也就是现任家督大内教弘。 所以,大内家和幕府的关系并不融洽,投向天皇一脉便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了。 这才是伊势贞亲怀疑大内满江的原因。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刘吉回答得太利索了。 当时他猜测的人可是使团正使山名政丰,而刘吉毫不犹豫就点头确认了下来,这种反应很不正常,完全不像他之前说话做事的风格,所以伊势贞亲便开始怀疑刘吉回答的真实性。 既然不可能是使团正使山名政丰,那就只剩下使团副使大内满江了,因为只有他们两个可以见到大明皇帝,而且听说山名政丰这次跟随大明使团回来了,而大内满江则是以互市的借口留在了大明,这一点也不能不让人怀疑。 看到伊势贞亲沉默不语,山名丰久也不再说什么,反正现在怀疑的目标换到了大内家,和自己家无关就可以了。 于是,山名丰久说道:“既然如此,那执事大人还是快点离开吧,万一被细川胜元知道了,那你可就真的危险了。” 伊势贞亲这才反应过来,眼下最要紧的是自己先出城回去,否则很有可能性命不保,所以伊势贞亲点点头,道:“山名君你也要小心,我这次过来,大明使臣一定会和细川胜元说的,到时候你肯定也有麻烦。” 山名丰久无所谓地摆摆手道:“没事,我就说是将军大人暗中将你混在队伍中,逼着我带你进来的就行了,反正细川胜元也没胆子去找将军大人质问。” 伊势贞亲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离开了,保重。” “保重。”山名丰久也是行了个礼。 二人便分开了,山名丰久想办法去打听山名宗全的下落,而伊势贞亲要在细川胜元知道之前离开大阪城,时间急得很。 刘吉实际上并没有和细川胜元越好做什么事儿,毕竟大明的军队已经犒赏过了,银矿在那摆着呢,而大阪军是细川胜元的,他犒赏不犒赏和刘吉无关。 但是刘吉还是去找了细川胜元,将伊势贞亲今天过来的事情告诉了他。 “你说足利义政的亲信伊势贞亲来大阪了?”细川胜元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连声问道:“他在哪?你有没有把他扣下来?他有交代来大阪是为了什么吗?” “没有,他现在已经离开了,估计这会儿已经出城了吧。”刘吉淡淡回答道。 “什么?你为何不把他扣下来?你知不知道此人对于足利义政有多重要?”细川胜元顿时没好气地质问道。 刘吉奇怪道:“两国相交不斩来使,伊势贞亲是来拜访我的,我为何要扣下他不放他走?” “至于他对足利义政有多重要?那与我何干!” 细川胜元急道:“但是伊势贞亲是足利义政身边最亲信的谋臣,有他在,咱们想击败足利义政要多花许多力气的。” “哪有如何?足利义政手握幕府将军大权,身边难不成就只有这么一个谋臣么?如果还有另外一个谋臣的话,那我扣住他不放又有什么意义呢?”刘吉淡淡回答道。 “但是......但是......”细川胜元但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来,最后只得叹气问道:“伊势贞亲离开多久了?” “大概一个时辰吧。”刘吉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回答道。 “一个时辰?”细川胜元嘀咕了一下,旋即叫人进来,命令道:“伊势贞亲来了,你带着人去把他给我追回来,遇到抵抗不必客气,无论何人就地斩杀。” “是。”武士立刻答应,转身便出去了。 等武士离开,刘吉仍旧笑呵呵地看着细川胜元,细川胜元却是心中烦躁。 伊势贞亲是他的死敌,帮助足利义政夺了他管领的官职,流落到这摄津过做了一个小小的守护,现在居然还敢偷偷潜入自己的地盘搞事情。 最重要的是,刘吉明知是足利义政的人,居然不扣下他,还选择放走了他,细川胜元看着满脸笑容的刘吉就非常不爽,厉声质问道:“使臣大人,伊势贞亲来找你,是所为何事?” 听了细川胜元的厉声质问,刘吉收敛起笑容,黑下了脸,没有回答细川胜元的问题,而是用同样的语气反问道:“伊势贞亲来找本官为的是什么,也是守护大人可以质问的么?” 细川胜元顿时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刘吉这是生气了。 也难怪,刘吉年纪轻轻就坐到正四品的鸿胪寺少卿的位置上,还被大明委以重任作为使团正使,其人可谓是前途无量,来倭国之后交往之人位置最低的就是自己,平日里更是和后花园天皇交往甚密,自己这样质问他,怪不得他会生气。 细川胜元连忙说道:“使臣大人不必动怒,我没有责怪使臣大人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想知道伊势贞亲过来的目的,毕竟这家伙阴险至极,使臣大人不熟悉他,所以担心使臣大人受了他的蒙蔽。” 刘吉其实也不想和他撕破脸,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缓缓说道:“原来如此,是本官误会了。” 于是便将早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尤其是山名丰久为了见到自己,在院外高声唱歌的事情详细描绘了一番,听得细川胜元一愣一愣的。 等刘吉说完,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了。 细川胜元倒也没生气,而是耐心地听刘吉说完,连出声打断都没有,反正自己已经派人去追伊势贞亲了,能不能抓到他就看追的结果了,他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 等刘吉说完,细川胜元这才知道伊势贞亲过来的目的,惊讶问道:“伊势贞亲这次过来,是为了策反大明,收买您?” 第747章 刘吉的分析 细川胜元惊讶问道:“伊势贞亲这次过来,是为了策反大明,收买您?” 刘吉点点头。 “您不会答应了吧?”细川胜元连忙试探着问道。 如果刘吉答应了,那他和后花园天皇可就完蛋了,如今对足利义政的这两场大胜毫无疑问都是明军出的力,明军骑兵对于如今的他们来说就是定海神针,没有明军,大阪城估计明天就会被足利义政攻破,他们两个也会死无葬身之地,哦,这个猜测有些错误,后花园天皇不一定会死,但是他们细川家肯定是死定了。 刘吉却是诧异地看向细川胜元,出声问道:“怎么?细川君希望我答应他们?” 细川胜元连忙疯狂摇头,说道:“怎么会?我怎会希望使臣大人去帮助敌人?我又不是疯了。” “那不就得了。”刘吉微笑着点评道,脸上全是笑容。 细川胜元连忙赔笑。 笑罢,细川胜元问道:“使臣大人,不知足利义政给您开出了什么条件?” “条件啊。”刘吉感叹了一声,说道:“不得不说,足利义政可比你们要豪爽多了,他给本官开出的条件是,不论你们给大明开出什么条件,他足利义政都愿意按照双倍付出。” “六座银矿?”细川胜元顿时震惊,这个银矿数量已经快达到他们倭国银矿数量的一半了,如果挑选得当,产量上更是会超过每年产量的一半,也就是说,他们倭国每年开采出来的银子大半都会落到刘吉手上,那数量别说富甲天下了,就是富可敌国都不是什么问题。 不过他旋即感觉到不对,略带警惕地问道:“那使臣大人为何不答应?” 在他看来,如此大的利益都不能打动刘吉,那刘吉图谋的肯定是更大的利益,而且这种利益会远超那几座银矿的收益。 刘吉摇摇头道:“答应?别开玩笑了,现在足利义政想要收买我,只是因为他处于下风,如果他击败了我们平定天下之后,他凭什么会按照约定分给我们那些银矿?他能允许我大明的军队驻扎在倭国,时刻威胁他的统治么?到时候只要他随便找一个借口,就能将我们赶出去,你不会真的以为只靠五千骑兵就真的可以击败足利义政麾下的几十万大军吧?” 细川胜元终于松了一口气。 刘吉还算是清醒的,这种事情足利义政真的可以干的出来,如果他真的这么干了,那刘吉的确没有什么得胜的可能,这不是战力的问题,而是数量的问题,毕竟五千对几十万,这个数量上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刘吉可以胜一次,但是打仗总是有损耗的,消耗几次之后,远离本土的五千骑兵就会消耗殆尽,到时候还怎么打? 细川胜元记得大明曾经有个无敌的统帅,他被称之为西楚霸王,当年他就是以八千铁骑过河,横扫天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甚至在彭城之战中以三万兵马击败了拥有五十六万大军的敌人,但结果呢,他最后的下场是乌江自刎,身死族灭,而他的敌人却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建立了强大无比的汉朝。 当然,细川胜元不知道的是,仅仅在一百年后,倭国也出现了一个差不多的人物,名字叫做织田信长,战国后期的杰出将领,被倭国人誉为“第六天魔王”,从尾张国发迹,先是桶狭间合战中击破今川义元的大军,以四千兵力击败今川义元的四万大军,后来又两次打破信长包围网,击败并放逐了足利义昭,彻底灭亡了室町幕府。当然,织田信长也没落到什么好下场,本能寺之变中被麾下将领明智光秀逼得自焚。 这两个人的经历都证明了,即便你再强,但是在全天下的围攻之下,也免不了败亡的结局,所以,刘吉不选择足利义政也就没什么难理解的了。 毕竟后花园虽然身为天皇,但是手里压根没有什么权力,他唯一真心的支持者就是大明使团,没有大明使团的帮助,他就别想重回京都,即便再次回到了京都,那也说不准还是一个傀儡,有这样的背景下,后花园天皇答应下来的银矿肯定是可以兑现的,绝对不会发生足利义政手下解决了敌人之后再转头对付他们的情况。 不过既然发生了这种事情,细川胜元不由得有些恼怒,他也不得不承认,足利义政的这一招的确是打在了他的要害之上,如果刘吉没有站稳脚跟,偏向了足利义政那一面,那他就真的惨了。 细川胜元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这样一幕。 他和足利义政的幕府军决战之时,明军骑兵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凶狠地直插他的中军,一路上无人可挡,所向披靡,自己的中军大乱,幕府军趁势进攻,大阪军大败,自己战死,细川家被足利义政一网打尽,全部被绑去京都砍头,每个人都被砍掉了头颅,鲜血充满了天皇御所前面的朱雀大街,然后顺着沟渠流入了淀川,瞬间染红了整条河流。 那一幕让细川胜元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心中万分庆幸刘吉没有答应足利义政的条件,否则这一幕真的很有可能发生。 自己当然不能让这一幕发生,于是立刻看向刘吉,说道:“使臣大人,如今我军大胜,能够出兵攻打京都了?” 刘吉想了想,反问道:“各地大名的回信到了多少?” “七成。”细川胜元立刻回答道:“其中大概有两成是支持天皇陛下复位的,有四成是坚决拒绝的,剩下的一成回复得模棱两可,没说同意,只是劝我罢兵,不要轻易挑起战事。” 刘吉低头沉吟了一下,分析道:“支持天皇陛下复位的,不一定会出兵加入我们和足利义政对抗,但是一定会有,也就是说,你现在可以组织起八万大军,而那些坚决拒绝的,在得知咱们再次取得大胜之后,态度一定会有所转变,未必会这么坚决了,至于那一成模棱两可的。” 刘吉冷笑一声道:“一群墙头草,估计这次战事的消息传过去之后,他们也会倾向于咱们,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出兵相助咱们,但是他们一定不会出兵相助足利义政。” “也就是说,咱们已经取得了至少三分之一大名的支持,现在应该和足利义政有了一战之力。” “我建议,咱们可以出兵,直接去攻打京都了,只要咱们再次战胜足利义政,攻破京都,到时候足利义政就大势已去了。” “现在就出兵?是不是早了点?”细川胜元连忙问道,说实话,他还是没有什么信心。 刘吉倒是理解细川胜元的这种顾虑,毕竟足利氏已经统治倭国上百年了,细川胜元以前还是幕府的管领,深知幕府的底蕴,所以有这种担心很正常。 但是刘吉还是反问道:“早么?咱们有后花园天皇支持,占据大义,如今又有两次大胜,震慑了他手下所有大名,如今正是足利义政最衰弱的时候,如果等他回过神来,开始拉拢那些大名,到时候他的实力会有多大?届时咱们要想击败他,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呢?” “所以,现在才是咱们进攻足利义政的良机,错过了就没了。” 细川胜元不禁点点头,刘吉说的对,现在正是足利义政最为衰弱的时候,十一万大军都被打得全军覆没了,手里也只有两万多兵力,而他的手里如今有八万大军,又有明军相助,如果不趁这个时候进攻,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进攻呢?等足利义政再次集结大军吗?那时候他们就是要和倭国几乎所有大名开战了,打得太狠了,真的得罪了那些大名,逼得他们和自己拼命,那可就真的划不来了。 想到这里,细川胜元立刻说道:“好,那明日咱们就出城,进攻京都。” “这就对了。”刘吉也是点头道:“这个时间越早越好,早一日,足利义政准备的时间就少一日,各地大名的援军就会少一支,咱们击败他的机会就会大上一份。” “所以明日出城远征京都,尽早尽快地攻下京都,咱们就能早一日奉天皇回京,定鼎大局。” “那就这么定了,我这就下去准备。”细川胜元现在也下定了决心,准备依照刘吉的建议远征京都,毕其功于一役。 刘吉微笑道:“那好,细川君就回去准备吧,我这就去说服天皇陛下,请他一同出发,亲征逆贼,重返平安京。” “天皇陛下?”细川胜元一愣,不由得问道:“咱们还要带上天皇陛下?” 刘吉解释道:“我估计这一仗很有可能是讨伐足利义政的最后一仗了,带上他可以激励军中信心,对战事应该也是有益处的。” “好吧。”细川胜元想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不过他不知道,这并非刘吉的真实想法,其实刘吉带上后花园天皇,主要目的是第一时间让后花园天皇复位,否则细川胜元首先攻破京都的话,后花园天皇还是不是天皇就说不准了,毕竟后花园天皇的儿子还在京都呢! 第748章 伊势贞亲的分析 细川胜元这边开始组织兵力,准备进攻平安京,刘吉则是劝劝服后花园天皇亲自出征,讨伐足利义政。 “什么?要朕亲征?”后花园天皇一听刘吉的这个建议,当即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态度坚决至极,仿佛刘吉要害他似的。 刘吉对于后花园天皇的这种态度也是极为无奈,他还以为后花园天皇有多大的魄力呢,当初答应和自己一起讨伐足利义政的时候也没有这么怂啊,为什么这次就突然变得软弱了呢? 不过刘吉哪里知道,历代天皇就没有几个有魄力的,绝大多数在做事的时候都是畏首畏尾,更何况这次是亲临战场呢! 后花园天皇向来深居御所,出来都没有出来过几次,又哪里有什么胆量亲临战场。 战场混乱,箭矢到处乱飞,说不准哪支箭矢就会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飞过来,后花园天皇还想多活几年呢,怎么愿意亲临战场。 刘吉无奈,只得将自己的担心解释了一遍,后花园天皇犹豫再三,这才勉强点头答应下来。 刘吉的担心不无道理,他的儿子成仁现在就在平安京,自己在细川胜元面前已经明显表现出了反抗,那么自己如果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在平安京,那天皇的位置说不准是谁的。 况且自己眼下确保自身安全的最好方法就是留在刘吉身边,刘吉这次肯定是要跟着细川胜元的大军一起去平安京的,自然不在自己身边,到时候细川胜元留下点死士就可以弄死自己,还是大明使臣身边安全一些。 于是,经过一天一夜的准备,细川胜元的大军终于准备好了,雄赳赳地出了城,直扑平安京而去。 反正平安京也不远。 另一方面,伊势贞亲经过一天一夜的逃亡,终于没有被细川胜元的追兵追上,就在细川胜元追兵的视野里逃进了平安京。 回到平安京,伊势贞亲第一时间便去求见了幕府将军足利义政。 这会儿足利义政正在自己的府邸里喝酒玩赏歌舞,这是他多年的爱好,即便是眼下战事不利,他仍然没有放弃。 不过见伊势贞亲求见,足利义政倒也知道轻重缓急,立刻起身来到了偏殿,接见了伊势贞亲。 见到伊势贞亲的那一刻,足利义政便立刻问道:“怎么样?大明使臣答应了吗?” 伊势贞亲无力地摇了摇头,道:“没有。” “为何?”足利义政连忙问道:“本将军都给他开出了双倍的价钱,他都不答应吗?” “不答应。”伊势贞亲继续摇头,说道:“而且将军大人还是不要妄图说服大明使臣了。” 足利义政一愣,问道:“为什么啊?为什么不能妄图说服大明使臣?难道细川胜元已经答应投靠了大明,献上了全部藩国?” 在他看来,自己已经给了伊势贞亲足够的筹码和权限,伊势贞亲不应该失败的,但是伊势贞亲现在还是失败了,那就说明细川胜元所付出的价码是伊势贞亲没办法决定的。 现在就要思考细川胜元给大明使臣开出的是什么价码了。 金钱?这个不可能。细川胜元不可能比自己有钱,自己手握整个倭国,怎么可能是手里只有五国的细川胜元可以相提并论的。 女人?这个也不大可能。还是那个道理,细川胜元手里的女人不可能比自己的更多。 权力?大明使臣要这个也没什么用啊,他是大明的臣子,要他们倭国的权力有什么用,更何况这次大明使团过来出使的又不是他一个人,那可是整整五千多人,除非这五千多人一起投靠了细川胜元,否则绝对不会是如今这个结果。 思来想去,如今也就只有一个结果可以解释了,那就是细川胜元背叛了他们倭国,投向了大明,献上了自己手里的五国,否则不可能让大明如此帮他。 不过让足利义政没想到的是,伊势贞亲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细川胜元压根就没有收买大明使臣,大明使臣也没有从细川胜元手中得到什么好处。” “那大明使臣为何派人助战?难不成大明使臣的道德已经高尚到这等地步了,愿意什么都不求便帮细川胜元打仗吗?”足利义政顿时迷茫了。 他肯定是相信伊势贞亲的,毕竟伊势贞亲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这么多年也是一直忠心耿耿,全家都在自己手里,没有任何背叛自己的可能,但是今天他的回答也太让人意外了。 难道伊势贞亲一直心怀鬼胎,自己没有发现吗? 好在伊势贞亲没有给他怀疑自己的机会,只听伊势贞亲快速说道:“将军大人,收买大明的不是细川胜元,而是天皇陛下。” “天皇陛下?”足利义政更迷茫了,后花园天皇是什么时候收买大明的,不由得问道:“不可能吧,他是大明使团来了倭国之后才被救走的,大明使团救他之前他一直在京都,双方连面都没见过,又怎么有机会收买大明使团呢?” 伊势贞亲解释道:“将军大人,天皇陛下收买的不是大明使团,而是大明。” “您是否还记得,去年天皇陛下派过一支使团出使大明?” 足利义政沉默下来,想了一会儿,这才问道:“你是说,是山名家的人帮着天皇陛下说服了大明,请大明帮他?” 经过伊势贞亲的提醒,他已经想起来,的确是有这么一支使团派出去过,其目的表面上是去朝贡,实际上就是过去购买一些大明的宝货,填补一下国内所需,赚钱银子。 不过这支使团并不受重视,所以派出的正使是山名家的一个年轻人,自己还派了一个商贾跟着过去,一方面赚钱,另一方面也是监视使团的人,免得他们做事莽撞,丢了倭国的面子。 足利义政实在是没想到,这支使团居然还有这么一个使命,看来自己派去的商人估计已经凶多吉少了,他倒不是怎么关心商人的性命,他心疼的是自己让商人带去的那些货物,那可是不少钱的啊! 结果伊势贞亲给他的答案又让他一惊,只见伊势贞亲摇摇头,说道:“我试探过了,应该不是山名家的人,而是副使大内满江做的。” “大内家的人?”足利义政越发奇怪了,怎么这件事儿又牵扯到大内家了? 于是伊势贞亲便将自己和刘吉的对话说了一遍,然后解释道:“我问到是不是山名家的人做的,大明使臣没有犹豫便点头确认,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事儿肯定不会是山名家的人做的。” “既然不是山名家的人,那只有可能是大内家的副使大内满江了,毕竟可以见到大明皇帝的人就他们俩,不是山名政丰,只能是大内满江。” “但是大内家的人为何要这么做?”足利义政完全不明白。 大内家的地盘是在周防、石见等国,这在倭国已经算是地方势力了,离京畿的边疆还有一段距离呢,他们为何要做这种事儿? 伊势贞亲分析道:“其实我刚开始也怀疑是不是被大明使臣骗了,但是仔细想想,也只有大内家的人有这种可能。” “说说为什么?”足利义政也是来了兴趣,死了不怕,就怕死得糊里糊涂,连背叛自己的人都不知道是谁,这就有些可悲了。 伊势贞亲点点头,继续说道:“首先,大内家临海,商贸本就是他们的立足之本,向来是大明宝货进入我国的第一站,以前大内家的人都在说是从那些海贼手中得到的,但是我现在怀疑,他们是直接从大明手里得到的。” “既然他们能直接从大明手中得到宝货,那么他们肯定就和大明有联系,有了这样的背景,天皇陛下选择他们联络大明也就有了基础。” “其次,大内家实力其实并不弱,虽然他们向来不怎么张扬,但是我是知道的,大内家的实力已经和山名家不相上下了,甚至略略超过,有了这样的实力,他们肯定是有所图谋的,向将军大人求官职的话,必然要向将军大人展示自身的实力,那么他们家在海贸上的利润毫无疑问是需要分润给将军大人的。” “但是换成天皇陛下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天皇陛下无权无钱,手里丝毫没有什么实力,现在突然有一个大名愿意提供帮助,那么给大内家的封赏肯定是可以超过将军大人赐予的,他们愿意帮助天皇陛下,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按你这么说的话,那大内家的确有可能是背叛本将军的那个人。”足利义政低头思考着分析道。 不过他旋即又问道:“所以这次本将军召集人,大内家迟迟不到,是和这件事儿有关了?” “应该是,否则大内家的兵马早就应该到了。”伊势贞亲点着头分析道。 足利义政一把将自己手中的扇子拍到桌子上,怒气冲冲地说道:“原来如此,本将军总算是找到问题所在了。” 第749章 要如何对付明军骑兵呢 “不。”伊势贞亲突然出声道:“将军大人还未找到问题的根结。” 足利义政不悦,立刻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事情不是大内家的人做的?” “那倒不是。”伊势贞亲一脸严肃地说道:“事情应该就是大内家的人做的,只不过现在的重点不是此事。” “现在的重点是要如何击败明军,否则再败下去,将军大人就真的危险了。” 听伊势贞亲提起这件事儿,足利义政更加生气了,没好气地道:“还不是你,出了主意却办不好事情。” 伊势贞亲连忙躬身行礼,道:“将军大人息怒,此事是属下的不对,但是属下也万万没想到,是后花园天皇收买了大明。” “算了算了。”足利义政摆摆手,说道:“伊势君,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是否有了对付明军的办法?” 伊势贞亲回答道:“将军大人,属下回来的时候想了一路,只想出了一个办法。” “说说看。”足利义政立刻精神一震,出声吩咐道。 伊势贞亲缓缓说道:“收买大明使臣是不可能了,他们来我倭国支持天皇陛下,依属下之见,肯定是大明皇帝的意思,否则大明使臣不会主动挑起战事,和将军大人开战,所以眼下只有一个办法可以选,那就是在战场上击败明军。” “你想到办法击败明军了?”足利义政连忙问道。 伊势贞亲却摇摇头,说道:“没有,明军骑兵凶悍,我军肯定是没办法和他们正面抗衡的。” 这家伙说的虽然是实话,但是当着自己的面说这话好么? 足利义政顿时黑下了脸,刚要发作,却听伊势贞亲继续说道:“所以必须要让明军骑兵无法发挥应有的作用,就只能另想办法。” “好在属下想到了一个,那就是以一队死士硬抗明军骑兵,迟缓他们的攻势,然后派出我军所有骑兵缠住他们,让其无法冲锋,我军主力则是全力进攻细川胜元的大阪军,不惜代价消灭他们。” “只要消灭掉大阪军,明军骑兵没了支援,自然就会退去了。” 足利义政彻底愤怒了,高声喝道:“你这是什么臭主意,死士好找,但要多少死士可以迟缓住明军骑兵的攻势,你估算过吗?明军那可是整整五千人马,要想完全抵挡住,死士最起码也要两万以上,而且这还要咱们占据有利地形。我现在只聚集起八万兵马,抽出两万死士对抗明军骑兵,拿什么进攻大阪军?拿你吗?” “还用骑兵缠住他们?简直是胡说八道!我军现在还有多少骑兵你知道吗?只有两千出头,用两千出头的兵力缠住明军,你认为可能吗?更何况那些骑兵并不擅长骑在马上战斗,下马的话,他们又凭什么纠缠住那些甲胄齐全的明军骑兵?” “你既然是文官,不懂军务,今后就不要在军务上提出什么建议了。” 足利义政发泄了一通,最终还是一挥衣袖放过了伊势贞亲。 伊势贞亲毕竟是他的亲信,虽然主意不咋地,但是在内政上是一把好手,自己短时间内还离不开他。 伊势贞亲连忙跪倒在地行礼,口中连声说道:“是,将军大人,我以后尽量不参与军务之事了。” 足利义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你这个主意虽然臭,但还是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想要击败明军骑兵很困难,基本不可能,但是如果能够让他们发挥不了应有的作用,这一点还是有机会的。” 伊势贞亲抬起头看向足利义政。 足利义政命令道:“来人,去招斯波君来见我,就说我要和他商议一下对付细川胜元的事情。” “是。”有人领命下去,没过一会儿便将斯波义廉带了过来。 斯波义廉过来之后,立刻见礼道:“将军大人,您招属下来是要商议一下对付细川胜元的事情么?” 足利义政点点头,说道:“对,准确说是对付大阪军中的明军,那些明军骑兵你也见过,很是凶悍,不好对付,所以我希望找你来解决一下这个问题。” “嘶!这个属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斯波义廉眨巴了两下嘴,说道:“明军骑兵是全甲,装备比咱们好,他们的马匹又是精挑细选的,虽然耐力不如咱们的马匹,但是高大强壮却远胜于咱们,想要击败他们,属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说完,斯波义廉突然看到了跪坐在一旁的伊势贞亲,眼睛一转,出声问道:“伊势君,你向来足智多谋,如今连你也想不到办法可以解决掉明军吗?” 伊势贞亲低着头没说话。 足利义政没好气地道:“伊势君想到了,也去尝试了,不过没有办成而已。” “哦?”斯波义廉惊讶道:“伊势君有办法消灭那些明军?快说说你的办法,为何没有成功啊?你做事不是向来算无遗策的么?” 伊势贞亲看看足利义政,足利义政点点头,伊势贞亲便将自己这两天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斯波义廉虽然和他有些政见不同,但毕竟还是忠于足利义政的,这种事情对他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至少后花园天皇才是这件事情主谋的事情还是应该让斯波义廉知道的,后面对付大内家还需要他的参与。 斯波义廉听完伊势贞亲的叙述,满脸都是惊讶,嘴巴长得大大的,出声问道:“你是说这次的事情都是天皇陛下谋划的?是他暗中联络大内家的人,派大内家的子弟大内满江出使大明,请求大明出兵相助的?细川胜元只不过是趁势而为?” 伊势贞亲无力地点点头。 “但是为什么啊?”斯波义廉顿时叫道。 足利义政恼怒道:“你乱叫什么?此事已经如此明了,你又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是。”斯波义廉摇摇头,问道:“此事这么说的话,有一个问题一直没有说明,那就是大明皇帝为什么要帮助天皇陛下,还是千里迢迢派兵参与?以我所知,使团所率领的骑兵即便在大明也算是精锐,数量稀少,大明还需要在北方面对蒙古人的进攻,为什么要抽调出如此精锐的骑兵来咱们这里啊?” 这两个问题一出,足利义政也不生气了,因为斯波义廉问的对,这两个问题至关重要。 伊势贞亲却是解释道:“第一个问题,大明皇帝为何要出兵帮助天皇陛下?这可能与汉人的儒家有关。” “自古以来,汉人就讲究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朝廷中的权臣肯定是要铲除掉的,而将军大人在天皇陛下的眼里,毫无疑问就是权臣,一样是要想办法铲除的。” “而天皇陛下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国国主,在汉人看来肯定是要手握生杀大权的,大明皇帝为了自己,更是要支持这一点,现在大内满江和大明皇帝说我倭国国内有权臣导致天皇陛下大权旁落,请求大明皇帝出兵相助,不管是为了天皇给的好处,还是为了他自身的权力不受影响,他都会选择出兵相助的,而且汉人的官员也不敢在此事上横加阻拦,因为谁敢在这时候站出来,就是让大明皇帝怀疑他心有不轨,想要当权臣,所以派兵相助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至于大明使团所率领的骑兵,我估计是因为性价的问题。” 伊势贞亲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正如斯波大人说的,大明在北方的确一直和蒙古人纠缠,互相攻伐,所以大明皇帝为了让自己边境安稳,肯定没办法调集大军进攻,但是只派一个使团的话,又担心发生怀良亲王误杀使团成员的事情,所以才会派出精锐骑兵跟随,一来是为了保证使团安全,二来则是为了保证这支兵马可以在关键时刻有足够的作用,而且历来明军的行为也证明了这一点。” “第一次明军出现的时候是明军劫走天皇陛下那次,趁着咱们不备突然袭击,来到京都直攻天皇御所,又趁着咱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及时撤走,完成了他们想要劫走天皇陛下的目的。” “第二次也是一样,天皇陛下被劫走,所有人都以为是细川胜元做的,将军大人也不例外,所以将军大人面对这种情况,只带了一万五千兵马讨伐之,结果被明军骑兵趁夜偷袭,将军大人不得不退回,这也是咱们第一次知道明军参与了此事。斯波大人应该知道。” “第三次虽然有所不同,咱们已经知道了明军的参与,但是咱们谁都不知道明军骑兵的强大,而且明军骑兵是等我军骑兵被人纠缠住之后才全军出击,正面击溃了我军骑兵,结果将军大人派过去决战的中军遇到了抵挡不住溃逃的我军骑兵,这才导致了前几日的失败。” “综合这几次的事情来看,充分说明明军只会在关键时刻出击,这也符合我之前的猜测。” 斯波义廉点头认可了伊势贞亲的看法,不过旋即反应过来,问道:“既然咱们知道了大明的意图和明军的用处,那要如何对付明军骑兵呢?” 第750章 足利义政的办法 斯波义廉点头认可了伊势贞亲的看法,不过旋即问道:“既然咱们知道了大明的意图和明军的用处,那要如何对付明军骑兵呢?” 伊势贞亲不由得看向足利义政,刚才说有想法的是足利义政,又不是他,他哪里知道。 足利义政见轮到自己,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说道:“对付明军骑兵,本将军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不过感觉还不周全,故而请斯波君过来一议,希望听听斯波君的意见。” “将军大人已经有了想法?”斯波义廉也是有些惊喜,连忙说道:“将军大人果真英明,属下还没有想到任何办法,将军大人便已经看穿了明军的虚实,实在是我倭国之幸啊!” “哪里,哪里。”听到斯波义廉在吹捧自己,足利义政也是有些得意,笑笑说道:“斯波君过誉了,本将军如今也不过是一点想法而已,谈不上看穿明军虚实的。” “属下洗耳恭听。”斯波义廉连忙恭敬请道。 对于明军骑兵的强悍,斯波义廉也是极为头疼。 明军骑兵实在是太过强大了一些,想要拼死明军骑兵,最起码也要十名武士,而且还得是那种武艺精湛悍不畏死的武士,明军骑兵有整整五千,也就是说,他们幕府需要至少付出五万名武士才能与明军骑兵同归于尽,但是幕府里有五万武艺精湛悍不畏死的武士么? 当然没有! 如果说悍不畏死的人,幕府倒是可以凑出五万人,但是说他们武艺精湛,那就是纯粹开玩笑了,别说武艺,就是武器都没有。 足利义政缓缓说道:“其实这也是伊势君刚才的话提醒了我,明军骑兵凶悍非常,这是有目共睹的,想要击败他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但是明军骑兵毕竟是远来之人,主要是助战的,我们的主要敌人还是细川胜元,只要我们能够击败大阪军,明军骑兵没了助战之人,也就没了根基,自然不会和咱们纠缠下去,即便到时候天皇陛下请求他们继续助战,我想大明使团也不会再坚持下去,否则他们想要撤回大明都不可能。” “那将军大人的意思是?”斯波义廉试探着问道。 足利义政清了清嗓子,揭开了自己的想法:“本将军的想法是,下次再行讨伐之时,想办法尽早调出明军骑兵,然后派出我军骑兵吸引走明军骑兵,而本将军的大军则全力以赴消灭细川胜元,没了细川胜元,明军骑兵自然就会退走了。” 说完还向伊势贞亲点头示意,表示感谢。 伊势贞亲对于足利义政的想法感觉有些无奈,这明显就是他的主意嘛,但是刚才足利义政已经命令他不许对军务发表什么意见了,所以只能闭嘴旁观。 斯波义廉倒是没有这种禁令,立刻沉吟了一下,出言问道:“将军大人,属下有两件事不太明了。” “你说。”足利义政倒也没有禁止斯波义廉的询问,他找斯波义廉来就是为了帮忙谋划自己的计划,现在斯波义廉有问题,他倒是没有什么意外。 斯波义廉抬眼看了看足利义政,试探着问道:“第一件事,将军大人为何认为,只要咱们消灭了细川胜元,明军就会不再插手战事的?” 足利义政立刻说道:“本将军不是说了吗?此次的逆贼主要是细川胜元,没了他的军队,明军是没办法独立起兵的,甚至他们连立足之地都不会有,所以只要击败了细川胜元,救出天皇陛下,到时候明军连块立足之地都没有,又谈什么继续打下去?” “好吧。”虽然足利义政的想法有些天真,但斯波义廉还是点点头,继续问道:“那将军大人打算如何引走明军骑兵呢?” “这个......”足利义政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不过过了一会儿还是回答道:“本将军想的是,以自身做诱饵,引走明军骑兵。” “不可。”伊势贞亲立刻出声阻止道:“将军大人身份尊贵,身系全军安危,怎能冒此风险?此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斯波义廉也是阻止道:“是啊,伊势君说的对,您是全军主帅,怎能亲自做这个诱饵?不如让属下替您冒险吧。” “好,那就斯波君做这个诱饵吧。”足利义政立刻便将这件事儿定了下来。 斯波义廉没想到足利义政这么快就定下此事,他还以为足利义政只是表现一下呢,结果连谦让都没有谦让,直接就将这个任务推到了自己身上,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一脸便秘的样子。 伊势贞亲也立刻反应过来,看向斯波义廉说道:“斯波君不愧是管领大人,果真是英勇非常啊。” 然后又想足利义政请示道:“将军大人,为了让明军骑兵更容易上当,属下请将军大人将您的旗帜赐予斯波君。” “伊势君果然算无遗策,本将军准了。”足利义政没有犹豫便答应了下来,然后也看向斯波义廉,说道:“斯波君,你看本将军的计策如何呢?” 斯波义廉被他们两个人架在当场,想要拒绝又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只得无奈地行礼道:“将军大人厚爱,属下必当尽心全力为将军大人效命。” 足利义政见斯波义廉答应下来,心中很是高兴,安慰着说道:“斯波君,此事风险非常,到时候你还是要万分小心,只要能引走明军骑兵,不要耽误了本将军剿灭细川胜元,本将军必会定一个首功给你。” ‘首功个屁。’斯波义廉在心中骂了一句,不过脸上还是流露出感动的神色,说道:“将军大人您放心,属下一定将明军骑兵引走,给将军大人留下足够剿灭细川胜元的时间。” 斯波义廉这会儿心中已经愤怒至极了,自己拼命引走骑兵,留下足利义政剿灭细川胜元,首功还能是自己的?足利义政都说了,细川胜元才是叛军的核心,大阪军才是叛军主力,什么时候剿灭叛军主力的功劳比引走一部分敌军的功劳小了?恐怕到时候足利义政只会将自己定为剿灭叛军的首功吧? 不过他这会儿突然想起一件事儿,出声问道:“将军大人,属下是否只需要将明军骑兵引走就可以了?” “当然,斯波君只要将明军骑兵引走就是首功。”足利义政疑惑地看了看他,不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斯波义廉又是行了个礼,说道:“那属下请命,请将军大人允许属下率军偷袭大阪城,如此行为,属下引走明军骑兵的把握就更大了。” 足利义政眼睛一亮,立刻点头答应了下来。 反正对于他来说,只要斯波义廉能够将明军骑兵引走就行,至于他引到什么地方都无所谓,毕竟他足利义政没打算歼灭明军骑兵,那样的话和大明的梁子就结大了,万一惹怒了大明皇帝,派出真正的大军出征,即便有神风的帮助,他也没什么底气。 要知道,当年执掌倭国的镰仓幕府就是因为两次和蒙古人的大战才破坏了自身根基逐步衰落,最后被他们足利家取而代之的,他可不希望自己成为北条时宗那样的人。 伊势贞亲则是想得更多,出声赞叹道:“斯波君的确是大将啊,所思所想就是全面,天皇陛下如今就在大阪城,只要救出了天皇陛下,明军没了根基,必然溃败,细川胜元也没了天皇陛下在手,自然也没了反叛的基础,军心必然溃散,将军大人想要击败他们,就更加容易了。” 斯波义廉一愣,随即欲哭无泪。 自己没想打进大阪城啊,只是想以偷袭大阪城的名义引诱明军骑兵离开而已,就凭军中的那点骑兵,想要攻下大阪城,那不是开玩笑呢么? 足利义政倒是没有赞同伊势贞亲的想法,而是看了他一眼说道:“斯波君,你只需引诱明军骑兵离开就行,不一定要救出天皇陛下,毕竟细川胜元即便出城抵抗我军,也会留下足够的兵力守卫大阪城的,到时候你被守军缠住的话,很有可能被明军骑兵追上,那样的话就丢了本意,你自己也会平白多了许多风险。” 斯波义廉立刻点头答应了下来。 伊势贞亲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好像是说错话了,忘记了斯波义廉的身份。 斯波义廉和细川胜元都是幕府的管领,都是有独立兵权的。细川胜元如今手握后花园天皇,便和后花园天皇一齐起兵,反抗足利义政的统治,给将军大人来带了无穷无尽的麻烦,如果斯波义廉攻入大阪城,天皇陛下再落到他的手里,焉知他会不会学着细川胜元的做法,一样和天皇陛下联手起兵反抗呢?毕竟天皇陛下手里是有明军骑兵的,这是天皇陛下最大的底气,而明军骑兵又是足利义政无法破解的存在,到时候斯波义廉起兵反抗,足利义政怎么办? 不过伊势贞亲刚刚想明白这件事儿,还没有向足利义政道歉请罪,突然一名侍从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对着足利义政大声禀告道:“将军大人,不好了,大阪城传来消息,细川胜元率领八万大军,向着咱们京都出发了。” 第751章 朕应该和那些大名联姻? 两天之后,细川胜元的大军终于抵达了平安京城外,在城外十五里处扎营。 之所以扎营在这里,原因很简单,淀川河就在他们面前,而河对岸不远处,就是足利义政大军的营地,紧挨着伏见城。 伏见城是一座山城,依山而建,虽然不算陡峭,但怎么说都是一座高地,观察起敌军的话,对于足利义政有很大的优势。 而且伏见城是平安京附近比较重要的山城,不少大名都有宅邸在这里,方便他们来平安京上洛,拜见将军和天皇,现在应足利义政的召见,许多人都是住在这里的。 这次细川胜元老攻城,足利义政也没有窝在城中,而是选择出城迎战。 毕竟他是手握天下的幕府将军,躲在城中有种怕了细川胜元的意思,为了全军的士气和天下大名对他的信心,足利义政也没法躲在城中。 当然,他也需要斯波义廉率领的骑兵将明军骑兵引走,全军躲在城里怎么把明军骑兵引走呢? 城外,大阪军大营。 眼下天色未晚,太阳还在山边犹豫着不肯落下,挂在天边撒下了一片余晖。 后花园天皇站在河边,遥望着隐隐可以看到的京都城墙,心中感慨万千。 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他终于有机会站在城外,想象着自己手握大千的时候样子了。 刘吉陪着他站在河边,遥遥眺望着略有些残破的京都,心中却满是不屑。 刘吉是见过世面的,如今的京都城别说和大明京师比了,就是和苏州城都远远不如,就连一些县城的城墙都要比如今京都城的城墙高大上许多,不由得撇了撇嘴,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终于,朕终于回到京都了。”后花园天皇的心中感慨万千,不禁出声长叹道。 刘吉调整了下心态,出声附和道:“是啊,恭喜陛下,只要击败了河对岸的足利义政,陛下就可以回到京都重掌大权了。” 后花园天皇一脸笑容,转过身对着刘吉笑着感谢道:“这一切都是要感谢使臣大人,若是没有你们,朕还要在京都城的御所里被足利义政操控呢。” 刘吉躬身道:“陛下谬赞了,本官也没有出什么力气,全靠我朝皇帝陛下的意思和您的运气,这才可以逢凶化吉,连续击败足利义政,一切都是我朝皇帝陛下的功劳,天皇陛下还是感谢他比较好。” “都感谢,都感谢。”后花园天皇连忙学着刘吉的样子向西边拱手抱拳,说道:“使臣大人说的对,如果没有贵国皇帝陛下的意思,朕也没办法反抗足利义政,你们大明不愧为天朝上国啊。” 既然是后花园天皇感谢朱祁钰,刘吉就没有资格替朱祁钰拒绝了,坦然接受了后花园天皇的谢意。 后花园天皇抬眼看了看远处微微有些灯火的幕府军大营,出声问道:“明日一战,我军能赢吧?” 刘吉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后花园天皇这是没见过明军骑兵的强大,心里没有什么底气,如果换成细川胜元,是绝对不会问出这种问题的,于是面带笑容地回答道:“天皇陛下放心,明日一战,足利义政万无得胜的可能,您只要安心观战就行了。” 明使的回答,后花园天皇不能反驳,也没法反驳,只得点点头,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刘吉看着后花园天皇的表情,出声反问道:“怎么?天皇陛下是信不过外臣之言?”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后花园天皇立刻摇头,不过看刘吉那副不相信的表情,最后还是略带担忧地说道:“使臣大人,不瞒你说,朕对于明日那一战,的确是有所担心的,我军毕竟只有六万多人,还是远征,足利义政却有十万之众,又是本地作战,熟悉环境,深受京都官员的支持,朕的确是有些信心不足。” “天皇陛下放心,上次足利义政的兵力足足有十一万,最后还不是摆在了我军手下,可见两军对阵,不是看什么人兵力多,看的是哪一方把握更高一些。” “足利义政初战之时即宣告失败,一万五千人马只逃回去数百,剩下的都被我军全歼,而细川君则是借此良机收服俘虏,兵力暴涨,这一仗实际上已经狠狠打击了足利义政的信心。” “第二次足利义政发动十一万大军,气势汹汹地杀奔大阪城而来,我军出城正面迎战,还是毫无损伤地击败他们,数万大军伤亡不过十数人,而足利义政却丢掉了整整八万多大军,只带着两万多人撤回了京都,这一仗更是让天下人看到了王道之所在。” “有了这两次胜利,我军已经占据了八成胜算,足利义政的胜算只剩下两成了。” “而这次我军虽然是远征,不过路程只有区区两日的行程,压根算不上什么远征,对于军心士气没有什么影响,天皇陛下又在军中,将士们都知道这是在跟随您讨伐逆贼,士气高涨,故而有可以多上一成胜算。” “如此一来,我军的胜算已经足足有了九成,除非足利义政有什么奇招,否则他绝无取胜的可能。” 其实刘吉还有一个计划已经安排下去了,如今正在执行,那才是真正的杀招,有了那个杀招,刘吉才有如此大的把握,否则以后花园天皇那点威望,凭什么可以激励起大军的士气,他还不如细川胜元在军中的威望高呢。 不过刘吉的这番话显然很是打动后花园天皇,只见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在夕阳的余晖下照耀得脸色的汗毛都发出微微的金光,连连点头道:“使臣大人说的好,有朕在,有之前两次的胜利,明日一战,除非天照大神不保佑我这个子孙了,否则足利义政必败!” 刘吉当即附和道:“天皇陛下说的是。” 后花园天皇沉吟了一下,随即换了个话题,又是问道:“使臣大人,朕还有个问题需要你帮忙参议一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陛下请说。”刘吉恭敬说道。 后花园天皇看了看四周无人,放低声音问道:“使臣大人应该知道细川君的心思吧,朕想知道,等朕回到京都之后,要如何防止再发生足利氏的事情?” 刘吉无语。 足利氏的事情还能是什么事情?无非就是暗暗指出细川胜元有不臣之心,担心他这个天皇重新成为傀儡罢了。 不过后花园天皇倒是谨慎,选择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才提及此事,看来他也不是蠢人,刘吉倒是愿意帮他一把。 刘吉沉吟道:“天皇陛下,此事涉及到了帝王术,本不是外臣可以提及的,不过既然天皇陛下要问,那外臣也不能不回答。” 顿了一下说道:“这样吧,外臣和天皇陛下说一说赵宋的事情吧,相信陛下可以从中有所得。” 后花园天皇眼睛一亮,低声催促道:“使臣大人请说。” 刘吉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说道:“相信天皇大人肯定是知道赵宋的,但是天皇大人恐怕不知道,赵宋在防止武人方面的最厉害的,纵观整个赵宋三百年,只有区区四次武人叛乱,和李唐的数百次武人叛乱相比,可谓是微乎其微。” “显德七年,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推翻柴氏的周朝建立赵宋,而后又征战天下,一统寰宇,不过为了防止麾下大将学李唐时候的藩镇割据,宋太祖想出了一个办法,直接将跟随他打天下、那些威名赫赫的武将一次性全都解决掉了,我们称之为杯酒释兵权。” “杯酒释兵权?”后花园天皇虽然饱读诗书,不过也没听说过这种事情,一来是因为宋史是蒙古人修的,本就没怎么传播,只是在大明建立之后才开始流行,还没有传到倭国来,二来则是因为后花园天皇无权,幕府建立起来之后历代的天皇都无权,这种明显用来治国安邦的书籍压根不会让天皇去看,后花园天皇看的更多还是唐宋诗词和元曲话本之类的东西,用处是打发时间,所以对于治国之术压根没什么机会接触,没听说过自然也就好理解了。 刘吉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对,杯酒释兵权。” “宋太祖起兵篡位,周朝自然有人不愿意接受,于是便有两位节度使起兵叛乱,宋太祖不得不出兵镇压,不过这两件事情也让宋太祖对麾下将领产生了担忧,担心他们也会学着自己来个兵变,推翻赵家的皇权,但是这些人又是宋太祖当年的结义兄弟,正是他们推举宋太祖起兵篡位的,宋太祖又不方便对他们痛下杀手。” “于是在当时宰相赵普的建议下,宋太祖于建隆二年在宫中宴请了一众结义兄弟,想办法让他们答应交出兵权,只在家中荣享富贵,并且为了确保他们的安全,宋太祖还与他们结为姻亲,将他们变成皇家的一部分,君臣之间,再无猜忌。” “拿到了绝大多数兵权之后,宋太祖便将所有兵权收归殿前都指挥司、侍卫马军都指挥司和侍卫步军都指挥司,也就是赵宋所谓的三衙,彻底消弭了有人起兵叛乱的可能。” 后花园天皇听得眼睛发亮,出声确认道:“使臣大人是说,朕应该和那些大名联姻?” 第752章 刘吉的真正建议 后花园天皇听得眼睛发亮,出声确认道:“使臣大人是说,朕应该和那些大名联姻?只要与他们联姻之后,就可以拿到他们手里的兵权了?” 刘吉不禁翻了个白眼,说道:“怎么可能?他们又不是傻子。” “那使臣大人具体是什么意思?”后花园天皇连忙问道。 他是真的想知道大明是如何做的,汉人是如何做的,如果能让那些大名再没有领兵的权限,那他的皇位就真的可以坐稳了。 刘吉无奈,继续说道:“方才那只是第一步,剥夺掉军中大员的兵权,让军中再没有人威胁到自己,之后的事情才是重要的,我们谓之以文御武。” “以文御武?”后花园天皇疑惑问道:“以文官统御武将?他们能镇得住那群武将吗?” “可以。”刘吉回答道。 “怎么做到的?”后花园天皇问道。 刘吉回答道:“宋太祖声称,赵家与士大夫共天下,将文臣的地位提高,不以武人为大帅专制一道,必以文臣为经略以总制之。武人为总管,领兵马,号将官,受节制,出入战守,唯所指麾,如此一来,武人时时刻刻置于文臣的掌控之下,自然也就没有反抗的机会了。” “原来如此。”后花园天皇沉吟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此法恐怕不行。” “我倭国的士向来是文武双全,谓之武士,纯粹的文臣极少,朕想要找几个纯粹的文臣都不容易,又怎么敢用以文制武之法呢?” 刘吉却是继续说道:“天皇陛下,外臣还没有说完呢。” “嗯?你说。”后花园天皇抬起头看向他。 刘吉说道:“天皇陛下,既然贵国文臣稀少,那就多鼓励人学文就好了。” “据外臣所知,贵国虽然不大,但是战乱却是不少,百姓苦不堪言,如果陛下将战乱的罪责全部推到武人身上,声称就是因为他们以武乱法,动不动就因为一点小事发动战乱,到时候失了民心,出征之时没有百姓响应,自然也就没有起兵反叛的余地了。” “另外,武艺需时时练习方才有用,天皇陛下还要反其道而行之,提倡弃武习文,以文为尊,使得人人以习文为荣,天下人就这么多,没人习武了,天皇陛下还要担心有人反叛么?” “对啊!”后花园天皇一拍大腿,惊讶说道:“使臣大人说的对,如果没人习武了,那自然就没什么人敢于威胁朕了。” 刘吉继续说道:“另外,外臣发现贵国一无孔庙,二无科举,此事也是极为不当的。” “孔庙为儒家之基,而儒家又讲究忠孝节义,天地君亲师一道才是天下至理,人人习文学儒,人人讲究忠孝节义,自然就没人反抗皇权了。” “至于科举,外臣不知道贵国为何没有,但是科举对于儒家也是极为重要的,是天下人通过科举出人头地、朝廷选拔人才的重要手段,我大明皇帝甚至特意设置了一个学部,统管天下儒学及科举等相关事宜,与吏部、户部并驾齐驱,赵宋皇帝同样重视科举之事,曾有人言,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方为好男儿,状元登第,虽将兵数十万,恢复幽蓟,逐强敌于穷漠,凯歌劳还,献捷太庙,其荣亦不可及也,由此可见科举之事的重要性。” 顿了一下,刘吉继续道:“而且科举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网罗天下英才为皇帝所用,赵宋有范文正公、包孝肃公、韩忠献公等诸多名臣,嘉佑二年龙虎榜更是英才汇聚,主考官为欧阳醉翁,他的醉翁亭记相信天皇陛下应该听过,副主考为宛陵先生梅尧臣,此人虽名声不显,但是却可以与欧阳修齐名,至于考生之中,更是群星闪耀,汇聚了苏轼、苏辙、张载、程颢、程颐、曾巩、曾布、吕惠卿、章惇、王韶等诸多青史留名之人,甚至程颐都没有中举,由此可见科举在网罗天下英才上的效果。” 刘吉说了一遍嘉佑二年龙虎榜的故事,听得后花园天皇连连点头,刘吉刚才说出的人他几乎都听说过。 欧阳修是当年的文坛领袖,大宋高官,一部醉翁亭记震惊天下。 梅尧臣虽然他没听过,但是能和欧阳修齐名,肯定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程颢程颐二人是兄弟,所提出的去人欲,存天理就连他这个天皇都是有所耳闻。 至于曾巩、曾布、吕惠卿、章惇、王韶等人,有些人虽然没听说过,但是能被刘吉列举出来,想必一定是个厉害人物,例如吕惠卿和章惇就做到了赵宋宰相,而王韶则是收复五洲、拓地千里,哪一个不是当时的风云人物。 既然这么多人都是科举中走出来的,那就说明科举在网罗人才方面实打实有奇效,后花园天皇不免心动起来。 刘吉又是说道:“天皇陛下,科举之事并不仅仅只有这么一个作用,其更大的作用则是让天下再无豪门世家。” “再无豪门世家?这是什么意思?”后花园天皇立刻出声问道。 刘吉缓缓解释道:“不瞒天皇陛下,其实我汉人以前也是有权臣世家存在的,例如周朝的周公,大汉的霍光,都是行过废立皇帝之事,他们也差点成为世家,而自从三国时期实行九品中正制之后,世家更是强大无比,晋朝的时候曾有司马与王共天下,李唐初期也有过五姓七望之事,屡屡盖过皇家之名,但是如今这些世家基本上都已经烟消云散,其根本就在于这科举。” “科举可以网罗天下人才,而人才并非只有世家才有,天下寒门百姓更多,所以人才也就更多,天皇陛下如若推行科举的话,不仅可以让手底下的人才更多,还可以用这些人才占据朝堂之上更多的位置,世家没了位置,自然也没办法安排手下亲信,渐渐地也就只能消弭无踪了。” 后花园天皇的眼睛更亮了,立刻催促着问道:“使臣大人可否助朕推行此事?” 刘吉沉默了一下,摇摇头说道:“抱歉,天皇陛下,外臣此来是助天皇陛下复位的,方才说的那些已经多了,陛下权当闲话就好。” “别啊!”后花园天皇当即就急了,立刻说道:“这事儿怎能当做闲话呢?使臣方才所说的,对于朕可是千年大计啊!” 刘吉却是仍旧拒绝,他说这些话的目的一方面是为了帮助后花园天皇坐稳王位,牢牢掌控住倭国,另一方面则是希望将儒家传播到倭国来。 刘吉来了倭国才发现,倭国虽然从大明购买了不少书籍,四书五经之类的也有不少,但是因为无人讲解,故而还未形成儒家体系,如果他能将儒家传播到倭国,实行科举制度,那他在大明的声望将再高一层,天下士子和儒生都会将他奉为大儒,有了这层身份的话,那他在官场之中必然会更加如鱼得水,官运亨通。 不过开启儒学传播没什么问题,真要将儒学传播到整个倭国,那刘吉可就不愿意做的了。 开启传播,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只要他说服倭国天皇答应,那事情就算是成了,所有人都会称赞他的所作所为。 但是传播儒学,那就要真正投入时间和精力,而且还不一定能传播下去,因为刘吉已经发现,倭国的佛教比较昌盛,到处都是佛寺,许多高官甚至天皇在继位之前或者退位之后都会选择出家,佛寺有独立的税收,有独立的地盘,甚至还有独立的武僧,俨然是一个割据地方的节度使,熟读历史的刘吉知道,想要在这种地方传播儒学,肯定是会遇到很多助力,甚至自身安全都会受到威胁,刘吉想要青史留名不假,但是却不想早早就做到青史留名,那样就真的是出身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了。 不过后花园天皇第一次听说这么好的方法,哪里肯放过刘吉,天皇失权已经数百年了,历代天皇都在想方设法地夺回权力,到现在为止没有一个成功的,他后花园天皇眼看就可以真正夺回皇权了,而且如果实行刘吉的建议,还有可能彻底消弭掉武人乱政,他怎么允许自己轻易放过,那可是有机会成为天智天皇那样的存在啊。 经过后花园天皇的坚持不懈,外加上许诺出去了无数条件,刘吉被他烦得没办法,最终只得点头答应下来,不过这事儿他可不愿意干,而是答应回去见到大明皇帝之后,亲自向大明皇帝转达天皇陛下的请求,全力说服大明皇帝陛下派遣几位大儒过来帮忙传播儒家学说,开设私塾,授业解惑。 当然,刘吉也提醒后花园天皇,如今他们最重要的事情是击败足利义政,夺回平安京。 如果后花园天皇不能够重登大位,手握大权,那现在谋划的再好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第753章 大阪城危险了 刘吉和后花园天皇原以为明天才要和足利义政决战,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就在后花园天皇回去之后没多久,战事就开始了。 次日凌晨,有人发现,在淀川东岸隐约有人活动,人数还不少,隐隐还听到了马叫声。 细川胜元没啥感觉,只以为是城内的人逃亡而已,但是石彪却感觉不对,立刻派人过河查探,结果便发现了在淀川河东岸的路上,有清晰的马蹄印,而且数量不少。 探子回来报告之后,立刻引起了石彪的警惕,叫上细川胜元,强拉着他过河查看。 原本细川胜元还不愿意去,无奈石彪的面子不能不给,而且他们倭国开战就没有深夜开战的,只得不情不愿地渡过了淀川河。 来到对岸,一队人来到路边,仔细观察了一下情况,见没有人埋伏,这才缓步走了出来。 没办法,这里是平安京,足利义政的大军离得不远,他们必须要小心,万一被足利义政派人埋伏到,那可就亏大了。 来到路上,石彪接着火光仔细观察路上的马蹄印,只见马蹄印错落无章,很是繁杂,而且蹄印比较深,明显是急奔而过的,石彪不禁直起腰杆,远远看向了南方,眼神中充满了忧虑。 细川胜元却是完全没有紧张的心思,只是打了个呵欠问道:“石将军,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他刚才还在睡觉,这会儿正困着呢,满心思只希望石彪什么都没发现,自己好尽快回去睡觉。 石彪转头看向一脸无所谓的细川胜元,阴沉着脸说道:“细川君就没有发现这路上的马蹄印记么?” 细川胜元扫了一眼地上的马蹄印,打了个呵欠道:“看到了。” “这不过是一些人逃出京都的时候留下的,有什么奇怪的。” 石彪对于细川胜元的反应有些无语,心中充满了不满,阴阳怪气地反问道:“我说守护大人,您什么时候见过只骑马不坐车的官员?而且他们逃跑的时候只携带了可以随身携带的金银细软,而将大部分家眷财富都丢在了京都城的?” 细川胜元仍旧没听懂石彪的话,没好气地问道:“石将军,你到底看出来了什么,你就直说吧。” “这么多的马蹄印只能说明,这里曾经有一支骑兵经过。”石彪直接揭开了自己观察到的结果。 “有骑兵经过?这说明什么?”细川胜元还是没反应过来。 石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出声反问道:“这么多骑兵,兵力至少上千,你猜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又是去往何处的?” 细川胜元这才反应过来,惊醒道:“石将军,你是说足利义政派出了上千骑兵偷袭咱们?” 石彪却是摇摇头,回答道:“是否是偷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咱们必须要尽快查到这支骑兵去了什么方向。” “足利义政肯定是想要他偷袭咱们,这没有什么只得怀疑的吧?”细川胜元出声说道。 “万一他是有其他目的呢?”石彪立刻反问道。 细川胜元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下,然后问道:“还能有什么目的,无非就是学着石将军第一战的时候偷袭一下罢了。” 反正在他看来,这一招还算是蛮高明的。 第一战的时候石彪率军趁夜偷袭,直接将足利义政的一万五千大军击溃,足利义政只带着数百人逃离,剩下的人几乎全都被他抓了,这种战绩实在是有些让人不敢相信,但是事实又摆在那,让人不得不相信,足利义政学这一手,毫无疑问是希望学习石彪击败自己,彻底将局势翻转过来。 至于足利义政为什么不学第二战时候明军骑兵的战法,答案很简单。 第二战明军骑兵是没什么战法的,无非就是趁着战事焦灼的时候突然从大阪军身后杀出来,击败自己一方的骑兵,又裹挟着骑兵击溃了自己的中军主力而已。 而击败自己一方的骑兵,明军骑兵所依仗的无非就是甲胄方面的优势,还有就是人数方面的优势和突然袭击带来的优势。 如今的足利义政在骑兵兵力上已经没有优势,甲胄方面更谈不上什么优势,至于突然袭击,这种事情是需要掌握战场局势的,所以他也不敢用第二战中明军骑兵的战术战法去攻击大阪军。 如果不用第二战时候明军骑兵的战法,那就只有第一种战法了,毕竟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这种战法肯定是要比传统倭国的骑兵战法高明得多,幕府军的胜率也能高上一些。 石彪却是冷冷地反问道:“如果足利义政派出骑兵埋伏在咱们后面,明日趁着我军渡河的时候突然袭击后军呢?” “那就要劳烦石将军剿灭他们了。”细川胜元躬身行了个礼,态度甚是恭敬。 足利义政既然愿意出城迎战了,石彪和细川胜元自然不愿意放过这样一个好机会,万一足利义政退回到平安京里面,他们还得攻城,远不如在野外消灭掉足利义政的大军,然后趁势收复平安京,迎接后花园天皇入城复位。 既然如此,二人为了害怕足利义政率军逃跑,于是商议,由细川胜元派出五千人马先渡过河去,守住渡河的渡口,然后让石彪率领骑兵过河,正面击溃幕府军,最后再由细川胜元率领主力大军渡河,追击溃逃的幕府军,趁势攻入平安京。 但是现在出了新的情况,细川胜元没过脑子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准备将幕府军的骑兵交给石彪来处理,毕竟骑兵对付骑兵才是正道,石彪麾下的骑兵既凶悍强大又兵力雄厚,击败足利义政的骑兵应该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么说细川君打算先率主力过河了?”石彪阴沉着脸反问道。 细川胜元连忙摇摇头。 之所以让石彪的骑兵先过河,也是希望借助明军骑兵的威势击退幕府军,给他的主力打开通道,否则足利义政的大军压到河边,他的大阪军主力就不要妄想什么过河了。 见细川胜元不吱声了,石彪教训道:“所以这种事情不要胡乱猜测,咱们还是派人追上去,查到足利义政的骑兵到底去了哪里吧。” “好吧。”细川胜元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细川胜元的探子追了整整两个时辰,终于是发现了幕府军骑兵的行踪,这群骑兵已经到了高槻镇,正在镇子中休息。 既然已经查到了敌人的行踪,探子也不敢久留,立刻转身返回,汇报给了正打算出兵和足利义政决战的细川胜元。 “什么?你说你在高槻镇了才发现将军大人的骑兵?”细川胜元顿时一脸惊讶地问道:“他们为何跑这么远?” 探子摇头回答说不知道,石彪却是淡淡地道:“还能有什么原因,足利义政这是看咱们全军出击,大阪城没有留下多少守军,派人去偷袭大阪城了。” 这一番话顿时将细川胜元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张了张嘴,这才问道:“石将军,你为何会有这种猜测?咱们在大阪城又不是没有守军。” 石彪淡定地回答道:“为什么?细川君,你自己说,大阪城的那点守军能否抵挡得住那些骑兵的偷袭?” “应该可以吧,只要他们及时关闭城门,据城防守,相信抵挡住骑兵的偷袭应该不是什么难事。”细川胜元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石彪却是摇摇头,反问道:“如果不能及时关闭城门呢?就连咱们都没想到足利义政会派人去偷袭大阪城,你认为大阪城的守军能不能想到?” “这个......”细川胜元顿时哑口无言。 他的确是没有想到足利义政会在这个时候派人过去偷袭大阪城,而且以前的战事之中也没有人会这么做啊! 如果幕府军骑兵过去偷袭大阪城,那的确有不小的机会可以成功。 石彪继续说道:“如果大阪城丢了,你城里的那两万多俘虏被救了出来,而你的大阪城这时候又是极度空虚,没有什么兵力,你猜他们会怎么做?是老老实实等着继续被咱们俘虏?还是起兵在大阪城劫掠一番呢?” “咱们和幕府军鏖战的时候,如果突然从后方传来大阪城失守的消息,你说我军军心是否会涣散,将士们是否还有心情继续打下去呢?” 石彪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得细川胜元有些心惊胆战,他还没有从军队士气方面去考虑对战局的影响。 但是现在看来,大阪城一旦失守,那可真是坏事多多。 两万多幕府军俘虏要么是足利义政的死忠,要么是家在足利义政及其党羽的地盘上,家人的生死全都操控在足利义政的手中,他们被自己俘虏本就心不干情不愿,现在有了机会反抗,还没有多少人阻拦,他们怎么可能继续做俘虏,肯定是要大闹一场的。 而大阪城失守的消息一旦传到军中,那麾下的军心必然会乱作一团,因为自己麾下大阪城的人最多,他们一旦听说家里有俘虏闹事的事情,肯定不愿意继续和幕府军打下去,到时候自己要么选择撤军,要么选择溃逃,不会有其他的选择。 而足利义政那面一旦听说大阪城失陷的消息,军心士气必然高涨。 到时候一方军心高涨,另一方则是无心恋战,那自己一方的败局可就真的注定了。 第754章 斯波义廉的大功 既然这支骑兵对自己的威胁这么大,细川胜元自然也就不敢再怠慢了,连忙问道:“石将军,那此事该如何解决?” 石彪低下头想了想,又看了看细川胜元,出声道:“如今之计,也只有先剿灭他们了。” “我这就率兵回去,先击败了这支骑兵,这面的战事你听刘吉刘大人的,如果他说让你进攻你就进攻,他不让你打你就先别打,等着他的吩咐。” “听使臣大人的啊?”细川胜元有点不愿意,嗫嚅着小声说道:“使臣大人是文臣,懂得战场之事么?” 很显然,刘吉不负责战事指挥,这件事儿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知道了。 不过现在只纠结这件事儿的时候么? 石彪没好气地说道:“我让你听你就听,不然你就率军回大阪城剿灭他们,我留在这里和足利义政正面对决。” “你是让我率领您麾下的骑兵?”细川胜元惊讶问道。 石彪翻了个白眼,说道:“就你还想统率我麾下的骑兵?要不你去试试,他们答应了我就让你带走。” 细川胜元顿时丧气道:“那还是算了,你麾下的那群人什么样子你还不知道吗?我要是去了,他们敢当场把我砍了。” “那不就得了。”石彪说了一句,转身便往出走。 幕府军骑兵已经出发了四个时辰了,自己想要追上他们,就必须要抓紧时间,否则等他们到了大阪城,救出那两万多俘虏,那自己可就真的麻烦了。 “石将军等等。”细川胜元这时候突然叫住石彪。 石彪回头,没好气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儿?” 细川胜元舔出个笑脸,试探着问道:“石将军,你率领骑兵追击,携带全甲恐怕不容易追上吧?要不您把甲胄借给我,我拿出去吓唬一下足利义政,说不定会有奇效呢!” “你想都别想。”石彪当即拒绝道:“甲胄是骑兵们的第二条性命,绝不会交给外人。” 说完便理都不理还想继续争取的细川胜元,快步走了出去。 开玩笑,细川胜元打甲胄和战马的主意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自己把甲胄借给他,那他用完之后肯定不愿意还给自己,还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拖延下去的,自己又不傻,为什么要让他白白占便宜。 高槻镇,斯波义廉正静静地跪坐在地板上闭目养神,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态。 这次他率军出来奔袭大阪城,其实并不是为了偷袭大阪城,而是为了引走强悍的明军骑兵,所以他才在淀川河边的路上留下脚印,又在这高槻镇里休整了整整六个使臣,为的就是吸引明军骑兵追击他。 这个细节也是伊势贞亲帮他出的,先是在淀川河边留下行踪,方便明军查到,选择这高槻镇也是因为这高槻镇北部低山起伏,树林茂密,只有临近河边的一条路方便骑兵行进,他已经派人守在山上了,只要远远看到有大队人马过来,就立刻过来禀报,他再决定是在这里和敌人决战,还是率军继续逃跑。 至于说斯波义廉为什么突然有了个明军决战的勇气?他当然没有。 他留在这里决战,目标是细川胜元的大阪军,因为大阪军和他麾下的骑兵一样,都是倭国人,对站起来在身高和心里上没有什么压力,而且据他估计,如果来的是大阪军,那明军骑兵必定是留在原地和足利义政决战了,如果是这样,那他就会选择率军回援,然后看情况偷袭敌军。 至于继续逃跑,那自然就是为明军骑兵准备的。 他知道,明军骑兵是全甲骑兵,即便是追击他们,身上也必然会着甲,免得遭遇的时候来不及。 身上着甲,那必然是要重一些的,再加上他们远道而来,人和马都会消耗掉许多力气,而自己已经休息了许久,如果继续逃跑的话,自己一定占据优势,反正只要把明军骑兵引走就是自己完成任务了。 如果过来的是大阪军主力步军,那就更有意思了,步军追骑兵,基本上是没戏的,两条腿怎么可能比得上四条腿,如果是这样,那他斯波义廉就会选择立刻南下,直扑大阪城,趁着大阪城空虚的时候攻破大阪城,烧了细川胜元的军需和府邸,放出俘虏搅乱整个大阪城,让细川胜元的底子彻底完蛋。 突然,一个武士冲进了屋子,大声说道:“管领大人,来的是明军骑兵。” 斯波义廉猛地睁开眼睛,说道:“终于来了。” 随即站起身来,大声命令道:“所有人立刻上马,一炷香之后向南出发,任何人不得迁延。” “嗨矣!”武士点头答应下来,转身出去传令了。 没过一会儿,全军集合,斯波义廉也穿好了一身甲胄,出了院门,来到一众骑兵面前,也没废话,直接翻身上马,向着南方跑去,骑兵们纷纷跟上。 等石彪率军进来的时候,斯波义廉已经跑出好远了,只给石彪留下了一路还未散开的烟尘。 一名骑兵来到石彪的身边,勒住马说道:“大人,要不咱们休息一会儿吧,就算兄弟们收得到,咱们的马匹也受不了啊!” “不行,继续追。”石彪立刻摇头拒绝道:“敌人已经在眼前不远处了,只要加把劲就可以追上他们了,现在放弃,未免可惜。” “但是马匹真的有些受不了,咱们这一路过来都是着甲的,马匹驮着我们,又驮着铠甲,狂奔了两个时辰,实在是太重了,不如就在这里歇息一会儿吧,让马匹吃点豆饼喘口气。”骑兵继续劝道,他胯下的战马也在不停地喘着粗气。 没办法,他们为了追击那支向大阪城进发的敌军骑兵,已经身着甲胄狂奔了两个时辰了,这两个时辰他们没有吃一口饭,喝一口水,如今早已饥渴难耐了,如果不是军令所限,他们早就下马休息,不再继续狂奔下去了。 人受得了,战马也快要扛不住了。 石彪自然也知道这种情况,不过他还是出声训斥道:“不行,不能停,至少不能在这里停。” “敌军在这里停了整整六个时辰,谁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万一是在水井里或者河里下毒呢?咱们怎么办?” 骑兵仍旧哀求道:“大人,您担心这个做什?水井里下毒,咱们不喝就是,至于在河里下毒......” 说到这里,骑兵不禁顿住。 石彪这才反应过来,这时间哪有在河水里下毒的,又留不住,下的毒早就被河水冲走了,即便是想下毒,也是从上游往下游放,但是如今他们是在上游,敌人在下游,如果下毒,那岂不是敌军在毒自己么? 石彪看了看已经呼呼喘气的战马,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骑兵,思考了一下,便点了点头,不过还是吩咐道:“在这里只能休息半个时辰。” “末将遵命。”骑兵大喜,立刻骑在马上回身,大喊道:“兄弟们,将军有令,下马休息半个时辰,让大家喘口气,不许喝井水。” 明军骑兵纷纷叫好,赶紧翻身下马,让自己胯下的战马先休息一下,然后又不顾自己累不累,从身上掏出豆饼喂马,或者是牵到河边喂水。 前面,斯波义廉率军仍旧在不断前进。 他们已经休息了六个时辰,早已休息够了,如今明军骑兵正在追来,他们不快点走又待何时! 斯波义廉告诉自己,一定不能让明军骑兵追上,否则自己一定会全军覆没的。 不过这时候队尾处突然跑过来一匹马,一名武士骑在马上靠了过来,大声说道:“管领大人,明军没有追来,已经在高槻镇歇息了。” “哈哈哈,果然如此啊!”斯波义廉顿时大笑道:“本将军留在高槻镇休息了那么久,果然不是没有用处的,如今明军追了这么长时间,肯定是要好好休息一阵子的,而咱们养精蓄锐,根本没有累的意思,如此一来,明军想要追上咱们,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儿了。” “管领大人英明,将敌人调动自如,想来对将军大人击败细川胜元有极大的帮助啊。”身边的亲信武士出言奉承道。 斯波义廉却是突然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说道:“你这是提醒我了,一会儿看看有没有方可以渡河的地方。” “大人找渡河的地方做什么?是要突袭大阪城了么?”亲信武士问道。 大阪城在淀川河的东边,他们想要突袭大阪城,的确需要过河。 不过斯波义廉却是摇头道:“打什么大阪城啊,那破地方能有什么功劳,要拿咱们就拿个大的。” “大的?”亲信武士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问道:“哪里有大功劳啊?” 斯波义廉却是微微一笑,抬起手用扇子指向来路的方向说道:“平安京那里有大功劳,很大很大的功劳。” “本将军要率领你们回援,从背后进攻叛军本部,彻底帮助将军大人剿灭他们!” 第755章 倭国女人的审美 斯波义廉却是微微一笑,抬起手用扇子指向来路的方向说道:“本将军要率领你们回援,从背后进攻叛军本部,彻底帮助将军大人剿灭他们!” “遵命。”一众骑兵顿时轰然叫好。 他们接到引走明军骑兵的任务本就不情不愿,因为他们中一部分是经历过之前的战事的,对明军骑兵的强大有过亲身经历和深有体会,知道自己想要纠缠住明军骑兵,只能选择以命相搏,不过不管是什么人,能不死肯定是不愿意去死的,而且还是这样没什么价值的去死,以武士们的思维是绝对不愿意如此的,如果是替主家切腹自尽倒还差不多,至少那样又一个体面的死法。 斯波义廉和他们其实是一样的想法,毕竟他虽然是管领,但是仍旧是一个大名,内心里还是武士的那一套东西,只不过增加上了一些权谋在里面。 他已经听说了,这次细川胜元出征,是带了后花园天皇在军中的,而自己这次行动,已经带走了明军骑兵的注意力,那么足利义政和细川胜元这一仗恐怕会打平。 只要自己能够及时出现在双方鏖战的时候,相信自己从背后出现必然会给细川胜元的大阪军造成极大的影响,帮助足利义政击败大阪军。 即便自己赶到的时候不及时,双方已经打完了,那鏖战了整整一天的大阪军也不会有什么防备,自己率领骑兵趁着深夜杀进他们的大营,想必是可以复制一次明军骑兵夜袭的辉煌吧! 既然计议已定,斯波义廉立刻将自己的兵力一分为二,一部分由自己麾下亲信的朝仓孝景率领,带领五百骑兵伪装成自己的主力继续前进,而斯波义廉则是选择在路边密林中隐藏起来,等明军骑兵离开之后想办法过河,绕寝屋川经枚方抵达八幡,从八幡过河,偷袭细川胜元的大阪军。 为了不让明军骑兵发现端倪,斯波义廉还特意让人控制住自己马匹,不许马匹乱吵乱闹,只能老老实实呆在林子里,至于路上的马蹄印,斯波义廉并不在意,反正进入树林的时候都是杂草,如今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不仔细看是看不起杂草被人踩过的,他不相信赶了一整天路的明军会坚持仔细观察路边的杂草。 果不其然,斯波义廉率人进入树林之后没多久,明军骑兵就追了上来,一个个风尘仆仆,不少人都在舔着嘴唇,甚至有人趴在马背上睡着觉,没办法,他们早上出发的,这一路追过来,只在高槻镇休息了半个时辰,早已疲惫不堪了,这半个时辰也都用来给战马喂水喂豆饼,哪里有时间睡觉休息,一个个都已经累得不行,没睡觉的人也都是骑在马上摇摇晃晃的,一副要掉下来的样子。 前面有马蹄印,明军没有多考虑便认为斯波义廉还在前面,也没有多加观察便略了过去。 待明军骑兵离开了好一会儿,斯波义廉这才率军出了树林,沿着淀川河逆流而上,向着平安京的方向行去。 他还记得,在高槻镇不远处的地方就有一座木桥,打算从那里过河。 另一方面,石彪仍旧率领五千骑兵追击着,他在队伍中间不住地给骑兵们鼓劲:“兄弟们,再加把劲,敌军骑兵就在前面了,只要击败了他们,确保大阪城不失,本将军会亲自为你们请功,让细川胜元拿出自己的银子好好犒赏你们。” 一众骑兵却仍旧是无精打采,没办法,他们早上起得太早了,又赶了这么久的路,实在是困得不行。 只有一名骑兵说道:“将军大人,您就放心吧,别看兄弟们现在这幅样子,等会儿追上了倭寇,保证他们全都精神抖擞,没一个再打瞌睡。” “另外,您说话什么时候算数过,当初也先送女人过来的时候,你私底下吞掉也就算了,还跟我们说等您享用完了也让我们爽爽,结果呢?到现在我也再没有见到过那个女人。” 石彪顿时黑下脸不说话了。 这算是他的黑历史。 当初也先在大同惨败退回草原之后,石亨统率大军和俘虏回去献俘夸功,石彪则是统兵回了独石堡休整,不过休整没两天,恰好遇到了一个蒙古部落响应也先的号召去宣府附近捡便宜,石彪闲着无聊,便率军击破了这个部落,将他们屠杀殆尽。 不过部落酋长的女儿长得不错,石彪便没有杀她,而是将她留了下来,准备用来犒赏麾下的骑兵。 但是让石彪没想到的是,这个女人性子有些刚烈,被石彪强占之后没有老老实实地活下去,而是奋起反抗,意图杀死石彪,结果被石彪失手杀害,尸体还是这群家伙处理的呢。 今天提起这件事儿,顿时让石彪郁闷至极。 他当时的确是想把人分享给自己这些兄弟的,谁能想到她莫名其妙就死了呢? 手底下那群家伙,也是有事没事便经常提起这件事情,尤其是他们不愿意做的事情,更是经常会把这件事儿拿出来说话,弄得石彪尴尬不已。 现在又提起来,明显是不想让石彪继续鼓动下去了,毕竟加快速度是他们不想做的事情,只要把石彪的嘴堵上,自己就可以继续边睡觉边赶路了。 但是石彪哪里能容忍这种事情,立刻说道:“怎么?跟着本将军让你们缺女人了?若是谁想要女人,本将军去和细川胜元说,让他给你们安排一些女人,保证年轻又丰满。” 骑兵当即连连摇头,拒绝道:“将军大人,还是算了吧,兄弟们即便再缺女人,也不至于对倭国女人下手,她们的黑牙实在是太吓人了。” 石彪正在喝水,当即喷了出来,笑道:“是女人就行了呗,要求哪那么多。” 说完,连他自己都有些忍不住了。 骑兵说的是实话,当初他们过来的时候,倭国人哪里见过这么多汉人的精壮汉子,不少人都主动贴了上来,希望能让自己的妻子女儿为大明将士侍寝,顺便渡一下种,就连细川胜元都送了自己的女儿给刘吉,结果刘吉不好意思,便拒绝掉了,但是石彪和一众骑兵却没有什么道德桎梏,当即答应了下来,不过等人送来之后,全都被石彪他们赶了回去。 无他,这时候倭国女人的妆容太吓人了。 自古以来中原便是天下的核心所在,中原大地上流行的妆容深深地影响到了周边藩国,其中倭国女人对中原的妆容打扮最是追捧。 唐朝的时候中原繁盛,倭国便派来了诸多遣唐使学习,妆容方面自然也学去了许多,其中唐朝的仕女妆最是受倭国人追捧,尤其是以铅粉为底的白妆最受欢迎,在倭国一直流行到今天。 这种妆容的特点是以铅粉为底将整张脸涂白,眉毛画成蛾翅状,脸颊上擦上淡淡的胭脂,嘴上涂上口红,这样的妆容便可以显得女子白皙异常,深受唐朝各阶层女子的喜爱。 不过这种妆容传到倭国之后,便遇到了问题,主要是倭国不产铅,所以女子涂脸的铅粉异常昂贵,偏偏这玩意又是消耗品,所以来中原朝贡的使团往往都需要购买大量铅粉回去,即便如此,从中原采购的铅粉依然供不应求。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倭国人想到了另外一个方法,那就是涂厚,毕竟倭国女人用的粉不是铅粉,达不到铅粉的那种白皙又透气的效果,于是便将粉底涂得厚厚的,越厚越好,越厚越白,直到完全遮挡住肤色,遮掩掉脸上的所有瑕疵。 另一件事就是倭国女子对于画眉的改变,唐朝女人流行的蛾翅眉是先将眉毛剃去一半,再佐以青黛渲染成飞蛾翅状,略高于原眉形,虽弱化了眉毛,却也增加了眼睛的灵动之美,显得格外优雅高贵,但是倭国女人却不知道怎么学的,将其大幅改变,在画眉前会将眉毛全部剃掉,再在额中或者是额头上方画出两点代替眉毛,所用颜料也不再是青黛,而是用油烟或芝麻油和贝壳黑灰的混合物,这种画眉方法称为\"引眉\",画出的眉也叫\"豆眉\"或\"蚕眉妆\",甚至有些人为了画出这种标准的妆容还将一部分发际线剃掉,给人一种开了天眼的感觉。 其实这些倒是可以让石彪他们勉强接受,唯独让他们不能接受的就是倭国女人的黑牙。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倭国女人开始流行黑齿,用独特的颜料将牙齿染黑,而这种颜料是如何制作的呢?先将铁屑浸入酒、醋、茶中,等液体变黑,再将其涂在牙齿上,牙齿就被染上了黑色。 当时倭国有人认为,将牙齿染黑可以防止蛀牙,也有另一种说法是,牙齿变黑是腐坏的结果,而腐朽的牙齿发出的\"芳香气味\"很容易激起男人的欲望,虽然不知道哪种说法正确,但是倭国女人的确是将黑齿作为美的象征。 第756章 朝仓孝景已败,所有人投降 于是,石彪等人当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夜晚,石彪等人的驻地掌着灯,插着火把,大营外面则是聚满了倭国人,等大门一开,一众倭国女人便开始涌入,各个都是宽袍大袖、长发飘飘、脸色惨白,来到近前之后发现,这些女人都是没有眉毛,并且人人都开了天眼似的,嘴唇血红,好像刚吃了死孩子一样,张开嘴却看不到一颗牙齿,只感觉一股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当即就将一群在海上漂了半年、极度缺乏女人的汉子们给熏了回去,纷纷转身逃开。 就连石彪也是一样,因为献给他的女人是细川胜元亲戚的女儿,毕竟家里有钱,这个场合又极为庄重,所以她的粉底涂得最厚,眉毛画得最弄,牙齿涂得最黑,吓得石彪直接将这 个女人丢给了副将打发,自己逃进了大帐之中不敢出来。 最终倭国人渡种的想法还是没有成功,毕竟实在是没有人可以受得了这样的女人,石彪下令,将这些女人全都赶了出去,没有一个人留下的,而且当天夜里石彪都没敢睡觉,生怕那个场面将麾下的将士们带来什么噩梦,再弄成了炸营就不好了。 对此,细川胜元也是有些不乐意,在他看来,这群汉人实在有些过分,明明已经答应了渡种的事情,结果却又反悔,还将人全都赶了出去,实在是不给他们倭国人面子,好在随后石彪将事情的原委和细川胜元解释了一遍,细川胜元这才怏怏作罢。 后来细川胜元还想再安排一次,并且明言这次绝不让倭国女人们化妆,只是梳洗之后便过去,谁料到这时候足利义政率大军过来讨伐他,大家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战事上来,此事便就此不了了之了。 如今骑兵再次提起这事儿,石彪回想起来,也禁不住想笑。 没办法,这件事儿实在太过奇葩了,谁能想到一群缺女人的汉子会拒绝一群女人的投怀送抱呢? 队伍中顿时轻松了起来,再无压抑的气氛。 就在这时,前面的一名骑兵突然赶了过来,对着石彪大声说道:“将军大人,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 石彪收敛心神,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派出去的探马,于是问道:“什么不对劲了?” 探马回答道:“石将军,我向前面探查过,发现敌军骑兵的数量减少了许多,但是想要找出缺少的兵马,却怎么都找不到他们的痕迹,属下担心敌军有埋伏,所以赶紧来回报将军一声。” “敌军有了埋伏?”石彪一愣,旋即问道:“你真的没有找到伏兵的行踪?” 探马摇摇头道:“将军,我已经探查到了五里之外,除了还在逃跑的敌军之外,怎么都找不到伏兵的行踪,而且这一路过来,路上都是平原,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埋伏下数千兵马。” “找不到伏兵是么?”石彪仔细思考了一下,说道:“连你都找到敌军的伏兵,那就说明他们没有伏兵,而是分兵了。” “这次对方引咱们出来,为的就是调动咱们,极有可能是怕了咱们,希望咱们不要参与进大阪军和幕府军之间的战事。” “那咱们下面应该怎么办?是继续追击?还是回援大阪军?”一旁的副将连忙问道。 石彪转过头看了看平安京的方向,摇摇头道:“咱们到现在都没有发现敌军的行踪,说明他们早就很早分兵了。” “按照时辰计算,这个时候细川胜元和足利义政的那一仗早就开打了,甚至已经打完了也说不准,现在回援已经来不及了。” “大阪城是咱们唯一的立足之地,不容有失。” “所以,本将军决定,全军加快速度,回援大阪城,确保大阪城安然无恙。” “末将遵令。”一众骑兵当即答道,随即叫醒身边的战友,打起精神,快速向着大阪城的方向追去。 和石彪猜测的一样,足利义政的骑兵的确去偷袭了大阪城。 但是和细川胜元担心的不一样,大阪城的守军并没有疏忽怠慢,而是在幕府军骑兵接近的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他们,连忙将城门紧闭起来,不允许所有人进出。 幕府军骑兵来得毕竟有些奇怪,即便细川胜元有什么军令要传,也不会派出这么多人传信,大阪军的骑兵本来就少,细川胜元肯定不舍得用他们来传递消息的。 朝仓孝景也是倭国战国时候的着名人物,委实称得上是文武双全,眼见自己完全没有办法攻破大阪城,立刻便下令撤退。 不过他在进攻大阪城之前为了恢复麾下骑兵的战斗力,特意让这些人休息了一个时辰,结果便耽误了时间,刚刚撤离便迎头撞上了加速赶来的明军骑兵。 此时的朝仓孝景后面是大阪城,前面是明军骑兵,右面是茫茫大河,只能率部往左边逃窜,希望能够在明军骑兵追上来之前逃进福寿山,借着山林中的密林逃脱明军的阻截。 石彪一眼便看出了朝仓孝景的意图,立刻下令全军追击,务必要在敌军骑兵逃进山林之前截住他们。 骑兵们接到命令,毫不犹豫便向东横插过去,在朝仓孝景逃入山林之前将其截住。 石彪一身甲胄,策马走上前去,对着对方说道:“对方的将领,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如今之计,还是乖乖下马投降为好。” 朝仓孝景看了看对面气喘吁吁的骑兵,略带不屑地道:“明军将领,你们的骑兵已经没了力气,凭什么认为我军已经无路可逃了?我今天偏偏就要正面击败你们,让你们也知道知道我们倭国人的厉害。” 石彪被对方的话逗得哈哈大笑,大声回答道:“倭国将领,你不要以为我军一直在追击你们就没了力气,想当初在草原上,本将军率队追着蒙古人跑的时候,整整一天一夜没合眼就不算什么,如果你想正面击败我们,那就过来吧,我倒是要看看你如何能正面击败我们。” 朝仓孝景大声道:“那就试试,不过本将军不斩无名之人,你这明军将领,名字叫什么,回头斩杀你之后,也方便我向家督报功。” “本将军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大明都督同知石彪是也。”石彪提起长刀指向朝仓孝景,大声回答道。 “好,我记住了。”朝仓孝景大声说道:“本将军乃是管领斯波义廉的家臣,一乘谷朝仓家的家督朝仓孝景,明军将领,记住我的名字,一会儿将由我亲手斩下你的头颅。” “哈哈,那就来吧。”石彪也不废话,一夹马腹便冲了上去。 身后的明军骑兵纷纷跟上,组成箭矢阵向着朝仓孝景冲去。 朝仓孝景也是拔出倭刀,策马向着明军冲去,身后的五百武士也一样跟上。 双方都是骑兵,很快便撞到了一起。 由于明军骑兵更擅长马上作战,就在双方骑兵撞到一起的那一刻,二百多名倭国骑兵纷纷惨叫着落马,而明军骑兵则是用长刀划开对方的身体,然后立刻藏身马腹躲开。 没办法,倭国骑兵的骑术和明军骑兵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这些明军骑兵那是没事就和马匹待在一起,战场上和蒙古骑兵对冲的存在,在骑术上已经不亚于蒙古骑兵,而倭国骑兵在一个月前还只能用马匹赶路,只会跳下马来作战,所以对冲之下,几乎一半的倭国骑兵便掉下马来。 紧接着双方整理队伍,再次对冲,不过这一次明军骑兵中不少人也惨叫着落马,因为倭国骑兵发现,骑在马上实在是打不过明军骑兵,于是在第二轮对冲的时候纷纷趁着接近的时候跳下马来,挥舞着倭刀向敌人进攻。 这一招的确好使,明军骑兵委实没有想到倭国骑兵居然会这么玩,而且他们的倭刀锋利无比,又是向着自己甲胄的薄弱部位攻击,或者是直接砍向马腿,一时间没有防备,顿时被敌人打下马来。 双方随即便混战到了一起。 因为之前的约定,石彪和朝仓孝景很快便靠到了一起,捉对厮杀起来。 结果石彪便惊讶地发现,朝仓孝景的武艺不输于自己,而且他手中的倭刀锋利无比,刀锋上闪耀着蓝光,自己手中的长刀和对方对拼之下,已经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缺口,明显是被对方倭刀砍的。 石彪心知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如果自己手中的长刀被对方的倭刀砍断,自己没了武器,那危险的自然就是自己了。 于是石彪便换了种战法,揉身靠了上去,与朝仓孝景近战。 这一招的确好使,朝仓孝景的倭刀毕竟比较长,挥舞的时候不是很方便,而且倭国甲胄的头盔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设置了两片鹤翼,挡住了不少视线。 石彪趁着朝仓孝景看不清楚自己的动作,从侧面撩起,直接将朝仓孝景的双手砍断,倭刀当啷一声掉到地上,整个人惨嚎着跪倒,石彪随即便将手中的长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大声吼道:“朝仓孝景已败,所有人投降。” 第757章 细川君,大局已定了 石彪随即便将手中的长刀架在了朝仓孝景的脖子上,大声吼道:“朝仓孝景已败,所有人投降。” 众人也看到了这幅场面,明军骑兵精神一震,倭国骑兵则是士气瞬间低落,没一会儿战事便结束了,最终自然是明军骑兵杀死了绝大部分倭国骑兵,还俘虏了几十个贪生怕死的。 战事就此结束。 不过朝仓孝景还是有些不甘心失败,强忍着疼痛说道:“明军将领,你的武艺果真了得,不过战场之上,还是大军的胜负最为重要。” “家督已经率军回援将军大人了,细川胜元没了你们,已经必败无疑,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放了我,否则回头家督大人杀回来,你们明军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是么?”石彪冷笑一声道:“你凭什么就认为细川君一定会失败呢?如果我告诉你,此战细川君必胜,而且你们的将军大人才会死无葬身之地,你还敢威胁我么?” “不可能,家督大人率领两千多骑兵回援,而且是从南面突然进攻,你们明军又不在,细川胜元不可能顶得住的。”朝仓孝景哀嚎道。 石彪撤下长刀,让士卒帮朝仓孝景止血,同时对着他淡淡反问道:“谁告诉你这里只有我们一支明军的。” 而此时,斯波义廉看着一片漆黑空无一人的大阪军军营,不禁问道:“细川胜元的大阪军哪去了?他和将军大人的仗不会已经打完了吧?” 如果刘吉或者细川胜元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告诉他,是的,我们的仗已经打完了,足利义政败了,京都已经是我们的了。 时间回到石彪率军离开军营的那一刻。 细川胜元虽然对于石彪说让他听刘吉的有些不满,但是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去找了刘吉,将石彪离开的事情告诉了他,并且请他决定,今天是否要主动出击,过河与足利义政开战。 “你正常打就行,之前怎么定的,你就怎么打。”刘吉无所谓地决定道,仿佛事情压根没有过脑子一样。 “但是石将军已经率军离开了啊!”细川胜元立刻说道。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细川胜元派人先过河,抢占河对岸的一块登陆之地,然后石彪的骑兵再过河,打开登陆之地,扩展登陆的面积,最后再由细川胜元率领主力大军过河,与足利义政决战。 不过现在石彪已经走了,这一仗肯定就不能这么打了,必须要换一种打法。 刘吉见他还在犹豫,顿时没好气地道:“让你打你就打,没有石彪你就不会打仗了么?如若是这样的话,那你还是趁早投降足利义政的好,免得战败之后你们细川家没了。” “怎么可能?没有石将军,我也一样会打仗,到时候使臣大人就看着好了。”被刘吉这么一激,细川胜元顿时就不干了。 自己怎么就不会打仗了? 第二战的时候率军抵挡住幕府军骑兵的不就是自己么? 那一仗要是没有自己,石彪也抓不到那么好的机会突袭幕府军。 既然刘吉这么说自己,那自己怎么都要在他面前露一手,否则被天下人轻视了,自己还怎么做征夷大将军?当年足利尊氏也是击败了北条氏才统领天下大名建立幕府的,如果自己不能击败足利义政,那即便自己成为征夷大将军,也没办法建立幕府,掌握天皇。 所以,即便是为了自己以后的权力,足利义政也要被自己击败。 现在看来,石彪率领的骑兵在这时候离开,也算是件好事。 想到这里,细川胜元转身便走,他现在越发感觉自己要尽快击败足利义政了,否则等石彪回来,他就没有证明自己的机会了。 刘吉静静地看着细川胜元的背影,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冷笑。 细川胜元回去之后,立刻便着手安排进攻之事。 他刚才回来的路上已经有了计较。 虽然石彪率军离开了,自己失去了最强的底牌,但是自己面对足利义政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优势,而且不止一个。 首先就是自己的兵力比足利义政雄厚。目前大阪军有八万兵力,这是没算上明军的,但是对面的足利义政只有六万多兵力。 其次,足利义政的骑兵已经被他派了出去,但是自己的骑兵可没有动,虽然比不上石彪的骑兵,但是对付起足利义政的步兵还是有一定优势的。 最后,后花园天皇在自己一方。虽然后花园天皇手中无权,但是天皇毕竟是天皇,身份摆在这儿呢,不是足利义政可以比拟的,只要后花园天皇在关键时刻站出来说一句足利义政是叛逆,幕府军的军心必然会慌乱,那么自己的机会就来了。 因此,细川胜元仍旧安排先锋军准备渡河,然后让自己麾下的一千五百骑兵做好准备,在第二波的时候过河,仿照自己和石彪商量出来的战术进攻,为自己率领的中军主力打开通路。 先锋军很快便渡过了淀川,在淀川河边摆开阵势。 足利义政也很快便发现了大阪军的行踪,也是派出了大军出营列阵,他自己则是站在伏见城城头远远观望,随时指挥战事。 原本他以为大阪军是全部渡河过来了,结果等了一会儿,发现这次细川胜元派过来的兵力只有一万人,顿时便知道了细川胜元没有足够的船只,只能一点一点运输兵力。 足利义政大喜,他的兵力本来就少于细川胜元的大阪军,如果双方拉开阵势面对面对攻,那对于他足利义政来说肯定是不利的,但是现在细川胜元只能一点一点运兵过来,这岂不是说自己有机会将大阪军分头击破? 足利义政立刻便派出了主力六万人进攻,希望趁着细川胜元的船只没有在淀川北岸,北岸的一万人没有退路的机会,将这一万人全部歼灭,拉近自己和细川胜元在兵力上的差距。 大军压近。 因为没有骑兵的原因,足利义政选择了弓箭手靠前,一队又一队的弓箭手拉开手中的弓箭,随着将领的一声令下,纷纷松开弓弦,箭矢猛地射出,向着大阪军射去。 这一招细川胜元上次已经见到过了,早已给足轻们准备好了盾牌,见到箭矢射向自己,足轻们纷纷举起盾牌抵挡,只有几个倒霉蛋举盾举得歪了些,被箭矢从缝隙中射进来,将自己击倒在地。 细川胜元见状,不禁松了口气。 好在石彪的提醒,自己已经给先过河的一万足轻们准备好了足够的防御手段,否则这一轮箭矢攻击伤亡过大的话,自己的骑兵就未必过得了河了。 当然,为了尽早击败足利义政,细川胜元不禁催促骑兵们尽早做好准备,只要船一靠岸,就立刻上船渡河。 足利义政看到箭矢攻击没有取得什么效果,于是立刻改变了攻击方式,派出精锐武士开始进攻,意图用精锐武士的战力打破大阪军的防御,搅乱他们的阵型,为自己解决掉他们取得先机。 双方离得并不远。 随着精锐武士的靠近,前三排的足轻们纷纷丢掉盾牌,从地面上捡起竹枪,密密麻麻的枪林立刻出现在幕府军武士前进的路上,虽然无法闪现出寒芒,但是仍旧摄人心魄,毕竟竹枪的数量实在是有点多,看得人头皮发麻。 不过武士们还是有信心击败他们的,其根源便是手中的倭刀。 倭刀源自唐刀,打造起来极为耗时耗力,不过其优点也极为明显,那就是轻巧敏捷、坚固又锋利,基本上都是武士们自己请人打造的,而且打造完了还要试刀,也就是上街随意斩杀一个平民,如果可以一刀砍掉对方的脑袋,那倭刀就是合格的,否则就要回炉重铸。 手里握着这样的兵器,武士们对付起竹枪来自然有信心。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当武士们靠得足够近了的时候,一名武士当先呐喊一声,双手举刀便跳劈了过去。 足轻们见状,连忙手持竹枪向武士刺了过来,而且是几根竹枪一起攻刺,虽然被武士侧刀砍断了几根,但是仍有两根没有被倭刀砍断,狠狠地刺进了武士的身体里。 武士进攻的身形猛地一滞,身子便被竹枪架在了当场,拼命挣扎了一下便退了回来。 不过他的进攻也给了其他人机会,身后的武士们纷纷举起倭刀向着大阪军的足轻们攻去。 足轻们纷纷举枪抵抗,无奈倭刀锋利异常,绝大多数竹枪都被敌人砍断,不过足利义政早有准备,给他们每人准备了三根竹枪,足轻们丢掉手里已经断掉的竹枪,从身旁的地上拔出插着的竹枪,继续抵抗敌人的进攻。 就这样,足轻们算是暂时抵挡住了幕府军精锐武士的进攻,不过所有人明显可以看出,足轻们只是在勉力抵抗,毕竟武器上的差距太大,他们没办法正在抵挡住幕府军的进攻。 细川胜元自然也看得出来,嘴里不住地催促着骑兵们赶紧上船,然后抓紧时间过河去支援自己的先锋军。 不过就在骑兵们还没有完成登船的时候,前线足轻们突然传出一阵欢呼声,被压制的阵型也猛地一扩。 细川胜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疑惑间,刘吉缓步走到了他的身边,笑着说道:“细川君,大局已定了。” 第758章 严启盛攻入平安京 “大局已定?什么就大局已定了?到底发生了什么?”细川胜元听了刘吉的话愈发懵了,扭头疑惑地看着他问道。 刘吉再次淡定地强调道:“没什么,大局已定,足利义政已经输了。” “为什么啊?”细川胜元顿时惊讶问道。 如今他的大军还没完全过河,就连足利义政的大军还好好地在对岸向自己猛攻呢,怎么就输了呢?他完全看不出来足利义政输了啊! 刘吉指着平安京的方向说道:“细川君,你看看京都的方向便知道了。” 细川胜元抬头看向平安京的方向,很快便惊讶地发现,平安京的方向一片黑烟。 如今已经是下午了,但是平安京的方向却是一片黑烟,这明显不是平安京应该有的,而且黑烟看起来比较浓烈,这是平安京烧起来了啊! 无缘无故,平安京不可能烧起来,只有可能是人为的,只有人为的才会让平安京烧成这样,那么是什么人干的呢? 细川胜元不禁惊讶地再次看向刘吉,指着平安京的方向惊呼道:“那是你干的?天皇陛下知道吗?” “天皇陛下知道。”刘吉淡淡回答道。 “怪不得,怪不得。”细川胜元嘟囔了几句,说道:“是不是我打不打这一仗,咱们都是赢定了的?” 刘吉还是点点头,说道:“对,我早已派人从东面的山中埋伏了,只要咱们进攻京都,将足利义政的兵力全都吸引过来,他就会率军从北面偷袭,一举攻进京都。” 细川胜元沉默了许久,突然惊讶问道:“是不是严启盛严大人?” 是的,率军攻进京都的正是严启盛。 自从把使团送到了倭国之后,严启盛便率领海军一直驻扎在海湾之中的一座小岛旁,并没有上岸,他的任务是听从刘吉的安排,协助刘吉完成倭国的事情。 就在第一次足利义政南下讨伐他们的时候,严启盛便接到了刘吉的一道命令,让他召集一些倭国的倭寇,秘密集中到若狭国,若狭国的守护大名武田信荣已经给后花园天皇来信,暗中投靠了后花园天皇,可以为后花园天皇复位提供帮助,条件就是等后花园天皇复位之后,将其提拔到民部大辅的位置。 倭国飞鸟时代起便开始引进唐朝的各种东西,唐朝实行的三省六部制也是他们重点引进的政治制度,天智天皇在位时期,从唐朝引进了三省六部制,形成更符合倭国特点的二官八省制。 因为天皇陛下是天照大神的后代,所以倭国算是一个神权国家,太政官负责管理全国的政务,和他同级别的设置了神只官,负责管理神只祭祀的役所,受太政官管理。 下面设置了八部,分别是中务省、内务省、民部省、治部省、兵部省、刑部省、大藏省和宫内省。 其中,中务省负责天皇事务、宣令、拟旨等事务。宫内省负责皇宫管理、皇室收支等事务。大藏省负责管理金银、珠宝等事务。治部省负责姓氏的管理、外交、僧尼的监督、礼乐等事务。式部省负责任用官员、官员考课等事务。民部省负责管理田土、户籍、租税、山川、道路等事务。刑部省负责管理诉讼裁判、处刑等事务。兵部省负责管理武官人事、士兵等事务。 各省又设置卿、大辅、少辅、丞等职位,管理具体事务。 虽然自从源赖朝建立起了镰仓幕府之后,这一套官制已经失去了作用,但是毕竟天皇还在,这一套官制也没有丢掉,仍旧作为倭国明面上的官制在施行,不过已经变成了类似于荣衔的官制,如今的足利义政身上就挂着从一位左大臣、太政大臣的官职,武田信荣所谋求的民部大辅也在其中,而且只不过是民部官员中排名第二的官职,相当于大明户部的左侍郎。 说起这位武田信荣,其实他和后世那位被称为甲斐之虎的武田信玄没有什么关系,武田信玄出自甲斐武田氏,最开始是追随镰仓幕府北条氏的,后来改投足利尊氏,在各地屡立战功,其同族被分封到陆奥国、伊豆国、骏河国、若狭国、安芸国及萨摩国。 武田信荣受将军足利义教之命以讨伐一色义贯的功绩而代替一色氏获得了若狭一国和若狭守护之职,开创了若狭武田氏,不过他对于足利义教却并不感冒,而是更加倾向于足利义政的弟弟足利义视,毕竟足利义政身为幕府将军,身边聚集了太多人,他不过区区一个有一点功绩的守护大名,在这些人面前实在是没法相提并论。 但是自从后花园天皇被救出平安京之后,一切就开始改变了,先是足利义政的讨伐大军惨败的消息传来,足利义政的一万五千大军全军覆没,幕府将军足利义政只带着数百人逃回了平安京。 紧接着后花园天皇的亲笔书信被人送了过来,武田信荣这才知道后花园天皇已经得到了大明的支持,这就意味着后花园天皇重掌大权的机会大大增加,已经成为真正的可能。 不过武田信荣并没有急着回信,毕竟幕府统治倭国这么多年,实力远不是后花园天皇一个傀儡可以相提并论的,结果没过几天,摄津国那面又传来消息,幕府将军足利义政再次惨败,他组织的十一万大军这次倒全军覆没,不过也损失了八万多主力,足利义政带着两万多人撤回了平安京。 而且这一仗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打的,细川胜元的大阪军正面击溃了足利义政的幕府军,其中明军骑兵的作用也彻底曝光出来,让武田信荣看到了明军的强大。 战局到了这一步,武田信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当即给后花园天皇回了一封信,表示愿意支持天皇陛下重掌大权,他只想请求天皇陛下授予他民部大辅的官职,好方便他为天皇陛下效力。 对于武田信荣的请求,后花园天皇想都没想便答应了下来,反正是一个民部的次官,又不是什么太重要的职位,给就给出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武田信荣求这个民部大辅的位置,其实也是看清楚了形势的。 他不过是若狭国的守护大名,而且刚就任没多少年,资历上面远远不能和其他人比,更别提细川胜元这种拥有从龙之功的管领级别的大名了,更何况他回复的日子比较晚,其他大明收到消息之后估计也已经有不少人投向了后花园天皇,如此一来,他在其中就不算什么了。 他原本就挂着治部少辅的官职,提一级升任民部大辅,想来应该没有什么难度。 不过他还没收到后花园天皇的正式任命,严启盛便带着一众海盗出现在了若狭国的小浜城,要求从若狭国借道,去援助天皇陛下。 对于这种要求,武田信荣哪里能拒绝,当即派人引路,将严启盛和一众海盗送过了若狭国。 严启盛带人穿过若狭国,来到倭国最大的湖泊琵琶湖边,从湖边的渔民手中抢到了一众船只,然后便向着平安京的方向进发。 结果刚带人靠近平安京,严启盛便从打渔的渔民口中得知,大阪军已经攻了过来,已经攻到了淀川河南岸,将军大人为了抵御逆贼的进攻,选择率军出城,去了伏见城剿灭敌军,如今的平安京之中并没有什么兵力。 严启盛闻言大喜,立刻派亲信乘小船顺流而下,给刘吉报信,他自己则是希望带领这群海盗配合大阪军,乘船顺着淀川河出击,在双方鏖战的时候突然出击,协助刘吉击败敌人。 但是他的这种想法完全没有考虑到海盗的利益,倭国海盗虽然被他威胁加许诺而跟了过来,但是让他们和倭国正规军对抗,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倭国海盗虽然有许多人都是武士出身,但是更多的还是普通贫民,多年来的压迫让这些人对于幕府的人完全没有反抗之心,所以坚决拒绝对战。 而那些武士则是提出了另外一个更好的建议,反正现在平安京里面没有什么兵力,他们又有上万人,不如趁机攻进平安京抢掠一番,好歹能弄一个满载而归。 严启盛一想,这的确是个办法,毕竟平安京是个空城,打下来没有什么难度,而平安京又是足利义政的幕府所在,足利义政的财富一大半都存在这里,如果平安京丢了,那对于足利义政的幕府军肯定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只要自己抢得快跑得快,即便足利义政率军回援都来不及,更别提他的主要敌人是细川胜元的大阪军了,那可是整整八万大军啊。 严启盛当即便接受了他们的建议,带着人从大津登岸,沿着名山山中的小路偷偷来到平安京的东面,平安京的几百守军完全没有想到敌人会从东面攻过来,压根没有一点防备,连城门都没有关。 于是,以严启盛这个海盗头子为首,一大群海盗就这么攻进了平安京。 第759章 明军骑兵来了 严启盛率军攻入平安京,此举可谓是有些惊天动地了。 平安京是天皇的御所所在,身边几乎全都是贵族,别的不说,就是一众亲王就数量不少,再加上天皇的公家,整个平安京里两成都是有钱人。 这群海盗往日里哪见识过如此繁华之地,即便是大名的城市,那基本上也都是以百姓为主,什么时候见到过走两步便能看到豪门大院的,更何况二条大路两旁,更是豪奢无比,全是朝中高官的宅邸所在。 这主要是因为他们入城的地方是上京。 这时候的平安京分为上京和下京两部分,其中上京集中了包括天皇的居住处里内里等众多贵族的宅邸,而下京则是京都主要的工商业区域。 海盗们攻入了平安京,顿时看花了眼,带领他们攻进来的严启盛再也控制不住他们,几乎是一瞬间,整个平安京便陷入了尸山血海之中。 因为一众官员贵族的人基本上都被足利义政收刮起来带出了城,所以他们身边现在压根没有几个护卫在,在面对嗜血成性的海盗的时候,一众官员贵族压根没有什么抵抗之力,很快便被砍倒在地,家中女眷则是被海盗们轮流玷污,金银珠宝被海盗们抢走,古玩字画则被一把火烧掉。 而且这时候的房子基本都是木制的,火烧字画很快引燃了房屋,将整座府邸烧了起来。 也就是天皇陛下的威望还在,他的御所没人敢闯。 下京的人自然很快便发现了上京的火灾,而后没多久便看到了上京的那些达官显贵们惊慌失措地向着下京的方向跑来,略一打听,原来是海盗进城了。 下京的商贾百姓顿时也惊慌失措起来,尤其是那些商贾,向来是海盗喜欢光顾的地点,而且采买东西的时候不给钱只用武力,于是,为了自家的财产安全,商贾们纷纷回去藏匿好财物,然后便跟着人群一起涌出了平安京。 伏见城是平安京的卫星城,离平安京并不远,城里的动静很快便引起了幕府军的主意。 原本看到第一个火头的时候大家还在闲聊,说不知道哪个倒霉的家伙家里着火了,看这个火势,估计家里已经烧没了。 等第二个火头被人发现之后,大家还是在调笑,毕竟如今的战局是己方占据优势,心情很是不错。 不过随着一个又一个火头被人发现,很快便有人发现,平安京的火势不对劲,平安京里虽然也失过火,但是从来没有遇到过失火到这种程度的,烧到远处上京部分的天都有些微微发红了,平安京的方向还隐隐有人声传来,隔着河都能听到。 于是,立刻便有人将这种情况上报给了将军大人。 足利义政原本还不太在意,他关注的是前线的战事,随意摆摆手道:“不过是京都失火了而已,有什么好惊慌的,城内留下的那些兵就可以轻松将那些火头灭掉的,让他们不必担心。” 这年头倭国是没有消防队的,城里防火的重任都是压在守城兵丁身上,虽然现在京都的兵力基本都被足利义政带了出来,但是他还是留了数百人在京都之中预防万一。 既然现在有了万一,那叫那些人去处理就好了,将军大人现在可没心思关注这些小事。 不过报信的武士立刻叫道:“不是啊,将军大人,是有人发现,京都的火头越来越多,极有可能是整个京都城都开始失火了。” “整个京都失火了?”足利义政一脸不敢相信地问道,现在才六月,这个月份是不可能起火的啊,往年京都频繁失火,都是要到深秋十月的时候才开始的,那时候雨水少,天气干燥,有一点火星便极有可能引发大火,所以那时候才是京都防火的紧要时刻,现在压根就不是啊。 报信的武士立刻点头,回答道:“是,看上去应该就是整个京都都失火了,不然咱们离得这么远,如果只是一处火头的话,不可能注意得到的。” 整个京都都失火了,那这就不是足利义政可以忽略的了。 足利义政蹙起了眉头,立刻问道:“那你们有没有派人回去看看?” 报信的武士立刻摇头,说道:“没有。” 足利义政大怒,立刻训斥道:“那你们还不快点派人回去查探清楚!” “京都到底为什么会着这么大的火?火势蔓延到什么地方了?京都的官员都在做什么?那些守城的兵丁都在做什么?” “嗐矣。”报信的武士连忙答应,转身便向外奔去。 不过没过多大一会儿,报信的武士便又回来了,趁着足利义政还没反应过来,立刻说道:“将军大人,城内来了人,说是有关于火灾的详细消息想向您禀报。” “那还不快点把人给我带过来!”足利义政还未发作,听到有详细消息了,连忙下令道。 武士点点头,转身出去,不大一会便带回来一个人,正是足利义政留在京都的季琼真蘂。 季琼真蘂是和伊势贞亲差不多的亲信,是足利义政特意留下看守京都的人,但是如今他不再京都待着,而是突然出现在这里,足利义政的心中不禁有些不好的感觉。 果然,季琼真蘂一张口就将足利义政吓了一跳,只听他说道:“将军大人不好啦,海盗杀进京都城啦。” 季琼真蘂带来的消息委实有些惊人,足利义政万万没有想到,引起京都这场大火的居然是海盗! 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要攻打京都? 这两个问题在足利义政的心中不断徘徊着,让他的思绪完全停滞住了,惊讶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季琼真蘂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当然是真的,而且数量不少,整整有一万多人,城里的兵力不过数百,实在是没办法抵挡他们,还请将军大人快些回师,剿灭这些海盗。” “可是本将军如今还在和逆贼鏖战啊!”足利义政抬头看了看战场的方向,那里的幕府军已经在和大阪军在岸边鏖战,而更远的河对岸,大阪军的骑兵登船登得已经差不多了,估计很快就会攻过河来。 季琼真蘂也看了看战场,果然看到幕府军正压着大阪军在打,打得大阪军节节后退,甚至已经有人站到了河边上,离河水只有一步之遥,不过他还是说道:“可是将军大人,您要知道,京都更重要一些啊!” “万一京都被那些海盗毁了,那您就别提什么讨灭逆贼了,麾下的大军都不可能存在了。” 足利义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道:“好吧,传令,撤军!” 季琼真蘂顿时大喜,立刻行礼,大声答道:“遵命,将军大人。” 幕府军很快便开始撤离了,足利义政留下进攻的精锐负责断后,顺便让他们歇息一下,而主力大军立刻返回,向着京都的方向开去。 至于那些出兵帮助他的大名,则是被迫跟着他往回撤。 不过也是他命中注定今天就会被灭在这里,居然有不少大名不愿意撤退。 其实这也是足利义政疏忽了,伏见城身为京都的卫星城,又是居高临下,不少大名都在这里建了宅邸,以方便他们来京都上洛天皇和将军大人,但是足利义政下令撤回去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抓紧时间赶回京都,驱逐海盗,扑灭火灾,完全忘记了这群大名的想法。 而这群大名之所以不愿意撤退,一方面是因为伏见城有他们的宅邸,里面存放着不少金银财帛,如果自己撤退了,那这些金银财帛压根来不及带走,只能全都便宜细川胜元。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们在京都没有什么财富,那里是公家和幕府官员的地盘,和他们没有太多利益,即便回去救火,对于他们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处,更何况这里有一些心怀野心虎视眈眈的大名,他们巴不得将军大人损失惨重呢,当年足利尊氏不就是在关键时刻背叛了北条氏才建立幕府的么?他们也希望自己能够重复这一过程,也建立一个幕府,弄一个征夷大将军当当。 足利义政不得不将可以调动的兵力先行出发,那些不愿意跟着回去的大名则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们,希望他们跟着自己回去。 说实话,足利义政其实不是心善,亦或是有耐心,而是因为他不敢将这些大名丢在这里不管,谁知道这里面有多少心在曹营身在汉、不看好自己的家伙,万一将他们留在这里,而他们转头便投靠了后花园天皇和细川胜元,那岂不是给对方增加兵力呢吗?到时候自己找谁说理、找谁哭去! 不过就在足利义政还在好言相劝,希望一众大名跟着自己离开的时候,却听到战场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随即那些精锐便如潮水一般退了回来,转头向着大营奔来,偶尔还有人惊呼,明军骑兵过河了! 足利义政一愣,明军骑兵不是已经被引走了吗? 第760章 当然是选择转身逃跑 足利义政一愣,明军骑兵不是已经被引走了吗?斯波义廉昨晚就出兵了啊,难道他没有引走明军骑兵,而是私底下逃走了? 抬眼望去,足利义政果真发现战场上出现了一队骑兵,不过奇怪的是,那些人打着的是明军大旗,但是看打扮却仍旧是倭国骑兵的装扮。 一旁的季琼真蘂立刻便明白了过来。 很明显,这是细川胜元在耍花招。 于是,季琼真蘂立刻提醒道:“将军大人,不必惊慌,这不过是细川胜元的诡诈之计而已。” 足利义政没好气地道:“我还能看不出来这是细川胜元的计策?但问题是要如何破坏敌军的计策,让下面的人不要再乱下去了。” “没办法。”季琼真蘂立刻说道:“将军大人您也看到了,如今这种局面已非人力可以抗拒的,还是尽早撤离的好,回到京都之后还有城墙可以抵挡一二。” 他巴不得大军赶紧撤离呢,尤其是那群不愿意离开的大名也赶紧走,原本大军还磨磨蹭蹭的,结果现在前线战败逃了,大阪军都没有开始追击,大军便自动自觉地开始加速,生怕一会儿骑兵追上自己被人家砍了。 足利义政看了看正在逃亡的精锐武士们,又看了看季琼真蘂,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去跟京极持清说一声,让他务必将他麾下的将士们组织好,回头入城之后剿灭海盗还要靠他们呢。” 京极持清是京极家的家督,京极家的中兴之主。京极氏源自宇多源氏的佐佐木氏,京极氏并列的还有一色氏、山名氏、赤松氏,是足利氏的重要助手,自从足利尊氏起兵之后就一直陪伴在将军身旁,其祖佐佐木道誉还帮助足利尊氏建立了室町幕府,足利尊氏死后,佐佐木道誉还一直辅佐历代将军,其实力可以左右幕府政务,其子高秀被任命为侍所头人,之后京极家历任家督都担任此职,掌握京都治安,可见足利氏对其的信任程度。 京极持清既然是京极家的家督,按照惯例自然被任命为了侍所头人,掌握着京都治安,这次京都被海盗攻入城内,急需熟悉情况的他赶紧赶回城去,解决掉这伙海盗,还京都一个太平,所以他一马当先率军冲在了最前面。 季琼真蘂只得再次出去传令,只留下足利义政独自在这里郁闷。 为什么明明自己占据着优势,结果却是要撤退呢?而且还是这样溃败一样的撤退,如此一来,自己什么时候能击败细川胜元啊! 其实幕府军的失败不怪足利义政不小心,也不怪那些足轻们大惊小怪,根本原因在于,大明骑兵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恐怖了。 第一次夜袭,大明骑兵趁夜突入大营,那些骑兵骑在高头大马上,如魔神一般猛然出现,随即便将人砍翻,帐篷砍倒,整支大军完全谈不上什么阵型,直接就被冲垮了,只有几百个运气好的人逃了出来。 第二次交战,大军明明在和大阪军鏖战,而且已经占据了优势,结果大明骑兵突然从阵后杀出,整个局面顿时崩溃,战局一瞬间倒向了大阪军,他们还没来得及组织阵型抵抗一下都做不到,只得选择溃逃。 这两仗给幕府军的印象太深了,已经是深入骨髓的那种。 这次幕府军见到大明骑兵的旗帜便立刻逃跑,原因就是有几个留在后面的人隔着人群看到了大明骑兵的旗帜,就以为大明骑兵过来了,这才大喊一声开始逃跑。 军中就是这样,一旦有人开始逃跑,如果没有军法队在身后督战,那其他还在坚持的人也会选择逃跑,毕竟双方对战拼的是性命,谁都不想自己丢了性命,这在哪一国都是一个样子的。 所以,前军一旦有人逃跑,那么陆续便有了更多的逃兵,而且溃逃这种事情如滚雪球一样会越来越大,其他人也不愿意继续坚持下去,留下来抵抗的会越来越没信心,己方人数减少了,对方还会出现围攻自己的情况,即便倭刀再坚利,刀法再熟练,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做到以一敌百,更何况这是在战场,十几根竹枪一齐刺来,任谁都躲不过如此猛烈的攻击。 所以,留下来的战死了,只剩下了逃兵,前线的精锐很快便溃败下来。 而且他们远远见到中军主力不是来替自己阻截敌人,而是调转方向向平安京的方向撤离,不禁连忙跟了上去,一边跑还一边喊,明军骑兵来了。 如此一来,越来越多的人也都开始心慌起来,纷纷选择跟着逃兵逃跑,整支幕府军顿时便乱了起来。 至于为什么大明骑兵的旗帜会出现在这里,其实原因很简单,这是刘吉让细川胜元这么干的。 这也是刘吉的突发奇想,当时细川胜元催促骑兵登船的时候,刘吉就在他身边,一起站在河边观看河对岸的战局,但是就在骑兵完成登船准备过河的时候,刘吉突然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少了石彪所率领的大明骑兵啊。 刘吉当时就想,如果石彪的骑兵没有分兵离开就好了,如果这一轮运过去的是骑兵队伍,那肯定可以轻松击败对面的敌人,到时候大军压上去,直接解决掉足利义政的幕府军就好了。 不过他随即反应过来,虽然石彪不在,但是他的旗帜还在啊,石彪走得急,并没有将旗帜带走,于是,刘吉当即下令,将石彪的旗帜找来,然后又拉过细川胜元,让他的骑兵等一下再过河。 “为什么啊?你不是说足利义政败局已定了吗?”细川胜元被拉过来的时候有些不情不愿,他不明白这位大明的使臣大人又要干嘛。 自己的前锋军正在河对岸硬扛敌军的进攻,眼瞅着已经有些抵挡不住了,结果刘吉还不让自己抓紧时间派兵支援,难道河对岸的前锋军被足利义政全歼了也是大局已定取得胜利了吗? “是大局已定,不是足利义政败局已定。”刘吉当即纠正道,然后又是笑着解释道:“细川君,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为将者最重要的就是冷静,即便河对岸我军的战局有些不利,但是你绝不能失去冷静之心。” “我已经派人去取石将军的大旗了,回头你让骑兵带过河打起来。” “我的骑兵,打你们大明的旗帜?”细川胜元有些不乐意了,怎么就要打大明骑兵的旗帜了啊,为什么不能打自己的旗帜?难道是因为太丑了? 细川胜元抬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家纹,一个大白点周围围着八个小白点,嗯,丑是丑了点,但是也不至于打不出去啊! 刘吉立刻点头道:“对,就是打我们大明的旗帜。” 见细川胜元有些急了,刘吉连忙解释道:“细川君,你别急,且听我说。” “之前我大明骑兵两次击败足利义政的大军,而且不费吹灰之力,相信已经在足利义政那面建立了无敌的印象,如果你让骑兵们打起石将军的大旗,到时候一定可以让敌军以为这次过来支援的是我明军骑兵。” “一旦有了这种印象,那你说敌军在面对我们骑兵的时候是会选择继续进攻呢?还是会选择就地抵抗呢?” 说到这里,刘吉停顿了一下,对着细川胜元问道:“亦或是会选择转身逃跑呢?” 细川胜元的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刘吉的意思。 如果自己是敌军,那肯定会选择逃跑啊!毕竟自己已经和明军骑兵交手过两次了,哪一次不是兵力超过对方,但是哪一次又抵挡住了。 那种全甲骑兵组成锋矢阵冲锋的气势实在不是那些武士可以抵挡得住的,即便是以命相搏都做不到,自己刚要攻击敌人骑兵,结果刀还没劈到敌人铠甲呢,自己就被战马撞飞了,即使是身上穿了甲胄也没用,甲胄防的是刀箭,又放不了冲撞,肋骨都插进肚子里了,又有什么抵抗之力呢? 更别说有些战马自己都有攻击的能力,围攻明军骑兵的时候被战马踢飞踹死的也不在少数,他们哪里见识过这种打法。 所以,敌军那些武士们绝对不会选择继续进攻或者就地抵抗,只会为了自己的性命而选择转身逃跑,毕竟自己可以死,但是不能自己死了,敌人却还活着,而且没有受一点伤,这种死法可就太没尊严了,死后自己的灵魂神社都不愿意收。 原本细川胜元还在想,派遣自己的骑兵过去击败幕府军,还可以在天下大名的眼中露一下脸,展现一下自己的武力,好方便以后自己镇得住他们,但是现在刘吉的想法更好,他怎么可能不接受呢! 即便被人发现了没起作用,大不了就把旗帜撤下去就好了,反正一个旗帜也没多沉,不会让骑兵不方便的。 于是,细川胜元立刻回答道:“当然是选择转身逃跑啦。” 第761章 京都城前的犹豫 细川胜元说道:“当然是选择转身逃跑。” “石将军的旗子在哪里?我这就让人带上。” 刘吉笑道:“将军勿急,本官已经派人去取了,一会儿就能拿过来。” “那好。”细川胜元看了看大营的方向,随即想到些什么,立刻大声吩咐道:“让六角久赖稍等一下,等我过去交代几句事情再过河。” 六角久赖是如今六角家的家督,一样源自佐佐木氏,不过他们不是嫡系,而是庶家,被封在近江国,不过由于另外一个同出佐佐木氏的京极家的打压,六角家的日子过得颇为艰难,刚好这次细川胜元起兵谋逆,六角久赖便果断投靠了细川胜元,希望依靠细川胜元可以一举翻身,击败身后有足利义政支持的京极家。 细川胜元也没怀疑他,直接就将自己手下的骑兵全都交给了他。 过了一会儿,刘吉派出去的人将旗子找来,刘吉接都没有接,直接让细川胜元拿了过去。 他早已看出来,细川胜元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细川胜元接过旗子,什么都没说,转身便跑开,给六角久赖送旗子去了。 等他看到六角久赖的时候,河边已经剩下了唯一的一条船,六角久赖就站在岸边等着他呢。 细川胜元赶了过去,还没等六角久赖给他行礼,便直接将手中的旗子递给他,语气急促地说道:“来,这是大明石将军的旗子,一会儿你过去之后就把这面旗子打起来,兴许能吓到足利义政的大军。” “啥?这是石将军的旗子?”六角久赖一愣,接过旗子,刚想打开,结果细川胜元便又是催促道:“六角君,你就别在这里看了,赶紧上船,已经有船到河对岸了。” 六角久赖这才反应过来,管领大人这是着急了,于是将旗子一收,对着细川胜元道:“放心吧,对方已经没有骑兵了,只要咱们的骑兵过去,就一定可以击溃他们。” “别废话了,赶紧上船。”细川胜元不住地催促着,六角久赖只得老老实实地上船,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淀川河不宽,船只很快便驶了过去。 在船上的时候六角久赖便将旗子插在了自己的身后,骑着马便登上了岸。 果不其然,就在六角久赖还没来得及发动进攻的时候,他背后的战旗就被人发现了,敌人的阵势果然传来一阵慌乱。 六角久赖见状大喜,立刻让身边人齐声大呼,明军骑兵过河了。 这一声喊,马上便取得了意外效果,吸引到了敌军的注意,近处的幕府军看得清楚,知道这不是大明的骑兵,所以暂时还在坚持进攻,但是远处的幕府军却没有他们看得清楚,只看到一个身着盔甲,背后插着大明战旗的人在向己方进攻。 这不是明军骑兵是什么? 远处的幕府军顿时惊慌失措起来,大喊着‘明军骑兵过河了’,转身便跑开了。 近处的幕府军想要解释,但是哪里能解释得清啊,况且现在是兵荒马乱的,那群逃兵一个个又是惊慌失措,满脑子只想着逃跑,压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于是,一场溃退便不可避免了。 六角久赖顿时大喜,骑在马上挥舞起倭刀叫道:“敌军逃跑了,大家跟我冲啊!”随即便冲了出去,身后的骑兵们也看出自己要赢了,同样挥舞起手中的倭刀追了上去。 一阵追杀就此开始。 就这样,幕府军在前面逃,大阪军在后面追,虽然幕府军的兵力远比大阪军雄厚,但是如今已经被吓破了胆,压根没有转身抵抗的胆量,只是一味地向着京都逃去。 只要逃到了京都城,有了城墙的掩护,敌人就没那么容易攻击到自己了。 当然,要是城门还在就好了,自己也能早一点安全。 细川胜元连忙催促着麾下士兵过河,甚至他还让人在船只上绑满了绳子,随意放了下去,由士卒们自己拉着,跟着船只一起过河。 毕竟他的大军有八万人,如今过去了一万多,但是还有六万多没有过河。 如果足利义政已败,自己不趁机赶紧过河追击,那岂不是白瞎了这么好的机会了? 即便不能击败足利义政的幕府军,但是伏见城还在那呢,那里可是有一众大名的别院,只要拿下了那里,自己一样可以震慑住一部分大名,说不准他们之中还会有人暗中投向自己呢。 于是,细川胜元坐着船,水里面一群抓着绳子胡乱扑腾着的士卒,很快便渡过了河。 另一面,足利义政的大军疯狂逃窜,躲避着身后骑兵的攻击。 平安京里伏见城本来就没有多远,只不过只有十里而已,大军很快便逃到了城下。 不过让人奇怪的是,大军没有立刻进城,反而是在城外停了下来,驻足不前。 大军拥挤在路上,顿时将整条路堵住了,堵得死死的,就连足利义政的软轿都被拦了下来。 足利义政也感受到了这一点,掀开轿帘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停下不动了?” 侍者连忙回答道:“将军大人,不知道为什么,大军没有进城,前面的将士们都停下不动了,这才把路堵住的。” “大军没有进城?”足利义政奇怪,不过随即吩咐道:“快,派人驱赶开他们,让本将军过去。” 身边的亲信武士们便立刻上前,开始驱赶堵路的士卒。 很快,武士们打开了一条通道,足利义政再次上轿,顺着通道来到了城门前。 平安京的城门洞开着,城门附近一百步内没有一个人。 足利义政奇怪,出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你们怎么还不进城?你们的头人呢?京极持清呢?” 仿佛是听到了有人喊自己,京极持清几乎是瞬间便出现在了足利义政的轿外。 足利义政也没管他有没有给自己见礼,而是指着城门洞开的平安京问道:“现在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还不进去?” 京极持清恭敬回答道:“将军大人,不能进啊,城内太过危险了。” “城里危险?城外才危险呢!”足利义政顿时没好气地说道:“快派人进去驱逐海盗,本将军进城的时候不希望看到一个活着的海盗。” “不是海盗。”京极持清指着城头上飘扬着的两个旗帜说道:“不是海盗,是大明的人和天皇陛下的人攻占了京都城。” 足利义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真见到城头上飘扬着两面旗帜,一面是大明的战旗,另外一面则是红底黄菊花的日之丸旗,也就是民间俗称的天皇旗。 足利义政愣愣地看着城头上的两面旗子,问道:“日之丸旗我知道,但是大明的战旗为何会出现在京都的城头上?是不是明军的骑兵从什么地方偷袭了京都?” 京极持清摇摇头,回答道:“不知道,我拦下了几个从京都里逃出来的官员和富商,他们说在京都里烧杀抢掠的人都是海盗,没看到明军的身影。” 然后趁着足利义政还没发火的时候,京极持清赶忙又说道:“不过方才靠近城门的时候我却看到了明军甲胄的身影,还被射死了几个人。” 足利义政再也没办法在轿子里坐着了,站出来仔细观看,果然见到了城门上有十几个身着甲胄的身影,看不清长什么样,但是从身高上来看,应该不是他们倭国人,毕竟他们倭国人没有身材那么高大的。 既然不是倭国人,那就只能是大明人了,这个时候这地方只有可能出现这两国人。 足利义政砸吧了两下嘴,自言自语地说道:“嘶,明军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京极持清回答道:“应该是从城东入城的,当时有人看到,火势是先从城东燃起的。” “城东?武田家吗?”足利义政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武田信荣那副谄媚的笑容,叹了口气道:“怪不得,应该是武田信荣背叛了我,否则明军不可能从城东杀进城的。” “那现在该怎么办?”京极持清出声问道。 “攻城啊!”足利义政顿时大怒,指着平安京说道:“明军远道而来,肯定不会有太多人的,他们的主力是那五千骑兵,本将军已经让斯波义廉引走了他们,所以城里肯定不会是他们。” “不是他们,明军哪里还有什么兵力可用?肯定是大明使臣带来的一些护卫而已,偷偷出城收买了一些海盗,甚至是收买了武田信荣,才借到了兵来我的京都捣乱的。” “你不要多想,现在立刻开始攻城,将那些护卫消灭,让大军进城。” “嗐矣!”京极持清当即答应了下来,转身要回自己的队伍那面。 不过他还没有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骚乱,有人大喊道:“大阪军杀来啦!明军骑兵杀来啦!” 足利义政闻言,顿时身子一软,整个人顺势倒了下去。 今天这一仗输了。 足利家完了! 第762章 夺回平安京,幕府有救了? 当大阪军骑兵追杀上来的时候,足利义政的败局就已经彻底注定了。 足利义政倒下的那一刻,顿时将周围人震惊到,随即便围了上来,京极持清抱住足利义政,一边摇着他一边叫道:“大人,将军大人,您没事吧?您醒醒啊!” 足利义政倒在他的怀里,却没有一点醒过来的迹象,只是紧闭着双眼。 “将军大人这是怎么了?”季琼真蘂这时候也赶了过来,出声问道。 京极持清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方才我正和将军大人禀报京都之事,突然身后有人喊,说是大明骑兵来了,将军大人便晕倒了。” 其实足利义政晕倒,一方面是因为军心乱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平安京被明军攻占,自己没了退路,这才一时间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京极持清却不知道这些原因,只以为是下面人在乱喊乱叫闹的,不过如此一来,倒也减少了自己的麻烦。 季琼真蘂看着他,继续问道:“那将军大人为何停留在此不肯进城?你为何又会在这里?不是应该入城救火的吗?” 京极持清抬头看了看平安京的方向,说道:“京都被明军攻占了。” “被明军攻占了?”季琼真蘂愣了一下,问道:“明军骑兵不是已经离开去追斯波义廉了吗?那在大军身后穷追不舍的又是什么人?” “这我哪里知道。”京极持清没好气地说道:“我派人过去试探了一下,被人射了回来,还打起了大明的旗帜,我又不负责断后,怎么知道后面的明军骑兵是怎么回事?” 季琼真蘂看了看飘扬在平安京城门上的旗帜,顿时怒气冲冲地问道:“所以你就率军停在了这里没有进城?” 京极持清抬手指着平安京反问道:“明军就在平安京,你让我怎么进城?” “怎么进城?杀进去啊!”季琼真蘂立刻大声吼道:“斯波义廉引走了明军骑兵,这件事儿你是知道的,所以不管身后的追兵是不是明军骑兵,城内的明军肯定不是他们,只有可能是明军的小股军队,数量绝对不会太多,绝大多数还是趁乱打劫的海盗。” “面对海盗,你还有什么好怕的,直接率军杀进去不就行了,咱们有几万人,剿灭海盗有什么可担心的吗?” “大军再停留在这里,一会儿细川胜元追上来了,那可就真的危险了,杀进城去,好歹能保住一丝元气,不至于被细川胜元一网打尽。” “而且你要知道,将军大人还在这里,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将军大人被细川胜元那个叛逆俘虏吗?” 季琼真蘂一股脑说了一大堆,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赶紧打进城去,让大军有个可以抵挡的地方,也让将军大人安全点,就这么待在城外的话,那岂不是等着细川胜元围剿呢吗! 京极持清却是仍旧摇头道:“城内的明军不知道是什么人,不知道兵力有多少,谁敢进去?区区五千骑兵就击溃过将军大人的十一万大军,谁知道城里的明军有多强?季琼大人不要忘了,汉人的强项不是骑兵,而是步战。” 他的意思也表达得很明显,平安京已经被明军占了,谁知道里面有多少兵马,万一有什么埋伏,现在主动进攻不就是去送死么? “什么不知道多少兵力?我看你就是怕死。”季琼真蘂怒斥道:“你还是不是幕府的侍所头人?是不是源氏的子孙?” 京极持清反驳道:“我是不是幕府的侍所头人,不是你来教训的。既然你不怕,那就请季琼君带人入城吧。” 季琼真蘂看了看京极持清,点了点头,说道:“那好,那就由我先入城,你把你手下的兵马交给我,我带他们杀进去。” 其实他之前所说的那些废话都是为了这句话,如今大军乱哄哄地逃到平安京,数万人已经彻底没了队形,谁也找不到谁的大名,已经完全没有办法组织起兵力攻城了,只有京极持清麾下的一支军队还保持着军心和凝聚力,只要能拿到手里,季琼真蘂就有信心去攻打一下平安京,虽然他是问注所执事,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还是有一些武力的。 “不行。”京极持清立刻摇头拒绝道。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夺回京都?不想挽救整支大军吗?”季琼真蘂立刻出声问道,随即有威胁道:“如果你不把兵马借给我,我一个人肯定是没办法夺回京都的,最后如果将军大人追究起来,我已经会如实相告,让将军大人知道是你在关键时刻不愿意出兵的。” 京极持清却不生气,而是向着南面努了努嘴,说道:“季琼君你真是小看我了,我不愿率军进城并非是我贪生怕死,而是我要留下来断后,为大军入城争取时间。” 季琼真蘂立刻不说话了。 京极持清的选择是对的。 城内的情况大家都不是很清楚,谁也不知道明军有多少兵力,是否能阻挡住他们进城,而他率军进城需要时间,击败明军也需要时间,如今大军停留在这里,身后又是细川胜元的追兵,如果没有人抵挡的话,恐怕他还没攻下平安京,细川胜元的大军已经围了上来,那时候就是真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季琼真蘂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那你的兵力我就不要了,不过将军大人不能交给你,毕竟你一会儿的任务比较危险,将军大人不能置于险地。” “那将军大人交给谁照顾?你吗?”京极持清立刻问道。 季琼真蘂摇了摇头,交给他还不如交给京极持清呢,毕竟京极持清人多,而且他的任务是防守,肯定要比自己这个负责进攻的人要安全些。 二人立刻陷入了僵局。 季琼真蘂要进城,为足利义政夺回平安京,给大军一个防守之地,京极持清需要率军抵御敌军的进攻,二人都没办法确保足利义政安全。 “交给我吧。”就在二人纠结之时,一个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二人一看,原来是伊势贞亲过来了。 伊势贞亲原本是留下来善后的,不过眼看着细川胜元的大阪军已经登船向着淀川河北岸行驶过来,于是果断撤离,带着最后一支也是足利义政手里最后的嫡系部队撤离,离开的时候还顺手一把火点燃了大营。 既然伊势贞亲过来了,那么把足利义政交给他,自然就没有什么问题了,伊势贞亲是肯定不会出卖将军大人的。 于是,京极持清将足利义政交给他照顾,自己则是率军逆着人流向南行去,希望抵挡一下明军骑兵,为大军进城争取时间。 季琼真蘂则是将自己要率军夺回平安京的事情和伊势贞亲说了,并将他手里的兵马要了过来。 伊势贞亲也是明白人,知道现在不管做什么,都要比什么不做要强,于是果断将兵马交给了季琼真蘂。 季琼真蘂也不废话,带着人便冲了上去,结果果真如京极持清说的那样,城头上一阵箭雨射来,将他们给射了回来。 不过和大家预想的有点不一样,虽然有箭射向他们,不过数量却不多,看起来只有三四十人在射,箭雨也不够密,压根没伤到他们几个人。 “果然如此。”季琼真蘂立刻便明白了,城中的明军这明显是没有多少人,否则射向他们的箭雨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 其实这次进攻也是季琼真蘂的试探,如果明军的防御比较强,那他就率人退下来另想办法,要么是逃去伯耆国投靠山名氏,要么绕过平安京逃回足利氏的起家之地关东地区。 不过既然明军的兵力不足,那么季琼真蘂也就不再客气了 季琼真蘂当机立断,立刻下令全军进攻,谁也不许后退一步,敢后退着当场斩杀,然后便拎着刀站在了队伍最后。 有人督战,足利义政的嫡系便不得不顶着箭雨强行进攻,谁料他们还没靠近城门,箭雨突然就停了下来,武士们大喜,挥舞着倭刀便冲进城去。 至于他们为什么不打开城门?这个回忆一下便知道,当初石彪率军偷袭平安京救出后花园天皇的时候,是炸倒了城门才冲进去的,这年头打造一个城门所需要的时间就比较长,原来的城门没了,新的城门还没打造好,所以现在的平安京是没有城门的。 武士们冲了进去,季琼真蘂站在城外,却没有听到什么喊杀声,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随即转过身大声喊道:“武士们,明军已经被我们吓跑了,现在大家进城啊,待夺回了平安京,我一定向将军大人请示,好好的犒劳一下你们。” “武士们,随我杀进城啊!” 说完,季琼真蘂便举起长刀杀了进去,身后还在观望的一众人却还是没有人敢立刻进去,一直到后面又有人叫道:“侍所大人投降了,骑兵又追上来了,大家赶紧逃啊!”这才纷纷涌进了平安京。 第763章 京极家和六角家的仇怨 城内的明军当然无法抵挡,因为严启盛只带了五十个人过来。 没办法,他是海贼出身,带兵用的也是梁山好汉那一套,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论称分金银,反正朱祁钰给的银子多,足够他练兵挥霍的了。 当然这样做的缺点就是,如今的海军没有什么军纪,在大明还好说,有军法官在,有大明的军法威慑,官兵们不敢惹事,但是出了海就不一样了,天高皇帝远的,军法就没那么大震慑力了,严启盛不带他们,也是怕自己控制不住他们,所以只带了几十个控制得住的亲信过来,连军法官都留在了船上。 不过这样做的坏处就是,严启盛现在兵力不足,带来的那上万名倭国海贼看到如此繁华的平安京之后,早就一哄而散,烧杀抢掠去了,严启盛压根控制不住。 所以,季琼真蘂真的开始攻城了,严启盛就撤了。 准确说是跑了。 不过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临走之时带走了大明的军旗和倭国天皇的日之丸旗。 季琼真蘂率军攻入城中,不禁大喜。 明军果真没有多少兵力,否则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弃城防的优势。 而且让季琼真蘂欣慰的是,下京这边的火势已经被扑灭了不少,偶尔还能看到一些鼻青脸肿的尸体躺倒在大街上,看样子应该是那些放火的海贼惹怒了狂躁的百姓,将他们抓起来活活打死了。 不过来到上京这边,情况就没有那么乐观了。 上京和下京不同,这边居住的主要是达官显贵,宅邸更大,装修更好,所以基本上都被那些海贼的老大占据了,没有多少散兵游勇。 所以,季琼真蘂率军杀到的时候,遇到了不小的抵抗,这些海贼虽然没有铠甲,不过却是悍不畏死,尤其是被堵到死胡同里的时候,更是独自一人就敢对着大军冲锋。 足利义政的大军虽然兵力众多,但主要还是临时征召的平民,也就是所谓的足轻,这些人哪里能抵挡住凶悍非常的海贼,只有一些精锐武士敢于直面他们,所以,战局就这么混乱起来了。 在上京城的街道上,往往可以看到几个海贼追着一群足轻跑,而他们的身后则是一名手持倭刀的精锐武士,这种奇怪的景象不说随处可见,也是经常可以看到。 城内登时乱做一团,不过大体还是幕府军在驱逐海贼们,毕竟这里是平安京,幕府军更熟悉地形,而且装备更好,数量更多,海贼们纷纷被杀得四处逃窜,就连抢来的金银珠宝都顾不得了,扔了一地。 有些还在勉力抵抗的大户们也杀出了自己的院落,协助幕府军清缴海贼。 不过就在他们杀得起劲的时候,南门处突然传来一阵骚乱,紧接着一队骑兵猛地杀入,直扑向已经进城的幕府军。 很明显,这是大阪军的骑兵杀进来了。 时间拉回到半个时辰之前。 幕府军队尾,大阪军骑兵正在示意砍杀着溃逃的幕府军,一群又一群的幕府军足轻则是聚拢在一起,丢掉武器坐在地上等着被人俘虏。 没办法,敌人那可是骑兵,又是甲胄齐全,长刀锋利,哪里是他们这群足轻可以抵挡的,所以,足轻们果断选择了放弃抵抗做个俘虏,至少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细川胜元再残暴,也不会杀了他们这些足轻的,毕竟细川胜元还需要他们种地做工、缴纳赋税呢。 六角久赖骑在马上,身后的大明军旗随风飘扬,很是威风。 这一仗是他打得最痛快的,敌军见到他之后几乎都是一触即溃,只有几个不怕死的家伙敢于返身抵抗一下,但还是被六角久赖随意杀死。 六角久赖杀得过瘾,不禁出声嚎叫,啊的一声传遍了整个战场。 一众骑兵也是跟着他嚎叫,好像狼群冲进了羊群一样,显示着自己的强大。 这一声嚎叫顿时吓得一众幕府军更加害怕,队伍愈发散乱起来。 京极持清率军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怎么回事?”京极持清拉过一名溃逃的幕府军士兵问道。 幕府军士兵见是侍所头人大人,连忙将之前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 京极持清安静地听完,不禁惊讶问道:“你是说追杀你们的不是明军骑兵,而是大阪军的骑兵?” “是啊,他们可凶残了,我亲眼看到他们的将领一刀砍死了七位武士大人呢。”幕府军士兵立刻说道,还特意描绘了一下敌军的凶残。 京极持清听得满头黑线,一把推开已经吓破胆的幕府军士兵,厉声喝骂道:“滚吧,你逃命可以,但是不许乱喊乱叫,再做什么扰乱军心的事儿,回头我一定砍了你的头颅。” 幕府军士兵见状,连忙转身逃开,当然,他本来就不愿意在这里逗留,敌人的骑兵都追过来了,自己还在这里等死吗? 京极持清也无心再和他纠缠,立刻下令麾下的军队列阵,阻击敌人的追击。 列好阵以后,这么大的一个目标立刻就引起了六角久赖的注意。 这都什么时候了,敌人居然还敢列阵顽抗? 六角久赖顿时大怒,策马便向京极持清的阵势冲来,身后的骑兵连忙跟上,六角久赖是他们的主将,可不能让主将大人遇到什么危险。 不过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六角久赖的骑兵并没有直接击破京极持清的军阵,而是被挡了下来,六角久赖倒也没有慌张,毕竟这种情况他也见过,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于是六角久赖果断后退,再次拉开架势从向京极持清的军阵。 就这样,一次,两次,等六角久赖冲到第四次的时候,京极持清的军阵只是微微散乱了一点,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崩溃掉。 所以六角久赖便果断停了下来,拎着倭刀向对面喊道:“对面将领是什么人?出来说话。” 京极持清见他停手,便站出来道:“我是将军麾下侍所头人京极持清,你是哪位?” “原来是京极家的家督京极大人啊!”六角久赖大声说道:“我是六角久赖。” “哦,是六角家的家督大人啊!”京极持清说道:“怎么?你们六角家这是打算彻底放弃近江了吗?” “放你娘个屁!”六角久赖大声骂道:“近江是我们六角家的,都是你们京极家,还有将军大人不怀好心,收买了伊庭满隆那个叛徒,我们六角家才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不过今天我没时间和你废话,我只问你一句,你京极持清投降不投降,如果投降,我兴许还会饶了你的性命,如果不投降,我这次定会让你京极家彻底从倭国消失!” 要说六角久赖为什么对京极持清有这么大的敌意呢? 这事儿还要从足利尊氏建立幕府说起。 当年足利尊氏建立室町幕府,在这个过程中,京极家的第一任家督京极导誉起到了不小的作用,而六角家则是选择支持了镰仓幕府的北条氏,北条氏败亡之后,六角家面对大势无力抵抗,只得投降了足利尊氏,足利尊氏为了犒赏京极导誉,就将六角家的近江国赐给了京极家,京极导誉被任命为近江守护。 不过六角家毕竟经营近江多年,根深蒂固,京极导誉只做了一年半的近江守护就被六角家夺了回去,双方的梁子就此结下。 应安三年,六角家的家督六角氏赖病死,原本应该是让他的儿子六角满高继承家督之位,不过这时候的幕府却让京极高诠继承了家督之位,因为六角氏赖曾经将京极高诠迎为养子,而京极高诠正是京极导誉的孙子。 如此一来,京极家再次夺取了近江国的最高统治权。 不过风水轮流转,七年之后,幕府管领细川赖之与前管领斯波义将之间的权力斗争非常激烈,斯波派的京极家被细川赖之压抑,并进一步将京极高诠追放出六角家,以六角满高取而代之,成为六角家的家督。 但是此时的风水还没有转完,没过多久,斯波义将等人协助将军足利义满驱逐了细川赖之,因为六角家支持过细川赖之,所以便招到了足利义满的报复打压,先是颁布抑制地方守护权力的法令,后来又赋予延历寺同等的权力,甚至还派以京极氏为首的奉行众以使节遵行的名义与六角家对抗,打压六角家的领地。 后来六角满高长大,足利义满也去世了,新上任的足利义教为了打压权力越来越大的佛寺山门,任命六角氏和京极氏为“山门领押使”,负责侵略近江国内延历寺的领地。 嘉吉元年,当时的家督六角满纲引发嘉吉土一揆暴动,满纲焚毁了京都的家宅被迫逃回近江,让出了近江守护之职,由嫡子六角持纲继任家督。 不过六角持纲也失去了手下人的支持,他的弟弟六角时纲开始与其争夺家督之位,最后,受到更广泛支持的六角时纲取得了胜利。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幕府突然指令在相国寺出家为僧的六角久赖还俗,继任六角氏的家督,并发布了讨伐时纲的命令,讨伐队伍里就有时任京极家家督的京极持清,而且还是主力。 六角时纲怎么可能凭一己之力抵挡住幕府的进攻,于是不得不战败自杀,不过因为京极持清的参战,使得京极氏有机会插手到近江的政务之中,双方的矛盾再一次加深。 第764章 京极持清,愿效忠于天皇陛下 六角久赖继任家督之后,因为年纪还小,所以近江国的守护代伊庭满隆就掌握了大权,而这家伙为了自己的位置,却是偏向于幕府的代言人京极持清的,而且把持大权不愿放手,六角久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所以,六角久赖才会在第一时间便加入到了后花园天皇一方,全心全意为细川胜元征战,毕竟只有天皇陛下和细川胜元才会支持自己夺回大权。 今天在这里看到大仇人京极持清,他怎能轻易放过呢? 不过京极持清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被刘吉吓住那是因为他身后背靠的是大明,对于六角久赖这种货色,怎么可能被他吓住,于是冷笑着回答道:“我选择不投降。” “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怎么让我京极家从倭国消失。” “那就来吧。”六角久赖挥舞了一下长刀,准备冲上去。 京极持清的回答正和他的心意,他可不愿意放弃这么一个好机会。 “六角君,先别动手。”六角久赖刚要冲上去的时候,身后一个声音突然传来叫住了他,六角久赖回头一看,原来是细川胜元追上来了。 六角久赖连忙骑在马上行礼。说道:“细川大人,您来啦。” 细川胜元点了点头表示回礼,然后转向京极持清笑道:“京极持清大人,好久不见了啊。” 京极持清自然也是认识细川胜元的,一样点点头示意,嘴里回道:“管领大人,的确好久不见了,谁能想到您身为幕府管领,居然有一天会掀起叛旗变成叛军呢?” 细川胜元淡淡一笑,说道:“难道你不知道我是响应天皇陛下的号召起兵铲除权臣的么?而且我已经快要成功了,阁下也是一代英杰,难道就看不清如今的形势,非要给谋夺天皇陛下权力的权臣陪葬吗?” 京极持清却是没有生气,只是淡淡说道:“权臣?京极家世代效忠将军大人,我京极持清也不例外,绝对不会与你这逆贼同流合污的。” “若你还自认是一名武士,那就和我面对面决斗一场,若是我输了,任凭阁下处置,他们也不会阻拦阁下入城了,如何?” 说完还想周围的手下示意了一下。 细川胜元却是摇摇头说道:“京极持清,你不要试图激怒我。” “我本就不是武士,你身为武士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挑战,难道你一点武士的尊严都不要了吗?” “况且即便我是武士,也不会接受你的挑战,至少在我看来,你这点兵力是没办法抵挡住我细川胜元的大军的。” 他直接点出了京极持清的想法,那就是和细川胜元单挑决斗。 他京极持清赢了,细川胜元肯定会殒命当场,到时候大阪军没了主将,肯定会土崩瓦解的,那他京极持清就是力挽狂澜的英雄,幕府将军足利义政一定会更加信任自己,京极家想要拿下近江国,基本上就十拿九稳了。 即便他京极持清输了,也可以拖延时间,有了这么长的时间,城内的季琼真蘂想必已经可以将城内的海贼清除掉了,到时候有了平安京来防守,足利义政也算是有了立足之地,不过那个时候的事情就和他京极持清无关了。 细川胜元又不傻,怎么可能答应京极持清的这种要求? 京极持清见细川胜元不肯上当,也就不再挑衅,只是安静地看着对方。 反正他的任务是拖住敌军,如今这种对峙的状态是最理想的,敌人不进攻就没有伤亡,没有伤亡的战斗怎么可能不是好事? 细川胜元看他不说话了,出声劝道:“京极君,你又何必吊死在足利义政一棵大树上呢,幕府已经腐朽不堪了,我相信这一点你也可以看得到,还是投降放开道路吧,以后京都检非违使厅长官还是由你京极家来担任。” 检非违使厅是负责京都治安的,位置非常重要,起初是检举犯人、管理风俗,后来也从事诉讼和裁判工作,属于天皇座下极为重要的位置,实力强大。 京极持清如今担任的侍所头人也是负责这一块事务的,细川胜元开出这样的条件,实际上就是在告诉他,只要他投降,那么平安京的治安还是由他京极家来负责。 细川胜元的条件一开出来,京极持清不免也犹豫了起来。 不得不承认,细川胜元开出的这个条件极为优厚,他们京极家不但没有丢掉手中的权力,而且还给他京极持清打开了发展的空间,毕竟在幕府做侍所头人和在天皇手下担任京都检非违使厅长官不是一个概念,侍所头人发展空间不大,最多就是升到大名的高度,但是京都检非违使厅长官可是在天皇手下的位置,后面只要他们京极家发展得比较好,出一个深受天皇信任的后代,那后续发展可就不是一个区区从四品的检非违使厅长官可以打住的了,正三品的大纳言那可是可以参与政事讨论的,妥妥地步入了倭国高层啊。 不过对于细川胜元这个人,京极持清并不是那么相信,细川胜元此人号称智者,不过在京极持清来看,多数时候都是左右逢迎而已,并没有什么自己的固定立场。 “怎么样?我开出的这个条件已经不差了,京极君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提出来,我一定尽可能满足你。”细川胜元见京极持清开始犹豫了,不由得开口道。 不过他这句话却引来了反效果,京极持清听他说可以尽可能答应自己的要求,顿时戒备之心大起,看着细川胜元说道:“细川君,你这话说的,莫不是在欺骗我吧?怎么听起来这么像谎言呢?” “冤枉啊!”细川胜元立刻开始叫屈,大声说道:“你怎么能如此怀疑我呢?这可是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的,若是欺骗了你,那岂不是告诉天下人我不可信任了吗?到时候没了人望,我要如何做将......” 说到这里,细川胜元顿时住口,他差点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现在后花园天皇还没有任命自己做这个征夷大将军呢,如果被敌人知道了,那自己可就丢大人了。 京极持清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他一直在防备着六角久赖的突袭,没在意细川胜元话里的意思。 细川胜元不由得松了口气,只要没人听清,那自己的面子算是保住了。 说来也是生气,后花园天皇一直拖延着不任命自己做这个征夷大将军,导致现在足利义政还霸占着征夷大将军,用幕府将军发布着命令,如果后花园天皇早点让自己做这个征夷大将军,对天下宣布将足利义政身上的征夷大将军废掉,那天下大名肯定会选择观望的居多,自己击败足利义政也能简单一些,不至于要依靠明军才行。 说曹操曹操就到,就在细川胜元暗自懊恼后花园天皇的时候,后花园天皇却和刘吉一起过来了,而且还是步行过来的。 看到细川胜元,刘吉不免打招呼道:“细川君,这是怎么回事啊?” 细川胜元见状,只得将事情说了一遍。 刘吉看了看对面的京极持清,心中不由得懊恼细川胜元没用,站出来对着京极持清大声说道:“对面是侍所头人京极君吧,我是大明主使鸿胪寺少卿刘吉,细川君给你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优厚,这么长时间,相比你也在心中权衡过了。” “我现在想问你一句话,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降?还是不降?” 京极持清却没有回答刘吉的问题,而是出声问道:“大明主使刘大人是吧,下官想问你一句,你为何要派随行将士帮助细川胜元?难道你不知道我倭国掌权的是幕府的将军大人吗?” 刘吉见他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是反问自己,不由得有些不悦,但还是大声答道:“你倭国掌权之人是幕府将军吗?这一点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不管他是不是掌权之人,对于我大明来说,是只认天皇陛下才是倭国国王,什么幕府将军,全部都是乱臣贼子。” “只要是乱臣贼子,本官就不能看着他太阿倒持而坐视不理,否则本官回国之后没办法交代,你身为天皇臣子,却在此持刀阻拦天皇陛下返京,到底是何居心?难道你口中的幕府将军是要推翻天皇,自己来做这个皇帝吗?” “本官还是那句话,你降还是不降?投降的话,细川君给你开出的条件可以兑现,不投降的话,那你就等着天皇陛下诛你九族吧!” 后花园天皇这时候也是站出来说道:“京极君是吧?朕记得你,当初朕在宫中的时候你过来参拜过几次,当时朕就觉得你是忠臣。” “如今足利义政败局已定,你就不要再坚持了,朕在这里答应你,回头京都的检非违使厅就交给你了,希望你仍旧能向今天一样忠于主上,忠于倭国。” 后花园天皇的表态彻底击溃了京极持清的坚持,投降是保住家族,保住官位,权力没有什么损失,发展空间还会变大,坚持则是全家都死绝,而且九族全灭。 正如后花园天皇说的那样,足利义政已经败局已定,而且自己已经为他争取了这么长时间,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于是,京极持清将手中倭刀收回入刀鞘,然后卸下刀鞘,翻身下跪,双手将倭刀举过头顶,说道:“京极持清,愿效忠于天皇陛下。” 第765章 将这些海贼驱赶到大阪军那面怎么样 京极持清投降了,道路自然打开了,六角久赖赶忙率领骑兵通过,向着平安京杀去。 幕府军已经进城有一会儿了,六角久赖害怕他们依仗熟悉地形建立起防御,在城里骑兵可有些施展不开。 不过等他进了城,不由得嘿嘿一乐,他是真的没想到,城内的幕府军比城外的还乱,也许是进了城,没了看得到的威胁,幕府军不禁松懈了下来,而且面对海贼,他们的勇气又回来了,武士们正在四处追杀那些逃窜的海贼呢! 六角久赖立刻率军冲散那些幕府军,不管海贼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友军的原则,先救下来再说。 六角久赖的骑兵对于如今的幕府军可谓是阿修罗般的存在,幕府军的将士们看到插着大明军旗的六角久赖,往往是转身就逃,生怕这个阿修罗将自己杀死。 那可是和天照大神决斗过的阿修罗啊,而且当年天照大神是在她的弟弟素戋呜尊的帮助下才击败的阿修罗,自己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击败神? 海贼们则是欢欣鼓舞,他们被一位将军救了,而且这位将军的背后还插着一个大明的旗帜,虽然他们不认识字,但是他们在严启盛那里见过啊! 于是,海贼们跟着六角久赖开始反攻,战局就此向着一面倒去,再也没有挽回的可能。 六角久赖对于海贼们跟着自己比较奇怪,一问之下才知道,是一个大明的海贼带着他们偷偷溜进来的。 六角久赖猜测,那个大明的海贼估计是刘吉安排的人,毕竟倭国有点见识的都知道,西南沿海的那群大名每隔几年都会派出一群手下装作海贼去大明劫掠一番,估计大明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儿,学着他们也让人假装海贼过来偷袭平安京,毕竟整个倭国也就只有平安京值得他们动一次手了。 不过不管是不是刘吉安排的人手,在这个时候搅乱平安京,至少也算是自己的友军,六角久赖立刻安排人将他们带去找刘吉,免得他们跟在自己身后捣乱,趁乱抢劫平安京的百姓。 平安京他们还要占领呢,如果这群人抢了百姓,连累他们失了民心,细川胜元大人肯定是要找六角久赖算账的。 此时,季琼真蘂正全力以赴清缴海贼,他是真没想到,这次海贼偷袭平安京,居然来了这么多人,他这都已经清缴了两个时辰了,居然还没有清缴干净。 海贼没清缴干净,他也不敢返身去对付细川胜元的大阪军,谁知道他和大阪军交战的时候海贼会不会突然冒出来? 虽然海贼们的战斗力不强,但那也只是针对精锐的,那些临时征召的足轻们可没有办法对付海贼,他们平日里都是农民、工匠之类的,哪里能比得上在海上漂泊、活一天赚一天的海贼们舍得拼命啊! 但是现在大阪军进城了,季琼真蘂就不能不调整自己的安排了。 他先是将武士们全部集中起来,组成督战队,负责监督先进城的溃军清扫海贼,然后又分出一部分还没有彻底溃散的足轻来到二条大路,负责拦住刚进城没多久正在向上京逃窜的溃兵,让他们来抵挡大阪军骑兵的进攻,至于那些还在下京部分乱跑的士卒,季琼真蘂不得不选择放弃他们,就让他们在下京这么拖住大阪军吧,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伊势贞亲带着人急匆匆地赶来,好不容易找到了正一脸焦急的季琼真蘂,出声问道:“季琼君,战事打得怎么样了?” 季琼真蘂摇摇头,说道:“不怎么样。” “怎么能不怎么样呢?”伊势贞亲顿时埋怨起来。 季琼真蘂率领数万大军,清缴一些海贼,怎么能不给出个结果呢?那还要他干什么! “你急什么。”季琼真蘂顿时也有些生气,不过还是叹了口气,说道:“伊势君,你也知道京都有多大,想要将那些海贼清扫出去,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做到的,我已经派人驱赶他们了,只希望能够尽早将他们驱赶出去。” “那细川胜元的大阪军要怎么处理?”伊势贞亲立刻追问道。 眼下最大的威胁其实是大阪军,如果不抵御住大阪军,那他们想要保住足利义政,保住幕府,那还是不可能的,毕竟海贼只是想抢掠一些东西,早晚是要退出去的,而后花园天皇和细川胜元想要的可是他们的身家性命。 季琼真蘂指着下京说道:“二条大路上我已经安排了人马,眼下只能祈祷天照大神保佑,他们可以抵挡住大阪军的进攻了。” “这里是京都,大阪军的骑兵没那么容易击溃他们,即便击溃了,也很容易被人堵住,轻易攻不到上京的。” “只要我将海贼驱逐出去,返身就能集中兵力将大阪军击败,解了这次危机。” 伊势贞亲叹了口气,说道:“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沉默。 现在已经到了幕府最危险的时刻了。 幕府军溃败,平安京被海贼偷袭,而大阪军已经攻入了城里,这三件事不管哪一件都是个大麻烦,但是现在却是三件事一起发生了。 最重要的是,幕府的主心骨足利义政还晕倒了。 想到足利义政,季琼真蘂突然问道:“伊势君,将军大人呢?他不是你在照看吗?” 伊势贞亲指了指身后的一群人,回答道:“在后面呢。” “我一进城就想办法找到一个药师,请他帮忙照顾将军大人呢。” “可信么?”季琼真蘂立刻追问道。 足利义政可是幕府的主心骨,他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幕府就真的没有明天了。 伊势贞亲点点头,说道:“应该可靠。我不仅带走了他,还让人带上了他的妻儿,如果将军大人有什么意外,那不仅是他,他的妻儿也一样会出事,相信他不敢有什么坏心思。” “那就好,那就好。”季琼真蘂说道:“这个时候将军大人可不能出事,最好尽快醒过来,那样还能更好的凝聚军心。” “这个你就别想了,药师说了,将军大人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的。”伊势贞亲说道。 季琼真蘂奇怪道:“为什么?” 伊势贞亲翻了个白眼,回答道:“这我哪里知道?你也是知道的,我擅长的是侘茶,又不是医术,药师怎么说,我就只能相信他。” 侘茶其实就是后世的茶道,由倭国的茶道之主村田珠光开创,他是净土宗出家的和尚,后因违反寺规被轰了出来,恰巧这时候日本禅宗的重要人物一休宗纯大师在挂单,村田珠光立刻便前去拜访,一休宗纯大师有“疯僧”的外号,也不喜欢遵守寺规,遇上同样不遵守寺规的村田珠光顿时大喜,村田珠光抓住机会,拜了一休宗纯为师,这才开始展露头角。 这时候是室町末期,由华夏传过去的茶文化已经推广开来,不禁天皇贵族喜欢饮茶,底下的平民百姓也喜欢饮茶,还出现了“云脚茶会”、“淋汗茶会”等平民组织的茶会,村田珠光吸收了平民中流行的茶文化,又与一休宗纯传授给他的禅宗佛学结合到一起,开创了草庵茶。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茶道的影响,村田珠光一直活到了宝德四年才死,活了整整八十岁,还给经幕府侍从能阿弥的介绍,做了足利义政的茶道师范,借机将自创的草庵茶与贵族中流行的书院茶结合,完成了茶道的升华。 伊势贞亲身为文人,对于这种逼格看起来很高的茶道非常喜欢,借着自己的身份亲自向村田珠光求教,学了一手好茶道,是如今京都有数的茶道高手。 不过他喜欢茶道只是个人兴趣,更多的精力还是放在政务上,所以只有少数人知道他的手艺,季琼真蘂就是其中一个。 伊势贞亲这么说,就是在告诉季琼真蘂,我没学过医术,但是药师学过,他怎么说是他的事儿,只要照顾足利义政不死就行,至于他的手段可不可靠,我不知道,但至少我是相信他的。 季琼真蘂也了解伊势贞亲,知道他这个人聪明果断,擅长分辩假话,如果他说是一个人可信,那么那个人就是可以相信的,至少暂时可以相信。 既然可以相信,季琼真蘂就不再纠结,再次将精力投入到了战事上去,反正足利义政有伊势贞亲照顾,他没什么好担心的。 伊势贞亲看着他不断下命令,心中感慨季琼真蘂的确比自己全面,同时也好奇这群海贼到底是怎么偷袭成功的,于是趁着一个空隙出声问道:“季琼君,这群海贼是从哪里偷进京都的?” 季琼真蘂随口回答道:“北门,据说是一个大明的海贼联系他们的,还和若狭国的大名武田信贤借道,翻越群山直插过来的。” 伊势贞亲心中突然一动,问道:“季琼君,既然海贼是大明勾引来的,那你说,如果咱们将这些海贼驱赶到大阪军那面怎么样?” 第766章 接敌 伊势贞亲心中突然一动,问道:“季琼君,既然海贼是大明勾引来的,那你说,如果咱们将这些海贼驱赶到大阪军那面怎么样?” 季琼真蘂也是个伶俐人,立刻明白了伊势贞亲的想法,出声赞道:“此法不错,不愧是政所执事,对人心的把握就是高明。” 此时季琼真蘂也不得不承认,伊势贞亲的这一招的确够狠。 平安京是倭国都城,天皇御所的所在地,幕府也设置在这里,那么公家贵族和武家大名在这里也有宅邸,海贼偷袭平安京成功,烧杀抢掠的目标正是他们。 倭国等级森严,除了贼寇之外,以下克上是不被大多数人认可的,公家贵族和武家大名被海贼抢了,对于他们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一种不敬,不敬之罪就是死罪,更何况那些海贼还将他们的人杀了,他们的宅邸烧了,他们的金银珠宝和古玩书画抢了,这样都不生气,那他们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但是,海贼是大明的人引过来的,准确说是大明使团的人引来的,而大明使团又是支持后花园天皇和细川胜元的,那么季琼真蘂和伊势贞亲只要稍稍挑拨一下,就可以让公家贵族和武家大名将事情怪罪到细川胜元身上。 这些人可是代表着民心民意,整个京都城九成的人都是依靠他们谋生的,如果他们反对细川胜元,那对于如今岌岌可危的幕府可是一个大大的好消息,至少有机会将他们的实力接过来用一下,击败大阪军的胜率就会更大一些了。 而且即便没办法击败大阪军,也可以给后花园天皇带去无穷无尽的麻烦,为足利义政以后反攻做准备。 所以,季琼真蘂立刻采纳了伊势贞亲的建议,将二条大路的封锁打开了几个口子。 海贼们原本还在如无头苍蝇乱撞般寻找生路,现在突然发现有了生路,自然纷纷向着缺口逃去,没一会儿便全都逃到了下京。 海贼们逃到下京,很快便遇上了已经入城的大阪军。 不过大阪军见到他们的时候,先是感到了惊讶,随后便是感到了惊喜。 惊讶的是平安京里面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群海贼,惊喜的是这群海贼真有钱,身上揣着许许多多的金银珠宝。 大阪军将士大喜,立刻便挺枪杀了过去。 这里是战场,除了自己都是敌人,更何况那些人是海贼,身上还有抢掠来的财物,这毫无疑问是他们在平安京里面抢夺的,面对海贼,他们这些官军肯定要清缴干净的,为贵族大人和百姓报仇。 当然,海贼抢来的财物自然也要充公了。 所以,双方刚刚一照面,就被大阪军杀了不少人。 海贼们顿时就懵了,他们不知道对面的人为什么要杀自己,难道自己不是他们的友军吗? 不过面对刀枪相加的友军,海贼们自然不会客气,当即举起武器反击,毕竟自己的小命重要,先保住命再说。 但是他们也不傻,一边反抗一边叫着,我们是友军,是大明的人邀请我们来的,只是大阪军的将士们全当听不见,反正都是海贼,杀了就杀了,杀了不禁可以拿到人头,还可以缴获他们身上的金银珠宝,自己为什么不杀。 在这种思想的驱使下,大阪军杀起海贼来愈发卖力,沉默着一刀一枪都向海贼的要害捅去,杀得海贼哭爹喊娘,惨不忍睹。 他们前有杀才后无退路,想要逃跑都不知道往哪里逃,心中不禁埋怨起了那个欺骗他们来平安京的大明海盗,许多人暗暗发誓,如果今天自己侥幸逃出生天,那自己一定会去找那个大明海盗报仇,让他也知道知道什么叫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望。 而此时的严启盛呢?他早已从平安京里逃了出去,顺着东边的如意岳向着南面逃去。 严启盛如今是锦衣卫镇抚,又不是那群见钱眼开挪不动脚步的海贼,他是大明来的,是见过世面的人,哪里是那些海贼可以比的。 在他看来,即便是地处大明穷乡僻壤的漳州府,都不比细川胜元的大阪差,更别提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杭州了,即便是距离杭州府不远的嘉兴府,都和倭国的平安京差不多了。 所以,季琼真蘂率军一冲的时候,严启盛就知道自己吓唬不住对方了,立刻选择了脚底抹油开溜,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 上京这边,季琼真蘂和伊势贞亲看着大阪军屠杀海贼的这一幕,全都看得目瞪口呆。 海贼的确是按照他们的想法被驱赶去了下京的方向,不过和他们猜想的不太一样,海贼们逃过二条大路之后并没有受到大阪军的夹道欢迎,而是被大阪军杀了大半,二人立刻便糊涂起来。 不过片刻之后,伊势贞亲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真是意外啊,我原以为海贼偷袭京都是大明使团做的,至少大明主使刘吉是知道的,谁能料到这件事情刘吉居然没有告诉细川胜元,结果害得这群海贼被大阪军屠杀,回头刘吉知道了此事,也不知道他的脸色会怎么样。” 季琼真蘂也是呵呵笑道:“不管他是什么脸色,至少咱们的脸色肯定会非常好,原以为这群海盗跑过去,最多也就是给细川胜元树立点敌人,让天皇陛下失去京都的人心,谁能料到他们居然和大阪军打起来了,如此起来,咱们就可以轻松一些了。” 听完季琼真蘂的话,伊势贞亲笑着点点头,随即却突然皱起了眉头,说道:“不过这样一来,咱们就没法鼓动起那群公家人和武家大名了。” “鼓动不起来就鼓动不起来吧。”季琼真蘂也是收敛起笑容,说道:“反正也不一定能说动他们,驱赶海贼过去也是为了以后做准备。” “况且我大概估算过,这些海贼的数量不少,至少已经过万了,被我军攻杀的时候死了三四千,剩下的最起码也有五六千人,现在被我们驱赶过去,基本上全都和大阪军对上了。” “海贼凶悍,大阪军想要消灭他们,肯定要费一番力气的,估计至少要纠缠个把时辰,咱们至少可以歇息一下了。” 伊势贞亲这才重新浮现出笑容。 是啊!季琼真蘂说的对,大阪军想要消灭那些海贼肯定要花一番功夫的,而且海贼凶悍,虽然没有什么甲胄,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在战斗的时候都是以命相搏的办法,一支军队悍不畏死,那对于敌军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大阪军如今正在围剿他们,损失很是惨重啊,甚至有些地方的海贼比较多,与他们敌对的大阪军还被他们打得节节后退,也算是帮助幕府军抵挡了敌人的进攻,拖延了失败的时间。 “快看,海贼们退下来了。”伊势贞亲突然指着战场的方向说道。 只见大阪军的攻势愈发凶猛,海贼们抵挡不住,纷纷后退,大阪军的士卒见状,立刻追了上来。 那些都是移动的金库,他们这群小商小贩组成的军队,哪里能允许金库逃掉,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啊! 大阪军不再像后世的第四师团一样畏敌避战,而是展现出英勇无畏的战斗精神,追着海贼们一通乱砍乱杀,顿时将海贼们那本就不成样子的阵型直接冲垮,慌不择路地向着幕府军的方向逃来。 幕府军之前虽然也是追着他们打的,但是什么时候像大阪军这样猛砍猛杀的,柿子要挑软的捏,海贼们亲身体会过二者的战斗力,当然要选择幕府军的方向逃跑啊,至少幕府军那面没有大阪军这么猛。 大阪军追着海贼杀来,幕府军立刻戒备起来,准备抵挡住大阪军的进攻,当然,还有海贼们的突围。 海贼们前面无路,后面也无路,正惊慌失措间,突然有机灵人蓦然惊醒,直接向着两边跑去。 这里是下京,房屋都是百姓的,不像上京那样,到处都是占地广阔的院落和高大的围墙,他们可以轻松地爬上屋顶,从屋子上面逃掉,大不了身上的金银珠宝不要了,权当白来一趟,现在还是自己的性命重要,保证自己的性命才是第一位的。 而且,让海贼们惊喜的是,他们翻屋逃跑的时候,幕府军没有拦截,大阪军也没有追击,两支军队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冷冷地对视着,戒备着,准备随时开战。 因为海贼们翻屋上房的时候丢掉了不少金银珠宝,所以如今的街面上满地都是,一个海贼心有不甘,心中对这些东西有些舍不得,看双方没有打起来,不禁心存侥幸,蹑手蹑脚地溜了下来,想要捡起一尊金佛带走。 不过就在他刚刚捡起金佛的时候,一个大阪军士卒猛地冲了出去,大喊一声:“放下。” 身后其他的大阪军也立刻跟上。 不是因为他们担心战友的安危,实在是街面上的金银珠宝实在是太多了,他们一样想抢到手中再说。 幕府军见大阪军冲了上来,也是大喊一声,一样向着敌军冲去。 双方顿时混在到了一块。 第767章 足利义政醒了 幕府军和大阪军混战到了一块,顿时吓跑了所有逃得性命的海贼,他们这点人可不敢参与到双方的混战之中去。 因为地形的原因,大阪军和幕府军死死地纠缠在一块,大阪军想要驱逐幕府军好收拾战利品,幕府军则是担心大阪军会趁势压上来,破掉他们设置在二条大路上的防御,到时候可就是真正的兵败如山倒了。 细川胜元来到前线的第一眼,看到的正是这样的景象。 金银珠宝散落一地,大阪军的士卒和幕府军的士卒捉对厮杀,整个战场已经全然没了指挥,大家只知道杀了对手,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过让细川胜元欣慰的是,如今战局之中大阪军占据的是优势,毕竟幕府军先是回援,后来又进城追杀海贼,和海贼拼了一场,气力早已不足了,而大阪军则是以逸待劳,他们优哉游哉地渡过了淀川河,追上幕府军之后对方已经投降了,入城之后也没遇到过什么正经敌人,遇到的海贼们也因为满身的金银珠宝而激发起大阪军的欲望和勇气,现在遇到幕府军,他们的战斗力还足着呢。 只是当大阪军遇到幕府军布置在二条大路的防线的时候,攻势猛地一缓。 幕府军在各个路口放了不少鹿砦,又堆了不少家具杂物,乱七八糟的,只留下一个可供一人过去的小口,自己则躲在后面,如果谁敢试图通过,必然要承受他们的攻击,大阪军只得动手放火焚烧,反正都是木头的,烧掉就完事了。 只是幕府军早已防着大阪军的这一招,身后早已储存了足够的水,大阪军刚一防火,幕府军就立刻将火扑灭,甚至举着火把的大阪军士卒刚一靠近,就被当头泼了一身水,手里的火把自然也灭掉了,气得几个大阪军士卒愤怒地冲了上去,想要用手搬开鹿砦,结果却被躲在里面的幕府军群殴消灭掉,横七竖八地成为了新的路障。 “主将大人,您来啦。”一名将领看到细川胜元过来,恭敬地行了个礼。 “现在怎么样了?”城内战局迟迟没有什么新进展,细川胜元心中焦急,于是带人赶到前线,希望亲眼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 将领赶紧将战况详细说了一遍,尤其是幕府军竖立起鹿砦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而且至今没有找到破解的办法。 “鹿砦和家具不都是木头的吗?放火烧了不就行了。”细川胜元见状,顿时没好气地教训道。 将领摇摇头,回答道:“主将大人,试过了,不行,将士们一靠近,敌人就会用水泼灭,刚开始还好,后来还有人用粪水泼他们,气得有些人暴怒,冲上去想要强行打开道路。” “看样子是失败了?”细川胜元郁闷地问道。 将领点头,指着鹿砦前躺着的几具尸体说道:“这不是在那面倒着呢么?” 细川胜元仔细一看,这才发现,鹿砦前面的确倒着几具尸体,不过全身的衣服都没了,光溜溜的,只留下一个兜裆布在那,估计是被幕府军的人剥走了,准备回头卖掉换钱。 对于这种事情,细川胜元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大阪军打扫战场的时候也会这么干,毕竟倭国虽然盛产金银,但是其他的东西却不盛产,甚至还有不少缺口,布匹也在其中,贵族们自然是不缺这些玩意的,但是百姓缺啊,许多人家里只有一条裤子,大家轮流穿,甚至为了不让衣物磨损,在干活的时候都是不穿衣服的。 所以,面对这样的情况,死人身上的衣服也就没那么忌讳了,洗干净拿来穿没什么问题,许多士卒都会收刮敌人携带的财物,剥走敌人身上的衣物,算是发一点小财,上面的大人物对于这些脏兮兮的衣服也没什么兴趣,算是他们的缴获了。 但是现在不是纠结几个光溜溜的尸体的时候,细川胜元恼怒的是他的军队迟迟攻不破敌人的防守,于是指着屋顶继续训斥道:“那你们浇上火油再烧啊,下京这里店铺这么多,不可能连一点火油蜡烛都没有吧!” 将军还是为难地摇摇头,回答道:“找过了,不过找到的火油比较少,泼上去之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效果,对方用沙土就把火势扑灭了。” 细川胜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骂道:“然后你们就在这个磨磨蹭蹭地止步不前了?这里没办法通过,你们不会找个地方绕过去吗?” “其他路口也都是这样的鹿砦,或者被完全堵死,我们找不到没有可以通行的地方了。”将领低着头,嗫嚅地回答道。 细川胜元看到他这幅表情,愈发生气起来,喝骂道:“那你们就想办法通过,从什么地方绕过去。例如,例如......例如从屋顶上绕过去,足利义政没有派人上房阻拦你们吧?” 他越骂越生气,抬着头看向远处幕府的方向,那是他梦寐以求可以占领的地方,如今却被几块小小的木头拦住了去路,细川胜元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不过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细川胜元还是给出了解决办法,指着道路两旁的屋顶说道。 将领低着头说道:“也已经试过了,上去的人太明显,被人射成了刺猬。” 细川胜元顿时无语,对这名将领失望至极。 你说他不努力吧,细川胜元提出了这么多计划,人家都已经试过,证明了不行。 但是你说他努力吧,他就这么呆呆地站在这里,看着幕府军在对面耀武扬威。 细川胜元实在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想了半天,只得怏怏放弃。 毕竟自己都已经想不出办法来了,逼着下属来想办法,细川胜元不是那么没品的人,或者更准确说,细川胜元号称第一智将,他不希望自己的面子丢了。 就在细川胜元手足无措,想不出办法的时候,刘吉陪着后花园天皇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他们是最后一批过河的,也是最后一批进城的,天皇陛下毕竟身份尊贵,不能冒险,战场上箭矢乱飞,万一哪根箭飞到了后花园天皇身上,那可就有乐子了。 后花园天皇走过来之后,看到细川胜元站在这里,于是出声问道:“细川君,这是怎么了?” “天皇陛下,使臣大人。”看后花园天皇走来,细川胜元连忙见礼,随后又对着刘吉见礼。 刘吉却是平静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礼,出声问道:“细川君,这么久没打进上京,可是大军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细川胜元这才将事情说了一遍,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天皇陛下,使臣大人,臣惭愧,居然被一个小小的鹿砦挡住了去路,二位还请稍等,我这就让人强攻,打下道路。” 后花园天皇点点头,刘吉却是拒绝道:“细川君,何必如此呢?京都里面路口何其多,细川君难道每一个都要派人强攻不成?还是让天皇陛下试一试吧。” “我试一试?”后花园天皇疑惑道:“我试什么?” “招降啊。”刘吉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后花园天皇有些犹豫,他不知道刘吉到底是什么意思,上次招降京极持清其实他没起多大作用,就是站出来向京极持清做了保证,保证他的权力不变,还是掌控平安京的治安而已,现在刘吉又让他招降,这可是真正的直面敌人啊! 后花园天皇当即就有点慌了,声音颤抖着问道:“使臣大人,你的意思是?” 刘吉这才听出了后花园天皇的惊慌,不禁笑了一下,出声解释道:“哦,天皇陛下不必惊慌,外臣的意思是让人打出天皇陛下的旗号,然后再派人向他们汉话,宣布投降之后除去首恶,剩下的一切照常。” “幕府军如今已经穷途末路了,外臣相信,只要有人听到陛下的旨意,绝大多数人都会听从陛下的旨意投降的,只有少部分足利义政的死忠才会坚持到底,负隅顽抗的。” 后花园天皇这才松了口气,只要不让他亲自去面对那些敌人就行,出一个旗号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 “这样做能有用么?”细川胜元犹豫了,没有立刻照办。 如果打出后花园天皇的旗号就可以说降敌军,那岂不是给他增加声望吗? 刘吉笑着说道:“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不过至少我知道你细川君现在拿他们是没办法的。” “既然我有了办法,那试一试又有何妨呢?” 细川胜元顿时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于是,旗号很快便被细川胜元打了出去,随即派人喊话,明确说明除了幕府将军足利义政和他的亲眷之外,剩下的人一律不追究相关责任,该是什么位置就是什么位置,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不会有一点变动,只需要明确向天皇陛下效忠即可。 这样的条件很快传到了伊势贞亲和季琼真蘂的耳朵里,二人当即拒绝,他们是足利义政的亲信,在足利义政手下掌握着天下大权,但是到了后花园天皇手下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权力?下一任幕府将军明显就是细川胜元了,他肯定有自己要用的人,更不会轮到自己了。 于是,二人当即便拒绝了后花园天皇提出的这个条件,派人向喊话之人射箭,以表明自己的态度。 而就在此时,幕府将军足利义政幽幽醒了过来。 第768章 还是说下策吧 “将军醒了!将军大人醒了!”一直在用心照顾足利义政的药师满脸惊喜地叫道,而他身边的软轿上,足利义政正缓缓地睁开眼睛。 足利义政醒过来之后,整个人明显还有些发懵,虚弱地看向旁边的药师,出声问道:“你是谁?我在哪里?” 药师连忙回答道:“将军大人,我是京都城内的药师小次郎,封伊势贞亲大人之命来照顾您的。” “伊势贞亲大人?”足利义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用力摇了下脑袋才想起来这到底是什么人,于是出声吩咐道:“让伊势贞亲过来见我。” 药师小次郎连忙小步跑开,将伊势贞亲叫了过来,而同时过来的还有同样是足利义政亲信的季琼真蘂。 “将军大人,将军大人,伊势贞亲来了。”伊势贞亲距离足利义政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开始叫道,言语中充满了关心的意味。 足利义政这会儿已经缓过来许多了,直接对着小跑过来的伊势贞亲问道:“伊势君,这里是何处?” 伊势贞亲没想到足利义政对他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一时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但旋即还是回答道:“将军大人,这里是京都,是上京。” “咱们回上京了?这么说,京极持清已经将海贼们全部驱逐出去了?”足利义政继续问道。 伊势贞亲摇摇头,有些为难地回答道:“咱们的确回上京了,不过驱逐海贼的不是京极持清,而是季琼真蘂大人。” “季琼真蘂?那京极持清干什么去了?快让他来见我。”足利义政顿时大怒。 京极持清是负责平安京治安的侍所头人,他不带兵清剿海贼,又能干什么去? 伊势贞亲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将军大人,京极持清率军去抵挡细川胜元的进攻了,不过有消息说......” “有消息说什么?难道京极持清已经战死沙场,为我幕府捐躯了?”足利义政一愣,旋即问道。 “有消息说......有消息说......”伊势贞亲愈发犹豫了起来,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足利义政刚醒过来,他怕自己说出来,足利义政又扛不住,再次昏过去,那可就麻烦了。 足利义政可没有他想的那么多耐心,见伊势贞亲犹豫着不说,不由得怒道:“京极持清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 “将军大人,我可以说,不过您可要撑住啊。”伊势贞亲提前打了个铺垫。 足利义政点点头,吩咐道:“你说吧,我撑得住。” 伊势贞亲这才一字一顿地说道:“有消息传来,说是京极持清向后花园天皇投降了。” “什么?”足利义政的头顿时有些发昏,但还是没有昏过去,反而是双手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惊讶问道:“京极持清向细川胜元投降了?” 这个消息实在让足利义政有些惊讶。 京极家是他们幕府的御家人,一切荣辱全部都依靠他们足利家的支持,是他足利义政最信任的人手之一,单从足利义政将侍所头人这个位置交给京极持清就能看得出来,侍所头人掌握整个平安京的治安,负责征夷大将军的安全,足利义政是将他自己的安全都交给了京极持清,这完全可以体现出足利义政对于京极持清的信任。 但是,就是他这么信任的一个人,居然向细川胜元这个叛逆投降了,简直是不可思议,足利义政怎么都没有想过,京极持清会抛下自己向敌人投降。 难道自己已经注定失败了吗? 伊势贞亲见足利义政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可怜他,出声纠正道:“不是细川胜元,而是后花园天皇陛下。” 细川胜元是幕府管领,对于足利义政来说就是属下,而且是属下中的叛徒,京极持清向他投降,足利义政肯定是愤怒外加上悲哀的,但是向后花园天皇投降就不一样了,后花园天皇虽然没了权力,但身份摆在那呢,京极持清向后花园天皇投降,从身份上来说冲击力并没有细川胜元那么大,而且后花园天皇其实一直是有人向他效忠的,平安京里的公家贵族就是,就连足利义政名义上都是公家贵族的一员呢! 果然,伊势贞亲这一开口,足利义政的脸色总算是好了许多,深呼吸了几下,继续问道:“既然京极持清已经向敌人投降了,那如今在城内指挥的人是谁?细川胜元的叛军是否已经击退了?” “城内指挥的人是属下。”他是对伊势贞亲问的,不过回答的是却是季琼真蘂。 足利义政看向他,只听他缓缓说道:“细川胜元的叛军并没有被击退,而是已经攻入了城中,我在二条大路建立了一道防线,如今正在对峙着。” 足利义政听说大阪军没有被击退,眉头先是一皱,随后又听季琼真蘂已经建立的防线,皱起的眉头不禁松开,出声夸道:“本将军身体不行,真是辛苦你了。” “为将军大人效命,是属下的荣幸。”季琼真蘂立刻躬身答道。 足利义政点点头,继续问道:“那如今咱们的大军还剩下多少人了?能否击退细川胜元的叛军?” 季琼真蘂回答道:“兵力还有多少,属下并不清楚,但是属下现在能直接调动的兵力大概有五六千人左右,剩下的都是就地安排,只要他们不乱跑就好,所以现在想要靠他们击退细川胜元的叛军,肯定是做不到的,只能勉强维持一段时间。” “只剩下五六千人了?”足利义政这次倒没有昏过去,而是低头沉吟了一声,抬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你有什么建议?” 季琼真蘂看了看足利义政,说道:“属下有上下两策,将军大人可以二选一选择一下,决定采用哪一策。” “先说上策。”足利义政看向他,满脸期待地吩咐道。 季琼真蘂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属下的上策是,今日之战,我军败局已定,将军大人可抛下京都回到下野,然后召集还忠于将军的大名整军再战。” 伊势贞亲在旁边突然插嘴问道:“你是说将勾结大明使团绑架了天皇陛下的罪责扣到细川胜元头上,然后号召天下人反对他?” 季琼真蘂点点头。 这是他们两个聪明人的交流方式,季琼真蘂没有提大明半个字,但是伊势贞亲却可以猜出季琼真蘂的计划,足利义政听得一脸懵,问道:“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怎么又和大明使团扯上关系了?” 二人对视一眼,季琼真蘂解释道:“将军大人,今日之战,我军已经败了,除非天照大神降世,否则我军已无得胜的可能,那么,要想反击,将军大人就必须要有一块立足之地。” “考虑到各方面因素,属下以为最适合的立足之地就是下野,那里是你们足利氏的起家之地,根基最为深厚,将军大人撤到那里去,至少安全可以保证,而且还可以利用下野国的财富东山再起。” 足利义政点点头,旋即问道:“那这事儿怎么又和大明扯上关系了?” 这次是伊势贞亲回答的,只听他缓缓说道:“事情是这样的。” “这次将军大人战败,撤回了下野国,对您的威望必定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各地守护对您的信心肯定会有所动摇的,所以,您必须想办法挽回您的威望,或者说是让各地守护暂时忽略您的威望。” “挽回威望需要击败细川胜元,这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做到,而且还要借助各地守护的力量,所以这一点短时间内很难做到,那就咱们就必须想办法让各地守护暂时忽略掉您的威望,其中最好的办法就是树立一个共同的敌人,此时还有细川胜元这个和大明共同绑架了天皇陛下更好的敌人么?” 足利义政思考了一下,出声问道:“此法有风险啊,如果激怒了大明,让他们派大军干涉,到时候我倭国要如何应对呢?” 伊势贞亲和季琼真蘂对视一眼,伊势贞亲回答道:“这就要看将军大人要多久能彻底平定这场叛乱了。” 他的意思足利义政已经明白了,只要平定了细川胜元的叛乱,稳住了幕府,那即便大明派人远征过来,足利义政也有信心和大明一搏,但是如果细川胜元坚持住了,大明远征的时候足利义政还没有平定细川胜元,那到时候被平定的人恐怕就是他足利义政了。 足利义政摇了摇头,说道:“此策风险太大,还是说下策吧。” 第769章 足利义教的底蕴 足利义政摇了摇头,说道:“此策风险太大,还是说下策吧。” 季琼真蘂犹豫了一下说道:“将军大人,上策您都感觉风险太大了,那下策的风险更大,属下还是不说了吧?” 足利义政看了他一眼,叹口气说道:“说吧,都到这个时候了,风险再大又如何呢?” 季琼真蘂点点头,缓缓说道:“将军大人,其实方才有件事儿属下还没向您汇报,细川胜元的叛军打出了天皇陛下的旗号,招降城内的人。” “属下想,既然叛军能打出天皇陛下的旗号,那细川胜元和天皇陛下肯定有人已经进城了,他们二人是叛军的核心,只要我军能够找到他们,击败他们,杀了或者俘获他们,到时候就能反败为胜了。” “不过这么做的话风险太大,乃是万军之中取敌将性命,属下还没有发现足够勇武之人可以去做此事,也没有发现细川胜元和天皇陛下的下落,所以属下将此策列为下策。” “但是这么做的话,只要能够击杀细川胜元,那战局立刻就能翻盘是吧?”足利义政认真思考了一下,问道。 季琼真蘂摇摇头,放弃声音回答道:“还有......天皇陛下。” 虽说现在明面上的敌军主将是细川胜元,但是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如今大阪军的核心不只是一个细川胜元,而是还有后花园天皇,甚至大明使臣刘吉,如果不能把细川胜元和后花园天皇一次性解决掉,那这件事儿肯定不能算完,他们之中不论哪一个都可以站出来成为那个核心,让足利义政的努力失败。 至于大明使臣刘吉,他是最难杀的,不是因为他的身边保卫力量最强,恰恰相反,他身边没有什么保卫力量,但是,能庇护他安全的是大明这个庞然大物。 杀死刘吉容易,但是谁都不知道大明皇帝会不会再派人过来,五千骑兵就将他们倭国搅得天翻地覆了,一个刘吉就挑得天皇和幕府开战,大明朝廷那么多人呢,要知道,刘吉只不过是区区一个鸿胪寺少卿,他都这么阴险,换成鸿胪寺得多阴险?说不定他把自己卖了,自己还得感谢他呢!那还不如留下刘吉呢! 但是不杀刘吉的话,足利义政也不能接受,这次表面上看是刘吉挑动后花园天皇反对自己,不过足利义政相信,大明使臣不可能做这种没好处的事情,所以大明一定和后花园天皇完成了什么交易,伊势贞亲过去试探,虽然没有试探出来交易的内容,但至少试探出了这种交易,所以大明皇帝才派刘吉过来的。 问题是大明皇帝想要什么啊?他为什么要和后花园天皇合作呢?直接要自己要不好吗?自己又不一定不给。 但是大明却是没有找自己提条件,这就很有可能意味着,大明要的是自己的核心利益,知道自己绝对不会交出去,所以才没有提。 不过,既然已经涉及到了自己的核心利益,不管大明要什么,自己都不会给的,所以现在急需解决的问题就是细川胜元和后花园天皇,还有大明使臣刘吉,只要解决掉他们,那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不会有什么问题,至少短时间内没人敢再起兵反抗自己,自己也就有时间整理这乱七八糟的局势了。 足利义政思考过后,当即下定决心,就采用季琼真蘂口中的下策解决此事,只要自己能解决掉细川胜元他们,那后面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是问题,于是足利义政立刻说道:“后花园天皇那面可以暂时不必在意,现在重点是细川胜元,大阪军的主将就是他,只要他出了问题,那大阪军必乱,后花园天皇短时间没办法接手大阪军的。” “季琼真蘂,你现在将你手里可以集中起来的兵力全部集中过来,顺便去探查一下哪里的大阪军比较多。” “是,遵命。”季琼真蘂见足利义政振作起来,不由得欣喜,连忙点头答应下来,转身忙去了。 “伊势贞亲,你抓紧时间赶回我的府邸,将我客厅书房中的先祖大旗拿过来。”足利义政又对着伊势贞亲吩咐道。 伊势贞亲不明白,奇怪问道:“将军大人,您要那个做什么?” “那是我足利家最后的底蕴。”足利义政当即回答道,眼神中充满了坚毅。 足利义政都这么说了,伊势贞亲也不再询问,匆匆赶回足利义政的府邸,将足利尊氏的大旗取了过来。 足利义政收到之后,当即将大旗打了起来,足利尊氏的大旗虽然没有随风飘扬,不过城内许多人都看到了。 在打起大旗的同时,足利义政同样派人奏起了足利尊氏受封征夷大将军时候的乐曲。 于是,一位又一位的老人开始收拾衣服,从家中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翻出武器,随后缓缓集中到了足利尊氏的大旗之下。 伊势贞亲看着这一幕看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他们又为什么要拿着武器出来,而且看他们的样子,明显年岁已经不轻了,未必还能轮的动手中的武器,也不知道他们集中到这里干什么。 足利义政等了一个时辰,眼看着这些人慢慢汇聚了过来,不由得感叹道:“父亲大人果然没有欺骗我啊!” 伊势贞亲实在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出声问道:“将军大人,这都是义教大人留下的?” 足利义政点点头,回答道:“对,没错,这都是父亲大人当年留下的。” 伊势贞亲也没有忍住,感叹道:“看来义教大人当年实在是出生未捷身先死啊!” 他口中的足利义教是如今将军足利义政的父亲,他的一生也算是跌宕起伏。 应永三十二年,第五代将军足利义量去世,而此时第四代将军足利义持还没有去世,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足利义持拒绝指定继承人,所以群臣商议过后,决定在石清水八幡宫以抽签的方式选出新任将军,由他的四个弟弟梶井义承、大觉寺义昭、虎山永隆和义圆抽签,最终足利义圆抽中了将军的标签,成功胜出。 足利义圆此时还在青莲院出家,幕府权力处于真空状态,群臣希望新任将军立刻就职。但是足利义圆是还俗后当选将军的,在此之前只有护良亲王是还俗后就任将军的,而且是凶例,武家的人认为这不吉利,希望足利义圆在头发长起来之前最好不要接掌将军之位,所以足利义圆还俗,改名足利义宣,同时命幕府管领代管政务,为幕府内斗埋下了根源。 应永三十五年,足利义宣扶持伏见宫贞成亲王的儿子彦仁登上了天皇之位,此人正是如今的后花园天皇,足利义宣因为从龙有功,被封为征夷大将军,同时改名足利义教,正式接掌幕府的权力。 足利义教接掌征夷大将军之位后,便开始重新树立幕府将军的权威,他先是在幕府中限制了管领的权力,又将勘合贸易掌握到自己的手里,最后他还想征讨和自己征讨过将军之位的足利持氏,结果被当时的关东管领上杉宪实所劝阻,最后不得不换了个目标,改为征讨九州之内的大内盛见,大内盛见被少贰氏、大友氏围攻,战败而死,就此建立了自己的权威。 不过后来足利持氏还是反了,足利义教趁机拉拢上杉宪实出兵关东,足利持氏无法抵挡,很快便剃发出家以示投降归顺,但即便他已经投降,足利义教还是下令,逮捕并杀害了足利持氏一家,再次强化自己的权威。 即便后面还经历过正长土一揆、后南朝叛乱等暴动,各方面形势都不稳定,但足利义教对幕府权力的强化仍取得了一定效果。 也许是他对幕府权力的强化太过给力了,吓到了某些人,永享九年的时候,京都风传足利义教欲将赤松满佑的领地剥夺,转封给亲近义教的赤松贞村,这引起了赤松满佑的不满,于是嘉吉元年赤松满佑在自己的府邸宴请满佑的不满。嘉吉元年,赤松满佑慰劳从关东归来的足利义教,趁机杀害足利义教的脑袋,足利义教的亲信山名熙贵当场被杀,细川持春被砍断了一只手臂,京极高数、大内持世身负重伤,次日死去,这场惨案震惊了整个倭国,细川持常和山名持丰组成讨伐军,直接攻进了赤松氏的播磨国,灭亡了赤松氏,算是为足利义教报了仇。 而足利义政面前的这些人,就是足利义教留下的亲信,当时他和这些人约定,如果某一天竖立起这杆大旗,同时演奏足利尊氏受封征夷大将军时的乐曲,这些人就要来大旗处集合,再次为幕府将军征战。 这件事儿只有足利义教的亲信知道,不过他的亲信绝大多数都死在了赤松满佑的手里,所以知道这件事儿的如今没什么人了,只有京极家的上一任家督京极高数在临死之前告诉了在即,自己才能知道,足利义教居然还留下了这么一个后手。 不过时间过去了好几十年,这些人都老了,足利义政不知道他们还能派上什么用场,但是他现在也是没有什么人好用,有了这些人,总比没有人手可用强。 于是,足利义政将这些人聚集起来,然后便将他们分散派了出去,寻找细川胜元的下落,毕竟一群平安京内住着的老家伙,肯定不会引起大阪军的注意力的,是最好的探子。 第770章 足利义政杀来了 这些老家伙的确好使,没过多久便带来了消息。 大阪军大将细川胜元就在左京职附近,距离将军大人足利义政现在的位置并不远,而且后花园天皇陛下不知道为什么也在那里。 足利义政大喜,既然知道了细川胜元的位置就好办了,至于后花园天皇在不在,他并不是很在意,如果不在,他杀了细川胜元就好,如果在,那他就顺手将后花园天皇抓了也行。 到时候大阪军的两个核心人物全部被抓,足利义政倒是想看看,大明使团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恰好这时候季琼真蘂率领可以控制的兵马赶了过来,足利义政立刻接手过来,也没耽搁,直接便向着左京职衙门的方向杀去。 老兵们的消息没有错,细川胜元的确是就在左京职衙门的附近, 这里是负责京都治安的地方,其地位类似于大明京师的宛平、大兴县衙,负责具体治理地方的。 细川胜元来到这里,其目的也是为了找寻平安京的地图,希望可以从那上面找到突破街垒的办法。 这也是刘吉给他出的主意,在所有的办法都被想过、并且验证过无效之后,细川胜元已经没了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他提出的后花园天皇招降敌人的办法也没取得什么效果,所以刘吉也没了办法,只得建议细川胜元去找找平安京的地图,看看怎么绕过去从背后袭击。 其实对于这个办法,细川胜元并不在意,毕竟平安京的规划是仿照当年大唐长安和洛阳设计的,施行的是大唐的坊市制度,所以整个平安京设计得井井有条,道路横平竖直的,每个部分都有独立的功能,例如官衙,例如市场,例如寺庙。 后来退位的天皇在倭国各地修建离宫并掌控朝政,平安京便逐渐向外发展,等到了足利尊氏建立室町幕府的时候,平安京已经分为了上京和下京两部分,幕府就设在上京,细川胜元在幕府做管领也做了几年,对于平安京早已熟悉,压根感觉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小路。 事情果真如他所料,细川胜元在左京职翻了一圈之后,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叹气道:“使臣大人,我已经说过了,京都这地方我非常熟悉,二条大路和朱雀大街一样,都是京都最重要的通路,肯定不会有什么隐秘的小路可以绕过去的。” 刘吉也一样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说道:“既然如此,那恐怕就只能强攻了。” “但是强攻的话,损失也未免过大了点。”细川胜元不愿意这么做。 大阪军是自己的兵马,如果强攻的话,必然损失过大,而且损失的都是那些勇武之辈,细川胜元可不愿意就这么将他们牺牲掉。 “那你说怎么办?”刘吉顿时没好气地问道。 现在是自己在帮他解决问题,结果这家伙居然心疼自己手下的牺牲,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是真的爱兵如子?还是想保存实力? 细川胜元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道:“要不使臣大人调石将军和骑兵们回来?” 刘吉顿时脸色一沉,说道:“石将军他们追击敌人骑兵去了,如今不知道在何处,细川大人还是不要考虑他们了。” “而且你最好尽快攻破足利义政设置的街垒和鹿砦,免得他缓过气来,整合好兵马之后,细川大人的损失必然会更大的。” 细川胜元再次沉默。 他现在已经大概摸清楚了刘吉的喜怒哀乐,主要就是在称呼上分辨的。 如果刘吉称呼自己是细川君,称呼上比较亲近,那大概率心情还是不错的,自己和他商量点什么事儿,他大概率是不会拒绝的,至少可以商量。 如果刘吉称呼自己是细川大人,那大概率就是生气了,或者对自己不满了,很显然,自己刚才的提议损害到了大明的利益,刘吉不高兴了。 如果刘吉称呼自己是管领大人,那就绝对是生气了,自己再和他说一句话都有可能被顶回来,而且这时候刘吉绝对不会在意场合,即便是大庭广众之下也绝对不会客气。 许久,细川胜元才缓缓说道:“刘大人,您可能误会了,我是想起了贵军骑兵是全甲,这才建议他们帮忙攻城的,而且我打算以二条大路和朱雀大街的交叉口为主攻方向,吸引敌军注意,再由石将军执行选择突破口进行突破,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减少我军的伤亡。” 其实这次是刘吉冤枉细川胜元了,他没有利用明军骑兵的性命突破鹿砦的想法,只是纯粹想起明军骑兵是全甲,对于敌军的防御力比较高,有这样的甲胄,强攻鹿砦肯定会更容易一些,至少伤亡方面会少上一些。 而且他说话的时候称呼刘吉为刘大人,这是在极力向刘吉表达亲近的意思,生怕刘吉对自己有所误会。 刘吉见状,只得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细川君,我也和你讲过的,我大明皇帝临行之前就曾说过,有敌人打不打由我来决断,至于怎么打,则是由石将军决定的,我并无干涉之权,而且我大明已经重建了大都督府,所有军务尽归于大都督府管理,甚至都察院都无权干涉,这很显然已经表明,我大明皇帝是绝对不允许我等文官插手军务的,你还是不要害我的好。” 听刘吉又称呼自己为细川君,细川胜元这才松了口气,说道:“这个我理解,原本我也是希望当面建议石将军的,他同意不同意我都不会干涉,一切由他自行决定。” “而且我相信石将军即便不同意强攻,也会拿出更好的方法的。” 刘吉看着细川胜元叹气道:“细川君,你这么想是最好的,石彪在大明打了半辈子仗,一路从一个指挥同知一步步提升到现在的都督同知,可谓是战阵经验丰富,所以我大明皇帝才让他决定该怎么打。” “不过在我看来,他也未必能有什么好办法,难不成他的骑兵还能飞过去不成?” “我倒真的希望石将军的骑兵可以飞过去,从后面攻击敌人,到时候肯定可以打开一条路的。”细川胜元坐在一旁陪笑道。 “那怎么可能?”刘吉笑道,不过旋即他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坐直了身子,对着细川胜元说道:“对啊,如果石彪的骑兵可以从后面攻击幕府军的话,那肯定没有什么难度了。” 细川胜元也是精神一震,坐直了身子,连忙问道:“刘大人可是有什么主意了?” 刘吉当即点头,不过他没有回答细川胜元的问题,而是反问道:“细川君,六角久赖的骑兵可在附近?” 细川胜元没想到刘吉突然提起了六角久赖,点头答道:“对,就在斜对过的谷仓院歇着呢。” 谷仓院是平安京里储存粮食的地方,而且储存的是国帑,里面有的是粮食,其中就有豆子,而豆子这玩意,是战马最好的饲料之一,六角久赖带领骑兵出战了这么久,早就疲惫不堪了,既然谷仓院有豆子,六角久赖怎么可能不过去休息一会儿。 刘吉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调动他们,让细川君的骑兵从西门出城,然后从北门杀进去就不好了?” “这可行吗?”细川胜元顿时有些不敢置信。 “行不行的,试试不就知道了?”刘吉笑着反问道:“细川君,足利义政自从被咱们击败之后,哪里有功夫调整兵力啊,不是一直被咱们攻打追击着么?入城的时候还看到他在驱赶海贼呢,我估计他压根就没想到要关上北门,甚至都没在北门安排什么人防守,否则海贼没了出路,不得和他们拼命啊!” “只要他没有关闭北门,细川君的骑兵想要攻进来,可有什么难的么?” 细川胜元仔细一想,倒也有些道理,反正东门基本上都被自己掌握着,让六角久赖带人从外面绕过去没有什么难度,即便受到了攻击,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大不了退回来就好了。 于是,细川胜元当即命令六角久赖率军出击,从东门出去,绕到北门进攻幕府军的背后,解决掉阻碍大阪军进攻的鹿砦和街垒。 六角久赖也已经歇息了不少时候了,之前没有出击也是因为他拿不出什么好办法解决鹿砦和街垒,既然现在细川胜元提出了办法,六角久赖自然要遵从命令了。 不过,就在六角久赖刚刚出现在朱雀大街上的时候,便惊讶地看到一队幕府军向着他们杀来,为首一人正是他遍寻不到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政。 第771章 战事的结局 六角久赖从谷仓院出来的时候,正巧碰到了刚刚率军杀到的将军大人足利义政,身后还跟着一大群老头子,手握武器,踉踉跄跄地跟着过来。 六角久赖连忙率军后退,他的骑兵需要空间才能冲杀起来,谷仓院紧挨着二条大路,没有足够的空间冲杀,所以六角久赖必须先后退,才能进攻已经杀过来的足利义政。 足利义政自然也发现了六角久赖,不过他现在可没有心思与六角久赖纠缠,足利义政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细川胜元,只要细川胜元死了,那他就赢了。 所以,足利义政当即命季琼真蘂率主力进攻左京职,伊势贞亲则是率领老兵们监视六角久赖的骑兵,防备和抵挡他们突袭。 足利义政是这样想的,季琼真蘂的主力主要都是青壮,而且武士比较多,又对自己忠心,战斗力比较强,可以尽快攻破细川胜元身边的防御。而老兵们虽然熟悉地形,但是毕竟老了,已经没有多少战斗力了,让他们去监视六角久赖的骑兵,阻挡细川胜元的援军,用性命拖住敌人,应该还是能做到的,至少可以阻挡一段时间。 说白了,在足利义政看来,现在就是在抢时间,看他足利义政能否在细川胜元的援军到来之前解决掉细川胜元。 如果能,那就是他足利义政胜利,之前所有的失败都可以一笔勾销,自己的威信也可以重新建立起来。 如果不能,那就是细川胜元取胜,他足利义政惨败,足利氏的幕府统治岌岌可危,随时会被细川胜元替代,足利氏则会像之前的北条氏一样,随着幕府的倒下而彻底消失。 于是,足利义政毫不犹豫地开始催促起季琼真蘂来,希望他尽快攻下左京职,抓到细川胜元。 不过六角久赖也发现了这一点,立刻整军向着足利义政杀来,完全不在意细川胜元那个所谓的绕城攻击的计划了。 反正自己干掉足利义政之后,敌人也会投降,那还不如抓住足利义政来的划算呢,毕竟击溃敌军和生擒敌军主将相比,还是生擒敌军主将说出来更为荣耀一些。 而且六角久赖也惊讶地发现,阻挡自己进攻的居然都是一些老头子,颤颤巍巍的,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 既然如此,那六角久赖可就不客气了。 六角久赖整理好队形,随后长刀一举,指向那那些白发苍苍的敌军,大声道:“兄弟们,敌军主将就在那里,大家随我杀过去活捉了他,让他看看我们大阪人的勇武!” “兄弟们,随我杀啊!” 说完,便当先杀了过去。 身后的骑兵也看到了敌人是什么样的,对于这种立功的机会自然不愿意放过,跟着六角久赖一起冲了过去。 对面的伊势贞亲见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他是文官,又是亲眼看到过骑兵冲锋时候的威势,心中自然清楚,面前这群老家伙们是很难抵挡住敌人的。 但是足利义政给他的命令又是务必在他们杀死或者活捉细川胜元之前阻挡住敌军,伊势贞亲也只能选择下令抵挡,不敢后退一步,同时也派人回街垒调动兵力过来,打算以真正的士卒来拖住敌军,而不是依靠这群老家伙。 没办法,在伊势贞亲看来,这群老家伙实在是太老了,甚至足利义政如今让他们上战场都极为过分,他们就应该被自己的子孙背起来送上山去“节考”。 不过这群老人却对于伊势贞亲的调动有些不爽,一个老武士说道:“这位大人,您是不是不知道我们的战力?还调动兵力来防守?真以为他们能打得过我们吗?” 伊势贞亲还没说话,旁边另一个老人却是插话笑道:“我说忠次啊,你还以为你现在是年轻人吗?你这都快要到节考的年岁了,用你的一条命能换到大阪军一条命就不错了,还想着击败他们,真以为他们是废物吗?” 那个叫忠次的老武士立刻反驳道:“现在的后辈们哪里能和咱们那会儿相比,一对一的话我还真不怕他们。” “得了吧。”那名老人笑道:“你还以为这些后辈骑马打仗的时候还和咱们那会儿一样吗?骑马赶到你的面前,然后下马和你一对一单挑?他们已经不那么干了,而是骑在马上挥砍,利用战马将你冲倒,你都趟地上了,又怎么和他们打?” 那个叫忠次的老武士顿时语滞,支吾了几声,这才说道:“这样打仗了吗?” “大不了......大不了我用自己这条老命困住那些骑兵,然后你有机会帮我砍杀了他们。” 很明显,他也知道自己上了年纪,想要击败大阪军中那些年轻力壮的后辈是不可能的,能够一换一或者多换一就已经是自己好运的了。 那名老人这时候却是严肃地点点头,说道:“好,那咱们就这么干,谁要是临阵退缩了,下地狱之后大家再一起收拾他。” “好。” “没问题。” 周围的老人陆陆续续回答道,不过伊势贞亲听得很清楚,有好几个人在回答之后都咳嗽了几声。 这些人真的能抵挡住大阪军那些如狼似虎的骑兵吗?伊势贞亲对此没有什么信心,他还是回去调动了一些防守部队过来接应,如果这些老人不能抵挡住大阪军骑兵的进攻,自己也能有所应对嘛,不至于彻底失去了防守。 不过六角久赖现在肯定是不知道敌军的想法的,大阪军骑兵很快便逼近了那群老家伙们。 果真,和那名老人说的一样,大阪军骑兵并没有像普通骑兵一样,快马冲到自己面前再跳下马步战,而是骑在马上,依靠着马匹的冲击力向着自己杀来,不少人顿时被撞飞了出去,甚至有些老家伙没有站稳,被撞飞的人连带着给带倒在了地上。 伊势贞亲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猜的果然没错,这群老家伙嘴上说的牛,但实际上却是稀松无比,完全抵挡不住大阪军骑兵的冲锋。 不过此时情况突变,最开始说话的那名老人猛地扑上前去,用身体挡住大阪军骑兵的进路,这里是街上,大阪军骑兵旁边都是战友,压根没有闪躲的空间,只得硬生生撞了上去,代价是他的马腿被砍断,而老人则是喷着血倒飞了出去。 “福间君!”那个叫忠次的老武士顿时凄声叫道,随后猛地看向已经掉落下马的大阪军骑兵,嚎叫着便扑了上去,和大阪军骑兵纠缠在了一起,还边打边骂道:“该死的,你知道福间君是什么人吗?那是我的老长官,救过我的命,你居然敢杀了他,我要你死!你死!” 大阪军骑兵又没有和他拼命的打算,没过多久便推开他向着后面退去。 不过他刚迈开两步,一柄竹枪便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直接捅穿了他的小腹,大阪军骑兵惨嚎着再次倒在地上,被几个老家伙冲上来砍死。 有了例子之后,老家伙们再次疯狂起来,纷纷跳出来,用身体抵挡大阪军骑兵的冲击。 “近江屋二郎,为了将军大人。” “多贺谷中务,死后神社见。” “金沢源助,天皇板载。” 一个又一个老人跳了出来,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去阻挡敌人的进攻,甚至还有人高喊着天皇陛下万岁的口号,也不知道他死了之后在九泉之下知道了自己帮着天皇陛下的敌人,会不会羞愧的活过来再死一遍。 一旁的伊势贞亲听得热泪盈眶。 这些武士都是有姓的啊! 要知道,这年头的倭国百姓都是没有姓氏的,只有主家赐姓之人才可以有姓,而能够被主家赐姓的,要么原来就是身份高贵,例如源氏、平氏,要么就是功勋卓着,例如多贺谷中务。 虽然不知道他立下过什么功劳,但是单从名字上就能知道,多贺谷中务一定是做过官的,他的名字大概率就是之前家住多贺谷,而他在朝廷之中担任过中务省的官职。 既然多贺谷中务有过这样的经历,那正常来说,幕府之中应该有多贺谷家的人,但是自己从来都没听说过,很明显,多贺谷中务并没有接受幕府的授官,而是选择了隐藏起来,时刻准备着为幕府将军而战。 足利义政有这样的勇士效忠,真的是他的幸运,也是细川胜元的不幸啊! 不过,伊势贞亲再怎么感动也没有用,老家伙们的兵力毕竟太少,而且战斗力太弱了,即便以性命相搏,六角久赖的骑兵还是很快便将他们击退,打开了一条通道,直通向还在鏖战着的足利义政。 伊势贞亲见状,立刻率军迎了上去,不过他毕竟是文人,在面对六角久赖的时候,连一个回合都没有招架过去,直接就被砍掉了右手手臂,整个人倒了下去,接着被后续跟来的大群战马踏在身上,惨叫着变成了肉泥。 至此,足利义政的面前再无阻挡,六角久赖可以长驱直入了。 第772章 细川氏也是出自于足利氏的啊 伊势贞亲战死,六角久赖可以长驱直入,这个变化顿时吓了足利义政一跳。 他完全没有想到,伊势贞亲居然死了,而且死得这么轻而易举,毫无波澜。 那可是他的政所执事啊,却死在了这个地方,足利义政不由得担心起来,生怕六角久赖下一步就冲过来,对着季琼真蘂催促道:“季琼君,加快速度,一盏茶之内必须抓住细川胜元,否则咱们两个都得死。” 季琼真蘂也看到了伊势贞亲战死的这一幕,对着足利义政点头道:“将军大人放心,属下已经在全力以赴了。” “不是全力以赴,而是必须做到!”足利义政当即纠正道。 眼下这局势他已经压上了自己所有的东西,如果失败了,那整个足利幕府就会陷入绝境,他足利义政将会是足利家的罪人,最好的下场就是切腹谢罪。 足利义政当然不想切腹谢罪,所以他必须要赢,一定要赢。 只是,细川胜元会给他赢的机会么? 此时的细川胜元实际上也已经慌得不行了。 刚才刘吉刚刚给他出了个主意,让六角久赖出东门去背后偷袭幕府军,结果传令的武士刚回来,细川胜元便收到了足利义政袭击左京职衙门的消息,当时就把他吓得一惊。 自己和刘吉在这里的时间的确是长了点,但是这和足利义政偷袭自己也没什么关系啊,如今的这个战局,足利义政从哪找到的兵力来袭击自己? 换成自己,细川胜元早就率兵逃走了。 