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贤惠过了头》 第一章 大婚 大金五年春,春风中夹杂着一丝冬日的寒意,吹散早间还未散去的薄雾,繁华的金都尽数显露在眼前。 今日,无论是供打个尖儿的小酒馆还是热闹的街道,无不能听到三五一群人在嘀咕着什么,百姓们步履匆匆朝着某处赶去,眉尖皆堆起些兴奋与好奇。 半个月前,太后娘娘亲自下旨,将楚府中已以绝美的容貌名震天下的楚羡雪许配给当朝四王爷傅云期,可楚老爷不舍得自己最疼爱的幼女嫁给朝中名声最为狼籍的四王爷,便以幼女尚且年幼为由,硬请求太后改了那道圣旨,将自小寄养在祖母家的二女儿接回楚府,嫁了。 人人皆知,这位四王爷自幼散漫,闲养在府中,皮相极好,虽不近女色,却独独是春燕楼的座上宾,大婚前才将心上人接进府,唤为“婉娘”。 楚妙尔任由喜娘为自己打扮,两眼不睁,面色平静如水,看不出喜悲,耳边只听得喜乐声声,锣鼓震天,人声鼎沸。 这是楚家嫡女的大婚,不是她的,真正的楚妙尔早就淹死了,她不过是借了这个身体而已。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喜婆这话一年恐怕要说上上千遍,楚妙尔不甚在意,她眼睛打量向镜中女子。 发如瀑,肤白胜雪,眼波流转,气质高贵典雅,此时的楚妙尔绝不比那名震天下的楚羡雪逊色,只是世人只道牡丹美,却不爱莲花。 她曾看过楚妙尔的女红,也看过她的字画,不张扬却风格清朗,也是个是个相当聪慧的女子,可惜了。 “喜婆,我想与二姐说句话。” 她透过眼前的铜镜,盯着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楚羡雪确实非常的美丽,美得让在场的人停止呼吸,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间,只是美到无有缺点,反而失了味道。 楚妙尔回眸一笑,“此时怕是不能与你攀谈,请回吧。”看一眼喜婆,淡淡说,“别误了时辰。” “二姐。”楚羡雪的声音也娇柔动听,轻轻唤来,宛如天籁,“我知道长姐是怪我的,太后虽有意将我嫁给四王爷,但雪儿已有意中人,无心当王妃,太后虽不太愿意,四王爷倒是一口应下来,完全没有异议,姐姐不用忧心。” 傅云期能有什么异议,都是女子,娶谁不是娶,况且楚妙尔虽不得宠,好歹也算是楚家女。 “如此还得谢谢妹妹你了。” 楚妙尔并不想与她多做牵扯,转身即走,留下楚羡雪呆楞在原地。 鼓乐齐鸣,爆竹震天,浩浩荡荡的嫁妆队伍在府外整装待发,绵延数里,楚妙尔在此众人的拥呼声中安然入了轿。 围在楚府外的不少百姓们见如此场景免不了连连摇头,一是羡慕楚府嫁女居然如此大手笔,二是感叹虽说侯门深如海,但嫁入如此显赫人家确实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 绣着金丝的大红喜帕遮着她被脂粉修饰过的脸,楚妙尔靠在精致的坐椅背上随着花轿有规律地摇晃,昏昏欲睡。 晕晕糊糊的被人搀下轿,她形同木偶,任人摆布,只想着马上找个地休息,早知道这么累人,上轿的时候真应该让白桃准备点吃的藏在身上。 白净修长的手停在她喜帕前,楚妙尔细细垂眸看着这双手,指甲干干净净,指纹清晰明了,手掌厚实红润,但她却感到一种不加掩饰的冷漠和拒绝,连红艳艳的喜服也压不住这种排斥。 她机械地将自己的手搭在那只手中,那冰冷的触感如同放在冰块上一般,本能缩回的手却被对方一把紧紧抓住,态度不容置疑。 手被包裹住,从头顶凉到脚尖,那一刻她竟然突然间有些清醒。 完成所有的仪式后,凤冠压得两个太阳穴都在隐隐做痛,楚妙尔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掩着嘴角打了一个哈欠。 “王妃,不可!”自小在身边的丫鬟白桃着急提醒,“注意仪态,王爷看见一定会大怒的。” 她叹了口气,这位四王爷对楚妙尔全无情意,如果真是个无情无意的家伙,以他的身份,难免不做出让她为难的事来,如果真害得楚府几百口子人为自己殉葬,她还真是不忍。 奇怪的是,周遭这么安静,莫不是宾客都走了?还是四王爷并不想让她露面? 傅云期推开虚掩的新房门,就见楚氏端庄的坐在床上,从外形上看是个很婀娜的女子。 “四王爷。”白桃见到他进来,朝他徐徐福身。 楚妙尔却久久没有等来动静。 “四王爷?”她又累又乏,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都些隐约的嘶哑之意,“能先帮我把喜帕取下来吗?” 一声嗤笑。 “楚家人一向如此大胆吗?先是楚公偷梁换柱,如今新妇也敢命令本王!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以以下犯上的罪名治了你楚府!” “我自然信,”楚妙尔懒洋洋的说,“不过这是太后金旨玉言,你我都没办法选择,正好你无情,我无意,刚刚好可以落得个各安本份。” 白桃眼睛瞪到大的不能再大,吓得手脚发软,咚一声跪在地上,那声音清脆得听起来都疼。 傅云期倒是来了兴致,据他所知的楚妙尔性格木讷,处事懦弱,怎么今日如此灵牙利齿?! “如果我不揭呢?” “无妨,等会儿王爷走了,臣妾自己掀开便是。” 屋内重新归于一片死寂,直到门外响起响亮的声音。 “王爷,婉娘身体不适,还请王爷去看看吧。” 楚妙尔从喜帕下恰好能看见那双那双绣着花纹的纹锦靴,真是个精致的男人。 “王爷?”门外的人语气开始焦急。 “王爷还是快去吧,别让人等急了,臣妾这儿不打紧。” 按理说他应该心急如焚才是,可眼前这人却没有任何反应,替他开了这口,楚妙尔觉得此刻的自己深明大义,体贴又懂事。 “哼,王妃好心态,这语气像是巴不得本王快些走。” 门快速开启又被合上,从门外灌进来的风吹得楚妙尔一阵激灵。 得知人已经走了,她毫不犹豫的快速掀开了红盖头,喜帕飘落在自己膝上。 第二章 相安无事 “白桃,快点帮我把头上的凤冠取下来,它怎么这么沉,压得我头疼。”楚妙尔看也没看一旁的四王爷,摘下沉沉的凤冠,散了一肩的长发。 白桃看着王爷离去的背影,大气没敢喘,急急忙忙起身过去。 “王妃!新婚当夜王爷去了别院,明日老爷知道了定会生气的!” “无妨。” “王妃可知那婉娘跟了王爷六年还如此得宠,一定是妖媚之人!” “无事。” “王妃!您这样把王爷往外推正好如了她的意呀!以后还不骑到您头上去了!” “无碍。” 白桃看着自家王妃吃饱喝足后,竟直直倒在床上睡着了,连喜服都还没脱。 “落了次水怎么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哎。” 树林里,月光笼罩一层银色的光辉,薄雾缭绕,微风迎面,那负手而立的男子穿着红色锦缎九蟒喜服,淡淡开口。 “可有线索?” “请王爷责罚,”此人正是四王爷身边的护卫亭风,身着夜行衣半跪于地面,恭敬回道,“东厥人行踪诡秘,亭风未能查到。” 傅云期双眼微眯,眼神幽深,全不见平日里的随和笑脸。 东厥人向来狡诈多端,只恨当时没把他们一网打尽,也不知这些余孽藏于何地,掘地三尺竟然也找不到,莫非是凭空消失了不成? “王妃之事如何?” “据楚府下人说,王妃自出生克死她母亲后,便送往东陵的祖母家寄养,一年前被表姐推入池塘,救起后高烧不退整整三天,而后就像换了一个人,性情完全不同于之前。” 确实和他小时候见过的她不太一样,以前像是个木偶,如今倒有了几分生趣。 “都说虎毒不食子,楚公对皇帝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亭风悄悄抬头望向上面的人,嘴角那丝微笑不知道是因为失望还是高兴。 “王爷,既然王妃对我们一点用处都没有,不如……” 傅云期冷眼看向他:“需要你教我做事?” “亭风多嘴!” 亭风快速低头,只触碰到他眼神一秒,浑身就像置于冰窖一样冰凉,黑夜静谧得只能听见几声蛙鸣。 见人消失在黑夜中,他才松了那口气。外人只知道这四王爷是个闲散王爷不谙世事,只有他见过王爷杀伐果断、杀人不眨眼的模样,想起都不寒而栗。 这一夜睡得真是累,醒来时楚妙尔仍觉得头隐隐做痛。 “王妃,快醒醒,起来梳洗完后,您还得去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奉茶请安。” “嗯。” 楚妙尔懒懒应道。 起身坐在镜前,镜中那张脸脂粉未卸,满布迷茫之色,像是渡了个劫。 将自己整个泡进温热的水中,迷迷糊糊地任由白桃帮她梳洗。 “王妃,穿这件如何?”白桃拿了件绣着金芍药的红色拖地长裙,满眼期待。 楚妙尔眉头一皱,“帮我拿件浅淡一点的,这些个红色看得头晕,”她细细挑选了一件暗花金丝长裙,再从钿合里挑了一支镂空兰花珠钗递给白桃,“就这样。” “王妃,这件会不会太素了,您才大婚,应该穿得喜庆些才是,免得旁人说闲话。”白桃急急说道。 “我觉得挺好,”楚妙尔发现白桃的担忧并没有减少,笑了笑接着说道:“他们属意的是楚府的二小姐楚羡雪,而非我楚妙尔,既然如此,我倒不如求一个自在。” 白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镜中的女子只略施粉黛,是一张极素净的脸,表情淡淡的,楚妙尔对自己这身装扮挺满意。 “走吧。”她拂了一下肩头几缕长发,抬步向室外走去。 “王妃,”白桃迟疑的说,“要不要等王爷一同过去?” “不必等他。”楚妙尔脚下步伐不停,只是微微一笑,阳光下那笑容缥缈如烟,看得春柳一脸讶然,自从小姐病好后,就如同换了一个人,背后更像是落入凡尘的仙子。 第三章 初露光芒 由四王爷府邸的家生子烟雨带着,软轿左拐右拐,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停在了祥福宫外。 楚妙尔仰头看着这大大的福字,一入宫门深似海,不知这里面的人是有福还是外面的人有福呢。 出神之际,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都低头行礼,恭敬唤道:“王爷。” 只见身穿华服的傅云期从马上下来,缓缓向她走来。 “夫人这是在等我?” 楚妙尔抬头,这才第一次看清四王爷的模样。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怪不得万千女子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她微微一笑:“王爷说笑,遇缘罢了。” 傅云期直直看着她也不说话,面上万千情绪闪过,半晌才从嘴里说出一句:“你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或许是楚妙尔认识他,可是她听白桃说楚妙尔自小没见过外人,又怎么会认识傅云期呢? “走吧,母后该等急了。”傅云期说着就伸手过来,无比自然,可刚触碰到她的衣袖,就被巧妙躲开。 楚妙尔假意扶了扶头上的珠钗,轻咳一声:“人多眼杂,王爷还是注意些分寸得好,别惹得闲人说楚府的人不懂规矩。” 傅云期勾嘴一笑,却不看她。 “你倒是懂规矩。” 说完抬脚就进了祥福宫,楚妙尔赶紧赶上。 宫内太后和皇后正在闲聊,除了皇后用眼角扫了一眼楚妙尔外,其他人好象就没有看见她一般。 楚妙尔垂首,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 “云期,快来母后这儿,”太后见着自己儿子立马露出了慈爱的笑容,“这一别两年未见又瘦了不少,听说东厥人在边境附近徘徊不去,你还是要需要小心些啊,为了个女人不值得如此犯傻。” 近两年四王爷到处寻药方,为治疗那婉娘的病,无人不知。 傅云期恭敬答道:“不论作为臣还是弟,都会护好我大金国。” 太后满意点点头,像是很满意如此担当和见识的儿子。 皇后端庄一笑:“皇弟这次回来可要多待段时日,母后天天念叨你呢。” 楚妙尔两耳听着他们唠家常,安静得好像并不存在。估摸时间过了一顿饭的功夫,皇后脸上已有几分不忍之色,毕竟地上跪的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低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安静无语的楚妙尔,沉吟一下,轻声唤道:“母后。” 太后抬眼看了一眼皇后,像是突然看见了跪在地上的楚妙尔,立刻慈祥的一笑。 “是妙尔吧,”假意斥责身边的小宫女玉玲,“王妃来了,为何不通报?” 那小宫女明知太后是故意的,一脸惶恐,不知该如何作答。 “王妃最是懂规矩的人,定是不忍心打扰我们,对吧,王妃?” 傅云期慢条斯理地玩弄着手中的瓷杯,事不关己的坐在上座淡淡开口。 地上的楚妙尔这才抬起头来,淡淡的笑意,看不出任何不快,声音清柔和缓,“母后,王爷说的是,儿媳怕出声惊扰了您和皇嫂的攀谈,您可且莫怪她。” 太后一愣,不仅她觉得意外,房内其他人皆是一愣。 皇后眼睛睁大,这,这,这哪是她那速来木讷的二妹? 而傅云期期只是轻轻挑了一下眉,昨日他已经见识过了,所以并不奇怪。 第四章 温热的手 太后这才注意到的楚妙尔,以前也算是见过的,但毫不起眼,今日一看,倒真是眼前一亮。 全身上下唯一的修饰就是头上一根玉簪,却飘逸出尘,真真恰到好处,看惯了宫里的胭脂俗粉,反倒觉得她通透明净,清爽不俗。 “母后能允妙尔起来吗,怕杯中茶水早已冰凉,待妙尔去换两杯热茶来可好?” “快起来吧,你瞧,我只顾着和你皇嫂聊天,妙尔不会怪母后吧。”太后这才恢复常态,面带慈爱笑容的说。 楚妙尔一笑,唇红齿白,眉清目秀,透着一股可人的清爽感。 她站起来,膝头跪太久已有有几分酸痛,但她忍了。 “自然不会,”接过烟雨手中两杯热腾腾的新茶,楚妙尔盈盈一笑,“妙尔特意为母后奉茶,愿母后顺心顺意,容颜常驻。” 太后抿了口茶,似是不经心的说道:“云期中意的人是你妹妹楚羡雪,原是你父亲大人说她不满十五不宜嫁人,可现在看来你比她聪明。” “母后谬赞了,多少官家女想嫁给四王爷呢,我这是命好,得了母后的垂青,即使王爷并不属意我,妙尔今后也定当尽到本分伴着王爷,侍奉母后。” 太后心中一愣,看了一眼皇后,皇后也正看向她,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这当真是她们以前见过的楚妙尔? 正仰头喝茶的傅云期,眼神晦暗不明。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朕不知,这楚家还有这么个口如蜜饯的女子!” 楚妙尔不必多想也知道敢在祥福宫说这话的是谁,跟随着宫内一众人下跪行礼。 “起身吧,不用如此拘礼,朕不过是来看看母后,你便是楚妙尔?” 这就是大金国的当今天子傅德佑,无卓越政绩,却靠着长子的身份一路毫无阻碍地登上了帝位,如今上了年纪更是广纳后宫,明面上说是为了大金国的正统子嗣,实则是掩盖自己的无度。 楚妙尔嘴角含笑,恭敬退于傅云期身后回道:“回陛下,臣妾正是。” “楚公真是藏得太好了,朕该想到的,四王爷阅人无数自愿求娶的人定然不差,可惜啊可惜......” 傅德佑双眼无神,眼下乌青,面色呈蜡黄,一看就是纵欲过度所致。 楚妙尔垂眼见到傅云期的拳头紧握,甚至隐隐发抖,抬头见他双唇紧抿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惊讶。 虽不知缘由,鬼使神差地附上了傅云期的手,他身躯一颤,却反手将她的手握住,不过这次是温热的。 一旁的皇后怎么可能不明白皇帝此刻看着四王妃晦暗不明的眼神。 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地娇俏一笑:“陛下,四王妃第一次进宫,母后甚是喜欢她呢,您可别吓到她了。” 楚妙尔暗自思忖,这皇帝果真如百姓们口中所述,印象再败一分。 “好了,先用膳吧。” 太后的一句话及时阻止了这场闹剧,傅德佑静静的看着楚妙尔,那明净中透着天真的笑容竟然让他心中一动,这是他的后宫中的女子都没有的。 伴君如伴虎也不过如此吧,离开祥福宫,楚妙尔跟着傅云期一同上了马车。 “王爷,再捏下去我的手指要断了。” 第五章 他的秘密 傅云期闻言并不松开她的手,气定神闲地整理自己的衣袖,与刚才隐忍失措的模样判若两人。 见他眼神示意,楚妙尔用食指撩开一角门帘,居然有人一路上跟着,隐藏在闹市里,不仔细都不能发觉。 “王爷和皇上似乎关系不太好?”手心出了汗腻腻的触感让她心中微微烦躁,不假思索就问出了今晚的疑问。 “多管闲事。” 傅云期猛地将手收回,她湿热的手掌蓦地暴露在空气中,细汗急速冷却,竟感觉到有些凉意。 本就是不过脑子的问话,楚妙尔用另一只手揉搓着这只凉凉的手,自然地说道:“是臣妾越矩了。” “自小就不好,”傅云期打破了沉默,“你也不要和他俩走太近,没好处。” 没想到他会回答,他口中的“他俩”是指他皇兄和她长姐? 楚妙尔有些愕然地转头望向他,恰巧撞上他深邃的目光,门帘被风吹得忽起忽落,窗外热闹集市的灯火照得轿内忽明忽暗,显露在明亮中的半张脸眼睛闪闪如星,也不知是谁的心跳如鼓声那般响,空气瞬间暧昧不清。 傅云期见她快速别过头,移到离自己一臂那么远,无声笑了。 月亮从云层后羞答答地若隐若现,细得像一弯柳叶似的月牙在云层里缓慢地移动着,偶尔从云隙中透出几缕银白色的月光,慢慢占据了整个车窗。 刚到四王爷府,楚妙尔倦意就涌了上来。 她跟在傅云期身后忍不住连续打了几个大大的呵欠,颔首转身,声音也懒洋洋的:“王爷想必也累了,臣妾先伺候您更衣吧。” 大概是受不了她眼泪汪汪的模样,傅云期及时制止了她:“王妃既然累了就先休息,本王去婉娘那儿歇......” “多谢王爷体恤,那臣妾就不多留了,白桃,白桃快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话音未落,楚妙尔立马接了下来,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连声音都不像刚才那般软绵绵的。 傅云期好笑地盯着眼前这个笑脸盈盈的女人,一拂袖,走了。 白桃看着王爷离去的背影,再看看正在宽衣解带的自家小姐,着急的直跺脚:“王妃,明明王爷是想留宿的,您非得将人拱手送出去!” 他作为王爷,楚妙尔深知他做什么没人能拦得住,可她也不会像其他女人一样费尽心思地留住他。 “留不得,也留不住。” 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楚妙尔就解衣宽带往浴室走去。 坐在御书房的皇帝还在想着楚妙尔,这个从未出现在他视野里的女人,今日竟然让他大开眼界,前有一个婉娘后又来了楚妙尔,这傅云期可真是好福气。 “皇上!快传太医!”全公公的惊呼声将他的思绪拉回来,看着太医小心翼翼地将瓷杯碎片从手掌中一颗颗拔出,他愈加烦躁,大手一挥,案上文书和茶具尽数跌落,在地上发出脆响。 他才是皇帝,他要什么得不到呢?傅德佑笑了,嘴角微微裂开,眼神中充满了狰狞,让人胆寒。 这一晚注定有人无法入眠,而作为当事人的楚妙尔这一晚睡得香甜,浑然不知那些人弯弯绕绕的小心思。 清早起来就神清气爽,正坐在院内的石凳上,看着春风轻轻地吹动着树上的叶、枝上的花,悠闲地沐浴着暖春里的阳光。古代的风景真是好,干净,没有一丝一毫的污染,空气都清新的很。 “王妃,皇后娘娘来看您啦。”白桃对正在看书的楚妙尔轻声说。 下午的阳光正冷冷清清地照在庭院里,石桌上垒了好厚一叠古书,一杯热茶在一旁的石桌上冒着淡淡的水汽,她懒得起身,侧头看向来人,不愧是皇后,容颜端庄,气质高贵。 “抱歉,臣妾今日身体乏不便,您随便坐。”楚妙尔指了指对面的石凳,上面铺了厚的垫子御寒。 楚芊芊在对面缓缓落座,挥手示意身边的人走开。 “是不是还在记恨长姐?”楚芊芊紧紧盯着神情慵懒的楚妙尔。 楚妙尔淡淡一笑,“事已至此,皇后娘娘提这干什么。” “小妹的性子在宫里活不下去,”楚芊芊听见皇后娘娘四个字便知道这二妹还在使性子,没有任何的掩饰,“四王爷虽不济,却也可以让你继续舒适生活,比起嫁给其他人,还是多份荣华富贵,况且有我在宫中照应,他不会对你太过苛刻。” 楚妙尔学着昨日的傅云期,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不急着答话。 等了半天,不见回应,楚芊芊轻咳一声:“长姐的话可有听进耳中?” 楚妙尔瞧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淡淡一笑。 “皇后娘娘今日专程来就是想说这番话吗,当你求父亲让我替小妹进这地方,我们就没有了姐妹情谊,不过我倒是该谢谢你,至少这个四王妃的名号顶着,日子过得还算是称心。” “你......”楚芊芊愣住不知如何接话。 “长姐何必如此顾虑,”楚妙尔微微一笑,“妹妹现在对楚府还有些情谊,也请皇后娘娘别有心照应,否则谁也别想安生,妹妹初进四王爷府,人生地不熟,就不留妹妹啦,白桃,”楚妙尔轻唤一声,看着白桃走进来,和和气气的声音说,“送客。” 楚芊芊眼睛睁大,刚要说话。 “皇后娘娘还是注意身份,莫多言。”楚妙尔轻声笑言,依然盈盈笑意在唇,但眉眼间都只是淡淡的漠然,不亲不疏。 楚芊芊听后一语不发,直至离开,脸上都努力维持着姐妹情深的笑容,高贵的仪态,只是那手帕像是经过了场浩劫,已皱巴巴无法舒展。 送客离开后的白桃回来,楚妙尔正喝完杯中的最后一口茶,她上前收走被放置一旁的茶具轻声询道:“王妃,皇后娘娘方才送了许多赏赐,您要不要看看?” “不用,你帮我收起来就成,我有些困了,进去睡会儿......”说着小小打了个呵欠,慢悠悠往内屋走去。 酒足饭饱后确实容易困,房间里暖炉燃烧着,不久后就渐渐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楚妙尔觉得自己在做梦,隐隐感觉有种男子的气息一直围绕着她,梦里她被一个男人抱着动弹不得,猛地睁开眼睛却看见近在咫尺的傅云期。 应是白桃看她睡着,已经将她身上的衣物换了,现在只穿了贴身的内衣,仅盖着一床半透明的夹纱被,现在的情形真是尴尬无比。 也不知傅云期看了她多久,只见他怔怔看着自己,人已俯身下来。 白桃呢?肯定是那丫头又自作主张! 楚妙尔迅速裹紧了被子,面色发红,尽量平静地说道:“王爷是不是认错房门了,这不是婉娘的房间,臣妾衣衫不整,还请王爷离开。” 傅云期不作声,姿势也一点没变动。 “整个王府都是我的,你要我离开竟可以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楚妙尔仔细品了一下自己这话确实说得不恰当,好歹他也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可这也太突然了,没有一点心理建设。 和他的言语对话间,楚妙尔想趁机逃走,不料溜下床时手却被他抓住了。 他顺势一拉,楚妙尔整个人就完全落入了他的怀抱。 两个人的身体紧靠在一起,她可以清晰地听见傅云期的心跳声,也可以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酒味,伴随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楚妙尔自己的心跳也逐渐加速。 傅云期的眼神中透露着深邃,轻声在她耳边说道:“王妃昨日不是还说要尽本分,这么快就忘了?” 夜晚的风实在是暧昧,若有似无的酒味令人惶恐。 楚妙尔见他目光紧盯着自己,顿时背脊升起一阵凉意,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事情。 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若王爷执意如此,怕婉娘要伤心了,今日婉娘还来臣妾这儿念叨王爷呢。” “她来找你?” 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顿了一下,楚妙尔内心欢喜继续说道:“是的王爷,婉娘身子才渐好,王爷应当多陪陪才是,性情愉悦才有利于身体恢复。” 听下人们说婉娘前些时日生了一场大病,闭门谢客,楚妙尔正好用此先蒙混过关,反正傅云期也不会真的去在意这些女人间的事情。 傅云期果真如她所料松开了手,心里暗喜。 “明日皇上在云雾山庄设宴,需早些启程。” 楚妙尔将自己裹成了粽子,只露出小脸蛋,乖巧点头连称“是”。 见人走了才舒出一口气,总归是逃过一劫。 王府兰院里的微微烛火下,一身着素衣的女子正轻轻擦拭着手中物件,见来人赶紧起身。 “参见王爷。” “嗯,你今日去找了王妃?”傅云期背手站在女子面前,慢悠悠地开口。 “没有王爷的吩咐,婉娘不会私下去见王妃。”这人正是传闻中的婉娘,只见她发髻梳理成两缕垂在胸前,没有任何发饰,除去案上锃锃发亮的短匕,旁人只会认为这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婉娘是他幼时遇见的,当时大金国与东厥开战,他不过图好玩偷偷跟着大军溜出了城,在东陵恰好看到奄奄一息的婉娘,便将人一同带了回来,既然她想留下,那便依了她。 “王妃在府里的日子过于清闲,你无事的时候可以去陪陪她。” “是,王爷。”婉娘稍显踌躇,“可王爷何不直白与王妃说,免得平白生了误会。” “我自有安排。” 绵绵春雨空蒙,院内满树木兰花清香扑鼻,雨润红姿,越发显得娇娆。 见他负手而去,婉娘看着满院木兰花,无声叹息。 又是独守空房的美好夜晚,楚妙尔早早地起了,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她巴不得傅云期日日留宿兰院才好呢。 白桃拉开房门,就见门外站立一人,身穿皎白锦衣,玉树临风,正是傅云期。 吓得手脚不听使唤,慌张行礼:“见过王爷。” 傅云期只是淡淡扫了眼楚妙尔身穿的马面褶裙,朗声说道:“走吧。” 大门外几匹马毛色绛红,目光炯炯有神,蹄铁系精钢所铸,显得高大威武,一望便知是骏马神驹。 这傅云期是派人打听过自己会骑马吧,可她以前骑的都是小马,温驯听话,这些马以她那三脚猫的架势恐怕难以驾驭,楚妙尔当下心里生出胆怯。 见她迟疑不决,傅云期打趣问道:“你不会骑马么?要不和本王一同?” 楚妙尔被他这话一激,说道:“臣妾在祖母家学过,可以自己骑。” 说完立刻走向一匹马跟前踩上脚蹬,轻抖缰绳,它就撒开四蹄飞奔起来。 傅云期随后上了另一匹马,一行几人跟在她身后。 没想到这么早官道上的车马来往就如此多,此时天还没大亮,灯火暗昧不明,对面一乘马车飞驰而过时,楚妙尔骑的这匹马似乎受了点惊吓,扬蹄急速飞驰,她顿时被甩了下来。 她心里暗叫不妙,早知如此,还不如刚才坦然承认自己的骑术半生不熟,这下不但摔得伤筋动骨不说,还要让傅云期看出笑话。 绝望中,楚妙尔只觉自己的身体被稳稳托起,落于马背之上,睁开眼时,人已在他的怀中,只见他此时他面上露出淡淡笑容。 “王爷觉得很好笑么?” 他摇头道:“明明看着要坠马,面色却无惊惧之色,真是难得有这样的心境。” “惊惧与否,都是要掉下去的,所以还不如坦然接受这个事实。” 傅云期听到她这句话,眼眸中闪现一抹奇异的神色,笑道:“你说的话似乎有些道理,不过还是不应让自己受伤。” 说完这话,傅云期突然扬鞭纵马,马长嘶一声,如惊鸿般跃起,疾驰如闪电,道路两旁萧瑟的树影急速往后退去。 他低头在楚妙尔耳边说道:“你若是怕,可以抱着我。” 楚妙尔忙伸手抓住他衣袖,身体紧靠在他胸前,这人骑个马像不要命似的。 直到云雾山庄已在眼前,傅云期才放慢速度,抱着她自马上跃下。 此时山庄外,下人们正有序地牵着自家的马匹进去马厩,大门也只剩下一小厮留守,楚妙尔暗自思忖,索性被傅云期抱下马这一幕没人看见,不然又得费口舌解释。 那小厮快速向他们走来,弯腰行礼,一脸谄笑。 “皇上与皇后娘娘已经进了里面,特地留小的在此等候,好帮王爷王妃引路。” “不用,本王比你熟悉。” 说完抬脚就走了,楚妙尔见小厮笑容僵硬,连忙提裙跟上大步流星的那人,生怕殃及无辜。 这云雾山庄依山而建,旁临大湖,楼阁皆小巧精致,大概因为地处高势,湖面上飘着一层像轻纱一样的雾。 楚妙尔不禁脱口赞道:“好别致的山庄啊,若能长居此地,肯定可以延年益寿。” 前面的人听后顿住脚步,楚妙尔见他回头懒洋洋地笑着,一身白衣胜雪,月朗清华站于湖边,春风吹散的几根发丝飘落肩头,竟看楞了眼。 第六章 云雾山庄(一) “不过是金屋藏娇之所,也值得你羡慕。” 美丽的脸偏偏长了张扫兴的嘴,她回过神后,心里暗骂。 没想到皇帝和皇后亲自出来迎接,肉脸上因为笑堆满了褶子:“王妃居然也会骑马?”,当他看见楚妙尔身着的马面裙,眼光里出现了转瞬即逝的惊喜。 楚妙尔与傅云期一同行礼后,站在他身侧规矩答道:“略懂皮毛而已,见笑了。” 楚芊芊走近她,浅浅一笑:“妹妹远道而来定是累着了,皇上和王爷聊着,我先带她去居所歇息吧。” 她今日身着浅蓝纱衣,头上金色的步摇随着动作而摇晃,与平时的雍容华贵相比,此时才有几分少女的姿态,楚妙尔这才想起,按照现代年龄来算,楚芊芊也不过二三年纪。 总归是楚家的人,楚妙尔没有在众人面前拂了她的面子,随她退了下去,擦身而过时隐约间似有人一直看着她,轻侧首就见到傅德佑锐利的眼神,心下一咯噔,目不斜视离去。 她们走的回廊蜿蜒曲折,凌驾于湖面之上,将她带入房间,楚芊芊就去了正殿。 山庄内一片寂静,早春玉兰花开,那种香满山庄的清幽魅惑,绝非王宫中跳荡的明黄色与雕梁画栋所能比拟,她沿湖面曲栏缓缓行走,不知不觉间已行至湖心亭,湖面六角小亭造型精巧,只见一轮新月如钩,挂于天际,倒映于湖中。 忽然,湖面上闪现一道暗影,刚刚离去的楚芊芊突然折返,支走身边侍女急急向亭中走来,眉毛轻皱,神情不耐烦,语速比平日快了一倍:“小妹出事了。” 楚妙尔不露声色地看了她一眼,不作答。 “父亲说昨日小妹就不见了踪迹,你觉得小妹会出何事?” 能从楚府把楚羡雪“偷”走的人,绝非寻常人可做到,而且,除非脑筋有病,正常人也不会打这种念头。楚羡雪美貌传天下,姐姐又是皇后,连四王爷都不舍得让嫁,谁敢动她? 见她半天没有反应,楚芊芊死死盯着她,皱着眉,更是不耐烦:“你能不能用脑子想想,什么人可以这么大逆不道?” “不知道。”楚妙尔眼皮也不眨一下,面无表情地说。 “我们都是楚姓,小妹若出了丑事对谁都没好处!”楚芊芊斥责道。 “皇后娘娘心中不是已经有了人选吗?此时应该去找人,何必在这对我空口套话?”楚妙尔依然平静。 楚芊芊听后大惊,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聪明冷静? “再说傅云期此时就在正殿与皇上呆在一处,你拿什么证据去询问他?” “你!”楚芊芊有点恼羞成怒,楚妙尔说得不错,就算她再怎么担心也拿不出证据,如此乱了方寸,不过让人看笑话而已,“谁?!” 山庄的侍女显然被这一声怒喝吓住,砰的一声跪地,声音颤抖,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 “回,回皇后娘娘,是,是王爷派我来跟王妃说今晚他将与王爷们彻饮,不回房,让王妃安心睡。” 他这是为了不让自己尴尬吗。 楚妙尔见此状况,心下不忍,礼貌回道:“知道了,谢谢告知,你下去吧。” 待侍女走后,楚芊芊紧紧盯着她,咬着唇说:“那你打算如何处置?”“不知,走一步看一步。” 楚妙尔面无表情,看着湖水中隐约的月色,闻着木兰花香,仿佛刚才的事情并不关己。 远处屋檐下,黑影也消失不见。 应是山中极其安静,楚妙尔一夜无梦,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心满意足的下了塌。 清晨,旭日东升,灿烂的阳光逐渐驱散了破晓的晨雾,笼罩在一片细密湿润的雾气里的云雾山庄,散发着一种氤氲的气象,真如其名。 楚妙尔漫步来到湖边,垂柳的嫩叶上露珠晶莹如珠,空气冷冽清新,湖水倒映出她的身影,一身白色的衣裙,发丝扎起一束以金环扣住,随意飘洒在肩上,如少女般恬静。 她看向自己的双手,十指上的蔻丹淡淡的粉红色,是昨晚闲来无事染的。 凭傅云期的身份犯不着绑人,但除了他,谁还有这个胆子敢在楚府劫人呢? 楚妙尔盯着自己的指尖发神之际,恍惚闻到了一股香气。 她目光扫过湖面,水中出现的倒影是与她一样穿着白衣的傅云期,腰间还悬佩着一柄宝剑,已悄然走进。 傅云期移步到她身旁,看向她的双手说道:“颜色很好看。” 楚妙尔回眸对他笑道:“多谢王爷赞赏,王爷早。”“你一大早来这湖边做什么?” “殿下不是也起得早么?山庄如此良辰为何不带着婉娘一同过来?” 傅云期身形犹如疾风起落,双手骤然将楚妙尔抱住,他低头说道:“我每日清晨都会早起练剑,这是吃了她的醋?之前不是还拱手相让吗?” 楚妙尔不及防范,踉跄跌入他怀中,近的完全可以闻到他身上凛冽的香气,挣扎着说道:“才不是,我只是顺口一提,王爷想宠谁就宠谁,臣妾无权干涉......” 她红晕满颊,突然发觉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越描越乱,活像个妒妇,明明不是那个意思,说出来怎么就变味了呢。 傅云期目光静静从她脸上扫过,脸色极为深沉,说道:“王妃太不了解男人了。” 楚妙尔刚好在他下颌的高度,闻言正仰头准备听他说话。 不料傅云期轻轻低头,左手捧住她的颈后,右手扶住她的下颚,毫不费力地吻上了她的唇。 楚妙尔美眸睁大,双唇微启,恰好给了他乘胜追击的机会。 她缓缓闭上眼。 来不及反抗就只有被动接受。 “四弟与弟妹真是新婚燕尔啊!”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跳,楚妙尔铆足力气伸手一推,不设防的傅云期竟仓促退几步才站稳。 “二哥,”傅云期并不假意客套,“二哥现在才来,也不怕那位责罚。” 宗室子弟最是在乎礼节,这二王爷仿佛不在意他的无礼,只呵呵笑。 他俩能相处成这样,看来关系非同一般。 楚妙尔见二王爷身边绰然站立着一名女子,她静静立于湖光山色之中,仿佛已与湖水融为一体,连静谧湖水也成了她的陪衬。 待楚妙尔回过神来,才想起该拜见面前的二王爷,匆匆行礼。 “哈哈,你这王妃有意思,竟看女子也能看出神。” 楚妙尔听出他的调侃之意,便大方打量起这二王爷来。 身穿上好的冰蓝丝绸外袍,衣领处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腰系玉带,手持象牙的折扇,下巴微微抬起正注视着她。 据说二王爷略有些才气,常流连文人馆,最喜欢的便是弹琴听曲做事写词,丝毫不对朝廷事务感兴趣。 果然是翩翩玉公子,楚妙尔抿嘴一笑。 “自古英雄爱美人,我虽不是英雄,可美人谁不爱。” “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改日本王来四王爷府与王妃好好聚聚,湖音......” 二王爷轻摇着手中折扇,像是见了有趣的人,哈哈大笑。 楚妙尔心中暗自思忖,这二王爷也太狂妄了些,敢在自家弟弟面前约弟媳。 悄悄抬头见傅云期的面色毫无波动,也作罢,左右是他兄弟俩的事情。 “参见四王爷,四王妃。” 湖音的口音带着江南韵味,吴侬软语非常好听。 她上前盈盈行礼,行为举止和大家出来的小姐并无两样,不像是烟花柳地出来的女子。 楚妙尔走向前,伸手扶住她:“不必客气。” 她感受到湖音有轻微颤抖。 “我正巧与四弟有要事相商,你与四王妃四处看看吧。”二王爷下巴轻抬,皇子的高贵和才子的傲气被他展现得淋漓尽致。 楚妙尔听后展颜。 “那臣妾便带美人走了,晚膳时刻再见。” 傅云期盯着自己的王妃将人拖走,不由得失笑。 等她们走后,二王爷快速收起手中的折扇,压低了声音凑上前。 “那宝物就在静安寺。” 脸色严肃,哪还像刚刚玩世不恭的风流才子。 傅云期闻言脸色一变,直直盯着他,想通过眼神确认消息是否属实。 “太子翻遍了整个大金国都没有找到,可能也没想到盗宝之人会将它放在佛门圣地,毕竟我们谁都没想到。” 二王爷“啪”一声将扇子合拢,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令人振奋的消息。 “你可知我寻宝途中看到了谁?” 傅云期只是勾勾唇,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找到宝物的位置重要。 他敷衍地回了句:“谁?” “楚羡雪!” 二王爷轻摇折扇,气定神闲的样子让人产生刚刚才是假象的错觉,他慢悠悠说道:“毕竟也差点成了四王妃,结果半夜上了别人的花轿!” 傅云期猛然抬头,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你是说她半夜与人私会?” 二王爷用折扇指着他的鼻子,正经说道:“我可没这么说,只不过,确实没看见她下来,”又轻摇摇头感叹,“如此美人,也不知便宜了谁家!” 傅云期想起昨晚听到皇后与楚妙尔说起的事,莫不是...... “四王妃如此妙人,不准再想那楚羡雪!” 傅云期没有预兆地被打了一拳,但又觉着他打得并没有错,心下又是烦躁又是高兴。 “这么冷的天,摇什么扇子!” 傅云期伸手夺过他手中的折扇,径直就走了。 留下二王爷望着一湖春色,心想:这呆子开窍了。 第七章 云雾山庄(二) 湖面六角小亭造型精巧,楚妙尔正与湖音在亭内悠然品尝香茗。 她手执鱼竿,湖音撒下诱饵,引得湖中的红鲤前来争食,却一条都未上钩。 不过半日时间,她与湖音已经无话不谈,从喜欢的诗词到喜欢的曲子,从江南风光聊到塞北风情。 “湖音,我小妹失踪了,你觉着谁有如此大的胆子,敢去楚府掳人呢?” 湖音见眼前人丢了妹妹却丝毫没有焦灼感,甚至可以悠闲地钓鱼赏景,不免心下称奇。 “王妃如何笃定是别人掳走了她呢?” 一句惊醒梦中人,楚妙尔瞬间想明白,若是楚羡雪自己愿意跟人走,那便是任凭怎么找,也是找不到的。 楚妙尔惊奇地发现湖音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木头美人,她甚至怀疑她是不是也是穿越而来。 等到侍女奉四王爷之命前来寻她时,楚妙尔才发觉天已经昏沉沉。 “湖音姐姐可愿与我结伴为姐妹?” “四王妃不可,这不合规矩,再说奴婢没有资格。” 见她低眉,楚妙尔心中不忍,轻轻携起她的手。 “有无资格我说了算,你我两人一见如故,意趣相投,我也没什么相好的姐妹,做彼此的解乏人有何不可?” 湖音眼眸中掠过一丝喜悦,又显得无所适从,实在惹人怜爱。 “王妃不嫌我的身份?” “自然不嫌,身份只是身外物,嫁进四王府前我也寄人篱下,遭亲人设计暗算,我都与你真心相对了,若你还不能明白我的真心,便是嫌弃我四王妃的身份才是。” 湖音伸手捏住楚妙尔的手,急急说道:“自然不嫌!” “若是觉着不方便,私下可叫我妙尔。” 湖音嫣然一笑,轻轻颔首说道:“好,妙尔。” 云雾山庄的宴客厅坐落于湖水前,夜间的微风吹动了一池涟漪。早春的玉兰花开了,清幽魅惑散布整个山庄,沁人心脾。 傅云期与二王爷坐在黄花梨木的大圆桌前,一位道风仙骨的老者坐于下首,拈须微笑,似乎没几见她俩进来,看起来三人聊得颇为投机。 她携着湖音走近,温柔说道:“见过二王爷。” 二王爷仍然点头微笑,作为回答。 傅云期爷看着她并不说话,但神色温柔,身旁二王爷轻摇折扇,风流倜傥。 湖音抬眸与二王爷的目光相遇,羞涩低下头。 楚妙尔见此情景,装作不见,去了傅云期身边入座。 面前桌上的各式各样的小点心,色泽清雅,还有一股暗香。 松鼠鱼、清炖樱桃肉、荷花鸡,道道皆是精美无比,这些菜虽然比不上皇宫中的山珍海味,却也颇费工费,足以见得膳房管事的用心。 席间听他们谈话,便听出来这位胡须老者正是江湖中盛传的第一相士年洪,善观面相,能算吉凶祸福。 她们来之前年洪应是已经喝了几杯,眼眶都微红。 楚妙尔无意和他迎面相望,对方脸上竟有一丝惊讶。 二王爷见状,笑着将折扇收拢,放置手中把玩。 “年先生可是个奇人,没有看不准的面相,正好有这个机会,不如让年先生给这四王妃看看。” 楚妙尔难免有些好奇,不知道自己这个千年后来的人能被他相出个什么名堂来。 年洪凝视了她许久,闭目沉思,再次睁开眼时明显眼神清亮许多。 “老夫向两位王爷请罪,实在是无法看透四王妃的面相。” 在座几人皆是感觉意外,如此能人异士为何会看不透? 傅云期立马端正神色,问道:“何解?还请年先生细说。” “那老夫便直说了,还请四王妃不要治老夫不敬之罪才是。” 见他提及自己,楚妙尔连忙接下。 “年先生可直言,我定不责怪。” 这下年洪才开口,右手抚上自己的白胡须,一语惊人。 “我看四王妃命格已然结束,你是她亦不是她。” 楚秒尔几乎尖叫出声,这年洪能算出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那就说明自己定能再回去。 她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不再顾及其他:“那先生是否知道,何时可回?” 年洪面露难色,沉思后道:“王妃的来去是有因果的……” 楚妙尔脱口便问:“就是说我因四王爷而来?可我们已经成婚……” 此言一出,湖音目光流转,莞尔而笑。 楚妙尔瞬间脸红耳赤,才发觉这话说得不妥,如此说不就是大肆宣传自己与四王爷是命定姻缘了吗。 二王爷本就是个爱热闹的主儿,当下更是眉开眼笑。 “四弟好福气。” 话音才落,年洪摇摇晃晃了几下,一头栽到桌上就打起了呼噜声。 既是为了傅云期而来,难道要等过完这辈子,傅云期寿终正寝自己才能安然回去? 楚妙尔一心想着刚刚年洪说的话,丝毫没有感觉到身侧注视自己复杂的眼神。 “朕还未到,年洪就酩酊大醉,真是越老越没规矩。” 在座几人闻言起身,参拜,随皇帝移至正殿。 “不拘礼,老二今日才来,想必又在那烟花柳巷中流连忘返了吧,哈哈哈......” 傅德佑落在上座,充满油脂的肚子因为坐下的动作而勒出层层褶子。 “那可不,昨日正好有个文学交流,皇兄知道我也不过是这些爱好了。” 傅德佑端起侍女刚沏好的茶水,若有似无地看向旁边。 “你的聪明才学多用点在朝廷政务上,这么大了也不知道帮朕多分担些,不懂事。” 二王爷听闻,手持折扇,玩世不恭笑道:“这江山有皇兄就行了,皇兄治理的大金国如今繁荣昌盛,百姓富足,我和四弟游山玩水好不快活,是吧四弟?” “二哥所言极是,做个闲散王爷可比皇兄安逸多了!” “哈哈哈......” 傅德佑听后甚觉满意,大笑着,脸上的肉也跟着抖动。 楚妙尔见他三兄弟相处融洽,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上去还颇有些神似,心下觉得好笑。 傅云期皎白的衣袖轻扬起,感觉自己的手被他握住。 楚妙尔不解,抬头看见他警示的眼神,才发觉自己居然不顾及皇帝在场,将自己的想法完全显露在了脸上。 湖音见我们如此和睦,嫣然一笑,眼波流转间还有些羡慕之意。 “皇上,太子殿下到了。” 曹公公俯身在傅德佑耳边说后,他的高兴之情溢于言表,大声说道:“快传快传!” 众人都端坐,翘首以待。 不久,身穿青色长袍的少年大步向他们走来。 “见过父皇。” 皇帝傅德佑起身扶起向自己半跪行礼的太子,目视半晌才扯开嘴角。 “太子长大了,可帮父皇分忧国事,朕甚是欣慰,赐座!”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对这唯一的儿子寄予厚望,感情甚好。 “太子这次出宫历练可有收获?百姓可安康?”皇帝轻抿一口,仿佛对接下来的回答已经有十足的把握。 “回父皇,如今民安物阜,百姓皆道大金国有天神庇佑,得了一位千古帝王。” “哈哈哈……” 显然这个马屁拍到位了,皇帝开怀的笑声响彻正殿。 曹公公一声口令,歌舞队婀娜多姿缓缓进入正殿,虽带着面纱,也能看出个个都是绝色佳人。 听闻傅德佑最喜爱在宫中欣赏歌舞,常从民间搜集能歌善舞的女子,多时可达上百人,场面无比壮观。 见此,楚妙尔才信“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句话,若不是先帝殚精竭虑造就这盛世江山,这大金国应该早就败在了他的手中。 太子在傅云期身边落座后,端起眼前斟满的酒杯,一口饮下,顿时觉着烈酒入喉,辛辣无比。 自己作为监证处代理朝政,没料到父皇的宝物竟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丢了,寻了半月也没找到一丝足迹。 傅云期伸手阻止了他再次拿酒杯的动作,见他愁眉不展,心生怜惜。 “发生了何事,用得着借酒消愁?” 自小与四叔关系比父皇还亲近,听闻四叔如此关心自己,心下更是憋屈,借着喧闹声向四叔求助。 “四叔,我出宫这半月,历练是假,实则是为了找到丢失的玉蟾蜍。” 傅云期佯装一惊,压低声音。 “你父皇可知?” 太子瞥了眼上座,正目不转睛盯着舞女的父皇,轻轻摇头:“父皇不知。” 沉默片刻,傅云期轻拍侄儿肩膀,长辈的口吻说道:“放心,四叔帮你。” “四叔说话当真?!” 太子一扫方才苦闷,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四叔何时骗过你?” 坐在对面的二王爷见此,遥遥相望,对傅云期举起手中酒杯,这人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吞下口中酒水,看着眼前叔慈侄孝的情景,越看越气。 “听说二弟从汴京回来带了一位女子,可是身边这位?” 二王爷起身,朗声回道:“回皇上,正是此女子。” “名噪汴京的湖音,朕早已听闻,没想到二弟倒是比我有福气。” 皇帝看似不经意的话惊到了在场所有人,曹公公见此状,顿时明了,手臂一挥,全场歌姬舞姬皆停下当前动作,站在原地听候发落。 “朕竟有些羡慕二弟……” 楚妙尔心惊,抬头看向依旧风流倜傥的二王爷此刻也有片刻失神,似乎也没想过座上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只有片刻,二王爷瞥了一眼自己下方的湖音,满不在乎地笑了。 “皇兄说的哪里话,女人而已,喜欢拿去便是。” 楚妙尔大惊,担忧地看向他身旁的湖音。 湖音微不可见的皱眉动作,在望向她担忧的目光时,眼神瞬间恢复到平时,温柔得像是春风吹进了她的心里。 这鬼皇帝仗着自己的身份公然抢弟弟的女人,是什么不要脸的道理! 楚妙尔愤然起身,心中话脱口而出。 “不可!” 众人皆诧异望向她,尤其是湖音本人,可偏偏傅云期拿着瓷杯事不关己地慢慢酌酒。 “为何?” 对上皇帝那高深莫测的眼神,楚妙尔才觉得自己唐突了,心中那股喝酒壮胆的劲儿荡然无存,毕竟那人一句话就可以定了自己乃至全族的生死,当众让他下不来台相当于自掘死路。 而自己的夫君呢,正悠闲地喝着茶,宛若全然不关自己的事,显然这人是靠不上的。 思索片刻,她坦然迎上众人目光,表情轻松,显然已经有了主意。 “湖音自三岁便皈依佛门,恐不得入宫侍奉皇上。” 见皇帝愠怒的神情有些松动,楚妙尔才继续说道:“皇上在民间修了上千间佛寺,百姓们每每礼佛时都感恩戴德,倘若皇上执意将佛门女子收入后宫,岂不是失了民心。” 傅德佑不语,此时无人敢猜测圣心。 皇帝出了名的喜怒无常,四王妃如此顶撞,难免被治一项以下犯上之罪。 第八章 云雾山庄(三) “照你这样说,二王爷不就是失尽民心?” 楚妙尔暗自思忖:你巴不得所有人都不得民心,天下尽收自己囊中。 还未接话,身边的人缓缓起身,耳边响起清凉的声音在此刻紧张的氛围里竟让人心情放松不少。 “王妃刚刚未说明根因是顾忌湖音的感受,她之所以生活在庙堂,因出身克死自身母亲......” 此举引起在座哗然,大家纷纷向湖音投去同情的目光,连楚妙尔也不例外。 “......稍长些父亲死于非命......” 楚妙尔眼看着端坐着的湖音,温柔的眼眸中愈加增多的忧伤,赶紧轻声出言制止傅云期。“别说了......” 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自己,继续说道:“皇上厚德载物,身边侍奉之人也应是福泽满盈,故,此女留不得。” 楚妙尔屏气敛息地等着皇帝的反应,只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声有力震动。 “罢了,朕看此女也不过尔尔,还不如......” 显然没人关心他口中说的“不如”是谁,楚妙尔卸下一口气,曹公公见皇帝重拾笑容也如释重负,高兴地让歌姬舞姬继续表演。 瞬间又恢复到之前纸醉金迷的场面,刚刚发生的一切宛如梦境,众人皆醉。 趁着侍女换酒的空隙,楚妙尔向对面湖音使眼色。 傅云期看在眼里,倒也不阻拦,任凭她将湖音带了出去。 夜凉如水,清风袭来,明月高悬于空。 出了大殿,楚妙尔才觉着自己脚软。 耳边轻柔的笑声传来,她回身见湖音衣袖捂嘴,佯装生气。 “你还笑,我差点为你得罪皇上,真是个没良心的主儿。” 楚妙尔见她走至自己眼前,眼角含笑,双手叠在一起,行了个万福礼。 “多谢妙尔妹妹相助,日后我定当为妹妹肝脑涂地!”明明性格如此不同的两人,却能默契地找到灵魂中的相似。 见彼此都在假装正经,两人忍不住掩面而笑。 清风伴着玉兰花的香味吹过,湖面碎玉流银,波光粼粼,楚妙尔携着湖音泛舟于湖中。 “湖音姐姐跟了二王爷多久了?” 湖音伸手捻起落在湖面上的木兰花瓣,指尖轻轻触碰到湖面,就泛起了涟漪。 “算起来......应有两年有余了......” 她试探问道:“难道是他不愿娶你么?还是湖音姐姐自己不愿做他的侧室?” 湖音接了递过来的手帕,细致地擦拭指尖水珠,闻言淡淡笑道:“他不来找我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他身边人有谁,他不讲我也从来不问他,心里反而平静。” 二王爷虽然不务正业不关心朝政,但地位尊贵还颇有才气,身边的女人应该不计其数,但湖音算是特别的一个,温柔美丽,冷静从容,幽默有才情。 湖音就着月色将船上的古琴放置自己膝盖,低头轻抚琴弦,调试琴音。 “我与二王爷在汴京相识,当时我还在满春院......” 湖音看着满船星梦,眉梢带笑,轻声呢喃。 · 汴京有这么一个风俗:父母若是喜欢自己新出生的孩子,定要将孩子舍身佛寺。 刚生下来的湖音刚刚会哭,父母怎么都哄不好,鸿恩寺的主持一脸慈爱,上前摸摸她的头,她便不哭了。她父亲见此,心中暗喜,自己孩子是真正的佛门弟子,定会福泽长寿。 于是,湖音自三岁便在寺中带发修行,直到十二岁时父亲死于狱中,湖音请求还俗回家侍奉母亲。不料母亲因罪自杀,湖音从此无家可归,一身罪恶也无法返回寺庙。 附近满春院的红姨见她长得水灵,便将她收养,将她琴棋书画,唱歌跳舞,湖音天生聪慧,一学就会,常常自谱的曲子令乐师都自叹不如。 后来湖音因美若天仙,气质温婉,才情出众,名贯遐迩,成了当地首屈一指的风流人物。 众所周知,这湖音的原则是:不接客,只弹琴论诗。 偏偏满春院就是把她当亲闺女伺候,这种无理原则都欣然答应。 身着鹅黄色轻纱的妙龄女子正坐立台中央,美目盼兮,朱唇皓齿,手如柔荑,拨弄琴弦。 曲落,起身致谢,引得众人沸腾。 “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湖音姑娘别走啊!我们还没听够呢!” “是啊!再来一曲!” “这满春院把我们当猴子耍吧,哪有收了钱不办事的道理!大家伙说对不对?” “对!” …… 声音此起彼伏,不觉入耳。 “要不我出五千两,包了湖音姑娘这一夜吧,哈哈哈!” “五千两你也好意思开口!湖音姑娘,我出三万两!今晚跟我走吧!” “五万两!滚开别跟我抢!” “十万......” “二十万两......” “谁人不知湖音只爱才子,就你那猪油脑袋也配?” …… 那女子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半掩星眸,转身离去,连带着身上的薄纱飞起。 傅颜铄踏进满春院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明明身在红尘,还能独善其身,保持一股绝世清雅,实属难得。 见二王爷眼睛直勾勾落在那女人身上,手中折扇都定格在空中,林木森暗暗得意。 得知二王爷昨晚已在本地客栈歇息的消息后,他就立马通知手下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二爷,”林木森一脸谄笑,“那便是”湖音”,属下已经安排好了。” 半老徐娘轻摇团扇,摇曳生姿朝这边走来。 “林大人,就由我带二爷过去吧。” 这位就是满春院的老板娘——红姨,年过半百,风韵犹存,可见年轻时也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随红姨慢步走至一座小楼前,门前站了少说四五个侍卫,傅颜铄见状,心下不免有些讶异。 “二爷,您的侍卫恐怕只能留在此处了。” “不可......” 傅颜铄抬手制止,侍卫虽不情不愿,在他的眼神下也作罢,退至一侧。 “劳烦红姨。” 红姨满意点头,轻摇团扇,慢条斯理地踩着斑驳月影离去。 傅颜铄伸手推开眼前这扇刻着精美雕花的木门,见园中景色,不得强行按捺惊讶之色。 明月皎洁如霜,夜风清凉如水,清幽无限夜色。清澄澄的湖面映照着月色,环曲流水中的鱼儿跳出水面,圆圆的荷叶上露珠儿晶莹流转。 女子半个身子倚在窗边,体态盈盈,如临风凭虚,面容如轻云中的明月般朦胧,刚刚在琴弦上流走的纤纤细手此时懒懒地搭在窗台,凝睇着远处。 似乎被楼下动静惊动,只见那女子对他微微颔首,便退进房内。 见此,傅颜铄不禁摇头失笑,自己好歹也算是游历了大金国的过半国土,什么风土人情没见过,哪家酒楼香馆没有进过,竟然被一个女子迷了心智。 他抬步上楼,幽幽琴声从屋内传来,音调低沉、庄重,节奏舒缓、宽广。 推门而入,屏风前的木案上放置了一个木盘,晶莹剔透的玉箫安静地躺在木盘中。 傅颜铄见状,心下明白其中含义。 将折扇放于一旁,轻拿起玉箫贴在唇边,待琴音稍缓,自然融合于琴声中,毫无突兀。 箫声的融合,使得原本单调的音色瞬间有了跌宕起伏之感,动静相谐的对比之美油然而生,仿佛含苞待放的梅花,风荡梅花,轻轻银迎风舞羽翻银,满山梅树飞花落雪,不畏雪屈、傲然挺立的景色近在眼前。 竹松长伴,梅落梅开。香从风里去,影向月中来。 一曲《梅花三弄》作罢,女子双手放在弦上,余音消散后提裙来到傅颜铄面前,低头含笑浅浅行礼。 “湖音见过二王爷,未曾想,竟能在此寻觅到知音。” 傅颜铄暗自思忖:这女子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方才还给自己下马威,现在又以退为进,一句话将自己的大不敬行为撇开得干干净净,实在是聪明。 湖音带他进了内室,案上茶水早已备好。 傅颜铄见眼前煮茶女子轻描淡妆,身着素雅纱衣,犹如刚出水的芙蓉一般清雅秀媚,不免又有些失神。 “本王若是和不上你的琴声,是不是连杯茶水都讨不到了?” 闻言,湖音展颜笑道:“茶水肯定有的,只是喝不到湖音亲自煮的茶而已了。” 打开手中折扇,傅颜铄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应。 “伯牙断琴,知音难寻,”湖音将沏好的茶递上,望向他,双瞳剪水,“不是吗?” “哈哈哈,怪不得满春院愿意花如此大手笔将你供养起来,世上美人太多,有意思又有才情的美人却少之又少,值!” 湖音佯装不悦,重新为他沏上热茶,氲气飘散在两人中间,人影缥缈,犹如梦境。 “王爷说错了,可不是满春院供着我,是我养着满春院才对。” 来时见了那些个男人争先恐后为她掷地万两的模样,傅颜铄倒也默认赞同她这句话。 “那你可愿意跟着我?” 傅颜铄风流惯了,风流话脱口就来。 微启红唇,吹开浮在面上的茶叶,湖音轻抿一口热茶,淡淡开口。 “方才还觉着王爷和他人不同,竟也和那些无耻男客说同样的话,岂不是糟践了”知音”二字?” 从未有人如此顶撞过自己,不过傅颜铄内心还有些愉悦,比起那些像木头般只会点头哈气的人,他更喜欢和有趣的人打交道。 “那便是我的不对了,本王向湖音姑娘道歉,今后再也不提此话。” 说罢,举起手中热茶一饮而尽,还向她挑眉示意自己一滴不剩,以表决心。 他与湖音相视而笑,琴瑟和鸣,月下饮酒,好不潇洒快活。 外人只知一位贵人连包湖音数月,乃至众人再也听不见那绝迹天下的琴音,其中肯定有人不服闹事,只是几次被暗中教训后,整个汴京城的权贵也乖乖消停,无人敢谈及湖音。 说来奇怪,傅颜铄这种浪迹公子真的说到做到,只与湖音弹琴论棋,无关风月。 直至有一日,已经半月不见踪迹的傅颜铄登上小楼,开门见山。 “现在可愿随我一起走?” 湖音才明了,这人不是放弃,而是步步为营,让自己上钩。 “好曲!早听闻湖音姑娘的琴声堪称绝技,若我来迟些错过这天籁之音,怕是要后悔终生了。” 沉浸在琴音中的楚妙尔被吓得一惊,与湖音同时向湖边望去。 第九章 情意初萌(一) 只见傅云期与傅颜铄正立于湖边,一白一蓝特别耀眼。 两人凌空一跃,脚尖轻点,落于小舟上。 湖音忙将古琴放置身旁,站起身来向傅云期行礼。 二王爷走近她身边,抬手轻轻扶起,挂着戏谑的表情。 “走吧,别打扰他们浓情蜜意了。” 说完伸手拦腰抱着湖音,见她脸上发红,楚妙尔莞尔一笑,心下觉得两人甚是般配。 “有这么好看?” 看着他俩相敬如宾并排而行,渐渐消失在眼前,大约是看得久了,傅云期出言,她才回过神来。 “啊?” 她抬头望向傅云期,秀眉轻抬,杏眼清澈倒映着湖光,嘴巴微张,显然还没回过神来,傅云期第一次见她如此娇憨的模样,竟觉得有些好看。 定睛看见他脸上难掩的愉悦之情,楚妙尔才发觉自己失态,转过头去,再不看他。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毕竟是自小习武,听力极佳,她嘟嘟囔囔的话尽数落进傅云期的耳朵,瞧着她正经端庄的身姿,更是觉得有趣。 “明日我准备去西陵,你可要一同前去?” “你......” “湖音姑娘也会随二哥同去,你们正好可以做个伴。” “我......” “听说皇后娘娘寻妹无果,今日又在来的路上了。” “行!” 小舟已然靠岸,傅云期先一步上岸。 古代女子的裹裙实在是不方便行动,虽然抬腿确实不雅,但楚妙尔没指望他会像二王爷一般体贴地过来扶自己一把。 眼前突然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纹路清晰,入目的虎口处布满老茧,一看就是常年习武之人,指甲却圆润干净。 思索片刻,楚妙尔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那双手并不像表面看见的那么孱弱,只感觉自己并未用力,就落在了地面。 明日便要启程,和他走至长廊尽头已经听到殿内还是离开时的喧闹声,楚妙尔找了个说辞就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走到一半,她突然到湖音是不是独自在寝室,发生刚刚那事,二王爷估计也不会再让她返回大殿了。 虽然天色已晚,可湖音定是没有睡的,楚妙尔想到她看见自己惊讶又保持矜持的模样,就觉得好玩。 从侍女那儿询到湖音的住所,楚妙尔惬意地在游廊上走着。 本来对着傅云期,她始终怀着保持楚河边界的态度,可他在坠马时救了她,大殿上替她说话,刚刚还体贴扶她,似乎也并不惹人讨厌。 可是自己现代人的爱情观,恐怕是不能被他接受的,到最后还得落个妒妇的名声。 湖音居住之所也不算远,离自己只有一个长廊的路程。 宫灯掩映,窗上美人的身影摇曳生姿。 楚妙尔往里张望,房内还专门命人配了古琴以供消遣,可想而知,二王爷待她也是极好的。 见湖音正用丝帕轻轻擦拭着琴弦,纤纤玉手,放在现代不做手模真是可惜了。 “湖音姐姐可是与二王爷分开后睡不着?” 湖音见人闯入,果然是大吃一惊,亦如她所料,湖音虽是吃惊也保持着温柔矜持。 她放下手中丝帕,娇嗔说道:“妙尔妹妹尽是乱说,我与他发乎情止乎礼,并未有丝毫越矩。” 楚妙尔听了此话,一下子来了劲头,坐到琴前,目光如炬地看着她。 “姐姐说话当真?” 湖音也不忸怩,目光坚定望向她:“自然当真。” “二王爷风流成性,无人不知,居然还有他拿不下的女人,”楚妙尔娇俏一笑,“湖音姐姐可真厉害!” “天涯芳草易寻,人间知音难觅。” 楚妙尔觉得湖音真是人间清醒,心中更是对她钦佩一分。 她握住湖音的手微叹:“在我看来,二王爷带姐姐是极好的,姐姐虽出生烟柳之地,却堪比水中莲花,雪中寒梅,可不能妄自菲薄。” 湖音掩口而笑,眼睛如盈盈秋水。 “四王爷对妹妹也是极为上心的,若不是大殿上他出面,妹妹恐怕已经惹怒皇上了。” “哼,我若是得罪了皇上,对他也没好处。” 不想再说起此事,楚妙尔便另外找了话题闲聊。 直到倦意来袭,开始止不住地打呵欠,才发觉此时已是三更天。 楚妙尔起身准备离开,湖音轻言出声:“妙尔妹妹就在此处睡吧,一早就要启程,回去也颇费时间。” “二王爷不回来睡?” 湖音知道她是开玩笑,也佯装嗔怪道:“又胡说,他自有他的住所。” 寻着卧榻躺下,确实是困极,任由湖音帮她整理头发褪去外裳也做不了反应,闻着房里的香气不出片刻就睡着了。 一叶扁舟迎着春风,随湖水飘荡。身穿蓝衣的男子立于舟头,手执玉箫,双唇间的曲调清转悠长。 他怎么会此处? 虽疑惑涌上心头,楚妙尔还是顾及礼仪,上前一步,屈膝行礼。 “见过二王爷。” 箫声戛然而止,男子收起玉箫,缓缓转身。 看清模样,楚妙尔大吃一惊,惊愕道:“四王爷?!” 傅云期迈下舟头,不紧不慢朝她走来。 “若我一世只对你好,你可愿跟着我?” 楚妙尔显然没想到他问出这种没羞没臊的话,顿时脸色微红,目光闪烁。 “若婉娘离开,你可愿意安心跟着我?” 他步步紧逼,楚妙尔仓皇后退,直到她已无退路,傅云期一把搂住她的细腰,楚妙尔想躲开已是来不及。 “你可心悦我?” 被他牢牢禁锢在怀中动弹不得,见他眼波流转缓缓低头,楚妙尔又羞又急,大声喊道:“傅云期!” 一下被惊醒,楚妙尔猛地睁开眼睛见自己仍在湖音房中,瞬间松了口气。 湖音坐到卧榻沿上,见楚妙尔面色陀红,不由得打趣道:“可是梦见四王爷了?” 像是被说中了心事,楚妙尔脸上飞快地起了潮红,小嘴一撅。 “姐姐既然已经洗漱完毕,为何不早些叫醒我。” 湖音轻笑出声:“怕扰了妹妹美梦。” 怕她再继续说下去,掀开丝被,楚妙尔捂着脸迅速下了塌。 她手鞠清水一个劲地噗嗤自己的脸,脑海中的画面却愈来愈清晰。 真是羞耻,竟会对他想入非非,楚妙尔懊恼地想。 收拾完毕后,阳光驱赶了清晨的薄雾,空气凛冽,楚妙尔畅意呼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瞬间感觉烦恼消逝。 见傅云期与傅颜铄已在山庄门口等候了,湖音催着她加快了步伐。 “四王爷等久了。” 还备了马车? 见她面露疑问,湖音轻声解释道:“王爷怕舟车劳顿,才命人备了马车让我俩可以稍作休息。” 原来如此,楚妙尔微微点头,抬眼与他的眼神相撞,她的心咯噔一下,赶紧钻进了马车。 傅云期满头雾水。还是湖音见状解释:“妙尔妹妹昨夜没睡好,困得很。” 湖音上了马车后,看见她正靠在窗边假寐,本想说点什么见此也作罢。 一行六人,两位王爷的侍卫,本是为了寻宝,所以为掩人耳目,六人都扮作了平常人家。 马车在管道上悠哉走着,两旁绿柳成荫,春意盎然。 楚妙尔透过稀疏的竹帘看见傅云期和傅颜铄都骑着骏马,一前一后。 见他高高束起的头发,潇洒不羁的背影,不由得又想起方才的梦境。 若他真的做到了,自己真的愿意? 傅云期侧头就见到她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下纳闷。 马车进入东陵地界,楚妙尔悠悠转醒。 掀开竹帘,尽管知道东陵的繁华,楚妙尔还是被眼前景象震惊。 只见两边屋宇鳞次栉比,酒楼、药铺、香铺、酒肆,应接不暇,木匠、铁匠、卖花人及各种摊贩也穿插其间。 街道上车马熙熙攘攘,人们摩肩接踵,无不面带喜色。 东陵和西陵分别位居大金国两边,相隔不远,但百姓生活习惯全然不同。 乱战时,因西陵群山围绕,在得到了天然庇佑,所以百姓稳定富足,楚妙尔也一直在此生活。 而东陵地势平缓,常常遭到东厥人的偷袭掠夺,百姓苦不堪言。 先皇登基后,首先解决的就是东陵经济问题,不仅在此开通了大运河,东陵成为南粮北运必经之地,还大力发展人文,鼓励创办女子私塾,在朝廷的扶持下东陵迅速崛起,日益昌盛。 湖音见她神情由兴奋突然转为失落,不禁担忧起来。 “妙尔妹妹这是怎么了?” 楚妙尔收回目光,轻轻摇摇头。 “幼时外祖母曾跟我提过东陵日益繁华,她说会带我来看看的,只是再也没机会了。” 发觉自己失言,湖音赶紧说道:“是姐姐不好……” “外祖母是个特别慈爱的人,我自出生就被送到她身边,知道我命中带煞,也不顾自己年迈的身体常带我去寺庙祈福,旁人总说我是个灾星克死了我的母亲,只有外祖母说母亲是将自己的性命系在了我身上,所以母亲这辈子只要我平平安安就圆了母亲的念想,可惜终究她们都没有看到我出嫁。” 湖音缓缓顺摸着她的发丝,充满怜爱。 像是想起什么来,楚妙尔清澈的眼瞳突然产生了波动。 “有一年东厥人偷袭,东陵人死伤无数,朝廷无能,是西陵开了城门让流民进城,那次我与外祖母正在回府的途中看见摊贩,我执意要去买糖葫芦,结果流民涌进城里,我与外祖母一行人立马被冲散……” “……只有那一次,外祖母罚我跪了三天三夜的祠堂……” 感受到湖音的轻柔抚摸,她的眼角不禁有些湿润。 尽管那并不是她的亲外祖母,可她是自己到这里来的唯一至亲,只有她让自己不至于像块浮萍,脚下无根,漂泊无依。 “如今妹妹嫁得良人,外祖母在天上定是感到欣慰。” 她只是轻轻点点头,喉咙有些更噎。 当初外祖母听得父亲要将她嫁给四王爷,分外激动才加重了病情,如今若是外祖母真是在天有灵,希望不要再为她担心,傅云期虽冷血,却不如外界说得那么无情。 “哟,弟妹这是怎么了?” 竹帘霍地被傅颜铄掀开,楚妙尔慌乱低头拭去眼角未干的泪痕。 抬头的瞬间她的瞳孔紧缩,就这样冷不丁地跌入傅云期深邃的眼眸。 第十章 情意初萌(二) “就是想起以前与外祖母的一些趣事,有些感怀罢了。” 傅云期的双唇微乎其微地轻抿,哄女人这项技能他是不会的。 倒是傅颜铄万花丛中过,安慰人的话手到擒来。 “这好说啊,到时与四弟多上几柱香便是了,她老人家见外孙女婿如此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定会乐开花的!” 无辜被踢了一脚的马儿在原地踱了几小步,表示自己的不满,傅颜铄高坐在马背上还是嬉皮笑脸。 见此,楚妙尔哭笑不得。 傅云期见状,心下也莫名松了一口气,连自己都没察觉到适才的紧张。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几人顺着湖音手指的方向瞧去,轿外不远处众女子像虔诚的信徒,一位年长的妇人左手端着个棕色的陶瓷花瓶,右手拿着条柳枝,为每个排着队的女子沾水点头。 “今日是三月三?”楚妙尔惊喜地看着眼前景象,“外祖母曾说过东陵的上巳节无可媲美,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看她的眼神开始黯淡,恐怕她又想到什么令人伤心的往事,傅云期鬼使神差地开口,这一开口差点把自己舌头咬了。 “既然如此,便游玩一天吧。” 傅颜铄惊讶得瞳孔地震压低声音凑向前,恨铁不成钢地注视着他。 “你疯了?来这儿是寻宝物的,不是来谈情说爱的!” “宝物跑不掉。” “你变了,你以前从不为女人……” “……一天时间不打紧……” 想着做日殿上他与太子低头耳语的模样,又想起他刚刚为了个女人竟然延迟一天行动,傅颜铄越想越咬牙切齿。 傅云期微微皱眉,心中疑惑自己为何会这么说。 “这上巳节啊,又叫‘女儿节’和‘桃花节’,临水而行,踏歌起舞,以驱赶邪气去除灾难,百姓可江畔宴饮,对酒赋诗,而当地的女子多数会选在今日举行及笄礼,挑选自己的夫婿,若是对了眼择日便可成婚……” 光听楚妙尔讲,众人都觉着这节日的盛大,心中更是向往,尤其是一旁的湖音。 汴京虽繁华,却不像东陵这般,女人可当街求偶,还可与男人踏春出行,听得她眼波流转,心驰神往。 “听妙尔妹妹如此说,今日我定是要去见识见识才行,”湖音侧头望向轿外一笑,“二王爷觉着呢?” 傅颜铄干干一笑,应道:“既然有缘,确实应当见识见识。” “寻宝物重要。” “女人也重要,”傅颜铄见着他不怀好意的笑,气是不打一出来,飞脚过去,“你有什么脸笑我?” 车如流水马如龙,人喊马嘶,熙来攘往,没想到真实的上巳节比传闻中的还要盛大。 傅云期何时有过这身临市井的经验,一边尽量不让他人触碰到自己,一边还要护着身边这位女子。 他与傅颜铄同时无奈摇头。 忽然一行妇人载笑载言从远处跑来,两人见此,眼疾手快地伸手将身旁的女子护住,以免发生碰撞。 拂开后腰的手掌,楚妙尔见湖音他们已经被人群冲散,不由得有些担心。 “二哥与她一同,不用担心。” 此时还有人从远处嬉笑跑来,傅云期立马挡在她的身后,眉头微皱,明显心下已经有些不悦。 楚妙尔抬头见状,含笑将他拉至自己身旁,语气轻柔。 “四爷站在街中央,挡了人家的道,自然是要被撞的。” 傅云期听后一愣,心下更是糊涂,抿着双唇,目光跟随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而没有了身份的枷锁,楚妙尔步伐轻盈,看什么都是新奇的,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外祖母常带她去集市,领着她看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让她明白女子也应当有学识和阅历。 看她耐心听小贩讲解用途,对小贩的才艺惊叫连连,不时回头看眼自己,眉眼弯弯,笑意毫无防备地直达眼底,那是皇室中人不可能拥有的。 傅云期止步,第一次认真审视她。 她虽比不上楚羡雪的美艳娇媚,亦没有湖音的娇柔婉转,却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极净之气,平日见惯了她的清冷模样,此时桃腮带笑,美目流盼,竟觉得她美艳得不可方物。 “公子,买个花环送给心上人吧。” 心上人? 这妇人莫不是太眼拙。 “夫人,你家夫君…….” 楚妙尔顺着小贩的指引看去,先是怔住,随即嘴边慢慢地溢出一抹笑容来,如少女般娇俏。 面前的白衣男子纹丝不动,挺拔如玉,一头青丝以青玉簪高高束起,腰间别着一把晶莹佩剑,本是一双撩动人心的眼睛,却时常冷漠如冰霜。 此刻他骨节分明的右手正拿着一束桃花花环,与她四目相对。 “四爷是买来送我吗?” 楚妙尔伸手拿过花环仔细打量起来,果然女人的钱最好赚,古代都不例外。 “嗯……湖音姑娘不在,就赠予你吧。” 失去了手中物件,傅云期将手背在身后,悄悄握成了拳头又松开,轻声咳了声来掩饰内心的翻涌。 人面桃花相映红,少女娇羞,低头含笑,傅云期控制不住地多看了两眼。 “红粉腻,娇如醉,可是,”她俏皮地眨眨眼,继续说道,“在我们那儿,送人桃花是‘祝福此人觅得良人’的意思。” 话刚落地,傅云期立马将她头上的桃花花环摘下。 楚妙尔见他明明受了憋屈还傲娇抬着下巴的模样,心情大好,回头自顾自地逛了起来,嘴角的弧度能瞧出她此时心中的愉悦。 花环被傅云期攥在手中,仿佛拿着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拿着也不是。 都怪那妇人,也不说清楚。 “这琴女恰好可以送给湖音姐姐,她收到定会高兴坏了,啊……” 正拿着玉簪的楚妙尔,被突然伸出来的手吓得低呼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感受到身后的温热后,竟平静了下来。 傅云期双手背在身后,略微冷漠地俯视着眼前这个人。 “小人观察多时,见公子一直在身后护着夫人,猜想两位一定是伉俪情深,恩爱白首……” 这小厮嬉皮笑脸,一看就是油嘴滑舌之人。 见两人逐渐不耐烦,小厮递上糖果与桃花,赶紧笑盈盈地补充道:“今日是我府上三小姐及笄挑选夫君之日,还请两位贵人能移步过去,让小姐沾沾两位的喜气。” 楚妙尔往前面望去,“杨府择婿”这个大字引入眼底,心下恍然大悟。 “不去。” 忍着听完,傅云期皱着眉头,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看着桃花就烦心。 小厮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楚妙尔见此觉得小厮也是不容易,心生不忍,况且第一次见当街招婿的情节,自然是不能错过了。 她轻扯傅云期的衣袖,面容憨态可掬。 “夫君,我想去看看。” ……. 夫君? 傅云期紧紧站立在她身后,高大的身躯为她挡住了所有来往奔走的人潮。 “噔!” 一声锣鼓后,身穿红裙的妙龄女子,缓步走上了台池中央,向众人行礼后落座。 想来杨府定是大户人家,西陵民风开放不假,敢当街招婿入赘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做到的。 这肯定是那杨府三小姐无疑了,红裙上绣着朵朵桃花,水袖长长,耳尖的两粒白玉坠正颤巍巍的晃动着,唇色朱缨轻点,十分窈窕动人。 “今日是杨府三小姐择婿,请各位青年才俊稍安勿躁,待我家小姐挑选后,送上桃枝以定婚期。” 杨三小姐眼波流转,在人群中搜寻着,不多时,看见他们这处眼中乍然显露出惊喜来,微微招手,身边的老婆子便上前去,只见她们低声耳语,老婆子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来。 见她接过一株桃花枝,起身,裙上的桃花摇曳着,像是鲜活了起来。 在场众人皆热烈起身,瞬间万头攒动,欢呼声此起彼伏。 “你看三小姐朝我们这个方向来了,你说是不是看上我了!” “肯定是看上我了!” “若我当上了杨家女婿,就当是光宗耀祖了……” “……” 傅云期正心无旁骛地为她挡住攒动的人头,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瞧着她愈走愈近,楚妙尔暗叫不妙。 “这位公子……” 三小姐站定在年轻男子身前,羞答答地递上桃花枝,闹哄哄的场面瞬刻寂寂无声,只听见女子声音甜润娇俏。 “公子可有婚配?” 楚妙尔余光瞥见他面露不悦,悄无声息地向左挪了一步,不想引火烧身。 却被他扣住肩膀,寸步难移。 看出了她的意图,傅云期似笑非笑道:“夫人善妒,不许纳妾。” 四周开始起哄。 “都成婚了还来凑什么热闹!” “诶,你家里不是也有个悍妻,来凑什么热闹,不怕回家挨揍啊?哈哈哈!” “哈哈,是啊!再不回去就回不去咯!” “……” 见三小姐因羞恼涨红了脸,楚妙尔讪讪一笑,颔首轻声说了句:“真是抱歉,他确是我夫君。” 伸手拉住他宽大的外袍衣袖,就匆匆往场外走。 三小姐似是不甘心,往前追了一步,便被众人围住。 “这小白脸有什么好看的,三小姐看看我呗,我无妻无妾正是良缘!” “我也是……” 走远后,楚妙尔才将手松开,发现傅云期原本平整的衣袖被自己捏出了皱褶,回头见人没有追来,她这才算是放下了悬在口中的心。 “杨府可是当地首富,今日得罪了他的爱女,不怕今后他找你麻烦?” “不怕,不是还有四王爷您吗?想必四王爷定不是见死不救之人,是吧?” 傅云期黑瞳静谧幽深,挺直的鼻梁下微微勾起的嘴角,彰显着他此时还不错的心情。 “走吧。” 微微点头,准备迈脚的楚妙尔吃惊地抬头看向他。 “四爷这是作甚?” 手掌心的温热提醒着她,此时她的手正被傅云期包裹在他宽厚的掌中。 见她露出娇憨之色,傅云期竟觉得从未现在这般心情大好。 “恐有女子看上我,思来想去,这方是万全之策。” 楚妙尔惊愕之余,不知怎的,心脏像兔子般砰砰跳动起来,突然有些口干舌燥,手心似乎也有了薄汗。 第十一章 情意初萌(三) 身穿胭粉色锦绣罗裙的少女从楚妙尔眼前一闪而过,她心中疑惑浮起。 “她?” 虽带着面纱,可那双摄人心魄的媚眼,她是不会认错的。 她为何会独自来了西陵? 跟谁来的? 楚妙尔忍不住心中疑惑,向前一步,发现自己还被握在傅云期的手中。 她看着那人就快要消失在视野中,微微皱眉,灵机一动,赶紧说道:“四爷,帮我买个糖人吧。” 傅云期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你要吃糖人?” 她坚定地点点头。 “要吃自己买。” “……” “人多,在这儿等我,真是麻烦。” 见他往商铺走去,楚妙尔立即转身,双手提着半裙向那抹身影快速奔去。 得赶紧点,别被傅云期发现了才是。 “留步!” 楚妙尔低声呵道。 女子显然被这一声吓到了,猛地回身,无瑕的双手下意识扶住面纱,双瞳布满惊恐之色。 “二姐?!” 微风卷起了她的面纱,楚妙尔终究是看清了她的面容。 再见到,仍是倾城绝色,眼波流转,媚态众生。 “你与谁人来的西陵?别告诉我是你自己来的。” 楚羡雪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秀美轻蹙,有些焦急却不开口应答。 见楚羡雪欲言又止,她深知是自己多管了闲事,便也不想再追究,准备转身离开。 “二姐!” 楚羡雪再三犹豫后,鼓起了勇气拉住了转身的楚妙尔。 她急急说道:“是,是太子殿下,他说西陵的上巳节是京都都比不上的,所以,所以带我前来游玩。” “那他人呢?” “皇上让他回城赴宴,二姐没有见到他吗?” 自然是见了,好生生的坐着。 见她点头,楚羡雪继续说道:“他让我在此处等着,接我回京都。” “……你们已经?” 乍一看,楚羡雪已经被她这问题吓得脸部肌肉绷得紧紧的,紧接着脑袋开始快速摇摆,发髻上的玉簪猛烈晃动,声音也略带沙哑的紧张。 “没有没有!雪儿虽与太子殿下情投意合,但并无肌肤之亲,二姐万万不可暗自猜想!” 楚妙尔伸手拂开她捏住自己衣袖的手指,神情与先前并无两样,还是平静淡然。 “二姐定要帮我保密,若长姐与父亲知道了,必定要多想!” 美人果然是美人,连惊恐都这么好看。 她闻言只是微微点头,淡淡说道:“我生平最不喜欢多管闲事,只是劝你一劝,不要平白辜负了皇后娘娘与楚大人对你的用意。” 说完也不管她能不能理解,转身去寻傅云期。 连着跑了几步,楚妙尔一眼就见着了他。 如此纷乱混杂的市井人群中,天生尊贵,优雅入骨的气质格外突出,楚妙尔忍不住停下多看了几眼。 ?手里拿着糖人? 楚妙尔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眼如明月弯弯。看着他朝自己走来,近了才发现他神色十分庄重,还带着不悦地将糖人塞进了她手中。 见此,楚妙尔只当是自己乱跑让他等久了,才惹得他不高兴。 她看着他认真解释道:“我就是看那边有什么新奇物件,忍不住过去多看了几眼。” 傅云期从鼻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嗯”,不理她,径直走了。 “四爷?” 一连叫了好几声他都不应,分享新奇物件也不看都不看。 惨了,这是生气了? 思来想去,要不说实话吧,反正也是家事没什么不好讲的。 轻轻扯下他整洁的衣袖,楚妙尔将他拉至人稍微少点的地方,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刚刚是看到楚羡雪了,才跟上去。” 傅云期终于低头瞥了她一眼,只是面色依旧不悦。 “她与太子来的,原先我还纳闷,她放着好好的四王妃不做,一心只许意中人,没想到,”楚妙尔嗤笑道:“眼光够高的。” “太子饱读诗书,敦厚纯良,不该是看中皮相之人才对。” “……” 这话的意思是楚羡雪空有皮囊,没有头脑? 抬头见他清晰分明的下颚线,楚妙尔心中思忖:这人真损。 “既然她能为了自己脱身,将你推出来顶替,你也全然不用顾忌姐妹之情,况且,”傅云期颜色深沉,缓缓开口,“况且她若成了太子妃,于楚府更有力,楚公在朝廷的地位将更加稳固。” 楚妙尔听后,觉得他说得十分在理,隧不再追究这事,权当是小插曲。 而此时傅云期脚下步伐轻快,时不时侧头看眼身旁的女子,一扫先前的阴霾之色,嘴角向上扬起,眼神格外温柔。 亭风早就调查清楚了楚羡雪与太子的事情,那日云雾山庄中,听皇后说楚羡雪失踪,自己便在想,她会不会怀疑人是被自己掳走的,幸好她还算有点清醒。 虽早知道她与楚府情意淡薄,傅云期还是不敢冒险。方才他也一眼认出了楚羡雪,见她将自己支开,心有不悦。 若她有意瞒着自己,便是明面上与楚府失合,实质还是为楚府所用,为楚公效力。若她能对自己坦白,她就真的与楚公毫无关联。 他在她身上下的赌注,赢了。 “四爷,这是去干嘛?” 楚妙尔任由他带着自己来到商铺门前,仰头看着精伦无比的匾额,竟猜不到他带她来这儿做什么,皇室的衣服难道不够精致?还是要体验一下平常百姓的服饰穿着? “心情好,我请客你随便挑。” “……不要,我挺喜欢自己的衣裳。” 掌柜的也是个精明之人,眼睛溜溜地在两人身上转着,看两人衣着低调奢华,气度不凡,一看便知身份非富即贵,带着一脸谄笑迎上前来,点头哈腰。 “不知两位贵人想看些什么?” 傅云期显然不想与他多说,负手而立。 “我夫人一时想不到买什么,把新到的都打包起来吧,”他含笑看着楚妙尔,说道:“回去再慢慢选。” 掌柜显然是被这财大气粗的口气怔住了,西陵不乏有钱有势之人,能说出这口气的人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 瞧见掌柜的尴尬神情,楚妙尔叹口气,放眼看去,店铺中琳琅满目的布匹布料,颜色不下于百种,着实把她惊到了,东陵最大的制衣铺也不过几十种颜色。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感受着布料的触感,没想到这西陵的制衣店能和皇宫制衣媲美。 “我要这个吧。” 掌柜一看,笑得眼睛都堆成了深深的褶子,赶紧说道:“夫人真是好眼光,这是本店新到的云锦,就如您的气质,低调淡雅,但一看就是贵族中人!对了!正好本店做了一件成衣,我拿给夫人您试试?” 楚妙尔被说乐了,点头答应。 见着成品,如此高雅的布料,被做成一条淡白色折枝花卉月花裙,更显的气质不凡,掌柜也算是好审美。 楚妙尔被店内的丫鬟领着进了“试衣间”,任由她们为自己褪了衣裳。 “有我的吗?” 掌柜被问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反应过来,傻傻问道:“您是说?” 傅云期轻咳一声,有点难为情。 “就是与夫人同样样式的,有吗?” 掌柜这下懂了,立马应到:“有的有的” “要同种布料的。” “爷,您稍等。” 掌柜赶紧亲自取了件成衣来,双手呈上,笑得合不拢嘴。 看着掌柜手中的衣裳,傅云期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慢条斯理随小二进了另一个“试衣间”。 楚妙尔出来的时候,恰好遇见傅云期也从里屋出来,掌柜正殷勤地帮他整理腰间束带,目光相接之时,两人皆是惊艳之色。 古代的情侣装?他可真是心机。 “哎哟!这身衣裙就像是为夫人量身定制似的,夫人本是绝色之容,如今更是天仙下凡了!爷可要将夫人看紧点了,这般容颜若被他人窥觊了去……” 楚妙尔被他说得哭笑不得,赶紧打断了他。 “行了,掌柜的,包起来吧。” 这掌柜的嘴巴跟抹了蜜似的,手指在算盘上灵活拨弄着,忽悠和算账片刻都不耽误,活该店铺生意做得红火。 “这个也装上。” 傅云期指着一对精致的白玉耳坠,耳坠四周镶金,镂空处雕刻了木兰花瓣,小巧精致,与身上的月花裙的确相得益彰。 “好叻,爷!” 掌柜心中乐开了花,加速拨弄着手中的算珠,还不忘叮嘱小二仔细包装。 见不能阻止,楚妙尔无奈轻声说道:“四爷,府中有太多首饰了。” “你都为湖音姑娘买了玉簪,定然要给自己买对耳饰才像样,”傅云期调侃道,“首饰还嫌多的头一回见。” 楚妙尔被说的哑口无言,转念想道:左右不是自己掏银子,今后要是想做些什么事情还能换成银两,也算是自己的小金库。 “爷,共计三百八十两银子。” 在大金国寻常百姓全年累死累活干活也不过八十两的收入,她在楚府做小姐时的月例是二十两,做了王妃也不过五十两月例,这掌柜分明是见他们出手阔绰,将他们当羊羔宰。 傅云期将腰间的玉佩取下,放置柜台上,动作行云流水,自带贵气。 “晚些有人来取。” 乍见此物,掌柜压下心中震骇,连忙应道:“知道了,爷!” 掌柜赶紧执起那枚玉佩,仔细端详起来。 这是一块白玉圆雕的双鱼玉佩,极为罕见,连鱼眼,鱼鳃和腹鳍都雕刻得栩栩如生,这等精细之物哪能是寻常人家能拥有的。 第十二章 情意初萌(四) 忽然见着大群衣着华贵的公子哥与质朴无华的青年男子,成群结队朝着一处涌去,楚妙尔心中难掩好奇,探了半个身子出去想一探究竟。 见她这般好奇,掌柜笑眯着眼解释道:“就在年前,太守大人专门为文人墨客建了个流杯亭,他们正是赶去参加呢。” “流杯亭?!” 傅云期见她双目炯炯望着自己,轻轻摇头,说道:“未曾听过。” 好吧,她以为是皇宫里那位的意思呢。 掌柜讲到这个“流杯亭”,兴致高昂,眼带星光,唾沫横飞。 “青年才俊们分别坐在流杯曲水的两侧,把盛着酒的酒杯置于水流之上,任其顺流而下,酒杯停在谁的面前,那人就得将杯中酒一饮而下,并赋诗一首,两者缺一则罚酒三杯。在‘流杯亭’中,不论身份贵贱,也不问家境如何,只论诗词歌赋。” 真有意思,这样一来,就算清贫少年也有机会结识到权贵之人。 她与傅云期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跃跃欲试。 掌柜的手指粗短,掌纹纵横交错,在自己下巴摸了两下不存在的胡须,面显得意之色,说道:“这‘芳春酒’啊,西陵独有,这酒冬酿春熟,入口醇爽带甜,夫人来了西陵万万不可错过如此美酒,去了其他地方可喝不到咯。” 如此定要去看看了。 楚妙尔挑眉,嘴角含笑,眼如星月,一眼就让人看出了她心中的期待。 怕被人群冲散,傅云期紧紧跟在她身后,周围的人似乎感受到他面若刀霜的神情,都离得远远的。 但总有些没有眼力劲儿的,时不时给了他一掌,再踩他一脚。 一身王者气质的他,总归显得与周遭格格不日。 楚妙尔轻轻执起他放在腰间的手,往前亭中走去。 越接近流杯亭,两人越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撼。 众人皆是整齐地端正坐于席塌上,不过是一些草编成的垫子,不过此时看起也有了些风流清雅之意。 只是一两个持扇的侍从有意无意地摇着,身后摆着上好的屏风,屏风上印着青竹淡菊,身前还设有香炉,看屡屡香烟从炉中升起,这无一不彰显着主人尊贵的身份地位。 这可把她高兴坏了,一手拉着傅云期,一手提着裙,三步作两步地往前走去,只是一步还没迈出去就被人拦住了。 “女子不能入内。” 楚妙尔见傅云期已经有了愠怒之象,连忙伸手拉住这尊大佛。 她弯起眼睛,娇俏地挑了一下眉梢。 “哪里有规定说女子不得入内?你规定的?” 那守门的小厮看她一身穿着和谈吐举止,肯定非富即贵,眼睛再落到身边男子身上,这男子看起来也不太好惹的样子。 倒也不敢太造次,眼睛骨碌碌转了圈,委婉说道:“里面尽是男子,夫人进去怕不合时宜,再说他们是在里面比诗词歌赋的,夫人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他俩站在门口堵住了后面人的路,惹得后面想进去的人不悦,竟都开始调侃起来。 “女子无才便是德,既然这位夫人如此喜爱学习,不如回去学学‘女德’!哈哈!” “身为女子不在家学习女红,竟抛头露脸来掺和男子的宴会,真是不知羞耻!” “这位公子,这是你家夫人?既……” 还未等他说完,傅云期酒截了来。 “我家夫人是你等可以置喙的?她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我不管,你们有资格管?” 傅云期语气中带着冬日的寒气,眼神如冰霜刺入所有人身体,周围空气瞬间凝结成冰,竟让人在春日打了寒噤。 在对峙下去怕是人都要散场了。 “好一个‘女子无才便是德’,众位都是饱读诗书的才子,不会连真正此话的真正意义都不知晓吧?” 见众人面色面面相觑,楚妙尔浅浅一笑,继续说道:“女子应‘正德’,而非‘反才’,无人会喜枕边之人愚笨不堪,也无人会喜爱一个不能明辨是非之人,各位的家妻将家内,上到伺候双亲,下到相夫教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明明有才能,却在你们面前显得愚笨呆板,那是她的德行,这就是‘妇德’中的‘谦卑之德’。” 这话引起了轩然大波,现场瞬间沸腾起来,拦路的小厮则是涨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 女子还是淡然地站在人群中央,接受所有人的注视。 傅云期黑眸闪烁,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说得好!” 众人皆带着惊讶的神情,全部往后探去,想看看居然说此话的人是谁。 毕竟是封建迷信的古代,敢站出来帮女子说话的人可是少之又少。 大家自觉往两侧站,让出了一条道出来,之间少年身穿靛蓝色的长袍缓缓从人群中走出。 他停在楚妙尔面前,字正腔圆地说道:“我很赞同姑娘的说法,女子不该圈于庭院之内,世界万千,也该有女子的一席之地才是。” 少年肤色古铜,散在耳边的头发微卷,幽暗深邃的眸子显得他狂野不拘,五官明朗如刀刻,此时厚薄适中的红唇正噙着一抹令人炫目的微笑。 傅云期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道极致,眸色沉沉,未等她反应,不顾面前的小厮,一把抓住她径直往里走去。 路过那少年时,还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是我夫人。” 见他宣示主权的动作,那少年满不在乎的笑了起来,眼神却追随了那抹纤纤背影去,直至被人群淹没,才蓦然回神,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没想到今日来西陵,能遇到这么有意思的女子,可惜,已作他人妇。 众才子一轮比拼下来,有的士气更加高涨,有的已经倒地而睡,稀稀拉拉竟也只剩下几人清醒。 想必是刚刚目睹了她的风采,这些男子也没有再为难她,这让她更加自在。 这一自在,就难免多喝了几杯。 “掌柜诚不欺我,这‘芳春酒’果然入口清甜,令人回味无穷。” 楚妙尔眼里已然有了氲气,双唇红艳动人在傅云期耳后轻声说着,清香的酒气从她口中呵出,落在傅云期的颈后,惹的那处皮肤很快起了难忍的颤抖。 “你醉了。”傅云期稍稍离她远了点,这浑身不自在的感觉令人不适。 没料到,楚妙尔径直拿起身边放置的酒壶,仰头而饮。 想阻止很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叮”的一声,酒杯落在地上,滚了一圈,可是滴酒未曾洒落出来。 她软弱无骨地跌落在傅云期身上。 “没醉,我还能赋诗一首,‘春风媚春日,柳眼春……相……” 听见她声音越来越小,气息开始均匀,傅云期低头凝视,竟然已经睡着了。 往常她灵动的杏眼此刻看飘渺迷离,白皙的鹅蛋脸染上了微醺的红晕,额间碎发也随意散落在脸上,沾着几滴酒的红唇,娇滴欲落,时不时伸出小小的舌尖舔舐自己就嘴角,俨然一副娇俏可人的小姐,哪还有平时端庄的形象。 傅云期抚上她的脸,脑中有浮现起亭风之前说过的话,母亲早逝,父亲形同虚设,姐妹不亲,寄人篱下被表姐欺凌…… “所以你是在保护自己吗?” 此刻他眼中有意味不明的心疼,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沉默片刻,傅云期伸手,将她的头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肩膀上,双手一使劲,人已经躺在了他的双臂中。 他步伐稳健朝着外面走,恰好遇到等候多时的亭风。 亭风见四王爷出来,立即向前走去,询问道:“四爷,我来吧。” 周遭空气突然间凝固了,傅云期双唇紧紧抿起,眼神凶恶看着他,光光就这么站着不说话,也能让人感受到他的不悦。 亭风讪讪退到一旁,心想:我说错了什么吗? 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不想了,亦步亦趋跟上自家王爷的步子。 此时已经夜幕沉沉,天边的最后一抹颜色已经消失不见,一轮圆月缓缓升起,如水一般漫过云雾,皎洁的月色冷冷地洒在地上。 一股冷风吹过,楚妙尔下意识往靠里往暖和的地方缩进去,她感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每逢外祖母生辰,自己也会薄饮两口,每每贪杯后,外祖母也是这样抱着自己,将自己裹在怀里,还会唱小曲儿哄她睡觉。 想到此处,楚妙尔睫毛微微湿润。 “可以唱段曲子给我听吗?” 傅云期脚下一顿。 “外祖母以前最喜欢抱着我唱曲儿了,每次都抱着我,在我耳边轻轻哼着。” 她的话一字不漏的落在亭风的耳中,亭风嗤之以鼻。 多少女人想得到四王爷的宠爱,花样百出,不乏有这样醉酒入怀的,王爷都坐怀不乱。敢让王爷唱戏曲儿的,还是头一回,王妃真是好胆量。 “好。” 什么?! 从不答应女人任何请求的四王爷,竟然答应唱戏曲儿?! 就在亭风的下巴惊落在地上的同时,傅云期的声音也徐徐传来。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赢秦无道把山河破,英雄四路起干戈,宽心饮酒宝帐坐……” 醇厚低哑的声音缓缓传来,每一字从他唇中吐出,说不出的魅惑,楚妙尔闭眼静静听着,仿佛置身于暖流中,整个人都懒洋洋了起来。 感受到那双纤细手臂正放在自己的后颈上,沾染了香甜酒气的呼吸均匀喷在自己的颈窝上,傅云期紧了紧双手,将她圈得离自己更近。 “外祖母对我可好了,只有外祖母对我好……” “要是外祖母还在就好了,她还没见过你呢……” 星光从树枝缝隙中漏下,洒在他的身上,为两人镀上一层薄薄的仙气。 “小时候,我与外祖母走散,回去跪了好久祠堂呢,她,她三天都没和我说一句话,我好难过。” 傅云期勾勾唇,饶有兴致问道:“为何走散呢?” 怀中女子不合时宜地打了个酒嗝,顿时酒香扑鼻。 说来也怪,换做以前,他早就将人扔了出去,如今见着却觉得可爱得紧,恨不得嵌入自己身体才是。 “因为碰见一个这么,这么小的男孩,兴许与家人走散了,太可怜了那模样……” 男孩? 傅云期轻轻皱了下眉头。 楚妙尔抽出双手来比划,手舞足蹈,大概多小,反正也是比划不清楚的。 突然间失去平衡,她猛地向外倒去。 傅云期赶紧将手圈得更紧了,感受到温暖的楚妙尔心满意足地笑了。 头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脉搏,沉沉睡去。 飘然若仙的男子,一脸宠溺地看着怀中抱着面色坨红的绝色女子,街上的行人都为此驻足停留,投出羡慕的眼神。 第十三章 情定西陵(一) “王爷,这边。” 他微微点头,刚起脚。 “哟,这不是四弟吗,抱的哪家女子啊。” 正念叨着两人夜不归寝的傅颜铄,刚听见隔壁房间的声音,就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出了房门,笑得意味不明:“原来是四弟妹啊,看来是喝多了。” 亭风早就见惯了他这般装腔作势的模样,想帮自家王爷说两句,又想到刚刚那双恶毒的眼神,便也作罢,乖乖站在一旁。 傅云期斜眼看了他一眼,脚下不停,一脚跨了进去。 “嗯……真好喝……还想……嗝” 怀中原本安静的女子,开始不安分起来。 傅云期将她放在软塌上,抓住她胡乱挥舞的手,裹住。 压低声音,生怕吵醒了她似的轻声说道:“好,下次再来喝。” 湖音的眼睛里带着藏不住的惊喜,望向亭风。 傅颜铄则是一把收了折扇,一脸戏虐。 面对两人疑惑的眼神,亭风无奈地耸耸肩。 “打盆水来。” “是,王爷。” 亭风火速端来一盆热水,退到一旁,战战兢兢地看十指从不沾春水的王爷,竟伸手搓帕子! 他怀疑自己眼睛瞎了。 “四王爷,我来吧,”湖音轻柔对他说道,“女子的事情总归是有些不方便。” 她如此说,也是知道妙尔妹妹曾说过,她与四王爷未有夫妻之实,如今妙尔妹妹醉酒不醒,若是明日起来发现自己和四王爷呆在一处,定是要懊恼自责。 闻言,傅颜铄上前将人拉到自己是身旁,朗声对湖音说道,实则分明是对傅云说这话。 “你这话说得,她是四弟的王妃,有何不方便的?” “可是……” 湖音轻皱秀眉,还想说些什么的,却被傅颜铄的眼神制止了。 相处几日,还是能看出四王爷对妙尔妹妹有感情的,若是因为此事,他们能有进展,妙尔妹妹也不至于在这世间漂泊无依,这么想来,湖音也就释然了。 “还没看够?” 一语点醒梦中人。 “这就走,这就走。” 见他脸色发沉,不好惹的样子,傅颜铄赶紧笑呵呵说道,顺便拉起身边的湖音一起离开。 走到门口,见亭风还像个傻子似的杵在那里,笑骂道:“真是个傻子,你家王爷不需要你了!” “啊?” 确定了眼神,王爷确实不再需要自己了,亭风失魂落魄地跟了出来,轻轻合上门。 三人各怀心意回了房间。 那扇门隔绝了一切外音,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 傅云期执起她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擦拭。 伸手将她的发髻拆开后,她乌黑的长发自由散落在枕上,衬得原本小小的脸更加精致小巧了。她的秀眉不时轻蹙,好像睡得并不安稳,傅云期每每见此,都伸手温柔将它抚平。她的睫毛上还有湿气,将浓密的睫毛凝结成一簇一簇的小扇子,大约是酒气过鼻,她的小嘴轻启,在均匀地代替鼻子呼吸。 一呼一吸,竟也让他看了许久。 “傅云期……” 他猛然回神,发觉自己的手正抚在她的脸上。 “傅云期……” “我在。” 见她小嘴嘟嘟囔囔小声说着些什么,又听不清,傅云期只能附耳过去。 “你是个好人。” 听了此话,那双眸子定定地看了她许久,蓦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又克制住,可眼睛仍然泄露了他的愉悦。 他轻手轻脚凑近,在靠近那张红唇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吻上了她的脸颊。 已到深夜,窗外月色清浅,天上挂着几颗疏淡的星子,空气渐冷,窗台竟渐渐起了一层雾气。 “放心吧,我会护你周全,你再也是一个人了。” 傅云期将她的手窝在手中,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轻柔和坚定。 万籁俱寂。 楚妙尔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不由来的紧张,她双手颤抖地放在盖头上,便被白桃出声制止了。 “王妃,不可!若是王爷发现定会生气!” 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拨开,认真整理了一下她的红盖头。 对!她今日成婚! 可她和谁成婚呢? 楚妙尔将手指搅进喜服中,紧紧攥着,一时呼吸急促,感觉上不来气。 “白桃,帮我拿杯水吧,我渴。” 白桃赶紧倒上一杯水,步履匆忙地递了过去。 “王妃,王爷应是马上就来了,您再忍忍,啊!您怎么这么不小心!” 楚妙尔看着白桃擦拭着洒落在床上的茶水,听着她抱怨着,可她头痛欲裂,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轻声嘤咛,差点一头栽进塌中。 “王妃,王妃,王爷来了!”白桃连忙将她扶起,自己则退到身旁。 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好似有很多人一同前来闹洞房,楚妙尔不敢失了礼数,强忍下心中不适,端坐在床沿上。 房门被推开,一股风吹进屋内,倒让楚妙尔清醒了不少。 “没你们什么事儿了。” 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些淡淡的温热,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诶!入洞房这么大喜的事儿不让我参与,四弟你太不够意思了吧!” 很明显听得出门被那人用力挡住了,一时半会关不上,冷风飕飕吹进来,楚妙尔鼻头一皱。 ”啊嚏……” 瞬间整个空气变得很安静,她尴尬一笑,说道:“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话音才落那人又开始造作了。 “弟妹声音如此动听,可见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大家伙想看吗?” “想!” “想!” “……” “既然四弟这么舍得,那便放你一马,弟妹,咱们下次见啊!走!喝酒去!” 不知道他得了个什么好物件,竟忽然转头就拉着一帮人走了。 “你也下去吧。” 脚下出现一双绣着精致花纹的文锦靴,嗓音淡淡的。 “是。” 门被白桃轻轻关上,屋内又重新有了暖意。 红盖头被缓缓掀开,飘落在床头。 楚妙尔抬眼见到眼前的人,怔住了,脸色猛地变得通红。 “傅云期!” 只见他轻轻执起自己的手,将她带到桌前,那里摆着半生不熟的饺子,还有酒。 楚妙尔从头到尾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递给自己吃什么,便吃什么。 “九陌详烟和,千里瑞日月,愿君万年寿,长醉西陵城。” 她盯着手中的酒杯,里面便是合欢酒,合欢酒一饮,夫妻同体,恩爱不移。 看着她愣愣的模样,傅云期笑了,深黑的眉眼上也漫上了丝丝缕缕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他缓缓靠近楚妙尔,用尽世间最温柔的声音说道:“你我既是夫妻,我定护你一世周全。” 两人相视一笑,仰头将手中合欢酒一饮而尽。 傅云期向前一步将楚妙尔抱起,她忽地失去平衡,脑袋也晕乎乎的,只得紧紧扣住傅云期的脖子。 “傅云期,你可要小心一点,莫把我摔了。” 她抿嘴笑了起来。 傅云期见此,眼眸中的笑意更沉。两人一起跌入软塌中,刚沾上枕头,楚妙尔的头又开始痛了。 “妙妙,你怎么了?!” 耳边传来傅云期慌乱急促的声音,她长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捂住自己的头,一会儿时间,额头竟急得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泪眼朦胧,傅云期的脸也越来越模糊,直到消失不见。 楚妙尔猛地睁开眼,见着头顶精致的床幔,有片刻的出神。 又是梦。 想起身,发现自己的手被握在一只温热的手中。 楚妙尔看见趴在床沿上睡着的傅云期,突然有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感觉。 “果然还是不说话的样子好看。”她自言自语道。 这家伙生得俊俏,睫毛竟然比女人还长,怪不得引得众女子嫉妒,鼻梁也挺,如刀削一般,没有一点驼峰。 看得久了,像是着了魔似的,不自觉就伸出手去。 没料到,傅云期一下睁开了眼睛,眼中清明得很,丝毫没有睡意,定是已经醒了许久。 楚妙尔心里咯噔一下。 摸上去,显得很轻浮,缩回手,那让人感觉浮想联翩。 所以她干脆把手放在了傅云期的额头上。 “这是何意?” 傅云期眼神澄清,仿佛真的只是在问她,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是什么意思而已。 “看你有没有着凉啊。” 她目光坦然,一丝杂念都没有的样子。 假意探了两下,楚妙尔缩回手,干笑道:“王爷身体强健,一点迹象都没有。” 轻轻挣脱了几下,傅云期握住自己的手也没有丝毫的松懈。 明明自己已经醒了,而且暗示得如此明显,他也没有要放开自己手的意思,这又是何意? 楚妙尔低头沉思,想起方才的梦境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手麻了没?” “嗯……有些麻” “那本王帮你揉揉。” “……” 傅云期还真的细细给她按揉起来。 看他低头认真的模样,楚妙尔觉着分外受宠若惊。 “那个,王爷,昨晚?……” 难得见她扭扭捏捏,傅云期勾嘴一笑,有意捉弄于她。 “昨晚是本王抱你回来的,也是本王为你梳洗的,这份大恩你可要铭记在心。” 他话锋一转,凑向前去:“昨夜你可把本王抓痛了,你看……” 楚妙尔伸长脖子去看,恰好看见他颈后的抓痕,顿时心下愧疚,垂眸轻柔说道:“对不起。” 他们本身不过一尺距离,如今他凑上前去,更是只有一指距离。 “不过本王愿意。” 彼此的呼吸在空气中缠绕,第一次距离这么近,近得可以看清彼此瞳孔中的自己。 楚妙尔的两颊悄悄爬上了一抹红晕,心跳开始不由自主的加快,眼神闪烁不定,仿佛多看两眼,就深陷其中,无法抽身了。 “妙妙,你可愿做本王的王妃?” 这话的意思两个人心知肚明,傅云期满含柔情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想通过她的表情看清她内心的想法。 想起在云雾山庄,还有刚刚的梦境,楚妙尔明白,自己早就心悦于他了,只是自己不敢承认罢了。 楚妙尔坚定的点点头,破颜而笑。 少女的娇羞全部显露在脸上。 傅云期轻轻拥住了她,她能听到他和自己一样的猛烈心跳。 门被大力推开,正享受此刻柔情的楚妙尔被不合时宜的声音吓得一颤 “弟妹醒啦?本王一宿没睡,担心弟妹呢!” 傅云期你一脸铁青。 第十四章 情定西陵(二) 听到动静,她一把推开傅云期,脸上还有余热。 颜铄大步走了进来,全不把自己当作外人。 翩翩玉公子,执扇而坐,纤手端杯,轻吹氲气,美人在侧,美妙绝伦。 面对王爷的怒目直视,亭风赶紧摆摆手。 “属下无法阻挡二王爷,请王爷责罚。” 说虽这么说,心下可真委屈。这二王爷是什么身份,自己又是什么身份,坚持阻挡不就是“螳臂当车,自作自受“吗? 再说,他也想看看经过一晚共处,自家王爷与王妃进展到何种地步了,嘿嘿。 湖音静静地站在傅颜铄身侧,眉眼挂着笑。 见此,楚妙尔的手指不自然地收紧,下意识地底下了头,脸上更热了。 傅云期轻轻用手裹住了她小小的手掌,揣在怀中细细安抚着她。 大约是看不尽兴,傅颜铄嫌弃地将杯中茶水放到一旁,调侃道:“这茶水真是寡淡,寡淡无味,湖音,你尝尝?” 湖音翩翩起身,含笑打趣道:“二王爷快别打趣妙尔妹妹了。” 听他俩如此说,楚妙尔的脸瞬间从两颊红到了耳根,整张脸像是被火烧似的,辣辣的。 倒是傅云期先不耐烦,转身面向他们。 “有事快说。” 他一脸紧绷,微微眯了眯眼,说话的嗓音冷冷的,让屋内顿时陷入死寂。 傅颜铄慢条斯理地打开这扇,悠闲地坐着慢慢摇起来,看上去仿佛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 “倒也没什么事儿,”他唇角似笑非笑,“就是宝物没没取到呢,”他继而看了埋着头的楚妙尔一眼,眼中含着戏虐,“别你情我浓的忘记了这事儿。” 对了,他们说的玉蟾蜍还没有拿到。 楚妙尔将手覆在他手上,轻声说道:“正事要紧。” 受不了俩人含情脉脉的凝视,傅颜铄忽地站起来,手中摇折扇的频率加快。 “一炷香的时间出发,快点。” 边朝外走,嘴里还小声碎碎念着:“真是受不了,多待一秒都怕自己吐出来。” 亭风在一旁憋笑憋的辛苦,脸都涨红了,硬是没有笑出声来。 “那你先洗漱,我在屋外等你。” 柔软的嘴唇轻轻印在她的额头上,心里顿时像又一阵春风吹过似的,明媚起来。 这是两人都不曾有过的感觉。 “待在这儿干嘛,还没看够?” 回过神的亭风看见王爷阴沉沉的脸色,心下一沉,也不是他想看的不是,怎么挨骂的总是他。 只能认命地跟着王爷出去。 待他们都离去,楚妙尔一头倒进被子里,任由自己的身体被柔软的细流包裹住。 “见妹妹如此,我也高兴,祝福妹妹终得一心人。” 湖音俏皮地打趣道。 上下两辈子加起来,自己也算是活了四五十年了。可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犹如置身梦境般,她仍然觉得美妙极了。 静安寺是唯一一座在乱世中被保存并流传下来的寺庙,当地百姓将它建在西陵最中心的地方,以示上天庇佑皇恩浩荡。后来西陵果真日益繁华起来,显赫贵族们又觉着如此会扰了佛祖的清净,便迁去了地处西陵最偏僻的北边。 想去此处,必须经过险峻无比的山路。 可即便这样,几十年来,整个大金国也只有这里香火从未断过。 “这些小贼真是会找地方。” 楚妙尔靠在车内,伸手拂开竹帘,看着眼前峭壁如城,怪石嶙峋的景象心下感叹。 看傅云期四人已经换上了黑色夜行衣,显然已经为夺宝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山路崎岖不平,加上昨日的酒还残留着未完全清醒,楚妙尔心下揪紧,感觉有些不适。 傅云期第一时间发现她双眼紧闭,坐在马背上离得太远,怕她听不清,于是俯下身来,关切问道:“感觉身体不适?” 他眉眼中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旁人看了都要感动至极。 楚妙尔微微睁眼,他逆着光,只能看见光线勾勒出他的身影,根本看不清表情,尽管如此,也能猜到此时他一定是面色担忧的。 她浅浅笑开来。 “想是酒意还没过,有点晕乎乎的。” 傅云期见她笑了,好看的眉眼间也染上了浅浅的笑意。 “那便睡一会儿吧。”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楚妙尔被颠簸的马车摇醒了,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臂,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 “妹妹醒了?” 迷迷糊糊看见眉眼含笑的湖音,她轻轻点头。 楚妙尔顿了顿,说道:“湖音姐姐,你可不可以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怪不好意思的。” “噗嗤......” ...... 果然八卦是每个女人的天性,连如此通透的湖音都不例外。 “我越瞧越觉得妹妹可爱得紧,四王爷真是好福气,能娶妻如此。” “......” 听见动静的傅云期也骑马前来,本想打趣两句,看着她脸色陀红便改了主意。 “前面就快到了,在佛堂前等我。” 楚妙尔点点头,细细叮嘱道:“千万小心。” “好。” 说完便策马前行。 虽不完全清楚傅云期的身手,但四人前去总归有些胜算,况且二王爷虽然平时里吊儿郎当的,正经办起事儿来还是信得过的。 见她忧忡的样子,湖音倒是显得一脸轻松,还安慰起她来。 “妹妹放心吧,二王爷向来思考周全,若心中没有胜算,肯定不会来此处的,至于四王爷你更加不用担心了,那也是个‘六亲不认’的主儿.....” “当真?!” 见楚妙尔秀眉微抬,湖音不免觉得自己多嘴了,四王爷是如何的人可不是她能评判的。 只得笑着解释道:“皇族中人哪有几个真正心思纯正的,来都来了,陪我上柱香可好?” 楚妙尔点头应好。 湖音的话说得没错,自古以来,皇族中人为了那个宝座而父子相残、兄弟相争的不计其数,若能和平共处、寿终正寝的才称得上是‘罕见’。 可上次在太后的福康宫,傅云期与太后还有皇帝,关系都还挺不错的,云雾山庄见着太子殿下,更是耳边私语,可见关系也是顶好,二王爷更不用说了,虽然嘴欠了些,对彼此的真心实意还是肉眼可见。 所以湖音的话外之音是告诉她什么呢? 看湖音欲言又止的样子,恐怕她是明知晓自己与傅云期已经互表情谊,不好再说什么引得两人心生嫌隙。 想来也是问不出个什么名堂,也作罢了。 礼佛之地,清静素雅,唯有香炉烟雾缈缈,僧人盘坐念佛,镀金佛身正立于庙堂之上。 楚妙尔本是不信这些的,不过由于外祖母常年信佛念斋,久而久之,自己也从心底对佛祖有敬重起来。 而傅云期四人,正在寺庙的后院里来回穿梭,丝毫听不出几人的脚步声。 走过数道迷障,只听见隐隐传来木鱼敲击之声,就在不远之处,傅颜铄眼神示意,带着几人来到一间寮房内。 庭风与另一个侍卫蹑手推门而入,傅云期二人随后进入。 这间寮房与别处并无不同,简约至极。禅榻边放着香几,上边放着香炉,看炉中的香灰已沉淀许久。中央放着矮几,几上有毛笔和徽墨,草纸上明晃晃地画着几株兰花。 傅云期用手指轻轻拂过,墨迹未干。 “王爷,这儿有个暗道!” 庭风低声惊呼道。 “小心一点,此人可能没有走远。”傅云期细心叮嘱。 四人屏气凝神,丝毫不敢怠慢,进入了暗黑的地下通道,皆被眼前景象惊呆。 “下面竟然别有洞天。” 眼前怪石叠挂嶙峋,中间细小的水流城成功了瀑布,如银丝般从天上一泻而下,往里看简直深不可测,水石莫分,光怪陆离,犹如一道迷宫里。 “在那儿!” 一个金匣子霍然出现在视野中,他与傅颜铄对视一眼,沉声道:“拿了速速离开。” “是!”庭风满脸喜悦,上前准备取拿金匣子。 手指还没触碰到,便被傅云期挡在了身后。 三根银针于半空坠落到地上,在密闭的暗道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偷窃我大金国宝物,还敢行刺皇族,是谁给的你胆子?” 话音落,只见一名身形魁梧伟岸的蒙面男子,手中提剑站在他们面前,剑眉竖起,怒目而视。 “我死了,你可以拿走。” 傅颜铄闻言一笑,将自己口罩摘下,将死之人而已,看出容貌有有何用。 “既然你这么想死,不成全你的话,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 傅云期瞳孔一缩,连忙沉声说道:“暗器藏毒,不可掉以轻心。” 几个低头看向刚刚掉落的银针,落入水中,水里都泛起一一圈白泡,看样子果真淬着毒汁,真是小人的行径。 那黑衣人气急败坏朝着他们四人冲来,手中暗器尽数发射。 ...... 寺庙内,香火旺盛,众人念念有词。 妇孺幼女皆双掌合十,祈求佛祖保佑家庭和睦,人丁兴旺。 男子皆祈求榜上有名,一朝中第。 主持刚给香客们诵完经,无意中见到正虔心跪拜的女子,心下一动,见她起身准备离开,急步上前。 “夫人何不抽只签?” 楚妙尔被冷不防的声音下的一激灵,下意识回绝道:“不用了,多谢。” “夫人......” 湖音见楚妙尔面容不佳,眼光闪烁,觉得她可能又感不适了,出面柔柔地打了个圆场。 “主持,我家妹妹今日身体不适,改日我们再来吧。” 这话说得已经够委婉了,主持宛若听不见,直直盯着楚妙尔,也不说话。 在主持慈爱目光的凝视下,楚妙尔无奈点头,伸手轻摇,从竹筒中落出一根签来。 她递给主持,说道:“还请主持解答。” 接过竹签,主持神秘莫测地笑了。 “来时无迹去无踪,去与来时事一同。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在梦中。” 第十五章 情定西陵(三) 此话在楚妙尔心中激起了千层波浪,她心脏猛地缩紧。 “之前有一位老者,也说了与您差不多的话。” 主持目光坦然,说道:“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看了湖音一眼,转尔看向主持,确实有些话不方便说。 楚妙尔思考片刻,缓缓点头,与他移步到稍远的地方,刚好也在湖音的视线中,以免她为自己担忧。 主持平静地说道:“可是年洪?” 楚妙尔不免感到诧异,一个是混迹江湖朝野的江湖先生,一个是虔诚礼佛的高僧,两人居然相识,听口气还不是一般的熟悉。 她眼神里全是难以置信,心中比先前多了一份期待。 “正是,有缘见过年先生一面,还为我观过面相。” 主持表情平和,耐心解释道:“他与我师承一脉,天资聪颖,贫僧法号‘明镜’,他法号‘摒尘’,不过他辜负了师傅对他寄予的厚望,不甘终日困于寺庙,游历世间,有幸与夫人相识也算是一种缘分,只是……” 向来这种转折的后面不会是太好的话。 果然。 “夫人此时心境怕是和之前大不相同,结局却没有办法看清。” 听他这么说,楚妙尔心跳不由得加速,紧张问道:“什么意思?” 他从衣袖中掏出一根小巧的手串,上分布着大小不均的黑色珠子,由红绳串成。 见他将手串递给自己,楚妙尔狐疑地伸手接过,仔细看,这乍一看也没有特别之处,甚至比不上集市中那些老百姓卖的品色。 “夫人博学多识,该懂得贫僧的意思,她的结局已然成了定数,而你的呢?” 明镜法师笑微微地指着她手中的串珠。 楚妙尔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此时手串正在安静躺在自己手中,发着诡异的光。 “这珠串不值钱,但每一颗都是贫僧亲手挑选的,贫僧日日诵经想必它也沾了些佛气,”主持抬眼看向她,“夫人异于常人,冥冥中来到此处,也定有它的缘由,这也许是你的命数,该来的躲不过。” 她定睛看向对面这位慈爱的老者,见他目光沉静,自己浮躁的心也开始平静下来。识天命,看人事,古代的奇闻异事数不胜数。 楚妙尔扯起笑容说道:“多谢明镜法师提点。” 她在袖袋摸索了一阵,恭敬地递出一文银子。 “知晓出家人不念俗尘,这文银子权当是法师为它日日诵经的辛苦钱,”顿了顿说道:“也为我自己求个心安。” ...... 双手合十目送他的背影远去,楚妙尔轻轻抚上左手手腕上的珠串,细细摩挲着。 她来到大金国为楚妙尔续了命,代替楚羡雪嫁给傅云期,成了养尊处优的四王妃,还与傅云期互表心意,这一切虽然看起来都那么不真实,却早已是冥冥中注定。 可若是注定了真正的楚妙尔会在碧玉年华死去,那她的结局又是如何呢? “妹妹......” 正凝思默想的楚妙尔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抬头的瞬间,眼中仍有些残留的恍惚。 “那主持与妙尔妹妹说了什么,让你如此出神,叫了几声都不应?” 湖音略带嗔怪的声音将她的纷乱思绪斩断。她眼眸微动,低眉说道:“刚刚法师说我命途坎坷,便送了我一根护身手串。” 执起她的手仔细端详了一阵,湖音抿嘴笑道:“幼时也有人说我是‘九天凤凰命’,可我还是进了满春院不是,所以这些人话妹妹别当真。” 闻言,楚妙尔心下一惊,见旁的香客没有反应,才轻轻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说道:“姐姐这话可不能胡说,当心惹是非。” 她伸手将楚妙尔的手握在手中,抿嘴笑道:“他根本无心于此,再说妹妹也算是苦尽甘来,不该为他人的一句话而忧心忡忡,人活一世终归天地,珍惜当下才是真。” 犹如拨云见日,楚妙尔的心逐渐明朗起来。 如今她已有所爱,有所期待,还忧心害怕什么呢? 思索片刻,楚妙尔对她释然一笑:“对,既然无法猜到结局,想也无用,他们应该已经‘办完了’,我们去看看吧。” 抛下了心中忧虑后,楚妙尔顿时觉得茅塞顿开,脚下步子轻快,连空气都变得清甜。 寺院的后院各个房间整齐的排列着,曲通幽径,白日一般没有香客在房间内,可走得越近,便能听到有些打斗声从前方传来。 楚妙尔与湖音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轻手轻脚地朝那边走去。 寮房内窗明几净,丝毫看不出异常。 不多时,庭风扛着一人出来。 他将黑衣人大力扔下,退到一旁,躺着地上的人就是刚刚与他们打斗的东厥人,俨然已经没有了呼吸。 接着傅颜铄的侍卫也扛了一人出来,将肩上的人与地上的黑衣人放在一起。 “啐,他奶奶的,阴险狡诈的东厥人,哪里都有他们!”庭风恶狠狠地瞪着眼。 傅颜铄一扫平日的玩世不恭,眉头紧锁。 “东厥人真是日益猖狂,竟敢胆大包天,到我大金国要地来藏身了。” 同样眉头紧锁的傅云期却微眯双眼,一语不发。 “吱呀——” 突兀的声音让四人瞬间陷入警戒。 地上躺着两个血迹斑斑的人,即使穿着黑衣,也能看出身下的血迹,可见伤得不轻,而四人站在“尸体”不远处,愣愣地看着她。 楚妙尔一进门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有血,别看。” 她下意识转身,伸手捂住湖音的眼睛,生怕这幅场景吓到了她。 “......” 傅云期意想不到她有这个动作。 “真心不错,相信我的眼光。”傅颜铄悄悄靠近,小声对他说道,然后打开折扇,摇身一变又变成了那个风流倜傥的二王爷。 他粲然一笑,手握折扇向楚妙尔抱拳:“谢过弟妹了。” 随后自然地轻搂住湖音,往外走去。 这是什么情况?这就走了? 傅云期看着她娇小的背影,瞬间微微眯起的眼眸都有了几分笑意,唇角也勾起了弧度。 “清理干净。”他沉声吩咐道。 “是,王爷。” 他含笑走到楚妙尔身边,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才发觉她自己也是被吓得不行,手都是冰冷的,便紧紧捂住。 “我还以为你不怕呢。” “有哪个女子见到血不怕的?” “那你不捂住自己眼睛,你把湖音姑娘的眼睛捂住你就不怕了?” “......她太娇弱了,我怕她看见血吓晕过去。” “妙妙,你是不是也有点晕?我抱你走吧?” “不要。” …… 随着声音愈来愈浅,两人嬉笑打闹的身影也渐行渐远了,庭风双手环抱于胸前,靠着门柱连连摇头。 “看来四王妃今后也是我的主子了。” 二王爷的侍卫看了他一眼,再看看远去的身影,平静说道:“她本来就是你的主子。” 庭风听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冲他翻了个白眼,简直是对木头弹琴。 他认命地扛起地上断了气的人,不耐烦努嘴:“快点吧,兄弟!” 撇嘴咕哝着:“你懂个屁!以前只是四王妃,现在是女主人,能一概而就吗!” 一跃而起,从屋顶跳了出去。 四人正聊得尽兴,就见亭风二飞速赶来,想必残局以及收拾完善了。 亭风双手捧过金匣子,送到傅云期面前,说道:“请王爷检视。” 楚妙尔知道此匣中就是皇宫失窃的宝物,再想到他们搏杀的场面,更是忍不住好奇之心往那边看去。 只见一只红玉雕作的蟾蜍躺在金匣子里,唯妙唯俏,却也看不出有何奇异之处。 傅云期见她对此好奇,解释道:“这蟾蜍是先皇游历时,江湖异士所赠,曾告诫‘蟾蜍安则天下定’,所以一直以来皇室都视其为至宝。” 原来这个红玉蟾蜍还是镇国之宝,难怪那日太子如此紧张,还需要两个王爷亲自去追查下落。 “可东厥人怎么能从皇宫出来呢?莫非是长了翅膀不成?” 她脱口而出的疑问令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这也正是傅云期刚刚思考的问题,自己追查这么久东厥人的下落,上天遁地凭空消失,难道他们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皇宫内部?还是说有人暗中相助? “先下山用午膳吧。”楚妙尔提议。 春日暖阳透过云层射出的光线照过来,才惊觉原来已经午时三刻了。 傅云期点头答应。 “昨夜我俩去了一家酒楼,菜品与宫中御食不相上下,带你们去试试?”傅颜铄轻轻挑起浓眉,一脸得意。 楚妙尔眨眨眼,望向他身旁之人:“湖音姐姐,当真那么好吃?” “是真的。” 宝物随身携带不方便,他们四人骑马原路返回,亭风二人先下山去安置,便没有与他们一同出发离去。 在酒楼门外早就有小厮等着,傅云期刚将她从马背上拦腰抱下,马上就前来牵马,另有小二前来招呼。 这座楼不应该被称作为“楼”了,更像是庭院。 周围五楼向中间聚拢,琉璃瓦,雕梁画栋,均有三层,每座楼都飞桥互通,栏槛相连,并在门口用竹子搭建了一块用彩色丝绸装饰的牌楼,牌匾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和乐楼。” 楚妙尔轻声读了出来,迎接的小二连忙笑脸盈盈说道:“夫人可是第一次来?” “不用你招呼,去给我们安排上座。” 得了令的小二一溜烟儿地跑了,不敢怠慢。 第十六章 情定西陵(四) 踏进酒楼,方知奢华。 傅颜铄轻车熟路,带着他们几人往里头走去。 入门便是古色古香的庭院,再分成左右两条走廊,都可通往主楼。主楼两侧分布着小型包间,多为不方便露脸的地位显赫之人使用,每个房间空白墙上还装饰着名人字画,悬挂帘幕,更显神秘尊贵。 楚妙尔一路细细观察着,心里也感叹西陵的富庶。 他们走过的一路上草木葱郁,花香浓郁,可见每日都有专人精心打理,金红纱栀子灯在两条廊上挂着,精致婉约,顿时又让人觉得,奢华中带着一些不落俗尘。 这时,刚刚迎接他们几人的小二朝这边小跑过来,带着一脸歉意堆笑说道:“几位贵人,包间今日都订完了,只有大堂还可以坐,不知几位贵人可否……” 楚妙尔正想好生瞧瞧这连二王爷都称赞的“和乐楼”,到底有何稀奇。 她脱口而出:“无碍,就大堂。” 傅云期转头看着她,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低声说道:“妙妙,西陵肯定还潜藏着东厥人,不可掉以轻心。” “这里人多眼多反而安全,你放心,”她侧身望向身后问道:“二爷觉得可好?” 傅颜铄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手执折扇,双手一摊,表示同意。 傅云期无奈叹气。 小二带路,将他们几人带到三楼大堂。只见大堂里座无虚席,几乎都是衣着华贵的世家子弟,难看见寻常人家到这里来进食。 给了他们一个靠窗的好位置,带路的小二便退下了,另一个小二快速递上手中菜谱,恭敬地站在一旁等着报菜名。 一个酒楼分工如此明确,看来老板是个精明能干之人,楚妙尔心中暗想。 “鲜虾蹄子羹,螃蟹酿橙,荔枝白腰子,花炊鹌子,五珍脍,奶糯玉蕊汤,江瑶生……” “够了,就这些。” 傅云期一把夺过敷衍说手中的菜谱,递给小二,丝毫不给他继续点菜的机会。 “有情饮水饱,吃太多浪费。” “……算了,不和你计较。” 看他们斗气的行径,楚妙尔觉得好笑,又分外珍惜眼下的时光。 她坐的靠里的位置,和煦春风荡漾在鼻尖,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香味。 从窗户俯身往下看,大半个西陵城都尽数落入她的眼中,百姓安居乐业,人人丰衣足食,再也没有战乱,没有饥饿,太平盛世就是这样吧。 “在看什么?” 突然凑过来的呼吸声吓了楚妙尔一跳,她下意识回头,发现他温柔地拉住自己的手。 楚妙尔回手握住他的手,莞尔一笑。 大堂的所有小二都似足下生风,做起事情来干净利落,发神的功夫菜都几乎上齐了。 “谢四爷~” 接过他亲手盛的羹,蹄肉入口即化,虾子鲜美丝毫没有腥味,汤汁浓稠,确实是极品招牌。 楚妙尔迫不及待地试了试其他的菜,皆是咸淡适宜,汤汁鲜美,竟然真的有一种在品尝皇宫菜肴的错觉,不自禁对这里的老板多了些好奇。 “这是西陵最大的酒楼,据我所知,曾经父皇还是皇子的时候,外出游历,恰好来了西陵,吃了这家酒楼的菜……” 听见他讲解起来,楚妙尔也觉得自己差不多饱了,便放下碗筷,三人静静注视着他,听他继续讲下去。 “不过当时西陵正处乱世,百姓都是黄土下肚哪有钱上酒楼吃喝玩乐,这座酒楼也不像现在如此辉煌,只是个街边酒肆,可当时那位杨老,可是日日施粥,不知救了多少条人命。” 傅颜铄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说他不幸也是万幸,虽然生的儿子不成器,整天流连风月场所,毫不进取,杨家差点都败落在他手里,可孙女杨瑾汐却撑起了整个杨家,还打理得如今这般井井有条,现在杨家也可算是富甲一方了。” 杨家? 莫不是...... 楚妙尔的心里浮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愁容满面的女子怀抱着古琴像抱着至宝,脚步匆匆,身后紧紧跟着两个年幼的男童,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同样也是一脸愁苦,三人从他们眼前一闪而过。 楚妙尔觉得诧异,不免多看了几眼。 一个中年男人出来阻拦了她的步子,只见他头上包着一块黑色的头巾,看起来应是这里的管事。 “咱们酒楼做的是正经营生,姑娘还是请回吧。” “夏掌柜,我一个月要不了多少工钱的,我弟弟自小会一些杂技,也可以安排他做一些杂活。” 夏掌柜面露难色,推搪道:“姑娘,你知道这,我也做不了主啊。” 只见那位姑娘听后秀眉紧蹙,却丝毫不被他的话影响,目光带着请求:“两个弟弟年幼,还请夏掌柜网开一面,收留他们吧。” “哎......” 那女子的声音略带更咽,饱含恳求之情,惹得在座不少的客人都看了过去。 看她穿着并不廉价,尤其是抱着的古琴,若是缺银子,早就拿去当铺典当了,可见并不是个趋于金钱的姑娘。两个幼弟穿着干净整洁,想来也是个讲究之人。 听她与夏掌柜说话的语气,明显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姑娘,又不是自己的孩子,你何必这么执着啊!” “既然有缘,自然是尽力而为的。” 听到这里,楚妙尔在心里惊呼。 两个小男孩眼神坚定地站在那女子的身侧,细细一看,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看眼前的女子与湖音颇有几分相似,心下不忍。 于是起身,侧脸望向傅云期。 他只轻声说了句“去吧”,楚妙尔便笑了开来。 “夏掌柜。” 那女子和两张小小的脸同时闻声转了身来。 夏掌柜不知道谁在叫他,扫了一眼大堂,才看见一位明眸皓齿的女子正缓缓朝自己走来,想必是刚刚言语激动,打扰到了她用食。 他急忙弯腰道歉:“夫人,是不是打扰到您了?” 楚妙尔微笑着摇摇头,轻声说道:“听你们说了许久,想来凑个热闹而已。” “......” 夏掌柜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立马面带难色,踌躇片刻说道:“夫人有所不知,咱东家是最厌恶风尘女子的,定是不会同意。” “他说的没错。” 铿锵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烟蓝色的窈窕身影,款款向他们走来。但大堂的小二们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驻足,依旧各司其职,有条不紊的忙着。 果然是她! 富甲一方的杨府,想来也不会有第二个姓杨的。 走近后,杨瑾汐的眼睛明显有了波动,别过头去看了那边的窗台一眼,明显是已经认了她来。 只是没想到,再回头时,她已经眼睛澄清,丝毫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的影响。 “夏掌柜说的没错,‘和乐楼’是吃食的地方,不是那些烟花柳地,更不可能留下这些风尘女子。” 杨瑾汐静静地看着她,语气不容置疑。 见到这样的局面,湖音轻声唤道:“四爷.....” 看不远处僵持的局面,傅云期只是笑着摇摇头,并不打算插手。 而面对她愤愤的神情,傅颜铄背靠椅背,悠闲地摇着扇子,解释道:“王妃可不是软柿子。” ...... 果然,这杨瑾汐心思缜密,不拘小节,能把杨家接过来做成如今这幅模样,绝非一般女子。 她对风尘女子深恶痛绝,其原因应该就在于自己的父亲,之前独身一人在外招婿,可见她的自主意识超强,要想改变她的固有思想,恐怕少不了多费口舌。 楚妙尔计上心头,微微叹气。 “你叹气作甚?这女子与你有何关系?” 见她秀眉紧蹙,楚妙尔淡淡一笑说道:“这‘和乐楼’如今富丽堂皇,却失去了初衷。” 杨瑾汐原本坚定的眼神微闪,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 见目的达到,楚妙尔并不给她思考的空隙,乘胜追击说道:“杨老行善施粥,救济百姓,想来定是个心地纯善的老者,如今孙女只做贵家子弟的生意,这‘和’与‘乐’怕是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含义。” 她顿了顿,指向窗边。 “那是湖音,原先也是个清倌。” 杨瑾汐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个男子上次见到就觉得气度不凡,一看便是非富即贵,另一位摇着扇子的,即使身着朴素,可睥睨一切的眼神便也不难判断出,此人也不是普通人。 可她若是个被轻易说服的主儿,也不会小小年纪稳坐杨家之主的位置。 “‘和’与‘乐’虽然失了本意,但总归是活了下来,这里本就不是祠堂,乐善好施不见得不好事。” 杨瑾汐语气清冷。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杨瑾汐虚心询问道:“这是何意?” “既然这位姑娘想借用‘和乐楼’的地盘,你又是个生意人,不如让她每月缴纳租金,你包他们食宿,每日食客们的赏钱你们五五分成,他们三人衣食无忧,酒楼除了额外的收入还能能得到美名,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听她说完,那位抱琴的女子点头如捣鼓,眼中充满感激之情。 不远处的傅云期会心一笑,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低垂的睫毛刚好掩盖住了自己眼中的得意。 傅颜铄见此摇摇头,笑了。 湖音没有内力,完全不知她们说了些什么,仅靠神情来分辨。 只见那掌柜领着三人下去,那女子喜笑颜开,两个男童稚嫩的脸雾霾退散,也终于笑了开来,路过傅云期这桌时,还屈膝行礼,微微颔首。 “杨小姐真是杰出女子,佩服,佩服。” 经过方才的对话,杨瑾汐对她也有了改观,可嘴上还是不饶人。 “昨日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还送上门来了。” 楚妙尔见她眼中坦然,并未有丝毫不悦的迹象,便打趣道:“不光是我,他也来了。” 第十七章 情定西陵(五) 三人见她俩过来,皆相视一笑。 楚妙尔携她来到桌前。 “这位家中排行老二,可唤“二爷”,这是湖音姐姐,这位…..” 她忽然有些羞涩,顿了顿开口说道:“这位是我夫君,家中排行老四。” “小女名唤‘杨瑾汐’,家中排行第三,有幸与各位相识,也当是交个朋友。” 轻轻招手,夏掌柜便端上来了茶水。 她端起茶水,动作利落干脆,微笑看着他们说道:“各位请坐,瑾汐以茶代酒。” 见她如此落落大方,傅颜铄率先执起酒杯,含笑说道:“久仰杨姑娘大名,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当真是女子自强毫不输给男子。” 傅颜铄一如既往的嘴贫,他这口才不去当外交使节可惜了。 四爷与楚妙尔相视而笑的样子恰好落入杨瑾汐眼中,她缓缓说道:“这诺大的西陵恐怕也找不到能与我相配的男子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直看着楚妙尔,见她放在四爷掌心的手顿了一下,杨瑾汐满意地笑了。 “杨姑娘如此心气,看不上寻常的男子实属正常。”傅颜铄笑眯眯的看着她。 她眼睛一转,故作难为情的样子说道:“倒是有一个好不容易看上的人,可人家已经有了妻室,怎么办呢?” 此话一出,湖音也是怔住了。 傅颜铄闻言,掩饰似的摇了几下折扇,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若你是真情,他有真意,便不该被当下的身份和世俗束缚。” 湖音听后不禁失笑。 杨瑾汐估计还不知道自己的随口一说,本意是报“招婿之仇”,却让另一对心情复杂。 楚妙尔见身边的人脸色越来越沉,自知自己的错处,昨日不带他过去凑热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今日更是冤家路窄,心下只觉得懊悔。 众人各怀心思。 楚妙尔抬眼看见她眼中的狡黠,起身执杯,诚恳说道:“昨日对不住杨姑娘了,害姑娘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我自罚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傅颜铄,他一把收拢折扇,目光灼灼地看着傅云期,似笑非笑地说道:“所以说,昨日杨府招的婿是你?!” 傅云期斜眼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可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傅颜铄立刻不顾形象地捧腹大笑起来。 当朝四王爷竟被招婿入赘,这是他迄今为止的听过最好笑的事。 “四弟……你说你……哈哈哈……” 他笑得越来越离谱。 眼看傅云期脸色越来越黑沉。 湖音低声唤了一声,他倒是收敛了些,可瞧着傅云期的眼里还是带着戏虐。 大堂觥筹交错,只有他们这处静寂无声。 拿起杯中酒,傅云期站起身,对抿嘴而笑的杨瑾汐举杯:“我们第一次来西陵,妙妙向来喜看热闹,扰了杨姑娘的大事还请包涵。” 见他俩如此严肃的神情,杨瑾汐噗嗤一声,掩嘴而笑,笑得一双美眸都弯了起来,此时没有了稳重才像个娇俏的妙龄女子。 “方才是我戏虐之词,惹你们不悦的话,就算是与昨日的事情一笔勾销,不过你们二人夫唱妇随,实在是我羡慕不来的,愿你们鸳鸯比翼、桃李连枝。” 见她笑着饮尽了杯中清酒,楚妙尔也终于舒了一口气。 “杨姑娘真是好气量,我敬姑娘一杯!” 杨瑾汐本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刚刚只是想试试两人是否真的有意,她更不会自讨没趣去做了人家的小妾。 有了傅颜铄的打趣,气氛又恢复了正常。 席间,傅云期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玦,递给她:“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可拿此物来京都找我,就当是给杨姑娘赔罪。” 本来不想接,一是她杨瑾汐从不欠人人情,二是她也从不缺这些金银珠宝,但她还是尽量保持着优雅,双手接过。 达官富贵她见得多了,奇异珍宝她也见得不少,如此温润毫无瑕疵的玉还是第一次见。 她拿在手中细细端详,只见上面“四王爷府”几个大字赫赫在目,杨瑾汐难掩惊讶。 抬头望向他,随后心领神会地笑了。 “真是与四爷不打不相识,既然如此,我倒是却之不恭了。” 几人在席间相谈甚欢,聊了不少西陵的奇闻异事,不觉间已日落西山。 这时一位丫鬟模样的女子急匆匆跑来,附身在杨瑾汐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她秀眉簇得愈来愈紧,面色越显忧虑,想来问题很棘手。 待丫鬟离开,她整理了下自己的鬓发。 “几位还没夜游过西陵河吧?” 见他们面面相觑,杨瑾汐微微抬手。 “夏管家,你吩咐下去,今夜船上不接客。” “是,三小姐。”夏管家恭敬答道,下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见此,杨瑾汐笑着起身,对他们说道:“今晚就由我做东吧,算是给大家践行。只是家弟惹了些麻烦,我怕是不能陪同了。” “既然有缘日后定会相见。” 她轻声笑了起来,走到楚妙尔跟前:“妙尔妹妹说的是,你我有缘,今日必定会相见。” 她们执手相望,竟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我就喜欢和爽快人打交道,”傅颜铄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先下了桌,拱手行礼道:“既然在杨姑娘的地盘,就听杨姑娘的,日后再会。” 杨瑾汐微微颔首,便随着丫鬟离开。 月色如银,繁星满天,温柔的晚风慵懒地拂过天地间,凉爽清透。 他们在熙攘的人群中穿行,傅云期不着痕迹地将楚妙尔圈在怀中,不让行人靠近她,推搡到她半分。 花灯十里,他们静静站在廊上,看廊下的河水在脚底潺潺流动。 不一会儿,灯影里的影影绰绰驶来一艘华丽的船,摇摇曳曳倾泻满舱的银色,船儿缓缓前行,湖面便激起了一圈圈涟漪,行过的河面上升起一片朦胧的烟霭。 船的周围悬着灯彩,流苏,颜色各异看起来无比精致。船艄隐约可见一杆风锦,稍近些,方可看见这锦上洋洋洒洒写着“杨”字。 船已靠岸,船上小二热心的伸手过去。 面对他的一脸谄笑,傅云期只是看了那人一眼,一跃而上,落在甲板上。 他转身而立,衣袂飘起,唇间带着一抹不经意的温柔。 楚妙尔看着出现在眼前的手,还是一样的纹络分明,白皙修长,却似乎有了温度。 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有力而简短,一下接着一下。 笑着将手放进他掌心,傅云期轻轻一用力,她便置身于甲板上,动作一气呵成。 “四弟,拉我一把。” 斜眼看眼他,眼神冷冰冰,开口的话更冷。 “你自己没手?” 早知道会得到这种回答,傅颜铄也不在意,一手揽住湖音的细腰,纵身一跃,便轻轻松松地落在了他们眼前。 两女子相视一笑,无奈地摇头。 小二见此,自觉是自己多管闲事了,只能面带尴尬地挠挠头。 夜间的风习习吹来,吹在脸上一股凉意,在外面站了太久,楚妙尔不由得悄悄拢紧了衣襟。 船上早就设置好了香炉,一进船舱便觉得暖烘烘的。 几上煮着茶,热气升腾,缕缕清香之气淡淡溢出,萦绕在他们周围。 “没你什么事儿了,你下去吧。” “这……” 傅颜铄已经轻车熟路地自个儿倒上茶了,二见此,讪讪一笑退了出去。 一口热茶下肚,犹如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楚妙尔瞬间觉得周身暖洋洋的。 “这是何时戴上去的?” 不明所以的楚妙尔将手串取下来,放在手中递给他,解释道:“静安寺的明镜法师送的。” 傅云期拿过去,借着烛光仔仔细细地察看,外表通透,内部却是红褐色,看得他心里发怵。 “黑漆漆的,看着诡异得很。” “明镜法师?” 傅颜铄一把夺了过去,细细看了一阵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便又扔了回去。分明就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手串了,甚至还有些廉价。 “二爷听说过?” 如果他认识,楚妙尔也不觉得奇怪。 他抿了一口茶,略有兴趣地说道:“据说与年洪先生师承一脉,不过他从不与尘埃中人来往,他既然送你手串难道没和你说什么?” 楚妙尔听后,又想到明镜法师对她说的话,抿嘴笑道:“人活一世,珍惜眼前。” “没有了?” “他还说,它以后会救我一命。” 闻言,傅云期赶紧给拉过她的手,将珠串戴到她手腕上,小声嘟哝。 “丑是丑了点,还是带上吧。” 湖音见此良辰,起身走到案台上,纤细手指轻轻抚上琴弦,拨动几下便有靡靡之音从指尖缓缓流出,婉转悠扬的声音漂浮在整个河面。 随着清幽的箫声加入,曲调如高山流水,让旁人听得如痴如醉。 楚妙尔见此琴瑟和鸣的场景,不禁感叹:一生难逢知己。 “傅云期。” “嗯。” 接过他刚倒上的热茶,楚妙尔抿嘴笑了。 “你说二爷为何不娶湖音呢?” “……你又怎知不是湖音自己不愿嫁呢?” 楚妙尔明显一愣,看向他。 傅云期慢条斯理地换着茶水,缓缓说道:“二哥有意纳她为妾,可湖音不愿终日被困在院墙之内,二皇嫂也是个贤惠之人,知晓了此事后三番两次想促成,都没能如愿。” 她看着前面两人,湖音在云雾山庄对她说的话,此刻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第十八章 惊陷迷雾(一) 纱幔低垂,灯暖暗香,层层幔帐里交映出一片旖旎。 床榻下整齐摆放着两双云锦靴,一长一短,不远处的丝绒毯子上交叠放着男子和女子的衣物,细嫩白皙的手臂与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也交缠在锦被外,已渗出薄薄细汗。 楚妙尔双唇微微张开,呼吸微促,眼光流转,吹弹可破的皮肤上泛着异常的红晕,细微的绒毛在烛光下,像染上了一层蜜色的荧光。 傅云期笑着俯下头,轻柔的唇瓣吻落在了她光洁的额头,小巧的鼻尖,最后落在了娇艳欲滴的红唇上,温柔至极。 良久,他才抬起头来,带着灼人的热气,用手细细勾勒着身下女子精致的面部线条。 楚妙尔在同时也伸手抚上了他的脸。 呼吸相闻,吹气胜兰,两人瞬间心神战栗。 ......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木窗洒向屋内。 什么东西弄得她痒酥酥的。 楚妙尔轻皱眉头,下意识地想翻身躲避这不适的感觉,却动弹不得。 她恍惚中想起昨夜,一下子惊醒,眼睛也恢复了清明。 “醒了?” 同时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将自己圈得更紧了些,楚妙尔轻轻点头,可肌肤相碰的触感让她立马羞红了脸。 傅云期看她把头塞进被子里去,笑着不做声,眼睛闪着一抹狡黠。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楚妙尔就冒了头出来,也不知是羞的还是缺氧,红晕爬上了她的耳根。 “闷死我了......唔......” 傅云期的吻炙热,铺天盖地袭来,攻池掠地,让她丢盔弃甲。 她小心翼翼地回应着,玉手轻轻环住傅云期的脖子,放纵着自己随热浪自由飘荡,方才清明的眼睛又开始涣散。 娇弱的嘤咛声和隐忍的低吼声交叠,谱出一池春风好时光。 等他们一行人出发时已经过了晌午。 湖音二人早已用过午膳,楚妙尔没有食欲,傅云期也怕误了回京都的时辰,两人都没有用膳直接启程。 庭风昨日已经先一步护送玉蟾蜍回京都,所以二王爷的侍卫剑影便理所应当地成了她们的马夫。 湖音坐在她身旁,一脸意味不明地笑着。 “湖音姐姐,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怪吓人的。” 自今早起来,湖音就是这种眼神,看着她也不说话,让她心里瘆得慌。 湖音伸出纤纤玉手,笑着指向楚妙尔的细长的脖子。 她惊呼一声,脸红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羞臊得满脸通红。 早上起床时她就发现了自己身上遍布的红红点点,虽然她与傅云期是“合法夫妻”,总归是在古代,被旁人看了去难免有些难为情。 她伸手撩起竹帘,看着高坐在马背上谈笑风生的那人,拥有着完美侧颜,卓越身姿,真是越看越欢喜。 一想到昨夜,楚妙尔顿时感觉有一股暖流从心口划过,情难自禁地咧嘴笑了。 ......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这也是你心中所想?” 她从湖音两人身上回过神来,看向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傅云期见她歪着头,表情困惑,盯着她又重复了一遍:“是你心中所想吗?” 他眼中似乎有某些情愫在跳跃。 楚妙尔点点头,收回眼神平静地说道:“是。” 或许她和湖音是同一种人,可他们中间还隔着一个婉娘,傅云期对婉娘如此上心,若是回了京都,不见着还好,若是不小心碰着了免不了给自己平添烦恼,可若是坐着四王妃的位置,有不能不见,自己也不是什么贤惠大度之人,做不了共侍一夫的事情来。 思来想去,想问问婉娘在他心目中是何种地位。 可几次欲言又止,楚妙尔眉头越蹙越紧。 “皇室子嗣单薄,幼时太后娘娘偏爱皇兄,自小皇兄闯祸都是我受责罚,我与二哥虽不是一母同胞,可他的生母静妃娘娘却将我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 楚妙尔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傅颜铄与湖音琴瑟相调,宛如神仙眷侣。 “我自小不知,为何都是自己的孩子,她会如此偏心,父皇跟我说是因为我不够强大,于是大金国与东厥开战时,偷偷跟着大军溜出了城,想着锻炼自己的胆识,却不料与他们走散,遇到了婉娘,若当时不带走她,她便会抓去充军妓。” 理了理思绪,楚妙尔红唇轻启:“那为何她会在春燕楼?” 傅颜铄轻抿一口热茶,说道:“春燕楼从立国时初建,表面虽为达官显贵的娱乐场所,实则拥有大金国最全面的情报网,上至皇宫贵族,下到黎民百姓,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到你无法想象,所以历朝三代也能屹立不倒。” 楚妙尔闻后心下一颤,春燕楼竟还有这种身份,怪不得从未有人见过婉娘的真容,而看上去和谐的母子、兄弟关系实际上并不暗波涌动。 这么说,婉娘并不如外界说的那般,是他的心上人。 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又被轻轻地克制住,好看的眉眼也泛上清浅的笑。 “你把这么隐秘的事情说与我,这么笃定我不会一时说漏嘴?” 傅云期眼眸中的笑意浮起:“敢说自然是有把握。” 茶已煮得沸腾起来,发出细微的声音,香炉的烟雾缭绕在他们周围,添了一些暧昧的气息。 “妙妙,我心悦你。” 傅云期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温热的气息,让她的心尖宛若淌过阵阵暖流,瞬间盈满了情愫,继而猛烈地加速跳动起来。 他紧紧盯着她,目光幽深不见底。 楚妙尔像是在大海中飘荡起来,忽然有些发软,不受控制地凑向前去。 他的脸有点冰凉,即使自己已经热得不行了。 从未有过如此近的距离,近得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眼眸中的笑意,楚妙尔感觉自己红得耳根子都在滴血。 傅云期忽地抱住她盈盈一握的细腰,用力一带便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怀中。 看着她脸红耳赤,眸光如星。 傅云期笑着俯下身,在她唇上印下了轻柔缠绵的吻。 不带半点欲念,温柔至极,仿佛是对待这世间的珍贵的至宝。 楚妙尔回过神来,发现本应该背对自己的傅云期,正骑在马上含笑看着自己,便立马放下了竹帘,挡住那炙热的阳光,羞臊不已。 傅云期眼中的笑意更加深沉。 昨夜没睡好,浑身上下软绵绵的,不一会儿楚妙尔就靠着窗帘昏昏睡了过去。 “妙尔妹妹……妙尔妹妹快醒醒……” 湖音怎么了? 依稀听见了湖音焦急的声音,兵刃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有人不停推攘着自己,楚妙尔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发现外面还在激烈地厮杀。 湖音明显被吓住了,啜泣不止。 “怎么回事?!傅云期呢?!” 楚妙尔心下一惊,快速掀开竹帘,呼啸声和雨声顿时向她袭来,但还是一眼看见了不远处正在厮杀的傅云期三人。 不对,剑影分明在那里,那谁在驾马车? 血腥味越来越浓,让她异常清醒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即使打斗这么激烈,马车也不曾停下,马背上的人一看也是训练有素的,沿着小路一直往山顶上疾驰。 很明显对方是要他们命的,楚妙尔已经无法思考是谁想要杀他们,眼见前面的悬崖越来越近,她必须自救。 楚妙尔急忙爬起来,却吃痛的跌回原地。 “妙尔妹妹!” 湖音轻呼一声,急急过来扶她。 “噔!” 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从窗户扔进来。 “先走!” 雨太大,根本看不清傅云期的脸。 楚妙尔快速捡起匕首,看着愈来愈激烈的打斗,将它紧紧地握在手中,心中下了决定。 傅云期后背开始渗血,只是大雨滂沱,在黑夜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东厥人竟然如此猖狂,公然在大金国行刺,他恨恨地想。 此时傅颜铄的折扇上沾满了血,显然那就是他的“武器”。 剑影快速解决掉身边的杀手,后退到两人身边,形成三人的包围圈,侧头说道:“四王爷,他们是受过训练的死士,您的伤口已经崩开了,这里留给我,您先走。” 背对着的傅颜铄也附和道:“对,二弟,你带弟妹和湖音先走。” “你觉得我的武功比你弱?”他深深看了马车一眼:“放心,她可以保护湖音。” 闻言,傅颜铄勾起了一抹邪魅的笑。 “速战速决!” 三人又加入了绝杀。 楚妙尔快速移到马车门帘口,刚撩开门帘,雨水马上就打湿了她薄薄的衣衫。 用匕首抵住黑衣人的喉咙,冷静说道:“停车。” 不料那人充耳不闻,一心驾着马车。 “我叫你停下!” 楚妙尔大吼道。 竟见那人颠簸了两下,直直往前面倒了去。 死士?! “姐姐快走!” 她望了一眼正在搏杀的几人,一咬牙带着湖音直接从窗户跳下了马车。 眼看马夫随着疾驰的马车一同跌入深渊,不难想到此时的马夫与车一定是四分五裂,楚妙尔忽然后怕,不禁感到脊骨发凉。 一个杀手瞧见了楚妙尔的方位,朝着她直直冲过来。 第十九章 惊陷迷雾(二) 觉察到有异动的傅云期也同时一跃而起。 楚妙尔害怕得无法动弹,原来电视演的是真的,人到极度惊恐的时候手脚已经不听指挥了。 紧紧闭上双眼,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 傅云期为救她而分神,背部中了一刀,楚妙尔惊呼道:“傅云期!” 独身与两三个杀手搏斗,傅云期明显落于下风,趔趄几步才站稳,急急说道:“快走!” 见杀手正大批往这边涌来,她不再犹豫,握紧手中的匕首,拉起湖音转身就朝树林里跑去。 婆娑的眼泪随着大雨不断滑落。 傅云期深深的看了眼那抹一瘸一拐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他一跃而起,皎白的长袍已被鲜血染成了墨色,嗜血的眼神在月夜中一闪而过,犹如真正的鬼魅。 楚妙尔想快点跑,傅云期为了救她挨了两刀,她恨自己不能跑快一点,可她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重,这破衣服也越来越重,拖得她脚上像绑了一两百斤的石头,迈都迈不开。 “我不行了。” 她认命地跌坐在地上,仰望着天空,雨就这么哗哗地打在她脸上。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还在想,一定要看到傅云期安然无恙,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妙尔妹妹……你醒醒……” 她感觉湖音在叫自己,她睁不开眼,湖音将她扛着了背上,艰难地站起了身,湖音那娇弱的身子居然能背起她。 她很想对湖音说快去找救兵,转念一想,这个世界除了傅云期又有谁会救自己呢,紧接着,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雨势渐小。 “真晦气!” 傅颜铄一把扔掉血迹斑斑的折扇,嫌弃地唾骂道。 大雨已经冲刷了现场的血迹,只有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能证明刚才的激烈。 “王爷,这些都是死士。” 剑影捂着左臂的伤口,伤口虽不深,却险些致命。 傅颜铄忿忿说道:“没想到东厥人这么胆大包天,在皇宫偷走镇国之宝,还敢行刺皇族子弟!” 傅云期紧紧皱着眉,目光深沉地环视周围。 东厥人自从上次与大金国对战后,损失惨重,这么多年来都在韬光养晦,怎么会突然来偷大金国的镇国之宝呢?况且皇宫有层层把守,他们如何能进去?向来狡猾的东厥人,怎么会愿意舍弃生命,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刺杀他们呢?按道理来说,东厥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皇宫将宝物取出来,应该尽快回去也对。 傅云期有种不好的预测涌上心头,他猛地转头看向傅颜铄。 “是如何得知宝物就在静安寺?” “我的线人说看见两个东厥人形迹可疑,才一路追到静安寺,莫不是?”傅颜铄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此刻放松下来他才觉着背部像被撕裂般疼痛。 他点点头,神色平静地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有人故意引我们来西陵,再杀人灭口。” 傅云期大步走到黑衣人身旁,伸手一把掀了他的面罩。 “居然是大金国的人!?”剑影惊呼道。 东厥人常年风沙露宿,所以皮肤干裂面部发红,面部轮廓也比他们更加深邃,一眼便能察觉他们的不同。 沾了血迹的修长手指此刻正微微颤抖。 傅颜铄像卡了一块东西在喉咙,上不上下不下,实在是难受。 除了皇宫那位,还有谁能有如此狠的心。 干涸的嘴巴开了又合,还是说了出来:“当初他赐你封地,名曰镇守边疆,可他的意思谁人不懂,那里常年被东厥人骚扰,民不聊生,如今他都能对你痛下杀手,你还在犹豫什么?!” 这时又下起了绵绵小雨,落在身上不痛不痒。 傅云期仰头,想看清点什么,眼前确实一片漆黑。 “他是我同胞兄弟。”他轻声呓语,也包含着自己的无奈。 手足残杀随时皇宫中屡见不鲜的事,可他只想做到自己的本分,为他守住这天下。 过了良久,傅颜铄轻轻叹了声气,与他一同望向漆黑的天空,勾起唇角无奈地说道:“亏我整日为你筹划这儿,筹划那儿的,敢情都是我自作多情。” “太子会是个好皇帝。” “也不知我这娇生惯养的弟妹,愿不愿和你一起回蛮荒之地。” 回答他的只有傅云期飞跃的背影。 傅颜铄轻笑一声,连忙起身追了上去。 ...... 四王爷府所有的丫鬟小厮都紧绷着脸,做事轻手轻脚的不敢发出声音,生怕吓到王妃,惹恼了主子。 庭风早一日回京都,将金匣子交给太子便回了府。 当他看见王妃面色苍白的躺在王爷怀中,吓得双腿一软,随后见到王爷背后的伤,更是懊悔至极。 “妙妙......妙妙......你醒醒......” 谁在叫她?声音好熟悉,可是她头好痛,眼皮好重。 “李太医,王妃为何还不醒?” 那人的声音开始有些愠怒,音量也稍稍有些提高。 被匆匆请来的李太医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又搭脉诊断了一翻后,斟酌了片刻,才慢慢地说:“王妃贵体已经无甚大碍,想必是因为受到了惊讶,加上昨夜淋了雨才迟迟不能醒来,王爷拿这幅方子给下人熬了去,不出一个时辰,王妃便能醒来。” 窸窸窣窣一阵声音后,楚妙尔的世界又变得很安静,若不是一直握着她的那双手,她会以为此时只剩了她自己。 “王爷,药来了,奴婢来喂吧。” “你下去吧。” 只听见勺子与药碗发出清脆的声响后,接着一股暖汁流入了嘴里,她下意识吞咽。 一勺接着一勺,知道药碗见底,傅云期将碗放置一旁,就坐在塌下呆呆地看着她。 “曹太医都说了没有大碍,怎么都过去半个时辰了还不醒呢?” 白桃死死掐着自己的手指,焦急地在屋外走来走去,时不时停下来听听里面的动静。 在第十遍转身的时候,她被庭风一把抓住。 “你快把我头都转晕了。” 白桃一脸委屈的从他手中挣脱开,退出一米的距离低声嘟哝:“王爷又没有昏睡过去你当然不着急,早知道我就跟着王妃一起去了。” 见她欲落泪的样子,庭风抿紧了嘴也不再说话,生怕再一说她就哭了。 哎,女人就是麻烦。 楚妙尔悠悠转醒,只觉得自己浑身像散了架似的,头昏昏沉沉,连嗓子也火辣辣的疼。 “妙妙!你醒了?” 微微点头,傅云期上前扶起她,让她靠在床头。 楚妙尔看着他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想来伤口也处理好了,便松了一口气。 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楚妙尔直直看着傅云期,认真说道:“以后不能让我先走了,夫妻应是患难与共。” 她面容苍白,眼神却无比认真的样子,让傅云期心生怜爱。 他上前将楚妙尔轻柔地抱在怀里,轻声在她耳边说道:“知道了。” 楚妙尔抿嘴笑了,用手轻轻推了下他。 “我想喝水。” 傅云期听后,立刻起身倒了杯水,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一杯温水下去,嗓子似乎好多了,只是身子还是软绵绵的,提不上劲,估计是昨夜雨淋太久了,若不是湖音将她背回来......对了,湖音! “湖音如何了?” 傅云期安慰似的拍拍她的后背,温柔说道:“湖音已经被带回二王爷府了,你放心,二哥会照顾好她的。” 安全回去就好,安全就好,楚妙尔听后心里瞬间就踏实了。 那些黑衣人招招致命,连她们两个弱女子都不放过,很明显是想赶尽杀绝,是因为抢了那个金匣子,所以东厥人怀恨在心,埋伏在半路想一网打尽吗?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问出了口。 傅云期听后明显顿了顿,几次欲言又止,似乎这个问题让他很为难。 见此,楚妙尔靠在他怀里,轻声说道:“若是为难就别说了,皇家秘密太多,知晓少一些反而是好事。” 良久,闷闷的声音从他的胸腔发出来。 “不是为难,是怕你难过。” 楚妙尔听后从他怀里出来,定睛看着他,双眸中满是疑问:“为何?难道与楚府有关?” 傅云期点点头。 “皇室子嗣单薄,二哥根本无心朝事,太子又温润软弱,恐难担起大任。而楚氏自建国以来一直都是傅家的心腹,每一任皇后都是楚家嫡女,他们的原则便是听从皇室一切安排,楚氏自然也将我视为眼中钉。” 他踌躇片刻,继续说道:“正因为如此,你父亲才推了太后的赐婚,将你嫁给我,没有皇帝在旁游说,皇室宗亲娶亲哪有可以随便换人的道理。” 原来是这样她才当上了四王妃,他讨厌自己原来是因为这个。 “皇宫禁卫森严,寻常人定是拿不出那玉蟾蜍,就算拿出了也是插翅难逃,除非有人故意放出消息,引我们出动。” “你是说?!”楚妙尔难以相信地低呼道。 傅云期点头,轻声说道:“他的本意应是让你自己坠入悬崖,制造落崖而死的假象,这样楚府也无法拿出证据。” “那太子是无辜的吗?” “我自小看着他长大,他与他父皇不是同一种人。” 怪不得傅颜铄只会嬉戏打闹,世人皆知他喜欢流连烟花之地,喜爱纵情声色,不过是看透了本质,想保全自身罢了。 可傅云期和她呢?楚府从来都不是她的羽翼,以前不是,今后更不会是。 看着她黯然神伤的模样,傅云期止不住心疼,但事实的真相就是如此残酷,既然自己决心带她回封地,就不要给她留一丝念想了。 他回握住楚妙尔冰凉的手,说道:“等母后大寿后,我们便回封地,你可愿意?” 楚妙尔仰头在他唇上印上一吻,看着他瞳孔中倒映着的自己,含笑应道:“好。” 她靠在傅云期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才好。 “皇后娘娘......王爷也在里面......” 门被人大力推开,伴随着白桃绝望的惊呼声。 第二十章 惊陷迷雾(三) 面面相觑。 自知自己这次是在是莽撞了些,楚芊芊轻咳一声,双手交叠在小腹处,仪态端庄地说道:“这丫鬟也没有四王爷在府里。” “王妃,奴婢,奴婢......” 白桃听后双腿一软,趴在地上一时不知道怎么辩解,不停地摇头。 不用想也知道这不过是皇后的推辞。 看见白桃浑身颤栗,楚妙尔轻声让她先下去。 空气中弥漫着药的涩味,越来越浓,着实不好闻,引得楚妙尔轻轻皱了皱鼻子。 楚芊芊尴尬地站在原地,没人招呼自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尽管自己身为皇后,可毕竟是在四王爷府,也是自己失礼在先。见傅云期一动不动,楚芊芊也不好让人家出去,只好柔声向楚妙尔说道:“姐姐有急事与妹妹说。” 说着往旁边瞥了一眼。 暗示的动作太明显了。 傅云期却像看不见似的,旁若无人地给楚妙尔拉了拉被子。 楚芊芊见他们这么不给自己面子,尴尬地笑了,她抬手轻轻拂了拂丝帕,脸上的笑就快挂不住,语气中也隐约有了些着急。 “是家事,耽误不了妹妹几时的。” 楚芊芊不会平白无故地来探望她,应是楚羡雪已经回了楚府,想必是没从她嘴里撬出半个字来。今日既然她已经来了,就说明楚羡雪供出了在西陵碰见了自己,一想到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哎。 楚妙尔无声叹息,考虑片刻,还是伸手拉住了傅云期的衣袖说道:“我与皇后娘娘闲聊几句,你不是说要去找二王爷吗。” “皇后娘娘”四个字咬得尤其清晰,是在提醒他,楚芊芊除了楚府嫡女的身份,还是当今皇后,不能因为这些小事得罪于她。 傅云期自然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深深看了她一眼后,对楚芊芊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 偌大的房间此刻只剩了她们姐妹二人。 楚芊芊笑着坐到床边,看着面容憔悴的楚妙尔,温柔说道:“二妹伤势可好了些?” 虚情假意。 楚妙尔全身酸痛,也懒得与她周旋,直截了当地对她说道:“皇后娘娘可是想问楚羡雪的事?” 没想到小妹说的是真的,她真的是自己去的西陵,而不是被他人掳走,楚芊芊的脸上再也挂不住虚伪的笑容。 “咳——”楚芊芊轻轻咳嗽了一声,“你可知小妹与谁人去了西陵?” 楚妙尔瞧着她明明一双眼全是对真相的渴求,又强忍着,整个表情看上去都有些扭曲。 “她自是一个人去的西陵,不然还能与谁去?” 她轻快的语气让楚芊芊面上一红,缄声不语。 看来她们都不想和自己说实话。 想到自己与父亲日日派人暗中搜索,片刻都不敢懈怠,生怕被他人知晓拿此事做文章,影响楚府的威望,自己担惊受怕,她们却悠闲自在,想着便可恨,如果不是楚羡雪自己回来,怕是不知道现在是何情形。 楚妙尔看出她的恼怒和不得不忍,倚在床头笑着说:“既然楚羡雪已经完好地回到了楚府,那么就再也不要提及此事了。” 虽然不甘,但她却不得不承认楚妙尔言之有理,就算恼火,也得强咽了,若是执意要追查出背后之人,只怕会毁了小妹一世的清白之名,下半辈子如何能抬得起头来。 楚芊芊轻轻扯了一下嘴角,站起身来,衣裙都没有整理。 “二妹好生休息吧,明日宫宴不要缺席。” 楚妙尔看着她,神情有些恍惚,也不再多说什么,下令让白桃送她离开。 ...... 第二日未时他们才慢悠悠从四王府出发。 休息了一晚,楚妙尔已经恢复了元气,光洁细腻的脸庞百里透着红,眼眸清亮,红唇嫣然。 一路顺畅地行到御花园,楚妙尔伸手活动活动了脖子,便随着傅云期下了马车。 抬头就是一个圆形月门,透过墙上的雕花砖孔,隐隐约约能看见宫人们有序地忙碌着,院子里一片衣香鬓影,华衣美服的互相寒暄着,这便是今日被邀来的各位王公贵族。 “四弟,这么巧,该不是特意在等我吧。”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这洪亮的声音不用猜就是傅颜铄。 楚妙尔与傅云期相视一笑,转身恰好看见含笑的二王妃——叶知秋。 “二嫂。” 听他说,二王妃叶知秋是正统家女子,端庄贤淑,就是这么个女子,即使傅云期一年半载不归家,都不曾发出怨言,还将二王爷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不免多看她几眼。 金钗挽青丝,华服裹娇躯,独有一种让人心神安稳的气质。 “奴婢给王爷王妃带路。” 一进园子,便有身穿鹅黄湘裙,梳着两个发髻的丫头迎了上来,引着他们四人往里走去。 牡丹吐蕊,花团锦簇,其乐融融。 寒暄敷衍的官员大臣见他们进来,竟一下子涌了过来,傅云期怕楚妙尔感到不适,在宽大的袖子下轻轻捏着她的手,俯身贴在她耳边说道:“你要是累了就坐着,没事。” 既然他这么说,楚妙尔也懒得虚与委蛇,乐得清闲。 那丫头领着傅云期二人在皇帝的下方落座后,看着楚妙尔二人在皇后下方落座后,便匆匆离开了,想来是赶去迎接其他人。 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桌上已经摆好了新鲜的糕点和酒水,一入座就有宫女前来为他们斟满了酒。 楚妙尔今日穿着锦绣双蝶立水裙,眉目像用水墨画出来的一般干净,唇角含着淡淡的笑容,即使站在那里不动,也有贵气从身上萦绕而出。 加之楚府临时换王妃人选的缘故,自然一落座就引起了不少注视,他们窃窃私议,楚妙尔全当看不见。 几位大人执起酒杯,向他们这边走来。 一位身穿绿袍的官员满脸谄笑道:“早就听闻四王妃美若天仙,今日一见果真与四王爷是金童玉女啊!” 另一位身穿蓝袍的官员同样谄媚笑道:“是啊,四王爷与王妃如此恩爱真是令人羡慕啊!真是大金之幸!” “大金之幸!大金之幸!”其余官员皆是异口同声附和道。 有几人恭维的时候眼睛时不时转头朝她瞟了几眼,眼底是掩藏不住的惊艳。 哼,这些人也是整日闲得慌,看来还是朝中事务太少了,竟然还有时间关心王爷府的家事。楚妙尔心里暗暗鄙夷。 转头与叶知秋闲谈起来。 “官僚嘴脸向来如此,弟妹与四弟双栖双宿,今后这些场面都无法避免,别往心里去才是。” 听二王妃悉心讲解,楚妙尔觉得甚是温暖,瞬间扬起笑来。 “二嫂......” 见她踌躇不已,叶知秋心下了然,婉约一笑,语气温柔地说道:“弟妹放心,湖音姑娘一切安好。” 瞧着叶知秋含笑的样子,楚妙尔微微一愣。 就湖音无名无分,这种宫宴是不可能来的。 见楚妙尔不答,叶知秋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看了眼此时开怀畅饮的傅颜铄一眼。 才缓缓对楚妙尔说道:“我劝了湖音姑娘几次,可她就是不愿入王府,连侧妃也不愿做,王爷甚是头痛,弟妹与湖音姑娘情同姐妹,可有法子劝劝她?” 湖音向往自由,而王府无疑是困住她的巨大牢笼,况且湖音向来看淡名利,也不在乎这区区侧妃之位。 