而且足利义政是如何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六角久赖又为什么没有立刻来救援?难道是六角久赖背叛了自己? 细川胜元自诩是聪明人,而聪明人的缺点就是思维天马行空,喜欢胡思乱想,他甚至都开始怀疑那个自己派出去传令的亲信有问题了。 不过好在刘吉还在这里,立刻劝阻他不要多想,先让人守好左京职衙门再说,否则足利义政攻进来,不管是谁背叛了他,他细川胜元都不可能知道了。 细川胜元的有点就是听劝,刘吉的提醒立刻让他冷静下来,马上布置跟随者自己的亲卫们组成防线,依靠院墙防御着足利义政的突袭。 这里是下京,细川胜元相信,只要他坚持住,周围的援军肯定会有人发现,到时候杀进来救自己,或者是直接攻击足利义政的幕府军。 细川胜元想的没错,战局的确在此刻已经再次发生反转了。 左京职衙门外面,距离细川胜元最近的六角久赖已经杀过了老兵们的阻拦,甚至连刚刚调遣过来的青壮援军都击败,兵锋直指足利义政而来。 “快点,快点,再加把劲。”季琼真蘂不住地催促着手底下的士卒,试图让他们攻入左京职衙门,俘获细川胜元,彻底扭转今天的这场战局。 士卒们面对左京职衙门坚固的大门和高大的院墙,却都有些束手无措。 平安京的城墙虽然修得不咋地,但是各个衙门的院墙修得还是颇为高大的,毕竟这年头倭国的土一揆、也就是农民和小商贩的起义频繁爆发,逼迫幕府实行德政,为了让自己可以安全些,各个衙门的院墙修得格外高大,左京职这种具体负责平安京的衙门自然更加用心,所以,幕府军士卒面对左京职衙门,已经没了办法,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攻进去的。 季琼真蘂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不过现在是足利义政的拼死一搏,他实在是不想轻易放弃,毕竟这次输了,那就是真的输了。 伊势贞亲已经牺牲了,自己也不好轻易放弃,即便是输了,季琼真蘂也打算为幕府捐躯,不打算活下去了。 如果让他看着细川胜元那副小人得志的表情,他真的是没有兴趣活着。 “还是没办法攻进左京职吗?”一直站在后面的足利义政突然走上来,平静问道。 季琼真蘂转身过,躬身答道:“抱歉,将军大人,请再给属下一点时间想想办法。” “没有时间给你想办法了。”足利义政叹了口气,说道。 “为何?南面不是还在坚持着吗?”季琼真蘂抬眼看了看朱雀大街上的战况,出声问道。 那里是伊势贞亲所率领的援军,不过已经被六角久赖杀散,大阪军骑兵们正满大街追杀敌人呢,期望能够尽早杀散他们。 足利义政却是摇摇头,说道:“没有机会了,大阪军的骑兵已经杀过来了。” 季琼真蘂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如今最后一支成建制的队伍已经被大阪军骑兵击败了,这也就意味着,大阪军骑兵和足利义政之间已经没有军队可以阻挡了,只要大阪军骑兵追过来,足利义政想要逃都费劲。 再说足利义政也不能逃啊!这次足利义政率军杀过来,赌的就是可以抓住或者杀死细川胜元,如果不能活捉或者杀死细川胜元,那足利义政基本上也不会有什么翻盘的机会了,毕竟眼下是足利义政遇到的,或者说创造出来的最好的机会,大明的骑兵被引走了,大阪军的主力又在城里乱战,短时间内细川胜元手里的力量是最少的,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不过季琼真蘂还是不希望足利义政轻易放弃,建议道:“将军大人,事已至此,属下请将军大人做最后一搏,以您的亲卫武士为主进攻左京职,属下率领的精锐去阻拦大阪军骑兵的进攻。” 足利义政却是仍旧摇了摇头,说道:“我的亲卫我知道,他们没能力在短时间内突破细川胜元的防线,而你如今率领的精锐也已经鏖战许久,想来也已经疲惫不堪了,否则面对左京职他们也不可能毫无寸进。” “所以,今日就这样吧,季琼君,咱们不要再挣扎了。” 季琼真蘂顿时就急了,连忙劝道:“将军大人,您不能放弃啊!” 足利义政叹了口气,问道:“如果不放弃,你还有什么反败为胜的计策吗?” 季琼真蘂急道:“将军大人,眼下细川胜元已经被咱们堵在了左京职衙门里,只要咱们攻破了左京职,拿下了细川胜元,那转眼间就可以反败为胜了。” 足利义政没有对这个办法生气,只是淡淡地问道:“那季琼君能否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能攻破左京职衙门,又什么时候能拿下细川胜元呢?” “这......”季琼真蘂顿时哑住,他实际上也是在垂死挣扎,哪里知道什么时候能攻破左京职衙门,捉到细川胜元呢? 见季琼真蘂滞住,足利义政惨然,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说道:“所以啊,季琼君,咱们再坚持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和细川君说白了还是权力之争,就不要为了这点权力争得死去活来了。” “一会儿你去向大阪军骑兵投降,本将军独自进入左京职去和细川胜元谈谈,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想法,只要他允许本将军回慈照寺出家,剩下的他愿意立谁为将军就立谁为将军好了,甚至他废掉旁人自立为征夷大将军也行,只要他放过我足利家的一众人和你们这些幕府的属下就行。” “那怎么行?”季琼真蘂当即反对道:“细川胜元不过是一介叛逆,将军大人如果这么做了,那就是向一介叛逆低头,将军大人的威严何在?天下道理何在?” “我的威严何在?我的威严早已被明军骑兵的马蹄践踏没了,至于天下道理,那也是细川胜元手中的道理,幕府输了,我的幕府军败了,手中早已没了道理啊!” 足利义政眺望着已经处理完援军正在整理阵型打算杀过来的大阪军士卒,说道:“好了,季琼君,大阪军骑兵马上就要冲过来了,你还是准备准备,带人向他投降吧。” “本将军要进去和细川胜元好好谈一谈了,你不要让人打扰我们的谈话。” 想了想,足利义政一低头,说道:“季琼君,拜托了。” “将军大人,您不能进去啊!”季琼真蘂连忙站出来拦住足利义政,劝道:“要不咱们还是撤出平安京,回到下野去重新发展吧,您毕竟是源氏的子孙,怎么能轻易向分家低头呢?” 平安时期,足利义康继承了源义国在下野国的足利庄,足利氏由此起家,足利义康的孙子足利义季移居三河国细川村,建立了分家细川氏,而足利氏一直就是足利氏的宗家所在,当初细川氏也不过是依赖足利氏才存在的,甚至在足利尊氏反对北条氏的时候,细川氏的家督细川和氏就是帮助足利尊氏建立室町幕府的第一功臣。 倭国等级森严,分家挑战宗家,毫无疑问是以下犯上的行为,颇为让人感觉不齿。 不过足利义政却只是叹了口气,说道:“哎,季琼君啊,你以为本将军愿意向细川胜元低头吗?” “不过事已至此,我不低头又能怎样?” “毕竟,细川氏也是出自于足利氏的啊!” 第773章 足利义政差点没晕过去 衙门外面,足利义政说完,便转身走了过去,来到大门前,大声说道:“细川胜元,我是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政,我要亲自和你谈谈,你让人开门放我进去。” 但是,没人回答,左京职衙门里一片安静。 足利义政等了一会儿,见还是没有人回话,不由得恼怒,再次大喊道:“细川胜元,你开门啊,我要和你谈谈。” 季琼真蘂靠了上来,说道:“将军大人,您这么喊没用,对方不会相信的。” “你怎么还在这儿?”足利义政不禁恼怒,扭头出声呵斥道。 季琼真蘂有些无语,但还是说道:“将军大人,您是征夷大将军,哪有您亲自出面通报的,还是让属下来吧。” 足利义政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没好气地说道:“那你还不快点通报!” 季琼真蘂点点头,靠上前说道:“门后的人听着,方才说话的人真的是将军大人,你们去通报细川胜元大人一声,就说将军大人要见他,让他赶紧打开门,将军大人要独自一人进去。” “你说的可是真的?”过了一会儿,门后才幽幽传来一声回答。 季琼真蘂答道:“当然是真的,将军大人的声音你们不知道,但是你家细川大人知道,你让他出来听听不就行了?” “那你稍等一下,我去找细川大人通禀一声,他愿意不愿意出来就不是我可以做主的了。”门后的声音回答道,随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足利义政见状,不由得有些恼怒,但旋即又有些羞愧。 很明显,他是忘记了,以前自己那么傲慢,天底下压根就没有多少人听过自己的声音,也怪不得细川胜元身边的人都没有认出自己。 季琼真蘂返身走回到足利义政身边,一脸担忧地说道:“将军大人,一会儿细川胜元应该就能打开门了,您进去之后务必小心啊。” “不用你管我,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足利义政的心情明显不怎么好,出声呵斥了一句,但最后还是不忍心,出声说道:“本将军不会有事情的,就是你要小心,一会儿不要被大阪军骑兵砍了。” “多谢将军大人挂念。”季琼真蘂有些感动,道了个谢。 他其实也不怎么担心足利义政的安全,毕竟足利义政都已经认输,要退位出家了,细川胜元也不好太过为难足利义政。 “快走吧。”足利义政催促道,很明显不想让季琼真蘂看到自己失败的样子。 季琼真蘂点点头,转身离开。 没过一会儿,里面再次传出一阵脚步声,细川胜元的声音从院子里传了出来:“外面可是将军大人?” “是我,我要和你谈谈,你开门让我进去。”足利义政立刻回答道。 “你一个人吗?”又等了一下,细川胜元的声音再次传来。 足利义政立刻说道:“对,你放心,只有我一个人。” 又等了一会儿,细川胜元才再次说道:“既然如此,那将军大人请稍等片刻,我让人给您打开院门。” 接着里面便是一阵搬东西的声音,紧接着院门缓缓打开一条缝,一张脸出现在缝隙里,看了看外面的情况,然后回头点了下头,说道:“没问题。” 院门这才缓缓打开。 细川胜元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微微欠身行了个礼,道:“将军大人,请进吧。” 足利义政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等足利义政迈步走进去之后,这才发现门口的人几乎各个带伤,只有细川胜元毫发无伤,不过想想也是,打仗这种事儿又不需要细川胜元亲自动手,如今自己败成这个样子了,自己不仍旧是衣着光鲜吗! 等足利义政进了院子,院门立刻关闭。 细川胜元站在院子中间,当先下跪行礼道:“摄津国守护细川胜元,拜见将军大人。” 站在他身后的一众武士也都纷纷下跪见礼,只有一个人负手而立,没有行礼。 “诸君,起来吧。”足利义政缓缓说道,然后用头示意了一下那个人,问道:“这位可是大明使臣?” 细川胜元连忙介绍道:“将军大人,这位就是大明正使、鸿胪寺少卿刘吉刘大人。” “原来这位就是刘大人啊。”足利义政淡淡地道,自己终于见到这个罪魁祸首了。 刘吉这时候才微微躬身,见礼道:“大明鸿胪寺少卿兼翰林院学士刘吉,见过足利义政大人。” 足利义政对着他点点头回礼,然后转头对着细川胜元说道:“细川君,一别三年,真没想到击败我的居然是你。” 细川胜元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刘吉却是冷笑一声,道:“区区手下败将,居然还敢如此傲慢。” “如果将军大人不是来投降求和的,那就没有必要继续谈下去了。” “你!”足利义政没想到刘吉居然这么不给自己面子,刚要发作,细川胜元连忙插话道:“将军大人,使臣大人,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进去说吧。” 刘吉点点头,理都没理足利义政,转身走进了屋子。 足利义政看刘吉走了,发作的对象都没了,只得愤愤地一甩衣袖,跟了上去。 细川胜元赶忙跟上。 屋子里,三人相对而坐。 细川胜元首先开口问道:“将军大人,不知您今日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呢?” 足利义政看了他一眼,说道:“细川君,本将军此次过来,是希望和你谈谈罢兵之事的,不过眼下有外人在场......” 足利义政的话没有说完,但是他的眼睛却是看向了刘吉,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屋子里明显就刘吉一个外人,他这个大明主使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即便他是大明的鸿胪寺少卿和翰林院学士也没什么用。 细川胜元还没有回答,刘吉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冷冷地道:“还罢兵?不过是过来求和罢了,该低头的时候不低头,总还摆着自己的臭架子,你不输谁输!” “你说什么?”细川胜元仍旧没有机会开口,足利义政便厉声训斥道:“这是我们倭国的事情,和你一个大明的官员有什么关系?难道正平三年之事,刘大人希望亲自尝试一下吗?” 正平是倭国南北朝时期后村上天皇的年号,那一年是洪武二年,太祖朱元璋曾派人出使倭国,要求倭国向大明称臣纳贡,不过使臣当时见到的是倭国南朝的权臣、征西将军怀良亲王,怀良亲王当时刚刚击退过幕府,正是他意气风发、权势熏天的时候,自然不愿意向大明称臣,于是便将使团中的人杀了,只留下正副使杨载和吴文华,还将他们囚禁了起来,一直到第二天朱元璋派去的第二个使团才放了回来。 足利义政说起此事,就是为了激怒刘吉,或者威慑住刘吉,只要刘吉不参与进他和细川胜元的谈判之中就行。 不过刘吉却没有他想的那么软弱,或者那么暴躁,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将军大人,洪武二年之事本官也是知道的,不过将军大人不要忘记了,当时的太祖也只是刚刚平定天下,还没有彻底收复天下呢,所以压根没心情搭理你们倭国。” “如今我大明可不是那会儿的大明,不过是区区五千边军就将你打得丢盔弃甲,就连你都不得不亲自前来求和了,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胆气,居然敢威胁本官!” 足利义政顿时恼怒,厉声道:“威胁你又怎么样!本将军还想问问你呢,你一个使臣,为何要参与进我倭国的事情里来,还将骑兵借给了细川君,难道你们大明想要搅乱我倭国吗?” 刘吉立刻冷笑着纠正道:“将军大人误会了,本官不是将骑兵借给了细川君,而是借给了天皇陛下,之前那几仗都是和细川君一起,帮着天皇陛下打的,与细川君无关。” 足利义政不由自主地看向细川胜元,眼神中全是询问。 细川胜元无奈,只得点点头道:“使臣大人说的没错。” 足利义政并没有追究细川胜元的责任,而是再次看向刘吉,问道:“那你为何要帮助天皇陛下?” 这也是他一直想知道的,大明使团为什么要帮助后花园天皇,后花园天皇又付出过什么,之前他派伊势贞亲去试探过,希望能够收买大明使团,让他们不再支持细川胜元,结果伊势贞亲只试探出是后花园天皇收买了大明使团,而且极有可能和大内家有关,既然现在刘吉就在面前,他真的很想从刘吉口中亲自听他说说,看看后花园天皇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 刘吉回答道:“当然是为了驱权臣,正君位,固皇权,你一个臣子,居然敢窃威福于主上,难道真以为我大明会眼睁睁看下去吗?我大明皇帝会眼睁睁看着一个逆贼欺辱皇权吗?”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足利义政确认道。 “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刘吉立刻回答道,回答得理所当然。 足利义政差点没晕过去。 第774章 幕府将军殡天了 足利义政差点没晕过去。 上次伊势贞亲找刘吉试探,试探出来的也是这么个说法。 不过这种说法也太冠冕堂皇了,任谁听了都感觉有些假,让人不敢相信。 好在他知道了这应该是后花园天皇和大明皇帝的交易,所以他并没有暴怒,而是继续说道:“明使,你这么说,也未免太过小看本将军了吧?” 刘吉一愣,他没想到足利义政居然看破了自己的想法,不过他哪里能承认自己是为了石见银山和佐渡岛而来的啊,所以立刻反问道:“怎么?将军能容忍手底下有权臣以下欺上架空你?” 足利义政被他噎得一滞,这让他怎么回答,难道说自己能容忍手底下有权臣?别开玩笑了,如果他真的能够容忍,那他和细川胜元开战干嘛。 不过足利义政说不过刘吉,却可以教训细川胜元,转头看向他质问道:“细川胜元,你也是想做权臣吗?” 细川胜元看着足利义政被刘吉反驳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得坐在一旁暗爽,大明使者实在是太给力了,如果不是他,自己这辈子估计也看不到足利义政被人怼得没话说,结果还没高兴多长时间,就被足利义政质问了,旋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下意识说道:“不敢。” “不敢?那你这是在做什么?都率军打进京都了!”足利义政开口训斥道。 细川胜元还没有回答,刘吉则是在一旁插嘴道:“细川大人是奉天皇陛下的旨意讨伐逆贼的,你一个逆贼有什么资格教训他!” “我不是逆贼!”足利义政反驳道。 “你就是逆贼!”刘吉则是再次反怼道。 “我即便是逆贼,那他细川胜元也是我幕府的管领,他忤逆于我就是逆贼。”足利义政有点气糊涂了。 刘吉冷冷笑了一声,说道:“你看你,承认自己是逆贼了吧!” “而且细川胜元即便是你幕府的管领,那他也是听从天皇陛下的旨意,如果说听从天皇陛下的旨意都是逆贼的话,那听从你的命令就不是逆贼了?就连你也曾经听从过天皇陛下的旨意吧!” “你!你!”足利义政再次被噎住,这次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过去。 细川胜元见状,连忙劝道:“将军大人,使臣大人,您二位就不要再吵了,先说一说正事儿吧。” “哦,对,正事儿。”足利义政这才想起来自己进来的目的,说道:“细川君,本将军今日前来,是想问问你,这一仗你打算打到什么时候?这里可是京都,是我倭国的首都,天皇陛下御所所在之地,城里到处都是达官显贵,如果你想要京都城,那我可以让给你,只求你让我的人带兵先撤出去。” 谈到了正事儿,涉及到自己的利益,细川胜元终于不再是那副恭恭敬敬的样子,而是直起了身子说道:“将军大人,您今日冒险过来,不会就是想和我谈这事儿吧?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将军大人还是请回吧!” 足利义政却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自顾自地问道:“细川君,这个条件你能否接受?” “不能接受!”细川胜元还没有回答,刘吉再次突然插嘴道。 这次足利义政实在是不能忍了,啪的一声拍案而起,怒喝道:“你这汉人,还懂不懂点规矩,我与细川君商讨事情,你能不能不要随意插嘴!” 刘吉抬眼看了看他,冷笑道:“将军大人,你不要忘了我方才说的,细川君也是听从天皇陛下的旨意,所以细川君也只有转达的权力,暂时还没有决定的权力,将军大人想要知道答案的话,还是亲自去问问天皇陛下才行。” 接着刘吉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哦,对了,我忘记了,将军大人乃是叛逆,是没资格去见天皇陛下的。” “你!你!你!”足利义政再次滞住,细川胜元则是看得目瞪口呆。 这个刘吉今天到底怎么了?火力居然这么足,难道是今天遇到大胜兴奋了? 不应该啊!上次击败足利义政的十一万大军他都没有这么兴奋过,这次无惊无险地击败了足利义政八万大军就兴奋了? 这绝对不是刘吉应该有的反应。 那么,刘吉这是有什么目的呢? 不过细川胜元还没有想出刘吉的目的,足利义政却又找了上来,问道:“细川胜元,今天你还想不想谈了?如果想谈,你就把这个人给我赶出去,否则压根就没办法谈。” 细川胜元连忙安抚道:“将军大人勿怒,您若是想要和我谈停战和解之事,那就必须要带上使臣刘大人。” “为何?难道......”听细川胜元这么说,足利义政隐隐有了一些不好的想法。 细川胜元点点头答道:“将军大人猜得没错,今天的战事就是刘大人挑起来的。” “什么?”足利义政顿时惊讶,看向细川胜元连忙问道:“你起兵反叛于我,其实是大明使团敢的好事?” 细川胜元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刘吉,刘吉微微点头,满不在乎说道:“既然将军大人想要知道,那你就告诉他吧。” 细川胜元这才缓缓将事情的经过告诉给了足利义政,听得足利义政恍然大悟。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啊! 先是天皇陛下派人去大明出使朝贡,完成朝贡贸易,山名家的人联系了大明皇帝,将倭国天皇遇到的问题告诉给他,所以大明皇帝才派了刘吉和石彪率领五千骑兵助战,帮助后花园天皇重夺大权。 刘吉来了之后,便先是以上国之臣的名义召见后花园天皇,后花园天皇出不来,刘吉只能调动了石彪的兵力,趁夜杀进了平安京,抢走了后花园天皇。 接着便是三次败将,第一次夜袭的主意是刘吉出的,第二次大阪军大营驻扎驻扎在山上也是他出的主意,甚至这一次大阪军全军出击,来到这平安京和他决战,也有他的手笔。 怪不得细川胜元必须要求他参加呢,原来自己变成了这副德行的,就是面前这个刘吉啊! 足利义政顿时气得鼓鼓的,抓起茶碗便砸了过去。 刘吉一直在防备着足利义政发作呢,略一闪躲便躲了过去,脸上全是戏谑的表情。 足利义政还想再砸,结果身边却没有趁手的物件了,面前的案几太重,他又抬不动,于是只得抬起胳膊指着刘吉骂道:“刘吉,你这个南人,心肠实在是太过阴毒了,当年蒙古人怎么就没有杀了你的先祖,留下你这么个祸害来祸害我足利家!” 刘吉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脸色戏谑的表情再也看不见一丝一毫。 足利义政对他的这个称呼实在是侮辱性太强了,简直和后世称呼一个华夏人是倭国人一样。 蒙古灭南宋之后,将天下人分为四等,第一等自然就是蒙古人,第二等为色目人,也就是西域人,部分契丹人也被划分到了色目人之中,第三等是汉人,泛指的是北方汉人和契丹﹑女真等族,最下等是南人,概指南方的汉人, 这里面南人的地位最低,至元元年时废除了南人最擅长的科举,至元三年又规定,汉人、南人不得持寸铁,汉人、南人、高丽人不得执持军器,凡有马者拘之,南人可为官,但不得掌兵器,对于南人祈神赛社﹑习学枪棒武术以至演唱戏文﹑评话等,都横加禁止或限制,以防他们聚众闹事,甚至蒙古人无故杀了汉人、南人只需杖刑五十七下,然后出一笔烧埋银子就行。 那段时间是汉人最痛苦最黑暗的时候,在世上压根谈不上什么地位,只是蒙古人的奴隶而已。 所以,原本心情还算不错的刘吉彻底黑化,冷冰冰地说道:“足利义政,我是给你脸你不要脸了啊!” “你要记住,你如今在这左京职衙门里,不是让你来耍威风的,而是你足利义政主动求见,希望和细川君求和的。” “而你能不能求和,我的意见是细川君必须要考虑的事情,我点头同意了,你才有机会求和成功,保住这条命,但是我不点头,那即便你开出的条件再好,细川君也不会答应的。” “所以,你不要在我面前摆架子,你应该庆幸,如今在倭国算计你的只是我一个鸿胪寺少卿,如果换成了我大明的其他前辈高官,你连知道事情真相的机会都不会有。” 足利义政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愈发大怒了,站起身就向挂在墙上的长刀抓去,打算砍死这个忤逆犯上的家伙。 “将军大人息怒,将军大人快快息怒,使不得啊!”细川胜元也干嘛起身阻拦,不过他还是晚了一步,没有拦住。 不过足利义政刚刚抓住长刀的时候,他胸口突然冒出了一截刀尖,然后胸口一疼,接着便晕倒了过去。 细川胜元顿时大惊失色,惊呼道:“停,别打了,别打了,幕府将军殡天了。” 第775章 足利义政是从背后捅死自己的 杀死足利义政的这一刀正是刘吉动的手,他来倭国之后就随身携带了一柄倭国的短刀,刚才见足利义政要去拿刀砍了自己,刘吉怎么会客气,起身便靠了上去,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便一刀刺死了他。 刘吉刺死了足利义政,当即将细川胜元吓得魂飞魄散。 倭国历史上虽然内斗不断,但大家都是源出同门,都是天照大神的后代,所以即便是失败了,基本上也都是当代家主退位出家,家族势力被分割蚕食,最多就是自杀,还没有几个被敌人杀死的,而且还是在谈判的时候被杀的。 细川胜元顿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冲过去抱着足利义政连声叫道:“将军大人,将军大人,您没事儿吧?” 不过此时的足利义政哪里还有精神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倒在他的怀里不住地吐着鲜血,感受着生命的流逝,无力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细川胜元叫了几声,见足利义政没有什么反应,抬头看向了刘吉,怒喝道:“你为什么杀了他?难道你不知道我倭国的贵族是不能被杀死的吗?” 刘吉却轻轻弹了弹衣袖,仿佛是对刚才沾到自己衣袖上的血迹很是厌恶,无所谓地道:“不知道啊,本官乃是大明的臣子,又没来过你们倭国,不懂你们倭国的习俗有什么不对的吗?” “况且他是想要拿刀杀了我,我先下手为强有什么不对的,难道要等着他拿起刀杀了我吗?” 细川胜元顿时语滞,刘吉说的没毛病,他本就不是倭国人,又是第一次来倭国,怎么能知道倭国的这种规矩呢? 不过足利义政这一死,带给细川胜元的麻烦可不少,毕竟足利义政是打着和他谈判的名义进来的,结果就这么被人杀了,很显然会被人误会成是细川胜元杀的。 细川氏源于足利氏,乃是足利氏的分家,分家家督杀死宗家家督,这在倭国来说可要比不敬天皇的罪过更大呢! 这种罪名细川胜元可不想背。 不过刘吉的这种态度却让细川胜元看到了一丝甩锅的希望,出言埋怨道:“使臣大人,您知不知道,您的这种行为会让您在我倭国成为众矢之的的,没有人会允许大明在我倭国立足,之前天皇陛下许诺给大明骑兵的银矿,肯定也没希望开采了。” 他这么说,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刘吉好,为了大明好,是在提醒刘吉杀死足利义政的后果,但实际上却没有那么简单。 首先,他将刘吉刺死足利义政的事情定了下来,就是在将足利义政之死死死地扣在刘吉的头上,让自己摆脱大部分麻烦。 其次,将足利义政之死扣在刘吉的头上,再暗地里煽动大名们反对刘吉,就可以将这个后花园天皇的最强后盾赶走,方便自己挟持天皇操纵朝政。 最后,如果不能将刘吉赶走,那也可以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而刘吉想要摆脱麻烦,就必须在朝中有一个有足够实力的盟友震慑住其他人,而这个盟友除了他细川胜元,还能有什么可选之人吗?不过想要他细川胜元鼎力支持刘吉,不给他一个征夷大将军的位置能安抚住他吗? 细川胜元想得很清楚,只要刘吉将杀死足利义政的这个黑锅背了下来,那得利之人肯定是自己,有把柄在自己手里,刘吉肯定就只能任由自己操控了。 不过让细川胜元没想到的是,刘吉完全没有什么紧张担忧的神情,而是仍旧平静说道:“我看谁敢?不让我大明在倭国立足,难道是不想活了吗?更何况还不让我大明骑兵开采银矿,真当我大明骑兵的刀兵是白给的吗?” “不过是区区一个逆贼而已,谁想替他出头,尽管来试试看,我倒要看看你们倭国还有什么英雄好汉,居然敢为了一介逆贼报仇!” 细川胜元一愣,旋即问道:“难道使臣大人就不怕后续有什么麻烦吗?” 刘吉冷笑一声,说道:“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我汉臣使者连一国君王都可以当着全国贵族的面斩杀,区区一个逆贼又有什么好怕的。” 细川胜元顿时无语,心说你们汉人的确牛逼,自己怎么忘记这个事儿了。 楼兰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当初在西汉和匈奴之间摇摆不定,汉武帝时候大汉和匈奴连番大战,并积极开拓西域,楼兰王暗通匈奴,激怒了继任的汉昭帝,派遣平乐监傅介子出使西域,傅介子到了楼兰,表面上说是来赏赐诸国的,楼兰王安归贪便宜就来了,结果傅介子在酒宴上担着楼兰满朝文武的面直接将楼兰王安归杀死,将他的头颅砍下挂在城头上,另立在大汉做质子的大王子为楼兰王,并且将楼兰改名为鄯善。 这件事儿在诸国都传开过,并且被人记录在史书里,许多人都读过,细川胜元也不例外,当时他也是对傅介子这位义阳侯极为佩服,不过现在听刘吉说起来,怎么感觉这么别扭呢?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细川胜元佯装叹了口气,说道:“好吧,那我这就让人通知一声季琼真蘂,告诉他足利义政已死。” 他希望可以尽快将足利义政的死讯传播出去,将杀死足利义政这口锅死死地扣在刘吉头上。 “且慢。”刘吉却没有如他所愿,而是选择叫住了他,说道:“本官并不在意此事,不过眼下是足利义政的军队围着咱们,如果你现在将足利义政之死传扬出去,万一对方恼羞成怒,不顾一切进攻怎么办?细川君手下的将士可没剩下几个完好无损的了啊!” 细川胜元无语,看了看刘吉,没好气地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那眼神那语气,明显在表明,知道自己什么处境你还敢杀了足利义政,事情惹出来,肯定你来摆平的。 刘吉想了一下,说道:“这样吧,你派人去请天皇陛下过来,顺便看看外面还有多少足利义政的人,如果太多,那就让他顺便呼叫一下援军,如果不多,那......那也顺便叫一下援军吧。” 只要刘吉同意派人出去就好,细川胜元立刻叫来一个人,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将人派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后花园天皇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正如细川胜元所说的那样,足利义政的死极大,乃是可以震动天下的消息,如果处理不好,这对于后花园天皇来说都有可能撼动他的根基,不是刘吉感觉得那么无所谓。 一进屋子,后花园天皇都没顾得上细川胜元和刘吉的见礼,便直冲到足利义政的尸体前,仔细观察起来。 这会儿的足利义政早已断了气息,尸体被细川胜元摆放在他原来坐着的位置上,衣服也简单整理了一下。 虽然足利义政是自己的对手,但是毕竟是倭国贵族,最基本的体面细川胜元还是要给的。 后花园天皇看着足利义政的尸体,先是眼神中带着些畏惧,又是轻轻笑出声来,接着开始疯狂大笑,笑罢之后这才问道:“足利义政是怎么死的?” 刘吉站出来说道:“我杀死的。” 后花园天皇看着他,缓缓问道:“使臣大人为何要杀他?” “他要杀我,我自然选择先下手为强啊!”刘吉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那使臣大人是否知道,足利义政之死会给咱们带来多大的麻烦?”后花园天皇继续问道。 见后花园天皇说话的语气都如此慎重,刘吉这才浮现出一丝不安的感觉,但还是回答道:“细川君和我说过了,不过看陛下的反应,好像外臣对于此事的预估有些轻了。” 后花园天皇点点头,说道:“对,足利义政是不能被人杀死的,尤其是被刘大人杀死,要知道,我倭国人都是天照大神的后裔,足利氏源自于源氏,而源氏在弘仁五年之前又是我天皇一脉,也就是说,足利氏实际上是朕的远亲,六百年前他们也是皇室,刘大人杀死皇室远亲,天下人必然不会同意的。” 刘吉却是平静说道:“天皇陛下,足利义政是反贼,这是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情,他源自哪一家都无所谓,敢于冒犯皇权之人都是必死的,否则天下必乱。” “而且说到血脉之事,天皇陛下可知,我刘姓也是源自于汉室刘家,按照您的说话,前年之前我也是刘家皇族,一个天朝上国的皇族杀了另外一个藩国的皇族,还是谋逆的皇族,这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吧。” 后花园天皇也是无语,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足利义政被杀之事该怎么处理?使臣大人拿出来个主意吧,难不成向天下人宣布您是以皇族的身份杀了他?” “别,别,千万别。”刘吉连忙摆手拒绝,说道:“那只是外臣的一个说法而已,如今大明皇室姓朱,天皇陛下可不要害我。” “至于足利义政之死嘛,就说他是自杀好了。” 细川胜元和后花园天皇闻言,都是无语,什么时候见到过自杀是从背后捅自己的? 第776章 拿季琼真蘂做个试验 细川胜元和后花园天皇闻言,都是无语,什么时候见到过自杀是从背后捅自己的?如果你这么说,那你捅一个试试看,让我们也开开眼界。 刘吉看二人的表情有些不对,奇怪问道:“怎么了?” 二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后花园天皇出声问道:“使臣大人,足利义政是您从背后捅死的啊,又不是从前胸,说他自杀,人家第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了。” “你们是在担心这个?”刘吉看向细川胜元,出声问道。 细川胜元点点头。 这次轮到刘吉无语了,指着足利义政的尸体说道:“这个没什么好担心的。” “只要咱们整理一下他的尸体,以风光大葬为名整理好他的仪容,换掉衣服,难道天下人谁还敢贸然上前查看不成?” “而且即便查看了也无所谓,天皇陛下刚好可以借此机会查探天下人的站队,是心向天皇陛下,还是偏向于某些大名。” “这叫指鹿为马。” “指鹿为马?”这个典故二人倒是没有听说过,毕竟暴秦的事情当年就删去了好多,这么多年下来,丢失的就更多了,他们还是倭国人,更喜欢的是李唐和赵宋的典故。 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事儿,刘吉便笑着说道:“这是我华夏前年以前发生的事情,当年秦朝一统天下,始皇帝于沙丘驾崩,权臣赵高另立新君,操纵朝政,为了专权,一日赵高献给新皇一只鹿,名曰献千里马一匹,新君笑曰谓鹿为马,赵高问群臣,是鹿是马,有人答曰鹿,有人答曰马。” “鹿有角,马无角,这有什么难分辩的!”后花园天皇笑道。 细川胜元却感觉这个故事没这么简单,催促问道:“然后呢?” 刘吉看了看后花园天皇,又看了看细川胜元,缓缓说道:“后来,说是鹿的人全都被赵高构陷除掉了。” “啊?”后花园天皇一愣,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结局,不过是区区一个问题,这个赵高便将所有不听自己话,不愿意配合自己撒谎的人全部分辩出来了,这个效果也未免太好了吧? 细川胜元则是摆手叫好,说道:“妙,妙啊,如此一来,其敌自现。” “使臣大人的意思是,只要天皇陛下说足利义政是自杀,那敢于质疑此事的人都是不愿听从陛下旨意之人了?天皇陛下也不必一个一个再去分辩了。” “而且只要除掉那些质疑之人,朕的威信自然也就树立起来了。”后花园天皇这时候也明白了过来,出声点评道。 他现在是越来越喜欢刘吉这个大明的臣子了,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厉害的臣子,一件明显是坏事的事情都能被他利用来给自己树威,如果他愿意留下来,后花园天皇甚至愿意赐他姓源。 当然,后花园天皇没有脑子过热,如果他要用赐姓的方式挽留刘吉,那刘吉肯定毫不犹豫地拒绝,而且还得暗骂后花园天皇太侮辱人了。 “所以。”刘吉最后总结道:“只要天皇陛下咬死了足利义政就是自杀,那足利义政就是自杀,但凡敢说他不是自杀的人都该派人除掉了。” 后花园天皇点点头,这个办法对他有利,只要他站出来说个谎就行,对于他这种人,说句谎话和喘口气没有什么区别。 细川胜元也没有反对,只要后花园天皇配合刘吉说了谎,那一样是将把柄交到了他的手里,而且威胁后花园天皇肯定要比威胁刘吉容易,毕竟后花园天皇没有刘吉的这种聪明嘛! 计议已定,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后花园天皇看着足利义政的尸体,感慨道:“终于,朕终于摆脱足利家的控制了。” 细川胜元跪坐在一旁没说话,他们细川氏也是足利氏出身,而且他也想控制住后花园天皇,将朝政大权拿到自己手里,所以感觉很别扭。只能沉默不言。 “外臣恭喜天皇陛下。”刘吉也是笑呵呵地说道。 后花园天皇也是欣喜非常,笑着说道:“朕能有今天,也是要感谢使臣大人的鼎力相助。” 接着好像感觉少了些什么,又对着细川胜元感谢道:“还有细川君的全力以赴,你放心,这次大阪军的损伤,朕都已经看在眼里了,会给你补偿的。” “愿为天皇陛下效力。”细川胜元低头一礼,大声答道。 “那咱们就出去,尽快回宫吧。”后花园天皇站起身说道。 “陛下且慢。”后花园天皇刚要走,刘吉突然叫住了他。 后花园天皇疑惑的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刘吉指着足利义政的尸体,说道:“他的尸体还没处理呢,而且他的人还在外面围着,万一找咱们要起人来,咱们总不能交出去一具尸体吧,人家还不一定相信呢,这时候再出点什么问题,那......” 刘吉说得隐晦,但是后花园天皇和细川胜元都听懂了。 他说的没错,季琼真蘂这个足利义政的死忠还带兵守在外面呢,足利义政死了,尸体都快凉了,但是这么长时间细川胜元都没有叫他进去,现在和他说足利义政是自杀,以季琼真蘂的聪明是绝对不会相信这种说法的,他肯定会选择仔细查验,到时候发现足利义政是从背后被人捅死的,季琼真蘂极有可能不管不顾,替足利义政报仇,后花园天皇不知道,但是细川胜元和刘吉肯定是死定了的。 所以,在刘吉看来,门外的季琼真蘂必须要解决掉,如果不解决掉他就出去的话,那自己就有可能要被季琼真蘂解决掉了。 后花园天皇却是笑道:“使臣大人,您这是多虑了,我刚才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季琼真蘂已经被俘了,如今应该是六角久赖在外面看着呢!” 刘吉哪里知道这事儿,不由得看向细川胜元,细川胜元笑道:“天皇陛下说的没错,刚才权兵卫去请天皇陛下驾临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会儿六角久赖就过来了,季琼真蘂已经向他投降了,而且足利义政的另一个亲信伊势贞亲也被他击败,人都踏成肉泥了。” “不过权兵卫回来的时候你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天皇陛下身上,此事也已经尘埃落定了,我就没有告诉你。” 刘吉点点头,然后说道:“既然如此,那刚好就可以用这个季琼真蘂来测试一下外臣的办法可不可行,具体要怎么做才比较好,天皇陛下可以用他来实际操作一番。” “你的意思是,用季琼真蘂这个足利义政的死忠来试验足利义政自杀的说法?”后花园天皇出声问道。 “对。”刘吉立刻点点头。 “这个测试不出来什么吧?”细川胜元在旁边出声问道。 至少在他看来,季琼真蘂是足利义政的死忠,肯定是没办法接受足利义政自杀的这种谎言的,而且还是从背后自杀,以季琼真蘂的聪明劲肯定能轻易发现其中的端倪。 刘吉淡淡一笑,说道:“天皇陛下毕竟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这次由您来操作此事,也算是熟悉一下手握大权的感觉。” 听刘吉这么说,后花园天皇不禁连连点头,对于他的说法很是赞同。 自己的确需要这么个机会来掌握一下权力,看看权力该如何运用。 不过二人却听刘吉继续说道:“而且季琼真蘂肯定是会发现其中端倪的,定会与细川君纠缠,天皇陛下可以借机听听季琼真蘂质疑的地方,提前想想该如何解决,免得以后遇到其他人纠缠的时候您没办法解答,没来由损失了您的威信。” “只是这件事就会苦了我呗?”细川胜元在一旁苦笑道。 季琼真蘂发现足利义政死因蹊跷之后,第一目标肯定是找他细川胜元的,毕竟当初足利义政进来的时候就是找他的,也是他亲自迎接足利义政进来的,足利义政莫名其妙死了,他细川胜元肯定是最有嫌疑的。 刘吉的回答是送给他一个歉意的微笑。 “那如果季琼真蘂坚持不认同朕的说法,坚持认为足利义政之死是他人所为呢?”后花园天皇出声问道。 还是那个原因,季琼真蘂是足利义政的死忠,他如果发现了问题,肯定会死追到底的,不弄清楚是非曲直,他绝对不会放手。 刘吉对着后花园天皇微微一笑,回答道:“如果他坚持不认同天皇陛下的说法,那就说明天皇陛下没办法将此人收为己用,既然不能收为己用,那此人还留着干什么?当然是杀了啊!” 说完,还对着二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既然如此,那就把季琼真蘂带进来吧,朕要好好看看他,他到底对足利义政有多忠诚。”后花园天皇当即下令道,言语中还有些兴奋。 这么多年,他终于掌握杀大臣的权力了。 第777章 彦仁,你愧为天皇! 片刻之后,季琼真蘂被人带了进来,不过双手都没有被捆绑,毕竟他是主动投降的,而且他虽然文武双全,但在官职上还是个文臣,所以得到了优待。 季琼真蘂进来之后,先是对着众人见礼,随后问道:“细川大人,将军大人呢?” 细川胜元指了指还放在一旁的足利义政,回答道:“季琼君,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将军大人自尽了。” “自尽了?”季琼真蘂顿时就被吓了一条,连忙问道:“将军大人自尽了?他怎么会自尽呢?” 季琼真蘂的反应其实也属正常,足利义政进来的时候的确已经做好认输的准备了,但是明显没有死意,他也没有必要自尽,但是为什么突然就自尽了呢? 细川胜元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刘吉则是在一旁说道:“这位就是季琼真蘂大人吧,足利义政大人进来之后表明愿意投降,一切交给细川君发落,随后便抢过摆在屋子里的倭刀自尽了,我想他的感觉丢掉了历代先祖的基业,羞愧自尽的吧。” 季琼真蘂抬头看了看刘吉,出声问道:“这位大人可是大明使臣?” 刘吉点点头,后花园天皇在主位介绍道:“对,这位大人就是大明鸿胪寺少卿兼翰林院学士刘吉刘大人。” 季琼真蘂点点头,算是见礼,随即问道:“我家将军可是说了羞愧?” “并没有。”刘吉摇了摇头。 季琼真蘂质问道:“那您为何要说我家将军是因为羞愧才自尽的。” “这个......”刘吉迟疑了一下,说道:“若不是因为羞愧自尽,难道还能因为什么?” “我家将军不会自尽。”季琼真蘂摇头说道:“他方才进来之前已经命我投降了,这就说明他已经承认失败了,既然已经承认失败,那他为何不在外面的时候就自尽?” “而且他只是命我向贵军投降,并没有叮嘱他的后事要如何处理,家人要如何安置,哪有不安置好后人就自尽的。” “那你说足利义政将军为何要自尽?”刘吉反问道。 “我怀疑我家将军压根就不是自尽而亡的!”季琼真蘂斩钉截铁地说道。 听他这么说,后花园天皇和细川胜元都露出震惊之色,还隐隐带着些担心。 这个季琼真蘂果然猜到了,足利义政并不是羞愧自尽的。 “不是?难道还能是细川君杀了他不成?”刘吉却没有丝毫惊慌,而是淡定说道,顺便还将足利义政之死扣到了细川胜元头上。 果真,季琼真蘂按照他的话讲注意力放到了细川胜元身上,看向细川胜元。 细川胜元顿时更加惊慌了,不断地在心中暗骂刘吉不道德,明明是刘吉杀的,为什么要将罪责扣到自己头上,但是眼下他不能让季琼真蘂看出端倪,只得强装镇定。 不过他的反应早已落到季琼真蘂眼里,只见季琼真蘂跪伏在地上,咬着牙恶狠狠地问道:“细川君,将军大人真的是你杀的?” “当然不是,我还说是大明使臣杀的呢。”细川胜元连忙否认此事,顺便又将黑锅扣回到了刘吉的头上。 结果季琼真蘂对于他的话是完全不相信的,当即质问道:“细川君,你真以为我傻吗?大明使臣有什么理由要杀死足利义政大人?只有你这个叛逆,才会因为足利义政大人的身份地位而杀了他。” 细川胜元心中无比苦涩,自己说的是真话啊,为什么你季琼真蘂就是不相信呢! 好在这时候后花园天皇开口帮助他解围道:“季琼真蘂,足利义政大人的确是自尽的,朕可以作证。” “陛下愿意作证?”季琼真蘂满脸质疑,摇头说道:“陛下,我记得您是后来的吧?将军大人已经进来好一会儿了,您又如何证明将军大人是自杀的呢?细川君乃是叛逆,你不能相信他的话啊!” “这......”后花园天皇顿时语滞。 见后花园天皇被问住了,季琼真蘂仿佛是明白了什么,抬头问道:“天皇陛下,您能否允许臣看看将军大人的尸身?” “这个......足利义政已死,你还是不必看了吧。”后花园天皇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答应。 这一拒绝顿时让季琼真蘂更加怀疑起来,抬眼看着后花园天皇,出声质问道:“天皇陛下,莫非将军大人之死和您也有关系?” “没有,没有。”后花园天皇连忙否认道:“朕来的时候足利义政已经死了,怎会和朕有关系?” “那可未必。”季琼真蘂幽幽地道:“也许是陛下暗中授意细川君杀了他呢?” 说完便死死地盯着后花园天皇,试图从他的脸上发现端倪。 后花园天皇顿时也略略惊慌,虽然足利义政之死和他没有关系,但是他和刘吉一起谋划了足利义政自尽的谎言,心中怎能不惊慌。 季琼真蘂观察到了后花园天皇的表现,心中也是大惊,难道足利义政真的是后花园天皇下令杀的? 不应该啊! 足利义政虽然手握大权,但是平日里对后花园天皇还是不错的,虽然偶尔也欺负过他几次,不过那也是为了敲打他,免得后花园天皇还总是对南朝的后醍醐天皇念念不忘,总是想恢复天皇的权威。 季琼真蘂不由得再次看向足利义政的尸体,然后对着后花园天皇质问道:“天皇陛下,将军大人平日里对您也是不错,您为何要恩将仇报,指使细川君杀了他呢?将军大人已经认输了,就不能让他出家为僧,平静渡过下半辈子吗?” 后花园天皇这下子是知道了细川胜元的感受了,被人冤枉的感觉真是不好。 后花园天皇辩解道:“朕说了,足利义政不是朕杀的。” 季琼真蘂一脸不相信,却是一句话都不说,明显是认定了他暗中命令细川胜元杀了足利义政。 “好了,你就不要再胡乱猜测了。”刘吉这时候直起身子,说道:“足利义政不是他们杀的,而是我杀的,是我亲自动的手。” 季琼真蘂顿时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刘吉,出声问道:“你为何要杀了将军大人?” 刘吉一摊手,理所当然地道:“他要杀了我,我又为何不能杀了他?再说了,他不过是一个篡夺皇权欺辱天皇的逆贼,本官看不过去,杀了他又如何,难道还有错了?” “将军大人不是逆贼!”季琼真蘂当即大怒道。 刘吉却是笑了笑,没有和他纠缠足利义政是不是逆贼,而是问道:“是不是逆贼那是天皇陛下说了算,本官现在只问你一件事,天皇陛下已经认定了足利义政乃是畏罪伏法,羞愧自尽,你认不认同这个说法?” “你已经自己承认了是你动的手,我为何要认!”季琼真蘂立刻拒绝道。 “真的不认?”刘吉再次确认道。 “宁死不认。”季琼真蘂这会儿已经感觉到无比愤怒了,当即答道。 足利义政乃是他的恩主,刘吉自己都说了是他杀死足利义政的,让季琼真蘂认下了此事,那岂不是背叛了足利义政吗? 这种背主之事,他季琼真蘂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刘吉却不再理他,而是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天皇陛下,您瞧吧,季琼真蘂不愿意认下足利义政是自尽的,那此人就不必留了,天皇陛下可以给他个痛快了。” 季琼真蘂立刻气得目眦欲裂。 果然,后花园天皇果然和此事有关。 后花园天皇看了看季琼真蘂,又看了看刘吉,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不留了吧,使臣大人以为朕该如何给他个痛快呢?” 刘吉淡定地道:“当场亲手斩杀。” “亲手斩杀?”后花园天皇顿时被刘吉的话吓了一跳。 他虽然做天皇做了十几年,但是还从来没亲手杀过人呢,现在刘吉让他杀了季琼真蘂,他还真有点不敢下手。 刘吉略带鄙视地看着后花园天皇,点头答道:“对,现在就杀了他。” “有必要朕亲自动手么?”后花园天皇对于这件事儿还是有些犹豫的。 “有必要。”刘吉点头道:“此人乃是逆贼足利义政的死忠,怎能不杀?留着他过年吗?” “再说了,陛下想要立威,肯定要杀人的,现在不杀,今后还是要杀,况且亲手杀了此人,只要传扬出去,天下诸侯知道了您的狠辣,谁敢不服您,到时候您的威严自然就立起来了。” 后花园天皇对于亲手杀人还是有些顾虑,犹豫问道:“那对外要如何宣布呢?他被带进来的时候太多人看到了啊!”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刘吉淡定答道:“足利义政羞愧自尽,此人将足利义政之死怪罪到天皇陛下身上,试图当场刺杀天皇陛下,结果被天皇陛下当场斩杀。” “天皇陛下威武!” 说完,刘吉还顺手拍了个马屁,不过后花园天皇却没有收到。 “好吧。”后花园天皇又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来,刘吉连忙拿起那柄长刀,双手奉上。 后花园天皇接过长刀,一步一步走向了季琼真蘂。 季琼真蘂眼神中露出惊恐之色,他没想到后花园天皇居然被刘吉说动,想要亲手结果了自己,但还是怒骂道:“天皇陛下,你怎能听从大明使臣的蛊惑,杀了我,你会被天下人唾弃的,大明使臣明显心怀不轨,您听了他的,我倭国定会遭殃的啊。” “你身为天皇,居然听一个外邦臣子的,你还是不是天照大神的后代!” “彦仁,你愧为天皇!” “啊!” 第778章 刘先生是否愿意留在我倭国为官? 季琼真蘂临死前虽然不断痛骂,但还是没有阻止后花园天皇杀了他,随着长刀捅进他的胸膛,季琼真蘂还是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没了气息。 当啷一声,后花园天皇将沾满鲜血的长刀丢在了地上,深深地喘着粗气。 他也是第一次杀人,如今心中感觉复杂,惊恐又自豪。 惊恐的是他杀人了,还是面对面杀死的,心中自然感到惊恐。 自豪的是他终于杀人了,还是当着细川胜元的面杀的,看着细川胜元脸上那震惊的表情,心中无比舒爽。 他奋斗了半辈子,终于拿回了属于天皇的权力,予杀予夺的感觉真好。 “天皇陛下英武。”刘吉趁机恭维道。 “天皇陛下英武。”细川胜元被刘吉的马屁惊醒过来,也是恭维了一句,不过语气中满是苦涩。 后花园天皇亲手杀了个人,胆气涨了许多,自己想要拿捏他,估计就更费劲了。 “没什么的。”后花园天皇听到马屁声,深吸了一口气,摆摆手,出声问道:“使臣大人,下一步咱们是不是就可以出去了?” 刘吉面带笑容地点点头,说道:“当然,只是需要细川君帮个小忙。” 细川胜元一愣,问道:“还有我的事儿?” “当然。”刘吉笑着说道:“一会儿还请细川君让人抬着足利义政和此人的尸体出去,顺便将足利义政羞愧自尽和此人想要为主报仇反被天皇陛下斩杀的事情传扬出去,让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 “有......有这个必要么?”细川胜元顿时犹豫道。 他已经明白了,刘吉这是想将事情凿实啊!不过自己已经派人偷偷传扬是刘吉杀了足利义政的事儿了,现在这么宣扬,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了? 不过刘吉又不知道细川胜元暗地里的手段,直接点头道:“当然,不宣扬出去,又如何帮助天皇陛下立威呢?” 后花园天皇闻言,立刻也看向了细川胜元,出声问道:“细川君,你可是有什么顾虑?” 这会儿后花园天皇刚杀过人,言语中带着一股戾气,细川胜元哪里敢拒绝,只得答道:“没有顾虑,臣这就安排人去做。” 后花园天皇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迈步走了出去。 刘吉连忙跟上。 随着足利义政的死讯传播开来,幕府军再也没有了战意,纷纷放下武器投降,只有一些死忠武士还在坚持,不过等他们看到了足利义政的尸体,也都没了心思继续打下去,不少人都选择了拔刀自刎,陪伴足利义政去了。 混乱的京都之战终于结束,剩下的就是收尾。 为此,后花园天皇回到御所之后便请来了刘吉,正式向他咨询自己的朝廷应该怎么组织,各个官职应该如何安排。 为了体现自己对于刘吉的重视,后花园天皇特意在紫宸殿接见了刘吉,而且为他打开了建礼门通行。 建礼门是历代天皇圣驾通行的大门,就在紫宸殿正南面,类似于紫禁城内的奉天门,一般只在最重要的典礼才会开放,例如天皇即位、受冠礼、立皇后、立太子、节会等一类重大典礼,后花园天皇让刘吉从这里通行,就是拿他当做和自己同级别的人,荣耀非凡。 而紫宸殿也一样,这里是类似于奉天殿,是天皇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也是即位、元旦节会、白马节会、立太子、元服、让位、修法等举行最庄严仪式的地方,后花园天皇将见面安排在这里,也是表示慎重和尊敬,毕竟这位刘吉刘大人是自己可以达成历代天皇心愿重掌大权的最大功臣。 当然,他也有一些小心思,那就是希望借用紫宸殿这个地方来震撼一下刘吉,让刘吉能够对他信服一些,给自己找点面子,顺便看看能不能收复刘吉,留下他来辅佐自己,即便是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都可以。 紫宸殿中,后花园天皇终于等来了刘吉。 其实也没等多久,刘吉就被他安排在御所外不远处的地方,那里是一个贵族的府邸,不过海贼偷袭平安京的时候全家被人杀光了,反正也没人接受,后花园天皇让人收拾了一下便送给了刘吉居住。 见刘吉进来,后花园天皇立刻从自己的高御座上站起身来,打招呼道:“使臣大人,你过来了啊!” 刘吉见状,连忙恭敬行礼道:“外臣刘吉,拜见天皇陛下。”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刘大人快请落座吧。”后花园天皇冲着刘吉的身旁示意道。 刘吉这才发现,大殿内的地上摆着一个蒲团,应该是给自己坐着垫屁股的,于是谢了一礼便坐了下来。 等刘吉做好,后花园天皇笑着问道:“使臣大人,你看朕这紫宸殿,和你们大明的垂拱殿相比,也不差了吧?” 刘吉有些尴尬,回答道:“天皇陛下,我大明的正殿不叫垂拱殿,而是叫奉天殿。” “哦,哦。”后花园天皇连忙哦了几声,说道:“朕还以为你们大明的正殿会承袭大宋呢,据说那会儿的正殿就叫做垂拱殿。” 刘吉摇摇头,说道:“我大明太祖皇帝起于微末,奉天命驱逐鞑虏,恢复华夏,这才建立了大明,故而取名叫奉天殿,不像赵宋施行垂拱而治,所以他们的正殿才叫垂拱殿。” 科普了一下,后花园天皇好像明白了刘吉的意思,感叹了一句道:“你们大明太祖朕也是听说过的,听说他好像是平民出身,历经千辛万苦才建立了大明,果真是一代人杰啊。” 刘吉沉默,后花园天皇是君,点评吹捧太祖朱元璋,他身为臣子,肯定是不能反驳的,也不好附和,只能选择闭口不言。 后花园天皇尴尬笑笑,问道:“使臣大人,你感觉朕的御所怎么样?” 刘吉思索了一下才回答道:“古朴典雅,深邃幽静,颇有些禅意的味道,却又不是皇家气势。” “那和贵国的皇宫相比呢?”后花园天皇继续问道。 “和我大明的紫禁城相比啊。”刘吉又想了一下,这才点评道:“完全是两种风格。” “哦?刘大人说说看,贵国的紫禁城是什么风格的?”后花园天皇突然来了兴致,出声问道。 听后花园天皇问起了紫禁城,刘吉顿时来了精神,坐直身子说道:“我大明的紫禁城乃是太宗皇帝所建,规模上要比陛下的御所大上不少,外有午门,乃是群臣上朝的必经之路,内有奉天门,奉天门外是日常上朝之所,奉天门内则是三大殿及殿前广场,是大朝会和朝廷举行大典之地,三大殿分别为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乃是朝廷大典及大明皇帝日常处理政务之处。” “三大殿的规模也要比陛下的紫宸殿大上许多,都是建在三十丈的三层须弥座上,威严之势溢于言表,而且殿中更是奢华无比,殿内只用金丝楠木,需在南方采伐,采伐一棵便需要半年之久,运送到京师更是费时费力,铺地之物用的是金砖,乃是从苏州城采买,制作一块金砖需用两年之久,一块金砖的造价价值一两黄金,故有一块金砖一两金之说。” “整个紫禁城的城墙用朱砂粉刷,屋顶全部都是七彩琉璃铺设,在阳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富贵非常。” “外臣方才入宫的时候瞧见后面还有一片建筑,不知道有多少,不过我大明紫禁城内的建筑有大小宫殿七十余座,房间共计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 听完刘吉的介绍,后花园天皇的汗都下来了,极为尴尬地赞叹道:“贵国果然是地大物博,远非我倭国可以相比的,故而朕的御所也不需要那么多,使臣大人所见到的,便已经达到御所的两成了。” 他是真的没想到,大明的紫禁城居然有这么多房间,那岂不是说快赶上半个平安京了?不过他旋即反应过来,好奇问道:“贵国紫禁城的房间为何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这半间又是从何而来?” 刘吉笑道:“此事也是我朝的一个传说。” “传说我朝太宗皇帝打算建立紫禁城的时候,是打算建筑一万间房屋的,结果有一夜梦里梦到了玉皇大帝,玉皇大帝在梦中质问太宗,为何要建筑一万间,这已经赶上了他的天宫了,太宗皇帝大惊,赶忙给玉皇大帝道歉,并且承诺一定不会超过他的天宫,玉皇大帝这才消气。” “太宗皇帝醒来之后,连忙招来太师刘基刘伯温,将梦中之事告诉了他,刘太师便建议太宗皇帝建筑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九为阳之极数,那半间则是略逊于玉皇大帝的万间天宫,太宗皇帝大喜,便认同了这种做法。” “原来如此。”后花园天皇点了点头,突然问道:“那刘先生是否愿意留在我倭国为官?” 第779章 实行科举吧 后花园天皇点了点头,突然问道:“那刘先生是否愿意留在我倭国为官?” 刘吉没跟上后花园天皇的思维,愣了一下,问道:“陛下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了?” 他是真的不理解,刚才不是在说大明的紫禁城么?怎么突然又提起在倭国为官的事情了?自己不是回答过了吗? 后花园天皇一脸期盼地说道:“当然是朕看重刘大人啊,如果刘大人愿意留在我倭国,朕愿意以关白相奉,请刘大人执掌我倭国朝政。” “甚至如果刘大人尚未婚配的话,朕的小女真乘寺宫业已成年,可以许配给刘大人为妻,到时候刘大人就是朕的女婿了,后世若是朕的长子成仁无后的话,朕可以立刘大人的子嗣为太子,继承天皇之位。” 刘吉这次是真的被后花园天皇开出的条件所震惊到了。 他是真的没想到,后花园天皇为了留下他,甚至拿出了天皇之位作为诱饵,那可是倭国的皇位啊,不是任何一个官职可以相提并论的,虽然那是自己儿子的,不过也是他们刘家的啊,他的儿子做了皇位,追封自己一个先皇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 甚至后花园天皇的年龄也不小了,如果他早薨的话,说不准自己还可以看着儿子登基成为天皇呢! 至于后花园天皇的长子,刘吉并没有放在心里,为了皇位,弄死一个皇位继承人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华夏历史上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了,有非常多的成功案例,就连他出来之前,大明皇帝朱祁钰唯一的儿子都莫名其妙落水,差点没命,虽然表面上是意外,但是刘吉可没那么轻易相信。 不过刘吉旋即便反应过来,这一切还是未定之事,自己未必一定能生出儿子,而后花园天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薨逝,万一后花园天皇死在了他的前面,而后花园天皇还有其他的子嗣呢?难道自己真的将那些人全都弄死?自己也未必能做得到啊! 未定的事情太多,他刘吉可不想冒险。 以他立下的功劳,刘吉估计,在二十年之后,自己必定可以升为二品官员,坐到鸿胪寺卿或者户部尚书的位置,三十年后自己也极有可能进入政务院,成为掌握大明的大佬之一,这是他可以看到的,只要皇帝是郕王一脉就行。 而且刘吉坚定地认为,即便现在太子的位置上坐的是朱见深,不过要不了多久,只要朱祁钰认为到时候了,大明皇位的继承人一定会是皇长子朱见济,别的不说,只要看朱见济坐在大都督府大都督的位置上就可以知道了。 一个是藩国的关白,掌握藩国朝政,自己还是人生地不熟的,没有一点根基,另一个是大明的政务院副理,掌握整个大明的朝政,而且按照如今大明的发展,只要朱祁钰不出什么意外,那必将迎来一个堪比贞观之治的盛世,在这样的盛世之中做个宰相,哪里是一个太上皇可以比拟的,自己娶了倭国天皇的女儿,也算是将血脉流落到了外面,家里面肯定不会同意的,更何况自己已经娶妻了,哪有休妻再娶的道理,刘吉做不出什么失德的事儿。 于是,刘吉向后花园天皇摇了摇头,恭敬答道:“外臣多谢陛下厚爱,不过此事的确不行,倭国是天皇陛下的倭国,外臣是大明的臣子,哪有外臣来贵国做关白的?即便外臣愿意了,贵国那些大名也不会同意的。” “外臣来了,没办法成为天皇陛下的助力,只会给您带来麻烦,天皇陛下还是不要再说此事了。” 后花园天皇无奈,叹了口气道:“既然刘大人坚持,那朕就不再劝了,什么时候刘大人愿意留任我倭国,和朕说一声就行,朕一定给你安排一个不次于关白的位置。” 刘吉擦了擦汗,连忙转移了话题,问道:“不知天皇陛下今日招外臣过来,是有何事要说?” 后花园天皇这才想起来自己找刘吉过来的目的,连忙说道:“哦,对,今日朕请刘大人过来,是希望刘大人帮朕参谋参谋,看看朕亲政之后这公家的官位要如何设置?每个官员又让何人担任呢?” 这个公家就是孝德天皇在大化二年颁布的《改新之诏》之后设立,倭国古代名臣中臣镰足、苏我石川麻吕、阿倍内麻吕等人施行的改革而逐步形成的官制,与如今幕府的武家相对立,废除贵族世袭制,设置二官,八省,一台,分别是朝廷祭祀的神只官与统括国政的太政官,太政官之下负责实际行政的中务省、宫内省、大藏省、治部省、式部省、刑部省、民部省及兵部省,以及负责监督官吏的弹正台,一样分为九品,每一品又分为上下两位,官制纷繁复杂,刘吉也是研究了许久才研究明白的。 不过刘吉虽然对官制研究明白了,却对倭国的人才不甚熟悉,他刚来倭国还没多久,压根不认识几个人,要是让他来安排,那倭国肯定会落入细川胜元的掌握之中,以刘吉对细川胜元的了解,这家伙肯定会建立一个细川家的幕府,再次将后花园天皇架空成傀儡,那刘吉还怎么影响倭国,夺取倭国金银矿的利益。 所以刘吉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天皇陛下,您如果想让外臣帮忙推荐官员的话,那外臣肯定是无能为力的,但是如果让外臣帮您参谋参谋,如何选官,那外臣还是可以帮上一点小忙的。” 后花园天皇点了点头,说道:“朕的意思就是要如何选择这些官员,毕竟朕如今手里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刘吉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外臣就好好给您分析一下,您在按照这个思路来选官就行了。” “你说,朕洗耳恭听。”后花园天皇坐直身子,仔细倾听。 刘吉缓缓说道:“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想要掌权,首要的就是威信,对于这一点,外臣观察,百姓之中陛下的威信没有问题,只是在天下大名之中缺乏威信,不过这只能慢慢积累,排除异己,急不来的。” “另外,掌权之人必当掌握两样东西,一谓官,二谓钱。” “官位方面,外臣已经说过了,陛下需要慢慢选择人才,这不是外臣可以参与的。” “而银钱方面,外臣倒是可以帮忙参谋一二。” 刘吉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朝廷的银钱收入有两部分,以大明为例,一为赋,就是各地每年需要上缴的粮食,二是税,也就是大明的匠户、商户等百姓需要缴纳的银钱或者布匹等产出,这是朝廷来源的主要部分,也是朝廷银钱收入的大头,所以必须掌握在朝廷手里。” “现在倭国朝廷的赋税都是由各地大名收取,然后缴纳给幕府,由幕府将军分配,陛下亲政之后,这些赋税必须要掌握在陛下手里,否则没有钱就没办法养官,没有官员的支持,陛下掌权肯定不能持久,所以陛下要想办法,掌握到这些赋税。” “那朕要如何掌握这些赋税呢?”后花园天皇问道。 “用旨意。”刘吉立刻答道:“天皇陛下要借用如今击败幕府的胜势,向天下颁发旨意,收回各地大名的税权,由天皇陛下任命的官员来收取,统一缴纳到京都,由您来分配,听话的大名就多分一些,不听话的大名就少分或者不分,到时候没了银子,他们也没办法养兵,自然也就不能再像如今一样摇摆不定了。” 后花园天皇点点头,旋即懊恼道:“刘大人的策略不错,不过朕现在手里实在是没有人啊,天下人才基本上都被幕府囊括了,朕要何时才能收集到足够的人才去完成这件事儿呢。” “再说了,等朕把人才聚齐了,击败足利义政的胜势早就没了,到时候朕下旨恐怕也来不及了吧?” “这倒是。”刘吉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既然天皇陛下没有足够的人才,那不如就开科举吧?” “科举?可是那种你们大明三年一次的科举?”后花园天皇出声问道。 刘吉立刻点头道:“对,科举。” “这科举有什么用呢?朕不甚了解,刘大人请详细说说。”后花园天皇继续问道。 刘吉点点头,说道:“科举乃是隋唐时期兴起的,针对天下士子,网罗天下人才,唐太宗曾云,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以此来形容科举敛才之妙用。” “及至赵宋,更是发扬光大,以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为政,吸引天下士子参加科举,投效皇家,这些士子产生了诸多名臣,如范文正公,王荆公,韩忠献公,韩忠献公更是喊出了东华门唱名者方为好男儿的名言,激励了无数士子为国效力,赵宋方有三百年江山。” “蒙元南下,废除科举,故而八十年便退回草原。” “太祖驱逐鞑虏,建立大明,第一时间便恢复了科举,就连外臣都是正统十三年的进士,而且还只是三甲庶吉士。” “由此便可见,科举在收揽人才的时候有多有效,如果天皇陛下施行此法,要不了多长时间,整个倭国的人才就会全部聚拢到您的麾下了。” 第780章 既为汉臣,又怎能背叛大明 “如果天皇陛下施行此法,要不了多长时间,整个倭国的人才就会全部聚拢到您的麾下了。”刘吉说道,眼神中充满了期盼。 他是文人,靠的就是科举起家的,自然会卖力吹捧科举的好处,而且倭国也是传承儒家文化,也读四书五经、朱子集注,有了施行科举的基础,如果他能够让后花园天皇开科举,那就是在传播儒家,回国之后对他的好处那可是太大了,已经不亚于完成朱祁钰的交代了。 不过后花园天皇却是犹豫道:“科举是好,不过想要达到收揽人才的效果,这个时间未免也太久了吧,而且他们都是文臣,能够对付各地大名的那些武士还犹未可知,所以朕感觉,科举长远来看可行,但是短时间内是不行的,靠科举收揽不到那么多人才。” “刘大人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呢?” 刘吉沉吟了一下,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换成九品中正了。” “九品中正?”后花园天皇对于这个新词也是比较好奇,问道:“这又是你们汉人的什么好办法吗?” 刘吉摇摇头,回答道:“那倒不是,这九品中正制是已经被我们汉人淘汰的东西,不过我刚才想了一下,好像在天皇陛下的倭国还可以用一下。” “说说?”后花园天皇再次来了兴趣。 刘吉这次回忆了一下,才缓缓说道:“这九品中正制,起源于汉末三国,由魏国开国之君曹丕制定颁布的法令。” “秦汉实行察举制,由地方上推举人才,不过地方豪族掌握了话语权,故而垄断了天下所有的官位,世袭罔替,有些像贵国如今的大名守护,家督去世,由继任家督继续继承所在藩国的守护之位。” “而九品中正制则是更近一步,由各州郡分别推选大中正一人,所推举大中正必为在朝任职官员且德名俱高者,大中正再推举出小中正。朝廷将人才分为就等,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由各地将自己所知的各地知名人士无论是否出仕皆登记其上,详记年藉各项,分别品第,并加评语,然后小中正襄助大中正审核后将表呈交吏部,吏部依此进行官吏的升迁与罢黜。” “这么做的话,不还是由当地豪族推举自家的人才吗?这和我倭国如今实行的选官制度有什么不一样的!”后花园天皇熟悉这一套,立刻就找到了其中的漏洞。 刘吉笑道:“还是有不一样的。” “最初的九品中正制的确和贵国的极为相似,不过后来朝廷将推选大小中正的权力收回,由朝廷三公中的司徒选授。其中郡的小中正官可由州中的大中正官推举,但仍需经司徒任命,也就是说,大小中正官基本上可以完全掌握在朝廷手中。” “而且这样做还有两个好处。” “什么好处?”后花园天皇连忙问道,他已经隐隐感觉到这个九品中正制会更适合自己了。 刘吉熟悉一根手指,说道:“其一是,天皇陛下可以收回授官的权力,因为没有朝廷的选授,各地的中正官是没办法任命的,没有中正官,当地的大名手中即便有人才也没办法推举,所以,陛下可以把握住他们的官位,谁不听话,陛下就取消当地的中正官,没了中正官,当地大名就没了未来,等不听话的大名一死,陛下自然就可以将忠于自己的大名派过去接手了。” “妙啊!”后花园天皇顿时抚掌笑道:“这个办法好,那第二个好处是什么?” 刘吉再次竖起另一根手指头,说道:“第二个好处就是,各地大名为了抢夺朝廷官位会互相争斗,再也没有精力去挑战天皇陛下的权威了,天皇陛下还可以趁着给他们主持公平的时候从他们身上捞取好处,打压威胁,只不过这个好处需要天皇陛下对于局势要有足够的平衡能力,就是不知道这一点天皇陛下能否做到。” 后花园天皇的眉头皱了起来,犹豫道:“这个的确很难啊!” “不过既然有这等好处,那朕做不到也得做到,否则愧为天照大神的子孙。” 刘吉笑道:“天皇陛下倒也不必太过担心,其实维持住双方的平衡没那么难,只要综合观察双方的实力就好了,天皇陛下身居顶位,想要了解几个大名的实力,并没有那么难,再说您不是还有细川君可以用么?” 听他提起细川胜元,后花园天皇的脸色浮现出一丝纠结之色,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刘大人,不瞒你说,细川君已经和朕提过了,希望朕封他为征夷大将军,不过朕没有答应,估计这几日他还会旧事重提。” “不过你也知道,这个征夷大将军就是用来架空朕的,所以朕不希望再有人坐上这个位置,但是细川君那面的要求无法达成,而且朕现在还不能和他翻脸,所以希望刘大人在此事上也能给朕出一个主意。” 刘吉沉吟了一下,说道:“天皇陛下说的是,现在还不是和细川君翻脸的时候,不过细川君在天皇陛下亲政之事上也出了大力,如若不加犒赏的话,那对于天皇陛下更为不利,更有损天皇陛下的权威,所以此事的确难办。” “外臣想问一句话,如果不考虑其他事情,天皇陛下想让细川君坐到什么位置上去?” 后花园天皇想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八省部卿?” 刘吉回忆了一下这个八省部卿是个什么玩意,随后摇摇头道:“不行,太轻了,细川君不会同意的,至少也得在二官的属官里面选。” “那就给他个弁官吧。”后花园天皇说道。 刘吉又想了一下,还是摇头,说道:“不行,这个弁官不过是处理政务文书之人,细川君虽然是学问出众之人,但是这个官位权力太过微薄,他是不会接受的。” “那让他坐到什么位置上?让他满意,他敢要太政大臣的位置。”后花园天皇没好气地说道。 太政大臣是倭国所有官职中最高的,可以说是天皇师傅的名誉职位,连后花园天皇都能管束,要是让细川胜元坐到这个位置上,那后花园天皇就白折腾一顿了。 刘吉思考了一下,脑子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说道:“要不就授他为关白吧。” 后花园天皇一惊,旋即拒绝道:“那怎么能行,关白辅佐朕总理朝政,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怎能将这个位置给他?” 刘吉笑道:“天皇陛下也说了,这个位置是辅佐您的,什么时候辅佐是您说了算,只要您不想让他辅佐了,一句话便可以将他手中的权力夺回来,这样的话他还能如何呢?” 后花园天皇闻言,渐渐平静下来,问道:“还可以这样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刘吉说道:“我朝内宫之中有一个衙门叫做司礼监,负责的是掌握国玺的差事,也就是说,我家皇帝的旨意,必须由这个衙门的太监用印之后才能颁布。” “前几年司礼监的头头掌印太监名为王振,也是可以操纵朝政的,就连当时受宣宗皇帝遗命辅政的三杨都被他驱逐出朝,赶回老家养老去了。” “不过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也是全靠先皇的宠信,后来我大明经历了土木堡之败,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先皇也被蒙古人掳走,王振没了靠山,其朋党顿时烟消云散,王氏一族被满门抄斩。” “所以,只要天皇陛下将这个关白变成司礼监掌印太监这样的位置,您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那要如何将关白变成这样的位置呢?”后花园天皇问道。 刘吉笑着答道:“当然是政务必须由天皇陛下亲自处理啊,没有天皇陛下的朱批,旨意就绝对不能发出去,谁要是敢无视您擅自发出旨意,那就是欺君之罪。” “然后呢?”后花园天皇继续问道。 刘吉摊摊手,恶狠狠地道:“这种人都欺君了,您还留着他干嘛,当然是满门抄斩啊!” 后花园天皇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有和刘吉随意聊了几句,便放他回去了。 不过临走的时候后花园天皇还是没有忍住,对着刘吉再次问道:“刘大人,你就真的没有考虑过留在我倭国为官吗?朕真的可以让你做这个关白的位置,甚至太政大臣也没问题。” 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刘吉了,所有难办的事情都可以找他帮忙,实在是太好用了。 不过刘吉却是转过身摇摇头,恭敬行了一礼道:“外臣再次多谢天皇陛下的厚爱,不过外臣既为汉臣,又怎能背叛大明呢?” “外臣想要和您说一件事,之前也有个叛臣背叛了大明,逃到了他国,他国国王收留了他,然后,那国便被灭了。” 第781章 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 刘吉的安排的确很适合如今的倭国,后花园天皇按照刘吉的建议发出了几道旨意,很快便收到了不错的效果。 首先就是细川胜元,对于后花园天皇给他的关白的职位,细川胜元惊喜万分,这个官职可要比征夷大将军的位置高多了,更加方便他操控朝政,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后花园天皇早就防着他了,所以在后面就要看细川胜元能不能越过后花园天皇了。 当然,后花园天皇并没有任由细川胜元挑战他的威信,而是又任命斯波义廉为大纳言,在权力上制衡细川胜元。 斯波义廉原以为自己跟着足利义政抵抗后花园天皇,现在后花园天皇赢了,他会被秋后算账,谁能想到突然当上了大纳言,面对这样的惊喜,他当然不会拒绝,立刻便答应了下来。 有了斯波义廉这个例子,天下大名纷纷传回书信,表示愿意听从后花园天皇的旨意,毕竟足利义政自尽,足利家已经没办法再继续统治倭国了,大家还乐得头上少了一个管事儿的,不如让天皇陛下来统御,至少不用再整天担心征夷大将军将自己当成虾夷人来征了。 整个足利家顿时陷入了一场灾难之中,虽然足利义政的弟弟足利义视第一时间站出来宣布继承足利家的家督之位,并且声称天皇陛下遭到了细川胜元的胁迫,号召天下大名出兵勤王。 但是足利家的实力已经大大衰弱,压根没有足够的号召力去召集各地的大名,所以天下人没人愿意听他。 而且现在后花园天皇刚刚掌权,倭国朝廷的权力还没有分配清楚,所以暂时没人去讨伐足利氏,都在等着一个时机,一个天皇号召的时机,只要后花园天皇呼吁进攻足利氏,大家就会攻入下野,将足利氏一百年的积累洗劫一空。 后花园天皇当然不会犹豫,掌权之后第三天便号召天下大名讨伐叛逆,所得的缴获全部归于讨伐之人。 于是,即便足利义视拼命组织兵力抵抗,但是在面对四面八方进攻的大名们,也没有抵抗多久,很快便战败被杀,足利氏存在起家之地的财富也被他们掠夺干净。 之后便是犒赏天下稳定人心的事儿了,这事儿也有刘吉的份,准确说是大明的份儿,也就是说,后花园天皇信守承诺,将佐渡岛和石见银山等几座银矿交给了刘吉,任由他去开采,而所在国大名的损失则由后花园天皇用官职和藩国来弥补。 银矿到手,刘吉立刻派人将消息送回了大明,告诉大明这个好消息。 大明,武英殿。 此时的大明天子朱祁钰正在骂人,大都督府的一众大员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今天这事儿他们也是没法反驳,毕竟是他们大都督府的人有错在先,错了就要认,嘴犟是没有用的。 事情得从太祖皇帝朱元璋那会儿说起。 元朝时候,朝廷在西南地区设置土司制度,瑞丽江河谷一带的“勐卯果占璧”政权受封为麓川路,至元六年,思可法继任“勐卯王”,积极向四周出兵,征服周边领土,建立了强大的“麓川政权”,一度脱离中央管辖。 等到太祖时期,麓川王思伦发归顺明朝,授麓川宣慰使,这时候的麓川国已经北起金沙江,南到缅甸,疆域也算辽阔,不过后来同样臣服于大明的酋长刀干猛叛乱,驱逐思伦发,思伦发告到朝廷,朝廷遂命沐春为征南将军平叛,助其复国。 正统初年,当时的宣慰使不能压服西南,思伦发次子思任发便起兵叛乱,并对大明朝廷的谕令熟视无睹,朝廷震怒,便开始了四次征讨。 不过这四次征讨并不顺利,第一次便遭遇了失败,黔国公沐晟战败,明军退回金沙江以北,第二次换成了定西伯蒋贵统兵,于马鞍山击败思任发,死者十余万,思任发挈妻子从小道渡江逃到缅甸,王骥就是这次封的靖远伯。 逃到缅甸的思任发不甘心失败,便三番两次率军进攻大明劫掠,大明无奈,派遣王骥督军驱逐之,将思任发从缅甸人手里要过来并斩首,不过他的儿子思机发却替父报仇再次劫掠大明的勐养,大明便再次派遣王骥征伐,不过这时候土木堡之变爆发,朱祁镇被俘,朱祁钰登基。 当时恰逢也先入寇,京都保卫战爆发,朱祁钰没功夫搭理他,便将事情交给了黔国公沐璘,让他全权处理,沐璘考虑到中枢混乱,便以驱逐为主,思机发也需要积蓄力量,双方便消停了几年。 思机发休养生息的地方是缅甸,起初缅甸王还想利用思机发来夺取大明的土地,但是眼见思机发没什么用处,便将他绑了,希望用他和他全家的性命来交换土地,左参将胡志以银戛等处地方与之,成功将思机发全家交换了过来,如今已经往京都送过来请功了。 朱祁钰生气就生气在这里,不过是一个叛逆而已,哪里需要用土地去交换?而且与番邦的事情现在全都归鸿胪寺管,左参将胡志这是越权,已经严重违反了武人管武事、文人管文政的规矩,破坏了朱祁钰好不容易形成的文武分治的平衡,朱祁钰怎么可能答应。 于是,朱祁钰便将大都督府的一众官员全都给叫来了宫中,恶狠狠地骂了他们一顿。 “这个胡志是傻子吗?他是怎么做到左参将的?区区一个思机发,他居然用一城之地去交换,那个思机发值那么大的地方吗?还有沐璘也是的,朕将西南边境交给他,他居然用边境之地去换,如果缅甸再扶植起来一个思机发他是不是还要用一城之地去交换啊?做决定的时候也不动动脑子,边境之地那是他沐家的吗?那是大明的土地,是太祖太宗和历代先帝辛苦打下来的地盘,轮得到他沐璘去舍弃吗?他是个什么东西!” “还有你们,那个胡志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们居然还要给他请功?你们有没有脑子了,是不是也认为他是对的啊?那当年也先用先帝的性命威胁京师打开城门,你们怎么就坚决反对呢?难道说你们不把先帝的性命放在眼里,英宗皇帝的性命还没有一个逆贼值钱?” “臣等不敢。”众人连忙下跪道歉,哗啦啦跪了一地。 于谦倒是没有道歉的意思,而是辩解道:“陛下,话不能这么说,当时也先攻打京师,您也是要抵抗的,而且京师乃是天下之中枢,朝廷命脉所在,根本无法丢弃,而银戛不过是西南一小城,又处于荒蛮烟瘴之地,如同鸡肋一般,食之无味,以一小城换取贼首的性命,臣以为胡志并无过错。” “并无过错?”朱祁钰冷笑一声,反问道:“如果现在有一贼人用你儿子的性命威胁你给某个违反军纪的将官放水,逃脱罪责,你是不是也要答应啊?” 于谦顿时语滞。 朱祁钰这个问题太狠了,如果于谦不答应,那他的儿子就要丢掉性命,如果于谦答应,那他就违背了自己做官的原则,打破了自己的为官底限,他于谦也就没有继续做官的脸面,甚至即使他脸皮够厚,而且无人发现此事,那如果再来一次呢?如果要求他给某个纨绔子弟升官呢?到最后,恐怕那群人敢让他刺杀皇帝吧,到时候他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朱祁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冷声问道:“怎么?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是吗?” “朱子有云,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人有恶,则掩之,人有善,则扬之。难道你于谦不是儒家门生?读的不是朱子集注了?” “臣是儒家门生,臣这么认为,不过是担心朝廷的安危,司马法中有云,故国虽大,好战必亡,朝廷这两年一直在用兵,先是和安南大战,后来又和也先在辽东鏖战,兵困马乏,国帑靡耗甚多,臣希望陛下能够以江山社稷为重,不要再开启战端,给天下百姓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吧。”于谦一个头磕在地上,再次大声劝谏道。 朱祁钰差点被他气笑了,厉声问道:“好战必亡怎么了?天下历朝历代哪有不亡的?汉武帝不好战,能驱逐匈奴吗?宋真宗倒是不好战,但却要每年送给契丹人三十万岁币,你希望大明的国帑也送给缅甸吗?” “至于休养生息,这两年朝廷鼓励商业,从安南掠夺粮食,天下百姓没有安居乐业?有多少人是活活饿死的?即便是黄河大灾,朝廷也已经派人镇抚了,粮食敞开了供应,而且还免了他们的赋税,就这还没有让他们休养生息吗?” “你们文臣就是这样,只希望刀兵入库马放南山,天下再没有纷争,但是天下有没有纷争,是你们说了算的吗?司马法还说了,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呢,这句话你怎么不提了呢?” 朱祁钰甩出一大堆反问,火气算是发泄了出来,最后说道:“于爱卿,你要记住,天下是大明人的天下,不是你们官员的天下,银戛是大明的地盘,上面生活的是大明的百姓,他们一样有权力决定自己要不要做大明的子民,而不是你们大都督府说了算的,谁敢保证银戛这地方在千年之后会不会出现一个能够力挽狂澜拯救社稷的人呢?” “大明虽大,但是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 第782章 挑几个刻薄歹毒的 朱祁钰的一通痛骂骂得众人抬不起头来,不过事情还得解决,武清侯石亨试探着问道:“陛下,既然您认为放弃银戛是错的,那胡志您以为如何处理为好?” 他就是那个替胡志叫好的人,现在胡志的行为惹怒了朱祁钰,他肯定要知道一下朱祁钰打算怎么处理胡志,顺便也知道自己这个错误有多大。 朱祁钰气撒得差不多了,看了看石亨,说道:“胡志是左参将吧?先降为普通士卒,让他滚回西南去,回头有机会,给我从缅甸手里抢回一座城来。” “臣代胡志多谢陛下。”石亨连忙领旨谢恩。 他松了一口气,只要朱祁钰不杀他,那就没事。 朝廷的高级将领犯了错误,也基本上都是这个套路,降为普通一卒,发配边疆服役,一方面可以惩罚他们,另一方面也是为国保留住一些将才,回头立功或者有机会再提拔回来,都督同知宫聚就是这个处罚。 结果朱祁钰还没说完,只听他继续说道:“黔国公沐璘失察,罚俸一年,军法司尚书于谦玩忽职守,罚俸半年,你们几个回去之后给我好好反省反省,想想以后再面对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回头每人写一篇策论交上来。” “臣等遵旨。”众人顿时有些垂头丧气,罚俸无所谓,他们又不差钱,麻烦的是策论,他们这群武勋又不擅长这个,写起来麻烦死了,关键是想要随便糊弄一系都做不到,毕竟这玩意皇帝肯定是要看的嘛! 朱祁钰刚要让他们回去,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鸿胪寺卿杨善快步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挥舞着手里的一本奏疏,叫道:“陛下,成啦!” “什么成了?”朱祁钰奇怪问道,最近他也没安排杨善做什么事情啊! 杨善进来之后,跪在地上见了个礼,随即双手举起手中的奏疏,说道:“刘吉的事情办成啦!” “谁?”朱祁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出声问道。 杨善大声道:“刘吉,鸿胪寺少卿刘吉,您去年派去倭国的主使,您交代他的事情办成啦!” 朱祁钰这时候才想起来刘吉是谁,也想起了他到底交代了刘吉什么事情,顿时也是惊喜道:“刘吉成了?石见银山和佐渡岛都拿到了?” “不止。”杨善满脸都是灿烂的微笑,回答道:“不只是石见银山和佐渡岛,还有另外两个银矿,小的岩代银山每年产银数千两,大的佐摩银山是堪比石见银山的矿山,据说产量不比石见银山要少多少。” “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朱祁钰连忙起身,从他手里抢过奏疏,翻看起来。 等他看完,脸上也都是喜色,立刻下令道:“王成,快去将这本奏疏送到政务院,通知政务院诸理一声,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陛下,不必了,臣收到奏疏的时候就是两份,一份给您的,另外一份就是给金副理的,已经给他送过去了,相信这会儿金副理已经收到了。”杨善笑着说道。 “陛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石见银山到底是什么?”张軏对于这件事儿并不清楚,出声问道,毕竟带个银字,银子做的山吗? 朱祁钰这会儿的心中已经好了,面带笑容地回答道:“这石见银山是一座银矿,位于倭国,朕派刘吉去倭国拿到了这座银山,而且还有其他收获,也就是说,未来十年朝廷都不会再缺银子了,甚至将你们大都督府每年分到的银子再翻一杯都没什么问题。” “什么?真的假的?”张軏顿时惊喜,自从开征商税以来,大都督府每年分到的银子就有数百万两,如果再翻一倍,岂不是接近千万两了? 朱祁钰笑着点点头,说道:“君无戏言,有了这个地方,翻一倍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见朱祁钰言语确凿,大都督府一众人也是面露喜色,纷纷讨论起来。 就在有人想继续问下去的时候,王成突然来报,说是政务院诸理和户部尚书陈循、刑部尚书俞士悦、吏部尚书何文渊、学部尚书薛希链联袂求见。 朱祁钰哪里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来,于是便让王成放他们进来了。 众人一来,王直便带头恭喜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金濂也是笑着恭喜道:“恭喜陛下,朝廷再也不会缺银子了。” “同喜,同喜。”朱祁钰也是非常高兴,对着金濂笑着说道:“朝廷不缺银子,你金濂也不用每日愁眉苦脸的了吧。” “臣哪里愁眉苦脸了?”金濂也是高兴,笑着反驳了一句。 他是真的高兴极了,石见银山他早就听朱祁钰说起过,心中早已向往这么一个大银矿了,现在听刘吉汇报,说已经到了大明手里,当时就乐开了花,在他心中,就连派过去监工的官员都已经想好了。 众人高兴了一会儿,朱祁钰严肃起来,对着金濂说道:“金副理,银矿拿到手了,估计明年就可以把开采出来的银子运回来,你现在就要开始做准备,这么大笔银子不能一口气花出去,否则一定会引起物价动荡的,到时候百姓买不起粮食了,朕会找你算账。” “陛下放心,臣和户部陈尚书一直都在监控京城粮价,况且如今朝廷有了安南这个产粮之地,粮价更是下跌了不少,臣还不得不拿出银子让官府购粮呢。”金濂笑呵呵地回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转向王文说道:“王副理,你要叮嘱一下都察院的人,好好查一查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猫腻,毕竟是朝廷的银子,朕担心有人在这里面揩油水。” 如今有了安南的粮食,粮价就一直比较低,再加上去年的年景还算不错,农户的收成也不错,于是金濂和陈循一商量,便由户部拿出银子,高价收粮,免得农户吃亏。 这件事儿朱祁钰也是知道的,而且也同意了,不过很快汪皇后便收到传言,有人勾结地方衙门,低价从农户那里收粮,再卖给户部,一转手便是两成的利,当时朱祁钰就让新上任的左都御史萧维祯狠狠查处了一批人,那些低买高卖的奸商也杀了一批,有了这个前车之鉴,朱祁钰自然不会忽视这个问题。 王文点点头,他是负责联系沟通都察院和大理寺的政务院副理,这件事儿本就是他的活计。 朱祁钰又看向金濂,叮嘱道:“还有大明宝钞那件事,你也要提上日程了。” 金濂点头答应了下来,如今的大明宝钞已经贬值近千倍了,朱祁钰以前就和他说过,要求尽可能地挽救宝钞,不过这需要海量的金银作为保证,朝廷一直没有那么多金银,现在马上就有了,这件事儿当然要开始准备了。 说完金银可能带来的影响,剩下的就是分赃了。 朱祁钰预估倭国的金银矿明年可以提供一千万两的金银,大都督府先要去了五百万两,刑部俞士悦以捕快数量不住需要增加和地方牢房需要修缮为由要去了一百万两,吏部尚书何文渊以京察为由要去了五十万两,学部尚书薛希链以今年京师大比为由要去了五十万两,剩下的则全归了户部,作为提高宝钞价值的基础。 当然,朱祁钰说的只是预估,不一定作准,万一没有达到的话,那就按照比例缩减。 等他们分完赃,政务院首理王直问道:“陛下,臣看刘大人送来的奏疏,里面提到了他手下的人都是石彪石将军所率领的大明骑兵和严启盛严将军所率领的海军,并没有矿工和冶银工匠,更没有管事之人,所以希望陛下能够派人过去,否则即便有银子,他也没办法开采出来。” 朱祁钰点点头,说道:“他的这个要求朕也已经看到了,不过朕不打算派矿工过去,四个金银矿,得派多少矿工过去?又有多少人愿意过去?倭国那破地方地动频繁,谁知道什么时候就震一下,万一矿洞塌了,压死了矿工又要如何处理?刘吉这个鸿胪寺少卿怎么就不替他们想想呢!” “那陛下打算怎么把金银挖掘冶炼出来?”王直问道。 朱祁钰大手一挥,说道:“当然是用倭国人了啊!” “刘吉在倭国,不用倭国人干什么?” “王首理,回头你给他去封信,让他不管用什么办法,自己去弄人手,朝廷最多派点管事的过去,底层矿工和工匠就不要想了。” 王直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反正倭国人又不是大明的人,死了就死了,他没必要反对,替倭国操心。 朱祁钰突然说道:“对了,王首理,你派管事之人的时候一定不能派什么迂腐之人,最好挑几个刻薄歹毒之人,不然那些倭国人不好管。” “啊?”朱祁钰的要求让王直愣住了。 第783章 臣回去就让他们闭嘴 朱祁钰的要求让王直愣了一下,但是旋即便明白了过来,朱祁钰这是希望倭国的金银矿能够早点给大明提供金银啊。 仪铭也是听懂了朱祁钰的意思,试探着问道:“陛下,这样好吗?做得太过分了,会有损陛下名声的。” 儒家讲究仁爱,仪铭身为传统儒家子弟,自然是看不过去这种事情的 “这有什么不好的。”朱祁钰大手一挥,道:“别把倭国人当人就好了。” “但是士林之中恐怕......”仪铭还没说完,朱祁钰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转移话题道:“此事你留不必插手了,你们礼部宣传交趾的事情怎么样了?朕可是听说现在去交趾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啊。” “这个......”仪铭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他已经在卖力宣传了,奈何能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剩下过不去的,要么是不相信交趾有朝廷宣传的那么好,要么是有身契约束着没办法走,他仪铭又不能过去绑了他们。 不过朱祁钰也不是真的在找仪铭的茬,而是把话题岔开,见自己的小伎俩成功了,朱祁钰便不再询问,而是问道:“诸位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问题的话,那就先回去办理政务吧。” 王直等人立刻站起身来,向朱祁钰告辞。 而这时候,学部尚书薛希琏却没有告辞,而是说道:“陛下,臣还有一事需要向陛下面禀。” “你说。”朱祁钰完全没往心里去,今年是大比之年,薛希琏找他,除了大比的事儿,还能有什么事儿! 果然,薛希琏缓缓说道:“陛下,还是给事中徐廷璋所启奏的那事儿,陛下您真的就不考虑一下南北分卷录取士子吗?北方士子已经开始闹腾起来了。” “不分。”朱祁钰没想到居然还是这件事儿,不由得有些恼怒,立刻摇头道。 “但是北方士子......”薛希琏有些为难了,如果朱祁钰不分南北继续取士的话,那北方士林对他的风评估计就要大反转了。 朱祁钰却是无所谓地道:“他们爱闹就闹去,管他们做甚,朕又没有特意照顾南方士子,科考考不过人家,就在这里闹,真以为闹一闹就能让朝廷让步吗?” “朝廷取士取的是才,不是人,他们自己没有本事,就想通过闹事来竞争,逼迫朕放弃人才,这是哪里的道理!难道朕不录取人才,反而要录取他们那些废材吗?” “那几个带头的士子你们学部必须严加惩罚,十年之内不得参加科举,如有再犯,剥夺其学籍身份,终生不得从事与科举有关的事情,私塾也不行。” 薛希琏连忙跪倒说道:“陛下,不可啊!” “士子们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此啊,十年光阴,那士子的年龄就大了,没办法再为陛下效力了。” 朱祁钰淡然道:“他们至少耗费了十年光阴而已,如果朕遂了他们的意,那对于那些原本应该为国效力之人岂不是不公平?那些人才岂不是就要浪费一生时间了?” “薛尚书,你要记住,朝廷用的是人才,而不是士子!” 薛希琏沉默不语。 这件事儿其实大家都没有错,朱祁钰想要人才,这没有错,所以他不愿意分卷取士,北方士子们闹事,也没有错,北方地区天灾人祸频发,又要直接面对蒙古人,文气方面肯定是比不过南方的,如果时间长了,满朝皆是南方人,这也是对朝廷不利的,所以他们要求南北分卷取士,这也是为了公平。 但是朱祁钰却不是如他想的那样,而是思考得更长远一些。 只听朱祁钰出声说道:“薛尚书,南北分卷你就不要想了,朕不会同意的,不过你可以放出话去,从本科起,凡是中进士之人,必须去地方上做父母官,科举成绩越高,其被派去的地方就会越穷越偏僻,不会像以前那样直入翰林院的。” “想要升官,给朕在地方上做出成绩来,否则朕绝对不会给其升官,如果有人敢做什么违法乱纪之事,朝廷一定严惩,就连那些整天混日子的清官,也决不能手下留情。” 众人都有些发懵,朱祁钰这么玩,那岂不是说今后没有翰林了? 吏部尚书何文渊当即问道:“新科进士并无丝毫为政经验,如果真的这么施行,那地方上会乱的。” 朱祁钰当即反驳道:“那翰林院里的庶吉士整天皓首穷经,就有为政经验吗?早一日接触,就能够早一日成熟,什么都不干的话,他们还有个屁的为政经验,那样的人朕要之何用!” 随后语气放缓,对着薛希琏说道:“不过薛尚书,你有一点没有说错,那就是北方士子考不过南方士子,毕竟北方连年灾祸,百姓饭都吃不饱,怎么可能考得过南方,再加上北方契丹女真和蒙古人入寇,司马家和宋朝衣冠南渡,带走了绝大多数典籍,北方连找本书都费劲,那就更别想考过南方了。” “那陛下的意思是?”朱祁钰的这一番话把薛希琏弄懵了,试探着问道。 “朕的意思?”朱祁钰叹了口气,说道:“朕的意思是,你们不应该想的是南北分卷分录,而是要想如何提高北方士子的水平。” “这个......”薛希琏犹豫了一下,说道:“北方的问题正如陛下所言,蒙古屡次入寇,灾祸连年,再加上典籍大多数在南方,所以北方士子想要在学识上超越南方,基本是不可能的。” “那就把它变为可能!”朱祁钰立刻说道。 “臣愚钝,请陛下明示。”薛希琏完全认输了,低头向朱祁钰问道。 朱祁钰看着薛希琏跪伏在地上的样子,心头又是一股邪火冒了起来,怒喝道:“请朕明示,请朕明示,这种科举之事不就是你们学部的事儿么?怎么还问起朕来了?朕要是什么都能解决,那还要你们学部干什么!” 薛希琏没想到朱祁钰会生气,只能跪在地上以头触地,一声不吭。 王直看不过去了,出声劝道:“陛下,薛尚书也是关心士子,陛下还是不要怪他了。” “他关心,朕就不关心吗?”朱祁钰的脸色顿时就更黑了,立刻反驳道。 不过看着王直那已经完全白了的头发,朱祁钰还是不忍心,接着放缓语气说道:“王首理,不是朕生气,而是薛爱卿还没理解如今该如何做事。” “朕设立学部,不是为了补全六部,也不是为了收买人心,而是为了更好地管理和培养人才的,可是薛爱卿呢?自从去年进了学部,就一直萧规曹随,仪爱卿做过的事情,他完全照搬来做,朕却从来没有看到他主动做些什么。” “就像这次,明明北方士子已经打算要闹事了,可是他却不知道安抚调解那些士子,而是三番两次来向朕进谏,这不就是看朕一个人好欺负么?只要说服了朕一个人,那事情就可以暂时解决了,但是他有没有想过,回头南方士子认为朝廷分南北卷不公了怎么办?他这个学部尚书再来向朕进谏吗?他身为学部尚书,手里握着学部大权,却被一群学子逼迫操纵,你让朕还怎么敢把学部交给他!” 朱祁钰这番话是当着薛希琏的面说的,这就是在直接打他的脸。 王直也是感觉薛希琏做事有些不合时宜,如今已经是景泰五年了,他也不是那个闲居应天府的刑部尚书了,而是如今朝廷中排名第三的学部,仅次于手握朝廷财权的户部和掌握官员任免的吏部,未来有可能进政务院的朝廷大佬,可是做事的时候还是老样子,不遇到事情就不会主动做一些什么,这可是完全不符合如今的用人标准的。 君不见他们政务院诸理每天要处理的事情有多少,就连手中权威最轻的王文都主动监督都察院和大理寺的业务了,每隔几天都会主动过去查问案件办理的进度,询问是否符合朝廷律令,即便萧维祯和孔文英已经烦透了他也没办法,毕竟王文是政务院的人,还是几位大佬之一,他们烦他也赶不走他。 所以,王直知道,薛希琏今天挨的这顿骂并不冤,实在是他做事的习惯已经不符合朝廷的做事习惯了,必须要改。 不过薛希琏毕竟是文臣,王直不能不回护一下,便出声道:“陛下,薛尚书有错,这是毫无疑问的了,回头臣多说说他,这次就算了吧。” 朱祁钰看了眼薛希琏,没好气地道:“朕本来也没想怪罪他,只是好奇他这个尚书是怎么坐上去的,自己管着学部,居然被几个士子欺负,被逼着向朕进言,难道他真的就拿几个士子没办法吗?” 王直呵呵笑道:“陛下,薛尚书是您亲自点选的,而且薛尚书身为学部尚书,帮助学子进言也是他的职责之一,并没有什么欺负不欺负的,之前薛尚书进言,也只是考虑到朝廷的平衡,与他本人无关,要想收拾几个士子,压制住一群士子,臣相信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说完,还用叫踢了一下薛希琏。 薛希琏反应过来,立刻开口道:“陛下放心,那几个士子,臣回去就让他们闭嘴。” 第784章 薛希链终于明白了 “你打算怎么让那群士子闭嘴啊?”听薛希琏出声保证,朱祁钰便顺势提出了相关的问题。 “这个......”薛希琏急中生智,回答道:“陛下,臣可以用他们的学籍有问题为由处置他们,如果敢再闹,就将其驱逐出京师,不允许其参加科考。” 他原以为这个答案朱祁钰会同意,结果抬头一看,朱祁钰的脸色更差了,冷声问道:“那他们的学籍有没有问题呢?” 薛希琏连忙恭敬答道:“陛下说有就可以有,陛下说没有就没有。”还顺手拍了个马屁,希望朱祁钰的火气能尽快消下去。 不过朱祁钰却仍旧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火气更大了,阴阳怪气地道:“怎么这事儿还是和朕牵扯上了?” “没有,没有,是臣口误,是臣说他们有问题的。”薛希链连忙摆手道。 朱祁钰眼睛一瞪,问道:“你说有问题就有问题吗?如果他们的学籍没有问题,却被你污蔑成有问题,那到时候朕要如何惩罚你?” “这......”薛希琏被朱祁钰问得无话可说了。 有没有问题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吗?至于揪着我不放么? 薛希链很郁闷,非常郁闷。 这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叫他怎么处理嘛! “怎么,回答不出来了是吗?”朱祁钰这时候冷声问道。 薛希链无奈,只得再次跪地叩首,认输道:“臣愚钝,请陛下责罚。” “责罚你?”朱祁钰撇了撇嘴,说道:“如果朕的责罚有用,那你也不用主动请求责罚了。” “你信不信,如果朕罚了你,政务院诸理会第一时间替你求情的。” 一旁的政务院诸理没人说话,都是静静地站着,但看情形显然是默认了。 朱祁钰冷笑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话题一转,问道:“薛爱卿,你们学部去年的银子是怎么分配的,都花到哪里去了?” 薛希链答道:“去年我学部一共花费了二百四十万七千三百二十八两银子,其中绝大多数都花在了学禄清吏司,占据了至少六成以上,学府清吏司因为要修缮天下府学,大概花了两成,剩下的则是学部其他衙门的开销。” 朱祁钰点点头,继续问道:“就说这学府清吏司,他们花了两成,计算来看的话大概五十万两,那么薛爱卿你告诉一下朕,这五十万两是如何分配的?南方分了多少?北方又分了多少?” 薛希链这次回忆了一下,然后才回答道:“回禀陛下,具体开销臣记不清了,不过比例臣大概知道。” “你说。”朱祁钰吩咐道。 薛希链说道:“南方诸省,包括应天及苏松诸府,浙江、江西、福建、湖广、广东等,因为文风昌盛,士子众多,所以各地府学比较多,请款自然也多,大概可以占到八成以上,顺天、山东、河南、山西、陕西等地府学较少,士子较少,所以请款也比较少,只占到了不到两成,西南地区如广西、云南、贵州等地,要么离得比较远,要么是打仗,所以没有请款,但是今年他们的奏疏已经送来了,臣正在统计。” 朱祁钰点点头,敲了一下桌子,说道:“你看,问题找到了吧。” “问题找到了?”薛希链还是有些发懵。自己只是讲了一下南北方的士子数量有差距,所以请款也有差距,怎么就找到问题了。 不过想到这里,薛希链的脑中突然划过一个念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问道:“陛下,您是说?” 他的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想法,估计会和这次的事情有关。 不过朱祁钰还没说话,礼部尚书仪铭却突然开口道:“陛下是说,给北方的拨款太少了?” 朱祁钰点点头,赞许道:“对,没错,去年学部给北方的拨款太少了。” 然后转向薛希链,说道:“薛爱卿,你是浙江人朕知道,不过你办事为公这一点朕还是很看好你的,至少你的操守很好。只是你身为学部尚书,在分配拨款这一点上出了极大的问题。” “南方诸省请款,你看都没仔细看,便全都拨付过去了,你可知道那些银子都花在了什么地方吗?” “应当是各地学禄补贴之类的开销吧。”薛希链立刻回答道,但是言语中并不是那么肯定。 朱祁钰却是摇摇头,说道:“并不是,你给南方诸省大概拨去了四十万两银子,但是他们花在学禄补贴上的却仅仅只有二十万两,剩下的二十万两则是花在了各地文会上。” “其中应天府南京城举办的文会就有近百次,相当于三日一次,每次的花销都在千两左右,而且定的都是南京城的各大酒楼和秦淮河两岸,你也是南方人,肯定知道太祖留下的十六楼,具体干什么的就不用朕多说了吧?” “朕今天想说的是,什么样的文会居然要去那种地方开?召集之人又为什么会选在那种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去参加那种文会?金爱卿和陈尚书在辛辛苦苦为大明赚钱,结果你查都不查,大笔一挥便将银子拨了过去,对得起金爱卿吗?对得起陈尚书吗?” “臣知错了。”薛希链对着朱祁钰回答道,然后还给站在一旁的金濂和陈循一个歉意的眼神。 朱祁钰却是继续说道:“不,你不知道,其实朕对于这二十万两完全不在意,朝廷如今一年收入四千多万两,这二十万两连百分之一都不到,朕一点也不心疼。” “但是,朕心疼的是,北方的士子们还在没有暖炉的屋子学习,门关不严,窗户漏风,春夏还好,但是寒冬之时他们要如何解决取暖的问题呢?墨汁是不是都冻上了?而南方的士子们,却在搂着青楼的歌姬在饮酒。” “北方士子餐风饮雪,南方士子歌舞升平,而你这个学部尚书,明知道北方士子求学不易,却不想着多改善一下北方的学府,而是把银两全都拨给了南方学子去喝花酒,这才是朕对你最失望的地方啊!” 薛希链这次才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的确是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自己身为学部尚书,只是因为一些无意中的拨款,居然在无意中鼓励了南方士子喝花酒,而忽视了北方士子还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 而且不仅如此,北方士子求学不易,除了几座大城之外,剩下的地方有个秀才就是当地最大的文人了,而南方士子却是相反,不提那些府学,便是私塾也基本上做到了遍地都是,学子多了,有功名的人自然也就多了,在江浙的话,说不准哪个不起眼的老头就是举人或者进士,其中的眼界和对经典的解读,南方士子有机会便可以听到,但是北方士子,基本上打死都听不到的。 各方面的差距如此之大,北方士子再能拼得过南方士子,那真是奇了怪了。 所以,这才是朱祁钰所关注的,也是他需要解决的。 薛希链恭敬说道:“陛下,臣明白了,明年的拨款臣一定让学禄司的人严加审核,尽量向北方倾斜,为北方各府修缮府学,让北方士子们能够有个暖和的地方读书,也让南方士子没有那么多钱去酒楼喝花酒,使他们专心在学业之上。” 朱祁钰这才点点头,点评道:“薛爱卿,方向是对的,不过却不够。” “你不仅要向北方倾斜,而且你还要想办法在北方各地建立府学,从南方招募先生,尽量保证有心向学之人都有府学可上,都有先生可教,如此一来,北方的读书人才能更多,读书人多了,人才自然就多了。” “臣明白了。”薛希链接着说道:“不仅如此,还需要从江南地区弄找几位大儒去北方,传授子集经典,解读圣人思想,让北方士子在学识和眼界上的追赶上来。”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这个薛希链算是开窍了,如今都会举一反三了,看来就是得逼他一下,否则他始终都认为自己是没有错的,做事太过被动了。 “陛下,您说的没错,这次是臣眼界低了,今后臣一定努力,尽量跟上您的脚步。”薛希链一个头磕在地上,说道:“臣没有其他事情了,臣告退。” “且慢。”朱祁钰连忙叫住他。 薛希链眨巴了下眼睛,那意思是在问,为什么叫住自己?还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朱祁钰却是笑了一声才问道:“薛爱卿,你莫不是忘了什么事情吧?北方士子闹事的事情你打算如何解决啊?” 薛希链哪能不明白朱祁钰的话,当即回答道:“臣会告诉那些士子,科举乃是朝廷大事,他们几个士子就想要更改,这是绝无可能的,但是陛下仁德,准备将明年学部的银钱大部分用在北方,在北方多多建立各级府学,同时邀请南方的大儒去北方府学讲习授课,帮助北方整体提高学风学气。” 第785章 徐鎋 等薛希链完美回答了朱祁钰的问题之后,王直等一众人便顺势告退了。 朱祁钰则是收拾自己,换成了便服,准备出去转转,看看京师里来赶考的士子们,试图在这里面挖掘出一些人才。 是的,朱祁钰其实已经有了目标,那就是徐溥。 徐溥,字时用,号谦斋,南直隶常州府宜兴县人,祖籍南直隶凤阳府临淮县,这位可是一个大神,比王越还好用的大神。 历史上,徐溥今年会进士及第,高中榜眼,授翰林院编修,三年之后他就成为朱见深的东宫讲师,负责太子朱见深的教育工作,再过三年他便担任了会试同考官。 天顺八年,徐溥因教导太子有功被升为左春坊左庶子兼侍讲,不过之后十年里,徐溥升官比较慢,一直到十年之后徐溥守孝结束,才被升为詹事府少詹事兼侍讲学士。 直到成化十五年,徐溥升任礼部右侍郎,次年升任太常寺卿兼翰林院学士,正式步入朝廷重臣行列。 弘治五年,当时的内阁首辅刘吉(就是如今被朱祁钰发配到倭国的那个)被罢官免职,徐溥继任首辅,与刘健、李东阳、谢迁等人辅助明孝宗治理朝政。 弘治十一年,这一年徐溥已经七十一岁了,只比如今的政务院首理王直小一点,不过他可没有遇到朱祁钰这样的皇帝,而是遇到了成化帝和弘治帝这样的帝王,所以很悲剧,在刘吉被罢官免职的后面几年,朝政几乎都是由他和刘健二人扛着,繁重的朝政差点将二人压垮,直到李东阳入阁之后,内阁的事情才真正有人分担过去,不过这时候的徐溥身体已经垮了,不得不请求致仕,并于第二年在家乡去世,时年七十二岁。 徐溥此人,可以说是弘治初期的核心功臣,在刘吉整日玩弄权术、刘健还未成长起来的时候,徐溥几乎一个人承担起了繁重的政务,一直到刘健完全成长起来、神童李东阳也成功入阁之后,徐溥才算是轻松一些。 没有徐溥,就没有弘治三阁老,没有史书上的弘治中兴,弘治帝朱佑樘能够被称为一代明君,其基础实际上就是徐溥打下来的。 所以,面对这样一个能人,朱祁钰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必须要提前拿到手啊,顺便再看看有没有其他不被史书上记载过的人才。 出宫微服私访已经是朱祁钰的保留节目了,王成等人都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司礼监掌印王成淡定地为朱祁钰准备好一套极为昂贵但是低调无比的搭护,这玩意类似于后世的砍袖衣服,没有衣袖,免得朱祁钰太热,毕竟现在已经五月了,天气并不冷,而且还有点热,朱祁钰穿少点,也能凉快一些。 东厂的舒良已经提前派人打探好了,徐溥就住在延陵会馆,徐溥是南直隶常州人,延陵是古邑名,就在常州府境内,现在叫武进县,不过这地方虽然叫武进,但是文风昌盛,是江南地区少数几个可以和江西吉安府比的府县,去年的探花王舆就是出身武进的,今年的徐鎋也是状元的有力争夺者,所以朱祁钰打算来这儿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挖掘到什么人才。 延陵会馆在紫禁城的西边,是一幢二进的院落,青砖红瓦,很是静谧,是常州府来人必去的地方。 朱祁钰穿着搭护,带着王成,慢悠悠的来到了延陵会馆大门口,结果刚想进去就被拦下了。 门房讪笑着凑上来问道:“这位公子,您可是常州府来进京赶考的?若是赶考的话,那您请进,如果是行商,那请暂居它处,这段时间会馆只接待举人老爷。” 这也是各地会馆的规矩,大比之前这段时间只接待考生,为的就是让考生们可以专心备考,不允许其他人打扰他们。 这样做也很好理解,毕竟已经是举人了,有了为官的资格,当然要有点优待,如果哪位考生有幸中举,得了进士,那可就赚大了,面子上的荣光自不必说,官场上的照拂也是少不了的,毕竟虽然现在朱祁钰鼓励民间商贾行商,但是整体氛围还是要有官面上的照应,各地会馆由商贾们出资筹建,考生们吃住都不必花钱,回头中了进士做了官,遇到事情还是要出面回护一番的。 朱祁钰也知道这种事情,但是他没兴趣去管,因为不管在哪个年代都会有官商勾结,只要做得不是太过分,朝廷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理会。 门房问话,朱祁钰却没有回答,而是由王成出面回答道:“这位小哥,我家少爷是京城人士,前来拜访徐举人。” “徐举人?哪位徐举人?”门房愣了一下,旋即问道。 朱祁钰笑道:“这里还有其他姓徐的举人?” 门房点点头,回答道:“自然有,除了我们武进的徐鎋徐老爷,还有一位是宜兴来的徐溥徐老爷也住在这里,不知这位少爷想要拜访哪位徐老爷?” “是徐溥。”王成在后面插话道。 门房点点头,侧身让进二人,来到院中说道:“二位请稍等,小的去通禀一声。” 朱祁钰点点头,门房转身跑进了后院。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人当先走了出来,门房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 年轻人长了一张方脸,看起来颇为严正,看到了站在院子中央的朱祁钰,问道:“可是二位来找徐兄?” 朱祁钰点头,拱手问道:“这位可是徐溥徐时用?” 年轻人笑着摇摇头,说道:“吾并非徐时用,而是徐鎋徐文轼,时用兄出去了,不过一会儿就能回来,有友人来访,我替他接待一下。” “来,这位公子里面请。” “安富,麻烦你去准备几杯茶水,送到客厅来。” 门房安富应了一声,转身跑去准备茶水了。 徐鎋侧身引领,三人走进一间专门用来接待访客的客厅,徐鎋笑着说道:“这位公子不知尊姓大名?仙乡何处?与时用兄是何关系?” 朱祁钰笑着答道:“文轼兄不必客气,我乃是京师人士,姓朱名基字敬之,早就听说了南直隶常州府有一位徐溥徐时用乃是大才,故而特意来拜访一下。” “原来是朱公子。”徐鎋奇怪道:“朱公子,我来京师也是有段时间了,还未听人提到过徐溥徐时用之名,您听人说时用兄是大才,是从何处听说的?” “家中有商贾,我也是听家中人闲聊时提到的,我本人向来喜欢结交天下士子,今日无事,故而来拜访一下。”朱祁钰笑呵呵地回答,旋即问道:“文轼兄为何要问这个?” 徐鎋笑着摆摆手,说道:“敬之兄不要怪罪,毕竟我这半年过来,已经听说数个人遇到骗子了,时用兄刚来没几天就有人上门拜访,我心中担忧,故而问一句。” “哦?此事我倒是没有听说过,文轼兄可否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朱祁钰还真没遇到过这种骗子,于是好奇问道。 徐鎋叹了口气,道:“还能是什么,无非就是假借相交先认识一下,熟悉之后便假作朝中有关系,可以提前拿到考题,一份卖几百两,之后便消失无踪,我认识的不少人都被骗了。” “还有这种事儿呢?被骗之人可曾报官?”朱祁钰问道。 徐鎋回答道:“报了,不过顺天府衙门的差役说了,这种人多的是,抓是抓不过来的,而且被骗走的银子大概率已经被花掉了,想要追回来几乎不可能,他们愿意接下案子,但是什么时候能抓到人,那可就说不准了。” 朱祁钰点点头,很是理解这种事儿。 后世的电信诈骗就是这样,被骗的人不计其数,报警的人也很多,但是警方破案就没那么顺利了,不得不到处宣传,希望人们不要相信那些骗术,但是仍旧没什么卵用,该被骗还是被骗,而且被骗走的钱基本上也回不来,毕竟警方还有许多其他案子需要管,不能只追查一个电信诈骗的案子,所以想要拿回被骗走的钱,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朱祁钰问道:“那被骗之人除了报官,就没有做点其他的事情?” “还能做什么?”徐鎋又是叹了口气,说道:“大家人生地不熟的,即便是遇到了骗子也没办法报官,有些不善隐忍之人还被人拦住打了一顿,只能忍了下来。” “而且说句实话,大家虽然银子被骗了,但都是住在各地会馆之中的,又不会衣食无着,还要在所居之地备考呢,没心思为了一点银子去抓骗子,那样实在是太划不来了。” 朱祁钰突然笑道:“文轼兄为何要和我说这些事情?你已经认定我并非骗子了?” 徐鎋无奈笑了一下,说道:“敬之兄玩笑了,哪有骗子穿云缎纱的,你身上这一件搭护,恐怕就不止数百两了吧?” “而且我观旁边这位一直不说话的兄台,他腰间的那块玉佩也是极品之物,价值上千两银子不费吹灰之力,又有什么必要去骗人呢?” 第786章 解决方案—准运证 徐鎋说道:“而且我观旁边这位一直不说话的兄台,他腰间的那块玉佩也是极品之物,价值上千两不费吹灰之力,又有什么必要去骗人呢?” 王成坐在一旁,陪了个笑容。 他也是没想到,自己都这么低调了,徐鎋居然还会关注到自己,而且一口气就点出了自己身上玉佩的价值,这观察力也未免太吓人了吧。 “哦?”朱祁钰看了王成一眼,对着徐鎋问道:“文轼兄是怎么看出来那块玉佩的价值的?” 徐鎋笑着解开了朱祁钰的迷惑:“家中是做玉器生意的。” “原来如此。”朱祁钰笑道。 徐鎋家里是做玉器生意的,那自然是认识玉器,而且听他方才对数百两银子并不是很在意,估计他家的玉器生意做得不小。 既然如此,朱祁钰自然要把话题往经济上面引。 于是,朱祁钰喝了口茶水,问道:“文轼兄,既然你家里是做生意的,那你对如今朝廷的商税怎么看?” “商税吗?自然是极好的。”徐鎋当即回答道,嘴里没有一丝犹豫。 不过朱祁钰明显可以看出他眼中的那一丝不屑,笑着说道:“文轼兄这也太敷衍了吧,我家里也有生意,但是我就感觉商税有些问题。” “有什么问题?”徐鎋看着朱祁钰的眼中,出声问道。 朱祁钰笑着反问道:“你不觉得如今收税的地方有些少么?” 徐鎋摇头问道:“敬之兄认为收税的钞关少了?” 朱祁钰也是摇摇头,说道:“那倒不是,钞关应该是足够了的,只不过我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负责运输的商家不必缴税。” 这也是朱祁钰之前忽略的一点。 在征收商税之前,许多商户都是自己运输货物的,最多就是请些武行的人护送,所以他们的商税都是包含了运输成本征收的,但是在他打击官僚资本征收商税之后,民间商业迅速发展,货物的运输量越来越大,也有越来越多的商贾需要跨区域运输,这就催生了一些专门经营运输业务的商号,类似于朱祁钰开始建立起来的京东物流,不仅保证了一些固定大客户的业务,还会对民间提供一些配货服务,将一些小商贾的货物也凑一凑,装到一艘船上运走。 这些商号拥有更大的船只或更多的马车,可以运送更多的货物,但是因为这些货物都是收过税的,所以朝廷没办法针对货物收税,而运输过程又没办法让货物产生利润,所以也没办法针对运输过程收税。 这一点也是他最近才听说的,许多搞运输的商家在运输货物的时候只需要拿着当地衙门开具的完税文书就可以畅通无阻,钞关的士卒只是看一眼文书就只能放行,而原本他们还会有一笔油水可以捞,朱祁钰当时还觉得很合理,但是后来有一天,掌握皇室生意的汪皇后想要把京东物流从户部拿回来,朱祁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对这些商家收税啊! 经历过后世的朱祁钰知道,如果这些商家不交税,那他们的生意必将会越来越大,然后向着其他行业发展,最终发展成一个庞然大物,彻底垄断某个地方的商业,毕竟没有人可以比他们有钱,也没有人能够随意控制住一个地方的商业。 商业发展靠的主要是低买高卖,而低买高卖有两种情况,一种就是囤积居奇,这是历朝历代都不被允许的,另一种情况就是从产地采买,然后运到其他地方售卖,这里面最关键的就是运输。 江南的布匹不能运输出来,那就只能留在当地发霉。 湖广的粮食不能运输出来,那也只能留在当地烂掉。 也就是说,谁掌握了一个地方的运输,谁就可以掌握当地的商业,如果这群专门做运输生意的商家垄断了一个地方,那他们就可以轻松控制当地的商业,而商人是最贪婪的,他们攫取了当地的所有利润之后,他们的贪婪必将让他们将手伸向朝廷的税收,这是朱祁钰完全无法接受的。 所以,他必须要想办法对他们收税。 但是,问题来了。 朱祁钰惊讶地发现,自己没办法向他们收税。 货物在运出来之前,就已经缴纳过税金了,不能再收一次税,而且即便收税,那些人也会将税金压到生产货物的商家身上,自己不会承担一文钱。 而如果对运输的车辆收税,那税率要如何锚定就是另一个问题,毕竟货物不同,运输的费用也不同。 粮食的话不易损坏,利润不高,所以运费也不高,但是运输玉器之类的货物,利润高得吓人,而且这些东西容易损坏,所以运费也要高上不少。 如果统一定一个税率,那利润低于这个税率的货物肯定没人会运,例如布匹、粮食之类的东西,这都是百姓日常所需,朝廷不允许价格太高,但是不运输的话,不禁当地的货品会活生生浪费在本地,不产这些东西的外地百姓也会因为数量稀少价格高昂的必需品而买不起,万一有哪里闹事了,那朱祁钰可就要哭了。 但是如果按照货品分类的话,那更没办法收税,一来是三百六十行,货品的种类妥妥超过了这个数,三万六千种都不止,朝廷没办法一个一个来定税率,二来也是因为,朝廷就这么多人,负责收税的人就这么多,朝廷没办法再多增加人手,否则不仅违反了祖制,也违反了朱祁钰的初衷。 所以,朱祁钰最近正因为这件事儿而烦心呢! 他问过金濂和陈循,不过他们两个也没什么好办法,现在遇到了徐鎋,他不禁就想听听这个商贾之家出身的士子的意见,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朱祁钰问道:“朝廷如今的原则是做生意就要交税,但是这些人却不用交税,文轼兄文采飞扬,此次定会中进士的,回头入朝为官,面对这种情况,你打算如何应对?” 徐鎋听了朱祁钰的话,笑着拱了拱手,先是感谢了一下朱祁钰的吉言,然后道:“多谢敬之兄吉言,不过这种事儿是政务院金副理和户部陈尚书才需要考虑的,我之前还真没有想过。” 朱祁钰笑着鼓励道:“随便说说嘛,今日只是闲谈而已,提前猜到,也可以早日提醒家里应对。” 徐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以敬之兄的看法,朝廷会如何应对此事呢?” 朱祁钰摇摇头,将自己思考的说了一遍,然后道:“这些想法我都已经和家里人说过了,不过他们都感觉有缺陷,朝廷定不会选择这些方法的,所以让我不要参与家中的生意,老老实实做一个纨绔子弟就够了。” “敬之兄倒是个有福之人啊!”徐鎋听他说要做一个纨绔子弟,不禁失声笑道。 朱祁钰却没有他所想的尴尬,而是笑着催促道:“文轼就不要再嘲笑我了,还是说说朝廷会如何针对这群人收税吧。如果你的办法有效,回头上奏朝廷,也能得一份功劳呢,而且我回去一说,家里人即便不信,等朝廷采纳了你的建议,家里人也会高看我一眼,不会再让我做一个纨绔子弟了。” 徐鎋这才在心里松了最后一口气,看来朱祁钰真没骗他,就凭朱祁钰刚才话中传出来的厚颜无耻,就不可能是图他手里那几百两银子来的。 徐鎋低头沉吟了一下,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随便说说,权当你我之间的闲聊了。” “嗯,你说。”朱祁钰笑着答应了下来。 徐鎋说道:“说实话,此事我也是想过的。家中做玉器生意,店铺遍布整个江南,浙江、江西等地都有买卖,也算是玉器行业的翘楚,但是也不得不用这些运店。” “不得不承认,这些运店运输起来的确方便,他们不仅运送玉器瓷器,还运送布匹粮食,而且他们在运送的时候还会将货物混装到一起,我家的玉器外面都会被他们放置在布匹中间,损坏的货物要比我家自行运输少很多,所以我家在运送的时候也都是委托给他们的。” “但是后来听家父说起生意的时候,家父往往会羡慕他们不必交税,不像我们,需要缴纳重税。” “后来在府学的时候,有一个同窗家里就是做运店的,他手里从来不会缺银子。” “所以我就在想啊,如果他们也一起交税的话,那家伙是不是就没办法这么奢侈嚣张了?” “后来我还真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固定税率,运店的人每年缴纳一定数量的税金,朝廷再给他们发下一份证明,证明他们已经交过税金了,如此便可以向他们收税了。” 朱祁钰眼睛一瞪,惊讶问道:“你说的这是税金?这不就是准运证吗?” 第787章 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这不就是准运证吗?”朱祁钰惊讶道。 他还真没有想到过准运证这个办法。 如果像后世那样,用发放准运证的方式来收税,这倒的确是个路子,而且绝对行之有效,毕竟没有准运证就可以不允许那些人运货,查办准运证都不需要各地卫所去做,光是刑部下面的捕快就足够了。 朱祁钰甚至还扩散自己的思维,让户部以关扑的形式来发放,这样做毫无疑问将会让户部大赚一笔。 不过朱祁钰旋即反应过来,这种事儿还真不能用关扑的形式发放,毕竟他对金濂和陈循非常熟悉,知道这两个人虽然贵为大明朝廷的高官,却没有什么底限,只要是能给朝廷赚银子的事儿,都能得到他们两个人的支持。 如果这件事用关扑的形式来弄,朱祁钰敢保证,他们两个绝对敢将准运证这种玩意扩展到其他行业,那对于大明的整个商业肯定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朱祁钰好不容易将原本束缚在民间商贾身上的官僚资本拆散逼退,可不能让他们借机再死灰复燃,而且还是有朝廷支持的那种。 至于用什么样的形式来发放准运证,那就是政务院和户部的事儿了,自己不参与进去。 徐鎋递过去一个佩服的眼神,对着朱祁钰说道:“敬之兄的确聪慧,准运证这个名字,说得极为准确。” 朱祁钰刚想自谦一下,那个门房安福突然从门外闯了进来,叫道:“不好啦,不好啦,徐少爷,徐溥徐公子被人打啦!” “什么?”徐鎋顿时惊得站起身来,惊讶问道:“怎么回事?时用兄被谁打了?” 安福回答道:“不知道是谁打的,只知道是在海市界那面。” “海市界?”徐鎋来京之后基本上都是在会馆苦读,要么是寻找美酒,哪里听说过这个地方。 不过朱祁钰却是知道这地方,于是笑着说道:“那是宣武门内的一个地方,朝廷象房的北面,其北有一条胡同,名曰头发胡同,海市界就是那里的一个小市,有一些小店贩卖一些文房四宝、古籍书画之类的文雅之物。” 然后旋即奇怪道:“不过那地方也不应该有什么蛮横之人啊,时用兄为何会在那里挨打?” “别管他为什么挨打了,我要先去救他回来,剩下的事情之后再说。”徐鎋立刻起身就往满口走,边走边说:“抱歉了,敬之兄,今日就到这里吧。” 朱祁钰却是叫住了他,说道:“且慢,那地方我去过,我与你一同去吧,也免得你一样挨打,毕竟我是地头蛇,解决事情比较方便。” 徐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王成,没有说话。 这两个家伙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有什么战斗力的,而且颇为傲气,如果自己带他们过去的话,万一再惹出什么祸事来,那自己可就麻烦了。 朱祁钰仿佛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笑着说道:“你放心,我又不是一个人来的,外面还有一群打手呢。” “啊?”徐鎋啊了一声,这才点点头同意了下来。 毕竟他的确是不熟悉路,安福又不能陪他去,有了面前这个人在,自己过去的话还能快些,更何况他说了,自己不是一个人来了,身边还有一群打手,和他一起过去的话,如果发生什么冲突,也能安全一些。 “那咱们就快走吧。”朱祁钰笑笑,起身向门外走去,王成也赶紧起身跟上。 有了熟人带路,徐鎋和朱祁钰等人很快便来到了海市界,远远便看到了远处一家书画店的门口围着一群人,几个顺天府的差役捕快站在人群外面,正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进去呢。 “应该就是那里了。”朱祁钰看了一眼,就知道了徐溥应该就在那里。 徐鎋点点头,急忙赶了过去。 拨开人群,果然见到徐溥就躺在地上,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衣服也已经破破烂烂了,再没有一丝斯文。 对面则是站着几个人,有男有女,互相说笑着,对着徐溥指指点点的。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谁?刚才发生了什么?”徐鎋赶忙上前,扶起徐溥,对着他问道。 徐溥刚要回答,嘴角的疼痛却引得他吸了口凉气,还没说话,对面那群男女中突然有人问道:“新来的那人,你可是此人的朋友?” 徐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反问道:“你们是谁?为何要殴打徐公子,难道你们不知道他是进京赶考的举人吗?” 那人冷笑一声,道:“方才是我在问你,难道你没听到吗?” “至于我们是谁,那不是你有资格知道的,即便你知道了,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我现在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不是此人的朋友?”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徐鎋说道:“我警告你们,我们都是今科的举子,不是你们能惹得起的,赶紧给徐公子道歉,否则等我们中试了之后,一定会在琼林宴上状告你们。” “呦呵!胆子还挺大的。”那人装出一副害怕的面孔,说道:“如果你们在琼林宴上状告我们,那倒霉的肯定是我们。” 随后又换上一副凶恶的面孔,恶狠狠地说道:“不过那也得你们过了会试再说,只要让你们没办法参加会试,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人愿意替你们两个废物在琼林宴上喊冤。” “来人,给我把他们二人的右手打断。” “你敢!”徐鎋顿时就慌了,出声威慑道。 他们参加会试,右手是最重要的,因为他们都是用右手写字的,如果不能写字,他们再学富五车才华横溢也没用,会试的考卷都写不了,还中个屁的贡士啊。 “敢不敢,你试试就知道了。”那人冷笑道。 围在四周的几个打手便靠了上去,两个人控制住徐鎋,剩下的人则是有人抓住徐鎋的手,有人抡起短棍便向徐鎋的手腕抡去。 “住手。”朱祁钰见状,立刻大叫阻止道。 不过打手却不在乎他的喊声,继续抡了下去,短棍狠狠地砸在了他的手腕上。 “啊!”徐鎋一声惨叫,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瞬间挣脱开了打手的束缚,一个翻身便向路边滚去。 至于徐溥,他早已被人打得没了力气,躺在地上放弃抵抗了。 朱祁钰的脸色不禁阴沉了下来,这是明摆着不给他面子啊,于是朱祁钰一挥手,一群大内侍卫便冲了出去,七手八脚地将那群打手打翻在地,控制起来。 那人顿时就有些惊慌起来,惊讶地看着大内侍卫们,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知道我是谁吗?赶紧把我的人放了,否则我饶不了你们。” “我要是不放呢?”朱祁钰冷冷地道。 “我可警告你,我不是一个人,背后站的是会昌伯府,那可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不是你一个大明百姓可以管得了的,得罪了我,你就是得罪了会昌伯府,得罪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怪罪下来,你可得吃不了兜着走。”那人叫道。 朱祁钰的嘴角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说道:“那我可怕了,不过按照你的说法,只要你没机会去会昌伯府告状,那就不会得罪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不得罪她老人家,自然不会怪罪下来。” “所以,你就是关键。” 那人心中顿时更加害怕了,声音颤抖着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当然是让你永远永远地闭上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朱祁钰冷笑道。 “你敢?”那人当即就明白了朱祁钰的意思,永远的闭上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不就是要弄死他吗?只有死人,才会永远地闭上嘴,一句话也不说啊! 那人立刻尖叫道:“二老爷,救命啊!”同时看向身后站着的一个人。 “二老爷?”朱祁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立刻便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是会昌伯府的孙显宗,此时正躲在人群之中低着头呢。 听有人叫自己,孙显宗都没敢抬头。 无它,孙显宗早就看到了朱祁钰过来,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打断那人的话,朱祁钰便插手了面前这书生的事情,他在心中暗叫不妙,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被那人的叫声卖了。 孙显宗恶狠狠地想:这个家伙真是个废物,没一点眼力劲,此人不能留了。不过脑袋则是老老实实地抬了起来看向朱祁钰,身子想要下跪给朱祁钰见礼。 王成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阻止了孙显宗跪下去,随后用手做了个隐蔽的手势,孙显宗这才强行抑制住身形,没有跪下去暴露朱祁钰的身份。 此时的他也是在心中感到万幸。 朱祁钰这番打扮,明显是在微服私访,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如果被他孙显宗拆穿了,那不用朱祁钰惩罚他,他的大哥、如今的会昌伯孙继宗都不会轻易饶了他,至少一顿家法肯定是逃不掉的了。 不过和他站在一起的一个华服中年人却不认识朱祁钰,见孙显宗向前迈了半步,还以为他是要站出来呢,连忙也站了出来,当先问道:“你是何人?居然敢和会昌伯府的人对着干,是不是活腻歪了?” 第788章 你们为何要当街殴打士子 华服中年人站出来厉声问道:“你是何人?居然敢和会昌伯府的人对着干,是不是活腻歪了?” 朱祁钰淡定地反问道:“你是何人?可是他口中的二老爷?” 说着还指了指那个被他言语威胁的人。 华服中年人连忙看了看孙显宗,摇头说道:“我可不敢自称二老爷,这位才是会昌伯府的二老爷,我只不过是太常寺协律郎而已。” “原来是官面上的人物啊。”朱祁钰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既然是官面上的人物,定然知道朝廷向来看重科举之事,陛下还为了方便管理天下科举之事设立了一个学部,你身为太常寺协律郎,朝廷八品官员,居然帮着会昌伯府的人欺负进京赶考的士子,难道就不怕朝廷追究吗?” 不过那个华服中年人却是淡定地道:“非也,非也,这位公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会昌伯府的人一起欺负士子了?要知道,冤枉朝廷命官也是重罪啊!” “如果不是和会昌伯府的二老爷一起欺负士子,那你们为何要站在一起,你还替他说话?”朱祁钰问道。 华服中年人笑着回答道:“这位公子,这你可就是真的冤枉我了,我与二老爷站在一起,那不过是互相认识,站在一起闲聊几句,替他说话,也只是处于情谊而已,也是希望你可以识时务,不要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回头再出点什么意外。” “大胆。”听他对朱祁钰的言语中带着威胁,王成立刻闪身靠了上去,直接一个巴掌便扇了上去,抽得华服中年人一愣,旋即大怒道:“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来人啊,有人殴打朝廷命官,意图谋反啦,快把他们给我抓起来送官!” 他刚才就看到了顺天府的捕快来了,就躲在人群外面看热闹,现在自己挨打了,自然是要将他们叫进来,把面前之人抓住,关进顺天府大牢狠狠地整治一番,最好将朱祁钰几人全部弄到半残,不然报不了他当街挨了一耳光的耻辱。 这都有朝廷命官被打了,顺天府的捕快当然不能再袖手旁观,当即分开人群走了进来,为首一人厉声喝道:“是什么人敢当街殴打朝廷命官?还是在天子脚下,难道是活够了吗?” 然后看向那个华服中年人,惊讶道:“这不是周星宇周大人吗?什么人敢打您,您指出来,我会狠狠地教训他一顿给您报仇。” 周星宇知道他已经看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也明白这是报官的正常流程,于是抬手指向朱祁钰说道:“是他,就是他方才打的我。” 周星宇已经看出来了,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才是这群人的主心骨,刚才打自己的那个人不过是他的亲随而已,如果自己想要报仇,最好是拿这个年轻人出气,至于那个打自己的也不能放过,而且他们回去之后,那个打自己的亲随肯定也要受到主家的惩罚,府里的私刑有时候可不比官府的刑罚轻。 为首的捕快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了朱祁钰,不过他的层次太低,看不出朱祁钰到底是谁,这年头又没有电视报纸,唯一的一个邸报他又不爱看,而且邸报上也没有朱祁钰的画像,甚至即便有朱祁钰的画像,以这年头的画技也不会太像,所以,他压根就不认识朱祁钰,不知道这位是天下称颂的大明天子,自然就不会客气,转过身问道:“就是你刚才打了周星宇周大人,是吗?” 朱祁钰没想到这个捕快居然会明目张胆地拉偏架,不由得气道:“不是怎样,是又怎样,方才的事情你也已经全都看在眼里,是非曲直相信你的心里也已经有了定论,我警告你,如果这件事儿被朝廷知道了,你就是在给你们顺天府惹祸。” “嗯?你是在威胁我吗?威胁朝廷吗?当今陛下可是极为重视我等捕快的,还敢警告我?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抓紧顺天府,府尊大人绝对不会说什么。”为首的捕快厉声说道,顺便还抖了抖手里的铁链。 朱祁钰这才想起来,现在顺天府尹虽然是捕快们的顶头上司,不过捕快们现在可不是只有一个顶头上司,而是还有一个刑部呢,如果面前这个捕快有刑部的人撑腰,那的确不用太把顺天府尹看在眼里,反正得罪了顺天府尹也没事儿,大不了找人调走就好了,他们这群捕快九成都是从外地调过来的,在哪待着都是一样。 “我看谁敢。”见又有人威胁朱祁钰,王成立刻挡在了朱祁钰的面前,接着随手一挥,周围的大内侍卫便立刻抛下其他人,对着捕快们围了上来,死死地将他们围住。 为首的捕快斜眼扫了一眼,说道:“呦呵,居然还是团伙作案啊,还敢反包围我等官差,难不成你们真的是要造反吗?” “小六子,准备吹竹哨,请求宣武门守军支援。” “今日老子要立个大功。” 这是捕快们在日常工作中总结出来的一项经验,平日在抓捕人犯的过程中,不少捕快都是三人一组,互相为援,小地方的则是独自一人,得不到支援,所以有时候就需要求助于巡城的兵丁,言语喊话太费劲,而且有的时候兵丁所在的地方太吵,捕快的呼叫声他们听不到,所以便有人带了竹哨呼叫。 刑部的人见此法有用,便将此法推广出去,并设计了一套哨声密码,例如一长两短就是一个小旗的兵丁来救即可,一短两长则是需要总旗的兵丁,如果是长哨声一直吹,那就是有外敌来袭,不过此时就和他们这些刑部的捕快没什么关系了,抵御外敌那是当地驻军的事儿,轮不到他们这群捕快上阵。 “住手。”就在为首的捕快马上就要动手的时候,一个声音立刻叫住了他,正是会昌伯府的二老爷孙显宗。 之前孙显宗一直是躲在一旁的,毕竟双方只是言语冲突而已,朱祁钰并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但是随着王成那一巴掌,整个局势立刻转变,向着深不见底的深渊划去,吓得孙显宗已经不知所措了,一直到为首的捕快要动手之时才出言叫停了他们。 他现在都已经有些吓得腿软了,那可是朱祁钰啊,是大明天子,如果他遇到了什么危险,掉了一根头发,那事情可就大了。 捕快如果是想要杀死朱祁钰,那他孙显宗肯定会选择袖手旁观,但是现在朝廷法令严苛,捕快是不敢动手杀他的,所以捕快只能将朱祁钰带走。 问题就是在这,朱祁钰死不了,那肯定会秋后算账的,自家的会昌伯府很容易遭受灭顶之灾,即便是孙太后都保不住他们,那样的话,他孙显宗就别想活下去了。 所以,他是绝对不能看着朱祁钰被人锁走的,朱祁钰现在的名声太响亮了,在朝中的威望也足够高,如果朱祁钰出了点什么事儿,那政务院的那群老臣绝对会暴怒的,到时候他孙显宗可就惨了,尸骨无存都是极有可能的。 为首的捕快却是不明白孙显宗为什么要叫停,疑惑地看向孙显宗,又看向周星宇,那意思明显是在问,为什么要自己住手。 周星宇也是不明白孙显宗的行为,疑惑问道:“怎么了?二老爷,为什么叫停啊?” 孙显宗瞪了他一眼,恭恭敬敬地来到朱祁钰面前,说道:“这位公子,抱歉了,周大人不懂事,无意中冒犯了您,况且他今天已经得到了教训,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顿了一下,又道:“周大人愿意上疏致仕,告老还乡。” 周星宇一脸看白痴的样子,惊讶道:“二老爷,你没事儿吧?我为什么要告老还乡啊?被打的人可是我啊!” 孙显宗顿时有些无语,自己这可是在救他啊,怎么就这么不知好歹呢? 不过自己和这家伙还有一些利益牵扯,不能不救他,于是出声训斥道:“你给我闭嘴。” 然后又转过头对着朱祁钰露出一副讨好的笑脸,说道:“这位公子,我已经训斥过他了,您就放过他吧。” 周星宇这才反应过来,好像面前的这位公子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极有可能是哪一家的勋贵子弟,否则不可能让孙显宗这么低眉顺眼地赔礼道歉。 朱祁钰却没有心思和他纠缠这件事儿,自己怎么处理这个周星宇是自己的事儿,不是他一个会昌伯府的二老爷可以插手的,就连他哥会昌伯孙继宗都没有权力插手,所以,朱祁钰没有理睬他,只是淡淡问道:“孙承宗,说说吧,你们为何要当街殴打入京赶考的士子啊?” 第789章 说说你该如何补偿吧 “孙承宗,说说吧,你们为何要当街殴打入京赶考的士子啊?”朱祁钰淡淡问道。 “这个......”孙承宗顿时犹豫了。 一旁的周星宇叫道:“我们没有殴打入京赶考的士子,只是在旁边围观而已,你可不要冤枉了二老爷。” “这么说,那个人就是你的人喽?”朱祁钰斜眼看向那个挨打的人。 “不是。”周星宇立刻摇头。 开玩笑,朝廷大比一直都是大事儿,向来引人瞩目,当街殴打赶考士子,更是极少遇到过的事情,在大比期间就连那群勋贵家的纨绔子弟都老老实实的,不敢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太宗时候曾经有一个士子来京师赶考,在街上因为当道被出城游玩的勋贵子弟抽了一鞭子,结果那个士子中试了,告到了都察院,最终的结果是,那名勋贵子弟被家中长辈抓了起来,倒吊在府门口抽了一鞭子,饿了三天三夜,差点没饿死他。 也是从那次之后,勋贵子弟们便老实了许多,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待在家里不出去,即便出城游玩,也是要到城外再纵马狂奔,再也不敢在城内就开始惹事。 就连正宗的勋贵子弟都会被收拾成这样,他一个太常寺协律郎就更不敢和这种事情牵扯上了,所以刚才和徐溥发生冲突的时候他才会站在一旁一言不发,要不是他还要依仗会昌伯府的名头,哪里还会站在这里,早就跑得远远的了。 朱祁钰见他否认,便淡然说道:“既然不是你的人,那就不要胡乱插嘴,有的时候,插嘴也是会坏事的。” 然后也不理睬略微有些抓狂的周星宇,对着孙承宗吩咐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孙承宗答应了一声,这才怯生生地回答道:“其实就是我今日闲来无事,陪着这位小娘子过来买书,无意中发现了一本古籍曲谱,想要买下,结果这位徐公子捷足先登,小娘子又是喜欢无比,所以......” “所以你就横刀夺爱,将那本古籍曲谱抢了过来?”朱祁钰冷声问道。 孙承宗连忙说道:“给了钱的,我是给了钱的。” 朱祁钰顿时被他给气笑了,冷哼一声道:“给了钱就行吗?如果我想要你们会昌伯府,你敢卖吗?如果我只给你一文钱让你卖给我,你会卖吗?” “会卖,会卖,保证会卖,只要公子喜欢,回去我就和大哥说,一文钱卖给您。”孙承宗立刻叫道。 “就凭你?”朱祁钰冷笑一声,道:“我记得你们会昌伯府是宣宗皇帝赐的吧,你们敢擅自买卖御用之物,就不怕朝廷追究你们孙家的罪责吗?” 孙承宗立刻闭嘴。 孙太后嫁给朱瞻基的时候回他还是个小屁孩,对于自己家怎么来的压根就不关心,哪里知道那么大的宅子是买的还是皇家赏赐的,而且自幼生活在那里,对于周围的一切早已熟悉,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家就是家里的,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今天他无意中得罪了朱祁钰,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大明天子想要一文钱买走自家宅子,孙承宗哪里会拒绝,他家的宅子是个三进的院子,位置地段都极好,最起码也值个上万两,只要朱祁钰敢一文钱买走,那今天这件事儿自然是过去了,至于怎么向他大哥交代,孙承宗压根就不担心这个,他是家中最小的,向来最受宠爱,自己的姐姐又在后宫做太皇太后,难道还能让他们流落街头不成? 但是宅子如果换成了皇帝赐予的,那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朱瞻基那可是宣宗皇帝,赐给他们家的宅子就是御赐之物,他如果敢擅自买卖,那就是不敬先帝,这对于他们外戚来说可是大罪,更何况朱瞻基是看在孙太后的面子上赐予的,自己卖掉了,那就是不给孙太后面子,真得罪了孙太后,那他孙承宗肯定就不可能有这样的悠闲好日子了。 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上次自己借助大兴隆寺放贷的事儿被朱祁钰揭发出来之后,孙太后就狠狠地教训过自己,那次可真的是差点吓死他,孙承宗不希望这种事情再发生。 朱祁钰见他不再说话,也就不再理睬他,而是转向了已经恢复过来的徐溥,出声问道:“时用兄,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儿?这个孙承宗是如何抢你的古籍的,你说出来,我找人替你做主。” 徐溥有些发愣,不自觉地问道:“徐溥感谢这位公子的仗义执言,不过,您是哪位?我认识你吗?” 在场的人也都是一愣,场面一时间安静非常,片刻之后,突然有一个人噗嗤一声笑了,随后周围传来一阵轻笑声。 大家谁都没想到,这位衣着华贵、霸气非常的贵公子居然会和那位挨打的徐公子不认识。 朱祁钰也是有些尴尬,好在这时候徐鎋出声解围,介绍道:“这位是朱公子,字敬之,就是本地人,偶然听闻你的大名,故而亲自来会馆拜访,我替你接待的他。” “原来是朱公子。”徐溥这才知道帮自己的是谁,坐在地上拱拱手道:“宜兴徐溥,多谢朱公子出手相助。” “无妨,无妨。”朱祁钰尴尬地说道:“我只是听说徐公子才华横溢,故而冒昧拜访,这才幸运地遇到此事,救下了徐公子,也是徐公子吉人天相,此次大比必然会一举高中。” “多谢朱公子吉言了。”徐溥拱拱手感谢。 恭维了几句,二人也算是认识了,朱祁钰问道:“徐公子,今天到底发生了何事?” “这个......”徐溥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不过是一本书而已,还是算了吧。” “你就放心大胆地说吧,我与都察院的监察御史相熟,回头此事他们会想办法替你做主的,即便是会昌伯府也不敢阻拦的。”朱祁钰劝道,随后还对着孙承宗补了一句,阴阳怪气地问道:“是吧,二老爷?” 孙承宗立刻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生怕朱祁钰没有看到他的动作。 朱祁钰这是在警告他呢,今天这事儿他会交给都察院来办,自己会亲自关注此事,让他不要妄图做什么小动作。 徐溥自然也看到了朱祁钰的眼神,心中一动,隐隐有了些猜测,出声说道:“敬之兄,其实今日这件事儿真不算什么大事,只不过我偶然间看到了蔡氏五弄,是汉末大家蔡中郎之作,不过书却是李唐时抄录的,我向来喜欢琴曲,便想买下来。” 蔡中郎就是汉末三国时候的蔡邕,他是陈留郡圉县师从太傅胡广,博学多闻,历任司空祭酒、侍御史、治书侍御史、尚书、侍中、左中郎将等职,册封高阳乡侯,世称“蔡中郎”。 蔡邕此人许多人并不熟悉,可能更熟悉的是他的女儿,也就是那位王者荣耀中的大......那位创作了《胡笳十八拍》的才女蔡文姬。 不过蔡邕这个人也是一代文学家、书法家、琴家,本人才华横溢,通经史,善辞赋,工于书法,擅于篆书和隶书,尤其隶书的造诣最深,有“骨气洞达,爽爽有神力”的评价,所创“飞白”书体,对后世影响甚大,被《书断》评为“妙有绝伦,动合神功”。 他同样也精通音律,古代四大名琴之一的焦尾琴就是他制作的,蔡氏五弄也是他所作,包括《游春》《渌水》《幽思》《坐愁》《秋思》五首琴曲,极为动听,相传是他入青溪访鬼谷先生时所作。所居山有五曲:一曲制一弄,山之东曲,常有仙人游,故作《游春》;南曲有涧,冬夏常渌,故作《渌水》;中曲即鬼谷先生旧所居也,深邃岑寂,故作《幽居》;北曲高岩,猿鸟所集,感物愁坐,故作《坐愁》;西曲灌水吟秋,故作《秋思》。曲成,示经学家马融,融甚异之,以为绝唱。后来隋炀帝合稽氏四弄,蔡氏五弄,谓之九弄。 这么一本故事满满逼格满满的古籍,徐溥自然不愿意放过。 徐溥继续说道:“不过我刚从店家手中买到古籍之时,这位二老爷身边的女子也看到了此书,想来也极喜爱的,便想从我手中买去,我刚刚买下来,不愿意卖,结果就惹怒了这位二老爷,于是......” 剩下的事情徐溥没说,不过众人都听明白了,准确说是看明白了,徐溥刚买到的古籍,不愿意卖,结果不知道哪句话没说好,让孙承宗感觉没了面子,便出手强买下这本古籍送给佳人,顺便让人好好教训了一下徐溥,让他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也让他知道京师不是那么好混的。 朱祁钰也听明白了徐溥的话,转头看向孙承宗,问道:“二老爷,是这样的吗?” 孙承宗无奈地点点头,垂头丧气地答道:“正是。” 朱祁钰见状,也不多废话了,只是淡淡地道:“既然事情的是非曲直已经明了,那就说说你该如何补偿吧!” 第790章 赔偿,分银子 朱祁钰对着孙承宗淡淡地道:“既然事情的是非曲直已经明了,那就说说你该如何补偿吧!” 孙承宗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向这位徐公子道歉?” “只是道歉就够了吗?”朱祁钰顿时冷声问道。 “那就道歉再加上赔偿吧。”孙承宗有些丧气地回答道。 “赔多少?”朱祁钰立刻追问道。 他知道这个孙承宗是个吝啬鬼,如果只是十两八两的,他就没必要问了,直接给顺天府尹发话就行了。 结果孙承宗还真就是小气之人,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十两银子?” “嗯?”朱祁钰冷哼一声。 孙承宗立刻便垂下头,无力地道:“公子说了算吧。” 朱祁钰这才满意,点点头道:“五百两银子。” 孙承宗顿时大惊,诧异道:“五百两?这也未免太多了吧?” 徐溥也是有些惊慌,出声道:“不必了,不必了,我只是有些外伤而已,又没有骨断筋折的,回去养两天就好,不必赔银子了吧。” 孙承宗听徐溥这么说,也是连连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这位徐公子自己都说了没什么事儿,不用赔那么多银子的。” 他没敢说不赔银子,因为他知道,这是朱祁钰打算给他一个小小的惩罚,但是五百两的话,也未免太多了点,如果真给出去,他孙承宗绝对会肉疼的。 虽然他不差这么点钱。 朱祁钰却是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徐溥,感叹道:“时用兄,你果真如传言说的那样,实在是太过憨厚了。” 徐溥配合地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不过朱祁钰果真如他所料的那样,转头对着孙承宗说道:“既然徐公子不需要你赔银子了,那你就不必赔偿给他了。” 孙承宗连忙对着徐溥露出一个笑脸,连连作揖道:“多谢徐公子,多谢徐公子,我是会昌伯府的二爷孙承宗,回头你殿试过后,还请务必来我会昌伯府一会,我必将全心接待。” 等孙承宗说完,朱祁钰却是继续说道:“不过在场之人被你堵在这里这么半天,不知耽误了多少事儿,损失了多少钱,你得赔偿一下吧。” “你也是穷人,就不要赔的太多了,每个人赔偿五两银子吧。” “王成,去把他身上的银钱全都搜出来,换成散碎银子赔给大家。” “啊!”孙承宗没想到朱祁钰居然还有这种玩法。 在场的人他虽然没数,但打眼一扫便能知道,至少也在百人以上了,一人五两,那还是要五百两了,而且还要更多一些。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赔给徐溥五百两银子呢,至少自己可以少掏点。 王成点点头,站到了孙承宗的面前,并没有动手去,只是伸手说道:“拿来吧。” 他是司礼监掌印,这种活儿怎么可能亲手去做呢,那岂不是丢了面子吗?不过这事儿是朱祁钰吩咐的,他不能不做,所以便用言语搜了。 孙承宗苦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袋散碎银子,又从身上摘下一块玉佩,放到一起,说道:“王公......公子,钱袋里大约有七八十两散碎银子,这块玉佩稳稳值五百两银子,您收好。” 他被逼的不得不掏出钱,肉疼得不行,所以心神有些涣散,差点将王成的身份叫出来,好在他即使收口,将到了嘴边的王公公换成了公子,这才没有泄露王成的身份。 不过他的反应却是银子了王成的不快,王成冷哼一声,说道:“你说值五百两就值五百两吗?一会儿卖掉换钱才能知道呢,不够的话还得从你身上继续搜银子呢!” 说完,也没给孙承宗什么反应的时间,便转身将玉佩交给一个大内侍卫,由他去不远处一家玉器店换银子了。 王成也没闲着,打开孙承宗的钱袋子,找了个摆在门口的桌子将银子全都倒了出来,又从门口几家店的店老板手里换了一堆五两左右的碎银子,开始发放起赔偿来。 没一会儿,卖玉佩的侍卫也回来了,拿着一个装得鼓囊囊的钱袋子交给王成。 这个侍卫比较贴心,还特意将银子全都换成了五两以下的碎银子,方便王成使用。 周围围观的人群排好队,一个一个地将银子领走,懂事的人还给朱祁钰行了个礼,表示感谢。 孙承宗站在一旁,心都在滴血,那可都是他的银子啊,现在居然就这么送给其他人了,领银子的人又太多,而且都是路人,他也记不住都是谁拿走了,想找也找不回来。 结果等围观的路人发完了,桌子上居然还剩下一些碎银子,孙承宗大喜,连忙问道:“银子已经赔完了,剩下的我可以收起来了吧?” 王成看了眼朱祁钰,朱祁钰对着周围警戒的大内侍卫示意了个眼神,王成瞬间明白过来,对着周围的侍卫吩咐道:“咱们也是围观的一员,自然也有银子,一个一个过来,从我这里领银子。” 大内侍卫们立刻眉开眼笑,他们真没想到自己居然都有银子可以拿,而且这明显是皇帝的意思,于是一个一个走了过来,从王成手里接过银子,就当是皇帝高兴赏赐的了。 对于这样的外快,他们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结果,等侍卫们发完,桌子上的银子居然还没发完,王成犹豫了一下,指着倒在地上的一众打手说道:“你们也算是围观之人,也过来领银子吧。” 他已经明白了朱祁钰的心思,朱祁钰为的是给孙承宗一个教训,要求是把他身上的钱发完,于是便自作主张,将孙承宗带来的打手也算成了围观之人。 打手们蹲在地上,自然不敢上来领,虽然他们很想要,但是现在拿了银子,毫无疑问是得罪了孙承宗,跟着孙承宗,他们每月领的银子也差不多这个数目,为了以后的日子,他们肯定不愿意上来领银子的。 但是,他们愿意不愿意不重要,朱祁钰愿意才重要。 于是,打手们在侍卫们的踢打之后,也不得不站起身来,老老实实排好队领银子。 给他们发银子,自然不需要王成王公公动手,只是将银子放在那里让他们自己拿,自己则是盯着,反正也没有人敢多拿。 孙承宗站在那里,恶狠狠地盯着一众打手将自己的银子分光,恨不得扑上来把银子都抢回去,心中也在不断算计,回头用什么借口将银子从这群打手手里拿回来。 那可是他的银子啊! 不过孙承宗带出来的打手也不算多,等他们分完之后,桌子上居然还剩下十两银子。 朱祁钰看看剩下的银子,对着徐溥和徐鎋说道:“时用兄,文轼兄,大家都拿过银子了,二位也是围观之人,就不要客气了,剩下的这十两银子就由二位拿回去吧。” 徐溥犹豫了一下,还没决定要不要接银子,徐鎋却是当先开口道:“敬之兄,还是算了吧,我等乃是士人,真能拿这种肮脏银子,既然没有分完,你就还给这位会昌伯府的二爷吧,他毕竟也是大明勋贵,你没必要往死了得罪他。” 他已经看出了孙承宗的肉疼,而且知道了孙承宗是会昌伯府的人,那可是太皇太后的娘家,真得罪死他,那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虽然他不明白朱祁钰为什么会不担心此事,但是他武进徐家和徐溥的宜兴徐家也是抵挡不住会昌伯府的压力的,没必要为了五两银子给自己惹祸。 徐溥虽然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但是也不确定,而且徐鎋都这么说了,也不得不放弃,说道:“敬之兄,文轼兄说的是,毕竟这是会昌伯府的人,没必要太过得罪他,况且我们俩也没什么事情,将养两天就好了,又不会耽误大比,今日还是放过他吧。” 孙承宗在一旁听着,眼神中全是感激之情。 既然两个当事人都这么说了,朱祁钰也不好再坚持,不过给孙承宗剩下十两银子,朱祁钰总是感觉有些不爽,这时候他眼角的余光刚好扫到两道身影,一男一女,于是抬起手指向他们,说道:“你们两个也算是围观之人,过来领银子。” 这一男一女正是跟着孙承宗来的人,男的是刚才挨了王成一巴掌的打手头头,女的则是陪着孙承宗过来的人,朱祁钰估计是和徐溥抢古籍的那个姑娘。 打手头头看了看孙承宗,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走过来拿走了银子,反正今天这银子不分完,孙承宗肯定是不能走的,况且今天自己也挨了巴掌,拿走银子看看病也是理所应当的嘛! 那个女子见打手头头都拿了,于是也上去拿走银子,回去走到朱祁钰面前的时候还停顿了一下,微微向朱祁钰福了一下,抛了个媚眼,看得孙承宗恨得牙痒痒。 王成见银子分完,靠过来说道:“公子,天色已晚,该回府了。” 朱祁钰看看天色,的确已经晚了,于是点点头,对着徐溥和徐鎋抱了个拳,说道:“时用兄,文轼兄,今日天色已晚,我必须要回去了,改日再去会馆拜访二位。” “告辞!” 徐溥和徐鎋也是抱拳道:“敬之兄慢走。” 第791章 朱祁钰的身份又被人猜出来了 朱祁钰离开海市界,慢慢地往宫中走去,王成陪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跟着。 半晌,朱祁钰突然问道:“王成,你说这个徐鎋怎么样?” 王成滞了一下,回答道:“徐鎋徐文轼么?此人的底子臣还不清楚,不过今日观其所作所为,也算是有情有义,而且出身商贾,未来入了户部,培养一番,应当有所作为。” 朱祁钰点点头。 王成的回答没什么问题,没有一点偏颇。 徐鎋出身武进县的商贾之家,为人方面圆滑一些倒也理解,不过他在分银子的时候居然拒绝,而且视孙承宗的银子为铜臭之物,言语中颇为鄙视,想来也有些文人的傲骨,并且隐隐点出了孙承宗的银子不干净,他不愿意拿这种腌臜之物。 如果他入了户部,估计不会有太大的贪念,当然,这也可能和他出身商贾不差钱有关,不过朱祁钰并不着急,这个徐鎋能不能中试还说不定呢,要安排,也得等他中了试之后再说。 不过王成的话还没说完,只听他继续说道:“而且他能够破解陛下对于运店的难题,也算是聪慧,不过陛下立刻便将其总结为准运证,在聪慧上也是不差的,我大明有陛下在,也是江山社稷的幸运。” 朱祁钰没想到他居然还能趁机拍个马屁,笑着说道:“王成啊,朕是什么样的人,朕自己知道,你就不用拍这个马屁了。而且你都是司礼监掌印了,已经是内宫的顶尖人物,朕想给你升官也做不到,你就省下这个心思吧。” 王成则是出言辩解道:“陛下,您这就是误会老奴了,方才老奴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没有丝毫奉承您的意思,再说您的确是聪慧非常,大明被您治理得也极为强盛,四海平靖,这是事实,并非老奴夸张嘛!” “哈哈。”朱祁钰虽然知道王成还是在拍马屁,但还是笑道:“王成啊,这话你还是去和天下人说吧,如果天下人没有反对你的,那才是真的。” 不过朱祁钰旋即转移话题,问道:“不过王成,今日徐鎋所提的准运证之事,你感觉如何?” 这次王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细思考了一下才回答道:“此法当是可行的,老奴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 朱祁钰却是摇摇头道:“此法的确可行,但是必须限制在运输行,否则极容易引起垄断之事。” “垄断?这种事情除了陛下,其他人恐怕做不到吧?”王成否认了朱祁钰的想法。 这年头毕竟是大明的天下,朱祁钰是堂堂圣天子,除了他自己,大明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垄断,甚至垄断一府之地都不容易,也没人敢去做这种垄断之事,当年的沈万三可是有前车之鉴的。 朱祁钰却是叹气反问道:“准运证毕竟是朝廷发的,相当于朝廷帮助其垄断,有了朝廷的帮助,商贾想要垄断某地运行,又有什么难的呢?” 是的,就在徐鎋提出准运这个办法的时候,朱祁钰便立刻联想到了后世的垄断,尤其是国外对国内的垄断,那可是让后世吃了不少苦头的,一个成本五百的设备敢卖到五万,你还不得不买,只能吃哑巴亏,国内的垄断也是一样,别的不说,那个网约车平台就是一个例子,国家明明规定了企业方的提成不得高于三成,不过实际上却是会达到五成,让那些司机们苦不堪言,而且在客人无理由的投诉下无条件信任客人,接受客人的举报,为的还不是扣司机那点罚款么?还有两桶油,一千多万的吊灯都敢买,却不敢降低油价一毛钱,而且对那些调表的加油站视而不见,这都是垄断的代价,血淋淋的代价。 所以,朱祁钰轻易不敢让王直他们施行行业准入,毕竟这种手段太容易形成垄断,而且对于政府高层来说,管理起来非常方便,没那么多麻烦,即便是后世那种多渠道监督的情况下都有各种问题,现在的话问题只会更大。 王成一时无语,他就是个太监啊,哪里会治国,如今的他也不敢主动参与政事,王振前辈的前车之鉴还为时不远呢! 另一边,徐溥和徐鎋互相扶持着慢慢往会馆走。 路上,徐溥突然问道:“文轼兄,今日那个朱敬之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要突然来拜访我?你知道吗?” 徐鎋回忆了下,说道:“什么来历我不清楚,不过我今日接待他的时候还特意问过了,他说他家里有人行商,去过宜兴县,听说过你的名字,回来就和他说了,于是他就趁着咱们来参加今年的会试找了过来,想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神异之处,顺便结交一下。” 徐溥疑惑道:“行商?我家又不是商贾之家,甚至和商界并无关系,他家有人行商,怎么会听说过我?不会是什么骗子吧?” 徐鎋笑着摇摇头,说道:“肯定不是。” “你怎么知道?”徐溥斜眼问道,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徐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朱公子暂且不论,他身边的那位王公子你是否仔细看过?” 徐溥摇摇头,说道:“没仔细看,不过应当是朱公子的随从吧?” 徐鎋点头说道:“没错,他就是朱公子的随从,不过他的衣装服饰和身上的配饰你估计也没仔细看吧。” 见徐溥摇头,徐鎋继续说道:“你是知道的,我出于商贾之家,平日里也见过不少豪富商贾,也算是眼界开阔了,不过王公子衣服的布料却是我没见过的,他身上挂着的玉佩更是价值连城,至少值这个数。” 说着还竖起一根手指。 “一千两?”徐溥试探着问道。 徐鎋摇摇头,用一种夸张的语气说道:“一万两。” 徐溥吓了一跳,惊讶道:“一万两?什么玉佩啊,居然这么值钱?” “这还是我往低了估的呢,如果放到应天府的南京去扑卖,两万两应该都不在话下,突破到三万两都是有可能的。”徐鎋说道。 “什么?三万两?真的这么值钱吗?”徐溥愈发惊讶了。 一块玉佩而已,普通的不过几十两银子,好一点的也就是上百两,什么样的玉佩值上万两?苏仙佩戴过的么?即便是苏轼佩戴过的,那也得是他在咏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时候佩戴的吧,否则没有千古名作的加持,再好的玉佩也不值这个价啊! 徐鎋点点头,确认道:“肯定没错,我家里就是做玉器的,从小耳濡目染,是不是好的玉器我第一眼就能看个大概,王公子那块玉佩,看雕工,至少是两晋时候的,而且那种玉极为少见,乃是紫玉,只在武威和东番有过发现,你说值不值钱?” 徐溥听得有点懵。 玉器他常见,但是紫玉只是听说过而已,从未见过真的,至于武威和东番,那就更夸张了。 武威是现在的凉州卫,那是紧邻西北边境的地方,蒙古人时不时就会过来打草谷,而东番就更少听到了,这地方压根就不在大明境内,而是三国时候东吴所属的夷洲,和大明隔了一片海呢,纯纯的蛮荒烟瘴之地。 能从这种地方找到玉料,那已经不是能力的问题了,而是运气的问题。 那么,如果徐鎋没有看错的话,一个随从都能佩戴这样的饰品,那位朱公子的身份已经隐隐显露出来了。 看那位会昌伯府二老爷的表现,和刚才朱公子身边的那些护卫的精干,从各方面都证明了,朱公子的身份不一般。 如果再加上那个传闻的话,徐溥现在已经有八成把握可以确定,这位朱公子极有可能就是他猜测的那个人。 徐溥不禁有些激动起来。 徐鎋看他有点不太对劲,出声问道:“怎么了?时用兄,你不会被这个价格吓到了吧?” 徐溥摇摇头,道:“怎么会,我只是隐隐对那位朱公子有些猜测罢了。” “敬之兄的身份吗?”徐鎋问道。 徐溥点点头,说道:“对,不过眼下只有八成把握。” “八成把握已经够多的了。”徐鎋立刻催促道:“说说,快和我说说,这位朱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徐溥却是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可以将我的猜测说给你听,不过此事必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可以让第三个人知道,即便是你最信任的人也不能说。” “好,好,好,我答应你便是,你快说吧。”徐鎋不禁催促道。 徐溥反问道:“文轼兄,你可曾听说过上一科中举的王越王大人之事?” “王越?可是那位在会试之前就偶遇过陛下的大都督府军法官王越王世昌?”这个人徐鎋倒是听过,王越是景泰二年考上进士的,虽然是三甲同进士,但是因为偶遇过陛下,在中进士之前就显露过自己的才华,所以官运亨通,一入仕就被朝廷定为重点培养对象,短短三年便坐到了从五品的军法官,而当时的状元柯潜如今还是正六品翰林院编修呢。 不过徐鎋旋即反应过来徐溥的意思,惊讶问道:“时用兄,你方才是说?” 徐溥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朱公子肯定就是那个人没错了。” 第792章 小心你的小命 徐鎋反应过来徐溥的意思,惊讶问道:“时用兄,你方才是说?” 徐溥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朱公子肯定就是那个人没错了。” “这不可能吧?”这次轮到徐鎋不敢置信了。 那可是大明天子啊,居然主动来拜见面前的这个人,还口口声声称自己为文轼兄,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怎么不可能了?”徐溥低声分析道:“不是一直有传言吗?从陛下登基之日起,他就经常会微服私访,而且对科举之事极为看重,还特意设立了学部,那可是六部之一。” “景泰二年的时候便有传闻,说陛下会在大比之前出宫,提前在参加会试的举人中寻找人才,而且这件事情已经有人承认了,在会试之前就见过陛下,王越王大人参加会试当天他还亲自到贡院送考,这也是许多人亲眼看到的。” “所以......”徐溥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个朱公子肯定就是当今天子朱祁钰,他隐匿身份和参加会试的考生交往,是有前科,有迹可循的,甚至那个所谓的王公子,徐溥都有五成把握猜测他就是朱祁钰身边的亲信太监、司礼监掌印王成,否则哪家公子都四五十岁了还白面无须的。 徐鎋看着徐溥,语气有些酸涩地说道:“方才朱公子可是说了,过两日还会来拜会你,时用兄,你未来发达了,可不要忘了我啊!” 徐溥听着他酸涩的语气,笑道:“文轼兄,你别忘了,朱公子可是说了,来拜会的是咱们两个,只要你在他面前展露一下才华,肯定会像王越王大人一样发达的。” 徐鎋摆摆手,道:“得了吧,人家都说了,今日是主动来拜会你的,遇到我只是恰逢其会而已。” “而且我今日在替你接待他的时候,还和他吐槽过运店之事,也不知道符不符合他的心思呢。” “哦?你是怎么说的?”徐溥出声问道。 徐鎋便将朱祁钰问自己的事情和自己的回答说了一遍。 徐溥停住脚步,低头思索了一下,道:“此法不错,你的回答没有什么问题,朝廷的盐铁就是这么卖的,所以陛下对你的回答应该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就好,那就好。”徐鎋拍着胸脯道。 他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皇帝不快,万一真的是那样,那自己的仕途估计就艰难了。 但是既然徐溥都说自己的回答没什么问题,那想来就应该真的没什么问题了,毕竟徐溥是皇帝都看重的人,他都说了没问题,那应该就是没问题了。 徐溥见他那担忧的样子,不禁笑道:“文轼兄,你就放心吧,既然陛下考教了你,那就是给你机会,你又不知道他是陛下,回答的时候自然是真心的,陛下需要的正是真心,是诚心,而不是奉承拍马屁,奸宦王振的例子可是没过去几年呢!” 徐鎋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另一边,孙承宗还在海市界,面前是跟着他过来的几个人,略远一点的地方则是那群打手。 孙承宗压抑着火气,对着打手头头和那名女子问道:“我就问你们,从我这里拿走的银钱你们还不还我吧?” 打手头头为难地道:“二老爷,小的跟了您半年,除了月例之外您就没怎么赏过银子,今天为了帮您壮威,我还挨了那人两个耳光,您总得给点辛苦钱吧?” “给什么给!”孙承宗听他这么说,再也压制不住怒气,厉声道:“还为了给我壮威,今天这事儿,我哪里还有什么威,哪里还有什么面子。” “大庭广众之下,我被人打劫,你们居然一个都不站出来,眼睁睁看着我的钱被别人分了,就这,还想跟我要赏赐?” “我凭什么赏你们?告诉我,凭什么?” “老爷别那么大的怒气嘛!”那名女子凑上来安抚他。 孙承宗却不愿意接她的好意,对着那名女子厉声道:“还有你,方才我都看到了,你拿银子就拿银子了,还冲着那朱公子抛媚眼,你是看他帅气,想要勾引他是吗?你不是忘了吧,当时我可是还在呢!” 那名女子连忙后退。 她刚才拿银子的时候的确是看那个朱公子年轻帅气,远不是孙承宗这个老男人可以相提并论的,而且她常年混迹于烟花柳巷,对于衣料服饰方面也极有研究,一眼便看出来朱祁钰的衣物价值不菲。 一个男人衣着昂贵,身边又有精干护卫保护,在她看来,肯定是某个皇亲国戚,否则不可能有这样的气度。 既然是皇亲国戚,家资定然是少不了的,有护卫在,也定是府上的重要人物,不论哪个方面都要比面前的这个孙承宗强得多。 原本孙承宗在她身上花钱也是没有什么顾忌的,一年怎么都要投个几千两银子过来,但是自从皇帝查封了大兴隆寺之后,孙承宗的钱就没了,没有钱,花钱自然不能大手大脚,今天要不是那个太常寺协律郎周星宇逼着自己过来,自己才不会过来呢,大太阳的,晒得她都有些头晕了。 好在今天她看了一场好戏,发现了一个好目标,也算是没有白跑一趟,现在重要的就是,她要尽快问出那个朱公子到底是哪家的少爷,然后想办法勾搭上,说不准就可以帮自己赎身,尽快脱离教坊司这个苦海了呢。 是的,她就是教坊司的一名歌姬,而且还是名气不错的那种,是轻烟楼的头牌,名曰如烟,而那个太常寺协律郎,就是轻烟楼管事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 大明设置教坊司,隶属于礼部,其下有十四间妓院,名曰花月春风十四楼,是属于朝廷管理的官妓,负责朝廷大典时候的礼乐,不过朱祁钰拆分了礼部之后,教坊司的管辖权便被太常寺抢了去,如今管理教坊司的人正是太常寺协律郎。 教坊司的掌事之人是正九品的奉銮,太常寺协律郎正八品,高了两级,又是负责礼乐的官员,管理教坊司正合适。 不过熟悉礼乐的人都知道,但凡玩乐器的,私生活都比较混乱,如今的太常寺协律郎周星宇自然也不例外,十四楼的头牌基本都被他睡过,如烟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这家伙有些不地道,有时候还会拿这些女人送人情,逼着她们去接待一些用得上的官员,如烟她们自然是不愿意的,无奈教坊司的顶头上司就是这家伙,她们无力反抗,只得听之任之了。 但是既然是头牌,那色艺和情商肯定都是顶尖的,如烟年芳二十三,绣眉小嘴,胸脯鼓得高高的,腰肢盈盈可握,正是女人最美的时候,又会说话,今天看到朱祁钰,便想勾搭上这个人了。 即便不能帮她赎身,至少还可以做她的靠山不是? 见孙承宗生气,如烟娇笑道:“二老爷,您这是吃醋了吗?” “我吃你一个妓子的醋?”孙承宗愈发生气起来,当然不愿意承认。 如烟却是继续笑道:“那人的确是威风了些,不过看他的身板没有二老爷壮,也不知床上功夫比不比得上二老爷。” “那肯定是比不上老爷我的。”孙承宗也是男人,在那方面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不如别人的。 “我不信,看来今后有机会,奴家肯定是要好好试试那位朱公子了。”如烟继续娇笑道。 “得了吧,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孙承宗没好气地说道。 “不可能,只要是男人,奴家就有机会。”如烟不服输地道,满脸写满了不信。 孙承宗摇头道:“你放心吧,你是肯定没机会的,毕竟你只是个妓子,身份太过低贱了,没资格伺候他,还是先好好想想怎么伺候我吧!” 说完还摸了下她挺翘的屁股。 如烟娇嗔一声,道:“你们男人不都是那德行吗?就是图人家的身子而已,奴家在轻烟楼待了这么久,什么人没见过,除非那人是皇上,否则还有谁会嫌弃人家的身子。” 孙承宗的脸色一变,不说话了。 如烟看着他的表情有些不对,不由得娇笑道:“怎么?二老爷,奴家还真的猜对了?那位朱公子是当今天子?那我就真的要试试,学学当年的李师师了。” 孙承宗还是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如烟的娇笑凝固在了脸上,不敢置信地捂住小嘴,说道:“二老爷,奴家不会是猜对了吧?您可别吓我啊!” 仔细回忆今天孙承宗面对那位朱公子的表现,他是皇帝还真不是没有可能的。 孙承宗这时候才恶狠狠地警告道:“你个小贱坯子,我警告你,不要再妄想勾引那位朱公子,你要是真敢勾引他,小心你的小命!” 第793章 用路引来收税 孙承宗恶狠狠地警告道:“你个小贱坯子,我警告你,不要再妄想勾引那位朱公子,你要是真敢勾引他,小心你的小命!” 一旁的人看到他这副表情,都是噤若寒蝉。 太常寺协律郎周星宇声音颤抖,不敢置信地问道:“那位朱公子真......真的是......陛下?” 孙承宗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轻声说道:“所以老周啊,你明日就上疏请辞吧,这个官就别再做下去了。” 周星宇顿时一番白眼,晕了过去。 “周大人,周大人,您没事吧?”如烟连忙扑了上去,她是陪着周星宇出来的,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那轻烟楼的管事肯定不会饶了她的,区区一个妓子,即便她的花魁,也没办法跟主管教坊司的上级官员相比的。 好在周星宇并没有晕多久,很快便转醒过来,看着如烟那娇艳的面容,却是没有心思看她,而是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孙承宗,费力地问道:“二老爷,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不然我外放呢?” 他的靠山是会昌伯府,如果孙承宗愿意替他说句话,那兴许还有希望,大不了外放也行,总比丢了官要强,就是可惜了十四楼那些人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那可是陛下,如果你愿意赌陛下不会追究你,你尽可以留下为官。”孙承宗没好气地道。 这种事儿周星宇怎么敢赌,只得叹了口气道:“好吧,明日我就上疏请辞。” 不过他这次问错人了,孙承宗压根就不懂朱祁钰,因为朱祁钰现在可没心思和区区一个太常寺协律郎计较。 他还在纠结运店的税收问题呢。 政务院内,金濂职房。 朱祁钰正坐在主位上,和金濂陈循商议着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运店的税该怎么收。 “说说吧,这个想法怎么样?”朱祁钰将之前和徐鎋讨论的结果说完,对着金濂和陈循出声问道。 “这个办法没什么问题。”陈循听完,立刻表态道:“这个盐铁专卖没有什么区别,朝廷也是一直在用的。” “此事和盐铁专卖怎么没有区别了?”金濂则是表达了不同的意见,说道:“盐铁专卖是朝廷控制价格,不会对百姓生计造成影响,所以用起来也是无所谓的,但是运店却是由商贾定价,商贾贪利,定的价格自然越高越好,其他商贾为了不少赚,也只能把货物的价格涨上去,百姓买的少了,商贾的货物就会少,朝廷的赋税一样会少,到时候损失会更大。” 陈循却是摇摇头,反驳道:“金副理,您错了,陛下说的这个准运证可不是盐铁专卖,而是一种代替税收的东西,就像咱们的盐引一样,盐商们的盐引也是用钱买来的,相当于盐商用银子换了盐引,然后再用盐引换盐,归根结底还是用银子来买盐,只是其中增加了一步而已。” “但是现在咱们说的是运店!”金濂纠正道。 “运店,运店怎么了?”陈循立刻说道:“运店不也是咱们大明的么?运店的店家不也是陛下的子民吗?” “芳洲,你这是要和我耍无赖是吗?”金濂马上呵斥道,而且是当着朱祁钰的面呵斥,一点没给陈循留面子。 陈循也是怒了,大声道:“金副理,不就是今天中午吃了你一道菜吗?至于这样么?想要吃,明天我给你带十盘。” “好了,好了,两位爱卿爱吃什么,朕派人给你们送不就得了,至于在政事争吵吗?”朱祁钰连忙阻止这两个老小孩。 二人立刻异口同声地道:“臣多谢陛下赐菜。” 朱祁钰顿时就愣住了,问道:“两位爱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循便出面,慢慢将事情讲了出来。 原来这两个家伙是因为昨天朱祁钰召见他们,离开的时候闻到了御膳房的香气,陈循好美食,便和金濂一起走了过去,试图看看御膳房做了什么好吃的,结果发现御膳房给朱祁钰准备了一条鱼,做得香气扑鼻,恰巧这时候王成派人过来通知御膳房朱祁钰要出宫,不用准备他的吃食了,金濂便出面将鱼要过来吃掉了。 这种事情原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问题是,御膳房不知道怎么做的,鱼做得是鲜嫩无比,陈循和金濂吃完之后,感觉意犹未尽,于是便开始谋划,想要再吃一次,刚好今天朱祁钰过来了,便将之前商量好的计策施展了出来。 陈循是朱祁钰的亲信,金濂也是颇得朱祁钰信任,这么做的话倒不至于引起朱祁钰的反感,还能拉进一点关系。 听完陈循的讲述,朱祁钰听得有些哭笑不得。 区区一条鱼而已,两个朝廷大员居然会花心思算计自己,这让朱祁钰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惩罚他们?一条鱼而已,没有必要。 不罚他们?这两个家伙没有将心思放在政务上,而是放在了一条鱼上,朱祁钰肯定不能鼓励他们这么做。 所以,朱祁钰只能装作佯怒,出声呵斥道:“金副理,陈尚书,你们二人居然......居然......居然不认真处理政务,而是将心思放在谋夺一条鱼上,你们让朕说你们什么好。” “这次算你们欺君之罪好了,不过先暂且绕过你们,下次如敢再犯,定当两罪并罚。” 陈循一脸无赖样,无所谓地道:“没事,陛下,只要您肯将鱼再赐给我们几条就行了。” 金濂则是笑着说道:“陛下恕罪,其实您担心的事情我们早已商议出解决办法了,只是还没有上奏而已,既然陛下问起,那臣就和陛下说说。” 朱祁钰没想到让自己手足无措的事情居然被金濂和陈循解决掉,连忙问道:“是什么办法?” 金濂笑道:“其实这事儿很简单,只要让地方官府出具路引的时候征税就好了。” “路引?”朱祁钰轻声嘟囔了一句,旋即便明白过来,一拍大腿道:“是啊,路引,这么简单,朕怎么就忘了呢?” 路引,是这年头人们出远门所必备的一种政府公文,用以证明这个人的身份和目的的。 太祖建立大明的时候,为了调查天下人口,便制定了一种黄册制度,统计天下人口,方便征缴赋税。 最初,太祖定一百一十户为一里,一里设置一里长,负责这一百一十户的人口统计,但是人不能总在一个地方生活,有些人需要外出经商,有些人需要外出探亲,于是,为了统计这类并非本地之人,便给他们颁发了路引。 这玩意是地方官府开具的,上面盖着府衙的印信,有足够的威信,这就解决了百姓乱窜逃避赋税的情况发生。 这年头,除了秀才以上有功名的人之外,剩下的百姓想要外出,都需要路引,商人自然也不例外。 金濂的想法其实就是,运店替人运货,在办理路引顺便让衙役查一下商贾运输货物的价值,以此为基础征收税金,那运店的商贾就不得不缴税了,否则没有路引,没办法外出运货。 这个办法的好处是,在合理收税的情况下不需要额外增加人手,毕竟地方衙门本就有收税的任务,在办理路引的时候顺手便将税收了,商人也没办法逃税。 当然,也不是没有坏处,户部必须要针对货品种类设置一个合理的税率,否则没办法征税。不能太高,太高了打击民间商业,影响朝廷税收,也不能太低,太低的话不符合朝廷收税的意图。不过这种事情不需要朱祁钰操心,有户部来制定就行了。 朱祁钰问道:“陈爱卿,你们户部的税率制定过了吗?用什么名义收税?” 这年头的商业基本上都是针对货品和店面收税的,运店没有货品,店面基本上都不大,所以要针对货品种类收税,这就需要一个新的名义,否则针对一种货物重复收税,那样会坏了朝廷的名声的。 陈循笑着答道:“这一点陛下可以放心,臣已经和卢指挥使说过了,殿试之后应该就可以完成。” 大明会试和殿试一般是在二三月份举行的,那会儿天气还挺冷的,不方便考生们考试,所以朱祁钰下旨,将会试和殿试延后三个月,放到五六月份来考,这会儿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了,也方便考生考试,不用南方考生带着暖炉考试,还冻得瑟瑟发抖,墨汁有时候都化不开。 这里面唯一的问题就是天气热了出恭的问题,不过考生们在之前的考试之中也遇到过这种问题,都是克服一下就过去了,朱祁钰没必要修改。 现在是五月份,过几天就是会试的日子,陈循说殿试之后,那基本上就是六月中旬便可以制定出相关税率了。 锦衣卫一直在奉旨监督天下各地物价,监控大明的经济,手里都是有基础资料的,只需要汇总到京师就可以了。 朱祁钰刚想问问,锦衣卫的资料汇集过来了没有,突然院子里传出一阵骚乱,一个锦衣卫校尉快步跑了进来,大声喊道:“好消息,好消息,蒙古内乱了。” 第794章 蒙古内乱 政务院的院子里传出一阵骚乱,一个锦衣卫校尉快步跑了进来,大声喊道:“好消息,好消息,蒙古内乱了。” 听到蒙古内乱的消息,几人再也坐不住了,朱祁钰当即站起身来,走出屋子,大声问道:“怎么回事?” 金濂和陈循也都走了出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名锦衣卫校尉,等待着他的回答。 蒙古向来是大明最大的大敌,远比其他国家要大得多,也先又是草原上难得一见的雄主,大明对也先向来是防备甚严,好在出了个朱祁钰,舍得放权,几次三番地让进攻大明的也先铩羽而归,但是大明朝廷上却一刻也不敢放松,如果蒙古人真的内乱了,那可真的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最起码蒙古内乱的这段时间,大明可以轻松一些了。 锦衣卫校尉也要负责宫内值守,自然认得朱祁钰,连忙下跪见礼,然后回答道:“陛下,好消息,蒙古人内乱,阿剌知院行刺也先失败被杀,也先已经带人去剿灭巴图特部了。” “你说什么?阿剌知院死了?”朱祁钰顿时震惊得无以复加。 锦衣卫校尉立刻便重复了一遍。 金濂和陈循也都震惊的站在当场。 朱祁钰回过神的速度比较快,立刻下令道:“快,传朕旨意,命朝廷三品以上官员立刻进宫,去奉天殿等着,朕要议事。” “命令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带着急报入宫,朕要知道事情的经过。” “兴安,摆驾回宫。” 半个时辰之后,奉天殿内人头攒动。 朱祁钰换了一身衣服,走进殿中,抬手制止了想要见礼的众人,出声问道:“诸位爱卿都知道了吧,阿剌知院已经死了。” 王直答道:“陛下,臣等已经听说了。” 众人纷纷点头。 朱祁钰抬头扫视了一圈,对着坐在角落里的锦衣卫指挥使卢忠说道:“卢忠,蒙古内乱的消息是你们锦衣卫传回来的,你应该是这殿内知道内情最多的,你来说说吧,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全都投去了目光,大家都好奇,阿剌知院这种瓦剌重臣,为什么会突然刺杀也先? 卢忠点点头,站起来缓缓将事情的经过讲了出来。 原来就在七天之前,阿剌知院再次向也先提出,希望自己可以成为蒙古太师,自从也先登上汗位之后,阿剌知院就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也先自然也知道。 不过蒙古太师这个位置实在是太过重要了,也先的父亲脱欢是太师,迎立了上一任蒙古大汗脱脱不花,为也先一统草原打下了基础,也先更是在太师的位置上击败了明军三大营,俘获了大明皇帝朱祁镇,树立了巨大的威望,而后又是在和脱脱不花的争斗中取得胜利,最终登上太师之位的。 现在阿剌知院图谋这个位置,在也先看来,阿剌知院实际上就是在图谋自己的汗位,这种事情也先怎么可能同意,所以,也先再次坚决地拒绝了他。 最关键的是,这些年也先的瓦剌本部损失太过严重,先是在宣大方面损失了数万人,又在辽东损失了上万人和阿失帖木儿,本部的实力已经大大降低了,阿剌知院几场大战下来却没有什么损失,也先已经感受到了阿剌知院对于自己这个位置的觊觎之心,刚好阿剌知院的儿子就在他的大汗金帐做人质,也先就没客气,派人暗中将阿剌知院的长子杀了,同时以阿剌知院长子病死的名义,邀请阿剌知院过来接走他儿子的尸体,趁机干掉阿剌知院这个大敌。 阿剌知院当然不知道也先的计谋,他其实没有觊觎也先汗位的心思,只是看不惯也先这些年东征西讨却搞不到什么利益的表现,甚至搞到了少许利益也全都先紧着他自己的部落,将其他部落丢到一旁,阿剌知院甚至有些怀疑,也先这家伙是不是被人偷偷替换掉了,原来那个率领他们击败大明的明主哪去了。不过即便这样,阿剌知院也没怀疑过也先居然对自己起了杀人。 但是,这件事儿出了意外,这个意外是锦衣卫带去的。 当初朱祁钰提点卢忠,希望他派人打入蒙古各部落当细作,收集各部落的消息,也先的瓦剌本部自然是最重要的那个,而且是派出细作最多的那个,虽然不少人都死在了这个过程中,但还是有不少人成功安插了进去,其中一个就是以投奔也先的兽医的名义潜伏下来的。 这年头蒙古人以游牧为主,养的牛羊最需要兽医,所以兽医在草原上的地位颇高,刚好有个人祖上做过兽医,卢忠便将他派了过去,因为地位颇高,所以并没有给他安排什么危险的任务,只需要收集一些瓦剌本部的消息就行。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却在无意中得知了也先打算干掉阿剌知院的消息,因为阿剌知院是蒙古重臣,手握重兵,如果他被也先干掉了,蒙古草原肯定要陷入一阵内乱,他便立刻将这个消息传递给了自己的联络人。 不过他的联络人却不是一般的联络人,而是负责最重要细作的联络人,那个细作就是当年胡濙费尽心思联络上的阿剌知院。 这个消息对于大明来说只是一个机会,但是对于阿剌知院来说可是生死攸关的,联络人担心这个大明最重要的细作有什么危险,便立刻想办法将这个消息通知了阿剌知院。 阿剌知院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头脑是发懵的,他怎么都没想到也先居然想要干掉自己,而且为了干掉自己,也先先干掉了自己的长子,那可是巴图特部的下一任酋长啊!巴图特部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地效忠他们绰罗斯家族,结果也先反倒是干掉了自己的继承人,还想连自己也干掉。 虽然阿剌知院不知道也先为什么要干掉自己,但是不管怎么样,也先都是要干掉自己的,所以,本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原则,阿剌知院响应大汗的召唤是带着三万人马去的,而且还带了海量的财物,准备装作财物太多,大车坏掉,请求大汗派人帮忙运输的理由,先调走也先身边的兵马,再直驱也先的汗帐,先干掉也先再说。 事情就是这么巧合,阿剌知院手底下有个人,其实是也先安插的眼线,不过这个人地位太低,阿剌知院不知道。 所以阿剌知院率领大军图谋不轨的消息便被眼线传了回去,也先得知之后大惊,旋即稳下心神,一方面派人在内部调查消息是如何泄露出去的,另一方面则是派人安抚阿剌知院,自己则是亲自出马,将阿剌知院长子的尸体送了回去。 也先的这番举动不禁迷惑了阿剌知院,他没想到也先居然会亲自送他儿子的尸体回来,这不就意味着,也先想要杀了自己的消息是错误的么?否则他堂堂大汗,为什么要仅仅带着自己的卫队来送人。 不过就在双方快要接近的时候,也先停了下来,声称自己已经请了萨满大祭司,准备在这里为阿剌知院的儿子超度,邀请阿剌知院一起参加。 对于此事,阿剌知院并没有产生什么怀疑。 蒙古人信奉萨满,对于萨满也是极为尊重的,既然萨满大祭司准备在这里超度自己的儿子,那就不会做其他的事情,否则就是对长生天不敬。 但是结果却和他的认知有些不一样,也先并没有打算按照萨满大祭司的规矩来,阿剌知院一进也先的汗帐,就被也先扣了下来,细数阿剌知院八项大罪后,便亲自动手,一刀将阿剌知院的脖子给抹了,效忠绰罗斯家族数十年的阿剌知院就此殒命。 不过阿剌知院的死却让巴图特部的战士们愤怒不已,他们是绝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酋长会是心怀叵测的奸贼的,所以有一部分战士当即起兵,准备不顾后果,先攻杀了大汗为自己的酋长报仇再说。 于是,一场大战就此爆发,因为兵力悬殊的原因,巴图特部的起义战士们获胜,成功抢回了阿剌知院的尸体,大汗也先则是战败逃走,只身逃回了瓦剌本部,身边的亲卫则是为了保护大汗安全离开,几乎全部牺牲。 也先遇到如此大的挫折怎么能忍受下去,当即便暴怒起来,点起瓦剌本部的所有兵马,并发布大汗命令,召集各部落兵马,想巴图特部进发,准备彻底铲除这个不敬大汗的逆贼部落。 大明锦衣卫收到的消息就到了这个,不过按照日子计算,等过几天朝廷会试的前后,草原上的内讧就要开战了。 草原内讧,这毫无疑问是经略草原的好机会,但是这一次却有所不同,毕竟也先的实力太过庞大,区区一个巴图特部没有任何胜算,所以,这一次大明注定要在一旁观望了。 不过只是观望,这也是朱祁钰不希望看到的,朱祁钰召集群臣过来,就是希望集合大家的力量,找出大明在此事之中可以做点什么事情,沾点什么便宜。 朱祁钰缓缓问道:“诸位爱卿,卢指挥使讲完了,事情的经过你们也都清楚了,大家谁有什么想法可以让大明沾点便宜,或者让也先吃亏的,都可以说说了。” 第795章 王直的意见 朱祁钰缓缓问道:“诸位爱卿,卢指挥使讲完了,事情的经过你们也都清楚了,大家谁有什么想法可以让大明沾点便宜,或者让也先吃亏的,都可以说说了。” “陛下。”鸿胪寺卿杨善第一个站了出来,说道:“臣请命,出使巴图特部。” “杨爱卿是打算支持巴图特部了?”朱祁钰第一时间便反应了过来,杨善这是打算玩远交近攻了。 巴图特部的位置在西北,靠近亦集乃,就是后世的额济纳旗地区,这地方临近陕西,时刻威胁着陕西都指挥使司的甘肃镇。 虽然阿剌知院已经暗中成为了大明的细作,但是知道的人并不多,就连如今屋子里的一些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儿,巴图特部同样也没几个人知道,所以巴图特部平时也没少南下打草谷,大明也是屯驻重兵,时刻准备和巴图特部开战。 杨善希望出使巴图特部,目的就是远交近攻。 杨善点点头,道:“对,臣以为,可以从巴图特部的继承人中挑选出一位,然后我大明在巴图特部身后暗中支持,消耗也先的有生力量,让也先没精力南下,给朝廷多争取几年恢复时间。” 朱祁钰皱眉,问道:“那你可有什么人选吗?” “有,阿剌知院的小儿子阿拉坦可担此任。”杨善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之前他曾经因为一问三不知而遭到过朱祁钰的训斥,自那之后他就开始命人收集周边藩国的情况,避免再因为这事儿而被朱祁钰训斥,堂堂正二品鸿胪寺卿,居然连藩国的情况都不知道,这实在是太过丢脸了一些。 “可以试试。”朱祁钰立刻点头道。 反正现在死的都是蒙古人,损失的是蒙古人的实力,朱祁钰才不担心呢,大明最多就付出一个使臣的性命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陛下。”政务院副理金濂突然出声道。 众人立刻看向他。 支持巴图特部肯定是要花银子的,不可能空口白牙去说服阿拉坦和也先硬抗,巴图特部肯定也支撑不住,所以必须要给巴图特部增加一些实力,例如收买一部分中小部落的好处,巴图特部本部的兵甲武器等等。 金濂这时候出声,肯定是要知道这里面的花销,毕竟他如今控制着朝廷的财税,不能白花了这些钱。 果然,金濂问道:“陛下,臣想问杨大人一件事儿,这笔钱大概需要多少银两?需要多少财货?不知你可曾估算过。” 朱祁钰也是看向了杨善。 杨善低头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回答道:“大概五十万两就差不多了,毕竟巴图特部也没多少人,阿拉坦也没有阿剌知院那么高的威望,抵挡不了多久的。” “那你估计,巴图特部大概能抵挡多久呢?”金濂问道。 如果是一两个月,那他是不打算花这笔钱的,有这五十万两银子,户部再开垦出几万亩田地,或者再修一遍黄河都够了,那可比支持阿拉坦划算多了,反正也先经过了去年那一仗和今年与巴图特部的战争,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能力南下开战。 “这个......”杨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是文官,又不是武臣,哪里懂打仗啊! “这个问题,让大都督府的诸位爱卿来回答吧,朕也想知道。”朱祁钰见杨善语滞,便开口解围,顺便将问题丢给了大都督府众人。 事关蒙古,这个问题当然是武清侯石亨来回答。 石亨清了清嗓子,说道:“如果是阿剌知院还在的话,双方打个一年半载估计没什么问题,但是阿拉坦毕竟太过年轻了,如今不过是而立之年,让他对抗也先的话,估计半年都很难挺住。” “那以你之见,这个阿拉坦能挺多长时间呢?”金濂追问道。 他必须要知道,阿拉坦能抵抗多久?如果时间太短的话,那就没必要支持他了。 朱祁钰也是将目光投向了石亨,期待着他的回答。 石亨沉吟了一下,回答道:“以我的估算,阿拉坦不会支撑超过两个月,两月之后,阿拉坦必败。” “那就没有必要花钱支持他了,大不了给他一个名义上的支持就够了。”金濂立刻说道。 众人也都是点了点头。 如果阿拉坦只能坚持两个月的话,那大明的确没有必要给他什么支持,毕竟阿拉坦不是脱脱不花,脑袋顶上没有那个蒙古大汗的标签,没办法召集一众鞑靼部落支持他对抗也先。 户部尚书陈循叹道:“要是有办法能让阿拉坦坚持半年就好了,好歹大明还可以从阿拉坦手里弄到些利益。” 朱祁钰灵机一动,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突然说道:“要不咱们大明出兵吧?” 众人一愣,旋即分为了两波,一波以大都督府众人和鸿胪寺卿杨善为主,脸上都是惊喜的神色,另外一波则是政务院和六部的一众文官,面露不悦之色。 金濂出声阻止道:“不可,兵家大事,不可轻举,也先含恨讨伐巴图特部,定会如饿虎扑食一般,如果此时出兵的话,也先必然大怒,很容易诱发大战,朝廷没必要打这一仗。” 高谷也是接着说道:“是啊,陛下,如今十团营刚刚休整半年,兵甲还没有维修完毕,震天雷的数量也不足,况且想要出兵,必然要深入草原,届时也先才是占据地利优势,我军又无人和,没有胜算,故而臣建议不可出兵。” “怎么就没有胜算了。”武清侯石亨这时候不高兴了,立刻出声反驳道:“十团营已经休整了半年多,如果只出动一两营,对于三边防守和京师防御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也先如今正在西征,没功夫来攻打我大明,有什么好怕的。” 杨善则是出声说道:“陛下好计谋,我大明只需出动一支兵马,造成声势,便可帮助阿拉坦吸引到也先的注意力,也先也不得不分兵抵御我军,届时阿拉坦就能坚持更长时间,消耗也先更多的兵力了。” “杨大人,你是文官,不要自误。”高谷毫不客气地出声训斥道。 杨善一滞。 朱祁钰立刻呵斥道:“高副理,此时是在商议大事,不是你在训斥下属,况且杨爱卿乃是鸿胪寺卿,不归你管。” “臣知错。”高谷连忙请罪。 朱祁钰说的没错,杨善是鸿胪寺卿,不归自己管,况且他刚才的那句话,很容易让人怀疑他打算挑起文武之争,这是当今朝廷上的禁忌话题。 朱祁钰已经规定了文武双方的责任和权力,任何人不能越阶,毫无疑问,他刚才的那句话就有越界嫌疑。 不过朱祁钰既然已经呵斥过他了,挥挥手放过他道:“高爱卿,你是政务院副理,大明的最高层之一,一言一行都对朝政有巨大影响,不可以随意表达自己的态度,一旦表达你的意思就是我大明最高层的意思,到时候惹出什么事端来,朕一样不会客气!” “是。”高谷再次请罪,表示自己明白了。 朱祁钰这才点点头,对着王直问道:“王首理,你是政务院之首,你的意见是什么?” 王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来,整理了下衣服,这才恭敬答道:“陛下,老臣的意见是,可以出兵,不能真打。” “王首理!”金濂和高谷立刻惊呼道。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王直居然会支持出兵,这可是政务院首理、天下文人之首啊,如果传出去,那天下文人暗地里会如何讨论此事,那可就没人知道了,但是可以确认的是,天下文人肯定会分成两类,支持王直的和反对王直的,后面极有可能会走向分裂,那对于他们文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朱祁钰冲着二人摆摆手,然后对着王直说道:“王首理,说说你的理由吧。” 王直点点头,缓缓说道:“陛下,老臣以为,此次也先西征巴图特部,其本部老营定不会留下太多兵力,阿剌知院身为瓦剌老臣,此次想要谋刺也先,对于蒙古诸部的震动是极大的,也先只能将巴图特部征缴,也必须将巴图特部征缴,报这一次谋刺之仇,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第二个谋刺他的人。” “既然如此,也先自然不敢留下什么兵力,只会全力以赴将巴图特部击败,所以,老臣以为,此时出兵,并不会遇到什么凶险。” “况且此时出兵,也可以牵制也先,给巴图特部一些支持,方便鸿胪寺的人在巴图特部施为,向巴图特部示好,等到巴图特部战败之后,也可以吸引一些巴图特部的人投到我大明来,甚至整个巴图特部都有机会投奔我大明,如此也可彰显陛下的仁德之心,让天下人都知道陛下的煌煌天威。” 第796章 朕要好好忽悠也先一下 王直将自己的想法说完,顺便还拍了个朱祁钰的马屁。 不过朱祁钰并没有在意,而是继续问道:“那你所说的不能真打,是说大军只能牵制,看到蒙古人就要撤退?” 王直却摇摇头,回答道:“那倒不是,只要不是遇到蒙古人的大部队,还是可以打一下的,打得越狠越好,最好可以全歼其部,让也先以为,我大明是真的在趁虚而入,并非是在虚张声势。” “不可。”高谷继续阻止道:“万一大军败了,那岂不是涨了蒙古人的威风?” 这次王直还没回答,朱祁钰却是当先说道:“打仗嘛,哪有必胜的,不过是区区一场败仗而已,如今的大明还承受得起,只要让也先认为我大明是在北征就好了,反正朕又不是没干过偷袭他老家的事儿。” 众人都是一阵轻笑。 的确,当年朱祁钰刚刚登基,就派出石亨出关突袭过瓦剌老营,三天不封刀,将瓦剌老营祸害得不轻,还顺手救回了数万俘虏,间接导致了也先不得不退回草原,解了京师之围。 高谷却不打算放弃,说道:“陛下,如此一来,那就没办法牵制也先支援巴图特部了,我大明还白白损失了一支兵马啊。” 朱祁钰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看向了大都督府的一众人,宁阳侯陈懋摸着胡子说道:“陛下放心,就让老臣带人过去吧,打了败仗,陛下处置老臣便是。” “不过陛下也知道,老臣年岁大了,还希望陛下能派个人协助我一下,处理一下日常行军事务。” 大都督府一众人又是一阵轻笑,高谷则是一脸便秘样。 陈懋表面上是在承担责任,但实际上是耍无赖,他是参加过太宗皇帝靖难的老臣,如今已经七十五了,早就没办法带兵,陈懋这么说,其实只是让朱祁钰任命其为表面上的主帅,实际上再派一个副帅具体指挥。 打赢了,那就是副帅的战功,朝廷奖励副帅便是,战败了,那他陈懋就把责任承担起来,反正他都这个年纪了,又是靖难功臣,打了一场败仗而已,朱祁钰又不能处理得太狠而已,至于高谷?那关他何事!处置他陈懋的权力又不在高谷手里,甚至高谷连插句嘴建议一下的权力都没有,否则就是挑起文武之争,这在大明是一道红线,高谷这个老臣,是不敢碰的。 朱祁钰点头问道:“派你过去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朕担心你的身子能否支撑得住?” 陈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大声说道:“陛下放心,老臣虽然七十有五了,但是只要不费心去管那些日常琐事,只是打一两仗的话,身体还是没问题的。” “那好。”朱祁钰一锤定音道:“那就请宁阳侯带人走一趟草原,你要哪个营自己挑。” “赵荣,你的工部要加快修缮十团营的兵甲,七日之后必须完成,任何人不得阻拦。” “臣遵旨。”工部尚书赵荣连忙答应下来。 高谷黑着脸,一言不发。 他没想到朱祁钰居然会越过自己,直接给工部尚书赵荣下旨,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督管工部的权力被剥夺了呢? 朱祁钰继续下令道:“卢忠。” “臣在。”卢忠立刻站出来应道。 “即刻将草原上的情况汇总,交给大都督府处理。” “宋诚。”西宁侯宋诚也是立刻站出来应道。 “收到锦衣卫的汇总之后,三日之内完成情报分析,务必确保情报准确。” “臣遵旨。”宋诚现在是负责大都督府军情的,手底下有足够的人手来完成这件事儿。 “金副理,陈尚书。”朱祁钰想了想,又叫道。 金濂和陈循连忙出来应是。 朱祁钰吩咐道:“七日之内调集十万石粮草交给大都督府,作为他们此次出征的粮草,京师征调这些粮草,不会影响到京师防御吧!” 金濂摇摇头答道:“没问题,如今有了安南,有了海军,每月都有大批粮食运到京师来,臣只要暂停京师周边的酒坊酿酒就可以了。” 大明京师人口众多,酒喝得多,酒坊自然也多,而酿酒需要粮食,每月消耗的粮食并不是一个小数,金濂只要下一道政令,直接征调酒坊的余粮就好了,筹集十万石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仪爱卿。”朱祁钰又叫了一个人。 礼部尚书仪铭一愣,他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情,不由得奇怪,但还是应了声是。 朱祁钰吩咐道:“你们礼部马上将我大明将要北征的消息传播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兵力说得越多越好,甚至暗地里传朕要亲征的消息都没问题,只要能尽快将消息传到也先的耳中就行。” “陛下,您不会真的要亲征吧?”仪铭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他是真怕朱祁钰玩什么亲征,毕竟先帝亲征的事儿过去还没几年呢! 朱祁钰大手一挥,道:“这个你不用管,只要你尽快将消息传递出去就好,剩下的事情你不需要关心。” 仪铭心里一紧,连忙说道:“陛下,您不给我一个准信,臣宁愿抗旨,也绝不做此事。” 宁阳侯陈懋在一旁笑道:“仪尚书,你就放心吧,陛下没有亲征的意思。” “此次不过是从旁牵制也先而已,陛下没有必要亲征的,陛下即便要亲征,也得等到和也先决战的时候不是么?” 知道仪铭是在关心自己,朱祁钰笑道:“仪爱卿,朕只是让你暗中传播,以谣言的方式罢了,毕竟也先此人疑心重,说不准会相信此次,如果他真的相信了谣言,回军与北征军决战,那倒是好了,他想要击破宁阳侯的防御,相信没那么容易的。” 说完还看向了宁阳侯陈懋。 陈懋立刻停止了胸膛,点头认可了大明天子的评价。 他野战善守,在如今的大明朝廷中是出了名的,他自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建文二年,陈懋刚刚二十一岁的时候,就率领他父亲陈亨的旧部,独自抵御南军于单桥、藁城、西水寨、东平、固镇、小河,屡立战功,累升至右都督,靖难之后更是论功行赏,晋升为奉天翊卫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柱国,封宁阳伯,食禄一千石,允许子孙世袭伯爵,赐诰券。 也就是说,他的宁阳侯和武清侯石亨的爵位一样,都是他们亲手打出来的。 仪铭见状,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只要朱祁钰不玩什么亲征,那他仪铭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杨爱卿。”朱祁钰叫了声杨善。 杨善恭敬答道:“臣在。” 朱祁钰吩咐道:“你们鸿胪寺派个人过去,将我大明声援巴图特部的消息传递给他们,并且明确告诉阿拉坦,如果他抵挡不住也先想要保住性命的话,可以率部投奔我大明,朕可以向他们保住,一定会保证他们周全。” 想了一下,又吩咐道:“对了,那个巴图最近不是派人过来了吗?让那个人也跟着过去,好好讲讲巴图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呵呵,如果这样的话,那臣就害怕阿拉坦没有心思和也先开战了。”杨善笑道。 巴图自从投靠了大明之后,被朱祁钰安排到了贵州,就在龙里大草原生活,那地方气候可比草原温暖湿润多了,虽然没了扩张的机会,但是有足够的草场,也有足够的粮食,最重要的是,还有他们草原人最热爱的美酒。 朱祁钰听说,巴图现在几乎是日日都酩酊大醉,清醒的时候几乎不存在,部落里的牛羊马匹几乎都被他拿来换酒了,贵州总兵官左都督方瑛甚至来奏疏说,贵州如今战马已经齐备,不需再添补,还希望用战马和云南黔国公沐琮换些物资,请朱祁钰批准。 众人也都听说了此事,一齐笑了。 “好了,今天的事情就这么定了,诸位爱卿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朱祁钰安排完事情,出声问道。 “陛下,臣有奏。”朱祁钰话音还未落,户部尚书陈循立刻出声道。 “陈爱卿还有何事要奏?”朱祁钰看向陈循问道。 陈循恭敬行了一礼,道:“陛下,臣希望在鸿胪寺使团之中安排一个我户部的官员,专门负责和巴图特部的互市。” 他是户部尚书,对于为国敛财这种事情很是感兴趣,如今的大明虽然有钱,但是钱这玩意,肯定是越多越好的嘛,只要有机会,他肯定要第一时间给大明赚钱,他的底气就在这儿呢。 之前暗中支持脱脱不花的时候,第一波完成互市的人就是他们户部,那一次可没少给朝廷赚好处,光是牛羊马匹就解决了大明数年的消耗,那段时间他们户部在朝中的声音是最大的,谁都不敢反对。 对于赚钱这种事情,朱祁钰当然不会拒绝,立刻点头道:“这个没问题,就给他安排个副使吧。” 陈循立刻眉开眼笑。 这事儿他必须要安排自己的亲信过去,毕竟这次出使,九成是可以成功的,既然可以成功,那就必然有功劳可拿,这种好事可不能便宜了外人。 朱祁钰对于这种小心思并不在意,扫视一圈之后问道:“诸位爱卿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如果没有,那就都回去准备吧。” “这一次,朕要好好忽悠也先一下。” 第797章 难道你让我去抢也先吗? “你说什么?大明皇帝出兵了?” 瓦剌大营中,也先一脸凝重地惊呼道。 探子微微点了点头,答道:“对,大明出兵了,而且是出兵五万,这是已经定下来的。” “已经定下来的?那还有没确定的,是吗?”也先的弟弟伯都王出声问道。 也先遇刺,他是第一次站出来表态,要求彻底平灭了巴图特部的,而且他的建议是调集也先麾下所有兵力,以泰山压顶之势击败对方,不留一丝余地,整个巴图特部中所有高于车轮的男性统统斩杀,所有财物全部分给参战的部落,包括女人。 也先对于他的表态很满意,这次西征也就带上了他,帮助他在整个蒙古军中树立一些权威。 探子恭敬地向伯都王行了一礼,答道:“对,大明传来的消息说,这次大明出兵,目的是偷袭我军老营,而且据说还是大明皇帝亲自统兵的。” “大明皇帝亲自统兵?”也先立刻摇了摇头,道:“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哪里有胆量亲自统兵?不过是民间谣传罢了。” 伯都王点点头道:“对,大汗说的没错,大明皇帝怎么会亲自统兵出征?即便他想出征,大明朝中的那些官员也不会同意的。” 也先挥挥手让探子先退下去,然后看向一众心腹说道:“不过不管怎么说,大明出兵是确凿的事情了,老营事关我瓦剌根本,不能被明军攻破,所以现在必须有人率军回援,击退明军。” “哪位有胆量回去击退明军啊?” 没人回答。 如今的明军可不是以前的明军了。 自从朱祁钰登基之后,取消了朝廷派到军中的监军,又严格约束了军法军纪,文官和宦官再也没有能力影响到明军作战了,所以解开了约束的明军可谓是越打越猛,几次三番击退也先,甚至屡次全歼也先的数支军队,杀了好几位蒙古重臣,就连也先的铁杆支持者赛罕王都殒命在大同城下,也先可谓是损失惨重。 所以,面对明军的主动出击,也先麾下已经没有什么人有足够的能力抵挡住明军了。 伯都王肯定是可以的,但是他需要留在西边抵御东察合台汗国,不可能回去抵御明军。 赛罕王本来也是可以的,不过他已经殒命在了大同城,所以这也是不可能的。 至于毛里孩、孛来这些鞑靼部的酋长,也先不敢信任他们,这些家伙一直对也先的汗位虎视眈眈,万一他们耍什么手段,偷偷放水让明军成功,到时候也先哭都来不及。 所以,也先扫视了一圈,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实在没有可以信任的统兵之人了。 最终,也先不得不将这件事儿交给自己唯一可以信任的伯颜帖木儿,让他来统兵抵御,并且叮嘱了几次,不能和明军交战,只需要驱逐明军即可。 他这也是实在没办法。 伯颜帖木儿虽然值得信任,但是他的能力太差,之前已经被朱祁镇忽悠傻了,也先没有把握他能对付更加奸诈的朱祁钰。 自己都在朱祁钰手里讨不到好处,伯颜帖木儿如果轻举妄动,那有可能被朱祁钰吃得渣都不剩。 伯颜帖木儿其实也不想和明军开战,无奈这一次也先是实在无人可用了,所以伯颜帖木儿不得不接下此事,率两万人马撤了回去,抵御明军的进攻了。 另一边,鸿胪寺少卿胡恭快马加鞭,终于赶到了巴图特部,见到了阿剌知院的儿子阿拉坦。 他也是没办法,原本他是不想来的,无奈整个鸿胪寺之中,除了他就是杨善了,杨善肯定是不能离京的,所以有权利拍板做决定的人只有他,他也不得不来。 一见面,胡恭便开门见山地将自己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少酋长,本官是大明鸿胪寺左少卿胡恭,听闻也先正在讨伐少酋长,故而特来驰援。” 阿拉坦最近正惊恐于也先的进攻呢,听到胡恭居然说要来驰援自己,顿时惊喜非常,站起身来连忙问道:“哦?大明要驰援我巴图特部?来了多少人?哪位将军带队?” 胡恭有些尴尬,摇摇头道:“巴图特部太过偏远,我大明无法派出大军支援。” 阿拉坦顿时就有些恼怒,刚要翻脸,胡恭连忙说道:“不过我大明已经派出五万大军进攻也先的瓦剌老营了,相信必定可以吸引住也先的一部分兵力,为少酋长减少压力的。” 阿拉坦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不过旋即反应过来,厉声质问道:“不对啊,也先的瓦剌老营还在斡难河源头呢,那边的胜败,对于我巴图特部的战事没有任何影响啊!” “不止如此,不止如此。”胡恭连忙说道:“少酋长勿怒,且听我慢慢说来。” “你说。”阿拉坦坐回座位上,随意说道。 要不是大明是如今巴图特部唯一的救命稻草,他阿拉坦可不愿意听胡恭这个大明使臣废话。 胡恭说道:“我大明不只是派出了一支大军逼迫也先分兵,还知道巴图特部缺兵少将,缺乏兵甲武器,所以我大明皇帝陛下已经下旨,从陕西镇运送一批兵甲武器过来,帮助少酋长抵御也先的进攻,共计......” 说到这里,胡恭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摊开来念道:“长刀五千把,箭头十万枚,布面甲五百套,粮食五千石,茶砖三千块,盐三百斤。” “哦?你们大明愿意拿出茶砖和盐了?”阿拉坦对于长刀和箭头并不是很在意,他们巴图特部又不缺武器,反而是对茶砖和盐兴趣非凡。 自从也先入侵辽东和大明开战以来,大明的那些商贾便几乎全部销声匿迹了,他们所带来的茶砖和盐自然也就消失了,要知道,盐和茶是草原上必备的消耗品,盐不吃的话没力气,茶不吃的话容易生病,所以,蒙古人南下的时候,向来喜欢劫掠这些东西,无奈大明边关的百姓也都穷得喝不起茶,盐也少得可怜,蒙古人想抢也费劲。 现在胡恭居然愿意拿出茶砖和盐,这对于阿拉坦可谓是一大笔财富了。 阿拉坦连忙起身,脸上重新露出一副笑脸,说道:“哎呀,大明皇帝这也太客气了吧,居然送过来这么多好东西,我要如何感谢你们大明呢!” “来,请坐,外使快请坐。” 胡恭略带尴尬地坐下,说道:“少酋长,我要提前声明一点,这些东西是要卖给少酋长的,不是送给少酋长的,毕竟这些都是有成本的,还请少酋长理解。” “不是送给我的啊!”阿拉坦瞬间失望起来,不过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道:“既然已经起运了,那也不能让你们大明白费功夫。” “就如你所言,这些东西我收下了,什么价格你说便是,只要价钱合理,我决不还价。” 他又不是傻子,如今茶砖和盐在草原上都是硬通货,他们蒙古人想买都买不到呢,现在大明主动卖给他,他怎么可能不收下来。 胡恭沉默了一下,直接抬起一个巴掌,说道:“五万头牛。” “五万头牛?”阿拉坦瞬间吓得跳了起来,惊讶道:“大明需要这么多牛干嘛?” 这可几乎是他们巴图特部的所有牛了。 胡恭简单回答了两个字,道:“耕田。” 好吧,阿拉坦立刻便明白了。 汉人喜欢耕田,而耕田需要犁地,犁地的时候用牛来犁地最为合适,怪不得大明需要这么多牛呢。 不过这五万头牛毕竟多了一点,阿拉坦试探着问道:“这么多牛委实多了一些,能否用一些羊来冲抵?” 虽然牛羊对于他们来说都是用来提供肉食的,不过毕竟牛羊不太一样,阿拉坦不能把牛全都交出去。 胡恭却是摇摇头,道:“不行,对于我们大明来说,牛是可以用来耕地的,但是羊却只能杀来吃,我朝毕竟是以农为本的,羊这种牲畜对于我们大明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 阿拉坦点点头,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仿佛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问道:“既然羊不行的话,那马匹是否可行?” 胡恭的眼神一亮,连忙问道:“可是战马否?” 阿拉坦翻了个白眼,说道:“当然是驽马。” “驽马的话嘛......”胡恭思考了一下,道:“那对于我大明就没什么用处了。” 阿拉坦劝道:“外使有所不知,我这也是替你们考虑。” “但凡战马,都是经过阉割的,并不能向驽马一样传宗接代,你们大明拿去了,用不了几年就会老死,驽马虽然差了些,却也可以繁衍生息,日后产下小马之后,你们大明就可以有无穷无尽的马匹了。” 胡恭笑着摇头道:“不,少酋长,你不要骗我,驽马虽然能繁衍生息,但是却品质极差,用来耕地都有些用不上,怎么能还敢指望驽马繁衍生息出战马呢?我大明虽然缺马,但是缺的是战马,而非驽马,驽马这种东西,我们大明也是不缺的。” “那你要如何?难道非得我去从大汗手里给你们抢战马不成?”阿拉坦没好气地问道。 第798章 终于说服阿拉坦了 “那你要如何?难道非得我去从大汗手里给你们抢战马不成?”阿拉坦没好气地问道。 “若是少酋长真的能从也先手中抢到战马,那外臣肯定是要恭喜您的了。”胡恭笑着答道。 他的意思很明显,也先势大,这是明眼人都能看见的,如果阿拉坦能从也先手里抢到战马,那只能说明也先被阿拉坦击败了,这种事情如果发生了,胡恭自然是要恭喜阿拉坦的。 阿拉坦长叹一声,道:“大汗哪那么容易被击败的,即便是到了今天,就连你们大明也没有正面击败过大汗啊,我又怎么敢妄想击败他?能过一日算一日吧。” “既然如此,少酋长又为何舍不得手中的牛呢?”胡恭问道。 阿拉坦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刺杀大汗的人是我的阿布,又不是我的族人,也先要杀的也是我,我的族人肯定是有一条活路的,他们手里有了牛羊,今后的日子也能过得下去。” “少酋长仁德无双,阿剌知院大人果然没有挑错人。”胡恭感慨了一句。 “外使见过阿布?”阿拉坦奇怪道。 胡恭摇摇头,回答道:“阿剌知院大人人中龙凤,外臣还未有幸拜见。” “那你为何要说他没有挑错人?阿布可没有留下过只言片语让我做继承人。”阿拉坦奇怪道。 他是有大哥的,不过他的大哥白音跟着阿剌知院一起去刺杀也先了,结果没有回来,阿拉坦才不得不继承巴图特部的,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有信心战胜也先的原因。 他连巴图特部都没有完全控制呢,内部都不稳,怎么可能战胜也先! 不过胡恭刚才明显话里有话,阿拉坦有所感觉,便问了出来。 胡恭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声反问道:“少酋长,外臣请问你一件事,你对于阿剌知院大人足够了解吗?” “那是我的阿布,我不了解,难道你更了解吗?”阿拉坦没好气地道。 阿剌知院是他爹,如果他不了解的话,胡恭一个外人怎么可能比他更了解? 结果呢,胡恭却是点点头,答道:“对,我的确要比你更了解阿剌知院大人。” “准确说,应该是大明更了解他。” “这话是怎么说的?”阿拉坦奇怪道。 胡恭看了一眼帐门,轻声说道:“估计少酋长肯定是不知道的,其实阿剌知院,早已投靠了我大明。” “什么?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阿拉坦猛地站起身来,惊讶道。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惊人了,阿剌知院在蒙古属于重臣之列,他为什么要投靠大明?投靠大明对于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刺杀也先吗?不可能啊。 即便他刺杀也先成功了,他也未必有资格登上汗位,更何况也先这个大汗虽然并不符合草原各部落的民心,但毕竟是忽里台大会选出来的,各部落酋长是不会自己打自己脸的,而且即便他登上了汗位,难道他要依靠大明坐稳汗位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被人传出去他投靠过大明,那他瞬间就会成为整个草原的公敌,以阿剌知院的精明,阿拉坦相信他的阿布是不会做这种没脑子的事情的。 胡恭却是平静说道:“少酋长,此事极为隐秘,即便在我大明,知道的人也不会超过十人之数,若不是我要出使,即便是我,也没资格知道此事,所以少酋长不必怀疑,此事千真万确。” 他开始从杨善口中得知此事的时候,也是震惊无比,没比阿拉坦好到哪去,甚至到了现在,他都不知道阿剌知院为什么要投靠大明,是什么时候投靠大明的,是谁诱惑他投靠大明的。 如果不是杨善亲口承认,并且说这事儿是大明皇帝朱祁钰挑头指使的,打死胡恭也不敢相信这件事儿是真的。 没办法,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些。 许久,阿拉坦冷静下来,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眯起眼睛问道:“外使今日和我提起此事,到底有什么意图?” 胡恭笑了一下,道:“少酋长不必怀疑我有什么不诡的意思,单以您如今面临的局面,如果我大明想要算计少酋长的话,只需要站在一旁看着就行了。” “外臣说起此事,其实是想告诉少酋长,阿剌知院是我大明的人,您便也是我大明的人,您这面有难,我大明不会不管,如果您无法抵挡也先的话,大明也是您背后的一条退路。” “你的意思是说,我如果战败了,可以投靠大明?”阿拉坦冷冷问道。 胡恭点点头,道:“如果少酋长愿意,现在就可以率部投靠大明,大明愿意给少酋长提供一块土地,让巴图特部在那里休养生息,择日再找也先报仇。” “你莫不是在欺骗我吧?你们大明哪里有什么草场?除非你们皇帝愿意将中原的田地变成草原。”阿拉坦说道。 胡恭微微一笑,答道:“少酋长有所不知了,我大明并非没有草场,而是没有如草原这般大的草场,容纳不下这么多的蒙古部落,但是仅仅安置一个巴图特部,想来还是不费什么吹灰之力的。” “我知道你们大明曾经安置过一些小部落,但是那些部落不过是数百人而已,牛马也不过近万,我们巴图特部可是十几万人,想要安置下我们,可不是那么容易的。”阿拉坦说道。 “这个少酋长就不必担心了,既然我大明说了可以安置巴图特部,那肯定就是可以做到的,否则我大明天子也不会说这话。”胡恭笑着说道:“我大明天子金口玉言,从来不打诳语,说了可以安置巴图特部就一定可以安置巴图特部,少酋长还是先听听投靠我大明之后的日子会多舒服吧。” 接着,胡恭站起身来,从帐外叫进来一个蒙古人,介绍道:“这位就是投靠我大明的蒙古人,他和他的族人如今就被安置在我大明境内,您可以听听,他的日子过得有多么滋润。” 接着胡恭示意了一下,那个蒙古人便开始讲述起他们部族南迁到贵州之后的日子,天气温暖,气候湿润,冬天没有无边无际的大雪,族中的老人不必为了节省一点粮食而主动赴死,就连牛羊马匹都有四季常青的牧草可以吃,最关键的是,他们的附近就有一个地方盛产美酒,酒香醇厚,远比以前他们在草原上喝到的要强得多。 那个蒙古人说得阿拉坦一愣一愣的,他完全想象不出来,这世上有什么地方可以四季常青的,还有无穷无尽的美酒可以喝,长生天所居住的天堂吗? 那个蒙古人一直说了一个时辰才终于说完。 等蒙古人说完,胡恭笑着问道:“怎么样?少酋长,一位正宗蒙古人说的话,你不会不相信了吧?” 阿拉坦摇摇头,说道:“那倒不至于,他已经向长生天发过誓了,肯定不会诓骗我,不过我唯一一点有些不敢相信的地方是,他们部落不过数百人而已,我们部落可是有十几万人,你又凭什么保证我们巴图特部也可以享受到他们那样的生活?” 胡恭笑了笑,反问道:“不知少酋长可是知道河套?” 阿拉坦愣了一下,旋即便明白了胡恭的意思。 河套那地方,的确可以安置下整个巴图特部。 河套,就是黄河流经陕西和草原形成的几字型平原,大致分为前套、后套和西套,这地方地势平坦,水草丰美,自古以来便是汉人和草原民族争夺的焦点,早在战国时期,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就在这里设置了云中郡,开始开发前套,后来秦始皇统一中原,派蒙恬率三十万大军驱逐匈奴,设置云中、九原两郡,迁徙三万户戍边,不过秦朝历史太短,匈奴又得明主,所以没过多久,河套地区又被匈奴人占领。 汉武帝时期,武帝派大将军卫青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遂取河南地”,占领“河间”,即为河套地区,并且设置了朔方郡、五原郡和西河郡,莽新时期,因为中原内乱,河套重新为匈奴夺得,直到建武二十六年光武帝刘秀时期,匈奴分裂,河套地区才重新被中原王朝收复,南匈奴被安置在这里。 不过后来司马家篡汉,建立西晋,没过多久就被南匈奴的后裔、汉赵第三位君主刘聪灭掉,连续攻破洛阳和长安,俘晋怀帝司马炽和晋愍帝司马邺,正式开启了五胡乱华的时代。 后来河套地区在中原王朝和草原民族之间反复易手,魏晋南北朝时期被称为敕勒川,唐时被开垦,宋时被西夏和辽国占据,直到大明建立,太祖朱元璋派人驱逐蒙元,恢复中华,顺手也就把河套地区给拿了回来,不过并未开发,而是依仗着黄河天险据守。 所以,如今的河套地区并没有什么游牧民族在上面居住,安置下巴图特部绰绰有余。 阿拉坦自然也知道这种情况,思考了一下便立刻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大明皇帝了。” 第799章 你可以带人突袭巴图特部嘛! 说服了阿拉坦,胡恭连忙返回大明,直接去找了甘肃总兵、都督同知王敬。 原本这个位置是西宁侯宋诚的,不过宋诚回大都督府接掌整个大明的军情去了,没办法来做这个总兵,于是就便宜了这个王敬。 胡恭之所以来找这个王敬,其根本目的是希望从甘肃镇直接调拨那五千把长刀和十万枚箭头,毕竟甘肃镇距离巴图特部最近,从这里调拨最方便。 听到要胡恭要从自己这里调拨军备武器,王敬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立刻拒绝道:“胡大人,你是鸿胪寺少卿,插手军备之事已经越权了吧?” 胡恭连忙解释道:“王总兵,你不必起疑,我是奉陛下旨意和政务院政令出使巴图特部的,这也是朝廷支持巴图特部的一部分物资,后面还有呢!” 王敬摇摇头,道:“胡大人,不是我信不过你,而是陛下并未下旨从我这里调拨军备,至于政务院的政令,那是针对地方衙门的,与本官无关,朝廷有命,本官身为甘肃总兵官,只需听从陛下的旨意和大都督府的军令,其他任何衙门都无权对本官下令。” “王总兵,你还没有收到陛下的旨意吗?”胡恭奇怪道。 “没有啊!”王敬摇头道:“我这里除了朝廷的邸报,已经半年没有收到过陛下的旨意和大都督府的军令了,就连谨守边境防备蒙古人的军令都没有。” 胡恭有些尴尬,他是真没想到甘肃这地方居然如此不受重视,整整半年朝廷都没有发过一道旨意过来,不过旋即奇怪起来,出声说道:“不对啊,本官出来的时候宫中和政务院的人就已经出发了,就连要交易给阿拉坦的货物都已经起运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到呢?” “你问我,我问谁!”王敬毫不客气地说道。 他是真没收到朝廷的任何消息。 胡恭思考了一下,旋即甩甩头,说道:“王总兵,不管怎么说,这批军备你必须给我,否则耽误了朝廷的大事,最终责任全都由你来负。” “那不可能!没有大都督府的军令,一根箭你都别想拿走。”王敬立刻拒绝道。 开什么玩笑,他是甘肃镇总兵,负责的是甘肃镇的防御,鸿胪寺的事情办砸了,凭什么扣到他的头上。 见王敬的态度坚决,胡恭退了一步,说道:“要不这样吧,王总兵你先准备好,等陛下的旨意和大都督府的军令到了,你立刻起运,这样是否可行?” 王敬沉吟了一下,道:“那好,既然是陛下的事情,那本官也不能耽误了,今天就派人准备出来。” 接着又是劝道:“胡大人,你最好也派人去迎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 那么,这批朝廷钦使为什么没有及时抵达呢? 原因很简单,他们出事了。 宁夏镇,宁夏中卫,甜水堡。 这里是九边上的一个普通堡垒,北宋范仲淹所筑,不过北宋宝元元年李元昊建立西夏之后,这里便归属于西夏管理,是为应理州,因为地处腹地,甜水堡也遭废弃,太祖朱元璋建国之后,因为此处属于宁夏卫南面,再加上没钱,也就没有重修,只是当做一个驿站使用。 不过此时的甜水堡却是尸横遍野,驿站之中只有一些全身青袍的人在手持钢刀,搜索着堡内还活着的人。 许久,一个青袍人来到一位锦袍中年人面前,恭敬说道:“黄先生,堡内已经没有活口了。” 黄先生随意翻看着手中的文书,淡淡吩咐道:“再去搜索一遍,务必确保堡内没有任何活物。” “是。”青袍人答应下来,转身对着已经准备歇息的人说道:“兄弟们,先生说了,再好好搜索一遍,务必不留下一个活物了。” 一众青袍人轰然答应。 是的,这次在甜水堡截杀大明朝廷钦使的人正是那位黄先生。 宁夏卫原本就是他向草原走货的渠道,这次他听说也先遇刺,连忙组织起一批货物,准备运到草原去,一方面可以给也先一些支持,让他不至于太过衰弱,另一方面也可以将货物卖给他,从也先手里捞取一些好处,例如巴图特部的牛羊马匹。 一旁的一个明盔明甲的将军略带忧虑地凑上前来,对着黄先生问道:“黄先生,这未免有些过了吧?” 黄先生斜眼一瞟,淡淡道:“有什么过了的,不过是伪帝的几个钦差而已,杀了就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毕竟是陛下的钦差啊!”将军语气担忧地说道。 “怎么?”黄先生声音微微提高,轻声质问道:“王将军,你要记住,你效忠的是隐太子,而不是那个伪帝!” “是,属下糊涂了,请先生宽恕。”将军连忙单膝跪下道歉。 “起来吧。”黄先生淡淡说道:“今后你要记得你自己效忠的是谁,如果再发生这种事儿,小心你全家的性命。” 将军顿时吓得冷汗淋漓。 黄先生翻看着手里的政务院的政令和大都督府的军令,皱着眉头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大明这是又打算扶持一个阿拉坦了?” 那名将军沉默不语,他又没看过朝廷的政令,怎么可能知道政令里写的是什么。 黄先生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于是将手里的政令交给他,说道:“王将军,你也看看吧,估计一下甘肃镇能不能拿出这些武器。” 王将军接过军令,翻看起来。 看完之后,王将军将军令双手递还给黄先生,说道:“先生,以属下对甘肃镇的了解,这点军备他们还是能拿出来的。” 黄先生点点头,问道:“这么说,大明的确是想支持阿拉坦那个黄毛小子了?” 王将军肯定道:“应该是这样的,否则他们绝对不会给出这么多好东西,别的不说,光是那些箭头就值大钱,更何况还有几百套布面甲,当年这些东西可是脱脱不花都没有得到的东西啊!” “既然如此。”黄先生一只手接过军令,另一只手轻轻在敲在上面,缓缓说道:“那就更不能让大明将这些东西送出去了。” “蒙古人内乱,伪帝支持巴图特部反对也先,损耗也先的实力,这不是一件好事吗?至少大明百姓可以安稳一些了啊!”王将军出声问道。 他是军人,干的是保家卫国的事儿,如果蒙古人内乱,自己这个宁夏中卫的都指挥佥事也能轻松些,不用动不动就面对蒙古人的袭扰了。 “你懂什么!”黄先生没好气地训斥道:“隐太子的事情才是大事,区区一个巴图特部,算不了什么,只要隐太子的大事能够成功,他能够重临大宝,即便将整个黄河以北送给也先又怎样。” 王将军不吭声了。 黄先生都把隐太子抬出来了,他又能说什么? 再说了,他也不敢说什么啊!面前这位黄先生的手段有多狠辣,他是亲眼见识过的,现在的他早就后悔了,当年不应该贪图黄先生的钱财被他收买,结果落了个如今的下场,堂堂一个都指挥佥事居然要听一个商贾的指使。 早知道他就干掉黄先生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他立刻掐灭。 干掉黄先生不难,难的是救出他的家人亲眷,尤其是他唯一的儿子,那可是他们老王家的独苗,他可不愿意在自己这一代被人断了香火,更何况知道他背叛的又不只黄先生一个人,还有那位隐太子呢,不过自己又不知道隐太子在什么地方,没法灭了他的口,只能听从黄先生的吩咐了。 黄先生倒不知道他的这个念头,只是低头沉思了一下,说道:“王勋,伪帝想要支持巴图特部的事情绝不能让他做成,你要想办法阻止此事。” 王勋猛地抬起头,惊讶问道:“什么?让属下阻止此事?这怎么可能,属下做不到的。” “你还没有做,不要说你做不到。”黄先生淡淡说道:“这件事儿没你想的那么难。” “伪帝朱祁钰想要支持巴图特部,为的无非是吸引住也先的注意力,消耗也先的实力,所以只要针对这一点行事即可。” “属下要怎么做?请先生指教。”王勋问道。 黄先生回答道:“既然伪帝想要利用巴图特部消耗也先的实力,那只要巴图特部不能消耗也先的实力就可以了。” “先生的意思是?”王勋还是没明白。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混到都指挥佥事的。”黄先生有些无语,最后还是解释道:“伪帝不是想利用巴图特部,和阿拉坦结盟么?只要大明没办法和他们结盟不就行了。” “属下派人截杀这批财货?”王勋有些震惊,如果真的是这么做的话,那一旦被人发现,自己肯定是要被朝廷问罪的,毕竟如今大明中枢不知道为什么,将商人的地位提高了不少,如果发生截杀商人的事情,朝廷肯定要追查到底,更何况这批物资是用来支持巴图特部的。 黄先生却是摇摇头,说道:“那样太容易打草惊蛇了。” “那属下应该怎么做?”王勋再次问道。 黄先生看了看西北方向,说道:“你可以带人突袭巴图特部嘛!” 第800章 这种功劳你拿不拿? “你可以带人突袭巴图特部嘛!”黄先生淡淡说道。 “我带人突袭巴图特部?”王勋顿时就震惊了。 果然,黄先生点点头,说道:“对,你带人去攻打巴图特部,不一定要打得太狠,但是一定要打,声势浩大地打,只要你的宁夏中卫和巴图特部动手,伪帝再想要暗中支持巴图特部,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儿了。” 王勋沉默了。 说实话,这件事儿他可以做,但是必须要有一个好的解释,最好是大都督府里有人能替他说话,问题是,他在大都督府里是没有背景的,他依附的是如今的会昌伯孙继宗,而孙继宗自从先帝朱祁镇遇刺身亡之后,他在朝中就没有靠山了,如果朝中真的出了什么问题,那他一个边境守将,想要作出反应都来不及。 他辛辛苦苦爬到了宁夏中卫这个位置上,可不希望自己的仕途就这么白白断送了。 “怎么?你害怕了?”黄先生深谙人心,立刻就看出了王勋的担忧。 王勋也不瞒他,点点头道:“的确,这件事儿风险太大,一旦朝廷知道了是我坏了朝廷的谋划,肯定是要问罪于我的。” 黄先生淡淡一笑,宽慰道:“王将军,你想多了,这件事儿的风险没你想的那么大。” “只要你的解释足够充分,朝廷甚至还有可能奖赏你呢!” 王勋一愣,旋即恭敬行礼道:“还请先生教我。” 黄先生赞许地点点头,缓缓说道:“王将军只要说自己不知道朝廷的谋划就可以了。” “你见蒙古人内乱,巴图特部露出破绽,你有机可乘,带兵突袭了他们,这又有什么问题么?” 王勋顿时明白过来。 他之前的确是没想到居然可以这么做,不过听黄先生一解释,这么做的确是没什么问题的。 对商人下手,这毫无疑问属于阻碍朝廷大政,是违反皇帝旨意的,朝廷肯定要问罪;但是如果对巴图特部出手,那就是边军和蒙古人的冲突,大明和蒙古向来不和,没事都盼着对方死掉了,如果他王勋带人突袭了巴图特部,那他有什么罪过?反正他一个宁夏中卫署都指挥佥事,又没收到朝廷的消息,不许他对巴图特部动手,最多就是一个擅自出击的罪过,即便朝中没有人帮助他说话,那也是无妨的。 不过王勋还是有些不放心,试探着问道:“那朝廷那面会相信我说的话么?” “为什么不相信?”黄先生立刻说道:“你的确是不知道朝廷的谋划啊,这份军令是发给甘肃镇的,又不是发给你的,你不知道此事,又有什么不对的呢?” “所以,你只要咬死了不知道这件事儿,那朝廷即便是怀疑你,他们也拿不到证据。” “没有证据就诬陷一个为国戍边的将军,以伪帝那喜好名声的臭德行,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好吧。”王勋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他已经暗害了朱祁钰的钦差,没有了退路,除了听从黄先生的吩咐,他又能做什么呢? 不过事情并没有像黄先生谋划的那样进行,当然,也没有像朱祁钰所谋划的那样进行,而是草草收场了。 就在胡恭找甘肃总兵王敬要武器甲胄的时候,也先对阿拉坦发动了突袭。 这个原因也很简单。 一方面是因为朱祁钰的声势造得过大了,也先又没有什么可靠的人选,不得不派出了自己的弟弟伯颜帖木儿回去抵挡明军的进攻,也先担心他抵挡不住,希望可以尽快结束战斗,便果断率军发动了突袭。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也先的汗位不稳,他必须要以雷霆之势惩罚敢于反对自己的叛逆,虽然阿剌知院已经死了,但是巴图特部必须要受到惩罚,尤其是阿剌知院的儿子阿拉坦,必须要死,巴图特部必须要付出代价,这次西征,也先又是占据了大势,兵力占优,他没必要慢悠悠地拖延时间。 所以,也先在刚刚靠近巴图特部领地的时候便立刻加快速度,发动了突袭,趁着阿拉坦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突入到了巴图特部的营地附近,然后一举将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巴图特部主力消灭,阿拉坦只来得及带着那些最忠于自己家族的族人逃走,一路向南逃来。 现在的阿拉坦已经是走投无路了,他必须要寻找一个足以庇佑自己的势力,而这个势力不是别的,只有大明可以做到。 对于阿拉坦的逃跑,也先自然不愿放过,亲自统帅大军衔尾追击,追得阿拉坦风声鹤唳,一路也不敢停,最后被逼无奈,只得向东逃进了大漠,这才让没带多少补给的也先不得不放弃,毕竟一个被自己击败的阿拉坦而已,即便逃入了大漠,估计也是九死一生,没什么活下来的机会的。 不过,阿拉坦虽然逃进了大漠,但是并不是主动求死,而是他手下有个人熟悉这片大漠,知道在大漠里如何找到水源,向哪里行进。 所以,经历的一番艰辛之后,阿拉坦终于是走了出来,带着已经死掉了不少的族人们出现在了大漠南面,恰好就是宁夏中卫的地盘。 “族人们,加把劲,前面就是大明的堡垒了,只要走到了那里,咱们就彻底安全了。”阿拉坦骑在马上,舔了舔已经干裂的嘴唇,高声叫道。 不过周围一片安静,没人回应。 他们一路从草原逃出来,丢掉了祖先赖以生存的草场,丢掉了自己所有的牛羊,丢掉了整个巴图特部,又穿越整个大漠,死掉了不少人,早已没了力气。 如今的他们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吃顿饭,喝点水,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阿拉坦的鼓励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毕竟他们这一路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不过他们过来的并不是时候,因为大漠气候的缘故,他们都是白天睡觉晚上行军的,抵达中卫城的这会儿正是午夜,中卫城因为防御蒙古人的缘故,早已关闭了城门。 阿拉坦带人来到城下的时候,正是中卫城紧闭城门的时候。 阿拉坦拍马上前,对着中卫城大声喊道:“城里的明军听着,我是巴图特部的少酋长阿拉坦,身后是我的族人,你们快快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阿拉坦这么做,也是以为胡恭既然对自己说了愿意收留自己,那自己来大明边关肯定没什么问题,只要一说,明军肯定会放自己进去呢! 正在城上值守的士卒们顿时大惊,纷纷惊叫着蒙古人打过来了,立刻有人敲响了警钟,点燃了狼烟,同时分出人手快步跑向了卫所大营,去通知都指挥佥事王大人蒙古人来了。 士卒们又不知道朝廷的谋划,还以为蒙古人是来打草谷的呢,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让自己开城门放敌人进来,但是这种事儿他们才不会干呢。 听到警钟声惊醒过来的王勋也是有些迷糊,听到士卒来报,说是有蒙古人来攻,立刻便清醒了过来,连忙问道:“蒙古人来了?是什么人带队的?来了多少人?” 士卒摇摇头答道:“不知道,只听城下的人说是什么巴什么部的人,要求咱们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呢!” “那来了多少人你知道不?”王勋再次问道。 士卒还是摇摇头道:“不知道,天色太黑了,月亮也不够亮,看不起多少人,只知道人数不少。” 王勋见状,不得不放弃继续询问,穿戴好甲胄之后便赶往北门,打算亲自看看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来到城上,王勋靠近城垛向下眺望,果然看到几个骑士策马停在北门不远处,正不耐烦地来回踱步。 于是王勋问道:“我是大明宁夏中卫都指挥佥事王勋,城下的人是什么人?” 听到城上的声音,阿拉坦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大声回答道:“我是巴图特部的少酋长阿拉坦,特意带着我的族人来投奔你们大明的,你们快快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去休息。” 巴图特部?少酋长阿拉坦? 王勋听着有些熟悉,略一回想便想了起来,这是黄先生和自己提到过的啊,而且还让自己率军突袭呢,只不过这两天自己一直犹豫,没有动手,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目标了。 这可是太惊喜了。 王勋立刻轻声下令:“准备,一会儿放他们进来,在翁城里将他们全部消灭掉。” “是。”副将刚答应下来,旋即反应过来,疑惑道:“大人,他们不是来投奔我大明的吗?为何要消灭他们?” 王勋没好气地训斥道:“你是不是傻?投奔大明,和咱们有什么关系,那都是文官的功劳。” “但是斩杀一队蒙古人,里面还有敌酋的酋长,这才是咱们武人的功劳。” “我就问你,这种功劳你拿不拿?” 第801章 汉人,不可信! “我就问你,这种功劳你拿不拿?想不想要?”都指挥佥事王勋问道。 副将顿时犹豫了。 有功劳可以拿,他自然想要,毕竟杀良冒功这种事情历史上又不是没有过,便是他们边军也干过不少,副将自己就亲身经历过这种事情,而且城下的人是蒙古人,这是毫无疑问的,杀了他们,算不得杀良冒功。 但是,那个领头的蒙古人明确说了,他们是过来投靠大明的。 既然是过来投靠大明的,那就是自己人,明军之中又不是没有蒙古人,甚至那位在京师保卫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毛福寿已经被朝廷封为了南宁伯,已经被派去协助沐家镇守云南了。 如果杀了这些过来投靠的人,岂不是有损朝廷的名声,绝了那些心向大明的外邦人的退路?朝廷真的追究下来,他们未必能扛得住啊! 副将将自己的担忧小声说了出来,王勋却是翻了个白眼,无所谓地教训道:“你是不是傻?这种事情轮得到你来操心吗?那是朝廷中枢需要操心的事情,哪里需要咱们来胡思乱想!” “再说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你不懂吗?朝廷用得到咱们,为的就是保家卫国,驱逐鞑虏,这些蒙古人主动过来投靠,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暗藏什么祸心?万一他们是想骗开城门呢?” “得了,你别再废话了,老实下去准备吧,如果你不同意,就先给我把嘴闭上。” 说完便一把推开副将,指挥人布防起来。 城下的阿拉坦看着城上的动向奇怪,心中不免忐忑,又有些着急,高声问道:“城里的人干什么呢?怎么还不开门放我们进去?” 王勋在城头上高声答道:“外面的人请稍等片刻,你们毕竟是突然过来的,队伍中又没有朝廷的人,我们必须保证你们没有任何威胁城池的意思,所以提前布防一下,还请见谅。” “一会儿我们打开城门,你们先进瓮城等待,我们派人检查过没有敌意便可放你们进城了。” 阿拉坦这才放下心来。 的确,胡恭又不在这里,城内的守军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有所防备是正常的,如果有一队明军突然说要投靠自己,自己一定也会有所防备的。 等了一会儿,城内没了动静,王勋从墙上探出头来,大声喊道:“城外的人听着,我们马上打开城门,一会儿你们进了瓮城,我们会关上城门,你们在瓮城内耐心等待,待我们检查完毕之后就放你们进城。” “哦,对了,一会儿你们千万不要着急,城内已经在准备饭食酒水了,等检查完你们,便可以直接吃上饭。” 阿拉坦的心情立刻便好了起来。 还是汉人细心啊!知道自己这一路过来辛苦万分,吃不饱睡不好,就连水都是节省又节省的,现在接待自己,都不需要自己提起,便提前准备起了饭食,还有酒水,看来投奔大明是对的,自己不会受到亏待,自己的族人也不会被汉人欺负。 城门吱呀呀地打开,巴图特部一众人鱼贯进入了瓮城。 瓮城不大,阿拉坦的几千号人进来之后还显得有些拥挤。 不过和阿拉坦所想的有些不一样,他们进来之后并没有看到城内的明军在瓮城里迎候,不过想想也没什么问题,阿拉坦用明军防备自己有异心的理由便放了过去。 自己是真的过来投靠的,压根就没有攻打城池的想法,只要明军检查之后,自己和自己的族人就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喝点美酒,再好好休息一番,不用日夜提心吊胆,担心也先突然出现了。 随着他们全部进城,城门又吱呀呀地关上。 一众巴图特部族人略微骚动了一下,旋即便被阿拉坦安抚了下来,平静地等待明军过来检查。 他们也是疲惫不堪,压根不会去操心明军会有什么威胁,反正他们都是真心过来投靠的,而且队伍里还是以女人和孩子为主,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偷城的样子。 就在他们按捺住心神等待的时候,城头上突然猛地丢下了一根火把,随后更多的火把被丢了下来,照亮了他们的身形。 巴图特部的族人们顿时有些惊慌,一种不安的感觉猛地浮现在他们的心头。 很快,这种不安的感觉转变成了现实,因为他们真的遭到了明军的攻击。 随着城头上的一声号令,箭雨猛地向他们射来,如沙漠中的沙尘一样密集,狠狠地射在了毫无防备的族人身上,一个又一个族人被箭矢射中,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阿拉坦的脑子顿时一懵,他没想到明军之前说的话都是假的,他们居然真的想杀了自己,于是立刻大声质问道:“城上的明军,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不过却没人听到他的声音,现在城上喊杀声震天,瓮城里又全都是巴图特部族人的惨叫和哀嚎。 阿拉坦只得再次重复了一遍,但是仍然没有人回答,只是吸引了更多的箭矢向他射来。 阿拉坦无奈,只得组织人抵挡,所有人聚集成一团,男人们站到外围,女人则是被保护在中间,孩子被保护在最中间。 这也是草原民族多年养成的习惯,孩子是部族的希望,被保护得最好,女人可以生育,可以让部族壮大,保护在中间,男人则是战斗的主力,这时候围在最外面,至于老人?这次阿拉坦出逃,压根就没有带这些拖累,否则他们还是要被放在最外围抵挡明军的箭雨。 不过阿拉坦知道,如今他的安排,只是绝境中的挣扎而已,自己和族人被围困在瓮城里面,周围是连绵不断的箭雨,即便有再多的人,也没办法一直抵挡。 阿拉坦感觉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境,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高喊投降吧?自己早就说过是过来投靠大明的,而且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照明军的指挥做的,但还是受到了明军的攻击,这明显就说明明军是不相信自己的,即便自己将嗓子喊破,在自己这群人没死干净之前,明军是不会停止攻击的。 打破城门逃出去?这同样不可能。他们一路逃过来,早已疲惫不堪了,队伍中一半又是女人和孩子,让她们去抵挡明军的箭雨?还是让她们去打破城门?无论哪一个选择,看起来都是不靠谱的。 所以,阿拉坦只感到一阵绝望。 “族长,咱们要怎么办?”一个族人靠了过来,大声问道。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阿拉坦摇摇头,说道: “但是你是族长,巴图特部的族人都在看着你,你必须要找到一条生路啊!”那名族人喊道。 阿拉坦无力地摇摇头,回答道:“但是我也没办法啊,如今这种局面,压根不可能有一条生路的。” “早知道汉人不能信任,我就不带着你们南下投奔他们了。” 那名族人沉默,摇摇头退开了。 这样的族长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没用了。 既然没用了,那就没有必要保护他了。 周围的汉子们也都纷纷退开,只留下阿拉坦一个人站在原地。 随着巴图特部族人们的惨叫声逐渐消失,射向他们的箭雨逐渐稀疏,然后慢慢停了下来,城头上再也没有喊杀声,也没有一点弓弦声,只有瓮城里的惨叫和沙漠中永远也停不下来的呼呼风声。 阿拉坦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心在流血。 自己的族人死了,不,准确说马上要死光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阿拉坦相信明军不会留下活口的。 他现在无比后悔,为什么要贸然相信胡恭的话,即便投降了也先,自己的族人也不会损失到这种地步,他们虽然会沦为奴隶,但是却仍然有机会活下来,只要能活下来,就有机会复兴巴图特部。 但是现在却因为他的决定,所有人几乎都死光了,巴图特部复兴的希望已经消失。 阿拉坦悲愤莫名,双眼中满是泪水,死死地盯着城头,试图寻找到下令杀死自己族人的凶手。 但是如今是深夜,城头上的火把也不够多,他压根找不到下令之人。 心中一股悲愤之意猛地涌出,阿拉坦对胡恭已经恨到了极点,也绝望到了极点,他拔出弯刀,大喊一声:“胡恭,你欺骗我!汉人,不可信!” 说完,向着自己的脖子抹去,整个人转眼间没了气息。 城下已经没了抵抗,内门吱呀呀地打开,明军派出刀盾手开始补刀,把将死的敌人杀死,或者将装死的敌人杀死,顺便在打扫一下战场,搜刮一下财物,这是这时候战场的正常流程。 副将在王勋的身边,轻声问道:“大人,我方才好像听到城下有人喊鸿胪寺少卿胡大人的名字?” 胡恭赶去巴图特部的时候,也是在他们宁夏中卫停留过,是他负责接待的,所以对胡恭这个名字还算熟悉。 “你听错了。”王勋却是淡淡说了一句,然后大声吩咐道:“兄弟们,都给我认真起来,把战场打扫干净了,鞑子的脑袋全都给我割下来,本将军要拿去报功。” “军中司马,给我写一封报功的奏疏,就说宁夏中卫遭遇蒙古人诈城,幸亏本将军识破敌军意图,顺势将敌军骗入瓮城,全歼敌军五千,大获全胜,中卫无恙。” 第802章 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什么?你说什么?阿拉坦败了?还死在了宁夏中卫那?” 紫禁城,文渊阁中,今天的朱祁钰心情不错,闲来无事便来视察翰林院,希望看看翰林院里做侍讲学士的吕原,他听说此人能力不错,便打算试探一下,如果可以的话,酌情提拔提拔,结果便从急匆匆赶来的卢忠口中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 卢忠自从负责锦衣卫以来,每日都是夙夜不怠,经常熬到深夜,好在有所收获,凭借他的身份和在朱祁钰的信重,在朝中很受重视,覆盖了大明周边的情报系统也铺设得极为完善,也先发起突袭的第一时间,潜藏在巴图特部中的探子便拼死将消息传递了出来,送到了关内。 等到阿拉坦带人出逃的时候,探子已经将他大略逃往的方向送回了大明,无奈阿拉坦的决定和探子的推测有所不同,探子没有想到阿拉坦居然会选择横穿整个沙漠,结果让阿拉坦选择了居心不良的宁夏中卫,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见朱祁钰惊讶,卢忠用力地点点头,说道:“对,大都督府留在宁夏镇的军情官已经收到了宁夏中卫都指挥佥事王勋的报捷文书,发给朝廷的报捷文书应该也已经发出来了,估计这两天就可以收到。” 朱祁钰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这个王......王勋难道不知道朝廷在暗中扶持巴图特部吗?而且阿拉坦已经明确表示了他是来投靠大明的,为什么这个王勋还要对他动手?” 卢忠犹豫了一下,说道:“陛下,臣斗胆猜测,朝廷扶持巴图特部的这件事儿发生时间太短,而且是暗中进行的,宁夏地处边关,没有收到消息也属正常。” “这个王勋见数千蒙古人靠近,还口口声声说是要投靠我大明,心中怀疑他们也属正常,如此一来,趁机对他们动手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朱祁钰不置可否,摇摇头说道:“朕的直觉告诉朕,事情绝对不是这么回事。” “卢忠,你给我好好查查这个王勋,看看他是不是在杀良冒功。” “按理说阿拉坦来投,肯定是提到过朕给他的许诺的,如果王勋假装不知道,把人骗进城杀了,那就是欺君,朕绝对不会饶了这么一个敢于杀良冒功的贼子的。” “是。”卢忠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朱祁钰挥挥手命卢忠下去,转头对着站在一旁的吕原问道:“吕侍讲,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他今天就是过来考察吕原的,现在有了机会,自然要试探一下吕原,看看他是否有能力分析这样的事情。 当然,也只是分析,吕原毕竟只是个侍讲学士,虽然学问上没问题,但是实际处理事情的能力他却不知道,对于吕原的意见自然不能轻易相信。 吕原虽然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今天突然过来,但是既然皇帝问起了,吕原还是不急不缓,低头思索了一下才回答道:“陛下,臣以为这个王勋该杀!” “说说理由。”朱祁钰在正堂的椅子上坐了下去,整个人舒展开来,对着吕原问道。 吕原缓缓回答道:“陛下,自古以来帝王便应当以王道治天下,陛下登基以来,先是挽狂澜于既倒,拯救社稷江山,又设立政务院,任用王直、金濂等一众贤臣......” “停停停!”朱祁钰连忙叫停,说道:“朕之前的事情就不用你帮忙回忆了,还是直接说说你认为王勋该杀的原因吧。” “是。”吕原知道自己的马屁拍在了朱祁钰的马腿上,不过却仍旧没有一点慌乱和不好意思,淡定说道:“巴图特部南下来投,一方面是他们被也先击败,在草原上已经没了生路,所以不得不投向我大明,另一方面则是陛下的王道教化之功在起作用,让他们知道来了我大明之后,日子不会再像以前一样逐水草而居,随风漂泊,居无定所,所以他们必然是真心投靠我大明的。” “而王佥事这么一杀,虽然有所斩获,却也断了其他蒙古人的一条退路,让他们只能死心塌地的效忠也先,对我大明有百害而无一利,况且这也有损陛下的仁德之名,王佥事所做之事乃是欺君犯上之罪,当诛!” 朱祁钰没想到这个马屁还是让他吕原拍成了,有些无语,不过现在也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接着问道:“吕侍讲,朕想知道,在你看来,这个王勋为何要杀了巴图特部的阿拉坦?” 吕原却是摇摇头,回答道:“回禀陛下,这个臣就不知道了,许是双方之前有什么过节,许是王佥事想要杀良冒功,许是这个阿拉坦心存不轨,事情的经过臣一无所知,故而不敢乱猜。”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 这个吕原虽然有些油滑,想方设法拍自己马屁,但这也是朝臣们统一的毛病,即便是政务院那几个老家伙也都有事没事就会拍拍自己的马匹,奉承几句,方便朱祁钰同意他们的方案。 朱祁钰满意的是,吕原对于不知道的事情没有胡乱猜测,既然朱祁钰说过了,巴图特部南下投靠大明,那么他的推测就要以此为准,而朱祁钰让他猜测王勋为什么要杀人的时候,他有变得谨慎起来。 对于朱祁钰来说,这种人用起来是最舒服的。 给他划定范围,他就绝对不会越权,给他设定目标,他就会全力以赴去完成,对于完成任务取得结果有极大的好处。 而如果只给他一个大方向,他又会变得谨慎小心,一步步进行试探,不会越雷池一步,这么做的好处就是少犯错,甚至不犯错。 这两种做事的方法看似互相冲突,却完美地融合在吕原一个人身上,怪不得政务院那群家伙向自己推荐此人呢。 看来自己的确要提拔提拔这个吕原了,再过十几年,这个吕原应该有足够的能力坐到政务院,成为政务院的诸理之一了! 不过还没等朱祁钰开口夸奖他,吕原却又是开口道:“陛下,臣有一个怀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朱祁钰没有阻拦他。 不过是一个怀疑而已,又不是胡乱猜测,只是提供一个方向,朱祁钰没有理由不听听。 只听吕原缓缓说道:“陛下,之前钦差被杀案就是发生在宁夏中卫附近的甜水堡,如今巴图特部又在宁夏中卫被歼灭,臣在想,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朱祁钰顿时想起来,之前的钦差被杀案就发生在王勋的辖地,那件案子还没破呢,原本以为是哪支蒙古骑兵干的,但是如今来看,事情未必是那么简单的,自己不应该将此事交给大都督府查办,虽然于谦可以信任,但是下面的人未必能信得过啊! 朱祁钰立刻点头道:“吕侍讲言之有理,这的确是一个值得深思的地方,两件大案都是发生在宁夏中卫那里,的确有可能都和王勋有所联系。” “朕回头就让东厂安排人过去暗查一下,看看这个王勋在这两件事情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之前朱祁钰已经将锦衣卫和东厂并立了,并吩咐卢忠和舒良分别有所侧重,锦衣卫偏重海外,在国内不再发展,而东厂则是偏重国内,增加人手打探国内的消息。 对于这种安排,锦衣卫和东厂都很满意。 卢忠满意的是锦衣卫不再需要被东厂辖制,自己做起事情来方便了许多,不用再凡事都要向东厂的太监汇报。 舒良满意的是东厂可以有更多的人手,更多的人手就意味着更多的事情,更多的事情就意味着更多的权力,对于权力可以增大,舒良又有什么不满的呢?而且对于东厂的扩张,二十四监的太监们都是极为支持的,因为这意味着宦官一脉又有了重新崛起的机会,不必再夹着尾巴做人了,御马监的太监曹吉祥甚至亲自从腾骧四卫中挑选了一批人手送过去,希望在东厂里面有自己的一些话语权,而舒良也没有拒绝,只要负责东厂的人是他,手底下有什么人他才不在乎呢。 朱祁钰感觉自己的安排很合适,于是不打算再继续逗留下去,反正他想要考察的都考察完了,再留下去也没什么用处了,于是起身说道:“吕侍讲,今天就到这里吧,你方才的建议和意见很好,朕很满意,回头继续保持,用心为朝廷服务,朕会让政务院择机提拔你的。” “臣谢陛下隆恩。”吕原纳头便拜,他在翰林院已经待了十几年了,如今终于等到出头之日了。 朱祁钰笑笑,转身就往外走,哪知道吕原却突然叫住了他:“陛下且慢。” 朱祁钰转回身子,疑惑地看着他。 只见吕原恭敬说道:“陛下,您还忘了一件事儿,北征的大军是不是该撤回来了?” 朱祁钰一拍大腿,叫道:“哎呀,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第803章 魏燕的试探 朱祁钰将任务交给舒良之后,舒良立刻招来了自己的亲信魏燕商议此事。 将事情说完,魏燕沉吟道:“公公,钦差被截杀之事属下也是知道的,不过此事不是已经交给刑部去查了吗?为何又要交给我们?” “还不是翰林院的那个侍讲学士吕原说的,他怀疑此事和宁夏中卫的都指挥佥事王勋有什么关系,故而陛下才指派咱们去查的。”舒良说道。 “那也应该是大都督府的军法司派人去查啊!”魏燕叫道。 舒良眉毛一竖,没好气地质问道:“怎么?你不愿意去查?” 魏燕连忙躬身,答道:“不,公公交代的事情,属下怎会不愿。” “属下担心的是,敢杀钦差的未必是什么普通人,这件事儿又牵涉到大都督府的人,如果一个不甚,很有可能给公公惹来什么麻烦啊!” “这倒也是。”舒良轻声嘀咕了一句,旋即叹道:“但是此事是陛下交代的,本公一个奴婢,怎敢不接?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去查吧!” 魏燕点点头,问道:“那咱们调查此事,是不是把案子从刑部的手里要过来?” 舒良摇摇头道:“陛下没说,应当是分为两路人马去查,你就先别管刑部那面了,先调查咱们的,如果你可以抢在刑部之前查出案子的原委,咱们东厂就又能在陛下面前露一回脸了!” “那属下今日就启程,争取尽快将案子调查清楚,把袭杀钦差的贼人捉拿归案。”魏燕立刻大声说道。 “可以,你下去准备吧。”舒良点点头。 皇帝安排的事情,魏燕不敢怠慢,很快便整理好行囊启程出发,没几日便抵达了宁夏镇。 事情和他预料得差不多,在甜水堡的案发现场,魏燕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毕竟甜水堡废弃已久,只有一个小小的驿站,驿站的驿卒在那次的事情里也被人杀光了,没有一个活口,西北连日的风沙也将所有的状况掩埋,连一丝血迹都很难找到,更别提杀手的线索了。 无奈,魏燕只得将目标转移到都指挥佥事王勋的身上,但是王勋是地方守将,轻易动不得,按照如今朝廷的规矩,要动也得大都督府来动,他一个东厂的掌班是没资格动人家的。 那请大都督府的人来办呢?魏燕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次朱祁钰派他们东厂来调查王勋,意味已经明了,那就是朱祁钰不信任大都督府中的某些人,这事儿再让大都督府的人来办,那就是明确告诉大都督府的内鬼,陛下正在调查他们,结果只会是功亏一篑,一败涂地,不会有任何结果。 既然这样,那就只能自己来。 魏燕起初是想要暗中监视调查,不过旋即便放弃了这个想法,暗中监视调查虽然稳妥,但却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时间没办法控制,虽然这次皇帝没有设下时限,但是以他对舒良的了解,如果超过一个月没有结果,舒良肯定会发脾气,自己办砸了事情不要紧,伤了恩主的身子可就不好了。 所以,魏燕只能选择最后一个办法——打草惊蛇。 他决定亲自去拜访一下这个王勋,看看他有没有什么破绽,同时暗中派人监视住他,如果王勋真有什么问题,那他肯定会有所动作,到时候不仅可以确定王勋的嫌疑,甚至还可以抓到线索,顺势调查出背后的真相。 于是,东厂掌班魏燕魏老大便出现在了宁夏中卫指挥使府的正堂之中。 正堂之中,魏燕坐在客位上品着茶。 不得不说,这个王勋还是有些品味的,府中的茶水不是大路货色的龙井或者绿茶,而是形似花瓣洁白如雪的云南雪茶,这种茶味道独特,耐冲泡,在清热消暑、生津止渴方面有着非常不错的效果,不是一般的茶叶可以比拟的。 王勋身着一件常服走了进来,拱手道:“魏掌班,久等了。” 魏燕笑着摇摇头道:“没有,没有,王佥事驻守边关,事务繁忙,是我冒昧打扰了,还请见谅。” 二人坐好。 王勋出声问道:“魏掌班,今日前来,是有何贵干啊?” 魏燕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本官此来,为的是钦差被截杀一案。” “那你来找我,是为了打探一下消息了?”王勋问道。 魏燕点点头,道:“没错,钦差大人被杀,位置就在甜水堡,那里距离大人的辖地不远,本官想,兴许大人知道些什么,便过来问问。” “那可就要让魏掌班失望了。”王勋摇摇头道:“钦差队伍死在了甜水堡,本官也是过了许久才知道的,此事刑部的捕快已经来询问过一遍了,他们没有和你说吗?” “本官是奉旨独立办差,没有找他们。”魏燕说道。 “原来如此。”王勋点点头,继续说道:“魏掌班想要问什么,就尽管问吧,今日索性无事,魏掌班想要知道的,我知无不言。” 魏燕拱拱手笑道:“那就打扰王佥事了。” 说完便详细问起了发现钦差被杀的经过,王勋便缓缓讲起了他口中的案发经过。 半个月前,王勋刚刚完成每旬的操演,正在府中休息,突然有人来报,说是甜水堡发生了命案,宁夏这地方是边境军镇,并没有太多百姓,朝廷也就没有设置地方府县衙门,所以地方上发生的事情基本上都是有当地卫所处理。 王勋马上带人赶了过去,发现一具具赤裸的尸体梗七竖八地丢在甜水堡内的驿站里,有几个是驿站的驿卒,但是更多的人并不认识,应当是外来的队伍。 他猜测应该是行商的商贾,但是他的副将仔细查验过之后,发现里面有几句尸体身体富态、皮肤白皙,明显是养尊处优之人,手上虎口处没有茧子,应当是常年使用毛笔之人,他猜测有可能是商队的账房。 如今的大明扶持商贾,这是朝廷定下来的大原则,一个商队被人截杀,这种事情可不是什么小事,王勋立刻就将此事上报给了陕西按察司衙门,陕西按察使周铨也是震惊无比,当即派出手下最精明能干的陕西按察司佥事韩士琦带人调查,不过调查了半天,却没有丝毫线索,就连被杀之人是谁都不知道,周铨无奈,只得将案件上报给了京师的刑部。 恰好这时候胡恭的奏疏送了过来,询问朝廷钦差为何还没到,刑部尚书俞士悦这才惊讶地发现,死的有可能是朝廷派去送物资的钦差队伍,于是连忙上报给了政务院,政务院诸理震怒无比,这是朝廷派出去的钦差,主副使都是他们想要悉心培养的重点人物,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人杀了,诸位大佬怎么能忍,必须要有一个说法。 于是,政务院副理石璞下令,刑部抽调精锐力量,由刑部右侍郎季棠带队,亲赴宁夏镇查问,前两天刚从宁夏镇离开,至于查到了些什么,王勋并不清楚,也没办法告诉魏燕。 听完王勋的讲述,魏燕点点头,问道:“钦差队伍被人截杀的那几日,宁夏镇是否有过什么异常?” 王勋摇头道:“那破地方哪有什么异常,平日里连个女人都没有,要说唯一的异常,那就是钦差被杀的案子了,谁能想到,在甜水堡那么个破地方,居然有人截杀他们。” 魏燕想了想,再次问道:“王佥事,我想知道得更详细一些,例如那几日有没有什么敌人经过,例如蒙古人?” 王勋还是摇头道:“没有,绝对没有,只有在事情发生的十天之后有一队蒙古人南下了,半夜到的,还欺骗我说是来投靠大明的,我哪里会相信,直接将他们诱骗入城中杀光了。” “你可不知道,那一仗打得可真过瘾啊,当时蒙古人深夜过来......” 提起诱歼巴图特部的事情,王勋明显自豪了起来,说得是眉飞色舞,不知情的人可能还以为他王勋全歼了也先的几十万蒙古骑兵呢! 魏燕连忙阻止道:“好了,好了,王佥事,此战的经过我已经知道了,朝中大人们都对此战很是欣慰,民间都说你又替我大明战死在土木堡的数万将士报仇了。” “是吗?朝中大人们真的是这样说的?”王勋顿时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问道。 如果朝中的那些大佬们都这么说,那他屠杀巴图特部的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魏燕没想到只是自己的一句奉承话,面前这个王勋居然会顺杆爬,连忙尴尬地说道:“这只是京师百姓的闲言碎语,王佥事不必当真。” “只是百姓们的闲言碎语啊。”王勋的精神瞬间衰落了下去,整个人无力地躺坐在椅子上。 魏燕看着没了精神的王勋,突然问道:“王佥事,既然你们最初的判断是商队,那凶手也是有可能将其认成了商队,我想问你,钦差队伍被杀的那几日,可曾有什么商队经过?” 第804章 终于追踪到黄先生的老巢了 魏燕看着没了精神的王勋,突然问道:“王佥事,我想问你,钦差队伍被杀的那几日,可曾有什么商队经过?” 王勋的心中顿时一惊,但是脸上却没有丝毫表示,坐直身子回答道:“商队?没见过!我们宁夏中卫这里偏僻,平日里是没有什么商队经过的,毕竟这里临近大漠,人又少,除了少数去甘肃那面行商的,几乎看不到什么商队。” “那几日一个商队都没有吗?”魏燕再次确认道。 王勋装作回忆了一下,说道:“没有,一个商队都没有。” 魏燕点点头,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不讨饶王佥事了,暂且告辞,这几天或许会经常来询问王佥事一些事情,还请王佥事不要嫌弃。” 王勋长舒了一口气,也是起身拱手道:“魏掌班也是为陛下效劳,本官怎敢嫌弃,况且事关朝廷钦差被杀一案,如果魏掌班有什么要问的,尽管来问便是,本官随时恭候。” “告辞。”魏燕拱拱手,转身离开了宁夏中卫指挥使府。 出了府邸,魏燕转过几个弯,一个东厂番子靠了上来,说道:“老大,探子已经安排好了,保证不会让他脱离视线。” 魏燕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低声叮嘱道:“好,你们给我盯死了,不能放过一丝线索。” “我感觉此人绝对有问题。” “他有问题?不可能吧,属下一直在屋顶上偷听动静,没发现他有什么问题啊。”东厂番子疑惑道。 他在魏燕入府之前就潜入到了指挥使府,在屋顶上晒了半天,为了不暴露身形,他穿的还是和屋顶瓦片一样颜色的青衣,这破地方树木稀少,就连指挥使府里都没有大树,连个阴凉都没有,差点没热死他。 魏燕微不可查地摇摇头,说道:“不,这个人问题很大,我的直觉告诉我,此人和截杀钦差之事肯定有关系,甚至他亲自参与其中都是极有可能的。” 他刚才坐在堂中和王勋聊天的时候已经有了极为明确的判断,而且已经有了证据,如果不是王勋是宁夏中卫的都指挥佥事,这里是他的地盘,魏燕甚至都已经将其抓起来拷问了。 因为刚才他提到路过的商队的时候,王勋虽然回答的是没有什么商队经过,但是那种回答明显有些多余了,这个问题直接回答就行,他没必要向魏燕解释平时的宁夏中卫是什么样的,这种反应明显是说谎的反应,魏燕在东厂大牢和侠义堂的时候都看到过,尤其是侠义堂中那些有钱不愿意还钱的人,绝大多数都是这种反应,这种本事也是他在东厂立足的根本之一,他对此很有信心。 另外一点就是王勋请他喝的茶。 那种雪茶不是一般货色,而是只有朱祁钰在喝的贡茶,产自云南丽江军民府,是当地土司向皇帝进贡的贡品茶叶,这种茶只在当地的玉龙雪山上有少量产出,采摘起来极为困难,而且之后还要费心炮制,每年进贡的茶叶也只有区区一斤而已,魏燕见过也是因为那次阻止了大都督府军报外流,查出了私自出卖武清侯军事计划的人,朱祁钰高兴,才随手奖赏给舒良的,而舒良拿到的也不过区区三钱,就是这么点茶叶,已经让不少人羡慕不已了,舒良担心有人要,回来就和第一功臣魏燕泡了喝了,魏燕才能品尝到朱祁钰喝的贡品。 但就是这么稀少的茶叶,王勋区区一个四品的都指挥佥事居然可以拿出来请客,这意味着这种茶叶在他这里并不算什么稀奇之物,那么,不提贡品的事儿,他是从何处弄到的这珍稀茶叶呢? 虽然魏燕当时没有问,但是直觉告诉他,这肯定是一条线索,只要能追踪到在云南丽江购买这种茶叶的人,肯定就能查出一些东西来。 其实他能喝到这种茶叶,也是一次误会。 当时魏燕入府拜访,府中的侍从自然要准备茶水,王勋好的是酒,不大喜欢茶水,便将黄先生送给他的这种茶叶随手丢在了日常准备的茶之中,侍从哪里认识什么贡茶,随手打开一包便是这种极品好东西,也没多想,泡了之后便送了过去,生怕迟了一点,王勋也没在意,便就此被魏燕发现了端倪。 魏燕估计的没错。 他很快便发现了线索。不是茶叶,而是商队。 他在查问当地军法官的时候,军法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便将黄先生的商队在那几日经过的事情说了出来,这也是军法官无意中看到的。 魏燕得知这种情况之后大喜,便立刻向京师报信,要求锦衣卫探查这支商队到底是什么情况,毕竟这支商队是去草原行商的,他们东厂在草原上没有什么暗探,没办法查到他们的行踪。 至于为什么不去找宁夏镇总兵张泰调查?原因很简单,张泰在宁夏镇守了数年,王勋也是他麾下的将领,魏燕担心这件事情里也有张泰的份,即便没有张泰的份儿,张泰也有可能顾忌到同袍之情给王勋通风报信,到时候惊动了王勋,让他销毁了证据,自己哭都来不及。 锦衣卫的效率很快,一个大明来的商队也比较引人注目,锦衣卫效率很快便传了过来,这支商队的确是那几天经过的宁夏中卫,而他们的目的地是也先的瓦剌老营,至于商队的掌柜姓黄,具体什么来历,锦衣卫的探子没有查到,不过经过他的观察和分析,那支商队里的货物更多的还是西南的特产,这样一来,这位黄掌柜大概率就是出身西南了。 出身西南,行商,姓黄。 魏燕将情报汇总了一下,这几点情报让魏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回忆了许久,魏燕这才想起来,好像这个姓黄的西南商人在京师出现过,和前两年杀了他们东厂一队番子的案子有联系,那件案子是他们东厂的奇耻大辱,调查了许久也没有什么结果,负责人追踪到了四川便再也查不到什么线索了,回来之后还被舒良狠狠地处置过。 魏燕没想到,那个案子的线索居然会在两年之后的西北又找了回来,当即亲自给京师去了封信,请求舒良调动一切力量和关系,务必查到这位黄先生的行踪,尤其是他回到大明之后的行踪,从何处入关,又经过哪些府县,好方便他衔尾跟踪上去,彻底查到这位黄先生的老巢。 毕竟,已经有情报显示,这位黄先生是隐太子的人。 黄先生带着货物赶去支援也先的时候,也先已经打完仗往回走了,双方在路上相遇,都是十分惊讶。 黄先生惊讶的是,也先面对巴图特部的背叛,居然解决得如此之快,他原本还以为这又是一场像前几年一样的鏖战呢,没想到也先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问题。 也先也是十分惊讶,没想到这位黄先生居然紧赶慢赶地跑来支援自己,心中很是感动,不过如今大明的北征军正向着自己老家前进,便没有久留黄先生,只是完成了双方的交易便送黄先生回去了。 黄先生交易完成,带着从也先手里换来的那些马匹和金银,南下入关,他入关的位置恰巧就是宁夏镇。 魏燕在宁夏镇等得正心急,没想到居然从自己盯的地方收到了他入关的消息,于是立刻派人跟上,因为担心被他发现,隔了整整一天的距离,就这样一直穿过了陕西、四川,跟到了云南境内的澂江府才停下。 澂江府是云南府南面的一个府,地方不大,但历史悠久,在西汉的时候便存在了,属于益州郡,这里紧邻抚仙湖,风景优美,气候宜人,有“文风不让中原盛,民俗还如太古淳”的美誉。 黄先生的商号就在这里,是当地最大的商号,虽然谈不上富可敌国,但是也称得上是富甲一方,澂江府一半的百姓都依靠着黄先生的商号过日子。 商号里不禁有天南海北的宝货,还有数量不少的特产,甚至为了保住这些财富,商号之中还养了一大批护卫大手,一个个身形高大,孔武有力,行事中颇有股军伍气势,看起来并不比朝廷的精锐差多少。 魏燕这才明白,当年那队东厂番子应该就是这些人干掉了,否则以他们的实力,不可能一个人都逃不出来。 魏燕派人在商号门口盯了许久,见黄先生深居简出,并不经常出门,这才放下心来,准备去云南沐府一趟,请求黔国公沐琮出兵帮助捉拿此人,查封黄先生的商号。 他不敢信任当地知府蒋铭,谁知道这个人有没有被黄先生收买,万一他真的被收买了,自己可是在黄先生的地盘,以他对黄先生的了解,说不准自己的性命可就丢了。 他找到黄先生的老巢并不容易,如果再失去了黄先生的踪迹,那可就麻烦了。 不过,就在他刚刚带着沐琮的兵马回来的时候,探子突然来报,说是黄先生的商号之中有一些非常奇怪的事情发生。 第805章 福隆号已经慌乱了 “你说什么?那位黄先生对于商号中看门的门房极为关心?”魏燕面对探子的汇报,心中充满了疑惑。 那个门房他也看见过,是个六旬的老者,黄先生为什么要对那个门房这么关心呢? 那么,那个老者应该是什么重要人物,兴许是隐太子手下的重要下属。 不过不管怎么样,魏燕绝对不能让黄先生商号中的人逃脱掉一个,毕竟那个所谓的隐太子就有可能隐藏在其中,魏燕可不敢无意中放跑了他。 魏燕问道:“蒋知府可还在衙门?” 探子点点头,道:“蒋知府一直在衙门里,并未出门,甚至外人都没有见过。” “好,我知道了。”魏燕点点头,转身对着沐家派出的统兵之人沐璘说道:“沐千户,请你派人先围了黄先生的福隆号,务必不要放跑一个人,我带人去找蒋知府,让他派出捕快约束百姓,免得生出什么乱子。” 沐璘是沐英的曾孙子,第三子沐昂的孙子,他比较倒霉,十三岁丧父,十五岁丧祖及母,从此居丧守礼,不过这也给了他不问世事研究学问的机会。 正统十一年,他被任命为云南左卫指挥佥事,景泰元年又升署都指挥佥事,掌都司事务,十一月,朱祁钰正式下旨,命沐璘为都督同知,佩征南将军,镇守云南,属于朱祁钰信得过的人。 沐璘对着魏燕点点头,道:“好的,这面的事情交给我,我保证不会逃掉一个人。” “拜托了。”魏燕拱拱手,策马向着知府衙门奔去。 来到知府衙门,澂江府知府蒋铭连忙出门迎接。 大明东厂掌班来访,这可是让蒋铭暗中冒出一身冷汗。 东厂的那都是什么人?那是皇帝身边的人,以前还能督管锦衣卫,办的事情都是皇帝亲自盯的,属于大案要案,魏燕来访,这事儿可是让蒋铭有些心惊胆战。 要不是魏燕进门前先递上了拜帖,没有直接闯进来,蒋铭都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让皇帝派人来抓他了呢! “澂江府知府蒋铭,拜见掌印大人。”蒋铭是亲自出来迎接的,一见面便恭敬行了一礼。 他虽然不知道魏燕这次过来是不是对自己不利的,但是礼数到了的话,即便魏燕是过来捉拿自己的,也不至于用强,闹得自己丢了面子。 魏燕却是客气地还了一礼,道:“蒋知府不必客气,本官此来,是有事相求的。” 有事相求? 蒋铭一愣,旋即侧身请道:“掌印大人里面说。” 说完便当先引路进去。 魏燕跟在后面,眼神凝视着他。 来到后堂,二人相对而坐,衙役奉上茶水便立刻被挥退了出去。 蒋铭问道:“掌印大人这次过来,是有何事要吩咐的?” 魏燕正口渴,喝了一口茶才说道:“不瞒知府大人,本官这次过来,是来抓捕一个逆贼的。” “逆贼?”蒋铭端起茶水刚要喝,听到魏燕的话,手不禁一抖,茶水差点洒到身上,不过还是强作镇定地问道:“是什么人?可是我澂江府人士?” 魏燕点点头,缓缓说道:“对,正是你们澂江府的人。” “是谁?胆敢谋逆犯上?掌印大人尽管吩咐,无论是澂江府的什么人,本官都会尽全力协助掌印大人抓捕。”蒋铭语气狠厉地说道。 魏燕死死地盯着蒋铭,口中吐出一个名字:“黄轩。” “黄员外?”对于这个名字,蒋铭只感觉莫名其妙,惊讶问道:“他不是福隆号的东家吗?怎么可能是逆贼呢?大人可有什么证据吗?” 黄轩的福隆号养着半个澂江府,如果他死了,福隆号被查抄,那半个澂江府的人都会衣食无着的,蒋铭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被定为逆贼,但是如果魏燕没有确凿的证据,蒋铭是不会让人轻易动福隆号的,这关系到他治下的百姓生计。 “私通也先,擅自贩运货物售卖于蒙古人。”魏燕淡淡说道。 蒋铭低头沉吟了一下,道:“这未必就是他售卖的吧?” 魏燕回答道:“这是锦衣卫传递回来的消息,草原上的暗探已经查清楚了,就是他每年向也先那里走一次货,前不久草原内乱,他还送过去一批盐茶布匹呢!” “那也不足以证明他就是逆贼啊!”蒋铭对于这个黄轩还是想保一保的。 虽然他对魏燕比较恭敬,但那也是因为他自己没有什么靠山上,不过他这个三甲同进士的身份还是不畏惧东厂什么的,之前的恭敬也只是试探而已。 魏燕眉毛一拧,厉声问道:“如果再加上他参与进截杀朝廷钦差呢?” 蒋铭猛地站起身来,惊呼道:“你说什么?截杀钦差?” 这件事儿他还真没听说过,一来是澂江府这地方太过偏僻,离京师太远,压根收不到什么朝廷传来的消息,即便是前些年土木堡之役发生的时候,也是过了整整三个月才传了过来,而且是跟着朱祁钰登基的诏书一起传过来的;二来是因为朱祁钰等人感觉钦差被截杀这事儿有点丢脸,为了朝政稳定和边关安稳,就没有大张旗鼓地调查,而是下了封口令暗中调查,所以蒋铭才没有听说此事。 别提蒋铭没有听说了,就是沐家的人也没有听说,魏燕能这么快从沐家接到兵马,也是和这件事儿有不小的关系。 魏燕点点头,道:“对,截杀钦差。” “朝廷派出去的钦差使团在大明境内被灭,期间只有他的商队在那附近经过,如果不是他干的,那就只能是钦差使团集体自杀了。” “此事可有什么证据?”蒋铭连忙问道。 “当然有。”魏燕说道:“朝廷打算交易给巴图特部的盐茶出现在了也先的汗庭老营之中。” 蒋铭不再询问了。 在他看来,如今的证据已经很完整了,黄轩每年去草原上走一次货,暗中卖给大明的死敌也先,钦差使团又在他路过的时候被灭,使团携带的货物出现在也先手里,这毫无疑问就可以证明,黄轩就是那个逆贼,那个和也先勾结牟利、截杀使团抢掠货物的逆贼。 至于说魏燕的手里没有实证就想抓人,蒋铭也是理解的。 这个黄轩勾结的是也先,魏燕能指望也先站出来证明吗?还是魏燕将也先抓回来拷问一番?他魏燕要是有这个能耐,那早就封侯了,为什么还要在东厂那些没卵子的人麾下谋生呢? 现在重要的是,将这个黄轩和自己切割干净,绝对不能被他连累了。 蒋铭说道:“既然掌班大人已经有了确切的证据,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需要本官出手抓捕他吗?若是需要,本官建议掌班大人不要用我府上的衙役,那些人都和这个黄轩交往甚密,如果让他们知道了,肯定会走漏风声的。” 他所在的澂江府出了逆贼,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如果真有人以此为理由找自己的麻烦,那一个失察之罪肯定是逃不掉的,被政敌扣上一个豢养叛逆的罪名也是有可能的,凭借自己的那点关系可保不住自己,甚至不被落井下石就已经是好的了,这时候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让政敌抓不到把柄。 魏燕摇摇头,道:“那倒不用,我已经从黔国公府请了兵马过来,协助抓捕黄轩,今日前来,是想请知府大人派出人手安抚百姓,免得不知内情的百姓搅了局,走了贼人。” “这个没问题。”蒋铭点点头说道:“如果不是去抓捕黄轩的话,衙役捕快们倒是能用得上。” 随后自言自语道:“这个黄轩,而且平日里修桥补路、赈济灾民的善事没少做,半个澂江府都是他养着的,难道说,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谋逆?” “这个抓到他之后就知道了。”魏燕淡淡说道,然后起身就要告辞。 “掌班大人且慢。”魏燕刚刚起身,却立刻就被蒋铭叫住,便疑惑地看向他。 蒋铭问道:“掌班大人需要调动府上的三班衙役,至少也要告诉本官一下何时用他们吧?否则让他们这么干等着,恐怕有人会不服啊。” 魏燕停住脚步,微微一笑,回答道:“现在。” “现在?”蒋铭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魏燕还没有回答他的时候,一个巡街捕快快步跑了进来,大声喊道:“不好啦,不好啦,有人谋反啦!” “有人谋反?”蒋铭顿时就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是何人谋反?” 捕快喘着粗气回答道:“看旗号是沐家的兵马。” 蒋铭立刻便明白了过来,转头看向魏燕。 魏燕淡淡一笑,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说道:“还请知府大人先派人上街维持秩序吧,我已经请了黔国公府的掌事之人沐璘带队,并且已经和他言明,如果有人胆敢阻拦,均可以斩杀当场,以逆贼论处。” “如果大人不希望澂江府的百姓损失太大的话,还是尽快派出三班衙役维持秩序吧!” “我这就派。”蒋铭顿时就慌了。 他没想到魏燕居然这么狠,直接去请了黔国公府的兵马,看来黄轩是彻底没机会了。 而此时的福隆号已经慌乱了起来。 第806章 放弃吧 此时的福隆号中,黄先生看着堵在门口的明军,心中充满了疑惑。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明军会突然堵住自己,难道是暗害钦差的事情暴露了? 不应该啊!如果那件事情暴露了,那上门的应该是澂江府的捕快,毕竟黄先生知道,调查钦差被害案件的是刑部的捕快,那些人倒是有点本事,调查出了自己曾经经过甜水堡,但是自己进入草原之后,那些捕快便没有再跟上来啊,而且自己已经派人将他们引向了别处,不可能再跟得上自己了,自己不可能暴露啊! 现在堵门的是沐家的兵马,难道沐家内乱,自己被卷进去了?那也不应该啊,自己只是依附于沐家,借助沐家的名声来行事的,不管沐家家主是谁,都和自己没关系,这是沐英的儿子沐晟安排的,黄先生相信没人敢将自己卷进去。 那么,沐家为什么会突然派出兵马来到澂江府围困住自己的福隆号呢? 黄先生沉吟了一下,迈步走了出来,大声问道:“带兵之人是黔国公府的哪位大人?” 沐璘缓缓走了出来,站到了最前面,说道:“黄先生,久违了。” 对于沐璘这位沐家的麒麟子,黄先生自然认识,拱拱手问道:“原来是东楼居士啊,您不在丽江待着,兵围我福隆号做什么?每年的供奉我可是从未拖欠过!难道你们忘记了我们和定远王的约定了吗?” 黄先生口中的定远王就是之前提到的沐晟,沐晟在少年时代就受到太祖皇帝的喜爱,后来他的大哥沐春病逝,沐晟承袭爵位,奉命讨伐麓川并将之平定,永乐四年,太宗朱棣命沐晟为征夷左副将军,与成国公朱能分两路进攻安南,期间朱能病死,张辅接替,沐晟与张辅合并攻打多邦,擒拿黎季犁,论功封黔国公,一直传承到了今天,沐璘就是沐晟的孙子。 黄先生抬出与沐晟的约定,实际上就是在压沐璘。 不过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沐璘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说道:“黄先生,你不要拿我爷爷来压我,今日之事,我也只是奉命行事,最终掌握大局的人又不是我。” “那是什么人?居然能请来沐府上的麒麟子亲自带兵围困,我黄某人的府上可是蓬荜生辉了啊!”黄先生出声问道。 “是我。”沐璘的身后,一个声音突然传了出来,魏燕随即出现在了沐璘的身后。 黄先生的眼睛瞬间微微眯起,出声问道:“锦衣卫?” 魏燕淡淡地摇了摇头,回答道:“不,东厂。” “东厂的人?”黄先生疑惑了,他见魏燕穿着一身飞鱼服,还以为是锦衣卫调查到了自己呢,没想到居然是东厂的。 按理来说,东厂的人没有锦衣卫那么精锐,之前他还派人杀过整整一队的东厂番子,也就是带头的那个锦衣卫校尉有点能耐,剩下的番子几乎就是一触即溃的,没想到今天又在这里遇到了。 难道这群东厂的人已经调查到是自己杀了他们的人? 黄先生的心中虽然不停翻滚,但是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冷静问道:“你们东厂的人不在京师伺候皇上,来这澂江府作什么?” “来抓你啊!”魏燕一脸微笑地回答道,语气中却净是森然之意。 “来抓我?”黄先生滞了一下,淡淡说道:“我一个商户,怎敢劳烦东厂动手?想要抓我,东厂只需发一封文书,我自然就会主动送货上门的。” 魏燕摇摇头,道:“那可未必。” “我不得不承认,你黄先生的胆子是真大,居然敢对朝廷钦差动手,抢掠货物,实在是让人佩服啊!” 黄先生的心中更加震惊了,他们东厂的人都已经查到这个地步了么?但是仍旧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装出一副震惊的神情道:“劫掠朝廷钦差?抢掠货物?这是在说我吗?” “不是你,还能是谁呢?”魏燕立刻当众肯定了他的说法。 黄先生连忙摆出一副害怕的表情,连声叫道:“冤枉啊,我冤枉啊,我有何德何能,敢去劫掠朝廷钦差,抢掠朝廷的货物,那岂不是谋逆之举了?” 魏燕笑着点点头,道:“是啊,那段时间只有你一支商队从那附近经过,不是你还能是谁呢?” “这......”黄先生顿时无话可说。 见黄先生滞住,魏燕问道:“怎么?没办法解释了是吗?要我说你就承认了吧,我们已经有了确凿的人证,你是逃不掉的了。” 黄先生急中生智,强辩道:“万一是周围的卫所干的呢?不满大人说,我的确路过过那一片,也在甜水堡之中看到了遇难的钦差,马车上堆着货物,我是商人,看到了没人要的好东西,自然要带走了,但是您不能说是我杀的钦差啊!” “廷章兄弟,你是了解我的,我只是个本分的商人,怎么敢去劫杀钦差呢?” 啪! 魏燕双手一拍,大笑道:“黄先生,你露馅了。” 黄先生眨巴着眼睛看向他。 魏燕笑道:“黄先生,我方才说的可是劫掠朝廷钦差,并没有提到劫杀之事,你却自己提到了劫杀钦差,你这不是自曝凶手又是什么?” “周围卫所我早已调查过了,最近天气太热,他们连城都没有出,又怎么会在城外劫杀钦差呢?再说了,他们劫杀钦差是为了什么?钦差队伍只是路过而已,难道他们闲来无聊劫杀朝廷钦差玩?而且那群卫所军户穷得叮当响,你什么时候见到过,他们遇到财物会把财物留在原地的?” 黄先生彻底无语了。 他没想到自己聪明一世,在面对这个魏燕的时候居然自己暴露了出来,这可怎么办?难道要束手就擒吗?扶持隐太子重登大位的梦想该怎么办?隐太子还在自己这里呢,谁知道他有没有暴露出来,如果他暴露出来,那先祖的遗志该怎么办?他地下有知的话,会不会认自己这个子孙。 不能束手就擒,绝对不能束手就擒,必须要坚持抵抗一下,反正自己也不是没有杀过朝廷的人,早已是死罪了,院子里又有上百死士护卫,兴许自己能寻找到一条生路呢? 于是,黄先生立刻后退,同时大叫道:“关门!” 魏燕见状,立刻对着沐璘说道:“沐千户,不能让他把大门关上。” “放心吧。”沐璘抬起手挥了挥,一队士卒扛着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巨木,便向即将关上的大门撞去。 只听砰的一声,大门应声而开,随后一队士卒便冲了进去。 “杀啊!” “杀逆贼!” “抵挡住他们。” 福隆号内顿时战作一团,丫鬟们四处乱窜,青壮仆役则是拎着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武器开始和士卒们厮杀。 “挡住,给我挡住,抵挡一盏茶赏百两银子。”黄先生退到后面,站在客厅门口高声指挥着,甚至许下了重诺。 要知道,这可是在云南,不是在大明京师。 即便在京师,一两银子也足够一户三口之家生活一月了,更何况在这云南偏远之地,一两银子足够同样的三口之家生活一年了,有些百姓甚至都没见到过一两银子是什么样的,由此可见这百两银子的犒赏有多高。 不过魏燕知道,现在黄先生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垂死挣扎而已,福隆号已经被沐璘攻进去了,黄先生除了逃走,已经没了别的办法,而他想要逃的话,除非有一条直达城外的地道,否则绝对不可能逃走,因为魏燕已经请沐璘派兵封锁了城门,黄先生已经插翅难逃了。 现在就要看到底能抓到多少活口了。 想到这里,魏燕轻声对着身边的沐璘说道:“沐千户,此事有可能涉及到建文皇帝,涉事之人如果能不杀的话,还是尽量留活口吧,陛下很关注此事的。” 沐璘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对着还在院内战斗的士卒高声喊道:“兄弟们,给我尽量留活口,尤其是为首之人,务必留下性命。” “好嘞,大人你就放心吧。”一个士卒高喊着回答道。 说句实在的,即便黄先生麾下都是死士,但还是没办法和沐璘带过来的士卒相提并论,死士们虽然悍不畏死,但是平日里干的都是护卫的活计,练的也是枪棒之类的功夫,而沐璘带过来的士卒则是大多经历过麓川之战,从战场上下来的,手里全都是对敌的手段,二者完全没有办法比。 于是,局面很快便一面倒起来,死士们被死死地压制在大堂门口,即便他们组成了战阵,也很快被一个个击倒在地。 黄先生看得焦急,对护卫在身边的一个门房打扮的老者说道:“殿下,将士们已经要抵挡不住了,咱们还是赶紧想办法逃出去吧,您先从后门离开,我抵挡一下就去追你。” 但是那名老者却是摇摇头,用苍老的声音说道:“算了,叫将士们放弃抵抗,留下一条性命吧。” “没必要再为那虚无缥缈的梦想拼命了。” 第807章 当年的父皇果真比不得燕王一脉啊 老者摇摇头,用苍老的声音说道:“算了,叫将士们放弃抵抗,留下一条性命吧,没必要再为那虚无缥缈的梦想拼命了。” “怎么能是虚无缥缈的梦想呢?”黄先生顿时就急了,说道:“那可是殿下的皇位啊,当年要不是燕王起兵谋逆,先帝也不会郁郁而终,死了都不能入葬凤阳皇陵。” “臣也是为了这个目标奋斗半生,殿下怎能轻易放弃呢?” “不放弃又怎么样?”老者叹了口气道:“如今咱们这种情况,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咱们逃去抚仙湖,然后从抚仙湖向南,去缅甸宣慰司寻找机会,我在那里也有一些布置。”黄先生立刻回答道。 老者仍旧是摇摇头,道:“缅甸王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前不久刚把大明的死敌思任发最后的儿子思机发交给大明,咱们这种人,你又如何保证缅甸王不会把咱们绑起来交出去呢?而且大明还用一座城池交换了思机发,交换咱们,大明又要付出多少城池呢?那可都是太祖打下的基业啊!” “可是......”黄先生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老者打断。 只听老者低声呵斥道:“黄轩,你还是不是太常寺卿的子孙?太常寺卿可没教过他的后世子孙可以和蒙古人勾结,和缅甸王勾结,出卖大明的利益。” “我不想多说,只想问你一句,你降是不降?” 说完便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黄先生踟蹰了一会儿,看着老者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已经所剩无几的死士说道:“将士们,都放下武器吧。” 这些死士都是他豢养的,听到他的命令,纷纷放下了武器。 沐府的士卒们赶紧冲上来,将这些人捆绑了起来。 魏燕走上前去,拍了拍黄先生的脸,问道:“怎么?放下武器了?” 黄先生不说话,扭过头去生闷气。 那名老者则是出声道:“这位大人,你不要再羞辱他了,放下武器是我的决定。” 魏燕自然你知道这位老者肯定是个重要人物,毕竟能让黄先生护在身后的人,身份地位肯定要比自己高,于是转过身去面向他,双手作揖,恭敬问道:“不知老丈是?” 老者活动了一下身子,挺直腰杆,朗声回答道:“朱文奎。” 魏燕有些不敢自己听到的名字,再次深揖到底,恭敬问道:“您说是谁?” 老者淡淡答道:“太祖曾孙、建文皇帝之子朱文奎。” 现场顿时便鸦雀无声,连个呻吟的声音都没有。 抓到了朱文奎这个意外之喜后,魏燕连忙将朱文奎请去了澂江府衙,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同时快马将消息送回了京师,报告自己的这个大功,顺便请求朝廷派出得力人手押送朱文奎,防止路上出点什么意外,他魏燕承担不起。 舒良得到消息之后也是惊喜万分,连忙入宫向朱祁钰报功,东厂抓到了隐太子,这可是滔天的大功啊,必须让朱祁钰第一时间知道。 朱祁钰得知消息之后也是有些震惊,刚开始还对舒良上报的消息感觉难以置信,东厂不是去探查西北宁夏中卫指挥使王勋了么?为什么会查到西南去?而且还破获了钦差被杀案,抓到了隐太子? 东厂这是个什么套路?他们是怎么调查到那么远的? 不过对于朱祁钰的这些疑问,舒良是一问三不知,他的确是派了魏燕出京调查,但是他怎么都没想到魏燕居然会调查到云南去,舒良只得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 对于舒良的疏忽,朱祁钰倒是没有在意,如今的他还震惊在朱文奎的消息之中。 那可是朱文奎啊! 朱祁钰必须尽快把他弄到京师里来,但是派什么人去接便又成了一个问题。 思前想后,朱祁钰想到了一个人——胡濙。 胡濙自从上次被朱祁钰招到京师里之后,就一直没走,因为他要留下来给朱见济治病解毒。 朱祁钰之所以选择他,是有两点考虑。 其一是胡濙最开始就是负责搜寻朱允炆行踪的,虽然最后找到了朱允炆,但是却只找到了一具尸体,所以胡濙虽然面上不说什么,但实际上还是有一些遗憾的,这次抓到了朱文奎,朱祁钰派他过去,也算是让他有机会弥补一些遗憾。 另外一点更简单,胡濙是建文元年中的进士,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朱允炆的臣子,让他这个臣子去接太子,也算是名正言顺一些。 而且胡濙做了几十年的礼部尚书,不论从身份地位还是资历上来看都是最适合的那个人,朱祁钰派他过去,也算是恰如其份。 哪想到自己和胡濙一说,胡濙便疯狂摇头,拒绝道:“陛下,如果是接隐太子,臣不合适。” 朱祁钰奇怪道:“哪里不合适?你最近身子不是没问题吗?” 胡濙老态龙钟地道:“老臣的身子的确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老臣的年岁毕竟大了,身子骨没那么硬朗,隐太子如今远在西南,千里迢迢,老臣担心过去的时候耽误了押解。” “更何况皇长子身上的毒还未彻底清除,老臣暂时还不能离开。” 涉及到自己的儿子朱见济,朱祁钰当然不敢怠慢,果断放弃了让胡濙去接。 区区一个朱文奎而已,怎么都比不上自己的儿子重要。 不过胡濙不方便去,自己还能派谁去呢? 胡濙这时候提出了一个人选:“陛下,老臣建议请魏国公徐承宗过去。” 朱祁钰一想,这个人倒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身份够高,魏国公是大明一等国公,距离够近,魏国公一脉世代镇守南直隶,云南正在其管辖范围之内,又有空闲,如今大明四海平静,就连也先都还在草原上舔舐伤口,没有精力南下,东南沿海又是大明海军的地盘,倭寇们也不敢轻易出海来大明闹事,让徐承宗过去的确是面前最合适的选择了。 于是朱祁钰点点头,说道:“胡老大人的建议不错,就派他去了,要不是朕不能轻易离京,朕绝对亲自过去看看,据说大理苍山洱海的风景可是真的不错呢!” 旨意送到了南京,徐承宗也是有些惊讶,但他还是立刻启程,出发去云南接人,而且为了让朱文奎可以安安稳稳抵达京师,徐承宗还带了南京城里最着名的大夫,甚至他还带着自己府上的一半厨子,让朱文奎这一路可以吃饱吃好,身体不要出了问题。 很快,徐承宗便把朱文奎接到了手里,带着魏燕和沐璘一起送到了京师,而且是直接入宫,让不知内情的百官奇怪无比。 这位老者是什么人?居然会让魏国公徐承宗护送,沐家的麒麟子沐璘陪伴,这种档次实在是太高了,看得众人心惊不已。 朱祁钰早就在宫中等着了,还特意沐浴净身了一番,看到朱文奎的时候,朱祁钰一揖到地,说道:“大明皇帝朱祁钰,见过堂叔。” 不过这种态度却把朱文奎吓了一跳,连忙闪开道:“不可,陛下不可,草民只是一介百姓,怎能当得起陛下大礼。” 朱祁钰要的就是这个态度,直起身子说道:“堂叔,你在云南躲了这么多年,为何不来京师见见朕和诸位先皇?太宗皇帝临死的时候都在担忧,说他起兵靖难,还得太祖血脉流落在外,实在不应该,好歹也得给你一个富贵,让你能够安稳度日不是。” 朱文奎恭敬向着北面躬身一礼,说道:“太宗仁慈。” 然后对着朱祁钰说道:“陛下,草民这些年的日子谈不上不好,没有风吹雨打,也没有颠沛流离,而是在福隆号做一个门房,每日里这需要开关一下大门,其他什么事情也没有,日子过得也算舒坦。” “那就好,那就好。”朱祁钰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接着问道:“堂叔可有子嗣?” 这个问题好像是触碰到了朱文奎的痛处,只见他低下头,神情黯淡地说道:“没有,草民当年在逃出南京的时候伤了男根,来不及医治,等安全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抱歉。”朱祁钰提到朱文奎的悲伤之处,出声道了和歉。 朱文奎摇摇头:“无妨的,草民这些年已经习惯了,无后而已,我大明因为无后而除爵的藩王又不是没有,甚至草民有时候都感到庆幸,如果草民有后的话,还不知道要给朝廷添什么麻烦呢,草民也是太祖子孙,看到陛下将太祖打下来的江山治理得井井有条,草民也很是欣慰呢!” “堂叔过奖了。”朱祁钰摆摆手,谦虚了一下,说道:“朕也是太祖太宗的子孙,当初大明遭逢大难,朕临危继位,当时也只是想保住大明江山不失,没想到一步步走到了现在,也是谈不上什么功劳,都是朕应该做到的。” 朱文奎叹了口气道:“当年的父皇果真比不得燕王一脉啊!” 第808章 缅甸有什么好东西 朱文奎叹了口气道:“当年的父皇果真比不得燕王一脉啊!” “当年若不是他错用了削藩之策,他也不会落得那个下场,活活病死在南方。” “那倒不是。”朱祁钰摇摇头,说道:“他削藩是对的,即便是太宗皇帝登基之后,也是实行了削藩之策。” “他的问题是错信了齐泰、黄子澄等文人,胡乱削藩,没有直接针对兵权最大威胁最大的藩王,反而是对周王、湘王、代王、岷王等人先下手,这其实就是在威逼太宗皇帝起兵靖难。” “而且当初太宗皇帝本不愿起兵靖难的,他是跟随颍川侯傅友德北征过蒙元的,知道天下急需的是休养生息,无奈你的父皇听了黄子澄的昏招,先是废了周王代王和岷王,又逼得湘王自焚,太宗皇帝才不得不起兵的。” “当初太祖皇帝其实也是在扶持晋王和太宗皇帝对抗,平衡藩王之间的实力,结果你父皇的所作所为却逼得晋王一脉袖手旁观,任由太宗起兵靖难。” “最关键的是,你父皇太过于倚重文臣,不信任武臣,所以即便当时的朝廷能数次击败太宗皇帝,却已经失去了军心,而太宗皇帝参加过北征,屡立功勋,深得军心,所以太宗皇帝才能靖难成功,最终夺了天下。” “总结一下就是,你父皇的下场,就是文臣害的,尤其是黄子澄,他忘记了一句话,这个天下是从枪尖和刀刃里打出来的,不是文臣说出来的。” 一番话说得一旁的徐承宗和沐璘连连点头。 其实靖难之后他们的家里也有过分析,大致和朱祁钰的分析差不多,武臣平时虽然没什么用处,但却是皇帝最坚定的支持者,毕竟那群文臣是什么德行、有多无耻,他们也是看到过的。 朱文奎笑笑,恭维道:“陛下果真是圣君,看事情就是透彻,天下是从枪尖和刀刃里打出来的,这句话直指根本。” 接着话题一转,问道:“但是陛下如今却将文政全部托付给文臣,您这么做,和我父皇又有什么区别呢?” 朱允炆虽然害他没了男根,但怎么说都是他的父皇,朱祁钰一个后辈这么评价他,朱文奎听起来实在不舒服,便拿出了朱祁钰设立政务院的事情反驳他。 朱祁钰倒是没有生气,而是立刻反问道:“文政托付给文臣,是因为他们文臣本就擅长此事,不过朕可从未允许他们干涉武事,大都督府归朕管,不归政务院管,政务院只可以决定打与不打,但是怎么打,那就是武人的事儿了,文臣们又不懂。” “而且朕还取消了文臣监军,只命一些人去约束军法,确保军队能够遵守大明法度。” “朕这么做相信你已经看到了效果,安南已经被朕收回来了,未来如果机会合适,朕更会派兵平定缅甸、攻占天竺,正在做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那这可不太好做到啊。”朱文奎笑呵呵地说道。 他的确被朱祁钰描述的这一切吸引到了,毕竟他在云南住了那么久,知道缅甸那地方有多温暖,土地有多肥沃,如果大明真的能控制住那里,相信粮食再增加两成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一旁的徐承宗和沐璘则是听得眼中神光连连。 徐承宗已经感受到了朱祁钰这么设置的好处,不禁最南面的安南彻底平定了下来,就连倭寇都因为大明海军的建立而收敛了许多,而沐璘则是因为他们沐家就在云南,边境对面就是缅甸,大明如果想要攻打缅甸的话,肯定是需要用到他们的,沐璘这个麒麟子也就有了用武之地了。 朱祁钰笑道:“事在人为嘛,朕相信大明的武人们是不会放弃建功立业的机会的。” 说完摆摆手,道:“好了,今日难得见到你,就不说这些个没用的事情了。” “朕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就在后殿,你要不要见见?” “陛下的安排,草民不敢不见。”朱文奎识趣地躬身说道。 “小堂叔,出来见见大堂叔了。”朱祁钰高声叫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殿后兴安带出来一个人,衣着还算华贵,不过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笨。 朱文奎仔细观察,只感觉有些熟悉,不过却不认识,正疑惑间,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颤声问道:“可......可是皇弟?” 那人也是看了过来,叫了一声:“大哥。” “皇弟。”朱文奎的眼泪瞬间便涌了出来,也顾不得朱祁钰在场,起身一把抱住那人,埋头痛哭起来。 此人正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朱文圭。 和他不同,朱文圭因为时间太紧,朱允炆并没有来得及带走他,所以朱文圭被俘的时候只有两岁。 从两岁起,朱文圭便成为了俘虏,就住在中都凤阳的广安宫之中,一直被囚禁到了今天,号建庶人,到今年已经被关了整整五十三年了。 一个人被关了五十三年,朱文圭没有疯,也算是个奇迹,不过因为他是建文皇帝的幼子,朱棣自然不会给他请什么老师,只是简单关着,所以朱文圭看起来有点笨,估计只是识几个字,并没有什么见识。 不过血脉的力量却和见识无关,朱文圭在殿后听说自己的大哥还活着,早已按捺不住,要不是兴安约束着,他早就跑出来和朱文奎相认了。 朱祁钰看着他们兄弟二人抱在一起痛哭,轻轻挥了挥手,将整间武英殿留给他们,自己则是带着徐承宗和沐璘出了大殿,向着奉天殿走去——他打算亲自和这两位顶级勋贵拉拉关系,毕竟徐承宗和沐璘常年在南方待着,轻易不得进京,他登基之后也只是听说过他们,还没正式和他们聊过呢。 来到奉天殿,徐承宗和沐璘坐在大殿之中摆着的椅子上,屁股像是坐在了针板上一样动个不停,他们两个对于这种坐着和皇帝说话的方式有些不习惯,还不如刚才在武英殿站着看热闹舒服呢。 一直到兴安带着小宦官给他们上茶之后,徐承宗和沐璘这才轻松了一些。 朱祁钰笑着问了他们府上的一些事情之后,徐承宗这才大着胆子问道:“陛下,您方才提到的,打算攻下缅甸和天竺,说的可是真的?” 朱祁钰甩甩手,说道:“朕骗你们干嘛?” “那臣请旨,攻打缅甸的时候请陛下准许臣带兵去打。”徐承宗立刻起身请旨道。 朱祁钰顿时笑了,看了看沐璘说道:“魏国公,你这也太冒失了吧,先不提大都督府的一众悍将都是闲的要闹出病来,就是你身旁的这位沐家人就不能同意吧。” 沐璘也是立刻摆出一副愤怒状,盯着魏国公徐承宗看,看得徐承宗背后直冒冷汗,心说自己怎么把这位给忘了,黔国公可不比自己差多少。 不过魏国公一脉,特点就是脸皮厚,即便朱祁钰这么说,沐璘这么看,徐承宗也没打算放弃,仍旧坚持道:“陛下,臣也是自幼学武,武艺也算是高强,寻常人五六个都不是对手,之前朝廷攻打安南,臣就没有请战,如今再有机会,臣再不请战,那也对不起臣习武练武的这几十年时间啊!” 沐璘见状,在旁边忍不住撇了撇嘴。 朱祁钰也看到了,指着沐璘说道:“沐家的麒麟子也是习武多年,而且他不止是习武,还熟读兵书,你只是习武而已,又不懂带兵,朕为何要用你呢?” “这个......”徐承宗顿时被朱祁钰问住了。 朱祁钰笑笑,没有再搭理他,而是转向沐璘,问道:“沐璘,你在云南的时候没少和缅甸王对峙吧?” 沐璘点点头。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就先说说你对缅甸的认识吧。”朱祁钰吩咐道。 “臣遵旨。”沐璘答应了下来,沉默了一下,这才说道:“缅甸又名大古剌,曾经在太宗时候入朝进贡,被太宗皇帝封为大古剌宣慰司,并且一直进贡,连绵不断。” “先帝的时候缅甸曾经出兵,协助我大明平定麓川,但却是不怀好意,而是对麓川的财物极有兴趣,出兵平定麓川也是为了当地的财物和朝廷的犒赏,后来见朝廷的犒赏不多的时候,便又支持思氏父子反抗朝廷,用思氏父子交换我朝城池,彻底表明了其心怀不轨的意图。” “如今的缅甸国王名为温多王,为人比较狡诈,也比较善战,曾多次平定内部叛乱,又击败过强敌木掸,国力比较强盛,陛下若是要攻打缅甸,至少也要准备二十万大军才行。” 朱祁钰点点头,说道:“二十万大军倒用不了那么多,朕估计五万大军足矣。” “估计你也听说过,朝廷十团营之中已经装备了震天雷,有了那玩意,相信攻打缅甸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朕现在希望你能多和朕说说,当地的气候如何,有什么好东西可以吸引十团营的那些士卒过去抢的,例如......金银。” 第809章 刘吉回来了 “朕现在希望你能多和朕说说,当地的气候如何,有什么好东西可以吸引十团营的那些士卒过去抢的,例如......金银。” 朱祁钰此言一出,顿时将徐承宗和沐璘镇住了。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从大明皇帝的嘴里听到抢这个字。 这还是那个民间传扬的那位圣君吗? 朱祁钰也看出了他们的疑问,笑着问道:“怎么了?感觉朕不应该说出抢这种字眼是吗?” 徐承宗和沐璘不禁有些尴尬。 他们的心思被朱祁钰猜出来,这怎么能不尴尬呢? 徐承宗点点头,有些尴尬地答道:“陛下,臣原以为陛下是很在乎圣君的名声呢。” 朱祁钰笑笑,说道:“圣君不圣君的,朕不是很在乎,朕在乎的是文臣能否名传青史,文臣能否建功立业,大明天下能否太平,百姓能否吃饱饭有事做,他们怎么称呼朕,这个朕的无所谓。” “哪怕有人称呼朕为暴君,只要目的能达到了,天下自会有人替朕说话的。” “陛下圣明。”徐承宗和沐璘齐声恭维道。 其实也不能算是恭维,毕竟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逻辑,皇帝说的对,如果天底下每个人都能完成自己梦想,那天下才能够真正的安稳,那个时候即便有人称呼朱祁钰为暴君,那暴君也会成为一个褒义词了。 “好了,继续说说缅甸吧。”朱祁钰将话题拉了回来,示意沐璘继续说。 沐璘继续说道:“要说缅甸有什么好东西?这个臣的确是有些想不出来,那里是有一些黄金的,但是并不算多,如果派大军过去抢的话,估计也就将将维持住出兵的费用,就连战后抚恤都不够。” 三人都是沉默。 安南最起码还有田地,可以盛产粮食,但是缅甸那地方都是密林,想要将密林开垦成田地,那可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做到的。 朱祁钰对于那地方也不太了解,只记得国军战败之后有人跑过去当了军阀,拥有独立的政权,各方面的设置和国内一模一样,开会一样是横幅和白瓷杯,校服一样是丑到爆的运动服,就连打电话都是一样,往昆明打是市内通话,往缅甸打是国际长途。 要说缅甸特产的话,也许只有各自独立的军阀和打不完的电信诈骗了。 朱祁钰冥思苦想,突然脑子中灵光一闪,问道:“沐爱卿,缅甸是不是有玉?” 沐璘立刻点点头,回答道:“的确是有玉石,还有翡翠,据府上人说,缅甸的翡翠品质还很好。” 朱祁钰一拍大腿,道:“那就行了,有黄金有翡翠,这样出兵就有足够的利益了,回头朕再将万安调过去,让他在云南收翡翠转卖,事情就算是成了。” “这样,你们两个先别走,在京师待几天,回头朕召集群臣一起商量一下出兵缅甸的事情,只要拿下了缅甸,就可以进攻天竺了,那里可是有不少好东西呢!” 徐承宗和沐璘对视一眼,齐声恭敬答道:“臣遵旨。” 不过他们二人等了好几天,朱祁钰都没有召集群臣开会,因为,出使倭国的刘吉回来了。 是的,刘吉回来了。 他这次出使花了整整一年时间,在倭国待了半年,帮助倭国的后花园天皇重新掌权,换来的是三座金银矿和一座佐渡岛。 等开采之后刘吉才知道,朱祁钰为什么点名要石见银山和佐渡岛了。 石见银山是刘吉用那些死忠于幕府的战俘开采的,仅仅三个月时间便开采出了可以熔炼出两百万两白银的银矿,直接堆成了一座高山,这还是石见银山刚刚开始开采的结果,刘吉都不敢想,等到一年之后石见银山可以全力开采的时候,每年的产量得有多高。 结果更让刘吉意外的是,当他要求严启盛带着船队运输银矿石的时候,严启盛却直接拒绝了他,理由了佐渡岛的金矿运不完,刘吉仔细一问才知道,就在这短短三个月时间里,严启盛居然利用岛上的罪囚开采出了十万两黄金。 十万两黄金,这是什么概念? 要知道,大明一年的岁入就只有四千万两白银,折算成黄金也就是四百万两,如今严启盛只是在三个月时间便开采出十万两黄金,那佐渡岛一年岂不是可以产出四十万两黄金了? 一座矿就可以顶得上大明岁入的十分之一,这可真的是太吓人了。 这个佐渡岛可真的是一座金山啊。 有了这些黄金白银,大明的户部再也不必担心国库空虚,要用钱的时候拿不出钱来,大明的工部去修黄河也不用担心没有钱了,开垦荒地也不用多考虑朝廷的能力,甚至刘吉还想到了,那些擦屁股都嫌硬的大明宝钞都极有可能被朝廷收回,渐渐失去作用了,毕竟这玩意就是因为金银铜钱不够才出现的,现在有了海量的金银,谁还用这玩意啊! 现在的刘吉只想赶紧回去,等他回到了大明,不知道得给朝廷中那群大员震撼到什么程度呢,至少政务院副理金濂和户部尚书陈循肯定是会高兴得合不拢嘴,如果有人敢因为别的原因弹劾自己,金濂和陈循能把脍炙人口这个词变成真正的事实,而不是像现在一眼是个形容词。 所以,刘吉告别了依依不舍的后花园天皇,登上载满了金银的海军大船之后,离开了倭国。 后花园天皇自然舍不得这么一个帮助自己重新掌权的大才,临走的时候看船上载满了金银,以为刘吉喜欢这个,便有送给他一大堆金银珠宝,刘吉还想以涉嫌受贿的名义拒绝,结果后花园天皇便立刻亲手写了一份文书,声明这是他送给明使刘吉刘大人的礼物,并非是刘吉贪污所得,请大明皇帝不要收走。 既然人家都给了,那就拿着吧。 于是,在刘吉的连声感谢和后花园天皇的依依不舍之中,船队正是起航,花了半个月时间回到了大明。 没办法,他们在倭国东面的大阪城登船,这时候倭国的洋流不是往南的,而是往北,严启盛费了好一番心思才回到了大明,最终在天津卫登岸。 果不其然,当刘吉和严启盛在天津卫登岸的时候,整个天津卫都沸腾了,守备小龙门口的天津卫都指挥佥事周晟立刻飞马向京师报信,同时派兵护卫,不许任何人靠近。 没办法,刘吉和严启盛带回来的金银实在是太多了,看得他有两眼通红,犹豫着要不要干上一票。 京师这边收到消息也是极为震惊,随即便是大喜。 有了刘吉和严启盛的这批金银,朝廷明年即便没有岁入也能过下去了,更何况钦天监说明年风调雨顺,没有什么灾祸。 众人立刻开始商议起来,要给刘吉、严启盛和石彪什么奖励。 石彪好说,他留在了倭国采矿,暂时不用考虑,而且他是大都督府的人,提拔一级官职便可以了,如果感觉不够的话可以给他个镇倭将军的头衔,应该足以犒赏他的贡献了。 让朝臣们为难的是严启盛和刘吉二人。 严启盛是海贼出身,虽然被朝廷招安了,但身份毕竟不那么光彩,名不正言不顺的,只能窝在锦衣卫里做一个镇抚,即便想提拔他都难,锦衣卫是皇帝鹰犬,属于皇帝的私人专属,提拔他到大都督府不太合适,好在朱祁钰发话,严启盛的犒赏交给他来办,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剩下的刘吉也比较难。 刘吉是正统十三年的进士,入仕只有七年时间,但是刘吉这七年时间立下的功勋可不少,这次为了出使,又把他提拔成了鸿胪寺右少卿,这已经是朝廷准重臣的行列了,如果继续在官职上奖赏他,那很有可能他在不到四十岁的时候就提拔到了六部九卿的位置上,这样的话让朝中那些五六十岁还在四五品的官员怎么想? 好在有人突然想起来,刘吉的父亲病重快死了,便建议将奖赏全都放到刘吉的父亲刘辅身上,也算是解决了问题,只是把刘吉简单提拔一级,给了个左少卿的官职。 朱祁钰还想亲自出京相迎,却被政务院诸人阻止,用王文的话说,如果这个刘吉只是弄到了一些银钱朱祁钰便亲自出京相迎,那回头石亨消灭了也先,扫平了草原之后,朱祁钰又要以什么礼节相迎呢? 想到自己还有这件必须做的事情之后,朱祁钰这才怏怏作罢,他还寻思着趁机出京游玩一番呢,自从他登基之后,他就一直被困在京师,最多就是上街转转而已,还没有出过京城呢! 于是,朱祁钰便派出了政务院金濂和户部尚书陈循亲自出城迎接,毕竟这两个人听闻刘吉带回来价值数百万两的金银之后早就坐不住了,迫不及待地就想亲自去天津卫看看,好好夸奖一下刘吉这个功臣,顺便把那如山的金银收归国库。 这些金银一日不放到太仓里,金濂和陈循一日就不得安心啊! 好在金濂和陈循赶到了天津卫,和刘吉一说,刘吉便将金银全部交接给了他们,放到这两位掌握大明财权的大佬手里,刘吉也算是完成了任务,剩下的就是回京受赏了。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朱祁钰聊得最久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严启盛。 第810章 臣不建议打 第二天的早朝是朱祁钰登基以来最热闹、气氛最高的一次,即便是当年的大同大捷都比不上。 大同大捷是武臣取得的功劳,和文臣没什么关系,而这一次,刘吉作为主使,是妥妥的文臣,这就相当于是他们文臣取得的功劳,能够在这种时候压武臣一头,文臣们当然是极为高兴的。 大同大捷是打仗,虽然大明取得了胜利,但是却没得到多少利益,只是安稳了边境,和文臣没什么关系,但是这次刘吉带回来的数百万两金银,可就和他们有直接关系了,毕竟自从政务院开征商税以来,朝廷的俸禄就没有拖欠过,而且那些废纸一样的大明宝钞也没发过,发的都是米粮和银子,大明宝钞只是在犒赏官员功劳的时候发过几次,这次刘吉带回来的金银入了国库,说不准以后皇帝犒赏都是直接发金银了,那可是直接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啊。 所以,早朝之上的气氛很热烈。 轮值太监在宣读完嘉奖的圣旨之后便退了下去,一名文官出来说道:“臣吏部员外郎萧彝有奏。” “讲。”王成站在御陛上大声说道。 萧彝朗声道:“臣以为朝廷对刘吉刘大人的嘉奖太过鄙薄,请陛下考虑再升刘大人一级。” “萧大人请说出你的理由。”朱祁钰示意了一下,王成会意,朗声问道。 萧彝朗声答道:“刘大人出使番邦,扬我大明国威,理当升一级以示嘉奖,又为国敛财数百万两金银,于国于民皆有大功,如今却只升了刘大人一级,嘉奖太薄,于国无益,还请陛下考虑。” 朱祁钰皱了皱眉,转头看向吏部尚书何文渊,用眼神示意着他:“这是什么回事?这个萧彝到底是几个意思?居然当朝为刘吉喊冤!你这个吏部尚书怎么管的人?赶紧给我处理了。” 何文渊会意,立刻出班道:“臣吏部尚书何文渊有奏。” “讲。”王成站在御陛上再次大声喊道。 何文渊恭敬道:“陛下,臣以为刘大人出使之前便已因为出使而提拔为鸿胪寺少卿,已是超擢,如今因功再升一级,正是恰当,况且陛下已经因他而嘉赏了其父刘辅,已是超赏,故而臣以为萧员外郎所言夸张,还请允臣喝退他。” “准。”朱祁钰点点头说道。 何文渊转过身看向萧彝,大声呵斥道:“萧员外郎,还不退下。” 吏部尚书亲口呵斥了,萧彝不敢不听,连忙退下。 他以后还要在吏部混呢,真惹怒了何文渊,那可不是什么好事,自己替刘吉说话,只是希望向这位未来几十年必将官远亨通的未来之星示好,和没有和何文渊对着干的意思。 早朝发生了这么一个插曲,朱祁钰也没有心情继续上朝了,随即挥挥手宣布散朝,接着便转回了奉天殿。 他还要在这里接见召集政务院和大都督府的大佬商议事情呢。 严启盛也是以功臣的身份参加的早朝,如今下朝了,他刚要离开,却被一个小宦官叫住,说道:“严大人,请留步,陛下招您入奉天殿议事。” 严启盛做官也做了两年了,没有提问,点点头跟着小宦官进去了。 反正不管朱祁钰要议什么事情,都和他没关系,叫他过去估计也是咨询一些问题罢了。 果然,一进大殿,严启盛便看到了这一幕,朱祁钰还没出来,朝中的大佬们基本上都在,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严启盛悄无声息地在角落里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低下头不吱声,全当自己是小透明,哪想到英国公府的张輗发现了他,偷偷靠了过来。 严启盛连忙小声见礼:“张都督。” 张輗点点头算是还礼,小声说道:“严镇抚今天怎么来了?也是陛下召见的?” 严启盛点点头,说道:“对,陛下召见,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 张輗笑道:“严镇抚不必如此紧张,你如今手握上百战船,数万海军,也是朝中的重要人物,陛下招你过来,说不定就是准备对倭寇动手,报之前的仇怨,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打算请旨出海剿灭倭寇,到时候还请严镇抚替我说说好话啊!” “都督有令,末将不敢不从。”严启盛连忙回答道。 张輗满意地点点头,小声与严启盛攀谈起来。 他出身英国公府,父亲是河间王张玉,兄长是英国公张辅,原本还有个弟弟张軏和他差不多,结果张軏也因为打下了安南,被朝廷封为定南伯,甚至自己那个侄女都因为战功而拿了个宜人的诰命,整个英国公府只有他身上没有任何封号,搞得他虽然是如今英国公府中最年长之人,却管不了其他人,见了谁都得客客气气的,憋屈极了,睡觉都想弄一个爵位。 今天看到严启盛偷偷溜进来,不由便上了心,猜测朱祁钰招这家伙过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商议,大概率是涉及到倭寇的,便偷偷靠了过来,打算从严启盛的手中把这个任务抢过来,反正严启盛是海贼出身,没胆量拒绝自己的。 现在和严启盛攀谈,也是为了了解一下海军和海战,免得一会儿自己抢任务的时候一问三不知。 正攀谈间,朱祁钰从殿后转了出来,张輗立刻闭嘴,和一众大佬一起起身见礼道:“臣等恭迎陛下。” “都坐吧,都坐下吧。”朱祁钰抬手压了压,示意众人坐下,然后说道:“今天朕召集诸位,是想和大家商量一件事儿,前阵子云南那面有人用一座城换了思机发过来,朕感觉亏得慌,便想夺回城池,打下缅甸,让缅甸温多王来京师陪伴黎宜民。” “沐璘,你先说说缅甸的情况吧,让大家都听听。” 这次朱祁钰召见众臣,也把沐璘和徐承宗叫了过来,沐璘起身行了个礼,便开口缓缓将缅甸的情况说了一遍。 等沐璘说完,朱祁钰出声问道:“诸位爱卿,都说说吧,缅甸那面谁愿意带兵去打?打算怎么打?” “臣愿往。”朱祁钰话音刚落,平江伯陈豫便站起身来说道。 “平江伯,你又没独当一面过,还是老老实实在京师待着吧。”宁远伯任礼出声说道:“还是让老臣去吧,老臣是当年跟着太宗打过天下的,带起兵来肯定比平江伯老道。” “宁远伯,你太老了,缅甸那地方热得要命,蛮荒烟瘴病患又多,别到了那面生了病,到时候朝廷还得换人,不如让臣去,臣自幼便跟着父亲熟读兵法,早已手痒不堪了。”武康伯徐勇立刻出声反驳道。 宁远伯任礼立刻横眉冷视,杀气四溢,好像是手里有把刀的话,他敢直接砍了武康伯徐勇这个后辈。 魏国公徐承宗则是淡淡地道:“武康伯,要我说你也不能去,自古以来无后为大,你到现在都没个儿子,万一战死在缅甸,你们武康伯府岂不就没了,还是让我去吧。” “你去什么?”武康伯徐勇听他揭自己的短处,毫不客气地反驳道:“你们魏国公世代镇守东南,西南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四人瞬间吵成一团,谁都不对谁客气。 张軏的例子刚过去没多久,大家都知道灭国之功是可以封爵的,有了爵位的可以升爵,当然不会客气。 而且现在带兵打仗没了监军搅和,朝廷又有钱,军备都换了一茬,大家都有信心可以击败缅甸温多王,有了机会自然要抢了。 “够了,都先闭嘴吧。”宁远侯陈懋平日里负责操持大都督府的日常事务,最有威信,立刻开口训斥道:“陛下已经说过了,打与不打听政务院的,政务院的诸位大人还没开口,你们兴奋个什么劲!” 众人只得老实闭嘴,看向政务院首理王直,他是最有发言权的。 王直起身对着朱祁钰恭敬行了一礼,问道:“陛下,能否不打缅甸?” “缅甸占我大明的城池,朕为何不打?”朱祁钰立刻反问道。 王直缓缓说道:“陛下,故国虽大,好战必亡,缅甸温多王虽然占了我大明的城池,但也是交出了我大明的心腹之患思机发,银戛那处又不是什么重要之地,占了就占了吧,臣不建议打。” 之前王直从来没有明确拒绝过朱祁钰,这次表态顿时让殿内鸦雀无声。 这是王直第一次拒绝朱祁钰的想法,也可以看作是政务院第一次拒绝朱祁钰这个圣君,算是君权和相权之间的第一次斗争。 难道说,大明即将陷入君权和相权的内斗之中了? 第811章 番邦就真的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吗? 王直的拒绝让殿内的气氛瞬间冰冷,朱祁钰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绝大多数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这可是君权和相权的斗争啊! 金濂等人都想出声反对王直了。 皇帝不过是想打一下缅甸,夺回一个城池而已,有必要为了这点小事挑起朝廷内斗么?要知道,如今的朱祁钰可不是郕王了,也不是他的父皇宣宗皇帝,以他这些年取得的成绩,已经是仅次于太祖和太宗的存在,即便是和历史上的那些帝王相比也不逞多让,天底下的人基本上都是支持他的,甚至政务院都是他设立的,只要他一句话,文臣掌文政的事情就会改写,文臣和武臣之间的平衡就会打破,他们政务院这些文臣都得告老还乡,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也就是现在有大都督府一群兵痞在场,他们不好反对,必须得给王直留面子,否则金濂和石璞等人早就出声反驳了。 这时候军法司尚书于谦突然出声道:“王首理差矣,司马法之中虽然提到了故国虽大,好战必亡,但是后面还有一句,那就是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缅甸温多王先是暗中收留思机发反我大明,后来听说可以用他交换城池,这才把人交出来的,总结一下就是他扶持了一个我大明的心腹大患,然后再来交换好处,这次交换了一个城池,下次呢?如果他希望交易半个云南,咱们给是不给?如果不给,西南肯定立刻再出现一个思机发,如果给了,那岂不是顺了他的歹心?” “要我说,陛下打缅甸没错,为的不是沐千户所提到的那些好处,而是为了我大明天威,让四夷番邦知道,我大明不是他们可以算计的。” “是啊是啊!温多王明显心存不轨,朝廷若不好好教训一下他,又如何统领天下,震慑番邦呢?”金濂连忙附和道。 他的心中对于谦极度感激,于谦这番话说得太及时了,而且他的身份也极为巧妙。 于谦是大都督府军法司尚书,说的话又是主战之言,自然可以代表大都督府,但是他又是文臣出身,即便在大都督府中,也代表着文臣在监督武臣,一个文臣代表武臣反对一个文臣,大都督府那群兵痞也说不出来什么。 王直抬头,看了于谦一眼,又用眼角的余光瞟了金濂一眼,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也可以,不过老臣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只能打半年,此战的军费只拨付一百万两,不知大都督府能否接受?” 于谦看了看宁远侯陈懋,陈懋缓缓点头道:“可以。” 大都督府现在手里还有一百多万两,打缅甸还有黄金和翡翠可以抢,大都督府出兵的话,怎么都能把出兵费用赚回来。 如今的大都督府可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也是会赚钱的,战利品也不会将大部分塞到自己手里,而是会分给军中士卒,自己只要战功就可以了,有了战功,朝廷的嘉奖是不会吝啬的。 见双方商议妥当,朱祁钰这才扬起了一张笑脸,微笑着说道:“事情就这么定了。” “沐璘,你回云南准备一下,这次你为主帅,大都督府看看十团营里哪一营可以出发,回头跟着沐璘一起南下,再结合云南的卫所,给朕好好教训一下缅甸王。” 任礼徐勇等人这才知道,朱祁钰早就定好了主帅的人选,只得垂下了头默不作声。 皇帝都定好了,自己又费力争取个什么劲呢? 严启盛坐在角落里看得新奇,他是真没想到过朝廷大佬们开会居然是这样的,怎么会这么精彩啊,一个人嘲讽另一个人老,然后被第三个人嘲讽生不出孩子来,这种情况打死他都不敢想象啊! 张輗则是有些垂头丧气,他原以为朱祁钰招他们过来是要收拾倭寇呢,结果是要打缅甸,而且主帅人选都已经是定好了的,他白兴奋了。 就在他心情懊恼的时候,突然听朱祁钰问道:“严启盛来了吗?” 张輗的心情顿时一紧,难道说自己没猜错?皇帝叫严启盛来真的是收拾倭寇的? 严启盛则是收拾心神,连忙站起身答道:“陛下,臣在这里。”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对着严启盛问道:“朕今天招你过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以如今的海船,能否远涉重洋,深入大海去探索海的另一面?” 严启盛一愣,出声问道:“大海的另一面?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是要臣远征哪里吗?” “不是远征,是探索,朕希望你深入大海,去寻找新的海岛和陆地。”朱祁钰摇头道。 “新的海岛和陆地?”严启盛还是不明白,疑惑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新的海岛和陆地。” “朕前几日在街市上闲逛的时候偶然听到有人说,大海的对面有巨大的海岛和陆地,还有各种珍稀的动物和植物,据说有一种植物如小麦一样可以吃,而且产量极大,亩产可以达到数十石,此等宝物理当属于我大明所有,朕现在希望你能够远涉重洋去找到它们,把它们带回来。” “此言可是真的?是何人所言,陛下可还记得那人?”王直立刻插话问道。 这年头的小麦水稻产量极少,每年亩产也就是几石而已,即便精耕细作,最多也不过是十石左右,但是那种植物居然可以达到数十石,这可就真的是宝贝了。 王直身为政务院首理,面对如此宝贝,不可能不动心。 哪想朱祁钰却是摇摇头道:“不知道,朕只是偶然在路上遇到,只是听了几句那人便消失了,朕也派厂卫去找过,却没有丝毫线索。” “此人必须找到。”王直立刻坚定说道。 众人也是纷纷点头。 既然那个人说了这话,那就很有可能是他见过这种宝贝,或者他认识的人见到过,朝廷必须要找到那个见到过的人,确认了这种宝贝的真实存在,然后再不惜一切代价去找到宝贝带回来。 这样做不仅可以知道路线和宝贝的样子,还可以节省下成本,用最低的代价去获得宝贝。 不过那个人是朱祁钰瞎编出来的,天底下压根就没有这个人,于是立刻说道:“寻找此人倒是可以,政务院和大都督府可以发动各地衙门和卫所一起寻找,但是不管怎么说,朕已经决定了,必须要派出船队远涉重洋,不惜代价地寻回这种宝贝。” “就不能等一等么?”王直问道,严启盛虽然是海贼出身,他的死活王直并不在意,但他麾下的大船可不是,那是朝廷花费巨资打造出来的,属于朝廷的东西,可不能轻易损失了。 “不能。”朱祁钰立刻摇头,说道:“而且朕得知天下有此等宝贝之后,心中也是有了些疑问,既然我大明富有四海,为何没有人在朝中提到过如此宝贝?” “许是此物太过虚幻,没人敢相信天下有此宝贝吧?”王直试探着答道,不过语气中却满是不自信。 “不。”朱祁钰坚定地否定道:“是天下人失去了进取之心,满以为大明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汉人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而这一切都是儒家造成的,孔圣人的确是伟大的,但是他提倡的是六艺,而并非是简单的经史子集,师法先人追求的是避免重新犯错,但如今的儒家却是提倡先贤已经解决了一切问题,凡事都要从先贤的经典中去寻找答案。” “朕不禁想到,既然孔圣人的经典中解决了一切,那为何春秋时期他未曾掌握过任何一国相印?鲁国为何没有存在于春秋五霸之中,反而是依附于齐国才得以存在?赵宋提倡儒学,重视文人,为何到了灭国的时候仍旧没有收回燕云十六州?反倒是要等到太祖起兵,这才收复了咱们脚下的这块土地。” “朕继而想到,是不是如今的儒家出了问题?最初的儒家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在场的众人听着朱祁钰的突然爆发,一大半的人都是吓得大汗淋漓。 他们都是文人,自幼学的就是儒家经典,学的就是圣人之言,他们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圣人之言的真假对错,朱祁钰刚才说的话,是在质疑圣人之言,质疑儒家经典,偏偏朱祁钰的质疑合情合理,他又是大家奉为圣君的存在,一时间他们都没办法反驳他,心中不禁忐忑非常。 要知道,如今文人掌政可是朱祁钰定下的规矩,如果他质疑儒家的话,那岂不是说有可能改变文人掌政的规矩? 王直不愧是政务院首理,第一个反应过来,恭敬说道:“陛下此言差矣。” “圣人重的是教化,而非结果,春秋时期天下大乱,无人尊敬周天子,故而孔圣人才提出了教化天下,希望各国可以罢兵休戈,彼此停战,给天下百姓一条活路,并非是为了儒家。” “赵宋提倡儒学,重视文人,也是为了天下百姓可以安身立命,所以横渠先生才提出了为生民立命的。” 朱祁钰叹了口气道:“王首理不必解释,也不必担心,朕想表达的是,为何儒家要师法先贤,为何儒家不能让我汉人开拓眼界,了解天下,番邦就真的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吗?” 第812章 另一个故事(一) “番邦就真的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吗?”朱祁钰叹着气问道。 王直沉默。 如果说番邦没有儒家强,那也太绝对了一点,但是说番邦在某些方面比儒家强,在王直看来就是假话,因为他环视大明周围,压根就没有发现这些番邦的学问有什么可取之处,甚至说他们绝大多数都没有什么学问可言。 北面的蒙古人擅长骑射,这是比汉人强的,但是他们的确没什么学问,这也是有目共睹的。 西面的藏人还在笃信佛教,一样没有什么学问。 南面的缅甸、安南都是承袭汉人,千年之前他们的地盘还是汉人开拓出来的,更谈不上什么学问。 只有东面的高丽、倭国、琉球有一些学问,但问题是,他们国内流传的都是汉人的学问,琉球更是千方百计希望加入中原呢。 所以,在王直眼中,儒学就是如今天底下唯一的学问,周边番邦即便有一些学问,也都属于小道而已,没有关注的必要。 礼部尚书仪铭出声道:“番邦倒也不是一无是处,不过以臣的了解,他们的学问和我汉家儒学相比还是差上许多,更多的都是儒学弃之如弊的学问,没必要学习他们。” 他的父亲是太宗皇帝朱棣时候的礼部左侍郎仪智,以学问举耆儒,正气凛然,曾经被举荐为朱瞻基的老师,就连杨士奇都说,廷臣中老成正大,没有能超过仪智的,仪铭入仕以后也曾弹劾过汉王朱高煦,由此也名满天下,他又是朱祁钰心目中排名第一位的亲信之臣,说话自然是有分量的。 “朕不是说这个,朕的重点在于,多少年了,儒家都是困于咱们脚下的这块土地之中,从来没有主动传播出去,也不关心疆域之外还有什么,是不是有同样灿烂的文化,有与众不同的制度,有在咱们看起来奇怪但是仍旧可行的律法,甚至,是否有类似于朕偶然听说过的那种亩产数十石的宝贝,难道你们就不好奇世界的边缘在哪里么?不好奇大海是否有边界?如果有的话,大海的边界是什么样的?这些你们都不想知道吗?”朱祁钰连声说道。 这次仪铭也沉默了。 的确啊,文人们自从儒家的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就逐渐失去了开拓之心,再加上华夏这个地方是周边最好的地方了,北面是大漠荒原,南面是蛮荒烟瘴,西面只有滚滚黄沙,东面则是无尽的大海,想要打出去都难,所以便困顿于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拓展什么地盘。 哦,当然也不是没有,南面的蛮荒烟瘴已经被汉人征服,改成了水米之乡,但问题是,那地方千年以前就是汉人的地盘,只不过后来北方游牧民族给中原带来的压力太大了,没功夫去搭理南面的地盘,这才被安南人占据了而已。 朱祁钰出兵安南,实际上就是在收复故土,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安南之战才没有太大的反对声浪。 “算了。”朱祁钰叹了口气道:“朕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希望你们可以从故事中领会朕的苦心。” 众人连忙坐直身子洗耳恭听,上一次朱祁钰讲了一个故事,大明的政策就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开始重视商贾的地位,同时开征商税,直接将朝廷岁入翻了一番,又开建船只打造海军,结果才有了这次刘吉出使倭国,带回来数百万两金银,而在不远的将来,的确如朱祁钰所说的,在倭国每年可以弄到数千万两的白银,这可都是朝廷的钱啊。 不知道这次朱祁钰的故事又是个什么内容,会给大明带来多大的好处呢? 朱祁钰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口中的故事缓缓展开。 在另一个世界,有一国,名曰未来。 未来国内的君王普普通通,只是一个守成之君,但是他的儿子却是才华横溢,对内十二岁便可以处理朝政,所有政务都处理得恰当好处,井井有条;对外能征善战,十五岁便率领军队击败敌国大军,以少胜多,保境安民,性格上也是仁德无双,对百官明察秋毫,对百姓则是万家生佛一样的存在。 整个国家上到君王,下到乞丐,无一人不对其敬服,可以说他就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只要君王薨逝,他必定可以顺利继位,开创未来国的盛世。 但是,在一次奉旨出巡的过程中,这位万众敬仰的太子突然失踪了。 “失踪了?”站在一旁的王成突然惊呼道。 王直和仪铭也都是瞪大了眼睛,没想到皇帝的故事居然会有这么一个转折。 朱祁钰瞪了他一眼,继续讲述。 太子在奉旨出巡的路上失踪,随行的五百护卫也全部消失,没有一丝消息,也没留下一条线索。 而且太子失踪的地点远离边关,那五百护卫更是沙场宿将,每一个人都是经历过沙场百战活下来的,所以不可能是敌国出手,不然不会没有留下任何一点痕迹。 并且也不会是意外,因为那段时间里,太子经过的地方全都风平浪静,没有丝毫地动山摇的事情发生。 更不会是有人起兵谋逆,暗中害死太子,因为前面就说过了,太子是无双的主帅,天下无人能敌,即便是孙武再世,韩信重生,也没有一丝击败他的可能。 说到这里,王直和仪铭也来了兴趣。 朱祁钰的这个故事实在是他们没听过的,先是描述了一个完美的太子,完美到甚至超出了他们之前的想象,但是却突然失踪,而且没有任何一点痕迹,所有的可能都猜到了,却都被排除,他们也不禁开始思考,太子去哪了? 王直试探着问道:“陛下,可是那国的君王畏惧太子威势,派人暗害的他?” 朱祁钰摇摇头,笑着道:“王首理不必着急,且听朕说下去,最后你们会知道他的下落的。” “陛下请讲。”王直连忙闭嘴。 朱祁钰点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这种事情自然要调查清楚,于是那国君王立刻下旨,全国人都动起来,必须找过全国任何一个地方,一条山谷、一条河流都要搜,甚至每个山洞都要看一遍,只要有人找到太子,立刻封爵,找到太子的下落,也会封官犒赏,要钱的话可以直接给那个人一百万两银子,甚至更多都可以,要女人的话,天下美女任其挑选,公主都在其中。 但是,整个国家的亿万百姓搜索了整整一年,却仍旧是丝毫线索没有。 最后,君王终于绝望了,他命人将太子府的物品全部收了起来,自己在后宫一样一样翻看,追忆着自己那个完美的继承人。 直到他打开太子的一份笔记,他突然有了发现。 朱祁钰喝了口茶水,继续说道。 太子的笔记中有这样一篇文字。 今日我接见了一位大才,与他谈天说地,相谈甚欢,我们提到了对外如何训练军队,如何征战,对内如何理政,如何收拢人心,还有历朝历代的得失教训,送走他之后,我对今天聊过的话题进行了整理,以便三省吾身。 不过在我与他的谈论之中,我发现了一件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族之人便一直在这块土地上生活,发展,虽然这块土地足够富饶,但是我却突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因为从那时起,我族之人再也没有向外扩张过一寸土地,更没有人出去探索天下有多大,他们只是认为,天下只有我朝和敌国,最多再加上周边的藩国,至于敌国以外是什么地方,土地是什么样子的,没人关心,没人关注。 他们固执的认为,我朝占据的土地就是世上最好的地方,不必花费人力物力向外扩张,那些地方要么是蛮荒烟瘴,要么是黄沙漫天,完全没有占领的价值。 好吧,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只不过以前我一直没有意识到而已。 但是,那位大才今天和我说了一句话,让我不得不深思,大海的另一边是什么? 这个问题我的确没考虑过,大海漫无边际,另一边能有什么,但是今天的谈话让我意识到,大海的另一边,有可能也是和我朝一样的肥沃土地,如果真的能占据了那里,那我朝国力岂不是直接翻倍吗? 这个想法让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王直和仪铭的眼睛也瞪大了,故事里太子的想法让他们深深感到恐惧,大海漫无边际,这是从小便根植在他们内心之中的,他们也从未去想过大海的另一边是什么,万一是另外一块和大明一样温暖富饶的土地呢? 朱祁钰看着他们的表情,继续自己的故事。 第813章 另一个故事(二) 君王找到这篇文章之后大喜,立刻命人对沿海的港口开始探查,终于在一个小港口查到了太子的行踪——有太子护卫在他们那里买了一条大船,和数百人一起出海扬帆,一直向东行去。 这个消息立刻举国振奋,原本死气沉沉的朝堂立刻爆发出无限的活力,全国亿万百姓全都有了同一个目的,那就是征集海船,出海寻找天下人的希望,即便国库空虚,百姓也愿意节衣缩食,缴纳重税支持朝廷,无数商人更是直接贡献出自己的船只,只求朝廷能够尽快派人去找回太子。 听到这里,王直和仪铭也都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在他们看来,满朝文武、天下百姓万众一心,没有什么做不到的,这位太子也会被很快找回来。 但是,这时候有人提出了一个问题,太子出行已经一年,而且一路向东,如今已经不知道行到了何处,如果还是用现在的这些船只,那可能永远都追不上太子,必须要有更快的船只,速度至少要是现在船只的十倍。 只是之前的朝廷并不重视这种事情,工匠在朝中的地位并不高,所以也没有多少能工巧匠,要想打造比现在的船快十倍的船只,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好在这时候朝廷并不缺钱,于是下重金研究这种船只,浪费的钱不计其数,最终又耗费了整整两年时间,花费了十年的岁入,才打造出十条这种十倍于前的船只。 起航那天,皇帝带来文武百官和朝中勋贵,亲自到了海边,给这些即将出发的将士送行,期盼他们能早日回来,并且许下重诺,只要他们回来,不管之前品级如何,一律升三品,想参政的安排位置,想回家荣养的一律以三公致仕。 这一等就是半年,出征的人里面有人回来了,不过太子并没有回来,带回来的只是太子的另一封手书。 “另一封信?”仪铭忍不住问道:“那太子呢?” 朱祁钰笑笑,继续说了下去。 太子的第二封手书是这样写的。 父王,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再次出发了。 经过整整一年半的航行,我终于找到了我梦寐以求的地方。 我的猜测真的没错,大海的另一边真的有陆地,而且这块陆地是如此的广阔,连绵的海岸线与我朝相比也不逞多让,陆地上森林茂密,但是看不到什么人烟。 也许这里有和我朝一样肥沃的土地,有媲美我朝的秀美江山,当然,也可能有一个和我朝一样强盛的国度,但是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 我的护卫在来的路上已经损失了一半,他们陪着我跨过无尽的大海,经历如山高的风浪,甚至有人杀死过比海船还大的鱼,我想那可能就是古籍中记载过的鲲鹏吧,他们是朝廷的英雄,是忠诚的勇士,如果您能看到这封信的话,还请您照顾好他们的家眷,因为在登上海船出发之前,他们是不知道我的想法的,所以,如果朝廷上有人迁怒于他们,还请父王回护一二。 我已经下船了,并且在这里建起了一个小小的村落,在经过简单的休整之后,我留下一部分行动不便的伤员,带着剩下的人继续向内陆前进,去看看这块我梦想中的大陆到底都有什么,是什么样的人生活在这里,他们说什么样的语言,过什么样的日子。 希望这块土地真的能像我想象的那样,富饶,丰润,美丽吧! 等我成功探索了这块土地,我就会回去,带领更多的人来开拓这片土地,将其打造成另一个未来国。 最后,我要恭敬的向您道歉,请原谅我小小的任性,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王直和仪铭都有些激动,站在一旁的王成更是泪流满面。 他们都对这位太子的心胸充满了敬佩之情,一国太子,敢于以身犯险,为国朝寻找新的疆土,不论成败,他都将成为那个国朝的圣人。 只不过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故事还没有讲完,朱祁钰继续说着。 君王看着太子的书信,也是泪流满面,立刻对着回来的人问,有没有人继续去追寻太子? 回来的人禀告,已经派人去追寻太子的行迹了,一定会将太子找回来的。 君王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立刻将太子的书信明发天下,告诉天下百姓,他们的太子还活着,他们的希望还活着,而且他们的太子这次出海,是为了他们的未来而去的,并且很有可能已经找到了一块新的土地,找到了他们的未来。 天下人立刻欢喜无比。 直到一年以后,太子的第三封信被人送回来。 “什么?还有第三封信?”仪铭的心中隐隐有了些不好的感觉,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封信很有可能就是那位太子的绝笔。 果然,朱祁钰继续说道。 太子的第三封信写道。 父王,很抱歉我已经回不去了。 我在来到这块土地之前就已经生了病,原以为来到这里之后可以找到救治的药物,但是随行的大夫找了好久也没找到,我只能命他隐瞒我的病情,避免搅乱了军心。 其实在写第二封信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会死在这里,死在这块我梦寐以求的土地上。 这对于我来说是幸运的,并不是不幸,因为我知道,我已经为未来国找到了真正的未来。 我从海边出发,翻过了一条长长的山脉,然后就进入了一块平原,一块地势平坦、水草丰美、气候湿润的大平原,这块平原是如此之大,我带人走了整整一个月都没有看到劲头。 而且这块平原上河流众多,如果能开垦出来种上粮食,那我相信,国朝的粮食至少可以翻两倍,粮食多了,人口自然就会多起来,到时候不论是北面的野蛮人,还是南面的丛林人,面对国朝都不会有任何胜算。 想想看吧,我离开的时候国朝就有近百万大军,如果粮食翻了两倍,那么人口也可以翻两倍,到时候国朝就会拥有三百万以上的大军,有了这样的军力,野蛮人和丛林人还有什么能力抵抗我朝的进攻,单以威势就可以征服他们,他们只能投降。 最后说一下我的愿望吧! 我希望父王今后可以提高工匠的地位,让他们制造出更快的船只,能够更方便地往来于两块土地。 我希望父王可以将国朝中的流民全都用船运过来,这里的田地几乎无穷无尽,可以一夜之间将一个无片瓦遮身的贫民打造成一个拥有数百亩土地的地主,如果家里人多,上千亩土地都是可以的。 我希望父王能够多开科举,多录用官吏,然后将他们派遣过来,一定要将这块土地打造成另一个国朝。 我已经不行了,这一切我都看不到了,但是我希望我可以埋在这块土地,永远守护在这块土地上,庇佑着这块我发现的土地。 父王,再次请您原谅我的任性,不孝孩儿敬上。 好吧,王直和仪铭的眼中也开始出现泪水,一旁的王成更是哭得不成人形了。 没想到朱祁钰的故事还没说完,只听他继续说道。 君王知道自己的太子已经死了,这封信就是他的绝笔,内心悲痛万分,但还是和上一封信一样,以旨意的形式明发天下。 天下百姓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全都震惊无比,接着便是极度的悲痛,要求朝廷做些什么来纪念这位太子。 君王自然秉承民意,宣布太子为圣人,太子去世的那日为悼圣节,每年的这一天,天下万民都要披麻戴孝,禁止一切婚丧嫁娶,所有的寺庙都要从凌晨开始鸣钟,每个时辰敲响二十八下,因为太子去世的时候便是二十八岁。 然后举行盛大的葬礼,全国戴孝三日,纪念这位圣人太子。 在太子的葬礼上,君王亲自下旨,立太子的儿子为皇太孙,等他百年之后继承君王之位。 皇太孙只有四岁,不明白自己爹爹的葬礼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也是纯孝之人,在太子的葬礼上没有耍一点小孩子的脾气,只是在葬礼的最后,怯生生地对自己的爷爷问道,我的父王去哪里了? 君王指着遥远的东方说道:你的父王在大海的另一面。 那里很远吧? 会越来越近的! 朱祁钰讲完了故事,长叹了一口气,问道:“诸位爱卿,都理解朕的意思了吧?” 众人点点头。 王直为首说道:“陛下,您的意思是,在海的对面有无情无尽的财富,只要我们肯付出代价去探索,总有一天可以收获我们想要的。” 朱祁钰摇摇头道:“不,朕想说的不是大海,而是未知,未知的对面不知道有什么,也许是危险,也许是收获,也许是咱们孜孜不倦所追求的东西,但是如果不去探索,你永远也不知道未知的远方有什么,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样的。” “所以,大海的对面有什么朕不知道,但是朕知道的是,那里或许就有咱们想要的。” 第814章 金濂感觉自己猜对了 “朕知道的是,那里或许就有咱们想要的。”朱祁钰坚定地说道。 他的灵魂可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而是后世的他清楚地知道,后世那个地方有多好,不是说国家,而是说地理位置和自然资源。 后世那个大流氓虽然人品不咋地,但是任谁都不得不承认,他的地理位置实在是不错,东西两大洋,南北无强敌,这就让它在发展之初几乎将所有的力量全部投入到了经济建设上来,甚至在一战之前,整个国家只有十万军队,想要参战还得贴上征兵广告,后世流传的那位单手指你的大爷只是流传最广的征兵海报而已,但据说实际上他们最有效的征兵广告是法兰西和英吉利的美女,也就是说,是盟友的女人吸引了他们,而不是爱与正义,毕竟他们那会儿建国也就一百多年而已,国内不仅有盟友的人,甚至还有敌人过来的移民呢! 不过也正是在经济上的投入,让他们的经济飞速发展,再加上赶上了电气革命,整个国家逐渐变得无比繁荣,国民生产总值位列世界第一,实际上靠的就是他们的自然资源。 大明的人总是说脚下的这块土地地大物博,幅员辽阔,但是在自然资源方面和那个大流氓相比,还是差了不好的。 中原是大明重要的产粮区,面积不过是十七万平方公里,再加上江南地区,可耕种面积也就只有两亿亩,但是大流氓家里的西部大平原面积却可以达到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相当于中原的十倍之多,耕种面积更是达到了二十五亿亩,超出了大明十倍之多,而且水土丰美,拥有后世仅有的三块黑土地之一密西西比河平原,而且地理位置优势明显,乌克兰大平原位于东欧,深入欧洲上千公里,西南方向过来的大西洋暖湿气流被阿尔卑斯山挡住,降水远不如临海的密西西比平原,另一块华夏的东北平原气候寒冷,太平洋的温暖湿气一样被小兴安岭挡住,只有大流氓家的密西西比平原,东西两个方向虽然被山脉阻挡,但是人家有南面的墨西哥湾啊,大西洋的暖湿气流可以源源不断地从南面巨大的缺口涌入,气候温暖湿润,而且这地方的位置相比于另外两块黑土地来说,位置要更靠南一些,所以气候更好,除了经常爆发的龙卷风之外,密西西比平原几乎就没有什么大的天灾,可谓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产粮之地,其北部的五大湖地区更是成为其巅峰时期的工业重镇。 自然资源的储量也是世界第一,煤、铁、钾盐、磷酸盐、硫磺等矿物储量均居世界前列,其他矿产如铜、铅、钼、铀、铝矾土、金、汞、镍、碳酸钾、银、钨、锌、铝、铋等也均有产出,就连森林都可以达到三分之一,面积达四十四亿亩,而后世的华夏即便执行了那么多年的植树工作,森林面积也不过只有三十四亿亩,相比于几个月都扑不灭森林大火、烧掉了无数林木的大流氓都要少上整整十亿亩之多。 大流氓家里还有面积巨大的草原,面积和蒙古草原差不多大,所以他们也拥有顶尖的畜牧业,在后世排名第六,鸡肉、猪肉和奶制品产量均位居世界前列。 这种种的优势注定了这里会产生一个大国,不过现在对于大明来说就是一块未被开发的宝地,如果朱祁钰现在不去占领,那未来就一定会被那群红脖子占据,在朱祁钰看来,他们凭什么占据那么好的地方,所谓日月所照,借为汉土,那么好的地被那群红脖子占据白瞎了,还不如交给汉人种地呢。 于是,朱祁钰看向严启盛,说道:“所以,这次出海事关重大,如果你能带那个宝贝回来,朕会直接封你一个爵位。” “陛下不可。”张輗立刻出声阻止。 朱祁钰看向自己任命的这个护驾将军,皱着眉头问道:“为何不可?” “这......”张輗想了半天,这才说道:“朝廷历来都是以军功才能封爵,严镇抚只不过是出海一趟,寻找到一个宝贝,就这样便封爵,那朝廷的爵位就不值钱了。” 朱祁钰沉下脸,猛地一拍桌子说道:“张都督,你要记住,他出海寻找的不是什么珍玩,而是亩产几十石的粮食,有了这种粮食,我大明的粮食产量就可以翻上数番,天底下也就不再有穷人,甚至辽东、西北荒漠和草原都可以成为可以耕作之地,而他要做的是远涉重洋,深入大海,其中的风险要远比沙漠大得多,一旦遇到危险,他们就只能等死,没有一丝活路。” “一个人历经生死,为天下百姓带回来可以活命之物,区区一个爵位朕有什么不舍得的,如果你想去,那朕就让你带着人出海寻找。” 张輗连忙摇头。 朱祁钰恶狠狠地道:“既然你不敢,那就给朕闭嘴。” 张輗连忙闭嘴。 朱祁钰气呼呼地看了看他,道:“好了,朕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连忙散去。 会议散去,众人纷纷向宫外走去,边走边议论纷纷,对于朱祁钰的这个故事很是感兴趣。 自古以来,民间的故事传说都是关于志怪的,例如白蛇传或者牛郎织女传,或者是历史名人的,例如韩信的胯下之辱或者匡衡的凿壁偷光,像朱祁钰这种完全虚构出来的故事虽然不是没有,但也是寥寥无几,即便以政务院这群饱览群书的老家伙,也是没有听过的。 现在是回衙门的路上,左右也是无事,便以此为谈资,眉飞色舞地谈了起来。 石璞和王直等人并肩而行,感慨道:“陛下真的是大才啊,这个故事意味深远,回味无穷,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金濂笑道:“陛下的思绪不一直是这么飘忽不定吗?不过我倒是这故事中的太子很有兴趣,真不知道这等完美之人是否真的存在。” “那怎么可能?人这一生能在文武一个方面独挡一面就已不易,有资格称为大才,若是还能立下大功,便可称为人杰,这等人百年之内都难得一见,怎么可能出现一个文武双全的大才?即便是最接近的唐太宗,也是经历过浅水原之败的啊!”高谷出声叹道。 众人都是点了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 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仅仅过了五十年,天下便有一个出现了这么一个文武双全的人,先是在朝中得罪大员,被谪贬至龙场,结果他在这地方领悟到了知行合一,武的方面平定南赣、两广盗乱及宸濠之乱,因功获封“新建伯”,成为明代因军功封爵的三位文臣之一,问的方面则是创立心学,提倡知行合一和致良知,死后被从祀于孔庙,成为儒家四圣之一。 是的,这个人就是大明新建伯王守仁,也就是后世闻名天下的王阳明。 不过这时候王守仁他爹王华也只有十岁,还是个撒尿和泥的小屁孩儿呢! 礼部尚书仪铭叹道:“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太子就好了啊!” 众人都是看向仪铭,吏部尚书何文渊笑着说道:“高副理不是已经说了么?这样的人不会存在的,即便有,也不是咱们可以遇到的,如今太子刚刚八岁,陛下的儿子也只不过是五岁,等他们成年之后,我等早已退休致仕了,说不准已经有人埋进土里了,哪有机会看到嘛!” “好啊,等你埋进土里的时候,我们会去看你的。”王文在一旁笑着说道。 一直跟在旁边的于谦这时候突然皱着眉头说道:“陛下有进取之心,这个没问题,但是派这个严启盛出海,会不会养虎为患?” 他虽然是大都督府的人,但仍旧是文官插进大都督府的一枚棋子,平日里和政务院等人交流甚多,尤其是督管户部的金濂和户部尚书陈循,王直等一众文臣也不希望于谦脱离文臣这个圈子,平日里也是对他极为温和,毕竟有了于谦在,他们对大都督府那群武臣也能略微放心一些,有什么异动于谦也能及时知道。 众人听了于谦的话,都是沉默了起来。 他们都感觉于谦说的话有些道理,严启盛毕竟是武臣行列的,而且以前是海贼,虽然被朱祁钰招安了,但海贼就是海贼,不在可信之人行列,就连大都督府的一众武勋对他都是有些防备。 最重要的是,如今的大明海军都是严启盛在掌握,身边只有一些锦衣卫安插的人手,委实是不能让人放心。 于谦身在大都督府,负担的责任之一就是保家卫国,对于严启盛这种不可信的人很是戒备。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王直突然抬起头,厉声说道:“于尚书,你要记住,严启盛是陛下任命的人。” “既然是陛下任命的人,就说明陛下信他。” “陛下信他,咱们也要相信陛下的判断,这些年下来,陛下哪一次决断是错误的。” “再说了,既然陛下敢派他出海寻找宝物,你认为陛下会没有什么制衡的手段吗?无非就是咱们没有看到罢了。” “我等身为臣子,必须要相信陛下,咱们只需要等着严启盛把宝贝带回来就行了。” 众人继续沉默,都是点了点头。 金濂好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看王直,也是点了点头。 看来自己当时的猜测极有可能是对的啊! 第815章 景泰八年了 时光如逝,转眼便过去了三年。 这三年里,大明还算是风调雨顺,各地都没有什么连州跨府的大灾,只有各地的一些小灾祸发生,因为政务院赈济及时,也没有爆发出什么民乱来。 历史上的夺门之变也没有发生,毕竟叫门天子朱祁镇早就挂了,尸体都已经化为了白骨,想要重新登基也是不可能的。 政务院的一众理事都光荣致仕,这也是最初的时候朱祁钰和他们说好的,只做一届,一届之后就要致仕,后续的事情交给后面的人来做。 王直等人倒是没有纠结,到了日子便将一切政务交给了暂时留在政务院的高谷和王文,留待继任者接手,他们的任务已经结束,这辈子的心愿已经达成,没必要再继续留下去了。 现在就看继任者和继任者的继任者了,只要政务院能够坚持保留二十年,那文官们就有能力让政务院一直保留下去,直到大明覆没的那一天。 毕竟他们已经证明了政务院的重要性,因为在他们掌握政务院的这五年里,大明的岁数翻了两番,夺回了丢失依旧的安南,还占领了一直貌合神离心怀不轨的缅甸,将大明的地盘扩大了不少。 就连一直是大明心腹大患的蒙古人都老老实实地窝在草原上不敢南下,只敢和西边的东察合台汗国开战,依靠从东察合台汗国和大明走私过去的货物慢慢恢复实力,毕竟之前和大明的几次大战,也先损失惨重,阿剌知院又背叛了他,从而导致巴图特部反叛,也先的实力再一次下降,不能再和大明发生什么战争了,否则自己的汗位都有可能不保。 所以,现在大明边境上只有一些鞑靼部的小股骑兵南下劫掠,这些战事交给宣府大同这些边镇就行,不用朱祁钰操心。 继任者也是不出意外,由朝廷的几位尚书接任,包括吏部尚书何文渊、礼部尚书仪铭、户部尚书陈循、刑部尚书俞士悦和学部尚书薛希琏,唯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接任首理之位的居然是大都督府军法司尚书于谦,他的位置则是被王翱接任。 王翱以前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负责提督辽东军务,整顿辽东军纪,不过因为年龄过大,没有被朱祁钰重用,一直在家处于半致仕的状态,就是官职还在,俸禄照领,但是却不必上朝,也不用管什么事情。 所有人都以为皇帝已经把他给忘了,没想到于谦调任之后皇帝居然派他去掌握大都督府的军法司,而不是大家都看好的靖远伯王骥,这可让大家惊掉了下巴。 不过这个调任倒是没有引起文臣的反对,毕竟王翱以前就是负责整顿军纪的,对大明的军律也比较熟悉,又是文臣,那就说明依旧是文臣来掌握军纪之事,只要是文臣管军纪,那就意味着文臣对于大都督府的影响还在,自然不会反对。 武勋们倒是有些反对的声音在,毕竟王翱这家伙对于他们来说算是酷吏,动不动就要斩首砍头,这是有过先例的。 正统七年的时候王翱曾奉旨整理辽东军纪,就趁着诸将来谒见时,责备他们失律之罪,命左右将他们拉出去斩首,诸将不得不拜服,愿效死赎罪。 不过王翱这个人倒不是对武臣有什么意见,而是对所有不法之事都有意见,没有偏袒之心,这一点是众所皆知的。 所以即便武勋们再反对,朱祁钰还是顶着压力将位置安排了下去。 毕竟朱祁钰这个圣君的名头还是很好用的,对他们武将带兵也很支持,如今安排王翱掌握军法司也是为了严肃军纪,武勋们即便再不情愿,也没有足够的理由拒绝,和皇帝对着干,一般人是没有这个胆量的。 于谦接掌政务院也是众人没想到的,所以反对声也最多,毕竟于谦资历比较浅,他是永乐十九年的进士,接掌政务院的时候也不过只有五十七岁,朝中比他岁数大资历深的人比比皆是,但是很快,他们便知道了朱祁钰为什么要让他接掌政务院了,因为于谦上位的第一件事实行的就是摊丁入亩。 朱祁钰还记得自己招来于谦让他接掌政务院首理的那一日,自己那张纸给于谦带来的震撼,徭役折银,合并赋役,摊丁入亩,这里面不论哪一项都有可能引起天下混乱,不过于谦在得知了具体内容之后,果断选择了最难的摊丁入亩,因为这一项可以给大明带来最大的利益。 大明建国之初,太祖皇帝为了鼓励百姓耕读,便下旨定下了五十亩的免税额度,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考中了秀才,那就可以免去他名下五十亩田地的赋税,考中了举人,免四百亩田地的赋税,这样一来,朝廷优待读书人,让他们可以拿节省下来的赋税去雇人帮自己干活,使他们有更多的时间读书,从而朝廷有更多的人才可以选择。 这样的谋划本是好事儿,但是却被一些人钻了空子。 要知道,不管哪朝哪代,民间百姓都是穷困潦倒的,即便是在盛世,也只是能确保每天有饭吃,自己饿不死,注意,是每天有饭吃,而不是每天能吃饱,这就意味着他们手中的田地并不多,只能勉强维持自己饿不死而已。 但是朝廷不能没有赋税,而这年头田税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即便太祖朱元璋将各地收上来的赋税全部存到当地府县衙门,因为这些赋税让那群贪官贪掉,也要比全部集中到京师要节省一些,再加上太祖那会儿剥皮实草的威胁,让各地经济能够迅速恢复。 不过很快,味道变了,一些百姓为了自身的利益,玩起了投献,也就是将自己名下的田地低价卖给中试的秀才举人,而自己则成为他名下的佃农,从他手里租赁田地谋生,当然,每年的租赁费用肯定是要比朝廷征收的赋税要便宜一些的,而且自己也可以免去朝廷的赋税和劳役,毕竟他是佃农,理论上在赋役黄册上已经没有了他的名字,朝廷自然没办法向他征收赋役。 只是这样一来,朝廷应该收到的赋税就转到了秀才举人手里,这样也就导致了朝廷赋税的减少,国家没钱,自然就没办法做事,于是内忧外患也就来了。 而且这些人还不止如此,他们身上有了功名,就有做官的机会,尤其是举人,即便考不上进士,也可以为官,不过基本上不是什么大官,而是基层的小官,那么问题就在这里,这些人作为基层的小官,直接面对百姓,在征收赋税的时候自然会偏袒一下自己人,反正朝廷只会根据黄册来征收赋税,而黄册又是掌握在他们手里的,所以自己缴多少没人知道,不交也没人知道,其中的缺额就变成了其他普通百姓的赋税,或者找个水旱天灾来上奏取消,甚至火烧粮仓都干得出来,这样一来,便有更多的人将自己的田地都投献给了他们,于是民间愈富,朝廷愈穷,这也导致了后世张居正的改革,将田亩和赋税挂钩,而不是将户籍和赋税挂钩,这也是这次朱祁钰让于谦推行的摊丁入亩的基础。 摊丁入亩有几个好处。 一是可以减轻无地、少地农民的经济负担,促进了人口增长,为国家提供更多的人力。 二是可以确保当地赋税的总额,只要没有什么天灾人祸,当地有多少田地,就要贡献多少赋税。 三是可以为商业提供足够的劳动力,促进大明的经济发展和全面繁荣。 当然,施行摊丁入亩是有一个前提的,那就是必须要有足够粮食,不过现在大明并不缺粮,反而还有点过剩了。 东南的安南是现成的,每年都会送过来近千万石粮食,西南的缅甸也可以产出一些粮食,又可以提供几百万石,所以如今大明的粮食是不缺的,而且严启盛出海已经有三年的时间了,以朱祁钰的估计,他应该快回来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玉米、土豆和红薯也应该回来了,到时候有这些高产的作物在,摊丁入亩的必要条件就会全部具备,至于地方士绅和朝廷官员的阻力,朱祁钰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要是人的问题就好解决,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好了。 后世雍正推行摊丁入亩的时候,不也是杀了一大批人么?最终的结果就是,国库的存银从八百万两一下子增加到了六千万两,这才让后来他那个败家儿子没事就下江南玩,留下无数让人作呕的诗句。 现在就是等严启盛回来了,只要他回来,朱祁钰的大改就会彻底铺开,到时候有自己在后面支持,有于谦这个历史名臣在前面开路,朱祁钰不相信自己的改革不会成功。 万一失败了,大不了让于谦背上这个黑锅就行了,只要不动摇自己的位置,到时候自己也可以保证他死不了。 于是,就在这天朱祁钰闲来无事在后宫和汪皇后造小人的时候,司礼监太监王成急匆匆地赶来,向朱祁钰禀告道:“陛下,好消息,好消息,严镇抚回来了。” 第816章 朕不想严启盛死 “陛下,好消息,好消息,严镇抚回来了。”王成在坤宁宫的殿门外兴高采烈地叫道。 朱祁钰和汪皇后正到关键时刻,顿时没好气地叫道:“喊什么喊?朕忙着呢,没时间搭理什么严镇抚,朝中有事情让他们去找政务院和大都督府,只要不是天崩地裂的事儿,别来打扰朕。” 汪皇后也是有些不悦,朱祁钰这些年虽然一直在她身上耕耘,她也如愿怀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生下来的都是女儿,到如今已经给朱祁钰添了三个公主了,却没有一个儿子,甚至朱祁钰和她提到过一个酸儿辣女的奇怪理论,她也尝试过,每日以醋佐饭,但还是没有儿子。 好在朱祁钰并没有放弃她,而是坚持不懈地和她一起努力,这才让她没有太过抑郁,就是朱祁钰经常不选时候,白日宣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起初她还有些害羞,但是如今也已经习惯了,毕竟是和自己的夫君,这地方除了他就没有别的男人,她有什么好害羞的。 今天也是一样,朱祁钰在她这里用的午饭,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用着用着自己就成了朱祁钰的午饭,以致于现在做着如此羞人的事情。 当然,现在王成在外面乱叫,导致汪皇后的快乐被打断,不由得微嗔道:“陛下,如今朝中政务不都是政务院在处理吗,怎么还有人来烦您?” 朱祁钰笑着亲了她一口,说道:“咱们别管他,朕快要到了,回头吃完你再去处理朝政。” 汪皇后羞赧地一笑。 二人便继续下去,叫声再次回荡在了坤宁宫中。 半晌,朱祁钰神经气爽地走出了坤宁宫,对着王成问道:“王成,你叫朕有什么事情啊?” 王成刚才打扰了朱祁钰的好事,这会儿也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回答道:“陛下,登州府传来消息,说是严启盛严镇抚回来了。” “谁回来了?”朱祁钰还没有脱离刚才的快乐状态,脑子没有转,随口问了一句。 严启盛这个名字听得蛮熟悉的。 王成只得又道:“陛下,是您派出海寻找宝贝的严启盛严镇抚回来了。” “严启盛回来了?”朱祁钰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涌起一阵狂喜。 算算时间,他的确应该也是这段时间回来,看来他应该找到土豆玉米和红薯了,毕竟他离开之前自己已经和他详细描述了这三样东西的样子,如果严启盛不是傻了,那他肯定会把这三样东西带回来的,自己给他带的那整整一船压仓的瓷器可不能白给。 王成点点头,道:“对,严镇抚回来了,估计这两天就会抵达天津卫,从那里登岸。” 朱祁钰压抑住自己的兴奋,对着王成说道:“你去通知政务院和大都督府,朕要去天津卫亲自迎接严启盛,你让他们做好准备,跟着我一起过去,朕要给严启盛一个惊喜。” “是。”王成答应下来,转身离开去安排人通知了。 结果只过了半个时辰,政务院一众人和大都督府军法司尚书王暹便集体入宫求见。 朱祁钰自然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当即拒绝,并且明言,如果他们是来劝自己不要亲自去天津卫迎接严启盛的,那就让他们回去吧,自己肯定是要去的,谁都阻止不了。 又过了一会儿,王成便回来禀报,说是于谦等人全都回去了。 朱祁钰冷笑,这群家伙果真不明白严启盛回来意味着什么,那可是土豆红薯和玉米啊,有了这三样东西,大明的人口将爆发式的增长,而且蒙古极有可能将不再是大明的心腹大患,因为这三样东西可以让草原成为可耕种之地,蒙古人能歌善舞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次日,朱祁钰御驾出京。 这是朱祁钰登基以来第一次出京,大队大队的护卫陪伴在御驾周围,文武百官则是坐着马车跟在后面,前面队伍的前锋已经抵达了通州,后面文武百官的座驾还没有彻底走出京师城门。 这一次朱祁钰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上了后宫的一群女人。 她们在宫中也窝了好几年了,也该出来转转了,长时间憋在宫里,除了聊天基本上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朱祁钰估计这也是自古以来后宫喜欢勾心斗角的原因。 毕竟后宫之中实在是没什么事情好做,又只有朱祁钰一个男人,不勾心斗角还能干什么呢? 大队人马行了两日,抵达了天津卫。 此时的天津还没有后世的直辖市那么繁华,只是一个刚建成没几十年的小城,城中主要是天津卫、天津左卫和天津右卫三个卫所,并没有多少百姓,毕竟这地方虽然临海,但大明又不怎么施行海运,天津城还没有大型码头,自然也没有多少生计可言,周围又都是滩涂,想要种地都没什么好地,全都是下田,生活在这里干嘛。 所以,朱祁钰抵达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座破破烂烂的小城,就连城墙都是土砖堆砌起来的,城内最繁华的就是天津卫所前面的那条大街,至于其他的地方,完全看不到任何繁华的景象的。 朱祁钰看着破破烂烂的建筑,这才想起来,后世的天津城那么发达,主要是因为帝国主义的侵略造成的,天津城作为距离京师最近的临海良港,自然是帝国主义国家的首选之地,海河对岸的那些巴洛克建筑也是那个时代建成的。 当时为了和他们交易,满清派出了直隶总督兼任北洋通商大臣,驻地就在天津,这里也就成了李鸿章和袁世凯兴办洋务和发展实力的主要基础。 后来抗倭战争爆发,天津沦陷,一直到新华夏建立,这里才真正回到了汉人的手中。 朱祁钰在后世去过天津,丝毫看不到眼前的这些建筑,不过想想也正常,他过去的时候都是新世纪了,那时候的天津早已天翻地覆,就连大沽口都划归天津,成为天津的一部分了。 朱祁钰停驻在天津卫的卫所衙门之中,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整个卫所,就连天津卫指挥使都被赶了出去,卫所衙门里的房间全部分配给了朱祁钰的亲近之人。 就在朱祁钰刚刚休息下的时候,王成来报,于谦等人联袂求见,希望找朱祁钰商量一下明天迎接严启盛的事情。 这是正事儿,朱祁钰不得不爬起来,亲自接见他们。 大堂之中,朱祁钰坐在主位上,堂下站着于谦仪铭等一众人。 见过礼之后,朱祁钰问道:“诸位爱卿,王成说你们来求见朕是为了明日迎接船队之事,朕才特意出来与你们相见的,谁有什么想说的,就先说说吧。” 政务院副理仪铭站出来道:“陛下,礼仪之事臣已经和于首理等同僚商议过了,打算按照大军得胜的规矩来办就行,只是臣有一事不明,还请陛下明示。” 朱祁钰点点头道:“嗯,你说。” 仪铭恭敬问道:“陛下,臣等想要知道,如果严镇抚明日抵达之时并未找到陛下想要的宝贝,届时是该算得胜而归呢,还是该算战败而归呢?” 朱祁钰这才发现,自己这次亲自出京迎接好像是真的有点冒失了。 虽然他是知道美洲有这三样物产的,但是他不确定严启盛是否找到了,甚至他都不能确定严启盛是否找到了美洲。 如果严启盛找到了美洲,寻到了这三样物产,那就罢了,自己可以按照得胜而归的标准迎接他,由他献上这三样物产,算是献俘,大家可以宾主尽欢,自己也没有白来一趟。 但是如果他没找到这三样物产,或者没找到美洲的话,那自己这次过来,就不是迎接,而是问罪了。 要知道,自己这次过来,是带上了文武百官一起来的,绝对属于兴师动众,如果严启盛没有找到土豆红薯等几种宝贝,那他就只能自尽以谢朱祁钰的隆恩了,毕竟朱祁钰这次过来给足了他面子,他没找到朱祁钰要的东西,那就是没完成任务,一面是朱祁钰摆出的隆重欢迎架势,另一面则是自己没有完成任务,但凡是个人都会羞愧地钻到地底下,到时候严启盛也就只能在拔刀自刎和跳江自尽两个选择之中选了。 朱祁钰当然不希望严启盛就这么死掉,单手敲着桌面开始思索。 督管刑部的政务院副理俞士悦这时候出声道:“陛下,臣以为,如果严镇抚没有找到您要的东西,臣建议将他下狱问罪。” 果然,如果严启盛没有完成任务的话,这群人肯定是不会放过他的,估计一直会弹劾到他罢官去职,死在老家,否则绝对不会安生。 不过朱祁钰却不希望他就这么死掉,后世的日不落帝国就是因为伊丽莎白一世女王招降了传奇海盗德雷克之后而奠定基础的,朱祁钰还想利用严启盛这个海贼让大明步入大航海时代呢。 于是朱祁钰出声问道:“俞爱卿,如果他没有找到朕想要的东西,而朕不想他死,你有什么办法吗?” 第817章 于谦终于体现出了他的霸气 “俞爱卿,如果他没有找到朕想要的东西,而朕不想他死,你有什么办法吗?”朱祁钰问道,言语中满是真诚。 俞士悦沉默。 他本就对于朱祁钰出京迎接一个海贼这件事有意见,上一次大明皇帝出京就害得大明遭遇大败,三大营全军覆没,就连皇帝自己都被敌人掳走,如今朱祁钰这个圣君突然想要出京,俞士悦自然不愿意。 结果朱祁钰没有接受他们的劝谏,第一天下午决定的,第二天早上就要启程,要不是朱祁钰想要去的方向是天津卫,而是选择向北的话,俞士悦敢跪在皇宫大门口阻止朱祁钰出宫,甚至如果朱祁钰坚持要去的话,他还愿意撞死在朱祁钰的车辕之上。 他不能怨恨朱祁钰,也就只能怨恨那个勾引朱祁钰出京的严启盛了,现在朱祁钰问他有没有什么主意保住严启盛的性命,俞士悦怎么可能回答,即便他有了计策,也不愿意说出来。 见俞士悦默然以对,朱祁钰倒是没有生气,而是看向了督管礼部的仪铭,再次问道:“仪爱卿呢?你可有什么办法?” 仪铭是朱祁钰的第一亲信,不能不回答,只得躬身答道:“回禀陛下,臣无计可施。” 他对于朱祁钰出京这件事也是满腹怨言,心里对这个严启盛实在是烦透了,压根不去想怎么保住严启盛的性命。 “其他人呢?”朱祁钰抬头问道。 众人都是沉默不语,谁都不愿意替朱祁钰解了这个麻烦。 朱祁钰见谁都不愿意吱声,也不再逼迫他们,而是自己来想办法。 不就是他们不待见严启盛么?自己待见就行。 而且这样的话,自己也能更好地掌握严启盛,严启盛也只能做一个孤臣,更加依靠自己。 如果严启盛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严启盛的确只有死路一条,但是现在自己不确定他能不能找到,那么能不能派人沿着河流找过去,先问问严启盛的结果呢? 朱祁钰随即在心中否定了这个想法。 如果严启盛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自己即便派人去问了,也没有什么用处,朝臣们都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如果没有去迎接他,那自己的脸可就丢大了,朱祁钰不想做这种自己打自己脸的事儿。 那么现在难道就只能祈祷严启盛找到宝贝了? 不行,朱祁钰立刻否定这个想法,将事情交给上天来决定,这不是朱祁钰的做事风格,而且朱祁钰隐隐有种感觉,这件事情肯定有办法解决,只是自己暂时还没有想到而已。 那么这个办法是什么呢? 朱祁钰的胳膊搭在桌子上,单手敲击着桌面,发出嗒嗒的声音。 片刻,朱祁钰终于想到了办法。 既然是假设严启盛没有找到宝贝,那就彻底放弃宝贝这件事儿。 他朱祁钰此行过来,不是为了土豆玉米那几样宝贝的,而是为了舍身探索新天地、九死一生归来的勇士的,毕竟严启盛此行的确是探索去美洲的航路,而且八成是九死一生,太平洋虽然名为太平,但其实一点也不太平,相反危险得紧,当年完成环球航行的麦哲伦不就是死在了菲律宾么?第一次环球航行所带领的船队也从三艘损失得只剩下了一艘维多利亚号,船队成员从出发时的二百七十人死到只剩下十八个人。 所以,不管严启盛这次有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朱祁钰都必须奖赏他,因为他敢于横跨太平洋,敢于奉旨出海整整三年,去探索汉人从未探索到的地方,朱祁钰奖赏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这样一来,严启盛就不是奉旨寻找土豆玉米,而是奉旨出海探索远洋了,只要他能说出一些探索远洋的事情来,朱祁钰就可以向文武百官交代了。 虽然他们有可能不服,但是自己是皇帝,即便耍无赖,他们拿自己也没办法不是? 于是,朱祁钰停住敲桌子的手指,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爱卿,朕想过了,三年前朕派严启盛出海,是为了探索海洋,了解大海对面的情况,让天下人知道大海的尽头是什么,这次严启盛归航,那就说明他已经完成了朕交代的任务,而且朕在京师也是待烦了,想出京转转,所以才有了这次天津卫之行,而不是百官口中所说的朕亲临天津卫迎接严启盛,回头还请诸位爱卿向百官解释一下,不要让天下人误会了。” 朱祁钰的要求听得众人都长大了嘴巴,惊讶得不要不要的。 大家谁都没想到,朱祁钰居然这么无耻,他居然玩起了无赖的套路,当初他下旨,命文武百官随行的时候说得清清楚楚,就是满朝文武来迎接严启盛的,结果到了这里,居然让自己帮助他撒谎,说什么他是出来玩的,这种谎话谁会信啊! 谁信了谁是傻子! 仪铭不禁犹豫道:“陛下,这......这也没法说啊!文武百官是不会相信的。” “那就让他们相信。”朱祁钰斩钉截铁地道。 “但是这不是欺瞒天下吗?臣不建议陛下这么做。”左都御史萧维祯出声反对道。 朱祁钰冷冷地道:“朕现在是让你们帮忙,不是让你们反对的。” 萧维祯不由得僸声。 朱祁钰和他说话,还没有这么冷冰冰过,言语中已经隐含了一丝怒气。 经过萧维祯的挨训,众人也都是看了出来,如果自己不答应的话,那真的有可能得罪朱祁钰这位大明皇帝,虽然自己不怕,但是也没必要得罪他不是? 这时候,政务院首理于谦幽幽叹了口气,说道:“陛下,真的非得这么做么?当初严启盛出海的时候也是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的,臣还是希望陛下不要欺骗文武百官。” 朱祁钰看向于谦,摇摇头说道:“于首理,不是朕想要欺骗百官,而是朕承担不起严启盛出海失败的结果。” “当初朕在他出海之前给你们讲过的那个故事,你们还记得吧,那个太子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让未来国可以造出快船,不断探索,为的就是给天下人寻找到新的土地。” “如今大明的土地已经基本上满了,再有几十年,咱们脚下这块土地就会人满为患,而历朝历代灭亡,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土地兼并,天下的土地全部集中到少数人手里,绝大多数人沦为佃农,一旦遇到天灾,那必然就会断了生路,到时候天下大乱,叛贼此起彼伏,这才导致了王朝的灭亡,而王朝灭亡又会导致各路诸侯混战,届时定会生灵涂炭,鞑虏入侵,天下混乱,直到出现一个雄主再次统一天下,重新分配田地,然后又进入一个循环之中。” “朕没有能力打破这个循环,只能尽量延长这个循环的时间,延长大明的国祚,所以才派严启盛出海,为的就是寻找到一块新的土地,将国内那些没有田地的佃户送过去,一方面减轻国内的压力,另一方面也可以让天下百姓有一口吃的,有一条生路。” “如果朕有能力出海的话,朕也会亲自出海,去为天下百姓寻得一块新的土地,让他们可以在新的家园安居乐业。” “陛下圣明。”众人听朱祁钰这么说,顿时都吓了一跳。 朱祁钰身为大明皇帝,出京都不被他们接受呢,如今居然想要出海,难道他不知道出海就是九死一生之局吗?他这个皇帝是难得的敢于放权,文武官员对他都很满意,天下百姓也对朱祁钰这个皇帝很满意,如果他真的出海,一走就是三年,那新皇帝是否还如他这样英明,谁也不知道。 他们不敢赌,也不愿意赌。 还是让朱祁钰安安稳稳地在大明待着吧,只要不出大明的境内,不去边境危险之地,他愿意来天津卫就来吧,好歹安全。 于谦出声恭敬说道:“陛下仁德之心感天动地,臣等也是感动非常。” “您既然都这么说了,那臣愿意为陛下分忧,按照陛下所言而行。” “于首理。”仪铭立刻阻止道:“不行啊,陛下乃是圣天子,怎能用如此低劣的谎言欺骗百官呢?于礼不合,会失去文武百官之心的啊!” 他爹仪智是耆儒,他从小受到他爹的影响,自然也是耆儒,对于这种谎话很是抵触。 于谦看向众人,问道:“诸位也都是这么想的吗?” 众人沉默,只有陈循缓缓说道:“非也,陛下之心定是仁德的,这一点无可厚非,按照陛下之心看,严镇抚有大功于朝廷,既然有大功,那么如何取得的,就不那么重要了。” “民间对于话本三国中的人物都有不同意见,其中有人认为汉昭烈帝刘备仁德,却也有人认为他是假仁德,但是本官认为,不管他是真仁德还是假仁德,他这辈子只做了仁德之事,那就是真仁德。” “陛下也是一样,只要是为大明好,即便是谎言,也是值得提倡的。” 众人都是点点头,这点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于谦挺直身子,一锤定音道:“既然如此,那我等就配合陛下,如果朝臣中有顽固之人,先劝阻,如果劝阻不成,那就找个由头罢了他的官职,收了他的田地,一定要压制住文武百官的反对声。” 这一次,于谦终于体现出了他政务院首理的霸气。 第818章 三种宝贝震惊百官 次日,天津卫码头。 朱祁钰带着文武百官站在码头上,静静地看着东面,等待着严启盛的船只出现。 “来了,来了,严镇抚的船只回来了。” 众人一直等到中午,突然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骑士一身信使的打扮,利落的翻身下马,对着朱祁钰说道:“禀报陛下,严镇抚的船回来了,就在下游十里处。”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远处树林后突然转出一支撞角,紧接着是破破烂烂的船身,上面挂着布满破洞的船帆,一个大大的大明龙旗飘扬在桅杆的最高处,正是严启盛的旗舰。 随着船只的行进,后面又出现了两艘船,一样的破破烂烂,一样挂着大明龙旗。 不过随着这三艘船的行进,后面再也没有出现船只。 朱祁钰不禁有些心疼,他派严启盛出海的时候,可是让他带了整整二十条船啊,结果现在看来,只剩下三条了,这是不是意味着,那十七条船全都沉没在了茫茫大海上了? 每条船的人数虽然不多,但是也已经过百了啊,二十条船就是两千多人,这岂不是说,严启盛这次出海,损失了整整一千七百多人,这还真的是九死一生啊。 众人站在身后,也都是小声议论着,说的无非就是耗费国帑,损失惨重之类的话。 随着船只靠岸,鸿胪寺少卿刘吉作了个手势,站在角落中的鼓乐便响了起来,乐曲欢快,很是热闹。 跳板搭好之后,一个飞鱼服的身影飞快地从船上跑了下来,到了朱祁钰所在的高台之下纳头便拜,大声说道:“臣严启盛奉旨出海,三年而归,今日向陛下交旨。” 朱祁钰看着他那黝黑的脸庞,感动道:“严爱卿辛苦了。” “为陛下效劳,臣不敢称辛苦。”严启盛立刻答道,不过言语中也是有些感动。 他是真的没想到,朱祁钰居然会来天津卫亲自迎接,这可太给他面子了,要知道,当年武清侯石亨取得大同大捷,朱祁钰也只是到京师城门口迎接的而已,现在迎接自己,朱祁钰居然来到了距离京师二百多里的天津卫迎接,这太让严启盛感动了。 朱祁钰柔声说道:“严爱卿请起身。” 然后接着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道:“严爱卿,朕让你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严启盛起身,抱拳回答道:“回禀陛下,臣不负众望。” “快快拿出来,让朕看看。”朱祁钰立刻说道。 严启盛转过身挥了挥手,几个人便立刻抬下来三口箱子,放到了高台之下。 朱祁钰快步走下高台,亲手打开了一口箱子,只见箱子里面的确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土豆、玉米和红薯,不过因为保存不善,玉米已经发霉,土豆和红薯已经长了伢子。 不过这都不重要,反正这年头没人见识过这些东西。 朱祁钰从箱子里拿出一根玉米,高举着说道:“诸位爱卿,大家都看看,这就是朕提到过的宝贝,按照那人的说法,此物乃是粮食,亩产可以达到十石以上。” “什么?” “十石?” 跟着朱祁钰走下高台的众人都震惊了。 这年月的稻米亩产也不过三四石,小麦更少,但是严启盛带回来的这个粮食居然可以达到十石以上,简直是匪夷所思。 于谦等人这才理解,为什么朱祁钰要派人出海寻找这种东西,回头这玩意推广开了,大明的粮食产量可以轻松翻倍,这意味着什么,他们这些朝臣最是了解了。 不过严启盛给他们的惊喜还没完,朱祁钰又拿起一根长条状的果实,高举过头顶说道:“这也是海外的宝贝,据朕所知,这种东西叫做红薯,亦菜亦粮,一亩可产三千斤。” “什么?” “多少?” “三千斤?” 众人再次震惊。 原以为刚才的那个粮食就已经够惊人了的,结果新拿出来的这个红薯更惊人,亩产居然可以达到三千斤,而且既能当主食又能当菜,这岂不是意味着未来几十年大明都不会缺粮了吗? 结果朱祁钰继续说道:“而且这个宝贝偏僻之地也可种植,沙土之地也可种植,其藤蔓枝叶也可做菜,还可以用来饲喂牲畜,可谓是宝贝中的宝贝。” 这不是朱祁钰瞎编的,红薯叶的确可以做菜,而且只需要用蒜蓉清炒即可,当初他去厦门玩的时候就吃过,味道还算不错。 众人听到这玩意的藤蔓枝叶都可以吃,已经震惊得张大了嘴巴不能自已。 朱祁钰看到众人的表情,在心中微微一笑,随后俯下身子从箱子里拿出了一颗圆滚滚的黄皮果实,高举着说道:“这个宝贝相对于刚才的两个宝贝来说,才是真正的宝贝。” “这玩意叫土豆,也是亦菜亦粮,而且产量极高,亩产可以轻松达到四千斤,即便是在偏僻的砂石地上,亩产也可以达到两千斤。”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土豆不需特定田地,而是我大明全境都可以种植,甚至关外都可以,这就意味着,关外之地对于咱们汉人来说,不再是无用之地,而是可以耕种的土地了。” 众人彻底震惊了。 这个土豆居然比红薯的产量更高,而且关外的苦寒之地都可以种植,这实在是太让人惊讶了。 历朝历代基本上都有北方边患,秦汉有匈奴,两晋有五胡,隋唐有突厥,宋的最多,先后有契丹、女真和蒙古,就连大明也有蒙古这个心腹大患,但是秦汉、隋唐和大明都击败过北方的游牧民族,而是都是大胜,将北方的游牧民族打得凄惨无比,突厥的颉利可汗甚至都被抓到了长安给唐太宗跳舞,但是,汉人从来没有考虑过占领关外的草原,其根本原因就是,关外的草原没办法开垦种植。 如果朱祁钰没说假话,那就意味着这个土豆可以种植到关外了,那样的话,汉人的地盘将迎来又一次大规模扩张,草原上的蒙古人绝对不会是大明的对手,因为从今往后,打下来的土地都是可以耕种的,可以耕种就意味着有了人口,有人口就是有统治基础,打下来的地方便可以保留下来,不再被蒙古人占据,从统治面积、官位数量、国内人口和田地矛盾,甚至兵力国防上,都会带来巨大的好处。 于谦等人已经开始畅想了,回头将这三种宝贝全力推广开来,大明粮食的产量可以轻松翻上几倍,整个必定会迎来一波人口增长的高潮,到时候即便蒙古人凶悍,西南蛮族狠毒,大明只需要将大军扩充数倍,然后直接碾压过去就好了。 十团营每营两万五千人,翻一倍就是五万人,也先对阵两万五千人都已经有些吃力了,对战五万人的话,他也只有逃跑的份,毕竟想要拼光这五万人,也先至少也要付出五万人的代价。 但是也先经过数次惨败和巴图特部的背叛,自身的统治已经有些不稳了,再和大明拼掉五万人,那他的统治基础绝对就不够稳住草原上的局势了,到时候草原很有可能会内乱,而大明呢?要记住,大明可是有十个,拼掉了一个,还有九个呢。 最重要的是,自古以来,粮食就是国家的根基,所以历朝历代才会选择重农抑商,即便是以商业发达的两宋,其对于农户的扶持也一直没有停过,耕读传家便是其中由来,小麦在周文王时期传入岐山,故而有了周朝八百年江山,郑国修筑了郑国渠,秦国才逐渐强大起来,最终统一天下,就连赵宋时期有了占城稻,并且在江山地区大规模种植,这才让赵构偏安一隅,给赵宋续了一百五十年的命,由这几个例子就可以看出来,粮食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 现在大明又有比小麦水稻产量更高的粮食,这就意味着又一个盛世即将到来,而且这个盛世将无比强大,强大到有机会彻底解决数千年来中原王朝必须面对的北方边患。 朱祁钰看着众人惊异的表情,心中很是得意。 他就知道,当自己向他们讲述这些东西的时候,必定能够震惊到他们,这还只是这种东西的最初形态呢,如果他将后世袁老培育出来的杂交水稻说出来,有几个老家伙说不准会当即背过气去呢,不过自己不能这么干而已。 朱祁钰看向另外一口箱子,问道:“严爱卿,剩下的两口箱子里面是什么?” 严启盛露出一个笑容说道:“陛下何不亲自打开看看呢?” 第819章 不过是金银而已 “朕亲自打开?”朱祁钰看了一眼严启盛,点了点头,随即亲手打开了箱子。 随着一个箱子的打开,一片银灰色映入他的眼帘,整个硕大的箱子里全都是银子,熔炼成一个个银砖,而不是常见的银锭。 朱祁钰不禁有些失望,这玩意对于他和大明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大明现在又不缺银子,要这玩意干嘛?还不如一箱子种子有用呢。 朱祁钰又打开一个箱子,这次映入眼帘的不是银子,而是一箱子黄灿灿的金子,一样铸成了金锭,一块一块的。 朱祁钰直起身子,看向一脸骐骥、期待着朱祁钰夸奖的严启盛,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严镇抚,这是你弄来的?” 严启盛点点头,大声答道:“陛下,这是臣用您用来压仓的瓷器换来的,只是用了一箱子瓷器,就换到了这整整一箱子白银,另外那箱子黄金,是用三箱子瓷器换来的。” 文武百官都是倒抽一口凉气,周围顿时传出一阵倒吸声。 一箱子瓷器就可以换到一箱子白银,这可真有点吓人了,要知道,即便是景德镇出产的上等瓷器,买上一箱子也就是上百两银子,但是面前这一箱子白银何止百两,看大小估计已经超过千两了。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他们将大明的瓷器运送到严启盛抵达的地方,就可以获取十倍的利益。 而那一整箱黄金则是用三箱子瓷器换来的,也就是说,他们如果只收黄金的话,运回国之后就可以达到三十倍的利益。 这是什么概念? 景德镇一年所产的瓷器何止一箱,上万箱都不是什么问题,而这年头的海船可以一次性运上千箱,即便路上损失一半,运到那面也有十五倍的利益。 周围人的眼神几乎全都暴露出赤裸裸的贪婪。 朱祁钰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贪婪,随即便想明白了,相比于土豆等物,还是金银更吸引人一些,当年大流氓玩西部大开发的时候就是用的这种办法,放出谣言说某地有金山,民众们便纷纷向着那地方聚集,最终形成了一个世界级的大城市。 如果朱祁钰想办法将美洲盛产金银的消息放出去,以大明如今的情况,朱祁钰想要移民的话,就压根不会遇到什么阻碍了。 于是,朱祁钰露出一个惊讶的神情,出声问道:“这么说,那面不止有土豆玉米之类的东西,还有数之不尽的金银?” 严启盛立刻兴奋地点点头,回答道:“对,那面盛产黄金和白银,而且数量极多,即便是当地的平民,家中都有一两件金器,至于银器,更是常见,那面的国王招待我们的时候,用的便是银盘。” 随后又撇撇嘴道:“不过他们的金器和银器打造得颇为粗糙,远不如我大明的精致,而且他们没有瓷器,所以当我拿出瓷器的时候,那个国王当即就要与我交易,我便拿出了一箱子瓷器送给他,国王便送给了我们一整箱的银子。” 陈循有些不敢置信,插嘴问道:“严镇抚,你说的可是真的?” “陈尚书,我哪敢骗您啊!”严启盛连忙回答道。 朱祁钰笑着指向陈循,对着严启盛说道:“严爱卿,你可叫错了,两年前陈尚书就进入了政务院,你该叫他陈副理了。” “抱歉,抱歉,陈副理见谅。”严启盛立刻道歉。 “不知者不罪。”陈循摆摆手,旋即问道:“那这一箱子金子是用三箱子瓷器换来的?” “正是。”严启盛立刻点头确认道。 陈循正色,恭敬向严启盛微微躬身,道:“本官代大明亿万子民,感谢严镇抚带回来的宝贝,以及即将扩展的财源。” 是的,陈循已经决定了,回头就把大海彼岸有无尽金银的消息放出去,并且鼓励天下商贾都去对岸贸易,即便天下商贾没办法全部过去,只有一小部分敢于过去也是好的。 只要他们过去贸易,那朝廷的商税又要增加了。 严启盛连忙侧身躲过,连声说道:“陈副理客气了,下官只是奉旨出海,一切功劳都是陛下的,下官担待不起。” “不,虽然旨意是陛下下的,但是出海寻宝之事却是严镇抚执行的,这份功劳相信陛下肯定会有所嘉奖,本官现在只关心一件事,这一路是否危险?沿路的海图是否已经绘制了?”陈循问道。 朱祁钰笑道:“陈爱卿,你这也太过心急了吧,严爱卿九死一生刚刚归来,你就要从他手里拿走海图,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陈循还没有回答,严启盛倒是先说话了:“陈副理不心急,献上海图本就是臣的职责所在,是臣的错,将海图忘记在船上了。” “你倒是维护他。”朱祁钰呵呵笑道。 严启盛顿时面露尴尬,周围人都是会心一笑。 严启盛是武臣,还是锦衣卫镇抚,虽然没有在锦衣卫内部有实职,而是在打造大明海军,但是替陈循一个文臣说话还是有些过了。 好在大家都知道,严启盛不是正统出身,而是朱祁钰招安的,之后又一直在地方卫所里待着,不知道朝廷文武对立有多严重,替陈循说话也不过是看他官位高,拍一拍朝廷大员的马屁而已。 其实严启盛不回答他也无所谓,毕竟他再怎么拍马屁,遇到事情了陈循也不敢替他说话,因为严启盛的处置权只在朱祁钰的手里,任何人无权处置,否则严启盛凭什么以一个四品官督管整个大明海军,参与到朝廷大事中来,要知道,即便是立下大功的鸿胪寺少卿刘吉都没有资格参与呢! “好了,言归正传吧。”朱祁钰笑着将话题拉了回来,问道:“严爱卿,你这次出海,经历了不少凶险吧。” 严启盛眼中流露出畏惧的神色,点点头答道:“回陛下的话,的确经历了不少凶险,不过幸好有陛下的庇佑,臣都侥幸躲过,化险为夷了。” “和朕说说,都遇到过什么危险?”朱祁钰问道。 严启盛知道这是在给自己夸耀的机会,于是回忆了一下,说道:“其实不过是些风浪罢了。” 接着便将这一路上遇到的风险说了出来。 他率领船队先是抵达了倭国,在倭国补给之后顺着洋流一路北上,然后在倭国的北海道岛开始向着茫茫无际的大海深处出发,凶险也是在这时候逐渐出现了。 船队先是遇到了几条大鱼,特别巨大,背部还会喷水,不知道船队为什么会惹到它,不停地向着船底撞来,其中一条船被撞翻,另一条船船底被撞出一个大窟窿,在茫茫大海之上又没有办法修补船只,严启盛无奈,只得将船只上的人员和货品补给分配到其他船上,救起翻船的船员继续前进。 不过从那之后,危机也开始逐步出现。 他们遇到过滔天的巨浪,打过来的浪头比船只还要高,也遇到过海底沙地,船只被迫搁浅,不得不停在那里大半天的时间,还遇到过一片殷红的海水,隐隐可以看到海底有火焰在燃烧。 最关键的是,他们的补给不够用了。 这年头出海,船只本就不够大,带不了多少补给,严启盛以前又是跑南洋的,而南洋那里岛屿遍布,很容易得到补给,但是这一次他走的是太平洋,一路上几乎没有找到任何岛屿,没办法取得补给,严启盛也只得将船队中的补给重新分配,每日限量,希望在补给耗尽之前找到岛屿,尤其是淡水,这玩意可没办法补充。 但是让严启盛绝望的是,整整两个月,他都没有遇到过任何一个有淡水的岛屿,剩下遇到的岛屿不是全都是石头,就是露出海面的沙滩,一点淡水都没有。 于是,朝廷派来的大副受不了了,便提出返航,毕竟如果再找不到淡水的话,那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严启盛犹豫不决,不过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毕竟返航的话还是一样找不到淡水,而他们的淡水支撑不到倭国,反而是继续前进有可能找到,于是下令继续前进。 这个决定顿时引起了一部分船员的不满,他们在大副的带领下掀起叛乱,希望夺取船队的控制权,返回大明求生,哪怕是被皇帝责罚也在所不惜。 好在这支船队是严启盛一手打造的,叛乱的船员最终还是失败了,一条船沉默,船员损失得只剩下了一半,不过这场叛乱也让船上的补给和淡水可以坚持更长时间,毕竟人死了一半嘛,每个人可以分配到的补给和淡水自然就会翻倍了。 然后船队继续前进,又向东行进了一个月,补给还有,但是淡水还是消耗光了,所有人都没了心气,懒洋洋地躺在船上等死。 不过这时候严启盛的霉运终于结束,他们遇到了一场雨,这是一场真正的及时雨,因为雨下的是淡水,是可以喝的,所以船队很是补给了一些淡水,足够半个月使用的了,船队的士气终于恢复。 而就在船队死里逃生的第三天,负责了望的船员发现了一望无际的陆地。 第820章 你们说朕封他个丰城伯怎么样? 陆地的发现让整支船队全都兴奋了起来。 他们原本以为朝廷派他们出来寻找的宝贝是假的,是不存在的,既然宝贝不存在,那么那块土地自然也是不存在的,所有人都当自己是死人了,算是为国捐躯,只希望朝廷可以信守承诺,保证自己的家人可以免去赋税,拿到抚恤银子,毕竟这是他们出发之前朝廷特意用旨意和政令的方式保证的。 但是现在发现了陆地,那可就不一样了,有陆地了,自己就可以活下去,可以完成朝廷交代的任务,如果自己能活着回去,那就真的是光宗耀祖了,说不定族谱上都得给自己单开一页。 所有人都兴奋了起来,整支船队的士气在一瞬间恢复过来,而且是满溢了出来。 船队迅速找了个海湾靠岸,狠狠地补给了一波淡水,毕竟谁都害怕未来的路上没了淡水,再经历一次之前的事情。 他们在探索这里的时候还遇到了当地的土人,他们身着颜色鲜艳的服饰,头上插着长长的羽毛,皮肤黝黄发红,使用弓箭围猎,热情好客地接待了他们,不少人还将自己的妻子贡献了出来,让船队中这群憋了整整半年的男人好好发泄了一番,严启盛则是送给了他们一箱子瓷器作为回礼。 在交往过程中,他们声称自己的先祖是从遥远的西方过来的,当时西方遇到了极为寒冷的天气,又有草原民族的劫掠,他们的先祖没有办法,只得一路向北进发,继而转向东方,经历了无数的苦难抵达了这里。 严启盛估算了一下,感觉这些人应该也是汉人的后裔,便又送了一箱子瓷器给他们。 这些土人见状,继续介绍起自己的历史,顺便还说了一下这块土地有多大,严启盛这才发现,这块土地的面积估计不亚于大明,而且按照他们的说法,他们是在这块土地的最西边,向东的话会有一座高山,翻过高山就是戈壁沙漠,然后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再然后是密密麻麻的森林和河流,再远的话就不知道了。 接着便又指着船只要起了瓷器,弄得严启盛哭笑不得,只得又送了他们一箱子瓷器。 当土人们还想继续讲述他们的历史,严启盛连忙阻止,问起了自己要找的东西,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其中的土豆他们也没见过,但是红薯和玉米他们见过,不过这些东西都在南面的一个帝国手中,那些人骁勇善战,想要从他们手里取得红薯和玉米并不容易。 当然,严启盛又送出了一箱子瓷器。 短短几天时间,严启盛已经白送出去了四箱子瓷器了,好在这玩意对于他来说就是压舱石,并不值钱,这次远航带的又多,送出去也不心疼,再说这些土人连自己的媳妇都贡献了出来,严启盛不会给一点回礼么? 之后的日子就舒服起来了,船队修补了船只,增加了补给,然后沿着海岸线一路南下,抵达了他们口中的帝国。 船队和帝国的交易并不顺利,那些帝国士兵的确骁勇善战,不过他们明显落后许多,手里的长枪基本上都是木制的,上面绑着磨尖的石头,或者压根就是根木棍,不过他们是本土作战,人多势众,好在严启盛的人也不是什么菜鸟,都是严启盛从沿海卫所挑选的士卒和大海上收服的海贼,下手狠辣,很快便击败了帝国的军队,几次大战下来,对方终于被打服,老老实实和严启盛做了交易。 这次的严启盛可没有像之前那么仁慈,而是仅仅付出了一船瓷器便从对方手中交易到了两船银子,一船金子,和整整一船朱祁钰要的宝贝。 而且让严启盛意外的是,土人口中的帝国果真厉害,他们三样宝贝都有,严启盛一次性得到了三样珍宝,完成了任务,便立刻起航北上。 不过这次回去却花了更多的时间,不是他们的船只超重了,而是因为海流的方向不对。 这时候的严启盛便立刻决定,回去的路上顺着海流走,毕竟在海流中行进,即便是无风也可以顺流回去。 当然,为了确保自己不至于全军覆没,严启盛果断留下了一部分不愿继续冒险和自愿留下来探索的船员,自己率领五艘大船起航,再次南下,顺着洋流返回。 这次返航比出航的时候要好了许多,虽然还有巨大的风浪,但却可以经常遇到岛屿补给,使船队不至于陷入缺乏淡水的危机。 他们顺着洋流一路向西,途中遇到了一场海啸,损失了一条船,遇到了龙吸水,又损失了一条船,尤其是海啸那次,船只直接被打翻,整条船上的人没活下来几个,当然,最让他心痛的是,那条船运载的是整整一船银子,就这么沉没在了深不见底的海底,委实让严启盛心疼不已。 他们最终抵达的是吕宋,之后的事情就简单多了,严启盛到了南洋,就相当于回到了家里,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 于是,他们一路北上,在漳州府进行了补给,严启盛顺便回家看望了一下家人,然后便一路北上,在登州府躲避了一下风浪之后,便直接来到了天津卫,见到了朱祁钰。 严启盛一边讲,朱祁钰一边回忆。 他们应该是顺着北太平洋暖流往返的,路上遇到的大鱼背部会喷水,应该是鲸鱼,撞击船底也不是为了攻击他们,而是为了取消附着在身上的藤壶,海底的火焰应该是海底火山在喷发,至于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岛屿,那也是正常的,毕竟后世地图上的阿留申群岛在他们航线的更北面,夏威夷群岛则是在他们的南面,不得不说,严启盛这个人还是有些运气的。 至于他们遇到的头上插满羽毛的土人应该就是印第安人,而南面的帝国应该就是后世已经消亡的玛雅文明。 等严启盛讲完,朱祁钰还在回味的时候,众人已经讨论开了。 “原来在大海的对岸还有土人。” “没听严镇抚说么?那些人也是汉人,一路跋涉走过去的。” “这么说,那块土地是和咱们大明相连的了?那为何这么多年从未听人提起过?” “这谁知道,那些人过去之后也不知道回来祭拜祖先,没良心的玩意。” 众人一时间讨论纷纷。 就在大家兴高采烈地讨论着的时候,大都督府军法司尚书王暹出声说道:“陛下,方才严镇抚说,航行途中副将与一部分船员起兵谋反,臣希望知道严镇抚告知具体的名单,这样的人违反大明军律,不容于大明,朝廷给予他们的免税名额应当取消,并应当对他们进行处罚。” 众人立刻变得鸦雀无声,都在等着朱祁钰的决断。 严启盛这次回来,毫无疑问是立下大功的,跟着他的人朝廷也会不吝奖赏,但是那个副将却是谋反,这毫无疑问是在给朝廷抹黑。 朱祁钰的脸色也是黑了下来,他不是因为有人谋反而不爽,而是因为这个王暹提起这件事儿的时机不对,眼下正是高兴的时候,难道自己真的要让这件本应举国欢庆的事情抹上一抹污渍么?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朱祁钰不想彻底破坏欢乐的氛围,缓缓说道:“王尚书,你方才也是一直听着严爱卿的经历,应当知道他们在路上遇到了多大的困难,副将不愿继续前进,也是因为前路无望,他害怕全军覆没而已。” “此次探索,所有人都是九死一生,他们遇到了数不清的危险,但是他们没有畏惧危险,而是迎面而上,直面危险,这和朕派他们出海的目的是一样的。” “而且朕记得那名副将,他姓秦,是台州卫的一名千户,当时朕决定出海的时候他的第一个报名的,所以朕才任命他为副将。” “也就是说,那些人起兵谋逆,不是为了谋逆,而是为了求生,但凡是为了求生,朝廷就不应该惩处,如果一群人是为了求生而起兵谋逆的话,那一定是朝廷出现了错误,让百姓活不下去了,否则以朕对百姓的认知,他们是不会放弃自己的生活而去寻求一丝机会的。” “所以朕认为,秦副将无罪,谋逆之人无罪,大都督府应将其算成为国捐躯,抚恤和免税都不能少。” “但是如此一来,军律的威慑何在?朝廷的威望何在?臣请陛下再考虑考虑吧。”王暹立刻劝阻道。 这一点朱祁钰倒是真的没想到,犹豫了一下说道:“既然如此,那这个案子就算是特例,旨意算是朕的特旨,其他人除非有朕的特旨,均需严格遵守大明军律,一旦违反,军法司定当处理,绝不轻饶。” “陛下圣明。”一众文官立刻齐声道。 朱祁钰收拾了一下心情,再次说道:“好了,事情已经处理完了,下面就该说说要如何奖赏严爱卿了。” “诸位爱卿,你们说朕封他个丰城伯怎么样?” 第821章 臣谢陛下,谢过于首理 “诸位爱卿,你们说朕封他个丰城伯怎么样?”朱祁钰笑着问道。 人群中顿时有人露出尴尬的神色。 仪铭靠过来,小声提醒道:“陛下,丰城侯还在这儿呢。” 朱祁钰这才想起来,大明是有丰城侯的。 大明的丰城侯是太宗皇帝夺取天下时候封的,燕军前锋李彬因战功卓着被封为丰城侯,食禄一千石,有世袭诰券 永乐四年,李彬以左参将的身份参与了击破安南之战,为大明攻占安南立下功勋。 永乐十二年,李彬跟随太宗朱棣第二次北征,在忽兰忽失温击破瓦剌首领、蒙古太师马哈木,一直追杀到了土剌河。 永乐十五年二月,李彬受命佩征夷将军印,镇守交趾。他到达后即击破并擒获了陆那县贼人阮贞,派都督朱广等人平定顺州和北昼等寨。 永乐二十年正月,李彬因病去世,追封茂国公,谥号“刚毅”。 他死之后,由他的儿子李贤继承丰城侯的爵位,不过李贤的年龄也不小了,于景泰二年去世,李贤的儿子李勇继承丰城侯的爵位,正是如今的第三任丰城侯。 不过这家伙完全没有带兵的能力,于是便一直留在京师无所事事,这次朱祁钰过来,便将他带了过来,以充门面。 但是因为在京的勋贵太多,平时没事又请假不上朝,朱祁钰也不记得,便以为丰城这个爵位还没封出去呢! 既然这个爵位已经封了出去,那就不能用了,朱祁钰必须重新找一个合适的,不过就凭他那点古文功底,怎么可能想出来什么贴切又有韵味的词语呢? 难不成叫金坷垃不成?这也没人能懂啊! 朱祁钰不禁看向站在旁边的仪铭,出声问道:“仪爱卿,既然丰城侯的爵位已经封出去了,那你认为该封严镇抚什么爵位呢?” 仪铭低头思索了一下,回答道:“陛下,您看丰稔伯怎么样?” 看朱祁钰露出迷惑的神色,仪铭继续解释道:“古人说丰收,常常以年丰时稔来代替,严镇抚从海外带回来了土豆玉米等高产量的粮食吃食,那天下必定会大丰,丰稔一词恰如其份。” “丰稔伯?丰稔伯,丰稔伯!”朱祁钰念叨了几遍,感觉有点奇怪,不由得低声吐槽道:“怎么念起来像是疯人伯?” 严启盛原本对这个丰稔伯的名字很是喜欢,但是听朱祁钰这么念叨了几遍,的确是有些奇怪。 仪铭也是听到了朱祁钰的低语,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快,这个丰稔的词是他建议的,周围人都听着呢,结果被朱祁钰这么一解释,说得好像是他读书读的少一样。 朱祁钰抬头看向其他人,问道:“诸位爱卿,你们还有什么建议吗?” 众人顿时来了兴致,纷纷出起主意来。 他们都是学富五车之士,对于这种吊书袋的事情最有兴趣了。 于是,各种丰收的古称纷纷出现,有人建议封丰时伯,有人感觉不好,建议封金天伯,还有人建议封穰满伯,甚至有一个人最奇葩,建议直接以中秋为名封伯,中为大明,秋为收获,寓意满满,不过立刻就被人反驳,中秋已经是一个节日了,难道就不怕后世之人误会中秋节是严启盛带来的吗? 出建议的人自然不服,当即反驳,于是现场顿时沸反盈天,吵成一片。 朱祁钰总算知道了于谦仪铭他们有多好,要是平时官员们都是这么议事的,那朱祁钰绝对受不了。 朱祁钰听得头疼,看向站在身边一脸骐骥的严启盛,心中顿时一个念头闪过,立刻大声道:“朕知道该封严爱卿什么爵位了。” 众人立刻闭嘴,一个人出声问道:“陛下可是以为臣说的有理?” 朱祁钰抬眼看去,正是刚才那个建议封中秋伯的家伙,不由得一滞,轻轻摇摇头道:“朕已经决定了,封严爱卿为满家探土武臣,进轻车都尉、启盛伯,岁禄一千二百石,允许其家世袭指挥同知,赐飞鱼服、玉带。” 这个封赏可不低,轻车都尉是武官勋官勋号,最高的是上柱国,轻车都尉排名第六,品级从三品,已经步入朝廷大员行列。 许多人可能对于朱祁钰赐给严启盛飞鱼服有些奇怪,按理来说,严启盛是锦衣卫,穿的不就是飞鱼服么?其实不然。 飞鱼服是皇室赐服,上有四爪飞鱼纹,飞鱼类蟒,亦有二角。所谓飞鱼纹,是作蟒形而加鱼鳍鱼尾为稍异飞鱼类蟒,非真作飞鱼形,是明代官员朝日、夕月、耕耤、视牲所穿赐服,由云锦中的妆花罗、妆花纱、妆花绢制成,只有蒙皇帝恩赐,才可穿着,是明代仅次于蟒服的一种二品赐服。 锦衣卫的飞鱼服却不是皇室赐服,而是内部规定的,毕竟飞鱼服是个大名称,凡是装饰有飞鱼纹样的衣服都叫飞鱼服,而纹样包括这样过肩式的、补子式的等等,衣服款式则各种都可以。 最重要的是,因为飞鱼类蟒,所有作为监督天下的人,锦衣卫把飞鱼服穿得像蟒袍,原本有人建议严肃管辖,不过朱祁钰却并不在意。 人家爱穿什么穿什么呗,只要不穿黄色挑衅自己,锦衣卫可以随便穿,毕竟他们这么穿是招人恨的,这样做可以多树敌,朱祁钰用起来也能更放心。 朝廷鹰犬、皇帝耳目嘛,如果和文武百官太过亲近,那就不是皇帝耳目了。 锦衣卫必须是孤臣。 “启盛伯?”人群中有人念叨了一句,当即赞道:“好啊,好名字,如今陛下得到了土豆玉米这三样宝贝,可不就是要开启大明盛世了么?而且陛下还可以借助启盛伯的名字将土豆玉米推广出去,也免去了我们工部的麻烦,妙极,妙极啊!” 朱祁钰抬头一看,原来是工部侍郎徐有贞,他是景泰六年治水有功而被晋升为工部侍郎的,目前在协助工部尚书江渊管理工部。 其实有时候朱祁钰也不得不承认,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人都是当时的人杰。 就像那位被称为万岁首辅的万安,如今在西南的云南任布政司参政,一直将对缅甸的压榨控制在临界点,大明可以得到最大的利益,又不至于让当地百姓受不了反叛,手法骚得不行。 而和他一起的刘吉,历史上号称刘棉花,满朝文武都在弹劾他,却不能弹倒他,朱祁钰没见过他的时候还以为这家伙只喜欢奉承拍马,但是用过才知道,这家伙的确有过人之处,当年万安刘吉当政的时候,自己那个侄子朱见深可以做到成化犁廷,差点断了女真人的血脉,还真不是侥幸,应该是当时万安刘吉在朝中的鼎力支持,这从景泰五年他派刘吉去倭国搞到石见银山和佐渡岛的事情就能看出来,刘吉仅仅只利用了石彪的五千骑兵便纵横倭国,直接覆没了足利氏的室町幕府,却没有让倭国彻底安定下来,而是利用各个大名之间的关系和几个官位便搅得倭国内乱不止,到现在还没有安定下来,后花园天皇急得不行,几乎一个月给他写一封信求教,不过刘吉全当看不见,一封都没有回,让大明尽情利用倭国的内乱征集人手挖掘矿石,赚得很是过瘾。 徐有贞也是一样,景泰四年大过年,黄河决口改道,绵延数十个府县,江淮地区一片汪洋,政务院先是派石璞南下救灾,同时修复河堤,堵住决口,却没有成功,后来便有人推举徐有贞南下,而且几乎是满朝文武都推举了他。 徐有贞的确也不负众望,到了那里便一改石璞的计划,改为以疏塞浚并举的方法平息河患,开凿了广济渠,经过近两年的时间,终于解决了黄河河患。 去年的时候黄河河堤又出了问题,还是徐有贞过去解决的,他重新修复了河堤,设置了多道减水闸,成功平定了黄河水患。 朱祁钰见他在修河事情上颇有天赋,便直接将其升任到了工部右侍郎的位置,平时协助江渊管理部务,同时负责天下水患堤坝的治理。 徐有贞突然得到重用,很是欣喜,如今大明又有钱,索性便将海河也修了一遍,还挑选几块地势低洼的地方修了水库,储水作为平时耕作之用,直到现在。 这次朱祁钰召集文武百官随行,他身为工部右侍郎,自然也跟了过来。 不过他的马屁明显没有得到朱祁钰的赞赏,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政务院首理于谦这时候出声说道:“启盛伯,你这次出海立下的功劳,可谓是功德无量,今后有什么事情,你尽可以找本官来,只要不是违反了大明律法,本官出面为你解决。” 众人都是一愣,于谦居然会说这种话,不过旋即明白过来。 眼下于谦正在推行摊丁入亩的政策,不过这个政策因为是在向文武百官和天下士绅收税,所以并不得人心,于谦的压力很大,要不是有朱祁钰暗中撑着他,于谦早就被弹劾下台了。 但是如今严启盛带回来了土豆玉米等高产作物,毫无疑问是帮了他一个大忙,有了这些东西,他就可以通过推广它们而取得巨大的威望,进而取得朝廷中寒门农户出身的官员的支持,以便可以在纷繁复杂的斗争中喘一口气歇歇。 严启盛大喜,单膝跪倒道:“臣谢陛下,谢过于首理。” 第822章 也先的军议 严启盛被封为启盛伯的消息立刻便被朱祁钰下令传播了出去,同时传播出去的还有他此次出海带回了土豆玉米等高产作物的消息。 不出所料,这个消息顿时震动了整个大明。 什么? 这个启盛伯带回了可以亩产几十石的粮食?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种粮食!看来这个严启盛果真是海贼,嘴里没一句实话,大明圣明的陛下是被他欺骗了。 于是一时间,各地的奏疏如潮水般涌向了京师,各地官员纷纷上疏,声称天底下不可能有这样的神物,请陛下不要相信严启盛的鬼话,并且将严启盛捉拿下狱,以欺君之罪论处。新上任的漳州府知府马嗣宗甚至提前将严启盛的家眷看管了起来,只要京师传来消息,就第一时间下令捉拿。 但是,和他们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京师一片平静,只有礼部继续发布着启盛伯出海的消息。 这次发布的是严启盛出海的经历,礼部那些官员将严启盛的经历描述得极为详细,大海大到惊人,风浪也大到惊人,甚至就连鲲的消息也发了出去,一样大的惊人。 这次各地官员倒是没有继续上疏,而是静观其变,毕竟他们已经上过奏疏,进谏过了,算是完成了自己身为大明官员的责任,而且他们感觉这次的事情有些不对,也许这位启盛伯带回来的东西是真的,所以大家都在静观其变。 朱祁钰让礼部用邸报发布这条消息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他发现了机会,一个可以让大明开启大航海时代的机会。 虽然各地官员都在上疏劝谏,但是民间的声音却不太一样,百姓们对于大明得到土豆玉米的消息很是信服,饭馆茶馆都在讨论这些事情。 百姓们之所以相信这些消息,一方面是因为朱祁钰这些年打下的好名声,毕竟大家都是从这些年的生活中体会到了朱祁钰上位的好处,不仅市面上的粮食多了,而且市面上的银子也多了起来,商贾们有了足够的银子交易,商业自然也就繁荣起来,商业繁荣了,城里的活也就多了起来,自古以来汉人都是不怕累的,只害怕没有活干,现在有活了,自然卖力干活赚钱,而百姓有了钱,自然敢于消费,商贾们自然要生产出更多的东西,这是一种良好的循环,之前死气沉沉的商业终于运转了起来,能够带给百姓更好的生活,所以百姓们才愿意相信。 另一方面也是朱祁钰的遮掩,朱祁钰已经拿出了一个田庄,由工部招募农户种植,声势做得极为浩大,不过为了确保这些宝贝的安全,朱祁钰还派遣了锦衣卫负责安保,确保没人敢搞破坏,政务院诸理和各部尚书也对此极为重视,刑部甚至派出了捕快在外围巡逻,并且警告了京师所有的帮派,如果收到任何想要破坏此次农事的消息都必须上报,如果有人胆敢隐瞒不报或者出手帮忙,那只会有一个结果——全员覆没,任何人都不会照拂他们。于是,有了朝廷大员们的支持和帮派的帮忙,田庄的安全性大大提升,比火药局都要安全了许多,几波偷盗土豆玉米的人还没靠近就被抓住,最倒霉的一个大盗则是在刚刚接到任务的时候就被帮派的人绑了起来,亲手交到了刑部。 朱祁钰也收到了这些消息,他相信,只要田庄的结果一出来,那就可以轻松激起百姓们出海开拓的热情,毕竟他手里还握着大海对岸盛产金银的消息没有放出来呢,只要那个消息放出来,朱祁钰招募个上万开拓者轻而易举。 那可是大航海时代啊,欧洲正是因为开启了大航海时代繁荣了整整上千年,即便经过数次世界大战,欧洲仍旧是可以和其他地区相抗衡的,甚至到了星际探索时代都开拓了数个星系的领地,没办法,家底太厚了。 半年之后,土豆终于是成熟了,朱祁钰带着文武百官亲临农庄,眼看着农夫们将土豆挖了出来,称量过后,发现这玩意没有后世那么高的产量,不过亩产也超过了千斤,挖了一大堆,在田地里堆成了一座又一座小山,都是小心翼翼挖出来的,上面连土都没有多少,毕竟皇帝在旁边看着呢嘛,大家自然要用心一些。 不过这亩产千斤的产量已经让众人惊掉了下巴,他们哪见过产量这么高的东西,最常吃的水稻,亩产也不是两三百斤而已,而且朱祁钰特意没有让农夫们用什么好地,而是用的那些贫瘠之地,就连贫瘠之地都可以有这么高的产量,那如果是放在上田里种植,产量岂不会更高了? 这个消息朱祁钰没有保留下来,而是立刻发布了出去,并且将农庄里产出的土豆也分配给各地,农庄中的农户赐予官身,由各道主事带队,分赴大明各地指导种植事宜,检验这种宝贝是不是在哪都能种。 当然,这个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草原上的也先耳朵中。 瓦剌老营,大汗金帐中。 也先坐在主位之上,伯颜帖木儿等一众重臣分列两旁,也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眼睛盯着也先,等待着他的决定。 今天也先找众人过来,正是为了这件事儿。 就在也先刚刚收到消息的时候,便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消息所带来的深远影响。 亩产上千斤的新作物,这毫无疑问会极大地增加大明的国力,而且随着新作物的推广,大明的国力只会翻倍的增长。 现在的蒙古面对大明就像是狼群遇到了刺猬,已经有种无处下嘴的感觉了,如果大明的国力再翻倍,以也先对朱祁钰的认知,朱祁钰绝对不会放过这么一个上下齐心的机会,到时候蒙古极有可能面对上百万的大军。 那可是上百万啊,整个蒙古的男人加起来也就是一百万左右,怎么可能和大明对抗。 大明损失了这上百万的大军,要不了二十年,便又可以聚集起上百万的大军,而蒙古的男人要是都损失掉了,那草原上就没有男人了。 所以,也先打算先下手为强,在近期想办法解决掉大明,否则蒙古就再也没有击败大明的可能了。 也先看向众人,缓缓说道:“本汗的想法就是这样,大家都说说吧,有什么意见没有?” 大同王阿勃伯出声说道:“大汗,咱们现在还没办法打破大明的三边重镇吧?如果不能解决掉宣府大同等地的明军,咱们又要如何解决掉大明呢?” “况且那个所谓的土豆只是刚刚收获几亩地,想要推广开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您现在就和大明决战,是不是早了一点?” 他也是也先的弟弟,不过因为身体不好,所以并不活跃,一直以来都是留守草原的人,对于大明真实的实力并不算太清楚。 伯都王则是立刻出声反驳道:“早什么早?不早了。” “大明自从他们那个皇帝朱祁钰登基之后,国力便一日强过一日,先是在大同城埋伏,杀了咱们的兄弟赛罕王和五万将士,又在辽东杀了咱们的侄子阿失帖木儿和一万勇士,要不是这两年大明一直在进攻缅甸,我估计他们早就派大军远征草原了。” “这次他们又从海外得到了土豆,这么高的产量,大明必然不会再缺粮,汉人就像草原上的兔子一样特别能生,如果再等下去,恐怕咱们要面对的,可能就不是十团营,而是百万大军了。” “可是咱们也只是刚刚休养两年,部落里的孩童也不过是十几万而已,如果再继续打下去,那部落里的男人都死了,那咱们就未必能够镇得住那群鞑靼人了。” 这也是也先面对的困境,之前的几次惨败和阿剌知院的反叛让瓦剌的实力下降了许多,各地的鞑靼人都已经开始不安分了,甚至也先还听说脱脱不花的小儿子马可古儿吉思就在翁牛特部酋长毛里孩的手里,也先派人去要,毛里孩还不承认,这家伙明显是心怀鬼胎,毕竟马可古儿吉思是黄金家族的后裔,是有资格登上汗位的,也先自信自己活着的时候没人敢觊觎自己的汗位,但是自己死了的话,毛里孩很有可能掀起叛旗,对瓦剌动手,如今也先努力生孩子,希望在自己死之前再有一个继承人,可以让他把汗位传承下去,将蒙古大汗的汗位控制在他们绰罗斯家族的手里呢。 “那群鞑靼人有什么好担心的。”伯颜帖木儿这时候出声道:“到时候带上他们不就可以了?” 第823章 有人要弑君? “再说了,大汗的决断没错。”伯颜帖木儿说道:“你们都知道,我比较喜欢汉人的书籍。” “我读汉人的史书了解到,当初匈奴就是没有趁着汉人虚弱抓紧时间南下,结果被人灭掉,突厥也是没有趁着汉人内乱南下中原,结果连他们的可汗都被抓走送去了长安给汉人跳舞,当初咱们的先祖抓住了机会南下,这才一举击败汉人,取得了天下,这充分说明了,要对付汉人,必须要出其不意,趁着他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下手,否则一旦等他们强盛起来,咱们就没有什么机会了。” 大同王阿勃伯犹豫道:“其实我也不是害怕和那些汉人,但是之前咱们可是经历过两场大败啊,想要攻破汉人的坚城,实在是太难了。” 众人顿时沉默,阿勃伯说的对,汉人本就擅长于生产,历朝历代的游牧民族为了生计和财富不断南下骚扰,逼得汉人不断研究防守筑城,最终出现了如今防御能力顶尖的宣府大同和众多堡垒,他们蒙古人所擅长的骑射对于这些土疙瘩毫无办法,只能绕着走。 而且麻烦的是,即便他们绕着走也不行,如果绕过去的话,很容易被大明断了后路,即便他们蒙古人不太需要后勤补给,但是大明的兵力太多,他们深入大明的话,极有可能被人耗死在长城里面,上次就是,也先取得土木堡大捷之后,原以为明军已经无力抵抗,谁料到大明再次调集数十万大军云集京师抵抗,在京师的坚城面前,也先毫无办法,再加上后面老营传来被明军偷袭的消息,最终不得不无功而返,等他们撤回大明才知道,如今大明的武清侯石亨就差半个时辰便可以将他们彻底堵死在紫荆关里面,当即就将他们这些人吓得冷汗淋漓,如果真的被堵死在紫荆关里面,难道要他们去攻打更加坚固的居庸关吗? 也先看着沉默不语的众人,缓缓说道:“伯颜说的对,要想击败大明,现在是最后的机会,如果把握不住这个机会,那你我有生之年就会再也没有希望击败大明了,只能被他们驱赶到漠北,整个蒙古将如匈奴和突厥一样彻底消亡。” “诸位,本汗已经决定了,此次南下,就是与大明决战,不是大明败亡,就是本汗死在汉人的地盘,今天召集众人过来,正是希望大家能够商议出一个办法,将汉人从坚城里面调出来,在野外与我等决战。” 见也先没有头脑发热,大同王阿勃伯这才松了一口气。 众人也便开始七嘴八舌地商议了起来。 伯颜帖木儿首先开口道:“汉人向来是据城坚守,极少外出与我大元野战,想要吸引他们出来野战,这种事情实在是太难了些。” “不如咱们挑选一个大明防守薄弱的地方直接打进去算了,所谓兵贵神速,只要咱们速度够快,让大明来不及反应,直接攻下他们的京师,到时候还能顺便给我那朱兄弟报个仇。” 他口中的朱兄弟正是已经薨逝多年的朱祁镇。 当年朱祁镇在瓦剌的时候是伯颜帖木儿负责看管的,两人相交甚密,朱祁镇在交际方面颇有天赋,又是悉心交往,很是对喜好儒家文化的伯颜帖木儿的胃口,两人便暗中结为了兄弟,朱祁镇为大哥,伯颜帖木儿为小弟,这也是为什么伯颜帖木儿在朱祁镇被赎回去的时候那么恋恋不舍的原因之一。 朱祁镇的见识实在是比伯颜帖木儿要广博太多,和他交往,伯颜帖木儿几乎每天都有收获,他也是从那时候对儒家文化愈发喜欢了,也先说了几次都没用,只得任由他折腾。 伯都王却是摇头道:“不行,大明的京师有十团营和数十个卫所,虽然如今有一营不再京师,但是剩下是九个营也有二十多万精锐,想要击败他们已经很难了,如果大明再调集那数十个卫所的兵力,说不定咱们还没攻破京师,就已经被人围歼了。” 他和伯颜帖木儿那种没有一点带兵天赋的人不同,伯都王是一直在西边抵抗东察合台汗国的,对于两军对战很有些心得,再加上当年宣府之战时他也是和明军对战过的,知道那时候明军的实力,如今明军已经调整了编制,增加了精锐,想要轻松击败十团营不是像伯颜帖木儿想的那么容易的。 大同王阿勃伯这时候突然出声道:“要我说,想和大明野战,必须要先挑选一个目标,让明军敢于出城与咱们野战,或者不得不出城与咱们野战,否则他们据城不出,咱们也没办法不是?” “那你说挑选什么目标比较好?”伯颜帖木儿问道。 “你们说宣府怎么样?”坐在一旁的伯都王突然出声说道。 “宣府,你开什么玩笑?”伯颜帖木儿马上说道:“宣府是大明数一数二的坚城,城中兵力雄厚,周边又都是堡垒,即便被咱们围困上一两年都不怕,怎么拿来做诱饵?” 伯都王却是摇摇头道:“不,伯颜,你错了,如果大汗先派兵佯攻大同呢?” 伯颜帖木儿还没说话,也先倒是来了兴趣,出声问道:“伯都王,你是说......” 伯都王点点头,继续说道:“大汗猜的没错,我的计策是,先派兵佯攻大同,然后在两镇之间埋伏掉宣府的援军,然后留下一部分兵力牵制大同,我军则是立刻兵围宣府,此时的宣府必然会慌张,肯定会选择向大明京师求援,而大明京师能派来的援军必然是十团营,而且一定是十团营之中的几个,臣估计应该是四个,四营就是十万大军,到时候臣率领起兵暗中南下,埋伏在大明的怀来城以北,择机偷袭他们,只要击败了他们,相信咱们就有机会调动起剩下的那几个营了。” 也先沉吟了一下,不得不承认,伯都王的计策不错,宣府大同向来是互为犄角,一镇被攻,另外一镇必然会派兵支援,到时候消灭了这支援军,然后自己兵围宣府,到时候宣府求援,大明也只能从京师调动兵力支援了,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宣府丢失,而且怀来战场算是自己的宝地,那地方虽然群山环绕,却也地势平坦,适合蒙古骑兵冲锋,南面还有一条洋河阻隔明军退路,当初自己就是在那附近的土木堡击败的明军三大营,熟悉周边地形,好歹也占据地利优势。 至于突袭剿灭了那四个营之后要怎么办?也先也不知道,得看到时候明军的动向再说。 想到这里,也先点点头,说道:“好,此计不错,就暂定这么办了,你们再回去想想,看看有什么细节之处需要补充。” 众人立刻点头。 “什么?你说草原传来消息,也先要南下与大明决战?”奉天殿内,朱祁钰满脸惊讶地对着锦衣卫指挥使卢忠问道。 卢忠用力地点点头,回答道:“对,这是安插在瓦剌老营里的探子查出来的。” “是否可信?”