一如宫门深似海,不少贤良宽厚的女子权利熏心,为了男人争风吃醋,失了本心,楚妙尔认真审视这面前的女子,容貌秀美,温婉娴静又不失大气。 她轻轻摇了摇头,解释道:“湖音姐姐不喜与人争,她不会听我的。” 叶知秋眼底滑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哀伤。 在众人惊艳的倒吸气声中,楚羡雪盛装而出,只见她粉黛凤尾罗裙,裙摆描边绣着大朵大朵的海棠花,竟像是开在她脚下一般,步步生花,摇曳多姿,大金国的第一美女,绝非浪得虚名,看得直令人心猿意马。 楚羡雪径直朝她这边走来,与叶知秋打了照面后,坐在楚妙尔身边。 她柔柔说道:“多谢姐姐。” “不用,我本就不想管你的事情。” 楚羡雪已经见识过她嘴上不饶人的功夫,也不再多说。 身穿四爪蟒袍的太子含笑走了进来,有意或是无意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见傅礼连看向自己,楚羡雪立刻垂下眼帘,心跳加速,能清晰地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之声,扑通扑通,如同一面小鼓敲在耳畔。 楚妙尔在一旁瞧见,下意识向傅礼连看去,见他正举杯对着傅云期,含笑相顾,接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看着倒像是个知道感恩的人。 “皇上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尖锐的声音划破了现场的喧闹,也打断了楚妙尔的心绪,园内瞬间鸦雀无声,还在寒暄的各位大臣们赶紧整齐站到中间,叩首高呼道。 “皇上万岁——” “皇后千岁——” 明黄色的身影在前簇后拥下进入了园内,绣着精美龙纹的御靴从中间缓缓走过,众人皆垂首,不敢多看。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后,低沉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不难听出语气中夹杂着的喜悦。 “平身吧,今日是家宴,众卿不用多礼。” 只见傅德佑坐在金灿灿的宝座上,一手轻轻搭在把手上,好似睥睨天下,俯视万生。 叩谢皇恩后,各位大臣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大家谨慎地吃着眼前的菜肴,品着宫廷玉酿,皇帝来了之后显然气氛不如刚才的活跃。 “四弟到西陵流连几日,觉着如何?” 众人见皇帝发问,都放下手中的筷子,静静地等着他的回应。 只见傅云期勾唇一笑,一双桃花眼似是要勾了人的魂魄去。 “西陵甚有意思,臣弟差点就留在西陵,不回京都了。” 傅德佑眸色一沉,直直盯着他说道:“听闻你与二弟都受到东厥人的埋伏,受了伤......” 听闻两位王爷受了伤,还是东厥人刺伤,朝臣们瞬间按捺不住,低头窃窃私语起来。 “......东厥人心狠手辣,你们可好好生养伤才是。” 傅云期看着申请并无异常,笑着应道:“多谢皇上关怀。” 傅德佑想到被杀得一个不留的暗卫,一时语噎。 俯瞰众人,恰好一眼看到了楚羡雪,傅德佑看着楚羡雪,神情有些恍惚。 好一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 第二十一章 日落夜来(一) 傅德佑认真打量着坐在下面的两姐妹。 楚妙尔长得清丽脱俗,就像是水中清莲,独有一份傲然在,而身边的楚羡雪则像一朵娇艳的花,妖冶不自知,还带着一些懵懂羞涩。 他看到楚羡雪这副模样,便知道楚公不惜得罪母后都要将四王妃换成楚妙尔的原因了,这么一朵明艳娇嫩的花,谁都不忍心让她折了。 楚芊芊打趣道:“四弟,你可不能学二弟一般,整日流连烟花柳巷之地。” 听了这话,傅颜铄可不依,猛地站起来,嬉皮笑脸地说道:“皇后娘娘这话说的,这大金国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还不是多亏了皇上日理万机,皇后母仪天下。” “哈哈哈——” 这话引得满堂喝彩。 皇后捂嘴笑着,头上的凤冠步摇也随着动作轻轻颤动。 傅颜铄薄唇一勾,又坐回席中。 有了这一出,众人又来了兴致,杯觥交错,美酒佳肴下肚,看着鼓乐齐鸣,婀娜多姿的女子轻歌曼舞,皆是喜上眉梢,纵情于酒色,不亦乐乎,哪里还有平时严谨的模样。 不时有宫女穿过,脚步声却极轻,谈话声也极轻。 楚羡雪悄悄望着对面,一脸含羞。 刚好这一切落入了楚芊芊的眼里,她顺着楚羡雪的视线望去,心下一惊。 父亲挖空心思,不惜得罪太后就是为了不让她入帝王家,楚羡雪心思单纯,自己是没有选择做了皇后,她万万不能再踏进皇宫来。 傅德佑瞥眼见到楚羡雪,眼中一抹惊艳闪过。 “雪儿今年应是要及笄了吧?” 楚公摸不准皇帝此话的意思,嘴里如实回答:“回皇上,小女这月初刚举行了及笄礼。” 傅德佑心里盘算着,若有所思,尔后大笑道:“太子也应是到年纪选妃了,皇后应多留意。” “是,皇上。”楚芊芊不动声色地看着楚羡雪与太子眉目传情,皱着秀眉点头应道。 皇帝此话一出,除了傅礼连喜上眉梢,在座的大臣都免不了生出猜疑。 这意思是楚府三小姐已是内定的太子妃人选了吗? 楚公看向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正含情脉脉地望着太子,似是万般情愫揉进了那双眼眸中,烦闷地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啊——” 楚羡雪猛地起身,众人皆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扑通一声,只见一个宫女俯身跪地。 原来是宫女不小心将斟满的酒洒在了楚羡雪的衣裙上,落在一点点斑驳的印记。 傅礼连手臂紧攥,见此,傅云期若有所思。 见楚羡雪楚楚可怜的模样,傅德佑大手一挥,禁卫军便心领神会,便有两个侍卫上前那宫女死死摁住。 按照宫规,宫人犯错少不了杖责五十大板,还没有哪个宫女能挨过这五十大板还能活着走出来的。 “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 宫女声音发颤,眼泪挂在鼻头,有着浓浓的鼻音,应是害怕极了。 见她磕得头破血流,涕泪交加,楚妙尔心下不忍,身子微动,便有一双手按住了自己。 楚妙尔回头,见叶知秋对她轻轻眨眼,便又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没有人会为一个宫女求情,在这里,他们不过是贱命一条。众人都冷眼旁观,甚至有些还带着一些看好戏的情绪。 楚羡雪看了下自己的衣裙,并无什么大碍,抬眼对皇帝说道:“皇上,雪儿并无大碍,请皇上饶了这宫女吧,她也不是有意的。” “今日难得如此开怀,别让下人影响了大家的雅兴才是,皇上。” 傅德佑沉默不语,片刻后轻轻挥挥手。 曹公公尖锐的声音带着不屑:“赶紧滚出去。” 得了自由的宫女感激涕零,磕头后站起身,颤颤巍巍地跑了出去。 傅德佑瞧着楚羡雪,呵呵笑言。 “楚爱卿真是好福气,楚府三女个个绝色佳人,朕应有五六载没有见过雪儿了吧,果然当得起大金国第一美人的称号。” 楚羡雪偷偷抬眼看向皇上,眉目间与太子颇为相似,与太子相比,更显得成熟稳重,正值壮年,全身都散发着令人敬仰的男子汉气概。 见皇上瞧着自己,不由得羞红了脸。 这招人怜爱的模样,让人心下一紧,怪不得能将大金国的男子迷得神魂颠倒。 被点名的楚公听到自己宝贝女儿被皇上夸赞,心中越是得意,高声谢过皇恩,举杯畅饮。 楚妙尔在一旁瞧见,微微一愣,没有发言。 酒过半巡,杯盘狼藉。 楚羡雪曼妙的身姿,娇艳欲滴的面容,让傅德佑像喝了春露似的,心里发痒。 他一手拦过楚芊芊的细腰,像猎物似的盯着楚芊芊的容颜。 “皇上——” 楚芊芊娇呼道。 他这王妃长得美虽美,却少了些娇气,像朵独立傲然的高岭花,让人失了保护欲,可今日沾了些酒,轻声笑语,面色陀红,垂眸流转间,竟有些与楚羡雪神似。 傅德佑收拢手臂,将羸弱的腰肢嵌入怀里,在她耳边轻轻呵气,邪魅说道:“今日朕去‘凤微宫’如何?” 闻言,楚芊芊害羞地点点头,唇瓣含珠,瞬间勾起了傅德佑心中的火焰。 她从出生之日起便注定要嫁给傅德佑,十五岁及笄他们成婚时,她也曾经对情爱有过幻想,可帝王家都是些情谊淡薄之人,傅德佑更是如此。这么多年来,后宫嫔妃只增不减,傅德佑多久没留宿过她那里了。 今日却好像又回到了刚成婚的时候,浓情蜜意,日日笙歌。 傅德佑深深看了眼娇羞可人的楚羡雪,起身抱起楚芊芊便匆匆离去。 “恭送吾皇万岁——” “恭送皇后千岁——” 见皇帝皇后已经离开,有些人也没必要在这虚与委蛇,也起身携家眷匆匆离开。 有些文官已经喝得摇摇欲坠,走路都有些走不稳,需要侍从搀扶才能起身,有些更是直接趴在桌上睡了。 武官则是越喝越起劲,常年在外,这等玉琼精酿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上等赏赐。 “二王妃,四王妃,楚小姐,我们便先行离开了。” “今后有缘再聚,就不送了。” “是——” 送走几个衣着华丽的官家妇人,此时女眷席也没剩几人。 见楚妙尔侧头与叶知秋闲聊着,时不时捂嘴而笑,看来聊得挺投机的。 傅云期轻笑出声。 “你,怎么了?” 两人不明所以,这人说话说得好好的,突然笑了起来,问题是,还笑得如此,纯真?!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楚妙尔、叶知秋与楚羡雪三人坐在一起,皆是眉眼弯弯,相谈甚欢。 叶知秋既有大家闺秀的贤良大度,也有江湖人士的豪爽干脆,楚妙尔与她聊得很是尽兴,还相约日后一同游玩。 “四王爷,二王爷,”见他们三人过来,楚羡雪猛地站起来,依旧行礼,到傅礼连的时候,顿了顿颔首说道,“太子殿下......” 傅颜铄喝了几杯酒,一扫昨日的阴霾,情绪高涨,不免调笑道:“还叫四王爷,改叫‘姐夫’才是,哈哈!” 一旁的傅礼连笑着点头,语气温柔地说道:“雪儿私下不用那么拘礼,‘四王爷’未免生疏了些,听起来也少了些亲切。” 这声“雪儿”让楚羡雪脸上的红晕显得更鲜艳了,一直蔓延到耳后,她轻轻答应了一声。 细声细语说道:“姐夫,看二姐与你情意绵绵的样子,雪儿真是高兴,先前是我做得不对,雪儿自罚一杯,还请姐夫原谅。” 闻言,楚妙尔抿嘴笑了。 这楚羡雪也真是有意思,对她道了歉,还要对傅云期道歉,活像自己是个香饽饽似的,人人抢着要。 果不其然,傅云期上前拉起楚妙尔的手,将她带到自己身边,看着楚羡雪含笑说道:“说来,本王还应谢谢你,不然怎么会得到如此称心的王妃呢?” “那是,谁人比得过弟妹啊,是吧?”傅颜铄也乐于其中,得意地将手负在身后。 叶知秋捂着嘴轻声笑起来。 楚羡雪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姐,经他们这般调笑,闷声仰头,将手中的酒喝了。 不料一口喝得太急,呛得她顿时眼冒金星,身子摇晃两下,像是要倒了似的。 “小心!” 见此,傅礼连低呵一声,连忙伸出手揽住了她盈盈一握的纤腰,楚羡雪就这样倒在了他的怀里。 软玉温香在怀,傅礼连怔了良久,他与楚羡雪情投意合,但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出格的行为,他凝目怀中女子。 红霞拂面,秋波盈盈,竟有些失神。 “不胜酒力就别喝那么多。”傅礼连嗔怪道。 楚羡雪娇羞称“是”。 语气中的宠溺令人错愕,傅颜铄与傅云期面面相觑,对此场面大惊失色。 而在楚妙尔看来,一切皆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雪儿——” 沉稳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思绪,几人纷纷回头。 只见楚公面色不善地大步朝他们走来,紧抿双唇。 “太子殿下,二王爷,四王爷。” 他们互相拱手行礼。 楚公位居丞相一职,执掌国政,权倾天下,连皇帝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傅云期虽与他私下不和,明面上还是不能失了礼数。 “雪儿失礼了,还请太子殿下恕罪,”楚公满脸不悦地看向楚羡雪,“还不赔罪?!” 从未被大声呵斥过的楚羡雪,顿时委屈得泪盈盈的,她轻咬住下嘴唇微微福身。 “太子殿下,是雪儿失礼了。”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傅礼连忙应道:“外祖父......” 楚公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说道:“礼数不能废,太子殿下。” 拗不过自己的父亲,楚羡雪便跟着楚公一同走了。 只见她一步三回头的背影,傅礼连怅然若失。 第二十二章 日落夜来(二) “你怎么不叫醒我?” 一路舟车劳顿,楚妙尔已经累到无力,竟在马车上沉沉睡去,这马车真是个天然的摇篮,每次自己都睡得如此香甜,如果不是马车刚刚颠簸了两下,恐怕自己不能醒。 傅云期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开口:“看你睡得香,没舍得。” 看他笑得邪魅,楚妙尔杏眼微微弯起,噘着嘴娇嗔说道:“油嘴滑舌。” 终于,马车停在了四王爷府外,如今心境不一样了,看着这门头倒也有了几分归属感,这是她与傅云期的家。 楚妙尔在车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掀帘下车,傅云期早就在马车下等着。 他掌心宽大干燥,被他紧握在手中,楚妙尔格外安心。 两人言笑晏晏走进四太子府,一众下人看见都觉得愕然,要知道,他们家王爷可是出了名的面冷,虽把婉娘纳入府中,却也不曾对她像今日这般笑吟吟的。 竟然,竟然还在大庭广众之下牵着手?! 丫鬟们见此,连忙低下了头。 听到下人们议论纷纷,最开心的莫过于白桃,她早就守在院门口,见到王妃走来,心里可真是乐开了花。 她赶紧迎了上去。 见白桃四周环顾,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楚妙尔莞尔而笑。 “王爷待会儿过来,先备水吧,我浑身都要散架了。” 白桃忙碌起来,将所有的准备好,还在木桶中撒入了花瓣,才糯糯怯生生地说道:“王妃,奴婢昨日真的拦了皇后娘娘的,可她不听奴婢的话,硬要闯进来。” 楚妙尔闻言一笑:“她要听你的才怪,人家是皇后。” 褪了衣服,楚妙尔舒舒服服地坐在热水中,享受着白桃的按摩,整个皮肤都舒展开来,咕噜噜地喝着水。 “王妃您不知道,您不在的这几日,皇后娘娘日日来问您什么时候回来,奴婢耳朵都快听起茧来了,一日比一日着急,又不说是什么事情,奴婢看着像是念叨您得很。” 楚妙尔闻后一笑:“怕是念叨得咬牙切齿吧!” 趁着热气往上涌,顺势往下一滑,雾气缭绕,她满足的叹了声:“可真舒服啊——” 见她风轻云淡地,白桃也笑了。 王妃如今有了王爷宠爱,以后也算是有底气,不怕再受人欺负了。 “白桃,你哭什么?” 听到身后隐隐约约的啜泣声,楚妙尔转身趴在木桶边上,眉眼中有些担心。 这丫头是不是在王府受欺负了? 白桃急急擦掉眼泪,破涕而笑:“奴婢看到王妃与王爷如此恩爱,替王妃开心。” 看她又哭又笑,楚妙尔心中很是感动。 这个傻丫头。 楚妙尔抬手在她的头顶一下一下地摸着,笑着说道:“我现在出息了,白桃今后也可以横着走路了。” 白桃噗嗤一下笑了,有些羞涩地小声嘟囔着:“奴婢又不是螃蟹!” 还是这儿好,洗澡都有人伺候着,楚妙尔不经意地问:“白桃,你见过婉娘吗?” 白桃思考了一阵,皱着眉头说道:”好像从未见过,不过听王府其他丫鬟说,婉娘几乎不出门的,连个贴身丫鬟都没有,整日神神秘秘的,可听她们说王爷对她挺好的,啊,奴婢说错话了!” 楚妙尔无所谓地笑笑。 “改日去见见她吧。” 白桃乖巧的点点头,继续给王妃按摩着。 “哎,不行,回来的消息皇宫中应是都传遍了,明日得去一趟祥福宫,我寄了好多东西回来,白桃你收到了吗……还要去一趟二王爷府,我还没见到湖音姐姐……白桃,你手艺太好了,我实在是太舒服了。” 白桃耐心地听着王妃细声细气地念叨着,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白桃轻声唤了声。 “王妃……” 没有回应。 她蹑手蹑脚凑近了瞧,王妃果真已经睡着了。 这时门轻微地响了,白桃专心为楚妙尔擦着身子,竟也没听到,直到脚步声已经到了身后,才觉察到。 “王,王爷。” 看着白桃受了不小惊讶的样子,傅云期心中暗想:这丫头胆子生得如此小,也不知道以前有没有保护好妙妙。 傅云期见木桶中的人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生怕呆久了她会着凉,于是转头低声对白桃说道:“你下去吧。” “可是我要给王妃擦干……” “你觉得我用不来帕子,还是不会服侍人?” 傅云期暗黑的眼眸令白桃眼皮一跳,赶紧低头说道:“奴婢失言了奴婢失言了,王爷会用也会服侍人,奴婢先下去了。” 白桃头也不敢抬,一阵小碎步快速走了出去,直到关上了门后才敢大出一口气。 “呼——”白桃小声说说道,“可真吓人。” “谁吓人?” 白桃惊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才站稳,带看清说话之人,气更是不打一出来:“你啊!半夜不睡觉当幽魂野鬼吗!” “王爷在哪儿,我自然就在哪儿了,”亭风双手环胸,嬉皮笑脸地问,“难道是受了王妃的气?或者是王爷骂了你?应该不是,王爷不太会浪费口舌在女人身上……” 白桃捂着耳朵左逃右躲的,就是不与他说话。 亭风腹诽一句:没劲! 屋里傅云期边给楚妙尔擦拭着身子,边耳尖留意外面的动静。他一把抱起楚妙尔,无奈的笑着:“你这个贴身丫头这么笨,也不知道以前是怎么保护你的,定是受了不少欺负。” 傅云期轻轻地将她放在锦被中,自己也仅着里衣上了榻,将她圈在怀中。 吻落在她的额间,集聚着世间的怜爱。 …… 诺大的乾坤宫有一抹明黄色的身影,他背靠着龙椅,面前似乎很为难。 宫里的都是人精,况且日日伴在老虎身边的人呢。曹公公抬眼见到皇帝愁苦的模样,心下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皇后今日侍寝后一刻钟都没待到,就被送回凤微宫,之后皇帝就一直这么坐着,闷不吭声。 他小小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皇上,那楚府三小姐可是天女下凡,依奴才看,也只有天子才能配得上。” “胡说,楚羡雪与太子两人眉目传情你看不见?再说了,楚雄那老儿把楚羡雪宝贝得紧。”傅徳佑听后内心高兴极了,可面上不动声色,还是要假意怪罪一下。 他心里一想道太子,又有些不忍。 曹公公一脸谄媚笑着:“太子殿下毕竟年少不知事,楚公虽位居权臣,依然是皇上您的臣子啊,还不是只有乖乖听话的份,依奴才来看,皇上看上谁,那才是谁的福分呢!” “哈哈哈——” 见傅徳佑笑得胡须一颤一颤的,曹公公这才松了口气,老虎要是发威,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奴才。 傅徳佑的眼色黑得像枯井里的死水。 初见楚羡雪是在楚府,楚雄寿宴,楚府宴请许多宾客,那时他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皇子,没有母族的靠山,也没有过人的才学,所以没人会注意到他,便在后花园选了处清静的地方小憩片刻。 他只想小憩片刻就回去的,身为不得宠的皇子,更容易惹得父皇生气。只是没想到就这样听着虫鸣声闻着草香,便睡着了,这里比皇宫安逸多了。 傅德佑一睁眼,便看见两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站在自己面前,后面那个小丫头怯生生地看着他,前面那个则是双手环胸,噘着粉嘟嘟的嘴一脸气焰嚣张。 楚府一共三女,嫡女是皇后的人选,所以一定是端庄贤淑,举止得体,不会如此喜怒形于色。而后面那个一看就是二小姐楚妙尔,寄人篱下,生得胆小怯懦。 那么,跟前这个丫头......傅德佑饶有兴趣地看着刚到自己腰线的她,眼前一亮,这么小的丫头竟有明眸善睐,长大了不知道到有多么天姿国色。 “这位大人,外人是不可以来后园的!” 看着气呼呼的小脸蛋,傅德佑忍不住伸手掐了上去。 “放肆!竟敢碰我!” 红晕爬上了楚羡雪精致的小脸,活像颗娇艳欲滴的水蜜桃,她又羞又急,除了爹爹谁都没有碰过她丝毫。 傅德佑唇角慢慢勾起:“我能进来,自然说明我不是外人。” “你胡说!我从没有在府中见过你!”楚羡雪急急说道。 傅德佑也不说话,看见楚妙尔轻轻拉住楚羡雪的衣袖,急得眼泪都已经在眼眶打转。 “雪儿,我们走吧,等下父亲要来寻我们了,快走吧。” 我有这么可怕吗?傅德佑自我怀疑。 “哼,你不说,我去问爹爹便是!” 说完便拉着楚妙尔走了,他也没追上去,看着那抹娇俏的背影,傅德佑默默下决定要将楚羡雪变成自己的王妃。 只是后来政变,为了皇位,他再也没有时间去想儿女情长,做了皇帝后,三宫六院多的是闭月羞花之容,所以更是将她抛诸脑后。 今日一见,她竟出落得如此倾国倾城,若是跟了傅礼连也着实可惜。 傅德佑眼色一沉。 而楚府,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老爷,都一个时辰了,雪儿都站累了,让她回去歇息吧,”一个打扮精致的妇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想命人过去将楚羡雪带回闺房,“来人。” “都给我下去!”楚雄厉声吼道,“她站累了,我在朝中日日与皇帝太后周旋,为的是什么?!我心不累吗!” 下人们面面相觑,从未见老爷如此严词厉色,都识趣地低头退了下去。 楚雄看了眼她,面带无奈地说道:“都是你给惯的!你也给我下去!” “老爷——” “娘,你先下去吧,爹爹不会怎么样我的。”沉默的楚羡雪开了口。 梅千柔思考了片刻,点点头,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楚公看着缄默无言的楚羡雪,娉娉袅袅,杏脸桃腮,举止投足间都散发着诱人的魅力。这就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处心积虑想让她幸福的小女儿,即使与男子私会,都不忍心动她一根汗毛。 楚雄双目紧紧盯着她,眸中带着紧张,低声问道:“那几日你与太子殿下在一起?” 第二十三章 日落夜来(三) 闻言,楚妙尔美目流盼,心里既惊讶又害羞,轻咬着唇瓣,耳根染上薄薄的红晕。 看她这幅表情,楚雄当下了然。 昨日皇后娘娘来找他时,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因为此事生出事端,影响了楚羡雪的声誉。今日宴席中看见她与太子殿下眉来眼去,才恍然大悟,奈何不能发作,只能忍了下来。 “你们莫非已经?!” 看着自己父亲眼藏怒火,楚羡雪又羞又恼,急得口齿不清:“不,没,没有——” 楚雄看楚羡雪红透了整个脸,急于辩解的样子,心中舒了一口气。 “爹爹,太子妃的选举,将我的名字呈上去吧。” “糊涂!”楚雄脱口而出,原本已经消逝的火气立马上了头,“爹爹为了抗旨你的婚事,已经得罪了太后,你如今却还想着进入皇家!你对得起爹爹吗?!” 楚羡雪从未被爹爹大声吼过,顿时觉得委屈,不一会儿,眼泪便像珍珠似的连着串儿掉落。 她轻轻眨眨眼睛,瓮声瓮气地说道:“爹爹,傅礼连说会待我好的,他温润如玉又对雪儿体贴入微,定是不会负我的。” 见她这幅模样,楚雄心疼不已,气都消了一大半。 “雪儿,你听爹爹说......” 楚雄看着她泪眼朦胧的样子无奈地说道:“太子殿下温文尔雅,待人宽厚,此时他对你好不过是因为你的容貌,可容貌总有老去的一天,他现在尚且可以对你百依百顺,今后他成为帝王后,后宫佳丽不计其数,年年都有选妃,到时你该如何呢?” 楚羡雪含泪摇摇头,泪顺着粉嫩的脸颊两侧滑落至衣襟处,顷刻间,雪白的衣襟就被晕染出一圈圈的泪痕。 “爹爹,他不会的,他说过会一世待雪儿好......” 楚雄耐心与她解释道:“他虽已被封为储君,可实权依旧在当今皇上之手,那人城府极深,连我说话前都需要斟酌片刻,你生性善良,又被宠成这娇纵任性的性子,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你如何能周旋!” 情窦初开的楚羡雪,一门心思都在傅礼连身上,他的温柔体贴让楚羡雪沉沦不已,根本无法听进去楚雄的墩墩教导。 此刻说服不了爹爹,她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几次欲伸手安慰,楚雄都忍了下来,他看着楚羡雪,毅然决然地说道:“太子选妃你想都不想,爹爹会帮你物色贵族中的公子,定不会让你后半辈子受一丁点委屈。” “我不要——不要爹爹——” 楚雄痛惜不已,人走到门口处,犹豫再三,吩咐道:“三小姐哪日想明白了,哪日便放她出来。” “是,老爷。”门口站着的小厮恭敬答道。 听到爹爹要将自己禁足起来,楚羡雪一脸难以置信地仰头看着他,声音微颤:“爹爹——” 楚雄却一眼都没瞧她,径直离开了。 小厮看着平日娇俏柔媚的三小姐此刻趴在地上失声痛哭,不由得也跟着揪心。先是大小姐,然后是二小姐,接着三小姐也….. 他微微叹气,轻声关了门,隔绝了屋内一切的动静。 ...... 楚雄刚回到院里,梅千柔就迎了上来,显然已在屋内等候多时。 丫鬟先前已来禀告过,听见宝贝女儿被软禁在房中,梅千柔虽然着急,可见楚雄眉头紧锁的样子,便知道此时不能再惹恼了他。 她含笑着将楚雄拉到圆桌边坐着,说道:“老爷累了吧,柔儿帮您按按肩膀。” 还是她最懂自己,楚雄舒服地闭上眼享受起肩膀上一深一浅的按捏,力度合宜。 “舒服吗,老爷?” “嗯。” 梅千柔生的美丽,尤其是一双眼睛总是水汪汪的,显得楚楚动人,说话也软软糯糯的。想起第一次偶遇梅千柔的时候,是在送楚妙尔去东陵后的返程路上,她也不过少女年纪,自己对她一见倾心,就像把他的魂勾走了似的,回来多日都无法磨灭那一颦一笑。寻访多时,方知她是汴京梅家之女,于是亲自前往求娶。如今半老徐娘,风韵犹存,楚羡雪全然是继承了她的美。 想到这里,楚雄叹了口气。 二丫头本身就性子软弱,自己明知皇帝与四王爷傅云期有芥蒂,为了雪儿,仍然将楚妙尔送入皇宫与他成婚,这不是狼入虎口是什么?所幸今日见了二丫头与傅云期二人感情极好,也算是为自己减了一些罪孽,这雪儿怎么不知道自己的良苦用心呢?! 楚雄越想越气,气血往上涌竟有些发晕。 “老爷,雪儿不懂事,您不要跟她计较,气大伤身。” 见他呼吸急促,梅千柔一面缓缓地在按压着楚雄的太阳穴,一面想着如何让楚羡雪断了太子妃的念想。 “哎——”楚雄叹口气,说道:“希望她不要犯糊涂,早日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 成亲十余载,楚雄依然对梅千柔百般依顺,爱屋及乌,所以楚羡雪出生便成了他的心肝宝贝,恨不得日日捧着捂着。 “雪儿年纪小,不懂人心险恶,”梅千柔忽地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俯身在楚雄的耳边说道:“老爷,要不我们去找找皇后娘娘吧,那是她的儿子,定有法子断了他们的念想。” 闻言,楚雄瞳孔一闪,他附上肩上的手,温柔说道:“有柔儿在身边,真是我一生之幸。” 梅千柔娇嗔一笑:“嫁给老爷也是柔儿一生之幸。” 日落夜来。 清冷月光洒满大地,却无法照亮人内心中阴森黑暗的角落。 ...... 夜去日升。 次日清晨,天刚泛白。 楚妙尔翻身,温热的怀抱已经没有了,伸手一摸,身边的被窝也已经凉透了,她深深地打了个呵欠,便从床上掀被而起。 推开门就看见院子里这在舞剑的衣影,果然是在这里,楚妙尔勾嘴一笑。不想打扰他,示意白桃不要出声,自己便便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倚在门柱上看着。 只见他身穿劲衣,手持一柄长剑,透着淡淡的寒光,快速挪移。手腕微动,长剑随着手腕移动起来,手腕越快,剑光闪闪,忽地手用力往前一伸,地上零落的花瓣便被剑气带起,卷至空中,一刹那间,淡淡花香漂浮在空气中,清香扑鼻,楚妙尔忍不住呼吸了一大口。 真想啊! 傅云期反手将剑扔给一旁的亭风,笑着朝楚妙尔走去。 “白桃,备热水。”楚妙尔转头吩咐道。 汗水打湿了他的长袍,热气从身体四周冒出再升到上空,汗水浸浸。傅云期一边朝着她走来,一边伸手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一截健硕的小臂,手背青筋凸起,汗水顺着他的手臂线条,从各个地方汇聚到手肘处,滴落在地上。 “醒了?” 楚妙尔点点头。 他站得与楚妙尔一尺远,生怕身上的汗味沾惹到楚妙尔的身上。 “改日教我两招防身吧,若是今后再遇到之前的情形,我到时候也好帮你。”楚妙尔转身与他一起迈进屋里,认真地说道。 傅云期只当她是开玩笑,沉默不语地看着她赢弱的身子,就这身子哪能吃这些苦。思考片刻后才点点头:“可以,那便从明日开始吧,先练习基本功,就算学不成一招半式也可以当作强身健体了。” 看见他眼底的笑意,楚妙尔一噘嘴便转头走了。 傅云期笑着摇摇头,也转身进了浴堂。 将绿松石步摇插入发丝中,白桃满意地赞叹道:“王妃可真美——” 楚妙尔抬眼,白桃今日给她梳了个朝云近香髻,简单地用一根步摇点缀,便有了出尘之姿,不得不说,白桃这小丫头的审美挺和她的口味。 见她看得细致,白桃捂嘴笑道:“王妃比之前更美了,其中定是有王爷的功劳。” 镜子里的女子眉目如画,嘴唇莹润,顾盼生辉,少了些稚气,添了些娇媚,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不同,细细看来却大有不同。 楚妙尔斜睨一眼,笑吟吟骂道:“小丫头也不害臊。” 白桃不以为然。 “王妃,咱们今日耳环戴哪一对呢?”白桃挑起一对点翠耳环,兴冲冲地说道,“王妃,这个如何?正好与发簪搭配。” 楚妙尔打量了那对耳环,确实是与今日发簪相配,可是她想戴那一对。 明澈的杏眼在琳琅满目的首饰盒中细细搜索着。 找到了! 她拿过角落里的金色方盒,那盒子表面雕刻了一朵精致的玉兰花,四周镂空花雕,楚妙尔慢慢打开,一对四周镶金的白玉耳坠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小巧精致。 “这不是在西陵王爷送的那一对白玉耳环吗?奴婢真是糊涂了,竟然将它忘在了脑后。”白桃自责不已。 楚妙尔抬手抚摸了一下,上面还有微微暖意。 更好衣的傅云期出来,便看到坐在镜前低头含笑的楚妙尔。直径走过去,坐在她身旁。 “妙妙,我不会束发。” 见此,白桃连忙拿起木梳说道:“王爷,我来帮你束发吧,以前老爷都经常夸我手艺好呢!” 周围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白桃忽然觉得冷嗖嗖的。 看着他黑黑的脸,楚妙尔轻笑一声,起身取了白桃的梳子,笑道:“我来吧。” 闻言,傅云期脸色才好了些。 第二十四章 宫中事(一) 柔顺丝滑的发丝在她手中滑过,只见楚妙尔扒拉两下,细长的手指一收一紧,已经熟练地将他的头发束在头顶。 楚妙尔审视了一番,才满意地点点头。此刻她看向镜子里面如冠玉的傅云期,脑中自动浮现了一句话: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知独津。 “下次一同去东陵为外祖母上一柱香吧,这次到西陵都没有去探望她老人家,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我的气。”傅云期气定神闲地说道。 听后,楚妙尔先是怔住,而后展颜一笑:“若我在梦里遇到外祖母,帮你说说好话。” 傅云期早就把她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又怎会不知道她以前常为外祖母挽髻。 两人携手出了府邸,来到祥福宫。 太后正与皇后在聊太子选妃的事,念叨着柳尚书家的千金如何才艺出众,秀外慧中。见他俩携手前来,精神明显一振,宠爱地笑着望向他们:“云期、妙尔来了,怎么今日有空来母后这儿呀?” 傅云期恭敬行礼后回道:“母后,妙尔从西陵回来就一直念叨着要来看你,还给您带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说着轻拍两掌,便有几个婢女端着木盒上来,依次排开站成一列。太后见了,笑着转头与皇后对视一眼后起身,玉玲赶紧上前扶住。 太后可真是乐坏了,拉着楚妙尔的手慢悠悠走到婢女们面前,一张脸上全是笑容。 她贵为一国太后,朝中的大臣们常常会有进贡,精巧玲珑的、巧夺天工的、珍贵的物品祥福宫里多得数不清,什么东西没有什么见过,只是讨好的意味太浓,倒是看不出几分真心。看着这些有趣的物件,做工虽不及那些贡品精致,楚妙尔的这份真心却让她不禁有些动容。 “妙尔真是有心了,母后很是喜欢,陪哀家到后院逛逛吧。”太后抚上她的手背笑着说。 一旁的楚芊芊本就因为太子妃人选的事情烦透了心,见着楚妙尔来了便想到昨日父亲对她说的话,也笑着附和道:“是啊,二妹,一同去走走吧。” 楚妙尔见她面带愁容,猜想到她为何事也不能寐,不愿见到最疼惜的幼妹卷入后宫的尔虞我诈之中来。 “听母后的。”楚妙尔乖巧应道。太后多年位居高位,自然不及自己的外祖母般仁爱慈祥,可从傅云期口中听说她虽然对二子管束严格,却待人温和,从未有过呵责下人的举措,自然而然也觉得她亲切。 满腹心事的转身见到站在一旁没作声的傅云期,笑着说:“都是妇人间的闲言碎语,四王爷肯定觉得甚是枯燥,不如自己去找些乐子?” “那我晚些来用晚膳。” 妇人间的家长里短,确实不适合男子在场。 听后,傅云期不假思索的回道,看了楚妙尔一样,便转身大步离去。 后院的芍药开得正盛,清淡的药香扑鼻,楚妙尔与楚芊芊搀扶着太后,太后的贴身宫女玉玲跟在后面侍候着,楚芊芊的贴身丫头春柳也跟在她们身后,在园子里悠悠地走着。 “妙尔,前些日子受到惊吓,今日逛了许久身子一定乏了,到前面亭子里坐着歇歇,喝杯茶去。”太后笑眯眯地说。 楚妙尔看了楚芊芊一眼,笑着应道:“好。” 小亭中,她们三人正在神情悠然地饮茶,过了半个时辰一行人从远方走来,明黄色的龙袍,除了傅徳佑还能有谁。 太后瞧他们走近了才笑着说道:“今儿真是打巧了,个个都来看哀家,平日这祥福宫可是清净得很。” 楚妙尔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准备行礼。她微微一愣,皇帝身边那是楚羡雪? 楚芊芊亦是一愣,听父亲说,已经将楚羡雪禁足在房中,为何父亲也与皇上会一起出现在这祥福宫?她心中划过不详的预感。 “楚妙尔见过皇上、太子殿下。”楚妙尔态度恭敬地下跪行礼,语气温和得像一阵清风吹过。 面前几人面色各异,楚雄面色极差,一阵红一阵白让人看了觉着甚是精彩,楚羡雪被禁了几日足,稍有些面色发白,却不影响她的美貌,近距离看皇帝傅徳,佑鬓角已经花白,眼睛微眯带着审视,一看就不是亲近随和之人。 而傅徳佑也在静静地打量着面前的楚妙尔,她眼底的探究意味明显,不像楚羡雪看见自己的时候眼底藏着的娇羞。今日略施粉黛,金镶白玉耳环称得肤质清透白皙,端庄透着灵动,举止间毫不输于京都第一美女楚羡雪。 “四王妃也在啊,今日可真是热闹。”傅徳佑语气轻松带着笑意。 太后闻言也起身,望着楚雄笑道:“皇上说的对,连楚公都舍得来看望哀家了。” 被点名的楚雄心里一惊,赶紧上前一步拱手行礼,恭敬说道:“楚雄见过太后,这些时日朝堂之上事物颇多,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追根溯源,楚家还算自己的恩人。当时自己只是一个婕妤,比楚氏皇后先一步生出皇子本是不妥,楚氏皇后却博爱仁慈,傅徳佑才得以顺利成长。先皇沉迷政务不恋美色,导致皇室一直无子嗣诞生,皇后日日劝导先皇雨露均沾,可一生到地宫中都仅有四位皇子,其中一位还夭折在襁褓中。后来楚氏皇后生子时难产,母子都没留住,自己便自然而然地带上大皇子去登上后位。 多年来楚家与她相辅相成,楚芊芊顺利当上后位,地位都多年不可动摇,难以说没有得到她的扶持。而楚妙尔这个四王妃,原定的也是楚羡雪,楚羡雪的美貌闻名遐迩,响彻京都城,若不是楚雄阻扰,这个位置非楚羡雪莫属。如今来看,楚妙尔更得她的心,淡雅恬静。 见他如此,太后也不好说什么,便邀一行人来亭中一起赏花喝茶。 “楚公今日与皇上一同前来可是来找哀家有何事?” 闻言,楚雄与楚羡雪皆是一愣,话在嘴边滚了一遍都没说出口。 傅徳佑倒是一笑,不以为然的说道:“楚公与雪儿来找皇后时恰好被朕遇见,得知皇后在祥福宫,便一起过来找母后了。” 楚雄迎上太后的目光,尴尬地笑着点头。 “那既然楚公找皇后有急事,皇后——”太后侧脸叫道。 “在,母后。” 太后轻声说道:“你就先与楚公回去吧。” 犹豫再三,楚芊芊起身应道:“是,母后。” 他们二人的背影缓缓消失在花影中,楚妙尔若有所思。 从后院来到走廊,清净无声,楚芊芊招手让春柳去前面守着,转身一面不耐。 “父亲,您说雪儿禁足在府中,为何今日与您一同进了皇宫呢?明明您也知道她与太子郎有情妾有意,为何还让他们在一起?!” 面对她的怒问,楚雄也是一肚子火,语气也跟着提高:“你倒不如去问问太子给她喝了什么迷魂汤?” 楚芊芊怔住,愣愣问道:“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楚雄先是叹一口气,似乎对此事甚是无奈。 “她被禁足在府中,竟独自翻墙出了府邸,拿着太子的令牌跑到皇宫中,一路无人敢拦,若不是我下朝后半路中遇见了她,还不知道要闯出什么大祸来!”楚雄咬牙切齿的说出来,似乎对她的行为已经失望至极。 她竟这样不顾及自己的清白名誉,想到什么似的,楚芊芊瞳孔放大,不确定地问道:“父亲,您是说她手中有太子令牌?!” 见父亲肯定地点点头,楚芊芊表情复杂,如果太子令牌正在楚羡雪手中,就说明太子已经将东宫特权交付于她,可自由进入皇宫,也可以号召东宫,那是属于太子妃的权利。 想到此处,楚芊芊只觉得头痛,尽量平静地对楚公说道:“父亲,我们得尽快帮雪儿找个人家,时间不多了。” 她得着楚妙尔想想办法,虽然她这样做并不厚道,楚妙尔也未必见得会帮她想办法,可终归是亲姐妹,定然不会见死不救。 在祥福宫用完晚膳,楚芊芊没有回凤微宫,而是径直去了太子的东宫。 见到自己的母后前来,太子傅礼连深感诧异,要知道自从自己及笄后,母后便再也未来过自己的东宫了。 他赶紧从书房出来,恭敬行礼。 楚芊芊点点头,边走边环顾四周,只见屋内干净整洁,架子上全是古籍,桌子上还有奏折,上面还有未干涸的墨汁。 她微笑着说道:“连儿还是如此用功,母后看了甚是欣慰。” 傅礼连温和地笑着说:“父皇将许多朝事交与儿臣处理,是对儿臣的信任与鼓励,儿臣自然应全心全力担起太子的责任。” 温柔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连儿真的是全心全意用在国事上?” 傅礼连从手臂中抬起头来,觉得不解。 只见楚芊芊面带厉色,宽袖一挥,呵斥道:“你的太子令牌为何在楚羡雪手中?!” 听闻此言,傅礼连扑通一声跪下。 第二十五章 宫中事(二) 他双手齐眉,面色凝重,纵使已经想到千万种说辞,却一时如更在喉,无法出声。 今日他下了早朝后正在东宫批阅奏折文书,东宫的太监小李子急匆匆跑来禀报:“太子殿下,好像是楚府三小姐朝着这个方向来了。” 傅礼连听后猛地从一堆文书中抬头,看向他,眼底藏着惊喜:“你没看错?” “千真万确,太子殿下,奴才可是看了好几眼急忙过来通报殿下,应是现下已经到了。”小李子是个鬼机灵,知道太子殿下与楚家三小姐的关系不好放在明面上来,就帮着打马虎眼。 傅礼连连忙三步做两步跑了出去,小李子也小碎步跟上去。 到了东宫大门,却没有见到楚羡雪的人影儿,傅礼连瞬间垮了脸。 “不会啊,我明明看见了的,”小李子挠挠头,见有几个宫女端着果盘整往这个方向走,遂上前问道,“这位姐姐,你一路过来有没有见着一个女子?特别漂亮,美若天仙那种!” 领头那个年纪稍长的宫女抿嘴一笑,说道:“你说的是楚家三小姐吧?她好像与楚相大人往祥福宫去了。” 一旁的宫女言道:“皇上也是一同的,听说皇后娘娘和四王妃都在祥福宫,兴许是太后娘娘传召让楚家进宫一同用膳吧。” “两位姐姐没有骗我吧?”小李子嬉皮笑脸地看着她们二人。 小李子的话引得两位宫女相视一眼,轻皱了下眉头,不悦地开口:“你这小太监,跟你好生说你倒还怀疑上我们,你爱信不信,让开,别挡了道。” 在口中捯饬了几遍,捋了捋思绪,小李子向远处的太子那边走去。 “太子殿下,我刚刚询了那几位宫女,说是半路被楚相大人接走了,往太后的寝宫走了去。” 肯定是楚公下朝后在半路遇见雪儿,才将她带走,想必楚公已经知道了,那雪儿? 想到此,傅礼连准备赶紧追上去,刚抬脚,小李子后面的话就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在,若是太子殿下现在过去,怕是三姑娘更是难以下台,再说有皇后娘娘在,应该不会将局面弄得太难堪。” 傅礼连想了想,便打消了去祥福宫的念头,吩咐小李子一直留意那边的情形,小李子倒也是行动力极强的人,汇报得巨细无遗。所以母后从祥福宫出来,往东宫走来,他心里都是清楚的。 楚芊芊见跪在地上的人一直不开口,有些气恼。傅礼连这个人心慈面软,也不知道是随了她和傅德佑两人谁。 “起来吧,”楚芊芊转身朝刚才傅礼连坐的位置走去,“你与雪儿去西陵的事还有谁知晓?” 听后,傅礼连瞬间头皮发麻,抬头望向母后,震惊地说道:“母后从何得知?!” 楚芊芊面色微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斥责道:“你就是这种语气跟你的母后说话的吗?” 见母后已经面带怒色,自知理亏的傅礼连迅速低下头,一脸歉意:“母后恕罪,儿臣,是儿臣逾越了,儿臣与雪儿的事情并无他人知晓,几位皇叔更是不知道。” 楚芊芊虽气恼,但是已至此,自己生气也于事无补,毕竟自己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并且从小到大都不曾忤逆过自己,见他如此低眉,心中的气都消了一大半。 她坐下,看桌上叠成山的文书奏折,心中仅剩的一点气也消了。 “楚妙尔在西陵遇见过雪儿,为什么?” 为何傅云期一行人明明在云雾山庄,会这么突然去了西陵,还会在回来的途中遇袭,差点送命,西陵到底有什么东西?连傅礼连与楚羡雪也要去西陵,而傅礼连为何要丢下楚羡雪一人回了云雾山庄?这一切楚芊芊都想不通。 傅礼连显得很为难的样子,上牙粘着下牙,半天才说出来:“儿臣将‘玉蟾蜍’弄丢了,探子在西陵发现过它的踪迹,一路赶过去却没有找到,多日无果,才回云雾山庄向四皇叔求助。” 闻言,楚芊芊拍案而起,高声喝道:“荒唐!定国宝物你都能弄丢,我看你太子之位也能丢!” 傅礼连赶紧屈膝跪下,沉默不言。 “那你父皇可知道此事?” 若是这个事情被傅德佑知晓了,定是少不得对太子怒责打骂,按他的气性,废了太子也不是不可能。 见傅礼连轻轻摇头,她才真正松了口气,跌坐回椅子上。 一张白色的宣纸引起了楚芊芊的注意,后宫不得干政,所以方才她并未细看,此刻晃眼一看,被压住的白色宣纸在这一桌的文书中显得格外显眼,宣纸价格不菲,一般是王公贵族们才会使用的,而且就算家中有,也不会有大臣把这个作为文书呈上。 楚芊芊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下面跪着的人,才从凌乱的文书中取出一叠宣纸,宣纸易皱,可这些平整光洁,一看便是有人悉心爱护。定睛一看,宣纸上还有女子娟秀的字迹,似是女子思郎情话。 这字迹? 楚羡雪的一手小楷,全是自己在府中手把手教的,绝不会看错。 “思君不忍别,落日西风里,草木青青眼,山云碧翠痕......” “西陵一别三千里,芳草萋萋十二馀,紫翠楼台云缥缈,水晶宫阙月光虚......” “万里归来想见君,天涯迢递隔江云......” 随着“啪”的闷声一响,只见楚芊芊紧闭双眼,似乎还没从这些字句中回过神来,这些诗词,字里行间里透露的全是对傅礼连的思念之情,若不是早已春心暗渡,身为相府最受宠爱的千金,又怎么写出这些不知廉耻的话来。 看着厚厚一叠,楚芊芊颤抖地附上自己的额头,楚羡雪竟然已经对傅礼连如此情根深种,虽然没有仅仅翻阅了五六张,也不难猜想下面那些也全是女子的自诉情肠。按照这些数量来看,应是楚羡雪未及笄之前,两人便有了情。 “你们每日都有书信来往?” 傅礼连点点头,说道:“八年前二皇叔在府中设宴,我与母后一同前去二王爷府赴宴,当时母后您忙着与众夫人周旋,无暇照应年纪尚小的儿臣,儿臣只觉着百般聊赖,恰好在席中遇到了雪儿,我们自幼时见过,虽这些年从未见过,但很神奇,我俩无话不说,谈天说地,竟不觉间聊了一整天,当时便约定了今后日日互通书信,后来......” “后来你们便互生情愫,承诺许她太子妃之位?”楚芊芊冷笑一声。 太子向来温文尔雅,这次太子妃选拔,已经有不少朝中大臣送来名册,她也私下去礼部看过目前递过来的名单画像,多是身份显赫,长相秀丽,品行端正的女子,毕竟是选太子妃,今后大金国的皇后,必须有内监层层筛选,这里可马虎不得。 如今便是盼着父亲那里快些为楚羡雪找到良人了。 “连儿——” 楚芊芊起身扶起跪在地上的傅礼连,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身为太子,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是大金国未来的一国之君,不应该纵情于儿女情长,况且后宫尔舆我诈你不是知,按照雪儿的性子,你能保她一生无忧?” 傅礼连看着母妃关切的眼神,语气坚定:“儿臣可以。” 闻言,楚芊芊双手无力地从他小臂上垂下,自知儿子的掘性子,目前形势还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于是也不再劝说。 轻拍他孱弱的肩膀,转身离去。 傅礼连站了许久,才身形微动,过去将那厚厚一叠信,装入做工精美的木匣子。 ...... 楚雄回了府后越想今日之事越不对劲,皇上下了早朝后若是要去祥福宫,明明与自己是相反的方向,为何半路会遇见呢?况且看起来,对雪儿在宫里一点都没有表现出诧异,莫非是早就知道了雪儿会来宫中? 越想眉头皱得越紧。 梅千柔当然不知自己的夫君心中所想,只当是今日雪儿偷跑出去,惹得他不高兴,她走近楚雄,轻声地说:“老爷,可还在为白日的事忧心。” 听后,沉浸在自己思想中的楚雄一愣,一脸不解地看着她。 见他不做回答,梅千柔假意叹了口气,伸手擦了擦根本没有泪水的眼角,语气略带哭意:“哎,都怪我,一时心软就放了雪儿出来,可雪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看她如此委屈的样子,柔儿于心不忍啊,老爷。” 楚雄根本就没有想这件事,看见梅千柔如此娇滴滴的模样,连忙轻抚安慰。 他突然想起今日皇上与楚羡雪攀谈的眼神,心头突地一跳,一种不祥的感觉突然让他觉得甚是寒冷。光想着如何阻隔太子,却没人留意到皇上对楚羡雪同样表情和悦,眼神暧昧,若真是自己猜想的这般,那可真是遇上大麻烦了。 丝丝春雨下了一整晚都没有渐停的意思,于是楚妙尔的晨练计划又搁置了,她准备起身关窗。 “陪我再睡会儿。”傅云期浓重的鼻音传来,大手一捞便将楚妙尔困在了怀中,软香玉在怀,所以唇角含笑,睡得格外香甜。 用过早膳,傅云期刚走,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春柳就赶来了,乖巧地站在慕容枫的面前,轻声细语的说:“奴婢见过四王妃,皇后娘娘派奴婢前来,请王妃到凤微宫一叙。” 楚芊芊找她能有什么事,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话,有什么可聊的,可毕竟人家是皇后,都亲自派人来请了,又不能不给她薄面。 心中微叹气,转头对府中丫鬟吩咐道:“叫人去二王爷府知会一声,就说皇后娘娘盛情难却,只有改日登门谢罪了。” “是。” 见那丫鬟退了下去,楚妙尔微微一笑:“你且到前厅等候,我收拾一下就随你去。” 回到房中,楚妙尔换了身水蓝色的百褶如意月裙,简单地梳了一个发髻,插上翠兰发簪,全身不见奢华,却独有一番清雅出尘。 马车摇摇晃晃终于到了城门,再乘楚芊芊提前备好的歩撵至凤微宫。雨意缥缈,一路下来,楚妙尔的半边身子都有了一些潮意。 楚妙尔进门便有宫女迎上来,将她已有湿气的斗篷接了过来,拿到一旁去烘烤。 对于这种服务楚妙尔甚是满意,心情也好了起来,于是打趣道:“皇后娘娘这么兴师动众请我过来,想必是昨日与太子殿下聊得并不尽兴。” 闻言,楚芊芊看一眼春柳。 春柳心领神会地将所有人支了出去,偌大的凤微宫此时便只剩了她们二人。 “昨日我与连儿谈了许久,可那孩子死脑筋,认定楚羡雪不可,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向你讨教一下,看有没有其他的对策?” 这个二妹在她为数不多的印象中,一直是胆小懦弱,呆笨愚昧之人,没想到几次接触下来,竟和印象中的大相径庭,自己越来越对她刮目相看,也想与她亲近亲近。 楚妙尔闻言却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说道:“楚相与皇后娘娘都解决不了,我如何能想到法子?” 见她满脸平静,楚芊芊一时语塞,与傅云期呆久了,越发像了。 第二十六章 宫中事(三) 她神色自若,看着楚芊芊淡淡地开口:“你整日提防楚羡雪与太子,不如提防提防皇上,毕竟他可没有太子那么好糊弄的,也没谁能管得住他。” 这句话如同一桶凉水,浇透了楚芊芊的心,她声音微颤,问道:“二妹这是何意?” “哎——”楚妙尔叹口气。 这些人就是喜欢兜着明白装糊涂,既然如此,她也乐得陪她打场面游戏:“当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皇后并不愚钝,莫非还不懂这浅显的话吗?” 见她平静地煮起了茶,楚芊芊的心里更冷了一分。 自己尚可阻止太子,可皇上她如何能阻止,若他看上了楚羡雪,非要纳她为妃,怕是放眼整个大金国,无人可拦。皇上三宫六院,为人处事毒辣,既是自己身为六宫之首,也不见得能保全楚羡雪。况且,真到那时,太子与皇上又该如何相处呢?自己又能如何对父亲与太子交代?楚妙尔的好意提醒不会是空穴来风,那日夜宴,皇上对她的美貌称赞不已,那晚,他对自己缱绻缠绵,百般温柔,好似将她当作了另一个人,除了和她有几分相似的楚羡雪,还能是谁? 越想,楚芊芊越觉得头皮发麻。 见她神色慌张,面色苍白连唇色都是褪成了白色,可见受到的惊讶不小,怕是心下已有盘算,楚妙尔见此只好出言相劝:“作为楚家人,我劝皇后一句,此事不宜找楚公商议。” 楚芊芊对她猜到自己的想法,明显感到诧异,说话的音调都不自觉提高了:“为何?!” 缓缓站起身,楚妙尔口齿清晰地表述着自己的看法:“一,这本就是我的猜测,没有证据确凿便是污蔑皇上,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二,楚公本就因为四王妃人选的事情得罪于太后,你此时如果去找楚公说皇上看上了楚羡雪,按照楚公的脾性,怕是为了楚羡雪再次得罪太后甚至皇上,别说你这个皇后,连楚家怕也是保不住的,三嘛,便是你的儿子太子殿下,若他知晓自己的父亲也对自己的心上人有了男女间的想法,他会如何?是夺女人,还是抢皇位呢?” 听她说完后,楚芊芊目光呆滞地望着她,表情空洞:“那按你这样说,便只能坐以待毙了?” “也不是,倒是有一个法子。” 闻言,楚芊芊眼睛一亮,起身快步来到她面前,双手激动地抓起楚妙尔的手,说道:“二妹,快说是什么法子。” 楚妙尔将手从她的手中抽出,后退一步。她轻轻一挑眉,早就耳闻傅德佑重色,一把年纪还和想自己的儿子抢女人,竟如此明目张胆,若不成可以说是楚家三小姐勾引皇上未遂,落得个水性杨花的名声,若是成了便多了个年轻貌美的爱妃,甚至连楚相都不能阻止。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太子妃之位皇后可以做主,可皇妃之位怕是皇后也不能做主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朝堂上让楚相求皇上赐婚,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去寻个良人,而不是在此处多愁善感,怨天尤人。” 楚芊芊一愣,站了片刻,留下匆匆一句“今日多谢二妹”便走了。 诺大的凤微宫顿时就只有她一个人,楚妙尔看着眼前茶杯徐徐升起的雾气,喝了两口热茶,起身轻声对白桃说道:“走吧,应该可以过一段清净日子了。” 凉凉的春雨无声飘落,细密又缠绵,整个皇宫沉浸于一种安静之中。白桃将斗篷披在楚妙尔的身上,扶着她上了撵,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湿湿的味道又掺杂这绿草植物的清香。 楚妙尔半卧在软榻上,闲着无聊拿了本书懒懒地翻着,白桃觉察到凉意,拿了一床薄薄的蚕丝被轻手轻脚地为她盖上。 从皇宫回来,外面的雨丝毫不见停下的意思,好不容易清闲半日,楚妙尔也懒得出门。 抬头看向留着半扇的窗户,有凉风携着细细的雨丝飘了进来,楚妙尔忽然有些发呆,傅云期好像从回来开始就特别忙,听闻傅德佑赐予他的封地常年被东厥人骚扰,民不聊生,想来他这个闲散王爷做得也不是很清闲,身在京都心在外,总归还是要回去的,算算时间,也不过弹指一间。 发呆看着窗外的朦胧景色,楚妙尔一时忘记眨眼,两行清泪竟这样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王妃,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白桃见王妃落泪,着实受到不晓得惊吓,方才凤微宫中王妃独自进去与皇后娘娘交谈,皇后娘娘素来霸道,莫不是在那里受了委屈,越想白桃越是满脸担忧。 楚妙尔轻轻摇摇头。 见王妃独自感伤也不说话,轻声地说:“还是回床上歇着吧,这三春的雨一下啊,比寒冬的落雪天还冷。” 楚妙尔用懒散地语气说道:“白桃,你下去歇会吧,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白桃本是不愿意的,可见王妃态度这么坚定也不敢再说什么,悄悄地退了下去,今日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好好的人怎么会忽然变得如此伤怀呢?听宫里人议论纷纷,好像是三小姐与太子私定终身的事情惹得皇后娘娘不悦了,可王妃与楚府这些人私下从无联络,那三小姐的事怎么又招上王妃了呢?想到此,白桃加速了脚步。 或许是近几日连续奔波,看着看着就感觉到了眼睛有一丝倦怠,懒得起身,将书垫在枕下,半枕着手臂假寐。轻薄的丝袖随着微风飘动,带起几绺乌黑的发丝,附在略带倦意的脸上,薄被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就这样在软榻上睡着了。 无梦叨扰,竟睡得格外香甜。 “二王爷有令,议事期间任何人不得进府,姑娘请回吧。” 急匆匆赶到二王爷府的白桃被侍卫拦在了门外,一脸愁容,正僵持不下时,一个同样丫鬟模样的人快步赶了过来,开口温温柔柔地问:“你是谁?找我何事?” 见她眼中带着疑惑,显然是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出来得急,连四王府的令牌的都没有带上。 白桃只好耐心解释:“我是四王妃的贴身婢女,有急事找四王爷,”怕她不信,白桃赶紧补充道,“我知你叫梦寒,前些日子宴会上我们还见过的,我家王妃与二王妃聊得可开心了,你可想起?” 梦寒皱着眉认真审视着眼前这人,突然想起这人似乎确实是四王爷的贴身丫鬟,她迟疑着开口:“白......桃?” 白桃面上一喜,赶紧应道:“对!” 梦寒对守门的侍卫点点头,转身先走一步,对她说道:“既然如此,你随我来吧。” 边走边对她叮嘱道:“二王爷在议事的时候向来是谁的面子都不给,可我常听二王妃念及你家王爷与王妃伉俪情深,才破例带你进来,不知四王妃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听她这么说,白桃脚下一顿,哎,自己又冲动了,四王爷肯定是在商议大事,自己这么唐突的跑来,倒让四王爷平白无故担忧分神。可现在已经进了二王爷府,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面对梦寒的询问,白桃只有尴尬地笑一下,心中叫苦不迭。 “王爷,王妃她哭了。” 见着四王爷跨步骑上了马,绝尘而去,白桃心急如焚,自己这双腿哪有四条腿的马儿跑得快。 “跟我一起走吧?” 她顺着这双宽大的手掌往上看去,庭风正嬉皮笑脸地看着她,白桃剜了他一眼便挺着腰走了,只听见后面语气轻快地说着“估摸着王爷快到西市了,再快点的话,就该到府邸咯~” 白桃跺跺脚,走到那匹马身边,皱着眉像是苦大仇深的模样。 庭风见此,大手一捞,便将她放在了自己的怀中,笑着说道:“可抓紧了,我这匹马可是会轻功的!驾!” 还没等白桃回答,马儿就狂奔起来,第一次在街上骑马狂奔,白桃有些好奇地望着四周。王妃虽对她极好,可再好她只是个丫鬟,在东陵时也常被老宅那些下人欺负,像现在这般被人呵护着的感觉从来没有过的。 以前在东陵时,每次见王妃骑马她都在一旁心惊胆战的,生怕王妃有个什么磕碰的,可王妃就算青一块紫一块,还是喜欢偷摸着去马厩里骑那匹小红马,后来老夫人才特地请人来教学的,怪不得王妃这么喜欢骑马,原来骑在马上是这种感觉,像飞一样,居高临下什么都在自己的脚下。 骑马的庭风一心两用,咧开唇角附在白桃耳边说:“看你这么喜欢,下次再带你骑马!” 白桃耳朵一热,嘟着嘴说道:“谁要你带!自作多情。” 心扑通扑通的,随着马蹄声有力地跳动,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开始心动。 傅云期轻轻走进房间,便觉得暖香扑面而来。他看着软榻上的楚妙尔,不由得放轻了脚步走了过去,半蹲在软榻旁,看着她的倦容,心生怜惜。 脸上痒痒的,是什么东西? 楚妙尔轻皱秀眉,缓缓睁开眼,见到面前的人后,只有片刻的清醒,尔后半阖着眼小声说道:“你怎么回来了?我有些春困,起不来。” 声音小到需要凑近了才能听到,要不是她睁了眼,傅云期还以为她在梦呓。 傅云期无声勾了勾唇角,说着自己也脱衣上了榻,将她抱在怀中,捂着她被吹冷的手。 “起不来就不起,睡够了再起来用膳。” 闻言,双目合闭的楚妙尔轻声一笑,嘟囔着:“生时不能多睡,死后自会长眠......” 声音愈来愈小,这次凑近了也听不见了,只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显然又睡着了。 看着怀中娇小的身躯,傅云期眼中柔情流溢。 回到府中的白桃慌慌张张地往王妃的寝殿跑去,快到庭风只是牵个马绳的功夫,人影都不见了。 “诶——这丫头——” 庭风叹口气连忙起步跟上去,这个丫头脑子不太灵光,不要又坏了王爷和王妃的好事。 白桃气喘吁吁赶到时,见寝殿的大门紧闭,心想:王爷应该已经到了吧?要不开个门缝看看? 想着便伸出了手,可还没手指头都还没碰到门,就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王爷和王妃在里面休憩。” 又是他! 白桃又羞又恼,一把抽出自己的手,退到一米以外的地方,大声说道:“无耻!” 走了半路还转头回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亭风摸着后颈,一脸莫名其妙。 第二十七章 风云万变(一) 这一觉睡得真是舒畅,睁开眼窗外都被灰蒙蒙的天色笼罩。 楚妙尔长舒一口气,在软榻上慢慢坐起身,蚕丝被也从肩膀滑落,一股凉风从半掩地窗户缝中吹进来,她顿时打了个寒噤。 “噤——” 听到动静,傅云期也放下手中的信件,朝她走来,一脸笑意地坐在软榻边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看得楚妙尔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污秽的东西,伸手摸了两下,什么都没有啊,那他在看什么? “傅云期,你在看什么?我的脸有这么好笑吗?”楚妙尔伸了懒腰后,见他仍是专注地看着自己,忍不住问道。 一头青丝就这样垂落在她的肩膀上,锁骨上,称得裸露的皮肤更加冰肌玉骨。 “越看妙妙越是觉得欢喜,如此美的女人,竟是我的王妃。” 闻言,楚妙尔心里甜得如蜜糖,面上却敷衍地扯了一下嘴角,她找了个舒适的地方靠着。看着傅云期眼睑淡淡的人一片青色,最近日日早出晚归的,想来最近也没休息好,今日能与她一起午休,定是白桃那丫头将他找了回来。 “白桃那丫头说你下午哭了,真有其事?” 看着他清澈的桃花眼,楚妙尔捂嘴笑了起来,笑得东倒西歪,傅云期静静地看着她笑,也不说话。 笑得累了,楚妙尔才慢悠悠笑着说道:“听那丫头胡说,就是风吹迷了眼,我哪有那么多愁善感啊。” 见楚妙尔一双杏眼环顾着四周,傅云期一看便知道她在寻找什么,笑着说道:“白桃在屋外的,可要唤她进来?” 楚妙尔舔了舔唇,睡了起来是觉得有些渴了,于是轻轻点头。 “白桃——”傅云期转头冲屋外喊了一嗓子,“温些茶水来,王妃要喝。” 听到王爷在叫她,白桃赶紧下去准备茶水。 见外面天色不早了,楚妙尔也慢吞吞起了身,与傅云期一同坐在书案前。 白桃步履匆匆地端着茶水进去,看着王爷正亲热地搂着王妃,面上一热,连忙低着头将茶水放在案上,便退到一旁,脸上火撩撩的。 王爷与王妃的感情如今是越发地好,这下自己也就放心了,想到老夫人临走的时候还在担心王妃后半辈子该如何面对,白桃心里便有些堵得慌,现在老妇人在地下也该满意了。 “白桃,你先下去吧,我与王妃有些事情要说,没有我吩咐谁都不能放进来。” 沉浸在美好幻想中的白桃猛地回神,听到这话原是有些迟疑的,不过见四王爷早已收了笑容,面色严肃,在看向王妃对着自己微微点头,这才知趣地静从房间里走了出去,还顺带将门关得紧紧的。 透过热茶飘着的烟雾往窗外看去,烟雨朦胧,景色全无,连半颗星星都见不着,楚妙尔索性将窗户全关了,省得还受冷风吹。 “太子今日命人模拟了礼部王大人的笔迹写了封举荐信。” 闻言,楚妙尔的手在空中顿住。 “举荐楚羡雪做太子妃?” 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的神情,楚妙尔脱口而出:“他魔怔了不成——” 说完就愣住了,左右也与自己无关,这么激动该是自己魔怔了才是。想到自己方才的失态,楚妙尔轻笑着坐下,拿起一杯热茶放在嘴巴吹着。 “也不仅仅是太子魔怔,你那三妹妹也好不到哪儿去,竟敢私闯东宫,”傅云期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过知道此事的宫女太监们昨日都被皇帝下令处置了,连太后都不清楚此事。倒是楚公整日提防我,提防太后的,却没想到太子和最信任的皇帝,都在打他宝贝女儿的注意,近日啊,估计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楚妙尔挑眉,忍着笑故意调侃:“好歹也是你们皇室的家务事,看起来你的心情并没有受影响,反而更好了?” 多年来楚府大权独揽,在大金国只手遮天,早就引得一些朝中大臣的不满,但总括起来说,主要就是分为与楚家同心同德或者离心离德的两大类,但傅云期是超乎两者的一类——幸灾乐祸,隔岸观火。 傅云期无所谓地抿抿嘴,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那份举荐信根本就不会传到皇帝那里,所以太子就是在白费功夫,他,还是年幼。” 楚妙尔一愣,自然明白他说的意思。 今早对楚芊芊说了那些,楚芊芊定是会在这段时间内想尽办法给楚羡雪找到夫婿的人选,皇帝的这份小心思,旁人不知,但是身边最得心的曹公公恐怕是早就知道的,他能如此正大光明地枪儿子的心上人,也多半有曹公公在一旁撺掇。而这份信件,怕是在曹公公那儿就被焚毁匿迹了,根本不会傻乎乎递交给皇帝,平白惹恼圣心。这样看来,太子确实是白费功。 “他对想要的东西一向不会心慈手软,更何况楚羡雪是京城第一美女,想得到她的人不计其数,他若是得到了,也不会有人会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方式夺取,只会赢得了那些男子的艳羡。”傅云期语气平平地说道,像是没有一丝情感。 楚妙尔轻轻哼了一声,说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真的做了,杀几个人是远远不够的,除非他杀了所有人。皇宫后院佳丽没有三千也有八百,皇帝现在不过贪图一时美色,若是楚羡雪真成了宫中贵妃,上有楚家嫡女位居皇后之位,统率六宫,下有楚家三女儿圣宠六宫,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是楚家的灭顶之灾,依楚羡雪的性子,若是稍微在后宫露出些破绽,怕是会被拿来大做文章,那些视楚家为眼中钉的人便会一拥而上,难道到时皇帝会保下楚家?说到底,楚家的荣辱不过是帝王的弹指之间。” 兴许是自己说得太久了,杯中的茶水都有了凉意,所以就着傅云期的杯子喝了一大口水。 “我该感谢楚公,将那没脑子的楚羡雪要了回去,不然我怎么能遇见妙妙呢,”傅云期面带喜色,突然话题一转,“不过楚公最该担心的是楚羡雪。” 楚妙尔心中一怔,他说的自己怎么没有想到。楚羡雪身为家中幼女,得到楚府上下所有人的宠爱,性子纯真,也没有弯弯绕绕的心思,与太子写信聊表心意,就可以不顾楚家名誉和自己的声誉,只身跑到东宫。而皇帝阅人无数,只要愿意稍微用点把戏,青涩的楚羡雪怕是难以挣脱这天罗地网。 楚妙尔微微发了一会呆,忽地看见书案前放着一封还未装起来的信,晃眼看上去,似乎写了“东厥”二字,楚妙尔担忧地看向他:“东厥人又开始闹事了吗?”见他点点头,楚妙尔疑云满腹地接过递来的书信,一字一句细细察看着,越看越心惊,京都竟然也潜伏着东厥人的细作,那他们受到伏击的那次...... “我们受到伏击的那次,他们意不在玉蟾蜍身上,而皇宫守戒森严,玉蟾蜍是不可能被一个东厥人偷出来的。”傅云期也毫不隐瞒对她道出。 楚妙尔微愣一下,皱着眉头说道:“难不成皇宫中也有东厥的细作?” 原来自从西陵回来后他衣不解带,整日往二王爷府中跑就是在商议此事,若是皇宫中也有东厥人的内应,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傅云期盯着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不过那人隐藏得太好,目前还没有找到。” 正说着,门被叩响了,从外面传来白桃的轻声细语。 “王爷,王妃,晚膳已经备好了。” 傅云期携着楚妙尔去了前厅用膳,等饭菜上了桌,闻着有人的饭菜香,两人这才感觉到饥肠辘辘。 皇宫中光宫女、侍卫就有近五六千人数,再加上宦官一行人,少说上了万数,还有后宫的嫔妃。如此看来,在皇宫中找一个人就宛如在大海里捞针一般艰难,短短几日时间肯定是不可能找到藏匿的细作,也不知这天要如何变化。 一夜春雨不停,风也未停,早晨醒来,阳光灿烂的照进房间,呼吸一口都是空气的清新,让人心情舒畅。 枕边的人早早地就离开了,知道他在忙正事,楚妙尔也没有再过问。 坐在铜镜前,见白桃正在细致地给她绾发,楚妙尔轻声问道:“今日宫中可有人来找我?” 白桃偏头思考了一下,认真地摇摇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带着浓厚的光彩:“王妃,我刚刚听翠儿说,她今早出去市集上采买,瞧见咱们楚府正在招纳姑爷呢!你猜猜是谁?” “现下楚府除了楚羡雪,还有谁待嫁?” 白桃敛了笑容,王妃说的没错,明明楚府现在就只剩一个三小姐待字闺中了。 对于白桃说的这件事,楚妙尔还是感到一丝意外,按理说,哪怕是从别人嘴里知道点楚府招婿这种眉目,就算是小道消息,那些攀龙附凤之人挤破了头都应要去试上一试的。可楚公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地放出消息,要将三小姐嫁出去,而且不限身份地位,也不在乎身上是否有官爵,可见已经狗急跳墙了,只能赌上一把。 “今日去二王爷府,”快走到门口时,又折返来到铜镜前,从妆奁中认真挑选了几样发簪耳环放置一旁,对门外喊道,“清秋——” 梳着双环髻的丫头从门外进来,她微微颔首,脸上略带一丝羞涩,眼睛却透着一股子机灵劲。 “将这些送去兰院,就说是我送的。” 说话间,白兰已经将几样物件装在了木匣里,清秋伸手接过,乖巧地答道:“王妃放心,清秋这就送过去。” 说完,便退了下去。 白桃皱着眉头看向她消失的方向,一脸不解:“王妃为何总是让她去兰院?” “看这人可不可用,总归要人试一试的。”楚妙尔嘴角噙着笑,提裙出了门。 白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快步跟了上去。 第二十八章 风云万变(二) 这次到二王爷府门口,两个侍卫见到又是上次那个丫鬟,先是一惊,再看走在前面那女子清丽脱俗,玉簪轻挽,虽穿了件简单的月白罗裙,也能看出那是上好的丝绸料子,全身未见奢华却见也能看出显赫身份。 想起上次二王爷特地交代,今后若是四王妃来府中,无论何事无论何时,皆不可阻拦,见她们二人朝这边走来,侍卫赶紧对另个人说道:“速去叫梦寒姑娘前来。”说完便快步迎了上去,拱手笑道:“见过四王妃。” 楚妙尔倒是毫不意外,想来上次白桃吃了个闭门羹后,二王爷已经带府中的人交代过,她微笑着点点头,说道:“我今日来找你们家王妃的,劳烦带路。” 刚踏上台阶,还未进门便看到有两抹人影从走廊处闪过,楚妙尔猜想可能是哪个丫鬟前来迎接,待走近了些看,竟是二王妃。 楚妙尔轻呼道:“二王妃怎么亲自来了——” 金丝梅花纹的长裙随着身形微动,宛如淡梅初绽,头上金丝八宝攒珠钗微微颤动,富贵逼人,叶知秋含笑点头:“云期特地交代过,我哪有不来亲自迎接道理,私下不用那么拘礼,叫‘二嫂’便好。” 楚妙尔面上一热,惹人怜爱。 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内院走着,隐约的,一阵阵甜润的花香扑鼻而来,香香的,又有些甜。 “二嫂,这是什么花香?” 身后的梦寒乖巧地应道:“回四王妃,这是月月红的香味。” 原来是月季,月季花本身味淡,定是满王府都栽种了才会有如此芳香。 楚妙尔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月月红每月都默默绽放,不争春,不夺夏,不与秋菊比清丽,不与梅花比傲骨,花开花落,与世无争,和二嫂倒是很适合,二哥也是有心啦。” 叶知秋垂眸一笑,转头轻声说道:“弟妹说的对,也不全对。” 楚妙尔不解问道:“二嫂这是何意?” 见她眼中神秘地笑着,却不回答,楚妙尔也没有再多问。 空气清香怡人,沁人心脾,实在是对心灵的净化。几人在一座小楼前停下了脚步,眼前这扇刻着精美雕花的木门,似乎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叶知秋回头,见楚妙尔眉头轻蹙,浅笑着说道:“这是湖音姑娘的住所,王爷令人按照她在汴京的小楼原封不动建造的。” 闻言,楚妙尔又惊又喜,在云雾山庄湖音给她画过过这座小屋,当时她还满眼都是羡慕。 “月月红也是湖音姑娘最爱的花,本来府中栽种的是玉菊,王爷说颜色看上去糟心,我瞧着它们生的娇艳,月月开,日日开,也觉得欢喜,便将玉菊全部换成了月月红。” 梦寒轻轻扣门后,站到一旁高声呼道:“湖音姑娘——” 只听见里面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不一会儿门闩微动,接着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妙尔妹妹——”湖音一眼见到门外的楚妙尔,喜出望外地冲过去,才看见站在后面的叶知秋,徐徐行礼,“见过二王妃。” 叶知秋见她俩喜溢眉梢,也喜不自禁,笑着对楚妙尔说道:“知道弟妹今日来府中定是找湖音姑娘的,恰好采买来的物件刚刚送到府上,我要前去看看,便不打扰两位妹妹叙旧了。” 看着叶知秋的转身离去,楚妙尔不由得感慨万千,两个如此聪慧的佳人陪在两侧,傅颜铄的命可真够好。 “妹妹,楚尔妹妹——” 突然放大的脸吓了她心口颤了一下,楚妙尔呆愣地问道:“怎么了?” 湖音佯装气恼:“我说不然出去逛逛吧,回来几日都见不着你来府山找我,害我想你想得也不能寐,适才你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叫你几声都不应我的。” “我在想啊,”楚妙尔上前拉过她的手,轻哄道,“姐姐这府上的花选的甚好,改日也给我送些来可好?” 怪不得二王爷可以日日逍遥,云游天下,今日一见倒是明了,在外有知己,在内有贤妻,纵使不追求加官晋爵,就此闲云野鹤一生也令人生出羡慕之情。 走过幽长的走廊,便看见有人站立在廊下,背影笔直。 楚妙尔与湖音面面相觑,皆不知是何人,倒是白桃先了认出来,她伸长了脖子冲那人唤道:“亭风!” 亭风闻言,转身过来,恭敬地行礼。 “你不呆在房里陪着四王爷,出来做甚?”白桃歪着脑袋询问他。 亭风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笑着说道:“王爷命属下跟王妃一同,随行保护。” 湖音挑挑眉,调笑着看向楚妙尔:“二王妃一直都是妥帖之人,不过这么一看,四王爷竟然也不落下风呢。” 原本今日来二王府也没有与傅云期说起,就是怕打扰到他们几人议事,没想到叶知秋倒是想到派人去通知傅云期,也真是个妥帖的人。 “真是阴魂不散的......” 听着白桃低头嘟嘟囔囔,楚妙尔抿嘴笑了。 昨日一场春雨过后,整个地上还是湿漉漉的,树头的花被滋润后饱满地挂在枝头,红润一片开满了京都,花下的枝条被压得垂下来,花瓣之上是流连忘返的彩蝶,鸣的黄莺,放眼望去,一派花团锦簇、万紫千红的景象,令人轻松愉悦。 官道贯连着各种小街小巷,水牛和白马,香木车子在街上来来往往。王公贵族的车子纵横在贵族家外,络绎不绝。有雕着龙的华美车盖,车盖上的凤嘴挂着流苏,在车道上穿梭。布衣小贩间攘来熙往,摩肩擦踵,好生热闹。 “拿好了啊,千万别弄碎了,这可是王妃最爱吃的。”白桃将刚刚买的手中的雪花酥扔到庭风手中。 庭风手中已经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袋,就快看不见路了,心急地说道:“诶!小丫头!我是来保护王妃和湖音姑娘的,可不是来帮你拿东西的!” “叫谁小丫头呢,你叫谁小丫头呢,本姑娘明年就及笄了!”白桃噘着嘴表示不满,“现在王妃由我保护,你个大老爷们儿自然要下点力气活儿吧!” 庭风心里叫苦不迭,一张脸黑到了极致,早知道像个女人似的抱这么多东西在街上闲晃,当时就该与剑影去皇宫了。 楚妙尔听到二人拌嘴,回头吩咐道:“白桃,你帮庭风分担一些,人家路都见不着了。” “是,王妃。”白桃乖巧应道,转头看着他小人得意的表情,伸手拿过两样,斜眼撇撇嘴低声骂道,“真是白长了这么一身肉。” 说完一溜烟跑了,留下庭风看着她的背影呆愣在原地。 楚妙尔携湖音随意进了一家酒楼,进来便觉得人声鼎沸,语笑喧阗,小厮见两位贵夫人进来,立即迎了上来,谄笑胁肩:“两位夫人要吃点什么?” “上壶青茶,再来些点心吧。” 没有意料中的大手笔,小厮脸上也挂不住笑,回头吩咐给小二,便怏怏不悦地走了。 见此,楚妙尔与湖音相视一眼,轻笑着摇头。这么显而易见的势利,还是第一次见到。 “没想到,京都的酒楼竟然还没有‘和乐楼’气派。”楚妙尔坐在二楼窗边,低头看着路上行人语笑喧哗,不由得发出感慨。 正好端了盘子上来的小二听见此话,他将盘中的茶与精致小点心放在桌上后,起身含笑说道:“京都的春燕楼倒是可以与‘和乐楼’相媲美,不过夫人自己却进不去。” 见他们几人笑着不说话,白桃满腹疑问,认真地问小二:“为何?” “因为那是青楼。”庭风沉声说道。 闻后,白桃耳根嗖一下就红了,气恼地吼道:“你真无耻!” 看着她羞红了脸,庭风想生气也生不起来,只能瞪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摊手:“不是你在问吗?” 白桃听后自己也觉得没理,紧抿着嘴不再说话,站在楚妙尔身后自顾自地生着闷气。 真是一对活宝,小二也咧嘴笑起来,指着一边说道:“夫人看,就是那座楼。” 顺着他指的方向,楚妙尔转头往窗外看去,虽被郁郁葱葱的树叶挡了一大半,可还是能从缝隙中看出金碧辉煌的大屋顶,还有飞翘的屋檐和屋角,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就能看出它的华美壮丽来。 隔壁桌突然抚掌大笑,引得不少人回头,他们这桌也不例外。 只见一个身穿墨绿色长袍的男子神神秘秘地笑着说道:“诶,你们看到楚府招婿了吗?” 另外几人凑上去,蓝衣男子讶然地问那人:“给谁招婿啊?” 竟然坊间都在议论此事,也不知道在这些人里,楚府能选个什么样的三姑爷来,楚妙尔俯首凝神地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茶壶。 “这都不知道,”墨绿长袍鄙夷地瞥一眼,不太乐意打理似的轻哼一声,随即说道,“自然是那三小姐楚羡雪了。” 蓝衣男子听后眼睛一亮,挂上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恍然大悟般说道:“原来是京都第一美人要找夫婿啊——” “光是听说这楚羡雪生得天姿国色,可你们谁人见过啊?绝色佳人还会在大街上找夫君吗?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啊——既然要选夫婿,要出来让大家评判一下才作数嘛——” “我倒是听在宫里当差的小舅子说过,楚府三小姐确实美若天仙——” “哎呀!长得丑不丑又有什么关系,人家背后是楚府啊,家财万贯势利通天,谁要是入了楚府,可谓是一步登天啊,金银满钵,做梦都得笑醒哦,哈哈哈——” “小声点小声点,小心祸从口出。”蓝衣男子好意劝道。 坊间的秽言污语,不堪入耳,那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私下谈论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面貌实在是龌龊,楚妙尔朝庭风微微挑眉。 收到指示的庭风起身,换上一张笑容满面的脸走了过去,搬了根椅子十分自然地挨着那墨绿长袍坐下。 “这位兄台,不介意我坐过来吧?” 第二十九章 风云万变(三) 那几人面面相觑,一时呆愣住没有做声。 “在下姓亭,单字一个木,与两位家姐初次来到京都,对周围都不太熟悉,亭木真是唐突了,兄台介意的话,就不打扰了,告辞。” 墨绿长袍顺着他来的方位看了过去,只见两个女子临窗而坐,气质出尘,令人赏心悦目,眼前这人也是衣冠楚楚的,于是伸手按在亭风的小臂,说道:“亭兄坐吧,相识就是缘分。” 亭风勾了勾嘴,自然与他们打成了一片。 听了许久,这些人全是在说楚羡雪如何如何美貌,楚府如何家大业大势力通天,庭风掏掏耳朵,打断了他们:“杨兄,既然这楚府这么好,如今招婿不就是天赐良机吗?可为何没有人去参选呢?” 话落,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亭风不好意思地眨眨眼睛,努力掩饰脸上的尴尬看着众人呵呵地干笑了两声。 与他相谈甚欢的墨绿长袍,看出了他的窘迫,于是打趣说道:“亭兄说得正是,不过啊——” 他勾勾手指,待众人围过来后,神秘兮兮地轻声说道:“不过听说太子看上了这个楚羡雪,已经互相私定了终生,前些日子还与太子半夜密会来着。” 众人屏息凝神地听着他继续往下说。 “先不说她有没有失了贞操,光说密会太子,这太子殿下是未来储君,你说未来的皇帝看上的女子,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争上一争啊?” 众人点头称是,唯有亭风听后紧蹙眉头。 夕阳西下,暮色朦胧,花蕊笼罩轻烟,街上行人散的散,走的走,原本熙来攘往的官道上此时显得有些稀稀落落。 楚妙尔若有所思地看向楚府所在的方向。 听那些人的议论,不难推断出太子与楚羡雪之间的私情天下人早就知道了,不过也不排除太子故意为之。 此时,楚府里安静得出奇,自从那日从皇宫回来,老爷便把三小姐关在房里,夜夜都没有哭闹声消停过,竟然还散播出去楚府招婿的消息,要知道老爷平日里有多疼爱三小姐,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她,这两日下人们整日心惊胆战,屏声敛息,生怕惹了老爷夫人不快。 “老爷,既然雪儿与太子有情,为何不成全他们?我看那太子秉性也是极好的。” 楚雄坐在院里愁眉苦脸,想到线人来说太子拟了一份太子妃举荐信,仰头无奈叹道:“哎——太子殿下待雪儿做到如此份上,我何尝不想成全他们,可楚家嫡女已经做了皇后,太后又赐婚四王妃,朝中皆视楚府为肉中刺,恨不得拔之而后快,现下若成全了雪儿,无疑等于将楚府推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听他说后,梅千柔有些惶恐,泪光闪烁,艰难地撑起自己的身子说道:“就算没有办法,也不能随意帮雪儿找夫婿嫁了啊,老爷——” 丫鬟急匆匆的跑来,见到眼前的情形又猛地停住脚步,局促不安地在原地踱了几步,才颤颤巍巍地走向前说道:“老,老爷夫人,府外有个男子求见,说,说是有意求娶三小姐。” 楚雄蓦然起身,面上一闪而过的惊喜,又被强压下来,面无表情地沉声说道:“带到前厅。” 丫鬟得令后如释重负,赶紧退了下去,到府门口去迎接那位公子。 只见那位公子身穿青色长袍随丫鬟来到前厅,见到楚雄后微微一笑,谦卑行礼,轻呼道“见过楚相大人”,虽然穿着有些寒碜,不见华贵,但举止进退得当,十分得体,丝毫没有露怯,一席话闲谈下来,楚雄竟然对此人还有些满意,这属实有些出于大家的意料之外了。 万籁俱寂,听见一声鸟啼声,楚妙尔猛地惊醒,转头见到窗外已经有了一丝光线,估摸着正是破晓时分,于是又缩进傅云期温暖的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又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空中已经挂上了旭日。 正吃着早膳,白桃从外面盈盈走来,颔首轻声说道:“王妃,皇后娘娘那边传话,说请您早膳后去宫里一趟,说是老爷也会过去。” “楚相大人也要去?” 楚妙尔微愣一下,回头看向傅云期,想来今日大家在宫中聚首也与楚羡雪的事有关。 “是的,歩撵就在门外候着,不过王妃别着急,早膳要细致吃,我去叫他们等着。”说完白桃不等王妃回答,便转身往外门跑去。 “这丫头——”看她着急的背影,傅云期笑着摇头,“今日无事,我陪你一起去。” 御花园被宫人简单地布置了一下,与上回夜宴相比简单许多,好在花丛锦簇,随处可见的蝴蝶,也是蛮热闹的。 听傅云期说,昨日京都有平民骚乱,太子被临时派过去处理事务了,所以只有傅德佑和楚芊芊坐着。他们刚入座,便见到楚羡雪在楚雄和梅千柔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楚羡雪今日穿着叠纱粉霞绮云裙,裹住玲珑身躯,腰系嫩绸,轻纱曼曼,颔首低眉,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平添几分诱人风情。 “参见皇上。”楚雄携家眷参拜。 身后还有身穿绿袍的一位男子,面生得很,不用想也知道是何种身份。 “楚相不用多礼,”傅德佑直直盯着中间安静的楚羡雪,语气关切地问道:“雪儿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苍白。” 京都楚家为三小姐找夫婿,动静闹得全城皆知,不可能皇帝会不知道,明知而故问,傅德佑这是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啊,楚妙尔冷静地看着在座几人,心里冷笑。 他鹰一般的眼神令楚羡雪下意识后退半步,徐徐福身回道:“多谢皇上关怀,雪儿只是近来白日睡得有些多,所以晚上未休息好,并无大碍。” 红唇轻启,娇艳欲滴,看起来十分招人疼爱,连一旁的楚妙尔看了也不得不称赞一句,真是一副好皮囊。 “春日向来容易发困,雪儿闲来无事可以多来皇宫走走,正好可以找你长姐聊聊心事,莫负了青春啊,你说呢,皇后?” “皇上说的是。”楚芊芊皮笑肉不笑地敷衍着点点头。 面带微笑的傅德佑,颔首羞涩的楚羡雪突然让她觉得甚是寒冷,即使阳光依然是暖暖的照在身上。楚妙尔说的没错,皇上已经用一个男人的眼光打量起楚羡雪了,若是任其发展下去,怕是再也无法收场了,想到此,楚芊芊觉得便头痛无力。 父亲!昨日父亲派人来告知她,已为雪儿找到夫婿人选,让她今日设宴,好当面为雪儿向皇上请求赐婚。听父亲说,那人虽无一官半爵,但品行端正,举止大方,若是稍加培养,也许能有一番成就的,现在满城风雨,这个节骨眼下,敢上府提亲的要不是居心叵测的,要不就是有胆量的,父亲都说此人品行良好,断然不会有偏差。 “皇上——”楚芊芊轻咳一声,挂上了贤淑的笑容说道,“今日设宴是楚相大人有事与皇上商量。” 她抬头瞧了一眼楚公,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拼死一搏了。 “哦?楚公有什么事?”傅德佑饶有兴致地问。 楚雄方才见到皇上与自己小女儿言谈间的温柔,心生不悦,楚芊芊焦急的眼神让他压下心中不悦,才起身慢慢说道:“雪儿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岁,如今有位公子上门求亲,我想——” “哈哈,”傅德佑突然一笑,打断了他的话,打着哈哈说,“楚公说的就是这位公子吧? ” 被皇上点名的绿袍男子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谦卑地说道:“草民见过皇上,皇后娘娘。”见他谦卑有礼,楚芊芊微笑地点点头,相貌端正,一双眼睛神采奕奕,还是较为满意。 “长得倒是相貌堂堂,你在朝中现任什么职位?” 绿袍男子一愣,仍是不卑不亢地回道:“回皇上,草民去年落榜后便在乡塾里教孩童读书,在朝中并无一官半职。” 不明白皇上为什么突然转移了话题,楚芊芊看见父亲一脸难以掩饰的惶恐,再看看楚羡雪,盛装而立的楚羡雪在暖阳下美得不可方物,她好象突然明白了什么,心头一怔。 面对皇上的审视,绿袍男子显得局促不安,额头渗出细汗,吞咽了口水。这些小动作全部落入在座的眼中。 “看来先生饱读诗书,朕好像前些日子听说,礼部似乎还缺了一位修复文书的小官——” 闻言,楚雄的表情彻底僵住,一股凉意顺着脊柱冲上了头顶,猛地站起身来:“皇上不可——” 同一时间楚芊芊声音有些颤抖地轻呼道:“皇上——” 可是见他神色厌烦,楚芊芊也不敢再开口,一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惴惴不安。 楚妙尔与傅云期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看好戏的意味,默契地选择了保持沉默,这种情形,沉默是金。 傅德佑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扫视一眼后淡淡开口:“古人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是‘,修身、治国、平天下再齐家’,你觉得如何?” 那绿袍男子,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又瞬间被压了下去,高声呼道:“叩谢皇上恩典,但既然草民答应了楚相大人,便是要娶三小姐为妻的。” “爹爹,我不嫁,我不要嫁给他,”再转身拉着梅千柔的衣袖,泪眼婆娑,“娘,我不要嫁——” 梅千柔也不说话,只是抹着眼泪,想起自己疼到大的女儿这么随意的就被嫁出去,自己还不能阻止,便觉得无能。 见无人帮自己,隐忍多时的楚羡雪哭得更伤心了,娇弱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拦住她!”楚妙尔高呵的一声,惊了所有人。只见一抹嫣红身影冲向假山,“砰”的一声,那抹身影便像落叶般,无力垂落倒地,地上像盛开的一朵初绽的花蕾。 “雪儿——” 梅千柔尖叫一声,往后倒去,在一旁观看的楚妙尔伸手接住了她,几人惊愕不已,楚雄抱着心痛不已地看着怀中的小女儿。 “愣着干嘛!快将楚三小姐扶回’泠宣殿‘”傅徳佑厉声呵斥道,“宣御医!” 宫人们见皇上发如此大的火皆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掉了脑袋。 本不想插手此事的楚妙尔见楚羡雪脸上的血后,沉声喝道:“不可!她伤了头部,万不可移动!” 楚芊芊闻言一惊,滚了下喉咙。 见到满脸鲜血的宝贝女儿,楚雄此时肠子都悔青了,都怪自己一意孤行,若是女儿没了他该如何对千柔交代呢,平日精明的一双眼,此时浑浊不清,包含泪水。 太医很快赶来,当即诊断楚羡雪只是皮外伤,几人才卸下了一口气。 “太医既然说雪儿应静养,傅徳佑看了看楚雄,不容置疑地说,“那就不必再多行路途,就干脆在宫里住下吧,泠宣殿正好离皇后的凤微宫不远,皇后也好常常照顾。” “谢皇上的好意,”楚雄勉强维持微笑,“可小女的身份住在宫中怕是会惹人非议。” 傅徳佑面上一沉,声音冰冷:“朕是皇帝,朕说的话谁敢议论?!” 刚想反驳的楚雄见到楚芊芊冲他摇摇头,他的脸上僵硬得几乎挤不出笑容,沉声说道:“臣,谢过皇上。” 一场闹剧因血染御花园而终止,殊不知另一出闹剧正悄然开始。 第三十章 夜去东升(一) 一国之君说出的话就是圣旨,无人敢反驳,金口玉言也无法再做更改。楚雄站在窗前看向床上躺着的夫人,再转头看着窗外的无边黑夜,思绪万千,心中苦闷又得不到发泄。 “雪儿——”细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楚雄连做几步上前扶起梅千柔,轻声说道:“柔儿,你醒了?” 梅千柔紧紧盯着他,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急急开口:“老爷,雪儿呢?” 见楚雄不作回应,无心辨别他眼中的心痛,梅千柔秀眉蹙成一条线,掀开被子就准备下床,却被一把拉回来。 “雪儿在泠宣殿,有太医照顾,”楚雄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芊芊也会照顾她。” 梅千柔听闻自己宝贝女儿没有大碍便舒了一口气,此时反应过来后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老爷,那位说要迎娶雪儿的公子呢?” 听到她说起那人,楚雄气不打一处来,昨日见楚羡雪受伤,那位绿袍男子吓得动也不敢动,站在原地就像一头呆头鹅,亏他差点将宝贝女儿嫁给了他,没想到自己竟走眼到这种地步。 “莫再谈此事了。”从鼻子发出一声哼,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屑。 见他这样,梅千柔也不敢再问,左右已经知道女儿性命无碍,已是万幸,芊芊如此聪慧,在宫中至少还能帮衬着点。 到今天这一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楚雄无奈的想着。 黑夜漫漫凉如水。 泠宣殿中,灯火通明。 “皇上,皇后娘娘,三小姐头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近些日子可不能受到刺激,伤口切忌不可沾水,否则恐怕会留下疤痕,”老太医从药箱拿出一个精美的陶瓷瓶来,“此药每日三次抹在伤口,可保三小姐不留疤。” “多谢李太医。”楚芊芊微笑说道,一旁的春柳上前接过。 楚羡雪额头的伤已经处理好了,用白纱包着,柔弱得令人心生怜惜。傅徳佑静静地站在床幔外看着沉睡的女子,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深意。 “皇后今日布置家宴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曹盛——” 得了令的曹公公,一脸谄笑上前弯腰应道:“皇上,奴才在。” 傅德佑看了眼床上女子,沉声吩咐道:“派几位宫女嬷嬷近身伺候,给朕伺候好了!” “是,皇上,奴才马上安排下去。” 见曹公公转身下去,宫殿寂静无声,楚芊芊瞧见皇上脸带愠色,不由得怀疑是不是今日自己安排的这处闹剧惹恼了他,秀眉紧蹙,仍是小心翼翼说道:“皇上,三妹住泠宣殿怕是不妥,要不将三妹移到我凤微宫去?也好有个照应。” 傅德佑不怒反笑,冷冷看着她,语气也听不出情绪来:“皇后今日精心安排,就是为了给朕看这一出好戏?朕还不知,皇后竟然联合楚公一起来算计朕!” 闻言,楚芊芊原本平静的脸上,倏忽略过一抹畏怯之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变得惊慌失措起来。 “皇上恕罪,臣妾不敢揣度圣心,也绝无与父亲勾兑,请皇上明鉴。” 刚回来的曹公公见皇后娘娘跪着,眼珠一转,也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门口。 气氛变得诡异,楚芊芊的眉宇之间忧思之色渐渐浓重,脸上伸出一层薄薄的细汗,心口也捂不住的狂跳。 突然一声轻笑,傅德佑眉眼带笑,眼底却没有,伸手将她扶起,贴在她的耳边说道:“这么多年来,皇后第一次忤逆朕,可不能有下一次了。” 一股热气垂在楚芊芊的耳垂上,令她忍不住肩膀一颤,眼眸微缩,颔首点头。 傅德佑满意地笑了,抬步与楚芊芊一同离开,到门口时又回头深深地看一眼,微微眯起双眼,暗自冷笑。 大雾弥漫的早晨异常安静,残月还挂于天空,犹如一块失去光泽的鹅卵石。便有辆马车从宫中出来,一路风驰电掣,惊了官道两侧的鸟儿和商铺小贩。 “二妹——” 正准备用膳的楚妙尔表情惊愕,楚芊芊径直跑进房中抱住她就开始痛哭。楚妙尔赶紧支开府中的下人,免得这幅模样被人看去在背后嚼了舌根。 傅云期也明显被吓到了,与楚妙尔相视一眼,大概能猜到缘由。 平常皇后都是端庄稳重,一本正经的,现下如此放纵自己涕泗横流,倒还真让他不好意思,这后宫中的是他不想参与,也不想知道,知道事越少越好。放下手中筷子,傅云期也不再多说知趣地离开。 走到门口对白桃吩咐道:“吩咐厨房将饭菜热着,王妃定是吃不了这顿饭了。” 白桃听后一愣,也不再多问,赶紧转身往后厨跑去。 楚芊芊与楚妙尔两姐妹的感情不深,赐婚一事更是让彼此生了隔阂,今日如此失态跑来,也不怕被他们看了笑话,事情都已经成了定局,她还想如何?莫非是因昨日的事被皇上责罚? 傅云期心存疑惑,无奈地摇摇头离去。 “二妹,昨夜皇上将雪儿留在泠宣殿,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众所周知,泠宣殿是太上皇为爱妃修葺的宫殿,延续至今,只有皇上宠爱的妃子才可住,到傅德佑任位期间,更是接连几位妃子都在这个宫殿住过。傅德佑贪恋美色,常于天下各地选妃,玩腻了却又弃之如敝履。既然让楚羡雪住进泠宣殿,无疑是向所有人宣布这是他看上的女人,怕也无人敢反驳,就是不知道到时傅礼连回来后,会不会又是一场风波。 楚妙尔看着她轻轻摇头,说道:“我也没有法子。” 闻言,楚芊芊一愣,继而又是潸然泪下。 悄然间,她已经将楚妙尔做为了自己的寄托,所以即使明知没有转圜之地,也还是要来听她亲口说出来,仿佛听她说了自己才能真的接受。 不知不觉已经日落西山。 傅云期进房间就瞧着楚妙尔托着腮,望着窗外发呆,抿着唇轻手轻脚靠近。 一张脸突然凑到正在放空的楚妙尔面前,那双含笑的桃花眼勾魂摄魄,眨呀眨的,吓得楚妙尔轻轻地叫了一声。 带看清是傅云期后,楚妙尔白了他一眼后,娇声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一直在府中没出去呀,”傅云期勾唇一笑,在她对面坐下,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皇后来这里又是为了你那个宝贝妹妹的?” “哎——”楚妙尔又托着腮轻声叹口气,摇摇头说道,“楚羡雪自己把握不住的话,神仙都救不了她,更别说我了。” 傅云期也摇摇头。 楚妙尔忽然眉头一皱,有几分生气地说道:“不过这皇上真是可恶,虽然楚羡雪是闭月羞花,可他的后宫美女如云,他想纳谁不行,偏偏要和儿子抢女人,也不怕今后沦为京都茶余饭后的笑柄。” 傅云期一闪身就站在她面前。 “四王妃说话欠缺考虑,小心隔墙有耳啊,”傅云期邪邪一笑,“不过楚羡雪若被称为‘闭月羞花’,那妙妙也必定能被称之为‘桃羞杏让‘,在我心中毫无逊色。” 距离太近近,傅云期说话的时候,温热的呼吸轻轻的扑在她的面上,带着几分湿气,楚妙尔不由自主晕红了双腮,轻轻闪身跑开。 月色又清又冷,穿过树叶,将银辉毫无保留地洒向琉璃瓦顶,给高高的红墙洒下一片朦胧的光,神秘而安静。 殿内烛光微闪,水晶玉璧为灯,熠熠生辉,与明月交相辉映。香炉中的檀香,烟雾缭绕。 “皇上,请为雪儿做主啊,”楚羡雪盈盈跪在地上,盈盈秋水地瞧着皇上,“父亲说的那人雪儿根本不识,雪儿也不想嫁,请皇上一定为雪儿做主。” 傅徳佑低头静静地瞧着跪在地上的楚羡雪,一双杏眼饱含泪水仿佛笼罩着一层薄雾,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默默地落下了几滴眼泪,这无助柔弱的表情让他的心痒痒的。 “雪儿不怕,有朕在,谁都不敢动你,”傅徳佑伸出手柔声说道,“起来吧。” 楚羡雪顺着这双宽大的手往上看,眼前这个男人嘴角噙着微笑,眼中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摇曳生香,蛊惑人心。 她将手放进那双干燥的手中,大约是大病初愈,加上跪得久了,楚羡雪眼前一黑,傅徳佑顺势将她一拉。 天旋地转,睁开眼,楚羡雪发现自己此刻被皇上揽在怀中,惶惶不安地想睁开来,傅徳佑却不肯。 “雪儿今日上药膏了吗?” 楚羡雪双颊绯红,轻轻摇头。清亮的眸光如同一汪清冽的泉水,柔柔地漾过傅徳佑的心尖,勾得他心痒痒。 “那朕来帮雪儿上药膏吧,可好?” 楚羡雪伏在皇上怀中,一张脸红得如落日红霞一般,手脚发软,站也站不起来,仿佛是突然失去了力气。任由皇上扶着自己往床边走去,楚羡雪只觉得自己四周香薰薰的,脑袋也晕乎乎的,根本无法思考此刻自己在做什么。 比起傅礼连,皇上更多了些男人的魅力,更懂得怜香惜玉,多年稳坐皇位,话语轩昂,身躯凛凛。感觉他的指尖在自己头额间轻柔抚摸,楚羡雪一阵心颤。 “皇上。”楚羡雪柔柔唤了一声,声音小到连自己都听不清,“雪儿谢谢皇上。” 她抬头恰好触及到皇上的视线,睫羽轻颤,心也跟着一颤,连忙低下头,生怕泄露了自己见不得人的心事。 傅徳佑眸色渐渐深沉,闪烁着一种难以分辨的光。 第三十一章 夜去东来(二) 曹公公可机灵着呢,眼见皇上与楚羡雪的情形越来越暧昧,无声地招呼所有在跟前伺候的宫人退下去,自己也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绣着鸳鸯图的透明纱幔不停晃动,一层层地似是被里头的风带起,犹如碧波荡漾的湖水,千万道涟漪一直落到了人的心里去。 一个身穿华服的俊俏儿郎驾着骏马,一路风掣雷行,往宫门行去,看得后面的人胆战心惊。 待到宫门处,便有侍卫拦住,那人便勒马缓行。再近些,那侍卫的首领看清了马背上人的面容,立马恭敬喊道:“开城门,这是太子殿下。” 门还没有开启,傅礼连便脚蹬马腹,疾驰起来。 此刻焦急等在东宫门外的小李子见到自己主子,喜出望外,即刻迎了上去,激动说道:“太子殿下,您可回来了——” 城外的百姓与官兵发生了冲突,还打伤了东厥来的使臣,这事可大可小,东厥与大金国签署了近十年的友好协议,在大金国的国土范围发生这等事,若是处理得不妥当,不仅仅是整个大金国的颜面会扫地,怕是会连累两国的友好关系。 在外呆了两日,几乎滴水未进,再加上骑马连夜赶回,傅礼连的体力已经几乎透支,于是边往里走边问道:“可有着急的事儿?”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养尊处优多年,看他疲惫不堪的模样,眼底布满血丝,这两日定是吃了不少苦头,楚三小姐的事情已成定局,此时告诉他也于事无补了。小李子犹豫片刻,将已经在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笑着说道:“就是担心太子殿下,如今见您毫发无伤,小李子便可睡个好觉了。” “你这奴才——”傅礼连好笑地看着他,气若游丝地吩咐道,“备热水——” 得了令的小李子赶紧下去跑下去准备热水。 泡在热水池里的傅礼连紧闭双眼,嘴角轻微上扬,迷迷糊糊地说道:“几日未见,雪儿定是担心本宫了。” 小李子听后,心中五味陈杂。 从月上树梢到繁星满天,外面已是日出东海朦胧一片。 一觉醒来的楚羡雪见到床上的一摊血迹有些手足无措,想到今早皇上临走前在她额间印上的吻,还有昨日的缱绻,马上又羞红了脸。 “参加皇上。” 刚下早朝的傅徳佑将所有人关在门外,轻步进来,见到锦绣被隆起的一团,不由得轻笑出声。这丫头有点意思。 他慢慢走近,含笑着说道:“不怕把自己憋坏了?” 见她没有反应,再假装生气地说道:“朕来了也不迎接?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果不其然,只见被子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颗脑袋缓缓冒了出来。楚羡雪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明亮的杏眼一闪一闪的,可爱中带着一些模糊。 傅徳佑见她的样子,眼底浮出温柔的笑意,不由分说地,伸手将她揽在自己怀中。楚羡雪脸蛋绯红,从耳根,连着脖子,经过脊骨一直到脚尖,羞答答地垂着头微笑,好像一朵出水的芙蓉,沾朝露的桃花。 “雪儿生得可真美,朕从未见过雪儿这般哪美的女子。” 楚羡雪眼波流转,抿嘴而笑,将少女的娇俏和媚态感演绎得淋漓尽致。 “皇上——” “嗯?”话到尾音,又暧昧地向上勾起。 傅徳佑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子,昨夜太子已经回宫了,据说此次平乱太子处理得很好,他与楚羡雪的事情估计这两日就会提起,见她乌黑的眼眸闪烁不定,心中莫名也有些虚。 “雪儿,”楚羡雪的声音如蚊蝇般,“皇上后宫如此多美人,可别嫌弃雪儿愚笨。” 他嘴角噙着坏坏地笑,慢慢地,一点点低下头,眼中全是宠溺,声音也变得低沉:“雪儿与她们都不一样。” 话落,傅徳佑忍不住吻了上去,缱绻缠绵许久,分开时,楚羡雪已经轻喘连连,香肩半露,一派风月无边。 太子回府,东宫的人从早上便开始忙前忙后,小李子站在门外与一人攀谈,此人正是伺候在泠宣殿外的一名小太监。 “你说的是真的?!”小李子惊讶地捂住了嘴,一双眼睛左右环顾四周,生怕被人听了去。 “那还能有假?”那名小太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道,“皇上亲口吩咐的不可以外说,千万别泄露出去,不然这就是杀头的罪。” “知道了知道了——”小李子不耐烦地挥挥手,从腰间套出一文银子给他。那小太监得了银子就溜烟儿走了,一张脸笑得和花儿一样灿烂。 小李子转身往殿里走去,昨夜太子殿下困极了,让所有人都不许在跟前伺候,说是不能打扰他休憩。见侍女们还在屋外等着,猜想太子殿下应该是还没有起来,便在屋外烦恼地转着圈圈。 “小李子——” 听见屋里传来声响,他赶紧推门而进,恭敬地站在门口应道:“太子殿下起了?” 傅礼连一身素衣坐在床边,瞧见进来的小李子,起身微笑着说道:“这一觉无人打扰,睡得可真舒坦。” 见他看上去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小李子也松了一口气,连忙跟着太子殿下伺候洗漱穿衣。 “母后这两日来找过我吗?” 小李子摇摇头,认真地说道:“回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近日没来过。” 傅礼连心中有些诧异,本以为那日晚上母后严厉斥责他之后还会来找他说此事的,竟然一直相安无事至今,甚至今日都没来找他。 “等会本宫去找父皇说说雪儿的事,再去楚府向楚公提亲,估摸着这阵儿,举荐信父皇也瞧见了,也明白本宫的心思,这次应该是万无一失了。”傅礼连想到朝思暮想的楚羡雪近在眼前,平静的脸上浮起了温柔的笑容。 小李子手上动作一顿,将玉带系好后抬起头来,双唇喏捏几下,却什么都没有说。 见他挺直腰板,欲言又止的滑稽模样,傅礼连一手拍在他肩膀上,有些好笑地说道:“小李子,你有何事想说?” 小李子几次犹豫,轻声说道:“太子殿下,楚三小姐,楚三小姐……” 听他提及雪儿,傅礼连转过身直直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在傅礼连的步步紧逼下,小李子豁出了一般,说道:“楚三小姐这两日都在‘泠宣殿’,皇后娘娘也知道。” “什么?!” 傅礼连听后背脊一凉,瞳孔紧缩。泠宣殿是父皇宠妃住的地方,雪儿住进去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 傅礼连心里有一种不祥预感,但很快又被他自己推翻了。母妃既然知道此事,就说明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坏,母妃如此反对自己纳雪儿为太子妃,那同样也不会允许雪儿成为父皇后宫中的一员。傅礼连想立即跑去凤微宫询问母妃,转念一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和父皇商议婚事。 想到此,傅礼连再也不犹豫,转身就走了。 御花园中,一位妙龄女子正依偎在皇上的怀中,身段玲珑,面容娇美。 皇上半拢半抱,两人缓缓走清香扑鼻的花丛中,赏花看景,说这世间俗话。跟在身后的曹公公亦步亦趋,悄无声息敌跟在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一行宫女太监就远远地跟着,不敢打扰皇上的雅兴。 这一逛便是半个时辰,曹公公犹豫多次才轻声唤道:“皇上,礼部尚书大人说有事求见。” 傅徳佑回头看曹公公一眼,再顺着视线看去,果真,礼部尚书就在拱门那儿站着,伸着脖子往这边张望着。 “将雪儿姑娘送回泠宣殿,好生伺候,”他沉声吩咐道,继而转头柔声对怀中的女子说道,“雪儿,你先回去歇息,朕忙完政务便去找你。” 看到门外的人已经等着了,楚羡雪乖巧地点点头,随侍女离开。 待人离开,傅德佑恢复了以往冷漠的表情,示意曹公公宣礼部尚书过来说话,自己转身进了旁边的小亭。 “参见皇上,臣刚刚已经从凤微宫将名册拿回来了,皇后娘娘已有心仪的人选,还请还上过目。” 曹公公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名册,转身双手呈交给皇上。 傅德佑定睛看过后将名册用力一合,沉声说道:“那就这么办,记得通知太子殿下好生准备。” 礼部尚书一直在回想刚刚那位女子,隔得太远,样貌虽看不太真切,也大约能猜到此女定是楚家三小姐,号称“京都第一美人”的楚羡雪。今日下朝时他无意间听宫人们说起,皇上将楚羡雪藏进了泠宣殿,说是伤了头部需要静养,可这诺大的皇宫,哪里不能静养,偏偏选择泠宣殿,怕是皇上对她另有所图。不过皇上贵为一国之君,他若一定要做此事,谁又能耐他何? 楚公三女,如今细数来,个个都身份尊贵风光无限,眼见楚氏一族在朝中的势力日渐增大,身为礼部尚书,本应向皇上谏言,但人人皆知,盛极必衰的道理,他还是保持缄默的阿好。 “哎——”他摇摇头,大步流星离去。 第三十二章 夜去东来(三) 那头礼部尚书刚走,这头太子殿下就来了,曹公公心下一虚,连忙上前恭敬行礼道:“奴才参见太子殿下。” 傅礼连着急见父皇,匆匆留下一句“免礼”,便向亭中走去。 “儿臣参见父皇!”傅礼连朗声而言。 他此言一出,把傅德佑吓了一跳,曹公公看皇上的眼神,额上的青筋跳了一下,低头不敢作声。 傅礼连作为他的第一个孩子,自小乖巧懂事,恪守礼道从不越矩半分,长大后更是尊敬父兄,与人为善,可太懦弱,作为男人,不懂得为自己争取,无欲无求的性子一点都不像他。 “太子这次处理得很好,颇有一些帝王风范了。” 傅德佑这一生,上有先皇将这江山治理得堪称太平盛世,下有太子帮他打理朝纲平定内患,这一生碌碌起飞,精力全在年轻时用于争权夺利了。所以他说的这话表面时褒奖,实则是敷衍。 可傅礼连听后,满心欢喜,觉得自己有了与父皇讨价还价的资本。他双膝跪地,满脸期待地说道:“这是儿臣的本分,不过父皇,儿臣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何事?”傅德佑有些漫不经心,一边点头,一边吃着盘里剥好的葡萄,“你且说说。” “儿臣爱慕楚家三小姐楚羡雪许久,想纳她为太子妃,还请父皇恩准!”说完规矩地磕了一个头。 傅德佑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地上的傅礼连,半天未作声。 这情景,任谁看了都胆战心惊,曹公公的心脏一阵紧缩,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你与楚羡雪情投意合?”傅德佑压低声音问道。 雪儿今年才及笈,若是说两人郎情妾意,已私下密会多年,恐怕对雪儿的名誉不好,也怕父皇另眼看待雪儿,虽不知父皇如此问是何用意,傅礼连想了想,还是一字一句回道:“回父皇,是儿臣心悦雪儿姑娘,雪儿姑娘,并不知。” 真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子,如此袒护自己心爱的女子,若是楚羡雪知道定是感动得热泪盈眶。 傅德佑冷笑一声,高声呵道:“你心悦楚家三小姐,便让礼部尚书帮你伪造推荐信?!” 一声怒吼,吓得曹公公何一行侍候的宫人们都“咚”一声跪下。 “请皇上息怒——” 跪在地上的曹公公想着那封举荐信由曹公公交到皇上手中时,皇上先是一窒,然后将信件大力扔到桌上。 他又上前将信从地上捡起来,轻声对皇上说道:“皇上,此信是太子殿下委托礼部尚书纂修的,看来太子殿下对雪儿姑娘情根深种啊。” 皇上听后将他骂了一顿,还扬言说要撤了礼部尚书的官职,怒不可遏。坐在龙椅上认真看着这份举荐信,沉默了半晌后又开怀大笑,说礼部尚书这次真是帮了他的大忙,龙颜大悦,弄得曹公公云里雾里。 今日所见,曹公公才懂皇上说的“帮了个大忙”是何意思,这不就是名正言顺的推了太子的请求吗,到头太子还落得个不是。 “父皇——”傅礼连字字如铁,“儿臣自知犯了大错,儿臣身为一国储君,不应徇私枉法,还连累了礼部尚书大人,可儿臣对雪儿一片真心,早已将太子妃之位许诺与她,还请父皇成全儿臣。” 看着使劲磕着头的太子,曹公公心里也不是滋味,太子为了心仪的女子能退步至此,而那女子早就投了别人的怀抱,哎—— “你身为储君贿赂重臣,知法犯法,并且为了一个女人不顾及皇家颜面,成何体统!还不起来!?”太子的步步紧逼已经让傅德佑微有些恼怒。 傅礼连听话地站了起来,额间已有些许血痕,对于曹公公递过来的丝巾他置若罔闻,直直盯着皇上说道:“儿臣就这一个念想,还请父皇成全。” “哎——”傅德佑轻叹口气,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太子,你涉世未深,可知世间女子皆可被权势所惑,所谓的情爱不过时镜花水月。” “不,”傅礼连轻轻摇摇头,语气坚定地说道,“雪儿不是这种女子,她与世间的女子都不一样,她单纯无暇,心思纯净。” 看来太子是铁了心要娶那楚羡雪了,傅德佑紧紧皱着眉头。 “你日后便会明白,”等日后楚羡雪亲口对他说,便可以让他死了这片心,傅德佑沉吟一会儿,转身背对他说道:“你先下去吧,朕再想想。” 傅礼连还想说点什么的,被曹公公挡住了视线,只见曹公公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惹了皇上生气。 这样,傅礼连才作罢,向父皇告辞离去。 走在回宫的路上,他便一直在想,既然父皇与母后那儿行不通,祖母那儿总归可以试试,祖母平日里最心疼的就是他,若此时去求,祖母定会帮自己跟父皇说说,再不济也可以想些法子。 不知不觉天边云霞已渐渐消退,此时也该用膳了,不知雪儿是否在等着他用膳,还是在小憩。 傅德佑想起楚羡雪,眼底便浮现出一抹温柔来,他阅美人无数,如此香甜的女子倒是头一回碰到,不由得开始燥热,起身便匆匆往泠宣殿走去。 檀香袅袅,床幔微漾。 只见玉一般瓷白的小臂轻轻抵在男人的胸口,气息微喘,略带委屈的声音从下方传来:“雪儿与太子殿下清清白白,雪儿从未做越矩之事。” 傅德佑略停下动作,笑着俯身吻着她的耳垂,语气轻浮地说道:“雪儿是否清白,朕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雪儿要和太子说清楚,不然朕可是要生气的。” 热气喷洒在楚羡雪的锁骨处,傅德佑轻轻一动,她的轻呓声从唇间断断续续发出,微启的红唇像是邀君采撷的暗示意味。 见她眼神开始迷离,傅德佑吻上了她的鼻尖,红唇,再一次咬上她诱人可爱的耳垂,用蛊惑人心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雪儿明白了吗?” 楚羡雪贪恋这种感觉,美好到她已经无法用脑思考,只能断断续续回道:“雪儿会,会与太子殿,下说清楚的。” 黑暗中,傅德佑满意地勾起了唇,双眼闪烁着光,如同身下的人就是他的一顿美味佳肴。 细雨绵绵不绝地下着,昨日白天还是春和景明,到了夜晚便开始飘着小雨。 一早,玉玲就赶来四王爷府,说是厨房做了些新样式的点心,邀请四王妃前去品尝,傅云期由于担忧楚妙尔,这两日都没有出府,自然也是要陪同一起进宫的。 马车在官道上缓缓前进着,溅起了一车轱辘的春泥。 进了祥福宫,便见到原来楚芊芊站在太后的身侧,仅仅几日未见,楚芊芊看上去清瘦许多,本身就有圆润的下巴,如今都如刀削一般了。不过也是,楚羡雪与太子和皇上三人的关系,够她夜不能寐食不知味了。 太后见傅云期竟然也跟着来了,明显有些喜不自禁,连忙招呼玉玲去安排傅云期最爱喝的茶水,还有最爱吃的糕点。 “云期,听说你回京都后忙得脚都沾不了地,今日怎么还有空闲来看看你母后啊?” 傅云期弯腰行礼正经地说道:“是儿臣的疏忽,今后一定常来祥福宫探望母后。” 见太后佯装生气,楚妙尔笑着打趣道:“四王爷啊天天忙于公务,连臣妾都是只知道晚上睡了这么个人在身边,整日却见不到面的,这不,今日母后一召见,就非要跟着臣妾来看看母后您。” “这孩子——”太后听后笑得更加开心了,见着这个四王爷更是称心,“多陪陪妙尔才是,事情哪有做完的一天。” 傅云期恭敬地答道:“是,儿臣遵命。” 见他们两人妇唱夫随,楚芊芊心中不免泛起一阵苦水,脸上挂起微笑,实属有些牵强。 “来,过来坐,芊芊不知从哪儿给哀家寻到的厨子,手艺太好了,你们都尝尝。”太后慈爱地看着楚妙尔,让玉玲布置椅子。 今日楚妙尔穿着月白色纱裙,腰间用水蓝丝软烟罗系成一个淡雅蝴蝶结,墨黑的秀发上斜斜簪着一只碧玉玲珑簪,缀着细细的串珠流苏,脸上薄施粉黛,宛如淡梅楚楚动人。太后真是越看越欢喜,之前总听人谈起楚府三小姐如何美若天仙,如今看来,怕是那些人眼拙了。 虽说楚妙尔远在东陵长大,行为举止却一点也不输于京都贵女,想必她的外祖母也将她教养得很好,与傅云期站在一起竟是如此登对,活像一对金童玉女。 四人正闲聊着,曹公公迎着皇上一起进了屋。 “儿臣给母后请安,”抬头见到傅云期与楚妙尔也在宫里,颇有几分意外,眯着眼笑道,“四弟与王妃也在啊——” 太后竟然如此喜欢这个四王妃? “起来吧,过来尝尝新做的点心,”太后见到自己的儿子,满眼慈爱地笑着,“今日政事不忙吗?” 今日一早就让玉玲去乾坤宫通知皇上空些过来,没想到如此快,想必是刚下了早朝就赶过来了,难得有这孝心。 第三十三章 日落归山(一) “母后召见,儿臣自然不敢耽误,”傅德佑伸手拿起一块晶莹剔透的团子,轻尝两口,味道确实不错,对楚芊芊笑道,“味道的确不错,皇后真是有心了。” 太后也不做声,笑着看他小口小口地吃着。 “母后,今日儿臣来,是有事与您商议。”傅德佑平静地擦拭着手,淡淡说道。 楚妙尔却发觉,他此时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淡然,至少放置在膝上的一双微微摩擦的双手,泄露了他此时的局促,定是极难启齿的事,才会让他如此努力保持平静。 而傅德佑也在看楚妙尔,从方才一进门,便在注意观察她的神色,见她从始至终平静安然的神态,似乎对一切都早已心知肚明,可她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皇后告诉她的? 想到近两日自己下令不许皇后踏入泠宣殿,他转眼看向皇后,只见平日端庄娴雅的楚芊芊愁颜不展,满眼倦色,心中略有些愧疚。 “皇上今日是怎么回事?说话吞吞吐吐的,有何事如此难以开口?”太后温和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对于平时做事一项雷厉风行的皇上来说,无疑是十分反常的。 傅德佑在一旁椅子上坐下,扫了一眼在座几人,笑着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母后今日找儿臣来,是有什么事情要与儿臣说吗?” 见他问起,太后也不再藏着掖着,和颜悦色地望向自己的儿子:“太子此次平复了城外的骚乱,朝中大臣都对他褒奖有加,皇上认为如何?” 闻后,傅德佑脸上也浮起笑容,肯定地说道:“太子确实长大了,能有一番作为,作为父皇,儿臣也十分高兴。” “昨日太子来找了哀家,说想求哀家替他做个主,你知道哀家一向心疼这个孙子,所以今日将你和皇后都叫来,替太子讨个封赏。” 傅德佑稳了稳心神,试探性地问道:“不知太子想要什么赏赐?” “哎——”太后微叹口气,“太子对楚家三姑娘上了心,想封了她做太子妃,哀家瞧着那姑娘生的灵动,却不够稳重,恐怕难以担任太子妃之位,不过太子从未跟哀家要过什么,这次既然开口了,哀家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皇上意下如何?皇后觉着呢?” 楚芊芊那神色黯然的脸上,带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凄凉之色,嘴角还挂着勉强的笑意:“臣妾听母后的。” 宫中这两日的事楚妙尔也大约有所耳闻,见此,心中暗叹,活在这个时代的女人,能够嫁入皇族享受荣华富贵,对她们来说几乎是一种荣耀与坚持。而楚芊芊和楚公能为了楚羡雪苦心谋划,不惜得罪太后与皇上,这份疼爱实在是令人羡慕了,再则,盛极而衰的道理,他们看得透彻,可楚羡雪都不懂,让楚府生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皇上,你意下如何?”太后看着他,等着回答。 傅德佑眉头一皱,沉吟后说道:“儿臣觉得不可。” 楚芊芊听后,呼吸一窒,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攥着。 “虽说三姑娘没有她的两位姐姐沉稳,可太子喜欢便是了,日后可以培养嘛,”太后微微一笑,“哀家已经答应太子这个请求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一道圣旨下来不就成了。” “恕儿臣下不了这道圣旨,因为,”傅德佑抬头看着太后,一字一句说道,“因为雪儿已是儿臣的人了。” 太后握在手中的杯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楚妙尔离得近些,傅云期眼疾手快的将她护在怀里,不让残渣伤到她丝毫。伺候在一旁的奴婢急急上前,忙着收拾地上碎片残渣。 “你——你你——”太后指着自己的儿子,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即刻让人将楚羡雪赶出宫去!你也给我滚!” “母后,儿臣既然已经宠幸了雪儿,那断不会将雪儿赶出去,”皇上冷静地说道,“儿臣只是一时糊涂,望母后谅解。” 想到太子昨日来求自己时的声泪俱下,太后心中又气又急,要说皇上想宠幸谁,那谁都没有资格过问,可这,自己儿子看上的女人,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你宠幸谁,母后可有过问?可这是太子心仪多年的女子,哀家不信你一点都不清楚!”太后站起身来,气得浑身哆嗦,“身为一国之君,做了这等混账事后一句‘一时糊涂’就想一笔带过,你让哀家如何面对太子,如何面对楚相和黎明百姓?!” “朕知道——” 听到他们说到此时,楚芊芊终是坚持不住,一声惊呼,直接晕了过去。太后立即吩咐春柳上前扶着,让宫人将皇后放在一旁的软榻上,现场一度混乱。 忙完后,楚妙尔示意房内的奴婢先退出去,皇宫本来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这种事还是莫让外人看笑话的好。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说:“听母后的,将她送回楚府,不然太子必定与你生了嫌隙。” “楚相在朝中势力庞大,雪儿又是他最宝贝的女儿,她已经是儿臣的女人,若是现在将她送回府上,楚相才定会与朕生出嫌隙来,于朝纲不利。”傅德佑不肯让步,解释道。 “你!——”太后坐在凳子上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 看着若无其事的皇帝,一脸愁容的太后,还有昏睡的皇后,楚妙尔瞧着,忽然觉得有点无趣。 太子生来性子软弱,若是能早一步向太后明确他对楚羡雪的情谊,可能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不过,就算太子明确了他的心意,也必定会受到重重阻扰。所以他与楚羡雪的结局,是在意料之中的。 楚羡雪得了圣宠,一步登天,负了傅礼连一片深情的同时也将楚府推入了深渊,可转念来想,楚羡雪不过是一个在蜜罐中长大的小姐,从小都有人鞍前马后地为她张罗着,她自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自己也不用带着这种眼光去看待她。傅德佑比傅礼连有权又有势,多情又温柔,几句情话下来楚羡雪沉沦其中,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母后,”楚妙尔轻言细语地说道,“不要为雪儿的事情动气伤了身子。” 太后还在思虑该如何对太子交代此事,听她说这话,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傅德佑也略有些惊讶。 “雪儿得到这么多人的喜爱是她的福气,皇上此时正与雪儿浓情蜜意,若是母后在中间阻拦怕是免不了与皇上吵上两架才能消了心中的愤恨,为了一个楚羡雪引起母后心中不快那真是不划算,”楚妙尔语气淡淡地说道,“事已至此,皇上定有解决的法子,也定能安抚太子,母后就且不用管此事了,做个局外人,乐得清闲。” “对——”傅云期也搭腔说道,“既来之,则安之,母后不用为此事烦忧。” 听了他两人的劝慰后,太后长长舒出一口气,斜睨一眼傅德佑,倦怠地说:“下去吧,你想怎么做哀家不阻拦,可是太子那里,你自己去给个交代。” “儿臣谢过母后。”傅德佑眉开眼笑地回答,瞧了一眼楚妙尔,一身白裙,清雅脱俗,飘然若仙,自己明明看着她,但她的一双眼静静地看着别处,娴静地含笑着,却看也不看一眼自己。 傅云期悄然走到楚妙尔身边,拉起她的手,与傅德佑的眼神不期而然,撞了个正着。 “怎么了?”楚妙尔抬头轻轻问道,对于他这些亲密的动作已经不以为奇。 “母后,天色不早了,我与妙妙还有其他事情,便先行离开,请母后保重身体。”傅云期不由分说将楚妙尔带走了。 “这孩子,”太后宠溺地责怪道,“太阳不都还在天上吗——” 微风拨开云雾,下过雨的天空格外清澈,一如楚妙尔的眼睛。 他俩牵着手,慢慢走在街上,刚出了宫门楚妙尔便提议说下去走走,说是在皇宫呆久了心里闷得慌,也就随了她去。 “妙妙,你笑了一路,有什么事这么可笑?”傅云期轻声问道,心中有些疑虑。 楚妙尔轻挑了一下眉毛,俏皮一笑,轻声细语的慢慢说道:“自然是笑可笑之事。” “你竟然还有心情看笑话,”傅云期并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很有趣,调侃道,“好歹也是你名义上的‘小妹’,你不心疼?如今楚羡雪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我们今后见了她,怕也是要叫一声‘娘娘’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难说是谁对谁错,”楚妙尔淡淡一笑,“她自然有人心疼,与我有什么关系,只是想到皇后这些日的操劳奔波,多少觉得有些不值当。” “她都没为你考虑过,你还担心她整日操劳?”傅云期点了点她的额头,假意恶狠狠地说道,“你说我该怎么说你!” “哎呀——”楚妙尔羞恼地捂住额头,抬眼看着解释,“我只是觉得她这么努力为了楚羡雪,楚羡雪却不知自爱,有些滑稽而已,算了算了,不说她了,你该担心担心你的皇兄和宝贝皇侄才是——” “他们的事自己解决,与我有什么关系,”傅云期眼底里藏着快要溢出来的笑意,却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还是静静等着看好戏吧。” 第三十四章 日落归山(二) 皇上第二日便封了楚羡雪为“雪妃”,取字作为封号,意为“纯洁美丽”,可见对其的怜爱之意。听宫里人说,太子殿下自从知道自己心爱的女子与自己敬重的父皇行了苟且之事,悲痛欲绝,在房中不吃不喝两日,最后还是太后亲自去劝慰。 再见到楚芊芊时,是在两日后的凤微宫中。楚妙尔再次见到春柳,不急不躁,还在府中悠闲地陪着傅云期吃了早膳,用了些点心,才慢悠悠地上了马车。 进了凤微宫便见她愁眉难舒,没有半些生气的模样,斜躺在贵妃椅上,一点都没有贵为皇后的威严与端庄。楚妙尔前脚刚进凤微宫,人还未坐下,楚羡雪便在一个宫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刚封为妃的楚羡雪,淡粉华衣裹身,外披白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部线条和清晰可见的锁骨,长裙褶褶如月华轻泄,显得步态愈加娉婷婀娜。精致的小脸上画着梅花妆,原本娇艳的面容褪去了稚嫩的青涩感,显得格外妩媚,勾魂摄魄。 楚妙尔瞧着甚是无趣,就像是傅云期说的,楚羡雪美则美,却难以让人久看不厌。 “雪儿,哦,不对——”楚芊芊慢慢坐起,讽刺地笑道,“如今应该叫‘雪妃’了才是。” 楚羡雪羞赧不已,急忙唤道:“长姐想怎么叫就怎么叫,雪儿不介意的。” 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小妹,再看看一旁恬静淡雅的二妹,想到父亲已病倒躺在床上的几日,小妹与皇上仍然日日笙歌,楚芊芊愈加苦闷,她强压着几分恼怒质问道:“父亲生病,你为何不向皇上说明需要回家探望?你明知父亲是为了你的事情忧愤成疾才倒床不起,你可有半点良心不安?” “长姐,”楚羡雪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低头呢喃细语,“雪儿,雪儿害怕父亲责怪,雪儿也以为父亲的病情应无大碍,因为皇上说已经拍了宫中的御医前去诊治。” “荒唐!”楚芊芊气得一巴掌拍在木案上,手心马上红了一片,可她感受不到手心的痛,她痛的是心里,“你与太子的事,父亲日日为你奔走,如今积忧成疾,连稚童都知道‘百善孝为先’的道理,你却不知?!” 听到她说起太子,楚羡雪自然想起那日御花园中父亲非要她嫁给那个自私自利的先生,也心生埋怨,不服气地囔囔道:“谁要他奔走了,雪儿本就不想嫁给其他人,你们非要逼迫我——” 见这剑拔弩张的架势,本不想管的楚妙尔也被迫上前打着圆场,万一真掐起架来,对谁都没好处。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说,父亲不让你与太子来往,是不舍不得你嫁入宫中,后宫女子整日勾心斗角,长姐最是清楚,所以只希望你寻得个如意郎君,儿孙绕膝,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楚羡雪低垂下头,没有再吭声,看上去楚楚可怜。 见她这样子,楚芊芊又想起自己一向乖顺体贴的儿子这几日断水绝食,愤愤地说道:“我瞧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楚府怎么教出了你这么个女儿!” 从不舍得大声与她说话的长姐竟厉声吼她,楚羡雪委屈地小声说:“皇上待雪儿极好,会陪雪儿赏花看景,有什么都会想着雪儿——” “啪——”一声脆响,楚羡雪高高扬手打在楚羡雪的脸上,“楚家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楚羡雪一下子呆住了,泪如珠似的颗颗往下掉,捂着脸抽噎地看着楚芊芊,从小到大,府中上上下下数千人谁也不舍得碰她一手指头,今日长姐骂了她竟然还打她。 “姐姐,雪儿如何丢楚家的脸了?!皇上喜欢雪儿所以宠爱雪儿,雪儿也喜欢皇上,这如何是丢脸的事儿了?!” 眼疾手快,楚妙尔见着高扬起的手,赶紧冲上去拦着,瞧着楚羡雪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微笑着对楚芊芊说道:“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一个巴掌拍不响,郎有情妾有意,这事儿也不是她一人说了算,若是皇上看上了谁都怕不掉的。” 楚芊芊轻哼了一声,充满不屑。收了手,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她逼问道:“如今,你回还是不回去?” 若是楚羡雪当场答应也就罢了,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可她偏偏不。 楚羡雪面带犹豫之色,低头沉默了好久才用小得如蚊蝇的声音说道:“皇上让雪儿,呆在泠宣殿等他,哪儿都别去。” 听闻此言,楚芊芊眼前一黑,脚下发虚,生生退了几步才站稳。“呵呵——”她冷笑两声,似乎是嘲笑自己以往做的种种。 楚羡雪也低头不语,三人一时间无话可说,整个宫殿寂静无声,只听见偶尔楚芊芊的泪水滴落在地上发出的“嘀嗒”声,空灵压抑。 其实楚妙尔对于这一切是可以接受的,楚羡雪与太子算是青梅竹马,情窦初开,情意点到为止,皇上年长更加成熟稳重,对于被楚相宠爱着长大的楚羡雪来说,无疑是个不可抵抗的诱惑。 “长姐对不住你。”沙哑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突兀。 楚妙尔与楚羡雪同时抬头,望向她。 “二妹,是长姐对不住你,若不是我,你应该还在西陵那个无忧无虑的地方,也不会卷入这皇室中来,”楚芊芊深深叹口气,“是我对不住你,不过现在说后悔也晚了。” 楚妙尔闻言一笑,反而安慰她似的淡淡说道:“倒不用感到愧疚,若不是你,我也不会遇见傅云期,往后的路都是靠自己走的,说到底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也是,”楚芊芊勉强扯了一下嘴角,深深看了自己小妹一眼,“从今日起,你便不是我小妹了,今后我也不是你的长姐,只是皇后,你走吧——” “长姐——”楚羡雪闻言,成串的眼泪又止不住往下掉。 “这是最后一次,”楚芊芊转过头不再看她,“二妹,送雪妃回去吧,本宫乏了。” “长——”楚羡雪还想说些什么,楚妙尔拉住她说道:“算了,你先回去吧,以后再说。” 楚羡雪在原地呆了片刻,留下一句“珍重”,竟真的转身走了,表情中带着些许的不甘,还有些愤怒,只是没有愧疚。 这一转身,便真是往漩涡中走去了,今后再也自己做不得主了。若是因为她引得皇上与太子不合,还得落个“红颜祸水”的骂名,总归也不会有好下场。 暖暖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打在铜镜上,反射在在地上形成光圈,屋内却冷得彻骨。 楚芊芊哭得累了,跌坐在椅子上,怔怔发呆,目光空洞地望着某处。 说实在的,楚妙尔看了这一出戏后,莫名还有些心疼这个平日里与她并不亲近的长姐。在她仅存的印象里,楚芊芊一直是个标准的名门闺秀,落落大方,富而不骄,贵而不矜,从小就没见过她失过态,不过为楚羡雪的事,她倒是失了好多次仪态。 “人总是有自己的命数的,有些东西求也求不来,”楚妙尔心有不忍,上前扶着她瘦削的肩膀,轻声安抚道,“既然是她自己选择的,便随她去吧,皇后何必在这儿凭添烦恼,左右也不是皇后你能决定的事。” 听她一声一声“皇后”的叫,分明心中还是对她有怨恨,楚芊芊自嘲地摇摇头,笑道,“你还在怨我。” “自然。” 没想到她会回答得如此干脆,楚芊芊转过头看着她,泪眼朦胧中,看着楚妙尔似乎笑得很是灿烂,那笑容莫名给她种定人心神的魔力,二妹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白桃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对楚妙尔轻声说道:“王妃,王爷派人来说到时间该回府用晚膳了。” 闻言,楚芊芊破涕为笑,轻轻挥手,笑道:“走吧走吧,别让四王爷等急了,我歇息片刻启母后那边用膳。” 楚妙尔也不客套,转身便走了, 天空边际的霞光渐渐淡了下去,深红变成了绯红,再由绯红变成了浅红,像少女般含羞。 “按奴婢来看,王妃就不该与皇后娘娘接触如此密切。”白桃鼓起腮帮子气气地说。 楚妙尔闻言,将珠帘放了下来,遮住了片霞光,看着她如此气鼓鼓的模样不免觉得好笑地问道:“哦?为何?” “哼——”白桃从鼻子发出不屑的声音,一双大大的圆眼睛睁的更大,忿忿地说道,“王妃忘记您是为了何事从西陵回到京都了吗?当初让您帮三小姐去顶替,如今三小姐做了妃子又想起有王妃您来了,这就叫’卸磨杀驴‘!” “哈哈——”楚妙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白桃,你这是跟谁学的?” 白桃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说道:“亭风跟我说的,王妃,是说得不对吗?” “说得对。” 只是不知道最后谁会是那头驴。 回到四王府,便见到傅云期等在桌前,这一刻楚妙尔忽然明白了生活的意义。 第三十五章 日落归山(三) 楚妙尔盈盈走到他身边坐下,见着他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突然这满桌的八珍玉食都失去了味道,面前这人才是“秀色可餐”。 看了一天的戏,楚妙尔着实已经饿得头昏眼花,双眼无神,有气无力地问道:“傅云期,你这是笑什么?” “我啊,”傅云期执起筷子认真挑选,“就是觉得楚公今后不论在朝堂上还是朝堂下,都得如履薄冰小心谨慎了,心里有些畅快。” 看着碗中圆滚红润的红烧狮子头,楚妙尔莞尔一笑,看着他:“好歹我也是楚姓,若是楚家倒了,那我岂不是也跟着倒霉?” “那可不一样——”傅云期毫不犹豫地回道。 闻言,楚妙尔一挑眉,静静地看着他,含笑着说道:“有什么不一样,我虽与楚家没有感情,但也是名义上的楚家二小姐,若是楚家出了事,必定会受到牵连。” “楚氏一族历经三朝,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绝不会因为一个楚羡雪就轻易动摇,而且楚公一向心思缜密,猜度圣心这事对他来说并不难,要说难的话,应该在楚羡雪身上,”傅云期也不再说下去,相信这些他能猜到,凭妙妙的敏慧也能想到,他看着楚妙尔认真说道,“不论如何,我绝不会让你出事。” 楚妙尔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他说的没错,如今楚羡雪坐上了皇妃之位,荣宠地位仅次于皇后,事情既然已不可挽回,楚相一定会敛其锋芒,低调行事,而皇上与楚妙尔的情感本就名不正言不顺,怕是楚羡雪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事,她与太子的事若是被有心的人拿去做文章,皇上现在新鲜劲头没过,能视而不见,保不准哪天就厌烦了,遭殃的还是楚家。 “二哥今日又出远门,湖音姑娘也跟着一起去了。” “什么?”楚妙尔惊讶地坐起身来,又如同泄了气一般蹙眉垂眼,“湖音姐姐说走就走,竟然也不提前跟我只会一声。” 难得见她如此娇憨十足的模样,傅云期忍不住打趣道:“二哥闲云野鹤惯了,向来在京都待不长久,人家湖音姑娘今日来府中找了你两次都没见你人,离开时满脸的失望叫我都不忍心,谁叫你一天两头往空中跑来着。” 楚妙尔低着头也不说话。 见她也不动筷,食欲不振的样子,傅云期失笑道:“又不是以后就见不着了,这么伤心?不过有件好事告诉你。” 只见傅云期神神秘秘地从身后掏出一封信,上面赫然写着“四王爷亲启”五个大字。 楚妙尔抬了一下眼皮,懒懒地说道:“你的信?” “虽是我的信,却是找你的。” 看他细嚼慢咽地吃着饭,楚妙尔满心疑问地打开信封,字迹劲挺、笔墨横姿,结尾潇洒地写着“杨瑾汐”三字,见字如人,这笔锋确实与她的性格相差无几。信上寥寥数句,便说了下月会来京都与他们一叙,让他们先准备着,用心款待不要怠慢了她。 “这杨三小姐的性子真是惹人喜欢,如此无礼倒也讨厌不起来。”楚妙尔轻笑着摇摇头,合起了信,仔细收好。 四月维夏,六月徂暑。 楚妙尔睁开眼时天已大亮,按理说傅云期没有官职在身,并不用上朝,昨日听他谈起过东厥使臣要来京都朝见,已出发在来的路上了,朝中各部正在仔细准备着,所以他近段时间也会每日进宫商议此事。 屋外等着的白桃听到了动静,立即进屋将窗户撑开来,温煦的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地上印满铜钱大小的粼粼光斑,不觉间已经进入了。 “王妃,回京都这些日子您都消瘦了不少,奴婢看着都心疼,谢天谢地,宫里终于消停了。”白桃细致地为她弄着妆发,一脸愁容。 “只是暂时消停了,”瞧着铜镜中的白桃大眼微瞪,生怕她再问下去,楚妙尔赶紧接了下去,“清秋那丫头如何?” 说起清秋,白桃马上蹙紧了眉头。 “那丫头不行?” “不是不是,”白桃连忙摆摆手否认,“清秋长得乖巧又勤快,只是,兰院那位却死活不要丫鬟伺候,说是已经习惯了。” 白桃并不知道婉娘与傅云期的关系,只当是外界传说的那样,是傅云期深爱的女子,却没有任何身份,所以态度并不好,说话也不太中听。 “收拾完我们过去一趟,”楚妙尔起身拂了拂被风吹进来落在身上的叶子,柔声提醒道,“名义上她大小也是你的主子,在府中便要注意些,免得在外面也收不住嘴,被外人看了笑话,说四王妃的丫头没有管教。” 闻言,白桃乖巧点头,低声应道:“是,王妃,白桃知道了。” 初夏已至,行到一处,便听见蛙鸣,晴日照在湖水中,碧绿又澄清。从西陵回来后,傅云期也命人在府中修了一个小湖,还在湖中建了个与云雾山庄一模一样的小亭子,前些日子忙里忙外没有空闲来管,如今来看,竟比云雾山庄的还要精致幽静。 “这小湖王爷日日派庭风盯着,生怕出了纰漏,”白桃瞧着眼前绿色成荫的小湖,笑着说道,“王爷待王妃可真好,” 听出了她羡慕的语气,楚妙尔忍不住打趣道:“庭风难道待你不好?” “王妃!”白桃又羞又急,咬着嘴唇跺着脚,“我与庭风又没什么,王妃不要乱说!” 楚妙尔也不予争辩,摇摇头笑着不答话。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白桃对庭风的心意,她与傅云期私下也商议过,若是他们两人真心对彼此有情,便成全了他们。可惜白桃这个丫头嘴硬心软,庭风又是个榆木脑袋,怕是要多费些功夫才行。 碎石小径上散落了些木兰花花瓣,清风微过,便带起一阵香气,沿着这条香径而行,便瞧见满院的木兰花伸出了墙来,没想到兰院竟如此曲折隐蔽。 白桃轻轻叩在门上,不太情愿地叫道:“婉姑娘,王妃来看您了。” 一阵细微的声音过后,门闩便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似乎被人扯动着,门从里开了,入目的便是一张香汗淋漓的脸,惊得白桃轻呼一声连忙后退。 楚妙尔却是眼前一亮,只见婉娘身穿墨色劲衣,手中执剑,一头秀发高高束在头顶,胸口微喘,目光坦然毫无怯意。 见她久久不行礼,白桃向前一步有些恼怒地说道:“见了王妃怎么不行礼?你,你还懂不懂规矩?” 白桃本就对她有成见,如今见了她身怀武功,更是怵她,心底发虚,嘴上却不饶人,惹得楚妙尔轻笑。 婉娘也不知她心里所想,行了个男子的礼节,双手向前,弯腰说道:“王妃找婉娘何事?” “来了府中数月,早想来见你却总被琐事妨碍,”楚妙尔笑着指了指白桃手中的方盒,轻言道,“今日得闲,想邀你一起品品刚做的点心,可好?” 闻言,婉娘低眼看了那方盒,眼中闪过一瞬的诧异,平静地说道:“王妃稍等,容婉娘换身衣裳。” 院子一眼便可看到底,在四王府来说甚至有些简陋,但收拾得整洁如新,前院空空如也只有一座凉亭,凉亭旁一个木桌上放着茶具,四周栽种着木兰,而院中早已弥漫了阵阵清香。迎了她进院里,婉娘便转身准备自己净身的东西。 见她一个人忙前忙后,动作干净利落,楚妙尔也不见生,自己在凉亭中坐着,开始煮茶,不时有木兰花落入沸腾的茶水中,便成了名副其实的花茶。 “王妃久等了。”冷清的声音传来。 楚妙尔正认真煮着茶,也不抬头,只伸手向她示意,待她落座后才轻声问道:“你也喜欢喝青茶?” “不是,王爷喜欢喝,便每日备着。” 这时楚妙尔才抬头看向她,只见她青丝半绾,松松地垂在肩上,头上不见任何发饰,一袭浅绿衣裙,不施脂粉,眼睛澄澈透亮,从里至外都透着一股子英气,不禁莞尔笑道:“你这直爽的性子倒是与我一个朋友有些相似,只是在‘春燕楼’怕是得不到好处。” 不料婉娘真正是个直来直往的人,不假思索地说道:“这世上虚与委蛇的人那么多,自有人欣赏我。” 见婉娘神色无异,楚妙尔倒也不知她究竟是性格使然还是有意为之。 “是是是——”楚妙尔将刚煮好的热茶递给她,“先喝口茶吧,看我泡的茶如何,白桃——” 得了令的白桃将点心从盒子里拿出来,精致地列在桌面上。 暖阳在身,凉风拂面,心静如水。 “我上次让清秋送的簪子耳环,不喜欢吗?”楚妙尔吹着茶杯的热气,问道。 婉娘轻摇头,面色正经地看着她:“王妃差人送来的婉娘用不上。”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楚妙尔看到一把精巧的短刀静静躺在一旁的椅子上。她起身走过去,拿在手里中细细观赏,刀锋凛冽,看着就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这是四王爷送你的。”楚妙尔语气肯定,分明不是在问她,而是在同她说。 婉娘也不意外地点点头,两人相顾无言,一时竟无话可说。倒是楚妙尔合了鞘,坐下来忍不住开口问道:“你都不问问我为何知道?” “王爷说过,王妃若是想说一定会说,不说的话就别多问。” 婉娘的回答让她很是意外,原来傅云期早就知道她会来找婉娘。可恶,他怎么知道自己会来找婉娘呢。 “你这么听他的话?”楚妙尔一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第三十六章 阑风伏雨(一) “王爷救过婉娘的命,”她压低声音,慢慢说道,“没有王爷就没有婉娘。” 之前已经听傅云期说过婉娘的身世,楚妙尔只是轻轻点头没有做任何表示,反倒是白桃,一听说救过命,便联想到之前王妃受到的伏击,不由得瞪大了双眼,惊恐不已。 茶香四溢,啜饮一口,先涩后甜,淡如花香。 将煮好的茶注入杯中,楚妙尔轻声问道:“婉娘本名是什么?” “本名?”婉娘的眸色微不可见地闪烁了一下,苦笑道,“‘婉娘’是王爷赐的名,时隔太久,我也不知道我的本名姓甚名谁。” 闻言,楚妙尔不露神色地饮了口茶,嫣然含笑柔柔说道:“那婉娘可记得你的祖籍在何处?可还有印象?” “记不清了,”婉娘垂眼摇头,落下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眼神,“只记得是随亲人们一起逃往东陵。” 她与傅云期年纪相仿,小不了几岁,按理说,当年傅云期遇上她的时候也已经有七八岁的年纪,不应该连祖籍是哪里都记不清,甚至连自己名字都忘了。 楚妙尔心中有些疑惑,连忙问道:“那你的亲人可还有印象,如此我也好让王爷托人帮你寻找家人,若有一日能与亲人团聚,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闻言,婉娘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意思波动,只见她紧蹙双眉,双眼坚定且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感伤,语气还是冷冷的:“我只记得他们脸上都有血,浑身上下都是血。” 见她闭口不谈以前的事,楚妙尔深知从她嘴里也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也不再浪费口舌继续问了,无意间捕捉到她转瞬而逝的痛苦之色,转念说道:“言归正传,今日我来,其实是有事与婉娘说。” 婉娘正襟危坐,一瞬不瞬盯着她说道:“王妃您说。” “咳——”楚妙尔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想和你学个一招半式防防身。” 闻言,两人皆是一惊。 “王妃!——”白桃尤其惊讶,一向娴静的小姐竟然想着学舞刀弄枪,这可把她急坏了,顾不上自己的身份,冲到楚妙尔面前便大声说道,“王妃,你自小身子骨就不好,怎能做这些体力活呢,要是闪了腰动了筋骨,那可怎么办呢!” 楚妙尔早就猜到了她会是这种反应,所以早早便准备了应对之策。 “你忘记上次我与王爷是如何遇见埋伏的?”果然白桃听后就没有闹腾了,楚妙尔继续看着婉娘说道,“王爷说婉娘你的剑法了得,我已经想了许久,若是有个一星半点的功夫,也不至于拖后腿让王爷受伤不是?还让半路晕倒连累其他人,想来也真是惭愧。” 婉娘还有些犹豫,说出的话也足够打击人:“练武可是很辛苦的,王妃身子孱弱,怕是难坚持下来。” “难以见得,”楚妙尔俏皮一笑,“就算学不成一招半式,好歹也可以增强体魄,总归是好的。” 见她语气坚定,明显今日来是下定了决心,不答应肯定不行,婉娘勉为其难地应道:“好。”直到晚膳时,才见傅云期一脸疲惫地回来,傅颜铄说走就走,太子傅礼连今日闭门不出,想来是还未从背叛中走出来,朝中对于“雪妃”的事议论纷纷,傅德佑纵情享乐从不在乎朝野非议,这压力便都落在了他一人身上。 楚妙尔笑着迎了上去,为他脱了外衣,净手后,温柔地问道:“朝中某些人开始不安分了吧?” “哎——”傅云期先是叹口气,听上去十分无奈,“楚公直至今日都告病不来上朝,太子也闭不出户,朝中那些有点资历的便借机弹劾,说楚公滥用职权独霸朝纲,太子性子软弱没有君主之风。” “哼,”楚妙尔不屑地笑了笑,“这些人向来将‘欺软怕硬’做得演绎得淋漓尽致,嘴上这么说的,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傅云期听后,挑眉一笑:“如何说?” “这些人啊,皇帝狠辣拥护太子,太子懦弱又说难当大任,”楚妙尔径直走到桌前,仰头看着他撇了撇嘴,“‘不务正事’、‘纵情享乐’、‘生性多疑’、‘阴狠毒辣’,这些人嘴里说的是楚公和太子,心里怕是将皇上骂了个通透。” 傅云期上前宠溺地点了下她的鼻尖,笑着说道:“你分析得倒是都准确。” “那楚羡雪呢,可有异常?” “听宫人说,去凤微宫几次都被拦了下来,祥福宫也是,太后那边已经放出话来,说不会承认她的身份,”傅云期摇摇头,“太后自然是站在太子这头的,只是明面上不好责骂皇上,如今楚羡雪得宠也不好整治,便找个由头出气罢了,今日朝堂上还真有个不怕死的出来谏言,说皇上与雪妃实为不伦,雪妃乱了朝纲使皇上与太子父子不合,应下令处以绞刑。” 楚妙尔心下一惊,看这种情形,楚羡雪在宫中可算得上是举步维艰,原先在楚府有楚公护着,皇宫中有太子与皇后护着,如今仅仅依靠傅德佑的宠爱,只身一人在后宫飘着,可自古以来,帝王的宠爱都不是长久之计。 “这也是她自己选的。”楚妙尔冷静地说道。 “其实我最担忧的是傅礼连,今日竟然连我也不见,”傅云期坐到她身边,轻声叹气,“想来这事儿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 莫说是太子,但凡是个受道德约束的寻常人都做不出这种事儿来,更何况不是被别人横刀夺爱,是被自己的父亲,这简直是双重背叛下的打击。 “太子总归是需要自己独当一面的,这便是个机会,否则,”楚妙尔顿了顿,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说道,“若今后我们不在京都呢,他又如何?” 闻言后,傅云期明显顿了顿,眉间一下舒展开来,将楚妙尔搂在怀中,印上一吻:“妙妙说的是,未来的君王总是要有胆魄独自面对朝野上下的。” 一直以来,傅云期对太子的维护,她都看在眼里。傅德佑当初得皇位的手段并不光彩,在位这些年也没作出任何名垂青史的大事来,而太子儒雅待人,朝臣们便一拥而上,觉着太子将来必成明君,久而处之,却发现徒有谦逊却无震慑之力,于社稷也无益。长此以往,朝中势力变分散开来,始终不能凝聚一气,傅云期与楚相两拨势力的较量,围岸观火的人不占多数,也不绝是少数。 太后自然不知朝堂这些人的暗中勾兑,一心只想让楚家与皇室亲上加亲,便将楚羡雪赐给了傅云期,不知道当时的楚公和楚芊芊是不是也如同前两日一般,整宿整宿无法入眠。 “我明日要跟婉娘学剑法了。”楚妙尔将口中的玉笋细嚼慢咽下,缓缓说道。 回京都的时候倒是听她提及过,却没想她是认真的,傅云期知道她一向有自己的想法,便也没有阻扰,只是似笑非笑看着她:“放着自己朝夕相伴的夫君不找,偏偏去找个不相识的人,也不怕我心伤?” “我这花拳绣腿的,怕折在夫君的手上,”楚妙尔掩口而笑,“等有一日我学有所成,再找夫君比试比试。” “哈哈——”傅云期仰天大笑,连忙摆手,“不用学有所成也肯定是妙妙赢——” “哼,谁要你让着我了,”楚妙尔娇嗔地斜睨他一眼,忽然问道,“我今日去见婉娘,总觉得她身手与你有些相似。” 傅云期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含笑说道:“那是自然,婉娘的剑法就是我教出来的。” 婉娘的剑法是和他学的? 见楚妙尔白皙的脸上浮起了疑惑,傅云期放下手中碗筷,解释道:“春燕楼皆是达官贵人或是富甲一方的商贾才能资格进入,所以在里面的女子也定不会是普通烟柳之地仅仅凭着容貌,相反,春燕楼并不看重容貌,里面女子皆以轻纱遮面,只要才艺出众,便可留下。她也算聪慧,琴棋书画虽比不上妙妙,也算是都有所成就。她进春燕楼帮我取得情报,而我也曾答应她要教她剑法,算是各取所需。” “今日去兰院,婉娘说她的父母亲人皆死于战乱,仅有她活了下拉,可是她却连自己祖籍位于何处都不知道,也不清楚父母亲的长相,”楚妙尔沉吟道,“我觉得她有所隐瞒,你可有调查过?” “我之前也怀疑过,”傅云期双手环胸,皱着眉头说道,“你知道我为何要将婉娘接入府中,她又是如何从春燕楼全身而退的吗?” 楚妙尔不确定地轻声问道:“因为执行任务受了伤?” “是,”傅云期表情空洞目光松弛,像是回忆起很长远的事来,“我奉召回京都,闲时与二哥同去春燕楼,却早已有人潜伏在那等着我去自投罗网,那日是婉娘替我挡下的那一剑,刀刀致命,一是伤在右手,二是伤在腹部,春燕楼对于这种毫无用处的人弃之如敝屣,当日便将她从名册上除名了。” 即使他语气平淡,楚妙尔还是听出了刀光剑影,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怪不得今日见她拿茶杯时,右手有些微颤,原以为是由于刚练了剑,有些气息不稳。 话噎住,她清清干涩的喉咙喃喃道:“那便是我误会她了。” 傅云期眼底浮起一抹笑,一扫方才的低沉,戏谑道:“妙妙可是吃醋了?” 楚妙尔佯装生气,假意伸手打他,引得傅云期迷花眼笑。 第三十七章 阑风伏雨(二) 月色倾洒,隐隐虫鸣低吟。 宫人们脚步匆匆,只为提灯引路,各个面色凝重往东宫走去,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只听见纷乱的脚步声和窸窸窣窣摩擦的细微声响。 “皇,皇后娘娘,”守在门外的小李子见着来人,连忙迎上去,“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楚芊芊却不理他,转身对春柳不带丝毫感情地说道:“就在屋外守着,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准放进来。” “是。”春柳低声应了。 深吸一口气,楚芊芊刚准备推门而入,一旁的小李子便冲上前来。 “皇后娘娘——”小李子眉头紧锁,似是非常为难的开口道,“太子殿下说不想见任何人。” 闻言后,楚芊芊怒上心头,大声质问道:“任何人也包括我?!” 见状,小李子倒吸一口气,双腿一软,嘴里念着“奴才该死,皇后赎罪”,扑腾一下直接跪了下去,颤颤巍巍说道:“太,子殿下吩,吩咐奴才......” “混账!”厉声呵斥下,身后的宫人全部跪地俯首,高呼“皇后娘娘息怒”,一时间仅剩下烛火在凉风中发出的哧哧声。 “小李子,让母妃进来吧。”屋里传来低微的声音,有气无力,像是马上就断了气一般。 “是——”如同得了赦令的小李子吐出一口浊气,立马站起来,恭敬地推开门,颔首抿唇,退至一旁,未敢抬头接受皇后的怒视。 见他虽是害怕,却一心护主,楚芊芊脸上的怒气消散,渐渐浮出一抹笑来:“你倒是个好奴才。” 说完,便提脚进了门。 寝殿内一点光线也无,仅靠着透进窗户的寡淡月光,楚芊芊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去点宫灯,即使这样,还是被磕碰到了。 “噷——”楚芊芊痛得倒吸一口气。 “母妃——” 不远处传来傅礼连担忧地轻呼,然后响起一阵闷声,似是起身却又跌坐回去。 宫灯燃起,斑驳泛黄的宣纸铺满了整个书案,烛火映出楚芊芊深海似的眸色,似有暗潮涌动,而面上无声。她转身走到案前,离他近了些,傅礼连衣服上隐约散发出的汗涔味,令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你准备这样呆到几时?”楚芊芊面无表情地说,“你是想告诉天下人当今太子痛失心爱之人,所以食不知味,要死要活吗?” 傅礼连嘴唇嗫嚅几下,但什么声都没发出来。 “你如今这幅模样,可知朝野上下那些人又如何评论?”楚芊芊微怒,不动声色地大步上前。 “呵,呵,”傅礼连发出两声冷笑,多少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意味,“不外乎说一些‘太子性格懦弱难以担起大任’,‘不适坐于皇位’的话,自我开始以储君身份监国,这些声音便从未停止,连外祖父都曾在朝堂上公然斥责我,母后,你说我这个太子是不是全天下人的笑话?” 闻言,楚芊芊的心口蓦地一紧。父亲一向觉得傅礼连作为世家子弟温文儒雅,作为太子却太过优柔寡断,不仅一次听他提起,就算傅礼连顺利继承了皇位也难保可以稳坐。只是没想到,父亲竟然会在朝堂上明目张胆地指责他,这不是公然让他难堪吗。 听见傅礼连从指缝中传出的呜咽声,楚芊芊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她轻叹一声说道:“ 礼连,你与楚羡雪年纪相仿,暗生情愫是人之常情。” “梦中之情,若是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傅礼连颤颤巍巍拿起泛黄的信纸,几欲落泪。 “她是你的从母,你将你们二人的不伦拿到明面上来可有想过退路? “母妃又怎知我没想过,”傅礼连苦笑一声,“听闻城外骚乱时我还暗自高兴,心想终于能有所成绩,身先士卒,日夜兼程返回皇宫,却什么都没得到,现在想来,当时就算我不提,父皇也是铁了心将我调走吧。” “傅礼连!”楚芊芊止不住提高音量,高声呵道,“你身为储君,不以国事为重,反而被儿女情长牵绊,朝野上下传遍了‘太子不守道德礼教’、‘皇后教子无方德不配位’,你便是这样对你的母妃吗?!” “那为什么他可以?!”傅礼连猛地站起来,连日来的悲愤交加已经让他失去理智,以至于连自己母亲都敢高声质问。 “因为他是当今皇上!他做什么都无可厚非!可是你不行!” 傅礼连哑口无言,无力地跌落在座椅上,眼泪无声从眼眶中滑落。 “楚羡雪以前是你的从母,你们绝无可能,现在贵为‘雪妃’,更是一眼都不能多看,”楚芊芊上前轻抚他的头,惋惜道,“这既是她的选择,于你也是一种解脱。” “母妃——” “礼连!楚家现在的形势你还不明白吗?!”楚芊芊拂袖而下,眸中带着明显的怒气,“楚家嫡女掌管六宫,楚家幼女升为贵妃独宠后宫,楚家二女嫁给四王爷虽不在京都,可谁人不知那傅云期的封地就处于东厥边境,多少人现在正盼着楚家分崩离析,好趁机分一杯羹,近日你外祖父告辞养病为了什么?她不明白这利害关系,你身为太子还不明白?!” 短暂呆愣后,傅礼连掩面痛哭,声音悲切,撕心裂肺,闻之者悲伤,见之者陨泪。 等他哭累了,擦拭掉脸上余泪,楚芊芊才回头叫道:“来人——” 一直等在屋外的小李子与春柳相视一眼,轻推开门,两人快速进到屋内,皆垂首不敢抬眼。 “将那些物件拿来烧了。”楚芊芊轻声吩咐。 看清皇后说的物件后,小李子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地。他与太子殿下朝夕相处,自然明白那些物件对于太子殿下来说,看得和性命一样重要,如现下皇后娘娘说要将它们烧毁,他可怎么敢呐! “给我留个念想吧,母后——” “留着便成了扳倒楚家的把柄,罢了,”楚芊芊近日劳心费神已是体力透支,方才的气势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倦怠,她自顾找了个背椅靠着,双眸轻阖,言语中尽是妥协的意味,“太子想如何便如何吧,凭本宫一己之力也是于事无补。” 没想到,楚家最通透的人竟然是二妹,楚芊芊自嘲的笑着摇头。 皇后假寐,太子纹丝不动,跪着的两人大气也不敢出,目不斜视盯着地面。 “小李子。”应是许久没有说话,傅礼连声音沙哑刺耳,透着苍老。 “奴才在。” 一声叹息后,傅云期摆摆手,用无比低沉的声音说道:“烧吧。” 小李子立即起身将火盆拿出,火苗随着一张张宣纸在盆里跳跃,一个个娟秀的字体在火光中消失殆尽,见字如面,以往太子殿下瞧见雪儿姑娘那么欢喜的画面历历在目,如今却成了回忆,小李子情不自禁浸湿了眼眶。 见春柳盯着自己,小李子不好意思的抹了一把脸,干笑道:“被熏了眼。” 累累情愫瞬间化为盆中灰烬,几人皆是缄默不语。 楚芊芊起身,走到门口时忽地停住,她头也不回地轻声叹道:“礼连,不是母妃心狠,楚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你执意如此,楚家便再无翻身的可能。”顿了顿,又说道,“你想要保护她,自己就得变强,强到无人可破。” 说完便离开了,傅礼连瘫坐在地上,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却没有流出一滴眼泪。 见春柳攒眉苦脸,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楚芊芊斜睨一眼,说道:“为何这副模样?” “皇后娘娘——”春柳担忧地说,“奴婢是怕太子殿下若是因为此事与您生了隔阂,那可如何是好啊——” 闻言,楚芊芊表情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眸色又深了一些,淡淡说道:“那也是楚氏一族的命数罢了。” 月影斑驳,冷清清的月挂在天上,显得人世间更清冷了。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春柳焦急的低唤让她蓦地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已走到了这里,真是魔怔了。 抬头看着眼前的灯火璀璨的泠宣殿,楚芊芊平静问道:“皇上还是日日留宿泠宣殿?” “是的,”春柳见她神色无异,也拿不准此时皇后的心中所想,只能安慰道:“皇上如今觉得新鲜,不久便会厌烦,皇后娘娘不用忧心。” 楚芊芊喃喃低语:“既盼着她失宠,又盼着她得宠,”不一会儿又轻笑着摇头,“雪儿啊雪儿,走吧,回宫。” 提灯宫女亦步亦趋,将道路照得透彻明亮。隐约还能听到从泠宣殿中传来女子娇柔的嬉笑声,听者无一不想入非非。 窗外突然起了风,吹得床幔随风轻动,和风将初夏的清凉吹入屋内。绿荫斑驳印衬在纱窗上,淡淡芬芳随风飘散,楚妙尔正睡得香熟,忽而被脚步声惊醒。 “谁?”楚妙尔懒懒起身。 白桃上前为她梳妆,含笑着说道:“是梦寒送来了许多月季,还说二王妃近日发现了一种有意思的树,便差人给您送了来,现在刚找好地方种下呢。” “有意思的树?”楚妙尔一听便来了兴趣,原本以为只是戏虐之词,结果叶知秋也是个实诚人,还专门给她送过来。 第三十八章 阑风伏雨(三) 寻着香味来到小湖边上,绿叶繁茂,片片浓荫,老燕携着新燕叽叽喳喳说着话,蝉鸣相扣,一夜之间竟觉得入了夏。 老远就见着梦寒忙前忙后张罗着,做事有章有法,想来也是二王妃精心调教过的。梦寒回头,也见到不远处的四王妃身穿劲服,有片刻诧异,随即脸上便浮起一丝笑来,上前徐徐福身说道:“奴婢见过四王妃,可是扰了王妃的清梦?” “没有,”楚妙尔含笑着上前,“多谢二嫂了,如此有心。” 她环视一周,湖边已栽种了不少月月红,开得正艳,而农夫正在栽种的那树繁花怒放,色艳如火,娇滴滴的甚是好看。 “那便是‘有趣的树’?”楚妙尔慢步走去,饶有兴趣地问,“且说说是如何‘有趣’?” 妖娆艳丽的花散发扑鼻的香味,走近了,取一只细细来看,千重花瓣儿正像美人含羞待放。 “此树名为‘安石榴’,产于西域,据说果实籽粒丰满,所以被当地人称之为‘榴开百子多子多福’,那掌柜的知道我们王妃平日最爱摆花弄草,便从西域运了数月,昨日一京都,王妃瞧了花觉得讨人欢喜,才命奴婢来四王府种上,”梦寒满脸笑意说道,“也是二王府的一片心意,还望四王妃不要推辞。” 种都种上了,还如何推辞?不过想想润嫩香甜的石榴肉,楚妙尔便觉得垂涎欲滴,也点头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等来日结了果实再给二嫂送去。” “梦寒,瞧着这树上开了这么多花,也会结这么多果吗?奴婢还不知安石榴是什么味儿呢——”白桃看着满树的花,眼中满是期待。 因产于西域,运输极其费时费力,所以富贵人家也不一定掏钱就能买到,虽说在东陵时,外祖母家偶尔会采买安石榴,却也是受宠的几房才能分到,到楚妙尔这里就只剩一些干瘪的,对于石榴的印象,也还停留在上辈子。白桃身为丫鬟,更是没有机会能尝到其中滋味。 楚妙尔笑着点头,满脸宠溺,平日向来稳重的梦寒听后,也掩嘴笑道:“白桃若是想吃,倒不如求求你家王妃分你一个,便可尝个甜头。” “这倒是个好主意——”白桃嘿嘿笑着。 说话的间隙,那农夫起身朗声说道:“梦寒姑娘——已经种好了——” “好,你且到外面等一下。” 那农夫连声应道“好”,乐呵呵地转身走去,一看便是乐观憨厚的人。 “四王妃,那奴婢就回去了。” 楚妙尔含笑点头,柔声说道:“好,你先去吧。” 亭中影子倒映在湖中,宛若镜中美景,忽而一阵微风,水波荡漾,犹如水晶帘幕轻轻摆动,阵阵香气,沁人心脾。 待她离去,楚妙尔也转身,脚步匆匆地往兰院的方向走去,来不及细细欣赏这沿路的美景,与婉娘约的卯时,方才耽误了些时间,现下已经辰时,可不能让她等久了。 大门敞开,楚妙尔一眼便见到婉娘站在木兰树下舞着剑,身上却干爽清冽,应是早早就在院里等着的。她站在院中,略有些歉意地笑着:“方才有些事耽误,婉娘可别介意。” “无事。” “王妃跟她有什么好解释的。”白桃微微皱着眉,脸上别扭地嘀咕道。 楚妙尔斜睨了她一眼,便不再多话。婉娘习武自是听见了的,不过也不在意,起身大步向她走来。 “婉娘左手拿剑?” 闻言,婉娘拿剑的左手不易察觉地微颤了一下,垂眼看向自己的右手说道:“右手受过伤拿不起剑,便试试左手。” 那便是傅云期昨日说的那般,为了救他,婉娘竟愿意失去执剑的右手,这份情谊果真那么单纯吗,楚妙尔不由得有些出神。 “结体聚力,感知身体状态,方能及时稳定自身平衡,”婉娘平静地说,“先扎马步吧,王妃请移步这边。” 颔首点头,楚妙尔默默跟着她过去。 “双脚向外打开与肩膀的宽度相同,微微蹲下,脚尖回到正前方,再慢慢蹲下去——” 深呼吸,楚妙尔耳听八方,目视前方集中精力地做,这个对她来说并不是太难。 “还有一刻钟——”婉娘起身来到楚妙尔身边,满意说道,“王妃比我想象中的好很多。” 轻微调整了下她的姿势,虽是一些简单的姿势,可对于从不锻炼的她来说,还是略微有点吃力,不由自主地喘了粗气。 静若无声,唯有风啸啸。 整个白日,楚妙尔都在扎马步和出拳,待傅云期派人来传话用午膳时才作罢,楚妙尔双腿无力,差些直接跪在地上。 “王妃,奴婢就说您去遭这个罪干什么?如今路都走不了,今夜还不疼得要命,”白桃一脸怨气道,“都怪那婉娘,练剑便练剑好了,扎什么马步!” 见楚妙尔在白桃的搀扶下艰难地走来,傅云期赶紧上去接过,戏虐地笑道:“哟,我们家四王妃怎的?练个剑倒是把腿伤着了?” “可不是吗——”还未待她说话,一旁忿忿的白桃便快速接了嘴,“扎了一天的马步,能不伤着腿吗——” “白桃,不论练什么武功都是要从扎马步开始的,这道理我明白。”楚妙尔出声制止,白桃虽有些不平,也只有往肚里咽了。 浮云期将她扶到桌前坐着,伸手替她按捏了两下,手法娴熟,不轻不重,令楚妙尔舒适低合上了眼。 “练武之事切勿操之过急,应循序渐进。” 听他一本正经的口吻,不用睁眼,楚妙尔也知道此刻他一定是表情严肃,浓眉紧蹙,眼神死死盯着自己的脸,想到这,楚妙尔便忍不住笑了开来。 “你如今怎么和白桃一样啰嗦了?” “我?”傅云期一手捏住楚妙尔一半脸,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敢嫌夫君啰嗦,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白,白桃,你先下去——”楚妙尔口齿不清地冲站在一旁的白桃说道。 白桃出了屋,轻轻将房门关上后,便气呼呼地靠在门柱上,话也不说。 本就守在门外的亭风见她一脸委屈的样子,悄悄地移到她旁边,用剑柄戳了戳她的手臂,小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白桃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过头不理他。亭风便又追上去问,白桃又换了另一面,依旧不理他,亭风还凑上去。终于,白桃忍无可忍,低声吼道:“你干嘛啊!” 语气哀怨又凶狠,吓得亭风后背一阵凉意,他讪讪笑道:“王妃骂你了?” “哼,竟然帮那个婉娘说话,王妃以前最疼我了,”白桃委屈地低下头,“王妃还说我啰嗦,我真的太难受了,呜呜——” 她哭得猝不及防,一声“不许过来”令亭风呆怔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握剑的手紧了又紧。