朱祁钰一脸凝重地问道。 卢忠再次点点头道:“应当是可信的。” “他是什么身份?”朱祁钰再次问道,这个消息如果暴露出去,那可是惊天动地的事情,朝廷很容易出乱子的,朱祁钰必须慎之又慎。 对于朱祁钰的询问,卢忠毫不犹豫地将那个人的名字说了出来,然后道:“还请陛下暂时不要向外人泄露,此事一旦泄露,他必死无疑。” 朱祁钰点点头,道:“这个你放心,朕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消息来源的。” 然后又看了看殿门口的王成,说道:“朕相信王成也不会。” “臣不是信不过陛下,而是信不过后宫那位。”卢忠轻声说道。 对于他口中的那位,朱祁钰心知肚明,正是如今深居后宫不再过问前朝政务的太皇太后孙氏,满皇宫也只有她一个人对自己心怀敌意,毕竟自己的皇嫂钱太后已经在朱祁镇薨逝不久便因为悲伤过度病死了,朱祁钰还特意将他们二人合葬在一起,而不是原本历史上被人分开,也算是慰藉了一下这个可怜的女人。 朱祁钰问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卢忠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朱祁钰心感不妙,这时大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就连王成都是守在殿门口没进来,估计卢忠所说的极有可能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于是便一脸凝重地对着王成喊道:“王成,朕与卢指挥使有大事要商量,你在外面把守殿门,驱散周围的宦官和守卫,不许任何人靠近。” “奴婢遵旨。”王成也是高声回答了一声,转身便传旨去了。 等王成回来再次从外面关好殿门,朱祁钰这才问道:“卢忠,你们锦衣卫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卢忠压低声音答道:“回禀陛下,锦衣卫的确发现了一些事情,不过事情涉及太皇太后,而且有些惊人,臣一直没有想明白,而且只有人证,没有物证,不敢轻易向陛下禀告。” “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事情,居然让你怕成这个样子?”朱祁钰接着问道。 卢忠轻轻吐出两个字,回答道:“弑君。” 第824章 孙承宗说的? “弑君?”朱祁钰没想到他这辈子会听到这两个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立刻惊呼道:“弑君?” 卢忠点点头道:“对,弑君,太皇太后和会昌伯在暗中谋划,起兵谋夺陛下的皇位,威胁陛下的性命。” “他们打算如何行事?”事关自己的性命,朱祁钰自然要慎重,连忙出声问道。 他是真的想不到,这年头居然还有人敢对自己动手,自己这些年为大明做的这些事情虽然触碰到了一些人的利益,但是也没有逼死他们,而是留下了后路,没想到有些人的贪婪真的大到没边,为了一切钱财居然敢动这种诛九族的心思。 卢忠却是摇摇头道:“臣无能,暂时还没有查出来。” 听卢忠这么说,朱祁钰不禁有些恼怒,起身走到门边,隔着们对王成说道:“王成,宣舒良即可入宫,朕要见他。” 既然锦衣卫没有查到,那说不准东厂会有消息,毕竟是自己安排的,锦衣卫主外,东厂主内,国内的消息主要都是东厂负责,之前查到朱文奎就是东厂的功劳。 没一会儿,舒良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进殿门便大声说道:“奴婢舒良,拜见陛下。” 朱祁钰端坐在龙椅上,冷冰冰地问道:“舒良啊,最近国内有没有什么重要的消息啊?” 舒良一脸迷茫地抬起头,看了看朱祁钰,旋即回答道:“回陛下的话,奴婢没有听说。” 朱祁钰狠狠地一拍桌案,怒喝道:“你是干什么吃的,锦衣卫都已经探听到了有人想要谋刺朕,你一个东厂督公居然没听说过,难道你平日里都不在乎朕的吗?”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舒良连忙下跪答道,随即有些冤枉地说道:“不过陛下,东厂真的没有收到这方面的消息啊,倒是有些官员在私底下诋毁陛下对于首理太过宽容了,任由他破坏祖宗法度。” 这件事儿朱祁钰倒是知道,自从于谦开始发布官商士绅一体纳粮的政策之后,各地的反对之声就没有停过,甚至有人污蔑造谣于谦在巡抚河南的时候贪污了河南的赈灾粮食,丝毫不见于谦家里穷得叮当响、时常需要朱祁钰出钱接济的事实。 这种事情于谦自然不会在意,他忙着推行官商士绅一体纳粮的事情呢,丝毫没精力理会这件事儿,倒是朱祁钰知道这件事儿会对官商士绅一体纳粮造成多大的影响,便暗中派舒良去查了一下,最终查出来是一个汝宁府的士绅最先说出来的,而且负责都察院的萧维祯也知道此事,不过因为这种事儿难以提供实证,所以就没管,毕竟人家就是说了两句,于谦都没追究,都察院为何要替于谦追究呢? 朱祁钰先是教训了一顿萧维祯,然后派舒良暗中解决掉了那名士绅,一把火灭了他们满门,就连士绅家中那位已经入朝为官的监察御史都被朱祁钰打发去了肃州卫吃沙子去了,这辈子别想回来。 听舒良这么辩解,朱祁钰的心头一股无名之火猛地窜了起来,怒喝道:“舒良,朕现在和你说的是有人意图弑君之事,不是什么对于首理的态度。” “你们东厂是负责国内监察的,这种消息锦衣卫都探听到了,你们东厂居然没有一点消息,朕要你们东厂这些人干嘛!” “奴婢错了,奴婢知错了,请陛下息怒啊!”舒良连忙疯狂磕头,脑袋在地上磕得咚咚响,回答道:“奴婢这就派人去打探消息,一定把这个幕后黑手抓出来。” “就凭你?”朱祁钰冷哼一声道:“不用这么麻烦了,幕后黑手朕已经知道了,是住在仁寿宫的那位,还有就是会昌伯府,你现在要打探的是他们有什么计划,最好拿到他们谋逆的证据,否则朕死了,你舒良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啊?”舒良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仁寿宫那是太皇太后孙氏的住所,如今被她控制得是水泼不进,而且孙太后的地位太高,舒良也不敢在仁寿宫安插人手,所以那地方对于东厂来说就是个禁地,万一被孙太后察觉到自己在调查她,那自己很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的,看来也只能去会昌伯府查一查了,那地方也算是安全些。 不过朱祁钰却是不知道他的想法,对于他的反应有些不高兴,冷声问道:“怎么?你不愿意去查?” “不是,不是。”舒良连忙摇头,回答道:“不是奴婢不愿意,而是奴婢没在后宫安插过人手,后宫毕竟是您的地盘,奴婢也不敢窥探陛下的隐私啊!” “算你识相。”听舒良这么说,朱祁钰的心情倒是舒缓了一点,自己在后宫没少折腾,自己的汪皇后和几位贵妃都有些羞赧,的确不适合让外人知道。 舒良也是松了一口气,他差点被朱祁钰怀疑自己不愿意去查这件事儿,他舒良因为是朱祁钰的亲信才被安排去掌握东厂的,如果失去了朱祁钰的信任,被朱祁钰怀疑自己有二心,那自己可就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毕竟朱祁钰对他的威胁是最直接的,一句话就可以定下他的生死。 “那你打算怎么查啊?”朱祁钰淡然问道。 舒良连忙回答道:“如今往仁寿宫安插人手肯定是来不及了,谋刺陛下这种事情,孙太后肯定不会对刚刚进去的人说的,即便是想偷听都不可能,所以奴婢的想法是,动用安插在会昌伯府的探子,让他们去探查消息,相信一定可以有所得的。” 朱祁钰点点头,道:“可以,这的确是一条思路。” “不过朕再给你一条思路,你可以派人去太子的身边查查,说不定也可以查出什么线索来。” “太子殿下?”舒良疑惑地抬起头,他不明白这种事情怎么会和朱见深牵扯上,朱见深如今才十一岁,不可能和弑君这种大事儿扯上关系啊! 朱祁钰看到他迷茫的神色,心头的火气再次升腾起来,厉声问道:“你不明白?” 舒良懵懂地摇摇头。 “你个废物。”朱祁钰抓起桌案上的砚台便砸了下去,厉声喝道:“要不是朕手头实在是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朕早就把你发配到天寿山守陵了。” “你现在也不用明白,让你们东厂的那个魏燕负责探查此事,尽快给朕一个结果。” “奴婢遵旨。”舒良连忙答应了下来。 “滚回去吧。”朱祁钰厌恶地挥挥手,打发舒良滚了出去,然后看向卢忠说道:“卢忠,你们锦衣卫探查此事有功,打听到消息的人官升三级,荫一人入你们锦衣卫,继续给朕探查这方面的消息。” “朕必须要知道她们的详细计划。” “臣遵旨。”卢忠恭敬答道,旋即退了下去。 让卢忠没想到的是,舒良这会儿还没有回东厂,而是站在宫门口等着自己,见自己出来,舒良立刻靠了上来,见礼道:“卢大人。” 卢忠也是回礼道:“舒公公。” 自从朱祁钰定下了锦衣卫主外东厂主内的规矩之后,锦衣卫便脱离了东厂的管控,成为独立向皇帝汇报的情报机构,双方算是平级,所以卢忠也没必要对舒良太客气。 舒良对着卢忠拱拱手,出声问道:“卢大人,消息是你们锦衣卫打探到的,能否......” 卢忠没敢让他说完,便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拉到一边,低声喝道:“舒公公,你不要命啦?” 舒良眨巴了两下眼睛,拉开被他捂住的嘴,有些恼怒地轻声问道:“卢大人,你这是什么话?” 卢忠四下看了看,见侍卫们离得都比较远,这才回答道:“舒公公,陛下交代的是多大的事情,怎么能在宫门口说呢?万一有那位的耳目,坏了陛下的大事,你还想不想活了?” 舒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确是冒失了,于是点点头道:“卢大人说的倒是也有些道理,本公知道了。” “本公在这里等你,主要是想问问你们锦衣卫到底是从何处得知这个消息的?” 卢忠再次压低声音答道:“不瞒舒公公,这个消息是我锦衣卫从一个青楼的妓子口中得知的。” “妓子?”舒良顿时有些不屑,出声说道:“一个妓子的话你们也信?” 他是非常瞧不起那些妓子的,一方面是因为那些人身为娼妓,在大明本来也没什么地位,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是宦官,不是完整的男人,对于那些娼妓的客人不敢生气,也就只能冲着那些娼妓撒气了。 卢忠却没有搭理他的阴阳怪气,而是继续说道:“不过那名妓子的恩客是会昌伯府的二老爷。” 舒良瞬间明白了,出声确认道:“她是从孙承宗的口中听到的?” 第825章 调查方向 舒良瞬间明白了,出声确认道:“她是从孙承宗的口中听到的?” 孙承宗是孙太后的亲弟弟之一,也是京师里有名的纨绔子弟,仗着自己姐姐是整个大明身份最高的一个人,做起事情来丝毫没有顾忌,什么损阴德的事儿都敢干,当初大兴隆寺就是借着他的名头在京师里放贷牟利,逼死了不少人,而且这家伙也是教坊司的熟客,即便喝花酒不给钱,也很是受教坊司的大人们欢迎,大家看的是他背后的靠山,而不是他的钱。 不过舒良还真的想不到,孙太后想要对朱祁钰动手,居然会让这家伙知道消息,难道孙太后就没考虑过这家伙会坏了她的大事儿吗? 卢忠点点头。 “那好,那咱家就派人把那个妓子抓过来拷问一下,你把那个妓子的名字告诉我。”舒良当即说道。 “那名妓子的名字叫如烟,是轻烟楼的头牌。”卢忠毫不犹豫便将女人的名字说了出来。 “如烟是么?”舒良低声念叨了一句,随即拱拱手道:“多谢卢大人了,回头有机会,咱家必有报答。” “舒公公客气了。”卢忠也是拱拱手道,这事儿朱祁钰已经交给东厂去办了,口供什么的卢忠也已经拿到手,让舒良把人抓去也无所谓,如果舒良办砸了事情,那很有可能让舒良从此失去皇帝的信任,这对于锦衣卫来说也是件好事儿。 二人随即分开,各忙各的去了。 舒良回到东厂,招来了魏燕,向他吩咐了朱祁钰的旨意。 起初魏燕听到有人要刺杀皇帝谋朝篡位,很是惊讶,他也没想到这年头居然还有人敢谋朝篡位,难道那人不知道朱祁钰在天下人心目中的地位么?即便所有人都看出来,于谦推行的官绅商贾一体纳粮的政策实际上是朱祁钰安排的,但仍然没有人会说是朱祁钰的错,而是把矛头全部指向了于谦。 等他听到幕后黑手是孙太后的时候,魏燕这才理顺了整件事情。 这事儿其实没什么难理解的。 自从朱祁镇死后,市面上便一直有人在传英宗皇帝是被当今圣上害死的,虽然东厂和锦衣卫都在不断打击这股谣言,但是却不能根除,英宗皇帝死后没多久钱皇后也跟着死了,这股谣言传播得便更加厉害了,要不是如今的太子仍旧是英宗皇帝的儿子朱见深,那谣言几乎就被人是实锤了。 想来是这个谣言最终还是传到了太皇太后孙氏的耳中,孙氏为了给自己儿子报仇,什么事儿干不出来?而且杀了朱祁钰的话,还能扶持自己的孙子继承皇位,她的母族会昌伯孙家仍旧能再繁荣几十年,这是多大的利益。 所以,孙太后作为幕后黑手,想要刺杀朱祁钰谋朝篡位,没什么难想的。 魏燕唯一想不清楚的是,这事儿怎么会被孙承宗那个老纨绔知道,不过这不是他应该考虑的,孙承宗怎么知道的不是他应该思考的问题,他还应该感谢孙承宗,如果不是他,这个消息还没办法传出来呢! 不过他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有些出神,一直跪在原地没动地方,舒良不禁有些奇怪,出声问道:“魏燕啊,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还不去办事儿,把那个妓子给咱家抓来啊!” 魏燕听到舒良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说道:“公公,不可。” “为何不可?”舒良奇怪道。 魏燕说道:“既然那个妓子能从孙承宗的口中得知如此机密之事,那她定是孙承宗的亲近之人,一旦他的亲近之人突然被咱们抓了,孙承宗那面必然会打草惊蛇,再想拿到他们谋逆的证据可就难了。” 舒良顿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状,然后没好气地说道:“我说卢忠这次怎么这么痛快就把名字告诉咱家了呢,原来是没安什么好心啊。” “回头不要让咱家找到什么机会,否则咱们一定在陛下面前狠狠地告他一状,让他也知道知道咱家的厉害。” “那倒不必。”魏燕心知舒良能够坐上这个东厂督公的位置,完全是依仗着他是皇帝潜邸旧臣的身份,和他的能力压根没有半文钱关系,又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卢忠这个一路从底层做上来的锦衣卫指挥使呢,于是说道:“如果不是卢指挥使把消息告诉给了您,咱们想要调查出那个如烟的妓子还要费一些时日呢,到时候耽误了陛下的大事儿,挨训的人还是您,所以您真的没有必要记恨他,只需要您亲自过去一趟,找他将那位如烟姑娘的口供要过来一份便是。” “为什么要咱家去要?咱家可是差点就上了他的当呢!”舒良立刻有些愤怒地说道。 魏燕连忙道:“公公不愿意去也罢,属下今天就去找一下这位如烟姑娘亲自询问。” “这还差不多。”舒良的气这才顺了一些。 见舒良顺气了,魏燕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公公,属下还有一个建议,想提醒一下公公。” “你说。”舒良吩咐道,他知道这个魏燕考虑事情的时候比较全面,他的建议常常可以提醒自己一些疏漏的地方。 魏燕说道:“公公,其实如果孙太后想要对陛下动手,极有可能将人手安插在宫中,一来是因为后宫是她的地盘,方便安插人手,二来陛下常居宫中,对宫中的防卫比较信任,而贼人在宫中对陛下动手比较方便,所以属下建议,公公可以请陛下在宫中好好调查一番,免得被贼人趁虚而入。” 舒良顿时惊醒,一拍大腿道:“对啊,孙太后想要对陛下动手,不可能把刺客放在宫外,否则他们连宫门都很难进去,想要刺杀陛下就更不可能了。” 旋即看向魏燕,夸赞道:“魏燕啊,你这个建议可是极为重要的,有可能救咱家一命。” “这样吧,你去调查那个如烟,咱家这就是宫中提醒一下陛下,让陛下多加防备。” 说完起身便往门外走。 “公公莫急。”魏燕连忙叫住他,说道:“公公不仅要提醒陛下多加防备,还要提醒陛下照顾好皇后和皇长子的安全,他们一样有可能成为刺客的目标。” 舒良点点头,快速走了出去。 魏燕提醒得很及时,之前朱祁钰召见他,并没有提起宫中防备的事情,这是他立功的机会。 见舒良离开了,魏燕起身召集手底下的人道:“小的们,今天本官心情好,请你们去逛窑子,一会儿放衙了都别回家,跟着本官一起去轻烟楼。” 一众番子顿时轰然叫好。 魏燕这个人平日里倒是不在乎钱财,经常请他们吃饭喝酒,但是轻烟楼却是京师里有名的妓院之一,在那里面喝酒,花销可贵着呢,魏燕可请不起,东厂的番子们俸禄银子不算多,也就将将够家里的开销,都是苦逼的打工人,哪有多余的银子去喝花酒,能在路边的酒馆喝两碗就已经是享受了。 至于街面上那些油水,他们也不可能拿得到,商贾们的好处都是给朝中大人的,轮不到他们一群小卒,即便他们主动上门去要,商贾们也不会同意,毕竟他们都是缴了商税的,有政务院支持着,如果谁被哪个官府衙门欺负敲诈了,政务院和督查院的人就会出手,想从他们手里抢银子,一群番子还嫩了点。 既然今天有机会去销金窟快活一番,一众番子自然乐得,一个比较亲近的番子却是眼睛一转,问道:“大人,今儿的您可不像以前的您啊,是不是打算学习那话本中的及时雨宋公明了啊?您放心,只要今儿您请咱们兄弟在轻烟楼快活一番,兄弟们保证拥护您上梁山转一圈。” 魏燕笑骂道:“你个刘二,整日里胡说八道个什么,你当你是天杀星李逵呢,好拥护本官上梁山,要不要本官在江州给你布置个法场截一截啊?” 那个叫刘二的番子立刻叫道:“呦,大人,您这可就不对了,小的只是说拥护您上梁山转一圈,可没说拥护您上梁山落草为寇啊,咱们兄弟跟着大人您办差,也是颇受督公的赏识,哪里会陪您去山上做贼人不是?” 紧接着话题一转,笑着说道:“当然,这梁山上要是有扈三娘,那小的说不准就愿意了。” “有扈三娘也没你的份,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最多当一个小喽啰,真当自己是天上的星宿啊?”魏燕笑着道:“我就问你一件事,今儿的快活你去是不去,不去的话就留守,免得督公找咱们找不到。” “去,去,当然去。”刘二立刻叫道:“有这种好事儿不去,岂不是傻子么?”接着脸上还露出谄媚的笑容。 众人都是哄堂大笑,魏燕也是笑着道:“好了,别贫了,一会儿收拾收拾,都穿得利索点,别给咱们东厂丢人。” 众人轰然应是。 第826章 朱祁钰的底气 这边魏燕带着一众番子打算去逛青楼,那边的舒良却被阻挡在了奉天殿之外,没有见到朱祁钰。 因为,朱祁钰这会儿正在奉天殿内和朝廷一众大佬商议应对也先之事呢。 “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大家都说说吧,大明应该怎么应对?”朱祁钰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的人出声问道。 文官们对视一眼,纷纷看向了坐在前排的政务院大佬们。 于谦当先开口,却没有回答朱祁钰的问题,而是一样提问道:“陈副理,如今的太仓存银如何了?够不够朝廷打一仗的?” 陈循接任金濂的班,也在政务院督管户部,是朝廷的财爷,低头想了想回答道:“于首理,太仓的存银大概有两百万两,打一仗应该是够了,只要不是打上一年,户部可以轻松支持,不会耽误其他事情。” 于谦点点头,又是转向了杨善,出声问道:“杨副理,工部军器局怎么样?能否支持朝廷这一仗?” 杨善恭敬答道:“回于首理的话,工部军器局之前都已经空闲出来了,正打算让他们打造农具,如果朝廷需要,他们可以随时转做刀枪,维持十团营的消耗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是上次高谷等人退休致仕的时候进入政务院的,因为当时的工部尚书赵荣有些年轻,威望资历都差点意思,而杨善自从朱祁钰登基以来屡立奇功,先是和脱脱不花签订盟约,彻底打消大明的后顾之忧,让大明可以全力应对也先攻打京师的攻势,后来又出使草原,将朱祁镇赎了回来,而且价格从一百万两足足砍掉了一半,压到了五十万两,也是功勋卓着,这次高谷致仕,朱祁钰便将他拉进了政务院,接了高谷的班,负责督管工部,顺便带着鸿胪寺。 杨善倒也没让朱祁钰失望,督管起工部也是顺顺利利的,毕竟工部尚书赵荣没法和他比嘛,资历威望都比不过杨善,只能老老实实听话了。 于谦又是点点头,对着朱祁钰回答道:“回禀陛下,朝廷的户部和工部都没问题,如果朝廷只出动十团营的话,朝廷可以支持一年,如果超过一年还没有击退也先的话,陛下可命出使倭国的彭大人加大开采量,这样明显户部仍旧可以凑出数百万两银子,足以支持陛下彻底击退也先了。” 这是于谦这两年总结出来的,自从接手了王直政务院首理的位置之后,于谦经过几次政务便敏锐地发现,自己不能再像做军法司尚书那样只考虑大明律了,而是要考虑得更多更全面,甚至走一步算十步,这样才能执行自己的施政理念,否则只会落得王介甫的下场。 所以,于谦在政务院首理的位置上很是能团结一众副理,就连被朱祁钰安排在政务院实习打工的徐溥和徐鎋都客客气气的,虽说在对其他衙门的时候依旧强硬,但是整个政务院却是一团和气。 于谦的改变也震惊了朱祁钰,他原以为这位大明的脊梁会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直人,甚至撞了南墙也要把南墙活生生撞倒的猛人,但是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变通,看来这个于谦并不是什么直人,他的目的就是推行自己的执政理念,让大明愈发强大,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听了于谦的回答,朱祁钰点点头,转向坐在右侧的大都督府众人,问道:“你们大都督府是个什么意见?” 大都督府众人对视一眼,宁阳侯陈懋当先笑道:“陛下,既然咱们大明已经知道了也先的整个计划,那还有什么犹豫的,直接就将计就计,在怀来和宣府与之开战就好了。” “臣请旨,请陛下允许臣率四营出击,在宣府给也先一个迎头痛击,让也先短时间不敢再南下,为我大明边境打出十年太平。” 定南伯张軏出声阻止道:“不可,宁阳侯您虽然久经沙场,但是年岁未免太大,前些年又是你带兵平的缅甸,这次再领兵出击,还让不让我们这些后辈活了?这次还是让我们这些后辈去吧。” 然后看向朱祁钰,说道:“臣请旨,只需两营兵马即可,只要打掉了伯都王的伏兵,也先面对宣府的坚城,不撤兵也得撤兵了。” 朱祁钰却没有答应他们的话,而是看向了武清侯石亨,问道:“武清侯,你是怎么想的?” 石亨没有贸然回答,而是沉思了一会儿才出声道:“陛下,您方才可是说,也先这次是南下决战的?”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蒙古汗庭的军议就是这么说的,而且是也先亲口说的。” “既然如此。”石亨起身,拱手说道:“臣请旨,领兵北上,与也先决战。” 朱祁钰摆摆手,说道:“你先别着急决战,朕想知道的是,此战你们大都督府的把握有多大?” “九成。”石亨立刻回答道:“如今已经知道了也先的布置,如果臣等再没把握击败也先,那也未免太过废物了吧?” 大都督府众人也是纷纷点头。 现在他们都知道了也先的计划,只要将计就计,击败也先主力或者伯都王的伏兵,那也先的计策就破了,如果这样都不能赢的话,那他们就没脸在大明做这个武勋了。 朱祁钰却是一脸凝重地说道:“武清侯,你可不要说大话,既然此次也先是奔着决战来的,那就必然会死战到底,你们大都督府到底有多大的把握,可以在野战之中击败蒙古大军?” 他点出了其中的关键。 这次要想击败蒙古人可不像之前的那几次那么简单,也先是要拼命的,而是大明擅长的是守城,不是野战,想要在野战中击败蒙古人,可没有大同那会儿那么简单,那会儿的赛罕王可是被郭登牵制在大同城里的,这次可是野战。 石亨却是笑道:“陛下不必太过忧心,臣也是收着说的,如果让臣放开了说,那臣的把握是九成九,只要不是遇到王莽那样的局面,臣必胜无疑。” “您可别忘记了,前几年在辽东的时候咱们大明就和也先野战过,也没让他占到什么便宜。” 朱祁钰这才想起来,景泰四年的时候十团营的确和蒙古人在辽东大战过一场,而且还派兵偷袭了草原,狠狠地扫荡了一番,将忠于也先的蒙古各部都扫荡了一遍,就连那些靠近大明边境的鞑靼部落都没放过,免得也先对他们起了疑心,后来还偷偷补偿了他们,算是赔礼。 既然如此,那朱祁钰也就放松了下来,坐直身子问道:“那如果朕不只是想击退也先呢?” 石亨立刻反应过来,出声试探着问道:“陛下的意思是......想把蒙古人彻底留在长城以南?” 朱祁钰点点头,说道:“对,既然这一仗咱们有这么大的把握,那朕想通过这一战彻底干掉蒙古人,解决掉我汉人的千年边患。” 众人顿时大惊。 大家谁都没想到朱祁钰的想法居然如此激进,于谦立刻出声道:“陛下不可。” “于首理,你知道朕为何要提出这种想法吗?”朱祁钰看向于谦问道。 于谦回答道:“不知道,不过也没必要知道。” “蒙古人虽然势弱,但是也不是可以一战而决的,即便是当年的汉武帝,也是和匈奴人打了几十年,打得文景之治数十年的积累一扫而空,我大明这几年虽然富裕了一些,但是想要彻底解决掉蒙古人,那是不可能的。” “也先也是草原上难得的雄主,是继成吉思汗第二个一统草原各部落的人,想要一口气击败他,朝廷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臣不希望看到我汉人难得的盛世就这么没了。” 于谦的这番话一点也不客气,朱祁钰却没有生气,而是说道:“于首理,你这几年一直在政务院忙碌,估计没怎么关注大都督府的事情吧?” 于谦摇摇头,他这两年一直都在推行官绅商贾一体纳粮的事情,哪有精力去关注大都督府的事儿,况且他是政务院首理,文武分治又是朱祁钰定下的,他怎么可能去关注,军法司有王暹接任,能力又不差,他才没必要去关心呢。 朱祁钰没有再理他,而是看向了安远侯柳溥,说道:“安远侯,你和于爱卿说说吧,大都督府里有多少门火炮了?” 柳溥立刻站起身,大声答道:“回陛下的话,于首理,大都督府中如今已经打造了八百五十一门火炮,而且都是新式火炮,可以轻松击杀两里外的敌军,最远可以打到五里,而且运输起来要比虎蹲炮还简单,只要也先敢来,本侯必然让他有来无回。” 于谦顿时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区区两年,柳溥研制的火炮居然打造了这么多。 而且他知道,以前的虎蹲炮射程不过是区区一里,现在居然可以打到两里远,最远可以打到五里,这实在是太惊人了。 于谦不由得长大了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朱祁钰笑呵呵地道:“于首理,现在你应该知道朕为什么敢去想彻底干掉蒙古人吧?” 第827章 石亨的计策 朱祁钰笑呵呵地道:“于首理,现在你应该知道朕为什么敢去想彻底干掉蒙古人吧?” 于谦恭敬地行了个礼,道:“臣知道了。” 他也是在大都督府待过的人,自然知道骑兵在面对这种火炮的时候有多无奈,当初太祖朱元璋之所以能驱逐北元,太宗朱棣之所以能五次北征,神机营就是其中比较很重要的一个依仗。 朱祁钰却是摇摇头,道:“不,你不知道,诸位爱卿你们都不知道。” 于谦顿时就愣住了,众人都愣住了,就连安远侯柳溥都有些莫名其妙,刚才不是还在夸赞自己的火炮研制的好吗?难道朱祁钰还有什么秘密武器不成? 不应该啊,大明的火器研发基本上就是自己在管,难不成大明还有第二个安远侯吗? 朱祁钰笑着道:“看吧,朕就知道你们不知道。” “请陛下明示。”于谦躬身道。 朱祁钰点点头,反问道:“诸位爱卿莫不是忘记了,启盛伯从海外带回来的土豆吗?” “土豆?土豆又怎么了?”安远侯柳溥在底下嘟囔道。 不过除了他之外,最起码一大半的人都知道了朱祁钰的意思。 当初严启盛回来的时候,朱祁钰曾经说过,这个土豆的种植条件是偏僻的砂石之地都可以种,而草原以北就是戈壁,戈壁上最大的特点就是砂石地,也就是说,在戈壁上就可以种植这个土豆,这样一来,大明自然有了将戈壁收归手中的机会。 而且这个土豆戈壁都可以种植,那水土更加丰美的草原有什么不行的。 汉人擅长种地,如果有人敢阻止他们种地,那他们就敢把敌人种到地里当肥料,草原一旦可以种地了,那就没人能阻挡汉人向那里发展,当初霸占山东的东夷是,雄踞东南的百越是,世代生存在川蜀的巴人也是,这些人全部都消亡在了汉人的锄头和镰刀之下,再也没有一点生息。 现在草原和戈壁也能耕种了,那就意味着,在不久的未来,蒙古人也只会变成和巴人一样的民族,只能存在于汉人的史书中了。 众人都是神色各异。 明白过来的文官们先是迷惑,旋即欣喜若狂,只要能够把蒙古人拉下马来,那真的就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掉一直威胁到中原的草原游牧民族,没了骑射的优势,汉人还从未害怕过什么人。 于谦立刻道:“陛下,这土豆确是国之重器,严启盛的爵位低了。” 朱祁钰笑着道:“不只是爵位低了的问题,而是他的地位低了,后世的史书上不见得会记录你们,但是一定会详细记录严启盛,记录他的喜好,记录他的厌恶,等严启盛死了,如果朝廷不给他树碑立传,朕在后世的人眼里就一定是昏君,而你们都是奸佞小人。” 众人大哗,谁都没想到在朱祁钰的心里,严启盛的地位这么高,他们是不是奸佞小人没人敢保证,但是至少朱祁钰在百姓心目中肯定是一个明君,只是因为一个海贼的碑文便被后世之人直接改成昏君,那可就太可怕了。 不过陈循却是注意到了一点,立刻道:“既然如此,那臣这就写一篇碑文送与启盛伯,免了陛下的后顾之忧。” 一众文臣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杨善立刻阻止道:“陈副理,你这有些不地道了,若是写一篇碑文的话,那我也能写,就不劳陈副理辛苦了。” 仪铭则是仗着和朱祁钰的关系更好,恭敬向朱祁钰行了一礼,道:“陛下,此事交给臣来负责吧,臣是督管礼部的,管的正是这一块。” 众人顿时开始争了起来。 大家谁都不是傻子,这个严启盛在朱祁钰的心目中地位这么高,未来肯定是有足够发展的,区区一个启盛伯绝对不是他的终点,现在不趁机用书写碑文的方式和他拉好关系,回头等他升官了,那到时候还搭理不搭理自己还说不定呢! 况且如果朱祁钰说的是真的,即便只有五成是真的,那也必然是会青史留名,而且极有可能会像诸葛武侯那般记录下他,他死后墓碑上的碑文也一定会被人详细揣摩,书写碑文之人也定然会被提起。 这可是绝对会青史留名的机会啊,大家怎么可能放过?殊不见就连一向文质彬彬的仪铭都开始争了起来吗? 这不得不争啊,如果不争的话,这辈子仪铭是否能够再碰到这种良机可就是未必之事了。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争了。”朱祁钰敲敲桌子,将话题给拉回来道:“今日商议的是消灭蒙古收复草原之事,不是让你们争一篇碑文的,回头你们自己去找严启盛商议,先说正事儿。” “臣等鲁莽了,请陛下恕罪。”一众文臣齐声道。 朱祁钰笑笑,突然看向了大都督府众人,问道:“你们大都督府怎么不出声了?” 大都督府一众武勋犹豫了一下,宁阳侯陈懋出声道:“不敢瞒陛下,臣等是有些担心朝廷击败蒙古之后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朱祁钰顿时就噗嗤一声被他们逗笑了,对着众人问道:“怎么?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众人犹豫着点点头,算是确认了陈懋的回答。 朱祁钰指着他们笑道:“你们啊你们,难道你们会认为朕和政务院会对你们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那你们也未必太小觑朕和政务院诸理了。” “告诉你们一件事儿吧,草原上的蒙古没了,还有漠西的蒙古,漠西的蒙古人没了,还有乌斯藏,东北还有女真、高丽、倭国,甚至大海对岸还有一个强大的帝国,朝廷的敌人很多,甚至多到你们会感觉到麻烦,朕绝对不会停止对外面的探索和扩张的。” “所以,你们还担心吗?” “臣不担心。”安远侯柳溥第一个站起来道:“臣从来就没有担心过这种事儿。” 一众武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的确不需要担心,他们这辈子还有的打,而且不只是他们,他们的儿子和孙子都有的打,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担心什么了。 “既然如此,那臣等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必定为陛下效死,彻底解决掉我汉人的千年边患。”武清侯石亨当即说道,气势昂扬。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说道:“那好,那就说说吧,这一仗如果想要全歼蒙古人,你们打算怎么打?” 众人都开始沉默起来,谁都不第一次回答。 毕竟朱祁钰要的是全歼,不是击退,想要击退也先,对于大都督府的众人来说是没什么难度的,光靠十团营就可以做到,但是想要全歼的话,就没那么容易了,必须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也先也是一代枭雄,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大明围歼的。 半晌,石亨第一个站起来道:“既然陛下想全歼也先,那就必须调动足够多的兵马,据臣所知,也先可以调动的极限应该在三十万左右,依照他的计策,臣估计他攻打大同的时候会调动全部兵力,这样才可以吸引到宣府足够多的兵力,完成他的下一步计划。” “大同及其周边有二十万兵力,即便宣府不派出援军,想要防守住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儿,那么也先此时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退走,要么转攻西北。” “退走的话,咱们就会失去这个机会,转攻西北最麻烦,榆林镇没有什么坚城,也先想要打进来会更容易一些,不过这样一来,也先也就失去了快速与我军决战的机会。” “所以,臣以为,也先不会选择这两个选择,而是会选择在大同城下坚持,强攻大同城,以便吸引宣府的援军。” “大同城以北是一片平原,足以让蒙古骑兵发挥,但是在更北面一点,却有一个山口,是唯一可以阻拦也先退回草原的道路。” “臣目前的想法是,可以派出四营在阳高以东的天镇暗中埋伏,只要战端一开,便立刻急行军,趁着也先不备断了他的退路,然后调集宣府大同三十万大军和两营兵马,以合围之势彻底击败也先。” 不得不说,石亨的这个方案还是很不错的。 大明与蒙古决战,天时是朱祁钰控制不了的,谁都不知道当时的天气怎么样,如果赶上个雨水天气,那双方很有可能陷入苦战,所以天时朱祁钰不考虑。 人和是朱祁钰需要考虑的,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可以极大增加人和方面的胜率,所以暂时也不必考虑。 剩下的就是地利了,而石亨这个方案的优势就是在于地利。 大同西面是连绵的群山,堡垒众多,可以轻松封锁住所有道路,南面是大明腹地,除非也先想要远离草原,那他也不可能选择南面,东面是宣府,也先想要从那里退走,首先需要面对的就是大明的数十万大军,然后还有宣府的坚城,没那么容易,所以,也先唯一的退路就在大同城北面的山口。 而这个方案的难点就在这儿。 朱祁钰沉吟了一下,问道:“武清侯,你想用四个营堵住也先的退路,他们能堵住吗?” 第828章 你们说朕这个诱饵怎么样? 石亨的计策麻烦就麻烦在这儿。 大明十团营一营是两万五千人,四个营就是十万人,按理来说是足可以阻挡住也先的进攻,当初在辽东的时候王骥就是带领四个营抵御也先的,让也先无功而返,还丢了自己的儿子阿失帖木儿,被王骥全歼了一万骑兵。 但问题是,这十万人绝大多数是步卒。 十团营的设置是一万五千步卒,五千火铳兵,五千骑兵,也就是说,出了五千骑兵,剩下的两万人全部都是步卒,赶路需要用两条腿跑的。 按照石亨的计策,这些人需要从天镇那里一路急行军抵达大同以北的山口,天镇距离山口有一百多里地,而且还有山路,想要让这些步卒步行赶到那里,实在是太过困难的一件事儿,后世的三里所之所以被称之为神迹,就是因为后世的人民军队用了十四个小时急行军一百四十里,堵住了大流氓的退路,这才被所有人称颂,但那是有精神力量在的,而且一路上也跑死了人,朱祁钰对于这年代的十团营可没有那么大的信心。 而且也先距离山口的退路只有五十里,以这个年代的骑兵,只需要大半天的时间就可以赶过去,而十团营的行军速度最快也要两天,想要以十团营堵住也先的退路,时间上太赶了。 还有就是,这年头的军队,对战之前是需要休息的,因为他们是要真刀真枪地对战,花力气砍掉敌人的脑袋,抵御住敌人的进攻,如果士卒站都站不稳,又怎么可能抵御住蒙古骑兵的冲锋呢?即便赶到了,也只有惨败一个下场。 石亨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滞,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相信十团营,石亨自己都没信心。 但是说不相信,石亨又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提出这个计策。 朱祁钰看着石亨沉默,不由得叹了口气,旋即对着其他人问道:“其他人还有什么计策吗?” 定南伯张軏趁机出声道:“陛下,臣以为可以在怀来围歼蒙古人。” “详细说说。”朱祁钰抬手吩咐道。 张軏也是沙场悍将,有过平定安南的功劳,他的计策应该也有几分可行性。 张軏说道:“陛下,其实臣的计策仍旧是将计就计,既然也先是先攻大同,然后转攻宣府,而后在怀来伏击京师的援军,那臣打算等他转攻宣府的时候,臣率军出援,然后在怀来反伏击也先的伏兵,接着直接北上,截断也先的退路,同时分兵下花园,堵死也先从独石堡撤离的道路,将所有蒙古人全部围歼在宣化城下。” 朱祁钰沉吟了一下,抬起头问道:“还有人有什么计策吗?” 张軏说得简单,但是朱祁钰却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问题,那就是也先转攻宣府的前提条件是埋伏到宣府的援军,如果伏击不到宣府的援军,或者没办法伏击宣府的援军,那也先就不见得会转攻宣府。 也就是说,想要也先转攻宣府,就必须送出一支援军让也先吃掉,这支援军的数量也不能少了,否则也先感觉战果不大,很有可能不会转攻宣府,张軏后续的计划就没有任何希望了。 虽说慈不掌兵,但是主动送出大明的兵马让也先去歼灭,这种计策朱祁钰用不来,主动让手下人送死不是他的风格,而且这么做太容易失去军心,枪杆子里出政权,朱祁钰拼命拉拢军心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主动牺牲他们。 这时候安远侯柳溥大咧咧地出声道:“陛下何苦在这里冥思苦想,只要让臣的炮队列于阵前,蒙古人来多少死多少,又何必考虑也先怎么打。” “你给朕闭嘴吧。”朱祁钰当即骂道。 这个柳溥总是这样,仗着资历深胡说八道,虽说他研究出来的火炮威力巨大,但是也没办法击败几十万蒙古人,毕竟这玩意射程太近,只有几里地,蒙古人的骑兵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冲到炮队面前,到时候就是单方面的屠杀,即便不是,那蒙古人也不是傻子,看到自己一方死伤惨重还往前冲,极有可能绕开了打,炮队这玩意的缺点就是机动性差,后世那三位英雄也是攻占了白象的炮兵阵地,这才只凭三个人俘虏了数百敌军,缴获了几十门火炮,并且说出了那句震惊天下的话——敌人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向我还击! 不过他这话倒是让殿内不少人笑出了声音,气氛为之一轻,殿内压抑的气氛被一扫而空。 宁阳侯陈懋倒是没笑,而是出声说道:“陛下,战阵之事哪有太过提前得知的,也先目前设定了三步走,咱们既然已经知晓,那就一步步阻止便是,如果能够全歼也先的主力自然是好的,但如果不能,陛下也不要贪大求全,犯了宋太宗的错误。” 一旁的西宁侯宋诚也是趁机劝谏道:“是啊,陛下,宁阳侯说的是,虽然知道了也先的大概计划,但是谁也没办法保证他一定会这么做,朝廷任命主帅,要的就是他能临机决断,如果凡事都能按照设计好的来,那天下就没有难事儿了。” 朱祁钰不自觉地点点头,说道:“二位爱卿言之有理,是朕贪得无厌了。” 他们说的对,打仗哪有提前设计好的,如果真的能设计好,那大明早就可以一统天下了,太宗皇帝也不至于实在五次北伐的路途之中。 当初那位高梁河车神赵光义不就是为了防备武勋做大,逼迫麾下将领必须按照阵图执行,这才有了雍熙北伐的惨败,最终害得杨业死在了陈家谷口,留下了一家子孤儿寡母,还连累曾经有过灭国之功的潘美战败,最终成为杨家将演义中那位不顾民族大义而挟公报私陷害爱国英雄的奸贼潘仁美,当然,这口锅不能全算在赵二身上,还有嘉靖年间的鳌峰后人熊大木的锅。 不过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赵宋对将领太过严防死守,燕云十六州也不至于沦落数百年。 见朱祁钰明白了,二人也不再继续劝谏,而是由陈懋出声说道:“其实陛下也是被也先的计策迷了双眼,如果陛下不理睬他,而是自己打自己的,例如派一支骑兵从辽东突入草原,将草原搅得一团糟,亦或是设置一个也先没办法拒绝的诱饵,引诱也先来攻,不论哪样,咱们大明都可以取得主动。” “而且依据您的说法,有了土豆玉米,咱们的实力必然会一日千里,咱们拖得起,也先拖不起。” 朱祁钰瞬间领悟。 是啊!陈懋说的没错,自己的确是拖得起的啊,蒙古人的综合实力本就比不过大明,他们逐水草而居,过的是游牧的生活,人口本来就少,就连女人都不敢在春天怀孕,否则剩下孩子的时候刚好是冬天,能活下来的孩子几乎没有几个,不像汉人,因为有自己的房子和田地,不必担心因为太过寒冷而死人,所以只要粮食足够,那就放开了生,这也是汉人可以占据中原的根本。 现在大明有了土豆玉米红薯那三种高产作物,随着它们推广开来,人口爆炸式增长是可以看到的,所以大明只要拖下去,蒙古人必败无疑,他们的综合实力太差了,完全没有什么底子,消耗一天,蒙古就会离彻底衰落更近一点,也先也是看到了这一点,这才不顾一切地南下攻打大明,毕竟早死晚死都得死,现在攻来,说不准还有机会击败大明,死里求生呢。 当然,这只是九死一生的选择,如果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也先肯定也不会这么选,但是谁让蒙古人底子薄呢,也先没的选。 另外就是,陈懋提到了也先没办法拒绝的诱饵,只要自己选择好了这个诱饵,那就会更快消耗掉蒙古人的实力,更早地结束这场战争,节省下更多的国力解决其他问题,例如女真人,朱祁钰到现在还一直在对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的五世祖董山念念不忘呢,不过这几年董山比较老实,朱祁钰这才一直没有动手,反正他还年轻,今后有的是机会灭了建州左卫。 但是,这个也先没有办法拒绝的诱饵是什么呢? 朱祁钰开始冥思苦想。 也先这次南下是为了蒙古死里求生,他的生路就是击败大明,而击败大明的标志就是灭掉大明的野战主力十团营,就像当初的土木堡之战中灭掉三大营一样,如果像土木堡之战中那样再次俘虏大明皇帝就更好了,或者是攻下大明的都城京师。 但是十团营是大明最后的底气,京师是大明的社稷核心,这两个不论哪一个朱祁钰都不可能拿出来当作诱饵,那么剩下的诱饵也就只剩下一个了。 朱祁灵机一动,看向众人,出声问道:“诸位爱卿,你们说朕这个诱饵怎么样?” 第829章 让太子去当诱饵? 朱祁钰对着众人问道:“诸位爱卿,你们说朕这个诱饵怎么样?” 众人一愣,旋即大惊。 “陛下不可啊!”仪铭第一个站起来劝阻道。 陈循也是紧跟着起身劝谏道:“陛下乃是大明的定心石,怎可有此邪念?您不能出京。” 几个文官也都是纷纷出口劝谏,就连武勋们也都纷纷摇头。 他们怎么可能让朱祁钰出京,上一个皇帝有过什么遭遇难道陛下忘了吗?万一有个闪失,他们全家都得给朱祁钰陪葬。 于谦最后开口,一锤定音道:“陛下,您也看到了,群臣对于您想要出京做诱饵之事都是极为反对的,您是大明的核心,是天下万民的主心骨,整个大明都不会允许您遭遇到什么危险的,所以您还是放弃这个念头吧。” 朱祁钰眼前扫视着众人,等他们说完,一直到奉天殿内安静下来,这才淡然说道:“诸位爱卿,朕已经感觉到了你们的爱护之心,但是朕也希望你们能听听朕为何要这么选择。” “不,不论因为什么,陛下都不可以将自己置之险地,这关系到整个大明的亿兆百姓民生,臣不会允许您这么做,如果陛下非要亲征也先,那就请陛下先将臣斩首。”于谦毫不犹豫地说道。 “臣等附议。”在座之人齐声说道,这是文臣和武勋第一次联手,声势浩大。 朱祁钰摇摇头,问道:“那你们说说,谁能提出一个足够大的诱饵,可以吸引到也先,让他死盯着目标,如果你们可以说出来,那朕就不会去。” 众人都是沉默。 不得不说,朱祁钰的确极为符合这个诱饵的标准,他是大明的核心,身份尊贵,如果他遇到什么危险,那大明朝廷一定会出问题,以也先的精明,自然可以看到这一点。 不过既然也先可以看到,那其他人自然也可以看到,万一朝廷之中有什么心怀不轨之人,那大明很容易就会乱掉,他们这些文臣武将是没有一个可以稳住整个局面的,没办法,资历都不够,就连于谦也是一样,他能打赢京师保卫战,实际上还是靠朱祁钰的全方位支持,否则他一个文官,凭什么号令朝廷武勋?要知道,即便当初石亨是戴罪之身,也不是于谦一个兵部左侍郎可以指使得动的。 片刻,政务院副理陈循突然出声说道:“陛下,臣想到一个人选,可以替代陛下做这个诱饵。” 众人立刻看向他,希望他能拿出什么合适的人选来,反正只要不是朱祁钰过去,其他人谁都行。 朱祁钰也是看向他,出声问道:“哦?陈爱卿有什么人选,尽管说来。” 陈循拱了拱手,轻声道:“臣推举,太子殿下。” “谁?”朱祁钰一时间有点不敢相信陈循提出的这个人选。 陈循再次回答道:“臣推举太子殿下为这个诱饵,去宣府吸引也先来攻。” “臣附议。”陈循话音刚落,仪铭便立刻站出来同意道。 不得不承认,陈循提出的这个人选实在是太符合仪铭的想法了。 如今的太子是朱见深,已经十三岁,是时候独当一面了,如果他能在这次的事情中得到什么功劳,那他的太子之位就可以更稳妥些,朱祁钰还年轻,肯定能熬死后宫的孙太后,而且朱祁钰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肯定能再活个几十年,等朱见深继位的时候,说不定朱见深都有孙子了,也就是说,只要朱见深和他的儿子不是昏君,大明朝政最起码可以再稳定近百年,文臣们不必面对皇帝变换,不必考虑站队的问题,可以全身心地将精力全部投入到政务之中,那他们文臣所梦寐以求的盛世必将更快来到,他们也就可以完成自己的毕生目标——立功、立言、立德了。 当然,如果朱见深出了什么意外,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朱见深是朱祁镇的儿子,当今皇帝朱祁钰的侄子,而朱祁钰的儿子是大都督府大都督朱见济,这就意味着,如果朱祁钰不换太子,那未来肯定有一天会发生兄弟相残的事情,要么朱见济推翻朱见深的太子之位,自己成为太子,要么等朱见深登基之后废掉朱见济,换一个自己的亲信掌握大都督府兵权,这两件事儿不论哪一件都会给朝廷带来动荡,这是他们这些文官不愿意看到的,但是如果是朱见深自己出了点什么意外,那在未来就不会面对这样的问题了,对朝廷也是有好处的。 还有就是,这次大战肯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也先统率三十万大军南下,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大明肯定也要出动几十万兵力,在这样规模的战场上,朱见深可以作为一个吉祥物鼓舞军中士气,即便他死了,也只会激起军中将士的战意,而不会对战局造成什么负面影响,仪铭甚至还隐隐期待着朱见深出点什么事儿呢! 杨善也是站出来道:“臣附议。” 他虽然是救回朱祁镇的功臣,但是他却一直对于这位先皇有很大的意见,整整五十万两银子的财货换回了一个废物,杨善虽然没有明说,但暗地里一直认为这是自己的耻辱,连带着看太子朱见深也有些不顺眼,而且他清楚地记得,当初朱见深能成为这个太子,也是因为江山社稷危急,孙太后趁机逼迫朱祁钰和群臣答应下来的,否则就不愿意下旨请朱祁钰登基,所以他一直对朱见深没什么好印象。 况且宫中一直有一个传闻,那就是朱见深好像对他的那个奶妈万贞儿特别依赖,貌似不是什么简单的母子之情,而是有男女之情在,要知道,万贞儿可是比他大了十七岁,这无论如何都不正常,堂堂大明太子居然喜欢一个大自己十七岁的老女人,这可有些损大明皇室的名声了,让这样一个人继承皇位,文武百官都会感觉别扭。 于谦这时候却是站出来说道:“陛下,太子如今不过只有十三岁吧,还未及冠,现在就安排他做如此重要之事,未免有些不妥吧。” 朱祁钰也知道他的担忧,出声说道:“于首理,这只是几位爱卿的推荐,朕还没有做出最终的决定。” “而且即便要派他过去,那也要听听大都督府的意见,毕竟太子是要跟着他们一起行动的,你们政务院的人支持不支持,影响不到他的安全。” 说完便看向了大都督府众人。 武清侯石亨沉吟了一下道:“如果陛下任命臣为主帅,那臣不敢保证太子安然无恙,毕竟战场凶险,会有什么意外谁都不知道。” 他一方面是在试探朱祁钰的意思,是不是会任命他为主帅和也先决战,另一方面也是在隐晦地告诉朱祁钰,如果让他为主帅的话,那太子很有可能会出什么事儿,算是向朱祁钰表忠心了。 定南伯张軏出声说道:“陛下若是任命臣为主帅,那臣会把太子送入宣府或者大同,请定襄伯或者忻城伯照顾,应该可以确保太子无恙。” 和石亨不同,他是出身于英国公府的,又以战功拿了个定南伯的爵位,论背景已经是朝廷最顶尖的了,不用去考虑朱祁钰有什么想法,只需要一门心思地面对也先即可,至于太子会怎么样?那是定襄伯郭登和忻城伯赵荣的事情,他才不愿意操这个心呢。 朱祁钰还是沉吟着没有说话,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 军法司尚书王暹这时候出声道:“陛下,臣以为还是不要把太子送出去当诱饵了,战场凶险,太子又是先帝的唯一血脉,万一真出了点什么事儿,先帝这一支的血脉可就断了。” “而且太子出事,朝廷必然震动,极有可能给陛下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他毕竟是您的亲侄子啊!” 他的这番话意味深长,一方面是提醒朱见深是朱祁镇唯一的儿子,不方便送出去当诱饵,另一方面则是提醒朱祁钰,朱见深是你的侄子,如果他遇到点什么危险,出点什么事儿,肯定会有人怀疑是您暗中搞的鬼,市面上一直有传言说朱祁镇的死是朱祁钰设计的,如果朱见深再出事儿,那朱祁钰暗中谋害朱祁镇的传言很有可能变成确凿的事情,否则他们父子二人怎么会都死掉呢,到时候朱祁钰的皇位正统性也会被人质疑,这可有损朱祁钰的名声! 朱祁钰看了一眼安远侯柳溥,见他没什么反应,于是便出声道:“此事再议,不过朕肯定要拿来一个诱惑力足够的诱饵,诸位爱卿回去再想想,看看我大明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没有。” “西宁侯宋诚。” “臣在。”宋诚立刻出来应道。 朱祁钰缓缓吩咐道:“也先南下,必然会先集中兵马,为防止消息错误,你们大都督府军情司也要放出探子,查探也先的集中之地和行军目标,免得他放出谣言误导了朝廷,进而给朝廷带来什么损失。” “至于谁为主帅,谁为诱饵,待也先南下有了明确目标之后再说。” “好了,散朝。”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众人齐齐起身,恭敬行礼道:“臣等恭送陛下。” 第830章 不许去,谁都不行 奉天殿军议的消息很快便在宫中传开了,后宫的孙太后自然也听仁寿宫的眼线耳目汇报了这个消息。 “你说什么?皇帝要挑选诱饵上战场,朝臣们推荐了太子殿下,而且皇帝似有意动?”孙太后原本是坐在仁寿宫椅子上的,听一个宫女汇报这个消息,登时惊得站起身来,厉声喝道。 宫女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对,是奴婢安插在直殿监的耳目传出来的消息,他还为此而挨了王成的骂呢。” 直殿监是负责前朝卫生的,平日里都在前朝三大殿之中清扫御阶,擦净栏杆,奉天殿有什么消息,他们是除了王成、兴安等几个大太监之外知道的最快最详细的,所以孙太后早早便命人安插了耳目,避免前朝之人对自己有什么不利之处。 其实原本这些耳目是她用来防备文臣的,毕竟她是以魅惑上位的,不是正儿八经明媒正娶的皇后,所以她一直对前朝的评价很是上心,后来自己的儿子朱祁镇被俘、郕王朱祁钰登基,她更是对前朝的消息上心,时刻关注着朱祁钰的动向,免得他对自己或者对自己的亲近之人有什么动作。 这不,这次的消息就很及时。 皇帝为了和蒙古人打仗,居然想要派遣大明太子作为诱饵,吸引也先攻城,这怎么能行?朱见深可是自己的孙子啊!孙太后不会允许他遇到一点危险,自己必须得阻止才行。 孙太后问道:“具体是何人阻止的,可有消息传来?” 宫女点点头,回答道:“传回来了,是政务院副理陈循陈大人推荐的,仪铭仪大人和杨善杨大人都附议了。” “这三个老匹夫。”孙太后暗暗骂道:“他们是不是忘了,当初是先帝提拔他们的,杨善还是迎回先帝的功臣,结果先帝还没死多少年,他们居然全都忘记了先帝的恩情,只知道去捧皇帝的臭脚,真是忘恩负义的玩意儿。” 宫女糯糯地不敢出声,生怕孙太后把气撒到自己身上。 自从先帝朱祁镇过世之后,孙太后的脾气便愈发大了起来,仁寿宫里的人但凡犯了点错误,都会受到她的辱骂,甚至有人还会被她动手打,好在她是个女人,力量没有朱祁镇那么大,她们这些宫女宦官们最多就是疼几下,不至于像瀛台的那些人一样丢了性命。 孙太后调整了一下心神,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对着宫女吩咐道:“给哀家传话,招会昌伯入宫觐见,哀家要见他。” 想了想又道:“去把太子叫来,哀家有话对他说。” “是。”宫女福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朱见深便走了进来。 “皇祖母,您有事情要和孙儿说,是吗?”朱见深刚一进来,便出声问道。 他今天十三岁,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身高还算可以,达到了五尺,也就是后世一米六出头,因为经常蹦蹦跳跳的原因,身材还没有胖起来,肤色也因为经常在宫中玩耍的原因显得有些黑,不过头发倒是浓密许多,而且有一点络腮胡的味道,五官完美避开了他爹朱祁镇的所有优点,尤其是鼻子,朱祁镇的鼻梁高挺饱满,而朱见深的鼻梁却是有些塌,更像是后世的蒜头鼻,因为还有些婴儿肥的原因,眼睛有些细长,不仔细看还以为他闭着眼睛呢。 “太子,过来坐。”孙太后立刻伸手招呼道。 她一直称呼朱见深为太子,而不是更亲昵的称呼,为的就是不断提醒朱见深自己太子的身份,确保宫里的人可以认朱见深为太子,而不是一个普通皇子,顺便也可以怀念一下自己的儿子。 朱见深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亲昵地坐在孙太后的身侧,笑着问道:“皇祖母,您叫孙儿过来,是有何事要吩咐啊?我最近可没去后花园玩水。” 孙太后抚摸着朱见深的手,慈爱地说道:“皇祖母没有说你去后花园玩水,只是有一件事情想问问你的想法。” “皇祖母请说。”朱见深立刻说道,他对于自己这位皇祖母还是比较敬重的,自己的姆妈万贞儿经常和自己说,自己在宫中最大的靠山就是孙太后,必须要对她保持足够的尊敬,如果失去了她的宠爱,自己和姆妈的日子就要不好过了。 孙太后拉紧朱见深的手,一脸凝重地问道:“刚才皇祖母收到消息,说朝廷最近要和也先开战,有人希望你去前线做诱饵,吸引也先的注意力,这个消息你听没听说?” 朱见深摇摇头答道:“没有啊,孙儿不过是十三岁,皇叔父为何要让孙儿上战场,不会是有宦官胡乱传的谣言吧?” 孙太后叹了口气,道:“不是,这是已经确定的消息,只不过你皇叔父还没有决定要不要派你去前线,哀家问你,如果让你选,你是想去前线呢?还是不想去前线呢?” “当然想去。”朱见深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他是男孩,对于这种骑马打仗的事情最是感兴趣,如今有了机会,他自然是想去的。 孙太后吓了一跳,连忙道:“你为何想去?难道你不知道前线很危险吗?” “孙儿当然知道。”朱见深立刻答道,不过接着他又继续说道:“不过孙儿既然是太祖的子孙,太祖、太宗和皇爷爷都带兵打过仗,父皇也带兵打过,只不过被人暗害了而已,孙儿自然也想学他们带兵打仗,为我大明打出个平安来。” 这也是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朱元璋、朱棣和朱瞻基都算是马上皇帝,朱祁钰希望培养皇室子孙的战斗意志,自然让翰林院为在朝的皇室子弟多讲述历代先帝的战斗故事,当然,朱祁镇亲征惨败的事情自然也提到了,不过一切的黑锅全都被这些翰林们扣到了奸宦王振的头上,他的父皇朱祁镇是没有错误的,而且朱祁镇即便是在瓦剌那边,也因为他皇帝的身份震慑得蒙古大汗也先对其敬服,没有丢了朱家的面子。 孙太后也知道这些事情,不过朱祁钰的重点还是在培养身体上,孙太后也就没管,毕竟朱见深有一个好身体也是她希望看到的,当然不会插手。 但是,朱见深这次的回答却让她不满意。 于是,孙太后立刻黑下脸训斥道:“太子,你这是什么想法!你要记得,你是你父皇唯一的儿子,大明的太子,身上承担着整个大明的未来,战场凶险,万一你出点什么问题,那哀家怎么办?你又怎么对得起你的父皇和你的母后,还有大明的兆亿子民?” 朱见深被孙太后的训斥吓了一跳,连忙抽出手来,翻身跪倒,便给孙太后磕头,一边磕还一边说道:“孙儿错了,皇祖母息怒,皇祖母莫要气坏了身子。” 孙太后的心情这才舒服了一点,不过还是教训道:“太子啊,你先起来,无缘无故给哀家磕头算什么,你要记住,在这个天下之中,除了皇帝,剩下没有人有资格让你跪下磕头,所有人都是你未来的臣子,是其他人给你磕头才对。” 朱见深还是跪在地上没有起来,颤声答道:“皇祖母,孙儿不管是什么身份,永远都是您的孙儿,孙儿给皇祖母磕头,是对皇祖母的孝敬,与身份无关。” “而且我大明以孝治天下,孙儿身为太子,当为天下臣民做个表率,向皇祖母孝敬也是应该的,天下人没有人会说孙儿的。” “你这小嘴,还一套一套的。”听朱见深这么说,孙太后的心情大慰,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笑容,起身弯下腰将朱见深扶了起来,教训道:“好了,皇祖母不生气了。” “不过皇祖母还是要叮嘱你几句,这次朝廷和蒙古人开战,你绝对不许去战场,无论是什么人让你去的,也无论像你保证什么,你都不能相信他们的话,必须坚决拒绝掉。” “如果有谁敢逼迫你去,你就来找皇祖母,皇祖母替你挡着。” 朱见深点点头,不过旋即问道:“如果是皇叔父让孙儿去呢?” “那你也不能去!”孙太后立刻说道:“皇祖母刚才已经和你说了,无论是什么人让你去,你都不许去,哀家倒是想看看什么人敢不顾你太子的身份逼你去战场。” “好吧。”朱见深有些不悦地答应了下来。 他是想去前线打仗的,不想窝在孙太后的脚下,不过又想到他的姆妈万贞儿曾经和他说过,无论如何都要听孙太后的话,不能惹孙太后不开心,否则他的小命都有可能不保。 孙太后自然听出了他的不悦,不过那又如何,朱见深还没及冠成年,谁都不能派他去战场,谁都不能。 就在孙太后还想继续说点什么的时候,一个宫女突然来报,说会昌伯已经到了,如今就在仁寿宫外等着呢。 第831章 哀家吩咐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就在孙太后还想继续说点什么的时候,一个宫女突然来报,说会昌伯已经到了,如今就在仁寿宫外等候。 孙太后赶紧让自己的大哥进来。 孙继宗进来,看朱见深也在这里,连忙见礼道:“臣会昌伯,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皇太后。” 朱见深也是微微颔首道:“大舅爷,你怎么也过来了?” 孙继宗是孙太后的哥哥,朱见深平时在私底下都称呼他为大舅爷,以示亲近。 孙继宗恭敬答道:“回太子的话,是太皇太后招臣过来的。” “哦。”朱见深点点头,旋即问道:“可是因为朝廷让我出征之事?” 孙继宗顿时大惊,连忙问道:“太子殿下,您说什么?朝廷让您出征?” 这个消息不得不让他震惊,朱见深才十三岁啊,又是大明的太子,朝廷怎么可能派他出征呢?他也不会领兵打仗啊。 朱见深点点头,道:“是啊,是皇祖母刚刚和我说的。” 孙继宗立刻看向了孙太后,出声问道:“太皇太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朝廷有那么多悍将在,为什么要让太子领兵出征呢?” 孙太后便将今天奉天殿内的朝议说了一遍,旋即恨恨地道:“老太婆如今就剩下这么一个孙儿了,皇帝居然还想将其置之死地,丝毫不顾忌情面,当初老太婆真的是瞎了眼,怎么就同意让他登基称帝了呢?” 事情涉及到皇帝,孙继宗没敢接话,不过他还是在心中暗暗吐槽,自己那个大外甥的确是不咋地,做皇帝的时候宠信宦官,还被忽悠去亲征,结果落了个兵败被俘的下场,要不是有如今的朱祁钰横空出世,大明的国祚说不定就只有百年了呢。 而且朱祁钰做皇帝,取得的成绩可要比那位大外甥强得多,几乎可以媲美太祖太宗了,并且还略有超过,毕竟武功方面并不差,几次三番击败蒙古人,南面又打下了安南,即使在缅甸也取得了不小的战果,文治方面则要更厉害一些,实际上已经超过了太祖太宗,朝廷每年的岁入相比于太宗那会儿,已经翻了三倍不止,而且朝廷的文武之争也处于最低潮时期,完全没有官员将自己的精力消耗在内斗上面,朝廷的政务自然流畅许多,最重要的是,因为朝廷有钱,自然就不会动不动就加税加赋,而且还经常减免,所以朱祁钰在民间的名声好得不得了。 孙继宗也算是博学之人,他还真的没发现历史上有哪位着名的皇帝可以将朝廷政务调理得这么好的,即便是秦皇汉武都不行,也就是太祖皇帝略微比朱祁钰强一点。 孙太后话一出口,瞬间便反应过来,朱见深还在一旁呢,连忙拉过他道:“见深,皇祖母说的这些话你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否则你就会被罚抄录礼记,记住了吗?” “皇祖母放心,孙儿不会和任何人说的。”朱见深连忙答应下来, 礼记是儒家经典,西汉戴圣所编,共四十六篇文章,加起来有近十万字,以朱见深抄书的速度,没三个月他是抄不完的,他可不想未来几个月整日闷在屋子里抄书。 孙太后见他答应下来,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好了,去玩吧,记得早点回咸阳宫。” “哎!”听孙太后放自己离开,朱见深顿时便跳了起来,对着孙太后和孙继宗行了一礼后,转身便跑了出去。 等朱见深离开之后,孙继宗恭敬对着孙太后问道:“太皇太后,您今日招臣过来,是为了这件事儿?” 孙太后却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大哥,哀家吩咐你的事情办怎么样了?” 孙继宗看看那名还在宫内伺候的宫女,犹豫着没有回答。 孙太后看出了他的顾虑,说道:“你放心吧,这是哀家最亲信的人,各种事情她基本上都是知道的,不会泄露出去的。” 孙继宗的脸色这才轻松下来,不过还是压低着声音说道:“回太后的话,人手已经召集得差不多了,许多人都是亡命徒,或者是朝廷已经打算斩首的钦犯,我已经答应他们了,只要事成,他们的罪过可以全免,想要做官的,可以安排京外五品以下的实职,不想做官的,则可以发放一笔金银给他们,让他们可以衣锦还乡。” “那朝中的官员呢?”孙太后再次问道。 孙继宗继续压低声音回答道:“朝中的官员还在试探,眼下没有什么人答应下来,毕竟太子还未及冠,没办法亲政,他们害怕您临朝听政,所以一直没有答应下来。” 孙太后顿时没好气地道:“他们有什么好怕的,哀家是个妇人,又没掌过朝政,怎么会像我那婆婆一样掌握朝政那么多年,回头你可以告诉他们,如果愿意支持太子登基,到时候哀家不会去管朝廷怎么施政,那都是政务院的事儿,哀家可没有心情管那些烂事儿。” “是。”孙继宗立刻答应下来。 孙太后口中的婆婆自然就是仁宗朱高炽的皇后张氏,这位婆婆早年嫁给燕王世子朱高炽为妃,后来太宗登基之后,她自然而然便升为太子妃,然后就是皇后、皇太后,宣德九年,宣宗朱瞻基驾崩,张氏升为太皇太后,但是因为当时的朱祁镇年龄太小,没法亲政,所以政事基本上都掌握在她的手里。 孙太后对于自己这个婆婆有很大意见,虽然当年她是因为张氏的一句话而得以入宫的,但是在选后之事上张氏却没有支持自己,而是支持了胡皇后,后来她想办法让朱瞻基废了胡皇后之后,张氏还极为照顾胡皇后,经常招她去清宁宫聊天,甚至在大宴群臣的时候,张氏更是让已经废掉的胡皇后坐在自己之上,弄得自己没有一点面子,最关键的是,正统七年张氏崩逝,临死之前留下遗诏,命三杨胡濙等顾命大臣辅政,丝毫没有提到自己,弄得自己想要插手政事都没机会,就连照顾自己的兄弟和父亲都只能用间接影响朱祁镇的方式实施,实在是憋闷不已。 好在张氏在正统七年就死了,自己这才可以快活几年,不过谁能想到朱祁镇自己作死,非要亲征,结果莫名其妙地败在也先的手里,自己虽然被尊为太皇太后,但是皇帝却不是自己的孙子,而是吴氏那个勾引朱瞻基的贱女人的儿子朱祁钰,朱祁镇还在回来一年之后被害死在宫外的瀛台岛上,孙太后一直怀疑那几个溺死朱祁镇的凶手是朱祁钰指使的,否则他们怎么可能有胆子对先帝下手?这几年市面上传播的朱祁钰杀死朱祁镇的传言就是她命人传出去的。 孙太后见自己的大哥答应下来,接着问道:“那武勋方面呢?安远侯答应下来了吗?” 安远侯柳溥是他们孙家的姻亲,他的嫡长儿媳是孙继宗的长女,而且柳溥还在武勋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所以孙继宗联系他最为简单。 哪想孙继宗却是摇摇头道:“没有,安远侯表示此事不可为,朝中没有人会支持咱们的,还劝臣打消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警告臣如果不打消这个念头,他早晚让他的儿子休妻,和咱们断开关系,免得事发之后牵连到他们安远侯府。” “这个老匹夫。”孙太后恨恨地骂了一句道:“无妨,既然他不想参与此事,那就不让他参与了,回头你想办法安插一些人手去他的神机炮营,到时候直接夺了他的兵权便是。” “这......”孙继宗顿时有些为难。 孙太后没好气地道:“这什么这,他都不想参与了,难道到时候让皇帝调动他手下的兵马吗?他研发的火炮你也见到过,攻城略地易如反掌,想要攻进宫中,只需要几炮便是了。” 孙继宗连忙道:“如果太皇太后是为了攻入宫中,那倒不必惊动安远侯。” “怎么?你有其他办法?”孙太后立刻问道。 孙继宗点点头,答道:“对,臣没有说动安远侯,但是却说动了另外一个人。” “谁?”孙太后问道。 孙继宗看了看门口,压低声音答道:“司设监大太监,曹吉祥。” 孙太后顿时有些惊喜,她没想到孙继宗居然可以说动这个人,这可真的是意外之喜啊。 曹吉祥是司设监太监,而且他这个太监是以军功升上去的,很早之前他就奉旨监军,在麓川之役、北征兀良哈和平定邓茂七的诸多战斗中立下了不少的功勋,在军中颇有一些底蕴,他还是御马监太监刘永诚的干儿子,在腾骧四卫中也有不少的人手,也就是说,他在京中是有可以调动的兵马的,而且数量还不少,可要比安远侯柳溥的兵马要多得多。 不过孙太后还是问道:“他为什么答应你?” 孙继宗缓缓答道:“臣听说自从当今陛下登基之后,直接取消了宦官监军,让他很是失落,故而臣一说,他便答应了下来,只是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朝廷有什么大仗要打,必须任命他为监军。” “就因为这点小事?”孙太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孙继宗用力地点点头,笑着说道:“他向来以自己的干爹为标准,朝廷不用宦官监军,他这辈子都没希望追上他干爹了。” 孙太后这才放下心来。 第832章 蒙古人攻城了 武勋那面没什么机会,好在孙继宗意外在宦官这边找到了愿意支持的人,想要推翻朱祁钰,手里没有兵马是不行的。 那么,现在就剩下文臣这边了。 孙太后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对着孙继宗问道:“对了,那个叫胡什么的怎么样了?” “谁?”孙继宗愣了一下,没明白孙太后问的是谁。 “胡濙那老家伙的儿子。”孙太后立刻提醒道。 “哦,胡长宁啊,臣还没有和他说呢。”孙继宗立刻想起了这个姓胡的纨绔。 孙太后蹙眉问道:“为什么还不说?” 孙继宗解释道:“为了保密,这家伙是出了名的纨绔,和咱们那个弟弟有的一拼,嘴上没个把门的,万一他哪天喝醉了将此事说了出去,那他不一定有什么事情,咱们可就麻烦了。” “这倒也是。”孙太后的眉头舒展开来,点点头道。 不过旋即她好像有想起了什么,对着孙继宗问道:“显宗那孩子最近怎么样?他都好久没有入宫来看哀家了。” 孙继宗苦笑道:“他啊,还是那个样子,每天都是在脂粉堆里瞎混,好在自从上次大兴隆寺的事情之后,他手里彻底没了银子,没办法继续做放贷之事,所以也就没什么机会触犯国法了。” 孙太后也是苦笑道:“混脂粉堆就混脂粉堆吧,咱们谋划的大事不能让他知道,一旦让他知道了,说不准第二天满京城的人就全知道了呢。” 二人沉默。 片刻之后,孙继宗恭敬问道:“太皇太后,您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的吗?若是没有,臣就要告退了,天色已晚,臣再不出宫,宫门就要落锁了。” “你回去吧,路上小心。”孙太后点点头道。 孙继宗告退,转身刚走到门口,却被孙太后叫住。 只听孙太后缓缓吩咐道:“大哥,你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皇帝命太子出征当诱饵这件事儿,如果想到了,一定要尽快通知哀家,哀家就这么一个孙子了,可不能真的让他出事儿啊。” 孙继宗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躬身答道:“太皇太后放心,臣一定想办法阻止太子出京。” 孙太后点点头,放自己的大哥离开了。 后宫的暗流正在涌动,不过朱祁钰却是不知道,他最近忙的是如何应对也先南下之事。 政务院在于谦的带领下效率本就很高,这一次面对也先的威胁,效率自然更好,优先级排到了最前面,很快便准备好了两百万两银子的军费,专款专用,时刻准备好,随时可以拨付,工部则是抽调回了打造农具的工匠,飞速修理坏掉的军械,顺便还打造出了二十万支箭拨付给十团营,最让朱祁钰惊喜的是礼部,掌握朝廷邸报、控制民间风声的礼部拿出了整整十篇文章声讨也先,激起百姓的战意,就连一向吝啬的商贾都纷纷跑去了京师周边大营劳军,送去了一车又一车的酒水和上千头羊,让京师周边的大明军队很是开怀畅饮了一番。 仪铭对于这种情况还有些不理解,便随口嘟囔了一句,结果一旁正在观政顺便打杂的翰林院庶吉士徐鎋突然回答了他的问题:“历朝历代基本上都是不鼓励商贾的,赵宋鼓励商贾,但却是为了收取重税,如今朝廷鼓励商贾,赋税设置的极为合理,必要的便利条件也提供得非常及时,他们这些商贾自然看在眼里,不希望朝廷再改了策略,蒙古人野蛮,万一他们赢了,那这些商贾就再也别想像如今这样做生意了,甚至命都有可能丢掉。” “想明白这些,再看这些商贾的劳军之举,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仪铭这才感受到,朱祁钰亲自挑选的人有多厉害,多有培养价值,而且据说这个徐鎋只是景泰五年的榜眼,那个排在他前面的状元徐溥比他更厉害,是皇帝指定帮助王直和于谦打杂的人,而且这么多年了,就没听说徐溥犯过什么错误,做起事情来稳如老狗,不动如山,动则可以惊天动地,轻而易举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实在是一位能臣干吏。 仪铭不得不佩服朱祁钰挑人的眼光,但是依旧将一些事情丢给了徐鎋来做,反正都是给自己打杂的,给他任务的锻炼他,希望他快点成长起来,今后可以在户部接任户部尚书的位置。 大都督府这边则是没那么着急,只有西宁侯宋诚放出了所有的探子去打探蒙古人的动向,牺牲很是巨大,不过也带回了足够多的消息,证明了也先已经集结好了兵力,正在向大同进发,浩浩荡荡,规模很是巨大。 朱祁钰最终下了决定,没有派出太子朱见深出京当诱饵,一方面是因为后宫的孙太后出面,主动低头请汪皇后帮忙说情,让汪皇后的心情很是舒畅,缠着朱祁钰逼着他答应了下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朱祁钰想到了,太子朱见深未必有那么大的诱惑力,以也先的智慧不难猜到,杀掉朱见深不能给朱祁钰带来什么麻烦,反而是帮朱祁钰解决了换太子的麻烦,顺便还能激起大明的报复心,对于也先来说并不划算,不如留着朱见深,兴许还能给朱祁钰带来什么麻烦呢。 至于要如何吸引住也先,进而围歼也先的大军,那是大都督府需要考虑的事情,暂时还用不到他朱祁钰来考虑。 嗯,朱祁钰不会承认是他想不出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的,反正也没人会逼自己必须想出来。 时间一天一天地流逝,没有丝毫停留。 终于,也先的大军还是抵达了边防重镇大同城。 大同城外,数十万蒙古骑兵逐一散开,洋洋洒洒一大片,将大同城围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全都是人喊马嘶的蒙古骑兵。 定襄伯郭登站在城墙上,忧心忡忡地看着城外的蒙古骑兵,对着身边的孙镗问道:“振远,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各个城门都已经封死了吗?” 孙镗是景泰六年调任大同的,如今是大同的副总兵,协助定襄伯郭登防守大同。 也先即将南下大同的消息他们早就知道了,已经提前将城外的守军全部撤进了大同城,只在大同城南留下的一支骑兵策应,由大同参将许贵统领,随时袭扰攻城的蒙古人。 不过郭登并不太重视这支骑兵,虽然许贵在大同多年,熟悉大同周边的地势,不过这支骑兵数量实在太少,只有一万余骑,和蒙古人的三十万大军相比,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比性。 所以,郭登选择的是死守,反正大同城城高池深,坚固无比,又囤积了十几万大军和无数的粮草,和也先耗上半年没有任何难度,半年的时间,也先未必能坚持这么久,如今已经七月,三个月之后就要开始下雪了,按照蒙古人的习惯,肯定是要回草原过冬的。 这两年草原的雨水比较丰美,大明的实力又强,蒙古人除了一些必需品之外,对大明没有什么兴趣,也先又在休养生息,所以边境上一直很平静,已经连续两年没有发生过超过千人的战斗了。 之所以封死城门,也是希望蒙古人不要击破城门,顺着城门打进来,虽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有个万一呢,郭登可不希望有什么意外发生。 提到意外,郭登再次问道:“粮草都储存好了吧?” 孙镗点点头,回答道:“储存好了,大多都放在城中间的代王府内,那里距离城墙较远,蒙古人攻击不到。” 顿了一下,孙镗又是不屑地说道:“这回代王还算是懂事,知道也先打进来对他也没什么好处,所以主动提出帮咱们储存粮草的。” 郭登摇摇头道:“不行,不能全放在代王府,你去协调一下,看看大同城府衙能不能也存放一些,咱们的粮草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万一失火,咱们这十几万人可就要挨饿了。” “没有这个必要吧?”孙镗说道:“代王府位置最靠近中间,而且已经布置好了水龙队,日夜巡逻,不会出问题的。” “不行,必须确保万无一失。”郭登当即拒绝道:“朝廷已经传来消息,也先这次南下是为了和我大明决战,咱们大同城就是第一战。” “虽然朝廷的消息是也先打算佯攻大同城,吸引并吃掉宣府来的援军,但是他的兵马毕竟有三十万,谁都不敢保证他会不会真的全力攻打大同城,所以我才堵住城门死守的。” “这是咱们已经定下的策略,必须确保严格执行。” “好吧。”孙镗点点头,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突然砰的一声传来,一块巨大的石头砸在了不远处的城墙上,砸得没来得及躲避的守军士卒头破血流,哀嚎不断。 孙镗立刻转移话题说道:“蒙古人攻城了。” 第833章 好好观察一下这场大战 蒙古人攻城了。 在无数蒙古骑兵的保护下,上千架回回炮如同蚂蚁似的一字排开,疯狂地向着大同城投掷大石头,攻势之猛烈,几乎占据了天空的一半,放眼望去全是飞向大同的巨石,好像不要钱似的。 好吧,就是石头不要钱,否则也先也不敢这么干。 此次南下,也先聚集了三十万骑兵,身后还跟着十几万各部落的奴隶,整个蒙古几乎是倾巢而出,大同周边也都是山,所以也先绝对用回回炮砸开大同城的铜墙铁壁,以减少攻城之时的损失。 他又不是傻子,面对大同的坚固城墙,他可没有兴趣用手下的人命去堆,而且这次是佯攻,其目的为的还是宣府的援军,所以他命人提前打造了一千架回回炮,一路运来大同,为的就是可以给大同带来足够的压力。 再说了,他麾下的兵马足足有三十万,谁敢保证他是在佯攻而不是在攻城,万一回回炮立功,把大同城砸出个缺口可以破城呢?那也先的发挥空间就大了。 石头如雨点一般飞向大同的城墙,一旁的也先亲信哈只知院奉承道:“大汗此举真是英明,以臣来看,只要坚持这么打下去,大同城最多坚持一个月便会被大汗攻破的。” 也先对于自己的这个主意也很是得意,看着哈只知院笑道:“什么英明不英明的,回回炮是咱们蒙古人攻城的唯一利器,成吉思汗当初纵横天下的时候,但凡是攻打城池都会用上回回炮,这也让咱们蒙古人打下了偌大一个江山,本汗既然有这种利器,又怎会不用。” 伯都王站在一边,看着碎石飞溅的大同城,淡淡地道:“只是不知道大同城能坚持多久,如果超过了三个月,那咱们可就麻烦了。” 对于伯都王的担心,也先没有生气,而是说道:“无妨,照这种力度攻下去,我相信郭登坚持不了太久的,否则城池没破,大同城内的士气肯定是要完了的。” “那可未必。”伯都王一脸凝重地说道:“汉人的士气没那么容易低落下去,郭登身为大明的名将之一,肯定有办法激励军队的士气,咱们不能指望汉人自己犯错。” 也先点了点头,认可了伯都王的看法。 伯都王毕竟是在西境独立领兵的人,也先向来重视他的意见。 于是,也先问道:“伯都王,你有什么想法吗?” 伯都王沉吟了一下,说道:“倒是有一个。” “说说看。”也先顿时来了兴趣。 这次南下是他孤注一掷的决定,他必须非常慎重,只要有一点提高胜利机会的意见他都必须采纳,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自己一个人一意孤行了。 伯都王看着大同城,缓缓回答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好办法,就是让咱们的骑兵在晚上休息的时候也能假装攻城,疲惫明军的精神,长此以往,城内明军的士气既然会受到影响,或许会放大大汗的战果,让他们的士气衰落得更快一些。” “这个建议不错。”也先对于伯都王的建议很满意,出声夸奖道:“你能想到用疲兵的战术影响明军,这对咱们大元有很大帮助,本汗采纳了。” 伯都王笑笑,没有什么表示。 虽然今天是第一天攻城,但是伯都王总是有种不好的感觉,毕竟这次南下的风险太大,万一没有引出宣府的援军,那也先后续的计划都没办法实施,这对于他们大元的影响实在是太坏了。 一旁的哈只知院笑着奉承道:“伯都王是我瓦剌可以独挡一方的名将,他的建议肯定没错。” 伯都王看了看他,没有说话,他对于这个哈只知院没什么好印象,这家伙只是因为嘴皮子利索,这才被提到知院的位置上,压根没有什么领兵的能力,伯都王很是瞧不起他。 也先则是笑着训斥道:“你还是闭嘴吧,有这功夫,你还不如亲自回去凿石弹呢,也能更为大元做出一点贡献。” 不过话一出口,也先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扭头对着伯都王问道:“伯都王,你说如果咱们用来攻城的石弹上面刻上投降否则死的字怎么样?” 伯都王一愣,旋即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说道:“大汗,您的主意不错,但是现在还为时过早了些,最好是等到城内的明军士气低落得差不多的时候才最合适。” “你说的也对。”也先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继续看着回回炮攻击大同城。 反正他们的回回炮多的是,后面的奴隶们也在一刻不停地打造着新的回回炮,坏了立刻就能补,大同城早晚会坚持不住的。 而在大同城西南的山里,许贵带着一万骑兵正躲在这里,悄咪咪地观察着局势。 这里是一条山沟,叫做四老沟,当年穆桂英率领大军进入此地时迷路,由四位老人带路,走出迷途而得名,不过是真是假,谁都不知道,毕竟穆桂英是北宋的人,已经过去了几百年,哪里能弄得清楚。 不过这不是许贵所关心的事儿,他关心的是大同那面的战事怎么样了。 一名探子跑下山坡,对着许贵禀告道:“将军大人,蒙古人已经开始攻城了。” 许贵点点头,道:“继续观察,城内有什么动作了再来禀告。” 这也是定襄伯郭登和他吩咐过的,如果大同城危险了,就会以烟花为号,通知他出山袭扰蒙古人,打乱他们攻城的节奏,为大同城留下喘息之机。 所以许贵才特意选了这么一个地方,为的就是可以及时在山上观察到大同城的动向,时刻准备着为大同城争取喘息之机。 至于说击溃蒙古人,他没想过,郭登也没想过。 他许贵毕竟只有一万骑兵,而蒙古人光是战兵就有三十万之多,想要一举击败他们简直是异想天开。 一旁的大同左卫指挥使张钦立刻阻止道:“且慢。” 探子停住脚步,看向这位指挥使大人,不明白他阻止自己干嘛。 许贵也是看向了张钦,出声问道:“张大人,你这是何意?” 张钦对着许贵拱了拱手道:“参将大人,下官想问问这位兄弟,蒙古人是怎么攻城的。” 蒙古人还能怎么攻城? 探子撇撇嘴,不过还是回答道:“回禀大人,属下听闻大同城那边没有什么喊杀声,而是只有砰砰之声,天空中有一些小黑点飞过,属下猜测,蒙古人应当是在用回回炮攻城。” “回回炮?”对于这种蒙古人仅有的攻城器械,张钦没有任何意外,而是继续问道:“那数量有多少?” 探子摇摇头,答道:“不知道。” 张钦沉思了一下,吩咐道:“你去仔细探查一下,看看蒙古人到底有多少回回炮?” 探子顿时显出为难之色。 蒙古人的回回炮都在他们的骑兵保护之中,而且所在的位置是城东和城北,不是城西和城南,他怎么能探查出来,难不成让他单枪匹马杀透重围吗? 他要是真有这本事,早就坐到将军的位置了,怎么可能还是一个小卒。 好在这时候许贵出声问道:“张大人,你管的未免有些太宽了吧?” 这名探子是他许贵的手下,又不是大同左卫的士卒,轮不到张钦指挥的。 何况现在张钦能够在这里,也是因为这里的背后就是大同左卫,他的一万骑兵需要大同左卫供应粮草,否则他怎么可能让张钦过来?张钦防守他自己的大同左卫还来不及呢,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 张钦却是没有丝毫畏惧,直接回答道:“回禀参将大人,下官不是管的宽,而是担心大同城有什么危险。” “大同城有没有危险,不是你能管得了的。”许贵当即训斥道:“更何况大同城有定襄伯在,有近二十万大军在,今天也先又是第一天攻城,怎么可能这么快便遇到什么危险?也先要是有一天攻破大同的能耐,那他早就去攻打居庸关了,那面可以直接攻入顺天府的。” 张钦被许贵定得好不郁闷,但还是坚持道:“大人,下官还是有些不好的感觉,当年蒙古人曾经攻进过大同城,而之后朝廷虽然拨款修缮过,不过当时督办的却是左都御史沈固......”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是许贵已经明白了过来,这个左都御史沈固的名声虽然好,但是他们这些常年在大同的人却知道,这个沈固其实是一个贪官,虽然谈不上贪婪,但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他极有可能在修缮大同的过程中贪下了一些银子。 而且这家伙在军资粮草方面就有过贪污的案子,还被人翻了出来,不过这家伙借助自己在都察院的关系糊弄了过去,如今已经主动致仕还乡了,事情便没人再提,也算是他识时务。 许贵这时候也是面色凝重起来,语气慎重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咱们还是主动去看看吧,他虽然观察过了,但毕竟没有咱们亲自观察来得直接。” “这样吧,咱们现在就上山,好好观察一下这场大战。” 第834章 大同的城墙塌了 山不高,许贵和张钦很快便爬上了山顶,向着大同的方向望去。 只见大同的战事还在进行,不过进行的并不算太过激烈,蒙古骑兵并没有下马攻城,只是由回回炮一波又一波地攻击着城墙,天空中时不时飞过一些小黑点,几乎可以连成线,随后砸在大同城坚固无比的城墙上,发出一阵又一阵砰砰的声音。 许贵估计,这时候的守军肯定已经有了伤亡,不过应该不大,以定襄伯郭登的见识,肯定让绝大多数人都躲在城墙下面的死角里,躲避着回回炮的攻击,等到蒙古人攻城的时候再上城。 但是许贵也不得不承认,张钦的担忧不无道理。 如果蒙古人一直这么攻下去,那大同城的城墙再坚固,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攻势下一直坚挺,早晚得被蒙古人砸塌,到时候双方就是短兵相接,那才是真正惨烈的守城战的开始。 不过这个时候肯定不是今天,也不会是明天,而是好多天以后,毕竟大同城的城防是沈固督建的,但大都督府的人也检查过,只要不是蒙古人恰好知道大同城的薄弱之处,那以大同城的坚固肯定没那么容易坍塌。 许贵看了一会儿,笑笑道:“没事,至少现在看起来没事。” “沈固虽然贪污了一些建造的费用,但也未必会在材料上贪污,有可能是从工匠的俸禄和口粮里贪污的,朝廷那次拨付了那么多银子,被贪污个几千两也没影响不到什么。” 那次修补重建是因为大同大捷的战斗,郭登主动放开城墙吸引赛罕王登城,这才造成了一些损失,不过也只是修补而已,没几个地方需要重建,不像宣府那面,宣化城倒是没什么,不过城外的坞堡几乎被也先拆了个精光,朝廷这才花了大价钱重建,而大同这边因为损失没有宣府那么大,所以只拨了几万两银子进行修补加固而已,大同城整体的城防并没有改变什么。 几万两修补,被人贪污个几千两压根不算什么,定襄伯郭登还带头贪下了一些银子,不过他都是拿来补贴了战死将士的抚恤,再加上刚刚立下大功,所以朝廷没有追究罢了。 张钦也是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只要大同城无碍,那我的大同左卫也就能安全许多了。” 许贵翻了个白眼道:“所以你担心的是你的大同左卫,而不是大同城内的守军了?” 张钦连忙道:“不是,不是,参将大人莫要误会了下官的意思,下官只是想我的大同左卫不像大同城这么坚固,如果也先来攻的话,下官没什么击退也先的办法的。” 许贵有些无语,但还是提醒道:“大都督府的军令你不是也收到了吗?这次朝廷是允许咱们撤离的,即便把堡垒丢给蒙古人也无所谓,这次的原则是保存兵力,朝廷的兵力越多,反击的时候就会越犀利。” 这是朱祁钰吩咐的,他想到后世伟人提到的原则,存地失人,人地两失,存人失地,人地两存,这个原则对于如今的大明也是极为有用的。 大明本就擅长攻城,投石机、箭楼、云梯等攻城器械汉人已经用了上千年了,安远侯柳溥又研发出了新式火炮,任何坚城在这玩意面前都没有足够的防御力,所以朱祁钰不怕丢掉城池,即便大同宣府丢掉了都无所谓,反正对方的蒙古人,只喜欢骑射,不喜欢守城,甚至如果蒙古人选择守城,朱祁钰还更开心呢,大明可以轻松歼灭掉敌人,有什么不开心的。 张钦则是点头道:“这道军令早就传到我大同左卫了,当时就把我欢喜得不行,当初朝中派出的那些监军明明不懂军务,还特别喜欢在军中指手画脚,可真是差点坑死了我,好在陛下知兵懂兵,否则大同那一战我估计就战死了。” 说着,脸上还露出后怕的表情。 许贵不由得笑笑,感慨道:“的确,好在陛下圣明,将军中那些监军全都撤走了,否则不止是你,就连我都有可能在大同一战中马革裹尸了。” “要是陛下能把那群整日黑着脸的军法官也撤走就好了。”张钦也是感慨道。 “你想的美。”许贵笑道:“军法官都走了,军中的事情不都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了?朝廷怎么能允许这种事儿发生?” “再说了,军法官在军中负责得罪人,还方便咱们笼络人心呢。” 张钦不由得点点头。 许贵拍拍手,道:“好了,既然大同的战事暂时没有什么需要关注的,那咱们就下去吧,这日头有些晒了,回去好好休息,过几日还有一场大战呢。” 旋即转身下山去了。 之后的几天,也先的攻势一直没有停止,白天晚上不停和在大同城外攻击和骚扰,弄得城内的守军烦不胜烦。 白天是回回炮的攻击,硕大的石头不停地向大同城飞来,如果看到守军多了一些,便立刻换成拳头大的碎石,砸得他们头破血流的,反正外面有的是石头,也先都不用心疼。 晚上则是动不动就派出一支骑兵骚扰,守军守也不是,不守也不是,只得强打精神轮换着防守,不少人甚至直接睡在距离城墙不远的地方,以便随时响应军令上城抵御敌人的攻击。 好在军中的粮草一直没有断过,而且时不时还可以吃到一些肉,否则守军们的士气早就丢没了,毕竟整天挨打的日子,任谁也过不下去。 不过事情在七天之后发生了变化。 第七天开始,蒙古人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不再像洒水一样覆盖整个大同城,而是集中起来攻击大同的北门武定门,准确说是攻击武定门两侧的城墙,回回炮几乎覆盖了城北的整片旷野,一刻不停地攻击着城墙,从日出到日落,就没有停歇过的时候。 定襄伯郭登也在武定门的附近,一脸担忧地看着远处的回回炮军阵。 这次陪在他身边的将领又多了一位,是负责防守武定门的都督同知郭震,此刻也是一脸担忧地看着城外的回回炮,片刻之后对着郭登问道:“伯爷,之前蒙古人攻打大同,没有像这次一样只用回回炮攻击吧?” 他是从缅甸那面调回来的,算是让他休养身体,谁想到又遇到了也先南下攻城这种大战,郭震的心里也是有些苦涩。 还让不让人好好休养了! 郭登摇摇头道:“没有,从来没有。” “以前蒙古人攻城,最多就是有几十架回回炮投一阵子就罢了,更多的还是靠人堆骚扰,哪像这次,居然弄了这么多的回回炮,而且到现在已经打了七天了。” 一旁的孙镗也陪在郭登身边,禁不住吐槽道:“也先哪里弄的这么多石头?” 郭登苦笑道:“孙都督没看到吗?这大同城以北就是山多,随便找一座山就可以开采下无数的大石头,否则中山王也不会选择在这里筑城。” 他所说的中山王就是开国之初的名将徐达。 大同在战国时候便已经建城,始皇帝统一天下之后设立郡县,这里便是雁门郡,后来东汉末年,曹操讨伐乌桓,平定代地,在这里设平成县,北魏时期曾短暂迁都于此,是大同第一次黄金发展时期,后来北周建立,改平城为蔚州,隋时属马邑、雁门郡,唐时设云州,唐武宗时期以云、蔚诸州为大同道,罢属河东,这是大同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这块地方,从此之后此地便被称之为大同,虽然辽金时期被改为了西京,但是元世祖忽必烈时候又改回了大同,一直到了今天。 洪武五年的时候,中山王徐达攻占大同,在北魏、唐、辽、金旧城基础上对其进行增筑,这才有了现在的大同城。 而徐达之所以在这里筑城,主要也是因为这里地处蒙古人南下的必经之路,在这里放一支军队,可以有效抵挡蒙古人的攻势,当然,和周围的大山也有一定的影响。 只不过徐达没想到的是,从太宗朱棣死了之后,大明在面对蒙古的时候便一直处于被动防御的状态,再加上大明出了个华夏历史上排名前十的废物皇帝朱祁镇,丢了三大营数十万大军,让大明再也没有扫荡草原的能力,结果便出现了今天这种情况——蒙古人打造了上千架回回炮,玩了命地攻击大同城,还不缺石弹。 孙镗对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大同的位置的确重要,中山王在这里筑城,没有任何问题,只不过谁都没想过,有一天大同城居然会面对上千架回回炮的攻击,孙镗都不得不承认是大同倒霉,当年也先攻打京师都没有做过这个完善的准备。 不过就在孙镗还在感慨的时候,武定门的西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烟尘散去之后,孙镗惊恐地发现,大同的城墙塌了。 第835章 不好 “不好。”一直在附近观察战局的几人顿时大惊,耳边随即响起了守军连忙不断的惊呼声。 “城墙塌了!” “城墙塌了!” “城墙塌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让守军惊慌失措起来,谁都没想到,大同的城墙居然会被蒙古人击垮,这毫无疑问会给守军的防御带来巨大的麻烦,缺口暂时肯定是没办法修补的,等蒙古人攻上来,守军只能用人命去堵死缺口。 “慌什么?蒙古人还没攻过来呢!”定襄伯郭登即可开口训斥,随即命令道:“立刻调集刀盾营堵住缺口,弓弩手上城墙,如果蒙古人来攻,就立刻全力放箭消灭他们。” “城内调一万人过来当做预备队,随时填补缺口的空隙。” “孙镗,你回城负责组织预备队,只要有一万人调走,你就立刻组织另外的一万人准备,随时支援各个城门。” “让大同府知府霍瑄聚集全城医者,随时准备挽救军中伤者” “顺便让代王府准备好吃食,这一仗估计得打到天黑了。” 郭登的一系列命令迅速发出,城墙上有些慌乱的守军便渐渐安定下来,开始回到自己的位置各司其职。 果然不出郭登所料,蒙古人见城墙被回回炮轰塌,顿时兴奋了起来,士气高涨,连军阵都没有组成,便急匆匆地向着城墙的缺口涌来。 “堵住缺口。”郭登立刻下令道。 守军士卒们纷纷上前,靠近城墙的缺口处,同时搬来早已准备好的滚石擂木,直接便投了下去。 守城战就是这样,如果城墙被打开了缺口,第一时间就是想办法投下滚石擂木堵住缺口,毕竟滚石的形状不规则,可以利用奇形怪状的石头增加敌人攀爬的难度,擂木也是一样,投入缺口就会支棱起来,一样阻碍敌人攀爬的难度,蒙古人想要攻进城,就必须搬开这个阻碍他们攀爬缺口的障碍,而城上的守军则可以趁机杀伤敌人,反正大同是重镇,滚石擂木这玩意有的是,实在不行还能拆民居,再不行还有代王府的假山可以拆呢。 不过攻城一方对于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办法,尤其是蒙古人,他们有自己的一套战术,只见一队骑兵飞快超过步行攻城的战友,迅速接近缺口,然后甩出手里的套马索,直接套住了那些木头和石头,绑在马鞍上便向着远处跑去——马匹的力量可比人大多了,守军费力搬过来的一些滚石擂木就这么被骑兵拉出了缺口,虽然数量不多吧,但都是那些最挡路的,剩下的他们也没办法,只能靠步行攻城的战友去处理了。 很快,攻城的蒙古人靠近了城墙的缺口处,他们一手持着弯刀,一手拿着圆盾,弯着腰快步向前冲。 “床弩,放!”城墙上一声令下,几根床弩嘣地一声飞了出来,直直射向蒙古大队,登时将几名蒙古人钉死在冲锋的路上,不过蒙古人却没有丝毫畏惧,仍旧坚持向着大同城冲来。 他们和大明打过多少次了,知道床弩这玩意威力虽然大,但是使用起来更麻烦,基本上只能发射一轮,等下次床弩可以发射了,自己早就可以冲到大同城下了,否则退回去之后还得冲过来,到时候还得挨一轮床弩,还不如直接冲过去比较划算呢。 不过他们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只听城上再次传来一声命令:“虎蹲炮,放。” 随着话音落下,城墙上又是砰砰几声,紧接着十几枚炮弹便落到了人群之中,登时打得他们人仰马翻。 这就是大明最常见的火器虎蹲炮,威力和柳溥研发的新式火炮没法比,和床弩更没法比,但是它们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重量比较轻,随时可以移动,就在城墙被砸塌的第一时间,负责武定门防守的郭震便立刻命令守军将虎蹲炮集中过来,待蒙古人靠近,便直接下令开炮,狠狠地给了蒙古人一下。 但是这玩意也有坏处,那就是装填比较麻烦,等下一轮炮弹装填好了,冲在最前面的蒙古人已经冲到了城墙的缺口处。 不过他们没有立刻攀爬,而是分工合作,有人举盾防守,有人则是开始清理填埋缺口的碎石。 这也是蒙古人的战术,但凡是打开了城墙的缺口,他们的第一选择就是尽快打开一条可供骑兵通行的道路,毕竟他们擅长的是骑射,优势就是骑兵,无论什么样的坚城,只要蒙古骑兵冲进去,城内必然会大乱,到时候想要攻下城池,就要简单许多了。 大明守军自然也知道蒙古人的这种想法,郭登当即命令调集士卒,加快投掷滚石擂木的速度,一方面可以趁机击杀蒙古人,另一方面也可以增加缺口处的阻碍,为后续的援军争取时间。 城墙上的弓弩手也开始放箭,一时间缺口处箭如雨下,许多蒙古人因为没有盾牌或者专心搬运石头,纷纷被射中,惨叫着倒下,紧接着便被战友拉到一边,免得他们碍事儿。 “蒙古骑兵!蒙古骑兵来了!”一名守军士卒叫道。 只见大队的蒙古骑兵正在向着缺口处冲来,几息间便靠近了城墙,不过他们没有直冲缺口,而是纷纷策马转向,与城墙平行,然后弯弓搭箭,无数羽箭瞬间向着城墙飞来,直接覆盖了守军弓弩手的头顶。 “啊!” 一片惨叫声随即响起,不少弓弩手都中箭倒下,缺口处的羽箭瞬间稀疏了许多。 郭震面色冰冷,立刻出声命令道:“刀盾手上前,护住弓弩手。” 一队刀盾手立刻靠近弓弩手,举起盾牌替他们抵挡蒙古人的羽箭,不过蒙古骑兵实在是太多了,羽箭连绵不断,压制得弓弩手没法反击。 好在这时候虎蹲炮已经装填好了,直接对着缺口处放了出去,随着砰砰砰几声,缺口处顿时碎石飞溅,还在搬运碎石的蒙古人纷纷倒地,一时间死了一片。 不过他们仍旧没有放弃,继续冲上来搬运碎石,不少负责抵挡守军弓弩手的蒙古士卒都丢掉了圆盾和弯刀,冲上来一起搬运碎石。 人多力量大,有了骑兵的压制,有了战友的帮忙,蒙古人清理碎石的速度立刻提高起来,很快便清理出一大堆碎石,眼看着就可以跑马了。 郭震看得心急,连忙叫道:“伯爷,该用震天雷了。” 自从朱祁钰拿出手榴弹之后,便很快在军中流行开来,石亨在大同围歼战的时候也用过,郭登自然知道,待大战之后,便向朝廷提出要求,在大同镇配发震天雷,用来抵御蒙古人,不过当时朱祁钰和大都督府重点打造的是十团营,所以一直没轮到大同镇,这两年才终于装备到了大同的各个卫所。 郭登却是摇摇头,道:“还不到时候。” “但是兄弟们已经被骑兵压制得没办法反击了。”郭震仍旧坚持道。 震天雷这玩意的威力他亲眼见识过,对付骑兵虽然没啥用,但是对付步兵还是极为有效的, 郭登没有说话,而是扶在城墙上看了看城外的蒙古骑兵,下令道:“命令床弩攻击蒙古骑兵,不必再理会缺口了。” 郭震顿时恍然大悟,刚才蒙古人攻城,把他都给忙忘了,床弩这玩意本来就是对付骑兵的,于是立刻命令床弩对着蒙古骑兵随意攻击,务必打乱他们的节奏,给城头上的弓弩手留下喘息时间。 这一招果然好使,随着一根又一根的巨大弩箭射出,蒙古骑兵的队伍不出意外地出现了混乱,不少骑兵连人带马被钉死在地上,甚至有些弩箭还做到了一箭双雕,直接射死了两三个蒙古骑兵。 箭雨顿时缓和下来,守军弓弩手抓住机会,纷纷拉弓搭箭向城外的骑兵反击。 郭登见状顿时就急了,大声叫道:“射步兵,射缺口处的步兵啊!” 一些守军弓弩手便想拉弓射向缺口处,但是已经晚了,蒙古骑兵的箭雨再次射来,守军弓弩手又被压制住了。 “冲啊!” “杀啊!”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城内的守军刀盾兵终于赶到,手脚并用地爬上缺口处的碎石堆,向着蒙古人杀去。 蒙古人猝不及防,他们为了搬运碎石,不少人连弯刀都丢到一边了,想要反击都来不及,顿时被守军的刀盾兵杀掉了不少。 不过随着他们清醒过来,也是纷纷捡起了弯刀抵御,双方一时间僵持到了一块。 这时候城头上的守军已经不方便再继续攻击缺口处的蒙古人了,只得将目标转向了城外的蒙古骑兵,好在这时候蒙古骑兵也时不时被床弩打乱节奏,来不及用箭雨压制城头上的守军,于是守军们纷纷将弓箭射向城下的蒙古人,也算是出一口闷气。 郭登看着北门的战局逐渐平稳下来,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虽然城墙被蒙古人打出了缺口,但毕竟是坚持住了,没有让蒙古人攻进城来,回头孙镗组织的援军到了,今天这一点就算是守下来了。 不过他还没高兴多久,突然一个士卒来报:“伯爷,许贵将军出击了。” 郭登的双眼顿时瞪大,一拍大腿道:“不好。” 第836章 许贵决定出击了 时间拉回到城墙刚刚倒塌的时候。 许贵这会儿正在大帐里休息。 他这几天在山里躲着,心情实在有些烦闷。 大山里的日子太难熬了,完全不像大同城里的生活,有酒有肉,还可以和怡翠楼的凤姨亲热,哪像这里,满眼看去全是汉子,唯一算是母的也就是马匹里的母马,不过他也不能和母马亲热不是? 最近的大同左卫在五十里开外,还得翻过几座山,况且现在是战时,他怎么可能将麾下的骑兵们丢在这里,自己去大同左卫潇洒呢! 就连酒都不能喝啊! 许贵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数着帐篷顶上的皱褶,心里想着这样的日子得坚持到什么时候,自己何时才能再见到那个丰乳肥臀的凤姨,不得不承认,大同的妓子就是有味道,可比京师的那群娘们强多了,京师里青楼楚馆的那群娘们总是文绉绉的,动不动就卖艺不卖身,老子来青楼就是寻欢作乐的,你卖的艺老子又不喜欢,哪里有什么乐子,还是上床亲热比较好。 隐约间,许贵好像听到了砰的一声,不过他不太确定是什么声音,感觉像是山石坠落,但又和山石坠落有些不太一样。 许贵想了半天,实在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旋即便放弃了,摇了摇头。 不管是什么声音,营中没有亲兵来汇报消息,那就是没事儿,自己猜这玩意干嘛,心里正烦着呢! 就在许贵刚刚放弃探寻那个声音是什么的时候,帐篷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乱,一个探子猛地冲进大帐,一脸焦急地对着许贵说道:“参将大人,不好了,大同城好像是出事了?” 许贵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惊讶问道:“大同城出什么事儿了?” 探子却是摇摇头道:“不知道,不过应该是北城或者东城出了什么事儿,方才我在山上眺望的时候,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没过一会儿南城的蒙古骑兵便纷纷向着东面涌去,看样子是去参战了。” “不知道什么事儿你过来汇报个什么!”许贵没好气地道:“既然知道出事儿了,你还不赶紧去探查,打探清楚之后再回来禀报。” “是。”探子莫名挨了顿骂,只得点点头答应下来,赶紧出去探查了。 许贵坐在床上,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起来。 大同能发生什么事儿?要知道,大同城是三边重镇,向来是朝廷最关注的地方,前些年又拨银子重新修缮了一番,还增加了一些火器虎蹲炮,城里又有十几万大军,也先想要攻破大同城,短时间内肯定是没希望的。 再说了,定襄伯还在大同镇守呢,那可是歼灭过数万蒙古骑兵的猛人,临阵指挥还没犯过什么错误呢。 但是这一切都不能让许贵略微安心一些,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的不安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最终只得无奈放弃,等着探子打探消息回来。 大同城那面是什么情况他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确定自己的不安感是不是因为大同城的战事的呢? 不过刚才的那声巨响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然不会有这么大的响动,即便自己在山里都听到了,还是提前准备一下吧,免得到时候需要自己出击的话,自己再手忙脚乱,耽误了率军援助,那罪过可就大了。 于是,许贵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出大帐门口,对着守在门口的亲卫吩咐道:“传我将令,命令所有人备马,一会儿探子带消息回来,说不定咱们就要出击了呢!” “是。”亲卫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下来,转身传令去了。 他也不想继续在这个山沟里待着了,这地方实在太无聊了!还是在大同城参加战事更过瘾一些。 “哈哈,参将大人这是收到伯爷的消息了?”就在许贵的一万骑兵正在集合的时候,一个爽朗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许贵循声看去,正是大同左卫指挥使张钦。 许贵疑惑问道:“你怎么来了?” 张钦笑着指了指身后,回答道:“这不是给你送辎重补给来了么?” 许贵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补给还是大同左卫提供的呢,他和张钦约定好了,五天送一次补给,毕竟现在正是夏天,自己又是在荒山野岭,没办法储存太多的粮食,万一来一场大雨,那自己可就真的得饿几天肚子了。 “参将大人这是打算出击了?”张钦再次问道。 许贵点点头,一脸凝重地说道:“不一定,方才我听到大同方面传来一声巨响,随后探子说大同城外的蒙古人有所异动,我让人提前准备一下,免得大同城遇到什么危险。” 张钦这时候也是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点头说道:“这样也对,我方才在路上也是听到了一声巨响,不过听不真切,还以为是附近山上的落石呢,没想到是大同城那面传出来的。” 许贵突然灵机一动,对着张钦问道:“张大人,你说大同城那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发出这种巨响呢?” 张钦愣了一下,旋即摇摇头道:“这我哪里能知道。” “猜猜嘛,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儿,一会儿探子回来你还能顺便验证一下。”许贵劝道。 他知道张钦这个人比自己聪明一些,不过运气不太好,朝中也没有什么靠山,所以一直没有升上去。 既然这家伙来了,那自己用一用他的脑子,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 参将大人都这么说了,张钦也不能不配合,只得低头想了一下,答道:“如果让我猜的话,许是大同城的哪座箭楼或者望楼塌了,所以才能发出这么大的声响。” 大同城四个角有角楼,城墙上还有月楼、箭楼、望楼等建筑,间隔而立,其中角楼、月楼是原本就有的,只有有些箭楼和望楼是重修或者增加的。 也先弄了不少回回炮攻城,到现在也有一旬时间了,哪座箭楼和望楼被砸塌了,也属正常,毕竟这些建筑都是沈固督建的,他在里面贪了银子,谁知道修出来能有多结实? 许贵听他这么说,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一点。 张钦的猜测应该是对的,大同城能发出这么大声响的也就是哪座楼塌了,城楼和角楼都是最坚固,没那么容易被蒙古人砸塌,月楼主要是观察近战的,蒙古人连攻击那里的必要都没有,自然也不会塌。 所以,只有可能是箭楼或者望楼坍塌,才会发出如此巨大的声响,至于城门被撞破倒也可以发出这么大的声响,不过许贵不相信大同城的城门会这么轻易被蒙古人攻破,而且即便攻破了也没什么,大同城四个城门都是有瓮城的,蒙古人进了瓮城,那可真就是瓮中捉鳖了。 二人又是闲聊了一会儿,见探子还没回来,许贵便请张钦随他回大帐休息。 他现在一身甲胄,穿得都有些累了,没必要在这大太阳地儿晒着。 又等了一会儿,探子这才风风火火地回来,一回来便高声叫道:“参将大人,不好啦,不好啦。” “大同城发生了什么事儿?是哪座箭楼或者望楼塌了吗?”许贵拧着眉问道。 探子连忙答道:“回禀参将大人,不是哪座箭楼和望楼塌了,是大同城的北城墙塌了一块。” “什么?你说什么?”许贵听完探子的汇报,顿时惊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满脸惊讶地问道:“你方才说的是,大同武定门门的城墙塌了?” 探子点点头。 许贵顿时就急了,立刻下令道:“来人,传我将令,所有骑兵即刻出发,务必要在大同城陷落之前击退蒙古人。” “参将大人且慢。”张钦听了探子的汇报也是吓了一跳,不过他还是比许贵要清醒得多,出声劝道:“伯爷给你的军令是听烟火号令,听你的意思,伯爷并没有给你发烟火号令,如此贸然便主动出击,万一有所闪失,朝廷肯定会追究你不遵军令之责的。” “你没听他说吗?大同城的城墙都塌了,如果我再不出击,那大同城很有可能被也先攻陷,到时候朝廷追究起来,我的责任更大,还不如现在违抗军令救下大同城呢。”许贵指着还在帐内等候命令的探子说道。 “但是伯爷并没有给你发烟火号令啊,擅自出击,这个罪过也不小。”张钦仍然坚持道:“而且你这支骑兵是大同城唯一可以尽快支援的援军,如果出什么意外,那也先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攻城了,到时候你更辜负伯爷对你的信任。” 许贵叹了口气道:“辜负就辜负吧,如今大同城危在旦夕,我可不能继续在这里袖手旁观了,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这些年咱们见识战死的同僚还少了么?” 说完便掀开门帘出去了。 张钦看着他出去的身影,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 看来自己这么多年没有升上去,就是因为自己太过慎重了啊! 第837章 败退 时间回到现在。 许贵率领麾下的一万骑兵从山中出来,来到大同城南面的一块平原。 远远望去,大同城已经被蒙古人死死围住了,只有西边没有什么蒙古人,一眼望去全都是蒙古人的旗帜,这种想法也好理解,围三缺一嘛,只有放开逃生之路,守城的一方才不会拼死抵抗,攻城方也可以更容易攻下城池,大同西边是一片山脉,山脉西面就是大同右卫,如果在这里安排兵马,极有可能受到攻击,还不如让开道路,让明军逃进大山,他们蒙古人也方便衔尾追击,扩大战果。 他没有看到也先的九斿白纛,不过他也不意外,也先现在肯定是在城北的,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的安全,遇到危险随时可以撤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缺口就在城北,他在城北,也能方便及时指挥,也先作为继成吉思汗之后第二个统一蒙古草原的大汗,战术指挥能力肯定是一流的,有了攻破大同城的机会肯定会亲自指挥。 “大人,咱们就这么直接杀过去么?”亲卫看着远处的蒙古人,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没办法,蒙古人实在是太多了一点,虽然探子说了,蒙古人已经撤离城南,向着城东和城北集结了,但是亲卫看到的还是满眼都是蒙古人,明显是他们的两三倍。 以一万骑兵攻击两三倍的蒙古骑兵,还是在野战之上,亲卫可没那么大的信心。 许贵看了看城南的蒙古骑兵,低头想了一下,这才说道:“不,也先的主攻方向是在城北,咱们从西边绕过去,不理城南的蒙古人,先解了北门的困境再说。” 他之所以从西边走,一方面是因为西边没有蒙古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西边靠近大山,即便遇到了蒙古人的袭击,他们也有机会逃入大山,避免全军覆没的下场。 他能升到参将并不是什么运气,或者是有人照应,而是因为他也是一个能审时度势的将领,他不是傻,只是懒得动脑子而已。 见许贵定下了进军路线,亲卫点点头,转身传令去了。 一万骑兵随即贴着山脉向北奔去。 城南的蒙古人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立刻向负责指挥他们的伯颜帖木儿报告。 这次也先是孤注一掷,自然要带上全部力量,伯颜帖木儿也在其中,不过因为他比较废材,所以也先将他安排到了城南,只需要戒备南面的朔州卫北上支援即可。 “你说大明的援军到了?”伯颜帖木儿问道。 前来报信的蒙古人点点头。 伯颜帖木儿立刻没好气地说道:“那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回去拦截!” 那名蒙古骑士连忙答应下来,转身刚要出去,结果伯颜帖木儿又吩咐道:“对了,顺便给大汗报个信,就说第一支明军援军已经抵达,是从朔州那面过来的。” 蒙古骑士顿时为难起来,一方面要他出去拦截,另一方面还要他去给大汗报信,他又没办法劈成两半,不过旋即他便反应过来,再次点点头便出去了。 既然他没法分身,那大汗那面再派一个人过去就好了。 不过伯颜帖木儿的命令他只完成了一个,那就是向也先报信,至于许贵的骑兵,他虽然想要拦截,但是等他聚集起足够的兵力,许贵已经险之又险地从他面前掠过了,直直地奔着城北而去。 他带人追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了,再追的话就追到城北了,而他的防区是在城南,如果他追得太过了,这边伯颜帖木儿再出点什么问题,那就真的没法交代了。 许贵带人冲到城北,立刻就看到了原本巍峨高大的大同城墙已经塌了一块,成群的蒙古人正在缺口处和守军拼杀,喊杀声即便是他在马群之中也能听到。 许贵大惊,立刻命令骑兵们冲杀过去,截断正在攻城的蒙古步卒,为郭登加强防御争取时间。 他还暗暗庆幸,幸亏自己率军过来支援了,否则大同还真有可能被也先攻破。 谁能想到大同城的城墙会被蒙古人的回回炮砸塌呢! “杀啊!” 突然出现的骑兵顿时让蒙古人有些慌乱起来,他们可是清楚骑兵对于步卒的杀伤力有多大,何况他们现在正在攻城,完全谈不上组成什么阵型抵御,也没有可以抵挡骑兵的长枪等武器,只能被动挨打。 骑兵的速度很快,蒙古人还来不及做什么的时候,大明骑兵便冲到了他们面前,直接贯穿了整个蒙古人的战线,前面还在奋战的蒙古人失去了后续支援,几乎是瞬间便开始溃败,纷纷调头逃跑,只有几个顶在最前面的勇士没办法逃跑,被明军的刀盾手砍死丢出了缺口。 “许将军这来得可真及时啊!”负责防守武定门的郭震跑过来对着郭登说道。 不过郭登却是一脸凝重,什么反应都没有。 郭震奇怪,继续问道:“伯爷,您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亲兵更熟悉郭登,小声提醒道:“郭都督,伯爷这是在生气呢。”说完还指了指正在外面冲杀的骑兵。 郭震却仍旧不明白,继续问道:“许参将带人杀过来,解了大同城的艰难,这有什么不好的么?伯爷难道是因为这个在生气?” 亲兵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郭震看到,不由得奇怪,出声说道:“这未免有些过了吧,虽然许参将没有听从伯爷的命令擅自出击,但是他也是一片好心,还协助咱们击退了蒙古人,如果因为这种事儿生气,那末将都替许参将冤得慌!” “你懂个屁。”郭登总算是有了反应,转头看向郭震,对着他骂道:“你是不是傻?” “许贵的那支骑兵是这么用的么?那是我用来在大同即将被也先攻破的时候解围用的,方才虽然城墙塌了,但那是需要他来解围的么?咱们已经抵挡住了,而且轮换的队伍要不了多久也会过来,大同城咱们已经守住了,哪里还需要他过来表现!” “况且他们是在城外,面对的是擅长野战的蒙古人,而且是足足三十万大军,他许贵只有一万骑兵,如果有一点闪失,那这一万骑兵都得被蒙古人围困住,大同的城门已经被咱们堵死了,他想逃进城都没机会,只能活生生在城外被蒙古人耗死,那我的布置可就麻烦了。” 郭震被郭登怼得一愣,看了看城外还在冲杀的骑兵,半晌才反应过来,对着郭登说道:“不至于吧,许参将又不是傻子,肯定能在蒙古人围上来之前撤离的。”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地方。”郭登摇摇头道:“许贵这个家伙向来擅长进攻,不怎么会防守,而且他打起仗来容易头脑发热,看不起战场局势,如果你是他的对手,兵力还远超于他,你会怎么做?” “我会诱敌深入,围而歼之。”郭震立刻回答道。 “对啊。”郭登顿时点头道:“就连你都能立刻说出这种打法,你说也先知不知道该怎么做?” “能。”郭震无力地点点头,刚想再说些什么,异变陡生。 一队蒙古骑兵拍马杀到,直直地阻挡在大明骑兵的面前,生生将大明骑兵给拦了下来,双方随即厮杀到了一起。 众所周知,骑兵的威力主要来自于冲击力,而这份冲击力靠的就是骑兵的速度,大明骑兵的速度没了,威力自然大减,被他们拦住的蒙古步卒见状,立刻冲杀上来,对着大明骑兵就是一顿砍劈,大明骑兵的损失几乎是瞬间增大,许多骑兵纷纷被敌人拉下马来,然后被一群人围攻致死。 没办法,大明骑兵只有一万,而需要面对的蒙古人足足有二十万,二十倍的差距,不是那么容易抹平的,更何况现在是在城外野战,大明骑兵面对蒙古人本来就没有什么优势,很快便被死死地纠缠了起来。 带队冲锋的许贵也是注意到了这种情况,心中一紧,知道自己杀过头了,明明缺口处已经没有多少蒙古人了,自己还在这里和敌人鏖战,看来是被也先围困住了。 许贵知道,这种情况如果再继续下去,那自己很有可能会被耗死在这里,所以现在必须做点什么。 那么该如何做呢? 许贵思量了一下,当即挥舞起长刀喊道:“将士们,跟着我一起靠近城墙。” 不得不说,他选择靠近城墙是对的,至少大同城现在在大明手中,靠近城墙的话,至少可以得到城墙上战友的支持,能给他的骑兵争取一丝喘息时间,找机会脱离开蒙古人的纠缠。 也许蒙古人在城内守军的威胁下不会追上来呢? 许贵当即策马,向着大同城的方向,带头冲杀起来,身旁的明军骑兵赶紧跟上。 不过他猜错了,也许是也先的命令就是全歼他们,蒙古人并没有畏惧城内守军的威胁,而是继续纠缠上来,不放明军骑兵离开。 双方很快到了城墙下面,仍旧是纠缠在一起厮杀。 城上的守军也没有助战,而是静静地看着,没办法,他们刚才在防守蒙古人攻城的时候已经耗尽了力气,而且现在明军骑兵正和蒙古骑兵纠缠在一起,他们要是助战了,那许贵他们也得接受箭雨的洗礼。 许贵见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对着城墙上大喊道:“伯爷,射箭吧!” 第838章 许贵战死了 许贵之所以这么喊,也是因为他们已经没办法撤离了,如果想要撤离的话,那就是单方面的屠杀,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不如在大同城下和敌人拼死一战,耗死这些蒙古人呢。 好歹朝廷也能给他一个战死沙场的评价不是? 许贵在城下陷入了苦战,城墙上的郭登也是心急如焚。 许贵死不死的不要紧,但是他麾下这支骑兵是自己留在城外的唯一一支机动力量,他还有大用呢,结果就这么被许贵害死,郭登也是万分着急。 不过现在郭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城外的战况实在是太焦灼了,双方都混到了一起,城内的守军也没有什么力气救援了。 况且他也不能派兵出城救援啊,也先巴不得他这么干呢! 听到许贵的喊声,郭震立刻上前问道:“伯爷,咱们怎么办?救是不救?” “救?你想怎么救?”郭登心情不好,立刻反问道。 “派兵出城去救啊!”郭震立刻手指着缺口回答道。 “派兵出去救?你看看咱们现在哪里还能派出兵力了,派他们吗?”郭登指向周围的守军。 只见这些守军已经累得瘫倒在了地上,压根没有几个还站着的,他们刚才拼死抵抗了蒙古人的进攻,就连弓弩手的双臂都因为射箭太多没了力气,让他们下去,那就是让他们白白送死。 至于缺口处的刀盾手,他们倒是有力气,但是郭登也不敢派他们出去啊,这是他手中堵死缺口的唯一一支队伍,如今蒙古人还在城外虎视眈眈,随时可能进攻,把他们派出去了,那大同城还守不守了?让蒙古人杀进城来的话,再想赶他们出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郭震也是被他问得哑口无言,郭登说的没错,如果真的派人出去救援,许贵的骑兵能不能救下来不知道,至少派出去的援军八成是要死一半了。 郭登看得心急,对着亲卫问道:“孙镗的援军过来了吗?” 郭震顿时恍然大悟,也是连声问道:“对,对,孙镗的援军过来了吗?” 亲卫摇摇头道:“还没有,只能听到城内大营里有些嘈杂,估计还没出营门呢!” “怎么还没出来?”郭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吩咐道:“再派人去催催他,半个时辰之内必须给我把援军派过来,否则本将军一定会追究他一个失机之罪。” “是。”亲卫当即领命离开。 郭登不再说话,趴在墙头上向下望去,听着一直在持续着的喊杀声,和时不时传来的一声惨叫,心头都在滴血。 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骑兵啊! 城上的郭登在心头滴血,城下的许贵却是实实在在在流血。 他一直在带头冲锋,身上早已积累了不少伤口,好在他武艺高超,没有什么重伤,不然他早就落下马了。 当然,这和他身边的亲卫们也有关系,原本跟在他身边的亲卫至少少了一半,不知道是跑丢了还是战死了,这兵荒马乱的,谁知道他们是什么情况。 许贵喊了一声,让城上的人用弓箭覆盖他们,反正蒙古人缺乏甲胄,都是皮甲,防御力远不如大明骑兵的布面甲和锁子甲,所以被人射中了,大明骑兵基本上都是轻伤,而蒙古人则有可能致命。 不过等了一会儿,城墙上一点反应没有,许贵便知道了,城墙上的守军已经没有力气了。 想想也是,他们和蒙古人鏖战了这么久,没有力气很正常。 但现在的问题是,自己该怎么办呢? 许贵思前想后,远远看到一丝白光闪过,顿时有了主意。 那丝白光应该是蒙古大汗的九斿白纛,也先应该就在那九纛附近。 既然自己已经注定要战败了,那不如绝地求生一下,直接尝试攻击也先,如果自己运气好杀过去,趁敌人不备击杀了蒙古大汗也先,那朝廷八成会追封自己一个爵位呢。 许贵有了主意,当即一刀劈开自己面前的蒙古骑兵,然后一举长刀,喊道:“兄弟们,随我杀敌。” 说完,便策马向着九斿白纛的方向冲去,丝毫不顾身边打算围上来的蒙古人。 身后的大明骑兵也是连忙跟上。 他们有的人已经看到了九斿白纛,知道了许贵的想法,本着拼自己一条命,为家人搏一个未来的想法,拼死跟着许贵杀了过来。 大明骑兵的兵锋一时间无人可挡。 不过他们还没冲到九斿白纛下面,斜刺里便杀出一队极为精锐的蒙古骑兵,死死地拦在了大明骑兵的面前。 大明骑兵也是拼死冲锋,丝毫不顾精锐蒙古骑兵的阻拦,在许贵的率领下不断向着九斿白纛靠近,不过代价是,几乎一半的大明骑兵都战死沙场,剩下的大明骑兵则是人人带伤。 也先站在九斿白纛下,看着逐渐靠近的大明骑兵,面色一脸凝重。 哈只知院陪在旁边,也是看到了这一幕,于是出声劝道:“大汗,明军勇猛,咱们还是暂避一下吧。” 也先立刻出声训斥道:“给我闭嘴。” 哈只知院见状,小心翼翼地辩解道:“臣也是为了大汗的安全着想。” 也先冷冰冰看了他一眼,对着身边的亲卫道:“把这个人给我拉下去,抽十鞭子,让他长长记性。” “是。”亲卫领命,毫不犹豫地拉起哈只知院,把他拖了下去。 哈只知院见自己的马屁没拍对,也不敢叫委屈,老老实实跟着亲卫下去挨鞭子去了。 也先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再次转过身看着许贵在远处冲杀。 他是蒙古大汗,所有蒙古人的主心骨,如果就这么被一支明军骑兵吓跑了,那他还如何统领整个蒙古? 再说了,他的亲卫队还在身边呢,那可是比其他蒙古人都要精锐的存在,也先相信他们可以保护好自己的。 果然,就在许贵越杀越近的时候,也先的亲卫队长哈日巴日便策马冲了上去。 他是也先新任命的亲卫队长,原来的那位已经战死在阿剌知院的反叛之中了,哈日巴日也是瓦剌军中着名的勇士,而且他原本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哈日瑙海,这在蒙古语中是黑狗的意思,也先感觉让一条黑狗护卫自己有些不妥,便给他又起了个名字哈日巴日,意思是黑虎,毕竟他的肤色是整个瓦剌汗庭中最黑的,为人又勇猛,从黑狗改成叫黑虎给更符合他的形象。 哈日巴日冲上前去,直接便拦在了许贵的面前,用蒙古话说道:“那个汉人,你倒是勇猛,可敢和我一战?” 许贵不会说蒙古话,不过他在大同多年,也能听懂一点,哈日巴日的话他只听懂了一个战字,想来是要和自己一战,于是当即一挥长刀,叫道:“哪里来的石炭,给我滚远点,不要耽误老子杀也先。” 哈日巴日也是不懂汉语,但是大汗的名字他还是知道的,毕竟声音相近,于是用蒙古话回答道:“你要杀大汗?那先过我这一关。” “废话真他妈多。”许贵没那个耐心和他废话,当即挥舞着长刀便冲了上去,两人的武器便相击到了一起,溅起一点火花。 许贵和哈日巴日都是沙场上拼出来的,身上的功夫都极为了得,气力也大,很快便战到了一起。 这一交手,双方都有些心惊。 哈日巴日用的是弯刀,长度上有劣势,远不如许贵的长刀那么好使,所以只是处于抵挡之中,只是偶尔反击一下,但每次都是攻向许贵的要害,他心惊的是,这么多年,许贵是第一个可以和自己硬拼这么多招的汉人,如果真让他杀到也先大汗面前,还真有可能伤到大汗。 而许贵心惊的是,自己的功夫在大同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了,但是居然拿不下区区一个蒙古骑兵,那也先身边的护卫力量得强到什么程度啊! 但是,许贵又是拼杀了这么久,已经感觉自己的气力有些不继了,如果再继续和这个蒙古骑兵鏖战下去,那自己可能就真的要白白死在这里了。 还是杀也先要紧。 许贵立刻虚晃一刀,劈开道路,紧接着一夹马腹,便向着也先冲去。 哈日巴日连忙策马追赶,不过许贵提前一步,哈日巴日想要追上基本上已经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 哈日巴日顿时心急如焚,如果让这个人伤到了大汗,那他可真的就万死莫辞了,于是灵机一动,收起弯刀,摘下挂在马上的弓箭,弯弓搭箭,猛地向许贵射去。 许贵离也先已经不远了,这会儿全身心都放在也先身上,完全没有理会身后的事情,哈日巴日这一箭瞬间飞来,居然直接顺着甲胄之间的缝隙钉在了许贵的脖子上。 许贵的脖子一疼,整个身子随即没了感觉,立刻便从飞驰的战马上摔了下来。 是的,他战死了。 第839章 筑京观 许贵战死了。 他战死在冲向也先的路上,虽然没有完成自己的想法,但也算是死得其所。 不过他的死让跟随他的骑兵瞬间疯狂起来,不要命地向着也先所在的九斿白纛冲去,哈日巴日就在他们冲锋的路上,还没来得及得意,便赶紧逃跑。 他可是太熟悉骑兵冲锋的威力有多大了,压根不敢阻拦,他可不想刚刚立下斩将的功劳就死在这里。 但是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毕竟他是也先的护卫队长,所以他当机立断,趁着明军骑兵还没有追上来之前抓紧向也先的九斿白纛奔去,一边跑还一边下令,让护卫队的骑士们立刻集结,组成阵型阻挡敌人。 不得不承认,也先的护卫队的确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瓦剌精锐,只见他们迅速组成战阵,竖起高大的盾牌,硬生生抵挡住了明军骑兵的冲锋。 这也是也先为了自己安全而特意安排的,他挑选军中身材魁梧有力之人,给他们装备上锁子甲和大盾,不少人还有短矛和长枪,从外表看起来这些人已经不是骑兵了,而是妥妥的步卒。 明军骑兵刚刚要接近军阵的时候,站在后排的护卫们猛地投出手里的短矛,明军骑兵猝不及防,冲锋的势头顿时一滞,等明军骑兵接触到军阵的时候,他们又刺出长枪,连人带马将明军骑兵捅死。 就这样,他们活生生阻止住了明军骑兵的冲锋。 没过一会儿,后面的援军围拢上来,将剩余的明军骑兵统统斩杀,一个都没有留。 也先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他要的是伏击围歼宣府的援军,对于其他地方来的援军没什么兴趣。 哈日巴日兴奋地跑了过来,对着也先恭敬行礼,然后道:“大汗,明军骑兵已经被护卫队歼灭了。” 也先淡淡点了点头,夸奖道:“哈日巴日,你们做的很好,本汗回头会奖赏你们的,先下去休息吧。” “多谢大汗。”哈日巴日俯身又行了一礼,这才退了下去。 等哈日巴日走后,一直站在一旁的伯都王笑着说道:“大汗,今日的战果已经不错了,不仅在大同城打开了一个缺口,还歼灭了一支明军骑兵,我看战士们都有些累了,要不咱们就先收兵吧。” 也先却是没有丝毫表示,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伯都王知道他的意思,这是想一鼓作气攻下大同,开口劝道:“大汗,大同城的缺口一晚上是堵不住的。” 也先仍旧摇头,不过这次回答了他的话:“伯都王,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有机会攻破大同城,但是既然现在有了机会,那咱们就一定要抓住。” “但是即便咱们攻破了大同,宣府也未必会派兵来援,甚至他们畏惧咱们的兵威,更不可能派兵来援了,那咱们要如何击败大明呢?”伯都王苦口婆心地劝道。 也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突然转移话题道:“伯都王,你可还记得当年的喜宁?” 伯都王一愣,眨巴了几下眼睛,摇头道:“喜宁?那是谁?” 也先笑笑,说道:“怪我,当时你在西边和察合台那群家伙作战呢,不知道此人。” “这个喜宁可是大明的重要人物,当年我在土木堡大胜大明的时候,他是在大明皇帝身边伺候的人,也是最先投向我大元的几个人之一。” “当时本汗刚刚取胜,还在抉择进军方向的时候,喜宁就向我建议过,不要去攻打大明的京师,而是应该从陕西南下,取延安府、西安府,强攻潼关后进攻中原,彻底搅乱大明腹地,然后就是一马平川,直接分兵,一路东进攻取凤阳府和南京,另一路阻挡北方南下救援的明军,这样一来,就真的有机会灭掉大明了。” 伯都王顿时大惊,连忙道:“那大汗岂不是也有可能被耗死在中原了?” 也先点点头,继续说道:“对,当时我也是有这种担心,而且那时的大汗脱脱不花也妄图自立,脱离我的掌握,所以我才没有选择。” “果不其然,后来我没过多久就知道了,当时的脱脱不花已经和大明暗中勾结上了,之之后就是咱们瓦剌和鞑靼开战,我险之又险地击败了脱脱不花,这才有了这个汗位。” 伯都王也是长舒了一口气道:“还好大汗英明,没有听从这个喜宁的建议,否则咱们瓦剌真的要危险了。” “那个喜宁呢?是不是死了?” 也先点头,幽幽说道:“死了,没过多久就死了。” “大汗为何突然提起他了?难道您是想......”伯都王有些不敢想,也先这次明显有意思按照那个喜宁的建议来啊! 也先默然不语,半晌才道:“我想攻下大同,然后顺着大同南下,朔州的骑兵已经消耗在这里了,想必攻取朔州也不是什么难事儿,而后攻太原,在太原东进,攻破娘子关,直接横扫北直隶和山东河南,彻底截断大明与南方的联系,最后全力以赴与大明决战,在大平原是一举击败大明,恢复我大元故地。” “这其中的重点就是大同和太原,只要拿下了这两个地方,咱们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如今有机会攻破大同,我希望能够尽快攻下,给大明其他地方的守军足够的震撼,让他们不敢阻挡我们。” 伯都王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如果按照也先的这种进军路线,的确有可能打服大明。 山东河南是大明腹地,也是重要的粮食产地和人口聚集地,而且还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原,就连条稍微大点的河流走没有,如果他们横扫了这两个地方,不仅可以给大明以重大打击,还可以阻断大明京师的援军和粮食供给,要知道,大明京师的粮食基本上都是通过大运河运输的,而大运河必经的就是河南和山东,只要占据了这两个地方,截断了大运河,没准大明京师不用打就会自己乱起来了。 不过这里面也不是没有问题,伯都王问道:“但是大明的十团营要如何处理,野战的话他们可未必会怕了咱们啊!” 也先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我有些担忧的地方,十团营战力的确不凡,是如今大明最依仗的野战部队,但是我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到时候随机应变了。” 随即一只手平身在胸前,另一只手用力敲在上面,说道:“不过我相信,在平原之上,我们蒙古人绝对有实力击败任何敌人的。” 伯都王脸色凝重,缓缓问道:“大汗,那您是决定要尽快攻下大同了?” 也先点点头,反问道:“不然我和你说这么多干嘛?” “既然如此,那臣请战,请大汗下令,命臣率领大军全力攻城,臣保证,明日日出之前,定可以攻入大同城。”伯都王当即说道。 他是最支持也先的人,无论也先做出什么决定,他都会坚决支持,甚至亲自上战场也无所谓。 也先摇摇头,淡然说道:“不,现在还不是用你的时候,回头横扫河南山东的时候本汗还需要你独立率领一支军队给我抵挡北上的援军,所以你现在还需要好好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免得到时候本汗需要你,你却没办法带兵了。” “大汗放心,我带兵这么多年,身子肯定是没问题的。”说完,伯都王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以示自己身强体壮。 不过他那一闪而过的落寞的表情也让也先收入眼底。 也先问道:“怎么?你这是有些不高兴了?” “那倒不是。”伯都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答道:“就是看着那些蒙古勇士们就这么消耗在大同城外,心中有些焦急,感觉自己有些无用了。” 也先想了想,吩咐道:“既然你闲得无聊,那本汗就安排你去做一件事儿吧。” “什么事儿?”伯都王顿时来了兴趣。 也先抬手指着远处的明军尸堆说道:“本汗要你在大同城外筑一座京观。” “啥?京观?”伯都王一愣,旋即试探着问道:“这么做不太好吧?” 京观,是将敌军的尸体堆在道路两旁,盖土夯实,形成金字塔形的土堆,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防止尸体腐败造成瘟疫,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震慑敌人、夸耀勇力,这种事儿在历史上常有,当年在漳水投降项羽的秦军就被项羽怀疑这些人有谋反之心而被屠杀,最终筑成了京观,黄巾之乱中的皇甫嵩也曾屠杀过十万黄巾军而筑起了京观,像建立新朝的王莽和发动高平陵之变的司马懿也都干过这种事儿。 不过他们的京观都是对内的,仇恨上完全比不过高句丽,当年隋炀帝杨广三次远征高句丽,三次惨败,那些战死在高句丽的将士便被当时的高句丽阳王高元在边境上筑成了京观,以此来震慑隋朝不要再来征讨,不过他们这个举动毫无疑问激怒了汉人,后来唐朝建立,唐太宗李世民便和他的儿子唐高宗李治接力,连续几十年攻打高句丽,最终将高句丽灭国,第二十七代王宝藏王高藏被唐俘虏,贵族及大部分富户与数十万百姓被迁入中原各地,立国七百年的高句丽就此灭国。 第840章 给朕好好宣传一下许贵 他们蒙古人也没少干筑京观这种事儿。 南宋嘉定六年,蒙古人南下攻破金国保州城,尸积数十万,磔首于城,殆与城等。 南宋嘉定十四年,蒙古人攻陷你沙不儿,大肆屠戮,分筑了三座京观。 至元十一年,伯颜南征大军弃郢南下,直逼沙洋、新城,蕴崇如京观,示城中人,令俘高呼:“不降者视此!” 这也是南宋崖山之战之后十万军民宁愿蹈海殉国也不愿投降蒙古人的原因,没办法,蒙古人太狠了。 伯都王担心,如果他们将许贵的这支骑兵筑成了京观,那城内的明军很大可能性会坚决抵抗,不会轻易投降了。 他将自己的担心说给了也先听,也先却是轻轻一笑,直接反问道:“如果不筑京观,郭登就会投降吗?” 伯都王立刻摇摇头,他再傻也知道,身为大明定襄伯的郭登是肯定不会向也先投降的,当年围歼五万蒙古大军的人就有他,赛罕王也算是死在他的手里,如果他投降了,也先也未必会放过他,既然是这样,那还不如坚持抵抗下去呢。 “所以啊。”也先说道:“既然本汗筑不筑京观他都不会投降,那本汗为何不筑?” “更何况本汗筑京观也不是为了震慑他,而是为了震慑城内的其他人,尤其是大明那个代王。” “本汗曾经听人说过,他们那个代王是出了名的胆小鬼,只要把他吓住了,让他扰乱郭登的守城,那本汗攻破大同的机会岂不是大得多了?” 伯都王这才明白过来,点点头答应了下来,转身带人去筑京观了。 半天之后,京观终于筑了起来,就在城外十里处的一个小山坡上。 当时太阳已经落山了,伯都王还命人在周围点燃了火堆,照亮了整座京观,让城里的人看清楚一些。 同时他还派人去大同城外喊话,让城内的守军都注意到这座京观。 城内,郭登等几名将领站在城头上,听着城外蒙古斥候的喊话,双拳握得紧紧的,拼命压制着心中的愤怒。 其中的郭登尤其愤怒。 许贵是他麾下的将领,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平日里和他关系非常好,否则他也不会让许贵单独领一军埋伏在城外。 也先这么干,在他看来就是在挑衅自己。 也先把许贵和一万骑兵的尸体堆在山上,就是在明确告诉自己,你的亲信部下就在这里,你有胆量的话,就出城取回他啊! 但是,郭登不能。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如今大同城内还有十几万兵马,有几十万百姓,有大明的代王,大同背后还有千千万万的大明百姓,他不能放弃他们,只为了让自己的心里舒服一些,这个代价他付不起。 许久,郭登是双手终于松开,用冷到极点的声音命令道:“命军情司的人把许贵战死的消息传递回京师,给他请功。” “城内守军严守城墙,不得松懈,违者立斩。” “郭震,你想办法修补缺口,让蒙古人不再如今日这般轻松攻打大同。” “末将遵命。”众将轰然答道。 京师,奉天殿内,朱祁钰手里拿着宋诚送过来的军报,脸色也是很不好。 这是他登基之后的第一场大败,整整一万骑兵被也先歼灭,骑兵主将被杀,甚至所有人都被筑成了京观,这可是刺果果的挑衅。 朱祁钰可不愿意忍下去,当即提高声音道:“王真,传旨,命大都督府众人和政务院仪副理、礼部尚书萨琦入宫觐见。” “是。”殿门外传来了王真一声答应。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离紫禁城最近的大都督府勋贵石亨等人首先抵达,随后进来的是礼部尚书萨琦,仪铭离得最远,所以最晚入宫。 等众人到齐,朱祁钰举起手中的纸条,说道:“大同那面的消息都知道了吧?定襄伯留在城外策应的整整一万将士被也先歼灭了,就连主将许贵都战死沙场,他们的尸体还被也先筑成了京观。” “今日招诸位爱卿过来,就是想和诸位爱卿议一议,看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臣请战。”武清侯石亨第一个站出来说道。 这事儿他已经知道了,当时就把他气得不行,现在有了机会,他当然第一个出班请战。 “朕当然想报仇,不过不是现在,今天找诸位爱卿过来,是为了商议许贵和那一万将士的。”朱祁钰冷声纠正道。 石亨讪笑着坐了回去,自己还以为朱祁钰现在就打算让他带兵出击,和也先决战呢! 礼部尚书萨琦站出来说道:“陛下,许贵为国捐躯,臣以为当追赠其为永新伯,在江都为其立祠。” 朱祁钰点点头,问道:“还有呢?” 这一问顿时就把萨琦问住了,都追赠爵位,建立祠堂了,还有什么需要嘉奖的?难道要加封他的儿子许宁? 还是仪铭更理解朱祁钰的意思,出班答道:“臣以为,还应当由礼部向天下军民宣传许将军的事迹,让天下军民全都知道他的忠义,并以此为榜样效仿之。” 朱祁钰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对着萨琦教训道:“萨爱卿,你是礼部尚书,不要只盯着官员的封赏和爵位那点事儿,还要记住,你们礼部现在是朝廷的喉舌,许将军如此忠义,难道不是你们应该着重宣传的吗?” 萨琦这才明白为什么朱祁钰看自己总有些奇怪,原来是自己的方向错了,以后不能再专注于儒学经典和朝廷政令了,礼部虽然在政务院的督管下,但是自己这个礼部尚书可是皇帝任命的啊,宣传方面还是要以皇帝的需求为主。 虽然他对宣传许贵这么一个武人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回答道:“臣遵旨。” 朱祁钰再次看向仪铭,说道:“仪爱卿,这件事儿你要盯紧点,朕信得过你。” “是。”仪铭点点头答应下来。 而一旁的萨琦则是脸色黢黑。 朱祁钰这话是啥意思?信得过仪铭,那就是信不过自己呗? 不过他不敢反驳,毕竟之前的事儿是自己做错了,错了就要认,他萨琦不是那种有错不认的人! 朱祁钰暂时放过了他,而是转向大都督府众人,说道:“下面说说第二件事儿,今天定襄伯送来消息,说也先已经连续用他们的回回炮攻击大同十日了,已经打出了一个缺口,请朝廷派兵援助,朕想问问诸位爱卿,以你们所知,大同能否守住?朝廷是否要派出援军?” 众人都是沉默。 片刻之后,还是武清侯石亨第一个说道:“陛下,以臣对定襄伯的了解,他应当是可以守住的。” “理由?”朱祁钰问道。 这也是他的一个习惯,每次有人提出建议的时候,必须要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否则他不会采纳,一次两次倒也罢了,次数多了,他就会怀疑此人的能力,或者忠心,这一点朝臣们也都知道,所以这几年很少出现有人用道德方面的理由来回答了。 石亨自然不会犯这种错误,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回陛下的话,据臣所知,大同城内如今有十几万大军,即便被也先消灭了一万骑兵,对于定襄伯守卫大同,也造成不了太大的影响。” “况且定襄伯也是沙场悍将,当年他为了吸引住赛罕王和他率领的五万大军,故意放开了一部分城墙让赛罕王攻上来,但最后也没让赛罕王攻入大同城,由此可见,即便大同城被也先打开了一个缺口,想来也是无碍的。” 一旁的定南伯张軏也是说道:“是啊,陛下,定襄伯守卫大同多年,人望甚高,有他在,大同城肯定会无恙的。” 众人也都是纷纷点头,对于郭登的能力表示认可。 仪铭和萨琦则是默不作声,他们两个是文臣,具体的武事轮不到他们发言。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问道:“不过你们大都督府是否有了围歼也先的计划吗?” 刚才还比较兴奋的大都督府众人顿时沉默,大家都是一声不发。 朱祁钰也知道这件事儿比较难办,毕竟也先的兵力实在是太多了,于是放缓了语气说道:“无妨,诸位爱卿回去之后继续商议,希望你们能在入冬之前拿出个计划来,否则朕担心也先有可能会撤回草原了。” 这也是蒙古人的习惯,但凡到了冬天,他们都会撤回草原过冬,一方面是因为家里都是女人,干不了力气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年头冬天都会下雪,他们出征时住的帐篷没有毡房暖和,而且冬天行军,也很容易留下痕迹,被明军抓到了可就亏了。 石亨等人立刻答应下来,朱祁钰随即便放他们离去了。 第841章 都有兄弟在大同了 大同城的战事还在继续,自从也先在大同城砸开了一个缺口之后,蒙古人仿佛是得到了他们长生天的庇佑一样,玩了命地开始攻城。 当然,如今他们是在大明的土地上,长生天管不到这一块,而且城内还是定襄伯郭登和十几万士卒,有充足的粮草和军械补给,所以大同城虽然几次历险,但最终都成功接住了蒙古人的攻势,化险为夷。 不过让也先奇怪的是,大明的援军一直没有来,不仅是宣府的援军没有来,就连京师的十团营都没有来。 难道大明是害怕了自己么?这不可能,如果大明害怕自己,那辽东的时候他们就不会派出十团营出关支援了,那次大明可是占到便宜了的。 或者是大明有什么计谋,打算围了自己,再来一次大同大捷?这也不太可能,自己早已在大明援军的必经之路上安排了人马,只要大明的军队一出现,自己肯定是能收到消息的。 难道大明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意图,想要拖死自己么?这一点应该是最有可能的。 大明的实力本来就强,又遇到朱祁钰这个也先都不得不佩服的明君,如今又从海外得到了土豆玉米等神物,未来几年大明的实力会有一个爆发式的增长,所以自己才不得不倾尽一切南下,否则谁不希望自己有完全把握的时候才和自己的敌人决战?现在也先只是希望把握住蒙古和大明的实力差距没有那么大的时候为蒙古争取一线生机罢了。 那么,既然大明不出兵援救的话,那自己还客气什么。 也先当即下令,集中所有回回炮继续攻击其他的地方,同时派人强攻缺口,十日之内必须拿下大同城。 与此同时,宣府。 忻城伯赵荣坐在主位上,黑着脸对着下面一个人问道:“依你的意思,本伯应该尽快派人援助大同了?” 那人点了点头,道:“正是,大同乃是朝廷重镇,向来与我宣府是互为倚仗、相互支援,如果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也先围攻大同,那我们宣府又怎么对得起大同城内的同袍?” “对不对得起不是你说了算的。”赵荣啪地一拍桌案,猛然起身,怒斥道:“怎么打仗是大都督府和本伯的事儿,不支援大同的陛下做出的决定,不是你一个小小的指挥有资格置啄的。” 那人哆嗦了一下,但还是坚持道:“但是大同一旦有失,咱们宣府也会遇到危险的啊!末将听说大同城的城墙都被也先攻塌了一块,咱们宣府的城墙可不比大同的城墙结实多少呢!” “那也不是你能管的!”赵荣怒喝道:“朝廷作出的决定,我等身为朝臣,必须要遵守。” “大都督府那么多沙场老将,你认为他们会犯这等低劣的错误吗?” “但是大同城可是有咱们的十几万同袍兄弟啊!”那人大喊道。 赵荣轻蔑地教训道:“你还知道大同城有十几万同袍兄弟啊?” “但是你知不知道,也先就在大同城城外等着咱们过去野战呢!” “你是打算为了这十几万同袍兄弟而不顾咱们宣府的安危吗?” “还是你想为了救某个人,拿咱们宣府的二十万同袍冒险?” 这也是大明很早就设计出来的战略,尽量选择一家的兄弟去宣府和大同分别驻守,有了血脉至亲在,互相救援起来也有足够的动力。 这年头可没有多少家产之争,或者是女人之争,按照儒家的规矩,家产都是嫡长子的,媳妇也是要媒妁之言,结婚之前都未必能看到对方,自然就不会让兄弟二人为了争夺一个女人而反目成仇了,谁要是敢这么干的话,那族长就敢以欺辱长嫂的罪名打断他的腿,官府都不会有任何意见。 那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仿佛他的心思是被赵荣猜到了一样,犹自强硬道:“难道那十几万同袍弟兄就不需要救吗?” “那你打算带多少兵马去救?”赵荣也不敢说那些人不需要救,只得先问问他的打算,然后再想其他的理由拒绝他。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道:“只需要三万骑兵足以。” “多少?”赵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宣府可只有三万多骑兵啊,要是全被他带走了,那自己可就没有机动力量了。 那人见状,犹豫着回答:“三......三万骑兵。” “不行。”赵荣立刻拒绝道:“三万骑兵是咱们宣府的所有骑兵了,如果给了你,万一出点什么问题,那宣府怎么办?” “那伯爷能给末将多少兵力?”那人立刻追问道。 赵荣犹豫了一下,说道:“三万骑兵肯定是不行的,况且你一个指挥,没资格统率那么多人马,本伯最多准你率领本部人马救援。” “啊?”那人顿时傻了眼,他的本部人马最多只有五千多人,想要以五千多人击败三十万大军为大同解围,赵荣真以为他是楚霸王项羽吗? 不过他眼珠一转,旋即咬着牙点头答道:“好,就由末将的本部人马就好。” 赵荣再次警告道:“陈智,我还要提醒你,这次出击不是本伯批准的,而是你擅自出击,出了问题,所有责任你一力承担。” 陈智用力点点头,道:“没问题,一切如伯爷所愿。” 说完起身边走了。 待陈智走后,赵荣的师爷默默从后面转出来,问道:“老爷,您就这么让陈将军独自出击?” 赵荣无奈道:“不让他去又如何?陈智也是沙场悍将,这么多年为国征战,也是立下了不少功劳,本伯只是继承家父的爵位而已,在他们这种沙场悍将眼里,根本没有足够的威信啊,要不然我在宣府这么多年,为何总是战战兢兢的。” 他是继承了他爹忻城伯赵彝的爵位。 师爷拱拱手道:“许是朝廷也知道老爷的心思,知道您忠心于朝廷,向来又小心行事,这才放心将宣府交给您吧?” 赵荣没好气地道:“朝廷既然知我,那为何要把我放在宣府吃沙子,早就应该把本伯调回京师了,这破地方哪有京师舒服?” 师爷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赵荣的父亲就不是什么好鸟,当年是燕山右卫百户,曾经跟随颍国公傅友德北征,后来又负责建立宣府防线,万全、怀来,甚至宣府建城,都有他一份功劳,靖难之役时降燕,历战皆有功,累迁都指挥使。 朱棣夺取天下之后,封忻城县伯,食禄千石。 永乐八年的时候镇守宣府,尝从北征。结果赵彝偷盗饷银,被人揭发,遂下狱问罪,后来朱棣看在他有功的份上得释。 不过赵彝不长记性,镇守徐州的时候盗取官粮牟利,又被揭发弹劾,再次下狱问罪,但朱棣还是看在他有功的份上高抬贵手放过了他。 后来仁宗朱高炽继位,立刻将他招回了京师闲置,免得他再祸害地方,赵彝从此便郁郁不得志,次年便追随仁宗去了,赵荣也是那时候继承了他的爵位。 不过他向来没什么大志向,再加上他爹的经历,让他只喜欢在大都督府混日子,当初也不知道为什么,朝廷居然会把他调来宣府镇守,这可苦了他了。 好在前几年蒙古人经历了几次惨败,基本上没有怎么南下攻打宣府,也算是让他轻松许多,这才坚持了下来。 毕竟现在的朝廷不养闲人,大都督府庶务司那群家伙为了筹集军费,很是砍掉了一群吃闲饭的纨绔子弟,自己虽然是忻城伯,但是也未必能逃得过他们的魔爪。 没办法,自己以前也干过不少不法之事,虽然都不大,但是也足够收拾自己的了,他赵荣可不希望自己的那点俸禄都被罚没,朝廷现在鼓励商业,严令官员勋贵不得经商,赵荣连外快都弄不到,还指望着自己的俸禄过日子呢。 半晌,师爷才幽幽地道:“许是大老爷的忠心和义气吧?” 赵荣点点头,道:“也许只有这个答案了。” 不得不承认,赵彝对朱棣是真的忠心,甚至不亚于配享太庙的忠武公、河间王张玉,所以才能一次次从问罪的屠刀之下逃过一劫,要知道,赵彝在徐州的时候可是杀过漕运兵丁的,而那些兵丁实际上是有谋反之意的,只不过没人拿到证据,朝廷不好下手而已,赵彝杀了他们,实际上就是替朱棣背了黑锅。 两人都是沉默。 突然,门外闯进来一个士卒,大声禀告道:“不好啦,伯爷,几位指挥大人听闻陈大人的事情,纷纷率手下兵丁出击了,并且给伯爷留下了一句话,声称此事与伯爷无关,朝廷想要问罪,他们愿一力承担。” 二人听得一愣,赵荣旋即反应过来,一拍大腿道:“不好,我怎么忘了他们都有兄弟在大同了!” 第842章 又一场惨败 此时,陈智已经率领本部兵马出城了。 原本他是打算顺着宣府和大同之间的通道过去的,这也是宣府支援大同的必经之路,距离是三百里,急行军的话只需要十天,途中还有阳原县可以补充休整,以大同的防御力量,肯定来得及。 当然,这是在宣府收到大同遇袭的消息之后,宣府立刻出兵的情况下,但是如今大同已经被打出了一个缺口,不知道还能守多久,陈智心急得不行,当即命令全军加快速度,争取日行五十里,用六天的时间赶到大同城外,给大同城内的同袍以足够的信心,让他们能坚持得更久,最好坚持到也先撤军。 用他麾下那五千兵马击退也先的三十万大军,这种事情他想都没想过。 不过就在他刚准备渡河的时候,身后的宣府南门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一群兵丁猛地涌出,飞快向他们追来。 陈智大惊,连忙命令身后的军士加速渡河,上不了船的直接泅渡,他还以为是忻城伯赵荣反悔了,派人来抓自己回去呢。 让他没想到的是,身后的兵丁并没有什么敌意,而是一边跑一边喊道:“陈指挥,等等我们,我们和你一起去。” 陈智这才镇定下来,转身仔细看去,原来是和自己一样身为指挥的曹玉。 等曹玉到了面前,陈智问道:“曹兄,你这是干什么?” 曹玉喘着粗气道:“陈兄,你这可有些不够意思了,自己去找忻城伯求情,丢下兄弟自己去援救大同,这可是有些不拿我当兄弟了啊!” 他和陈智都是宣府的指挥一级,平日里的关系也是不错,占了四大铁之三,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嫖......(咳咳,这个就不详细说了),向来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次陈智独自去求忻城伯赵荣,他原以为陈智不会成功,哪想到他居然成功了,出了总兵署就率军出城,明显是去救援大同了。 这种事情曹玉怎么能错过,他当即向总兵署的人打听,总兵署的侍卫被他烦得不行,于是告诉他,陈指挥是自愿承担了擅自出兵的责任,这才有机会出城的,所以曹玉当机立断,立刻回去组织人马,在城门口甩下一句愿意承担责任的话,便就此追了上去。 陈智听他说完,不由得有些恼怒,训斥道:“我说曹兄,你这可就不对了,我弟弟在大同当兵,所以我才必须出援大同,你又没有兄弟在大同,你参和个什么劲啊?战时擅自调兵,这可是大罪,你没必要为了我这么做!” 曹玉有些无语,抬手一指跟在自己身后的士卒兵丁们说道:“我来是为了帮你?你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了,我亲自统兵,是为了我的兄弟们,我在大同虽然没有弟弟,但是他们可是有的。” “你说的可是真的?”陈智有些不相信。 曹玉立刻道:“不信的话你自己问问他们。” 身后的一群兵丁立刻叫道:“是啊!我弟弟就在大同城。” “我儿子也是在大同。” “我爹也在大同,大人不信的话可问问曹老二。” 不过那人说完,马上缩着脖子低下了头,不敢在看曹玉一眼。 曹玉则是没好气地骂道:“谁他娘的说曹老二,给老子站出来,看老子不废了你!” 众人都是一阵轻笑,不过没人站出来。 曹玉说废了谁,那可不是说笑的,因为一句失言就要挨罚,谁都不傻,怎么可能会主动站出来。 曹玉见没人承认错误,立刻叫道:“好,没人站出来是吧?老子已经记住了他的声音,回头被老子找出来,冲锋的时候肯定把他安排到第一排,不给老子拿下也先的人头,老子不会饶了他。” 那人顿时欲哭无泪。 战场之上本就是生死有命,冲锋的时候站在第一排,肯定要第一时间面对蒙古人的骑兵,更是九死一生,至于说拿下也先的人头,那是老天爷的手段,不是他们普通士卒可以掌控的。 楚汉之争乌江决战的时候郎中骑杨喜抢到了楚霸王项羽的一条腿,被封为赤泉侯,由此建立了弘农杨氏,并于八百年后建立了隋朝,如果曹玉让自己拿到了也先的人头,那自己也有可能被封一个爵位,变成曹玉的顶头上司,以他对曹玉的了解,曹玉是肯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曹玉没在搭理他,而是转向陈智说道:“陈兄,此事你就不要管了,我身为大明的将领,出兵营救大同本就是我的职责,这个责任我来扛。” “这......”陈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曹玉带出城的兵力也有数千,自己凭空得到数千兵力支援,把握肯定会更大,怎么可能阻止呢? 不过为了尽早救援大同,陈智还是警告道:“曹兄,我这次援救大同,是要强行军,日行五十里的,如果你跟不上,那就别怪兄弟不等你了。” 曹玉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说陈兄,这话你不用跟我说,还是跟他们说一下吧。” 说着便指向了南门方向。 陈智顺着望去,只见又是一群人涌出了南门,向着他们追来,一边跑还一边叫道:“陈指挥,且等等,援救大同的话带上我们。” 最终,陈智的队伍从五千人马增加到了三万多人马,恰好符合他最初的要求。 既然兵力已经可以击退也先了,那陈智自然不会客气,立刻与众人商议,最终决定从阳原县折向北边的阳和卫,然后从侧翼突袭也先的后路,吸引也先的注意,为大同解围。 如果成功了,那自不必说,蒙古人突然腹背受敌,必然大乱,也先只能选择撤军,否则就要再来一次大同大捷。 如果失败了,那也没什么,至少可以暂时缓解大同的压力,为大同争取时间,毕竟大家都知道,两个多月后蒙古人肯定是要撤军的,冬天的寒冷即便是蒙古人也很难抗得住,况且他们还有后路,只要撤回阳和,那么驻守在这里的阳和卫和高山卫都可以帮助他们抵挡也先的进攻,不会出现全军覆没的情况。 于是,一众人马便浩浩荡荡地向着阳原县急行军,毕竟在抵达阳原之前他们是不会受到蒙古人的攻击的,只要在阳原略作休整,就可以以高昂的士气去面对蒙古人的骑兵,他们并不畏惧什么。 三万多人马向大同进发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也先的耳朵里,他之前在宣府外面就埋伏了暗探,阳原、怀安等地也都安排了探子。 所以,陈智普一出城,消息便传到了也先这里。 也先大喜,立刻派遣伯都王率五万骑兵向阳原进发,打算在阳原伏击突袭这支援军,尽可能地吃掉全歼他们。 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宣府的援军出发了。 只要吃掉了这支援军,那他后续的选择就多了,以前定下的战略就可以彻底推展开来,在这场和大明的决战之中彻底取得主动。 伯都王对于这个消息也是兴奋无比,以他的眼光自然可以看出来,未来几天自己一定可以解决掉宣府的这支援军,于是当即点齐了兵马,趁夜向阳原县进发。 蒙古人骑兵的速度比较快,只用了两天两夜便抵达了阳原县,就在阳原县北面的山林里等着宣府过来的援军。 也是陈智倒霉,之前他一直在急行军,抵达阳原县的时候已经三天以后的傍晚了,而且为了更快地抵达阳和卫,他直接选择在阳原县北面扎营。 因为之前定下的就是在阳原县好好休整一番,大军在进抵军营之后只是简单用过了饭,便沉沉地睡了下去。 大家出来得急,这几天也没怎么好好休息,早已疲惫不堪,吃过饭之后都是倒头就睡,只留下了几个哨兵站在大门口警戒。 当然,他们警戒的主要是西边,对于其他方向并没有太在意。 毕竟蒙古人在西边围攻大同城呢,如果放出哨探也是从西边过来,而且这里距离大同城足有一百多里,恰好在蒙古人哨探的巡逻范围之外,大家都累得不行,没必要对其他方向太过关注。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正有一支蒙古人就在北面的树林中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等到深夜,陈智等人都睡着之后,伯都王立刻发动了攻击,蒙古人骤然出现在大营北面,直到靠近了大营的围墙,才有起夜的明军士卒发现,随即叫喊着发出了警报。 不过此时发出警报已经来不及了,因为着急睡觉,营寨扎得并不结实,营外的陷阱也都没做,蒙古人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便杀进了大营。 明军对于杀进大营的蒙古人没有任何抵抗,大家谁都没想到蒙古人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许多士卒连醒都没醒便倒在了蒙古人的弯刀之下,帐篷被焚毁,粮束被遗弃,许多醒过来的人直接选择了逃跑。 但是,他们这群依靠双腿的疲兵怎么可能比得过骑着马还休息了整整好几天的蒙古人,即便他们拼命逃到了阳原县,但是阳原县守军怎么敢给他们开门,好几万蒙古人就在外面呢,要是跟着他们杀进来,那原本安然无恙的阳原县也得倒霉。 于是,等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阳原县城外已经变得尸横遍野,原本的援军大营被蒙古人占领,陈智、曹玉等将领战死,三万大军除了少部分机灵逃到了山里,剩下的全部被歼,伯都王连俘虏都没有留,全部砍了筑成了京观,威胁阳原县赶快投降,否则等也先的大军抵达,必将阳原县的数万百姓也都砍了脑袋。 消息传到宣府,忻城伯赵荣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他知道,自己这个爵位危险了。 第843章 如果也先用水攻呢 “你说什么?宣府有人擅自出击,结果被蒙古人突袭,一次性损失三万多人马?” 京师,奉天殿内,朱祁钰一脸震惊地看着军情司负责人宋诚问道,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宋诚无力地点点头,确认了这个消息。 这是阳原县驻军通过军情司的飞鸽传书传回来的消息,时间距离大军被剿灭不过过去了两个时辰。 最初收到消息的宋诚也是不敢置信。 要知道,皇帝和大都督府是下过明确旨意的,不许宣府援助大同,违者必惩,谁能想到宣府居然有三万多援军擅自出城救援,而且还被蒙古人突袭剿灭了。 恰巧这时候武清侯石亨过去找他要大同方面的消息,宋诚便顺手将这个可以震惊整个朝廷的消息递给了他。 石亨看到消息的一瞬间脸色大变,从风轻云淡变成了震惊无比,但是旋即便露出了一丝欣喜之色,立刻让宋诚拿着消息和他一起去宫中给朱祁钰送信。 于是,二人立刻入宫求见朱祁钰。 原本朱祁钰还以为是石亨已经有了完全计划,大明这次可以围歼也先,解决掉蒙古人,为大明打出二十年和平,谁能想到居然会收到如此惨败的消息。 殿内一片寂静。 朱祁钰发过火之后,一脸阴沉地坐了下来,对着正在门口伺候的王成吩咐道:“王成,传朕旨意,急招政务院诸理和大都督府一众爱卿入宫议事。” “老奴遵旨。”王成看他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去召集众人了,甚至为了不耽误时间,还专门向几个人的家里派去了传旨的太监,免得一时间找不到人,耽误了朱祁钰的事情。 石亨和宋诚战战兢兢地站在殿中,大气都不敢出。 没过一会儿,一众人来到了奉天殿,在看到朱祁钰脸色的时候,全都默契地收起了笑脸,齐声见礼道:“臣等拜见陛下。” “都坐吧。”朱祁钰的脸色依然不好,但还是让他们坐下议事。 待众人坐好,政务院副理仪铭迫不及待地问道:“陛下,发生了什么事?让您的脸色如此不好?” 朱祁钰将手里的纸条递给王成,让他交给下面的众人,说道:“你们自己看吧。” 众人接过纸条一看,脸色顿时都变了。 宣府援军擅自出击,结果在阳原县遇到也先的埋伏,三万大军全军覆没,指挥陈智、曹玉等几位将领均战死沙场,阳原县被蒙古人围城,已经岌岌可危了。 这绝对是个噩耗,众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政务院副理仪铭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朝廷不是已经明令不许救援大同了吗?为什么还有人去大同救援?忻城伯赵荣是干什么吃的?” “是啊,陛下,忻城伯是早已收到了朝廷旨意的,但是他却偏偏要违抗您的旨意和大都督府的军令,派兵出城援救,这已经是抗旨不遵和违背军令的大罪了,臣请陛下立刻严办。”大都督府军法司尚书王暹也是立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一众文官都是纷纷点头,毕竟宣府这一战损失也未免过大了些,朝廷肯定是要找人问罪的,而在他们眼中,最合适的人选正是忻城伯赵荣。 不过政务院首理于谦倒不是那么着急,只是淡淡说道:“陛下,三万大军被围歼,这个责任忻城伯肯定是要承担的,但是现在的重点是应对也先的进攻,不知陛下有何考虑?” 他自从坐上政务院首理的位置之后,便逐渐改变自己的思考方法,看一步想三步是这个位置最基本的素质。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道:“于首理所言甚是,区区一个忻城伯,现在还不值得朝廷对他大动干戈,重点还是也先。” 然后看向了军情司的宋诚问道:“除了这件事之外,你们军情司还收到什么消息了吗?” 宋诚连忙回答道:“大同定襄伯传来消息,也先还在攻城,不过强度已经小了许多,远不如前几天那么卖力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询问朝廷这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发生了什么?”朱祁钰恨恨地道:“还能发生什么!” “你把阳原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吧,让他安心守住大同,只要他的大同守得住,此战之后朕会亲自为他庆功。” “臣遵旨。”宋诚连忙答道。 朱祁钰看向众人问道:“诸位爱卿,都说说吧,也先既然已经歼灭了宣府的一支援军,那他下一步骑会怎么走?” 众人沉默,片刻之后宁阳侯陈懋道:“臣以为也先有两个选择,其一是按照原计划东进,围攻宣府,埋伏京师的援军,其二是继续强攻大同,攻下大同之后南下太原,到了太原,他的选择就更多了。” “那你认为也先会作出哪种选择呢?”朱祁钰问道。 陈懋摇摇头道:“这个臣就不知道了,东进宣府,埋伏京师的援军,有机会让也先重临京师,强攻大同,南下太原,届时他可以东进攻入中原腹地,西进可以攻陕西方便撤退,无论哪一种对他来说都是极为有利的。” 朱祁钰沉默。 陈懋说的没错,这两种选择不论哪一条都可以轻松对大明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 东进宣府的话,有机会埋伏掉京师的援军,届时再次兵临京师,大明朝廷肯定又要手忙脚乱一阵子。 而南下太原的话,威胁更大,进入中原腹地,可以直接动摇大明江山,西进陕西的话,那大明在陕西的几个镇便有可能失去,届时大明的边境有可能直接缩回潼关,到时候中原地区就会直接面对蒙古人的兵锋了。 于谦这时候又是出声道:“陛下,臣以为也先会东进宣府。” 朱祁钰有些惊喜地抬头看向于谦,问道:“于首理为何会做出如此判断?” 于谦起身,恭敬行了个礼道:“陛下,大同那面已经传来了消息,蒙古人的攻势已经减缓了,这就说明也先已经放弃了强攻大同的计划,既然大同无碍,那他就只有东进宣府一条路了。” 朱祁钰瞬间醒悟过来。 是啊,也先既然不再强攻大同,那就说明他没打算南下太原,不南下太原,那他就只有东进宣府一条路了。 剩下的西进选择,朝廷并不怕,大同的西边是荒漠,还有黄河阻隔,也先西进的话,只有撤回草原一条路,如果他撤回草原的话,那朝廷也就不必担心什么了。 既然如此,朱祁钰又看向了石亨,问道:“武清侯,歼灭也先的计划你做得怎么样了?” 石亨马上回答道:“回禀陛下,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和诸位爱卿说说,兴许大家还可以帮你查缺补漏。”朱祁钰坐回位置上,对着石亨吩咐道。 石亨点了点头,随即对着周围人拱手揖了一圈,说道:“臣选择的决战地点还是在宣府。” “也先自大同而来,走的定是阳原县那条路,这条路两侧都是山,最适合埋伏。” “也先不是打算伏击咱们么?臣打算兵分两路,由定南伯率领奋武、耀武、练武三个营驰援宣府,作为诱饵吸引也先注意,臣则率敢勇、果勇、效勇三个营从易州过紫荆关,在蔚州向东,从保安州两面夹击也先。” “如此一来,也先腹背受敌,极有可能惨败。” 这是他思考了几次之后的结果,定南伯张軏也是拥有灭国之功的大将,擅长防守,与也先交过手,当年在土木堡的时候遭遇意外变故也没有慌乱,甚至率领大军在野战上与也先打了个平手,是最适合这个任务的人选。 而且这个战场也对大明有利。 一是这里是大明的地盘,张軏又在这里和也先交过手,熟悉地形。 二是这里的地形是在山脉之间的小平原,地方虽然足够大,但是想塞下也先的三十万大军肯定是不可能的,最多放下十几万的主力,剩下的兵力有极大可能会留在大同威胁,不让大同派出援军支援宣府,十团营六个营一共十五万大军,在野战上面对也先的十几万主力,胜率就大很多了。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这次石亨设计的战术的确比上次刚听到消息的时候完整得多,不过其中倒是有几个难点,朱祁钰必须确认一下。 于是朱祁钰问道:“武清侯,朕问你,在宣府决战的话,你如何能保证奋武、耀武、练武三个营不会遇到什么埋伏?” 石亨回答道:“陛下,那个地方的地形极有利于咱们。” “也先要想佯攻宣府,伏击定南伯,那他就必须在宣府东南的下花园出口伏击定南伯,否则定南伯倚靠宣府的坚城,也先没可能击败他。” “而下花园出口处地势狭窄,两侧都是山,又有洋河阻拦,也先想要伏击定南伯的话也做不到。” 朱祁钰再次点点头,不过旋即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如果也先用水攻呢?” 第844章 国战,耍无赖 朱祁钰再次点点头,不过旋即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如果也先用水攻呢?” 他是记得那地方的,当年他曾经去过张北草原游玩,路上就路过下花园,那地方南北两侧都是山,中间夹着一条洋河,有些类似于河谷一样的地形。 如果也先提前在上游截住洋河,然后等张軏抵达的时候放水,那三个营肯定会乱上一阵,到时候再趁机突袭,那张軏想要抵挡也先的攻势,就没那么轻松了。 没想到石亨却是笑道:“陛下,这个您不必担心。” “这路上虽然有条洋河,但是您不要忘了,这地方可是北方,区区一条小河而已,即便也先再蓄水,河水也高不到哪里去。” “况且大军行军,都会有哨探在前面探路,而且咱们绝大多数都是步军,也先放水的话,只要步军上山躲避一下就好了,伤不到大军的。” 朱祁钰这才松了口气,接着问道:“那如果也先想要逃跑,你打算怎么堵住他呢?” 石亨回答道:“这个陛下也不必担心,宣府和大同不同,现在大同是因为定襄伯将各个坞堡的军队全部调进了大同城,所以也先才不会有后顾之忧,但是宣府这边,并没有调集军队进入宣化城,所以也先想要撤回草原,必须先通过万全左卫和万全右卫的阻拦,还有新开口堡、宁远站堡和张家口堡等一系列坞堡,有他们在,也先没那么容易逃掉的。” 朱祁钰终于是放下心来,立刻说道:“既然如此,那朕就放心了。” 然后又对着众人问道:“诸位爱卿,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对视一眼,齐声答道:“臣等并无异议。” “很好。”朱祁钰一拍桌子,大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此战就这么定了。” “武清侯石亨为此次战役主帅,统一指挥宣府地区所有军队,任何不听调遣者,可自行决断,要杀要剐,一切由武清侯决定,军法司记录备案即可。” “臣接旨。”石亨当即答应道。 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当即暗暗发誓,他一定要干掉也先,给大明解决掉这个存在多年的心腹大患,成为和中山王一样的名将。 朱祁钰站起身来,环视了一圈,才道:“诸位爱卿,此战为大明和蒙古的最关键一战,朕称之为国战。” “国战?”众人不明白这个新的名词意味着什么,纷纷在底下嘀咕起来。 于谦则没那么客气,直接问了出来:“陛下,臣请问,何为国战?” 朱祁钰立刻回答道:“国战,即为两国之间的决战。” “国战之时,一切以国战为准,朝廷命令商贾负责运粮,那商贾就必须运粮,朝廷命令天下铁匠负责打造兵刃,天下铁匠就必须丢下一切打造兵刃,朝廷命令士人提刀上战场,那天下士人就必须提刀上战场。” “凡敢于阻拦大军者,斩;凡敢于勾结蒙古者,斩;凡敢于不遵将令者,斩。” “凡是作出对国战不利之事者,本人立斩,九族尽诛。” “所谓国战,就是不顾一切后果与敌人决战,将敌人彻底消灭掉,哪怕拼到最后,拼到天下最后一个男人,最后一个孩童,都要不惜身,不怕死,为朝廷,为大明流尽最后一滴血。” 朱祁钰定下了国战的标准,放下了一系列当斩的情况,最后还补了个诛九族的旨意,顿时便将在场众人镇住了。 尤其是一种文臣,心中充满了吐槽。 这是什么标准啊,如果按照朱祁钰的标准来算,那他们岂不是也要上战场了? 但是让他们现在站出来阻止,他们却没有这个胆量,一是他们没有合适的理由,二是现在这个场合反对,很有可能被人认为心怀异心,对大明、对皇帝的忠心不够,他们身为大明官员,如果让别人知道了对大明皇帝的忠心不够,那还做个屁的官啊! 不过这个国战,对于大都督府中的强硬派倒是很对胃口,如果大明这次真的用这种标准来打,那绝对是一场武将们梦寐以求的旷世大战,整个天下都将为战争服务,这就意味着他们有足够的兵源,有近乎无限的补给,有无限的发挥空间,这将可以让他们发挥此生最大的能力和才华。 其实这个国战也是朱祁钰从后世的战争中总结出来的。 一战的时候同盟国和协约国就是这种标准,那时候随便一支集团军就有几十万人,东西两个方向都有数百万人,双方参战兵力超过六千万,同盟国阵亡的军队就有三百多万,协约国更是超过了五百万。 而二战的时候更是夸张,光是一个德意志第三帝国就有一千七百万军队,已经接近如今大明的总人口了,老毛子更多,总共两千两百万军队,就连倭国都有七百万军队,华夏这面即便是没有什么工业,也凑出了五百多万军队。 一场淞沪大战打了三个月,华夏伤亡三十多万,十一位将军战死,十五位将军阵亡,前四十天以中央军为主,八成兵力消耗在了战场之上,后来贵军赶到,三天时间从六万人打到一万人,粤军三换主帅,东北军全军覆没,拥有十七个师的湘军从此消失在国府的军队序列之中。 在整场八年抗战之中,牺牲的将士们更是数不胜数,自从七七事变之后,几乎在一夜之间,整个华夏大地上全都是抗日的力量,就连平时占山为王不听号令的土匪都在坚决抗日,后来要不是有个姓汪的大汉奸,抗日的力量只会更多。 整个华夏都在为抵抗侵略者而努力,海外华人也在捐款捐物,支持国内的抗战,一切都是为了抵抗侵略者,这就是国战,那个不怕牺牲、全民一心的国战。 当然,老毛子的付出其实更符合朱祁钰对于国战的理解,否则老毛子也不会在战后出现男女比例一比五的情况,这就意味着老毛子在战争中付出了百分之八十的男性,整个国家差点崩溃。 当时的倭国也是,在和老美开战之后,面对节节败退的前线,倭国国内要求女性在二十一岁之前就必须结婚生育,为了把她们嫁出去还玩起了抽签,运气好的嫁给前线的士兵,运气不好的嫁给没办法动的伤残士兵,只要有生育能力的男人都可以得到老婆,最后因为兵源缺乏,甚至开始训练女性准备参战,号称一亿国民总玉碎,用竹枪竹矛来对抗敌人的飞机大炮,当然,这只是他们面对绝望时的挣扎,但这也是国战。 整个二战各方面都是在国战,所以才造成了两亿军民伤亡的悲惨局面。 不过朱祁钰用国战来形容这次大明和蒙古的大战,也只是希望激励整个大明的士气,让大明齐心协力对抗蒙古人,彻底解决这个百年大患。 大都督府的人对于这个国战的概念很对胃口,安远侯柳溥第一个跳出来说道:“陛下,既然您打算开启国战,那就让臣第一批上战场,臣必当以死报国,决不退缩。” 宁阳侯陈懋也是连连点头道:“陛下有如此魄力,以臣之见,在胸怀上已经不亚于太宗皇帝了。” 他是跟着朱棣打过天下的,亲眼见识过朱棣的厉害,这份夸赞已经是他能给朱祁钰的最大夸奖了。 定南伯张軏则是大声说道:“陛下,此战臣定当坚决完成任务,将也先牢牢拖死在宣府,不让他有任何机会逃掉。” 石亨最后一个站出来说道:“既然陛下任命臣为此战主帅,那臣一定全力以赴,为陛下彻底解决掉蒙古这个心腹大患。” 朱祁钰听着众人的表态,心中无比舒爽,他总算是体会到了那些领袖们的感觉,手下人这种表决心的语言,对于一个领袖可以带来无限的快感啊! 不过陈循这时候突然插话道:“陛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政务院推行的官员士绅一体纳粮怎么办?” 朱祁钰还没回答,于谦则是先插话道:“陈副理,陛下是要开启国战的。” “既然有了国战,朝廷就需要花钱,而这些钱是从国库中来的。” “咱们推行官员士绅一体纳粮,为的不就是增加国库吗?” 陈循瞬间反应过来。 是啊,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朱祁钰要开启国战,一切为了国战服务,只要他们将官员士绅一体纳粮这条政策塞入国战之中,天下哪个人还敢反对吗?还敢拒绝吗?要知道,朱祁钰刚刚可是定下了的,谁敢作出对国战不利之事者,本人立斩,九族尽诛啊! 朝廷的屠刀已经高高举起了,就看哪个倒霉鬼敢跳出来当那只儆猴的鸡了。 政务院仪铭这时候忧心忡忡地说道:“但是这么做的话,臣怕朝廷失了天下士人之心啊!” 朱祁钰的眼睛转了转,立刻回答道:“那是你的事儿,全看你怎么宣传了。” 仪铭顿时郁闷起来。 你一个皇帝怎么还耍起无赖了? 第845章 国战引起的反应 朱祁钰的国战之说很快便传了出去,民间对此议论纷纷,京师里绝大多数人都表示支持。 他们是见识过蒙古人的残暴的,有些运气好的人还亲耳从祖辈那里听说了蒙古人的残忍,将耕地改造成草场,征收高昂的赋税,杀死汉人只需要赔钱即可,甚至他们还享受汉人女子的初夜权,女子结婚第一天晚上需要陪自己的甲长睡,这对于讲究伦理的汉人来说是极大的侮辱,更别提他们还不让种地了。 即便大明建立了,蒙古人也没少祸害大明百姓,没事就扣关抢掠,大家种地种得好好的,蒙古人偏偏要骑马杀来,抢走你的粮食和铁锅,杀掉敢于反抗的亲戚,掳走你的妻儿,这是大明百姓亲眼见识过的。 所以,大明百姓和蒙古人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如果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蒙古人,他们是绝对愿意开启国战的,牺牲几年的利益换来后半辈子的安稳,傻子都会选。 不过也有人认为,开启国战的话对百姓太过残酷了,牺牲的都是普通百姓和底层商贾的利益,那些官员勋贵有的是办法逃脱掉朝廷的征调,但是这种说法刚出现就立刻被人打压了回去。 ‘你是不是傻?朝廷上那些贵人怎么可能提着刀出征呢?要是真需要他们顶盔掼甲上战场的话,那就说明天下百姓已经没多少活着的了,到时候他们那点身份还算个屁啊,蒙古人南下的时候谁管你是不是贵人。’ 这种反驳还是比较客气的,有些激进之人甚至直接举报到了官府,那些人直接就被官府抓了起来。 什么?大明圣君的旨意你都敢质疑了?你是不是有反心?朝廷开启国战是为了全天下的百姓,你这么说就是反对天下汉人,反对汉人,那就说明你心向蒙古人,大明与蒙古决战之际,必须要清除掉那些心向蒙古人的汉奸,来人,去把这家伙的家抄了,京师政务院的大佬们估计正愁军费的问题呢! 于是,一批因为嘴欠而被冤杀抄家的倒霉鬼就此诞生,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让他们得罪了那些掌握地方权力之人! 民间的商贾们则是没什么反应,以他们对朝廷的了解,即便朝廷要征调他们,也肯定会给出足够的价钱,不会让他们吃亏白干的,甚至有些大商贾还主动向政务院提出,要让他们可以免费给朝廷大军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物资,免费送到指定地点都可以,这种能向皇帝表达忠诚、让朝廷欠他们一个人情的机会,他们可不愿意错过。 整个大明只有一些士子明确反对皇帝的国战,尤其是让他们拎刀上战场看人这种事儿,他们是文人,讲究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厉害的是嘴皮子,但是手上的功夫从来没练过,哪里能拼得过穷凶极恶的蒙古人,而且他们反对的理由是太宗朱棣的一句话,发兵为诛暴,诛暴为保民,既然蒙古人只是在宣大打仗,并没有影响到朝廷其他地方,那驱逐了他们就可以了,朱祁钰身为圣君,应该把重点放在鼓励耕作、任用贤人上,而不是和蒙古开战,穷尽一切力量剿灭蒙古人,草原上原本是匈奴的,汉朝驱逐匈奴之后,草原上由崛起了突厥人,然后还有契丹人、女真人,即便把蒙古人消灭了,那说不定还会有哪个草原民族崛起,有长城在,抵御住蒙古人的入侵就好了。 当然,这种理论只是在民间流传,朝中官员勋贵们的反应则是要谨慎许多,他们都是有家有业的人,反对皇帝旨意这种事儿没人挑头,他们是不会做的,最关键的是,即便皇帝发布了这么离谱的旨意,大都督府和政务院的人却没有丝毫反应,别说反对了,就连评价几句的情况都没有发生过,这不免让官员勋贵们有了自己的判断——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如果贸然反对,大都督府和政务院的那些人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他们对付自己的手段可多着呢,不会手下留情的。 这段时间里最让朝廷震动的远不止如此,还发生了一件举国瞩目的事情,那就是倭国国王亲自来进贡了。 自从刘吉回国之后,朱祁钰又将历史上那位着名的万岁首辅万安丢去了倭国,负责倭国的管理,原本倭国的后花园天皇还舍不得刘吉,不希望这位大才回国,结果万安过去之后,不过半年时间便彻底掌握住了后花园天皇,让他再也没有提起刘吉的名字。 不得不承认,不管一个人在历史上是忠是奸,其根本肯定是个能臣,就像直接导致秦朝灭亡的赵高,同时期的李斯对他的评价是危反之行,如子罕相宋,私家之富,若田氏之于齐。 那位和秦桧齐名的奸相蔡京,也是能以书画讨得宋徽宗欢心的人,为相期间推行王安石的市易法和方田均税法,改革盐铁制度创造盐引,改革币值,完善完善市舶制,将社会救济规模化、制度化,设居养院、安济坊、漏泽园,主持“崇宁兴学”,要求全国普遍设立地方学校,建立县学、州学、太学三级相联系的学制系统,恢复设立医学,创立算学、书学、画学等专科学校等,如果不是他对政敌的打压太过的话,他极有可能是一位贤相。 这个万安也是一样,自从朱祁钰在翰林院发现他之后,并没有直接将其抛弃,而是利用了起来,万安也没让他失望,在太平府坚持了好几年,不仅完成了供给张軏的后勤补给任务,还将太平府变成了安南货物的集散地之一,商业及其发达,百姓安居乐业,就连太平府山上那个异族都安安分分的没有闹出一点事情。 对此,朱祁钰也是看在眼里的,恰好吏部拣选能臣,朱祁钰就将这个万安调回京师,让他替代了出使倭国的刘吉,去倭国常驻了。 万安不愧是能力压刘吉成为首辅的人,到了倭国没过几天便将事情全都摸透了,顺手给后花园天皇出了个主意,让后花园天皇成功压制住了野心越来越大的细川胜元,取得了后花园天皇的信任,顺便又从后花园天皇的手中拿到了一个银矿作为奖赏。 这次后花园天皇能够亲自出使大明,也是万安的功劳。 万安告诉后花园天皇,大明有多么强大,京师有多么繁华,就连区区一个通州的船只,就可以抵得上他们整个倭国的船只了,而且大明的人才多到无以计数,他万安这种水平的人在大明朝政压根不算什么厉害角色,比他强的人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否则他为什么没能进入朝廷的政务院,而是被丢到倭国这种破地方呢! 对此后花园天皇还有些不服气,他们现在的地方可是京都,是当年仿照盛唐时期的长安和洛阳设计建造的,怎么在万安的嘴里就变成了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了? 万安只用了一个形容便让后花园天皇明白了他有多失落。 “您会将成仁亲王封到虾夷地吗?” 成仁亲王是后花园天皇的长子,也是天皇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而虾夷则是后世的北海道,这时候还是以虾夷人为主呢,属于极为偏僻之地,连座像样的城市都没有,如果把成仁亲王封过去的话,无疑是一种惩罚,哪有把一国国王的继承人分封到苦寒之地的道理。 于是,不服气的后花园天皇便决定亲自来大明进贡,一方面要感谢大明皇帝陛下提供的支持,让他能成功复位,重掌大权,另一方面也是过来看看大明是不是真的有万安说的那么强大,京师是不是真的像万安说的那么繁华,人才是不是真的多得像万安说的那样,犹如过江之鲫,一个大才都要丢到远离大明的倭国来。 好在这时候倭国的政局已经稳定下来了,成仁亲王也已经成年,后花园天皇便放心地将倭国丢给了他,自己带着一众大名离开了倭国,乘船一路向西,走海路在天津卫登陆,来到了大明。 当然,他没有忘记带走对自己来说最大的祸害细川胜元。 等他们历经风浪来到天津卫的时候,单单只是一个天津卫就让他看得目不暇接。 这时候的天津卫因为朝廷需要从安南运粮到京师而开通了海运,随着商人的到来,整个天津卫早已繁华无比,卫城之中的地盘已经不够用了,就连卫城周边都满是商贾们的店铺和仓库,还有供他们吃饭的酒楼,当然,还有对于海员必不可少的青楼楚馆,楼上的莺莺燕燕在不停地挥舞着手绢来招揽生意,看得后花园天皇都直流口水,更别提那群大名了。 等他们知道这些女人基本上全都识字,甚至不少人还能吟诗作对的时候,他们就更是感觉到不可思议了,倭国女人哪有这等待遇啊,能识字的无不是豪门大户出身的,一群妓子怎么可能有这种机会呢。 第846章 后花园天皇来大明了 藩国国王来大明亲自进贡,天津卫指挥使哪里敢怠慢,一面安顿好后花园天皇等一众人,一面派人快马加鞭去京师报信。 朱祁钰对于后花园天皇的到来也是感到有些奇怪,他对于见这群小矮子其实没什么兴趣,无奈于谦坚持朝廷必须隆重接待他们,这关系到朝廷在周边藩国之中的威信,对此政务院的人都极为支持,尤其是朱祁钰的第一亲信仪铭,更是将此事当做天大的事情来看,按他的说法,一国国王哪有离开本国来大明亲自进贡的,难道他就不怕国内出点什么事儿吗?这个后花园天皇能够过来,充分说明了陛下的仁德已经传到了藩国,让藩国对大明心悦诚服了,如果朱祁钰不见他们,极有可能有损藩国对大明的忠心。 当然,仪铭对于后花园天皇这个称呼还有些厌恶,什么天皇,区区一个小国国王,难道敢自称玉皇大帝吗?让他过来,找机会和他好好谈谈,让他赶紧改回国王的称呼,别在大明装什么大尾巴狼。 朱祁钰犟不过他们,只得点头同意了。 于是,和后花园天皇比较熟悉的刘吉便被派了出去,迎接这位熟人。 刘吉来到天津卫,很快便看到了后花园天皇。 让他没想到的是,后花园天皇看到刘吉的第一眼,眼泪便流了出来,拉着刘吉的官袍便不松手,一边哭一边说道:“刘大人,数年不见,我可是非常想念你啊!” 刘吉顿时有些尴尬,轻轻扒拉着后花园天皇的手,小声说道:“天皇陛下,天皇陛下,请松手,细川君他们正看着呢!” 不过这个院子比较安静,刘吉的声音再小,细川胜元他们也都听到了,于是纷纷抬头欣赏起天上的白云。 你看这朵白云的形状很像我当年在家时候偶然看到的那朵,不过家里的那朵可比眼前的这朵白多了。 后花园天皇才反应过来,也是有些尴尬,讪笑着放开拉住刘吉的手,随即摸去眼泪,但情绪还是很激动地说道:“刘大人,我这些年可是时常梦到你啊,要不是你,我可完不成当年的梦想。” 刘吉笑笑,恭敬行了一礼,这才道:“天皇陛下,我也是时刻想念与您并肩作战的日子。” 后花园天皇听他这么说,顿时又想继续流眼泪。 刘吉连忙转移话题道:“天皇陛下,这次与您一起过来的都是哪位大名,我在贵国认识的并不全,还请天皇陛下为了介绍一番。” “对,对,我怎么把这件事儿给忘了。”后花园天皇立刻拉起刘吉的手走到那群大名面前介绍道:“这位是大内君,就藩于周防,这位是斯波君,就藩于陆奥......这位是细川君,你是认识的。” 刘吉对细川胜元自然很是熟悉,拱拱手,说道:“细川君,好久不见。” 细川胜元也是学着刘吉拱拱手,笑着答道:“刘大人,好久不见。” “好了好了。”后花园天皇见他和细川胜元打招呼,连忙拉过他,出声问道:“刘大人此来,可是为了迎接我等的?” 刘吉微笑着点点头,答道:“天皇陛下猜的没错,本官正是奉我大明天子的旨意,特意来天津卫迎接天皇陛下和诸位大名的。” 他可不会无缘无故得罪这些大名,虽然在心里不是很瞧得起这群人,但是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嘛。 后花园天皇立刻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何时启程?” 刘吉看了看天,说道:“明天吧,今天好好休息一下,免得路上累到。” “路上累到?”后花园天皇奇怪问道:“请问刘大人,咱们距离京师有多远啊?” “两百多里。”刘吉立刻说道:“如果是车队慢慢走的话,估计要七八天才能到京师。” “两百多里?”一众人顿时吓了一跳,一个大名惊讶道:“那岂不是出云到但马的距离了?” 众人心中顿时有了概念,出云到但马,中间还隔着伯耆国和因幡国呢,这个距离的确不仅,原本他们听天津卫的人说天津卫隶属于顺天府,是保卫京师的一支军队的时候还以为离京师不远呢,谁能想到居然有两百多里。 刘吉倒是对倭国的地图比较了解,笑着点点头道:“差不多吧,不过这一路还是比较繁华的,自从我大明灭了安南之后,为了从安南运送粮食到京师,便开通了海路,终点便是这天津卫,而从天津卫进京这一路,也是因此而繁华起来,不像之前那样,只有通州比较繁华了。” 听他提起通州,后花园天皇顿时来了兴趣,连忙问道:“刘大人,这通州城的所谓繁华,可是与这天津卫差不多?” 刘吉连忙摇头道:“那可差多了。” “天津卫不过是这几年才繁荣起来的,远比不过通州城繁华,要知道,自从京杭大运河修通之后,这通州就是江南货物进京的最后一站,所有想要进京的货物都要在通州逗留,那地方的规模可要比天津卫繁华多了,就连面积都大了几倍。” “如果说要让你们理解的话,通州城的面积估计要比大阪城大上十倍不止吧。” “这么大啊!”细川胜元顿时一惊,毕竟在他看来,天津卫就已经不小了,规模不比大阪差,但是听刘吉的意思,通州居然比天津还要繁华几倍,那得是多少货物啊! 细川胜元眯起眼睛问道:“刘大人,你可不要骗我们,我已经问过了,咱们路上可是会经过通州城的。” 刘吉知道自己激起了他的好胜心,毕竟自己拿大阪城来比较,细川胜元不可能无动于衷。 不过刘吉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挑衅一般,仍旧笑着说道:“放心,细川君,这路上肯定会经过通州城的,到时候你自己比较就好了。” 周防国的大名大内教弘出声问道:“敢问刘大人,这通州聚集了这么多的货物,那这京师得居住了多少人啊?” 大内氏是最喜欢做生意的大名,对大明和倭国之间的贸易很有兴趣,立刻就想知道大明京师有多少人,进而可以决定向大明贩卖多少货物,让自己赚的更多些。 刘吉淡淡说道:“具体不知道,毕竟人来人往的,进进出出一天怎么也得有一两万人。” “那常住的人呢?”大内教弘立刻追问道。 “常住的话,至少有两百万以上了吧。”刘吉低头想了一下,这才回答道。 两百万的数字顿时就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万这个计数单位就已经够夸张的了,百万这个计数单位他们更是想都没想过,要知道,即便是如今倭国第一繁华的平安京,人口也不过二十多万而已,两百万已经是相当于平安京的十倍了。 ‘这一天得消耗多少商货啊!’ 大内教弘大略一计算,便发现如果让自己来供应大明京师,自己那点货物最多支持三天的,再多一天都不可能,眼中瞬间爆发出了光彩,对着刘吉说道:“刘大人,咱们一起做生意吧!” 刘吉顿时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拒绝道:“大内君,还是算了吧,我朝皇帝已经下了旨意,不许在朝为官之人经商,一旦查实,直接罢官问罪,我可不敢违抗我朝皇帝的旨意。” “这样啊!”大内教弘特别惋惜,看来自己得找其他人来合伙做生意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碰到,可惜刘吉不敢违抗皇帝的旨意,而且估计他也不是很懂做生意,他大内氏不就是么?只负责出钱,打理生意这种琐碎杂事都是下属和亲眷来做的。 大内教弘的眼睛瞬间一亮,连忙问道:“刘大人,那您的亲眷亲信呢?” 刘吉还是摆手拒绝道:“亲戚也不行,但凡有一点亲属关系都不行,我朝都察院那群御史眼睛可一直盯着呢。” 亲戚都不行,还有人盯着,那此事肯定是没有机会的了。 大内教弘不得不彻底放弃。 刘吉赶忙转移话题,对着后花园天皇说道:“天皇陛下,本官今日过来,还有一件事儿,那就是教导诸位入朝进贡的一些礼节,还有一些必须要注意的事情,还请诸位耐心听一下,不要触犯了我朝的法令和忌讳。” 然后便将入朝拜见朱祁钰的流程简单说了一遍,又详细说了一些不能做的事情,例如强买强卖,欺负百姓,随意斩杀百姓等等,并且举出了当年山名政丰和大内满江的遭遇,只是因为杀了一个奴仆借用一个庄园而已,便被朝廷治罪,强逼使团中的上百武士切腹自尽,以赎罪孽,听得一众大名冷汗淋漓,其中一个人的脸色明显黑了,估计是山名家的人。 等警告完他们,刘吉再次看向后花园天皇,犹豫着说道:“天皇陛下,我朝政务院还有一个要求,希望您能答应。” “什么要求?你尽管说,朕肯定答应。”后花园天皇没有什么防备,笑着说道。 刘吉再次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天皇陛下,政务院几位大人认为,天皇这个称呼有些不敬,希望您能改一改。” 第847章 后花园天皇长见识了 刘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天皇陛下,政务院几位大人认为,天皇这个称呼有些不敬,希望您能改一改。” 周围一群人顿时怒目而视,纷纷将愤怒的目光投了过来。 天皇是天照大神的后裔,相传天照大神的孙子叫做琼琼杵尊,也被称为天孙,而倭国第一位天皇神武天皇就是琼琼杵尊的曾孙,当年琼琼杵尊带着天照大神赐予的三件神器八咫镜、草薙剑和八坂琼曲玉来到人间,三代之后有了神武天皇,并将三件神器传给神武天皇,作为神性的象征和统治一方国土的神谕。 当然,在座的一群人没人会相信这种故事,如果是真的话,那为什么天皇被臣子们欺负了上千年,天照大神都没有降下神谕来挽救岌岌可危的天皇权力呢?甚至前些年还出现了南北两个天皇并立的情况,难道天照大神对于自己在人间的继承人不管不顾吗? 他们愤怒的是刘吉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要知道,大明可和天照大神没有什么关系,甚至大明的这些臣子都不是倭国人,而是不掺杂一丝倭国血脉的汉人,一群汉人居然对着天皇陛下提出要求,而且是直接针对倭国统治基础的要求,这毫无疑问是一种极为过分的挑衅行为。 就藩于陆奥的斯波义廉当即站出来说道:“这位刘大人,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天皇乃是我朝陛下自古以来便有的称呼,与贵国何干?你们大明管的也未免太宽了吧!” 刘吉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刚想反驳说两句,没想到后花园天皇却站了出来阻止道:“斯波君,你给我闭嘴。” 然后又是满脸堆笑地对着刘吉拱手说道:“刘大人,你不必在意,既然贵国不希望朕自称天皇,那朕就换成国王好了,这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没必要把大明和倭国的关系搞僵。” 周围人顿时目瞪口呆。 斯波义廉更是气愤,立刻喊道:“天皇陛下!” 后花园天皇则是转过身,拿出了天皇的气势训斥道:“斯波君,你这是什么意思?若是你还以为你是我倭国的臣子,就老老实实听从朕的旨意,否则你就不要做我的臣子了。” 斯波义廉顿时哑口无言。 天底下最让人无语的事情就是你想要保护的人背叛了你,他只不过想维持住天皇的威仪,谁能想到第一个背叛的居然是天皇本人,这就好像是你希望从敌人手里保护住一个女人的贞操,结果那个女人居然主动向敌人献出了自己的贞操,自己拼死拼活做的事情毫无意义,反而成为了敌人的笑柄。 好在刘吉这个人的道德水平比较高,没有拿后花园天皇的反应反驳他,而是出声劝道:“天皇陛下,您不要怪罪斯波君了,他也是对此事有些不理解,忠于陛下之心还是好的。” 然后抬起头对着众人说道:“诸位,本官也不是不讲理之人,我朝政务院诸位大人的意思只是希望贵国天皇陛下在大明期间不要自居天皇,因为我朝皇帝以天子自居的,天皇陛下一个藩国之主,若是以天皇自居的话,很容易引起误会,被人认为是忤逆僭越,到时候我朝皇帝就是陷入两难之地,处理也不是,不处理也不是,没来由惹出麻烦,对我大明和倭国都不是什么好事。” 众人这才明白,不过还是有人忿忿不平,刚想说什么,后花园天皇先是看了出来,立刻说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在大明期间,朕的称呼是倭国国王,任何人不得忤逆,否则朕回国之后,定会严肃处置,绝不轻饶。” “是。”众人只得任命。 刘吉看气氛有些压抑,立刻笑着说道:“好了,今日贵国陛下已经定下了规矩,那就暂时先按照他的规矩来吧。” “本官已经请天津卫周指挥在这里最好的酒楼定下了位置,现在大家可以随我来,本官为贵国的国王和各位大名洗尘接风。” 后花园天皇当即笑道:“那就麻烦刘大人破费了。” “客气客气。”刘吉也是笑着道。 众人见状,也只得点头答应下来,毕竟他们都听说过汉人的厨子手艺高超,如今有了机会,就权当是大明的谢罪宴吧。 一场风波随即过去。 刘吉自掏腰包摆下的这场接风洗尘的宴席取得了不小的成功。 不得不承认,周指挥挑的这家酒楼的确是非常不错的,厨子是浙江人,精通杭帮菜,对于江浙地区的菜品也极为熟悉,下厨做了很大一桌子菜品,吃得一群倭国人嘴角流油,尤其是鱼羹和素鸭,很得众人称赞,不过最让他们喜欢的,居然是后世被人们称之为冤死的西湖醋鱼,每人分了一份,全都吃得精光,其中浓重的醋味得到了他们极高的评价。 不过他们对于盛菜的器皿则是有些看不起,毕竟天津卫都是商贾和大兵,不可能用什么贵重瓷器,都是普通的白瓷,毕竟这群家伙脾气粗俗,又喜欢喝酒,万一打了的话,对酒楼老板不是什么好事儿。 对此刘吉倒是理解,因为他知道,这群倭国来的家伙最喜欢的就是摆谱穷讲究,明明国内没什么好吃的,但是对于器具这些不太重要的东西却非常重视,什么样的食材配什么样的器具都是有讲究的,摆盘上也有诸多讲究,好在他们的食物主要以脍为主,也就是生鱼片,所以才有功夫摆盘,否则那么长时间,不管什么好吃的都没法吃了。 一顿饭酒足饭饱,大家各回各家,好好休息了一夜之后,第二天正式启程。 这次刘吉和后花园天皇共乘一辆马车,一路上刘吉不断向后花园天皇介绍大明的风土人情。 来到通州之后,后花园天皇看着那漫山遍野、一眼望不到头的仓库很是震惊,据他估计,光是眼前这些仓库的数量就已经快赶上平安京里的房舍了,而这仅仅只是大明京师外的一处商业集结点,只是负责商货进出,并不会对一般百姓售卖。 等到他看到京师出现在眼里的时候,他这才震惊得闭不上嘴巴。 他终于理解了,为何刘吉和万安这些大明的使臣总是对平安京不屑一顾,如果换成他的话,他也会做出这种评价。 平安京和大明京师完全是两种城池。 只是说平安京的城墙吧,当初修建的时候因为天皇没有什么钱,当时的关白也不支持天皇花太多钱,于是平安京的城墙只有五人高,还是倭国的五人高,众所周知,倭国成年男人的身高都是比较矮小的,所以最终导致平安京的城墙也没有多高,也就是两丈出头,还都是用土坯垒砌的,石彪稍微用点力踢上去,城墙都有些摇晃。 但是眼前大明京师的城墙却和平安京的城墙完全不一样,全部都是青砖垒砌,高度达到了接近四丈,估计倭国需要八九个人才可以达到京师城墙的高度,而且砖与砖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缝隙,据刘吉介绍,当初修筑城墙的时候安排了人检查,检查之人会用大锤砸墙,若是墙没事,那么检查之人斩首,若是墙被砸出了坑,那么修筑这段城墙的民夫会被拉出来斩首,由此可见京师的城墙修筑得有多坚固。 而且这只是城墙而已,城门和城门楼更是高大无比,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垛口,士卒们躲在垛口里面放箭,即便是十倍的大军想要接近城门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城门则是千年巨木用秘法打造,坚固无比,刀箭不能伤之分毫。 等进了城门,后花园天皇算是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繁华。 只见进城之后,道路两旁几乎全都是各种各样的店铺,琳琅满目的商货摆满了柜台,人群络绎不绝,进进出出,看得后花园天皇目瞪口呆,不停地问刘吉,这是京师最繁华的地方了吗?结果刘吉的回答却是,这只是因为临近城门而有些人气而已,正阳门那面的棋盘街才是京师最大的商贸之地。 后花园天皇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索性放弃不问,继续观看起窗外的风景了。 等一众人来到会同馆下榻的时候,已经是第五天傍晚了。 之所以这么晚,一来是因为车队进城之前被朝廷运输粮食的车队阻挡在外面,二来也是因为路上后花园天皇特意吩咐慢慢走,他要好好看看京城风物导致的。 一众大名虽然对此有些抱怨,奈何这里是大明,不是倭国京都,后花园天皇也不是以前的傀儡,而是正在手握大权的人,天皇陛下要看看风景,轮得到他们一群臣子说三道四的么? 等他们到了会同馆,刘吉也是累得不行,反正这里也有专门负责接待使团的官员,刘吉索性告辞,回家休息去了,丢下了后花园天皇一众人,最后只丢下了一句话,让他们好好等着,这几天不要出了会同馆,过几天大明皇帝朱祁钰会召见他们的。 第848章 彦仁国王 三天之后,就在一众人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后花园天皇终于得到了宫中传来的旨意,说是次日早朝皇帝命他们入宫朝见,早朝之后还会专门为后花园天皇摆设大宴,大明皇帝陛下亲自为后花园天皇接风洗尘。 原本朱祁钰只是想召见一下后花园天皇,在早朝上说几句话就算了,没想为他设宴的,他最近忙着和也先的战事还来不及呢,哪有时间搭理一个小矮子。 没想到这个决定再次受到于谦等人的坚决反对,按照他们的意思,后花园天皇身为一国国主,能够抛下国事,不远万里来京师朝见朱祁钰,这是对他朱祁钰、对大明拥有万分的敬仰之心,如果后花园天皇没来就算了,但是既然他来了,那就必须要好好接待一下,让这个藩国国王能够见识一下大国气相,让这些藩国能够更加忠于大明。 朱祁钰受不了他们的语言折磨,最终不得不答应下来。 于是,第二天卯时,以后花园天皇为首的一众人早早地便被人叫了起来,收拾停当之后便乘上马车来到紫禁城的午门外耐心等待,连早饭都没敢给他们吃,生怕他们不懂规矩,在早朝上失仪,反正一顿饭不吃的话也饿不死人,晚一点还有皇帝请的御宴呢。 各个衙门汇报完各自的事情之后,终于轮到召见倭国国王上朝觐见了。 “宣倭国国王成仁及倭国使臣入宫觐见。”一个小宦官来到宫门外大声宣旨道。 随后几个皇宫侍卫打开左掖门,打算放后花园天皇等一众人进去。 “这位大人且慢。”小宦官还没转身,后花园天皇身后的细川胜元却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小宦官也是第一次被人称之为大人,感觉怪怪的,但是心情很好,于是恭敬行了个礼道:“咱家不敢称之为大人,这位使臣有何疑问需要咱家解答?” 听小宦官的语气很客气,细川胜元的傲气立刻被激发了出来,指着午门问道:“我家天皇乃是一国之主,既然来了贵国,为何贵国不开正门相迎,而是只开了侧门让我等入内呢?” 细川胜元此话一出,场面顿时一片寂静,小宦官和门口的皇宫侍卫们全都愣了一下,旋即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向了他,那意思仿佛是在说,这家伙是不是疯了? 不过后花园天皇却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静静等待小宦官的解释,在他看来,这事儿朱祁钰做得的确不对,他是一国国王,哪有走侧门的道理,昔日他不掌权的时候,进出御所也都是走正门的。 小宦官倒也不恼,只是仍旧恭敬地问道:“这位大人是?” 细川胜元上前一步,挺胸抬头地自我介绍道:“本官乃是倭国关白细川胜元大人。” “哦,原来是关白大人啊。”小宦官面不改色,淡淡解释道:“看来关白大人对我大明的规矩不太熟悉。” “大人口中的正门乃是午门中门,平日里是不开的,只有我朝皇帝出行才可以打开,另外就是皇帝大婚的时候会打开,但只允许皇后进入,还有就是每科的状元、榜眼和探花三位一甲进士才可在陛下宣旨当天从这正门走出,不过他们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不知关白大人可否理解?” 众人完全没有想到这道门居然这么重要,除了皇帝之外,剩下的人里面不论哪一个身份都极其重要,皇后就不必说了,那是一国之母,单说每科的状元、榜眼、探花,他们就知道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在他们心中没办法应付的刘吉就曾经说过,他不是一甲进士,只是二甲二十四名,而接任他的万安则是自我介绍,是和刘吉同期的,只不过排名靠前一点,二甲第一而已,一样进不了一甲前三,虽然到目前为止他们没有发现万安有什么难缠的,但是以细川胜元的判断,能比刘吉排名还高的人,那一定是比刘吉还要厉害的角色,不是他们可以对付的。 而即便这样的人一辈子也只有一次机会走午门中门,而且只能出不能进,就凭他们的身份有什么资格走中门。 后花园天皇立刻抱拳说道:“这位大人,细川君乃是我国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还请大人不要怪罪。” 小宦官连忙躲开,一样行礼说道:“国主大人礼重了,您是一国之主,咱家受不起。” “还请国主大人和诸位使臣随我入宫吧,免得让陛下等急了。” “这位大人请前面带路。”后花园天皇还是客气道。 小宦官也没再废话,立刻当先引路,带着他们走进了紫禁城。 毕竟他们在门口都废话了这么久,说不准皇帝真的等急了,皇帝虽然不会罚他,但是王成王公公可不会心慈手软啊! 来到宫中,过了承天门,后花园天皇带着一众大名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来到御阶之下,齐声道:“倭国国王拜见大明皇帝陛下。” 一众大名也是齐声道:“外臣拜见大明皇帝陛下。” 当然,后花园天皇身为一国之主,并没有行跪拜之礼,一众大名则是按照大明的规矩老老实实地跪下行礼,他们是臣子,下跪是应该的。 朱祁钰坐在上面,心中有一种莫名地舒爽,当初这群小鬼子仗着一时间实力强大,肆无忌惮地在华夏大地上作威作福,今天居然老老实实给自己跪拜行礼,这对于朱祁钰来说可是相当爽的一件事。 但是,他现在是大明皇帝,必须按照大明皇帝的规矩来,于是对着一旁伺候的王成点点头,王成上前一步,大声说道:“倭国国王及使臣平身。” “陛下有旨,为倭国国王赐座。” 两个小太监搬过一张巨大的椅子,摆在了文武百官之前。 后花园天皇见状,再次谢了一礼,随即便跪坐在了椅子上。 没办法,椅子太过宽大了,他还以为是给自己跪坐的呢。 大都督府队列顿时传来一阵轻笑。 朱祁钰没有理睬他们,挥挥手让鸿胪寺右少卿刘吉宣读起礼单来。 即便是朱祁钰也得承认,这次后花园天皇亲自过来,带来的礼物不可谓不重,光是黄金就有百两,白银更是五千两,还有倭国自己制造的折扇、字画、丝绸等,甚至后花园天皇还进贡了五十名少女献给大明,希望大明皇帝能够接受。 朱祁钰听到少女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后世的jk少女,但是旋即便反应过来,jk制服还得等五百年才能被倭国施行呢,现在倭国的少女应该是流行刘吉提到过的白面黑齿的妆容,想到那鬼一般的样子和腥臭的口气,朱祁钰不禁打了个冷颤,连忙挥手收下,直接打发到宫外的浣衣局去洗衣服去了。 等礼单读完,朱祁钰又按例赏赐了一些宝钞之类的东西,于是开口问道:“彦仁国王,不知你此番来大明,见识过大国气相,心中有何感想?” 大明的文武百官倒是没什么反应,不过一众倭国大名的脸色却是黑了下来。 彦仁的确是后花园天皇的名字,但是自从正长元年他继位为天皇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直呼他的名字了,因为直呼名字对于天皇来说是极大的不敬,没想到今天在大明皇帝口中又听到了这个名字,实在是替后花园天皇感到气愤。 细川胜元立刻站出来,跪下恭敬行礼,大声说道:“大明皇帝陛下,我朝天......国王的名字在他登基之后是不得称呼的,还请大明皇帝......注意。” 他原本是想让朱祁钰道歉的,毕竟这是朱祁钰无礼在先,但是想到刘吉和他讲过的倭国使团的经历之后,细川胜元当即改口。 他是在大明的地盘,可不想被朱祁钰在这里砍了,或者逼着切腹自尽。 朱祁钰却是笑着问道:“这位使臣是?” 后花园天皇连忙介绍道:“这位是我朝关白细川胜元。” “哦,是摄津国的大名细川胜元吧。”朱祁钰仍旧是那副淡淡的笑容,问道:“贵国国王的名字是不是叫彦仁?” 细川胜元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回答道:“是,但是......” “但是什么?”朱祁钰略微提高了声调,问道:“难道你想朕对贵国国王称天皇吗?” 细川胜元刚想点头,不过等他看到朱祁钰脸上表情的时候,却立刻闭上了嘴。 因为他看到朱祁钰脸上虽然还是那副笑容,但是眉宇间的杀气却已经表露了出来。 后花园天皇见状,连忙插话道:“皇帝陛下说笑了,小王的官员没什么见识,冒犯了大明天子,还请大明天子宽恕他无知之罪。” 朱祁钰立刻换上了另一幅和蔼的笑容,对着后花园天皇说道:“彦仁国王,你不必担心,朕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小气,区区冒犯,朕是不会在意的。” “那小王就代细川君谢过皇帝陛下的宽宏大量了。”后花园天皇连忙替细川胜元感谢道。 第849章 倭国要出五万兵? 后花园天皇道过一声谢之后,便立刻转移话题,回答起了朱祁钰最初的问题:“大明皇帝陛下,小王这一路过来,很是开了眼界,见识了一番。” “贵国的确是繁华无比,就连天津卫那种偏僻之地都比得上我国的大阪,甚至通州都已经比得上京都繁华了。” “贵国的官员也都是彬彬有礼,很是客气,女子也是文采甚佳,比我国的歌姬要强上许多。” “贵国的美味佳肴更是超过了我国,不论是品种种类,亦或是烹饪方法上,都是极有风味,小王和小王的臣子们都极为喜欢。” “不过我国也有一些贵国没有的,例如我国的平安京有漫山遍野的樱花,而贵国的京师却只有大树,我国的食物以脍为主,讲究初物和旬物,也就是谷物、蔬果等在收获季节中第一批采摘的果实和当令食物,经过烹饪之后,可以让人从中感受到一年四季的变化。” “我国的平安京也没有贵国京师这么多人,商贾也不会当街叫卖,可以确保不会打扰到贵人。” “总而言之,我国的平安京虽然比不上贵国的京师繁华,但也别有一番风趣,若是日后有了机会,还希望大明皇帝陛下能够亲自过来游玩一番,小王定会竭诚接待,不叫陛下失望。” “那就先多谢彦仁国王啊。”朱祁钰点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看向了鸿胪寺的方向。 这个刘吉是怎么搞的,不过是让他去接个人,这家伙怎么还给后花园天皇安排起妓子了?也就是他只安排了一些女校书,否则真让后花园天皇染上个花柳病什么的......那该有多好啊! 刘吉也是赶紧低下头,生怕皇帝看到自己。 他也感觉到冤枉至极,明明是天津卫的周指挥安排的酒宴啊,那些清倌人女校书也是他找来的,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最多就是没有拒绝而已。 不得不承认,周指挥找的女校书还是很不错的,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那身段,那谈吐,已经不亚于京师里面的女校书...... 好吧,扯远了。 刘吉再次低了低头,心中祈祷着皇帝千万别叫自己。 好在朱祁钰没有在这种时候追究他的问题,或者压根没有心思追究他的问题,而是继续转向了后花园天皇,面带笑容地问道:“彦仁国王,朕听说你们倭国向佛之心甚重,是吗?” 后花园天皇一愣,心说怎么突然谈论起佛教了,不过还是点点头道:“确实,我国君民自上而下都信奉佛教,各地均有佛寺,往日来汉地的商贾也会求购佛经带回我国。” 朱祁钰还是笑着说道:“此事我已经听说了,过段日子彦仁国王回国之时可以亲自去五台山请几位高僧回倭国讲法,朕相信他们应该会欣然同意的。” 后花园天皇大喜,连忙起身大礼跪拜,说道:“小王多谢大明皇帝陛下。” “不敢瞒陛下,小王之前还在想该去何处寻访高僧,没想到陛下已经安排好了,这实在是太费心了,小王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朱祁钰淡淡笑道:“彦仁国王请起吧,不要动不动就学着那些臣子们跪拜,你要记住,你是君,不是臣!” 后花园天皇略微有些感动,大声道:“所谓下国之君当上国之臣,小王乃是下国之君,自然是大明的臣子,没有大明的支持,小王怎能有滔天之幸,可以有幸目睹天颜,小王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大明了。” “彦仁国王不必客气,朕只是随手为之而已,彦仁国王不要放在心上。”朱祁钰刚刚拒绝后花园天皇的感谢,但是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话题转了个弯说道:“不过要说彦仁国王感谢大明的话,那现在还真有一个机会。” 后花园天皇愣了一下,懵懵然抬头问道:“是何机会?” 朱祁钰笑着说道:“不瞒彦仁国王,这段时间大明正在和北元开启国战,虽然在财力和兵力上并没有什么缺口,但彦仁国王应当知道,两国开战,钱财和兵力肯定是越多越好的。” “如果彦仁国王想要感谢大明,那就在这两方面支援一下大明吧。” “这个没问题。”后花园天皇毫不犹豫地答应道:“不知陛下希望我国提供多少钱财和兵力?一万两银子和五千武士够不够?再多的话小王就要从国内调派了,否则时间上来不及,等更多的兵力抵达之时,估计贵国和北元的国战已经打完了。” “这么说,彦仁国王此番入贡,带了整整五千人了?”听后花园天皇这么说,政务院首理于谦当即黑着脸问道。 他还清楚地记着,当年就是也先派了五千人入贡,这才让当时的奸宦王振愤怒,一怒之下驱逐了使团,破坏了大明和瓦剌之间的和平,引发了双方之间的战争,最终导致震惊朝野的土木堡之变。 听后花园天皇这次入贡,还是带了五千人过来,不能不让他联想到也先。 后花园天皇却是一脸懵逼地点点头,回答道:“对啊,本王外出,自然要带一些护卫。” 旋即又客气地说道:“不过考虑到来的是大明京师,路上肯定不会有海寇,所以便将他们全都留在了天津卫的海船上,没有让他们跟来,这件事儿贵国的鸿胪寺少卿刘大人也是知道的。” 于谦立刻转头看向了刘吉。 刘吉赶紧出班答道:“天......倭国国王说的没错,他们此行的确是带了五千武士,不过我还没来得及提醒,国王殿下便主动将那五千武士留在了天津卫,路上的安危全部交于朝廷,万幸这一路无惊无险,万分安全,这也是国王殿下信任朝廷、以诚示人的表现。” 于谦这才轻轻点头,放过了他们。 朱祁钰坐在御座上笑着劝道:“于爱卿,你不必担心,既然彦仁国王愿意亲自来我大明入贡,那就肯定不会有什么坏心思的,朕也不怕他们有什么坏心。” 后花园天皇一脸懵地眨巴着眼睛,对着朱祁钰出声问道:“大明皇帝,贵国以前发生过什么吗?难道还害怕着五千武士不成?” 朱祁钰瞪了于谦一眼,随即笑着解释道:“哦,彦仁国王不必有什么疑心,不过是当年发生的一点小事,这群臣子大惊小怪,误会了彦仁国王,还望彦仁国王不必有什么担心。” 虽然后花园天皇没听懂是什么意思,但既然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便还是懵懂地点点头,说道:“大明皇帝陛下,小王不是担心,只是有一些好奇而已。” 然后立刻将话题拉了回来,问道:“小王这次过来,的确只带了五千武士护卫,不过如果大明需要,待小王给国内写一封旨意,还可以派出五万大军支援的。” 五万大军,这已经是他眼下可以直接调动的最大兵力了,而且是他手里所有的武力,对于朱祁钰的要求,他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因为他知道,让自己坐稳天皇宝座,握牢天皇权力的并不是这五万大军,而是大明的支持,有了大明的支持,无论是哪个大名想要动手,自己都没什么好担心的,大明实在是太强了,光是驻守倭国的那五千骑兵就完全可以保证自己的权力不被动摇,更何况他们身后的大明呢! 刘吉早就和他说过了,驻守倭国的五千骑兵在大明并不算什么,只是边军而已,而十团营中的骑兵更是十倍之,兵甲武器、兵员素质上更是超过,准确说来,驻守倭国的五千骑兵是十团营挑剩下不要的,精锐全都在十团营里面。 所以,得到了朱祁钰的青睐,就是得到大明的支持。 有了大明的支持,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大都督府一众人的眼睛一亮,尤其是石亨,眼睛更是发亮。 这个倭国国王的确懂事,五千兵力对于此次的战役可谓是杯水车薪,但是五万大军就不一样了,即便是五万个废材,也能吸引住也先不少兵力,给定南伯张軏分担不少压力呢。 石亨恨不得朱祁钰现在就点头答应下来,反正以他的推算,大明和蒙古的这一仗还长着呢,想要彻底消灭倭国,没个一两年肯定是不够的,既然倭国国王答应派一支大军过来,那等他回去组织好兵力再过来,说不定也能赶上,反正现在有大明海军,运过来一支五万人的军队不算什么,即便是大明提供后勤给养也划算啊。 朱祁钰果然没有让石亨失望,只见他笑着点点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贵国派遣五万兵力协助我大明击败蒙古人,回头就请彦仁国王写封旨意回国吧。” 后花园天皇立刻点头,不过他还没说什么,只听朱祁钰继续说道:“朕听说贵国国内还有些暗中怀念足利氏的大名,彦仁国王就从他们手里调派一些军队吧!” 第850章 细川胜元被坑,倭国出兵已定 朱祁钰继续说道:“朕听说贵国国内还有些暗中怀念足利氏的大名,彦仁国王就从他们手里调派一些军队吧!” 后花园天皇的眼神瞬间一亮。 是啊,自己不一定非要调派自己的力量,让那些至今还对自己阳奉阴违的大名派兵不也一样吗?调动他们的兵力来参战,损失的都是他们手里的力量,他们的力量损耗掉了,那不就是自己的力量增强了吗? 于是后花园天皇的眼神立刻看向跪在下面的细川胜元一众人。 细川胜元仿佛是感受到了后花园天皇的注视,立刻也是抬起头怒目而视,好像是在警告后花园天皇,你要调兵就派遣菊花皇室的人过来,我是肯定不会服从你的。 后花园天皇哪里愿意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这可是能借大名之手解决掉细川胜元等一众大名的机会啊,于是立刻说道:“大明皇帝陛下,不瞒您说,自从刘大人和石大人帮助小王解决掉足利氏之后,我国便没有什么人再怀念足利氏了,全都向小王效忠,并且向刘大人表达了对大明的向往。” “尤其是细川君,曾经多次向小王提及大明的伟大,希望能够亲自向大明道谢,解决掉足利氏这个朝廷大患,此番调兵,就让细川君出兵吧,以便让他有机会表达他对大明的敬仰。” 细川胜元顿时脸色一黑。 没想到后花园天皇这个家伙掌权没几年,居然学会了捧杀这个手段。 他的这番话毫无疑问是将自己顶到了死地,没有给自己留下丝毫退路。 自己不答应吧,毫无疑问是将后花园天皇的面子放在地上踩,点名了他欺骗大明皇帝这件事儿,但是自己肯定得向大明皇帝解释,为什么后花园天皇欺骗大明皇帝,说的都是他敬仰大明的话,难道辩解说自己不敬仰大明吗?那也太不给大明皇帝面子了。 但是答应呢?自己又不甘心,自己的手里也不过十万大军,其中绝大多数还都是平民征召的足轻,如果全都贡献出现,那自己这个关白还做个什么劲啊!手里没了力量,连个藩国的守护代都不如了。 不过细川胜元不愧是被称赞为倭国第一聪明人,立刻想到了破局之法。 只见他对着朱祁钰磕了一个头,大声说道:“天皇陛下说的不错,外臣的确是万分仰慕大明,若是大明需要的话,外臣马上就写信回国,调五万兵马供大明皇帝陛下使用。” 接着话题一转,继续说道:“不过这种机会,应该不止外臣一人愿意调兵,斯波君、大内君等人应该也是愿意的,外臣愿意将这个机会和他们同享,一起向大明奉献力量。” 斯波义廉和大内教弘的脸色立刻就黑了下来,心说你细川胜元真不是本国人,自己愿意调兵也就罢了,为何还要牵扯上自己。 不过眼下这种情况,他们也是没办法拒绝,只得齐声说道:“细川君所言甚是,外臣亦希望可以调派兵马,供大明驱驰。” “好,很好,非常好。”朱祁钰没想到自己的灵机一动还有这种效果,立刻说道:“既然如此,那朕就先多谢诸位对大明的忠心了。” 接着对着文臣行列叫道:“吏部尚书何在?” 时任吏部尚书的王翱出班答道:“臣在。” “吏部立刻对倭国使臣颁发荣衔,赐飞鱼服。”朱祁钰吩咐道。 “臣遵旨。”王翱当即答道。 这其实也是大明对入贡使者的正常赏赐,只不过之前朱祁钰没有给罢了,既然人家都愿意出兵了,那自己给出一套衣服,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朱祁钰又对着仪铭说道:“仪爱卿,你盯着礼部,尽快将此事明发天下和周边藩国,让他们都好好学一学倭国臣民的忠义。” “臣遵旨。”仪铭也是立刻站出来答道。 这种事情是他最喜欢的,可以向天下人宣传忠义,最是对他的脾气。 朱祁钰又对着大都督府众人吩咐道:“大都督府众位爱卿,具体各位使臣愿意出兵多少,具体就由你们来谈了,朕只有一个要求,不要伤了各位使臣对大明的忠心。” 石亨等人顿时大喜,立刻齐声答道:“臣等遵旨。” 不得不说,朱祁钰这个要求实在是有些太损了。 细川胜元他们能怎么向大明表忠心呢,那自然是出兵的多寡了,出兵越多,自然是越忠心的,要是出个三五百,那他们对大明的重心最多就只有针尖大小,至少也得出兵个一两万,否则怎么体现对大明的忠心呢? 眼下倭国的使臣就有十几位,这么算来,他们手底下岂不是又能多上十几万人马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后花园天皇见朱祁钰如此积极主动,也不犹豫,立刻大声说道:“大明皇帝圣明,小王替细川君等人多谢大明皇帝陛下的赏赐。” 他巴不得出兵之事赶紧定下来呢,赶紧替细川胜元等人谢恩。 细川胜元和斯波义廉等人无奈,只得跟着答道:“外臣多谢大明皇帝赏赐。” 不过心中的不情愿是个人就能听得出来。 “哈哈哈!”朱祁钰才不会在意他们的心情呢,自己的心情好才是最重要的,于是大声说道:“今日朕看到了倭国的忠心,朕也不能慢待了。” “传朕旨意,即刻开席,朕要大宴倭国使团,好好赞扬一下他们的忠心。” “开席!”王成上前一步,大声叫道。 宴席转瞬之间便在奉天殿外的广场上摆开,教坊司的舞姬们也从旁入场,献上了自己的舞蹈。 次日,大明的各个衙门继续忙碌,大都督府一众人亲自来到会同馆拜访倭国使团,和他们商议出兵之事。 没办法,原本石亨他们想要在宴席上就定下来,而且宴席上还有酒,可以拉近双方的关系,无奈细川胜元和斯波义廉等人的心情不好,没什么心情应付石亨他们,所以石亨等人的目的没有达到,只得第二天再找倭国来的‘大明忠臣’们商议出兵之事。 既然人家都找上门来了,细川胜元等人也没办法再躲,只得出面和石亨等人商议自己的忠心。 原本细川胜元等人只打算每家出个三五千人,凑成五万人马就算了,只是表表忠心而已,没必要伤筋动骨。 但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之中出了个叛徒,就是最喜好和大明做生意的大内教弘。 大内教弘上来就提出,大内家可以出兵两万协助大明战胜蒙古人,这一下子就打乱了细川胜元他们的计划。 有了大内教弘的标准,细川胜元等人也没办法再出兵三五千人意思意思了,只得咬着牙提高了自己出兵的数量,基本上都出兵一两万。 最终,在十几位身在倭国但心在大明的‘忠臣’的努力下,倭国凑出了近二十万大军助战,让石亨等人欣喜万分,有这支大军在,大明取胜的把握就更高了。 等石亨等人心满意足地走后,细川胜元和斯波义廉等人立刻逼问起大内教弘来,让他必须老实交代,为什么要背叛他们,背叛倭国。 大内教弘只得苦笑着解释了他们的疑问。 其实这件事儿是他们恨得牙痒痒的大明鸿胪寺少卿刘吉指使的。 昨天刘吉也是看出了朱祁钰的想法,联系到自己对细川胜元等人的了解,刘吉自然可以猜到他们会统一阵线,随意出点兵应付大明。 但是,刘吉哪能让他们如愿呢。 于是,就在他们被石亨等人纠缠的时候,刘吉偷偷选择了大内教弘,来到他的身边,以断绝大明和大内氏的交易为由,逼迫他背叛了细川胜元等人。 大内氏靠的就是和大明的交易,能够崛起也是因为手中握着大明的货物,这是他们大内氏的根基,根本扛不住刘吉的打击。 而且大内教弘清楚地知道,如果刘吉想要断掉大明和大内氏的交易,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儿,以刘吉如今在大明朝廷的地位和在大明皇帝眼中的分量,只需要一句话,整个大明就再也没有人会和他们大内氏交易,和大内氏的生意只是一个生意而已,没了大内氏,还有细川氏,但是刘吉这位已经预定下政务院位置的未来之星,可是能断掉他们生路的,孰轻孰重,大明商贾们还是能算得明白的。 并且刘吉还提醒他,这件事儿是后花园天皇挑起的,也是大内氏向后花园天皇示好的一个机会,此事过后,后花园天皇肯定会手握倭国最强大的实力,他不会一直容忍倭国之中有可以威胁到他的人,各个大名肯定会极为危险,大内氏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放弃手中的兵力,向后花园天皇示好,后花园天皇肯定也会心有灵犀,不会亏待他们,这样一来,大内氏便有很大机会提升在倭国朝廷的地位了。 当然,这件事儿大内教弘没有说出来。 这才有了大内教弘背叛众大名的事情。 细川胜元等人无奈,即便气得他们想要宰了大内教弘,但现在是在大明,不是在倭国,他们没办法宰了他,只得怏怏放弃,打算回国之后再对付他。 石亨等人得到了极大的成绩,立刻入宫向朱祁钰做了汇报。 朱祁钰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这些倭人不必对他们客气,但凡有什么死敌绝地送死的事情,都可以交给他们去做,死了就死了,不会有人有意见的。” 第851章 蒙古人也开始不稳了 随着仪铭的宣传,倭国出兵助战这件事儿很快传遍了天下,也传到了李氏高丽和女真人耳朵里。 女真人没什么反应,但是李氏高丽则是反应巨大。 不得不说一句,李氏高丽自从太祖李成桂推翻恭让王王瑶之后,就接受了大明的册封,从此之后便一直以大明最忠心的藩国自居,即便李氏高丽爆发了癸酉靖难这种事情,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对大明表达忠诚。 没办法,女真人虽然已经没落了,但是对于他们还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尤其是建州三卫还是在寡廉鲜耻的李满柱董山等人的统治下,没事就骚扰一下他们,抢一抢他们的商队,眼下唯一能让女真人老实一点的只有大明,他们即便是从利益上也必须靠拢大明。 于是,都没用朱祁钰下旨,李氏高丽就主动提供了八万大军供大明驱使,还由其世子李晄亲自统率。 当然,他们也没有忘记提醒朱祁钰,让大明也征调女真人一起进攻蒙古人,免得女真人趁着自己国内空虚之际过来骚扰。 就这样,大明凭空得到了三十多万大军,喜得大军统帅武清侯石亨每天都是挂着笑容,追问着各国使臣大军的进度怎么样了,并且连番保证,大军的粮食供给都交给大明来解决,反正大明现在有的是粮食,连续几年都是风调雨顺,各地的粮仓早已塞满了粮食,这也是朱祁钰敢于发动国战的底气之一。 对于这件事情,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都是兴奋不已,不仅李氏高丽主动提供了十万兵马,就连隔海相望的倭国都派来了大军助战,这充分证明了大明的国威已经扬威海外,大明皇帝朱祁钰的圣名已经传播天下,只要大明彻底击败了草原,那大明的下一个盛世必将来临。 朱祁钰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让石亨不要吝惜这些藩国的兵力,该用就用。 于是,就是朱祁钰的这个态度,让整场战事向着一个谁都想不到的方向发展而去。 大明闹出的动静这么大,也先那面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对于这个消息,也先倒是没有什么反应,相反,伯颜帖木儿对于几个藩国的参与嗤之以鼻。 这场大战是大明和他们大元之间的战事,倭国就不说了,以前蒙古人攻打过他们,想要趁机报复也没什么,但是小小的李氏高丽居然敢参和到这场战事之中来,难道他们就那么看好大明,笃定了大明一定会取胜吗?如果到了最后,最终的胜利者是他们大元怎么办,这些高丽人就真的没有想过吗?看来一定是之前蒙古人对他们的宽容迫使他们迷失了自我,让他们以为自己又行了。 伯颜立刻去找了也先,明确提出要求,希望稍后对付这些藩国兵马的时候由他出战,尤其是面对李氏高丽军队的时候,他伯颜帖木儿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对方,让他们知道草为什么是绿的。 也先对于他的要求完全没往心里去,他现在正纠结着下一步的进军方向呢。 大同城他们蒙古人已经攻了一个多月,虽然打开了几个城墙上的缺口,但是却没有更多的进展,也不知道郭登到底有多少军队,每个缺口都塞了近万人,把缺口堵得死死的,也先派出去的人压根就没办法在缺口处站住脚。 甚至有一次也先趁着城内守军轮换的空隙派出一支精锐亲卫突袭,成功打入了缺口处,但是却惊讶地发现,城内居然没有多少喊杀声和交战声,也先顿感不妙,连忙想让自己的亲卫撤出来,结果他还没来得及下令,城墙上的守军便立刻用弓弩和那种会爆炸的武器截断了亲卫们的退路,然后就是用大军围剿,整整两千亲卫奋战了一夜,最终还是没有突围出来,只有几个运气好的家伙从缺口处爬了出来,也先一看便知道这是逃兵,都不容他们辩解便全部拉出去砍了脑袋。 没办法,他们蒙古人虽然打出了缺口,但是城墙却一直在守军手里,亲卫们突进去之后便立刻遭到了堵截,没了运动的空间,蒙古人射术的优势顿时失去了大半,随后便是如雨般的箭矢从城墙上居高临下地射下来,城内的明军还不停压缩亲卫们的空间,甚至他们想逃,都被城墙上的人用大石头堵住了退路,想要撤出城去只能爬上那些摇摇晃晃的石堆,但是在敌人的箭雨和火器面前,他们又怎么可能安稳地爬上石堆,越过石堆呢? 面对这样的境况,他们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两千人最终全军覆没,人头被郭登全部砍了下来,就堆在几个缺口处,仿佛是在警示,又是在挑衅。 这场原本微不足道的败仗却给也先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军中士卒们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士气虽然谈不上一落千丈,但是对他们的战意却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他们还从未有过攻打一座城池这么长时间的,以往他们蒙古人与其说是攻打城池,不如说是偷城,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趁着对方不备发动突然袭击,夺取城门后直接从城门杀进去,哪像这次,几十万人围着大同城一个多月了,伤亡了上万人,却仍旧没打进去,只是在城墙上打出了几个小小的缺口,每天也先大汗还要派他们去攻打大同,试图从这几个小缺口杀进去,这不是开玩笑呢么? 当然,有人也提出了这样的疑问,也先倒是没有说什么,但是让他们提出靠谱的计划的时候,他们却全都哑口无言了,大同城的坚固易守他们知道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有可靠的办法能攻下大同城,他们早就提出来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 他们说服不了也先,只得按照也先的想法继续进攻,但是却耍了个滑头,只攻城,不卖力,也就是以佯攻为主,慢慢消耗城内守军的精力和士气。 无奈定襄伯郭登也是沙场老将,对于这种事情完全不看在眼里,他手里的粮食多着呢,甚至还能给刚刚轮换下来的将士们提供一点酒喝,守军低落的那点士气转眼之间就涨了回来,蒙古人的小伎俩对守城来说完全没有影响。 原本这一仗会一直按照这种节奏打下去,不过这时候成功围歼三万明军的伯都王回来了,他携大胜之势向也先建议,派遣亲卫组成一支敢死队,趁着守军换防的时候来一下狠的,兴许能打进去。 对于这个建议,也先自然是不愿意的,无奈伯都王有功在先,底下的酋长们抱团逼宫,也先这才不得不答应下来,结果便让自己的两千亲卫全军覆没,被郭登建了京观。 这一仗的后果是,不仅让军中士卒们看到了守军的强悍,还让他们看到了反抗也先的机会,毕竟大汗麾下最强的亲卫都全军覆没了,那他们再继续攻打,也只是白白消耗性命。他们不怕死,但是怕白白死掉,因为蒙古人不像汉人,战死是没有抚恤的,他们死掉了,有可能连带着一家人都没了活路,难道要让自己的妻儿去给别人做奴隶求生吗? 所以,蒙古军中第一次出现停止攻城撤回草原的呼声,而且还是军中士卒发出的,这和酋长们发声可完全不是一回事,酋长们说不想打,很多时候是因为利益原因,但是军中士卒说不想打,那可就是真的不想再继续打下去了。 如果只是几个人说不想打了,那有可能就是发发牢骚,被也先听到了,抽几鞭子就好了,但是这次是军中士卒集体说的,就连也先都听到了不止一次,还是从不同人口中说出来的,这可就太吓人了。 军队是有组织的集体,讲究的是听从号令统一指挥,整支军队只听一个人的,那个人怎么说,整支军队就会怎么做,令行禁止这个词极为符合军队的特点。 不过这支军队的声音不是那个被他们奉为主帅的人发出的,那可就不是一件好事儿了。 俗话说,天命不足畏,民心不可违,不过这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在统治者眼里并非是什么真理,但是从来没有人说过军心不可违,因为统治者说真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们知道,民心违了也就违了,只要军队在统治者手里,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但是军心不可违可是真的,因为这是保障他们权力的最有力手段,军心一旦违了,那到不了第二天,统治者就会被推翻。 也先是蒙古大汗,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现在的军心就是不想继续打下去,希望撤回草原休整,来年再南下。 但是也先不能啊,以大明的底子,今年他们能聚集起五十万大军,那来年大明有了准备,百万大军也是有可能的,而且大明已经有了几种高产作物,实力要不了几年就可以翻翻,到时候他们极有可能就要真的面对浩浩荡荡杀出长城的百万大军了,那他们蒙古人还打个屁啊,赶紧逃到漠北的苦寒之地躲着,然后向长生天祈祷明军不会杀过来吧,否则他们就真是要没入那极北的茫茫雪原中了。 也先身为大汗,这点眼光肯定是要有的。 第852章 是朕的原因才让阳高县被也先攻破的了? 也先带了半辈子兵,自然知道想要整理军心,基本上只有两种办法。 要么给好处。 要么打胜仗。 给好处的话也先没有选择,不是他不想给,而是他给不起,跟随他南下的足足有三十万大军,想要收买三十万大军,对于也先来说是绝对承受不起的,士卒要给吧,假设每人发一头牛,那就是三十万头牛,一个大部落中所有的牛就全部没了,而且一头牛对于蒙古人来说不算什么,谁家里没有个十头八头牛的,但是如果每个人送十头牛,那就是三百万头牛,不说也先有没有这么多,便是瓦剌也未必有这么多头牛啊! 况且这还是士卒的,低级将领也得给吧,能和他们一样吗?各个部落的酋长呢?以他们的眼光,百八十头牛肯定是看不上的。 也先大致估算了一下,如果想要给出足够的好处收买人心,也先至少要先准备出五百万头牛,这完全就是在开玩笑了,草原上也就是五六百万头牛而已。 所以,也先只剩下一个选择——打胜仗。 不仅是打胜仗,还得让麾下的士卒们有机会亲手劫掠,发泄心中的不满。 那么,也先可选的目标也就少上许多了。 大同城肯定符合条件,城池够大,城内可以劫掠的好东西够多,还有代王府那种地方,足够三十万人劫掠一番了。 但问题是,大同他们打不下来啊,士卒们反对的就是继续攻打大同,也先如果选择这个目标,麾下勇士们没准敢直接反抗砍了他。 大同背后还有一系列城池,朔州、宁化、忻州,但是也先不敢,如果他敢南下的话,郭登分分钟便可以断了他的后路。 宣府?那地方和大同相比,坚固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兵力更是雄厚,还随时可以得到大明京师的支援。 西进榆林?这个方向倒是可以,不过榆林镇太小了,不够三十万大军发泄的。 思前想后,也先终于想出了一个地方——阳高县。 首先,阳高县并不是什么大城,比较好攻打。 其次,阳高县并没有多少兵力,防守力量薄弱。 最关键的是,阳高县的防御并不是那么严谨,不然也不会发现不了伯都王的五万大军,让他可以成功伏击宣府过来的援军。 自己自从南下大同以来,除了伏击宣府的伯都王之外,没有再向阳高县派出任何一点兵力,甚至伯都王的五万大军都没有攻打阳高县的意思,只是简单打扫了一下战场便撤离了,对于阳高县可谓是秋毫无犯。 那么,这就意味着,在阳高县的眼里,自己对于阳高县这个小城的完全没有兴趣的,全部精力都被吸引在了大同城这里,不会分兵去攻打一个小小的阳高县。 阳高县的守军有了这种轻敌的想法,守备肯定高不到哪里去,甚至自己还有机会突袭城门,直接从城门杀进去呢! 而且攻破阳高县,一方面可以让大明认为自己准备转攻宣府,那么大明京师就有可能派出援军,自己原本的计划就可以继续实施了。 另一方面也可以麻痹大同守军,说不定他们会放松警惕,露出破绽被自己抓住,然后一举攻破大同城呢。 如果真的能攻破大同城,那自己的选择可就真的多起来了。 于是,也先立刻发布命令,留下一支军队监视大同,剩下的二十多万人浩浩荡荡向着阳高县的方向开去。 果然不出也先所料,阳高县和大同城相比,就好像是一扇放在门口的门板一样,上面没有一个钉子,也先的大军轻轻一用力,阳高县的城防就被打破了。 憋闷了两个月的蒙古人直直冲入了城中,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原本独立在战火之外的阳高县几乎在一夜之间便遭遇了灭顶之灾。 事后统计,阳高县百姓一万三千余人被杀,整座城池被焚毁,阳高县知县以下所有官员小吏及其家眷全部遇难,只有三个躲在水井里的男子有幸逃得生天。 消息传回京师,朱祁钰再一次震惊了。 “你们告诉朕,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京师,奉天殿内,朱祁钰对着下面的一众人大声怒吼着:“为什么阳高县会被也先攻破?那可是整整一个县城,一万多人啊!难道阳高县的人都是废物吗?” “尤其是阳高县知县,明明也先的大军就在外面,他居然还不征召人手上城墙抵挡,也不知道堵死城门,眼睁睁地看着也先的大军摆开阵势攻城,最后居然还好意思高喊着为国尽忠自焚而死。” “朕需要他一个文臣为国尽忠吗?” “不,朕需要他在阳高县可以保境安民,让百姓安居乐业,不需要他在外敌来的时候什么都不做,然后用自己的一条命搏一个好名声!” “你们都说说吧,此事该如何处理?” 众人看着朱祁钰涨红的脸颊,没人敢出声。 这么多年了,他们见到的皇帝从来都是温文尔雅,即便是在土木堡之变时都可以镇定自若,哪里看到皇帝发这么大的脾气。 对于这样的事情,大家谁都没有处理过啊!毕竟他们入仕的时候最早的都是宣德年间的事情了,那些年宣德皇帝整日里躲在宫里玩蛐蛐,后来病死之后就是英宗皇帝继位,前七年全都是张太后和三杨在管事,后面是王振把持朝政,他们这些人没几个能在京师为官的,直到朱祁钰登基之后才重用了他们,他们哪见过皇帝暴怒啊! 朱祁钰见他们没人接话,立刻没好气地道:“怎么?为什么都不说话了?往日劝谏朕不是都口若悬河的吗?怎么今天一个个都变成了哑巴吗?” “于谦,你是政务院首理,你来说吧,此事该如何处理?” 眼下毕竟是也先南下入寇,朱祁钰还要靠面前这些人帮忙管理朝政,抵御外敌,否则他肯定要下一道旨意,命这些家伙闭门思过,然后满朝文武集体为阳高县百姓披麻戴孝,最后发动全部力量向蒙古人报仇。 于谦倒是没有受到朱祁钰火气的影响,恭敬答道:“臣以为,此事陛下不必发这么大火。” “自我大明建立以来,蒙古人哪次南下不是要攻打一番城池,既然攻打,那就必然有失守的时候。” “王知县乃是文弱书生,不通军务,没有下令征召兵力防守,这是他的错,但是此番阳高县失守,蒙古人也有责任,陛下不该将问题纠结于王知县一人身上。” “当下最重要的是,朝廷要尽快出兵,将也先驱逐出去,陛下就不要贪大求全,试图全歼也先了。” 朱祁钰顿时目瞪口呆地看过去,他没想到于谦居然会说出如此冰冷的话,这是没将一万多百姓放在眼里啊,不由得问道:“于谦,你为何会说出这种话?难道那一万多百姓在你的心里就如此轻飘飘的吗?” 于谦却是恭敬行了一礼,淡淡地道:“陛下误会了,百姓在臣的心里自然是有分量的,不过一县百姓和天下万民相比,分量还是轻了。” “臣身为政务院首理,辅佐陛下牧民,心中怀揣的是天下万民。若是让也先继续猖獗,那未来受苦的就不是一县百姓,而是天下万民了。” “陛下今天发了这么大的火,明显已经失了心智,臣身为首理,自然要提醒陛下孰轻孰重。” 这也是他这么多年坐在政务院首理位置上悟到的。 如果他还是奉旨巡抚河南山西的兵部右侍郎,那自然要弹劾王知县,为这一万多百姓发声,但是他现在是政务院首理,就不能只考虑那一万多百姓,必须要考虑更多的人。 也先虽然屠了阳高县,但是以他推测,也先下一步就会想办法攻打宣府,或者继续攻打大同,这两个地方无论哪一个有失,那就不是一万多百姓的性命被蒙古人屠戮,而有可能是上百万人的身家性命都有危险了。 朱祁钰没有说话。 于谦这么一提醒,他也清醒了过来。 后世的历史告诉他,当国家危难之时,无不是牺牲一部分人来换取整个国家的希望。 当年被袁世凯出卖的戊戌六君子不是吗?他们都是意气风发的青年俊杰,许多人还通过了科举,成为了统治阶层的一员,但是他们为了华夏的强大甘愿赴死,用自己的性命鼓舞了更多的人为国风险。 当年抗倭时期慷慨赴死的川军难道不是吗?如果他们不是,那华夏也不会有无川不成军的俗语了。他们踩着草鞋,拿着简陋的武器,远赴中原去面对强大数倍的倭寇,不也是希望能够用自己微薄的生命为国家争取那一丝希望吗? 还有建国之后的战士们,谁不知道已经打完仗了,可以安安心心在老家过日子了,但是他们不也还是穿着单薄的衣衫去高丽的冰天雪地里面对武装到牙齿的敌人吗?如果没有他们的风险,后世的百姓怎么可能还有在互联网上和那些外国人互骂的机会呢? 后世华夏的强大都是一代又一代英烈们甘于风险自己的生命才争取来的,如今的于谦便是这种想法。 不过朱祁钰还没来得及感动,旋即便反应过来,问道:“于首理,你的意思是,是朕的原因才让阳高县被也先攻破的了?” 第853章 最终还是赏了 “于首理,你的意思是,是朕的原因才让阳高县被也先攻破的了?”朱祁钰立刻没好气地问道。 于谦则是平淡地行了一礼,说道:“陛下圣明。” 朱祁钰登时无语。 于谦这次是真没给自己面子啊,就这么将锅扣在了自己身上,虽然朱祁钰也不得不承认,这次阳高县被攻破的确和自己有一部分关系,但是有些事儿你于谦不能当着所有人说啊,尤其那个石亨,眼角憋笑居然都憋出褶子了。 朱祁钰当即呵斥道:“石亨,你在笑什么?莫非在你的心里,阳高县被破这件事儿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吗?” 石亨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苦着脸答道:“臣知罪。” 他一个臣子,被朱祁钰拿来当出气筒,又有什么办法呢?还是老老实实承受朱祁钰的怒气吧! “你知罪?你知道个屁。”有了出气筒,朱祁钰立刻抓住机会,厉声问道:“武清侯,你说说吧,你们大都督府什么时候能准备好出击?” 石亨顿时松了口气,朱祁钰这是没有打算拿自己如何了,朝臣们早已摸清楚了,朱祁钰生气的时候都是直呼其名的,不过火气发过之后,一般都是称呼其官职,心情好更是会称之为爱卿。 现在朱祁钰直接称石亨为武清侯,那就是已经没有再发火了。 石亨立刻答道:“回禀陛下,大军的粮草辎重已经准备好了,只待回乡探亲的军士回归,就可以立刻出发。” “还差多少人?”朱祁钰立刻问道。 石亨答道:“首批出发的奋武、耀武两营已经准备完毕,全员抵达,只有河南兵比较多的练武营缺额比较大,不过大都督府早已发出消息了,这些河南兵已经开始陆续回营,估计要不了两天便可以满员出发。” “臣统率的敢勇、果勇、效勇三个营则是已经全部集结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朱祁钰点点头,问道:“也就是说,这次大军未能出击,全是定南伯的原因了?” 张軏立刻出声反驳道:“陛下,奋武、耀武、练武三营其实已经可以出击了,不过武清侯之前说,这次出击要臣带上藩国的那几十万兵马,臣这才没有出发。” “那倭国和李氏高丽的军队怎么样了?他们走到哪里了?”朱祁钰问道。 石亨立刻回答道:“李氏高丽的援军已经抵达辽东了,臣已经命他们和女真人一起兵出草原,倭国因为隔海相望,眼下刚刚在登州登陆,他们还需要一些日子抵达京师。” “让他们加快速度。”朱祁钰皱眉道:“既然都答应出兵了,而且这次出兵咱们大明还愿意供应给养物资,他们还磨磨蹭蹭的,再不抵达,朕真的要怀疑他们对朕的忠心了。” 众人都是不语。 他们知道朱祁钰的意思,这群炮灰还不来,难道要先让大明的人先上吗?而且朱祁钰当时在宴席上还让后花园天皇和一众使臣观看了一个节目,就是秉承汉人优良传统的节目——命帝国被俘的国君在宴席上献舞,献舞的人自然是昔日大越王黎宜民。 虽然一直是朱祁钰在算计黎宜民,但是在外人看来,安南内乱就是这个黎宜民背信弃义,背叛了朱祁钰的信任,就连黎宜民都这么认为,所以在认清自己的处境之后,黎宜民表现得极为恭顺,朱祁钰说什么就是什么,就连对宫内一个普通小宦官都是客客气气的。 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了,亡国之君别说是人了,实际上连条狗都不如,所以朱祁钰命他献舞,他毫不犹豫便答应下来,还好好练习了一下原本大越的舞蹈,只为博取朱祁钰一个人的好感。 其实黎宜民的目标选错了,朱祁钰对于他献上的这种舞蹈其实没有什么兴趣,黎宜民除了一个亡国之君的身份,其他方面哪有自己亲自调教的大明舞女好啊,自己挑选的都是大长腿的美女,也就是这年头没有丝袜,否则朱祁钰绝对早就把女团安排上了。 原本朱祁钰对他的态度是直接宰了算了,留着还白白浪费粮食,但却被于谦和仪铭联手拦了下来,理由便是,黎宜民是以大越之君身份被俘的,有他在,可以向天下宣扬圣君陛下的武功,震慑周边各国,让他们不要随便越境侵扰大明百姓。 于谦不愧是千古名臣,虽然不喜欢拍马屁,但是对于政治玩得还是极厉害的,这个理由被他找得恰当好处,弄得朱祁钰都不好随便就宰了黎宜民了,否则就是愧对大明边境上的百姓。 但是朱祁钰随即便反应过来,周边藩国数一数,东边的倭国和李氏高丽正在争夺大明最忠诚小弟的殊荣,完全没有对大明动手的想法,南边的安南已经是大明的了,缅甸王也被自己打服,西边的乌斯藏内乱不止,西北的察合台汗国也是分裂,只有北面的也先会袭扰大明,但问题是,想要遏止也先的袭扰,黎宜民的分量太轻了。 其实正在让朱祁钰暂时放过黎宜民的原因是锦衣卫的一则密报。 安南豪族虽然被自己砍了一大批,但是剩下的仍然有不稳的迹象,卢忠上报,说是安南仍然有人在惦记着复国,而黎宜民便是他们复国最适合的工具,留下黎宜民在京师,让那些安南人来救他,锦衣卫刚好顺藤摸瓜,把那些人都找出来除掉,免得给朱家带来什么麻烦。 后花园天皇对于黎宜民献舞的反应却是有些震撼,他虽然听说过昔日的大唐太宗皇帝曾经命突厥的颉利可汗在酒宴上献舞,但是那毕竟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而且还是外国的事情,他还以为是谣言呢,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而且还让他亲眼看到了。 当时的他还没什么反应,但是退朝之后刘吉送他回去的时候他嘴欠问了一句黎宜民的情况,顿时就把他吓到了。 原来这个黎宜民乃是大越国的昔日太子,曾经兵变推翻过大越王,而且做过一段时间大越王,这样的人在后花园天皇看来,绝对是一时人王,毕竟能够玩兵变还成功的人,不论是在心智,还是在胆识上,绝对都是一流的。 但就是这样的人,居然被大明皇帝活捉到了京师,而且黎宜民还被调教得老老实实的,大明皇帝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恭敬老实得很,这种事情实在让后花园天皇难以想象。 就连黎宜民这种人都被抓来了大明,自己难道还比黎宜民强吗?后花园可是清楚地知道,自己能重掌大权可全是大明的功劳,没有大明的支持,自己怎么可能推翻足利氏? 看来大明皇帝吩咐什么,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做吧,千万别哪天出了问题惹怒了大明皇帝,把自己也弄来大明献舞,那他可就要哭了。 沉默了片刻,石亨犹豫说道:“陛下,催促倭国人的事情您还是交代给政务院去办吧,大都督府为了提高他们出兵的数量已经使尽了手段,催促他们加快速度的事情,臣以为政务院杨副理应该可以轻松解决。” 杨善这个鸿胪寺卿也已经在第一批政务院诸理致仕还乡之后入值了政务院,督管的就是鸿胪寺。 这也是朱祁钰刻意为之,从他们这一批之后,鸿胪寺就正式被他提高到了六部的等级,到时候政务院六个人,六部加鸿胪寺七个衙门,每个人督管掌握一个衙门,政务院首理多掌握一个,正好可以体现出首理的特殊性,不必再让朱祁钰特意吩咐了。 朱祁钰看向杨善,还没开口,杨善立刻点头道:“没问题,交给臣来办就好。” 他对于这种和藩国打交道的事情熟悉得很,自然不会拒绝。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好,那此事就交给杨爱卿去办了。” “朕再叮嘱一遍,对付这些倭国人不必太过客气,他们都是贱皮子,态度上可以强硬一点,对待那些倭国大名则可以直接当他们是你的属官,敢反对的话直接抽他们便是。” 杨善顿时苦笑道:“陛下,您这么吩咐反倒是削弱了臣的信心,您得知道,臣的属官哪是臣敢随便指使的,别的不说,那位鸿胪寺左少卿刘吉臣就不敢说话声太大。” 众人顿时一阵轻笑。 杨善说的没错,别看他们位高权重,但是下面那群衙门属官还真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指使的,这群家伙都是官场老油条了,平日里油滑得很,不安抚好他们,他们是真的敢出工不出力。 朱祁钰也是一笑,说道:“刘吉是么?他不是和倭国人比较熟悉么,这次你就派他去办这件事儿,他绝对能把此事办得妥当。” “你可以直接告诉他,如果他不能办妥的话,那他入政务院的路就要出现什么波折了。” 杨善立刻笑道:“有了陛下这句话,臣便不怕他偷奸耍滑了。” “哈哈哈!” 殿内气氛顿时一轻。 笑罢,仪铭这时候却是出声问道:“陛下,阳原县王知县是赏是罚,请陛下定下吧?” 朱祁钰的脸色变了一变,最终还是长叹一口气,说道:“略加奖赏吧。” 第854章 你需要什么?尽管来提。 虽然阳原县的事情让朱祁钰恨得牙痒痒,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表彰嘉奖。 原因无它,如今北边正是和也先开战的关键时刻,一旦朱祁钰处理得太狠,那对于边关府县官员的打击便有些太大了。 政治就是这样,有些时候有些人虽然做错了,但是朝廷还不得不奖赏他,为的就是鼓励后来人。 这次阳原县虽然失守,但是阳原县知县毕竟是以身殉国了,这样的人照理来说都是要嘉奖的,以此来鼓励其他府县的官员坚决抵抗蒙古人,告诉他们,即便你们失败了,只要不向蒙古人投降,你们的功劳朝廷还是能看在眼里的,一样会给予嘉奖。 仪铭点点头,道:“臣也以为这样比较好。” 阳原县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朱祁钰挥挥手让他们散去。 也不知道刘吉具体是怎么和后花园天皇沟通的,从山东登陆的倭国军队马上就加快了速度,向着京师的方向快速进发,没多久便抵达了永安城,也就是后世的昌平。 张軏统领的十团营早已在这里等候多时,倭国军队一抵达,张軏便立刻开拔,向着宣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其实张軏原本是不想在这里等着的,毕竟在朱祁钰的话里,这些倭国军队实际上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纯属炮灰,让十团营这种主力等待一群炮灰,实在是没有必要。 但是石亨却把他拉到了大都督府的一间屋子里,还派人站在门口把守,不许任何人打扰他们,嘀嘀咕咕了半天,张軏这才答应了下来,在永安城等着倭国大军到来。 结果倭国的二十万大军抵达,张軏顿时感觉他们的确是一群炮灰。 二十万大军行军混乱无比,其中有八成的人完全没有甲胄,一半的人手里握着的是竹枪,骑兵更是废物,马匹矮小不说,骑兵的甲胄也只有上半身,下身的甲胄几乎看不到,以张軏的估算,倭国这二十万大军里,能和蒙古人勉强一战的也就是四五万人,剩下的十几万连抵挡一下的可能性都没有,纯属消耗粮食。 不过张軏还是带上了他们,毕竟这么多人,还是可以消耗一下蒙古人的箭矢和体力的。 十几万头猪抓起来还得好几天呢,何况是十几万人呢? 大军浩浩荡荡地开出了居庸关,快速向着怀来行去。 不过这一路上,张軏倒是略微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虽然倭国大军还是那样混乱不堪,但这些人居然还是咬着牙跟上了十团营的行军速度,并没有被十团营的急行军落下。 要知道,十团营可是从百万明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啊,倭国大军从国内乘船来的大明,登岸之后便被催促着日夜兼程赶往京师,身子早就没了精力,到了京师更是歇都没歇,直接就跟着张軏再来一次急行军,倭国大军有这样的体力,虽然武器和战力赶不上十团营,至少在行军上已经没有多少差距了。 而且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急行军,他们的士气居然还蛮高昂的,这不免引起了张軏的好奇,找到机会和倭国大军的主帅细川胜元一问,这才恍然大悟。 “我们倭国的武士们本就勇于为天......彦仁国王献身,知道这次是为了国王陛下而战,士气自然高昂。” “况且这次的给养都是你们大明提供的,而且足量提供,偶尔还有点肉味,他们自然士气高涨啊。” 这就是细川胜元的回答,不过张軏立刻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后花园天皇的旨意是一回事,但是其中更重要的是大明的给养。 这次大明为了这二十万大军,特意准备了十万石粮食,足够他们吃几个月的了,有了足够的吃食,偶尔还能喝到肉汤,这样的伙食他们怎么可能不喜欢,要知道,以往他们的饭食都只是一两个饭团便解决了,哪像在大明这样能吃饱饭。 有了这样的给养供应,他们的士气不高才怪呢。 张軏点头应付了几句,转身便离开了。 经过半个月的行军,大军终于抵达了怀来,停驻在怀来城外。 张軏立刻举行军议,派人叫来了细川胜元和斯波义廉分配任务。 这次倭国的二十万大军是分为两支的,一支的主帅是细川胜元,另一支的主帅是斯波义廉。 之所以出现两个主帅的情况,和倭国国内的形势有关。 如今的倭国虽然是后花园天皇掌握大权,但是他也是依仗大明的支持才有了底气,但问题是,这种事情有了底气是不够的,必须要有手段,他的手段便是平衡地方大名,其中的代表就是细川胜元和斯波义廉。 说起来,细川氏和斯波氏其实都是出自于足利氏,不过自从他们的先祖从足利氏分家之后,便彻底独立了出来,拥有了自己的利益。 细川氏掌握四国岛,实力强悍,拥有河内、和泉、阿波、赞岐、摄津、土佐、伊予、备中、备后、丹波、若狭等国,但是斯波氏的实力也不容小觑,曾经担任过越前、若狭、越中、山城、能登、远江、信浓、尾张、加贺、安房、佐渡等地的守护大名,家族长时间出任奥州探题及羽州探题两职,亦曾经短时间出任九州探题及关东管领。 最重要的是,两家都长期担任足利幕府的管领一职,彼此看不顺眼。 前几年,细川胜元第一个举起尊皇倒幕的大旗,成为那些和足利氏不对付的大名的领袖,而后花园天皇击败足利氏之后,只清算了足利氏一族,并没有清算其他家族,所以同为管领家族的斯波氏便成为了原本亲近足利氏的大名的首领,抱团对抗反对足利氏的大名。 至于同属三管领之一的畠山氏,这些年族内一直在忙着争夺家主之位,压根没有精力参与到倭国朝政中,只是带着那些中立的大名主动向后花园天皇效忠,保住自己的利益。 这次后花园天皇来大明朝贡,特意带走了细川氏的家主细川胜元和斯波氏的家主斯波义廉,留下了畠山氏看家,也是为了避免自己不在的时候二人内斗严重,爆发出太过激烈的斗争,进而造成什么无法接受的后果。 结果到了大明,又遇到了出兵相助大明的事情,后花园天皇为了平衡,便将这支大军一分为二,细川胜元和斯波义廉各领一军,进而保持他们的平衡。 细川胜元首先来到了帅帐,不过张軏并没有太过着急,而是等斯波义廉过来之后才正式开始。 “诸将,今日咱们已经抵达了怀来,而且本大帅已经派出了探子去宣府方向探查,据探子的回报,如今也先已经开始攻打宣府了,战事看起来还是比较激烈的。” “那宣府方面呢?”奋武营总兵雷通出声问道。 张軏笑笑,答道:“据探子观察,宣府方面倒是没有什么损伤,仍旧守得很有条理,短时间内也先是没办法攻破宣府的。”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可以慢慢谋划了。”雷通也是松了口气。 他们是急行军过来的,如果不做一下休整就和也先开战,那肯定是会造成不合理的损失的,既然宣府没什么问题,那他们就可以先休整一下,然后再和也先开战了。 众人都是点头,就连细川胜元和斯波义廉都是松了口气。 他们也知道蒙古人有多强悍,当年他们能战胜蒙古人,也是运气好,让蒙古人遇到了台风,让蒙古人乱了阵脚,否则以倭国的实力,想要击败蒙古人,基本上是不可想象的。 张軏却是摇了摇头,说道:“雷总兵,和也先开战之事是咱们出发之前和武清侯商量好的,最迟后日就要和蒙古人开战了,拖不了几日。” “况且此次出征,咱们有二十几万人马,每日人吃马嚼,消耗甚大,政务院原本定下的半年战期,已经变成了三个月了。” “也就是说,咱们三个月必须要结束战事,否则政务院就有可能没办法继续提供足够的给养支持了,咱们不能拖。” “啊?不能拖啊!”雷通的脸色顿时就垮了下来,说道:“后日开战,也就是说这两天咱们就得好好休整一番了。” 张軏点头道:“对,而且你也知道,陛下已经将此战定为和也先的决战,看也先的兵力,似乎他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你必须让奋武营尽快休整过来,其他人也一样。” 说着,张軏竖起两根手指道:“你们只有两天时间。” “两天时间吗?”练武营总兵张义署沉吟一声,说道:“两天时间的话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需要朝廷支援一些新的补给。” “新的补给?”张軏看向他,问道:“你需要什么?尽管来提。” 第855章 斯波义廉,你敢不敢立下军令状 张軏看向他,问道:“你需要什么?尽管来提,反正这次政务院已经答应了,会全力支持咱们的。” 张义署笑道:“其实末将不需要什么特殊的东西,只要朝廷能够送来一些酒肉让士卒们好好喝一顿就行了。” “只是酒肉的话,那肯定没什么问题。”张軏还以为他想要什么特殊玩意呢,见他只是要一些酒肉,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众人都是一笑。 张軏旋即看向了友军,也就是细川胜元和斯波义廉,出声问道:“贵军需要什么补给吗?” 细川胜元立刻摇头道:“不必了,我军绝大多数都是些足轻,荤腥他们吃不习惯,有些肉汤便足够了,只是酒的话,希望大明可以提供些清淡的。” 他还记得那日在皇宫酒宴上喝到的美酒,初闻时的确是好酒,酒香扑鼻,但是喝到口里就不一样了,细川胜元只感觉辛辣无比,吞咽下去只感到一股火线入肚,整个人好像都要烧起来一样,好在他定力不错,没有出丑,这也是他们使团没法谈判的借口之一。 见细川胜元没有提什么要求,张軏又看向了斯波义廉。 斯波义廉先是恭敬地拱了拱手,然后道:“若是可以,希望大明可以提供一些海中打捞的鱼虾。” 这个要求顿时让张軏露出为难之色。 细川胜元见状,立刻嘲讽道:“斯波君,你的脑子是不是落在国内了,什么过分的要求都敢提?” 斯波义廉立刻没好气地道:“不过是区区一些鱼肉,也算是过分?” 细川胜元立刻反驳道:“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何处?这里是怀来城,咱们从京师过来,都走了整整半月,再加上天津卫到京师的路程,想要吃到海鱼,需要整整一个月时间,如今天气又热,等海鱼运过来,恐怕早就和你的脑子臭了吧。” “细川胜元,你不要以为别人称你为倭国第一聪明人,你就真当自己是了。”斯波义廉提醒道:“要我说,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和你麾下的武士们解释,为什么他们没有肉吃吧!” “咱们是来协助定南伯打仗的,不是来吃喝的,这一点你不要忘了!”细川胜元自然不会对他客气。 二人瞬间怒目而视。 “好了,好了,二位就不要吵了。”张軏连忙出声劝道:“二位同朝为官,如今又为同袍,何必撕破脸呢!” 斯波义廉冷冰冰地道:“要不是天皇陛下在,谁愿意和他同朝为官。” 细川胜元立刻呵斥道:“斯波君,慎言,你是想给陛下惹祸吗?” “二位,还请不要吵了,我大明皇帝没那么小心眼,偶尔几句不会在意的。”张軏仍旧劝道,还顺便宽慰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的斯波义廉,让他不要太担心。 “听见没有,张君都说了,大明皇帝陛下宽仁,不会因为几句话就怪罪别人的,不像你,没有一点心胸。”斯波义廉仍旧嘲讽道。 细川胜元立刻反讽道:“即便大明皇帝宽仁,也不是你可以口无遮拦、肆意妄为的。” “够了。” 斯波义廉还待继续反驳,却猛地听到一声厉喝,原来是张軏黑着脸吼的。 只见张軏的脸色漆黑,皮肤中又涨得通红,冷冰冰地道:“在我看来,你们两个才是肆意妄为、口无遮拦。” “你们两个吵架,却拿我大明的皇帝说事儿,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当我们不存在吗?” 细川胜元和斯波义廉连忙道歉:“抱歉,外臣莽撞了。” 张軏倒是没有继续追究,而是转移话题道:“本伯警告你们,这次是军议,本伯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其他没用的,你们就不要提,否则本伯将以大明军律处理。” “外臣遵命。”二人连忙答应下来。 张軏舒缓了一下心情,心中暗道:陛下说的没错,倭国人就是贱皮子,不骂不听话,你对他们好,他们反倒以为你好欺负,面对他们就是要直接打骂,打得越狠,骂得越毒,他们越听话。 见二人安静了下来,张軏马上将话题拉了回来,说道:“下面说说正事儿。” “军情司刘指挥,说说也先那面的情况吧。”张軏吩咐道。 “末将遵命。”军情司的刘指挥应了一句,然后淡淡说道:“据前线传回来的最新消息,目前也先的兵力大概是二十万,正在围攻宣府,不过攻势并不凌厉,只是在用回回炮攻击西门,应该是想要砸开缺口之后再全力攻击,万幸宣化的城防要比大同坚固得多,又提前有了准备,所以并无大碍。” “那城外的坞堡呢?”奋武营总兵雷通出声问道。 宣府的防御主要就是坚城和坞堡组成的,坞堡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而且这些坞堡都是新修没几年,质量上还是不错的,如果像大同那样直接放弃的话,对于他们接下来的仗可是极为不利的。 刘指挥回答道:“坞堡的话,北面的万全左卫、万全右卫和张家口堡均已沦陷,应该是也先给自己留下的后路,新开口堡与新河口堡没有丢失,不过其中驻军实在太少,没办法威胁到也先的后路。” “西路的柴沟堡、西马营堡和西洋河堡都已经被也先攻占,不过怀安城还在咱们手里,没有丢失。” “这样的结果还算不错。”张义署满意地点点头,旋即又是追问道:“也先不是带了三十万大军南下吗?另外的十万在什么地方?” 刘指挥淡淡答道:“这就是我要说的,在大同城外,也先还留下了五万大军监视定襄伯,不过大同的战事已经基本结束了,留下的五万大军并不怎么攻城,只是牵制而已。” “至于剩下的,探子没有找到,以我们军情司的推断,应该是在攻打大同和攻破阳原的时候损失了。” 张軏点点头,说道:“既然只有二十万,那事情就简单了,下一步咱们需要做的就是将也先吸引过来,然后牢牢守住,把也先纠缠在这里。” 斯波义廉插嘴问道:“定南伯,既然那个什么也......也先的只有二十万人,而咱们的兵力已经超过了他,为什么还要把他吸引在这里,而不是直接击败对方呢?” 张軏解释道:“义廉兄,你可能不清楚蒙古人的战力,他们可是凶悍得紧。” “说句难听的,即便直接面对贵国的二十万大军,蒙古人只需要五万人马便可以击败你们,所以加上我军的三个营七万五千人马,最多也只能据城防守,如果是野战的话,胜算不超过五成。” 斯波义廉顿时便吓了一跳。 蒙古人这么强的吗?二十万人马居然抵挡不住蒙古人的五万人,难道蒙古人都是源义经转世? 细川胜元出声问道:“伯爷,蒙古人真的有这么强吗?当年他们也进攻过我国,但是却被当时的大名击败,按理来说应该不至于强到这个份上吧?” 张軏摇摇头道:“当年蒙古人进攻你们的事情我也知道,不过蒙古人最擅长的是马战,而非水战,他们的大军只是一支偏师,而且远涉重洋,早已是疲惫不堪,而贵国以逸待劳,能够击败他们也是正常的。” “不过现在他们是在陆上,宣大这边他们也是经常过来骚扰,对地形极为熟悉,这次南下又是全力以赴,贵国的二十万兵马面对他们的话,胜算还真不大。” 听完张軏的解释,细川胜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斯波义廉便立刻道:“熟悉地形是熟悉地形,这只是一点点优势而已,咱们主要做的就是防守,这方面的优势更大,五万蒙古人想要击败我们,恐怕有些言过其实了。” 张軏倒是没有生气,而是立刻问道:“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们倭国打仗的时候有什么妙法可以有效应对骑兵吗?” “这个......”斯波义廉顿时语滞。 他们倭国的骑兵在对战的时候都是下马步战的,所以才会在面对石彪五千骑兵的时候显得那么脆弱,而且他还知道,石彪的五千骑兵平时交手的都是蒙古人,双方基本上都是平手,也就是说,蒙古人的骑术不亚于那五千大明骑兵,如果他有办法面对,那细川胜元怎么可能有机会在自己面前嚣张。 见斯波义廉没法回答,张軏叹了口气说道:“那在你们面对也先的蒙古骑兵的时候就只能据险死守了。” “原本我还想让你们去做诱饵,引诱也先过来呢,现在看来,你们不适合做这个诱饵啊!” 斯波义廉还没有什么反应,雷通却是不干了,立刻说道:“伯爷,他们不做诱饵,难道要咱们十团营做吗?” “不是末将瞧不起他们,万一他们到时候没有拦住蒙古人,那咱们可就真的要惨败了啊!” “这位将军,以我国的二十万大军,抵挡住蒙古人可能不容易,但是阻挡蒙古人一时,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斯波义廉立刻就不干了,雷通这话明显是瞧不起他们啊! 雷通却不像张軏那样给他面子,而是立刻反问道:“你现在敢立下军令状,以身家性命保证可以抵挡住十几万蒙古人的冲锋?” 第856章 倭军作为诱饵 雷通反问道:“你现在敢立下军令状,以身家性命保证可以抵挡住十几万蒙古人的冲锋?” 斯波义廉立刻闭紧了嘴巴不说话了。 他又不是傻子,当时五千骑兵都抵挡不住,现在让他抵挡十几万蒙古骑兵,那不是开玩笑的吗? 细川胜元则是沉吟着问道:“若是由我军来抵挡蒙古骑兵,那是否是在这怀来城中?” 张軏回答了他的问题,说道:“自然不是,怀来只是一座小城,放不下贵国的二十万大军,即便勉强放下了,那我军退下来,又往哪里退呢?” “贵军要想抵挡,肯定是要在野外的,最多是据险而守。” “据险而守?是什么样的地形?”细川胜元追问道。 张軏抬手指了指西边说道:“西边四十里处有一个山口,地形狭窄,蒙古人没法展开,你们需要驻守的是那里。” 想了想,最后还补了一句,说道:“不过山不大,蒙古人如果愿意绕路的话,还是可以从背后杀过来的,当年我就是在那里被蒙古人偷袭,差点没死在那里。” “这样啊。”细川胜元低头想了想,道:“那还是由我军负责诱敌之事吧,反正诱敌只需要一小队人马,损失了也就损失了。” “不,一小队人马不够。”张軏立刻纠正道:“也先有二十万大军,而且是以逸待劳,要想吸引出他们,贵军必须全军出动,否则也先只需分出一点兵马击退他们就够了,完全没必要全军出动追上来。” “啊?”细川胜元顿时一愣,但是片刻之后还是咬咬牙道:“全军出动就全军出动,大不了快点跑便是,我就不信蒙古人的骑兵会上山。” 他的想法是,在逃跑的时候可以想办法让斯波义廉殿后,到时候损失的是他的人,危险的是他,如果蒙古人能帮忙干掉自己这个对手,他还巴不得呢。 如果跑不掉,就想办法爬上山去,蒙古人的骑兵再犀利,想要上山肯定是没戏了,下马步战的话,那他们就不怕了,二十万人,又是居高临下,耗也能耗死追兵了。 张軏却是有些为难地看向雷通,问道:“雷总兵,你的意思呢?” 雷通看了看细川胜元,这才回答道:“伯爷,不瞒您说,末将信不过他们。” 这个答案顿时让细川胜元和斯波义廉的脸色难看起来。 这个雷通是什么意思?自己抵挡不住蒙古人,难道还逃不掉了吗?你们大明虽然强,但是也太瞧不起自己了吧。 斯波义廉立刻说道:“这位雷总兵,你可不要小觑了天下英雄,这天底下不是只有你们大明有强兵,我们倭国也差不到哪去。” 雷通却是斜着眼不屑地道:“不是本将军瞧不起你们,而是你们不值得信任,你们知道该如何诱敌吗?” “这有什么,不就是抵挡一下,然后撤退吗?有什么难的。”斯波义廉一样不屑地道,那语气仿佛不懂诱敌的人是雷通一样。 雷通仍旧是斜眼看他,还是用不屑的语气说道:“抵挡一下?抵挡到什么程度?要记住,这次诱敌是要把也先的二十万大军全部吸引过来,不是简简单单诱过来几万人就够的了,必须要让也先出动主力。” “那又怎么样?大不了我率大军全力攻击他便是,打疼了他,他自然会全军追击。”斯波义廉立刻回答道。 听他这么说,雷通刚想反驳,细川胜元却是出声劝阻道:“雷总兵,我替斯波君保证,他一定会将也先的二十万大军引诱过来,如果做不到,那我就和他一起受罚。” 斯波义廉惊讶地看了细川胜元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细川胜元则是递给他一个眼神,让他放宽心。 斯波义廉会意,知道细川胜元可能有了什么办法,便立刻附和道:“是的,雷总兵,若是我们没做到的话,那就接受贵国的一切处罚。” 他和细川胜元斗了这么久,还是比较熟悉细川胜元的。 既然细川胜元敢于和自己一起受罚,那就说明他肯定有了办法,否则以他细皮嫩肉的样子,他肯定不愿意受罚的。 至于他提出了这个条件,那肯定也会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如果不过分的话吗,答应他便是,如果过分......斯波义廉想了想:那肯定是让他滚远点,反正又不是自己主动请求他帮忙的。 “既然这样,那就请倭国的军队作为诱饵,引诱也先上钩吧!”张軏当即一锤定音,终结了这场争夺战。 细川胜元看了看张軏,嘴角动了动,但是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隐隐有种感觉,自己好像是上当了。 两天之后,二十万倭国大军缓缓开出大营,向着宣化的方向行去。 斯波义廉率领五万大军作为前军,细川胜元率领十万大军跟在后面,最后压阵的是斯波义廉的五万大军。 这就是细川胜元向斯波义廉提出的条件——斯波义廉必须统率前锋诱敌。 原本斯波义廉还不想答应,如果让他作为第一波诱敌的,那肯定就会首先遇到遇到危险,他斯波义廉肯定不愿意早早就遇到危险啊! 但是细川胜元的筹码太多了。 首先,细川胜元分析,如果想引诱蒙古人全军追击,那就必须要吸引到敌军主帅的仇恨,而想要做到这一点,那就必须要给蒙古人来一个狠的,让蒙古人深深地感受到自己的威胁,否则他们肯定不会全力以赴来追杀自己。 而如果能给蒙古人一个狠的呢?自然是把蒙古人打疼,但是如何能把蒙古人打疼呢?细川胜元提出了一个计策。 先是由斯波义廉率军假装攻击蒙古人,引诱一部分蒙古人追来,然后他细川胜元率领十万大军打蒙古人一个埋伏,他已经问清楚了,在张軏告诉他的那个山口西边,还有另外一个山口,也就是说,那里的地形是一个山谷,而且山谷中还有一条河流阻隔,使得骑兵发挥的空间更加狭小,这就意味着,只要细川胜元埋伏在那个山谷中,就一定能埋伏到蒙古人,按照细川胜元的估计,蒙古人攻击斯波义廉,最多也就是两万人,以十万对两万,还是埋伏敌人,细川胜元就不信埋伏不到他们。 只要埋伏到了这支蒙古人,除非对方马上要攻破城池,否则一定会追来,到时候他们边打边退,蒙古人肯定会全军追来,即便他们不是全军追来,等遇到明军的阻拦之后肯定也会增兵,目的自然就达到了。 但如果没有埋伏到这支蒙古人,只要对方正常的话,看到自己有这么多兵力,肯定会选择求援,到时候仍然能达到吸引蒙古人的目的。 总结一下就是,斯波义廉先来一波诱敌,然后他细川胜元再来埋伏,无论成败,都会让蒙古人以为他们是来决战的,谁能想到他们的目的只是诱敌呢? 斯波义廉自然不愿意率军做这个诱饵,毕竟诱饵还是有危险的,但是仔细想想,细川胜元是要派兵和蒙古人交战的,说不准到时候他的损失会更大,而且即便他没有和蒙古人交战,那到时候自己已经撤到他的身后了,到时候诱饵就是他细川胜元,斯波义廉便不再反对了。 然后,细川胜元又拿出了一个筹码,那就是他和斯波义廉共进退、共奖罚。 如果斯波义廉拒绝做这个诱饵,那他就去和大军主帅张軏说,斯波义廉不需要自己帮他承担责任了,诱敌之事全由他斯波义廉自己做,成功之后的奖赏全有他斯波义廉一个人接收,自己不参与。 斯波义廉立刻拉住他,向他表示自己愿意来做这个诱饵。 因为斯波义廉知道,单以自己的智慧是想不出这个计策的,虽然现在自己知道了这个计策,但是要想执行,那也是需要细川胜元的参与,况且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率军诱敌的话,那损失的还是他手中的实力,而自己的政敌细川胜元只需要静静看着就行,他斯波义廉哪里能接受这种事情。 于是,细川胜元只用了两个理由便直接说服了斯波义廉,让他为自己开路,而且还是心甘情愿的,害得他后悔了半天,白白浪费了一整夜去思考说服斯波义廉的方案了。 山口距离不远,二十万大军很快便抵达了,就停驻在山谷里面,紧挨着山扎下了营帐,准备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好去完成自己的诱敌之计。 细川胜元还担心这里距离蒙古人太近,特意派人去山口西面盯着点,免得自己被蒙古人发现。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即便他计算了这么多,最终还是被奸诈的蒙古人袭击了。 第857章 倭军大营被偷袭 深夜,棺材山上。 一片漆黑的身影在山上不停晃动,努力不发出一丝声响。 他们身着深色的皮衣,在枯草枯木的掩映下很难被人发现,只有腰间的弯刀在月光的照耀下偶尔闪过一丝亮光。 是的,他们正是也先麾下的蒙古人,也是由也先的弟弟伯都王亲自统帅的伏兵。 原本伯都王这支伏兵是打算对付明军的。 就在张軏率军出击的时候,也先就收到了消息,大明京师的十团营终于出动了,明军援军向宣府进发。 也先大喜,立刻让伯都王率领五万大军埋伏在了下花园河谷的山上,因为这里是明军来源的必经之路。 伯都王对此也是极为认同,大家都是征战半生的主儿,这点事情还是可以看出来的。 但是任他们想破脑袋都没有想到,进入伏击圈的人居然是这些倭人。 最让伯都王想不到的是,这些倭人居然违背常识地驻扎在山谷之中,而且连一个斥候都不派上山看看,只是向宣府的方向派出了一小队人马打探风声,探查他们的动向。 难道这些人是傻子吗?还是以为他们蒙古人只会骑马打仗,下了马什么都不懂了? 他们和大明鏖战了这么久,难道就这点水平? 伯都王甚至还怀疑他们有什么阴谋,例如这支军队看似规模浩大,实则兵力空虚,只是疑兵而已,但是观察了半宿,知道倭国人全都安然睡去,伯都王这才确定眼前看到的兵马就是正在的敌军,没有半分假冒。 伯都王顿时犹豫起来,要不要收拾掉这支倭军。 说实话,以他的观察,山下这支倭军的实力真心不咋地,即便将他们部落里的奴隶聚集起来,不需要下发武器都有机会击败对方,更何况他们这些全副武装的蒙古勇士,完全可以轻松击败这支倭军。 但是他必须得考虑,他们的敌人是大明,那才是他们正在的对手,如果现在就对倭军动手,那他就没办法伏击明军了,大明肯定会醒悟到他们下一步的计划,伏击不到明军,也先的下一步计划自然也没办法实施。 不过这支倭军的数量不少,如果他们出现,肯定会对也先攻打宣化城造成影响,况且歼灭了他们,宣化城的守军一定会以为是大明的援军被也先歼灭,士气绝对会低落下去,也先绝对希望看到这一幕。 伯都王犹豫不决,只得派人去找也先,请他来决断。 也先倒是没有丝毫犹豫,第一时间便回复了消息——不要客气,不要犹豫,干掉这支倭军,后续的事情暂时不需要他考虑。 既然有了决断,伯都王自然不会再犹豫,第一时间发布命令,命跟随他埋伏的蒙古大军全部换上深色的衣服,悄无声息地接近倭军,尽量全歼了山下的这支倭军。 于是,大军立刻换装,趁着凌晨所有人都熟睡、就连哨兵都站在门口低头打着瞌睡的时候发动突袭,于是便出现了刚刚的这一幕。 而此时的倭军却完全不知道旁边的山上发生着什么。 伯都王没有把所有的人马全部投入到突袭之中,而是将部队分为了三队。 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靠近鸡鸣山,截断倭军退路,另一队人马则是留在山上弯弓搭箭,随时打乱山下的倭军,同时也作为预备队,准备随时应对突发情况,第三队人马任务最重,也是伯都王特意选出来的,只有区区两万人,负责击破倭军大营,与倭军近战,彻底解决掉山下的这支倭军。 至于西边的山口,伯都王不需要拦截,如果倭军敢向那面突袭,那就有十几万大军严阵以待,一群败军想要突破过去,那简直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两万蒙古战士鸦雀无声地从山上下来,又无声无息地靠近了倭军大营,开始静悄悄地拆卸大营的栅栏,他们打算从营寨栅栏的突破进去,反正倭人的营寨扎得极为简陋,拆起来不要太简单。 很快,几个缺口便被人打开,一群蒙古战士鱼贯而入,随后组成了几个小队,静悄悄地钻入了帐篷之中,随即几声闷哼在帐篷中响起。 就这样,蒙古战士们钻进了一个又一个帐篷,终结了一条又一条倭国武士的性命。 不过倭军这么多的人,肯定有睡觉比较浅的,就在一个蒙古人在帐篷里捂着嘴想要捅死一名足轻的时候,那名足轻刚好被他静静,蒙古战士一时不查,被那名足轻武士拨开了捂着嘴的手,满脸惊讶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当然,他说的是倭语。 蒙古战士哪里听得懂倭语,也不犹豫,当即举起手中的弯刀,一刀便劈了下去。 不过足轻武士身材矮小,蒙古战士这一刀并没有砍死他,而是砍中了被足轻武士拿来当枕头的石头,帐篷里顿时发出一声金铁相击的清脆响声,足轻武士吓了一跳,顿时大声再次怒吼道:“你是什么人?” 他还以为是自己在军中的什么仇人呢。 但是这一声怒吼惊动帐篷里的其他人,立刻便有夜视的人看清楚了蒙古战士的打扮,顿时大叫道:“敌袭!!!” 其他人愣了一下,旋即也是大声喊道:“敌袭!!!” 随即便拎起武器开始抵抗蒙古战士。 之所以是拎起武器,不是因为他们手里的是流星锤,而是因为他们手里的基本上都是石头。 细川胜元为了让他们保持体力,特意将他们手中的竹枪全都收了上来,统一放到一起,原本打算等开战的时候再发下去,谁能料到蒙古人不讲武德,趁着深夜大家都睡着了来偷袭呢! 所以,大家只能拎起包裹着石头的枕头抵抗。 因为武器上的差距,足轻武士们的抵抗很快便被蒙古战士粉碎,但是他们的厮杀声却彻底惊动了其他人,纷纷跑出来观望到底是什么情况。 于是,蒙古战士们很快被发现。 既然已经暴露了,蒙古人也不再藏着掖着,而是迅速集结起来,开始在倭军大营里面纵横驰骋,因为武器上的差距,倭军基本上没有办法抵抗,纷纷开始乱跑,希望躲开蒙古人的刀锋。 蒙古战士们还没经历过这么轻松的战斗,即便是当初攻破阳原县城的时候,敢于抵抗的汉人也是拿着菜刀和扁担反抗的,从没有人敢于空着两只手向蒙古人进攻的,但是他们现在面对的是手无寸铁的倭人,于是,一场肆无忌惮的屠杀开始了。 因为伯都王精挑细选的缘故,这些蒙古战士们普遍身材高大,手长腿长,气力充足,身材矮小的倭人面对他们的时候完全不是对手,蒙古战士们只需要平着挥动弯刀,就可以直接向倭人的脖子砍去,许多倭人就是这样倒在了蒙古战士们的弯刀之下。 甚至他们想要逃跑都做不到,蒙古人的大长腿一迈开,他们的小短腿即便捣腾得再快也没用,迈出去两步和蒙古人的一步差不多,即便他们逃跑,蒙古人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赶上他们,背对敌人的倭国武士往往连敌人都看不见便被砍翻在了地上。 当然,偶尔也有人可以看到,只不过同时看到的还有自己的身体而已。 最让他们痛苦的是,即便他们想要投降都没办法,大家喊话用的都是倭国话,敌人是蒙古人,双方唯一的共同交流语言便是汉语,但问题是,这些蒙古战士和足轻武士们有几个能听懂汉语啊,所以即便足轻武士们疯狂喊叫着降伏する,但是蒙古人又不懂倭国话,弯刀仍旧是毫不客气地砍了下来。 就这样,半个大营便乱了起来。 细川胜元住得离山比较远,更靠近河边一些,这样自己用水也能更方便些,所以幸运地躲过了蒙古人的第一波攻击,不过战场太乱,住在离山最近的足轻武士们只顾着逃命,完全忘记了要向主帅汇报蒙古人杀来的消息,这就导致双方开战了半个时辰,细川胜元还不知道北面发生了什么。 他还以为是北面的营寨失火了呢! 无它,蒙古人为了搅乱敌军,纷纷踢到火盆,丢掉火把,所过之处基本上都已经烧了起来,火光映红了半个大营。 直到一个机灵点的亲信武士从北面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向细川胜元汇报:“关白大人,不,不好了,蒙古人杀来了。” “什么?你说什么?”细川胜元顿时大惊,猛地拉住武士的衣领,厉声问道。 “敌......敌军杀来了!蒙古人杀来了!”亲信武士趁机喘匀了气,高声回答了细川胜元的问题。 “蒙古人杀来了?”细川胜元完全不敢相信这个消息,拉住武士衣领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 蒙古人在西边啊,而且那里还有斯波义廉呢,如果蒙古人杀来,那斯波义廉肯定会派人通知自己一声啊,即便他不通知,那他麾下的溃兵也会过来通知的,自己不可能到现在都收不到消息。 再联想到现在只有北边的营寨着起了大火,细川胜元已经隐约猜到自己是怎么被蒙古人偷袭的了。 第858章 细川胜元的反击 细川胜元放开了报信的武士,抬头看向着火的方向,对着武士问道:“既然你说是蒙古人杀过来了,那他们有多少人马?” 武士摇摇头道:“不知道。” “那他们的统兵之人是谁?”细川胜元再次追问道。 武士还是摇摇头,回答道:“不知道。” 细川胜元立刻拔出了手边的倭刀,想了想,还是没有砍了面前这个家伙,而是立刻吩咐道:“快,传我命令,命所有武士来我大帐前面集合,我要带着他们立刻反击。” “嗨!”武士一低头,立刻转身跑开。 刚才实在是太吓人了,自己差点就死在细川胜元的刀下,不就是自己不知道蒙古人的具体情况吗?现在这兵荒马乱的,他怎么能知道蒙古人具体来了多少人,而且现在正是最黑的时候,天都没亮呢,他上哪能看清楚敌军主帅的旗帜,再说了,他也不知道蒙古人的旗帜是什么样的啊! 武士们很快便来到细川胜元的大帐前集合,绝大多数人都是穿戴好了甲胄,以便在面对蒙古人的时候保护好要害。 细川胜元看着排列整齐的一众武士,大声喊道:“勇士们,本官刚刚收到消息,蒙古人卑鄙无耻,趁着咱们休息的时候偷袭,已经杀了进来,现在本官决定反击,必须将这支蒙古人杀尽,以维持咱们倭国的荣耀,所以,本官命你们立刻去北面的营寨,杀死这些蒙古人,挽救咱们的同袍。” “嗨!”众武士一低头,旋即向北开始进发。 他们对于营内的慌乱声也早已听到,正纳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如今一听是蒙古人偷袭了他们,顿时大怒,两军交战哪有趁夜偷袭的道理,于是所有人都义愤填膺,打算好好教训一下这些卑鄙无耻的蒙古人,全然忘记了当初石彪的第一战也是趁夜偷袭而取胜的。 因为距离不远,武士们很快便抵达了大营的北部。 这里已经沦为了蒙古人的狩猎场,往往一个蒙古人就能拎着弯刀追着几个足轻武士跑,追上一个便砍翻一个,有些足轻武士还会主动干扰战友的逃跑,阻挡战友的路线,玩的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整个大营北部全都是尸体,已经完全成为了一片尸横遍野的炼狱。 武士们心中顿时有些骇然,蒙古人这也未免太可怕了一些,以一敌三的战局几乎到处都是,偶尔还有以一敌多的情况,好在此时的蒙古人已经彻底散开了,形不成军阵,所以看起来才显得比较少。 武士们仗着人多,迅速冲上去包围了已经落单的蒙古人。 蒙古战士还以为这些人和之前的那些足轻武士都差不多呢,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他手中的弯刀和敌人的倭刀一碰,便立刻被敌人的倭刀砍出了一个豁口,有些倒霉的甚至直接被砍断了武器。 不得不承认,倭刀本就锋利,长度又长,在对战蒙古人弯刀的时候有着极大的优势,有些蒙古人只是一愣神的功夫就被敌人砍断了武器,接着一柄长刀便刺进了自己的腹部,力气迅速流失了出去,最后看到的就是自己无头的身体倒在了地上。 带人杀入大营的万夫长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立刻带人迎了上去,希望冲散这些倭人。 只要倭人没办法聚集成团,那整个倭军大营早晚要沦为他们的狩猎场。 不过和万夫长想的有点不一样,这些手持长刀的倭人可要比那些手无寸铁的倭人强悍了许多,双方又是第一次交手,万夫长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倭人砍翻在地,毕竟倭人习惯的都是步战,作战的时候更多还是单对单,万夫长的人少,自然抵挡不住这些倭国武士的进攻,一时间被打得节节败退,眼看就要抵挡不住了。 万幸这时候突然从他背后射来了一阵箭雨,万夫长回头一看,原来是伯都王率领留在山上的那一万人赶了过来。 其实伯都王原本在山上看得好好的,结果突然发现倭军大营南面来了一支队伍,兵锋很是犀利,一路势如破竹,很快便杀向了万夫长的方向。 伯都王估计,这应该是倭人最后的抵抗力量。 为了尽快剿灭这支力量,打压住倭人的反抗意志,伯都王毫不犹豫便带人杀了下来,刚一下来便看到了自己麾下的万夫长被打得节节败退,便立刻命人射出一波箭雨,阻止了倭人精锐的势头,救下了万夫长。 “伯都王。”万夫长立刻单手抚胸行了个礼。 伯都王却是没好气地挥挥手道:“不必行礼了,倭人大营中的情况怎么样了?” 万夫长立刻回答道:“倭人已经被咱们杀散了,战士们正在追杀。” “那这支倭人是怎么回事?”伯都王指着那队武士问道。 万夫长有些尴尬,但还是回答道:“不知道,这支倭人是突然出现的,甲胄虽然一般,但是兵器却极为锋利,许多战士的弯刀都被他们砍断了,身上的皮甲更是一点用处没有,就想奶茶上面的油皮一样,轻轻一挑就被敌人的兵器穿透了。” 说完还指了指那些受了伤但是还活着的蒙古战士们。 伯都王抬眼看了看那些战士们,的确,他们身上的皮甲都有被刀划开的痕迹,不少人的伤口还在渗血,看上起比较凄惨。 不过伯都王并没有轻易放过万夫长,抬手指向倭国武士的方向问道:“那你就任由这些倭人不断地逼退你们?” 万夫长顿时无语,片刻之后才喃喃地回答道:“伯都王,我错了,请您责罚。” 伯都王倒是没有真正处罚他,现在是对战时刻,他才不会在这个时候处罚一个能提供不错战力的人呢,而是立刻命令道:“你现在就站到最前面,我会让人用弓箭攻击,打乱倭人精锐的节奏,你带人给我杀上去,不砍够十个人头,你就提着自己的人头回来吧。” “伯都王放心,我一定会提着十个倭人的人头回来的。”万夫长大声答应道,然后便大步走到了第一排。 伯都王站在后面,举起弯刀喊道:“战士们,进攻。” 站在前排的万夫长和麾下精锐们便也高举弯刀,附和着边喊边想倭国武士们杀去。 倭国武士们自然听不懂他们在喊什么,但是看样子也知道他们要干嘛,于是心中一喜,也是提着倭刀冲了上来。 这些蒙古人虽然凶悍,但是他们的武器和防具都不行,和这些人对战,他们这些武士很是占便宜,立下大功就在此时,他们怎么可能放弃。 但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这些武士还没和敌人接触的时候,这些蒙古人的身后便出现了一片箭矢,几乎是瞬间便出现在他们身前,狠狠地射到了他们身上。 这一片箭矢是蒙古援军瞄准射的,不像之前的那次箭雨,那次只是为了阻挡倭国武士们的进攻,并不是为了杀伤敌军,但是这一次却完全不一样。 蒙古人的弓术本就精湛,因为双方距离够近的缘故,一波箭矢几乎没有射空的,全都狠狠地钉在了倭国武士的身上,即便他们穿着甲胄也没有用处。 倭国武士被射倒了一大片,攻势顿时一滞。 万夫长抓住机会,立刻冲上去砍倒一个人,旋即便有身旁的战士冲上来掩护,方便他割脑袋。 他们已经听说了,万夫长需要提着十个倭人的脑袋回去给伯都王一个交代,所以都主动帮忙,帮助万夫长干扰倭人,让万夫长有机会可以杀了倭人,砍了他们的脑袋,毕竟他们不能砍了倭人的脑袋送给万夫长。 没办法,伯都王在后面看着呢,他们可不愿意得罪了这位真正的主帅。 万夫长的这种割脑袋行为倒是取得了意外的效果,倭国武士们不怕死,但是怕灵魂回不到倭国,而自己的灵魂就在自己的脑袋里,被敌人割掉脑袋,灵魂自然回不到倭国了。 所以,不少武士都被万夫长的行为吓得一滞,不敢再轻易上前,而是边打边向后退去。 没办法,蒙古人的箭矢攻势太锋利了,他们手里有没有盾牌,根本没办法抵挡。 就这样,倭国武士们很快便被伯都王带着人击退。 万夫长哪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继续带人追击,双方一追一逃,追了许久。 正追着,倭国武士突然一分为二,向着两侧逃去。 万夫长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追到了河边,倭国武士们是因为退无可退,这才不得不沿着河流向两侧逃跑。 万夫长正犹豫着自己要去追哪一支倭人,伯都王这时候带人赶了上来,指着一支向东逃跑的倭人武士道:“追那边。” 万夫长点点头,当即带人追了上去。 伯都王抬眼眺望东边的山口,感叹道:“希望明军可以被我军的这一场大胜震慑到吧。” 第859章 所有人放下武器,向蒙古人投降吧! “希望我还能看到故乡的樱花啊!”就在伯都王正在向长生天祈祷可以堵死倭军逃跑的通道的时候,细川胜元也发出了同样的感慨。 细川胜元在倭国国内的时候被人称之为第一聪明人,的确是有几分道理的。 他在武士们和万夫长交战的第一时间便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立刻便命自己的亲信开始准备,一旦前线有什么问题,他可以马上逃走。 事情果然和他的直觉一样,在伯都王率人支援之后,细川胜元第一时间便看出来,倭国武士们完全没办法抵挡蒙古人的攻势。 所以细川胜元立刻下令将自己携带的器具全部丢到河里,自己则是趴在床板上顺着洋河一路向东飘去。 毕竟现在天还没亮,大营里又是一阵乱战,没人有心情去关注河面上漂浮着什么玩意,自然不会发现他逃跑。 至于他统率的十万大军,细川胜元现在已经顾不上他们了,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一仗他必败无疑,在武士们被敌人击退之后,他已经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所以必须逃跑,抓紧时间逃跑,不能有一点耽搁,否则他极有可能成为蒙古人的俘虏。 现在不是在国内,大明和蒙古人是不是有赎买俘虏的习惯他也不知道,他可不愿意冒险。 不过细川胜元这一逃,他麾下的十万大军算是彻底废了,纷纷跪在地上向蒙古人投降,希望这些嗜血的屠夫们能够开恩饶自己一命。 另一边,作为前锋的斯波义廉自然收到了细川胜元中军大乱的消息。 原本他还有些幸灾乐祸,暗自嘲笑细川胜元这次算是倒了大霉,大营无缘无故便燃起了大火,十万大军莫名其妙就发生了营啸,这次想必会损失巨大,自己和他的实力也可以更加接近一些了。 但是等他知道细川胜元是遭到了蒙古人的偷袭,立刻就变了脸色,不再嘲笑细川胜元,因为他知道,下一个倒霉的就该轮到自己了。 他是经历过被敌人夜袭的,至今还清楚地记得,足利义政的大军被敌军夜袭,区区五千骑兵却造成了到处都是敌人的假象,任何一支想要组织反击的队伍都会毫不犹豫地被敌人冲散,屠杀,那足利义政最信任的五万大军只有数百人逃跑,剩下的不是沦为了明军的俘虏,就是倒在了明军骑兵的屠刀之下。 而且后来他还亲耳从石彪将军的嘴里听到,他麾下的骑兵不过是大明的边军,平时对战的是蒙古人,而是双方的胜率只不过是五五开而已。 也就是说,细川胜元这次受到的偷袭,也相当于受到了大明骑兵的偷袭,而大明骑兵有多大的威力,他斯波义廉是亲身感受过的。 以斯波义廉的判断,细川胜元这次没有丝毫胜算。 果不其然,喊杀声从凌晨响起,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直到天色大亮才渐渐安静下来。 不少细川胜元麾下的逃兵都跑到了斯波义廉的前锋营中逃得一丝生路,斯波义廉倒是接收了他们,但是却将他们单独安置在一个角落里,不许他们和前锋大营的任何人说话,否则一律斩首。 这是为了安定前锋营这五万大军的军心,如果被他们知道了中军的十万大军全军覆没,那斯波义廉的前锋营肯定会军心动摇,看到蒙古人就会失去战意,毕竟这五万人基本上都是足轻武士,只有他自己带了一百多甲胄齐备的武士护卫安全,方便自己逃跑。 不过斯波义廉却没有率领五万大军向蒙古人反击,一方面是因为他不知道蒙古人到底派了多少兵马,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有些畏惧蒙古人的兵锋。 毕竟细川胜元的十万大军都已经全军覆没了,那他的五万人马去和蒙古人硬拼,也未必能拼得过。 他必须查清楚蒙古人的底细,然后做好完全的准备,这样才能一举击溃蒙古人,打通撤离的道路,不至于在这里全军覆没。 但是,正因为他的这种谨慎,让他失去了最后的生路。 随着太阳的升起,他终于知道了细川胜元大营里的蒙古人只有两万多人,其中数千人还需要看管那八万多的俘虏,需要直接面对的只有不到两万人。 最重要的是,这些蒙古人不是骑兵,只是步兵。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蒙古人不骑马,但是蒙古人不骑马,这一点肯定是对他有利的,所以他立刻命令全军集结,返身攻击细川胜元的大营,试图击溃这支蒙古人,打开撤退的道路,救出被俘的同胞。 但是,还没等到他发动,也先的主力便从他的身后发动了攻击。 这次攻击也让斯波义廉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蒙古骑兵的可怕。 只见蒙古骑兵纵马疾驰,顺着山口杀了过来,在接近前锋营的时候发动了他们最为擅长的骑射,借助战马的冲势射出了箭矢,叮叮咚咚地钉在了营门上,斯波义廉留在大营门口殿后的足轻们顿时散作一片,没有丝毫反击。 蒙古骑兵随即接近,还没到营门便甩出了几根套索,挂在了营门上,然后转过马头,向着来时的方向狂奔,套索随即绷紧,拉得营门开始摇晃。 随着越来越多的蒙古骑兵丢出套索,一起拉动营门,营门也开始变得摇摇欲坠。 只听轰隆一声,营门的方向顿时掀起一片烟尘,等烟尘过后,营门已经倒在了地上,而凶悍的蒙古骑兵已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反击!反击!”斯波义廉挥舞着手中的折扇怒吼道,但是他的怒吼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蒙古骑兵还是顺着被拉倒的营门杀了进来。 足轻武士们的零星抵抗完全起不到丝毫作用,他们手中的竹枪刺到蒙古骑兵身上的时候,蒙古骑兵完全没有反应,直接用弯刀砍断了他们的竹枪,随即便侧身弯腰开始砍杀起来。 没办法,这些足轻们实在是太矮了,蒙古骑兵们的弯刀又短,战马又高,不弯腰的话根本砍不到人。 斯波义廉看到这个场面顿时大惊,立刻叫道:“进攻!进攻!” “击败大营中的蒙古人,咱们才有生路。” 他已经看出来了,蒙古骑兵的确不是足轻们可以抵挡的,他们的骑术太过精湛,射术也是极为厉害,石彪的骑兵可以和他们打成平手,互有胜负,现在看来,石彪在和足利义政开战的时候并没有使出全力,否则足利义政哪里有机会逃跑啊! 现在的战况他只有一个选择,就是祈祷没有马的蒙古人没有太高的战斗力,然后用最快速度击溃他们,以此来求得一条生路。 但是,战况再次让他失望了。 西面的蒙古人步卒虽然经历了半夜的厮杀,气力消耗了不少,但是他们组成的军阵仍旧极为坚韧,后面还不停有箭雨飞射出来。 斯波义廉组织了几次进攻,却没有让蒙古步军退后一步,而自己的前锋军却在蒙古步军的军阵前面撞得头破血流,丢下了一地尸体。 斯波义廉无奈,只得派出了护卫自己的一百多武士作为锋矢,率领上万足轻最后一次向蒙古步军进攻。 正规武士的确和足轻不同,身上的甲胄防具让他们勇敢了许多,提着倭刀向蒙古步军的军阵冲去,足轻们仿佛受到了鼓舞,也是呐喊着向蒙古人冲去,仿佛他们的呐喊声可以抵挡住蒙古人的箭矢。 但是事实证明,他们的呐喊声除了浪费自己的力气,完全没有丝毫用处。 随着又一波箭雨射出,他们仍旧是倒在了冲锋的路上,就连那些身着甲胄的武士们也是纷纷倒下,再不能向前一步。 斯波义廉顿时失望。 如果再不能击败面前的蒙古军阵,那他也要步细川胜元的后尘,成为蒙古人的俘虏了。 但是,就在他打算最后再全力尝试一次的时候,最前面的足轻们突然一阵骚乱,一个身上有伤的武士从人群中跑了出来,来到斯波义廉的面前,大声禀告道:“大......大人,不......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你喘口气慢慢说。”斯波义廉连忙安抚道,让武士喘匀了气再说话,否则这么一断一断的,什么事情也说不清楚。 他的时间虽然急迫,但是还没到这么急迫的时候。 武士连忙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这才说道:“大人,不好了,对面的蒙古人背后又来了一支军队,看起来好像是他们的援军。” “什么?”斯波义廉再次大惊。 面前的这些蒙古人他们都没办法击溃,再来一支援军的话,他们就更没希望突出重围了。 斯波义廉连忙向远处眺望,只见蒙古军阵背后果然又开来了一支军队,看那旗帜的数量就能知道,这支军队的规模少不了,最起码也得是上万人。 仔细算算,现在西面他需要突破三万人的阻挡,东面还有蒙古骑兵杀来,具体数量是多少,到现在都不知道,北面是山,南面是河,斯波义廉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地之中。 那么现在他也只有一个选择了。 斯波义廉垂下挥舞着折扇的手,无力地下了最后一道命令:“命令所有人放下武器,向蒙古人投降吧!” 第860章 他说他叫细川胜元 明军,怀来大营。 明军将帅们全都聚集在大帐之中,静静等待倭军传回来的消息。 下花园的喊杀声那么大,他们怎么可能听不到,不过他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所以并没有派人过去。 因为如果派人过去的话,极有可能被也先发现他们的破绽,到时候武清侯谋划的计策就要被也先看破了。 奋武营总兵雷通大马金刀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出声问道:“倭人那面到底行是不行啊?连个口信都不送来,是不是没能吸引也先过来?” 练武营总兵张义署说道:“应该是可以的,倭人毕竟有二十万人,这么多人,也先最好的选择就是全力一击,否则这二十万敌军带给他的麻烦可少不了。” “但是喊杀声可是从丑时初就开始响起了,如今已经是已时了,如果倭人成功了,那怎么都应该送来个口信了啊!”雷通不同意张义署的判断,立刻反驳道。 定南伯张軏这时候突然出声道:“雷总兵有所不知,倭人的主帅细川胜元在临行时曾经和本伯说过他的计划,他打算想办法伏击一下也先在撤离,这样可以多吸引一些蒙古人的怒气,诱敌的把握也可以更大一些,这时候没有传口信过来,许是他们在埋伏蒙古人吧?” “埋伏蒙古人?就凭那群小矮子?”雷通顿时不屑地质疑道。 他是打心底里瞧不起这群倭人,一个个身高只到他们的胸口,而且武器甲胄全都极为简陋,想要埋伏到蒙古人,这怎么可能?蒙古人可没那么傻,他们能逃出蒙古人的追杀就不错了。 张軏立刻纠正道:“雷总兵,别瞧不起那些倭人,虽然他们的武器简陋了些,但是智慧却是不差的,尤其是那位细川胜元,他和我说的计划几乎没有什么问题,只要按照他的计划执行,肯定能把也先的主力引诱过来。” 说着说着,张軏突然露出一个笑容,继续说道:“况且他们这次是替咱们去送死的,你就没必要这么瞧不起他们了。” 雷通顿时嘿嘿笑道:“那是,要不然末将当初也不用摆出一副大老粗的样子了。” 众人都是一笑。 其实这是石亨给出的建议。 张軏想要将也先吸引在怀来,那就必须统一指挥,只有十团营的话倒也罢了,反正都是大明的军队,互相之间也在一起作战过,配合上没什么问题。 但是那二十万大军就和他们没有什么默契了,毕竟这些倭人刚来大明,互相之间也没有什么沟通,更别提联合作战了,以他们简陋的武器,谁也不敢保证在蒙古人的猛攻之下,他们是否可以抵挡得住,万一他们崩溃了,那很有可能被裹挟着冲散十团营的军阵,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不如不要呢。 不过倭人出兵相助是朱祁钰定下的,他们又不能不要,所以石亨想了个办法,既然不能不用,又不能用在一起,那不如就让他们作为勾引也先的诱饵,毕竟二十万大军,溃败的话,也先怎么都要发动全部兵力追击,否则极有可能被他们逃掉。 至于倭人武器简陋,缺少甲胄的劣势,也可以变成他们在逃跑时候的优势,毕竟手上没有累赘,跑得也能更快些,而且他们手上的竹枪本就没有什么价值,石亨建议张軏可以等倭人败退下来之后,从怀来卫的兵备中先征调一批武器,虽然只是大明的制式武器,好歹也比倭人手里的竹枪强不是? 这个主意不错,张軏果然采纳,和雷通演了场戏,便成功让倭人中了激将计,心甘情愿地做了诱饵,至于他们到时候的损失有多大,就不是张軏需要考虑的事情了,反正是藩国的人,死了就死了,他们还敢找大明赔命啊! 张义署指着雷通笑道:“武命,你不用摆也是个大老粗,要不然伯爷为什么要找你呢!” “滚一边去。”雷通立刻板起脸骂道,不过他没过多久就绷不住了,直接跟着笑了起来。 大帐之中的气氛更加欢乐了。 就在大家互相调笑的时候,一个探马突然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大声禀告道:“禀报大帅,前方有军情来报。” “讲。”张軏还没在意,随意吩咐道。 探马立刻说道:“下花园山口的倭人已经溃退,正向着咱们逃来。” 张軏点点头,道:“看吧,我就说了,细川胜元那个家伙一看就很有心计,这不就已经开始执行诱敌之计了么?” 说完再次看向探马,出声问道:“他们有没有传出口信?有没有引诱到蒙古人主力前来追击?” 探马摇摇头。 张軏看着他,出声确认道:“是没有传出口信?还是没有引诱到蒙古人主力?” 探马仍旧摇摇头,回答道:“应该是都没有。” 张軏顿时气得鼻子都歪了,没好气地道:“什么叫应该是?” 探马见大帅生气了,立刻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回禀大帅,倭人的确是没有传出任何口信啊,因为小的是看到了他们被蒙古人驱赶出来的,阵型都没了,就连逃跑都是一窝蜂地向咱们这里逃跑,完全没有一点章法,更别提有信使报信了!” “他们是诱敌的,乱一点没有问题。”张軏立刻说道。 “但是......但是......”探马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道:“大帅,小的之前没说全,小的知道他们的确是负责诱敌的,不过小的也知道,他们足足有二十万大军呢,但是这次小的只看到了一两万人,看着不像是诱敌的啊!如果是诱敌的话,那他们的损失未免也太惨重了些吧?” “什么?”张軏猛地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惊讶地问道:“你说他们逃出来的只有一两万人?” 探马点点头。 张軏瞬间无力地坐倒在自己的椅子上,嘴里说道:“坏了,坏了。” 张义署也是一脸凝重地说道:“的确是坏了。” 雷通自然也明白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二十万人只逃出来一两万人,这毫无疑问表明,倭人遇到了惨败,不是溃败,而是惨败,惨到了一定程度了,如果发生在他们国内,那绝对会是震动天下的事情,即便这件事儿发生在大明,也是可以震动京师的。 不过雷通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试探着劝道:“伯爷,您不要太过担忧,也许这才是倭人的诱敌之计呢?” 只是这话说完,雷通自己都感觉没有什么可信度,什么诱敌之计要牺牲十几万人?诱敌哪有这么诱的! 张軏立刻怒视向雷通,愤怒地呵斥道:“什么诱敌之计?你什么时候听说过诱敌会牺牲掉主力诱敌的?那还能叫诱敌吗?” 雷通马上闭嘴了。 张义署还是一脸凝重,开口解释道:“武命,你就不要乱猜了,这件事儿伯爷可是真的麻烦了。” 雷通没有想明白,转头疑惑地看向了张义署。 张义署却没有解答他的疑惑,而是对着张軏说道:“伯爷,请下令让练武营出击接应吧,倭国使臣不能出事啊!” 张軏刚想下令,却是好像想到了些什么,摇摇头道:“算了,还是不要接应他们了,倭军的两个主帅一个在前锋,一个在中军,如果他们能逃出来的话,肯定不会只有这么一点人马,估计他们已经沦陷在了蒙古人的重围之中了。” “但是如果他们出事的话,您没办法向朝廷交代啊!”张义署仍旧坚持劝道。 张軏无力地叹了口气道:“如果你们出事的话,那我英国公府就没办法向朝廷交代了。” 雷通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们,出声问道:“什么交代不交代的?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张义署见张軏没有回答,知道他现在已经没心情说话了,便出声替他解释道:“武命,说你的大老粗你还不承认,眼下事情不是已经很明白了吗?” “哪里明白了?”雷通还是没想明白。 张义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我问你,倭军是不是番邦的军队?” “是啊!”雷通立刻点点头。 张义署继续问道:“既然倭军是番邦的军队,那他们在我大明遭遇惨败,我大明要不要负责?” 雷通不说话了。 他已经明白了张軏和张义署的意思。 倭军是倭国的军队,来大明是帮助大明抵抗蒙古人的,属于是客人。 既然是客人,那大明就有义务尽量保住倭军不受太大的损失,虽然打仗肯定是要死人的,但是死得太多了,那就很难向倭国国王交代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责任全都扣到一个人的头上,而张軏就是这个最适合的人选,他是主帅,自然有义务承担这一切。 帐内一时寂静无声。 突然,一个士卒闯进帐内,大声说道:“大帅,大帅,方才我们在河上捞到一个人,他说他叫细川胜元,是倭国主帅。” 第861章 算计细川胜元 “你说什么?”张軏再次猛地站起身来,眼神中闪现出希望的光芒,隐约还有些欢喜的意思。 士卒畏畏缩缩地答道:“我说我们在外面的洋河里捞出了一个人,他说他叫细川胜元,是倭军的主帅。” “你确定他是叫这个名字?”张軏再次确认道。 士卒用力地确认了一下,这才答道:“对,就是这个名字,当时我们还奇怪呢,为什么有人姓细的。” 张义署也是有些兴奋,对着张軏说道:“恭喜伯爷,贺喜伯爷。” 张軏也总算是松了口气,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脸上挂上了绝处逢生的喜悦,喃喃自语道:“万幸啊!万幸啊!我这个定南伯的爵位总算是保住了。” 细川胜元活着回来,那就有人可以帮助他承担责任了,毕竟细川胜元才是倭人二十万大军的主帅之一,战败的主要责任还是在他身上,有他在,没人能把所有的责任全都推到自己身上,毕竟做诱饵诱敌这件事儿是他和另一位倭军主帅斯波义廉主动争取的,如今战败了都是他们自己的问题,自己只需要看着他们怎么分摊责任就好了。 而且细川胜元回来,自己也可以了解到这一次的战况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什么倭人的二十万大军连一夜都没有坚持住就彻底被蒙古人歼灭了,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张軏大手一挥,轻松地吩咐道:“去把细川胜元给本伯请过来,本伯要好好问问他,他这一仗到底是怎么败的。” 片刻之后,细川胜元被人带了进来,刚一进来就立刻嚎哭道:“定南伯,外臣愧对大明啊!”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细川胜元一身白袍已经湿透了,正不断往下流着水,头上的发髻也已经散开,同样也是湿漉漉的,整个人看起来就好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 的确,他就是刚被人从水里捞上来的。 张軏马上起身,绕过桌案来到细川胜元面前,声音颤抖,全是关心地问道:“细川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是有人从水中救你上岸的啊?” 细川胜元也是声音颤抖地回答道:“定南伯啊!蒙古人实在是太无德啦,他们居然埋伏在山上,趁着我军休息的时候派兵偷袭,我军猝不及防,已经全军覆没了。” “外臣之所以浑身是水,就是被那些蒙古人的偷袭所致,外臣是跳下河趴在床板上才逃出生天的啊!” 众人瞬间明白过来,这家伙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丢下了大军自己跳河逃生的,不由得纷纷投来鄙视的目光。 “细川大人洪福齐天,自然会化险为夷。”张軏仍旧是面带笑容恭维了一句。 他不在乎细川胜元是怎么逃出来的,只要他能逃出来就行,反正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也不是自己的错,他才不管那些人的死活呢! 张义署出声问道:“细.....细川大人,蒙古人是怎么偷袭你们的?战事的经过可否详细说一下?” 细川胜元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了后怕的神情,但还是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等细川胜元说完,张軏点点头,出声总结道:“也就是说,数万蒙古人翻过山来偷袭你们,你当即组织了反击,而那位斯波大人则是没有响应你的号召及时来援,导致你组织的反击没能成功,这才最终战败的?” 细川胜元自然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立刻点头答应道:“对,就是这样,斯波义廉妄图看我的笑话,只是按兵不动,率领数万大军在一旁观战,只有我独立抵抗,不过蒙古人的兵力太多,而且我军的军备太过简陋,遭遇偷袭的时候完全没办法抵抗,这才......” 说完还展示了一下自己湿漉漉的衣服和混乱的头发。 众人都是附和着点头。 他们现在做的,其实不是在附和细川胜元,而是在附和张軏。 张軏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帮细川胜元找到一个替罪羊,减少他的责任,毕竟在向朝廷交代的时候,有细川胜元这个亲历之人亲口供出责任人,那就是他们倭国的事情了,和自己无关。 众将其实是在帮助张軏将此事凿实钉死。 现在很明显,细川胜元这个番邦之人已经不知不觉落入了他们的圈套中了。 既然已经落入了他们的圈套,他们自然是要尽快将此事凿实。 张义署立刻对着张軏说道:“伯爷,末将认为,此事事大,必须尽早让朝廷知道,免得朝中出什么乱子。” “你说的很对。”张軏立刻点头,大声吩咐道:“来人,研墨,本官要亲手书写一封军报向朝廷汇报这个消息。” 然后又看向细川胜元,柔声问道:“细川大人,稍后还要劳烦你也手书一封,互相印证,免得朝廷以为咱们出了什么矛盾。” 细川胜元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他虽然隐约感觉到了张軏好像是在谋划些什么,但却又猜不到他在谋划什么,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向大明朝廷和后花园天皇知会一声,还是应该的。 二人手速飞快,很快便各自写好了一封信,吹干墨迹,便交给军中驿卒,快马将书信送了出去。 等事情办完,张軏终于舒了口气,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对着细川胜元道:“细川大人,事情已经办完,你可以下去休息了。” 细川胜元的确也是累了,便没有多想,点点头跟着张軏的亲卫出去休息了。 等细川胜元离开,雷通立刻骂道:“这群废物,二十万大军做个诱饵都做不好,换成我的话,也先不付出个几万条人命,都是我不懂军务。” 张义署也是感叹道:“是啊,整整二十万人,细川胜元居然让他们都挤在一条山谷里,连山上的哨探都没放,这实在是让我不知道怎么评价他们,这个细川胜元若是在大明为官,给他一个小旗的位置都不一定合格。” 张軏笑道:“你这话是怎么说的,细川胜元在倭国是大名,名义上虽属武官,但实际上就是个文官,你和他一个文官比较,不嫌丢人吗?” 张义署立刻反驳道:“文官?文官怎么了?靖远伯不也是文官吗,他可是能统领数万人马的。” “昔日赵宋的辛弃疾也是文官,当年还不是率领五十人杀入了金营,活捉了张安国,最后还能全身而退。” “倭国国王将二十万大军交给他来统御,实在是太失误了。” 张軏却是笑着摇摇头道:“那倒不是,估计你也有所不知,当时倭国国王想要出兵相助的时候,陛下曾经建议过,让他从那些思念前任叛贼的大名手中征调人马,当时倭国国王便强令这个细川胜元出兵的,所以虽然倭军全军覆没了,但是他却未必会心疼,说不定还会暗中叫好呢。” 众人都是一愣,他们又没有上朝,哪里知道这种事情。 雷通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不可能吧,那毕竟也是倭人啊,都是倭国国王的子民,他即便不心疼,也不至于叫好吧?” 张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反问道:“昔日汉献帝会为了权臣曹操赤壁战败而心疼他麾下的士卒吗?” 雷通瞬间明白过来。 曹操是历史上出了名的奸贼,汉献帝在他手里就是个傀儡,曹操遭遇赤壁大败,汉献帝怎么可能替他悲伤?他巴不得曹操就死在赤壁呢! 雷通不禁笑道:“怪不得呢,原来这个倭国国王就是个傀儡啊。” 张軏摇头道:“现在不是,不过以前他还真是个傀儡,要不是当初鸿胪寺少卿刘吉出使倭国的时候实在看不过去,让武清侯他侄子帮助倭国国王夺回权柄,他还真就一直要当一个傀儡。” “也就是刘吉做了这件事情,这才让倭国国王不远万里远涉重洋来大明朝贡,否则他在倭国待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丢下政务来大明朝贡了呢?而且还不遗余力地派出大军协助我大明。” “这个我知道,原来我以为刘吉是因为帮助陛下拿到了几个大银矿才升官的呢,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件事儿。”雷通顿时笑道。 张軏此时的心情不错,便继续透露了一些除了大明高层之外没人知道的事情:“倭国国王死不死关咱们大明什么事儿,刘少卿的确是因为拿到了那几个大银矿才升官的,当初陛下派他出使倭国,为的就是那几座大银矿,否则为什么要派出五千兵马护卫?我大明的兵力虽多,但是也没有这么浪费的用法。” 众人都是一惊,雷通立刻感叹道:“陛下的确是圣君啊,别的不说,光是其中一个石见银山就足够派出五千兵马了。” 自从大明拿到了石见银山,大都督府的军费就彻底没了缺乏的困扰,不必再一两一钱地计算花销了,和政务院划分好了比例,每个季度都有海量的银子送到大都督府的银库里面,如今那里面已经堆满了银两,就连边军的武器军备都换了一茬。 张义署这时候却是好奇道:“伯爷,我一直好奇,自从陛下登基以来,我大明从未派人去过倭国,陛下是如何得知倭国有个大银矿的?” 张軏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许是锦衣卫打探到的消息吧?” 然后转移话题道:“好了,不要说这些没用的了,现在说说正事。” “倭人已经全军覆没了,引诱也先来攻的事情还得咱们自己做,都说说吧,谁愿意承担这件事情?” 第862章 斯波义廉泄密 “倭人已经全军覆没了,引诱也先来攻的事情还得咱们自己做,都说说吧,谁愿意承担这件事情?”定南伯张軏问道。 奋武营总兵雷通立刻出声道:“原本此事就是我奋武营的,既然倭人不行了,那事情就还是交给我来办吧。” “凭什么。”练武营总兵张义署马上反驳道:“当初是你主动放弃了这个任务,现在自然不能再继续负责了,当然要交给我练武营来办。” “我那是为了配合伯爷演的戏,怎么就变成我主动放弃了?伯爷,您一定要替我主持公道啊!”雷通立刻叫道。 “屁的公道。”张义署骂了一句,说道:“雷通,你怎么这么无耻了,为了一个任务还向伯爷告状,真不拿我当兄弟了?” 雷通理所当然地道:“平时你是我兄弟,但是争取任务的时候,你就是对手。” 张义署顿时气得无话可说。 这个雷通实在是有些无耻,比无耻的话他真比不过这家伙。 “好了,好了。”张軏这时候出来打圆场,道:“一个任务,有什么好争的,没来由的伤了和气。” 然后看向一旁一直不出声的耀武营总兵说道:“范雄,他们两个争得激烈,不过本伯偏不让他们两个去,这个任务交给你了,务必把也先的主力给我吸引过来。” 范雄一愣,旋即立刻抱拳拱手道:“伯爷放心,此事交给我,保证可以将他引诱过来。” 张軏点点头,一挥手道:“事情就这么定了,都下去准备吧。” 雷通和张义署对视一眼,一起无奈地叹了口气,再也没有心情吵闹了。 “是。”众人齐声应道,然后纷纷走了出去。 不过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最终范雄也没有引诱到也先的主力,因为他们的计划已经被也先知晓了。 宣府城外,蒙古大营中。 也先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一边拿小刀吃着烤羊腿,一边看着跪在地上的斯波义廉。 也先咽下一口羊肉,问道:“就是你说有明军的机密要向我禀报的?” 斯波义廉连忙点点头,用一口蹩脚的汉语回答道:“是。” 不过他蹩脚的汉语也先倒也听懂了,出声问道:“是什么机密啊?” 斯波义廉磕了个头,没有马上回答也先的问题,而是战战兢兢地说道:“外臣可以将此事告诉陛下,不过请陛下饶了外臣一条性命。” “废话真多。”也先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不过还是点点头道:“可以,本汗允许你投降,现在可以说了吧?”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斯波义廉立刻疯狂磕头,不过他还是没有回答也先的问题,而是再次试探着问道:“那外臣麾下的武士们......” “都还给你。”也先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既然都接受了他的投降,把那些俘虏还给他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外臣替武士们多谢陛下不杀之恩。”斯波义廉再次磕头,不过他仍旧没有回答也先的问题,而是还想提一个要求:“陛下,外臣想......” 不过他话还没说完,只感觉身边一只脚狠狠地踹了过来,猛地将他踹倒,然后一个声音响起:“大汗,这家伙贪得无厌,我感觉他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机密,还是直接砍了吧。” 说完斯波义廉便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拔刀声。 斯波义廉顿时大惊,连忙扭头看了过去,是一个他没见过的蒙古人,正手握弯刀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只要也先一声令下,便要立刻扑过来抹了他的脖子。 也先倒是没有生气,而是抬手阻止道:“哎,阿勃伯,你何必如此,就听这个倭人把话说完再决定要不要杀他。” 阿勃伯这才愤愤地收起了手中的弯刀,不过还是冷冰冰地盯着他。 斯波义廉总算是松了口气。 也先面带微笑地转头看向斯波义廉,说道:“你不必担心,本汗不发话,没人会动你的,不过本汗希望你明白一件事儿,此番大元与大明交战,打的是国战,这是大明皇帝亲口说的,天下人都知道,所以你要禀报的机密最好有足够的价值,否则本汗可不会保你。” 斯波义廉一脸懵逼,出声问道:“国战?什么是国战?” 也先还是笑着回答道:“所谓国战,就是两国之间的决战,此战不死不休,必有一方被彻底灭掉,所以本汗对此极为重视,如果你没有什么机密禀报的话,我蒙古人的弯刀可不会饶了你和你的武士。” 斯波义廉顿时惊了,不死不休?这得是多大的仇恨啊!他们倭国即便是交战,也不会打到这种程度,大不了战败的一方出家为僧,放弃自己的权力就可以了,那需要做到不死不休的程度。 不过他现在也理解了也先的宽容,知道他现在不杀自己,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口中的机密,如果这个机密没有足够的价值的话,那自己的小命还是会不保。 好在他有足够的自信,马上挣扎着重新又跪了回去,说道:“陛下......大汗放心,外臣要禀告的是此次明军的策略,定会有足够的价值的,外臣只是希望大元击败大明之后可以放外臣回国。” 也先立刻点头道:“没问题,如果你能助我大元击败大明,那本大汗肯定会遵守承诺放你回国,而且本汗不禁会放你回国,还会赐给你一些重赏,让你风风光光地回去,甚至回头助你夺取倭国的王位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斯波义廉立刻摇头道:“那倒不必,我倭国的王位一直是天皇陛下的,外臣不敢觊觎。” 也先笑笑,对此没有什么评价,而是继续问道:“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斯波义廉点点头,压低声音说道:“明军打算引诱大汗率军攻打怀来,然后再由武清伯率军突袭,一举击溃大元的军队。” 也先一愣,眼神中闪过一丝精芒,问道:“你确定?” 斯波义廉用力地点了点头。 也先放下了手中的小刀,出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斯波义廉附和着笑笑,回答道:“不瞒大汗,我乃是倭国大员,也是此番率军支援明军的主帅,这种事情自然瞒不了我。” 也先满意地点点头,挥挥手吩咐道:“那你先下去休息吧,顺便安抚一下你麾下的那些倭人,让他们不要闹事。” “是。”斯波义廉再次磕了个头,应了一声,随即起身离去。 伯都王看着离开的斯波义廉,出声问道:“大汗,你为何要接受他的投降?即便他是倭人的统帅,但是他实在是太差了,在我军之中最多做一个十户,多一个人让他领他都做不好。” 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点上,大明和大元的将领们对细川胜元和斯波义廉的认知是差不多了,在大明的眼中,细川胜元最多做个小旗,明军的小旗官只能统领十人,而蒙古人的十户,统领的恰巧也是十人。 也先微笑着说道:“伯都王,这你就不懂了,万人敌有万人敌的用法,废物也有废物的用法。” “大汗打算怎么用?”伯都王有些惊讶地问道。 也先拿起小刀切了一块头,说道:“这一仗你不是俘虏了十几万倭人吗?让他们去攻打宣化城不就好了?” 伯都王瞬间明白了,出声问道:“大汗这是打算拿这些倭人俘虏的性命去消耗宣化城的箭矢?” 也先却是摇摇头道:“不是。” “那大汗是?”伯都王试探着问道。 也先淡定地说道:“方才他不是说明军打算引诱我攻打怀来城吗?那本汗也可以引诱他们救援宣府啊!” 伯都王眼睛一亮:“大汗是打算给宣化城的守军增加压力,逼迫明军来救援,然后再想办法伏击他们,围歼他们?” 也先点点头,说道:“对,除非大明不要宣化城了。” 帐内的众人顿时笑了。 宣化还是大明边关重镇,说是第一重症都不为过,拿下了宣化城,也先就可以毫无忌惮地攻打居庸关,直接威胁到大明的京师,如果宣化城陷落,那大明肯定要乱上一阵子,在行事上也不能像现在一样,还能从容不迫地应对。 伯都王笑道:“既然大汗已经有了想法,那伏击明军的事情就交给臣来办吧,让臣再给大明一个狠的。” 也先却是摇摇头道:“不,这一次,本大汗打算亲自让大明见识一下本汗的厉害!” 第863章 消息传到京师 大明,京师,浴德堂。 这里是朱祁钰意外发现的,算是皇家的澡堂子,浴德堂坐北面南,面阔三间,后檐接抱厦两间,东次间后檐辟门,接砖砌拱券通道以通后室,通道曲折如曲尺。后室上覆穹顶,建筑带有鲜明的阿拉伯式风格,室内四壁至顶皆贴素白琉璃面砖,顶部开窗,后墙筑有铁制壁炉供烧水之用,说白了,这就是一个土耳其浴室,可以好好地蒸一下,这对于后世东北出身的朱祁钰来说可是太好了,他好久都没有洗过大澡了,都快忘记了东北洗浴的快乐了。 反正倭人也有泡温泉的习惯,朱祁钰索性将后花园天皇也召入宫中,一边泡在水里一边闲聊。 这是他最喜欢的事情,当他整个人泡在水里的时候,水的浮力可以让他大脑清空,整个人仿佛是漂在水里一样。 既然是和后花园天皇聊天,聊的话题自然是倭国的习俗。 虽然他知道不少后世倭国的事情,但毕竟都是道听途说的,并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这次有了个亲历之人,地位又高,没什么不能说的,朱祁钰便将他抓来聊天。 对于这种事情,后花园天皇也是巴不得的,大明皇帝愿意召见他,而且是闲聊的这种方式,他自然乐意,毕竟到了他们这个地位,如果愿意召人闲聊,那对于被召见的那个人来说,毫无疑问是在拉近和他们的关系,这对于被召见人可是一件好事。 不过今天二人聊的是宗教的话题。 朱祁钰舒服地躺在池子里,闭着眼睛说道:“果然,你们倭国的和尚是不必遵守佛家戒律的。” 后花园天皇也是光着身子坐在朱祁钰对面,笑着说道:“的确是这样,就像我国的一休宗纯大师,他的确是从不在意那些戒律的。” “谁?你说谁不在意戒律?”朱祁钰好像听到了什么熟悉的名字,不过一时间想不起来。 后花园天皇笑着答道:“一休宗纯大师,他是后小松天皇的私生子,我曾经召见过他,希望他能够认祖归宗,不过一休宗纯大师却是拒绝了,我又想让他担任大德寺的住持,但是他仍然拒绝,按照他的话来说,他就是心如狂云,遍地虚空,人世间的富贵荣华于他来说皆是虚无,只要能够修行真正的佛法,其他皆不重要。” 朱祁钰这才想起来那个格叽格叽的一休小和尚,不禁问道:“这么说,一休大师小时候经常能够用智慧解决一些足利将军提出的难题了?而且他身边有个叫新右卫门的家伙和他是忘年交?” 后花园天皇顿时就懵了,不自觉地问道:“谁?新右卫门?那是什么人?右卫门不过是兵卫府的一个兵卫而已,和陛下宫中的侍卫差不多,又有什么机会和一休大师交往?担任右卫门这个官职的人基本上都住在御所附近,方便随时过来,而一休大师幼时出家的安国寺在京都百里之外,他们怎么可能有交往?” “难道不是吗?”朱祁钰不禁惊讶道:“就是你们倭国的寺社奉行?” 后花园天皇不禁笑道:“寺社奉行是历代幕府设置的伪官,负责的是管理诸国之寺社、僧侣、神职、阴阳师、连歌师,单从职责上来看肯定是和一休大师有所联系,不过我倭国的寺庙何止安国寺一所,还有兴福寺、元兴寺、大安寺等十几所大寺,其他略微小一些的寺庙就更多了,再加上阴阳师、连歌师等等,十万所都不止,哪里会有什么紧密联系,最多是写几封书信罢了。” “原来如此。”朱祁钰点头,刚想评价一下,今天随侍的王成突然走了进来,轻声说道:“陛下,怀来急报。” 朱祁钰立刻扭头看向他,问道:“什么消息?” 王成摇摇头,说道:“不知道,老奴还没看,是定南伯和细川使臣一起送过来的。” 听王成提起了细川胜元,后花园天皇不禁也抬头看了过来。 “打开看看,然后告诉朕和彦仁国王。”朱祁钰立刻吩咐道。 他是知道石亨的计划的,这时候张軏传来消息,那肯定是和战事有关,他必须第一时间知道。 王成打开手里的纸卷,仔细看去,脸色顿时一变。 朱祁钰的脸色也是变了,他了解王成,这家伙即便是自己遇刺都可以做到波澜不惊面无表情,能让他变脸色的消息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只听王成缓缓说道:“陛下,是坏消息。”说完还看了看后花园天皇,没有继续说下去。 “具体内容是什么?快说。”朱祁钰也是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地问道。 王成只得答道:“定南伯禀报,倭国二十万大军在下花园遭遇也先埋伏,已经全军覆没了,只有细川使臣独自趴在床板上逃生,二十万大军所剩无几,定南伯已经救下了细川使臣,收拢了溃军,如今向朝廷请罪。” “什么?”朱祁钰猛地站起身来,惊讶问道:“你说什么?倭国二十万大军都全军覆没了?” 后花园天皇也是震惊得差点从池边滑落到水里,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王成。 王成怯生生地点点头,答道:“是。” 朱祁钰立刻伸出手,王成连忙从一旁拿起毛巾递了过去,让朱祁钰擦干双手,这将手中的书信递过去。 朱祁钰打开一看,旋即便叹了口气,道:“果真,果真啊。” 后花园天皇连忙擦干双手,问道:“陛下,能否让小王也看一下?” 朱祁钰将后面的第二份书信递给他,开口劝道:“彦仁国王,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后花园天皇接过书信一看,身子马上就开始打晃,朱祁钰连忙走过去拉住他,劝道:“彦仁国王不必太过心惊,虽然贵国的二十万大军已经全军覆没了,但那也是也先的无耻之过,与使臣无关。” 后花园天皇这时抬起了他的脸,朱祁钰惊讶地发现,在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悲伤之意,反而是有种幸灾乐祸的表情,不由得感觉有些奇怪。 这可是二十万大军,已经占据了倭国国内一半以上的兵力了,结果现在就这么没了,他怎么还幸灾乐祸起来了? 不过朱祁钰旋即便想了起来,这些兵力是自己和他联手逼迫那些大名出的,也就是说,这些兵力全都是那些大名手里的,后花园天皇自己可没有什么损失。 这就意味着,倭国国内的局势肯定是要变天了,倭国大名们损失了手中的兵力,而后花园天皇的实力不变,此消彼长之下,后花园天皇的实力已经可以真正镇得住那些人了。 既然已经可以镇得住那些大名,那后花园天皇极有可能再也不需要大明的支持了,那佐渡岛和那几座银矿岂不是要...... 想到这里,朱祁钰眼神一眯,心中暗叫不好,嘴上却是对着后花园天皇说道:“遭逢如此惨败,心情悲伤是可以理解的,但你是倭国国王,是倭国的擎天之柱,可不能倒下去,一定要坚持住啊!” 后花园天皇这才回过神来,脸上浮现出了悲痛之色,对着朱祁钰躬身行礼道:“多谢大明皇帝陛下宽慰,小王能坚持得住,陛下不必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朱祁钰立刻连声感叹,随即说道:“既然如此,那朕就不多留你了,彦仁国王应当要回去好好想想,该如何处理此事,如果需要朝廷的支持,你尽管说,朕会帮着你说话的。” 后花园天皇哪里能听出来朱祁钰话里的意思,立刻点头道:“的确,小王的确应该尽快回去与诸位大名商议一番,看看要如何消弭此事的影响,就不在这里叨扰了。” 朱祁钰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好,此事事关重大,朕也要与群臣商议一下该如何处理,免得引起什么波澜。” “那小王就告退了。”后花园天皇再次躬身行了一礼,然后便转身穿上了裤子,连衣服都没有穿好,便急匆匆走了出去。 也就是他们倭人习惯性穿的是木屐,如果穿上靴子的话,那肯定没这么快的。 朱祁钰这时候却又重新坐回了水中,舒服地靠在汤池的池壁上。 王成淡然起站在一旁伺候着,一句话都没有说,好像刚才朱祁钰说要和群臣商议的事情他没有听到一样。 半个时辰之后,朱祁钰这才缓缓站起身来,从王成手中接过一件衣服,说道:“王成啊,你安排一下政务院诸理和大都督府的人入宫吧,朕在这武英殿见他们。” “老奴遵旨。”王成恭敬答道。 不过他刚要出去的时候,朱祁钰突然开口道:“对了,把那个鸿胪寺少卿刘吉也叫上,他是最熟悉倭国政局的人,朕要他以备咨询。” 王成又深深地施了一礼,再次要往外走。 结果朱祁钰又是开口说道:“王成,回头这池子给朕扩大一些,在池子里加一些泉眼之类的东西,朕泡这池子虽然挺舒服的,不过应该还能更舒服一些。” “老奴遵命。”王成立刻答道,然后又等了一会儿,见朱祁钰再没有吩咐了,这才转身出去,安排人传旨去了。 第864章 刘吉傻眼了 半个时辰之后,政务院诸理和大都督府一众人全都聚集到了武英殿。 朱祁钰也在这时缓步迈入了武英殿中,不过他的样子有些狼狈,衣衫还算整齐,但是头发却是披散着,而且湿漉漉的。 没办法,这年头又没有吹风机,头发又长,一时半会儿干不了,所以朱祁钰也只能这么披散着了。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朱祁钰坐到御座上,淡淡说道:“诸位爱卿,朕这么着急召诸位入宫,是因为朕刚刚收到了一个消息。” “怀来那边遭遇了惨败,二十万倭军全军覆没,倭国使臣斯波义廉生死不明,只有细川胜元逃了出来。” 政务院众人都是一惊,殿内顿时响起了一片抽气声,倒是大都督府的人比较淡定,很明显已经收到了消息。 其实仔细想想,答案也很简单,西宁侯宋诚的军情司搞得不错,这又是军方内部的消息,传递起来自然要快得多。 政务院首理于谦当即问道:“陛下,您是说二十万倭军全军覆没了?” 朱祁钰摇摇头道:“那倒没有,据定南伯的消息,二十万倭军还是剩了一两万残军的,不过大部被也先俘虏剿灭,这是已经确定的事情了。” 于谦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再次问道:“而且倭国使臣斯波义廉也生死不明?” 朱祁钰点头,直接反问道:“怎么?于首理以为朕在诓骗群臣不成?” 于谦连忙摇头道:“那倒没有,这种大事陛下肯定是不会诓骗臣等的。” 旋即脸色却是一变,说道:“那定南伯的消息中是否提到了军中士气怎样?是否受到了此事的影响?” “没有。”朱祁钰立刻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于谦小声念叨了两句,然后躬身正色道:“陛下,臣请旨,请陛下封锁消息,待战事结束之后再视情况宣布。” 众人都是一愣,旋即便明白了于谦的意思。 二十万大军被蒙古人击败,只逃出来一两万人,这是朱祁钰登基以来遭遇的最惨痛的失败,而且之前还有一次宣府的三万援军被蒙古人围歼的事情发生,如果这件事再公布出去,对于大明民间的士气毫无疑问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一次是意外,百姓还可以接受,但是第二次可就不是意外了,百姓们肯定会对十团营的信心变得犹疑起来,反对的声音肯定会再次高涨,这对战事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而且这次可是定南伯统军,上次朝廷还可以用几个指挥佥事擅自出击的理由搪塞过去,这次可就没有什么理由搪塞了,毕竟这次统军的是有过灭国之功的定南伯张軏,统的是朝廷精心打造的十团营,许多人肯定会质疑朝廷选择定南伯是对是错,如果再动摇到定南伯的主帅之位,那前线可就真的要危险了。 政务院副理仪铭也是出声说道:“陛下,臣附议。” 他是督管礼部的,而礼部如今又负责朝廷消息的发布和民间风评的管控,提出此议也符合他的职权。 “可以。”朱祁钰立刻点头答应了下来。 这种消息肯定是需要管控一下的,毕竟百姓又不知道死的是倭人,即便知道了,他们也不了解倭人的实际情况,而且二十万这个数字实在是太大了,已经快赶上土木堡之败了,这个消息一旦传扬出去,天下肯定会乱上一阵子的。 政务院副理杨善这时候出声问道:“那倭国国王那边要如何说呢?这件事情肯定是要让他知道的。” “这有什么,暂时先瞒一阵子呗。”仪铭立刻理所当然地说道。 杨善摇摇头道:“那肯定不行,这不是二十个人,而是二十万大军。” “这种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对于我大明来说已经是惊天动地了,倭国那等番邦小国如果知道了,那可是要动摇社稷的。”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直接告诉他,你们倭国的二十万大军已经全军覆没了,然后朝廷派人拿了定南伯给他们抵命吗?”仪铭当即反对道。 “那肯定不行。”杨善当即拒绝道:“倭人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让定南伯给他们抵命?只是朝廷肯定需要出一笔抚恤银子来安抚倭国国王,不然他也没办法向倭国国内交代。” 仪铭的态度顿时软化了下来,犹豫道:“如果是拿出一笔抚恤银子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说完还看向了陈循。 陈循顿时没好气地说道:“看我干嘛?朝廷有多少银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如果陛下打算赔偿他们银子的话,直接从户部调就是了。” 于是,众人一齐看向了朱祁钰。 毫无疑问,他们是认可了赔钱的方案,看向朱祁钰是希望他能作一个决断。 朱祁钰一脸淡定,对着众人说道:“你们是政务院的人,负责掌握朝中全部政务,该决断就决断,不要看朕,朕这次是不会替你们决断的。” “那就赔钱吧,反正朝廷现在钱多。”仪铭立刻说道,然后又看向了还未表态的于谦,出声问道:“于首理以为如何?” 于谦却没有什么表示,而是看向了被召进来以备咨询的鸿胪寺少卿刘吉,问道:“刘少卿,你是在座众人之中唯一去过倭国的,以你之见,你认为该如何安抚倭人?” 刘吉立刻答道:“于首理,诸位大人,其实你们都有些过虑了,也许此次朝廷并不需要安抚倭人。” “哦?此话怎讲?”政务院副理陈循顿时来了兴趣。 他和他的前任金濂一样,都是属貔貅的,如果不让他们掏钱,那一切都好说,让他们掏钱的话,就必须有足够的理由,而且得明确所得到的结果,否则他们谁的面子都不会给,当初朱祁钰想要打造海军的时候就被他们怼过。 面对皇帝的要求他们都敢怼,朝廷百官算个什么,官位再高,还能有他们高了?好在朝廷各部衙门需要银子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差过事儿,所以文武百官这才忍了,毕竟他们在位的时候能拿到银子,换了别人的话,有没有银子可就两说了。 虽然金濂已经退了,不过陈循上位,吝啬的习惯还是户部的主流,这一点谁都没办法。 这次陈循主动愿意掏钱,也是因为事情太大了些,如果不掏钱的话,朝廷就得赔命,那可太丢大明的颜面了,现在有了不花钱就能解决问题的办法,他陈循当然乐意听听,万一有效呢? 刘吉对着陈循抱拳行礼,然后道:“其实这件事儿和倭国国内的权势斗争有关,下官出使之前,倭国国王是没有什么权力的,他的权力全部都被幕府将军足利义政掌握,是下官奉旨帮助倭国国王,这才帮助他击败了足利义政重掌大权,但是足利义政的亲信大名并没有被全部消灭,这次在战场上失踪的斯波义廉便是这些亲信大名在朝中的代表。” “这次战败,在诸位大人看来可能是一场惨败,但是对于倭国国王来说却未必不是好事,斯波义廉如果死掉,那倭国国王就有机会彻底拆散那群大名,这对于他稳固自己的权力至关重要。” “那另一位逃回来的倭国使臣呢?他的损失也不少。”仪铭立刻追问道。 刘吉又对仪铭行了一礼,回答道:“仪副理有所不知,细川胜元其实也不是完全忠于倭国国王的,当初他愿意帮助倭国国王,心中也存着成为下一任幕府将军的想法,所以倭国国王实际上也在防备着他,而且因为他对倭国国王的助力,倭国国王对他的防范更是严苛,虽然他现在在倭国担任关白,不过却只是个虚衔,没有什么权力,只不过因为他的地位比较高,倭国国王不好对他下手而已。” “这次他的惨败,损失的也是他手中的实力,此消彼长之下,倭国国王的实力已经隐隐超过了他,所以倭国国王未必会帮他说话,而且极有可能会将罪名扣在他头上。” “这样啊!”众人这才醒悟过来。 陈循和仪铭对着刘吉拱拱手,陈循说道:“原来如此,还是刘大人熟悉倭国,若是没有刘大人,朝廷肯定是要多掏一笔银子了,以后刘大人一定可以成为朝廷肱骨,前程远大啊。” “大人过誉了。”刘吉连忙拱手道谢,不过他的心中还是颇为得意的。 这可是政务院副理的夸奖,有了这句话,一部尚书的位置肯定是稳了。 “这么说,朝廷不需要安抚倭国国王,只需要直接将消息通报给他即可了?”于谦这时候出声问道。 刘吉点点头,说道:“对,朝廷只需要派人将此事通报给倭国国王即可,反正陛下早就说过,倭人畏威而不怀德,对他们太过客气的话,他们还会以为此事是咱们的什么阴谋诡计的呢!” “既然如此。”于谦点点头,转向朱祁钰说道:“那就请陛下下旨,让刘大人过去一趟吧。” 刘吉顿时傻眼。 第865章 朱祁钰又有了一个想法 刘吉傻眼了。 他这次过来,皇帝和他说得清清楚楚,就是过来以备咨询的,怎么就把这种难做的事情丢到自己的头上了呢? 自己已经把事情讲清楚了啊,而且将倭国国内的各方势力都分析到了,剩下的事情和自己就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让自己去和倭国国王说?自己只不过是区区一个鸿胪寺少卿啊,和倭国国王交流这种事儿,朝廷最起码也得派一个一二品的大员去才对吧,例如那位由鸿胪寺卿晋升入政务院的杨善杨大人,他不就是个最合适的人选吗? 刘吉刚想说话,朱祁钰这时候突然开口道:“诸位爱卿,你们不必去想要不要通知倭国国王了,方才朕收到消息的时候他也在场,如今他已经回去思考对策了。” 于谦等人顿时气结,只有刘吉松了口气。 既然倭国国王已经知道消息了,那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此事陛下方才为何不说?”于谦可不会惯着朱祁钰,这不是拿他们当傻子,耍他们玩呢么? 好在其他人虽然气愤,不过朱祁钰圣君的名头毕竟摆在那里,而且他们都是朱祁钰提拔进政务院的,对他们有提拔之恩,他们也不能因为这点事情说什么。 朱祁钰却是正色教育道:“于爱卿,其实方才朕是故意不说的,因为朕发现了一件事儿,你们这些大明高层最近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想当然,一切以你们的臆断为准,完全看不到事情的全貌。” “就像方才一样,朕都说过了,倭国使臣细川胜元已经逃回来了,你们对于这条消息却是完全不在意,难道你们就没想到,细川胜元会向倭国国王汇报战败之事吗?当时定南伯送回来的消息可是连带着细川胜元的信报的,这一点你们就没有考虑到吗?” “而且整件事情的经过你们都不知道,具体责任到底在谁,你们也不清楚,就连向朕要书信看一下的心思都没有,直接就默认了此事的责任就该是定南伯的,难道就不能是细川胜元的吗?不能是已经失踪的斯波义廉的吗?他们才是直接指挥倭军的主帅!” 政务院诸理顿时羞愧地低下了头,他们的确犯了主观的错误,只以臆想来判断事情的对错,这实在是不应该。 只有政务院首理于谦毫不在意朱祁钰说什么,直接问道:“那陛下可否将定南伯的奏报交由臣等一观呢?” 朱祁钰随手将定南伯传来的书信丢给他。 于谦展开来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对着朱祁钰恭敬问道:“陛下,原来定南伯已经想要了应对的策略,责任全部推到了倭人身上啊!” 杨善闻言,连忙将书信从于谦手中抢了过来,仔细看了一遍,顿时笑着道:“哈哈,定南伯不愧是定南伯,有了他的安排,事情就简单多了。” 书信在众人手中转了一圈,殿内的气氛顿时高了起来,再也没有之前听闻惨败时候的那种压抑。 “既然如此,那陛下召臣等过来,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吗?”仪铭不愧是在场之人中最熟悉朱祁钰的人,立刻便反应了过来,出声问道。 众人都是将目光投向了朱祁钰,心中猜测着这位皇帝又有什么想法了。 不得不说,虽然有的时候这位皇帝的想法有些不切实际,但是绝大多数时候还是比较靠谱的,众人都是对于他的想法有些期待。 朱祁钰微微一笑,说道:“仪爱卿果真是朕肚子里的蛔虫,朕想什么他总能第一个猜出来。” “朕的确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能否利用这次惨败,再让倭国出一批兵马助战。” 啥?还让倭国出兵?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倭国都死了十几万人马,还让他们出兵的话,那倭国还能剩下几个男人啊? 见众人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朱祁钰笑着问道:“怎么了?难道你们认为朕这个想法不切实际了?” 众人齐齐看向了刘吉。 这里面他是最熟悉倭国的,所以他的意见至关重要。 刘吉有些发懵,但还是恭敬答道:“陛下此议甚佳,倭国遭此大败,定要是需要复仇的,不过即便咱们大明助其复仇,也不如让他们亲自来,臣相信,只要派一位一二品的大员过去一说,倭国国王定然就能答应了。” 众人顿时鄙视起这个刘吉来。 不说倭国国王是否原因复仇,单就是再派军队来就是一个巨大的难题,皇帝脑子发热就算了,你一个文臣居然还捧皇帝的臭脚,这是打算向谗臣发展了啊! 只有杨善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这个刘吉的建议好像是打算把自己推出去啊,毕竟在座的人里面,也只有自己是专门负责鸿胪寺事务的,管的就是番邦外交,事情自然会落到自己头上,不过方才推荐他的人是于谦啊,又不是自己,他坑自己干嘛,死道友不死贫道不是这么玩的! 不过他还没说话,朱祁钰当先大笑道:“哈哈,刘爱卿此言甚是,而且极符合朕的心意,朕心甚慰。” “既然你让朝廷推荐一位大员过去,想必你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说说吧,你想推荐哪位大员负责此事?” 刘吉恭敬答道:“陛下,臣推荐杨大人。” 果然,杨善顿时翻了翻白眼,心中暗道:你个刘吉,不要落到我手里,否则早晚我要狠狠地收拾你一顿。 不过刘吉的建议很明显符合朱祁钰的心意,朱祁钰立刻看向杨善,问道:“怎么样?杨爱卿是否愿意负责此事啊?” 杨善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大可能,极容易得罪倭国,还是不要行此无意之举了。” “你怕什么?”朱祁钰也是翻了个白眼,说道:“区区一个倭国而已,当年石彪都能率五千骑兵纵横倭国,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倭国国王卑贱而昏庸,要不然也不会在我大明的支持下才能掌权,你不必担心他有多聪明。” “但是倭国已经损失了二十万大军,他们应当已经没有什么实力再来复仇了吧?”杨善还是不愿意做这事儿。 朱祁钰看看刘吉,刘吉立刻会意,出声说道:“杨大人不必担心,以下官所知,倭国国内至少还能征调出二十万大军,而且都是比这次来大明的军队更加精锐,运气好的话,复仇还是可以做到的。” 面对朱祁钰的时候杨善不能发脾气,但是面对刘吉的时候,杨善也就不客气了,直接问道:“这么说,你可以保证倭国还能派出二十万大军了?” 刘吉顿时不说话了,倭国的确还能再征调出二十万大军,但那是倭国最后的家底,倭国国王是否愿意拿出自己的家底来大明助战他都不知道呢,怎么可能出言保证这件事儿。 好在这时候朱祁钰出面打圆场道:“杨爱卿,你这可就有点欺负人了啊!” “刘爱卿此次只是负责咨询的,你让他保证什么东西呢!” “而且朕又没要求你必须完成,只是让你去试试罢了,成了的话朝廷又能多出一支可用之军,不成的话对于战局也没有什么影响,你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听朱祁钰这么说,杨善才松了口气,道:“陛下,若是这样的话,那臣愿意接下此事。” 朱祁钰看他接得痛快,不由得警告道:“杨爱卿,此事朕虽然不一定非得做成此事,但怎么也得有个结果的,毕竟朕是为了减少我军伤亡才想到此事的,你如果敢懈怠的话,朕不一定会罚你,但是哪天你放衙回家的路上被人套住麻袋打一顿,朕也不会派人去查的。” 杨善连忙答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尽全力达成此事。” 朱祁钰的话很明显就是在点他,警告他必须要尽力达成,否则什么套住麻袋打一顿的调笑话,到时候极有可能就会变成真的了。 至于凶手是谁?这还有什么好调查的,肯定是大都督府的那群兵痞了。 杨善不自觉地看向了大都督府众人,只见这群人都在盯着自己,眼中闪烁着摄人的凶光,明显在心中已经有了动手的打算。 朱祁钰见他答应下来,自然会放过了他,转头对着大都督府一众人说道:“诸位武勋,对于倭军战败一事,你们是否有什么想要说的?” 众人对视一眼,陈懋出声答道:“陛下,大都督府已经收到了军情司探子的消息,我等在过来的时候已经简单商讨了一下,一致认为没有什么好准备的,只需要运过去一批酒肉即可,毕竟十团营是知道倭军战力的,士气不会受到影响,况且定南伯也是沙场老将,不会让此事影响到十团营的。”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说道:“酒肉的话肯定没有问题,就连辽东的田地朕都可以赏赐给他们,反正辽东地广人稀,嫌冷的话朕还可以赏赐给他们一些安南的土地,到那边还有媳妇发,最近安南发来消息,请求大明再迁一些男人过去,安南如今只剩下女人,阴阳已经没法调和了。” 第866章 倭军的攻城战 “那感情好。”陈懋立刻答应了下来,发土地发媳妇这种好事,是个男人就喜欢啊,至于汉家血脉的问题,对于他们这些武勋需要注意,但是对于底下那群士卒来说,能娶到媳妇就不错了,谁管自己的血脉会不会流入异族,让媳妇给自己生个儿子继承香火才是最重要的。 朱祁钰也是笑着点点头,说道:“既然没什么问题,那今天就散了吧。” “杨爱卿,务必要记得倭国那面的事情哦。” 杨善只得苦着脸又答应了一遍。 众人散去,杨善第一时间拉住了刘吉,带着他一起过去,尝试着忽悠后花园天皇出兵。 刘吉自然不愿意去,不过杨善只用了一个办法就搞定了刘吉,让他不得不去。 这个办法很简单,杨善毕竟是督管鸿胪寺的,刘吉身为鸿胪寺少卿,征调他虽然没有经过鸿胪寺卿胡恭的同意,但是想来胡大人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便和自己的顶头上司翻脸,反正征调的又不是他胡大人,他又何必帮刘吉出头呢。 但是,杨善的任务最终还是没有完成。 原因很简单,后花园天皇又不是傻子,在已经损失了二十万大军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再出动二十万大军帮着大明打仗?这是一个极为简单的判断,后花园天皇不会在这上面犯错误。 不过,最终导致杨善任务失败的还是战局的变化。 倭军惨败的次日,宣府宣化城。 也先再一次开始了攻城,不过这一次的攻城和之前的有所不同,因为这一次他手里多出了十几万的炮灰。 斯波义廉站在也先的身边,看着正抬着梯子冲向宣化城的足轻武士们,心中不停地在滴血。 那可都是他的人马啊! 当初细川胜元逃跑之后,细川胜元的中军很快便向蒙古人投降了,他的前锋直接被堵死在下花园山谷的出口处,想要逃出去,要么越过水流湍急的洋河,要么击破背后的蒙古人,不过这两件事他哪一件都做不到。 洋河水流湍急,周围又没有什么木头,想要涉水渡河都不可能,更别提正面已经被蒙古骑兵突了进来,他麾下的前锋军已经乱了方寸,如无头苍蝇一般胡乱逃命呢。 至于击破背后的蒙古人,斯波义廉更是想都没有想过,他也不是没有尝试,但是铁一般的事实告诉他,蒙古人的战力不是他们倭国军队可以对抗的,他的精锐攻了半天,蒙古人的阵势仍旧没有动摇半分。 所以,斯波义廉最后的选择只有向也先投降,并且还贡献出了他知道的明军策略才逃得一名。 但也正因为他选择了投降,所以他麾下的军队组织度最高,可以随时派上战场。 于是,就在也先再次攻城的时候,他麾下的军队便成为了炮灰般的存在,用人命来消耗宣化城的箭矢和守军的精力。 不过宣化城的箭矢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消耗掉的,当初为了抵御也先,大明特意往宣化城运送了一百万支箭,其他用作守城的滚石擂木更是准备了许多,更别提城内还有数不清的民房,哪怕拆民房都足够宣化城抵御上一年半载的了。 粮食方面更是不用担心,这些年大明拿下了安南,有的是粮食,又鼓励商业,商贾们为了拿到退税,更是不遗余力地向边关运粮,宣化城的粮食足有一百多万石,吃几年都吃不完。 军队方面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虽然伯都王率军伏击剿灭了三万宣府明军,不过宣府并不差这三万人马,在宣化城中就有十多万守军,再加上城内的百姓,兵力方面更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至于城防,也是这两年新修的,而且负责修筑城墙的也不是什么贪官,没敢在这上面捞油水,宣化城的城墙修的是坚固无比,也先用回回炮攻打了十几天,也没向大同一样砸个缺口出来,最终只能选择用人来耗。 原本也先还比较慎重,并没有全力攻城,但是既然现在手里有了十几万的炮灰,那也先自然不会客气,直接命倭人开始攻城,万一能打下来呢? 所以,在斯波义廉的眼中,这些因素组成的场面就是,上万的足轻武士身着薄衫,手里握着从倭国带来的竹枪,脚上踩着木屐,肩上扛着一根根没有修整完还有枝丫的巨木,顶着明军的箭雨向宣化城高大的城墙冲去,然后一片又一片地倒在了冲锋的路上,偶尔有几队人冲到近前,却被明军用一种会爆炸的瓷罐砸在附近,也是一片又一片的倒下。 不过足轻武士们却好像是从不畏惧死亡一般前赴后继地向着宣化城冲去,然后又是一队人丢掉了性命。 短短一个时辰,倭人已经死了上万人,不过也只是在宣化城的城墙上竖起了几根巨木,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爬上城墙。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足轻武士们的身后,今晚的蒙古骑兵正骑在马上,手里把玩着弯刀和弓箭,只要有一个人敢后退的话,等待他的必然是人头落地。 对于足轻武士们来说,蒙古人就像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一样,完全没办法对抗,还是面前坚城上素未谋面的明军好欺负一些。 明军目前只是依仗着坚城防守,说不准自己冲上去之后就能如战神一般大杀特杀呢。 当然这只是他们谜一样的自信,站在后方观战的斯波义廉却完全没有这种自信。 最终,斯波义廉还是没有忍住,试探着对也先说道:“大汗,我军的伤亡实在是太大了,要不先停停呢?” 也先头都没回,冷声质问道:“怎么?你对本汗的安排不满吗?” “不敢。”斯波义廉连忙说道:“不过小人以为眼下的攻城之法有些不妥,能否让我军撤下来暂时休整一下?” 也先还是没回头,仍旧声音冰冷地说道:“这么说,你是在质疑本汗的决定了?” “没有,没有,小人乃是您麾下大将的手下败将,怎敢质疑大汗的决定。”斯波义廉连忙答道。 这次也先转过了身子,冷冰冰地说道:“那你就给本汗闭上嘴,再敢插一句嘴,你就给我亲自去攻城。” 斯波义廉心中一寒,他已经听出了也先口中的不耐烦,只得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继续观看起让他心中滴血的战局来。 他的心中已经开始埋怨起细川胜元来,要不是自己按照他的计策行事,怎么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要知道,在也先面前,他连条狗都不如。 这话是真的,不是形容,昨晚他就亲眼看到了,也先吃剩下的烤羊腿就被他丢给了一条猎犬,而自己只能饿着肚子,直到今天早上才能喝一碗一眼就能看到底的菜汤,里面连点油星都没有。 他也在暗中埋怨后花园天皇,如果不是他的话,自己也不用出兵。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隐藏最深的罪魁祸首,那就是大明的皇帝。 当初要不是他多嘴,自己怎么可能率军出征? 所以,自己眼下的这种处境,自己是没有错的,全是因为其他人的错,才导致了自己现在的下场。 斯波义廉不禁暗暗恨起了大明皇帝,恨起了后花园天皇,恨起了细川胜元,哦,这个不用现在才开始,他一直在恨细川胜元这个家伙,早就希望他死掉了,最好是直接被八岐大蛇吞掉,肉体和灵魂全都泯灭的那种才好。 也先虽然紧盯着战局,不过也分出一丝心神关注着自己刚刚抓到的这个俘虏。 他的心中也是有些自得,当年忽必烈两次发动大军攻打倭国,都遭遇了惨败,自己却可以轻轻松松俘虏十几万倭人,这是不是证明了,自己比创立大元的忽必烈要强,而且还是强得多的那种? 不过对于这一点,他没有向任何人表露出来,毕竟身旁的这个叫斯波义廉的家伙实在不是什么有能力的对手,击败他自己没有得到一点快感。 还是当年在土木堡那一次击败大明皇帝来得畅快啊,那种得胜之后的快感如草原上的草甸一般,在胜利的冲击下波澜不止,汹涌澎湃。 等自己击败了大明、重建创立大元之后,自己一定要再去尝试一下倭国,完成忽必烈到死都没有完成的事情,以此再次证明自己的伟大,震慑住目前那群蠢蠢欲动的鞑靼酋长。 两人都是默不作声,静静地观看着攻城战。 这一战一直打到太阳落山,也先这才下令鸣金收兵,将倭军重新收回战俘营,至于那些死在宣化城外的身体,也先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仍在城外懒得收拾。 反正现在吹的是西南风,天气又暖和,这么一大片尸体腐臭起来,味道够城内的明军受的,还能顺便震慑一下战俘营中的倭人,让他们老实一点,自己可不愿意派人一直盯着他们。 第867章 蒙古人兵临居庸关了 攻城战刚一停,宣化城中便飞出了一只信鸽,向着怀来的方向飞去,正是忻城伯赵荣向朝廷汇报的书信。 他按照惯例向朝廷通报了今天的战况,方便朝廷决策。 不过他也顺便向朝廷提出了一个问题,倭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蒙古人的队伍中,还作为主力攻打了一整天宣化城。 书信很快传到了京师,众人顿时陷入了一阵苦笑。 的确,这一点是他们疏忽了,没有人想到也先居然这么快就把倭人利用上了,用倭人的性命去消耗宣化城的防御能力。 “陛下,此事有些蹊跷啊!”朱祁钰还没有来得及传回消息,宁阳侯陈懋等一众大都督府官员突然入宫求见,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朱祁钰被这句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得问道:“怎么了?哪里有些蹊跷?” 陈懋恭敬答道:“陛下有所不知,但凡是降军,一般来说都是没有将领统帅的,肯定需要派人整理一番,方可派上用场,倭人前天凌晨才被也先围歼,昨天便被派上了战场,这一点实在是太过蹊跷了。” “那宁阳侯的意思是?”朱祁钰愈发糊涂了。 陈懋说道:“臣以为,定是有倭人的大员一样被也先俘虏了,并且已经向也先投降,否则任何一支军队都没办法这么快被人组织起来去攻打坚城。” “你的意思是,倭人使臣斯波义廉还活着,并且已经投向了也先?”朱祁钰顿时有些惊讶。 如果斯波义廉还活着,那二十万倭军全军覆没的事情就复杂了,不管这次惨败是细川胜元的责任,还是斯波义廉的责任,朱祁钰都可以站在一旁旁观,看着他们狗咬狗,甚至在杨善忽悠后花园天皇出兵这件事儿上,说不准还能有点用处。 陈懋点点头。 朱祁钰当即露出一个笑容,说道:“那这是好事儿啊。” “来人,快去给杨善杨爱卿送个信,就说斯波义廉还活着,让他好好利用这个消息。” 陈懋的脸色却是没有什么笑容。 这一点朱祁钰也发现了,立刻出声问道:“宁阳侯,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认为斯波义廉活着不是什么好事儿?” 陈懋点点头,说道:“是的,陛下,您可别忘了,斯波义廉是知道陛下的计划的。” 朱祁钰的脸色瞬间一黑,这个消息对于大明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而是大大的坏消息。 如果斯波义廉把大明的战略告诉了也先,那主动权基本上就落入了也先的手中,不仅宣大有可能遇到危险,就连定南伯张軏和武清侯石亨统率的十团营都有可能遭遇惨败,到时候朱祁钰想尽办法才让大明面对蒙古人时候占据的优势将会瞬间消失,再来一次京师保卫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了。 至于指望斯波义廉会替朱祁钰保密,不泄露大明的战略?朱祁钰自然不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他这么多年对于也先的了解,斯波义廉是绝对将此事泄露给了也先,否则也先不可能放过他,早就让他去见天照大神了。 哦,也不一定,斯波义廉毕竟是在蒙古人手里死的,他更有可能是被献祭给了长生天,天照大神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低头想了一下,朱祁钰问道:“军情司那边有什么消息?是否确定斯波义敏已经投降了也先?” 陈懋摇摇头,答道:“军情司的消息还未回来,而且目前这只是臣的一个猜测。” “那你的意思是?”朱祁钰问道。 陈懋立刻说道:“臣此行进宫,是想请陛下下旨,命锦衣卫在蒙古人中的探子打探一下,确认一下这个猜测。” “这个可以,朕这就下旨,让卢忠派人查探一下。”朱祁钰立刻点头同意了下来。 事关重大,大明的确需要从多方面验证一下。 不过朱祁钰还没下旨的时候,兴安突然来报:“陛下,锦衣卫指挥使卢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既然卢忠自己过来了,朱祁钰也不必再派人下旨了。 没一会儿,卢忠走了进来,先是恭敬行礼,然后说道:“陛下,宣府传来消息,倭国使臣斯波义廉还活着,并且已经投降了也先,昨日他奉也先之命带人攻打了宣化城,不过损失惨重,倭军损失过万。” 听完卢忠的汇报,朱祁钰看向了陈懋,说道:“宁阳侯,你的猜测没错,斯波义廉的确是投靠了也先。” 陈懋对着朱祁钰躬身行礼,然后直接对着卢忠问道:“卢大人,斯波义廉是否已经向也先告密,说出了我大明此次的战略?” 卢忠愣了一下,这才摇头道:“不知道,暗探没有传回这方面的消息。” 陈懋又转了回来,抱拳对着朱祁钰说道:“虽然锦衣卫没有消息,但是我大明也不能对此视而不见,臣想请卢大人再安排暗探打探一番,务必确定这个消息。” “此事理当如此。”朱祁钰点头,然后对着卢忠说道:“卢爱卿,你听到了吧,斯波义廉投降了也先,极有可能将我大明的战略向也先告密,以此来换取一条性命,这件事情事关此战成败,你尽快安排人确认一下。” “臣遵旨。”卢忠也想明白了这件事情对于大明的重要性,当即便应了下来。 “宁阳侯,你也让军情司一起查这件事儿,宋诚应该可以想到该如何探查。”朱祁钰再次吩咐道。 陈懋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那好,两位爱卿就下去安排吧,朕等着你们的消息。”朱祁钰挥挥手让他们下去。 陈懋和卢忠齐齐躬身道:“臣等告退。” 消息很快便传了回来,锦衣卫暗探和军情司探子虽然没有打探到确切的消息,但还是从多方面证明了斯波义廉的确是将大明的战略出卖给了也先。 朱祁钰立刻派人将消息送给了正在怀来防守的张軏,和还在太行山里跋涉的石亨。 张軏收到消息倒是没什么,不过石亨这面却犹豫了。 他是从飞狐陉过去的,这里是太行八陉之一,东起易州,西至蔚州,乃是太行山脉的重要通道之一。 之所以石亨选择了这条路,也是为了隐蔽。 飞狐陉身处大明腹地,西边有蔚州阻隔,如果也先派人埋伏,他第一时间便能收到消息,而且飞狐陉交通便利,从广昌(后世涞源县)南下,可以抵达蒲阴陉,从紫荆关北上,则可以穿越太行山脉,直抵怀来,当初也先就是从这条路打到京师的。 最重要的是,他原本的计划就是从这里穿插到保安州(后世涿鹿县),然后趁夜渡过,从南面偷袭也先,与定南伯张軏两面夹击,彻底击溃蒙古人,毕竟这地方北面是高山,西面只有下花园一条退路,而且极为狭窄,也先想要把他麾下的军队全都撤出去,一时半会儿是做不到的。 但是现在他的策略被斯波义廉告诉了也先,那这个策略就算是破灭了,如果他还是按照此计进行,那极有可能落入也先的埋伏,毕竟那地方虽然几面环山,但毕竟还是以平原为主,在平原上和早已准备好的蒙古骑兵交战,自己没必要承担这种损失不是? 万一蒙古人趁着自己半渡而击的话,那损失肯定是小不了的,石亨才不会作出这种不利于自己的选择呢。 现在的问题就是,自己要如何应对呢? 石亨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视蒙古人的动向而定。 如果也先不相信斯波义廉的话,继续攻打宣府,那他就按照原本的计划行事,继续让张軏引诱也先,自己最多就是加倍小心而已,没必要改变什么。 但是如果也先相信了斯波义廉的话,转而撤军的话,那他就只能眼看着也先退走了。 不过最有可能的状况就是,也先相信了斯波义廉的告密,但是却顺势而为,一方面假装攻打怀来,一方面安排人马埋伏自己,那自己就主动出现在洋河南岸,同时调动怀来的张軏和宣府的赵荣,从东南西三个方向同时向也先进攻,毕竟十团营和大明边军不怕与也先野战,只要能耗光蒙古人的兵力,哪怕十团营全军覆没了,那最后的胜利还是属于大明。 石亨有了决断,当即派人送出了消息,一份送给张軏,通知他暂时按兵不动,另一份则是送到京师,向朱祁钰汇报自己的计划,顺便请京师帮忙送信给宣府的赵荣,让他到时候配合自己的行动。 只不过最终的结果却和石亨所想的不太一样,也先的行动出乎了他的意料,也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在怀来决战的时候,蒙古人出人意料地出现在了居庸关外,开始攻打居庸关了。 第868章 蒙古人的军议 时间拉回到三天前。 宣府,蒙古大营。 也先的黄金汗帐之中,蒙古高层正汇聚一堂,商议着下一步的策略。 阿勃伯首先出声道:“大汗,探子已经传回了消息,那个小矮子说的没错,大明的确是有阴谋的,石亨正统率数万人埋伏在太行山里,估计是打算偷袭我军。” 他口中的小矮子正是投降也先并且向也先告密的斯波义廉,这年头倭人还没有接受过灯塔国的基因,所以身高普遍不高,只有一米三四的样子,斯波义廉算是倭人中身材比较魁梧的了,不过他的身高也只有一米五左右,在阿勃伯这种蒙古大汉的眼中毫无疑问就是个小矮子,想要看他的脸都需要低下头看。 也先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个自然,也就是你们不相信那个倭人,本汗早已相信了他说的话,除非他想死了,否则他绝对不敢欺骗我。” “那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继续攻打宣府吗?”阿勃伯出声问道。 也先还没做决定,伯颜帖木儿却是抢先出声道:“还能怎么办?继续攻打呗!” “反正石亨眼下还在太行山里,而且咱们已经知道了他的计谋,等他过来的时候想办法埋伏他一下,围歼了他就好了,这就是汉人口中的以不变应万变。” 伯都王也是比较认可伯颜帖木儿的意见,出声说道:“伯颜说的没错,反正石亨要率军过来,咱们以逸待劳,可以轻松消灭这股明军,没必要非得做出什么应对。” 也先也是很认可这个想法,现在伯都王主动提起了,也先便向他和伯颜帖木儿问道:“那你们是否有了计划?” 先提起的伯颜帖木儿没有回答,后说话的伯都王倒是出声说道:“大汗,我建议可以在崞村那面设下埋伏,待石亨过来之后再一举歼灭他。” 也先回忆了一下那里的地形,点头说道:“那里倒是个不错的战场。” 伯都王建议的崞村正是在洋河南岸,是一个规模不小的村子,大概有上百户,这里是宣府和大同之间的交通要道之一,周围都是山脉,北面与宣化城隔河相望,地势平坦,最是适合骑兵作战。 而且因为地形的原因,石亨统率的明军一旦进入其中,想要撤离就没那么容易了,即便明军能够从宣大之间的山沟中撤离,那阳原县那面还有一支骑兵可以阻拦住他们的退路,这也是也先留下保持通路,确保不会和大同方面的军队失去联系的保障。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也先出声问道:“你打算如何让石亨过来呢?” 伯都王笑道:“大汗,此事简单,只要咱们按兵不动就好了,怀来的明军如果过来引诱咱们,那咱们也可以顺势诱敌深入,围而歼之,几次之后,石亨也只能选择主动过来求战了。” 也先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问道:“那你需要多少兵马?” “五万足矣。”伯都王伸出一个巴掌。 这就是骑兵的优势,如果在一个狭小的地方埋伏,然后突袭敌人,往往可以击败数倍于己的敌军,阿勃伯已经说了,石亨的兵力只有数万人,伯都王不相信他们可以顶得住五万蒙古铁骑的突袭。 “如果石亨不过来怎么办?”一旁的哈密忠顺王卜列革突然出声问道。 他是也先的侄子,他母亲是哈密王母弩温答失里,这次也先和大明决战,特意向哈密借兵,弩温答失里便将自己的儿子派了过来,率军听从也先的指挥。 这不是弩温答失里看在也先这个兄弟的面子上才出兵的,而是因为哈密国需要也先的保护。 哈密国位于天山东部,东面毗邻大明,西面则是察合台汗国,南面是乌斯藏,北面则是也先的大元,属于名副其实的四战之地。 这里自古以来便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素有“西域咽喉,东西孔道”之称,所以各国都对其虎视眈眈,哈密只能在各国的夹缝中求得生存。 这里是成吉思汗后裔纳忽里镇守之地,太祖朱元璋在金陵称帝、驱逐蒙元的时候,暂守哈密的威武王兀纳失里趁机独立,自立为哈密国王,兀纳失里病逝,由其弟安克帖木儿继位,永乐二年的时候,朱棣封安克帖木儿为忠顺王,两年后设哈密卫,算是成为了大明的羁縻卫所。 不过瓦剌崛起之后,脱欢将自己的女儿弩温答失里嫁到了哈密,成为了哈密的王妃,不过没过几年,当时的哈密王卜答失里病逝,哈密便一直没有立新王,而是有弩温答失里掌握朝政,一方面靠近她的娘家瓦剌,确保哈密的安全,另一方面则是与大明虚与委蛇,保持朝贡,换取利益。 也先上位之后,弩温答失里便愈发靠向了瓦剌,帮助也先抵挡察合台汗国,同时放开道路,允许瓦剌人从哈密进攻大明,当初土木堡之变后,也先兵分四路进攻大明,最西边的一路人马便是从哈密出击,攻击大明的肃州。 这次派自己儿子过来,也是希望能够在这场大战中助也先一臂之力,毕竟弩温答失里是也先的姐姐,二人有姐弟的关系,远比和大明的宗藩关系要亲密得多。 卜列革的问题顿时问住了所有人。 是啊,如果石亨不过来怎么办?难道要一直在这里耗下去?现在眼瞅着就要到冬天了,一旦下了雪,也先就必须撤回草原了,那这一次的战事对于蒙古人来说就是失败了,再想南下攻打大明,也先就必须要面对一个更加强大的大明,而且也没有下一个斯波义廉可以将大明的战略告诉他们了。 伯都王沉吟了一下道:“若是石亨不过来,那咱们就尝试着攻打一下宣化,反正有倭人顶在前面,死了也就死了,万一攻下了宣化,咱们就有了立足之地,到时候为难的就是大明了。” 卜列革对于自己的这个叔叔却没有丝毫客气,立刻追问道:“伯都王是已经有了攻破宣化的计策了吗?还是用兵力的优势强行攻城?宣化城咱们已经攻打了一个多月了,但是现在却还是没有看到丝毫破城的可能啊!” “那就只好撤回草原,明年再来了。”伯都王叹了口气道。 他何尝不知道宣化不好破,但是眼下这种情况,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如果石亨不过来,他们面对冬季的大雪,士气必然低落,更没有希望攻破宣化城了。 听伯都王这么说,也先顿时不高兴了,出声说道:“伯都王,你是知道这次咱们为何要倾尽全力南下的,如果不能歼灭大明的十团营,那对于咱们来说就是失败的。” “我知道你先后剿灭了宣府支援大同的三万援军和引诱咱们的二十万倭军,但是这些对于大明来说都是疥癣之痒,不能够让大明伤筋动骨。” “大明从海外获得了产量极高的粮食,这次如果不能让大明伤筋动骨的话,那下一次说不定伤筋动骨的就是咱们大元了。” “这一点我知道,但是宣化城太过坚固,石亨和张軏又太过奸猾,臣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确保消灭他们其中之一啊!”伯都王叹了口气道。 卜列革这时候却是突然说道:“其实想要大明伤筋动骨,不是没有办法。” 众人眼睛一亮,伯都王连忙问道:“大侄子,你是有什么想法吗?” 卜列革点点头,说道:“对,我的确有一个想法,就是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什么想法?你说。”伯都王急忙催促道。 卜列革抬手指着东面的方向,说道:“我听说大明的十团营和边军战力非凡,但是其他卫所军队不行,而如今大明的边军驻守边关,十团营已经大部被咱们吸引过来了,为何咱们不想办法直接杀到京师去,宰了大明皇帝,那一切问题不就都可以解决了?” 他的这个建议立刻让不少人心动。 不得不承认,卜列革的这个建议的确有一些可行性。 大明的十团营常驻京师,是京师的主要保卫力量,有二十五万人马,但是怀来的张軏带出来近十万人马,太行山中的石亨又带出来数万人马,而且据说,大明还有一个营正在西南的缅甸镇压叛乱,也就是说,大明京师最多只有三个营的兵马,兵力不过数万人。 如果也先可以想到办法偷袭京师,那的确是有机会破城的。 只要攻破了京师,抓到了大明皇帝,那宣府这边即便明军有再多的兵力也无所谓了,毕竟核心都没了,石亨再有什么计策,都是天上的浮云了。 不过这也只是有一些可行性,其中的困难还是很多的,毕竟大明的京师防御圈被大明朝廷打造了上百年时间,上一次也先可以去攻打大明,也是因为大明遭遇了大败,而且也先还施展了一些计策,派阿剌知院佯攻居庸关,自己则是率军偷袭紫荆关,从京师的南面越过了太行山脉,这才进抵京师的。 如果这次想要去攻打京师,肯定不能选择这条路线了,毕竟上次也先进攻给大明朝廷带来了太大的震撼,大明早已重新修筑了紫荆关,也先再想像上次一下攻破就没那么容易了。 第869章 也先决议,攻打居庸关 不过话说回来,卜列革提出的这个建议的确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如果真的能够施行,说不准可以取得什么意外的收获。 但是这个计划需要面对的困难很多,首先就是攻打居庸关的问题,居庸关乃是天下九塞之一,属于太行余脉的军都山地,西山夹峙,下有巨涧,悬崖峭壁,地形极为险要,想要攻破这里难度极大。 其次便是京师攻防的问题,大明京师是大明第二都,太宗朱棣任燕王时候的封地,防守向来严密,周边拥有数十个卫所,一旦京师有危,立刻便能赶来支援,也先想要攻破京师,必然是需要面对这些兵马的。 当然,最关键的就是石亨张軏所统帅的十团营,如果也先去攻打居庸关,那他们必然会提兵回援,从后面攻击也先主力,届时也先必然要面对明军的前后两面夹击,到时候危险的就是也先了,这一点也必须考虑到。 当也先将这些问题向卜列革提起的时候,卜列革却是有些不屑,直接回答道:“居庸关的确是天下雄关,但是也不是没办法攻破的。” “明军的战略就是在怀来与咱们决战,但是咱们未必要配合明军在此决战,咱们是蒙古人,向来只有咱们打汉人,没有汉人打咱们的说法,所以大汗不必在意明军如何,只需要按照咱们蒙古人的打法来决断就是。” “而咱们蒙古人攻打坚城,除了围困强攻之外,就是可以偷袭,只要大汗作出一点点假象,让他们以为咱们要在怀来与其决战,那明军自然会按照原计划赶来怀来,而居庸关以为有怀来顶在前面,极有可能出现疏忽,我愿率军趁夜突袭居庸关,为大汗打开通向大明京师的道路。” 也先点点头,旋即问道:“你是有把握拿下居庸关吗?” 卜列革摇摇头,回答道:“如果说一定可以拿下居庸关,那就是我在欺骗大汗,但是只要咱们行动迅速,五成的把握还是有的。” “五成把握吗?倒是可以一试。”也先思考了一下,说道:“那大明京师要如何攻破呢?也是率军偷袭吗?” “大明京师啊。”卜列革笑了笑,说道:“其实大汗想多了,按照您的说法,这次攻打大明主要是为了削弱大明的实力,京师乃是大明必救之地,咱们只要兵围京师,然后不断消灭来援的明军即可,没必要非得攻下京师。” “当然,如果咱们有机会攻下京师的话,自然是好的,但如果没有机会,那也无所谓,只要消灭掉明军的援军就够了。” 也先顿时恍然大悟。 是啊!自己钻牛角尖了。 要想削弱大明的实力,没必要非得攻破大明京师啊,只要可以不断消灭掉大明的援军就够了,反正一个卫所都是在五千人左右,他们着急来援,必然不会太过警惕,自己有的是机会消灭他们。 至于石亨张軏统率的十团营,这个倒不是什么问题。 如果能打下居庸关的话,那他们就可以利用居庸关阻拦住石亨张軏,如果没能打下居庸关,那就只能撤走了。 想到这里,也先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出声问道:“对了,那咱们的退路在哪里?这一点你有没有想过?” 卜列革沉吟了一下,说道:“退路的话,可以向东,走汉人的大宁都指挥使司回去。” “走大宁?”也先顿时领悟了。 虽然大宁军司也是不弱于其他都指挥使司的边关重镇,但是自从朱棣迁都京师之后,大宁军司的实力反倒是下降了,毕竟这里曾经是宁王朱权的封地,当年朱棣是用一句靖难成功之后平分天下的谎言忽悠了朱权,让他拿到了宁王三卫,这才最终靖难成功的,不过之所以被称之为谎言,也是朱棣在事成之后没有遵守承诺,而是将朱权的兵权尽数剥夺,改封南昌,并且拆散了宁王三卫,防止朱权再给自己来一次靖难。 所以,如今的大宁军司虽然还在,不过却没有什么兵力,只有蓟州有一个保定右屯卫,也先还真没必要把保定右屯卫看在眼里,至于顺义和平峪等地的卫所,也先就更没有必要重视他们了。 现在走蓟州的话,的确不会遇到什么阻碍,毕竟过了蓟州,北面就是大青山,而大青山这地方的长城防守几乎没有,大队人马自然可以穿过,翻越大青山回到草原了。 既然有了退路,那也先就没有好顾虑的了,反正眼下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一味地在宣化啃坚城,也不是蒙古人的风格,还是野战更好些。 也先看向在场众人,问道:“诸位,你们对于卜列革的计策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众人纷纷摇头,只有伯都王出声问道:“那这些倭人怎么办?” 卜列革笑着答道:“简单,咱们不是要防备石亨和张軏吗?就让他们在狼山替咱们阻隔明军,反正明军主要也是步卒为主,即便击败了他们,咱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布防。” 也先也是笑着说道:“伯都王,你认为卜列革的这个安排没有问题吧?” 也先都这么问了,那肯定是已经在心中做出了决定,打算按照卜列革的计划行事了,哪里还需要他们插嘴。 要知道,也先本来脾气就不算好,做了大汗之后,更是不允许麾下人有什么不同意见,牢牢地将整个蒙古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允许任何人插手。 众人都知道这一点,自然不会出声阻止。 伯都王摇摇头,道:“卜列革的安排还算妥当,臣没有什么疑问了。” 卜列革率领他的援军攻打居庸关,让倭人垫后阻挡明军,他们大元又不用动手,他还有什么不同意的呢。 “好,那就按照卜列革的计策行事,诸位都回去准备准备,咱们向东进发,攻打居庸关。”也先站起身来,一锤定音道。 “报,居庸关急报。”一名信使背着信筒快步跑进了宫中,没人敢于阻拦,一路飞奔到了乾清宫外。 看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成正站在宫门口,立刻便打开背部的信筒,拿出信报双手交给了王成,说道:“居庸关急报,也先兵临居庸关。” 王成的脸色顿时变了一下,立刻接过了信报,随后又对身旁的一个小宦官使了个眼色,转身便走进了宫中。 此时的朱祁钰正和新纳的贵妃唐氏亲热,他穿越过来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是身体不行,还是运气太差,一支只有一个儿子,汪皇后给他生了三个公主,却连一个带把儿的都没有。 朱祁钰倒是不在乎儿子女儿的,但是架不住汪皇后在乎啊,她不断劝说朱祁钰,总算是说动了朱祁钰下旨选了一批妃子入宫,帮助自己来替朱祁钰生儿子。 毕竟她嫁给朱祁钰这么多年了,一直没生下儿子,好在朱祁钰却不像他哥英宗皇帝那样,一直没有废后的想法,即便杭氏在暗地里说小话,但是朱祁钰却仍旧坚持让她当皇后,她的心中也是颇为感动,自然要帮助朱祁钰生儿子,当然,她汪皇后身为国母,让朱祁钰一脉人丁兴旺也是她应尽的义务。 汪皇后给朱祁钰选妃的想法一提出,朱祁钰还没有什么想法,但是当时的政务院首理王直等人便立刻兴奋了起来,尤其是当时还是礼部尚书的仪铭,更是举双手赞成,甚至还没等朱祁钰下旨,仪铭便安排人开始旁敲侧击地宣传起皇帝要选妃的事情了,于是,整个大明朝野上下顿时响应号召,开始准备让自家的闺女参加选妃,毕竟大家都听明白,这是选妃,不是选秀女,秀女的话需要进宫伺候人,然后一级一级地往上升,但是选妃却是可以直接成为皇帝身边的贵人,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好事。 于是,就在大明朝野上下的齐心努力下,这件事情很快便形成了风潮,朱祁钰一看,也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唐氏便被选入了宫中,成为了朱祁钰众多嫔妃之一。 不得不承认,唐氏的确是有一些门道,入宫之后很快便得到了朱祁钰的欢心,再加上汪皇后的鼓励,朱祁钰没事便招唐氏过来腻在一起,今天正是这样。 不过也先兵临居庸关的信报实在是太过重要了,王成必须第一时间让朱祁钰知道,于是便侧耳听了一下,然后又敲了敲门,轻声说道:“陛下,前线急报。” 朱祁钰这会儿正爽着呢,一时间没听清,但也知道是有人在说话,于是停止了动作,大声问道:“王成,门外是你吗?” 王成连忙答道:“是老奴。” “有什么事情?”朱祁钰问道,顺便还在唐氏的腰上摸了一把,惹得唐氏咯咯直笑。 王成怕朱祁钰没听说,于是提高声调说道:“陛下,居庸关急报,也先兵临居庸关了。” “什么?”屋子里猛地传出朱祁钰一声惊讶,随后便是淅淅索索穿衣服的声音,没一会儿朱祁钰便猛地打开了门,问道:“刚才你说什么?也先兵临居庸关了?” “是。”王成也没废话,直接将信报双手呈递给了朱祁钰。 朱祁钰打开看了一遍,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对着王成吩咐道:“传旨,宣大都督府诸人入武英殿觐见。” 第870章 陛下,您可是要以身为饵? 等陈懋王暹等人来到武英殿的时候,朱祁钰已经穿戴整齐,坐在了御座之上,正仔细研究着一张地图。 见到陈懋等人进来,朱祁钰立刻将地图丢在一旁,抬手阻止了陈懋等人行礼的企图,直接说道:“诸位爱卿,大事不好了,也先已经兵临居庸关了。”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大惊。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朱祁钰破天荒地在晚上召集众人入宫,这对于众人来说也是第一次,他们都在猜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是定南伯张軏战死了,还是武清侯石亨被人伏击了,但是谁都没想到,朱祁钰告诉他们的消息居然是也先兵临居庸关。 怪不得朱祁钰会连夜召集他们入宫呢,这的确是一个可以震动京师的消息。 居庸关是京师的最后一道防线,距离京师不过区区百里,如果也先突破了居庸关,那蒙古人的兵锋只需要一天一夜就可以直接兵临京师城下,朱祁钰就必须要再来一次京师攻防战了。 其实这倒是没什么,但问题就是也先选择的这个时间段,对于大明来说太不利了,京师的主要兵力就是十团营,但现在张軏带着三个营在怀来,石亨带着三个营在太行山,再加上南方缅甸的一个营和已经出发去轮换他们的一个营,如今京师只有两个营的兵力,区区五万人马,想要抵御二十万蒙古大军和十几万倭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他们在心底里都有些不愿意相信,毕竟也先攻打居庸关这件事儿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难道他就不怕石亨和张軏追上来围歼他们吗?要知道,居庸关可是坐落在山谷之中,蒙古人的马匹是没办法爬山的,如果被石亨和张軏截断了退路,那也先可就真的无路可逃了。 不过众人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安远侯柳溥出面问道:“陛下,这个消息可是真的?” 朱祁钰阴沉着脸点点头道:“对,这是居庸关守将张通传回来的消息,刚刚到朕手中。” “那可真的是不妙了。”柳溥顿时嘟囔道:“居庸关守军不过一万人,想要抵挡也先数十万大军的攻击,实在是太过困难了一些。” 朱祁钰点点头,说道:“是啊,而且他们是遭遇了蒙古人的突然袭击,直接就被蒙古人杀进了关门,好在张通拼死抵抗,这才关上了关门,将攻进来的蒙古人斩杀干净,不过他也付出了数千人的代价,这封书信就是他的求援信。” 说着,从书案上拿起了一封书信,示意王成递给了他们。 宁阳侯陈懋第一个接过书信,打开看了一遍,立刻说道:“陛下,此事的确拖不得,张通如今手下只有五千多人,想要抵御住蒙古人的猛攻,至少还需要一卫兵马,臣建议,最好是调燕山三卫北上支援,确保居庸关万无一失。” 燕山三卫原本是燕王护卫,太宗朱棣登基之后将其纳入了上直二十六卫亲军中,虽然比不了朱祁钰倾力打造的十团营,但也是目前驻军京师中战力比较强的卫所之一了,兵力齐整,随时可以外调支援。 派这三卫兵马过去,的确可以确保居庸关不失。 不过朱祁钰对上直二十六卫并不是很了解,皱眉问道:“燕山三卫?他们能保证居庸关不失吗?要不派显武营或者振威营过去?朕对他们的信心更大一些。” “万万不可。” “千万不能派十团营过去。” 一众大都督府官员立刻阻止道。 朱祁钰看向众人,眼神中全是询问之意。 陈懋出班解释道:“陛下,居庸关地势险要,又有关沟阻敌,燕山三卫已经足矣,不必再派十团营出京。” “况且京师如今本就兵力空虚,还要靠显武营和振威营镇守,若是他们出去,遇到什么意外的话,那京师可就真的危险了。” “你这不还是不能保证燕山三卫可以确保居庸关不失吗?”朱祁钰马上出声质疑道。 “这个......”陈懋顿时有些无语,顿了一下才道:“陛下误会臣的意思了,臣其实不是对燕山三卫没有信心,而是担心万一居庸关那面出现什么问题,京师的兵力会不足,所以才这么说的。” “臣只是想确保京师万无一失,不是说燕山三卫不能保住居庸关。” “你保证燕山三卫一定可以保住居庸关?”朱祁钰再次确认道。 陈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抱拳说道:“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只要把燕山三卫派过去,那居庸关必然可以万无一失。” 朱祁钰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朕就放心了,你也不必以身家性命担保,万一也先攻破了居庸关,朕还需要你出面指挥防守呢。” 陈懋是如今朝廷仅剩的一个参与过靖难的将领,战阵经验丰富,朱祁钰可不会因为丢掉了居庸关就问罪于他。 居庸关丢不丢是张通的事儿,和陈懋又没有什么关系,朱祁钰之所以逼问他,也是想知道居庸关会不会被也先攻破。 陈懋顿时有些感激涕零,翻身谢恩道:“陛下,如果也先攻破居庸关兵临京师,老臣愿意亲率全族男儿出城迎敌,击破也先,确保陛下安稳。” “你都多大岁数了,还想出城迎敌?朕可没那么糊涂,你还是在京师城内待着吧。”朱祁钰立刻说道。 “那到时候臣可以去吧。”安远侯柳溥这时候突然插嘴道。 朱祁钰一甩手,教训道:“你也算了,你今年岁数也不小了,凑什么热闹,老老实实带你的炮营去。” 他可是知道柳溥到底是个什么德行,这家伙最擅长的就是耍无赖和顺杆爬,而且为人有些莽撞,不适合独立带兵,朱祁钰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免得他弄废了自己的心血炮营。 柳溥只得选择闭嘴。 朱祁钰重新坐回御座上,对着众人问道:“既然援军已定,那下面就说说也先的意图吧,他为什么突然丢下宣府,转攻居庸关?” 众人顿时沉默。 说实话,也先这次攻打居庸关,的确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谁都没想到他居然会放弃宣府,转而攻打地势更加险要的居庸关。 难道他不担心石亨和张軏追上来吗?不担心被大明截断退路了吗? 在众人看来,以也先的英明,他肯定是不会做出这种选择的,但是他偏偏就做了这种选择,那么这就证明,也先一定是有什么阴谋的。 那么,也先有什么阴谋呢? 大家谁都不知道。 沉默了半晌,柳溥当先出声说道:“陛下,臣猜测,是否是也先被连续两次大胜冲昏了头脑?” “这不可能。”陈懋当即反驳道:“也先乃是草原雄主,不会犯下如此低劣的错误。” “那就是他有什么必破居庸关的办法。”柳溥再次猜测道。 “居庸关险要无比,他如果有什么必破居庸关的办法,怎么可能还会等到此时才用,安远侯,你可别忘了,武清侯和定南伯可是随时可以截断也先退路的。”陈懋再次反驳道。 “那就是用居庸关来消耗倭人俘虏的数量,免得他们耗费粮食。”柳溥又是出言猜测道。 众人都是摇头。 倭人俘虏都是蒙古人的财产,是可以分给下属收买人心的,没必要非得丢在居庸关的坚城之下。 朱祁钰见他越说越没谱,心中也是有些生气,开口训斥道:“安远侯,现在是朕在主持军议,不是让你胡说八道来的。” “你现在给朕闭嘴,朕没让你说话,你就不许说话。” 柳溥马上把嘴闭得严严的。 朱祁钰转向了一直不说话的靖远伯王骥,出声问道:“靖远伯,以你之见,也先为什么要选择攻打居庸关?” 王骥恭敬行了个礼,说道:“陛下,以臣之见,也先攻打居庸关,乃是他的无奈之举。” “哦?此话怎讲?”朱祁钰立刻来了兴趣,出声问道。 王骥回答道:“陛下,据臣分析,也先攻打大同失败,这才转攻宣府的,但是他在宣府城外攻打了月余,却没有丝毫战果,所以才选择转攻居庸关的,如果居庸关他还是打不下来,到时候已经入冬落雪,他便只能撤回草原了。” 撤回草原? 朱祁钰低头沉思了一下,问道:“如果朕不想让他撤回草原,你们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也先留在居庸关外吗?”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也先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老老实实地在落雪之后还逗留在居庸关外呢?等着被大明围歼吗? 即便也先头脑发热了,那他麾下的人也有明白人,肯定会出言劝谏的。 在场之人中只有王成隐约猜到了些什么,脸色微微变化了一下,不过旋即便恢复了正常。 不过这微不可查的变化还是被王骥看到了,王骥心中一动,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件事,不可抑制地惊呼出声,问道:“陛下,您可是要以身为饵,亲征也先?” 第871章 陈懋愿意做一个红倌人 王骥惊呼道:“陛下,您可是要以身为饵,亲征也先?”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朱祁钰也是惊了,当即一拍大腿道:“王老爱卿,此计甚妙啊!” 如果他能出现在居庸关上,那也先的确极有可能留下来继续进攻。 毕竟朱祁钰是大明皇帝,而且还是目前大明朝堂的绝对核心,文武平衡全靠朱祁钰的威望在支撑着,如果能够抓到他或者杀了他,那大明朝堂绝对会混乱不堪,文臣和武勋必将再次斗到一起,那时候就不会有人顾忌到什么土豆玉米等民生了,直到大明太子朱见济成年亲政之后才有可能安稳下来,这样也先就可以达到出兵的目的了。 况且抓到朱祁钰的话,大明肯定是要掏钱赎人的,当初那个没什么大用处的英宗皇帝朱祁镇都可以换到五十万两银子呢,如今这个大明的绝对核心朱祁钰得换多少银子啊! 不过这句话毫无疑问激怒了在场的老臣们。 “妙什么妙!”陈懋也不管朱祁钰的面子了,当即出声呵斥道:“陛下,您怎么又提起这件事儿了?当初您不是答应了臣等不亲征的吗?” 王骥也是连忙请罪道:“陛下,臣失言了,方才只是臣的胡言乱语,还请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他怎么敢接下这句话,那可是皇帝啊,沙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万一朱祁钰有个三长两短的,那自己可就万事莫赎了啊。 所以,他宁愿亲口承认自己失言,刚刚只是在胡言乱语,也一定要阻止朱祁钰亲征。 大不了就背上个殿前失仪的罪名,最多也就是罚俸而已,他又不差这几十两银子。 “这怎么能是王老爱卿胡言乱语呢?是你久经沙场才用心提出的建议,而且这个建议如此符合朕的心意,不愧是王老爱卿啊!”朱祁钰哪能让他逃掉,当即夸奖道。 这是朱祁钰早就想做的事情了,如今有了机会,他当然要抓住机会敲定下来。 王骥哪敢让他得逞,立刻反驳道:“不,老臣就是在胡言乱语。” “不,你就是在用心谏言。”朱祁钰也是立刻反驳道。 “老臣就是在胡言乱语。” “你就是在用心谏言。” 朱祁钰和王骥二人互不相让,都在各自坚持着。 只不过不同的是,朱祁钰是不愿承认对方的话,而王骥是不敢承认对方的话。 朱祁钰可是皇帝,王骥若是敢承认,那别的不说,以政务院为首的那群文官绝对不会放过自己,什么靖远伯的爵位,什么在朝数十年的功劳,全部都会被他们摒弃,只会抓着自己的一些错谬说话,哪怕是自己的月白衣袍被夕阳映成黄色,他们也敢说自己有异心,表面上穿着白袍,实际上却是希望穿黄袍的。 王骥被逼得无奈,只得摘下官帽,低声哀求道:“陛下,老臣已经八十二了,向来应该没几年活头了,眼下只求个身后名,若是陛下非要说老臣在用心谏言,那老臣只有主动上疏,告老还乡了。” 朱祁钰脸色一黑,王骥要是真这么干了,那就是在打他的脸,而且他的目的也不可能达成,真心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再说了,王骥现在是横跨文武的老臣,是维系大明朝堂文武平衡的重要人物之一,朱祁钰之所以留着他,没有让他告老还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所以,朱祁钰只得柔声说道:“王老爱卿何至于如此?朝堂上不能没有你啊!” “但是陛下坚持去居庸关,这就是在逼迫老臣致仕,老臣当年追随太宗皇帝起兵靖难,历经百战,幸赖太宗皇帝庇佑,这才有机会为陛下效劳,陛下若是坚持要去居庸关历险,那就是陷老臣于不义之地,老臣宁愿在这个关键时刻致仕,也不想百年之后在地下见到太宗没脸向他交代。”王骥跪在地上,双手将官帽放好,接着一个头磕了下去,匍匐不起。 “这个......”朱祁钰有些无奈,但还是说道:“王老爱卿,这么多年了,你何时见过朕莽撞的?朕所行所想皆有深意,只是不方便公示于人罢了。” “不过事已至此,朕就和你们说说吧。” “陛下还是不要说了,臣不想听。”王骥却是没有丝毫上当的意思,他早就看出了朱祁钰其实就是想借着自己的话头达到自己的目的,怎么可能让他说下去。 朱祁钰却没有搭理他的话,而是缓缓说道:“你们也知道,我汉人最大的敌人便是草原民族,秦汉有匈奴,隋唐有突厥,宋有契丹、女真,蒙古人更是南下中原,祸害了我汉人上百年,万幸太祖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建立了大明,我汉人才有数十年安稳日子。” “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草原上总是崛起匈奴突厥这种蛮族?” 众人翻了翻白眼,心说这有什么难理解的,无非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罢了。 朱祁钰没有等他们的回答,而是继续说道:“原因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草原虽大,但是我汉人却从来没有想到过去占领那里,因为那里无法耕作,所以我们没有兴趣,没有兴趣自然就会丢弃不要,那些蛮子自然会去占据此地。” “所以,要想解决那些蛮子,最根本的方法就是在驱逐他们的同时占据草原,将那里变成可以耕作的土地,届时必然再没有蛮族可以侵占那里,因为那里是咱们汉人不会放弃之地。” “如今咱们有了土豆玉米,这就意味着整个草原也可以成为我汉人的田地,届时万里草原将成为我汉人的耕地,再也没有人可以赶走他们,因为那里有他们的身家性命,谁敢夺走他们的身家性命,他们就敢于和敌人拼命,再强大的蛮族也没办法和拥有数千年历史的咱们消耗下去,早晚要完蛋。” “那么,这又和朕要去居庸关吸引也先有什么关系呢?” 朱祁钰自问自答道:“因为这次也先南下,是汇聚了绝大多数蒙古人的兵力,只要能够消灭他们,那蒙古人至少在数十年的时间里就没办法再次拥有对抗我大明的实力,整个草原将任由我大明的将士们驰骋,劫掠他们,消灭他们,提前数十年将整个草原变成咱们汉人的耕地,让天下再无景泰元年那样的饥荒。” “而想要做到这一切,仅仅只需要朕去居庸关一趟,冒一点风险而已,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能以小博大的机会吗?只要能拿下草原,将草原变成咱们汉人的耕地,牺牲朕一个人又有何妨?” “哪怕是要付出整个大明,让天下改朝换代,朕也敢于去九泉之下面见太祖,亲口告诉他,他的玄孙彻底消灭了蒙古,终结了持续千年的北方边患,朕相信,即便是太祖也会拍拍朕的肩膀,夸朕一句好孙儿。” 说到这里,朱祁钰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 但是,朱祁钰的这番话很明显只能感动自己,而不能感动到其他人,陈懋王骥等人都是混迹朝堂数十年的老狐狸,这种忽悠人的话虽然能让他们有些热血沸腾,但是却不可能让他们转变态度,支持朱祁钰去居庸关诱敌。 他们已经老了,追究的是安稳,治大国如烹小鲜就是他们的原则,不可能被朱祁钰几句话便说动。 除了安远侯柳溥。 这家伙立刻拍着胸脯道:“陛下,此次出征,臣愿追随陛下前往。” 朱祁钰马上看向了这个家伙,满意地点了点头,心说这个柳溥虽然人品不咋地,但也算是好忽悠的,很容易操控,现在有了他的这句话,至少让自己找到了一个支持者。 “前往个屁。”朱祁钰还没高兴完,陈懋立刻转向了柳溥,直接便骂了出来,然后又对着朱祁钰恭敬行礼道:“陛下,臣请您慎言,如今我大明有陛下在,国力如日中天,天下万民都不愿意您冒一点点风险,若是您此番去了居庸关,亲冒箭矢面对也先,那臣等就没脸出门见天下万民了,还请陛下怜惜。” “至于方才的辱骂朝堂之罪,陛下看着发落便是,臣绝无半点怨言。” 朱祁钰顿时被他的话逗笑了,指着陈懋说道:“还请朕怜惜?你以为你是红倌人吗?即便你是红倌人,那年岁也未免太大了些吧。” 陈懋立刻接话道:“若是陛下答应臣等不出京,那臣愿意做一个红倌人,为陛下献舞。” 他没敢说不让朱祁钰去居庸关,因为即便朱祁钰答应了不去居庸关,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出京去其他地方,例如去怀来诱敌,当初他可是有过这个念头的,所以自己都打算付出代价了,肯定要彻底掐死朱祁钰的所有念头,让他好好在京师待着,绝对不能出京乱跑。 朱祁钰马上摆手道:“还是算了,就你那张老脸,穿上红倌人的衣裙献舞,朕晚上会做噩梦的。” 第872章 陈懋的主意 “陛下说笑了。”靖远伯王骥这时候出声劝谏道:“不过宁阳侯刚才说的没错,您方才的话的确有些过了,有大明在,天下万民才有安生,没有大明的话,天下万民极有可能落得个赵宋那样的日子,甚至五代十国都犹未可知。” “臣等不让陛下出京,正是为了天下万民的福祉,因为有陛下在,天下万民的福祉才有保证,陛下如果出了什么问题的话,那天下万民怎可能安生下来!” 朱祁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换了一个话题,问道:“王老爱卿,你先回答朕一个问题吧,如果朝廷取消了科举,直接从小吏中简拔人才,天下儒生可还会坚持十年寒窗?” 王骥自然明白朱祁钰的意思,立刻回答道:“陛下,恕老臣不敬,老臣也是儒家出身,若是朝廷直接从小吏中简拔人才的话,天下儒生中肯定还会有人坚持苦读诗书的。” 朱祁钰顿时被他的回答噎得一滞,但还是继续问道:“王老爱卿说的是个人兴趣吧?如果朝廷再取消秀才、举人和进士的免税福利呢,恐怕就没有什么人会坚持下去了吧,毕竟饭都吃不饱,哪有银钱购买典籍。” “而且朕说的是绝大部分人,并非是那些只愿意钻研经典的腐儒。” 王骥立刻说道:“天下儒生钻研经典,也并非都是为了读书,而是为了懂理知礼,为往圣继绝学才是他们的目的。” 朱祁钰立刻反驳道:“王老爱卿说话不要断章取义,横渠先生的话朕也是知道的,他的原话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儒生读书是为为往圣继绝学,只占了四句之一,而朕要做的是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境界比他们高多了。” “陛下爱民之心,臣等万分佩服。”王骥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话题一转说道:“不过陛下也是心急了,为生民立命,乃是臣等的职责,不敢劳烦陛下费心,至于为万世开太平,此事太祖太宗已然做了,也就不需要劳烦陛下历险了。” “朕去居庸关,怎么就是历险了呢?朕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去的,不是还有燕山三卫吗?有他们在,朕不会有危险的。”朱祁钰说道:“尔等只需要谨守京师,处理政务就好。” 听朱祁钰这么说,王骥心头一动,出声说道:“陛下,您不在京师,朝廷没有主心骨,有些政务来不及决断啊,您看要不暂时放下此事,待明日召集政务院诸公之后再行商议呢?”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领悟了王骥的想法,齐声说道:“陛下,靖远伯此议甚佳,臣等附议。” 朱祁钰自然也明白王骥话里的意思,政务院诸理都是文臣,肯定是会反对自己去居庸关的,尤其是政务院首理于谦和副理仪铭,这两个人平时对付起来都让朱祁钰头疼,一个是认死理,威望甚高,有扶大厦于将倾的功劳,一个是自己的亲信,如今儒家在京师的领头人物之一,有他们两个在,反对的声音肯定会更高的,朱祁钰才不会上这个当呢。 于是,朱祁钰也不和他们废话了,直接决定道:“诸位爱卿,你们都不要再劝谏了,朕已经决定要去居庸关诱敌了,你们谁劝都没用。” 这也是朱祁钰第一次完全不在乎群臣的劝谏,直接了当地表明自己的态度,也是他第一次拿出皇帝的威严,顿时弄得王骥陈懋等人有些不会了。 这还是自己那个温文尔雅的皇帝吗?莫不是被英宗皇帝附身了?当年英宗皇帝也是这样力排众议,决定亲征的,结果落得个被俘的下场,皇位还丢了,朱祁钰怎么又学习他这个废物哥哥来了? “陛下......”王骥还待再劝,朱祁钰立刻大手一挥道:“今日天色已晚,朕要休息了,你们都赶紧出宫吧。” “王成,送诸位爱卿出宫!” “陛下,陛下不可啊!”群臣仍旧跪在地上不愿离开,有些人甚至开始哭天抹泪了。 “王成,连你也不听朕的话了吗?朕说了,送他们出去。”朱祁钰看向站在殿门口的王成,厉声喝道。 “老奴遵旨。”王成无奈,只得接下了这个任务。 朱祁钰点点头,再也没有说什么废话,转身头也不回地从大殿内走了出去。 待朱祁钰走后,王成缓步走进殿中,柔声劝道:“诸位大人,还请出宫吧。” “陛下不收回心意,老夫宁愿跪死在这里。”王骥一点面子也不给,仍旧跪在地上不动。 他不动的话,其他人也不好轻举妄动。 王成劝道:“王老大人,陛下已经下了决定,您跪死在这里也是无济于事的,还不如先出宫,回去好好想想,该如何确保陛下安全。” 王骥看了看他,怒道:“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陛下待在京中不出去。” “那您就去想办法,别在这里为难咱家啊!您都没能说动陛下,咱家又如何能说动陛下呢。”王成也是满腹委屈。 他是朱祁钰的身边人,自然也不愿意让朱祁钰出京冒险,不过有王振的前车之鉴在,他一个奴婢,又怎么敢插手朝政之事呢?只要他插手被人知道了,那文武百官肯定是要前赴后继弹劾他的,他又不是王振,没那么大的圣眷和权势可以无视百官弹劾。 王骥却没心思理会他的委屈,仍旧坚持道:“老夫这就是在劝谏陛下。” “您这是在威逼陛下啊!”王成出言提醒道:“您是臣子,怎能做出威逼陛下这种事情呢?文武百官知道了,会怎么看您,这一点您想过没有啊?” 王骥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王成的劝解。 一旁的陈懋好像听出了什么东西,看了王成一眼,起身去拉王骥,说道:“靖远伯,王公公说的对,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咱们留在宫中不合适。” 王成见状,赶忙附和道:“是啊,王老大人,您留在宫中不合适。” 王骥自然不会理睬王成的劝解,抬起胳膊想要甩开陈懋的拉扯,但是却无论如何都甩不开,睁眼刚想痛斥陈懋几句,却看到陈懋对着自己示意了一个眼神,知道他有了个主意,于是便不再挣扎,顺势站了起来,开口训斥道:“我一个已经埋到脖子的老家伙,留在宫中有什么不合适的,再说这里是前朝,又不是后宫,我还能做出什么事情不成?” “不过今天看你还算恭顺,就暂且听你一句劝,今日先出宫去,明日再来入宫,一定要劝谏陛下留在京师。” “您愿意出宫就好,今后如何行事,都由您来决定,咱家不干预。”王成见王骥终于答应出宫了,便递给陈懋一个感谢的眼神,弯腰虚请一众爬起来的大员出宫去了。 待出了宫门,王骥便迫不及待地向陈懋问道:“宁阳侯,你方才那个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让你出宫,咱们好方便商议劝谏之事,有王成在那里,你我怎么说话?”陈懋回答道。 “你有什么办法,就直接说吧,再晚一会儿,天都要亮了。”王骥顿时没好气地说道。 陈懋笑道:“靖远伯,你急什么,我这就告诉你。” 王骥立刻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陈懋趴在王骥的耳旁嘀咕了几句,王骥顿时露出一个惊讶的神色,说道:“你为何不早说?” “我这不也是刚刚才想到的吗?”陈懋也是有些无语。 这个办法也许是有效的,但是方才那个情况下,他是没办法提出来的。 王骥没有搭理他的抱怨,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你觉得这个办法可以解决陛下出京之事?” 陈懋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着呢?” “这个办法倒是的确有机会解决此事,不过光靠咱们肯定是不行的,宫中也必须要有人在陛下身边说话,最好是能够影响到陛下的。”王骥沉吟道。 陈懋看着他,说道:“难道你是想说动清宁宫那位?那事情可就要增加不少麻烦了。” 王骥看了看他,说道:“再麻烦的事情,能有说服陛下收回决定麻烦?无非就是后宫两位太后斗法而已,基本上影响不到前朝的。” 陈懋思量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道:“可以,此事就按你说的办了,你负责联系政务院的诸位同仁,我现在就去和汪国舅说,一会儿早朝咱们一起发动,务必要将陛下的想法打消掉。” “那燕山三卫这边你打算怎么办?”王骥盯着陈懋问道。 陈懋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王骥是想让燕山三卫暂缓出京,朱祁钰身边没有兵马护卫,自然没法去居庸关。 但是陈懋还是沉声说道:“靖远伯,你不要只想着劝阻陛下之事,居庸关那边也是万分紧急,燕山三卫必须尽快出京,耽误不得,如果因为劝阻陛下而导致居庸关有失,那还不如让陛下去居庸关呢,至少那样可以保证京师无碍。” 王骥无奈,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第873章 务必要让陛下留在京师 众人各领任务散去,靖远伯王骥和大都督府军法司尚书王暹负责联系政务院的人,商量安排早朝时候的任务,剩下的大都督府诸人负责联系武勋和国戚一脉,好在早朝上和文官们一起发力。 陈懋还特意带着柳溥一起,免得他不小心泄露什么消息,毕竟他的计策是要出卖太子的,这个消息不能让孙太后提前知道,柳溥和会昌伯孙家是姻亲,万一一个不小心被孙家的人知道了,那肯定要无端生出波澜的,陈懋可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事情紧急,众人也不顾及什么宵禁的禁令了,直接在京师的大街上纵马狂奔,反正负责京师治安的五城兵马司都是他们的子侄,谅他们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 于是,王骥在深夜亥时敲响了政务院首理于谦的家门。 “什么?你刚刚说什么?”还穿着睡衣的于谦瞪大了眼睛惊呼道。 “你小点声,别惊动了左邻右舍。”王骥小声说道。 他们两个不是在于谦的屋子里,而是坐在于谦院子里的石凳上。 于谦虽然做了几年政务院首理,但是依然比较清贫,平时过日子全靠朝廷俸禄过活,府里也没有什么仆役,好在朱祁钰改革政事,将朝廷发放的宝钞折现成了粮食,于谦的日子这才过得舒服一些,不过仍旧居住在城北的北居贤坊,距离平时办公的政务院离得那是相当的远,朱祁钰实在是看不过去了,便将一套南薰坊的宅子赐给了政务院首理,专门作为政务院首理的官邸,这才让于谦搬了过去,毕竟南薰坊紧挨着皇宫和六部衙门,旁边的澄清坊就是政务院,上朝和处理政务也比较方便一些。 这会儿是深夜,周围的邻居基本上也都是朝廷官员,他们商议事情,自然要小点声,谁知道这些人里面有没有皇帝的耳目。 于谦压低声音,但还是满脸不敢置信,小声问道:“你方才是说,也先突袭居庸关,居庸关危在旦夕,但是陛下却要亲自率军去居庸关支援?” 王骥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居庸关的消息是晚上才送过来的,陛下破天荒地开了宫门招我等入宫议事,在议事之时亲口说的。”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于谦这会儿到底有些接受了这个消息,坐直了身子问道。 王骥连忙答道:“还能怎么回答,当然是犯颜直谏了。” “这么说,陛下没有收回亲征的想法?”于谦再次问道。 王骥翻了个白眼,说道:“若是陛下放弃了亲征的想法,老夫还来找你作甚?” “王老大人今晚过来,并非是只为了告诉本官这个消息吧?”于谦彻底放松了下来,盯着王骥问道。 他比王骥小很多,今年才六十二,王骥则是已经八十多了,叫声王老大人也没什么问题。 王骥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老夫这么晚过来,是希望于首理可以在早朝之上带着文武百官一起谏言,让陛下打消亲征的想法。” “这个没问题,即便你不说,让本官知道了这件事儿,本官自然也会率群臣阻止。”于谦立刻答应了下来。 没想到王骥却是没有说完,而是犹豫了一下才道:“不过老夫今日已经劝谏过了,恐怕陛下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想要劝阻此事,恐怕没这么简单。” “没这么简单?”于谦冷笑一声道:“靖远伯多虑了吧,此番劝谏,本官可是率领群臣阻止的,陛下即便不想接受,也必须要接受,否则......否则......” “否则什么?”王骥看了他一眼,说道:“老夫在朝比你多了二十年,你以为群臣直谏的事情老夫没见过吗?咱们必须要知道,陛下这是从政务院设立之后第一次提出要求,若是于首理不怕让陛下失去对政务院的信任,你就这么做。” “但是于首理有没有想过,即便你这么做了,你真以为陛下不会力排众议、独断乾坤吗?” 于谦这才明白王骥的意思。 的确,自从政务院设立以来,朱祁钰想要推行什么政策,做什么事情,都是先与政务院和大都督府商议,尽力说服他们的,从来没有做过乾纲独断的决定,所以他们政务院诸理和皇帝的关系比较温和,做起事情来自然也要简单许多,朱祁钰甚至将许多原本该是皇帝掌握的权力都交给了政务院来掌握,这也让政务院的权威提高了许多。 当然,政务院诸理也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份信任,不管是前一批的王直高谷等人,还是他们这一任,在面对朱祁钰的时候一直极为谨慎,生怕失去了这种平衡。 如果只是因为朱祁钰的一个决定就撕碎了这份信任,打破了这种平衡,那损失的极有可能还是朝廷,毕竟这些年朱祁钰已经隐隐表现出了一种倾向,那就是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朝廷将会改变通过科举来选官提拔的方式,而是要求提拔官员必须要有地方理政的经历,这种方式于谦也是比较认可的,只不过此事涉及到国本,牵涉太广,所以一直没有实行而已,要是真的逼得朱祁钰选择了这种方式,那朝廷官员中肯定有一大批人会被外放,这群人基本上都是混日子的,让他们去处理地方政务,他们绝大多数肯定都会傻眼,所以于谦一直阻拦着没有实施,但是这也意味着,朱祁钰即便失去了他们这批臣子,也随时可以从地方上提拔一批人入京接任,简单说来就是,朱祁钰不差这数百名京官,有的是可以替补他们的人。 要真是这样,那朝廷必然要乱上一阵,这对于耗尽心血打造盛世以图青史留名的高层官员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对于于谦王骥等一众文官来说,这种情况是他们最不愿意面对的。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想要打造盛世,朱祁钰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如果朱祁钰出了事儿,那朝廷肯定也是要乱上一阵的,继位的太子怎么样他们不知道,但至少后宫的太皇太后孙氏肯定是要出面插手政事的,妖后临朝,朝廷肯定会出问题,所以朱祁钰绝对不能出事,一点风险不能经历。 不过朱祁钰毕竟是第一次力排众议,如果被他们阻拦回去,那对于朱祁钰的威望肯定也是一个重大打击,毕竟一个皇帝虽然实行了垂帘听政的政策,但是他仍旧是皇帝,武勋对他的支持也是不遗余力的,万一就此让朱祁钰偏向了武勋,那于谦他们这些文官肯定就要哭了。 现在于谦面对的问题是,劝阻也不是,不劝阻也不是,于谦顿时犹豫不决起来。 想了一会儿,于谦这才看向了王骥,说道:“靖远伯,你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如今时间太紧,若是你有什么好办法,尽管拿出来。” 王骥点点头,吐出了一句让于谦目瞪口呆的话:“于首理,若是早朝之时咱们没办法劝阻陛下,我希望于首理可以退一步,让太子率军支援居庸关。” “什么?”于谦立刻震惊地站了起来,道:“这是你们大都督府的意思?” “对。”王骥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太子即便出事,朝廷随时可以选一个新太子出来,但是陛下一旦出事,于首理上哪能找出如陛下这般的皇帝?” “和陛下相比,太子的分量就没那么重了。” “靖远伯,那可是太子!”于谦当即呵斥道。 “先坐下,小声一些,别让人听去了。”王骥连忙安抚了一下于谦,道:“老夫不是说了吗?如果于首理没办法率领百官劝阻陛下,才可以选择让太子出征,又没要求你一定要牺牲掉太子。” 于谦这才坐了下来,态度缓和下来,说道:“若是这样,那还可以接受,不过你一定要加派兵力,保证太子无恙。” “这个你放心,老夫又不是真打算送太子去死。”王骥立刻答应了下来。 于谦在心中盘算了一下,这样做的话,朱祁钰还真的没办法不答应,毕竟做一个诱饵的话,太子的分量也是足够了,不过于谦隐约想到了些什么,抬头问道:“太皇太后那面你打算怎么办?她肯定会阻止太子出征的。” 王骥苦笑道:“此事老夫暂时也没有什么办法,思前想后,唯有让提出此议之人承担太皇太后的怒火了。” 于谦想了一下,突然提议道:“太皇太后那边,能否请陛下的生母吴太后出面?” 王骥顿时眼睛一亮,抚掌说道:“对啊,咱们是为了留下陛下,保证陛下的安全,这种事情吴太后肯定会全力支持的,况且她在后宫之中对太皇太后也一直不满,如果太皇太后出面插手朝政,咱们请吴太后出面抵挡就可以了。” 于谦也是轻松说道:“而且吴太后知道陛下想要亲征之事后,必然也会出面阻止,有她的协助,咱们阻止此事就更加简单了。” 王骥也是连连点头,道:“于首理所言甚是,稍后老夫就派人给宫中代话,请吴太后出面。” “靖远伯在宫中还安排了耳目吗?”于谦立刻警惕起来,一个带兵的臣子在宫中有耳目,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王骥顿时没好气地道:“廷益,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还担心我会对陛下不利不成?而且那也不算什么耳目,只是平日里交好的宦官,最多就是带句话。” “那还可以。”于谦这才放松下来,点了点头。 然后对着王骥说道:“那事情就这么定了,稍后在午门外的时候我和仪副理他们说一声,大家一起发动,务必要让陛下留在京师。” 第874章 请太子殿下代陛下出征 两个时辰后,早朝。 朱祁钰耷拉着脑袋坐在御座上,时不时还会顿一下,明显是在打瞌睡。 他原本就不愿意上早朝,毕竟这种事情一直是走一个过场,大臣们奏报的都是已经决定的事情,出了问题也都是政务院在处理,甚至弹劾这种事情都有政务院和三法司来管,完全不需要朱祁钰操心,完全没有必要起个大早上朝。 要不是仪铭对于朱祁钰取消早朝的想法坚决反对,朱祁钰早就把这种没什么必要的过场给取消了。 大清早的来奉天门挨冻,真心不如躺在乾清宫的龙床上搂着后宫嫔妃睡觉。 昨天晚上朱祁钰回到后宫之后,汪皇后不知道怎么就收到了消息,急匆匆便赶了过来,跪在地上劝谏他千万不要亲临战场,而且理由还很充分,朱祁钰是大明圣君,天底下哪有圣君亲临战阵的道理,朱祁钰这么做的话,就是在告诉世人,大都督府的官员全都是废物,没办法抵挡也先的攻势,关键时刻还得靠朱祁钰出面才行。 况且朱祁钰现在只有一个儿子,而且朱见济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说不准什么时候朱祁钰就会断后,到时候朱祁钰怎么办?难道再将皇帝的宝座还给朱祁镇那一脉不成? 朱祁钰倒是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反正朱见深在后世的评价还算是可以的,做一个守成之君没有什么问题,而且眼下也不需要他对朝局做什么大的修改,萧规曹随就够了。 但是,这个观点很明显不能得到汪皇后的认可,毕竟太子基本上是太皇太后抚养长大的,如果朱祁钰出了什么事情的话,后宫又要落入那个老妖婆手里了,那样她们这些朱祁钰的后妃们可就惨了,不会落得个什么好下场,而且朱祁钰的生母吴太后也一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以太皇太后孙氏的狠辣和手段,她们能落得个全尸都算是幸运的。 虽然汪皇后说得有一定道理,但是朱祁钰还是不愿意收回亲征的决定,于是汪皇后发挥出坚持不懈的精神,一直磨着朱祁钰,不答应的话就坚决不回去,唠唠叨叨一直说到早上,反反复复都是那几句。 女人唠叨起来的恐怖之处许多人都明白,那不是一个正常男人可以承受的,朱祁钰听到最后,实在有些受不了了,便让王成将汪皇后赶回了坤宁宫,不过这时候已经是丑时了,朱祁钰稍微眯了一会儿便被王成叫醒,过来上朝了。 早朝上,一个又一个官员站了出来,大声朗读手中的奏疏,记得王骥频频向于谦使眼色。 不过于谦却是不为所动,仍旧是静静地站在原位。 他之所以没有发动,是因为还不到时候,早朝是皇帝难得会亲自处理朝政的机会,他必须先安排好需要奏报的朝政,免得一会儿劝谏之后朱祁钰发怒,耽误了朝政,在于谦眼里,朝政也是同等重要的。 就这样,一直等待所有人都说完,于谦这才轻咳一声,出班说道:“陛下,臣有奏。” “于首理请讲。”站在一旁伺候的兴安立刻出声道。 于谦翻身跪在地上,大声说道:“陛下,臣听闻陛下想要亲临居庸关抵挡也先,此乃大谬之事,臣谏言,请陛下打消这个想法,留在京师,边关之事交给大都督府即可。” 仪铭等政务院诸理也是连忙站出来道:“臣等附议。” 政务院的这个举动顿时震惊了不知情的官员,大家都有些不敢相信,皇帝这是又要亲征了?难道当今圣上忘记了土木堡之败了吗? 朱祁钰坐在上面,也是被政务院诸理的举动震惊到,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右边的大都督府众人,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王骥和陈懋几人。 王骥和陈懋没有丝毫畏惧,抬头和朱祁钰对视,那态度很明显就是在告诉朱祁钰,是的,陛下猜的没错,这件事就是我们告诉政务院诸理的。 朱祁钰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他知道,自己想要亲临居庸关诱敌这件事儿麻烦了,原本他想的是趁着燕山三卫出京支援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跟着过去,这样便可以让自己离京的风波降到最低,但是现在明显是不可能了。 于谦也看到了朱祁钰的脸色,马上轻咳一声,众官员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跪倒,大声道:“陛下,臣等附议。” 朱祁钰猛地站起身来,厉声质问道:“于首理,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逼宫吗?亲临居庸关一事是朕已经决定的事儿了,绝无改变想法的可能。” “若你们还认可朕这个皇帝,就赶紧退回去,否则可别怪朕不客气。” 于谦毫不畏惧,直接反驳道:“陛下,您莫非忘记了英宗皇帝之事了?” 这也是他之前就想好的,英宗皇帝朱祁镇亲征的事情只过去了十年,朱祁钰也是亲身经历过的,而且他还是最大的受益之人,用土木堡的事情警告他,才是最有效的,这也是他和仪铭等人商量之后确定下来的理由。 朱祁钰的脸色更黑了,语气阴沉地问道:“于谦,朕是不是平日里对你太客气了,居然让你敢做出诋毁先帝之事?” “大理寺卿何在?和于首理好好说说诋毁先帝的罪过。” 孔文英跪在地上,大声说道:“陛下,于首理此言,也是心系社稷,关心陛下的安危,乃是臣子之道,自古以来天子便不会因为谏言问罪于直言进谏之臣,故而于首理无罪。” 这个解释顿时让朱祁钰一滞,旋即便更加生气了,不客气地怒道:“怎么?难道你这个大理寺卿也不想做了吗?” 孔文英更加不客气,直接便将官帽摘下放在手边,大声答道:“陛下若是一意孤行,那臣也没法做这个大理寺卿了,臣不想留一个庸官的名声。” “你们......你们......”朱祁钰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大怒道:“你若是不想做这个大理寺卿,那就脱下官袍,告老还乡吧。” “陛下!”于谦哪里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立刻出言说道:“孔大人并无丝毫过错,您怎能因为他一句气话便令其告老还乡!” “你给我闭嘴。”朱祁钰愈发生气了,指着于谦说道:“于谦,孔文英他有没有错,不是你说了算的,朕说的才算,你不要忘记你的位置。” 于谦当然也不会客气,直接反驳道:“陛下,是非对错,自有世人评判,这一点还请陛下清楚。” “况且臣说的也没错,昔日英宗皇帝亲征,一是突然下了决定,亲征准备及其不足,二是不听满朝文武的谏言,听信奸宦王振的话一意孤行,这才落得个兵败被俘的下场,陛下今日的这个决定,与英宗皇帝何其相似,臣也是担心陛下的安危才斗胆犯颜,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你拿朕和堡宗那个废物相提并论?还是你认为朕的身边有奸佞?是兴安还是王成,你可以直说。”朱祁钰被气得有些糊涂了,就连堡宗这个后世网络上的专用名词都说了出来。 好在于谦没有在意朱祁钰的失误,仍旧坚持道:“陛下,此行实在是太过危险了,昔日也先的兵力不过数万人马,但是今日也先的兵力足有数十万,陛下身系天下万民的安生,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时候朱祁钰知道自己没办法和于谦这群人说清楚,不过这样反倒是让他冷静了下来,坐回位置上说道:“诸位爱卿,不必再劝了,此事朕已经决定,任何人都不得更改。” “况且朕此举也是为了天下百姓,是深思熟虑作出的决定,并非是冒险,你们若是再劝,那就是不顾天下百姓的福祉,朕不会让一群不顾天下百姓福祉的人在朝为官的......” 不过他还没有说完,于谦便摘下了自己的官帽,大声说道:“陛下,您若是这么看臣等,那臣请陛下准允臣告老还乡。” 朱祁钰登时瞪大了眼睛,他还真没想到这个一生都在为国为民的于谦居然会因为自己的一个看法而辞官,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仪铭等人也是齐齐摘下了自己的官帽,只不过一言不发,就是这么静静地跪在广场上。 一旁的王骥见皇帝要和政务院的彻底闹翻,连忙赶在朱祁钰说话之前出班跪倒,道:“陛下,臣有奏。” 朱祁钰看向了这个罪魁祸首,没好气地问道:“靖远伯,莫非你也要告老还乡?” 王骥连忙摇摇头道:“陛下误会了,臣没有这个意思。” “昨夜臣出宫之后,思前想后一番,已经知道错了,而且臣已经冥思苦想出了解决办法,还请陛下允许臣说说。” 朱祁钰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微微点头道:“可以,你说吧。” 不过王骥的话同样让不值钱的朝臣们震惊,只听王骥说道:“陛下,臣有个建议,请太子殿下代陛下出征。” 第875章 于谦总算是退了一步 “陛下,臣有个建议,请太子殿下代陛下出征。” 王骥的话顿时震惊了在朝所有不知情的官员,当即便有人站出来呵斥道:“靖远伯,你胡闹!” “太子殿下乃是国之储君,怎能亲临险地?” 王骥扭头一看,不认识,不过看位置和衣袍应该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 区区七品小官,王骥自然不放在眼里,出声问道:“阁下是哪位?” 那名御史拱手抱拳道:“都察院监察御史汪清。” “原来是汪御史。”王骥也是随意抱了抱拳,随即板起脸问道:“汪御史,老夫问你,陛下与太子孰轻孰重?陛下要去居庸关,乃是为了将也先诱在关外,方便十团营与之决战,你不希望太子殿下过去,难道真的要陛下过去吗?” 