白桃的哭泣就像是夏日突下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抬眼看向一旁的亭风,噘着嘴,嘴里振振有词:“姑娘哭了也不知道安慰,真是个榆木脑袋,活该孤寡至今。” 亭风望着她留给自己的后背,双瞳震惊,随即仰天长叹:女子难养! 屋内两人正规规矩矩地用着膳,今天运动量过大,楚妙尔早已饿得晕头转向,加上刚刚与他闹了半晌,差不多已体力透支,自顾自埋头吃饭,听傅云期说着朝中大大小小的事,也不说话。 “对了,”楚妙尔放下手中筷子,轻声问道,“太子今日还是没有上朝吗?” 说起太子,傅云期感慨地笑了笑:“太子今日不仅来上了朝,而且将那些弹劾他的大臣们说得无地自容,我都感觉自愧不如。” 太子昨日还颓废不堪,今日便能重整旗鼓,背后定是有人去指点他,楚妙尔看着傅云期神情自得,不由得想起昨日他说起太子对他闭门不见,而皇上这时候更加不可能上门找气受,楚羡雪没有皇上的允许,估计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私下去见太子了。那剩下的便只有楚芊芊。 “是楚芊芊。”楚妙尔肯定地看着他说道。 “对,妙妙就是聪明,”傅云期将鱼翅放在她的碗中,“太子如今才是楚家最后的筹码。” 除妙尔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楚芊芊是个可怜人,楚公不入朝,她就是孤身一人。” “啧——”傅云期摇摇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话锋一转,“今日得知,楚公的病情刚有些好转的眉目,梅千柔又倒下了,如今两人都病倒,按礼法来说,我们是应该前去探望一程才是。” 梅千柔如何做上出家主母之位,楚妙尔也是知道得一星半点儿,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楚妙尔,无法感同身受,所以对她,楚妙尔也没有多少恨意在。 “哦?”除妙尔不怀好意地看着她,“那按照家法该怎么说? 闻言,傅云期冁然一笑,一双桃花眼带着笑意看着她:“按照家法,自然是妙妙说如何便是如何了——” “想是为了楚羡雪忧思成疾吧,最该去探望他们的是宫里那两位始作俑者,”楚妙尔一挑眉毛,俏皮地笑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既然可恨,就别平白无故给自给儿添堵了,夫君可认同?” “妙妙说的任何,夫君都认同。” 楚妙尔眼睛一弯,心口淌过一阵暖流,忽然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第三十九章 阑风伏雨(四) 次日清晨,还有些淡淡薄雾,楚妙尔便醒了,龇牙咧嘴,忍着全身酸痛起身梳洗穿戴,动作一气呵成。她打开门与正准备回房的傅云期撞了个满怀。 乍一眼见到楚妙尔将头发高高束起的模样,傅云期竟一下子看得呆了。只见她一双杏眼带着些睡意,没有了平日的清明,高束的乌发让她本就精致的脸蛋更加小巧,耳垂晶莹剔透,脸上脂粉未施,白皙剔透,看上去更加清冷了。 “你是不是要去更衣?”楚妙尔打着呵欠,往旁边走了半步给他让位置,“快去吧——” 傅云期刚刚练完剑,还有些气喘,低哑问道:“你昨日痛得那么厉害,今日还去?” 回想昨晚,傅云期帮自己又捏又按,身子竟然还有些舒适,于是笑着说道:“不是还有夫君吗——” 接连几个呵欠,眼睛都有了些湿意,楚妙尔抬起袖子,轻揉了揉眼,显得无比可爱娇憨。 傅云期见状,咧嘴笑了,平日满身汗涔时都刻意与她保持一定的范围,以免身上的味道呛到她,今日却忍不住凑上前去,一双桃花眼像是要勾人魂魄:“等我一起用完早膳再过去吧?” 谁知楚妙尔捂着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还不忘冲他摆摆手,朗声说道:“不了,我已经命人将早膳送到兰院。” 傅云期无奈地摇摇头,真是魔怔了。 接下来的几日都相安无事,楚妙尔白日除了练功,便是去亭边看看安石榴结果没,晚上回屋就让傅云期帮自己按按腿按按肩,再谈谈朝中密事。听傅云期说,太子在他的引领下,已经回到了正轨上,他不久以后也可以乐得清闲了。楚羡雪依旧独得圣宠,傅德佑夜夜留宿泠宣殿几乎不去上朝,以至于朝野上下越来越多的人私下议论,说楚羡雪是祸国殃民的妖妃,而楚相还是没有返回朝堂,一时间竟然只有傅礼连一人可以撑起整个大金国。 这日,楚妙尔照例往兰院走去,恰巧在路上就遇到清秋提着原封不动的早膳往回走,低着头不知道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还是白桃先上前去,清秋这时才见到俩人,慌张行礼:“见过王妃,白桃姐姐。” 白桃心下疑惑,询问道:“清秋,你怎么又将早膳提走了,那王妃该吃什么?” “这——”白桃红扑扑的小脸看上去十分可爱,笑着说道,“白桃姐姐,兰院没有人在。” 楚妙尔与白桃对视一眼,也生出疑惑,这大清早的婉娘能去哪儿呢? “婉姑娘去哪儿,都无人知晓吗?”白桃有些恼怒,所以音量也有些提升,把清秋吓得一愣一愣的,半天也嚅嗫出一句话。 “王爷吩咐过,不要多过问婉姑娘的事,她不想有人在身边伺候,便也一直无人近身。” “那也不能说走就走吧,我们王妃——” “好了,说不定王爷还未走,”楚妙尔截住白桃的话,示意她不要多嘴,转头对清秋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将早膳送到我房中吧。” 白桃咬着唇,跺跺脚也跟着转身离去。 湖边细细的和风吹在脸上,竟还有些凉意,楚妙尔不由得加快了些步伐。 “王爷是否还在用膳?”楚妙尔见院里的小丫鬟正在打扫,一边问小丫鬟,一边脚不停地匆匆往屋里赶去。 那小丫鬟放下手中的扫帚,小声地说道:“回王妃,您走了不久便有宫里的人来府上把王爷叫走了,走得急也没吃得上早膳。” “可知是谁?” 那小丫鬟认真想了想后,摇摇头说道:“奴婢不知。” 看这小丫鬟眼生得很,应是来府上没多久,宫里的人自然也是不认识的,楚妙尔笑着挥挥手,便转身进了屋。 正在用膳时,白桃笑着从屋外进来,脚步轻盈,看起来便是心情不错的样子,楚妙尔打趣道:“这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王妃看了便知道。” 楚妙尔接过信件,小心翼翼展开,入眼就是湖音的字迹。 “二王爷他们刚到西陵,说是昨日与杨姑娘把酒言欢——”楚妙尔含笑说道。 微微晨曦,泠宣殿,春色撩人。 房中层层纱幔曼妙无边,缕缕香烟引人遐想,楚羡雪秀发凌乱,额间渗出薄薄微汗,面色陀红,正一脸娇媚地躺在傅德佑怀中,虽是被锦衾裹住,细细看,不难发现锦衾下的身体不着片缕,洁白如瓷。 “皇上,雪儿想吃那颗葡萄~”楚羡雪声音还有些微喘。 傅德佑亲手将剥好的葡萄送入她的口中,贝齿轻含,媚眼如丝,一旁站着的曹公公都脸红地低下了头不敢抬眼。 “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 听见曹公公压低的声音,像是在训人,傅德佑懒懒地开口问道:“何事?” “回皇上,是夏荷有急事禀报,”曹公公转身笑着回道,“莫要误了皇上的雅兴才好。” 她的贴身丫鬟夏荷在平日里最乖巧了,绝不可能如此不懂礼数。楚羡雪听后,伏在皇上身上柔声说道:“皇上,夏荷这丫头做事挺有分寸的,定是有急事才来扰了皇上。” 旁人不知,皇上只要是宿在泠宣殿,除了曹公公,谁都不许近身伺候,楚羡雪最开始没了夏荷在身边还有些不太习惯,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 皇上一个眼神,曹公公便转身将人放了进来。 夏荷匆匆赶了进来,见眼前的情形,脸上一红,惶恐不安地说道:“雪妃娘娘,老,老爷他,他没了——” 闻言,楚羡雪瞬间呆愣住,怔怔地看着她,嘴角哆嗦地问:“你,你说什么?!” “奴婢刚刚在路上碰到府中来的人,正赶往凤微宫,便多嘴问了一句,才得知老爷丑时便去了,”夏荷的声音颤抖着,尽量将话说得明白,“府中来人通知皇后娘娘和四王妃,想必此时应是过去了。” “娘亲现在如何?”楚羡雪弱弱地问,自上次与爹爹娘亲分开,直到现在都未曾去见过,想到此,楚羡雪便觉得心如刀割,万分愧疚。 “奴婢不知,”夏荷惶恐地摇摇头,“但是府里的人都慌慌张张,想来情况也不算好。” 楚羡雪听到此处,便瘫软在皇上身上,又惊恐又自责,眼泪成珠落下,收也收不住。 “皇上,我想回府看看爹爹,他们一定是被雪儿气的,雪儿不孝,为何要如此惩罚雪儿——”楚羡雪心里头已经乱得没有了思绪,原以为过段时间爹爹便能自己想通,没想到那一眼竟是最后一面。 “不急,有朕在。”傅德佑眼中闪过微不可见的疑惑,昨日还听说楚公的病情有所好转,怎地今日说没就没了? “皇上——”楚羡雪哭着说,“雪儿现在就要回府——” 看她哭得像泪人一般,傅德佑心中不免生出怜惜之情来。 “好好好,”傅德佑拍拍她的肩连声哄道,转头对夏荷说,“立即为雪妃梳洗更衣。” 曹公公眼观八方,连忙转身退了出去,夏荷连声应道,头也不敢抬,上前手脚哆嗦着替楚羡雪穿好衣服,随即跟着她出了泠宣殿。 而这头,正在用膳的楚妙尔还在回味方才湖音在信中对她说的趣事,喜不自胜,白桃便匆匆跑了进来,慌慌张张。 “王妃——” 见她神色紧张,楚妙尔忍不住笑道:“何事如此惊慌?” “王妃,”白桃咽了一声,颤声说道,“老爷没了。” 听白桃说后,楚妙尔整个人怔在那儿,也不知道该做何表情。虽说自己并非真正的楚妙尔,却依旧心如刀割。 泪如泉涌,滴滴分明的泪珠落入碗中,止也止不住,分不清究竟是她的,还是楚妙尔的。 一旁的白桃见她一声不吭,害怕得不行,上前颤声唤道:“王妃,您可别吓奴婢啊,您要哭就哭出声来,别憋坏了自己的身体啊!若是王爷回来,又该千万个心疼了!” 没想到这天竟来得如此快,这次无论如何,不论是尽人事还是礼数,都应回去一趟了。 楚妙尔仍是不吭一声,沉默许久,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沉声吩咐道:“备马车,我要回楚府。” 第四十章 暗香流影(一) 马车疾驰在官道上,只听见马蹄声与车轮声交替不停,楚妙尔这时才想起,自己在走时也没有给傅云期留个音信让他来楚府一趟,转念又一想,他来与不来也不重要,左右也不需要做戏给他们看,罢了。 晨风吹起竹帘,集市上的商贩已经紧锣密鼓地张罗着来,楚妙尔靠在背椅上,合上眼,静静地听着车外高低起伏,络绎不绝的吆喝声,内心竟异常地平静,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先前为何会流泪。 马车刚转入楚府大门,速度慢了下来,便听见有许多人喧闹。楚妙尔从马车上下来,一眼就见到穿着素白长裙的楚羡雪,有些日子未见,她竟出脱得愈加娇媚了,眉眼间也有了某种历经情事的风韵。 “四王妃,”那守门的护卫见到楚妙尔立刻说道,“皇后娘娘已经在里面等着了,您快些进去吧。” “二姐,”楚羡雪见到她,立即迎上前来,一双柔夷紧紧抓住她的小臂,美眼含着泪说,“长姐不许我踏入楚府半步,雪儿想去见见爹爹最后一面,二姐帮帮我吧,快帮我说说——” “四王妃——”那护卫急急唤道,看来形势已经非常急迫了。 “你进不进得去也不是我说了算,既然皇后不许你进去,你便只能在这里等着,”楚妙尔见她又要开始哭了,只得补充道,“如今长姐正在气头上,你还是在这儿等一会吧。” 说完,楚妙尔就在护卫的带领下匆匆进入了府中。楚羡雪也想跟着进来,却被护卫一把拦住,一些情面都没给她留。 那护卫将大门紧锁,带着歉意从门缝中对楚羡雪说道:“雪妃娘娘,奴才也是奉命行事,如果放您进去,遭殃的便是我们几个了。” 楚羡雪闻言,一头栽进了夏荷的怀里,失声痛哭,闻者落泪。 几人见着以前在楚府最受宠的三小姐,如今哭得梨花带雨,连家门口都进不去,不由得感慨世事无常,若是三小姐不是雪妃娘娘…… 刚进正厅,楚妙尔便感觉情况不太好,所有楚府中的丫鬟下人都是面色凝重站在房门前,再往里走便见到梅千柔红着眼睛站在屋里。楚公一生就娶了三房,两房都走了,大夫人是楚芊芊的母亲,续娶的是她的母亲,如今也只剩下梅千柔这一房还在身侧。 这时楚芊芊从宫中带过来的黄太医刚刚从内屋出来,面色沉重地摇摇头:“皇后娘娘,恕老臣医术不精,楚相大人实在是回天乏力了。” 楚芊芊和梅千柔眼前一黑,直接昏倒在地。 “皇后娘娘——” “夫人——” 楚妙尔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睁睁见着下人们手忙脚乱地把她们扶起来,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黄太医急忙上前把脉后松了一口气,对楚妙尔恭敬地说道:“四王妃,皇后娘娘与楚夫人是受惊过度,过一刻时辰便会醒来。” “多谢黄太医,”楚妙尔环视一周,风光无限的楚府竟一夜之间如此溃败,她苦笑一声,“那我父亲可有什么交代的?” “楚相大人现在还有吊着一口气,应是还想见你们一面,”黄太医叹口气,轻声嘱咐道,“四王妃,你进去时小声些不要惊了他。” 楚妙尔点点头,轻手轻脚走进了内屋。这是她第一次进入父亲的居室,凉风怡荡,古槐荫影映进长窗内,清风徐来,珠帘翩动,奄奄一息的楚雄就这样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身边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生来是孤独一人,走时也是孑然一人。 许久不见,没想到他竟苍老成这样。楚妙尔走进了些,只见楚雄发色灰白交加,杂乱不堪,胡须到修得整齐,脸色煞白全无血色,眼见着一口气只出不进的,全没了昔日的容光焕发。 瞧见楚妙尔进来,虚弱不堪的楚雄微微睁开了眼,浑浊不堪的眼睛里瞬间涌出泪来,顺着脸颊落在枕上,嘴里却轻声笑了一声:“是你啊。” “嗯,是我。”楚妙尔安静地坐在矮塌上,眼泪却不自觉又流了出来。 “妙尔,”楚雄喘息着,细若游丝,丝毫见不到往日的气魄,“你过来些。” 楚妙尔慌乱地拭去脸上的泪痕后,倾身上前,伸手握着楚雄努力想要伸向她的手,那双手凉如冰块,颤抖不止。 “二丫头——”楚雄勉强扯着自己的嘴角,扯出来一个疲惫不堪地微笑。 听见他唤自己,楚妙尔泪水一直不停地流,握着他的手,更咽不成语。这称呼还是外祖母私下唤的,从不曾在外人面前唤过。 “快别哭了,二丫头,”楚雄的声音越来越弱,“是父亲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娘,当年要是我早些寻人去找太医来,你娘也不会大出血走了,若不是我你也不至于嫁给四王爷…..” 临到死前,生前做的事情一幕幕接踵而至,楚雄心中那个悔恨呐。都怪他当年听信了道士的谗言,将刚出生的楚妙尔送走,现在想想,那么小的婴孩离开了母亲,该怎么活下来啊! 三个女儿中只有雪儿讨人欢喜,所以日日承欢膝下,每年见到楚妙尔,他心中都万分悔恨,但是在她与雪儿两个人之间,他还是自私地选择了雪儿。 “眼下说这些也无事于补,”楚妙尔微微笑道,“四王爷待我极好,您不必再觉得对不起我。” 若是能够重来,楚雄会将她一直留在身边吗?会让楚羡雪嫁给自己的朝廷对头吗?答案恐怕还是不变,毕竟他是大金国的楚相大人亦是最疼爱幼女的楚父。 “妙尔,我知道你恨我,”楚雄顿了顿,喉咙更咽地说道,“我这一走朝中就要变天了,你长姐与雪儿性子没有你沉稳,在宫中稍有不慎便容易引来杀身之祸,往后我不在了你多帮衬些她们,可以吗?” 楚妙尔微微点头,应道“好。” 应是感觉自己再无时间了,楚雄先是提了一口气,才缓缓说道:“可以再叫我一声父亲吗?”楚雄满心盼望着,直到眼中的最后一线希望消失,才自嘲似的慢慢合上了眼。 “父亲,父亲。”楚妙尔低声唤道,这时楚芊芊也从门外冲了进来,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泪水从楚雄合上的眼角一颗颗滑落,顺着干枯的双颊流到枕头上,浸透了一大片,楚妙尔手中的那双手猛地垂下,呼吸已然中止。 “父亲——”跪在一旁的楚芊芊见状,心跳几乎停止,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撕心裂肺地唤道,“父亲您醒醒!您若是走了芊儿怎么办,楚家可怎么办啊?!” 一屋的人都齐刷刷跪下,哭声顿时响成了一片,不绝如缕。 听着此起彼伏的哭喊声,楚妙尔将自己的哭声硬生生的咽在嗓子里,麻木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皇,皇后娘娘,雪妃娘娘硬是要进来见老爷一面,现在跪在门口不肯走,小的们该如何是好啊?”那护卫进来跪着禀告,眼中慌乱不已。 楚芊芊一把抹去脸上的泪痕,收了哭泣,起身冷冰冰地低吼道:“谁都不许给楚羡雪开门,若有有人违抗,便家法处置!” 可能太过悲切,亦或者气急攻心,楚芊芊一下子倒在地上。众人连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收拾。 “朝中大臣一直对楚家的事议论纷纷,雪妃娘娘荣得圣宠,父亲如今死得不明不白,后事不方便大操大办,”楚妙尔见她幽幽转醒,冷静地说道,“就让父亲安安静静离开吧,楚府近日也闭门谢客,不要再生事端的好。” 看着淡然自若的二妹,楚芊芊心中悔恨不已,恨不得立刻让楚羡雪为父亲偿命,若是当时楚羡雪奉命嫁给了傅云期,或许,便没有今日的局面,害了二妹,害了父亲,也害了整个楚家。 跪着的楚羡雪听见府中的动静,心中浮现出不好预感,见下人们哭声一片后,顿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吩咐好之后,楚妙尔与楚芊芊从府中出来便看见一群宫女太监围着楚羡雪,手忙脚乱。 “皇后娘娘——”夏荷急忙叫道,“雪妃娘娘昏倒了——” 楚芊芊却不应,冷漠地从她身边路过,只斜眼瞧了倒在地上的楚羡雪一眼,便转身上了轿。 倒是楚妙尔心中暗叹一声,楚公这一倒下,楚芊芊好歹有个太子撑腰,可怜楚羡雪,且不说皇帝的宠爱,只论她在众人面前的不堪,往后在宫中的处境怕是步步维艰了。 回到四王府后,楚妙尔站在府门口看着高高的匾额,一时心中五味杂陈,暗自思忖:楚妙尔,是你在感伤吗,可你为何感伤,你不是应该恨他吗? 她忽然觉得好累,虽说这楚雄与自己并非血肉至亲,可灵魂与这具身体已经融为一体,多少还是有些感触。 “王妃,你先歇一会儿吧。”白桃见她面容憔悴心下也难受得很,小心翼翼将她搀扶进了里屋坐着。 转头便找人去通知四王爷,让他速回。 第四十一章 暗香流影(二) 傅云期回来时已是黄昏,一进府邸便感觉静得吓人,轻声唤了句:“白桃。” “王爷——”白桃听见声音立马从里屋跑了出来,见到王爷像是见到救星似的,惊喜万分,“您终于回来了。” “王妃情况如何?”傅云期沉声说道。 “从楚府回来王妃便躺着不动,也不与奴婢说话,”白桃着急催促道,“王爷,您快去瞧瞧吧,奴婢担心得很。” 傅云期匆匆进了房间,一进房间,就看见躺在软榻上面色苍白的楚妙尔,这一看之下,傅云期觉得自己的心就似是被刀子剜过一般,心疼得不得了。 “白桃,”傅云期低声唤道,“王妃今日未曾用膳吗?” 白桃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低下头回道:“王妃今早连早膳都还未用完,楚府的人就来了,王妃听后立即就往楚府赶去,直到申时才回到府上,并未进食。” “为何不早些来通知本王?”傅云期皱着眉,有些不悦,“往后要是本王不在,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让王妃用膳。” “奴婢回来时便找人去叫您——”白桃感觉身旁的亭风使劲在对自己使眼色,便也闭上了嘴不再说话,可心里却说:还不是因为你没有及时赶回来。 “你下去准备些清粥吧。” 白桃本身就不想走,所以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不料却被身旁眼疾手快的亭风一把拉住,带出了门。 软榻上的楚妙尔微微动了动,傅云期立即上前,低下头轻声唤道:“妙妙,饿了没?” 楚妙尔睁眼看见了他,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侧头看了一下外面已经昏暗的天色,才惊觉自己今日滴水未进,怪不得已经饿得头昏眼花全身无力,这时白桃也将早已准备好的清粥小菜呈了上来。 傅云期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吃,也不说话,过了良久才开口沉声说道:“楚公这一走,朝中形式要大变了。” “意料之中,”楚妙尔放下手中的碗筷,抬眼看着他认真说道,“以太子目前的能力恐怕也接不下整个楚家,雪妃幸好还得皇上宠爱暂且安然无事,但皇后背后无人扶持,怕宫中要更加谨小慎微了,如今看来,楚家分化瓦解也是迟早的事。” “虽看着如今的形式对楚家不利,其实不然,”傅云期抿了一口茶,慢慢说道,“我却认为这是楚府涅槃的好契机。” “如何说?”楚妙尔一挑眉,充满不解。 傅云期清了清嗓子,这才细细说来:“树大招风,以往楚家在朝中有以皇后、太子、楚相这三股势力,楚公作为楚家的主心骨,今日猝然离世,定会引起不小的风波,而皇后与太子在朝中并无实权,妇孺而已,不足为惧,这反而给了他们机会。” 以往楚公在世时,引得无数人眼红,如今楚公一走,虽是树倒猢狲散,却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楚家就只剩下一众妇孺,人人皆想将楚家分而食之,现在女人无为的固有思维大概就是楚家最后的一线生机。 “这便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楚妙尔恍然大悟。 “对,”傅云期肯定地点点头,言语中透着无奈,“如今我也只能尽量帮稳定朝纲,而后宫之事我不便插手,需得看皇后如何处理了。” 楚妙尔了然地点点头:“尽人事,听天命吧。” 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按理说楚家三女皆是皇室妻妾,论身份地位是绝对不可为一个大臣披麻戴孝的,可昨日楚芊芊专程来府上声泪俱下地与她说,希望自己替她走一趟。想着楚家如今乱作一团,而当家主母梅千柔也是个手养尊处优的闺中女子,楚公辉煌一生却落得个这般凄凉的下场,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替楚妙尔去尽最后的孝。 第二日楚府便挂上了悼丧的白灯笼,设置了灵幡,搭建了灵棚,楚府的下人皆换上白衣,一切都在楚妙尔的安排下进行得井然有序,楚家一时间,无一人不对这个从不受宠的二小姐崇拜地俯首贴地。 每日奔波于四王府和楚府两地,楚妙尔近几日日益消瘦,傅云期瞧着心疼不已,却也不好阻拦。皇宫中那两位倒是送了不少好东西到王爷府上,楚妙尔只是淡淡一笑,便命白桃收了起来。 楚雄的后事处理得极为简单,楚妙尔直接命人关了楚府的大门,吩咐他们不要惊动任何人,只是带着梅千柔及几个可靠的下人,悄悄地把他安葬了。 瞧着棺木下葬,梅千柔站在一旁哭得泪干肠断,涕泪交零,这一哭就哭了好几个时辰,声音嘶哑。虽不懂老爷与她说的朝廷上那些明争暗斗,只是想到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竟然将自己的夫君气得卧床不起,便觉得有愧于楚家。见新坟筑起,更是哭得哀痛欲绝。她整日在悔恨中以泪洗面,身子早已吃不消,哭着哭着便晕倒了。 “将她抬下去吧。”楚妙尔轻声吩咐道,望着坟上的新土,嘴里轻声念叨着,“你也没想到竟是我来送你最后一程吧,你最疼爱的雪儿或许正在行鱼水相欢之事,也不知你此时是否有过一丝的后悔呢,不过你放心,楚芊芊也不会太为难她,毕竟唇齿相依,相生相成。” 白桃与府中几个下人站在一旁,听见楚妙尔嘴里念念叨叨,心下难受得紧,也悄悄地用袖口擦去眼角的泪水。 夏日绵长,人也容易倦怠,停了好些日子没去兰院,楚妙尔也懒得再动筋骨,这一觉更是睡到巳时三刻才起,喝了碗清粥又觉得闲来无聊,便命白桃推开窗户,风已经不似前些日子那么凉爽,躺在软榻上听着外面的蝉鸣交响,忽而又惊了树上的黄鹂,叽叽喳喳的甚是热闹。 傅云期回来时便瞧见这幅场景,美人斜倚,白玉凝酥,像是误入一场琼台仙梦。 “今日回来这么早?”楚妙尔笑着撑起身,冲着外面唤道,“白桃——” “刚回来时遇见了母后身边的玉玲,说是母后许久未见着你,甚是想念,所以让我携你一同去她那儿用膳。” 这几日忙得晕头转向,也该出去放放风了,不然再等会天气热起来,更是不想出去了。 “好,”楚妙尔借着他的力起身,轻声说道,“那我换身衣裳。” 祥福宫的牡丹依旧开的艳丽,雍容华贵,自有一番娇艳。傅云期见她眼笑眉舒,也心情大好,一双桃花眼含着笑,嘴角也噙着笑,周围的宫女见了都不由得红了脸,慌乱低下头。 “你这双眼睛不要乱眨,小心误人终生。”楚妙尔偏过头,压低声音提醒。 闻言,傅云期笑得更加花枝招展,竟比这些花还妩媚:“妙妙可没有误终生。”楚妙尔淡淡地笑了一下不再搭理他。 再往前走些,远远便见到楚羡雪与皇上在花园中闲庭信步,楚羡雪一身大朵牡丹碧霞罗,逶迤拖地水仙纱裙,与身旁的牡丹正相映成趣,愈加衬得肌肤娇嫩,柔情媚态。低垂鬓发斜插着碧玉步摇,钗凤垂坠,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不知傅德佑低头与她说了什么,只见她捂着嘴浅浅笑起来,那动作说不出的千娇百媚,婀娜多姿。 楚妙尔自嘲式的勾起嘴角,心想,这楚羡雪也真是心大,为了爱情气死亲生父亲,如今自家父亲尸骨未寒,竟还有闲情逸致与他人在此谈情说爱,卿卿我我,不知道楚公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又气得从坟里跳出来。 与此同时,傅云期也瞧见了你侬我侬的两人,侧头看楚妙尔面上并不异常,还是试探性地问道:“见不见?” 若是此刻楚妙尔觉得眼不见为净,他也觉得情理之中,毕竟楚妙尔那几日的辛苦他都看在眼里,而最应守在楚公灵前的人却只出现过一次,之后那段时间再也没了音信。 “不用,又不是我做了亏心事,”楚妙尔轻笑一声,“眼下她既然来了我若是不见她,岂不是倒成了我害怕她了,再说,我是应母后的邀请来的,她可不见得。” 傅云期笑着摇头,对她说的不置可否,笑容里的宠溺深达眼底。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楚妙尔忽然黝黑的眼珠一转,脸上换上调皮的笑容来,眉飞眼笑齿如齐贝,明媚得可与这满园的花来相媲美,刹那间竟晃得傅云期移不开眼,“你说她如此心安理得,也不怕她父亲半夜坐在床头找她问话?” 傅云期愣住,继而哭笑不得,不晓得说她什么好,这丫头成天脑袋里在想些什么,竟在宫中这样口无遮拦,看着楚妙尔,好半天才止住笑:“那你觉得呢?” “我觉得会,”楚妙尔偏着脑袋想了半天,狡黠一笑,“毕竟她是最受疼爱的小女儿,自然要时常来看看,他们走了,走,我们该过去了。” 明明是有些恶毒的话,从她口中说出,竟没有一丝丝恶意的感觉,反而觉得俏皮可爱。 “谁让你带她来的?你这是想气死我吗?!”刚走到正厅门口便听见太后的呵斥,果不其然被她猜中了,楚妙尔与傅云期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停下了脚步。却在僵持不下间,两个身影悄然而至,恰好与杵在门口的楚羡雪撞见。 一身玄色锦袍,绣着蛟龙的模样,袖口处镶绣着金丝祥云,腰间白玉腰带,气质儒雅透着高贵,这不是太子傅礼连是谁?只见他面色柔和,与身旁眼中盛有怒气的楚芊芊形成了鲜明对比。 第四十二章 暗香流影(三) “再等等。” 楚妙尔身形微动,正想出面往前,便被傅云期拦住了,见他脸色挂着一抹坏坏的笑,就知道他是想看他们几人如何收场。她转头仔细观察不远处的那几人,说来奇怪,傅礼连的目光竟然如此坦然。反观楚羡雪,她明显比先前在园中局促得多,一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纱裙,眼睛也闪烁不定,试图掩盖自己的慌乱。 “皇帝,你想立谁为妃哀家不反对,但倘若她想进祥福宫,也得看哀家同不同意吧?”太后斜睨楚羡雪一眼,见她一副娇滴滴欲落泪的模样更是来气,“不请而来,这是在哪里学的规矩!” 字字戳心,楚羡雪站在原地进退两难,早在傅礼连来时,她便乱了阵脚。从做皇上的女人开始,她便想到总会这么有一天,只是,傅礼连该是恨她的,可是为何?为何他神情自若,明明笑着却感觉如此疏离? 楚羡雪抬眼,想从他眼中看出一些端倪,傅礼连却连正眼也不给她。 “母后——”傅徳佑瞧着如今这场面,身为九五至尊,竟连一个女人都不能带进门,心下不免觉得烦躁,语气自然也稍微重了些,“雪儿如今已经是您的儿媳,您在这么多下人面前刁难她,岂不是打朕的脸吗?” 太后一听,刚想发怒,傅云期便出声了:“母后何必动这么大的气?气大伤身。” 他牵着楚妙尔缓缓从花园中走出来,太后见到他俩立马换上了笑脸:“云期,你来了。” “见过母后。”楚妙尔浅笑着盈盈行礼。 “好,好,走吧,先进去用膳,”太后喜眉笑眼地伸手将楚妙尔拉到自己身边,转身见到正准备一同进来的楚羡雪立马又变了脸色,“你是听不懂话吗,雪妃?!” 楚羡雪面色霎时变得苍白,随即又涨得通红,看上去楚楚可怜。 “母后,既然来都来了,何不一起用膳呢?若是现在将雪妃赶出去,宫中人言多嘴杂不晓得会把您传成什么样子。”楚妙尔意味深长地看了一下身侧冷眼旁观的楚芊芊。 前两日楚妙尔派人送了一封信来,信中特地交代,如今楚公一倒,楚家在朝中形势危险,若想度过这次危机,只能摒弃前嫌与楚羡雪联手,否则只能眼睁睁看着楚家陷入死局,全盘皆输。 除了“以色事君”,还有别的什么办法? 楚芊芊心中微叹一声,面上却挂上一副贤惠的笑容来:“若是因为雪儿让母后为难,这那便是雪儿不懂事了,”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可即使再不懂事,私下里雪妃也算是楚家的人,如今父亲已经离世,楚家只剩下我们三人同根同源,还请太后不计前嫌,可怜可怜雪儿才是。” 估计没有想到楚芊芊会帮她说话,楚羡雪猛地抬头看向她,美眸中有些动容。 “礼连觉得呢?” 不发一语的傅礼连闻言,眼眸一沉,虽依旧温文儒雅,却与以前相比多了份坚,嘴角勾起完美的弧度:“回皇祖母,本是同根生,应相生相成,所以孙儿与母后想法相同。” 楚羡雪被封为“雪妃”时,太子与雪妃的事情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直至今日都还是有些不怕死的私下议论,不过皆是说雪妃如何妖媚,无人敢说皇上如何昏庸。那段时日太子痛不欲生,太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怪楚羡雪勾引皇上,又怪皇上没有把持住,也是自责不已。 “进来吧。”原本太后也只是想帮太子出口气,所以才对楚羡雪存有偏见,既然太子不再追究此事,当然是皆大欢喜,太后也不再计较。 围坐在梨木桌旁,侍女们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菜品佳肴,太后看着满桌精致的嘉肴美馔,略有些惋惜地叹道:“楚相走得匆忙,竟连一句话都没留给哀家。” 所有人都看向太后,等着她说接下来的话,只见太后仅留下玉玲一人,将所有伺候在侧的宫人遣了下去,诺大的祥福宫瞬间空空荡荡,寂然无声。 “这些日子哀家时常回想起从前,当年哀家还是妃嫔时,便常得楚相照顾,若不是他,也不一定有哀家的今时今日,”太后看着楚芊芊,有些感伤地说道,“楚家已不复从前,楚家如今只剩你们三姊妹,虽无法恢复以前的荣光,但你作为皇后也作为她们的长姐,应多照拂她们。” “母后说得是,可说来惭愧,”楚芊芊转头看了楚妙尔一眼,继而含笑着对太后说道,“父亲的猝然离世让臣妾措手不及,也未能替父亲尽最后的孝道,若不是二妹,臣妾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怕是父亲的后事也会耽搁。” 太后早就听说过,楚雄的身后事皆是四王妃楚妙尔一手操办,虽说是个女子,行事风格却一点也输于男子。刚听闻楚相离世,还担心楚府没男子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没想到这个不受宠爱楚家二小姐,却不像寻常闺阁女子般娇弱,居然能把楚家的人治理得服服帖帖,可见也是个能担事儿的人。 “这次妙尔确实令哀家刮目相看,”太后看向楚妙尔,再看向傅云期,满脸慈爱地笑着,“云期好福气。” 傅徳佑静静地看着楚妙尔,怎么看怎么顺眼,每日都有人来宫中与他禀报,这些日子楚府发生的事情都历历在目,说她如何处理楚雄的后事,如何安顿楚羡雪的母亲,如何安排楚府下人,条理清晰地令他瞠目结舌。隐约中对她的印象,胆小不爱说话,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呆着,感觉她好象有些不同,但又说不出哪儿不同。 傅徳佑也瞧着傅云期,调侃笑着说:“你确实福气不错,竟然娶了如此贤明的女子。” “要说起来,我还得多谢皇兄才是,”傅云期得意地笑着说,“否则我哪里有此福气。” “呵呵。”傅徳佑尴尬一笑,心中却有些怅然若失。 坐在旁边的楚羡雪始终一声不吭,静静听着他们的谈话,心绪如麻,食而不知其味。杯酒言欢间,忽然太后不经意地问道:“太子妃人选已经钦定了吗?” 楚羡雪心中慌乱,手中筷子一下掉在了地上,引得众人侧目,唯独傅礼连连手指也没动,只是恰好被楚妙尔瞧见他目光微微闪烁。 “回母后,已经定下来了,”楚芊芊轻柔地回道,“就是刑部尚书徐太卿之女,徐柠。” “徐柠品行端正,性子温和,其父徐道阳也是个忠正良臣,确实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太后先是肯定似的轻轻点头,再转向傅礼连问道,“礼连可见过?觉着如何?” 傅礼连握筷的右手,微不可见地颤动一下,面不改色地抬头笑道:“之前在宫中见过几次,极有礼数,与皇祖母说的相差无几。” 刑部尚书作为一品大臣,掌管着整个大金国的司法和刑狱,一直以来就是楚相在朝中最大的劲敌,现在楚相一倒,徐道阳便成为各方势力极力拉拢的对象,在这个层面上来说,刑部尚书是极好的跳板,如今傅礼连犹如雏鹰,若想尽快展翅高飞,正好借这个跳板大展拳脚。 只是这刑部尚书大公无私、从不搞结党营私的活计,却唯独对这个宝贝女儿宠到不行。楚妙尔与傅云期相视一眼,心下了然,这个人选恐怕也是傅云期连日来精挑细选过的,有了刑部尚书这个靠山,傅礼连今后在朝上也有了底气。 “那太子妃的册封大典安排在何时?”太后瞧了一眼低着头失魂落魄的楚羡雪,佯装不明白,刻意问道。 “母后!”傅徳佑心中有些不耐烦,出言打断她,“册封大典得由礼部先草拟出来,交由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哪有这么快!” 见目的达到,太后也只是点点头,再询问了些家常理短,也不再提这件事了。 册封太子妃的流程,太后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很明显,就是为了故意将太子妃的册封仪式说给楚羡雪听的,叫她从此以后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做雪妃,也好从根本上断了他俩的念想,别再有任何瓜葛惹出是非,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 这一场宴席散后,傅云期与楚妙尔没有坐轿,两人从祥福宫出来后沿路慢慢的走着,白桃与亭风在不远的后面慢慢跟着,始终与他们保持一段距离。皇宫里格外寂静的,除了巡夜的侍卫和周边不停歇的鸣虫蛙叫声,再无其他人,走在路上甚至可以听得见脚踩在石头路面上的声音,听起来甚是踏实。 两人正享受着眼下的安宁时刻,傅云期突然伸手轻轻一拽,将楚妙尔带入一片杜鹃花后面蹲下,这一片杜鹃正开得怒放,刚好可以遮住他们二人的身形。傅云期将楚妙尔护在怀中,隐没在黑夜里。楚妙尔屏气凝神,隐约可以听到他平稳的心跳声,也感觉到他微热的气息轻扑在自己的头发上。 楚妙尔心下疑惑,正欲开口讲话,只听得傅云期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不要声张,雪妃与太子正往这边走来。” 第四十三章 暗香流影(四) 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恰好将一切尽收眼底。那步步生花的婀娜身姿,不是楚羡雪又是谁。不愧是大金国第一美人,连在暗淡的夜色中,也是如此娇艳迷人。 此时楚羡雪身边的贴身丫鬟夏荷正站在不远处的黑影中四处张望着,只是未见太子身边的小李子,想必是太子也体谅楚羡雪,怕她在宫人面前失了颜面。 疲倦的月亮躲进了云层里休息,只剩下几颗星星像是在放哨。两人在原地站了许久,都无人说话,兴许是因为再见面的身份转换太大,以至于两人一时都不知道如何开口,还是傅礼连先打破了沉默。 “雪妃娘娘,你——”傅礼连还未说完,便被楚羡雪抢了去。 “礼连哥哥,都是我不好,我听夏荷说你前些日子曾来找过我,”楚羡雪顿了顿再说道,“不是我不见你,是,是——” 楚羡雪的声音娇中带着几分妖冶,柔中又夹着几分媚,此时刻意压低时,低回轻柔而又妩媚多情,令楚妙尔这个女子都觉得有些欲罢不能。 “雪妃娘娘请自重,身份不同往日,不可逾越,”傅礼连负手而立,仰头看着皎洁的明月,心中却是无限惆怅,苦笑着说道,“我们本来就不该见面,若是被另有居心的人瞧见今夜我们私下见面,一定会拿此事来大做文章,于你于我都不好。” 他话中的黯然伤神,楚羡雪怎么会听不出来,于是更加自责了,她咬着唇,也不顾上那些规矩礼仪,急急上转身前抓住傅礼连的衣袖,用柔得可以滴出水似的的声音说道:“礼连哥哥,你还在怪我吗?” 楚羡雪本身就长得妩媚,此时一双媚眼柔得就快要掐出水来,连躲在花丛后面的楚妙尔看了都有些动容,可偏偏傅礼连看着天边的月亮,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声音也一如月色般冰冷:“不怪。” “礼连哥哥,你爱徐柠吗?” 傅礼连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地问出这个问题,竟一时怔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嘲式的摇摇头:“哪有什么爱与不爱的,我是太子,应以大金国的一切利益为重。” 想到从前傅礼连对她的种种温柔,再想到刚逝世尸骨未寒的父亲,楚羡雪的泪水突然就像不断线的珍珠似的一滴一滴的落下,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的到底是对是错,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可今天这局面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所以只得低垂着头,不敢再发声。 “从前听你叫我‘礼连哥哥’时,心里是喜悦的,如今再听,已然不是从前的滋味,只觉得可悲,”见她不做声,傅礼连低头看她正在饮泣吞声,心中叹了口气,“如今你是雪妃,万事要注意德行,在宫中不比以前,万万不能像以前那么任性,为自己引来祸端,楚家已不复从前,要想在后宫站稳脚跟,就不要寄希望在我父皇身上,与我母后联手吧,还有四王妃也是个能担事儿的主,话已至此,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应该想到你我有今时今日的局面,往后,雪妃娘娘便自求多福吧。”身旁的楚羡雪终是没忍住,一下子扑在傅礼连怀里,失声痛哭:“礼连哥哥,我,我错了,可是我等了你那么久,为什么你不来娶我,为什么——” 听到此处的楚妙尔微微一愣,心下忽然对她升起几分怜悯来,想来也是,楚羡雪也不是没有对傅礼连存有真情,只是两人情投意合几多载,守身如玉却迟迟等不来心上人八抬大轿来迎娶自己,难免会觉得委屈,遇见一个更能疼惜自己的便丢了分寸,果真是相爱容易相守难啊。 傅礼连几欲伸手,还是忍住了,任凭她哭得声嘶力竭,也毫无动作,不再出声。 兴许是哭得累了,怀中的哭声渐渐小了,身子也不颤抖了,傅礼连便抬头轻声唤不远处的夏荷过来。 “将你家娘娘带回去吧,今后出了何事都别再私下见面了,”傅礼连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眼睛微肿,鼻头微红,心蓦地像撕裂般疼痛,低声嘱咐道,“她心思单纯,你要时常在身旁提醒着,莫被人抓了把柄。” 闻言,楚羡雪额两行清泪,又从白玉般的脸颊滑落。夏荷应声,连忙上前将楚羡雪扶起,想将她带离,却发现楚羡雪手中紧紧攥着傅礼连的衣角,秀眉紧蹙,娇艳欲滴的红唇也紧紧抿着,一双娇媚的眼睛因为红肿,显得楚楚可怜。 “雪妃娘娘,眼下巡夜的又要过来了,咱们该走了。”夏荷轻声在她耳边唤道,一手轻轻掰开楚羡雪攥得紧紧的小手,楚羡雪却纹丝不动,只直直地盯着傅礼连。 “走吧,雪儿。” 听见熟悉的称谓,伴随着傅礼连的微不可见的一声轻叹,楚羡雪用手捂着脸,认命似的任由夏荷将自己带走,泪水从手指缝中悄然流下,他们都知道,这次真的是诀别了,从今以后楚羡雪是雪妃娘娘,而傅礼连只是大金国的太子。 可楚羡雪走后,楚妙尔明明瞧见了太子转身离去时,也伸手拭了泪。这段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的情感,在清冷月色中悄然落幕,真是令人唏嘘。 回府的路上,楚妙尔明显被刚刚的事情乱了心神,一路沉默不语,傅云期瞧见后,突然深情地说道:“妙妙,若是能和你一直这样走下去,这辈子到头也是幸福的。” 此时无声胜有声,楚妙尔嫣然含笑,心中却因他的话漾起了微微涟漪。她比楚羡雪幸运,至少身边还有如此爱她的傅云期。 晚宴时喝了些酒,睡到半夜忽然就醒了。楚妙尔刚睁眼还微微觉得有些头晕,下意识往旁边伸手,却发觉身边的位置冰凉一片,傅云期也起身去干嘛了呢?她躺在床上闭眼休息了一阵,发现还是毫无睡意,索性就起了身。 窗外夜色弥漫,入夏后每日都能听得见虫鸣之声,楚妙尔开始时还觉得有些吵闹,久而久之也习惯了,听着反而心下踏实。 夏日的深夜还是有些凉意,披了件稍厚的披风,楚妙尔从里屋出来就见到白桃睡得正香熟,就没有扰醒她,自己动作很轻地从她身边走过,轻声合上了门便转身往外面走去。 “王妃——” 守在门口的亭风猝然出声,吓得楚妙尔差点一颗心从嗓子眼儿掉了出来。 “嘘——”楚妙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屋里,“白桃睡得正香,小声点。” 亭风默默地点了点头,小声说道:“王妃这是准备去哪儿?” “醒了睡不着,想到处转转,”楚妙尔四周望了几眼,没瞧见傅云期的身影,轻声问道,“王爷呢?” “王爷方才也说睡不着,说到处转转——” “哦——”楚妙尔笑着点点头,果然在一起久了作息时间都如此相似,“那你就在此处吧,我转转就回。” 看着王妃转头就走,亭风赶紧两步追了上去,低声问道:“亭风陪王妃一起吧?” 楚妙尔片刻也没停留,作势摆摆手,无所谓地说道:“无事,我去找你们王爷,你就别来打扰了。” 闻言,亭风奔走的脚定在原地,想了下王妃说的话,不无道理,王府到处都有暗卫,还有王爷在,自己瞎担心什么。亭风自我肯定地点点头,一跃而起落在树上,又回到先前呆的那根树干,翘着腿躺下,眼睛看向屋里。 从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透过开着的窗户看到睡得香甜的白桃,也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的,表情甚是精彩,躺着的亭风见此,嘴角随即勾起愉悦的弧度,满意地闭上了眼。 入夏的夜风飘着花香的清芬,轻轻吹拂着楚妙尔随意挽起的乌发,她漫无目的地走着,隐隐约约听见有箫声传来,悠扬动听,难道是傅云期? 楚妙尔就着月色的余晖,顺着声音慢慢地往前寻去,箫声随风飘忽,引她到了小湖边上。 湖中的小亭中央正站着一人,双手执玉箫,箫声婉转,显得背影也有些落寞。楚妙尔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安静地不去打扰到他。 “妙妙也醒了?”一曲落,傅云期缓缓转过身来,似乎对她的出现没有一丝意外,含笑着向她伸出手,“妙妙,过来。” 楚妙尔微微一笑,缓缓走向前去将手放在他手心后才说道:“还是第一次听你的箫。” “哦?”傅云期挑眉,语气暧昧地笑道,“据我所知,妙妙可不是第一次听我的箫。” 闻言,楚妙尔面上一红,之前做的梦她只与湖音说过,没想到,湖音竟然将这种羞人的事也说给二王爷听,真是令人害臊。 “妙妙脸皮还是如此薄。”傅云期见她局促不已便不再调笑,将她带到石桌边上坐着。石桌上摆着一壶清酒,一个酒杯。他端起酒杯一饮而下,再次将箫放在嘴边,悠扬清雅的箫声翩然而至。 湖边的花依旧开得艳,此时微风阵阵,清香扑鼻,听着悠扬的箫声,忽然觉得此生若是如此,她来这世界上走这一遭也值了,楚妙尔伸手为自己斟酒,一杯接着一杯,也甚是惬意。 “傅云期,谢谢你。” 箫声戛然而止。 第四十四章 湖中花月(一) 因为喝了一点酒,她两颊泛起桃色的红晕,面颊微红,带着点薄醉,眼睛如盈盈秋水,嘴唇红润欲滴,更显得娇艳动人。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头上依然插着那根白玉簪,但这次看上去却格外耀眼,脸上未涂过胭脂,两侧的头发,随着微风轻轻摇动,清秀迷人。 “谢我作甚?”傅云期眸中有幽幽星芒,那几缕飘起的发丝像是挠在了他的心尖上似的,让他痒到不行。 楚妙尔偏头想了下,托着腮,娇憨一笑:“自然是谢谢你啊——” 随风飘来清香阵阵,心也跟着醉了。 “呵——”傅云期见她面色酡红,一双明亮的杏眼仿若要沁出星光似的,心中荡了荡,露出了邪邪的笑容,俯身轻轻挑起她的下巴,越凑越近,声音魅惑而迷离,“谢人可不是这样谢的,是要这样——”话音未落,低头便覆在了她的唇上,他双手捧着她的脸,一寸寸辗转厮磨,动作轻柔地如同呵护至宝。 “傅云期!——”她眼波流转,似喜似嗔,微噘的红唇晶莹剔透,这半恼半娇的模样引得傅云期哑然失笑。 他眼底泄出了笑意来,索性将玉箫放到一旁,又为自己斟了杯酒,这个小湖是仿造云雾山庄建的,多日未来此处,竟已经枝繁叶茂花团锦绣,尤其是那颗开得妖冶的树。 “那是什么树,之前从未在大金国见过。”他好奇地问道。 楚妙尔微微一笑,起身看着他指的那个方向说道:“是二嫂送来的安石榴,现在正开得旺盛,九月份开始结果,到重阳节就可以吃,白桃那个丫头盼望着它早日结籽,每日都要来看一遍才放心。” “二嫂真是有心了,”傅云期点了点头,“有不少人都从商贩那里买了种子,可安石榴产于西域,并不适应这里的气候,最终都是草草了事,而长成的石榴树虽是容易存活,却也难以运送,至今也无人愿花费精力在它身上,所以这也算是大金国的第一颗安石榴了,是要命人看紧一些,到时莫要被人偷了去。” “哈哈哈——”楚妙尔捂嘴而笑,“谁敢来王府偷果子?我都算好了,等果子熟了,第一个就要给二嫂送去,还有湖音姐姐,再给母后送些去,皇后可以送几个,对了,杨姑娘也可以送几个,再留些给白桃,亭风——” 楚妙尔正说得起劲,转身便见着傅云期双眼定定地看着她,眼里尽是温柔和深情,渐渐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神情也愈发柔软。 “你和我印象中的样子全然不一样了。” 闻言,楚妙尔轻轻一挑眉,坐到他面前,就着傅云期手中的杯子,浅尝了一口清酒,抬头含笑着问道:“有何不一样?” “你还记得楚公寿辰那日吗?”见她茫然地摇摇头,傅云期低声缓缓说道,“那日皇兄欺负你和雪妃时我就躲在那座假山之后,当时母后还不是太后,皇兄也并不得宠,我那日奉母后的嘱托多与皇兄帮衬,刚走进后花园,便瞧见了你们对峙而立。你当时躲在雪妃的身后,唯唯诺诺的,怕得都要哭出声来,我当时就在想,相府之女竟如此胆小,今后也不知谁敢要。” 他说的应是真正的楚妙尔,没了娘爹也不疼,自小寄人篱下,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欺负,想想就觉得可怜。 “你既然都看见了,也不帮帮——我,”楚妙尔起身坐到他身旁,佯装嗔怪道,“还站在后面看我笑话。” 随着动作,她鬓边一缕发丝不经意间飘到了傅云期的面上,傅云期伸手,无比自然地将那缕发丝撩到了她耳后,鼻尖的热气呵在她的脸上,微微发烫。 “其实,自那次后,我还见过你一次。”傅云期一双桃花眼无比认真地看着她说道。 楚妙尔轻挑了一下眉毛,这倒是出乎她的意外,难不成他与楚妙尔年少便有情?微皱眉细细想了一下,白桃是同楚妙尔一起长大的,她从未听白桃提起过楚妙尔与傅云期有什么交集,况且,从他们大婚时傅云期的行为来看,应该不至于有情,不然怎么忍心让她独守空房这么久。 “想你也是记不得了,时隔太久若不是你突然成了我的王妃,我都快忘记了。”司马明朗微微一笑,他看着夜色中的小湖,沉思了好半天,才淡淡的口气说起那年的故事。 楚妙尔也不再说话,托着腮静静的听。 就是前年,沉寂多年的东厥开始蠢蠢欲动,开始在沿边试探,正是这时傅云期与母后争吵,便负气从皇宫跑出来。本就是偷摸着出宫,身边也仅带了亭风一人,两人一路往西陵的方向骑马狂奔而去,血气方刚的他正想领教领教东厥人这么多年来苦苦专研的战术如何。 结果越往西难民越多,眼睁睁见着东厥人烧杀抢掠,手段残忍,虽不随意伤人性命,手中泛着银光的弯刀也是令人惊恐的,傅云期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只身一人怕是免不了吃亏。眼下骑马是万万不行了,太引人瞩目,傅云期二人想了片刻,便弃马而行。 想回头已是不行,他们只能随着难民被推着往前走,走着走着,傅云期回头,身后四周哪还有亭风的身影,全是蓬头垢面的难民,也不知道是何时走散的。他被推着往前,什么也辨不清,行到了一处,难民们突然全散开来,傅云期这才有空抬头细细看,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入了东陵的地界。 东陵地处丘陵,四周高山环绕,就像是一块天然的屏障,此处正是军民休憩的好地方,从没有如此奔波过,傅云期精疲力尽地往一个古色古香的胭脂铺走去,掌柜的也像是见怪不怪,还顺手递给了傅云期一杯清水。 身为皇子,从小在皇宫看惯了阴谋暗算,傅云期下意识地抬手谢绝,可见到那掌柜五十来岁的年纪,看起来敦厚老实,满脸良善的笑容,竟也不好意思来,伸手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难民就这样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商铺门口席地而卧。 傅云期寻了一处稍微干净些的地儿,靠在门口合眼休息。骤然一声巨响,将他吵醒。傅云期站起身,应是坐久了又许久没有进食,眼前一黑,身形一晃,眼看就要晕倒,忽然声音软软糯糯的在他耳边响起。 “大家都走了,你杵在这儿作甚?” 只见这姑娘挽着个飞仙发髻,身穿粉红锦绣衣裙,脸蛋还带着些婴儿肥,白皙粉嫩,有种孩子才有的的娇态。 这不是楚相的二女儿,那个胆小的楚妙尔吗,她怎么会在东陵? 傅云期怔住了,看着她渐渐张开的五官,圆圆的杏眼清媚,虽然稚气未脱,却有种罕见的灵气。 瞧他半天没有反应,楚妙尔一咬唇,干脆牵起他就跑。 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双软软的手牵起,沿路的街景疯狂地往后闪退,望着她圆润的后脑勺,傅云期生平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牵着手,心中甚至没有厌恶。 跑过街道,穿过小巷,来到一个寺庙,楚妙尔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放开手之后发现手心沁了一层薄汗,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来轻轻擦拭着,歇了半晌才开口问道:“这位公子,方才也是情急,如有冒犯请见谅,但,看你的穿着应不是东陵人吧?是不是和家人走散了?” 傅云期半天没有吭声,他没想到,她居然不记得自己了,明明他们在楚府中见过一面,既然她忘了就算了吧,反正他们今日一别,她好好地待在东陵,往后他们二人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楚妙尔一双大眼睛扑闪扑扑的看着他,傅云期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么干净清澈的眼眸,脱口而出:“我从京都来,”说完就后悔,不应让她知晓自己的身份才是,于是连忙补充道:“我和家人去往西陵,方才不小心被难民冲散了。” 傅云期的目不转视地看着她,心中有些希望她能想起什么来。 “怪不得,可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什,”楚妙尔在身上翻了许久,掏出一个钱袋递给他,“这是我外祖母过年时给我的银子,你先拿去买些吃食,这里无人知道,你暂时可以避一避,再去与家人回合。” 傅云期低头看着手里绣着一只精美麒麟的荷包,心中微微动容,见她提裙准备起身,忙问道:“你去哪儿?” “我也是与家人走散,现在要去寻我外祖母,”她想了想,又安抚似的说道,“我自小在金陵长大,你只管在这里躲上半日便可离去,他们攻不进来的。” “谢谢——”傅云期见她马上消失在门口,急忙说道。 “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记挂在心上,”她回头指着自己的脸冲他调皮一笑,“离去时记得先将脸擦擦,不然他们都认不出你来。” 闻言傅云期立即低头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果不其然是黑的,抬头已不见那抹身影。 回忆在这儿戛然而止,傅云期也没想到,阴差阳错,她竟成了自己的王妃,谁也不知道,知道她将代替楚羡雪嫁进四王府时,他雀跃得足足两日未睡。 “就是这样。”傅云期含笑看着她轻声说道。 第四十五章 湖中花月(二) 楚妙尔眨巴眨巴那双清澈的眼睛,半天才反应过来似的,杏眼因为惊喜而睁得大大的,红润的唇也微微张开,吃惊中带着些娇憨。 “原来是你啊!——”接着嘟着水润的粉唇问他,“那你为何不对我好些,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觉得我对你不好?”傅云期失笑,眼底的笑意逐渐荡漾开来,眼角眉梢都带着久违的喜色。 楚妙尔先摇了摇头,再点点头,然后才轻声说道:“开始不太好。” 夜,静极了,明月在云层中穿行,淡淡的月光洒向四周,将枝桠的倒影投入湖水中。 “刚开始知道母后要将楚羡雪赐给我时,我其实还很庆幸不是你做王妃,”傅云期扬起唇角,语气轻松许多,“因为在我私心里,并不想让你成为朝中势力争权夺利的牺牲品,可你也知道,楚公以来都视我为敌,万万不可能让你的宝贝妹妹嫁与我,才让皇兄帮忙从中斡旋,我知晓当天就去和母后说过,但是圣旨已下,母后也不便更改。至于因为什么母后也会答应将楚羡雪换做你,至今我也不明白。” “这个嘛,”慕容枫想了想,“有可能是因为你已经‘臭名远扬’,而且身边还有婉娘,嫁进王府保不齐也得不到宠爱,所以太后也不想将大金国的第一美人嫁给你。 “你这叫‘先入为主’,太后与楚羡雪并没有多少来往,”傅云期望着她静静地说,“你这种说法套在楚公身上比较合适。这么多年也有不少人想塞女子进四王府,我正好借机让婉娘住进王府,也刚好能堵住悠悠众口,‘四王爷不近女色,唯独心爱婉娘’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传到宫中连母后都信了,不过他们传得越逼真越好,倒还给我省了不少麻烦,外界猜测的不过是他们想要的,我便做个他们看,不然你觉得我为何这么多年不曾娶亲?” “我刚进王府时,你应该也是在暗中怀疑我吧?”楚妙尔轻挑了一下眉毛,浅浅一笑,嘴角泛起两个若有若无的酒窝,显得狡黠而俏皮,“怀疑我是不是楚府派来的奸细。” 听完他方才说的那些事情,再联想起刚成婚那段时间傅云期对自己的若即若离,当时只觉得他离自己越远越好,夜夜不见面是最好不过的,可以现在的心境再来分析,分明是傅云期心中对自己藏有防备之心,才那么冷淡无情。 “在你进府之前就调查了,只是两边府中的人都与你不亲,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来,”傅云期扬唇轻笑,笑容极浅极淡,“朝中复杂只能小心为上,妙妙可不要记仇。” 那他既然已经调查过自己,便应该知道自己与楚妙尔是天壤地别的两个人,楚妙尔看着他,语气带着不确定:“你不觉得与以前相比,我很不一样?” 听后,傅云期一愣,从他得到的消息里,确实明确表示了她自从落水后,整个人就变得大方得体,甚至可以说是变得无坚不摧,完全看不见从前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影子。而且按理来说,失足落水后应该见水就怕才对,她在云雾山庄时却一点也没有畏惧。“妙妙与从前相比,确实变了许多,从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变得可以独当一面了,不过即使妙妙喜欢哭,我也喜欢。”说着,凑上去亲了她一嘴。 楚妙尔被猝不及防地亲了一口,两颊白里透露着微红,浮现出一种令人无限遐想的娇媚,看着她浅浅地笑了起来:“你与我听说的也完全不一样,什么冰冷无情、不近女色都是假的,你如今的油嘴滑舌就快比上二哥了。” “哈哈——”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傅云期抑制不住喜悦之情,仰脸大笑,笑声爽朗,倍显开怀,久久才停下来回首说道,“吹首曲子给你听。” 楚妙尔点点头,轻托着腮温柔地望着他,眉眼弯弯地笑着。 取箫在手,皎洁的月光倾洒在他的身上,仿若披了一层洁白的霜雪,他端起玉箫到唇边,缓缓吹出清音,箫声悱恻缠绵,就如和风絮柳,悠远恬静,悦耳悦心。 一直睡到晌午,楚妙尔才悠悠转醒,昨晚回来时天已经泛白,虚着眼见窗外竟然下着小雨,于是又捂着锦被倒了回去。在床上翻滚了几遍,醒了又实在是睡不着,终于决心翻身而起。 早就守在外屋的白桃听见动静便进了去,笑着将楚妙尔扶到铜镜前,细心为她梳洗。 “王爷已经回府了,就在书房等王妃用午膳呢。”白桃笑着说。 闻到熟悉的花香味,楚妙尔偏头寻找,就看到了桌上放着的花篮,里面的月月红还有些露珠,想来也是一早就摘来的,她心中一动。 见王妃偏头看着那个花篮,白桃偷偷一笑,如今王爷对王妃越来越上心了,九泉之下的老夫人再也不用担心了。 楚妙尔瞧着铜镜中涂了一层薄薄珠粉的自己,凝脂点漆,朱唇粉面,白桃将自己眼下的倦怠用脂粉妆容完美遮盖,对于她的手艺,楚妙尔是十分满意的。 换了身浅黄的纱裙,楚妙尔就往书房的方向走去,穿过雨廊,便看见他正坐书房外的亭子里看书。 他身穿月白长袍,头戴玉冠,眉如墨画,低头垂眼时显得温润如美玉一般,白皙的肤色衬着桃红的唇瓣,无比妖冶,楚妙尔抿嘴一笑,朝着他走去。 听她细微的脚步声,司马锐抬头见了她,立即放下手中的书,笑着起身迎上去:“醒来了啊,我让人准备好了饭菜,是不是饿了?” 楚妙尔轻轻摇摇头,笑着说道:“现在倒还不饿,兴许是昨夜的酒还没有过,怎么今天如此雅兴,竟然坐着看起书来。” “是本棋谱,随便找来看的,”傅云期指了指一旁的书,继而说道,“我有些饿了,先去用膳吧,你昨晚吃的就不多,又睡到此时方醒,再如何也要多吃点才行。” 楚妙尔瞥了一眼,确实是一本泛黄的棋谱,也就没再管,点点头就随他进了厅。 “今早杨姑娘又来信了,我见你睡得沉,便帮你看了。”傅云期喝完一碗粥,才不经意地开口说道。 这个杨瑾汐,难不成又来问她准备好迎接她的东西没有,楚妙尔笑一下,点头应道:“信上如何说?” “没有说什么,”傅云期又盛了一碗热乎乎的清粥给她,才继续开口说道,“就是说昨日已经启程,让我多找些好吃的好玩的,好让她见见京都的繁华,好回西陵去发扬光大。” “这个杨三小姐真是做商贾的一把好手,”楚妙尔停下来想了想,提议道,“我们到时带她去春燕楼可好?” 傅云期放下勺子,挑着眉头一脸不怀好意地笑着问道:“你想去?” “嗯——”楚妙尔轻轻应了一声,抬眼见到他眼中的笑意后才忽然醒悟过来,佯装生气地说道,“你想哪儿去了,我就是觉得杨姑娘在西陵将和乐楼经营得如此好,想带她看看京都的第一楼是什么模样,再说,总听你们说起春燕楼如何如何辉煌大气,左右我自己也进不去,也不能找其他人带我去,既然杨姑娘来了,我肯定是要抓住这个机会去一睹风采的。” 闻言,傅云期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答应她等杨瑾汐来了便带她一同去春燕楼见识见识。 而信中说昨日就启程的杨瑾汐杨三小姐,此时正坐着马车往京都的方向赶去。说来她也是心大,一人上路,就只带了一个随身丫鬟和马夫,而马车刚行驶到西陵与京都的交叉地界,便被人拦住了。 只见骏马嘶吼一声,马头一仰,马车便急停了下来,车内颠簸得厉害,杨瑾汐猛地从睡梦中惊醒,隐约听到外面的对话。 “钱留下,可留你一命!” 马夫弱弱的声音传来,断断续续的,显然已经被吓得魂魄出窍了。 “壮,壮士手下留情啊,我们只是路过——” “废话这么多!——”那人粗声高呵,一听就是个山间盗匪,“车内有谁?!” “壮士,壮士饶命啊,车中无人,车,车中,无人——” 杨瑾汐惊魂未定,虽说她从父亲手中接过杨家,什么妖魔鬼怪的人没见过,但这是第一次遇上真刀实剑,毕竟是个小姑娘,心里也不免犯怵,身边的丫鬟绿云还不停地哭哭啼啼,哭得她心烦意乱。 “别出声!”她低声呵斥道,皱着秀眉明显也是害怕极了却还努力保持着镇静。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竹帘,看着马车行驶的也是官道,竟然朗朗乾坤也有匪徒拦路,看来京都也不想表面那么国富民安。此处正在树林中,匪徒此时出现,这条路一时半会怕是也没有人过,只能盼望着马夫能多坚持一会儿了。 “壮士,这是我的钱,您收下吧,求求您——” 听马夫在外面一直跪地求饶,求他放过车里的人,杨瑾汐实在是不忍心,决心下车,刚起身便被绿云紧紧拉住。 “小姐。” 杨瑾汐抬眼见到绿云已经吓得双唇颤抖,勉强挂起一抹笑来安抚道:“我若是不下去,今日车夫是活不成了,你就在车里不要出声。”说完便掀开车帘,一眼便见到那人高至一尺八,怪不得叫“壮士”。 杨瑾汐心中猛地一沉,还是平静地轻笑道:“这位壮士,这口袋的钱可足够?” 第四十六章 朱门映柳(一) “小姐!”绿云见自家小姐将装满金银首饰的包裹直接抱了出去,顾不得脸上的鼻涕眼泪,又怕被发现,于是躲在门后急急地小声说道,“那是咱们全部的盘缠啊!——” 杨瑾汐却不回话,笔直地站在马车门前。她们既然已经进了京都的地界,想来离四王爷也不远了,这匪徒若只是贪财,那她手中这些银两已经足够保下他们一命,若是这匪徒不仅仅是要钱财,就算自己将银两藏起来,也免不了一死,最后银两还是要落到他的手上,她又何必要多此一举呢。 那匪徒定睛一看,从马车上下来的竟是个年轻的女子,虽轻纱遮面,瞧着那双眼睛也是水灵灵的,不难想象轻纱下面定是细皮白肉,想到此,那人脸上立马浮出一抹猥琐的笑容来,身旁的马夫不怕死地上前阻拦,那人不耐烦地大力挥手,一脚将马夫给踢飞了出去。绿云见此,立马缩回来马车内,躲在角落中手脚发抖。 “哎哟——”马夫痛呼一声,落到旁边的草丛里去,滚了几圈才停下来,毕竟是在杨府过得滋润惯了,又不像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摔倒在地一时半会也没有任何动静。 马夫躺在草丛中一动不动,怕是受了那一脚此刻也伤得不轻,杨瑾汐眉头一跳,心更沉了,隐约觉得眼下这情形有些棘手,还是该多带些人马出门的,哪曾想,在京都的地界上都有人行抢持之事。 那匪徒身形魁梧,渐渐靠近马车,从她手中抢过包裹,拿在手中颠了颠,心下暗自一喜。看着这姑娘衣着简单,身上未戴珠宝玉钗的,身边也未见几个随从,原来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啊,今日可是赚翻了。 “青天白日下,这位壮士在官道上行此事,也不怕惊来了官兵?”杨瑾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想从他嘴里套出些对自己有用的信息,能拖延时间更好。 不料那匪徒听见后并没有害怕,反而仰天大笑,声音中气十足,在树林中久久回荡,带着坏笑往前走了一步:“大爷我既然敢来此,还怕区区官兵?嗯?” 他话尾的音调微微上扬,一脸横肉,身上的汗渍味令人作呕。杨瑾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又忍下心中的不适,她的身材已不算娇小,可自己站在马车上都仍然要仰视才能见到这人的眼睛,这让她不免心中打鼓,紧紧攥住自己的纱裙不敢再动弹。 “壮士体格威武,想必那些官兵也奈何不了你,”杨瑾汐屏气凝神听着四周只有树叶的沙沙声,方才似乎听见马蹄声现在有没有了,莫非是自己太过紧张出现了幻觉?心下虽是焦急,面上却轻笑着看向他怀中的包裹,“既然壮士已经收了钱,可否遵守承诺放我们离开?” 可是她这次却打错了算盘,这匪徒不仅要钱,人也想要。 “那可不行,”那匪徒随手将包裹扔到地上,再往前走了几步,双手环在胸前站在马车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身子贴在马车上许久突然咧嘴一笑,色眯眯地盯着她,“你这小娘子嘴巴厉害得很,想必长得也美得很,不如跟了我去,大爷保证日日让你醉生梦死。”说着便伸出手来。杨瑾汐心想,这次要命葬于此了。 “去死吧你!——”一直躲在门后的绿云忽然手执木簪,大吼一声从马车中冲了出来,“不准你碰我们小姐——” 那匪徒明显被惊到了,楞在原地只感觉右肩一阵刺痛,顿时血就顺着手臂流了下来,看清她手中染血的簪子才惊觉自己竟然被一个弱女子刺伤了,当下怒不可遏,一个反手便将绿云扔在地上。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敢伤我!”俗话说,打女子的必定是小人,这匪徒自然也不会是君子。他蹲下身将绿云提起来,浓眉竖起,鼻孔微张,显然是气极了,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不遗余力,绿云的左脸瞬间便红肿起来。 “手下留情——”见他又扬起的手,杨瑾汐连忙冲了上去,恳求道。 匪徒见她冲了出来,高扬起的手便停了下来,将手中的丫鬟随手一扔,笑着说道:“小娘子想通愿意跟我回去了?” 她心疼地回头,见着躺在地上的绿云,半张脸已经肿得见不到眼睛,眉头紧紧蹙起,这丫头虽然生性胆小,但也忠心护主,再打一巴掌怕是连命都没了。 “不,这丫头是我的人,我自然不能见她为我而死,”杨瑾汐仰起头直直看着他,目光坦然,带着一股子倔强地说道,“可我也决不可与山贼为伍,若是想掳我做妾,不如杀了我一了百了,方才那些钱就当作上路钱,给我个痛快。” 闻言,那匪徒的脸色骤变,眉宇间露出毫不掩饰的狠厉之色,咬牙切齿地拿出腰间的匕首,怒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你就去死吧!” 杨瑾汐见刀光乍现,紧紧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许多自她接管杨府以来的种种,她整日为杨府殚精竭虑,如今命葬于此也算是她的命数吧,只是她还没培养出接收的人来,有些遗憾。 一声轻叹从她唇间滑出,却丝毫没有意料中的疼痛袭来。 “谁?给大爷滚出来!——” 那匪徒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杨瑾汐猛地睁开眼,便见到他拿着一枚暗器,满脸的血渍四处张望,而后一人骑着骏马慢悠悠从一旁的树木中走了出来,挡在她的面前,杨瑾汐凭着多年的直觉,觉得这人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这是个极为年轻的男子,肤色古铜,散在耳边的头发微卷,穿着鸦青云缎圆领袍,骑在马上都能看出他身形极高极挺拔,他斜眼看了一下马车上的杨瑾汐,瞳如漆黑夜色,泛着深深浅浅的冷意,嘴角却勾着,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讥诮,再转身冷冷看着面前的人:“欺负弱女子,该死的是你。” “多管闲事!”那匪徒啐了一口,恶狠狠地举起匕首,“你再不走我便连你也杀了!” “呵,”那男子轻声笑起来,轻蔑地说道,“你可以试试能不能伤我分毫。” 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那匪徒气得暴跳如雷,大声吼着,不管不顾地朝他们冲过来。 杨瑾汐眼见那人惨叫一声,手腕一转刀便落到地上,再惨叫一声,双腿一软整个人直接扑在地上,甚至都没有任何犹豫就开始求饶。杨瑾汐睁大了瞳孔,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情形,并没有见到眼前这个男子大展身手,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暗器? “哎哟——”那匪徒倒在地上,一会捂着腿一会捂着手惨叫着,“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快滚,不然我保不准会不会要你的命。”那人气定神闲的说道。 那一尺八的大汉听后仓皇而逃,逃跑时还不忘将她的包裹捡走,一瘸一拐的背影实在是滑稽至极。 提在嗓子眼的心此刻终于放了下来,杨瑾汐忍不住抿嘴一笑,这小动作却被前面这人察觉到了,他头也不回地说:“命都差点没了,还有心情笑别人?” 杨瑾汐心里惊了一下,这人明明背朝着自己,都没有转过来看她一眼,又怎么能看见她在笑呢? “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只是我有些话想问公子,不知可否方便?”见他微微侧头,露出无比深邃的轮廓,杨瑾汐这才肯定的说道,“公子已在旁观看多时,为何现在才出手?”她现在再回想起之前听到的马蹄声,应该就是他。 那公子也不转身,笑着反问道:“我们素不相识,为何要救?” 昨日接到阿尔朵那的传书,说皇城的车队已经进了京都,让他尽快跟上,以免被人发现引来祸事,他已在西陵耽误数日,正快马加鞭赶去与阿尔朵那汇合,却不曾想在这里遇到大名鼎鼎的杨三小姐杨瑾汐,她往京都方向走,想来是去四王府上。 实话说,今日本不该管这种闲事,可这个杨瑾汐确实让他刮目相看,明明年纪并不大,却处事沉着稳重,这种情形还敢为下人出头,他第一次觉得大金国的女子可以与他们草原中的女子媲美。 绕在舌尖的话被噎在喉咙,他说得对,萍水相逢,为何又一定要救。 见他牵住马绳,杨瑾汐急忙上前挡在骏马前,朗声说道:“如今这个情形,还请公子帮我一把,不然一会儿劫匪叫了帮手前来,我等女流之辈就只有坐着等死了。” 虽是请求,却说的义正严词,宛若自己不帮她便成了那种不仁不义之人,阿尔云那厚薄适中的红唇正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俯身朝她说道:“那你这次就算是欠我一个人情了,杨姑娘。” “你怎么知道我?!”杨瑾汐捂着嘴惊呼一声,这个人看起来虽身穿大金国的衣裳,也说着一口字正腔圆的大金话,可这如刀刻的五官却不像是大金国的人,他如何能知道自己的身份? 在她的惊愕下,阿尔云那将人抬至马车内,一切安置妥当后,翻身一跃上了马,拂了拂长袍,从袖口掏出一个荷包扔给她,才轻笑着说道:“接下来就看杨姑娘自己了,相信杨姑娘定可安全抵达京都,驾——” 马蹄落地,他就这样扬长而去,杨瑾汐虽是心中疑惑,也还是跨上了马车。若是那匪徒真的不甘心,回头叫了帮手来,那他们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马车在官道上跑着跑着,“哎,”杨瑾汐突然秀眉一蹙,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轻声呢喃道,“忘记问他名字了!” 第四十七章 朱门映柳(二) 月明星疏,白日里热闹的街巷早已熄了烛火,月影下隐约有一人正沿街而行,步履匆匆穿过幽幽的街巷,在街巷尽头那建筑宏丽的驿站前骤然停下脚步。 阿尔云那纵身一跃便上了屋顶,驿站内花木繁盛,自有花香随风袭来,此刻却无心欣赏。他巡视四周,仅有一扇窗还闪着微微的烛光,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平静,眸光一沉,轻身一跳便落到地上。 他将脚步放轻,无声无息到了窗外,偷听片刻后,推开虚掩的门,闪身进了屋。 “哥哥!——”又惊又喜的一声娇呼,女子辨别动静后,从床上翻身而起,向门口奔去,一下就跳到了阿尔云那的身上,面上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好了好了,”阿尔云那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她扯下来,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云朵,这里不比东厥,以后不可做这种行为。” 这女子正是东厥的公主,阿尔云朵,细细看,长得与阿尔云那颇为相似。 只见她负气似的甩掉阿尔云那的手,转身坐到木桌前,噘着嘴嘟嚷着:“谁想来这里了,一路上无趣得很,这里的人都就像是木头疙瘩,一点也不解风情。” “哥哥知道云朵不想来,”瞧着自己疼爱的妹妹满脸委屈,阿尔云那无奈地叹口气,缓步走到她身边安抚道,“可如今东厥需要时间。” “但是我不想嫁给大金国的男子,他们不是草原上的雄鹰,太娇弱。”阿尔云朵不服气地回道。 “云朵,你应该明白父汗的意思。”阿尔云那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阿尔云朵听到父汗,立马泄了气,垂着头不吭声。她又怎么不明白,出行前一夜父汗专门来她的帐里叮嘱过,此行去大金国是为了稳定两国局势,为了给东厥拖延时间。 烛火摇曳,一时相顾无言。 过来片刻。阿尔云朵又忽然抬头笑着问道:“哥哥,西陵好玩吗?” “好玩,下次带云朵去看看。” 阿尔云朵年纪不过十五六,满脸憧憬地听着他动情动色地描述西陵发生的事情,听得目不转睛,一会鼓掌,一会尖叫,最后感觉累直接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将她抱到床上安置好,阿尔云那转身就进了隔壁自己的房间。有人听见动静早就等在屋内,见他进来立马现了身。 “小可汗。” “嗯,”阿尔云那抬眼看着这个与自己身形一样,低着头的男子,沉声说道,“这几日没有人发觉吧?” “没有,阿哲一直戴着面具,也从不曾与他们说话。”名叫阿哲的人这才抬起头来,一张大金国长相的脸完全显露出来,显得有些突兀。 阿尔云那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可知道为何我与父汗说,指明要由你护送云朵公主来大金国?” “因为阿哲的长相。” “不全是,”见他疑惑地看着自己,阿尔云那轻笑一声,“因为我知道你对她的情意。” 闻言,阿哲脸色唰地一下惨白,立即低下了头,神色几番转变,急忙解释道:“阿哲只想默默保护公主,从未对公主有过非分之想,请小可汗明鉴!” “我敢把你放在她身边自然是对你放心,”阿尔云那斜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云朵生性胆大,却喜欢自作聪明,大金国不比东厥,我怕她在皇宫受委屈,可明白?” “阿哲誓死保护云朵公主!”声音低哑,却铿锵有力,坚定的眼神,紧抿的唇,紧握的双拳,无一不彰显着他的决心。 阿尔云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满意地笑了。待阿哲退去后,他缓缓转过身,站在窗子前望着无尽的黑夜眸色一黯,面上带着寒冰般的冷冽之色,被凉风一吹,忽而浮现出一抹难以掩饰的自负神色。 清晨鸡刚鸣,阿尔云那便起身洗漱,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使臣从房里慢悠悠地出来,见他已经穿戴整洁,负手站在走廊上,眼皮一跳,赶紧上前换了副笑呵呵的脸拜道:“小可汗脸好了?” 阿尔云那波澜不惊地点点头。 “不如一同去用早膳吧?” “嗯,”阿尔云那保持眺望远方的姿势,头也不回地淡淡应道,“你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使臣闻言惊得目瞪口呆,行至路上这么多天,这是第一次听小可汗开口说话,之前连一个字都吝啬给他,这睡了一觉还会说话了?! 听他这样说,使臣哪还敢去吃早膳,只好干笑着说:“呵呵,既然小可汗还不饿,那臣也不去了,咱们抓紧时间赶路吧。” 阿尔云那点点头,转过身来看着他,眼中带着得逞的笑:“甚好。” 使臣的嘴角抽了抽,这小可汗还是像之前那样不说话的好。 进入东安门便到了京都城内,阿尔云那与车队并骑在官道上,只见城内商贩热情吆喝,行人来来往往,满目繁华景象,天子之威恢弘气势已经扑面而来。 “哇——京都竟然如此繁华!”阿尔云朵掀开竹帘见着此景,抑制不住地发出感慨,兴冲冲地说道,“哥哥,我不想坐这个马车了,坐的我浑身都疼,我与你一同骑马可好?” “云朵!你忘记昨日哥哥的话了?”阿尔云那低声提醒。 见他面色不悦,阿尔云朵也不敢再说话,哥哥平日对她最好,可真的生起气来也是最不饶人的。于是嘴一噘就退回马车内,珠帘因为用力过猛还发出了碰撞的声音。 一旁的使臣听见他俩的对话,惊骇不已,一路上小可汗都对公主言听计从,未曾听见反对之声,今日这是怎么了? 他面带疑惑之色,故意放慢了速度,伏身凑到一个东厥小兵耳边悄悄问道:“这果真是你们小可汗?” 东厥人向来性子野蛮,那小兵也不例外。当即高声吼道:“小可汗还有假?!”吓得使臣赶紧捂脸而逃。 礼部早就接到了使臣今日返宫的文书,提前几日准备好,今日一早便有条不紊地布置好了接风宴席。 几杯清酒下肚,面对这满桌的美酒佳酿,莺歌燕舞,连日奔波的阿尔云那只觉得疲惫,借故便离了席。 暖阳斜照,清风微拂,宫阙巍峨,层层叠叠的琉璃瓦片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阿尔云那拒绝了皇帝的好意,一人漫无目的地在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走着,忽而隐约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和四周葱郁树木间的鸟鸣声相呼应和,混合着隐隐弥漫的草木清香,顿时心醉神迷。 他也知晓京都的皇宫不比草原的大帐,规矩甚多,他作为一个外来人最好是不要随意走动,可这琴音却是越听越熟悉,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向前寻去。 琴声越来越近,他的步子骤然慢了下来,看见前面的朱门,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屏声敛息落在了墙角处的柳树上。 只见庭院中栽种着奇花异草,开得格外娇艳,与近处的几颗柳树相互映衬。 有一名女子正在坐在案前低头抚琴,月白色的衣裙随意散在四周,微风习习纱衣飘逸,乌黑的长发插一枚白玉发簪,姣好的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似真似幻。 这时,有只黄纹路的蝴蝶大约是飞得累了,围着她低空盘旋一阵,静静的落在她的琴弦上。那女子朱唇微张似有些惊喜,连忙压住琴弦,微微倾身欲捉住它,大约是怕惊吓着蝴蝶所以犹豫半晌也没有动作。 “妙尔,怎的到后院来了?——” 突然,声音一响,蝴蝶受了惊吓便展翅飞走了,女子似是也被吓了一下,口中微微惊呼一声,回头娇嗔地轻声道:“母后,您把蝴蝶都吓走了。” 她提裙起身,阿尔云那这才看清她的容貌,顿时满脸错愕,忽然又咧嘴轻笑,带着不明的得意之色。 竟然是她?原以为要费好大一番功夫才能见到她,没想到今日在宫中就见到! “不过是几只蝴蝶,”太后走过去与她并肩站着,慈爱地看了她一眼,宠溺笑道,“妙尔想要多少,哀家命人给你抓到四王府便是了。” 楚妙尔闻言,捂嘴而笑,眉眼弯弯地看起来心情不错:“母后,这蝴蝶可不是普通的蝴蝶。” “哦?”太后好奇地问道,“那它是?” “她能听懂我的琴音,是只懂音律的蝴蝶。”楚妙尔笑着挑着眉,尽显娇俏之色。 “哈哈——你这孩子——”太后明显也被逗得乐不可支,笑着携过她的手,转身缓缓离去。 阿尔云那呆在树上,见她纤细背影渐渐远去,也翻身而下往回走去,只是唇边噙着一抹若有若无见的笑意,眼神中充满不羁。 回到殿上,他神情自若地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皇上笑容满面地看着他,就像是个慈眉善目的长者。 “小可汗出去这么久,可是在宫中迷路了?” 离得最近的曹公公明显察觉到皇上的审视,感觉挥手示意歌舞停下。 丝乐一停,那些举杯推盏的大臣见情势不对,也放下酒杯,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阿尔云那勾起唇角,起身高声说道:“阿尔云那在宫中正巧看到些有趣的东西,便停留许久误了时辰。” 闻言,皇上有了兴趣,连忙追问是何物。 “一只我们东厥没有见过的蝴蝶。”阿尔云那若有所思地看向席坐中的傅云期。 第四十八章 朱门映柳(三) 此话惹得不少人捧腹大笑,连身边的阿尔云朵都忍不住,跟着呵呵笑了起来。 “竟然还有东厥没有的蝴蝶?”傅德佑听后乐得哑然失笑,豪气地大手一挥,“朕现在便给你权利,小可汗喜欢什么蝴蝶都可以捕了去,不用向朕禀报。” “谢过皇上——” 曹公公眼睛一眨,丝竹声继续响起,殿内瞬间又恢复了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阿尔云那刚盘腿坐下,阿尔云朵就紧跟着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问道:“哥哥,你说的是哪种蝴蝶啊?” “黄中带了点白,小小的。”阿尔云那想起方才的场景,眼中闪过一丝柔情,可转瞬即逝,无人捕捉到。 “黄颜色的,”阿尔云朵皱着眉喃喃自语,“那不是东厥最常见的吗?哥哥——” 她带着疑惑看着阿尔云那,恰好瞧见他含笑朝着对面举杯。顺着他的视线,阿尔云朵转眼望过去,与对方视线相撞,四目相对。那人只懒洋洋地瞟了她一眼,眼里带着十足的笑意,却隐含着不易察觉的疏离之意。 阿尔云朵悄悄看了眼哥哥正与旁边的人攀谈,应是无暇顾及她,于是回头搜索一番,看到某处眼睛一亮。 “你,”她对着站在身后的一名侍女轻轻勾了勾手指,“过来,”见她没有反应,阿尔云朵微微提高了些音量,“呲,快过来呀——” 皇上设宴,每个宫人各司其职,都不敢乱跑,况且都知道东厥人向来野蛮,宫人们都避而远之,不敢轻易招惹。 那侍女诚惶诚恐地走过去,轻轻跪在阿尔云朵身边,颔首应道:“云朵公主有何吩咐?” “那人是谁?”阿尔云朵俯身在她耳边问道。 侍女抬眼顺着她轻翘起的下巴看去,便撞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立马羞了脸,垂眼不敢再看,轻声回道:“回公主,这是四王爷。” “哦~”阿尔云朵看着这侍女一脸娇羞,想来这四王爷也是个遍地留情的人,贴上去笑着说道,“你先下去吧,谢谢哦~” 热热的气呵在侍女耳上,引得耳垂红得发亮,她站起身来,悄然回道了自己原先的位置上,隐身在人群中。 原来他就是四王爷傅云期啊,听哥哥说他常年在漠北,怎么皮肤还像女子般细腻,这双眼睛可真好看,比她见的那些女子的都美,盯着看了许久,阿尔云朵眼中渐渐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来。 “其实朕的二弟更熟悉京都的享乐之地,可惜他人不在,不过朕已经派人飞鸽传书了,命他速速回京,”傅德佑俨然喝高兴了,话语也多了些醉意,他指着下面傅云期的位置,“这几日便由朕的四弟陪小可汗,带你与公主多看看京都与东厥的有何差别,今后也让你父汗来看看。” 话中对东厥的轻蔑之意耳目昭彰,阿尔云那眸光一沉,杀意就在转瞬之间,可嘴角的笑意却未减半分。 “多谢皇上,”他起身高举酒杯冲着高台上的人高声说道,继而含笑转向对面,“四王爷,今后多有麻烦。” 坐在对面的傅云期才从惊愕中平复,神色不惊地点点头,仰头一饮而尽,客气而礼貌,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碰,都带着故作掩饰的审视。 微风吹过,繁花摇曳,枝叶哗哗作响,空气中已经有了些许的热意,透过茂密的枝叶,阳光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子,楚妙尔扶着太后慢慢走在园中,笑意浅浅。 “皇上不知被那雪儿下了什么迷魂汤,整日就往泠宣殿跑,搞得许多妃嫔都跑到我这儿来诉苦,真是听着烦人得很,”太后轻叹口气,似是很苦恼,“皇后也是,连后宫都管不好。” “母后,”楚妙尔轻言劝道,“皇后娘娘近日来为了太子的事情劳心劳力,难免有些分不开神,我又不懂后宫中的事宜,也只有母后帮她分担些了。” 太后听了这话,眉头立马就舒展了,这个姑娘真是越看越让她喜欢。她爱怜地拍拍楚妙尔的手,眉开眼笑的说道:“天气愈来愈热了,我们去亭子里休息片刻。” 刚走到亭子里,便有宫女匆匆跑进来,贴着玉玲耳朵说了几句,就乖巧地站在一旁。 玉玲碎步过来,轻声说:“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往这头过来了。” 闻言,太后与楚妙尔相看而笑,对玉玲点了点头,回头笑着说道:“你看看,说曹操,曹操就到。” 楚妙尔心下倒有些好奇,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楚芊芊,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过了一会,外面隐约有人走了进来踩在碎石板路上发出细微声响,然后停在了她们的身后,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疲惫。 “母后,二妹。” 楚芊芊的气色不算太好,但用脂粉掩盖住后,也显得端庄娴雅,只见她身旁站着一人,穿着月牙蓝宫装,淡雅处多了一份高贵,墨玉般的青丝简单地绾了个随云髻,几颗圆润的珍珠随意点缀在发间,让秀发更加柔亮泽润。 “徐柠见过太后娘娘,”红唇间漾着清淡的浅笑,目光纯洁似水,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她看着楚妙尔眼神虽带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失态,笑容不减地问道,“这位是四王妃吗?” “她便是我的二妹,四王爷的正妻。”楚芊芊出言提醒道。 “徐柠见过四王妃。”徐柠徐徐行礼,动作优雅,经过宫里的嬷嬷教导的礼仪,标准得不差一寸一毫。 楚妙尔含笑点头,这就是马上要册封的太子妃,真是亭亭玉立,虽没有楚羡雪一般美得令人惊艳,言谈举止间却也自带高贵,想来徐道阳是真心疼爱这个女儿,也将她也教养得很好。 “妙尔从未见过柠儿吧?”见她轻轻摇头,太后也乐得开怀,望向徐柠,故作不解地问道:“柠儿也没见过四王妃,如何得知她的身份?” 面对宫中地位最尊贵的人,徐柠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胆怯,落落大方地回道:“常听皇后娘娘与您提起四王爷和四王妃如何伉俪情深,今日四王爷进了宫,四王妃定然会陪伴在侧,柠儿便大胆猜测眼前这位定是四王妃无疑了,可是见四王妃如此出尘,柠儿又有些不确定了。” “哈哈,这孩子——”太后掩口而笑,满脸慈爱地嗔怪道,“尽知道夸人。” 这位太子妃今后若是管理后宫,定然不会比楚芊芊差。想到此,楚妙尔忍不住勾起了唇角看向楚芊芊,刚好楚芊芊也看过来,笑脸相迎,楚妙尔从她眼中看出了感激之情。 “这些日子你可要加紧一些学好宫中礼仪,册封大典上万万不可出纰漏。”太后伸手将徐柠带过来,郑重其事地叮嘱道。 她对于太子始终含着愧疚之意,眼前这个徐柠聪明伶俐又大方得体,身后又有徐道阳做靠山,心中免不了想让她为太子争口气,挫挫泠宣殿那位的威风。 “柠儿谨记于心,不敢怠慢。”徐柠乖巧地坐到太后身边应道。 傅云期的眼光真是极好的,这个徐柠头脑清晰,做事有条有理的,嘴巴也说得头头是道,一看就不是那种束缚于院墙内的女子,她的胆量与见识,倒是让楚妙尔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祥福宫许久没有如此欢笑声一片了,几人相谈甚欢,一时连花园内进了人都不知道。 “好久没见母后如此开怀了,看来,朕也是沾了弟妹的光啊!” 除太后以外的几人,皆是心里一惊,立即起身行礼,恭敬有礼。 “皇上今日怎得空过来?”太后仍是慈爱的面容看着他,语气却带着些责怪。这儿子,自从上次她有意将楚羡雪赶出去,便埋怨至今日才肯踏入祥福宫来。 傅德佑今日心情格外好,也不在意太后语气中的不善,领着身后的人走来,待慢慢走近,众人才发现他的身旁还跟了两个异族人。 “皇上。”楚芊芊上前迎接,却脸色苍白。 傅徳佑看了不看她一眼,越过她,径直走向太后。 “母后,这是东厥的小可汗阿尔云那和云朵公主。”他身上带着些酒气,明显是喝多了,说话没头没尾,不然又怎么会带外族人来这深宫内院呢。 楚妙尔站在太后身侧,细细打量起这个东厥国的云朵公主。 见她年纪也不过十五六,浓密的长发编成一根根小辫半盘在脑后,鬓角留下的几缕发丝微微卷起,额间带着绯红的流苏,红得如火,耳上的流苏珠串也轻轻晃动,弯弯的眉毛似画非画,浓密的睫毛下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此刻正好奇的左顾右盼,显得表情更加灵动。 身材娇小,却曲线玲珑有致,眉眼中自然就流露出的风情万种,这阿尔云朵虽长相不及楚羡雪,但这与生俱来的热情气质怕是比宫中任何女子都还要惊艳三分。 太后心中虽然不悦,仍是笑脸相迎:“这云朵公主长得真是机灵。” 按理说得了太后的夸奖虽不至感激涕零,也应假意地虚与委蛇应付,不料阿尔云朵得了夸奖,并没有谦虚,反而爽朗一笑,应道:“太后,我们东厥女子都长这样,下次可以和我一起回东厥看看,保证您会喜欢。” 楚妙尔在一旁听了,心里头一乐,觉得这个云朵公主有趣得很。 这如沐春风的轻笑恰好落入一人的眼中。阿尔云那望着楚妙尔灿烂纯净的笑容,莫名觉得轻松。来祥福宫是他提议的,因为他知道来此处定还能看见她。 第四十九章 衣香鬓影(一) 东厥送个云朵公主来京都,用意都心知肚明,只是明面上没有说破。楚妙尔站在太后的身后,对着傅云期眨眨眼,眉目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幸福,让阿尔云那瞳孔一缩。 太后也没料到这个阿尔云朵会如此率真,宫中从没有敢这么与她说话,倒也觉得有些新奇,连声应了三个好。 “听闻东厥女子善舞,今日雅兴,不知朕有没有这个眼福。”傅德佑带着笑意提议,倒不是他故意为难,只是早就听说东厥女子打娘胎里出来就会跳舞,尤其是这个这云朵公主,早就声名在外,这次既然有机会,自然想一睹风采。 在场的几人面面相觑,明知皇上这话说得不合时宜,却也不敢出言顶撞,楚芊芊方才遭遇了难堪,现在也不愿意劝说,唯有太后出了声。 “皇上,”太后皱着眉轻声劝道,“您想看舞自有舞女献上,云朵公主远道而来,哪有在这里献舞的规矩。”太后的言外之意就是阿尔云朵献舞,不合规矩。 阿尔云朵好歹也是东厥可汗的宝贝明珠,轮身份地位,也是与皇后平起平坐才是,怎么都不能在大臣面前献舞。楚妙尔转眸看向傅德佑面色无异,也不像是醉酒不省人事,怎的说出这种话来,引得大家腹疑。 “皇上想听,云朵当然愿意跳了,”本就不是什么难事,不知道他们为何面有难色,阿尔云朵洒脱应道,继而起身对着阿尔云那唤道,“哥哥来为我击鼓吧!” 东厥人最擅长的便是‘鼓舞’,即舞蹈和鼓乐融为一体,可现下一眼望到底,四周并没有什么手鼓,谁又会将鼓随身携带呢。 “柠儿学过一些鼓乐,不如由柠儿来为云朵公主助兴吧。”温婉柔和的声音响起,如涓涓细流,甘冽无比,众人纷纷抬眼望去,这才注意到太后身后这位长身玉立的女子。 楚妙尔心头略过一阵惊喜,按照地位来说,徐柠已经是准太子妃的人选,也是未来大金国的皇后,比阿尔云朵身份尊贵,如今开口说愿意为她伴奏,既没有拂了皇上的面子,又给了阿尔云朵台阶,真是处理得恰到好处。 果然,太后也看了楚芊芊一眼,难掩自己对这个太子妃的称心满意,却又不动声色地吩咐道:“玉玲,快去寻手鼓来。” 京都几乎无人会用手鼓,这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找啊,一向沉稳的玉玲也难得露出了窘色。 “不用,太后娘娘,”徐柠在众人的注视下款款向前走去,优雅地拿起茶盏中的金匙,微微一笑,“柠儿用这个就行。” “这个?!”太后略显惊讶,不知道这么个小勺子竟也有奏乐的用途。 “她说得不错,在我们东厥,手边有什么便拿什么做乐器,并不一定要有鼓才行,”阿尔云朵在东厥可能娇横惯了,对太后说话也没有尊卑,冲徐柠扬扬下巴,张口便说道,“你先吧。” 这个云朵公主性子大胆,若是真留在皇宫,也算是个活宝,那这皇宫之中的嫔妃以后也不怕宫中日子烦闷无聊。 楚芊芊轻皱眉头,欲开口却被太后制止了。他们围着石桌坐了一圈,静待曲舞合一,而楚妙尔并不想在此时出风头,悄无声息地退至一旁。 金匙在石桌上碰撞后,发出清脆的声音,节奏亦快亦慢,欢快而热烈,听上去便让人觉得热情洋溢。 阿尔云朵的手随着鼓点轻轻抬起,在空中舞动,旋转时举起双袖,轻如雪花飘摇,又像青草迎风转舞,带起无数娇艳的花瓣轻翻,飞于天地之间,全然不同于京都的柔弱女子。阿尔云朵此舞时而刚劲有力,时而软弱无骨,有意无意露出不盈一握的无暇细腰,直直看得人热血喷张。 傅云期趁他人不注意,悄悄伸出手,一把将楚妙尔拉到自己跟前,俯身在她耳边说道:“累了没?” “不累。”楚妙尔笑着摇摇头,瞧着其他人都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阿尔云朵舞蹈,低声询问道,“听母后说二王爷在回京的路上了,你可知他们到哪儿了?” “想你的湖音姐姐了?”傅云期望着她的眼中尽是宠溺。 楚妙尔轻轻颔首,心中认真盘算了一下才回道:“他们出去也有两个月有余了,自然是想念得紧。” “应是快了,二哥昨日来信,说是他们已经到了西陵。” 西陵到京都也不过几日车程,想着又快见到湖音,楚妙尔不由得扬起笑来。 “那可太好了。”她冲傅云期偏头而笑时,侧颜的笑容分外明朗,唇角洋溢着暗花盛开的明媚之色,空气里也仿佛浮动着馨香。 高兴之余,突然觉得有一阵彻骨的寒意突然从身后传来,楚妙尔轻轻哆嗦了一下,下意识转头寻找那股寒意的来源。可环顾一圈,却发现众人皆是面带笑容,神色无异。 难道是自己的直觉出了问题?楚妙尔忍不住往傅云期的怀中靠去。 而阿尔云那望着亭中,看起来并无异常,可细细看去,一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全无笑意,只有冷冽的寒意,唇角却含着一丝狂妄的笑。 阿尔云朵在急促的击乐中越转越快,不停地旋转动作中,已经难以分辨出她的五官。 乐声乍停,阿尔云朵稳稳地站在原地,下巴抬得高高的,满脸自傲:“云朵舞得可好?” 傅德佑看得意犹未尽,脑中那抹热辣的身躯还在盘旋,所以丝毫不在意她的无礼,抚掌大笑道:“云朵公主跳得极好——” “多谢皇上!”阿尔云朵的脸上光彩照人,毫不掩饰的傲慢,再转向徐柠,对她轻轻颔首。 在场的女子皆投去羡慕的眼神,阿尔云朵的大胆热烈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而对于她的这份礼貌,徐柠倒是有些受宠若惊。 太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明艳的女子,心中暗自盘算着。待众人离去后,便单独将傅德佑留了下来。 “皇上,你觉得东厥将这阿尔云朵送来,是有何用意?” 傅德佑转过身来,寻了块石凳坐着,动作看似随意,眼中却有闪过一抹盘算:“自然是想与我大金国有些牵连。” “哀家也觉得如此。”太后慈爱地点点头。“母后,”傅德佑试探地问道,“对她可是有何打算? “哀家今日看她,觉得性子与颜铄如同一撤,极是般配,”太后含笑说道,“这么多年来他身边只有叶知秋一人伺候,虽然他们二人一直相敬如宾,未发生过矛盾,却也未能为皇室添得一男半女,哀家为此很是感到遗憾。” 见皇上表情淡然不吭声,她继续说道:“所以哀家想啊,把她赐给颜铄如何?” 太后也不是不喜欢叶知秋,可是她身为二王妃整日养花种草的,没有趣味不说,显然是不把传宗接代当作回事,这哪能行。 “可是母后,”傅徳佑只是看着她,笑着说道,“据儿臣所知,二弟一直有一位红颜知已,名为‘湖音’,感情甚笃,您贸然为他赐婚,二弟那个性子随心所欲惯了,怕是不会答应。” “呵,他不答应又如何,”太后佯作愠色,看了皇上一眼,“哀家好歹也算他的母妃,难道会害他不成。” “母后自然不会,那儿臣等二弟回宫再与他提一嘴,”看出她有些不高兴,傅徳佑赶紧补充道,“莫要因为女人而让二弟心有嫌隙。” 此刻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之前抢自己儿子女人的时候未见得有任何愧疚之意,太后看着面前的皇帝,心中虽暗自思量,却也不好再重提旧事,只点了点头,叮嘱他千万记得此事。 日落西山,红霞满天,傅徳佑踏着碎石小径慢慢走着,不发一语,身后的曹公公亦步亦趋地跟着,也紧闭双唇。 “皇上——”曹公公轻声唤道,见他没有反应,又接连唤了几声。 终于,傅徳佑应声停下步子,回头不解地问道:“何事?” 曹公公快步走向前去,满是褶子的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皇上,该翻牌子了。” 见到他双手端着明晃晃的盘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牌子,傅徳佑这才回过神来。 “去阳贵人那儿吧。”傅徳佑脑中忽然浮现出方才的一抹妖娆身姿,淡淡回道,“你派人去跟雪妃说一声,今夜朕就不过去了。” “可泠宣殿的夏荷,晌午才——” “朕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怎么,”傅徳佑不悦地沉声喝道,“你还想置喙不成?!”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曹公公立马应道,战战兢兢都将托盘递给一个小太监,回头笑着说道,“奴才这就派人去泠宣殿。” “等等!” 曹公公低头呆在原地,静静地等着吩咐。 “若是雪妃问起,”傅徳佑顿了顿,才说道,“就说朕是因为接待东厥小可汗,分不得身,明白了吗?” 见惯了寻常女子的故作矜持,今日见了阿尔云朵的舞姿倒想起来,后宫中丫鬟出身的阳贵人也热情如火,楚羡雪媚是媚,可毕竟是大户人家的掌上明珠,对于某些事情始终有些放不开,不像这阳贵人这般大胆。 隐约记得上次去阳贵人那里了还是一年前,可此刻却能想起她娇媚眼神,游走的手指来。想到此,傅徳佑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第五十章 衣香鬓影(二) 离开祥福宫后,马车刚出城门,早早便守在那儿的一个东厥士兵,飞快上前将阿尔云那叫住,低声谈话间,看出两人眉宇间都是焦急,短促地交谈了两句,阿尔云那便跟着那士兵走了。 临走时,还不忘到自己妹妹跟前嘱咐道:“云朵,你老老实实回驿馆去,哥哥有些事要先走一步,记住,不要乱跑。” 闻言,阿尔云朵可是乐坏了,忙笑着点头,连声应道好。 外面还是霞光漫天,余热暖暖地从缝隙中射入轿子里,楚妙尔半靠在傅云期的身上,昏昏欲睡。 听到马蹄声愈来愈近,带起的一阵风卷起一截竹帘来,恰好对上阿尔云那那双幽邃的眼睛,一闪而过,让她误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他走了?”楚妙尔懒懒地问道。 “嗯,”傅云期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手指慢慢摩挲,轻言道,“东厥各个部落的势力一直都在蠢蠢欲动,其内部早就糜烂不堪,为了地盘和金钱互相残杀是常有的事。不过这个阿尔云那倒是有些能耐,他前几年让他父汗呈书给皇兄,希望两国互通往来,利益双收,如今东厥也算是恢复了些元气。” 东厥在位的那位可汗年年在大金国的边境试探,既不投降也不敢硬抗,只会软磨硬泡,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样一来,朝廷连想攻打东厥都找不到理由。 东厥可汗叫阿尔云朵跟着前来,却又不说明他想和亲的意图,不外乎是想着要是入了哪位皇室宗亲的眼,顺理成章就让大金国给东厥些实惠政策,若是算盘落空,也就当作是来京都长长见识,岂不是两全其美。 想着想着,楚妙尔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停轿停轿!” 声音犹如脆玲,清脆而响亮,她猛地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傅云期,可他此刻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这胆大的公主又想干嘛,阿尔云那在的时候,至少明面上做做样子她也要收敛些。于是两人同时回头,透过竹帘往外探去。 只见前面的轿子急急地靠边停下,随行的侍女便火急火燎地跑上前放置了脚凳,可阿尔云朵只是嫌弃地低头看了眼,脚尖轻点便落到了地上。 瞧着她正朝着自己这边走来,楚妙尔心中一阵无奈,苦笑着摇头:“这云朵公主不愧是草原儿女,精力如此旺盛,与她相比,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年迈得走不动道了。” 阿尔云朵三步并两步,瞬间就到了他们跟前,当竹帘“唰”的一声被掀开时,楚妙尔稍稍有些动气,正想开口训斥,可看到她明媚的笑脸,又忽然无计可施,心情可算是几起几落。 “王妃姐姐,我们去逛逛吧。”见她不回应,阿尔云朵直接伸手去拽,却被傅云期一把挡住。 瞧着他脸上虽是带着笑,眼睛却冷得令人发颤,生怕他们俩发生冲突,楚妙尔赶紧笑着牵起阿尔云朵的手,将她带下轿,一起慢慢沿着街市走着。 见她一会儿在这个摊位上看看,一会儿到那个摊位去瞧瞧,面上流露出惊喜的笑容从下轿到现在都没有消散过,想来东厥也没有这些玩意,楚妙尔也觉得这公主甚是有趣。 “叭叭——”嘹亮的喇叭声响起,随后便有人开始吆喝道,“卖栗粉糕啰——又香又糯的栗粉糕——” 阿尔云朵立刻被小贩的吆喝声吸引过去,东厥集市上都是吆喝牛啊,羊的,哪听见过谁在街上卖过点心的。 那小贩见有人过来,立马笑吟吟地递上半块栗粉糕给她,拍着胸脯说道:“姑娘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定要尝尝这栗粉糕,保证姑娘吃了还想吃!” 跟在她身旁的楚妙尔,瞧了一眼,这摊位虽是简陋,仅用木板搭成,好在这个小贩将栗粉糕摆放得整整齐齐,看上去也还算是美观,走近些隐约还能闻到些松子香,想必这小贩也是用料极有良心的。 阿尔云朵听后,毫不客气地拿起那半块栗粉糕便往嘴里塞,嘴里包着的同时,还一脸惊喜地回头对楚妙尔使劲点头。 “小哥,帮我装两盒吧,不,拿十盒,”阿尔云朵口齿不清地说道,看着楚妙尔弯了弯眼睛,“一人两盒。” 她这样子逗笑了楚妙尔,栗粉糕虽是味道香甜,可吃多了却容易胀腹,况且哪有人这样买东西的,于是笑着劝道:“你给你哥哥带一盒回去就行了,京都城里虽是都有,不用买这么多。” “那就给你,”阿尔云朵斜眼瞟了下身后的傅云期,改口道,“给你们带两盒。” 小贩左看看,又看看,拿着油纸不知所措。 “五盒!” “好叻!——”小贩得了令后,喜笑颜开的开始打包,只见他手速如闪电般几下便全部装好,脸笑得像花似的递给阿尔云朵,“给,姑娘接好咯。” 天空的霞光渐渐淡下去了,还保留着一丝丝余霞。阿尔云朵垂着头踩在稀疏枝叶投下的光影上,余光瞟见跟在身后的白桃,此时手中正提着满满五盒的栗粉糕,便觉得懊悔又窘迫,自己怎么能将钱袋落到驿馆呢。 “方才多谢王妃姐姐了。”她小声说道。 “云朵公主,你可不能不能叫我‘姐姐’。”楚妙尔到人少的时候,小声提醒。 “为何?”闻言,阿尔云朵抬起头来,两扇浓密的睫毛扑闪扑闪,眼中带着不解,“在东厥,年长的都应该叫‘姐姐’,有何不对吗?” 楚妙尔嫣然含笑地看着她,一双清澈的眼睛也含着笑意:“京都不比东厥,你是东厥可汗的女儿,贵为公主,而我只是区区一个王妃,论身份地位,我应叫你一声‘公主殿下’才对,某些情况下,我还得听你的差遣,但你却万万不能叫我‘姐姐’。” 她这么说,是怕保不齐哪一日,阿尔云朵变成了后宫中的女子,毕竟今日在祥福宫里,傅德佑已经点明了想看她跳舞,试问除了他,还有哪个君王会对别国公主提出如此下流的要求?而他眼中的跃跃欲试和之前看楚羡雪时,几乎同出一辙。 “我可以吩咐你?!”阿尔云朵吃惊地捂着嘴,“真的?” “噗嗤——” 楚妙尔与阿尔云朵同时往后看去,只见白桃连忙捂住了嘴,圆圆的脸涨得通红。 “还能骗你不成,”楚妙尔好笑地看着她问道,“请问云朵公主有何事吩咐?” 她机灵的眼睛叽里咕噜地转个不停,看了一眼闲着无事正与庭风谈话的傅云期,忽而巧黠地笑道:“云朵可不敢吩咐王妃姐姐。” 听她始终不敢改口,楚妙尔心中叹了口气,也懒得再去强调了,左右现在也不过是个外来的公主,想叫便叫吧,又不是她吃亏。 本想将阿尔云朵送回驿馆,没想到刚走到四王府前面的官道上,守门的侍卫便冲了出来,一来就是说“王妃您可终于回来了”,听就是等了挺久的。 “何事这么着急?”傅云期向前一步,沉声问道。他对府中的下人向来宽松,也不曾立什么死规矩,没想到却越来越没有礼数了,大街上就来拦人。 那侍卫见自家王爷面色不悦,也知道自己越了规矩,立马弯腰回道:“王爷,府外来了个女子,说是来找王妃的。” “可是容貌清秀,说话有些爽快?”楚妙尔心中自然想到了杨瑾汐,这杨三小姐来信都已经过了三日了,还未现身,也没有捎个信件来,不知道中途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这话可着实为难到侍卫了,这世上容貌清秀的人多了去了,说话爽快嘛,自己也没和她说几句话,不知道她爽快不爽快。 “奴才见她容貌是挺端正的,只是,”侍卫挠挠头,干笑着继续说,“只是我让她拿出信物来证明身份吗,她却什么也拿不出来,而且马车中还有个人看起来吊着命,快不行的样子,奴才也不敢放她进去啊。” 瞧他也说不出个什么来,楚妙尔转头对傅云期说道:“王爷,派人送云朵公主回驿馆吧,我估计他说的就是杨三小姐。” “庭风——”傅云期点点头,继而低声唤道,“你送云朵公主——” “不用!”阿尔云朵突然将他的话打断,笑着说道,“我可以一起去看看吗?” 楚妙尔与傅云期对视一眼,点点头,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既然开口了,带着她倒也无妨。 走过管道,穿过小巷,一路快步而行,终于到四王府大门口,门前停着辆有些破旧的马车。楚妙尔一愣,看了眼傅云期便快步上前。 这不是杨瑾汐是谁?只见她靠着门沿,呼吸均匀且长,竟然在马车上也睡得甚是香甜。可等楚妙尔再凑近了细细看,她身上虽也是穿着锦裙,可不用手摸,只一眼看去便知这布料的廉价。堂堂西陵杨府当家,怎会穿这种廉价之物。她上下扫视一遍,头上珠钗也没有,手腕上没有玉镯,连耳垂上都是干干净净的。 楚妙尔心头一惊,莫不是遇到匪徒了吧? “就是她吗?”阿尔云朵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伸着头上前去闻了下,然后皱着眉退了半步,毫不掩饰满脸的嫌弃。 第五十一章 衣香鬓影(三)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刚刚把杨瑾汐吵醒。 “哎,”杨瑾汐睡眼惺忪地看着眼前几人,也没有任何的惊恐,只是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后,便轻轻跳下马车,“你可总算是回来了。” 楚妙尔迎上前去,好笑地看着她说道:“杨三小姐亲自驾车,我这辈子竟还能看见这等稀奇的事儿,真是没白活。” 听她的语气带着取笑之意,杨瑾汐倒也不生气,反而扫视一眼颤颤巍巍站在旁边的侍卫,笑骂道:“你们这小侍卫选得可真好,嘴都说起泡儿了,硬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快和杨三小姐道歉。”楚妙尔知道她这是戏谑之词,也笑着打趣道。 “别别别,”杨瑾汐急忙出言制止,不甚在意地挥挥手,“若是王妃能让我喝碗清水,就再好不过了。” 阿尔云朵机灵地转转眼珠,跳出来说道:“喏,这栗粉糕本来是准备带给我哥哥的,看你这样可怜,就给你吃吧。” 这阿尔云朵也是个百无禁忌的主儿,明明没有坏心眼,可说出的话句句都在得罪人。 她是渴,不是饿。杨瑾汐看也没看她手中的油纸盒,只是稍稍撇了一眼她,个头矮小,看上去稚嫩得很,顿时也难忍捉弄之意,笑着回了句:“谢谢妹妹,我不饿。” “你!——”阿尔云朵何时被人这样说过,气得满脸通红,直接跳起来,“谁是你妹妹了,除了我哥哥谁都不能这样叫!” “你年纪小,自然是该唤我一声姐姐。”杨瑾汐眼中带着一丝玩味,这小姑娘脾气火爆得很,说两句就急了。 阿尔云朵来回踱了两步,将手中的栗粉糕扔给站在一旁观战的楚妙尔手里,叉着腰趾高气昂地吼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这么放肆,要是本公主在东厥,你现在已经被扔给野狼吃了!” 听她俩争吵来争吵去,楚妙尔头都要炸裂了,趁她们暂停的空隙,连忙上前阻止道:“杨三小姐,这确实是东厥的云朵公主,昨日跟随小可汗来的大金国。” “嘿嘿,害怕了吧——”阿尔云朵见她闭口不言,带着胜利的笑容凑上前去,洋洋得意地补充道,“见你是王妃姐姐的朋友,本公主便饶你一命。” “云朵公主,”楚妙尔实在是觉得这阿尔云朵有些任性过头了,却不好太过明目张胆地呵责她,只得柔声提醒道,“公主方才还在说,在东厥只要是年长的便该叫姐姐,怎的现在又突然变卦了呢?” 阿尔云朵皱着眉不吭声,心里不服气,她确实说过这句话,在东厥也确实是年长的就是姐姐,可也要看她愿不愿意啊,这人她又不认识。 嘴一噘正想反驳,就被人抢了话去。 “杨姑娘一人从西陵驾马车来?”站在后面多时的傅云期观察许久,见马车中无人,杨瑾汐的确实只身前来,不免心中有些疑惑。 经傅云期提醒,楚妙尔才忽地发觉,他们谈了这么久也未见马车内有动静,赶紧补充道:“王爷上次给杨姑娘的玉佩,杨姑娘没有戴在身上吗?” 说到这个,杨瑾汐心里略过一阵后怕,嘴上却只是轻飘飘地说了句:“路上遇到匪徒,被劫走了。” “匪徒?!——” 几人听后,震惊不已,不难想象其过程有多么惊险,阿尔云朵也似乎忘记刚刚才与她争吵的事,好奇地竖着耳朵听着,闪闪的大眼睛充满好奇。 “虽然有些吓人,不过好在有位大侠救了我,”杨瑾汐面露惭色,“只是为了医治我那马夫和丫鬟,便将玉佩典当了,真是对不住那尚上好的白玉。” 原来如此,那她这一身行头就说得通了,只是这时候她还能想到钱财,不愧是一身铜臭味的商贾仕女。 “不过四王爷,”杨瑾汐话锋一转,直言正色地看向傅云期说道,“匪徒都能青天白日地在官道上行抢掠之事了,朝廷就这样放任不管?” 这个楚妙尔倒是之前与他人闲聊时听到有人提过此事,西陵往京都方向来,有一条必经之路,路的两侧草木苍翠茂盛,长年不衰,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盎然景色,可偏偏就是这片令人目明心爽的景色,为当地匪徒提供了天然的藏身之所,这也是当初傅云期下意识认为袭击他们的人是当地匪徒的原因。 据她所知,对于这些匪徒,朝廷也不是没有采取行动,比如说上次太子出宫处理的骚乱,就是因为匪徒太过猖獗,周边百姓负隅顽抗,导致局面惨烈才传到了皇宫中去。只是官官相护,捉无不尽,若是想将他们一网打尽,朝廷怕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也不是不管,”傅云期打着哈哈说道,“只是难管。” 聪明的人就是只提一嘴,并不插手,明眼人都看出来傅云期这是不想再谈及此事,偏偏这阿尔云朵心里好奇得很,开口问道:“你们大金国的人已经穷得要抢银子了吗?” “不是穷,是有些人明明有手有脚,却想不劳而获,一举发财,”楚妙尔跟她解释,看她点头似懂非懂,继续说道,“所以就去枪别人的。” 闻言,阿尔云那惋惜似的摇摇头,叹道:“没想到大金国还有这类下等人。” 虽然和乐楼采买物资时,也偶尔会与东厥的商人来往,但是杨瑾汐从未正面与他们交谈过,在她的印象中,东厥商人都是人高马大,不苟言笑,甚至还有些怵人,没想到这公主说话还甚是有趣。 她笑着问道:“何为下等人?东厥没有?” 谈到此,阿尔云朵顿时眉飞色舞地说起来:“我们东厥的草原一望无际,牛羊成群,牧民们都是每日带牛羊出去觅食,日落又回,等这些牛羊长得肥肥胖胖的,便将它们宰了,把肉拿去集市上卖,皮毛可编成地毯冬日可保暖,在东厥,连父汗想买块毯子都是需要付银子的,万万不可白拿。” “平日里无人进贡?”楚妙尔心中有疑问,问道。 “也不是,我小时候还常有部落进贡,只有长大了些,哥哥便向父汗提议,说各部落繁衍生息应自给自足,不用每月向皇室进贡,”阿尔云朵无所谓的耸耸肩,“所以东厥根本没有人会做这种下等事。” 这倒是新鲜,楚妙尔倒是第一次听说,皇室采买不是臣民进贡,而是皇室中人自掏腰包的,阿尔云那确实有极好的政治头脑,让东厥一度壮大,只是他可能自己也没想到,人是最不容易满足的动物,这头一旦吃饱了,便会盯着另一头的肉。 “云朵!——” 远远地便听见清脆的马蹄声渐渐向这边靠近,几人同时转头往来处望去。只见骏马缓缓放慢了脚步,马背上赫然坐着刚刚先行一步的阿尔云那,他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大步流星往他们这边走来。 “哥哥。”阿尔云朵见了他,立马敛了气焰,站在原地乖乖唤道。 阿尔云那淡淡地嗯了一声,再看了眼她手里的五盒油纸,唇角勾了勾,抬眼对楚妙尔说道:“在驿馆等了云朵许久都未见回,心里还有些担心,现在看来,四王妃确实将她照顾得很好,多谢了。” 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楚妙尔有些不适,但还是客气地应付了两句,而傅云期的眼神盯着他确是若有所思。 入夜后,将圆未圆的明月,渐渐升到缀满星星的高空。 楚妙尔躺在软榻上,正一脸安逸地享受凉风,忽而睁开眼,坐起身来对着在窗边看书的傅云期说道:“我就说这个阿尔云那怎么如此眼熟。” “哦?”傅云期将书合上,含笑着走上前去将她搂在怀里,“可是想到什么了?” 这话使她一惊,楚妙尔从他怀中探出头来,细细端详片刻,看着他神情中没有丝毫的好奇,便肯定的说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那为何不跟我说呢?” 傅云期重新将她搂在怀里,敛了笑意。 “他先队伍一步进入大金,不会是只是为了来领略风土人情,上次遇袭时,我与二哥便猜测东厥人的势力怕是早就渗透了大金,你早些知道也只是白白受惊。” “你是说上次我们遇袭可能是他指使?”楚妙尔惊呼道。 “先前是这样觉得,”傅云期凝神思考了片刻后,轻摇头说道,“可是听阿尔云朵的语气,不像是知道的模样。” “他既然要正面与我相对,我们也不必躲。” 夜静无声,入了夏季,昼长夜短,才闭眼就感觉天已亮。 “白桃,你将那套淡绿色的纱裙给杨姑娘送去,”楚妙尔懒懒地挑选了一根镂空兰花珠钗和一对金镶珊瑚耳坠,递给她,“还有这些。” 白桃听后,惊讶地说道:“王妃,那可是上好的轻容纱,而且这些首饰都是您都舍不得戴的,怎么可以送给无关的人呢?” “叫你去你便去,小姑娘不要这么操心,免得招以后婆家烦。”一旁的傅云期忍不住说道。 望着白桃委屈的背影,楚妙尔笑着摇摇头,这丫头就是太过随意了,也是她惯出来的。 刚进春燕楼便觉得“财气逼人”,在衣香鬓影的缱绻温柔里,男男女女自在地舒展着身体,慵懒地品酒喝茶,时光似乎也变得香甜起来。 “姐姐!——” 三人同时转头往后看去,只看来人穿着大红衣裙,笑容灿烂且明媚,这不是阿尔云朵是谁。 第五十二章 风波乍现(一) “是他?!” 楚妙尔见着一向沉稳不惊的杨瑾汐捂着嘴,眼神中又惊又喜,不禁觉得疑惑,轻声问道:“杨姑娘,你认识他?” “他就是我与你提起的那个大侠,没想到在这儿能看见他,”杨瑾汐见他站在东厥公主身边,而且看轮廓还有几分相似,轻蹙眉低声询问道,“他是?” 听她说救她的人就是阿尔云那后,楚妙尔眼皮一跳,抬头与傅云期对视,眼中的沉色意味不明。 “他是东厥的小可汗,阿尔云那。” 杨瑾汐震惊地转头望去,她一眼便看出来这是外族人,却没有想过会是东厥的小可汗。旁边阿尔云那也静静地看着他们,嘴角噙着一抹桀敖不驯的笑。 “王妃姐姐,”阿尔云朵走到了楚妙尔身边亲近地握着她的手,才噘嘴说道,“姐姐来这么好的地方来也不跟我说说,若不是我跑去你府上,那个脸蛋圆圆的侍女跟我说你来了这里,我还不知道呢。” 脸蛋圆圆的,她说的应该是白桃了。今日将白桃留在了府中,一是因为他们去酒楼,人多了不方便,二是白桃乍乍惊惊的性子,有个阿尔云朵就已经很令人头疼了,不然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歇。 阿尔云朵虽然话虽是对着她说,眼睛却时不时瞥向了傅云期的方向,欲拒还迎的意味明显。 “杨姑娘远道而来,早就说好了要来这春燕楼,”楚妙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似的说道:“是我疏忽了,没有提前与你说起。” 阿尔云朵这才看见一旁的杨瑾汐,似是看见宝物一般,满脸惊喜地上前围着她看了一圈,啧啧称奇:“果然人要靠衣装,原来你就是昨晚那个女子啊,今日换了身行头,本公主差点不认识了。” “云朵,不可无礼。”阿尔云那低声呵道,“在外不要暴露自己身份,我跟你说过多次。” “哦。”阿尔云朵听到后,立马站在他身边去,双手乖乖地放在小腹前,一双大眼睛尽是委屈。 “杨姑娘,我妹妹被宠惯了,说话没大没小的,还请不要介意。”阿尔云那笑着说道,话虽然是在道歉,语气却无比自然。 再怎么说他也是救命恩人,何况这云朵公主虽是说话口无遮拦,往好处了想,也是这世上难得直率坦诚的人不是,怎么可能与她计较。 “叫我瑾汐便好,小可,”杨瑾汐立即改口,“公子多虑了,我怎么会与家妹置气呢,再者,今日能再见也算是缘分,定是要请公子喝上两壶酒才能表达我对公子的谢意。” “哥哥,你们认识?”阿尔云朵凑上来,疑惑地看着他再看看杨瑾汐,“你为什么要谢我哥哥?他救了你?” 几人只是相视而笑,并没有人回答她,还是楚妙尔先提议道:“先进去吧,干站着不如进去喝杯酒。” 门口根本无人看守,也无人迎客,这倒是与一般的酒楼都不一样。走过回廊才真正进入了春燕楼,在外面看去仅仅觉得这酒楼在阳光下金灿灿的,没想到装潢也如此奢侈,楚妙尔伸手摸了摸,竟全是真金,怪不得傅云期说只有非富即贵的人才能进来,一般的人看到这满屋的翡翠鎏金合计也要被吓得直接掉头走了。 再往里走些,便见一个个店小二步履匆忙从他们身旁经过,却对他们置若罔闻。这次阿尔云朵没有开口,倒是杨瑾汐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我也看过大大小小不少酒楼,就没见过这种奇特的,客人来了竟也无人搭理,”杨瑾汐笑着挑眉问道,“难不成,是我们几人穿着太过寒碜?” “敢看不起本公主!——”看见自己哥哥警告的眼神,阿尔云朵自觉地闭上了嘴。 这里店小二乍一看与寻常酒楼的店小二无什区别,但仔细看,才发现竟然都是些年约十五左右的少女,身着男装,带着布帽。楚妙尔大为震惊,原以为方才在前厅见到的男女共饮茶酒,就是稀奇了,万万没想到还见到女子在这个时代还能有个正经营生。 酒楼里坐着的客人看上去个个都来头不小,从他们的穿着打扮和气质风度都能看出。傅云期将他们带到楼上,寻了个雅间坐下,这时一个男装女子才楚楚走来,端着茶壶为他们斟茶。 茶香袅袅,楚妙尔执起茶杯轻嗅了一下,不错,是她喜欢的青茶。 “请问公子要用些什么?” 傅云期随手取出一张银票递给她,说道:“你看着办。” 纵使她知道皇室不可能缺钱,可是她方才扫了一眼,整整五百两的数目,楚妙尔还是被惊了一跳。 那女子笑着收起银票,疏离且有礼貌地说道:“多谢公子。” 说完就转身离去,也不再多问。虽说西陵繁华,也不曾见过哪个客人一出手便是五百两银票的,杨瑾汐带着疑问说道:“王爷这出手未免过于阔绰了。” 闻言,傅云期只是扯着唇角笑了一下,才抬头看着她说道:“杨姑娘不是刚刚在问为何进门也无人搭理吗?” 这是阿尔云朵气鼓鼓地抢先回道:“哼,看不起人!” “非也,”见几人都神色兴致盎然,傅云期缓缓开口解释道,“春燕楼大门无人值守,一是因为背后是朝廷,无人敢动,二是因为,”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五百两只是春燕楼的标准,进门的墙上挂着块小牌匾,上面写着‘最低标准五百两’,寻常人见了定是转头便走,能进到酒楼内的才是他们真正的客人。” “原来是这样。”杨瑾汐了然似的点点头,她刚才只顾着看四周装潢,并没有见到那块牌匾,京都皇城脚下,朝廷为靠山,能如此目中无人便也不足为奇了。他们五人吃饭,被十个店小二伺候着,这五百两花得可真值。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所有的菜品就像水流线般送了上来。鹅雅排蒸、荔枝腰子、酒蒸鲥鱼、闻起来味道好极了。 尤其是阿尔云朵,菜一上来,肚子便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身旁的阿尔云那也笑了起来。 他平日里总是故作严肃,偶尔笑也是笑得不怀好意,楚妙尔第一次见他笑得眉飞色舞,全然是个翩翩少年郎的模样,竟一时看得入神了。与他视线相撞时,这才反应过来失了态。 楚妙尔低头啜饮了一口清甜的青茶,茶在冰块中冻过,入口便觉得更加清凉,也平复了她狂跳的心。 再抬头时,就看见了面前多了位一名绝色美女,楚妙尔差点被那口茶呛住,不仅是她,其余几人皆是不知道该做何动作,唯独傅云期淡然地为楚妙尔舀着粥,丝毫没有受其影响。 她的眼睛明亮璀璨,悄然流露出飒爽英姿,一套艳红色的长裙,尽显招摇。春燕楼的老板竟然是个女子,这倒没听傅云期说过,这样看来,酒楼里使用女子男装也不稀奇了。 只见她妖娆多姿地向傅云期走去,带着甜甜的笑容,从袖子里伸出一双白玉般的细手,轻轻执起酒壶,斟满酒递给傅云期说道:“四王爷,许多年未见,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不然青衣怠慢了您,婉娘要是知道了不得伤心呐。” 说话间还时不时瞥向楚妙尔,故意在她跟前把婉娘与傅云期的关系说的不清不楚,分明是想给她个下马威,看样子并不将她放在眼里。 傅云期看着她,却坐着纹丝不动,想来也是想看她如何反应,见此,楚妙尔莞尔一笑,起身说道:“王爷,该喝了这杯酒才是,婉娘不是常说幸得青衣对她的照拂,才得以脱身吗。” 当年婉娘补觉婉娘,名为名震一时的“陆婉”,为救傅云期受伤后,青衣当日便命人将她从春燕楼的名册中除名,但春燕楼自开业起太上皇便立了规矩,伤右手不能留,一旦被除名,必斩草除根,是为了防止情报外泄。 但是青衣是见着婉娘长大的,知道婉娘一直心仪四王爷,也多次劝阻过,无奈那死心眼的人非要死磕在他身上,最后还差点丢了性命,直直叫她心疼不已。便冒着生命危险从东厥人手中买下了一颗假死丹,偷偷将他送到了四王府去。 四王爷竟然将这等隐秘的事都说给她听了,青衣笑着摇头,对楚妙尔举杯说道:“四王妃,多有得罪。” 这时,傅云期才勾起唇角来,接过玉杯,将酒仰头一饮而尽,笑着说道:“多亏青衣,才得保全婉娘一命,一直想来谢过,却被事务缠身,今日来也是托妙妙的福才得以清闲。” “妙妙?”青衣毫不拘谨,在傅云期身边坐下,自己也随手拿了个酒杯喝了起来,笑道,“王妃确实名如其人,王爷可真是好福气,也不知婉娘后不后悔当年的选择。” “青衣在妙妙面前说这个,似乎有些不合适。”傅云期淡淡说道。 “我平日里的了些珍奇的玩意儿都会命人给婉娘送去,也常送些吃食,”楚妙尔笑着说道,“青衣姐姐不用忧心,王爷也待婉娘极好。” 青衣银铃般的小声荡漾在屋内,俨然是兴致很好,又为自己满了杯酒,对着楚妙尔说道:“王妃果然名不虚传,你可知外界如何传你?” 第五十三章 风波乍现(二) 见他们皆是凝神细听,青衣也不再卖关子,笑着说道:“都在说着四王妃是神女也,不知有何法术,竟将那‘劣迹斑斑’的四王爷驯服得妥妥帖帖,应在民间多传颂,让这世间男子不再留恋风月场所,爱妻如命。” 闻言,楚妙尔面上一热,果然从古至今人们茶余饭后都是谈这些八卦秘闻。 几人侃侃而谈,讲到东厥的风土人情,再讲到大金的秘事奇闻,傅云期竟然发觉,阿尔云那也是个直爽豪迈的人,若没有这层身份,说不定他们可以成为朋友。 相谈甚欢,谈笑间,不觉得八九壶酒都下了肚,脸上均浮出醺红之色,尤其是楚妙尔与杨瑾汐,已走不动道,需要人搀扶才可离去。 东厥人常年喝烈酒,这些酒对他们来说如清水入喉。 “杨姑娘,”傅云期扶着楚妙尔,试着对趴在桌子上的杨瑾汐讲道理,“我回府让白桃过来接你,你就在此处等上片刻可好?” “杨姑娘在我这儿,你放心。”青衣也喝得醉醺醺地,伸手便搂住杨瑾汐,口齿含糊不清。不过她说的话不无道理,在春燕楼的确是可以放千万个心。 傅云期一把将昏醉不醒的楚妙尔横抱在自己怀中,正准备与阿尔云那转身离开,便听到杨瑾汐猛地喊出:“大侠,救我!” 傅云期见此,只是笑着摇摇头,便抱着楚妙尔准备先走一步。阿尔云那也佯装没有听见,转身欲离开,却发觉自己的外袍下摆被她紧紧攥住,顺势抬头对上她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像极了他去世的可敦,阿尔云那忽而有些心软。 “哥哥,”阿尔云朵见一直僵持不下,又瞧着傅云期的身影快消失在门口,急急唤道,“哥哥背杨姑娘走吧,将杨姑娘一个女子放在这儿怕是不太合适。” 阿尔云那低下头,发现杨瑾汐已经垂着头又睡着了,可是手里还是紧攥着自己的外袍,他嘴角抽了抽。 身为东厥的小可汗,生平第一次还要背一个女子,真是让人嗤笑。面对阿尔云朵的催促,他心一横,便将杨瑾汐放到了自己背上,快步追上了傅云期。 夕阳斜照,血红的光辉洒满苍茫大地。 “云期,”楚妙尔微微转醒,发觉四周的树木正在倒退,闻着熟悉的香味,便觉得心安,“仿佛回到了在西陵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抱着我。” 傅云期旁若无人地低下了头,红唇小心翼翼地贴上楚妙尔光洁的额头,眼中溢出的流光在霞光中显得格外柔情。 “生生世世抱着妙妙都情愿。” 闻言,她紧了紧圈在傅云期颈上的手,心满意足地喟叹道:“岁月静好也莫过于此了,如果能这样一直走下去便好。” 余晖下,所有景物都蒙上一层梦幻般的不真实的色彩,他们一行五人缓步走在路上,影子被拉得老长,与周围树影融为一体,宛若置身梦境,令人恍惚莫名。 从春燕楼出来到现在,阿尔云朵的眼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傅云期,听着他们俩浓情蜜意,心里特别难受,那感觉就像是小时候父汗下令将她最喜爱的小羊羔崽送走时的不服气。同样不甘心的还有阿尔云那,只见他早已收敛起了笑意,眉峰凝起,瞳眸深不可测,不知道他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 “云那小可汗,”杨瑾汐笑着唤道,“往后你若是再来西陵,我带你去吃西陵最好吃的美食,喝最好喝的芳春酒,醇爽带甜,比这个好喝多许多倍——” 说完还舔了舔自己的嘴角,似有些意犹未尽。湿热的鼻息喷洒在阿尔云那的后颈间,令他有些不适,他偏头随意地嗯了一声,杨瑾汐便咯咯咯笑了起来。 与他们道别后,阿尔云那兄妹俩人都各怀心事地在街道走着,皆不开口。 此时夜幕低垂,月上柳梢,幽静的河水里倒映出一轮交接的明月,水岸边柳树林立,一阵晚风路过,吹起枝叶婆娑起舞,也使得河水开始荡漾成圈般散开。 “哥哥,你是不是看上了四王妃?” 乍听到她说这句话,阿尔云那心头一惊,出声制止道:“别胡说。” 阿尔云朵忽然笑起来,眉毛都笑弯了,戏谑地说道:“哥哥的眼神可骗不了我,哥哥何时看一个女子超过两眼的,今日却只差眼睛长在四王妃身上了。” “这种事今后别再提起。”阿尔云那冷冷地说道。虽然语气平淡,心中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今日之前,他确实是有过将楚妙尔占为己有的这种念头,可如今时机还未成熟。 自己大事未成,东厥内乱频繁,眼下是东厥有求于大金的时候,万不可被这些儿女情长绊住了脚,影响两国关系。 再者,阿尔云那心中失落地叹口气,今日瞧着傅云期对楚妙尔呵护备至,竟有些打退堂鼓。 自己究竟是欣赏她什么呢,她的胆识?可放眼望去,东厥女子个个胆识过人,难道是她的聪明?若有这么个聪明的女子辅佐,定然会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事。 俨然阿尔云朵是不懂他的担忧,也不会有他这层顾虑,只认为自己哥哥没有胆量,连喜欢的人不敢承认。 于是瞥了眼他,不认同地说道:“父汗常与我说,要爱憎分明,喜欢便是喜欢,喜欢便要得到,这才是东厥儿女。” “待你再长大些便明白了,不是做所有的事可以毫无顾虑。”阿尔云那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此时千层涟漪的湖面不就是他此刻的心情吗。 阿尔云朵看他并不打算与自己继续这个话题,也不再说话。自从哥哥今日进春燕楼饮酒后,就变了样,但又说不清哪里变了。 大清早,楚妙尔刚洗漱完,清粥都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瞧着白桃带着梦寒匆匆进来,面色着急,似有十分紧急的事情要说。 一看见她,楚妙尔心里就有些不好的预感,莫不是湖音姐姐出了何事? “梦寒不用多礼,找我何事?”楚妙尔赶紧拦住她,问道。 “四王妃,今日一早二王爷刚到府上,曹公公便来请二王爷进宫,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太后有意将云朵公主赐婚给二王爷,”梦寒略带更咽地说道,“二王妃当场昏了过去,湖音姑娘便让我赶紧过来找您。” 楚妙尔听后心绪如麻,不知道这太后为何要点这鸳鸯谱。叶知秋虽不是什么重臣之女,再怎么说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子,阿尔云朵贵为公主,定然不会屈居于妾身之位。 皇帝这道圣旨下来,明摆着是要叶知秋懂得让出正妃之位,那今后叶知秋该如何立足?依着阿尔云朵骄纵的性子,怕是今后湖音姐姐的日子也不再好过。 “二王爷跟这曹公公进宫去了?”楚妙尔冷静地问道,“看着情绪可有何不妥?” “对,”梦寒点头如捣蒜,急急说道,“二王爷也不说话,跟着曹公公便走了,此时应是已到了皇宫,湖音姑娘与我说,二王爷这种反应就被气极,恐怕会失了理智。” 傅颜铄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可实则重义气得很,乍然听到自己被赐婚,而且还要把正妻废掉,恐怕此时正窝火,见了皇上会不会口不择言,她也没有把握。 “四王爷也在宫中,想必能劝着些他,”楚妙尔出言劝慰道,“你先回去照顾二王妃,告诉她不要因此事伤了自己的身体,也知会湖音一声,叫她莫要担心。” “是......”梦寒轻声应道,想到自家王妃昏倒在地,此时自己还在后怕,双腿还不听使唤地在颤抖。 “白桃,”现在做马车定是来不及了,楚妙尔沉声吩咐道,“你让人送梦寒回去,再帮我备辆快马,我马上要进宫。” 瞧着二王府发生如此大的变故,白桃也面带愁容,一刻也不敢耽误,将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后才松了口气。 看着下人将马匹牵来,这正是之前去云雾山庄那匹马,毛色绛红,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楚妙尔抚摸了几下,马儿还发出舒适的声音来。 因白桃不会骑马,事出紧急,不好再耽误时间,只能担忧地看着自家王妃,欲言又止。 楚妙尔翻身上马后,忽然低头对白桃说道:“让杨姑娘去找阿尔云那,反正不要让他来宫里添乱,明白吗?” 说完便轻蹬马腹,轻抖缰绳,跃马而去。 带着皇后上次给她的令牌,楚妙尔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宫,刚从马背上下来,便听到身后传来急急的呼唤声。 “四王妃!——”春柳小跑赶了过来,像是已经等候多时,“皇后知道您会来,就命奴婢在此等候,请四王妃移步凤微宫。” 楚妙尔有些疑惑,不是太后的意思吗,为何会在凤微宫? “他们在凤微宫?” 春柳肯定地点点头,急急说道:“四王妃您快去瞧瞧吧,云朵公主大清早就闹到凤微宫来,说自己贵为公主怎么可以再随便跟了二太子,我们拦也拦不住,眼下皇上与二王爷也过去了,您快去瞧瞧吧。” 原来太后是准备让楚芊芊替自己背锅啊,好让自己继续在傅颜铄面前保持慈爱的形象。只是可怜了楚芊芊,有苦不能言,太后让她顶,她还不能说不顶。 楚妙尔对于这个云朵公主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本来安安分分的就谢天谢地了,太后非要在中间搅一棍子。 还未到楚芊芊居住的凤微宫,远远便听见里面有喧哗之声。 第五十四章 风波乍现(三) 虽然早已知道这个云朵公主胆大泼赖,楚妙尔还是不免心里一惊。平日里阿尔云朵虽有些公主的骄纵,但都在人之常情之中,没想到竟然还会胆大到这个程度,敢自己一个人闯到这凤微宫来,真是仗着自己东厥公主的身份,才敢如此为所欲为。 此时,阿尔云朵正死死地盯着坐在上面的皇上和皇后,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怒火,说起来话来也口不择言,全然不将皇上和皇后放在眼里。 “皇上,你凭什么将我赐给二王爷,我不喜欢他,而他心里眼里就只有他那个美丽善良的湖音,那我过去岂不是要夜夜独守空房,我才不要跟他呢!”阿尔云朵的声音听着任性,说的确是实话,“况且二王爷日日在外游历,鲜少归家,云朵要是嫁给他了,岂不是都要守着那王府过一辈子了,那简直太无聊了。” 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楚妙尔这才悄悄走到傅云期身边。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傅云期低声询问道,事发突然,而且也不想让她卷入此事,所以自己未派人去通知她,若是有人找她来......傅云期看看高座上一脸不耐烦的皇后,心里便有了结论。 “湖音姐姐派人来府中,说是怕二王爷怒极惹事,便让我看看,刚好路上遇到春柳,不然我还要在宫中耽误好些时间,”楚妙尔瞥了眼傅颜铄,神情有些凝重,好在还没有失常,“二王爷如何了,还好吧?” “嗯,”傅云期轻叹口气,“二哥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阿尔云朵抢了先,状况就是眼下这样。” 看来这阿尔云朵是真的不想嫁给傅颜铄啊,依着她的性子,若是她不想嫁,怕是刀架在她脖子上,也不会松口嫁的,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阿尔云那呢?”傅云期往门口望了望,才低头问道,“怎么没跟着过来?” 闻言,楚妙尔忽然觉得自己幸亏有些先见之明。若是有阿尔云那在,说不定他已经在劝阿尔云朵就嫁给二王爷了,左右是联姻,嫁给谁不一样。阿尔云朵再不听话,对于她哥哥的话也还是会听进几分。 “我让杨姑娘拖住他了,可能此时正在外面闲逛吧。” 看着她一脸笑意,傅云期挑着眉也浅笑起来:“妙妙想得周到。” 高座上的傅徳佑明显已经被吵得有些失去耐心,看了眼下面娇俏的女子,声不高但威严自在:“云朵公主,你可知这是何处,怎敢在此如此放肆?!” 话音一落,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吭声,生怕惹怒了圣颜,引火烧身。 “云朵只是说自己想说的,皇上若是恼,也不要迁就与我哥哥,我自己一人承担便是。” “云朵公主性子直爽,说话未经过深思熟虑,皇上不用放在心上,”楚芊芊的神情有些疲惫,“公主,皇上金口玉言,既然将你赐给了二王爷,你应该心怀感激才对,在此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今儿大清早,皇上便来到凤微宫,说宣召了二王爷与云朵公主进宫,还这是母后的意思,意在赐婚。她还未从皇上的话中缓过神,二王爷便到了,紧跟其后的就是云朵公主。 “我又没和你说话,”云朵公主平日里娇惯成自然,与皇后说话也没有分寸,仍定睛看皇上,不依不饶地说道,“皇上,云朵不愿嫁给二王爷,若是我执意不从,想必父汗也不会将我怎么样,只是边境总要乱一下的。” 她知道这里说话作数的人是面前身着明黄龙纹长袍的男子,也不愿多与他人浪费口舌。 阿尔云朵的话带着威胁的语气,众人背后开始冒着冷汗,尤其是曹公公,微颤的手暴露了他此时内心的恐慌。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傅徳佑并没有生气,反而面带玩味之色,慢吞吞说道:“大金的皇族身份尊贵,你应感恩,哪有这么多道理!” “若是皇上非要我嫁的话,不如,”阿尔云朵跑到傅云期跟前,一下子拉住他的手,神采飞扬地说,“不如将赐给四王爷,云朵喜欢四王爷的眼睛,生比云朵见过的任何人的都美。”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一愣,没想到剧情竟然还会有如此的反转。 尤其是傅云期,因为没有防备,竟被阿尔云朵抓了个正着,眼看着她准备靠在自己胸前,傅云期立即往后撤了一步,当场黑了脸。 “如此甚好!”傅颜铄笑得开怀,脱口说道,最后终于在傅云期阴森的眼神中闭上了嘴。 楚芊芊虽正在气恼她出言顶撞,但仍是被她的举止吓了一跳,忍不住转眼看向一旁的楚妙尔,只见她脸色沉静,并无半分失态,想必她心中有了盘算,所以也不再忧虑。 “云朵公主,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傅云期慢吞吞的说,并将楚妙尔的手握在手中,对阿尔云朵说话不留半点情面,“我已对她承诺,此生再不娶旁人,而且,我对兄弟的女人也没有丝毫兴趣!” 傅颜铄听后似笑非笑,这公主什么时候成自己的女人了! “我不管,反正我不嫁给他,”阿尔云朵嫌弃似的瞥了眼旁边的傅颜铄,语气不依不饶,一双狡黠的眼睛却盯着站在一旁笑得含蓄动人的楚妙尔,慢慢凑上前,面带甜甜的笑容,“王妃姐姐,可以将四王爷让给我吗?” 楚妙尔先是一愕,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的笑声轻柔恬谧,透着如泉水般的清澈,在他们焦躁的心中淌过,令人镇静。 她瞧着阿尔云朵,慢慢开口说道:“这我可管不着,毕竟心长在四王爷自己身上。” 傅云期一闪身挡在她们两个中间,面沉如水,正准备开口,远远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凤微宫是后宫之首,谁敢不宣而入? “阿尔云朵!不许再胡闹!”匆匆赶来的阿尔云那高声呵道,双眼中藏着怒火,直直冲进殿内。 “哥,哥哥。”阿尔云朵没想到他突然会来,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阿尔云那扫了一遍在场的傅云期与楚妙尔,随后转开目光,快步走上前,一把抓住正在跺脚的阿尔云朵,对高座上的皇上和皇后淡淡说道:“是阿尔云那疏忽,惊扰了皇上和皇后娘娘,实在不是故意。” “呵呵——”皇上笑了两声,敷衍地问道,“朕准备将云朵公主赐给二王爷,小可汗,可有何异议?” 阿尔云朵闻言,一噘嘴,“我不喜欢他!我就喜欢四王爷!” “云朵公主身份尊贵,入四王府未免太委屈。”傅云期只是淡淡应道。 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阿尔云那一把将阿尔云朵拉到自己身边,面沉如水,轻声而严厉地说:“阿尔云朵!不许再胡闹!” 阿尔云朵紧紧抿起了嘴,再不说话,眼睛却不甘心地看着楚妙尔。 在东厥,有什么是她阿尔云朵得不到的呢?有什么人敢和她阿尔云朵做对呢? 楚妙尔倒是万万没想到,这阿尔云朵会开口拒绝圣旨,直接点名道姓要嫁给傅云期。搞半天,往日她对自己的亲近,是刻意的有所图。 傅徳佑早就被嚷嚷得心烦,眉头一皱,说道:“小可汗快将你妹妹带下去吧,朕乏了。” 阿尔云那看着身边撇着嘴的妹妹,沉声应道:“云那知道了。” 说完便拉着阿尔云朵离开凤微宫,在路过楚妙尔时,用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抱歉。” 出了宫门,一路寻了处隐秘的角落,阿尔云那猛地转身抬手,一巴掌狠狠的打在阿尔云朵的脸上,冷冷地看着她:“你故意的是不是!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那傅云期的心里只有楚妙尔,你凑什么热闹!” 阿尔云朵瞬间愣在当地,从小到大,哥哥虽有时也是她严加管教,但也从来没有动手打过她,为何为了区区一个楚妙尔,对她生这么大的气?!看着她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而后顺着脸颊慢慢流下来,这是她最疼爱的妹妹,阿尔云那忽而觉得有些后悔出这么重的手。 他轻叹一声,上前伸出手,缓缓放在阿尔云朵的头顶,安抚似的轻声说道:“云朵,四王爷不适合你,你是高贵的公主,不应找一个心中丝毫没有你的男子。” 阿尔云朵心中难受,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的哥哥说道:“可云朵就喜欢他,而,而且,二王爷心中也没有我,为何云朵非要嫁给他?” “父汗让你跟随我来大金,”阿尔云那冲她微微一笑,眼睛里掩饰了太多的东西,终于说出残酷的事实,“父汗是想让你做皇上的女人,只有这样,你来大金才有意义。” 父汗,父汗竟然是这个打算! 阿尔云朵只是轻扯了一下嘴角,似乎还没从刚才话里的震惊回过神来,双眼怔怔的,全然没有平日的灵动。 “云朵。”阿尔云那担心地轻声唤道。 “云朵明白,”阿尔云朵回过神来,勉强笑道,“哥哥放心。” 看着她失落离去的背影,阿尔云那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 第五十五章 攻心为上(一) “她既然在皇兄面前如此直白地问你,也是断定你肯定不会答应,”从凤微宫出来后,傅颜铄与他俩一同漫步走在宫中,事后分析道,“若你不答应,白白落了个妒妇的名声,若你答应更好,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 楚妙尔微微一笑,不是很赞同地摇了摇头:“我倒觉得云朵公主不是真心坏,她骄横惯了,得不到的东西不多,所以明知云期会拒绝她,也偏要给我添堵。” “妙妙说得对,东厥人的目标根本不是我,就算阿尔云朵过足了嘴瘾,她哥哥也不会让她这么做,她父汗更不会白白浪费这么好一颗棋子。”傅云期抬头向前面望去,恰巧看到葱郁草木里的阿尔云朵与阿尔云那两人,正在激烈谈论着什么。 只见阿尔云朵转身离去,神情恍惚,似乎是受了不小的打击。 而阿尔云那面色担忧,本想也跟着追出去,可忽然瞥见了远处的三人,便急急止住了脚步,虽面带微笑地朝他们点头示意,但紧攥起的双拳暴露了他的隐忍。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傅云期也收回了目光。 “她是不是真的想入四王府我不清楚,可这阿尔云朵并不如想象中这么单纯是真的,”傅颜铄见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郎情妾意的模样,笑着调侃着,“按你们这速度怕是太阳西落也出不了宫,我府中可是有人等着我的,就先走一步啊!” 烈日当头,刚回来连身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赶紧来了宫里,一早上心惊肉颤,此刻只想快些回到王府,傅颜铄等不及他们的回应,径直便转身走了,脚下没有片刻的停留。 “二哥虽然看着多情,实则是个痴情人。” 楚妙尔十分赞同他的话,轻笑着摇摇头,缓缓说道:“二王爷的性情在皇宫中实在是难得,湖音姐姐虽然没有名分,但有这么个贴心的人在身边,二王妃也贤良淑德,清清静静的,还不用卷入朝廷纷争来,也算是一种福分。” “妙妙,”傅云期话音一转,突然看向她,静静地说,“难道你不知为何母后要将云朵公主赐给二哥吗?” 他这话,令楚妙尔静静思考了片刻,心中倒想出几个缘由来。 阿尔云朵贵为公主,又远道而来,东厥可汗的用意大家心知肚明,太后干脆就将计就计,将她赐给自己的儿子。 可为何偏偏选了傅颜铄呢?难道真是因为两人性子合得来? 楚妙尔心里又否定了自己的结论,太后又不是傅颜铄的亲生母妃,想来也不会这么为他着想,再说二王妃嫁入王府多年,虽然与傅颜铄的感情不咸不淡,却也相敬如宾,并未做出任何不合格的事情来。 难道?! “难道是二王爷多年无子?”楚妙尔惊呼道。 “嗯,”傅云期轻声应道,神情略有些忧伤,“二哥与二嫂早年间也有过两子,只是后来都相继夭折,二嫂整日郁郁寡欢,几次割腕未遂,自此以后二哥便再也提生育之事。” “那,”楚妙尔心中震惊不已,她从未想过云淡风轻的叶知秋原来有过如此凄惨的过往,“那湖音姐姐不愿入王爷府也是这个原因?” 傅云期点点头,微叹口气:“她怕惹得二嫂触景伤情,所以也不愿入王府。” 说到底,有这么两个好女人也是傅颜铄的福气。想当年,楚芊芊与傅德佑也应该花前月下,浓情蜜意时恨不得生生世世在一起,可如今傅德佑坐拥天下佳丽,谁又会想到楚芊芊面对他一次次背叛承诺的心寒呢? 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楚妙尔垂下眼睛,心中突然有莫名的酸楚。 傅云期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暖暖的手心包裹着楚妙尔的双手,声音轻轻地,但一字一句听来真诚,看向她静静地说:“妙妙,你不要因为这些事而胡思乱想,人世一遭,我傅云期有幸能与你两情相悦,就绝不再心存他人。” 明明天气热的正午,清风拂面,天地似乎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真是上天对她的恩赐,原以为阴差阳错来了这个世界,作为别人的替代品,只能无欲无求,浑浑噩噩地过完这一辈子,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竟然悄无声息地融进了她的生活,就这样成了她生命中的一束光。 “明月直入,无心可猜,这也是我的承诺。” 她笑得一双杏眼弯成月牙儿,上翘的嘴角化成优美的弧线,浅浅的酒窝盛满了她的快乐,惹得傅云期也与她一同笑了起来。 而这头,阿尔云朵漫无目的地在花园里晃悠,今早她在凤微宫质问当朝皇后的事,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已经在后宫中传播开来。 路过的宫人们都知道她的身份,也不敢阻拦,只想有多远隔多远,祈祷千万不要惹到这个东厥来的云朵公主。 阿尔云朵走走停停,寻了个阴凉的凉亭坐着,四周的草木花朵刚好将她的身形遮挡得严严实实,正准备小憩一下,便听到路过的宫女嘀嘀咕咕着什么。 “欸,你说那雪妃如今是什么情形啊?以往皇上夜夜都留宿泠宣殿,怎么最近往阳贵人那里跑啊?” 阿尔云朵一个翻身,无声蹲在了花丛后面,虽然她平生最讨厌嚼舌根的女子,可眼下出去显然是不合时宜,倒还成了听墙角的小人。 “虽然说雪妃没能留住皇上,可这例行的赏赐也是没有少分毫啊,”一个甜甜的声音说道,“你看,皇上才得了贡品,马上就让咱们给泠宣殿送去不是。” “哎,君心难测,她如今守着空荡的泠宣殿,真是可惜了太子殿下当初的一往情深啊。”话中的惋惜,听得人浮想联翩。 “嘘,”那个甜甜声音似是怕被发现,用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太子妃的册封大典在即,千万别再提此事,不然我们脑袋都保不住了,快走吧。” 脚步声渐渐从她身边消失,阿尔云朵这才从花丛中露出个头来。 没记错的话,她们口中的“雪妃”就是皇后和王妃姐姐的亲妹妹吧?她与太子竟还有别的关系,这可太精彩了。 阿尔云朵咧嘴一笑,偷偷跟着那几个宫女往泠宣殿的方向走去。 天气热得人心慌,泠宣殿却仍然带着一股清凉。刚刚曹公公派人来说,皇上今夜不过来了,在她的苦苦追问下才得知,皇上今夜又要去阳贵人那儿。 这已经是第几个日夜了,要是说皇上已经对她失去新鲜感了,可那殿中让人眼红的赏赐已经堆也堆不下了,可若是还对她怜爱,为何又可以夜夜与她人缱绻呢? 楚羡雪有些迷茫,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一点底也没有,皇上如今占据了她的整颗心,但她却不是皇上心中的唯一,难道,帝王的宠爱都这么短暂吗? 皇上或许和阳贵人夜夜云雨巫山,同她跟皇上一样,想到这,楚羡雪的心里头便像被凌迟似的,一阵阵地抽着疼。 “娘娘,正午烈阳刺眼,您歇一会儿吧,”夏荷轻声提醒,眼看着自己小姐暗自神伤,她真是有些无奈,“皇上又命人送来了上好的荔枝肉,定是知道娘娘怕热。” 闻言,楚羡雪转身走过去,低头看着桌上整整齐齐放着的甜品点心,果真全部都是她爱吃的,一时间泪眼模糊,模样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 “为这么小的事就掉眼泪,太不值得了。”突然有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来,把楚羡雪和夏荷都吓了一大跳。 猛地回身,就看见一个陌生女子从窗台翻身而入,只见她穿了身奇装异服,落地后直径朝着她们走来,吓得夏荷张嘴就想高呼,却被她及时截断。 “我是东厥的阿尔云朵,你家娘娘这哭哭啼啼的样子也不怕被下人看了笑话,”阿尔云朵满不在乎的说道,随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剥了颗荔枝就往嘴里塞,满足地闭上眼,“原来荔枝就是这个味道啊,怪不得叫‘妃子笑’,太好吃了,妃子不笑,公主也得笑。” “那是皇上御赐之物,公主怎么能先吃呢!”夏荷看着她一颗接一颗往嘴里送去,涨得满脸通红,早就听说这云朵公主目中无人,没想到竟然这么没有规矩。 “本公主只是想来看看宫女口中说的‘雪妃’究竟是何模样,”阿尔云朵叹口气,似乎有些失望地说道,“哎,原来皇上的眼光也不过如此嘛,比王妃姐姐差远了,甚至连杨姑娘都不如。” “你,你,你——”楚羡雪声音哆嗦着,嘴巴嗫喏了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眼泪却又急速汇成了一汪泉水,终是不堪重负,像泄了洪似的往下掉。 真是怕了她了,这女人怎么跟水做的一样,东厥女子何时这么娇弱过,看她哭得一发不可收拾,阿尔云朵千万个后悔,连忙放下手中冰凉可口的人参茶。 “不愿意他在别的女人那儿过夜,便将他抢回来不就行了,哭,哭他就能回来了?” 她实在不会哄人,说出的话硬邦邦的。 第五十六章 攻心为上(二) 楚羡雪的眼睛睁得老大,全然已经忘了自己还在哭泣的事情,怔怔地盯着眼前这个大胆的女子,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你这个模样看着我做什么?”阿尔云朵不以为然地继续说道,“你漂亮是漂亮,可这性子也实在是软弱,本来本公主刚刚没有抢赢王妃姐姐还不服气,可见了你之后才恍然大悟,若傅云期娶的是你,那本公主非要把他抢过来不可,可偏偏是王妃姐姐,那他看不上本公主,本公主也只能认命了。” 楚羡雪这时才明白她口中说的“王妃姐姐”,竟然是自己的二姐楚妙尔,这两日她都没踏出泠宣殿半步,这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慌乱之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想不想皇上回来?”阿尔云朵嬉皮笑脸地问道。 楚羡雪此时心乱如麻,一是分不清这个云朵公主是敌是友,二是自己想让皇上回来,却又放不下面子,所以站在原地不吭声。 “你,”阿尔云朵心中暗暗嫌弃她的故作清高,转头随着满脸羞红的侍女说,“你先下去,我与你家雪妃娘娘有要事要谈。” 夏荷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再看看自家娘娘,见雪妃点点头,才不情不愿地挪了下去。顿时,整个泠宣殿只剩下她们两人。 看着那侍女步履艰难地关上了门,阿尔云朵转过头来瞧着楚羡雪,满脸好奇:“那皇上有什么好?竟然让你这么痴迷?” “皇上,皇上是九五之尊,”楚羡雪小心翼翼地观察者她的表情,小声分辨着,“难道你不喜欢吗?” 云朵公主随着东厥使臣一同进入皇宫,这后宫的女人都在传言,说她有心要做皇上的女人,见她神色坦然地坐着吃东西,难道传言有误? “我才不喜欢,”阿尔云朵一撇嘴,“我喜欢你们的四王爷,那双桃花眼长得好看,可问题是他只对王妃姐姐笑,对谁的冷冰冰的。你大可放心,我对你们皇上一丁点的兴趣都没有。” 只要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刻,她才不会去勾引那个老男人呢。当然,这只是阿尔云朵心里默默地在想,嘴里可不敢说。 楚羡雪简直是哭笑不得,皇宫中上千的女子,做梦都想让皇上宠幸自己,即使只有柔情片刻也足矣,她却嗤之以鼻。楚羡雪走过去坐在她身旁,执起一杯冰茶慢慢啜饮。 “欸,楚羡雪,”阿尔云朵的眼睛滴溜溜转着,想起方才宫女们说的话,忍不住侧脸问道,“你与太子有什么纠葛?” 楚羡雪听后,猛地站起身来,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水,被子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惹得阿尔云朵一阵惊呼。 “雪妃娘娘?——”门外的夏荷听到动静后,担忧地唤道。 “没事,不用进来,”楚羡雪对着门口说道,也顾不上打翻的茶杯,低头慌乱地擦拭着自己的纱裙。 看着她手忙脚乱,明显是在掩盖自己内心的情绪,阿尔云朵脸上挂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来,抬头看着她笑道:“你瞎紧张什么,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没,没有。”楚羡雪低着头不敢抬起,眼神闪烁,“你是听谁说的?” 她没有想到,时隔这么久,怎么宫里还会有人传太子与自己的事情,要是这些传进皇上的耳朵里,那皇上定会生气,不理自己的。 “算了算了,不为难你,”见楚羡雪几欲落泪,阿尔云朵简直是怕了,赶紧说道,“你知道为什么皇上喜欢那个贵人吗?” 楚羡雪摇摇头,更咽了几次才说道:“皇上与我日日相对,应是厌倦了雪儿。”说完,眼泪就像珍珠似的,颗颗分明,无声落在碎片上。 “你整日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多花些心思在自己身上,”阿尔云那无奈地说道,“皇上既然能派人给你送贡品来,想必心中也是有你的地位,若是你肯多学学阳贵人那些妖魅惑术,皇上的整颗心不都是你的了?” 闻言,楚羡雪睁着大大的眼睛,抬头望着她,满脸疑惑。 “云朵公主,雪儿该怎么做?” 难以想象,这大金国的皇帝竟然喜欢这种整日只晓得哭哭啼啼,没有半分脑子的女子。还好王妃姐姐跟她一点都不相像,不然傅云期的日子该有多难过,阿尔云朵心中还有些庆幸。 “你先起来,”阿尔云朵将她扶起,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确实有些令人心生怜惜,“要这样才行。” 说完便一手扯下她胸前的结,轻薄的纱衣随着楚羡雪的惊呼应声落下,露出一副平直且对称的锁骨。 “云朵公主这是做什么!”楚羡雪娇呼道,声音因为害羞而变得颤抖。 看她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却遮不住大片春光,眼泪汪汪,红唇欲滴,这欲拒还休的模样,哪个男人看了能把持得住啊。 “怪不得这么多人说你是第一美女,”阿尔云朵眼中划过一抹惊艳之色,但还是差点什么,她低头搜罗了一番,眼睛一亮,蹲下起身,一块小碎片赫然出现在她的手中,“有了这个,皇上一定会来,信不信?” “你,你拿这个是要干什么?”楚羡雪后退两步,看着她笑得不怀好意,手里握着碎片,心里害怕得厉害,“云朵公主,你,你别过来!” 受不了她这幅模样,阿尔云朵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拽过来。楚羡雪始料未及,一个踉跄便撞到阿尔云朵的怀中,弄得个大红脸。 “楚羡雪,你不使点苦肉计,皇上怎么会舍弃温柔乡呢,你还想不想皇上回来了?”阿尔云朵笑着哄道,“我保证只让你流几滴血,不会留疤。” 自小,楚羡雪就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在楚府如是,做了雪妃更是如此,她最怕疼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留几滴血便能唤回皇上,也算是值了。楚羡雪紧紧闭上眼睛,将小臂伸到她面前。 感觉到阿尔云朵握住自己的手,楚羡雪心中一紧,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楚羡雪再次睁开眼,看到自己手掌的伤口虽不停在流血,却并没有刺痛,不免觉得神奇。 “快去叫皇上来,”阿尔云朵打开门,对着门外的夏荷说道,“就说雪妃娘娘不小心划伤了手,唯恐今后留了疤,所以伤心欲绝。” 夏荷伸长了脑袋往里看去,只见雪妃的手染鲜血,惊呼一声“雪妃娘娘”,捂住嘴就想往屋里冲。 “可别让她的鲜血白流啊,”阿尔云朵双手环保在胸前,打趣道。 心中虽是对这个云朵公主万般不乐意,夏荷还是转身离去,脚步匆匆,一会便见不到人影儿了。 看着眼前白嫩无暇的细手沾染了血渍,阿尔云朵露出了恶作剧得逞的笑来。这后宫最受宠的女人也不过如此,竟然这么容易被骗。既然这个楚羡雪这么相信她,就告诉她几招留住男人的好法子吧。 想到此,便俯身在楚羡雪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楚羡雪一张绝美的脸,由白变了粉红,再由粉红变成了绯红,满脸娇羞。 哼,这些小玩意儿,在东厥,即使是几岁的孩童都会被自己的可敦逼着学,这大金国女子竟是这么无趣。 没多久,门外就隐约传来匆忙的脚步,没想到皇上来得这么快。 “记住我说的啊,大胆些,男人就喜欢这种。”说完便翻窗而下,动作干脆利落,犹如方才的一切都是幻想似的。 傅德佑火急火燎地赶来,没有片刻停留,直接推门而入。刚进门就瞧见楚羡雪站在窗前,秀眉轻蹙望着自己的手,应声抬头,望进皇上盛满惊艳的眸里。 她身上的外衫随意叠落在地上,只穿了件紧身的短衣,露着优美的脖颈和纤细的腰肢,下面是一条纯色的绸裤,正好包裹着两条笔直修长的腿,脚上也没穿鞋,常年不见阳光的一双脚秀气可爱,指甲染着红红的颜色。 “皇上,这么多日不见,都不曾想过雪儿吗?”楚羡雪走过去,软弱无骨地依偎进傅德佑的怀里,“雪儿每天都在想你。” 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楚羡雪,傅德佑抱着她,感受到怀里软软的香香的身子,喉结上下滚动着,却不忘来这里的目的。 艰难地将她拉出来,细细查看伤口,傅德佑的口气宠溺又责怪:“你怎么如此不小心?” “因为雪儿太想皇上了,得知皇上今夜又不来泠宣殿,所以才一时晃了神。”楚羡雪说着说着便再次扑倒傅德佑的怀中,似乎对此感到十分委屈。 站在一旁的曹公公眼尖地退到门外,轻声将门掩上。 “朕也想着雪儿,恨不得时时刻刻将雪儿带在身上。”傅德佑沉声说道,声音全是难耐。 楚羡雪自然也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变化,虽有些羞涩,想到方才阿尔云朵对她说的那些,便鼓起勇气圈住傅德佑的脖子,让自己的身体紧紧贴住他的,使其完全吻合。 她有意无意地在傅德佑的耳边呵出热气,轻轻说道:“雪儿现在也想。”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阿尔云朵在窗外呆了一会儿,听见两人耳鬓厮磨,觉得甚是无聊。 第五十七章 攻心为上(三) 沿街走在热闹的集市里,耳边不停传来商贩的吆喝声,卖栗粉糕的小贩又在那儿热情洋溢地张罗着,甜腻扑鼻。阿尔云朵看着与昨天相似的场景,皱了皱眉头,忽然觉得有些后悔。 “帮我装两盒吧。” 小贩抬起头来,见着是昨日的那个异族姑娘,边打包,边乐滋滋地说道:“姑娘,今日不给那几位好友带几盒走?” 好友?阿尔云朵乍然一听,还有些恍惚。今天早晨她让王妃姐姐如此难堪,他们多半恨死她了,怎么还会拿她当朋友呢。 见她沉默不语,像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小贩也自觉地收起了打趣的笑容,规规矩矩递给她油纸盒。 阿尔云朵正紧锁眉头在身上掏着钱袋,好像今早出门太急,又忘记揣在身上了。 心烦意乱时,身后的阿哲伸出手来,一手递给小贩银两,一手将油纸盒接过。 阿哲虽是大金国的人,个头却实实在在顶得上东厥男子。而他伸出手的姿势,恰到好处地只与阿尔云朵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无论从背后还是正前方,看上去都是恰好将阿尔云朵圈在自己的怀中,这是两人私下里无比自然的状态。 “哼。”阿尔云朵轻哼一声,转过身去也不理他,直接走了,却在听到他跟上来的脚步声时勾唇笑了。 东厥没有人知道阿哲的身世,他来时浑身是伤,血淋淋地躺在泥潭里,求路过的可敦救他,可敦心善,瞧着可怜便命人救了他,不过等他再醒来时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知道他是大金国的人,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一身功夫了得,从阿尔云朵几岁时便一直在暗中保护她,整个东厥都知道,只要有他们云朵公主在的地方,在黑暗中的某处必定藏着阿哲,因为他就是阿尔云朵的影子。 路上行人和商贩摩肩接踵,阿尔云朵垂头丧气,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遗落在道上的小石子,阿哲便在她身侧为她挡住来来往往的人群。 “阿哲,你说我是不是太任性妄为了?”本来按照年纪来推算,阿尔云朵该叫他一声阿叔,她却不肯,只愿意随着哥哥一同叫他的名字,虽然这也可能不是他的真名。 听到她这么没头没尾的问话,阿哲也没有犹豫地摇摇头,看着她语气坚定地说道:“我不觉得。” 在阿哲的印象中,阿尔云朵都是光彩照人的,一双眼睛永远都透着机灵古怪,何时见过她如此抑郁寡欢的神情,不由得心中一疼。 “可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做得过分了,王妃姐姐当我是朋友,我却想抢走她的夫君。”阿尔云朵陷入深深的懊悔中,“我其实就是不想嫁给那个二王爷,一时兴起想逗逗王妃姐姐的。” 听她轻声叹了口气,阿哲冷静分析道:“看四王爷夫妻二人离开皇宫时喜笑颜开的,不像是将此事放在心里的样子,公主本意不坏,别多想。” “嘁,就算我当着你的面杀了人,恐怕你也会说是他自己想不开死在我手中的。”阿尔云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显然心情有了些好转。 阿哲见她笑了,心中也松了口气。 要回到驿馆,就必须经过四王府。此时,阿尔云朵站在路口,望着近在眼前的匾额,紧紧咬住下唇,心里想去得很,又怕失了面子不敢迈出脚去,她可是东厥的公主,怎么能先低头呢。 左顾右盼,在原地踌躇不定,没有往日的大大咧咧,此刻的她和普通十五六少女并无两样。 “想去便去吧,”阿哲提着两盒栗粉糕晃了晃,“这不就是买给四王妃的吗?她不是那么小家子气的女子。” 说完便将手中的两盒栗粉糕放在了她的手中,阿尔云朵低头瞧了片刻,才想起抬头反驳。 “这是我自己吃的,谁说是送给他们的了!欸,阿哲!——” 这个阿哲还是神出鬼没的,这么多年了,连声招呼都没学会提前打。正在暗暗骂道,耳后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来,似曾相识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云朵公主,在这里傻站着干什么?” 她猛地往后看,原来是杨瑾汐,看着她喜笑盈腮朝着自己缓缓走来,阿尔云朵撇撇嘴说道:“你能来,本公主难道不能来吗?” “能,当然是能的。”杨瑾汐也不计较她的无礼,笑着应道。 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她没有跟上,杨瑾汐疑惑地转头看去,正是撞上阿尔云朵装模作样看向别处的眼神,这云朵公主今日怎么了? “公主来这儿,却又不进去,”杨瑾汐笑着说道,“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本公主只是不喜欢不请自入!”阿尔云朵轻轻哼了一声,嘀咕着,“又没人请我进去。” 看着她飘忽不定的眼神,杨瑾汐心里纳闷了,这无法无天的云朵公主竟然一夜之间埋藏了心事。 “我请你进去,”杨瑾汐上前挽着她,好笑地说道,“这样就不是‘不请自入’啦,走吧。” 哪里有人敢这样拖拉她,阿尔云朵惊慌失措地尖叫一声,下意识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没想到这女人看似削瘦力气还蛮大,只能被拖着府门口走去。 只恨她一心需要平衡手中的栗粉糕,所以不能使劲挣脱,才让杨瑾汐得逞,阿尔云朵忿忿地想道。 