汪清顿时无语。 皇帝和太子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如果非得过去一个人的话,那肯定是太子优先。 但是在他的心目中,太子殿下也是极为重要的,怎能亲临战场?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想到这里,汪清灵机一动,立刻说道:“靖远伯,若是太子有个万一,老大人当如何?” 在他心目中,担保太子安全这种事儿基本上是没人愿意负责的。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王骥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太子若是出事,老夫愿一力承担,大不了这个靖远伯的爵位就还给朝廷了,若是朝廷需要,全族给太子陪葬也可以。” 汪清顿时被怼得哑口无言,谁能想到王骥愿意以全族性命担保呢! “好了,都住嘴吧。”朱祁钰坐在上面,等二人吵完,出声阻止道:“靖远伯,你这可是个馊主意,太子才多大,怎能担此重任,他去了也是白去,完全没必要跑这一趟。” “倒是朕过去了,不仅可以鼓舞军心士气,还可以将也先死死地吸引在居庸关下,朕的天子仪仗往关上一摆,最起码可以多出三成把握吸引住也先。” 王骥幽怨地看向朱祁钰,恭敬说道:“陛下,您就让太子去吧,实在不行您可以把天子仪仗借给......” 说到这里,王骥不禁顿住,天子仪仗只有天子可用,让太子用天子仪仗,难道要告诉世人天子换人了? 朱祁钰也是摆摆手道:“靖远伯想说的是朕可以把天子仪仗借给太子吧?此事你就不要想了,朕还没有这么糊涂。” “况且太子太过年幼,若是他去了,极有可能扰乱了军心,万一导致居庸关失守,那朝廷还得额外损失燕山三卫,得不偿失啊!” 王骥还想再说什么,朱祁钰立刻说道:“靖远伯,你就不要再劝朕了,朕为什么去居庸关,你是知道的,若是再劝,那朕就真的不客气了。” 王骥无语,只得怏怏退下。 刚才朱祁钰的话很明显是在点他,警告他如果不让自己去,那朱祁钰就要在朝堂上说出他昨晚失言之事了,如果朱祁钰真的这样做了,那他王骥肯定会瞬间变成众矢之的,他可不敢真的得罪满朝文武。 于谦也待继续劝谏,朱祁钰仍旧是大手一挥,道:“于首理,诸位爱卿,你们也不要再劝朕了,朕去居庸关只是在关上吸引也先,又不是要出关迎战,身边还有诸多将士,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 “即便居庸关真的危险了,那朕还不会跑吗?” 听朱祁钰这么说,于谦只得放弃,不过他还是提出了一个要求,说道:“陛下,若是您非要去,那臣也不拦着,但是您此次出京,只带燕山三卫委实有些少了,大明天子出京,哪有只带这么一点兵力的,臣请您多带一些兵力,最好把显武营和扬威营都带上。” 朱祁钰立刻摇头道:“那不行,显武营和扬威营是京师最强的防御力量,若是他们都随朕出京了,京师一旦有事怎么办?朕最多只带一营兵马出京。” “那不行。”于谦马上拒绝道:“若是如此,那陛下还是不要出京了,臣回头就分派文武百官把紫禁城的四个城门都堵死,届时您连皇宫都出不去,就别再想出京之事了。” 朱祁钰立刻退了一步,说道:“显武营和扬威营是京师屏障,朕不可能全都带出去,不过朕再多带两卫兵马吧,朕必须得保证京师的安全。” “那就把腾骧四卫带上吧,毕竟他们本就是负责护卫陛下左右的。”于谦也是退了一步,他既然已经答应让朱祁钰出去了,那就尽量让朱祁钰多带一些兵马,保证他的安全。 既然朱祁钰都已经能出京了,这还有什么犹豫的,当即点头道:“可以,就让腾骧四卫跟着朕一起过去。” 于谦点点头,双方算是达成了交易。 一旁的仪铭顿时有些生气,这个于谦怎么回事?他怎么就背叛了最初的约定呢?不过于谦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仪铭只得按捺下自己的怒气,等出宫之后再质问他为什么要反悔。 朱祁钰也是有些高兴,对着大都督府众人问道:“燕山三卫准备得怎么样了?居庸关战事紧急,朕要尽快赶过去。” 陈懋出声答道:“陛下,臣已经吩咐燕山三卫准备了,傍晚时分就能出发。” “那好,那朕就明日一早出京,多给你们一些时间,让腾骧四卫也准备好。” “臣遵旨。”陈懋点头答应了下来。 于谦这时候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出声问道:“陛下,您去了居庸关,朝中若是有事情需要您决断该怎么办?” 朱祁钰笑道:“此事简单,你们看着办就行,若是有什么大事,直接快马送去居庸关即可,反正离得也不远,快马一日便到。” 于谦想了想,再次说道:“不过陛下决断,需要有人帮忙参谋,臣建议您带上仪副理,以备咨询。” “可以,这个没问题。”朱祁钰立刻便答应了下来,随后问道:“于首理还有什么建议吗?” 于谦摇摇头,道:“臣暂时没有了。” 朱祁钰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那好,此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仪爱卿回去准备一下,明日跟着朕去居庸关,亲眼见识见识蒙古人的厉害。” “臣遵旨。”仪铭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下来。 早朝散去,仪铭出了宫便拉住了正要回政务院处理政务的于谦,非要他解释一下,为什么改变主意同意朱祁钰出京。 于谦无奈,只得解释道:“今天的事情你还没看出来吗?陛下是绝对会出京的,谁劝都没用,若是咱们还是阻止陛下出京,那他极有可能选择秘密出京,到时候他身边几乎没有什么护卫,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到时候咱们哭都来不及。” “你不是说可以派人堵住宫门,不让陛下出京吗?”仪铭当即反驳道。 于谦顿时没好气地说道:“堵住宫门?官职低的堵不住,只有朝中大员才能堵住,而且一个人还不行,最起码得有三个人去堵,否则一个不留神,陛下还是有机会溜出去。” “不过朝中大员手头都有忙不完的事情,他们去堵了宫门,各部的政务怎么办?难道让下面的人随意处置?” 仪铭顿时不吱声了,各衙门堂官最主要的任务其实不是决策朝廷政务,而是盯着下面的人执行,不然那群家伙极有可能歪曲政务院的政令,这是高层中众所周知的事情,仪铭自然也知道。 见仪铭不说话了,于谦不禁轻声宽慰道:“仪大人,我知道你是陛下亲信,所以才特意选择你去伴驾。” “你和陛下去了居庸关,唯一的任务就是盯住陛下,绝对不能让陛下遇到危险,若是居庸关有可能被也先攻破,你必须不理睬陛下的任何要求,直接将陛下带回来,哪怕是其他人全部战死也无所谓,只要陛下没事就好。” “回头若是陛下想要怪罪的话,你尽可以推到我的身上,我来承担陛下的怒火。” “这事还用你说?”仪铭翻了个白眼,没给于谦什么好脸色,说道:“而且我也不需要你来做什么好人,陛下想要训斥的话,我自会担下来,不用麻烦你。” 说完抬脚便走。 于谦无语,只得拉住仪铭说道:“仪大人,你是陛下的亲近之人,我也知道你对陛下极为关心,不过你还是要记住,陛下毕竟是陛下,他登基之后的所有决策都没有犯过错误,这次应该也是一样,咱们必须要相信陛下,深信他的决断必有深意。” 仪铭低头想了想,说道:“于大人错了,陛下的决策不是没有犯过错误,当年陛下刚刚登基的时候,他就想杀了一个女真人,也是咱们出面阻止的,陛下一样接受了,于大人难道忘记此事了吗?” 于谦摇摇头道:“没有,那个女真人是建州左卫指挥使董山,不过我仍然深信陛下此举必有深意,只是咱们还看不明白而已,就像当年陛下千方百计打造海军一样,当时咱们谁能想到,几年之后海军居然远涉重洋,从海外弄到了土豆玉米等神物。” “有了这些东西,即便海军在下次远洋时全军覆没了,也算是值回造价了。” 第876章 难道只能让我来写? 于谦说完,又向四周看了看,见身边没有什么人,于是压低声音说道:“仪大人,有件事情我还是告诉你吧,不过你切记不得和任何人说,因为此事一旦泄露出去,对陛下对大明都有可能是一个灾难。” 仪铭有些意外地看了于谦一眼,问道:“什么事儿?” 于谦小声说道:“陛下极有可能知道从今往后未来五百年的事情。” “啥?你说啥???”仪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要是说朱祁钰知道今后五年的事情,那仪铭还勉强可以理解,毕竟有些事情可以推测出来,但是五百年,这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于谦只得重复了一遍:“陛下极有可能知道从今往后未来五百年的事情。” 仪铭顿时摇头道:“这不可能,陛下对道家又没有什么兴趣,更是没怎么治过易经,怎么可能知道以后五百年之事,事涉陛下,于首理还是不要胡说八道为好。” “这不是我说的,而是前任首理王直在致仕之前说的。”于谦低声解释道。 “王首理说的?”仪铭感觉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隔了这么久还能听到王直的名字。 于谦再次压低声音说道:“当时我也是不太相信,但是启盛伯从海外带回了土豆玉米之后,我就不得不相信了。” “毕竟我也查过几乎所有的海外典籍,里面没有任何一本书有提到过这几样神物,就连相似的东西都没有,陛下又没有出过海,你说他是从何处得知这些神物的?” “不是说有商贾提起的吗?”仪铭当即反驳道,这是朱祁钰的原话,他是在微服私访的时候听到的。 于谦却是摇头道:“仪大人,陛下的解释应该只是他的借口,我也派人去打探过,满京师没有任何一个人听到过这些神物,甚至就连京师的酒楼我也都派人查问过了,从来没有人说起过这些神物,那么这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此人并不存在,他只是陛下的一个借口而已。” 仪铭的脸上立刻浮现出凝重的神色,再次确认道:“于首理,你确定你派出的人没有问题?” 于谦点了点头,道:“肯定没有问题,此事是我安排犬子出去查探的。” 听于谦这么说,仪铭立刻便相信了八成。 于谦的儿子于冕也是一个干臣,虽然是荫授的副千户,但是也有些实职,事情办得相当妥当,朝野不少人都诚心夸奖过。 最重要的是,于冕的特点是诚实可信,安排给他的事情,说能办就一定能办,说不行就根本不接,所以上司安排工作的时候根本不用多费心,只要交给他就好了,如果他不接,那最好马上找其他人,也不至于耽误了事情。 “也就是说,陛下早知道此战的结果?”仪铭语气慎重,轻声问道。 于谦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仪铭终于是舒出一口气,他一直在担心朱祁钰这次去居庸关直面也先,会遭遇到英宗皇帝朱祁镇的事情呢。 既然朱祁钰敢去,那就说明此战是必胜的,否则没有谁会莫名其妙就自寻死地。 于谦见状,连忙提醒道:“子新,即便你知道了此事也不能放松,毕竟这只是王首理的猜测而已,没人敢确保就一定是这样的。” 仪铭瞪大了眼睛,再次陷入郁闷之中。 与此同时,后宫,仁寿宫中,一声惊呼从宫中传了出来。 “你说什么?有人谏言让太子出征?”孙太后满脸惊讶地看着面前之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面前之人点了点头,道:“的确,此事是靖远伯向陛下谏的言。” “王骥这个老东西,他这是老糊涂了吗!”孙太后立刻便开始痛骂王骥,从王骥的先人一直骂到王骥的重孙子,只不过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没什么新意,毕竟孙太后十岁的时候便入了宫,一直由张太后管教,也没学过什么骂人的脏话。 面前之人倒是没有劝阻,就这么看着她骂人。 半晌,孙太后终于是停了下来,看着面前之人问道:“皇帝答应此事了?” 会昌伯孙继宗摇了摇头,说道:“并没有,陛下以太子未曾及冠的理由拒绝了此事。” “还算他识相。”孙太后冷哼了一声,随后又瞪了他一眼,教训道:“下次说话说完整了,害得哀家担心。” “臣知错。”孙继宗立刻躬身道歉。 孙太后缓缓坐回到屋子里的椅子上,问道:“今天你过来,就是为了告诉哀家这件事儿?” 孙继宗摇摇头,回答道:“那倒不是,今天早朝上陛下定下了一件事情,也先已经兵临居庸关了,陛下要统率显武营和其他几卫兵马驰援居庸关。” “你和哀家说这个干什么?他愿意去就去呗,哀家可没功夫管他的死活。”孙太后无所谓地甩甩手,说道:“他要是死在了居庸关才好呢,刚好让哀家的孙儿登基。” 孙继宗四下看了看,见屋子里没什么人,便压低声音说道:“这次陛下出征,身边会带着腾骧四卫护卫。” “带就带吧,和哀家说什么。”孙太后没好气地说道。 孙继宗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看向了还在殿中伺候的宫女。 孙太后和自己的大哥还是有些默契的,知道他要说一些重要的事儿,于是挥挥手让亲信宫女先出去,随后问道:“大哥,现在你有什么话就可以直说了。” 孙继宗点点头,但还是压低声音说道:“此次统率腾骧四卫的人是曹吉祥曹少监。” 孙太后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直接问道:“曹吉祥就曹吉祥呗,和哀家说这个干什么?难道说你想......” 孙继宗点头说道:“太皇太后想的没错,臣就是这个意思。” 孙太后不禁坐直了身子,眼睛盯着孙继宗,压低声音问道:“你认为这个机会可以发动了?” “对,可以发动了。”孙继宗立刻答道。 “具体计划是什么?”孙太后问道。 孙继宗回答道:“曹吉祥会把咱们的死士安插在腾骧四卫里,在去居庸关的路上动手,负责刺王杀驾,我和太皇太后您在京师发动,控制京师的文武百官,辅佐太子登基。” “为什么我们也要一起发动?就不能等居庸关的消息传回来再发动吗?”孙太后想了想问道。 孙继宗知道他是怕曹吉祥兵变失败,自己同时发动的话很有可能会害了太子,毕竟朱祁钰在群臣中的威望有多高,大明每个人都知道,于是答道:“太皇太后,曹吉祥毕竟是个奴才,他也担心自己如果成功了,太后会拿他当替罪羊,所以他要求在咱们在京师也必须同时发动,否则他宁愿被陛下砍了脑袋,也要拉咱们孙家给他陪葬。” “他敢!”孙太后啪的一拍桌子怒吼道:“这个曹吉祥,真以为没了他哀家就没法做这事儿了?还要向皇帝告密,你让他告一个试试,看看皇帝会不会相信他一个奴才的话。” 孙继宗虽然知道自己的妹妹是真的感受到了挑衅,不过刺杀朱祁钰的事情实在太大,他必须要让孙太后认清形式,立刻说道:“他敢,因为他要求您亲手写一份手谕,赋予他兵变的权力,否则他一定不会动手,大不了一辈子就做这个司设监太监了,皇帝也不会亏待了他。” “什么?还要哀家写手谕?”孙太后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了。 如果自己写了手谕而曹吉祥失败的话,那这封手谕就是她参与篡位的证据,而且是铁证,哪怕她是太皇太后,也没办法保她平安,至于自己的娘家孙家,肯定是一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但是不写的话,曹吉祥手里没有保命的东西,他肯定不会发动的,难道自己还要一直等下去?她已经五十多岁了,头上已经有了不少白发,眼角的鱼尾纹也积累了起来,再等下去,谁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下一个机会出现?而且也没人知道,下一个机会会不会像这次这么好啊。 孙继宗点头道:“对,这是必须要有的,否则他绝不会动手。” 孙太后自然不愿意写这份手谕,抬头看着自己的大哥问道:“你就不能写一封信吗?” “我写?”孙继宗瞬间便明白了孙太后的想法,苦笑着摇头道:“太后,您以为我写的书信有用吗?” 他的意思很明显,孙继宗只不过是区区会昌伯而已,只是因为孙太后才有的这个爵位,不是像其他人那样立下大功才拿到的,实在是没有什么底气,他写了曹吉祥也不会相信。 “难道只能让我来写?”孙太后再次确认道。 孙继宗点了点头,回答道:“对,必须您来写,即便是太子来写都不行。” 第877章 孙太后要送礼 “难道只能让我来写?”孙太后确认道。 孙继宗点点头答道:“对,必须您来写,即便是太子来写都不行。” 孙太后顿时犹豫了起来,这可是主动授人以柄啊,她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威胁过。 孙继宗看出了她的犹豫,出声劝道:“太后,您就给他这道手谕吧,先帝薨逝之后,就从未有过这么好的机会,一旦错过的话,下次可能就再也没有了。” 孙太后摇头道:“但是万一曹吉祥失败了,那咱们孙家可就要万劫不复了啊!” 孙继宗劝道:“万劫不复就万劫不复,毕竟这是争夺皇位,昔日从龙之功为什么那么大,不都是因为那些臣子压上了自己的九族吗?付出和收获是对等的,你想要多大的功劳,就要付出相应的筹码,像汉文帝刘恒那样捡到皇位的毕竟稀有,绝大多数篡位之人还是用九族去拼的啊。” “再说太子越来越大,但是陛下却迟迟没有安排詹事府的官员,极有可能是在为皇长子做准备,如果您还犹豫的话,那说不准太子殿下的位置就丢了。” 听孙继宗提起自己的孙子,孙太后不禁咬咬牙,点头答应了下来:“好,那哀家就写这封手谕,不过你也要拿到曹吉祥的把柄,让他给哀家回一封信,就让他写此事他已知晓,愿意向太子效忠即可。” 反正成败就在此一举了,给了曹吉祥把柄也无所谓,皇长子朱见济也没小朱见深几岁,孙太后很怀疑朱祁钰之所以迟迟不换太子,为的就是等自己的儿子成年,等朱见济成年了,换太子也就简单许多了,文武百官肯定也不会反对,毕竟那群家伙早就被朱祁钰收买了,这些年实行文武隔离,取消军中监军,设置政务院理政,发放俸禄的时候取消宝钞改为实物,这哪一项都把文武百官的心思抓得牢牢的,轻易不愿与皇帝发生什么冲突。 事关机密,孙太后没有让宫女进来伺候笔墨,反正她也是有书房的,这些东西都是早就准备好的,直接提笔写就是了。 不过孙太后拿起笔写了个开头,便又停住了笔,抬起头问道:“会昌伯,你认为哀家该如何写比较好?” 孙继宗思索了一下,恭敬答道:“太后,太宗当年靖难,是以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为由才得以起兵的,所以咱们也得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才好。” “哀家还不知道这个?哀家现在是不知道该以何等理由起兵,故而才问你的。”孙太后没好气地道。 “这个......”孙继宗是武勋,虽然也是熟读诗书,但是却没有那群文人儒生那么急智,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您不是一直怀疑先帝是陛下安排人暗杀的吗,就以这个理由起兵如何?” 听孙继宗提起了自己的儿子朱祁镇,孙太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想起自己儿子死后的样子和死掉的过程,孙太后咬咬牙说道:“好,就以这个理由起兵。” 说完提起笔便开始写了下去。 “上升皇太后懿旨,昔日先帝......” 洋洋洒洒写了大半篇,然后直接将笔丢在桌子上说道:“写好了,你拿给曹吉祥那个奴才吧,告诉他,如果他没做到,哀家一定灭了他曹家满门,决不虚言。” “是。”孙继宗马上答应了下来,接着拎起两个纸角吹干墨迹,仔细看了一遍,提醒道:“太后,您还没用印呢。” 孙太后登时大怒,喝道:“哀家都亲笔写下懿旨了,还得给他用印?” 孙继宗点点头,说道:“用,太后不用印,曹吉祥肯定会怀疑这封懿旨的真假,不会轻易接受的。” 其实他明白,孙太后这是想在懿旨上耍一个小花招。 但凡朝廷公文,都必须要用印。 皇帝的圣旨必须用印之后才算数,所以掌管玉玺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才那么重要。 政务院的圣旨也必须用印,否则地方衙门不认。 就连地方衙门派出小吏,也是需要在公文上用印的,否则地方百姓也不会承认。 毕竟公文仿制起来简单,但是官印仿制起来就费劲了,历朝历代对于官印的制作相当精细,私人基本上很难仿制,而且即便仿制成功了,也是极大的罪过。 大明律规定,诈为将军、总兵官、五军都督府、六部、都察院、都指挥使司、内外各卫指挥使司、守御紧要隘口千户所文书,套画押字,盗用印信,及空纸用印者,皆绞;察院、布政使、按察司、府、州、县衙门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其余衙门者,仗一百,徒三年;凡伪造诸衙门印信及历日符验、夜巡铜牌、茶盐引者,斩。 就连私人书画上,都留有作者的私印,以此来证明书画的确出自自己之手。 所以,任何公文书信上如果没有印信,那绝大多数人都会认为是假的,孙继宗拿着孙太后亲手书写但没有用印的懿旨,曹吉祥也不会承认这就是孙太后亲笔所写的,毕竟笔记太容易模仿了,而且还没有什么成本。 孙太后之所以不用印,就是为了到时候耍无赖,将弑君的罪名推到曹吉祥身上,反正她耍无赖也没人敢反驳,即便知道了是她出了懿旨,难道还真敢给大明的太皇太后上枷拷问不成? 不过这个计策太简单了,曹吉祥也不是傻子,一眼就能看出来,自然也不会接下,如今正是双方需要互信的时候,孙太后这么做,那就是在失去曹吉祥的信任,孙继宗肯定不会让自己的妹妹这么做。 孙太后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她仍旧不想担这个风险,不由得哀求道:“大哥,你就不能想想办法,让那个奴才接了这道懿旨吗?” 听到她的这声大哥,孙继宗知道,她已经开始用亲情来哀求自己了。 但是这件事儿是她低头哀求就可以解决的吗?孙太后虽然是孙家的靠山,但却不是孙家的全部,即便孙继宗为了她和朱见深能够尽早登基堵上了全族的性命,但是却不是她能够耍无赖的时候。 孙继宗的脸色沉下来说道:“大妹,我可以去想想办法,但是却不敢保证,如果因此而惹怒了曹吉祥,逼着他向皇帝告密,那我可没办法保证皇帝会不会对太子动手,毕竟他是君,而太子如今只是个臣子罢了。” 听到他这么说,孙太后也知道自己是不得不用印了,毕竟她不敢拿朱见深赌,于是抬手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个盒子说道:“哀家的宝玺就在盒子里,你自己看着办吧。” 孙继宗没有丝毫客气,直接打开盒子,拿出孙太后的宝玺便印了上去。 他知道,孙太后有可能要用自己当挡箭牌,但是这样他也算是能接受,只要孙太后不出事,那他们孙家就有留下一丝香火的可能。 盖好了宝玺,孙继宗将这封懿旨收好,随即躬身道:“太后,那臣就先告退了。” 孙太后无力地点了点头,旋即想到了些什么,出声叮嘱道:“对了,这封懿旨你先不要交给曹吉祥,可以先给他看一眼,但是必须让他写好了回信再给他,哀家不能只交出把柄,不断了他的退路。” “太后放心,此事臣也是懂的。”孙继宗再次躬身行了个礼,直接便退了出去。 孙太后看着自己大哥离去的身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对着外面叫道:“春娥。” “奴婢在。”一直等在外面的亲信宫女春娥轻步走了进来。 孙太后吩咐道:“你去将地方上进贡的杨太真红玉膏取两瓶送到清宁宫去,再把琼州府进贡的那局双陆棋送去坤宁宫。” “啊?那可是世间稀有的宝贝,为何要送给吴太妃和汪皇后?”春娥顿时有些错愕。 孙太后和吴太后与汪皇后可是不怎么对付的,以往在宫中遇到这两个人的时候,可是连招呼都不打的,怎么今天突然就要把这两种宝贝送给她们。 要知道,杨太真红玉膏可是唐朝时候着名的美人杨贵妃所用的秘方,可以令面红润悦泽。旬日后色如红玉,最适合吴太后这种上了岁数的女人。 那局双陆棋更是稀有,这种棋始创于三国,由那位以洛神赋名留青史的曹植曹子建所创,共三十枚棋子,也不知道琼州府从哪里弄到的,这三十枚棋子居然全由珍珠所制,而且分了黑白各十五枚,每一枚都镶嵌了金银,棋盘也是金丝楠木打造,镶嵌了许多金银和珍珠,极为珍贵,也是当年宣宗皇帝送给孙太后的,她早就知道汪皇后喜欢打双陆,但是一直只让她观看,连把玩一下都不允许,眼馋得汪皇后不要不要的。 但是今天孙太后必须提前和她们俩打好关系,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太子朱见深,希望自己事败之后她们俩可以保一保朱见深,毕竟这件事情朱见深是丝毫不知情的,没必要一起受罚。 听春娥突然问起缘由,孙太后自然不会客气,立刻厉声呵斥道:“问那么多干嘛?哀家想送就送,仁寿宫中不需要多嘴之人。” “太皇太后勿怒,奴婢这就去。”春娥连忙道了个歉,转身跑了出去。 她可是知道的,仁寿宫中许进不许出,如果仁寿宫不需要一个人了,那基本上就可以在宫中某口枯井中见到那人的尸体了。 第878章 准备发动 春娥很快将孙太后点名的东西送了过去,吴太后对于自己这个死对头的东西自然是不愿意收的,直接拒绝掉了,但是汪皇后却是惊喜非常,直接便收下了,顺便还向春娥说,让她向孙太后表达感谢,稍后有时间她会亲自去仁寿宫拜访一番。 对于吴太后的拒绝,孙太后没有丝毫意外,二人毕竟彼此敌对了这么多年,之间的仇怨不是一件东西可以化解的。 不过她也太在意,反正她只是想万一事败了找人保住朱见深一名,汪皇后虽然比不了吴太后说话那么好使,但是一国之母想要保住一个孩子,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大不了这个太子不做了,朱祁钰还能让朱见深像朱文圭一样困居一辈子不成? 另一边的孙继宗也很快找到了曹吉祥,将孙太后的手谕展示给他看,不过是拿在自己手里展开给他看的。 曹吉祥还想拿过来仔细观瞧,孙继宗立刻收了回来。 曹吉祥不悦道:“会昌伯,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份手谕是给我的,你若是不想给的话,那事情咱们就别做了。” 孙继宗笑道:“手谕可以给你,但是太皇太后说了,这份手谕对她来说就是把柄,一旦泄露,她就彻底没有退路了,所以你也得送她一份把柄,否则这份手谕不能给你。” 曹吉祥倒是懂这个道理,不过他怎么可能愿意把自己的把柄再交给孙太后,顿时大怒道:“怎么?不想给我?那她写这份手谕作甚,居庸关之事还是算了吧。” “别别别。”孙继宗连忙劝阻道:“太后毕竟是太后,她也是为了太子才要的这份把柄,所以你手中的把柄不是给太后的,而是给太子的。” “给太子的啊!”曹吉祥顿时犹豫了,如果是给太子,那事情就不一样了,把柄落到孙太后手里,只会被他利用,自己得不到什么好处,但是落到了太子手里,就意味着未来的天子手里有自己的把柄,他是想要带兵的,有把柄在天子手中,天子用他的时候也能更放心一些。 想到这里,曹吉祥这才点了点头,说道:“若是给太子的话,那咱家倒是可以写这封书信。” 随即毫不犹豫提笔写了一封向太子效忠的书信,盖上自己的私章便递给了孙继宗。 孙继宗也没客气,拿过书信看了一遍,就将孙太后亲手写的懿旨交给了他,算是完成了互信。 曹吉祥拿到懿旨,再次检查了一遍,这才说道:“懿旨没有问题,那事情就这么定了。” “曹公公打算何时动手?”孙继宗出声问道。 曹吉祥想了一下,回答道:“按照常理,陛下出征,每日行军应该只有三十里,但是此番乃是援助居庸关,陛下不可能缓缓而行,所以明早出发的话,夜晚应该留宿在沙河,我打算趁夜在那里动手。” “沙河吗?”孙继宗想了想,说道:“那地方倒的确是一个极佳的埋骨之地。” “既然这样,那我们也在明晚动手,后日早朝之时,便是太子登基之时。” 曹吉祥也没有说什么,毕竟他是要造反的,不可能留朱祁钰一条性命,毕竟他如今在朝中的支持已经超过了太宗皇帝,威望直逼太祖,如果让朱祁钰活着回到京师,那除非自己能够杀光京师里的一半人,否则死的绝对是自己。 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出声问道:“会昌伯,咱家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问。”孙继宗想也不想便答应了下来。 曹吉祥用手指点着懿旨说道:“太后懿旨中提到,先帝之死乃是陛下所为,此事是不是真的?” “不知道。”孙继宗摇摇头。 他原本想说是真的,但是转念一想,现在正是他们二人需要互信的时候,便没有再说假话骗他,虽然他也怀疑朱祁镇之死和朱祁钰有关,但毕竟其中的条理实在是太过清晰了,除了王雄许安几个凶手是王成招入宫的之外,再没有一丝事情和朱祁钰有半点联系。 曹吉祥却仿佛是不相信这个答案一样,出声质疑道:“你不是当时负责护卫先帝的吗?难道连你也不知道?” 孙继宗没好气地道:“我要是知道了,怎么会让那几个奴才暗害了先帝,当时事发在深夜,几个人又是溺死的先帝,先帝连叫喊都做不到,我上哪知道去。” 曹吉祥见状,笑着安抚道:“会昌伯勿怒,我这也就是随便一问,不过我还是那个建议,就说那几个人是受到皇帝指使才对先帝下手的,这样咱们动手的理由也能更充分些。” “这个你放心。”孙继宗点了点头道:“朝廷中除了仪铭于谦等几个皇帝死忠之外,剩下的全都是墙头草一般的货色,不会深究咱们动手的理由的。” “我只是建议,回头怎么解释都是你们的问题,咱家只是奉懿旨行事而已。”曹吉祥拿起手边的懿旨比划了一下,随即便收进了怀里,接着便端起了茶水。 端茶送客的规矩孙继宗还是比较了解的,于是起身告辞道:“曹公公,那事情就拜托你了,太后说了,只要你能够成功,太子殿下必将恢复监军制度,到时候十团营的监军之责就全要仰仗曹公公费心了。” 当然,这件事情孙太后并没有答应过,不过曹吉祥之所以愿意陪着孙太后冒险,图的就是掌握兵权,十团营作为大明最强战力,安排一个监军也是理所应当的,曹吉祥正是这个合适的人选。 曹吉祥举了举手中的茶水,算是送客了。 他们毕竟是密谋,孙继宗可不敢让曹吉祥送出门去,万一被什么人看到了,那事情就彻底完蛋了。 次日,清晨,朱祁钰率军出征。 大军在德胜门外集结,等朱祁钰从德胜门出来,便立刻启程向北行去。 他们毕竟是去支援居庸关的,时间紧得很,没时间弄那些虚礼。 对此,于谦等人也是极为认同的,他们都是做实事的人,掌权之后更是如此,也先都要兵临京师了,哪有功夫去弄什么礼仪。 再说了,朱祁钰这次跟着援军去居庸关,最好是保密行事,谁知道京师有没有蒙古人的眼线,万一被也先知道了,加紧时间攻破了居庸关,那朱祁钰的援军就要在荒郊野地和蒙古人的主力遭遇,那可真就要再来一次京师保卫战了。 大军一路快马加鞭,很快便抵达了今天休息的地方。 这里是曹吉祥选的,位于南沙河与北沙河之间的一块地方。 朱祁钰对于曹吉祥选择的这个地方很是满意,众人也是夸赞连连。 这地方南北有两条河,东边则是一片自然形成的湖泊,只有西边连着陆地,再加上此地是居庸关内,轻易不会出现敌人,所以只需要在西边戒备就可以了。 但是哪支军队去负责此事呢? 答案很简单,燕山三卫。 是的,这次跟着朱祁钰过来的有显武营,不过人家是主力,肯定不能干这种警戒任务;跟着朱祁钰一起来的还有腾骧四卫,但是人家成立之初负责的就是皇帝的安全,肯定是要待在朱祁钰身边的,所以警戒西边平原的倒霉任务便落到了燕山三卫的身上,好在这地方不宽,只需要简单布防即可。 于是,大军很快便临时扎下营寨,在这里休息了起来。 深夜时分,曹吉祥的帐中,曹吉祥并没有躺下休息,而是坐在床上静静地想着什么。 片刻之后,几个身着甲胄的将领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抱拳说道:“曹公公,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只要您一声令下,兄弟们就可以直接杀进皇帝老儿的大帐之中砍了他。” 曹吉祥当即摇了摇头,说道:“直接杀进去恐怕很难。” “这有什么难的,难道您认为那支府军前卫的娃娃兵可以抵挡住兄弟们的进攻?”那人立刻说道。 曹吉祥抬起头看着他,说道:“你不要小看了这支府军前卫,我看他们行军齐整,军规严肃,赶路之时没有一点乱子,恐怕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而且这支府军前卫咱们之前谁都没有听说过,皇帝却特意让他们过来,还是半路加入的,明显就是为了隐瞒些什么,这支府军前卫能让皇帝隐藏这么久,你真以为他们只是娃娃兵吗?” 那名将领抱拳说道:“公公是说那支手拿奇怪火铳的军队?他们有什么好怕的。” “您也是带兵之人,火铳营有多大能耐,您肯定是心知肚明的,直接扛过一轮,冲上去砍杀便是。” “兄弟们都是死士,又不怕死,只要能够冲上去,那群小娃娃肯定顶不住。” 曹吉祥却是看了他一眼,仍旧摇了摇头,道:“还是先缓缓吧,我已经派人去打探了,等收到回报之后再行动手也来得及。” 第879章 冲突和准备 曹吉祥迟迟不愿动手,那名将领装扮的人顿时就急了,出声说道:“公公,别再等了。” “府军前卫不过是二十六卫的补充地,基本上全是新进士卒,您有必要如此谨慎小心吗?” 曹吉祥也知道府军前卫在上直二十六卫中的位置,不过他还是隐隐有些不放心,出声训斥道:“你们急什么?皇帝就在那里,他又逃不掉。” 那人立刻反驳道:“皇帝是逃不掉,但是再过两个时辰就是寅时了,大军该起床整备出发了,到时候再想发动,那就彻底来不及了。” 曹吉祥也知道现在已经到了子时,的确是该发动攻击了,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府军前卫这一支意外出现的军队,肯定是朱祁钰极为看重的力量,否则朱祁钰不可能临时招他们过来,统领他们的还是遂安伯陈韶,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要知道,大明的勋贵虽然多,但是架不住大明地盘太大了,所以大明勋贵虽然会被赋予统兵之权,但都是负责镇守一方的,不会让他们长期带兵,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品级太高,让他们带一卫兵马有些少了,另一方面也是防止他们拥兵过大,产生什么乱子,像陈韶这种情况,大明还从来没有过。 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出现,那一定是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曹吉祥还没有想到这其中的缘由而已。 曹吉祥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再等等。” 那人顿时有些恼火,出声呵斥道:“曹公公,你不要忘记了,这次是会昌伯派我等来的,虽然是听从你的号令,但会昌伯也说了,如果您有退缩之意,那就让我们自己动手,此次的责任与你无关,但是他许诺的事情也不会兑现了。” “你们敢!”曹吉祥也被那人的态度弄得勃然大怒,开口呵斥道:“我什么时候要退缩了?如今只是要你们缓缓,又不是不动手,事有轻重缓急,咱们只有一次机会,如果失败了,那不仅我要人头落地,就连你们会昌伯府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人顿时冷笑道:“公公也知道咱们只有一次机会啊,但是公公应该知道,这次机会的时间越长,咱们成功的机会就会越大,再拖下去,别说成功了,就是想攻到皇帝老儿的大帐前都来不及。” “至于会昌伯府的下场?伯爷没告诉您吗?我们这群人在明面上是和会昌伯府没有任何关系的,而且都是已死之人,皇帝老儿查不到的。” 曹吉祥眼睛微眯,低声说道:“是吗?既然你们都是已死之人,那一群已死之人潜入大军之中,定是要图谋不轨的,本宫斩杀了你们,也是大功一件呢。” 那人登时露出骇然之色,他不敢保证曹吉祥会不会真的杀了他们,毕竟一个敢于刺王杀驾的逆贼,杀一群表面上已经死掉的人,那简直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不会对他造成丝毫心理负担。 不过他还是立刻便想到了办法,出声威胁道:“曹公公,我要提醒你一句,若是我们没有死在刺杀皇帝老儿的事情上,你给太后写的那封信很快就会出现在皇帝老儿的面前,到时候你一样是死路一条。” “咱家本就是一个阉人,能让会昌伯府上下近百口子人陪葬,也算是死也划算了。”曹吉祥阴恻恻地威胁道,不过旋即反应过来,问道:“什么太后?你刚才说我写的那封信是给太后的?” 他之前的确写过一封书信,但是孙继宗告诉他,那是要作为把柄交给太子的,而不是给孙太后的,他都做出了谋刺皇帝的事情了,完全没有必要再给孙太后什么把柄,参与进这件事情里就是最大的把柄。 而且他在心里不禁开始埋怨起孙继宗了,这家伙明显是在忽悠自己,那么自己要不要继续相信他们能兑现承诺呢?如果不能兑现承诺,那自己就马上悄无声息地弄死孙继宗安插进来的这些人,反正他早已提前安排过了,即便杀光他们,也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至于孙继宗会不会为他们报仇而告发自己,曹吉祥相信孙继宗不会那么傻,如果告发了自己,那自己也就没有必要给他们保存孙太后意图刺杀皇帝的秘密了,到时候大家一起完蛋,谁都逃不过去。 那人也是不惧,冷笑着答道:“若是曹公公想的话,那我们也不会畏惧,大不了大家一起死,我们死了是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曹公公可就不是碗大个疤了,还得加上根筷子那么大的疤。” 他这话说得实在是太过阴损了,明显是在戳曹吉祥的痛处,而且还是往死了戳的那种。 曹吉祥是太监,下面是早就阉割过的,所以肯定要比他们多一处疤痕,而且曹吉祥自幼便入了宫,下面还未长成,所以疤痕很小。 不过曹吉祥毕竟是个男人,还是个太监,那人说这话,就是在嘲讽他没有下面,即便有也是很小,这种话对于男人来说是最为忌讳的,曹吉祥自从升到少监之后就没人敢再提起这方面的事情了,结果现在被人拿住了嘲讽。 “你!”曹吉祥顿时火气,刚要站起来发火,突然门外传进来一句话:“公公,您休息了吗?探子回来了。” 这一声立刻让曹吉祥冷静了下来,对着那几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人也算是懂事,虽然还在吵架,但还是躲进了屏风后面,不让别人发现,毕竟他们所谋划的事情实在太大,而且马上就要发动了,如果因为一点小事惊动了别人,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进来吧。”等几个人躲进了屏风,曹吉祥这才让人进来。 探子走了进来,先是行了个军礼,随即关心了一句道:“使臣这么晚了,公公还没休息啊?” “你废什么话!”曹吉祥没好气地问道:“到底打探得怎么样了?快说。” 他身上还穿着一身甲胄呢,是个人就能看出来他没休息。 探子有些奇怪,自己只是简单关心一下,拍拍马屁,怎么就惹了公公生气了?他虽然想不明白,但还是恭敬说道:“小的找府军前卫的同乡打探了一下,知道了他们的底细。” “他们的确是五支府军前卫中的一支,不过他们只是练习使用火铳,有所区别的是他们的伙食很好,远比其他卫所的伙食要好,甚至就连咱们腾骧四卫的伙食都要好得多,如果和他们的伙食相比,咱们腾骧四卫的伙食那就是猪食......” “好了好了,我问你答吧。”曹吉祥赶紧阻止了他,这家伙擅长言谈是他的优点,但废话太多、说话抓不住重点也是他的缺点,要不是他能从任何人口中套出消息,曹吉祥才不会用他呢! 曹吉祥问道:“你说他们使用的是火铳,对吧?” “对。”探子连忙答道。 “那他们每日练习火铳的时辰有多少?”曹吉祥问道。 但凡是个士卒,其战力也和平时的训练有很大关系,火铳这玩意又是火器,操作起来颇为复杂,同样需要熟悉,如果不训练的话,那和烧火棍也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没有烧火棍好用,所以,从府军前卫士卒每天的训练量上就可以轻松估算出他们的战力。 探子立刻答道:“府军前卫的训练倒是比较久,每天基本上都要训练四个时辰,其中至少拿出两个时辰练习火铳。” 曹吉祥的脸上顿时露出惊讶之色,每天训练两个时辰火铳,那这支府军前卫每天得消耗多少火药啊,自己是宫里的人,掌管兵仗局的张永他也认识,可没听说他手底下的火药司生产过这么多的火药,难道张永在背着所有人秘密生产火药? 这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对,绝对不可能。 探子见曹公公的脸上露出不相信的表情,连忙补充道:“不过他们练习火铳的时候并不开火,只是练习各种姿势,有时候还要在火铳上吊几块砖,累得他们手都发抖,开火的话,基本上要隔上十天半月才能有一次。” 曹吉祥的脸色这才好看些。 这才对嘛,火药这东西成本昂贵,制造和保存都极为麻烦,火药司肯定不会生产那么多,所以府军前卫才要隔上十天半月才能开一次火,至于手持火铳练习各种姿势,这一点曹吉祥倒是没有想过,毕竟这年头的火铳都是相当的沉,抱起来都是个力气活,哪还有人会往上面吊砖头的。 现在看来,府军前卫的战力即便高一些,但是和其他使用火铳的部队相比,应该也高不到哪里去。 “辛苦你了,先退下去休息吧。”曹吉祥挥挥手让探子下去。 几个人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当先那人对着曹吉祥说道:“曹公公,你看吧,我早就说了,这个府军前卫和其他火铳兵没有什么不同,强不到哪里去的。” “我这不是担心你们事败吗?”曹吉祥倒是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说道:“自古以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派人查探,便是知彼,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不要拿你们那套死士的想法来考虑。” “不过从探子打探来的消息看,这支府军前卫的确没有什么不同的,你们可以准备动手了,我需要留在这里安抚腾骧四卫,就不和你们一起去了。” “祝你们顺利。” 第880章 不好,京师有危险 府军前卫这边一片安静,几乎所有人都在帐篷里休息,只有几队士卒负责巡逻守夜,一些士卒站岗。 附近的草丛中响过一丝动静,顿时便引起了站岗士卒的注意。 但是仔细看了一下,却没发现什么身影,草丛中仍旧是一片漆黑,没有丝毫动静,士卒便不再理会,估计是兔子或者田鼠之类的小动物,想去找也找不到的。 站岗士卒骂骂咧咧地收回了目光,重新打起瞌睡来。 站岗守夜本就是个苦差事,他也是倒霉,赶上了唯一一次野外守夜的事情,如果换成府军前卫的大营附近,哪有老鼠洞他都清楚,闭着眼睛都能知道附近发生了什么,哪里还需要站在这里苦熬。 真心不如那群巡逻守夜的兄弟啊!最起码人走起来还能精神些,不像这里,深夜万籁俱寂,人止不住地发困,太难受了。 不过就在他低头打瞌睡的时候,一个漆黑的身影却出现在那片草丛,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紧接着一只大手便捂在了他的嘴上,一抹寒光划过他的喉咙,站岗士卒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干掉了这名士卒,黑色的身影一挥手,草丛中再次出现了一片身影,而且一个个都是身着黑衣,脚步轻快,飞快地扑了过来,然后自动分散,向着远处站岗的士卒摸去。 于是,一个又一个府军前卫的士卒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失去了生命,黑色身影控制的区域逐渐扩大。 不过突然一声闷哼响起,随即一个声音惊呼道:“有人......”话还没有说完,声音便消失了。 “什么人?”在里圈站岗的士卒高声喝问道。 “不好,被人发现了。”一个黑色身影低声叫道,紧接着便扑向了里圈的士卒,一柄飞刀甩出,直接命中了那名士卒的咽喉。 不过他没发现,士卒手中一个酒瓶一样的东西掉了下去,直接便掉在了士卒身后的火堆之中。 又一个身材偏胖的黑色身影靠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叫什么叫,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如非必要,尽量保持安静。” “这不是有人发现了吗!”前一个瘦弱一些的黑色身影回答道。 身材偏胖的黑色身影还待继续教训,身边火堆中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两道身影顿时便感觉到一阵疼痛,直接便倒在了地上。 “敌袭!” “敌袭!” 营地中马上便有人大声喊了起来,随即一阵疯狂的锣声响起,将所有还沉浸在睡梦之中的人全都惊醒了过来。 营地里瞬间响起了一片乒乒乓乓的声音,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帐篷外,手中拎着像是火铳又不是火铳、样子稀奇古怪的武器一齐叫道:“敌袭!” 住在府军前卫营中的朱祁钰自然不可能继续睡觉,厉声喝道:“什么情况?” 王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也没顾得上行礼,便立刻说道:“陛下,哨兵遇袭。” “居庸关失守?也先打过来了?”朱祁钰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蒙古人,但是旋即他便冷静了下来。 府军前卫这个位置三面环水,西面还有燕山三卫护卫,府军前卫的四周还有腾骧四卫护卫,蒙古人不可能无声无息地便摸过来。 要是蒙古人有这个能耐的话,他们就没必要死磕居庸关了,有的是城池可以被他们轻松攻破。 那么,不是蒙古人还能是什么人呢? 难道是燕山三卫反了? 这也不可能啊,燕山三卫和府军前卫之间还隔着腾骧四卫呢,他们即便反了,也不可能直接打过来。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了,那就是腾骧四卫反了。 原本朱祁钰还不愿意相信这种猜测,但是事实告诉他,只有这种可能性,其他几卫兵马都无法做到。 而且朱祁钰还想了起来,统率腾骧四卫的人是曹吉祥,历史上这家伙本来就是反贼,先是在景泰八年参与了夺门之变,扶持英宗皇帝复位,天顺五年又发动了曹石之变,借着甘州凉州告急的机会发动兵变,意图谋反,不过这次没有成功,都指挥马亮害怕事情败露全家身死,便偷偷溜出来告诉了在朝房值夜的怀宁侯孙镗和恭顺侯吴瑾,孙镗投书入宫通知英宗,英宗随即便命人逮捕了曹吉祥。 所以,曹吉祥天生就是有谋反基因的。 原本朱祁钰还以为英宗皇帝死了,曹吉祥就没机会发动兵变了,而且曹吉祥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将领,这是御马监太监刘永诚夸奖过的,朱祁钰就没有对他动手,谁能想到,他居然在这么个紧要关头谋反了呢。 朱祁钰立刻吩咐道:“王成,你去命陈韶组织兵力抵御,不管是任何人,但凡是敢于冲击营盘者,全部击杀。” “另外想办法放出消息,命显武营即可来援,任何敢于阻拦之人均可先斩后奏。” “是。”王成马上答应了下来,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结果这边王成刚一出去,朱祁钰第一亲信、政务院副理仪铭便冲了进来,依旧是没有行礼,而是抓起朱祁钰就想往外跑,边跑还边说道:“陛下,快走,有蒙古人来袭了,咱们快些回京吧。” “停停停......”朱祁钰自然不肯离开,立刻站定不动。 仪铭感受到了助力,便立刻开始用力拉扯起来,他的任务就是确保朱祁钰万无一失,哪怕朱祁钰这个名义上的主帅率先逃跑,全军覆没了也无所谓,只要朱祁钰没事就行。 “停!”朱祁钰一把甩开仪铭拉着自己的双手,叫道:“仪爱卿,你这是干什么?” 仪铭见朱祁钰站着不走了,便立刻说道:“陛下,也先打过来了,如果您不想落个先帝那般的下场,最好现在就跟着臣回京师。” 朱祁钰顿时有些无语,问道:“仪爱卿,谁告诉的你也先打过来了?” “大军遭遇敌袭,不是也先能是谁?”仪铭立刻反问道,不过又拉起朱祁钰的胳膊,手上还加了些力气,希望边走边说,别朱祁钰还没出营就被也先堵在营中,那可就万事皆休了。 朱祁钰再次甩开他的双手,厉声喝道:“仪爱卿,你给我冷静点。” 仪铭被朱祁钰的这一声大吼镇住,没有再去拉扯他,而是愣愣地站在原地,片刻之后问道:“陛下方才是说,不是也先打过来了?” 朱祁钰顿时没好气地道:“也先从哪打过来?如果也先真的攻破了居庸关,那咱们这一路过来,肯定会遇到居庸关派出的信使,最不济也可以遇到居庸关逃下来的溃兵,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所以居庸关肯定没事,居庸关没事,也先能怎么打过来?他飞过来的吗?” 仪铭顿了一下,说道:“许是也先绕开居庸关过来的呢?” 朱祁钰一把拉起仪铭走出帐篷,指着交战的方向问道:“那你来解释解释,为何只有府军前卫这里有战事,而远处的燕山三卫却没有丝毫动静?” 仪铭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傻愣愣地问道:“为何?” 朱祁钰没好气地丢开他的胳膊,说道:“还为何?这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咱们附近的是腾骧四卫,只有他们可以发起突然袭击而不惊动燕山三卫。” “那您的意思是说,腾骧四卫起兵谋逆了?”仪铭总算是听懂了朱祁钰的意思,然后不敢相信地感叹道:“这不可能吧?陛下对腾骧四卫不错啊,兵饷都是按时发放的,他们为何要反?” “那你就得去问问曹吉祥了。”朱祁钰说道。 “曹吉祥曹公公?”仪铭的脑子又转不过来了,问道:“陛下是说他要反了?” 朱祁钰有些失望地看着仪铭,说道:“仪爱卿,我怎么以前就没发现你居然会如此愚钝呢?现在已经很明白了啊,府军前卫遭遇敌袭,而原本负责护驾的腾骧四卫却是没有丝毫动静,这就说明有人在阻止他们出营,你告诉我,除了曹吉祥,还有谁能控制住腾骧四卫不动的?” 仪铭这才反应过来,问道:“曹吉祥他疯了吗?” “这个朕哪里知道。”朱秋月立刻说道。 仪铭终于彻底冷静了下来,问道:“所以陛下不愿意出营回京,是因为想要回京必须要通过腾骧四卫的营盘,你害怕曹吉祥会对您不利?” 朱祁钰点了点头,说道:“这不是废话么?朕如果去了腾骧四卫的营盘,那才是真正的生死不知呢,还不如留在府军前卫里安全。” 仪铭愣愣地看着负责防守南面的武骧右卫,心中庆幸着自己没有带朱祁钰离开,不过他也在思考,曹吉祥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掀起叛乱呢?是谁给的他底气? 仪铭的脑中不禁浮现出一个身影——孙太后,只有她才会如此行事。 不过她命曹吉祥谋刺朱祁钰,她自己会做些什么呢? 仪铭不禁想到了一件事儿,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对着朱祁钰大声说道:“不好,京师有危险。” 第881章 但是他们的火器连绵不断啊! “不好,京师有危险。”仪铭出声惊呼道。 朱祁钰也是心中一凛,他暗怪自己,怎么把京师那边给忘记了? 曹吉祥敢起兵谋反,肯定是有人支持的,而目前有资格支持他的人也只有孙太后,其他人都不够格,太子年岁太小,没人听他的,藩王都在等着分封,世子们也在京师学习做质子,更不会起兵谋反,至于曹吉祥本人谋反?没人会这么干,曹吉祥一个太监,又没儿子,他起兵谋反图什么,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嗣子吗? 不过朱祁钰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对仪铭说道:“咱们不要去管京师的事情,先处理眼前的事情吧,朕都没了,京师是否有什么安危又能如何?” “但是陛下,皇后和皇长子还都在京师呢。”仪铭立刻叫道。 “朕还能不知道他们在京师吗?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你让朕怎么去救他们?”朱祁钰顿时急道。 仪铭看着朱祁钰问道:“陛下是不打算救他们了吗?” 朱祁钰也是看向了仪铭,叹了口气才说道:“仪爱卿,这个你就不要担心了,有些事情不方便让你知道,总之一句话,如果京师的皇后操作正常,自保应是无碍的。” “陛下您居然还留了后手?”仪铭顿时惊讶道。 朱祁钰摇摇头,说道:“那倒不是,不过宫中有足够的兵力,而且负责护卫的是英国公府的张輗,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他的确没有留下什么手段,毕竟他也没想到,孙太后会在这种时候动手。 仪铭点了点头,张輗这个人选的确没什么问题,虽然他本人能力不咋地,但也算是统过军的人,护卫一座皇宫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而且这个人比较可靠,已故英国公张辅是辅政五大臣之一,他的兄弟张軏又是因功被封为定南伯,可以说英国公府从上到下都属于是大明的忠臣,没道理谋反。 不过仪铭旋即又问出了一个问题:“那咱们怎么办?” 朱祁钰冷笑道:“当然是剿灭叛逆,朕倒是想看看,这个曹吉祥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 仿佛是在响应朱祁钰的话,西边突然响起了一阵火器击发的声音,砰砰砰地连成了一片,紧接着王成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对着朱祁钰说道:“陛下,遂安伯已经开始反击了。” 视角拉到大营的西边。 遂安伯陈韶已经组织起了一队士卒,排成了几排,正在不停地抵抗着敌人的进攻,他们手拿新式火器,正对着不停闪现出来的敌人开火。 “兄弟们,给我小心些,注意轮换,不要让火药已经用掉的兄弟排在前面。”陈韶站在一旁,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喊道。 士卒们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排列整齐地闷头向前压去,一个又一个的黑色身影从黑暗中闪现出来,然后便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在陈韶看不见的暗处,一个黑色微胖的高大身影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短刀,低声喊道:“不要停,继续进攻,冲散他们,他们的火器没那么快重新装填。” 周围的黑色身影则是低头向前冲杀,没有丝毫畏惧。 他们都是会昌伯府养的死士,平日里好酒好肉伺候着,动不动还会安排几个红倌人,为的就是这一刻。 死士嘛,都是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了,只要死得有价值,那他们就不白死。 不过即便他们是死士,在火器面前却仍旧没有什么抵挡之力,挨了一下终归是要倒下去的,毕竟火器这种东西,没什么人能抵挡得住。 硝烟弥漫,绝大多数人都倒在了军阵的前面,即便双方的的距离很近,但是他们仍旧没有冲过去。 一名身材壮硕的黑色身影靠了过来,说道:“大人,要不咱们想了办法吧,一直这么冲杀的话,还没等咱们冲过去人就死光了。” 那名微胖的高大身影没好气地说道:“我还不知道?但是相信你也清楚,皇帝老儿就躲在他们身后,现在已经惊动了府军前卫,如果咱们绕路的话,面对的还得是这样的军阵。” “但是这样冲的话也不是个事儿啊!咱们还是得想个办法冲过去才行。”身材壮硕的黑色身影低声叫道。 身材微胖的高大身影点了点头,沉吟了一声说道:“你去找曹吉祥,告诉他这里的局面,向他请教一番,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如果没有的话,就跟他借几面盾牌过来。” “那我去问问吧,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人没有死光。”身材壮硕的黑色身影点头说道,说完转身便离去了。 “去吧,快去快回,这边你不用担心,府军前卫不敢压出来的。”身材微胖的高大身影出声说道。 黑色身影挥了挥手,没有再说什么,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等他回到曹吉祥的帅帐外面,还没进去便听到有人在叫嚷道:“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不让我等出去支援陛下?” 紧接着曹吉祥的声音传了出来,说道:“你们急什么?府军前卫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谁都不知道,本公已经派人去查探了,等一会儿就可以了,万一只是府军前卫在练兵呢?” “什么啊?哪有人大晚上练兵的!”那个声音立刻反驳道。 曹吉祥立刻说道:“怎么就没有了?你不知道不代表天下没人这么做!” “哼!公公若是不敢去,那末将就自己过去,这可是救驾之功。”那个声音说道。 曹吉祥也是说道:“去什么去?你若是敢去,你就是违抗军令,本公是可以斩了你的。” 那个声音没有反驳,帐内一时间没了声响。 没过一会儿,一名全身着甲的将领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向着南边走去,身材壮硕的黑色身影连忙趁机钻进了帐内。 一进帐内,身材壮硕的黑色身影便发现曹吉祥也是怒气冲冲地坐在那里,面色阴沉不定。 听到又有人进来,曹吉祥头都没抬,没好气地说道:“你又进来做什么?我不是说了吗,若无军令不得出营,否则本公定斩不饶。” 说得黑色身影一愣,旋即笑着问道:“公公,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生了这么大的火气?” 曹吉祥听着声音不对,抬起头看了一眼,惊讶得差点呼出声来,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事情成了?” 他目前最关心的就是府军前卫那边的事情,希望那边的事情早些了结,有了结果,自己也就好办多了。 黑色身影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府军前卫和咱们想的可能有些不一样。” “这么说,事情是失败了吗?”曹吉祥出声问道,不过他的心里已经开始转变态度了,手缓缓摸向了身边的宝剑,准备确定消息之后便杀了面前之人。 黑色身影却还是摇摇头,回答道:“那倒不是,府军前卫组成了军阵,将皇帝老儿护在了身后,想要杀过去,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所以我奉命回来问计了。” “问计?”曹吉祥没想到自己居然得到了这么一个答案,疑惑问道:“问什么计?” 黑色身影也没太多废话,直接说道:“我们杀过去的时候遇到了他们的军阵,火器用得连绵不断,我们实在是冲不过去,所以过来问计。” 曹吉祥的神色凝重起来,问道:“府军前卫的军阵冲不过去?你们不是说他们都是一群新兵吗?” 黑色身影点了点头,说道:“新兵倒的确是新兵,不过他们手中的火器太过犀利,射击起来连绵不断的。” “连绵不断?”曹吉祥想了想,问道:“他们排了几排?” “五排。”黑色身影立刻答道。 “五排吗?”曹吉祥沉吟了一下,说道:“那也不应该啊。” 黑色身影立刻说道:“曹公公,我还能骗你不成?” 曹吉祥摇摇头说道:“那倒不是,我是在想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即便是云南幕府,要做到连绵不断也要十排兵,他们是怎么凭借五排兵就可以做到连绵不断的?” 黑色身影顿时气结,没好气地说道:“我说曹公公,你就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先说说如何破了他们的火铳阵再说吧。” 曹吉祥抬起头说道:“一般火铳阵,想要破解并不难,而使用轮换阵的兵马,一般是趁着他们手中的武器没了火药趁机冲过去就行,只要混战到了一起,那自然就可以轻易破之了。” “但是他们的火器连绵不断啊!”黑色身影立刻叫道。 第882章 曹钦开始进攻 黑色身影立刻说道:“但是他们的火器连绵不断啊!” 曹吉祥立刻说道:“对啊,所以我说一般火铳阵,若是做到了连绵不断,那就只能用人命来耗了,耗光他们手里的火药,这样才可以杀过去。” “您这不是废话吗?我们要是有那么多人,还需要回来问你?”黑色身影立刻质疑道。 “那就只能用盾牌抵挡,亦或用骑兵冲阵了。”曹吉祥立刻回答道。 黑色身影立刻抱拳说道:“那就请曹公公调拨几匹马给我们,顺便再给我们几面大盾。” 曹吉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们还剩下多少人了?” 黑色身影回忆了一下,说道:“大概还有两百多人。” “府军前卫一共五千人马,差距是二十倍。”曹吉祥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说道:“你们冲过去了也没用。” “那就请曹公公派出人手助战吧!”黑色身影抱拳请道。 “这个......”曹吉祥犹豫了一下,摊开双手说道:“方才你也看到了,我要是派人过去,恐怕你们更没办法成功了。” 黑色身影自然不会相信他的话,直接问道:“曹公公就没有什么亲信之人吗?” “那倒是有,不过......”曹吉祥还在犹豫,黑色身影却没给他时间,直接说道:“曹公公就不要犹豫了,你可别忘了,您的信还在太后手里呢。” 曹吉祥顿时反应过来,咬咬牙说道:“我那儿子如今也在军中,我这就安排一下,让他带着人过去。” 他的侄子就是他的嗣子曹钦,这是他的小辈之中最为出色的一人,如今在腾骧四卫中担任千户。 “那我就静候佳音了。”黑色身影点了点头,找地方坐了下来。 曹吉祥见他没有离开,也没纠结,立刻命人唤来了曹钦,对着他吩咐道:“钦儿,今天为父有事情交给你去办。” “父亲大人请吩咐。”曹钦也没客气,立刻说道。 曹吉祥又是犹豫了一下,却没有立刻说出任务,而是试探着问道:“钦儿,你手下如今有多少亲信?” “父亲大人,儿臣的千户几乎都是可信之人,只要父亲吩咐,千户所内的所有人必当竭力报国,不负重托。”曹钦回答道。 曹吉祥还是没有说出任务,而是继续问道:“钦儿,为父说的是亲信,就是无论你做什么,他们都会跟着你的那种。” “这样的人啊......”曹钦想了想,回答道:“那可就少了,估计能有个三五百人吧。” “如果是让他们跟着你去攻击府军前卫呢?”曹吉祥依旧是没有说出任务,又是问道。 “啊?”曹钦愣了一下,问道:“父亲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陛下可是在府军前卫之中啊!” 曹吉祥看着一脸惊讶的儿子,心中计算了一下,最终说道:“钦儿,这么说吧,现在府军前卫那面正在打仗,有人要刺杀陛下,我希望你能带人过去支援,一起将陛下干掉。” “干掉陛下?”曹钦顿时大惊,惊讶问道:“您怎么突然要起兵谋逆了?” “不瞒你说,为父是奉了太后的懿旨。”曹吉祥已经把最关键的话说了出来,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直接说道:“太后查到,陛下与当年行刺先皇有关,所以想要为先皇报仇。” “此话可是真的?”曹钦对此有些不太相信。 当年的事情早已有了结论,朱祁镇是被人溺死在水盆之中的,原因是凶手替人报仇,怎么又和皇帝扯上了关系呢? “当然是真的,为父骗你干嘛?咱们可是一体同心,生死与共之人。”曹吉祥毫不犹豫便肯定了自己这种说法,而且语气坚定无比。 曹钦犹豫了一下,说道:“那父亲大人是想儿子率军击破府军前卫,然后杀了陛下?” “那倒不用,动手的事情有其他人来做,你需要做的就是带人击破府军前卫。”曹吉祥回答道。 “若是只击破府军前卫的话,那应该还是可以的,孩儿麾下全部都是骑兵,只要找机会杀进去就行了。”曹钦回答道。 “那好,那此事就交给你来办了,你跟着他过去便是。”曹吉祥挥挥手,将那个黑色身影召唤了出来。 互相介绍了一番,曹钦抬脚就要走。 曹吉祥连忙拉住他道:“等等,先别走。” 曹钦转过身问道:“父亲大人还有何吩咐?” 曹吉祥说道:“这次你过去务必要小心些,府军前卫的火器奇诡,战力很强,你要注意一点。” 曹钦顿时笑道:“区区火器而已,孩儿又不是没有见到过,没什么好怕的。” 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黑色身影也没说什么,只是对着曹吉祥拱了拱手,转身跟着出去了。 他这次过来只是希望找出对付府军前卫的办法,弄点盾牌回去,谁成想居然弄到了数倍于己的兵马,只要曹吉祥派出了兵马来对付朱祁钰,那事情基本上就稳了。 回到府军前卫,战事已经暂停了,毕竟打不过去,谁也不愿意继续进攻。 不过府军前卫并没有压过来,身后还有皇帝需要护卫,陈韶打算等天亮之后再继续进攻。 曹钦和黑色身影走了过来,一道身材高大的黑色身影迎了过来,说道:“你总算是回来了,盾牌呢?这是哪位?” 身材壮硕的黑色身影介绍道:“这是曹公公的公子曹钦。” 曹钦冲着他点了点头,问道:“您是哪位?” 身材高大的黑色身影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曹公公的公子,他不是宦官吗?” 身材壮硕的黑色身影回答道:“对,所以曹钦是他的嗣子。” “原来如此啊。”身材高大的黑色身影对着曹钦拱了拱手,算是打招呼。 身材壮硕的黑色身影转过身来,对着曹钦说道:“曹公子,这位是我们的首领,你叫他首领大人就行了。” 然后又对着身材高大的黑色身影说道:“我问过曹公公了,想要攻破对方的军阵,要么绕路,要么用盾牌或者骑兵冲锋。” “我已经想曹公公借来了盾牌,曹公子还带了骑兵,都在后面,马上就到。” “这样啊,那可太好了。”身材高大的黑色身影抚掌笑道:“只要击溃面前的军阵,咱们就可以直接杀到皇帝老儿面前了,到时候我直接就能弄死他。” 身材壮硕的黑色身影却没有说什么,而是直接问道:“你这边怎么停下来了?” 听他这么说,身材高大的黑色身影唉声叹气地道:“唉!你是不知道啊,你走之后,我们又想办法冲了三轮,结果和以前一样,没有一次可以冲过去的,兄弟们全都死在了冲锋的路上。” “不过你这次带来了盾牌,那可就好了。” 身材壮硕的黑色身影微微摇了摇头,说道:“立刻组织人再冲一阵吧,盾牌马上就到。” 身材高大的黑色身影立刻点头答应:“好,我这就挑选人手,这次务必要杀到对方面前,击溃他们。” 说完转身便走。 此时的天边已经微微发亮了,再等下去,全军就要起床了,一旦人多起来,到时候他们就没机会了。 曹钦看了看远处严阵以待的军阵,对着身材壮硕的黑色身影说道:“这样,你们先准备着,我带着骑兵冲一次,看看府军前卫有什么能耐。” “若是能击溃他们,你们就赶紧跟上,若是不能,你们再想其他办法。” 身材壮硕的黑色身影点了点头,说道:“好,一切小心,祝你成功。” 曹钦对着他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没过一会儿,一支身着甲胄的骑兵便走了过来,为首之人正是曹钦。 曹钦看了看远处的军阵,拔出长刀指向军阵,大喝一声:“杀啊!”说完便一夹马腹,当先冲了出去。 骑兵冲锋靠的就是气势,他必须将大军的气势提升起来,至于惊动敌人这种事儿,他并没有考虑,骑兵冲锋的动静这么大,对方怎么可能不被惊动。 “杀!”身后的骑兵立刻便跟着动了起来。 他这一招的效果的确是不错,在府军前卫的眼中,西边突然出现了一片影影绰绰的影子,身材高大,气势凶狠,府军前卫的军阵中出现了一阵骚乱。 人类就是这样,但凡是看不起的东西,都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尤其是对面冲过来的这些身影,明显就是骑兵,但是他们却因为天色原因而无法看清对方的人数,便生出了一种感觉,对方的骑兵无边无际,想要抵挡是不可能的。 遂安伯陈韶也有这种感觉,但是他必须保持冷静,于是狠狠地在手上割了一刀,疼痛感让他瞬间清醒过来,立刻下令道:“来人,丢出手中火把,照亮对面的敌军。” “所有人抬枪准备,只要敌军接近,直接轮换射击。” “是。”所有人大喊一声,随即便有人丢出了手中的火把,最远的丢了上百米,掉在地上熊熊燃烧,点燃了一棵树木。 随着树木的点燃,对面骑兵的身影终于是显露了出来,只见他们身着明军甲胄,打的是腾骧四卫的旗帜,正在策马向着自己飞奔。 陈韶疑惑,立刻派一名亲兵上去询问。 不过那名亲兵刚刚靠了上去,还没说话,直接就被曹钦一刀斩断了脖子。 陈韶这下子确定了,这群骑兵也是谋逆之人,于是立刻命令道:“将士们,开火。” 乒乒乓乓一阵枪声响过,马蹄声顿时削弱了不少。 第883章 腾骧四卫没反 一阵枪声响过之后,马蹄声顿时消失了不少,不过数量依旧很多。 这次曹钦带来的并不是一两百人,而是整个千户所的骑兵。 之所以带来这么多骑兵,一来是因为他担心没法突破府军前卫的防守,毕竟府军前卫有五千人马,而且还是使用火器,兵力少了没办法突破过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千户所里的人都是住在一起的,没办法提前通知自己的亲信,还不如全都带出来呢。 至于出来之后向府军前卫进攻的理由,曹钦说的也比较合理,皇帝陛下信错了府军前卫,府军前卫的人因为畏战已经谋反,如今皇帝陛下需要他们过去救驾。 当兵的本就是直性子,突然被人叫醒的人脑子又不转,所以大家没多怀疑便跟着来到了府军前卫的阵前,准备突破敌人的防守,救出陛下。 不过他们却不知道,府军前卫和普通的火器部队不一样。 于是,就在他们以为第一阵的枪声响过之后,还没过几个呼吸,第二阵枪声又响了起来,紧接着是第三阵,第四阵,枪声连绵不绝,骑兵们纷纷倒下,几乎全部都倒在了冲锋的过程中。 待枪声彻底停下之后,骑兵们绝大多数人已经倒下了,只留下几十个人骑在马上不知所措。 曹钦这时候也是躲到了身后,望着面前的军阵目瞪口呆。 他也是玩过火器的,但是从来没有见到过可以连绵不断攻击的火器,这玩意不是应该放一次之后就要等待许久的吗?就连云南沐家的三段击都做不到连绵不断的进攻啊! 当然,他不知道,府军前卫可是朱祁钰特意藏起来的秘密武器,他们使用的是不示于人的燧发枪,火药用的是预先填装好的,只要撕开就足够激发弹丸,最关键的是,府军前卫是经受过朱祁钰严苛训练的,对于这种领先世界的武器认识很深,所以才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击溃曹钦麾下的骑兵。 不过这时候,府军前卫手中的燧发枪已经开始发烫了,如果曹钦继续进攻的话,府军前卫手中的燧发枪就会出现炸膛的情况。 但是谁让曹钦已经被府军前卫打懵了呢! 一道身材高大的黑色身影出现在他的身边,问道:“曹都督,你这是不打算继续攻打下去了?” 曹钦这才猛地惊醒过来,出声问道:“这就是你们一直面对的敌人?” 身材高大的黑色身影点了点头,叹口气道:“对,没错,就是他们。”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手中的火器发射间隔特别短,所以我们才没办法冲过去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曹钦顿时怒道。 身材高大的黑色身影疑惑问道:“他没和你们说吗?” 曹钦顿时无语。 曹吉祥找他的时候那人已经在帐内了,他怎么知道那人有没有和他父亲说过? 其实说没说过也无所谓了,他的人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几十名骑兵都是贪生怕死之辈,让他们再次冲锋也没机会了。 见他沉默下去,身材高大的黑色身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曹都督请节哀,下一步就要看我们的了。” 说完转身便走。 曹钦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句话都没说,心神全完沉浸在了麾下骑兵全军覆没的悲痛之中了。 身材高大的黑色身影离开了曹钦,回到自己的队伍中。 原来那名身材壮硕的黑色身影问道:“曹都督这是打算放弃了?” 身材高大的黑色身影叹口气道:“不放弃又怎么样,他麾下完好无损的骑兵只剩下几十个了,还都是贪生怕死之辈,现在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说完抬眼看了看天边的微光,说道:“好了,别磨蹭了,天马上就要亮了,咱们进攻吧。” 身材壮硕的黑色身影点了点头,拿起一面大盾说道:“好,那咱们就开始进攻。” 死士无言,一群身着黑衣的人聚在一起,前排之人手持大盾走在最前面,后面的人则是躲在盾牌之下,大家齐步向着对面的军阵走去。 他们的出现立刻便引起了府军前卫的警觉,大家纷纷举起了手中的燧发枪瞄向了敌人,准备陈韶一下令就开火。 陈韶这时候却是看得有些为难。 这群逆贼终于是找到了最为合适的办法,巨大的盾牌毫无疑问可以抵挡住几乎所有的弹丸,如果他们开火的话,肯定没办法对敌人造成什么伤害。 但是不开火又没有什么可能,否则敌人靠近之后他们更麻烦。 所以,陈韶没有多加犹豫便狠狠地一挥胳膊,说道:“开火。” 随着一声令下,士卒们手中的燧发枪立刻想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一片弹丸射出。 但是和陈韶预估的一样,府军前卫的攻击第一次失效了,他们的弹丸没有对敌人造成哪怕一点的伤害,全部都被敌人手中的大盾挡住了。 黑衣人见状,士气顿时大震,用力地握了握手中的盾牌,继续坚定地向前走去。 陈韶自然也看到了这幅景象,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不过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身后一个声音突然传来:“遂安伯,让将士们换武器吧。” 陈韶循声看去,连忙行礼道:“陛下,您怎么来了?” 是的,此时走过来的正是朱祁钰,身边跟着的是政务院副理仪铭和亲信大太监王成。 朱祁钰缓步走到他的身边,看着不远处正一步步走过来的敌人,说道:“战事紧急,不必多礼了。” “你赶紧让将士们换武器,燧发枪是没办法对手持盾牌的敌人造成什么伤害的。” “哦,对,换武器。”陈韶反应过来,立刻大声命令道:“所有人,换成刀具,与敌人近战。” 众人纷纷丢下手中的燧发枪,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黑衣人见状大喜,只要府军前卫丢掉了可以远距离击杀他们的武器,那事情就又回到他们习惯的节奏上了。 为首拿着盾牌的黑色壮硕身影呐喊一声,手持盾牌便冲了上来。 身后跟着的人也是兴奋起来,手持各式各样的武器冲了上来,府军前卫立刻也迎了上去,双方顿时打成了一团。 不得不承认,双方有些势均力敌。 黑衣人武艺高强,又有诸多手段,攻击起来杀伤力极大,府军前卫中许多人都没有穿戴甲胄,没办法抵挡敌人的兵器。 但是府军前卫也不是没有优势,第一点就是人数要比黑衣人多得多,府军前卫共计五千人,之前虽然死了一些,但是仍然有四千多人,分为四队防御四面,这边大概一千多人,而黑衣人如今不过只有一百人多。 另外就是府军前卫手中的刀具要比黑衣人的锋利许多——他们拿的都是倭刀。 这也是朱祁钰的功劳。 自从刘吉协助后花园天皇打下了倭国,一方面在倭国弄金银,另一方面便是在倭国弄武器,其实就是弄刀具。 倭刀最早起始于中原的唐刀,大唐赫赫有名的陌刀队用的,只不过被倭人改进了些许,结合了虾夷人刀具的形状,形成了独有的特点。 这种武器的锋利程度超过一般刀具,不久之后大明闹起的倭患,许多倭寇用的就是倭刀,各地卫所没办法抵挡,甚至被倭寇攻入了大明腹地,一直打到南京城外,直到戚继光的出现,这才有了狼筅可以抵挡倭寇的进攻。 朱祁钰从后世而来,自然知道这种好东西,于是下旨让刘吉和万安在倭国弄一些倭刀过来,刘吉和万安千辛万苦,坚持不懈,再加上有后花园天皇的帮忙,这才勉强弄到了四千多把,全部被朱祁钰分配给了府军前卫这支队伍,但是现在依然有接近两成的人用的还是长刀。 但是这份心思没有白花,双方靠近到一起的时候,府军前卫便凭借着倭刀的锋利与敌人硬拼,生生抵挡住了进攻,只不过他们的武艺远比不上敌人,还得分出兵力守卫朱祁钰,这才和敌人打了个势均力敌。 朱祁钰站在阵后,看着阵外卖力拼杀的府军前卫士卒,脸上古井无波,只是静静地看着双方厮杀。 片刻之后,朱祁钰看向陈韶,对着他吩咐道:“遂安伯,你去安排一下,让其他方向的人过来支援。” “这个......”陈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陛下,他们都需要防备腾骧四卫的进攻,要不臣还是不要征调他们了吧?” “腾骧四卫不用防备了。”朱祁钰说道。 “不用防备了?”陈韶不明白朱祁钰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祁钰指着正在拼杀的战场说道:“现在前线正在拼杀,腾骧四卫却没有什么动静,这就说明腾骧四卫并无反义。” “那他们为何不过来支援?”陈韶出声问道。 第884章 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叹了口气,说道:“他们不过来支援,应当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他们,或者有什么人制止了他们过来救援。” “陛下是说统率他们的曹吉祥反了?”陈韶疑惑问道。 朱祁钰点了点头,回答道:“应该是,否则府军前卫这边闹的动静这么大,他们不可能无动于衷。” 陈韶一想也是,腾骧四卫负责的就是皇帝的安全,但是皇帝这边明显已经有了战事,他们不可能不动的,但是他们却是一直没有动,那就说明了肯定有人制止了他们,不让他们来援,而唯一能压制得住他们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司设监少监曹吉祥,也就是统帅他们的人。 “那臣这就去调派兵马了。”陈韶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不过他还没有离开,余光却瞟见不远处的战事之中突然发生一阵骚动,一个士卒突然发出一声呐喊,道:“不好,敌军骑兵杀来了。” 是的,曹钦趁机杀来了。 原本曹钦还在远处观望,却发现黑衣人的队伍手持盾牌攻了上去,顿时大喜,立刻命令所有人集合,准备随时支援。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府军前卫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双方卜一接触便纠缠到了一起,黑衣人再不能前进一步。 “哈哈,最后还是要靠本将军一击致命。”曹钦大笑一声,带着人立刻冲了上来。 骑兵的攻击力的确不俗,刚刚冲杀进来,便将原本还算齐整的府军前卫阵型打乱,随即直直向着朱祁钰的大帐冲去。 “防守!保护皇上。”陈韶见状大惊,立刻高喊一声道。 不过他旋即便反应过来,朱祁钰眼下就在自己身边,这才安静下来,憨憨一笑。 朱祁钰也没有搭理他,而是问道:“遂安伯,你看前线能否稳住?” 陈韶又看了一眼,这才答道:“从现在看,应该是可以的,虽然乱了一些,但是敌军的数量毕竟太少,咱们的人多得多,敌人消耗不起。” 朱祁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继续观看起了战局。 正如陈韶所言,府军前卫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慌乱之后,很快便稳住了阵脚,继续和敌人厮杀起来。 凭借着人多的优势,黑衣人渐渐被围困了起来。 不过这时候曹钦的骑兵又杀了回来,府军前卫的阵型再次被他们打乱。 朱祁钰皱眉,指着曹钦的骑兵问道:“那些骑兵你打算如何处置?” 陈韶低头想了想,回答道:“这个简单,我去调一些人马过来,杀了便是。” “那你还不去?”朱祁钰突然厉声喝道。 陈韶连忙拽过一个亲兵,塞给他一个令牌,让他去喊人了。 这边曹钦杀了回来,在乱军之中找到那个身材壮硕的黑色身影,见他被几个士卒围在中间,正勉力抵挡进攻,便直接策马冲了过去,砍翻两名士卒之后,府军前卫的士卒们便立刻退走。 “谢谢。”身材壮硕的黑色身影抬头感谢了一句,结果曹钦却是直接说道:“皇帝不在帐中。” “什么?皇帝不在帐中?”身材壮硕的黑色身影顿时一惊,出声问道:“那他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曹钦没好气地说道。 身材壮硕的黑色身影低头沉思了一下,随即抬起头说道:“护卫我一下,我问问。” 接着便嘟起了嘴,发出几声鸟鸣。 紧接着不远处便传回了几声鸟鸣,身材壮硕的黑色身影指着鸟叫的方向说道:“在那边。” 曹钦疑惑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名一身黄袍的人站在人群之中,便点了点头,说道:“那咱们就一起杀过去吧。” 说完调转马头便向着朱祁钰杀去,沿途的士卒纷纷溃散,谁都无法抵挡曹钦一下。 陈韶见状大惊。 现在援军还没有调来,如果让曹钦这时候杀过来,他未必有能力保住朱祁钰不受伤害,万一朱祁钰被人伤到了,那他可就是万死莫赎了。 朱祁钰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就这么静静看着曹钦。 他是不认识曹钦的,但是却认识曹钦那一身甲胄,那是大明将军的制式甲胄之一,朱祁钰为了打造它们,也是耗费了不少心思,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被敌人穿在身上。 “防守。”陈韶连忙持刀挡在朱祁钰的面前,以示守护。 他现在就盼着援军赶紧过来,这样朱祁钰也能安全一些。 仪铭早已被这阵势吓得腿软了, 拉着朱祁钰就想跑,结果拉了一下,没拉动。 仪铭问道:“陛下,您还在等什么呢?敌人已经杀过来了。” 朱祁钰却是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问道:“敌人杀过来又怎么了?咱们面前不是有人在守护吗?” “但是他们能抵挡得住吗?”仪铭顿时急道:“现在再不走,到时候敌人杀到了,那可就来不及了。” 朱祁钰没有搭理他,而是转向陈韶问道:“遂安伯,你有信心抵挡住吗?” 陈韶拿着刀头也不回地答道:“陛下放心,敌人想要接近您,就必须踏着臣的尸体过去。” “你死了有什么用处?难道你死了,敌人就不会杀了陛下吗?”仪铭仍旧坚持,希望朱祁钰跟着自己退走,免得伤到。 陈韶没有回答,朱祁钰却是替他说道:“仪爱卿,你怕什么?有遂安伯在,朕以为敌人绝对不会伤害到朕的。” 王成也在旁边劝道:“是啊,仪大人,如今这里还有上百将士,若是退走了再遇到敌人,那样的话陛下才危险呢。” 仪铭却是坚持道:“到时候再说,陛下还是先避一避吧。” “朕不走,走了的话更危险。”朱祁钰当机立断道。 自古以来,但凡将后辈露给敌人的人,极少数能够全身而退的,敌人又不是傻子,人追不上,弓箭还追不上吗? 况且他是大明皇帝,如今军队的主心骨,周围人都知道他在这里,如果他走了,到时候连带着周围人失去了信心,那最后倒霉的还得是他,还不如在这里坚持下去呢。 见朱祁钰不愿离开,仪铭也没什么办法。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朱祁钰还比他年轻,他怎么可能拉得动朱祁钰呢。 曹钦的战马越来越近,身后跟着的战马却是缓缓止步。 他们不是瞎子,都已经看了出来,远处之人正是大明天子朱祁钰。 不过这时候的朱祁钰却是没有丝毫的惊慌和害怕,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身边还有一个文官装束的人和一个太监打扮的人,应该就是这次伴驾而来的仪铭和王成。 但是本该有所表现的三人却是没有什么畏惧之色,哦,不是没有,那个仪铭倒是有一些畏惧之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是朱祁钰和那个王成却是真的没有什么畏惧之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中全是平淡。 这样子也不像是被府军前卫的人威胁啊,谁都能看出来他们没有收到丝毫胁迫,相反,府军前卫的人还在保护他们。 如此说来,难道自己的千户大人是在欺骗自己?谋反的其实是他? 身后的骑兵缓缓停住了脚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等待着皇帝的处置。 曹钦自然也感受到了这种氛围,毕竟身后的马蹄声几乎都消失了,回头一看,原来那些跟随他冲杀的骑兵全都停下了脚步。 曹钦没功夫搭理他们,朱祁钰就在眼前,只要自己能够过去杀了他,那事情就算了办成了,自己死不死的无所谓,大父曹吉祥可以不死就行。 曹钦一夹马腹,马匹吃痛,速度再次提升,直直地杀向了朱祁钰。 不过他的目的暂时还没办法得逞,几名士卒排成一排,举起手中的火器向他瞄准,随即便砰砰砰地开起火来。 曹钦见状,连忙侧身躲过,不过他的战马却是没那么好运,直接被一名士卒的火器集中,哀嚎着便倒了下去。 曹钦顺势一滚,躲开摔倒的马匹,继续举起长刀向着那队士卒冲去。 那队士卒倒也不惊慌,直接后撤一步,让出了后面的队友。 后面的队友也是齐齐地举起了手中的火器,直接便开了火。 曹钦弯腰躲闪,却没有完全躲开,还是被一枚弹丸击中了自己的胳膊,好在打的不是持刀的右手,虽然剧痛无比,但还是坚持得住,继续向着朱祁钰杀去。 不过那队士卒也是后退一步,再次让出了一队士卒,举着火器便直接发射了过来。 这次曹钦再没有之前的好运,一枚弹丸直接便集中了他的头部。 曹钦只感觉额头一痛,一股大力随即传来,直接将其击倒在了地上,随即便晕了过去。 见曹钦倒下,众人都是长舒一口气。 整整三队人的齐射才将此人击杀,这实在是有些不容易。 朱祁钰倒是理解,毕竟这年头的燧发枪没有后世枪支那么准,不过能够击倒对方已经是不错了,想要杀死对方,上去补刀就够了。 朱祁钰刚要走出人群去看看,突然一道刀芒从前方反射进了他的眼中,连忙一躲,一把飞刀从他的面前飞过,直直地插入了身旁的一名士卒头上。 “保护陛下。”陈韶吓得大惊失色,连忙挡在了朱祁钰的面前。 这时朱祁钰才从人缝中看到,一个黑色身影正在向着他的方向奔来,方才的飞刀正是此人丢过来的。 朱祁钰刚要说话,没想到一支箭矢猛地出现在他的余光之中,随即狠狠地钉在了黑色身影的身上,一个大汉策马冲了过来,大声道:“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第885章 京师的动荡 一个大汉策马冲了过来,大声道:“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循声看去,正是显武营总兵李全。 李全的身后,一队骑兵正拍马赶来,更远处的地方,一支大军正快步压了过来。 朱祁钰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安全了。 他安全了,京师的动荡却刚刚开始。 就在显武营赶到的同时,一支队伍也赶到了紫禁城的北门玄武门,会昌伯孙继宗正率领他们等在这里。 “伯爷,玄武门真的会开吗?”一个亲信贴近孙继宗问道。 他是知道的,这道门一般情况下都是不开的,即便开了也是皇帝迎娶嫔妃的时候才会开一会儿,城楼中设置了一座钟楼,和城外的钟鼓楼相对应,主要起一个报时的作用。 这倒是好理解,毕竟玄武门是皇宫后门,紧邻后宫,谁没事打开自家后门让人进出,就不怕有人摸进后宫坏了自家的名声,给自己带个龟公的绿帽子吗? 孙继宗瞟了他一眼,说道:“你急什么?难道你还想去后宫之中开心一下啊?” 亲信笑道:“若是有机会,倒也不是不行。” 孙继宗抬脚便踢了过去,警告道:“你给我老实一些,一会儿杀进去了,只需把守住后宫之中各个出入口即可,若是敢对其中的宫女动手动脚,小心老爷我废了你。” 亲信连忙躲开,但仍旧是笑着说道:“伯爷放心,小的懂这些规矩。” “你懂得就好。”孙继宗没好气地教训道:“若是坏了规矩,小心你的脑袋。” 话音刚落,玄武门的一个侧门便缓缓打开,一个脑袋探了出来,看了一下,随即对着他们招手道:“伯爷,快进来吧。” “快走,脚步放轻些,尽量不要惊动了宫中之人。”孙继宗立刻抬脚向着那人走了过去。 众人赶紧跟上。 进了宫门,孙继宗停下脚步,大手一挥,跟着他进来的那群人便自动分好了队伍,向着各个宫门走去,脚步轻快。 孙继宗则是对着开门那人说道:“带路吧。” 那人点了点头,直接便向左边走去。 这是仁寿宫的方向,也是咸阳宫的方向。 二人走在宫中的小路上,孙继宗问道:“太后如今在哪里?” 那人边走边回答道:“太后应当去咸阳宫找太子了。” “咸阳宫?带我过去。”孙继宗立刻吩咐道。 那人点了点头,走到一个门前向右一转,直奔咸阳宫而去。 等到了咸阳宫,太皇太后孙氏和太子朱见深早已等在了这里,见孙继宗过来,孙氏立刻问道:“兵马都带进来了吗?” “臣见过太皇太后,见过太子殿下。”孙继宗先是行了个礼,然后才回答道:“太后放心,兵马已经进来了,如今已经分散开,堵死了所有的通道,皇后和皇长子这次已经是插翅难飞了。” 孙太后点了点头,说道:“好,那咱们就去前朝吧,该和群臣好好见上一面了。” “太皇太后请,太子殿下请。”孙继宗侧过身,做了个手势。 孙太后站起身来,打算拉着朱见深出去,结果却是没有拉动,回头一看,却发现朱见深仍旧是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孙太后问道:“见深,你怎么不走啊?” 朱见深抬起头看着孙太后问道:“皇祖母,您打算带孙儿去哪里?” “当然是去前朝啊!”孙太后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那孙儿去前朝做什么?”朱见深继续问道。 孙太后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不过还是回答道:“当然是扶持你做皇帝。” “那叔父呢?”朱见深还是没有起身。 他口中的叔父自然是大明皇帝朱祁钰。 孙太后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压着性子说道:“你叔父有事情,需要你登基称帝。” “什么事情啊?”朱见济再次问道。 “什么事情和你有关系吗?赶紧给我起来。”孙太后终于是没有了耐心,想要强拉朱见深起来。 她毕竟是成年人,力气肯定是要比朱见深大些,直接便将朱见深拉了起来。 没想到朱见深却直接甩开了她的手,说道:“您不告诉孙儿,孙儿绝不会去前朝。” “你......”孙太后没想到朱见深的态度如此坚决,也只得坐了下来,说道:“见深啊,你为什么非要知道是什么事情呢?” 朱见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皇祖母,您是想让孙儿登基称帝,对吧?” 孙太后点了点头。 朱见深立刻说道:“但是现在的皇帝是叔父啊,他如今正在外统兵,孙儿却要在您的安排下登基称帝,您莫不是要行谋逆之举吗?” 孙太后一愣,旋即问道:“你为何会这么想?” 朱见深答道:“孙儿向来贪睡,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这么早让孙儿起床的。” 旋即又抬手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孙继宗说道:“况且舅爷这么早便入了宫,还带着兵马,不是谋逆是什么?” 孙太后又是一愣,旋即有些惊喜地问道:“这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朱见深有些无语,翻了个白眼说道:“孙儿是被您从床上拉起来的,之前又不知道您要做什么,谁能告诉我其中的缘由啊。” “我的孙儿真聪明。”孙太后抱着朱见深的脑袋,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朱见深挣扎着逃脱出来,然后问道:“叔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孙太后顿时有些无语,自己这个孙子也太过聪明了些,什么事情都能看清楚,不过她还是说道:“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只是这次他亲自去居庸关,亲临战场,出事的可能性很大,你若是不希望他之前的努力白费掉,最好还是跟着奶奶去前朝登基称帝,稳住朝廷。” 朱见深的脸色顿时一变,出声问道:“此次出征他会死?” 孙太后点了点头道:“没错,大概率会死掉。” 朱见深有些不敢相信,出声问道:“这不太可能吧,他不是带了显武营和几个卫所出去的吗?那么多人,不会保护不了他吧?” 孙太后立刻说道:“能不能保护他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跟我一起去前朝登基称帝。” “不行。”朱见深摇了摇头道:“若是说不明白,孙儿绝对不会去前朝的。” “哀家不是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这孩子的脾气怎么这么倔了?”孙太后立刻站起身,说道:“你必须现在就跟我走,早朝马上就要开始了。” “不说明白我不去。”朱见深愈发顽固起来。 “你给我起来。”孙太后立刻便开始拉扯他,不过朱见深已经是半大小子了,又有了准备,孙太后怎么可能拉得动他。 眼见自己拉不动,孙太后立刻叫道:“大哥,过来帮忙。” 孙继宗正看得起劲,突然听到孙太后叫自己,连忙走了过来,拉起朱见深的另一只胳膊,就想把他架起来。 朱见深哪里肯任凭二人摆布,立刻高声叫道:“来人啊!有人行刺啊!” “有人行刺?”几个衣衫不整的小宦官马上便冲了进来,随即一名宫女也冲了进来,不过在他们看到孙太后的第一眼,立刻便跪下行礼道:“太皇太后。” “你们进来做什么?都给我滚出去。”孙太后阴沉着脸呵斥道,随后又转向朱见深说道:“好了,太子,你就不要闹了,赶紧跟着我去前朝吧。” “我不去。”朱见深当即摇头,说道:“叔父还生死不知呢,我怎能在这个时候搅乱朝政?” “这不是搅乱朝政,而是确保太祖太宗传下来的江山社稷。”孙太后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重新又坐了回去,说道:“孙儿,哀家要告诉你一件事,希望你能挺住。” 朱见深奇怪地看着自己的奶奶,问道:“皇祖母要告诉孙儿什么事情?” 孙太后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父皇就是如今的皇帝杀的。” “什么?”朱见深完全不敢相信孙太后说的话,惊讶问道。 孙太后只得重复了一遍:“你父皇是你口中那位叔父杀的,而且是被人活活溺死在恭桶之中。” “什么?”朱见深仍旧不愿意相信这事儿,一个人被人溺死在恭桶之中,那得是多可悲的事情啊。 孙太后却是点了点头,说道:“对,此事千真万确,当时你还小,哀家亲自过去看过了,你父皇就是被人溺死在了恭桶之中,整张脸都被压了进去,浑身上下臭烘烘的。” “你也知道,你那母后身体不好,再加上你父皇曾经被也先掳走,因为思念他眼睛也哭瞎了,你父皇死后不久,你那母后也没坚持多久,便一起去了。” “也就是说,不仅你的父皇是死在了你叔父的手里,就连你母后的死,也和他脱不开关系。” “什么?母后的死也与他有关?”朱见深愈发惊讶了。 第886章 不勉强 说句实在的,朱祁钰对他还算不错,虽然朝野上下动不动就有人叫嚷着换太子,但朱祁钰却一直不为所动,即便继承太子之位的人是他的亲儿子,朱祁钰也没有丝毫表示,就连后宫之中他的那几位嫔妃找他唠叨此事,也被他赶了出来。 平日里的衣食住行也不差,自从钱皇后薨逝之后,朱见深的衣服鞋子都是他提供的,而且远比其他人高一些,吃饭也是单独给他开了小灶,经常做一些他喜欢吃的,住倒是那么回事,行也都是按照太子的规格给的。 但是在学习方面,朱祁钰可是经常关心的,动不动就要考教他一番,而且为了他能够学习好帝王术,偶尔还亲自给他上课,前些年更是招来了一群藩王子弟入宫学习,美其名曰是陪他学习。 当然,朱见深最喜欢的是朱祁钰偷偷带他和朱见济出宫,三个人换上平民百姓的衣服,从东华门或者西华门偷偷溜出去,在京师大街上乱逛,偶尔还会乔装打扮一番,装作某个职业,例如店小二、脚夫等,自己赚钱买饭吃。 朱见深清晰的记得,有一次他们扮作了脚夫,在朝阳门那边扛了半天的麻袋,朱见济年岁小,还不小心扭伤了脚,疼得他哇哇大哭,不过那一天自己赚到了十文钱,买了好几个馒头,那天的馒头是他吃过最香的。 只不过也是从这次起,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跟着朱祁钰出去,因为他把扛麻袋赚到的钱买了馒头,然后又把馒头带回宫赏赐给众人吃,结果被孙太后发现了,从此便禁止他再跟着朱祁钰一起出宫去。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他从来没将自己亲生父母的死和朱祁钰联系起来,他还以为父母的死就如朝廷宣布的那样暴毙而亡呢。 孙太后点了点头,说道:“对,这是哀家在你父亲死的时候就知道的事情了。” “那您为何不向天下公布出去?”朱见深立刻问道。 孙太后顿时有些尴尬,这种事儿要是能公布的话她早就公布了,怎么可能一直等到现在。 见孙太后迟迟不出声,朱见深的心中不禁浮现出了一丝疑惑,问道:“皇祖母,你不会是手中没有证据吧?” 孙太后愈发尴尬起来,强辩道:“即便是没有证据,哀家也知道你父皇的死一定是你叔父干的,除了他没别人。” 朱见深也是有些尴尬,不过最后还是提醒道:“皇祖母,虽然您是太皇太后,但是污蔑当今圣上弑君,这可不是件小事,您还是不要随便说的好。” “这个道理哀家还能不懂了?”孙太后也是有些无语,立刻转移话题道:“孙儿,哀家只问你一句话,这个早朝你去不去?” 朱见深却是身子向后靠去,说道:“不去。” “你这死孩子,怎么就坚决不去早朝了呢?”孙太后不禁埋怨道。 朱见深却是淡淡地道:“您还有事情没和孙儿说呢!” “还有事情没说?”孙太后一愣。 朱见深没有回答,而是抬手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孙继宗。 孙继宗尴尬地配合着笑了一下。 孙太后也是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大哥,问道:“他怎么了?” 朱见深无奈说道:“皇祖母,孙儿已经十三岁,早已不是小孩子了,再说方才您和舅爷的对话孙儿都听到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避讳的。” 孙太后再次看向自己的大哥,见孙继宗微微点了点头,于是说道:“好,那我就告诉你,不过你得答应我,我和你说了,你就必须去前朝。” “我先听听再说。”朱见深立刻回答道,不过态度甚是坚决。 孙太后无奈,只得说道:“见深啊,你已经知道了,你父皇就是你叔父杀的。” 朱见深点点头,不过孙太后的下一句话就差点吓得他魂飞魄散。 只听孙太后说道:“既然他杀了你父皇,那么皇祖母命人去杀了他,应该也不过分吧?” “你说什么?你派人弑君了?”这次不用孙太后再拉,朱见深自己便从床上站了起来,一脸惊讶地问道。 孙太后仍旧是平静地点点头,淡淡说道:“对啊,哀家命你舅爷派遣了数百名刺客混入腾骧四卫之中,就在刚才,他们应该已经动手了。” “你也知道,腾骧四卫就是负责护卫你叔父安全的,所以到时候你叔父一定会在他们的军营中休息,此时你叔父他应该已经死了,所以皇祖母才会让你去前朝登基。” 当然,她不知道的是,半路上朱祁钰又拉了府军前卫一支队伍加入了进来,而且负责贴身护卫他的安全,此时已经保住了他的性命。 朱见深却是没有她的那种平静与淡然,惊讶地看着孙太后问道:“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孙太后冷笑一声道:“当然是为了替你父皇报仇啊!” “替我父皇报仇?那居庸关怎么办?京师的上百万百姓怎么办?皇帝都死了,援军再也没有机会抵达居庸关了啊!”朱见深立刻叫道,一连串的问题便被他抛了出去。 “京师百姓死不死,与哀家有什么关系;居庸关守不守得住,和哀家也没关系,哀家现在只关心一件事,只要你叔父死了,这大明京师谁爱要谁要,哀家给他就是了。”孙太后毫不客气地回答道。 朱见深震惊地看着孙太后,问道:“您怎么能这么想?刚才您不是还说大明是太祖传下来的江山吗,你打算就这么随意丢弃掉?” “哀家是说过,但是京师是也先轻易能打下来的吗?哀家不给他就是了。”孙太会说道:“反正此地都是汉人,蒙古人没法站住脚的。” 朱见深立刻摇头道:“这不是站不站得住的问题,而是京师上百万百姓的事情啊!” “上百万百姓?”孙太会怒气冲冲地反问道:“那你告诉哀家,你父皇被俘的时候他们在哪?你父皇死的时候他们又在哪?既然对大明没有什么贡献,那还不如死掉算了,好歹也能节省些粮食。” “父皇被俘和薨逝与他们有什么关系,父皇被俘是因为奸宦王振的挑唆,这是朝廷早就有定论的。”朱见深辩驳道。 “屁的王振。”孙太后罕见地骂了一句,说道:“你父皇遭遇土木堡之变被敌人俘虏,压根就不是王振的错,而是昌平伯的错,当时是他拥兵自重,眼睁睁看着也先大军南下,击破了三大营,这才导致你父皇被俘的。” “昌平伯?”朱见深愣了一下。 孙太后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现在的昌平伯不是杨洪,而是他的孙子杨珍,杨洪已经死掉好几年了,所以开口说道:“哀家说的不是那个黄毛小子,而是原本被称为杨王的杨洪。” 朱见深这才点了点头。 杨洪的威名他也知道,这是一个相当厉害的将领,自永乐初至正统末年,杨洪在边已四十余年,以敢战、善战至大将,声震南北,迤北诸部对他十分畏惧,自百户至封侯,威名闻岭北,未尝专杀一人,这就是他被称之为杨王的原因。 而且杨家不止他一个能人,他的儿子杨杰也是一个不错的将领,侄子杨能、杨信也都是能臣良将,只有他那个庶长子杨俊不咋地,结果被朱祁钰抓了个由头下狱问斩,但是即便是这么一个人,也能做到都督佥事,总督独石、永宁诸处边务。 不过朱见深旋即便反应过来,再次看向了孙太后问道:“那舅爷过来是做什么的?” 孙太后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既然现在已经和你说了这么多了,那索性就全都告诉你吧。” “你舅爷此次入宫是带兵过来的,他需要负责控制住整个后宫,尤其是必须要抓到皇后和皇长子,这是咱们的筹码。” “等你去了前朝,他还要替你压阵,而你需要做的就是登基称帝,然后控制住文武百官,将此事定下来。” “如果文武百官不愿意承认此事怎么办?”朱见深问道。 “不愿意承认的话。”孙太后冷哼道:“那就是没用之人了,哀家不会让他们看到初生的太阳。” “不可!”朱见深立刻劝阻道:“文武百官都是朝廷栋梁,怎么可以杀了他们?况且如果杀光他们的话,朝政要如何执行?您万万不可以这么做啊。” 孙太后却是斜眼瞧了他一眼,说道:“但是你都不愿意登基称帝了,在你叔父必死的情况下,大明无主,朝政自然会混乱不堪,到时候还谈个什么朝廷栋梁?朝廷都没有了,要这么多栋梁干什么?” 朱见深顿时无语,片刻之后只得怏怏说道:“好吧,孙儿跟你走。” “跟哀家走?走去哪?”孙太后没好气地问道。 这个孙子太实在是有些不想要了,这也太不听话了,即便捧他登基,估计也不会老老实实听自己的话。 朱见深强压下自己的委屈,说道:“孙儿跟着您去前朝。” “不勉强?” “不勉强。” 第887章 另一种夺门之变 前朝,午门外。 群臣集合在这里,都对于朝廷一会儿的早朝颇为期待。 也有人问,皇帝都出京了,怎么还要上早朝,在被窝里多睡一会儿不好吗? 其实朱祁钰原本就是这么安排的,他做过人力资源经理,深知打工人的不易之处,所以临走的时候特意和于谦商量,说是早朝要不要暂停一下,毕竟皇帝都不在了,没人组织啊! 但是于谦却不同意,他的理由是可以让太子代替,让皇长子代替一下也行,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情,有些事情他们自己就可以决策,即便有决策不了的事情,也可以快马送去前线,反正有仪铭在,有他的建议,足够朱祁钰处理朝政做决策了。 朱祁钰没有选择太子,而是选择了皇长子,理由他没有说,但是于谦心中明白,皇帝这还是想培养一下自己的儿子做太子。 不过现在谁做太子都无所谓了,反正他们该拿的权力都已经拿到手里,再进一步的话极有可能造成僭越,破坏如今文武之间的平衡,所以便没有阻止。 就这样,大明第一次在皇帝没有在场的情况下开早朝。 其实这也没什么,许多人都是认为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早朝。 但是在于谦等大明高层的眼中,这就是第一次他们这群文官正在能够决策天下政务的机会,早朝上负责做决策的人是政务院诸理,在他们的头上暂时是没有人的。 自古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有第三次,而有了第三次就可以有无数次,如今于谦他们开了头,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就连负责记录的史官都略带兴奋地写下了:‘帝征,谦、善等人主持早朝,百官兴奋非常。’ 不过于谦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在他眼里,今天的早朝只不过是一次非常正常的早朝,和其他时候的早朝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有些事情注定不能如他所愿了。 “上朝。”鸿胪寺官员站在门口大声喊道。 众人连忙排列整齐,从打开的左顺门和右顺门走了进去,结果刚来到奉天门外的广场上,许多人顿时惊讶地停住了脚步,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个人,一个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大明太子朱见深。 当然,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太皇太后孙氏和会昌伯孙继宗。 众人虽然心中感到奇怪,但谁都没有说什么,而是老老实实地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结果鸿胪寺官员还没有唱礼,会昌伯孙继宗倒是先开口道:“跪!!!” 众人条件反射般便跪了下去,反正他们跪的是皇帝,孙继宗这会儿就是一个宦官的角色,没人在乎他。 见众人跪下,孙继宗又是开口说道:“拜!!!” 众人继续拜了下去:“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过等众人跪拜完,孙继宗却没有让大家起来,而是说道:“太后有旨。” 刚想起身的众人只得再次跪拜下去。 孙继宗彻底客串了宣旨太监的角色,大声朗读道:“大明皇帝朱祁钰遇袭身陨,临终之时指定由太子继位,众臣工务必听从新皇的旨意,因为新皇年岁尚幼,其母又已身死,故而交由太皇太后辅政,钦此。” 众人大哗。 政务院首理于谦第一个跳起来问道:“陛下遇袭身陨,这个消息可是真的?” 孙太后站在上面,点了点头道:“真的,哀家刚刚收到的消息。” 于谦立刻追问道:“消息何在?” “烧了。”孙太后淡淡答道。 “烧了?”于谦冷笑一声道:“若无证据,太皇太后凭什么说陛下已经身陨了?” 孙太后微微一笑,说道:“就凭哀家是太皇太后。” 不过她的这个回答明显太过敷衍了,没人愿意相信她的话,更何况以性子耿直着称的于谦呢。 于谦立刻说道:“太皇太后?只凭身份的话恐怕无法服众吧?” “信不信由你。”孙太后淡淡回了一句,随即问道:“于谦,你可愿接旨?” “陛下生死未知,旨意真假难辨,恕臣无礼,不敢接旨。”于谦立刻回答道。 孙太后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扭曲的神色,问道:“于谦,你可是要抗旨吗?” 于谦伏跪在众臣前面,额头死死地抵在地上,不愿回答。 这个问题他怎么回答都不对,要抗旨的话就是有罪,他大概率是会被人拖下去打入天牢的,不抗旨的话就是接了孙太后的旨意,但是这道旨意一看就是假的,所以他是绝对不可能接下来的。 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自然就只能选择沉默了。 现在的他只希望尽快出来一个人转移话题,帮自己解围。 好在没有让他失望,政务院副理杨善第二个站了出来,问道:“太皇太后,臣有疑问。” 孙太后自然知道这个大明最能言善辩之辈,立刻摇头道:“不准。” 此言一出,众人大哗。 大明朝廷上还真的是好久都没有听说到这个词了,也就是当年太宗皇帝在位之时听到过几次,不过那也是群臣在反对太宗北征的事情上,还从来没有一次是大臣在奏事之前便直接阻止的。 不过杨善却没有理会她的拒绝,直接说道:“臣想请问太皇太后,陛下为何要指定您来辅政?” 孙太后冷冰冰地道:“哀家说了,不准。” 杨善仍旧选择不理会她,继续问道:“太祖有祖制,后宫不得干政,陛下是圣君,为何在临死之前却忘记了太祖的祖制,指定太后您来辅政的,还没有设置时限,难道你是想学武曌篡位,建立大周吗?” 孙太后彻底暴怒,厉声说道:“哀家已经说了,不准提问,你赶紧给我滚回朝班闭上嘴,否则哀家绝对不会饶了你。” 杨善直直地跪在地上,朗声说道:“太皇太后,臣的确是有疑问的,而且事关江山社稷,请太后回答。” “来人,给我把他带下去,打入天牢。”孙太后抬起手,指向了跪在御道之上的杨善。 不过,没人出现。 大家都不是傻子,孙太后这明显是在谋朝篡位,如果让他成功了,到时候自己就得听一个女人的,问题是,谁愿意听一个女人的使唤呢? 孙太后倒是早就有这种预估,当即转向朱见深,说道:“见深,你看到了吧,群臣就是这样,他们都已经被皇帝收买了,如今正在质疑哀家的旨意呢,你说说要怎么办吧?” 朱见深看了看下面的文武百官,说道:“皇祖母,杨善顶撞您固然不对,但是仅仅是因为顶撞您便要将一国栋梁打入天牢,这种处置也未免太过了吧?” “以孙儿的意思,让他退回朝班不就行了?” 说完又转向了下面的杨善,问道:“杨爱卿,你以为呢?” 杨善心中知道,朱见深这是在救自己,但是他的这份好意肯定是不能接受的了,于是说道:“臣多谢太子殿下的好意,不过眼下事关江山社稷,臣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将此事弄明白了。” “你听听,你听听。”孙太后指着下面的杨善,对着朱见深说道:“他如此顶撞你,哀家方才说的处置方法有问题吗?” 朱见深也是有些生气了,自己明明是为了杨善好,结果这个杨善却不愿意接受。 既然如此,那就对不住了。 朱见深立刻说道:“既然杨爱卿非要弄清楚此事,那就先粉身碎骨吧,等你真的粉身碎骨了,本宫相信太皇太后肯定会告诉你此事的缘由的。” “来人,给本宫把他带下去。” 果然,太子发话,还是有人听的。 旁边立刻便走过来两个大内侍卫,拉起杨善就要往宫外走去。 “且慢。” 一道声音出手,顿时拦住了二人。 众人定睛一看,又是一个朝中重臣——手握大都督府的宁阳侯陈懋。 两个大内侍卫连忙停住脚步,不敢再挪动一步。 陈懋是什么人,那是从太宗朝就因为战功而获封爵位的人,资历实在是太深了,在场满朝文武中就没有一个比他资历更深的人,不仅大内侍卫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就连大内侍卫的长辈见到他也得恭敬见礼,这样的人说话,大内侍卫怎敢动弹。 陈懋自然不会搭理他们两个小虾米,而是对着孙太后问道:“太皇太后,太子殿下说的对,自古朝廷便不会有人因言获罪,杨大人只是提了个问题,太皇太后不愿回答,不答便是,为何要将他打入天牢呢?” 孙太后黑着脸答道:“他那是提了个问题吗?他那是在逼宫!陛下身陨,哀家也是悲痛莫名,根本不愿意提及此事,但是杨善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逼问哀家,哀家这才将他打入天牢的。” “再说了,哀家又没有夺了他的官职,先让他去天牢里冷静两天,想想清楚,出来之后好好辅佐太子殿下理政,这又有何不可的呢?” 第888章 伯爷,您想砍谁? “哀家又没有夺了他的官职,先让他去天牢里冷静两天,想想清楚,出来之后好好辅佐太子殿下理政,这又有何不可的呢?”孙太后说道 陈懋答道:“这当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但是为何非要打入天牢?太皇太后就不怕伤了君臣和气吗?” “若是让他去天牢冷静两天就会伤了君臣和气,那就说明此人对皇家没有敬畏之心,不知敬畏之人,哀家为何要留下他!”孙太后理所应当地说道。 陈懋却没有丝毫客气,问道:“杨大人负责督管鸿胪寺,手握大明番邦外交,若是没了他,此类朝政怎么办?太皇太后圣裁吗?” 孙太后冷笑一声道:“那还不好办?” 说完对着众人叫了一声:“鸿胪寺卿胡恭可在?” 胡恭连忙出班答道:“臣在。” 孙太后问道:“胡恭,哀家问你,若是朝廷没了杨善杨大人,而是将番邦外交之事交于你处理,你可愿意?” 她原以为胡恭会立刻点头答应,谁能想到胡恭却是摇了摇头,回答道:“臣才疏学浅,难堪大任,请太皇太后收回懿旨,放了杨大人。” “你~!”孙太后顿时被他的回答噎得一滞,不过她也是反应比较快,说道:“既然你不愿意接,那哀家找其他人接。” “鸿胪寺少卿刘吉可在?” 刘吉出班答道:“臣在。” 孙太后又将问题问了一遍,只不过开头的人名变了一下,说道:“刘吉,哀家问你,若是朝廷没了杨善杨大人,而是将番邦外交之事交于你处理,你可愿意?” 哪想到刘吉也是一样的回答道:“臣才疏学浅,难堪大任,请太皇太后收回懿旨,放了杨副理。” 孙太后又被噎得一滞。 她已经明白过来了,即便她拿出政务院的位置来交换,这些人还是不会愿意接手的,毕竟不接手的话只是得罪她一个人,但是接手的话就要得罪满朝文武,满朝文武和她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孤臣虽然比较受皇帝欢迎,但是却没办法受所有人欢迎,朱见深如果坐上皇帝之位倒也罢了,但是朱见深现在还没登基呢,自然不会有人来做这个孤臣,而且她的旨意也的确容易被人怀疑。 因为,这玩意从根本上就是假的。 孙太后无奈,只得挥挥手道:“先把杨善放开吧。” 两名大内侍卫连忙松手。 杨善毕竟是政务院副理,抓他的话心理压力太大了,别的不说,自家那点产业说不准就会被杨善派人给挖出来,到时候税收可就要上去了。 他们刚刚松开手,杨善立刻往回狂奔,回到刚才的位置上后,他还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接着就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说道:“太皇太后,臣请太皇太后回答。” 接着又是以头触地,不再动弹。 孙太后脸色一黑,这家伙是没完没了了吗?于是立刻说道:“哀家都说了,这都是陛下临终之时留下的安排,哀家也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 “你若是有疑问,自己下去问他去。” 杨善顿时语滞。 不过这时候靖远伯王骥却是出来问道:“太皇太后,老臣想问一句,到底是何人袭击了陛下?”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大家顿时想起来一个关键问题。 是啊! 到底是什么人袭击了皇帝陛下呢? 要知道,朱祁钰的身边有显武营,有腾骧四卫,有燕山三卫,好几万大军的保护下,应该没什么人能够袭击到他吧?再说了,即便是遭遇了突然袭击,难道朱祁钰就不会跑吗?只会傻傻地站在原地等着被围歼? 孙太后想都不想便回答道:“也先。” “这不可能。”王骥立刻说道:“也先如今还在居庸关外,今早老臣才接到居庸关传来的消息,请求朝廷让援军加快速度,所以绝对不可能是也先。” 西宁侯宋诚也是站出来说道:“是啊,太皇太后,军情司也没收到类似的消息,只有也先加紧攻打居庸关的消息,您到底是如何得知此事是也先所为的?” “这个......”孙太后顿时滞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她只是想到了群臣会问凶手的事儿,但是谁能想到群臣会追问不放呢? “请太皇太后回答。”王骥磕头行礼道。 “请太皇太后回答。”宋诚也附和着王骥磕头行礼道。 “请太皇太后回答。”文武群臣齐齐下跪,磕头行礼道。 孙太后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人,眼泪突然流了出来,哭着向天叫道:“宣宗皇帝,先帝啊,你们好好看看吧,哀家只是想辅佐太子登基,但是你们留下的臣子却在此逼宫了。” “哀家该怎么办,谁能告诉告诉我啊?” “皇祖母。”朱见深连忙抱住了她,随即扭头呵斥道:“诸位臣工,你们自己瞧瞧,你们把太皇太后逼成什么样子了?还不快快退下。” 于谦却没有给他面子,出声说道:“太子殿下,此事事关重大,别说太皇太后哭了,便是陛下真的死了,敌人是何人我等还是要知道的,否则不知敌人是谁,我等怎能防守京师呢?” “孤不需要你来防守京师。”朱见深叫道:“散朝。” 不过,底下的人一个都没有动。 大家对于皇帝死掉的消息很是震惊,现在有机会知道皇帝死掉的真相了,自然不愿意离开。 见众人不愿意动弹,朱见深脸色一沉,高声叫道:“来人,把他们乱棍打出去。” “我看谁敢?”陈懋第一个站了出来,直接护到了于谦的身边。 一众侍卫顿时麻爪了。 这位可是整个大都督府数一数二的大佬啊,而且功勋卓着,他说的话自家长辈都得老老实实听着,自己要是敢违逆他的意思,那回去之后还不得被人打断了腿吗? 看到侍卫也不敢动了,朱见深立刻催促道:“怎么?就连你们这群侍卫都要抗旨不遵吗?” 一众侍卫这才勉强拿起了手中的棍子准备动手。 哪曾想一众大都督府官员一个接一个走了出来,直接站到了一些重臣身边,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了那群文臣,如果侍卫们的棍子敢打下来,首先就会打到他们身上。 文臣们也是看得眼泪汪汪的,他们没想到平日里双方水火不容的,到了今天这个关键时刻,这群兵痞却会主动替自己挡住棍子。 侍卫们也是欲哭无泪。 如果只是一个两个人也就罢了,但是现在站出来的是整个大都督府,谁敢向这群人身上打啊?真打下去了,腿打断是一定的了,两条腿都断应该属于普遍现象,估计有哪个倒霉蛋连第三条腿都得被人给打断,反正他们绝大多数人都已经结婚生娃了,第三条腿断了也无所谓。 但是,他们不希望第三条腿断掉啊! 不,是哪条腿最好都别断掉。 朱见深见状大怒,心中泛起了深深的恐惧,他学习帝王术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整个皇宫中的人都在反对自己,不过还是厉声吼道:“怎么停下了?赶快动手啊!” 不过,还是没人动。 朱见深有些欲哭无泪,对着孙太后说道:“皇祖母,天下人都看不起孙儿,谁都不听孙儿的话,孙儿还是不要做这个皇帝了吧。” “不行。”没想到孙太后这时候突然来了精神,抹了把眼泪说道:“你是大明太子,皇帝没了,只有你可以坐上这个位置,谁允许你不做的?” “现在没人愿意听你的,那咱们就换一批愿意听你的人,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难道还找不到了?” “但是......但是现在就没人愿意听咱们的啊!”朱见深立刻叫道。 孙太后眉毛一横,说道:“谁说没有人了。” 然后转身对着孙继宗说道:“会昌伯,你速速派人过来,将这群不忠之人统统给哀家赶出宫去。” 孙继宗看了看底下黑压压的人群,顿时有些为难起来,说道:“太皇太后,要不您再考虑考虑呢?” “哀家考虑什么!”孙太后立刻说道:“哀家现在没什么好考虑的了,反正现在也没人愿意听我们的,跟他们还客气个什么!” 这番话直接便点醒了还在犹豫的孙继宗。 是啊,文武百官都不愿意听话了,那自己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于是立刻躬身说道:“臣遵旨。” 之后便从旁边拉过一个人,低头耳语了几句,那人便快步向后宫跑去。 群臣一看,不少人便开始动摇起来。 朝廷大员们都有人护着,自己这些鸡毛蒜皮的小官还坚持啥啊,登时便有人起身向外跑去,不过绝大多数人还是跪在原地。 孙太后见状,立刻冷声说道:“想要离开的赶紧离开,哀家不是没给你们机会。” 于是,又有几个人起身离开。 剩下的人则是头都没抬,仍旧跪在原地坚持着。 大家都是一个战线里的人,现在临阵逃脱就是逃兵,这种人这辈子也别想再有什么升官的机会了。 没过一会儿,一群人快步跑了过来,手里的武器却是五花八门的,当先一人来到孙继宗面前,挥舞着长刀直接问道:“伯爷,您想砍谁?” 第889章 都给咱家住手 “伯爷,您想砍谁?”领头之人身穿布衣,手握长刀,靠近了孙继宗问道。 孙继宗脸色一黑,说道:“砍个屁,太皇太后旨意,命你们驱逐底下这群官员。” “好嘞。”那人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他本就是孙显宗收拢来的泼皮混混,交给了孙继宗统领使用,今夜入宫之后,看到了无数的金银财宝,如花美眷,不过他谨记着孙继宗的叮嘱,千万不能惹事儿,想要什么必须等到事成之后,请宫中的太皇太后赐予,否则必死无疑。 他的功夫虽然不咋地,但是对付一群文官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至于孙继宗偷偷培养的死士,已经全部交给了曹吉祥去刺杀皇帝了。 见那人兴高采烈准备动手,孙继宗连忙叮嘱道:“他们都是朝廷栋梁,你吩咐下去,莫要伤了他们,动手的时候用刀背。” 那人顿时不快,但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底下的众人自然看到了这一幕,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陈懋黑着脸调笑道:“于首理,你们政务院不行啊,京师居然还有这等泼皮,居然敢对朝廷命官动手的?” 于谦的脸色更黑,说道:“抱歉了,宁阳侯,一会儿若是真打起来,你还是躲到一边去吧,你年岁大了,莫要伤到了你。” 陈懋冷笑道:“老夫十几岁就跟着太宗皇帝起兵靖难,打仗打了几十年,受创不少,但是最近这三十年,还真没有人伤到过老夫,今天若是被人伤到了,那老夫可就真的要对他不客气了,相信以老夫的资历,会昌伯也不敢说什么。” 于谦也是冷冰冰地道:“会昌伯?宁阳侯因为过了明日,会昌伯这个爵位还能存在于天下吗?” 陈懋笑道:“说的也是。” 大家其实都已经看出来了,孙太后的旨意就是在胡编滥造,朱祁钰身在数万大军之中,除非有人起兵谋逆,而且朱祁钰还恰巧在他的居中,那样才有可能真的身陨,但凡给朱祁钰一点机会,他都不会有什么事情,毕竟圣君的这个名号就是他最大的保护伞,天底下哪个人愿意看到朱祁钰死掉呢? 当然,除了孙太后一党。 不过孙太后一党的人数毕竟太少了,基本上不可能对朱祁钰造成什么威胁。 正说着,那人带人靠了过来,整个人轻浮地行了个礼,说道:“这位大人,请起吧,不要麻烦我们动手了。” 于谦没有回答,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们。 陈懋则是说道:“这位兄弟高姓大名啊?” 那人拱了拱手,笑道:“不敢,免贵姓李,这位大人是?” 陈懋也是拱了拱手,说道:“宁阳侯陈懋。” “原来是一位侯爷啊。”那人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惊讶之色,说道:“小人李亚奇,见过侯爷。” “原来是李兄弟。”陈懋也是随意地拱了拱手,问道:“李兄弟这是打算做什么啊?” 李亚奇笑着道:“回侯爷的话,小人是过来驱赶您和这位大人的。” “哦?你知道不知道这位大人是谁?”陈懋也是笑着说道。 “敢问这位大人是?”李亚奇对着于谦拱手问道。 于谦跪在地上,黑着脸答道:“于谦。” 李亚奇顿时大惊,出声问道:“可是那位名震京都的政务院首理于谦于大人?” 于谦点了点头。 “既然是你,那就没错了。”李亚奇的脸色突然露出一个凶狠的神色,直接便用刀背恶狠狠地敲了过来。 不过他挥刀的速度太慢,陈懋直接便抓住了他的刀背,问道:“怎么?于大人得罪你了?” 陈懋的力气比较大,李亚奇抽了几下没抽出来,索性放手,又从另一只手的衣袖里滑出一根木棍,狠狠地往于谦的头上抽去,一边说道:“侯爷有所不知,我家本是城外的地主,这位于大人施行的官员士绅一体纳粮,夺去了我家中多少粮食,最终害得我家庭破裂,夫妻和离,身无分文,不得不投靠会昌伯府求一口饭吃。” “你说,这种人我要不要抽他?” 陈懋另一只手抓住棍子,笑着摇摇头道:“不行,于大人施行的乃是陛下的旨意,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但是陛下已经没了。”李亚奇这次用力一抽,将长刀抽了出来,于是便抡起长刀再次向于谦砍去。 当然,用的是刀背。 陈懋这次没有选择去抓刀背,而是一脚踹开于谦,使他躲开李亚奇的刀背攻击,同时对着李亚奇说道:“那可未必,孙太后的话可不能全信。” “她说陛下死了,却坚决不愿意向我们透露陛下的死因和凶手,难道你不觉得此事可疑吗?” “关我屁事儿。”李亚奇这次没有继续攻击于谦,而是转向了陈懋。 有这个满脸花白胡子的老家伙在,他根本不可能打到于谦。 见李亚奇看向自己,陈懋立刻笑道:“呦,这是不打算找于大人报仇了啊,改找我了?” “废话真多。”李亚奇这次丝毫不客气,直接抡向了陈懋的脑袋。 陈懋眼睛一眯,抬起脚恶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肚子上,说道:“小子,叫你一声李兄弟,你还真把自己当我兄弟了啊!” “我警告你,从今往后不许再在京师的街面上出现,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我砍了你。”李亚奇的身体素质不错,挨了一脚虽然疼的要命,但是也没什么大碍,不过陈懋的态度却激起了他的怒火,直接翻转刀身,用刀刃向陈懋砍来。 陈懋毕竟老了,身子向后躲去,却没有完全躲开,被李亚奇的刀锋划中,红色的官袍顿时出现了一道口子。 见陈懋被砍中了,于谦这时候也是怒了,直接便冲了上来,死死地抱住了李亚奇,同时向周围还在看热闹的大内侍卫们喊道:“你们还在看什么呢?没看到宁阳侯都受伤了吗?还不上来帮忙。” 众人顿时大惊,一股脑地冲了上来。 李亚奇挥刀抵挡,不过大内侍卫们全部都是身着甲胄,李亚奇的刀砍上去,只砍破了他们衣服上的布料,却没有伤到人,旋即便被一群人死死地按到了地上。 李亚奇表面上是地主家的败家子,但是实际上却是和他有一些关系,当年英宗皇帝朱祁镇遇刺的时候,就是李亚奇的父亲替他顶下了罪责,打了几十军棍放了回去,孙继宗至今还记得。 原本他是想要暗中照顾他们,谁能想到朱祁钰突然任用于谦作为政务院首理,而于谦坐到首理位置上的第一件事便是发布官员士绅一体纳粮,从天下富户中夺取利益,京师周边自然是重灾区,李亚奇的父亲拿到土地还没有几年,之前的投入也都没有收回来,外面欠了一屁股债没法还,这才丢下了李亚奇和两个姐妹跳河自尽了。 孙继宗原本是让自己的弟弟照顾他,毕竟他不太方便过去,结果谁能想到,李亚奇跟着孙显宗学坏了,渐渐成为了京师的一个大混子,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等孙继宗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不过他还是遵守了和兄弟的约定,安排他来做事,渐渐成为了自己的亲信。 站在上面的孙继宗看到了李亚奇被人按倒在了地上,心中也是有些惊讶,立刻命令道:“所有人组阵,用刀背给我砍过去。” 这一声喊自然惊动了陈懋。 陈懋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冷声命令道:“来人,给我将这群擅闯皇宫冒犯天颜的泼皮无赖统统抓起来。” “是。”一众大内侍卫们轰然应是,旋即便抽出长刀从四面八方冲了上来。 双方的人数势均力敌,战力上也是,混混们的武器虽然不行,但是平日里经常打架,战斗经验丰富,而大内侍卫们则是养尊处优,虽然武器强悍,却没有什么战斗力,故而双方打了个平手。 孙继宗和陈懋看着这一切,心中全是鄙视和无奈。 两群人就这么打了起来,而且是士气高涨,唯一有问题的就是双方相互之间都没有什么伤亡,毕竟大家的功夫都不咋地,谁也伤不到谁。 最有意思的是,两伙人打着打着,突然就会发现自己认识的人就在对面,紧接着就会开始攀关系了。 “呦,这不是李家大少爷吗?” “嗯?小溪狗,你怎么加入他们了?” “嗨,这不是混口饭吃嘛!” “停停停,咱们先停手歇一会儿,先让他们打着。” 于是二人边比划着边向战场外挪去。 孙继宗在上面看着,也是非常无奈。 不过这群流氓混混愿意跟着自己来参加兵变就已经很不错了,没办法要求他们太多事情,万一一个不小心惹怒了他们,他们是真敢当场翻脸加入对方的。 就在大家打得(或者是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一队人突然从西角门冲了出来,看服饰应该是一些卖力气的苦力,当先一人倒是衣着华贵,出来之后便立刻叫道:“都给咱家住手。” 第890章 胡濙入宫 就在大家打得(或者是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一队人突然从西角门冲了出来,看服饰应该是一些卖力气的苦力,当先一人倒是衣着华贵,出来之后便立刻叫道:“都给咱家住手。” 众人循声看去,发现一个大家都不认识的人站在西角门外。 “你是哪位公公?”孙继宗问道。 那人颇为自豪地回答道:“兵仗局掌印太监张永。” 孙继宗哪里听说过此人,扭头看向了孙太后。 孙太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孙继宗重又转了回来,问道:“张公公这是在做什么?” 张永冷笑一声,道:“过来看看前朝的早朝开得怎么样了!” “你是兵仗局太监,无旨意怎能随意进宫,况且后宫不得干政,此乃大明祖制,你带着人过来,可是要造反吗?”孙继宗厉声问道。 他现在可是在造反,肯定不能让别人坏了事情。 不过事情却没有如他所愿,只听张永冷笑一声道:“会昌伯才是在造反吧,否则为何要派兵控制住皇长子?” 孙继宗无语。 他的确是已经派人去了坤宁宫和景仁宫,因为汪皇后住在坤宁宫,而皇长子则是住在景仁宫,听到张永这么说,孙继宗就知道事情可能会变糟糕。 不过他倒是不急,因为张永此行而来,身后带着的不是军队,而是和混混们一样的平民衣物,显得衣衫褴褛,估计战力即便会强一些,也不至于太高。 现在就要看孙太后有什么办法了。 孙继宗不由得看向了孙太后。 孙太后却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了张永,问道:“兵仗局不是应该在宫外的吗?谁准许你带人入宫的?” 张永没有回答,而是向旁边让开一步,一个人出现在他的身后,朗声说道:“太皇太后,是本宫准许他们进来的。” 孙太后定睛一看,原来是朱祁钰的皇后汪氏。 孙太后顿时无语。 如果是别人,孙太后还有机会说几句,但是这次是汪皇后,那自己就没有什么机会反对了。 汪皇后缓步走了过来,仔细看着孙太后,冷声说道:“太皇太后,本宫听其他人说,陛下已经薨逝了,可是真的?” 孙太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道:“对,陛下已经遇袭薨逝了。” 汪皇后却是冷冰冰地问道:“您说陛下遇袭了,那您可否知晓到底是何人袭击的陛下?” “当然是也先。”孙太后立刻坚持道。 汪皇后拿出一张纸条,出声问道:“那太皇太后可否解释一下,本宫为何刚刚收到了陛下的旨意?” 孙太后一愣。 汪皇后收到了皇帝的旨意? 这不可能啊! 朱祁钰是被腾骧四卫袭击的,他无论如何不能逃过这一劫,除非他没有睡在腾骧四卫的营中,但是他不谁在腾骧四卫的营中,还能谁在哪里?要知道,这次朱祁钰带过去的兵马之中,腾骧四卫是专门负责保护他的,营中军士全部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查过了祖宗八辈的档案,确认了里面不可能有什么威胁皇帝的危险人物,这才被允许加入腾骧四卫的。 如果腾骧四卫不成功,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 孙太后隐隐想到了一个猜测,不由得出声问道:“难道曹吉祥没有动手?” 这个问题倒是把汪皇后弄得一愣,问道:“什么曹吉祥?难道是那位司设监太监?” 孙太后没有回答,底下倒是有个人出声说道:“就是他。” 众人循声看去,全都惊讶地长大了嘴巴,因为一个原本不应该出现在早朝的人出现了,他就是昔日大明政务院副理、做了十几年礼部尚书、宣宗皇帝留给朱祁镇的托孤五大臣之一的胡濙胡源洁。 那么胡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又是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呢? 原来孙太后最初在谋划的时候,就开始算计胡濙了。 说是算计他,其实是在计算他的儿子胡长宁。 当初在皇长子朱见济被人暗算中毒的事情中,胡长宁就中了孙继宗的算计,孙继宗拜托他去帮忙找到一个游方郎中,美其名曰是没有治疗好前任会昌伯孙忠的病,想找他要回费用,胡长宁并没有多想,便立刻答应了下来,还特意去找了锦衣卫里的认识人帮忙,于是这便上了孙继宗的套。 锦衣卫不愧是大明第一情报机构,很快便将这个人找到,还带了回来,交给了胡长宁,胡长宁也没犹豫,直接便转交给当时已经继承了会昌伯爵位的孙继宗。 孙继宗将人拿到手里,第一时间便亲手将其斩杀,没有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 其实这倒是没有什么,关键是,孙继宗是当着胡长宁的面将其杀死的,这可吓坏了胡长宁。 他只是一个纨绔子弟,哪里见识过这种事情啊! 更让胡长宁崩溃的是,孙继宗杀完人之后告诉了他一个冷冰冰的事实。 皇长子朱见济中毒的事情就是他策划的,这个游方郎中就是那个给皇长子朱见济下毒的人,原本孙继宗是想直接将其灭口的,但是他一个不小心让他溜了,而且怎么找也找不到,这才请胡长宁帮忙找回来的。 也就是说,胡长宁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参与进了刺杀皇长子的事情之中。 如果胡长宁还想继续逍遥快活下去,就必须彻底参与进来,并且把嘴闭严,不许对任何人说起此事。 胡长宁原本还想依靠着父亲的势力反击一下,没想到孙继宗却是毫不在意。 其实仔细想想就能知道,胡濙的势力基本上都是文官,在管理武勋的宗人府里面压根就没有人,所以完全没办法对孙继宗造成什么影响。 而且胡濙是得罪皇帝才被罢官去职的,就连礼部都因为他而被皇帝废掉,所以胡濙如今在朝中并不受大家欢迎,群臣巴不得他赶紧滚蛋呢,如果这时候再爆出他儿子参与了毒害皇长子的事情,那到时候有什么结果,胡长宁应该是想得到的。 就这样,胡长宁彻底被孙继宗拿住了把柄,成为了孙继宗手中的棋子,任凭他摆弄。 好在孙继宗这几年一直没有真的指使他做什么事情,而是让自己的弟弟孙显宗陪着他一起吃喝玩乐,胡长宁这才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就这样过了几年,一直到前几天孙太后决意动手的时候,孙继宗在深夜拜访了住在京师里的胡濙,直接向他摊开了整件事情,胡濙这才知道,自己那傻儿子中了孙继宗的算计。 孙继宗之所以向胡濙公开这件事情,为的就是他能够重新入朝为官,帮助孙太后压制文武百官,毕竟如今朝中除了宁阳侯陈懋,就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和他分庭抗礼了,尤其是文官一脉,当初他的后辈王直金濂都已经告老还乡,就更别提于谦仪铭等人了。 孙继宗还和他说了行刺朱祁钰谋朝篡位的事情,并且要求他到时候会站出来支持朱见深登基,孙太后开出的价码是允许他接手整个政务院的事务。 此事甚大,胡濙先是要求可以给他一点时间,他需要仔细想想,不过孙继宗哪敢给他什么时间啊,最后才在孙继宗的威逼利诱下不得不点头答应了下来,只是他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孙太后不许对反对的文官大开杀戒,而且朝廷的政治格局也不能改变,大都督府依旧是大都督府,政务院还是政务院。 孙继宗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下来,反正政务院又到不了他的手里,他的位置是在宗人府,于是二人一拍即合。 不过胡濙不愧是屹立数十年不倒,即便倒下也可以全身而退的老狐狸,他并没有在孙太后发动政变的第一时间就入宫参与进来,而是一直等到天亮了才缓缓来到了皇宫,及时出现在了早朝之上,只不过跟着他的还有已经被五花大绑的儿子胡长宁。 胡濙来到御阶之下,对着众人见礼道:“草民胡濙,拜见太皇太后,拜见皇后,拜见太子殿下......” 汪皇后静静地等着他拜完,这才问道:“胡大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地?” 胡濙淡淡答道:“回禀皇后娘娘,草民是奉太皇太后懿旨入宫觐见的。” 汪皇后看向了略微有些兴奋的孙太后,问道:“太皇太后,胡大人所言可是真的?” 孙太后立刻点头道:“没错,就是哀家命他入宫觐见的。” 汪皇后问道:“太皇太后为何要唤他一个草民入宫?” 孙太后略带兴奋地答道:“当然是为了请他见证一下太子登基之事。” “但是陛下又并未薨逝,太子自然无法登基,那胡大人又入宫作甚?”汪皇后再次看向胡濙问道。 不过胡濙的一句话便顶得她无言以对,只听胡濙恭敬答道:“回禀皇后娘娘,草民入宫之前并不知道陛下安然无恙,草民还以为陛下是真的薨逝了呢!” 汪皇后顿时一滞,不过旋即便反应了过来,指着跟在他身后被五花大绑的胡长宁问道:“那你身后之人是谁?为何要被绑起来?” 胡濙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回答道:“回禀皇后娘娘,这是犬子胡长宁,草民带他入宫,是打算向皇后娘娘请罪的。” 第891章 满门抄斩,不留后患 “回禀皇后娘娘,这是犬子胡长宁,草民带他入宫,是打算向皇后娘娘请罪的。”胡濙恭敬答道。 “哦?胡大人为何要这么做?他可是您的亲生儿子啊。”汪皇后马上问道。 胡濙恭敬回答:“皇后娘娘有所不知,犬子有罪,而且是大罪,草民知道了此事之后,赶紧带着他入宫请罪。” “犬子是什么罪过呢?”汪皇后问道。 胡濙恭敬答道:“犬子曾经帮助会昌伯灭口过一个人,那人是毒害皇长子的主谋之一。” “什么?”汪皇后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听到这件事情,她早已将朱见济中毒之事给忘到脑后了,反正朱见济已经被胡濙治好,也没有什么后遗症。 汪皇后连忙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胡大人详细说说。” “不许说。”孙太后立刻呵斥道。 这次事情明显已经没有什么机会了,胡濙的态度也说明了他不会选择支持太子朱见深,孙太后自然不希望胡濙将他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至少还可以保下自己和太子的一条性命。 胡濙却没有搭理她,而是缓缓答道:“不敢欺瞒皇后娘娘,犬子被人胁迫,参与进了此次太皇太后与会昌伯策划的谋逆之事中,昨晚会昌伯被犬子带入府中,会昌伯威胁草民要在早朝上表态支持他们,否则就要将犬子灭口的事情说出来。” 这个答案倒是没有出乎大家的意料,但还是在群臣之中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之前大家都是猜测,现在已经有了人证了。 孙太后双眼一翻,险些昏过去。 “哦?”汪皇后没有理睬快要昏厥的孙太后,继续问道:“那胡老大人为何有向本宫告发此事了?” 胡濙先是行了个礼,这才答道:“犬子只是我胡府之中最为不成器的一个儿子,草民不会因为他而害了全府上下数十口人连坐。” 众人纷纷点头,对他的说法极为认同。 胡濙有两个儿子,长子便是胡长宁,不过这家伙比较废物,只是挂了个锦衣卫镇抚使的官职,整日里游手好闲的无不正业。 而胡濙的次子却是完全不一样,他的次子胡安宁却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在大都督府中有一个实职千户的职位,据说最近还要升官。 面对现在的这种情况,舍弃一个废物儿子来保住整个家族,是个人就会选择。 汪皇后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转向了孙太后问道:“太皇太后,太子殿下,会昌伯,你们又是为何要谋逆篡位呢?” 孙太后和孙继宗都没有回答,反而是太子朱见深出声说道:“母后,侄儿听说先帝是被陛下所害,可是真的?” 汪皇后顿时大惊,反问道:“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朱见深一指孙太后,说道:“刚刚皇祖母告诉侄儿的。” 汪皇后沉默。 英宗皇帝朱祁镇之死的真实情况她是知道的,当初她在乾清宫偷听朱祁钰和王成的对话便得知了此事,而且还被朱祁钰发现了,不过她怎么都想不到,这件事情怎么会被孙太后知道。 要知道,清楚朱祁镇之死真相的所有人只有朱祁钰、王成和她知道,其他人要么是一知半解,知道其中的一部分,要么是毫不知情,相信朝廷公布的所谓真相,所以孙太后是从何处得知的? 汪皇后不由得看向了孙太后,眼中充满了疑惑和恐惧。 孙太后见状,心中也是疑惑大起,看汪皇后的表情很容易就可以得知,方才朱见深的回答是真的说到了她的痛处。 难道自己儿子的死真的与皇帝朱祁钰有关? 于是心中暗动,出声说道:“对,就是哀家说的,难道此事不是皇帝所为吗?” 汪皇后强辩道:“当然不是,先帝是陛下的长兄,他怎会对自己的长兄下此毒手?” “那你敢对天发誓吗?”孙太后立刻逼问道。 汪皇后顿时犹豫了。 这年头的人对于誓言还是极为看重的,轻易不能发誓,一旦违誓,那很有可能会受到惩罚。 其实这是一种心理暗示行为,如果一个人总是惦记一件事情,那这件事情有很大的概率会发生,其根本原因就是那个人总是向着这件事儿,自然而然就会将绝大部分注意力全部都放在那件事情上面,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将其他事情和那件事情联系起来,这就是所谓的墨菲定律的一部分。 汪皇后不敢发誓,其实就是这种心理活动在作祟。 看到汪皇后犹豫,孙太后仿佛是看到了翻盘的可能,立刻说道:“怎么?难道这件事情是真的?” 众人看到汪皇后不敢发誓,心中也泛起了嘀咕。 难道真的是朱祁钰暗害了朱祁镇?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朱祁钰还真的是愧对了圣君的名声了,甚至他继位登基的合法性都会动摇。 不过这时候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了。 只听胡濙说道:“太皇太后,皇后,草民可以用性命保证,先帝之死,绝对不会是陛下所为。” “你凭什么这么说?”孙太后顿时怒道。 自己眼看就要抓到翻盘的机会了,结果这个胡濙在这时候出来搅局,实在是可恶。 再加上他在文武百官面前控诉自己谋逆篡位之事,如果自己能够翻盘,那绝对不能放过这个叛徒。 胡濙却仍旧是那副古井不波的表情,缓缓回答道:“太皇太后不要忘了,先帝死的时候,陛下已经登基称帝两年了。”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 是啊! 朱祁镇是在土木堡之败中被也先俘虏的,在草原待了整整一年时间,直到一年之后,也先为了搅乱大明朝廷,方便自己平灭了鞑靼大汗脱脱不花,这才允许大明花了五十万两银子的货物赎回了朱祁镇,之后朱祁镇又在瀛台岛上休养了整整一年时间,期间还发生了谋刺之事,这才被人溺死的。 而在这两年里,朱祁钰不仅击退了也先的进攻,还暗中扶持脱脱不花和也先对抗,算是解了大明边境上的危机,已经得到了满朝文武的认同。 也就是说,朱祁镇死的时候,朱祁钰早就坐稳了皇位,完全没有必要杀了他。 既然没有必要杀他,那凭什么说朱祁镇的是与他有关呢? 有些人甚至想到,如果真的是朱祁钰派人暗害了朱祁镇,那么那几个杀手为何会被人抓住,不是应该提前灭口才来得安心的吗? 孙太后却不同意他的看法,直接反驳道:“胡濙,你也不要忘了,陛下登基的旨意是哀家的懿旨,不是先帝的遗诏。” 她的意思也很明显,就是再说朱祁钰登基称帝其实并不合法,先帝没有传位于他,所以他必须要先干掉先帝,这样才能确保再没有人会威胁自己的位置。 胡濙直接反问道:“陛下是如何登基的,与太皇太后无关,陛下登基是因为他受到了百官的拥护,太皇太后只是下了道懿旨而已。” 他的意思也很明显,直接便点出了朱祁钰登基是当时的吏部尚书王直率领文武百官进言推举的,不是因为太皇太后下旨才登上皇位,太皇太后最多算是枚玉玺,有与没有并不影响朱祁钰登基称帝的结果。 而且他这番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告诉文武百官,皇帝登基也是和你们有关,如果朱祁钰被人发现是暗害朱祁镇的主谋,那文武百官也就变成了暗害朱祁镇的帮凶,到时候别提什么名留青史了,就是身家性命都未必可以保得住。 “你怎么说话呢?若不是孙太后的懿旨,陛下如何能登基称帝?没有孙太后的懿旨,京师早就被也先攻破了,哪里还有他反败为胜的机会?”孙太后还没说话,孙继宗倒是出声反驳了。 胡濙斜眼看了他一眼,冷声质问道:“那会昌伯想必也没办法继续站在这里狐假虎威了吧?” 孙继宗马上被顶了回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汪皇后见状,马上转移话题道:“好了,都住嘴吧。” “先帝之死是否是陛下所为,谁也拿不出证据,既然没有证据,那就不是陛下所为。” “现在重要的是,这局面该如何收拾?” 众人立刻反应了过来。 是啊,今天这局面到底该如何收拾呢? 太皇太后和太子趁着皇帝离京的时候谋反篡位,结果内部又出现了一个叛徒,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告发了他们谋反篡位的阴谋,如果收拾的确是一件需要谨慎对待的事情。 自古以来有人谋反,那都是诛九族的大罪,但是太皇太后和太子与皇帝的关系实在是太近了,如果要事后清算的话,那皇帝对于此事都是有责任的,难道处理的时候要将皇帝和太子一并处理了? 天底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啊! 好在鸿胪寺少卿刘吉这时候出面说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如今最重要的事情的确是该如何处理此事。” “臣有一个建议,请太皇太后自囚于后宫,不得出入。” “太子殿下失德,罢黜太子之位,另择贤良。” “会昌伯谋逆,立刻派人抓捕孙家所有人,打入天牢,待陛下回京之后再行处置。” “至于这群市井无赖嘛!” 刘吉顿了一下说道:“敢于参与进谋反篡位之人,统统满门抄斩,不留后患。” 第892章 居庸关被也先攻破了 原本还在一旁看戏的泼皮无赖们顿时大惊。 他们原本还在津津有味地听着宫中的私密,看着这些大明最高层互相辩驳,谁想到突然就冒出来一个人,要将他们抓起来满门抄斩。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谁又没有个亲戚朋友的,如果全都被人抓起来杀掉,那日后自己死了,逢年过节供奉香火的人都没有。 于是,泼皮无赖们立刻开始大骂起来。 不过他们还没骂几句,就听到御阶之上的汪皇后缓缓说道:“刘爱卿所言有理,这些人无诏混入后宫,冒犯天颜,触犯律法,自当满门抄斩。” “来人,给本宫把他们全部抓起来。” 一众大内侍卫立刻抄起刀子,重又向着众人逼去。 众泼皮连忙抄起武器抵挡。 不过这时候一队精兵突然从右顺们之中闯了进来,直接便向着泼皮无赖们进攻。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英国公府上的六品宜人张覃带着家丁杀过来了。 只见张覃挥舞着长枪,直接杀进了混混群中,几个回合便将混混们组成的阵型冲散,随即英国公府上的精锐家丁便跟着杀了进去,混混们很快败北,被人杀了一大片,剩下的则是丢掉了继续拼杀的勇气,抛下了手里的武器向张覃投降。 没办法,这个女人实在是太猛了一些,自己还没看清楚是什么人,就直接被她打翻在地,亦或是挑飞了武器,稀里糊涂便败下阵来。 收拾完混混之后,张覃拿着几乎没有什么血迹的长枪走向了御阶,对着汪皇后行了个军礼,单膝跪地道:“末将救驾来迟,请皇后娘娘恕罪。” “本宫怎会怪你,快起来吧。”汪皇后立刻说道:“这一路过来,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吧?” 张覃笑着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有皇后娘娘的令牌在,没人敢拦的。”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这个母老虎是汪皇后招来的啊! 其实这件事很好理解,原本汪皇后在坤宁宫里面休息呢,一名守夜的宫女发现了杀进宫来的混混们,立刻便将汪皇后叫醒,将此事禀报给了汪皇后。 汪皇后见状,立刻派人翻墙送出了消息,通知了张永。 因为张永是朱祁钰临走之时留给她的后手。 张永掌握着兵仗局,有的是武器和火药,而且他还掌握着一群工匠,这群工匠整天干力气活,身体好得很,又熟悉武器,自然是最为隐蔽的武装力量。 最关键的是,他们离皇城特别近,和皇城就间隔一条护城河,随时可以支援皇城。 张永收到消息之后,马上组织人手入宫保护汪皇后,同时也奉朱祁钰的命令,派人去英国公府调四小姐张覃入宫护驾。 张覃是朱祁钰留给汪皇后的第二份后手。 张覃收到消息之后,立刻点起兵马,拿着朱祁钰交给她的令牌,直接便带人杀入宫中,彻底消灭了孙太后手中的武力。 至此,孙太后和孙继宗再也没有武力反抗,只得老老实实被人抓了起来,孙太后被汪皇后送回了仁寿宫,而孙继宗则是被人押进了天牢,等着朱祁钰回来再行处置。 只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朱祁钰压根没有选择回来。 “朕不回去。” 京外,沙河地区,朱祁钰挥舞着手臂大声说道。 仪铭站在下面,苦口婆心地劝道:“陛下,您还是听臣一句劝,先回京处理一下孙太后的事情吧。” 王成也是在一旁劝道:“是啊,陛下,您就回去吧,您瞧您刚刚出京,孙太后便有所动作,这足以说明您才是大明的定海神针,没有您镇着,妖魔鬼怪全都会一个一个跳出来搅乱时局啊。” “一个一个都会跳出来?”朱祁钰笑道:“那感情好,省得朕在一个一个找到他们了。” “至于孙太后的事情,朕怎么处理?朕没法处理她啊。” 说完便一摊双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那会昌伯呢?如此逆贼您就眼睁睁看着他活下去?”仪铭立刻反问道。 朱祁钰笑道:“会昌伯府才几个人,朕一会儿发一道旨意回去,直接将他们问斩便是。” “至于那些会昌伯府上的奴仆婢女们,他们又没有参与到谋逆之事中,朕杀他们干什么,直接放掉便是了。” “啊?放掉?没有这个规矩啊!”仪铭立刻叫道。 这年头的确没有不殃及他人的规定,何况是一群没有什么地位的奴婢呢?谁知道那些人里面有没有会昌伯府的死忠,汉末时候的孙策不就是因为没有杀光吴郡太守许贡府上的所有人,这才被许贡的门客刺杀身亡的吗?甚至有的时候朝廷还会为了震慑他人,故意将犯人府上的所有人全都纳入到谋反的行列中去,一方面是为了斩草除根,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在杀人的时候显得人多一些,以此来震慑其他心怀不轨的家伙。 朱祁钰也是奇怪道:“怎么?朕放了他们还不好吗?这可不符合儒家仁爱的本质啊!” 仪铭立刻说道:“陛下,儒家的确是讲究仁爱,但也不是对所有人都要仁爱,对于这些参与到谋反之中的人,儒家向来讲究的是以直报怨,斩尽杀绝,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隐患的。” 好吧,朱祁钰认输了。 他原本以为儒家是讲究公平仁爱的,不会杀了那些无辜之人,谁能想到在仪铭的眼里,儒家居然是这个样子的。 以直报怨,斩尽杀绝,后世之人谁敢相信这是一位大儒说出的话。 不过朱祁钰却是坚持道:“仪爱卿不必说了,朕此次出京,为的是支援居庸关,引诱也先来攻,当初朕出京的时候就说了,即便大明没了,朕也是要走这一趟的,更何况现在只是一场小小的叛乱谋逆而已。” 见仪铭还要继续劝谏,朱祁钰连忙转移话题道:“好了,说说其他的事情吧。” “王成,曹吉祥带来了没有?” 王成满脸不情愿地回答道:“带来了,就在帐外等候。” 他是最希望朱祁钰立刻就返回京师的人,比仪铭还要迫切许多,毕竟他照顾着朱祁钰从小长大,权力全部系于朱祁钰一人,如果朱祁钰出了什么事儿,那他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在他看来,朱祁钰就应该赶紧回京师去,然后老老实实待在紫荆城里不出来。 不过不知道他想法的朱祁钰却没有留意他的态度,挥挥手说道:“把他带进来吧。” 王成只得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叫人,叫的时候还踹了已经捆绑结实的曹吉祥几脚,算是出出自己心中的一股恶气。 曹吉祥被王成踹了进来,看到了朱祁钰果真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立刻哀嚎道:“陛下,老奴冤枉啊。” “你冤枉?你哪里冤枉了?”朱祁钰面无表情地问道。 曹吉祥辩解道:“老奴昨夜一直在营中休息,压根没有听到您这边的动静,营内也没人向老奴禀告,并非是老奴不愿意救驾啊!” “那你身上这身甲胄到底是什么时候穿上的?”朱祁钰指着他身上的全套甲胄问道。 曹吉祥顿时无语。 他被人抓到的时候的确是身着甲胄的,因为他原本是打算跟着黑衣人们一起进攻的,谁能想到府军前卫的实力这么强,显武营赶来的又是这么及时,结果朱祁钰没有遇刺身亡,反倒是他在帐中休息的时候直接被显武营总兵李全带兵抓了起来。 见曹吉祥不说话,朱祁钰再次问道:“怎么?没法解释了?那朕换个问题问你,为何你的嗣子曹钦会率军攻击朕?难道不是你的命令吗?” 曹吉祥赶忙辩解道:“不是,那是他自己肆意妄为的结果,和老奴一点关系都没有。” 曹吉祥又不是傻子,区区一个嗣子而已,他凭什么还替他抗下罪责?如果曹钦能够声称是自己自作主张,抗下了一切罪责,那自己也就安全了。 等他被朱祁钰杀了,自己到时候再找一个嗣子就是,反正自己还有曹铉、曹铎等几个从子呢,随便选一个出来做嗣子就好了。 朱祁钰自然不会相信他的鬼话,立刻追问道:“那你告诉告诉朕,他没有出入的令牌,到底是如何将那么多骑兵带出营来的?” 曹吉祥再次哑然。 是啊,曹钦可是带了整整一个千户的人马出营的,如此规模的兵马出营,正常来说肯定是要通知到他这个主帅的,他曹吉祥又是以治军严谨着称,如果没有自己的准许,曹钦根本是没办法将兵马带出营的啊! 朱祁钰看着他,刚想继续问问他,为什么要起兵谋逆,不过话还没有说出口,帐外突然冲进来一名士卒,直接说道:“陛下,不好了,居庸关被也先攻破了。” 第893章 曹吉祥的处置 居庸关被攻破了。 这个消息顿时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居庸关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大明京师的最重要的一道防线,但凡这里守不住的话,京师必然会危险。 辽保大二年,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举兵攻辽,命迪古乃出得胜口,银术哥出居庸关,娄室为左翼,婆卢火为右翼,分进合击,辽朝“以劲兵守居庸”,乃金兵临关,不战而溃,金军一举夺关南下,此战导致辽南京也就是现在的京师失陷,辽朝土崩瓦解,三年后辽帝被俘。 元灭金之战,蒙古兵团于金大安三年和崇庆二年,两度攻占了居庸关,围抵金中都也就是今天京师,金大安三年九月蒙古大兵压境,居庸关的守将逃走,蒙古军前锋者别驰入居庸关,陈兵金中都城下。崇庆二年七月蒙古军取德兴、下怀来,金兵汲取前车之鉴,以重兵驻守居庸关,“恃居庸之塞,冶铁锢关门”,于各路广布铁蒺藜,阻蒙古军于百里之外。成吉思汗采纳札八儿火者的计策,遣哲别、速不台穿山中间道而出,“疾趋南口”,再次攻陷居庸关。史载“关既破,中都大震”。这次战役导致了金国山后防线崩溃,金帝遣使求和,中都危如累卵,国本动摇,不久金国迁都汴京。 其实还有一件事没有发生,崇祯十七年甲申之变,逆贼闯王李自成大举向明朝进攻,其北路军取宣府,破柳沟,剑指居庸,居庸关总兵、定西伯唐通,监军太监杜之秩等献关而降,京师北门豁然洞开,太仆丞申佳允听闻居庸关失守,当即惊叹:“京师不守矣!”三月十六日,李自成攻陷昌平州,焚毁明陵殿庑明楼,总兵官李守鑅战死,守陵太监申芝秀投降。十八日,大顺军势如破竹,自沙河进犯平则门,“竟夜焚掠”,随即城破明亡。 总之,辽,金、明的败亡,都和居庸关有密切关系。于谦也曾经说过,居庸在京师,如洛阳之有成皋,西川之有剑阁。而昌平去关,不及一舍,往来应援,呼吸可通。 而从地势来看,居庸关坐落在太行余脉军都山地,地形极为险要,过了居庸关,便是华北平原,以蒙古人的兵力,可以轻松突破昌平县城,即便打不下昌平县城,也先一样可以选择走密云回到草原,亦或走辽西退回草原,退路不成问题。 而且京师周边人口稠密,又有通州这个大明京师最重要的节点之一,即便也先想只是劫掠一番的话,那双方的差距也会被拉近,朱祁钰想要反攻草原,就必须多等几年了。 所以,居庸关的丢失才会如此让朱祁钰等人震惊。 朱祁钰看着闯进来的士卒,出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居庸关破了?” 士卒立刻疯狂点头,回答道:“对,没错,居庸关已经破了,守将张通战死,余者溃散,已经有人逃到咱们大营中了。” “是何人逃来的?带上来,朕要亲自问他。”朱祁钰立刻吩咐道。 士卒点点头,转身出去叫人了。 趁着士卒出去的机会,仪铭立刻开口劝道:“陛下,咱们还是赶紧回京吧,也先马上就要杀来了。” 朱祁钰没有搭理他,而是皱着眉死盯着大帐门口,期待着居庸关逃兵的出现。 他必须要知道也先的大军到了哪里,否则自己在撤离的时候遭遇到蒙古骑兵,那整支大军必然会溃散的,大明再也经受不住第二次土木堡之变了。 “陛下!”仪铭见朱祁钰不搭理自己,不由得继续劝道:“陛下,如今大军身处旷野之地,若是被蒙古大军突袭的话,那极有可能溃败的啊。” 朱祁钰还是不搭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大帐门口,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仪铭只得再次劝道:“陛下,如今居庸关已经被也先攻破了,若是再不撤退的话,先帝之事极有可能重演啊!” “况且如今京师具体是什么情况还不知道,还是先回去处理好朝廷内部之事再做计较吧。” “是啊,陛下,您就听听仪副理一句劝吧。”王成在一旁也是帮腔道。 “你们给朕闭嘴。”朱祁钰猛然暴怒道,随即平复下情绪,说道:“朕难道不知道蒙古人的兵锋吗?” “但是朕现在不敢退,也不能退,一旦退兵,万一也先的骑兵追上来,难道要丢下一卫人马抵挡吗?到时候关外的石亨和张軏怎么办,让朕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也先保卫歼灭吗?到时候京师还怎么保下来?” “朝廷的兵马不就是用在此时的吗?”仪铭立刻反问道。 朱祁钰抬手指着帐外,说道:“那你出去说说,看看有几个人愿意留下为大军断后的?”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历朝历代军士的使命,不是他们不想就可以不做的。”仪铭立刻反驳道。 “但是朕会告诉他们,这是你仪铭出的主意,要留下他们抵御蒙古骑兵,确保朕能逃回京师去。”朱祁钰黑着脸说道。 仪铭当即答应下来,说道:“没问题,陛下有难,责任自然需要臣子来扛,陛下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只要您能答应撤回京师就行。” “朕不走。”朱祁钰也是立刻下了决定。 仪铭顿时被气得暴跳如雷,叫嚷道:“陛下,您不回去,难道还想在这平原之上和也先决一死战吗?” “朕乃是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再次和也先决一死战又有何不可?”朱祁钰自然不会对他客气。 仪铭立刻问道:“那军中将士们也愿意与陛下并肩作战吗?” 他这是拿朱祁钰刚才反问他的话来反击,既然将士们连断后都不愿意,又凭什么要与你并肩作战,和也先麾下的蒙古人拼命呢? 朱祁钰顿时哑口无言。 断后最起码抵挡一会就可以撤离了,决战的话可是要拼命的,不过这时候一旁的曹吉祥说话了:“陛下,老奴愿意统兵为陛下断后,一定可以确保陛下不容有失。” 几个人纷纷看向了曹吉祥,不过眼神中却是略有不同的。 除了朱祁钰之外的仪铭和王成,眼神中都是赞许和感动,而朱祁钰则是感觉有些奇怪,不由得问道:“你要什么?”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曹吉祥一个敢于弑君的逆贼,居然在这种时候愿意站出来抵挡敌军,朱祁钰不得不怀疑他是另有企图。 曹吉祥却是摇头回答道:“陛下,您错了,老奴什么都不要。” 看到朱祁钰眼神中流露出不信的神色,立刻补充道:“或者说,只要让老奴和也先打一仗,无论是胜是负,老奴都可以死而瞑目了。” 不过这句话让朱祁钰的眼神瞬间便转变成了疑惑。 曹吉祥只得解释道:“陛下,老奴起兵谋逆,只是因为孙太后答应了老奴,从今往后让老奴来统率腾骧四卫外出征战,这一点按照陛下设定的规矩是不可能实现的,所以老奴才愿意配合孙太后的,并非是对陛下有什么不满。” 朱祁钰这才缓缓点了点头,不过旋即他便反应了过来,出声问道:“曹吉祥,朕可是也让你统率腾骧四卫啊。” “但是腾骧四卫是负责护卫陛下的,并非是为了征战而准备的,即便是老奴在统率他们,只要陛下不调他们出京,那老奴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机会出征了。”曹吉祥立刻解惑道。 朱祁钰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你这倒是实话,若是没有这次也先南侵,朕也不会在机缘巧合下选择北征的。” 曹吉祥笑了一下,说道:“不过既然陛下已经北征了,那老奴的机会自然就来了,而且最妙的是,也先攻破了居庸关,老奴自然有机会和他一决高下了。” “你倒是个战争狂。”朱祁钰吐槽了一句,问道:“那你打算带多少兵马过去啊?” 曹吉祥回答道:“陛下,老奴希望统率腾骧四卫出征。” “万万不可啊。”仪铭立刻站出来阻止道。 曹吉祥一个逆贼,想要统率大军半数兵马,万一他真要有个什么野心的话,那朱祁钰才会是真的危险呢。 朱祁钰立刻抬起手阻止了仪铭,旋即说道:“这不可能,腾骧四卫接近四万人马,而且兵甲精良,朕不可能把这么多人交给你。” 想了想然后道:“朕最多可以给你五千旗军。” “五千旗军恐怕不够吧,要知道也先可是有三十万兵马的,即便是之前几次交手有所损耗,但是那也有二十几万兵马,想要以五千旗军击败他们,恐怕是不大可能的事情啊。”曹吉祥马上摇头分析道。 朱祁钰却是摇摇头,说道:“朕不需要你击败也先的蒙古大军,只要你去北关抵挡一下也先即可。” 第894章 不知道京师那面怎么样了啊! 朱祁钰说道:“朕不需要你击败也先的蒙古大军,只要你去北关抵挡一下也先即可。” 北关是居庸关以南的一座小关隘,想要以此来击溃也先的大军,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件事儿,好在朱祁钰只需要他抵挡住也先一阵子,让自己能够及时率军堵住蒙古大军出关即可。 “好吧,老奴一定尽力。”曹吉祥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五千旗军击败也先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凭关据守的话,应该还是有机会守住的,至少可以确保抵挡住一天一夜,给朱祁钰争取到足够多的时间撤回京师。 当然,他是不知道朱祁钰的真实想法的,朱祁钰也不可能告诉他。 听了曹吉祥的话,朱祁钰却是摇了摇头,说道:“不,朕这边需要时间,希望你能坚持到最后一刻,届时朕定会以为国捐躯之功替你安葬。” 曹吉祥看着朱祁钰满脸真诚的面容,用力点了点头,说道:“陛下吩咐,老奴绝不敢辜负您的重托。” 朱祁钰的话已经很明白了,让他坚持到最后一刻,实际上就是让他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之功实际上就是在告诉他,如果他曹吉祥战死沙场了,那昨晚的事情就和他曹吉祥没有什么关系了,此刻都是曹吉祥的儿子曹钦带进来的,曹吉祥依旧是大明皇家的忠臣。 曹吉祥一个逆贼,可以得到这样一个评价,对于他来说也可以算是极为不错的结果了。 他之所以答应得这么痛快,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现在的他已经开始后悔了,早知道皇帝这么好说话,那他又何必上了孙太后那条破船呢? 好在这时候士卒总算是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名衣衫不整的士卒,头发随意用一根树枝当做发簪扎起来,脸上全是风霜之色,明显是败退下来的,好在武器没有丢,手中仍旧握着一杆长枪。 见众人都盯着他们看,士卒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抱歉,陛下,这位兄弟最开始担心属下是欺骗他,打算杀了他的,浪费了这么久,还请陛下恕罪。” 那名居庸关败退下来的士卒也是有些不好意思,羞赧地低下了头。 朱祁钰微微一笑,挥手说道:“无妨的,朕只希望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居庸关是如何被攻破的?” 那名居庸关败退下来的士卒立刻站出来开始讲述起也先是如何破关的。 时间转回一天之前,就在居庸关守将张通发出消息不久,也先的兵马再次扑了上来。 只不过让张通没有想到的是,这次负责进攻的居然是倭寇。 哦,不,准确说是倭人,密密麻麻看不清人数的倭人,黑压压的一大片,挥舞着手中的竹枪便冲了上来。 “敌人上来啦,防守!防守!”守将张通立刻叫道。 好在居庸关内的兵力已经不是很多了,绝大多数人都留在了城头上,随时防备着敌人的进攻。 前天他们杀退了一支蒙古人之后,自身伤亡也很大,那支蒙古骑兵是突然出现的,他们连关门都没有来得及,就被敌人直接杀进了关内,好在张通反应迅速,一边调集大军围剿他们,一边派出自己的亲卫拼死杀到城下,将大门关得死死的,不过代价就是他们死得只剩下一两个人了。 不过从那之后,蒙古人的进攻就没有停止过,也许是知道居庸关里的兵力不足,自己的兵力又超出太多,于是便坚持由各部轮流进攻,消耗守军的精力。 就这样,在坚持攻打了两天两夜之后,守军的精力终于濒临崩溃了。 当然,蒙古人的士气也遭遇到了不小的打击,原本卜列革带领一万骑兵杀进去的时候,他们还以为居庸关可以就此攻破了呢,没想到那一万骑兵杀进去却没有彻底拿下居庸关,只是消耗了居庸关的半数兵力。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破城的大功不必被卜列革拿走了,他都死在了居庸关里面,自然没有办法去争夺什么功劳了。 于是,大家便开始轮流攻城,不过攻打了整整一天时间,却没有取得丝毫进展,因为地势狭窄无法展开,所以蒙古人的二十几万大军被彻底困在了居庸关外面,无法寸进一步。 面对这样的局面,众人再次开始动摇,都想抓紧时间撤军,不过这时候斯波义廉却带领着十几万大军来到了居庸关找他们。 有了炮灰,也先本有些动摇的信心再次稳固下来,立刻让倭人休整一下,回头继续攻城。 但是也先也不是傻子,居庸关虽然重要,但是也没有数万精锐蒙古战士重要,于是他便开始回忆,当年的成吉思汗是如何攻破居庸关的。 最终,也先终于是想到了办法,那就是派人绕过去,从背后偷袭明军,这也是仿照当年成吉思汗的战术,从山间小道绕过去,先攻打南口,毕竟南面的城墙可要比北面的城墙矮上许多的。 于是也先命自己的亲信伯颜帖木儿亲自率队,从西边绕了过去,走一条平日里百姓放羊才会走的小路,轻轻松松便来到了居庸关的南面。 伯颜帖木儿带的人不多,但是毕竟是突然袭击,谁都没有想到蒙古人居然会从小路绕过来,于是张通便立刻命令两千人去南面抵挡,不过因为地势低矮,防御起来颇为吃力,张通只得再次调集了一千人马去南面支援,但是此时的也先突然发力,数千蒙古勇士夹杂在倭军之中突然冲上了城头。 这一下子张通勉强维持的防御终于是彻底崩溃,士卒们再也没有心思抵抗,纷纷想方设法逃跑,而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从东部的敌楼逃出来的。 听逃跑的士卒讲完,朱祁钰点了点头,再次问道:“那你们的统帅张通呢?” 士卒摇摇头,回答道:“不清楚,估计是以身殉国了吧?” 朱祁钰再次点了点头,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嗯,辛苦你了。” 紧接着话题一转,继续说道:“不过你毕竟是逃卒,朕不能饶过你,大明军律规定,初次逃跑之人,罚八十军棍,再犯者加二十军棍,发配边疆驻守,第三次犯,处以绞刑。” 士卒的眼中不禁露出了恐惧之色,手中的长枪握得更紧了些。 朱祁钰自然是看出来他的表现,笑着说道:“不过你此番溃逃,并不怪你,根子在于蒙古人的奸诈和凶残,如今也先攻破了居庸关,朝廷正是用人之时,所以朕可以替大都督府做主,减轻一些刑罚。” “这样吧。”朱祁钰指了指一边被捆得结实的曹吉祥说道:“你就跟着他去看守北关吧。” “朕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宁死也不能退一步。” “如果你真的战死了,那朕会赐你一个世袭百户的位置。” “多谢陛下,属下愿意。”士卒连忙单膝下跪,大声保证道:“陛下放心,您的这个世袭百户属下要定了。” 其实也不怪士卒贪图官位,毕竟这世袭百户可是个官职啊,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是却可以保证自己的底线,也就是说,世袭百户即便再小,也是个朝廷官员,只要大明不倒,那他家里就一定有一个人可以领到朝廷的俸禄。 如果是以前倒也罢了,朝廷发放的俸禄绝大多数都是宝钞,那玩意拿来擦屁股都嫌硬,没人喜欢,不过现在却是不一样了,朝廷发放的俸禄除了米粮之外,剩下的全都是金银,不是谁都不愿意要的宝钞,而是货真价实的金银。 有了这些金银,他的儿子们就可以建房买地,逐渐成为地主了。 美好的生活正在向他招手,需要付出的只不过是他的一条贱命而已,他的贱命又不值钱,能拿来换到一个官位,实在是太划算了。 朱祁钰笑着说道:“只要你回头不逃跑就行了,记得多杀几个敌人,多割几个耳朵下来,朕派人收尸的时候好确定你的功劳。” 这是大明军方的规矩,斩首敌军,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最好是将头颅带回来,方便查验真假,但是如果条件不允许的话,将士们也是可以割掉蒙古人的左耳的,这样也可以算成斩首,毕竟如果没有砍死敌人的话,基本上是割不到敌人左耳的,敌人又不是木头,哪会站着让你砍啊! 这次曹吉祥率军入北关堵截也先,基本上就是九死一生的下场,五千旗军在几十万蒙古人面前实在是太少了些,所以士卒过去,基本上就是个死的下场,想要活着回来实在是太难了。 当然,如果他能够活着回来,朱祁钰也不会再追究他的罪责,这样九死一生拼出来的老兵,任何一支军队都会当做宝贝来对待,有他们在,那支军队就可以坚持更久,胜率更高,将领升官的机会就会更多,任何一个明事理的将领都不会轻易放弃他们。 士卒憨厚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反正刚才要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再说一遍也没什么意思。 朱祁钰见眼前的事情已经安排完了,刚要再说些什么,又一名士卒捧着只鸽子跑了进来,大声禀报道:“陛下,京师的消息。” 朱祁钰的脸色不禁凝重起来。 不知道京师那面怎么样了啊! 第895章 我蒙古兵锋不可抵挡 王成从士卒手中接过了信鸽,打开一看,脸上不禁露出笑意。 朱祁钰看着他的表情,出声问道:“京师怎么样了?可是皇后挫败了孙太后的阴谋?” 王成笑着点点头,道:“对,孙太后谎称陛下遇袭薨逝,太子殿下去了前朝称帝,政务院与大都督府众人据理力争,汪皇后和胡濙胡大人及时出现,挫败了孙太后的阴谋,京师如今安然无恙。” 众人终于是松了口气,朱祁钰笑着点评道:“看来朕的皇后也没有那么没用,政务院和大都督府的人也还是效忠于朕的。” “陛下圣德无双,天下臣民自然愿意效忠。”曹吉祥立刻拍马屁道。 朱祁钰立刻甩过去一句话:“拍朕的马屁也没有用,你犯的是死罪,朕已经给你一个完成梦想的机会了,就不要妄图逃生了。” 曹吉祥却是笑着说道:“陛下,老奴没有想恭维您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好了,好了,就别废话了,赶紧给朕去北关防守,别你赶到的时候蒙古人已经攻占了北关,那样的话你就要强攻北关了。”朱祁钰甩甩手,打发他和溃逃士卒出去了。 仪铭看着曹吉祥离开的身影,轻声问道:“陛下,真的要给他五千兵马吗?他可是叛贼。” 朱祁钰立刻反问道:“朕不给他兵马,难道你领兵去抵御蒙古人吗?” “陛下有旨,臣不得不从。”仪铭立刻躬身回答道。 朱祁钰没好气地说道:“好了,你也别在这里磨蹭了,赶紧去写一封书信,夸奖一下皇后和文武百官,然后说明一下情况,让他们做好也先真兵临城下的准备。” “让他们准备,那陛下您呢?”仪铭出声问道。 朱祁钰没有看他,而是转向了王成,大声命令道:“王成,传朕旨意,命显武营、腾骧四卫和燕山三卫随朕出击,抛弃营盘,即刻出兵,把也先的数十万大军堵死在北关。” “不可啊,陛下。”仪铭当即叫道:“如今也先刚刚得胜,声势正隆,不可硬敌啊。” 朱祁钰摇摇头,说道:“不,必须要在北关堵死,否则京师周边数个县城,数十万百姓,都会有危险的,朕不会允许也先这么做。” “但是您......”仪铭刚想继续劝,朱祁钰却是继续说道:“太宗迁都京师,为的就是天子守国门,朕是天子,这是朕的责任。” 仪铭顿时无言以对。 太宗皇帝说过的话他自然也记得,皇帝把祖制都搬出来了,看来继续劝下去也没有什么必要了。 王成见状,转身跑出去传旨了。 此时的居庸关内,也先正带着一众人漫步在关城里面。 看着城内的仓库和仓库中的武器甲胄和粮食,也先不禁啧啧称奇,大明的确是有钱,区区一个居庸关而已,都不是什么城池,仓库里面都储存着大量的武器甲胄,还有足够他们几十万大军吃上一个月的粮食。 看来自己选择南下是对的,大明的确是富庶无比,如果再让大明继续发展下去,那他们草原上的蒙古人也就只有逃到小海(贝加尔湖)的份了。 阿勃伯也是看着仓库里的物资,出声感慨道:“大明的确是有钱啊,居然在一个小小的居庸关里面储存了如此多的武器甲胄,看来咱们可以再组织起一支强力的军队了。” 伯颜帖木儿立刻说道:“武器甲胄不太重要,在我看来,最重要的还是这些粮食,有了这些粮食,咱们短时间内就完全不用担心后勤补给的问题了。” 也先却是皱着眉头,问道:“居庸关内的工匠找到了吗?” 阿勃伯和伯颜帖木儿立刻摇头,阿勃伯回答道:“没有,整个居庸关的人几乎都被杀光了,就连会喘气的都没留下几个,想要找到工匠,恐怕已经是不太可能的事儿了。” “那就再找。”也先立刻下令道。 蒙古人攻城之时虽然经常会选择屠城,但是工匠和医者却是例外,任何人都不允许伤害他们,因为这些人对他们蒙古人极为有用。 不过这次也先失误了,他是命令倭人攻城的,后来才换了一批蓄势待发的蒙古勇士,成功突破了城墙,不过确是混在倭人之中的,也就是说,倭人才是攻城的主力。 而这群倭人在对待居庸关里的百姓的时候,却与他想的不太一样,他们完全是将所有会动的人全都当成了敌人,所以动起刀来没有丝毫含糊,直接便选择了大开杀戒。 攻城的蒙古人本就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关内敌军身上,完全没有看管到这些倭人,而且他们也不懂倭语,即便发现了双方也没办法交流,所以整个居庸关便遭到了倭人的屠杀,几乎所有的守关将士全都被倭人剿灭,就连张通的尸身都被倭人砍成了几块。 等蒙古人完全肃清守关将士,这才惊讶地发现,那些在关内负责打造修补兵器的工匠们也都遭到了毒手,气得也先直接杀了一批倭人泄愤。 不过事已至此,也先也没有办法让死人复生,只得将倭人全部撤出了居庸关,然后命令蒙古人尽力搜索,希望能够找到几个侥幸逃脱的工匠。 其实这倒不是也先有什么需求,只是因为他们蒙古人单纯的将收集工匠刻印在了自己的生命之中而已。 “不过大汗,咱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要先强占北关吧?”阿勃伯漫不经心地出声问道。 也先点了点头,说道:“对,没错,不过我已经派人过去了,估计这会儿已经成功抢占北关了吧?” 其实他对北关并不在意,因为北关压根就不是关隘,而是一座城门,负责调控进出居庸关的商队的,就位于关沟的南侧,是进入京师的最后一道屏障。 只要攻下了这里,他们蒙古人就可以直接面对京师附近的平原沃野了。 阿勃伯没有在意,随意点了点头。 在他看来,居庸关这种险地都被他们攻破了,北关城门那种地方就更没有什么可以阻碍他们进军的机会了,只要派遣一队骑兵过去,应该就可以轻松拿下。 毕竟这地方驻扎的不过是一个百户而已,负责的只是看守城门,完全没必要和他们拼命。 不过这时候伯都王突然从南门冲了进来,看到也先等人还在参观,立刻大声叫道:“大汗,不好了,岱钦没有拿下北关,已经被阻挡在北关城下了。” “什么?”众人顿时大惊。 也先立刻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岱钦为何没有拿下北关,难道北关的百户没有逃跑吗?” 伯都王摇摇头,回答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信使过来,大声喊着求援。” “求援?”也先还是比较沉稳的,立刻说道:“信使在哪,快命他来见我。” 伯都王立刻答道:“我已经命人去接应他了,估计马上就可以过来。” 随着伯都王话音刚落,一名蒙古士卒急匆匆地从南门进来,发现也先等人就在面前,立刻大声叫道:“大汗,不好了,我军被抵挡在了北关城外,北关城墙上全都是明军。” 也先马上安抚道:“好了,你先喘口气,本汗还有几个问题想要好好问问你。” 那名士卒连忙深吸几口气,又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水袋猛灌几口,这才说道:“大汗,您请问吧。” 也先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你说岱钦被阻止在了北关城下,那北关到底又多少人马,你们可曾打探?” 士卒立刻回答道:“大概有五千多人马,不过更远处却是烟雾弥漫,想来应该是明军的援军正在过来。” “明军的援军?”也先顿时一愣,旋即问道:“明军的援军大概有多少?” 士卒摇摇头答道:“那我们就不知道了,但是看烟尘肯定是不少的。” “明军的大队援军这么快就来了?”一旁的伯颜帖木儿立刻问道:“难道咱们的军中有明军的暗探?” 也先却是摇摇头,说道:“这不可能,咱们打下居庸关也不过两三个时辰而已,大明的反应没这么快,应该是之前便请求的援军,只不过他们来得晚了,这会儿才到。” “原来如此。”伯颜帖木儿点了点头,随即说道:“那咱们也赶紧派援军过去吧。” “如果咱们被堵在这山谷之中,那后面的事情就要麻烦了。” 他虽然不懂领兵,但好歹也是蒙古高层,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不过他的眼光也就这点了,阿勃伯说道:“无妨的,不过是区区一道城门而已,还是在山谷之中的城门,想要攻破实在是太简单了,倒是后面的援军还是有些麻烦的,大汗应该在思考要不要放他们进来围而歼之呢。” 伯颜帖木儿立刻看向了也先,只见他一直没有说话,而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也先猛地抬起头,命令道:“伯都王,你统率三万大军去山上埋伏,待山下鸣镝一响,就立刻去强占北关城门。” “这一次,本汗要彻底让大明的皇帝知道,我蒙古兵锋是不可抵挡的。” 第896章 大汗暂时不打算攻下北关了 北关城门上,曹吉祥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对着身边人问道:“怎么样了?暂时还抵挡得住蒙古人的进攻吧?” 身边的百户点了点头,回答道:“曹公公,末将暂时还顶得住。不过援军什么时候可以到啊?” “他们再不过来,即便有了您的这五千援军,末将也没有信心可以挡得住啊。” 曹吉祥露出一个笑容,说道:“你放心吧,只要咱们再抵挡两个时辰,陛下统率的大队援军就可以到了。” “什么?陛下亲征了?”那名百户顿时一惊,问道:“陛下带了多少人马?” “足足有七万大军。”曹吉祥立刻回答道。 “那就好,想来是可以想办法夺回居庸关了。”百户顿时长出了一口气。 让他一个小百户来面对也先的几十万大军,这个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啊! 曹吉祥却是摇摇头,说道:“如果是武清侯或者宁阳侯统率的话,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这次是陛下亲自统率,能够抵挡住也先的进攻就不错了,想要夺回居庸关,恐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虽然他是听说过朱祁钰在战略层面上表现出的智慧,但是在具体统兵上却并不是仅仅依靠智慧就可以解决的,光是一个行军就足够朱祁钰学习一阵子的了,每天行军多久,急行军要如何组织,后勤怎么办,军士们的体力要怎么办,这都是必须要亲自领兵才能知道的事情,没有亲自统过兵,即便那个人再有天赋,也不可能刚入军营就知道。 当年即便天才如冠军侯,也是因为有卫青从旁指点,而且霍去病第一次统兵只有区区八百人,这次朱祁钰却是统领了八万人马。 一百倍的差距,没那么好拉平的。 当初朱祁钰也只是想率军来居庸关支援,同时利用自己将也先吸引在居庸关,以便武清侯石亨和定南伯张軏有机会全歼他们,统兵的事情,还有居庸关守将、都督佥事张通呢。 不过谁能想到,朱祁钰还没来得及支援,居庸关就被蒙古人偷袭攻破了呢。 眼下只有守住这北关城门,才有机会抵挡一二,否则一旦让蒙古人兵临平原,那朱祁钰才是真正危险了呢。 他这次能够及时支援,也是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的。 当初他统率五千旗兵赶到北关的时候,北关实际上已经岌岌可危了,毕竟百户只有近百人,面对的则是上千蒙古人,以一敌十,即便他们有城门作为依仗,也是死一个少一个,如果曹吉祥再晚一刻钟,那到时候北关一定会落到蒙古人的手里,他也只能用人命来抵挡敌军的进攻了。 不过眼下北关还在大明的手中,所以他才有机会和百户在城门上废话。 “敌人又攻上来了。”一名士卒指着城外大声叫道。 曹吉祥随即看了过去,只见一群蒙古人组成军阵,手持盾牌,再次向着北关靠近过来。 “防守。”曹吉祥拔出腰间的长刀,挥刀指向了敌军进攻的方向。 士卒们纷纷拖着疲惫的身体站了起来,靠近了城墙上的垛口,随时准备抵挡蒙古人的进攻。 这次蒙古人的进攻和之前不太一样,他们并没有抬着梯子,而是一群人聚集到了一块,底下隐约露出一根圆木,看样子是打算用圆木撞开城门。 毕竟他们已经试探出来了,北关上根本没有太多防御武器,就连滚石擂木都没有多少,其实想想也正常,毕竟北关只是一道隘口,平日里负责的都是商队,准备滚石擂木那种东西干嘛。 曹吉祥自然不能让他们靠近,于是长刀一挥,大声命令道:“弓弩手,射击。” 城墙上的士卒们纷纷拿起了长弓劲弩,弯弓搭箭,向着敌人射去。 他们也知道,脚下的城墙是他们唯一可以抵挡敌军的地方,如果被敌人攻破了,那自己可就真的惨了,自己的两条腿是无论如何都跑不过敌人的四条马腿的。 一片箭矢飞快地向蒙古人射去。 蒙古人连忙举起盾牌抵挡,这一片箭矢叮叮当当地钉在了他们手中盾牌上,只有几根运气好的穿过了圆盾之间的缝隙,钉在了蒙古人的身上,军阵中不免出现了几个缺口。 “再射。”曹吉祥看到有了机会,立刻下令道。 弓弩手们纷纷再次弯弓搭箭,向着蒙古人射去。 不过蒙古人也不是傻子,立刻便有人补位进来,填补了空出来的位置,再次抵挡住了明军的攻击。 就这样,三轮下来,蒙古人只有几个倒霉蛋受伤倒在了路上,大队人马仍旧坚定不移地向着城门冲去。 咚!!! 一声巨响传来,整座城门顿时一震。 蒙古人的圆木开始撞击城门了。 曹吉祥见状,连忙命令道:“来人,去搬来一些重物给本公砸下去。” 百户立刻说道:“曹公公,城上没有滚石擂木啊!” “那就用铁锅,用家具,总之,用一切重物,务必要阻止敌人继续撞击城门。”曹吉祥眼尖,立刻看到了城墙上的铁锅,指着铁锅说道。 百户连忙点点头,转身命人去搬运大铁锅了。 这是他们平日里用在煮饭的铁锅,很是沉重。 两个人抬起铁锅,来到城门上方便丢了下去。 不得不承认,铁锅和玩意还是很好用的,毕竟是铁制的,一砸下去,蒙古人的军阵中顿时被伤到了几个人,出现了一个比较大的缺口。 这次还没等曹吉祥下令,早已蓄势待发的弓弩手们便将箭矢射了下去,几名蒙古士卒顿时被射倒,甚至有两个人还是扛着圆木的,他们一倒下,圆木也就没人扛了,圆木又沉,前面几名士卒也跟着倒了下去。 蒙古人的攻势为之一滞。 曹吉祥见状大喜,赶紧命人收集重物,继续砸向敌人,至少可以有效迟滞敌人的进攻,这样也就可以保住北关城门了。 同时他也在暗暗提醒自己,此战之后必须要向皇帝进言,希望他能够在北关这里增加兵力,补充一些防御手段,至少要在居庸关失陷之后能够坚持一两天的时间,给朝廷增兵的机会。 他现在已经彻底忘记自己要死在这里的事情了。 远处负责攻城的岱钦眉头紧皱。 他原以为这个拿下北关的任务极其简单,只要自己大军一到,北关城门就可以唾手可得,但是谁能想到,自己居然在这里被人阻挡住了。 要知道,按照原本的消息,北关只有一个百户啊,但是城墙上那密密麻麻的明军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眼下的数量已经比他麾下的兵力多了,而且是多上了几倍。 如果再继续这么攻打下去,恐怕他还没有攻下北关城门,自己的兵力就要损失殆尽了。 要不然学学也先攻打居庸关的方法,找个地方绕过去呢? 岱钦抬头看向远处的山峦,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远处的山脉并不高,地势也不算险峻,但问题是,他的兵马实在是太少了,即便派兵绕过去,也很容易陷入敌人的包围,那样的话自己的兵力就更少了,攻破北关的机会也就更小了。 看来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请也先增加兵力。 只要兵力足够,岱钦相信,即便是用消耗的方法,也可以磨下北关。 不过自己派出去的信使应该已经回到居庸关了,为何还没有传回消息? 难道大汗不同意增兵? 这不可能啊! 京师的平原就在眼前,北关就是最后一道阻碍。 只要攻下了这里,那他们蒙古骑兵就是随意驰骋了,明军想要抵挡,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再说他们蒙古人面对明军野战,优势在他们啊,也先没有理由拒绝此事的。 但是援军现在还没有到,这就说明也先并没有打算派兵支援。 看来自己必须想办法独立攻下北关了,否则耽误了也先的计划,他必然不会饶过自己的。 那么问题又绕回来了。 自己这点兵力,要怎么才能攻下北关呢? 就在岱钦左右为难的时候,那名信使终于是回来了,一回来便向他汇报了大汗的决定:他的兵力不足,暂且撤军,稍后大汗统帅大军到了再继续攻击。 岱钦顿时震惊,满脸惊讶地问道:“不攻了?这可是大汗的命令?” 信使点点头回答道:“对,这就是大汗的命令。” “难道大汗不想攻打大明京师了?”岱钦立刻追问道。 信使摇摇头,说道:“那倒不是,只是明军的援军不是正在向居庸关赶来吗?大汗想要设下一个埋伏,彻底消灭这些援军而已。” “伯都王大人已经带人上山埋伏,只等着那些援军到来了。” 岱钦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看到远处的山上有一些小黑点在不停移动,看样子就是伯都王的军队。 岱钦点点头,随即命令道:“来人,传令,命前面的战士们撤下来,大汗暂时不打算攻下北关了。” 第897章 曹吉祥被俘 半天之后,朱祁钰统率的大队人马终于来到了北关。 看着还算完好的北关城门,朱祁钰笑着说道:“这个曹吉祥还是有些能耐的嘛,居然可以用五千旗兵保下北关城门。” 身旁的显武营总兵李全也是笑着接话道:“他当然可以保下北关,陛下如果知道了关内是什么地形,您就不会有任何意外了。” “哦?你先说说,朕看看到底是何等地形,可以拉平双方几十倍的兵力差距。”朱祁钰看了他一眼,说道。 其实他以前是去过居庸关的,去居庸关就必然要路过北关,所以关内的地形他也是知道的,他问出这个问题,只是想考教一下李全。 李全倒是不知道这个问题,全当是皇帝的咨询,于是笑着讲述道:“这北关其实是个居庸关的一道门户,和居庸关使用的是一条关沟,此地坐落在关沟之内,东西两侧都是山脉,只有谷中一条路可以通过,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关内狭窄,也先可以正面展开的兵力不过是百余人,再多的话就太过密集了,也就是说,也先可以派出攻城的兵力也只有百余人,即便他拥有数十万兵马,想要攻打北关也只有百余人,曹吉祥却拥有五千人马,以五千人马抵御百余人的进攻,当然是轻而易举,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话音刚落,曹吉祥便从城上下来,笑着说道:“其实也不是兵力上的差距,而是敌人莫名其妙撤退了,之后就没有继续进攻过,时间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 “敌人撤退了?”朱祁钰沉吟了一下,问道:“可是敌人有什么阴谋不成?” 曹吉祥连忙摇摇头,答道:“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敌人只是进攻了几次而已,兵力还是足够的,如果他们继续攻城的话,老奴能不能再看到陛下都说不准呢。” 李全问道:“那曹公公是否有派人试探过?” 曹吉祥摇头道:“没有,我只有五千兵力,谨守北关都来不及,哪敢做这些事情啊。” “派十几人探路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吧?”李全立刻追问道。 曹吉祥立刻回答道:“城外的蒙古人虽然没有攻城,但是也没有退却,派出十几人探路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出去了,估计他们就没法撤回来了,即便有埋伏咱们也不知道。” 朱祁钰立刻出声阻止了二人的争吵,出声说道:“算了,咱们在这里彼此埋怨也没有什么意义,还是先上城看看局势吧。” “陛下请。”曹吉祥侧身恭敬请道。 来到城墙上面,朱祁钰终于看到了城墙另一面的情况。 正如曹吉祥说的那样,城下驻扎着一队蒙古人,已经完全将整个山谷卡死,任何人想要不惊动对方通过,几乎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那些蒙古人骑在马上,正在不停巡游,时刻戒备着北关的情况,只要北关敢打开关门,他们就会立刻策马冲过来抢下城门,打开通往京师的通道。 朱祁钰指着远处的蒙古人问道:“那些蒙古人大概有多少?” “不知道。”曹吉祥摇头答道:“蒙古人之前攻过几次,留下了一些尸体,不过数量并不多,最多也就两三百人,算是其他参与攻城的人,估计也就是上千人。” “但是他们停止进攻之后,是否有继续增兵,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 朱祁钰点点头,没有再问其他的问题。 李全倒是问道:“那也先的主力在哪?” 朱祁钰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也是问道:“对啊,那也先的主力现在在哪?是不是还在居庸关呢?” 曹吉祥还是摇头道:“不知道,敌人把路给封了。” “你就没想办法去探查一下吗?”朱祁钰没好气地问道。 曹吉祥连忙躬身道歉,说道:“陛下息怒,老奴也是没有办法,路都被敌人给封上了。” 李全在一旁帮腔道:“路是封上了,不过山可没封,你们就不会想办法绕路过去查探一下吗?” 朱祁钰总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曹吉祥的能力也就是那么回事,远不如刘马太监刘永诚,甚至某些方面就连奸宦王振都不如,也就是一个合格的带兵将领而已,当初孙太后找到这么一个人合作,也是她没看清人,如果换一个人的话,腾骧四卫一起发动,自己哪里还能有什么活路呢。 曹吉祥则是说道:“不瞒李总兵,我带来的兵马都是一群旗兵,并不是什么战兵,能抵御住这些蒙古人已属不易,让他们登山去探查的话,恐怕早就逃散了。” 李全还要再说什么,朱祁钰立刻抬手阻止了李全的发言,而是对着曹吉祥说道:“曹吉祥,既然你是先于我们抵达的,就带兵出关,去查探一下蒙古人的动向吧。” 曹吉祥知道皇帝这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只得点点头道:“是,老奴遵旨。”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毕竟自己犯下的是谋逆大罪,原本太子朱见深可以登基的话,自己的罪过就不算什么,但是孙太后的谋划失败了,曹吉祥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于是,曹吉祥也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带人出关,开始爬山,准备顺着山顶过去查探一番。 蒙古骑兵有人出关,立刻冲杀过来,不过这时候曹吉祥已经率人开始爬山,他们骑着马没办法追击,只得怏怏撤了下来,赶紧回报自己的将军去了。 蒙古人的将领岱钦收到消息,心知不好,这会儿伯都王的兵马正埋伏在山上呢,如果曹吉祥这时候爬上了山,必然会发现埋伏在山上的蒙古人,于是立刻派人通报给了也先。 也先得知消息之后,也是赶紧派人去给伯都王送信。 不过他还是晚了一步。 当信使来到伯都王的伏击地点,却惊讶地发现,伯都王的人马已经和曹吉祥的人马打了起来。 原来曹吉祥爬上山没多久,就被伯都王的人马发现了,原本伯都王是不打算和曹吉祥的人马交战的,正命令所有人偷偷越过山头,避开这些明军。 哪成想有名士卒脚下打滑,踩掉了一块松动的石头,这就被明军发现了。 曹吉祥发现前面有蒙古人的埋伏,立刻派人送信回北关,通知朱祁钰这个消息,并且警告他轻易不好进军,同时带人杀了上去。 反正他都没办法活下去了,还不如直接杀上去呢,毕竟山上有数不清的蒙古人,杀一个就不赔本,杀两个就可以赚一个,何乐而不为。 这面的伯都王见状,也知道自己的埋伏被人发现了,索性也不再埋伏,直接和曹吉祥拼杀起来。 双方就在这山坡上开始交战。 首先出手的是蒙古人,他们为了埋伏都带了弓弩,此时被明军发现,也不再客气,直接拿起弓弩便进行反击。 曹吉祥的兵马只是侦查,并没有带上盾牌,一时间被射的人仰马翻。 不过曹吉祥还是带人靠了上去,双方开始近战。 一名旗兵用长刀砍死一名蒙古人之后,另一名蒙古人也立刻杀了过来,一刀划破他的布面甲,割断了他的筋脉,那名旗兵胳膊上的筋脉断了,再也拿不住长刀,旋即便被人杀死,而那名蒙古人也是被另外一名旗兵用长枪捅穿。 双方就在这片山坡上拼杀起来。 但是,曹吉祥毕竟是带兵侦查,手底下的兵力也只有数百人,实在是拼杀不过上万蒙古人,不一会儿便抵挡不住敌人的攻势,逐步向后退去。 敌人毕竟太多了,即便他们可以以一敌十,也架不住更多的人向他们进攻。 “顶住。”曹吉祥一马当先,拼命抵挡着面前的蒙古人。 不过他是死定了的人,其他人可不是。 一名旗兵突然大喊一声,丢下武器便向后面逃去,蒙古人毕竟太多了,他是来侦查的,不是来送死的。 有人带头,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坚持下去,只有少数几名曹吉祥的亲兵陪着他在坚持抵抗,剩下的旗兵几乎全都掉头逃跑了。 “公公,要不要我们去阻止一下?”一名亲兵逼退了面前的蒙古人,旋即问道。 曹吉祥挡住正面劈过来的一柄弯刀,摇摇头说道:“别管他们了。” “那咱们也退回去吧?”亲兵继续问道。 曹吉祥仗着甲胄坚固砍死了一个蒙古人之后,回答道:“你们退下去吧,本公就不退了。” “公公不退的话,我们也不退。”亲兵再次砍翻一个蒙古人,不过身上也被敌人划了一刀,露出了殷红的鲜血。 曹吉祥转头说道:“本公已是必死之人,你们又何必在此坚持......额!” 他话还没说完,身上就中了一刀。 “公公!”亲兵将这个场面看在眼里,顿时目眦欲裂,当时就想冲上来救援。 不过他身形刚刚移动,就被另外一个蒙古人抓住机会,一刀捅了上去,亲兵无奈,只得稳住身形抵挡。 只是他这一稳住身形,立刻就被几名蒙古人纠缠住,死活脱不开身。 另一方面,曹吉祥身上中了一刀,鲜血猛地涌了出来,整个人的精神都有些涣散。 几名蒙古人抓住机会,立刻扑了上来,将曹吉祥死死地压在地面上。 亲兵见状,再也顾不得身边的敌人,冲过来就想救出曹吉祥。 不过他的行为也被敌人看在眼里,直接便挥刀砍中了他,随即几刀下去,亲兵便没了声息。 这时候的曹吉祥也已经因为流血过多,体力流矢严重,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被几个蒙古人七手八脚地卸了武器,架起来向着居庸关走去。 俘虏敌军将领,这不管在哪国军中都是大功劳啊! 第898章 本汗会让你家皇帝下去陪你的 等曹吉祥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身处居庸关,被绑在一根木桩上了。 “再泼一次。”曹吉祥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模模糊糊便听到一个声音命令道,旋即一盆水便猛地泼到了自己的身上。 曹吉祥这下子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循声看去,发现面前是几名衣着华贵的蒙古贵族,一个蒙古大汉站在他们之中,隐隐有一些领头之意。 曹吉祥甩了甩头上的水珠,出声问道:“这位可是蒙古大汗也先酋长?” “大胆,你一个没卵子的,居然敢直呼大汗的名讳?”一名蒙古贵族当初出声训斥道。 那名蒙古大汉冷笑着摆摆手,阻止了手下的发言,旋即说道:“正是本汗。” 曹吉祥扭动了几下身子,问道:“大汗为何要将本公绑在这里?” 也先笑着问道:“你我敌对,为何不能将你绑在此处?” 曹吉祥看着也先,说道:“也罢,大汗所言极是,既然本公被俘了,绑起来也是应当的。” “大汗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出来便是,本公能说的自然会说。” “你倒是识趣。”也先冷笑一声道:“本汗来问你,北关此时是什么情况?还有多少兵马防御?援军可曾抵达?” 曹吉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舔了舔嘴唇,说道:“本公与大汗的兵马交战许久,早已口渴难耐,大汗在问话之前,可否给口水喝?” 也先挥手示意了一下,道:“给他碗水。” 旁边立刻便有人从一口大缸中舀起一瓢凉水,喂给了曹吉祥。 曹吉祥也不客气,直接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几口喝罢,也先问道:“喝够了吧?” 曹吉祥点点头。 “那就回答本汗的问题吧,北关那边是什么情况?”也先问道。 “北关那边啊。”曹吉祥低头想了想,说道:“那边的援军已经到了,足足有七万大军,领兵者是显武营总兵李全,所以大汗还是退出居庸关吧,免得被我大明剿灭了。” “胡说。”这次还是那名蒙古贵族出声反驳道:“显武营乃是你们大明京师最重要的兵马,不过区区两万多人,怎么可能有七万大军?” “况且石亨带走了三营兵马,张軏又带走了三营兵马,南面缅甸还有两营兵马在轮换,京师只剩下两营兵马了,怎么可能再派出一营兵马,难道你们大明真的不打算防守京师了吗?” 曹吉祥笑了笑,勉力抬头问道:“这位是?” 也先也是笑着说道:“这位是我瓦剌大同王阿勃伯。” “原来是大同王啊。”曹吉祥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说道:“本公又不想吃苦头,骗你们干嘛。” 阿勃伯顿时无语。 也先却是冷笑道:“不,曹吉祥,你说的的确是真的,不过并不全,还有隐瞒。” “隐瞒?”曹吉祥心中一惊,出声问道:“我隐瞒了什么?” 他还以为也先是看不出他的谎言呢,毕竟他说的绝大多数事情都是事实,只有大军统帅一职做了隐瞒。 也先毫不客气地拆穿道:“李全此人本汗也是知道的,不过是一个都督佥事,身上并无爵位,但是你们大明朝廷有个习惯,那就是超过五万人马的军队必须有一位勋贵统帅,以李全的身份是没有资格统率七万大军的,所以老实交代吧,到底是何人负责统兵的?” 曹吉祥马上闭口不言,他可不希望也先知道这次统兵的统帅是大明天子。 他谋逆不假,但是却没想过叛国。 也先却是丝毫不在于,淡淡问道:“怎么?不愿意说出来?那本汗就自己猜猜看。” “你一个俘虏,就连李全这等官职的人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出卖掉,但是却希望保住真正主帅的身份,这就说明那位主帅是你们大明真正的大人物。” “不过以你一个宦官的身份都不愿意得罪的人,此人定不是普通的文武官员,不是文武官员,那就只能是皇室宗亲了。” “自从你们的太宗皇帝起兵靖难以来,地方上的藩王就被剥夺了兵权,虽然前几年又有几位藩王有了兵权,但也只是在南疆,你们的朝廷不会将显武营这样的主力交给一个藩王,所以也不会是他们。” “不是藩王,也不是文武官员,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你们的皇帝或者太子亲自出征了。” 也先越说眼睛越亮,最后说道:“不过你们的太子只有十几岁,还未成年及冠,事关京师安危,所以也不可能是他。” “这么说,来的人是你们大明皇帝?” 曹吉祥不禁瞪大了眼睛,长着嘴巴看向了也先。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也先居然仅凭自己的一句话就将明军的主帅猜了出来,这种智慧简直是匪夷所思。 周围一群人也都是震惊地看着也先和曹吉祥的表情,心中依然有了判断。 别的不说,单就看曹吉祥的样子,就可以知道,此次率军而来的人真的是大明皇帝。 伯颜帖木儿当即出声说道:“大汗,既然是大明皇帝亲征,那这个机会咱们可不能错过啊!” 阿勃伯也是出声劝道:“是啊,大汗,大明皇帝都亲征了,那咱们这次绝对不能放过他,只要抓住了他,那大明朝廷就真的要乱了。” 剩下几个人也是连忙劝谏,希望也先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再来一次土木堡大捷,击溃明军,抓住大明天子,而且这一次绝对不能放他回去,即便大明拿出什么样的条件都不允许交换赎买,直接砍了才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曹吉祥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立刻说道:“不是,这次过来的是宁阳侯陈懋,并非是我家陛下,你们不要妄图再来一次土木堡之事了。” 不过他的辩解却没人相信,众人全都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刚才你那表情已经出卖了你家皇帝,现在再辩解,真以为我们是傻子吗? 曹吉祥也是发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不由得闭上了嘴巴。 也先看着曹吉祥,淡淡说道:“既然是你家陛下亲自来了,那本汗可不能轻易放过他,一定要将他请到本汗的帐内一起饮一杯酒,吃一顿饭,好好款待一下他的。” 曹吉祥顿时冷笑道:“大汗还想请我家陛下饮酒?那不如您亲自去北关为我家陛下献舞一曲,以示敬意。” “大胆!”其他几个人还没什么反应,伯颜帖木儿倒是当先反应了过来。 众人疑惑望去,伯颜帖木儿解释道:“他这是将大汗当做了当初突厥的颉利可汗了。” 见众人还是有人不明白,伯颜帖木儿只得解释道:“此事是汉人的一个典故。” “隋唐时候颉利可汗曾经是突厥人的大汗,与汉人之英主唐太宗李世民同时代之人,曾经率军打到了汉人的都城长安,李世民带着五人与其隔河相见,并杀白马为誓,互不侵扰,颉利可汗见唐太宗李世民如此胸襟,便退兵离去了。” 众人都不明白,一个蒙古贵族出声问道:“那此事与大汗献舞有何关系?” “你别急啊!”伯颜帖木儿继续说道:“然后四年之后,唐太宗李世民趁着突厥内乱之际,派兵突袭了颉利可汗,并且活捉了他。” “不过李世民并没有杀了他,而是留下他一条性命,安置在长安之中居住。” “又过了四年,唐太宗在未央宫大宴群臣,命颉利可汗当众献舞,并由南蛮酋长冯智戴咏诗。” “这个家伙刚才的意思就是在说,咱们有可能被大明击败,大汗被大明皇帝活捉,然后在酒宴上献舞助兴。” “什么?”众人顿时大怒。 他们知道唐太宗厉害,曾经被人称为天可汗,但是他们还真没听说过,曾经有过草原之主被人生擒,然后丢到酒宴上献舞的。 这可实在是太丢人了。 不过也先倒是没有生气,只是随意笑笑说道:“无妨的,本汗和大明皇帝胜负未分,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不过你,身为俘虏,居然敢欺瞒本汗,还借着典故侮辱本汗,这口气本汗可忍不下去。” “这样吧,本汗让大军没人捅你一刀,没死的话就放你回去,死了就别怪本汗心狠手辣了。” “来吧,本公不怕你这些个手段。”曹吉祥立刻咬着牙说道。 一死而已,现在不过是死得痛苦一些,又有什么区别呢。 也先点点头,抄起桌案上的一把小刀便捅了进去,然后说道:“放心去吧,本汗会让你家皇帝下去陪你的。” 第899章 进攻吧 北关内,明军大营中。 朱祁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面目阴沉,周围人则是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朱祁钰这样坐着已经一个时辰了,从前线传回消息他就没有动过,等到前面传来三百旗兵几乎全军覆没、主帅曹吉祥被俘的消息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打扰他了。 不得不说,这场败仗和之前几场败仗是完全不一样的,宣府援军的惨败和倭人被也先偷袭,都不是发生在朱祁钰的面前,不过这次却是就发生在朱祁钰的面前,而且主帅还被俘了,这简直就是在打朱祁钰的脸。 沉寂了许久,还是王成当先打破了安静,出声劝道:“陛下,您就不要对此战有什么抱怨了,曹吉祥他只有三百旗兵,却引诱出了上万伏兵,也算是为陛下尽忠了,如今日头已经落了,您看看要不还是用口饭吧。” 朱祁钰抬起头,奇怪道:“嗯?都这个时候了吗?” “诸位应该都饿了吧,来人,传膳。” 众人顿时无语。 仪铭出声问道:“陛下,您方才不是在担心曹吉祥被俘之事?” 朱祁钰一愣,反问道:“仪爱卿为何会这么想?朕为何要担心一个逆臣呢?” “那陛下您方才一直坐在这里不说话,连动都没有动。”仪铭当即追问道。 说实话,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朱祁钰这种态度,即便是当年听说先帝战败被俘都从没有过啊! “这事儿啊。”朱祁钰笑着解释道:“朕只是在发愣而已。” “发愣?”仪铭没想到朱祁钰居然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不由得心头火起,出声劝谏道:“陛下,前线已经失利了,您怎能在此发愣?” “朕怎么就不能发愣了?”朱祁钰的心情顿时被彻底破坏掉,没好气地反问道。 所谓忠臣就是这点不好,皇帝心情好的时候他总是要站出来反对,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反对的。 仪铭却没有理解朱祁钰的意思,继续说道:“陛下乃是此行主帅,为何可以发愣?三军将士都在等着陛下下令呢!” 好吧,仪铭说的也有道理。 朱祁钰整理一下心情,出声命令道:“好,那朕这就下令,命人进入北关,进攻居庸关。” “不可啊!”朱祁钰的话音刚落,仪铭仍旧是劝谏道:“陛下,敌军已经在居庸关内设下了埋伏,我军为何要入关继续进攻?还是先撤回京师方为上策。” 朱祁钰立刻疯狂摇头,说道:“不,朕早已说了,绝对不会撤回京师的,必须要将也先钉死在这里,否则武清侯他们没办法包围剿灭他们。” “那就撤回昌平,前线留下李总兵一人即可。”仪铭立刻转移了目标,将李全给卖了出来。 对于这个想法,李全倒也是比较赞同的,立刻出声附合道:“陛下,臣附议,请您先撤回昌平县城,有了昌平城的防御,您也能安全一些。” 朱祁钰没好气地道:“那朕就带走腾骧四卫了,毕竟朕撤回去肯定是需要一些护卫的。” “燕山三卫是来支援居庸关的,如今居庸关丢了,他们也没什么用处,一样需要回去。” “你手里的显武营一样是为了护卫朕而来的,朕离开了,他们自然也要离开。” “也就是说,你现在手里没有显武营,没有腾骧四卫,没有燕山三卫,只有不到一百的卫所士卒,你现在以你的九族发誓,如果抵挡不住也先几十万大军的进攻,朕就拿你的九族开刀,你可敢保证?” 李全顿时缩回脑袋不说话了。 开什么玩笑,如果有显武营在的话,他还是有信心抵挡住也先的进攻的,但是朱祁钰把显武营都带走了,只凭一百左右的卫所士卒,怎么可能挡得住也先麾下的几十万虎狼之师,他们又不是万人敌。 仪铭刚开始听得还很欣慰,皇帝终于是答应撤离了,没想到皇帝居然不是真的要撤离,而是在向他们摆开事实,那就是北关这里是眼下最关键的一道门户,必须要留下重兵防守。 如果皇帝撤离了,那北关必将丢失,最后一道阻止蒙古人入寇京师的门户也就会被蒙古人占领,到时候京师郊外数十万百姓即将直面蒙古人的铁蹄,那才是真正的悲剧。 其实只留下李全守备北关的话,仪铭还是可以接受的,反正只是一个武人,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可惜的,不过现在他可不敢这么说,毕竟李全死了无所谓,但是京师周边还有几十万百姓,如果他们出了什么事儿,那可太违反他的原则了。 但是话说回来,朱祁钰肩上担负着整个大明的数千万百姓,如果他出事的话,朝廷肯定要乱上一阵子,这可不是几十万百姓可以比拟的,所以朱祁钰的重要性还是很重要的,一定要尽量保证他的安全。 仪铭顿时左右为难起来,几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和皇帝在他的心中此起彼伏,不知道该选哪个好。 不过朱祁钰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而是盯住了李全,出声问道:“李总兵,怎么?你不敢答应是吗?” 李全被逼得退无可退了,只得咬咬牙说道:“只要陛下安全,臣即便身陨又有何妨!” “你身陨的确没什么,但是朕想问你,供养你们李氏一族的大明百姓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看着他们被蒙古人屠杀吗?”朱祁钰立刻追问道。 “这个......”李全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得说道:“陛下安排就是。” “朕来安排?”朱祁钰说道:“朕来安排的话,那就是朕不走,你也不走,谁都不走,全都给朕钉死在这里,一直坚持到武清侯和定南伯南下支援,彻底解决掉也先。” “但是陛下的安危?”李全出声问道。 朱祁钰大手一挥,说道:“朕的安全不需要你来考虑,朕只需要你抵挡住也先的进攻,只要你抵挡住了,朕的安全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既然陛下不怕死,那臣也不怕了,这就率军登城,阻止蒙古人的进攻。”李全立刻说道。 朱祁钰却是摇摇头道:“不,朕需要的不是你们彻底钉死在北关之上,也先不是傻子,武清侯他们围过来之前,肯定会被也先发现,到时候也先必然会选择撤离,或者和咱们拼命,彻底打开逃回草原的道路。” “朕需要的是把也先钉死在此地,所以朕希望你们可以放弃北关,放也先南下。” “啊?”众人谁都没有想到朱祁钰居然是这么个想法,仪铭立刻出声道:“陛下,既然您想放弃北关,那不如就撤会昌平城,有了城池的抵挡,才有可能将也先钉死在顺天府。” “依靠坚城?”朱祁钰冷笑一声,道:“不,我汉人每一次都要依靠坚城的话,那朝廷还要十团营干什么用?这次,朕要在平原上彻底击败蒙古人。” “当然,北关也不能轻易放弃,否则也先定然不会全力以赴进攻的,回头就派个千户所上去防守。” 次日,清晨。 蒙古大军正式开拔,走出了居庸关,连绵不断地向着北关进发。 也先的身边陪伴着伯颜帖木儿和大同王阿勃伯,就连伯都王都从山上下来,跟在也先身后,反正现在埋伏已经被明军看穿了,再想埋伏他们也是不可能的,继续留在山上吹风也没有什么用处,还不如直接下来参与进攻呢。 不得不承认,也先这一次是下了重注的,二十几万蒙古战士排成几列,缓缓向着北关城门进发,前锋不对看到北关城门的时候,后队还留在居庸关没有离开,至于斯波义廉麾下那十几万倭军,全都被也先丢到青龙谷去抵挡武清侯的进攻了。 十几万人,占据了整座山谷,即便武清侯石亨和定南伯张軏的战斗力比较强,想要消灭他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毕竟也先已经发现,这些倭人虽然战斗力不咋地,但是占据地利坚守的话还是勉强可以信任的,即便他们被人击溃,自己也有足够的时间去布置后卫抵挡敌军,二十几万人马,他也先就不相信,会被武清侯一举击溃。 北关城门渐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城下是密密麻麻的蒙古人,全都蓄势待发,准备一举拿下北关城门,好在大汗面前好好露一手。 “进攻吧。”也先淡淡说道。 第900章 开战(一) 北关城门之上,朱祁钰一脸凝重地看着蜂拥而来的蒙古人,淡然命令道:“所有人准备,随意攻击。” 城墙上的士卒们纷纷拿起身边的弓弩,向着城外的蒙古人飞射而去。 蒙古人则是老规矩一样举起盾牌防御,不过这一次却和他们想的有些不太一样,箭雨纷纷落下的时候,他们手中的盾牌却如同纸糊的一样,瞬间被箭矢射穿,狠狠地钉在他们的身上。 向前冲锋的人群顿时倒下一片。 这是朱祁钰刚刚命人研究出来的新式箭矢,看起来和以前的箭矢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实际上重量却是重了许多,而且箭头也采用了新的钢材,锋利程度上同样高了许多。 这是当初柳溥在研制打造火炮时候新发现的材料,硬度很强,不过加工起来颇为费力,朱祁钰费尽心思才在去年想办法用车床解决了钢材打磨开刃的问题,成功装备给了十团营,不过并没有装备太多,大概只有三轮的用量。 毕竟蒙古人在发现自己手中的盾牌没有什么效果的时候,极大可能会选择丢弃盾牌,用速度和运气来解决箭矢的问题。 果不其然,在第二轮射击之后,不少蒙古人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纷纷丢掉盾牌,疯狂向前冲着,反正盾牌也没有什么用处了,不如快点赶到关下方便些。 咚咚咚。 几根巨大的箭矢越过冲锋的蒙古战士,狠狠地钉在了城墙上面。 这是原本安装在居庸关上的大型床弩,没想到被也先拆了下来用做攻城。 不过这玩意的确好用,几根箭矢狠狠地钉死在了城墙之上,形成一列梯子,用来给蒙古战士们攀登城墙之用。 其实大明是不怎么用这玩意的,更多的还是使用火器,毕竟虎蹲炮这玩意怎么都要比床弩好用,而且没有火药的话,虎蹲炮就没有什么用处了,还能避免被敌人缴获用来攻击自己,怎么看都要比床弩强。 但是当年中山王徐达在克复西安城的时候在城楼中发现了百余具宋代制造的床弩,便拆了下来,分别安装在了各大关隘,大明这才拥有了床弩。 不过这种床弩在宋代灭亡的时候就已经失传了,没有人再能重现床弩的制造方法,再加上制造起来费时费力,远不如火器好用,这些床弩也就成为了大明最后一批大型床弩。 这次也先攻陷居庸关,便将其拆下来用了。 不得不承认,这种武器在攻城战中的确有用,不管是守城一方还是攻城一方,都有极大的用处。 蒙古战士们攀爬着这些箭矢飞速向上攀登,眼看着就要爬上城墙了。 也先在后面心中十分欢喜。 看来自己让人拆下这些床弩的确是有用的,否则就要用人命去堆了。 不过朱祁钰的手段也有很多,肯定不能让人攀上城墙近战的。 “准备掌心雷。”朱祁钰立刻大声命令道。 众将士们纷纷掏出怀里的手榴弹,点燃引信便丢了出去。 轰!轰!轰! 一片手榴弹便这样被他们丢了下去,狠狠地落在城下正准备攀爬城墙的人群之中,顿时炸开了一片缺口,不过却没有伤到几个攀爬城墙的人。 其实想来也是正常,攀爬城墙的人都是在高处,手榴弹爆炸最多炸到他们的脚底板,怎么可能伤到他们。 朱祁钰见状很是愤怒,立刻伸手说道:“王成,给朕一个掌心雷。” 王成立刻躲开。 他不是没有手榴弹,而且还不只一枚,但是这玩意他是用来保护朱祁钰的,不是用来给朱祁钰丢着玩的。 他哪里知道朱祁钰要用这玩意做什么。 朱祁钰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东西送到自己手里,不由得一转身,结果发现王成已经躲出几步远了,不由得一笑,问道:“王成,你躲那么远干嘛?快给朕一枚掌心雷。” “不给。”王成一脸坚定地说道:“这东西实在是太危险了,还是老奴替你丢吧。” 朱祁钰不禁失声笑道:“呵呵,这玩意又没点火,有什么好危险的,赶紧给朕一枚,朕要测试一下这玩意多久爆开。” “只是测试?”王成再次问道。 朱祁钰笑道:“废话,不然我还能用这玩意和蒙古人拼命不成?” “好吧。”王成只得走了过来,递上一枚手榴弹,说道:“陛下,只有一枚啊,您点燃了赶紧丢出去,免得伤到您自己。” “废话真多。”朱祁钰一把抢过手榴弹,顺手便在一旁的火把上点燃,然后耐心等着,同时在心中默数。 一,二,三,四...... “陛下,您赶紧丢掉啊!”王成在后面看得心惊,这玩意的引信眼看着就要烧没了,结果朱祁钰居然还拿在手里一动不动,赶紧提醒道。 “给朕闭嘴。”朱祁钰骂了一句,眼看着引信快要烧没了,这才从垛口处将手榴弹丢了出去。 随着“轰”的一声,手榴弹凌空炸开,两名还在攀爬的蒙古战士立刻惨叫着摔了下去,顺带着还带下去两个人,一举完成四杀。 朱祁钰见状好使,立刻大声叫道:“将士们,点燃掌心雷之后先不要丢,在心中默数七个数再丢下去,效果最好。” 明军将士们也是看到了皇帝的手段,当即纷纷学习起来,不过因为数数的速度不太一样,丢下去的手榴弹爆开的高度也有所不同。 不过这样一来却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因为高度不同的原因,整个梯子上的蒙古人几乎全都遭到了攻击,纷纷惨叫着掉了下来。 蒙古人的攻势为之一滞,纷纷向后退去。 “大汗,要不还是换个方式攻击吧。”伯都王见状,立刻出声劝道。 现在死的都是他们蒙古人,不是倭人,伯都王心疼啊! 也先却是没有在意伯都王的劝谏,而是抬手指向了远处城墙上一个黄色的身影,出声问道:“那个黄色的人是不是就是大明天子?” 伯都王顺着也先指着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不禁有些恼怒,出声说道:“大汗,您就先别纠结对面是不是大明天子了,还是先想想怎么攻城吧。” 也先收回自己的思绪,看向了伯都王,奇怪问道:“怎么攻城?伯都王,你是不是在汗庭待太久了,连攻城都不会了,这点小事还要来问本汗吗?” 伯都王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用力点了点头,说道:“大汗,臣明白了,这就亲自带人冲一次,看看能不能把北关攻下来。” 说完转身就走。 也先看着伯都王离开的背影,口中喃喃说道:“这个伯都王,的确是不适合在南境征战啊。” 其实他也明白这次进攻为何受挫,无非就是明军火器厉害,但是他们又不是第一次见识火器的,怎么都要拿出来个抵挡的办法了。 果然,等到伯都王将人组织起来再次冲锋的时候,前面每个人身上都多了一件毛皮大衣。 这也是他们历次和大明交手总结出来的经验,毛皮大衣可以有效抵挡明军火器爆开的碎片,虽然头和脸仍旧无法抵挡,但是头部毕竟只占据身体的一小部分而已,更多的还是身体,只要身体不受伤,他们就仍然可以继续进攻。 果不其然,等他们再次冲上去的时候,明军会爆炸的火器所取得的效果就没有像原来那么明显了,即便爆开,绝大多数都会被毛皮大衣所抵挡,只有少数几个倒霉蛋被碎片打到了头部,哀嚎着倒在了地上。 朱祁钰见状,也知道这年头的手榴弹对于敌人的攻击效果没有什么大用了,不过他并没有阻止明军士卒们继续使用,反正这玩意有的是,一炉可以烧制出上千个,而且工部从来没有停止烧制过,限制生产的完全是火药的供应,所以完全没有必要节省。 不过手榴弹不好使了,蒙古人很快便攻上了城头。 王成见状,连忙劝道:“陛下,蒙古人攻上来了,您还是赶紧退下去吧。” “不,朕绝对不会现在退下去。”朱祁钰拔出腰间的长剑,斜指向天,高声喊道:“将士们,敌人攻上来了,随朕杀敌啊!” 说完便举着剑冲了上去,王成都没有来得及拉住他。 身边的侍卫们赶紧跟上。 来到近前,朱祁钰发现蒙古人的确攻了上来,数量却是不多,早已被人围困在攻上来的缺口处,丝毫动弹不得。 不过他们也不着急,反正是登上来了,只要后面跟上来的战友数量多了,自然就可以反攻,现在被明军压制也只是一时之选而已。 朱祁钰见状,立刻挤过人群,举起长剑便砍了过去。 蒙古人连忙举刀抵挡。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蒙古人的弯刀应声而断,不过这时候他身边的蒙古人也攻了过来,朱祁钰赶紧往后退去,周围的明军立刻开始进攻。 鏖战了一会儿,缺口处再没了动静。 侍卫把一个半死不活的蒙古人拉到朱祁钰的面前,说道:“陛下,这家伙是将士们特意给您留下的,他们说您身为皇帝,亲自上阵杀敌却没有斩获,实在是说不过去,于是便留下了一个活口,请您亲自斩首。” 朱祁钰感受到身边殷切的眼神,又看了看侍卫和那个半死不活的蒙古人,点了点头,也没废话,抽出宝剑便一刀砍向了蒙古人的脖子。 宫中的宝剑的确锋利,一下子便砍了进去,不过让朱祁钰尴尬的是,他为了耍帅,光顾着摆造型了,没有使上全力,这一剑直接便卡在了蒙古人的脖子上。 朱祁钰不免有些尴尬,连忙用力抽出剑来,再次用力砍下。 这一次的效果果然不一样,蒙古人的头颅瞬间与身体分离。 朱祁钰一把抓起了他的头颅,高高举了起来,向周围示意自己的斩获。 第901章 陛下,您总算是回来了 “陛下万胜,大明万胜。”周围的士卒顿时轰然叫道,声震云霄。 朱祁钰对此也很是得意。 他得意的不是自己有了斩获,而是这个斩获是周围将士们主动让给自己的,这就说明了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区区一个斩首的小功劳都能让他们主动记得,这实在是让朱祁钰感动。 “大明皇帝在上面吗?我家大汗在此,还望大明皇帝出来相见。”就在朱祁钰向周围炫耀自己的斩获的时候,城下一个大嗓门突然喊道。 朱祁钰探出头去,看到蒙古人正如潮水般退去,不过却有一队人如礁石一般屹立其中,没有一个蒙古人敢去冲撞他们,心知那应该就是也先了。 朱祁钰挥挥手,王成会意,趴在垛口处向下喊道:“我家陛下在此。” 朱祁钰轻声说道:“王成,问问他们到底有何用意?” 王成点了点头,继续喊道:“我家陛下想要请问贵国大汗,你我两国已经兵戎相见了,出来相见到底有何用意?” 城下喊话的蒙古人转过身,轻声和身旁之人嘀咕了几句,这才大声回答道:“我家大汗说了,虽然你我两国已经开战,但是却不妨碍两国之间的亲眷关系,你家先帝曾经娶了我家大汗的妹妹,故而你我两家算是连襟。” “连襟相见,能有什么用意?” 王成扭过头看向朱祁钰。 朱祁钰看着外面的那队骑士,沉吟了一会儿,这才说道:“王成,你告诉他们,朕可以出城和也先见面,但是他们必须先退出五里之外,并且也先过来,不许带武器,只许带五十个亲卫保护。” “与此同时,朕也一样会只带五十人出城,亲自与也先减免。” “陛下,您身为大明天子,还是不要出去了吧。”王成不由得出声劝道。 这会儿他身边没有其他人,仪铭李全等人都不在这儿,能出声劝谏的也只有他了。 朱祁钰却是摇摇头,说道:“无妨的,也先既然敢来,那朕也不能畏缩,不然也先还真以为朕怕了他呢,对于军心士气也有影响,不如出城见上一面,也能大概了解一下也先的决心。” “好吧。”王成毕竟是个太监,朱祁钰下了决定,他不可能像仪铭那样死谏,必须要听从朱祁钰的旨意,于是趴在垛口将朱祁钰的话转述了一遍。 底下的人也是嘀咕了几句,随即便大声说道:“那好,我军现在就撤回去,我家大汗就在这里等着你家皇帝了。” 旋即便有一部分人从人群中分离开向后退去。 朱祁钰站在城上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也先这个大汗做的的确值得啊,一句话就可以让数万蒙古人退兵,哪像自己,做什么事情都有人来阻止。 汉人就是这一点不好,总是以为自己是对的,见不得其他人得好。 过了一会儿,攻城的蒙古人彻底退出了视野,只留下也先一队人在城前站立,等着朱祁钰下来。 朱祁钰也不客气,直接带着五十个人下了城墙,命人打开城门,来到了也先的面前。 这是他们二人第一次见面,虽然交手了数次,但是两人都不是很熟悉,只能从彼此的位置判断,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待众人站定,朱祁钰策马向前,独自一人往前走了两步,大声问道:“对面的可是也先大汗?” 也先自然不会有所畏惧,一样策马往前走了几步,拉近到方便说话的距离后,这才说道:“本汗正是也先,你可是大明天子朱祁钰?” 朱祁钰点了点头,问道:“大汗邀朕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也先淡淡摇摇头道:“没什么事情,就是单纯想和你聊聊。” 朱祁钰有些懵逼,不过还是说道:“既然大汗想聊,那朕就陪你聊聊吧。” “大汗想聊些什么?” 也先问道:“大明皇帝,本汗听说贵国从海外弄到了三样神物,可是真的?” 朱祁钰确认道:“你是说土豆玉米红薯那三样高产作物?” “原来那三样神物是叫土豆玉米红薯吗?”也先一样是嘀咕了一句,随即问道:“这三样神物据说可以种植到我草原上?” 朱祁钰点了点头,说道:“的确,这三种粮食的确可以在草原上种植。” “那大明皇帝可否将这三种粮食卖给本汗?若是你愿意卖给本汗,本汗立刻会选择退兵,同时奉上一万头牛,两万只羊,以为谢礼。”也先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 朱祁钰失声笑道:“大汗在想些什么?这三种粮食朕怎么可能出售,不瞒你说,回头种植起来,朕也不会允许这三种作物出国,况且你们蒙古人向来喜欢游牧,又不懂种植,卖给你们也没什么用处啊!” 也先摇摇头道:“并不是,草原上也是有人懂得种植的。” “你说的是你抓到的那些汉奴?”朱祁钰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的确,草原上不是没有懂得种地的汉人的。 之前蒙古人袭扰大明的时候,也是抓了不少人过去,这里面绝大多数人其实都是农户和军户,不过在大明,这两种户籍的人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平时都是要种地的,只不过军户的田地赋税要低一些而已。 也先却是摇摇头道:“不止如此,还有一些当年跟随元顺帝脱欢帖木尔退回草原的汉人。” 朱祁钰这才想起来,当年元顺帝退回草原的时候,就有不少汉臣跟随,汉人更是占据了一半以上,这时候可没有什么中华民族的概念,儒家文化就注定了有些人愿意忠于他们一开始就忠于的皇帝,如今皇帝退回草原了,他们自然也是要跟着离开的。 甚至当年没有离开的人里面,也有不少死忠于元顺帝的,坚决不愿意出仕,其中以蔡子英、王逢、丁鹤年、戴良等人为首,而且这些人里面除了戴良之外,剩下的人几乎都得以平稳度日,蔡子英甚至被允许去草原投奔元顺帝,太祖朱元璋还特意下旨,命令驻守边关的将士们不许阻拦,戴良则是因为忤逆犯上被打入大牢,洪武十六年四月十七日,戴良“暴卒,盖自裁也”。 朱祁钰笑道:“大汗,你我彼此敌对,朕肯定是不能将那三种神物互市给你的,否则你们有了粮食,必然会更加兵强马壮,我大明边境就要永无宁日了。” “况且朕还需要用这些神物来占领草原,即便是要扩散到草原,那也要等到草原成为我大明的地盘才可以,所以此事你就不要再想了。” “真的就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了吗?”也先出声问道。 朱祁钰摇摇头,答道:“绝无可能。” 也先顿时冷笑道:“那本汗倒是要看看了,你们大明要如何控制草原。” 朱祁钰也是立刻反唇相讥,说道:“恐怕大汗是没有什么机会了。” “本汗没有机会?”也先冷笑一声道:“不就是区区一个武清侯吗?手下败将而已,本汗还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朱祁钰顿时一惊,自己的策略怎么被也先猜到了,不过他还是不露声色地说道:“好了,如果大汗没有什么话想说的话,那朕就要回去了。”说完便打算拨转马头回去,他总算是知道了,这次也先找他聊天,实际上就是为了试探朱祁钰的目的。 “怎么?怕了吗?”也先倒是没有阻止朱祁钰回去,犹自说道:“大明皇帝和武清侯不就是希望将本汗困在这山沟里面,前后夹击,准备一举将本汗消灭吗?真以为本汗看不出来?” 朱祁钰停住马,拨转马头重新面对也先,厉声说道:“大汗即便猜到又怎么样?武清侯这会儿恐怕已经过了怀来,快要打过来了,大汗还是先想想自己的处境吧。” 也先冷声说道:“本汗的处境就不必劳烦陛下考虑了,咱们兵对兵将对将,真正来一次决战吧。”说完转身边走。 朱祁钰也是冷声说道:“好,朕就接下你这个挑战。” “明日起你便来进攻吧,朕等着你。” “哼!”也先冷声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自顾自地回到了队伍之中离去了。 朱祁钰也是面容严肃,拨马向北关奔去。 回到北关之上,迎面第一个过来的人便是政务院副理仪铭。 他是王成派人通知的。 朱祁钰下城亲自去见也先,这是大事,王成不敢隐瞒,否则被仪铭知道了,指不定他会如何对付自己呢。 于是,朱祁钰刚一出城,王成便亲自去通知了仪铭。 仪铭闻言大惊,赶紧向城门赶来。 朱祁钰亲自去见也先,万一发生个三长两短的,那他仪家可就惨了,他不能无视这件事儿,王成没有后代,他仪铭还有九族呢! 好在朱祁钰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仪铭立刻松了口气,说道:“陛下,您总算是回来了。” 第902章 天下也没有人可以抵挡我大元的铁骑了 看到朱祁钰完好无损地回来,仪铭总算是松了口气,说道:“陛下,您总算是回来了,您知不知道,当臣听说您亲自去见也先的时候,臣可是吓了一跳呢。” 朱祁钰顿时被他的表情逗笑了,出声说道:“这你有什么好怕的?也先好歹也是一位雄主,又不是什么卑鄙小人,不会以自己的名声诓骗朕出城的。” “也先不是什么卑鄙小人?陛下这话可就是在诓骗臣了,当年他违背蒙古人的传统,趁着冰雪未化便率军偷袭脱脱不花,这还不是卑鄙小人吗?”仪铭当即反驳道。 朱祁钰不由得脸色一变,直接反问道:“孙子曰,兵者,诡道也,两军交战,趁其不备偷袭也是正常法门之一,怎能算是卑鄙小人?若是他算是卑鄙小人的话,那历史上那些名将绝大多数也都是小人了,就连太宗皇帝都是卑鄙小人,因为他曾经趁着南军过中秋的机会突破雄县,大破南军。” 仪铭只得闭嘴。 虽然他不是很认可朱祁钰的想法,但是毕竟事涉太宗皇帝,他一个臣子不好评价。 好在朱祁钰并没有打算乘胜追击,而是轻轻放过了他,说道:“两军交战,又不是春秋时候的义战,况且当初义战的典范宋襄公不是也因为仁义而败,最终被你们这些文人取笑了这么多年吗?你就不要再纠结这些细节了,还是先关注一下也先下一步的动向吧。” 仪铭顿时反应过来,出声问道:“陛下,您这次和也先见面,都商谈了什么事情?也先可是提出条件想要退兵吗?” 他现在最希望也先赶紧退兵,好让朱祁钰也能回到京师,否则一直在前线,他就要一直提心吊胆下去。 朱祁钰倒是点了点头,答道:“的确,他想要用一万头牛,十万只羊来换取启盛伯从海外带回来的三样神物。” “也先不愧为蒙古大汗,手笔就是大。”仪铭感叹了一句,旋即问道:“那陛下可曾答应?” 朱祁钰白了他一眼,说道:“朕怎么可能答应?” “陛下为何不答应?”仪铭立刻追问道。 他有些崩溃。 只是交出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就可以让双方罢战,也先退兵,皇帝为什么不答应。 朱祁钰却是直接反问道:“如果也先收下了这些东西,明年再次南下,朕怎么办?难道要朕当一个傻子吗?” 仪铭顿时无语。 朱祁钰是他的皇帝,他是朱祁钰的臣子,所以保住皇帝的颜面也是他最重要的责任之一,如果朱祁钰被也先欺骗了,那他就只有君辱臣死了,更何况他还是督管礼部的政务院副理,朱祁钰的首席亲信之一,就更不能轻易让此事发生了。 不过他也是聪明,立刻说道:“若是那样,那也先就是背信弃义,必然会众叛亲离,到时候陛下再收拾他,就可以更容易一些了。” “更容易一些?”朱祁钰冷哼一声道:“那时候也能将也先陷入居庸关这等绝地吗?” 仪铭再次无语。 他怎么敢保证这种事情再来一次?这次能将也先引诱进居庸关的峡谷之内,也是因为机缘巧合而已,也先主动放弃宣大直接攻打居庸关,而且仅仅两天就攻下了居庸关,这种事情在历史上都是极少发生的。 而且这次朱祁钰率兵将其堵在峡谷之内,也是运气比较好,如果晚上半天,那北关必然会陷落,下一次有没有这种运气,那就谁都不敢保证了。 不过想让他拿出一个更好的应对策略,一时半会儿他也拿不出来。 这次他总算是直接感受到朱祁钰的强硬了。 半晌,仪铭终于认输道:“陛下所言甚是,臣鲁莽了,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随意挥挥手,道:“无妨的,朕又没有怪你。” 接着话题一转,说道:“不过朕这次与也先见面,倒是有所收获。” “也先主动提起了武清侯,这就说明他已经看穿了朕的意图,明日开始,朕就要有一场大战了。” “本汗要发动一场大战,这次一定要击溃大明那个黄毛小儿。” 居庸关内,也先坐在主位上,左手握拳,狠狠地锤在了桌子上,厉声说道。 “大汗,大明皇帝没有答应您的建议吗?”大同王阿勃伯坐在下首,出声问道。 也先摇摇头,厉声喝道:“答应个屁。” “他明确告诉本汗,那三样神物他是绝对不会交易给本汗的,除非草原可以成为他们大明的地盘。” “一万头牛,十万只羊他都不愿意答应?”伯都王也是惊讶问道。 这些牲畜的数量可不是一个小数字,都快赶上一个中型部落的所有牲畜了,这都不能满足大明皇帝的胃口,实在是太难让人相信了。 也先却是点了点头,说道:“可不是吗?如今他无非就是仗着北关在他的手中,本汗必须要攻破北关才能攻击到他的本阵,这才敢肆无忌惮地挑衅本汗。” “伯都王,明天攻城,你亲自带人攻城,把所有的攻城武器全都带上,必须把汉人手里的北关攻下来。” 伯都王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正好,我命人打造的回回炮已经做好了几架,明天刚好用上。”坐在一旁的伯颜帖木儿突然说道。 他比较喜欢汉人的东西,和族中的那群汉人工匠关系也比较好,所以这次也先便将那群汉人工匠全都交给了他来管理。 伯颜帖木儿也没有让也先失望,不仅将那群汉人工匠管理得井井有条,而且还想到了也先的前面,提前打造了几架回回炮准备攻城使用。 伯都王也是有些惊喜,连连叫好,说道:“这可是真的?” 伯颜帖木儿立刻回答道:“我骗你干嘛?而且不止是回回炮,我还让他们打造了两架云梯呢。” 伯都王顿时大喜,立刻说道:“还有云梯,那这可是太好了,明天攻城,就不用担心损失太大了。” 他是真正的领兵将领,自然知道云梯。 和回回炮不同,云梯是真正的攻城力气,这东西下面有六个轮子,可以确保云梯轻易不会卡住,底部还有屏障,可以有效保证攻城将士迅速接近城下,上部的飞梯可以折叠起来,用力一拉便可形成一条完整的梯子,最重要的是,飞梯的上部还有抓钩,可以有效勾住城墙,避免被人轻易推倒。 可以说,云梯是历朝历代用来攻城的利器,以前之所以不用,主要是工匠中没人会打造,没想到这刚刚打下了居庸关,居然就有人会打造了,实在是一件意外之喜。 也先也是点了点头。 伯颜帖木儿这个弟弟虽然不会带兵,但是管理后勤方面倒是一把好手,这不,工匠们才交给他几天,他把云梯这种东西都打造出来了。 伯颜帖木儿笑道:“这有什么?我已经命人去琢磨要如何打造井阑车了,等井阑车打造出来,回头大汗攻打京师的时候也能更加方便一些,不至于面对京师的高大城墙一愁莫展了。” “还有井阑车?”这下子也先也是有些惊喜了。 不得不承认,井阑这东西可要比云梯的难度大多了,不过这东西的用处也比云梯大上许多。 要知道,他们蒙古人本就是以骑射为主,军中多的是弓箭手,而井阑这玩意就是供弓箭手落脚的。 一般来说,他们蒙古人攻城主要是以骑兵的抛射为主,这种攻城方法也是一种迫不得已的替代之举,而井阑这东西则是高过城墙,使得弓箭手可以居高临下进行攻击,而且极为平稳,和站在地上没有什么区别。 也就是说,他们只要调集一批射术精准的人手上去,那就可以精准打击明军守军,而且还是居高临下的打击,这个效果可要比抛射强上许多啊! 也先不禁夸奖道:“伯颜,你这次做得不错,若是明日伯都王能够攻破北关,本汗一定记你一个次功。” 伯都王攻城,首功肯定是他的,这个谁都抢不走,不过一个次功赏赐给伯颜帖木儿,也先还是可以做到的,相信伯都王也不会反对。 果不其然,伯都王听到了也先的话,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只是面带笑容地看着这个弟弟。 他现在心中只有一种感受,这个弟弟的确是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干得的确不错,有了他在,今后蒙古和大明的对战,自己也可以轻松许多了。 伯颜帖木儿嘿嘿一笑,连忙对着也先感谢道:“多谢大汗,臣一定再接再厉,早日把井阑车给弄出来。” 众人都是会心一笑。 他们有了攻城的办法,天下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他们的铁蹄了。 野战他们谁也不怕,攻城有回回炮、云梯和井阑车,回头打造冲城车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有了这些武器在,天下还有哪个势力可以抵挡他们的进攻? 想要恢复大元的威势,就不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梦想了。 也先也是非常兴奋,站起身来说道:“既然如此,那明日就全力攻城。” “等伯都王打下了北关,城外就是大片的平原,再也没有人可以抵挡我大元的铁骑了。” 第903章 北关陷落 第二天一早,蒙古人便开始进攻了。 战事一开始便直接进入了白热化。 果不其然,朱祁钰已经看了出来,也先这次进攻是拿出了几乎全部的力量。 几架回回炮架在后面,不停地向北关轰来,巨大的石块砸得整座北关都在摇摇欲坠,不少守军士卒都被砸得头破血流,甚至还有一些倒霉蛋被石块直接砸死的。 五架云梯也被人推着,迅速靠近了北关,紧接着飞梯勾住城墙,一群手持弯刀的蒙古武士随即便冲了上来。 好在这时候回回炮也停止了攻击,守军们总算是能抬起头来了。 “准备掌心雷......丢。”今天的守将是显武营的李全,看到蒙古人马上要攻上来了,立刻让人用起了手榴弹。 不过他却没有让人直接丢下去,而是让人等了一会儿才丢。 这也是昨天和朱祁钰学的,手榴弹留在手中一会儿,等引线快要烧完再丢出去,可以让手榴弹直接凌空爆炸,最大程度地杀伤攻城的蒙古人。 这一招果然好使,不少手榴弹全都凌空炸开,密密麻麻的破片狠狠地钉在了蒙古人的身上和脸上,直接将其炸了下去。 不过伯都王也是猜到了明军会用这一招,早就让蒙古人穿上了皮衣,这也导致手榴弹虽然取得了一些效果,不过并没有向李全预料的那样,可以直接将云梯上的蒙古人一扫而空,还是有不少人站稳了脚步,没有摔下去。 “杀!”这些人呐喊一声,继续发动起进攻。 很快,第一个蒙古人便爬上了城头,不过他也只是刚刚露头,一根长枪便直挺挺地捅了出来,自己刺中了他的眼睛,蒙古人惨叫一声,摔下城去。 不过第二个蒙古人也趁机爬了上来,挥舞着弯刀将垛口处的明军逼退,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一个接一个的蒙古人都趁机爬了上来,在垛口处围拢成一圈,抵御着明军的反击,保护这个来之不易的登城入口。 不过他们并没有坚持多久,等他们聚拢到了十余人之后,几枚手榴弹便从明军的背后丢了过来,直接落到了他们脚下。 轰!轰!轰! 随着手榴弹的爆炸,这些蒙古人几乎全部都倒在了地上,周围的明军一拥而上,将这些蒙古人全部杀死,然后后退,等待这下一拨蒙古人爬上来。 这也是朱祁钰偷偷交给李全的,按照皇帝的说法就是,这个叫做弹性防御。 虽然李全听不懂什么叫做弹性,但是听完皇帝的解释,李全就全都明白了。 这不就是诱敌深入,围而歼之吗? 北关防守,本就是依仗坚城,诱敌深入就是放一部分蒙古人登城,然后集中优势兵力,用最大的力量去打击敌人,歼灭他们,接着放下一波蒙古人上城。 其实这种弹性防御的规律总结要等到五百年后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当时德军的第三集团军参谋长弗里茨.罗森贝格首先大规模使用了这种战术,并且成功吃掉了法军的三个师,夺回了被法军占领的阵地。 当然,真正让弗里茨.罗森贝格大放异彩第二天爆发的索姆河战役,在这场战役中,临时接手第二集团军参谋长的罗森贝格在施瓦本堡垒彻底抵挡住了英法联军的进攻,若不是英国人在战争中投入了刚刚研发的坦克,给德军士兵造成了极大的震撼,不得不主动放弃了防御阵地,协约国能否取得索姆河战役的胜利还不知道呢。 而且这种作战方法到了二战一样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苏联初期被德国占领了那么多地方,也和这种想法有关,就连远在万里之外的华夏,薛岳都在长沙保卫战中使用了类似的战法,将之命名为天炉战法,由此而一战成名。 这次在北关使用,也是因为北关乃是蒙古人必攻之地,所以才有施展的余地,否则敌人可以绕开此地,再高明的战术没了敌人也没用。 不过李全也没有敢全都推广开来,只是允许其中一两处垛口可以使用这种战术,一来是因为这是第一次使用,李全不敢确定效果如何,二来也是这种战术用多了,也先免不了可以看出来,敌人知道了,自然就可以有破解之法了。 所以,只有一两处垛口在使用这种战术,其他地方还是和以前一样,拼死抵抗着敌人的进攻,誓要将所有蒙古人全都消灭在城外。 蒙古人被击退之后,伯都王再次派了一队人马杀了上来,不过还是老样子,很快被明军击退,毕竟今天负责守城的是显武营这种大明精锐,最是擅长防御,如今又是占据地利,伯都王想要攻破北关没那么容易。 三番两次之后,伯都王也是发现了城上的猫腻。 他派人攻城,总有一两个垛口会迅速攻下,但是却总是站不住脚,很快又被明军给赶了下来,上城的那群人也基本上都会死在城上,这明显是明军的守城策略,继续这样的话可不行。 伯都王看了看北关,又看了看两侧的山脉,沉吟了一下,扭头对着亲卫问道:“伯颜打造的云梯还有几个?” 亲卫顿时有些茫然,但还是立刻回答道:“还有两架。” 伯都王点了点头,吩咐道:“全部安排上去,部署在西边,下次攻城的时候派上去,尽量靠近西边架设。” 亲卫点点头,刚要去安排,却听伯都王继续说道:“同时派五百人偷偷上西边的山,等云梯架到城上的时候攻击北关西侧,为攻城的勇士们打开缺口。” 亲卫眼睛一亮,再次用力点了点头,见伯都王再没有什么安排了,便转身安排去了。 没过一会儿,一队蒙古人消无声息地消失在主力军中,偷偷爬上山去。 伯都王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再次命人进攻。 两架云梯出现,被众人推着靠近了北关西侧。 李全自然看到了这一幕,他当即命令二百人支援此处,可以采用皇帝教授的弹性防御,毕竟这一招的确好用,不仅可以保住城墙,还可以有效杀伤蒙古人,实在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不过让李全没有想到的是,当蒙古人开始攻城的时候,一旁的山上立刻飞下了一片箭雨,城头上的明军顿时死伤一片。 他这才发现,西边的山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去了一队蒙古人,此刻正弯弓搭箭向城墙上疯狂射击。 最关键的是,他们占据高处,射术又好,城头上的明军已经明显有些抵挡不住的趋势。 “不好。”李全叫了一声,立刻安排人过去支援。 他已经看出来了,西边的城墙才是现在蒙古人的主攻方向,人数密密麻麻多得要命,山上还有弓箭手协助他们攻城,负责防守的明军明显已经开始抵挡不住了。 好在他派去的援军是带着盾牌的,到了西边的城墙上便举起盾牌组成了盾墙,虽然还是偶尔有些伤亡,但好歹还算是抵挡住了蒙古人的箭矢。 不过这样一来,他们就没有能力抵挡蒙古人的进攻了。 城墙上的明军拼命抵抗,不过城头上的蒙古人还是越来越多,西边的守军已经明显有了支持不住的架势。 李全只得亲自带领亲卫上去,一边抵挡着蒙古人的箭雨,一边阻止蒙古人登城。 不过即便他这样做,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蒙古人的攻势实在是太猛了,山上还有箭雨助战,李全他们即便站稳了脚跟,也没办法反击,只要有一丝反击的迹象,山上的蒙古人就会立刻射下一波箭雨,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哪里弄到了这么多支箭。 其实这也是李全没有精力去想,一般人简单想一下就能知道,这些箭矢其实是蒙古人从居庸关内缴获的。 居庸关身为九大雄关之一,武器兵备自然储备了足够的数量,箭矢当然也在其中。 也先攻破居庸关之后,找到了整整十万支箭,这次攻城全部交给了伯都王。 伯都王也不客气,直接命令这队蒙古人带上了足够的箭矢,每个人两个箭筒,每个箭筒里都塞满了箭矢,所以才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使用,要是用他们自己的,几轮下来手里就没有箭矢了。 眼见自己要抵挡不住了,李全立刻大喊道:“用手榴弹,逼退他们。” 几十枚手榴弹立刻便投了出去,轰隆隆发生了爆炸,顿时炸开了一片空地。 不过蒙古人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李全还没来得及前进,便立刻被他们填补上了空缺,紧接着又是一片箭雨飞来,再次将他们压制在原地。 就在李全打算再次进攻,争取将蒙古人压下去的时候,一个士卒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对着李全的耳边喊道:“总兵大人,陛下有旨,命你撤军,放弃北关。” “什么?放弃北关?”李全顿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北关城池坚固,虽然现在有些危险,但也不是太过危险,只是西边的蒙古人暂时无法击退而已,哪里需要放弃坚城。 士卒则是说道:“这次陛下的旨意,陛下还说了,事关他的策略,请总兵大人遵旨而行。” 虽然李全不知道朱祁钰为什么让自己放弃北关,不过他还是相信朱祁钰的,立刻说道:“好,我这就放弃北关。” 随即挥刀喊道:“兄弟们,陛下说咱们完成任务了,撤!” 北关就此陷落。 第904章 开战(二) 率军回到军营,李全并没有去找朱祁钰。 皇帝下的旨意,他还没有胆量质疑,况且朱祁钰还是他心目中搞战略的第一高手,这次皇帝愿意出手,他也打算看看朱祁钰到底有多深的水平,是不是已经达到了让人感觉到绝望的程度。 朱祁钰却对他的行动比较好奇,叫来一问才知道,这家伙是想借此机会来试探自己。 不过试探就试探吧,再试探,只要他能够听从自己的命令就行。 况且朱祁钰现在需要应付的是政务院副理仪铭。 这家伙听说了朱祁钰下令放弃北关,显武营撤回大营之后就十分的不理解,当即找上门来,想要亲自问问朱祁钰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放弃这个重要的关隘。 看着一脸愤怒的仪铭,朱祁钰解释道:“其实这件事儿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我大明早晚是要兵出草原的,到时候必然要和蒙古人野战,如果不趁着现在咱们占据地利人和与其交战,到时候在草原上人生地不熟的,再也蒙古人野战,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万一到时候有个闪失,朝廷哭都来不及。” “但是陛下如今最重要的是不是保住京师,消灭也先吗?有北关在手里,可以轻松堵死也先的进路,武清侯和定南伯再上来围剿,也先既然落败,到时候蒙古人失去了主力,我军再去草原,自然就可以纵横驰骋了啊,没有必要在此练兵。”仪铭仍旧是一脸怒气,出声反驳道。 朱祁钰柔声解释道:“不是的,也先实际上并非只有手里这些兵力。” “不是只有这些兵力?”仪铭顿时有些糊涂了。 朱祁钰笑着反问道:“仪爱卿,你对草原应该也是有所了解的,就先说说吧,草原上目前有多少人口?” “大概在百万左右。”仪铭立刻回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继续说道:“对,目前只有百万人口,不过和我们汉人不同的是,蒙古人中绝大多数都是青壮年,还有少部分婴幼儿,五十岁以上的老年人占据草原人口不到一成,而且这已经是朕高估他们了,实际数量只会更少。” “也就是说,此次蒙古人南下,军中的兵力也不过三十万,只占据了蒙古人的三成而已,剩下的七成里面,几乎都是青壮年,除去女人和孩子,也先实际上还可以征调出二十万大军。” “如果让显武营去草原的话,他们就需要面对这二十万大军,而且还是誓死保卫草原的二十万大军,你以为显武营的胜算有多大?” “恐怕没有多大。”仪铭沉吟道。 朱祁钰再次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另外,你也不要忘记草原上那些女人和孩子,蒙古人从小就会骑射,八岁的孩子就可以外出打猎,既然可以打猎,自然也能杀人。” “如果到时候也先发动起这些人来,让他们出其不意地袭击显武营,你认为显武营能坚持多久?” 仪铭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没有回答。 虽然他没有回答,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即便是显武营,来面对这种局面的话,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无时无刻都在提防敌人的袭击,说不准什么时候一支箭矢就会射过来,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一队骑兵突袭他们,任何一支队伍在面对这种局面的时候,都只会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败退,甚至全军覆没。 毕竟时刻不断的袭击,没有谁能一直防御下去,精神早晚是要崩溃掉的。 在军中,这叫做士气全无。 历史上有许多次这样的战例发生,例如当年的淝水之战中,前秦的君主苻坚就是因为疑神疑鬼,将附近的草木全都看成了敌军的伏兵,这才导致大败,八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自己逃回去之后没过两年也被叛将姚苌杀死,还留下了投鞭断流、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东山再起等数个耳熟能详的成语。 要知道,苻坚可不是什么昏君,他自幼便雅量瑰姿,博学多才,在夺取前秦皇位之后任用贤臣,施行仁政,同时东征西讨,陆续消灭前燕、前仇池国、前凉、代国,取东晋梁、益二州,派吕光征讨西域,结束华夏北方长期分裂的局面,可谓是一位有为明君。 后世的抗倭战争时期,同样有类似的例子发生,国共双方在敌后纷纷建立了抗倭根据地,打得是风生水起,晋察冀军区甚至还搞了一个百团大战,直接一百多个团全面开花,三个月时间共计出击近两千次,整个华北都乱成了一锅粥,打得倭军驻屯军司令多田骏被免职,编入预备役。 国外的阿富汗更是将这种战法发扬光大,活生生坑死了牛鹰熊三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给自己弄了个帝国坟场的美誉。 仪铭不出声,李全则是出声说道:“陛下所言甚是啊,如果不能在这里击败蒙古人,建立足够的信心,恐怕日后到了草原,也只有一败涂地的下场。” 不过他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仪铭立刻来了精神,出言反驳道:“不放弃北关也能击败蒙古人,建立足够的信息。” 李全连忙闭嘴,他可没有心情和仪铭这家伙争辩。 朱祁钰则是笑道:“仪爱卿,不一样的。” “据城坚守,乃是我汉人的传统,历朝历代都是这么打的,所以有了城墙,咱们汉人就有了信心,这样才可以以逸待劳,击败番外蛮夷,朝廷修筑长城,实际上也是这个目的。” “但是这也注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在暗中告诉将士们,咱们想要击败蛮夷,就必须据城坚守,一旦野战,输掉的可能性就会变大许多。” “不过你也不要忘了,朕是要派兵出关,横扫草原的,如果将士们连出关迎战的信心都没有,那他们什么可能赢?朕又要如何横扫草原?” 仪铭再次沉默。 他也知道朱祁钰说的没什么问题,但是这个回答也让他十分纠结。 明明可以依靠北关防守,等着武清侯石亨和定南伯张軏来了之后就可以前后夹击,消灭也先了,但是朱祁钰却不这么想,他居然主动放弃了北关这个至关重要的立足之地。 没有了北关,皇帝哪里来的自信可以抵挡住蒙古铁骑的冲锋? 难道光凭他坚定的意志和无畏的勇气吗? 他仪铭可不认为光靠显武营的两万多人就可以抵挡住也先二十万大军的冲击,显武营的将士也是人,不是神。 “哈哈,伯都王,你今天可派兵上山可真是神来之笔啊!” 居庸关中,也先大笑着拍了拍伯都王这个兄弟的臂膀。 说句实在的,伯都王一天就攻克了北关,这个结果是也先完全没有想到的,他原本以为,自己想要攻克北关,最起码也得花上几天呢。 尤其是伯都王派兵上山用弓箭支援的想法,也先得知以后也是极为惊奇,他即便是攻打居庸关的时候也没有用过这一招。 其实他在居庸关没有用过也属正常,居庸关和北关可完全不一样,居庸关乃是关键隘口,重在防御,两侧的山上都是有敌楼的,弓弩手们即便爬上去,也完全站不住脚。 而北关却只是一道门户,负责的是控制商贾,查验货物,两侧的山上压根就没有什么敌楼,伯都王自然可以派人爬上去。 这也是朱祁钰之所以放弃北关的原因,虽然明军可以登山和蒙古人消耗,但是他毕竟只带了七万人马,而对面的也先却有二十万大军,用七万去拼二十万,朱祁钰才没有这么傻呢。 伯都王却是没有任何得意的神情,态度平淡地回答道:“大汗,其实这没有什么的,今天攻城之所以这么顺利,主要也是伯颜打造的云梯起了作用,不得不承认,云梯在攻城方面的确好用,大汗还是将功劳给他吧。” “他的话你不用管,本汗自有安排,今晚的主角是你才对。”也先用力拍了拍伯都王,又抱了他一下,这才将他拉到伯都王的座位上坐好,随即转回身去,回到自己的座位,满脸笑容地举起了桌子上的酒杯,笑着说道:“诸位,伯都王一天便攻克一座雄关,本汗很是高兴。来,大家一同举杯,庆贺伯都王此次大捷。” 众人连忙举起酒杯,也是满脸赔笑地喝了下去。 尤其是伯颜帖木儿,喝酒的时候他得意得好像今天的大捷是他打下来的一样。 放下酒杯,也先抬手安抚了一下众人,随即问道:“伯都王,今天这一仗打下来,你对明军有什么感觉没有?” 第905章 开战(三) 也先问道:“伯都王,今天这一仗打下来,你对明军有什么感觉没有?” “对明军有什么感觉?”伯都王仔细回忆了一下,摇摇头道:“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不过那群明军士卒倒是蛮顽强的,即便被我攻上了城墙也没有丝毫退缩,甚至还不断向缺口处增兵,只是后来莫名其妙便退了下去。” “莫名其妙退了下去?”也先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的确也有这种感觉。” “今天本汗观战,原本你们双方一直在城墙上僵持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明军突然便撤了下去,明明他们还是有能力继续坚持下去的。” “那大汗的意思是?”伯都王试探着问道。 也先说道:“所以本汗就在想,他们为何会放弃这个地利优势呢?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计策?” 众人都是沉默。 也先说的问题他们还真没有考虑过,全都沉浸在了一日攻下北关的喜悦之中了。 是啊,汉人本就擅长守城,和他们交战的时候向来是以城墙作为倚仗的,这次为什么会突然主动放弃北关呢? 难道他们心知无法抵挡,这才不得不放弃的吗? 这种事情应该不可能发生! 北关后面有足足七万明军,而且还是皇帝亲自统帅的,士气高涨,这从他们守城时候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来,七万明军没有任何问题。 难道是大明皇帝出了什么问题,突发急病死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可真就是长生天保佑了,大明皇帝死了,七万大军抵挡不住他们多久,他们也就可以直接进攻大明的京师了,说不准能一举攻克京师,彻底灭掉大明。 但是这其实也不大可能,如果真的是大明皇帝死了,那他们的七万大军更不会放弃北关了,尤其还是主动撤退的,他们只会选择死守北关,将数十万蒙古人彻底抵挡在京师以外,不可能任由敌人进攻的。 难道是大明内部出了什么问题,例如大明内乱了? 这个更不可能啊,大明皇帝又没出什么问题,大明怎么会内乱?怎么敢内乱?要知道,如今的大明皇帝可是被全天下人称颂的圣君,百姓生活富足,边关不断扩展,大明兵强马壮,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人敢在这个时候谋逆的,因为谋逆的话肯定是必败无疑,没有谁能保证自己有胜算。 是的,不是能不能赢的问题,而是有没有胜算的问题。 最后一种猜测最是匪夷所思,那就是大明已经有了对付他们的办法,可以在野战上击败他们了,但是具体是什么办法,没有真正开战的时候谁也说不出来,毕竟蒙古骑兵在野战上天下无敌,几乎是所有人都认可的事情,他们怎么都想不出来,明军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在野战上击败他们。 当年他们败给大明,实际上也是那会儿的明军之中有不少蒙古人,如果没有这些蒙古叛徒的话,光靠大明的神机营,早就败得不知道什么样子了,哪里还能有太宗朱棣的五次北征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番,最终谁都没有猜到明军为什么会主动放弃北关。 最后,也先一锤定音道:“好了,既然谁都猜不出来明军到底有什么阴谋,那咱们就别猜了,明日开战之后,咱们就能知道了。” 次日,双方继续开战。 蒙古大军缓缓出了北关,在城外摆开阵势,这时候的明军也早已摆好了阵势,随时准备迎战。 双方的阵势摆得没有丝毫会让人意外,蒙古人这边仍旧是骑兵在前不断游弋,步卒组成队列稳住中军,而明军这边也是老样子,神机营排在前面,其余步卒站在中军,两侧则是骑兵阵列,不过数量不多,只有数千骑兵,随时蓄势待发。 不同的是,蒙古人这边是聚集在一起,而明军则是分散开来,死死围住整个谷口,以防蒙古人绕出去。 “进攻。”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响起,蒙古人开始进攻了。 这一波是试探性进攻,数量不多,只有一万骑兵。 双方毕竟刚刚开战,谁都不会全力压上去,这样打仗的话,万一有个什么意外,那真的是哭都来不及。 蒙古骑兵速度很快,飞速接近了明军阵列。 等他们达到神机营的射程边缘,立刻转向。 大家都知道明军神机营的厉害,谁都不会死命往上冲。 不过神机营还是闪过一阵浓烟,几名没有掌握好距离的蒙古骑兵被击落下马,惨叫着倒在地上。 等这一轮射击过后,神机营并没有后退,而是纷纷低下头开始重新装弹。 蒙古骑兵借此机会,赶紧向前冲去,接着马势射出一波箭矢。 明军见状,立刻有一队步卒靠了上来,举起盾牌帮助神机营抵挡。 许多神机营士卒也是纷纷抛下手中的火器,举盾抵挡。 明军的盾阵可比蒙古人的盾阵密集多了,蒙古人这一轮射击并没有取得什么效果,不过这时候神机营的部分士卒也已经重新装填好了,纷纷开火。 明军的阵前再次涌起一阵烟雾,与之对应的是还在冲锋的蒙古人纷纷倒地,死伤了一片。 明军部署在中军两翼的骑兵立刻出击,开始围歼蒙古骑兵。 谁料蒙古骑兵却不愿恋战,直接丢下同伴的尸体便向后撤去,毕竟这些尸体虽然值钱,但是也没有自己的小命值钱,丢下了还能阻碍一下明军骑兵。 蒙古骑兵逃得飞快,明军骑兵倒也没有追击,只是简单威胁了一阵后便重新退了回去。 原因很简单,如果他们追得太远了,那被围的估计就是自己了,远处的蒙古主阵可是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了。 双方的战阵再次平静下来,不过仍旧是冷冷对峙着。 也先看着战局,没有再提出什么问题,而是挥挥手,下令道:“全军压上。” 蒙古中军随即前进,气势肃杀。 自己毕竟已经试探过了,明军也没有什么新的招数,况且即便明军有什么新的招数,自己也可以随时调整,这就是兵力占据优势的好处,随时可以对战场上的局面进行调整,而处于劣势的明军则是没有太多的办法,毕竟兵力只有那么多,这里增兵了,其他地方的兵力就会变少,到时候未必能够抵挡得住蒙古人的进攻。 蒙古中军以步卒为主,又要组成军阵前进,行进比较缓慢。 明军则是仍旧严阵以待,只不过搬过来几门火炮放在阵前。 等蒙古步卒抵达射程之内,几声炮响突然传了出来,随即几枚开花弹便落到了蒙古步卒的军阵中轰然炸开,顿时将步卒军阵炸得有些慌乱。 这是朱祁钰这两天从京师调过来的,自己的火炮已经研制出来,在这种时候不可能不使用。 “稳住。”一名蒙古万夫长出声叫道。 他是站在军阵前列的,平日里又有足够的威望,所以大家都对他很是信服。 就这样,军阵继续前进。 大概走了五十多步,明军前面再次扬起一片烟尘,砰砰砰的声音随即传来,最前面的蒙古步卒再次倒下一片。 不过这也到了蒙古人的弓箭射程之中,军阵中的弓弩手都没有听到命令,便纷纷抬起弓箭向着明军射去。 明军神机营自然不会在原地挨打,立刻向后退去,不过他们身后的刀盾兵则是靠上前列,准备随即反击。 又前进了几步,明军阵后也飞出一阵箭矢。 蒙古人自然也不会中招,立刻举起盾牌抵御。 不过他们的盾阵可没有明军那么密集,明军的箭矢顺着盾牌间的缝隙射了进来,顿时射中了不少人。 好在这时候双方距离也不算太远了,蒙古万夫长举起弯刀指向明军,大喝一声:“杀啊!” 蒙古大军立刻飞奔起来,迅速向着明军靠近,时不时还有人停下脚步,向着明军阵列射出箭矢,以便压制敌人的反击。 “刀盾兵防御,其他人架枪。”明军军阵中立刻有人喊道。 明军阵型顿时一变,刀盾兵纷纷将自己的盾牌放在身前,身后的长枪兵则是从盾牌的缝隙中架出一根根长枪,随时准备进攻。 蒙古步卒飞速靠近,不过大概还有五十步的距离,这时候明军阵势突然发生了一些变化,刀盾兵猛地将盾牌放在了地上,长枪兵也将自己的长枪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谁都没有见到过的武器,正是明军府军前卫装备的燧发枪。 是的,这支顶在最前面的军队正是府军前卫,也是朱祁钰手中最大的仪仗。 “随意射击。”随着一声令下,府军前卫的士卒们纷纷扣动手中的燧发枪,一阵烟雾随即弥漫开来,不过冲在最前面的蒙古士卒却是纷纷倒下,哀嚎着倒在地上。 也先站在远处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朱祁钰的手段终于是被他逼出来了。 第906章 重机枪 朱祁钰的手段被也先逼出来了,这是也先认为的,朱祁钰作为穿越者,他的手段可不会只有这么一点。 不过看到府军前卫在对战蒙古人的时候没有丝毫退缩,朱祁钰也不禁是松了一口气。 府军前卫的确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但是翻译过来就是,府军前卫在出征之前还是一群新兵蛋子,完全没有什么实战经验。 好在前几天孙太后谋逆,会昌伯派出人手行刺他,被府军前卫抵挡住了,这才没有成功,而府军前卫则是收获了第一波的实战经验。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都还是一群新兵蛋子,即便他们是从府军五卫中挑选出来的,但还是新兵。 在没有真正和蒙古人交手之前,朱祁钰对他们的信心还是不太足的。 不过今天这次交战,即便蒙古人快要冲到他们跟前,府军前卫仍旧没有丝毫动摇,朱祁钰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看来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这群新兵蛋子终于是初步掌握了近代军队的基本要领了。 其实近代军队的基本要领也很简单,那就是服从号令,听从指挥,在上级没有下达命令的时候,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只有在上级不在、无法下达命令的时候,他们才可以按照当时最高级别的领袖的指挥行动,这在近代历史上各个能打的军队中都是通用的。 英军依仗燧发枪打遍天下无敌手,靠的就是这种严格的军纪。 一战时候不论是协约国一方,还是同盟国一方,其军队的根基也是这一套。 甚至后来的解放军更是把这一套发扬光大,面对彭老总的命令,五十军军长曾泽生选择死守阵地,在面对敌人优势兵力火力的情况下,死守汉江近两个月,两万多人战死疆场,七个整连、三十一个整排、一百三十八个整班被成建制打光,战后残存的兵力只有四个营四个连,伤亡率超过百分之六十,基本上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可是即便这样,他们也能够坚守阵地,成功阻挡了二十三万敌军的进攻。 这一切都是依靠严格的军纪,外加上坚定的心念才最终做到的,这也让五十军一跃成为了解放军中的王牌部队。 朱祁钰最初训练府军前卫的时候就是这么教授给他们的,一来可以增强府军前卫的战斗力,二来则可以强化他们的心念,让他们更加忠于大明,忠于自己。 现在看来,府军前卫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而且府军前卫让他惊喜的远不止于此。 就在朱祁钰兴奋不已的时候,前两排的府军前卫立刻后退,装填弹药,身后两排的府军前卫士卒则是向前迈上一步,再次举起了手中的燧发枪向着冲来的敌人开火。 砰砰砰! 一阵枪响之后,蒙古人再次倒下一片,即便他们举起了手中的盾牌也没有什么用处,这些盾牌压根抵挡不住明军的火器。 站在阵后还在观战的也先顿时有些惊讶。 在他的印象之中,明军的火器可没有这么犀利过,以往打出的都是铁砂,这东西虽然有一定的杀伤力,但靠的还是覆盖面广来杀伤敌人,实际上杀伤力并不是很大,最多就是打伤人,直接打死人的情况还是很少的。 不过眼下这支明军,却有着不一样的火器,这些火器的威力明显打上了许多,居然可以直接打穿盾牌,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想要接近明军,就必须接受更大的伤亡。 也先可不希望自己麾下的人死掉太多。 于是,也先立刻下令,命两翼的骑兵发起攻击,趁着明军打出火器换火药的时机冲进对方的军阵之中,打乱敌人的阵型,给蒙古步卒接近提供机会。 蒙古骑兵倒也无所畏惧,立刻一夹马腹便开始冲锋起来,马蹄声顿时连成一片,威势逼人。 不过府军前卫仍旧是面不改色,还是按照自己的频率清理枪管,装填火药,然后继续发射。 不得不提一句,因为朱祁钰设计的燧发枪有药匙,所以装填火药的时候并不需要从枪口装进去,再想办法压实,而是直接使用火药司研制出来的预装型火药,这种火药是朱祁钰提供创意,提前在模具里便压实,然后外面裹上特殊的纸张,装填的时候撕掉纸张,直接放进火药池就行,火药最里面有一层特殊的纸张,更类似于后世魔术中使用的火纸,燃点低,燃烧速度快,烧完之后还没有什么灰烬,极为方便,自然也很受士卒们的喜欢。 但是蒙古骑兵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府军前卫的士卒们才放了两轮,便被蒙古骑兵冲杀到了近前。 不过府军前卫的士卒面对蒙古骑兵的冲锋并没有丝毫畏惧,而是淡定地让出几个空位,几个奇形怪状的武器随即出现,它们有着数根枪管,架在两个巨大的轮子上,枪口直直面向了蒙古骑兵的方向,随即开起火来。 几道火舌瞬间爆发,枪弹如雨点般向着蒙古骑兵射去,蒙古骑兵的冲锋瞬间一滞。 是的,这就是朱祁钰手中一直隐藏着,没有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武器——重机枪。 实际上,朱祁钰在登基之后就开始谋划设计对付蒙古骑兵的办法,最初的设计是燧发枪,不过在参与了几次府军前卫的训练之后,朱祁钰便感觉燧发枪虽然厉害,但还是没有办法完全克制蒙古骑兵的进攻。 回宫之后,朱祁钰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正在让骑兵退出历史舞台的正是机枪,准确说是重机枪。 燧发枪的优点是大明有基础,打造起来也比较简单,不过也不是没有缺点,那就是弹道不稳定,更多的还是依靠片面杀伤,对付步卒有一定效果,但是对付骑兵的话,速度就太慢了。 不过机枪不同,这种武器射速快,有不错的持续性,可以连绵不断地向敌军发射弹药,有效压制敌军的进攻。 但是重机枪也不是没有缺点,其一就是移动不便,所以朱祁钰便命人设计了一个小车专门放置重机枪,其二则是打造麻烦,大明没有基础。 虽然大明的火器中已经有了三眼火铳,不过这东西一来是单兵用的,二来他是一发一发发射的,装载的时候也需要一根枪筒一根枪筒的装,实际上就是个能连续发射三发弹丸的火器,和重机枪没有什么相同之处。 所以,朱祁钰没事就在私底下研究,终于在景泰八年完成了整个重机枪的设计,然后交给张永秘密研制,费用从宫里出,不过即便有设计图,张永还是花了两年时间完成了第一架重机枪的制造,又试验了一下定下型,这才打造了第一批五架重机枪交给朱祁钰,请他想办法试验一下,就连现在操作重机枪的人都是兵仗局的工匠。 不过不得不承认,使用重机枪来对付骑兵,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这玩意采用水冷设计,不停浇水就可以给枪管降温,子弹像雨点一般打向了冲过来的蒙古骑兵,狠狠地咬在了他们身上,蒙古骑兵们惨叫着倒在了地上,而明军阵前则是涌起了持续不断的白雾。 “那是什么东西?”也先指着明军军阵,一脸惊讶地出声问道。 他可是从来没见过这种武器,看着像是火铳,但却有火铳不具备的连发性和高射速,别看只有区区五架,却可以抵挡住上万骑兵的冲锋。 眼看着自己麾下骑兵就这么毫无价值地倒在了冲锋的路上,也先的心都在滴血。 那可都是蒙古勇士啊,他还要依靠他们对付大明呢,结果大明居然可以拿出这么恐怖的武器来应对,这叫他如何再继续打下去啊! “撤退!撤退!所有人撤回来。”也先大声喊道。 军中随即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锣声,这是撤军的信号,当然,也是跟汉人学的。 还在冲锋的骑兵顿时大喜,连忙拨转马头向北关奔去。 他们也已经有些畏惧明军的这种新式武器了。 就是刚刚那一点点时间,他们就遭遇了巨大的伤亡,两千多战士连重机枪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就已经倒在了冲锋的路上,而他们这些看到的人则是吓破了胆。 重机枪就像是一位战神一样站在明军空出来的地方,不断从枪口吐出子弹,而且子弹的威力极大,打在身上直接就可以打穿一个人的身体,甚至有些人的腿都被子弹打断,随后被倒下的马匹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那种哒哒哒的声音和现场的情况让他们感觉,如果再不撤下去的话,自己一样也会被打死在这冲锋的路上。 他们都是蒙古勇士,不怕死,但他们怕的是死得毫无价值。 如果他们继续冲锋的话,他们极有可能被一颗子弹打死,或许是几颗,但是不管多少颗,都肯定比不上他们这么多年花费的钱财和粮食,此次出征,家里还有人在等着自己回去呢。 如今大汗终于命令撤退了,他们也总算是能松一口气了。 第907章 试探 是夜,居庸关中一片愁云惨淡。 也先坐在正堂之中,底下是一群蒙古高层。 是的,他们聚在一起,其实还是因为今天下午的战事实在有些超乎他们的想象了。 明军不知声不知气就拿出了那般恐怖的武器,眼看着蒙古人引以为傲的骑兵被打得半残,却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所以也先不得不再次将人召集到了一起,商议一下该如何应对。 这种情况谁也没有遇到过,所以在场众人没一个出声的。 许久,大同王阿勃伯出声叹道:“明军的确是弄出了一个好武器啊。” 也先顿时有些无语,没好气地道:“我还不知道明军的武器好?现在的问题是,要如何解决掉他们,打开南下的道路,否则咱们都得死在这里。” “但是明军的这个武器的确是没有什么破解的好方法啊。”阿勃伯出声叫屈道。 他的确是思考过了,但是无论他想出什么办法,都没有可完全克制这种武器的办法,甚至只要这种武器开火了,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除非他们同样弄出这种武器,但这是他们能弄出来的吗?部落中打造兵器都费劲呢。 也先看向了一旁的伯颜帖木儿,问道:“伯颜,你手下的工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破解?” 伯颜帖木儿摇摇头,回答道:“我已经问过了,他们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况且这次明军拿出的火器很是犀利,威力要远强于之前的火器,如果咱们能够退回草原,说不准过了几年就能拿出办法了。” 也先顿时无语。 他们要是能退回草原,还南下攻打大明干嘛?闲着没事吗? 底下一直没有说话的伯都王突然说道:“大汗,我或许有个办法可以一试。” 也先顿时便来了精神,出声问道:“哦?伯都王说说看,你有什么办法?” 伯都王缓缓说道:“据我观察,明军的新式武器只有五具,而且都聚集在正面的中军,明日再次开战的时候,咱们不继续攻击他们的中军就好了。” 也先沉吟了一下道:“但是明军是否只有五具,这一点咱们还不太清楚,若是两翼同样部署了,那咱们可就危险了。” 伯都王点了点头,说道:“的确,咱们现在还不能确定明军到底有多少那种武器,但是这不是咱们畏惧的借口,大汗您也知道,咱们现在的境地并不是太理想,胜负只在一念之间,若是再继续拖下去,那咱们可就真的要危险了。” 也先也是点头,明显是非常认可他的说法。 现在他们的境地的确不是很好,现在驻扎在峡谷之中,两侧都是山脉,不适合骑兵作战,后面则是有十五万明军在急匆匆地赶来,如果再晚两天的话,那就真有可能被明军困死在峡谷之中。 “要我说,与其这样下去,不如抓紧时间撤回草原呢,大明的神物种植起来也是要消耗时间的,没有几年时间推广不开,咱们不如回草原专心发展......”阿勃伯出声建议道,不过他越说越感觉不太对劲,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发现也先的脸色黑成了此时的天色。 “够了。”也先没等阿勃伯说完,立刻便出声训斥道:“本汗为什么南下大明,你难道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大明有多大,你也是知道的。现在不打击大明,等他们真的推广开来,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大汗,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阿勃伯连忙道歉。 他是真没必要和也先硬杠,也先毕竟是大汗,而自己只是一个依靠亲眷关系上位的人而已。 毕竟是自己的弟弟,也先到也没有和他太过纠缠,立刻转移话题道:“咱们还是继续说如果对付大明的事情吧。大家对于伯都王的建议都有什么想法吗?” “臣感觉可以一试。”伯颜帖木儿立刻出声说道。 其他人也都是纷纷附和。 大家现在谁都拿不出个主意,既然伯都王有了提议,那就用他的建议试一试,反正死的也不是自己的人。 也先见众人都同意下来,很是满意,点点头说道:“既然这样,那明日一早,就按照伯都王的策略进攻明军两翼吧。” “毛里孩。” 翁牛特部酋长毛里孩一愣,随即看向也先,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丝不妙来。 也先淡淡吩咐道:“明日你带领本部人马试探明军左翼。” “啊?”毛里孩心中的不妙终于是落了地,不过畏于也先的威势,毛里孩还是立刻答应道:“是,大汗。” “阿罗出。”也先再次点名。 兀鲁部领主阿罗出也是愣了一下,没想到明天的战事还有自己的事情。 也先淡淡吩咐道:“明日你带领本部人马试探明军右翼,务必试探出明军的新式武器到底有多少。” “遵命,大汗。”阿罗出虽然也不是很愿意答应,但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眼下正是蒙汉决战的时候,他不能畏缩不前,否则一旦也先战败,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也先再次看向哈喇辉特部首领癿加思兰,出声说道:“癿加思兰,你明天率领本部人马试探明军中军。” 哈喇辉特部是他麾下瓦剌的一支,平日里还算听话,癿加思兰是他们新选出的族长,原来的老族长已经病逝了,癿加思兰刚刚接手部落没多久。 “臣遵命。”癿加思兰也不含糊,立刻答应了下来。 也先再次叮嘱道:“诸位,明日的进攻主要是试探,务必要试探出明军的底细来,尤其是他们的新式武器到底有多少,必须试探出来。” “臣等遵命。”众人轰然答道。 也先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第二天的试探并不算成功。 蒙古大军开出了北关,摆开了阵势,三路齐发,直直向着明军冲杀过去。 明军依旧是远来的阵型,不过他们的气势却一点都不差,即便面对蒙古人的冲锋,阵型也没有丝毫动摇。 中路的蒙古骑兵速度很快,直直向着明军杀来。 不过今天明军却没有使用那种新式武器,而是将府军前卫布置在最前面,等蒙古骑兵到了射程之内,便立刻开枪。 明军的阵前扬起一阵烟雾,还在向他们冲锋的蒙古人便纷纷倒下,哀嚎着躺在地上打滚,万幸蒙古人骑术高超,并没有让胯下的马匹踩踏到他们,这些蒙古骑兵总算是逃过一劫。 蒙古骑兵迅速靠近,府军前卫却仍然是没有丝毫变化,重机枪也没有被人拉出来,府军前卫的士卒只是拿着燧发枪不停地向敌人射击。 这是朱祁钰要求的,他下令,不到万不得已,不允许动用重机枪反击,只许士卒们排列整齐,用燧发枪向敌人射击。 陈韶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听从了朱祁钰的命令。 毕竟重机枪如今是掌握在那群工匠的手中,而这些工匠只听从朱祁钰的命令,其他人谁的命令都不会听。 好在府军前卫的小伙子们没有丢他遂安伯的脸,即便面对蒙古人的冲锋,也仍旧保持了面不改色的状态,即便有人因为射击频繁导致手中的武器炸膛而受伤,也只是平静后退,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整个阵势仍然是岿然不动。 蒙古骑兵冲不过去,只得撤了回去,简单休整之后再次进攻。 这也是军队攻打一个地方常用的战术,冲击一波,没冲下来就回去休整,然后再来一波,古今中外都是这种打法。 不过府军前卫的士卒倒是比较喜欢这种战术,毕竟他们的枪管经过长时间的射击,早已开始发热了,现在蒙古人退了下去,他们自然乐不得让手中的燧发枪降降温,免得炸膛。 蒙古骑兵又冲了一阵,不过仍旧没有突破府军前卫的防守,此时也先的命令也下来了,让他们回去,这些骑兵只得怏怏退了下去。 左右两翼的进攻也不顺利。 先说右翼,兀鲁部领主阿罗出是第一次跟随也先出征,他本就不愿意担当冲击明军军阵的责任,于是也没有玩命进攻,只是派人冲了两次便退了回来,之后就是在明军阵前玩起了骑射,打算用这种他们蒙古人最擅长的方式击溃明军的防御。 不过骑射虽然可以有效降低他们的伤亡,但这就是水磨石的功夫,压根不可能一簇而成,所以右翼的明军伤亡并不算大。 但是左翼的毛里孩却没有像他一样,而是一直在率军冲击,不断尝试着冲破明军的阵势。 只不过他挑选错了对手,负责防守明军左翼的是显武营,李全身为十团营总兵,如果是也先率军进攻的话,他还是要慎重一些的,不过毛里孩就算了,他在当年怀来死战的时候就损兵折将,死掉了一大批族人,李全才不怕这个手下败将呢。 所以,即便毛里孩死命进攻,但是显武营的阵势却仍然是岿然不动,只是任由毛里孩率队进攻,甚至李全还抓住毛里孩的一次失误,派出骑兵围剿了一批蒙古骑兵,这也让毛里孩慎重了许多,不敢在继续进攻。 也先看到了这种情况,心知事情不妙,于是果断命人敲响了铜锣,鸣金收兵了。 第908章 处罚阿罗出 又一天晚上,居庸关内。 议事堂中仍旧是蒙古贵族云集,大家绝大多数都阴沉着脸色。 今天的试探失败了。 明军压根就没有动用他们的新式武器,只是摆好了阵势,任由蒙古骑兵冲击,很显然,他们在心理上已经不再畏惧蒙古骑兵了。 看来也先想要攻破明军的防守,就得好好考虑一下其他办法了。 堂外隐约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抬头一看,原来是蒙古大汗也先回来了。 他刚才隐约感觉军中的士气有些低迷,于是便亲自出去视察一番,鼓舞一下士气,这会儿才回来,众人等他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诸位。”也先回到自己的主位上,对着众人说道:“想必诸位已经猜到了本汗叫大家过来的用意,你们猜的没错,本汗这么晚叫大家过来,目的就是希望总结一下今天的战事,毛里孩、阿罗出、癿加思兰,你们是今天负责进攻的头领,就由你们三个先说吧。” “谁来说说。” 三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愿意第一个开口。 也先见状,直接点名道:“癿加思兰,你是负责中军的,就由你先说吧。” 癿加思兰只得点点头,缓缓说道:“大汗,今日的进攻,我的感觉只有一个,那就是憋屈。” “明军的火器的确是厉害,勇士们还没接近,就遭到了他们的打击,而且他们一打就是一大片,还是轮流射击的,弹幕持续不断,勇士们刚要接近就全都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说句实在的,我还从没有见到过这么强悍的火器,而且今天哈喇辉特部伤亡惨重,明天还请大汗不要派我哈喇辉特部出击了。” 癿加思兰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其核心观点只有一个,那就是明天不要派他出击了,对面的明军中军实在是有些可怕,他不希望白白丢下性命。 不过也先关注的却不是这些,而是明军的重机枪,于是出声问道:“那明军那几个新式火器呢?你们哈喇辉特部的勇士们有没有人看到?” 癿加思兰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明军阵前全是烟雾,看他们的人都看不清楚,哪能看清楚他们使用的武器啊。” 也先不禁点了点头,癿加思兰说的的确没什么问题,明军的火器在发射的时候经常会冒出浓烟,有什么东西都被浓烟遮挡住了,哈喇辉特部的勇士们看不起对方极为正常。 也先看向了毛里孩,说道:“癿加思兰说完了,该你出来说说了,毛里孩酋长。” 毛里孩点了点头,回答道:“是,大汗。” 然后缓缓说道:“大汗,诸位酋长,今天负责明军左翼的是我翁牛特部,是我亲自带人冲锋的。” “冲锋的时候倒不像哈喇辉特部那样困难,还没有接近就被人打了回来,我翁牛特部是靠近了明军军阵的。” “不过这支明军的实力不俗,即便没有用多少火器,但是防守我翁牛特部的骑兵还是比较轻松的,他们的装备精良,临战经验丰富,想来应该是明军的主力十团营。” “至于新式武器,我们并未有所发现。” 也先再次点了点头,又看向兀鲁部首领阿罗出,说道:“阿罗出,该你了。” 阿罗出却不像毛里孩和癿加思兰那样说得详细,只是淡淡说道:“这有什么好说的,明军防守严密,我军无法突破,不如就此撤军呢,免得石亨和张軏真的追上来。” 说完便紧紧闭上了嘴巴。 他虽然知道也先这次为什么南下大明,但是他无法理解的是,大明不过是得了三种新作物,而且是万里迢迢从海外弄回来的,如今只是在皇庄里试种,远没有到推广开来的程度,也先这个大汗到底在担心什么,急匆匆地南下大明,和他们决战。 这完全没有必要啊! 也先等了一会儿,看向阿罗出,见他不再说下去,于是问道:“没了?” “没了。”阿罗出点了点头。 众人都是有些无语。 毛里孩和癿加思兰说得那么详细,众人可以从他们的描述中得到许多信息,结果到了阿罗出这里,居然就这么简简单单说完了,详细信息一点没有。 瞧瞧他说的吧,明军防守严密,我军无法突破,这不是废话吗? 白天兀鲁部进攻的时候他们也都看到了,要是突破过去的话,他们就不用在这里总结什么了,之所以现在聚集到这里,为的就是找到一个解决方法,击溃南面的明军。 结果阿罗出一点有用的消息没有,这不是白费功夫吗? 也先的脸色也是阴沉下来,说道:“阿罗出,你和明军打了整整一天,就总结出这么一点东西?” “对啊。”阿罗出无所谓地点点头,说道:“右翼的明军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有什么好总结的。” 也先猛地一拍桌子,呵斥道:“阿罗出,我看你不是没有总结的,而是你压根就没有全力以赴,把本汗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众人被也先的这一声吓了一跳,连忙看去。 只见也先的脸色漆黑无比,正怒气冲冲地看着阿罗出呢。 阿罗出也是被也先吓了一跳,不过他立刻恢复过来,说道:“大汗,您这可就是冤枉我了,我兀鲁部可不是没有全力以赴,而是真的拼尽了全力啊!” 也先立刻问道:“那你回答本汗一个问题,你们兀鲁部伤亡了大概多少人马?” “这个......”阿罗出没想到也先居然会纠结这个问题,回忆了一下,说道:“大概折损了一百多人马吧?” “一百多人马?”也先冷声说了一句,然后又转向了毛里孩,问道:“毛里孩,你们翁牛特部的损失呢?” 毛里孩恭敬答道:“回大汗的话,大概折损了五百多勇士。” “你呢?”也先又看向了癿加思兰。 癿加思兰立刻回答道:“我哈喇辉特部伤亡比较大,损失了一千多人马。” 也先再次看向了阿罗出,说道:“哈喇辉特部负责明军中军,折损了上千人马,翁牛特部负责进攻十团营,也损失了五百多人马,但是你们兀鲁部和明军打了一整天,折损的不过区区一百多人马,这样的损失你告诉我是已经尽全力了,这话说出来,你自己相信吗?” 阿罗出不说话了。 的确,翁牛特部损失了五百多,是他的五倍,癿加思兰更是损失了上千人马,已经超过自己十倍了,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明眼人很轻松就可以看出来,他们兀鲁部是没有尽全力的。 “怎么?无言以对了是吗?”也先见阿罗出不说话了,不禁冷声质问道。 阿罗出急中生智,当即强辩道:“但是大汗也要看看我兀鲁部的伤亡比例,只有区区一分而已,他们两部的伤亡比例可要比我兀鲁部大多了。” 毛里孩和癿加思兰立刻怒目而视。 这家伙实在是太过无耻了些,居然和自己比伤亡比例,若不是他们兀鲁部偷懒不出力,怎么可能只有区区一分的伤亡。 好在也先没有让他们俩失望,立刻出声反驳道:“你还好意思说,这么低的伤亡比例,不就是证明了你们兀鲁部没有认真进攻吗?” 阿罗出顿时哑然。 也先冷声继续说道:“诸位,本汗为何要南下大明,你们是知道的,如今我们是什么境地,你们也是知道的。” “现在我们最需要的就是团结一致,共御外敌,但是如今却有人偷奸耍滑,置本汗的命令于不顾,这毫无疑问是将咱们带入了更加危险的境地。” “大家都说说吧,这种人咱们要如何处理?” 如何处理?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伯都王的火气比较旺,当即出声说道:“大汗,这种害群之马当然是要严加处理,明正典刑的。” 毛里孩也是点头道:“没错,伯都王说的对,现在咱们的境地有多危险,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如果面对这种情况却不愿出力,那咱们还留着这种人干嘛,直接杀了算了。” 众人都是纷纷点头,很是认可毛里孩的建议。 阿罗出见状,当即拔出弯刀指向众人,厉声喝道:“我看谁敢!” 众人也是纷纷拔刀,齐齐指向了阿罗出。 也先这时候倒是出面安抚道:“诸位,阿罗出酋长的确有错,本汗相信他已经认识到了,但是本汗方才也说了,咱们最需要的是团结一致,共御外敌,如果你们要杀了他,那就是在咱们内部埋下隐患,万一什么时候爆发出来,兀鲁部突然反叛,那汉人就会平百得利了。” “所以本汗有另外一个想法。” “大汗,请说。”毛里孩立刻出声说道。 也先满意地看了看他,缓缓说道:“本汗打算明日全力进攻,不惜代价打开缺口,不如就让兀鲁部当先冲锋吧。” “阿罗出酋长,你认为如何呢?” 第909章 不好了,明军打过来了 “阿罗出酋长,你认为如何呢?”也先看着阿罗出,脸上全是笑容,不过声音冰冷地问道。 “这个......”阿罗出顿时犹豫了。 也先说话虽然表面上是偏向于他,但实际上却不是这样,也先的话明显是在逼他打头阵啊! 阿罗出当然不愿意率领兀鲁部打头阵,毕竟打头阵的伤亡太大了,但是他却不敢拒绝,因为如果他敢反对的话,也先就要收回自己的话了,到时候下场是什么,谁都不知道,说不准也先会砍了自己,然后让兀鲁部去击败对面的明军,那样还不如打头阵呢。 阿罗出无奈,用力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大汗下令,那臣自然要遵旨,不过臣想问一句,若是臣击败了明军,大汗打算如何赏赐臣的兀鲁部?” “赏赐?”也先没想到阿罗出都这样了,居然还敢和自己讨价还价,不过他愿意出兵,那就是一件好事,于是立刻反问道:“你想要什么赏赐?” 阿罗出想了想,回答道:“臣请大汗准许,将此战的缴获全部交给臣。” 也先眼睛微微一眯,猜到了他的打算。 阿罗出这是在算计自己,不,他是在算计整个蒙古。 此战若是能击败明军,那么武器自然也要计算在其中,既然有武器,自然就包括了明军的新式武器,这玩意对骑兵的伤害有多大,谁都知道。 当然,他们不知道这玩意是需要子弹的,还以为是和以前一样的火器呢,如果阿罗出知道这玩意的用法极其麻烦,而且子弹打造起来极为不易,那他肯定就不会提出这个要求了。 也先没有说话,而是看了伯都王一眼。 伯都王会意,立刻出声说道:“那不行,昨日我担任先锋的时候可没有提过这种要求,此次南下之前就已经定下来了,所有的缴获由大汗来分配,之前大汗分配得也是合情合理,凭什么到了你当前锋,就想要独吞所有缴获,大汗答应,大家还不答应呢。” 众人都是纷纷点头。 这次可是有大明皇帝在的,缴获肯定少不了,甚至如果抓到了大明皇帝,他们能捞到的好久只会更多,当初也先抓到英宗皇帝朱祁镇的时候就捞到了八十万两银子的财货,而且还是以大明的物价来计算的,换算成草原上的价值,那更是稳稳超过了百万两之多。 也先也是因为有了这些财货,才可以收买各个部落,干掉了岱总汗脱脱不花,最终成为了整个蒙古的大汗的。 这么大的利益在,他们可不愿意放弃掉。 也先趁机说道:“阿罗出酋长,你也听到了,不是本汗不愿意把缴获全部交给你,而是其他部落全都反对这个提议,所以你就不必再提了,就这么定了。” 阿罗出刚想再说点什么,突然一个士卒走了进来,来到伯颜帖木儿的耳边嘀咕了几句,伯颜帖木儿的脸色立刻浮现出了惊喜之色。 众人看向了伯颜帖木儿,也先自然也看了过去。 伯颜帖木儿感受到了众人的关注,尤其是也先的关注,立刻笑道:“大汗,好消息。” “哦?什么好消息?”也先顿时也来了兴趣。 伯颜帖木儿回答道:“方才下人来报,工匠们已经研制出了可以抵御明军新式武器的东西了。” “什么?已经研究出来了?”也先也是感觉到一阵惊喜。 伯颜帖木儿点了点头,说道:“对,已经有人想出了办法,不过眼下正在连夜打造,估计明天早上我军进攻的时候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好,太好了。”也先顿时大笑道:“哈哈,看来这次大明皇帝是肯定要再次落在本汗的手中了。” “大汗英武,万岁万岁万万岁。”伯颜帖木儿连忙出声拍马屁道。 众人也是纷纷恭维也先,当然,他们也想伯颜帖木儿表达了感谢。 伯颜帖木儿研究的这个东西实在是太及时了,看来即便他们到了大明的地盘,长生天也没有抛弃他们。 也先此刻的心情也是非常好,大笑着说道:“好,那明天就是和明军决战的时候,大家务必同心协力,全力以赴击溃明军。” “是。”众人齐齐起身,大声答应了下来。 次日,战事重新开启。 这次蒙古人是全军出击,居庸关只留下了少部分人驻守,剩下的人全都被也先带了出来。 阿罗出带着本部人马站在最前面,心中充满了怨气。 虽然伯颜帖木儿研制出了抵御明军武器的东西,不过也先并没有交给他使用,而是留在了中军,准备等到关键时刻再说。 其实伯颜帖木儿的新式武器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不过是很早以前流行过的偏厢车,这种东西实际上是偏重于防守用的,而并非是进攻型武器。 它是由马车改造而成的,四周围上了厚重的木板,同时留有孔洞当做射击孔,敌军来的时候排成一列,射击孔面向敌军,士卒们躲在厚重的木板后面射击,抵御敌军的进攻。 伯颜帖木儿手底下的工匠只是将这玩意改造了一番,上面蒙上了厚重的牛皮,后面则是添加了一些石板用来防御,并且他们还用居庸关缴获的火器试验过,火铳打出来的弹丸基本上都被牛皮抵挡了下来,,少数可以击穿牛皮,不过还是没有穿透木板。 工匠们考虑到明军新式武器比较厉害,便又在内部添加了一些石板,不过这样一来,偏厢车的重量就要大上一些,好在蒙古人有的是牛马,随便牵出来几匹就可以拉动,若是换成了大明,想要单靠士卒拉动偏厢车,基本上就是不可能的事儿了。 总结下来就是,这玩意就是步军用的,和他麾下的骑兵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虽然没有关系,但这玩意好歹可以抵御明军的武器,可以有效减少他麾下族人的伤亡,阿罗出当然是想带上了。 万一什么时候能用上呢? 但是,也先仍旧不许他们使用,只是命手下收集了一些盾牌交给他。 不过在和明军对战的时候,盾牌有个屁用,难道下马和明军步战吗?那样自己才是真的疯了呢! 阿罗出满腹怨气,回头看了看正在后面观战的也先和一众蒙古贵族,又转过身继续盯着远处的明军,感觉整个世界都背叛了自己,不由得大怒,但还是抽出弯刀说道:“族人们,今天大汗命咱们进攻,大家都不要有所畏惧,一定要不惜代价,为大汗打开一条道路。” “现在,跟上我,咱们冲啊!” 说完,便一夹马腹冲了上去。 身后的族人赶紧跟上。 马蹄声顿时响彻云霄。 朱祁钰看着阿罗出冲锋的气势,不由得面色凝重。 今天是第三天,看来也先打算今天和他决战了。 陈韶站在朱祁钰的身旁,出声宽慰道:“陛下,您不必担心,兄弟们守得住,不会放一个蒙古人过来的。” 朱祁钰摇摇头,说道:“朕不是担心他们守不住,而是担心他们在蒙古人的全力进攻下损失过大,要知道,府军前卫可是朕全力以赴打造出来的军队。” 陈韶笑道:“陛下这一点倒是可以放心,兄弟们不会有什么太大损失的,完全歼灭了对面的这些蒙古骑兵,估计都不在话下。” “希望吧。”朱祁钰叹了口气,说道。 他的确希望装备了燧发枪的府军前卫可以无伤消灭掉对面的这些蒙古骑兵,但是这个其实并不现实,后世二战的时候,手持现代武器的人都没有办法消灭骑兵,光靠现在的这些手持燧发枪的士卒,想要消灭对面的十几万骑兵,肯定是不现实的。 他只能希望府军前卫在面对近战的蒙古骑兵不会乱,只要不乱,损耗就不会大到哪儿去,只要府军前卫还在,那他早晚可以利用这支军队将整个大明的军队全部改造成近代军队,到时候就可以随意征战天下了,大海对岸的那块土地朱祁钰可是眼馋得紧呢。 蒙古骑兵的速度很快,飞速接近了已经严阵以待的府军前卫。 “准备,射。”随着站在一旁的百户一声令下,府军前卫的士卒们立刻扣动了手中的步枪,然后赶紧让开位置,将射击位置交给身后的兄弟,自己则是逃出通条清理枪管,装填火药,然后等着下一轮射击。 砰砰砰。 阿罗出只感觉到一阵响声传来,冲杀在最前面的他顿时感受到了一阵风吹过脸庞,随即身后的骑兵们纷纷倒下,骑兵的冲锋顿时一滞。 阿罗出接着感觉脸上有些凉凉的,好像有水从脸上流了下来,伸手一摸,发现居然是血,然后这时候他才感觉脸上有了一阵火辣之意传来。 阿罗出顿时大骇。 离明军这么远就遭到了他们的打击,怪不得癿加思兰昨天的伤亡那么大呢,看来自己要小心些了。 队伍继续冲锋,明军的枪弹不断打来,阿罗出身边的蒙古骑兵不断倒下,倒是他自己的运气比较好,即便是面对如此密集的枪弹,他也只是被划破了脸皮而已。 留在最后的也先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感慨道:“大明就是大明,实力深不可测啊!” 不过就在他刚刚感叹完的时候,身后的北关突然冲出了一名骑兵,飞快来到也先面前,大声说道:“大汗,不好了,明军打过来了。” 第910章 今晚休息一夜,明日全军进攻 时间拉回到三天之前,怀来县城,武清侯石亨和定南伯张軏正相对而坐。 石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出声问道:“定南伯是否听说了,蒙古人正在攻打居庸关?” 张軏点了点头,说道:“听说了,也不知道也先到底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敢去攻击居庸关那等坚城。他就不怕被咱们困死在居庸关下吗?” 石亨笑道:“他怕的话就不会去攻打居庸关了。” 接着话题一转,问道:“不过我现在在想的是,他为何要去攻打居庸关?” “为何攻打居庸关?”张軏也是笑了笑,说道:“还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攻破居庸关,然后兵威京师么?” 石亨摇了摇头,说道:“这是其中的一种可能,不过我感觉这并不是他最大的目的,也先之所以兵临居庸关,应该还有其他的目的,只不顾眼下咱们没有看穿而已。” “你有什么证据?”张軏立刻追问道。 石亨说道:“若是我有证据的话,早就给你看了,正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我才不敢确定的。” “没有证据你说什么。”张軏顿时感觉无趣。 你没有证据说个毛线啊! 石亨却是说道:“的确没有证据,不过我若是说这是我的一种直觉,你会不会相信?” “直觉?”张軏的脸色立刻凝重了起来。 直觉这玩意极少被人提起,但是即便他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人的直觉往往是极为准确的,尤其是他们这些带兵的将领,更是对自己的直觉极为重视。 当初他带兵在西南打仗的时候,有一次就在带兵途中有了直觉,所以他并没有按照原计划通过计划中的那条山谷,而是选择绕路而行,后来他才知道,当时他要通过的那条山谷之中,敌人早已布置好的了埋伏,就等着他带兵进去呢。 石亨同样有类似的直觉,当初阳和口一战石亨能够一个人逃走,靠的就是他的直觉,要知道,这一战之中,西宁侯宋瑛与武进伯朱冕全都战死在那里了,只有石亨一个人逃了出来,否则大明现在就没有什么武清侯了。 见张軏不再说话,石亨知道他听进去了自己的想法,于是说道:“怎么?不信我的直觉?” 张軏连忙摇头道:“不是,我只是在想,也先到底有什么阴谋。” 石亨闻言,便一脸骐骥地看着他,希望他能够给出一个答案,他自己也想了好久,但是却没有想出来,这才趁着和张軏汇合的时候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俗话不是说了么,三个臭裨将顶得上一个诸葛亮,张軏虽然不是裨将,但好歹也是英国公府出身,又有平定安南的战功,怎么都比臭裨将强吧。 石亨等了一会儿,张軏才叹了口气说道:“哎,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也先除了威逼京师,还能有什么阴谋。” 石亨也是叹道:“算了,等等军情司和锦衣卫的奏报吧,说不准他们能告诉我们一些不知道的事情。” “是啊,希望他们不会让大明失望吧。”张軏无奈地点了点头。 不得不承认,自从朱祁钰设立军情司之后,整个大明的军务基本上都在向着好的地方发展,军报的速度快了,准确性也高了,甚至有时候军情司还能弄到一些蒙古人的动向,让大都督府的安排布置从容了许多,估计是军情司已经派人打入了蒙古人内部,这才弄到了这些消息的。 就在两人叹气的时候,一名士卒突然闯了进来,大声禀告道:“大帅,侯爷,不好了,朝廷传来消息,居庸关失守了。” “什么?”石亨和张軏都是震惊无比,张軏出声确认道:“你方才说什么?居庸关失守了?” 士卒点了点头,回答道:“对,居庸关失守,陛下已经率领七万大军亲征了。” “陛下还亲征了?”这个消息比刚才居庸关失守的消息更加让人震惊。 历朝历代中,除了那些马上得天下的皇帝喜欢亲征之外,剩下的皇帝有一个算一个,但凡是亲征,都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有必胜之战,二是社稷垂危。 之前英宗皇帝亲征,统帅三大营讨伐瓦剌,就是第一种情况——看上去是必胜之战,土木堡之败,实际上是老天爷不作美,否则以英国公张辅的手段,决计不可能败得如此之惨。 这次朱祁钰率领七万大军亲征,面对也先的二十几万大军,就肯定不是必胜之战,那么这就说明,朝廷那面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导致社稷垂危,这才让朱祁钰不得不率兵亲征的,否则朝廷上的文武百官一定不会允许皇帝亲临险地。 等二人消化了这个消息之后,石亨一脸凝重地说道:“定南伯,咱们不能继续在怀来待着不走了。” 张軏也是点了点头,说道:“的确,若是继续待下去,恐怕会有人说咱们畏敌避战了。” “那今晚就出发?”石亨出声问道。 张軏低头思索了一下,说道:“可以,咱们尽快过去,朝廷上的人也不会说什么。” 石亨站起身来,说道:“那好,那我这就回去整理兵马了,两个时辰之后就出发,我在康庄等你。” 康庄是宣府通往京师的必经之路,就位于居庸关的谷口之外,石亨说在这里等他,也是因为他麾下的三个营刚刚抵达这里,辎重都还没有卸车。 张軏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道:“好,咱们就在康庄集合,我再多带三日粮草,够不够?” 他一直驻防在怀来,朝廷拨付的粮草辎重也都集中在这里,原本他是打算在这里吸引也先来攻的,所以粮草辎重都是带的双倍,刚好石亨因为跋山涉水,带的粮草并不多,他索性便主动提供一些,向这位皇帝座下最信任的猛将示好。 反正花的是朝廷的粮草。 石亨当即笑道:“那感情好,本侯就在此先谢过定南伯了。” “不送。”张軏起身拱手道。 既然他们要连夜启程,那他的事情也不少,毕竟他麾下也是三个营七万五千人马,调动起来肯定是要费上一些力气的。 石亨也是拱拱手,转身离开了。 石亨的动作很快,他麾下的三个营也是刚刚抵达这里,粮草辎重都还没有卸车,直接将一众兵将叫起来便出发了。 张軏这面则是要慢上不少,粮草辎重从城里的仓库中调出来,然后再装车,兵将们护卫着辎重先启程,大队人马随后跟上。 好在他们这次走的是怀来通往京师的大路,不需要翻山越岭的,路上还有野鸭湖这种取水之地,速度还算是可以的。 等他的大部队抵达康庄的时候,张軏惊讶地发现,先一步启程的石亨已经帮助他将营寨扎好了,就连营寨中的炉灶都已经搭好了。 张軏对此很是高兴,看来自己拿出的那些粮食没有白费,于是立刻命人将粮草给石亨送了过去。 不过押运粮草的兵马还没回来,石亨到底先一步过来了。 看到张軏的第一面,石亨便直接说道:“定南伯,事情麻烦了。” 张軏被他弄得一愣,不由得问道:“什么事情麻烦了?” 石亨说道:“当然是进攻也先的事情麻烦了。” “你又收到了什么消息?到底发生了什么?”张軏被他弄得有些紧张起来。 石亨说道:“我抵达康庄之后,便命人去了居庸关的方向打探消息,结果就在山谷口,发现了一支倭军就驻扎在那里。” “倭军?”张軏回忆了一下,随即便失声笑道:“武清侯莫不是遇到了十几万倭军吧?” 石亨点了点头,说道:“正是。” 张軏笑道:“既然如此,那武清侯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石亨不像张軏,没有见识过倭军的战斗力,不由得问道:“没有什么好怕的?这话怎么说?” 张軏笑着回答道:“武清侯,你是不知道倭军的战斗力,若是江南的卫所和他们相比,都可以称得上是精锐了。” 然后便将斯波义廉和细川胜元率领倭军进攻包围宣府的蒙古人,结果双方几乎没有交战,二十万倭军便遭遇了蒙古人的偷袭,随即便全军覆没了。 石亨听完张軏的讲述,满脸吃惊地问道:“你是说,这些倭人驻扎在了下花园山谷之中,而且就因为他们懒得爬山,所以被埋伏在山上的蒙古人给偷袭了?” 张軏点点头,无奈道:“可不是么!我还以为他们这二十万人可以消耗掉几万蒙古人呢,没想到他们居然全军覆没了。” 石亨顿时失声笑道:“既然如此,那本侯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明日吧,今晚休息一夜,明日全军进攻,务必一战消灭他们。” 第911章 斯波义廉再次惨败 次日,大军继续开拔,很快便到了山谷出口。 这里的山脉连绵起伏,幽暗的山谷夹在两座山脉之间,山上还有一些破烂的建筑物,正是后世所谓的八达岭长城。 不过这时候的长城可和那时候的长城不太一样,只见原本应该是完整无缺的八达岭长城显得破破烂烂的,许多原本应该存在的垛口已经消失不见,甚至有些敌楼也已经残缺无比,只有一些孤零零的土砖残留在原地。 这不是也先攻打的结果,而是原本便是这样,因为这段长城并不是明朝修筑的,而是更早之前的朝代修筑的。 军都山以前一直是汉人的疆域边界,早在战国时期便修筑有长城,用来抵御匈奴的入侵,北魏时期又重新修筑了一番,用以抵御北方的柔然人,后来南朝和北朝融合,大隋一统天下,接着大唐取而代之,因为拥有强盛的武力,便没有再对这段长城进行修葺。 后来朱温灭掉大唐,北方便一直被游牧民族占据,自然没有修筑长城的必要,这种情况一直到了朱元璋北伐中原,取得天下之后,这才有所改变。 不过大明建立以后武力也不算差,太祖太宗和好圣孙经常北伐,打得蒙古人抱头鼠窜,也就没有修筑的必要,所以这时候的八达岭长城经过了数百年时间,早已变得破败不堪。 但是,即便这些长城破败不堪,也没有阻止倭军占据其中。 是的,斯波义廉的十几万倭军便盘踞在山谷口。 他也知道自己的实力不足,没办法抵御明军的进攻,索性便将部队分散,全部布置到了山上,中军大营则是安排在山谷之中,将整条路死死堵住。 他之所以这么布置,也是因为也先给他下了死命令,必须确保蒙古大军的后路可以安全无忧,否则他肯定不会和明军硬碰硬,毕竟他可是见识过石彪的骑兵的,石彪的边军都那么强悍,武清侯和定南伯的大军得强到什么程度。 好在也先倒是没有亏待他,特意给他留下了一万匹战马,让他能够组建起一万骑兵,否则他绝对没有信心可以抵挡住明军的进攻。 这次明军过来,斯波义廉特意带领人马来到谷口,和旧相识定南伯张軏见上一面。 “大明定南伯可在?”斯波义廉站在大军前面,对着对面喊道。 张軏和石亨策马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说道:“斯波兄,好久不见了。” 斯波义廉说道:“是啊,定南伯,好久不见,不知定南伯不在宣府围剿也先,来此地做什么?” 张軏冷笑一声道:“斯波兄,你还是不要装模作样了,我军来此是因为为什么,你会不知道吗?若是懂事,那就赶快让开道路,否则我一定让你们倭人全军覆没。” 斯波义廉连忙说道:“定南伯,你干嘛这么强硬嘛,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商量一下呢?” “没什么好商量的。”一旁的石亨立刻站出来说道:“陛下那面发生了什么,咱们都是知道的,若是我朝陛下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那你们整个倭国为他赔命都不够。” “这个......”斯波义廉还想继续说什么,不过石亨却是一挥手,直接下令道:“全军准备,进攻。”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个斯波义廉之所以和他们在这里说话,实际上就是想拖延时间,皇帝还在北关那面奋战,他可没有功夫在这里和这个家伙废话。 斯波义廉见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退回本阵抵挡。 他之前也是见过大明的官员和将领的,那些人言谈举止都是极为客气,没想到这个武清侯石亨却是个例外。 他原本还想借用谈话拖延一些时间,没想到石亨居然直接下令进攻了。 他现在还在军营外面,如果被明军伤到了,那可就失算了。 所以他第一时间撤回军营,大声叫道:“防守!” 倭人的足轻们连忙靠近营门,提高精神戒备着。 不过虽然他们提高了精神戒备,但是却没有什么效果,因为明军第一轮进攻并非是直接攻上来,而是使用了远程打击。 一列大车来到阵前,一字摆开,接着上面的床弩瞄准了倭军的营门。 随着将领的一声令下,几只巨大的弩箭瞬间从床弩上飞了出来,直直向着倭人的军营飞去。 咚咚咚! 巨大的弩箭狠狠地钉在了倭人的营门上面,倭人花费心思扎下的大营顿时摇摇欲坠。 营中的足轻武士们顿时大惊。 他们这是第一次见识到明军武器的威力,明军的武器实在是太过吓人了啊!他们在倭国的时候哪里见到过可以一击便击穿营门的武器,甚至躲在营门后面抵住大门的倭人都被刺穿的弩箭伤到了。 咔啦啦! 明军在此加上了弩箭,不过这一次却是有些不同,这些弩箭的后面还绑着绳子。 “射!” 随着将领又一声命令,明军士卒狠狠地敲击在了床弩的机关上,弩箭在此飞出。 不过这一次这些弩箭的目标却不全是营门,而是有一些向着营寨的墙壁飞了过来。 还在墙壁旁准备随时射击的倭军弓弩手们顿时大惊,不过他们已经来不及逃跑了,弩箭携带着呼呼的风声瞬间到了眼前,然后狠狠地钉在了他们的身上。 弓弩手们顿时惨叫连连,没受伤的弓弩手赶忙撤退。 明军的武器实在是太犀利了,他们完全没有办法抵挡,只能留下那些受伤的同伴赶紧逃离。 没办法,那些同伴都被钉到了地上,儿臂粗的弩箭死死地钉住了他们,让其他人压根没办法把他们从地上拔出来,只得留下他们在原地惨叫。 不过明军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几匹马立刻站了出来,拉起绳子便向远处跑去,接着马匹的拉力,弩箭终于是从地上拔了出来,不过确实带着人直接撞在了墙壁上,紧接着马匹一用力,原本扎得就不算牢靠的寨墙便被明军拉倒了。 外面的明军立刻发动,前三排的明军举起盾牌,喊着口号便向着营寨走来,阵容齐整。 “射箭,射箭,给我挡住。”斯波义廉站在后面叫道。 倭人士卒们纷纷拉开弓箭,射向了缓步而来的明军。 明军士卒连忙停下脚步,举起盾牌抵挡。 不过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倭人士卒射来的箭矢还没有飞到他们面前,便纷纷耗尽了力气落地,弄得他们白白担心了一场。 明军将领也是看出了倭人士卒的战斗力,立刻下令所有人前进,没有命令不许停下来。 明军士卒们也是立刻听令,再次迈开脚步向着倭军的营寨前进。 咵,咵,咵! 明军士卒的脚步坚定无比,不停地前进。 倭人士卒们开始畏缩地向后退去,谁都不想第一个接触到明军的兵锋。 “八嘎。”斯波义廉当即拎起倭刀,狠狠地砍死了一个倭军士卒,随即喊道:“都给我停下反击,谁敢再退,犹如此人的下场。” 说完还将被砍死的那名倭军士卒的头颅砍了下来,高高举过头顶,以此来警示所有人。 倭军的足轻武士们只得停下脚步,呐喊一声,返身冲了回来。 不过这时候明军突然停下了脚步,紧接着前排军阵向两边一分,立刻将一直藏在他们身后的明军骑兵露了出来。 “杀啊!”明军骑兵呐喊一声,一夹马腹催动马匹,向着倭军杀了过来。 这些倭军中许多人都是参与过后花园天皇平定足利氏的战争的,自然知道明军骑兵的威势,顿时就开始双脚打颤。 明军骑兵的威势实在是太可怕了,不是他们一群足轻武士可以抵挡的,许多人纷纷丢下武器逃跑。 不过斯波义廉也不是没有准备,立刻命令刚刚组建起来的一万骑兵向着明军反冲锋,希望将这些明军骑兵打出去。 但是,斯波义廉失误了。 他们的骑兵杀到明军骑兵面前的时候,明军骑兵的速度已经提起来了,双方狠狠地撞到了一起,倭军骑兵刚刚组建,没有什么战斗力,所以双方刚一接触,倭军骑兵就被明军骑兵击溃了。 没办法,双方的对战经验实在是差距太大,明军以往对战的都是蒙古骑兵,战阵经验丰富,而倭军骑兵只是刚刚组建,连骑马都不算熟练,就更别提两军对战了。 倭军骑兵这一溃败,当即就将在场的所有倭人全都吓了一跳,谁都没想到明军骑兵的战斗力居然这么强,于是纷纷向后逃去。 有些聪明的还向着斯波义廉的方向逃去,毕竟斯波义廉的身边有亲卫武士的守护,好歹也能安全一些,结果他们惊讶地发现,斯波义廉早就转身逃跑了。 两军对战,主将都当先逃跑了,剩下的人自然就没有了斗志,纷纷丢下武器蹲在地上,向明军投降,这一来倒是成功阻止了明军的进攻,毕竟他们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点,蹲在地上太占地方了。 石亨也是有些无语,他原本以为这一仗要好好打一打呢,结果没想到他只是派出骑兵冲了一波,敌人便就此崩溃了,只得命令暂停追击,全军打扫战场,免得中了蒙古人的埋伏。 张軏则是一脸笑呵呵地看着石亨,说道:“我就说了,你没必要太过重视倭人,他们和那群骚扰沿海的倭寇不一样的,否则也不可能被蒙古人一战就打得全军覆没了。” 石亨点了点头,说道:“你也能看得出来,我压根没有使用全力,只是简单试探,他们就崩溃了。” “得了吧,谁试探用床弩的。”张軏立刻纠正道,不过看石亨的脸色有些不善,立刻改口道:“就是不知道陛下那面怎么样了?能不能支撑到咱们抵达。” “陛下带了显武营和七万大军,虽然北关不算坚固,但是应该没那么容易就被人击败吧。”石亨说道,不过语气中满是不确定。 说实话,他对显武营有信心,不过信心不是那么充足而已,毕竟以显武营两万五千人马对战也先的二十几万骑兵,虽然可以应付,但还是很吃力的。 至于腾骧四卫和燕山三卫,他并不是很在意,燕山三卫平日都是驻守京师周边的,腾骧四卫更是驻扎在京师,纯纯的一群新兵蛋子,能抵挡住如狼似虎的蒙古骑兵才怪呢,除非他们敢拼命。 第912章 小子们,跟我杀! 而此时的腾骧四卫和燕山三卫,的确是在拼命抵挡蒙古骑兵的进攻。 自从也先得知了斯波义廉惨败的消息之后,当机立断便命令全军压上,全力进攻。 毕竟武清侯石亨和定南伯张軏也是大明出了名的沙场悍将,有他们在,居庸关是极其危险的,眼下马上就要被他们断掉后路了,也先也不得不和正面的明军拼命了。 也先这一拼命,腾骧四卫和燕山三卫的压力便瞬间大了起来。 也先不是傻子,明军负责正面防守的府军前卫战斗力惊人,有他们在,很难突破敌军的防线,所以也先当即下令,主攻方向调整到燕山三卫的方向,全军进攻,至于另一面的显武营,只是调动一些人马监视即可。 两万蒙古铁骑摆开阵势,开始向燕山三卫猛冲。 燕山三卫倒是没有畏惧,而是依靠阵型拼命抵御蒙古人的冲锋,无奈蒙古人的骑兵数量实在是太多了,他们也只能拼命抵挡,而无法发动反击。 好在朱祁钰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立刻将五挺重机枪调了过去,就摆在府军前卫和燕山三卫的交界处,猛烈地向着还在冲锋的蒙古人射击。 大雨一般的子弹横扫而过,蒙古骑兵纷纷被打得落下马来,惨叫着被战友的马匹踩在身上,不过其他人仍然坚持进攻,毕竟再不进攻的话,他们所有人都有可能死在这里。 只是燕山三卫有了重机枪的帮助,总算是稳住了阵脚,没有让蒙古人突破他们的防守,不过他们的伤亡也不小,一万多人的燕山三卫战后统计,战死了近万人,害得朱祁钰不得不将腾骧四卫中的将武骧左卫和武骧右卫调过去帮忙防守。 这支两万人的蒙古骑兵在燕山三卫和重机枪的夹击之下,几乎全部惨死在了燕山三卫的阵前,不过也先却是不为所动,再次命令一万多骑兵向明军进攻,务必要打开一条道路,让蒙古大军可以逃出包围圈,求得一条生路。 不过这一万多蒙古骑兵却仍然没有取得什么战果,燕山三卫在重机枪的掩护下把自己的阵地守得稳稳的,让这些骑兵再次殒命在了自己的阵前。 也先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沉思起来。 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明军有了新式武器,对抗起骑兵来轻松了许多,眼下两支骑兵全都无功而返,自己损失了三万多骑兵,敌人却仍然岿然不动,再这么下去,自己这些人免不了就要全都丢在这里了。 必须要有所改变才行。 也先思索了一下,果断下令道:“阿勃伯,这次你带领一万本部骑兵继续进攻,冲击明军的新式武器,那里是明军军阵的结合部,除了那种新式武器之外,兵力并不算雄厚。” 阿勃伯当然不愿意做这种送死之事,立刻出声说道:“大汗,弟弟我身子弱,这种攻坚的任务还是交给别人来做吧。” 说完看了看一旁的伯都王,说道:“伯都王战阵经验丰富,由他来攻坚,必定可以一举攻破明军的防守,马到成功。” 不过伯都王还没说话,也先却是摇头道:“不,伯都王还有其他任务要去做。” 说完转向了伯都王,说道:“伯都王,本汗命令你率领三万铁骑,趁着明军新式武器被阿勃伯吸引的时候进攻明军中军,务必要攻进去搅乱明军主阵。” 伯都王看了看远处仍然在严阵以待的明军主阵,说道:“大汗打算拿明军主阵作为突破口了?” 也先点点头,说道:“对,燕山三卫的防守太过严密了,又有新式武器助战,再继续攻下去,估计也没有什么结果,还不如全力以赴拼一次,打一打明军主阵,兴许可以打下来。” 伯都王想了一会儿,说道:“也行,不过我要求,将军中无用的牛马拨给臣一批,臣带人隐藏在牛马的后面进攻,这样伤亡也可以小一些。” “可以。”也先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便答应了下来。 军中的牛马不少,完全可以拨给他一批,反正打完了仗也是要杀了吃掉的,不如就直接派上战场让明军杀死,好歹也可以保证自己的人马损失小些。 伯都王也没废话,直接转身离开,去拉自己需要的牛马去了。 阿勃伯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 双方再次开战,这次阿勃伯统帅一万骑兵,再次向着燕山三卫冲去,明军连忙准备抵挡。 不过让燕山三卫没有想到的是,蒙古骑兵刚刚接近燕山三卫的时候,却是齐齐转向,开始玩起了骑射。 这是蒙古人最擅长的战法,燕山三卫一时也没有在意,只是举起盾牌抵挡,免得蒙古骑兵的箭矢伤到自己。 谁能想到蒙古骑兵这次转向之后,并没有开始撤离,而是直直地向着重机枪阵地冲去。 重机枪阵地的工匠们顿时大惊,连忙扣动手中的扳机,子弹像雨点一样向着蒙古骑兵飞去。 朱祁钰连忙命令手中仅剩的腾骧右卫赶去支援,同时命令府军前卫的士卒们调转枪口,向着蒙古骑兵攻击。 他已经看出来了,也先这是打算用一万骑兵的性命换掉自己的重机枪,免得这种杀伤力巨大的武器再给自己带来什么伤害。 不过就在府军前卫放过一轮枪弹的时候,蒙古中军突然冲出了一批牛马,直直地向着府军前卫的方向冲来。 “这他娘的是在玩火牛阵啊!”朱祁钰一眼便看到了这些牛马尾巴上的火焰,立刻命令所有人向冲过来的牛马射击。 这些牲畜没有理智,不畏生死,如果被他们冲过来的话,自己的阵势必然会被它们冲垮。 当年战国时候的齐国名将田单就用过这一招。 那时候燕国讨伐齐国,燕国名将乐毅统率五国联军大举进攻齐国,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大军在聊城打破齐军主力后,五国罢兵,燕军继续东进,攻破临淄,短短半年间,齐国七十多座城市纷纷陷落,最后只剩下莒城和即墨两座孤城。 即墨的守将是齐国国君的远房亲戚,叫做田单,他趁着燕国皇位交替、燕军主帅替换的时候向燕军诈降,然后又在夜间用上千头牛以为前锋,点燃牛尾冲阵,五千勇士随后冲杀,大破燕军,杀死燕军主帅,就此成为了齐国名将。 看来蒙古人今天也学会了玩这一套啊。 不过这时候恰好是府军前卫刚刚放过一轮枪,正在重新装弹的时候,朱祁钰也不得不承认,也先的这个时刻选得极好。 现在府军前卫无法攻击,等府军前卫装好枪弹之后,这些牛马已经杀到面前了,再想驱赶它们离开,这基本上就是不可能的了。 于是,朱祁钰灵机一动,立刻命令陈韶,让所有人暂停装弹,点燃随身携带的手榴弹,先丢出去炸它一波,看看能不能抵挡住这些牛马的冲锋。 随着一片手榴弹被丢了出去,这些牛马的攻势为止一顿,但是旋即便继续冲锋起来,毕竟他们的尾巴已经着火了,不可能停在原地等着烧死。 陈韶眼见有效,立刻让人继续投掷,反正手榴弹这玩意他们多的是。 不过他们刚刚投掷出第二波的时候,蒙古骑兵已经出现在了牛马的身后,举着弯刀向明军中军主阵杀来。 “撤。”蒙古骑兵几乎是瞬间便出现在了府军前卫的面前,不少府军前卫都没有来得及逃走,就直接被蒙古骑兵杀死。 好在陈韶喊得及时,府军前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躲到了腾骧左卫的身后。 伯都王冲在最前面,举起弯刀向着朱祁钰黄盖大旗的方向喊道:“小子们,跟我杀!” 第913章 算了,咱们输了,撤军吧。 “陛下,蒙......蒙古人杀来了,您赶紧向后退一退吧。”中军大营中,政务院副理仪铭看到了战场的现状,当即出声劝道。 朱祁钰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不过他却仍旧是站在原地,坚定地说道:“不,朕不走。” “陛下,您还是暂避一下吧,您的身上可背负着江山社稷呢。”仪铭依旧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朱祁钰摇摇头,说道:“仪爱卿,如今战局不利,朕怎能舍弃大军独自撤离?况且将士们已经在拼命抵挡蒙古人的进攻了,朕若是抛下他们独自逃走,那才是真正对江山社稷不负责呢。” “但是陛下,若是现在不退的话,一旦蒙古人攻打过来,到时候再想退就来不及了啊。”仪铭继续劝道。 朱祁钰也是被他烦得不行,当即怒喝道:“退什么退。” “仪爱卿,若是你害怕了蒙古人的兵锋,那你可以一个人后退,赶紧逃回京师去,朕绝对是不会退下去的,你就不必再多费什么口舌了。” 仪铭有些无奈,不由得看向了站在朱祁钰身边的王成。 王成顿时缩了缩身子,低声说道:“仪副理,您就别看老奴了,老奴又劝不了陛下,您再看也没用。” 仪铭顿时气急,大声道:“王公,你身为陛下的贴身太监,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陛下濒临险境吗?” 王成无奈,还没说话,朱祁钰却是立刻呵斥道:“仪铭,朕是不是给你脸了?王成也是你能教训的吗?赶紧给朕滚回去,否则朕一定要好好考虑一下政务院存在的必要性了。” 仪铭连忙闭嘴。 政务院是他们文官眼下最重要的权力核心,不过存亡却只在朱祁钰的一念之间,如果朱祁钰硬要裁撤掉的话,那还是可以办到的。 虽然这只是朱祁钰的一句简单威胁,但是仪铭可不敢在这上面和他赌什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朱祁钰也不能不救,那么,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向其他人求援,让朝廷赶紧派人来支援,否则朱祁钰单单以七万兵力硬抗也先十几万人马,这件事儿实在是太过困难了。 那么,向什么人求援最为合适呢? 毫无疑问,仪铭选择了距离最近的武清侯石亨和定南伯张軏。 这两个人距离他们最近,而且是出现在也先背后的,仪铭唯一不知道的是,如今武清侯石亨和定南伯张軏到了哪里了,能否及时抵达。 不过他们即便无法及时抵达也没什么,只要他们出现在也先的背后,那也先肯定不敢继续进攻了,否则也先就只剩下等死一条路了。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也先之所以发动了如此猛烈的攻势,实际上就是石亨和张軏已经打到他的背后了。 仪铭当即偷偷退后几步,紧接着转身向着后面轻声走去,王成自然注意到了这个逃兵,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毕竟他和仪铭算是一个阵营的,最好还是不要出卖了他。 没过一会儿,营后出现一只信鸽,蒲扇了几下翅膀,完全无视下面还在激战的战局,直直向着怀来飞去。 战场的战事继续。 伯都王率军狠狠地突入了明军阵地,向着朱祁钰的方向杀来。 “防守,防守,一定要护住陛下安全。”腾骧左卫指挥使白玉挥舞着长刀喊道。 他原本是蒙古人,先祖在洪武年间便内附于大明,大明倒也没亏待他们,直接安排了腾骧左卫指挥使的位置交给他,不过这些年下来,白玉已经完全是一个汉人了,至少从外表上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感念于大明皇室的恩典和信任,白玉自然不愿意让朱祁钰受到一点伤害,眼见着蒙古骑兵冲向他们,当即丢下长刀,从旁边人手里抢过一柄长枪,然后猛地越将出去,向着蒙古骑兵狠狠刺出,直接把蒙古骑兵连人带马捅了个对穿。 他杀得爽了,却也将自己亮了出去,后面跟上的蒙古骑兵自然也是看到他,纷纷向他冲来,很快便用弯刀在他身上划了几个大口子,鲜血猛地涌了出来。 他身后的士卒见到自己的指挥使受伤,顿时气愤无比,立刻举着刀盾冲了上来,定然要救下他们的指挥使大人。 双方就此鏖战在了一起。 也先看到伯都王的进攻受阻,当即下令,再派一万骑兵协助伯都王冲击明军阵地,务必要一举将明军阵地打垮。 朱祁钰也是满脸写满了忧心,不住地看着双方鏖战的地方,心中不断沉思着什么。 他知道,现在大家实际上都是在比拼耐力,如果自己这一方扛不住的话,那自己可就真的危险了,毕竟他的身边如今也只有一万多人,想要击败数万蒙古骑兵,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当然,如果也先那一方坚持不住的话,他也肯定是需要选择退兵的,毕竟这年头打仗,战损基本上都是在两成左右,三成的话,全天下没有几支军队可以支撑得住,到时候即便也先想打,那些负责冲锋的蒙古骑兵肯定也不愿意坚持下去了。 不过,该如何改变自己目前面临的颓势呢? 朱祁钰不知道。 燕山三卫基本上已经被蒙古人打残了,指望他们过来支援不现实。 腾骧四卫中的三卫都被自己调派出去了,其中腾骧右卫负责的还是自己的新式武器重机枪,怎么都不能把他们调回来。 那么,现在也只剩下了显武营的兵力了,毕竟显武营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受到蒙古人的进攻,只要李全派出一支军队截断蒙古人的骑兵,给自己喘口气的时间,自己整理好了府军前卫,就可以完成反击了。 朱祁钰不由得看向了显武营的方向。 果然,李全是值得信任的,再看到朱祁钰的方向战局危急的时候,李全果断下令,麾下的五千骑兵直接冲击蒙古骑兵的阵列,务必要将蒙古骑兵截断,给府军前卫一口时间喘息,同时显武营全军压上,直接威胁也先的中军,希望借此机会解了朱祁钰的困难。 他这一招的确是好使。 显武营的骑兵本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平日里又是给养充足,装备精良,所以这五千骑兵的数量虽然不多,但是等他们插入蒙古骑兵阵列的时候,便显示出了威力来。 五千骑兵凶悍地直接插入到了蒙古骑兵的阵列之中,几乎是立刻便将赶来的一万骑兵给拦腰截断,蒙古骑兵的弯刀砍在他们身上,几乎砍不出什么伤口,而明军骑兵则是下刀必中,而且几乎每一刀都是直接向着蒙古骑兵的要害砍去的,蒙古骑兵的冲锋顿时一滞。 也先看得心急,马上下令,再次增兵一万,务必要派兵冲杀过去,击溃明军中军。 “大汗,不能再增兵了啊!”一旁的伯颜帖木儿看得心急,不由得出声劝道。 也先回头看了看他,又转回身说道:“不行,必须继续增兵。” “如今我们双方拼的就是一口气,哪一方的气势泄了,哪一方就只能战败认输了。” “但是咱们已经投入了整整五万骑兵了,这样都没有办法击溃明军,不如就先罢战休兵,再行商议吧。”伯颜帖木儿继续劝道。 “你给我闭嘴。”也先怒道:“咱们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石亨和张軏已经击败了倭人,彻底断掉咱们的后路了。” “什么?”伯颜帖木儿顿时一惊,他是刚过来的,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也先说道:“你没听错,明军的确已经断了咱们的后路,如果今天不能击败对面的明军,那咱们就全都得死在这里。” 伯颜帖木儿立刻把嘴闭上了。 的确啊,如果不能击败对面的明军,那他们可就真的惨了,这点基本的军事素养他还是有的。 伯颜帖木儿再次看向前线双方拼杀的地方,心中祈祷着伯都王可以率军突破过去,彻底击溃明军。 但是,今天也许就是他们蒙古灭亡之日,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按照也先的计划执行。 首先是重机枪终于解决了冲向他们的阿勃伯,随即调转枪口向着还在冲击中军的蒙古骑兵开始射击。 其次,府军前卫的士卒终于在陈韶和一众将领的努力下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了队列,只见他们排成长长的两列,喊着号子开始向蒙古骑兵前进,来到射程之内的时候,府军前卫的士卒立刻举起枪便射,还在和腾骧左卫鏖战的蒙古骑兵顿时受到了双重打击,惨叫着摔下马来。 最关键的是,显武营终于改变了阵型,军阵向着蒙古中军杀来,即便也先派出了两万骑兵阻击他们,但是也没起到什么作用,显武营以弓弩开路,等蒙古骑兵冒着箭雨杀到面前的时候,他们又开始使用手榴弹,炸得蒙古骑兵人仰马翻,蒙古骑兵抵挡不住,纷纷转身逃离。 也先看到了这一幕,心中顿时冰冷,长叹一声道:“算了,咱们输了,撤军吧。” 第914章 是何计策?快来说说 北关这一仗是大明和蒙古双方最凶险的一仗,也是朱祁钰和也先一生中遇到的最凶险的一仗。 事后统计的时候,双方都是被结果震惊到了。 明军伤亡两万人,燕山三卫彻底打残了,基本上已经失去了战斗力,腾骧四卫也比较惨,武骧左卫和武骧右卫还好,他们去支援燕山三卫了,并没有怎么战斗,所以基本上没有什么损失,但是腾骧左卫和腾骧右卫就惨了,腾骧右卫护卫重机枪阵地,直面阿勃伯的进攻,损失过半,腾骧左卫更惨,他们面对的是伯都王三万骑兵的进攻,是真的在用命拼,整个腾骧左卫五千多人,等到蒙古人收兵的时候只剩下了两千多人,伤亡超过了六成,就连朱祁钰极为重视的府军前卫也第一次遭遇了重大打击,五千人马损失了近千人,折损接近两成,整个中军只有显武营的损失比较小,不过负责拦截蒙古人增援的五千骑兵损失过半,显武营暂时失去了机动能力。 蒙古这边的伤亡就更大了。 阿勃伯统帅的一万骑兵损失过半,伯都王的三万骑兵也是损失近半,再加上那支被明军拦截住的援军,光是今天蒙古人就直接损失了近三万人马,已经接近了一成的损失,这还是没有计算上倭人战败的损失呢,否则整个蒙古大军的士气肯定会遭到巨大打击。 所以,在居庸关的议事堂中,几乎所有人都是一脸的愁云惨淡。 也先沉默了片刻,出声说道:“诸位酋长,大家都说说吧,明日的战事咱们该怎么打?” “怎么打?”兀鲁部酋长阿罗出一脸淡然地看着也先,出声说道:“大汗,眼下这种情况了,您还不考虑撤军吗?” 自从昨天也先逼着他出兵,他就有些不愿意,今天看到战局糜烂成了这幅样子,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撤军回草原去。 大明的寒风虽然不算凛冽,但是毕竟没有族中女人的被窝暖和不是? “是啊,是啊,咱们出来这么久,是该撤军了。”哈喇辉特部酋长癿加思兰立刻出声附和道。 他也是不太愿意继续打下去了,毕竟这是和大明决战,没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结果,自然也就拿不到什么好处,没有好处的事儿,癿加思兰可不愿意干。 伯颜帖木儿轻声嘟囔道:“撤?往哪里撤?倭人战败了,石亨和张軏已经率军把咱们的退路堵死了,只能从正面突破过去,这样才有生路。” 不过他的声音太小,在场之人没有听清楚。 翁牛特部酋长毛里孩出声问道:“伯颜,你在那嘟囔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伯颜帖木儿连忙说道,他可不敢在这个时候让这些人知道明军已经断了他们的退路。 哪想到也先却是说道:“诸位,撤军的话大家暂时就不必想了,倭军已经溃败了,斯波义廉不知所踪,退路已经被十几万明军堵死了,咱们就先不要考虑撤回草原了。” 斯波义廉战败逃走,没敢回到居庸关,因为他知道,这场惨败已经让他在也先那里失去了信任,即便逃回去,也只有被也先杀了泄愤一条路可走,所以他当机立断,抛下大军,只带着一百多亲信,穿越军都山寻找退路去了。 “什么?退路没有了?”也先此言一出,顿时惊得在座不知情的众人纷纷惊呼出声。 这个消息可是太让人惊讶了,谁都没有想到,他们在正面打得风生水起,结果退路却被明军断了,这岂不是说,他们要被困死在这军都陉里了? 阿罗出立刻问道:“大汗,这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谁禀告给您的?” 也先平静回答道:“中午时候收到的消息,军中探马从倭军溃兵口中得知的。” “那大汗为何中午的时候没有告诉我们?”阿罗出当即质问道。 如果那个时候也先可以和他们说,那他们肯定立刻选择收兵,然后好好商议一下该如何寻找到一条生路。 也先仍旧是平静说道:“因为本汗希望你们可以心无旁骛地进攻,从对面的明军那里打开一条生路。” 阿罗出立刻反问道:“为何一定要从正面的明军处打开生路,难道就不能击溃北面的明军吗?” “正面的明军只有七万大军,其中过半都是普通卫所,咱们身后的明军却是武清侯石亨和定南伯张軏统帅的十五万大军,如果是你,你会如何选择?”也先被阿罗出的质问弄得有些恼火了,也是立刻反问道。 “这个......”阿罗出不再逼问了,七万普通卫所的兵力和十五万精锐大军,选择哪个傻子都会选。 “那大汗的意思是,明日咱们继续进攻,从正面打开一条退路?”毛里孩突然恭敬问道。 也先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说道:“此事本汗还没有考虑好。” “正常来说,以我军的实力,足够在正面打开一条道路的,七万明军即便拼死抵抗,咱们也可以击溃他们,但是这两天的战事却让本汗失去了这种信心。” “我军明明占据了优势,却没办法击溃那些明军,甚至还有人暗藏心思,进攻的时候不肯出全力,这种仗本汗实在是没有信心可以继续打下去了。” “大汗可是在说我吗?”阿罗出当即没好气地问道。 也先这话说的意思,在座之人全都心知肚明。 这就是在说阿罗出畏敌避战,保存实力呢。 也先却是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吗?咱们需要商议的重点是明日该如何击败对面的明军,打出一条生路来。” 阿罗出顿时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说这些事情没意思你还说出来?这不就是既当妓子又想立牌坊么? 不过也先说得也没错,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大家商议出一个逃生升天的办法来,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一旁胳膊上绑着一条绷带止血的阿勃伯出声说道:“大汗,明天继续让我率军进攻吧,我保证,哪怕全军覆没了,也要为大军打开一条生路。” 也先的眼中顿时有了一丝亮光。 关键时刻还得是自己的兄弟,那些鞑靼人实在是有些靠不住啊! 不过他还是有些犹豫。 阿勃伯率军冲锋,带的肯定是他自己的部众,如果损失过大了,他的统治基础就会更加衰弱,等他回到草原之后,估计自己辛辛苦苦统一的草原又要陷入分裂的境地了,大明肯定会从鞑靼人之中挑选出一些心怀不轨之人暗中支持他们,让他们和自己开战,损耗草原的实力。 例如,兀鲁部酋长阿罗出。 也先摇摇头说道:“阿勃伯,本汗知道你的心意,不过如今已经受伤了,还是暂且歇息一下吧,咱们还有这么多人呢,换一个人去做此事也是可以的。” 说完,眼光直接投向了一众鞑靼部酋长。 不过大家都是低头不语,谁也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原因很简单,这时候当出头鸟,可不是在表现自己的忠诚和勇武,只是纯粹在损耗自身的实力罢了。 也先第一个看向了阿罗出,出声问道:“阿罗出酋长,你可愿意为蒙古大军打开一条生路啊?” “大汗,您这可太高看我了。”阿罗出立刻没好气地说道:“今天我率军进攻,损失也是极大的,已经没有攻破明军军阵的实力了,如此重要的事情,您还是交给别人来做吧。” 也先又是劝了几句,阿罗出仍旧是这幅满脸不愿意的样子,用损失过大实力不足来搪塞。 也先无奈,只得又看向了另一位鞑靼酋长,问道:“毛里孩酋长,你可愿意率领本部人马为大军打开一条生路啊?” 毛里孩顿时有些欲哭无泪,立刻出声拒绝道:“大汗,您可是真的高看我了,我......” 不过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也先便立刻追问道:“毛里孩酋长,你今天可没有率军出击啊,损失不会太大吧。” “这个......”毛里孩顿时犹豫道,他之前的损失的确不大,如果再用实力不足来搪塞,估计也先就要翻脸了。 好在他的心念一动,想出了一个借口,说道:“大汗,率军出击这件事儿我愿意接下来,不过我需要伯颜帮助我再想办法打造一些偏厢车,用来抵御明军新式武器的攻击,毕竟他们的那种新式武器实在是太厉害了,我担心还没突破过去,我麾下的族人们便全都实在冲锋的路上了。” 也先立刻看向了伯颜帖木儿,期待着他能够给出一个让毛里孩满意的回答。 伯颜帖木儿犹豫着问道:“不知毛里孩酋长需要多少辆?” 毛里孩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道:“一百辆。” “一百辆?”伯颜帖木儿顿时震惊,立刻摇头说道:“不可能,即便全军的工匠一起打造,一晚上最多也就能打造出十辆,一百辆偏厢车打造出来,除非把军中工匠数量翻上十倍。” 毛里孩也没有继续穷追不舍,而是对着也先摊摊手,说道:“既然如此,那大汗还是另外选人执行此事吧。” 也先顿时大怒,刚要发火,结果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伯都王突然说道:“大汗,您就不要逼迫其他人了,我这里突然想到了一个计策,若是成了,咱们面临的局面将会瞬间转变,不过这个计策需要一些先决条件,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也先顿时有些疑惑,但也有些惊喜,立刻出声问道:“是何计策?快来说说。” 第915章 我建议可以埋伏石亨和张軏的大军 也先立刻出声问道:“是何计策?快来说说。” 对他来说,现在无论是什么人有计策,都要比现在的情况好。 说实话,也先实际上已经对于正面突破明军的防守不抱什么希望了,明军武器的犀利大家都看在眼里,谁都不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和明军的新式武器拼命。 所以,如果伯都王的计策真的有效的话,那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执行。 众人也是有些惊喜。 眼下这种绝境,大家谁都想不到可行的计策,只能用族人的性命去硬拼,谁能想到伯都王居然有计策可以拿出来,这可真的是太惊喜了,于是纷纷看向了伯都王。 伯都王也没有犹豫,立刻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大汗,我建议咱们可以击溃石亨和张軏的大军。” “什么?”众人顿时震惊,紧接着便开始议论纷纷。 “开什么玩笑,石亨和张軏的大军可是有十几万人马呢。” “是啊!是啊!他们的兵力可要比正面的明军雄厚许多,而且还都是大明的精锐,没那么好对付吧?” “当年在辽西草原上都没有击败明军,如今咱们占尽颓势,恐怕没那么容易击败他们吧。” 也先也是面色凝重,沉声说道:“伯都王,详细说说你的计策。” 其实如果他们能击溃背后的明军,那整个局势就可以再次落入他的掌握之中,他也可以再次进退自如了,只是背后的明军足足有十几万人,还都是精锐,也先当时也只是简单想了一下,便果断放弃了。 既然现在伯都王有了计策,那他自然愿意听一听,反正现在他拿正面的明军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伯都王对着也先笑笑,说道:“大汗,石亨和张軏的大军的确实力雄厚,但咱们也不是没有机会。” “臣还记得,咱们正面的明军之中是有大明皇帝在的吧?” 也先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但是这和你的计策有什么关系?” 伯都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朗声说道:“臣的想法是,以大明皇帝为饵,强攻正面的明军,迫使大明皇帝调石亨和张軏的大军前来救援,然后咱们......” 也先的眼神也立刻亮了起来,接话说道:“然后咱们就可以以逸待劳,在这居庸关的山谷之中埋伏他们,一举取胜。” 众人之中有想明白的人立刻纷纷点头。 伯都王的这个主意的确不错。 在如今的大明,皇帝肯定是最重要的那个人,尤其是如今的皇帝是号称圣君的朱祁钰,有他在,大明就可以增增日上,但凡有个臣子,都不敢让朱祁钰遇到什么危险。 这次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过来,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朱祁钰还是那个皇帝,是大明不可或缺之人。 所以,如果继续强攻正面的明军,持续给正面的明军带来压力,那一定可以调动周边所有的大明兵力。 不过眼下大明在战场周边已经没有什么兵力了,只有一支守陵的队伍可以支援,不过这支兵马基本上都是伤残的战士,指望他们过来救援,基本上是没有什么用处的,甚至还有可能带来反效果。 所以,大明皇帝唯一可以调动的兵力就是也先背后的十五万大军,这支大军是大明的精锐,战斗力很强,必然是大明皇帝最能指望上的军队。 而且石亨和张軏率领大军强攻的话,那必然可以吸引住也先的注意力,达到围魏救赵的效果,甚至大明皇帝有足够胆识的话,还可以前后夹攻,彻底覆灭他们所有人。 不过有人想到了这一点,立刻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万一大明皇帝和石亨他们前后夹击怎么办?” 伯都王解释道:“这个倒是不怕,阿罗出酋长莫不是忘了,如今北关和居庸关都在咱们手里呢。” 阿罗出瞬间恍然大悟。 的确啊!北关在自己手里,可以抵挡明军一阵子,居庸关更是天下雄关,只需要区区两万兵马就可以抵挡住明军的数万大军,当初他们能拿下居庸关,也是有运气在里面的,卜列革成功偷袭了居庸关,在关内和明军拼杀了一场,损耗了明军绝大多数防守力量,否则他们想要打下居庸关,那只能等到天荒地老了。 既然有两座关隘在自己手里,那就拿出来迟滞阻断明军的两面夹击,让他们可以心无旁骛地面对石亨和张軏的十五万大军,只要歼灭了这十五万大军,那到时候大明就彻底没有什么兵力可以抵挡蒙古铁骑的进攻了。 想想那传说中繁华无比的京师,阿罗出就不由得心动起来。 不过他刚想说话,翁牛特部酋长毛里孩却是出声问道:“伯都王,你打算如何埋伏背后的明军呢?” 伯都王回答道:“这个简单。” “明天咱们出北关之后继续进攻,而且一定要猛烈一些,迫使大明皇帝向外面求援,而他能够求援的肯定是石亨和张軏所统率的明军。” “皇帝求援,石亨和张軏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全军出击,从背后攻打居庸关,吸引我军的注意。” “而我军只需要埋伏在居庸关两侧的山上,待明军进入山谷,就可以趁其不备从两边的山上进攻,同时需要请大汗的卫队为先锋,统率两万铁骑从谷底突破他们的防守。” “只要明军一乱,那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伯都王终于是将自己的计策说完了,听得也先连连点头,立刻说道:“需要本汗的卫队去攻破明军?这个可以,本汗就将卫队交给你,明日你率军进攻,给本汗彻底剿灭了石亨和张軏的这支明军。” “没问题,此事交给我。”伯都王立刻答应了下来。 他对于伏击这种事情熟悉得很,对付石亨的话应该不在什么话下。 “那么,明日进攻大明皇帝的事情交给谁来做呢?”也先再次问道。 众人都是沉默不语。 明天进攻大明皇帝,攻打明军中军,是要出死力气的,到时候伤亡肯定是少不了,不过伯都王要去埋伏明军,大同王阿勃伯已经在今天的战斗中受了伤,伯颜帖木儿又不是一个带兵的材料,所以这个任务就只能交给几个鞑靼部酋长去争夺了。 也先再次看向阿罗出,出声问道:“阿罗出酋长,明天你率领本部兵马作为主攻吧,一定要让大明皇帝感受到压力,让他不得不派人求援。” 阿罗出立刻摇头道:“大汗,您可是忘了?我兀鲁部在今天的战斗之中已经损失惨重了,没办法再继续担此重任了啊。” 也先皱眉说道:“难道你们兀鲁部真是一点战斗力都没有了吗?” 阿罗出马上点了点头,回答道:“大汗,我还敢欺骗你不成?我兀鲁部的伤员就在营中摆着呢,您若是不相信可以自己去看一下嘛!” 也先顿时无语。 他虽然希望阿罗出可以担任主攻的任务,但是他也知道,现在不是破坏蒙古各部落团结的时候,他可以以视察的名义去兀鲁部的营地中转一圈,但是他相信,到时候兀鲁部的营地中肯定会充斥着伤兵,这就是部落酋长的威望。 他身为瓦剌诸部的酋长,是没办法和阿罗出撕破脸皮的。 也先不由得看向了癿加思兰,出声问道:“癿加思兰,明天你能否担任这个主攻的任务?” 癿加思兰自然也是不愿意去的,立刻出声说道:“大汗,前天我哈喇辉特部的伤亡也不小,这个事情您还是交给其他人去做吧。” 哈喇辉特部也是瓦剌部的一份子,既然癿加思兰已经明确拒绝了,而且理由和阿罗出一样,也先自然也不好继续威逼下去,只得再次转向,看向了其他人。 又问了几个人之后,科尔沁部如今的酋长孛罗乃突然出声说道:“大汗,既然在座的诸位没有能力去攻打明军,那此事就交给我科尔沁部去做吧。” 也先顿时大喜,立刻说道:“那好,既然你愿意率军攻击大明皇帝,那本汗自然不会拒绝。” 孛罗乃却是继续说道:“不过大汗,我带人去攻打明军没有问题,但是我还有一个要求,希望大汗能够答应。” “你说。”既然孛罗乃已经愿意率军攻击明军了,那也先自然不会拒绝,立刻出声问道。 孛罗乃说道:“大汗,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 “当年大明皇帝在大同埋伏了我的父亲锡古锡台,并且抓走了他,我这次愿意出兵也是希望有机会帮他报仇。”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如果臣可以攻破明军的话,那大明皇帝必须交给臣来处置。” “把大明皇帝交给你啊。”也先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可以,若是你想要大明皇帝的话,那就把他交给你看管,只要死不了,你想怎么折磨他都可以。” 孛罗乃连忙恭敬行礼,说道:“那就先多谢大汗了。” 也先刚想继续说些什么,突然一个探子来报,说北面的明军已经向他们这里开拔了。 第916章 明军攻打居庸关 “北面的明军向着他们这里开拔了?”也先听完探子的奏报,直接出声问道。 探子立刻点了点头,说道:“对,他们已经开拔了,而且速度颇为迅速。” 也先顿时疑惑了,明军来得这么快,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计划?这个也不可能啊,自己才刚刚商量完的,人都没有离开,明军到底怎么知道自己的计划的。 于是也先犹自嘟囔道:“石亨和张軏这是怎么回事?” 伯都王倒是看了出来,出声说道:“大汗,估计是因为今天的攻势已经让大明皇帝感觉到害怕了吧?” “也只有这个可能了。”也先低头沉思了一下,旋即便点了点头,认可了伯都王的猜测。 伯都王则是站起身说道:“大汗,如今的重点不是猜测明军为何要来,而是需要立刻安排人埋伏到山上去。” 也先被他这么一提醒,也是瞬间醒悟了过来。 的确,现在的重点不是石亨和张軏为什么会急匆匆地赶过来,而是需要赶紧安排人去山上埋伏,否则一旦明军开过来了,到时候他们就没办法埋伏了。 于是,也先立刻命令道:“你说的对,伯都王,你现在就带领五万兵马过去埋伏吧,待居庸关这面打起来了,你再决定该何时发动围攻。” “阿勃伯,你率人出关,去堵住明军的进攻路线,不让他们轻易接触到居庸关。” “孛罗乃,你率领本部人马去北关警戒,阻挡住明军的进攻。” “其他人都回去,抓紧时间整备,是胜是败,就看这一仗了。” 在这个关键时刻,也先终于表现出了蒙古大汗的威严和统率大军击败大明的英武,果断下了命令。 “臣等遵命。”众人也是站起身齐声应道。 与此同时,谷道之中,石亨和张軏的大军正在急匆匆地趁夜前进。 石亨骑在马上,边走边问道:“定南伯,你说陛下在北关,此事是不是真的?” 张軏也是骑在马上,边走便回答道:“应当是真的吧,毕竟这是政务院副理仪铭传过来的消息,他应该没有胆量欺骗咱们。” “那可说不准。”石亨看了一眼漆黑的山里,没好气地说道:“这些文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准就会传来什么假消息呢。” 张軏却是摇了摇头,说道:“那可未必,仪副理虽然是文臣,但是却向来谨遵儒家那一套道德标准,小事情上或许会欺骗咱们,但是在大事上可不会说什么假话,况且还是牵涉到陛下的事情,他可没胆量欺骗咱们,最多就是夸大的事实而已。” “既然是夸大了事实,那咱们这么急匆匆地赶去居庸关为陛下解围,图的是什么。”石亨仍旧是不太相信仪铭的消息,毕竟仪铭的消息实在是太过耸人听闻了一点。 也先攻破了居庸关,而且北关已经失陷,大明皇帝朱祁钰亲自带人堵死了北关的出口,已经连续几日受到也先主力的进攻了,急需大军支援,如果这是真的,那石亨怎么都想不到,单凭显武营一个营,是如何堵死了也先二十几万大军的。 要知道,当年在辽东的时候,十团营虽然和也先交过手,但是那毕竟是大家互相掩护,而且也先还受到了辽东都司的牵制,否则靖远伯王骥没那么容易抵挡得住。 张軏轻声说道:“武清侯,你我都是臣子,陛下在北关堵死了也先的进路,如今遇到了危险,咱们肯定是要想办法救援的。” “况且你也知道,陛下只带了显武营一营兵马,腾骧四卫都是勋贵子弟,燕山三卫就更没有什么战斗力了,如果咱们不赶紧过去解围,万一陛下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你我的脑袋都有可能保不住。” 石亨恨恨地说道:“定南伯,你说的我都知道,不过我感觉假的原因,正是因为如此。” “也先的兵马有多少,战力有多强,你我都是知道的,显武营的战斗力虽然相对来说比较强悍,但是想要只依靠他们抵挡住几十万蒙古骑兵的进攻,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更别提他们是在野战上抵挡住了也先的进攻,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张軏说道:“的确是有些不可思议,不过仪副理不是还说,陛下调了一直在京外秘密操练的府军前卫吗?据说他们的战力可是不容小觑的。” “再不容小觑又能如何?府军前卫是个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石亨立刻反驳道。 张軏顿时沉默了下去。 的确,府军前卫的兵力虽然多,不过一直是上直二十六卫的预备役,在石亨的心目中,十团营才是大明眼下最强的战力,其次才是上直二十六卫,府军前卫在上直二十六卫中也是最低等的存在,兵将都是别人挑剩下的,再不容小觑又怎么样。 许久,张軏这才叹了口气说道:“武清侯,咱们就别管府军前卫的战力如何了,先想想咱们要如何攻打居庸关吧。” 提到此事,石亨的脸色也是浮现出了愁容,登时没好气地说道:“还能怎么攻打?当然是强攻了。” 接着放低声音怒骂道:“张通那个废物,居然让也先攻下了居庸关,要不是他死了,我已经上奏朝廷,让陛下好好处置他一顿。” 张軏没有搭理他的愤怒,仍旧是平淡说道:“让效勇营先攻一下吧,王瑛跟我磨蹭了许久了,说这么久都没有打仗,他早已手痒难耐了。” 石亨想了一下,点头答应了下来,说道:“可以,让效勇营先攻,其他人在后面看机会,若是有了机会,再全军压上去。” 张軏也是点了点头,随口命令了下去。 二人之后便再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大家毕竟是趁夜赶路,谁都没有心情讨论。 行了一夜,就在天边已经开始蒙蒙亮的时候,居庸关隐约出现在了大军的面前。 效勇营是前锋,自然在全军最前面,看到了居庸关,王瑛立刻命令摆开阵势,准备开始攻城。 说实话,这次的攻城和以往攻城并不一样,因为来得比较急,他们没有携带任何攻城器械,攻打城门的冲车和攻击守军的投石车都没有,只有先一步抵达的王瑛命人打造了几具长梯子用来攻城。 从场面上来看,效勇营就是打算用将士的性命来攻打居庸关。 不过这只是王瑛的策略而已,实际上王瑛的心中已经有了另外一个办法可以攻破居庸关,那就是利用他们手中的掌心雷。 王瑛已经在日常的训练中发现,这些掌心雷的威力委实不小,如果可以聚集起来,应该有机会可以攻破居庸关的城门,他还找来了一些修补城门时候的边角料做了一下试验,结果发现果真可以击破这些城门。 所以王瑛才会主动要求进攻,毕竟首先攻破城池的人功劳肯定是最大的,他可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 等天色开始大亮的时候,效勇营立刻便开始了攻城。 效勇营的刀盾兵们排成阵列,举着盾牌,缓缓向着居庸关压了过去。 居庸关上的蒙古人见到敌军来袭,立刻便站在城头上开始放箭。 不过效勇营的盾牌实在是太过巨大了些,他们的箭雨射在盾牌上,没有伤到任何人,没办法,明军的盾阵实在是无懈可击,远不是他们手里的圆盾可以比拟的。 也先当即下令,立刻改变攻击方式,尝试着使用明军遗留在居庸关上的弩箭进行反击。 当初他攻打北关的时候曾经命人拆走过几具,不过居庸关的城墙上还剩下不少,这次终于是用上了。 弩箭的效果和普通弓箭的效果的确是有天壤之别。 随着嘣嘣嘣的几声,巨大的弩箭顿时从箭台上飞了出去,狠狠地刺入了明军的阵列之中,顿时就将最前排的几名明军士卒钉死在了地上。 王瑛见状,暗叫不好,自己怎么把居庸关上原本就有的弩箭给忘了,于是立刻命令,所有人加快脚步,务必赶在蒙古人再次射出弩箭之前靠近城墙,将长梯架上墙去。 士卒们自然也知道不能再这么慢悠悠地靠过去了,立刻加快了脚步,扛着长梯向居庸关冲去。 蒙古士卒们也趁着明军士卒的进攻又射出了一波箭雨,不过这次的效果可要比明军缓慢行进的时候好的多。 因为明军士卒加快速度了,阵列自然会分散一些,盾牌就不在可以组成盾阵了,互相之间露出了缝隙。 蒙古士卒这一波箭雨,直接便向着盾牌之间的缝隙射去,明军士卒顿时伤亡了不少。 不过效勇营的士卒却没有丝毫畏惧,仍然是坚定地向着居庸关的方向冲去,毕竟他们都知道如果自己退下去了,早晚还是得重新攻城的,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靠近城墙呢,至少可以少挨一些箭矢的威胁。 况且他们是十团营的人,在野战的时候都可以不怕蒙古人,自己又怎么能给效勇营抹黑呢。 于是,就在这种心态的鼓舞下,明军在付出了一些伤亡之后,终于将长梯架在了居庸关的城墙上。 第917章 效勇营撤退 王瑛看到长梯架在了居庸关的城墙上,立刻命令全军压上,抓紧时间攻城。 他希望自己可以一举将居庸关拿下,彻底截断也先的退路,完成拯救大明皇帝的使命。 不过他还没有高兴多久,居庸关旁边突然冲出了一队骑兵,狠狠地向着正在攻城的明军杀去。 “结阵,防守。”王瑛顿时大惊,立刻拔出长刀高喊道。 效勇营还未参与攻城的士卒们迅速跑上前去,结成军阵,对着正在冲杀的蒙古骑兵严阵以待。 待蒙古骑兵稍微接近了些,王瑛立刻下令:“弓弩手,射。” 一片箭雨瞬间便从明军军阵后面升腾而起,随即便落向了正在猛冲而来的蒙古骑兵。 不得不承认,效勇营的实力的确是大明数一数二的,尤其是防守方面的能力,更是出类拔萃。 这一波箭雨下去,蒙古人顿时被射倒了数百骑。 不过这只是蒙古人兵力的一成,仍然有不少蒙古骑兵坚持向着明军杀来。 砰砰砰。 随着蒙古骑兵的接近,明军军阵前顿时响起了一片枪声。 这是归属于效勇营麾下的神机营将士们,他们手持简陋的火器向着敌人射击,蒙古骑兵猝不及防,纷纷被打得倒在了地上。 不过这一轮射击之后,也就意味着蒙古人已经冲到了他们五十步以外了。 对于骑兵来说,五十步的距离几乎等同于没有,几乎是转瞬间,蒙古骑兵便杀到了明军阵前,马匹狠狠地撞在了巨大的盾牌之上,顿时将明军的军阵撞出了几个缺口。 不过排在身后的明军连忙补位,填补上了被敌人撞出来的缺口,然后其他明军士卒纷纷举起长枪开始胡乱捅刺,那些冲进来的蒙古骑兵顿时死伤惨重,哀嚎着掉下马来。 但是,后面的蒙古骑兵仍旧是在不停地冲锋,冲撞,希望可以将面前明军的盾阵击溃,不过明军的刀盾兵们却是死命地抓住了盾牌,拼命抵挡着蒙古骑兵的砍杀。 双方就这样混战到了一起。 明军在拼命抵挡蒙古骑兵的冲锋,蒙古骑兵在拼命想要撕开明军的防守。 王瑛站在后面看得心急。 若是双方摆开阵势,他有的是办法可以消灭这个蒙古骑兵,毕竟他从军以来,研究最多的就是如何击败蒙古人,但是这次不一样啊,他们来得太过焦急了,压根没有时间布置什么东西,自然就没有办法抵御蒙古骑兵的进攻了,只能用将士的性命来硬抗,不过这却是他最鄙视的一种方法。 他现在只希望自己派出去爆破城门的士卒可以加快一些速度,能够一举爆破成功,打开居庸关的城门,到时候战局一定可以逆转。 王瑛看向了居庸关的方向,心中不停地期盼着,哪怕是用他全家的性命来换去爆破城门成功他也愿意。 许是他的许愿被神灵听到了,随着一道刺目的红光闪过,紧接着便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声响,将在场的众人都镇得一惊,全都看向了城门的方向。 不过随着城门处的硝烟散尽,王瑛惊讶地发现,居庸关的城门居然还屹立在自己原本就应该存在的地方,只是城门上已经出现了许多缺口,在后面隐约露出了一丝亮光。 王瑛知道是自己用的掌心雷数量少了,立刻命令道:“来人,再派人过去,进行下一次爆破。” “是。” 一队明军士卒再次抱起成堆的掌心雷,开始向着居庸关城门的方向狂奔而去。 城头上的蒙古人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联想到方才城门遭遇到的攻击,蒙古人立刻便明白了这些人到底是要做什么的。 既然敌人想要破坏城门,那他们作为守城的一方,怎能容许明军继续这么做。 于是,城头上当即想起了几声号角声,一队蒙古骑兵从大队中分化出来,直直地向着那队明军士卒杀了过去。 王瑛见状,立刻命令弓弩手向着那队蒙古骑兵冲锋的方向射击,又是一片箭雨射出,直直地拦在了蒙古骑兵冲锋的方向。 不过这一波箭雨却没有取得足够的效果,那队蒙古骑兵不少人都玩了一招蹬里藏身,躲开了箭雨的攻击,只有一些马匹中箭,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城头上的蒙古人见状,也是立刻发动了反击,向着那队明军士卒射出了箭矢。 明军士卒都是步卒,移动速度比较慢,顿时便被蒙古人的箭雨覆盖到,好在他们这次出击,也是携带了盾牌,立刻举盾抵挡,没有让蒙古人伤到太多人。 王瑛看到了这一幕,当即命令随行骑兵过去支援,务必要阻拦住蒙古人的冲锋,为战友爆破城门争取时间。 十团营每一营都是有五千骑兵的,王瑛原本打算留着他们,等城门爆开之后让他们冲进城去的,没想到现在就要用上他们了,不过想想也好,毕竟是骑兵,此事不用,更待何时,况且他们过去了,回头等城门爆破开的时候,他们也可以第一时间攻入居庸关关城之中,搅乱蒙古人的守城阵势,为自己攻破居庸关争取宝贵的时间。 是的,效勇营的五千骑兵只有这些用处,他们必须要用自己的性命打乱蒙古人守城的节奏,为战友争取足够的时间。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没人可以例外。 随着五千骑兵的抵达,蒙古骑兵的攻势为之一滞,被他们死死纠缠在了居庸关城门前面,城上的蒙古骑兵为了助战,立刻将弓箭转向,向着这些骑兵射去。 毕竟骑兵的威胁可要比步兵大多了,他们需要尽快消灭这些骑兵。 不过这时候那队明军步卒却是逮到了机会,纷纷撤去盾牌向着城门狂奔,他们必须要趁着这个空档完成自己的任务。 但是他们还没有跑上几步,头顶上顿时又是一片箭雨落下,不少士卒都被蒙古人的弓箭射倒,最倒霉的一个直接头上中箭,没了性命。 这是蒙古步卒们发现敌人没了防御,抓住机会射上一波,果然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好在这时候明军步卒离城门已经不远了,他们飞快地跑进了城门洞躲藏,然后点燃了手中的掌心雷,堆在城门上,接着转身就跑,完全不顾落在他们头上的箭矢。 毕竟再等一会儿,这成堆的掌心雷就要爆炸了,掌心雷的威力有多大,他们可是知道得很清楚的,再等一会儿的话,估计自己就要尸骨无存了。 哄!哐。 随着一声巨响,一片烟尘瞬间涌起,带烟尘散去,王瑛顿时大喜。 居庸关的城门终于被他们炸倒了。 “城门倒了,杀啊!”王瑛举起长刀指向城门,旋即便冲了出去,他身边的明军也是兴奋起来,迅速向着城门的方向杀去。 城墙上的蒙古人也是一惊,旋即便反应过来,明军这是打算总攻了,于是开始疯狂地射箭,试图阻止明军攻城。 不过他们的箭雨虽然密集,却没能阻止住明军前进的步伐。 只见大队明军迅速向着居庸关城门的方向涌来,试图抓住这个机会抢占城门,完成夺城的功劳,立下大功,到时候朝廷肯定会好好奖赏他们一番的。 只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刚刚涌到城门的时候,战局突变。 居庸关内突然冲出来一队蒙古骑兵,只不过不同的是,这些蒙古骑兵的甲胄齐全,人马全都着甲,手中的武器却是五花八门,明显就是蒙古大军中真正的精锐重骑。 是的,这些精锐重骑正是也先身边的亲卫队。 他们骑在高头大马上,身上披着锁子甲,完全无视明军的武器,顿时将最前面的明军击杀,接着疯狂前进,借助着战马的马力,在已经失去阵型的明军之中纵横驰骋,肆意杀戮。 明军士卒一时间无法抵挡,纷纷败下阵来,不过他们却是无路可逃,毕竟身后的战友还在不停地向前涌着,将他们的退路全部阻拦下来。 “就地防御,刀盾兵上前。”王瑛这会儿倒是没有被蒙古精锐重骑的攻势惊吓到,当机立断地发布了防御的命令。 毕竟这些重骑的武器甲胄都不是什么简单玩意,全套下来重得很,虽然交战之时让人无力抵抗,但是却有一个致命缺点,那就是耐力不足,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只要自己能坚持住,相信要不了多久,这些蒙古重骑就会败退回去,到时候城门肯定还是自己的。 不过王瑛却是忘了,他们现在已经离城门不远了,这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到了城墙上蒙古人攻击的范围之内。 明军的阵势刚刚组建个雏形,便瞬间遭到了箭雨的攻击,受到攻击的明军只得一边抵挡着精锐重骑的进攻,一边抵挡着城头上蒙古人的箭雨,伤亡瞬间大了起来。 王瑛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心知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于是立刻挥刀喊道:“兄弟们,组成军阵,轮流撤退。” 明军立刻组成军阵,缓缓退了下去。 蒙古的精锐重骑倒也没有追击,只是到了蒙古人弓箭的射程之外便停下了脚步。 他们这次可是立下的大功,在城头上的友军配合下,他们一共击杀了数千近万的明军,成功阻止了居庸关的陷落,想来回去之后,大汗一定会好好奖赏他们的。 而此时冲击明军本阵的蒙古骑兵看到明军已经撤退,便也不再继续冲锋,而是缓缓地退了下去。 第918章 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所以这就是你攻城失败的经过?”石亨和张軏听说前线开始交战了,立刻便赶了上来,结果刚刚赶到,就看到了还在垂头丧气的王瑛,赶紧一问,便知道了此次交战的经过了。 王瑛点了点头,说道:“对,就是这样,要不是遇到了蒙古人的精锐,我效勇营早已攻入居庸关,断掉也先的后路了。” “蒙古人的精锐铁骑?”石亨不禁疑惑问道:“是什么样子的?” 王瑛立刻回答道:“甲胄齐全,所有人全都穿着锁子甲,就连马匹都有,各自的武器并不相同,但是极为精锐,我军浦一遭遇,便被他们击溃了。” “这么精锐?”张軏不禁吓了一跳,他也是和也先交过手的,但是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精锐的蒙古铁骑,要是他遇到了,估计早就被也先击溃,没有什么怀来大战的胜利了。 “就是这么精锐。”王瑛说道:“要不是我反应及时,赶紧命令全军撤退,估计这会儿你们就只能看到我的脑袋了。” 石亨说道:“还算你撤退得及时,没有头脑发热。” “此话怎讲?”张軏不禁奇怪道。 石亨缓缓说道:“定南伯,你是不知道,这支骑兵我之前交手过,他们之所以如此精锐,是因为他们是也先的贴身亲卫,都是从蒙古各部之中优中选优挑选出来的,又配备了锁子甲,确保了他们的防御力,乃是也先最为倚重的兵力之一。” “当年阳和口一战,就是他们趁着我们和也先的大军鏖战之际趁势突袭,这才导致了我军惨败,西宁侯宋瑛和武进伯朱冕战死沙场的。” 张軏当时并不在北方,而是在南面平定麓川,听石亨这么说,不由得感叹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当年你们战败是与奸宦郭敬胡乱参与指挥有关呢。” 石亨立刻说道:“当然与他有关,当初若不是他,我军虽然会败,却未必会败得这么惨,我也不至于被朝廷下狱问罪。” 阳和口之战是石亨心中的一块伤心之地,当初若不是这一仗惨败,西宁侯宋瑛和武进伯朱冕也不至于惨死,他也不至于单人匹马逃离,最终被朝廷下狱,甚至如果不是当时宣府和大同的兵力损失惨重,也先也不可能在土木堡突袭三大营成功。 当然,没有土木堡之败,他石亨也不可能在京师保卫战中立下功劳,被封为武清伯了。 只能说,一饮一啄,莫非天定,凡事必有因果啊! 见自己触碰到了石亨的伤心事,张軏自然不会继续下去,赶忙转移了话题道:“武清侯就不必再回想此事了,现在咱们重要的是,该如何攻下居庸关,为陛下解围。” 石亨果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立刻说道:“这有什么,他不是说了么,他这次攻城并非是一点成绩也没有取得,居庸关的城门已经被他炸倒了,回头咱们安排人防御好蒙古骑兵的突袭,然后全军一齐攻城便是了,哪有那么麻烦。” 张軏思考了一下,点点头道:“可以,那事情就这么定了,我这就让人打造几架云梯出来,到时候刚好用得上。” 石亨没有提为朱祁钰解围,张軏自然也不会提,毕竟此次出征,虽然两人都是指挥三营兵马,但名义上的主帅还是石亨,他既然不提为朱祁钰解围的事儿,张軏当然立刻就知道了,只要他们的攻势够猛,一举拿下居庸关,也先自然没有什么心思去攻击朱祁钰了,毕竟明军真正的主力都是在他们手里,威胁自然是最大的。 就这样,明军休整了一天,顺便等待全军抵达,直到第二天的时候,才正式出营,再次摆开阵势,准备向居庸关进攻。 也先站在居庸关上,看着关下的明军缓缓摆开阵势,不由得笑道:“看来明军是真的打算和咱们拼命了。” 一旁的阿勃伯出声说道:“明军这么做,难道他们真的想一次就攻下居庸关?” “他们也就是想想。”也先笑着说道:“真以为九大雄关都是泥搭的啊,咱们这些日子在这居庸关里也没少溜达,你也应当看到了,即便明军攻破了大门,但是还有瓮城在呢,想要拿下居庸关,我想他们是没那个本事的。” 阿勃伯满脸担忧地说道:“大汗,万一他们今天又用昨天那种火器进攻呢?瓮城的大门可比居庸关的大门薄多了啊。” 也先淡淡说道:“的确,不过咱们不是用杂物堵死了大门吗?况且我的亲卫队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击,明军若是还敢用昨日的办法,本汗一定会将他们全都消灭在这居庸关之下的。” “况且你也不要忘了,伯都王还在山上埋伏着,没有发动进攻呢。” “说来也真是的。”阿勃伯出声说道:“伯都王到底在等些什么呢?为何还不发动进攻。” 也先笑着摇头道:“阿勃伯,此事急不得,伯都王征战一生,最是懂得发动突袭的时机,只要他没有发动,那就说明时机未到,等时机到了,他自然会选择发动的。” 阿勃伯看向远处的山脉,不由得叹气道:“希望他能够尽早发动吧。” 而此时的伯都王,的确没有发动进攻的机会,因为他还在关外的山沟里埋伏着呢。 其实他原本是想直接埋伏在山上的,等明军一过来就立刻发动突袭,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不过这时候有人提醒他,说明军前进,极有可能会派出斥候率先探路。 也先想了一想,感觉有理,便没有直接埋伏在山上,而是带人埋伏在了山背后的山沟里,吃饭也是啃着干粮,渴了就喝一口马奶,一直没有翻过山去埋伏,所以石亨和张軏并没有发现他们。 甚至为了保密,他都没有让人进入附近的山村中停留,为的就是不让明军发现他们的一点踪迹。 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的确是成功做到了,以探子的回报,明军一直到扎营,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也就是说,明军的确对他们没有什么防备。 不过明军不是倭军,大营扎得极为结实,晚上也有人巡夜,伯都王没有把握,也就没有下令动手。 他现在想的是,要什么时候对明军动手才最为合适。 一名麾下将领建议道:“王爷,要不咱们还是晚上动手吧,明军打了一天的仗,晚上肯定要好好睡上一觉的。” 伯都王摇摇头,说道:“不可。” “明军虽然攻了一天的城池,但是晚上的防备仍然会比较严密,毕竟他们面对的是大汗,没有资格放松下来,营中至少也会留下一支兵马时刻防备着,以便应对大汗的进攻。” “咱们晚上过去,极有可能会遭遇到他们的阻击。” “那咱们就趁夜摸过去,然后白天动手。”又一名万夫长出声建议道。 伯都王还是摇了摇头,不过这次都没有轮到他反驳,刚开始的那名将领便立刻说道:“白天动手,那岂不是要面对全副武装的明军?你真以为明军和那群小矮子一样废物呢啊!” 他说的那群小矮子指的自然是斯波义廉手下的倭军,这年头倭人普遍身高不高,只有一米出头的样子,和他们蒙古这些草原上的魁梧大汉相比,自然是可以直接看到头顶的小矮子。 而且他们蒙古人普遍看不起这些倭人,毕竟他们什么时候见到过,一支军队只是被偷袭一次,损耗了一成的兵力,就向敌人投降的。 如果那些汉人也像他们这般软弱就好了,他们蒙古人就可以轻松击败明军,然后再次占领中原,重建他们心目中的大元了。 万夫长立刻便怒了,出声反驳道:“那你说的晚上过去就能轻松击败明军了?黑灯瞎火的还不是一样吗?” 那名将领当即就想继续反驳,伯都王却在这个时候出声呵斥道:“够了,本王是让你们过来商议战事的,不是让你们吵架的。” “你们若是想吵架,等击败了那些明军之后再随便吵,到时候我请大汗为你们评判。” 听他提起也先,两人立刻闭嘴。 也先的名号在他们眼中还是很好使的,如果伯都王真的请大汗出面评判的话,那他们两个就只能决一死战。两个人剩下一条命了。 见两人闭嘴,伯都王倒也没有继续追究,而是低着头开始沉思。 许久,伯都王终于下定决心,出声说道:“明日晚些时候翻山,待明军休战回营休整的时候全军突击,一定要将他们全歼在这居庸关之下。” 第919章 攻入居庸关 山下,明军开始攻城了。 今天负责攻城的不再是效勇营,而是换成了果勇营,毕竟效勇营之前打得那么惨,伤亡那么大,基本上已经失去了战斗力,所以石亨果断换人,丝毫不顾及王瑛的反对。 大军随着一通鼓声开始攻城。 一万多明军士卒组成了数个盾阵,向着居庸关的方向开去。 城头上的蒙古人严阵以待,手握弓箭,时刻准备着向敌人发射。 不过等明军来到蒙古人的射程之外,却是停下了脚步,只是略微戒备着,仿佛在等待什么东西。 果然,没过一会儿,几架云梯便被推了过来。 这东西双方都不陌生,双方也都用过,自然知道这东西的威力。 也先当即命令,城头上的床弩先不要发射,待云梯靠近的时候,瞄准云梯发射出去,务必要消灭这几架云梯。 又一通鼓声响起,组成盾阵的明军再次出动,向着居庸关的方向开来。 这次他们进入了蒙古人的射程之内,蒙古人立刻拉开手中的弓箭,向着城下的明军射去,不过明军毕竟有盾牌抵挡,所以这一波箭雨没有起到什么用处。 也先见状,当即命令城头上的守军暂停攻击,毕竟弓箭对于明军的盾阵起不到什么作用,与其浪费力气,还不如保留气力,等明军攻城的时候再用呢。 不过他肯定也不能任由明军靠近,而是命令麾下的亲卫铁骑做好准备,一会儿等明军军阵靠近城墙,便立刻出击,顺着城墙剿灭明军。 这样做不禁可以让亲卫铁骑有足够的空间,还可以让城上的守军提供保护。 石亨自然不知道也先的计划,见到进攻顺利,立刻便下令明军加快速度,同时抓紧时间将云梯推到城墙下面,以便可以更快攻城。 大军继续前进,不过这时候城门处突然杀出一队精锐铁骑,直直地向着他们冲来。 明军连忙放下盾牌抵挡,不过这时候城上的蒙古人看准了机会,纷纷弯弓搭箭,向着明军射来。 明军防御箭矢也不是,防御铁骑也不是,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许多人都被蒙古人的箭矢射中,纷纷倒在了地上。 蒙古铁骑紧接着攻了过来,狠狠地撞入了明军阵列之中。 好在明军还算是顽强,后面的人迅速补位,硬生生地挡住了蒙古铁骑的冲锋,不过他们头上的箭矢却没有停下来,一时间伤亡巨大,整支明军都陷入了劣势。 石亨见状,立刻继续增兵,命令敢勇营压上。 敢勇营喊着口号冲了上去,和果勇营并肩作战,蒙古铁骑立刻陷入了包围之中。 这支蒙古铁骑是也先精心打造的亲卫,他哪里舍得就这么浪费在居庸关城下,赶紧命令另外一支蒙古骑兵上前救援,希望可以把自己的亲卫营救回来。 不过敢勇营顿时将他们死死抵挡住,不让他们救援到那支蒙古铁骑。 双方一时间陷入了鏖战。 也先站在城头上,看着城下的蒙古骑兵在奋勇拼杀,表面上没有丝毫着急。 骑兵对战步兵,本就占据优势,他们蒙古人的兵力又要比明军多上许多,所以即便一个换一个,他也先也不会亏。 只是,他需要思考下一步的策略,需要想办法把自己的亲卫给救回来,这些人如果损失掉了,那他可就真的要痛入骨髓了。 不过在他还没有想出办法的时候,突然发现一队明军骑兵快速向着居庸关的方向冲来,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些明军骑兵到底打算干嘛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脚下的城墙震颤了一下,随即便有人喊道:“不好啦,明军又把城门打碎啦!” 也先眉头一皱,立刻命令城内的骑兵赶紧去城门处防守。 他已经猜到了,明军骑兵就是冲着居庸关的城门过来的。 也先猜的没错,这的确是石亨真正的策略,他原本就不是冲着攻打城池来的。 昨日,他从王瑛的口中得知了爆破城门的方法,立刻便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正面佯攻,借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城墙附近的时候,偷偷派遣一支小队从已经倒塌的城门潜入了居庸关的瓮城之中,然后抓紧时间将里面的那道门爆破掉,骑兵部队趁机杀进去夺取居庸关。 不得不承认,他这个计策的确有效,城门已经被那支小队爆破掉了,剩下的就是等骑兵杀进去就可以了。 不过这支明军骑兵刚刚冲到了门口,就立刻被里面涌出来的蒙古骑兵拦截住了。 也先猜到了他的计策,自然不会允许他的计策成功,直接便命令城内的骑兵在城门口拦截,不过负责带队的蒙古万夫长感觉城内并不方便骑兵展开,于是在请示过了也先之后,直接便杀出城来,在城门口和明军骑兵对冲起来。 反正这么多年下来,他们蒙古人在和敌军对冲的时候还没有害怕过什么人呢。 双方的骑兵狠狠地撞到了一起,战马嘶鸣,喊杀震天,巨大的冲击力让双方骑兵纷纷倒下,被撞飞者不计其数,即便没有被撞飞,被人击落下马也没有什么活路,直接就被双方骑兵的马蹄直接踏成了肉泥。 没办法,城门口太窄了,最多只能容纳三匹马并肩通过,只不过蒙古人占据了一点优势,他们是从城门内冲出来的,如今被堵了回去,但也死死地堵住了城门,不让明军通过。 不过他们虽然堵住了城门,但是也让自己人堵在了里面,所以双方谁都没有办法更进一步,现在大明骑兵和蒙古骑兵两支队伍就是在城门口拼杀着,谁也奈何不了谁。 就这么拼杀了一个时辰,大明方面终于响起了一阵锣声,大明骑兵纷纷后退,不过蒙古人也没有继续追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撤离。 因为,他们还有另外的任务需要执行,那就是救回大汗的亲卫铁骑。 此时也先的亲卫铁骑已经损失了不少,剩下的还在城墙根儿勉力坚持着,依靠着城头上箭雨的支援杀敌。 出城支援的蒙古骑兵赶紧上前救援。 明军步卒一面顶着蒙古守军的箭雨,一面拼命和蒙古骑兵厮杀,双方都是杀红了眼睛,谁都不肯后退一步,即便自己伤亡再大,也要拿下这支蒙古人最精锐的骑兵。 远处的明军主帅之一张軏看到了这一幕,立刻出声劝道:“武清侯,要不让将士们先撤回来重新组织进攻吧,否则果勇营就要拼没了。” 果勇营作为今天的主力队伍,一直顶在最前面和蒙古人拼杀,后来又是也先的精锐亲卫铁骑突袭,他们用自己的性命死死抵挡住,头顶上还有是不是射来的蒙古人的箭雨,几个方向的伤害攻过来,果勇营早已损失巨大,再这么继续下去,的确容易被蒙古人全歼在居庸关城下。 石亨却没有答应他的建议,而是立刻下令:“让果勇营和敢勇营再坚持一下,尽量缠住蒙古骑兵,命耀武营和练武营上去支援,直接攻打城门,现在城门已经破了,只要咱们能拿下城门,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张軏立刻便明白了石亨的想法。 今天这一仗,石亨从头到尾都是奔着攻破城门去的,他的关注点一直就在居庸关的城门处,而且正如他说的,只要他们能够攻下城门,那城内的蒙古人就只有一个战败的下场,丢下居庸关逃命。 拿下了居庸关,无论是继续攻击蒙古大军,还是据城坚守,堵死也先的退路,他们都有必胜的把握。 只是,这样的话,他们今天攻城的损失必然会大上许多,这在张軏看来是没有必要的。 于是张軏继续劝道:“武清侯,还是暂停攻城吧,果勇营的伤亡实在是太大了。” 石亨看了看他,冷声说道:“定南伯,此次北征,你是主帅还是我是主帅?” “你是主帅。”见石亨拿出了朝廷任命的身份,张軏便闭上了嘴巴。 既然石亨是主帅,那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服从军令才是他们最需要遵守的,尤其是他这个副帅。 至于将士们的性命,和自己的官位相比,其实没有那么重要,不值得他用自己的未来替他们说话。 耀武营总兵范雄和练武营总兵张义署收到命令,感觉带人杀了上去,直奔城门而去。 也先见状,也是命令城内的守军去内城门口堵死道路,同时在瓮城上安排人手,准备趁着明军进入瓮城的时候进行攻击。 不过,这一次明军的攻势极为猛烈,蒙古人刚刚在内城门口组成军阵,明军便直接杀到了瓮城,三两下便直接杀了进去。 城墙上的蒙古人赶紧放箭,不过却没有取得什么效果,一来是明军带了盾牌,绝大多数箭矢都被明军的盾牌抵挡住了,二来是明军进来之后,是顺着城墙根儿走了,因为角度的原因,蒙古人的箭矢更加没办法取得什么战果。 就这样,明军来到了城门口。 第920章 战局急转 明军杀到了城门口,直面已经据阵防守的蒙古人。 不过他们并未急着突进,而是停下了脚步。 城内的蒙古人还在奇怪明军为什么突然停下脚步,突然从明军盾阵之中飞出了一堆黄乎乎的东西,眼尖的蒙古人立刻便看清楚了这玩意是什么,连忙拔腿就跑。 这些黄乎乎的东西飞到了蒙古军阵之中,立刻便爆炸开来,无数碎片向着四周乱飞,狠狠地钉在了守城的蒙古人的身上。 是的,这些黄乎乎的东西就是明军的手榴弹,又名掌心雷。 其实这玩意蒙古人也缴获过,如今就放在居庸关的仓库之中,足足有几大箱子,不过这玩意不点火也没法爆炸,也先派人研究了一会儿,也尝试过丢出去,不过却没有点火,所以压根没有爆炸。 见自己玩不明白,也先索性便将这些东西封存了起来,打算等有时间的时候再研究研究。 他并没有直接弃之不用,因为他知道,但凡是明军手里的新武器,肯定都有其具体用途,如果自己弃之不用,那很有可能在某个时候遭遇到一场强烈的打击,之前对战朱祁钰时候遇到的新式武器就是个例子。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这么快就遇到了这种武器的打击。 手榴弹这玩意的确是威力巨大,尤其是面对如今蒙古人的军阵,威力更是发挥到了极致。 也先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士卒站在原地挨炸,于是立刻下令放开道路,换成骑兵来反冲锋,尽量将明军反推出去。 毕竟他知道,骑兵的速度够快,身下还有马匹,这种武器在面对骑兵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好用。 不过他却忘记了,以前明军用手榴弹攻击骑兵的时候,都是在宽阔地带,蒙古骑兵有足够的空间闪避,但是这一次却是在城内交战,还是在城门口,蒙古骑兵冲锋的时候压根就没有足够的空间闪躲。 所以,在骑兵杀到的那一刻,明军的手榴弹攻击仍旧保持了巨大的效果。 无数骑兵被手榴弹的破片击中,身子摇晃着摔下马来,战马也一样被手榴弹的破片击中,惨叫着倒了下来。 蒙古骑兵一时间伤亡惨重。 也先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也是涌起了焦急的心情,立刻命令人点燃了狼烟。 这是他和伯都王约定好的暗号,考虑到明军本来就善于攻城,如果居庸关遇到危险,面临被攻破的局面,也先就会点起狼烟向伯都王传信,而伯都王则会立刻发动进攻,包抄城外的明军,好解了居庸关的危局。 原本这只是预防万一的想法,没想到居然真的会用到。 好在耀武营和练武营这次进攻,携带的手榴弹也只是平日里正常携带的数量,没一会儿便用光了,剩下的就是用肉体硬抗蒙古骑兵的冲锋,也先于是便命人熄灭了狼烟,仍旧希望伯都王按照自己的计划偷袭。 但是,也先却不知道,此时的伯都王却已经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原本伯都王是打算趁着明军收兵回营的时候偷袭的,毕竟那个时候明军打了一天,身心早已疲惫不堪,攻打起来也可以更容易一些。 不过让伯都王没有想到的是,也先的居庸关居然被明军攻破了两扇大门,明军彻底打开了通向关内的道路,逼得也先不得不点燃了狼烟求助。 大汗遇到了危险,伯都王也不能不救,即便现在不是最好的时候,伯都王也必须要出兵救援了。 所以,当他收到狼烟消息的那一刻,伯都王便命令全军准备,开始翻山。 等也先灭掉狼烟的时候,伯都王已经率领全军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发动攻击。 明军的营寨就在山下,营寨中的兵马少之又少,伯都王立刻便命令所有人发动了攻击。 此时负责看守营寨的是效勇营的王瑛,他的效勇营因为攻城损失过大被留在了大营之中。 蒙古人的出现的确大大震惊到了王瑛,不过他还是没有失去理智,而是一边布置防守,一边命人去通知武清侯石亨和定南伯张軏,让他们带兵回来防守。 毕竟,蒙古人的数量委实太多了一点,漫山遍野都是。 因为猝不及防的原因,伯都王手下的蒙古人刚一攻击,便攻破了整个大营,将整个大营拦腰截断,甚至留在大营后面的粮草辎重都被蒙古人缴获了。 前面的石亨听闻自己的大营遭到了攻击,也是极为震惊,当即命令张軏负责收兵,自己则是带着奋武营回去支援,想要一举击溃前来偷袭的蒙古人,夺回自己的大营,否则整支大军的下场可就真的惨了。 不过让石亨没想到的是,等他回来之后,这才惊讶地发现,这次前来偷袭的蒙古人军队,数量委实多了一点,前面的蒙古人已经截断了整个大营,后面的蒙古人还在坚持不懈地下山参战。 现在不是石亨有疑问的时候,况且也没有人会给他回答,石亨果断命令奋武营全力进攻,试图趁着蒙古人立足不稳,直接击溃他们,抢回自己的大营。 不过伯都王早就对此有所准备,就在蒙古人杀入大营的第一时间,便有一支五千人的军队直接结成了军阵,堵在了大营之中,阻止明军反攻。 这里不得不说上一句,石亨在屡次胜利之后有些过于自大了,再加上探子回报没有蒙古人的埋伏,他也就没有在意,直接便将大营扎在了山谷之中,这里有山有水有树林,甚至还有一个小村庄,石亨直接便将大营以小村庄为中心扎了下来,这就导致了蒙古人直接攻入村庄,截断了整个明军大营。 所以,等张軏率领大军撤回来的时候,雷通统帅的奋武营还在不断攻击着杀入大营的蒙古人,不过因为蒙古人有着源源不断的支援,雷通的奋武营一直被阻挡在了中军大营之外,没能前进一步。 张軏来到石亨身边,出声问道:“武清侯,这面的战事怎么样了?” “你回来啦。”石亨打了声招呼,随即说道:“还没有什么结果,这次来袭的蒙古人实在是太多了些,想要歼灭他们,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完成的事儿。” 张軏抬头看向小村子,皱眉问道:“这支蒙古人是哪来的?难道是从咱们背后袭来的?” 石亨摇了摇头,回答道:“不是,他们是从山上攻下来的。” “从山上攻下来的?”张軏一愣,旋即看向了两侧的山脉,果然发现山上有不少蒙古人,正在源源不断地下山,直冲明军大营而来。 张軏不由得问道:“这些蒙古人是从哪里绕过来的吗?”他到现在也没有怀疑这些蒙古人原本就是埋伏在山上的。 “不是。”石亨立刻否认道:“这些蒙古人肯定不是从山里绕过来的,定是提前就埋伏在山中的。” 这里是太行山的余脉,地势凶险,怪石嶙峋,又是连绵不断的大山,除了山中猎户之外,没有什么人可以轻松从山中穿过来,就更别提统率大军从山中穿过了。 “提前埋伏在山中的?”张軏立刻便明白了石亨的猜测,出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是探子失职,当斩。” 石亨点了点头,说道:“的确当斩,不过眼下的局势却对我军极为不利,不知定南伯有何办法,可以让我军击退蒙古人,夺回大营?” 张軏沉思了一下,摇摇头说道:“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以强力进攻驱逐他们。” “但是蒙古人的兵力实在是太多了一些。”石亨指着还在鏖战的村子说道。 “那也没办法。”张軏说道:“我现在只希望能够尽快击退这支蒙古人,否则也先那面得知了咱们大营被人偷袭的事情,定会选择趁火打劫的。” “要是他派出骑兵偷袭,前后夹攻,那咱们可就真的危险了。” 也许是也先已经收到了这面的消息,或者是也先猜到了他们被伏兵偷袭,总之就在张軏的话音刚落的时候,一名探马从后面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跳下马便一脸焦急地说道:“侯爷,伯爷,不好了,蒙古骑兵杀来了,练武营总兵张大人正在率军拦截,请侯爷和伯爷尽快拿一个主意出来。” “什么?你说什么?”石亨顿时便一脸震惊地问道:“你说蒙古人的骑兵追过来了?” 探马点了点头。 石亨看向了张軏,出声说道:“定南伯啊,你说我该说你神机妙算呢,还是该说你一语成谶呢?” 张軏也是有些不好意思。 石亨没有再继续追究他的责任,立刻命令道:“你回去告诉张义署,就是本侯正在攻打偷袭大营的蒙古人,没功夫搭理后面的追兵,让他必须抵挡住蒙古人的进攻,为本侯夺回大营争取时间。” “是。”探子得令,立刻翻身上马,向着练武营的方向奔去。 张軏看着离开的探子,出声说道:“以我对张义署的了解,恐怕他是有些抵挡不住蒙古人的进攻了吧?” 石亨也是有些无语,出声说道:“如果他抵挡不住蒙古人的进攻,那咱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第921章 石亨求援 “如果他抵挡不住蒙古人的进攻,那咱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石亨出声说道。 张軏点了点头,说道:“的确,如果他抵挡不住蒙古人的话,那他应该也是死路一条了。” 说着看向了还在鏖战的前方,出声叹道:“希望雷通可以击败占据大营的蒙古人吧。” 然后便沉默不语,静静观战。 又过了一会儿,那名探子居然又转了回来,向着石亨和张軏禀告道:“侯爷,伯爷,张总兵回报说,蒙古人进攻甚急,看样子是打算一举击溃我军,他正在奋力抵挡,同时请侯爷和伯爷可以安排好防线,免得练武营的防线被攻破后来不及布置。” 石亨没有说什么,而是转过身看向了身后,那边的确传来了阵阵喊杀声,听起来交战甚急。 张軏则是点点头,说道:“你回去告诉张义署,让他全力抵挡,务必要保证蒙古人攻不过来。” 然后又是叫过来一名亲兵,出声吩咐道:“你去前面通知雷通,就说蒙古人杀来了,若是不想我军全军覆没的话,就赶紧给我把大营夺回来。” 亲兵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石亨这时候突然说道:“定南伯,你说如今我率四个营的骑兵反击蒙古人怎么样?” 张軏的眼睛一亮,立刻点了点头,说道:“可以啊,如今蒙古人已经出城了,只要能将他们击溃,雷通这边能不能抢回大营,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反正蒙古人退去之后,大营这面的蒙古人没了牵制,肯定是守不住的。” “那好。”石亨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去后面看看,希望这次蒙古人来的不是太多,你留在这里盯着点战事。”说完转身就走。 他也是骑兵出身,马上功夫了得,又善于统率骑兵,以四个营的骑兵队伍一万多人去反击蒙古人,有很大的机会可以反攻成功的。 张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大声说道:“武清侯,你放心去吧,我这里你不必担心。” 石亨原本走的四平八稳,听到了张軏的话,顿时就是一个踉跄。 自己只是去反击而已,什么叫放心去吧啊! 带兵来到了后面,石亨远远就听见了双方的拼杀之声。 待到近前,石亨终于是看清了战场的局势。 现在战场的局势的确和张义署汇报的完全一样,甚至还更加恶劣一些。 整支练武营已经被蒙古骑兵压缩到了极致,排成了五行阵列,蒙古骑兵在不停地冲击着整支练武营,不时便有人累到脱力被战友们拉了回来休息,自己则是抓紧机会上前补位,继续抵挡蒙古骑兵的冲锋。 石亨来到了练武营背后,直接出声问道:“你们的张总兵呢?张义署呢?让他过来见我。” 没过一会儿,张义署便来到了石亨的面前,出声打招呼道:“侯爷,您怎么来了?” 石亨看着此时的张义署,心中突然就感觉有些过意不去,这会儿的张义署实在是太惨了些,胳膊上绑着条绷带,应该是受伤临时处置一下,浑身上下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汗水顺着缝隙从头上流了下来,整个人都是湿漉漉的,时不时还需要用手抹一把脸,否则汗水会直接流进他的眼睛。 不过现在不是可怜人的时候,更加惨烈的战事石亨也见到过,于是立刻问道:“张总兵,你们还有多少人?” 张义署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出声回答道:“您看到的几乎就是全部人马了。” “只剩下这么些人了?”石亨顿时惊讶道。 张义署点了点头,说道:“对,就剩下这么些人了。” 石亨刚才一眼扫了过去,发现练武营的士卒只有五千多人,其中还是绝大部分人都带伤,如果练武营真的只剩下这么多人,那这一仗他们得面对多少蒙古骑兵啊! 石亨连忙问道:“那蒙古骑兵有多少?” “只能说是很多,非常多。”张义署回答道。 “估计呢?”石亨继续追问道,他必须知道一个蒙古骑兵的具体数量,否则他绝对不会选择出击的。 张义署回忆了一下,说道:“具体不知道,但是肯定是超过了十万。” “这么多?”石亨不免有些惊讶。 要知道,当初土木堡之败的时候,也先攻击三大营的兵马也不过只有七万人,阳和口一战也先也不过是五万骑兵。 当然,那会儿的也先还是蒙古太师,而非是如今的可汗,不过超过十万骑兵投入一场战斗之中,这也未免太过夸张了一些吧。 没想到张义署想都没想,立刻便回答道:“对,就是这么多,而且蒙古骑兵一直在发动进攻,这都一个多时辰了,他们都没有停下进攻的脚步,轮着番地攻打我们练武营。” 也先的这个招数的确让石亨没有想到,蒙古骑兵攻打他们军阵的时候,向来是一波一波的,聚集最大的力量进攻,只要有一次打破明军的防御,那剩下的就是他们跑马纵横的狩猎场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持续不断地发动进攻,仿佛是丝毫不在意麾下将士的性命一般。 不过石亨旋即便想明白了,也先这是依仗着他们的兵马多,又是以逸待劳,所以宁愿不惜代价用人命耗死自己,也要彻底剿灭自己这支队伍。 不得不承认,也先的这招的确好使。 他们如今不是在宽阔的草原上,而是在这军都山的山谷之中,地势容不下大军压上,只能选择小股骑兵进攻,但是也先征战半生,自然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以小股骑兵突击,玩添油战术,能取得的战果大不到哪里去,所以也先便命令所有骑兵提前准备好,连续不断地冲击明军军阵,这样虽然自己的伤亡也小不了,但是鏖战了一天又处于防守一方的明军伤亡只会更大。 也先现在就是在打击他们的意志,只要明军的意志垮掉,那剩下的事情就好办许多了。 石亨皱眉,低头沉思了一下,随即说道:“张义署,我此次过来,带了四个营的所有骑兵,共计一万多人马,一会儿你想办法在某个地方放开一个缺口,本侯要率军出击,彻底结束今天的战事。” 张义署立刻答应了下来,说道:“没问题,此事我来安排,一会儿侯爷就从东侧杀出去吧,不过侯爷一定要掌握好时机,否则一旦被蒙古人杀进来搅乱了阵势,咱们可就真的要惨败了。” “这个你放心。”石亨点了点头,说道:“这次我会率军出击,一定不会让蒙古人有杀进来的机会的。” 张义署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安排去了。 过了一小会儿,张义署传来消息,说已经准备好了,请侯爷出击。 石亨立刻拔出腰间的长剑,挥剑指向了蒙古人的方向,大喊道:“将士们,跟我杀!” 说完一夹马腹便冲了出去。 此时他已经不需要说什么了,身份地位摆在这儿呢,所有骑兵都是士气高涨。 他们什么时候看到过侯爷一马当先冲锋的啊! 练武营感受到了身后传来的马蹄声,东侧的士卒立刻让开道路,放大明骑兵通过,不过这时候蒙古骑兵也发现了这个缺口,立刻便向着这里杀来。 双方的骑兵狠狠地撞到了一起。 刀剑相交,战马嘶鸣,许多人连敌人长什么样子就直接倒在了冲锋的路上,被身后或者身前奔来的马蹄踩死,踏成了肉泥。 当然,靠着装备上的优势,大明骑兵的损失要略少于蒙古骑兵。 一旁的练武营将士们抓紧时机,连忙一拥而上,疯狂攻击着杀进来的蒙古骑兵。 今天他们和蒙古人打了一天,从主动进攻变成了被动防守,心里都憋着一股火呢,现在终于有了报仇的机会,蒙古骑兵被他们两面夹击,他们当然要赶紧报复一番。 就这样,借着练武营士卒和大明骑兵的两面夹击,蒙古骑兵第一次败退了下去,后面的蒙古骑兵不再继续前进,而是转向了它处。 石亨带着大明骑兵,如同一柄利剑一样,直直地插入了蒙古骑兵的阵列之中,依靠着装备甲胄上的优势,生生截断了蒙古骑兵的冲锋,给了练武营一口喘息之机。 当然,石亨的优势并没有维持多久,就在他整理好队伍,想要继续进攻的时候,他再次遇到了命中的对手——也先身边的亲卫精骑。 和普通蒙古骑兵不同,亲卫精骑的装备不逊于大明骑兵,双方普一相遇,便死死地纠缠到了一起,无论石亨如何砍杀,都没有办法可以击溃对方,再加上身边蒙古骑兵渐渐围了上来,石亨见状不妙,赶紧命令所有大明骑兵跟着自己,向着练武营的方向杀去。 练武营赶紧让开道路,让自己的战友躲到自己身后。 毕竟大明骑兵这么一阵冲杀,也是给了他们好一阵子歇息的机会,不再像刚才一样,只是单凭一股心念在坚持了。 张义署看到侯爷回来,连忙上前迎接,没想到石亨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快,以我的命令给朝廷传信,将咱们的情况通报给大都督府,让朝廷派出援军救援陛下。” 第922章 安远侯要来了 “什么?你说石亨和张軏被围了?”北关外的明军大营中,朱祁钰一脸吃惊地看着进来传信的王成。 王成点了点头,说道:“对,这次锦衣卫传来的消息,石亨遭袭应该就发生在昨天。” “怪不得呢,这两天居庸关方向的喊杀声震天,原来是石亨和张軏遭遇了袭击啊。”朱祁钰不禁有些想笑。 王成也是附和着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石亨和张軏毕竟被也先偷袭围困了,他身为奴才的人,皇帝笑笑无所谓,他笑的话就有些不懂事儿了。 笑罢,朱祁钰问道:“那他给朝廷传信是什么意思?” 王成回答道:“当然是求援啊。” “如今他和张軏被围困在军都山的山谷之中无法脱身,肯定是要想办法求援的。” “那他有没有说调哪支军队去救援呢?”朱祁钰继续问道。 王成回答道:“他希望朝廷可以派遣留在京师的鼓勇营出来救援,不过大都督府并不愿意这么做。” “可是因为鼓勇营是如今朝廷留在京师的最强一股力量?”朱祁钰再次问道。 王成点点头,回答道:“确是如此,尤其是靖远伯王骥,他是坚决不允许鼓勇营北上救援的。” “那他们打算让哪支军队过来救援?”朱祁钰喝了口茶水,出声问道。 王成老实回答道:“宁阳侯建议,从宣府调两万兵马疾驰过来救援,并且得到了包括靖远伯王骥和军法司尚书王暹等诸多大都督府都督的支持,如今已经飞鸽传书给了宣府,想来宣府要不了多久就会派兵救援了。” 朱祁钰摇摇头,说道:“先不说宣府有没有足够的兵力可以调动,单就是宣府过来要整整三天时间,武清侯他们又失了大营,没了粮草,能不能坚持三天时间还说不定呢。” 王成不懂这些东西,不禁问道:“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全军覆没吗?” “当然不。”朱祁钰立刻便否定了王成的说法,出声说道:“石亨和张軏统帅了朝廷半数精锐,若是全军覆没了,那咱们大明此战可就亏大了,绝对不能让他们战败。”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王成不禁出声问道。 朱祁钰露出一个笑容,说道:“朕率军亲自过去支援,从背后击溃也先。” “啊?”王成完全没想到朱祁钰居然是这么一个主意,不禁怀疑道:“陛下,咱们的兵力够吗?” “应该是够的。”朱祁钰缓缓分析道:“显武营基本上没有什么损失,大概是两万五千人马,腾骧四卫也没有太大的损失,抛去精兵,至少也能抽出个一万五千人,燕山三卫这些日子是蒙古人的主攻方向,损失巨大,所以这次没必要带上他们,府军前卫虽然也经历了鏖战,不过损失也不算很大,至少也可以抽出四千人马来。” “两万五加上一万五再加四千,那就是四万四千人马,有了这些人马在,朕相信绝对有机会击溃也先,救出那六营兵马。” 王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说是这么说,不过咱们前几天一直在和蒙古人鏖战,麾下兵马都已经疲惫不堪了,算是疲兵,能打得过也先麾下的蒙古大军吗?” “呦,你王成都开始研究兵法啦。”朱祁钰笑着说道:“咱们在打仗,蒙古人也没有闲着,他们从七月初便开始攻打大同城,然后又开始攻打宣府,接着突袭居庸关,在北关还和咱们打了几天,要说疲惫,蒙古人绝对要比咱们更加疲惫。” “朕就不相信,以咱们的四万大军攻击也先的疲兵,咱们会打不过?” “蒙古人也没有那么疲惫吧。”王成犹豫着说道,语气中满是不自信。 朱祁钰笑笑,出声说道:“王成,你又不懂兵法,就不要在这里胡出主意了,赶紧出去通知李全他们,让他们做好准备,明日咱们全军进攻,攻打北关。” 王成虽然不愿意朱祁钰再冒什么险,但是既然皇帝都吩咐了,只得怏怏出去通知了。 结果李全等一众将领还没有来回报议事,收到消息的仪铭到底先出现了。 “陛下,臣听说您明日打算主动出击?”仪铭一进来便直接问道。 朱祁钰不禁有些头疼,心说这家伙怎么又来了,不过还是点点头回答道:“没错,朕已经决定了。” “可是和武清侯被围有关?”仪铭再次追问道。 朱祁钰又是点了点头,说道:“对。” 仪铭的脸色顿时从焦急变成了愤恨,出声说道:“陛下,武清侯统兵无方,臣请陛下下旨,问罪于他,由副帅定南伯张軏统帅大军反击。” 朱祁钰的脸色也是黑了下来,出声说道:“仪爱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大敌当前,临阵换帅本就是兵家大忌,难道你希望朕的六营兵马全军覆没吗?” 仪铭也是立刻反驳道:“臣不敢,不过天下向来有勤王一说,哪有天下之主亲自率军去救援一个臣子的道理,单此一项,武清侯便当立斩不赦。” 他这话说得明白,天底下都是各地出兵勤王的,从来没有哪个皇帝需要亲自带兵去救一个臣子的。 说句难听的,即便那六营兵马全军覆没了,对大明江山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伤害,朱祁钰也不用为了一些兵痞而亲赴险地了,甚至没有了那六营兵马,单以朱祁钰的兵力根本没有办法真的抵挡住也先的全力进攻,到时候朱祁钰就不得不率军撤回京师,他仪铭也不用整日里担心受怕了。 不过朱祁钰也想到了这一点,哪里会让仪铭真的如愿,立刻反驳道:“你真以为朕是去救石亨的?不!朕是去救那六营兵马的,区区一个石亨,压根不值得朕去救他。” 一个石亨没有必要救,但是那六营兵马十几万人,肯定是需要出兵救援的,眼下最适合的援军就是朱祁钰统领的兵马,其他兵马虽然有救援的能力,但是那需要时间,而以六营兵马如今的处境,压根就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所以,这次出兵是必然的,对于朱祁钰来说,任何人也不能阻止他出兵的计划。 仪铭如今的阻止,只是在螳臂当车,不自量力而已。 朱祁钰话既出口,仪铭顿时无话可说。 朱祁钰说得没毛病,六营兵马十几万人,还是朝廷最为精锐的兵马,任谁也不能说直接损失掉算了,如果他仪铭敢说出这种话,回朝之后肯定会有人弹劾自己,尤其是大都督府那群家伙,文官里面也不会有人替自己说话,自己只有被罢官回乡一条道路可选,甚至路上遇到个强盗劫匪,或者家乡爆发一场兵变,都是极有可能的一件事情。 他虽然希望朱祁钰可以回京待着,但是他可没有牺牲自己的觉悟。 朱祁钰不想说话,仪铭无话可说,二人就这么僵持着。 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只听王成说道:“陛下,遂安伯陈韶和显武营总兵李全求见。” “让他们进来。”朱祁钰立刻说道。 仪铭毕竟是他的亲信,朱祁钰实在是不想和仪铭真的翻脸,如今陈韶和李全突然过来,朱祁钰赶紧召见他们。 “臣陈韶、李全拜见陛下。”陈韶和李全一进大帐,便直接跪在地上见礼。 朱祁钰淡淡说道:“两位爱卿,平身吧。” 陈韶和李全从地上爬了起来。 朱祁钰问道:“两位爱卿,你们此时过来,是有何事想要请示朕啊?” 陈韶和李全对视一眼,陈韶说道:“陛下,臣等过来,是想问问陛下明日进攻,打算选哪一营为先锋?” 选哪一营为先锋? 朱祁钰看了他们俩一眼,出声问道:“怎么?两位爱卿可是有什么想法吗?” 李全说道:“陛下,臣和遂安伯建议,陛下可以腾骧四卫为先锋,攻打北关。” 以腾骧四卫为先锋? 朱祁钰想了想,再次问道:“两位爱卿可是有什么理由吗?” 陈韶出声说道:“陛下,臣和李总兵听说,此次进攻,是为了解武清侯石亨和定南伯张軏的围。” 朱祁钰点了点头。 “既然是为了解围,那就必然会和也先交手,显武营乃是陛下手里唯一的精锐,和也先交手之时定是大军的主力,不能轻动,而臣需要护卫在陛下身边,所以陛下也只有腾骧四卫可以派上战场,攻打北关了。”陈韶继续说道。 “这样啊。”朱祁钰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朕不准。” “为何?”朱祁钰的拒绝直接就让他们两个疑惑了,按理来说,他们两个商议的策略是最为稳妥的办法了啊。 谁想到朱祁钰又是笑了一下,说道:“因为朕有办法,可以轻松攻破北关。” “是何办法?陛下可否明示?”李全立刻问道。 朱祁钰说道:“两位爱卿估计不知道吧,安远侯马上就要带着他的炮营过来支援了。” 第923章 北关的大门,没了 “安远侯要来?”李全顿时感觉有些惊喜。 炮营虽然在大明朝野之中并不起眼,但是李全却是知道的,炮营的战斗力极其强悍,火炮都是最新的,威力巨大,远不是他们手中的虎蹲炮可以相提并论的,当初张軏征安南的时候,就是用柳溥麾下的新式火炮直接打碎了安南人的升龙城,从而一举击溃了安南人的意志力,迫使安南人绑了新皇黎宜民出城投降。 如果安远侯带着炮营过来,那的确是不需要他们显武营用人命去攻打北关了,就凭北关那单薄的城门,炮营只需要一炮就可以彻底打开。 甚至李全都联想到了京师,估计只有京师的城防可以勉强抵挡住炮营攻城吧。 朱祁钰笑着点了点头,还没有说什么,突然外面传来了王成的声音:“陛下,安远侯求见。” “让他进来。”朱祁钰立刻回答道。 门帘挑起,安远侯柳溥一身甲胄,大步走了进来,看到了朱祁钰便立刻下跪见礼道:“臣柳溥,参见陛下。” “安远侯平身吧。”朱祁钰立刻让他起来,随即笑着说道:“安远侯,你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到啊,朕刚和李总兵提起你率军支援的消息,你就到了。” 柳溥费力地站起身来,笑着说道:“陛下有旨,臣自然要赶紧过来的。” “很好。”朱祁钰没有继续说什么废话,而是将话题转移到了战事上来,说道:“安远侯,相信你也收到消息了,武清侯和定南伯被也先围困在了居庸关外的山谷之中,朕打算亲自去救援他们,刚好你来了,明天你就用火炮为大军打开道路吧。” 柳溥笑着说道:“这个没问题,只要陛下下旨,臣定会为大军打开道路的。” “很好,那明日就由你们炮营打头阵,为朕拿下北关。”朱祁钰立刻下旨道。 “臣遵旨。”柳溥立刻大声应道。 朱祁钰再次看向了陈韶和李全,出声问道:“两位爱卿,对于明日的进攻,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 陈韶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疑问了。 李全却是说道:“陛下,单靠安远侯的炮营,恐怕没办法拿下北关吧?” “怎么就拿不下北关了?”柳溥听了,立刻出声反驳道:“李总兵,等你看到火炮的威力之后,就知道我能不能拿下北关了。” “明日如果超过了一个时辰拿下北关,就算是我没有尽全力。” 大都督府的大流氓发话,李全自然没有抵抗的勇气,立刻辩解道:“不是,安远侯,我不是说你麾下的炮营战斗力不足,而是你们毕竟是炮营,主要责任是操炮,并非是复杂攻打城池的,打破城门威慑敌人你们没问题,但是占据关隘消灭残敌的话,就不是你们炮营所擅长的了,况且明日攻下北关之后,也许还需要去面对也先呢。” “那你是什么意思?”朱祁钰出声问道。 李全回答道:“陛下,臣的意思是,既然炮营已经到了,那明日攻城之事,就交给我们显武营吧。” 他的计算很简单,那就是想方设法去抢夺攻占北关的第一功。 原本他不愿意攻城,主要是因为关后还有也先的大军,如果显武营在攻城之后损失过大的话,到时候其他卫所很难抵挡住蒙古骑兵的进攻。 不过现在炮营来了,难以攻下的北关即将面临唾手可得的下场,他自然要去争一争攻占北关这个功劳。 朱祁钰却是摇了摇头,说道:“不,你们显武营还有更加重要的任务。” 李全出声争辩道:“还有什么任务可以比攻占北关更加重要?” 朱祁钰微微一笑,说道:“朕需要依靠你们显武营的实力去夺回被也先占据的居庸关。” 李全立刻就闭上了嘴巴,不再说什么了。 北关的确重要,但是和居庸关相比,就不是一个等级的了。 次日,大军出营。 北关城上的阿勃伯看到了明军过来进攻,立刻命令全军戒备,同时安排骑兵做好准备,待明军攻上来的时候便直接出击,杀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哪想到明军只是来到了一里多地之外,便停下了脚步,燕山三卫摆开了防守的阵势,时刻准备抵御蒙古骑兵的冲锋。 阿勃伯不禁感觉有些想笑。 自己只有一万多兵马,并没有出城与明军野战的打算,明军摆开防御阵势干嘛? 不过这样也好,明军如果选择防御的话,他就有更多的时间拖延了,拖延得越久,为大汗也先争取到的时间就越久,大汗围歼大明的那支主力就可以更加从容不迫,待日后击败大明论功行赏的时候,他的功劳就会越大。 但是阿勃伯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派人去两侧关注,尤其是山上,绝对不能让明军爬上山来围攻他们,当初北关被他们蒙古人占领,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蒙古人从两侧爬上了山,从山上居高临下发动的攻击,造成了明军比较大的伤害,否则一定没办法这么快就攻破了北关。 尽管阿勃伯的布置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这次明军的攻城方法却让他没有想到。 只见远处摆开防守阵型的明军分成两列,缓缓向着城墙方向压来。 阿勃伯连忙按照惯例,命令城墙上的守军拉开弓箭反击。 一波箭雨从城头上飞起,直直地向着城下的明军落下。 城下的明军见状,赶紧举起盾牌防御。 随着叮叮咚咚一阵响,蒙古人的这一波箭雨完全被城下的明军所抵挡,完全没有造成丝毫伤害。 不过紧接着,明军军阵的背后便有人推出了几个奇形怪状的东西,远远看去像是明军常用的火铳,不过个头要比火铳大上了许多,还带着两个轮子,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阿勃伯心中一紧,明军又掏出新玩意了啊,希望这东西不会像前些日子两军对战时候使用的那种连发火器吧,否则...... 他突然反应过来。 是啊,即便是那种连发火器,对于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呢?那种连发火器对骑兵的威胁足够大,但是他们今天是防守的一方啊,城墙又不像是骑兵那样脆弱,怕他们干什么。 阿勃伯立刻放下心来,指挥着城上的蒙古士卒开始压制城外前进的明军,免得他们太早靠近城墙,毕竟如今登城的楼梯还是直接面对这明军呢。 明军这边。 安远侯柳溥平静地看着火炮缓缓就位,炮口瞄向了看起来完好无损的北关,接过旁边士卒递过来的火把,对着朱祁钰微笑说道:“陛下,这第一炮就由您来点燃吧。” 朱祁钰有些无语,出声说道:“区区一个北关,还需要朕来点燃第一炮?” 柳溥还是陪着笑脸说道:“这不是陛下和也先的第一战吗?” “朕前些日子对战的就不是也先了?”朱祁钰没好气地说道:“赶紧给朕滚回去,尽快打开北关,朕还要去救援六个营呢。” “哎!”柳溥生生挨了朱祁钰一脚,手里的火把都差点脱手,连忙跑回去点燃了引线。 周围的炮手也是立刻点燃了手里的引线。 随着引线缓缓烧完,十门火炮发出了轰轰轰的声音,十枚炮弹猛地从炮口飞出,笔直飞向了还在不断射出箭矢的北关。 阿勃伯也是听到了这几声巨响,连忙转头一看,却只看到几个小黑点从空中向着北关飞来,他没有在意,毕竟他不知道这玩意是什么,不过就在他刚想继续指挥士卒们放箭的时候,小黑点便骤然放大,紧接着狠狠地打在了北关的城墙上,震得他脚下一晃。 阿勃伯不禁大惊,立刻向着城下望去。 只见北关城下一片烟尘涌起,好在城墙上只是多了几个大的缺口,整体来看并无大碍。 阿勃伯松了口气,没有再理会那些小黑点,继续指挥起防守的士卒来。 明军这边的柳溥却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他原以为自己这一轮齐射就可以把北关打开一个口子,哪成想下面的士卒没有瞄准,炮弹全都打到了城墙之上。 朱祁钰看到了这一幕,也是摇了摇头,说道:“王成,给朕记下来,以后炮营再发动攻击之前,必须先射出一炮以作试探,找到角度和距离,免得浪费炮弹。” “是。”王成立刻答应下来,将朱祁钰的话死死记在心里。 柳溥离得不远,也是听到了朱祁钰的话,不禁有些恼羞成怒,立刻命令士卒调整火炮的角度,全都集中在城门的位置,再来一轮射击。 炮口随即进行了微调,之后便是清理炮膛,填充火药,补充炮弹。 “点燃引线,放!”柳溥等众人处理好了火炮,立刻大声命令道。 随着又一轮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又是十发炮弹飞速发射了出去。 这一次没有让柳溥失望,十发炮弹足足有六发直接击中了北关的大门,将大门轰得粉碎。 柳溥一脸笑容地凑了过来,说道:“陛下,臣完成任务了,北关的大门,没了。” 第924章 阿勃伯摸脖子了 北关的大门没了。 这一幕让除了李全之外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震惊。 他们只是听说过火炮已经研发出来的,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安远侯柳溥研发的火炮居然有如此大的威力。 北关虽然不是什么雄关,但是北关的城门也是从居庸关拆下来的,中山王徐达重建居庸关的时候重新打造了新的城门,原来的旧城们也就被替换到了北关这里,也就是说,北关的城门虽然老旧,但也不是可以轻易攻破的。 但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即便北关的城门如此结实,还是没有抵挡住这些火炮的一轮齐射,直接就被打爆了,这可是有些吓人了。 如果安远侯有什么特殊的想法的话,那天底下还有什么地方是这些火炮无法攻克的吗?别的不说,就是京师的城门也就是和北关的城门差不多,柳溥一炮就可以轰爆它。 甚至仪铭都在考虑要不要把京师的城门全都换成铸铁的,好歹可以多抵挡几轮不是? 怪不得皇帝对于这次攻打北关居然如此有信心呢,现在看来,想要夺回居庸关,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了。 而此时的北关城上,阿勃伯已经被吓得目瞪口呆了。 自己所依仗的坚城城门居然这么快就被明军攻破了,而且大门还碎了一地,想要拼都拼不回来,那自己要如何抵挡明军的进攻? 难道只能用麾下将士的性命去抵挡了? 这可不行,如果打消耗的话,自己只有一万多人,而明军却足足有四五万人,武器甲胄又比自己犀利,自己可未必抵挡得住。 阿勃伯不禁看向了城下的骑兵,立刻下定决心,出声命令道:“传令,命所有骑兵上马备战,只要明军杀进城门,就立刻率军攻出去,驱赶着明军败兵为屏障,将明军的新式武器统统给我捣毁掉。” 果不其然,负责攻城的燕山三卫看到了大门已经碎了一地,立刻便转向,向着大门处攻来。 不过他们刚刚来到北关的大门处还没进去,便有一队蒙古骑兵直接从里面杀了出来,立刻便将燕山三卫杀得节节败退。 没办法,他们虽然是上直二十六卫亲军,不过一直驻防在京师周边,并没有什么战斗力,要不然前些天和蒙古人交战,也不会被他们打得那么惨了。 如今再次交手,虽然战果比上次要好上一些,但却没有好到哪里去,还是被蒙古骑兵压着打。 远处的朱祁钰见状,立刻叫来柳溥,指着北关城门处的战事说道:“安远侯,朕现在需要你再来一轮,给朕狠狠地打击一下这些蒙古骑兵,能不能做到?” 柳溥看了看正在激烈交战的北关城门,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陛下,您就瞧好吧。” 说完,便转回身去。 没过一会儿,又是轰隆隆一阵炮声响起,几枚炮弹再次向着城门飞去,不过这次他们打击的可不是城门,而是聚拢在城门处的蒙古骑兵。 炮弹在空中划过一条完美的弧线,紧接着狠狠地扎入了蒙古骑兵的阵列之中,虽然朱祁钰看不到具体的效果,但是却可以明明白白看到,北关城门处的战事为之一滞。 近处正在交战的燕山三卫和还在进攻的蒙古骑兵却被这一轮攻击吓傻了。 只见圆滚滚的炮弹从远处飞来,直直地冲入了蒙古骑兵的阵列之中,甚至有一枚炮弹直接砸在了一名蒙古骑兵的胸口,蒙古骑兵吐着血便从马匹上飞了起来,炮弹却并没有落地,而是弹了起来,再次飞向了其他的蒙古骑兵,将另一名蒙古骑兵的马匹头颅砸得粉碎,接着在地上滚了几圈,又砸断了几匹战马的马腿,这才缓缓停了下来。 柳溥的这一轮骑射,直接便让数十名蒙古骑兵失去了战斗力。 对于遭受打击的蒙古骑兵来说,这可真的有些吓人了。 他们原本骑在马上正在占据优势,牢牢地压制住了进攻的明军,结果只听到一声巨响,连出手的敌人都没有看到,莫名其妙就伤亡了几十个人,如果明军再来个几十声巨响,那他们不得全军覆没啊。 燕山左卫指挥使第一个反应过来,挥刀砍翻一个还在发愣的蒙古骑兵,大声喊道:“兄弟们,杀啊!” “杀啊!”燕山三卫士气大盛,满脸涨红地向着敌军杀去。 不得不承认,士气这种东西实在是有些玄妙,原本被蒙古骑兵压制在原地的燕山三卫陡然间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直接便将自己面前的蒙古骑兵砍翻,紧接着便大步向前,直接将蒙古骑兵压制回了城门里面。 柳溥站在后面,看着战局瞬间倾向于明军,自己也很是兴奋,立刻来到朱祁钰身边,出声问道:“陛下,臣干的还算不错吧?” “不错,不错。”朱祁钰立刻点头笑道。 他原本让柳溥开炮,只是为了打通进城的道路,没想到居然取得了这么好的结果,将燕山三卫的士气完全激励了起来,现在看来,燕山三卫也有可能成为自己手中可靠的战力了。 柳溥得到了朱祁钰的夸奖,愈发兴奋起来,立刻转身大声喊道:“兄弟们,立刻准备好火炮,咱们再来一轮。” “停。”朱祁钰连忙叫停柳溥的发挥,指着北关城门说道:“那里已经是燕山三卫占据了优势,堵死了城门,你现在开炮,难道是打算给蒙古人助战吗?” 柳溥这才冷静了一些,有些惭愧地说道:“陛下说的是,臣莽撞了。” 朱祁钰没有再搭理这个家伙,而是看向了战事正酣的北关城门,片刻之后才吩咐道:“李全,带上你的显武营步卒,给朕压上去,彻底击溃北关上的蒙古人,把北关给朕夺回来。” “臣,遵命。”李全立刻抱拳行礼,转身下去了。 朱祁钰又看向了遂安伯陈韶和腾骧四卫指挥使,命令道:“其余人等,跟在显武营背后前进,今天朕要一举击溃也先,救出六营的十几万将士。” “臣等遵旨。”众人齐声应道,随即分散开来,各自安排去了。 大军随即缓缓压上。 城头上的阿勃伯自然发现了这一幕,不过他也没有任何办法阻止明军进攻,毕竟他现在连明军之中最弱的燕山三卫都有些抵挡不住,就更别提抵挡住明军的主力大军了。 但是,让他撤下去他又有些不甘心,不禁便陷入了犹豫之中。 不过战事可不会给他犹豫不决的时间,燕山三卫依靠这心中的一股气势,已经杀入了北关里面,一边抵挡着蒙古人的箭雨,一边将蒙古骑兵打得节节后退。 “王爷,明军杀进来了,要不咱们还是撤退吧?”一名千夫长靠了过来,对着阿勃伯出声问道。 此时的阿勃伯还在低头沉思,听到千夫长的问题,不禁蓦然惊醒,立刻问道:“明军杀到哪里了?” 千夫长立刻回答道:“明军已经攻入谷地了,正在顺着城墙余晖,看样子是打算夺下云梯,断了咱们的退路。” 当初也先攻打北关的时候,伯颜帖木儿曾经打造出了两架云梯,架在了城墙上,明军随即败退,云梯车也没有什么用处,也先索性便没有动它们,仍然留在城墙上,作为蒙古大军上下的道路。 阿勃伯听完,立刻命令道:“你带人给我守住西边的云梯车,务必保留住一条退路,让城下的骑兵尽量将明军控制在城墙边上,不能让他们破坏掉云梯。” “是。”千夫长答应一声,转身带着人去守护云梯车了。 这是他们下城的唯一道路,如果云梯车被明军破坏掉了,那他们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杀进关内的燕山三卫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立刻调集兵力向着云梯车的方向进攻,试图破坏掉这架云梯车,断掉蒙古人的退路。 双方便在距离云梯车仅仅二十步的地方展开了厮杀。 明军拼命想要上前,破坏掉云梯车,蒙古人则是拼命抵抗,不许明军破坏。 大家谁都不肯退后一步,坚决要完成自己的任务。 突然,明军的身后传来了一阵马蹄声,燕山左卫指挥使心中一惊,他还以为是一部分蒙古骑兵从背后截杀过来了,结果回头一看,原来是显武营的五千骑兵。 说是五千骑兵,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只有三千多人,毕竟前些日子和蒙古人拼杀过一场,伤亡了不少将士。 不过,这三千生力军的加入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刚一加入便直接杀了进去,燕山三卫赶紧一拥而上,占据了蒙古人的退路。 与此同时,李全的显武营也兵分两路,直接从楼梯杀上了城墙。 阿勃伯看着蜂拥而来的明军,心中不免有些凄凉,他之前一直因为身体原因留守在草原,结果这第一次入寇大明,就遭遇到了如此惨败,自己还有可能被明军俘虏。 他可是绰罗斯家族的后代啊,怎么能被明军俘虏? 想到这里,阿勃伯横起弯刀,干净利索便摸了脖子。 第925章 也先的选择 阿勃伯死了,死得有些憋屈。 他原以为自己以一万多兵马防守北关,明军轻易是打不过来的,毕竟汉人兵法有云,十倍围之,五倍攻之,倍则战之,明军的兵马是自己的四倍,最多就是攻之,自己又占据地利,明军没那么容易攻破北关,哪成想明军直接使用了威力巨大的新式武器,直接便打破了城门,不,是打碎了城门,让坚固的北关直接城门洞开,再也没有防守的余地了。 既然阿勃伯死了,后路又被断掉,蒙古人自然失去了战意,战事很快便接近了尾声。 朱祁钰直接命令开头参战的燕山三卫驻守北关,确保自己的退路,他则是率领大军继续前进,毕竟石亨和张軏还被也先围困在山谷之中,形势危急,他可不敢耽误太多时间。 在出发前往居庸关的路上,安远侯柳溥还在不停向周围人吹嘘自己研究的火炮有多厉害,听得众人啧啧称奇。 朱祁钰听得心烦,立刻出声训斥道:“安远侯,你只不过是研发了一个最简单的火炮而已,有什么好吹嘘的,赶紧给我闭嘴吧。” 柳溥连忙闭上嘴巴。 不过陪在他身边的遂安伯陈韶却是出声说道:“陛下,您不能这么说,若是没有安远侯的火炮,咱们是不可能这么轻松攻破北关的。” “至少在研发火炮的事情上,安远侯还是有功的。” “有个屁的功劳。”朱祁钰眼睛看着远处的居庸关,没好气地说道:“火炮早在几年前就研究出来了,这些年却丝毫没有进步,只知道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过些年早晚要被人淘汰掉。” 朱祁钰这番话说得有些不客气,在一旁跟着的安远侯柳溥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好歹也是研发出火炮的主要负责人,这些年也一直没有停下研发的脚步,怎么到朱祁钰口中就变成吃老本了。 不过朱祁钰毕竟是皇帝,他是勋贵,所以朱祁钰可以无缘无故训斥他,他却不能反驳,只得说道:“陛下说的是,臣知错了。” 朱祁钰点点头,继续说道:“你知道错就好。” “朕吩咐你的开花弹要抓紧时间研究,后膛装弹的火炮也要加快速度,另外,如今的火炮射程太近了,要尽量想办法研究射程更远的火炮,最起码也要达到十里以上。” “啊?要那么远啊!”柳溥顿时有些麻了。 他们的火炮现在射程只有一里多,最远射程也不过是两里,朱祁钰要求十里以上,这就是翻了整整五倍。 五倍的差距啊,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抹平的。 朱祁钰听到了柳溥的话,立刻冷声问道:“怎么?做不到是吗?” 柳溥立刻回答道:“没问题,陛下,没问题的,臣一定做到。” 朱祁钰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追究他的问题。 说实话,朱祁钰对于现在的火炮其实并不算满意,威力小不说,发射的还是实心炮弹,虽然已经远胜于大明的虎蹲炮,但是和朱祁钰心中所知道的火炮,差距还是太大了。 他没有穿越之前是生活在一家兵工厂里的,而那家兵工厂生产的就是炮弹,他爸就是兵工厂里面负责实验炮弹的一名工人,所以他对于炮弹也是有所了解的。 那个年代的五四氏榴弹炮射程可以达到二十里,八六式榴弹炮也可以达到接近四十里,华夏最新式的榴弹炮更是可以达到恐怖的一百六十里,圆公算偏差仅为二百米左右,更是吓人到了极点,因为这意味着,即便是从北关向紫禁城射击,也有一定的机会可以直接打到奉天殿,而城里的人压根就不知道攻击是从何处而来的。 现在虽然不需要这么强大的武器,但是射程更远,威力更大,自己击败敌人的机会也就更大,火器这玩意,以朱祁钰的了解,除了万里之外的奥斯曼土耳其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势力有足够的能力去研发这玩意了。 所以,朱祁钰并不太着急让柳溥研究出来,他教训柳溥的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这家伙取得了一点成绩就特别喜欢张扬,完全不像遂安伯陈韶一样低调,要知道,陈韶的府军前卫是大明如今最强大的火器部队,远不是柳溥手里的炮营可以比拟的。 人家都没有张扬,你柳溥有什么好张扬的。 有这时间,还不如多想想该如何提高火炮的首发命中率呢。 另一边,也先也收到了北关被明军攻陷的消息。 也先骑在马上,阴沉着脸说道:“什么?你说大同王已经战死了?” 逃回来的蒙古骑兵立刻点头回答道:“是的,不过小人并没有亲眼看见,许是其他人胡乱传的也说不定。” “你没有看见吗?”也先立刻出声质问道,语气中全是冰冷。 蒙古骑兵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他当然是看到了这一幕的,而且他也是最先一批逃走的,否则他也不敢回来向也先禀告。 但是看也先现在的样子,他感觉自己的选择是错了。 “本汗问你有没有看到?”见蒙古骑兵不出声,也先顿时大怒,厉声问道。 蒙古骑兵被吓了一跳,连忙回答道:“看......看到了。” “既然看到了,你为何不阻止?难道你不知道大同王是本汗的兄弟吗?”也先拔出弯刀,一刀便砍了下去。 蒙古骑兵都来不及躲闪,直接便被砍掉了脑袋,骨碌碌滚着,滚了几下,头发还卡在了一块石头上,这才停了下来。 这一幕当然被周围的人看到了,不过谁都没有出声,毕竟这家伙说白了还是一个逃兵,对于逃兵,又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们自然是不会客气的。 