刚进府,白桃就迎了上来,看到她,阿尔云朵就准备转身走。 “欸,云朵公主这是怎么了?白桃有这么吓人呢,让您掉头就走。”杨瑾汐戏谑地笑道,真是越看她这副模样越觉得有趣。 阿尔云朵噘着嘴,看着别处也不吭声。 “云朵公主留步,”白桃上前轻声挽留,“王妃知晓您会来,所以命奴婢在此等候,王妃正从二王府赶回,让您务必等到她回来,说,还想尝尝您买的‘栗粉糕’。” 本来愁容满面的阿尔云朵,眼睛忽地一亮。 一旁的杨瑾汐故意表现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指着油纸盒打趣说道:“原来是买给四王妃的啊?” 阿尔云朵有了底气,一手甩开杨瑾汐的手,佯作傲娇地瞥了她一眼,跟着白桃去了前厅,嘴角微微翘起又被强制压下来,故作姿态。 真是个小孩子脾性,杨瑾汐无奈地笑着摇头。 一盏茶的功夫,楚妙尔便与傅云期边说边笑出现在府中,旁边还跟着,阿尔云那? “哥哥,你怎么?”阿尔云朵局促地站起身来,双手放在身后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衫。 阿尔云那只是淡淡看着她,也不说话,反倒是身旁的楚妙尔微笑着出声:“我在回府的路上正好遇到小可汗出去寻你,便跟他说你在四王爷府中,他还不相信,小可汗,这下可信我的话了?” “四王妃料事如神,”阿尔云那带着笑容却没有深入眼底,轻声唤道,“云朵。” 站在一旁的杨瑾汐瞧见了,隐约觉得氛围不太对,便伸手拉住正在小步挪动的阿尔云朵,往另一边抬抬下巴说道:“四王妃将菜都布置好了,云朵公主想必也饿了吧。” 说起来,今日午膳都没有吃,经过她这一提醒,阿尔云朵才觉得自己的肚子已经在咕噜噜地叫起来了。 看这阿尔云朵捂着肚子,一脸委屈,楚妙尔莞尔一笑,上前将她按在椅子上,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说道:“小可汗不要对云朵公主如此严苛,云朵公主已经饿一天表示悔意了。” 怕阿尔云朵拘束,楚妙尔将她按排在了自己的右侧,时不时为她添菜。 这举动令阿尔云朵想起了自己温柔贤惠的可敦,不经有些动容。 “我今日去医馆看了绿云和马夫,他们的伤势已经无大碍,再待几日我便要启程回西陵了。”杨瑾汐随意地说道。 楚妙尔与傅云期相视一眼,放下手中的筷子,缓缓说道:“我本想留杨三小姐多住些日子,不过也知道眼下杨家是离不开你的,就看杨三小姐自己的意思,我与云期都没异议。” “与你们一起才觉得生活原来也可以如此轻松的,”杨瑾汐环视一周,笑着说道,“可这背后还有一群豺狼虎豹等着将我分而食之呢。” 这笑容背后的心酸可能只有杨瑾汐自己清楚,无人可以点评她这位杨家的当家人。 “云朵公主,你自己一个人在皇宫转了半日?”楚妙尔突然想起阿尔云那同他们说起过,他们前脚走自己后脚就出宫的,那阿尔云朵只身一人到哪儿晃悠去了?莫不是将皇宫当成了自家的后花园。 “嗯,”阿尔云朵含糊其辞地说道,“陪楚羡雪聊了一会儿就走了。” “楚羡雪?!——”楚妙尔惊讶地呼道。 席上的另外几人皆是一惊,都不约而同地在想:这阿尔云朵还去找了楚羡雪,她一个未出阁的公主与一个后宫嫔妃有什么可聊的。 “王妃姐姐,你那个妹妹整日就知道哭哭啼啼的,怪不得皇上不再宠爱她了,偶尔看见还觉得怜惜,看久了只觉得心烦。”阿尔云朵大口大口吃着碗里的肉,一股脑将自己心中的话全说出来了,并不觉得有何不对。 楚羡雪已经失宠了?这倒没有听谁提及过。也对,楚芊芊根本不想管她,现在太子妃的册封大典在即,更是没闲工夫理会她。楚羡雪也不会来找她,毕竟在宫里自己无权无势。 “花无百日红,圣心难测。”楚妙尔轻叹叹道。 “不过,”阿尔云朵咽下口中最后一块肉,得意地说道,“我教她使了一招苦情戏,我走时,皇上与她重温就好了。” 第五十八章 误入红尘(一) 这阿尔云朵鬼点子这么多,今后若是进了宫,楚羡雪怕是争不赢她的,到时,不知道后宫会有多热闹,楚妙尔想着想着便笑了。 “对了,”楚妙尔忽然想起似的,转头问道,“春燕楼不是须有男子相伴才能进入吗?小可汗走了后,杨姑娘,你是如何进去的?” 杨瑾汐神神秘秘地从怀中掏出个物件,递到她手中。 “这是什么?”阿尔云朵也好奇地凑过去看,定睛看了一下后撇撇嘴,“不就是枚戒指吗,本公主以为是什么呢!” 这枚指环由铜制成,真的就只是一个圈,除了有些磨损的划痕,其余什么图文花饰都是没有的,做工也不太精细。 楚妙尔认认真真端详着掌心中这枚不太起眼的戒指,丝毫没发现阿尔云那冰一样的眼神。 “这是婉娘之物。”傅云期淡淡开口。 “婉娘?”楚妙尔吃惊道,抬头看杨瑾汐认同地点点头,才笑着说道,“怪不得青衣会放你进去。” 这么粗鄙的物件,婉娘竟然如此珍藏,想来也是非常重要的人送给她的吧。她能借给杨瑾汐,应该不会是为了给杨瑾汐方便,也可能是借此告诉青衣她如今在王府过的甚好,不要担忧。 “也算是托了四王妃的福,今日青衣还念叨你呢,说让你下次再去看看她,”杨瑾汐将指环拿过,仔仔细细放进荷包里,才抬头继续说道,“不过王爷,青衣说这是婉娘从不离身的贴身之物,她这样借与我,不怕我弄丢?” “自然不会,”傅云期淡淡笑道,“你带上婉娘的贴身之物去,你能进去春燕楼,正好打消青衣的顾虑,也算是两全其美。” “这样啊,”杨瑾汐恍然大悟道,“那我可好好收着,不然我这条小命可赔不起。” 言笑间,不觉得已入夜,告别阿尔云那两兄妹后,楚妙尔正准备随傅云期进院内下盘棋打发时间,却被轻声唤道。 “四王妃,”见着他们二人同时回身,杨瑾汐的眼神略显尴尬,不太自在地问道,“王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一向坦然的杨三小姐竟然也有局促的时候,真是稀奇。 傅云期听后,无比自然地在她额头印上一吻:“早些回来,我先把棋子取出,在院中等你。” 楚妙尔点点头,跟着杨瑾汐出了门去,一路走到湖水小亭。清风朗月,倒映湖中,仍是一片绝色美景。 “你与四王爷的感情真是羡煞旁人,我看了都要嫉妒三分。”杨瑾汐打趣笑道。 ”行了,杨三小姐,”楚妙尔径直坐了下来,笑言,“你避开王爷,是有什么话需要同我商议吗?” 杨瑾汐点点头,似乎有些为难,半天才开口说道:“我在想,回西陵前,能不能挑件礼物送给阿尔云那作为之前的救命之恩。” “既然是救命之恩,自然是要送的。”楚妙尔不觉有他,肯定地点点头。 “可是,可是,”杨瑾汐轻皱眉头,“你说送什么好呢?荷包?衣衫?还是靴袜?”看着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楚妙尔不禁莞尔。她这模样,怕不是因为不知道送什么礼物犯了难,而是为送什么礼物来表示心意犯难。 “我觉得吧,”楚妙尔故意吊着她的胃口,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自己绣个香包给他最合适。” “香包?”杨瑾汐有些疑惑地问道,“他们东厥也和我们一样喜欢佩戴香包?可从未见过他腰间,欸,楚妙尔!” 瞧楚妙尔笑得喜溢眉梢,这时杨瑾汐才发觉自己被她戏弄了,一时连平时装模作样的尊称都顾不上,伸手就戳在她的肩上,惹得楚妙尔往后一躲。 笑了许久,楚妙尔才停了下来,缓声说道:“不是我戏弄杨三小姐你,阿尔云那身为小可汗,自然也不缺那些个名贵的东西,反而这种不值钱的东西无人敢送,香味还能日日伴他身侧,不是挺好?” “香包哪有随意送男子的道理?四王妃,”杨瑾汐佯作生气的模样,“你是不是糊涂了?” “我可不糊涂,反而看得清清楚楚。”楚妙尔认真观察她的神情变化,心里却细细想着杨瑾汐与阿尔云那站在一起的场面。 阿尔云那高大英武,杨瑾汐在身边也算得上是小鸟依人,如此看来,除了阿尔云那的身份,两人也蛮是般配。 杨瑾汐走到栏杆边上,看着满池湖水,忽而轻叹一声:“儿女情长对我来说太奢侈。” 声音随风散去,零碎得差点令楚妙尔没听清。 “多谢四王妃了,我再想想。”说完便转身离去,就如她这个人,来去潇洒自如,坦荡如此。 “人活一世,何必纠结于小事,多为自己想想才不愧对这一生。”楚妙尔朝着她曼妙的背影说道。 “知道了,”杨瑾汐头也没回,只是挥了挥手,干脆利落回道,“王妃快回吧,王爷怕是已经等不及要来寻人了。” “这个杨瑾汐——” 看着她渐渐消失在黑夜中,楚妙尔的心中难以控制地浮起些疼惜来,这个杨瑾汐太擅于将自己包裹在伪装之下,表面上从容不迫,却无人真的走进她的内心,希望今后能有一个真正懂她的人来分担她的责任吧。 阿尔云朵从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愣神了半刻,猛地翻身而起,飞速套上外衫与鞋袜,刚拉开们正准备出门,有折返回屋拿了某个东西,才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掌柜,”阿尔云朵观察了一下,确定哥哥没有发现跟过来,才悄悄说道,“给我拿两壶酒。” “云朵公主,大金国的酒可能不太对您的胃口。”掌柜的干笑地说道,他忘不了第一次这个东厥的云朵公主喝他酒是的满脸嫌弃,而且还没付银子。 不就是以前喝了没有给银两吗,这掌柜的可真小气,不如东厥大方。 “喏——,”阿尔云朵豪气地将钱袋扔到掌柜的面前,抬起下巴说道,“这次的,还有上次的一起,不用找了。” 掌柜的将钱袋拿起,在手中掂了掂,才满意地笑了,转身从门后拿了两壶酒递给她:“嘿嘿,谢谢云朵公主。” 阿尔云朵见多了这些见风使舵的人,完全不把他当回事,提起两壶酒酒转身上了楼。 足尖轻点,衣裙飞旋而升,阿尔云朵轻轻地落在了屋顶上。将红色的塞口布一扔,便大口畅饮了起来。 “公主在这里饮酒,不怕被人发现失了一国公主的体面?”低沉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阿尔云朵只是余光瞥了一眼,并没有停下喝酒的动作,接连喝了好大几口才停下。 “阿哲,嗝,你来啦,来,坐这里来。”阿尔云朵喝得太急,没憋住打了个酒嗝,显得有些憨态可掬。 “嗯,我来了,”阿哲顺着她的意思挨着坐在她旁边,怜惜说道,“酒不是你这样喝的。” 刚坐下来,阿尔云朵便将头倒在了他的肩膀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无比安心。 “阿哲,你看天上的月亮,”阿尔云朵指着天,笑着说道,“还有那几颗星星,根本比不上我们东厥,在草原上,我伸手就可以摸到星星。” 顺着她的手指往上看,天上明月高挂,星星满天,却感觉离他们十分遥远,远得触不可及。 “等几日我们便回东厥吧,一起去草原看星星,看月亮,看牛儿马儿,还要去骑马狩猎,怎么样阿哲?”阿尔云朵兴奋地挥舞着手,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好。”阿哲心里憋的生疼,明知一来大金,阿尔云朵就注定回不去了,可还是不忍心打破她此刻的幻想,“等回去后,阿哲陪公主去骑马狩猎,公主要星星,阿哲便摘星星。” 听着这里,阿尔云朵忽然垂下了手,眼神空洞望着眼前的黑夜,声音无比凄凉。 “可是我回不去了。” 她闭上眼陷入之前的绝望。方才回到驿馆,刚准备洗漱,就想起来敲门声,阿尔云朵起身开门,才看见哥哥站在门外,面色凝重。 “哥哥?”阿尔云朵觉得疑惑,刚刚回来的路上哥哥心情还没有异常,怎么现在如此不悦? “嗯,”阿尔云那迈步进了屋,慢慢说道,“近几日我将启程返回东厥。” 返回东厥,那她也能回去吗? 阿尔云那撇头将一封信递给她,不忍见她如此欢喜雀跃的模样。 一字一句认真读完后,阿尔云朵颤声说道:“父汗真的不打算让我回去?我不是父皇最疼爱的小公主吗?” “云朵,这是你的使命,谁都无力更改,一如我的使命,”阿尔云那滚动了喉结,哑声说道,“父汗希望你能变得强大起来,阿哲会一直暗中保护你。” 阿尔云朵掩面痛哭起来,娇小的身躯缩成一团,不断颤抖着。 “可是我不想嫁给那个老男人,也不想做他的妃子,”阿尔云朵边哭边说,“阿哲,你带我走吧,好不好?” 阿哲正准备安抚她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痛哭流涕的模样,心止不住的抽痛。 “好不好?”阿尔云朵就像是头小困兽,只想要个答案。 第五十九章 误入红尘(二) 人总对明知不能为的事情,抱有一丝希望。 “云朵公主,”阿哲心痛难耐,却第一次无法遂了她的愿,“又能去哪儿呢?” 阿尔云朵眼中的希冀慢慢被失望替代,随后苦笑一声却不说话,提起身旁的酒便往嘴里送。酒壶口太大,喝一口洒半口,不多时,阿尔云朵胸前的衣襟就湿了个透。 “够了。”阿哲抓住了她拿第二壶酒的手。 “阿哲,”阿尔云朵转头看向他,面上已经浮起了红陀,眼睛也泛着一层雾水,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朝他憨憨笑道,“那阿哲一定要陪着我,千万不能抛下我。” 阿哲缓缓点头,看着她眼中明明盛满了悲色,还要故作强颜欢笑的样子,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悲悯。 皇室之女,能有几个独善其身,真正得到心爱之人相伴终老的?可汗给了她万般宠爱,可如此情形下,最受宠的云朵公主依旧成为了东厥的一颗棋子。 这是阿尔云朵的悲哀,也是东厥的悲哀。 “我阿尔云朵生来是公主,本公主只伤心这一次,今后要那些人好看!”阿尔云朵起身指着黑夜说道,语气软软的,丝毫没有威慑力。 俗话说,酒不醉人人自醉,醉酒的人说出的话一向作不得数。 阿尔云朵说完便躺在屋顶不再动弹,不知是真的醉倒无法动弹,还是怕自己多看一眼便会心生动摇。 听到身边的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后,阿哲才回过头,从来冷漠的眼眸中,此刻却溢出了温柔来。 “不会,阿哲会一直守着公主,到死。”阿哲望着天上的月亮,就着她刚刚喝过的壶口,轻轻吻了上去。 悲哀,他又何尝不是悲哀之人呢?阿尔云朵于他来说就是天上的那轮明月,永远熠熠生辉,而他不过是那些没有轨迹的星星,只能遥望,却不能依偎。 阿哲起身将她搂在怀中,想用力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又怕自己把她弄疼,小心翼翼得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刚将她放到床上,背后就响起了冷冰冰的声音。 “阿哲,我有话同你说。” 听到这话,阿哲的手微不可见地滞了一下,温柔地将被子轻轻搭在她的身上,深深看了一眼沉睡中的阿尔云朵才转身跟了出去。 夜幕笼罩下,辽阔的土地看上去黑黝黝的,而此时,后山一片荒凉的废墟上,正前后站着两人,隐秘在黑夜中。 “阿哲,日后云朵入了宫,再不可有刚才那般亲密之举。”阿尔云那负手而立,鹰一般的眼睛在黑夜中亮如耀石,声音故意压低,带着明显的不悦。 他知道阿尔云那当时就在屋檐下,可他只是想遵从一次,自己的内心。阿哲双手垂在身侧,沉声应道:“是,小可汗。” 阿尔云那这才回过身,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拿在手中把玩了一阵后,从空中扔给他:“这足以撑过半年,让你阿姐不要做得如此明目张胆,不然被傅云期发现了,恐怕我也没法子留住她的命。”“多谢小可汗,阿哲明白。” 万物转瞬归于沉寂,阿哲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与瓷瓶一起放于掌心中,瞧了片刻后,缓缓笑出了声,在废墟中显得寂寥而沧桑。 正是晚膳间杨瑾汐拿出的指环,此时,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若不是当年他去提醒姐姐莫要轻举乱动,阿姐又怎么会白白搭了右臂,还被东厥人发现身份,饮下毒药? 一切都是他的错,错在他舍不下从未属于他的阿尔云朵。阿哲笑着笑着,眼角便渗出了泪。 晚风有情,泪落无悔。 因着湖音回来,楚妙尔早早就收拾好了,带着白桃和大堆东西出了门。 太子妃的册封大典就在两日后,礼部天刚亮便送来了拟好的册封流程。其实论资排辈,再怎么着都轮不上身为皇叔的他来定夺,可偏偏皇后和太后两人非要让他过一遍,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接了过来。 此时,傅云期坐在院中,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亭风从外面走了进来,低头轻声说:“王爷,东厥的云朵公主来了,说她有事要找王妃。” “就说王妃不在,让她改个时辰再来吧,我可没时间理会那个丫头。”傅云期认真翻阅着,头也不抬,淡淡说道。 “既然王妃姐姐不在,”阿尔云朵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不在,有王爷在也行啊。” 傅云期闻声抬头,就看到阿尔云朵站在门口,正笑嘻嘻地瞧着他。 她的样子看起来跟以往有些不一样,傅云期将她上下认真打量了一下,明明衣衫穿着并不差别,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了。 “不请自入,原来东厥王室就是这么教导后人的?”傅云期神色有些不耐烦地问,“不知公主来我这儿来有何事?” 阿尔云朵自然听出来了他话中的调侃,挑着眉,不以为然地说道:“今后我进宫了,怕是也难得再见四王爷你了,所以特地在进宫前来看看你啊。” “你要进宫?”傅云期笑着,心里头却是一顿,“不是云朵公主的本意吧?” 阿尔云朵不答话,径直走到他跟前,动作行云流水,拿过傅云期手中的书。 “棋谱?王爷还有这等闲情逸致呢,”阿尔云朵撇撇嘴,将书塞回他的手中,指着旁边放着的文书说道,“册封流程已经看完了?” 虽说阿尔云朵是东厥人,可自小在阿哲的指导下也认识了不少的汉字,看这些简单的东西,当然不在话下。 “这本就不是我的分内之事,看了又有何用,”傅云期直直盯着她,问道,“云朵公主还没回答我的话。” “你将他遣走,”阿尔云朵看着不远处站着的亭风,撇着嘴,“他碍事。” 即便亭风的心中千万般不乐意,还是顺从了王爷的意思,退了出去。 两人站在院中,早晨的空气中都有了些闷热。对于阿尔云朵会进宫的结果,傅云期早已和楚妙尔有了猜测,只是没想到昨日还一个劲不愿进宫的人,过了一夜的功夫竟变了主意,还如此心甘情愿。 “没人了,你说吧。”傅云期低头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不经意间的动作便让人为之心醉。 “你都不怕你我共处一室,王妃姐姐多想?”阿尔云朵笑嘻嘻地凑上前去,她说话的时候必须仰着头,才能与傅云期直视,忽然如此靠近,险些直直扑在了傅云期的怀中。 傅云期眼疾手快地向左移了半步,才没让她贴上来,有些不悦地拂了拂袖,缓缓说道:“妙妙与其他女子不同,公主可别用世人眼光揣度人心。” “哎——,”阿尔云朵垂头丧气叹了声,转身走到石凳上坐着,“我不知道是该羡慕你,还是该羡慕王妃姐姐,哥哥过几日要回东厥,今后在这大金国,我便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看着她眼神凄凉,傅云期也不好再开口。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阿尔云朵一本正经地问道,“论相貌,论身姿,论身份地位,我没有一点比不上王妃姐姐,可为什么我送上门,你都不避之不及?” 说着,再次欺身相前,媚眼如丝,软软的身体靠在石桌上,说不清的魅惑妖娆。 “呵呵,”傅云期浅浅笑了起来,“我说过我对兄弟的女人不感兴趣,对后宫的女人更没有兴趣。” 对事多话多的女人更是唯恐避之不及,只是,傅云期怕丢了她的面子,没有说出口。 阿尔云朵嘴一噘,甚是不满地直起身子,说道:“算了,像是我逼迫你似的,真是没意思。我还是去想想怎么勾引你们的皇上吧。” “何以见得皇上一定会被你勾引?”傅云期好笑地看着她,“就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那是自然,”阿尔云朵耸耸肩膀,直言不讳,“那日皇上宠幸楚羡雪时,我就在窗外,看她翻来覆去就那些样式,我都觉得没趣,也亏得皇上对她还有些新鲜感,不然后宫那还有她的位置?” 这个云朵公主真是与别的女子截然不同,如此羞臊的话,也能坦然说出。 傅云期无话可说,只是笑着摇摇头。 “你别笑,”阿尔云朵扬着下巴,神采飞扬地说道,“楚羡雪太笨了,毫无手段,总有一日皇上会厌烦她,到那时,便是我阿尔云朵取而代之的机会。” “云朵公主话不要说得太满,”傅云期懒洋洋开口,”眼下有受宠的雪妃、阳贵人,保不齐今后还会出现刘妃、吴贵人,那往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即便是你魅惑了皇上,但,若你想凭媚术稳坐后宫,简直是白日做梦。” “那是她们没有手段,也没有我阿尔云朵聪明。”阿尔云朵不服气地说道。 “后宫三千女子,皇后和静妃这么多年都不可取代,绝非易事,也不是仅靠’手段‘二字能道明白的。” 阿尔云朵愣住,不语。 “我再奉劝你一句,”傅云期看向她,“进宫后莫要失了本心,凭你东厥公主的身份,就注定不能与楚羡雪坐上同等的位置,不如安分守己,为自己争个万世流芳的好名声。” 第六十章 误入红尘(三) 阿尔云朵怔怔看着他,心中一震。 “王爷,”亭风走了进来,“二王爷过来了。” “请他进来,”傅云期淡淡吩咐道,而后看向呆着的阿尔云朵,“话已至此,云朵公主若是没有其他的事,不如回去,好好想想如何与后宫势力抗衡。” “多谢王爷指点。”雅丽说完转身就走,恰好与刚到院门口的傅颜铄擦肩而过,还顺便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傅颜铄这两日心情大好,脸上又恢复了神采,摇着把折扇大步流星走来,笑得花枝招展,活像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 “这云朵公主可真是莫名其妙啊,事情都过去了还如此不待见我,”他直接坐到傅云期身边,见傅云期眼都不抬一下,看书正看得入神,忍不住一把给他合上,说道,“这破书有什么可看的,大夏天登门,也不替二哥倒杯茶水喝喝?” 看来今天一整日,耳根子都别想清净了。傅云期将书放到一旁,抬头冷冷地看着他说道:“你自己没手?” “没有,”傅颜铄无赖地笑道,“二哥上年纪了,可不能喝凉茶,伤身。” 直直盯了他许久,傅云期认命唤道:“亭风——” 亭风走过来后,接过二王爷递过来的茶壶,抱在怀中,左看看右看看,不明白地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二哥身体虚,要喝热茶。”傅云期淡淡开口。 “别在院里烧火,热,”傅颜铄补充道,“茶要亭风亲自泡的,本王才喝。” 怎么这二王爷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后,越来越不正常了?一个大男人居然在这么炎热的夏天点名要喝热茶,这就算了,还点名要他泡茶,亭风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哈哈哈——”看着亭风的脸色由黑变红,由红变白,傅颜铄捧着腹,笑得乐不可支,“这庭风比你有趣多了!” 傅云期被打乱了清静,不耐烦地打断他说道:“差不多行了,每次过来都要捉弄他,也就是他每次都要上你的当。” “亭风与白桃,你们如何打算的?”傅颜铄笑眯眯说道,“白桃那丫头不错,心思单纯,对主子也算衷心,他俩要是真成了一对,我定送上大礼。” 傅云期饮了杯中最后一口茶,嘴角噙着一抹笑,慢慢开口:“这个听妙妙的,我不插手。” “没意思,”傅颜铄撇撇嘴,转眼看到桌上的册封礼程,饶有意思地笑起来,“他还真把这个给你了?莫不是有什么机关吧?” “之前的楚府发生这么大的事,我出手帮了太子,皇后便认定我会无条件扶持太子上位,所以这本礼程多半也是皇后去跟母后说情,先交给我过目一番才能安心,”傅云期顿了顿继续说道,“唯恐这册封大典出了岔子,只是——” “只是没想到皇兄也答应得如此爽快,他那么生性多疑,其中必定有诈。”傅颜铄快速地接了话来,在这方面,他们两兄弟一向如此有默契。 这时两人话音刚落,亭风就面色黑沉地提着走了进来,将热茶为二王爷满上,便退到了屋外。 “你别笑亭风了,”傅云期看着他喜笑颜开,冷冷打断道,“想想二嫂和你的湖音吧。” 听到此处,傅颜铄果然收了笑容,沉默不答话。 “母后的意思你也清楚,二嫂身为正室若是一直无所出,定是会想法子让你重新立妃,”傅云期一本正经地劝道,“湖音已经跟了你这么多年,再没有动静也实在是说不过去,毕竟你是皇子,不能后继无人,这次是云朵公主,说不定下次就是其他的公主仕女了。” “这又不是我说了算,四弟妹近日就是去帮我游说湖音,”傅颜铄摸摸鼻头,讪讪笑道,“不怕你笑话,这么多年你也知道她的性子,她若不肯,我拿她没有半分辙。” “风流成性的二王爷,竟然连个女人都拿不下,”傅云期淡淡说道,“确实是个笑话。” 天下多少女子都梦寐以求得到的王妃之位,湖音根本不屑一顾,相比于为权势被困于一方天地,她更宁愿漂泊于江湖,情与自由的博弈,舍谁取谁,对她来说都是煎熬。只是不知道经过这件事后,湖音的想法会不会有所改变。 临到黄昏,宫中才派人前来,人未到声却先至。 “四王爷,”曹公公笑得一脸褶子,“皇上派老奴来取‘册封礼程’,不知四王爷阅完了没?” 傅云期扫了眼院中两名太监,最后定在曹公公身上,不怒反笑:“曹公公可真是心急,连通传的时间都没有?还是当本王这四王爷府是宫中的后花园呢?” 闻言,曹公公心下一震,反而转头呵责身后的两个小太监:“你们这几个是干什么吃的,不是早就让你们来通传了吗!” 那两人分明不知道有这一出,相互看了一眼对方,唯唯诺诺跪地应道:“奴才失职,请曹公公责罚,请四王爷二王爷恕罪!” “算了,曹公公,”傅颜铄见那两个小太监跪在石子上,都觉得膝盖生疼,起身将礼程拿起,还从怀中拿了个钱袋一同递给他,笑着说道,“劳烦曹公公跑一趟。” “老奴多谢二王爷体谅,”曹公公也不见外,心安理得地接过揣进了自己袖中,阴阳怪气地对地上的小太监说道,“还不赶紧拿上东西走?” “是,是,”小太监连忙从地上爬起,从傅颜铄手中战战兢兢地接过,“奴才多谢二王爷。” 瞧着那小太监跌跌撞撞跑出去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傅颜铄才坐下来,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 “这个曹公公真是越老越没有规矩,仗着自己的身份在宫中为所欲为就算了,”傅颜铄轻哼一声,“竟然也不将我们放在眼里。” “狗都是向着主人的。”傅云期淡淡说道。 “所以不是我说你,”傅颜铄一拍石桌,咬牙切齿说道,“当初要是听我的话,如今何苦受着委屈!非要去替太子卖命!” 一人坐着悠闲喝茶,一人站着叉腰扶额,横眉立目,楚妙尔走进院里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哟,云期这是得罪二哥啦?”楚妙尔不禁莞尔笑道,“还是第一次见二哥如此生气的模样呢,什么事情也说与我听听?” 猝不及防看见她,傅颜铄还愣了一下。 “没事,刚刚宫里来人取了礼程,惹得二哥不快,”傅云期起身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关心问道,“可是饿了?” 见他俩旁若无人地浓情蜜意,傅颜铄自觉多余,扶额一笑:“既然弟妹回来了,那我也回府了,改日再来。” 看着他消失的身影,傅云期笑着牵住楚妙尔,去往前厅用膳。两人闲聊着,菜都上齐了,还未见杨瑾汐来。 “白桃,”楚妙尔轻声吩咐道,“去看看杨三小姐为何还没来?” 白桃应声后,正准备转身去寻人,一旁的清秋就开了口:“王妃,刚刚奴婢去过杨姑娘的住所,杨姑娘说让王爷王妃先吃着,不必等她。” 今早出门前,她还特地去了杨瑾汐的住所,邀她一同去二王府,谁知她二话没说直接拒绝了,说自己有事,可她在京都除了去春燕楼能有何事,见她支支吾吾,楚妙尔赶时间也没再问。 “她今日可去了春燕楼?”楚妙尔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奴婢未曾见杨姑娘出房门,”清秋皱眉思索了一阵,才说道,“奴婢见杨姑娘好像在绣着什么东西,一边绣一边骂,心情很是不好。” 绣东西?莫不是听了她的话,在给阿尔云那绣香包?没想到她随口一说,杨瑾汐还真的听了进去,楚妙尔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妙妙在笑什么?”傅云期夹了块白豆腐给她,随意问道,“杨姑娘不是只对银子感兴趣,怎么突然对女工也感兴趣了?” “总有些东西是银子买不到的,那你等会儿给杨姑娘送些吃食过去。”楚妙尔神秘一笑,并不打算对傅云期说这件事,毕竟八字都没一撇。 清秋嘴里说的绣着什么东西的杨姑娘,此时正埋头苦干。 “这也太难了!”杨瑾汐仰天叹气,借着烛光看手中的刺绣,一脸嫌弃地骂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啊杨瑾汐,这是绣的什么怪物?怕是只有你认得出这是一条鱼吧!” 说着便将那块布扔到了一边,只见那针线弯弯扭扭,线头多得已经分不清是鱼鳞还是眼睛,还沾了许多血渍。 “我为什么要听楚妙尔的,”杨瑾汐看着自己手指尖上,密密麻麻的针口,长长叹了口气,“赚银子可比绣这个简单多了。” 话虽这样说,可还是捡起了开始继续绣,只是指尖的痛楚令她微微皱了皱眉头。 夜幕高举,华丽的皇宫在淡淡月光中露出一个个琉璃瓦顶,只有巡逻的宫人们发出细微的声响,整个皇宫静默无语。 御书房亮如白昼,只见黄金宝座上的人猛地合上册封礼程,大笑道:“他还算有些自知之明。” “是啊,皇上,”曹公公笑着附和道,“量四王爷也没有如此大的胆子,敢越俎代庖。” 傅德佑将礼程中的一根发丝拿了出来,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冷笑:“他们以为朕纵情美色便昏了头,可这一切尽在朕的掌握中,他以为扶持太子,便有力与朕抗衡?哼,痴心妄想!” “皇上乃真龙天子,”曹公公跪地俯身,朗声道,“皇上英明——” 第六十一章 误入红尘(四) 转眼就到了册封日,好在天公作美,前半夜下了场暴雨,刚破晓便停了。这场雨将整个京都冲洗得纤尘不染,也送来了半日清凉。 楚妙尔与傅云期从侧门到东宫时,主位上的楚芊芊看上去面色红润,光彩照人,身边的傅徳佑反而显得兴致缺缺。 入座后,二王爷携王妃,阿尔云那携阿尔云朵,还有些朝中大臣和地位高些的后宫嫔妃都陆续进了殿。 只是,楚妙尔环顾了一周,却没见到楚羡雪,想来也没人敢邀请她来观礼。 目光恰好与楚芊芊下方的一位嫔妃相撞,这是?楚妙尔愣神想了片刻,这人好面生,似乎从未见过。 正在发愣的时候,傅云期压低声解释道:“她二哥的生母,静妃娘娘。” 原来她就是静妃,面容沉静雍容,的确是常年礼佛,心善慈悲的面相。 笑着与她点头示意了下,楚妙尔便将目光移到了宫殿外。 艳红的的绒毯自宫门外的台阶往下铺开来,宛若一朵盛开的芙蓉。 只见徐柠身穿云霞绫罗衣,一头乌发尽数挽起头戴金丝凤冠,斜插凤凰金钗,额间珠链随着莲步摇曳生姿。 她转身看向身边俊秀男子,身姿挺拔,目光温柔,鎏金发冠熠熠生辉。这就是未来的王,她往后相伴终生的夫君。 “走吧。”傅礼连侧脸看了她一眼,目光闪烁,开口说道。 徐柠缓缓走上红毯,一步步踏上台阶,长长的裙摆在她的身后展开,多少有些不便,傅礼连虽不言,但会特地放缓脚步停下来等她,徐柠面上不显,心下却划过一股暖意。 拜堂之始,鼓乐齐鸣,香烟缥缈,两人皆是华服在身,气质儒雅,谁人见了不称赞这段天赐良缘。太子成婚相当繁琐,三跪九叩之礼行完,才算是礼毕。 “妙妙,走吧,”傅云期见她左顾右盼,也扫了一眼,若有所思地问道,“这是在找谁?” 刚刚还看见人的,怎么就不见了? “本想叫阿尔云朵一起回去的,现在又找不到了。”楚妙尔轻声说道。 “她哪需要你担心,”傅颜铄笑着说道,“老早就看她与她哥哥先走了。” 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楚妙尔淡淡一笑。 因为太子大婚,朝廷大赦天下,禁火令取消,火树银花,照耀整个京都。 而东宫殿内,灯火通明,离开了喧哗热闹的前厅,内院显得格外平静。 乍然见喜床正中央端正坐着的女子,傅礼连竟然有些恍惚。 “你先下去吧。”傅礼连淡淡吩咐道。 这太子爷也可正是心急,连新娘子的面容都不许别人看见。喜婆不觉有他,笑嘻嘻退了下去。生怕别人打扰了他们俩,还将门紧紧扣上。 盖头飘落,傅礼连正好对上她的眼睛,明知不是她,心中还是忍不住生出波动。 那双眼睛,像秋水般明亮,像婴儿般无辜,像山泉般清澈见底,纯净至极,就如同初见时,楚羡雪也是这样一双眼睛。 他虽是笑着,可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还是被徐柠捕捉到了。 “太子殿下。”徐柠轻声唤道,抬手取下自己的凤冠,一头秀发顺势而下,乌黑浓密。 “你这是做什么?”傅礼连不明白地问道。 徐柠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跟她走到镜前,见她手执金剪,“咔嚓”一声,便落下一缕头发,傅礼连心中不免震惊。 “太子殿下,”徐柠声音清清冷冷的与楚羡雪全然不同,她将发丝放在自己掌心,柔声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臣妾既已是太子殿下的人,今后便将心交出,臣妾不求以心换心,只求’生同衾,死同穴‘,也算是给我父亲的交代。”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皇后娘娘能选她坐上太子妃之位,不外乎是因为她父亲在朝中的位置,可轻尘栖弱草,以后的事谁能说准,楚府盛极一时,如今也仅靠着皇后与太子苦苦支撑。 况且,他心中爱的另有其人。若有那一日,将她废黜也不是没有可能。 闻言,傅礼连也取下一缕黑发,自发尖剪断,轻柔将它放在徐柠掌心与她的发丝并列。 “我傅礼连在此向你保证,我在位一日,便不会忘记徐府对我的大恩,也绝不负徐柠。” 两人相视而笑,就像是冰山终于裂了缝,有一丝暖意从缝里泄出。 徐柠刚将两缕头发用红绳细细缠住,门口便传来了徘徊的脚步声,十分细微。 “谁在门口?”傅礼连看着门口轻声问道。 “太子殿下,是我。”小李子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似有些为难,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小李子在他身边许多年,一向机灵,不会这么不懂事,怕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可能还没想好如何开口,门一开,小李子透过太子,看见身后面容恬静的太子妃,嘴巴动了动,突然不晓得该如何开口。 “有何急事非要此时说?”傅礼连见他半天不说话,也不耐烦起来。 “太子殿下不是我有事,”小李子眼睛在太子妃身上转了又转再落到太子身上,急急说道,“是,是——” 看到这时,徐柠才明白地笑了笑,怕是那位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太子殿下,”徐柠看着凝重的傅礼连缓缓开口,“不如跟小李子去一趟吧,怕是有急事。” 傅礼连却不是很赞同,大婚之夜哪有将新妇独留空房的道理,冷着脸就准备将门关上。 与其说出来惹得两位主子不痛快,还不如自己落得个大不敬的罪名。小李子左右权衡下,干脆大步一跨直接贴近他的耳朵,快速说了几句便退了下去。 傅礼连又惊又气,下意识跟着迈了一步,却又停了下来。 他转头望着看着面前这个带着温柔笑意的女子,沉声说道:“我去去就回。” “去吧,臣妾在这儿等您。”徐柠点点头,说得异常平静,像是早就猜到了他会去干什么,会去见谁。 云影横空,月畔浓雾低垂,虫鸣缠绕耳际,仿佛欲语还休,可隐藏在黑夜中的两人可没有心情凝听这呢喃呓语。 亭子里站着一位女子,从曼妙背影见着,就是个绝色美人。 “雪妃娘娘用这种手段将我骗出来,有何目的?”傅礼连站在亭外,面无表情地开口。 楚羡雪轻轻转过身,淡淡笑着:“若不是我寻死觅活让你出来,恐怕你也不会来见我吧。” “雪妃娘娘好不容易用手段将皇上留住,便不应该再来找我,若是被发现,对我们两个来说,都是死路一条。”傅礼连看了她一眼,冷冷回道。 “你能来赴约,我便无悔,”楚羡雪轻轻叹了口气,从衣袖中拿出一根金簪,递给他,“这是我为你们准备的贺礼,可惜今日皇上不允我在旁观礼,不然我定大大方方送给太子妃,也不会在此将它给你。” 傅礼连垂下眼,看着那根金簪默不作声。 “现在连我送的贺礼都不收了吗?”楚羡雪靠近一步,苦笑着说道,“是嫌弃,还是怕你的太子妃会多想?” 借着月光,楚羡雪瞧着他冷冷的目光,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害怕。 想到父亲去世时,母亲对她说的一句话:雪儿,你如今背叛了太子殿下,只怕是有一天你会被心魔控制,而变得痛苦不堪。 果真如此吗? 这么多年了,傅礼连身边只有她,就连自己背叛了他,他也没有责怪,而这次,他听说自己以命相逼,不也赶来了吗? 傅礼连面色微微一变,却没有接过来,只是淡淡地说道:“多谢雪妃娘娘的好意,可礼连却不能收。” 楚羡雪似乎有些尴尬,伤心之色一闪而过,望着他久久不能言语。 “雪妃娘娘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礼连便走了,大婚之夜将柠儿只身留在屋内,终归有些不妥。” 她知道总有一天她会从傅礼连的心中慢慢淡出,但只要一想到他心中有了别人的影子,她还是觉得悲哀。 楚羡雪凝视着手中的金簪,抬头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抹心碎的水雾在眼底隐隐闪烁。 东宫处处张灯结彩,处处都透露着喜庆。傅礼连轻轻推开门,见着屋内端坐的人,心中的担忧似乎才落了地。 “太子殿下这么快就回来了?”徐柠见他回来,浅笑着迎上前去。 “知道柠儿在等,不敢多耽误半刻。”傅礼连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目光温柔似水,“我今后再不会见她。” “柠儿信您。”徐柠轻轻踮脚吻在了他的嘴角,垂眼羞赧的模样惹得傅礼连内心起了涟漪,腾空将她抱起,朝里屋走去。 红烛燃落,缱绻缠绵,春风一度花正开。 刚回到泠宣殿的楚羡雪,失魂落魄地坐在桌前,连屋里多了个人都不知道。 “你这幅样子做给谁看?” “啊!——”楚羡雪被凭空出现的声音吓得尖叫。 守在门外,最先听见动静的夏荷正准备推门而入。 “不要进来!”楚羡雪看着她手中的金簪,颤抖地说道,“我只,我只是不小心绊了一下。” 听到门外没有了动静,阿尔云朵才坐到她身边来,笑着说道:“你这个金簪甚是好看,只是送给太子作为新婚贺礼?我看你是想让他每次哦看到它就想到你吧!” “不是!”楚羡雪不肯承认自己的小心思,没好气地问道,“云朵公主深更半夜来我这儿,又想干嘛?” 他们在花园中的谈话,自己都听见了,这楚羡雪分明是想勾着傅礼连,还不敢承认,真是太没意思! 阿尔云朵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没什么,就是来勾引皇上啊。”  第六十二章 假凤虚凰(一) “你说什么?!”楚羡雪猛地起身,语气里难掩吃惊。 “你说我千方百计留在宫里,除了勾引皇上,还能干什么?难道是哪位太监吗?”阿尔云朵轻靠着椅背笑着,“本公主人生地不熟的,只能借你这泠宣殿一用了,你可别介意。” 楚羡雪的一双美眸睁得老大,这阿尔云朵疯魔了不成,张口闭口就是这些不知廉耻的话语。门口的侍卫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啊,难道不知道屋里进来人了吗? “别看门外了,皇上来之前你都会没事的,”阿尔云朵笑眯眯地伸手,在她吹弹可破的脸蛋上划过,“不过你也别叫,不然本公主一个不小心将你那金簪呈交给皇上,或者太后,可就不好啦,雪妃娘娘!” “你,你——”楚羡雪捂着嘴,满脸难以置信,她哪是阿尔云朵的对手,几句话的功夫就溃不成军,模样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 为掩人耳目,阿尔云朵从黄昏在花园中一直躲到傍晚,饭都没来得及吃,此时真是饿得不行,她四处寻觅了一番,却发现殿里什么吃食都没有,这都月上枝梢了,竟还没人送些吃食来,不觉有些泄气。 “你不饿吗?”明明自己从黄昏前就一直跟着她,也没见着她用过膳,怎么会不饿呢?真是奇怪。 听出她语气中的疑惑,楚羡雪多少有些无语,但是对于她又无可奈何,所以默默叹了口气,闲坐在窗边看着月亮上的云雾出神。 “楚羡雪,”阿尔云朵笑着唤道,“你说皇上会不会不来这儿?” 楚羡雪心里一咯噔,柔柔说道:“我不知道。” 看着她失神的样子,阿尔云朵忽然有了想戏弄她一番的想法。 于是起身走上前去,靠着窗台直直盯着她笑道:“放心,本公主说话算话,只要我能与皇上一度春宵,今日的事情就永远不会有第二人知道。” 闻言,楚羡雪猛地抬头看向她,对上她不怀好意的笑容后,又立马垂下眼来,紧紧抿着嘴,深知自己说不过她,干脆不吭声。 “看你这愁云满面,”阿尔云朵憋着笑,随意说道,“就差大声说东宫那位殿下……” 听她又提及傅礼连,想被说中了心事的楚羡雪又气又恼,“腾”地一声从软榻上起身。 “请云朵公主别再说笑,不然今夜皇上要是来了,我也不会让给你!何况你是外族女子,深夜留在宫中心怀不轨,看皇上到时会不会治你的罪!” 楚羡雪也是被逼急了,她从未大声与下人说过话,这时狠话出口,竟还生出了一些委屈。 此话一说,阿尔云朵果然闭了嘴。她一向审时度势,明知这是别人的地盘,皇上来之前,还是收敛着些好,只是第一次见楚羡雪有礼有条的说了这么多道理来,还有些刮目相看。 两人正各怀心思时,门口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 “雪妃睡了吗?” 听见皇上的声音出现在门外,楚羡雪面上浮起惊喜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失神落魄的样子只是错觉。她转身往门口走,似乎已经忘记身边的那个“心怀不轨之人”。 “嗯——” 闷哼一声,楚羡雪的身子软软朝地面滑去,正好落在了阿尔云朵的手上。 “哼,还想威胁本公主,”阿尔云朵将她放在一旁的软榻上,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噘着嘴说道,“本公主就算心怀不轨,也是光明正大,不像你。” “娘娘等着皇上呢。”夏荷轻声回答。 门随之而开,阿尔云朵连忙闪身,躲到了幕帘后,从这里恰好能看见软榻上的景象。 只见皇上轻手轻脚朝着软榻走去,口中还轻声唤着“雪儿”。 阿尔云朵正在低头思索什么时候出去比较合适时,傅德佑的声音变得焦急起来。 “雪儿,雪儿!”傅德佑觉得奇怪,睡得沉何至于唤不醒,“雪儿?” “不用怕,我只是用了一点点迷药,过两个时辰她自己就可以醒来。”阿尔云朵从幕帘后缓缓走出来,解释道。 傅德佑听见声响后,猛地回头,面上一僵,沉着脸地问道:“你?为何在泠宣殿?!” 都怪自己太过专注于雪儿,竟连殿里藏了个人都不知道,这些侍卫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连屋里多了个人都没有发觉! “皇上,你可别怪他们,”阿尔云朵挑眉看了看门口,笑着说道,“他们都不知道我在屋里。” 果不其然,傅德佑的脸更沉了,他眯着眼睛,看不清情绪:“云朵公主深夜出现在后宫嫔妃殿中,小可汗也不来寻你?” 阿尔云朵不答他的话,意有所指地说道:“我就是专门等皇上来,等了足足三个时辰。” 眼见娇美如花的阿尔云朵笑着扑进自己怀中,傅德佑下意识将她的细腰紧紧搂住,故作疑惑问道:“云朵公主这是何意?” 都已经如此明显的意图了,还问她是何意,这老男人可真是和楚羡雪一样假。 “皇上不会是想当着她的面宠幸我吧?”阿尔云朵笑着说道,“我倒是不太介意。” 傅德佑顺着她的眼神看去,楚羡雪正在软榻上睡得香甜,嘴角微翘,不知做了什么美梦。 再转头看向眼前这个阿尔云朵,浓密的睫毛将她的眼睛衬得黑白分明,肉肉的唇晶莹剔透,粉翘的鼻尖,手下单薄有力的细腰,送上门来,收了又如何。 轻轻挥手,烛火熄灭,留下满室的淋漓喘息不歇。 云雾散开,露出皎洁的月来,月下泠宣殿的琉璃瓦上似乎有一人迎风而立,身影孤独寂寥。 次日刚天亮,楚妙尔和傅云期还未起身,清秋就叩响房门。 迷迷糊糊中,楚妙尔似乎听到了“云妃”“立即”这两个词,当下就觉得有些奇怪。 “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楚妙尔听她们小声嘀咕了许久都没停,翻身就坐了起来。 这时,正好傅云期练了剑,进屋就瞧着她皱着眉头,有些好笑的转头说道:“白桃,你看你家王妃被你吵成什么样子了。” “扰了王妃的清梦,奴婢该死,”白桃迎上去,轻声说道,“方才宫里的云妃传话,让王爷与王妃速速进宫去见她。” “云妃?!”楚妙尔与傅云期听后同时一愣,昨日不是才刚刚举办完太子妃的册封大典吗?不知这宫里什么时候封了个云贵妃。 “奴婢也不知道,只是来传话的人说让王爷王妃速速进宫。”白桃轻声说道。 这阿尔云朵确实有手段,竟然一晚的功夫就能被封为“云妃”,傅云期勾了勾嘴角,感觉这几日又会有一出好戏看。 楚妙尔和傅云期两人到宫中时,正好遇到祥福宫的玉玲,见到两人便笑盈盈地迎上去。 “见过四王爷,四王妃,”玉玲恭敬问安,“太后娘娘已经等候多时,请跟奴婢来吧。” 怎么又是太后娘娘?不是那个云妃传的旨吗?楚妙尔转头看向傅云期。 “皇后娘娘、雪妃娘娘、云妃娘娘还有太子妃娘娘都在祥福宫。”玉玲见她疑惑不已,面带微笑地解释道。 进了祥福宫,楚妙尔才知道这凭空出现的“云妃”是何许人也,除了阿尔云朵,还能有谁? 只见她们几人,坐着闲谈,太后笑得乐不可支,楚芊芊也饶有兴趣地看着正在表演的阿尔云朵。 “阿尔云那就这么放心将自己的妹妹放在宫中,与虎狼分食。”楚妙尔轻轻嘟囔了一句,随后轻轻摇了摇头,有些为阿尔云朵惋惜。眼前这个生龙活虎的女子本该属于草原的天空,不应该困于大金这个囚笼。 傅云期侧过头看了眼楚妙尔,轻言戏笑道:“我看她与宫中女子不相上下,今后谁都欺负不了她的。” 她作为东厥的公主没有选择,可这也是她阿尔云朵自己的选择不是,楚妙尔轻声叹了口气,希望这么灵动的眼睛不要今后失了光彩。 阿尔云朵一眼便瞧见了他俩,笑着迎上来,拉着楚妙尔说道:“王妃姐姐,你可来了!” “又在乱叫什么姐姐!今后要叫‘四王妃’才是!”太后出声提醒道。 “云朵太喜欢四王妃了,”阿尔云朵噘着嘴,转身拉着楚妙尔来到太后身边,笑着说道,“一时没有记得该改口嘛,还请母后不要责怪,云朵下次就记得了。” “私下叫弟妹也行,就是‘姐姐’不太妥当。”徐柠也笑着打趣道。 “你啊,”太后一脸慈爱的看着她笑,“在草原无拘无束的像匹马儿,在宫中要多多学规矩了。” 一旁的楚羡雪面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 看着她与太后的互动,楚妙尔才发觉阿尔云朵的性子竟然能讨太后如此喜爱,从她的眼神中,似乎能看到像对自己儿女般的,喜爱? 这个惊人的发现,令楚妙尔感到十分震惊。 “妙尔啊,”太后轻声地唤道,“云朵在这大金国与你最交好,今后要多来宫中陪陪她,免得她觉得这大金还没有东厥好。” 楚妙尔收起眼底的震惊,抬眼淡淡地看着太后说道:“是,臣妾知道了。” 异国公主摇身一变,成了皇妃,自己的皇嫂,真是有趣至极。  第六十三章 假凤虚凰(二) 或许是常年身居深宫的缘故,她们对东厥草原的辽阔,放牧游历的一切生活都充满了好奇。 而阿尔云朵天生活泼,当讲到有趣的地方时,更加来了劲头,还要在众人面前绘声绘色地表演一番,惹得大家频频发笑。 最尴尬的莫过于坐在徐柠身边的楚羡雪,明明已经伤心欲绝,还只能跟着呵呵傻笑,连句话也插不上。 讲得正欢时,一个小宫女从屋外小跑了进来,笑得乖巧。 “冰兰,”徐柠见了她,出声轻呵道,“没有召唤你进来作甚,何时这么没有体统了?” 看了眼坐到自己身旁的阿尔云朵,楚妙尔也懒得再同她说“规矩”二字,再次将目光投向刚才进来那个小宫女身上。 这人她倒是有些印象,是徐柠的贴身侍女,话不太多,看起来是个恬静的小丫头。 那被唤作冰兰的小宫女没有再往前走,垂着眼微笑说道:“请太子妃娘娘莫怪,刚刚太子殿下回宫不见您,特地让奴婢过来同您说一声,让您早些回去。” 不知道这话真是傅礼连的原意,还是冰兰自己揣度出来的,反正不止楚妙尔一人听出了话中的弦外之音。 “礼连这孩子,”太后不经意往旁边看了一眼,假意责怪道,“才成了婚就将祖母忘了,满心就只有柠儿。” 此话一说,楚羡雪脸上的笑就瞬间僵住了,楚芊芊也愣了一下。太后说这话的意图明显,定是还在生楚羡雪抛弃太子,做了后宫嫔妃的气。 “母后——”瞧着阿尔云朵看好戏的得意,楚芊芊本想帮着她说些什么,却在太后警告的眼神下,生生咽下了临到嘴边的话。 就像楚妙尔说的,她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做再过分的事,生再大的气,打断骨头都还连着筋。 见着楚芊芊闷声不语,楚妙尔顺着太后的意思,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吗,长姐要回去说说太子才是,免得母后吃醋。” “欸,”太后听后笑得合不拢嘴,“新婚燕尔,看着他们小两口感情如此好,哀家也高兴。” 顺着看过去,楚妙尔一眼就瞥见了神色黯然的楚羡雪面前站着的阿尔云朵,此刻神采飞扬,两者之间一对比,心下不免叹气。 “你先去吧,”太后看着娇羞的徐柠,笑着说道,“别让礼连等久了。” 瞧着徐柠走后,太后便转头问起了楚芊芊后宫的事情来,多是后宫争宠的话题,拐弯抹角的,听得阿尔云朵心生烦躁。 “要不我们也走吧?”阿尔云朵凑到楚妙尔面前,眨了眨眼睛小声说道,“我有好多话想与你说。” 这阿尔云朵还真是为所欲为惯了,这种场合都敢流露真情。 楚妙尔正想提醒她,太后便捂着嘴懒懒开口了:“说了这么久也累了,如今天气炎热,哀家也越来越容易犯困,你们就先回去吧。” 说完便起身,由玉玲扶着缓缓离开。 太后既然想休息,自然是没人敢再留在祥福宫了。楚芊芊带着楚羡雪先离开,楚妙尔则和阿尔云朵在花园中闲逛。 “王妃姐姐,你——” “云妃娘娘,”楚妙尔出声打断她,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说道,“原先你叫我‘姐姐’不碍事,可现在你是皇上的妃子,就绝不可再叫我‘姐姐’。” 第一次见她如此厉色,阿尔云朵怵了一下才小声辩道:“可私下里没人会知道的。” 看来这个坎真是过不去了,楚妙尔隐隐约约觉得头疼,早知道之前就不该顺着她的意,惯着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一声姐姐,是给我招祸端,给四王府招祸端,”她无奈劝道,“雪妃比你先入宫,论年纪,你该叫她姐姐才对。” “她?”阿尔云朵转过头去不看她,冷冷哼一声,“她那么笨。” 阿尔云朵这么嫉恶如仇,若是楚羡雪被她讨厌,怕是要倒大霉了。 要不要替楚羡雪说些好话?不过,阿尔云朵许是听不进去的,还要念叨她多管闲事。 楚妙尔正犹豫时,阿尔云朵惊喜地轻声叫起来:“四王妃,有人来接你啦。” 她闻言转头,一眼就见到了向这边走来的傅云期。 “四王爷,”阿尔云朵先瞧了一眼他,得意地笑着说,“我没说大话吧,我说过我一定会成为皇上的妃子。” 站在一旁的楚妙尔简直是哭笑不得,这个阿尔云朵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做妃子就这么好? 傅云期轻轻扯了扯嘴角,像在说一件十分平常的事。 “小可汗明日启程。” 听到这句话,阿尔云朵眸色一暗,眉头微微蹙起,目光中似乎漾起一片水雾。 就算是阿尔云朵是东厥的一颗棋子,那也是他的亲妹妹,怎么能对她如此绝情呢?楚妙尔回眸看见略显慌乱的阿尔云朵,安抚似的将她的手握住。 “小可汗现在可还在宫中?既然来了又为何不来见见自己的妹妹呢?”楚妙尔迟疑地问道。 傅云期摇摇头,淡淡开口:“刚才已经离宫,说是既然大局已定,以免云妃乱心,所以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现在不比前段日子,在艳阳下站久了,只觉得有些眼花,不然她怎么会瞧见阿尔云朵伸手抹眼泪呢。 “多谢王爷告知,云朵感激不尽。”阿尔云朵更咽地点点头,未等他们回应,转身就走了。 看着她边走边抹着泪,楚妙尔有些嗔怪道:“你怎么不会拐弯呢?她本就可怜,你这样说了,她万一想不开怎么办?” 傅云期忽然笑了,一双桃花眼中凝聚着某种揶揄之意。 “笑什么?”楚妙尔不太高兴地说道,“我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以她的性子也不可能想不开,但我就是觉得她可怜,她本应该是天上的雏鹰,如今变成了被豢养的金丝雀。” “妙妙,”傅云期上前轻轻牵住她,口气有些无奈,“你的担心确实多余了,她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他的确没有猜错。 此刻楚妙尔担心的人,正脚步匆匆,赶着去乾坤宫。 进皇宫容易,出皇宫可是难得上天。她作为后宫嫔妃,想像之前那般随意进出皇宫是不可能了,那怎么才能出宫呢? 阿尔云朵边走,边在脑中搜索着各种可能,突然唇角轻扬,狡黠一笑。 一个小太监眼尖,老远就瞧见了她,轻声唤道:“曹公公,那是今日册封的‘云妃娘娘’吗?怎么来这儿了?” 抬眼看去,这走得摇曳生姿的女子,果然是东厥那个云朵公主,今早刚赏赐百花殿的云妃。曹公公心中一紧,这祖宗不会想闹什么事儿吧! “云妃娘娘——”他还是笑着迎上去,“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这个云妃的泼辣脾性,宫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偏偏皇上就喜欢她这种娇蛮劲儿,那可不得伺候好了,免得到时吃不了兜着走。 “我来找皇上啊,”阿尔云朵指着殿内说道,“皇上在里面吗?” “是,可是,”曹公公有些为难地笑笑,“可是皇上正在午憩,不喜有人打扰。” 阿尔云朵装作没有听到他的弦外之音,轻轻一跃便上了台阶,转身对他明媚一笑:“那我来得正是时候,休息时才能好好说话,就劳烦曹公公守着了,有人来一律不准进。” “欸——云妃娘娘!”曹公公猛地回过神,才发觉刚才被她戏耍了,连忙制止身形微动的侍卫,“不要惊动了皇上,小心脑袋!” 看着紧闭的大门,曹公公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皇上不要发怒,不是他不想拦,这真是拦不住啊! 进了乾坤宫,阿尔云朵入眼便是那个金子打造的龙椅,不由得想起可敦曾经对她说过,大金国遍地都说金子,奢华至极。如今看来,可敦真是没有骗她。 凑近了看,金龙盘旋,龙头在椅背上栩栩如生,眼睛镶着两颗红色的宝石,龙尾缠绕到扶手之上,连尾巴尖儿上细细的鳞片都雕刻得惟妙惟肖,仿佛下一刻就要从椅子上腾云驾雾而去。 “刻得如何?”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啊——”从进门开始,注意力就在龙椅上的阿尔云朵忽然被这道声音惊了一跳,转头才看见软榻上正半躺着一个男人。 看她惊呼一声,像个小兔子似的跳了一下,傅德佑笑着起身。他还说谁这么不怕死,没有传召也敢私自闯入乾坤宫,没想到是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顿时就说不出苛责的话来。 瞧他丝毫没有恼怒的样子,阿尔云朵心中便有了主意。 “皇上——”阿尔云朵娇呼着扑进他的怀中。 母后一早传旨让阿尔云朵去祥福宫,本来还担心母后会因为楚羡雪的事情,迁怒于她,后来听说她令母后十分开怀,便放了心。 现在看她的神情,难道是在祥福宫受了委屈? “云朵这是怎么了?母后可是苛责你了?”傅德佑抱着怀中的温香软玉,柔声问道。 阿尔云朵摇摇头,抬眼说得很是委屈:“云朵看雪妃被母后苛责了,觉得害怕。” “雪妃是雪妃,云朵是云朵,你们两个怎么能混为一谈呢?”傅德佑低声安慰。 本身因为册立楚羡雪为妃的事情就惹得母后对他颇有微词,再听阿尔云朵说起自己害怕被太后斥责,难得见她娇弱的模样,傅德佑的心紧了又紧。 “皇上,我怕母后有一日也对我如此厌恶,雪妃还有皇后娘娘和四王妃撑腰,可云朵只身一人在大金,若是今后受了委屈,还不能在皇上面前哭。”阿尔云朵眼眶边的泪,摇摇欲坠。 “为何不能在朕面前哭?” “因为哭的样子很丑,”阿尔云朵吸吸鼻子,扬起下巴说道,“云朵在皇上面前只能是美美的样子。” “哈哈哈——”傅德佑听得眉开眼笑,当下便写了张手谕给她。 看他落下印章,阿尔云朵心中暗暗窃喜,今后在宫中又多了一份保障。 “现在云朵可放心?”傅德佑笑着说道。 第六十四章 假凤虚凰(三) 对你有什么可放心的,不过事情做得还算可以。 阿尔云朵暗自腹诽,脸上却挂着笑容,小心翼翼地将手谕收进怀中,笑嘻嘻地说道:“云朵多谢皇上赏赐。” 分明是计谋得了逞,哪还有方才可怜巴巴的样子。 进去多时,也没瞧见里面有动静,守在门外的侍卫如热锅上的蚂蚁,惴惴不安,眼前这个阉人还气定神闲踱着步,心中不满的情绪替代了惶恐,说话的语气自然也不太好。 “曹公公,”那人皱着眉问道,“云妃娘娘都进去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出来?” 曹公公望了眼紧闭的殿门,笑着说道:“圣心,可不是你我敢揣摩的。” 到底是鲁莽之人,听了这话,那侍卫怒火中烧,顿时横眉起来。 “别说了。”旁边的人小声提醒道。 他却不顾阻拦,有板有眼地说道:“乾坤宫一律不准后宫嫔妃进去,你私自放云妃娘娘进去,要是皇上怪罪,曹公公,到时谁来担责?” “看样子面生得很,”曹公公听后,眯着眼问道,“叫什么名字?” 大约是没有料到他突然问起自己姓甚名谁,那侍卫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才回道:“我叫‘崔三宝’,昨日才调到乾坤宫来。” 原来是才来的,难怪敢当众跟他作对,曹公公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阿尔云朵脸色显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疲态。 阿尔云朵轻拢了下自己的衣袖,这身大金的服饰穿着实在是不如以前的衣裳方便,改日去找王妃姐姐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改一下样式。 “云妃娘娘。”曹公公换了张笑脸,马上迎了上去,抬眼往里瞧了瞧,没有见到皇上。 “嗯,”阿尔云朵轻轻应了声,笑着说道,“曹公公,皇上累着了正在休息,劳烦你进去收拾一下,动静记得小些。” “多谢云妃娘娘提醒,奴才这就去。”曹公公笑着正准备进去。 “对了,曹公公,”阿尔云朵从怀中掏出金帛递给他,“有了这份手谕,我是不是就可以自由出入皇宫了?” 曹公公接过来一看,当下心尖都颤了,这章虽不是玉玺,却实实在在是皇上的亲笔,还印着皇上的私章。 自他在皇上身边当值起,从未见过皇上为谁特批过此类“免死金牌”,这云朵公主的手段果真是了得,竟让皇上为她破例写了份手谕,今后这后宫当真是要变天了。 “回云妃娘娘,”曹公公弯着腰恭敬应道,“见此手谕者,如见圣上亲临。” 经过再次确认后,阿尔云朵才放下心来,从曹公公手中拿回手谕便往宫外跑,一路都无人敢拦。 赶到了驿馆门口,见着他们的马还在马厩中,阿尔云朵不觉得松了口气。 匆匆上了楼,在房间里却不见阿尔云那的人影,阿尔云朵又急又气,跑到楼下抓起掌柜的就问:“我哥哥呢?!” 掌柜显然是被吓着了,别国的人来了京都至少也是对他以礼相待,就数这个东厥的公主最蛮横,动不动就是恐吓他。 “小,小可汗今早天不亮就走了。”掌柜哆哆嗦嗦地拿出一张纸来,递给她“小可汗知道您要来,让我交给您的。” 阿尔云朵不疑有他,接过来展开,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再会。 “哼!——”阿尔云朵将它揉成一团,用力仍在地上,气呼呼地转身走了,一如来时那么匆忙。 失魂落魄的阿尔云朵在街上走着走着,抬头就见到了四王府的匾额。 守门的小侍卫虽然之前见过她与自家王妃走得近,却不知道阿尔云朵此时的身份,笑着迎上去:“云朵公主,小可汗都走了,您怎么没有跟着一起回去啊?” 阿尔云朵听了这称谓也不做解释,从匾额上移回目光,落到眼前这个小侍卫身上,忽然被他的笑容晃了眼。 “你家王妃在府上吗?” “在的,奴才这就去通传,云朵公主稍等一下,”小侍卫刚转身,就碰巧遇到王妃从府中出来,“参见王妃。” 这时阿尔云朵也恰好看见了她,嘴一瘪就上前扑到楚妙尔的怀里,惊得一旁的小侍卫连忙低下头,白桃也赶紧让下人回避。 “你怎么出宫了?”楚妙尔环顾四周,并没有见着有其他的人,不由得有些诧异,“你自己跑出来的?!” “嗯,”阿尔云朵闷闷回道,“皇上知道我出来。” 感受到怀中的女子,隐隐约约发出呜咽的声音,楚妙尔有些心疼,定是去驿馆找了阿尔云那却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你现在是云妃娘娘,也不怕别人看笑话,”楚妙尔将她从怀中拉出来,含笑说道,“走吧,正好皇后娘娘也召我入宫,陪你一起回去。” 听到王妃说眼前这个云朵公主,如今已经是云妃娘娘,方才那个小侍卫惶恐不已,偷偷抬眼看了下,见她神色无异,心中才松了口气。 这大不敬的罪过,他可担当不起,今后万万不可胡乱称呼了。 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行着,楚妙尔看着阿尔云朵神色呆滞,也无心看两侧风景。两人静默无声,一直到了宫里。 没想到一到宫中,就遇上了楚羡雪。 “二姐,”楚羡雪走近了些,柔柔唤道,见了旁边的阿尔云朵忽然眉眼中浮出一些忧伤,“云妃。” 楚妙尔笑着应道,心中却暗暗叹气,真是冤家路窄。 “二姐?”阿尔云朵正愁火气没地方出,见了她可不得冷嘲热讽一下,“雪妃这么没有规矩,虽是叫着二姐,可是据我所知的那些事,你这妹妹当着可真是心安理得啊!” 楚羡雪被说得一愣,笑容僵在脸上。 “雪妃这是去哪儿?可是要去找皇后诉苦?”阿尔云朵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着说道,“看你面容憔悴,还是让丫鬟补一下妆容才好,免得太后越看你越不顺眼。” “你!啊——”夏荷刚开口说一个字,就被扇了一个耳光。 楚羡雪捂着嘴惊呼一声,俨然被吓得不轻,皱着秀眉说道:“云妃,你太过分了!” “哼,我过分?”阿尔云朵不以为然地笑笑,“果然与主子一个德行,区区一个丫鬟,敢对我指手画脚的,再不教训一下怕是今后要上天了。”  第六十五章 假凤虚凰(四) “云妃!我比你先入宫,按理说你应叫我一声‘姐姐’,你怎么能打我的丫鬟?!”阿尔云朵气得满脸通红,咬着牙说道。 “我是主子,她是下人,我打她天经地义,就你还想做我的姐姐?”阿尔云朵不屑地笑了声,“你的身份也配!” 从未受过如此呵责的楚羡雪,颤抖地后退了一步,似乎被吓得马上就要倒下。 瞧她被吓得不轻,楚妙尔对阿尔云朵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点到为止。 可正在气头上的阿尔云朵怎么会听劝呢,非要出了这口气才行。 阿尔云朵慢慢走到了楚羡雪的身边,贴着她的耳朵,冷冷地说:“你进宫前进宫后做的那些事情我可都桩桩件件都知道得清楚,我可不像你的二姐还有太子爷好说话,所以你最好别来招惹我。” 说完后往后退了一步,是为了更好地将她慌乱的眼神看清,脸上依然挂着不可一世的笑容,挑着眉瞧着楚羡雪。 “我做了什么事情又与你何干,”楚羡雪下意识看了眼楚妙尔,急急辩道,“我与你不分尊卑,你凭什么如此羞辱我?” 这些事情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是自己做的不对,可二姐和太子都已经原谅她了,阿尔云朵凭什么如此说! “呵,你与我可不一样,”阿尔云朵拿出手谕来,在她面前装模作样地笑,“皇上可是给了我一块特赦文书,他给你了吗?” 怪不得,阿尔云朵可以随意进出宫!楚羡雪为了皇上抛弃那么多,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没想到阿尔云朵仅仅侍寝了一晚,竟然连免死金牌都拿到手了。 楚妙尔心中莫名生出几分同情,下意识去看楚羡雪,只见她双眸圆睁,神色黯然,眼中盈满了泪。想必是已经伤心绝望到了极致。 与其他女人共享一个丈夫,就是这样欢悦一时,然后独守空房,寂寞等待。 正想着,瞧着阿尔云朵又欲开口,在楚羡雪尚未反应过来时,楚妙尔就挡在了她们二人中间,用身体阻隔了二人的唇枪舌剑。 “云妃娘娘,够了,”楚妙尔轻声提醒道,“再闹下去该有人来了。” 后宫的事情本来她也管不着,何况一个是自己的亲妹妹,一个视自己为姐姐,这两头该如何取舍?怕是偏袒了一头,两边更要失衡。 只是就如她所说,依阿尔云朵的性子,一言两语也是闹不明白的,这里也不算隐蔽,若是有旁人路过看见,少不了又要生出是非来。 “哼!——”阿尔云朵轻哼了一声,狠狠的瞪了眼楚羡雪,“心烦,动不动就哭!看着四王妃的面子上我今日就不与你多说了,今后记住少来招惹我,我可记仇得很。” 楚羡雪咬着下唇,没有反驳,可怜兮兮。 兴许是心烦难忍,阿尔云朵转身就走了,她就像个刺猬,心情好时能伸手捋一捋,心情不悦时,碰都别碰,一碰准是一手的刺。 阿尔云朵前脚刚走,楚芊芊就来了。 “长姐,雪儿要如何才好?”楚羡雪见了她就迎上前去,颤声问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这是?”楚芊芊面色微动,看向楚妙尔平静地问道,刻意无视了她无助的目光。 楚妙尔叹了口气,轻声解释道:“方才与云妃两人在路上遇上,拌了几句嘴。” 才不是拌嘴那么简单,楚羡雪本想大声指控阿尔云朵的无礼,抬头见到她警告的眼神就立马闭了嘴。 想起刚刚对自己说的那些话,阿尔云朵但真不是个好惹的人,楚羡雪心中即便对她有想法,此刻也不敢言,真是有苦说不出。 见状,楚芊芊轻笑一声:“这是不可避免的事,雪妃要放宽心才是,您伺候的是当今的皇上,可不是寻常夫君。” “姐姐难道就不能为我想想吗?”讨不到安慰的楚羡雪,眉眼都是哀婉之色。 楚芊芊心中对楚羡雪的情感尤其复杂,只盼着她在宫中安安分分守着自己的身份,云妃的嘴有多厉害,她不是没有见识过。但一想到猝然离世的父亲,还有眼前替她出嫁的二妹,她心中的就会多几分凉意。 这是楚羡雪自找的,即便她是皇后又能如何呢?皇上就是皇上,他的喜新厌旧,移情别恋最是正常不过。 “先进去吧,有什么话关上门来说。”一直站着没说话的楚妙尔开口说道。 坐下来楚妙尔才搞明白,原来今日请她来宫中,是想让她为楚羡雪在宫中的形势出谋划策。 说到底楚芊芊心里还是维护这个妹妹的,但面上不能做得太过明显,只能私底下出出主意,毕竟见惯了这宫里的尔虞我诈,多少有些法子,而她就不同了,她最讨厌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楚妙尔听得正犯困时,徐柠正好来凤微宫请安。 见她徐徐走来,迎面碰上了楚羡雪也没有一丝惊慌之意,还落落大方地施了一礼,这无形增加了楚芊芊对她的好感。 徐柠入座后,楚芊芊又问了些她关于太子的事情,莫非是一些chuang?hui “母后,”徐柠起身,笑盈盈地看向楚妙尔,“四皇叔正在外面等四皇婶一同回府呢,看上去很是着急。” “既然都亲自来接了,”楚芊芊打趣道,“那就快回去吧,千万莫让四弟等急了。” “是,柠儿送四皇婶。” 楚羡雪则是满脸羡慕,看着雅静的二姐,心中暗暗想:若是当初她没有让二姐帮她出嫁,那此刻幸福的人会不会是她呢? 无人知晓。 出了凤微宫,一眼望尽全是花草绿枝,哪瞧得见傅云期的影子。 见她左顾右盼,徐柠抿嘴偷笑道:“柠儿见四皇婶坐着难受,才编了这个谎,还请皇婶原谅柠儿的‘有意’之失。” 这徐柠真是处事玲珑的人,察言观色又让人觉得不讨厌。 “无事,我的确不喜欢呆在那里,”楚妙尔对她俏皮一笑,“闷得慌!” 两人在花园中漫步闲聊,楚妙尔想了又想,还是提了一嘴:“太后因为礼连的事情,对雪儿一直耿耿于怀,你如今与太子感情甚好,不要将她记恨在心上,只是不要与她为敌就好。” 楚妙尔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帮楚羡雪说话,可能是今日目睹了阿尔云朵对她的咄咄相逼吧。 “据我所知,皇婶嫁给皇叔也是雪妃娘娘的功劳吧?”徐柠疑惑着说道,“皇婶若碰见的不是四皇叔,不见得过得如此顺心,那时也会对她心生怜悯吗?” 如果不是傅云期?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眼下只有与四王爷,为何要想着除他以外的可能呢?”楚妙尔淡淡笑道,“人只有一世,若到临死的那一刻仍无悔无怨,就是值得的。” 徐柠掩嘴而笑,声音清清凉凉的,就像是泉水令人舒适。 “我与皇婶想得一致,若没有雪妃娘娘,太子也不会对我这般好,我也算是因祸得福,”徐柠话音一转,“可她未必是云妃的对手。” 楚妙尔轻轻摇头,无奈说道:“这是她的命,没人能插手。” 这也算是她身为二姐,能为楚羡雪做的最后的事了。看着眼前的红墙绿瓦,楼阁飞檐,楚妙尔忽然生出一些倦怠之感。 “看,四皇叔来了!” 第六十六章 归去来兮(一) 傅云期与太子一同往这边走来,皆是笑意盈盈。 他的眉眼,藏着一片莹莹星河,似山间云月,纵使每日睁眼就能见到,还是令楚妙尔怦然心动。 身长玉立,背光而来,稍微近了些,才看见他眼底漾着浅浅的温柔。 “皇婶。” 直到傅礼连出声,楚妙尔才回过神来。 “太子殿下,”徐柠转头笑着对他说道,“你方才不是说有事同我说吗?咱们先走吧。” 见她眼中含笑,傅礼连忽然悟了,顺着徐柠的意思借故先走一步。 近日楚妙尔越来越容易犯困,在马车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醒来时反应了一下才发觉自己半躺在傅云期的腿上。 怪不得一股淡淡的香味一直萦绕在鼻尖,让她睡得这么踏实。 “醒了?”傅云期正在假寐,察觉到动静后缓缓睁开眼睛。 “嗯。”楚妙尔仰着头往外看了眼,看样子还有一阵才到,小心翼翼地撑着身子坐起来。 傅云期的眼睛一睁开,身上的冷冽感就消失不见了,可能是天生一双狐媚眼睛,也可能是对着她,傅云期也做不出凶狠的眼神来。 “你今日去了凤微宫后,一直有心事,是皇后为难你了?”傅云期将她软软的身子搂过,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没有,只是整日往宫里跑,忽然有些厌烦。”楚妙尔顺势靠在他的身上,像只猫似的蹭了蹭,舒服的呵出口气。 “不想进宫,我帮你找个理由不去便是了。”傅云期拉过她的手,揣在掌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 “说得容易,”楚妙尔轻哼一声,“那你不是也每日进宫,片刻都得不到清闲?” 其实这些话不过是两人的玩笑之言,谁都知道皇命难违。在宫中,哪个不是看着上头的脸色做事的,稍有个不慎,怎么丢的命都不知道,又怎么敢违抗懿旨。 楚妙尔伸手撩起了一角的竹帘,靠在傅云期身上望出去。 纷繁热闹的街头,人头攒动,欢声笑语萦绕耳畔,小贩们满脸堆笑地招揽顾客,高声交谈,喧哗声此起彼伏,一派繁华。 市井烟火虽比不上宫中的山珍海味,但目光所及之处,每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这就是有些人唾弃,却又一生追求的生活。 “我昨日看楚羡雪受母后的刁难,今日又碰见她被阿尔云朵刁难,皇上的心思现在都在那阿尔云朵身上,没想到她忙活了这么久,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楚妙尔轻叹说道,“你说宫里有什么好的?值得她舍弃所有人?” 她眉头微蹙,淡若清风的脸上,难以掩饰地流露出解不开的疑惑,像是陷入了很遥远的思虑。 背后的胸膛隐隐传来震动,唤回了楚妙尔的神志,仰头看着他一脸笑意,认真问道:“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对——”傅云期将她重新按到自己胸口,轻笑着继续说,“笑你看得透彻,若每个人都像你这般想,世上哪还有人为了权势争得头破血流的。” 楚妙尔轻轻嗯了声,懒懒地靠在他胸前不想说话。 “别人家的女子都是想着如何争宠,日日想着让夫君走上仕途,一步登天,你作为丞相之女竟然这样淡名薄利,唯恐自己惹上后宫的是非,生怕我迷失在官场之上,”傅云期笑着说道,“你啊,还真是贤惠过了头。” “哼,那些有什么好的,你我现在衣食无忧,有银子花,也无人找我们麻烦,有何不好的?若是为了那些名利而失了本心,丢了性命才是不值当的。”楚妙尔轻声反驳道。 “多半是由于你常年呆在西陵的缘故,所以看不得这些丑恶的嘴脸,”傅云期皱着眉思索后说道,“不过你从前在楚府并不受宠,在西陵也是备受那些个姨娘表姐的白眼,不应养成这样淡薄的性子才对。” 见她凝神不语,傅云期以为是自己提到了她的伤心事令她不高兴了,便凑着她耳朵低声说道:“我们这两日回东陵吧。” “为何这么突然?”她猛地从傅云期怀中直起身来,仔仔细细看了下他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模样。 “算算时间,我们后日出发,到西陵住上一段日子再回京都,刚好能赶上月夕,”傅云期顿了会儿才说,“我其实想了一阵子了,带你出去散散心,免得整日呆在这个宫墙大院中闷得慌,也正好趁这个机会去为你母亲和外祖母上柱香。” 楚妙尔点点头,心中有些犹豫,嘴上却还是应了下来:“那我明日去二王爷府上一趟,与湖音姐姐道个别。” 这次回东陵再次看到他,又该如何面对呢?她靠在傅云期的胸前,听着他陈劲有力的心跳,蓦然有些失神。 听说要回东陵,最高兴的就数白桃。从清早起来就开始,忙忙碌碌的身影都没有消停过,一会儿问这件衣服会不会不太喜庆,一会儿又问这个珠钗会不会太素了,听得楚妙尔只能扶额叹气。 “王妃,您看这件流光裙的颜色如何,”白桃神气扬扬地扬起下巴,“您穿上定能艳压群芳,气死那个表小姐!” “白桃——”楚妙尔实在是受不了了,出声打断她。 “当年若不是她将您推入池塘中,您又何苦遭那些罪,如此心狠歹毒的人,这次回去定要让她好看!”白桃恶狠狠说道。 “白桃!——”楚妙尔再次出声。 见她委屈低头,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说话太重了,好歹她也是一番好心。 “先去二王爷府吧,梦寒都在外等了许久了。” 这时白桃才回头去看,果真门外站着人,只见梦寒笑得眉眼不见,也不知道在门外看了多久,白桃只觉得自己脸面都没了,立马用衣袖遮住了脸。 楚妙尔笑着摇摇头,这丫头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以前在东陵时也只晓得哭鼻子,现在气势足了些,还是只能过过嘴皮子上的功夫,若让她当面去顶撞谁,她定是不敢的。 四王爷府与二王爷府的位置一东一西,白桃从上轿开始,就闷声不语,活像是个受了气的小娃娃。 刚撩开帘子,湖音就出现在她的眼前,笑得盈盈动人。 “湖音姐姐,你怎么出来了?”楚妙尔惊喜地唤道,从轿子上迅速下来。 湖音往她身后看了眼,含笑问道:“四王爷今日没和你一起过来?” “临时决定要出远门,他手中还有些事尚未处理好,也还没有跟皇上与母后说一声,”楚妙尔叹口气,“今日天未亮就进了宫,兴许要晚膳时分才能回来的。” “难为四王爷对你还是如此有心,”湖音牵起她转身往府中走去,笑着说道,“我听说他要陪你去东陵祭拜你母亲?” 她与湖音两人在走廊中慢慢走着,夏日里太过炎热,二王府中的香味浓重的月月香好像变得有些沉闷。 “是的,应该要多住些日子,所以走之前来看看姐姐,”楚妙尔不经意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湖音姐姐还没有做好打算吗?” 闻言,湖音只是思索了下,却没有作答,穿过小径,到了小院,一直进了她的内屋才停下了脚步。 “白桃,你在屋外守着吧。”湖音轻轻说道,门悄声关上。 这屋里与上次来时相比并无什么差别,只是...... “湖音姐姐,”楚妙尔捡起软榻边上遗落的玉腰带,满脸惊讶地问道,“这是?” 湖音轻声笑了笑,上前将它从楚妙尔手中取过,放在一边才缓缓开口:“王爷早上走时留下的。” “你们?!”楚妙尔捂着嘴,又惊又喜,“那二王爷该是欢喜极了,说不定今日册封的圣旨马上就到!” 湖音却是摇摇头,眼神从玉腰带上移到她脸上,说道:“我让王爷先不急着跟皇上要册封。” “为何?二王爷终于等到你愿意为他生儿育女的这一日,怎么会不着急呢?他怕是恨不得满天下的人都知道吧!”楚妙尔激动地说道。 “妙尔,你先别激动,”湖音拉着她,“我还没同你说呢。” 楚妙尔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过于兴奋了,可她抑制不住,实在是太高兴了,湖音终于有了归宿,终于有了身份,可以正大光明与二王爷走在一起,可湖音下一句却让她的心跌落谷底。 湖音起身,缓缓走到软榻边,似乎是鼓足了才开口。 “当年父亲蒙受冤屈,我在太守府门口淋了两天两夜的雨,自那时起便落下了病根,今后也怕是很难有孕。倘若现在皇上的圣旨下来将我封为侧妃,到时又无所出,太后只会更不待见我。”湖音轻声说道,口中叹息约隐约现。 “所以你一直不愿入王府?”楚妙尔震惊不已,“二王爷知晓吗?” 湖音微微摇头,苦笑着说道:“你也知道太后的意思,何况二王妃对我甚好,她也是个苦命之人,若我只为自己无所顾忌的话,当真成不仁不义之人了。” 她考虑周全,只是瞻前顾后也未见得是好事。 “你也不要担忧太多,你与二王爷两人相伴走过这么多年已是不易,如今二王爷也算是得偿所愿,月都有阴晴圆缺,也不是非要有一儿一女才算得上圆满。”楚妙尔看她黯然神伤,连忙改口劝慰道。  第六十七章 归去来兮(二) 知晓她是宽慰自己才这样说,湖音的心中还是有些担忧。 这么多年,二爷虽从不在她面前提及儿女之事,但他偶尔见到孩童时,神情中流露出的柔情是装不出来的,想来心中还是一直存有遗憾。 “四王爷待你极好,妹妹又是如何打算?”湖音这时迎着光看去,才发现她面色轻透得像是一碰就破。 “不瞒姐姐,”楚妙尔微叹口气,继续说道,“我连着两月都没来月事,原本心中也是以为有动静。” “莫不是?——” 楚妙尔当下截断她的话,笑着说道:“昨日请了大夫来府中瞧过,说是思虑过度。” “那四王爷不是白高兴一场?”湖音捂嘴嗔笑,“不过四王爷也不亲近人,就是不知道以后对自家小王爷亲近不亲近了。” 小王爷?楚妙尔还没想到过这一层。 “顺其自然吧。”楚妙尔望着窗外的盎然之色,心中又生出一种嗟叹。 她没和湖音说实话,其实大夫来时,她心中的忐忑胜过了喜悦。 可能她还压根儿还没往这方面考虑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对未知的恐惧,楚妙尔从未想过此时可以孕育生命,好在傅云期现下并不知晓她心中所想。 从未见过的一个小丫鬟端了两杯凉茶进来,乖巧地说道:“四王妃,王妃让我跟您说一声,她知道您明日就要启程一走数日,让您等一下,她换身衣裳就过来。” 楚妙尔与湖音相视而笑,转头应道:“知道了,我就这儿等你家王妃,哪儿也不去。” 叶知秋的确是个做事妥帖的女子,因上次阿尔云朵的事,总认为是自己差点连累了她与傅云期,事后还亲自挑选了满满一马车的奇花异草送来四王爷府上表示歉意,再来几车,四王府都能赶得上皇宫御花园了。 “前些日子也听杨姑娘提起回西陵,是与妹妹一同启程吗?”湖音双手捧着茶,小口小口慢慢饮着。 “她啊?”楚妙尔猛地回神,嘴角噙着笑,“她昨日就走了,连夜走的。” “我昨日还春燕楼门口碰见过她,有这么紧急的事?大半夜上路还是不太安全,”湖音似是安慰地说道,“不过还好,还有她的丫鬟和马夫一起。” 她哪有时间去接丫鬟和马夫啊,听到傅云期说阿尔云那前脚已经启程回东厥,她后脚收拾东西就走了,还借了辆府上的马车,就是不知道现在追上了没有。 楚妙尔低头微微笑了笑,没有准备和湖音说起这事儿。 宽阔的街道上布满林立的商铺,举目望去,百姓们在商铺里挑挑拣拣,商贩叫喝,道路拥挤不堪。 这时一辆马车正疾驰而来,只见一个面相清秀的女子在前面驾着马车,大声地喊着“让开,让开!——” 众人应声而散,纷纷避让开一条道来,靠里面的则是垫着脚,昂着头,好奇又兴奋地往外面张望着,显得兴趣盎然。 马车一晃而过,扬尘远去,闲散的路人聚拢在一起,开始窃窃私语。 “这马车好像是哪个王爷府上的。”有个男子轻声说道。 “嘁,刚刚马车上的明明是个娇滴滴的女子,难道王妃亲自驾马车?” “我可没听说过哪家王妃敢在街上这么不要命的!” “对啊,说得像你见过似的。” “朝廷律法所有人不能在市集上策马,你最好还是闭上嘴,看那车的气势也是大户人家,若今后出了事小心被翻出来。”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那男子不死心地伸出头想再看个究竟,却被当头一棒。 “走都走了!还看个屁!” 扬长而去的杨瑾汐自然不会知道她驾着马上在街上疾驰,还会引发这么多后续。 紧赶慢赶,终于是赶上了。 见着不远处坐着的背影,杨瑾汐的脸上迅速漾开出一抹明媚的笑意,泛至眉梢,连眼底都盛满了甜蜜之色。 “阿尔云那!” 阿尔云那应声回头,眼神中满是错愕。杨瑾汐笑着提起裙子从马车下来,没有片刻犹豫地向他走去。 “你是谁?胆敢直呼小可汗的名字!” 刚走了两步,一个威猛的人就忽然出现,挡在她面前。 杨瑾汐见他健硕的体格,再低头看见自己脖子上闪着粼粼光影的短刀,心里不免有些打鼓,求助地看向阿尔云那。 “达巴拉干,她是我朋友。”阿尔云那懒懒开口,声音清冽。 被叫做达巴拉干的人,明显是不服气地将刀收了起来,转身离开时还狠狠瞪了她一眼。 万幸万幸,东厥向来看不惯大金国的人,更何况是女子,如果再深一点脖子就破皮了,杨瑾汐摸摸了完好无损的脖子,暗自轻呼了口气。 “你一个人半夜出发?”阿尔云那望了望,确定是她独自前来,更是觉得惊讶。 “可算是赶上你了,阿尔云那。”杨瑾汐往前走近了些,浅笑着说道。 看着她笑得灿烂,阿尔云那微微眯了眯着眼,起身朝她这边走来,脚步稳健有力。 “你追赶我做什么?我与你并无其他交集,不过点头之交而已。”他说这话时,神情傲然,与之前在四王爷府中的样子截然不同。 杨瑾汐虽然心中的疑惑,面上笑容却不减。 她从衣袖中掏出一个靛青色袋子来,抬眼望着他说道:“为了答谢你之前的救命之恩,手艺不好可不要嫌弃。” 随着她的动作,袋子中的香味开始散发出来,萦绕着他们二人周围。 “这是什么?”阿尔云那接过她的香包,低声问道。 杨瑾汐以为他问的是香包中用的什么香料,便负手笑着回道:“这里面装的‘苍术’,它气味雄厚,大金的百姓每家每户都会将它做成香包带在身上,以除恶气。” 她说的驱邪是真,但每家每户就是胡编乱造了,只是杨瑾汐说话从来都是掷地有声,让人没有理由怀疑话里的可信度。 “我说的不是香味,我是说,”阿尔云那将香包举到她面前,反过来指着说道,“这是什么?” 他脸上的笑容极浅极淡,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 原来他问的是这个!杨瑾汐连忙凑上前去解释道:“就是只老鹰嘛,下面是条鱼,你看,这是翅膀,这是鱼尾巴。” 阿尔云那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低头见到她指来指去的手时,眸光蓦地一缩。 “你手上怎么这么多伤?”阿尔云那沉声问道,一看就是被针刺破的。 闻言,杨瑾汐立马将手藏在身后,勉强地笑道:“只顾着攒银子,所以女工不太好,你可别多想,权当是练手了。” 听她这么说,阿尔云那自然不再多话,但本来要继续赶路的计划被她的突然来访打乱了,所以只能临时在此处驻扎一晚。 圆月当空,四处静得连风吹草动都仿佛能听见,景物也躺在半明半暗中,明明很清晰待仔细看去又有些模糊,空气中有花草泥土的清香,使人放松陶醉。 忽然,有什么东西“咻”的一声由远及近,悄无声息地朝这边飞来。 阿尔云那耳朵微动,猛地睁开眼,就看见一片密密麻麻的箭雨从天而降。 “有埋伏!——”达巴拉干最先起身,大声吼道,声音划破了黑夜长空,也惊醒了一行人。 杨瑾汐也听见了动静,躲到马车中不敢出声,这时候出去就是拖阿尔云那的后腿。只听着外面好像又来了一批黑衣人,两方开始激烈地厮杀起来。 她悄悄掀起竹帘,借着微弱的光看去。 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许多尸体,有东厥人的,也有黑衣人的,见此场景,杨瑾汐紧紧捂住嘴巴,心中恐惧不已,也没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响。 抬眼望去,只见阿尔云那右手翻转,手中短刀由反握变为正握,“刷”一声用力刺向面前黑衣人的咽喉,一招毙命。 那人直直往后倒去,与此同时,另外几个黑衣人跃身而上朝他扑去。剩下以达巴拉干为首的几个东厥人被其他的黑衣人紧紧缠住,无法分身,明显他们的目的就是刺杀阿尔云那。 杨瑾汐紧绷着脸,眉宇间的愁思愈来愈浓,逐渐变得惊慌失措起来,脸上渗出一层汗珠,手脚都急得微微发颤。 眼见那几个黑衣人蜂拥而上,离阿尔云那越来越近,他又身边无人帮衬,杨瑾汐迅速撩开门帘,高声唤道:“阿尔云那小心!” 然后便硬着头皮往他那里冲去,因为她知道只要暴露了位置,黑衣人就会群起而攻之,与其坐以待毙等死,还不如拼命搏一搏,万一老天开眼呢? 此刻的杨瑾汐无疑是不畏生死的。 阿尔云那听见她的提醒后,转身几下便除掉了三个黑衣人,抬头瞧见两个黑衣人正追杀她,脸色一变,眉间陡然浮现出凶悍的神色,咬牙切齿,脸上掠过一抹毫不掩饰的狠戾之色。 “快跑啊!———”杨瑾汐眼见自己离他越来越近,想伸手去抓住他,不料被箭险险擦过,鲜血顿时顺着手掌滚下。 阿尔云那连忙将她拽到自己身后,目光凶狠地盯着眼前几人,眼中杀意闪现。 周围的黑衣人见状,将他们二人围成了圈,越逼越近,直至崖边。 杨瑾汐紧紧攥住他的胳膊,跟着他一步一步缓缓往后退。  第六十八章 归去来兮(三) “怕吗?”阿尔云那将她护在身后,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压低声音问道。 杨瑾汐往后看了眼,身后的峭壁悬崖高约千丈,密密麻麻的藤蔓蜿蜒而上,石壁陡峭,崖底的河时不时拍打在石壁上,发出巨大的声音,惊悚之感油然而生。 他们竟然被逼到如此绝境,前后都是死路一条,杨瑾汐苦笑:“怕,但也没办法。” “他们要抓的是我,等会儿你就逃吧,记住跑的时候千万别回头。”阿尔云那侧过头,小声叮嘱道。 眼下这时候阿尔云那还说这种话。 “我如何逃?”杨瑾汐闷声说道,“只要你一死,我就必死无疑,所以阿尔云那,你一定不能死知道吗?” 那为首的黑衣人怒目圆睁,提起手中的长剑,举至胸前,看那架势并不打算再听他们废话。 “放心,我阿尔云那命长,死不了。”阿尔云那冷笑一声,神色变得严峻,紧紧握住手中短刀,凛冽银光闪现,飞身而出。 杨瑾汐紧紧盯着他在前面与黑衣人厮杀,眼睛瞪着一刻也不敢眨,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扑通两下就快跳出来似的。 几招回合,五六个黑衣人接连倒下,盈盈月色将地上的血泊映得幽光片片,泛着黑红之色,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只剩下那首领一人尚且可以勉强支撑,阿尔云那僵持了一个时辰,似乎也接近了体力的极限,鼻孔微张,粗气连喘,唇色已几近失色。 “局势已定,小可汗莫要再执着。”那黑衣首领喘着粗气急急说道。 “你还好吧?”杨瑾汐上前担忧地问道,却没有得到料想中的应答。 她顺着阿尔云那的眼神看去,只见达巴拉干那边也不容乐观,一身衣裳已经快碎裂得衣不蔽体,溃不成军,毕竟敌众我寡,这样僵持不下只能伤亡惨重,心中万般焦急。 “这位姑娘身为大金国人,却为了个东厥人以命相护,真是大金的耻辱!劝你迷途知返!”那黑衣首领说完后嗤笑一声,光从眼神中也能看出他的厌恶。 可杨瑾汐也不是吃素长大的,谁敢对她评头论足? “关你屁事!”杨瑾汐啐了一嘴,“本姑娘爱如何就如何,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那黑衣首领被她的话噎住,眼睛因为恼怒而显得通红,杀意尽显。 阿尔云那侧脸看去,身边还是那个傲娇的杨家三小姐,他渐渐勾起唇角,朝着那人笑骂道:“对,关你屁事!”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吧!——”那黑衣首领大吼一声,提起长剑往他们这边冲来。 杨瑾汐屏气凝神,观察着阿尔云那与他奋力搏杀。 片刻功夫,那黑衣首领已被阿尔云那逼得连连后退,手中的长剑早已不见,被狠狠掷于远远的树林中,赤手空拳,明显落于下风。 阿尔云那迅速飞身跃起,在空中翻转身体后,握着短刀稳稳朝着那人刺去,不料那黑衣首领瞧着自己已无退路,没有丝毫犹豫地用力从腰间取出一件暗器抛出,直直向着不远处的杨瑾汐飞去。 “臣不辱使命!——”暗器飞出去的同时,阿尔云那的短刀也划开他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一地。 眼睁睁看着杨瑾汐坠下悬崖,阿尔云那觉得怀中的香包正在滚滚发烫,仿佛要灼伤了他的肌肤那般。 “杨瑾汐!”阿尔云那飞身到了崖边,望着无边的黑暗和崖底河水拍打礁石的声音,脚下开始发虚。 “杨瑾汐!杨瑾汐!——”阿尔云那焦急地叫喊着,但返到耳中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那些黑衣人见自己的首领已经失手,也不再念战,不知是谁“撤”的口令一下,所有黑衣人都转身而走,瞬间与黑夜融为一体,让人无法再辨别他们的行踪。 “他奶奶的,这大金国的皇帝真是没种,竟然搞暗杀这种下流手段!”达巴拉干瘫软在地上,一把抹了下脸上的血汗,疼得呲牙咧嘴还不忘骂道。 而这头阿尔云那站在崖边,山间的风吹得他的衣袍窣窣作响,他却紧皱着眉头纹丝不动。 “阿尔云那。” 忽然,阿尔云那隐约听见了一声虚弱的呼唤,但山间风声太大,激流声太大,让他一时无法确定是不是真实的。 “阿尔云那。” 这次真真切切听到了,是杨瑾汐的声音,阿尔云那心中一喜,顺着声音寻去,引入眼帘的依旧满是怪石嶙峋,藤蔓丛生的景象。 “杨瑾汐,你在哪儿?”阿尔云那高声唤道,声音中有难以掩饰的激动和紧张。 隔了一会儿,虚弱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里,我在这儿。”还伴随着一阵阵的闷击声。 这时,阿尔云那才从荒草藤蔓中的缝隙中看见她,但是情况不太好。 只见她被错综复杂的藤蔓紧紧缠住,悬挂在半空,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划破,显露出大大小小的伤口,手上的伤虽然已经结疤,但肩膀上正涓涓流着血,定是被刚才的暗器所伤。 “能自己上来吗?”阿尔云那沉声问道。 杨瑾汐微不可见地摇摇头,唇上红得反常,虚弱地说道:“没有力气。” 看她那样子,应是流血过多所致,阿尔云那左思右想,顺着藤蔓准备往下。 远处的达巴拉干瞧见了,大惊失色,“腾”一下从地上翻身而起,大声疾呼:“小可汗,不可以!——” 阿尔云那瞧着他朝这边跑来,身形顿了一下,继续径直往下。 “小可汗,您这是做什么!不过区区一个大金女子,值得您舍身相救吗?东厥不能没有您啊!”达巴拉干声嘶力竭喊道,惊起一片空山中的鸟。 阿尔云那小心翼翼到了杨瑾汐的位置,看见她双眼紧闭,心中还暗中嘲笑她这个时候都能睡着。凑近了看后心中一沉,她嘴唇乌黑,分明是中毒的迹象。 “杨瑾汐!”阿尔云那伸手轻轻推了她一下,急急唤道,“你醒醒!” 杨瑾汐在他的推攘中渐渐睁开了眼,眼神空洞无神,定睛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咧嘴笑道:“我好困啊,阿尔云那。” 说完头无力的垂下,又沉沉睡去,无论阿尔云那如何呼喊,都没有醒来。 不可以再等了,阿尔云那看了眼那暗器还残留在她肩膀上,大金国的皇帝是要他的命,下毒定是不会手下留情,若是时间再拖下去,怕是生命难保。 “达巴拉干!——” 听到小可汗唤他,达巴拉干激动地应道:“我在,小可汗!” “你带着他们先回东厥,我可能要耽误些时日,”阿尔云那继续说道,“不要将今夜的事情和父汗提及,记清楚了吗?” “是,小可汗,可是您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小可汗,小可汗!——” 阿尔云那没有再理会他,深深看了杨瑾汐一眼。 “只有这个办法了,杨瑾汐,你们大金人不是最信命吗,能不能活就看你自己的命了。” 他扬起手中短刀,藤蔓应声而断,阿尔云那长臂一捞,将她紧紧圈在自己的怀中,两人从空中极速降落。 “小可汗!——”达巴拉干看着崖边的藤蔓大力震动,也猜到了阿尔云那做了什么举动,心中万分悲切,继而浮出恼怒,“走!先回东厥复命!” 一行人即刻启程,片刻都没耽误,满地的血迹和尸体静静躺在那里,无人查证这里到底发生过如何激烈的厮杀。 漆黑山洞中,一簇火正灼灼燃烧,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破声响,也将一对身影印在了岩壁上。 阿尔云那将杨瑾汐扶起,撕下自己的内衫,叠成方巾后塞进她嘴里。而后,他缓缓褪下她的外衫,夏日衣衫本就薄,一两层褪下肌肤便可见了,到碰到里衣时他却停了下来。 “对不住了,杨姑娘,我这是迫不得已,还望见谅。”阿尔云那轻声说道。 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将她的里衣撕破,大小刚刚好能露出她肩膀上的伤口来。正准备出手去拔那暗器时,杨瑾汐幽幽出声了。 “刚才还唤我名字呢,现在就是‘杨姑娘’了?看来我这一箭一伤中得不太值当。” 虽然还有兴致打趣,可声音还是虚弱得很,像随时就要去了那般。 “你先将这个服下。”阿尔云那从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从瓶里滚落出一粒丹药来,有指甲盖那么大一颗。 见她不应声,以为是在怀疑这丹药的来路,阿尔云那没有动气,反而破天荒地解释道:“这是东厥的‘万解丹’,万毒可解但因原料珍贵,三年只有一颗,若你不放心——” “我并没有怀疑你,”杨瑾汐牵扯了一下嘴角,抬眼望着他缓缓说道,“我只是在想啊,若是我没有醒过来,你会怎么为我解毒?” 杨瑾汐说得不假,若是她此刻没有醒来,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喂她吃下解毒丹。 “我准备好了,阿尔云那。”杨瑾汐一口吃下那丹药,闭着眼静静说道。 看着她已经将方巾再次塞入嘴中,目光平静,阿尔云那知晓再耽误不得,面色凝重地伸出手去。  第六十九章 归去来兮(四) 刚触碰到那枚暗器,阿尔云那震惊不已,连忙低头再次确认,这下可把他吓了一跳。 这不是谢家堡的暗器? 谢家堡以暗器和毒药饮誉武林,行事诡秘,武林人士大多以其为江湖邪派,敬而远之,在江湖中成立已达数百年之久,自成一派从不屑与人为伍,也从不插手朝廷之事,那这次的刺杀定然不会是皇帝指示,可他不曾与谢家堡发生冲突,为何偏偏对他下毒手? “阿尔云那,”杨瑾汐睁开眼,见他紧蹙眉头,脸上的震惊与疑惑交替,神色复杂,担忧地问道,“不会是暗器拔不出来吧?” 阿尔云那收起心中的疑虑,抬眼盯着她说道:“这枚暗器带有倒钩,若是现在强行拔出,会剜出些肉,你肯定会痛不欲生,并且今后定会留疤。” “那你可有其他办法取出它?”杨瑾汐轻声问。 阿尔云那顿了一下,摇摇头,抿着的双唇说明了一切。 见此,杨瑾汐笑了笑,暗红的唇色在吃了解毒丹后稍微恢复了正常,唇红齿白,在苍白的脸上仍然显得无比妖冶。 “我从阎王手中捡回了几次命,这次他也没收我,你快动手吧,留着命比什么都强,免得白白浪费了你的解毒丹。”说完紧紧闭上了眼,语气轻飘飘的,唯有那微颤的睫毛泄露了她的情绪。 她以前遭遇过什么?什么捡回几次命?从遇到杀手到现在,平常女子遇到这种事早就吓得花容失色,她竟然能保持冷静,阿尔云那对她忽然有了些好奇。 “那你忍着点。”不待她回应,阿尔云那毫不迟疑伸出手去。 光影下,杨瑾汐与阿尔云那的身影交错印在岩壁上,形成缠绵的姿势。而近看,两人的额头都起了一层密汗,杨瑾汐的指甲紧紧抓着身下的岩石,一股绞心的疼痛遍布全身,一阵又阵的疼痛犹如潮水一般朝她涌来,让她的身体止不住抖动起来,豆大的汗珠从她头上流了下来。 “快好了。”阿尔云那见她此刻的脸色由黄变红变紫再变白,心也没由来地抽了一下。 “嗯——”随着杨瑾汐猛地的一声闷哼,暗器终于从她肩膀取下,被阿尔云那往身后一抛,连滚几圈才停下,上面沾满了鲜血,还有些令人心悸的碎肉。 杨瑾汐的手心沁出了汗滴,不停地抖着,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没事了。”阿尔云那将伤口包扎好,想伸手取下她口中的布巾,却发现被她死死咬住竟然拽也拽不出。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剜肉之痛也可以闷声不吭。 “没事了,睡吧,”阿尔云那见她眼神开始迷离却不肯闭眼,想是方才忍痛已经耗尽了她仅剩的精力,所以安慰道,“我走不了,放心睡吧。” 话音刚落,杨瑾汐便立即昏睡了过去。 阿尔云那见状,伸手从她嘴里拿出了布巾,看着她苍白的唇色,又低头看了看布巾上整齐的牙印,摇头失笑。 “我是东厥的小可汗,你就如此放心把命交给我,”阿尔云那靠在她旁边的岩石上,侧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你是不是傻啊,杨瑾汐。” 夜风吹散了浓浓云雾,皎月重新高挂天空,不遗余力地将银光倾泄于世间,迷人又疯狂。 四王府中,一抹高大的黑影快速在屋顶穿梭,最后悄无声息地落在兰院院中。 阿哲推门而入,见着屋内的人正端坐在桌前,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不过瞬间又消失不见。 “阿姐。”阿哲轻声唤道。 “坐吧。” 阿哲从怀中掏出瓷瓶来,置于桌上,唤道:“阿姐,这是半年的解药。” 婉娘静静看着它,却不接,过了许久才忽然一笑,抬眼说道:“阿哲明明那日就见到了指环,却等到今日才来,我以为你已经忘了你还有个姐姐。” “阿姐这是说什么话,”阿哲眼神微微有些躲闪,补充道,“小可汗在时,我不方便前来,阿姐。” “是吗?”婉娘心中虽不满,还是若无其事地说道,“是小可汗让你不方便还是被其他事绊住了脚?” 阿哲心中一沉,自己确实是由于担心阿尔云朵在宫中受欺凌,才不敢离开半步,所以过了这么多时日才出宫来给阿姐送解药。 “小可汗这一走,”阿哲低头沉声解释道,“大金国便真的只剩她一人了,她性子直率,免不了遭人针对。” 自己弟弟对阿尔云朵的情义,她再清楚不过,怕是早就超过了主仆之情。 “阿哲,”婉娘轻叹一声,起身走到他身边,“公主对你的救命之恩,这么些年你早就还清了。” “还不清的——”阿哲垂眼摇头,“我这条命都是她的,又如何还得清?” “你为她受过多少次伤,受过多少次罚,别人不清楚,我难道还不清楚吗?” 阿尔云朵小时候总是闯祸,不是放了这户的羊,就是丢了那家的马,要不就是偷偷溜出去被可汗逮着,反正在身后默默收拾残局的都是他,挨骂领罚也都是他。 早些年,阿哲只当她是东厥的云朵公主,日日夜夜都想着要逃出东厥,可随着年纪的增长,两人形影不离十几年,阿哲也对她渐渐生出了别样的情愫。 刚意识到自己的情感时,他将自己关在帐中几天几夜都不敢面对,心中的恐惧和羞愤快将他吞噬,他害怕,害怕自己对阿尔云朵的情感会害了自己,更害了阿姐。 直到有一夜,阿哲睡得正熟,一抹身影从窗子翻进,轻手轻脚来到了他的榻前。假装睡着的阿哲翻身而起,短刀直直逼近那人的喉咙。 “阿哲,他们都说你病了,现在可好些了?”阿尔云朵甜甜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犹如草原上的晨露,滋润了他干涸的心。 “多些公主关心,阿哲并无大碍。”阿哲反手收起了短刀,往后推了一步,特意与她隔出距离来。 “那你为何连我都不肯见?”阿尔云朵却不依不饶往前一步,步步逼近,声泪俱下地控诉,“你这么突然消失,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寻遍了所有的巫医,可他们都说你是心病,说如果放你回了大金,你就会好了,阿哲,是真的吗?你真的想回大金吗?如果你真的想,我便去求父汗放你回去,可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自他呆在阿尔云朵身边起,他从未见过这个傲娇的公主哭得这样声嘶力竭,那一瞬间,疼惜的情绪从心底缓缓底扩散出来,令他无法思考地将她抱在了怀中。 “阿哲不走,除非公主赶我走。”也就是这句话,让他坚持了这么久,一晃就又是五年,直到阿尔云朵入宫,他也没有背弃自己的承诺。 “阿姐,”阿哲从遥想中脱离出来,转眼充满歉意地看着她的右手,“我对不住你。” 婉娘缓缓坐在他面前,盯着他平静地说:“错不在你,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当年即使不是你,我依然会出手救傅云期。” 那年刚接到刺杀任务时,阿哲便连夜赶到了春燕楼,他知晓这个傅云期是阿姐的救命恩人,也是阿姐的心上人,可若是抗命不从,自己便要死,可汗也不能再留他在阿尔云朵身边。迫不得已之下,他于黑夜中与阿姐相见,还特地将阿姐从春燕楼支开,这时阿姐的身份还没有被东厥人知晓。 原以为计划万无一失,却不料阿姐忽然跑回来,而他那一剑正好刺在了她的手腕上,也正是那时候,东厥人发现了阿姐的身份,为了更好地控制他,逼迫阿姐吃下了毒药。 “阿哲,你这样守着她,她可知晓你的心意?”婉娘轻声问道,似乎有一声叹气从她鼻中发出,若有若无。 “大约是知晓的,”阿哲苦笑一声,“可我宁愿她不知晓。” “那你不觉着委屈吗?” 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眼神,阿哲脱口而出:“那阿姐不委屈吗?阿姐如此喜欢舞剑,却甘愿为了他失去右臂从此再拿不起剑,只能日日躲在这偏僻的角落中无人问津,怕是十天半个月都难得见他一面。” 阿哲的言语中带着微微的怒气,像是对她生气,又似乎是自生自己的气。 他站起身来看着婉娘,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说道:“阿姐以前也曾名扬天下,如今从别人的嘴中只剩下同情与怜悯,在这里苟且度日,阿姐可曾觉得委屈吗?” 婉娘在他的逼问中接连败退,丝毫不能做出反应来。 她委屈吗?她又何尝不委屈,可这是她自己做的选择不是吗。 黎明缓慢降临,天边泛起了白光。 楚妙尔与傅云期刚准备出房门,亭风便匆匆走上前来,眉头紧锁。 鲜少见到他如此样子,楚妙尔笑着问道:“亭风,大清早的,发生了何事能让你苦闷成这样?” 一旁的白桃也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急急问道:“对啊,你快别做出这副样子,怪吓人的。” 亭风望了傅云期一眼,才沉声说道:“昨夜小可汗一行人遇袭,生死不明。” 第七十章 奈何蹉跎(一) “生死不明?”傅云期瞳孔一缩,反复斟酌着四个字。 阿尔云那下落不明,那杨瑾汐岂不是?想到此处,楚妙尔心底一抽,急急问道:“那可有见到杨家姑娘?” 亭风刚想开口便被人抢了去。 “杨姑娘?”白桃侧头看着她,捂着嘴惊呼道,“王妃,原来杨姑娘着急连夜赶路是去追小可汗!” 本来这种私人的事情,她也不想多嘴告诉别人,眼下瞒也瞒不住,干脆说出来罢了,楚妙尔正想说,一旁的傅云期就开口了。 “妙妙莫急,阿尔云那不比寻常男子,这些小伎俩是难不倒他的,而且,”傅云期看着亭风说道,“我特地派了人暗中护送杨姑娘,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亭风点点头,冷静地说道:“王爷说得对,我们的人在崖下寻了一遍,并未找到他们二人的尸体,也没有发现任何血迹。” 只要没见到尸骨,就是还有希望。 “云期,”楚妙尔还是担忧的说道,“我们不如……” “不行,东西已经收拾好了,也已经和母后皇兄商议好了,怎么能说改就改呢,白桃,”傅云期转头吩咐道,“将王妃的东西清点好,即刻启程。” 说完便不由分说地将楚妙尔一把拉进了马车,白桃和亭风第一次见王爷这么强势,不由得有些傻眼。 “妙妙,他们昨日若是逃脱了伏击,估摸着和我们到达西陵的时候差不了多少,你若实在是不放心,我们可以去西陵一趟亲自确认一下。”傅云期见她愁容满面,出言安慰道。 从上轿就默不作声的楚妙尔转脸看向他,轻摇头回道:“就如你所说,阿尔云那不是寻常男子,杨瑾汐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姐,我并不担心他们二人。” “那你在担心阿尔云朵?”傅云期皱着眉头问道。 “阿尔云朵知道他兄长失踪的消息后定会来府中找我,她要是找不到我,该有多伤心。”楚妙尔望着窗外轻轻说道。 “就算她来府中,我也不会让你见她,”傅云期淡淡笑道,“她没有你想的那么软弱,阿尔云朵可不是你的三妹楚羡雪。” “但是——” “没有但是,”傅云期满是无奈,“如若能重来一次的话,我真希望你与阿尔云朵从未有过交集,你可想过若是真有东厥造反的那日,她到时会帮你还是帮自己的父汗?” 血肉至亲,这是个根本不用思考便能知道答案的问题。若真是到了那一日,区区昔日好友算什么,不过是自己的垫脚石而已。 而杨瑾汐与阿尔云那,一个是杨府当家人,身后有上百上千人指望着她,一个是东厥的小可汗,整个国家都依仗着他,无论谁想进一步都难。 “杨姑娘对阿尔云那的情义,注定不能昭告于天下。”傅云期轻飘飘地一句带过,却惹得楚妙尔心中掀起了惊天波澜。 “你是如何得知的?!”楚妙尔真是怀疑傅云期是不是在她身上装了机关,不然怎么她的所思所想,他全都知道。 “妙妙,”傅云期见她惊讶的表情,无奈地执起她的手来,笑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觉得阿尔云那那么聪明的人察觉不到?但只要他们父汗在位一日,阿尔云那和阿尔云朵兄妹两人就绝无可能按自己的想法做事。” 呵,这悲惨世界中,又有谁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楚妙尔看着奢华宏伟的皇宫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感叹道。 百香园中,阿尔云朵悠悠转醒。 昨日回到宫中哭了半日,昏昏沉沉睡着了,又迷迷糊糊被热醒了。刚睁眼就被红日烈焰射得眼睛酸痛,她下意识用手虚遮了下眼睛,微眯着眼左右环顾了一圈,见屋内摆设原封不动,果真皇上压根儿没有踏进百香园。 “没劲!”阿尔云朵皱了皱鼻头,摇摇晃晃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到铜镜前,立马惊呼着站起来,“完了完了,怎么肿成这样了!” 阿尔云朵盯着自己的红肿的眼睛,忽然悲从中来,早知道就不要哭这么久了,都怪阿哲,深更半夜都不知道去哪儿了,人影都见不着。 “云妃娘娘——”正在心里暗骂着,这时屋外传来小心翼翼的呼唤声。 阿尔云朵不喜有人跟着她,所以从不允许别人私自进她的房间,更不准有人寸步不离地服侍她。 “进来。”阿尔云朵揉了揉微肿眼睛,懒懒应道。 门应声而开,进来个身材娇小的小宫女,站到她离她一尺远的地方说道:“云妃娘娘,太后传旨让您去祥福宫陪她用膳。” “知道了,你帮我拿壶凉茶来。”阿尔云朵一心捣鼓自己的眼睛,看都没看她一眼,反正自己身边的宫女多得不得了,而且在她看来长得都差不多。 “凉茶?”那宫女不确定地问道,“娘娘还未用早膳,凉茶性寒对身体不好。” 这皇宫中的宫女太监总是对她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同她这样说话。 “对,凉茶,”阿尔云朵这才抬眼看向她,笑着问道,“昨日都没看到过你,你今日是第一次来吧?” “回云妃娘娘,奴婢今日刚被嬷嬷分到百香园来,名叫‘青釉’。”那小宫女低头回道。 原来是才来的,怪不得不怕她。这宫中不知是谁传的谣言,说刚晋升的云妃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动不动就要打人,于是也没人敢接近百花园一步,不过,阿尔云朵倒也乐得清闲。 “你先将凉茶拿来,我不喝,自由用处。”阿尔云朵对着镜子俏皮一笑。 不多时,青釉便取来了一壶茶,惊恐地见着阿尔云朵将茶水倒在布上,再用沁透凉茶的布敷在脸上,心中终于开始明白为何她们说云妃是个奇人。 冰冰凉凉的贴在脸上真是舒服,阿尔云朵估摸算着时间,凑到镜前一看,不出所料都地消了不少,看上去与平时并无两样。 阿尔云朵换了身衣裳,满意地笑着转身离去,还不忘转头眨眨眼:“我走了,希望回来时你还在。” “……”青釉看着她潇洒自如的背影,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 人刚走,外面的宫女就开始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起来。 “你说,云妃娘娘都走了,青釉怎么还没出来?” 一人满脸惊恐地捂住嘴巴,压低声音说道:“该不会是——” “青釉也真是命苦,第一次分配就来了百香园。” 正在众人猜测的时候,一抹娇小的身影慢慢走了出来,轻声关上门,刚转身,那些宫女就一蜂拥围上前去,将她围在中间,连连发问。 “青釉,你脸色怎么如此难看?” “就是说啊,该不会是刚才云妃娘娘为难你了吧?” 一位看上去有些年纪稍长些的宫女开口说道:“你刚来不知道,云妃性子乖张,若是有一丁点不如意的,她就会发火,连雪妃娘娘和皇后娘娘都不是她的对手。” “对,那是我可是亲眼看见云妃将雪妃说得涕泗横流,雪妃可是一句话都还不上嘴,连皇后娘娘都没有开口劝阻帮她一句。” 这些人说得绘声绘色,活像是自己亲身经历过似的。 “大胆奴才!——” 青釉听他们叽叽咕咕说了许久,刚想开口反驳,便有人开口大声呵斥,所有人听到声音后都惊慌失措地低下头来,战战兢兢唤道:“见过曹公公。” “你们在这儿嚼什么舌根!主子们的事情岂容你们这等奴才置喙!”曹公公忽然出现,睥睨一切的看了眼,冷哼道,“不想活命了也不用这么心急,到时总有你们的去处。” 这句话吓得在场的宫女们大惊失色,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奴婢知错,奴婢知错,请曹公公饶奴婢一命!——” 声音贯彻入耳,又惊又恐。 曹公公冷冷扫了一眼,便有身边的小太监上前推开门去,看着他把东西放好,才又开口说道:“皇上的意思,你们也看到了,若是再有不敬小心你们的脑袋!哼!” “奴婢谢谢曹公公提醒!——”所有人瘫软在地上,许久才窸窸窣窣慢慢爬起来,只是这次再没人吭声了。 而正在赏花弄蝶的阿尔云朵自然不知道她的百花宫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悠哉悠哉地往祥福宫的方向走着,正巧遇见同样闲庭信步的楚羡雪。 “真晦气。”阿尔云朵低声骂道,转身就想离开。 “云妃姐姐——”楚羡雪也看见了她,声音从身后传来,柔柔弱弱的。 “要不是看在王妃姐姐的面子上,真想冲过去将她的嘴堵上!”阿尔云朵暗暗骂道,边骂脚步越快,耳后还不停传来楚羡雪的声音,好似越来越近? “云妃姐姐不知道小可汗出事了吗?”楚羡雪大声唤道。 听到自己哥哥的消息,阿尔云朵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问道:“楚羡雪,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可以直呼我家娘娘的名讳!”夏荷竖着眉大声说道。 阿尔云朵冷冷看了她一眼,口气中藏着不耐烦:“你是不是又想挨打?” 看着她扬起的手,夏荷迅速躲到了楚羡雪身后,可怜兮兮。 真的是个烦人的丫头,阿尔云朵将眼神移到眼前的楚羡雪身上,静静问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楚羡雪却是故作惊讶地捂着嘴,过了半刻才开口说道:“小可汗昨日半夜遇到伏击,如今下落不明,云妃姐姐不知道吗?” 哥哥遇到伏击,达巴拉干是东厥的第一勇士,有他在哥哥身边,应该不会有事。 “你如何知道的?”阿尔云朵直直盯着她问道。 “今早有人来向皇上禀报时,皇上正好在泠宣殿,”楚羡雪佯作可怜的模样,“原来皇上还未同姐姐说起,那早知道雪儿就不该多言了,姐姐万万不要担心——” 第七十一章 奈何蹉跎(二) 看着她那副惺惺作态的嘴脸就晦气。 “麻烦帮忙带句话给母后,就说我有事先走了。”阿尔云朵留下这句,转身就走。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夏荷担忧地问道:“娘娘,她若是现在去乾坤宫,皇上问起来会不会怪罪?” 她要活下去,在宫中没有人可以靠,只能靠自己。 楚羡雪只是呆愣愣的望着她离开时的方向半晌,才回过神来笑着摇头:“不会的,皇上正在议事,她见不到皇上,况且就算见到了又能如何?还不是只能白白被责罚,走吧,回泠宣殿。” “可是云妃……”夏荷看着楚羡雪,心中忽然有种凉凉的寒意,她家三小姐原本是个多么单纯的女子啊,竟然也学会宫中这些尔虞我诈了。 哥哥若是在大金国的国土上失了性命,那父汗大不了与大金弄得鱼死网破,现如今她已经留在皇宫做人质,哥哥刚动身就被袭击,大金显然没有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多此一举。 左思右想间,阿尔云朵再次来到了乾坤宫,曹公公又是老远就瞧见了他,可是这次心中升起一丝不想的预感。 怎么这位祖宗又来了?莫不是知晓了她哥哥的消息? 心中如此想,可曹公公还是笑着迎了上去:“见过云妃娘娘。” “嗯,”阿尔云朵晃眼看去,站在门外这些人都面生得很,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曹公公,这些侍卫怎么和上次的不一样了?” “回云妃娘娘,那些人突发恶疾,前些日子已经去了。”曹公公眼中闪过一丝精明,满脸堆着笑回道。 “哦,这么突然,”阿尔云朵恍然似的点点头,“曹公公,我是来找皇上的,他在里面吗?”提着裙子上了几步梯阶,便被拦了下来,她停下来望着他疑惑地问道,“曹公公这是何意?” 曹公公的一张老脸都皱在了一起,为难的说道:“请云妃娘娘恕罪,皇上与大人们正在殿中议事,此时恐怕不能见娘娘。” “不进去也行,我来这里就是想知道,我哥哥的事情是真的吗?” 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曹公公惊愕立在原地,没有作声。 “既然你说不出,我还是自己进去问皇上好了。”说着便作势抬脚。 “云妃娘娘,云妃娘娘——”曹公公急急唤道,生怕这位祖宗真的一把将门推开,那他也要跟着受到责罚。 阿尔云朵静静地站在台阶上,等着他开口。她内心早就翻江倒海了,但深知自己不能硬闯进去,而之所以要装腔作势,是因为她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曹公公斟酌再三,才迎上去笑着说道:“云妃娘娘,皇上不想您知道,想必也是另有打算,宫中有些事情您还是不要追根究底的好,免得给自己招来麻烦。” “既然曹公公不方便说,那我去问其他人便是了,”阿尔云朵心中郁结,没好气地说道,“哼,就不劳烦曹公公。” 曹公公的眉毛顿时拧成了一条线,轻声提醒道:“云妃娘娘万万不可能出宫啊,上次您拿着手谕私自出宫后,皇上将奴才们挨个骂了个通透,恳请云妃娘娘看在老奴的面子上,莫让下人们为难。” 这个曹公公深得皇上信赖,若是此时跟他对着干,怕自己也得不到好处,此时偌大的皇宫,连个商量对策的人都没有,阿尔云朵闷声闷气:“曹公公,四王妃什么时候会进宫?” “四王爷昨日已经告假,说是带四王妃出门散散心,这时想必已经过京都了,”曹公公抬眼轻声问道,“四王妃没同您说起吗?” 他们竟然又是不辞而别! 阿尔云朵难掩惊讶之色,心中瞬间浮出一些火气来,狠狠地咬着唇,转身就走了。 回了百花园,阿尔云朵气冲冲地推开门,仰着头咕噜咕噜喝下半壶凉茶,心中的火气才消了些。 “来人!——”阿尔云朵顺势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将茶壶随意一放置于桌上,撞出“嘣”一声巨响。 半晌,才有个看上去年纪稍长的宫女小心翼翼迈了进来,牙齿打颤地说道:“云,云妃娘娘,有,有何吩咐?” “我不是叫你,我是叫,等一下,她叫什么名字来着。”阿尔云朵紧皱着眉头,左手撑着额头,右手手指不停在桌上交替敲打着,发出有节奏的声音,每一下都打在这宫女的心尖上。 闭眼想了半天,阿尔云朵才想起来,垂着眼说道:“青釉,把青釉叫过来。” 室内静无声。 见半天没有动静,阿尔云朵抬眼看向她,只见她额间已渗出了不少的细汗,放在腹上的手也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你抖什么抖,怕我杀了你?” 话音刚落,只听“扑通”一声,“娘娘饶命娘娘饶命——”的悲切之音随即响起。 “行了行了,你快下去吧,本来就心烦,看着你更加心烦,”阿尔云朵不理会她,对着门口扬声唤道,“把青釉给我叫进来——” “多,多谢娘娘开恩。” 徐柠进来时正好瞧见那宫女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不由得失笑,这云朵公主当真如母妃所说,脾气不太好。 “臣妾见过云妃娘娘,”徐柠行礼之后,笑着打趣道,“这夏日暑气正浓,娘娘脾性怎么也越来越大了。” “是你啊。”阿尔云朵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稍微收敛了些脾气,“太子妃来我这里有什么事?” 徐柠却毫不在意地笑笑,坐到她身边去:“来看看云妃娘娘,顺便给您送件东西。” 她和徐柠何时有这交情了,不见得会是什么好东西,阿尔云朵兴趣缺缺地回道:“我今日心情不好,太子妃有事说事,没事就请回吧,别跟我绕弯子,免得你惹火烧身。” 这阿尔云朵真是半分薄面都不给人留,徐柠笑着扬了扬下巴,一旁的冰兰身形微动,不情不愿地拿了封信出来。 阿尔云朵狐疑地接过信,慢慢展开后便看见纸上工整地写着“兄安好,勿忧”几个大字,瞬间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这是——”原本黑着脸的阿尔云朵瞬间扬起了笑意,身旁的两人也受到感染,跟着笑起来。 “这是四皇婶托人送来的,臣妾刚得了信一刻都没敢耽误就给您送来了,”徐柠笑着起身,“也好给云妃娘娘降降火气,既然成效卓著,那臣妾便先走了。” “啊,那我就不送了。”阿尔云朵头也没抬地说道。 “对了,”徐柠忽然转过身,“云妃娘娘真的该选个得心的丫鬟,不然今后再有人送信,又得送到东宫来了,臣妾倒不是嫌麻烦,只是对云妃娘娘来说总归有些不方便。” 待徐柠走后,青釉静悄悄地进了房间,往里看了眼坐着的阿尔云朵正在出神,连忙低下头唤道:“云妃娘娘。” 听到声音,阿尔云朵这才回了神,双手抱着胸,冷冷问道:“我不在的时候谁来过百花宫?” “回娘娘,”青釉皱着眉思考片刻后轻声回道,“曹公公在您走后不久来过一趟,曹公公前脚刚走,雪妃娘娘后脚也来找过您,见您不在又匆匆忙忙走了。” 碰见楚羡雪果然不是凑巧,原来是特地赶去给她送消息啊,就是想让她在大臣面前出丑惹怒皇帝,怕是太后那儿也没有帮忙去知会一声,这楚羡雪竟然敢算计她。 “呵,”阿尔云朵冷笑一声,转念想到刚才那宫女的反应,甚是奇怪地问道,“他们被曹公公责罚了?” “是,曹公公来的时候听到她们正在议,”青釉抬眼看了下她的反应,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议论娘娘,便被曹公公出言责骂了。” 怪不得刚才她回来时,外面站着的宫女们低着头都不敢抬,哎,这些人本来就怕她,经过曹公公一说,怕是今后再也没人敢和她作对了,那这日子岂不是很无聊。 “她们都怕我,”阿尔云朵将眼光移到眼前这个小丫头身上,坏笑着问道,“你不怕我?” “不怕,奴婢不怕娘娘。” 贴身丫头吗?阿尔云朵将眼前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长相还算过得去,年纪虽然小了些,但还算稳重,阿尔云朵笑着点了点头。 “那你今后就跟着我吧,”阿尔云朵话音一转,“但你不要时时刻刻守着我。” 从前为她而死的那个小丫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她今后也不需要如此贴心的丫鬟。 原先百花园中并没有花,是因为皇上前些年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已故的沁嫔化作了蝴蝶,没有落脚的花瓣,盘旋在高空总久久不肯离去,醒来后,皇上便将这里种满落英缤纷的花,题名为“百花园”。 徐柠闻着这满园花香,慢悠悠地走着,如置身花海,身后的冰兰亦步亦趋,嘴巴动了几次都没有开口。 “冰兰,你是不是觉得云妃的性子过于嚣张跋扈?”徐柠轻笑着问道。 “太子妃殿下,”冰兰略带愁容,“奴婢觉得云妃娘娘不将宫中规矩放在眼中,恐怕迟早有一天会惹恼皇上,您还是少接触的好。” “可我觉得她比宫中的女子强多了,”徐柠仰望着澄清的天空,心中升起一丝羡慕,“至少她的心是干干净净的。”  第七十二章 奈何蹉跎(三) 真是痛啊。 “呲——”杨瑾汐微微动了一下手,便疼得龇牙咧嘴。 正坐在洞口的阿尔云那听见声响后,匆匆往怀中塞这什么东西,随后起身便往里面走来,看她撑着身子想站起来,脸色似乎也不太好看,冷冷开口:“你乱动什么,也不怕痛。” 嘴上虽然说着冷冰冰的话,还是伸手扶住了她。 “啊?”杨瑾汐抬头望见他,脸上瞬间浮上惊喜的笑意,“我以为你走了,坐得腰酸背痛,想起来活动一下,不然肩膀没废,这腿也该废了。” 杨瑾汐的唇上恢复了些血色,看起来不像昨日那么苍白了,眼神中少了些往日的精明,此时整个人看上去倒是多了几分柔美。 “我说过不会走,”阿尔云那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到肩膀处被简易包扎过的地方,微皱眉头,“你这肩膀上的伤太深了,得用上好的膏药才行,不然今后会留疤。” “没事。”杨瑾汐满不在意地笑了笑。 从前阿尔云朵就算是手上弄破了一丁点儿皮,都要大呼小叫的,恨不得叫唤得满东厥的人知道,她肩膀上这么大的伤口,居然还笑得出来。 “小可汗,你在想什么?” 阿尔云那被她突然间的发问弄得懵了一下,不解地看着她。 “你这是什么眼神啊,”杨瑾汐第一次见他呆呆的模样,觉得甚是有趣,笑着说道,“小可汗可有出去的法子?要是再待在这山洞里,怕是你父汗就要举兵进攻大金了。” 可能笑得太过肆意,下意识抬了抬手却不小心扯动了伤口,惹得杨瑾汐倒吸一口气,差点疼出眼泪来。 “上面或许还有埋伏的人,只能顺着藤蔓下到崖底,”阿尔云那说着慢慢蹲下,“上来吧。” 他这是什么意思? “小可汗?”杨瑾汐站着原地,抬眼不解地看着他。 “你的伤口尚未愈合,不可以乱动,”阿尔云那侧头说得无比自然,“上来吧,你这手难道还有力气攀爬不成?” 稍微动了动胳膊,钻心的痛意便一下涌上来,隐隐有些血丝渗了出来,杨瑾汐紧皱着眉头闷哼一声。 “现在知道客气了?昨晚倒是不客气,枕着我的胳膊睡了一夜,”阿尔云那瞄了一眼她的伤口,淡淡说道,“伤口裂开了,别墨迹。” 此刻细看时,才看见他眼下的淤青,想来昨日一夜都不曾睡过。杨瑾汐心中一紧,怪不得自己醒来时脖子比伤口还疼,原来是偏头睡了一夜,顿时也不敢在啰嗦,直接手脚并用爬上了他的背。 杨瑾汐小心翼翼地伸手环上了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后颈窝,这突如其来的暖意令她瞬间润了眼眶。 “谢谢。”杨瑾汐闷声说道。 察觉到她异常的情绪,阿尔云那也不多说,站起身来反手将她掂了掂,太轻了,像是没有一丝重量,大金的女子都像她这般轻吗。 “直接唤我名字就行,”阿尔云那抿嘴轻声说道,“抓紧了。” 话音一落,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阿尔云那便跃身一跳,稳稳抓住了黑褐色的,如人脚踝那么粗的藤蔓。 “嗯——”颠簸了两下,杨瑾汐皱着眉闷哼了一声,听上去有些痛苦难耐。 “若是觉得难受,不如讲讲你以前的事情,也可以分分神。”阿尔云那的声音在风中摇曳。 从前的事?杨瑾汐微微笑了笑,摇头说道:“从前没什么可说的,不用管我,命在比什么都强。” 声音缥缈虚无,却又掷地有声。 见她不肯开口谈起,阿尔云那也不便多说,三两下便落到了崖底,原来声势浩大的河流旁边还有涓涓细流,在烈阳下闪耀着,波光粼粼。 这崖底一看就是鲜少有人涉足,怪石嶙峋,各种树木杂草丛生,杨瑾汐快速地向四周大量一遍。 “阿尔云那,把我放下来吧。”杨瑾汐轻轻拍他的肩膀,指着一旁的岩石示意。 阿尔云那闷不吭声地走到巨大的岩石旁,将她放下来后,顺势便瘫坐在地上。 还好这崖底还算是遮阴,即使午时的太阳正烈,也感觉不到太过灼热的感觉,不过身上的黏糊糊的着实不太舒服。 “你的伤口已经裂开了,现在最好是清洗一下,以免伤势加剧。”阿尔云那闭着眼假寐,开口说道。 伤口此时正撕扯着疼,杨瑾汐抬头,看了看高挂在天上的太阳,按理说是应该清洗一下,不然还没走出去,怕是就化脓了,只是…… 听到半天没有动静,阿尔云那微微睁眼,就见她有些不自在地站着,想了想开口说道:“昨日我未褪去你的里衣,你放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瑾汐难得羞涩了一回,见他不解,只能咬着牙解释道,“只是我低头也看不见,怕是会误擦到伤口,所以要劳烦你了。” “……”阿尔云那直直盯着她红透了的脸,看了半天才确定她不是在说笑,才轻咳一声,“咳——,那,那你弄好了再给我说,我帮你清洗伤口。” 不等杨瑾汐回话,便闭上了眼,生怕泄漏了眼底的情绪。 看他如此模样,杨瑾汐也不好再说,说多了像是没羞没臊似的。她慢慢脱下鞋袜,将脚置身于清澈见底的小溪中,瞬间便被沁透心脾的凉意包围。 “真舒服啊。”杨瑾汐满意地叹息道,舀水在手臂上轻轻按压,好似那股酸痛劲儿减轻了不少。 烈日午后,小泉流水,妙龄少女踏水嬉戏,谁看了不叹一句,真是夏日好时光! 阿尔云那默默地在心中数着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了,才睁开眼,恰好看见洁白无瑕的巧足被套上布袜。 “我弄好了,阿尔云那。”杨瑾汐极其困难地单手穿好鞋袜厚,轻声唤道。 “好。”阿尔云那猛地回过神来,起身走到她身边,“呲啦”一声撕开了自己的衣袍,掷在水中泡了一阵才捞起来,但是忽然盯着她的削瘦的肩膀,定住了。 这个衣裳他脱似乎不太合适,不过开口让她脱下似乎更不太合适,阿尔云那紧抿着嘴,纠结之意完全显露在脸上。 “伤口有些痛了,”杨瑾汐轻轻将外衫褪至肩膀处,毫不扭捏地说道,“你可要小心些。” 血渍已经渗透了布条,直到伤口完全暴露出来时,阿尔云那才暗暗唾弃了自己一句:阿尔云那,你脑袋在想些什么东西! 将周围用湿布简单擦试了一下,阿尔云那才沉声说道:“血肉已经和布黏在一起了,此时我不能贸然动它,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儿找到药铺才行,不然这伤势越来越重,对你很不利。” “我们可以找些草药……”杨瑾汐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我们需要在傍晚前离开这,怕晚间会有豺狼毒蛇之类的,”阿尔云那抬手指着隐在草丛中的一条小路,不容置疑地说,“这里唯有那里有路,所以外边定有百姓居住,只要出去就好。” “大恩不言谢。”杨瑾汐笑着说道。 “你谢什么,是我阿尔云那欠你一条命,”阿尔云那蹲下身来,悄悄地勾了勾嘴角,“靠你的腿可能又要在这崖底呆上一天,上来吧。” 杨瑾汐笑着攀上了他的背,这次与刚才相比,动作更加流畅自然。 懒懒的午后阳光斜照在百花园中,阿尔云朵小小午憩后便带着皇上刚赏赐的青茶往祥福宫走去,脚步轻快,像是心情好得不得了的样子。 刚走到门口,便被玉玲拦了下来。 “玉玲,母后醒来了吗?”阿尔云朵笑着迎上前去,“皇上刚送来了茶叶,我见母后平日里最喜欢喝茶,就马不停蹄地送过来了。” “云妃娘娘,太后娘娘正在午憩还未醒来,奴婢不能让您进去了,”玉玲微笑着还礼,“还望娘娘恕罪。” 玉玲是个不轻易显露情绪的丫头,此时面上也有些不悦。 可阿尔云朵偏偏不在意,亲手将茶叶递给她,握着她的手可怜兮兮地说道:“玉玲,你也知道我哥哥的事儿吧,今日我刚得到消息时,心神不宁的,在房里待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还不是怕扰得母后不清净,若是因此让母后生了气,那云朵可真是要自责了。” 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玉玲也不忍心,好心劝道:“云妃娘娘也莫过于担忧,小可汗吉人自有天相,只是太后娘娘刚睡下,确实是不便通传。” 阿尔云朵自然不是真的想来见太后,只不过是想来亲眼来瞧瞧太后对她如今的态度,就算太后真的是恼火,她亲自登门谢罪,气也该是消了一大半。 “母后既然在休息,云朵就不去打扰了,那麻烦玉玲将这些茶叶带给母后,就说云朵改日再亲自来祥福宫领责罚。”云朵垂眼说道。 见她身为妃嫔,还能对她一个宫女这副模样,玉玲自然也不再为难她,笑着应道:“奴婢一定转达娘娘的用心。” 转身时,阿尔云朵忽然看着前方,笑着挑了挑眉。 第七十三章 奈何蹉跎(四) “雪妃娘娘,”阿尔云朵笑着唤道,“可真是凑巧啊,今日碰见你两回。” 她此时不是应该在乾坤宫吗,怎么会在这儿呢?楚羡雪神情紧张,平静的神色中显出不安。 原本准备转身走的楚羡雪只得迎上去,硬生生挤出了笑容来:“是啊,云妃姐姐,真是有缘啊。” 见她故作轻松的面上流露出虚假的喜色,阿尔云朵心情更加好了,装模作样地拂了拂裙摆,漫不经心说道:“雪妃也真是贵人多忘事,让你帮忙带个话,半日过去了才想起来,若不是我亲自来这一趟,母后可又要对你不满了。” 她的话令楚羡雪呼吸一滞,也顾不得尴尬,上前一步急急问道:“母后为何会怪罪于我,明明是你......”刚开口又觉得不妥,抬手轻轻捂住了嘴,眼神飘忽不定。 “你既然答应了我,却又不替我带话,”阿尔云朵淡淡瞥了她一眼,挑眉笑道,“我刚刚已经去跟母后解释清楚了,你说母后是生我的气,还是更加生你的气?” 后宫中谁人不知太后平生最讨厌的便是后宫这些争锋相对的伎俩,她本就厌恶自己,好不容易这些日子两人的关系有些好转,眼下被阿尔云朵搅合,岂不是又要功亏一篑了,楚羡雪死死咬着唇,忽然心生出一丝惶恐。 “你,你——”楚羡雪皱着眉头,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向她,“云妃姐姐怎么能这么污蔑我呢!” “你那些算盘恐怕要落空了,楚羡雪,”阿尔云朵伸手打开她的纤纤手指,勾唇笑道,“我可从来不喜欢和人玩暗地里那些东西,我们东厥女子向来争强好胜,既然你喜欢,那我就姑且陪你玩玩。” 她琥珀色的瞳孔里,流露出冷漠的神色,眼底的警告之意十分明显,毫无掩饰。 楚羡雪缓缓抬眸,胆怯地迎上她的目光,被吓得连退两步,脸色苍白紧咬嘴唇。夏荷见此,正想抬手扶住,就被阿尔云朵抢了先去。 “雪妃可要小心,在祥福宫外摔倒了可不比在百花宫,毕竟那儿有人一直看着的呢。” 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刚刚还无人看守的祥福宫,此时玉玲却中途折返守在殿外,楚羡雪顿时头皮发麻,也不知她究竟看了多少,是不是真的听去了。 阿尔云朵轻蔑地从鼻子发出哼的一声,甩着自己的衣袖便大步流星转身而去,而楚羡雪也不敢此时上去触霉头,遥望着玉玲示意了一下也转身走了,只是步伐确实有些凌乱。 见她们两人离去,玉玲才又一次悄声进了祥福宫。 “哈哈哈,果真如此?——”笑得正开怀的人正是“刚午憩”的太后。 玉玲上前将茶水添上,才退到一边含笑着回道:“确是如此,奴婢出去恰巧见着云妃娘娘将雪妃说得口都开不了。” “哀家闭门不见,云妃可有什么情绪?”太后忽然问道。 “回太后,”玉玲轻笑着说道,“云妃机灵,听着太后正在气头上,就说改日再来,交代奴婢一定要将这贡茶亲自泡给太后清清火气。” “云妃这丫头嘴皮子是厉害,宫中怕是没人能说得过她,”太后笑着饮了口茶,叹谓道,“不过也算得上有心,亲自给哀家拿茶叶过来。” 让她好生呆在泠宣殿,不要随意去招惹阿尔云朵,她偏偏在这种事情上使小聪明,若是真的将阿尔云朵惹恼了,说不定哪日在皇上面前吹些枕边风,那遭殃的就不仅仅是楚羡雪一人了,哎,这个小妹总是这么不让人省心。 “皇后,哀家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啊?”楚芊芊听见此话后才回过思绪,见太后已有些微愠之色,立即起身说道,“臣妾方才分神了,还请母后责罚。” 太后本想说她两句,但看见她近日来憔悴不少,也不好再因为这等小事迁怒与她,只是摆摆手叹道:“罢了,皇后近日辛苦,我瞧着太子妃是个可塑之才,此时管教好了,今后或许能少用些力,只是。” 楚芊芊垂着头,静静地等着她的下句话,不料却听见一声轻笑,楚芊芊极其小心地抬眼看去,面露疑惑之色。 “坐下吧,皇后紧张什么,还怕哀家骂你不成,”太后见她这样,笑着摇摇头,“你那妹妹要是有你和四王妃的半分聪慧就好了。” 楚芊芊顺着她的意思,坐了下来,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心中却是苦得不得了。 乾坤宫的明黄色宝座上,坐着一人,正细细看着一纸密函,只见他眉头越锁越紧,堪堪皱成了座连脉的小山峰。 “竟然还有脸说没找到人?!”傅德佑拍案而起,高声呵斥道,“都两天两夜了连个人都找不到!佟卓,我看你们是整日是太过于悠闲!” 薄薄的宣纸被揉成了一坨纸球,垂直落在地上连滚了两圈,最后停在一双黑靴旁边。 笔直站在殿中的禁军首领佟卓,眉峰入鬓,薄薄的唇微微动了动,声音有着莫名的磁力:“请皇上恕罪,微臣已加派了人手。” 他黝黑的脸上毫无表情,透着漠然,一双冰冷冷的眼里布满血丝,泛着微微倦怠之意,连着两天不敢合眼,佟卓感觉自己已经疲惫不堪。 傅徳佑不怒反笑,连连拍着自己的额头,左右来回走了几圈才停下,双手撑在案上,死死盯着他说道:“找到背后的人没有?” 他是恨不得除了阿尔云那不错,东厥屡屡在边境游走,相当于在他的底线上试探。可东厥如今留了人质,也签拟了友好协议,那阿尔云那就绝不可以在大金国内出事,傅徳佑继续问道:“和上次是同一批人?” “是同一批。”佟卓腰背挺直,肯定地说道。 上次行刺傅云期,这次攻击阿尔云那的既然是同一批人,这背后的人究竟是谁呢?究竟谁能对皇宫之事了如指掌? 竟然有人敢在他的头上动土!想到此处,傅徳佑狠狠一手锤在案上,发出“咚”的一声。 这时门忽然开了一条缝,曹公公从缝里进来,笑眯眯地说道:“皇上,云妃娘娘在殿外了。” 阿尔云朵?她此时过来莫不是已经知道消息了,傅徳佑微微眯了下眼睛,沉声问道:“她之前来过?” “是皇上,”曹公公连忙低头回道,“云妃娘娘午时过来了一趟,见您正在议事又走了。” 想必她也知道了,此时来也不晓得想做什么。 “你先下去吧,再给你一天时间,找不到人你也不用回来了,”傅徳佑转眸看向门口,意有所指,“让她进来。” 得了令的两人弓着腰,快步退了出去。 “云妃娘娘,皇上叫您进去。”曹公公出来便笑着说道。 阿尔云朵长长的睫毛微微眨动,眸子陡地亮了亮,贝齿轻露,看上去十分娇媚,连刚擦身而过的佟卓都忍不住回首。 这女子眼神流盼中透露着一股灵动,虽然身材娇小,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别样的感觉。 佟卓沉默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个词来,孤勇?他竟会在一个女子身上看到战场上才有的孤勇。当真是头昏眼花了,佟卓摇摇头,转身离去。 逆着光进来的女子,晃了下傅徳佑的眼,定睛见她神色无异才笑着下了台阶。 一旁的曹公公眼尖地退了出去,还轻轻将门带上。 “皇上今日一直在议事,难道是在商议哥哥的事情吗?”阿尔云朵将手放在他掌心,似乎只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可这话让傅徳佑本就紊乱的内心再次起了波澜,他顺着阿尔云朵的话接下去:“小可汗在大金遇袭,云朵可有何想法?” 傅德佑紧紧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些破绽来,却没能如愿。 “肯定不会是皇上做的。”阿尔云朵笑着说道,语气中带着十足的把握。 “哦?”傅德佑觉得有兴趣,语调也不经意地上扬,将她带到一旁坐在,才慢悠悠地开口问道,“云朵这样想,朕倒不觉得你父汗会这么想。” 在烈日下走了许久,着实有些渴了,阿尔云朵见着桌上的茶壶,便拿起来往嘴里灌。不过令人感到震惊的是傅德佑竟然颇有耐心,也不责怪她的无礼,只是静静地等着,连眉头都不曾皱过。 阿尔云朵仰着头,用余光瞥了眼皇上,见他的神色中带着意思异样的情绪,觉得差不多到时候了,莫要等到他完全失去了耐心,那自己就白费功夫了。 “哥哥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回东厥的时候出了事,”阿尔云朵轻轻擦拭了下嘴角,继续说道,“要不就是有人想将这场祸事嫁祸给皇上,要不就是等不及离开,非要此时行动,若是正好如他所愿哥哥真的命丧大金,他正坐收了渔翁之利不是?” 傅德佑听后,瞳孔微微动了动,一直觉得着阿尔云朵有些小聪明,却没想到她的心思如此缜密,这倒是算个意外的收获。 “云朵能想到,父汗自然也能想到,”阿尔云朵见他难掩惊喜之色,心里冷笑着,面上却带着甜甜的笑,“皇上今夜去云朵那儿可好?” 哥哥途中遇袭这是万万没有料到的,小可汗尚且如此遭遇,她一个外嫁的女子,想要在这阴险狡诈的皇宫立足,只能靠自己的智慧了,阿尔云朵默然垂眸,遮掩住了眼中的落寞。  第七十四章 归途万里(一) 好些日子皇上都没来泠宣殿,听说今夜皇上翻了雪妃的牌子,宫女们都不敢怠慢,自接到消息就开始收拾,连角落的灰都没有放过。 “曹公公来啦,”夏荷早就瞧见了门外的曹公公,笑着提醒道,“雪妃娘娘,那皇上应该也快到了吧。” 楚羡雪回来后换了身鹅黄色的纱裙,一直望着窗外发呆,这时听到声音才收回眼神来,眼睛里隐隐约约还有些泪痕。 “见过雪妃娘娘。”曹公公一眼就见到她如弱不禁风的细枝嫩叶,一吹便倒的模样,心中不仅万分唏嘘。 这楚羡雪原先是多么盛宠六宫,如今也还是落得个孤守空房的下场,瞧她的样貌也不比那阿尔云朵逊色,怪就怪在她太过单纯了。 “曹公公亲自过来,可是皇上也来了?”楚羡雪站起身来,望门外看了看,却没有看见皇上的人影,难掩失落地垂下了眼。 “雪妃娘娘,”曹公公斟酌了许久应如何开口,犹豫了半天才笑着说道,“皇上今夜去百花宫,特地命奴才过来跟雪妃娘娘交代一声,免得让您等久了。” 都说君无戏言,可为什么皇上会忍心为了一个阿尔云朵让她失望呢,皇上能派曹公公过来,一定是在她与阿尔云朵之间权衡了一遍。这就是她认为可以依靠终生的人,原来说一生一世对她好的话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 心中虽然是酸楚,面上却强撑着微笑道:“多谢曹公公专门跑这一趟了。” 曹公公既然已经把话带到,也不方便在此多停留,又忙不迭地往百花园赶去。 目送他离开后,楚羡雪站了许久才转身回到软榻上,将泪硬生生咽进了自己心中。 本来晴空艳阳,忽而远方天际飘来朵朵阴云,将大半个天空遮住,顿时周遭事物变得昏沉沉的,微风中带着热气,越靠近崖边越觉得有阵阵凉意扑面而来。 马蹄声隐匿在狂风中,一群禁卫军装扮的人在悬崖四周搜索着什么,佟卓勒马停住,翻身跃下马来。 “佟首领,”有人远远就看见了他,几步跨上前来,躬身行礼,“您怎么来了?” “马林,皇上已经下了最后通牒,明日若是还没有消息,你我都不用再回京都了,”佟卓冷冰冰的眼睛环顾四周后,才缓缓开口,“还没有找到线索?” 马林紧皱着眉头,双手也握成拳,高声说道:“兄弟们两天两夜都没合过眼,确实是没有找到。” 此时忽然狂风大作,伴随着狂风的呼啸之声,天空上的乌云疾速翻滚,云团越聚越多,云层中隐约传来阵阵沉闷的雷声。 这是要变天了啊。 佟卓径直来到崖边,望了眼下边,翻涌的河水像是血盆大口要将人吃了进去,只看一眼便觉得毛骨悚然。 他站的位置正是阿尔云那落下去的那处地方,此时还有淡淡的血迹,佟卓慢慢半蹲下来,用手指轻轻探了探那里的藤蔓,似乎有被血迹顺流而下的痕迹。 “这下面去看过吗?”佟卓淡淡问道。 早就聚在一起的禁卫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吱声。 还是马林大着胆子说道:“佟首领,这四周都是悬崖峭壁,您看周边的藤蔓,稍不慎有一脚踏空,怕是要被藤蔓活生生给缠死。” “是不是我平日里让你们过得太悠闲了,”佟卓低声呵斥道,“既然如此,回了京都我便跟皇上请命,让你们去漠北,不然白白费了一身的本领。” 听到他说回漠北,众人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漠北贫瘠,至今都不时有东厥人来捣乱,动不得说不得,简直是大金国所有人的噩梦。 “佟首领,”马林轻声劝道,“即使是找到了怕也是尸骨无存,欸,欸,佟首领——” 佟卓忽然俯身抓住藤蔓,纵身一跃,险险挂在崖壁上,零星的雨滴直坠而下,空气中裹挟着丝丝清透的凉意。 “你们若是怕,不如先回去,我身为禁卫军的首领自然要以身作则,才能不负皇命,我佟卓今日大不了命丧于此,也好过回去受到唾骂白眼。”说完便顺着藤蔓往下滑去。 一道银蛇般的闪电划过天空,好似扯破了无边的天幕,雨越下越大,雨水落入泥土中,形成泥泞。 见他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安危,马林踢了一脚泥泞,低声骂了一句,下定决心似的高声对其他人说道:“佟首领待我不薄,我马林这一生定是要为他同生共死的,你们,哎,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消息吧,不许私自行动!” 众人面面相觑,但都不敢吭声,眼睁睁瞧着他们二人纵身跳下,也没有一个人敢出声阻止。 佟卓才下到一半,忽然巨雷轰然炸响,在崖间回响,久久没有消散,飞沙走石向他袭来,刮得他都无法睁眼。 “佟首领,现在雨正大,那儿有个山洞,咱们先到里面避避吧。” 佟卓睁眼就见到近在迟尺的马林,神情中却没有流露出一丁点儿的意外,这情形也顾不上调侃他,和他顺着藤蔓慢慢往山洞移去。 “您也真是的,还这么拼命,”马林站在山洞门口,看着这瓢泼大雨顿时松了口气,“还好有个山洞,不然我们真的是尸骨无存了。” ”你小子现在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敢忤逆了是吧。”佟卓一拳接一拳地揍在马林的肩上,逼得他连连求饶。 “佟首领啊,您说谁能不怕死啊,”马林双手合十,露出殷勤的笑来,“你不怕我敬佩您,可我不能让兄弟们送死啊,我不是陪您下来了吗,消消气。” 这小子自六岁时就跟在他身边,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看来,模样成了大人的模样,性子倒是还像小时候一样。 “忠人事,听天命。”佟卓负手而立,望着无边重重叠叠的水帘叹息道。 马林撇撇嘴,不太赞同他的话,学他的姿势和口吻说道:“上头的人纵于情乐,朝上的人官官相护,暗中勾结,剩下我们这些小人物可怎么活哦。” 一声叹息后,紧跟着就是一声刺耳的惨叫。马林捂着头,痛苦地弯下腰。 “不该置喙的不要随意置喙,免得引来杀身之祸。”佟卓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向洞中走去。 洞中巨大的岩石前面,赫然摆着一堆木柴,这里气候潮湿,按理说不太容易燃烧起火才是。佟卓快步上前,捡起一根放在手中细细查验。 马林见势不对也赶紧跑了过去,见着地上的灰烬,免不了有些惊讶:“他们真的下了崖?!” 按照这还未烧完的枯枝来推断,应是今早上匆匆离去还未燃尽,那他们定是往崖下走了,既然还能走,就说明伤势不重。 想到此,佟卓望向洞口的双眼眯了眯,黢黑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欣慰。 “佟首领——”马林惊呼一声,连忙赶到佟卓身边,弯腰将手掌在他面前摊开,一枚染满血迹的暗器展露无遗,“佟首领,您看这上面全是血。” 佟卓惊愕万分,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他将那枚暗器拿过,放在手心细细端详,全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佟首领,”马林满腹疑惑,凑上前来问道,“这就是刺杀小可汗的人留下的暗器?看着上面血肉模糊,这些人下手可真是狠啊。” 这是谢家堡的暗器,从不屑于与人结党的谢家堡为何会突然行刺东厥小可汗?关键是,他们如何得知朝廷的行动?佟卓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头,手心冒出了浅浅一层细汗。 “这?”在佟卓凝神思考时,马林又惊呼道,“应该是,女人的衣服吧,可小可汗一行人中好像没有女子吧?” 马林在地上的沙砾中刨出几缕角料,淡粉色,一看便是女子的衣衫,和着一团白布散落在碎石沙堆中。 “看样子小可汗并未受伤,”佟卓侧过头沉声说道,“看样子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了,两日未合眼,你先睡吧,我守着。” “不用守,又不会有人来,您也睡会儿吧。”马林打着呵欠迷迷糊糊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话音刚落便打起了呼噜来。 “嘁,这小子。”佟卓摇摇头,望着洞口出了神。 风雨雷电之声充斥在天地之间,震耳欲聋,大地昏暗一片,不辨方向。 冰凉的雨丝落在泥土小径上,不少行人匆匆而过,将路面踩踏成一串肮脏不堪的脚印,旁边一座不起眼的草房内,烛火摇曳。 “哎,这天好好地怎么忽然下起雨来了,明天路滑又不能采草药了。”一个孩童模样的人仰头望着天,叹息着关了纸窗。 “阿弱,快将煎好的药拿过来,”白须老者微微直起身子,扶着腰表情甚是夸张地唤道,“哎哟哟,我这老腰,不行了不行了——” 本想去后院拿药的阿弱见此,又不得不折返,将他扶到一旁的摇椅上坐稳后才放了手,看着突然造访的男子不悦地说道:“师傅站了一个时辰,腰能受得住吗。” “阿弱长大了话也多了。” “哼。”阿弱噘噘嘴,转身就进了后院。 “你别担心,”白须老者似乎费了不少心神,闭着眼说道,“伤口已经缝合好了,她喝下药很快就会醒来的。”  第七十五章 归途万里(二) 床上女子正闭着眼,呼吸浅浅,绣眉微蹙,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阿尔云那转头看向眼前的老人,他须发皆白,晒得偏黑的脸庞上充满了岁月的沧桑,额头不满了沟壑般纵横的皱纹,双眼却炯炯有神,丝毫没有混沌之感。 “多谢,”阿尔云那摸了摸被褥,客气地问道,“不过您为何要救她?” 这时阿弱刚刚从后院回来,将手中的汤药放在桌上,看着屋里的阿尔云那说道:“对啊,师傅,我也想问您为何要救这个异族男子,看起来凶凶的。” 阿尔云那抬头看向她,分明是个小娃娃,看上去顶多十岁出头。 “我可不是救他,”白须老者笑着指向床上的杨瑾汐,“她救过我孙女,既然遇见了,我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阿弱也不多话,走到白须老者身边,轻轻地按着他的肩膀,看起来十分懂事。 这屋里虽然连几件像样的物什都没有,却也没有破楼不堪,反而被这一老一少打理得干干净净,非常温馨。 阿尔云那上前端起那碗药,试了试温度才坐到床边,一勺一勺地舀出来喂到杨瑾汐的嘴里。 但看似很简单的动作,偏偏不如他的意,药水接连不断地顺着杨瑾汐的嘴角流下,似乎没有一口是进了她嘴里的。 “照你这个喂法,可是要将我们的全部心血浪费了,”阿弱见此,小大人似的上前从他手中夺过药碗,转头说道,“你先把他扶起来。” 他稚嫩的脸上带着藏不住的厌恶,使阿尔云那怔了一下,他从未见过这个阿弱,为何一个小娃娃脸上会有这种神情? 见他没有动作,阿弱催促道:“快点啊,药都凉了。” 阿尔云那这才从他脸上收回目光,将杨瑾汐扶起来,再把枕头垫在她的身后,小心翼翼地绕过她的伤口。 “这样慢慢喂就可以了,你来吧,”阿弱舀了几勺都没有漏出来,果然都被杨瑾汐下意识吞咽了,将碗递给他后就转身往后院走去,边走还边嘀咕,“看起来人高马大的,照顾人都不会。” 阿尔云那何时被一个小孩子这样教训过,盯着被塞进手中的药碗,苦笑着摇摇头。他身为东厥可汗,如果照顾人都能体贴入微了,那才不正常吧。 “年轻人别见怪,”白须老者别过脸悄悄对他说道,“阿弱的父母亲还有弟弟都死在东厥人的刀下,所以见到你有些气大,村里不少人都是逃难过来的。” 死在他们的手中?阿尔云那皱着眉起身,将空碗放在桌上,沉声问道:“那你为何要收留我们,不怕日后被村民记恨?” 白须老者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随后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着说道:“我都这把岁数还看不出你是好人坏人?你也别怕,他们虽是害怕东厥人,可手无缚鸡之力,都是些老实本分,想活命的人而已。” “那……”阿尔云那正想开口,却余光瞥见了黑着脸的阿弱从后院进来,下意识地闭了嘴。 这时阿弱右手提了一个木架子,左手抱着一床被褥进来了,狠狠看了他一眼,才转头说道:“师傅又背着我跟外人说我什么呢,老是趁我不在的时候说我坏话。” “天地作证,我可没有啊——”白须老者笑眯眯地说着,胡须也一颤一颤的。 看他有条不紊地整理着小床,阿尔云那淡淡说道:“你师傅说你心地善良。” 阿弱整理被褥的手明显顿了一下,过了半响,阿尔云那以为他不会回答了,耳边才轻轻地传来一句话。 “善良有什么用,我父母亲就是因为善良才被害,”阿弱直起身来,朝着躺椅边走边说,“被褥铺好了,您快来休息吧,不然明日没精神出去摘草药了。” 不是前面才说不去摘草药了吗,现在又变卦了? 路过时见他面露疑惑,阿弱没好气地解释道:“不去采草药我们拿什么卖钱,没有钱又怎么活命?” “敢问老者,”阿尔云那心中叹口气,看向阿弱身旁的人,礼貌问道,“为何她还未醒过来?” 还未等白须老者开口,便被一旁的阿弱抢了去:“她药都能自己咽下去了,醒来是迟早的事,师傅从前可是这里有名的郎中,你若是不相信我师傅的医术大可走了便是。” “阿弱啊,你对客人温柔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总是这么凶悍做什么,”白须老者笑着指向刚刚他躺的那把椅子,对阿尔云那说道,“你不嫌弃的话可以睡那里,不然居室简陋实在是没有能让你睡的地方了。” “好,好,多谢。”阿尔云那承认自己有眼无珠了,竟然以为面前这个干瘦的人是个小兄弟,此时吃了瘪,也不好再说什么。 入夜后,浩大的雨势也逐渐停了下来,星月无光,隔窗朝外望去,夜雾缓缓飘过,泥土和植物的清香扑鼻,整个村庄都显得异常安静,而阿尔云那就这样站在窗边听了一整夜的蛙鸣。 也不知达巴拉干到了东厥没有,阿尔云朵要是听到了他失联的消息,不知道在宫中会不会做出什么失格的事情来,阿尔云那忧心忡忡地看着天边渐升起的曙光,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嗯——”虚弱的嘤咛声自身后若有似无地响起,拉回了阿尔云那的飘远的思绪。 也不知杨瑾汐何时已经苏醒,此刻捂着肩膀眉头紧锁,像是撑起身子的动作扯到了伤口。 他快步走到床前,轻轻将她扶起靠在床头:“可好些了?” 杨瑾汐微微点点头,她只记得昨日走到半路便晕了过去,迷迷糊糊觉得是阿尔云那背着她在跑,怎么一觉醒来…… “我们这是在哪儿啊?”杨瑾汐四周打量了一遍,再次确认自己从未来过这里。 “这是西陵的一个小村庄,想必你都不知道吧,”阿尔云那从后院里将温着的药碗端来,微微吹着热气,“昨日有位老者已经将你伤口的腐肉尽数清除,来,喝了药就好了。” “我自己来吧,”杨瑾汐直瞪瞪地看着放在嘴边的汤勺,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他为何会救我们?” 在杨瑾汐的认知里,人从不会莫名其妙地出手相救,有所求才会有所为。 “你可以试试你的手能不能抬起来。”阿尔云那盯着她淡淡说道。 还是有些痛,杨瑾汐呲牙咧嘴地又将举起的手放了回去,如今她就像个等着投食的雏鹰。 见她终于恢复了活力,阿尔云那微微笑了笑,将勺子递到她嘴边,才缓缓开口:“他可不是救我,是救你。” 杨瑾汐咽下汤药后才惊讶地问道:“救我?!为何救我?他可有说过自己姓什名谁?” “不知道,”阿尔云那看着手中的汤药,不甚在意地说道,“只听见身边的小孩童叫‘阿弱’。” 阿弱?阿弱是谁? “对了,”阿尔云那突然想起似的说道,“他说你收留了他的孙女,所以才会救你。” 收留?她长这么大,收留过的人屈指可数,孙女定是女子,女子的话 ……莫非是她?想到此,杨瑾汐的眼睛一亮,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笑来。 “想到是谁了?”阿尔云那将最后一勺汤药喂进她嘴里,轻声问道。 “大概猜到了,没想到我杨瑾汐也有一天会因为救人一命而被人所救啊,这回又得谢谢楚妙尔了,”杨瑾汐醒来后明显精神状态好转了不少,唇红齿白,说话也中气十足,但忽然话锋一转,担忧地问道,“阿尔云那,你已经失联了这么久,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会不会因为失联而引起两国之战,这句话杨瑾汐在心中想了一遍,但是没有问出口。 阿尔云那轻轻摇摇头,起身说道:“不会,要亲自将你送回杨家我才放心。” 他直直的眼光,令杨瑾汐的脸上飞起一道红晕,心里像是灌了蜜似的。 “阿尔云那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轻咳一声,故作淡定地说道:“到杨府至少还要两日的路程,咱们还是早些启程的好。” “好。”杨瑾汐一口应下,眼睛微微躲闪。 推开有些年深的木门时,杨瑾汐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院中的老树盘曲交错的树根已然冒出了土,茂盛的树冠遮天蔽日,树叶层层叠叠,随风摇曳,飒飒有声。 院落虽小,却不见衰败,周围栽种着许多草药,打理得整齐有序,看得出主人也定当是个心怀善意之人。 “若是今后有机会,再来一趟就是,”阿尔云那见她回首,也忍不住叹道,“这么艰苦也能保存善意,实属不易了。” 杨瑾汐点点头,深深看了四周一眼,轻声说道:“走吧。” 原来这里叫“崖村”,想必是依崖而建的缘故,阿尔云那远远瞧着两根木柱立起来的牌匾默想着。这个崖村范围小而隐蔽,简直是天然的藏身之所。 “阿尔云那,”杨瑾汐轻轻唤道,“他们怎么这么看着我们两个啊?” 顺着她的眼神看去,果然不少人都皱着眉头,眼神似乎很不待见他们两个突然闯入村里的外人,不少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年幼点的眼神充满害怕又带着好奇,年长些的自动为他们让出一条路来,唯恐避之不及。  第七十六章 归途万里(三) “大约我是个异族人,他们有些害怕吧。”阿尔云那低头轻声说道。 “但是,西陵早就与东厥互通商贸了,况且早就有大金女子与东厥男子结亲的先例,”杨瑾汐觉得甚是奇怪,“为何他们还这副大惊小怪的模样。” “赶路要紧。”阿尔云那想起昨夜白须老者对他说的话,生怕惹出莫须有的事端来,伸手牵起杨瑾汐便默不吭声地往前走去。 没有防备的杨瑾汐忽然被他拖着往前走去,惊愕不已地看向自己的手,白嫩的细手此时正被包裹在一双干燥厚实的手掌中,她抬头望向比自己高出两个头的阿尔云那,忽然红霞遮面,原本平静的一颗心狂躁不止。 两人刚走不久,这边马林也从人一般高的草中踮着脚探了个头出来,朝四周望了望,才回头小声唤道:“佟首领,这里有个村庄。” 佟卓应声而来,一跃上了断壁,凝眸瞧了瞧周围,并未发现有什么线索,定是昨夜的雨将一切都冲刷干净了。 “走吧,先进去,”他迈了一步后,又回头嘱咐道,“待会儿不要多嘴。” 马林生生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跟着他拨开杂草,从草丛中摸索出去。 “这是个什么村啊?咱们大金居然还有这样穷的村,简直还比不上漠北。”马林没料到大金的国土中还隐蔽着这样贫穷的村落,忍不住碎了一嘴。 “少说废话。”佟卓出声提醒道。 马林听出他话中的不悦,立马乖乖应道:“是。” 走了不一会儿便见到一座破旧的小院,木门都已经腐蚀斑驳,正想叩门,身后就响起来一声稚嫩的呵斥声。 “你们是谁?!” 佟卓沉了沉眸,回头便瞧见不远处正站在一个十来岁的孩童,背着个背篓,双手还搀扶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看样子是个小娃娃,只不过脾气不太好。 果然是穷乡僻壤,连个小娃娃都这么穷凶极恶的模样,马林虽是心里不悦,不过余光看了佟卓一眼,不敢吭声。 “这位老翁,”佟卓上前微笑着说道,“在下是来寻人的,恳请您告知一二。” 还未等白须老者开口,阿弱就不耐烦地站到前面来,满嘴抱怨的口吻:“师傅,我早就说您不该救他俩吧,东厥人就没有好人,刚走就有人来寻了,真是晦气得很!” 听这小娃娃的语气,阿尔云那身边确实有位女子陪同,而且人也无恙,佟卓便与马林相视而笑着,躬身行了一礼:“多谢小兄弟,那我们二人就不多打扰了。” “我是女子,女子!”阿弱不服气地嚷嚷道。 “阿弱,你都没有女孩子的样子,怪不得别人,”白须老者宠爱地笑起来,伸手摸摸自己的胡须,转头说道,“他们才走不远,应该可以追上的。” “多谢老翁。”白须老者在阿弱的搀扶下慢慢回了屋,阿弱反身来,“嘣”的一声将门关得巨响,不知道的还以为与他们两个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怨恨。 见门紧闭,脚步声也越来越远,马林才敢咧着嘴啐道:“这鬼地方,连个小屁娃娃都敢骑在我们头上拉屎了,说出去真是让人笑话。” “他们这些地方,不受官府恩惠,不受朝廷照应,自给自足,看你穿着一身官服,没将你轰出去都是好的,还想让他们给你好脸色看?”佟卓慢悠悠说道,“不过那么小个娃娃就有这么大的恨意,确实有些奇怪。” 马林一脚将脚边的碎石子踢得老远,像是还不够泄愤,连着多了两次脚,才消停下来,大声呼了口气才开口催促:“走吧,佟首领。” “去哪儿?”观察着四周环境的佟卓凝神看向他,不解地问道。 “当然是追——”马林突然提高了音量,又发觉自己音调太高,连忙捂住嘴小声提醒道,“当然是追小可汗啊!” “不用追了,”佟卓往村口的方向望了望,沉声说道,“皇上只吩咐我们打探消息,既然现在已经知道了他的下落,我们回去复命就行,不要多此一举。” “我们命都差点没了,就为了打探个消息?!——”马林吃惊地反问道。 佟卓早就习惯了他没大没小的样子,也不生气,只是抬手敲在他额头上,语气颇有些无奈:“你追上去将人追回来,然后呢?你要将人绑回京都还是送回东厥?” 皇上只是让他们去寻人,又没说寻了人之后要去做什么,拼死拼活的连人影都没见到一眼,再想想这三日的遭遇,真是让人心头不爽快,马林看着头顶上炫目的太阳,真是烈火灼心。 “这村里的人排外得很,我们还是原路返回吧,”佟卓见他震惊的神情,补充道,“免得引出不必要的麻烦。” 说完也不顾马林的反应,直径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因为他知道马林肯定会跟上来,这人和小时候一个样儿,死鸭子嘴硬,碎嘴招人嫌,偏偏又生了副软心肠。 烈日当空,风不吹,鸟不叫,人迹罕至,整个道路上都是死一般的沉寂。午时本就热,两手相扣,不一会儿两人手心都出了汗,滑腻腻的。 “那有个茶摊,进去喝杯凉茶消消暑吧。”阿尔云那指着前面路旁的小茶摊说道,顺势松开了她的手。 正坐着打瞌睡的店家看清来人,立马跳了起来,使劲揉了揉眼睛才笑着说道:“这位爷和娘子,定是远道而来,是要喝杯凉茶吗?” “嗯,劳烦,”杨瑾汐上前应道,将阿尔云那拉到自己身旁坐下后笑着问道,“店家,我瞧着这片荒凉得很,这里的人好像都太不待见外族人啊?是不是有什么缘由?” 他们在路上也遇到过几个回村的人,看到他们皆是绕道而走,像是见了什么牛鬼蛇神似的,眼中藏不住的惊恐,连这个店家方才也分明是受到惊吓的模样,杨瑾汐为此很是纳闷。 店家见两人行为举止都带着有钱人家的气质,话中也没有恶意,将凉茶放在桌上后坐到他们跟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露出一口白洁的牙齿来。 “娘子别见怪,我在这里卖了一年有余的茶水了,从未见过有东厥人路过,这里的人啊,都是以前逃避战乱在这儿安家的,最看不得外族的,”店家往阿尔云那身上瞟了两眼,故意压低声音说道,“尤其是东厥人。” 杨瑾汐转头看了看阿尔云那,见他凝神思考着什么,也蹙起秀眉。 “咳咳,”店家见两人神色凝重,自知自己话多了些,讪讪地解释道,“哎呀这位爷,离开了便好了,喝杯凉茶降降火。” 阿尔云那一口将那凉茶饮完,放了一锭银子到桌上才淡淡问道:“店家,还要走多久才能寻到住处?” 哇!——店家双眼放光地捧起那定银子,强忍着心中的狂喜,连连点头。 “往前面走十来里路便有一个小镇,你们可以去那里歇息一晚,”店家堆笑着说道,“对了,小镇的客栈那儿有马匹,这位爷和娘子可以买匹马更便于赶路。” 离西陵还有两日的路程,若是连续赶路,怕是她的伤口难以愈合,身体也会吃不消,不如在前面小镇休息半日,让她缓一下总比坐在这儿暴晒的好。 “多谢。”阿尔云那转头见杨瑾汐的茶水也喝完了,便没有停留,伸手拉起杨瑾汐就继续赶路。 到了客栈后,原本抹着桌子的伙计眼睛一瞪,看着他们颤颤巍巍地说道:“两位,两位客官,今日已经打烊了,请明日——” “明日什么明日,我们二人要住店,”杨瑾汐不客气地说道,“客人没两个,口气倒是不小。” 店小二站在原地像是被定住了似的,任她怎么说,脚也没有迈开半步,只直直地盯着阿尔云那,嘴巴微张,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叫你们掌柜的来。”杨瑾汐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发出轻微碰撞的声音。 阿尔云那倒是没见过她这副模样,颇有些惊讶之色。他一直认为杨瑾汐是个举止大方得体的人,至少不会是欺软怕硬之人,没想到竟是自己又一次看走了眼。 堂内稀稀拉拉两三个喝凉茶的人,本来带着好奇的神情注目观看,见了她这架势,都急匆匆地放下银子跑了出去,生怕祸及了鱼池。 “我只是吓吓他,”杨瑾汐眨眨眼,小声踮起脚在他耳边说道,“这些人都是欺软怕硬的。” 果不其然,没多久就有一个中年男子从后堂出来,边走边笑着说:“这位姑娘手下留情,我们都是老实人家,您气势汹汹的我还怎么做生意啊,是不是?” 话里虽然有责怪的意思,听起来却尚能入耳,再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掌柜的倒是有些口舌功夫,杨瑾汐笑着应道:“掌柜的该教训你这店小二才是,放着眼前的大生意不做,还想轰人走。” 那掌柜的眼睛依旧往阿尔云那身上瞟了几眼,清了清嗓子,问道:“这位公子可是东厥人?” “他难道长得不像东厥人?”杨瑾汐挑着眉笑道。 这掌柜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实在是滑稽,她仰头与阿尔云那对视了一眼,没问题啊,阿尔云那长得也不像其他的东厥人那般粗犷凶狠,面相还带着些谦谦公子的感觉,也不知道这些人见了他怎么有见了罗刹阎王的惧怕之色,真是搞不懂,杨瑾汐叹气摇了摇头。 “敢问他是您什么人?”那掌柜的似乎觉得自己问得不妥,又笑着补充道,“如果是您的夫君或是亲近之人,倒是可以为您安排一间房。” “为何?”杨瑾汐与阿尔云那同时发问。 “听闻东厥人虽天生凶悍,却待自己的妻子极好,”掌柜的精明的眼在他们身上转来转去,“可若只是萍水相逢,那本店可不敢冒这个险,只能请个姑娘另觅住处了。”  第七十七章 归途万里(四) 杨瑾汐眼睛一转,当场反驳道:“你这是什么道理?莫非都这个世道了,你们还将东厥人视为穷凶极恶之人?” “也不是这样说,可东厥人多是野蛮之人这一点不可置否,”掌柜的嘿嘿笑着,“当然不是说这位公子啊,公子相貌堂堂,倒不像那些蛮子。” 阿尔云那冷冷地注视着他,身上的有着置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感。 “这是押金,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大可将我们扣起来,我绝无二话,”杨瑾汐将杨府的手令递给了他,也不想再同他多说废话,“帮我叫个郎中过来。” “杨府?!——” 掌柜的将手令拿着里里外外看了个遍,才抬头再次打量眼前的两人,刚刚并未注意到,现在细细看来,两人虽是衣履皆破,可身上的气度神态乃是上上乘,非大富大贵之人不可有。 “杨小姐怎么不提前对我表明身份呢,竟生出这等误会,”掌柜的一脸堆笑道,转头吩咐傻掉的店小二,“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给杨小姐开两间上房!” “是,是是——”店小二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自然也知道了眼前这位女子的身份,忙不迭的应道,低头转身快速上了楼。 “对了,”杨瑾汐踏上台阶之前,回头笑道,“劳烦帮我送两套干净的衣裳来,若是你觉得这个手令值钱的话。” “是,是,我马上亲自安排。”掌柜点头哈腰应道。他将“亲自”二字咬得特别重,晃耳一听倒没什么,再回想一遍便能品出其中咬牙切齿的滋味来。 这杨府在西陵仅此一家,绝无第二个敢叫杨府的,而能拿出这枚手令的只能是杨府当家杨瑾汐无疑,她与这个东厥男子举止熟络,语气亲密,该不会是?掌柜的面上虽然笑着,心里却在盘算着。 他目不转睛盯着两人的背影半晌,眼底忽然露出了一丝精明,转瞬而逝。 杨瑾汐上楼后才歇息没多久,掌柜的便送来了崭新的衣物,接着又打了几桶热水来。 “杨姑娘稍作休息,我们弄好了唤您。”掌柜的笑着说道,撸起了衣袖低头调试着水温。 这掌柜的倒是个实在人,说亲自安排就亲自安排。杨瑾汐坐在窗户边含笑看着他们二人忙前忙后,竟然微微感到一阵凉意,转头才发现这座吊楼原是依山而建。 