伯颜帖木儿靠上前来,出声说道:“大汗,还请息怒吧,如今的重点是要如何面对汹汹而来的大明皇帝。” “还能怎么面对。”也先甩甩刀上的血迹,出声说道:“当然是尽快击溃其中一股明军了。” “那大汗打算进攻哪只明军呢?”伯颜帖木儿出声问道。 也先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以你所想,本汗该选择哪只明军?”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伯颜帖木儿说道。 自从他在草原上被脱脱不花偷袭,他就失去了指挥大军的信心,尤其是如今这个关键时候,如果也先选错,那他们整支蒙古大军都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他可不敢在这个时候胡乱说些什么。 也先却是缓缓说道:“伯颜,你就放心说吧,本汗的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所以即便你说错了也不打紧的。” 伯颜帖木儿这才有了些勇气,出声建议道:“大汗,臣以为当先攻背面的大明皇帝。” “说说理由。”也先对此不置可否,直接问道。 伯颜帖木儿缓缓说道:“臣以为,先攻击大明皇帝,理由有三。” “首先,大明皇帝身份重要,如果能够击败他的话,此举必可以激励将士们,我军士气必然会上升。” “其次,大明皇帝身边只有四万兵马,处于兵力劣势,我军的兵力数倍于敌,有机会可以直接击溃他们。” “最后,大明皇帝攻陷北关,率军进入山谷之中,此为野战,而和明军打野战,胜率又可以高上几分。” “由此可知,只要我军留下一支兵马监视石亨和张軏,剩下的人定然可以全力以赴围剿大明皇帝,只要拿下了大明皇帝,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也先却没有任何表示,而是问道:“伯颜,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大明皇帝手中的新式武器?” “这个嘛。”伯颜帖木儿顿时又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也先的意思他也明白,自己刚才计算了半天,却没有计算清楚,忘记算大明皇帝手里的新式武器了,那玩意发射起来,一个人就相当于数队弓弩手,对于他们蒙古骑兵的威胁太大了。 如果大明皇帝在谷地之中和也先的主力相遇,以大明皇帝手里的那几件新式武器,就足以抵挡住绝大多数蒙古骑兵的冲击。 因为这里是军都山的山谷,不是平原,一旦明军使用了那种新式武器,他们的骑兵躲都没办法躲。 两边都是巍峨的山脉,再躲能躲到哪里去呢? 伯颜帖木儿一时间也没了主意,试探着问道:“大汗,那您的意思是?” 也先笑笑,回答道:“当然是按照你说的,率领大军去围剿大明皇帝。” “啊?”伯颜帖木儿没想到也先居然是这么一个答案,不由得问道:“大汗,您就不怕明军的新式武器吗?” 也先叹了口气,说道:“不怕?本汗当然害怕。” “不过你方才说的也有道理,大明皇帝才是此战的重中之重,他此行而来,算是亲征,不过兵力远比咱们少得多,而且又是野战,如此大的优势我都不敢和他对决,那哪里还能奢望什么攻破京师,复我大元?” “况且正面的石亨和张軏又是据寨而守,兵力雄厚,即便本汗可以不惜代价攻破他们的营寨,想要剿灭他们也需要一段时间,如果这个时候大明皇帝突然杀过来,那咱们就必败无疑了。” 第926章 王对王(一) “况且正面的石亨和张軏又是据寨而守,兵力雄厚,想要剿灭他们也需要一段时间,如果这个时候大明皇帝突然杀过来,那咱们就必败无疑了。”也先出声分析道。 “那您就不怕石亨和张軏趁着您与大明皇帝交手的时候率军突围?”伯颜帖木儿问道。 也先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伯颜帖木儿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伯颜,你说石亨和张軏什么时候能够知道大明皇帝率军来救他们了?” 伯颜帖木儿想了想,说道:“那恐怕要等大汗和大明皇帝交上手之后才能猜到。” 也先笑笑,说道:“这就是了。” “石亨和张軏被咱们围困在这里,早已成了惊弓之鸟,即便本汗撤走了绝大多数兵马,只要在明军的视线中还有兵马,那石亨和张軏定然不敢突围。” “只要他们不突围,那本汗在对付大明皇帝的时候就不会陷入两面夹攻的境地,本汗仍然可以从容不迫地与大明皇帝交战。” “但是如果本汗进攻石亨和张軏,这边的喊杀声极有可能会被大明皇帝听到,到时候大明皇帝率军急进,同时通知石亨和张軏自己过来救援他们了,你认为石亨和张軏会坚定抵抗到什么时候?” “或者说大明皇帝会想不到办法通知石亨和张軏?” “那不可能。”伯颜帖木儿立刻说道:“大明皇帝虽然人不怎么样,但是其智慧肯定是一流的,否则也不可能和大汗抗衡这么久,他一定会想到办法通知石亨和张軏的。” 也先点了点头,说道:“对,大明皇帝一定会通知石亨和张軏自己来了。” “所以,我必须先消灭掉大明皇帝的援军,然后再回手解决掉石亨和张軏,这个顺序不能错。” “我明白了。”伯颜帖木儿立刻点头应道。 也先见伯颜帖木儿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立刻严肃起来,说道:“伯颜帖木儿,本汗命你率一万骑兵监视这些明军,如果他们敢发动突围,立刻以攻对攻,务必要将他们堵死在这里。” “如果抵挡不住呢?”伯颜帖木儿试探着问道,他现在对于带兵打仗之事实在是没有信心。 也先差点鼻子都被他气歪了,没好气地回答道:“你自己想办法,疑兵也好,用人命拼也好,总之一定要想方设法把明军给我堵死,不许放一兵一卒过去。” “好吧。”伯颜帖木儿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下来。 既然已经安排完了,也先也不耽误时间,立刻转过身,点齐兵马,向着朱祁钰过来的方向杀去。 此时的朱祁钰已经渐渐接近了居庸关。 北关离居庸关本就不远,距离不过是区区十里而已,几乎是转两个弯就能看到。 不过他刚刚转过第一个弯,就看到了一队蒙古骑兵浩浩荡荡地直扑自己而来。 朱祁钰倒也没有在意,只是命令显武营上前交战。 自从打下了北关之后,燕山三卫就被朱祁钰留在了北关,没有带过来,他现在身边有显武营,有腾骧四卫,有府军前卫,有安远侯柳溥所统领的炮营,没必要再把损失惨重的燕山三卫带过来。 他好不容易打出了一支精锐,可不希望就这么白白消耗在这里。 显武营刀盾兵排成整齐的阵列,缓缓向前压去,等蒙古骑兵快要接近的时候,便立刻停下脚步,用自己的盾牌抵在地上,免得蒙古骑兵冲上来的时候被他们撞飞。 至于为什么不用炮营先来一轮攻击?火炮行动本来就慢,这会儿还留在队尾没过来呢。 蒙古骑兵飞速接近,显武营总兵李全见状,立刻命令后排的弓弩手拉动弓箭,向着敌军射击。 明军阵后飞出一片箭矢,迅速笼罩住了蒙古骑兵的前进路线。 对于这种应对,蒙古骑兵早就有了办法,只见他们纷纷侧身,将自己的身子藏在马匹的一侧,玩了一招镫里藏身。 这一招的好处是可以减少自己的面积,有效降低敌军箭矢的伤害。 果然,明军的这轮箭矢并没有命中多少蒙古骑兵,只有十几个倒霉蛋被明军的箭矢射中,惨叫着掉下马来。 骑兵的速度很快,蒙古骑兵飞快便接近了明军军阵。 双方交战这么多年,早已熟悉了敌人的套路。 明军前排的刀盾手用双手抓住盾牌,死死地抵在地上,坚决不让盾牌移动。 他们身后的火铳兵则是点燃了火铳,架在盾牌之间的缺口处,又放了一轮。 这一轮打击的效果可要比弓弩手强多了,只见遭到火铳兵打击的蒙古骑兵纷纷掉下马来。 不过明军火铳兵的攻击也就只有这一轮的机会,他们直接便将手中的火铳丢在了地上,捡起手边的长枪,便架在了盾牌之间的空隙之中。 噗噗噗。 冲杀过来的蒙古骑兵纷纷撞在了他们的枪尖之上,不过他们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用战马的身子去撞明军的盾牌,希望用自己的牺牲为战友打开一条道路。 这也是他们蒙古人的规矩,但凡是谁可以打开全军进攻的通道,不管死活,赏赐都会翻倍。 这次他们进攻大明,抢到的东西并不少,回头分配下去,得到的赏赐只会更多。 当然,这需要他们能够取得胜利。 如果失败了,那就是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谁都别想活着了。 当然,蒙古骑兵舍生忘死地冲锋,身为敌人的明军自然不能让他们如愿。 只见明军军阵中前排的刀盾兵死死用身子抵住盾牌,不让蒙古骑兵突破进来,而后排的火铳兵则是端着长枪奋力捅刺,将那些越过刀盾兵杀进来的蒙古骑兵捅落下马。 双方就此鏖战在了一起。 不过明军刀盾兵毕竟是人,没办法和战马这种身强力壮的畜生相提并论,蒙古骑兵没牺牲多少人,就成功在明军军阵中打开了几个缺口,身后的战友顺着缺口就杀了进来。 “挡住,给我挡住。”李全站在阵后,大声指挥着:“骑兵,骑兵呢?给我出击,把蒙古骑兵顶回去。” 明军仅剩下的三千多骑兵组成锋矢阵,呼啸着向蒙古骑兵杀来。 骑兵对战骑兵,本来是要在足够宽阔的地方对冲的,不过现在显武营步兵夹在中间,双方都没有办法冲起来,只得降低了速度,靠着自己骑兵居高临下的优势砍杀着。 不过这时候明军骑兵的优势就展现了出来,他们装备精良,远不是这些蒙古骑兵可以比拟的,所以浦一接触,蒙古骑兵就被压了回去。 但是没压多远,明军骑兵就压不动了,因为,蒙古骑兵的援军攻上来了。 也先这次带了十万骑兵迎战朱祁钰,他倒是没有一次性就将所有骑兵全都压上来,而是分成了批次,一批一批派出来的。 不是他不想一拥而上,而是因为这地方的地形不够宽阔,他麾下的十万骑兵摆不开,所以只能这么打。 不过这么打也不是没有好处,一批又一批的蒙古骑兵连续不断地涌上来,不仅可以维持住战线,还可以给明军一种蒙古大军无穷无尽的感觉。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如果用好了,就可以让敌人有一种不可力敌的感觉,只要敌军溃散,那也先就可以取得一场毫无疑问的大胜,蒙古骑兵自然也可以轻松收割敌军的性命了。 如果石亨在这里,他就会惊讶地发现,这种战术他见过,当初在阳和口一战的时候,也先就是使用了这种战术,依靠着阳和口的地形,这才一举击溃了西宁侯宋瑛和武进伯朱冕的大军,取得了阳和口之战的完胜。 朱祁钰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立刻派出了腾骧左卫和腾骧右卫压上,毕竟这两卫是自己平时的贴身护卫,装备更好。 果然,腾骧左卫和腾骧右卫杀了上去,战局立刻便有了变化。 有了生力军的加入,明军的士气顿时便涨了一些,显武营步卒凶狠地杀了上去,将蒙古骑兵击退了好大一段距离。 不过让朱祁钰没想到的是,一队蒙古骑兵突然从一旁的一条山谷之中杀了出来,数量不多,但是时机掌握得极好,恰巧是明军步卒上前击退蒙古骑兵,而明军骑兵还在整队,两支队伍刚好脱节的时机。 原来,也先并没有打算和朱祁钰硬拼,而是想用计策击溃明军。 居庸关南面有一条隐秘的谷地,隐秘到连名字都没有,也先的这支骑兵就埋伏在了谷地之中,趁着明军不备突然杀了出来,直接便截断了明军步兵和骑兵的联系。 也就是说,明军步兵现在需要独立面对数万蒙古骑兵的攻击了。 朱祁钰暗叫不好,如果自己的步军被也先吃掉了,那剩下的兵马可未必能抵挡得住几万蒙古骑兵的冲锋,正在心急的时候,突然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陈韶,心中有了计较,立刻下令道:“陈韶,带着你的府军前卫,以轮换发射的方式前进,给我击溃也先的所有骑兵。” 第927章 王对王(二) 府军前卫迅速集合,列成了整齐的战斗队列,喊着号子,迈步向着蒙古骑兵攻了过去。 起初的时候蒙古骑兵还没有特别在意这支明军,毕竟这支明军和他们明军不同,手里并没有盾牌,只是身着简单的布面甲而已,看起来没有什么特殊的威胁。 哪曾想,就在府军前卫靠近的时候,最前排的明军立刻举起了手中的燧发枪,猛地向他们开火。 啪啪啪! 随着一阵枪声响起,最接近的蒙古骑兵身体突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力,紧接着身子一晃,然后便掉下马来。 蒙古骑兵这才发现,这支明军就是前些天在明军中军护卫朱祁钰的精锐士卒,立刻拍马杀了过来。 毕竟他们也知道,明军的火铳兵只有一轮发射机会,如果不趁着现在他们没办法再次发射,那就要遭受到更大的打击。 孰轻孰重,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没必要犹豫。 不过他们却不知道,府军前卫使用的不是火铳,而是燧发枪,虽然这两种武器都是用火药发射的,但是差距可谓是天差地别。 普通的火铳兵操作起来极为麻烦,发射完需要先清理枪膛,然后再填充火药,压实,再填充弹丸,点燃火线,才能进行发射。 但是燧发枪却不是这样的,朱祁钰命人研制的燧发枪,火药是在后面填充的,直接吹一口气就好,清理枪膛也有专用的通条,塞进去捅两下就行,光是清理枪膛这一步就要比火铳兵快上许多,然后是填充火药,因为朱祁钰命人用火纸将火药包成了合适的形状,所以只需要塞进去就好,不需要小心翼翼地填充压实,填充弹丸这一步倒是不能取消,不过燧发枪的好处是可以直接激发,不用点燃火线等着。 所以,府军前卫的士卒在重新发射的这个过程中要比火铳兵简单许多,速度自然就要快上许多,再加上朱祁钰命府军前卫专门训练过云南沐家的三段击,于是便出现了这样一副场景。 蒙古骑兵飞速地冲来,试图在明军还没有换好火药之前便直接杀到明军军阵之中,搅乱明军的阵势,不过明军士卒则是不慌不忙的举起枪,开枪,然后退后一步,让开位置,让身后的战友继续攻击。 明军的燧发枪这一响,基本上就没有停下来过,蒙古骑兵只听到啪啪啪的声音响成了一片,然后就是身边还在冲锋的战友纷纷落下马来,倒在地上惨叫着。 不过要用燧发枪对抗蒙古骑兵的确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即便明军已经形成了连发,但是也只是消灭了一半的蒙古骑兵,剩下的人还是顶着弹雨冲了上来,眼看就要到近前了。 哪曾想明军军阵突然让开了几个缺口,蒙古骑兵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是为什么,一串子弹便从那几个缺口射了出来,狠狠地打在了蒙古骑兵的身上。 这下子蒙古骑兵都知道了,明军这是把前些天对付他们的新式武器又拿了出来。 对于这种武器,他们蒙古骑兵可是太了解了,这玩意简直就是他们的天敌,当初一天被这些武器消灭的蒙古骑兵就足有数千之多,当时打得他们都不敢上前。 今天又是遇到了这种武器,许多人不自觉地勒住马缰,驻足不前。 不过他们驻足不前,不意味着明军也会驻足不前。 见到蒙古人停下了脚步向后逃去,明军士卒立刻举起手中的燧发枪射击,同时便走边装弹,就连那些威力巨大的重机枪都被工匠们推着轮子向前移动。 蒙古骑兵见状大惊,他们原本以为明军的重机枪就像是明军的床弩一样移动不便,只能留在原地发射,哪里能想到居然可以被人往前推着走,边走还边射击,这下子可把他们吓得不轻,纷纷一夹马腹向着后面逃去。 不过他们却忘记了,自己的后面不是也先,而是明军的显武营和腾骧左右卫,有了他们的阻挡,蒙古骑兵没那么容易逃掉。 蒙古骑兵骑在马上,身高高出了明军士卒一大截,立刻就被府军前卫锁定了目标,士卒们纷纷开枪,蒙古骑兵则是纷纷落马。 即便有一些聪明的蒙古骑兵下马躲避,但是身边却都是顶盔掼甲的明军士卒,没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明军的军阵之中。 就这样,也先临时安排的伏兵便无声无息地全军覆没了。 消灭了伏兵,李全没有了后顾之忧,当即精神大震,挥舞着长刀叫道:“敌人的伏兵被消灭啦,咱们不用担心被两面夹击了,兄弟们,上啊!” 说完便立刻挥舞着长刀冲了上去。 明军士卒也立刻挥舞着长刀冲了上去,反正现在已经被蒙古骑兵冲击得没有什么阵型了,还不如跟着总兵大人冲上去杀敌呢。 明军的这一招的确大出了蒙古骑兵的预料,他们可是极少见到明军步卒敢于直接冲击蒙古骑兵的,甚至主动进攻的都少,蒙古骑兵毕竟是骑兵,又是世界上最擅长风筝战术的,明军步卒敢于冲上来,那他们可以立刻拨转马头,拉开距离,用骑射对付对方,只要对方追击得体力耗尽,那他们蒙古骑兵就可以立刻发动反击,到时候又是一场大戮。 不过现在他们是在山谷之中,两侧都是怪石嶙峋的山石,马匹没办法在上面跑啊,所以他们一时间便有些为难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明军士卒抓住机会,迅速将他们击退了一大段的距离,直接便打到了居庸关附近。 也先自然也看到了这一点,心中不免有些焦急,低头沉思了一下,立刻说道:“命令居庸关上的守军射箭,干扰明军的进攻。” 然后又看向了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翁牛特部酋长毛里孩,出声叫道:“毛里孩酋长。” 毛里孩没想到也先会突然喊自己,不禁啊了一声,这才问道:“大汗有何吩咐?” 也先指着仍在交战的蒙古骑兵和明军步卒,出声说道:“毛里孩酋长,现在的局势本汗相信你已经看到了,本汗希望你可以率军击退明军,能否做到?” 毛里孩抬眼看了一下远处的战事,犹豫道:“大汗,我翁牛特部这两天的损失还是有点大啊......” “本汗在问你能不能击退明军?”也先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直接问道。 现在战事紧急,也先没有时间和毛里孩说太多废话。 毛里孩知道也先的想法,心中暗恨,咬咬牙说道:“既然大汗下令了,那我一定尽力而为。” “本汗不是让你尽力而为,而是让你击退明军。”也先立刻纠正道。 毛里孩顿时浮现出一张苦脸,犹豫着回答道:“大汗,明军现在攻势正猛......” 也先立刻打断了他想要说的话,再次问道:“能,还是不能?” 毛里孩又看了一眼远处的战事,咬咬牙出声说道:“能。” 也先败亡,他翁牛特部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还不如奋力一搏呢,说不准还有得胜的机会。 “很好。”也先点了点头,出声说道:“那此事就交给你了,等击溃明军之后,本汗记你一个头功。” “那就先多谢大汗了。”毛里孩立刻恭维道,心中却颇有些不以为意,自己这次出战,是要去迎战明军的,而且明军士气正盛,想要击退他们,自己不知道要损失多少实力呢,能不能回来都说不定,也先许下的也不过是一个空头许诺而已。 “去吧,本汗期待着你的好消息。”也先挥挥手说道。 毛里孩躬身向也先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也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不舍。 毛里孩这个家伙,平日里还算是恭顺,如果兀鲁部的阿罗出和哈喇辉特部的癿加思兰能够如此听话的话,那他也先还未必会让毛里孩去打这一仗,毕竟鞑靼各部对自己的态度一般都是防备着,并不怎么听话。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阿罗出和癿加思兰像毛里孩一样恭顺,愿意听从自己的命令,那他可不会让他们出击,毕竟兀鲁部和哈喇辉特部的实力不像翁牛特部那么强大,自己比较好拿捏。 但是,现在兀鲁部的酋长阿罗出和哈喇辉特部的酋长癿加思兰并不听话,所以也先自然不敢太过信任他们,也就不敢在这么一场关键之战中让他们上场去打这一仗,他们没那个本事,也没有那个实力,也先甚至隐隐有种感觉,如果自己派他们上阵的话,这两个家伙敢带着本部兵马直接投靠大明去。 至于也先为什么不派出本部骑兵出击,去打这九死一生的一仗呢?这个原因就不必多说了。 也先骑在马上,静静地看着毛里孩聚集起本部的所有人马,挥舞着弯刀便向着明军的方向冲去。 不过让也先没有想到的是,毛里孩这家伙居然没有和明军交战,而是直接穿越了整个战场,到明军身后去了。 也先顿时有些懊悔,自己怎么派这个人去和明军交战了?现在已经很明显了,毛里孩投敌了。 第928章 王对王(三) 毛里孩率军沿着东边的山脉向明军杀了过去,不过双方并没有交手,毛里孩的翁牛特部便直接冲了过去,看得蒙古一方的人全都目瞪口呆。 毛里孩投敌了。 其实说毛里孩投敌,这个说法并不准确,更准确的说法是,毛里孩已经回归大明的怀抱了。 这件事情还要从景泰二年也先和脱脱不花大战的时候说起。 那个时候为了支持脱脱不花和也先开战,朱祁钰在辽东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互市活动,不过他在暗地里也安排了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偷偷派人去策反一些蒙古人,毛里孩就是那个时候被人策反的,不过因为这事儿极为机密,朱祁钰策反成功之后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整个大明只有他和锦衣卫的几个高层知道。 也是因为保密得当的原因,定南伯张軏才会在怀来之战中对翁牛特部没有特殊照顾,从而让张覃率人将毛里孩击败,逼得他只能从河里逃走。 不过也是这次失败的原因,毛里孩也得到了也先的信任,毕竟没有谁愿意牺牲掉上万族人去隐蔽自己,草原上的规矩就是手里的实力强大,别人才会尊敬你。 也先之后的征战之中,一般都把翁牛特部带在身边,不论是偷袭辽东,还是进攻大同,也先都没有把毛里孩丢在草原上。 而毛里孩的表现也渐渐取得了也先更大的信任,到目前为止,在各种待遇上,翁牛特部基本上都和瓦剌本部达到了差不多的水平。 那么,毛里孩为什么要背叛也先,背叛蒙古呢? 其实原因很简单,毛里孩已经上船了,而且还为大明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消息,他早已被捆绑在了大明的这条大船上,没有朱祁钰的点头,他是下不去的。 况且当初他为了投效大明,还暗地里写过一封效忠大明的书信给锦衣卫,如今就掌握在朱祁钰的手里,所以他也不得不效忠于朱祁钰,因为朱祁钰掌握了他太多的把柄,一旦公开,他转眼间就会成为整个草原的叛徒、公敌,死无葬身之地,就连整个翁牛特部都会被别人瓜分掉。 所以,当毛里孩带着人来到明军面前的时候,便直接和明军说了一句:“我是来投效的。”接着便命令全军放下了武器。 明军士卒当然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就放行,立刻便有人回报给了身后不远处的朱祁钰。 朱祁钰自然知道毛里孩的身份,微笑着让人放行。 不过朱祁钰的这个决定顿时让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仪铭有些惊慌。 要知道,朱祁钰身边现在可是只有武骧左卫和武骧右卫,还有就是柳溥的炮营,兵力也不过只有数千人,还基本都是步卒。 而毛里孩所率领的骑兵可是有一万多,如果朱祁钰就这么放他过来,万一毛里孩心存歹意,那朱祁钰想跑都没地方跑。 不过朱祁钰这个皇帝都点头答应了,仪铭也不好反对,只得默不作声,等着毛里孩过来看看情况。 士卒回去汇报了一声,明军士卒便没有攻击他们,毛里孩马上率领一万多骑兵通过了明军的防守,来到了朱祁钰的面前。 好在毛里孩也知道朱祁钰身边的兵力有些少,立刻命令麾下骑兵停下脚步,自己一个人来到了朱祁钰的面前,单膝下跪,恭敬道:“臣翁牛特部酋长毛里孩,参见陛下。” 朱祁钰笑呵呵地扶起了他,说道:“毛里孩酋长快快请起。” 毛里孩倒也没有客气,顺势便站起身来。 朱祁钰上下打量着毛里孩,笑着说道:“毛里孩酋长,朕早就听说你仪表堂堂,极具威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毛里孩露出一个憨笑,回答道:“陛下谬赞了,臣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哪里称得上是仪表堂堂,至于极具威风,那还是陛下更加威风一些。” 朱祁钰笑着摆摆手,将话题拉回了战场,说道:“毛里孩酋长,如今战事紧急,咱们还是说说战场的局势吧。” “也先那面的兵力还有多少?是如何安排的?”朱祁钰问道。 毛里孩立刻回答道:“陛下,大汗......也先身边还未调动的兵力大概有八万人马,其中有兀鲁部的一万多兵马,哈喇辉特部的一万多兵马,科尔沁部的两万兵马,还有就是瓦剌本部的兵马了。” “其中兀鲁部和哈喇辉特部的兵马您都看到过,也都交过手了,瓦剌本部的兵马相信陛下也比较熟悉,估计也只有科尔沁部的兵马没有和陛下交过手,不知道也先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迟迟不派出这支生力军出战。” “孛来麾下的兵马还没有动?”朱祁钰不禁问道。 毛里孩点点头,说道:“对,一直没有动用。” “不,倒也不是没有动用,当初在阳高围歼宣化援军的时候他们出战过,不过那一次他们并没有取得多少战利品,毕竟孛来还是个年轻人,在族中并没有足够的威望,抢不过伯都王统帅的那些瓦剌本部的人。” 朱祁钰笑笑,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问道:“那被你们包围的那些明军如今怎么样了?” “他们啊。”毛里孩也是笑笑,直接回答道:“暂时都没有什么事儿,窝在前营之中被也先困着呢,不过他们的兵力雄厚,又是大明的精锐,也先一时半会儿拿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所以才返身来攻打陛下的。” 六个营没事就好。 朱祁钰终于是松了一口气,随即笑着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居庸关之中现在还有多少兵马?” “一万,只有一万兵马。”毛里孩立刻竖起一根手指回答道。 这个数字他记得很清楚。 当时在商议的时候他就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也先在居庸关内只留下了一万兵马,而且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伤兵,为的就是让他们可以好好养伤,毕竟在帐篷里住和在房子里住,这其中的差距可是非常巨大的,要不是他们蒙古人习惯了游牧,没办法定居下来,他们也不愿意整日住在黑暗狭窄的蒙古包里面。 当时伯都王还对于也先的这个决定提出了质疑,也先的回答则是,现在他们蒙古人有足足二十几万人马,如果这二十几万人马都没办法防御明军的进攻,那居庸关里面的人肯定也防不住,况且居庸关就这么大,里面放太多的人也没有什么用处。 伯都王倒是没有再继续质疑下去,而是转换了话题。 “只有一万人马是吗?”朱祁钰摸了摸下巴,旋即对着王成说道:“王成,你去通知柳溥,让他的炮营去居庸关南门,给朕打开通往居庸关城内的道路,朕要夺回居庸关。” “奴才遵命。”王成立刻答应下来,行了个礼,便转身传旨去了。 仪铭略带忧心地说道:“陛下,以咱们现在的兵力,恐怕不足以夺回居庸关吧?” 朱祁钰点了点头,说道:“对,单凭武骧左卫和武骧右卫的兵力,肯定没办法夺回居庸关的,所以朕打算调显武营回来,让李全给朕夺回居庸关。” “什么?那对面也先麾下的八万蒙古骑兵怎么办?谁来抵挡?”仪铭立刻追问道,语气中满是质疑。 “不是还有腾骧左右卫吗?府军前卫也在,有什么不能抵挡的。”朱祁钰立刻回答道。 仪铭略带担忧地问道:“他们能行吗?” 的确,腾骧左右卫经过这段时间的鏖战,兵力只剩下一万左右了,府军前卫也不过三千多人,以一万三千兵马去抵挡蒙古的八万骑兵,还是野战,正常来讲真的挡不住。 朱祁钰却是笑着反问道:“怎么?仪爱卿这是不相信他们的战力了?” 仪铭摇摇头,说道:“不是不相信,而是这其中的差距未免也太大了些。” 朱祁钰笑着说道:“若是只因为双方的兵力差距巨大便认为自己没办法抵挡的话,那这世间就不会有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事情发生了。” “蒙古人如今不过八万人马而已,最多就是咱们的六倍,当年汉光武帝刘秀和王莽之间的那场昆阳之战,刘秀手里不过只有九千兵马,王莽那边则是有四十三万大军,双方的兵力差距足有四十倍,最终得胜的还不是汉光武帝刘秀。” “当年三国时期的逍遥津之战,张辽和李典更是以八百人马击败十万东吴主力,其中的差距更大,所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仪铭立刻出声纠正道:“陛下,您不能这么说,汉光武帝刘秀毕竟身负天命,昆阳之战时引发了狂风暴雨和陨石坠落,这才能够得胜的,如今晴空万里,您可没有办法引发什么狂风暴雨。” 他没敢说朱祁钰朱祁钰没有身负天命,毕竟他一个臣子,不好说这些话,不过还是在暗中对着朱祁钰点明了出来。 朱祁钰笑着回身一指正在缓缓推来的火炮,说道:“不过朕手里可是有比狂风暴雨更加犀利的武器。” 第929章 王对王(四) 显武营总兵李全收到朱祁钰的命令,感觉很是奇怪。 他们显武营如今正在和蒙古骑兵鏖战,朱祁钰却突然下了个莫名其妙的命令,要把他们调回去攻打居庸关,李全一时间对于面前的小宦官都开始有些怀疑了,要不是他在朱祁钰那边见过这个小宦官,李全砍了他的心思都有。 现在他们正和蒙古骑兵纠缠在一起,怎么撤下来。 不过既然是朱祁钰的命令,他也不能不遵守,于是点点头说道:“你去回禀陛下,就说我这里想要撤下来需要时间,一个时辰之后,我保证可以撤下来。” 他的打算是再坚持一个时辰,估计就可以把蒙古骑兵击败了,到时候是撤是打,那就是再说的事儿了,朱祁钰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击溃蒙古骑兵的机会不要。 没想到小宦官立刻摇头道:“李总兵,请您注意一下陛下的旨意,陛下是让您现在就撤下来。” “什么?现在就撤?”李全顿时瞪大了眼睛,指着前面的战局问道:“你说如今这个局面,我显武营该如何撤下来?陛下这道旨意不符合他的圣明,我不信是他下的。” “你老实给我交代,到底是谁让你来传旨的?” 说完还挥舞着长刀,那意思就是再说,你要是敢不交代的话,我立刻就砍了你。 小宦官却没有丝毫畏惧,淡淡说道:“这就是陛下的意思,李总兵不必怀疑。” 李全刚要发火,小宦官却是平静地继续说道:“不过陛下还说了,李总兵的显武营撤下来之后,由你们背后的府军前卫和腾骧左右卫负责击溃蒙古骑兵,而李总兵的显武营需要顺着安远侯打开的道路夺回居庸关,毕竟居庸关里有足足一万守军,单靠陛下身边的武骧二卫没办法击败他们。” 李全这才明白,皇帝其实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腾骧二卫的战力抛开不谈,光是一个府军前卫的战斗力就足以震惊所有人了,更何况他们还有对付蒙古骑兵的新式武器,那玩意更是厉害,李全已经打定决心了,即便不要这次的战功,也必须从皇帝手里弄到一批,不用太多,只需要十架就可以了,有了这玩意,今后即便遇到再强大的敌人,他也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既然知道了皇帝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李全自然也不能继续纠缠下去,立刻换上了一副笑容,对着小宦官说道:“这位公公辛苦了,麻烦你和陛下说一声,就说臣遵旨,这就率军撤下来。” 小宦官淡淡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等小宦官离开,李全立刻高声喊道:“兄弟们,陛下有旨,命咱们撤离,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府军前卫的兄弟们,咱们去夺回居庸关,拿下更大的功劳。” “是。”一众士卒答应一声,立刻缓缓后退,渐渐撤了下来。 蒙古骑兵中有人懂得汉话,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新的对手,也就不再追击下去,而是休息一下马力,等着新的对手到来。 其余人见状,也都缓缓停了下来,毕竟自己突入明军衔尾追杀的确爽快,不过死得也快,大家都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继续追下去。 显武营就此撤了下来。 不过说实话,撤下来的显武营看起来有点凄惨。 他们和蒙古骑兵硬拼了这么久,早已疲惫不堪了,不少人身上都带着伤,有些人的武器甚至都被砍出了缺口,最倒霉的那几个武器都被砍断了,手里拄着根棍子,站在那里休息。 朱祁钰惊讶地指着显武营,对着刚刚赶来的李全问道:“李全,你们这样还能攻打居庸关吗?” 李全豪爽地笑笑,回答道:“陛下,您就放心吧,您别看小崽子们无精打采、疲惫不堪的,但是让他们再和蒙古人拼一场,那还是可以做到的。” “况且您不是打算用安远侯手中的新式火炮打开居庸关的大门吗?只要他能打开,我显武营就一定能拿下居庸关。” “若是拿不下的话,陛下尽管来找臣问罪便是,臣绝对无话可说。” “还是别了。”朱祁钰听他这么说,心中也是轻松了不少,立刻说道:“我宁愿相信你们,也不希望你们没办法攻下居庸关。” “这样吧,你们显武营休息半个时辰,先让安远侯准备着,半个时辰之后准时攻城。” 李全低头想了想,说道:“可以,那就听陛下的。” 说完便转身对着不远处的显武营士卒喊道:“陛下让咱们休息半个时辰。” 结果话音刚落,便稀里哗啦瘫倒了一地人。 他们毕竟和蒙古骑兵拼杀快两个时辰了,早已疲累,如今有了半个时辰休息,立刻便倒了下去,有的人甚至还玩了一手瞬间入眠,打起了呼噜。 李全尴尬地看着这个场面,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朱祁钰说道:“陛下,下面人不懂事,还请您不要在意。” 朱祁钰却是摇了摇头说道:“他们都是为了朕,为了大明才累成这个样子的,朕怎会在意?你回头也不要说他们什么了,毕竟大家都累得不行,能好好歇息半个时辰也是好的。” “陛下仁德,臣代显武营全体将士,谢过陛下了。”李全有些感动,猛地单膝下跪,对着朱祁钰行了个跪礼。 “李爱卿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吧。”朱祁钰伸手虚扶,让他起来。 李全倒也没有拒绝,顺势便站了起来。 朱祁钰笑着说道:“李爱卿,你也去后面歇息一下吧,一会儿攻打居庸关的时候还需要你当先指挥呢。” 李全点了点头,转身走去后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全是被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吵醒的。 听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安远侯在炮击居庸关的大门。 果不其然,李全来到前面,的确是安远侯的炮营在攻打居庸关。 只见安远侯炮营中的十门火炮一字排开,许多士卒拿着特制的大刷子正在清理炮膛,他们将一根上面绑满了猪鬃的刷子塞进炮膛,用力洗刷着。 李全看得奇怪,对着朱祁钰问道:“陛下,安远侯的炮营这是在做什么?他的火炮也需要清洗吗?” “你醒啦。”朱祁钰倒是没有奇怪李全的问题,缓缓回答道:“安远侯的新式火炮的确需要清洗,你也知道,我大明的虎蹲炮是使用火药发射的,火药发射完肯定会有残留和灰烬,如果不清理的话,肯定会影响到下一轮的发射,所以必须清理。” “不过我已经让安远侯研究新式火药和新式炮弹了,只要研究出来,相信到时候就不用再清理炮膛了,射速也可以更快一些。” 朱祁钰原本是出生在兵工厂的,那家兵工厂专门生产炮弹,所以他对于炮弹还是知道一些的。 如今的火炮发射速度比较慢,都是前膛炮,也就是炮弹需要从前面的炮口放进去,炮弹也是实心的,通常采用跳弹杀伤敌人,用法是炮手利用“打水漂”的原理,让球形实心炮弹在平地上弹跳,高速横扫敌方的密集步兵纵列,杀伤效果取决于炮弹的反弹、碾压和撞击效果,基本上都是几分钟才能发射一次。 即便在欧洲,早期的火炮其实基本都是后膛炮,不过碍于当时的铸造技术不过关,没办法解决火药气体泄露的问题,所以并不算流行,直到十六世纪欧洲人完成了铸造工艺的改进,研究出了前膛炮,这才开始大规模使用火器。 不过随着金属螺式炮闩、弹药筒和膛线的发明,后膛炮再次兴起,其中代表就是英国人研发的阿姆斯特朗火炮,这种火炮从后部装填,采用一个立楔式炮闩,然后用螺丝顶紧,因为有膛线的原因,阿姆斯特朗火炮可以拥有更远的射程和更高的精准度,在多名训练有素的装填手与炮手相互配合可以甚至可以达到八到十二发每分钟的射速。 第二次鸦片战争中,英国人就是使用了这种火炮,才轻松攻陷了使用老式前装滑膛炮的天津大沽炮台,然后在八里桥将大明最后一位名将僧格林沁的三万五千蒙古八旗骑兵打垮聚歼。 后来随着火炮技术的发展,火炮的射速也越来越快,法国从德国人豪森内手里购买了长后坐炮架,并在这个基础上研制了具有液压气功式驻退复进装置的炮架,称之为弹性炮架,使得法国人手中的火炮达到了惊人的每分钟十五发,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马恩河战役中,法军炮兵用七十五毫米野战炮猛轰德军,使其伤亡惨重,为法国的胜利作出重大贡献。 华夏建国之后便秉承着大炮兵主义,虽然后来有所改变,变成了信息化作战,但是火力恐惧症的根子并没有根除,而是愈发强烈了起来,最近研发出来是1130近防炮射速达到了恐怖的每分钟一万一千发,简直是用泼水的方式来防御。 朱祁钰甚至想象过,如果能把这玩意弄出来,那他一个人就可以抵御住上万蒙古骑兵的进攻,被称之为战神也不为过。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李全憨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陛下,臣不是在质疑这些火炮,臣其实在想,如何才能从陛下手中弄到一些火炮。” 朱祁钰笑着问道:“怎么?看上了?” 李全立刻点了点头。 朱祁钰笑着说道:“不着急,这东西以后有的是,而且这只是第一代的火炮,未来咱们肯定会有更加强大的火炮的。” 随着朱祁钰话音落下,炮营的又一轮射击开始了。 第930章 王对王(五) 轰隆隆。 第二轮炮击过后,居庸关依旧是纹丝不动,只有城墙被打出几个大坑来。 朱祁钰叫来柳溥,直接问道:“安远侯,这是怎么回事?是居庸关太过坚固了吗?” 柳溥有些不好意思,诺诺回答道:“陛下,不是居庸关太过坚固,而是......而是臣麾下的小崽子们没有打准。” 朱祁钰顿时无语。 之前在攻打北关的时候不是挺准的吗?怎么到了居庸关,反而是打不准了呢,这不是耽误事儿吗。 朱祁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早上的时候你们打的不是还挺准的吗?” 柳溥低着头回答道:“陛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北关哪里地势平坦,不用怎么调整就可以直接命中,但是居庸关这里却不一样,南门这里是有一个斜坡的,所以火炮的角度需要重新找,估计下一轮就可以直接命中了。” 朱祁钰这才想起来,后世的火炮之所以打得那么准,是有一套自己的火炮射表的,这玩意向来是军中机密,只有少数参谋可以掌握,如果没有这玩意的话,火炮想要打得准,基本上就是靠天意了。 朱祁钰立刻吩咐道:“安远侯,此战之后,你要想办法用火炮试验出来一套射表,用来标注炮弹的落点,这一点极其重要。” “射表?什么射表?”柳溥对于朱祁钰的吩咐有些发懵,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玩意啊。 朱祁钰也是有些无语,直接说道:“你就先别管什么射表了,回头朕给你画一张,你自己填写上具体的数据就行。” “臣遵旨。”柳溥立刻便答应了下来。 既然皇帝都亲自动手了,那他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再说了,皇帝每次交给他的东西对于他研发的火炮都极为有用,如今看来,这次皇帝拿出的射表肯定也是使用火炮时候必不可少的。 真不知道皇帝哪里来的这么多想法。 朱祁钰见他答应下来,赶紧叮嘱道:“安远侯,这张射表极为重要,乃是军中机密,除了你和炮营的几个指挥之外,剩下任何人都不可以看。” “记住,是任何人,即便是政务院诸理或者大都督府军法司的人都不行,这张表只允许直接接触火炮的人知道。” “臣记得了。”柳溥连忙答应了下来。 不过他旋即便有些得意起来。 这玩意这么重要,皇帝居然还是让自己去负责,看来自己在皇帝心目中还是值得信任的。 见柳溥答应下来,朱祁钰挥挥手说道:“好了,下去吧,希望你下一轮炮击可以给朕轰开居庸关的大门。” 两人说话的这段时间,炮营已经完成了清理和装弹的过程,就等着柳溥一声令下再次发射了。 柳溥赶紧回到炮营那里,直接便命令士卒开炮。 不过这一次的结果却仍旧让他失望。 火炮虽然更加集中在大门附近,不过却没有一发炮弹击中大门。 柳溥心中焦急,咬咬牙说道:“所有人,往前推三十步再开炮。” 他这也是在赌,既然距离远了打不准,那离得近了就一定可以打得准了。 火炮向前移动了三十步,停在了绝大多数蒙古人弓箭的射程之外,如果有什么力大无穷的神射手,估计就可以命中他们了。 不过柳溥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大家都穿着甲胄呢,一箭射上来也未必会死,最多就是受点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柳溥的这一招的确取得了奇效,不过不是大门被他破开了,而是居庸关内的蒙古骑兵自己打开门从关内冲出来了。 自从柳溥开始用火炮轰击居庸关的时候,城内的守军就开始惊慌了起来。 他们接受了一部分北关溃退下来的溃兵,从那些人的口中得知了明军攻破北关的方法——在靠近北关的地方摆开一排火炮,仅仅是两轮下来,北关那原本坚固无比的大门便直接被火炮给轰碎了,明军随即便直接杀了过来,抢下了两座原本作为退路的云梯,直接逼得负责防守北关的大同王阿勃伯自刎身亡,北关城墙上的数千蒙古战士也不得不丢下了武器,跪地投降。 如今明军又开始用火炮攻击居庸关了,城内的蒙古人自然害怕北关的事情在自己身上重演,经过一番商议过后,城内的蒙古人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必须派出一支骑兵去突袭明军的火炮,让明军再也没有办法攻击居庸关,否则他们一定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虽然明军已经炮击过三次了,不过他们仍然不敢赌。 不过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的骑兵还在做准备的时候,明军的火炮居然主动往前又挪了三十步。 这下子可好了,明军火炮离他们只有一百五十步了,这个距离,他们要不了十几个呼吸就可以冲过去,杀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让他们更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他们冲出来的一刹那,明军开炮了。 轰隆隆。 随着一声炮响,十枚炮弹猛地被打出,直直向着他们这些骑兵飞来。 蒙古骑兵的身子毕竟是肉做的,不是石头做的,硬度完全没有办法和坚固的居庸关城墙相提并论。 明军射出的这十枚炮弹,好巧不巧地直接打入了他们冲锋的军阵之中。 这时候的蒙古骑兵还没有展开,十枚炮弹直接击中了他们的身体,蒙古骑兵只感觉到一股大力袭来,随即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的,这十枚炮弹直接命中了还在冲锋的蒙古骑兵,将他们活生生打死。 不过这还没完,这十枚炮弹借着惯性继续向前飞行,又是击杀了几名蒙古骑兵,接着落地,再弹起来,又是砸中了几十条正在狂奔的马腿。 等这十枚炮弹停下来的时候,整个战场已经再也没有蒙古骑兵的喊杀声了。 他们要么被打死了,要么被战马被打死,自己掉下马来。 居庸关里的蒙古人被吓了一跳,他们哪里见到过这么惨烈的局面,自己的骑兵刚刚出城,还没有提起速度,就直接被敌人团灭了,残肢断臂满地都是,就连不少战马都被打断了马腿,甚至最前面那几个骑兵直接被炮弹拦腰截断了,趴在地上不停地哀嚎,肠子都撒了一地。 安远侯柳溥看到了这一幕,也是喃喃自语道:“陛下也没说这玩意打骑兵会这么好使啊。” 其实这次攻击能够取得这么好的效果,也是机缘巧合所致。 首先就是柳溥将火炮推得够近,又是瞄着城门,火力比较集中。 其次就是蒙古骑兵倒霉,刚刚出了城门就遭到了明军火炮的集中攻击,用肉体去抵挡钢铁制成的炮弹,还是实心的,不死才怪呢。 整个战场上一时间安静无比,几乎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惊到了。 不过还是有人没有被震惊到,那就是朱祁钰。 他见识过后世那种火炮集群的攻击,铺天盖地的炮火可要比现在这个场面惨烈多了,要知道,在华夏对越自卫反击战中最着名的七一二炮战中,一天的炮弹消耗量就超过了十万发,直接击杀敌人三千多人,前线阵地全部被摧毁,光是清理尸体就花了整整七天。 朱祁钰立刻命令道:“李全,如今居庸关城门洞开,你马上带着显武营攻上去。” 李全这才如梦初醒,感觉组织起显武营的兄弟们直奔居庸关而去。 城头上的蒙古人也是看到了这一幕,连忙撤回还未出击的骑兵,同时命人关上大门,防止明军趁势杀进来,就连外面摆了一地的战友尸体都顾不得了。 要知道,按照蒙古人的传统,如果抢回了战友的尸体,是可以分得其一半家产的。 安远侯柳溥见状大急,立刻叫喊着命令道:“快,不能让他们关上城门。” “那我们该怎么办?”一名炮营士卒出声问道。 “当然是开炮啊!”柳溥指着缓缓关上的居庸关城门叫道。 士卒有些为难,出声说道:“可是......可是咱们刚刚放过一炮,还没有清理炮管呢。” “清理个屁。”柳溥顿时大怒道:“先不要清理了,反正现在距离够近,就这么打上一轮,务必不能让蒙古人把城门关上。” “是。”士卒立刻答应道,然后就是塞进火药包,填充炮弹,也没等柳溥下命令,直接便点燃了引线。 轰! 随着一声炮响,一枚炮弹猛地飞出,直接便命中了城门。 居庸关的城门里传出了一阵惨叫,城门缓缓停止了关闭。 第931章 王对王(六) 显武营总兵李全看到了这一幕,当即举刀喊道:“兄弟们,杀啊!” 显武营的士卒立刻一拥而上。 城内的蒙古人则是赶紧派人去查看到底是什么情况,顺便把大门关上。 现在明军士气正盛,他们可不敢毫无优势地正面和明军对决。 但是这势必不能让他如愿。 远处的安远侯柳溥看到他们又想关门,于是下令再来一次炮击。 轰! 随着一声炮响,几枚炮弹再次飞出,狠狠地打在了正在缓缓移动关闭的居庸关城门上,顿时打得城门木屑横飞,支离破碎,里面的蒙古人则是惨叫连连,再也不敢去碰那扇大门了。 安远侯柳溥站在远处,静静观望着,他知道,自己攻打居庸关的任务完成了。 既然安远侯已经帮助他们打开了大门,那剩下的就是他们的事儿了,显武营的步卒们赶紧顶着蒙古人的箭雨冲了上去。 双方立刻展开了激战。 不过打开城门才是攻破居庸关的第一步,后面还有一道城门需要攻破。 显武营的士卒们只得扛着巨木冲上去,顶着敌人的箭雨开始撞门。 咚,咚,咚! 一声声撞门的声音传来,震得整个居庸关南关城楼都有些摇晃,不过许是中山王修建的时候太过用心了些,大门撞了半天也没有撞开。 一名举着盾牌负责防御蒙古人箭雨的士卒低声嘟囔道:“怎么还没有撞破,负责撞门的兄弟是不是没吃饭啊。” 旁边的一名士卒接话道:“刚才大家都是倒头就睡,你吃了啊?” “吃了啊。”举着盾牌的士卒立刻回答道。 旁边的士卒说道:“你就知道吃!” “这居庸关是洪武年间中山王修的,当时可是没少耗费人力,为了就是足以抵御蒙古人进攻。” “这也没能抵御成功啊!”举着盾牌的士卒马上反驳道:“还不是被蒙古人攻下来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旁边的士卒说道:“刚刚进北关的时候你又不是没看见,那么大的一个云梯就架在那,居庸关的兄弟们也是没有办法。” “但是中山王修就修呗,他把这南门修得这么结实干嘛,这不是白费心思吗?”举着盾牌的士卒出声吐槽道:“蒙古人又不可能从南面攻过来。” “你懂个屁。”两个人的顶头上司、这个小队的管队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蒙古人只会攻打北门吗?他们就不会绕过北门攻打南门?别以为天下人都和你一样傻,连中山王都敢吐槽,真是活腻歪了。” “赶紧给我闭嘴吧。” 两名在战场上谈话闲聊的士卒连忙闭上了嘴巴。 关外的李全站在那里,远远眺望着居庸关下的战事。 当然,因为瓮城遮挡的原因,他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陆续而来的哨探不间断地带来了瓮城里的消息。 “禀告都督,刘把总中箭负伤了。” “我知道了。” “禀告都督,丁指挥战死了。” “丁指挥所部归顾指挥负责统辖。” “禀告都督,蒙古人防守严密,我军很难攻破居庸关南门内门。” 李全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出声喝骂道:“问我,问我,就知道问我,难道内门难攻,来问我就能攻下来吗?” “让他们自己想办法,一炷香之内必须把内门给我拿下。” “是。”哨探应了一声,赶紧跑开。 其实也不能怪李全发火。 从安远侯柳溥轰开大门算起,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了,结果还是没有攻破内门,手底下这群家伙还好意思来问自己,自己要是有办法的话,早就说出来了,又怎么会在这里等着,眼睁睁看着他们用士卒的性命来换取攻门的时间。 说起来已经薨逝的中山王的确也有责任,你说你修城就修城呗,一个南门修得这么坚固干什么,自己回头一定要去找魏国公讨要一些好处,谁让如今的徐承宗是中山王徐达的重孙子呢。 不过就在李全拿不出主意,站在那里干着急的时候,朱祁钰突然派人过来,向他传达了一个消息——配属给十团营的手榴弹可以捆绑在一起,点燃之后爆炸的效果足以击碎所有防御。 李全顿时眼睛一亮,立刻命人将消息传递过去。 城内的显武营士卒扛着巨木不停撞门,人都换了几批,早已累得不行,听闻都督已经有了破门的办法,赶紧将身上的手榴弹收集起来,一股脑全都堆到了内门下面,点燃引线之后,转身撒腿就跑。 他们也知道这玩意的威力有多大,自然不会傻愣愣地站在附近挨炸。 城楼上的蒙古人还在奇怪,为什么攻城的明军突然便撤了下去,难道是明军那边又有什么新的动作了? 不管他们有什么新的动作,反正现在正在撤离的明军没有足够的盾牌进行防御,正是杀伤敌人的好时候,于是立刻拉开了手中的弓箭,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沾点便宜。 不过就在他们拉开弓箭想要射出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巨响,脚下的城墙也开始震颤,紧接着哗啦一声,整座南门便直接垮塌了下去。 城墙上的蒙古人顿时死伤了一片。 城下的明军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为了一次性破开大门,堆了太多的手榴弹,爆炸之下,砖石乱飞,顿时将那些来不及逃远的明军士卒砸得头破血流,惨叫连连。 不过明军并不在意,如今南门的城楼已经塌了,对于他们来说,最大的阻碍已经不存在了,他们哪里还会管身边战友的死活,先登的功劳可是在面前摆着呢。 于是,所有的明军一声呐喊,便立刻冲了上去,扒开石头先向着居庸关里面杀来。 不过他们刚刚手脚并用地攀上碎石山的时候,头顶上猛地落下了一片箭雨。 不得不承认,城内的蒙古将领还是比较合格的,虽然在明军攻打城门的时候并没有成功阻止明军,但那也是武器上的差距,其统帅指挥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他并没有犯下什么过错。 没办法,明军的火器是超越了这个时代的,没人能抵御得住。 但是就在城楼刚刚坍塌的时候,蒙古将领就想到了明军后续的动作,所以他当机立断,直接命令所有人准备好弓箭,一旦看到明军就立刻射击。 果不其然,明军刚刚爬上坍塌的城楼,就遭遇到了迎头痛击,不少人都是直接中箭,被射倒在了地上。 好在明军为了攻城的时候抵御敌军的箭雨,基本上都带了盾牌,现在看到蒙古人朝他们放箭,纷纷举起盾牌抵挡,这才没有让蒙古人继续扩大伤害。 接着,显武营的士卒直接冲下了碎石山,杀进了蒙古人的阵列之中。 蒙古人也将手中的弓箭丢到一旁,开始了厮杀。 双方都明白,现在的厮杀就是居庸关之战的终结之战,如果蒙古人能够抵挡得住显武营的进攻,那后面或许还有的打,自己兴许还能有一条生路,如果显武营战胜了面前的蒙古守军,那这些蒙古人基本上就会成为显武营的战功,头颅被他们割下来换取犒赏了。 所以,双方拼杀得都很卖力。 不过蒙古人是拼死而战,死中求生,显武营则是为了赏赐,两败俱伤的时候便收回武器防御,只是他们的人数要比蒙古人多上许多,所以一时间竟然打了个平手。 当然,李全不可能接受双方继续消耗下去,他果断派上了手里最后的力量——火铳兵。 显武营的火铳兵刚一登场,便显露出了决定性的作用。 他们手持已经装填好的火铳,翻过了堵在大门口的碎石砖瓦,向着还在鏖战的蒙古人射击。 砰砰砰。 只听到一阵枪响过后,还在抵御的蒙古人便成片地倒下。 火铳兵的出现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蒙古人的士气彻底崩溃掉,纷纷丢掉武器向后退去。 显武营火铳兵的威力实在是太过强悍了些,他们这些人可没办法抵挡得住。 蒙古人这一退,显武营的士卒自然会选择追击。 双方一追一逃,很快便来到了北门。 蒙古人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就从北门逃了出去,直奔还在围困明军的蒙古大营,显武营士卒们倒也没有追击,而是爬上了北门城楼,将还在飘扬的蒙古大旗砍了下去,换上了大明的龙旗,宣告居庸关正式被明军夺了回来。 李全赶紧派人恭敬大明皇帝朱祁钰进入居庸关,毕竟朱祁钰一直在外面的话,还是有些危险的,山谷中的蒙古骑兵也不少,如果哪支没人注意到的蒙古骑兵突袭了朱祁钰,抓了或者杀了他,那李全即便是夺回了居庸关也没有功劳了。 结果等属下过去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朱祁钰并没有在自己的銮驾之中,这一打听才知道,就在他们攻入居庸关的时候,朱祁钰已经带着武骧左右卫上战场了。 第932章 王对王(七) 其实就在显武营撤下来休息的时候,腾骧左右两卫和府军前卫已经蒙古骑兵交上手了。 说起来这也是也先的决定,他在后边看到了蒙古骑兵停手,任由明军撤了下去,自然免不了派人过来询问一番,一问之下才知道,前面战斗的蒙古骑兵早已疲惫,已经没有了斗志,于是也先便直接将他们撤了下来,同时派出了哈喇辉特部和兀鲁部。 癿加思兰和阿罗出一样是征战半生的主儿,自然知道现在他们面临的局面到底是什么,于是也没犹豫,立刻便率军杀了上来。 不过他们这次面对的不是没有什么远程攻击手段的显武营,而是掌握着燧发枪的府军前卫,于是便遭遇到了极为强烈的反击。 两支蒙古骑兵从两侧杀了过来,哈喇辉特部从西边,兀鲁部从东边,这样做的好处是,两支骑兵都有了一些展开的空间,免得集中冲锋,再被明军的新式武器集中火力攻击。 不过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明军的新式武器并没有被动用,而是府军前卫展开了反击。 只见府军前卫排成整齐的队列,直面冲锋而来的蒙古骑兵,待蒙古骑兵进入射程之后,纷纷举起了手中的燧发枪,瞄准了前方的敌人。 随着军中将领的一声令下,府军前卫的士卒们纷纷扣动了手里的燧发枪。 砰砰砰! 一片烟雾涌起,最前面还在冲锋的蒙古骑兵纷纷倒下,惨叫着被后面的马蹄踏得粉碎。 当然,府军前卫的这一击大约只击中了前面一半的蒙古骑兵,后面的蒙古骑兵仍旧悍不畏死地向前冲锋。 府军前卫的士卒并不慌张,前排的士卒立刻蹲下身子,开始清理枪膛,填充弹药,身后的士卒则是举起燧发枪继续射击。 又是砰砰砰的一阵枪声,蒙古骑兵再次倒下一半,就连阿罗出都被弹丸打中了胳膊,疼得他手中的弯刀直接脱手而出,掉在地上,阿罗出也不得不勒住缰绳,停下战马,没有继续向前冲。 手里的武器都被敌人打掉了,过去也是送死,他可是兀鲁部的酋长,自然不愿意毫无价值地战死。 只不过他忘记了,兀鲁部的骑兵都是跟着他冲锋了,他这一停,身后的蒙古骑兵自然而然便停了下来。 府军前卫抓住机会,又是一轮齐射,再次将停下的蒙古骑兵击杀了不少。 阿罗出见状,立刻没好气地喊道:“都停下来看着我干什么?快冲啊!” “我的武器被明军打掉了,你们的又没有掉,还不赶紧杀过去为战死的族人们报仇。” 兀鲁部的蒙古骑兵赶紧重新启动,向着府军前卫的队列杀去。 哈喇辉特部这面倒是比较顺利,癿加思兰并没有被明军击中,仍旧是带队冲锋着,没一会儿便接近了府军前卫的军阵。 不过燧发枪这玩意的特点是,距离越近打得越准,哈喇辉特部这一靠近,府军前卫的命中率便直线上升,一时间哈喇辉特部的骑兵纷纷被击中倒地,几乎没有几个能够冲过去的。 癿加思兰见状,立刻大声命令道:“侧身藏于马下,等冲过去再起来。” 这一招的确好使,蒙古骑兵藏在马腹下,或者藏在马匹侧面,府军前卫的命中率一瞬间下降了一半,蒙古骑兵的伤亡率大大减少,只有几个倒霉蛋被府军前卫集中了马匹,惨叫着倒了下来。 府军前卫见状,立刻向后退去,躲到了一直护卫在他们身后的腾骧右卫身后。 腾骧右卫的将士们立刻支起长枪和盾牌,准备抵御着蒙古骑兵的冲击。 不过这时候意外出现了,一名腾骧右卫的士卒抵抗不住蒙古骑兵带来的恐惧,突然大叫一声,丢下手中的盾牌向后逃去。 他这一逃,立刻就在腾骧右卫完整的军阵前面留下了一个缺口。 蒙古骑兵也是立刻便发现了这个缺口,狠狠地向着这里杀来。 身后的长枪兵赶紧丢下长枪,捡起盾牌抵挡,不过这时候已经有点来不及了,他刚刚举起盾牌,还来不及插在地上卸力,就感觉到盾牌上猛地传来一股巨力,整个人便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是的,他被冲杀过来的蒙古骑兵撞飞了。 他这一飞,军阵中的缺口便没有人来填补了,蒙古骑兵顺势杀入,开始砍杀周围的士卒。 刀盾手身后的长枪兵们赶紧举枪便刺,不过他们这么一刺,自然没有机会对其他杀过来的蒙古骑兵展开反击,连锁反应迅速扩散开来,不少刀盾手都被蒙古骑兵冲锋得有些摇摇欲坠,只能拼死抵抗。 腾骧右卫的指挥使见状,一时间也拿不出个主意。 他们平时都是护卫在皇帝身边,说白了就是站岗的,虽然身材魁梧,但是在训练方便却没有投入什么精力,前阵子虽然有了些战阵经验,但是却没有时间总结,所以还算是一群新兵蛋子,如今遇到了突袭,自然没了办法。 好在府军前卫的战阵经验比较丰富,早已预估过这种局面,都不用陈韶发话,众人立刻便举起燧发枪,向着突入进来的蒙古人开火。 砰砰砰。 一阵枪响过后,突入进来的蒙古人几乎全都被干掉,剩下的人也被周围的长枪兵捅死。 清理掉军阵中的蒙古骑兵后,腾骧右卫终于腾出手来面对冲杀过来的蒙古骑兵了。 长枪兵们纷纷将手中的长枪指向了刀盾手面前的蒙古骑兵,开始奋力捅刺起来。 有了长枪兵的协助,刀盾兵们终于有机会稳住手中的盾牌,军阵总算是再次稳固起来。 但是,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就在蒙古骑兵的背后,隐隐有着一支装备精良的骑兵,正缓缓跟在后面。 蒙古骑兵冲杀了两盏茶的时间,却仍旧没有冲开明军的军阵,腾骧二卫的前面可以说是积尸如山,血流成河,遍地都是蒙古骑兵的尸体和马尸。 不过蒙古骑兵却仍旧在坚持攻击着,并没有停下来。 不是他们不想停下来重新整队,而是因为癿加思兰和阿罗出站在他们的身后,不停催促着他们继续进攻,务必要将明军的注意力吸引住。 因为,这一轮进攻之后,蒙古大汗、大元天圣大可汗也先将要率领手中的大军全力进攻了。 也先知道,他们现在的局面可谓是岌岌可危,北面的石亨和张軏所统帅的十几万明军精锐,好在伯都王一直在牵制着他们,并没有让他们抽出时间来关注这面的战场,不过这也是暂时的,一旦被他们注意到了这边的战事,那他们肯定可以猜到,这是他们的援军来了,一定不会继续待在军营里,而是会出动大军进攻也先的主力,到时候遭遇两面夹击的就不是石亨和张軏,而是要换成他也先了。 最重要的是,这里是军都山的山谷,地势狭窄,他麾下又都是骑兵,除非他愿意让麾下的骑兵下马步战,但那样就丢掉了他们唯一的优势,这样的傻事也先可不会干。 好在他清楚地知道,这次来援的是大明皇帝朱祁钰,也就是说,大明皇帝就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切,只要他能够击溃面前的这些明军,那就可以直接威胁到大明皇帝的安危,到时候无论大明皇帝是进是退,他也先都能得到好处。 进,更方便他消灭明军,俘获大明皇帝。 退,则可以缓解他们的压力,想办法寻找到击败明军的办法。 要知道,石亨和张軏已经被他围了快三天了,这三天里没吃没喝的,估计明军已经快要熬不住多久了,只要自己可以击溃石亨和张軏,消灭掉这些明军,到时候战局的主动权又会回到他的手里。 所以,也先这次亲自带队,准备一会儿直接率军冲击明军。 时间渐渐过去,哈喇辉特部和兀鲁部冲杀了快半个时辰,明军也是拼命抵挡了半个时辰。 也先看着渐渐无力的双方,感觉是时候了,于是举起手中的弯刀,大声说道:“勇士们,大明皇帝就在对面不远处,今日本汗带着你们冲锋,亲手抓住大明皇帝,再换几十万两的大明宝货。” “只要宝货到手,全部分给你们,本汗丝毫不留。” “大汗英明,大汗万岁!” “大汗英明,大汗万岁!” “大汗英明,大汗万岁!” 一众骑兵们也是举起弯刀,奋力呼喊着。 既然也先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说要分钱,那自然不会说话不算,他们当然要拥护。 “杀啊!”也先也不废话,立刻拨转马头,当先向着明军的军阵奔去。 他的身后是三万最精锐的蒙古骑兵,和两万精锐的科尔沁骑兵,身边还护卫着一千多甲胄齐全的重甲贴身护卫,浩浩荡荡向着明军杀了过去。 这是也先最后的底牌,也是他手中最为倚重的力量,战力不凡。 果然,这五万骑兵刚一和明军接触,明军便再也抵挡不住了,纷纷向后退去。 蒙古骑兵立刻衔尾追杀起来,战局眼看就要崩溃了。 朱祁钰见状,低头沉思了一下,立刻下令:“武骧左卫和武骧右卫的将士们,前面的腾骧左右卫要抵挡不住了,朕要带着你们去支援他们。” “跟朕来,杀啊!” 第933章 王对王(八) 朱祁钰喊了一声,刚要前进,胯下的马匹却被一个人拉住了。 朱祁钰低头一看,正是一直阻止自己上战场的政务院副理仪铭。 朱祁钰奇怪道:“仪爱卿,你怎么来了?” 仪铭黑着脸回答道:“陛下,臣怎么不能来?如果臣不来,您这不就要冲上去杀敌了吗?” 战场紧急,朱祁钰指着前面初现败绩的战局,一脸焦急地说道:“仪爱卿,你快放开,朕要去救援前线的将士们。” 仪铭摇了摇头,说道:“不放。” “出京的时候您可是答应了臣的,绝对不会亲临战场,结果臣辜负了于首理和文武百官的重托,如今您有打算亲自率军出击,这次臣是绝对不会让步了,不管您说什么都没用。” “但是前线就快要顶不住了。”朱祁钰用力拉拽缰绳,试图让战马脱开仪铭的束缚。 仪铭却是死不松手,立刻说道:“那也不是您的事儿,您是大明皇帝,本就该身居中枢,掌控天下,为国征战乃是武人的责任,与您无关。” “仪爱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朱祁钰立刻反驳道:“朕是大明皇帝,天下臣民都是朕的子民,如今有了为难,朕不冲在最前面,难道要让天下臣民替朕冲杀在最前面吗?天底下哪有父亲让家中子女冲锋的道理。” “但您不是他们的长辈,您是他们的皇帝,而且还是天下人的皇帝,您不能为了一少部分人而冒险,理当为天下人保全自身。”仪铭当然不会上朱祁钰的当,也是出声反驳道。 “为了天下人?”朱祁钰不再挣扎,而是突然冷静了下来,冷声说道:“朕正是为了更多的人免遭战火的洗礼,这才打算主动出击的。” “如果朕不能在这里抵挡住蒙古人,那就一定有人要在京师挡住他们。” “如果京师也挡不住他们,那整个中原就会再次沦为蒙古人的跑马场,汉家儿郎又要成为被外族奴役的牛马。” “如果连南京也抵挡不住蒙古人的攻击,那大明就会沦陷,到时候先帝传给朕的大明江山又要遍地烽烟。” “你说,你愿意看到那样的场面吗?” 仪铭被朱祁钰的态度吓到了,不过他旋即便反应过来,犹自强硬道:“京师墙高城深,之前也先便主动攻击过,也没有打下来,此次想必也不会再去攻打京师,至于城外的百姓......” 仪铭咬咬牙说道:“就让他们自求多福吧。” “这就是你们儒家的理念吗?”朱祁钰再次冷声问道。 仪铭愣了一下,旋即摇头道:“陛下误会了,这是臣的理念,不是儒家的理念,儒学向来讲究的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又怎会轻易放弃天下万民呢。” “既然你都知道,那为何还要阻止朕出击?”朱祁钰立刻追问道。 仪铭说道:“陛下,那是亚圣孟子的主张,而且针对的是祭祀之时,并非战场啊。” 说到儒学经典,朱祁钰肯定是说不过仪铭的,索性便不再和他废话了,立刻说道:“仪铭,朕只问你一件事儿,你让不让开?” “不让。”仪铭一脸坚定地摇头道,手里还紧紧抓着朱祁钰的缰绳。 “不让是吧。”朱祁钰冷哼一声,立刻命令道:“来人,给我把仪副理拉开,不要让他阻碍到朕率军出击。” 两名侍卫当即扑了上来,拉住仪铭就要带走他。 不过仪铭却是死活不愿意松手,抿着嘴拼命抵抗着,把朱祁钰胯下的战马都拉得动了。 王成站在一旁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出声劝道:“陛下,要不您就别上去了,让老奴代您出战吧。” 仪铭闻言,立刻疯狂点头道:“是啊,陛下,您让别人代您出战吧,只要他们穿上了您的衣服,想来是不会有人认出不是您的。” “你这是让朕欺骗为朕而战的将士们?”朱祁钰立刻质问道。 “不是让您欺骗,而是为了您的安全不得以而为之啊!”仪铭出声辩解道。 朱祁钰再也不愿意和他废话了,直接抽出宝剑,狠狠地向着缰绳劈去。 只听刷的一声,缰绳断掉,仪铭手里拉着断掉的缰绳,直直地倒在了地上,就连两名侍卫也被他带到了地上。 朱祁钰抓起缰绳,一夹马腹,战马便飞快地跑了出去。 武骧二卫连忙跟上。 而此事的仪铭却是爬了起来,拼命地向着朱祁钰离开的方向跑去,边跑还边喊道:“陛下,不可啊!” 只是,一马当先冲在前面的朱祁钰却没有丝毫反应,直直地向着府军前卫的方向跑去。 这一次是朱祁钰第一次亲临战场带兵打仗,眼下局势不利于大明,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就在前线的腾骧二卫要抵挡不住的时候,朱祁钰率领武骧二卫杀了上来,赶来挽救前线的危机。 不得不承认,朱祁钰的这一次支援来得很及时,非常及时。 朱祁钰来的时候,前线正是岌岌可危之时。 朱祁钰二话不说,立刻命武骧二卫组成军阵压了上去。 不过,武骧二卫的到来并没有改变战局,毕竟他们的兵力太少了,即便是加上腾骧二卫和府军前卫,也只不过是不到两万人马,想要在野战中抵挡住六万多蒙古铁骑的进攻,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想要仅凭几千人马,那就更没有什么可能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武骧二卫加入战场之后,蒙古骑兵攻得愈发凶悍起来,打得刚刚到尾的武骧二卫也是节节败退。 朱祁钰略一思考便知道了,也先这是发现自己到了战场了,想要抓紧时间,一举击溃自己身边的明军将士,完成绝地反击的计划。 朱祁钰当然是不能让他如愿,立刻举起宝剑,厉声喝道:“将士们,这是蒙古人在负隅顽抗,发动拼死一击了,将士们给朕挡住啊!” 说完就要拎着宝剑杀上去。 一群侍卫立刻围在了他的身边,府军前卫指挥使遂安伯陈韶也是出言阻止道:“陛下,战阵只是就交给我们这些武人吧,您身上又没有武艺,就不要再上了。” “眼下这种局面,朕不上去,光靠你们,真的能击退也先的蒙古骑兵吗?”朱祁钰厉声问道。 陈韶立刻点了点头,说道:“陛下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也要把也先击退。” 说完便转身整队去了。 刚才蒙古骑兵的冲杀已经打乱了他们的阵型,而府军前卫的攻势又是必须组成线性阵列才能发挥出来的,所以他必须尽快将府军前卫的阵列组织起来。 不过就在他组织府军前卫的时候,蒙古骑兵再次发动了一次攻击,凶悍的蒙古骑兵直接杀入了腾骧四卫的军阵之中,打得腾骧四卫节节后退。 好在现在朱祁钰来了,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腾骧四卫的将士们即便再抵挡不住也不敢再退,只能拼死抵抗。 他们也都是知道的,腾骧四卫是负责护卫皇帝的,必须要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当初曹吉祥背叛皇帝的时候他们就没有发挥出自己的作用,如今再不发挥出来,那自己对于皇帝可就没有太高的价值了,说不准皇帝什么时候就会换掉他们。 从皇帝身边被换走倒是没有什么,不过失去了皇帝的信任,那可就是一件大事了,腾骧四卫护卫在皇帝身边,自然是有好处的,不仅军饷充足,甲胄齐备,逢年过节还有单独的赏赐,要是自己被调走了,家里的生活水平可就要降低不少了,大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可不愿意陷入缺钱的困境当中。 腾骧四卫敢于拼命,其实还是有不少战斗力的,他们举着盾牌,背靠背站在一起,组成一个个小小的军阵,蒙古骑兵围绕着他们不停转圈,却压根没办法攻进去。 也是得益于腾骧四卫的拼死抵抗,在他们身后的府军前卫终于是重组了队列。 陈韶举着剑喊道:“府军前卫的兄弟们,陛下就在你们身后看着呢,如果你们没办法抵挡住蒙古人的攻击,不能击溃他们,那咱们还能对得起平日里消耗的军饷吗?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吗?对得起平日里吃掉的牛羊肉吗?” “兄弟们,跟着本将军的号令,举起你们的武器,向着蒙古人,进攻!” “进攻!”府军前卫的人纷纷举起了燧发枪,直直地瞄准了不远处的蒙古人。 “开火。”一直举着长剑的陈韶手猛地落下,府军前卫的士卒纷纷钩动了手指。 砰!砰!砰! 一阵齐刷刷的枪声响起,远处了蒙古骑兵纷纷中弹倒下,腾骧四卫的军阵终于是稳定了下来。 “前进。”陈韶又是提着长剑指向了蒙古骑兵冲来的方向。 府军前卫的士卒便立刻轮换着向前进攻,一边走一边开枪。 这也是陈韶在平日里研究出来的作战方法,他清楚地认识到府军前卫在防守上没有问题,但是缺乏进攻的手段,那一天他看着河边的波浪,立刻想到了办法,回去之后便安排了府军前卫所使用的战术,而且陈韶还贴心地给这种战术起了个名字,叫做浪潮进攻。 于是,明军在浪潮进攻的模式下开始反攻了。 第934章 王对王(九) 明军开始反攻,这种举动可是震惊到了也先。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即便是如此劣势之下,明军居然还可以进攻,而且进攻得如此犀利。 当然,面对这种情况,也先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他立刻命令随身亲卫出击,这些骑兵都是身披重甲的,在抵御明军火铳的时候有一定的防御力,不至于像其他骑兵一样那么轻易被明军击落下马。 是的,也先直到现在都坚定地认为,这些进攻犀利的明军士卒,手里拿的武器就是一种新式火铳,只不过威力大了一些而已。 亲卫重骑出场,的确起到了非常好的效果。 他们组成一列,突然从蒙古骑兵身后杀出。 府军前卫的燧发枪打在他们身上,基本上没办法击伤他们,除非是直接击中他们的面门,不过这些亲卫重骑又不是固定不动的靶子,想要击中他们的面门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儿,府军前卫射击了两轮,却没有取得应有的战果,一时间便慌了起来,阵型有些散乱。 好在武骧左卫这时候抛下了腾骧左卫,拦截在了亲卫重骑的前面,算是略微缓解了府军前卫的压力。 不过取而代之的却是自己需要面对亲卫重骑的压力。 “防御,顶住。”武骧左卫的将领们立刻下令,指挥使甚至自己扛起一面大盾来到前面,和士卒们一起抵御亲卫重骑的进攻。 亲卫重骑倒是没有犹豫,胯下的战马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直直便撞了上来。 武骧左卫的将领只感觉自己手上的盾牌传来了一股巨力,整个人差点都没有站稳,好在他的姿势比较标准,用右腿死死地顶住了这股巨力,这才没有被撞飞出去。 不过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军中有不少人都被撞飞了出去,原本完整的战线出现了一个个缺口。 “补位,防守。”武骧左卫的将领立刻喊了一声,被撞飞的士卒连忙爬了起来,重新填补到自己的位置上,不过战线中的缺口却是补不回来了。 没办法,那地方已经被亲卫重骑占据了,不击退他们,位置是补不回来的,只能就地防御。 就这样,武骧左卫的士卒被压制住,府军前卫的火器也起不到应有的作用,不过由于武骧左卫的拼死防御,亲卫重骑也被压制在了原地,再也没有办法进攻了。 现在谁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蒙古人没办法攻破明军的防御,明军也没办法击退敌人,双方就这么用人命僵持着。 朱祁钰站在后面,看得心急,立刻出声喊道:“用手榴弹攻击。” 正在焦急不已的陈韶听到了这一声喊,立刻清醒了过来,对着府军前卫的士卒命令道:“所有人,使用掌心雷进攻。” 府军前卫的人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有手榴弹这种武器,纷纷从身上掏了出来。 点燃引信之后,府军前卫的士卒纷纷将手中的手榴弹扔了出来,这会儿他们也顾不上误伤友军了,直接便投入了武骧左卫和亲卫重骑的混战之中。 轰!轰!轰! 一连串的手榴弹爆开,的确取得了应有的战果。 这些手榴弹是从地面爆开的,所以爆炸的碎片直冲亲卫骑兵战马的腹部。 亲卫重骑的甲胄的确齐全,不过战马的腹部却没有什么甲胄,爆炸的碎片直接击中了战马的肚子,疼得战马人立起来,直接将全身重甲的亲卫重骑掀下马来。 亲卫重骑在马上威力无穷,但是一旦落下了马,那就是明军步卒的活靶子,他们身着重甲,活动不变,不少明军士卒直接举着大盾冲了上去,将亲卫重骑夹在地上,身后的长枪兵则是立刻抓住机会,用手中的长枪大戟猛刺,没一会儿就将落下马来的亲卫重骑杀死。 当然,明军的损失也不小,不少人都被爆炸的碎片集中,整个人都是鲜血淋漓的。 不过能和敌军同归于尽,这也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大家都已经看出来了,这些亲卫重骑绝对是蒙古人中的精锐,能用几条人命消耗掉他们一个,也是极为值得的。 当然,能不死的话肯定是最好的结果,不过眼下这种情况,谁敢有这种奢求呢。 府军前卫看到自己的手榴弹起到了应有的效果,立刻继续攻击起来,炸得也先的亲卫重骑人仰马翻,没一会儿便退了出去。 武骧左卫连忙恢复了阵势,算是稳住了阵线。 不过亲卫重骑没有退出多远,便停了下来,重新整队,打算再来一轮冲锋。 他们也看出来了,明军除了那种会爆炸的武器之外,就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击退他们,而且那种武器不禁会伤到他们,就连附近的明军也会遭到攻击,属于伤人又伤己的,既然如此,那他们自然不会客气。 他们知道,今天这一战关系到大元和大明未来数年的攻守局面,如果他们失败了,那大元肯定就惨了,明军肯定会像几十年前那样,动不动就派出大军横扫草原,他们再无安稳日子可以过。 当然,如果他们战胜了这些明军,那么短时间内明军肯定再也派不出什么可用的兵力,整个华北平原将任凭他们蒙古人驰骋,想想富庶的中原和那些皮肤白皙的汉人女子,他们就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战意。 “杀!”亲卫重骑再次启动,向着还在严阵以待的明军军阵杀来。 不过这一次的结果却是和他们想的有些不一样。 明军的军阵中突然让出了几个缺口,几门火炮从后面露了出来。 是的,安远侯柳溥终于带着他的炮营赶了过来。 看着冲杀过来的蒙古骑兵,柳溥的脸色露出一个略显狰狞的笑容,直接命令道:“放。” 轰!轰!轰! 几声震耳欲聋的炮声响起,十枚炮弹向着亲卫重骑飞来。 原本亲卫重骑还没有什么反应,不过接下来的场面却和他们想的有什么不一样,炮弹的威力和燧发枪的弹丸可不是一个效果。 十枚炮弹直直地射进了亲卫重骑的阵列之中,直接将冲杀在最前面的亲卫重骑击落下马,口中吐着鲜血飞了出去,然后又击中了几名骑兵,落到地上再次弹起,将他们胯下战马的马蹄击碎,战马嘶鸣着倒在地上,将骑在他们身上的亲卫重骑摔得晕头转向。 炮营的这一击,便直接废掉了几十名亲卫骑兵的性命。 不过亲卫重骑的冲锋却不是立刻就可以停下的,仍旧坚持着向前冲着。 柳溥立刻命令手下士卒清理炮膛,重新装弹,紧接着再次发射了出去,又是一轮十枚炮弹,亲卫重骑再次损失了几十名骑兵。 接着府军前卫也是投出了手中的手榴弹,恰好投掷到了亲卫重骑的冲锋军阵之中,又是几十名亲卫重骑倒了下来。 这下子也先麾下的亲卫重骑终于是怕了,纷纷停下脚步,拨转马头向后逃去。 没办法,明军的武器实在是太过犀利了,尤其是他们的火炮,可以轻松收割他们的性命,这让他们对于击破明军军阵完全失去了信心,不得不退回去再想办法。 否则继续这么冲下去,他们这一千多亲卫恐怕得全部战死在战场上。 也先看到自己的亲卫重骑退了回来,也是感觉有些绝望,大明皇帝这次亲征,带了太多的新式武器,不论是如今展示出来的新式火炮,还是之前使用的连发火铳,都是威力极大的,蒙古骑兵面对他们,几乎没有什么抵抗之力。 不过他身为大元大汗,肯定是不能就此认输的,必须要为整支蒙古大军找到一条胜利,而如今唯一的生路就是击败朱祁钰所率领的明军。 也先不禁看向了身边的科尔沁部酋长孛罗乃,出声说道:“孛罗乃酋长,如今我军只有你科尔沁部是完好无损的了,下面就由你来进攻吧。” “明军和我军鏖战了这么久,估计也已经疲累了,希望你可以一举击败他们,活捉大明皇帝,为我大元带来荣耀。” 孛罗乃点了点头,立刻回答道:“大汗放心,我科尔沁部定然可以为大汗夺取荣耀,抓住大明皇帝的,我还得替我的父亲锡古锡台报大同之仇呢!” 也先派出他,自然也是因为这个,他相信孛罗乃肯定不会和翁牛特部的毛里孩一样,直接在关键时刻投降明军的,那两万多科尔沁骑兵的仇还没有报呢,他们绝对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击败明军的机会。 不过也先这次的估计却是又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孛罗乃带来科尔沁本部的两万骑兵杀向了明军,不过就在他马上要和明军交手的时候,明军身后突然传出一个声音喊道:“孛罗乃,还不快快归顺我大明?” 孛罗乃立刻回答道:“末将孛罗乃,率科尔沁部向大明皇帝投降。” 第935章 背叛的理由 孛罗乃向大明投降,这是在场众人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按理来说,孛罗乃是肯定没有理由向大明投降的,当初大同之战中,科尔沁部损失惨重,两万骑兵全部被明军消灭,就连他们的酋长锡古锡台都做了大明的俘虏,孛罗乃为父报仇,肯定是要对大明充满仇恨的,绝对不可能向大明投降。 但是,孛罗乃就是向大明投降了,还是光明正大地向大明投降的,这可就让所有人都不能理解了。 其实这事儿说来也简单,当初大明暗中支持岱总汗脱脱不花和也先开战,科尔沁部自然是站在脱脱不花一边的,他们本就游牧在额尔古纳河、海拉尔河流域,毗邻朵颜三卫,离大明不远,距离辽东都司的首府辽阳城也不过只有区区九百里而已,交流本就密切。 朱祁钰为了支持脱脱不花,在辽东开设了互市,科尔沁部自然也是要参与的,而且还是交易的主力之一,他们本就是元太祖成吉思汗的二弟合撒儿的后代,是汗庭东道诸王之一,负责大汗营帐的警卫和警戒的重任,手里自然是有权有钱,在蒙古各部中也是有着很高的地位。 既然科尔沁部有了如此高的地位,又忠心于汗庭,自然便成为了大明用心拉拢的对象,在后续的交易中,大明提供了诸多草原上珍贵又奇缺的宝货,甚至还将一些珍玩也贩卖了过去。 孛罗乃是个年轻人,血气旺盛,恰好有个纨绔子弟带去了一本春宫图,随手便送给了对方,孛罗乃得到这本春宫图之后大喜,用心专研,同时派人联络那名纨绔子弟,希望他能帮忙弄来一些更多的好东西。 纨绔子弟收到消息,立刻将此事上报给了锦衣卫,锦衣卫便将孛罗乃标注为了重点策反目标,毕竟科尔沁部的继承人如果能成为大明的人,那这绝对是一件大大的功劳。 有了锦衣卫的支持,纨绔子弟很快便弄到了更好的东西,立刻派人给孛罗乃送了过去,孛罗乃大喜,和这名纨绔子弟的关系更加紧密了。 既然有人开了头,之后的事情就简单多了,纨绔子弟通过锦衣卫的关系又弄到了不少好东西,其中还包括了一副铠甲,一副即便是大明打造起来都颇为费劲的明光铠,这玩意在蒙古各部落中可是极少的,孛罗乃也是个武人,自然会更喜欢这幅铠甲。 于是,双方的关系愈加亲密起来。 事情到了这里,便可以更进一步,开始策反了。 最初,纨绔子弟打着升官发财,可以弄到更多好东西的名义,向科尔沁部讨要一些其他部落的消息,例如朵颜三卫,原本朵颜三卫就是摇摆不定,倾向于大明的,孛罗乃自然可以把朵颜三卫的消息送给他,于是毫不犹豫便这么办了。 后来脱脱不花战败,被郭尔罗斯部的岳父沙不丹砍了脑袋,这个消息也是孛罗乃给大明传出来的。 然后就是更加深入的紧密合作,直到纨绔子弟要求孛罗乃提供一些也先的消息,孛罗乃这才发掘有些不对劲,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他说断就可以断的了,他已经为大明提供了太多的消息,书信都在大明的手里呢,已经没了退路。 于是,锦衣卫派人过去略一威胁,孛罗乃便彻底屈服了,拿着大明提供的宝货,向大明提供越来越多的消息。 如果失去到了这个,孛罗乃也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消息来源罢了,谁能想到,大明在大同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直接将他老爹锡古锡台给生俘了起来。 科尔沁部没了酋长,又损失了两万兵马,一时间乱做一团。 这时候拥有大明暗中支持的孛罗乃便体现出了他的真正价值。 他先是在锦衣卫的暗中支持下,用大明宝货收买了一些部落里的重要人物,然后又以雷霆手段砍了一个最坚决反对他继任酋长的将领,终于将科尔沁部再次统一了起来,掌控到了自己的手里。 不过就在他打算一展宏图、放手发挥自己才华的时候,大明和科尔沁部的秘密交易突然被大明主动断掉了,理由是为了保护他这个蒙古人的叛徒,一旦也先知道了,他孛罗乃的小命极有可能不保。 同时为了保护他,大明还在同一时间放出了一系列的消息,其中有真有假,例如孛罗乃为大明提供了朵颜三卫的内部消息,这就是真的,而例如孛罗乃对也先不满,认为大同之战最大的责任人就是也先,这就是假的。 这里不得不提一句,也先虽然身为大汗,但是有个毛病,那就是疑心极重,对于一些怀有异心的下属们一直都保持着戒备之心。 于是,这种疑心就被朱祁钰利用上了,他一方面宣传孛罗乃投靠了大明,另一方面又宣传孛罗乃对也先不满,同时还送出了一大堆真真假假的证据。 果不其然,也先果然上当,被朱祁钰骗了,他对于朱祁钰送出的那些证据极为重视,立刻派人调查,而这时候卢忠又送出了几名安插在蒙古内部的探子被也先发现,捕杀,这样做反倒是证明了孛罗乃对于也先的忠诚。 毕竟在也先看来,孛罗乃没有理由投降大明,他们科尔沁部和大明可谓是有着血海深仇的。 至此,孛罗乃彻底得到了也先的信任,成为蒙古诸部中被大明策反的身份最高的几人之一,在朱祁钰心目中位列第二。 位列第一的当然是巴图特部酋长阿剌知院,这位从脱欢时代便跟随绰罗斯家族、身为也先重臣、被人号称阿拉克忒睦尔丞相、执掌瓦剌右翼诸鄂拓克的人肯定是孛罗乃没办法比的,毕竟科尔沁部再忠心于汗庭,毕竟出身鞑靼,肯定没办法跟瓦剌出身的阿剌知院相提并论。 后来,孛罗乃又暗中去了大明京师一趟,亲自面见了朱祁钰。 在那几天里,孛罗乃真正见识到了大明的富裕和强大,那辉煌壮丽的宫殿,全身甲胄站在门口的侍卫,摆满了整条街的宝货,无一不是深深地震撼到了孛罗乃。 就此,孛罗乃终于真心决定,一定要找机会投靠大明,有了大明的支持,自己也可以摆脱一到冬天就天寒地冻的草原了。 但是,这一次孛罗乃亲自去大明,朱祁钰并没有赐予他什么东西,而是继续秉承着交易的原则,让大都督府为科尔沁部提供一些茶叶盐巴之类草原上必不可少的东西,不过朱祁钰阴险的是,他暗中将这些交易透漏给了也先知道。 也先得知消息之后大怒,他原本是不太怀疑孛罗乃的,谁能想到孛罗乃居然还在暗中和大明勾结,好在孛罗乃这个人也算是比较聪明,立刻便将这件事儿推给了和他交易的大明商人,说他们是为了利益才这么干的,同时将科尔沁部得到的好处分出了一半给也先,这才得到了也先的原谅。 也先收到好处之后也没有继续追究孛罗乃的责任,而是要求从今往后,科尔沁部从大明商人手里得到的宝货也要分给自己一半,当然,也先也不是硬抢,而是会用牛羊马匹和科尔沁部交易。 既然是大汗提出的要求,孛罗乃倒也没有拒绝,不过科尔沁部的族人却有些不干了,这些年他们从大明那里交易到了不少好东西,并由他们散播到了草原各部,其中的利益大得惊人,草原各部为了得到这些生活中的必需品,也是对科尔沁部的族人态度极好,让他们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现在也先过来一趟,便无缘无故分走了一半的货物,虽然是给了钱的,但是哪里可以和由他们交易出去得到的利益大啊,其中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儿。 所以,整个科尔沁部便开始敌视夺走他们财富的也先,和身为酋长却守不住财富的孛罗乃。 好在经过刻意的引导,科尔沁部的族人们逐渐开始转变观念,将对孛罗乃的仇恨全部转移到了也先的身上,毕竟孛罗乃只是科尔沁部的酋长,而也先则是整个蒙古的大汗,孛罗乃没办法抵抗也先带来的压力也是正常的。 这其中也是朱祁钰的计算。 他在后世的时候深深地知道,整个市场里最容易挨骂的就是那些中介商人,他们从各地收购货物,随后运到市场里加价售出,几乎只是掏一个运费,就几十万几十万地赚钱,有的时候还特意压榨那些司机师傅,逼迫他们给自己卸车,否则不结运输费,另一方面也可以省下卸车的人工,又是一笔收入。 既然科尔沁部做了这个二道贩子,那就必须承担这个骂名,朱祁钰这么做,实际上就是将科尔沁部从整个蒙古中分离出来,逼迫他们亲近给自己提供货物的大明。 孛罗乃可以直接率军在战场上起义,并没有遭到族人的反对,也是有这个因素在里面的。 当然,已经被俘并且被朱祁钰征服了的锡古锡台的亲笔信也起到重要作用。 就这样,孛罗乃不出意外但又出乎所有人意外地投降了大明。 第936章 王对王(十) 孛罗乃率军穿过明军的防守,来到了朱祁钰的面前,立刻翻身下马,单膝下跪道:“臣孛罗乃率科尔沁部归降颇迟,请陛下降罪。” 朱祁钰笑呵呵地双手扶起了孛罗乃,出声说道:“不迟,不迟,将军归降正是时候。” “朕想要奖赏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会降罪于你。” 孛罗乃当然没有无缘无故请罪的想法,立刻便起身说道:“陛下,臣多年见不到您,可真是想煞臣了。” 朱祁钰用略带感动的声音说道:“爱卿,朕也是很想你啊!” 两个人装模作样的糊弄了一番,孛罗乃将话题拉回了正事儿上来:“陛下,如今战事紧急,可否要臣率军击退也先?” 朱祁钰连忙拒绝道:“不必了,爱卿此番投靠过来,也是担了极大的风险,若是现在便与也先开战,底下人难免心中不舒服,还是不要这么着急了,你们的敌人绝对不会是同族之人。” 孛罗乃顿时有些感动,朱祁钰的这个心胸的确没有白白让他投靠,别的不说,光是替他们着想这一点,就足以让所有人佩服了。 自古降兵,向来是不稳的,让这些降兵真心投降,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杀掉原本的战友,退一步的话就是派出督战队威逼他们和原来的战友交战,若是敢退或者不用心的话直接斩之。 不过这样的话,他们这些降兵心里肯定会不舒服的。 朱祁钰身为大明皇帝,能想到这一点,实在不容易。 “但是现在的局势......”孛罗乃还想再争取一下,毕竟他们是降兵,如果能够在关键时刻起到关键的作用,那他们的地位还可以更高一些。 一旁一个声音突然说道:“孛罗乃酋长,你还是不要再纠结出战之事了,若是陛下需要出战的话,早就派我出战了,哪里还轮得到你。” 孛罗乃循声看去,果然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翁牛特部酋长毛里孩。 他这才想起来,毛里孩可是比自己先投向朱祁钰的。 朱祁钰也是笑着说道:“是啊,孛罗乃酋长,你既然已经投了过来,就是对朕有了很大的帮助,朕是绝对不会让你们出战的,还是现在这里歇息一下吧。” 孛罗乃这才无奈地点了点头。 朱祁钰说的没错,孛罗乃这一投靠大明,的确对朱祁钰有了极大的帮助。 首先便是战局方面。 随着科尔沁部的投降,哈喇辉特部和兀鲁部的人都有些人心浮动,拼杀时候也不再那么努力了。 科尔沁部那是和大明有着深仇大恨的,连这样的人都向大明投降了,他们这些只是简单和大明交战的部落,实在是没有必要为了也先和大明拼命,大不了等没了退路的时候向大明投降便是。 科尔沁的人都能收留,他们凭什么不能。 他们人心这一浮动,战局立刻便缓和了起来。 腾骧四卫感受到的压力不再是那么巨大了,甚至还有些轻松起来。 有的时候蒙古骑兵拼上一条命就可以突破过来,不过他们却偏偏勒住缰绳,驻足不前,任凭明军士卒补上位置。 有的时候蒙古骑兵发动骑射,偏偏将箭雨射向他们身后没人的地方,不给腾骧四卫造成一点伤害。 腾骧四卫甚至有了反击的能力,举着盾牌将蒙古人推回了五十步之远。 其次便是也先这里。 科尔沁部的投敌是也先万万没有想到的,他最有把握不会投敌只会拼命的人却偏偏投靠了敌人,这就让也先不自觉地想到,自己的判断是不是错了,继而想到自己今天的抉择是不是错的,自己不应该先攻击大明皇帝,而是应该该去攻击身后的明军,虽然那些明军的人数多了点,但是说不准翁牛特部和科尔沁部就不会投靠大明了,那可是好几万骑兵啊,绝对是可以决定战场局面的决定性因素。 毫无疑问,现在的局面对于他们大元是极为不利的,哈喇辉特部和兀鲁部都被明军阻挡,他身边的亲卫重骑也没办法突破明军的防线,现在他已经拿不出什么办法来了,难道要调动身后负责看管十几万明军的本部吗? 这绝对不行,如果他敢调动的话,那到时候自己需要面对的肯定不是上万明军了,而是前后夹击的十几万明军,自己麾下的兵马又是鏖战了这么久,早就没剩下什么战斗力了,他还要靠自己本部的几万骑兵保护自己的后路呢。 那么,现在的破局之法到底是什么呢? 也先不禁陷入了犹豫之中。 不过战局的发展并没有给也先多少犹豫的时间。 就在他还不知所措的时候,探子突然来报说,攻打居庸关的明军已经攻破了城门,攻到了城里,城内的蒙古人已经抵挡不住,主动撤出了居庸关。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居庸关丢啦。 这个消息对于如今也先来说可谓是晴天霹雳了。 如今双方交战的地方就在峡谷之中,离居庸关并不算远,他原本还想倚靠居庸关的掩护来帮助抵挡明军的进攻呢,没想到自己还没有利用上居庸关,居庸关就丢了,这让他怎么再利用居庸关的掩护啊。 甚至如果明军的胆子比较大的话,很有可能派人抄自己后路,那时候不用被困的那十几万明军动手,自己就要腹背受敌了。 一时间也先也拿不出个主意,只得派人放飞海东青,去询问伯都王的建议。 于此同时,被围的明军大营中。 武清侯石亨和定南伯张軏已经聚集到了一起,商议一下之后的战事该如何选择。 今天早些时候,围困他们的蒙古大营便有了异动,一大早便生火做饭,人喊马嘶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石亨收到了这个消息,并没有太在意,毕竟现在被围困的是他们,又不是蒙古人,蒙古人占据主动,有些动作也属正常。 他只是命负责戒备的效勇营提高警惕,不要被蒙古人偷了营地。 不过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蒙古人并没有向他们发动进攻,而是主动离开了,大军一路向着居庸关方向开去。 石亨对于也先的行动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难道他们想要攻破北关,直接去野战上面对皇帝的援军?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已经收到了消息,皇帝身边除了燕山三卫之外,也就只有一支显武营可用,至于腾骧四卫,在他看来,那群家伙早就沉沦在京师的温柔乡里了,几乎没有半分战力。 如果也先的几万骑兵向皇帝发动进攻,那恐怕以皇帝现在的兵力,应该是很难抵挡的。 当然,也先的动作也有可能是诱敌之举,以进攻皇帝为诱饵,引诱自己出营,到时候率军突袭,自己极有可能会战败。 所以,石亨选择了最为稳妥的办法——派出斥候打探消息。 斥候偷偷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禀告石亨,也先的确是率军出征了,看样子是去攻打皇帝了,兵力相当多,不过他们留下的兵力也多,留守在大营里的人马足足有两万多人,想要击溃他们逃出重围,侯爷还是别想了。 石亨无奈,只得继续等待,同时向漫天神佛祈祷,希望老天保佑大明皇帝朱祁钰,让他不要遇到什么危险,即便是李全战死,显武营全军覆没,只要朱祁钰没事,那一切都不会出问题。 结果让石亨没想到的是,没过一会儿那名斥候又过来禀告,说是陛下的兵马已经攻破了北关,现在正在和也先在居庸关下交战。 这个结果让石亨惊讶莫名。 皇帝什么时候这么能打了?还是也先不行了? 如果是也先不行的话,那他也不可能统一草原各部,成为第一个不姓孛儿只斤的蒙古大汗,那么就是皇帝能打了,但是石亨怎么想都想不出来,皇帝到底为什么这么能打,居然可以盯着蒙古大军的压力,干脆利索地攻破了北关。 北关那个地方他是知道的,虽然只有一道城墙,不过却是卡在军都山要道的关键位置,即便是他,想要攻破至少也得一天时间,但是算算,从也先出兵开始算起,大明皇帝攻破北关居然只用了区区一个时辰,这可就太吓人了。 结果他还没有想明白皇帝麾下的兵马为何这么强,就再次受到了斥候打探到的消息,说是居庸关方向喊杀声震天,偶尔还有炮响和火铳响。 石亨普一思考就想明白了,估计这是大明皇帝拿出了珍藏已久的炮营。 既然有炮营在,那就可以理解了,当初张軏去攻打安南升龙城的时候,就是一炮便轰开了安南人的防守,逼得安南人不得不绑了黎宜民出城投降,由此可见安远侯研究的那种新式火炮的威力。 石亨也向皇帝讨要过,打算安置在十团营中,不过朱祁钰却是直接拒绝了,并且言明,这东西必须首先安装在启盛伯的海船上,之后才能轮到他们,石亨倒也没有在意。 既然皇帝不愿意给,那就不要呗! 第937章 王对王(十一) 既然皇帝不愿意给,那就不要呗,十团营没了新式火炮又不是不会打仗了。 不过现在看来,这应该是皇帝保留在自己手里的一张底牌。 如果皇帝可以早早就把新式火炮配发给自己,那蒙古人哪里还能将自己包围在这地方好几天。 不过想到蒙古人是如何将自己包围的,石亨不免也有些庆幸,还好皇帝没有给十团营配发火炮,否则自己哪里还能顶得住啊! 石亨立刻暗自怪罪自己,皇帝就是皇帝,手里握着几张谁都不知道的底牌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哪有皇帝会将自己的底牌全部示于人的呢,自己没必要怪皇帝。 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如何击溃围堵自己的蒙古骑兵,和皇帝汇合。 想到这里,石亨立刻派人去将负责攻打后营的定南伯张軏叫来,两个人要好好商议一下眼下的局势和反攻的计划。 张軏正在后营方向指挥夺回后营的作战,眼下局势对他们极为不利,伯都王率领数万大军死死地堵在后营,坚决不肯后退一步,正面又是也先的十几万大军,两侧都是连绵不绝的高山,他们被蒙古人围得死死的,想要突围,只有击败伯都王的大军,才能有一线生机。 听闻主帅石亨找自己议事,张軏倒是没有犹豫,立刻便来到了前营。 反正现在后营的战事一时半会儿也取得不了什么进展,还不如过来听听石亨有什么想法呢。 来到前营,一进中军大帐,张軏便开口问道:“武清侯,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儿吗?可是有了退敌之法?” 石亨摇了摇头,出声说道:“那倒不是,我若是有了退敌之法,也不用等到现在了,早就派人执行了,是也先麾下的大军有了异动。” 接着便将正面蒙古大营的异动和张軏说了一遍。 “你是说,原本是求援的陛下亲自率领大军打过来了?”张軏沉吟了一下,满脸不可置信地问道。 石亨点点头:“应当是,否则也先的动向绝对不是这样。”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儿啊,陛下身边只有数万大军,凭什么这么轻松就可以攻下北关,兵临居庸关呢?难道也先麾下的骑兵都是废物不成?”张軏对于石亨的讲述还是不信。 石亨猜测道:“应该是安远侯麾下的炮营起了作用。” “安远侯的炮营?”张軏对于柳溥的炮营还是有所了解的,毕竟他是亲眼见识过新式火炮的,深知这玩意的威力,不禁点点头道:“如果是陛下动用了他的炮营,那想来攻下北关的确不需要费什么力气。” 不过旋即张軏又是疑问道:“不过安远侯的火炮最多就是攻破北关城门,想要击溃也先的守军,火炮这玩意完全用不上啊,难道这玩意对骑兵还有什么奇效不成?” “这我哪知道。”石亨顿时没好气地吐槽道:“当初我还向陛下讨要安远侯的火炮呢,结果陛下却不愿意给,若是当时知道他的火炮如此犀利,即便是陛下将我撤职罢官,我也要将这火炮讨要过来。” 张軏不禁失笑道:“将你撤职罢官?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武清侯就是陛下当年钦点的讨伐草原的总指挥吗?这次他将你派出来,为的就是和也先决一死战。” “况且陛下的君上,你我是臣子,哪有臣子主动向君上讨要好处的,咱们是武人,又不是那群死皮赖脸的文臣,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石亨不禁哑然。 张軏出身英国公府,的确和自己这种一路打上来的不一样。 自己这些年在沙场上拼杀征战,压根没有人教过自己这些事情,哪像张軏,从小就被周围人熏陶,这些事情早就滚瓜烂熟了,自己不服不行。 不过仔细想想,人家是有家学渊源的。 当年的河间王张玉原本就是北元的枢密知院,后来投降大明,跟在当时还是燕王的太宗朱棣身边屡次征战,屡战屡胜,最后还因为在东昌之战中为了救出朱棣历战而亡,对于皇家那点事儿可谓是熟门熟路。 等到他的大哥张辅出仕之后,早年间便随父征战,封新城侯,后来灭交趾,进封为英国公,并且还是宣宗皇帝的托孤五大臣之一,直到正统十四年的土木堡之变才战死,这些年亦兄亦父,也是教导了张軏不少东西,张軏懂得这些不足为奇,不懂才怪呢。 “好了,不说这些没用的了,说说战事吧。”石亨立刻将话题拉了回来,问道:“你认为蒙古人的调动是不是也先的阴谋?” 张軏调笑道:“武清侯,这可不是没用的,这是君臣之道,陛下给你的才是你的,不给你就绝不能要,若是被那群文臣知道了,恐怕......” 见石亨的脸色黑了下来,张軏这才说道:“好,那咱们就说正事儿。” “听你的讲述,我现在暂时还没办法判断到底是不是也先的阴谋。” “按理来说,即便陛下有了安远侯的炮营,也没有办法真正和也先交手,毕竟也先麾下十几万骑兵,而陛下身边却只有燕山三卫、腾骧四卫和显武营。” “这些部队你是知道的,除了显武营之外就没有什么可用之兵,燕山三卫放在太宗那会儿还算是精锐,不过如今的燕山三卫早已废弃了,没什么战力。” “至于腾骧四卫嘛。”张軏递给他一个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眼神。 石亨会意,点了点头。 张軏说的肯定没错,燕山三卫是跟随太宗起兵的,河间王张玉就是当年燕山三卫指挥佥事,张家在燕山三卫里根基深厚,对于燕山三卫的战斗力熟悉得就像自己的娘们一样,他说没有战力,那就是没有什么战力。 至于腾骧四卫,这原本是宣宗皇帝设置的,为的是保护皇帝自身安全,在忠诚度上肯定是没问题的,不过战斗力就要差上一筹了,再加上这几十年的安逸生活,腾骧四卫早已不堪重用,不然也不会让英宗皇帝朱祁镇被也先俘虏了。 “你的意思是说,也先和陛下主动交战,实际上是为了吸引咱们出兵?”石亨不确定地问道。 张軏摇摇头,说道:“这个我也说不准。” “正常情况下,陛下那点兵力肯定是对付不了也先的,但是陛下现在多了炮营,这可就未必了。” “那你的意思是,也先真的是统帅大军和陛下交战,并没有布下什么埋伏了?”石亨再次问道。 张軏还是摇了摇头,分析道:“这个倒也未必,也先毕竟有十几万大军,抽出两万人埋伏还是可以轻易做到的。” 石亨顿时气急,不由得埋怨道:“依你之见,咱们出兵也不是,不出兵也不是,到底该怎么办,咱们总得拿出个主意来啊!” 张軏笑道:“你不是主帅吗?拿主意的事情当然要你来。” “你。”石亨顿时气得连脾气都没有了。 张軏见状,不再调笑他,轻声说道:“其实破解也先的计策很简单。” “只需要派出一营兵马去攻打也先主阵,如果也先看着不管,那他的主阵就要丢,如果也先管了,不管他是设下了埋伏,亦或是真的在全力和陛下交战,咱们都不必担心,大不了将那一营兵马撤回来,我就不相信也先敢不顾一切过来进攻。” 石亨顿时眼前一亮。 张軏的主意的确没问题。 他可以只派出一营兵马过去试探,如果有埋伏,那就让这一营兵马及时撤回来就行,自己手里可用的还有四营兵马,想要阻挡也先的进攻非常简单。 如果也先没有设下埋伏,那他就必须从前线抽调兵力回来,皇帝那面的压力也可以小一些。 反正他们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救援朱祁钰,这样做的话也可以算是支援了。 不过其中还有一些问题,石亨问道:“定南伯,如今军中士气不高,只派一营兵马去攻打也先的主阵,估计很难对也先造成什么威胁,我想派两营兵马出战,你看怎么样?” 张軏低头沉思了一下,说道:“可以,那就派果勇和敢勇两营出战吧,崔福和刘鉴都是极为谨慎稳重之人,派他们去,危险会小很多。” 石亨点了点头,确定了下来:“那好,就派敢勇果勇两营出战。” 命令随即便传了出去。 结果大军还没有派出去的时候,前线斥候突然传回消息,说是居庸关方向响起几轮巨响,然后便是喊杀声震天,没过多久,居庸关上的旗帜就从也先的大旗换成了大明的龙旗。 石亨和张軏都是满脸震惊地看着斥候,异口同声地问道:“这么说,陛下夺回了居庸关?” 第938章 王对王(十二) 朱祁钰率军夺回居庸关,这件事儿直接改变了石亨和张軏对于也先的判断。 两人完全可以确定,也先此时肯定在和朱祁钰全力交战,即便之前有什么埋伏,这会儿也先肯定也没有心情埋伏他们了。 要知道,在整个军都山山谷之中,最重要的节点就是居庸关,居庸关卡在整条山谷的中间,谁拿到手里,谁就拥有主动权。 也先也是征战半生的人,不会看不到这一点。 所以,也先现在一定是在全力以赴应对朱祁钰的攻势。 既然是这样,那他们必须要出兵帮帮场子了。 石亨立刻下令,除了今天还在进攻后营的效勇营就地转入防守之外,剩下的奋武、耀武、练武、敢用和果勇五个营立刻准备兵马甲胄,听从石亨的号令,一齐出击。 今天,他石亨要报当初阳河口一战之仇。 事情果真不出他们两个人的所料,五个营近十万大军刚刚和防备他们的蒙古人一交手,蒙古人立刻便败退了下去。 没办法,现在明军占据的是兵力优势,而且兵力数倍于他们,装备方面又有着极大的差距,他们压根没办法抵挡,只能选择撤退,回到也先身边。 当然,这也是伯颜帖木儿的想法。 就这样,蒙古人很快便被压缩到了一块,再也没有了发挥的空间。 当也先得知明军突围而出的时候,他就知道今天的败局已定了,不过他身为蒙古大汗,肯定是不愿意束手就擒的,立刻整理好兵马,打算做最后一次冲锋,即便不能反败为胜,也要给明军一个狠狠的教训,让他们知道成吉思汗的子孙不是好惹的。 伯颜帖木儿得知也先打算亲自冲锋的时候,一把便拉住了他,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哀求道:“大汗,您不能出击啊,您是我军的主心骨,若是您遇到个什么意外,那咱们大元可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也先愤怒地甩开了他的手,厉声喝道:“伯颜,你这是干什么?” “眼下什么情况你没有看到吗?明军已经脱困,正在和大明皇帝前后夹攻呢,若是不拼一把的话,那咱们早晚要折在他们手里。” “你拉住本汗,是不希望大元击败大明吗?” “我当然希望大汗可以击败大明,最好是全歼了他们,抓住他们的皇帝碎尸万段。”伯颜帖木儿再次抓了上去,哀声求道:“但是大汗,您对于蒙古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没有了您,咱们瓦剌就没有可能继续占据大汗之位了啊。” “那你说怎么办?”也先这次倒是没有甩开他,而是直接反问道。 伯颜帖木儿看了看身边的人,见没有什么外人,立刻压低声音说道:“大汗,要不咱们找一条小路逃了吧?” “找小路逃了?”也先倒是有些意动了,随即问道:“你知道如今咱们有小路可以撤离?” 伯颜帖木儿摇摇头,老实回答道:“不知道。” 见也先刚要发怒,立刻说道:“但是大汗,这军都山山脉纵横,山上又有农家,咱们找一条小路逃出去,应该不是什么难事的。” 也先当即大怒,说道:“不知道你和本汗说个什么,眼下大军被困在这军都山估之中,难道要本汗跟着你翻山越岭逃离吗?你要知道,这里虽然是大明边关,但也算是大明的腹地,想要逃回去必须要经过一系列堡垒马营,现在是大元和大明交战之时,明军早已加紧了防备,咱们单独撤离,单枪匹马的,要怎么躲过他们的防备?如果遇到了明军的拦截,咱们要怎么办?难道乖乖举手投降吗?” “那就让臣去冲锋吧,反正明军也是臣放出来的,臣有罪,死在冲锋的路上刚好。”伯颜帖木儿立刻说道。 “你冲锋?你冲锋个屁!”也先马上甩开他的手道:“你在辎重上是一把好手,不过在带兵打仗上就没有什么天份了,让你率军冲锋,你能取胜才怪呢。” “别拦着我了,否则最后一点反败为胜的机会都没了。” “阿哈!”伯颜帖木儿这次是抓住了也先的马缰,凄声哀嚎道。 不得不说,伯颜帖木儿的这一声大哥的确起到了效果,也先已经许久没有被人称之为哥哥了,心中不禁感动,不过还是示意亲卫拉开伯颜帖木儿,然后说道:“既然你叫我一声阿哈,那我就更要去率军冲锋了,阿哈都没有死,怎么能让督代替我去死呢。” “你赶快松手吧,阿哈这次是寻求最后的生机,若是再耽误下去,那就真的是十死无生了。” 伯颜帖木儿被人拉住,没法再去抓也先的缰绳了,只得哀嚎道:“但是你是蒙古大汗,我们绰罗斯家族的希望啊!” 也先策马走出几步,然后停下马来,出声说道:“不,本汗现在不再是绰罗斯家族的希望了,你和伯都王才是。” “既然你有能力翻山越岭逃出去,那就想办法离开吧,去找伯都王,让他抓紧撤回草原,继承大汗的位置,如果没办法继承的话,那就回到咱们瓦剌起始的地方重新发展,只要有人,咱们一定会重新回来的。” “那大汗你呢?”伯颜帖木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也先无奈地笑笑,叹了口气说道:“本汗吗?如果不能击败明军,那本汗就要战死在这里了,让本汗的灵魂不要回草原,就在这里看着你们,有朝一日可以打回来,攻占大都,重建大元。” “杀啊!” 说完一夹马腹,便飞一般地冲了出去,只留下满脸泪痕的伯颜帖木儿。 也先的突然出击的确让朱祁钰没有想到。 他原以为也先都把自己的亲卫重骑派上来了,手里应该就没有多少兵力了,哪能想到他手里居然还有两万骑兵,顿时就把他吓了一跳。 不过随即他便反应过来,立刻下令炮营准备,即便是打到火炮炸膛,也绝对不能停下来。 安远侯柳溥自然是听话的,立刻命令所有人准备,等也先的骑兵进入火炮范围之内,立刻便点火发射。 轰轰轰! 随着一轮炮击过后,蒙古骑兵的冲锋之势顿时一滞。 只见原本完好无缺的蒙古骑兵阵势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缺口处满地都是支离破碎的残肢碎肉,不少蒙古骑兵捂着被炮弹打断的胳膊和大腿躺在地上哀嚎着,倒下的马匹更是遍地都是,已经阻碍了后面骑兵的冲锋。 也先看到这一幕,终于明白了不是癿加思兰和阿罗出不卖力,而是明军的火炮的确太过犀利了,他亲自率领的瓦剌本部骑兵都没办法抵挡,哈喇辉特部和兀鲁部没办法抵挡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不过眼下的冲锋是也先的拼死一击,他必须要突破过去,抓住或者杀掉朱祁钰,这样才能有一丝生机,所以他绝对不能放弃,只能继续进攻。 于是,也先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叫嚷道:“勇士们,跟我冲啊!杀了大明皇帝赏赐五百头牛,活捉大明皇帝赏两千,将领升至万夫长,无官者直接提拔为千夫长。” 一众骑兵也是来了精神。 此战大汗都已经下了重赏,他们必须要拼一拼了。 那可是两千头牛啊,一个小部落的所有资产都没有这么多,眼下不拼一下,难道要等到老了的时候再拼吗? 有了这些,他们即便是直接分裂出来,成为一个新的部落都足够了。 于是,冲锋继续。 不过大明这边也不是没有任何反应,随着一阵轰轰轰的响声,又是一轮炮弹射了出来,再次狠狠地扎入了蒙古骑兵的阵列之中,又将蒙古骑兵组成的锋矢阵削去一部分。 但是,这仍然没有阻止蒙古骑兵的冲锋。 眼看着蒙古骑兵终于冲过了火炮的射程,来到了不远处,刚要举起弯刀杀上去,结果明军阵中突然传来一阵哒哒哒的响声,随即便是一片弹雨飞来,狠狠地打在了蒙古骑兵的身上。 是的,这正是朱祁钰新研究出来并使用的机关枪。 机关枪对付骑兵可是极为有效的,五挺机关枪撒了欢似的铺撒着弹雨,狠狠地将蒙古骑兵击倒,甚至有些子弹飞过了也先的身边,吓得也先一缩脖子。 明军的这玩意也太过凶悍了。 但是,冲锋还在继续。 随着距离的拉近,机关枪并没有停止射击,哒哒哒的声音仍然响彻整个山谷,不过在哒哒哒的声音之中,还夹杂着一阵砰砰砰的声音。 也先循声望去,正是明军在发射手中的火铳。 既然看到了火铳,那就证明双方的距离已经很近了,也先立刻喊了一声:“杀啊!” “杀!”蒙古骑兵齐声喊道,随即便冲了过去。 结果让也先没想到的是,明军不停轮换,手中的火铳压根就没有停下过,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火铳。 就这样,火炮、机关枪、燧发枪,三种武器一起射击,形成了一堵钢铁一般的幕墙,将蒙古骑兵的绝大部分都挡在了外面。 虽然蒙古骑兵还在奋勇冲锋,不过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毕竟谁也不想就这么送死不成。 也先在骑兵阵列中间看得心急,立刻命令贴身护卫的亲卫重骑上前,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杀进明军军阵之中,击溃他们,为蒙古大军寻求一条胜利。 不过他还没有下令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 武清侯石亨和定南伯张軏率军杀来了。 第939章 王对王(十三) 石亨和张軏的出现成为了压垮蒙古骑兵的最后一根稻草。 明军排着整齐的队列缓缓向着蒙古骑兵压了过来,气势逼人。 蒙古骑兵则是纷纷勒住了手中的缰绳,放下了手里的弯刀,本能地向明军投降。 没办法,他们已经被两面夹击,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现在还不放下武器投降,那等待他们的只会是一场大戮,他们这数万人的性命估计没有几个能保得住的。 也先骑在马上,看着正在逐渐投降的蒙古骑兵,什么话都没说。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完了。 当初南下的时候,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有这么一天。 先攻大同,他数十万大军围困死了大同城,甚至将大同城砸开了一个缺口,但是依然没能打进去。 然后就是阳原县的伏击,数万宣府援军被他们一网打尽,阳原县死死地关上了城门,闭门不出,眼睁睁看着那些大明援军在城外被他们屠戮殆尽。 接着是宣府之战,数十万大军围着宣府,几十家回回炮狂轰滥炸,却仍然没有打开什么缺口。 好在伯都王比较得力,一战便在下花园直接围歼了二十万倭军主力,算是解了他也先即将面对的麻烦。 之后便是偷袭居庸关,一战便让居庸关的兵力损失过半,又是数日猛攻,让自己轻松拿下了居庸关这道卡在草原和大明京师之间的最重要的关卡。 不过好像是从这个时候,自己的运气就已经消耗殆尽了。 先是拿下了北关这道通往京师的最后一道关卡,然后便遇到了大明皇帝统帅的明军,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大明皇帝动不动便拿出各式各样的新式武器,先是拿出了新式火铳,逼得自己的骑兵没法靠近,又是拿出了那种连发火铳,打得自己的骑兵损失惨重,最后在需要攻打城池的时候又拿出了新式火炮,几炮便打开了北关和居庸关的大门,顺带着还能对自己的亲卫重骑造成那么大的伤害,要知道,自己手里的亲卫重骑可是自己纵横草原、夺取汗位的利器啊,从来就没见过在正面冲击的时候会被敌人逼退的情况,就更别提那些普通的蒙古骑兵了。 也先不禁叹了口气,他现在只想知道,大明的那几样新式武器到底是什么,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也先来到已经停下的蒙古骑兵阵前,大声喊道:“大明皇帝可在?” 他这一声喊声音不小,朱祁钰自然听到了他的话,立刻策马便往前走。 遂安伯陈韶连忙拦住了他,劝道:“陛下,您不能出去啊,蒙古人还未全部下马投降呢。” 朱祁钰摇摇头,说道:“无妨的,蒙古人明显已经没有了半分战意,朕出去也不会有什么伤害,况且朕只是去和也先说几句话而已,也先不至于对朕有什么威胁。” “那臣派几个人保护陛下出去。”陈韶立刻挥挥手,招来了几个亲信,护卫着朱祁钰。 朱祁钰倒也没有在意,毕竟也先虽然是站了出来,但是他身后可是还有数万骑兵的,朱祁钰不可能毫无遮挡就出去和他说话,蒙古人箭术高超,万一有什么人偷袭自己的话,那自己可就亏大了,他可不想像腐国的霍雷肖·纳尔逊那样,在最重要的一场战斗中,被投降的敌人的最后一颗子弹射杀。 朱祁钰来到阵前,看着远处的也先,出声说道:“也先大汗,真没想到,时隔几日咱们就再次相见了啊!” 因为盾牌保护的缘故,也先有些看不清朱祁钰的身影,出声问道:“对面的可是大明皇帝?” “正是朕。”朱祁钰立刻回答,随即问道:“不知大汗找朕出来,是有何事相商啊?” “大明皇帝能否出来说话?”也先大声问道。 朱祁钰躲在盾牌后面,这给了也先一种瞧不起他的感觉。 朱祁钰刚想迈步,负责护卫他的士卒便立刻出声劝道:“陛下,您不能出去啊。” “无妨的。”朱祁钰笑笑,迈步走了出去,直面也先说道:“大汗有什么想和和朕说的,就直接说出来吧,再往前的话,朕麾下的将士们就不同意了。” 也先笑笑。 既然朱祁钰已经出来了,那他也不好要求太多,于是出声说道:“大明皇帝方向,本汗败局已定,是不会对你动手的。” “这次请您出来,乃是为了本汗麾下这些将士,南下攻明是本汗下的决定,与他们无关,他们也只不过是奉命行事,本汗希望大明皇帝可以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朱祁钰没想到也先提出的居然是这样一个条件,想都没想道:“可以,但是他们必须先放下武器投降,然后在我大明服三年劳役,以赎他们杀害我大明将士之罪。” “如果他们在这期间老老实实干活,朕保证不会杀他们的。” 也先听了朱祁钰的要求,不禁犹豫道:“大明皇帝,你就不能直接放他们回去吗?” “不能。”朱祁钰摇摇头道:“他们既然杀害我大明将士,就必须承担这个责任,没有惩罚便放他们回去,朕对不起为大明奋战的将士们。” 也先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道:“大明皇帝,你能够击败本汗,的确是有你擅长的一方面,光是爱军如子这一点,本汗就比不上你。” “既然事已至此,那就全听大明皇帝的意见吧。” “所有人放下武器,下马投降。” 一众蒙古骑兵纷纷放下了武器,翻下马来站住,就连也先身边的亲卫重骑都一样。 朱祁钰被也先的说法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哈哈大笑一声道:“大汗谬赞了。” 随即挥挥手,命腾骧四卫上前收缴蒙古骑兵的武器,抢过他们的战马。 也先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继续说道:“大明皇帝,本汗想要提出第二个请求,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答应。” “你说吧,若是朕能答应,朕一定可以答应。”朱祁钰立刻说道。 也先大声说道:“大明皇帝,本汗知道,此次交战,你拿出了几样新式武器,本汗希望看看这些新玩意,不知你能否答应?” “你想要看看新式燧发枪和火炮?”朱祁钰低头思考了一下,立刻答应了下来,说道:“不过你也要交出一封书信,命北面堵住我军的将领放下武器投降。” 也先立刻摇头道:“不瞒你说,此事已经晚了,本汗在出击之前就已经命令伯都王率军撤回草原了,况且伯都王向来以拖雷为目标,他是不可能投降的。” “既然如此,那朕倒也能接受。”朱祁钰笑了一声,大声说道:“那就请大汗一个人过来吧,朕亲自为你讲解。” 也先毫不犹豫便迈开了脚步,向着朱祁钰的方向走去。 朱祁钰也没有防备,立刻笑着赢了过来,说道:“大汗,这边请,朕亲自为你解说,毕竟这些新式武器也有朕的一份功劳。” 也先奇怪地看向朱祁钰,略带鄙夷地道:“大明皇帝,若是你下旨安排人研究的,那就不必说了,本汗已经认输,只想看看这些击败本汗的武器而已。” 朱祁钰笑道:“大汗这是哪里话,朕又怎会和他们争夺这点功劳。” 见也先还是不明白,朱祁钰说道:“这些武器最初的设计图都是朕画的,工匠们只是依照朕的图纸打造出来而已。” 也先顿时便惊讶了,出声说道:“陛下还懂设计武器?” “略懂,略懂。”朱祁钰淡淡笑道。 “难怪啊,本汗今天输得不亏。”也先随口奉承了一句。 朱祁钰也是显得颇为自豪。 蒙古大汗是如今这世上极少数可以和他这个大明皇帝比拟的,而且也先这个人还是继成吉思汗之后第一个统一草原的雄主,能得到这么一个人的称赞,那肯定是要比朝中百官奉承更爽的事情。 二人如同散步一般,慢慢来到了炮营面前,还在这里值守的安远侯柳溥连忙上来见礼:“陛下。” 朱祁钰挥手向柳溥介绍道:“来,安远侯,你不要只拜见朕,来拜见一下天圣可汗。” 柳溥立刻向也先行礼道:“见过天圣可汗。” “起来吧。”也先随口吩咐了一句,接着便看向了摆在阵前的火炮,出声问道:“大明皇帝,这就是你口中的火炮吧。” 朱祁钰笑着点点头,介绍道:“对,这就是朕命安远侯研制出来的火炮。” 也先伸手抚摸着细长的炮管,问道:“这么多的铁,恐怕打造起来不便宜啊。” “可不是吗。”朱祁钰立刻说道:“这一门炮打造出来,光是铁料就要数千斤,若是连研发费用一起计算,光是这一门火炮的价值就接近了一万两银子。” 也先惊讶地看了朱祁钰一眼,旋即感叹道:“这世上也就是你们大明能打造得起如此利器了。” 第940章 王对王(完) 也先惊讶地看了朱祁钰一眼,旋即感叹道:“这世上也就是你们大明能打造得起如此利器了。” 朱祁钰笑笑,继续介绍道:“这只是打造火炮的费用,还没有计算耗费的火药和炮弹呢,总之有一句话形容得很恰当,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日后继续改进的话,消耗的银子还多着呢。” “这么贵啊!”也先怎么都没办法把这玩意和黄金万两相提并论,要知道,一万两黄金可是价值十万两银子呢,如果让他们蒙古花十万两银子去打一仗,那还不如派出一个部落呢,只要自己说出兵费用是十万两,相信整个蒙古没有哪个部落会拒绝出战。 “大汗这边请。”朱祁钰不想和他说太多事情,于是挥手请也先来到一旁的府军前卫。 从府军前卫手中接过一杆没有装填火药和弹丸的燧发枪递给也先,朱祁钰笑着说道:“大汗,这就是朕命人研发的燧发枪,也是如今府军前卫单独配备的制式武器。” 也先接过燧发枪,直接放在腰间,一手握着枪托,一手抓着枪杆,出声问道:“这玩意怎么用的?” 朱祁钰指着燧发枪的火药池说道:“在这里填充火药,再从枪口将弹丸填充进去,然后扣动下面的这个扳机,枪机就会自动点燃火药,将弹丸发射出去。” “至于发射的姿势,大汗也是不对的。” 朱祁钰从旁边又拿出一杆燧发枪,将枪托顶在肩上,一只手拖着燧发枪,另外一只手扣动扳机,说道:“想要发射燧发枪,这才是正确的发射方式。” “这东西怎么连发?”也先摆弄着燧发枪,出声问道。 朱祁钰笑着从他的手里拿过燧发枪还给府军前卫的士卒,然后带着他来到了重机枪前面,说道:“大汗,这才是可以连发的火器,朕将之称为重机枪。” “可是因为这东西比较重吗?”也先指着重机枪两侧的两个大轮子问道。 这玩意看就比较沉,否则也不必安装上两个轮子来方便移动了。 朱祁钰点点头,说道:“这只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它能在短时间内打出数量极多的子弹,可以为上战场的卫所军队提供重要的火力,所以被称之为重机枪。” “数量极多?有多多?”也先问道。 朱祁钰大概估算了一下,顿了顿,这才说道:“就在刚才朕沉默的这点时间,应该可以打出上百枪了。” 也先不禁点了点头,说道:“那的确是很多了。” 大明的火铳他也是知道的,甚至还亲手发射过,几分钟才能发射一次,但是刚才朱祁钰沉默的时间极短,如果有这样快的速度,那的确是对付蒙古骑兵的利器。 也先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出声问道:“大明皇帝,你是设计这种武器的,相信你一定也知道这种武器的缺点。” “和本汗说说吧,我蒙古骑兵要如何对付这种武器?” 见朱祁钰面露犹豫之色,也先立刻改口道:“大明皇帝若是为难,也可以不说,本汗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朱祁钰笑着摇摇头,开口说道:“大汗误会了,朕其实只是在犹豫如何告诉你。” “既然大汗是随便一问,那朕就随口一答了。” “这重机枪的确有缺点,但却不是蒙古骑兵可以对付的,更准确说来,朕拿出这重机枪,就是为了对付大汗的骑兵。” “可以说,我大明有了这重机枪之后,大汗的蒙古骑兵就算是废掉了,再也别想在这重机枪之前取得什么战果。” “本汗承认你们大明的这重机枪的确是对付蒙古骑兵的利器,不过想要对付我蒙古骑兵,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吧,若是在草原上,恐怕你们大明是没办法困住本汗麾下的蒙古骑兵的。”听朱祁钰提到了自己麾下的骑兵,也先立刻就不干了,出声分辩道。 当然,他也有探寻根底的意思。 朱祁钰笑着说道:“大汗不必着急,你都落到朕的手里了,朕又没有必要骗你,朕只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手底下有十万骑兵,在面对一百挺重机枪的时候,能否突破它们的弹雨杀过来?” 也先想了想,说道:“极难,不过也不是没有机会。” 朱祁钰笑道:“不是没有机会,而是完全没有机会,要知道,这次大汗面对的重机枪只有区区五挺而已,就是这五挺就打得你们难以寸进,面对一百挺的时候,你们怎么可能突破过来?” “但是我军可以以骑射应对。”也先立刻说道。 朱祁钰还是摇摇头道:“即便是以骑射应对,也没有机会,我军又不是傻子,等你们的蒙古骑兵突破过来,早已进入重机枪的射程之中了,哪有机会玩你们的骑射。” “那我军可以边撤边打,你们的重机枪行动不便,只能迎着我军的箭雨冲锋。”也先继续分辩道。 “朕的重机枪的确行动不便。”朱祁钰这次倒是认可了也先的说法,不过就在也先还没有高兴起来的时候,朱祁钰却是继续说道:“不过,朕为何要追击?朕只要趁着你们不备偷袭你们的大营就可以了,没了大营,你们又如何在广袤的草原上生存呢?” 也先顿时无语。 的确啊,他们可以吸引明军追击,但是明军也可以不必追击啊,只要他们时不时袭击自己的部落,那的确没办法好好生存。 朱祁钰继续说道:“况且大汗不要忘了,你们这次南侵我大明,朕记得是听说了我大明得到了玉米土豆等三种新式作物吧?” “大明有了这三种新式作物,就有了在草原上立足的根本,到时候城池建立起来,你们蒙古人就没有了生存空间,到时候别提朕主动出兵和你们交战了,恐怕你们自己就得和自己打起来,以便和我大明交易这些粮食吧?” 也先彻底没话说了。 人家说的没错,也先清楚地认识到,如果大明的这三种作物可以在草原上种植,那相信草原很快就会被汉人占据,到时候他们蒙古人没了游牧的空间,估计就要和匈奴、突厥一样远离草原,去西方求一条生路了,所以他才不顾一切地选择南下大明,试图在大明掌握攻克草原的神物之前和大明决一胜负。 “好了。”朱祁钰笑着说道:“既然大汗都已经看完了,那就这样吧,朕打算请大汗去居庸关内闲坐一会儿,回头随朕返回京师,朝中的文武大臣都盼着朕早日回去呢。” 也先没有拒绝,也是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大明皇帝了,本汗也早就想尝尝你们大明的御膳了,当初你们的英宗皇帝还和本汗吹嘘过呢。” 听他提起朱祁镇,朱祁钰倒也没有生气,依旧是微笑着说道:“既然大汗想尝尝,那就这边请。” “请。”也先也是学着朱祁钰的动作请了一下。 二人就这么缓缓向着居庸关走去。 来到了居庸关,显武营总兵李全早已等候在门口,见朱祁钰过来,也是立刻上来见礼道:“臣李全,拜见陛下,拜见天圣可汗。” “起来吧。”朱祁钰淡淡说道:“大汗想要尝尝我们大明的御膳,你去安排一下。” 李全看了也先一眼,随即答应道:“是。” 反正朱祁钰这次过来,也是带了御膳房的厨子的,他只要把这些厨子接过来就行了,剩下的事情厨子们就可以安排好。 很快,就在朱祁钰和也先在议事堂坐了没多久,厨子们便将食物准备好送了过来。 朱祁钰也是饿了,抄起筷子便吃了起来,也先也是吃得津津有味的,连连称赞大明的御膳果真名不虚传。 等二人吃完,也先便向朱祁钰提出要求,想要下去休息一会儿,朱祁钰果断便同意下来。 两人毕竟斗智斗勇了这么长时间,身心早已疲惫,也先想要单独休息一会儿也是非常正常的。 朱祁钰命人给他找了个干净的房间,还特意安排人在门口看守,顺便伺候着,也先好歹是蒙古大汗,虽然现在已经是自己的俘虏了,但应有的待遇还是要有的。 不过就在也先出去休息没多久,侍卫便急匆匆来报:“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天圣可汗自尽了。” “什么?他自尽了?”朱祁钰顿时惊讶问道,不过旋即他便明白了过来。 也先毕竟是蒙古大汗,草原上的一代枭雄,即便率军投降了自己,也是因为战败的原因,以他的傲气,心中肯定是不舒服的。 既然现在已经安排好了麾下的将士们,他又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吃饱喝足之后求死,也是极为正常的。 朱祁钰来到也先的房间,见他就死在屋子里,头颅撞得粉碎,于是叹了口气,吩咐道:“事已至此,那就带回京献俘之后好好安葬了吧。”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继续追击伯都王的蒙古骑兵吗?”陪在朱祁钰身边的李全问道。 朱祁钰淡淡说道:“这一仗打得这么惨,全军都要好好休整,就不必再打下去了,班师回京吧。” “朕在京中,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解决呢!” 第941章 战后 朱祁钰淡淡说道:“这一仗打得这么惨,全军都要好好休整,就不必再打下去了,班师回京吧,朕在京中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解决呢!” 李全惊讶问道:“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要比彻底击败蒙古人重要?”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说道:“朕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就在朕出京的第二天,京师里就发生了一件大事,太皇太后带着太子临朝,向文武百官宣布朕遇刺身亡了,想让太子登基继位。” “什么?让太子登基继位?”这个消息顿时就吓了李全一跳。 他还真没有想过,在他们出征的这段时间,京师里居然还发生过这等大事。 不过他旋即便佩服起了皇帝来。 皇帝的心得有多坚强啊,即便京师里出了这等大事,也没有率军回去,而且纵观全局,也好在皇帝没有回京,而是继续开拔,这才取得了这等大胜,将整个蒙古的威胁彻底解决掉了。 朱祁钰点了点头,回答道:“对,当时太皇太后命人打开了玄武门,放了一群泼皮无赖入宫,好在文武百官坚持住了,皇后又带人击溃了他们,这才保住了朕的帝位,没有让太皇太后得逞。” “这也是陛下的仁德万人敬仰,这才没有让宵小得逞。”李全赶紧拍了个马屁。 朱祁钰舒服地看着他,笑着摆手道:“李总兵就不必恭维朕了,有时间还是赶紧去和仪爱卿商量一个喜欢的封号吧,你跟着朕立下了如此大功,肯定是要有所封赏的。” 李全立刻乐呵呵地告辞,屁颠屁颠的跑去找仪铭商议封号去了。 皇帝说的没错,此次自己立下的大功,朝廷无论如何也会给自己封赏一个爵位的,况且皇帝都亲自开口了,这个爵位绝对是没跑了。 就在李全刚离开没多久,武清侯石亨和定南伯张軏也率军抵达,前来拜见朱祁钰了。 朱祁钰让他们进来。 二人一进来便向着朱祁钰大礼参拜道:“臣石亨\\张軏,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朱祁钰淡淡吩咐道。 石亨站起身来,第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也先,不免出声问道:“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张軏也是看向了朱祁钰,希望皇帝能够给他们一个回答。 朱祁钰淡淡说道:“这位正是也先,他投降之后参观了朕的大军,然后又陪朕吃了顿饭,之后回去没多久就变成这样了。” “这就是也先?”石亨看着也先的尸体,惊讶地出声问道:“陛下杀了他?” “朕杀他作甚!”朱祁钰没好气地道:“他是自己撞墙自杀的。” “哦,哦,我说呢。”石亨连忙解释道:“臣不是质疑陛下不该杀他,而是惋惜......” “你是惋惜没能亲手杀了他吧。”朱祁钰立刻冷声问道。 他自然是知道武清侯石亨一直将自己惨败在也先手下的事情记为奇耻大辱,不过那个大明这边的罪魁祸首郭敬已经被自己砍了,也先自然就成了他的目标,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再想着亲手击败也先,没想到自己的目标居然被皇帝实现了。 石亨点了点头,说道:“的确,臣的确是想亲手杀了他,当年阳和口一战,数万将士殒命沙场,就是也先干的好事,臣躲在草丛之中的时候,清楚地听到了将士们临死前发出的惨叫,而且臣能够单人匹马逃跑,也是因为那些将士舍生忘死地为臣断后,臣当时就立下了志向,一定要为他们报仇,将也先亲手杀掉,用他的头颅祭奠将士们的亡魂。” “好在陛下神武非常,一战便击败了也先,剿灭了他麾下的十几万大军,挽救了臣和定南伯的性命,若无陛下,恐怕臣和定南伯现在还困在也先的重围之中呢。” 听石亨提起这事儿,朱祁钰心中就有些来气,立刻没好气地训斥道:“石亨,你还好意思说?朕一直压着你不让你出战,为的就是让你统率大军和也先一战,结果你却中了也先的埋伏,被人围困住了,害得朕不得不亲自出京救你,就连京师有人谋逆的事情都没时间管......” 朱祁钰此话一出,顿时惊得石亨和张軏都是脸色一白,张軏立刻出声说道:“陛下,有人谋逆?到底是何人胆敢在陛下迎战也先的时候谋逆犯上,请陛下明示,臣必当提兵杀回京师,剿灭逆臣,助陛下夺回大权。” 石亨也是点了点头,说道:“是啊,陛下,你就告诉臣等吧,臣保证可以一举击溃逆贼,助陛下复位的。” “犯上谋逆的是太皇太后和太子,你们去吧。”朱祁钰没好气地爆出了罪魁祸首。 石亨和张軏立刻便不说话了。 这两个人实在是不好处理,太皇太后孙氏是宣宗皇帝的遗孀,如今宫中身份最尊贵的人,太子又是群臣之首,即便是他们这些勋贵和政务院诸理见到朱见深都得下跪行礼,他们两个谋反,实在是一件让人束手的事儿,估计朱祁钰这会儿也在犯愁该如何处置他们呢。 杀了吧,两个人都是天潢贵胄,轻易动不得刑罚。 不杀吧,两个人又的确是犯下了谋逆犯上的大罪,如果不处理,皇帝的心里也会不舒服。 估计最后的结局也只能是幽禁至死了,反正中都凤阳的广安宫现在还空着,不如就让他们两个进去,好歹也算是有个伴儿。 “怎么?你们两个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他们,是吗?”朱祁钰冷声问道。 石亨出声说道:“臣斗胆问一句,太子年幼,太皇太后又深居后宫,他们二人为何要谋反?” “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朕屁股底下的皇位吗?”朱祁钰没好气地说道:“至于太皇太后,她并没有说什么,不过经过拷问会昌伯得知,太皇太后是以为英宗皇帝的死是朕派人做的,她想要杀了朕为他那个宝贝儿子报仇。” 石亨立刻说道:“先帝之事朝廷早有定论,是因为那几个宦官太过残暴,这才暗中害死了先帝,太皇太后又为何认定是陛下所为,这实在是太过荒谬了。” “这朕哪里知道。”朱祁钰甩甩衣袖说道:“好了,就不要说这些丧气事情了,说说战场上的安排吧。” “那些放下武器投降的蒙古骑兵都安置好了吗?” “应当是安置好了。”石亨点了点头,回答道:“臣入关的时候已经看到了,那些蒙古骑兵都被驱赶回了大营之中,有人手持兵刃堵在门口看管,即便他们想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的。” “不能让他们掀起风浪。”朱祁钰当即纠正道:“这些人朕还有用,尽量保住他们的性命。” “是,臣遵旨。”石亨和张軏立刻点了点头。 朱祁钰继续说道:“还有,这次也先出兵,几乎将所有蒙古部落的酋长都带过来了,你们要仔细审问,看看俘虏之中有没有什么重要人物,单独关起来,不能让他们出事。” “是。”石亨和张軏再次点了点头。 想了一下,朱祁钰又是说道:“还有,你们从十团营中挑出一营兵马,暂时留在居庸关防守,居庸关经历了这次兵灾,几道城门都被打碎了,你们大都督府回头计算一下消耗,尽快修补好,不要在我军大胜的时候再传来什么悲剧。” “是。”二人立刻便答应了下来,张軏笑着说道:“陛下放心,咱们这一仗几乎消灭了草原上的全部兵马,只有数万蒙古人逃回了草原,估计短时间内蒙古人是再也没有胆量南下了。” 朱祁钰知道这家伙有些骄傲了,立刻说道:“你们不要骄傲,虽然草原上剩下的蒙古人并不算多,但是你们也要知道,草原人都是比较坚韧的,没那么容易消亡。” “被咱们汉人打跑的草原民族也不少,昔日汉朝的匈奴、大唐的突厥、宋朝的契丹和女真,哪一个不是从弱小迅速扩张的,甚至你们不知道的是,匈奴西迁之后在新的地方战无不胜,被人称之为上帝之鞭,是当地人犯了罪,神派来教训他们的,契丹人战败西迁之后也建立了一个疆域不亚于大明的帝国,就连你们以为早已灭亡的突厥,如今在西边都建立了一个新的帝国,而且他们刚刚攻破了号称不落的君士坦丁堡,你们的对手远不止一个蒙古,后面要打的仗还多的是呢。” 石亨和张軏都是一愣,他们还真没想到这些草原民族被汉人打跑之后,居然还有这么大的作为,这岂不是说,汉人将永无宁日了? 不过现在不是质疑的时候,石亨立刻说道:“陛下,既然天下还有如此多的国家,那臣也不敢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臣定会提刀策马,为陛下征战沙场。” 张軏也是说道:“陛下放心,既然大明还有这么多敌人,那臣必然是不敢懈怠的。” “希望你们能说到做到。”朱祁钰淡淡说了一句,旋即问道:“两位爱卿还有什么事儿吗?” 石亨摇了摇头,张軏却是开口问道:“陛下,臣想知道,您打算什么时候出兵?” “出兵干嘛?”朱祁钰立刻奇怪道。 张軏说道:“当然是出兵扫荡草原。” “这个你们就等着吧,最起码也得等到十团营休整过来的。”朱祁钰立刻回答道。 十团营这次虽然没立下什么功劳,但是毕竟是翻山越岭长途跋涉过来的,在外面征战了好几个月,很是需要休整一下。 “那臣想提一个要求。”张軏试探着问道。 朱祁钰点点头,说道:“你说吧,爱卿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张軏说道:“臣想问问陛下,这次十团营休整补充,能否将军中将士的战马全都换成蒙古人的。” “这点小事你还来问朕。”朱祁钰顿时没好气地说道:“你们爱换不换,反正打完了这一仗,我大明又不缺马了,即便将十团营全部改为马军都足够了。” “那陛下能否拨几门炮给十团营?”石亨立刻打蛇随棍上,出声问道。 朱祁钰给了他一个白眼,说道:“想什么呢?不给!” 第942章 得胜的消息 皇帝得胜回京了。 这个消息顿时让整个京师沸腾起来。 皇帝亲征了,而且还击败了大明的大敌也先,这实在是一件了不得的事儿。 自从太祖起兵,千辛万苦建立大明之后,蒙古人就一直是大明的大敌,万幸开国之初的几代先皇比较靠谱,一直在北逐蒙元,俘虏了无数蒙古人,又纳降了草原数个部落,大明这才安静了一段时间。 不过自从瓦剌崛起之后,大明边关就没有消停过,瓦剌骑兵动不动就派人过来劫掠一番,甚至双方还爆发过大战,三大营被也先打得全军覆没,这就是着名的土木堡之败,就连皇帝都被蒙古人抓走了。 自古说乱世出英雄,皇帝被俘之后,大明出了个明君,先是改革内政,军政几乎彻底分离,解开了束缚在武将身上的枷锁,后来有重建三大营,改为十团营,使得大明彻底有了和蒙古人的一战之力,从那之后,大明的对外战争,几乎都是得胜的,就没有什么失败的消息传回来,安南、缅甸都被收入了大明的手中,并从这些地方掠夺到了无数的战利品,这也让整个大明的实力迅速恢复。 但是蒙古人是不愿意看到大明的汉人过上好日子的,就在皇帝派启盛伯出海寻回三样神物之后,他们便发动了战争,南下攻打大同宣府。 这一次蒙古人的攻势极为犀利,不禁砸塌了大同城墙,还连续两次突袭剿灭了朝廷派出去的援军,尤其是第二次倭军的全军覆没,更是让关注战局的京师百姓议论纷纷。 要知道,那可是二十万大军啊,不是个小数目,百姓可不管这二十万倭军有多强的战力,他们只知道,二十万倭军在数目上几乎和十团营相等,这二十万人居然一战就被敌人击败,还被俘了十几万人,顿时让京师里谣言飞起,不少人都说这一次十团营出战是凶多吉少。 好在英明神武的大明皇帝朱祁钰亲征居庸关,这才堪堪抵挡住了也先的数十万大军,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用弱势兵力抵挡住的,但好歹是抵挡住了,这也让京师安静了一些。 随后的消息则是一波三折,先是有人传来居庸关被也先攻破,后来又传来也先的大军被皇帝挡住,但是接着有传说十团营半数被也先围困,吓得不少人都开始筹划着南下南京避难了。 结果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最后传回来的消息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皇帝主动进攻,一天便击溃了也先的数万大军,生俘了也先,抓住了数个蒙古部落酋长,其余的大小官员更是不计其数,不仅夺回了居庸关,而且还救出了十团营,彻底逆转了败局,仅剩的蒙古人则是选择主动撤回了草原。 也先是什么人?那是草原上有数的雄主,数次击败过大明,俘虏过大明皇帝,硬是以自己的实力成为了第一个不姓孛儿只斤的蒙古大汗,而且还是自成吉思汗之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统一草原的蒙古人,。 这样一个猛人,居然都摆在了大明皇帝的手里,这可太让人意外了。 朝中那些正在谋划着什么的大明藩王们立刻将自己的计划全部销毁,再也不敢兴起一丝不臣之心。 不仅如此,他们还主动聚在一起,谋划着要如何迎接这位大明皇帝,以便向他表表忠心,给他一些好印象,免得他怀疑自己有不臣之心。 文武百官更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们原本就不同意朱祁钰率军亲征的,无奈抗不过朱祁钰给他们的压力,所以这才无奈答应下来。 前线传回来的消息更是让他们一日三惊,好在上天庇佑,皇帝安然无恙,而且还一举击败了大敌也先,他们这才算是安下心来,不过也是做好了准备,打算好好迎接一下这位皇帝和凯旋归来的大军。 后宫之中倒是惊喜交加。 喜的是后宫的汪皇后和朱祁钰的一众嫔妃,惊的则是在后宫之中等待处置的太皇太后孙氏。 汪皇后和一众嫔妃开心自不必说,朱祁钰是他们的主心骨,如果朱祁钰有事,那她们极有可能会被孙太后殉葬掉,现在朱祁钰安然归来,她们自然是高兴非常。 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则是孙太后这边。 自从孙太后发动政变,想要推自己的孙儿——太子朱见深登基上位失败后,她就一直被关在仁寿宫中,这一次汪皇后倒是没有对她心慈手软,而是将仁寿宫的人手整个换了一遍,原本的那些人手全部调出宫中,男的发配更鼓房报时,女的发配浣衣局洗衣服去了。 就这样,整个仁寿宫里只剩下孙太后一个人孤零零的,剩下的人全都是汪皇后的人,整日里谁都不会和她说上一句话,就连饭菜都是直接端来丢到屋子里让她自己吃,几天下来把孙太后给憋坏了。 她自小便入了宫,陪着宣宗皇帝朱瞻基长大的,后来宣宗皇帝驾崩,她更是皇帝的亲娘,整个朝廷的人基本上都对她恭恭敬敬的,不敢有半点忤逆,哪里被人这么冷落过。 既然心中有气,孙太后不免便发了脾气,将伺候自己宦官宫娥全都训斥了一遍,但是,仍旧是没有人和她说哪怕一句话,毕竟这些人都是汪皇后的耳目,又哪里敢跟孙太后这位犯了谋逆之罪的人说话呢。 孙太后发了几次脾气,见实在没有人和自己说话,只得安静下来,老老实实等着皇帝对自己的处置。 说实话,在她看来,皇帝最多就是囚禁自己一辈子,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开始的时候被张太后压制,张太后死了之后才风光一阵子,结果朱祁镇又在亲征之中被敌人俘虏,朱祁钰上台之后,自己再也没有能力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她早就活够了,大不了过阵子就自杀陷害皇帝,让皇帝陷入无尽的麻烦之中,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给自己的儿子报仇,没能看到太子朱见深登上皇位。 至于自己的娘家会昌伯府,其实她早就受够了自己这群兄弟,自己安排孙继宗去保护皇帝,结果皇帝被人刺杀,三弟孙承宗又是个废物,就连自己手底下的银钱都保不住,孙太后早就累了,最后相信了他们一次,发动了政变,结果闹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孙太后已经没有能力替他们擦屁股了,不如早死早托生呢。 她现在只希望朱祁钰赶紧回来,给自己一个痛快,不要让自己整日里都是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都没法过下去。 至于太子朱见深,他的心中只剩下了恐惧,整日里都是浑浑噩噩的,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个太子之位肯定是要丢了,毕竟不论哪一个朝代,敢于谋逆的太子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当年汉武帝的戾太子刘据就是被奸臣江充陷害,不得不起兵谋反,被迫自杀,唐太宗的太子李承乾也是在暗杀魏王李泰失败之后不得不联合陈国公侯君集谋反,结果事情败露,被废为庶民,流放黔州,没多久就不明不白地去世了。 他虽然是大明太子,却只是皇帝的侄儿,并非是皇帝的亲生儿子,看看之前的太子谋反,那些都是亲儿子呢,也没得到什么好下场,估计自己的下场只会更惨。 这几天朱见深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就连他最喜欢的万贞儿劝他吃饭,他都吃不下去,饿瘦了整整一圈,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愿意动,完全就是一副放弃了的样子,等着皇帝回来将自己废为庶民,甚至直接杀掉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现在只想要知道,皇帝会如何处置自己,是立刻就被杀掉,还是放入民间慢慢死去。 就这样,在所有人的期待之中,朱祁钰的大军回京了。 第943章 返京 “来了,来了。” 有人骑着马快速跑了回来,一边跑还一边喊道。 一直在京师安定门外等待的文武百官和京师百姓顿时兴奋起来,锣鼓队马上抄起手边的乐器,打算等明军一出现就开始敲锣打鼓起来。 说实话,大明已经有好久没有取得这么大的胜利了,尤其是对阵蒙古人,向来都是以多胜少,还取得不了多少斩获,史书上都是有记载的,一场战斗能够斩获十个八个蒙古首级都会被史官记录下来,这放在太祖太宗那会儿都不好意思让史官提笔记录,看看太宗那会儿吧,一场忽兰忽失温之战就被太宗朱棣杀了十个王子,杀伤瓦剌军万余人,还顺手逼得也先的爷爷瓦剌酋长马哈木向朝廷称臣,遣使贡马谢罪,那个时候压根就没有什么蒙古人敢于正面挑衅大明。 结果到了朱祁镇登基之后,瓦剌实力尽复,开始肆无忌惮地挑衅大明,后来更是屡次击败大明,就连皇帝都被敌人抓去了,那段时间几乎所有的汉人都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瓦剌使臣更是在京师横行霸道,无恶不作。 万幸在大明危难之际,大明出了个圣君朱祁钰,成功利用一批能臣力挽狂澜,最终击败了大敌也先,完成了这场华丽的逆袭。 所以,几乎是所有人,都将朱祁钰视为了偶像和希望,这才出现了如今这场盛大的欢迎仪式。 明军缓缓开到,排在最前面的就是在这次大战中立下大功的显武营,李全作为显武营总兵,一马当先地走在了最前面,迎接着京师百姓的欢呼。 “显武营万胜!” “显武营万胜!” 京师百姓齐声欢呼道。 李全则是骑在马上,满脸笑意地向着众人挥手打招呼。 京师百姓更加兴奋起来,欢呼声再次高涨了几分。 接下来过来的是石亨和张軏所统率的五营将士。 之所以是五营,是因为朱祁钰曾命令将十团营中的一营暂时留在居庸关,免得被蒙古人偷袭了,毕竟现在的居庸关惨得很,南门和北门全都被明军炸开了,已经失去了至少一般的防御力,必须要留下得力军士把守这个要地。 十团营中有不少人都是京师出身,立刻便引来了更大的欢呼声,美得这些十团营士卒得意洋洋的,即便他们在这次大战中并没有起到太大的用处,但还是与有荣焉。 石亨和张軏则是有些不好意思,他们这次兵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还是被朱祁钰亲自带兵救出来的,如今京师百姓的欢呼听在他们耳朵里,颇有一种嘲讽之意。 等十团营过完,便是已经投降大明的翁牛特部,这些蒙古骑兵一过来,场面上顿时有些怪异起来,京师百姓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给予他们欢呼,好在文武百官提前收到了消息,当先带头欢迎起来,京师百姓也就跟着一起欢迎,不过场面上看起来奇奇怪怪的,即便是这些对于大明习俗不太清楚的蒙古骑兵都感受到了。 毕竟他们在开战之时还是敌对关系,甚至翁牛特部还亲自攻打过大同和宣府,双方的敌对没那么容易消除的。 等翁牛特部走完,再过来的就是本次出征最重要的人物,正是大明皇帝朱祁钰。 今天的朱祁钰并没有坐上龙辇,而是甲胄齐全地骑在马上,身边则是平日里就护卫在身边的腾骧四卫。 其实朱祁钰原本是计划坐着龙辇回来的,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些虚礼,不过临到京师的时候,政务院副理仪铭却建议到,朱祁钰可以骑在马上迎接京师百姓的欢迎,以此来提高他在民间的威望。 朱祁钰想了想,感觉有理,便换上了一身甲胄,骑着高头大马走入了京师百姓的欢迎队列之中。 见皇帝来了,以于谦为首的文武百官立刻肃立齐整,齐声喝道:“臣等拜见陛下,恭喜大明皇帝陛下得胜凯旋。” 随即便齐齐跪倒,拜服在道路两旁。 京师百姓原本是不认识朱祁钰的,毕竟之前朱祁钰也只有少数几次出现过,而且还是一身龙袍,这次身着金甲,百姓们哪里又认识他。 不过大家也不傻,自己不认识,朝廷的文武百官肯定是认识的,既然他们都恭敬下拜了,那肯定没错了,于是也齐齐下拜道:“草民拜见陛下,恭喜陛下凯旋。” 朱祁钰立刻伸手虚扶,说道:“诸位爱卿和百姓,都平身吧。” 于谦等人也是赶紧爬了起来。 整理好朝服,于谦带着几名老翁,端着一碗水酒走了上来,笑着又是恭贺了一番,这才介绍道:“这几位是京师里比较着名的老翁,他们听说陛下大胜而归,特意带了一坛酒等在这里,希望能有机会敬陛下一碗酒。” 朱祁钰连忙翻身下马,从老翁的手中接过酒水,连声道:“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这次朝廷能够得胜,全靠朝廷大军的奋勇作战,和朕可没有太大的关系,诸位老丈太客气了。” 当先的一名老翁都八九十岁了,颤巍巍地说道:“陛下太过谦虚了,老夫已经知道了,如果没有您的话,十团营的这些儿郎们都要殒命在居庸关外,压根不能回来,这次随陛下出征的腾骧四卫中,便有老夫的孙儿,老夫敬陛下的这碗酒,是因为陛下将老夫的孙儿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了。” “哦?老丈的孙儿也在军中吗?”朱祁钰顿时惊讶道,他还没想过居然还有这一层关系。 老翁点了点头,说道:“对,老夫的重孙儿也是继承老夫孙儿的位置的,前两年刚进入武骧左卫为卒。” “这么说,老丈孙儿也是腾骧四卫的人了?”朱祁钰问道。 “那当然,当初宣宗皇帝设立腾骧四卫的时候,就把老夫的孙儿招进去过,后来因为他武艺出众,还被提拔为百夫长呢,也算是没丢老夫的脸。”老翁颤巍巍地回答道。 朱祁钰愈发惊讶了,出声问道:“这么说,老丈也是军中之人了?” 老翁又点了点头,说道:“对,老夫也是军户,自然是军中之人,当初太祖皇帝第三次北征,老夫还跟着去过草原呢。” “那时候我军军容齐整,战将云集,蒙古宵小望风而逃,不过还是被我们抓了不少人。” “等土木堡之败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老夫感觉天都塌了,英宗皇帝都被蒙古人抓去了,我大明还能坚持得住吗?” “好在陛下横空出世,在京师城外连战连捷,力挽狂澜,拯救了这大明天下,也挽救了老夫和这京师两百万百姓的性命。” “所以这第二碗酒,老夫想替京师两百万百姓敬陛下,以报陛下保全之恩。” 这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身边的人手中接过一碗酒,双手举在朱祁钰的面前。 朱祁钰不得不接下了这第二碗酒,老老实实喝了下去。 没办法,这碗酒他不得不喝,眼下京师百姓都看着呢,如果他不喝的话,那就是不给京师百姓面子,别说会失了一部分京师百姓的民心,估计就连仪铭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这种可以玩命刷声望的机会可是极少的,他必须把握住。 结果老翁又端过来第三碗酒,笑着说道:“陛下海量,请陛下再饮下这第三碗美酒。” “这碗酒又有什么说法?”朱祁钰问道。 老翁笑着说道:“陛下此次大胜也先,一战歼灭十几万蒙古大军,还俘虏了数万骑兵,不仅是大涨我大明的民心士气,提振了自信心,而且还将蒙古边患一网打尽。” “以老夫从军数十年的经验来看,陛下这一仗,至少为我大明打出了三十年的太平日子,老夫代天下百姓,敬陛下这一碗酒,以谢陛下之恩。” 他都代表天下人了,朱祁钰也不得不喝了这一碗酒,不过放下酒碗他便立刻说道:“老丈,这是第三碗酒了,也是今日的最后一碗,朕还要去太庙献俘,可不能再喝了,若是朕醉醺醺地去太庙,太祖太宗也不会同意的。” 老翁笑呵呵地说道:“陛下放心,老夫不会敬陛下酒了。” “那就多谢老丈了。”朱祁钰也是笑呵呵地拱拱手,说道:“那朕这就进城了。” 说完便翻身上马,向着城内走去。 第944章 献俘,然后就是昏天暗地 朱祁钰都向城内走了,文武百官自然也不敢耽搁,赶紧小步跟上,大家都是喜气洋洋地向着城内走去,留下了京师百姓继续迎接朝廷大军。 后面跟着过来的又是科尔沁部的骑兵,这次大家都学会了,向这些昔日的敌人爆发出震耳的欢呼,搞得科尔沁部的人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京师百姓却不管这些,依旧是大声欢呼者,毕竟他们的心思比较单纯,只要是投降了大明,那就是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那就必须要欢呼,大声欢迎他们归来。 科尔沁部的人并不多,没一会儿便走完了,接下来的就是这次被俘的蒙古骑兵。 眼看着蒙古骑兵过来,京师百姓纷纷从身后拿出一筐筐的烂菜叶和臭鸡蛋,向着他们砸去,边砸还边骂,毕竟他们不少人都是经历过京师保卫战的,知道那会儿这些蒙古人将京师外面祸害成什么样,别说皇庄了,就是自己家都被洗劫一空,不仅家里的锅碗瓢盆都被这些蒙古人抢走了,就连自己家的房子也被他们拆毁,几十年辛辛苦苦积累下来的财富被一扫而空,他们不恨蒙古人才怪呢。 反正眼下这些蒙古人也不敢反抗,他们的手脚都被绳子束缚着,走路都费劲,又哪里有机会反抗呢,只得低着头任由京师百姓欺负。 谁让他们战败了呢,当初土木堡战败被俘到的那群汉人命运更惨,短短半年就死了一半人呢。 等蒙古俘虏走过去之后,再过来的就是收尾断后的府军前卫了。 这支部队基本上也是京师子弟组成的,他们身着完好的布面甲,气势昂昂地走了过来,凶悍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过在自己老爹老娘媳妇的面前,他们即便有再强的气势也没用,不少人都是微笑着看着路边的亲人,不断地打着招呼,陈韶见状,也是识趣地命令他们停下,和自己的亲人打招呼,过了好半晌才重新整队离开,顺便护卫着姗姗来迟的炮营,一路向着太庙走去。 等他们抵达太庙,朱祁钰早就到了好一会儿了,王成来报,说是人到齐了,朱祁钰便命令献俘仪式开始。 他希望早点弄完这个仪式,早点回宫去见见自己的媳妇们,出来这些天,他早就憋得难受了。 好在有他的叮嘱,主持仪式的礼部尚书姚夔很快便完成了所有的步骤,期间没有发生一点意外,几乎所有人都是喜气洋洋的,唯独太子朱见深站在百官之前有些尴尬。 他被太皇太后孙氏逼着谋反,结果没成,原本是打算在东宫等着皇帝的处置的,但是没想到的是,皇帝这次亲征,居然大胜归来了。 既然大胜,那必然要献俘,这次献的还是大敌也先的脑袋,规模自然要尽可能的大。 他这个太子还没有被朱祁钰下旨罢黜掉,所以也不得不来参加。 如今站在文武百官面前,他实在是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 等朱祁钰完成献俘仪式,宣布散朝的时候,朱见深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正在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朱祁钰轻声问道:“陛下,您是不是忘了些什么事情?” 朱祁钰停下脚步,疑惑问道:“朕忘记了什么事情?没有啊,朕一直都按照姚爱卿制定的礼仪在做啊。” 朱见深压低声音回答道:“不是献俘之事,是臣的事情。” “你的事情啊。”朱祁钰的脸色黑了下来,淡淡说道:“明日再说。” 旋即便走开了。 不过走了两步,朱祁钰又停下了脚步,又补了一句道:“侄儿,你放心,朕知道那件事情不是你的错,不会杀了你的。” 说完便直直地离开了,只留下了朱见深愣愣地站在那里,心中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那自己这条小命估计是保住了。 但是皇帝刚才只提到了自己,没有提太皇太后啊,难道说...... 朱见深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事情,连忙抬腿就想追上去,不过刚走了两步,却突然又停了下来。 太皇太后莫名其妙就绑架自己发动政变,还得自己要被皇帝处置,这件事儿的责任主要都在她那面,自己凭什么要帮她求情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整个大明除了身边的贞儿姐姐,也就只有皇祖母会对自己好一些了,若是连皇祖母也没了,那自己日后该怎么办啊。 眼下左右为难,朱见深不禁犹豫了起来。 朱祁钰没有理睬朱见深。 说实话,这孩子还算是个好孩子,除了是个御姐控之外,剩下基本上没有什么毛病,而他的御姐控也是因为从小便死了父母,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身边只有一个万贞儿照顾他,所以才喜欢上万贞儿的。 这一点上其实并没有什么过错,换成自己,肯定也是差不多的,毕竟在自己最孤独和需要依靠的时候,只有万贞儿在自己身边照顾着,双方的关系肯定差不到哪儿去。 不过这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毕竟朱见深只是自己的侄子而已,虽然他是在自己的继承人之列的,但是并不是唯一的,不然自己留那么多藩王的子弟在京师作甚。 朱祁钰现在只想赶紧回宫,去见见自己的皇后和那群嫔妃去,好好亲热一番。 回到后宫,汪皇后果然带着一众嫔妃,就那么静静地等在乾清宫的大门口,一见朱祁钰回来,立刻盈盈下拜道:“臣妾恭迎陛下。” “都起来吧。”朱祁钰立刻让她们起来。 而且汪皇后还是他亲自扶起来的,看得身后那群嫔妃一阵眼热。 朱祁钰虽然宠爱她们,但基本上很少会像对汪皇后这样敬重她们。 不过朱祁钰的下一句话便让她们都明白了,朱祁钰为何会对汪皇后如此敬重。 只听朱祁钰缓缓说道:“朕此次亲征,全靠皇后挫败了太皇太后的阴谋,朕多谢皇后了。” 汪皇后有些羞赧地道:“陛下客气了,你我本为夫妻,能够为夫君分忧,也是臣妾的本分。” 朱祁钰立刻摇头道:“不,不,这次若是没有你,朝廷不知道要掀起怎样的波澜呢,朕又是在外面抵御外敌,一个不甚,朝廷重臣极有可能遭遇巨大的损失,朕必须要好好谢谢你。” 汪皇后娇笑道:“陛下感谢臣妾,还不如好好感谢一下英国公府的四小姐,若不是有她在,恐怕这次没那么容易压制住那些泼皮。” “她啊!”朱祁钰自然记得张覃这位大小姐,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明日早朝,朕给她封赏个五品宜人便是了。” 汪皇后轻声问道:“陛下就没想过将她收入宫中吗?” “没有。”虽然朱祁钰知道汪皇后这么问没有别的意思,但是他毕竟是知道女人的,现在自己都好几个嫔妃了,再把张覃纳入宫,恐怕汪皇后嘴上不会说什么,心里肯定是腻歪的。 再说了,张覃这位可是号称京师胭脂虎的,他可没有兴趣做什么武松,要知道,武松可是连自己的哨棒都打断了呢。 汪皇后继续说道:“可是张覃如今年岁已经大了,却仍旧没有什么人愿意向英国公府提亲,再这么继续拖下去,恐怕张覃就无法生儿育女了。” “你操这个心干嘛!”朱祁钰立刻说道:“这年头又不是没有姑子,没办法生儿育女,英国公府又不会亏待她吃喝,不嫁就不嫁呗。” “那怎么能行,女子生来就是要婚丧嫁娶,然后为夫君生儿育女的,臣妾和她关系不错,不忍看着她就这么孤老一生。”汪皇后立刻没好气地说道。 朱祁钰有些无语,最终还是无奈说道:“朕听闻大都督府军法司的王越和她关系不错,而且他也尚未婚配,回头朕派人私底下问问他,看看他的意见吧。” “为何要私下问问,就不能直接下旨婚配吗?”汪皇后抬起头直视朱祁钰问道。 朱祁钰摇摇头,说道:“不能,两个人能否在一起,全看他们是否情投意合,朕又不是红娘,没兴趣给人家拉郎配。” “况且王越也是朕着重培养的官员,日后还要靠他进入政务院管理政务呢,没必要因为一场婚配让他失了心。” 听朱祁钰这么说,汪皇后也就不再劝了,毕竟王越也是朱祁钰极为重视的官员,就如同如今的那个鸿胪寺卿刘吉一样,这才十几年便坐到了朝廷二品大员的位置上了,若不是年岁不够的话,恐怕下一届就可以直入政务院,成为执掌大明政务的顶尖大员了。 见汪皇后不说话了,朱祁钰舔着脸,毫不避讳地便亲了上去,说道:“朕亲征的这段日子,皇后有没有想朕啊?” 汪皇后的脸羞得通红通红的,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用蚊子一般的声音点头道:“嗯。” “嗯是什么意思?”朱祁钰立刻换上了一副惊讶的表情,出声问道:“是想了还是没有想啊?” 汪皇后的脸羞得更红了,不过皇帝的问题不能不答,小声说道:“想了。” 朱祁钰立刻又换上了一副坏坏的表情,问道:“那到底哪儿想了?” 说着,手就向着汪皇后的屁股摸了过去。 身后有一众嫔妃在场,汪皇后肯定是不能让朱祁钰摸到的,立刻挣扎起来,说道:“陛下,这里不行,诸位姐妹还看着呢!” 朱祁钰无所谓地道:“她们看着就看着呗,大不了让她们一起加入进来,又不是身上有什么舍不得让别人看的。” 说完便拦腰抱起了汪皇后,又给杭贵妃她们递了一个眼神,当先向着乾清宫走去。 第945章 杀无赦 次日,朱祁钰神清气爽,器宇轩昂地来到了早朝。 今天的早朝,整个朝廷都充满了喜气洋洋的气氛,所有人的官袍都是极为笔挺的,见到朱祁钰来了,众臣连忙齐齐下跪,大声道:“臣等恭迎大明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得不承认,今天的皇帝和以前的皇帝可是完全不一样了。 当初的朱祁钰被称之为圣君,只是因为他施行了圣天子垂拱而治,放权于文臣,所以天下文人得了好处,自然会称赞他,属于互惠互利的本质。 但是从朱祁钰击败也先之后,他就完全不一样了,有了武功,他就是文武双全的天子,天下人敬仰,朝廷上从今之后就只会有一个声音,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太宗朱棣就是个例子。 当初朱棣起兵被人称之为燕逆,不过等他夺取天下之后就成为了陛下,甚至可以将建文的四年完全抹去,就连史书上都没有记载,只存在于民间百姓的口口相传之中。 简单说来就是,朱祁钰从今天开始,就成为真正的大明皇帝,拥有了可以改变规则的能力,施行任何政务,基本上不用太考虑这世上其他人的想法了。 所以,今天群臣的跪拜不再是形式上的,而是真心诚意从心底里服气的。 不过朱祁钰却没有丝毫感觉,很是淡定地坐在御座上点了点头。 王成立刻站出来大声道:“上朝。” “诸位臣工,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于是,流程正式开始。 几个大臣轮流出来,向朱祁钰汇报最近的政务,同时提出自己遇到的问题请朱祁钰处理。 对于这些问题,朱祁钰又不了解前因后果,索性全部丢给政务院的于谦去处理,有他在,自己可以省心很多。 其实今天的重点是此次亲征的封赏。 显武营总兵李全此战立下大功,终于是得偿所愿,成功晋升为东光伯,他是北直隶河间府人,老家在东光县,所以被封为东光伯。 对于这个名字,李全也是极为满意的,至少自己在回乡祭主的时候可以单立一本族谱了,这种荣耀对于汉人来说可是极其光耀的。 不过他既然已经有了爵位,那就再也不能统领显武营了,需要把显武营总兵的位置让出来,这也是大明官场的一个潜规则,谁都不能违反。 遂安伯陈韶立下的功劳也不比李全小,所以他也成功晋升为遂安侯,爵位升了一级。 腾骧四卫的指挥使们也是立下了大功,纷纷晋升为都督佥事,算是迈入了大明高级武官的行列。 只有武清侯石亨,因为统御大军失利被俘,虽然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损失,不过也被降了一级,重新成为了武清伯,算是惩罚。 政务院又拿出了几十万两银子,作为此次大战的犒赏。 虽然陈循有些肉疼,不过这次大战基本上将草原上的兵力一扫而空,大明的边患在数十年内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朝廷不用再支出更多的犒赏和抚恤,算是一次性提前将之后数十年的费用全部支出了,而且还会少上许多,陈循拿起来也就不算太心疼了。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大明在之后的数年内,军费支出并没有减少,而是增加了许多,不仅派出大军横扫草原,彻底驱逐了草原上的游牧民族,甚至还加大了新式武器的研发投入,毕竟这次朱祁钰拿出的武器的确威力无穷,大都督府的高层对于这些武器都是眼馋得很。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处理完了日常政务,剩下的就是处理谋逆大案的事情了。 不过太皇太后孙氏在后宫,需要朱祁钰回后宫之后才能处理,眼下只能处理太子朱见深。 “太子可在?”朱祁钰冷声问道。 朱见深颤抖着站了出来,跪在地上答道:“臣在。” “说说吧,几日之前你为何要伙同太皇太后假传朕的消息,说朕已经遇刺身亡了啊?”朱祁钰继续问道。 朱见深一个头磕在地上,回答道:“回禀陛下,此事臣有罪,还请陛下处置。” “一句有罪就可以解释得了吗?”朱祁钰再次问道。 朱见深跪在地上,脑袋深深地埋入了双臂之间,跪在那里不说话。 朱祁钰缓缓说道:“不过朕听说此事是太皇太后逼你做的,可是真的?” 朱见深听闻,眼中陡然间射出了一丝希望的火焰,抬起头看着朱祁钰。 朱祁钰也是盯着他,不过眼神中倒是没有太多怒意。 很明显,皇帝早已查清了所有的事情,知道自己不是其中的主谋了。 朱见深犹豫了一下,却还是俯身跪拜了下去,只是说道:“请陛下处置。” 太皇太后孙氏是他在这个天底下最亲近的人了,他不可能为了活命而出卖她,况且孙太后的所作所为实际上也是在给他争取好处,虽然失败了,但是忘恩负义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朱祁钰明显也没有继续深究下去的意思,而是转移了话题问道:“请朕处置,你认为该如何处置你才比较合适啊?” 朱见深直起身子,朗声说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臣犯了错事,陛下想怎么处置都行,臣绝无怨言。” “是朕在问你!”朱祁钰被他的态度激得明显有点生气,当即厉声喝问道。 朱见深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自古以来,犯上谋逆之人当诛九族,太祖建立大明,颁布了大明律,里面规定了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内乱等为‘十恶’重罪,凡谋大逆,但共谋者,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女子发配教坊司。” “不过臣乃太子,朱家皇族,九族之内皆为皇族,可不列于罪犯之列。” “你也说了,你是大明储君啊!”朱祁钰冷声问道。 朱见深立刻回答道:“臣既已犯了谋大逆之罪,自然无颜继续做这个太子,今日上朝,也是为了请陛下下旨,夺了臣的太子之位,降为庶民。” “只是降为庶民?”朱祁钰又是问道。 朱见深咬咬牙,高声回答道:“不仅如此,臣犯的是谋逆之罪,当凌迟处死,陛下只需凌迟臣一人便可,无需伤及他人。” “那朕就先夺了你的太子之位吧。”朱祁钰站起身来,冷声说道。 两名侍卫上来便摘掉了他的官帽,扒去了他的衣服。 整个过程中,所有官员都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发生,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阻止的。 毕竟,当时政变过程中会昌伯可是派了一群泼皮混混来奉天殿前撒野的,而在整个过程中,朱见深并没有阻止,就连劝说一句都没有做,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文武百官独自对抗这些泼皮混混。 论语中便有提到过,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孙太后弄来了这么一批帮手,而朱见深却没有阻止,那在众人看来,这就是朱见深默许了此事。 既然朱见深不把他们当做大臣,不给他们应有的礼节,那么他们也没必要出言保一保朱见深这个太子了,更何况还有可能会因此而得罪皇帝呢。 朱见深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被罢去了自己的太子之位,没有丝毫反抗,一身白衣地跪在那里。 朱祁钰继续淡然说道:“既然不是太子了,那你就先下去吧,回到你的咸阳宫去好好收拾一下,从今之后你就是普通的大明百姓了。” “陛下不杀臣......草民?”朱见深猛地抬起头问道,不过当他提到臣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太子了,便立刻转化了称呼,开始自称草民了。 朱祁钰淡淡问道:“怎么?你希望朕杀了你?” “朕不会杀你的,虽然谋逆之事犯了朝廷的忌讳,不过朕也知道,此事不是你谋划的,甚至在太皇太后发动之前你都不知道此事,所以朕不会怪你。” “不过你也说了,谋逆之事乃是大罪,必须要惩罚,所以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大明的子民了,在外面的时候不许说你是皇家之人即可,爱住在哪住哪,朕不会管的。” “谢陛下不杀之恩。”朱见深一个头便磕到了地上,发出一声响亮的声音。 他原以为自己的小命是留不下了,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发配凤阳守灵,结果没想到居然只是被罢黜了太子之位,贬为庶民而已,自由还是有保障的。 朱见深下去之后,政务院副理杨善小心翼翼地问道:“太皇太后那边,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太皇太后嘛。”朱祁钰犹豫了一下,立刻反问道:“杨爱卿,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全凭陛下圣裁。”杨善立刻回答道。 他不能不这样回答,毕竟太皇太后是君,他杨善是臣,君臣有别,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杨善处置孙太后的。 “那你就给朕闭嘴吧。”朱祁钰立刻说道。 其实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处理孙太后的办法,方才的反问只是想看看杨善等人是不是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结果这家伙只是向自己表忠心而已,朱祁钰当然不会客气。 杨善闭嘴之后,朱祁钰看着群臣问道:“诸位爱卿,谁还有什么奏报吗?没有的话就散朝了吧。” 都察院左都御史萧维祯出声问道:“陛下,会昌伯等人已经下狱,该如何处置,请陛下明示。” 听他提起了孙继宗,朱祁钰冷声说道:“按照大明律,杀无赦。” 第946章 孙太后之死 “什么?皇帝回来了?” 仁寿宫中,鬓发纷乱、一脸愁容的孙太后突然对着两个正在谈话的宦官问道。 她的惊呼让两名宦官吓了一跳,不过二人立刻反应了过来,其中一个人问道:“太皇太后可是有事?” 孙太后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问道:“方才你们两个人说,皇帝得胜回来了,此事可是真的?” 被抓住的那名宦官吓了一跳,连忙拨开孙太后的手,回答道:“对,陛下得胜回来了,而且是大胜,据说光是蒙古俘虏就抓了好几万呢。” “他既然回来了,为何不来见哀家?为什么啊!”孙太后顿时大叫道。 “太皇太后不必催了,朕来了。”仁寿宫的大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众人抬头一看,果真是已经下朝的朱祁钰大步走了过来。 “拜见陛下。”仁寿宫中的一众宦官宫娥纷纷下跪见礼,只有孙太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冲了上来。 王成立刻上前一步,用身体阻隔开孙太后的扑击。 孙太后张牙舞爪地拨开王成,旋即说道:“皇帝,哀家不怕你杀了哀家,不过哀家临死之前只想问你一句,我那孩子之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朱祁钰抬手阻止了想要回来继续阻挡的王成,接着说道:“太皇太后,朕此来也是想问问你,这就是你派人刺杀朕,同时在京师发动政变的原因?” “你先回答哀家。”孙太后死死地盯着朱祁钰问道:“到底是不是你派人暗害了哀家的儿子。”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朱祁钰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一丝威胁,淡淡反问道。 孙太后恶狠狠地说道:“若真的是你暗害了他,哀家绝对不会放过你!” “不会放过朕?”朱祁钰一乐,继续问道:“太皇太后打算如何对付朕啊?是再派刺客刺杀朕?还是再找出一个大哥,配合你发动政变呢?”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了,方才早朝上朕已经下旨了,会昌伯府从上到下的一应人全部斩杀,不,应该是凌迟处死。” “你们孙家到了九泉之下,估计也吃不到什么香火了。” “什么?”孙太后顿时便是大惊,她想到了孙继宗和孙承宗会死,但是会昌伯府上的仆役却未必会遭殃,所以孙继宗在发动之前提前安排了一名忠仆,将孙承宗的一个外室给他生的儿子秘密抱回了自己的家,全当忠仆自己的儿子来养,结果现在这唯一的手段也算是完蛋了,既然是从上到下一体斩杀,那么那名忠仆估计也逃不掉这一刀,那名侄儿估计也难逃一死了。 不过现在还没有问斩,所以孙太后立刻说道:“皇帝,你杀便杀了,为何还要从上到下一体杀绝?难道你就没有一丝仁心吗?” 朱祁钰淡淡说道:“朕有仁心,不过朕的仁心却不是对一家叛逆的,你真以为你隐藏在忠仆家中的孩子可以逃脱得了朝廷的制裁吗?朕虽然不在,但是皇后却不是傻子,她在事发之时就派人包围了会昌伯府,将一应人等全部抓了起来,略一查问,便查出了那孩子的下落。” “你连一个孩子都不愿意放过?”孙太后大声质问道。 朱祁钰微微一笑,说道:“那倒不是,那个孩子朕会交给王成抚养,回头再大一点就阉割了入宫,反正王成手里的孤儿也不少了,多一个少一个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你......你......”孙太后气得连句话都说不全了,片刻才道:“既然如此,那就是他的命数,哀家现在只想知道,先帝是不是你杀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朱祁钰再次用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应付道。 孙太后厉声说道:“是的话哀家会亲自杀了你为他报仇,不是的话,哀家会认为你在说谎。” “既然如此,太皇太后终归是要杀了朕的,那么是不是朕派人杀的先帝,又有什么区别呢。”朱祁钰还是面带微笑地回答道。 “啊!我现在就要杀了你!”孙太后大叫一声,张牙舞爪地便扑了上来。 王成赶紧出面拦住她,一众宫娥也是上来,七手八脚地将孙太后拉住,让孙太后不能再靠近朱祁钰。 不过看她们的表现,明显是在拉偏架,否则拉架的话,哪有控制住对方胳膊和腿,却让对方中门大开的道理。 孙太后则是拼命挣扎,不过她一个女人,平日里又是养尊处优的,哪里能抵抗得了几名宫娥的控制啊。 要知道,宫中的宫娥可不是只有伺候人的,还需要挑水浇花、打扫庭院的,活干的不少,力气自然也要大上许多。 见孙太后被人控制住,朱祁钰上前一步,对着孙太后冷笑道:“太皇太后,你这么张牙舞爪地干嘛,小心被人参你一本御前失仪之罪。” 接着目光一冷,说道:“当然,朕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你不是一直思念先帝吗?今天朕就送你去见他。” “什么?你敢!”孙太后顿时便开始疯狂挣扎起来,就连那几个宫娥都差点没控制住她。 朱祁钰就站在她的面前,直接握紧拳头,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肚子上,顿时就打得她浑身无力地瘫软了下来。 打完之后,朱祁钰淡淡说道:“朕如今是天下称颂的圣君,又手握无坚不克的大军,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是朕不敢做的。” “哀家可是你的大母!”孙太后立刻出声提醒道。 朱祁钰微微一笑,说道:“太皇太后,你是谁并不重要,你的意见也不重要,朕想不想杀你才重要。” 孙太后顿时哑口无言。 朱祁钰的话虽然听起来很难听,但是却是不折不扣的大实话,如今他的声望直逼太祖太宗,甚至都可以说略高一筹,所以他想杀的人,只要不是理由过于奇葩,剩下的人他全都能直接杀掉,还不引起什么风波,就别提她这个谋逆的太皇太后了。 见孙太后不再挣扎,朱祁钰示意了一下,王成便从身边一名小宦官的手里接过一匹白绫,拿在手里。 孙太后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再次开始挣扎起来。 不过这一次宫娥们都有了准备,死死地压住了她,同时让开位置,方便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动手。 这事儿也是专属于王成的活儿,毕竟其他人动手的话,极有可能会被灭口,也只有王成动手,朱祁钰才不会灭了他的口,毕竟王成是他的人,他可没有兴趣因为这种事儿对自己人下手。 王成走上前来,将白绫在孙太后的脖子上绕了两圈,低声说了句抱歉,双手便开始用力起来,没一会儿孙太后便开始翻起了白眼,伸出了舌头,甚至大小便失禁,尿了一裤子。 王成双手继续用力,再次拉动白绫,只听嘎嘣一声,孙太后这位从小便生活在宫中,享尽了皇帝的宠爱和荣华富贵的女人,就这么失去了性命。 王成又继续拉了一会儿,见孙太后没了动作,于是便松开了手中的白绫,伸手在孙太后的鼻息处试了试,对着朱祁钰点了点头。 朱祁钰看着已经死掉的孙太后,心中不悲不喜,淡淡吩咐道:“把她挂上吧。” 几个宦官便立刻开始忙碌起来,有人搬来凳子放在仁寿宫中,有人则是拿过白绫挂在横梁上,没过一会儿便将孙太后的尸体挂了上去。 忙完之后,王成靠了过来,低声问道:“陛下,什么时候发现她?” “此事你看着办吧。”朱祁钰随口吩咐了一句,反正现在孙太后已经死了,而且都挂在了房梁之上,什么时候发现并不重要,谁让她是个敢于谋逆的逆贼呢。 王成会意地点了点头,带着人退了下去,只留下了朱祁钰站在殿中,静静地看着孙太后的尸体。 片刻之后,朱祁钰轻声说道:“孙太后啊,方才朕不方便告诉你,先帝的确是朕设计谋害的,要知道,先帝遭遇的土木堡之变乃是大明由盛转衰的转折点,也是因为他,我大明才最终沦为清廷的玩物,四万万同胞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了百年,消耗了十代精英,这才成功从列强的手中挣脱出来,真正实现了独立。” “杀了他,一方面是为了汉家天下和大明的未来,另一方面也是可以挽救他的名声,毕竟一个英宗的谥号并不算差,后世之人还将他称之为堡宗呢,就连你这位太皇太后的名声都臭不可闻,朕原以为你在先帝死后会老实一些,哪成想你居然想要推太子上位,朕这才不得不下此毒手的。” “不过你想报仇的话,尽管来就是,朕身负未来数千年气运,又怎会怕你一个老妖婆的威胁。” “安心下去吧,下辈子不要托生在皇家,否则朕知道了,一定还要再杀你一遍。” 第947章 要回伯都王 孙太后的死在朝中没有引起丝毫波澜,仿佛宫中就没有这么个人一样,连谥号都没有给她上,便草草地安葬了。 当然,朱祁钰肯定不会将她安葬在宣宗皇帝的坟墓里的,而是随便找了个地方埋了,至于朱瞻基景陵中给她留的位置,朱祁钰则是派人掘了胡皇后的墓地,将胡皇后迁了过去。 其实原本他是想留给他的母妃吴太后的,结果吴氏听说后立刻摇头拒绝,宣宗皇帝临时前才赐予她一个嫔妃之位,她可没资格死后葬入其中。 既然吴太后不愿意葬进去,那就算了,大不了在旁边再给她建个新的,自己又不是没钱。 朱祁钰此举当然也没有任何人反对。 原因很简单,一方面是朱祁钰刚刚得胜回朝,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触怒皇帝,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孙太后干的事儿彻底得罪了朝中的大臣,没人喜欢他。 朱见深倒是掉了几滴眼泪,不过也仅仅如此,他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庶民而已,直接就被王成带人赶了出去。 好在朱祁钰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允许他带上自己的金银细软,还有他视为珍宝的万贞儿,两个人离开了皇宫,相伴谋生去了。 汪皇后这时候的母性又泛滥了,她看着没爹没娘的朱见深有些不舍,但是毕竟皇帝已经下旨了,只得又私下里给了朱见深一些金银财宝,还顺手给了他一个城外的宅子,算是朱见深的落脚之主。 说实话,朱见深这些年也没做什么坏事,虽然忤逆犯上这件事儿就足够判刑的了,但好歹是自己的侄儿,平日里也算是听话,所以汪皇后还是有些不舍的。 总之,在朱见深被赶出宫去之后,孙太后谋逆之事就算是画上了一个句号。 之后的事情便如同如今的金水河一般,没有丝毫波澜,一切都是平静非常,直到草原上传回了消息。 伯都王统率的五万大军遭到了其他蒙古部落的围攻,经过几个月的拼死反抗,但最终还是全军覆没,伯都王只身逃回了西边的哈密国,投奔自己姐姐去了。 毕竟伯都王也算是一名悍将,这位哈密王后当然会将他收归己用。 不过伯都王作为大明的大敌,肯定是要追杀到底的,于是,大都督府的一众人便来到了宫中求见朱祁钰,希望朝廷可以用外交的手段将之要来问斩。 “你们是希望鸿胪寺可以出面,把伯都王从哈密王后手中要过来?”朱祁钰坐在桌案后面,头也没抬地问道:“那你们来找朕干嘛,去找杨副理啊,朕又不管鸿胪寺。” “陛下,朝廷文武分别,我们不好去找杨副理啊。”武清伯石亨出声说道。 虽然这次大战他因为被围而降爵,不过他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打击,毕竟他石亨犯下如此大的错误,在兵力相等的情况下被人围困在居庸关外的峡谷之中,害得朱祁钰不得不冒险去救他,他的爵位只是降了一级而已,所以他的心里对于这个结果并无怨言,依旧对于大都督府上的事情尽心尽力。 这次提出用外交的手段去要到伯都王,也是他最先提议的。 朱祁钰抬起头看向他,奇怪道:“文武分别是文官不插手军务,武人不插手政务,朕什么时候说过文武彻底分开了,你们大都督府不是有军法司吗?让他们来办就是了。” 宁阳侯陈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最近我们这些武勋和军法司的关系闹得有些僵,故而不方便找他们去说此事。” “有些僵?发生了什么事情?”朱祁钰立刻问道。 他虽然将文臣和武人分开管理,自己忙自己的事儿,但是平衡双方的实力、维持双方的关系仍然没有放弃,立刻出声询问。 陈懋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石亨和张軏,说道:“此事还不是和武清伯与定南伯有关。” 朱祁钰直接看向了二人。 两个人对视一眼,张軏出声说道:“陛下,其实此事和您也有些关系。” “之前您不是率军救出了武清伯和臣吗?这也让您不得不亲自兵临前线,军法司尚书王暹对于这件事情很是不满,在他看来,如果臣和武清伯没有被蒙古人围困,那么您就不用亲临险地了。” “王尚书不敢说您,所以就将罪责怪罪到我们两个头上,最近正在军中严查违反军纪之事呢,我们也不好请他说话。” “原来如此。”朱祁钰点点头,继续问道:“那靖远伯王骥呢?他也是文臣,出面说句话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陈懋立刻回答道:“王老大人年岁已高,前些日子又染了风寒,故而最近一直告病在家,不便出门。” “所以你们就过来找朕了?”朱祁钰顿时就没好气地问道。 “臣等无能,请陛下恕罪。”众人齐齐磕头道歉。 “朕刚回来,你们就过来给朕找麻烦,实在是......”朱祁钰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词儿来怼他们,只得说道:“好了,此事朕知道了。” “你们自己也回去想想办法,朕都把框架搭好了,你们自己回去解决。” 陈懋等人没想到朱祁钰居然又将问题丢了回来,只得恭敬答道:“是,臣等遵旨。” 反正伯都王抓不抓回来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儿,如果朱祁钰不愿意出面,那他们就暂时放过伯都王也无所谓。 就在他们想要退下的时候,朱祁钰的脑子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出声说道:“等等,朕想到了一个办法,不必你们出面就可以办到。” 石亨顿时惊喜,连忙问道:“什么办法?” 朱祁钰缓缓说道:“其实此事很简单,只要你们回去之后开一个会,商量一下向哈密用兵之事,然后再由一个人提出请鸿胪寺帮忙,将消息暗中透露给军法司的人,或者直接请王暹参会,剩下的事情都不用你们去办,鸿胪寺自然会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 石亨一拍大腿叫道:“好啊,这个办法好,只要咱们传出用兵的消息,鸿胪寺的人肯定不必咱们催促,抢着就把事情给办了。” 其实朱祁钰这个办法也很简单,只是利用了文臣不希望武勋立功的心理,引诱他们主动用外交的办法去达成目的,相信杨善和刘吉他们肯定是巴不得这样做的,陈循更是会举双手双脚赞成,毕竟出兵就需要花钱,对于他这个貔貅来说,派出一个使团肯定要比派出一营兵马省钱多了。 “另外,你们再给甘肃总兵王敬传个军令,让他把甘州五卫全都动员起来,做好出战的准备,如果使团谈判失败,没能带回伯都王,立刻发兵哈密,让蒙古人好好见识一下我大明的实力。”朱祁钰又再次补充道。 “臣等明白了。”陈懋等人立刻恭敬答道。 不得不承认,朱祁钰这个补充对于他们大都督府更为重要。 有了兵马的准备,他们大都督府就可以在这件事情里占上一些功劳了,不像之前那样,使团出使基本上都是文官的功劳,和他们大都督府没有什么关系。 今天来找皇帝求助,的确是来对了。 其实这个办法也是朱祁钰学来的。 后世鹰酱这个蓝星上最大的大流氓经常干这种事儿,一方面派出外交官上门讨要好处,另一方面也派出舰队开到对方的家门口直接威胁,面对灭国的威胁,那些国家往往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咬着牙认了下来。 毕竟和自己家相比,还是送出一些好处来得简单节省。 当年的倭国不就是么,鹰酱逼着他们签订了广场协定,直接将倭国几十年战后重建的成果一扫而空,从此就有了失去的十年、失去的二十年、失去的三十年、失去的四十年...... 那次鹰酱倒是没有派出舰队,不是他们舍不得派,而是因为他们的舰队一直就驻扎在倭国国内呢! 当然,这种事儿华夏也没少干,汉朝的使臣、蒙古的使者都干过这种事儿,赚到的好处的确不少,唯一的问题就是兵马来的不及时,使臣的投胎率比较高而已。 “没有事情了吧?”朱祁钰问道。 陈懋等人连忙摇了摇头。 “那朕就要问你们了。”朱祁钰抬起头问道:“方才你们说王暹在严查军中违纪之事,到底都查出了什么事情?” 几个人对视一眼,石亨出声说道:“陛下,王尚书主要是在查战场贪腐和私藏战利品之事,已经查出了十几起案子了。” “真是闲得没事了。”朱祁钰暗骂一句,随即对着众人说道:“回头给朕传个话,让他别查了,几个士卒私藏一些战利品算什么案子,有这心思,还不如好好查查各地驻军的官员呢。” “陛下,这个不能查啊。”石亨立刻出声劝道。 “为何不能查?”朱祁钰立刻冷声质问道。 第948章 朕想出京一趟 “为何不能查?”朱祁钰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吩咐居然就引起了石亨的反对,立刻出声质问道:“难道他们就不是大明的臣子了?” 石亨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陛下,不是不能查,而是不能让王尚书查。” “理由?”朱祁钰放下手中的毛笔,靠在身后的靠背上问道。 石亨缓缓说道:“陛下,不瞒您说,臣感觉王尚书有些不太适合军法司尚书这个位置。” “臣大略统计过,自从王尚书上任以来,军中违反军法的案件就多了一倍,他治军严格没问题,但问题是,他有些过于严苛了。” “军中士卒基本上都是粗鄙之人,平日里除了一些基本的军法之外,往往也会有一些其他的小问题,王尚书会抓住这些小问题无限扩大,对于军中士气极为不利。” “那这与查各地驻军有何关系!”朱祁钰抓起桌子上的毛笔便向着石亨砸去。 这些日子朱祁钰已经收到了一些消息,得知各地驻军借着这次朝廷大胜,动不动就敲诈各地商人一笔银子,虽然他们的确拿出了一些东西作为犒赏发给了军中士卒,不过更多的好处还是被他们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对于这种事情,朱祁钰自然是不愿意看到的,现在他们虽然不敢把手伸向军需,但是不代表他们以后也不会这么做,于是他就派人传话给了王暹,命他严查军中贪腐。 不过现在看来,王暹这个人也是让他失望了,他只是将目标瞄准了无权无势的士卒,却没敢对地方上的统兵之人动手,这可不是朱祁钰的原意。 石亨被毛笔一砸,顿时便吓了一跳,连连磕头道:“陛下,臣知错了,臣知错了,请陛下原谅。” 朱祁钰没好气地说道:“武清伯,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不就是其中几个人也给你送来一些好处吗?回头自己去把这些好处交到军法司那里去,朕会派人给王暹带个话,让他这次不要按照兵法惩罚你,但是你给朕记住了,这种事情只能发生一次,若是有下一次,你这个武清伯的爵位就别想要了。” 石亨差点被朱祁钰的话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连连磕头,大声道:“陛下放心,臣回去之后就把那五千两银子送到军法司去,以充军费。” 朱祁钰环视一周,继续教训道:“你们几个也是一样,如果被朕知道你们拿了不该拿的好处,都给朕交到军法司去,否则别怪朕无情。” “臣等明白。”陈懋几人立刻躬身答道。 其实他们也在私底下受过地方武将送过来的好处,不过数量没有石亨这么大罢了,看来回头自己一定要把这些好处全都交到军法司去,免得皇帝再惦记他们。 毕竟如今的他们是没有把握可以在军事上击败大明皇帝的,府军前卫现在虽然挂在大都督府之下,但其指挥使却是和他们平级的遂安侯,只听朱祁钰一个人的命令,其他人谁的命令都不听,就连他们撺掇大都督府大都督朱见济亲自过去都不好使。 朱祁钰无趣地挥挥手,打发他们下去,随即便出声说道:“王成,摆驾政务院。” 政务院离得不远,朱祁钰没有坐龙辇过去,而是选择了步行。 缓缓走进了政务院,于谦几人早已率一众政务院官员等在了院子里,看到朱祁钰进来,一众人齐齐下跪,齐声呼道:“臣等拜见陛下。” “都起来吧。”朱祁钰随意地挥了挥手,说道。 众人起身,排成两列。 于谦等几个政务院大员走上前来,对着朱祁钰问道:“不知陛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朕没事儿的话就不能来看看了?”朱祁钰笑着反问道。 “可以,可以,政务院随时恭迎陛下莅临。”于谦立刻回答道,态度极为诚恳。 这些年他在政务院的位置上,每天面对着纷繁复杂的政务,性格也是磨得颇为圆滑了。 反正政务院又没有什么不能对皇帝展示的,他有时间过来,自己还省事了呢,有些事情走两步就可以找到人决断,不用再等到早朝之后了。 朱祁钰点点头,随意说道:“走吧,进去说。” “陛下这边请。”于谦抬手领路道。 其余人纷纷散去,忙活手里的政务去了。 几个人来到了政务院,朱祁钰当先坐好,看到于谦几人还站在殿中,立刻笑着吩咐道:“诸位爱卿,都坐吧,这里是政务院,不是朕的奉天殿,你们没必要站着。” “谢陛下赐座。”于谦几人齐声谢了一句,找地方缓缓坐了下来。 这里是政务院的主殿,也是他们的会议室,位置有的是。 其实这里原本是政务院首理于谦的公房,不过他上任之后没多久,就感觉自己独占这么大的一个公房不好,于是便从两侧的公房中腾出一间作为了自己的公房,主殿则被他改成了会议室,方便讨论事情。 这件事儿朱祁钰自然也是知道的,不过政务院这点变动,他没必要插手,于是便任由于谦折腾了。 朱祁钰笑着说道:“在这里,你们才是主人,朕只是一个临时过来的客人而已。” 于谦立刻齐声道:“陛下,此言谬矣,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政务院在这天下,自然也是陛下的,臣等只是代管而已。” “好,好,好,这是朕的地盘。”朱祁钰没心思和他争辩纠缠,立刻便承认了下来。 于谦满意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出声问道:“不知陛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 朱祁钰笑着说道:“不知于首理是否听说过草原上的战事?” 于谦点了点头。 草原上的战事他当然知道,这一仗彻底让瓦剌没落了下去,最后的五万兵马也都覆没在了蒙古各部落的围攻之中,于谦怎么可能不知道。 朱祁钰继续说道:“那伯都王逃去哈密之事,相信你们政务院也已经收到消息了吧?” 于谦又是点了点头,旋即说道:“陛下有何吩咐?是打算派兵征讨吗?” 朱祁钰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眼下我大明也是刚刚打完一战,损耗颇多,兵马也需要休整,朕并没有出兵的打算。” “其实朕今日前来,主要是因为大都督府的人方才入宫求见,希望朝廷可以派出鸿胪寺的官员,把伯都王从哈密要出来。” “把伯都王从哈密要出来?”杨善坐在一旁,眼睛中立刻闪出了精光,大声道:“妙啊!此法可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将与我大明对抗的敌人抓到,相信定可以震慑到天下不臣之人。” 于谦则是疑惑道:“那大都督府之人为何不过来亲自说?” 朱祁钰笑道:“还能是什么原因,只不过是他们和王暹最近关系紧张罢了。” 于谦立刻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道道,不禁失笑道:“呵呵,他们和王尚书关系紧张,关我们政务院什么事儿,我们政务院又没有惹到他们。” “这不是担心你们文臣都是一伙的吗?”朱祁钰顿时笑道。 众人也都是会心一笑。 朱祁钰说的其实没错,他们文臣在对待武勋的态度上,的确是一伙的,虽然谈不上敌对,但是绝对不会给什么好脸色,毕竟文武有别是皇帝定下的,他们必须要保持距离。 “既然陛下都已经吩咐了,那臣回头和鸿胪寺卿刘大人说一声便是。”杨善没有继续追究这个话题,笑着答应了下来。 朱祁钰点点头,笑着说道:“朕今天过来,实际上是朕给他们出了个主意,让他们私底下传扬出兵哈密的消息,吸引你们出面阻止,抢夺这个功劳。” “朕提前和你们说一声,就是为了让你们不要露馅了,被他们察觉到。” 于谦立刻恭敬答道:“陛下放心,臣等知道了,保证不会暴露。” 对于演戏这种事儿,于谦和杨善他们还是有把握的。 如果朱祁钰需要,他们甚至可以将所有人瞒住,毕竟他们只是配角,配合大都督府而已。 再说了,这次是大都督府主动送功劳过来,他们答应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拒绝。 朱祁钰继续说道:“另外,大都督府为了达成此次目的,还会动员起甘州三卫为你们壮声势,可能会消耗一些钱粮,你们政务院最好提前准备出来。” “啊?还要耗费钱粮啊!”听到朱祁钰提起钱粮,陈循立刻就不干了,出声说道:“陛下,此次大战,朝廷消耗颇多,光是犒赏就发下去数十万两银子,后续还有居庸关的修葺和大同城的修葺,户部早就没有多少银子了。” 朱祁钰不禁笑道:“陈爱卿,你叫什么叫?” “此次出使,鸿胪寺官员就不会敲哈密国一笔,用来补充这些消耗吗?” “好吧,只要不多,臣就答应了。”陈循有些不情愿地说道。 朱祁钰笑着说道:“放心吧,只是简单动员一下而已,不会消耗多少钱粮的。” 陈循点了点头,不再出声。 朱祁钰喝了口茶水,缓缓说道:“另外,朕过来还有第二件事儿。” “朕希望过些日子出京一趟。” 第949章 朱祁钰的想法 朱祁钰喝了口茶水,缓缓说道:“朕希望过些日子出京一趟。” “出京?陛下又要出京?”朱祁钰的话顿时震惊了于谦,也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必须要承认一个事实,虽然朱祁钰这次战胜了也先,不过在他们看来,遇到的凶险也是极多的,他们可不希望朱祁钰再出京遇到什么危险。 朱祁钰却是点了点头,说道:“对,朕登基已经十年了,也该出京巡幸一次天下了。” “陛下为何突然有了这种想法?”于谦缓缓说道:“如今天下安定,四海升平,就连蒙古人都已经无力南下袭扰,只能防备着我大明北上,陛下又有什么必要去巡幸天下呢?” 朱祁钰笑着反问道:“朕乃是大明天子,视察巡幸一遍天下,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于谦连忙摇头道:“不是不可以,只是感觉没必要。” 陈循也是在一旁出声道:“是啊,陛下,您巡幸天下,必然是要带上兵马的,这一路上人吃马嚼,消耗颇大,地方官员也要耗费精力去迎接您,如此一来,朝廷的损耗未免也太大了些。” 陈循说是没错,众人都是纷纷点头赞同。 皇帝出巡,随身护卫的兵马肯定是要有的,而且还不能少了,至少要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暂时顶住敌人的压力,为朝廷的援军争取时间,这一点的消耗就是一份不小的开销。 而皇帝出巡,除了护卫的兵马,身边同样也要有随侍的宦官宫娥,人数还不能少了,否则做不到轮换,服务质量肯定要下降,带上这么多人,这一方面的消耗同样不小。 第三,皇帝既然亲自到了地方上,当地地方官肯定是要出面接待的,珍馐美味、地方特产都是要挑最好的进贡,到时候消耗更大。 如今大明虽然比较富裕,但是地方上却不像大家想的那么有钱,尤其是普通百姓,仍旧是忙时吃干闲时喝稀,一年也未必能吃上一顿肉。 朱祁钰过去了,地方官府出面接待,消耗肯定很大,如果产生了缺额,那就必然要想办法挽回损失,压榨百姓肯定是地方官府的首选。 至于其他有可能要面临的危险,他们都还没计算到内,如果全都算进去,那到时候消耗只会更大,这也是他们会出面阻止皇帝巡视天下的原因。 朱祁钰却是笑道:“陈爱卿过虑了,朕此番巡幸天下,不需要摆太大的排场,护卫的兵马只要带上府军前卫即可,随身伺候的宦官倒是需要多带一些,因为朕打算把后宫中的女人们全都带上。” “啊?那人数就要更多了吧。”于谦顿时惊讶道。 “多不了多少,最多多带上个几十人吧。”朱祁钰笑着摇头道:“毕竟是出门在外,有些可带可不带的人,自然就不需要带上了。” “随行的行李也不需要太多,短期内够用就行,需要的话,临时到地方上采买就行,反正地方上的物价肯定要比京师低上一些,临时采买还可以自己挑选一些喜欢的,就像朕,平日里总是穿着这身龙袍,想换一件都不方便。” 众人都是一笑,显然是非常认同朱祁钰的说法。 说实话,他们对于身上的这身官服也有些腻歪,虽然可以很好地体现自己的威严和地位,但是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宁愿穿着居家常服上衙,毕竟那身衣服才是最舒服的。 “但是陛下,若是您只带着府军前卫的话,皇家威仪该如何体现呢?”政务院副理仪铭这时候出声问道。 朱祁钰笑着说道:“朕的皇家威仪哪里还需要兵马支撑,朕在哪里,皇家威仪就在哪里,就像你们,谁没事上下衙门的时候还会摆开全部棋牌的,不都是一顶小轿来回吗?甚至像是于首理,满朝上下谁不知道,他每天上朝下衙都是腿儿着来回的。” 众人又是一笑。 自从朱祁钰赐给于谦一套宅子,作为政务院首理的官邸,于谦便搬了进去,不过因为就在一条街外,所以于谦每天上朝都是走着过来的,这一点和其他官员都不一样,毕竟他们的宅邸离皇城和政务院都比较远,只能骑马或者坐轿了。 朱祁钰继续说道:“另外,朕此次出巡,也不算是突发奇想,而是早就打算这么做了。” “原来陛下是早有预谋啊!”政务院副理杨善突然出声感叹道。 他算是政务院里的开心果,能说会道,而且经常在一些大家闹矛盾的时候出面调解,再加上他督管的鸿胪寺和学部一般情况下不会和人造成冲突,所以许多人都很喜欢他,说话自然轻松愉快了许多。 朱祁钰点点头,说道:“对,朕是早有预谋的。” “此次巡幸,朕打算亲自到地方上解决几件事。” 解决事情,还是几件。 众人都是一愣,不明白朱祁钰想要说的是什么。 见众人不理解,朱祁钰笑着解释道:“诸位爱卿想不出来了吧,朕首要解决的就是地方上拖税抗税的问题。” 于谦瞬间就明白过来了,立刻点头道:“此事的确需要解决了。” 自从上一任首理王直开征商税之后,其实此事的开展一直都不算顺利,虽然朝廷因为税法的原因收入大涨,但是地方上拖税抗税的问题一直存在,尤其是于谦开始推广官商士绅一体纳粮的政策之后,地方上拖税抗税的问题愈发强烈起来。 于谦对此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毕竟大明的统治基础就是依靠这些地方士绅,把他们得罪狠了,在地方上闹出什么事情,那可就有可能会动摇大明根基的,于谦不敢动手太狠。 其实朱祁钰也是知道这件事儿的,但是当时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毕竟他没法对自己下手,即便他想对自己下手,群臣也会出面劝阻,压根没办法施行。 但是现在却是完全不一样了。 自从朱祁钰在居庸关灭掉了也先的大军,他就成为了大明用兵最高明的人之一,尤其是在面对也先几十万骑兵的时候,他能用一支弱势兵力强势对攻,而且还赢了,这一点纵观历史也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到的。 所以,他现在出面去做这件事儿的话,毫无疑问可以比较简单地摆平地方上的阻挠。 原因很简单,以他的用兵之强,恐怕天底下没有几个人敢起兵反抗。 再说他还是大明皇帝,离开了京师去到地方,没了京师官员的劝阻,直接面对地方上的士绅,恐怕没有哪个士绅敢于反抗皇帝的雷霆之力,只要他在地方上收拾掉反对此事的士绅,到时候朝廷上即便传出再强的反对之声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那时京师有政务院压制,地方上有朱祁钰动手,恐怕全天下也没人有办法阻止了。 当然,如果有人敢于想办法抵抗的话,朱祁钰也有更多的办法收拾他们,毕竟朱祁钰已经知道了,作为皇帝,他最大的武器就是无耻,比起无耻来,全天下恐怕没什么人可以和自己比了。 例如,有人起兵抵抗的话,朱祁钰有把握调动当地驻军配合自己手下的府军前卫,即便来多少人都是白费力气。 如果有人发动地方百姓反对的话,凭朱祁钰的声望,更是可以轻松压制下来,然后召见那人,来的话就直接狠狠敲诈一笔,那人要是敢答应的话,朱祁钰就敢让地方百姓来一手打土豪分田地,谁都没办法阻止,当然,那人也可以不应召,那到时候朱祁钰就可以让地方上直接灭掉那人的家族,任谁都无法阻止。 总之,朱祁钰有的是办法可以达成目的,玩起无耻谁比得过他。 陈循这下子对于朱祁钰巡幸天下的态度是彻底转变过来了,连连点头道:“如此看来,陛下还真需要巡视一番天下了。” 朱祁钰略带得意地看着众人,继续说道:“这只是朕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儿,第二件事是朕想要巡查一遍天下,看看各地的税法推行得如何了,还有就是地方上的小吏在执行税法的时候手段如何。” 陈循也是点了点头,这方面也的确是皇帝出面要比他们更好使一些。 自从秦汉以来,朝廷治理天下用的是文人,但是实际执行上一直是依靠小吏的,只有他们才是直接接触地方百姓的人,重要性不言而喻。 但问题是,地方官府的主官经常会被这些小吏所架空,因为这些小吏一般都是出身小吏世家,世世代代都是小吏,没有他们的话,地方上的政务极其容易瘫痪,所以有的时候地方主官经常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踢斛淋尖等一些手段视而不见。 有的时候,地方上的小吏更是因为把持地方大权嚣张无比,无锡小吏沈尚,居然大大咧咧的把当地县令抓到朝堂上,拳打脚踢揍个半死。 昆山县的小吏朱升更猖狂,不但在当地鱼肉百姓,就连钦差大臣的亲兵,也被他派人胖揍,险些闹出人命。 洪武十八年的潘富案,更是震惊了大明朝堂。溧阳县的小吏潘富,不但霸占了知县的小妾,还胁迫知县一起贪污腐败。逼得溧阳百姓悲愤告御状后,面对朱元璋的铁腕缉拿,这个恶人不慌不忙,竟然轻松在当地来回逃跑,还勾结各地士绅恐吓袭击办案人员,气得朱元璋出动军队,才算将其逮捕归案。事后因此牵连而死的劣绅贪吏,竟达一百二十多家。 太祖都是这般才行,朱祁钰又多到哪儿去了。 所以,治理一下地方小吏,也可以让中央的政务更加顺畅一些,政务院没理由反对。 不过没等他们表达什么,朱祁钰又继续说道:“当然,还有第三件事儿。” “朕打算把如今在京师学习的这些藩王子弟全都列为储君的备选,把他们全都派出到地方上去。” 第950章 过完年就启程 朱祁钰说道:“朕打算把如今在京师学习的这些藩王子弟全都列为储君的备选,把他们全都派出到地方上去。” “什么?”于谦等人都被朱祁钰的这个决定而震惊到了。 “陛下不可。”于谦立刻出言说道:“陛下,俗话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陛下是唯一的皇帝,储君自然也是唯一的储君,若是藩王子弟全都是储君的备选人选,到时候必会发生亲人相弑的局面,对于江山社稷和天下稳定都是极其危险的,陛下不可如此行事。” 众人立刻点头。 于谦说的对,皇帝是唯一的,储君肯定也是唯一的,如果有两名储君,那肯定会产生冲突和纠纷,双方一定会强烈对立起来,朝中官员也会分为两伙相互对抗,耽误朝廷政务,甚至在储君登基之后,不服之人也极有可能会起兵谋逆,到时候肯定又是一场大戮,天下必然大乱,朝中官员不论什么人都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况且皇帝还是打算把这些皇室子弟全都派到地方上去,那岂不是在养虎为患吗?于谦他们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朱祁钰却是没有一丝担忧,笑着说道:“诸位爱卿,朕什么时候做过错事,你们就不想知道朕为何要这么做的?”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于谦当先道:“陛下请讲,臣等洗耳恭听。” 朱祁钰缓缓说道:“这也是朕一直以来在暗中谋划的事情。” “诸位爱卿熟读经典,必然也是知道的,历朝历代之中前期的皇帝基本上都是明君,如汉高祖刘邦、汉文帝刘恒、赵太祖赵匡胤等等,自然也包括我大明太祖皇帝,他们基本上都是崛起于民间,深知民间疾苦,故而都可以薄徭轻赋,国家可以迅速发展强大,政治稳定,民间太平,后期的皇帝绝大多数都是昏君,例如商纣王帝辛、隋炀帝杨广,无一不是出身宫廷,不知民间疾苦,故而犯下错误,导致国灭家亡。” “就连朕也是一样,从小便生活在宫外,直到宣宗皇帝薨逝之前才被接进宫中的,所以朕也知道民间疾苦。” “朕在这其中也总结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所谓明君,都是知道出身民间,知道民间疾苦的,而所谓昏君,都是出身宫廷,不知民间疾苦。” “那么,想让一位储君可以成为明君,那就必须要让他知道民间疾苦,这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自去民间感受体悟一番,所以朕才有了这个想法。” 众人都是点头。 皇帝举的例子没错,自古以来,天下的圣君无一不是深知民间疾苦,所以才可以对症下药,将天下治理得太太平平,极为强大的,不过仍然是有人反应了过来,出声说道:“陛下,在宫中成长的人也未必不能成为圣君,例如宣宗皇帝,他可是从小便长于太宗身边的啊,但是他依然可以称之为明君,况且朝廷还有文武百官向皇帝上奏,皇帝依然可以从中得知一些消息,知道民间疾苦的啊!” 朱祁钰循声看去,发现是仪铭在说话,于是摇摇头道:“仪爱卿,朕问你,就算丢失太宗打下的安南,宣宗也可称之为明君了?” 仪铭立刻不吱声了。 说实话,朱瞻基丢了太宗朱棣打下来的安南,发生了这种事情肯定是没办法称之为明君的,况且他还将皇位传给了英宗皇帝朱祁镇,怎么可能还被称之为明君了? 不过这话他没法说,全天下也就朱祁钰有资格明说了。 朱祁钰继续说道:“另外,朕想说一句,即便是包括你们在内,在向朝廷奏报的时候也经常是一家之言,立场都不对,又如何能让今后的皇帝得知民间疾苦。” 说完指向了坐在一旁的何文渊,说道:“例如何爱卿,朕记得你曾经向朝廷奏报,说鸿胪寺序班张亮办事得力,故而向朝廷推荐,希望可以提拔一二,但是朕却从锦衣卫出得知,此人不尊礼教,啜茶敬人,而且已经有了实证。” “臣罪过。”何文渊连忙请罪道。 朱祁钰摇摇头,说道:“朕不是在怪你举荐错了人吗,朕只想让你们知道,你们在奏报的时候往往也是一家之言,道听途说,就连你们这些朕最信任的人都是这样的,其他官员什么样子,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众人纷纷点头。 杨善这时候出声问道:“如陛下所言,诸位藩王王子皆为储君,若是下到地方,恐怕会搅扰到地方官员施政啊!” 朱祁钰摇摇头,继续说道:“不会,朕的想法是让他们改名换姓,替代一些官员下到地方上去,并且不许透露自己的身份,也不许家中长辈支持,任何被人猜测出身份之人,皆失去储君资格,毕竟一个连自己安全都不能保证的人,又凭什么保证大明社稷的安全。” 众人对于这一点很是认同。 的确啊,如果连自己的安全都没办法保证,别人又怎么敢相信他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呢,这样的人不做皇帝,也是件好事。 没有了家中长辈的支持,全靠自己的本事在地方上挣扎,这样的人继承了皇帝,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朱祁钰见他们都没什么意见了,一拍椅子扶手便站起身来,笑着说道:“既然诸位爱卿没什么意见,那朕就先回去。” “陛下,臣还有事请教。”于谦立刻出声叫住了朱祁钰。 朱祁钰扭头看向于谦,问道:“什么事儿?” 于谦缓缓问道:“陛下,您这一巡幸天下,有的时候交通不变,若是臣等有事情需要陛下决断,到时候该怎么办?” “就这事儿啊。”朱祁钰淡淡说道:“朕已经把绝大部分政务都交到你们手里了,如何处理,就全看你们自己决断了,只要不碰军权,以如今你们政务院手中的权势,应当可以解决九成九的问题了。” 说完转身边走,留下一众政务院官员面面相觑。 许久,于谦的眼中渐渐亮了起来,对着众人说道:“诸位同僚,陛下这是将大明江山彻底交到咱们手里啦。” 是的,这就是朱祁钰对于政务院的最后一次测试,在未来出巡的这段时间里,如果政务院可以将朝廷政务完全承担起来的话,那朱祁钰就可以彻底放手了。 这边,朱祁钰回到了宫里,在坤宁宫找到了汪皇后。 汪皇后这会儿正闲极无聊,见朱祁钰过来,立刻便欢天喜地地迎了上来:“臣妾见过陛下。” “起来吧,你我是夫妻,没人的时候不必如此。”朱祁钰笑着摆摆手,让汪皇后起来。 汪皇后笑着起身,对着朱祁钰说道:“陛下累了吧,臣妾给您捏捏肩。” 说完就让朱祁钰坐下,双手按在朱祁钰的肩上捏了起来。 朱祁钰闭上眼睛,舒服地享受着,突然说道:“皇后,朕打算出京巡视天下,到时候带着你和其他嫔妃一起去,也共同见识一下我大明的秀丽河山。” 汪皇后的双手突然停止了按捏,惊喜说道:“陛下,可是真的?” 不过旋即又放低了语气,说道:“还是算了吧,朝廷不能没人镇着,陛下带着杭妃她们出去便是。” 朱祁钰睁开眼睛,扭头看去,笑着说道:“为什么?难道你不想去?” “臣妾当然想去。”汪皇后说道:“不过陛下这一出巡,朝廷要花的银子可是不少,少了臣妾一个人,也能节省不少银两呢。” “嗨!”朱祁钰说道:“就因为这个啊,朝廷又不差你那点银子。” “朕带你出去,也是希望天下人都能知道,你是朕的皇后,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再说了,我大明现在可是幅员辽阔,江南的水乡,西北的沙漠,西南的大山,哪里都有美景,哪里都有美食。” “朕带着你们,把全天下的美景都看一遍,全天下的美食都尝一遍,也不枉来世上这一生了。” “还有,天底下的好东西可多的是,有些东西可能地方上不感觉有什么好的,但是咱们会感觉非常不错,到时候一起去试一试,好不?” 汪皇后顿时眉开眼笑地回答道:“那一切就依陛下安排了。” 朱祁钰哈哈大笑道:“好,那朕安排一下政务,过完年咱们就启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