杨瑾汐探出头看了看,脚下不远处便是河,河水潺潺顺势而下,看这方向,应是从崖村那边流下来的。 她不禁在心中回想起这几回的遭遇,像是在做梦似的。先是意外落入劫匪手中,再意外碰见行刺暗杀,自己身中剧毒坠入悬崖,此时还与东厥的小可汗相互扶持,她在杨府的日子虽勾心斗角,却不至于刀尖上舔血,从另一种角度上看她从前的日子还算得上安稳。 见她凝神遥望,掌柜清了清嗓子轻声提醒道:“杨小姐,水好了,我先下去给您备菜,您有事可以叫我,那位公子就在隔壁的。” 杨瑾汐看他话里有话,也不做解释,浅笑着点点头。待人退出去,她才站起身来,用手腹轻轻划过搁置在一旁的衣物。 “还算是有心,”杨瑾汐轻笑着褪去自己的衣衫,将自己泡在木桶中后立即就发出了满足的叹息,“真舒服啊——” 门外正准备敲门的阿尔云那听到这声叹息,不动声色地收起了手,退到栏杆边上。 本来准备走了的掌柜余光撇见阿尔云那,故意支开了店小二,笑着折返上去:“这位公子,杨小姐与您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一看您就是贵人的面相,可不要与我们这些小人一般见识。” “嗯。”阿尔云那看都没看他一眼,抿着嘴遥望着远方。 “那公子与杨小姐收拾好了就下来吧,小的现在就吩咐后厨备菜。”掌柜的殷勤地说道。 “不用了,她应是想要到处逛逛的。” 掌柜的眼睛转了一圈,笑得合不拢嘴,低头应道:“是,是,那小的就不打扰二位了。” 看来杨家小姐是真的与这个东厥男子互有情义,这真是骇人听闻的大消息啊,他悄悄地退了下去,脸上还带着算计的笑容。 耳边是河边石壁与河水发出叮咚的清脆声,眼前是被大雨冲刷过的澄清蓝天,竟然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或许他们都错了,父汗错了,他也错了。即使真的占据了大金又能如何呢?阿尔云那想起沿路来那些百姓的反应,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平静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杨瑾汐在木桶中舒服得昏昏欲睡,待到水快要凉了,才心满意足地从木桶中出来。 “杨小姐,郎中来了。”这时门外忽然响起店小二的声音。 小心翼翼地尽量不碰触伤口,穿戴整齐后杨瑾汐才出声应道:“进来吧。” 郎中应声而入,阿尔云那鬼使神差跟着进了门,门就被店小二知趣地关上了。 杨瑾汐抬眸看去,心里有些微微吃惊。女子入学者少有,女子从医者更是罕见,没想到这掌柜的竟然这么机灵,不知道上哪儿给她找了个女郎中来。 女郎中对她溢于言表的惊讶视而不见,在她面前坐下淡淡说道:“请杨小姐褪下外衣。” 站在旁边观望的阿尔云那,经过这几日早就见怪不怪,所以没有刻意避嫌。 刚刚沐浴时,杨瑾汐就已经将肩上的布条取下,此时伤口就直接暴露在空气中,脓水流出,四周新肉翻红,看着十分狰狞可怖,却隐约能看见伤口被缝合的痕迹。 “之前有人给你用过药?”女郎中粗略看了下,抬头问道。 杨瑾汐不知她这话中的意思,抬头看向阿尔云那,阿尔云那便开口说道:“对,之前有位老者熬了几副药材。” “多亏他,伤口已经有结痂之意,千万不要再让伤口裂开,否则夏日炎热恐是一两个月都难以见好,”女郎中细细将伤口清理了一遍,再次上了一遍药,重新包扎好后叮嘱道,“每日都要换,不可以偷懒。” “明白了,不过郎中先生,”杨瑾汐随口一问,“我还是第一次见女子行医的,不免有些好奇,方便明示一下师从何人吗?若是不方便的话就当我没说了。” 本就是处于好奇的随口一问,也没有想着她一定会回答,结果她倒反问道:“我没猜错的话,救你们的就是崖村里那位老者吧,身边应是还有个小娃娃?” 杨瑾汐没见过人,不过听阿尔云那的描述似乎和她说的差不多一致,原来他们真的认识。 “正是,那个小弟子名叫‘阿弱’。”阿尔云那若有所思地应道。 “那就是了,我师承的就是他,不过还好受伤的是你,不是他,”女郎中若有所指地看向旁边的阿尔云那说道,“不然那老头子不见得会救。” 她认真地将桌上大大小小的瓶罐收拾好,放在药箱内,独独留了一瓶青瓷色瓶子特别显眼。 “她这伤不留疤是不可能的,但若是保养的好,再上些脂粉的话,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女郎中却是对阿尔云那说道,“这是我亲自熬制的雪花膏,每日按时涂药即可。” 坐着的杨瑾汐不经意地抬头,正好将女郎中的神情变化瞧得清楚,见她眼神越来越阴沉,心下猛地一沉。 “夫君可将药拿好了,不要浪费郎中先生的一片心意,”她起身施了一礼,笑着下了逐客令,“多谢,我有些乏,便不送了。” 这一声“夫君”唤回了女郎中的神志,点头告别,瞬间又恢复了之前冷漠的神态。 待门再次关上,杨瑾汐才松了口气坐回窗边的凳子上,有些疲惫地说道:“这里的人都奇怪的很,我们明日天一亮就走吧,在这里一日我都安不了心。” 闻言阿尔云那轻笑一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望了眼窗外波光粼粼的河水,直直盯着她说道:“据我所知,大金女子皆是将名声看得比命还重,你刚刚对外说我是你的夫君,要是传出去恐是不妥。” 杨瑾汐的表情凝固了片刻,然后笑了起来,故意装作愤愤不平的口气:“若不是有我的庇护,你可能会被他们撕碎了嚼着吃,竟然得理还不饶人。” 说完作势倒了杯凉茶,也给他盛了一杯。 “这些年,想杀我的人不在少数,他们这些人我还不放在眼里,”阿尔云那望着眼前的茶水却不喝,“可是你身为杨府当家,不应该为我出头,你想过回西陵后该如何吗?” 他说的这话不无道理,杨府里无数人对她的地位虎视眈眈,这么多年她都步步为营,不让自己出现半分偏差,今日却为他用了杨府的手令,豁出了自己的名声。 “你不是会同我一起回西陵吗?”杨瑾汐十分自然地回道,宛如凉茶流入肺腑那么自然。 “我是东厥人。”阿尔云那转头望向窗外,淡淡说道。 杨瑾汐眨眨眼,来掩饰眼中的失望。两人各怀心思,就这样相顾无言地坐了整整一晚,直到第二日太阳的光影刚透过水面,阿尔云那睁开眼睛才发现,他们二人竟这样在窗边坐了一夜。 “杨瑾汐。” 感觉到有人轻唤自己,杨瑾汐微微睁开眼,睡眼惺忪地便瞧见太阳正从水平面缓缓升起。 “收拾一下就上路吧,”阿尔云那见她睁眼,率先站起身来,“我在外面等你。”  第七十八章 归途万里(五) 他们二人告别了掌柜后,出了客栈来到江畔,此时还没有什么人来,只有风声和拍打的河水声,显得格外安宁祥和。 杨瑾汐径直走到旁边的凉棚中,微微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颈便坐了下来,清凉的河风吹过她单薄的衣衫,还带着一丝晨露中的凉意。 “听掌柜的说,这里的船都是用于打渔,不载人的。”阿尔云那挨着她坐下,反手轻锤自己的肩膀,表情也有些不爽快。 “无事,”杨瑾汐刻意离得远了些,托腮看着烟波浩渺的碧蓝河水,淡淡说道,“他会载人的。”普天之下,谁会和钱过不去,她说得不是没有底气,令人担忧的并不是银票,而是阿尔云那的东厥人的面孔。 阿尔云那静静地看着她,似乎睡了一觉起来她似乎变得和昨日不太一样了,好像有些冷漠。阿尔云那轻轻扯了下嘴角,从她脸上移过视线,同她一起望着无际的河面,等候摆渡的船只。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江心悠悠飘过来一艘小船,从船上隐隐约约传来婉转轻扬的渔歌,一听便知道是位女子。 杨瑾汐站起身来,从凉棚中抬头望去,只见那女子在船头摇着浆,青衣蓝裙,梳的两条大辫子分别搭在肩膀两侧,应是长期在河面上风吹日晒,皮肤黝黑,不过看上去年纪大概在十八九的样子。 “这位姐姐,可愿送我们渡河?”杨瑾汐走到岸边喊道,“我愿意多付一倍的船费。” 那女子听见岸上有人呼喊,摇着浆慢悠悠地划过来,走近了些,杨瑾汐才看清她的一双大眼睛灵动得很,让人一眼就将注意力放在她的眼睛上了,再不看其他。 “你不像是这儿的人,”那女子仔细打量了半天才又问道,“你从哪里来,又要去哪儿?” “我是去西陵探望了几个朋友,”杨瑾汐往里边示意了一下,笑着说道,“姐姐若是不介意的话,劳烦送我们一程。” 这时这女子才看清从凉棚中走出来的阿尔云那,略有些惊讶道:“他是东厥人?” “是。”杨瑾汐笑着回道,她瞧着并没有太吃惊的样子,这样子就办多了,“或者姐姐开个价,回到西陵我一定分文不少给你。” 那女子犹豫了好大一阵,才点头说道:“从这里到西陵少说还有百里的水路,我要回去和我家里人商议一下才行,你们先上来吧。” 杨瑾汐心中终于卸下一口气来,感激不已地与阿尔云那一同上了她的小船。 小船朝着对岸划行,杨瑾汐与她二人不时闲聊着,得知她因在家中排行老六,所以名为苏小六,十五年纪时就与相公大力住在运河以北的渔村,在这条河上捕鱼为生。 “你们是从家中逃出来的吧?”苏小六突然开口问道。 逃?他们顶多算是逃回家,不算是从家里逃出来吧,杨瑾汐见她淳朴大方,笑着反问道:“姐姐为何这么问?” “因为你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民家女子,身边又没有丫鬟跟着,”她一边摇着浆,一边回头笑着打趣道,“定是因为他才决意私奔吧?” 杨瑾汐特意用余光瞟了阿尔云那一眼,见他平静地看着远处,像是并没有听到她们二人的对话一样,才向她轻轻点点头。 见她点头,苏小六嫣然一笑,又哼唱起了刚才的渔歌。 “云里游,天上走,画中人家笑声流......渔歌当香饵啊,鱼群追着走......”曲调悠扬,在河面上回荡,久久未能散去。 还没靠近渔村,远远就见岸边停靠着大大小小五六艘船,小船停稳后,杨瑾汐二人跟着苏小六进了渔村,岸上数户渔民都低头编制着渔网,谁都没有抬头看一眼他们两个外来之客。 他们随着苏小六来到一间茅草屋外边,轻声唤道:“大力哥,我回来了。” 草屋内依稀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男人的声音,门也从里面打开了。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大力打开门的一瞬间便见着门口的两个陌生人,有些讶异,“这个是?” 这就是苏小六的相公了,没想到皮肤比苏小六还要黝黑,此时站在漆黑的门口,一口白牙格外惹人注目。 “我刚刚在河上遇见了这位妹妹,她要我送他们去西陵,路途太远需一日来回,所以来跟你说一声。” 苏小六上前几步悄悄附在他耳边,杨瑾汐与阿尔云那相视一眼,不知道他们二人在说着什么,转头便对上大力含笑打量的眼神。 “既然是逃出来的,我们现在就上路吧,”他扯下腰上的布条对苏小六叮嘱道,“早上刚喂过汤粥,中午可以喂些鱼汤,不然容易嗝食。” 他话音刚落,草屋内就传出来一声响亮的哭声,惊得苏小六催促道:“快走吧,一日而已,我应付得来。” 原来这两人已经有了孩子,听声音像是尚在襁褓之中,杨瑾汐循着声音往里面望了一眼,可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走吧。”大力笑着说道。 他们三人转身往河边走去,原本进了屋的苏小七又跑了出来,抱着怀中的婴儿大声喊道:“路上小心些,浆稳船才稳。” 说来奇怪,刚刚婴儿还哭闹得不停,现在呆在苏小七的手中确实安静得不得了。 “小七比我厉害,她捕的鱼每次都是我们村里最大的,”大力挥手告别后自己嘿嘿笑道,憨厚地露出一口牙,“娃离了我可以,但是离不得她娘。” 杨瑾汐忽然想起来楚妙尔来,若是没有在西陵遇见楚妙尔,自己便不会上京都找她,若是没有想着去找她,就不会认识阿尔云那,追根究底还是造化弄人。 “这是你的福气。”上了船后,一直沉默的阿尔云那突然发了声,杨瑾汐忍不住侧脸看去。 此时河水缓缓荡漾,广阔的天空明朗无比,他们二人站在船头,迎面而来缕缕温热,微微河风吹拂起他们的头发,在空中缠绕缱绻,“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也莫过于此吧。 一辆马车正慢悠悠地行在路上,“阿嚏!——”忽然从轿子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喷嚏。 “可是受了风寒?”傅云期骑马在窗外问道,语气中的关心显而易见。 “没,阿嚏——阿嚏——”连打了几个喷嚏,楚妙尔才瓮声瓮气地回道,“没事,不知道是谁在背后骂我呢。” 坐在一旁服侍的白桃抿着笑将手帕收起来,递了杯青茶给她。 楚妙尔就着她的手润了润嗓子,轻声说道:“将珠帘卷起来吧,里面闷得慌,我感觉快出不了气了。” “是,”白桃听话地将竹帘卷了起来,轻声提醒道,“王妃可以再歇息片刻,我们往南边走了三日有余,很快就到汴京了。” 汴京?楚妙尔望着窗外开始憧憬,汴京就是湖音出生的地方,她倒是想去看看是什么样的风水能养出湖音那般的美人来。 “王爷。”远远落后一大截的亭风忽然低声唤道。 傅云期回头便瞧见信鸽从他手上飞走,稍作停留,等着亭风跟上来才问道:“可是宫中传来消息?” “是,”亭风压低声音说道,“禁卫军已经搜索到小可汗的踪迹,他没有事,只是......”亭风没有继续往下说。 傅云期转头看了一眼他,神色略有些嫌弃:“你何时也变得如此婆婆妈妈了?” “只是听说是他身边的女子收了重伤,不过已经无性命之忧,”亭风迟疑地说道,“小可汗身边不就是杨姑娘吗?” 他与那些人交过手,论武功来讲,应该不至于会失手到让阿尔云那毫发无损,他们一心想杀阿尔云那,也万万不可能突然转手刺杀与朝廷毫无关联的杨瑾汐,阿尔云那没有受伤,受伤的反而是杨瑾汐,除了杨瑾汐自愿舍命相救,他眼下也想不出其他的解释。 “知道了,我去告诉王妃,”傅云期斜眼看了下他,特意说道,“你不准说。” “是。”亭风低头应道,也不敢问为什么,一颗心却十分凌乱。 楚妙尔靠在窗边,听着此起彼伏的蝉鸣鸟叫,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傅云期刚过来就见着她朱唇微启,呼吸有些重,似乎鼻子确实有些呼吸不畅,刚酝酿好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一觉睡得沉,楚妙尔睁眼便是夜幕,刚撩起竹帘细密的雨点就洒落下来,夏日的雨说来就来,也没有规律可循。 “云期,我们找个地方避过这场雨再走吧,”楚妙尔见他身上已有了湿意,出声说道,“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好在前面不远处就有一所客栈,他们马车刚到,店小二就热情无比地迎了上来:“几位客观是打尖还是住店?” 楚妙尔由傅云期一把抱下,径直往店里走去,亭风从怀中掏了一锭银子扔给他:“我们要住一晚,把马都伺候好。” “得叻!——”店小二拿了银子眉开眼笑的,连忙将马牵去马厩。 进了房间,楚妙尔站在窗边遥望着眼前的茫茫夜色失了神,直到傅云期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天黑雨大有什么可看的,”他上前将窗户拉拢,只留了一点雨打不到的缝隙,伸手将她拥在怀里,有些责怪之意,“本来就有些受寒,还站在这儿吹风,若是明天起不来了可怎么办?”  第七十九章 暗流涌动(一) 楚妙尔顺势靠在他身上,打了个呵欠,懒懒地说道:“不是有四爷吗,怕什么。” “你倒是算得好。” 感觉到后背紧挨着的胸膛微微起伏,楚妙尔也扬起了唇角。 “对了,宫里来信,”傅云期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转身朝软榻上走去,“说阿尔云那找到了。” “真的吗?”楚妙尔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笑来,“那杨三小姐也没事了?” 傅云期将她轻轻放在软榻上,蹲下去准备为她脱去鞋袜,过了半晌才抬头开口道:“妙妙。” 正调整坐姿的楚妙尔根本没有留意到他目光中不断闪烁着探索之意,轻声应道:“嗯,怎么了?” “你是不是瞒了我许多?”傅云期捏着她的脚踝,非常笃定地口吻说道,“关于杨瑾汐与阿尔云那。” 闻言,楚妙尔心下暗暗叫着糟糕,面上却不露痕迹地笑着:“是吗?有这么明显吗?” 她轻轻将额间的碎发别在耳后,目光柔柔地看着傅云期,本来这件事也没想瞒着他,只是别人家的事,不想多生口舌而已。正准备开口时,等待了片刻的傅云期却低下了头,轻轻为她褪去另一只鞋袜。 “不明显,至少我之前都没看出来你有事瞒着我,”傅云期淡淡开口,“只是你还是劝一劝杨姑娘,听说她为阿尔云那受了重伤......” “什么?——”还没说完,楚妙尔就“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你急什么,她没有大碍,两人已经走水路往西陵去了,”傅云期轻轻将她按了回去,紧挨着她坐下才不甚在意地继续开口说道,“若是她真的今后跟了阿尔云那,这些刀光剑影的日子只会多不会少,这点事不用大惊小怪的。” 听了他的话后,楚妙尔即刻就冷静了下来,杨瑾汐可比她精明多了,这段感情中的舍与得,哪用得着她来操这份闲心,况且也不见得是真的倾心到舍命相救的地步,或许只是不能见死不救?也不一定。 “与阿尔云那相交这些时日,他不像是会利用别人情感的阴险狡诈之人。”楚妙尔轻声说道。 “这么短的时日你就能断定他这个人的品行来?”傅云期反问她。 当着自己夫君的面去评判一个站在对立面的异族男子,确实有些欠缺考虑,可她为何会这么笃定阿尔云那不会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来呢?难道就凭自己的直觉?楚妙尔望着窗外淡淡笑着不说话。 “就算你的感觉是对的,可东厥现在做主的可不是他,”傅云期耐心说道,“他的父汗现在身强体壮,还有他那个勃勃野心的弟弟......” “他还有个弟弟?!”楚妙尔猛地回头,瞪大的双眼,微张的红唇都放大了她心底的震惊,她可从来没有听说过阿尔云那还有个弟弟。 傅云期笑着将她的手握在怀中,细细说道:“阿尔云果与阿尔登泰一样生性残暴嗜血,诡计多端,若不是因为他的生母只是可敦身边的一个侍女,也说不定阿尔云那连小可汗的位置都要拱手相让了。” “这么说来,”楚妙尔仔细分析了一下他话中的意思,开口问道,“阿尔云那处境很危险?” “可以这么说,”傅云期顿时换上了一脸严肃的表情,“阿尔云果不断挑拨东厥各部落的关系,让东厥内部势力动荡,就是想要逼着阿尔云那知难而退,倒是阿尔云那还算聪明,还知道来拉拢大金。” “不过他显然是打错算盘了,即使他父汗再欣赏他,凭他生母的身份,阿尔登泰也不可能允许他坐到小可汗的位置上去。”楚妙尔冷冷说道。 此刻她倒有些明白为何阿尔云那会狠心将自己的亲妹妹送入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去,还决心不与她告别,不知道阿尔云那那个异母的弟弟知道他失踪的消息会不会乐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妙妙,我知道以你的脾性,你觉得别人的事情没必要同我说,”傅云期轻声说道,“可他不一样,他是东厥未来的可汗,若是得到西陵杨府的财力支持,那后果不堪设想,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你可明白?” 楚妙尔像是被一棒子给敲醒了,她竟没有想到这层利害关系,她只关心儿女情长,却万万没想到以杨瑾汐手中现有的财力,足以支撑起半个东厥在战事中的消耗。 “杨姑娘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她心中会有打算。”傅云期见她心神不宁,出言轻声安慰道。 “你又知道了,”楚妙尔挑眉故意打趣道,“难不成你在我不知道的某些时候,还曾与她秉烛夜谈过?” 见她娇俏模样,傅云期轻笑了声,微微用力一把抱起她,顺势将她腰间的丝带解开,又解了自己的腰带,往圆床走去,忽明忽暗的烛光形成柔柔光彩,在烛光的衬托下,楚妙尔本就晶莹如玉的肌肤看上去更加细腻光滑。 楚妙尔微微撑起上半身,吻上他结实的胸膛。傅云期笑着将她搂抱住,一手滑向她平坦的小腹,似是叹谓般说道:“好久没见你笑得这么轻松了。” 手到之处,惹得楚妙尔全身一阵颤栗。 他将衣物掷出账外,伸手将纱帐放下,纱帐垂落在地层层叠叠遮掩着卧榻,两人如同置身朵朵花瓣中央。 夜色微凉,帐中春意入梦,而另一边却是死沉幽冷。 “你再说一遍,”与阿尔云那有两三分神似的东厥男子揉了揉脖子,大声呵斥道,“再不说就拉下去砍了!” 东厥里人人皆知这个二汗阿尔云果的残暴,那人脱口说道:“小可汗的踪迹已经找到,正往西陵方向去。” “父汗知道吗?”阿尔云果一双鹰眼直直盯着他,如利剑一般刺在他的身上。 他连忙垂眼回道:“可,可汗知道,已经派人过去接应小可汗,应......” “滚下去!砰!——”那人下意识地闭上了嘴,抬眼一看,只见一尊羊角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刚好落在他脚下,他连忙转身退了出去。 “竟然这样都死不了,”阿尔云果手臂一挥,将桌上的羊奶和牛肉统统掀翻,顿时帐篷里奶味与肉味混合在一起,显然是气极了,他竟然笑了起来,“哈哈哈,这次算你运气好!” 那日,达巴拉干带着伤回到大营,阿尔云果瞧着他奄奄一息的模样,而身后却未见阿尔云那的身影,心里便有了猜想。果不其然,天知道当他听到阿尔云那被人追杀坠落悬崖,生死不明的时候有多高兴,他对着长生天发誓,他长这么大从未有过这么开心的时刻。 可是,可是为何又找到他了,他怎么不就这么死了一了百了。 “为什么不去死呢!——”阿尔云那捏紧了拳头怒低吼道,眼中宛若蹦出了鲜红的火焰,咬牙切齿,“你死了我就可以取而代之了!” 站在帐外的几个侍女死死咬着唇,不敢发出丝丝声响。没过多久,帐内又恢复了平静,像是刚才的一切只是幻想。此时寂静的草原除了河水流淌过的声音,再无其他。 暴雨后的阳光透过缝隙,暖暖地照着窗台上,形成了一束金色的光。 清晨的曙光让楚妙尔睁开迷蒙的双眼,入眼便是几条清晰可见的旧伤口,她抬头见他未醒,只是轻轻动了一下,就被身后的人重新圈住。 “醒了?”傅云期刚醒的时候声音带着一股慵懒沙哑,很是挠人心,尤其是那双似梦似醒的桃花眼,最是醉人。 感受到头顶上微微喷出的热气,楚妙尔稍微挣了一下,出口说道:“热……” “不热。”傅云期将她圈得更紧了,还故意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眼见动弹不了,她就这样迷迷糊糊又睡着了,直到被热得透不过气才猛地清醒过来,只是醒来后身边却没有傅云期。 “这次该退烧了吧?”傅云期刚从房外进来,见她醒来就快步来到床前,用手背试了试她的温度后才释然一笑,“索性是退了,不然还得捂上来个时辰才行。” 楚妙尔脑袋昏昏沉沉的,听着他的话像是半天没反应过来:“我发烧了?”怪不得早上醒来那么燥热,全身像被火烤着似的。 “嗯,谁叫你这么喜欢吹风的。”傅云期伸手将她拉到床沿上坐着,慢条斯理地拧干帕子帮她擦了脸,笑着说问道,“现在可有精神了?” 见她乖乖地点头,傅云期朝门外唤道:“白桃——” 白桃听到声音后推进门来,站在他们眼前乖巧应道:“奴婢在。” 早上听王爷说王妃发烧了,她往王妃脸上看了看,现在看来确实是好多了,也不知王爷用的什么好法子,这么快就治了病。 “你给王妃梳妆吧,好了便下来喝粥,”傅云期淡淡吩咐道,继而转头对楚妙尔说道,“听店小二说汴京离此处不足百里,明天就能到了,你不是心心念念想着去看‘满春院’吗?” 听到满春院,楚妙尔就来了精神,连声唤白桃上前来为自己更衣梳妆。 “哎——”站在门外的亭风叹息摇摇头,无法理解王妃为何总是对青楼格外上心。  第八十章 暗流涌动(二) 傅云期果然算得分毫不差,当天晚上他们就到了充满江南风情的汴京,汴京城中有一条汴河,将这个城分为东西两边,东边全部是小楼小院,西边则是成片的商铺。为了能近距离地靠着满春院,在路人的提议下,他们选了一家靠河的客栈。楚妙尔习惯性地上楼便将窗户打开,傅云期见了无奈地摇摇头。从楼上窗户望过去,入眼可见船上的渔火与两岸的灯光互相映照,溢彩流光。 “云期——”楚妙尔忽然来了兴致,轻声唤道,“快来。” 见她眼里眉梢都带着笑意,傅云期也扬起了唇角,走过去顺势将她抱在怀中,这样下巴也刚好能放在她的头顶上。 他好像特别喜欢这种姿势,楚妙尔忽略头上喷出的细微热气,指着河对岸的纸醉金迷的小楼说道:“那位小哥的确没有骗人,竟然离满春院这么近,你看那门口好热闹啊。” 感觉近在咫尺,伸手可触。 “你有什么想法?”傅云期轻笑出声,相处这么久,他哪能不知道楚妙尔的小心思。 楚妙尔莞尔一笑,她确实有个大胆的想法。 “王爷,王妃,热水已经备好了,”白桃乖巧地行了一礼,“奴婢先下去了。” 说着便准备转身退下去,楚妙尔急忙转过身来唤道:“先等一下,我有事情同你商量。” 白桃停下来站在原地,低头问道:“王妃有什么事情吩咐奴婢就是了,要说商量可不是折煞奴婢了。” 这个傻丫头,真是傻,楚妙尔抬头看了眼傅云期,见他眼中带着笑意,心想他应是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抬脚走到白桃跟前笑着说道:“明日我跟王爷要去满春院,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一路跟着他们南下,白桃当然也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听王妃这么问,她皱着眉点头,有些不明白她的用意:“嗯,奴婢知道那是青楼。” 知道就好,那就不用多费口舌了。楚妙尔掩嘴而笑,“明日亭风定是要跟着一起进去的,但是青楼可不会让女子进去哦,除非,”她清了清嗓子提醒道,意有所指,“除非是夫妻一同进去才可以。” “奴婢与他?!——”白桃轻呼一声后立马脸上飞满了红晕,激动得连连摆手,“不不不,奴婢觉得不太合适。” “不然你独自待在客栈我可不放心,你一个弱女子,若是遇上了同杨姑娘一样遇上了劫匪,那......”说到这,楚妙尔故意拉长了音调,“我看,不如让亭风留下来陪你吧,这汴京繁荣似锦也有些看头,他陪着你我多少也放心些。” “奴婢......” 白桃看上去很是又羞又急,很是犹豫,楚妙尔却不给她机会,“你说呢,王爷?” 一旁的傅云期附和着点点头,站在那儿,光是笑着也不说话。 “好,那就这样安排了,你明日尽管玩,王爷,亭风的银子可要给足哦,”楚妙尔笑着眨眨眼,转头笑看白桃,“那你下去吧。” “是。”白桃得了令,头也不敢抬,逃似的跑出了房门,恰好与准备进门的亭风撞了个满怀,当下更是害羞得急了眼,“走路怎么也不看路,哼。” “欸——”亭风见她足下生风,还没回话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时摸不到头脑,低声喃喃自语,“这白桃,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哎。” 边说边迈进了屋。 “王爷您找我。”亭风拱手行礼,刚直起身就迎面飞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亭风眼疾手快地接过,竟然是个钱袋,他拿在手中掂了掂,攥在手中心中却满是不安,王爷何时这么大方了。 “亭风啊,”楚妙尔轻笑着说道,“刚刚我们和白桃商议后,想了想,既然是白桃的意愿,便遂了她的愿吧,你明日陪她逛逛汴京,这些都算是王爷给你的赏银,不从月俸里扣。” 她将“白桃的意愿”几个字咬得尤其重,生怕他听不清似的还提高了音量,只是她的满心期待依旧落了空。 亭风光是听到“赏银”两字,便咧开了嘴,其余都没有往心里去,大概就是陪白桃逛一日就能得到这么多银子,那敢情好,这可比保护王爷王妃的安全轻松多了,不过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他故意装作有些失望的神情问道:“王爷王妃明日不和我们一起吗?” “这些你不用管,只管陪着白桃就是。”傅云期斜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警告他不要再多问。 “多谢王爷王妃,亭风定不负使命,明日定然呆在白桃身边寸步不离。”这些日子在外面骑马风吹日晒的,亭风的脸上看起来有些黢黑,早就没了以前的奶油白面,“那亭风就不打扰王爷王妃就寝了。”他嘿嘿一笑,转身出了门顺便将门轻轻带过。 回想起亭风的神情,应是根本没有听进去她方才说的什么。 “哎,我难道说得还不够明显吗?”楚妙尔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白桃的心意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怎么亭风就偏偏看不出来呢。 “这么犯不着忧心,”傅云期满脸笑意,笑道,“他从小就是榆木脑袋,在这些事上尤其是不开窍,白桃天性活泼开朗,兴许能让他有转变。” 楚妙尔点头叹息,亭风虽是脑袋木了些,但为人忠厚老实,关键是护犊子,若是白桃跟了他,有她和傅云期在也总归不会吃亏。 “但愿吧。” 近日劳顿加上身体刚好,挨着床楚妙尔便沉睡了过去,这一夜无眠养足了近身,所以次日楚妙尔老早就醒了。 昨夜看似近在咫尺的满春院今日看来却遥远得很,她兴匆匆地与傅云期过了河往西边走了不久,清风将鼓乐笙箫之声缓缓送到他们耳边,远远地便看见一座朱檐碧瓦的宅楼。门口站着几名小厮,他们身穿的衣服样式很是特别,不太像大金的传统服饰。 楚妙尔忍不住回头对着傅云期眨眨眼,傅云期含笑着牵她一直走到满春院门口。一位小厮打量了一番后带着笑脸迎上来,弯腰行礼:“爷可有相熟的姑娘,小的可以帮您带路。” “不曾,你们谁的琴艺能与湖音相比,我就见谁。”傅云期未有停留,边走边沉声说道。 那小厮略微一愣,陪笑着说道:“爷可真是好眼光,我们满春院姑娘的舞艺是各顶各的好,可若是要说琴艺的,那还只有一个,只是,她今日感染了风寒,不便见客。” 傅云期闻言停下脚步来,盯着他冷冷说道:“不便见客?如今区区满春院的艺伎都如此横行了?” 见他周身的气度,还有穿着打扮都不像是寻常人家,那小厮继续陪笑着说道:“红玉姑娘确实身感风寒,爷若想见她的话不如过些日子再来,小的一定先给您预约好,再说,今日您身边带着位姑娘,也不太方便进去。” “这是我夫人,有何不方便,”傅云期从身上取下一块莹润光泽的玉佩,递给他,淡淡说道,“带路吧。” 出手如此阔绰,看来真的是大户人家的公子。那小厮喜笑颜开地将玉佩接过,连忙低头应和道:“谢爷的赏赐,小的这就带爷和夫人过去,只是红玉姑娘今日不能留客,赏琴倒是无妨......” 这小厮莫不是脑袋被门撞了,哪个男子去青楼会带着自己的夫人一起来,听他们说了这么久,楚妙尔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我们只是想听听琴,谁要留宿她这儿了!” 那小厮被突然这一吼吓得怔住,忙点头应道:“是是,夫人说得对,夫人如此天仙绝色,爷自然是看不上这些风尘女子了,是小的胡说八道,小的该死!” 傅云期低头看了她一眼,眼底藏着笑意。 这时红姨刚好路过瞧见了他们,见眼前男子有些面熟,犹豫了会儿便上前笑着上前。 “这位爷——” 他们二人见小厮转身,也好奇地转身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烟紫色纱裙的妇人摇着团扇,徐徐朝这边走来。半老徐娘,摇曳生姿,这定是红姨无疑了。 “红姨。”那小厮笑着唤道。 “嗯,”红姨轻轻嗯了声,视线却在傅云期身上转了又转,而后抬头笑着说,“这位爷可有同胞兄弟?” 傅云期猜到了她想问什么,却轻轻摇头,淡淡回道:“家中无兄弟姐妹。” “原来如此,”红姨慢条斯理地摇着团扇,偏头问,“这位爷和夫人去哪个姑娘房间?” 那小厮谄笑着回道:“去红玉姑娘房间。” “红玉倒是我见过的第二个有天赋的琴女,”红姨笑着点点头,又抬头向他们解释,“方才晃眼一看以为见到了一位故人,如今看来爷却与他没有一丝相同的,真是打扰爷和夫人了。” 说完行了一礼,又摇着团扇笑呵呵地走了。红姨果真如湖音姐姐所说,对她也是心怀挂念的吧。 红姨走后,那小厮带着他们穿过回廊,来到一间华美的房门前,轻声叩门道:“红玉姑娘,有客人前来听曲。” “请客人进来吧。”屋内传来柔柔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有些气喘。 这红玉在满春院的地位倒是不低,屋内装潢精美,还有熏香绕梁,眼前女子正低头理着古琴琴弦,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白色纱衣,玲珑曲线隐约可见,头发绾成了朝云髻,仅有一串圆润珍珠插在发间,看上去不像是青楼的艺伎,倒像是达官贵人家的清高小姐。  第八十一章 暗流涌动(三) 见有人进来,她起身离开琴案,身姿款款地走到他们面前来,屈身行礼:“红玉给爷和夫人请安。” 虽是这么说,眼珠子却只看向傅云期。说话期间还用纱衣遮面,发出了阵阵轻咳之声,像是在告诉他们自己确实得了风寒还未痊愈,不是作假。 傅云期紧紧盯着她的脸,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这女子的面貌在脑中一闪而过,好像在哪儿见过,却想不起具体的情形。 她轻轻抬起头的时候,楚妙尔诧异地发现,她的眼睛非常纯净,弯弯的,犹如一弯新月。据刚刚小厮所言,她可不像湖音那样只卖艺,这样的女子怎么甘心来个青楼出卖肉体呢? 红玉的眸光淡淡扫过楚妙尔的脸,同样也有微微的惊讶之色,不过仅仅停留了片刻,就敛了目光,恭敬地问道:“不知爷今日想听什么曲子?” “你的姓氏是什么?”傅云期随意问了句,可见他也是在怀疑她的身份来历。见她半天没有回应,不由得试探似的问道,“怎么,不方便说?” 红玉的双颊微微扯动,给人皮笑肉不笑的错觉,她笑着说道:“爷说笑了,入了青楼便要忘了前尘往事,姓氏更是不要再提,免得因为自己而辱没了祖上的名声。” “也对,进了烟花之地,弃了身份也算是重新做人。”傅云期轻笑一声,冷冷说道。 傅云期虽然说话不太好听,但鲜少像这般对一个脂粉女子冷嘲热讽。楚妙尔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心中更加笃定了这个女子有问题,眼下却不好问。 “爷既然来了,何必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红玉依旧带着温煦的微笑,不露痕迹地转身,边走边说道,“红玉这就为爷弹奏一曲,请爷清赏。” 她垂眼缓缓坐下,手轻轻放在琴弦上,身姿清雅曼妙。 傅云期拉过她的手,走到窗边竹椅旁坐下,看着低头的红玉淡淡说道:“我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红玉手指轻拨,朱唇微启,曲调幽幽,歌声哀婉悠长,在这安静长夜里格外悦耳。 “这是?”楚妙尔越听越熟悉,问道,“你是汴京人士?” 红玉微笑摇头,“只是偶然得到一本琴谱,”她眼神示意案上的琴谱。 这曲子曾经听湖音弹过几次,难道是同一本琴谱?楚妙尔怀着好奇之心,从椅子上起身往她那边走去。 刚走到琴案旁边,琴声就戛然而止,楚妙尔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感觉手臂上没由来的一阵刺痛。 “大胆!——” 只听见傅云期一声怒喝,楚妙尔被他拽得连连退了几步,才跌入他的怀中。 耳边嗖嗖暗器飞过,伴随着红玉的大笑声:“傅云期,这么多年了,每日每夜你入了我的梦,没想到你竟然还活得好好的,我真是恨呐!” 傅云期将楚妙尔紧紧抱在怀中,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来,动作行云流水,将红玉逼得连连后退,直到支撑不住径直扑倒在地。 没了声响,楚妙尔从怀中探出头来,只见地上暗器一一散落,在地面上零散地躺着。而方才气质清雅的红玉,此时正趴在地上秀发凌乱,发钗上的珍珠也散了一地。露出来的小臂均有细细浅浅的几道伤痕,虽不至于伤其筋骨,却也令她暂时不能拿起暗器来。 楚妙尔惊魂未定,连忙低头检查,索性傅云期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京都吴氏,”傅云期眼神犀利,冷冷地说道,“当初若不是本王念及你年纪尚幼,才恳请皇上饶你一命,早知今日,本王就不该心软替你求情,图谋暗算之人本王见得多了,本王本无意与你一个女子计较,可你为何无缘无故伤害王妃?” 听傅云期的口气,他的确是认识这个女子不错,可京都吴氏,她在京都住的这段时日并未听说过这个京都吴氏,楚妙尔心中越来越觉得疑惑。 红玉听后抬起头来,眸中迸射出屈辱和愤怒,唇角却带着自嘲的笑:“哼,四王爷与四王爷如同神仙眷侣,杀了她兴许会更加让你不痛快。我宁可跟爹爹娘亲一同去死,也好过这些年过着讨人欢心的日子!” 她的话让楚妙人惊愕万分,她为何会对傅云期有如此大的仇恨,听傅云期的意思他当初还替她求过情,不然也不可能留着一条命存活至今。 “她这是什么意思?她是谁?”楚妙尔立即抬头问道。 傅云期的眼神更加冰冷,如刀剑寒光,对她警告道:“既然你想死,本王就成全你!” 正在这时,房间的门被人大力踹开,一个小厮先闯了进来,接连着一群十来个小厮模样的人都跟着进来房间,在门口分开站成一排,最后红姨从中间缓缓走了出来。 “这是发生了何事,红玉?”即使面对这种场景,红姨也保持着一副优雅随意的姿态,轻摇着团扇,笑着问道。 红玉见冲进来的十几人,心中悲痛交加,趴在地上,眼泪顺着双颊慢慢滑落,悲戚地说道:“你让我家破人亡,我恨不得将你们这些衣冠禽兽一个个都杀了!” 站成一排的小厮不明白这个新来的姑娘在说些什么,只是方才听到屋内有打斗的声音便赶来维护,他们都是些小老百姓,此时听她要死要杀的,顿时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什么举措,皆是静静望向跟前的红姨听她吩咐。 只有红姨注意到了她手臂上的伤痕,一向带着笑的脸上流露出惊讶来,又很快被压制住了。她转身轻声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我留着这里。” 小厮们也不敢多问,弓着腰就退了下去。 “我出卖身体只学到这点本事,今日我吴红玉技不如人,你要杀便杀!”红玉看着傅云期恨恨说道,“只可惜我没能将四王妃一同带下去,那黄泉路上也不至于孤独。” 楚妙尔看着她眼中的恨意,背后忽然凉飕飕的。 “凭你也配与我的王妃相提并论?”傅云期冷冷笑道,眼中全是不屑,“黄泉路上定有你的父母兄弟等着,怕是热闹得很。” 剑起寒光现,红姨这是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急促唤道:“且慢!——” 这是烟花之地,若是沾染上了人命那还了得,那不是嫌日子过得太顺遂了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红姨笑着说道:“王爷若是想杀人,请移步到别处去,劳请不要在满春院动刀,也算是给我一个面子。” 楚妙尔只是想来看看曾经湖音姐姐待过的地方,从未想过会惹上这些麻烦,她仰头轻轻对傅云期说道:“算了吧。” “既然王妃为你求情,本王今日就饶了你的命,红姨,马上请官府的人来。”傅云期淡淡说道。 “哈哈哈——”红玉仰天大笑,悲喜交加竟吐出一口血来,她冷笑看向楚妙尔和傅云期两人,“我吴红玉既然今日决意赴死,有何必看你们假惺惺!” 说完便立即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朝窗子跑去,白纱染血,随风而去,宛若一道绝笔。 傅云期的脸上逐渐笼罩上一层黑雾。 “啊!”纵使红姨看淡了人世间百态,但眼睁睁瞧着一条鲜活的人命消逝在眼前,还是忍不住眼皮一跳,惊叫一声。 楚妙尔心里一沉不敢去窗台看,只听见“咚”的一声,然后便是楼下的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各种嘈杂的声音不绝入耳。 官兵没多久便来了,带头的正是林木森,他与红姨有着不少的交情,听闻满春院出了命案后就匆匆赶来。 “红姨,谁敢在满春院杀人?真是太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了!”林木森怒声说道。 他本是气势汹汹而来,可目光触及到屋内傅云期的时候,愤怒的眼神忽然变得呆滞,瞠目结舌地跪地喊道:“微臣该死,微臣词不达意,还请王爷恕罪!” 傅云期缓缓说道:“这么多年未见,没想到林大人还记得本王,看来’贵人易忘事’也不见得是真的。”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王爷可别折煞微臣了……”林木森伏地不起,急急叩首。 这个四王爷与二王爷相交甚好,只是与二王爷不同的是,四王爷更加翻脸无情,处事全凭自己的喜恶,若是惹了他那可难办了,林木森心急如焚,短短几分钟额间便布满了细汗。 “起来吧,”傅云期转身看着地上的人说道,“那个红玉一时疏忽不慎失足跌落,今夜本王与王妃从未出现,这样说你可明白?” 林木森起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房间中的情形,心中明白了大概,连忙颔首应道:“微臣明白,微臣这就吩咐下去,定不会泄露王爷和王妃的行踪。” 退出去时,林木森悄悄和红姨眼神交流了一下,示意她赶紧下来。 红姨见事情已经安排妥当,心中也算是松了一口气,笑着上前行了一礼后抬眼说道:“刚才就觉得王爷面熟,兴许不是我老眼昏花,王爷确实上头有个哥哥吧?” 事已至此,也没有必要再做隐瞒,傅云期淡淡说道:“湖音姑娘跟的便是我二哥,不是本王有意相瞒,只是不想多生事端,见谅。” “湖音如今可好?”红姨关切地问道。 第八十二章 暗流涌动(四) “一切安好,”楚妙尔笑着应道,“姐姐也常常挂念红姨。” 红姨轻哼一声,笑得有些勉强:“她若是挂念我,又怎会一年半载的过去了也不来见我一面?那丫头的性子啊我最了解了,定还在埋怨我当年不放她走。” 湖音自小就长在满春院,如果说是想走的话,应是说的和傅颜铄那次。 “红姨……”门外小厮轻声唤道。 “罢了罢了,”红姨转眸笑着说道,“这青天白日的发生命案,对满春院总归是不好,我先下去和安抚一下其他的客人,再亲自来向王爷王妃请罪。” 楚妙尔正想应道,那小厮便说小心翼翼地开口:“红姨,林大人说要将满春院关上半日,现在客人们都陆续离开了。” “她自己要跳下去,关满春院什么事,这林大人也真是的。”红姨也只是说说并没有真的责怪,只是听这私下打趣的语气,可见她与林木森私交甚好。 见门外的小厮焦急得不成样子,又不好大声说话,楚妙尔笑着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们与红姨一起下去吧,无原无故发生命案,就算做做样子,官府也会将满春院关上半日,这也是秉公办事,不如咱们另外找个茶楼说会儿话,红姨权当给他们一日休息可好?” 红姨听后,在楚妙尔上转了几圈,又看了眼身旁沉默不语的傅云期,忽然轻笑一声:“那感情好,能与王爷王妃喝茶可是我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来时热热闹闹的满春院,走时却是冷冷清清。楚妙尔被傅云期牵着走出来,只见大门已经被官兵围住。 “林大人,”前面的红姨路过林木森身边时,特地停下来笑着唤道,“我陪四爷与四夫人去前头茶楼坐坐,今日就劳烦大人了。” 语气轻松得像置身事外,今日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楚妙尔免不了有些佩服。 “这是小的应该做的。”林木森谄笑道。 不经意透过严密把守的缝隙中,楚妙尔恍惚看见了躺在血泊中的白色身影,心中一惊,连忙别开了头。 傅云期见状,不动声色地侧身,恰好将她的视线挡在自己怀中,低头柔声说道:“不用害怕。” 前面的红姨听后抿嘴一笑,轻摇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她的一颦一笑都流露出妩媚优雅来,倒是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哟,这不是满春院的红姨吗?”刚迈进一间装潢清雅的茶楼,老板抬头看了一眼便笑着迎上前来,“红姨这个大忙人怎么有空来光顾我这小小茶楼?” 说着话,他的眼睛还时不时往身后瞥去,两人气度不凡,身姿绰约,当下心中也明白了个大概。 “四爷,夫人咱们去楼上的雅间吧,”红姨剜了一眼却不理会他,转身向身后两人说道。 满大街都知道今日满春院发生了一件人命,停业歇息半日,着张掌柜的真是没话找话,自作聪明。 见她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张掌柜也见怪不怪,反而笑呵呵地,更加热忱地上前给他引路,店中小二见了他们几人,纷纷让开了道。 “张掌柜,你将茶水拿来就先下去吧,今日有些不方便。”红姨转身挡住了想进门的掌柜面前,笑着说道。 “这……”张掌柜还想说什么,却在与傅云期冷飕飕的眼神下闭了嘴,连忙吩咐下人去煮茶。见着紧闭的房门心下却是纳闷得很,他与这红姨相识也有三十多载了,还从未见她对谁这么关照过,难不成这又是什么京都来的大人物?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张掌柜摇摇头,转身下了楼。 想来是张掌柜特地交代过,店小二上了茶水后径直就退了下去,垂着头目不斜视。 “可是吓着了?”傅云期将她的手捏在手里,安抚似的轻轻按着她的掌心。 楚妙尔亲眼目睹一个大活人在转瞬之间就没了,心中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见此情形,红姨起身郑重其事地说道:“这次都怪我做事不谨慎,让王妃受惊了。” “怎么能怪红姨呢,若是有人提前就在暗中布置好了,这种事儿也是防不胜防,”楚妙尔淡淡笑道,“再说,我和王爷也没有受伤,红姨不用过于自责,倒是给满春院惹了麻烦。” 红姨听后缓缓坐下,摇头叹道:“这湖音一走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没能找到如意的琴女,然后前些日子红玉突然背着一把琴来,说要进满春院。见她态度坚决我一时心软就让她弹上一曲,没想道,我竟然在她身上看到了从前湖音的影子……” “她是前不久才来的?”傅云期抓住了话中的重点,抬头问道。 红姨见他神色凝重,老实地点点头,肯定地说道:“对,应是在这月刚开头那几日来的,最开始我还有些担忧她不愿服侍客人,特地派人跟着她,不过她做得还算熟练,闺房之事一向对客人有求必应,这短短十几日就有不少熟客点名要她陪夜。” 对于她的话,楚妙尔倒是不可置否,满春院只是青楼,青楼女子自然是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利,更不要想着留着自身的清白,毕竟也不是谁都可以成为第二个湖音。 不过如此清高的女子竟愿意献出自己的身体,就为了行刺傅云期? “她是叛臣之女,苟活于世也是恩赐。”傅云期简单的一句话打消了红姨的疑虑,也消除了楚妙尔的满腹疑问。 他们三人闲聊了几个时辰,直到夕阳西沉,晚霞铺满天边才作罢。傅云期婉谢了红姨送他们回去的提议,与她分别后,牵着楚妙尔在路上慢悠悠走着。 “我没记错的话,你进宫向皇上辞行时正好是这个月初二吧?推着日子来算的话,我们离开京都正好整整十五天。”楚妙尔冷静分析道,“这样说来,这个红玉是在你进宫之后便来了满春院?” “对,只是,”傅云期在脑中搜索了半天,疑惑地开口说,“只是当日殿中只有二哥和皇兄二人。” 只有傅颜铄和傅德佑?肯定不会是傅颜铄,那岂不是只有他了?傅云期却在这时打消了她以为的猜测。 “不是皇兄。”傅云期肯定地说道。 乍一听他这语气,楚妙尔百思不得其解,而后来忽然想起他方才所说,又似乎有些明白过来,她低声问道:“京都吴氏曾经犯了什么满门抄斩的罪过?” 她没听错的话,应是傅云期叹了口气。 “吴红玉本是京都贵女,父亲任尚书一职,不过在皇兄登基之时,吴刚当面痛骂他德不配位,让皇兄十分难堪。所以他不仅即可下令处死了吴刚,还将吴红玉送到了军营充当军妓,至于她是如何逃出来的,我不得而知,想必这背后定是有人顺水推舟。” 楚妙尔单纯地认为傅德佑只是有些昏庸,万万不敢相信他竟然如此残忍。 “这么恨他的人必然不会为他所用,所以说这背后另有其人。”楚妙尔淡淡地说道,“那下令行刺阿尔云那的人也定然不是他。” 行刺东厥小可汗这等事,定然不会是一国之君所为,这明显是在挑拨两国之间的关系,让本来假意和睦的两国之间误会加剧。 “背后之人越来越按耐不住,真相就快浮出水面了。”傅云期扫视眼前的繁华景象,冷笑一声。 回到客栈休息片刻后,白桃和亭风二人才沿路嬉戏打闹,不紧不慢地往楼上走去。 “叫你别买这么多,你平日里陪着夫人什么时候用过这些胭脂水粉了?” “你管我,哼,我看你就是心疼你钱袋的银子。” “姑奶奶,我活这么大岁数,好不容易得到奖赏,就不允许我心疼心疼?这钱袋我都没有捂热呢,就见底了。” “要不是我,四爷能给你这么多赏银?” 两人的拌嘴的声音愈来愈近,楚妙尔望着傅云期弯着眼笑,这一对欢喜冤家真是嘴皮子上谁都不想饶过谁。 “怎么会是因为你呢,明明是我自己——” 白桃猛地停下脚步,害得紧跟在身后的亭风差点摔了个底朝天。 “白桃,你干嘛——”亭风刚张口就发现了不对劲,绕过白桃往前探去,才瞧见坐在屋内正中央的两人,悻悻然笑道,“王爷王妃,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楚妙尔见白桃低着头眼神躲闪,而亭风露着白齿嘿嘿笑着,忍不住捂嘴轻笑,打趣道:“怎么?你还巴不得我和王爷不回来了,你和白桃好潇洒一整日对吧?” “王妃!——”白桃上前一步,轻声嘟囔着,羞态尽显。 楚妙尔只能就此作罢,点到为止,再打趣下去怕是会适得其反,得寻个适当的时机去帮他们二人捅破这层窗户纸才行。 “亭风,你尽快去告知二哥,让他务必小心宫中情势。”傅云期镇定地吩咐道。 “是,”亭风马上应了下来,转念一想又问道,“可是王爷今日有了什么新发现?” “让你去你就去,”傅云期冷冷说道,“如今的废话真是越来越多了。” 待两人走后,楚妙尔才上前来笑着问道:“怎么不和亭风说今日咱们遇袭的事?” “他知道了又没什么用处,人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所以只有让二哥从宫中下手。”傅云期牵着她走到窗前,望着悬挂枝桠的朗月,若有所思。 此时明月清风,明日定是好天气。 第八十三章 暗流涌动(五) 凉风吹过,破败不堪的冷宫中,有几株孤独的老树正随风摇曳,枯叶叠满了地,而树上落着的几只乌鸦受了惊吓,发出了阵阵粗哑鸣叫,令人毛骨悚人,忽而扑闪着翅膀,消失在黑夜中。 树下正站着一人,全身黑衣,黑纱覆面,仅仅露出一双眼睛来,晃眼一看身形身高皆是男子模样,可声音一出便知道是个体形消瘦的女子。 “两次任务都失败了?”那人冷冷开口,语气中含着显而易见的不悦,却在这阴森的地方莫名使人不寒而栗。 “是,是,”另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立即应道,“属下该死。”声音低沉,带着中年男子特有的磁性。 “呵呵呵,你确实该死,这是咱们第几次刺杀傅云期了?”那女子轻轻一笑,却没等对方开口自言自语似的继续说了起来,“算上上一次在西陵的话,杨玉,这次应是第三次了吧?” “是......”杨玉垂着眼,双拳紧紧捏在身侧,这几次行动都是他的失误,这一点肯本不容辩解,可是他并不想让谢家堡和朝廷沾惹上半分关系。 “都是些废物!——”那女子轻哼一声,将手负在身后,仰头长声叹道,“枉我处心积虑地将她从一堆臭男人手中救出来,在军队屈辱含恨这么多年,竟然连傅云期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本以为这次的刺杀会天衣无缝,未曾想到这个吴红玉这么沉不住气,白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真是和她父亲一样蠢! “堡主......”杨玉欲言又止。 那瘦高瘦高的人竟就是叱咤江湖的谢家堡堡主谢虹倪,传言中,这一代堡主已消失十余年,谁也没能找到她的踪迹。 在她咄咄逼人的眼神中,杨玉终是开了口:“谢堡主,‘谢家堡不得参与任何朝廷帮派纷争’这是老堡主立下的规矩,您这样......您这样岂不是与老堡主的初衷相悖,那,今后我该如何下去和他老人家交代?” “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谢虹倪厉声说道,“我才是谢家堡的堡主,若我非要将这大金江山搅一搅,那又如何?!” 那阴狠狠的眼神让杨玉当下心中一紧,曾几何时,她也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到底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阴狠毒辣的女子? “虹儿,那你想好自己的退路了吗?” 听见这声称呼,谢虹倪原本狠辣的眼神有了片刻的失神,然后逐渐褪去了光芒,身上尖锐的刺也敛起。她的眼神慢慢变得空洞,似乎在遥想着从前,或是虚无的以后,“杨叔,这本就是一条不归路,还能有什么退路?只可惜......” “若少堡主知道了这一切,应该不会原谅您。”杨玉略微迟疑地说。 不仅不会原谅,依着他的性子,兴许会恨不得没有她这个母亲。她苦笑着摇头,仰面轻叹一声,却在柔柔的风声中依稀听到附近有细微动静。 杨玉在同一时间也发现了,立即将她护在身后,上前喝道:“谁?!” 这偏僻的冷宫会有谁出现?自然是失宠的嫔妃,这些嫔妃多是疯疯癫癫,神出鬼没,晚上要是被她们吓到,一准儿会失了魂。 “废物,哈哈哈,”果不其然,一个疯女人大笑着从地上站起来,嘴里大叫着“废物”,一路跌跌撞撞地朝着他们跑来。 嫔妃没了皇上的宠爱,下人们也不会将她们放在心上,偶尔被拳打脚踢也是常有的,冷菜馊饭更是她们的家常便饭,所以当她面色苍白小跑起来时,任杨玉见惯了冰冷尸体,也着实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你是谁?”即使知道冷宫中的疯癫之人数不胜数,为了安全起见,谢虹倪还是假意试探道。 那疯女人走到杨玉跟前看了半晌,掩嘴惊叫一声“皇上”,又忽然止了笑,端庄起来行了一礼,唤道:“臣妾见过皇上,皇上要来怎么不让曹公公提前说呢,臣妾,臣妾都还没有沐浴呢,对,嬷嬷说臣妾,臣妾要洗净了才可以面圣的。” 不过是个可怜的女子,杨玉见她面色娇羞,缓缓褪着自己的衣衫,才终于相信她已经疯癫,既然是疯子那便...... “虹儿?——”直到看着那女人毫无生气地如树上的枯叶般滑落在自己面前,杨玉才猛地转头,看着身旁手执暗器的女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他的眼中全是难以置信。 “只有死人不会说话,这不是杨叔教我的吗?”谢虹倪抬头淡淡说道,似乎只是说着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不是一条血淋淋的人命,“放心,没人会关心这里少了一个人的。” 刚才的骚动引来了附近巡逻的侍卫,他们循声而来,却见四下无人,只是远远瞧见有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女人躺在树下。 “前面是何人?”一个侍卫提起灯笼轻声问道。 见那人躺在地方一动不动,半天也没有反应,旁边另一个有些经验的侍卫用手肘捅了捅他,说道:“哎呀,这冷宫除了女人难道还能有男人?走,上去看看。” 两人提着灯笼走到树下,那个有经验的侍卫又唤了几声见没回应,直接用脚一踢,尸体转了两圈刚好将脸露了出来,他淡定地说道:“原来是她啊,定是死了,上去收拾收拾吧,免得明早换班时被骂。” “我们,我们不汇报给佟首领吗?她无缘无故死了,万一宫中有人密谋行刺......”那侍卫明显胆小些,哆哆嗦嗦说道。 “你见她身上有血吗?” 那侍卫只敢匆匆瞟一眼,不敢多看,但身上确实没有血迹。 “冷宫的女人死了也没人管,这点小事也要报告给佟首领,不是自己讨骂吗?”那个有经验的侍卫往地上啐了一句,“真是晦气!”说完便拖着尸体往不远处的枯井走去,一把将她扔下,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令人密集思恐。 杀人不见血,才是谢家堡的独门暗器。 “你小子,胆子也忒小了,今后要在冷宫混可要胆子放大些,不然总有一天会被吓死......”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死人......” “这有什么啊,死人可比活人好应付多了!你小子可紧着学!”站在树上的杨玉默默地看完了一切,瞧着两人嬉笑着离去的背影,此时如鲠在喉,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义无反顾地支持谢虹倪走这条路,亲手将她推入这个吃人不见骨头的地方,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轻点树梢,腾空而起,几下便没了踪影,唯有飘落而下的枯叶,又落在地上叠了一层。 天空不经觉间已洒下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黑夜彻底消失。 “白桃——”傅云期见楚妙尔微微转醒,朝门外唤道。 白桃应声而入,却不像平日里那样,从进屋开始就聒噪个不停,此时安安静静,低眉顺眼的样子倒是令傅云期有些不适应。 “怎么了?”楚妙尔也发现了她的异常,见她始终低着头便随口问道,却不料这一问,白桃的眼泪就像泄了洪的河水似的哗哗往下流。 这可把楚妙尔吓了一跳,这还是第一次见白桃哭得如此伤心,她之前被推下池塘的时候都没见她哭得这么肝肠寸断的。楚妙尔心感不妙,立马直起了身向傅云期看去。而同样在纳闷的傅云期拿着茶杯无辜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亭风欺负你了?” 楚妙尔猝不及防的这句话,差点令一旁的傅云期被口水呛住。 她唯一能想到让白桃委屈痛苦的就是亭风了,难不成白桃说出心意后被亭风拒绝了?应该,不至于吧?楚妙尔安静地坐在床上,等她哭完。 “王,王妃,”白桃抽噎着说道,“奴婢刚,刚刚下楼听掌柜说,说昨日满春院死了人,呜呜,”说着白桃又开始流泪,边抹眼泪边说,“您该多害怕啊,这时候奴婢却没能陪在您身边,奴婢昨日不该私自离开王妃,呜呜——” 傅云期端茶的手顿在半空,望着扑在楚妙尔怀里哭的白桃,心中又惊又喜又无奈,别过头望向窗外,嘴角却止不住地往上扬起,这个白桃可真逗。 若是昨日你在身边,可能更加添乱,说不定更是要受到惊讶,楚妙尔心中这么想着,嘴上却轻声安抚道:“这不是没事吗,乖啊,不哭不哭。” 这时,她肚子赶巧“咕噜”叫了一声,才唤回白桃的神志。 白桃用衣袖抹了抹眼泪,起身说道:“夫人饿了,奴婢伺候夫人更衣。”楚妙尔见状抬眸,与傅云期隔空相视而笑。 刚穿戴整齐,门外便传来了轻轻地敲门声。 “进来。”傅云期放下茶杯,淡淡说道。 亭风进门行了一礼,抬头便瞧见白桃眼睛红肿,断断续续还有轻微抽噎声,明显是刚刚哭了一场。 “有何事快说。”傅云期出声打断他的想法,起身说道。 亭风这才回过神来,低头说道:“四爷,属下已经按照您的意思飞鸽传书给二爷了。”说这话时,眼睛还不停往白桃那处瞟,见她忽然和王妃笑了起来,自己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 “还有吗?” “嗯?!”亭风被骤然出现在面前的傅云期吓得连退两步,红着脖子说道,“杨三小姐与小可汗此时已上岸。” 第八十四章 杨府风波(一) 傅云期面上不显,心里却想着:自从这家伙跟白桃走得近了,脑袋也不好使了,整天咋咋呼呼的,越来越没有侍卫的样子了。 紧紧跟在他们二人身后的亭风,见白桃依旧闷闷不乐,于是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她肩膀,关切地低声询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被夫人责骂了?” 白桃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低头不吭声。 “夫人性子好,也没多大点事儿,多大的人了还喜欢哭鼻子,”他笑着劝道,可白桃仍然不吭声,偏偏脚下却加快了步子故意与他拉开距离,亭风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微微有点变了语气,“你这是做什么?” 白桃忽然转头盯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是喜欢哭鼻子,关你什么事,哼!” 哼完也不顾亭风是什么反应,转身再不看他,看起来不好惹得很,只是回过头时,又重新了露出了笑来。 “欸,你这——”亭风猛地住了嘴,小声嘟囔道,“真是为好不识好。” 楚妙尔听着身后的对话,顿时也弯了嘴角,傅云期无奈着摇摇头,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一艘小船轻轻靠了岸,女子站起身来,抬眸望着这熟悉的地方,竟从心底生出些隔世之感。 “上去吧。” “嗯。”杨瑾汐笑着点头,驻足了片刻才借着他的手一跃上了岸。她环顾四周,行人笑声朗朗,商贩铆足力气吆喝,孩童嬉戏打闹,不由得抿嘴轻笑,这才是她的家乡啊。 他们郎才女貌,尤其是杨瑾汐此时眉开眼笑,一路上引来不少人回眸。似乎有几个男子已经认出了杨瑾汐的身份,却迫于阿尔云那的冰冷气场只敢远远看着,不敢接近,而杨瑾汐归心似箭,自然不会留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你好像很高兴。”阿尔云那随口说道,并不是询问的语气。 闻言,杨瑾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不知我弟弟长高了没,在学堂听不听话,说来也不怕你们笑话,以前有时也离开杨府一年半载的,这次不过只分隔了短短两月,却格外想他。” 身后的大力爽朗一笑,露出两排白生生的牙齿来:“姑娘是将弟弟挂在心上了!就像我与孩儿他娘一样,若是离开久了心都是悬着的落不着地,哈哈!” 可不是吗,她这个弟弟从生下之日算起便没了娘亲,也是她一个人拉扯大的。自己既当姐姐又当娘亲,虽是累了些多费了些心,可这么十几年的情感,又岂能一朝一夕放下来呢。 “兴许是吧。”杨瑾汐微微点头,指着前面说道“杨府就在前面,转个弯就到了,你同我去府上拿了银子再走吧。” 大力看看她又看看一旁冷酷的阿尔云那,摸着后脑勺嘿嘿笑着点头。淳朴的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身形削弱的小女子竟会是掌管杨家的大当家。 杨府大门近在眼前,阿尔云那沉声说道:“我就不同你进去了,免得你府上的人传出闲话来。” “等等,”杨瑾汐见着他转身,轻声笑道,“从我们上岸开始就有人跟着了,若你现在走了反而是给了他们说闲话的资本,倒不如一起进去,我们无愧无心也不用顾忌什么。” 在他们刚上岸时,阿尔云就发现了有人悄悄跟着一路到了杨府才离开,他以为杨瑾汐没有发觉的,结果她心里只有安排,阿尔云那轻扯了嘴角,笑道:“好。” 门外一个小厮远远就瞧见了她,就像见了鬼似的吓得连退三步,不确定地问旁边的人:“那是三,三小姐?” “大姨娘不是说三小姐已经失踪许久,兴许已经......”另外一人顺着转头望过去,见到朝这边走来的几人,惊得赶紧揉了揉眼睛,确是自家三小姐无疑,喜出望外地说道:“太好了太好了,快,快去叫绿云姑娘前来......” 说着便下了台阶,迎上前去恭敬地唤道:“三小姐,您可回来了。” 她待府中的下人不薄,在他们身上也从不吝啬赏赐银两,但从未见过他这样感激涕零。杨瑾汐见他这般模样,顿生疑虑,正想开口是,府中匆匆跑出一抹绿色影子,此人正是绿云。 “小姐!——”绿云边跑边唤道,声音悲切又透着喜悦,她急急跑到杨瑾汐跟前,泪眼朦胧地说道,“奴婢以为您遇到不测了,为何,为何小姐整整一个半月音讯全无,您可知奴婢.......” 说着又开始哭了起来,小厮见她痛哭流涕,各自低着头,不敢直视。一旁的阿尔云那面无表情,而大力则是露出了担忧的眼神来。 “你家姑娘不是在眼前了吗,”大力最见不得女子哭,又不知道如何劝,焦急地说道,“再哭我就将你家姑娘带走了。” 这时,绿云才注意到三小姐身边还有其他人,方才光顾着哭,连有旁人都不知道,绿云迅速地背过身去,回身时脸上已没了泪痕,她乖巧行了一礼:“绿云失礼了,还请两位大人见谅。” “我可不是什么公子,我就是个打渔的!”大力嘿嘿笑道。 绿云见他笑得憨厚老实,心中的郁结也消散了一半,只是旁边这位......? “绿云,”杨瑾汐轻声唤着,交代道,“你去账房拿五百两银票来,就说是我的意思。” “不不不,杨姑娘,这可怎么使得呢?”大力急急叫住绿云,“我们当初谈的是五十两,你给我这么多,我,我拿得可不安稳。” “我说使得就使得,你若不拿我便不让你走。” 听着她不容置疑的语气,大力也没再推辞,这大户人家说一不二的,若是自己不拿就真的不放自己走,那小六和孩子可怎么办。 绿云没一会儿功夫便拿了一张银票来,大力嘴里连声说着“谢谢”,双手接过来,将它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胸前的口袋里,呲牙一笑:“多谢杨姑娘!” “谢什么,若不是你好心将我们送回来,我们二人还不知道要在外面漂泊多久呢,这是你应得的,”杨瑾汐笑着吩咐道,“绿云,派人送送。” “是。”绿云转身走到台阶上唤了一个小厮过来,“你将这位大哥送到岸口吧。” 大力本想拒绝的,自己兜里揣着一两年都赚不到的银票,怎么还好让主人家送他呢,可一想到这西陵城弯弯扭扭的街道小巷,便笑着应了下来。 待到人走后,杨瑾汐才转身进了府,杨府中不曾有东厥人进入,两个小厮见了和三小姐并排齐行的阿尔云那猛地一惊,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拦。 府中下人远远见了杨瑾汐,皆是受了惊讶的模样,见此,杨瑾汐敛了笑容,边走边问道:“为何大家见了我会是这幅表情?” “大姨娘说三小姐您生死不明,定是没有命了,而杨府不能一日无主,所以......”绿云咬着唇,“所以......” “所以便想着翻身当女主人了?”杨瑾汐顺着她的话接了过来,不等绿云回应又轻蔑地笑道,“她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哼,一个青楼女子而已,有胸无脑。” 忽然听到身后轻微的笑声,才想起来这样当着阿尔云那的面点评自家姨娘似乎有些不妥。她轻咳两声,继续问道:“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府中还发生了哪些事?尚济这段日子在学堂可还好?” 这不说还好,一说绿云便又委屈上了,憋着气地说道:“三哥儿被大姨娘打了,已经有些时日没有去学堂了,三哥儿日日夜夜都想着小姐您,若他知道您还活着定是高兴极了。” “尚济被打了?!”杨瑾汐心里一跳,“她为何打尚济?可是尚济出言不当顶撞了她?” 现在这个杨府大姨娘柳依依是她爹不顾全家反对,执意娶回来的青楼女子,清不清白先是不说,光是说品行,是杨瑾汐万万看不上的。当年母亲临产前半月,她便大着肚子上杨府大闹,说自己也怀了杨家的种,非要入了杨家族谱。气得母亲未足月就将二弟杨尚济生下,在月子里郁郁而终。不过自从她接管杨家以来,柳依依对她和二弟还算客气,至少不会明面上跟她对着干,若是杨尚济年幼顶撞了她倒是说得过去。 “三小姐,您消失了两个月,现在府中都由大姨娘管着,她说,”绿云犹豫了片刻说道,“大姨娘说是三哥儿在学堂打了二哥儿。” 杨瑾汐猛地停下来,直直盯着绿云,眼神充满疑惑,见她缓缓点头,杨瑾汐坚决地说道:“不可能,尚济不可能打他。” “可是......” “没有可是!”杨瑾汐厉声打断她,秀眉轻蹙,“他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弟弟,我相信他的人品,他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打人,定是有什么缘由。” 往前走了两步,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身,对身旁的阿尔云那说道:“本想带你见见我弟弟,可眼下这情景你也看到了,毕竟是家丑还是给她留些面子的好,免得她到时记恨上你,真是对不住了,我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听着她带着诚意的逐客令,阿尔云那勾唇笑了,这些附中内务确实不太好对外人说起,嘴上应着“好”,转身却悄无声息地在看不见的地方,一跃上了屋顶。 第八十五章 杨府风波(二) “大姨娘,大姨娘——” 正涂着蔻丹的柳依依,抬眼看了看门口气喘嘻嘻的丫鬟,懒洋洋地开口:“跑得这么急,不知道还以为有人来索命呢。” “大姨娘,奴婢,奴婢刚才看见三小姐了。” “没听清,”柳依依眼神落在自己的指尖上,不以为然地说道,“顺了气重新说一遍。” 烟玉缓了口气,再次开口:“刚才奴婢见守门的豆子急匆匆进来找绿云,绿云二话不说就跑了出去,奴婢心中很是怀疑,便亲自去门口看了看,没想到,竟是三小姐回来了。” 闻言,柳依依只是轻笑一声,说道:“回来就回来了,做什么大惊小怪的。” “大姨娘,”烟玉见她不甚在意的样子急得直跺脚,“您忘了二哥儿打了三哥儿这回事了?依着三小姐的脾性,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那是她家三哥儿先动手的,”柳依依横了她一眼,“怎么?她还敢打我家二哥儿不成?” 杨瑾汐刚上船当日她便收到了消息,可这人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在她看来,不过是小孩子家之间的玩笑打闹罢了,泼出去的水怎么还收得回来,再说,杨瑾汐这个小丫头片子从来都是不可一世,她早就想教训教训了。 “可是......”烟玉忧心忡忡,还想说什么却被厉声打断了。 “论辈分她可得叫我一声‘母亲’,有我在这儿,量她不敢对我家二哥儿怎么样,”柳依依不耐烦地挥挥手,“别提她了,真是影响我心情。” 烟玉跟了她十多年,心里清楚她的脾气,见讲不通,也闭了嘴,只是心中仍然有些不安,三小姐做事情雷厉风行的,虽说这么多年来她与大姨娘都相安无事,但这次二哥儿却是出手打了她的亲弟弟。 事实证明,烟玉想得比柳依依周到。 与阿尔云那在回廊分别后,杨瑾汐从绿云口中得知满府的人都以为她坠崖音讯不明,所以现在大部分的事务都是大姨娘在掌管,而且还将自己从前认的一个义弟安排在和乐楼的账房,做了账房先生,大家对此敢怒而不敢言。 这个义弟,她是知道的,在大姨娘还在青楼时就出面帮过她几回,所以她飞黄腾达之后也没有忘了这个曾经“患难与共”的义弟,常常私下偷偷拿钱给他用,还被年幼的杨瑾汐撞见过,可是她爹却不相信。 杨瑾汐快步走到一间小院门口,只见大门虚掩着,她伸手轻轻一推便开了。 站在门外的小厮听见动静,回头时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就要大叫:“三......” “嘘,”杨瑾汐用手做出噤声的姿势,轻声问道,“安喜,少爷在屋里?” 安喜咬着腮帮子点点头,眼神中带着恍惚,声音微颤:“太好了,三小姐,您没事就好,少爷整夜茶饭不思的就是在担心您。” “绿云,”杨瑾汐沉声吩咐道,“你和安喜就在门外侯着。” 她推开门,漆黑的屋里仅有从缝隙中透出来的光,书案上正趴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看起来形单影只,分外可怜。杨瑾汐走上前去将紧闭的窗户挨个撑开,见他还没有抬头,才缓缓开口:“杨尚济。” 听到有人唤自己,一直假寐的杨尚济有些恍惚,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直到熟悉的声音再次在屋里响起时,才抬起头来。 “姐姐......”杨尚济见了眼前的人,眼中的泪像泉涌,瞬间夺眶而出,似乎是近两个月来的委屈的担忧终于有了发泄。 原本有些不高兴的杨瑾汐见此,也不好再发作,只好无奈地招手说道:“过来姐姐这儿。” 杨尚济抹了抹眼泪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停下。杨瑾汐看着眼前自己把屎把尿拉扯大的弟弟,不由得莞尔打趣道:“都快有姐姐这么高了,还哭鼻子,要是被旁人看了去,看今后哪家姑娘敢嫁给你?” “姐姐这些日子去哪儿了?”杨尚济直直看着她,语气中满是焦急,“可知尚济担心得很?” 这语气竟然有些责怪,到底是长大了啊,知道关心人了,杨瑾汐笑着说道:“去好友家住了一段时间,不是提前跟你说过了吗,而且姐姐啊......” “女子是不能摸男子头的。”杨尚济低着头躲过杨瑾汐伸出来的手,解释道,可刚刚躲避的动作恰好让她看见杨尚济后颈上的伤。 方才将他上下打量了多次,都未看见脸上手上有伤口,竟没想到伤口藏在后颈,杨瑾汐立马沉下了脸说道:“为何同二哥儿打架?” “是他骂你在先。”杨尚济支支吾吾小声说道,他不过是十来岁的人,平日里装得再像小大人,犯了错在长姐面前还是有些怯意。 “抬起头大点声,”杨瑾汐直直盯着他,说道,“自己没做错事,说话就该理直气壮,别像个姑娘家说话吞吞吐吐的,刚才质问我时不是还挺有气势吗?还是说,你这副模样是想证明此事本就是你做得不对?” “不!”杨尚济立马抬起头来反驳道,“是二哥说姐姐已经坠崖身亡,我一时心急就和他争论了几句。” 原来是这事儿,没想到自己坠崖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杨府,也不知是谁这么关心她,不过杨尚济绝不是轻易动手的人,定是有什么恼不可及的事情惹怒了他。 “争论几句便打起来?所以气得连学堂都不去了?”杨瑾汐摇摇头继续说道,“三哥儿,你不是这种沉不住气的人。” 一时两人哑口无声,时间逝去,此时两人光是看着对方都不说话,一人想着如何开口,一人等着另一人开口,除了耳边的蝉鸣就听不见其他的声响。 “姐姐......”杨尚济看着微微动气的姐姐,有些难以启齿,“他说母亲不知检点,所以早早离世是她的报应,还说姐姐和外族人私通,不配做杨家的主人......”说着说着,眼眶又湿润了,“我不相信母亲是这样的人,也不相信姐姐是这样的人......” “他果真这样说?”见他点头,杨瑾汐转头朝门口大声唤道,“安喜!——” 门应声而开,安喜快速瞄了眼两人的神情,见两人皆是神情不悦,惴惴不安地迎上前来,问道:“三小姐有何事吩咐奴才去办?” “你去将杨诚轩带过来。”杨瑾汐沉声说道。 “是是,奴才马上去。”安喜边应道边往外走,心中却一直在想刚刚三小姐话中的含义。她说的是“带”过来,不是“请”过来,而且杨府原本有三位少爷,大少爷年幼夭折,二少爷和三少爷更是金贵得很。虽然大家都知道三小姐与大姨娘深有芥蒂,不过两人面上都做足了功夫的,从未这样直呼过二少爷的名讳,至少这么十几年来都风平浪静的。 哎,这二哥儿怎么偏偏要去太岁头上动土呢! “将上衣脱了。”杨瑾汐见杨尚济慢吞吞将衣衫褪下,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眼神,回头对一旁的绿云淡淡说道,“绿云,给三哥儿上药。” “是。”绿云拿起方才备好的药上前,乍然见着他青一块紫一块的后背,她默默流下了眼泪。三哥儿从小听话懂事,即使有时候调皮惹了事,小姐都没舍得动手打过他,顶多厉声教训,如今却被那二哥儿打成这样,怪不得这些日子都不出房门也不上药。 “哭什么,”杨瑾汐见着他满背的淤青心里难受得很,却故作轻松地说,“拳脚无情而已。”话是这么说,可当人来了之后又不是这回事了。 这边刚涂好蔻丹的柳依依正称心快意地摆弄着自己的手,瞧着指尖的粉嫩,有一瞬间梦回自己少女时代的错觉,那时自己也最爱这种粉色,许多客人都说这颜色是最衬她的,原来现在也是一样的与她相配。 “大姨娘!——”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呼,打断了柳依依的回忆,也浇灭了她的好兴致。 “谁在门外大呼小叫的,还有没有规矩了?”柳依依不悦地唤道,“烟玉,出去看看。” 烟玉出去了片刻,又带了个人进来,柳依依抬头一见,不就是她那宝贝儿子身边的丫鬟吗?左看右看就没什么能入眼的,咋咋呼呼的不懂规矩,也不知二哥儿看上了她什么。柳依依不屑地说道:“有何事如此惊惊慌慌的?” “大姨娘,二哥儿被三小姐带走了,您快去看看吧。”那丫鬟出声便落泪,连连哽咽。 “带走?”柳依依站起身来,问道,“带去何处了?” 那丫鬟显然是受了不少的惊吓,慌乱地说道:“去的三哥儿院里,怎么办呢,大姨娘,三小姐定是想为三哥儿讨回公道。” 说着又开始哭了起来,且不说这丫鬟她看不看得上,光是她这份担忧就足够情深义重了,只是抽抽噎噎的模样,在此时平白惹得人心烦。 “闭嘴!”柳依依瞪了她一眼,高吼了一声又忽然没了底气,“她不会将二哥儿怎么样的,她是杨府当家,不会乱了和气。” 一旁的烟玉看不下去了,上前轻声提醒道:“大姨娘,三小姐可是几经生死的人,我们还是赶快过去吧,万一......” 这杨瑾汐做事从来只认事不认人,虽然她还有几分薄面在,怕就怕她狠起来不管不顾,柳依依回过神来,点头,连声说道:“对对对,咱们先去,他们人对,莫让二哥儿吃了亏。” 第八十六章 杨府风波(三) 被安喜领出门的杨诚轩现在悔不当初,母亲不是说三姐姐坠崖身故了吗?为何三姐姐又复活了?现在三姐姐叫自己过去,定是想为杨尚济报仇!眼下他真是后悔那日气极了抡起长凳,眼下该怎么办呢? 他心急如焚,慢慢地挪着步子,一刻钟过去了连长廊都还没走完,安喜虽然是奉了三小姐的意思,却也不敢过于催促,只能亦步亦趋慢慢跟着,心中同样是焦急得很。 两人都各怀心思踱着步,忽而听到身后有人唤道:“二哥儿且等等——” 原来是柳依依赶了过来,杨诚轩见了亲娘,脸上的惊喜闪过,一扫先前的苦闷扬起笑来应着:“母亲!你可是要陪我去?” 说来也怪,同是在杨府长大的两兄弟,性格却截然不同。三哥儿杨尚济性子淡薄,为人稳重处事低调,而眼前这个二哥儿却是随了大姨娘,性子乖张,处事高调且不过脑子。安喜瞧着眼前正向大姨娘撒娇的二哥儿,心中连连叹气。 “你是杨府二哥儿,这些小事上面可不能露怯,别让人看了笑话去,特别是那个杨尚济,”柳依依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走,母亲陪你一起去。” 有人在背后撑腰,杨诚轩自然乐得不行,胆子也放大了些,走起路来大有六亲不认的架势,不过见到杨瑾汐之后,便像打了霜的茄子,再也笑不出来了。 “大姨娘来得正好,省得我再叫人去喊你,”杨瑾汐看了眼含笑而来的柳依依,起身缓缓说道,“不知大姨娘是知道刚好知晓我回来的消息,碰巧遇到二哥儿的,还是怕我对二哥儿怎么样,所以特地半路寻的呢?” 她说的每字每句都像千斤重锤似的,不紧不慢地敲在柳依依和杨诚轩的心尖上。杨诚轩一直以来都怕这个三姐姐,加上心怀愧疚,所以见她盯着自己,就怕得不敢吭声,恨不得将头低在地上去才好。 “呵呵,三姑娘说的什么话,”柳依依将杨诚轩护在身后,逢迎地笑道,“三姑娘怎么会对二哥儿怎么样呢,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何况咱们不是一家人吗?” “一家人?”杨瑾汐冷哼一声,“他打三哥儿的时候可没想过我还会活着回来吧?”杨瑾汐话锋一转,眼神带着狠恶,“不光是他,怕是连你都以为我回不来了吧?” 柳依依被说中了心事,怔怔地望着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应答,片刻后回神了才牵扯着嘴角说道:“三姑娘坠崖时杨府上下都担忧得夜不能寐,如今见了三姑娘好生生的站在眼前,自然是高兴极了,呵呵。” 在他们来之前想了许久,杨尚济向她请求了多次,让她别和杨诚轩计较,还说杨尚济只是因为被大姨娘纵容得有些顽劣,所以言语轻佻,如果非要算的话,当日他自己也有错,因为是他先动的手。 杨瑾汐本想借此机会教训一下嚣张跋扈的柳依依,但看着他诚恳的模样又瞬间心软了。“罢了,我今日不想和你谈论这些事,”杨瑾汐透过她朝她身后淡淡说道,“二哥儿出来吧,男子汉既然打了有何不敢承认的,当着三姐姐的面你们相互道个歉,这事儿就算是翻篇了。” 不过柳依依显然没有珍惜这个机会,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她将冒了个头出来的杨诚轩摁了回去后有些不乐意地反问道:“三姑娘说得严重了,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玩笑打闹而已,这有什么可道歉的?” “哦?”杨瑾汐似乎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掩嘴呵呵笑起来,旁人看得莫名其妙,只有杨尚济和绿云二人心下一惊。 “既然大姨娘不懂怎么管教二哥儿,今日我便替你管教管教,”杨瑾汐沉声吩咐道,“将杨诚轩带过来。” 说完便转身板着脸坐在了杨尚济身边去,似乎笃定杨诚轩一定会自己过来。 “欸——”柳依依没曾想到自己的二哥儿真的如此听话,叫过去就走了过去,当着下人们面也不好降低自己的身份,不然以后该如何在下人们面前耍威风? “你们都下去。”她黑着脸望着这些个下人们吩咐道。 “谁都不许走,都给我站着听听。”杨瑾汐淡淡说道,眼底冷漠得丝毫看不见笑意。 一屋子的丫鬟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低下了头不敢擅自动作。见此,柳依依端着手,站在杨诚轩旁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三姑娘,小孩子之间的玩笑,这么认真做什么,私下说说就好了,非要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这让我们二哥儿的脸今后往哪儿放啊!” 杨瑾汐故意装作没有看见杨诚轩向杨尚济求助的眼神,笑着开口说道:“大姨娘都敲锣打鼓地替二哥儿挑选夫人了,这可不算是小孩,况且他在学堂上打三哥儿,可没有想到‘家丑不可外扬’这几个字,如今倒是和我谈起脸面来了。” “......”柳依依眉头微蹙,神色几番变换,整个脸上都呈现出难以辨识的复杂之色。这些年杨瑾汐独揽杨府的大权,虽然没有亏待她,但是眼睁睁看着三哥儿杨尚济越来越有大家的处事风范,而自己的二哥儿却不学无术整日惹是生非的,指望他成才是不可能了。所以早早给他安排了通房丫头,也到处张罗着娶妻纳妾,就盼着他早日生下个小小少爷,自己也可以多分些月例产业之类的。 “二哥儿,”杨瑾汐忽然站起身来,直直盯着他问道,“‘我母亲不知检点’‘我与外族人私通’这些话可是你说的?” 杨诚轩下意识地看向坐着的杨尚济,喉咙上下滚动着,看上去十分不安,杨瑾汐也不着急,静静地看着他,直到杨诚轩点点头,她才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柳依依,她万万没有想到,杨瑾汐竟然会当着她的面打她的儿子! “烟玉!快将二哥儿带回去!”柳依依高声叫道,一把将杨诚轩拉到身后,气得口不择言,“杨瑾汐!你凭什么打我儿子?!” 烟玉抬起头,目光刚好看见全身散发着寒气的三小姐,心下发怵得立马低下了头,浑身绷得紧紧的,似乎害怕得很,脚下一动也不敢动。 “我凭什么打不得?自古以来都是‘长姐为母’,现在大姐和二姐远嫁,亲娘又管不好,三姐自然是要帮帮忙了,我打他,于情于理都说得通。”杨瑾汐反问道,狠狠地瞪一眼正捂着脸的杨诚轩继续说道,“不过,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大姨娘心里清楚,就不用我多说了。” 看着自己母亲被三姐姐训斥,杨诚轩立马小声呜咽起来,脸上的五根手指印清晰可见,想来杨瑾汐也是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 “三姐姐,我错了,”他哭着说道,“我不该打三弟。” “姐姐......”杨尚济见他泣不成声,始终是心软了,他起身唤道,“算了姐姐,二哥已经道歉了。” 可杨瑾汐佯装没有听见,与他故意撇开距离,冷着脸说道:“你不是同我道歉,而是你的三弟杨尚济。” 子不教母子过,杨诚轩能长成今日这个鬼样子,都怪柳依依日复一日的纵容,杨瑾汐也无意再为难杨诚轩,只是咽不下心中这口气。 她自问,从她接手杨府以来,对府中每个人乃至下人都不曾苛待,对这个二哥儿杨诚轩更是视为亲弟弟一般,与杨尚济的吃穿用度所有都是一模一样,如今却被这对母子反咬一口,倒还骑在她头上来了。 柳依依终究是个空有皮囊的青楼女子,见二哥儿受了委屈,更是不依不饶起来,指着杨瑾汐便骂道:“你与那个东厥人举止亲密,同进同出数日,少不得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吧,你身为杨府之女却私下与外族苟且,眼下外面不少人都因为这事儿嗤笑杨府,你还有什么资格做杨府的当家!” “不少?”杨瑾汐不怒反笑,“看来大姨娘为了独掌大权可谓是‘绞尽脑汁’啊,又是派人跟踪,又是散播谣言,还要对亲生儿子下手,啧啧,我与东厥人苟且?你是亲眼看见了?还是亲眼抓到现行了?信口开河的话,我可是要报上官府告你个污蔑的罪!” 杨瑾汐虽是笑着,却不入眼底。 要是告去官府,免不得要被关上个几天,柳依依悚然一惊,强装平静的脸上倏忽掠过一抹惊慌,渐渐浮现出一抹难以掩饰的不安之态,连连后退。 “我……我,我才没有信口开河!”柳依依眼神闪烁,“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好多人都看见了,不信你自己问问……” 问谁?问屋里一群战战兢兢的下人吗?杨瑾汐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谄媚的笑来,了然似的轻笑道:“我既然敢对外暴露自己的身份,就不怕有人来指指点点,不过倒是大姨娘,你说你啊,连我都不信,却相信这些空穴来风!——” 第八十七章 杨府风波(四) 闷不吭声的杨诚轩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砰砰砰地狂跳,整个世界似乎充斥着剧烈而沉重的心跳声,他两眼痴傻地盯着前方,全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最终身子难以控制地摇晃了几下,向旁边缓缓倒去。 “二哥儿!——”柳依依惊恐地呼道,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去抓了个空。 杨瑾汐瞧着他像一块木头似的直愣愣朝自己这边倒来,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双手已经下意识地做好了姿势,眼睁睁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却被身旁眼疾手快的杨尚济一把接住。 见丫鬟们都呆愣在原地,柳依依疯了似的大声骂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刘大夫进府!若是二哥儿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饶不了你们!” 被她这么一吼,几个小厮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跑了出去,安喜也上前连忙,将杨诚轩从杨尚济手中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身后的长椅上。 “三姑娘,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柳依依快步走到长椅边,看着昏迷不醒的杨诚轩心如刀割,伸出颤抖的手指着杨瑾汐说道,“眼下二哥儿倒了下去可是如了你的意了?” 杨瑾汐根本无意弄成眼下这个局面,没想到杨诚轩这么胆小怕事,骂也没骂他竟也被吓得晕了过去,倒还真的成了她的不是了。 “等大夫来吧。”杨瑾汐淡淡地说道,也不理会柳依依的质问,转身坐在了刚才的位置上去。 而柳依依也没有再不依不饶,只是站在杨诚轩旁边哭哭啼啼地抹着眼泪,堆满了胭脂水粉的脸上此时清泪两行,看起来实在有些可怜。 大夫向来都是特立独行的,不为官府所特有,也没有哪个大户人家会把一个大夫养在宅院内,可他们此时去请的这位刘大夫,除了平日不居住在府内,随时都是听凭杨府的人差遣,即唤即来,说起来就是上一辈的故事了。 刘大夫本名刘圩,那时医者的地位极其低下,刘圩在穷困潦倒之际恰好遇见了开着小馆子的杨老爷。杨老爷见他可怜便给了些照拂,原本馆子里并不缺伙计,但还是将他留了下来。 起初心高气傲的他还有些不乐意,不过做大夫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捉襟见肘,他终是心甘情愿留了下来。 再后面杨老爷有些了钱,兴修了府邸,杨老爷在这么久的朝夕相处中,见他脑袋灵光,做事独有自己的见解,还曾将这个刘圩招进过府中做管事的,并且给他比别人多出双倍的月钱。每当有别人问起时,他总说:“刘圩比得上好几个人,这些钱用在他身上,值当!” 事实证明杨老爷的眼光的确实不错,杨府在刘圩的打理下确实井井有条欣欣向荣,还帮着杨老爷一手建立起来了现在闻名遐迩的“和乐楼”,可即使酬金多么丰厚,最终刘大夫还是选择了他半辈子都喜爱的医术,用他的话说就是“一身铜臭味今后要是见了地底下的娘亲都不敢抬头”,为此杨老爷还叹过几声气。 “刘大夫来了!——”门外突然响起急促而尖锐的声音,那几位小厮果然不一会儿便将人请进了府中。众人往门外看去,一位头发半白的老人正阔步而来,只见他腰背挺直,脸上有着明显的沧桑皱纹,两眼却炯炯有神。 小时候的杨瑾汐常伴在祖父身边,倒是常常能和他见面,不过祖父去世没多久,这个刘大夫就搬出了府去,而她也开始接管杨府大大小小事宜,整日忙得不可开交,几乎这些年除了见到他出现在和乐楼几次,都很少见到他了。 他与祖父的年岁相差也不过几岁,按照年纪推算起来的话,今年也应有六旬有余了,不过今日看起来,除了头发白了些,看起来却比印象中的更加神采奕奕了,想来现在也是儿孙满堂,阖家欢乐。 杨瑾汐起身,快步走到大门口,礼貌地笑着迎了上去:“刘大夫,身体可健朗?” “老夫身体好,不过三姑娘看着脸色不太好,等下我替你抓几副温补的药补补身子。”刘圩说话声如洪钟,中气十足,脸上泛着红润的光泽,一双眼睛在浓眉下闪烁着慈祥的笑意,令人倍感亲切。 在她看来,这就是和祖父同样辈分的一位老者,杨瑾汐客气而礼貌的回道:“那敢情好,还请刘大夫先看看我家二哥儿吧。” 刘圩摸了摸自己半百的胡须,点头跟着她向里屋走去。 而听见声音的柳依依早就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衫仪容,端着手站在长椅的另一边,见他把了脉之后又看了看杨诚轩的舌苔还有眼睛,急急地问道:“刘大夫,我家二哥儿如何了?他怎么会忽然晕倒呢?” “没什么大碍,”刘圩轻笑着摇摇头,“纸醉金迷的日子过多了,多少会有些气亏,大姨娘这段日子应该没少在他身上用补药吧?内空又大补,气血上涌自然会晕倒。” 经刘圩这么一说,杨瑾汐才看出来此时正躺着的杨诚轩脸色红润,原本没太在意,以为是天气炎热,现在细细看来,他是红得和常人不太相同,柳依依竟然给还未行加冠礼的杨诚轩用这种大补的东西!她忽然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柳依依听他这么说,面上却没有一丝丝尴尬,眼波流转,她看了眼杨瑾汐,上前询问刘圩:“刘大夫,我家二哥儿怎么还没醒?” 当年她与杨敬在贵宾楼相识时,一眼便瞧见了他身边的刘圩,要说当年的杨敬与他相比,除了身份地位,浑身上下没有哪一点能比得上这个杨府的管事。若不是杨敬愿意为她赎身,她也不可能就这样跟了他。 一身尽带着些香熏味,这么多年也没变,刘圩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来,离得她稍微远了些才说道:“应是还要睡一阵,我先去煎药。” 刘圩向杨瑾汐微微点头示意,转身离去。 风尘女子果真是风尘女子,这么多年都改不了骨子里的骚气。 见柳依依有些怅然若失的神情,杨瑾汐上前与她并肩站着,望向刘圩的离去的方向,轻笑一声,说道:“我看大姨娘自我父亲走了之后一直独守空房,这日子过久了,难免有些心痒难挠,但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别给做什么给杨府丢脸的事情,那时我可不会想我母亲那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心慈手软。” 她说得小声,似乎是特地凑到柳依依耳边说给她听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么多年我做了何事让杨府丢脸了?”柳依依猛地转过身,像是气极了,红唇微张急急喘着气,“你怎么不说说你母亲!她当年做的那些事情谁不知道,当年……” “闭嘴!”杨瑾汐大声呵斥道,看着她眼中只有愤怒,“你终于肯承认这话是你传出去的了?” 柳依依看着她忿然作色的样子,怔在原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瞪着眼辩解道:“若她真的没有做,又怎么会空穴来风,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时候竟然还想着如何狡辩,真是母子一个德行,杨瑾汐厉声喝道:“绿云,除了大姨娘和二哥儿,都给我带出去!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准进来!” “是……”绿云轻声应道。 其他人都察颜观色地退了下去,只有杨尚济犹豫再三地走到杨瑾汐跟前唤道:“姐姐……” “下去。” 第一次见到姐姐这么冰冷的眼神,杨尚济知道接下来姐姐说的话定是不想让自己听的,所以咽下了嘴里的话,再次深深看了眼长椅上的杨诚轩,转身跟着绿云走了。 此时屋里除了躺着没醒的杨诚轩,就只有她们二人,杨尚济不在,杨瑾汐说话也再没了顾及。 “大姨娘,你别以为你当年做的事我不知道,”杨瑾汐咬牙切齿说道,“当年要不是你想让我父亲替你赎身,你会愿意为他怀上杨诚轩吗?要不是你当年来杨府闹,我母亲又会早产诞下杨尚济吗?我父亲为了你抛妻弃子,我母亲为了你郁郁而终,你心里可有一丝愧疚?!” 柳依依被她一步步逼到墙角,看她面目可憎,心里虽是害怕,嘴上依旧是得理不饶人。 “我一个弱女子有了身孕自然是来找孩子的父亲,你母亲自己身体孱弱,我既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我为何要愧疚?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柳依依仰着头,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当年杨老爷如何对我的你不是不清楚,三姑娘若非要将这些加在我头上,也不怕良心不安!” 万千思绪在杨瑾汐的脑海中不停翻滚着,她忽然想到了母亲背地里无数次落下的泪,只觉得心里一紧,一颗心好像被什么紧紧揪住,一时之间令她无法呼吸。 “若不是你为了得到主母之位故意诋毁我母亲,我母亲又怎么会忧愤成疾!”杨瑾汐语气低沉,眼底盛满了失望。 柳依依故意瞪着眼,装作惊慌的样子说道:“你母亲自己做的事情为何要怪在我身上,你父亲当年也是亲眼所见她与其他人有染不是吗?” “我真替我母亲的善意感到不值!”杨瑾汐的眼中隐隐约约有了湿意,她轻轻摇摇头,“没有我母亲,根本就不会有杨诚轩!” “啊!——”一声尖叫划破寂静。 杨瑾汐死死看着面前紧紧护住脸的柳依依,过了许久才将扬起的手掌慢慢攥成了拳,收回垂在身侧。 “来人!” 第八十八章 杨府风波(五) 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若刚刚那一巴掌真落了下去,那不论柳依依多么耍横无赖,她也真的顺理成章,成了世人口中欺压庶母的不孝之人了,杨瑾汐此时有些庆幸自己没有被气得一时昏了头。 “小姐。”绿云看了看三哥儿后,推门进了屋沉声应道。 杨瑾汐特意扫了一眼屋外,站在院里的那些丫头小厮皆是胆怯地低着头,再转眸看向屋内,只见柳依依正搔首弄姿地捋着自己的发髻,脸上那一抹淡笑,似乎是笃定了杨瑾汐拿她没有办法。 那指尖粉嫩的蔻丹刺痛了杨瑾汐的眼睛,她转头吩咐道:“去将二房和三房的姨娘都请来,就说是我有要事相商。” “是,小姐。”绿云低着头,正准备退下去。 “等等,”杨瑾汐想了想又补充道,“跟她们说,今日借故没有到场的都扣去整年的月银,去吧。” 二房赵氏,仗着自己女儿嫁给了江南的一户有钱有势的人家,便和大姨娘一般趾高气扬,平日里没有少欺负三房孟氏,不过她是只纸老虎,对于她,杨瑾汐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眼。 三房孟氏,原是她生母袁氏的陪嫁丫鬟,听祖父说起,当年孟氏意外怀上了大姐姐后,父亲还为此大发雷霆,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弄出府去。用父亲的话说,便是主母膝下还无子嗣,陪嫁丫鬟倒还有了,说出去让他人笑话他们杨府之人毫无规矩,所以一向慈悲的祖父也没有出言劝阻。最终是她的母亲袁氏极力将孟氏留下的,还让父亲将她收了做姨娘。 她性子恬淡,很少与人冲突,在杨瑾汐的印象中孟氏与人发生争执只有一次,便是大姐姐到了出嫁的年纪那年。 庶出的女子鲜少能找到合适的夫家,尤其是这个大姐姐的性子和孟氏如出一辙,人闷话少,向来不与人争,她母亲没少为这事儿费神。好不容易寻了个做小官的人家吧,愿意将大姐姐娶进府做侧室,却被眼红的赵氏搅黄了。杨瑾汐至今还记得,当年孟氏一巴掌闪在赵氏脸上的恨意。 不过她这辈子纵然没有得到过杨敬的疼爱,好歹也过得衣食无忧,母亲自始至终都将她视为亲人,后来将大姐姐嫁给了一个经商的人,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不过听说现在日子也算是过得富庶。 “二姨娘,绿云在外面候着说要找您。”二姨娘身边的丫鬟小翠匆匆进来禀报,正扰了假寐中的赵氏。 她听见后依旧是撑着额头纹丝不动,冷嘲热讽地说道:“绿云?主子大难不死不庆贺,来我这儿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我亲自去?” “二姨娘,奴婢奉三小姐的命令前来请您去院儿里坐坐。” 门外忽然响起绿云清脆的声音,惹得赵氏眉头一皱,便跃身而起,叉着腰说道:“这绿云越来越没规矩了是吧,还敢在门外大声嚷嚷。” 本来听到杨瑾汐坠崖而亡的消息,她还暗自庆祝了一阵,没想到老头这么不长眼,竟然落入悬崖都没把她摔死,还要继续回来折磨人。 示意小翠将门打开,虽然心里这样想,却还是上前笑着回道:“天热乏得很,跟三姑娘就说我身体不适,想要休息一会儿。” 按照以往来说,只要她这么一说,绿云也不会再为难她了,因为杨瑾汐实在是没有理由来和她作对,可今日确实见了鬼了。 绿云只是淡淡笑了一下,垂眼回道:“三小姐说,她就在那儿等着,若是有人不去的话,那这人整年的月银就直接扣了,奴婢已经将话带到,先行下退了。” 一听到银子,赵氏顿时就来了精神,见绿云完全离开,她才丝毫不顾及形象的大声吼道:“她疯了不成!——” “那,那二姨娘,”小翠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那我们还去吗?” “废话!怎么不去?傻子才不和银子过不去!”赵氏深吸了两口气,顺了顺胸口的那口气,抬脚走了出去,小翠紧跟其后。 而三姨娘孟氏恰恰与她相反,绿云刚走到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就笑呵呵地跑上来:“绿云姐姐怎么舍得来看我了?” 这个丫头是前些年三姨娘在路边捡着的,她性子开朗调皮,小姐见三姨娘身边没了大小姐之后冷冷清清的,便也默许了这丫头住进杨府,平日里大家也都喜欢逗她。 绿云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蹲着半身,笑着问道:“巧儿,姨娘可在屋里?” 这时三姨娘的贴身丫鬟刚好回来,端着一个木盘应道:“在的,姨娘说天热,想喝些清凉的东西,我便去后厨做了碗蜜水,巧儿姐,你先在院里玩一会儿,绿云妹妹跟我进来吧。” “多谢琥珀姐姐。”绿云瞧着巧儿无忧无虑地在院里跑着,笑着进了屋。 屋内孟氏正低头绣着什么,聚心会神,旁边多了一碗水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琥珀与绿云相视而笑,无奈开口说道:“姨娘,绿云找您有事。” 话音落,孟氏才抬起头来,定睛看清了来人后起身笑道:“原来是绿云啊,坐吧。” “不用了三姨娘,三小姐邀几位姨娘去院里坐一坐,特地让奴婢来传话的。”绿云淡淡地笑着。 二哥儿一大早被叫过去的事情在府中都已经传遍了,此时她将这些人召集在一起,难道是有话要宣布?想到这里,孟氏立即点点头应道:“好,我这就跟你一起去。” 应是最近在长新肉的缘故,正撑着头假寐的杨瑾汐,忽然觉得胸前的伤口隐隐约约有些痒,她皱着眉,似乎有些难受。 “三姑娘,”柳依依见她动了真格,又换了张笑脸,“刘大夫的药应该要煎好了,我还是命人将二哥儿背回去吧,躺在三哥儿房里总归是不太好。” 杨瑾汐懒得搭理她,起身靠在椅背上淡淡笑道:“大姨娘将义弟安排在和乐楼的账房,做了账房先生,想来手头上也是宽裕得很,也瞧不上杨府的这些月银了吧,大姨娘要走便走吧,反正今日少了你也无甚重要。” 她说得轻巧,像是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可柳依依心中确实如江水翻滚般久久不能平静。 “三姑娘可不要乱说。”柳依依强装镇定地回道,“是原先那个账房先生手脚不干净,恰好被我抓到了现行才将他辞退的,不信你可以去问问管事的,我这个义弟品行德性都是上等的,这段日子若不是他,和乐楼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呢。” 杨瑾汐第一次听说整日游手好闲,靠着女人过日子的男人品行德性可以称之为‘上等’。 她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掩嘴笑着说道:“意思是我还应该好好感谢感谢大姨娘,感谢您义弟了?可是怎么感谢呢?要不我将当家的位置让给你,大姨娘,您意下如何?” “我......”柳依依被说中了多年来的心事,着急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而杨瑾汐就这样笑着,直到响起敲门的声音。 “小姐,姨娘们都到齐了。”绿云轻声说道。 杨瑾汐在起身的同时,恍惚见到杨诚轩放在被子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她将视线往上移,定睛看了片刻才确定他已经醒来。 “进屋里说话吧。”杨瑾汐抬头,朝着屋外朗声吩咐道,她深深看了眼装睡的杨诚轩,转身坐下。一直以来,她都将杨诚轩当成不懂事的弟弟,如今看来,有这样一个母亲在身边言传身教,还不如早日让他明白一些道理。 等所有人都坐好之后,杨瑾汐才缓缓开口说道:“今日将姨娘们都请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跟大家伙说说,包括绿云在内的丫鬟们都仔细听听。”她抬眼扫了一遍,笑着继续说道,“今日若开口说想离开杨府的,我绝对给你们一笔丰厚的银子,让你们回到娘家也不会丢脸。” 她的话顿时引开了轩然大波,丫鬟们都低下头小声议论,纷纷摇头,不明白三姑娘此话是何用意。女人家就如泼出去的水,日子过得好或者不好都是自己个儿的事,哪有半徐老娘还跑回娘家的啊,这不是故意在呛人吗! “三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赶我们走吗?!”柳依依是个完全憋不住气的人,气冲冲地站起身来,大声质问她。 “对啊,三姑娘,你这话便是对我们下逐客令了?嫁了人哪还有回娘家的道理!”赵氏也在一旁出声撺掇道,只是声势相比柳依依来说,小了些许。 杨瑾汐浅笑一声,站起身来一字一句说道:“这不是姨娘们自己想的,你们做的那些事情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在告诉大家伙你们想走?” 听她这样说,赵氏立马没了底气,悻悻地坐下,小声嘀咕道:“没有,我没做什么对不起杨府的事情,我才不回去。” 她确实没有正大光明地诋毁过杨瑾汐的事情,不过是喜欢在柳依依耳边煽风点火而已。柳依依本身出身青楼,连亲生父母在不在世都不清楚,如何谈“回娘家”? “我们好歹也是府中的姨娘,凭什么你让我们走我们就得走?三姑娘也太蛮横了些!”柳依依恶狠狠地等着她,说得不依不饶,像是恨不得立刻将她大卸八块,“当了这么多年的当家,我看你连规矩都不知道!” “规矩?”杨瑾汐嗤笑道,“大姨娘竟然跟我讲规矩,那便请大姨娘说说,这些年你私下拿了多少银子给你那个义弟,钱又从哪儿来?你将一个整日吃喝玩乐的人安排在账房,你有何意图谁又不知?趁我不在时,纵容儿子打我弟弟,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我可带你们母子有一丝不薄?” 刚刚取药过来的刘圩恰好听到此处,不由得停下脚步,眼底渐渐染上了笑意。 “屋里的所有人,你们用的钱哪一分不是我给的,若是你们自己觉得在杨府委屈了,就不要等到两见生厌那日,早些离开兴许还能多留些情谊,我也绝不能容下有异心的人。”杨瑾汐郑重其事地说道。 “奴婢不愿离开杨府。”绿云带头跪下高声应道,接连一屋子的下人都跪了下来。 “奴婢不愿离开杨府!——” “奴才不愿离开杨府!——” 满屋高呼,此起彼落,一叠连声。 柳依依被说得哑口无言,她迅速地瞥了眼满屋跪下的人,紧张得咽了口唾沫,刚要说话,杨瑾汐又开口了。 “走还是不走?” 这话显而易见是对着柳依依说的,柳依依抬眸望去,正好撞上杨瑾汐闪着幽光的眼睛,她忽然有些恐惧,急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 第八十九章 杨府风波(六) 她虽日日盼着自己能掌权,但此刻杨瑾汐忽然问起时,她又不禁反问自己,离了杨府她又能去哪儿呢? 见柳依依默不作声,杨瑾汐又转眸看向别处,仅用余光偶尔扫向她,不客气地说道:“三位姨娘都不做声,我就当作是你们都舍不得走了。既然不愿意走,那我便立立杨府的规矩!” 杨瑾汐与孟氏的目光在空中碰了碰,都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她的手往衣袖探去。 “啪”一声沉闷的巨响,众人皆是惊讶地抬头望去,只见一块金灿灿的杨府令牌此时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桌上。 赵氏迅速地瞥了一眼柳依依,回眸时正好撞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见她死死盯着自己,毫不躲闪,赵氏心慌地收回迎视的目光,垂下了眼帘,这下连柳依依也无话可说了。 “杨府的当家令牌一日在我手上,我便是杨府的当家,若你们不服气,大可下去问问祖父为何当年会将令牌交给我。” 杨瑾汐沉声说了之后,仿佛还听见了浅浅的笑声,但是她扫视了一遍,所有的人都是紧皱眉头满脸沉思之态,一时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气极以至于出现了幻听。 “你们心里盘算着什么我自己也清楚,只是吧,”杨瑾汐轻笑一声,“杨家所有的商铺地契都在我名下,刚刚你们愿意走的话还可以得一大笔钱财,若是今后被我赶了出去,那可是一分钱都拿不到的,不服气的话你们大可去官府闹,看没有我松口,你们又能得到些什么,尤其是大姨娘。” 她说这话时,特意看着柳依依的眼睛,二人四目以对,分外眼红,一瞬间空气中好似弥漫起一股子火药味来。 “明日我不想再见到你那位义弟,让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只要别出现在我眼皮子底下,另外,”杨瑾汐看着她,一字一句咬得特别清楚,“劳烦大姨娘将之前的账房先生请回来。” 柳依依猛地站起来身来,瞪着一双泛红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杨瑾汐问道:“我既将他找来,又如何开口让他走,之前的账房先生已经走了,我又如何找他回来?三姑娘,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杨瑾汐捂嘴嗤笑一声,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子轻蔑之意。 “用他也行,”她沉下脸来,看着几人冷冷说道,“不过这和乐楼今后的所有亏空都需要几位姨娘来担了。” 她话中有话,最先沉不住气的就是二姨娘赵氏。她愤然起身,高声控诉道:“凭什么让我承担着亏空,这和乐楼的亏空与我有何干系?” “大姨娘想自己独掌大权,那自然是要学会承担后果的,而二姨娘一向与大姨娘两人同声共气,想必这事儿也是出了不少的力吧,那即使如此,当然要同进退了,你说呢?” 赵氏心中一紧,急忙撇清干系:“都是大姨娘自己在安排的,我可没有参与。” “你!——”柳依依的嘴巴因为又羞又怒而紧紧抿着,脸色由苍白变成通红,显而易见的愤怒难抑。 “反正跟我没关系,扣我月钱我可是不会依的。”赵氏支支吾吾说道,故意别过头去不看柳依依恶狠狠的眼神。 孟氏见柳依依被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轻声劝道:“杨府不过都是些女流之辈,能走到今日得多亏三姑娘,也是因为杨府的声望,咱们去到外面脸上才能有光,三姑娘早就到了适婚的年纪却迟迟没有婚嫁,咱们大家伙儿应该多为三姑娘想想才是。” 虽然大家都承认,这些年来的确是因为有了杨瑾汐的庇护,日子才过得这么安逸富足,可好日子过得久了,就真的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了。 柳依依斜睨一眼,酸溜溜地说:“哟,三姨娘莫不是整日待在房里傻掉了?三姑娘精明能干,找不到相配的人家也能怪在我们头上?说得像是咱们拖了三姑娘的后腿似的。” 她平日里最不待见这个三房,平日里说话细声细气的,看起来唯唯诺诺整日待在那个小院儿里不见人,却是什么都听杨瑾汐的,一点都不将她放在眼里。 “三姑娘不过一介女子,若不强势些,怕是西陵早就没有杨府了。”孟氏柔声细语说道,我们还是听听三姑娘的吧,莫让她为难。” 柳依依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似乎在用眼神警告她,若是再多话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你们是谁?——这是内院你们不可闯入!——” “再不让开,小心我打死你!” “滚开!” 门外忽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喧闹声,杨瑾汐凝神静听了片刻,只觉得外面愈演愈烈,沉声吩咐道:“安喜,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安喜刚打开门就听到一声惨叫,吓得整个人一哆嗦。 “啊!——姐姐,姐姐救救我!——” 众人听到门外有人在叫“姐姐”,都心融神会地转头看向座上的大姨娘,只见她脸色骤变,双唇微微颤抖。 “楼……楼鸣?……” 柳依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瞧着门口站着的男子,原本俊逸白净的脸上几条红印赫然在目,她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仿佛傻了似的一动不动,半晌才忽然眨了眨眼睛,眼神里仍是有些难以置信。 “谁是杨府当家的?”在他后面忽然出现一位脸上有刀疤的男子,满场巡视了一遍后,大脚一抬,直接将楼鸣踢进屋内,而后紧紧跟着三个大汉一同进了屋。 柳依依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死死盯着那个刀疤脸,内心深处的恐惧越来越重,好似脖子上有一根绳子紧紧将她勒住,倍感压迫。 “啊!这,这是要杀人啊!”赵氏吓得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害怕地叫道,“这可如何是好?” 杨瑾汐见她急急踱步,环视一眼后沉声命令道:“将几位姨娘护好。” “是!——”下人们齐声应道,迅速将几位姨娘团团护在中间。 “三小姐,奴才——”守门的几个小厮脸上都挂了彩,有些羞愧地抬不起头来,想来也是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 “回大门去候着,擅离职守还懂不懂规矩了。”杨瑾汐淡淡说道,口气中明显有些不悦。 只见楼鸣闷哼一声,双臂在空中扑腾了几下,才勉强稳住身体没有摔倒在地,暗自庆幸之时,却被后面那个刀疤脸再次踢翻在地。 “你是他姐姐?”刀疤脸恶狠狠地盯着杨瑾汐问道,声音阴森沙哑,与脸上的疤倒是绝配。 楼鸣被掀翻在地的第一反应却是去找柳依依,他连连惨叫着:“姐姐救我——”活像是个受了委屈寻找安慰的孩子。 “将他嘴给我堵上,听着心烦,”杨瑾汐反问道,““你看我这年纪像他姐姐吗?” 刀疤脸上下左右打量半晌后摇了摇头,这女子年岁看起来不过十七八,确实不像。杨瑾汐看了眼躺在地上哭天抢地的楼鸣,计上心头。她缓缓走到刀疤脸面前,事不关己地问道,“他这是犯了什么事儿,值得你冒着被官府抓的风险私闯民宅?” “他小子背地里搞些偷鸡摸狗的玩意儿,还好老子这次眼疾手快把他小子逮住了,”那刀疤脸啐了一口,骂道,“在老子的赌坊里敢戏弄老子,就算被官府抓,老子也要出了这口恶气!” “哦?”杨瑾汐装作惊讶的样子看向刀疤脸,再故意看这柳依依说道:“怎么就偷鸡摸狗了?据我所知,这个人可以人品德性是顶顶好的。” 柳依依见她说得刻意,脸上不由得臊得泛红。 “呸!他要是把欠老子的钱还给我,就算是给他祖上积了阴德了!”刀疤脸突然拍了下后脑勺说道,“老子在这儿跟你废话什么!谁是他姐姐?给老子出来!” 等了半天也没见人有动静,他在屋里转了两圈,杨瑾汐以为他要做什么事情,只是没想到他只是找了个凳子坐下,不客气地拍在桌子上,指着被捂着嘴的楼鸣说道:“老子就在这坐着,看你们耗到什么时候!” “那怎么行!你一个男子怎么能待在咱们内院,这传出去人家该怎么说我们杨府!?”赵氏见他没有动真格的,胆子也大了些,“报官,三姑娘快去报官!” “好啊!正好让官府来评评理,看看你们这些大户人家如何‘欠钱不还’!”刀疤脸冷哼一声,显然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他,他欠你多少钱?”柳依依怯怯地问道。 “呵,”刀疤脸挽起袖子,扯着粗旷的嗓子笑道,“也不多,一万两。” “一万两?!竟然有一万两!”屋内开始嘀嘀咕咕响起不少碎语来。纵使杨瑾汐也被惊了一下,赵氏这种财迷心窍的人更是吓得紧紧捂住了嘴。 “楼鸣!”柳依依又气又急,大声质问道,“我平日零零碎碎给你的钱不少,你做了什么欠这么多银子?!” “唔唔…….”楼鸣被捂住了嘴,自然是说不出话来的。 杨瑾汐挑了挑眉,朝着里面的方向指了指,说道:“刚刚说话那位便是他的‘姐姐’,你去问她要吧,我可给不起这么多银子。” “早说嘛,费老子这么大的劲儿!”刀疤脸龇着牙说道,“要不是看在你们杨府的面子上,老子早就弄死这个小白脸了!” 杨府上下的商铺账目都握在杨瑾汐手中,她怎么可能给不起银子!好歹也是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十几年,不至于这么见死不救吧。柳依依瞧着杨瑾汐挑着眉看笑话的神情,又瞧着刀疤脸凶狠的眼神,脱口而出:“三姑娘,是我识人不殊,还请三姑娘高抬贵手。” 杨瑾汐却皱了下眉,似乎很是为难:“一万两可不是小数目,我与他非亲非故的,为何要替他还债?” “三姑娘可从我月银中扣。”柳依依咬着后槽牙,清楚地说道。 见目的达到,杨瑾汐也不再惺惺作态,转头对着绿云说道:“让账房拿出一万两银票来,记住,要记在大姨娘的头上。”她看了眼地上挣扎的楼鸣,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仿佛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将他扔出去,今后绝不允许他进府!” 刀疤脸见着她沉着冷静地安排,也不多话,留下一句“打扰”便跟着下人们去领银票了,只是走时心中还在暗暗称赞,这杨府的小丫头还真有些架势。 第九十章 人远天涯(一) 经此一闹,杨府上下也终于安安分分,各自散了之后杨瑾汐才见着院里站着的刘圩,走得近些,才发现他脸上眉梢皆是带着笑意,才不知道他站在门外看了多久。 “刘大夫。”杨瑾汐上前行礼,乖巧地唤道。 “嗯,今日来得凑巧,不然还见不到这场景。”刘圩微微点头,笑着应道,“没想到三姑娘生性顽劣的人,如今也这么稳重了。” 当年他刚进府时,杨瑾汐还不过是五六岁的小丫头,如今已经有他肩膀这般高了。以前杨老爷子为了她,不知道头疼过多少次,杨老爷在天有灵,看见她如今能独当一面的样子,想必也是很欣慰的。 “生活所迫而已,我何尝不想像刘大夫这样浪迹天涯呢?”杨瑾汐笑着问道,“您这次不走了?” 杨老爷死后没多久,刘圩便称为夫人寻一处清净地修养,提出要离开杨府,虽然杨瑾汐万般不愿意,可见他心意已决,也没有再挽留,没想到这一别就再无交集。 “不走了,”刘圩试探着问道,“你可有怪我?” 怪?当年怎么会不怪? 与供货小贩激烈驳价,与外贸商队斗智斗勇,在和乐楼整宿研究应对计策,照顾幼弟杨尚济,所有大事小事亲力亲为,杨瑾汐想起当年的种种,不由得苦笑着摇摇头:“现在不怪了。” 刘圩直直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先从她的眼里看出她话中的真伪,可惜,什么都没看出来,心里竟有些失望,若是杨瑾汐说怪,他心里说不定还会好受些。 “刘大夫的夫人如今可还好?”杨瑾汐礼貌性地问候道。 当年他们夫妻二人形影相依可是羡煞不少旁人,可是天妒有情人,刘夫人从小就体弱多病,据说他学医也是为了自己的夫人,所以才这么痴迷。 “没了。” “没了?!”杨瑾汐难以置信地轻呼道,“为何会如此?” 刘圩叹口气,无奈笑道:“对,老天非要带走她不可,在东……” “小姐,”绿云气喘吁吁跑进来,对着刘圩屈膝行了一礼后才说道,“和乐楼那边说让您过去一趟,说是先前的账房先生非要您亲自去请他,他才留下来。” 那老家伙最是固执了,这些日子受了这么大的冤屈,还愿意回来也算是谢天谢地。 “好,”杨瑾汐点头,看着刘圩微微笑道,“刘大夫,改日我再来找您,您这药,二哥儿应该用不上了。” 刘圩低头瞧了瞧手中的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摇头轻笑道:“本身就没病,不过是普通的凉茶而已。” 原来如此,两人都心照不宣的笑起来,直到绿云再次催促道,杨瑾汐才收了笑准备离开。 “姐姐!——” 三人应声回头,只见杨尚济从门口快步走来,紧皱着眉头,脸上带着不符合年纪的忧愁。他停在杨瑾汐面前,犹豫地开口问道:“姐姐可是真如外面传言所说,与东厥人有……?”那词不堪入耳,杨尚济喏嗫了半天也没说出口。 “若是真的,三哥儿会可厌恶姐姐?” “当然不会!”杨尚济毫不犹豫地一口应道,“无论姐姐做何决定,尚济都站在姐姐这边!” 杨瑾汐心中一暖,习惯性地刚抬起手,又想起之前他的话,将手收了回来,点头笑着:“三哥儿长大了,你收拾一下,晚些去学堂报道。” 去和乐楼的楼上,绿云看着杨瑾汐脸上掩藏不住的笑意,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开来:“小姐,奴婢觉得三哥儿真真是懂事了,今后小姐也能放心些了。” “可不是吗……” “她们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吃好的用好的,别人家羡都羡慕不来,还在背后这么说您。”绿云小声嘀咕道,语气中尽是不满。 “总有眼红的人见不得我好,不过今天这事一出,短时间内她们应是不会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了,若是真的还有人怀有异心,那也没有必要留下了。”杨瑾汐淡淡回道。 “小姐话说的没错,”绿云微微有些苦恼地说道,“可是她们如此诋毁小姐,小姐的名声……” 杨瑾汐却是扬嘴一笑:“随他们去吧,反正传言说的几分真几分假也没人能分得清。”嘴巴浅浅酒窝像是醉了酒似的,醇甜可人。 市集上人声喧哗,她们的声音隐没在喧闹声中,随风而散。 这个老家伙可真是顽固,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的,才好不容易让他消了气,见他回了账房,杨瑾汐心中偷偷松了口气。 和乐楼的伙计们见了自己东家回来,个个高兴得乐不思蜀,却还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各自手中的工作,尤其是管家,眼中隐约中藏着泪花,激动之情尽在不言中。 “小姐,门口有两位贵人找您——”一个小厮匆匆跑进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看着还有些面熟。” 谁会在这个时候找她?不会是? “走,随我去看看。“杨瑾汐话音刚落,一声隐隐带着笑意的声音忽然响起,她应声转过身去,就瞧见楚妙尔笑脸盈盈地往她这边走来。 “杨小姐,看见我好像有些失望啊?该不会是猜错了人吧?”楚妙尔轻轻掩嘴,调笑道。 竟然是他们几人,杨瑾汐难掩惊讶之色,眼睛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才上前拉住楚妙尔的手,边走边说道:“你们怎么来了?” “你们出发第二日我们就启程了,知道你们没事,就想来看看,”楚妙尔挑眉笑道,“他人呢?不是听说你为他受了很重的伤吗?可有好些?怎的不见他人呢?” 果然外面的传言越传越离谱,也不怪府里的那些人整日闲言碎嘴了。 “帮我收拾间屋子出来,”杨瑾汐对着那个管家吩咐后,又看着楚妙尔不以为然地回道,“我有些事就让他先避开了,那种生死一线的时刻,我想若换成四夫人,也同样会舍身相救的吧?” “那可不一定,我一向惜命得很,若是普通人,我可不愿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楚妙尔出言反驳道,“我来的路上听到许多闲言闲语的,大多是对你的诋毁,你应要想想办法看怎么制止才行,不然这样传下去,总归是对你的名声不好。” “四夫人,”杨瑾汐笑着唤道,“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我可没法子让他们闭嘴,左右在西陵也没人敢娶我的,不怕这些。” “杨……”楚妙尔本还想劝些什么的,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笑着拍拍她的手背,“你比我聪明,有些事不用我多说。” “不说我了,你与四爷来西陵可定好了住处?”杨瑾汐及时截了她的话来,经历了一场浩劫,虽是有惊无险,今日见了她忽然有些重逢故友的感觉,“要不你们住在杨府,也离得我近些?”她回头看了看后面的傅云期一眼,问道,“如何?” 楚妙尔自然也感觉到了她与前些时日的不同,所以不好出言拒绝她的好意,只好求助似的看向身旁的傅云期。 “杨姑娘,”他缓缓开口说道,“我们来西陵就是妙妙不放心非要来看一眼,其实我们此行是准备回东领祭奠妙妙的外祖母与母亲,所以并未打算住下,稍后就会动身。” “这样啊,”杨瑾汐微微点点头,“从这里过去,少说还得一日才能进入东陵,那你得早些启程才是,别耽误了要紧事。” 几人在和乐楼坐着闲聊了一会儿,傅云期就起身带着楚妙尔告别,杨瑾汐望着两人比肩而立的场景,心中暗暗生出一丝羡慕来。 而此时的楚妙尔也叹着气,听得一旁的傅云期直皱眉。 “妙妙何故叹气?” 楚妙尔笑着摇摇头,微叹了口气说道:“只是觉得传言也不见得是假的,假的说不定也会成真的。” 听她这样说,傅云期就想起了来的路上有些人说的话。他们说得绘声绘色,说杨府当家的三小姐那日与东厥人从悬崖上坠落,东厥男子细心呵护照顾,杨三小姐也芳心暗许,两人已互表心意。 “何以见得呢?傅云期的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轻轻问道。可是楚妙尔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看着他无比认真的回了“直觉”二字。 低空中的浮云被风吹得向四周散开来,尖尖的月儿钩在空中露出了头。忙活了一整天的杨瑾汐回到府中时,天上已经悄然挂上了一轮明月。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透过窗户入了房间,落在杨瑾汐的光莹无暇的肩上。 杨瑾汐在绿云的按摩下舒服得闭上了眼,昏昏欲睡,忽然就听到绿云的惊呼。她疑惑地睁开眼,入眼便是绿云捂着嘴满眼泪水的神情。顺着绿云的视线往下,刚刚浮在水面上的花瓣已经散开,肩膀上的伤痕此刻一览无余,显得格外惊悚。 “小,小姐…….”绿云一说话,眼泪便啪啪啪往下掉,声音颤颤的,“这是坠崖时受的伤吗?” 绿云从小就胆小得很,都怪自己一时大意没有把伤口遮挡起来。 第九十一章 人远天涯(二) “没事,都快好了。”杨瑾汐淡淡说道,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再按按吧,这些日子在外面天天都想着若是你在身边就好了,身子也舒服些。” 绿云听她这样说,赶紧抹去脸上的泪痕,边轻轻按着,边小声嘟哝道:“依奴婢看,小姐还是不要跟那东厥人走得太近了,不然若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奴婢可怎么办,三哥儿怎么办呢?” “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吧,绿云。”杨瑾汐轻轻打着呵欠,似乎很是疲累。 见她这样,绿云也识趣地闭了嘴,小姐向来都有主见,想必这些事情心中早就有了主意,这时候才说只是给她平添烦恼而已。绿云缄默不语地为她擦拭好,等她睡了才悄悄退了出去。 十来天没有睡好,刚沾到香枕,杨瑾汐就沉沉睡了过去,只是半夜忽然又醒了。她瞧着窗外的月光,有片刻的失神,这些日子日日夜夜都和阿尔云那在一起,没想到醒来没见到他,心中竟然会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真是奇了怪了。”杨瑾汐轻叹着下了床,她不想惊了外屋的绿云,所以自己倒了杯清水来到窗前慢慢啜饮着。 依稀记得,上一次这样半夜醒来还是好些年前刚接管杨府时,自己担忧得整夜整夜惊醒,从不敢安然沉睡。当时也是这样,醒来时坐在窗前看着无尽的黑夜,一坐就是一晚,不过当时的自己心中只有彷徨无助,现在却多了些另外的情绪。 在她出神之际,杨瑾汐恍惚见到飞檐上有一抹黑影微动,只见那人腾空而起,落地无声。杨瑾汐心中一震,下意识的抓紧了手中的茶杯,目光直直地盯着那人朝她逆光走来,手中的茶杯似乎是感受了她的震动,也微微颤着浪起一层波纹。 “我听说,西陵可有一处赏花的地方,不去甚是可惜。” 杨瑾汐望着他抿嘴而笑,浅浅点头,眼中眉梢的笑意久久不散,宛若绽放在山谷中的一朵幽兰,甜而不腻,淡而不寡。 两人悄无声迹地从杨府出来,骑马往城西方向慢悠悠走着,杨瑾汐知道那儿有一个小湖泊种满了荷花,不过这个季节应是结了籽了才是。 回想起方才他出入杨府如入无人之地,杨瑾汐故意笑着打趣道:“阿尔云那,你总时这样突然出现在人家的屋顶吗?似乎过于大胆了些,好歹你也是东厥人,不怕侍卫二话不说直接将你绑了去?” “杨府的侍卫?”阿尔云那嗤笑一声,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你们府中那些侍卫怕是此刻都没发现他们的三小姐被人带走了。” 谈笑间,二人就已经到了城西,杨瑾汐下了马后放眼望去,静谧无声的湖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荷叶,在月光下像是一簇簇翡翠伞似的,只是荷花却寥寥无几。 “不是要赏花吗?哪儿有花?”杨瑾汐忍不住指着不远处那几朵娇羞还语的荷花,戏笑道,“就是它们吗?” “上次来西陵时就听说盛夏时分,这里会有成片的荷花,你之前来过吗?”阿尔云那却不回答她的话,自顾自往前走着,边走边问道。 “小时候这里只是一片湖,并没有荷花,也是近几年才听说这事儿,所以我也未曾来过。”她随阿尔云那往深处走去,也不知阿尔云那从哪儿找的一只小舟,此时正落在湖面上。 “上来吧,”阿尔云那先一步上去,站在小舟上向她伸出来。杨瑾汐也没有犹豫地将手放了上去。从初见时出手相救,到坠崖时舍身相救,两人共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对阿尔云那的感情似乎更说不明理不清了。 小舟并没有浆,只是随着轻轻晚风漂浮在湖面上,碧波粼粼。杨瑾汐学着阿尔云那躺在小舟上,仰望着漫天星河,一时竟分不清水中映着的是天上的星辰,还是小舟正行在璀璨的星河上。她此刻终于明白古人为何会说出“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的话了。 “我以前都没见过这么美的星星。”杨瑾汐由衷说道。 阿尔云那转头看向她,夜色下她的唇色朱缨一点,鼻尖圆润又微微上翘,一双杏眼清亮得有些过分,就好比天上的星辰,身下的星河皆可与之媲美。和楚妙尔的柔美不同,她的眉尾微微上扬,令她的眉眼之间莫名添了些许英气,此时脂粉未施,笑眼弯弯的模样,又有些少女的娇憨。 他将视线从杨瑾汐身上收回,无意识地滚了滚喉结,声音有些沙哑:“以前云朵最喜欢躺在草原上伸手抓星星,我还常常取笑她,如今在那皇宫,怕是星星都见不到了。” “为何?”杨瑾汐清亮的瞳仁里带着点困惑,将神情也衬得朦胧了些。 “什么为何?”阿尔云那亦是反问道。 “云朵公主生性喜爱自由,你不应该将她留在皇宫的,”杨瑾汐扭头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既然你们已经决定让她去当那个筹码,就不要心生悔意,人生苦短,后悔是最没有意义的,如此还不如最开始就不要下决定。” “香包还在吗?”她突然问道。 阿尔云那还在回味说的话,下意识地向衣袖中探去,他肯定地点点头,问道:“怎么?” “只是忽然觉得说不定我们二人今后再也见不到了,所以想给你留个念想而已。”杨瑾汐冲他调皮地眨眨眼来掩饰心中突如其来的失落感。 深夜湖中心已经有些凉意,阿尔云那想唤她起身回府,撑起上身转过头去就看到杨瑾汐枕着手臂已经沉沉睡去,身体还因为冷而蜷缩着。 “瑾汐……瑾汐……”阿尔云那轻唤两声,见她依旧没有反应,便起身脱下外袍,弯腰轻轻将她和着外袍抱在怀中,足尖轻点,转身便落到了地上。 或许是心意使然,或许是方才杨瑾汐的话触动到了他,阿尔云那只瞥了眼不远处正悠哉悠哉吃着草的两匹马儿,竟横抱着怀中的杨瑾汐头也不回地往城中走去,而怀中的女子紧紧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陈劲有力的心跳声,唇边慢慢漾起了笑意。 银月褪去,天边已经开始泛白。阿尔云那将她安顿好之后,纵身一跃又消失不见,如同来时一样,并无一人发觉。 “小姐……”绿云端着水进门来,好奇地问道,“小姐昨夜可是做了美梦?怎么一起来就开始笑?” 闻言,杨瑾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说道:“有吗?兴许是太久没有睡过好觉了,睡好了心情自然也跟着好了。”她接过绿云递过来的脸帕,擦了两下忽然想起问道,“三哥儿可去学堂了?” 绿云笑着点点头,似乎十分高兴,便收起脸帕便说道:“去了,和二哥儿一起去的,今早儿哥儿还特地等着三哥儿一起出的门,若不是奴婢亲眼所见,奴婢都不敢相信。” “嗯,三哥儿也懂事了。”杨瑾汐颔首说道。昨日特地将府中这些事情,他母亲的事情说给他听,但凡是有明是非能力的人,都应有所转变。她还是有些庆幸,杨诚轩的根还不坏。 看着她艰难地扭着脖子,面色难受,虽然心中隐隐约约猜到了,杨瑾汐还是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可是睡觉时将脖子扭了?” “哎,”绿云紧皱着眉头,苦大仇深地说道,“似乎是昨晚睡觉时别着了脖子,今早起来酸得厉害。” 想必是阿尔云那昨夜将她打晕后,就歪着脑袋睡了一宿,杨瑾汐抿嘴笑道:“今日就不出府了,你下去让三姨娘替你疏通一下穴道,她最擅长这些,我也好静心看看近日府中的收支。”她指着一旁桌上放着的一叠账本。 杨瑾汐每月看账本时,最不喜有人在身旁打扰,所以绿云也知趣地退了下去,还吩咐其他人不要出声,免得惊扰了三小姐。 虽然杨府有账房先生,可每月的账本都需要拿给杨瑾汐过目,并不是对帐房不放心,而是单纯地想看看各房的手究竟有多长,好在心中留个数。 “咻——” 急速而来的声音,继而伴随着一声闷响,惊得杨瑾汐立即抬起了头,只见一支黑色的短刀赫然插在窗台上。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阿尔云那,一定是阿尔云那。 她赶紧小跑至窗前,探出头去往屋檐上望了眼,却是一个鬼影子都没有。屋外站着的两个丫头见状,转身向这边走来,颔首轻声问道:“小姐可有事吩咐奴婢?” 杨瑾汐见她二人低着头,匆匆说了句“太阳大得有些刺眼”,便将窗户放了下来,留下两张面面相觑的脸。 “看来杨府的侍卫却是需要重新寻一下了,青天白日的进了人竟然都没人发觉。”杨瑾汐念叨着往屋里走,边走边将刀上携着的信纸打开,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字迹,一笔一画写得异常地认真,看起来就不太熟练。 反复看了半晌,她才将信纸放在了一边,脸上的神情也有了细微的变化,杨瑾汐靠着椅背轻叹着说道:“希望真的是‘后会有期’吧,阿尔云那。” 第九十二章 人远天涯(三) 有一抹红色的身影正匆匆在杨府中行着,路过的丫鬟连忙低头行礼不敢多看,只觉得身边一阵风吹过便没了影儿。 “大姨娘,您——”守门的小厮见着步履匆匆的柳依依从自己跟前一闪而过,轻唤了声,又不好加以阻拦,跑到另一个小厮身边小声说道,“你说大姨娘怎么这么着急,该不会又去找那人去了吧?咱们要不要去禀报三小姐?” 另一个小厮用手肘捅了捅他,满脸嫌弃地说道:“要去你去,我才不去!主子们的事情,我们这等小人物有什么资格管?再说了,你又没跟上去,你怎么知道她和谁见面去了?” “大姨娘从前常与那人来往,这府中谁人不知啊,只是都不敢过问而已,但昨日三小姐都将此事摆在明面上了……”那小厮望着那抹身影渐渐消失在转角处,碎碎嘀咕道。 “三小姐可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那些事,”另一个小厮不耐烦地将人从自己身边推开,提高音量说道,“哎呀,主子们的事叫你别管就别管,咱们看好门就行了!我可不想再被扣月银!” 那小厮虽有些不满,但想想昨日自己一时疏忽,将人放了进去,还连累了别人,也瞥了瞥嘴不再吭声。 柳依依一路娴熟地躲过了路上的商贩,生怕被人发现,还特地在出府时别了一层面纱,只不过她这一身红衣红得艳丽,多少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在里头了。 她从荒凉的小径穿过,走到尽头就是一座旧烂的小院,门口被几丛修竹浅掩着,随风婆娑,飒然作响。柳依依停在院门口,低声吩咐道:“你就在外面候着,谨慎一些。” 推开斑驳的木门,便有一股子湿冷潮青的味道扑面而来。待木门再次紧闭后,烟玉掩着鼻,悄无声息地退到林中去,这样守在门外,她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了。 荒凉的院落里仅有一间破败的房屋,窗棂半朽,枯叶零落满地,潮湿的砖缝里滋生出隐约的青苔,柳依依一路踩着杂草丛生的青砖铺就的小路而行,临到房屋门口还停下来用手轻轻弄了下自己的鬓发,这才抬脚进了屋。 “啊……你别急啊……”一声惊呼后紧接着嘎吱一声,柳依依转眼便被拉进了屋。 “我可想死你了啊……依依……” 沙哑的声音中夹杂着女子断断续续的轻嘤,令人羞耻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屋内传到院外,若是有旁人听了去,定是红霞满面,连树上正休憩的小鸟们都扑棱着翅膀,逃似的飞走了。而烟玉却像是早已见怪不怪似的,连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 持续了大约半个钟头,声音才逐渐小了下去,一切又回归了平静。柳依依正衣衫凌乱地依偎在一堵汗水涔涔的胸膛上,她丰满的胸脯半露,此时正剧烈地起伏着,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的余温中平静下来。 “依依……谢谢你今日还愿意来赴约……”楼鸣将人圈在怀中,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上,轻轻摩娑,似乎还意犹未尽,气氛依旧暧昧不明。柳依依不愧是从前青楼的活招牌,人虽是半老徐娘,身段仍然令人魂牵梦绕。 柳依依别过头,看着一地的衣裳,气息微喘着说道:“今日之后,咱们就别见面了。” “为何?”正沉浸在柔情中的楼鸣难以置信地问道,“可是依依不满意?那咱们再……”说着便将她放倒在身下,搂在怀中不由分说地吻上去。他用了这么些年的时间才得到柳依依的人,才拥有如今的生活,可不是想听这句话的。 “不,不是……”柳依依双手捧起他的脸,静静看着他脸色依旧依稀可见的伤痕半晌才开口,“你这次犯了大事儿,已经连累到我了!” 明面眼神柔情似水,说出的话却冰冷至极。柳依依对他的情感不过只是各取所需,她没了男人需要有人浇灌,而楼鸣自幼就跟在她身后,油嘴滑舌最讨人欢喜,当干柴碰到烈火,自然而然就点着了。可是如今楼鸣惹了事儿,纵使柳依依对他的身体再有依恋,也不想再冒险了,男人嘛,哪儿找不到? 不过楼鸣可不这样想,柳依依是他的摇钱树,是他的后台,若是没了她,自己接下来的半辈子的生活可怎么过啊! “依依,这次是有人陷害我,”楼鸣急急辩解道,“定是他们知道你为我寻了个好差事,所以分外眼红,我们二人认识这么多年,我心疼都来不及,又如何舍得坑害你呢?” 杨敬死后,她身边就一直跟着楼鸣,楼鸣身材挺拔面目也算清秀,年岁比她小了几岁更是精力旺盛,抛开别的不说,房事这上面是实打实地令她感到满意,不然也不会留他至今了。 “你欠的那些账,可都是用我的月银补上去的,”柳依依微微侧头躲着他密密麻麻的吻,故意问道,“那,那你准备用什么还我?” “我就是你的,用下半辈子还你行不行?”楼鸣将吻轻轻落于她的掌心,慢慢移到后颈,再到唇上,令柳依依浑身战栗不止。不得不说,即使柳依依身经百战,可在楼鸣手中还是软了身体。大抵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从此时的心软开始,两人这辈子都别想划清干系了。 待柳依依出来时,天上忽然下起了小雨。二人出门得急没有带伞,就这样走在雨中,回到府中时已经湿了半身的长裙。 那守门的小厮见早晨匆匆而去的大姨娘淋着雨回来,连忙上前迎接,边撑伞边说道:“大姨娘,小心您的裙……”话说到一半却住了嘴。 柳依依不明所以地低头,看见自己的透明的纱衣已湿,隐隐约约露出来锁骨上的吻痕来,扬手一巴掌打在那小厮的脸上,厉声呵斥道:“真是放肆!这是你这双狗眼睛能看的吗?!” “奴才知错,奴才知错!”那小厮自己一边打着自己耳光,一遍低头认错。 柳依依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府,心中却隐隐有些后悔,方才一时没忍住让楼鸣在自己身上留了痕迹,被旁人见了,不知道又要多出什么口舌。 “烟玉,去打听三小姐今日可有出府去?顺便问问有没有来找过我?”柳依依换了身衣裳后,不放心地吩咐道。早上出门时正好见到账房先生将帐本送去杨瑾汐的房间,这么些时辰应是看完了才是。 不一会而烟玉就回来了,她摇摇头说道:“大姨娘,三小姐今日都在屋内,也并没有见任何人。” 那可真是稀奇,竟然连那个东厥男子都没有再见,柳依依满心疑虑地坐下,刚坐下就听见门外婢女语气轻快地唤着:“二哥儿回来了!” 听到杨诚轩回来,柳依依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又忽然想起今早烟玉说二哥儿非要等着三哥儿一起才肯去学堂,脸上便有些不高兴地又坐下去。 “母亲,”杨诚轩按照规矩,回到府中跟母亲示意之后才能回房,此时见母亲面色不佳,他没有像往日那样嬉笑着上前打闹,只是规矩行了一礼又说道,“孩儿先回房了。” 看着他真的准备转身离去,柳依依急忙唤道:“站住!你给我过来!” “母亲看起来心情不佳,应多休息才是,孩儿就不打扰您了。”杨诚轩低着头说道。他十分了解自己的母亲,自然也是知道母亲为何会不高兴,只是他并不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有做错。 “二哥儿,你这是怎么了?”柳依依走到他的跟前,语重心长地说道,“怎的还与母亲置气呢?母亲不想你与二哥儿走得太近,是因为母亲不想你受制于人,你是杨府的二哥儿,哪儿比那三哥儿差了,又为什么非要事事让着他呢?” “那日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杨诚轩淡淡说道。 那日?柳依依震惊得瞪大了眼睛,双唇处于惊吓中还未闭拢,眼神微微闪了几下,开口解释道:“那日你三姐姐说的不全然是真话,二哥儿,你应该相信母亲才是,怎么会因为这些事情与母亲闹别扭呢?母亲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啊!” “可母亲做的事情是不对的!”杨诚轩大声说道。 柳依依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半天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只是眼底弥漫着浓浓的心碎。 “母亲,您做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姐姐也不计较,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杨府和气一团有何不好呢?孩儿与三哥儿从小一块儿长大,他比我聪明,比我善良,若是杨府今后交到他手上也不会对我们母子怎么样的,三姨娘不是好好的吗?”杨诚轩语气轻柔的劝道,“三姐姐也不计较从前的事情,母亲就不要再……” “闭嘴!”柳依依显然是气得不轻,连连喝了两杯凉茶才说道,“当年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好好的不学偏偏在哪儿学的‘胳膊肘往外拐’,我看你这个学堂不去上也罢!” “当年的事情孩儿不清楚,可三姐姐对我们母子并无半点儿亏待,孩儿不愿意跟三哥儿去争什么。”杨诚轩低头说道。 柳依依直直盯着看了他许久,忽然大笑起来,声音里带着三分苍凉:“两条人命如何说原谅就原谅?就凭她空口白牙一张嘴吗?我可不信!”她再次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可是你的母亲,血浓于血!”杨诚轩却始终不吭一声。 夜色渐浓,云雾四起。 杨瑾汐正坐在窗前望着对面的檐角,就好像有人会忽然出现似的,十分专注。打完水的绿云刚出来便看见这幅场景,不由得轻笑道:“小姐在看什么?嫦娥仙子吗?” “也许不是女仙娥,你就没想过,万一有个男神仙见着我苦闷,飞身下了凡呢?”杨瑾汐同样笑着回道,随即起身往里屋走去。 男神仙?这她倒是没想过,不知道男神仙是不是和嫦娥仙子一般好看。绿云跟在她身后,小声说道:“小姐,方才奴婢出去打水时听其他人说,大姨娘今日与二哥儿大吵了一架,好像后面二哥儿还是哭着跑回了房去,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母子连心,明日就好了。”杨瑾汐任由她轻轻褪去自己的衣衫,淡淡说道,“吩咐下去,不要提起这件事,也不要去打听。”柳依依再怎么不堪也是他的生母,旁人多说无益。 夜空繁星满天,杨瑾汐静静地望着窗外,不一会儿便失了神。 第九十三章 人远天涯(四) “在此处歇歇吧。”阿尔云那沉声吩咐道,余下的几人听他这样说也勒马停下。 “小可汗,可汗那儿急得不得了,咱们何不快些赶路,按照咱们这快马加鞭的速度,应在后日就能出大金边境了。”其中一人坐在马背上,急急说道。 说话这人正是阿尔登泰身边的亲信,名为达巴木托,是达巴拉干同胞异父的哥哥,两人虽是亲兄弟,性子却截然不同,加上这些年东厥各个部落间的明争暗斗,所以兄弟两人也并无太多的交集。此时父汗命他来,多半也是为了听说了自己坠崖的事情,他与阿尔云果私下偷偷有往来,想必阿尔云果也知道此事了。 “下雨路滑,你们也赶了许多天,在这里休息一下也无妨。”阿尔云那轻声回道。他跃身下马,在不远处的老树下坐下,将手放在膝盖处,目光悠远地望着天上被云雾遮起来的月亮。 路滑?他们东厥男儿都是摸爬滚打长成人的,又怎么会怕下雨天路滑?不过他们也不多废话,听令下了马,寻来处干净的草地就顺势坐了下去。 夜风轻拂,层层叠叠的枝叶摇曳,发出了细浪浪般微弱的声响。 从东厥连夜出发,达巴木托几人没日没夜地赶到西陵,路上的几日都未曾合眼,此刻神经一松懈下来便七仰八叉的躺在草地上,没多久就发出了如雷般的鼾声。 “天公真是不作美,今夜竟然没有星星。”阿尔云那枕在自己的小臂上,轻轻呢喃着,回答他的只有风声,还有低头吃着草的马儿咀嚼的声音。 “小可汗……”一道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尔云那侧过头去,看着一个小兵慢悠悠地坐在自己身边。 这小兵看着眼熟,阿尔云那看了半天才想起来,他是阿哲手下的人,隐约记得好像叫“阿童”,也是个无父无母夫人孤儿,名字似乎都是阿哲取的。 “行了这么多天,还不累吗?”阿尔云那转过头来不看他,边调整着姿势边淡淡说道。 “不累,”阿童轻轻摇头,咧嘴笑道,“看都看不过来,怎么会累呢。” 阿尔云那转头看向他,问道,“你第一次来大金?可觉得大金与东厥相比有什么不同?” 阿童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在黑夜中露出一排洁白的牙来,他抱着膝盖缓缓说道:“从前阿哲大哥来大金都不带上我,这几日沿路看来,原来大金这么好啊,今日我看得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眼睛都看花了,屋子那么高,还镶了金似的发亮,姑娘们也个个都长得水灵灵的,嘿嘿,我喜欢这里。” 听着他深情并茂地形容着自己的所见所感,阿尔云那慢慢唇角上扬,却在听见下一句话时,心跌入了底。 “怪不得阿哲大哥和云朵公主都要留在这里,要是我再多待几天,也是万万走不动路的。”他笑得天真,问出了自己心中的所想,“小可汗,云朵公主在大金是不是很开心?” 阿尔云那扯了扯嘴角,下意识地问道:“为何这么说?” “我听说他们说大金的皇宫里什么都不缺,而且皇上待她也很好。”阿童望着天上的星星笑着说道,“云朵公主自小就喜欢跟在阿哲大哥身边,现在阿哲大哥也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有这么多人守着她,公主肯定是开心的。” “希望如此吧。”阿尔云那望着拨开云雾的星辰,眼前竟然浮现出阿尔云朵和杨瑾汐两人的面容来,重叠继而消失不见。 “小可汗,您是不是喜欢和你之前同行的那位姑娘啊?”阿童迎着他疑惑的眼神,垂下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着指着他手中的香包,“因为我听阿哲大哥说,大金女子给自己的意中人才会送这种香包。” “是吗?”阿尔云那若有所思地举起手中的香包,第一次拿在手中仔仔细细地查看,只见它线脚弯弯扭扭,面上的刺绣四不像,既不像兔子也不像老虎,若是说鱼那就更不像了。实在难以想象,这是出自一个大家闺秀的女红。 阿童也凑过去定睛看了片刻,又挠挠头,似乎有些勉强的说道:“这怎么和我以前见到的不一样呢,以前阿哲大哥也从大金带回了一个香包给云朵公主,那刺绣可漂亮了,我还在暗地里羡慕了好多天呢!小可汗,你,你这个香包……” 听着他嘀嘀咕咕念了半天,阿尔云那将香包收进自己的衣兜中,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提醒道:“你这趟来西陵是谁派你跟着来的?可是达巴拉干?” 经他这样一提醒,阿童才恍然回过神来。他一巴掌打在自己的后脑勺上,懊恼地说道:“我差点把正事儿给忘了!还多亏小可汗提醒!”说完神秘兮兮地看了下四周,凑到阿尔云那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达巴大人让我带话给您,现在可汗现在对大金十分不满,加上二汗在旁煽风点火,可汗似乎对您也颇有意见,让你回去务必多加小心防范。” “对我不满?”阿尔云那反问道。将阿尔云朵送出去联姻的是他,提此意见的是阿尔云果,凭什么对他心怀不满? “是的,只是其中的缘由,达巴大人好像也没有跟我提起过,只有小可汗回去亲自问问可汗了。”阿童眨了眨眼睛,似乎确实是在努力回想达巴拉干对他交代的话。 这么点多年,阿尔云果始终不甘心,在背地里悄悄煽动着各部落间的矛盾,就是为了给阿尔云那不停地制造麻烦,妄想有一日能够坐上这个位置,好将他踩在脚下。阿尔云果与父汗性格相似,嗜血残暴,若不是这些年将各部落平定下来,父汗还念着自己有些用处,恐怕是早就逼着他将这小可汗的位置让给了阿尔云果,那东厥才是永无安宁之日。 阿尔云那无声地冷笑着,随口答道:“行,我知道了。” 不远处的达巴木托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被他们的谈话惊扰到了。阿童见他翻了个身又继续打起了呼噜,才安心起身离开,走到那几人身边躺下,整个黑夜又回归了之前的平静。 第二日天刚破晓,杨瑾汐就收拾好出了门。昨日将府中的每一笔流水都查了一遍,她不在的这些时日里,大姨娘和二姨娘除了多添了些衣衫,多置办了些珠宝首饰,似乎也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眼下最着急的就是去和乐楼,反正别的暂时也掀不起什么浪花来。 和乐楼的伙计们见了自己东家来都只是点头示意,各自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并未加以停留,这是杨瑾汐给和乐楼定的规矩。原本张罗着的掌柜见了杨瑾汐来,立即笑着迎上前来。杨瑾汐微微点了点头,边走边轻声说道:“夏掌柜,之前那个弹琴的女子现在可在店里?” 夏掌柜听她提起那个琴女,不免心中有些疑虑,“在的,在后院的房间里,要晚膳的时候才出来弹琴,”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需要我把她带过来吗?” “不了,我自己过去找她吧。”杨瑾汐说完便动身往后院的方向走去,留下夏掌柜站在那儿一时摸不清头脑,这小姐出去了一趟难道转了性了?那琴女来了几个月都没有过问一下,平日里她哪有闲情逸致去管这些小事。 夏掌柜摇摇头,转身往前厅走去,算了,还是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吧。 走到后院大门时,杨瑾汐忽然停下,转身问了绿云一句:“可知她姓什么?”这样说起来可真是惭愧,她进府少说也半年有余了,自己也从来没有来问一句,权当作是当初与楚妙尔之间的承诺,现在想唤一声都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 “小姐,之前听夏掌柜提过,她好像是姓唐,名‘落葵‘。”绿云思索后回道。 落葵不是一味中草药吗?杨瑾汐点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后院分为南北两个朝向,再走近些,就能听到一阵阵婉转悠扬的琴声自院子里飘出来,余音袅袅,她站在外面凝神辨别了片刻,毫不迟疑地抬起脚,朝着南边的小院走去,绿云紧跟其后。 “唐姑娘,”绿云上前轻轻扣着门,唤道,“唐姑娘,我家小姐前来拜访。” 屋内的琴声嘎然而止,不一会儿门就从里面开了,只见一个身穿淡白长裙的女子垂首缓缓行礼,声音清耳悦心:“小女子见过三小姐。” “这么久了才来见你,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杨瑾汐笑着说道,“不知唐姑娘可否方便?” “这本就是三姑娘的地方,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唐落葵侧过身,笑着点头应道,“三小姐请进。” 进了屋,杨瑾汐四处扫视了一遍,屋里除了些奇奇怪怪的花草还有一把古琴,也并无其他。她走到桌前坐下,看着唐落葵将新鲜的薄荷叶放入凉茶中,不免有些好奇:“这薄荷叶有何用处?” “静心戒躁,”唐落葵举了举手中的茶杯,说道,“三小姐试试,心静自然就无躁了。” 茶香弥漫,薄荷提神醒脑,清凉入喉,的确降了一身的燥火。杨瑾汐饮了口,将茶杯放在桌上后才微笑着说道:“今日来,是有些事情想了解一下,你,可知道’崖村‘?” “前些天老是听他们说起三小姐从悬崖坠落,而后一路南下到了西陵,我那时便在猜想,”唐落葵有些惊喜地看着她问道,“三小姐竟然是入了崖村?” 看着她的反应,杨瑾汐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地,真的是她,那自己也算是没有记错恩情。杨瑾汐点点头,笑着说道:“当日我落入悬崖,是一位白须老者救了我,若不是他的话,说不定我也回不了西陵来,他说是因为我收留了他的家人所以才出手相救,他是你的……家人吗?” “嗯!”唐落葵肯定地点点头,带着些自豪的神情说道,“他是我祖父,三小姐可见到阿弱?我上次回去时阿弱正好不在,也不知道这孩子长高了没?” “阿弱?她为何叫‘阿弱’?据我所知她可是一点都不弱……”杨瑾汐斟酌了一下话语,补充道,“听闻还有些凶悍。” 第九十四章 人远天涯(五) 唐落葵掩嘴轻笑了声,才娓娓道来:“我从小便在崖村长大,听祖父说,崖村的人都是从东厥之战存活下来的遗骨,他们在那里寻了个避乱之所,久而久之便成了一个村落。我祖父以前也是一名医术高明,受人追捧的大夫,可面对战乱时的惨烈,他亦是倍感无力,索性隐姓埋名准备一辈子待在村里,不再出去。” 东厥之战的惨烈她也有所耳闻,只记得当时父亲想尽办法从各地筹集了许多粮饷,在府门外为百姓布膳施粥,那时她不过五六岁,可西陵城中的萧条她至今都还依稀记得。 “你们能从村里出来,应是有我祖父打了照面,否则村民是不可能放人自由出入村子的。”唐落葵解释道,“他们都恨透了东厥人,阿弱也是。” 杨瑾汐听她说后,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起离开时那些村民的眼神,当时觉得莫名其妙,现在细细再想,顿时有些背脊发凉,那些人的眼中分明是恨不得将他俩手卸八块的浓浓恨意。 原来,虽然这些年家国安定,看起来人人安乐富裕,可时不时就会有东厥人变着花样儿来扰乱百姓的生活,一些本来不富庶的小镇更是如此。阿弱一夜之间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一路逃到崖村外,被村里人驱赶时正好遇上了她的祖父采药,见她可怜便收留了。 “阿弱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生病,一病就是整整足月,”唐落葵微微叹了口气,“想来也是母体中就带来的病因,后来在我祖父的调理下才渐渐好了些,只是她病虽是好了,嘴上却从来都不饶人的,三姑娘应该已经见识过了。” 刚巧不巧,她倒是没有见识过,只是听阿尔云那说起,她昏迷时都是那小姑娘在帮忙煎药,指点着他喂药。杨瑾汐点头笑道:“是的,阿弱是个好姑娘。” 唐落葵似乎是轻叹了口气,轻轻说道:“不过这样也好,祖父身边好歹有个伴。” 看她隐隐带着宽慰的笑意,杨瑾汐又开始好奇。听她这样说,祖孙二人相依为命数十载,为何她又要将自己的祖父留在那儿,自己又独身一人出来呢? “那你为何不将他一起带出来呢?老人家很是挂念你。”杨瑾汐这样想,嘴上也这般问了。 唐落葵的眼神中却隐隐有些失落,她又放了片薄荷进茶水里,悠悠说道:“他说他大半辈子都在那儿,如今老得腿脚不利索就更不想走了,况且阿弱也不想离开那儿。”她轻抿了口茶水,叹声说道,“祖父是放心不下村里那些人,老的老,残的残,他觉得那些人太苦了。” 杨瑾汐忽然想起初次见面时她身旁的两兄弟,方才进来时直到现在都没有见着人,下意识问道:“之前和你一起来的那两个小孩子,怎么不见身影?可是去哪儿玩儿了?” “他俩不贪玩,”唐落葵轻抿着嘴,笑说,“应是在前堂帮着打下手吧。” 印象中那俩兄弟还只是孩童中,在前堂能打什么下手?杨瑾汐心中觉得有些疑惑,脱口而出:“唐姑娘,他们与你非亲非故,为何你要救他们?何况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带着两个孩子在外面,总归对名声不好,你祖父若是知道的话……” “祖父知道的,”唐落葵见她眼神中带着迷茫,起身解释道,“这两孩子的母亲刚死,父亲就将他们圈在街上大声叫卖,旁人视而不见可我不能,我虽没有什么其他的本事,可凭着双手还是可以让他们活下去的。我祖父一身医术却甘愿留在那小小的崖村,他并不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只是因为放不下村里的人和阿弱。” 医者仁心,莫过于此,可是从医者一向清高,又怎会放任自己的孙女流落至琴女,杨瑾汐正凝神静听时,门外忽然想起了短促的敲门声。 应是知道杨瑾汐在屋内,还刻意将声音压得低了些:“唐姑娘——” “来了。”唐落葵应道,转身向杨瑾汐行了一礼,还未开口,杨瑾汐就起身说道:“我随你一同去吧,这么久了还未曾听过你的曲子。” 大堂内,珠链后,随着纤细白皙的手指轻拨琴弦,一阵悠扬清雅的琴声随之而起,有人为之陶醉,有人为之喝彩。杨瑾汐默默看了许久,忽然起身往外走去。 “夏掌柜。”绿云寻着正在低头忙碌的夏掌柜,轻声唤道。夏掌柜应声抬头,瞧着不远处含笑的杨瑾汐,转头吩咐后立即迎上去。 杨瑾汐瞧了眼进进出出的货物,再见他衣袖半撸,露出的小臂有些血色,像是被划伤了,鬓发上也落了许多灰,笑着说道:“夏掌柜何必事事亲力亲为,这些小事自有年轻人来弄。” 这个夏掌柜也是开办和乐楼时便在的老人,按着年岁来看,算是父亲那一辈的人了,做事稳妥,矜矜业业,品行端正,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犯过一丁点错,杨瑾汐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对他自然是千万个放心的,不然也不会将这和乐楼每日大大小小所有的进货出货全部交与他的手上。 “他们毛手毛脚的,我不放心,还是亲自看着才心里有底,免得他们弄错了再添麻烦,”夏掌柜呵呵笑道,“小姐可是有事找我?容我去洗个手马上就……” “不用,”杨瑾汐出声制止了他准备转身的动作,向前一步,正想开口时余光就看见两抹小小的身影弯着腰忙前忙后地清点货物,有些微愣。 夏掌柜顺着她的眼神往后面看去,指着那两人说道:“他们俩就是那个唐姑娘带来的,三小姐应该是见过的。” 这两个小兄弟她隐隐约约有些印象,长得九分相似,像是同胞。杨瑾汐点点头,微微皱着眉头,轻声问道:“他俩是不是年纪尚少了些?” 闻言,夏掌柜咧嘴笑了开来,“我之前也是担心,这么小的男娃娃能做些什么,不过这些日子看来,他们两人细心入微竟然比陆七他们强多了,所以我就边做边教教着两兄弟,将两人好好培养一下,也免得哪日我没了,和乐楼没人接我的职务不是?” 夏掌柜家中只有一个女儿,早年夫人去世后也没有再续弦,一直孑然一身至今,前些年在杨瑾汐的帮衬下,寻了个好夫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也算是余生无忧了。而陆七,则是夏掌柜的小侄儿,为人处事和夏掌柜一般忠厚老实,只是胆子小了些,不善与人交际。 “夏掌柜是个大善人,定会长命百岁的!”杨瑾汐戏笑道,“我只是觉得他俩应是去学堂的年纪,不应为了生计整日奔波。” 夏掌柜却是轻轻摇头,语气中充满无奈:“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哪有什么心思去学堂啊,只要有口饭吃不饿死就行了,这世上穷苦的人多了,三小姐不应为此多虑。” 都要被亲爹当成货物卖成银子了,哪还有什么心思想着去学读书之道,杨瑾汐望了眼仍在忙前忙后的两兄弟,淡淡说道:“那夏掌柜看着办吧,唐姑娘的祖父对我有过救命之恩。” “啊?”夏掌柜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应道,“三姑娘放心,我会将他们安排好的。” 再出和乐楼时,天空已退去了早上的雾蒙蒙,一片蔚蓝,下了雨之后空气中带着一丝清爽之意。杨瑾汐在路上慢慢走着,绿云跟在身边。 “小姐,奴婢觉得您这次回来之后有些不一样了。”绿云突然开口说道。 “我之前是什么样子?”杨瑾汐不以为然地笑着打趣道,“难不成是凶神恶煞的母老虎?” 绿云当真是认真回想了一下,点了头,又摇摇头,表情似乎有些难为情:“小姐虽然是平日里对我们对府中的人都很好,但其实大家私下都有些怕您。”她看了看杨瑾汐的脸色,看起来没有不悦的迹象,又继续说道,“而且小姐从不正眼瞧那些卖艺的女子,连带着大姨娘,小姐都不太给好脸色,今日却还单独去见了唐姑娘。” “若不是这次阴差阳错被唐姑娘的祖父所救,我今日也不会去找她,更不会知道原来女子不应有身份高贱之分,卖艺的女子也不是个个都是居心叵测之人,”杨瑾汐淡淡说道,“以往是我对她们的成见太深,是我太过偏执。” 她沿路看着街上的商贩,听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心中忍不住在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原先她总觉得没有人会舍身忘己地帮助别人,所有人都是有所图所以有所助,只是如今看来,好像这一切都被自己推翻了。 “不过,大姨娘做的事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杨瑾汐沉声说道。 绿云听她这样说,就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道:“小姐,奴婢今早听她们在私下议论,说大姨娘昨日悄悄出了府,回来时……”她将声音压得更低了,“回来时脖子上有些红印,说,说是那种印记,奴婢没有见过,不知他们说得是不是真的……” 杨瑾汐看着她面色发红,眼底闪过一丝惊愕,又很快消失,她嗤笑一声,眼底被无尽的嘲笑替代,“二哥儿怎么样?” 她虽问得突兀,可绿云还是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小心翼翼地说道:“今早二哥儿没有等三哥儿就走了,奴婢看他眼睛都是肿的,唤他他也不说话。” 看来杨诚轩是听进了大姨娘的话啊,即使自己的母亲再不堪总归是血肉至亲,不过怎么会莫名感觉自己多年来的心血都白费了呢?杨瑾汐苦笑着摇头。 第九十五章 旧梦如烟(一) 另一头的东陵贺府门口,早早就高挂上了红灯笼,门口的小厮们神色紧张,时不时望向入口转角处,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府内也有一抹身影正早府中到处张罗着,看起来很是着急。 “往左一点,对对对,再往右些,哎呀你怎么这么笨啊,让开我自己来!”说这便自己自己上了凳,接过丫鬟手中的红联贴在门上。转头又瞧见两个小厮正抬着一盆吊兰往房内走去,紧忙叫道:“等一下等一下,四王妃喜欢的是君子兰,你这是从哪儿拿来的吊兰啊,快拿回换了去!” “这是大夫人差人送来的……说是四王妃喜爱兰花……”小厮们笑着说道,“二夫人要不……” “王妃喜欢什么我比谁都清楚,让你换就去换,手脚麻利些,等下王妃的马车到了你还没弄好,那就等着挨打吧,我可不帮你说话!” 听说四王爷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还不尽量不要招惹的好。见她如此说,小厮们也笑着连声应道,赶紧将花盆又抬了下去。贺家二夫人舒青青的娇蛮,东陵人人皆知,不过她娇蛮却不从不让人为难,府中上下都喜爱她的紧。 刚走了没几步,大夫人便摇着扇子过来了,拦住抬着花盆的两个小四,问道:“这是做什么?这才刚进府的花又要搬到哪儿去?” “这……”两个小厮进退为难,怕说了被骂,所以一时踌躇语噎不知该怎么回答。 眼尖的舒青青瞧见了,笑着走了过去:“大嫂啊,府中可万万不能放吊兰,大嫂定是被那商贩子骗了去,改日我陪你一块去好好跟他讨个说法,竟敢框我们贺府的大夫人,”边说边对小厮说道,“楞这干什么呀,还不快下去,真不怕四王爷到时候责罚?” 两个小厮得了令,连忙退了下去,才得以舒一口气。贺府的人都打心里怕大夫人温阅宁,大老爷惧内,这是所有东陵人都知道的秘密,老妇人在世时还能压制得了她,如今老妇人不在了更是没人能管得住她了,怕只有二夫人能将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弟妹说的可是真的?为何府中不能放这东西?”温阅宁满腹狐疑地问道。这个舒青青祖上出过风水先生,若她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说不定还真的是那个商贩骗了她,想到此处,温阅宁的脸色霎时就沉了下来。 “大嫂你想想,”舒青青用手边比划边说道,“吊兰的叶子往下走的,那就是下坡路的寓意,风水上可造成夫妻不和,家业不兴,”她停顿了一下又忽然摆摆手笑道,“反正我父亲曾是这样对我说的,大嫂听听也就罢了,莫让这些小事伤了咱们妯娌间的和气。”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温阅宁轻笑着说道,“多谢弟妹提醒了,四王妃的房间可收拾好了?他们算着时辰也快到了吧?” “屋内就是稍微打扫了一下,将床单被褥更换一下,其余就是和她走前一模一样的,”舒青青凝神想了片刻,笑着说道,“别的,好像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温阅宁先是左右环顾一周,见着小院内花草整整齐齐地将门口围了一圈,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瞧瞧这一院子的花草还说不费心,不过四王妃一向与你交好,若是让我说出她有什么喜欢吃的喜欢用的,我倒还说不出来。” “大嫂可别这样说,若不是母亲从前常常在我耳根子边上念叨,我也不一定记得住,”舒青青亲昵地拉过她的手,将她往屋内带,“大嫂若是闲来无事,可以帮我看看可还有什么需要置办的,毕竟四王爷亲临,可别太过寒酸了才是。” 听她这样说,温阅宁心里也舒坦了些,眼中的笑意也明显了些。 一辆马车悠悠进了城,看上去和寻常家的并未不同,只是并骑在马车右侧的男子长得可谓是天姿国色,多次令人驻足回首,尤其是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轻轻一瞟便勾人魂魄。 珠帘从里面卷起一角来,仅仅露出一侧轮廓分明的下颚线来就知,这定也是一位容貌毫不逊色的贵家夫人。 “云期,待会儿小舅母见着你肯定会拉着你问东问西的,你可别什么都告诉她。”楚妙尔微微探出头来,仰着头对身旁的傅云期说道,“不然可能一夜我都要听她念叨。” “你不喜欢小舅母吗?”傅云期不明白地问道。 楚妙尔摇摇头,莞尔一笑,似是想起许多以往的事情来,“小舅母很可爱,听祖母说她以前常常背着小舅舅骑马,摔了也不敢说,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骗小舅舅说是贺榆新淘气将她绊倒的,所以贺榆新小时候可没少被小舅舅毒打。” “是吗?”傅云期光听她说着就觉得这个小舅妈有些意思,“那你小舅舅挺好的。” 听他夸小舅舅,楚妙尔还有些不乐意,急急为舒青青争辩道:“小舅妈年轻时可是不少人的梦中仙娥,据说提亲的人都踏破了她家的门槛,却被我小舅捷足先登,可不得好一点?” 楚妙尔想起她初见舒青青时,正时她被推入池塘的第二日,刚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这个小舅母,舒青青怕她抑郁生病,日日来陪着她,她也是在这个时候知道了这个小舅母那么多有趣的事情,不过舒青青是她来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二个人,第一个就是贺润嘉,她的表姐。 “大舅和大舅母如何呢?”傅云期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楚妙尔回过神来,撇撇嘴,摇头说道:“一个懦夫一个悍妇,不足为奇。” 看她眼中带着些厌恶,傅云期大概也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就没再多问,他环视了四周的街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周围的店面商铺似乎都还未变,这趟回来还要去那个寺庙卡看看才是,算是菩萨显灵才让他们再次相遇。 “你笑什么呢?”楚妙尔见他唇角上扬,以为他是见着什么有趣的事情了,透过竹帘往外看去有什么都没见着,不免有些疑惑。 “没有笑什么,”傅云期俯下身来轻笑着说,“只是在想要不要去庙里还愿。” 还愿?有什么愿……楚妙尔蹙着眉头想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随即笑着点头:“定是要的!” 马车已经不知不觉间已经悄悄行至东大街,往前拐个弯再走个几百米就是贺府。 马车刚刚露出一个头,门口的小厮便兴高采烈地往府中冲去,边跑边说道:“四王妃的马车到了,四王妃的马车马上到府门口了!——” 第九十六章 旧梦如烟(二) 府中所有人都早已在前厅等侯多时,贺榆新被自己母亲从学堂唤了回来,说必须亲自接见王爷和王妃表姐不可。连贺润嘉都从婆家回来,准备看看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表妹。 “盼着盼着终于到了,走,咱们快出去吧!”舒青青说着就准备起身,倒是被贺牧风眼疾手快地一把拦住。 “急什么,好歹也是见皇族中人,即使再高兴也不要这么没了规矩,可别被人说了闲话。”贺牧风这话里的语气多少有些宠溺在里头,这旁若无人的恩爱可是羡煞了不少人,尤其是贺润嘉。 只见她淡淡地瞟了一眼舒青青,故意轻笑着说道:“今日来的可是四王爷,叔母要谨慎些才是,这可关乎着贺府的颜面。” “润嘉,怎的和叔母如此说话?”贺牧风小声训斥了一句,说是训斥还不如说是提醒。只是贺润嘉并未领情,脸上出现了不耐烦的神色。 舒青青刚进府时就不太喜欢这个侄女儿,总觉得她说话阴阳怪气的,但也没有想过她会有一肚子的坏水,直到她亲眼目睹了贺润嘉将楚妙尔推下池塘后,自己却在一旁得意地笑,便再也不能正眼瞧她了。 “润嘉提醒的是,只是我这性子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了,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和你叔父去门口将四王爷和四王妃迎接进来可好?”说着也不管贺润嘉是什么神情,拉着贺牧沧就往府门口走去,被忘之脑后的贺榆新自觉地紧跟其后。 “青青,我觉得你似乎在针对润嘉……”贺牧沧小声提醒道,“还是不要做得太过明显了,不然大嫂那个脾性你也是知道的……” 她没有同贺牧沧说过那件事,所以他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妻子为何总是和自己的大侄女儿针锋相对。 “她小小年纪不学好,对叔母不敬,说话同她母亲一样阴阳怪气的,我这能给好脸色跟她说话已经是很极好的了,你还要我如何?”舒青青见贺榆新别过头,凑上前去悄悄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贺榆新哪能没看见,不过自小这些情形也见得多了,早早就学会刻意回避,装作耳聋眼瞎而已。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贺牧沧无奈地笑笑,不予争辩。他这个妻子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别人给她三分脸,她就让别人七分,若是给脸不要脸,那她可就要蹬鼻子上脸了。 他们刚到府门口,贺牧风三人也跟着出来了,与他们站在一处,面带笑容,俨然是一团和气。 不多时,马车缓缓停在了贺府门口。 贺润嘉第一眼便瞧见了马上的人,那人的头发用玉冠束于头顶,显得脸如雕刻般棱角分明,下巴微微抬起,那高贵的姿态定是四王爷无疑。 那人也朝她看来,贺润嘉与他的目光不期而遇,瞬间失了神,只是那人原本脉脉含情的双眼逐渐变得漠然而凌厉,忽然从她脸上移开目光。 “见过四王爷,四王妃。”还是舒青青这一声明亮的高呼,才拉回贺润嘉的神智,赶紧跟着跪下迎接。 “舅舅舅母们快起来,”楚妙尔见了舒青青也是高兴,特意上前拉起她的手,将她扶起来笑着说道:“妙尔只是回家探亲,连见面礼都还没准备,舅舅舅母们又何必行这么大的礼,私下哪有这么多规矩!” 听她这么说,原本随和的贺牧沧也没有再顾及君臣礼仪,笑着说道:“回娘家要准备什么见面礼呀,就图人回来乐得高兴,小舅母知道你要回来,提前半月就在开始张罗,生怕你回来住得不习惯还特地去置办了好些物什。” “你小舅说得不假,不过你大舅母也选了不少你喜欢的花花草草,待会儿你进去可喜欢。” 楚妙尔闻言,冲着温阅宁轻轻一笑,轻唤了声“大舅母”,微微颔首表示谢意,对这个大舅母,楚妙尔着实喜欢不起来,且不说外祖母在世时就对她苛责相待,连贺润嘉明里暗里都针对她的那些事,温阅宁心里也是清楚的。这下轮到温阅宁怔住了,原来她托自己挑选了这么多天的花草,是为了替她在楚妙尔跟前说好话?一时之间,温阅宁倒是不知是不是该感谢这个弟媳妇了。 “表妹,表妹夫,这么远回来肯定累了,先进屋去吧……”一旁的贺润嘉笑着提醒道,眼神却往傅云期身上瞟了几眼。与方才的嚣张不同,现在整个人看起来温柔大方。 舒青青也没有在意她的装模作样,弯着眼顺口接道:“咱们进去说吧,茶水造就泡好了,妙尔还是喜欢和青茶,小舅母没有记错吧?”悄悄问道,“四王爷喜欢喝什么?” 楚妙尔闻言莞尔一笑,转过头去问道:“小舅母问你喜欢喝些什么,好吩咐下面的人准备。” “我随妙妙,小舅母不用另作准备。”傅云期这一声妙妙,一声小舅母叫得舒青青的心里头直呼爽快,对这个侄女婿也多了些欢喜。温阅宁虽然有些不舒服却更多的是忐忑,四王爷对楚妙尔如此百依百顺,那从前苛责她的那些事情不知道四王爷会不会计较。 最难受的莫过于贺润嘉了,她为嫁人前千方百计地整过楚妙尔,让她摔下马,让她与家人走散,推她入了池塘,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得了这么好的夫君。 舒青青一直拉着她的手走至前厅坐下才舍得松开,惹得贺牧沧忍不住开口对笑道:“他小舅母想念妙尔的紧,见人一回来手都松不开了。” 一旁一直默默不吭声的贺牧风终于是开了口,他细声细语地说道:“妙尔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她小舅母定是有许多话想对她说的。” “表妹可不能偏心只说给叔母听,”贺润嘉笑着说道,“我也想听听表妹在京都的趣事呢,不妨也说给我听听?”贺牧风一向性格软弱,听她这样说,也笑着闭了嘴不再说话。 楚妙尔倒是见怪不怪,这个大舅一向没有主见,所言所想皆是被他的一对妻女左右,以前如此,现在依然没变。 第九十七章 旧梦如烟(三) 舒青青见贺润嘉的一双眼睛都要落到傅云期身上了,出声笑道:“妙尔舟车劳顿,回来还没休息呢,咱们让他夫妻二人先去休息一下可好?白桃——” “在的,二夫人。”白桃应声上前来。 “小舅母,我和云期想先去祠堂,”楚妙尔轻声说道,“他这趟特地回来想为外祖母和母亲上柱香。” 舒青青听后连连点头,对傅云期的看法更加好了些,原来外界传言的不一定是真的。她笑着起身,“那我和你一起去吧,大哥大嫂要不要和我们同去?” 老夫人在世时温阅宁对她并不好,如今去世了,若不是情非得已的情况,根本不想踏入祠堂一步。贺牧风对自己的母亲心怀愧疚,更无脸面对她和祖上。 温阅宁不失礼貌地笑了笑,说道:“府中晚膳还未准备,我待会去后厨守着免得出错,你们去吧。”她此话一出,贺牧风和贺润嘉也点头附和。 后厨备菜能出什么错,大家都知道这只是她的托辞,所以也没有过于计较。 “白桃,你和知夏也许久未见了,你且去吧,我带他们过去就行。”舒青青会心说道。 “你去吧。”得了楚妙尔的同意,白桃这才笑着离开。看着两人亲昵挽手离开的身影,舒青青似是叹了口气,“知夏在府里也常念叨白桃,生怕她的性子在王府中受了他人欺负,如今看起来像是还挂了些肉,想必日子过得不错,知夏这下可是放心了。” 楚妙尔跟她走在前边,边走边说道,“白桃脾性可没有改,府中上下都将就着她,眼下我正帮她物色婚事。” “当真?快与我说说那人是谁?长什么模样?”舒青青又惊又喜,圆圆的眼睛瞬间放大,急急问道,“白桃那丫头性子单纯,可不要被人骗了去。” “不会,知根知底,品行端正”楚妙尔俏皮地眨眨眼,示意她往后看,“此人近在眼前。” 后面除了傅云期就是他身边的侍卫,舒青青悄悄用余光打量了一番,心中了然,转过头来小声说道:“看起来相貌倒是可以的,有你在,量他也做不出什么幺蛾子来。” 亭风早就发现了她在偷偷打量自己,心中不明所以,只觉得不知道何时开始,四王妃变得神神叨叨的,有时候笑得令人心慌。 “王爷,”亭风走近了些悄悄问道,“王妃她们为何这么看着我?是我近日做错了什么事吗?” 这时刚好走到祠堂,舒青青回头扬声说道:“无关的人就在门外候着吧,云期,快来!” “你自己去问她吧。”傅云期淡淡丢下这句话便快步跟上去,转身进了祠堂。 祠堂内总是弥漫着香火的气息,祖先的排位按着顺序排放着,整齐有序。楚妙尔和傅云期在舒青青的指引下,很快便出了祠堂。 “你外祖母若是泉下有知的话,也定是欣慰得很,好在寻了个好夫君,算是弥补了贺府和楚府对你的亏欠。”舒青青牵着她的手,从祠堂出来,心中顿时万千感慨,“你母亲也是个苦命的人,死后也未能和你的父亲同穴,你外祖母生前一直觉得对不起你的母亲,临死时也害怕你母亲不肯原谅她。” 这些事情楚妙尔只是隐隐约约从外祖母偶尔的梦中呓语中听过,其中的缘由她也未曾细细追究,现在听舒青青这样说,倒是免不了有些好奇。 “小舅母,我一直不明白,为何外祖母要坚持将母亲的骨灰迁回东陵?”楚妙尔轻声问道。 “哎,”舒青青叹了口气,似是想起多年前的往事,眼神开始变得悠远,“当年你父亲路过东陵,与你母亲两人一见倾心,那时你母亲尚待闺中,东陵不少人前来提亲,可她偏偏都看不上非要跟着你父亲去京都。” “外祖母应是不愿意的吧?”楚妙尔肯定地说道。外祖父去世得早,那些年全靠她一人苦苦将贺府支撑下来,三个儿女也她自己一手带大,虽说贺府没有富甲一方,可在东陵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母亲小了小舅七八年岁,算得上是真正的‘老来得子’了,府中所有人都宠着她惯着她,听说她出生时外祖父可是在手中抱着紧紧的舍不得撒手。 “又有谁愿意呢?”舒青青轻轻摇着头,“当年你父亲在府外苦苦相等,而你外祖母将你母亲关在房中,不准她出去,谁知道第二日去瞧,房中哪还有你母亲的身影,单单只留了一封信就这样跟着你父亲走了。到你出生之日,你父亲才差人送了封信回来……” “说我克死了母亲,然后将我连夜送回了贺府来?”楚妙尔淡淡说道,就像是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这些本来也与她无关,只是她刚来这里时,晚上总是梦见楚妙尔给她托梦,自然而然也就知道了她小时候的一些遭遇,也自然感同身受到了她的愤怒和委屈。刚开始会又些不适,可慢慢地就很少在梦里见到楚妙尔,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投了胎。 “对,”舒青青微微点头,牵着楚妙尔的手慢慢说道,“你外祖母虽然生你母亲的气,可始终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见着你更加怜惜,后面知道你母亲尸骨未寒时大夫人就进了楚府,你外祖母连夜动身去了京都,亲自上门将你母亲的骨灰迎接了回来,还重新立了灵牌。” “怪不得母亲的灵牌上并未写楚家姓氏,而是写的’贺家三女‘,原来是这样。”她出嫁前去祠堂拜别母亲时,便看见了灵牌上的题字,只不过当时并没有过问其中的缘由,如今听小舅妈说了后,更觉得母亲是个可怜的女人。 身后的傅云期也听得入神,他虽早就派人打听过楚府与贺府之间的恩怨,可这些细枝末节他自然是不知道的,听了这席话,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楚雄当初会用尽心机地将楚羡雪换成楚妙尔嫁入四王爷府。 “若不是大舅母从中斡旋,母亲一个娇生惯养的闺阁女子又怎么有胆子出了府去?”楚妙尔冷冷地说道,“说是与她无关,我都不相信。” 几人正往饭厅走去,府中丫鬟也刚好寻了过来。“二夫人,王爷王妃,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大夫人让奴婢前来接你们。”那丫鬟规规矩矩说道。 “好,这就去。”舒青青笑着应道,低头小声劝道,“你大舅母这些年变了不少,看起来也多少有些后悔当年做的那些事的,从前的事情咱就不要去提了。” 楚妙尔笑着点点头,没有吭声。到了饭厅,他们按着辈分落了座。再次坐在这圆桌上,楚妙尔竟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贺牧风见着她发愣,轻声提醒傅云期:“云期,妙尔最喜欢这道菜了,你为她多夹一些。” 傅云期倒是老老实实地给楚妙尔夹了许多放在碗中,俨然是一副乖侄女婿的模样,楚妙尔看着碗里的菜,客气而疏远地对贺牧风说道:“多谢大舅。” “欸……”贺牧风许久没听到楚妙尔唤自己,竟乐得咧开了嘴,有些涩涩地应道,“这孩子……跟大舅客气什么……” 楚妙尔看着他面上露出忸怩不安的神情,只片刻便从他脸上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他惧内怕妻,纵容自己的妻女欺压自己的同胞兄妹,这种人无法得到她的同情。 见着楚妙尔与傅云期恩爱有加,贺润嘉心中不是滋味,却装作落落大方的样子笑道:“表妹和表妹夫的感情甚好,祖母要是知道,也算是放心了,是吧,母亲?” 她这话酸溜溜的,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滋味来,可还未等她的母亲回答她,就被楚妙尔的一句话给怼了回去。 “方才已经给外祖母禀告过了,想必她老人家已经乐不思蜀,倒是表姐你啊,”楚妙尔挑衅地盯着她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我常同云期说你和表姐夫举案齐眉,进府前云期还在说想要看看表姐夫呢,表姐,表姐夫怎么没来呢?” 贺润嘉的夫君也是东陵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出身,贺章两家算得上是世交,从小便定了亲,外人看起来算得上是上乘的姻缘了,原先夫妻二人也算郎情妾意,只不过多年来贺润嘉都无所出,那家便按耐不住了,提她夫君纳了许多小妾。在楚妙尔出嫁前,常常嘉着贺润嘉三天两头地往娘家跑,有时脸上还有淤青,明眼人都看得出日子过得并不好。 舒青青见着眼前的情形,本想出声劝劝,还未开口,放在桌下的手就被贺牧沧握住了,她看了眼贺牧沧的眼神,便合上了嘴。 果然,此话一出,贺润嘉立马变了脸色,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还是温阅宁尴尬地笑了笑,开口解释道:“章家的酒坊近日有些忙,所以没能抽出空来。” “酒坊再忙还是能抽得出空的,又不是表姐夫亲自酿酒,”楚妙尔转头看向正在听戏的傅云期,慢慢说道,“若是表姐夫忙得这点时间都抽不出来,那我们不如亲自去章家见见?不然回了东陵都不去打个照面,会不会显得咱们二人太没有规矩了?” 第九十八章 旧梦如烟(四) “我都可以,妙妙决定就好……”傅云期并未有半分犹豫,爽快地点头应道。 见他们夫妻二人一唱一和唱了这出戏,舒青青抿嘴笑了起来。不知为何,觉得这个小侄女儿成亲之后嘴上的功夫也厉害了,从前总是闷声闷气的像个小哭包,尽是受欺负。看来之前楚雄去世时她独自操持后事的消息不假,她真的可以独当一面了。 “哪能劳烦表妹和表妹夫走这一趟啊,明日我让他过来便是了。”贺润嘉此刻时骑虎难下,对方坐着的虽说是自己的妹夫,可再怎么说也是当朝四王爷,可不能得罪。 温阅宁将手中的筷子捏得紧紧的,头疼得厉害。楚妙尔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辱的三小姐,早就劝她嘴里老实些,便不听,现在倒是被楚妙尔扇了一巴掌,还要陪着笑。 席间贺润嘉倒是没有再说出什么讨人嫌的话来,只闷声不响地吃着碗里的饭,楚妙尔抬眼瞧了几次,估摸着是这想着如何让她家中那位体面地来见她。 “榆新如今可有相好的姑娘?”楚妙尔忽然瞥见了不发一言,毫无存在感的表弟,转头问道贺牧沧,“小舅和小舅母可有人选?” 舒青青幼时不慎坠下马,落了疾,好似也是多年无所出,听人说舒家曾经上门劝贺牧沧给他们一封休书,并且却贺牧沧重新娶妻纳妾,可贺牧沧却不愿意,并放言说此生只有舒青青一人为妻。也许是感动了上苍,在楚妙尔出生的第二年,贺榆新也出生了,所以贺榆新按照年岁来说,应要叫她一声“表姐”。 “他啊,”舒青青笑着说道,“他说他还不想娶妻,想先为贺家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呢!” “女人太麻烦了,不如自己一个人还清净些。”一直没作声的贺榆新忽然说道。 在楚妙尔的印象里,这个表弟性格安静沉稳,话也很少,她来贺府的几年同她说过的话几乎一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你是在说你母亲让你耳根子不清净了吗?”舒青青佯作生气的样子数落道。 “不是不是,您快吃饭吧,才都要凉了,免得夜里又让父亲起来为您四处找吃食,”贺榆新边往她碗里夹菜边说道,“您多吃些。” “这孩子……”贺牧沧也宠溺地看着他们母子二人,一脸无奈。 看着小舅母一家和乐融融的,楚妙尔心情也跟着好了些,她轻声说道:“榆新,若是有朝一日得了功名利禄,来京都一定记得来四王府找表姐,你表姐夫也可以为你打点一下关系,这官路也走得顺畅些。” 她本是好意提醒,谁知贺榆新只是淡淡说道句:“多谢表姐,若是真有那日我再来找你。” 也罢,小舅母这种大大咧咧的性子,竟然会生出这么闷声的儿子来,楚妙尔只是笑着没有再搭话。 散了席之后,贺润嘉便忧心忡忡地坐着轿子离开了贺府,而楚妙尔吃得多了些,便邀请傅云期坐在院子里赏月喝茶。 白桃忙前忙后地煮茶,而亭风则是双手环在胸前,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白桃狠狠剜了他几眼,才想起去帮帮忙。 真是一对欢喜冤家,楚妙尔瞧着他俩,心里暗暗笑着。 月是天上月,景是从前景,如今身边却多了几人。 “你以前就喜欢这样坐在院子里看月亮吗?”傅云期将目光从天上移到她的脸上,轻声问道。 刚来时,她总是这样坐着院子里,不明白为何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总是一坐就是半宿。楚妙尔微微点头,笑道:“对,有时候会想天上是不是真的有嫦娥,是不是真的有广寒宫,也不知道嫦娥仙子会不会觉得孤独。” 听她还有闲情逸致开玩笑,傅云期伸手将她揽在怀中,在她额上印了一吻后才淡淡说道:“你说得没错,小舅母话挺多的,怪不得你表弟话那么少,定是话都被小舅母说完了。” 听他一本正经地说笑,楚妙尔捂嘴笑了起来,稍稍推开了些,看着他说道:“哪有你这样说的自己的表弟的。” “终于笑了,”傅云期重新将她搂在怀中,微叹着气说道,“你母亲是个可怜人,若是没有遇见你父亲想必也是过着平安喜乐的一生,今日听了你和小舅母说的那些事,才明白你的不易,今后还是少回来些,免得你那个表姐惹你不开心。” “嗯……”楚妙尔靠在他怀中半闭着眼睛说道,“人各有命吧,且看着就是。” 贺润嘉的轿子前脚刚刚停到府门口,后脚便驶来一辆马车。她站在门口等了片刻,直到轿子上下来一人,怀中还亲昵地抱着一名女子,她才红着眼睛转身小跑进了府。 门口的小厮看着自家夫人哭着跑了,又见着自家少爷搂着另一个女子回来,连忙低着头轻声唤道:“少爷,”又有些犹豫地说道,“少夫人刚刚进府。” 章意脸上有些红,显然是喝了酒的样子,他不以为然地说:“回来就回来,有什么稀奇的。” 小厮看着他大步迈进,轻叹着气摇头。 独自在房间里坐了半个钟头,蜡烛也燃尽了一支,贺润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悄悄抹了眼泪,起身出了房门,径自往北院走去。 原先章意还有些顾忌她的颜面,虽是找女人,也从不会将女人带回府中来,现在越是变本加厉了,竟然正大光明地将人带入了府,那府中的下人该如何看待她! 她屏退了门外的几名小厮,轻轻扣了房门,房内才传来不耐烦的声音:“谁这么不长眼啊?进来!” 章意几日未归家,她也找不到人而已,根本不是在忙着酒坊的生意。贺润嘉将手收回袖子里,深吸一口气才伸手推开房门。 即使是自己早已司空见惯,可看来眼前的情形还是有些吃惊。屋内衣衫零落,四处可见,床上一男一女衣不蔽体,那女子见了她也丝毫不惊慌,只是往那男子怀中缩了缩,眼神却是充满挑衅和试探。 这个女子是酒坊的一个小丫鬟,从前只是觉得她长得乖巧,却不知骨子里原来这么浪荡,什么时候和章意滚上了床她都不知道。 “你给我滚出去!”贺润嘉本就生气,想到此处更是又羞又怒,忍不住大声喝道。 这一声倒是让那丫鬟更是往章意的怀里靠得更紧了,简直是密不可分。她楚楚可怜地抱着他,说道:“爷,姐姐好凶……” “谁是你姐姐!真是不知廉耻!”贺润嘉失声怒吼道,她恨不得冲上去狠狠打这贱人一耳光,“别以为有人为你撑腰你便了不得!” 听她这样说,章意瞬间就横了眉,“你反了天了你!竟敢在我面前嚷嚷!”将被子用力一掀。见着章意变了脸色,像是马上要冲过来,贺润嘉立即说道,“我表妹今日回贺府了。” “表妹?”章意怔在原地,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难掩惊喜地问道,“那个嫁入王府的表妹?!她回来做甚?” 贺润嘉见他朝着自己大步走来,下意识地退了两步,颔首应道:“回来给祖母上香,王爷也来了,邀你明日去贺府用膳。”她抬眼迟疑地问道,“你,明日可有时间去?” 王爷来邀请,自然是有时间去的,何况好不容易有个皇室亲戚,若是能让他帮帮忙,将章氏酒庄的酒引入皇宫里去,那岂不是发了大财了?如此一来,哪还用得早自己整日求爹爹告奶奶地四处找销处!这真是银子自己送上门来! “去!当然要去!”章意忽然想起床上还有一人,转头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我与夫人有要事相商吗?快滚!” 那丫鬟还未从这巨大的转变中回过神来,便被章意直接从床上拉了下来。贺润嘉看着她一丝不挂地裹着被单仓皇而逃,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你不是和你那个表妹一向不和吗?他们为何会邀请我去家中做客?”章意狐疑地问道,“莫不是……做了王妃之后性子也转变了? 在回府的路上,她也一直在想今日傅云期对她的态度,按理说,他们二人感情如此好,若是傅云期知道了她曾经将楚妙尔推入池塘,应是对她不会有好脸色的,今日却没有瞧见什么异常,他应是不知道此事。 “我瞧着她与王爷的感情甚好,今日王爷没有对我冷眼相对,想必她并未跟王爷提起过此事,”贺润嘉顿了顿,继续说道,“她不过是想看我的笑话。” “笑话?”章意再走得近了些,不解的问道,“什么笑话?你那个表妹不是一向沉默少言像个闷声葫芦似的,现在还看你的笑话?” 章意刚和贺嘉润成亲时,也常陪她回娘家,印象最深的便是楚妙尔,这个表妹胆小少话,还记得自己与她开两句玩笑话就哭了,惹得他对这个表妹简直是避之不及。 “她现在和从前大不一样,你明日同我回去就知道了。”贺润嘉特地叮嘱道,“明日,咱们装也要装得和睦些,我有面子,你也可以谈谈生意,两全其美。” 想到明日即将做成一笔大生意,章意心里乐得不得了,看着眼前面色红润的贺润嘉忽然有些心痒,他多久没有碰过她了,她今日好像比平日里动人许多。 见他抬起头,贺润嘉下意识紧闭上眼别过头去,可章意的手却出乎意料地落在了她的腰上,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你怕什么,我怎么舍得打你呢?”章意嘴里微微的酒气喷在她的脸上。 她与章意已经分房多年,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感令她有些不适,想往后缩,却被箍的更紧。章意笑着说道:“夫人不是说要和睦些吗,做戏嘛,自然要做全套了!”说着便将她拦腰抱起。 “别碰我!”贺润嘉大声叫道,反抗着,迎来的却是冷冰彬的耳光。 贺润嘉全身僵硬地任他将自己随意扔在床上,褪去衣衫,趴在床上闻着还有先前女人味道的被褥,心中的屈辱和委屈化成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第九十九章 旧梦如烟(五) 第二日,贺润嘉与章意两人同坐一轿,正往贺府赶去。贺润嘉靠在轿子边,望着窗外逐渐失了神,昨夜那一巴掌丝毫没有怜惜之情,以至于她用了厚厚一层脂粉才隐隐掩盖住脸上红肿的指印。 “在看什么?”章意饶有兴趣地凑到她身边,突如其来的靠近,令贺润嘉心颤地紧紧地往后靠。章意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嗤笑一声后也往窗外看去,街上除了人来人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斜睨了她一眼说了句“无聊”,便坐了自己的位置上。 见他离得自己远了,贺润嘉才松了口气,全身发软。谁能想到在外面嚣张跋扈的贺家大小姐在自己夫君跟前,竟然乖顺得宛若一只小猫,毫无还手之力。 轿子行驶到一处,正独自伤神的贺润嘉猛然瞪大了眼睛,那一张熟悉的面容不正是方宴如吗?眼前便是灵安寺,只见他手扶着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踏上台阶,动作小心翼翼。 前些日子就听说方家儿媳的肚子有了动静,方家老太太高兴得不得了,说是菩萨开眼,让方家没有绝了后,看来他们二人这是去灵安寺还愿了。 当年若是没有那一道圣旨,说不定这方宴如还是她的表妹夫,在楚妙尔出嫁后不久,这方宴如在老太太的威逼下也娶了一房,不过据说成亲之后整整一年他都不曾在房里留宿,两人一直相敬如宾,眼下有了身孕自然是要来感谢感谢菩萨显灵,贺润嘉面无表情的将视线从那女子娇羞的脸上收回。 本以为睡在这张床上定会梦到楚妙尔,却一夜无梦,也不知是不是傅云期在身边的缘故。楚妙尔和傅云期二人刚用完早膳,门口便响起了舒青青的声音,大清早的,就如同听见了黄鹂鸣翠,十分悦耳。 “老远就闻到茶香了,妙尔,你这早上也喝晚上也喝,也不见睡不着觉的。”舒青青笑着走进来,边走边说道,“昨夜睡得可好?”傅云期笑着对她点了点头,以示打了照面。 刚醒的那些日子都是舒青青在身边悉心照顾,所以她日日被噩梦惊醒,舒青青再清楚不过了。只不过她是以为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趟捡回一条命所以噩梦不断,殊不知梦里全是她真正的小侄女楚妙尔。 “以前去小舅那里讨茶喝还要被数落,如今自己没人管了自然要多喝些。”楚妙尔将刚煮好的茶给她倒上,懒洋洋地笑道,“云期在身边我睡得甚好,再没做梦。” 听她语气不像是骗人的,再瞧傅云期亦是云淡风轻,舒青青自然也松了口气。 “你小舅知道你夜间总是惊醒,所以也不敢给你喝茶,”舒青青浅浅抿了一小口,眼睛在两人身上停留了会儿笑着说,“昨天我特地让知夏在房间你点了沉香,想着你闻着也好入睡些,没想到我倒是多此一举了,什么香也不必良人在侧来得实在不是?” 傅云期可不是什么脸皮薄的人,听她这么打趣,也没有丝毫脸热,依然是嘴角含笑面不改色地饮着茶,时不时为她俩添茶,一点也没有架子,舒青青见了更是欢喜得紧。 “榆新同岁的世家子弟应该都已经娶妻生子了吧?”楚妙尔忽然问道,“小舅母,你和小舅当真不急?” “当然急啊!”舒青青放下手中的茶杯,有些无奈地说道,“可他说有了女人闲事也多,难不成我还硬逼着娶不成?他从小性子就倔你又不是不知道,哎,”她微微叹口气继续说道,“不过如今我同你小舅也想开了,我们四处拜菩萨求了这么个儿子,今后就看他自己的造化,求得功名也罢,出家为僧也行,只要他一生平安顺遂我们也无憾。” 从前只觉得小舅母看起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如发,没想到她如此深明大义,在这个朝代恐怕是再找不出像他们这般的父母了,贺榆新真的是幸运至极。 “对,儿孙自有儿孙福,”楚妙尔看了傅云期一眼,见他沉思不语,想必也是心中十分震撼,于是转头笑着唤道,“白桃,你去帮我寻些薄荷叶来。” 虽不明白她想做什么,舒青青还是轻声吩咐道:“知夏,你同白桃一起去吧,好像后院的菜地里还有一些。” 白桃听到知夏和她一起去,脸上的开心溢于言表,行了礼之后便拉着知夏蹦蹦跳跳地走了。 “白桃这丫头还是没有变,什么高兴的不高兴的都挂在脸上,”舒青青见着站在旁边闷不吭声的亭风,忽然灵机一动,转口说道,“说起来白桃也是与你同年岁的吧?也到婚嫁的年纪了,她这性子若是不改,要是嫁了人,免不了受婆家人的欺负。” 乍听这句话,楚妙尔也是觉得有些莫名,直到看见舒青青挤眉弄眼的神情,她才忽然明白过来她话中所指,忍着笑意佯作苦恼的样子说道:“就是啊,我正四处帮白桃寻觅着呢,小舅母可有合适的人选?人长得看得过去就行,家世清白最好,主要的还是要对咱们白桃打心底里好,这白桃若是没有好的归宿,我也不安心。”她悄悄看了眼亭风,故意问道,“云期,你说呢?咱们还是给白桃指一门好亲事吧?” 傅云期抬眼就看见她眼里满满的狡黠,轻笑着点头,顺着她的话附和道:“白桃自小跟着你,自然是要给她许个好亲事的,若是有知根知底的最好,还是要麻烦小舅母多费心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记得好像张家有个家生子,品行样貌都好,不过……”舒青青似乎有些为难地说道,“家生子若是要出府……” 楚妙尔抬头瞟了眼亭风,见他的表情已有些微动,笑着说道:“这有何难的?若是白桃真的看上了他,到时云期出面将他带回四王府去即可。” “洛府家好像也有个年岁合适的,改日我再去瞧瞧……”舒青青抬眼看见原本一本正经地亭风,眼中出现了慌张,故意将声音提高了些,“务必给咱们白桃寻个好的婆家……” 傅云期笑着摇头不与否认,联合自己的长辈来套自己的丫鬟,这等事他还是第一次见。 她们二人一唱一和的,亭风表面上面不改色的,心中早就紧张得不得了了。白桃的年岁与王妃相当,也应该寻个好夫家嫁了去,可为什么一想到她即将嫁为人妇……他滚了滚喉咙,自己怎么就这么不是滋味呢,像喝了药似的那般苦涩。 “白桃……”知夏正带着白桃寻着薄荷叶,边走边闲聊着,“你们王爷待王妃一直这般好吗?我怎么听说四王爷不喜女色来着?” 知夏比白桃虚长几岁,白桃入府时别人都嫌她笨不跟她玩,只有知夏总是对白桃不厌其烦地指导,笑言相待,所以白桃心中对她一直存有感激之情,再后来由于两个主子走得近了,两人更是无话不说,白桃也一直将知夏视为最亲近的姐姐。 听她这样说,白桃用手轻挡在嘴边,神秘兮兮地说道:“知夏姐姐所言不假,我从前也觉得王爷和传言一样,可渐渐地我才明白,传言也不一定是真的。”她肯定地说道,“反正王爷一直对王妃挺好的,只是开始没有这么好,现在越来越好了。” 什么一直挺好的,开始又不好……知夏都被她的话绕糊涂了,拉着她走到一处小菜园里,轻声说道:“反正待王妃好就行,二夫人开始整日担惊受怕的,生怕你家王妃受了委屈,后来听说他们二人感情甚好,才微微放了心,如今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了。” 白桃微微点头,有些犹豫地问道:“知夏姐姐,大福哥待你可好?” 她陪着王妃出嫁的那一年,她在四王府得知,知夏也嫁人了,许的是府中管家的儿子大福。她们都是自小一块长大的,自然也都认识。只是这个大福因幼时患了风疾,所以口齿有些不清,白桃性子急,最见不得别人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所以很少和大福有交集。不过大福为人忠厚老实,还是贺府的家生子,也算得上是良配。 “当然是好的,大福如今话说得也伶俐了些,可惜他这段时间回老家去照看他母亲了,不然也要让他跟你见见。”知夏忽然笑了起来,转身向她说道,“对了,王妃可是对你的终生大事很是上心,还专门让我家二夫人帮忙留意着呢,你自己可有想法?” “二夫人?!……”白桃立即摆摆手,慌慌张张地说,“没有没有,知夏姐姐,我能有什么想法啊?” 瞧着她耳根子都红透了,知夏抿嘴笑了笑,意有所指地挑挑眉,“比如说……有什么心仪之人?王妃待你如此好,若是你开口,她定是能为你做主的……” 心仪之人?白桃的脑中忽然浮现出那人的脸来,还有嘴角那抹若有似有的嘲笑。 她慌张地摇摇头,见知夏笑得不怀好意,白桃逃似的往前跑去,边跑边摆着手,似乎很是着急地说道:“知夏姐姐咱们快找薄荷叶给主子们拿回去吧!” 知夏想起昨夜二夫人对她说的那些话,苦笑着叹口气,怎么这两个人都不开窍呢! 第一百章 陌路相逢(一) 二人采了薄荷叶后,匆匆赶回小院里,自从刚刚知夏在白桃跟前说了那些话,白桃回来时,就刻意离得亭风远远的,亭风站在左边她便走到右边去,亭风往前一步她便连忙再走几步,两人就像是闹着脾气的小夫妻,看得舒青青频频生笑。 正好新的一壶茶刚刚煮好,楚妙尔将洗净的薄荷叶扔进茶杯中,笑着递给她,说道:“小舅母尝尝,已经没有苦味了。” 舒青青将信将疑地抿了口,入口沁凉甘甜,确实是少了许多茶叶的苦涩之感。她接着又喝了口,才惊喜地说道:“妙尔在哪里知道薄荷叶也可以烹茶?” “闲来无在书上看的,想到小舅母不喜茶是因为茶叶苦涩,便想着试一试,”楚妙尔也给傅云期倒上一杯,笑着说道,“薄荷叶清香,正好可以压住茶叶的涩味。” 舒青青向来不喜喝茶,一是因为这茶叶难煮,她性子急等不了它煮好就不想等了,而是因为茶叶一向闻着清香,入口却涩得很,所以贺牧沧在院里煮茶时她一向都离得远远的。“没想到如此不起眼的小东西,还有这样大的作用。”舒青青笑得眯了眼。 几人闲聊时,温阅宁身边的丫鬟站在院外轻声唤道,说是大小姐和姑爷已经到了前厅,等着大家伙一起过去。 “知道了,你先过去吧,我带王爷和王妃过去就是。”舒青青轻声应道,见她转身离去后,才慢悠悠起了身,看着那丫鬟匆匆离去的背影说道,“也不知用什么法子将他叫到府上来的,妙尔,云期,咱们走吧,好歹也算是客,咱们主人家还是不要失了规矩。” 楚妙尔看了眼傅云期,微微点点头,跟着舒青青出了院里往前厅走去。 “小舅母,如今大舅母也管不住表姐夫了吗?”楚妙尔轻声问道。 这话倒是让舒青青有些吃惊,她转头看向楚妙尔,确认她不像是说笑,才缓缓开口:“昨日你非要她将章意叫来,我以为你都已经清楚了呢,结果你只是在唬她呢!” 她成亲前只知道贺润嘉虽然受了气就往娘家跑,可至少还有温阅宁在身后为她撑腰,她印象里温阅宁还因为贺润嘉的事情去章府闹过好几次,昨天看起来温阅宁对贺润嘉她们夫妻二人的事情似乎也很少过问了。 “我在京都,哪有这闲工夫打听她的事儿啊,不过只是随口一问,小舅母若是不方便说也不用说,左右她过得好与不好,都是她自己找的,”楚妙尔轻笑着说道,“当年可是她非要半夜跑到章府去,弄得个‘生米煮成熟饭’的,这府中心疼她的人应该也数不出来几个。” “你表姐这个人从小嚣张惯了,在府中对府里的人如此,去了章府对婆家的人也这样,那可怎么行呢?”舒青青微微叹道,“她若是知道服软,也不至于将章府的老太太气死,章意也不会变本加厉不将她放在眼里,如今你大舅母也拿他没有办法。” “气死?!”楚妙尔惊呼道,章府的老太太说贺润嘉气死的?这个她倒是没有听说过,这个章府的老太太也是不太好惹的角色。她轻扯嘴角尴尬地笑笑,“她可真有本事。” 印象最深的一次便是之前外祖母在世时,她曾经一起陪同,去章府为贺润嘉做过主。那次章意在府中与一个小丫鬟睡在了一起,贺润嘉气极便下令处死了那个丫鬟,章意知晓后与贺润嘉大打出手,让贺润嘉顶着一脸的伤,哭着跑回了娘家,那也是她第一次见从来都嚣张跋扈的表姐哭得那么凄惨。 外祖母到了章府之后,好言相劝,可那个章府老太太得理不饶人,张口闭口就是说贺润嘉一直无所出无法养育之事,还说她性格乖张得罪了不少人,横竖就是说贺润嘉配不上他们的章家少爷。外祖母一想平和慈爱,听她这样说心里也不是滋味,好歹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大孙女,便提出让章府给一封休书,让两人和离。不过最后因为贺润嘉不松口,执意不肯和离,此事也算作罢。 “恶事做多了咎由自取吧,”舒青青淡淡一笑,转头低声提醒道,“章意八辈子没来过咱们府上来,今日来府上不知道有什么坏招,你们待会儿自己注意着点。” 外祖母去世时,章府的人都没有来上过一炷香,这时过来总不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吧,男道还是自己王妃的身份好使? “知道了,小舅母,”楚妙尔笑着应道。这章意和贺润嘉真是天生绝配,最好别和离,一辈子都别去祸害他人。 还未走到前厅,便闻到了浓浓的酒味。自从那次与傅云期在湖中赏月喝酒后,楚妙尔就迷上了那种微醺微醒的感觉,闲来无事在府中常常与傅云期两人在月下小酌两口。不过他们饮的都是清酒,所以此时各种酒味掺杂在一块,闻起来浓烈得实在算不上好闻。 章意见着他们几人走来,脸上立马挂上了笑容,连忙迎上去就是一顿夸:“妙尔表妹做了王妃之后容光焕发,看上去更加美丽动人了,”他将实现移到傅云期身上,拱手笑道,“这位就是四王爷吧,见过四王爷……” 说着就准备弯腰行礼,还是贺润嘉眼疾手快地开口阻止了他:“私下里不用行如此大的礼,表妹和表妹夫这次回府来,并未向外面表露身份。” “如此甚好,甚好,”章意听她说后,也没有坚持,只是眼珠子转了一圈,一脸谄媚地笑道,“听闻表妹和表妹夫远道而来,我特意命人从酒庄里拿了许多酒来,就想着与表妹夫初次见面,今日一定要喝得尽兴才行!” 楚妙尔见地上已经摆满了酒,各种样式的瓶子,又见他说话时眼睛在他们身上转个不停,也大概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如先尝尝这瓶?”章意弯腰顺手从地上拿了一瓶酒来,酒塞一取,确实醇香扑鼻,闻起来也称得上是好酒,只是不知道喝起来味道如何了。楚妙尔有些跃跃欲试时,身后就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我运气竟然这么好,今日回府还能有酒喝。”只见贺牧沧一路大笑着从府门口的方向走了进来。 印象中小舅都是饮茶的,每日两壶茶的习惯从不断歇,来府中的几年从未见过他饮酒,怎的此时见了酒这么开怀?楚妙尔看着他顺手拿起一瓶酒来,笑着走到傅云期跟前晃了晃,“小侄女婿,托了你的福,哈哈。” 傅云期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站在原地淡淡地笑着。 “你不能饮酒的!”舒青青上前准备抢过他手中的酒,却被他险险躲过,顿时瞪圆了眼睛说道,“贺牧沧!十年前你喝酒之后差点命都没了!你忘了吗?“ 十年前?经她这样提醒,楚妙尔好想隐隐约约有些印象,以前问过外祖母为何小舅日日饮茶,外祖母说他年轻时有次喝酒喝大了,在回家的路上从轿子上跃下,一头栽进旁边的水池中,差点没了命,所以小舅母就死活不愿意让他喝酒。开始不喝酒他馋啊,就只能每日饮茶解瘾。 见小舅母不肯动口,小舅又不肯松手,温阅宁尴尬地笑着说:“叔父许多年也不曾沾过酒了,叔母不如今日让叔父浅酌几口,解解瘾。” “青青,这酒也不是每日都能喝到的,”贺牧沧对她使了个眼色说道,“你看看这么多年咱们府中何时有过贺氏酒庄的酒了?今日沾了云期夫妻二人的光,自然是要尝尝这自家人买酒都要排号的酒,是不是比那天庭上的琼浆玉液还美味了!” 听他这样说,舒青青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这章意和贺润嘉成婚这么多年,算起来也只有成婚那一日给贺府摆了些酒,自此之后连他们想喝酒都需得酒庄排号才能得到。 “小舅母,今日云期也在,就让小舅少喝些吧。”楚妙尔也上前来游说,“不然下一次也不知是何年何时了。” 贺润嘉的脸是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斜睨了章意,只见他一脸笑意,似乎根本没听出他们的弦外之音,一丁点儿都不觉着无地自容,就更加羞愤。 “表妹,灵安寺今日好像请了一位京都来的高僧,听说热闹得很,要不你同我一起去看看?”见她没有想答应的意思,干脆直接上前故作亲昵地握住了她的手,含笑说道,“他们几个大男人在喝酒,咱们也要找些自己玩的不是?” “我平日……”楚妙尔想说在府中她自己也常饮酒,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种话说出来还是不太好,傅云期纵容自己,可在外还是不能如此说。 “哎呀,表妹,”贺润嘉拉着她劝道,“咱们姐妹二人也几年未见了,你就陪我去逛逛吧,这么多年,姐姐也有些话想同你说说。” 第一百零一章 陌路相逢(二) 她和贺润嘉能有什么话说的,对她做的事情且不说,对楚妙尔做的那些冷血无情的事情可是桩桩件件数都数不过来。 “小舅母陪你们去吧,正好也去捐一份香火钱。”舒青青说着便转头唤道,“知夏,就留在府中替我看着二老爷,莫让他饮太多酒了。” 一旁的贺润嘉疯狂地对着自己母亲使眼色,所以还未等知夏回应,温阅宁虽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却依然上前笑着说:“谁在都抵不过弟妹在,你还是同我一起待在府中吧,知夏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能管得住二弟呢?”她抬眼瞥了始终淡淡笑着的楚妙尔,压低声音说道,“就让她们姐妹二人单独聊聊吧,这么多年了总要将话说开了的,都是一家人能有什么隔夜仇!” 舒青青提出要和她们一起去,就是怕贺润嘉暗中对楚妙尔做什么不利的事情来,有她在,至少贺润嘉也老实些。可转念一想,贺润嘉也总归不会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搞出什么事儿来,况且,凭借妙尔现在王妃的身份,料贺润嘉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想到此处,舒青青也松了口,点头正想对楚妙尔说话,一直站在旁边默然不语的傅云期开了口:“亭风跟你一起去吧。” “这灵安寺不过就三十来里的路程,你……”章意刚开口就被傅云期冷得刺骨的眼神给逼了回去,他就知道这个表妹夫不是个好忽悠的人,看来传言非虚。 见他们各个面面相觑,气氛忽然增了些剑拔弩张,傅云期眼底有些担忧,楚妙尔知道只要她说一声“不”,傅云期是绝不会让贺润嘉带走她的,可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微叹口气说道:“不用了,和表姐去去就回,白桃跟着我就好。” 听她如此说,傅云期也不好再加以阻拦。最开心的莫过于贺润嘉了,她恨不得立马带着楚妙尔转头就走,因为她怕再不走,灵安寺里的那位便走了,那岂不是失去了一个大好的机会! 楚妙尔对着傅云期微微点头,让他放心,转身便跟着贺润嘉出了府。 马车在道上缓缓行着,东陵不比京都那么井然有序,市集更加热闹,行人车马络绎不绝,楚妙尔在轿中摇得昏昏欲睡。 “妙尔表妹,你在王府的日子过得可好?”贺润嘉顿了顿说道,“听说王爷府中还藏着另一个女子,民间传言,王爷对她甚好,你可别白白受欺负了去。” 她说这话时总是不经意地瞥向楚妙尔,像是想在她脸上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似的。楚妙尔转头看向她,缓缓露出一抹笑来:“多谢表姐关心,表姐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家的事情吧。” “你!——”贺润嘉瞪大着双眼,想发火又很快压了下去,“我这不是关心关心你吗?咱们姐妹二人也有这么久未见,妙尔表妹可别将从前的事情记挂在心上,都是少不更事。” 轻飘飘的一句“少不更事”就想将之前的事情撇得一干二净,不知道该说她天真还是傻,不过楚妙尔也没想过要拿从前的事情来翻旧账,不然也不会跟她出来这一趟。 她微微笑着,看向窗外淡淡说道:“外祖母去世了之后,再无人为表姐撑腰了,表姐在那章府过得又可好?是否会想到当年应该听了外祖母的话,说不定现在日子过得还潇洒自如些?”她转头看向贺润嘉的脸,“表姐脸上的脂粉比昨日见着厚重,越想掩饰什么就越是怕什么,表姐夫如此变本加厉,表姐应该给自己想想后路才是。” “你……”贺润嘉有些惊慌失措地捂住自己的脸,似乎是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机想让妆容掩饰脸上的手掌印,竟然被楚妙尔给一眼识破,心中顿时羞愧难当,急急辩解道,“表妹说笑,如今章府老太太去世了,章府只有我一人做当家主母,全府上下都是听我一人的,你,你表姐夫也对我甚好。”说这句话时连她自己也犹豫了,怕是连她自己都不信吧。 她与她母亲一样喜欢自欺欺人,她在人后过得并不如意的事情,周围人皆知,可她和大舅母两人,一人说自己的夫君对她甚好,一人在其他夫人面前说自己的女婿向来体贴周到,想来也是在母胎中就得到了真传,不然如何说“血浓于水”呢? “外人也只能提点一二,表姐过得舒心便好。”楚妙尔也不再与她纠结于此事,左右都是别人家的家务事,她一向不喜欢插手。 两人同坐一轿,却都是沉默不语,白桃一直在轿子外面凝神听着她俩的对话,听了半天没有动静,便偷偷透过竹帘往里头看去。只见楚妙尔已经偏头靠在窗上睡着了,这才放下心来。大小姐自小就和王妃两人不对付,千万不要出了什么事才好。 贺家二少爷成亲后许多年都没有动静,贺家许多年以来就贺润嘉一个独苗,再加上大夫人为人也是嚣张跋扈,府中的人对大房一直是唯命是从,后面有了贺润嘉更甚,连着二少爷这房都要对她礼让三分。 后来大约在贺润嘉六七岁时,忽然有一天听下人们说京都来了个小表妹,今后要养在贺府。还记得那日楚妙尔刚送到贺府…… “彩儿,外面有何事闹得这么大动静?”这时的贺润嘉声音有些稚嫩,只是眼神俨然已有了些精明之感,她此时正收拾着自己的首饰盒,慢条斯理地将一根根金簪铺开。 彩儿在门外打听了一下,连忙跑过来说道:“大小姐,听其他人说,今日有个京都来的表小姐要回府中来住一段时间,大伙儿都忙着在收拾呢。” 表妹?她怎么没有听祖母提过呢?贺润嘉细细拨弄着手中的珠钗,头也未抬地轻声问道:“祖母此时也过去了吗?母亲可回来了?” “大夫人好像……”彩儿刚想开口便看见门口缓缓走来的不是大夫人是谁,连忙垂眼低头,轻声唤道:“见过大夫人。” “母亲!——”贺润嘉听到声音后也抬起头来,见来人确是自己的母亲,脸上也瞬间挂上了惊喜的笑容,立马站起来,直直扑进温阅宁的怀中,发嗲地唤着,“母亲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先下去吧,”温阅宁示意彩儿退下,敲了眼那红绒布上摆着的一排金簪,才蹲下来同贺润嘉说道,“你不好好学习女红,整日摆弄这个做甚?你父亲见了又要不高兴。” 贺润嘉闻言捂嘴轻轻一笑,左右看了眼,小声说道:“母亲不是让我多放些心思在这些上面吗?女儿将这些全部攒起来今后也好嫁个自己心仪的如意郎君,就算婆家穷困也不至于吃苦,父亲不会发现的,女儿每次都藏得很好。”见着自己女儿鬼灵精怪的模样,温阅宁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站起身来,将她牵在手中边走边说:“听说府上要接回你妙尔表妹,母亲便连夜赶回来……” “真的吗?真的吗?”贺润嘉听到后就高兴得手舞足蹈,眼神中带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原来接进府中的是妙尔表妹!以前她还在姑母的肚子里……”她忽然反应过来,“姑母也要一起回来住上一段时间吗?那么姑父呢?姑父不是朝廷重臣吗?有时间陪姑母一起回来吗?” 姑母性子温和,对待下人从来都是轻言细语的,印象中姑父却不是这样的人,他很少回贺府来,每年也只是陪着姑母待上一两日便说要启程回京都。 “不,”温阅宁慢慢开口说道,“以后就只有你妙尔表妹一人了,你姑母……”她顿了顿才说道,“你姑母已经离世,今后更别提你的姑父,免得让你祖母伤心。” 可能是年岁太小,贺润嘉对离世这个词不太明白,只是单纯地以为今后再也见不到姑母了,听母亲这样说,瘪了瘪嘴,看上去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别哭,你祖母已经去前厅,母亲赶来就是带你一起过去,”温阅宁再次顿下来一字一句叮嘱道,“今后你表妹在府中定是有祖母护着,好吃的好用的也少不了分她一份,你再也不是从前独享宠爱的贺家大小姐了,今后若是出嫁,也免不了将你的那份嫁妆分一半出来给她,所以,今后切记不要与她走得过近,不然母亲也是帮不了你说话的,可明白?” 不过五六岁的小姑娘,只听到母亲说要将她的东西分一半出来给这个妙尔表妹,心里就已经万般不乐意了,贺润嘉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倒是真的把母亲的话时刻记在了心头上。 随母亲一直走到前厅,贺润嘉正好瞧见祖母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祖母年岁已高,平日里都是心平静和的,鲜少见着她这么乐得合不拢嘴的模样,竟然比除夕她送对联时还要高兴三分。 “嘉儿,”贺家老太太笑着唤道,“快来瞧瞧你的小表妹。” 贺润嘉慢慢挪到祖母身边,凑过去瞧了一眼,襁褓中正躺着一个粉嫩的瓷娃娃,本来笑得乐呵呵的,结果见了她就咧开了嘴,哇哇开始大哭起来,吓得祖母连连退了几步,叔父叔母手忙脚乱的赶紧让乳母将人接过去。 “妙尔还未熟悉,”叔母笑着说,“嘉儿时表姐,可别往心里去。” 从这时候开始,贺润嘉便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表妹。她总是哭,明明是她错了也只知道哭,害得祖母说自己欺负她,大家总是不由分说地让她让着这个表妹,可她也是个孩子不是?往年的压岁钱她可以得好几份,如今有了这个表妹白白替她分了一半走,母亲给的钱箱子不知何时才能装得满当。 祖母随时随地都带着这个表妹出行,却从不带自己出府,还总带着她一起去寺庙祈福,府中要做新衣裳总是先给她量身,新到的番石榴也是第一个给她送去,连自己的夫君,也在她跟前夸赞这个表妹眉清目秀,长大后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所以她实在是没忍住,一把将她推入了池塘,本以为自己会害怕,但看着她扑腾了几下,慢慢沉下去,她心里竟然是说不出的爽快。 第一百零二章 陌路相逢(二) “夫人,咱们到了。”彩儿的一声轻唤,惊醒了沉思中的白桃和贺润嘉两人。贺润嘉回过神来,下意识朝身旁看去,只见楚妙尔幽幽转醒,眼神中还有些迷茫。 “妹妹,马车颠簸也能睡着啊?”贺润嘉轻笑着说道,“看来在王府中事物颇多,太多劳神。” “自然不比表姐悠闲。”楚妙尔轻飘飘地落下这一句,也不理会贺润嘉的神情,起身将手搭着白桃的小臂上,借着力慢慢下了马车。趁着白桃替她整理衣裙的功夫,她驻足观看四周,人来人往,香烟缈缈,几年未回来,没想到灵安寺还是如此多香客啊。 贺润嘉也由着彩儿扶了下来,笑着说道:“表妹,灵安寺可有变化?” “寺庙倒是没有变化,依旧香火不断,不过是心境变了而已,”楚妙尔笑着摇摇头,“再来这儿,似乎只觉得自己是匆匆旅客,并没有那么多亲密之感了。” 在她出嫁的头一年,外祖母独自上京都大脑大闹了一场,将她母亲的骨灰盒接了回来,想必也是那次动了肝火,回来之后外祖母的身体就每况愈下,但即使这样,还是坚持陪她来灵安寺祈福,外祖母不求自己身体健硕,不求贺家能富甲一方,只是求菩萨保佑她贺家的后人幸福康乐一生,不要再重蹈她那个苦命女儿的覆辙。 “从前每次来都是有祖母陪着,自然是不同了,”贺润嘉酸酸地说道,“祖母向来将你视为掌心的宝,旁人说都说不得。” 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楚妙尔淡淡笑道:“外祖母一视同仁,也是将表姐放在心上的。” “行了行了,妙尔表妹不用多说从前的事,他人对我如何,我心里自然清楚不过,”贺润嘉听她这样说立即显出了不耐烦的神色,摆摆手边走边说道,“这灵安寺人来客往的,若是碰见了旧熟人也不为过,权当是缘分使然,打个招呼便罢了。” 楚妙尔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却不知她所说的旧熟人是指何人?望着眼前通天的台阶,心中竟然开始觉着不安起来。这一节一节的台阶她不知走了多少遍,从前陪着外祖母,走走停停起码要走上一刻钟才能到顶上,如今自己一人倒是走得快了许多,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到了香炉旁。 “明明寺庙中都有步辇,夫人为何还是坚持自己一步一步走上来?”白桃微微喘着粗气说道。一路跟着她快步走上来,气息已经有些不稳,“老夫人也是这样固执,明明自己走两步就要歇一下,还是不听劝要自己走上去。” 楚妙尔瞧着贺润嘉慢悠悠从步辇上下来,轻笑着低声说道:“外祖母说过,一步一脚印走上来才彰显诚意,佛祖才会明白咱们的心意。” 白桃听了后只是微微点点头,也没有再说话,而贺润嘉更是没有听见她说什么,上前来亲昵地牵着她的手,却被楚妙尔微微避开。 刚才在府中是因为要做做样子,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直接令她下不来台,现在这是做甚?这是要做戏给谁看?菩萨吗? 察觉到她的不配合,贺润嘉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解释道:“妙尔妹妹,我是见着寺庙人多,倒是咱们二人走散了,倒是给她们两个丫头添麻烦……” “表姐在前面走着,我跟着便是,”楚妙尔不动声色地说道,“人多并排着走,更加不利索。” 她拒绝地十分干脆,贺润嘉也没有再强求,转过身的同时脸上的笑也收了起来。她急急地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眼珠子不停地转来转去,却什么都没有找到,难不成他人已经走了? “表姐这是在找什么?”楚妙尔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中十分不解。 她乍然出的这一声,令贺润嘉心里一咯噔,连忙回过神来。脸上牵扯出笑意来,边净手边说道:“没,没有,只是刚刚见着有个人很面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便多看了两眼。” 楚妙尔微微点头,转身接过僧人手中的三炷香,跪在蒲团上,看着眼前这坐镀了金的佛像默不作声,贺润嘉见此,也跪在蒲团上,眼睛却时不时往旁边瞟,俨然一副心不在此的模样。 “表姐,佛前要静心。”楚妙尔起身后瞧见了,边上香边淡淡提醒道。 贺润嘉本身就不信佛,今日来不过是想让她和方宴如二人故人重逢,此时更是连香都不想上来,示意身边的彩儿接过,自己提裙起来笑着说道:“若是净了心,佛祖又如何知道我心中所想呢?来佛前跪拜不过也是为了心中的那丝欲念而已,人非圣人,总有七情六欲,还是不要太强人所难了。” 楚妙尔也不想与她在佛前争辩,言尽于此,不听也罢,虔诚地跪拜三礼后,和她一起转身出了宝殿。 “施主请留步。”一道沉厚温润的声音从身后发出,楚妙尔应声回头,呆楞片刻后,立即绽开了笑颜来。 “原来今日来灵安寺的高僧便是明镜法师您,真是千里来相会。”楚妙尔上前缓缓行礼,白桃虽没见过,也跟着自家夫人规矩行了一礼。 明镜法师看向楚妙尔,笑道:“贫僧只是猜测会不会在此处碰见夫人,没想到倒是真的碰到了。” “从前常陪我家外祖母常来这里,她去世之后我也不曾来过,今日陪表姐过来,”楚妙尔转头瞧了瞧身旁的贺润嘉笑道,“真是被表姐说准了,他乡遇故知。” 明镜法师这才看向贺润嘉,见她轻扯嘴角微微有些尴尬,礼貌性地与她点头示意后,再次对楚妙尔说道:“夫人在此生活许多年,如今焕然新生,是应与前世好好做告别,”他缓缓笑道,“若是有缘,或许还能见到,贫僧就先行一步。”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白桃小声问了句:“夫人见过这位高僧?” 不等楚妙尔回答,贺润嘉便抢了话去:“表妹自小就跟着祖母在佛前虔诚跪拜,想来也是颇有佛缘,不然怎会说表妹命好得令人羡慕呢?这佛也拜了,高僧也见了,”她笑道,“表妹,咱们回去吧,怕是他们在府上也喝得尽兴了。” 楚妙尔与白桃相视一眼,随着贺润嘉进了一条小道。灵安寺一向有规矩,来从大门来,去从后门去,小道周边种着许多翠竹林,连成一片,慢慢走着竟也觉得有细细凉风拂面而来。 “夫人,夫人!”白桃急急在身后轻唤道,楚妙尔不明就里地转过头望向她,轻声问道:“何事?”只见她急得脸颊通红,就像是那花丛中娇艳欲滴的红山茶。 她的呼声自然也引起的贺润嘉的注意,贺润嘉抬眼就瞧见了不远处正迎面走来的方宴如,手中还扶着一位柔弱的女子,时时提醒她小心脚下的路,语气轻柔,看上去感情甚好。 见白桃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贺润嘉轻笑着提醒道:“妙尔表妹,你瞧瞧前面,若不是说‘缘分’二字可真是难捉摸,佛家确实不打诳语。” 楚妙尔将视线从贺润嘉脸上移过去,只见一张熟悉的面容赫然出现在了自己跟前,一身的儒雅气质与从前的影子相重叠,楚妙尔竟有一瞬间的晃神。 “宴……宴如哥哥?”她不由自主地轻声唤道。意识到自己已经唤出声后,楚妙尔立马捂住了嘴,紧蹙着眉头,看向去俨然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方宴如自然也都瞧见了她们几人,他脚步微顿,幸亏身边女子的出言提醒,才不至于慌乱丢人,可还是止不住狂跳的内心。她为何会出现在东陵,为何会在灵安寺?方宴如连忙垂下眼来想着如何避开,可这竹林小道恰好容得下两人,想避开显然是不行了。 贺润嘉见着两人都有些慌乱,脸上隐隐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原以为今日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想到这样也能遇见,真真是佛前求的愿显灵了。 “相公,这位夫人是?”几人很快碰面,他身边的女子柔柔开口问道,她眼底清澈,虽是面带微笑,看向楚妙尔时努力掩饰着自己心底的猜忌之意,被楚妙尔一眼识破。 听闻她出嫁后没多久,方宴如便被方家老太太安排迎娶了一位世家小姐,如今看起来郎情妾意的,看起来生活也十分如意。 “方公子,许多年未见了,”贺润嘉笑着挽上楚妙尔的手,将她往前带了一步,说道,“妙尔表妹昨日才回东陵来,今日陪我来庙中上香就在这里碰见你了,也真是有缘啊,”她装作不经意地往后瞧了一眼,依旧眉开眼笑地说道,“想必这位就是你的夫人吧?长得水灵灵的,可真是清秀。” 从前外祖母和方家老太太向来交好,总一同进出灵安寺礼佛上香,方家世代为书香门第,还出过几个状元,算起来两个年轻人年龄相当,两家门户也相当,这一来二往的,两府都有意结为亲家,直到一道圣旨下来。 “夫君,我肚子好像不太舒服……咱们先回去吧……”方夫人听明白了贺润嘉的弦外之音,忽然捂着肚子说道。 听她说自己身子不适,方晏如片刻也不敢耽误,扶着她便动身离开,只是在经过楚妙尔身边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这是他年少时记挂了十几年的女子,如何能忘? “妙尔表妹,你怎么了?”贺润嘉见她扶着额,面上隐隐带着痛苦之色,假意问道。 第一百零三章 陌路相逢(四) “没事,”楚妙尔深呼出一口气来,淡淡说道,“走吧表姐,该见的人或许已经见完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贺润嘉笑得有些牵强,“偌大个东陵,又有谁知道会在此处遇见他,妙尔表妹真是说笑。” 在贺府待的这几年,从未见过贺润嘉去过灵安寺,想必也是亏心事做多了不敢出现在佛祖面前,之前她还在纳闷,直到刚刚与方宴如不期而遇,楚妙尔才明白过来贺润嘉为何如此殷勤地邀她来此,原来是早就知道会在这里遇到谁。 “表姐多想了,前尘往事而已,再说了,”楚妙尔淡淡笑道,“总归是旧相识,也不能避而不见。” 旁边的贺润嘉往后望去,恰好与方宴如的视线在空中相碰,只见他慌张地别过脸去,而贺润嘉则是露出一抹得意之色来:“这位夫人是景家的嫡出小姐景伊人,虽与方府相比差了些,可为人知书达理,性子柔和,方家少爷待人温文有礼,两人倒是相配。” 景家是东陵世代相传的书香门第,只因为家中父辈为人清高,不喜与人为伍,所以在世家中并不出挑。虽然景家没有出过国之栋梁,却家风清白,今日见着这个景伊人说话轻言细语的,看起来确实也是个性子极好的人。 楚妙尔强忍着心中的不适点点头,将手搭在白桃掌中,缓缓往前走去。她对方宴如的感情并不纯粹,其中夹杂着真正楚家二小姐的情感,这一点在她刚醒来时就发现了。 一旁的白桃紧皱着眉头,脸上尽是担忧之色。王妃与方家少爷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两人都已经准备谈婚论嫁......如今再见时,两人却各自成家...... 金灿灿的宝殿明明就在眼前,景伊人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相公,”她一手抚在自己的小腹上,小心翼翼地问道,“相公,刚才那位夫人是......?”听半天没有回应,景伊人抬头望去,就瞧见方宴如失魂落魄的神情,心中隐隐约约也猜到了那位夫人的身份。 “伊儿,我没听清......”方宴如在她的注视下回过神来,眼神闪烁,苍白的脸上浮上一丝红晕,浅浅笑着问道,“你方才说的什么?” “没什么,咱们回去吧,夫君。”景伊人也笑着回道。两人虽然都是笑着,却各怀心事。世事不尽如人意,各走一方的两人,偏偏又在台阶下遇见了。 “哟,我说这缘分不浅吧,妙尔表妹......”贺润嘉轻笑一声,捂着嘴正准备打趣她,回过头却看见楚妙尔早已上了马车,“可真没意思......”她咕哝两句也准备上了轿,却被不远处的方宴如急急叫停。 “章夫人请等等......”轿中的楚妙尔和景伊人心中同时咯噔一下,“伊儿,章家夫人与方家是相识十几年的旧交,我同她打个照面便回来可好?”方宴如这样说,景伊人纵然心中万般不愿,也不能直言拒绝。 贺润嘉笑着回过身来,就直直站在原地,瞧着他安顿好自家夫人后朝着这边走来。 “少夫人!”一直候在轿子旁边的丫鬟见着自家老爷往别处走去,愤愤地说道,“您怎么就这样放少爷过去了,那轿子里坐着的可是京都那位......” 她刚刚在下面候着,见着从贺府的马车下来一人有些面生,便觉得有些好奇。这贺家老太太离世之后,贺家很少来灵安寺上香,尤其是这个并不与人为善的章家夫人,像马夫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京都那位嫁入皇室的楚家二小姐回来了。 “我当然知道了,小蛮,”景伊人垂眼看向自己的肚子,淡淡说道,“可是他执意要去,我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要将他绑走吗?我也做不出这等悍妇的行为,还不如这样大大方方的,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二人也做不出什么来。” 虽然已经猜到她的身份,可猜测一旦成了真,景伊人心中依旧堵着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的,难受得很,可在景府中从小受到的教导让她只能忍下这口气来,否则便是粗野乡妇的做派。 “少爷为人正直,是奴婢多虑了。”小蛮见着景伊人眉间不展,心中虽是疼惜,却也不敢再说,小姐自小循规蹈矩,若想让她此刻将老爷抢回来也是万万不可能的。这个贺府的表小姐一直是少爷的心上人,小姐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章夫人,”方宴如行了一礼后才唤道,“许久不见,近日来可好?”眼神却不经意地瞥向轿中的人。 贺润嘉看了眼楚妙尔,才笑着走上前,微微行礼:“有什么好不好的,还不是老样子,我向来不信佛这些,方少爷也是知道的。” 在轿中的楚妙尔听见动静后,微微扶着额,看上去面色不太好。 方宴如本意就是来看看轿中的人,见着许久没有动静,也不再假意和贺润嘉寒暄,轻声唤道:“四夫人,许久未见,”他顿了顿才又开口说道,“可安好?” 假寐中的楚妙尔听着他唤自己,眼下也没有办法再装下去,只好微微叹了声气,起身慢慢下了轿,“一切安好,多谢方少爷挂念。” 明明相爱的两人,此时却相顾无言,真是惹得人唏嘘。贺润嘉见此,悄无声息地将手下的人支走,便只剩了他们二人。 “听闻你父亲已过世,在京都可还好?他......王府的人对你可好?”方宴如的喉咙上下滚动着,似乎这几句话都已经说得艰难。 “都好,王爷对我也很好。”楚妙尔浅浅笑道。 早已派人打听过她在京都的事情,也早已知道四王爷对她甚好,只是,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见她笑意浅浅,方宴如也跟着笑了起来,如同幼时一样。 “未见你前,时时都想着见着你如何说,现在真的见了你,反而不知从何说起了。”方宴如深呼出一口气来,眼角隐隐有泪光在闪动,“还担心你这个小哭包在京都过得不如意,见你这样我也算放心了。” 听他说话的语气还和从前一样,楚妙尔心中一酸,情不自禁地唤了声“宴如哥哥”,幸得白桃出声提醒,才不至于被人抓了错处去。没想到却被方宴如听进了耳朵。 “若是我当初违抗……”方宴如还未说出口,便被楚妙尔出言打断。 “你我都知,圣命不可违,这并不仅仅是我们二人的事情,”楚妙尔转头望向不远处,淡淡笑着说道,“方少爷别提旧事来,好好珍惜眼前人吧,少夫人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莫要辜负她。” 正靠在窗上凝神观察着他们二人的景伊人,猝不及防与回头的楚妙尔视线相撞,四目相接,景伊人感觉自己心跳猛地一跳,连忙退回车里,对刚刚偷听的行为羞愧不已。 “她和你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胆子也小。”方宴如小声说道,回过头来看着她认真说道,“我祖母还是有时会念叨你,若是得空的话,可以来府中看看她,她必定会很欣慰的。” 方家老夫人一直将楚妙尔视为自己的孙媳妇看待,当年楚妙尔出嫁时还在背地里狠狠地哭了一场。 “老夫人待我向来很好,回京都前我一定和夫君一同去府上拜访她老人家。”楚妙尔笑着应道,回得十分得体,“你先回去吧,一直让夫人等着总归不太好,我这会也得回去了,出门时小舅还拉着他喝酒,若回去晚了,怕以他的酒量早早地就被小舅灌醉了。” 贺家二夫人从不允许自家老爷喝酒,这件事情众所周知,如今却放任他与这个侄女婿把酒言欢,看来他们相处得很融洽了。 方宴如想到此,心中生出一丝酸意来,仍是点头微微笑道:“好,那便不叨扰四夫人了,祝夫人余生顺遂。” 见他离去,楚妙尔也转身上了轿,她轻靠在床边,透过竹帘看着外面人来人往,明明和来时一样,心境却是大相径庭。 就这样看着看着便入了神,直到贺润嘉轻呼一声,楚妙尔才恍惚地摸上自己的脸,原来脸上早就湿意一片。 “妙尔表妹再见旧人,要说心头不难过,定是假的。”贺润嘉故意说道。 楚妙尔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的,见方宴如转身而去,眼泪竟直直往下掉,可是她并不想哭的。她赶紧用丝绢轻拭脸上的泪痕,淡淡说道:“方才站久了些,阳光刺眼,表姐莫多想。” 贺润嘉却不理她,自顾自话地说道:“方家公子对妹妹也是情真意切,当年即使被父母逼着同景家小娘子成了亲,也不愿与其同房,”她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说佛祖为何如此偏心呢?这么快就让她的肚子有了动静,我却是想求都求不来啊!” 他夫人有身孕了?怪不得方才见他们二人走在一起,方宴如对他夫人小心翼翼,呵护备至,想必方老夫人也是高兴坏了的。 “甚好。”楚妙尔笑着应道,笑着笑着却又不明所以地流下了泪。 轿子外的白桃听到隐隐约约传来的对话声,想上前去又被彩儿一把拦住,只能恨恨地跟在旁边,又急又气,贺润嘉果然没安好心! 第一百零四章 平底起雷(一) 才走到贺府门口,便闻到一阵酒香飘来。舒青青听下人说她们二人回来,本想叫傅云期一起前去迎接,不过见着他们喝得正在兴头上,便自己笑着走了出去。瞧她们一前一后进了府,微微放下了心,可离近了些才发现楚妙尔睫毛湿润,一看就是刚哭过的样子,心中不免大震。 “妙尔,”舒青青惊呼着快步上前,微微用力抓住她的手,可眸光却看着贺润嘉轻声问道,“妙尔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你这个做姐姐的又欺负了她?” “又”这个字在此时显得格外地刺耳。贺润嘉脸色微变,皮笑肉不笑地将话接了话过来:“叔母说的什么话,如今妙尔表妹背后有人撑腰,我怎么还敢欺负她呀,”她笑着上前一步,看着狐疑的舒青青解释道,“不过今日在灵安寺偶然遇到了一位故人而已。” 东陵的故人?舒青青立马想到了方宴如,眼神询问道。 “只是想到从前的事情有些触景生情而已,小舅母别担心。”楚妙尔笑着点头说道,“方少爷如今幸福美满,我如今也有护我爱我之人,才莫名生出感慨来,此刻想想倒是自己矫情了。” 楚妙尔和方家公子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如今已经物是人非,她难过也是正常的,舒青青看着她的笑容心中竟也有些心酸。 她微微点头,安抚似的说道:“对,云期和你小舅正喝得高兴,咱们先进去吧。”说完深深地看来贺润嘉一眼,那个眼神仿佛在说,你给我安分些! 进了前厅,小舅一眼就瞧见了她,兴冲冲地唤道:“小侄女儿回来啦!快过来快过来!” 贺牧沧此时明显已经喝多了,眼圈四周红了一片,脖子上青筋凸起,笑得合不拢嘴,眼神有些迷离。楚妙尔扫了一周,其余人虽然都有些微醺,但也不至于他那样左偏右倒的。怪不得小舅母不小舅饮酒,原是沾了酒就没有了节制。 “小舅,酒再好也不要贪杯。”楚妙尔顺势挨着傅云期坐下,再瞧着桌上地上的空酒壶,不由得抿了抿嘴,“你们这是饮了多少酒啊?” 傅云期握着她的手,目光沉沉,嘴角含笑地说道:“小舅喝得比较多,我只是陪酒。”他一向这样,喝了酒之后那双本就摄魂的桃花眼更加摄魄勾魂,旁人看了都觉得脸红,楚妙尔也不除外。 “云期怎么这么说呢,小舅也是见了你觉得高兴,”贺牧沧俨然有些上头,他低头闷声打了个酒嗝,酝酿片刻才抬起头来,“我这侄女儿命苦,从小没娘……”他皱着眉头摆摆手,“那个爹不提也罢!后来好不容易长大成人,眼看着方家都派人来提亲了,朝中又……” “老爷!”舒青青急急唤道,飞快地瞄了一眼傅云期,沉声说道,“你是不是喝醉了?!” 不过贺牧沧像是没有看见她拼命使的眼色,安逸地摸摸肚子,笑着说道:“我现在觉得这也许就是妙尔的命数,不然如何能遇到云期呢!” 这话转变得太快,以至于席间的人都默然无言。 傅云期最先反应过来,手握酒杯站起身来,朗声说道:“云期也要多谢小舅、小舅母对妙妙的照顾,遇到她也是我的幸事。” 听他这样说,舒青青当然也松了一口气。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傅云期和皇氏子弟并不一样,看样子不是那么多疑猜忌之人。 “哈哈哈——”贺牧沧仰头大笑,看起来十分开怀,眼神也恢复了清明,在席间寻了一圈后并未看见想找之人,便大声叫道,“章意呢?章意——” 章意匆匆从后院跑了出来,边跑边用衣袖拂着下巴,像是刚去吐过。他笑着跑到贺牧沧跟前,笑着说道:“叔父唤我何事?” “你的酒甚好!”贺牧沧笑着指着满地狼藉的酒壶,啧啧说道,“可惜我与你表妹夫还没有喝得尽兴,不够……太不够了……” 楚妙尔挑起眉,含笑转头看向一脸懵意的傅云期,那眼底没有半分神伤之色,宛若刚才并不是同一人。 “那我再派人来取一些来?”章意眼珠子转了转,扬声唤道,“章——” “老爷!”章意这头名字还没叫出来,一旁的舒青青就不乐意了,上前抢了他的酒杯,故意说道,“你还喝!再怎么高兴不能这么喝酒吧,真当自己是年轻小伙子了?” “青青……”贺牧沧又从她手中抢过酒杯来,将杯中的酒仰头一饮而尽后,笑着说道,“我与云期才喝一次,你可不能这样让我在小辈面前下不来台哦。” 一个年过半百的人撒娇撒痴,换在其他人身上,可真是会让人全身恶寒,不过因为是贺牧沧和舒青青,众人都已经习以为常,傅云期也因着有个同样喜欢巧言令色的二哥,所以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楚妙尔起身走到舒青青身旁,轻轻拉过她的手,笑道:“小舅母,我和云期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过两日我们走了后,小舅想喝都没人陪了,倒不如让他尽兴些。” 听他这样说,舒青青有些犹豫了。见此,贺润嘉趁着空隙连忙插了句话来:“反正我闲着无事,便由我去给叔父拿些酒来吧。”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贺牧沧笑着应道,没有半分犹豫。 贺润嘉的眼中微微闪烁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转瞬即逝,当楚妙尔转眸看向她时,她已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去了趟灵安寺后,脸色反而还不好了?”傅云期旁若无人地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轻柔问道,“可是发生了何事?” 楚妙尔缓缓摇头,看着贺润嘉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丝不安来。她瞧着傅云期担忧的眼神,轻声说道:“大约是今日走那个台阶累了,现在头有些晕,我去房间里躺一会儿就好,小舅今日开心,再陪一会儿他吧。” 看着她面露倦意,傅云期也没有再挽留,只是叮嘱了白桃细心照顾后,就放她转身离去。 “王妃,您心头又不舒服了吗?”白桃紧紧跟在楚妙尔身边,焦急地说道,“今日若不是大小姐非要让您去灵安寺,您又怎么会遇到方少爷呢?亏奴婢还觉得她可怜!真是本性难移!” 听她呱噪个不停,楚妙尔只觉得脑仁更痛了。楚妙尔啊楚妙尔,你将这些记忆留在我脑中做甚?他如今娶了一位秀外慧中的女子,你也见到了,该是安心了才是,就别在折磨我了。楚妙尔捂着额头,眉头紧锁,看上去十分痛苦。 “王妃,若是王爷……”好不容易到了房间,楚妙尔“砰”的一声将门关上,白桃微张着嘴看着紧闭的房门不知所措,“王妃……” “我头痛得厉害,想清净一下,你且自己去玩儿吧……” 留意到房中的声音越来越小,白桃噘着嘴转身走到院中,边踢着小石子边念叨着:“人家都是为了您好,您却不识好人心,真是让人家心寒……” 章府的酒窖就在东陵城边,说着不远,马车跑个来回少说也要半个时辰。贺润嘉坐在轿子里,凝神不知想着什么。 “夫人,好久没见老爷像今天这么高兴了,想必今夜老爷定会留在府中的。”彩儿弯着眼睛笑着说道。眼看着夫人与老爷越行越远,她心里也是焦急得不得了,可夫人心气儿高,就算真的做错了什么,也是不会低头服软的。 贺润嘉冷哼一声,淡淡说道:“他不回来就不回来,难道我还求他回来不成?”她轻轻用手抚上自己的脸颊,眼神逐渐变得阴沉。昨夜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当时真该转头就走的,左右没有她的点头,谁都进不来这府里,她可是章家明媒正娶的正妻。 马车缓缓行过方府后门,贺润嘉恍惚中看见后猛然睁大眼睛,心中陡然生出一计来。“彩儿,你去酒窖取酒,我有些事情要处理,停轿!——” “夫人这是去哪儿?”见她起身,彩儿有些慌张地想跟着起身,却被一把压了下去。 这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贺润嘉并不想和她多说,只是直直看着她。彩儿见她沉下脸来也连忙闭了嘴不敢再问。 贺润嘉默默站在街道旁,等马车缓缓驶离后才转身往巷子里走去。书香门第向来不喜临街,所以府邸四周都清净得很,走了这么久也不见有人从这里路过。 “见过夫人。”守门的小厮见有人走近,赶紧下了台阶拱手行礼。 果然连守门的下人都如此周到有礼,她笑着回了一礼,缓缓说道:“章家夫人前来拜访方少爷,麻烦通传。” 章家夫人?章家夫人不就是贺家的大小姐?方家与贺家多年都不来往了,她今日来做什么?难不成贺少爷有关? 那小厮心中快速盘算着,低着头连声应道:“是,奴才这就进府通传,还请夫人在此等候片刻。” 第一百零五章 平地起雷(二) 楚妙尔躺着出了会儿神才坐起身来,撑着头轻声唤了声“白桃”,却没有得到回应。她抬眼看向四周均不见白桃的踪影,才想起是自己将她关在门外,抿嘴轻笑起来:“真是个傻丫头。” 她披了件衣衫往窗户走去,用力将两扇窗户撑开,见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霞光,这才惊觉自己睡了整个下午连午膳都没吃,怪不得肚子已经饿得不行。 这时白桃恰巧从窗前经过,见着她立即惊喜地唤道:“王妃,您醒啦!”也不等楚妙尔回应就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匆匆来到她的面前,“王妃,这是厨房刚煮好的粥,您快趁热喝了吧。”白桃将托盘放置桌上,盛了碗清粥,又将几样小菜摆放得规规矩矩才关切地问道,“王妃现在头还疼吗?可有好些?” “好些了,”楚妙尔接过瓷碗,懒洋洋地问道,“王爷呢?还在同小舅喝酒?”大约是刚睡醒,方才还饿得直流清水,看着这一桌的饭菜又没有了胃口。 站在旁边的白桃边为她夹菜,边笑着回道:“用了晚膳后,二老爷又请了些唱戏曲的来府上,前院现在可热闹了,王妃吃完了要不要也去凑凑热闹?” 以前只知道外祖母爱听戏曲,倒是不知小舅也喜这一套,看来今日实在是兴致来了,楚妙尔笑着摇摇头,轻声说道:“我就不去了,免得吵得头又痛,王爷可又来过?”她一向不爱凑热闹,只是没想到傅云期竟然耐性这么好,竟然陪着小舅折腾这么久。 “王爷先前来过,见您还在睡就让奴婢不要吵醒您,”白桃见她将筷子放下,像是不准备再动筷,急急说道,“王妃再吃些吧,这些都是王爷特地命人准备您喜欢的吃食,您就早上吃了些东西,身子怎么吃得消啊……王爷要是见到了又要说奴婢了……” “行行行……”楚妙尔真的是怕了她了,赶紧重新拿起瓷碗来,心中却暗中思忖道: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啰嗦了。 见她吃完最后一口粥,白桃才心满意足地笑了开来,“奴婢收拾了就去唤王爷过来。” “不用,他日日都陪着我,今日难得陪小舅一次,我就在院里走走,不用叫他过来。”楚妙尔轻声说道。 她起身走出房间来到小院中,望着最后月亮爬慢慢爬上枝梢心中异常宁静。坐在躺椅上,闭眼凝神静听时,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前院传来的嬉笑声,听得出确实热闹得很,小舅母也是个喜爱热闹的,定是也开心极了。 “是不是快立秋了啊?”楚妙尔望着天上的明月高挂枝头,自言自语似的淡淡说道。原以为梦中会和楚妙尔相遇,却一枕无梦,她觉得有些出乎意料。 白桃闻言,抬起头笑着应道:“是啊,王妃,眨眼间就快到中秋了,也不知咱们还赶不赶得及回宫里去,想来宫里应该也在准备了。” “宫里有什么好的,”楚妙尔朝她笑道,“倒不如这里清净,没人打扰没有规矩管束,还可以饮酒赏月,岂不快哉。” 见她嘴角含笑,又说起喜欢这里,白桃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有些迟疑地说道:“王妃,奴婢觉着大小姐还是和从前一样,歪心思多得很,咱们还是尽早回去的好,奴婢想起之前您落入池塘,便觉得心慌,再加上今日之事……” 即使白桃不说,楚妙尔心中也清楚。她将手轻轻搭在小腹上,淡淡应道:“我明白,”而后又想起似的抬眼问道,“王爷可有问你什么?” “就是没有啊,王妃,”白桃忍不住轻跺脚,“奴婢正想说的时候王爷就被大小姐唤走了,说是派人拿了不少酒过来,小舅已经迫不及待与王爷共饮,您说说,哪有这么凑巧的?依奴婢看,定是大小姐又在使坏!” 贺润嘉故意让她去灵安寺,又在小舅母面前佯作不经意地提起,还不给白桃解释的机会,其目的昭然若揭,楚妙尔好笑地看着她说道:“王爷是什么脾性你还不清楚吗?回来后我亲自跟他说就是,你先去将东西放了吧,这么心急做什么……” 见着白桃气呼呼地离开,楚妙尔全身放松瘫在躺椅上,享受着迎面吹来的阵阵晚风。 以她对傅云期的了解,并不至于被贺润嘉的三言两语蒙骗了过去,不过说到底,还是自己没能控制好情绪。说来也怪,为何偏偏见到方宴如时会情不自禁流泪呢? “是你吗,楚妙尔?”她手指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珠串,低声喃喃自语,“你这时出来干嘛,莫不是真放不下那方宴如?他如今宜家宜室,你应开心才是又为何难过呢?”似劝慰似叹息,听上去宛若真的在和谁说话似的。 不知是眼花还是怎么的,它竟微微闪了两下,刚抬起手来准备细细查看,楚妙尔就听见了从身后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微乱的脚步声朝着自己走来。 “谁?!”楚妙尔猛地站起身来,大约是起得急了些,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便眼前一黑,她重心不稳直直向茶桌倒去,宽大的衣袖将茶杯洒落一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妙尔妹妹……”语气中的欢愉溢于言表。 这声音怎会如此熟悉?楚妙尔迅速睁开眼睛,就见着不远处的方宴如正眉飞眼笑地盯着她,心中一凛。 “宴……宴如哥哥……”她发誓,这不是她说的话,楚妙儿轻咳一声来掩饰尴尬,不解地问道,“方少爷怎么会在此?” 见他只顾着笑,并不应话,楚妙儿眼神忽然有些恍惚,急急稳住心神后出声提醒道:“半夜翻墙进深院,这可不是方少爷能做出的事情,若是被他人看见了,你可知会将方家置于何地?你自己又将如何?!” 方宴如听后并未后退,反而往前走了一步,离她更近了些,“方才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若不是亲耳听到,我定误会你至深。” 方才说的话?他们二人的影像在楚妙尔脑海中一桢桢不停翻滚,眼前方宴如的脸竟然出现重叠,她伸手扶额,脚步虚空地倒退了两步。 眼看就要摔倒,方宴如眼疾手快地上前将她拦腰抱起。感受到他掌心在自己腰间的温度,楚妙尔站稳后连忙推开他冷冷说道:“方少爷请自重!你我如今都有家室,若是被外人看到我们二人都是死罪,趁现在还没人发现你还是快快回去吧!” 心中却有个声音在叫唤着让方宴如留下,楚妙尔伸手拍着额,看上去十分难受。 “原来你表姐说的竟是真的,嫁入皇室不是你的意愿,”方宴如见她如此难受,更是心疼不已,微微哽咽地说道,“妙尔妹妹,都是我不好,当初或许我再去求求祖母她就心软了,你就不会远嫁京都,或许你我还和从前一样……或许……或许你是我的妻……” 楚妙尔却是没有听到他后面这句,只听见他说起贺润嘉。她难以置信地直直盯着他,问道:“你来这里是我表姐让你来的?” “对,”方宴如笑着点点头,柔声细语地说道,“你表姐下午来府上找我,说……说你在王府中过得并不如意,说你与我见面以后泪流不止……我这些年来又何尝不是呢?……”他眼中的心疼已然泛滥成灾。 楚妙儿保持着仅剩的理智,忍住头疼欲裂,侧身躲过他伸出的手,急急往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王,王妃!——”走到院门口的白桃恰好见到这一幕,她不知自己不过是离开片刻,竟然会有外人翻墙而入,急急挡在了楚妙尔身前,“王妃,我来时见到王爷他们正往这边赶来!若是被王爷看见了该如何是好啊?!”她急得快要哭出来似的,转眼看向方宴如,“方公子,要不然……要不然进屋躲躲吧!” 听着院外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楚妙尔深知,今天这一劫是注定难逃了,进屋躲?外男入内,不是更加叫人想入非非! 方宴如见此,同样焦急地上前说道:“我既然来了就没想过给自己留退路,妙尔妹妹,我带你走吧?咱们去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我什么都不要了,咱们再也不要理这些……只要有你就够了……妙尔妹妹……” “够了,别再说了!”楚妙尔看着他大声说道,“你来府上难道就没有一丝疑心吗?!” 话音刚落,方宴如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听见门口的传来女子的轻笑声。 “方少爷可真是好雅兴!半夜不睡觉也要来见见我家表妹!”贺润嘉嗤笑一声,从人群中走出来,“十几年的情感看来却是不是说淡就淡的。” 楚妙尔回眸望去,院门口以贺润嘉为首站了少说也有几十号人,还真有来捉奸见双的架势在。 而沉默不语的傅云期,眼睛里有幽光一闪而过,他的目光从楚妙尔脸上一扫而过,最后停在方宴如身上,那双微微眯动的双眸中闪烁着隐约的轻蔑之色。 “章夫人……你……” “彩儿,去将今夜当值的几人给我叫来,竟然有人进了内院都无人知晓,”待彩儿走后,贺润嘉看着楚妙尔故意说道,“妙尔表妹,你现在既已是王妃,又怎么能与年少故人牵扯不清呢!” 方宴如愣怔了一下,脸色骤变,现出一种古怪的神色。傅云期的脸色也渐渐阴沉下来,好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寒霜,透着凌厉无情之感。 “我并未做任何事。”楚妙尔径直走到傅云期跟前,平静地说道,“你要信我。” 但傅云期的神色未变,满脸漠然,连唇角的笑意都消失不见。一瞬间,楚妙尔的心沉到了谷底。 第一百零六章 平地起雷(三) 白桃见傅云期迟迟不应声,求助似的看向他身后的亭风,希望他能帮着说句话,只是没想到亭风将脸别到一旁,根本就不理会她。 见他们都视若无睹,白桃再也忍不住了,站出来急急说道:“奴婢一直与王妃在一起,方少爷与王妃之间清清白白,奴婢可用性命担保!” “王爷……王妃她……”亭风小声唤道,却在傅云期的眼神下重新低下了头,他的后槽牙紧咬,额间隐隐有青筋跳动。 “夫人!”彩儿老远就高声唤道,“今夜值守的人到了!”只见她嘴角含笑,脚步匆匆往这边快步走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小丫鬟。 楚妙尔全然不知贺润嘉在闹哪一出,只抽出神来淡淡地扫了一圈在场的人。小舅和小舅母并不在此,想必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以至于发生这么大的动静,府中尽大半的人都来了却不见他们身影。而大舅母此时正默不作声的混在人混中,俨然只是想来看热闹而已。 “你们就是今夜值守的?”贺润嘉上前微微笑着看向她们二人,轻飘飘地说道,“为何放了男子进入内院?” 那两个丫鬟本来见到这么多人时,就已经吓得嘴巴哆嗦,这时贺润嘉再一问,二人同时抬头望向院中,只见院中的确站着一位玉树临风的陌生男子,心中立马惶恐不安起来。为何会有男子进来?她们方才一直在巡逻并未听到任何动静啊! 两人相视一眼后,直接跪在地上颤颤巍巍说道:“回……回大小姐,今夜确是我们二人值夜,但我们二人一直在附近巡逻,并未见到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这……位公子……” 见她半天嗫嚅不出来,其中一人思考片刻,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接过话来:“奴婢们不知这位公子如何进来的!” 她们说得也没错,两个下人怎么会知道方宴如怎么会通过躲过大门口和前厅众多的下人,神出鬼没地来到家眷内院,因为是贺润嘉为他开了后门。 贺府从前有个藏书阁,据说是贺老太爷为了方便收集各种珍奇书籍而修葺的,不过后来,贺府中除了楚妙尔的母亲喜静就爱待在那藏书阁中,平日里也无其他人进去。自从她母亲和贺府老夫人走后更甚,如今除了舒青青安排人隔三差五去打扫一次,就几乎无人踏足。 不过这次贺嘉润正是利用了这个机会,让方宴如从藏书阁的后门进来,毕竟楚妙尔的小院就在离这藏书阁不过一条小径的距离。夜深人静,也无人察觉。 “哼,你今夜当值,怎么会不知道有外人进出?”贺润嘉冷哼一声,说道,“那就算你不知道,如今人在站在你跟前又如何说?难不成是我栽赃嫁祸给你们不成?!” 今日贺润嘉特地去方府见他,言语中尽是暗示,若是他对楚妙尔还有一丝丝情愫在,那他一今夜必定会来。若是来了,这岂不就是一石二鸟的计策?既让她出了气,又让楚妙尔与傅云期二人生出隔阂,这一切还怪不到她的身上来,左右是方宴如自己放心不下楚妙尔,翻墙而入的府,与她何干。 听她这么说,两个小丫鬟就算是有天大的担子不敢再顶嘴了,只能委委屈屈地磕头说道:“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奴婢该死……” “来人!”贺润嘉装腔作势道,“这二人值守期间玩忽职守,放外姓男子入府……”她浅浅看了眼楚妙尔才缓缓开口,“害得王妃名誉受损,”又将眼神回到跪着的两人身上,厉声说道,“其,最不可恕!快将这二人逐出府去,别让我再看见她们!” 既然是自己的棋子,没有用处自然可以扔了,免得留着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听了这么久,方宴如才搞清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他忽然变得羞愤难平,难以置信地看着贺润嘉,大声呼道:“且慢!” 贺润嘉看着他快步走向自己,心中有些犯怵,不着痕迹地侧过身去不与他视线对接,生怕自己漏出了怯意。她清了清嗓子说道,“方公子,你与妙尔表妹从前的确是一桩人人称赞的佳缘,但如今你们各自成了家,就应恪守分寸,这夜闯深闺的事情你竟做的出来……” “你!——”方宴如到底是家世清白的读书人,论耍泼无赖又怎么会是贺润嘉的对手。他此刻对贺润嘉倒打一耙的行为,恨得咬牙切齿,用力抬起手指向贺润嘉呵道,“是你!是……” 还未等他说完,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温阅宁又站了出来,像老鹰护犊子似的将贺润嘉拉到自己身后,阴阳怪气地说道:“方少爷可不要血口喷人,咱们贺府上上下下的人可都看着的,嘉儿从未离开过席,又怎么给你引路?你与妙尔的事情东陵人皆知,如今翻墙进院不过是自己的私欲作祟,怪不得任何人!” 温阅宁的一席话就像是一盆冷水浇灌了方宴如的全身,原来从始至终自己都是别人手中的棋子,他孤注一掷地以为能带走楚妙尔,没想到最后却让彼此陷入了这种局面。 “四王爷,”方宴如的声音瞬间沧桑不少,他转身看着傅云期说道,“今夜是我自己偷偷前来,妙……四王妃并不知晓此事,还请王爷不要怪罪于她,全是我的错。” 傅云期负手而立,镇定自若地面对着所有人,任凭各种目光齐聚在自己身上,都只是静静地看着楚妙尔,并没有开口。而楚妙尔同样回望着他,那坦然的神色,宛若清风明月一般,就像是现在发生的着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明明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凭什么,凭什么她能置身事外?!贺润嘉看着楚妙尔淡然的神情,心中一簇火迅速升起。 “这如何能是一个人的错?!妙尔表妹若是现在都不帮方少爷说话,岂不是太令人寒心了些!”贺润嘉说得着急,话里话外都是暗示今夜方宴如能来此处,就是楚妙尔默许的,他们两人就是深夜密会! 她的话惹得温阅宁心里一颤,赶紧伸手将她的嘴捂上,低声提醒道:“她是王妃!”而贺润嘉忿忿地甩开了自己母亲的手,横眉竖眼,双唇紧抿,那神情就像是下一秒就要冲上去破口大骂。 “这是发生了何事———”消失了许久的舒青青终于现了身,“老远就听到你们在这里吵吵嚷嚷的,深更半夜不睡觉来妙尔的院里做什么?”她在知夏的搀扶下快步走来,一头乌发简单绾于身后,像是刚被人从被窝里叫醒就匆匆赶来。 众人见她来了,纷纷退至两边让出一条路来。 纵然知夏刚刚在来的路上已经和她说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可见到方晏如本人,舒青青还是太阳穴突然一跳。 她原先还昏胀的头忽然就清醒了过来,沉声吩咐道:“这么多人站在这儿,是手头上的事情忙完没事做了吗?需不需要我再给你们布置些额外的事情? 听她这样说,众人都相视无言,他们都是大小姐叫来的,说是跟着她一刻都不准离开她半步。可如今当家的是二夫人,既然二夫人都发话了…… 贺润嘉好不容易逮到能让楚妙尔出丑的机会,是万万不可能放过的,越多的人知道越好。她出言制止道:“谁都不许走,你们都是亲眼所见的证人,若是都走了,王爷岂不是要说我在这里胡说八道陷害王妃了!?” 这些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站在原地自觉地将头垂得低低的。 “嘉儿,你非要闹得收不了场才肯罢休吗?”舒青青难得露出失望的神情,“你今日约妙尔去灵安寺是不是已经算计好了?与方少爷重逢也是你算计好的?我以为这么多年你会有一些些的改善,却不想你仍……” “叔母!”贺润嘉厉声打断她的话,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大可问问方公子,我与他平日里是否有往来,我又如何算得出他何时去灵安寺,又何时来她这院里?叔母也可以问问白桃,妙尔表妹今日是不是为方少爷落了泪,两人若是心意相通,天涯也是咫尺。” 白桃听得心惊肉跳,白日里王妃无缘无故落泪的模样她还记忆犹新,此时却被贺润嘉拿出来大做文章。 “王妃,”见亭风始终对自己视而不见,她压低声音焦急地说道,“为何王爷从进来开始就不说话?是不是?……” 傅云期此时心里想的什么她也不清楚,可她确定的是,傅云期的眼神并没有因为贺润嘉的话而出现起伏。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方宴如捂着头,痛苦地大叫一声,“是我不该痴心妄想,请王爷杀了我吧!” 此话一出,舒青青与在场的所有人瞬间转头看向他,眼神中皆是震惊,只有贺润嘉带着一抹得逞的笑意。不过一条贱命,他要死便死,与她有什么干系! “不可以!”楚妙尔大声制止他准备下跪的动作,眼明手快地将他的身体托起,“方少爷无愧于天地,更无愧于王爷和我,大可不必如此。” 此时,傅云期的眼神这才有了些波动。楚妙儿坦然地看着他朝自己慢慢走来,平静的心莫名有些忐忑。 “我真不该放你一个人在院子里。”他停在离她一米的地方,淡淡说道。 第一百零七章 平地起雷(四) 白桃错愕地抬起头来,双手仍紧紧攥着楚妙尔的衣衫。她无法确定他这句话的含义,转头望向楚妙尔时,唇瓣已经微微颤抖。 “王爷,王妃并未做出什么越矩之事,还请王爷明察!”白桃咚地一声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之后还未听见声响,半直起身来急急说道,“王妃,王妃您快解释啊!” 舒青青同样焦急地来回踱了两步,楚妙尔和方宴如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如今这两人对峙的局面真是让她犯了难。若是帮了方宴如说话,妙尔来日回到京都后,定是再也抬不起头来,若是帮楚妙尔说话,那,那方宴如这种迂腐的文人岂不是要一头撞死方才罢休! 哎!方宴如一向矜持有礼,连当年和楚妙尔谈婚论嫁时都未做出半分越矩的事情,为何偏偏会做出这等令人唾弃的事情来!舒青青紧紧皱着眉,一颗心早就揪成了一团。 “哼,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贺润嘉轻蔑地笑了一声,眼神从白桃身上扫过。身后的温阅宁见着情势不对,连忙低声劝她少说两句。 “我确实没什么可解释的,该说的刚才已经说了,我并不知方少爷为何会深夜来此。”楚妙尔看着离自己不过一尺距离的傅云期,淡淡开口,神情十分自若。 “妙尔……”舒青青抬眸看了看满脸通红的方宴如,欲言又止。这方宴如对妙尔情真意切不假,但不顾及女子的名节夜深翻墙进院,却是大大败坏了方家的家风。据说方家少夫人刚刚怀上身孕,若是这件事情传到她耳朵里,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看着楚妙尔倔强的眼神,舒青青倒是希望她能像小时候一样哭个鼻子,说不定傅云期看着心软就暂且放过眼下这事。 “妙尔表妹还是应该向大伙儿解释的,毕竟你现在已贵为王妃,深夜密会其他男子若是传了出去,且不说你自己的名声,恐怕也会辱没了贺府的名声,四王府的名声呐……”贺润嘉佯装好意地提醒道。 楚妙尔啊楚妙尔,纵然有这么多人爱你护你,可今日这么多证据摆在眼前,你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一想到她众叛亲离的画面,贺润嘉就已经掩饰不住脸上的洋洋得意了,可事态并未按照她预想之中的轨迹发展。 “她需要解释什么?”傅云期缓缓转身,唇角隐隐绰绰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众人皆是惊愕地转头看向他,尤其是方宴如。他瞪大了眼睛望向傅云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竟然毫不在意?方宴如心中暗暗自问。 正沾沾自喜的贺润嘉也不料他会有这么一问,明显没有反应过来,脸上仍带着还未来得及收起的笑反问道:“什,什么?” 只是这笑容十分勉强,余光看了眼旁边站着看热闹的众多人,贺润嘉只能尴尬地保持脸上的笑意,内心却略过一丝丝慌乱,她竟码不准这傅云期下一步想做什么。 “本王说她需要解释什么?”傅云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一双本来含情脉脉的眼眸中寒光立现,令人不寒而栗。他也不看其他人,就目光灼灼地看着贺润嘉,字字句句清楚地说道,“她是本王的王妃,她既然说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就不用再解释,何须贺大小姐来说?” 这是傅云期这几日来第一次自诩“王爷”二字,这几日虽然没有过多接触,至少大家都还是和声和气的,从未用此身份自居,舒青青与温阅宁同时抬头,都捕捉到对方眼中的惊讶之意。 贺润嘉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表妹夫这话是什么意思?”贺润嘉强装镇定地说道,“我只是好意提醒妙尔表妹莫要因为这等小事就坏了跟表妹夫的感情,表妹夫这样说,可真是伤了我的心了。” 傅云期到底是宫里长大的人,每日看着那些妃子变着花样儿争宠算计,这些女子的小心思怎么会看不透,只是贺润嘉这拙劣的伎俩,连那机灵的云朵公主都是比不上的,真是贻笑大方。 “今夜之前你姑且可以叫我一声‘妹夫’,可今夜之后你若还要叫,那就要看妙妙允不允了。”傅云期眯着眼睛扫了一眼在场的人,用冰冷的声音说道,“既然贺大小姐这么喜欢有人围观看戏,那本王便给你这个机会,亭风!——” “王爷,有何吩咐?”早就等候多时的亭风迅速站了出来,恭敬应道。抬眼见到仍跪在地上的白桃,那眼神就像是要把他嚼碎了似的,亭风迅速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这是王爷的意思啊,别怪我,亭风心中不断默念着,眉头紧锁,看起来苦不堪言。 楚妙尔将白桃从地上扶起来,嘴里轻声安慰着“没事了”,心中已经大约猜到了傅云期此番做法的用意。 “将贺大小姐带上,随本王去一处地方。”傅云期勾嘴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在场的所有人一个都不许少,否则依法处置!” 他这话让不少人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贺润嘉忽然感觉双脚一软,险些瘫倒在地,幸得彩儿手快将她扶住,不然又是一桩笑话。 “夫人!”彩儿早已被这阵仗吓得浑身颤抖,唤了这一声后便低着头小声啜泣。 贺润嘉从小过着万人供着宠着的日子,衣食无忧,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哪能咽得下这口气! 她用力拂开彩儿的手,面目因为气极已有些狰狞,不过还是保着一丝清醒说道:“敢问王爷要依什么法处置?贺府可没有让下人看主子热闹的规矩。” “哦?”傅云期挑着眉故作不解道,“那这些人确实如小舅母所说,是太闲了才会在这?” 见此,站在后侧的温阅宁神色紧张,全然顾不上身份,随手拉过一个丫鬟吩咐道:“快去客房叫大姑爷前来,就说要出人命了,”那丫头浑浑噩噩地看着她,宛若被忽然被叫道而有些不适应,“愣着做什么?快去啊!”温阅宁低声吼道,那丫头才想反应过来似的,连忙转身跑了。 见着那丫头离去,温阅宁赶紧拨开正准备伸出手抓贺润嘉的亭风,立于她身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云期,看在妙尔的面子上就给大舅母一个面子吧,今日的事情就过去了。”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若说贺润嘉做梦都想将楚妙尔踩在脚下,她的责任首当其冲,看了这么久的热闹,此时可知道自己是大舅母了? “过不过得去不是你我说了算,得问妙妙才作数。”傅云期看也没看她一眼,转身朝着楚妙尔抬手,只有看向楚妙尔时,眼里才算得上柔情似水。 楚妙尔无声笑了一下,走上去轻轻握住他的手掌,两人相视无言却已胜过万语千言。 “算了吧……大舅母和表姐是不是想听我这么说?”楚妙尔淡淡笑道,“可是人在做天在看,我这心里啊,是过不去了。其实但凡你们有一丝丝悔过之意,我便可既往不咎,如今看来还是我将你们想得太过善良了。” 温阅宁的笑意僵在脸上,她没有明白为何这个侄女儿会变得如此强势,从前,从前她可是任自己揉圆搓扁的! 舒青青全程都没有说话,在她看来,命运待楚妙尔并不公平,而这一切都是大嫂母女应得的。 “带你去个地方,我已计划了多时。”傅云期低头轻声说道,就像情人间的耳语呢喃。见楚妙尔点头,他朗声吩咐道,“将人给我带走。” 任凭贺润嘉如何挣扎,温阅宁如何阻拦,亭风还是完整地将人带到了后花园中。这一行除了方宴如以外的其他人,在踏入园中时那一刻就明白了傅云期的用意。尤其是贺润嘉和彩儿两人,见着眼前的景象立马变了脸色。 “云期,都是一家人,你要做什么啊!”温阅宁着急地说道。眼看着亭风一手一个,将贺润嘉和彩儿抓在手中往池塘边走去,心中害怕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王爷!” “放开我!”贺润嘉紧紧咬着牙,暗自使劲,却发现自己的力气不过是以卵击石。 “王爷——求求你绕过奴婢吧——”彩儿声嘶力竭地叫道,“奴婢再也不敢了!——” 贺润嘉仍是不甘心,大声说道:“楚妙尔,你如今不就是凭借着身后的势力想要欺压我吗,若不是我当年在祖母跟前游说,你会坐上这个位置吗?!” 原来自己回到京都嫁入王府她也出了一份力,“已成定局的事情,表姐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楚妙尔仍是淡淡地说,“多亏表姐我才觅得良婿,表姐当年为了这章夫人的身份可是孤注一掷,只是眼下却......呵,他来了。” 众人皆顺着她的视线往回看去,远远地便见到章意快步地朝着这边走来,身形有些晃晃悠悠,一看便是醉酒之后被人叫醒。 见他过来,贺润嘉像是见到救星似的,想冲下去却被紧紧桎梏着分毫动弹不得,急急唤道:“相公,救我!” 一旁的温阅宁见着自己女婿来了,也迎上去,语气担忧:“章意,你快去帮嘉儿说说情,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呢?” 刚才一路迷迷糊糊地赶来,只听说他再不来就要出人命了,可究竟是谁人有性命之忧,又为何会有性命之忧,他一概不知。直到见到池塘边上被反扣着的贺润嘉和彩儿,他才恍然大悟。 “我夫人这是犯了何事,惹得四王爷如此大的火?” “章老爷,”傅云期这一口老爷叫的章意双腿发软,连连摆手,他却视而不见继续问道,“章夫人可会水?” 章意认认真真想了片刻才轻轻摇头,他是不知道贺润嘉两姐妹的这档子事的,所以完全不知道傅云期说的是何意,只是问什么便如实回答什么,一旁的温阅宁的脸色却立马变得苍白。 “那就好,我夫人正好也不会水,”傅云期满意地点点头,抬手示意亭风,“放吧。” “啊!——” 一声剧烈的惨叫后紧接着巨大的扑通声响起,现场忽然一片混乱。白桃错愕地抬起头来,双手仍紧紧攥着楚妙尔的衣衫。她无法确定他这句话的含义,转头望向楚妙尔时,唇瓣已经微微颤抖。 “王爷,王妃并未做出什么越矩之事,还请王爷明察!”白桃咚地一声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之后还未听见声响,半直起身来急急说道,“王妃,王妃您快解释啊!” 舒青青同样焦急地来回踱了两步,楚妙尔和方宴如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如今这两人对峙的局面真是让她犯了难。若是帮了方宴如说话,妙尔来日回到京都后,定是再也抬不起头来,若是帮楚妙尔说话,那,那方宴如这种迂腐的文人岂不是要一头撞死方才罢休! 哎!方宴如一向矜持有礼,连当年和楚妙尔谈婚论嫁时都未做出半分越矩的事情,为何偏偏会做出这等令人唾弃的事情来!舒青青紧紧皱着眉,一颗心早就揪成了一团。 “哼,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贺润嘉轻蔑地笑了一声,眼神从白桃身上扫过。身后的温阅宁见着情势不对,连忙低声劝她少说两句。 “我确实没什么可解释的,该说的刚才已经说了,我并不知方少爷为何会深夜来此。”楚妙尔看着离自己不过一尺距离的傅云期,淡淡开口,神情十分自若。 “妙尔……”舒青青抬眸看了看满脸通红的方宴如,欲言又止。这方宴如对妙尔情真意切不假,但不顾及女子的名节夜深翻墙进院,却是大大败坏了方家的家风。据说方家少夫人刚刚怀上身孕,若是这件事情传到她耳朵里,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看着楚妙尔倔强的眼神,舒青青倒是希望她能像小时候一样哭个鼻子,说不定傅云期看着心软就暂且放过眼下这事。 “妙尔表妹还是应该向大伙儿解释的,毕竟你现在已贵为王妃,深夜密会其他男子若是传了出去,且不说你自己的名声,恐怕也会辱没了贺府的名声,四王府的名声呐……”贺润嘉佯装好意地提醒道。 楚妙尔啊楚妙尔,纵然有这么多人爱你护你,可今日这么多证据摆在眼前,你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一想到她众叛亲离的画面,贺润嘉就已经掩饰不住脸上的洋洋得意了,可事态并未按照她预想之中的轨迹发展。 “她需要解释什么?”傅云期缓缓转身,唇角隐隐绰绰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众人皆是惊愕地转头看向他,尤其是方宴如。他瞪大了眼睛望向傅云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竟然毫不在意?方宴如心中暗暗自问。 正沾沾自喜的贺润嘉也不料他会有这么一问,明显没有反应过来,脸上仍带着还未来得及收起的笑反问道:“什,什么?” 只是这笑容十分勉强,余光看了眼旁边站着看热闹的众多人,贺润嘉只能尴尬地保持脸上的笑意,内心却略过一丝丝慌乱,她竟码不准这傅云期下一步想做什么。 “本王说她需要解释什么?”傅云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一双本来含情脉脉的眼眸中寒光立现,令人不寒而栗。他也不看其他人,就目光灼灼地看着贺润嘉,字字句句清楚地说道,“她是本王的王妃,她既然说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就不用再解释,何须贺大小姐来说?” 这是傅云期这几日来第一次自诩“王爷”二字,这几日虽然没有过多接触,至少大家都还是和声和气的,从未用此身份自居,舒青青与温阅宁同时抬头,都捕捉到对方眼中的惊讶之意。 贺润嘉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表妹夫这话是什么意思?”贺润嘉强装镇定地说道,“我只是好意提醒妙尔表妹莫要因为这等小事就坏了跟表妹夫的感情,表妹夫这样说,可真是伤了我的心了。” 傅云期到底是宫里长大的人,每日看着那些妃子变着花样儿争宠算计,这些女子的小心思怎么会看不透,只是贺润嘉这拙劣的伎俩,连那机灵的云朵公主都是比不上的,真是贻笑大方。 “今夜之前你姑且可以叫我一声‘妹夫’,可今夜之后你若还要叫,那就要看妙妙允不允了。”傅云期眯着眼睛扫了一眼在场的人,用冰冷的声音说道,“既然贺大小姐这么喜欢有人围观看戏,那本王便给你这个机会,亭风!——” “王爷,有何吩咐?”早就等候多时的亭风迅速站了出来,恭敬应道。抬眼见到仍跪在地上的白桃,那眼神就像是要把他嚼碎了似的,亭风迅速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这是王爷的意思啊,别怪我,亭风心中不断默念着,眉头紧锁,看起来苦不堪言。 楚妙尔将白桃从地上扶起来,嘴里轻声安慰着“没事了”,心中已经大约猜到了傅云期此番做法的用意。 “将贺大小姐带上,随本王去一处地方。”傅云期勾嘴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在场的所有人一个都不许少,否则依法处置!” 他这话让不少人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贺润嘉忽然感觉双脚一软,险些瘫倒在地,幸得彩儿手快将她扶住,不然又是一桩笑话。 “夫人!”彩儿早已被这阵仗吓得浑身颤抖,唤了这一声后便低着头小声啜泣。 贺润嘉从小过着万人供着宠着的日子,衣食无忧,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哪能咽得下这口气! 她用力拂开彩儿的手,面目因为气极已有些狰狞,不过还是保着一丝清醒说道:“敢问王爷要依什么法处置?贺府可没有让下人看主子热闹的规矩。” “哦?”傅云期挑着眉故作不解道,“那这些人确实如小舅母所说,是太闲了才会在这?” 见此,站在后侧的温阅宁神色紧张,全然顾不上身份,随手拉过一个丫鬟吩咐道:“快去客房叫大姑爷前来,就说要出人命了,”那丫头浑浑噩噩地看着她,宛若被忽然被叫道而有些不适应,“愣着做什么?快去啊!”温阅宁低声吼道,那丫头才想反应过来似的,连忙转身跑了。 见着那丫头离去,温阅宁赶紧拨开正准备伸出手抓贺润嘉的亭风,立于她身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云期,看在妙尔的面子上就给大舅母一个面子吧,今日的事情就过去了。”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若说贺润嘉做梦都想将楚妙尔踩在脚下,她的责任首当其冲,看了这么久的热闹,此时可知道自己是大舅母了? “过不过得去不是你我说了算,得问妙妙才作数。”傅云期看也没看她一眼,转身朝着楚妙尔抬手,只有看向楚妙尔时,眼里才算得上柔情似水。 楚妙尔无声笑了一下,走上去轻轻握住他的手掌,两人相视无言却已胜过万语千言。 “算了吧……大舅母和表姐是不是想听我这么说?”楚妙尔淡淡笑道,“可是人在做天在看,我这心里啊,是过不去了。其实但凡你们有一丝丝悔过之意,我便可既往不咎,如今看来还是我将你们想得太过善良了。” 温阅宁的笑意僵在脸上,她没有明白为何这个侄女儿会变得如此强势,从前,从前她可是任自己揉圆搓扁的! 舒青青全程都没有说话,在她看来,命运待楚妙尔并不公平,而这一切都是大嫂母女应得的。 “带你去个地方,我已计划了多时。”傅云期低头轻声说道,就像情人间的耳语呢喃。见楚妙尔点头,他朗声吩咐道,“将人给我带走。” 任凭贺润嘉如何挣扎,温阅宁如何阻拦,亭风还是完整地将人带到了后花园中。这一行除了方宴如以外的其他人,在踏入园中时那一刻就明白了傅云期的用意。尤其是贺润嘉和彩儿两人,见着眼前的景象立马变了脸色。 “云期,都是一家人,你要做什么啊!”温阅宁着急地说道。眼看着亭风一手一个,将贺润嘉和彩儿抓在手中往池塘边走去,心中害怕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王爷!” “放开我!”贺润嘉紧紧咬着牙,暗自使劲,却发现自己的力气不过是以卵击石。 “王爷——求求你绕过奴婢吧——”彩儿声嘶力竭地叫道,“奴婢再也不敢了!——” 贺润嘉仍是不甘心,大声说道:“楚妙尔,你如今不就是凭借着身后的势力想要欺压我吗,若不是我当年在祖母跟前游说,你会坐上这个位置吗?!” 原来自己回到京都嫁入王府她也出了一份力,“已成定局的事情,表姐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楚妙尔仍是淡淡地说,“多亏表姐我才觅得良婿,表姐当年为了这章夫人的身份可是孤注一掷,只是眼下却......呵,他来了。” 众人皆顺着她的视线往回看去,远远地便见到章意快步地朝着这边走来,身形有些晃晃悠悠,一看便是醉酒之后被人叫醒。 见他过来,贺润嘉像是见到救星似的,想冲下去却被紧紧桎梏着分毫动弹不得,急急唤道:“相公,救我!” 一旁的温阅宁见着自己女婿来了,也迎上去,语气担忧:“章意,你快去帮嘉儿说说情,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呢?” 刚才一路迷迷糊糊地赶来,只听说他再不来就要出人命了,可究竟是谁人有性命之忧,又为何会有性命之忧,他一概不知。直到见到池塘边上被反扣着的贺润嘉和彩儿,他才恍然大悟。 “我夫人这是犯了何事,惹得四王爷如此大的火?” “章老爷,”傅云期这一口老爷叫的章意双腿发软,连连摆手,他却视而不见继续问道,“章夫人可会水?” 章意认认真真想了片刻才轻轻摇头,他是不知道贺润嘉两姐妹的这档子事的,所以完全不知道傅云期说的是何意,只是问什么便如实回答什么,一旁的温阅宁的脸色却立马变得苍白。 “那就好,我夫人正好也不会水,”傅云期满意地点点头,抬手示意亭风,“放吧。” “啊!——” 一声剧烈的惨叫后紧接着巨大的扑通声响起,现场忽然一片混乱。 第一百零八章 贺府旧怨(一) “嘉儿!——”温阅宁惨叫一声后,直直冲到池塘边大声叫道,“快救大小姐啊!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我的嘉儿不会水啊!——” 贺府在场的十多个下人不乏有年轻力壮又会水的,却是低头不语并未有出列的意思。不过片刻后就有几个下人听见后,快步从人群中挤出来,看起来应是平日里多得大房照顾,不然谁会在此时剑拔弩张的时刻露出头来触霉头。 “救命啊……救……救我”贺润嘉和彩儿的呼救声响彻长空,在黑夜中显得尤其的惨烈。 “本王看谁今日敢去救!”傅云期从腰间掏出代表尊贵身份的令牌来,众人皆是伏地高呼道“参见王爷”。 他将令牌收起后,目光沉沉地扫了周围一圈说道:“没有本王的命令谁都不准救她,本王倒是要看看,当年王妃在这池中溺水一刻钟,贺大小姐又能坚持多久?” 傅云期如何会连她溺水多久都知道的,莫不是……?楚妙尔侧首用眼神询问白桃,白桃微微颔首,小声解释道:“王爷在回来的途中问过奴婢,奴婢就如实说了,但王爷让奴婢不要跟您提起,说是自有打算。” 行吧,原来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只是没想到他这么费尽心机只是想帮自己报仇而已。 “表小姐……表小姐救命啊……”彩儿因被贺润嘉用力撑在下面,所以换气说话有些难,只听见她断断续续说着,“当年……是大小姐……饶过……” 其实彩儿说的什么断断续续的根本听不清,只是能猜到她定是在解释什么。当年的事情的真正当事人并不是她,只是刚来这里时会时常在梦中惊醒,如今见了贺润嘉在池中奋力求生,仿佛看到当年的楚妙尔,这时才有些感同身受起来。 温阅宁自己也不会水,见着自己女儿挣扎也只能在岸上干着急,贺润嘉此刻正伏在彩儿身上,见此,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转身走到楚妙尔跟前央求道:“妙尔,大舅母求求你,看在你外祖母的面子上便饶了你表姐一次吧,她不会水,若是……若是她有什么不测,我和你大舅该怎么活啊!” 说着说着,两行浑浊的眼泪就从充斥着脂粉的脸上缓缓流下。 “当年你偷偷放我娘出去,纵容自己女儿害我性命,今夜仍是不知悔改包庇她陷害我,可有想过我的母亲,我的外祖母?”楚妙尔冷冷说道。温阅宁大概是没想到印象中善良软弱的楚妙尔会如此不近人情,脚步微闪,一个踉跄直直跪倒在地。 “妙尔云期,再怎么说也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人,万万不可闹出性命来。”舒青青上前担忧地劝道。她知道傅云期这做法是为了报妙尔当年之仇,只是瞧着两人在池中的动静渐渐小了下来,若是在府中闹出人命来,明日定会惊动官府,对贺家的名声有损。 楚妙尔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说实话,自己倒是不担心傅云期这么没有分寸,让贺府在东陵惹上人命官司,只是眼见着彩儿声气越来越小,怕真会因为贺润家而殒命。 “云期,将彩儿救上来吧,当年并不是她推我下水。”楚妙尔小声同他说道。 “我知道,白桃都说过,”傅云期却是勾嘴笑道,“不过她在旁边看了,依大金律法帮凶者同罪论处。” “……”楚妙尔还是第一次觉得傅云期有些无赖,正准备开口时,一旁的亭风也笑着说道:“属下观察至今,她们也不是全然不会水性,不然一刻钟都过去了怎么还没事儿呢?她们还能扑腾两下,王妃您就放心吧,王爷心中有数。” “放心,不会殃及小舅母。”傅云期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见他如此有把握,楚妙尔这才作罢。 贺润嘉方才将彩儿撑在身下顺了几口气,心中刚稳下来,却不料彩儿猛地将她推开,贺润嘉没有防备地被呛了几口水,猛地从水中仰起头来连着咳了几声,边咳边叫道,“啊……相公……救我……” 亭风说得没错,若是贺润嘉不会水,刚才那一下就沉了下去,哪会浮得上来?傅云期冲她挑挑眉,眼中尽是得意。 章意对她虽然已经没有当初那么深的情感,不过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见她不停在水中扑腾,如此眼铮铮地看着她去死,还是做不到的。 “王……王爷,咱有什么事情在岸上说吧,在水里怎么能说得清楚呢?”章意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夫人她坚持不了多久了,请王爷网开一面吧。” “对对对,王爷,王爷!”温阅宁见章意为自己女儿求情,也急忙上去哭道,“求求王爷网开一面吧,嘉儿知道错了,嘉儿真的知道错了!” 傅云期却只是嫌弃似的斜睨了一眼她,身形微动躲开她想来抓自己衣摆的手,淡淡说道:“那姑且看看她还能坚持多久吧,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估摸着她们二人的力气也该耗尽了,等耗尽了力气,才算得上是去鬼门关走了一趟,现在还早,或者说章老爷爷想下去陪陪夫人?” 听他说完,章意急急摆手摇头,生怕连累了自己。温阅宁则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两眼一翻径直往后倒去,好在身旁的章意手快地接住,不然还指不定一头撞在石头上,一命呜呼。 “大夫人!”她身边的丫鬟惊呼一声,急急上前来掐住她的人中,但半天也未见转醒,急得泪珠子直掉,“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 见温阅宁眼珠子动了两下后微微睁开眼,舒青青吩咐知夏道:“将大夫人扶回房间好生休息,这里我看着就好。”知夏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应了。 “母亲!”贺润嘉见着自己的母亲晕倒被带走,绝望地泣声叫道,“相公……” 章意转头看了眼负手而立的傅云期,缩了缩脖子,不敢应声也不敢再开口。见她紧闭双眼,竟不打算管自己,贺润嘉气急攻心用力扑腾了两下,又或者是衣服厚重消耗了太多力气,所有眼睛都看着她直直往下沉去。 “可以了,把她捞起来。”傅云期淡淡吩咐道。 只见亭风跃身而起,脚尖在石头上轻点两下,朝着两人落水处飞去,再手臂一伸便将两人从水中带起。湿漉漉的两人被扔在了地上,止不住的咳嗽,原本苍白的脸上很快就染上了红。 “贺大小姐如今可想清楚了,方少爷是如何进的府?”傅云期站在离她一尺的距离淡淡问道。 “咳咳咳…….”贺润嘉渐渐止住了咳嗽之后,才抬头狠狠地看着楚妙尔说道,“她深夜私会男子,王爷却将这份罪名怪在我身上,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我真想不到,堂堂四王爷竟被一个女子迷得不分是非黑白!咳咳……” 因为呛水太久,贺润嘉的嗓子已经十分沙哑,说到后面甚至无法发出声来,楚妙尔却不觉得她可怜。 “那就将她们再丢回去吧,水中正好醒神,让她们二人仔仔细细想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想清楚了再捞上来,我也不着急。”楚妙尔轻飘飘地亭风说道,看起来情绪并未受其影响。 亭风低头轻笑,心中思忖着,王妃与王爷呆久了真是坏点子都越来越多了。 见楚妙尔动真格的,贺润嘉心中大惊,却没有出声求饶。她是贺府的大小姐,楚妙尔不过是寄住在她们家的外人,凭什么她要低头? 彩儿却是惊魂未定,连忙趴在地上磕头求饶,哭着说道:“求王爷王妃放过我吧,今夜是夫人命奴婢给方公子留了后门,奴婢也是被逼的,求王爷王妃开恩啊!” “彩儿!——”贺润嘉悲愤交加,上前直直甩了她一个耳光,怒吼道,“你在说什么?!方宴如是自己翻墙进院的与我有什么关系?你莫要胡说八道!” 那愤怒的神情看起来就像是自己被冤枉了似的,确实不像始作俑者。 “夫人,饶过彩儿吧,彩儿不想死啊……”彩儿说得声泪俱下,额头在碎石子的小路上磕出了一片细小的血印。她真的是怕了,想到方才被贺润嘉压在水下窒息的感觉,现在仍然后怕。 章意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方宴如深夜进府这事他并不知情,如今从他们的字里行间里捕捉到的有用信息便是:一是贺润嘉将楚妙尔推入过池塘,二是方宴如刚才夜探楚妙尔深闺,而放他进府的人正是贺润嘉?! 想到此,章意忽然觉得双腿一软,贺润嘉不待见她这个小表妹大家都清楚,但是如今楚妙尔的身后是四王爷府,况且四王爷对楚妙尔呵护有佳,她怎么敢做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呢!?若是连累到章家可怎么办?章意此时的酒意才算是全部醒了。 “贺润嘉!”他出声呵斥道,“你竟做出这等事情?还不跟王爷王妃道歉!”说着上前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丝毫没有怜惜之情,多得是自恐。 贺润嘉反手将他推出去,自己也跟着摇晃了几下才站稳,若说之前她对章意还有些夫妻之情,此刻她对眼前这个人已经心灰意冷。 “章意,你就是个懦夫!”贺润嘉指着他说道,“我凭什么道歉,她对不起我,为何我要道歉?!” 第一百零九章 贺府旧怨(二) “大小姐可不要张着嘴胡乱说话,我们王妃何时做了对不起你的事?”白桃瞪着眼睛凶巴巴地回道,与平胆小的样子判若两人。 贺润嘉脸上的水未干,池中的水从头上顺着脸汇成了水珠,从下巴滴下。她轻轻扯动唇角,显得疲倦又无力,脸上早已褪去了血色,苍白的脸上有股子说不出的苦涩之意。 “我胡说八道?呵呵……楚妙尔!到底是谁先对不起谁啊!”贺润嘉越笑越大声,那充满沧凉的笑声在黑夜中久久没能消散,听得久了让人生出一种冷飕飕的阴森之感。 “贺润嘉!怎可直呼王妃的名讳!”章意听得心惊胆战,急忙呵斥道,“还不快住嘴!”转过头正想同他们二人解释,却被楚妙尔抬手制止。 “云期,你们先下去吧,我同表姐好好说说。”她听贺润嘉说了之后,心中也是疑虑丛生。听她的语气反而像是楚妙尔对不起她似的?好奇心迫使她一定要将此事弄清楚。 一旁的白桃听见后作势就要开口阻止,亭风见势不对赶紧上前拉住她,眼神疯狂地示意她不要多事。 傅云期只是用余光扫了眼狂笑后面如死灰的贺润嘉,叮嘱一声“小心些”便转身离去。白桃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最终仍是被亭风连拉带拽地带走了,舒青青也是如此。 走到半路,傅云期悄悄折返回来,隐身在花草树里,旁人几乎察觉不到。白桃走着走着 忽然发觉王爷不见了,惊呼道:“王……” “嘘!王爷走到前面去了,咱们走快些吧!”亭风压低声音解释道,白桃也不疑有他,加快了步子往前走去,见她没有怀疑,亭风这才舒了一口气。若是让她发现王爷不见了,定是要跟着寻过去的,那岂不是就坏了王爷的事了! 舒青青同样是愁眉莫展,也不知他们二人要说什么,如今大哥大嫂还有牧沧都不在,可千万不要闹出什么事情来才好,若有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她可怎么交差?想到此,舒青青更是忧心忡忡。 一阵悉悉簌簌的声响之后,后花园终于归于了宁静,只听得四周偶尔几声蛙叫虫鸣。 “人都走了,表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楚妙尔与她相视而立,平静地说道。 见刚才黑压压一片的人果真全部撤走了。贺润嘉才缓缓抬眼,那眼中不加掩饰的怨念令楚妙尔心里一紧,她不知贺润嘉竟对自己如此深的仇恨。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贺润嘉似乎是无法接受她如此平静,怒目圆睁地说道,“你来之前我就是贺家上上下下的掌上明珠,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没有人敢动我分毫,你为什么要来?你凭什么来抢走我的祖母,还要抢走我的叔父叔母?就连我父亲都是帮着你说话!” 面对她万分激动的控诉下,楚妙尔显得异常冷静,贺润嘉说的并不是她亲身经历的,所以她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冷静地看着她暴怒狂躁。 “表姐,”楚妙尔微叹口气唤了声,拼凑了下用词才继续说道,“我本无意回到贺府,可我当年不过是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又如何能自己做决定呢?谁又想生下来便离开自己的亲身父母亲,寄人篱下呢?” “寄人篱下?呵,”贺润嘉冷笑一声,“你楚妙尔贵为大名鼎鼎的楚相之女,府中上下人人敬你怕你,连我父亲都要让你三分,教我爱你护你!可我呢?祖母从前身边都是我,自从你来了,祖母去哪儿都形影不离地带着你又何曾想过我?” 贺润嘉说得声嘶力竭,那泛红的眼眶里渐渐蓄满了泪水,一颗颗豆大的泪珠子顺着本已风干的苍白脸颊,翻滚着坠落下来。 “府中到了什么好东西,都是要先给你选了之后才送来给我挑剩下的,你凭什么要受到所有人的喜爱?你不过是个只爱哭胆小怕事的胆小鬼!你不过是寄住在贺府的外姓人!你,你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讨厌我……” 她先是低声抽泣,随后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双膝一软干脆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楚妙尔见着她这个样子活像是争宠的小孩子,心中一酸,突然有些怜悯起她来。 贺润嘉从小娇生惯养,贺府人丁并不兴旺可皆是开明之人,大房和二房爷只孕育一子,如果没有她的出现或许贺润嘉真的会是一个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公主,可惜命运…… “表姐,他们只是因为我自小无母又远离父亲所以对我格外关照,并不是因为讨厌你,”楚妙尔蹲下身来看着她说道,“外祖母弥留之际仍在担心你,说那章意不是安分守己之人,她当初不该顺了你的话将你嫁于他,外祖母心中已然是有你的,表姐。” 是吗?原来祖母还曾经如此担心她。 “我为何会嫁给章意,难道不是表妹你的功劳?”贺润嘉扬起头,两眼噙满了泪,唇角一扬,泪便难以遏制地顺着两颊倘落,竟有一种凄美的感觉。 不过,什么叫她的功劳?贺润嘉为了嫁给章意可谓是不惧所有人反对,一意孤行。楚妙尔不解地问道:“表姐此话什么意思?你要做章夫人与我有什么关系?” 定睛观察了许久,见她不像是装的,贺润嘉才笑着摸了脸上的泪痕,从地上缓缓撑着站起来说道:“原来当年之事只有我一人记得,你做了何事自己竟忘得一干二净!哈哈哈……” 见她边哭边笑,身形摇摇晃晃似有些站不稳,胸膛也剧烈起伏着,楚妙尔隐约担忧地说道:“我确实记不得了。”她从未做过有关于章意的梦境,自然不知道他们二人为何同楚妙尔有关联。 “那我便帮表妹回忆回忆当年之事,”贺润嘉笑着走进了些,轻声说道,“当年祖母染疾,你非要拉我一同去灵安寺为她祈福,途中遇上章意同那章老太太,原本一面之缘说散就散。谁知章老太太私下与你约定说再会灵安寺,你不过七八岁自然不懂他那些坏心眼……但是你不应该帮他们瞒着我,将我骗去寮房!更不应见我收起凌辱时视若无睹!” “什……什么?”楚妙尔从惊吓中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说道,“表……表姐说的我都记不得了……” 见她被吓得面色苍白,贺润嘉用沙哑的声音继续说道:“你自然不记得!第二日你便称病不肯出门,后来章意来求亲时,我害怕得对着母亲下跪求情让她不要将我嫁给章意,你呢?你却闷声不吭,好似这一切发生的事情都与你无关,呵!”她轻笑一声,“就和你现在这副样子一模一样。” 楚妙尔捂着头,头脑中渐渐浮现出一些片段来,但并不完整。 “所以那章老太太早就该死!后来我也认命了,但又是你!”贺润嘉说着说着忽然转过身来,猛地提高音量吼道,“为什么要在我有身孕时在我的杯子里加藏红花?我本已经决意就这样相夫教子度过余生了,你说!我现在为何会和章意变成这样?不也拜你所赐吗!?” 楚妙尔怔怔地看着她捂着自己的小腹,眼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她愣愣开口:“当时……当时我并不知道你怀有身孕,若是知道……我定不会为你泡那一壶茶……” “呵,”贺润嘉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用指腹拭去眼角的泪,苦笑着对她说道,“我被章意凌辱时,佛祖在哪儿?你又在哪儿?你说到底是我对不起你,还是你对我不起?” 听她说完后,楚妙尔心乱如麻,呆呆地看着她一时竟做不出反应来。贺润嘉脸上的泪痕依旧清晰可见,眼眶通红,两人第一次这么面面相觑,闭口无言。 “当初听见楚相说要将你嫁入四王府时,我嫉妒了许久,我就在想,为什么你做了这么多坏事,也能得到如此好的归宿仍然受万人敬仰,不过我托人打听了一下四王爷心中已有所属,就安了心……”贺润嘉在楚妙尔晃神之际,一边向她冲过去一边咬牙切齿地怒吼着,“如今你凭什么可以幸福美满!你欠了我一生该怎么赔!” 眼中红血丝密布,宛若笼中的困兽终于得到了自由。 楚妙尔来不及高呼求救,便觉得自己被狠狠一推,身子不受控制地往池中倒去。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自己还要重温一次溺水的感觉。这一刻,她十分后悔刚刚将傅云期支走,若是他在的话…… 脑中刚想到着,便觉得自己的腰背一双大手揽住,顿时天旋地转又轻巧落在了地上。 “云期……”楚妙尔愣愣地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刚才已抱着必定落水的心态,如今没事了才觉得有些惊魂未定,双腿发软。 将她放在地上后,傅云期才脸色阴沉地转身朝后边走去,到贺润嘉身前才停下:“本王有千万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要不要自己选一个?” 贺润嘉被他身上的杀气吓得连连后退,直到退到不能再退,认命似的跌倒在地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听得莫名让人窒息。 “为什么……为什么你如此好命……”贺润嘉断断续续抽噎着,两只手攥成了拳头,在自己双腿上狠狠地捶打,到后来整个身子都瘫倒在地上。 见她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楚妙尔又想起她方才说的话,连忙上前拉住傅云期,说道:“算了吧。”傅云期在一旁听完了整个对话,也明白她此时心中定是不好受,也没再说什么。 楚妙尔缓缓蹲下去,看着她说道:“表姐,从前的事情是我的不对,如是你要算就算在我的头上,记恨我一辈子我也无话可说,可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今日你也看清了章意的面目,若是你想与他和离,我和云期会帮你。” 第一百一十章 贺府旧怨(三) “和离?”贺润嘉的眼中闪过一抹纯真,不过很快就被恨意代替,她作势要伸手掐住楚妙尔的脖子,不过刚好被傅云期一掌退得老远。 她猛咳嗽几声,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笑道:“我为什么要和离?要我嫁给他的是你,现在要我和离的也是你!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贺润嘉指着傅云期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又为何这么护她?她根本不像你看见的这么纯良……” 她以下犯上,傅云期治她死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她却置若罔闻,像是要将这么多年积攒的怨恨全部发泄在楚妙尔身上,恨不得她立马去死才称心如意。 “表姐,你再如何打滚撒泼也无法改变现实,命运对你不公又何其对我公平?”楚妙尔淡淡说道,“走吧云期,让她自己冷静冷静。” 与傅云期执手走了一段路后,楚妙尔又转身提醒道:“表姐若是想就此一了百了,正好是如了你夫君的意,只怕是你前脚刚走未过头七,章府就会有新的女主人。” 见着刚走到池边的贺润嘉身形微顿,楚妙尔才放心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后传来一阵刺耳而尖锐的叫声,随后响起她再次跌倒在地的闷哼,就再没了动静。 也许从前她对这个表姐是讨厌之心,今日之事发生后,更多的是对她的同情。 两人在院子里慢慢散着步,还是楚妙尔先开口:“你一直在旁边听?” 傅云期点点头,表示自己全程都在,不过怕她多心仍然解释道:“我怕她对你不利才躲在旁边……” “你相信那些事情是我做的吗?”楚妙尔转头望向他,眸光微微闪烁。 她并不知道之前楚妙尔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就是她做的,可是她现在在外人面前就是楚妙尔,没人能将她俩份离开来,就连她自己也不行。 一想到贺润嘉说的那些事,她怕,怕自己在傅云期的心中从此变成了一个恶毒妇人的形象。 “不相信,”傅云期安抚似的捏了捏她的掌心,柔声说道,“就算是真的那也是幼时的事情,她对你做的坏事也不见得少,妙妙,你不必觉得亏欠她。” 听他说后,楚妙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浅浅笑起来,认同似的点点头:“对,说实话我也不确定她所说的,因为章意这事儿我压根儿没记起来……”她转念一想,“或许我可以去问问小舅母,表姐出嫁时是她与小舅一起送上花轿的,她应知晓此事。” 傅云期却是不明白,疑惑地问道:“你都没记起来,为何要让她将这些事情算在你的头上,还让她一辈子记恨你?” 贺府不比四王爷府,两人闲聊谈话间就不知不觉走到了长廊上,穿过长廊就是前厅了,楚妙尔瞧见前厅坐着一人,抚着额头看起来已有些疲惫,正是舒青青。 “若不是我方才出言告诫,说不定她已经两眼一闭往池子里跳下了,”楚妙尔笑着摇摇头,“照她这样说,我已然害了一条性命,若是她再淹死在我面前,那我罪孽就太深重了。” 傅云期忽然停住脚步,看着她认真地说道:“这都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楚妙尔粲然一笑,“可我还是怕沾上了鲜血,今后会下十八层地狱,我同她今后也见不着几面,就算她记恨我也无妨。” 听她这样说,傅云期倒是没有所谓地笑笑,像是说着一件轻松平常的事情。 “我手中沾的血更多,若是你去了十八层地狱,我也一定会陪着你去的。” 楚妙尔抬头望了他一眼,瞧他眼中带着星辰,嘴角含着笑意,原本沉重的心情也像是被稀释了。心头一轻松就忽然想起了一人,她四处张望一圈后问道:“方宴如呢?被你带走了?” 却半天没有得到回应,楚妙尔抬头看去才发现傅云期早就笑得眉眼弯弯,狐媚子般的眼波流转,她不明所以地问道:“你这是在笑什么?我倒是才知道提起他你还会笑得如此开心,那先前却见你黑着一张脸,活像是我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似的。” “我只是在笑妙妙的心可真大,旧相识深夜翻墙探深闺不说,竟然还主动询问自己的夫君人去了哪里……”傅云期笑出了声,见着她脸色逐渐暗沉才默默收敛了些,解释道,“我让亭风将他带去我房中了,不用担心。” “不是……我不是担心他……”楚妙尔还想跟傅云期说点什么,却被早就等得心急如焚的舒青青听见了动静,见着他们二人赶紧起身迎上去,远远便唤着“妙尔”。 瞧着小舅母走上长廊,离他们二人愈来愈近,楚妙尔也不好再提此事,只好端着手慢慢走着,在马上就要碰头时傅云期迅速地说道:“不会让他夫人知道,放心。” 楚妙尔震惊地抬头,只见傅云期微微点头唤道“小舅母”,又说,“小舅母深夜怎么还不睡?”这才从他脸上抽回了视线,笑着同小舅母招呼。 “你们没回来我哪能睡得着啊,”舒青青将楚妙尔拉着上下左右全都仔细检查了一遍才叹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表姐如何了?” 楚妙尔与傅云期相视一眼,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问道:“表姐夫呢?可有带人守在园外?” 说着章意,舒青青的脸色一下子就撑不住了,立马沉下了脸,有些生气地说道:“他?他早就回府了,此时还不知道在哪床上做着美梦呢!” 果不其然,章意当真是没有让大家失望,所言所行皆是没有丝毫考虑过贺润嘉的,哪怕是今夜闹得如此不堪,竟然也能丢下自己的结发妻子,安然地回到府中酣然入梦。 “妙妙,小舅母,你们先说着,我先行一步了。”傅云期颔首行了一个晚辈礼后缓缓转身离去。 舒青青不解,从他的背影上移回目光问道:“云期不等你一起吗?” “他啊,他房中有方宴如等着,当然比我还着急回去了,”楚妙尔笑着将舒青青挽住,如同小时候那样亲昵地唤着,“小舅母,我正好有些事情想要问您,咱们边走边说吧。” 万籁寂静,此时的贺府平静得宛若什么都没有发生。小院的门虚掩着,傅云期轻轻一推门就开了,他大步跨进去就看见被捆在椅子上,五花大绑的方宴如,院子中间摆着一张圆桌。 “亭风,将方少爷松绑,我有话同他说。”傅云期坐于早就准备好的圆桌前浅浅地说道,随手拿起温好的茶小口饮了起来,看上去十分雅致。 将方宴如绑起来是白桃的意思,亭风原本并不想对这个文弱书生做什么,何况对一个什么武功都不会的人实行五花大绑,似乎是以大欺小了些。 但是白桃却死活不同意,说是他害得王妃受惊,还平白无故都被人误会,非要出这一口恶气才罢休。亭风拗不过,就将人绑了,可能是职业习惯,还顺便在他的嘴里塞了一块白布。 “方少爷,我手下的人没有轻重,真是对不住了,过来喝口茶润润嗓子吧。”傅云期自顾自地将茶水斟上,静静地等着他过来,似乎很是有把握。 在白桃的眼神注视下,方宴如抬手松了松自己的肩膀,才起身缓缓向圆桌走去。被反绑得太久,手臂已经有些麻了,稍微活动了两下才逐渐好转。 见他坐在自己对面,傅云期将茶杯推了过去,邀他同饮。方宴如却只是直愣愣地看着杯中冒着热气的茶水,不解地问道:“王爷,你为何不杀了我?” “我又为何要杀了你?”傅云期反问道。 “我……”方宴如似乎鼓足了勇气,抬眼看着他说道,“我觊觎王妃,还妄想将她带走,对王爷不敬,无视家规礼法这些……这些都是死罪!” 傅云期见他置于桌面上的双手攥得微微颤抖,双眼通红,说出了一句令人瞠目结舌的话来。 “你想让我杀了你,从此王妃的心中便永远对你有愧余生不能忘怀?”傅云期扯了扯嘴角,笑道,“你倒是想得美。”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是说中了方宴如的心事似的,他的脸唰地红了,被羞愧渐渐包围的他紧紧闭上眼睛,一时无法面对心如明镜的傅云期。 “方少爷好歹也是读书人,怎会如此轻易被人蒙蔽了心智?就算你没有将自己的性命看得重要,难道就没想过因为你的鲁莽行为害了妙妙,或者是你的夫人,亦或她肚子里的孩子?” 从始至终都没有想到景伊人的方宴如,听到此话后犹如被雷劈了似的瞪大了眼睛,微张着嘴却都没能说出话来。 好半天才匆匆站起身来,弯腰说道:“今日之事是宴如思考不周,要杀要剐,宴如绝无半分怨言,”方宴如死死低着头,大有视死如归的架势,“只求王爷放过我的夫人……还有王妃……” 第一百一十一章 贺府旧怨(四) “本王的王妃需要区区一个外人来求情?”傅云期将水杯放置到桌上,洒了些水出来,云淡风轻地笑道,“真是自作多情。” 亭风和白桃纷纷自觉地垂下了眼,心中却是在想这个方宴如的脑袋怎么如此不开窍,竟还敢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王爷。 或许是觉得自己语气重了些,傅云期清了清嗓子改了口吻。 “你当真以为我不知晓你与妙妙之间的事?”他抬眼淡淡地说道,“我从未怀疑过她,所以你的担心在我看来只是自作多情。” 方宴如腰背挺直地端坐着,双手垂下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眉眼中带着显而易见地迟疑,又有些不甘心的试探:“我同她……我们二人自小一起长大,也曾许诺过要共度余生……这份情是谁都不能比拟的……” 他的话虽然简单,却足够令人浮想联翩。 一直不作声的白桃憋不住了,没有好气地小声说道:“方少爷此时将往事拿来说,莫非是嫌大小姐害得王妃不够惨吗?王爷与王妃如今举案齐眉,你不恭贺祝福也就算了,怎能倒打一耙?真是白瞎了王妃对你的维护之意,亏我以前还觉得你是个老实巴交的读书人。” 白桃不过是一介身份低微的婢女,以前总爱替楚妙尔打抱不平,如今看来更甚。亭风在一旁轻扯她的衣袖,想用眼神阻止她住嘴。 可在四王府待得越久,白桃的脾气也日益见长了,她瞪了眼亭风轻皱眉头说道:“若不是我今夜在此,还不知方少爷要怎么说我家王妃呢,”白桃转身恳切地福了福身,“王爷可不要听他胡说,奴婢自小跟在王妃身边,王妃与方少爷发乎情止乎礼,王爷万万不可信。” 方宴如看着眼前这个口齿伶俐的小丫头,再也不能和印象中那个跟屁虫似的小人儿重叠,他本就是故意这么说想激一激傅云期而已,却没想到惹到了白桃,易怒易冲动这一点倒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本王何时说过要信他的话了?”傅云期佯作生气的样子抬头看着她,“你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做什么?王妃对他还有没有情意我还能不清楚吗?倘若他俩真有什么我又能让他好生生地坐在我面前同我说话吗?” 他这话不仅仅是在说教白桃,还是说给方宴如听的,若方宴如还有些自知之明就应该知道他在暗指什么。 “……”白桃欲言又止,在傅云期的眼神逼迫下紧紧闭上了嘴,可心中仍然会委屈得很,以至于亭风凑上来时还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自己不过是担心王爷误会王妃而已,她有错吗? “我既然答应了妙妙不会对你做什么就一定会守信,不过若是你胆敢再犯糊涂,”傅云期忽然变了语气,微眯着眼睛似警告道,“本王会让你,乃至方家人过得生不如死。” 这便是一个手染鲜血的人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在气势上的绝对压制,傅云期不费吹灰之力就击垮了他的心。方宴如滚动了一下涩涩的喉咙,强忍住心中的无奈和痛楚站起身来,十分恭敬地行了一礼,沉声道:“宴如方才言语过激请王爷见谅,今夜之后,宴如定当知恪守己分。” 他对傅云期心服口服,今日之事若是换做是他,是全然不可能做到这么毫无芥蒂的,妙尔妹妹跟着他定会很幸福。想到此,方宴如心中涌出一丝酸水来。 “夜深了,方少爷一个下人都未带,”傅云期淡淡吩咐道,“亭风,你去送送方少爷吧。” 做了这么有辱家风的事情,方宴如哪里还有脸让人护送,何况自己是什么身份他心里一清二楚,若不是想着未出生的孩子,他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里。 “不用劳烦,我自己走回去便是,多谢王爷好意。” 见着方宴如落寞地转身而去,傅云期只是勾了勾嘴角,看上去心情不错。刚才只是场面上的话,谁又会真的闲着没事去送自己不成名的情敌出府呢? “你去二夫人房中将王妃接回来吧。”傅云期淡淡吩咐道。白桃还处在自我委屈中,听见他的吩咐后闷声闷气答应了一声,微微福了福身就转头走了,亭风找了个托辞连忙追上去。 见着他们二人先后离开,傅云期笑着叹了声气。 舒青青性子大大咧咧的,可房间总是收拾得十分整洁。由于小舅仍在酣睡,楚妙尔便随她来了旁边的书房,房中的烛火早早地就点好了,知夏也十分懂事地在门外守着,既不打扰两人叙旧,也能听到吩咐。 “知夏还是那么懂事,小舅母平日里大事小事都管着,有个体贴的人在身边服侍着最好不过了。”楚妙尔看着紧闭的房门,笑着转头对她说道。 舒青青亦是弯了弯眼,打趣道:“我发现白桃从京都回来后性子愈来愈跳脱了,多是主子得宠吧,不然没人在背后撑腰怎会如此大的胆子?” 这一点楚妙尔倒是不能否认,白桃确实心气儿越来越大了。 “小舅母,当年表姐在灵安寺之事……”她酝酿了片刻,才问道,“真与我有关?” “什么?!”舒青青震惊不已,脱口而出,“她这样同你说的?” 看她这种反应,楚妙尔便知道此事并非她想的这么简单,似乎是另有隐情,她微微点头正要询问时,舒青青便轻声阻止。 “妙尔,这是她们母女二人自作孽,我只能说此事跟你毫无关系,多的却不能同你说,”舒青青饱含歉意地说道,“你应该能体谅小舅母吧?” 原以为能从她嘴里知道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没想到却被一口拒绝。看着她面露危难之色,楚妙尔只好笑笑安抚道:“小舅母说哪里的话,不方便不说便是,我只是确定此事非我所为,那我余生才能安心呐,您说是不是?” 既然问不出心中的疑惑,楚妙尔和小舅母闲聊了些自己在京都的所见所闻,相聊甚欢,直到一声清脆的鸡鸣声响起,才起身打着呵欠与她辞别。 “白桃?”楚妙尔轻轻将门打开,就见着白桃从地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淡淡一笑,“咱们回去吧,小舅母也要休息了。” “知夏,我今夜就在书房就寝吧,免得回去打扰了爷。”舒青青笑着对楚妙尔说道,“我就不送你了。” “在自己府中怎需要送呢,小舅母快些休息吧,妙尔先走了。”打着呵欠说完,略微行了一礼就转身往院子走去,看样子是已经困得不行了。 知夏见她们主仆二人离开,轻手轻脚将门关上才快步走到舒青青身边,一边为她褪衣一边问道:“夫人,为何你不直接同表小姐说清楚当年之事?若她误会了您怎么办?” “这话我不能说你也一辈子都给我憋在心里,若是不小心说出去,牵扯出来的可不是咱们二人的脑袋了,哎,”舒青青和衣躺在软榻上,半梦半醒似的说道,“先就这么着吧,没有真相对谁都好。” 知夏将蜡烛熄灭后,退至一旁守着,舒青青原以为自己已经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却没想到楚妙尔轻飘飘的几句话又触碰到了心底最深处的伤痛与悔恨。 梳着两个小角的楚妙尔逐渐在她脑中清晰,当时的她泪眼婆娑地仰着头问道:“小舅母,妙尔该怎么办呀?妙尔,妙尔不想嫁给那贺家公子……妙尔不想……” 舒青青死死咬着唇,才没发出声音,泪水却湿了枕巾。 薄薄的窗纸上泛起一丝亮色,漆黑的屋里映入一抹晨光,阳光透过窗纸投落了满墙的光影,楚妙尔缓缓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这般情景。 忽而晨风吹过,窗外修竹婆娑,花树摇曳,墙上的斑驳光影闪闪烁烁,变幻莫测,这样看着看着竟有些失神,心中浮出一丝想法。 “白桃,”楚妙尔轻声唤道窗外的白桃,说道,“快来帮我梳洗,今日我要去一个地方。” 说着便掀开薄被下了床,未见白桃,却见傅云期笑着走了进来,慢慢靠近愣神的楚妙尔轻轻在她额间印上一吻。 “想去哪里?妙妙不准备带上我吗?”傅云期笑着问道。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长袍,乌黑的头发束于头顶,光是站在那里就足够赏心悦目。此时刚刚沐浴完,浑身上下还散发着一丝热气。 他为什么身上总有一股清香呢?楚妙尔回抱着他尔用力吸了一口,满足地叹道:“我家夫君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香,我巴不得时时刻刻都将你带在身边才好。” “当真?”平日里的楚妙尔都是含蓄矜持的,还是头一次听到她说甜言软语,此时傅云期心里宛若灌了蜜似的。 楚妙尔扬起她那张妩媚的俏丽脸蛋,肯定地点点头,脸上带着一丝娇嗔的笑容,唇角轻扬,贝齿微露,令人心醉神迷。 “那就将我牵好吧,别松开了。”傅云期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之情。 第一百一十二章 桃子熟了(一) 白桃站在门外,瞧着两人浓情蜜意的也低头乐得合不拢嘴。 “对了白桃,表姐她……”楚妙尔蓦地想起昨夜他们走时并未让人去接应贺润嘉,也不知道她安全回到府上没有。 “王妃放心,昨夜是二夫人暗中派人送大小姐回到府上,见她无恙才走的。”白桃笑着应道。 楚妙尔点点头,暗自思忖,还是小舅母想得周到。 今天她准备去方府拜访一下,方老太太从前与外祖母私交甚好,除去方宴如的关系,对她也是颇有照顾。如今回来一趟,于情于理都是要去看看她老人家的。 去看望老人当然少不了采买些东西,楚妙尔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了府,清晨的集市热闹非凡。她本想自己亲自下轿挑选,傅云期却不让,说是这等小事情让白桃去处理就可以了,免得事事亲力亲为劳心又劳神。楚妙尔一下就从他话中听出了隐藏的含义,想了想也作罢。 撩起帘子看了眼白桃正在商铺上细致挑选着带过去的登门礼,傅云期笑着故意说道:“妙妙,你当真不怕为夫吃醋?他心里面偷摸着想你就算了,今日你还要专程上府去看看。” 楚妙尔淡淡地笑了声,娇俏地眨了眨眼:“夫君这就是愿望臣妾,今日是去带外祖母去看看她的故友,和妾身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就是为夫误会妙妙了……”傅云期笑着将人揽进自己的怀中。经历了昨夜的一场风波,二人似乎更加如胶似漆了。 马车慢悠悠从街道拐入一间小巷,缓缓停在了方府门口。守门当值的两个小厮见着马车上下来两位气质不凡的贵人,连忙上前询问:“请问这位老爷和夫人是来找谁?” “我们是从贺府过来,还请代为通传。”白桃朗声应道。 “贺府?……”那两个小厮面面相觑,似有些疑惑地小声说道,“昨日也是贺府的……” 楚妙尔从轿子上下来了后,看了眼这两个守门的从未见过,转眼看了看头顶上那块相熟的匾额才开口说道:“楚妙尔前来探望老夫人,劳烦二位。” 见她行为举止样样得体,身边的男子又不怒自威,其中一人虽是不解,仍然拱手行了一礼,飞快转身进了府。 不多时,就有人迎了出来,竟是昨夜才见过的方宴如,还有仅有一面之缘的景伊人。 “见过四王爷,四王妃。”方宴如恭敬谦逊地行了一礼,身旁的景伊人因怀着身孕一直抚着小腹,只是微微曲了下身子作为表示。 身旁的小厮听见自家主子称呼对方王爷王妃,顿时吓得微微颤抖,急急行礼道歉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王爷和王妃恕罪!” 在一起这么久,深知傅云期从来都是懒得搭理这些下人,只好笑着安抚道:“不知者无罪,我们并未表露身份,你又有何罪呢?” “你下去吧,”方宴如淡淡吩咐道,见二人退下后才做了个请的手势,“祖母和母亲已在前厅等侯来,咱们快进去吧。” 方老太太信佛,方宴如的母亲喜爱摆弄花花草草。方府还是和以前一样,祥和宁静,所有装潢摆设都淳朴至极。 “妙丫头!”远远地便听到有人在叫她,楚妙尔不由得加快了些步子,见她如此动作,并排而行的几人都各怀心思,尤其是景伊人。 刚走到前厅,楚妙尔还未行礼,方老太太就上前一把将楚妙尔拉住,上下来回打量了几番才欣慰地说道:“真的是妙丫头,真没想到我这老婆子的有生之年还能再看看你……” 说着竟眼眶湿润,眼看着就要流泪了,方夫人连忙上前唤道:“母亲,咱们见了王爷和王妃还没有行礼呢。” 她的话唤回了方老太太的神智,她连忙用衣袖拭了拭湿润的睫毛,拄着拐杖就要屈膝。 还好傅云期眼疾手快地将她扶起,并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笑着说道:“妙妙常说您待她如同亲人,即使如此,我又如何能接受您的大礼呢?今日我和妙妙只是以后辈的身份前来拜访,还请你们不要为身份而有芥蒂。” 傅云期自小在皇宫长大,这些圆滑的说辞自然是信手拈来,看来是自己多虑了。楚妙尔无声笑了笑,与他一起入座。 “老夫人,今天没有提前知会您就前来叨扰,就是因为这两日就要回京都了,想着趁临行之前来探望下您,”楚妙尔笑着开口,“免得外祖母又在梦中念叨我,让我睡着觉。” 听她这样一说,方老太太瞬间笑容满面,呵呵说道:“你外祖母最舍不得你了,如今有这么好的夫婿她也是知足了,这些时日我也常梦见她,想来也是来接我走的吧,等我下去了定会同她好生唠叨唠叨。” “母亲!” “祖母!” 方宴如和他母亲同时发声,似乎对方老太太的说辞很不同意,“祖母万不可胡说,大夫都说了,若好生保养身子的话您定能看着您的曾孙出世的。” 见他们几人如此激动,方老太太改了口,连声点头应道:“好好好,那我可好好好将自己身体养好了,晚几年再去见唐莲芳。” 唐莲芳是她外祖母的本名,尽管大家都不愿意承认,但楚妙尔清晰可见地觉得方老太太沧老了不少。 她头上已然全是白发,后背已经有些微微弯曲,后脑缀着一个假发髻,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将眼睛堆了一条缝,嘴角向下垂着,充满了岁月的沧桑感。 “老夫人定能长命百岁的,外祖母耳根子软,我让她再等等便是。”楚妙尔轻声说道。 生死有命,他们不过是劝慰老人家说的玩笑话,又岂能当真? 楚妙尔笑着笑着,竟有些感概。听外祖母说过,方老太太之所以这么虔诚信佛,原是因为自家父亲曾是个刽子手,平日里就在东门的菜市场里砍人脑袋,手上沾了不少的人命。 再有个原因便是,方老太太在嫁给方老太爷的头一年便怀里身孕,全府上下欢天喜地地等侯小公子降生时,却胎死腹中,还差些连大人都丢了性命。 从此以后,贺老太太就觉得是自己的孽太多,老天给她的惩罚,所以虔诚信佛再不杀生。没想到竟在二八年岁再得一子,便是方宴如的爹。 所以这样算来,方老太太应有八旬有余了,从他们的平均年龄来看,确实大限将至。 “妙丫头,当年我……”方老太太没有将话说完,就问道,“你不会怪我吧?” 景伊人的第一反应便是瞧瞧抬眼看向身旁的方宴如,只见他抿着嘴,眼睛看向地面眨也不眨,一时竟忍不住地有些心酸。 “老夫人,那是皇命,俗话说皇命难违,咱们平民百姓又如何能抗衡呢?”楚妙儿笑着摇摇头,“都是我自己的命数,跟谁都没有关系的。” 方老太太重重地叹口气,浑浊地两眼望向她,似喃喃,似叹息:“从贺妹妹气急病故后,我至今都不敢踏入贺府的门,也不敢为她上香,连灵安寺都不敢去不敢见着佛祖。” “母亲……”方夫人上前安抚似的揉了揉她的肩膀,对楚妙尔说道,“妙尔,母亲这些年一直自责得很,说是自己害了你。原本腿脚已经不方便了,听见下人说起你来府上了,仍然要从房里出来非要见见你心里头才安心。” 楚妙尔瞧了瞧方老太太的脚,心中也有些酸楚。 “前尘往事犹如过往云烟,不提也罢,”傅云期笑着说道,“虽然说我们是一道圣旨联姻,不过好在我们心意彼此,如今没人可以欺负得了她,老夫人尽管放心。” 方老太太听他这样一说,本来抹着眼泪的手放了下来,满脸欣慰地笑起来,而方宴如的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怜儿,”方夫人轻声吩咐道,“再去后厨拿些点心来吧。” 见怜儿转身准备走,景伊人连忙起身说道:“母亲,我去后厨看看吧,正好活动活动,坐久了腰有些疲备。” 景伊人身子骨弱,有了身孕后常觉得惫意,方夫人见她目光楚楚可怜,也点点头松口说道:“也行,就让宴如陪你去吧。” “我陪伊人妹妹去吧,”楚妙尔自告奋勇地站起身来,“正好与妹妹闲聊两句。” 楚妙尔与她有什么可闲聊的,见祖母和母亲都连声称好,景伊人内心再不愿,也只能笑着应下。 两人出了前厅沿着长廊往后院走去,皆是无言。 还是楚妙尔打破了沉默,她笑着说道:“伊人妹妹是个明白人,我此次来方府还有个原因,”见景伊人面露疑惑地看向她,楚妙尔一字一句说道,“就是来见你的。” “见我?”景伊人勉强笑了笑,客气而疏远地说道,“姐姐找我何事?” 方府中设了许多小亭子,以便方夫人栽种花草时可以乘凉休休憩。 楚妙尔随便找了个小亭坐下,缓缓说道:“我和方少爷之间的事情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难以介怀,我们二人年少相识也只是比你要多些年头而已,但今后能与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是你,并不是其他人。” 没想到她如此直言不讳的谈论自己的感情,景伊人瞬间羞得红了脸,四下望了望才匆匆快步走到亭子里,说道:“可是昨夜……” 楚妙尔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十分清澈。 她却很是难为情的样子,双唇嚅嗫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说道:“昨天相公三更天才回到府中,虽然他小心翼翼,可我还是听到他进了书房,他……他是去见了你吗?因为我白日里听见贺府大小姐与他的对话……” 第一百一十三章 桃子熟了(二) 见楚妙尔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笑,景伊人忽而觉得自己是不是操之过急了,竟在外人面前失了分寸,红着脸低声解释道:“我......我昨夜未睡好说话有些不清醒,还请王妃不要介意......” 景伊人果然心思单纯,三两句就说出了自己所想,楚妙尔见她强装镇定,收起审视的目光笑着打趣道:“是未睡好还是一夜未眠呢?” 听她调笑自己,景伊人脸上的红晕更加鲜艳了,而且蔓延到了耳后颈间。 楚妙尔特意往她身边靠近了些,才发现她有着一双墨黑的眼睛,特别清丽,垂眸流盼间虽不及楚羡雪那般绝色,也有股楚楚动人的韵致,眉目间隐隐约约带着书卷气息。 她丝毫不见外地拉住景伊人的手,柔声说道:“伊人妹妹应知晓我自出生时就寄人篱下,虽有外祖母护佑也并没有过得遂心如意,我与宴如哥哥年少相识,若说没有情意在是假,我很感激他和老夫人从前对我的帮衬,但在我心中他只是亲人一般的存在,他亦然,伊人妹妹懂吗?” 言外之意就是在表明自己只是她的假想敌,说实话,楚妙尔并没有希望她一定会懂,因为换做是她面对傅云期的情敌,也不会这么轻易相信情敌说的话。 “我如今已经有了会用心爱我护我之人,我也心仪于他,两情相悦在我看来并不是易事,所以我并无二心去考虑其他,”楚妙尔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宴如哥哥重情,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你对他的情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假以时日定能融化他,伊人妹妹万万不可胡乱猜想坏了你们二人间的情感。” 景伊人像是被人说中了心事,害羞地低下了头,心里宛若小鹿在跳似的,砰砰砰响个不停。 平息了许久才又缓缓抬了起来,声音娓娓动听:“谢谢王妃提醒,这次是我犯糊涂了。” “我只比你虚长一岁,私下里唤我一声‘姐姐’便可,”楚妙尔笑着说道,“你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又何苦让自己受委屈呢?” “再说了,“她将景伊人扶起来,伸手摸了摸她仍然平坦的小腹,笑着说道,“你就算是为了他也不应该彻夜不眠,所有的人都对你肚子里的孩子翘首以盼,况且你的身子骨本来就弱,万一有什么不舒服的,这方府上上下下都要为你担心。” “是,祖母母亲和相公都对我甚好......”景伊人破颜一笑,笑吟吟地望着她点头应道,“今日听了姐姐的话后方知我心胸实属狭隘了,往后定当好生照顾腹中孩儿,再不让他人操心了。” “这就对了,咱们快去后厨吧。”楚妙尔微微笑着,与她一同走在小碎石路上。 “姐姐,祖母年事已高,现如今头脑已经不太清醒了,常常念叨与你外祖母的旧事,听起来也颇为心酸。”景伊人微叹着气说道。 “好在无论何时你们都陪在她身边,也算是件幸事……” “是啊……” 两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初次会面,却像故友一般边走边闲聊,好不惬意。 等到她们二人回来时,在座的所有人都发现景伊人有什么不一样了,似乎整个人更加明媚了些。 还是方夫人没忍住心中的困惑,柔声细语地问道:“伊人跟着妙尔走了这一趟,似乎看上去心情都愈加好了些?” 景伊人与楚妙尔相视而笑,入座后才笑着应道:“是的母亲,儿媳刚刚通过姐姐想通了许多事,心中的郁结终于被人开解了自然也神清气爽了起来。” 她整个人和心思都在方宴如身上,想开解她并不是难事,楚妙尔对着审视自己的方宴如微微点头示意,心中却暗暗叹道:只是她能做的都做了,往后也是看他们夫妻二人自己,毕竟感情这回事是干涉不来的。 “妙丫头长大了,从前可只会在宴如后面哭鼻子,宴如哄了又哄还是哭不停,现在却是会劝慰别人了。”方老太太从头至尾都在笑,看上去是真的很是开怀。 “母亲……”方夫人听老太太这样不加掩饰地当着景伊人的面,形容方宴如与其他女子的亲昵,心中不免有些担忧,想好心提醒。 “妙尔姐姐幼时命运多舛,如今有了疼她至极的夫君,祖母和相公应是放心了。”景伊人不露痕迹地将话接了去,倒是令楚妙尔有些猝不及防。 没想到她这么聪慧,一点都不给方老太太忆往事道从前的机会。 “对对对,”方老太太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似的,朗声说道,“妙丫头在皇室不比在寻常人家中,更是要快些生下一儿半女才行啊,免得被人说闲话。” 果然从古至今,父母长辈催生并不限制于任何朝代和地位,楚妙尔暗自头疼。 “这等事情急不得的,还得看缘分。”她冲在场的人微微一笑,唇边的笑意虽然久久不曾消散,却带着一丝勉强。 见她如此,傅云期从容笑道:“那次意外落水后妙妙的身子已然损耗了不少,等她好些了在准备也不迟。” “意外落水?!”方老太太和方夫人自然不知晓这件事情,就连方宴如都是昨晚才知道的,急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祖母,母亲,”方宴如抿抿嘴,沉声说道,“现在妙尔……”他顿了顿,“妹妹已无大碍,就不要再提了,免得再次勾起伤心事。” 他本不想唤她妹妹,可“王妃”二字叫起来实在是生疏得很,反而会令人多想,还不如大大方方承认。 “也是,是我这个老太婆思考不周了。”方老太太笑着说道。 谈笑间,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快步走上前来,恭敬地弯腰说道:“少爷,林家老爷派人来府上,说是中秋佳节快到了,在府中准备了家宴邀您和夫人前去。” 楚妙尔觉得眼熟,又一时之间想不起此人姓甚名谁。 方老太太听后,顿时喜笑颜开地说道:“这林家老爷真是有心,还特地来府上请我孙儿,”转头对方宴如说道,“你快带着伊人去吧,不要浪费人家的一片心意。” “我不去了,”方宴如却是头也没抬,淡淡说道,“你去和林家下人说一声,就说方府有客,宴如一时脱不开身只能多谢林老爷的好意了,改日登门致歉。” “欸……”方老太太本想说什么,但看见自己孙儿心意已决,也没有再劝。他想留下来的原因只会是面前笑容浅浅的楚妙尔,想到此,方老太太心中又是莫名感叹世事无常。 见着那小厮转身准备退下,楚妙尔心中那个名字呼之欲出,却被白桃捷足先登。 “乔沐!——”白桃不确定地唤道,见他回头,才惊讶地从楚妙尔身后走出,“真的是你啊,乔沐哥哥!” 楚妙尔这才想起眼前这人叫乔沐,她为什么会记得呢,是因为在梦里见过几次,刚来的那两年白桃常在自己跟前念叨,自然而然也就熟了。 不过以前都是模糊的概念,今日倒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大约是他自小跟在方宴如身边耳濡目染的缘故,身上也有了些寻常下人没有的书生气质,看上去整个人十分温和内敛。 只是从白桃口中得知,后来十一二岁时,将他卖进方府的老爹重病,他得了恩赦又回了老家照顾他爹去了,多久不清楚,反正自她在贺府开始就没见过他。 看着白桃满含热泪的激动模样,楚妙尔又偷偷抬眼瞄了眼黑着脸的亭风,与傅云期相视一笑,事已至此,何不将计就计? “咳咳……”楚妙尔轻轻咳了两声,试图令白桃清醒些,让她不要忘了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况且身后还有个面色阴冷的亭风,即使她被傅云期握在掌心,都觉得背后一股阴嗖嗖的凉意。 “是白桃失态了……”白桃恍然大悟过来后瞬间落了个大红脸,急急又退到楚妙尔身后解释道,“只是多年未见,有些激动……” “乔沐,你先下去吧。”方宴如淡淡吩咐道。乔沐深深看了白桃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白桃和乔沐这小子相熟吗?”方老太太忽然疑惑地问道。 方夫人眼睛转了两圈,轻声解释道:“母亲,白桃自进府开始就与乔沐走得近,您忘了?若不是当年乔沐回了老家,说不定他们二人还成了呢!” 白桃此时圆眼微垂,红霞满脸,平时幼态的脸上竟有些媚态,于是身旁的亭风连色更黑了。 “哈哈哈——”方老太太仰头笑着,慈祥地说道,“真是老了,这些事情要不是经人提醒都忘记咯。” “我今日还未仔仔细细看看白桃呢,来,过来,老太婆好生看看咱们白桃。”方老太太伸手唤白桃过去,白桃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想当初,这个名字都还是她亲自取的呢。 白桃站在她面前,任她细细打量着自己,乖巧地一动不动。 看了许久,方老太太才满意地称赞道:“白桃红润了不少,定是在王府中的日子过得不错,”正在白桃低头偷乐时,她沉默了会儿又开口问道,“白桃似乎已经到了待嫁的年纪,如今可有婚配?” 第一百一十四章 桃子熟了(三) “谁说不是呢,就是一直以来都寻不到好人家,”楚妙尔假装犯难的样子,意有所指地看向方夫人,“最好是家世清白的,性子合得来的就行,不过最主要还是白桃喜欢。” “王妃——”白桃禁不住心里的害羞,脸颊蓦地红了起来,吞吞吐吐的样子额外俏皮。她似乎感觉到有一股眼神似有若无的一直追随着自己,下意识望向亭风,却发现他并未看向自己,瞬间又有些气恼地退回到楚妙尔身后。 看着白桃使小性子,故意与亭风留了半尺的距离,楚妙尔莞尔一笑开口说道:“方才那个乔沐,”她笑着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询问道,“我记得没错的话,家中应该也无其他亲人了吧?那他现在都居住在府上吗?” 乔沐于方府而言,身份很是奇妙,说起是买回来的下人却从未受过下人般的待遇,反而被方府照顾得像半个主人,平日里跟着方宴如一同去学堂不说,闲暇之余还能在方宴如的教导下习文识字,若不是大家都知道乔沐的生身父母亲已然去世,也怕是要怀疑这是不是方老爷子在外面留的种了。 “对啊,”方老太太眼神中闪现出一抹怜惜之意,点头应道:“那孩子命不好,我瞧着他孑然无依也可怜,从他父亲去世后便一直将他留在府上,也当是给宴如搭个伴儿。” 方府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魔咒,从方宴如他爹那一辈开始就是独苗,到了他这一辈更是人丁稀薄,别人府中都是几位哥哥姐姐嬉嬉闹闹一同长大的,方宴如却从小就是孤身一人,这也可能是他不喜与人结交,易得罪人的原因。 “不过那孩子争气,也没让我们操过心,只是偏偏在感情上木讷得很,”方夫人无奈地笑着说道,“这些年我与母亲也替他留意着,那些虽说是妾室生的没有嫡小姐尊贵,可也算得上望衡对宇,他却不喜,每每都将上了门的喜婆婉拒出去,眼看宴如都要当爹了,真不知他有什么打算。” 景伊人闻言,与楚妙尔对视一眼,低下头掩嘴含笑。 “母亲,”方宴如轻声唤了句,“别人的事情怎的好拿来讨论呢......” 方老太太轻轻啧了一声,有些不赞同地反驳道:“乔沐怎么算是‘别人’呢?我早就将他当做自己的半个孙子了,宴如,你这话说得就有些不中听了,祖母看着你俩自小一起长大,你现在倒是有着落了,祖母可不能不为他着急啊!” “是是是,”方宴如生怕她继续念叨,急急点头安抚道,“是孙儿考虑得不周到,是孙儿错了,您别激动。” 看她们二人如此护着乔沐,楚妙尔竟有些觉得,或许对于白桃来说,乔沐也是个不错的归宿,至少他性子纯良待人真诚,身后还有方府这一群人爱着护着,白桃若是嫁给他,后半辈子也不会遇上令人头疼的“婆媳矛盾”,岂不是如天之福? 天色已晚,夜幕低垂,一轮皎洁的明月从东方天际渐渐升起,银辉遍地,楚妙尔照旧与傅云期二人悠闲地坐在院子里,月光映照在人的脸庞上,五官轮廓清晰可辩,四周景物朦朦胧胧,美得有些不真实。看着白桃进进出出忙前忙后的,楚妙尔出声叫住了她,浅笑着问道:“白桃,别忙活了,歇一会儿吧。” “奴婢没事儿,”白桃笑吟吟地说道,圆圆的脸上泛起两个浅浅的酒窝,“后日就要回京都了,奴婢将东西都清点一下,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漏了些东西就不好了。” “明日再做也无妨,这么急做什么……”楚妙尔笑着说道,“又没几样东西。” “你就让她收拾吧,我看白桃也是一刻都闲不住的,手上的活多一些,嘴上就少一些。”傅云期半开玩笑地说道。 听他这样说,楚妙尔也不作声了,转过头来小口小口饮着茶。 从方府回来后白桃和亭风二人都不太对劲,白桃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而亭风则是徘徊在她身边欲言又止,这不,终于把白桃弄得不耐烦了。 “你老是跟着我干嘛?有什么事情要说吗?”白桃停下手中的活,盯着他问道。 亭风又是嘴唇嗫喏了两下,轻轻摇头。 “没事还要跟着我?”白桃一把将他推开,没好气地说道,“你不出去守着主子,把我守着做甚?真是奇了怪了!” 见她又低头开始整理包袱,亭风捏了捏鼻梁垂头丧气地往屋外走去。 “没讨着好脸色吧?”傅云期见他灰头土脸的出来,有意打趣道,“妙妙,我看白桃的性子真是越来越见长了,你可得约束些,不然可不好找婆家。” 楚妙尔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傅云期的言外之意,立马接过来,装模作样地说道:“找什么婆家?今日不是已经找好了吗?” 果不其然,亭风耷拉着的眼皮顿时就撑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俩。 既然唱双簧那就要给唱得逼真了,傅云期稍稍坐起身来,似乎有些疑问。 “哦?今日?”他看了看倾身聆听的亭风一眼,特意一字一字说得非常清晰,“可是名叫‘乔沐’之人?” 楚妙尔被他嘴角憋笑的动作给逗笑了,展颜一笑:“是,他既无父也无母,又与白桃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也算得上是知根知底了,我觉得实属良配,你觉得呢?” “我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傅云期不确定地问道,“只是你总说以白桃自己的意愿为主,那妙妙可问过,她是否愿意?” 亭风的表情实在称得上精彩,楚妙尔一边忍着笑一边正经地点头回道:“你不是也见着了?两人难舍难分的还不够明显?” 这下,傅云期才恍然大悟似的朗声大笑。 “王爷王妃,你们在说什么呀?笑得如此开怀?奴婢在屋里都听到了。”白桃抱着一些叠好的衣衫走了出来,大大的眼睛里带着疑惑。 亭风极其不自然地将脸别到另一边,生怕自己再看一眼就要忍不住质问。 “没事,闲谈罢了,”楚妙尔笑着说道,“明日方老太太邀你去府上,我帮你应下了。” 闻言,白桃立即睁大了眼,不明白地问道:“独自邀我去?您与王爷不去吗?” 楚妙尔笑得眉眼弯弯,一旁的傅云期黑着脸应道:“邀你去与乔沐叙旧你就去,妙妙没事去方府干嘛?她难道有和谁叙旧的必要吗?” “奴婢说错话了……”白桃不好意思地笑笑,想起昨晚的事情还有些心有余悸,往后还是别提方少爷好了,免得惹得王爷不高兴。 “你先下去吧,记得明日去赴约,”楚妙尔轻轻摆手,“今晚就不用守夜了,好好睡一觉吧,养足了精神明日看起来白润些,‘女为悦己者容’嘛。” 白桃退下后,见着亭风站在原地不动,傅云期无奈地提醒道:“眼睛都长人家身上了,还不追过去?” 经他这么一说,原本双手抱胸而立的亭风,将手垂了在身侧,淡淡说道:“王爷开什么玩笑?大晚上的我追着一个女子跑做什么?” 虽然语气与平日并无明显的区别,可那神情却越看越不自然。 “我与王妃想单独坐着,你想去哪儿去哪儿,别在我们跟前儿就行,”见他仍然没动,傅云期没好气地说道,“还不快滚!” 亭风这才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楚妙尔见他失魂落魄的,觉得有趣。 “云期,你说这亭风怎么这么不开窍?刀都驾到脖子上了还没有反应?”她无奈地摇摇头,“罢了罢了,我言尽于此,看他们俩的造化吧。” 傅云期给她重新倒了杯清茶,漫不经心地问道:“乔沐果真明日果真邀了白桃去府上?” “才怪呢!哈哈,”楚妙尔俏皮地冲他眨眨眼,笑道,“骗她去府上,看乔沐见了她什么反应,然后再……顺水推舟!” 那傻丫头,说什么都信! “你啊你……”傅云期宠溺地揉了揉她耳边的碎发,摇头不语。 “今日不喝茶,”楚妙尔从桌下拿出早就放好的酒,说道,“特地让白桃去小舅那儿讨讨了壶酒来。” “这章意人不怎么样,酿的酒还算出彩。”傅云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称赞,楚妙尔也笑着舔了舔嘴,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明月渐渐隐在云雾后,仅剩寥寥可数的几颗星星闪耀光芒,万籁俱寂,虫鸣隐隐,吹起的阵阵凉风令院中的竹子簌簌作响。 “看来明日要下雨了啊……”楚妙尔喃喃说道,“你刚才去洗沐时小舅母专门来了一趟。” “说了什么?”傅云期自然地将她揽进怀里,呼吸了一口她发间的香气,全身便放松下来。 楚妙尔在他怀里动了动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才笑着说道:“就是听说咱们要走了,硬要在府上做一场家宴,问我要不要请表姐一家过来。” “请,不过请了也不见她有脸来。”傅云期嗤笑一声,面带着浅浅的嘲讽的笑意。 “我也正是此意,”楚妙尔叹息说道,“她也是个可怜……嗯?”突如其来的腾空而起令楚妙尔低呼一声,双手下意识紧紧抓住他的脖子。 “夜已深该就寝了,既然白桃不在,那就让为夫好好伺候夫人吧。”傅云期凑到她嘴角轻啄了下,故意压低声音说道,“保证夫人满意。” 第一百一十五章 桃子熟了(四) 晨曦微露,楚妙尔醒来时发现只有自己一人躺在床上,倒也见怪不怪。 微微再眯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坐了起来,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下了床。 “王妃醒啦?”白桃笑着走进来,和往常一样手中还端着水,看起来就等候了许久。 楚妙尔惊讶地看着她,一时忘记了打呵欠,怔怔地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让你一早就去方府吗?” “王妃,”白桃的脸上隐隐约约带着些不自在,半撒娇地说道,“奴婢将您伺候好了再过去也不迟啊。” 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将脸巾摊开得整整齐齐的,楚妙尔略微提高了些音量说道:“今日我这儿不需要你伺候,该去哪儿去哪儿,可别让人等急了。” 说完便不由分说地将她往外推,看起来比白桃更加着急,不过恰好遇到正回房间一袭白衣的傅云期。 “王爷……”白桃弱弱的唤了声,看着他身后的亭风反而立刻闭紧了嘴,像是昨夜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傅云期就这样眉眼含笑地看着白桃被推出了院子,最后在门外踌躇了片刻就转身离开。 亭风见她真的快步离去,心中顿时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犹豫了片刻后飞快地对着傅云期说道:“王爷,属下好像听闻驿馆有新的信件送到,这就去看看……” 宫里若是有急事也是命亲信快马加鞭送到傅云期的手上,又怎么会派人送到驿馆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呢?亭风可真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楚妙尔心里默默想着却没有出言点破。 “行,你快去看看吧,别耽误了宫里的正事儿。”楚妙尔温柔地提醒道。等他真的转身而去时,脸上才流露出一副得逞的笑意来。 “今日办宴小舅母亲手操持,等我去换身衣裳就同我一起去吧?”说完后楚妙尔又觉得不妥,转念说道,“你还是和小舅呆在一处吧,女流众多你在也不方便。” 傅云期全程都浅笑着听她絮絮叨叨,点头应道:“全听妙妙安排。” 他揽住楚妙尔的肩膀缓缓向屋内走去,两人皆是素衣裹身,远远望去,相偎相依的模样令旁人羡煞不已, 白桃刚到方府门口,还未自报姓名便有一名年幼的小厮笑着上前主动询道:“请问,可是白桃姐姐?”就像是已经等候多时,也知道自己必定会来。 还是头一回有人对自己如此客气有礼,白桃微微点头,客气应道:“正是,我来……” 不过她话都还未说完,那人就咧嘴笑道:“白桃姐姐请跟我来,乔哥儿正与夫人在后院花园对弈,他特地吩咐我在门口留意着姐姐。” 方府的下人都称呼乔沐一声“哥儿”,想来他与方府上上下下的人关系都打点得很好。也不知道她这一声“姐姐”,是托了王妃的福,还是托了乔沐的福。 “多谢。”白桃一改平日的咋咋唬唬,努力维持着该有的礼节,始终保持着一尺的距离缓缓跟在他身后,心里却被不安和无措包裹着,越来越无法呼吸。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一直跟着他的亭风此时正在她的头顶的屋檐上,沿着屋脊一路悄悄尾随,心中同样是不安和无措。 “白桃姐姐,”那小厮忽然停下来说道,“夫人和乔哥儿就在前面,我就不送姐姐过去了。”也不等她回应,便自己转身离开。 白桃从未来过方府的后花园,原来是这样一片景色,看着这成片成片绿油油的青菜,白桃不由得叹道:这哪能被称之为“花园”,叫菜园都有过之无不及。 虽然比不上王府的花园姹紫嫣红,倒也是清心凝神的。 “喏,”方夫人坐的方位正好能看见迎面走来的白桃,出声提醒道,“乔沐……” 乔沐这才放下手中的棋子,回眸后起身笑道:“白桃。” 小时候不觉得他好看,怎么今日却发现他越发好看了?白桃心里默默想着,脸上却不自觉染上了一抹微红。 “见过方夫人,王妃让奴婢来府上探望您……和老夫人,不知老夫人可还好?”白桃垂眼礼貌地问道,就是不敢抬眼看面前的乔沐。 方夫人看看含笑的乔沐,又看看含羞的白桃,笑着站起身来:“说起来我正好要去母亲的房间,乔沐,你先替我陪陪白桃。” “使不得使不得,奴婢哪儿需要人陪啊,”白桃赶紧摆手解释道,“要不奴婢陪夫人……” “老夫人正在小憩,人多了反而会打扰到她老人家,你就当是自己后院不用拘礼。”方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笑着转身而去。 昨日楚妙尔悄悄来找她商议此事时,她还有些犹豫,没想到白桃这丫头还真的自个儿寻上门来了,此事若是能成的话也算是桩大喜事儿。 想到此,方夫人加快了脚下的步子,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她决意去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 而方夫人走后,留下来尴尬的两人相视而立,一时之间竟谁都没有开口。 “白桃,已有好些年没有见到你了,昨日差点没有认出来你。”乔沐柔声说道。 他的嗓子从小就是这样,轻声细语说话时,总让人联想到春日暖阳,遍地花开的情景。 “我一眼就认出来你了,乔沐,你的样子可是一点都没有变,还是和印象中一样,不过嘛……”白桃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整个人比小时候放大了不少。” 乔沐轻声笑了出来,无奈地说道:“弹指已过十年,变大也实属正常,若是还和小时候一般矮小,那才是令人忧心!” “哈哈哈……”白桃掩嘴而笑,声音如初莺清脆,原本圆圆的眼睛此时弯成了两道月牙,少女感扑面而来,惹得乔沐一愣。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好看。” 若不是自小就认识他,白桃还真的会以为他是个放浪形骸的公子哥儿。 树上的亭风见此,紧紧咬住后槽牙,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却又无可奈何。 “……”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么一句,白桃明显有些错愕地将头转向别处,不知怎么的,她竟然想起常常嬉皮笑脸的亭风来,他好像就从没夸过自己。 真是可恶!白桃越想越气,心中暗暗咒骂,却根本就发现她咬牙切齿的对象此刻正蹲在树上,仔细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抱歉,我好像说错话了,”见她闷声不语,乔沐又轻声说道,“你知道为何王妃今日非要让你来方府吗?” 闻言,白桃不明白地反问道:“不是你邀我来府上的吗?” 乔沐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来,看来她并未那方面的意思,他笑着点头:“算是吧,其实就是想特地问问你对婚配求娶之事的看法。”他指着远处还摆放着棋盘的小亭子说道,“咱们去那儿慢慢说吧。” 尚在惊骇之中的白桃愣愣点头,就像具被牵着走的木偶,跟着他缓缓往亭子走去。 树上的亭风可是急坏了,他可真想大吼一句:要说什么就当着我的面说!去我听不到的地方说悄悄话算什么好汉! 他急急寻着亭子周围的藏身之处,可是光秃秃的一片,连个能隐身的草丛都没有。见两人落座后,又开始谈论起来,亭风心里开始着急了。尤其是看到白桃含笑点头,他的心当真是瞬间跌落了谷底。 这时,亭风才终于意识到了危机感,他飞跑回了贺府。 原本忙着布置的下人们见着脸色阴沉,箭步流星的亭风,纷纷为他让开了一条道,生怕误伤了自己。 刚从书塾回来的贺榆新见此,纳闷地自言道:“赶着去投胎都不用这么急的吧?” 在府中转了一圈,才看到与贺家二夫人载笑载言的楚妙尔,亭风赶紧上前唤了声。 “这么快就回来了?”楚妙尔见着亭风忽然出现在自己跟前,笑着说道,“王爷就在屋里与二老爷下棋,去吧。” “属下不是找王爷的,”亭风低头闷声说道,“属下……属下是想求王妃一事。” 楚妙尔收起笑容,视线从他脸上转回,偏头看了眼舒青青后才说道:“那更要同王爷说说了,你的事情我可做不了主。” “属……”亭风正想说你可以做主,却看她径直往屋里走去,想起仍在方府谈笑风生的两人,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往前面走了。 楚妙尔进屋后,大致和傅云期说了一下,说完后还生怕他不能理解,特地眨了眨眼。 “你想求什么?”傅云期手执黑子,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属下……属下……”亭风见着屋里的其他二人,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吞吞吐吐了半天都没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没事就别来烦我,滚下去。”傅云期落子时淡淡说道。 算了!人都快没了还要面子做什么! 亭风一鼓作气,跪地朗声说道:“属下早已心仪白桃,还求王爷赐婚!” 此话掷地有声,听得楚妙尔喜溢眉梢,连一旁的舒青青和贺牧沧也拍手叫好。 看似顺理成章的事情,傅云期却偏偏不如他的意,非要泼上一盆冷水。 “你说赐婚就赐婚,可有问问白桃意愿?”他淡淡看了眼地上的亭风,忍住心中的喜悦淡淡说道,“等白桃回来再问问不迟。” 楚妙尔听懂了弦外之音,立马接过话来:“若她愿意和那乔沐共成连理,那你应该祝福她才是,等她回来再说吧。” 等她回来会不会一切都晚了……亭风像是泄了气似的,耷拉着头,胸口的憋闷无处释放除了他,屋里的几人皆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来。 今晚的家宴办成一场喜宴,也说不定。 第一百一十六章 喜上加喜(一) 贺府里进进出出的好不热闹,下人们各个喜笑颜开忙着手中的事,偶尔低头接耳几句。 舒青青到底是闲不住,也四处张罗着,楚妙尔则是安静地跟在她身后看她忙前忙后,无意间看见知夏与另一个守门装扮的小厮相视而语,时不时还点点头,心中也未作他想。 “二夫人,表小姐......”知夏踩着小碎步走来,轻声说道,“彩儿带着许多酒来了府上。” 舒青青万万也没想到贺润嘉与那章意今日不来,诧异地问道:“就她一人过来?可见大小姐和姑爷?” “还有几个酒庄上的人,他们已经在门口了,说等您开口才敢将酒抬进来。”知夏看了眼她脸上明显带着不悦,又迅速垂下眼。 之前那么蛮横,现在倒是这么讲规矩了,也不枉费她那日落的水,楚妙尔抿嘴轻笑。 “做得这样懂规矩的模样,人却不到场,行的算是哪门子规矩?”舒青青不满地嘟哝了两句,转眸时,恰好见到白桃正笑眯眯地走来,立马改口说道,“行行行,快将酒抬进来……” “是,夫人。”知夏转身时正好与白桃迎面相遇,两人笑着点头后就背向而驰,虽然只是匆匆一面,她却隐隐约约觉得白桃今日有些不同。 听夫人说,乔沐邀白桃去方府相会,王妃好像也有意将他们二人促成一对。回想起刚刚白桃满面春风的样子,想必两人今日相谈甚欢,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可太好了!知夏想着想着,也忍不住笑眯了眼。 “夫人,王妃。”白桃乖巧地唤道。 楚妙尔仔细打量了一下,与舒青青相视而笑:“这么晚才回来,看来方府有趣许多啊,小丫头连时辰都忘记了,怎么不留着吃了晚膳再回来?” 听她这么说,白桃急了,她连忙解释道:“王妃,奴婢跟着乔沐学象棋,一时忘记时辰,请王妃责罚。” 没想到自己的一句玩笑话,白桃真的跟着就要跪下,楚妙尔只好伸手去阻止她,语气颇有些无奈:“你看你,不过是说笑而已,这么当真做什么!” “奴婢……奴婢怕王妃生气……”白桃瞧着府中的人都是忙忙碌碌的,赶紧说道,“奴婢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不用你帮忙,有件大事还需要你来处理。”舒青青笑着拦住她,“你家王爷等了你整整两个时辰了,还不快去?” 王爷在等着她处理大事?怎么这话听得她心里发毛呢?她一个奴婢又能处理什么大事?白桃在她们二人含笑的眼神下,一起来到了茶室。 入门便见到王爷和二老爷正在对弈,两人皆是看着眼前的棋子紧锁眉头,看样子不分伯仲。 舒青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几人十分默契地安静站在原地,生怕打扰到聚精凝神的两人,直到贺牧沧落下最后一颗子的时候她们才敢发出声响。 “云期……”楚妙尔边轻声唤道边向着他走去,看了眼棋盘上的形势,笑着说道,“这把可是小舅赢了?” “欸,妙尔,”楚妙尔话音刚落就被贺牧沧接了过去,“都是云期让着我!我这把年纪了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所以你就别再问了,问了小舅会觉得丢脸……” 傅云期笑着不说话,起身将楚妙尔牵在手中。 “你那棋艺连儿子都赢不了,还想赢谁?”舒青青看都不看,径直坐到了贺牧沧身边去。 从进门开始就注视着白桃的亭风,忽然发觉自己有些手脚不听使唤,竟然在众人惊呼的声音中径直朝着她走了过去。 白桃见他过来,眼神微不可见地躲了一下问道傅云期:“王爷,您找我吗?” 经她一问,傅云期像是忽然才想起来似的微微点头,淡淡说道:“本王就是听说你与乔沐相识甚久,想问问你觉得他这个人如何?” “乔沐?”白桃喃喃低语,“乔沐他性子温和,奴婢从未见他对谁发过火,头脑很清晰做事有条有理的,待奴婢也挺好……” “嗯,”傅云期不经意地看了眼沉着脸的亭风,心中想着看他能忍到几时,嘴上却只是笑着说道,“看来他确实挺不错的。” 白桃心思单纯,根本没有想到傅云期心中在盘算着什么,听他这样说,自然而然地点头应道:“奴婢也是这样觉得的。” 这个傻丫头,楚妙尔应声回头,与对面的舒青青相视一笑。 “既然如此,那本王便做主给你们赐婚。”傅云期话音刚落,两道尖锐的声音就在意料之中地响了起来。 “王爷!——” “王爷不要!——” 白桃愕然望向亭风,眼中悄无声息地闪过一丝喜悦,谁都没有发觉,她不理解为何亭风会这么大的反应,难道……? “那将你嫁给亭风,你可愿意?”傅云期又淡淡说道,面无表情的样子就仿佛像在说着稀疏平常的小事一般。 “奴婢也不要……”白桃虽然嘴上不肯答应,声气确实小了不少。 这次换做亭风不理解了,他皱着眉头,一脸被伤透心的神情问道:“为什么?你难道真喜欢那乔沐不成?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有什么好啊?我一拳就可以把他打飞你信不信?” 亭风的连声发问不仅仅令傅云期无言以对,就连楚妙尔也是话在喉中开不了口。当着姑娘的面说要将姑娘喜欢的人一拳打飞,这事儿也只有亭风做得出来,楚妙尔暗中连连叹气。 “谁要你将他打飞了!你就知道用拳头!”白桃气势也不弱,当着所有人的面就和他吵了起来,“我为什么要嫁给你?盼着你整日将我一拳打飞吗?” 见她真的生气了,亭风又服了软,连连哄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王爷……”亭风求助式的看看傅云期又看看楚妙尔,手足无措起来。 舒青青在一旁看得直乐呵,宛如见到了年少时的她和贺牧沧,那是他们二人也是这般整日吵吵闹闹的,要是哪天不斗嘴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咳咳……”傅云期清了清嗓子提醒他俩注意场合,“亭风,白桃的意思你也知道了,所以……你的请求本王不能批准,本王会再帮你留意合适的女子,切莫心急。” 他这话明显是想激一激白桃,却没想到听风丝毫沉不住气,听着他说了此话就跪地说道:“属下心仪白桃,请王爷赐婚。” 傅云期只是浅浅饮了口茶,看着俯首的他说道:“那本王就再帮你问一次,”他再次看向白桃问道,“白桃,你听见了?既然妙妙说要看你自己的意愿,若你不愿意大可不必勉强自己。” 白桃的心里狂跳,感觉身上又热又烫,似乎周身的血液都涌进了心脏里,一双交错在腹上的手正局促不安地攥着自己的衣袖。 亭风求娶她?可明明他那张嘴这么臭,她从来都没有从那张嘴里听说过夸赞她的话,成日里就只知道欺负她。 她倾心于亭风吗?为何整日想快些见到他,好不容易见到他又要故作姿态不想搭理他,还喜欢想看他着急的样子。 “奴婢……”白桃心里翻腾着无数的念头,身上的烫似乎已经蔓延到了脸上以至耳后根,喉咙却是发紧。 亭风始终低着头,今日之事已经用了他毕生的老脸,若是白桃不答应,这张老脸真是不要也罢了。 见此,舒青青起身笑道:“算了算了,就别勉强白桃了,亭风啊,看来你和白桃注定没有姻缘。”她挑眉向楚妙尔示意。 楚妙尔会心一笑,帮衬着点头应道:“小舅母说得不错,既然白桃不愿就此作罢,小舅——”她忽然转身唤道,“小舅不是说前两日有哪个府上的夫人看上了亭风,想替她的婢女求一桩婚事吗?” 有这一回事吗?贺牧沧细细回想着,却在舒青青挤眉弄眼的示意下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称是:“对对对,前两日夏家夫人来府上送茶叶时晃眼看到了亭风,背地里向我打听了许多次,听说要去京都更是喜欢得不得了。” “那感情好,明日我就和云期去夏府见见,若是合适的话,将她带回京都也无妨,”楚妙尔意有所指地笑道,“毕竟亭风也老大不小的了。” 此话一出,又是两道尖锐的声音齐齐发出。 “王妃不要!——” “属下不要!——” 这次换亭风怔怔地看着白桃,他眼中带着明显的疑惑之意。 楚妙尔心下已经乐不可支,面上却故作严肃地指着白桃问道:“他说不要可以理解,你不愿又是为什么?你既不愿意嫁给他,又不要他娶别人,我平日里可没有这样教导你这般无理取闹。” “不,不是……”白桃直愣愣地盯着她,牙齿咬着嘴唇,等了许久也没有说出话来。 舒青青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她大步走向前,出言劝道:“白桃,你愿嫁他自然他就不会娶别人,你不愿嫁他就不能阻止他娶别人,你可明白?” 白桃闷声不吭地点点头,就在大家伙儿要彻底放弃的时候,白桃忽然抬头,目光坚定地说了一句:“我愿意嫁!” “这就对了嘛!”舒青青朗声笑了起来,“这才不枉费我们的一番苦心!”她转头冲着楚妙尔挑挑眉,说道,“还有咱们的酒。” 全程被蒙在鼓子的白桃睁着大大的眼睛滴溜溜转着,王妃在笑,王爷在笑,二老爷在笑二夫人爷在笑,连亭风都在笑。心中的惊愕顿时化作了一抹难以遏制的羞涩,她连忙捂住脸。 “王爷,我就说今日的家宴也许能变成喜宴吧?”楚妙尔也扬唇笑着,嘴角两侧露出了浅浅的酒窝。 第一百一十七章 喜上加喜(二) “青青,还不命人去收拾间屋子出来,”贺牧沧笑着提醒道,“不然他们小两口今晚去哪儿睡啊?” 经他出言提醒,舒青青才反应过来似的,轻拍一下大腿笑道:“你看我都乐得忘了,这就去这就去啊……” 说完就提着裙准备往屋外走去,白桃见此红着脸小声唤道:“二夫人使不得,再说也,也不用这么急啊……” 听着她声音越来越小,舒青青倒是毫不介意地摆摆手,胸有成竹地说道:“府中闲置着的屋子可有的是,白桃别害羞,看在妙尔的面子上我也得将此事给办好咯!” 舒青青本身就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哪能放过此等好事?况且白桃算得上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丫头,她对白桃这感情可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道得明的。 “知夏,你来——”舒青青站在门口向正在忙活的知夏招手,笑脸盈盈,“现在布置得如何了?” 而一心指挥着家宴布置的知夏,并不知道屋里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到白桃面红耳赤的模样心中就有了猜想。 “夫人。”她笑着垂眼唤道,“饭菜都已经上齐,酒水也都布置好了。” “那就好,你去将西院那间屋子全部换上红绸,成亲该准备的红烛这些都不能少,还有,”舒青青不假思索地说道,“晚上家宴之后让府中所有的下人都到屋子里去闹洞房,也图个喜庆。” “是!”知夏欢喜得连忙应道,弯着眼看向低头不语的白桃后,迅速小跑出了房间。 白桃和亭风准备着喜事,楚妙尔并未让她跟来伺候,眼看着精心策划的事情终于有了好的结局,大家伙心中都喜不自禁。 席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连一向沉默寡言的贺牧风都笑得合不拢嘴,连连往嘴里送酒,独独温阅宁愁眉苦脸的,显得与此时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舒青青平日很少沾酒的,今日也喝了几杯,此时面若桃花红,与一旁的温阅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明儿个妙尔和云期二人就要回京都了,路途遥远,下次再见也不知是何时,”她举起酒杯对着楚妙尔说道,眼神却是望着她身侧的傅云期,“小舅母祝你们二人患难与共,永结白头。” 顿时楚妙尔的心中就划过一股暖流,舒青青是真的待她如同亲人一般。 傅云期似乎是感受到了她情绪的变化,在桌子下悄悄握住她的手,右手举杯应道:“得妻如此,云期定会倍加珍惜。” “小妹若是在天有灵……”贺牧风抬袖抹了抹眼角,又尴尬地笑笑,“只是想起一些往事来……” 他出其不意的一句话倒是令楚妙尔懵了,甚至都忘记了敷衍地回应两句。 在她仅存的记忆中,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大舅,好像对自己女儿欺负楚妙尔的行为都避而不谈,对他自己的小妹也谈之又少,此时又做这副姿态,莫不是愧疚太深? “对啊,”贺牧沧紧紧握着手中的酒杯,叹道,“小妹喜欢清净,母亲又喜欢热闹,每每在这种场合她们二人都要吵一架……哈哈哈……最后还不是我们兄弟二人去哄着她俩……” “我有愧于父亲,我对不住母亲和小妹……”贺牧风像是喝得有些多,笑着笑着就哭了,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一旁的温阅宁听着他低声呜咽,赶紧低声劝道:“好好的家宴,你哭什么?还嫌我不够丢人吗?!” 虽然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可楚妙尔离得近还是听到了。看着双鬓已有白发的贺牧风哭得像小孩一样,淡淡的心酸悄然浮上心头。 贺牧风这一生碌碌无为,令人嗟叹。身为贺家长子,从小被母亲管着,长大后又被妻子管着。一辈子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从未有过自己的主见,也不难怪连他的亲生女儿都看不起他。 换做常人可能早就被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逼得崩溃了,可贺牧风并没有,所以今日今日的局面这些也算得上是他咎由自取吧。 “哎呀你们两人,”舒青青左瞧瞧右看看,一时不知道该去劝慰谁,只能大声吼道:“都别哭了!” 贺牧沧抹抹有些湿润的眼睛,他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的酒,说道:“别看母亲对小妹最严厉,其实她最疼小妹……算了算了,”他摆摆手,“今日开心不讲这些,喝酒喝酒,喝完了咱们还要去闹洞房呢!” “我……就不去了,我想……呕……”贺牧风干呕了一声后直直倒在了桌上。 “老爷!——”温阅宁轻声唤着,手上推攘着,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担忧。 楚妙尔也有些诧异,从上桌就一直看到贺牧风在喝酒,却没人注意他到底喝了多少,此时看到地上零落的酒壶,才发现他竟一人喝了七八壶。 在温阅宁的呼唤声中,渐渐传出了一阵连续的浅浅的鼾声,这才让人放下心来。 总而言之,这段小插曲就在贺牧风的鼾声中过去了。眼看着时辰差不多,楚妙尔怕白桃在屋子里等得太久,想结束这场宴席。 不料贺牧沧还未喝得尽兴,非要抱着酒壶继续喝,舒青青见此,留下贺榆新照顾他父亲,自己则起身带着楚妙尔他们匆匆离开了。 对此,贺榆新丝毫没有异义,他本就不喜欢凑热闹,更何况是人满为患的喜事。 “夫人,王爷王妃。”知夏远远就见到了他们三人,笑着迎上去。 瞧着满院子的人都笑着迎上来,舒青青也喜上眉梢,回身拉过楚妙尔亲昵地说道:“不知道白桃上辈子是积了多大的福气才遇上你这个主子,连知夏出嫁时都没这待遇,现在可是满意了?” 楚妙尔眉眼含笑,笑着点头:“满意极了,多谢小舅母如此操心。” 虽然她不说,舒青青又怎么会不知道呢。白桃对于她来说比起奴婢的身份,更像是在逆境中长大的姐妹,互相扶持,彼此温暖。 “咱们先进去吧,”傅云期在身后轻声提醒道,“亭风已经等不及了。”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亭风站在门外,嘴里不知道在碎碎念些什么,双手不停搓着,脚也不停来回地走着,显得十分焦急。 “好好好,再不进去怕是亭风就要破门而入了!”舒青青一边走着一边张罗着,“今日同喜,你们都可以在一旁观礼,不用拘礼。” “是!奴婢(小人)多谢二夫人!”众人纷纷应道,这喜宴办得虽不如主子那样盛大,但也是头一回见着主子为奴婢操办喜事,皆是好奇地左顾右盼,但还是不敢发出声响。 楚妙尔随她走进屋内,一见就见到了立在桌上的一对鸳鸯烛,正噗嗤噗嗤燃烧着,屋内已然换成了大红喜色的床幔,白桃正端坐在床沿上。 在这么仓促的情形下,看得出知夏已经布置得十分用心了。 见着白桃头上的红盖头,楚妙尔突然觉得有些想流泪,白桃陪她走过的那些日子还历历在目,转眼间就要嫁为人妇了。 “哭什么,她嫁了人还不是在你身边。”傅云期出声安慰道。 听见熟悉的声音,白桃才不确定地唤道:“王爷?王妃!” “不许动!”楚妙尔见着她想起身,立马出声制止,“让亭风进来吧。” 在外面徘徊的亭风被大家伙儿推攘着走了进来,见着端坐着的白桃,忽然不自觉地心跳猛烈地砰砰作响,他试了试吞咽口水,却还是不能抑制。 “王……王爷王妃……”亭风不自然地行了一礼,笨拙的样子遭到了舒青青的嘲笑。 楚妙尔将白桃带到亭风跟前,直直看着他说道:“亭风,我今日将白桃交给你,往后你若是敢对她有半分不敬,我定不会放过你。” “属下往后日日都在王妃的眼皮子底下,若是……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王妃大可骂我,”亭风急急说道,“或者……打我一顿也行!” 舒青青噗嗤笑出了声,摇头叹道:“妙尔啊,就他那榆木脑袋,我看不被白桃欺负就是好的!你压根不用担心。” “王妃……”白桃也轻声唤道。 “怎么?还没嫁给他胳膊着就往外拐了?”楚妙尔故意装作不悦的语气说道。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白桃盖着红巾,看不见她的神情只靠声音分辨,听她不悦心中一急就准备伸手取下盖头。 “干什么干什么?”舒青青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道,“红盖头是需要新郎官掀开的,哪有新娘子自己揭盖头的道理。” “就是就是,白桃妹妹可不要着急……”知夏在一旁帮衬着。 “亭风还愣着做什么,王妃都同意了还不快揭下娘子的盖头让大家瞧瞧?” “对对对!揭盖头揭盖头!” 有了舒青青和知夏的你一言我一语,满院的人也都兴奋得七嘴八舌起来,饶是不喜欢热闹的傅云期,在这种氛围下也扬起了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喜上加喜(三) 盖头缓缓被掀开,满脸红晕的白桃终于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下露了脸。 “王妃……”白桃怯生生的唤道,原本就水灵灵的一双圆眼睛此时噙满水雾,仿佛一眨眼就要落下泪来。 “好好的这是哭什么?难不成现在又不愿意嫁了?”楚妙尔看旁边亭风一脸惊恐的模样,戏笑道,“可是你红盖头都戴上了,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咯……” 亭风刚刚那颗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听她这样说才又落了回去。 “王妃……”白桃唤了声眼角便悄悄流下了一滴泪,脸上却笑开了,见着满院子的人还有一片片大红喜字,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她转眸与亭风相视而笑。 见此,楚妙尔眼睛也有些湿润,不过更多的欣慰。她将早已准备好的玉镯子给白桃带上,笑着说道:“今日之事办得仓促,我也没有准备什么东西,这个你先拿着,等回了王府之后我在为你添些嫁妆。” “不不不王妃,”白桃急着摇头,“今日对奴婢来说已经是恩赐了,奴婢多谢王爷王妃,再不敢奢求什么。” 她说的是实话,自古以来,主子为下人张罗婚事操办喜事的不多,身份越是尊贵越是少之又少,白桃今日一身新衣嫁得如意郎君,还能入住特定的大喜新房,足以令着满屋子的下人羡慕了。 要知道普通丫鬟嫁人时谈得上什么嫁妆,更别说住喜房,能休息半日都是主子的恩赐。 “办得这么急呢,是怕有些人夜长梦多,”楚妙尔将白桃的手交给亭风,对着两人语重心长地说道,“白桃是个嘴硬心软的急性子,亭风你要让着她一些,白桃你自今日起就是他的妻,也不可再像以前那般任性,我同王爷都希望你们二人恩爱白首。” “王妃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傅云期言简意赅地点头道。 亭风紧紧牵着白桃的手,意料之中的软软糯糯,他憨憨地点头笑着,白桃则是含笑垂眸,一脸娇羞。 看着满屋子的人都有些拘谨,楚妙尔笑着说道:“咱们走吧,怕是再这里他们都不好闹洞房了,”她牵着傅云期的手,将他往屋外带,“走吧王爷。” 舒青青见此,也爽朗地笑着附和道:“你们今日想怎么闹就怎么闹,但是新郎官心急得很,可要有个度啊,别把他惹上火了!” “是,夫人!——” 众人都眉眼弯弯,连连应道。纷纷给他们三人让了条道出来,等人刚出,便将门口围得个水泄不通。 自从老夫人走后,贺府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今日之喜,确实是大家同喜。 “王妃……”白桃隔着人群唤道,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笑脸,她却急急寻着楚妙尔的身影。 这是她自进府开始,第一次夜间没有守在王妃的身边,心中隐隐有些失落感。 “白桃妹妹大喜的日子,可不要伤感,看着王妃对你这么用心,咱们这些人可是羡慕极了!”知夏笑着上前打趣道。 “是啊——当年咱们嫁人的时候可没这些待遇!”一个年纪稍长的婢女在旁边附和道。 亭风等到此时早就已经急不可耐了,根本不想和这些人绕来绕去浪费时间,抬手就准备将这些看热闹的人轰走。 不过他们可不依,他们怎么可能放过今天这种明目张胆欺负人的日子呢。 “哟,才抱得美人归就要赶我们走啦?白桃可是我妹妹,”知夏指着早已准备好的酒杯起哄道,“再怎么着你也得当着我们的面喝下交杯酒吧,如此咱们才能放心啊!” 众所周知,贺府中就属知夏和白桃的关系最好,听她这样打趣,大家伙儿自然就像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似的,纷纷起哄。 “哈哈,白桃也是我妹妹……” “也是我的……” “喝了交杯酒后,咱们还要看新人亲亲!” “对!亲亲还要抱抱!” “……” 没有主子在,大家就像是终于释放出了本性,口中的话也说得越来越离谱,听得白桃整张脸从耳后根迅速红到了锁骨。 “春宵难得,各位姐姐哥哥们行行好,放过我吧?”亭风双手作求饶状,言辞诚恳而急切,“要是媳妇儿被吓跑了我可上哪儿去找?” 知夏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不苟言笑的冷冰块,竟然还能同他们开玩笑,于是更来劲了。 “这个你放心,白桃这个丫头啊最是胆小了,平常一只小硕鼠都能将她吓得走不动路,”知夏看着她捂嘴笑道,“定是跑不远的。” “知夏姐姐!——”白桃噘着嘴,仿佛不太满意她揭自己的短处。 见她一张圆圆的小脸红得就像要滴出水来,知夏夜不再打趣,只是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囊袋交给亭风,并且异常严肃地叮嘱道:“你们今日大婚,若是两手空空的岂不是白费了白桃妹妹唤我这么些年的‘姐姐’?这送给你们,正好能用得上。” “多谢知夏姐姐。”白桃见亭风愣着,连忙替他应道,拿在手里掂了掂还是猜不到是什么东西。 “这是送的什么呀?” “白桃你快打开看看是什么!——” 那个年纪稍长些的婢女捂嘴偷乐,看样子是早已猜到那囊袋中装的是什么。 “白桃姐姐快打开给我们看看嘛!” 于是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下,白桃缓缓将东西拿了出来,刚看到边角的时候白桃还纳闷,为什么知夏会送她一本书? 可是在她好奇地翻了几页时,立马像拿到了一个烫手山芋,她红透了脸尖叫着将书塞进亭风怀中,捂着脸跑了。 “啊!——”白桃捂着脸叫道,“知夏姐姐怎么这么坏!真是羞死人啦!” 亭风翻了几下后将书合上,尴尬地揉了揉鼻梁。这些东西他好些年前都已经能闭着眼画出来了,以前在王府时,太后娘娘隔三差五地就要遣人送这些东西来,不光是这些,还有各处搜罗的许多美人。 不过人都被王爷全部轰走了,而剩下的这些事倒是都被他自己闲来无事时看了去。 “还不是为你着想,你们两人都学着些!”知夏抿嘴笑道。“我不需要,白桃也不需要,”亭风将书还给她,淡淡说道,“我自然会教她。” 殊不知他这句话一出,顿时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你,你是不是和王爷一起去……?!”白桃咬着嘴唇红着脸质问道。 “绝对没有绝对没有!”亭风急急解释道,“只是有人送到王府,我……我多看了两眼而已!你相信我白桃!” 说着便上前想抓住她的手,却被她用力一甩。现在他后悔自己为什么刚刚要承认,早知道就装作不知情了! “知夏姐姐,这书上面写的什么字?”一个年纪尚小的小丫鬟指着书上的几个大字,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疑惑。 “小孩子家家的别问那么多!”却被那个稍长些的巴掌打断。 再次被甩出去后,亭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将白桃拦腰扛在肩上,也不管她拳打脚踢和旁人拍掌起哄,径直往床边走去。 “白桃,你这个相公不得了啊!以后有得福享哩!” 他这令人始料不及的举动让大家更加沸腾了,顿时整个屋子就像是被吵翻了天似的,再也不得安宁。 “咱们也走吧。”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傅云期执起楚妙尔的手,缓缓往回走。 他们走了之后这些人才能闹得舒心,好几次楚妙尔都跟着咧嘴乐呵,原本舒青青想跟着他们多看会儿热闹的,下人来说贺牧沧喝醉了到处找她,不得已就提前走了。 府中下人大多都去凑了热闹,此时府里显得格外宁静,他们二人慢悠悠走在花园中,鼻尖不时有阵阵花香传来,沿路脚下的石子发出细微响声,都让他们心里觉得平静。 “云期。”楚妙尔轻声唤道。 “嗯?”一声微微上扬的音调,透露着浅浅的慵懒之意。 他望向身侧,只见月光从稀疏的云雾中泻下,笼住了楚妙尔的全身,在小石路上幻出一个窈窕飘渺的影子。 傅云期看着她娇美花瓣似的红唇,眸色猛地一沉。 “刚刚亭风说不需要的是本什么书?是我想的那种吗?”楚妙尔转头定睛看向他,眼中微微带着笑。 “啊?……”傅云期被她突然的发问弄得不知所措,“那,那是母后……”他轻轻咳了一声来掩饰尴尬,“母后以前派人送到府上的,不过我都没看!” 看着他眼神飘忽不定,支支吾吾的模样,楚妙尔噗嗤笑了起来。 “妙妙,”傅云期伸出三根手指说道,“为夫一直以来都洁身自好,可让天地为证!” 就算是寻常百姓家中的少爷都有通房丫头,更何况将“传宗接代”视为家族头等大事的子弟呢? 不过傅云期是不一样的,这一点她坚信。不然他早就过了适婚的年纪,府中怎会一个女子也无? “夫君名不虚传,”楚妙尔笑着将他举着的手拉回来,打趣道,“的确是‘不喜女色’。” 傅云期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在她唇角轻啄一下,说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得夫人如此是我之幸。” 第一百一十九章 喜上加喜(四) 第二日清早去祠堂拜别过外祖母和母亲后,舒青青几度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楚妙尔耐心劝了好几次才让她稍微平复了些心情。 她虽接连向舒青青保证今后有时间定会再回来,可她们二人心里都清楚,今日别去,相会之日定是遥遥无期。 最终在舒青青的千叮咛万嘱咐下,他们的马车慢慢离开了贺府,离开了这个楚妙尔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重新踏上了回京都的路。 马车行至小巷的拐角处时,她透过稀疏的竹帘隐约看见了一抹身影。 楚妙尔疑惑地撩起竹帘往回看去,只见着一道落寞寂寥的背影正与他们马车背道而驰,身形消瘦,那不是贺润嘉又能是谁? “妙妙,可要去拜别一下?”傅云期弯下腰来,透过窗户轻声询问道。他与亭风骑着马,早就看见了那处观望不前的贺润嘉。 “不用了,”楚妙尔转回视线看向他,“见了面反而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应也是这样想的,希望她今后过得好吧。” 她只是有些替楚妙尔惋惜,唯一的一个姐姐,若是没有这些恩怨误会,说不定也能成为她人生中的一道曙光。 见她答得坚决,傅云期倒是没有任何异议的点点头,仍然慢悠悠跟在马车旁边。 他不过是随口提醒两句,怕她错过了今后会后悔而已。 出城前他们特地去了那个寺庙一趟,相比起灵安寺,这里可萧条多了,香客零零散散只有少许。 “亭风,你们就在门口等着,不用跟着。”傅云期淡淡地吩咐道。 亭风见着王爷牵着王妃缓缓进了寺庙大门,悄悄来到白桃身旁,关切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白……白桃你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白桃红着脸摇头,小声说,“你就在外面守着吧,我进去坐一下,全身疼得厉害……” 听她这样说,亭风赶紧点头应下,语气中难掩自责:“都怪我……我该有些节制的……” “说什么呢!”白桃红着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嘴里低声骂着不正经,扶着腰快速进了马车。 亭风站在外面揉了揉鼻子,咧嘴笑起来。想起昨夜的风流,脸上浮现出一抹掩藏不住的春风得意。 “这里和印象中有些变化,但……”傅云期见着眼前的景象,似有些犹豫地说道,“好像也没多少变化……” 楚妙尔知道他话中的意思,浅笑着从旁边僧人的手中接了株香,再捐了些香火钱,才拉着傅云期离开大殿。 “这里本是东陵最早的寺庙,不过是当地人自行出钱建筑的,后来经过东陵一战,大多寺庙都销毁了,这里还是一些府邸自愿捐钱重新修葺的,”楚妙尔解释道,“不过灵安寺是朝廷拨款,光论装潢和规模,这种小寺庙自然是比不起的。” 傅云期认同地点点头,正好见着她轻蹙了一下眉头,略有些担忧地问道:“妙妙,可是身体不适?” “没有,”楚妙尔在无人的地方将宽大的衣袖挽起来,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来,“它刚刚有些发烫。” “只是今日?”傅云期心中疑惑,赶紧拉过她的手腕细细查看。但并未看到任何异常,伸手覆上去也只是觉得冰冰凉凉的,并未感觉在发热。 应该不止一两次,楚妙尔认真思考了片刻才摇头回道:“在静安寺和灵安寺,都有过。” “要不然将它取下吧,反正我随时都在你身边,若是有危险也是有我在的。”傅云期细致地将她衣袖一层层放下,看着她认真说道。 见他神色紧张,楚妙尔又笑笑安慰:“带着也没有大碍,大约是我与佛祖有缘,说不定这是佛祖在给我暗示呢?走吧,咱们回去……” 傅云期瞧着她面容轻松,很快也将此事抛在脑后。 “让你多睡一会儿,你这么早就起来做什么?”楚妙尔放下帘子后,无意间见着白桃揉着眼睛,轻声笑道,“昨晚折腾得够久吧?” “奴婢也不知道有多久,只是昨夜他们吵得奴婢头都晕了,”白桃噘着嘴抱怨道,显然白桃根本没有理解到她的弦外之音。 楚妙尔也不追问,将背后的靠枕给她放好后,看着她双眼微眯的样子柔声说道:“离出城都还有一个时辰,先睡会儿吧。” “奴婢不困……不困……”白桃实在忍不住,边说着边捂嘴打了个呵欠。大概是真的累极了,没多久就偏头睡着了。 这个动作正好露出了她的衣襟下的皮肤,楚妙尔本不想细看的,只是那些个大小不一的红印,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尤为明显,想装作视而不见都不行。 “亭风可真是勇猛之士啊……”楚妙尔笑着摇摇头,轻呓似的话正好传进了外面傅云期的耳中。 七彩云层与远处起伏的山脉融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副令人赞叹不已的百里画廊。楚妙尔支着下颚,呆呆看着窗外沿路的风景,享受着此刻微风拂面的柔情。 “夫人……”白桃迷迷糊糊醒来,轻轻唤了声。 楚妙尔头也没回,只是随口嗯了一声,望着窗外说道:“云期,咱们找个地方用食吧,我有些饿了。” 其实她早膳用了许多,只是刚刚听见睡梦中的白桃,肚子叫了好几声,想来昨夜到现在也没怎么进食。 “好。”傅云期点头应道。 跟在他身后的亭风也想问问白桃饿不饿,累不累,不过碍于两位主子挡在前面,也不好越俎代庖越过傅云期去询问,所以只得再后边干着急。 傅云期怎么可能没有听见身后唉声叹气的声响,只是故意装作不知,悠哉悠哉挡在他前面让他无可奈何。 真是幼稚。楚妙尔心中暗暗说道,脸上却浅浅笑开。 马车慢悠悠在一间食肆前停下,楚妙尔被白桃扶着缓缓下了马车。 守在门口的小二见状,立马喜笑颜开地迎了上去,点头哈腰地问道:“这位爷,这位夫人,可是要用食?” 傅云期默不吭声地带着楚妙尔绕过他先一步进店,后面的亭风扔了一贯铜钱给他,冷冷说道:“将马照顾好。”在他们这种小地方,还是第一次有人赏钱给这么多的。 “好叻好叻,谢谢爷!”那人顿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连忙接过马绳,小心翼翼地将铜钱收进衣袖里。 他们寻了处安静的角落坐下,按着小二推荐的随意点了几个菜。这里离东陵不远,但相比之下,倒显得民力凋敝。 饭菜也不是很合胃口,所以几人浅浅尝了几口就没再动筷,只是稍微休息片刻就接着赶路了。 而阿尔云那一行人,在他故意拖拉之下终于慢悠悠到了东厥边境,东厥土地辽阔平坦,只一眼就将整个营地尽收眼底。 “小可汗!——”达巴拉干老远就瞧见了他们,隔着十来里路就朝着他们跑过去。 看着他气喘吁吁地停在他们跟前大口大口呼吸,阿童笑得弯下了腰。见他嘲笑自己,达巴拉干一手拍在他的头上,故意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个小屁孩敢嘲笑老子,让你带小可汗早些回来,硬是给老子拖到现在!” 阿童捂着头,委屈地吐吐舌头,躲到阿尔云那身后去,支支吾吾辩解道:“达巴大人,不管我的事啊……” 达巴拉干作势又想打他,却被阿尔云那出声制止了。 “这不是回来了吗?”他淡淡说道,仿佛眼前的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哎哟小可汗,您可终于回来了!您不知道……”达巴拉干看见身后阴森的达巴木托,猛地闭上了嘴。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阿尔云那侧头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他们的使命已经完成,纵然达巴木托再多的不愿意,也只能应下,且在离开时狠狠地剜了达巴拉干一眼。 达巴拉干却不怕他,同样狠狠地回视着他。年纪最小,心思也是最单纯的阿童满腹疑惑,他不明白为何明明是亲兄弟,见面却如同对待仇人一般眼红。不过阿哲大哥从小就告诉他,不要多管闲事,尤其是王族之事,他一直闹记于心。 人都走后,达巴拉干才急急说道:“属下真是盼星星盼月亮才把您给盼回来了,大可汗如今已经知道了救您的那位杨姑娘了!” “父汗如何得知的?”阿尔云那震惊地脱口而出。 “哎呀,您说还能是谁?”达巴拉干是个急性子,此时浓眉已是急得皱在了一起,快速说道,“二汗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说救您的是西陵女子,而您久久不归就是护送她回西陵去,说……说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为一个大金女子屈尊降贵,眼下大可汗已经发了几次火了!” 见他紧抿着唇不吭声,达巴拉干犹豫再三还是出言劝道:“小可汗,且不说有人日日都觊觎着您的位置,就说可敦,她可是用命为您换来了如今的地位啊,大可汗的态度咱们都清楚,您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犯糊涂啊!还有云朵公主……” “行了!”阿尔云那厉声阻止了他再说下去,“我知道了,我收拾一下就去父汗的营帐,亲跟他解释。” 达巴拉干看着他与往日消瘦不少的背影,连声叹息。 第一百二十章 花为谁妍(一) 阿尔云那换了身衣服就出了自己的营帐,达巴拉干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忧心忡忡。二人本已走到了大帐,却在大帐外头就听见了游牧民族特有的歌舞声。 “小可汗,”守在门口的两个婢女小声说道,“这是大可汗为了庆祝您回来,特,特地设的喜宴……” “大可汗?你当我眼瞎啊!你们也是他安排在这儿的吧?”达巴拉干恶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呵!谁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他嘴角往下撇着,本就长得凶悍的面容现在更是骇人,直直吓得那两个婢女头都不敢抬起。 “你同她们置什么气?先进去吧。”阿尔云那看着两个人战战兢兢的样子,出声阻止道。 她们不过是阿尔云果故意安排在此处提醒他而已,犯不着同她们较真,只是达巴拉干这脾气这么多年了还是改不了,怪不得没有一个姑娘敢同他多说一句话。 阿尔云那大步迈了进去,坐在帐中两侧的部落首领见他进来,皆是起身向他行礼,舞女们牵着裙摆向他行礼,并未因此停下曼妙舞姿。 见着帐内的几位首领,达巴拉干心里一咯噔,这几人都是二汗阿尔云果的亲信,明知今日小可汗回来,此时还将他们唤来大帐里来,肯定不会是做好事。 阿尔云那的归来似乎并没有激起阿尔登泰的反应,他只顾着低头饮酒,宛若没有听见任何异常。而座下的阿尔云果亦是扯着嘴角,看着他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见过父汗。”阿尔云那站在营帐中央,从他脸上移回视线朗声说道。 这时,阿尔登泰才抬起头来,淡淡说道:“坐吧。” 右手指向座下另一侧,刚好与阿尔云果对立。身后的达巴拉干满脸不情愿地随阿尔云那坐下,不过瞧着满屋子的妖娆美女,又品着美酒,不一会儿就将烦恼忘在了脑后。 阿尔云那看着舞女在他们怀中搔首弄姿,内心深处一丝波动也无,甚至能够冷冷迎接阿尔云果挑衅的眼神。 只是没多久,就有一个舞女扭动着腰肢缓缓朝阿尔云那那边旋转而去。草原女子一向大胆,身上仅用蓝色金边布料裹成胸衣,露出盈盈一握的细腰,臀上还绑着一串细小的金色铃铛,随着摇摆的动作发出叮叮当当令人心醉神迷的清脆声响。 东厥男女之间早已习惯于如此热情洋溢的表达方式,见舞女如此也无人起哄亦无人阻止。 若换作以前,阿尔云那定是不会拒绝,可在见到那双黑白分明的媚眼时,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双清澈如泉水的眼睛。 “啊——”舞女的一声哀嚎响彻大帐,令众人惊愕不已。 首个站起身来的就是阿尔云果,他定睛看了眼正趴在地上的舞女,阴阳怪气地说道:“阿尔云那,你去了大金那么久,该不会是不适应咱们东厥女子的热情奔放了吧?” 阿尔云那看着那舞女从地上爬起来后满脸通红地捂着嘴跑了,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不过刚刚真是下意识的反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直接就别开身躲了。 经此一闹,阿尔登泰自然也没心情再看表演了,大手一挥摒去了所有伺候的人,仅留下那几个亲信的人。 “阿尔云那,”周围突然归于平静后,阿尔登泰才慢悠悠开口问道,“落崖后为何迟迟不归?你还有没有将父汗放在眼里?” 他一双鹰眼死死地看着阿尔云那,这似乎就是他今夜不肯睁眼瞧阿尔云那的原因。 “我当日落崖后因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因此与达巴拉干等人失去了联系,”阿尔云那冷静地说道,“醒来之后又误入了一个村庄,所幸得到当地村民救助才得以保全一条性命。” “可是,父汗却听说你久久不归的原因并不是如此,”阿尔登泰厉声说道,“为何达巴木托会在西陵看见你和一个大金女子举止亲密说说笑笑?!” 眼看气氛已经剑拔弩张,阿尔云果仍然在一旁煽风点火地笑道:“父汗,据我的人亲眼所见,那大金女子还是为了救阿尔云那才坠入悬崖的呢!” “你!——”阿尔云那猛地抬眼看向他。原来当日阿尔云果的人就在暗处,却没有上前救他们,就活活地看着他们去死!他那么多兄弟!阿尔云那紧攥着拳头,心中又急又气。 不过阿尔云那越是生气,阿尔云果显得越是兴奋,他继续挑拨离间地说道:“再说明明快马加鞭仅十天的路程,他非要沿路走走停停耽误到半个月之久,您说他在想什么呢?还不是想多再停留一阵!多怀念怀念旧情!” 见阿尔云那不吭声,阿尔云果得意地笑了起来,高扬起下颚,一副胜利者的模样。 “你还有什么说的?”阿尔登泰直直盯着他问道。 四目相对,阿尔云那本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一丝信任,却只从中捕捉到了一抹探究。 “此次追杀我的并不是朝廷中人,而是江湖人称‘杀人不留影’的谢家堡之人,若不是那位姑娘替我挡了那暗器,我怕早就尸骨无存了,还如何能好好地站在父汗面前?”阿尔云那难掩心中的失望,淡淡说道。 “谢家堡?!” “江湖中的人为何要杀我东厥人?” “对啊,我们东厥从未和江湖中人有过冲突,这是为何?” 听他说后,众人疑虑重重,开始议论纷纷,不免各自胡乱猜测。 阿尔云果见众人的注意力被他分散,厉声吼道:“你胡说!我分明见着他们就是朝廷中人,其中有个人身上还别着宫里的腰牌,我不会看错的!” 他这话倒是让本就疑惑的阿尔登泰更加疑惑,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转头望着阿尔云果,半眯着眼问道:“你日日都在营帐中,又是何时看到的?!” “我……我……”阿尔云果深知自己说漏了嘴,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敢说出话来,不停地吞咽着唾沫星子,飘忽不定的眼神却暴露了自己内心的紧张。 一向脑袋转得慢的达巴拉干这次终于快了一次,他用力拍了拍大腿后立马站起身来,魁梧的身子挡在阿尔云果身边的一个随从面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 “达巴大人饶命,饶命啊达巴大人!——”那人双脚沾不到地,吓得连连求饶。 达巴拉干心中气急了,才不管他害不害怕咬牙切齿地说道:“当日你就混迹在我们中间对不对?!老子是说看你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原来老子当日清点了好多遍就是少了你一个,没想到早就逃回东厥来了!” 达巴拉干是除了他亲哥以外,东厥百年难得一见的勇士,自小力大无穷,这些小身板在他手中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达巴拉干……” 最终在阿尔云那的眼神示意下,达巴拉干不情不愿地将那人一把扔出,只听见他在被重重地摔在地上闷哼一声,起来连滚带爬地躲在了阿尔云果身后。 阿尔登泰冷冷地看着这一出闹剧,厉声说道:“闹够了没有!”他只字未提阿尔云果的过错,只是意有所指地说道,“云那,你是身份尊贵的小可汗,若是论地位,你与那大金的太子根本不会逊色半分,区区一个平民女子如何配得上你!?” “父汗……”阿尔云那不明白他突然说此话的意思,心中却隐隐感到不妙。 同样感到又些不安的还有阿尔云果,虽然父汗并未责怪他,但也不代表父汗并不计较此事,不然为何会有替阿尔云那指婚的意思呢? “成烈部落的首领想将他的女儿献给……” 阿尔登泰话还没说完,阿尔云那就立即反驳道:“云那此时心中只想尽快收复草原各部落,早日平定东厥统一草原,并未有其他想法,阿尔云果所说的儿女私情更是子虚乌有,父汗万万不可听信。” 成烈部落盛产马匹,物资雄厚,可却是草原上出了名的一支独来独往的部落。 且不说他们是不是真的需要将女儿作为礼物献给王朝,就算是嫁,对象也只能是大可汗,这样一支骄傲的部落,又怎么会甘心将宠爱有加的独生女献给前途未卜的小可汗? 所以,阿尔登泰此举定是在试探阿尔云那无疑。 “哈哈哈哈!”阿尔登泰见他一口回绝,顿时仰头大笑,整个营帐都响起他铿锵有力的声音,“好,好!父汗没看错你!”他连声叹道。 阿尔云果见事态已经脱离自己的掌控,暗自咬着后槽牙。 这不是他要的结局!父汗应是厌恶阿尔云那的!父汗应是要狠狠责罚他才是!为何变成了这样?! 阿尔登泰走后,阿尔云那面无表情地走到阿尔云果跟前,问道:“为何不救?” “阿尔云那,我知道那位姑娘是西陵杨府之人,”阿尔云果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恨意,阴森地说道,“放心,我会让她尽快和你团聚的。” 他迫切地想从阿尔云那冷静的脸上看到一丝丝崩裂的痕迹,只是没想到阿尔云那异常平静地覆在他耳边说道:“你若是敢动她,我一定会让你死无全尸!” 草原的夜晚也是带着凉意,从营帐里出来,达巴拉干忍不住暗暗打了个冷噤。 听着帐里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那个随从死于阿尔云果刀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们二人都没有太多惊愕。 “小可汗……”达巴拉干轻声说道,“杨姑娘的事……” “我如今对父汗还有用,看在父汗的面子上,他不敢乱来。”阿尔云那望着天上明明触手可及的星星,却第一次觉得天空离他如此遥不可及。 第一百二十一章 花为谁妍(二) “夫人,咱们还要走那条官道吗?”白桃的眉间隐隐出现担忧,“上次杨姑娘说在那道上遇到了劫匪,还差些丢了性命,奴婢是怕……” “我也不知……”楚妙尔端着一个陶碗,缓缓喝着凉茶。望着不远处正给马儿喂水的傅云期,陷入了沉思。 不仅仅是杨槿汐说过,他们自己也是亲身经历过的,如今问起来倒是让楚妙尔犯了难。本来在途中已经耽误了好些日子,若是再绕路而走的话,怕是赶不上回宫过月夕了。 思考再三,她还是决意问问傅云期,看他有什么打算。刚准备起身时,就有几个挑着两扁担的农人从她们身边路过,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停住。 楚妙尔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他们几人将身上的担子一撂,重重地往地上一坐,擦的擦汗喝的喝水,清点货物的埋头清点。 “哎呀,这天真是奇怪,明明都过了暑天却还是热得很,我看像是有什么大灾要降世了。”一个干瘦干瘦的老头扯着脖子上的汗巾,不停地擦着汗水。 “林叔,我看您是上年纪了吧,哈哈哈,”其中一个模样稍微年轻一些的,扯开腰间的水壶,猛灌了两口,笑着继续说道,“您这个年纪了还跑来外头遭什么罪,还不如在家里多喝两口酒,那多自在!” “你这小子——” 那年轻小伙子捂住头,半袖装扮正好露出一截紧致肌肉线条,他故意大声叫道:“李连大哥,我这不是在劝林叔不要这么辛苦吗?你打我做什么?真是不识好人心!” 见他实在委屈的样子,其他人都忍俊不禁。 那个叫李连的男子看起来与他关系最为亲密,只见他再次一拳打在那小伙子的头上,嘴里警告着:“林二,你这是劝吗?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林叔家里的情况,还非要在他伤口上撒盐!” “我……”叫林二的年轻小伙子看起来很不服气,扬起下巴还想继续解释,却在看见那双拳头后生生将话咽了下去。 “李连,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是我自己没把儿子教好不关林二的事……”那干瘦的林叔苦笑着伸手拍在他的肩上,像是宽慰他又像是在劝慰自己,“京都达官贵人多,说不定能多挣些银子回来……” 他干瘪的脸上已满是皱纹,这一笑,更是将整张脸都揉成了皱巴巴的一团,楚妙尔看得清清楚楚,心中莫名生出酸楚。 “对!朝廷这次终于做了回好事,以前都是派几个人来做做样子,如今这官道已经有官兵站岗,看那些贼人怎么敢出来!”林二嘴里含的那一口水都没有来得及咽下去,就急急忙忙应道,喷了大家伙满脸的口水,又引来了一顿拳头。 “嘘——”李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说道,“据说是太子殿下亲自带兵过来的,不然朝廷怎么会派这么多人来啊!” 傅礼连又向皇上请旨?这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徐柠的意思呢?亦或者是徐道阳之意?朝廷这么多年来都放任官道上流寇胡作非为,难保不是上头有人,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是此事做得好,正是顺应民意,其效果对于傅礼连来说简直是如虎添翼,得民心则得天下的道理傅德佑比谁都清楚。所以按照她对傅德佑的了解,他绝不会支持傅礼连,何况是派这么多官兵给他。 要知道傅礼连虽为太子,可宫中人人皆知他不过是空壳傀儡,没有丝毫权利在手,此事除了徐道阳在一旁默默协助,她再想不出第二个人。 “我怎么听说太子殿下以前就来平定过几次但是都没有效果,听说有一次还引起过民愤,盗寇也反倒是更加猖獗……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林二摸着后脑勺不解地说道。他从未来过这里,这些风言风语也只是听别人酒茶饭饱后说起过。 “那还有假?我……”那几人见傅云期身姿不凡,赶紧闭上了嘴,不敢再胡乱嚼舌根。 楚妙尔正低头细细聆听之时,却忽然没了动静,正疑惑抬头。 “在想什么呢?”傅云期轻轻将手覆在她的肩上,旁若无人般挨着她坐了下来。亭风也紧紧挨着白桃,却被白桃一脸嫌弃地躲开。 “走吧走吧,等会儿去京都就错过时间了。”李连捡起被丢弃在地上的扁担,撑地而起,大声吆喝着大家伙儿。 楚妙尔见着那些人排成一列缓缓往着前走去的身影,饮完最后一口凉茶,轻声说道:“云期,刚刚他们说礼连……” 她还未说完,傅云期就笑着摇摇头,看上去是已经听见了他们刚刚的对话,“此事他早就跟我提过,你还记得流民四起那次吗?最后官府不了了之,任谁都查不到,谁都动不了,你可知为何?” 楚妙尔心里刚才就已经有了猜想,听他一说,更加笃定了心中所想。 “是他?”她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傅云期肯定地点点头,看着她小声说道:“让礼连亲自平定是彰显自己对儿子的期望,也让所有人觉得自己有意给礼连机会成长,继而树立自己的好形象,却又不给兵马和实权,之后礼连以失败告终,顺理成章地令他在所有人心中如同废人一个,这便是他的盘算。” 果然和她猜想的分毫不差,傅德佑里里外外都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礼连也真是够可悲的,有如此一个父亲。”楚妙尔由衷地发出感慨,“不过现在已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也算是苦尽甘来。” 傅云期笑着伸手牵起她,朝着马车边走边说道:“的确是,徐道明在朝中威望颇高,徐柠耳濡目染中自然也比常人聪慧,礼连有了他们二人从旁协助,今后我也可以放心了。” 听他的语气像是早就已经做好了随时离开朝廷的准备,楚妙尔浅浅笑道,却并未答话。 看着他翻身上马,双脚稳稳踩在马镫上,一身贵气逼人,楚妙尔忽然陷入了疑惑。 她不禁想到历朝历代的皇子为了争夺皇位上演的父子相杀,手足相残的局面。可为何傅云期和傅颜铄二人会如此淡泊名利? 傅礼连不受重视,即使再有徐道明在背后扶持,只要有傅德佑在位的一日,就不会有他出头的一日。那他们父子二人的结局又是如何呢?楚妙尔想到此,隐隐觉得有些疲倦。 到了四王府后,兴许是路途劳累,楚妙尔泡在浴桶中就睡着了,还是傅云期将她从水中捞起,一点点擦拭干净后才放到榻上去 清晨傅云期刚回到府上,外面就开始下起了小雨,一夜入秋,空气中已经有些微凉。 白桃刚好从房间里出来,看到他后立刻轻声说道:“王爷,王妃好像看起来特别累,现在都还睡得沉沉的呢。” “本王去书房处理些公务,今日也没事,让她多睡会吧,”傅云期本已转身走了,而后想了想,再次叮嘱道,“让她们都悄声些,别惊扰了王妃的美梦。” “是。”白桃低头笑着应道,正准备轻手轻脚地离开,抬头便见到了做着鬼脸的亭风,顿时翻了个白眼。 直到快用午膳了,楚妙尔才悠悠转醒,也不知怎么的,竟然迷迷糊糊睡得这么沉。 “王妃,您醒啦?”还要回房时见她呆坐在榻上,轻声唤道,“要不要请大夫来府上瞧瞧?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楚妙尔看着白桃神色焦急,抿嘴笑笑,掀开被子起身来:“我只是忽然觉得还是府中好啊,哪里都不如自己的窝。” “是,”白桃一边替她梳洗,一边笑着打趣道,“只要有王爷在的地方都是好地方,王妃做的梦都是甜的!” 楚妙尔近日尽情好,并未与她斗嘴,只是笑着问道:“王爷呢?” “王爷已经下了早朝,怕打扰到您,自个儿去了书房呢,奴婢陪您过去吧。”白桃将珠钗插在她的发尾上,满意地点点头,“王妃果然随便捯饬几下都美得像是仙女下凡。” 楚妙尔倒是觉得自从白桃和亭风两人成婚之后,变得越来越贫嘴了,真是奇了怪了,平日里也没见找亭风说什么逗趣的话呢。 梳妆完后出来,刚走到书房门外,就有下人匆匆赶来说道:“王妃,皇后娘娘来府上了,正在前厅等着,看起来有些着急,您要不要过去?” 楚芊芊?如今儿子有了靠山,宫中地位也保住了,她还有什么好着急的事情? “让她等等吧,”楚妙尔转头对着白桃说道,“你去同王爷说一声,就说皇后娘娘突然来府上,我去去就回。” 也不知傅云期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外,他缓缓向楚妙尔走过去,轻声说道:“时间莫太久,你昨夜都没怎么进食,又睡到现在才醒,我等你一起用午膳。” 楚妙尔浅笑着点点头,转身随那丫头离开。 远远地就看着楚芊芊落寞的背影,大约是她发出的脚步声引起了楚芊芊的注意,她一抬头,楚妙尔就发现她脸色苍白,略显病态。 “你先下去吧。”见着楚芊芊站起身来,楚妙尔低声吩咐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花为谁妍(三) 楚芊芊也支开了春柳,只剩下她们二人相视而立。楚妙尔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睡得久了反应有些慢,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先开口说些什么。 “二妹此次去了西陵数日,”还是楚芊芊先打破平静,开口问道,“贺府长辈们一切可安好?”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不光是气色,整个人的状态也充满了绝望,也不知道他们走的这段时日究竟发生了何事令她如此。 “多谢长姐挂念,一切安好,倒是长姐......”楚妙尔迟疑不决地问道,“你为何如此不振?” 楚纤纤微微一愣,有些不安,随即轻轻一笑:“没想到什么都瞒不过二妹......” 苍白的笑容里有股子说不出的苦涩之意,眼角眉梢的细纹里,都藏着掩饰不住的无力,令人黯然神伤。 “我母亲收了一个年轻男子入府,”楚芊芊收敛了笑意,冷冷开口,“前些日子府中的一个老奴火急火燎地赶来宫里,亲口对我说的。” 楚妙尔不禁心中大恸,心中犹如翻腾起滔天骇浪一般,久久不能平静。 一方面是她不能理解,楚芊芊为何会将她当作倾诉的对象,平心而论,她们虽为名义上的“亲姐妹”,感情却并没有到这种家丑都要倾诉的地步,更何况是她母亲的丑事。 另一方面是楚相过世不足一年,按照伦理章法来说,梅千柔都尚在守孝期才是。况且楚相活着时,对她呵护备至,二人常年如胶似漆的感情羡煞过许多旁人。 按道理说,梅千柔应仍处于悲哀之中,竟然会在此时公然与其他男子有牵扯?! 楚相的势力虽然倒了,但留下楚府数不清的家财已是她一辈子都花不完的,两个女儿也已出嫁,剩下的日子完全可以坐享清福。这怎么可能呢?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母亲自父亲走后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日日出府,我原先还不以为意,想着她会不会因为失去挚爱而忧郁成疾,若是愿意出去转转也是好的,特地叮嘱下人就随她去不要加以干涉,”楚芊芊说着说着便落了一滴泪,“谁知今日竟大摇大摆将人带回了府上,她这是置我于何地呢你说?” 楚妙尔替她感到悲哀,不由得涌出一股子怜悯之情,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愣愣地说道:“说实话我不太敢相信,你可有亲自证实此事?” “我昨日亲自去府里问的她,”楚芊芊悄然抹去了眼角的泪痕,似乎渐渐平静了下来,“我母亲说,父亲走后她心情至悲,觉得日子甚是无趣,幸得他整日陪伴在侧,细语劝慰才没有随父亲去,如今也已经离不开他了。” 她缓缓抬起头来痴痴地望着楚妙尔,眼圈泛红,泪珠盈盈,有种不胜凄楚之感,愈发令人怜惜。 “二妹,你说这世上还有真情在吗?父亲现在尸骨未寒,她就将人领进府中了,父亲在九泉之下怎么能瞑目呢?”终于,她的泪水难以遏制地顺着脸颊淌落而下,“我想不明白啊。” 朝夕相伴几十年情感,都抵不过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楚妙尔心中同样想不明白。 “长姐可有打听那人有何背景?”楚妙尔好意提醒道。 “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人家,高门大户家的公子又岂会做出这些下流勾当?”楚芊芊紧紧造咬着双唇,“如此令楚府蒙羞,令我羞耻的人,我自不会轻饶了他!” “长姐,如今他已经进了府,若是在此时出了什么乱子,一则怕是会影响你们母女之间的和睦,二则是宣扬出去始终影响的是你在后宫的威严,”楚妙尔淡淡一笑,“你倒不如暂时不管他,若他毫无背景,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最多让柳夫人吃些银子的苦头。” 楚芊芊显然已经被气昏了头,深深叹了口气,心情却未见好转。 这时,白桃匆匆赶了过来,规矩行礼之后对楚妙尔轻声说道:“王妃,宫里刚刚忽然来人说是有急事宣王爷入宫,王爷让奴婢叮嘱您记得按时用膳,他去去就回。” 楚妙尔微微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可是皇上传召?” “应该不是,”白桃摇摇头,认真回道,“奴婢看着,倒像是祥福宫的人,但是王爷走得十分匆忙,奴婢也不敢多问。” “二妹好福气,还有人惦记着用没用膳,不像我与三妹……”楚芊芊见她神色平淡,故意打趣道,但语气中隐隐带着一丝羡慕。 楚妙尔当然听出了她话外之音,摇了摇头,笑道:“长姐说笑,各人追求不同,自然得到的东西也不会相同。人生路上本就有得失,总不会两者皆有。” 追求不同?她追求的是良人相伴一生,那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楚芊芊盯着她看了许久,似有些出神。 见她这副模样,傅云期也出了府,楚妙尔心中思量了一番才说道:“长姐要不要留在府中用膳?” “算了,我此时也吃不下东西,”楚芊芊一口回绝道,“有时我真羡慕你这般自在,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放在心上,但又有人时刻将你挂念,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他出府是去找谁?” 楚妙尔却是浅浅一笑,语气甚是平静:“不担心,他若是要变心,我留着人也没用,若是心没变,那他自然不会有其他多余的心力去寻花问柳,毕竟惹我生气之后,麻烦的是他自个儿。” 楚芊芊也忍不住笑了笑,她越来越喜欢这个二妹了,虽然话不多,可字字句句都说在人的心尖儿上,怪不得连母后都对她赞赏有加,时常在嘴边念叨。 “世间男子长情的甚少,至少我活了这么大半辈子都没见过。”楚芊芊静静地说道。 楚妙尔听后只是笑笑,并没有接话。楚芊芊身为楚府家的长女,自幼便带着未来皇后的头衔,所以事事都必须端着一副贤淑端庄的架子,谨言慎行,任何时候都不能出现偏差。 她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尚在肚子里就被父母亲规划了自己的一生。 “礼连近日可还好?我路过城外官道时见到不少官兵,而且听到不少百姓都在夸赞太子殿下如何如何为民着想。”楚妙尔巧妙地转移开话题。 “他啊……”楚芊芊轻轻笑开,眼神都忽然亮了起来,“还是随他父皇处理一些琐碎的政事,并未有多大的变化,不过……这次的事还多亏了徐柠。” “徐柠?”楚妙尔早就猜到了,却佯装很惊讶的样子问道,“后宫不可参政,她如何能帮助礼连?难不成是求她父亲徐道明?” 楚芊芊忽然站起身来,唇角止不住上扬起,静静地望着远处像是思考着什么。 “当时云期向我推荐徐柠之时,我并不赞同,一是因为楚家和徐家两方历代都处于对立面,两家和亲想必是异常艰难的,”楚芊芊转身望着她,“二是父亲刚走,楚家的地位一落千丈,朝中局势又不明朗,仅靠我们两姐妹苦苦支撑定是撑不久的,我们都明白的道理,徐道明又怎么会不明白呢?多亏了云期……” 听她如此说,楚妙尔心中难免一震,这些过程傅云期并未对她说过,兴许是他觉得不过是些不足以谈论的小事,结果比过程更重要? 但是就像是楚芊芊说的,徐道明手中势力同样也顶得住朝中的半边天,人虽正直,却也不傻。眼看着楚家已是丧家之犬,又如何会心甘情愿的踏入这个泥潭? 想到这里,楚妙尔忽然明白为何在那段时日里,傅云期总是早出晚归,常常见不到人影了。 要拉拢徐道明已是难事,还要想办法避开傅德佑安插在身边的眼线,想必是很辛苦的。 楚芊芊沉浸在自己的思维当中,并没有发现楚妙尔有什么异常,“我不知云期究竟做了些什么将徐道明说服,只是天公作美,礼连竟然一直是徐道明之女徐柠的心上之人!”她抬起眉,似乎是在等楚妙尔的一个肯定,“二妹,你说是不是?!” 她说的确实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楚妙尔认同地点点头,笑着应道:“礼连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其实她的言外之意是:傅礼连有徐柠这个聪慧独立的妻子,有手握权力的岳父,有一心为他着想的楚芊芊,还有傅云期在朝中为他铺就关系网,不是好福气是什么? 楚妙尔忽然理解到了为什么傅颜铄总是对傅云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若是换作她,大约爷早就被傅云期给气死了。 明明垂手可得的东西,非要拱手相让。哪朝哪代有这么多人在旁辅佐太子的,她一个都数不出来。 可是楚芊芊明显没有听出她的意思,自顾自地说道:“我真是庆幸礼连没有沾染上他父皇身上的那些坏习气,算得上老实厚道,原先与小妹的那些事情也让他沉稳了不少……” “对了长姐,”楚妙尔听她提及此事,出声打断她的话,问道,“小妹这段时间在宫中可还好?” 第一百二十三章 花为谁妍(四) 楚芊芊没有想到她的话题转换得如此快,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似的,“还能怎么样啊,还不就是那样,不过聪明了些,凡事会动动脑子了。”她微微叹口气,看起来有些无奈。 “弱肉强食,如此也没有办法。”楚妙尔点了点头,既然她不愿意说得详细,那也没有必要勉强再问。 这时白桃又匆匆跑来,楚妙尔见她匆匆忙忙的样子半天说不上话,不由得打趣道:“亭风都随王爷进宫了,你在府中跑这么快做什么?” 楚芊芊看见白桃才忽然想起来春柳同她说的话,低头轻笑不语。 “王妃,湖音夫人听闻您回来已经赶到府上了,眼下应是已经进来,”白桃笑得眉眼舒展,“眼下应是已经进来了。” “当真?!湖音竟然答应做侧妃了?”楚妙尔听说湖音上门,音量都不自觉地提高了不少,转头望向楚芊芊,语气中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喜,“长姐,湖音是多久封的侧妃?” 在她走前告别之时,湖音都还未松口要入二王府,依她的意思是说,这些不过只是虚名,可要可不要,若是她与傅颜铄真心相爱,这些也不是束缚他们二人的枷锁。 “这哪还能有假?你们出行后不久,太后便亲自下的旨册封湖音为‘夫人’,”楚芊芊难得见到她笑得如此灿烂,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如今她已经怀有身孕,自然不必以前,她没有身份无所谓,可肚子里的孩子怎可没有身份?那可是皇室血脉。” 湖音竟然怀了身孕?傅颜铄盼了这么久,一夕之间可算得上是“双喜临门”,而叶知秋也终于是了了心愿,按照她的性子,今后说不定会将这个孩子视若己出。 “那二王爷府如今可是热闹了……”这也意味着湖音是真的为了傅颜铄失去自由了,因为她从此便有了枷锁。楚妙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是替她高兴,还是为她难过。 “湖音夫人……”白桃笑着轻轻唤了声。 楚妙尔抬眼便瞧见翩翩走来的湖音,她身着浅蓝色纱衣,可能因为怕寒的缘故,在肩上披着一件白色的轻纱。一头乌黑的青丝被简单地绾了个低垂的发鬓,柔美至极,微风吹过,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皇后娘娘……”湖音走近后微微行了个礼,红唇间漾着清淡的浅笑。 楚芊芊看了也难免暗自称赞着她的美貌,客气地说道:“你们二人且聊着,本宫不能出来太久便先回宫去了。”说完就淡淡笑着转身离去。 待她走后,湖音才亲昵地拉起楚妙尔的手,轻声抱怨道:“妙尔妹妹回来也不同我说一声,若不是王爷跟我说到,我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姐姐还说我呢!”楚妙尔也是不依,反而笑着说道,“姐姐何时有身孕的,何时被封为侧妃的我可是一概不知。” “那倒是我的错了?”湖音也不担心她会因此生气,拉着她边走边轻笑道,“就在前些日子才有的,也不是故意瞒着妙尔妹妹不说,只是想当面回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罢了。”楚妙尔当然不会和她计较这些,只是笑着点点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你这位分一封,就算是死也只得入皇家的陵园,死也只能是皇家的人了,再没有从前的自由,姐姐可后悔?”楚妙尔认真地询问道。 只听见她微不可见的叹了声气,浅笑着拂去脸上的发丝:“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 湖音说的不全无道理,既然已经决意踏进来,就再无回头路可选,连死都是不得自由的,所以也无需再多说。 “但愿姐姐此生能与王爷相伴白头此情不移,”楚妙尔见她沉思不语,朝她眨眨眼,俏皮地打趣道,“不对,往后该和云期叫你一声‘嫂子’才是!” 湖音的脸上立马浮出一抹红晕来,抬起手作出拍打的姿势,说道:“妹妹可别打趣我了,姐姐叫着才亲热,叫‘嫂子‘难免听起来像是隔了辈份似的……” “听姐姐的……”楚妙尔听得眉开眼笑。 见白桃在一旁掩嘴轻笑,湖音忽然想起来似的招手唤来身后的侍女蝶儿。 蝶儿小步跟上前去,将手中的东西递给白桃。 “湖音夫人……”白桃瞧着躺在手中的首饰盒,看了看湖音又转头看向楚妙尔,双手抬在空中显得不知所措。 “听亭风说你和他再东陵已经成婚,所以我特地挑选一对耳坠,就算是我同二王爷送你们的新婚贺礼。”湖音轻声解释道,“样式比较简单,我想着你平日里也用得上。” “奴婢……”白桃心下感动不已,低着头小声应道,“奴婢多谢二王爷二王妃……” 湖音一直以来都想撮合白桃和亭风二人,只是之前因为楚妙尔劝她不要插手,所以也是一直忍着。如今听说两人已经结为夫妻,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 “云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姐姐用膳了没?”楚妙尔出声询问道,“若是没有,不如和我一起用膳?” 闻言,湖音倒是疑惑了。 “妹妹不知四王爷去了哪里?”她难以置信地问道,仿佛这是一件很令人费解的事情。 楚妙尔同样觉得她的反应令人不能理解,反问道:“他不是被母后召入宫中,去了祥福宫吗?难道还有其他地方可去?” 白桃刚刚说的是“好像”是祥福宫的人,但是也没有确定,难不成还去了乾坤宫?东宫?亦或者泠宣殿?真是越想越离谱。 “是去祥福宫,我也是听颜铄说的,今儿一大早凌慧郡主就到了皇宫,太后才急着让他们几个皇子都赶进宫里与她相见。”湖音解释道。 什么时候天上又掉下来个郡主了,真是不可思议,竟然连太后都要亲自帮她张罗。 “凌慧郡主?”楚妙尔微微皱了一下眉,望着她问道,“我没听云期说起过,她是谁?” 湖音也是轻皱了下眉头,摇头说道:“只是听颜铄提及过一些,好像此人是太后娘娘的外甥女儿,还与二王妃自小相识,如今在外面住着,一年到头大约就回皇宫一两次,去看望太后娘娘。” 她确实不知此事,听湖音这样说起,像是这个凌慧郡主身份高贵,与宫中所有人都交好似的。 “我们先去吃些东西吧。”楚妙尔现在不想再和她讨论这个问题,想着等傅云期回来之后再好生问问关于这个郡主的事情。 而直到天幕黑沉,傅云期都没有回来。上次独自用晚膳的时候还是楚相突然离世那时。 如今……又是因为什么?那个凌慧郡主? 面对着这一大桌子的丰盛佳肴,楚妙尔忽然心生烦躁之感,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想不通为何傅云期不提前告知她此事。 若是他提前告知自己,别人说起之时也不至于自己心神不宁一问三不知啊。 冷清顿时将她包围,楚妙尔坐在圆桌前渐渐失了神。 “王妃,您怎么了?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白桃见她半天没有动筷,担忧地说道,“要不要给您换些菜式?” 楚妙尔只是摇摇头,淡淡地问道:“王爷可回来了?” 王爷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传信儿回来,该如何回答呢,白桃紧皱着眉头不知该如何开口。 “王爷去了宫里这么久,都没有回来吗?也没有从宫里传信儿回来?”楚妙尔有些愠怒之色。傅云期从不会这样令她担忧,这进了宫就杳无音讯算是怎么一回事? “把这些都撤了吧,我也没有心情吃得下去。”楚妙尔淡淡说道。 白桃还想再劝劝的,但见楚妙尔已经起身走到窗边,犹豫了片刻也没再说什么,连忙将饭菜都撤了下去。 没过多久,白桃还在收拾,一个小婢女就快步走了进来怯生生地唤道:“王妃,刚刚宫里人来传话,说……说王爷留在宫里用膳,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让您……让您自己先吃着。” 窗外月光如水天如墨,平添一抹寂寥。 “知道了,”楚妙尔拿起一本书来,淡淡地说道,“我瞧着这本书甚是有趣,先看一会儿再吃,你们下去忙吧,用不着管我。” 白桃知道王妃在想什么,此时在心中骂了亭风不知道多少遍。 她们都推下去之后,楚妙尔轻轻放下了手中的书,望着窗外夜色,竟生出一丝惆怅。 这段时光日日都有傅云期相伴在侧,如今忽然没了他,反倒感觉不适应。他如今在做什么呢?喝酒赋诗?还是陪着那个凌慧郡主呢? 思来想去,手中的书更是看不下去,便将书仍在一旁软榻上,闭上眼假寐起来。 因思虑到傅颜铄府中湖音刚有身孕,母后早早就将他放了回去。 傅云期却没他这么幸运,母后和皇兄非要他陪凌慧表妹畅饮,以至于他从祥福宫出来时已感觉脚下都是轻飘飘的,也不知他们喝了多少坛。 回到府邸时,烛火都已经熄灭,整个四王爷府都像是睡着似的。 “王爷,您终于回来了!王妃一直等着你用膳,晚膳都没吃就睡了。”白桃正巧在收拾东西,看着他回来赶紧说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 花为谁妍(五) 傅云期本想转身去书房,听闻此言,眉头一皱:“宫中难道没人来府中告诉你们吗?王妃为何不用膳?” “王妃说没有胃口,”白桃本身就有些担忧,如今见他回来才算是松口气,言语之间难免有些冲撞,“宫里的人来时菜都已经上桌了,也不晓得提前来说一声,害得王妃等那么久……” “白桃!”跟在身后的亭风低声提醒道,“说什么呢,今日之事是太后娘娘安排的,和王爷又有什么关系。” 亭风疯狂地在跟白桃使眼色,白桃却很是不服气,狠狠剜了他一眼。她说得又没有错,即使王爷不得空,偷摸着遣人回府来怎么又不行了? “她睡下多久了?”傅云期像是没有听到她的抱怨,平淡地问道。 “奴婢不知,王妃一直未点灯,也不让奴婢们进屋,”白桃摇摇头,轻咬了下唇问道,“要叫醒王妃吗?” 傅云期抬手阻止,却轻轻开了小扇门,从门缝里走了进去。 月光泻满了整间屋子,房间里月影斑斓,楚妙尔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身上松松垮垮搭了床芙蓉被,乌黑的长发随意散在枕头上,红唇浅浅闭着,看上去十分甜美。 “回来了。”傅云期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说道,他伸手轻轻在楚妙尔的唇上轻点,似乎是想感受她一呼一吸间产生的热气。 在床前坐了会儿,愣愣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傅云期忽然有些恍惚。 秋雨说来就来,楚妙尔醒时仍下着微微细雨,耳边隐隐传来呼呼的风声,伸手摸了摸身旁的位置,冰冰凉凉,她转头瞧着窗外发呆。 “王妃,您醒啦?”白桃笑着走了进来,将她扶到镜子前边梳妆边说道,“昨夜王爷回来见您睡得香,也没让奴婢叫醒您,自个儿去书房睡的。” 原来傅云期回了府的,楚妙尔还以为昨夜太后会将他留在宫中呢。 楚妙尔轻轻嗯了一声,小小地打着呵欠,看起来昨夜睡得并不好。她抬眼见着白桃眼圈都是乌青的,也猜想到昨夜定是没睡。 “你现在和亭风成婚,不用像以前那般非要夜夜守着我,下半夜自己回去就是了,”楚妙尔从镜子里看着她说道,“我半夜几乎也是不会醒的。” “奴婢不放心,要守着王妃才安心。”白桃坚定地摇摇头,语气坚决。 其实在王府中找个丫鬟在身边守夜伺候并不是难事,可偏偏白桃对于此事非常执着,楚妙尔在东陵时就提过几次,但白桃坚持要守在她身边,一直不曾松口。 亭风对此也没有异议,她想了想也就此作罢,说不定哪日白桃就自己想通了。而且从内心深处来讲,她也是不愿再重新找个近身丫头的。 她与白桃十几年的相处已经十分熟悉彼此,若是忽然换了个人,不光是白桃,连她自己都还不一定能适应,罢了罢了。 刚梳洗完,楚妙尔就从铜镜里看见眼中含笑的傅云期,朝她这边缓缓走来。白桃正专心地为她打理着耳边的鬓发,显然被悄无声息出现在身边的人吓到了。 只见她的手微微一抖,立即乖巧行礼道:“王爷……”听声音还有些余惊未消。 “你先下去吧,”傅云期淡淡地说道,“我同王妃有事要谈。” 白桃低头憋着笑转身离开,还顺手将门掩上,不让其他人打扰。 “这丫头越来越贴心了。”傅云期笑着摇摇头,站在原地却没有继续说下一句话。 楚妙尔坐在铜镜前一会儿摆弄下匣子里的耳坠子,一会儿轻柔擦拭着红绸中的珠钗,显得不以为然又有些刻意。而傅云期就负手站在她身后,看她故作镇静的样子忽然就咧嘴笑开了。 听到轻微的笑声,楚妙尔猛地抬眼望向他,有些羞恼地站起身来,用力将手中的一支白玉珠钗掷在案上,转身离开。 这人可真是奇怪,自己一宿未归不解释不道歉就算了,竟然还敢笑她?真是越想越气! “我的妙妙生气也这么好看……”傅云期修长的手臂将她一把捞进怀中,牢牢锁住,“不生气了,我昨夜陪着母后和皇兄喝了许多酒,现在头还在痛呢……” “活该!”楚妙尔试图将他推开,却发现被他搂在怀里丝毫动弹不得,只得闷声闷气地说道。语气虽然故作凶狠,身体却是配合的没有再乱动。 傅云期也察觉到了她的乖巧,将下巴轻轻放在她的头顶上,似是满足地叹谓道:“昨夜没有妙妙在身边,觉也没睡得踏实,我在书房翻来翻去都睡不着,要不……咱们再躺一下吧?” 楚妙尔的第一反应是他在说笑,眼下已经辰时,成婚这么久以来,傅云期睡过超于卯时的时候都少之又少,竟然开口说要睡回笼觉? “你今日没去早朝?”她看傅云期双眼微微合着,似乎不像是说笑,心中不免又联想到昨日在宫中他们几人畅饮说笑的场景。 “没有,我本就不用没日去上朝,原先是为了傅礼连,如今回来看他与朝中大臣相交时已经有了储君的风范,我也可以轻松一些了。” 他湿热的呼吸缓慢绵长地喷在楚妙尔的头顶上,一下一下的,冲击着她的天灵盖。 “我要去二王爷府看望湖音姐……”楚妙尔立即改了口,“湖音夫人……她有身孕的事情你都没有告诉我,你说,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的?” 傅云期又笑了起来,眼神也渐渐恢复了清明。 他伸手将楚妙尔拉出怀里,一本正经地问道:“凌慧表妹此刻就在二哥府上,你确定要此时过去?” 经他提醒,楚妙尔才猛地反应过来,昨日听湖音说过,而王妃叶知秋合凌慧郡主自小相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自然是要去府上拜访。 “二嫂同她关系很是要好吗?”她问出了心中的疑问,“那为何也没有听你们提起过还有这么一位郡主?” 傅云期轻叹了口气,缓缓松开她静静说道:“皇宫中太多秘闻旧事了,若我一件件跟你说的话,恐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本身也是无关紧要的人。” 这一点楚妙尔倒是十分认同,若不是这个凌慧郡主突然回京都,恐怕这辈子她听不到谁提起这个名号。 “你自小在东陵长大,对京以前贵族仕女间的事情也不甚了解,”傅云期淡淡说道,“若不是凌慧表妹,二嫂也不会嫁入二王爷府。” 从他口中楚妙尔得知,这个凌慧郡主是太后同胞妹妹的女儿,而叶知秋的母亲与他姨母年少时因为一些机缘巧合相识,所以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女孩自然而然也玩在了一起。 凌慧郡主尤其招太后的喜爱,两个小女孩就常常入宫陪着太后闲聊打发时间,再后来凌慧就被封了郡主。 当时傅云期和傅颜铄两兄弟,每日都要陪着傅德佑去祥福宫请安,这一来二去的,叶知秋对傅颜铄也上了心。 太后到底还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在这日复一日的相处之中也觉得叶知秋为人处事贤淑宽厚,便暗自撮合二人好事。 当时傅颜铄对她仅有好感却没有男女之情,但基于她的身份,每每遇见了都是礼貌中带着些客气。但叶知秋明显会错了意,总是会为他多说了两句话而兴奋得一宿睡不着觉。 傅颜铄天生喜欢舞文弄墨,从小便出口成章讨人喜爱,叶知秋却喜欢摆弄花花草草,两人最终在太后的一道圣旨下成了婚。 值得说一句的是,傅德佑竟然当初想求娶凌慧郡主。 大约十三四岁时,他们几人出宫游玩,半路突然出现几个市井无赖,其分工十分明确,将其余几人缠住,为的就是凌慧郡主。 他们几人都是悄悄出宫,身边没有一个随从侍卫,见两个女子被团团围住都慌得要命。那些人快要得逞时,傅德佑猛地冲上去,来了个“英雄救美”。 本来傅德佑回宫后想顺理成章地将凌慧郡主收了,私下请求过太后,让她将凌慧表妹许配给自己,太后倒乐得亲上加亲,谁知他姨母却坚决不同意,说是凌慧郡主不适应皇宫的生活。 连夜就带着她离开了皇宫,往后也是借故推辞不让她再入皇宫,而后更举家连夜离开了京都。 “如此说来,姨母倒是火眼金睛,那时候就知道某些人靠不住,不如躲得远远的遭人惦记。”楚妙尔听后,轻笑起来。 “自然,”傅云期也轻笑起来,“姨母在我印象中一直是个很有智慧的长辈,只是后来他们离开京都后很少与宫里联系,我也是再没见过她。” 楚妙尔没做声,静静想了片刻才说道:“我倒是没想到他在那时候就有如此城府,那些不过是游手好闲之人,若是忽然失去了理智,那凌慧郡主一生的清誉可不就毁于他手了?” “哼,”傅云期不屑地轻哼一声,“他若是能想那么多也不是他了,后来回宫后我听二哥说……当日他就派人将那些人全部处理掉了,一个不留。” 第一百二十五章 锦瑟华年(一) “适当给些教训便是,也不至于将人全部打死。”楚妙尔轻声叹道,“如此看来,他做得确实有些狠毒了。” 自古以来英雄救美的桥段屡见不鲜,傅德佑将这个道理悟得很是透彻,只是他可能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姨母却百般阻止。 说不定后来将人全部弄死也是因为恼羞成怒?楚妙尔冷静想了想,觉得依照傅德佑阴狠的性子来讲,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 傅云期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这也不过是回宫之后听凌慧表妹说了整个事情的经过,我和二哥私下猜测的,并没有真凭实据,所以也不好说,其实凌慧表妹与二哥关系一直很好。” 这还需要拿出真凭实据来吗?怕是凌慧郡主自己都知道这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有人精心策划过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凑巧,一群人出了宫却偏偏对她下了手,还偏偏被傅德佑所救。 虽然这样想,楚妙尔却只是笑了笑,故意说道:“皇后之位历朝历代都非楚府长女莫属,若是太后真将这个外甥女儿纳入后宫,你说会不会叫我长姐让出这皇后之位?” “那当然不会,”傅云期丝毫没有犹豫,“你当你父亲是吃素的?只是你长姐初初入宫时,满眼都是皇兄,皇兄对她也甚是体贴,这么些年过去,怕是两人当初的情谊一点都没剩下了。” 想来也是,即便楚芊芊再贤良淑德,再钟情于傅德佑,满腔深情也会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消失殆尽。 在宫里整日里看着那群女人为了自己的相公争来争去,还不能表现出一丁点儿的不满,还需得大方得体地劝自家相公雨露均沾,楚妙尔光是想想都受不了,还别说日日呆在她们中间。 “今日外面下雨也不方便出门,咱们下盘棋如何?让我看看你的棋艺长进了些没?”傅云期笑着唤白桃去拿了副象棋进来。 楚妙尔的琴棋书画,除了棋略逊一筹,其余的虽不说是样样精通,也都算拿得出手的才艺。说来也奇怪,她一个现代人不会象棋还说得过去,偏偏这个楚家二小姐也不喜欢象棋。 据白桃描述,贺家老太爷,也就是楚妙尔的外祖父,当年在东陵可是出了名的高手,贺牧风贺牧沧都继承了他精湛的棋艺,但是到贺润嘉这辈就断了。 不过她由于从小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对此还略知一二,而楚妙尔自小看到象棋都犯困,连“马走日字,象走田字。车走直线,炮需架子”这些口诀都一概不知,贺老夫人见她实在不喜欢也没再强求。 傅云期喜欢下棋,总是闲来无事的时候拉着楚妙尔陪他下几把,这么长此以往,楚妙尔再不感兴趣也学会了些皮毛,只是喜欢耍赖的行为让傅云期很是头疼。 “所以她呕心沥血都要将楚羡雪赶出宫去,”楚妙尔坐在位置上摇头笑道,“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楚家有多出息呢,三个女儿都做了皇室的媳妇......” “乱说!”傅云期轻声呵斥道,虽是呵斥语气却温柔至极,“你可和她们不一样。” 白桃悄悄地抬眼看了下,恰巧瞧见了傅云期眼中柔情似水,连忙低下头,笑着退了出去。 她与楚芊芊和楚羡雪的确不一样,因为傅云期和傅德佑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一个对女人来者不拒,一个对女人唯恐避之不及可,明明他们是同父同母的同胞兄弟...... 楚妙尔有一丝困惑,放下手中的棋子,瞧着司马锐不解地问道:“你与皇兄确实是同胞兄弟吗?为何两人的性子差别如此之大?” “为何这么说?”傅云期头也没抬一下随意地问道,显得不以为然。 这个该怎么说呢?楚妙尔呆了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其实相比较母后,静妃娘娘对我更加上心一些,”傅云期淡淡地笑道,“也不是你一人在说,二哥以前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不过的确我同皇兄的脾性相差甚远,反而与二哥走得近些,想来是从小受静妃娘娘照拂的缘故吧。” 真是这样吗?一个人的天性虽然会受到外界因素的影响,但总不至于从里而外的思想都相差如此远吧!但皇室的血脉又岂能造假?若是真有人从中作梗又如何能堵住宫里这么多悠悠众口? 见她沉思不语,傅云期笑着唤道:“该你了,妙妙。” 楚妙尔才恍过神来,虽然心中有怀疑,但那总归是他的母亲也不好再去置喙,只好点头应道:“也是,龙生九子都各不相同,是我想多了。” 皇室对子嗣之事尤为看重,应该不会出现鱼目混珠的事情,今日是她思考不周,不应在傅云期面前提及此事。 “昨日早朝上,礼连和一位文官发生了言语上的冲突,本来我还担心他处理不好,”傅云期的语气上扬,带着一丝丝自豪感,“不过他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竟然将那些人说得哑口无言......妙妙,当时我就觉得礼连这小子终于长大了。” 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事情,瞧着他笑起来,楚妙尔也挑眉说道:“他如今不是一个人了,背后这么多人为他撑腰,自然腰杆子也硬朗了。”她顿了顿有些不合时宜地问道,“你就没有想过自己......” “妙妙,有些话不可说。”还未想好措辞,傅云期就出声将她的话打断,“从前想过,现在只想快些脱离此地,带着妙妙游山玩水远离权力纷争,那样岂不是更快活?” 再次从傅云期口中听说他在自己与皇位之间选择了自己,楚妙尔心中甚是感动,不过嘴上还是调侃道:“人人都想要荣华富贵,你却不想要......” 闻言,傅云期抬起头来,定睛看着她问道:“妙妙想要?” “不!”楚妙尔被他看得心头猛地一跳,没有丝毫犹豫地回道,生怕他误会似的,还摇头强调,“我是说别人!” 若有一日傅云期登了皇位,每天都有不同的女人在她跟前晃悠,听着那些人七嘴八舌的可能就要被活活烦死,更别说要大度、得体、宽容,这些她一个都做不到。 “若是二哥想要,我定助他一臂之力,可偏偏他也不想要,”傅云期语气十分平淡地说道,“我现在倒觉得他说的没错,闲散王爷不用理天下大事,不用整日忧国忧民,游山玩水时也不会被人说成‘不务正业’,比起为了手中的权力而被束缚在一方天地来得好。” 听得太认真,楚妙尔晃神落错了棋子,正想趁他不注意,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回来,却被傅云期逮个正着。 “妙妙,”傅云期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面上带着笑意,却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落子无悔。” 楚妙尔看了眼他,半真半假地点头应下,缩回了手并表示不会反悔。 却在傅云期收回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棋子挪了个位置。 “我们二人不用分得如此细致,下棋而已,可别伤了感情。”楚妙尔笑呵呵地说道,字里行间都充满了俏皮之感。 傅云期瞧着她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旁人都觉得楚妙尔性子恬淡寡欲,实则总是出其不意地露出小孩子心性来,不过对此,他很是乐在其中。 守在门外的白桃听到他们二人嬉笑打闹,顿时也松了口气。这么些年,很少见王妃露出那种失了魂的神色,她真怕王妃因为此事与王爷之间有了芥蒂。 “白桃……”亭风见她露出笑意,于是轻声唤道。 谁知本来面上带着笑意的白桃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准备离开。 亭风连忙伸手将她拉住,面色有些复杂,讪笑道:“都一晚上了,怎么还在生气啊……” “气都不许人生了?!”白桃一把甩开他的手,嘟着嘴气呼呼地说道,“你明知王爷不回来用膳就应该提前告诉我的,白白让王妃等了这么久!” “我?”亭风摸着后脑勺,“太后娘娘将王爷留下,跟我有什么关系……?” 白桃将手握成拳头,一拳打在他的左臂上,有些气促地说道:“怎么没关系了?太后娘娘留的是王爷又不是留的你,你跑回来说一声不就行了,再不成叫人帮你跑腿来一趟王府也行,非要晚膳过了一半才来知会,还用得着你们来说吗?” 她的言语之间哪里在责怪亭风啊,分明字字句句都是在抱怨王爷,只是碍于主子的身份,只能对着亭风撒气罢了。 “行行行,我的错,”亭风将她的手捏在宽厚的手掌里,连声道歉哄道,“下次我一定记得,不生气了啊……” 这压根儿就不是他的错,白桃听他哄自己,也瞬间消了气,发觉自己在他怀中后,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推推搡搡地想要离开。 “我不生气了,你放开我……”白桃支支吾吾说道,“我……我要去给王爷王妃那些点心过来……” 看着她脚步轻快的背影,亭风却暗自伤心,原来在白桃的心中,他的地位还是没有王妃高啊…… 昨夜刮了整整一夜的风,次日醒来时,温度骤然降低了许多。 “这雨还在下,看来今日也是出不了府了。”楚妙尔赖在床上,懒洋洋地说道。 早就在窗边看着书的傅云期见她醒来,立即放下了手中的书朝榻上走去。 瞧着她躲在芙蓉被里,只露出一双仍有些迷糊的眼睛来,轻笑着说道:“今日不出府是不行了,刚刚母后传旨让咱们进宫去,二哥二嫂也要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锦瑟华年(二) “那湖音呢?”楚妙尔打了个呵欠,将整张脸露了出来,“她会去吗?” 傅云期借势将她扶了起来,摇摇头:“她如今怀有身孕,二哥宝贝的紧,定是不会让她雨天出门的。” 也对,湖音若是现在有个什么闪失,怕是整个二王爷府上下都要乱成一团,保险起见还是不要随意走动的好。 要进宫见太后,楚妙尔自然不敢再赖着不动,快速让白桃为自己装扮了一下就动身随傅云期往宫中赶去。 原来近日来宫中都在忙着布置月夕家宴,太后今日让他们进宫也是因为各处进供了许多精致的点心,特意让她过来尝尝。 眼看着就要到月夕节,天却接二连三地下起雨,也不知道到时候有没有月亮可观赏了,想到此,没由来的让人觉得悲哀。 到了祥福宫宫外,楚妙尔遇见了正在花园里踱步的傅颜铄和叶知秋,看样子是故意在外面等了许久。 她看着两人相敬如宾,心中到有几分感慨。她一度以为叶知秋和傅颜铄是典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直到听说了他们的往事,才知道曾经她也是将全身心都挂在傅颜铄身上的。 再看叶知秋现在与他时刻保持距离的模样,真是难以想象她是如何放弃自己的期许的。 “等你们多时了。”傅颜铄笑着朝他们走来,点头问好。 “二哥,”楚妙尔笑着行了个礼,转眼看向叶知秋,唤道,“二嫂。” 叶知秋很喜欢这个四弟妹,见了她反而比见着傅颜铄还要开心,一手亲昵地拉过楚妙尔笑着说道:“有许久没见着弟妹,若不是那日凌慧姐姐来府上走不开,我肯定跟着湖音妹妹一同来看你了。” “二嫂想见我随时都可以来,又不急于这一时。”楚妙尔笑着应道,“只是最近二嫂辛苦……” 两人挽着手在前面走着,光顾着寒暄,也没有发现后面两人已经落了一大截。 “弟妹不知,湖音妹妹答应嫁入王府,不光是王爷高兴,我也开心极了,”叶知秋浅浅说道,“我失去过三个孩子,如今湖音妹妹得了上天的眷顾,王爷后继有人也算是了了我的心愿,不然这辈子我都没有脸面去见母后的……” 想来湖音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天生好福气,叶知秋秉性善良,这个孩子出生后定会将他视若己出。 再者,二王爷府在朝中从不与人结党营私,也不与人为仇,而王府中一直没有所出,若是这个孩子顺利出生,今后理所应当地会成为二王爷府的继承人,集万千宠爱为一身。 “静妃娘娘虔诚向佛,定不会怪罪你的……”楚妙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地说道,“二嫂不要胡思乱想。” 叶知秋轻轻一笑,却笑得有些牵强,似乎想用笑容来极力掩饰什么。她既然不想说,楚妙尔也不好再问。 “妙尔啊,快过来快过来……”太后见着她进来连忙伸手让她过来自己身边,慈祥地问道,“云期呢?没和你一起来?” 这时楚妙尔才发现原本跟在后面的两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连忙掩饰住内心的疑惑应道:“他呀,和二哥在路上遇到,想必是还在路上闲聊呢。” “这两兄弟可真是的,什么时候不能聊……”太后心中略有些不快,但表面上还是一副和悦的笑脸。 傅云期与傅颜铄两人从小都是形影不离,比起傅德佑,这两人更像是手足连襟,幸得两人都没觊觎皇位之意。 “云期与二哥感情甚好,连我有时都插不上嘴呢。”楚妙尔笑着转头问道,“二嫂,你说是与不是?” 一直在她身旁沉默不语的叶知秋微笑着点点头,似乎十分认同她的话。 叶知秋今日穿了身镶金边的淡金色衣裙,绾了个简单的飞天髻,配上她总是挂着淡淡笑意的脸,显得既富贵又很端庄。 众人皆看出来,这是楚妙尔故意在帮叶知秋找话来说。 太后像是才看见她似的,不经意地打量了一番后慈爱地叹了声:“知秋来了,一起坐着吧,恰好今日有不少新式的点心,都尝尝。” 叶知秋向来都是这种不争不抢的性子,太后对她不厌恶也不是特别喜爱,当初将她嫁给傅颜铄也是凌慧来帮她游说。 “妙尔此次去了趟东陵,好像愈加清瘦了?”太后担忧地说道,“可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瘦了吗?明明今早起来在铜镜前看了半晌,觉得自己倒是胖了些,脸上的肉都多了。但是太后既然说瘦,那便是瘦了吧。 “母后,妙尔并无大碍,”楚妙尔在心中想了个借口,笑着解释道,“可能是刚回来忽然气温降得厉害,一时有些食欲不振。” 谁知太后的本意可不是真的想探讨她瘦与不瘦,只是借此抛出真正的话题来。 “如今湖音都有了身孕,你为何还迟迟没有动静呢?”太后沉声问道,神色严肃。 楚妙尔虽然知道迟早要面临这样的问题,可没想到太后竟然如此问得如此突兀。即使她早就准备好了,也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我……”楚妙尔眨巴着眼睛,脑袋像是突然一片空白,什么措辞都想不出。 见她半天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太后继续说道:“她进王府不足半年,而你都这么久了……哀家见你与云期的感情甚好,按理来说不应这么久都还没动静才是,莫非……?” 太后该不会认为她不能生育吧?楚妙尔笑着应道:“母后,这生育之事我说了也不算,还要看老天爷的意思呢……” “女人这一辈子就靠着子女享福了,况且皇室将子嗣看得何等重要,你可明白?所以你万不可掉以轻心,一定要将此事放在心上。”太后再次一本正经地强调道,“旁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子嗣之事重要。” 一旁端坐着的叶知秋,眼神中闪过一抹微不可见的悲伤,只是转瞬即逝并未有人发觉。 正在楚妙尔犯难之际,傅云期如天降神兵般出现了。 “母后,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严肃?”傅云期懒洋洋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接着楚妙尔就见着他眉眼舒展地朝着她走来,顺势握住了她的手笑道,“妙尔手心都出汗了。” 经他一说,楚妙尔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手心早已布满了细汗。 原以为太后会找个借口将此事敷衍过去,但她却没有。 “你二哥如今已经如愿以偿,哀家就是提醒妙尔要多加注意身体,早日怀上皇室子嗣,好让你也后继有人罢了,”太后假意嗔怪道,“瞧你这样子,像是哀家欺负了她似的。” 太后这话说得几乎完美,既说明了刚刚的事情经过,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最后还给了府大家伙儿一个台阶下。 “云期没有怪母后的意思,”傅云期笑着看向楚妙尔,风轻云淡地说道,“只是如今东厥尚未平定,朝中尚不稳定,云期并不想将精力浪费在此等小事上。” “子嗣之事乃是大事,又怎么会是小事呢?!”太后第一次表现出不认同来。 朝中的事情后宫虽不能干涉,她也不太明白朝中的局势,但子嗣又岂会是小事? 见他们母子二人有了分歧,楚妙尔赶紧应下:“儿媳一定将此事放在心上,不让母后失望。” 那个婉娘在四王爷府中这么些年头也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动静,原以为是傅云期对她不上心的缘故。 可如今傅云期和楚妙尔的感情一日好过一日,却仍然没有丝毫动静,她作为母亲又如何不急? 总归傅云期也是会回到漠北去的,明知道他们是敷衍应对,太后也无话可说。 “罢了,哀家也懒得操心这些事,你们小两口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太后轻轻摆摆手看上去甚是无奈,又看向叶知秋说道,“湖音没有经验,你作为过来人应当事事操心些。” 楚妙尔不知太后与叶知秋之间发生了何事,生疏得很。听傅云期说起的时候,叶知秋应是太后看着长大的,不说亲如自己家的孩子,也不至于如此冷淡吧。 难不成是因为叶知秋死去的那三个孩子? “知秋自当是引以为戒,用心照顾湖音,不会出现一丝丝纰漏。”叶知秋认真应下。 听到这里,楚妙尔就可以判定叶知秋与太后疏远的关系确实是因为她相继离世的三个孩子所致。 不过这是否对叶知秋也说太不公平?天下有哪个母亲愿意亲眼见着自己的孩子死去的?太后却将孩子的死归咎在叶知秋的身上,此举难免过于狭隘了。 “甚好,”太后点点头,又扬起满脸慈祥的笑意招呼道,“玉玲,快去将那糕点都盛上来让他们品尝品尝。” 尽管叶知秋全力掩饰,眼尖的楚妙尔还是发现了她微微颤抖的双唇,不由得也跟着心里一抽。 “知秋,”太后饮着手中的茶,微笑着说道,“凌慧回来了,你们可见过?” “见过的,太后娘娘,”叶知秋乖巧地答道,只是微垂着头,并不看向太后的眼睛,“凌慧姐姐这几日忙着去探望以前的一些亲朋好友,昨日才匆匆见了一面。” 见她神色黯然,太后也生出些怜悯之情。叶知秋与凌慧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如今看来,两人的命运竟也如此相似,老天可真是捉弄人啊。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丫头命苦,好不容易许了个好人家,还未入门夫君家就出事了,有时候想想啊,若当初没有被她母亲执意带走,说不定早就嫁了个贵族世家。” 第一百二十七章 锦瑟华年(三) 太后像是想起了从前的许多事情,连连叹气。 “太后娘娘,”一个小宫女从殿外跑来,神色匆匆地行了一礼后说道,“太后娘娘,静妃娘娘和皇后娘娘正往祥福宫来。” 静妃?她几乎不参加宫中的宴会,也从不与各嫔妃来往,来这祥福宫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她此时来这里做什么?还和皇后一起? 楚妙尔瞧着太后不经意地看向傅颜铄,心中的疑惑更深了,皆是起身相迎,楚妙尔亦然。 只见静妃步履稳重走了进来,所到之处皆是淡淡的檀香。她浅浅笑着对太后行礼,声音一如秋雨般清冷:“臣妾见过母后,今日贸然前来,恐扰了母后的清净。” 楚芊芊则是面上带着笑意,缓缓走到太后身边坐下。静妃从不参与后宫争宠,与她也没有利益纠葛,所以即使私下并无过多的往来,也倒是能说得上几句体面话。 “静妃,你平日里可是哀家请都请不过来的人啊,”太后也不见外,从进屋视线就没离开过静妃,笑着说道,“今日听见知秋进了宫,倒是跑得快,知秋,还不见过你母妃。” 叶知秋只是随着傅颜铄起身乖巧地唤了声母妃,坐下后便一直垂着眼,看上去很是尊敬并不亲近,而傅颜铄全程都默不作声,一向带着笑意的眼睛里竟然显出一抹不自然的闪躲。 虽然今日傅颜铄与平时相比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但他为人处事圆滑至极,不至于在这种场合摆臭脸色。 楚妙尔却越想着两人的反应越是觉得奇怪,明明傅颜铄是个连对陌生人都会笑脸相迎的人,为何偏偏对自己的身生母亲如此冷漠? “母后说的没错,臣妾专程过来就是想让他们帮我带些东西回府去,”静妃将手中的一串佛珠递给叶知秋,平静地说道,“知秋,这是母妃为那尚未出生的孙儿求的平安符,你且帮母妃带给湖音,叮嘱她头三个月万事不可大意。” “是。”叶知秋双手接过,将它紧紧握在手中。 静妃深深看了眼傅颜铄,神色忽而有些悲哀,不过大约是她常年礼佛的缘故,稍微皱皱眉就透露出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情来。 “静妃有心了,哀家刚刚也如此叮嘱过知秋,她这孩子最是细心了,哀家对她放心得很,你也只管放宽心吧,”太后帮忙打完圆场后,见傅颜铄仍然不苟言笑的样子,笑着说道,“铄儿,静妃再怎么说也是你的母亲,怎可因为一些小事如此对自己的母亲置气呢?” 看来傅颜铄与静妃两人确实是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从静妃的举动来看,大抵是和湖音有关。 “铄儿……”傅颜铄本想说什么,却低头沉声道,“铄儿知错了,不应与母妃置气。” 楚妙尔正凝神静听时,就感觉自己的手心一痒,下意识地转眸看向傅云期,正好捕捉到了他眼中的笑意。意识到自己太过于明目张胆地打量矢了礼数,于是楚妙尔掩饰似的轻轻眨了眨眼,反手在他掌心胡乱画了画。 两人如在无人之地,暗戳戳地在私底下逗弄彼此的手心。太后瞧着他俩的动作,也故意装作没看见,由着小两口你来我往。 “凌慧这丫头命苦,”太后忽然叹道,“好在性格好,仍然怪是招人疼惜的……” 楚妙尔与叶知秋的眼神在空中不期而遇,却相视无言,都在猜测太后说出此言的目的。 “你们若是有合适的人选也记得跟哀家说说,干脆哀家做主给她再许一个人家,你们觉着如何?”见众人面面相觑,皆不说话,太后继续说道,“凌慧年纪尚轻,总不能就这样耗下去。” 凌慧郡主虽然尚在闺阁之中并未出嫁,可两户人家已互换帖子,按照章程礼法来说也是要为夫守节,今后不可再嫁的。眼下太后说得倒是轻巧,一句话就将此事浅浅带过。 况且未过门夫君便逝世的,多数会被人在背后诟病,称之为“克夫之人”,就算想嫁怕也是无人敢娶。可太后竟然用自己的身份替她做主,若是有太后在背后为她撑腰,加之她郡主的身份,难保不会那些人为了这层关系而趋之若鹜。 “母后,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妥?”一直没有出声的楚芊芊这时终于忍不住出了声,说出了大家心中所想却不敢说道,“凌慧郡主虽没有真正嫁过去,但也是换过婚帖的,京都的世家子弟……” “哀家说可以就可以,还容得下其他人置喙?”太后从来都挂着慈爱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愠怒的神情,她盯着楚芊芊说道,“皇后也想顶撞我不成?” 太后这话说得严重,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楚妙尔在内都缄默不语,再不敢接话,楚芊芊更是委屈得不行,脸色微微有些不好。 她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进宫前便被父亲要求事事以夫家为先,谨遵三从四德,进宫后仍是日日督促后宫的嫔妃,从未有怠慢。 乍然听到此等不合常理的事情自然会出于好心地提醒,何况这也是初进宫时太后对她的教诲。如今看来,都仅凭太后的一句话而已。 不过经太后这一呵斥,楚芊芊倒也明白了,怪只怪自己低估了凌慧郡主在太后心目中的地位。 “也不是非要给凌慧找个世家子弟,”太后也知道自己有些激动,无奈地摆手说道,“罢了罢了,看她自己吧,反正你们的事情哀家也是管不住的。” 看着楚妙尔担忧的神情,楚芊芊微微摇头示意,表示自己并无大碍。如今她的心思都在傅礼连身上,旁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没多久,太后又若无其事地与楚芊芊闲聊起来,就像是刚才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这个糕点的味道不错,”楚妙尔不知从哪里端了个小碟子,上面放置了一些样式玲珑的小点心,“你尝尝。” 傅云期原本不喜欢甜食,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也不忍心拒绝,只得拿下一小块来,浅浅地尝了口。 “这是四处进贡来的,自然比府上的好些,”他满脸宠溺地说道,“若妙妙若喜欢可以向母后讨些带走。” 一想到太后刚才的神情,楚妙尔便失了兴趣,也不知那凌慧郡主是何方神圣,竟得太后如此庇护,今后还是不要与她起冲突才好。 “对了,”楚妙尔紧紧凑到傅云期身边,小声问道,“二哥与静妃娘娘看起来似乎有些误会,你刚才为何走着走着就不见了?可与这事有关?” 傅云期将手中的糕点放在盘子里,点点头算是承认了她的猜测无误。 他也没有打算瞒着楚妙尔,低头轻声说道:“湖音之前一直不愿意入王府,是不是跟你说的喜爱自由,不愿意被束缚于一方之地?” “是啊,湖音本也是这样的性子……”楚妙尔想也没想地点头应道,却忽然有些犹豫,“难道……不是吗……?” 原本很笃定的信念,在看见他复杂神情的那一霎那就开始崩塌。 湖音与傅颜铄相识相伴到现在,至少有五六载,她曾经十分惋惜和不理解,但最终也接受了,毕竟是湖音自己的选择。 “难不成是因为湖音的身世?”楚妙尔皱了皱眉,缓缓放下手中的半块点心。 “都不是,”傅云期摇头说道,“是静妃一直不允湖音进二王爷府,”见着她惊讶地微张双唇,傅云期甚是无奈地说道,“刚刚二哥才与我说起,湖音册封之前静妃还找他大闹了一场,非不要湖音进府,后来知道湖音有了身孕才作罢,不然也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我看着静妃娘娘并不像蛮不讲理的人,为何……?”楚妙尔装作不在意地扫了眼端坐在皇后身旁的静妃,摇摇头,“我实在是想不通。” 不过听傅云期这样一说,傅颜铄为何对自己母亲如此冷漠也算是说得通了。换做任何人,应该都做不到笑脸相迎的。 “我又如何想得通呢,不过最想不通的应是二哥,”傅云期叹道,“静妃什么都依着二哥,却独独在此事上从不让步,也不知道湖音是什么时候得罪了静妃。” 湖音对于二王爷府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对于傅颜铄却是一生的挚爱。如此信佛的静妃,为何会狠心阻止自己的儿子迎娶自己的心上之人呢? 大约是她在静妃身上停留的时间太长,没想到静妃猛地转过头来,楚妙尔的视线与她猝不及防相对。 不过就片刻之间,楚妙尔还未来得及打声招呼,她就淡淡地回过头去,仿佛刚刚那一眼只是楚妙尔自己产生的错觉。 见她愣愣看着静妃,傅云期笑着唤道:“妙妙,在想什么呢?怎么表情这么严肃?” 楚妙尔这才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微微笑道:“想着如何跟母后开口要些糕点回府去,慢慢吃……” 这理由找的多少有些牵强,傅云期知道她在忧思什么却没有点破她,反而故意凑近些笑着说道:“这有何难?待会从御膳房拿些走便是,母后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那可不行,我可是堂堂四王妃……”楚妙尔狡黠一笑,顺手拿起那半块吃剩下的糕点塞进他的嘴里,眉眼弯弯地说道,“不如现在多吃点呢。” 傅云期见她笑了,心情自然也舒畅了,第一次不觉得这种甜食难以下咽。 “若是皇室之人皆是云期和妙尔这般琴瑟和鸣,也是我大金之福喽……”太后笑呵呵地感叹道。 傅颜铄因为担心湖音一人在王府中,再坐了会儿就带着叶知秋离开了。 最终楚妙尔没有带走糕点,他们也没有留在宫中用膳,赶在在黄昏前夕离开了祥福宫。 出来时天空仍下着毛毛细雨,还伴随着风,忽觉一阵阵凉意,仅在路上走了几步就被凉意穿透了衣裙,不禁有些微微发颤。 “这雨像是不会停呢,下了整整两天了,”楚妙尔嘟哝道,“人都给下得郁闷了。” 傅云期撑着伞慢慢陪她走着,看着她娇嗔的模样,不由得笑着摇摇头。 第一百二十八章 锦瑟华年(四) 秋风秋雨带着凉意席卷整个京都,秋雨滴滴落在窗沿上,无孔不入的凉风自门窗缝隙中钻进了房间,泠宣殿中的烛火被吹得摇曳不止,徒增一抹黯然。 明知二姐来了宫中,自己却无颜去相迎。皇上已经接连许多日子都没有踏进过泠宣殿,往日还会让曹公公送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过来讨她欢心,如今却是懒都懒得向她解释。 只听见宫人们白日里私下议论,说皇上昨日又去了百香园,又赏赐了云贵妃多少多少金银珠宝,连带着那叫青釉的掌事宫女的升了一级。 楚羡雪斜倚在床头,静静地凝视着那几盏烛火,凉风吹在身上,更像是吹在了她的心头,没来由的愈加悲切。 寝室外站立着几名侍女,她们皆是懒懒散散地四处打望,时不时拨弄下头发,又时不时整理一下衣裙,看上去极不情愿呆在此地。 白桃没有撑伞,一路快步进入了泠宣殿中,正准备暂时在屋檐下避避雨,顺便缓口气,就被人厉声呵斥了。 “你是何人?这个时辰还到泠宣殿来有何事?”那侍卫威武健壮,怒目圆瞪,看起来便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这架势吓得白桃心里一咯噔,站在雨中直愣愣看着他,不知该回答什么。 屋里面的夏荷听见声响后缓缓走了出来,瞧见是白桃,高兴地唤道:“白桃,你怎么来了?”见着她仍然淋在雨中,夏荷急忙撑伞走过去,边带着她进殿,边对那侍卫解释道,“赵侍卫,这是四王妃跟前的人白桃,四王妃是雪妃娘娘的姐姐。” 赵侍卫听她这样说,才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后退一步放了人进去。 听夏荷向一个侍卫解释得如此详细,白桃渐渐浮起一丝疑惑,但没有流露出来。进门前她又悄悄看了那赵侍卫一眼,只见他站得笔直,宛若一尊雕塑。 谁知他猛地回头,白桃刚巧不巧正好撞上他的视线,吓得赶紧回过头来。夏荷见此笑道:“他看起有些凶悍,我最开始也不习惯,不过现在渐渐习惯了倒是觉得也挺好的,至少安全嘛。” 是怪瘆人的,那张冷冰冰的脸一直在白桃的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他是谁啊?瞧着如此面生?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还是另一个侍卫?”白桃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雪妃娘娘进宫的时候好像也带了许多府中的侍卫......” “那些人都被皇后娘娘给遣回去了,说是武功不济,”夏荷无奈地摇摇头,叹道,“自从上次云妃娘娘半夜翻窗闯进泠宣殿,皇后娘娘就在琢磨这事儿......” “皇上不是常常都在百花园吗?云妃娘娘为何还要半夜翻窗进来?”白桃一边问着一边四处打量着泠宣殿,好像比上一次来更加冷清了,开玩笑地说道,“那不成是半夜睡不着特地来看看雪妃娘娘安好否?” 三小姐原先在府中最喜欢热闹了,每次逢年过节不闹腾个几日是不会罢休的,只是没想到,如今却在这么安静的殿中过着,若是没有云朵公主,她凭着自己的容貌还有大小姐的扶持,在这后宫中应该也是可以横着走的。 “可不就是吗?这都被你猜对了!”夏荷领着她内屋走去,笑着说道,“云妃娘娘时常觉得无聊就半夜翻窗来找咱们雪妃,我倒觉得云妃这人是小孩子心性,在宫中也太过于随心所欲了,雪妃娘娘胆子又小,时常都被她半夜惊醒,有次刚好被皇后娘娘撞上,怕生不妥,第二日便请皇上换了门口的守卫。” 听她说了半天,白桃才算是将前因后果理清楚了,她不解地问道:“雪妃娘娘原先不都是要有人守着才肯睡觉吗?” 她记得没错的话,夏荷和她还在楚府的时候向她抱怨过不止一次。三小姐胆小得很,从不敢自己睡觉,在府中都是夏荷随时随地都要近身伺候着,若是醒来没有见着人,免不了一顿责罚。 “雪妃娘娘现在不喜欢有人守着,就喜欢一个人呆着,”夏荷羡慕的苦笑一声,“还是四王妃好啊,如今什么也不用愁,四王爷也日日伴在她身侧。” 她说的既是事实,白桃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白桃跟着她进去时,入眼便见着楚羡雪正独自倚在床头发呆,窗户被全部打开,她也纹丝不动,任凭雨水飘进了屋里湿了一地。 夏荷见此,连忙上前将窗户合上,有些不高兴地嘟哝了两句:“雪妃娘娘,您昨日还说头疼,怎么还在吹凉风呢?若是身子又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只见她神情空洞并未回应夏荷,好像皇上不来,她确实也没有什么事情,只能如此消磨时间。 “见过雪妃娘娘,”白桃微微行了一礼,垂眼等着她出声。 楚羡雪缓缓转过头来,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微微笑道:“是白桃啊,二姐回去了吗?原本我想着去见见她的,但是下着雨我怕湿了鞋,就索性不去了。” “王妃已经回去了,天色已晚宫门马上就要落锁了,奴婢也是送完东西就要走的,”白桃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夏荷后规矩地说道,“王妃从东陵带了些特产给您,让奴婢代问雪妃娘娘好。” 楚羡雪只是摆摆手让夏荷把东西放到旁边去,并未起身去看,也没有露出丝毫喜悦的神情来,懒懒地问道:“多谢二姐还挂念着我,二姐现在还好吗?” “王妃一切都好......”白桃看着楚羡雪,越瞧着越是觉得古怪。三小姐是老爷的掌上明珠,任何时候都是光鲜亮丽的,就算是大哭大闹也是有生气的,何时像现在这样寂寞无助过? “那奴婢......奴婢就不打扰雪妃娘娘休息了。”白桃轻声说道。 楚羡雪点点头,依旧望着窗户的方向,明明就已经被夏荷关上了,却仍然盯着那处。白桃抿了抿唇,跟夏荷退了下去。 稍微走得远了些,白桃皱着眉问道:“你们雪妃娘娘如今怎么成这幅模样了?宫中发生了何事?上次见她还好好的,这也没有隔多久啊......” 夏荷先是叹了口气,才无奈地说道:“刚进宫时还好些,自从云妃娘娘受宠之后就变了,无人的时候总喜欢长吁短叹,你也看见了,要不就是像刚才那般发呆,见到皇上才愿意露出笑脸来。” 瞧着一路上遇到的宫女个个都是懒懒散散的,见了夏荷都一副恹恹的神情,白桃暗自摇头。这些个下人都是看主子的地位行事的。 他们私下里敢如此摆脸色,一是皇上不爱来泠宣殿,认为自己的雪妃不受宠,二是雪妃如今自己也没心思管理这些人,就越来越肆无忌惮。 “雪妃娘娘如此闷闷不乐,你要多照看些,”白桃站在门口轻声说道,“你就不用送我了,亭风就在前面等我。”说完便用袖子遮着头顶跑了出去。 早就听皇后娘娘说起白桃与亭风在东陵已经完婚,还是二小姐亲手主持操办的,夏荷见着他们二人并肩走在小路上往宫门方向走去,心生出羡慕之情。 算起来,她和白桃二人前后进府,年纪相仿,若是在楚府她尚能许个正常的人家,如今她随着三小姐进了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福气像白桃这般,最终嫁得良人。 不过来了宫中这么久,莫说宫中婢女,就算是宫中嫔妃也不一定有好的归宿,昨日荣宠加身,今日可能就打入冷宫,如此想想也是奢望了。 夏荷摇摇头,再次转身进了殿。 第一百二十九章 锦瑟华年(五) 天色慢慢黑下来,因连着几天下雨的缘故,还未完全黑透,街上都几乎已经没有人了。大金并没有宵禁一说,往常邻近黄昏这个时候人才是最多的。 一辆马车在风雨中缓缓行驶着,轿子旁边亦步亦趋跟着一匹棕色的骏马,傅颜铄正笔直地坐在马背上。 叶知秋本想邀他一同乘轿,又想着两人共处一室难免会有些尴尬,思考再三便作罢了。只是眼看着这雨越下越大,心中却有些后悔,出声催促着马夫快些赶路。 “雨大路滑,走慢些才稳当,”傅颜铄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也不急于这一时片刻。” “可是......”叶知秋看着他全身已然湿透,雨水顺着他的眉骨缓缓往下流,轻咬着嘴唇,明明知道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的,出门时应带件油衣才是,这淋下去可不得生病吗? 层层雨幕遮挡了视线,四周仿佛笼罩上一层冰凉朦胧的轻纱,所有事物都变得朦朦胧胧,叶知秋知道他不会听劝,也不再开口。只是望着这冰凉的雨丝泠泠而下,悄然落入青砖的缝隙中,心底也不由得跟着漾起波澜。 “刚刚太后和母后的话你都不用在意,那些都不是你的错,”傅颜铄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道,“如果非要提起的话,我也有错,明白吗?” 叶知秋只是缓缓点头,并没有说话。 “你永远都是大金国的二王妃,”傅颜铄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再次强调到,“过去了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去想,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她第一次动心时,也是这般淅沥沥地小雨,她和凌慧姐姐坐在轿子里,傅颜铄也是这样笔挺地坐在马背上淋着雨,任谁都叫不动。 傅颜铄身形挺拔,面庞俊朗,一双眼睛总是带着笑,性子平易近人言谈风趣幽默,从小就喜欢逗人开心,长大后更是整个人都透露着难以掩饰的风流之态。 他虽与傅云期一起长大,两人却恰恰相反。傅云期天生一双桃花眼,然而眼中从来都是冰冷冷的,像是什么都没被他放在眼中。 傅颜铄明澈的双眸即使就这样淡淡地看着你,没有多余的表情同样也给人一种亲切感,更何况他时常都挂着笑脸,所以见过他的人几乎没有不说他招人喜欢的。 她望着马背上的傅颜铄,不禁眼眶发热,隐隐觉得眼前好似么赶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后知后觉滑落了几滴泪珠。 叶知秋垂眸不语,神色淡然地拭去,还好被雨幕遮住了她的神情,不然也是会令两人难堪的。“王妃,您这是何苦呢?”梦寒在一旁看着,心中苦苦的不是滋味。她自小跟在王妃身边,这些年王妃的变化她也看在眼里。 王妃接连失去了三个孩子,府中老爷夫人责怪她,宫里太后娘娘也责怪她,连着王妃最尊敬的静妃娘娘也一同来责怪她,王爷虽然从不说,可心里定是难受的。 这些年来,王爷光顾着游山玩水,王妃也独自将二王爷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得空隙还劝着王爷纳妾,可最痛的是她自己不是吗? “无事,只是突然有些感慨。”叶知秋微笑着摇摇头,叹道,“若是时间能倒回去就好了,可偏偏世事无常,原以为是自己得偿所愿,却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有。” 若是时间能再倒回去,她一定不会选择嫁入皇室,也不会执意要嫁给傅颜铄。 到了二王爷府,叶知秋便吩咐下人将热水打进湖音的小院里,将一切安排妥当后,自己才慢慢回了自己的院子。 见她和衣倚在摇椅上,梦寒连忙唤道:“王妃,热水已经打好了,快去泡一下吧,免得湿气沾了身回头又膝盖疼得受不了。” 叶知秋从头胎开始,膝盖骨一遇上下雨就会犯酸,以前不觉得,现在愈加严重了。 “我想躺一会儿,”她闭上眼轻声呢喃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见她这样,梦寒当然也不敢离开,蹲在地上轻轻柔柔地按压着她的小腿及膝盖周围,试图让酸痛感减少些。 “王妃,你明知王爷对湖音夫人一往情深,为何还要劝说她入府中来呢?”梦寒手上不停,一下一下地揉着,不解地问道,“眼下湖音夫人既入了王府,又怀了身孕,您今后可怎么办呢?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们二人如胶似漆不成?奴婢实在是想不明白。” 梦寒自然是想不明白这些后宫的纷争,当年太后替她做主,让她加入二王爷府。她满心欢喜地等着嫁给傅颜铄,却在某日进宫时得静妃娘娘宣召。 静妃可是傅颜铄的母妃,据说她清心寡欲,此时召见定是为了他俩的婚事无疑。叶知秋至今都能感受到当时自己去见她的路上,心情有多雀跃和不安。 不过静妃只是淡淡地交代了两句,让她好好做二王妃,不要让傅颜铄痴迷于儿女情长,说完就转身离去,其余的就再没说什么。 那时候情窦初开,一心只顾着期盼着未来生活,直到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当时静妃的口吻和神情,对她并无半分怜爱之情,更多的反而是冷漠与不屑。“就算我不同意,王爷还是会将人带回来,”叶知秋淡淡说道,“湖音不松口,是因为母妃不允,而非她不愿。” “静妃娘娘?!”梦寒掩嘴惊呼道,随口一想,恍然大悟地看向她,“怪不得今日王爷不带湖音夫人进宫,原来是怕……” “行了,”叶知秋出声阻止,她缓缓站起身来向浴桶走去,叹道,“有些事情你知我知就行了,别人知道了对我们自个儿也没有好处,再怎么说如今都是一家人,待会儿让厨房送些姜茶给王爷吧。” 梦寒细致地为她解着衣裳,点头应下。 此时已是万籁俱寂,楼前本有一泓小池水,因秋雨连绵不绝而下,原本平整如镜的水面激起了不小的波圈,当真诠释了什么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傅颜铄怕身上的湿气带进去,特地在楼下洗净后换了身干燥的衣衫才缓缓走上楼去。 守在外头的小丫头见他上来,连忙迎上去,福身行礼。 湖音不习惯有人在身旁伺候,所以他一直没有安排人来,如今怀了身孕可不能随了她的性子。 这个丫头在府中待了好些年,叶知秋从府中的下人中千挑万才选中了她,虽然他对这个名叫“芸香”的丫鬟从未有印象,不过叶知秋的眼光他一向是信得过的。 “夫人今日可还好?”傅颜铄见屋里没有声响,也料想到湖音应是睡了,不由得声音都放低了许多。 “回王爷,夫人近日来嗜睡,今天总是打呵欠,眼下也已经睡下了,”芸香小声问道,“要奴婢去将夫人唤醒吗?” “不用了,我进去看看她就走,”傅颜铄抬手示意道,“你不用跟进来。” “是。”芸香点头应下,乖巧地守在屋外。 傅颜铄轻轻走进房间,烛火微晃,湖音的面容也随着光影忽明忽暗,本就柔和的轮廓显得更加清婉。 她半躺在软榻上,皓白的手腕垂在半空中,宽大的丝绸衣袖被风吹得上下摆动,乌黑的秀发落在枕上,红唇微微上翘,像是正在做着什么美梦。 傅颜铄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光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呼吸起伏,心中就全是满足。 他轻轻将手放在了湖音的小腹上,闭上眼凝神感受,好像并没有什么感觉。 不过再隔了一会儿,好像突然有了轻微的动静,傅颜铄惊喜地睁开眼,便瞧见了湖音嫣然含笑地看着自己。 “是不是我吵醒你了?”傅颜铄起身伸手将湖音扶了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第一百三十章 窈窕淑女(一) “不是,我本就睡得浅,你刚刚进来我就醒了,”湖音低头浅笑,“不过身子乏,动也不想动。” 闻言,傅颜铄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满脸担忧地说道:“以前知秋怀了身孕也健步如飞的,从不见她像你这般疲乏,要不请大夫到府上来看看?” “哪里用得着啊,我看你这是忧思过甚了,”湖音靠在他身上,舒适地叹了声气,又笑嗔道,“我问过大夫,大夫说女子怀了身孕就贪睡,这是正常的。” 既然大夫都这样说了,想来确实是他考虑太多了,傅颜铄点点头,静静地将她拥在怀里。 “对了,”湖音微微抬头,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傅颜铄的下巴,“今日进宫见母妃可还好?” 那日傅颜铄带着她进宫面见太后,请求太后赐婚,也不知静妃娘娘从何处得到的消息,匆匆赶到祥福宫来,开口第一句便是不同意她与傅颜铄的婚事,并且找了诸多理由。 跟着傅颜铄的这些年头,湖音虽不是第一次见到她,却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盛怒,若不是被傅颜铄护着,恐怕是真的被她下令轰走了。 原本来之前她就料想过可能会发生这一幕,可仍然被眼前的情形吓住。 “母后,湖音出生寒门,没有资格嫁入王府,”静妃斩钉截铁地说道,“臣妾不愿。” 太后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静妃向来都是安静守分的,在宫中这么多年都没与人发生过争执,怎么会这么针对湖音? 她再次打量着湖音,身穿着一身湖蓝色纱裙,表情淡然带着一抹恬静,虽然受到了惊吓,眼中仍然保持着清澈,看上去并不是个有心思的女子。 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让静妃难堪吧?正当她犯难之际,一直沉默不语的傅颜铄站了出来。 “湖音已经怀有身孕,儿臣不可能将她送走。”傅颜铄挡在她的面前,对静妃冷冷地说道。 众人皆是喜笑颜开,欢呼不已,连太后都笑着走了下来,唯独静妃听到此话后脸上瞬间失了血色,明明已经震惊不已,却又流露出一些喜色,看上去整个人都古怪得很。 “铄儿说的可是真的?”太后眉开眼笑地拉住湖音,脸上的褶皱都彰显着她的高兴,“湖音真的有身孕了?” 湖音羞涩地点点头,她还不太习惯于这种亲昵。 “甚好甚好,”太后上下打量着湖音,轻轻拍手说道,“静妃,哀家就帮铄儿做主了,就算是为了这个孩子,湖音也必定是要入二王爷府的,你就别劝阻力。” 看着他们其乐融融,静妃默默点了点头。 “若不是那日我在场,你是不是也不打算跟我说?” 一道清冽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出来,湖音抬起头,愣愣看着他问道:“你说什么?” 大约是睡得久的缘故,她感觉自己反应也比平日慢了些。 “我说啊……”傅颜铄微微叹气,重新将她揽进怀中,说道,“母妃对你说的话做的事,你今后都要对我说,不要自己闷在心里,你现在不光是自己了……”他覆上湖音的依旧平坦的小腹,“如今还有他呢……” 湖音抿嘴笑了起来,轻轻点了点头,含羞地抱怨道:“如今你晚上抱着我,我总觉得热,也不知道怎么的……” “之前不是好好的?天气都转凉了,若是没有我抱着你,”傅颜铄轻轻吻上她的发丝,“怕是容易着凉。” 傅颜铄本就是个风流王爷,嘴上哄人的功夫可是一流的。湖音之前觉得他还有所收敛,现在完全是不加掩饰,总是令人脸红心跳。 刚巧不巧,她来时正好听见王爷与湖音夫人卿卿我我,听着王爷对湖音夫人关心备至,她心中一时不是滋味。 王妃与王爷相伴至今,王爷从来都未对王妃如此关怀,更别说相拥而眠了。 “王爷,王妃让奴婢给您送些姜茶来。”梦寒轻扣了两下房门,朗声说道。 “梦寒来了,”梦寒是个贴心的丫头,从前帮过她不少忙,她一直铭记在心。湖音笑着从他怀中起身,轻声说道,“进来吧。” 梦寒应声进去,便瞧见王爷懒洋洋地半靠在软榻上,身上的衣衫微微松散,露出了半截白色的里衣来。 “湖音夫人,”梦寒连忙收回眼神,垂眼说道,“这是王妃命人熬的姜茶,派奴婢过来送给王爷。王爷先前回府时淋了雨,恐凉气入体伤了身体。” 方才是下了一场不小的雨,却不知傅颜铄时淋着雨回府的。湖音刚刚摸着他身上的衣衫干燥,原来是已经去沐浴过了,怪不得身上带着一股清香。 “多谢寒梦跑着一趟了,替我多谢姐姐好意。”湖音笑着抬手准备接下,芸香见此,立马上前接过。 梦寒本就是为了送姜茶才特地跑这一趟,见着他们二人情意浓浓,也没有理由多呆,所以再次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打开盖子,茶水还冒着热气,想必是刚刚才熬好就送过来的。 看着傅颜铄慢条斯理地喝着姜茶,湖音忽然从心底生出一丝愧疚来。 “这是怎么了?”傅颜铄喝完了最后一口姜茶才发现她面色有异,赶紧放下茶碗,“怎么就突然愁眉苦脸了?”说着就起身拉着她,细细看着,像是每根汗毛都要看得仔仔细细的才满意。 湖音被他看得不自在,轻轻将他推开,微微笑道:“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知秋姐姐......你往后多去她的屋里坐坐吧,她是个可怜人。” 本想着反驳她两句,但是当他抬头看见湖音一脸忧思,又舍不得开口,只得笑着打趣她:“这才成婚没多久就要将夫君往外面推了?去坐坐可以,但晚上我可依然是要抱着夫人睡的。” “你......” 湖音刚想再劝劝他,傅颜铄却一手将她的唇捂上,眸中闪过一抹忧伤,脸上却仍然挂着笑意,他看着湖音的眼睛认真说道:“湖音,你明知这一切都非我所愿,如今为何又要我去承担这个后果呢?” 一切都非他所愿,娶叶知秋亦然,世人都说二王爷生性风流,最爱浪迹天下,却不知,他只是害怕回到府中面对温婉贤惠的叶知秋,干脆离得远远的,各自安好。 “别想了,夜都已经深了,咱们睡了吧。”傅颜铄一把将她横抱起,惹得湖音轻声惊呼。 屋外的雨仍然淅淅沥沥下着,从屋檐上坠入地上,发出滴滴答答清脆的回声。 “梦寒姐姐......”芸香怯生生地提醒道,“王爷和夫人都已经睡下了......” 王妃虽然不受宠,可掌管着王爷府中大大小小所有的事情,所有人的开支用度也皆是由她说了算,所以也是受人尊重的。而梦寒在府中呆的时间久,又是王妃身边最亲近的丫头,自然比她们这些地位高得多,平日下人们见了她都是要规矩地称呼一声“姐姐”。 可偏偏最守规矩的梦寒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偷听主子们的墙角,芸香看着她的行径拦也不是,不拦又怕主子们发现,到最后左右都是她自己的不是,为难得很。 梦寒慢慢抬起头来,看着这漫天雨丝,冷得微微颤抖。王妃终究是错付了,失去的这么多年岁月,失去的那几个可爱孩子,却只在王爷的心中留下一句“非我所愿”...... “还请不要对夫人提起我在外面的事,多谢了。” “好......”芸香还未来得及点头,就见她匆匆撑开伞走进了雨中,瞧着梦寒的背影在雨雾中愈来愈浅,芸香摇头叹息。王爷爱去哪个屋就去哪个屋,主子们的事情她们做下人的也管不着不是? 独坐窗前听风雨,雨打芭蕉声声泣,若是用一句诗来形容,这句最适合。 “王妃,奴婢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说。”白桃细致地为楚妙尔揉着肩,有些犹豫。 从宫里回来时,楚妙尔就看出来了白桃的不对劲,只是多半与楚羡雪有关,她也懒得问。此时白桃突然提起,想必也是纠结了许久,依照她对白桃的了解,肯定不会是好事。 “你同我可还有秘密了?”楚妙尔将看着窗外的视线转回来看向她,懒懒地笑道,“不用你说我就知道,肯定是楚羡雪在宫中过得如何如何不好了。” 话音刚落,肩膀就轻了。 只见白桃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细细地说道:“奴婢今日去泠宣殿,殿里的宫女个个都是消极怠慢的,雪妃娘娘也不管管,门外站了个侍卫守着,但奴婢看他怪异得很,凶神恶煞的,乍一看见他就像是要将奴婢生吞活咽了似的。” “哦?”这个她确实不清楚,楚芊芊上次来并未和她说起过此事,淡淡应道,“想来也是皇上或者是皇后安排去的吧。” 宫里除了皇上的禁卫军,连只雄性的苍蝇都不可能飞进去,又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完好的男子,还贴身守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后宫妃子? “是......”白桃点头应道,却又摇头说道,“虽听春柳说是皇后娘娘派去的,可奴婢还是觉得此人有些奇怪,皇后娘娘这样安排难道就不怕皇上不高兴吗?再怎么也是自己曾经的爱妃......” 白桃的“曾经”两字用得很妙,楚妙尔笑着点点她额头,说道:“你自己也说了是‘曾经’,既然都没放心上了,何苦还未这些事情费心?”见她依旧愁眉不展,楚妙尔连连摇头。 这个小丫头如今还是新婚燕尔,两人如胶似漆,哪能懂这些道理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窈窕淑女(二) 这雨一直下到清晨都仍然没有停下的迹象,风雨之声,声声入耳。 昨夜困意难挡,刚沾上枕头就睡着了,傅云期进屋时她睡得正熟,所以连傅云期几时回来的都不知晓。 眼看着月夕就要到了,宫里邀请而来的人越来越多,连一些平日里不常走动的旁支都会跟着进宫面圣,他们作为直系一脉,当然更不能缺席。 楚妙尔特地选了件水红色的云烟裙,外头搭了件蔷薇色的披肩,看上去简单,不过细细看来,长裙上又有金丝线绣成的花纹,简单又不失雅致。 到了这等场合还是得注意一下的,白桃将一支白玉钗斜插在她的发髻上,上头还镶嵌着两颗圆润的红珊瑚珠,与这一身衣裙刚好相得益彰。 “妙妙抹了什么在身上,好似有淡淡的股香味?”傅云期进来时见着她刚好梳妆完,鼻尖若有若无传来隐隐清香,不由得在屋里四处看了几眼,只闻清香却不见花痕。 见他疑惑,楚妙尔与白桃相视而笑,答非所问地问道:“如何?” 傅云期今日同样也稍作了打扮,换了身镶金边的月白色外衣,头上的玉冠换成了金冠,腰上佩了一块亮黑的璞玉,仍然极致简单。 他本身样貌就堪比女子般精致,光是站在那里,那周身散发着的高贵气质就足够引人注目。 “妙妙即使穿着粗布麻衣都是好看的。”傅云期点头应道,用着万分认真的神情。 “你也甚好,”楚妙尔笑着说道,“白桃在这里藏了几多桂花,所以旁人也发现不了。” 她指指头上的珠钗,看着傅云期恍然大悟的表情笑了。不得不说,白桃在这方面确实是费了不少心思的,也有着不小的天赋。 雨势不小,凌慧正撑着伞快步往皇宫走去,不料恰好被当值的马林拦住。 “站住!”他望着面前的女子,大声呵斥道,“来者何人?是否有进宫令牌?” 这还是头一回被人拦在宫外盘问,凌慧不免生出一种人走茶凉的感概。她自小就在皇宫长大,那时宫中谁人不知道她,也无人敢这般拦着。 凌慧无奈地从衣袖中掏出太后给的令牌,递给他。 狐疑的马林接过后只扫了一眼,大惊失色。连忙弯身双手将令牌递还,不认识她,还能不认识太后的宫牌不成! “属下罪该万死,竟拦了凌慧郡主,还请郡主恕罪。” 师傅早就跟他说过太后最喜欢的凌慧郡主前些日子回来了,让他留意着些,万万不可得罪了她,哎,这怎么就一时忘了呢! 见他诚惶诚恐,凌慧赶着进宫也不想和他计较,只淡淡叹了声“你又不认识我也不怪你”便撑着伞走了。 “郡主,属下派人送您进去吧……” “不用,”凌慧斜睨了他一眼,忽然变了脸色,口气也不太好,“真当我连宫里的路都不认识了?还需要你送?” “不……不是……”马林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解释,就这样愣愣看着她转身进了宫。 天色雾蒙蒙的,凌慧远远就看见有个人在路上走着,身穿着明黄色长袍,身后就跟着一个随从,在宫里敢穿这个颜色的除了傅德佑还有谁? 只要来了皇宫就没理由见不到他,可凌慧此时并没有心情同他周旋。 她匆匆忙忙地想躲到一边,不料雨天路也滑,撑着伞行动不便,还未转身走两步就被他瞧见了。 傅德佑凑巧这时抬起了头,看见了她,还稍微顿了一下才立即唤道:“凌慧表妹,真是有缘啊,竟在这里碰上!” 傅德佑对她的心思太过于明显,连身旁的曹公公都看得出来,立马弯着腰将头低下,生怕自己扰了皇上的好事。 若是换做平常女子,得皇上如此垂青还不得喜不胜禁,偏偏凌慧一脸厌烦,只是在转身的那一瞬间换了副脸色。 “见过皇上。”她稳了稳心绪,垂眼缓缓行了一礼。 回来好些天的,除了在祥福宫匆匆一别,凌慧都是尽量避着他走,就是怕像这般正面遇见了他。 当年的事情她心里清楚得很,只是不能同别人说起,说了怕又多生事端。天子又如何?心里却实在是看不上他那样龌龊之极的做法,碍于身份不得不跟他笑脸相迎。 傅德佑长吁了口气,拂开曹公公撑的伞,笑着朝她走去。 每年他专程去祥福宫都是在远处看着,不等他说话凌慧就行色匆匆地离开,没想到今日随意走着倒是碰上了。 眼下细细看着凌慧,这么多年过去,她依然是以前的模样,除了眉宇间多了些成熟稳重,容颜并不太大的变化。 “凌慧表妹,”傅德佑尽量平静地说道,“可是去面见母后?朕与你一起走可好?” 他好歹也是这大金的天子,凌慧再不愿也不敢当着下人的面忤逆他,何况自己本就是去祥福宫的。 “好。”凌慧不冷不热地点头应道,一边淡然地将伞举过他的头顶。若是因为她而让当朝天子受了风寒,她可承担不了这个罪责。 见她为自己撑伞,傅德佑忍不住笑了笑,随即将她手中的伞接过,凌慧虽然不娇小,但这样高举着也不轻松。 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傅德佑接过时,隐隐碰到了她的手,凌慧像触电似的快速将手缩了衣袖中,竟出了满手的冷汗。 曹公公在后头走着,瞧见皇上为凌慧郡主撑伞,会心一笑将头垂得更低了。 雨势渐渐小了,凌慧为了和傅德佑保持距离衣衫也湿了一半,可傅德佑却像是丝毫没有发觉。 “凌慧表妹可是还在恨朕?”傅德佑试探着问道。 他语气的歉意几分真几分假,如果不是他动了那心思演了那场戏,说不定自己也不会被母亲强行带离京都。 “都过了这么久,旧事就无需再提。”凌慧淡淡地说道,即使心里有诸多怨言,也万不可在他面前表露出来。 傅德佑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此时虽流露出一丝丝忏悔,但谁人也不知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以前的事……”傅德佑侧头看了她一眼,“朕也后悔,若不是朕一意孤行姨母也不会……若你愿意留在皇宫留在母后身边,朕可即日下旨……” 她早已经及笈,哪还有留在宫里的道理?除非成了傅德佑后宫的妃子,除此之外,她想不到任何可以正大光明留在皇宫的理由。 “皇上说笑了,”凌慧忍住心中的不安,对他淡淡笑道,“凌慧不过是每年回宫里来看看姨母,顺便探望在京都的旧时好友,再说已经多年没在宫里住过,若是来宫里长住的话,怕是很多规矩都已经忘了,难保犯错被姨母责罚。” 凌慧精心斟酌后才说出这些话,让傅德佑微愣,无从开口辩驳。 “看来凌慧表妹心意已决,”傅德佑垂下眼脸,“那朕也不再强留了。” 或许是两人都在沉着应对着彼此,所以谁也没有留意到有人隐身于附近的草木之后。 小径两旁皆是各式各样的花丛草木簇拥在一起,加上今日雨雾朦胧,雨滴声声不断,就算是有人藏匿在此处,不留意斟察也无从发觉,更何况此人可以隐藏。 等两人走后,过了一小会儿,春柳才从草丛后走了出来,也顾不上撑伞,淋着雨就匆匆转身离开了。 “这雨终于小了些,若是再下下去,怕是都要发霉了……”到了祥福宫外,楚妙尔看着白桃收伞时不由得发出感慨。 这时,烟玉从殿里小跑着赶来,微笑着行礼道:“二王爷,二王妃,太后娘娘等候你们多时了,还有皇上和凌慧郡主也到了,你们快跟奴婢进去吧。” “凌慧郡主也来了宫中?”楚妙尔侧过头望向傅云期,微微有些惊讶,“好像没听你提起过?” 傅云期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同样不清楚。 “凌慧郡主是和皇上一起来的,说是刚好在路上遇见,”烟玉再次说道,“请二王爷和二王妃快些进去吧,外面风大雨大,着了凉就不好了。” 听她这样说,楚妙尔也不好耽搁,只是走得越近,隐约就听见里面人的谈笑声。看来这个凌慧郡主的确是得太后的喜爱,她这么久以来都没见过太后笑得如此开怀。 太后见他们进来,也不让行礼,而是指着凌慧笑道:“凌慧啊,你快看看谁进来了?” 这是楚妙尔第一次见到陵慧郡主,只见她盘着简单的飞仙髻,却别了几朵精致的金丝花于发髻之上。身着淡紫色繁花长裙,细腰盈盈一握,眉如弯月,肌如白雪。 确实算得上是个美人,可若是单凭美貌,远远及不上楚羡雪,为何傅德佑费尽心机都想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呢? 凌慧正看向这边,却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笑着唤道:“二表哥,许久不见了。” 她虽然是笑着,但眼中藏不出的敌意令楚妙尔疑惑,莫非这凌慧郡主从前对傅云期还有意思?楚妙尔不禁暗暗思忖。 “确实许久不见,去年也没见找你,”傅云期拉过楚妙尔的手,特意介绍,“这是你二表嫂。” 楚妙尔浅浅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她不想开口,自己也没理由贴上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窈窕淑女(三) 凌慧去年在家中忙着准备婚事,所以没有回来京都,眼下…… “招呼过就行了,”太后唯恐傅云期提起她的伤心事,连忙唤道,“坐吧,都坐下吧。” 太后出了声,几人才安静下来,凌慧乖巧地坐回到太后的身边,而楚妙尔也由傅云期领着在位置上坐好。 刚坐下外头就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烟玉不知何时出去的,现在正从外面小跑进来,急急说道:“太后娘娘,二王爷在殿外正往这里来……” 语气虽然着急,却不难分辨其中的喜悦。 “哀家还以为谁来了呢,”太后笑着摇摇头,“二王爷来便来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明明昨个儿才见了他,这丫头,年纪越大倒是没有以前稳重了。” 被太后这么说,烟玉倒也不在意,正准备再解释时,人就走到了门口。 “皇嫂,多年不见可还安好?” 众人闻声望向门口,只见一个欣长的身影缓缓走进。傅颜铄本就生的高大,他竟然比傅颜铄还要魁伟,俊朗的脸庞上一双深邃的眼眸闪烁着,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文雅的气质。 尤其是那含笑的眉眼,微微上扬的唇角,使他看上去潇洒飘逸又不乏儒雅之态,向来不注重容貌的楚妙尔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皇叔——” “皇叔——” 傅云期和凌慧郡主满脸惊愕不已地站起身来,像是无法相信眼前所见,连傅德佑都愣愣地站了起来,只是双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喆胤?!”太后刚从愣怔中回过神来,看清了来人后也站起身来,难掩心中的喜悦,笑着说道,“这么久也没想着回来看看哀家,如今想着回来了?不过刚好人倒是凑齐了,今年的月夕节哀家真是说不出的高兴!” 楚妙尔看着他们都笑着围在一起互相寒暄,只是默默地站在傅云期身边。此人称太后为皇嫂,想必就是先皇的弟弟无疑了。 之前倒是无意间听傅云期提过此人,他是先皇的亲弟弟,名为傅喆胤,是大金有名的儒雅之士,不过向来寄情于山水之间,从不参与朝中大小事宜。 先皇驾崩之后更是托辞全家都远离了京都,如今看来,这唯一的自保之法倒是让他余生无忧。 “凌慧,还不过来让皇叔好好见见?”傅颜铄与她关系最要好,说话也最没有礼数,“躲在后面做什么?” 凌慧闻言迎了上去,走到傅喆胤跟前期待地问道:“凌慧见过皇叔,您还认得我吗?” 太后则是满脸慈爱地看着他们,默不作声。楚妙尔看着这母慈子孝的一切,心生出一抹悲悯。若是当初傅喆胤没有选择自动放弃皇位远离权势,如今又会是什么情形? “你是凌慧?”傅喆胤难以置信地左右打量了一番,忽然宽慰地笑起来,“当初离开时你才这么一点儿大,转眼间都成淑女窈窕了,甚好甚好。”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温和而专注,身上的成熟稳重令人忍不住想亲近。 “你就是楚妙尔?”傅喆胤笑得和气。 楚妙尔微微点头唤了声皇叔作为回应,一直乖乖呆在傅云期身侧。 见状,傅喆胤温柔说道:“没想到云期这么难以管束的人竟然也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之前就听他们说起过你,只是初次见面好像却不陌生,像是早就认识般的亲切。” 兴许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说得太多,他和傅云期二人只是简单寒暄了两句就各自落座,闲谈起他在外面云游时发生的趣事来。 一直闲谈到日落黄昏时分,傅颜铄才借故说要回府陪湖音用膳,匆匆而走。 见傅颜铄离开,傅云期也拉着她起身告别,见状,傅德佑本还想说什么,却见太后都没有发话自然也作罢了。 说起来,傅喆胤应是与傅颜铄兴趣相投,应更加投机才是,偏偏两人倒还没有那么亲近。 “云期——” 正漫步走在园中的傅云期应声回头,楚妙尔也随着他往身后看去。 “云期,皇叔跟你们一道走吧,”傅喆胤笑着走上来,笑着说道,“刚刚人多也不方便说话,妙尔是个秀外慧中的女子,云期啊,皇叔看你倒是有福气的人。” 没想到他竟然追上来夸赞自己一番,楚妙尔顿时弄了个脸红,点头应道:“妙尔多谢皇叔赞赏,在妙尔看来,皇叔的风采也不输于其他的男子。” 这话倒不是她阿谀奉承,是真心实意地夸赞。倒了傅喆胤这般年纪,还能保持这样的风姿身段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哈哈哈,”傅喆胤朗声笑起来,扫了眼他们自始自终都牵着的手,又抬头看着傅云期说道,“本想着回来可以看看知秋的,今日她却没来,我看现在颜铄对那个湖音夫人如此上心,怕是她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方才见到傅颜铄一人进来,楚妙尔也是有一丝忧虑,她今日没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日的事情。 “湖音夫人并无心于权势之争,此番怀了身孕也是情势所迫,若不是她在此时有了身孕,母后也会让二哥纳了其他女子,”楚妙尔顿了顿说道,“二嫂生性善忍,到时,怕是二嫂的地位更加难保。” 傅喆胤的惊叹眼神从楚妙尔身上划过,丝毫没有掩饰。他心中暗自赞叹道,果然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气质清丽脱俗,思维清醒有理有据,难怪从不多看女子一眼的傅云期会如此在乎,在给他的往来书信中提及时,也是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楚妙尔自然也看到了他直直的眼神,但接受得十分坦然。 “妙妙说得不错,”傅云期也认同地点头,“二哥在这方面是不会亏待二嫂的。” “如此甚好,”傅喆胤恢复了常态,转过头看着前方微微叹气,“那丫头看着柔和,实质上脾气比谁都倔,当初非要嫁给颜铄任谁劝都不听,那几次……定也是给了她不小的打击……哎,罢了,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 “人各有命,”傅云期转头问道,“皇叔,您回来可有去处?” 傅喆胤离开京都已有数十年,府邸若是无人打理的话,怕也是破败不堪不可住人了。 “你小子,还怕皇叔没地方去不成?”傅喆胤微微一笑,“放心吧,回来前就派人收拾好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就走到了宫门口,那处早就有马车停在外面,车夫是二王爷府的人,想来应是傅颜铄回去时顺便安排的。 “妙尔,云期在信中屡次提起你,”傅喆胤停下脚步用长辈的口吻说道,“你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即便他在世人眼中不是个好人,但看得出对你是真正上心的,皇叔希望你们执手相伴到白头。” “妙尔还不知到云期竟然与皇叔时常书信来往呢,”楚妙尔笑着打趣道,“也不知,是不是说了许多我的不是。” 傅喆胤被她生动的笑晃了下神,微微一愣才反应过似的笑着摇摇头。 “皇叔莫再说我们了,”傅云期带着他们往前走,故意问道,“您不是前些日子才收了个貌美的皇婶婶吗?为何这次没有跟着回来?” 看似这么通透温和的男子,竟也会在这把年纪新纳妾室,还是年轻貌美的年轻女子,果然皇室中人都是如此重色。 楚妙尔面无表情地从他身上移开视线,努力掩盖着内心的失望之感。 “她有了身孕不方便走动,还是在府中好生养着为好。”傅喆胤解释道,他眼神的余光有意无意地从楚妙尔身上划过,察觉到她失望的神情后笑而不语。 坐在马车上摇啊摇,楚妙尔靠着傅云期有些昏昏欲睡。 “妙妙,”傅云期突然打破了宁静,淡淡说道,“皇叔并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听他这样说,楚妙尔倒是一点都不惊讶,反而笑着抬起头来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不过我也犯不着为这些事忧心,只是忽然联想到了而已。” 傅云期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柔声说道:“皇叔为皇婶守了近三十年,膝下又无儿无女,如今重新有了枕边人,我们都替他高兴,你切莫将他想成皇兄那般的人去了。” “这个我当然是知道的,”楚妙尔点点头,撑起身来望着他,认真地说道,“你从前都没同我说过皇叔的事情。” 傅云期长叹一口气。 原来傅喆胤的原配夫人与他青梅竹马,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好不容易等到两人有情人终成眷属,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却狠心被上天剥夺了。 “意思是两个人都没留住?”楚妙尔错愕地直起身来,一双眼睛因为惊讶瞪得大大的,眼底充满了不可置信之色,久久盯着他愣怔不已。 傅云期只是艰难地点点头,虽然时隔了这么久,提起此事仍然心中难受得很。 “那确实是我乱想了。”楚妙尔从骇然中回过神来,心底浮现出一些歉意。 光是想想一夜之间痛失两个挚爱之人,都浑身颤栗不已,难以想象当时他的心情。 怪不得傅喆胤会决然离开京都,怕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不小,已经心如死灰。 第一百三十三章 窈窕淑女(四) 凉凉的秋雨下得不紧不躁,细密而缠绵,整个二王府都沉浸于一种安静之中,上午本还是天高云淡,却在午后突然间变了,风起云涌雨落,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湿湿的泥土味道。 叶知秋用完午膳后就躺在摇椅上正准备小憩一会儿,这两日连着阴雨天,原本膝盖就酸痛得厉害,现在浑身都不舒适,到了晚上根本就睡不着。 也不知道凌慧昨日进宫如何了?见到了四王妃没有? 正在想着,就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小丫环们在小声嘀咕着什么,声音不大,准备凝神听的时候又忽然没了声儿。 “梦寒,去看看外头那些丫头在凑些什么热闹。”叶知秋半阖着眼懒懒说道。 梦寒闻言站起身来,简单收拾了下裙摆还有头饰才缓缓往屋门口走。叶知秋闭上眼笑着摇摇头,这丫头还是这么讲究,生怕在别人面前有任何失礼的地方。 门刚打开,就看见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子,正往这边走来,梦寒顿了一下,立即屈膝行礼道:“奴婢见过凌慧郡主。” “梦寒如此见外作甚?”凌慧爽朗笑着,“知秋妹妹在做什么啊?莫不是在睡着了不成?” 叶知秋微微怔住,真是念谁谁到。她笑着撑起身来,看着走进屋里的凌慧说道:“凌慧姐姐在我这儿不用拘礼,随便坐。”转头对梦寒说道,“下去煮一壶新的茶水来吧,天冷暖暖身。” 看着梦寒转身离开,凌慧轻声叹气:“你这腿还是一遇上阴雨天就疼吗?” 她一直都知道叶知秋双腿有寒疾,不过也是月内时淋了雨,落下的病根。 “这些年愈来愈严重了,有些时候刺骨的疼。”叶知秋浅浅地笑着,“不过我早已经习惯了,倒是辛苦梦寒,整宿整宿都不能休息。” “梦寒确实是个好丫头,”凌慧笑着说道,“可要给她找个好人家才行......” 原本就是玩笑话,没想到恰好被回来的梦寒听到了,叶知秋眼尖看见了她神色不对,马上用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奴婢不嫁人,”梦寒将玉盘放在桌上后,垂下眼站在她们面前,一本正经地摇头说道,“奴婢一辈子都要呆在王妃身边,哪儿也不去。” 凌慧看着她一脸严肃的模样,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轻轻捂着嘴说道:“大可让你家王妃为你在府中找个人嫁了,还不是可以整日守在她身边,又不是一定要出府去!”她转了转眼睛,忽然眼睛一亮,“剑影如何?他应该也还未婚配吧?” “奴婢不要!”梦寒嘭地一声跪在地上,恳求道,“奴婢谁都不嫁,奴婢要一直守着王妃。” 她这一跪倒是把凌慧弄得不知所措,本来就是拿她开开玩笑,没想到梦寒这丫头还是如此死心眼,这是个她家主子一般倔脾气。 “没人要把你嫁了,郡主不过是玩笑话,”叶知秋无奈地摇摇头,“你去外面守着吧,我和郡主还有话要说。” 闻言,梦寒这才放心地转身退下去。 “二王爷呢?又去那边了?”凌慧坐到刚才梦寒的位置上去,不紧不慢地按着她的膝盖,叶知秋本想阻拦的,见着她认真的表情也没说出口。 她与凌慧这么些年的感情并不次于亲生姐妹,若是此时说这些虚礼,依着凌慧的脾性来,免不了会数落她一阵,倒不如不说。 “湖音妹妹有了身孕,王爷平日里得了空就会去她那里,”叶知秋笑着安慰道,“我不打紧的,这么些年都过来了,况且见着母妃和王爷高兴我也高兴。” “二王爷也太没良心了些,你好歹也……”凌慧本想说她好歹也为傅颜铄生育过三个孩子,眼下寒疾复发也不见有人来关心关心,不过怕再次提及她的伤心事,只能无奈地叹声气,“罢了,自古以来便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谁都不例外。” 叶知秋对她了解颇深,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淡淡笑道:“凌慧姐姐这般上心,知秋很是感激,不过我现在反倒觉得自己的担子小了些,只要是湖音妹妹顺利为王爷府诞下子嗣,我这辈子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若是知道你后来会吃这么多苦,我当初拼死也会拦住姨母的,可惜……”凌慧摇摇头,“可惜我们都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 叶知秋能这么顺利嫁入二王爷府,也是因为有她在一旁全力撮合。一个是她最要好的玩伴,一个是她最喜欢的表哥,一个知情达理,一个风度翩翩,她天真地以为他们二人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想想那时候他们几人时常结伴出游,嬉戏打闹的情形,难免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萧瑟之意。 “命里的劫数……躲不过的……”叶知秋不想再谈自己的事情,反过来问道,“凌慧姐姐呢?今后有何打算?” 她有何打算?她也不知道,只是在以为命运就这么定下的时候,又被命运开了个玩笑,就如同当年被母亲连夜带离京都一样。 “凌慧姐姐……不会还挂念着四王爷吧……?”叶知秋明显感觉到她的手一顿,当即就明白了她的心意。 两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互相吐露心思,凌慧知晓她对傅颜铄情根深种,她又怎么会不知凌慧对傅云期的心思呢?情字难解啊! “凌慧姐姐如今已恢复自由身,凭着太后娘娘在背后帮衬着,若是想找个如意的夫君并不是难事,又何必……?”叶知秋点到为止,并不多言。可即使并不说透彻,任谁也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凌慧并不是个矫情造作的女子,对着叶知秋更没必要故作姿态。 “知秋妹妹难道不知道吗?”凌慧停下手中的动作,站起身来走向窗台边,苦笑着说道,“我明明虚长你几月,却为何迟迟不肯答应母亲为我婚配?就算是我不说你应该也是最清楚的才是。” 凌慧为了傅云期拒绝了多少高门子弟,她自然是比谁都清楚。现在话说起来,光来看“执拗”二字,她们两人竟也难分伯仲。 叶知秋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心里头堵得慌,一时之间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我也托人打听了许多四王妃的事情,原本看着他们如此和睦相爱我已经放弃了,去年便答应了母亲为我谈下的婚事,”凌慧微微变了脸色,“谁知老天就不让我嫁,知秋妹妹,你说……你说上天到底是想让我如何抉择呢?” “四王妃是个好人,我觉得你并不应如此……”叶知秋有些勉强地笑着,“他们夫妻二人感情令人羡慕,若是你强行介入,四王爷定是不愿的,况且……皇上那里保不齐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听她这样说,凌慧突然心中一紧,以往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加之昨日在宫中遇见傅德佑时,他如狼似虎的眼神,想想便不寒而栗。 “怎么了?是不是昨日发生了什么事?”叶知秋看着她神情有些奇怪,担忧地问道,“可是皇上又对你做了什么?” 太后,包括傅颜铄他们只知道傅德佑为了想娶凌慧,编了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却不知道那年家宴后,太后特赦他们所有人留宿宫中,傅德佑却趁着月黑风高时偷偷潜入凌慧的屋子,想对她用强。 还好叶知秋半夜睡不着,想着来找她,无意间就撞见此事。若不是当时她灵机一动唤了声“皇后娘娘”,估计她与凌慧都难逃此劫。 “没有,青天白日的他还能拿我如何?”凌慧摸了摸自己的脸,淡淡说道,“何况我如今这副模样又如何比得上他那美女如云的后宫姿色?” 凌慧长得很是清秀,也喜欢穿浅色的衣衫,远远看上去和楚妙尔的姿态倒是有几分相似,只是离近些看,还是看得出差别,敌不上楚妙尔那么出尘脱俗。 以前在京都出游时,倒是收到过许多人的拜帖,一部分大概是因为她的身份,一部分应是沉迷于她的容颜吧。 “凌慧姐姐莫要妄自菲薄,你与从前并无甚变化,我可没忘记从前向你提亲的人可是踏破了门槛的,”叶知秋笑着说道,“而且照你这么说个说法,我岂不是已经年老色衰?也怪不得王爷不再看我一眼了!” 听出来叶知秋是在拿自己打趣,故意逗她开心,凌慧也不再说,旁人怕是无法理解她的,所以只是笑着摇摇头。 “许多事情都已经变了,凌慧姐姐,”叶知秋看着她望着窗外发愣,心里有抹悲戚慢慢浮起,“大家都在往前走,你没必要再回头了,这也是我才悟出来的道理。” “如此淑女,姐姐定会有更好的归宿。”叶知秋言尽于此,听与不听都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叶知秋说的她又何尝不明白呢?可人总是会执着于某一件事某一个人,偏执的人更是如此。 “多谢知秋妹妹提醒。”凌慧转过身来对她淡淡一笑。 第一百三十四章 倾心相许(一) 宫里依旧如火如荼地准备着,有徐柠帮着楚芊芊,太后也不召她进宫了。所以这几日楚妙尔倒是得了空闲,要不是待在府中睡睡觉看看书,要不就是和傅云期喝喝茶下下棋,悠闲得很。 只是令她觉得奇怪的是,她回京都也有半月有余了,进宫的次数没有十次也有九次,但是一次都没有看见过阿尔云朵。 本想前几次还想着去看看她的,傅云期又说不要与后宫的嫔妃走得太近,免得宫里有人说闲话。 楚妙尔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所以想了想也算了,反正与她关系也没有那么要好。 从祥福宫出来时天空仍然阴阴沉沉的,不过还好雨已经停了,不然也不知今晚该如何赏月。 “哎,今晚肯定是没有没有月亮可以赏了。”楚妙尔望了望乌云密布的天空,还未到黄昏时分天就已经黑了一半,不禁觉得有些失落。 “其实这种场合无趣得很,”叶知秋跟在她身后轻轻说道,“四弟妹你想想,嫔妃们一年到头好不容易能见到圣上一面,还不得用尽浑身解数讨皇上欢心吗?席间无非是你来我往推杯换盏,都说着同样的场面话,有什么可看的呢?” 刚刚去祥福宫本是想接上太后一起去赴宴的,只是没想到骤然降温,太后不小心染了些风寒。看她昏昏沉沉的样子,楚妙尔也不好要说邀请之词,只好陪她闲聊了两句并嘱咐烟玉好生照料后,才随着叶知秋离开。 楚妙尔对她的看法很是赞同,点头应道:“二嫂说得不错,倒还不如邀心上人到一边儿去喝两口小酒,更加畅快。” “我就是这个意思。”叶知秋笑着点点头,因她腿脚不舒服,走得也极慢,不过许久之后楚妙尔才发觉到她的异常。 “二嫂身体也不适吗?”楚妙尔回头时正好见她弯腰伸手揉了一下自己的小腿,秀眉紧蹙,由梦寒搀扶着才下得了那几步台阶,心中忽然有个一种猜测。 她上前扶着叶知秋,柔声问道:“可是膝盖疼得厉害?” 叶知秋眼中一亮,难掩惊讶之色看着她,点头应道:“正是,平日是还好,一遇上阴雨天气这双腿就难受得很,找过许多大夫还是不见效。” “何止不见效呀,四王妃,”梦寒忿忿地接过话来,“依奴婢看,那些全是庸医罢了,我家王妃药喝了不少,近些年反而痛得越来越厉害。” 看着情形必是风湿无疑了,风湿便是每当换季时节,膝盖肌肉就会酸疼。如今秋风乍起,也会比寻常时候疼得厉害些。 只是一个大家闺秀又如何会患上此疾呢?楚妙尔百思不得其解。 正疑惑时,梦寒又说道:“王妃诞下小王爷后.....” “梦寒,从前的事提它做什么?”叶知秋出声打断了她,直起身来微微笑道,“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怪不得别人。” 见她们主仆二人讳莫如深,楚妙尔隐隐察觉到这中背后或许有些往事不方便提及。 风湿痛起来可不是小事,哪怕是男子汉都可以被折磨得苦不堪言,更何况一个女子?刚刚无意间看见她的表情似乎正疼得很厉害,在楚妙尔面前却一直强忍着微笑,怕也是不想让别人为她担心。 “实话同你说吧二嫂,我外祖母曾经也患有此疾,虽然不好根治,但确实可以用药物来减缓疼痛,”楚妙尔轻声安慰道,“等明儿有空了,我将我知道的正方偏方全都写给二嫂,二嫂可以让大夫先看看再做决定。” 闻言,叶知秋嫣然而笑:“四弟妹说的哪里话,做嫂嫂的难道还信不过你吗?若是能少些不适,也是再好不过的了。” 叶知秋高兴之余,忽然就想起了那日凌慧在府中说的那些话。四弟妹这般为她着想,她该不该提醒她一句呢?但若是凌慧知道她站了楚妙尔这一方,她又该怎么面对凌慧呢? “二嫂?”楚妙尔见她前一秒还喜笑颜开的,后一秒就愁容满面,有些摸不着头脑。 “嗯?四弟妹你说什么?”叶知秋晃了下神,尴尬地笑道,“方才不知怎么的出了一下神,没听见你说什么......” 她害怕被楚妙尔看透了心思,微微垂下眼,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我是说,王府里那么多下人,二嫂不要整日为王府操心忧神,应多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毕竟只有身子才是你自己的,其余的任何都有可能成为别人的。”楚妙尔却像是没有看见似的,在她的愣怔下很是淡然地笑了笑,“咱们走吧,其他人应该都到了。” 叶知秋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羡慕她的洒脱,直到梦寒出声提醒,才有一颗泪珠快速地滴落了下来。 她们还未走到乾坤宫,就隐约听得见那里面有人声喧哗,平常皇上在此处理政务,哪敢有人在此大声说话,此时却是热闹得很。 “二嫂。”在外面等候多时的傅云期见了她们前来,笑着迎上去轻唤了声,便带着楚妙尔进了殿。 太后因身体不适没有来,皇上坐在正中,皇后和静妃坐在他的两侧,其他的嫔妃各自顺着顺序坐下,楚羡雪离皇上的位置并不远。 而其他的一些嫔妃大多都是被曹公公安排在较为偏僻的位置,不过看着她们的神情似乎也是由衷觉得开心的。 今日徐柠也是盛装出席,穿了身金黄色的娟纱金丝长裙,仔细看,上面还绣着朵朵秀雅的兰花。 此时正端坐在傅礼连的身侧,看上去颇有些母仪天下的风范气度了,与楚妙尔视线相对时两人还同时笑着点了点头。 随着傅云期在位置上坐下,楚妙尔看着面前的案上放着些瓜果和点心丝毫不意外,这种场合一向是废话多,表演时间也长,若是没有这些零嘴儿垫垫肚子,光是怕是会饿得昏过去的。 这里也正好能瞧见楚羡雪,今日她打扮得格外引人注目。里面穿着薄如蝉翼的娇红色胸衣,外头披了件水红色的轻纱,刚好将一抹春色遮住。 她本身就肌如白雪,眼下被这身衣服衬得更加宛若一朵慵懒柔媚的芙蓉花。 楚妙尔想起有一次与楚芊芊在御花园偶遇时,她无意间问了句楚羡雪如今的处境,楚芊芊连连摇头。 “小妹争不过那个阿尔云朵,若想挽回皇上的心,除了‘以色事君’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楚芊芊叹道,“皇上当初喜欢的便是她的美貌,可后宫之人谁人又没有美貌?” 确实如楚芊芊所说,以前她美虽美,却总给人一种庸俗的尘俗感。今日一见,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她能有此转变应多亏楚芊芊才是。 成败估计也在今晚一举了,劝说自己的亲妹妹去侍奉自己的夫君,这得要多宽广的胸襟才能做得到?反正她楚妙尔是绝无可能办到的。 楚妙尔稍微动了动,椅子上铺有软垫,坐着还挺舒服,没想到楚芊芊和徐柠连这些细节都想得到。 “知秋妹妹......”那声音说得十分轻柔,“我坐在你旁边如何?” 虽然是问,却没等叶知秋回应便坐了下来。她左手边就是楚妙尔,好在这位置设得宽敞,她坐下后都还有富余的空间。 楚妙尔闻言抬头看了看傅云期一眼,淡淡笑了笑并不作声,傅云期一心都在她身上自然也看不见其他人。 其实最为难的就是叶知秋,她看了看凌慧又看了看楚妙尔,但见着凌慧已经坐下也不好再做驱赶之意。 “姨母没来,若是来了,我也和你坐不到一块,你且不用不自在。”凌慧低声解释道,既说给她听,也是故意说给楚妙尔听。 说完后装作不经意地望向楚妙尔,只见她垂眸含笑,微微倚着傅云期的半边身子,看上分外地恬静淡雅。 “可自在?”傅云期轻声在她耳边说着。 楚妙尔应声回头,与凌慧的目光不期而遇,彼此对视之际都微微怔住,不过楚妙尔很快便从她的脸上移开了视线,望向迎面走来的阿尔云朵。 这个凌慧郡主真是有意思,明知道叶知秋不自在也还是要挨着她坐,恐怕是想看看傅云期? “第一次在宫里过月夕节,和我想的差不多,”楚妙尔笑道,“本来还抱有期许呢。” 眼前这些人,只要皇上不发话,皆是静静地坐着。虽然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却正襟危坐着,互相暗自打量着、揣测着对方。 歌舞还没开始,楚妙尔便没来由的觉得整个乾坤宫有些沉闷。 “这种宴席都是这般,还不如咱们在府中自在,”傅云期悄悄贴在她耳朵后说道,“若是觉得无聊,待会儿趁着热闹咱们偷偷溜出去就好,回府去如何?” “这样怕是不好吧?”楚妙尔不敢认同他的话,也没有直接答应他,反而说道,“我还想看看她们如何争宠呢,我对这个还是蛮感兴趣的。” 楚妙尔也清晰地听见右手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意,只是很快又掩饰住了。 “也行,妙妙既然想看,我便舍命陪夫人了。”傅云期笑着拿了块小点心放在她的盘里。 第一百三十五章 倾心相许(二) 若是故意打情骂俏还好,偏偏这种不经意流露出的情意最是惹人心碎。 “凌慧姐姐快尝尝这个糕点......”叶知秋怕她难过,连忙挑了块糕点与她说话,想借此分散她的注意力。 “好。”凌慧虽点头接过,望着他们二人相互依偎的背影,却笑得有些勉强。 所有大臣及其家眷都到齐了之后,各桌之间便相互虚与客套起来,只有各宫的嫔妃们面上笑得和善,私下却暗自较量着。 楚妙尔挨着审视了一周,在场的嫔妃以及大臣家眷中,最出众的便是楚羡雪,不可否认,经过精心装扮后的楚羡雪,的确配得上“大金第一美人”的称号。 其次最惹眼注目的便是阿尔云朵,她一向是喜欢艳丽的服饰,今日当然也不例外。只见她旁若无人地吃着糕点,似是不喜甜腻的味道,吐吐舌头又咽了回去,看上去古灵精怪得很。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两人皆是穿了身殷红的衣衫,并且被安排着坐在了一起,却美得各有千秋,难以分得出高下来。 喝了一小会儿酒,傅德佑终于出声了,听上去心情很是不错。 他举起手中的酒杯,朝着下面的人笑道:“今日天公不作美无法赏月,可相聚在一起朕亦十分高兴,今夜众爱卿不用顾忌君臣之礼,尽情吃喝......”傅德佑微微抬眼示意。 “是......”曹公公随即走了出来,洋洋洒洒地挥了挥手中的白毛掸子,用尖锐的声音高声宣布,“奏乐——歌舞起——” 随着曹公公这一声令下,早就准备好的乐师舞女整整齐齐地进了宫殿,寻到自己的方位站着,直到乐师奏乐响起,整个大殿才开始喧闹起来。舞姬踏着轻盈的舞步,在宫殿的中央缓缓地旋转飞舞,个个皆是轻纱拂面,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这等盛大的宫宴可不是一般民间舞女所能触及的,这些歌姬舞女自小都是有皇宫中专门的人来负责培养,她们不仅要会跳舞,还要拥有姣好的脸蛋以及匀称的身材,以便在某些场合来供人欣赏,最终目的仍旧是取悦皇上。 因她们自小在宫中,也会有嬷嬷教导她们基本的宫中礼仪,所以不同于外头的青楼女子,也比普通宫女的地位略高一筹,若是被某个贵人看上了,带回府里做个妾室,也算光耀门楣。 傅德佑望着台下舞女的曼妙身姿,笑容满面,一旁的曹公公自然也是发自肺腑的高兴,小小的眼睛此时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在这万人瞩目的场合下,楚芊芊纵然不情愿,该做的面上功夫还是不能舍弃。 她端坐在皇上身侧,一边递酒,一边悄悄对着台下的楚羡雪使眼色,微笑着说道:“见皇上如此高兴,臣妾也高兴,祝皇上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正看得起劲儿的傅德佑这才抽空看了眼她,伸手接过楚芊芊手中的酒后淡淡嗯了声:“皇后有心了。”便将酒一饮而尽,连敷衍的场面话都懒得说。 楚芊芊垂眸一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继而抬起头来望向此时歌舞升平的宫殿。 只见曹公公忽然弯着腰附耳在皇上嘴边,不知听到了什么,连连点头,两眼笑眯着转身往下面走来。 殿中嘈杂得很,他们在上头说了些什么楚妙尔根本就听不见,只是光看着楚芊芊脸上僵硬的笑意,心中也顿时明白了一大半。 曹公公离她越来越近,却直直越过她朝着右边的凌慧郡主走去。 “凌慧郡主,”曹公公弓下身子,一脸谄笑地小声说道,“皇上让您去皇后身边坐着。” 皇后身边?楚妙尔心里虽是一惊,却没有显露出来。傅德佑莫不是太过于明目张胆了些? 自古以来宫宴便是按照尊卑顺序依次排列入座,如今后宫中除了太后,便是执有凤印的皇后还有年纪最长的静妃最为尊贵。他当着这么多外臣的面,邀请凌慧郡主坐到他身边去,岂不是在向所有人暗戳戳地宣布主权? “烦请曹公公帮我带句话,”凌慧不卑不亢地说道,“凌慧本就是外戚,坐上座于理不合,恐惹非议,姨母若在这里的话也是定不会让我坐于她身边的。” 从始至终她都没抬头看傅德佑一眼,说的话也是礼数周全,滴水不漏,这次怕是傅德佑自作多情了。 曹公公无奈回去禀明了凌慧的意思后,傅德佑却只是摇头笑了笑看起来并未对此生气,这倒是令楚妙尔觉得有些意外。 难不成傅德佑竟对凌慧如此倾心?不过楚妙尔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皇上。”楚羡雪忽然站起了身,她本就穿得单薄,这一施礼,刚好露出无暇的香肩,“臣妾也为皇上准备了一首曲子......” 她的表情含羞微嗔,本来甜美的声音故意将尾音拉长,微微透着几分羞涩。伸手遮挡前胸的动作欲盖弥彰,更是令人遐想,任谁看了不都得夸上一句“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当初傅德佑就是被她这幅魅惑又清纯的样子所吸引,如今再看,和初次相遇时居然无甚差别。宫中女子数不胜数,能及得上楚羡雪的美貌者,却少之又少。 不过相计较而言,阳妃与阿尔云朵在床事上更加大胆奔放,也总能给他意料之外的惊喜,自然渐渐就忽略了楚羡雪。想到这些日子冷淡了她,傅德佑的心中忽然有了几分歉意。 “早知雪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既然已经准备好了,那朕也就洗耳恭听。”傅德佑轻言细语的说道。 一旁的阳妃不依了,也站起身来噘着嘴娇嗔道:“皇上——” “皇后都未开口,你这是要做什么?非要和雪妃争个高低不成?”傅德佑微微沉了沉声音,“刚晋升妃位就做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见他字字句句袒护楚羡雪,阳妃又委屈地坐了下去,只是一双眼睛仍然恨恨地瞪着。 楚妙尔在下面留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着传言中的阳贵人,听说前些日子刚升了妃位,如今与楚羡雪同起同坐。 论她的身世背景根本没有资格与楚羡雪相提并论,不过皇上能给她如此殊荣,想必也是个手段了得的主儿。 “谢皇上恩典,那臣妾就献丑了。”楚羡雪娇滴滴地望着傅德佑说道,双眸含情。 “才多少日子没见,雪妃长进不少啊,”阿尔云朵忍不住侧身靠向她,轻笑着打趣道,“真不愧是王妃姐姐的妹妹,方才倒让我对你改观了些。” 楚羡雪准备起身的动作一顿,微微回头望着她,看了许久才说道:“是吗?雪儿在此多谢姐姐夸奖了。” 不难听出她语气中的无奈与酸楚,后宫女子多是如此,费尽心思都只是想让皇上多看自己一眼,一眼就足矣。 楚羡雪一面想着长姐说的话,要利用自己的容貌去引诱皇上,一面自己心里却放不下自己的尊严,自然也是难受不已。 看着她隐忍着眼眶微红,阿尔云朵也没在拿她开玩笑,撇撇嘴又继续吃食起来。 见着雪妃娘娘亲自下台弹奏,舞姬们纷纷识趣地让到一旁,为她腾出来整块前殿。 楚羡雪一袭红裙坐于琴前,纤纤细手轻抚琴弦,渐渐地,悠扬动听的琴声便随着她的指尖缓缓流出。 大臣们被琴声所吸引,皆是凝神静听,脸上也跟着音律而变换着神情。 楚妙尔看着镇定自若的楚羡雪,觉得甚是惋惜。 凭借着她的惊为天人的容貌以及楚相幼女的身份,楚羡雪大可在京都贵族随便挑选未来夫婿,并且有楚相在背后为她撑腰,对方是不可能让她受到一分一毫的委屈。 楚雄花了大部分的精力和宠爱在她身上,对她加倍宠爱呵护备至,她本该有幸福安逸,令人羡慕的一生。 只是如今最宠爱她的父亲被她气死,一心追随皇上也对她失去了新鲜感,现在还要讨好他人卖弄色相…… “真是可惜了……”楚妙尔轻笑摇头,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原以为傅云期闷不吭声是因为同意自己的观点,没想到他只是平淡地说了句:“她琴艺好虽好,却没有自己的情感,就如同一汪死水,扔块石头都不会泛起涛浪来。” “你竟然真的在听琴?”楚妙尔凑过去悄悄说道,“自然比湖音夫人的差远了,不过美人抚琴,还是‘京都第一美人’,即使光看容貌也是一种视觉盛宴。” 宴席才刚刚开始,静妃就向皇上请辞,悄悄退了下去,走之前往他们这个方位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像是在看傅颜铄又像是在看傅云期。 见楚妙尔有些不解,傅云期解释道:“静妃一向如此,礼佛久了,不喜这种喧闹的环境,以往也是宴席一开始便走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封了“静”这个称号,楚妙尔点点头。 傅礼连与徐柠认真听着,眼神中清澈坦然,楚芊芊微微含笑,坐得十分端正。 她这个位置看下去,正好能隐约看见楚羡雪娇嫩细腻的肌肤,在纱衣下若隐若现。不得不说,楚羡雪的线条确实完美到连女子都会羡慕。 可越是完美的东西越是有人看着不顺眼。 第一百三十六章 倾心相许(三) 阳妃坐在位置上心中恼火得很,狠狠地瞪着楚羡雪。这个雪妃平日里娇娇弱弱的,被人调侃两句就会急得落泪,今日为了勾引皇上竟然如此大胆,阳妃越想越气却无可奈何。 一曲终了,傅德佑从位子上缓缓起身,走到了楚羡雪身边。众人瞧着皇上伸手扶起楚羡雪,微微有些诧异。 “朕这些日子忽略雪儿了,不怪朕吧?”傅德佑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轻言细语地哄着。 在如此规模的盛宴之上,也能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唤起两人的闺房之称,看来傅德佑的确是动情至极了。 “雪儿不敢,”楚羡雪笑着摇摇头,“雪儿只是怕皇上对雪儿厌烦了,所以有些伤心而已。” 听见皇上轻柔哄着自己,楚羡雪隐藏了许久的委屈终于在此刻土崩瓦解,顿时就有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身子也有意无意的斜靠在皇上身上,非常楚楚动人。 两人在大殿上旁若无人地互诉衷肠,一些老臣神色不变,看起来已经见怪不怪,朝中为官,不知见过了多少如此的场面。而年轻些的,还有各个女眷们都是垂着眼眸,假意回避。 曹公公挤了挤眉示意,乐师舞姬才又快速商场,乐声起,又自然而然地缓解了他们的尴尬。 只见傅德佑满脸宠爱地将她拥入怀中,缓缓朝着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上走去,边走边笑道:“朕怎么会对雪儿厌烦,朕疼爱雪儿还来不及。” 阳妃就这样咬牙切齿地看着楚羡雪依偎在皇上的怀中从自己眼前走过,坐到了静妃方才的位置上。 “皇上,雪儿坐这儿怕是会有人说不是......”楚羡雪虽然半推辞,但是却没站起身。 “朕是天子,朕让你坐这儿看谁敢有微词?”傅德佑不由分说地拿起酒杯,笑道,“朕前些日子忙于政务,之后一定常去泠宣殿看雪儿,来陪朕喝杯酒。” “雪儿谢谢皇上宠爱。”楚羡雪嫣然一笑,笑得皇上心里痒痒。 楚芊芊在一旁全然当做看不见,只微笑看着太子和太子妃时不时说着风言俏语,好似其余的与她都没关系。 其实楚芊芊心中比谁都明白后宫嫔妃争风吃醋用的这些伎俩,若是自己也能像她们这般巧于利用自己容貌取悦皇上,说不定皇上也定会时常念着自己。不过啊,她仗着年轻与美丽,自恃清高,以为得到皇上的宠爱易如反掌。 如今看来......真是她自己自作聪明了...... “雪妃可真美啊,她的美貌真是无人可及的,凌慧姐姐,”叶知秋轻声唤道,“你觉得呢?” “我不觉得。”凌慧淡淡地说道。 楚妙尔无意间听到她的回答,竟然有些意外。楚羡雪的美丽确实在整个大金都是无人可以睥睨的,这一点即使是她也无法辩驳,所以她饶有兴趣地侧耳过去,想听听凌慧的看法。 “凌慧姐姐难道还见过比雪妃更美的女子?”叶知秋笑着摇头,“那是我见识浅薄了。” “也不是,雪妃确实长得极美,这无法否认,”凌慧看着上面明明骨子里很矜持,却故作大胆的楚羡雪叹道,“但她不够聪明,不懂得养晦韬光的道理,光凭借着美貌在宫里是走不长远的。历年那么多秀女入宫,难说会不会她年老色衰的那天,会被取而代之。” “你是说阳妃吗?”叶知秋不解地问道。她出身清白,平日里就喜欢与花花草草为伍,自然不懂得宫里嫔妃间的这些勾心斗角之事。 凌慧淡淡“嘁”了声,像是完全没将阳妃放在眼里:“她一个丫鬟出身,靠着自己的小聪明爬上龙床,如今得了妃位已是祖坟生了烟祖先显灵,她那脑子还比不上雪妃,往后怕是只能止步于此了。” 这一点倒是和她的意见不谋而合,楚妙尔转头看了看楚羡雪,再回头看了看阳妃,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引得傅云期也垂首相望。 她们说的声音极小,但还是被傅云期听得清清楚楚。他与傅颜铄相视一眼,皆是无奈地摇摇头。三五几个妇人凑在一起,除了说说闲言,似乎也聊不到其他的什么事情。 “四弟妹可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不妨说来听听。”叶知秋不解的柔声问道。 凌慧同样也转头,淡淡地看着她。 “没有,我只是觉得凌慧郡主说得很对,美貌在后宫里不过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楚妙尔坦然地看向凌慧郡主,淡淡笑道。 叶知秋想到什么似的,忽然笑起来:“一直觉得凌慧姐姐与四弟妹的脾性相似,如今看来,我的确没有看走眼。” 两人第一次正大光明地互相打量对方,笑着点头示意后,又别开了视线。 若是没有这层关系,说不定她们二人也可能成为好友,罢了,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也是万事大吉的。叶知秋这么想着,心中微微叹气。 阳妃摇曳着身姿上前,嘴上说着恭敬祝福之词,眼睛却滴溜溜地在傅德佑身上来回打转。生怕他看不见自己似的,退下时一步三回头,念念不舍。 精心打扮的各宫嫔妃原本已经跃跃欲试,见平日最嚣张的阳妃都吃了闭门羹,更是不敢对自己不抱希望,皆是低头安安静静地欣赏着歌舞。 “你说我今后会不会像她们这样?”楚妙尔叹声道,“为了费尽心机地讨好你而失去自己。” “我与皇兄不同,我现在只有你一人,往后也只有你一人,你还想如何争?”傅云期不以为然地笑道,“难不成自己和自己争?” 楚妙尔轻轻笑了笑,忽然有些恍惚。她早已停了药物,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傅云期再怎么说也是皇子,若是膝下无子也说不过去,太后恐怕也是不会允许的…… 出神之际,听到他们几人唤了声“皇叔”,这才看到傅喆胤不知何时从上面走了下来,此时正坐在他们桌前笑道:“见你们聊得开心,便想来听听,不介意吧?” “皇叔。”楚妙尔也谨遵着礼仪,点头唤道。 傅喆胤不喜这些场合,还不如同晚辈们闲聊来的开心。 “眼下没有月亮可观赏,光瞧着这些个嫔妃眼睛乏得很,也没什么意思,”他目光淡淡地从楚妙尔身上划过,盯着傅云期说道,“不如我们到别处去饮酒作乐?” 怪不得傅喆胤与傅云期关系如此好,原来也是个不遵循礼数规章的人,这把年纪了还想着与晚辈逗趣玩乐。 “好啊,咱们回府去如何?”傅云期毫不犹豫地应下,侧首询问,“二哥一起?” “皇叔,我就不去了,”傅颜铄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现在的心思俨然没在这些事情上,“皇叔还是和四弟去吧。” 他这样说,傅喆胤自然就明白了。如今傅颜铄一得空就要赶着回府陪那位湖音夫人,也不好劝说。 傅颜铄不去叶知秋当然更不会去,凌慧也不好和他们三人同行,找了借口婉拒。 他们三人趁着喧闹,悄悄离开了祥福宫。而傅德佑全心都在楚羡雪的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离开。 况且就算真的看见了,怕是也不会出言阻止。这个傅喆胤连太后都是要礼让三分的人,他又如何敢拦? 楚芊芊倒是看见了,不过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同徐柠说起话来,仿佛并未察觉。他们夫妻二人已经帮了她太多太多,怕是今生都无以为报了,只愿他们能共白头。 因夕月佳节,四王府中的下人早早就被楚妙尔给打发下去了,所以回到府中时并没有人前来迎接,整个王府一时之间寂静得令人有些不适应。 她将桌子设在小院里,一是为了方便赏月吹风,二是雨后空气极佳。三人对桌,只看风月无边,心情也愉快不少。 “白桃,”楚妙尔见着桌上白桃下厨做出来的下酒菜已经十分满意,“你与亭风也下去吧,今晚不用你们在身旁伺候。” “可是……”白桃擦擦手正想说话,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亭风连拖带拽地带走了。 “多谢王妃体谅。”亭风临走前满脸春风得意,看上去心情属实不错。 看着他们边走边打闹,声音越来越远,傅喆胤笑着摆着碗筷,对楚妙尔说道:“你这丫头对情事太不开窍,有空时你应该多教教。” 这等闺中秘事怎么个教法?虽然这样想,楚妙尔仍然笑着点点头。 “上次来这儿时怎么不见那片湖?”傅喆胤已经开始饮起酒来,不经意地问道。 “皇叔上次来是多少年前了?如今我夫人可都坐在您跟前了,”傅云期慢条斯理地给楚妙尔夹着菜,抬眼说道,“妙妙喜欢湖,我便命人打造一个小湖。” “你小子!”傅喆胤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仰头连笑了几声才道:“比你父皇强多了!” 付云期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语气十分理所当然:“这有何稀奇的?可比不得皇叔您当年……” “行了行了,别说当年的事成吗?”傅喆胤连忙打断,双手合十做投降状,“算皇叔不该提。” 楚妙尔光是听着他们叔侄二人的谈话也觉得甚是有趣,不自觉地扬起唇角,双手扶杯,安静地一口一口抿着清酒。 当傅喆胤的余光不小心划过她身上,只见她举止优雅,青丝拂面,眉眼淡然含笑。忽然觉得若是真有嫦娥仙子,也不外乎于此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倾心相许(四) “今夜雪妃的琴艺尚可,不过带了太多的情绪在其中,听起来反而不再纯粹,”他忽然笑道,“多年没听过云期的萧,也不知有没有长进?此时此刻何不吹一曲应应景?” 虽然傅云期吹得的确不错,不过此情此景若是只有萧声是不是太过幽咽哀伤了些? “早就听说皇叔古琴弹得极好,不知妙尔是否有幸听一听呢?”楚妙尔俏皮地冲傅云期眨眨眼,“若是能和云期共谱一曲,妙尔想,此曲定是天上人间最难觅的佳音吧!” 此时月亮终于从密密地云层中缓缓显露出来,月辉没有被遮挡,就这样洋洋洒洒地倾泻于人间,落到树梢上,落到屋脊上,再落到楚妙尔的身上,形成了朦朦胧胧的光圈,似梦似幻。 “既然是妙妙想听,为夫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傅云期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进了屋。 看着他们当着自己的面毫不避讳地打情骂俏,傅喆胤由衷地替傅云期感到开心。整个京都,他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这个四侄子,若是有一天傅云期知晓了从前的那些事...... “皇叔?” 听见楚妙尔轻轻唤了声,傅喆胤才猛地从往事中醒过来,此时傅云期已经站在眼前,双手捧着一架古琴,而琴桌也已然摆好。 “皇叔您在想什么呢?妙妙唤了您好几声都没有听见。”傅云期小心翼翼地将古琴放置在琴桌上,退到一旁做邀请的姿势,自己则是从腰间取出玉箫。 傅喆胤低头调理好琴弦,流水般清脆的声音立刻在小院徐徐传开。只是他却只是将手放在琴弦上,摇头笑道:“此情此景,若是月下仙子能随我们浅唱一曲,岂不更加快哉?” “那妙尔只有献丑了。”听他打趣自己,楚妙尔倒是没有任何扭捏,笑着起身与傅云期相望,她的声音不同于楚羡雪的甜腻,冷冷清清的声线反而更加适合此时的氛围。 琴音起,傅云期也将玉箫凑近唇边。琴为弦乐,箫为管乐,清脆高亢的琴声如铮铮铁骨的男儿,沉稳悠扬的箫声如纤柔娇娆的女子,琴箫合奏,相辅相成,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 纵然以前在西陵时听过傅云期与湖音的琴萧,不过与此时相比,显然他们的默契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楚妙尔侧耳倾听,浅浅地随口哼着,正想着找个适当之处与他们合在一起,不曾想琴声竟忽然变了曲调,她眼中带着惊喜望向傅喆胤。 一曲终,傅喆胤的手指轻轻划过丝弦,向楚妙尔眨眨眼睛,两人忍不住同时一笑。 傅云期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站立了许久都未说话,隔了好一会儿才轻笑一声,上前说道:“上次我听妙妙唱歌还是在云雾山庄时,也听了两三句,皇叔的面子可真不小。” 这话说得酸溜溜的,楚妙尔不免有些奇怪,他该不会是吃起了自己亲叔叔的醋来吧?这也太没道理了些。 她想得到,傅喆胤从傅云期呱呱坠地时就带着他满皇宫跑,还能不知道他的这些小心思? “没有你在,你夫人可会卖我这份薄面?”傅喆胤伸手指着他摇头,笑得很是无奈,“你小子有福......” 听到他如此说后,傅云期才满意地笑起来,望着楚妙尔的眼眸中尽是宠溺:“皇叔说的不错,这辈子能遇到如此倾心的人,是我傅云期的福气。” 傅喆胤笑着看他们夫妻二人眉目传情,心中却是感慨万分。明明在所有晚辈中,他这个四侄子是最沉得住气,也是性子最冷的一个人,连在他面前都未失过态,却在楚妙尔面前毫不掩饰地露出一种憨态来,果真是“有情风万里卷潮来”啊。 一时之间对坐着没有说话,只听得耳边的风声。 “皇叔,您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可莫辜负这等良辰美景,”楚妙尔率先起身端起一杯酒来,“妙尔敬您,愿您初心不改,余生无忧。”说完便一饮而尽,还颇有些豪爽。 她未点明,傅喆胤也听出来了其中的含义,心中微微震撼,脸上却不露声色。 夜色已深,观月楼上皓月当空,热情的歌舞仍在继续。这观月楼就是为了赏月而建,所以远远高于宫中其他的宫殿。它四周仅仅只靠阑干围起,所以刚刚有些微醺,又被习习凉风吹得一阵清醒。 刚刚从乾坤宫移步到此处时,傅德佑就已经发现他们三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离开,却只是淡淡地看了眼并未询问,反正他们在与不在对于他来说都无关紧要。 阿尔云朵缓缓褪去身上的披风,露出里面红色的紧裹于身的长裙。她端着酒起身,抬头时不经意看了眼座上的楚羡雪,笑道:“云朵今晚还未敬皇上酒呢,云朵祝皇上千秋万世,风月常新。”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自信,这身打扮虽不像她刚进宫时的那般大胆,可完全勾勒出了她极致完美的身材曲线,在场的人哪怕是只看一眼,就能立马脸红心跳、呼吸急促。 这就是阿尔云朵与楚羡雪的区别,换做楚羡雪,定是不敢穿这种不知检点的衣裳,偏偏阿尔云朵在东厥早已习以为常,根本不在乎众人大惊小怪的反应。 看到她如此打扮,傅德佑眼睛一亮,却故意不悦地说道:“天凉露气重,云妃快些穿上披风以免着凉。” 楚羡雪震惊地回头,正好见到他灼灼的目光,心里忽然凉了一半。云妃如此有违皇室礼数,皇上竟然连一句指责的话都不说,明明刚刚皇上眼里就只有她啊,怎么云妃往这里一站,皇上就被勾了魂了? “云朵听着这歌的旋律甚是开心,想为皇上舞上一曲助兴。”阿尔云朵喝了两口酒,随意抹了下自己的唇角,红唇欲滴,十分撩人。 阿尔云朵趁着酒兴起舞,她的步伐轻快灵巧,随着音乐时而热情激昂,时而婀娜多姿,虽远不如宫中舞姬柔美妩媚,却有着她们没有的生命力。 所有的人都被她吸引住了目光,直到曹公公响亮的一声咳嗽,众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盯着皇上的女人目不转睛,开始后背心发凉,这可是杀头的罪过啊! 傅德佑直勾勾地看着她大殿中央的阿尔云朵,此时的她就宛如一朵盛开的虞美人,娇艳又带有一丝危险,令人不自觉地像去探索。 “皇上……”阿尔云朵边舞着边往台上走,忽视了楚羡雪紧张的眼神,笑着朝傅德佑送出一朵不知哪里来的芙蓉花,“皇上可还满意?” 看着这凭空而来的花,楚芊芊脸上的笑意变得虚假起来,而阳妃更是气得要将自己的唇都咬破了。 “云朵真是用心,来,”傅德佑赶紧唤道,“过来朕身边。” 阿尔云朵看向楚羡雪,见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明明紧已经紧张得不行还要故作平静,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她面露难色,噘嘴说道:“皇上身边有雪妃妹妹,云朵若是过去了,恐怕姐姐会难过……” 楚羡雪的额头上冒出微不可察的细密汗珠,一双小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裙,唯恐皇上会让自己将这位置让出来,当着众大臣和后宫这么多嫔妃的面,她该如何自处? “雪儿与你同岁,应是能说到一块去的,雪儿,你觉得呢?”傅德佑侧首柔声问道。 其实他大可不必问的,他是一国之主,他想谁让人在自己身侧就是谁,何必问区区一个女子。只是看着她一直眉头紧锁,心中不免升起了几分怜惜之意罢了。 皇上如此问,温顺娇弱的楚羡雪自然不敢忤逆,只好点头称是。 眼尖的曹公公见此,连忙命人在楚羡雪的身侧加了个位置,方便阿尔云朵同皇上交谈。 敬酒时,阿尔云朵有意无意地靠向楚羡雪,她身上不知抹了什么香粉,凑近时有股淡淡的香气。 楚羡雪将食指放在鼻头,压了压,来缓解自己的不适。 看你能坐在这里坚持多久,阿尔云朵心中盘算着,面上依旧笑靥如花:“皇上,云朵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节日,在东厥都没有……” 正当阿尔云朵举起杯时,楚羡雪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不料她掩面遮嘴的动作恰好将这杯酒打翻落地。 “啊!”楚羡雪猛地站起来,酒早已浸透衣裙,留下一滩水渍。 “雪妃娘娘!”守在一旁的夏荷急忙走上来,用手绢擦拭着。不过这个既已经浸透,又如何能擦干净? “云妃!”一直装作视而不见的楚芊芊厉声呵道,“后宫嫔妃理应互帮互爱,你这是做什么?!” 阿尔云朵只是想让她自愿让座,酒洒本就是无意之失,听她这样说心里也不依,嘴微微一抿,有些委屈地说道:“云朵没有想将酒倒在雪妃妹妹身上,况且是她自己抬手……” 若不是她非要坐在皇上身边,又如何会和楚羡雪坐于一处? “你!……”楚芊芊有些生气,却没有再说。她身为皇后,在此场合定不能失了礼数。 “差不多就行了,”傅德佑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沉声道,“朕亲眼看着雪妃抬头将酒杯打翻,皇后要多注意自己的言辞,莫要胡乱说话,伤了人心。” “是……”楚芊芊低头应道,“臣妾谨记……” 而楚羡雪此时的心就如同瞬间落入了冰窖,浑身上下僵硬无比,脑袋已经无法思考,至于后面如何被人扶回泠宣殿的都不记得。 “送雪妃先回宫吧。” 她只记得这句话,淡而无情。 第一百三十八章 阳妃之死(一) 而另一头的四王府笑语声晏晏,他们三人在月下谈天论地,把酒言欢,喝得尽兴之时傅云期还唱起了戏曲来。 最终,也不知这场酒宴是何时散了,又是如何散的,只是楚妙尔睁醒来时已在榻上,正倚在傅云期的怀中。 此时天还微微亮,烛火却已经燃尽。楚妙尔所有的睡意都醒了,安静地听着外面的雨汇成珠,从屋檐角落下的滴答声。 “一樽酌罢玻璃酒,高枕窗边听雨眠。”她喃喃念着,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某处,看上去十分专注,可仔细看去,双眼却并未聚神,俨然是在放空。 方才做梦又梦见了楚妙尔,距上次相见已经半年之久。从前她总是愁眉泪眼的,这次她竟然笑了,并且站许久什么也没说就毅然决然地转身走了,任凭自己如何呼唤都不曾回头。 这是在与她告别吗? 出神许久,她才觉得的眼睛开始酸涩,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傅云期眉宇舒展,睡得很沉,并未被惊醒。 楚妙尔的心头思绪万千,闭上眼后也再睡不着,干脆从傅云期的怀里慢慢抽了出来。 窗外的风雨未停,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随手取了件厚披风包裹住自己,上前将窗户悄悄打开一丝缝隙后,坐在窗前撑着脑袋发呆。 一层秋雨一层凉,屋外的所有景色都笼罩在蒙蒙烟雨中,雨势很小,只是伴随着风多少增加了一些凉意。她却只是拢了拢披风,顺便伸手掠了一下被风雨吹得纷乱的发丝。 天色略微有些阴沉,所以也辨别不出到底天亮没亮。 “妙妙?”傅云期沙哑的富有磁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楚妙尔应声回头,却没有起身。 “怎么起这么早?昨夜喝了酒,应该多睡会才是,”傅云期说着也掀被准备起身,见她坐在风口处,脸色忽然就沉了,“怎么又坐着吹风?这秋雨不比春雨,总这样吹定是会受寒的。” 不容置辩地将窗户关上,还抬手试了试她额间的温度,当即脸色更沉了:“这么凉,你是吹了多久?”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喜欢吹风,明明自己身子也不算好,却总喜欢在风口处坐着发呆,改日叫下人来将这窗户封了算了,傅云期暗暗想着。 楚妙尔见他真的不悦,微微抬头望着他笑着说道:“我刚刚思绪有些乱,风吹了反而清醒些。” 雨天最适合放空,从前在东陵时也是,一到阴雨天,她便喜欢靠在床边,听着雨声,看着雨滴,闻着湿草气。 “奴婢伺候王妃更衣......”傅云期还未来得及说话,白桃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 楚妙尔站起身来,整理了下衣裙淡淡吩咐道:“进来吧。” “奴婢见过王爷。”白桃朝着傅云期行礼后,端着水从外面走进了屋里,笑着说道,“王妃从前在贺府就喜欢倚在窗边吹风,任谁劝都没用,只要是下雨,窗户必定是开着的。” 白桃是故意说给傅云期听的,所以并无遮拦,她打湿了帕子回头见傅云期仍在原地,不由得笑道:“王爷可在外头等等,奴婢才好为王妃更衣。” 虽说早已有了肌肤之亲,彼此也早已坦诚相待,不过青天白日总归会有些没有礼数。 “你们先梳洗,我去书房。”傅云期点点头,向门外走去。 他起床时随手披了件长袍,没有玉带束着腰,只是随意系了个结,看上去十分慵懒随意。楚妙尔静静地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王妃,您睡一觉可感觉好些了?”白桃轻声说道,“昨夜您可吓坏奴婢了。” 原本在沉思的楚妙尔微微一愣,抬眼看向她,心中略感不妙。 “我可是失态了?”楚妙尔不确定地问道,对于昨夜后来发生的事情,她是片刻都不记得了。 若是只有傅云期和她二人还好,可毕竟还有个傅喆胤,好歹也是长辈,而且初次相约喝酒便闹出笑话来,她以后可怎么见人?想到此,楚妙尔的脸霎时间就红了。 白桃见她难得面露窘色,偷偷捂嘴轻笑。 “奴婢和您开玩笑的,”她手指轻柔地为她挽着发髻,“昨夜忽然下雨,奴婢怕您淋雨就拿着油伞匆匆赶来,却看见您在哭。” “哭?!”楚妙尔心头一紧,故作镇定地睨她一眼,“我哭什么?我有什么好哭的?你这丫头可不能乱说毁了我清誉。” 她如今的日子过得顺遂,无甚烦扰,确实想不通自己酒后失态的原因是什么。 “王妃冤枉奴婢了,王妃昨夜……”白桃面露羞色,支支吾吾地说道,“王妃昨夜抱着王爷,大声叫着您离不开王爷,若是离了王爷今后您也没法儿活了,还说什么将来若是要离开,拼了命也会带着王爷一起走……” 见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白塔说得更加起劲了:“后来您哭着哭着便睡着了,是王爷抱您进的屋,不过刚挨着床您又醒了不肯睡,非要王爷为您唱曲儿,折腾了好长一阵才没了力气,这才睡去。” 怪不得傅云期看起来脸色有些暗沉,原来是被自己折腾了大半夜,想来也才睡下没多久就又被闹醒了。 楚妙尔有些茫然,若是真有一天她离开了傅云期可如何是好? “奴婢真是为您高兴,咱们楚府的几位小姐如今只有王妃您与王爷二人情投意洽,真是老天爷开眼。”白桃看着她不发一声,以为是在害羞。 听她这样说,楚妙尔浅笑着起身,轻轻在她头上敲了敲:“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宫里那两位也是你能打趣的?旁人听见了还说是我这个四王妃对下面的人管教不严呢。” 她语气轻松,并没有真的斥责白桃。 刚到门口的傅云期走了进来,看着楚妙尔正在装模作样地说教白桃,脑中又忽然浮现起昨晚她抱着自己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忍不住咧嘴而笑。 昨夜她轻轻冷冷的歌声,就如同此时的丝丝秋雨般,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 “天凉,在屋里也不要大意。”傅云期走到她跟前,伸手轻轻拢住她的披风,还细致地系了结防止有风灌入。 刚听完白桃说的那些话,转头就看见傅云期的脸近在咫尺,楚妙尔微微被吓了一跳,随即面上一红。 可傅云期显然不会放过这种调戏她的机会,顺势将她搂进怀中,言语暧昧地问道:“妙妙可是害羞了?昨夜可是大胆得很,抱着我说什么要……” “嘘!”楚妙尔伸手捂嘴住他的嘴,红色脸又瞪着眼,用两个人的声音警告道,“再说的话,你晚上自己睡书房去。” 这招的确好使,傅云期果然笑了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白桃在一旁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看着他们相拥在一起,所以自觉地转过身去不再看,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开了。 亭风进来时就看见白桃站在那里傻乐,不由得怀疑她是不是昨夜来给王妃送伞时也淋了雨,导致现在脑袋还不太清醒? “王爷,王妃,”亭风垂下眼,轻声说道,“胤亲王来了,已在前厅等候。” 为何要她接二连三地感到尴尬,非要一天之内让她回想无数遍自己的糗事吗?楚妙尔暗自扶额叹道。 “好,这就过去,”傅云期点头应下后,转身对身旁黯然神伤的楚妙尔说道,“妙妙同我一起去吧?皇叔定是担心你。 心中再是不愿,人都已经到府上了又有什么理由不见呢? 看见傅云期与楚妙尔同撑一把伞缓缓而来,傅喆胤笑着上前一步,静静地等着,眼神只落在了楚妙尔身上一眼就避讳般移开了。 “妙妙,”眼看着越来越近,傅云期笑着打趣道,“我看皇叔老当益壮,精神似乎比我们这些晚辈还要好得多!” 傅喆胤看上去有几分疲惫,精神倒明显比他们两人还要好,尤其是一双眼睛分外有神。 “你小子多敢同皇叔这么说话,真是没了规矩。”傅喆胤假意责怪道。 “皇叔本就不是规矩之人,又何必要求我行规蹈矩?咱们叔侄二人还需要这虚礼?”傅云期转头望向楚妙尔,叹道,“可惜了昨夜的那些酒……” 有一瞬间,傅喆胤仿佛看见了年少时的傅云期,晃神之后才想起来到这里来的目的是做何。 “我今日特地过来,一是想看看妙尔好些了没,二是……”傅喆胤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准备回去了,来向你们辞别。” “皇叔为何此次这么匆忙?!”傅云期十分不解,“您不是说想再京都多待些时日吗?可是府里皇婶婶出了何事?” 面对着他的连连发问,傅喆胤只是淡淡一笑,笑容里同样隐藏着不舍:“云期,我的身份本就不适合在这里久住,而且府中来信说盼儿因为天气骤变身子已感不适,我需得快些赶回去才行。” 既是府中有急事,傅云期也不好再留,只好点点头,一时间都无人说话,气氛已然是临别前的伤感。 第一百三十九章 阳妃之死(二) “等盼儿生了我再带她回来京都,希望到时也有你们的好消息,”傅喆胤笑得爽朗,“四皇侄千万要再加把劲啊!” 傅云期伸手揽过楚妙尔的肩膀,一口应下:“定然不负皇叔所望,下次再见时一定给你一个大胖小子。” 听他口无遮拦,楚妙尔面上一热,侧首轻嗔道:“瞎说什么……怀身孕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忽然转念说道,“不然你自己怀一个试试?” 本以为自己这样打趣他,他顶多只笑不语,没想到傅云期反倒是十分严肃地点头应下:“我还巴不得替你受了这些苦,若是我能怀上又有何妨?” 楚妙尔愣愣地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瞳孔微闪,正在感动之时,傅云期忽然咧嘴一笑:“可惜这世间也没有男子生儿育女的先例!” 他们虽然都是玩笑话,可都能听出彼此言语间的虔诚。 “哈哈,你这小子!”傅喆胤指着他摇头笑道,看着他们二人情义如此深重,他是真的可以放心了,今后傅云期若是知晓…… 罢了,今后的事今后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御花园中一行五六个侍女太监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有人打伞有人牵着群,最前面便是阳妃。只见她穿着一身华丽的宫装正慢悠悠地走着,宽大裙摆逶迤在其身后,金丝绣成的花瓣尽显华贵。 “这鬼天气,明明雨都停了,又开始下起来,”阳妃低声骂道,“本宫想散散心都不成,整天窝在宫里都要闷出病来了!” “娘娘小心脚下。”为她撑伞的那个宫女好心提醒道。 她本就一肚子的火,低头瞧见脚边的一块小石子,顿时就火冒三丈,劈头盖脸地数落道:“这些人连路面都清扫不干净,若是绊了皇上,本宫看他们的脑袋还保不保得住!含巧,你说昨夜皇上去的百香园?” 含巧乖巧点头,应道:“是,奴婢今早去问了当值的公公,皇上原本是翻了雪妃的牌子,最后却临时转身去了云妃那里。” “真是可恶!本宫如此费尽心机的装扮……” “哎哟——这不是茉莉姐姐吗?这么大的雨还在外头闲逛可真是好兴致,”阿尔云朵摇曳着身段缓缓走来,故意笑道,“这么咬牙切齿的做什么?难道是姐姐不想见我?” 阳妃本名阳茉莉,原是皇后身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鬟,连近身伺候这等事情都是轮不上她的,却凭借着自己的胆识爬上了龙床。 阿尔云朵根本瞧不上她,平日里看都不想看她一眼,若不是刚巧听到她在谈论自己,她才懒得搭理呢。这等卑劣的下人如今竟也可以与她相提并论,真是她的耻辱。 “原来是云妃啊……”阳茉莉快速地隐藏起眼中的恨意,干笑两声,心里其实早就讨厌透了她,“你也是闲情逸致,平时都不见你出来走动的。” 她默默打量着阿尔云朵,相比昨夜的大胆穿着,今日她仅仅穿了一件淡粉色的宫装,上头绣着几只双飞的蝴蝶,看上去十分淡雅,一张脸清透干净脂粉未施。 不过即使是最普通的宫装也掩盖不住她骨子里的妖娆与性感,清雅与魅惑相辅相成,真是天生的狐狸精! “哎……”阿尔云朵撩了撩头发,有些为难地说道,“皇上召我去乾坤宫,再大的风雨还不是都要去,好了,就不耽误茉莉姐姐的闲情赏花了,走吧青釉。” 听着她一口一口地唤着“茉莉”二字,阳茉莉气得不行,红唇颤抖不已。这是她丫鬟时的名字,阿尔云朵叫得如此开怀,分明是在取笑自己。 谁知阿尔云朵人都走了还特意回头,像是突然想来了似的说道:“对了茉莉姐姐,我好心提醒你一句,旁人见了你这身衣裙,怕是会误以为你才是这后宫之主呢,皇后为人和善,若是你好好巴结,说不定还能保你一时性命无忧。” 阳茉莉猛地回过身来,恶狠狠地顶着她看了半晌,直到阿尔云朵离开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她本就是丫鬟出身,身后没有强大的靠山,阿尔云朵是谁?她虽身处异乡,却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东厥国最宠爱的公主。 “不就是出身比我好吗?她有什么好得意的!”阳茉莉用力推开头上的雨伞,雨水瞬间落在了身上,身子也摇晃了几下,“不过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雨淅沥沥下着,敲打着石子发出清脆声音,正在气头上的阳茉莉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假山后藏着的人。 “娘娘不用听进去,皇上的心哪是会留在一个人身上的啊,”含巧宽慰道,“依奴婢看,云妃的性子如此野,指不定哪天皇上就厌烦了,就像雪妃一样。” 听她这么一说,阳茉莉俨然舒心不少,微微笑道:“你说得没错,本宫好不容易爬上来了,怎么会轻易被她比较下去,哼!” 假山后的人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转身正准备离开时,接下来的话又让她立刻顿住。 “奴婢昨夜见着二王爷心神不宁的样子还以为是发生了何等大事,后来寻人问了才知道,原来二王爷是想赶着回府陪着湖音夫人,”含巧叹道,“若是咱们皇上能像二王爷那般体贴入微就好了,娘娘也不至于整日胡思乱想的。” “呸呸呸……”阳茉莉连声说道,“二王爷怎么能和皇上相提并论呢!你看他的生母静妃,在宫中这么些年了仍然不得宠,咱们皇上手握重权,二王爷虽然名义上是个王爷,可手中又有什么权力呢?若是这样,本宫还不如跟着皇上呢……” 随后传来一阵轻笑,含巧点头应道:“娘娘英明……” 他们的声音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假山后的人才慢慢露了身,眼神轻蔑。 经过连着几天的雨水冲刷,园中不少娇气点的花都被风吹的七零八落,残花落叶散落一地,独独剩下孤零零的枝干屹立雨中,看上去莫名的凄凉。 青釉撑着油伞从小径飞快走过,进了屋才松口气。她拍了拍身上被风刮上来的水滴,将手腕上的篮子放在桌上。 “娘娘,奴婢已经把东西带回来了,您快来尝尝吧。”青釉将盘子从篮里拿出来,再规规整整地摆放好,正是阿尔云朵念叨了许久的栗粉糕。 “嗯。”阿尔云朵懒懒地应了声,从软榻上慢悠悠起身走来,见着桌上的栗粉糕忽然没了胃口,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只是浅浅的尝了口便放回了原处,“奇怪了,平日里做梦都想着这个玩意儿,怎么今日吃起来味道不一样了?”她抬头看着请有问道,“是我说的那家吗?” 青釉也皱着眉,很是坚定地点点头:“就是娘娘您说的那家,不会错的,小叶子私下里常帮奴婢们带宫外的物件回来,他找东西一向很准的。” 那不是东西的问题,难不成还是她自己的味觉出现问题了?她撇撇嘴,又接着尝了几口,好像味道又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了。 见她低头吃起来,青釉才放下心来,微微有些抱怨地说道:“曹公公也真是的,皇上既然有事应该提前告诉娘娘一声的,这么大的雨,害得娘娘白跑一趟,受了风寒该怎么办?” 方才走到乾坤宫门口,便见到佟卓刚从殿里出来,面色暗沉,像是十分不悦。阿尔云朵暗自思忖,好像每次见他是他都是这副表情,看起来比阿尔云果还要不好惹,敬而远之最安全。 阿尔云朵晃了晃脑袋,试图将那张黑脸晃出去。 “娘娘您怎么了?”青釉显然一惊,急忙跑上前问道,“是不是淋了雨头疼?” 看着她神色紧张,阿尔云朵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没有!我们东厥女子哪有你们这般娇弱,只是……只是想到了一些不该想的东西而已,我又不是雪妃。” 阿尔云朵站起身来,望着园中凋落满地的花瓣,若有所思。她此时忽然有些后悔昨日刻意回避与楚妙尔碰面,就在尝到栗粉糕的那一刹那。 原本楚妙尔刚进宫那一日她就想去祥福宫,但是被阿哲阻止了。他说…… “云朵公主,您现在的身份不适合与四王妃交往过甚。”阿哲拦着她的面前,神情严肃。 阿尔云朵不明白,楚妙尔是她在京都唯一的朋友,为何就不能再联系了呢?她瞪着眼睛看向阿哲,有些委屈地说道:“她走的时候我不能出宫送别,现在终于回来了你还要阻止我去见她,咱们东厥的儿女可不是这样情义单薄的!” 这些时日她的确因为此事在夜里偷偷哭了好几次,阿哲见她小嘴一撇,心突然就软了,语气也有跟着软了下来,他轻声说道:“她如今是四王府的女主人,皇上暗中一直在提防着四王府和二王府,云朵公主您现在是后宫之人,若是来往密切,定会被人抓住机会给四王爷扣个罪名在头上,那时不仅是您自己自身难保,四王妃也在劫难逃。” 没想到单纯地想与人交友都如此难,阿尔云朵听他这样分析,顿时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心中即使不愿,仍点头应了下来,她绝不会让王妃姐姐处于危险之中。 第一百四十章 阳妃之死(三) “这雨真是一天到晚下个没完了。”含巧撑着伞在路上跑着,一路上看到许多慌乱的脚步,都被着周而复始的雨水打乱了平静。 眼看着这雨越下越大,含巧微微抬起伞来看了看,正好前面就有一个凉亭。就这片刻之间,雨水就灌进了她的衣衫里,她赶紧将木盒子捂好,用衣袖遮挡住。 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了,待会儿若是将娘娘的燕窝给弄湿就不好了,不如就在此躲躲,等雨势小了些再走。 想到此,含巧便低着头直直走进凉亭,却不料冤家路窄。 “含巧妹妹啊,你这是抱着什么呢,我看你护得这么紧实,自己半边身子都湿了都不知道的。”夏荷笑着说道,眼睛却是直勾勾看着她怀里的木盒子。 这个篮子里的贡品到了皇宫的当日,皇后娘娘让太后挑选完之后,就命人给他们娘娘送来了一份,各宫仅此一盒。她此时手里的又是去哪里拿的呢?夏荷非常费解。 “夏荷姐姐安好,”含巧心中暗叫不妙,但毕竟夏荷按资历和年纪来看都比她大,还是规规矩矩地唤了声,嘴上却编了个借口解释道,“上次曹公公送来的燕窝里头有些杂物,我家娘娘怕喝了不干净的东西身子不适,所以这才命奴婢去换了一盒来。” 杂质?夏荷差点儿被她这话给逗乐了,她自小在楚府,府中姨娘们隔三差五就要喝上一碗燕窝,早已见怪不怪。燕窝本就是燕子吐的沫,又如何能干净? 随即转念一想,太后最喜燕窝,因此宫里也时常会有进贡,阳妃和含巧皆是在宫里待了数年的老人,就算因着自己的身份从未品尝过,也不应该分辨不出杂物来才是啊! “宫中嫔妃所有的吃穿用度皆是有专人负责,况且进贡的物什怎么可能杂物呢?莫不是含巧妹妹看错了?”夏荷浅笑着说道,“这可是皇后娘娘亲自命人给各宫送去的,含巧妹妹说话可是要深思熟虑啊。” 含巧本就年纪小,经她这样一说明显已经开始害怕了,不过仍然咬定了说道:“娘娘确实是喝了有杂物才让我去换的……”只是声音略微有些没有底气。 “既然如此,那我可得回去禀报给皇后娘娘才是,让人彻查此次进贡的这批燕窝出自哪里,竟敢拿这等次品进贡给咱们娘娘食用。”夏荷说得十分认真,看上去不像是开玩笑,还故意说道,“还要让内府的人查查哪些宫里领了的,看需不需要想阳妃这样更换。” “算了吧夏荷姐姐……”含巧微微蹙眉,眼神飘忽不定,看起来有些为难,“其他宫的人也没听说发现有何问题,若是皇上查起来总归不好……” 本来只是有些怀疑,见了含巧这副模样,夏荷基本上能确定此事的来龙去脉了,她当即准备抽开含巧紧抱着的木盒子,却被含巧眼疾手快地躲开了。 “夏荷姐姐这是做什么?!这是我家娘娘的东西!”含巧紧紧护着手中的盒子,眼睛因为恐惧而睁得大大的。 夏荷也不想同她再兜圈子,事实上,两个宫的主子本就不对付,夏荷也只是顾着自家主子的面子才对她客气有礼。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含巧妹妹手中那盒是否也一样有杂物,若是有的话倒不如现在就同我去皇后娘娘那里,”夏荷轻蔑地看着她,“好再去换上一两盒!” 含巧忽然就有些害怕了,她此时十分后悔,为什么刚刚要进来躲雨。见雨势减小,含巧连忙说道:“多谢夏荷姐姐的好意,我先回去给我家娘娘交代后再……啊!” 看她转身而逃,夏荷手速极快地抢过她手中的木盒子,吓得含巧连连尖叫。她们二人的动静引来了不少路过的侧目,宫女太监们却纷纷低头快走。 “快走,这是雪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 “那个是阳妃……” “叫你走你就走多管闲事做什么!雪妃背后可是皇后娘娘啊!” 见那些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含巧隐隐感觉事情不妙,她必须要快点回宫找阳妃娘娘才行。 “你还给我!”含巧冲上去想要抢回来,却被夏荷一个躲闪开来,自己反倒是没站稳晃悠了几下摔了个底朝天,顿时疼地呲牙咧。 夏荷淡淡地打开看了一眼后,里面燕窝白而透明,犹如半边明月静静躺在中央,哪有她所说的杂物之说? “当日我亲眼见着内府的黄公公到你们流云殿,再说!”她小心翼翼地将木盒子合上,以免沾了雨水,“各种嫔妃的吃穿用度内府中自有笔录记载,足足一个月,怕是阳妃娘娘早就将先前的燕窝吃干净了,还等得到今日去换取?!” “你……你不要乱污蔑我家娘娘!”含巧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去抓那木盒子,这次夏荷倒是没有阻挡之意,轻而易举便夺回来了,“雪妃如此欺辱我家娘娘,娘娘定会去找皇上评评理!” 边说边流泪,说完便转身冲了出去,半路发现没带伞又折了回来。 夏荷见她如此,随后也撑了伞准备回去,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既没有害怕之意也没有可怜之情,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燕窝可真是好东西,怪不得太后和皇后如此喜欢,日日都要喝上一碗。流云殿中,阳茉莉正在镜前细致地端详着自己的面容,忽然就听见外头匆忙的脚步声。 “谁这么慌慌张张的不成体统?”她起身正准备教训来人,发现此人正是自己的贴身宫女含巧后惊讶的上前一步,“让你去取个燕窝,怎么淋成这样子,衣裳全是污秽!” 阳茉莉捂嘴指着她的衣裳,别开脸去,眼中全是嫌弃。含巧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衣襟上都是泥土,定然是刚刚自己摔下去时沾上的,看起来十分狼狈。 本就委屈的含巧更加委屈了,瘪了瘪嘴眼泪又跟着流下来,抱着木盒子“嘭”一声跪了下来,另一个宫女连忙上前将盒子接过,来到阳茉莉面前。 “娘娘定要为奴婢做主啊!”含巧细细讲道,“奴婢刚才回来时雨下得大,怕淋湿了燕窝,就寻了一个凉亭躲躲雨,想等雨势稍小些再走,谁知遇上了夏荷……” 阳茉莉检查完盒中的燕窝无损,才抬头急急问道:“你说你被夏荷碰上了?!那你跟她说的什么?” 这个夏荷可是楚羡雪从楚府带来的丫鬟,遇上她可不是什么好事。虽说楚羡雪如今并不得宠,可她身后始终有皇后给她撑腰,明面上也不好直接与她对着干。 “奴婢说是之前内府送来的燕窝中有杂物,所以前去换了一盒回来,可是夏荷偏偏不信非要打开来看,奴婢抢夺的时候没有站稳便摔倒在地……” 本来一个阿尔云朵就已经够让她心烦的了,近些日子皇上象是中了邪似的,日日不离百花园,害得她日日独守空房。 “那你可叫小文子将送回去的东西写到清单里去?”阳茉莉一听差点没有背过气去,立即出声打断她,认真地询问。 含巧连连摇头,俯首贴地恳切地说道:“奴婢看着文公公写上才敢放心离开,奴婢没有乱说话,请娘娘明察!” 只要她没有证据万事都好说,内府的清单上既然已经写明,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就算她真的告到皇后那儿去也没有道理。 想到此,阳茉莉轻声笑了笑,不顾及她身上的污泥浊水亲自将她扶起来,语气怜悯:“竟敢让本宫的丫鬟如此蒙羞,简直是欺人太甚!走!咱们去祥福宫!” “娘娘,太后那边……”另一个宫女在旁边小声提醒道,“何不去皇上那里说理,皇上再怎么说也是要偏袒娘娘一些……” 太后如今已经不再管事,后宫之事都是皇后一手操办。可比起皇后,还不如直接去找太后,虽然太后从不待见她,可太后同样也不待见楚羡雪,从未给过她好脸色。 “这等小事就去叨扰皇上,只会让他厌烦,”阳茉莉抿嘴笑道,“不就是嫌弃本宫的出身吗?本宫现在已经是皇上的妃子,若是本宫怀上龙子,看她还敢不敢这般对本宫!” 她自然是忍不下这口气,正好借此事教训教训这个狐媚子楚羡雪,不然还不晓得以后在这后宫里她要如何立足,岂不是连婢女都敢骑到她头上来了?!不!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外面雨已停,对于阳妃的到来,太后似乎没有一丝意外。 而楚芊芊就这样冷静地等着,她知道此事阳妃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自己的贴身宫女受辱就如同打自己的脸,她又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怨气?迟早是要露面的。她看了眼楚楚可怜的楚羡雪,安慰似的点点头。 阳妃带着一身的怒气冲进了祥福宫,稍微扫了一眼便愣住了。 “阳妃未免太没有规矩了,竟然没有通传就直接闯入!”玉玲说话丝毫没有给她留情面。 楚芊芊此刻很是庆幸自己在听闻了此事后,便直接带着楚羡雪来祥福宫向太后坦白,避免来从中再多生出事端,对楚羡雪不利。 “罢了罢了,”太后摆摆手,淡淡地说道,“你和她发什么火。” 太后撇了眼下面的阳妃,也不知皇上是不是鬼迷了心窍,竟连这等货色都看得上,没有规矩出身低贱,她看着就心烦。 第一百四十一章 阳妃之死(四) 进屋第一眼阳茉莉就看见了正斜靠在椅背上的楚羡雪,她正与楚芊芊小声说着什么,双眼里媚意如丝,双唇娇艳欲滴一开一合尽显妩媚,即使规矩穿着一身官缎水纹凤尾裙,也遮掩不住玲珑的曲线。 楚芊芊冷冷地看着打量着自己小妹的阳妃,她对此人毫无印象,甚至在圣旨到了凤微宫的那一刻才知晓,原来这个阳茉莉是自己宫中的人,而对于这种背叛主子一心想跃上枝头当凤凰的人,在后宫中绝不会有好下场。 “阳妃来得可真是巧,正好我与雪妃刚到你就来了,”她坐着动也没动,只是微微笑道,“坐下吧,有什么话坐下慢慢说,是谁让你动了这么大的气?” 这时,楚羡雪像是才发现她似的,微微垂眼,盖过了眼中的不经意流出的怯意,不过在阳茉莉眼中,这就是搔首弄姿,故作姿态。 泠宣殿是太上皇为爱妃修葺的宫殿,只有皇上宠爱的妃子才可住,在皇宫中的地位仅次于皇后的凤微宫,夏季凉如霜,是宫里最好的一处避暑之所。可她趁着皇上高兴之时求了好几次,皇上也没有松口将此宫殿让给她,说是怕让皇后为难。 每每想到这里,阳茉莉就抑制不了心中的怨恨。凭什么她如今都不受宠了还能如此乐得逍遥,就因为她身后有皇后吗? “是,皇后娘娘。”阳茉莉从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似乎也没讲她放在眼里。阳茉莉瞧了眼楚羡雪娇滴滴的模样,抬头笑着对太后说道,“母后,臣妾来这里是有事同您说。” 太后听着她叫自己一声“母后”便起了全身的鸡皮疙瘩,虽然她从前不怎么待见楚羡雪,可随着平日里接触多了,知道她生性单纯,心底里也对这个娇弱的雪妃不再那么抵触。 不过这个阳妃,自打她被封为了贵人之后倒是来过祥福宫多次,不过都让玉玲以各式各样的借口给挡了回去,但她锲而不舍,隔三差五就来走动,惹得玉玲也对她厌烦起来。 “看来今个儿大家都是闲人,都凑到祥福宫来了,”太后优游不迫地放下茶杯,淡淡说道,“有什么事儿就说吧,难得哀家精神尚可。” 闻言,玉玲立即上前,为太后轻轻按捏着肩膀,太后也微眯着眼睛,看上去十分享受。 阳茉莉听她这么说,当即就从腰间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丝帕,装模作样地抹了抹没有眼泪的眼角,说道:“母后,方才臣妾的丫鬟含巧去内府领用食,在回来的途中进凉亭避雨,不料正好和雪妃的丫头撞见,不知为何,雪妃的丫鬟心生猜忌与含巧起了争执......” “雪妃,可有其事?”太后沉声问道,听起来似乎已有些不悦。 楚羡雪知道太后最不喜欢听到后宫中这些芝麻大点儿小事放在台面上来说,也最不喜欢各宫嫔妃只见暗地里勾心斗角,编好的语言还未说出,夏荷便冲到了前面去。 她一下跪在地上,额头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随后低着头说道:“回太后娘娘,奴婢确实与含巧起了争执,但都是奴婢的错,与雪妃娘娘无关......” “夏......”看她额头已经红了一片,楚羡雪轻蹙着眉正想出声阻止,手上忽然传来一股温热的力量。她倍感疑惑地回头,只见楚芊芊眨了眨眼示意她不要乱动作。虽然楚羡雪心里不忍,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夏荷回来时就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全部都向她交代了,还让她快些去找长姐。 虽然她有些责怪夏荷为何要在宫中与人发生冲突,但是只有片刻的犹豫便转身往凤微宫走去,因为她潜意识觉得此事只有长姐可以帮她。 而当她事无巨细地将经过全盘托出之后,长姐不恼反笑,激动地拉着她就朝着祥福宫赶来,像是生怕错过了什么好事似的,她到现在都不明白长姐在计划着什么。 “太后娘娘,奴婢只是去替我家娘娘换了盒燕窝,夏荷就非要打开验了才作罢,奴婢怕它雨水沾湿了便不肯,没想到夏荷竟一把将奴婢推倒在地.....”含巧长得娇俏,个头也小,跪在夏荷身边显得矮了一截,啜泣时还隐隐有些鼻音,看上去还是个娃娃。 不过太后明显对她所说的不感兴趣,耳尖地只听见她提起了燕窝,“燕窝?”太后随即转头不解地望向楚芊芊,“皇后,燕窝不是后宫各嫔妃一份吗?难道流云殿没有?” “回母后,各宫吃穿用度的领用均由内府记录在册,事无巨细,是绝不会遗漏的。”楚芊芊雍容闲雅地说道。 “黄公公那日的确有送燕窝来流云殿,只是这些日子臣妾胃口不佳并未吃食,直到昨日含巧打开便发现了里面有杂物,臣妾怕母后觉得臣妾冤枉黄公公,也不好声张,这不早上让含巧去内府置换。”阳妃一字一句娓娓道来,说得有理有据,根本叫人抓不出错来。 只是太后听后更加不悦了,指着楚芊芊就沉了脸色:“皇后,你平日里做事井井有条的,怎么这回会在这等小事上出了纰漏?” 看楚芊芊被太后说教,阳茉莉心中别提多高兴了,不过碍于表面上的功夫,也只能强忍着。 “母后,臣妾在此事上从不敢有一丝懈怠,阳妃所诉之事并非完全属实,还请母后听臣妾解释。”楚芊芊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柔声说道,声音却十分坚定有力。 看她这么淡然自若,阳茉莉莫名地有些发怯。 “皇后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是臣妾信口开河不成?”阳茉莉急急说道,脑海里已经不断地开始回想整个事情的经过,只要是内府那边稳当,那便怎么说都没有问题。 “是不是如阳妃所说,仅凭你的一面之辞可不行。”楚芊芊斜睨了她一眼,说得十分平淡。 阳茉莉只觉得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这时,春柳急匆匆地从殿外跑来,对着太后行了一礼后说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奴婢已经将人带过来了。” 说着便有两人跟着春柳进了殿,皆是弯腰行礼,高呼千岁。 原来春柳不在,是去内府找证据了,阳茉莉惊得不敢说话,微微有些站不稳,全靠含巧扶着。 她看着地上的小太监,小太监却连头都不敢抬起,看也不敢看她一眼,阳茉莉焦急地屏住了呼吸,只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太后不知道她会有这么一出,和阳妃一样皆是愣住了,不过毕竟在后宫中摸爬滚打这么些年深,也只是脸上的笑意消减了些。不过阳妃却是惊愕得忘了收起自己张大的嘴巴,表情十分滑稽。 看着眼前跪着的人,太后先开口说道:“皇后,你将黄总管叫来做什么?” 内府总管黄言川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此人性子倔,刚正不阿,在朝为官这么些年从未出现徇私枉法的事情,她十分信得过。皇后此番行为究竟是何用意? “黄总管,本宫今日请你前来只是想确定一件事情,清单名录可有带来?”楚芊芊客气地问道,这是太后的人,该给的薄面还是要给他几分。 “带了,还皇后娘娘请明示。”黄言川点点头,声音很是平稳,太后皇后突然传召,若是换做心虚的人早就害怕得全身发抖,他却异常平静。 看着他身旁另一个早已颤抖得不行的小太监,楚芊芊轻笑着看看春柳。春柳点点头,将一份宣纸递给他。 “因这次进贡的燕窝数量比往日减了不少,本宫唯恐母后不够,便给各宫分发时做了记录,没想到正好派上了用场,”楚芊芊不紧不慢地默背着,“祥福宫十盒,承熹宫五盒,元合宫五盒,丽景轩两盒,延洪殿两盒,其余各宫殿一盒……本宫没有记错吧? 黄言川摊开自己的清单,双眉紧锁地看着宣纸上娟秀的字体,逐字逐句对完后才合上,肯定地点点头:“皇后记录得十分详细,与我所记的分毫不偏。” “可是阳妃说你给她的是次品,今早还去内府换了来,”楚芊芊蓦地收了笑容,眼中的精明向他扫过,“那按照本宫统算的来看,内府应还有一盒阳妃换回的燕窝才是,不知黄总管可否派人去将东西取来?” 旁边的阳茉莉呼吸微窒,一颗心瞬间就堵在了嗓子眼,她紧紧抓住含巧的手,不一会儿含巧的手便红了一整块。 当时派发完后,的确还剩了一盒放在库里,黄言川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转头吩咐道:“你去内府将燕窝拿来。” 那小太监却是吓得直接跪地求饶,大声疾呼:“求太后娘娘开恩求皇后娘娘开恩,小的不该将燕窝偷出来……” 比太后更激动的就是黄言川,他一生正直,竟然用心培养的竟是偷窃之人。 黄言川瞪着眼睛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不顾及在场的贵人们,冷冷质问道:“你说什么?!你将燕窝给谁了?!” 小太监只是微微转了转头,还未出声指认,阳茉莉就急急否认道:“你可不要乱冤枉人,不然小心本宫治你的死罪!” “娘娘……”含巧小声唤道。 阳茉莉这样反应过来自己的失言,紧紧捂着嘴,后悔万分。 “阳妃这么紧张做什么?不是你拿的就不是你拿的,”楚芊芊走到小太监跟前故意说道,“偷盗宫中财物、包庇罪犯,两罪并重,母后,臣妾觉得此人品行不端,若是留在宫中也是个祸害……” 她话还没有说完,太后就接了过来:“哀家最见不得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下作东西,来人!把他给哀家拖出去,将手剁了丢出去喂狗!” 楚芊芊也是头一回看见太后发这么大的火,站在一旁连忙安抚着。 而那个小太监见这位老佛爷都发怒了,冲上前去对着阳妃连连磕头,边嗑边说:“阳妃娘娘,求您看在小的为您劳心劳力的份上,救救小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阳妃之死(五) 阳茉莉已自顾不暇,生怕与他发生任何关联,厌恶地一脚将他踢开,大声说道:“你休要乱说话!本宫根本就没有见过你!” 她现在内心慌乱得很,但是越在这种时候越是不能自乱阵脚。 那太监见她竟然翻脸不认账,心中猛地一跳,左右都是死,还不如同归于尽…… 念及此,他赶紧上前朝着太后叩首,如泣如诉道:“太后娘娘开恩啊,给奴才天大个胆儿奴才也不能偷窃偷窃如此名贵的东西,奴才……”他转头看了眼阳妃,再次磕头说道,“奴才是受阳妃娘娘的指使啊!……” “真是个混帐东西!”阳茉莉气得发颤,伸出手指着黄言川吼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他给本宫带走!快!拖出去!” 黄言川却站着不动,他好歹也是太后手下的人,如何受得了一个丫鬟出身的人对他指手划脚。 “放肆!”一声高呵之后,齐刷刷的跪地之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那太监低着头,虽然只能听见声音,却也能想象出这位老佛爷怒极的神情。 “这是哀家的人,阳妃在哀家面前对他严词厉色,莫不是也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太后看着阳妃沉声说道,“哀家看你才是个混帐东西!” 太后在宫中数十载,无论是对待自己的宫人,还是对待其他的宫人皆是和蔼可亲,见她发过火的人都屈指可数,可见这次阳妃是真的将太后惹怒了。 “臣……臣妾知错……”阳茉莉眼观声色,见情势不对立即认错道,“臣妾只是受人污蔑过于心急了,望母后原谅,可臣妾真的没有做此事……” 祥福宫中顿时鸦雀无声,再无人敢喧闹一声,谁也不知道太后此时在想什么。沉默许久之后,太后缓缓站起了身。 “皇后,这里的事情就交由你来处理,死活罚黜都随你,哀家累了,”太后伸手搭在玉玲的手腕上,扫了眼在场的人最后将眼神定在黄言川身上,淡淡说道,“走吧玉玲,扶哀家回屋里休息去。” 太后走后,楚芊芊慢慢直起了身,侧首对春柳点头示意。众人只见到春柳匆匆跑到屋外,没多久又从不知何时出现的侍卫手中接过一个满实满载的包裹,跑回屋里。 “娘娘,东西已经拿来,请您过目。”春柳将包裹放在一旁的木桌上,小心翼翼地摊开,里面竟全是金银细软,珠宝首饰更是琳琅满目。 “娘娘那些……”含巧脸色瞬间血色全无,因为紧张和恐惧也没有顾忌道自己的身份,拉住阳茉莉小声而又着急地问道,“咱们怎么办啊?皇后娘娘肯定是知道了……娘娘……”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阳茉莉心中本就烦躁不安,不耐烦地推开了含巧的手。 “白玉翠珠玉簪、双凤玉簪、富贵双喜步摇、红翡翠滴珠耳坠子……”楚芊芊也是头一回这么多精致的首饰,低头细细审视了一遍后随后一扔,对着黄言川说道,“黄总管,劳烦你过来帮我瞧瞧,可否是你内府上的遗漏的东西?” 黄言川依言上前细细观察,虽不想相信,可这些确确实实是同燕窝一起入宫的贡品无疑,只是不知怎么的无故遗失了不少。 宫中的珠钗珍宝内府是没有权力为各宫嫔妃分发的,全凭皇上的喜恶赏赐,但皇后身份尊贵,就算不受宠,进贡的珍奇珠宝也理应是最先的,而一个小小的嫔妃宫中出现不少于十种品类的珠钗珍宝,又如何说呢? 见他点头,楚芊芊慢悠悠走到阳茉莉面前,微微一笑说道:“阳妃现在可认罪?” “就凭这个就想让我认罪?皇后娘娘是不是太过武断了?”阳茉莉既气又急,全身已经不受控制地微颤起来,她指着桌上的首饰说道,“这些全是皇上赏赐给我的!” 看着她声嘶力竭的狡辩,楚芊芊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对着春柳挥挥手,“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将人给本宫带进来!” 众人不知所云地往门口看去。只见一个年纪尚小的太监被两个侍卫一左一右紧紧抓着,口中含着一叠粗布,布上隐隐带着血迹,脚下发虚,看起来是才被责罚过。 “小邓子!”开始那太监见着来人,心中一惊,不自觉就叫出了他的名字,随后意识到自己在皇后娘娘面前失态,又马上低下了头。 小邓子的双手被反背在身后,嘴巴又被塞满了粗布,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这包东西就是在此人身上搜出来的……”楚芊芊话还没说完,就见着一抹身影冲上前去。 “大胆奴才!你为何要陷害本宫!”阳茉莉扬起手,巴掌落在小邓子的脸上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声音,“本宫要将你打死,本宫要将你打死!”她完全失去了嫔妃该有的端庄盒气度,眼下这个样子仿佛市井泼妇一般。楚芊芊完全没有料到她会失控,连忙让春柳拦着她。万一这人被她打死了,不就正好是如了她的意,死无对证了! 黄言川一直盯着他,终于没忍住上前用力扯开他口中沾满了血丝的粗布,厉声说道:“你为何要盗我内府的东西?到底是谁指使?!” “咳咳咳……”小邓子接触到新鲜空气,猛地吸了一口不料惹得咳嗽不断,“咳咳咳……” 见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楚芊芊皱了皱眉头,扬头示意:“松开吧。” 双手终于被释放出来,小邓子也顾不上擦拭嘴角的血,趴在地上就大声嚎哭起来:“皇后娘娘开恩啊……奴才没有行盗窃之事,这些东西都是奴才帮阳妃娘娘送到宫外去置换成银两的,奴才只是从中赚些碎银好给家妹准备嫁妆……奴才再也不敢了,请皇后娘娘开恩啊……” 他哭得声嘶力竭,阳茉莉却是怒极反笑,仰天笑道:“皇后娘娘!你随意找个狗奴才就想来指控我,就想将着罪名扣在我头上吗?我好歹也是皇上的妃子,你还将不将皇上放在眼里?!” 阳茉莉现在已经不能完完整整地来思考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若是她仔细回想一下便能发现这不过是楚芊芊为她专门设下的圈套,可惜。 “东西是阳妃你的不假,东西确实也是从此人身上搜到的……”楚芊芊含笑看着她不说话。 早已经被吓得嘴唇苍白的含巧,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磕头说道:“奴婢交代,奴婢全都交代……” “含巧!”阳茉莉厉声打断她,推攘了两下后骂道,“你这个没有良心的贱婢!本宫对你如同亲妹妹一般,你却要恩将仇报!” 含巧双耳不闻,含泪说道:“小双公公将东西拿出来后,奴婢便找人将这些首饰都送出宫去变卖,卖回来的钱要提两块银子给他们二人,奴婢……奴婢认罪,还请皇后娘娘饶奴婢死罪!” 见她认罪,小双公公也连忙磕头认罪。 完了,一切全毁了。 阳茉莉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下来,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发软,径直往地上下坠,瘫坐在含巧身旁。 “娘娘,奴婢……奴婢太害怕了……”含巧微微侧身别开眼神,丝毫不敢看她怨恨的眼神。 第一百四十三章 阳妃之死(六) 看着她再次扬起手,楚芊芊这次没有再犹豫,紧紧抓住了她高扬起右手,偏头对着愣怔的两个侍卫厉声说道:“愣着做什么!连个人都抓不住,你们的脑袋是不想要了吗?!” 楚芊芊从未见过像阳茉莉这般力气大的女子,竟毫不费劲地拖着自己走了数米远,要不是那两个侍卫反应过来将她拉住,怕是自己根本就拦不住她的。 “放开本宫!”阳茉莉声嘶力竭地叫唤起来,“本宫要去找皇上评理,放开本宫!等皇上来了本宫定要取你们的狗命!”不过这次任凭她如何嚎天动地,也没能挣脱桎梏。 两个侍卫相视一眼,都默契地低下了头,双手却紧紧抓住她不敢松懈。刚才就是生怕伤着阳妃松了些力气,险些酿成大祸,这次说什么他们也不敢再出纰漏了。 “你们二人虽有大罪,但本宫既承诺饶你们死罪,便言出必行,可死罪能免活罪却不能,传令下去,”楚芊芊看着他们缓缓说道,“将他们二人逐出宫去,余生再不得入宫。” “谢皇后娘娘饶命......” “谢皇后娘娘开恩......”两人连连叩首,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虽说他们被主子逐出宫去不体面,可好歹是保住了一条小命,没什么比命更重要了。 “黄言川育下不严,扣半年月银以儆效尤,”楚芊芊慢慢走到黄言川跟前,“黄总管可有异议?” 这失窃之罪大可算在他的头上,楚芊芊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从轻发落,只是小施惩戒,黄言川心里明白得很,心中又增了一份愧疚和感激。 “臣自觉有愧于太后娘娘的重望,愿受其惩戒,臣,多谢皇后娘娘恩典。”黄言川恭恭敬敬地跪着应下。 楚芊芊满意地点点头,这黄言川果真是个持正不阿的人,怪不得母后这么多年一直如此器重他,父亲也对他称赞不已,连皇上都撼动不了他的地位分毫。 “阳妃与宦官勾结,盗窃宫中财物,本宫本想念着阳妃陪伴皇上的情谊从轻处理,但阳妃拒不认罪,春柳,传本宫旨意,”楚芊芊淡淡扫了眼妆发凌乱的阳茉莉,淡淡却不失威严地说道,“即日起,将阳妃降为贵人禁足于昭阳殿,没有本宫的允许不得擅自离开。” 昭阳殿位于最北面的宫殿,虽名其名曰是个宫殿,但因平日里鲜少有人来往,连宫中的下人都不喜走那边绕远路,所以人迹罕至,与冷宫也无甚区别。 “不!楚芊芊!我是皇上亲自册封的‘阳妃’,你凭什么降我妃位?!”阳茉莉恐惧地用力挣扎着,头上的发饰因为她的动作而纷纷坠落在地,与地面相撞发出清脆的余音。 “本宫是皇后,你是妃,就凭你今日直呼本宫的名讳,本宫便可治你的罪!况且,你当着本宫的面打了本宫的亲妹妹,便是打本宫的脸,本宫决不能轻饶了你!”楚芊芊正颜厉色地说道。 阳茉莉刚进宫就被分到了凤微宫当了粗使丫鬟,虽不常见皇后,但无论从她自己见到的,还是从旁人那处听到的,无一不是说皇后贤良温柔,从未见其对下人发火的。 说到底阳茉莉就是个欺软怕硬、趋炎附势的市井小人,见楚芊芊真的动了怒,连最信任的含巧也背叛了自己,阳茉莉的面色越发苍白,眉毛紧紧蹙在一起,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地面,无数种恐怕的设想缠绕在她的脑海里,令她汗毛倒竖。 “你说的不算!不!我要找皇上......”阳茉莉抬眼看着楚芊芊,仿佛神志已经开始恍惚,只不停的重复着这两句话。 宫中疯癫的女子不在少数,众人皆是沉默地站的站着跪的跪着,无一人出声。 “那便如你所愿!”一道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显得十分突兀。 众人皆惊,立即下跪行礼,高呼“皇上万岁”,楚芊芊也福身行礼,却丝毫不意外。祥福宫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定会有人去悄悄告诉他。 “免礼。”傅德佑冷冷地看着地上呆愣的阳茉莉,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可觉察的厌恶。 看着皇上冷漠地从自己身边走过,阳茉莉就宛若是死灰复燃般,眼睛突然亮了。 “皇上!”阳茉莉想从地上起来,却被人一把压扣回地上,不得动弹半分。她见皇上到此,也无心再计较身后两个侍卫,只含泪说道,“皇上请为臣妾做主......皇后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将臣妾贬为贵人,臣妾不服啊皇上......” 与先前相比,她似乎换了副嘴脸,不再横眉瞪目,反而哭得梨花带雨,看得楚羡雪都一愣一愣的。 傅德佑却不理她,径直走到楚羡雪身边,看着她红肿的脸上手指印赫然醒目,一脸疼惜地爱抚着她的手柔声问道:“雪儿,疼吗?” “雪儿疼。”突如其来的柔情,令早已惊慌失措的楚羡雪瞬间崩开,她掩面扑倒傅德佑的怀中,再也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 楚羡雪胆小,和其他嫔妃不同,话说得大声了些都难免会怕吓到她,何况是这种场面? “若是无人通知朕,你们竟连朕都瞒过去了!”傅德佑一手抱着楚羡雪一手指向跪着的阳茉莉,“平日里你嚣张跋扈便罢了,如今竟敢打朕的宠妃!” 傅德佑抱着楚羡雪,眉头紧紧锁起,怒目而视。他虽生气,可心里终究对阳妃有几分不忍,后宫之中只有她和云妃能带给自己前所未有的快感,但云妃是一国公主,她的身份注定了不能长期受宠,那便只有这个阳茉莉...... 众人不知道皇上此时心中正在衡量着什么,皆是低着头耐心等着,曹公公也站在下面等着皇上下令,屋里静得连人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见势不对,阳茉莉连忙磕头说道:“臣妾请皇上明察!......” “人证物证皆摆在眼前,阳妃还要皇上查什么?”楚芊芊打断她的话,冷冷出声,“你的婢女都指认你的罪行,你却丝毫没有悔过之心,还想狡辩!”阳茉莉暗暗活动了一下被反扣在身后的手,盯着地面许久也不出声。众人偷偷抬眼,皇上表情严肃,却没有任何表示,又垂下眼不敢出声。 过了许久,皇帝忽然随意地问道:“阳妃,你可认罪?” “皇上!”楚芊芊惊呼道,满脸震惊地回头看向他。难道这样都不能定阳妃的罪? 这次阳茉莉但是很识时务,平静地点点头,却没有抬眼:“臣妾知罪,还请皇上降罪。” 楚芊芊不明白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是明显傅德佑很受用。 “皇后,阳妃既已认罪,不如从轻发落。”傅德佑淡淡挥挥手,“将阳妃松开吧。”了解他的人都能听出来,此话并不是再征询任何人的意见,而是在下达命令。 楚芊芊定定看着阳妃得逞的笑意还未散去,便见她一把捡起地上的玉簪,直直向一旁的含巧刺去,顿时血流如注。 “啊!——”含巧尖叫一声便失了声,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脖子仍止不住鲜血,不一会儿就没了气,可独独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极了死不瞑目。 “啊!”楚羡雪此时早已吓傻了,她何时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往皇上身上一倒便昏了过去。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她拖下去!莫要让着贱婢的血污了太后的宫殿!”傅德佑气得胡子一颤一颤的,“将阳妃给朕抓起来!” 一时之间,祥福宫乱成了一锅粥,空气中弥漫着一抹刺鼻的血腥味。楚芊芊想起刚才盯着自己的含巧,心中不由得犯呕。 此时的傅德佑万分后悔刚刚自己一时起了私心,看着跪着的阳茉莉如同看着一件被人厌恶至极的破衣烂鞋。 “传朕旨意,阳妃不守宫规不知悔改,滥杀无辜德不配位!即日起打入冷宫永不得解禁!” 傅德佑不含一丝情感的话,并未让阳茉莉触动半分,她一直盯着楚羡雪傻笑着,对所有人的话置若罔闻,直到侍卫将她抬起来押走,也未辩驳一句。 她好像疯了,又好像是装疯,后宫中女人的结局不外乎两种,一是被人逼疯,二是把别人逼疯。 因楚羡雪受了惊吓,当晚,傅德佑理所当然的留宿在了泠宣殿,而凤微宫却是亮了一晚的烛火。 又悄无声息地过了些时日,宫中人情凉薄,谁也没有想起刚被打入冷宫的阳妃,直到有一日春柳忽然跑进凤微宫,支开其余的宫人,才急急说道:“皇后娘娘,奴婢听打扫冷宫的嬷嬷们说,阳妃昨天夜里暴毙了......” “什么?!”楚芊芊猛地站起来重复着,“死了?”她不可思议地问道,“怎么死的?” 春柳轻蹙着眉头,摇摇头:“奴婢也不知,只是刚巧路过时听着她们在说要将尸首扔到后山的乱坟里头去,好像......不过奴婢听她们说起七窍流血,猜测应是中毒而死的,也不知宫中有谁如此憎恶她?竟会让她死得这么惨......” 第一百四十四章 迷雾重重(一) 楚芊芊难掩震惊,扶着桌边缓缓坐下,盯着桌面上不小心洒落的水渍,目光有些呆滞:“她不懂得收敛,自是有人看她不惯,只是......本宫也不知道谁会恨她至此......” “不过奴婢并不觉得她可怜,她一肚子的坏心思定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娘娘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春柳上前轻柔按着她的肩膀,“左右也不是您的错,昨日您也已经给了她机会。” 她的本意并不是要让阳茉莉死,不过她此时倒不是因为这事忧虑,只是一想到宫中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地毒害后宫嫔妃,心中不禁开始担忧起来。楚芊芊眉头紧锁,久久没有舒展开来。 皇宫中向来没有秘密,此消息不胫而走,仅仅一盏茶的功夫就传遍了整个皇宫。而此时的乾坤殿中鸦雀无声,太监们低头跪成一排诚惶诚恐,佟卓位列其首,同样眉头紧皱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竟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出现这样的事,你们这群狗奴才!佟卓!”傅德佑怒吼一声,拍案而起,指着他劈头盖脸地骂道,“你的禁卫军整日在巡逻些什么?!现在死的是阳贵人,下一个是不是朕了!” “奴才该死!”几个太监吓得双腿打颤,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 “奴才罪该万死!”曹公公听他说了此话,也吓得猛地跪下,一颗心早已七上八下。 只有佟卓垂首而立,右手紧紧捏住腰间的佩刀,沉声道:“是属下的失职,昨夜属下带着几人巡逻至冷宫附近,并未听见有任何动静异常,不过此人能如此精确地躲开禁卫军,在属下看来,应不是刺客所为。” 听了他这番话,傅德佑突然想到了什么,大手一挥命令道:“你们都下去!我与佟首领有要事商议。”曹公公也跟着退下之后,他双手撑在案上,目光灼灼地看向佟卓。 “你是说此人受人指使,且就在皇宫之中?”顺着他的思路,傅德佑心中已经大约了猜想。 佟卓淡定地点点头,表示认可:“此人对宫中的情形了如指掌,若不是下了不少功夫,便是有人在背后协助,只是属下今日一大早已经挨个搜查了刚进宫的宫人……并无线索……” 宫中的太监和婢女都是经过了层层挑选的,多是穷苦人家但清清白白,但也不排除有人为了能给个好主子而贿赂嬷嬷的,不过那也是极少数。 “你是在怀疑朕的后宫?”傅德佑沉声问道,微微眯起双眼,“刺杀四王爷和小可汗的,和这次应是同一人吧?” 如果说之前刺杀傅云期,他可以理解为助自己一臂之力,他大可以装作视而不见。那暗中围杀阿尔云那又如何解释?这是生生将他,将整个大金国往火坑里推。再说阳贵人,她一个被贬人后宫的嫔妃,有什么值得那些人铤而走险在宫中行凶? “属下,”佟卓顿了顿,继续说道,“属下认为是。” 想到此人三番两次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行凶,且对自己的皇宫如此熟悉,傅德佑怒火攻心,一脚踢飞了一旁的矮凳,中气十足地下令道:“查!给朕把这人揪出来!朕倒要看看他是何方妖魔鬼怪敢在朕的地盘上撒野!” “皇上……”佟卓急急提醒道,“如此大张旗鼓,恐怕会打草惊蛇……” “佟卓!”傅德佑猛地厉声喝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缓缓说道,“朕说查便查,不要以为当年你保了朕一命就可以对朕指手划脚!他若露出蛇头来,朕便要击他七寸!” 当年先皇久病不起,弥留之际曾传召楚相入殿,众人皆在殿外等候不知里头正在密谋着何事,只是静静等候在外。直到曹公公一声“皇上驾崩”,众人才纷纷跪下掩面而泣。 然后便是楚相宣读先皇“遗诏”:传位于大皇子傅德佑,以明天下,克承大统。 世人皆知,楚相与大皇子傅德佑走得极近,说时他的幕僚也不为过。况且无论在品德修养上还是文韬武略上,傅德佑均敌不上四皇子傅云期,所以有一部分大臣对此遗诏持怀疑态度却不敢明言。 当时胤王傅喆胤正处于丧妻之痛,无心争夺皇位,听闻了遗诏后只是淡淡一笑,并未有任何不满,此事也就作罢,傅德佑第二日便顺理成章地登上了皇位。 傅德佑是皇子时,佟卓便跟在他身后随行保护,登基之后直接被封为禁卫军首领,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令无数人眼红。 他登基之后沉迷酒乐,常在民间搜集美女带入宫中,那段时间皇宫之中的靡靡之音常常彻夜未停,引起不少人腹议。 就在他登基的第二年夏末秋初,一行人浩浩荡荡出行时,不料有人早就暗中装成百姓的模样潜伏在市集之中,等周围侍卫放松警惕之时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傅德佑冲上去。若不是佟卓舍命为他挡下一箭,怕是如今这江山早就易主了。 佟卓迈着沉重的脚步踏出了乾坤宫,一遍遍在心中问自己,他还是自己当年拼死拥护的主子吗?答案其实显而易见,可佟卓却无法接受。 刚出乾坤宫不远,就遇到了笑语嫣然的阿尔云朵。 “佟首领真巧啊,我刚来你就出来了,”阿尔云朵见他愁容满面,故意逗趣道,“还想偷听一下你和皇上说些什么呢!可是杨贵人被害一事?” 上次见到她时还是在月夕节的宫宴上,当时她媚眼红唇,穿着裹身的衣裙,完美无遗地玲珑曲线…… 佟卓回过神来,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低头低声应道:“回云妃娘娘,属下与皇上正是商议此事,凶手应还藏匿于宫中,请娘娘勿要乱走动,以免受其所害令皇上担忧。” 作为禁卫军的首领,应与所有人都保持距离,才能尽到保卫皇宫保卫皇上的职责。对后宫中的嫔妃告知如此多实属不应该,可佟卓的私心,并不想让这个异国公主出任何事情。 “多谢佟首领告诫,我平日里也没有哪里可去,顶多就是来乾坤宫找皇上说说话,往日里还要去流云殿气气阳贵人,”阿尔云朵微微叹气,看上去竟还有些不舍,“如今人没了更是连吵架的人都没有了,今后更加无聊了……” 楚羡雪脑袋瓜子不太灵活,说了句就只晓得哭哭啼啼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这阳茉莉吧,丫鬟出身所以说话粗鲁得很,每次见着她故作端庄被自己激怒而显出原形时的神情,阿尔云朵就在一旁乐得直不起来腰。 有时候一日不去流云殿和她吵架,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可惜这样一个有趣的人说没就没了。 “云妃娘娘果真与大金女子不同,想法竟然……”佟卓在心中好好斟酌了一下字句,才说道,“如此独特。” 阿尔云朵对佟卓的印象不算坏,加上本就性子随性,只是笑着摆了摆手,边走边说道:“我进去了,佟首领若是下回有时间就来泠宣殿坐坐吧,顺便尝尝皇上赏赐的御茶。” “谢娘娘。”应是快了,快喝到你这杯茶了,佟卓心中暗暗想着,愣怔地站在原地许久才转身而去。 下了几天的雨,终于天晴了。 回到府中,不见白桃,只见楚妙尔半蹲在院子里正在种花,空中漂浮着淡淡的花香,傅云期站在门口不用走近只闻清香便能猜到是桂花。 瞧着是他回来了,楚妙尔笑着说道:“是二嫂派人送过来的,说是原先种的桂花发出了新枝,送进了宫中几株还特意为我留了一株,你看我这花盆选的可好?” “甚好,”傅云期十分配合地点点头,叹道,“母后定会开心。” 楚妙尔听出来他语气中的不对,放下手里的铲子起身,这才发现他面色凝重,不由得有些担心。 “宫中可是发生了何事?母后出事了?”她微蹙秀眉,隐隐觉得有事发生。 “宫中确实出事了,不过还没人敢动母后,”傅云期压低声音道,“阳妃死了,今早宫人打扫时发现的,说是被人投毒致死。” 阳茉莉昨日在祥福宫与楚芊芊起冲突的事,他们早就听说,只是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这么大胆,公然在宫里行凶,想想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凶手应该还在宫中,可抓到了?”楚妙尔微微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又担心地问道,“莫不是前两次行刺那人……” 她的话并未点明,傅云期微微点头,算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那我更加不明白,”楚妙尔摇摇头,“若是背后有人想要你和二王爷的命我尚且可以理解,皇位之争,非死即伤,可一个入了冷宫的妃子,无权无势亦无后台,杀了她又是为何?难不成会是私怨?” 阳茉莉就是典型的“一朝得势不知天高地厚”,暗中得罪了哪些人恐怕自己都不知道。 “也可能是一颗弃子,所以不要也罢。”傅云期淡淡说道,楚妙尔却是心中一震。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迷雾重重(二) 按照他这种说法也尚且能说得过去,阳茉莉只是一个粗使丫头,若是没有暗中相助,她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爬上龙床的,更别说圣宠一时了,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皇宫中本就是是非之地,只是她太过天真而已,以为自己终于飞上了枝头,却做不成那凤凰。”人各有命,楚妙尔不想在此事上纠结,顺道问了一句,“对了,那日在宫中我在宫中也不好问,二嫂是不是以前患过腿疾?我听梦寒说,二嫂阴雨天时总是酸胀难忍便准备了些偏方草药,准备等会儿让人送到二王爷府去。” 傅云期微微一愣,觉得很是意外却没有多想,只是摇了摇头:“这些事情我也不是太清楚,毕竟是二哥的家事,即使我与他再亲近也并非同母一胞,不过据我所知......”他稍微顿了顿,像是在很认真地思考着,“二嫂应是在生下老三不久,就不慎落入了水里,从那以后就时感不适。” “难道和静妃娘娘有关?”楚妙尔脱口而出,随后就发现傅云期脸色变了变。 “静妃与二嫂关系疏远确是事实,不过我倒是从不敢往这方面想,”傅云期对此事无可置评,他转头望向楚妙尔问道,“妙妙有何看法?” 楚妙尔暗暗责怪自己方才口快,见他并未在意才不禁悄悄松了口气,立刻上前笑着说道:“静妃娘娘日日礼佛,想来也是宽容慈悲之人,我只是随便猜猜,你且别多心。” 静妃娘娘再怎么说也是将他养育成人的人,虽不是他的生母却影响至深,在他面前说静妃的不是实在是她考虑不周了。 只是,虽然看静妃娘娘都是一副无欲无求、超然世外的模样,但楚妙尔总是隐隐感觉她对傅颜铄的掌控并不像她平日里表现出的那般淡然。皇室中人谁不想自己的儿子妻妾成群子嗣兴旺,她却偏偏因为傅颜铄纳湖音为妾便在祥福宫大闹,是什么令一向温婉贤良的静妃如此失控?楚妙尔实在是想不明白。 总不成,静妃娘娘想让自己的儿子孤独终老?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你我之间无须解释,”傅云期淡淡一笑,“静妃娘娘对人向来都是如此不冷不淡的,对谁都一样,但也不至于像你猜想的那般恶毒。” 楚妙尔也不再和他谈论这个话题,突然笑着转开话题说道:“不过说起来......”她双手环保在胸前,直直盯着傅云期似笑非笑,“你与那凌慧表妹到底有何关系?为何大家都对你们的过往讳莫如深?该不会你们之前......” 大约是没料到她会如此发问,傅云期显然有些措手不及,错愕了片刻连忙撇清道:“我与她能有何关系?最多就是自小长大的情分罢了!” 他下意识地将“她”这字咬得特别清楚,像是生怕楚妙尔将他与凌慧二人放在一起似的,不过有些人见他如此着急,偏偏更加幸灾乐祸。 “自小长大的情分可不单薄啊!”楚妙尔伸出食指轻点他的胸膛,字字句句说道,“月夕节那日她是故意想接近你才坐到我旁边的吧?我看她偷偷看了你好些眼,倒显得我碍事了。若我不在,她怕是巴不得眼睛都落在你的身上才作数。” 即便是知道她是故意拿自己寻开心,不过面对她的连连发问,傅云期心里仍然直发怵。果然女子是不能随意招惹的,他默默想着。 “以前母后确实有意说过此事......” 傅云期还未说完,楚妙尔便捂着嘴惊呼一声:“竟被我猜对了!” 不过看她的表情似乎并没有愤怒或者吃醋之意,反而眉开眼笑的,看起来十分......欢喜? “都是些旧事不提也罢,不过妙妙......”傅云期哭笑不得,“你这个反应实在是令我费解,难不成你还想我和她有些其他的关系?” 闻言,楚妙尔立马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严肃且认真地说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想着你那凌慧表妹仍是对你有意,如今又刚好恢复了自由之身。别的我倒是不担心,只是母后心疼她得紧,倘若她去母后那儿说上一嘴,母后见她用情至深一时心软就麻烦了。” 显然这件事情她已经考虑了许久,太后已经对楚妙尔旁敲侧击过许多次子嗣的问题,身为傅云期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原是无可厚非的,可总被人这样催逼着实在是难受。 她一直没有动静,只怕太后现在是巴不得凌慧郡主主动提出这个要求,她才好顺理成章地为四王爷府多添一些人丁。 “不得不说妙妙在这件事情上是忧思过重了,”傅云期笑着摇摇头,“凌慧表妹心气高傲,再有情也是不会屈居于人之下的,而你是太后金口玉言许下的四王妃,也是绝不可能再做更改的,所以妙妙,你担忧的情况完全不会发生。” 楚妙尔点点头,她自是相信傅云期的。 而正如他所料,此时的祥福宫中又恢复了平静,玉玲含笑站在一旁看凌慧为太后按压着头部,心中对凌慧郡主愈加喜爱。 见她半天不出声,凌慧像是怕会惊了太后似的柔声问道:“姨母可好些了?”? 太后点点头,眼睛都未睁开就毫不吝啬地夸道:“凌慧的手法比以前还要好了,哀家竟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太后娘娘近日劳神,应好好休息休息了。”玉玲见她已醒,将提前准备好的参茶递上。 不烫不凉,温度适宜,太后端着茶杯慢慢饮了几口,似是回味了片刻才不经意地说道:“凌慧,你母亲还是不愿意回京都吗?” 凌慧的母亲是她的胞妹,她不甘平庸选秀入了宫,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而凌慧的母亲却淡泊名利只求安稳。她做了太后之后本应互相扶持,两人却是越行越远,当年举家迁出后更是几乎断了联系,只有凌慧一年到头来看她两眼。 “母亲说京都是个大染缸,在里头带着白的都要染成黑的,所以从未想过要回来,”凌慧故意说得轻松。 “确实是你母亲能出来的话!”太后果然被她的话逗乐了,不禁开怀笑起来,只是笑意慢慢就消失在脸上的皱纹里,她先是叹了一声,随后转头说道,“那你呢?可愿留下?” “我?……”凌慧微微有些迟疑,定了定身才应道,“近年来母亲总觉得头疼,有时候疼得夜不能寐,凌慧看着心疼,凌慧想留在母亲身边。”? “你在哀家面前不用说违心的话,哀家看得出来你心里仍是放不下云期,”太后坐直了身子,“哀家只要你一句话……” 凌慧的心中有片刻犹豫,她知道,若是此时她说想留下,太后定是会一口应下,可她如今留下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凌慧不愿。” 一旁的玉玲听得揪心,她知道凌慧郡主这么多年未嫁是为了四王爷,如今不愿留在京都恐怕依旧是为了四王爷。凌慧郡主一片赤诚之心,偏偏错付了人。 年少时的玩伴均有了相伴一生之人,只有她孤身只影,不由得令人唏嘘。 黑幕降临,皎洁的月光倾注而下,参天老树在华光的照映下形成了光圈,一片片浓厚的黑影直直铺在地上,寂静而严肃令人窒息。 “属下不明白堡主为何要将阳茉莉毒死,她进了冷宫顶多失去了价值,但是对我们的计划并没有影响。”杨玉站在枯枝下紧皱眉头望着眼前人,表情十分凝重。 昨日他半夜潜入冷宫中,亲自喂阳茉莉吃下毒药。他现在仍然记得阳茉莉乍然看到他时,惊喜若狂的表情,和喂她吃药时苦苦求饶的神情。他不懂为何一定要置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弃妃于死地? “如何没有影响?”谢虹倪咬牙切齿地说道,“她自作聪明,竟敢利用自己的权势收揽钱财,闹出这么大的东西,害我们失去一个可用的棋子,她不该死吗?” “可我们并不差她一个棋子……”杨玉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默念了许久了话,“堡主是因为她背地里说了少堡主吧,堡主一向护短。” 他并不怀疑自己的判断,所以说得万分笃定。 此时的谢虹倪忽然粲然一笑,她慢慢走出暗影,月影斑驳下露出了一张平静而淡然的脸,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与平时的素净衣衫相比,黑衣显得她格外鬼魅。 若是世人知道,双手沾满鲜血的谢家堡堡主竟是不与世争的静妃娘娘,该作如何想? “她早就该料到她今时今日的下场,贪婪成性之人,定然得不到善终,她的一切都是我给的,”静妃将手背在身后,不屑地说道,“不自量力!” “她的死已在宫中掀起了轩然大波,禁卫军开始着手调查,我们这次打草惊蛇怕是已经打乱了计划,您在宫中务必要更加小心。”杨玉虽然有些不满,但比起他们的计划能不能实施,他更关心的是……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静妃轻哼一声,突然回头问道,“事情已经交代下去了吧?此事一定不能出任何纰漏,不然我们先前的所有努力都功亏一篑了。” “已经安排妥当,”杨玉微微一顿,再次确认,“堡主确定要这么做?”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迷雾重重(三) “若不是朝廷如此打压我们谢家堡,我们何至于销声匿迹与江湖上?”静妃渐渐收起了狰狞的面容,深深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杨玉,转身而立。 “开弓再无回头箭......若你现在想放弃便走吧......” 她的声音随风散去,语气中无可奈何的惆怅,却久久萦绕在杨玉的心间。 第二日清早,佟卓带着马林和其他几人刚从凤微宫出来不久,御花园里已经陆陆续续有各宫的宫女走过,见着他皆是点头行礼。 “你听了没?曹公公今日派人去打扫了流云殿,说是皇上吩咐的。”一个宫女刚与他们错肩而过,便急忙捂着嘴说道。 自以为自己说的很小声,但仍旧被耳尖的佟卓听了去。 “这有什么稀奇的,阳妃不在了还会有李妃刘妃......不过就是皇上一句话而已。”另一个宫女轻声笑了句,“难不成你还想步阳妃的后尘?” “去你的!”那个宫女娇嗔道,“我只是想起阳妃人都未过头七,不知哪个胆大的新主子就住进她的宫殿去,想想就瘆得慌,若是我肯定打死都不愿意去的,怕晚上被她掐死......” 边说着还边生动地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马林回头时正巧看见这一幕,不由地失笑,而佟卓始终是一脸平静,只是瞳眸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 “这宫中不知道多少人做梦都巴不得住进流云殿,你这是操得哪门子的心?”另一个宫女刚说了一半,余光察觉到有人看过来,连忙低头拉过她小声道,“佟首领听见了,快走快走。” 见她们小跑着走了,马林才慢悠悠地回头,脸上带着笑意轻声说道:“对了佟首领,咱们不用去太后娘娘那里吗?还是从皇后娘娘的凤微宫开始查起?” 自从上次被说教了之后,马林就再也没有多嘴置喙过主子们的事情,纵然他无聊时最喜欢听人说起宫中的秘闻八卦。 “太后娘娘那里还轮不到咱们去查,”佟卓沉默了片刻,沉沉说道,“去承熹宫吧。” “承熹宫?”马林稍稍顿了顿,又眉开眼笑地摸摸后脑勺笑称道,“承熹宫怕是比皇后娘娘的凤微宫还要‘干净’......” 而佟卓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并不出声。马林瞧着他的眼神也知道自己又多嘴了,立即闭上了嘴做了个封锁的手势,生怕他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让自己下不来台。 静妃喜静,与宫里的其他妃子恰恰相反,所以选了一处离乾坤宫最远的承熹宫。宫殿四周栽种着大片的翠竹,木槿花开得正茂,与翠竹相互辉映,远远看去还真是一片世外桃源。 “佟首领到了?”静妃缓缓从屋里出来,手中捻着一串佛珠,像是正准备出门。 大约是常与佛祖打交道的缘故,静妃身上总有一种别与其他嫔妃的飘然。佟卓立即低头行礼说道:“属下奉皇上之命前来,若是叨扰了静妃娘娘还请赎罪。” “既然是皇上的意思,佟首领就不用拘礼,本宫正要去佛堂,你们就自便吧,”静妃的表情十分淡然,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回头笑道,“可是你们得小心着本宫那些佛像。” 等脚步声完全消失后,佟卓才缓缓抬头,沉声命令道:“刚才静妃娘娘说的你们也听到了,佛像金贵,自己小心着点,若是有什么差池咱们的脑袋可赔不起!” 皇上知道静妃喜欢佛,以前凡事有人进贡,只要是关于佛的便会大手一挥命人送到承熹宫来。久而久之,承熹宫的佛像也就越来越多,为此皇上还特意让人在承熹宫的偏殿旁建了一所佛堂,用来置放这些佛像及香火炉,以此来表示对静妃的宠爱。 “静妃娘娘竟然如此放心咱们,也不派个宫女跟随,”马林见着诺大空旷的宫殿,开始碎碎念起来,“若是到时候少了什么东西说是咱们拿的,那可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废话这么多倒不如多做些事!”佟卓忍不住打断他。 这下马林不敢再说,埋着头和其他几人进屋开始搜查。 一眼望尽,这承熹宫果真比凤微宫的陈设简单多了,除了宫殿里两个精致镀金的香炉此时正燃着徐徐檀香,还有几尊镀金的佛像,其余少有名贵的摆设。倒不是说位份,只是静妃的心思不在争宠上,自然也不在意这些虚无的浮华表象。 佟卓看他们仔仔细细搜罗着,独自走到了香炉边上,看了眼香炉里的灰烬已是厚厚一叠,静妃身上的味道和这个如出一辙,想来也是因为整日焚香。 “佟首领,属下并未查到有什么异物。” “佟首领,属下也没有查到......” “没有查到......” 最后马林默默走来,摇头说道:“我也没有查到任何东西......承熹宫简直是太干净了,”他小声地提议道,“只有佛堂......静妃娘娘如此信佛,怕是不会让咱们进屋对佛祖不敬吧......” “罢了,”佟卓摇摇头,转身向门口走去,“走吧。” 马林悄悄舒了口气,若是让他去佛堂挨着检查佛像,他心里还有些为难。他们本就是刀口上舔血的人,从不信佛只信自己,用沾满鲜血的手去触碰慈悲为怀的佛祖,实为大不敬。 走到佛堂门口,见静妃跪在蒲团上虔心念经,佟卓也不好打扰,小声唤来一个整理花枝的宫女说道:“劳烦跟静妃娘娘说一声,属下还有要事就走了,娘娘如此专心属下也不好打扰。” 等他们一行人走了,小宫女跑到佛堂里对着静妃如实相告。 静妃微微点头,唇边缓缓扬起了笑意。 他们到百香园时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马林啐了一句匆匆往里头跑去,回头却见着佟卓若无其事的站在原地不动。又跑到雨中拉起他,边跑边骂道:“这么大的雨,师傅你发什么楞呢!” 佟卓被他拉到屋檐下,见他们抖擞着身上的雨水,自己也轻拍了两下肩膀。 “谁?”青釉听到动静后快步走出来,见着是一群禁卫军不免吓得轻呼一声,“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见她吓得不轻,马林立马笑着解释道:“这位是我们佟首领,我们奉皇上之命前来彻查阳妃之案,烦请通报一声。” 青釉倒不是怀疑他们的身份,只是禁卫军无缘无故到百香园来,难道在怀疑阳妃之死是云妃娘娘所为? “属下们只是秉公办事,其他宫殿均已搜查,眼下只剩百香园。”佟卓仍然是不苟言笑,只是难得耐心解释了一遍。 听他如此说,又是皇上下的命令,青釉自然不好再加以阻拦,只好带着他们一行人进了殿。 到了门口,青釉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着他们说道:“你们就在这里等候片刻吧,容我先进去禀报一声。” 进入嫔妃的宫殿,就算是有皇上的手谕他们也不敢随意造次,以免事情没办成倒还惹了一身骚。 估摸着就一眨眼的功夫,门从里头开了,青釉探出头去看了眼,见他们都规矩地站在原地,抿嘴笑道:“进来吧,云妃娘娘刚醒。” 这还是头一回走到百香园里面来,刚进门便有股从未闻过的香味袭来,与静妃娘娘宫中的檀香不同。此香似有若无,想细闻时却又抓不住。 “见过云妃娘娘……”佟卓垂眼唤道。 “我又不吃人,这么怕我做什么?”看他们如此拘谨,阿尔云朵打着呵欠说道,“百香宫没那么多规矩,你们要搜查的自己搜吧。” 她可不知道,这些人低着头不敢抬眼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进门便看见一个半倚在软榻上的女子,曲线玲珑有致。 他们哪里见过如此香艳的场景,何况眼前之人是皇上的妃子,多看一眼就能掉脑袋。 “是……”佟卓带头转身,准备离开。 “佟首领不用去,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可好?”阿尔云朵突然转头说道,见他脚步微顿似有些犹豫,又补充道,“青釉在一旁守着,不过是说话而已,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佟卓没想到她会说得如此直接,就像是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被人挖出来了似的,脸唰一下就红了个透。 当然,除了马林谁也没有看见。 “云妃娘娘想和属下说什么?”佟卓转过身来,依旧是低着头不敢抬眼。 阿尔云朵拢紧了披风,起身缓缓走到他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才摇头笑道:“真是奇怪了,我又不是没穿衣裳,你为何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我有这么令人害怕吗?” 说完还故意蹲下瞧了瞧,佟卓不小心与她视线相碰,不由得心头一紧,立马往后退了一步。 “云妃娘娘请自重,在宫中万不可与男子离得这般仅,恐惹是非。” 他说的直言正色,连一旁的青釉都忍不住敛容屏?起来。 阿尔云朵半晌没有说话,佟卓意识到是自己多嘴了,正想解释。 “真是没意思,我还以为你和那些迂腐的人不同呢!”阿尔云朵转身就朝着窗边走去,那里前些日子让青釉布置了一块小圆桌,正好能坐着喝喝小酒。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迷雾重重(四) 佟卓缓缓抬头,见着她随手将身上的披风扔去,露出里头红得似火的衣裙。虽见惯了她在宫里穿得如此艳丽,乍一眼看去仍不受控制地眉头一跳。好像宫里除了她,没人能将这种颜色穿得这样艳而不俗。 “皇上刚赏赐的酒,虽不及我们东厥香甜倒也还能下口,”阿尔云朵舔了舔嘴角,像是在询问却头也没头地说道,“要不要尝尝?” “属下平日不饮酒……”佟卓出于职责所在,出口便拒绝了。他何德何能,能与她共处一室,共饮一壶酒。 “胡说,明明青釉同我说过,你们禁卫军闲来无事就喜欢饮酒的,现在到我这儿,赏你酒倒是不给我面子了?”阿尔云朵不听他狡辩,径直拿起酒壶。 “属下……”佟卓有些面红,本想拒绝,却在看见她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后瞬间闭上了嘴。 她与大金的女子截然不同,她有着长而浓密的睫毛,一双眼睛出奇的亮,白皙无暇的皮肤常常带着淡淡的红粉。 “佟首领,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搜查不完,坐下陪我说说话吧,整日呆在这里我都快无聊死了,”阿尔云朵轻轻撑着下巴看着他,“下次若是有东厥进贡的酒再给你送些去。” 佟卓被她的话逗笑了,进贡的酒他们这些人又如何能拿?不过是玩笑话罢了,当不得真。笑过之后又忽然想起了她的处境,看着她纯净的黑瞳,心中不免惋惜起来。 他曾经去过东厥,也有幸见过女子在马背上的飒爽英姿。她们手挥马鞭,爽朗的笑声在草原上回荡,那也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原来女子也可以和男子一样,在蓝天下肆意驰骋。 而阿尔云朵是最受宠爱的公主,却远离自己的父母兄弟来到千里之外的大金,日日守在这空荡寂寥的宫殿里,旁人虽是羡慕不已,不过对她而言,这里应只是个将她困住的华丽牢笼。 看着她少女般天真的面容,佟卓最终难忍恻隐之心,缓缓朝着她走去,只是在桌前停下了脚步,站着恭敬说道:“属下不能与娘娘同坐,但娘娘赏赐的酒属下不能不喝。” “你喜欢站着就站着呗,我看啊,你们这些人就是装模作样惯了,”阿尔云朵也不强求他,将酒亲自递给他笑道,“要是在我们东厥,本公主赏赐的酒那些人巴巴地抢呢,哪有你这样再三生怕找不到借口推脱的?” 她说得倒是没错,这个宫里敢与主子同桌相谈的怕是一个都数不出来。 “哈,好酒。”佟卓一口饮尽,由衷赞道,这时候皇上赏赐的酒,自然是比他们那些碎银子买的酒好喝得多。 换做私下里喝酒,他定会拍拍大腿高兴地大喊一声,不过在百香园里还是收敛许多,只是没忍住吧唧了一下嘴,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只是饮了这一杯,他也不敢再喝。 “哈哈哈……”阿尔云朵像是终于看到了乐子,扬头笑起来,笑声清脆,整个屋子都围绕着她的笑声。佟卓很少能见到女子笑得如此爽朗,不由得嘴角也微微扬起。这一幕若是被马林看了去,怕是要吓得直呼“白日见鬼”。 过了好一会儿,阿尔云朵才止住笑容,忽然说道:“皇上让你们来查,可阳茉莉平日里得罪那么多人,她死了不知道有好多人暗自高兴呢,估计你们查也查不出来什么的,”她想了想又笑着说,“再说了,她背后的人你们也动不了。” 闻言,佟卓心里一惊,捏着酒杯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几分。 “云妃娘娘可是知道些什么内幕?”他又恢复到了先前冷若冰霜的神情,沉声问道。 “不知道啊,”阿尔云朵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猜的。” 佟卓定定看了她许久,见她神色自若毫无慌张,才暗暗松了口气。若此事真与她有关,那又该如何? “先前宫里都传遍了,阳茉莉是自己爬上皇上的床的,但是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能知道吧,”阿尔云朵指了指自己的头,有些不屑地说道,“皇上就算睡觉都是有人在身边随身伺候的,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鬟没有人帮忙怎么能近身呢?如今没有价值了又怕被抖搂出来,干脆杀了她一了百了,或许过几天就有替死鬼出来认罪了。” 她这话着实令佟卓心头一震,说实话,关于阳妃如何从一个小宫女做了阳贵人,一路攀升到妃嫔之位的,他们一概不知,也不会去主动去问。他们禁卫军只要不发生人命关天的事情,一向不会去插手,所以只是从一些宫女的口中能听到些只言片语。 如今听云妃娘娘这么一说,再回过头去想想,确实有可能是有人从那时起就精心布置下的。可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佟首领——” 马林忽然唤了声拉回了佟卓的神智,他回头看着站在门外的几个人皆是摇头,便轻声说道:“云妃娘娘,多有叨扰,属下这便回去复命。” “好,”阿尔云朵点点头应下,随后望了眼窗外又说道,“青釉,你给他们都拿把伞,顺便再给我拿一壶酒来。” 青釉笑着福了福身,准备带着佟卓出去。只是佟卓走了几步,让马林他们几人先走,自己又突然转身回头,这举动令青釉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站在他跟前想要拦住他。 听见动静后的阿尔云朵回过头来,与他视线遥遥相对,亦是有些不明所以。此时她的脸上已有些微红,但吹着凉风,眼神倒还算清醒透彻。 “云妃娘娘,有句话属下说出来可能有些越矩……”佟卓还没等她回答,便继续说道,“娘娘的身份与别人不同,注定了不能盛宠一世。如今娘娘正值碧玉年华,应多想想自己的后路才是,宫中向来是母凭子贵,尽快诞下龙子会让娘娘今后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阿尔云朵愣怔地望着他,两人四目相对都未说话,过了许久阿尔云朵才反应过来似的突然笑起来,只是眼中不经意地露出了一丝忧伤:“我不会一辈子被困在宫里,孩子才会成为我一辈子被困于此的枷锁。” 言尽于此,多说也无宜。 从百香园出来时,佟卓扬起伞,转头眯着眼睛仔细扫了眼,雨雾朦胧的什么都看不到。也许是自己听错了,可分明刚刚听见了几次瓦片的动静。 见他几次回头,马林终于忍不住凑到他身边说道:“师傅,您这是看什么呢?我瞧着您看了几回了!” “我刚刚在屋子里时隐隐约约听到这屋子上面有动静……” “哎呀师傅!这里是皇宫,谁这么不怕死白天还敢上屋顶监视皇上的妃子?当我们是死的啊!”马林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再说了若真有刺客,直接就去皇上那儿了,还多此一举到这儿来?云妃最近又不得宠。” 佟卓点点头承认他分析得不无道理,没有谁会如此胆大包天地守在妃嫔的宫殿里,也许今日风大雨大的是自己听错了,遂撑着伞与他们往乾坤宫的方向走去。 和阿尔云朵料想的几乎没有偏差,几日后的晌午佟卓正在站岗,便有一个侍卫拖着个老嬷嬷来了乾坤宫,说就是她下毒毒害了阳妃娘娘。佟卓虽半信半疑,还是将人带了进去。 最后老嬷嬷被皇上用毒酒赐死,同样扔进了后山的深山里。 这件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只是佟卓的心里仍旧是疑虑重重。 时间一晃而过,仿佛昨夜秋风才起,今早就有初雪纷纷而落,清晨起来,地上已有薄薄的一层白雪。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二王爷府门口,门口的侍卫见了马车上下来一人急忙笑着迎上前去,行礼说道:“小的见过凌慧郡主,王妃正在府中。” 凌慧微笑着点点头,熟门熟路地往府中走去,就像是在自己府中一般。 走到叶知秋的小院门口,却见到院门紧闭着,凌慧不禁觉得有些奇怪。刚刚下人才说她在府中,既然在府中怎么院门都紧闭着? 无奈伸手扣了几下铜锁,片刻后院里就传来了梦寒的声音,声音由远及近,她边走边说着:“来了来了,王妃正在休息,是谁呀?” 院门打开后,梦寒见着是凌慧郡主,立即扬起了笑脸将人请进屋。 “你家王妃在房中做些什么?这院门都不开?”凌慧笑着问道。叶知秋可不是这种日山三杆都还赖在床上的人。 梦寒特意侧着身子给她让了条道,边走边笑道:“前些日子四王妃派人送来了些药方来,说是专门医治王妃这寒腿的,还派了人过来给王妃按摩,这几日下来还真有些效果呢!” 竟然是她…… “那四王妃确实是有心了……”凌慧淡淡说道。 梦寒自小在叶知秋身边伺候,多多少少也能知道些凌慧郡主和四王爷之间的事情。见她面色不佳,也不好再说。 “王妃,凌慧郡主来看您了……”梦寒进入唤了声,便转身去准备茶水。 第一百四十八章 花残月缺(一) 叶知秋身着白色的常服,神情闲适躺在长榻上,纤细光滑的小腿露在外边,见她来了只是淡淡地抬眼,并无遮挡的动作。 “姐姐来了。”她带着春风般的笑容说道。 一位年纪稍长的女子正轻柔地在她的腿上抚摩着,不紧不慢很是熟练,仔细看去,面容看着有些苍老,一双手却秀气白净,看起来与她的年纪并不相府,想必也是以此谋生的活计。 “可觉得舒服些了吗?”凌慧从那人的手上移回目光,柔声问道。 “的确是好多了,”叶知秋觉得有趣,叹道,“皇宫的御医对我这病都束手无策,原本我也只是抱着侥幸的心态试一试的,没想到四弟妹给的些偏方还当真起了效果。” 凌慧走去案桌上,随手拿起上面的一叠药方,一张张看了起来,从病因推理及按压手法皆是描绘得巨细无遗,看来是下足了功夫的,最后眼神蓦地停留在一张纸笺上。 “虎骨白芍这些都是寻常药物,竟还有这般良效......”她将那叠纸原封不动放回桌上,转身坐到叶知秋身边,点头笑道,“四王妃果真想得周到。” 唇边仿佛有一声浅浅的叹息,如梦似雾般几不可闻。 这时,梦寒从屋外端着茶水走来,听见他们正夸楚妙尔,也没忍住插了一嘴:“可不是吗,四王妃就见了一回,就将这件事情记在心上了,真是有心......” “梦寒......”叶知秋生怕凌慧心中生出不悦,连忙轻声阻止道,“快些给郡主倒茶,怎么人越闲碎言子反而越来越多了......” 梦寒悄悄吐了吐舌头,虽然嘴上乖巧地应道,却并没有害怕之色。 真是难得见到一向沉稳的梦寒露出这种娇俏的神态来,凌慧会心一笑:“我对四王妃并无看法,知秋妹妹不用忌讳,反倒是......”她将叶知秋的手握在掌心,宽慰似的轻轻拍了拍,“有四王爷和她在京都帮衬着你,我多少也可以放心些。” “‘莫唯此木缢,放眼观众林’,姐姐尽管放宽心,母后定是会为你寻个好人家的......”叶知秋安慰的话还未说完,凌慧就笑了起来。 她爽朗的笑声令叶知秋一下子好像回到了年少时,两人常同进同出,同枕而眠的日子。只是不知不觉之间,两人已经各奔了天涯。 “知秋妹妹说的不错,我今日来就是想给你说一件事儿,”凌慧敛起了笑意,缓缓说道,“前些日子因为阳妃的事情我呆在姨母那儿不好离开,所以没来得及找机会跟你说。” 以她对凌慧的了解,若不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凌慧是万万不会露出这幅神情来的。见她脸色忽然正经起来,叶知秋有些奇怪地问道:“何事用得着这般严肃?” 知道她多想了,凌慧笑着解释道:“皇后娘娘前些日子向姨母提亲,说是太子妃的一位表哥也独身一人,”她忽然红了红脸,“说来也真是巧,我见了他之后才想起,那人就在晏城做些小本买卖,刚好我母亲也认得。姨母说既熟门熟路也可放心,昨个姨母已经赐婚,这两日我就要与他一起回去筹备婚事了。” 瞧着她的脸上微微起了些羞色,叶知秋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看样子凌慧姐姐对这个夫婿甚是满意,不过晏城满城的人都知道她的事情,那人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吗? “怎么了知秋妹妹,你不替我高兴吗?”凌慧有些奇怪的问道。 叶知秋笑得有些勉强,看着她有些担忧:“自然是高兴的,只是......觉得有些突然罢了......姐姐觉得那人怎样?” 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凌慧早已猜到她心中所想,只是凌慧也不个做作的人。 “挺好的,他曾有一方正妻在难产中逝去,如今孑然一身。我这些日子与他交谈时发现他性格开朗,也喜欢游历江湖,我们的脾性很是合得来......”凌慧眉开眼笑的,“知秋妹妹放心,他知晓我的事情,也并不在意。” 听到这句话,叶知秋才真正地放下心来,自从及笄之后,从未见凌慧笑得如此开怀。前半生她为了四王爷而无望地等待,以后她便是她自己了,叶知秋渐渐跟着笑起来。 一时之间,小院里清泠笑声不断,少女入梦,唯有雾中求。 自从凌慧郡主走后,太后的祥福宫又冷清了下来。平日里有那丫头在耳边讲个不停,她这一走,太后倒是忽然不太适应,整日里都想找点事情来做。 这日午膳后,她正扶着额头假寐,玉玲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似乎是怕惊扰了她,弯着腰小声说道:“太后娘娘,魏大人求见,奴婢见他还带来了一位面生的小姐来。” 太后先是皱了皱眉头,像是在回想她说的究竟是何人。过了片刻才舒展开来,轻轻挥手示意。 不久,从外面走进来一位官员,头发半百,行动却很利索。见了太后,立刻恭敬施礼道:“见过太后娘娘。” “起吧。”太后淡淡地回道,但只是微微抬了抬眼,并未起身,“你来找哀家有何事?” “太后娘娘所交代之事臣已经办妥,特来向太后娘娘复命,”魏大人虽低着头,仍站得笔直,声音洪亮如钟,“臣好友家中有一女尚待嫁闺中,性格贤淑,论相貌的话,与四王妃还颇有几分相似,所以特地带来祥福宫给您瞧一瞧。” “哦?”闻言,太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看着面前的魏大人一脸祥和地笑道,“哀家不过是顺口提上一嘴,你倒是替哀家记住了。不过既然人都来了,就带上来给哀家瞧瞧吧。” 魏大人点点头,转身对着殿外轻唤一声:“姜姑娘,快来见过太后娘娘。” 在众人的注目下,一位妙龄女子毫不畏怯地缓缓走进殿内,看模样也不过十七八左右,长得秀丽端庄,举止娴雅婉顺。 “姜落歌见过太后娘娘。”她行了个宫中的礼仪,柔柔唤道。 礼数周全得体,落落大方,想来也是父母精心培养出来的。看着倒是个乖巧听话的人儿,虽不是什么官家出身,做个侧妃也已经绰绰有余了。太后心中满意,自然也笑容满脸。 “不错,落歌一个女子初来京都,住在魏大人府上总归是不便,不如就留在哀家这里吧,”太后笑得和蔼,语气却不容辩驳,“也好多学学宫中的规矩,免得今后犯错。” 魏大人犹豫一下,面上有些尴尬,只得点头应下来对姜落歌说道:“落歌,太后娘娘说的不无道理,你且留在宫中吧......”他微顿了一下,“待我回去跟你母亲解释便是。” “是,多谢魏大人。”姜落歌却是没有丝毫犹豫,一口应下。 宫里的人议论纷纷,只知晓魏大人从宫外带来了一个年轻女子入宫,却不知此女来到祥福宫到底是作何?竟能直接入住祥福宫。 自从闲下来后,楚妙尔除去偶尔找婉娘练练身体,其余时间都在二王爷府中呆着,一是为了探望肚子慢慢大起来的湖音,二是看看叶知秋的腿是否有好转。这一来二去,时间也过得飞快。 这日,她刚换好衣衫准备去后院找婉娘练习昨日才教给她的剑法,宫里头就来人了。 “四王妃,”一个小宫女急急唤道,生怕她听不见似的,一路小跑这,声音还越叫越大,“四王妃——” “你叫唤什么呢!我家王妃又没聋!”白桃听见了,走到她跟前横着眉就是一顿数落,“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 见那小宫女被她吓得差点要哭出来,楚妙尔无奈地摇了摇头,尽量轻声细语问道:“你是祥福宫的人?” “奴婢见过四王妃......”那小宫女乖巧地点点头,心有余悸地抬头看了眼白桃,又低头说道,“太后娘娘让奴婢请四王妃进宫去,马车就在门口候着,四王爷下了朝也会过去,还请王妃随奴婢进宫吧。” “太后可有跟你说是何事如此着急?”楚妙尔看着她轻声问道。 那宫女只是怯生生地摇摇头,并不多言。 上次见着她是玉玲手下的丫头,样子尚小,看起来才入宫没多久,所以被白桃说了之后心中生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楚妙尔也不为难她,点头应道:“你且在这儿等着,我去换身衣裳就随你进宫。” “是......”那宫女轻轻点点头,站在原地不敢抬头。 到了祥福宫,傅云期没见着,倒是见着了一个不曾见过的清秀女子,正巧她也往这边看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楚妙尔心头莫名一跳,面上仍云淡风轻地唤道:“给母后请安。” 见状,那女子也步态轻盈地走上前去,缓缓行礼道:“姜落歌见过四王妃。” 第一百四十九章 花残月缺(二) 既然她先开口,楚妙尔也不好当着太后的面对她摆脸色,只好客气地点了点头。本想再随口夸上两句的,只是在隐约猜到太后的用意之后,这话在齿边几经周转还是没有说出来。 “妙尔啊,”太后慈爱地笑着唤道,“这是魏大人友人之女,此趟正好随父母来京都探望故人,魏大人想着了凌慧走了哀家没了说话的伴儿,便将她进宫中给哀家解解乏,哀家瞧着她生得乖巧,想着与你应该也甚是投缘的。” 太后几句话就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轻轻巧巧地带过,表面上听起来像是在同楚妙尔解释整件事情与她毫无关系,但只要往深处一想便知道,若是没有太后授意,魏大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带着一个陌生女子进宫来? “太后娘娘说得是,落歌也不知为何......”秦落歌微微含笑说道,“落歌明明第一次见到四王妃,却像是早就见过一样,觉得亲近得很。” “哀家就是看这丫头会说话,听着心里头舒坦......”她这话将太后逗得笑呵呵的,楚妙尔这才认真开始打量起她来。 秦落歌身着水蓝色百蝶花上衣,袖子做得比一般的宽大些,迎风飒飒,袖口上用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腰身紧收,下面是一袭鹅黄绣白玉兰的长裙。斜插雕花木簪,薄施粉黛,秀眉如柳弯,未见奢华却见恬静。 晃眼看上去,身形还真的与她有几分相似。若是平日里她或许会很欣喜,只是看今日这阵仗,她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太后只是想让她认识认识一位新的好友。楚妙尔心中掂量了一下,先前暗暗猜测的也八九不离十了。 外头传来轻巧的脚步声,还是那个小宫女匆匆跑进来,说得有些着急:“太后娘娘,四王爷已经进来了……” 话还没说完,傅云期就出现在门口,大步流星跨进殿里,身上的朝服都还未脱。 “儿臣见过母后。”傅云期恭敬地行礼道,微微垂眼,仿佛并未见到祥福宫内多了一个面生的女子,或者可以说是因为毫不在意所以并未发觉。 太后见傅云期来,笑得更加柔和,连连点头。 一旁的秦落歌没料到傅云期来得如此突然,快步回到太后身边乖巧地站着。她悄悄的看上两眼,想瞧瞧名声在外的四王爷又不敢明目张胆的看。不过刚刚一抬眸就被楚妙尔抓了个正着,毕竟是个未经人事的女子,秦落歌的脸上很快就飞上了粉霞。 楚妙尔在心中冷冷一笑,面上却淡淡的。 “来多久了?”傅云期神情自若地走到楚妙尔跟前,关心地问道,“在府中可用过早膳?” 此时此刻问出此话,显得有些不合时宜,楚妙尔却是心中划过一阵暖意,她笑着点点头,凑近了些悄声说道:“刚吃过就被叫进宫了,不过近日胃口有些好,眼下又觉得有些饿了。” 见他们公然在这么多人面前眉目传情,秦落歌的神情终于有些变化,脸上难以控制地浮现出一丝失落。而太后虽然早已习惯,平日里笑笑久作罢,今日却不同,毕竟今日召他们过来是有其他的目的。 “落歌……”太后清了清嗓子,出声打断了他们二人的私语,“去见过四王爷……” 太后此举做的太过明显,众人皆是屏住了呼吸不敢多言,尤其是白桃,那双大眼睛简直是恨不得将地面瞪穿。 “是……”秦落歌乖巧点点头,在众人的注目下朝着傅云期走去。走到楚妙尔跟前时故意停顿了一下,才向着傅云期行礼道,“落歌见过四王爷。” 她抬头悄悄看了眼近乎天神般的脸庞,不由得又想起那些个传言,那时她便在想,若是有一日她也能遇到一个这样完美的相公该有多好!传言果然非虚,四王爷天神之颜,温柔体贴,宠妻无度。秦落歌只见一次,便再也移不开眼。 “秦姑娘,在宫中住得可还习惯?”傅云期礼貌性地点头问道,他明明笑着,那一双魅惑众生的狐狸眼里却带着若即若离的疏离感。 刚刚在来祥福宫的路上遇到了阿尔云朵,最初他还以为是凑巧,没想到是阿尔云朵特意在必经之路上等着他,专门就是为了告诉他此事。说是宫里人私下都在传言说太后娘娘有意将此女留在宫中,就是为了找个时机成熟的时候将此女赐给他。 傅云期虽然有些震惊,却在意料之中。他与妙妙成婚一年有余,却丝毫没有动静,母后理所当然会为此忧心。 “习……习惯,”秦落歌垂下眼,红着脸说道,“太后娘娘待我甚好……” 楚羡雪都没她这么令人厌烦的,楚妙尔暗自思忖。 “湖音最近如何了?这么几个月了,哀家就见了她一次,哎,”太后忽然叹了声气,“皇室子嗣稀薄,这么多人,这么久也不见到谁的肚子争气的。” 楚妙尔唯恐太后怪罪湖音不知礼数,正想替她辩解两句,就听见后面一句。太后的语气中似乎隐隐有些责怪之意,这可不是单指湖音的不是了,怕是连带着她和楚羡雪,将整个后宫都怪罪了进去。 所以一时间也没人敢在接话,傅云期身为男子自然也不好跟一众女流之辈谈论孕育子嗣这等私密之事。 “四王妃,哀家已经告诫你许多次,子嗣是皇室的头等大事,”太后正颜厉色地说道,“身为女子,身为皇媳,没有任何事情比这还重要!这么久以来你可有放在心上?” “承蒙母后教诲,臣妾将母后的话时时放在心上,一刻都不敢忘怀,有失母后所望臣妾于心有愧。”话音刚落,楚妙尔就立马接过话来,字字铿锵,说得连太后都愣了一下。 楚妙尔先前就猜到了太后此行的用意,在进宫时就设想过此时的场景,也做好了准备,所以并不惊慌,倒是白桃在旁边听得眉头一跳一跳的。 况且这么些日子接触下来,楚妙尔差不多将太后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了,若是她认错服软,太后生出怜悯,必定不会再咄咄逼人。 见她承认得如此干脆利落,态度也如此诚恳,太后反而不好再说重话,语气稍稍轻柔了些:“云期年岁不小了,府中除了你也再无别人,若哀家再坐视不理就是哀家的罪过了……”她看着傅云期,用手指向一旁的秦落歌说道,“实话同你们说,落歌就是我让魏大人带进宫的,哀家很是喜欢她,今日便将她赐给四王爷府作侧妃。” 说实话,这么久以来,这倒是楚妙尔第一次见太后如此这般不讲道理,不过以她的尊贵身份来说,若是想要给谁赐婚,大可不必专门请入宫中好言劝说,直接一道懿旨下了便是了,就如同当年她的赐婚懿旨一般。 看起来太后属实是对他们二人万般无奈,才能做出此举。 “儿臣不愿。”傅云期冷冷地回道,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淡淡说着,“四王府有一位女主子就够了,儿臣的心思全在妙妙身上分不出去半分,还请秦姑娘哪里来的回到哪儿去吧,这皇宫也不是什么闲杂人等能待得住的地方。” 太后倒是想过傅云期定会直言拒绝,只是她以为会言辞委婉一些,没想过会说得如此不留情面。不仅是秦落歌,连她的面子都没给。 “云期……”太后还试图劝道。 傅云期也不动怒,依旧是不急不躁地说道:“妙妙虽然是好脾气,儿臣却不是。母后如果喜欢她,大可将她许给宫中其他大臣,儿臣定是不会点头的。倘若母后如此逼儿臣,失了耐心,大不了儿臣回了漠北就是,这四王爷府空着便空着了。” 秦落歌一直在旁低头不语,谁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太后本来想拿秦落歌来试探试探傅云期的口风,若是成了便成了,若是不成也就算了,一举两得。不然她何必费如此功夫,一道懿旨下了他们四王府又能做什么? 听到他如此坚决,宁愿回漠北都不愿再娶,太后确实一下被气昏了头,直直扶额摆手说道:“算了算了,就当是哀家多事吧,此事就到此为止,落歌,哀家让玉玲送你出宫……” 秦落歌忽然跪下,对着太后言辞坚决地说道:“太后娘娘,落歌已被父母亲送入了宫,万没有再被送回去的道理,若是如此,还不如将落歌赐死!落歌仰慕四王爷多年,如今既来了京都,就算留在四王爷府中做牛做马也甘愿,只求能待在四王爷身边。” 她说的字字肺腑,太后和楚妙尔皆是惊愕不已,秦落歌竟然对傅云期已经情根深种至此?! “秦姑娘,你的命由不得我决定,要生要死都随你,”傅云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移开,“玉玲,还不将秦姑娘送出宫去?” 以傅云期的脾性能说出这种话来,的确是在她们的意料之中。只是秦落歌显然无法理解。 她起身朝着桌子一头撞上去,顿时额头就冒出了血珠,离得最近的玉玲未曾提防到她会有此举,吓得一愣。 第一百五十章 花残月缺(三) 这一撞,桌子上的茶杯被掀翻,茶水尽数泼了出来,刚好泼在太后刚临摹的字画上,慢慢晕染开来,最后变成了一滩黑水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模样。 茶杯也在边缘险险地滚了两圈,还是落到地上,“叮”的一声后摔了个粉碎。 “哀家的画……”太后只觉得眼前如同天旋地转,看着秦落歌仰面躺在地上,有些失措地唤道,“玉玲……玉玲快宣太医!” 几个宫女忙着清理地上的茶水碎渣,几个宫女急忙扶起秦落歌,怕碎渣再次伤了她,太后往后推了几步,瘫坐在椅子上,祥福宫很快就乱成了一团。 秦落歌这举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似乎没人想到她竟是如此烈性之人,当着太后的面也敢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来。但有些人也不免佩服,身为女子冒这等险。 “母后,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儿臣便带妙妙回府去了。”傅云期从始至终都没有再看秦落歌一眼,连秦落歌与桌子相撞的一声巨响也只是让他微微抬了抬眉。 “太后娘娘……落歌可否与四王爷一同回去?”秦落歌顾不上头上的伤口,可怜兮兮地问着太后。即使她已经头破血流,也早已失了闺秀风范。 太后如今真是骑虎难下,这人是她找来的,原本以为是个懂规矩识大体的姑娘,没想到竟然是个如此倔性子的人,云期的态度也如此坚决,早知如此,当初倒不如一道懿旨直接下了,省得惹出这么一出事来。 “随你……”太后显然已经准备破罐子破摔了,扶着额头叹道,“左右哀家也管不动四王爷。” 这时李太医匆匆从殿外赶来,见着他们俯首挨个行礼,看起来丝毫不着急。在宫中待久了都是如此,明明眼前患者的血都流到嘴里了,可规矩仍是一刻都不敢怠慢,迂腐古板得很。 “好了好了,别行礼了,快去看看秦姑娘的伤势如何,”太后连连摆手,示意他赶快过去,自己却朝着内殿走去,“哀家已把秦姑娘赐给四王爷,若四王爷不要……随便送给谁吧……哀家乏了,你们自个儿看着处理。” 李太医这才提着药箱去到秦落歌身边,小心翼翼地为她检查着伤势。随着太医一点带你耐心地清理,她额头上豆子般大小的一个口显露出来,说大不大,但在这个时代来看也并不算小,今后会不会留疤也说不一定,何况还是在脸上。 楚妙尔心中不免叹息,为一个男子伤害自己,这又是何必呢? 见太医着手处理,傅云期拉起楚妙尔就准备走,反正站在一旁他们也帮不上忙。 “四王爷等等落歌……”秦落歌瞧着他欲走,急忙撑起身子唤道,若她不带走自己,那留在这里又有何意思呢?傅云期却像是没听见似的,脚步一刻都未停顿。 等你?等你作甚?! 跟在身后的白桃面色已经有些不高兴,这个秦姑娘明知道王爷与王妃感情甚笃,还非要赶着嫁入四王爷府,真是没安好心。初初见着她与王妃有几分相似,还以为是个贤良的女子,没想到竟有这样恶毒的心思,差点就上了太后娘娘的当了! 李太医没料到她会突然起身,手上的力气没来得及收,伤口又开始冒起丝丝血珠,越聚越多,很快就顺着额头流下了鼻梁。 “秦姑娘莫乱动,你的伤口若是不及时止血,恐会留疤……”李太医见她不听劝地起身,手中虽拿着棉布,但也无计可施。 “秦姑娘,”楚妙尔侧首见她跟着追上来,沉声说道,“你这般无理取,是觉得我定会同意王爷将你纳入府中?” “需要王妃……同意?”秦落歌喃喃说道,有些难以相信,“太后娘娘……”堂堂大金的四王爷收女子入府竟然还要王妃点头? 秦落歌心中实在是震惊不已,但见着傅云期的脸色沉了下来,纵使心中不甘,她也不敢再造次。若是没进到四王爷府又被赶出了宫去,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是……是落歌不知礼数了,还请四王妃不要见怪……”短短一瞬间,她又恢复了之前那个知书达理的模样,梨花带雨地说道。 太后虽然已经表明自己不会再管此事,秦落歌也随他们发落,可秋风既起,何止一片落叶?再三考虑之后,楚妙尔认真地对她说道:“你且配合李太医将伤口处理了,我与王爷先回府中让人给你收拾间屋子出来,白桃,你就在这里候着。” “王妃!……”白桃没忍住抱怨了一声,“带她回去干嘛……” 楚妙尔却没有理她,白桃性子太过于单纯,自是不懂的。傅云期倒是什么都没问,显得很平静。 出去时天上仍在飞雪,刚从热火朝天的祥福宫出来,这样的冰雪两重天,令楚妙尔鼻头一痒,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喷嚏。 “妙妙,”傅云期默默地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今日委屈你了……” “没有这个秦落歌,也会有下一个‘秦落歌’,这是无可避免的,只要你我同心便好,”楚妙尔从他怀中探出头来,“母后今日已经给足了我面子,若是我还不知足的话,倒是显得我不懂事了,最后还是会让秦落歌钻了空子。” “我自然是不会对其他女子动心,天地可鉴,”傅云期立刻接了过来,“妙妙不用觉得为难,我也不喜,等她出宫,我暗中派人将她撵回魏大人府上去就是。” 太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秦落歌的去留交给她楚妙尔来处理,可她明明知傅云期事事都顺着楚妙尔。所以秦落歌最终能不能留在四王爷府,归根究底不过是楚妙尔的一句话而已。 她将秦落歌召进宫中,教秦落歌规矩,其目的显而易见。就算是后来的让步,表面上是不想破坏自己雨傅云期的母子情义,实质上还是将难题抛给了楚妙尔。 若是她一意孤行不允秦落歌进府,那便是“善妒”,太后这一步走得确实很妙,这是料定了楚妙尔猜得到她的用意,也不敢对此忤逆。 傅云期也为她据理力争了,怨不得他。 “撵?”楚妙尔轻笑出声,“她好歹也是魏大人好友之女,况且也是太后将人召进宫的,此时将她送回去怕是不妥,如她所说,既是她父母同意她进宫,想必魏大人也是将此事同他们二老交代得清清楚楚了,回去之后她定是会受到不少闲言碎语的。” 为了进四王爷府宁可冒着毁容的风险,也不知道其中的心意究竟几分真几分假,不过说到底,这也不完全是秦落歌的错。 “但妙妙……”傅云期还想说什么,楚妙尔此时却不想再听了,因为站在寒风中实在是直直冷得哆嗦。 “让她进府不过是多个人少个空房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楚妙尔伸手挽着他的小臂往前头走去,边走边说,“快走吧,我又冷又饿想赶紧回到咱们温暖的小窝里去……” 傅云期低头见着她冻得鼻头都红了,笑着搂着她的肩膀,眼神中的宠溺满得就快要溢出来,哪还有刚才冷若冰霜的样子。 第一百五十一章 花残月缺(四) 秦落歌随白桃正从祥福宫出来,还未走到宫门口就遇上了阿尔云朵。阿尔云朵在花园的凉亭中住着茶,见她们出来,立即笑着起身,像是已经在此等了许久。 “奴婢见过云妃娘娘。”白桃见她走来,立即停下脚步恭敬地唤道。 阿尔云朵轻轻嗯了声,随后微微侧身看向她身后的秦落歌。模样倒是清秀,但定是敌不上王妃姐姐的万分之一的,那额头上的纱布更是格外碍眼。 她就知道太后平白无故地召一个貌美女子入宫必定是打着什么如意算盘,今日倒是印证了她的猜想,太后竟然将算盘都打到王妃姐姐的头上去了,那可怎么行! “你就是秦落歌?真是久仰大名,”阿尔云朵淡淡地看着她,尽量语气平和地说道,“你还是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别在这儿凑什么热闹了,免得被人看笑话。” 秦落歌一声不吭,只是倔强地盯着她。 哎,真是个死脑筋。阿尔云朵摇了摇头,四王爷心中只有王妃姐姐一人,就算是美若天仙的人儿站在傅云期面前,怕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就算是太后娘娘把你送给了四王爷,可人家四王爷压根儿没有承认你,你能入王府……”阿尔云朵一语道破,“不过是四王妃可怜你而已,可万万别以为自己自此之后就有机可乘了。” 白桃现在正暗自窃喜,云妃娘娘虽管不住这个秦姑娘,但能在入府之前给她灭灭威风也是不错的。 而从头到尾,秦落歌都表现得异常平静,她静静地看着阿尔云朵,说道:“多谢云妃娘娘告诫,落歌现在入不了王爷的眼不代表今后也入不了,只要落歌在王府一日,那总有一天王爷会正眼瞧我的。” “真是不知好歹,”阿尔云朵一听这话火气就上来了,“就凭你这点姿色也想和四王妃争?” “你!”秦落歌惊觉自己的失态,立即清了清嗓子,“落歌自知不如四王妃,可既然我已经被太后娘娘许给了四王爷,那此生都是四王爷的人,就不劳烦云妃娘娘费心了,娘娘不如花时间多想想自己的处境。” 每年选秀后都会有不少年轻貌美的女子留在宫中侍候皇上,前些日子皇宫中新添了不少受宠的新人。楚羡雪倒是对此紧张得不得了,她恰恰相反,一个人在宫里反而乐得清静。 阿尔云朵冷冷一笑,淡淡说道:“随你吧,你若是一定要自取其辱,也没人管得住……白桃,”她忽然扭头对身旁的白桃说道,“代我向你家王妃问好,就说……就说我如今多有不便不能亲自探望,但心中仍有挂念……” 说完转身就走了,她本想劝劝这个秦落歌的,可回头想想,她又何必多管闲事? 虽极不情愿,白桃仍然尽了自己的本分将秦落歌送到了小院中。小院中有几人正在埋头清扫着窗棂,这里久不住人,一时半会也清扫不出来。 她抬头看着的院落,不禁撇撇嘴。虽然这个小院是按着侧妃的规格修葺的,可这么久以来王府也没有其他的女人,自然也没人在意,所以她偶尔才会派人过来清扫一遍。 如今王妃将这个秦姑娘安排在此,不就是向所有人宣布这个秦姑娘就是四王爷府的侧妃了吗?王妃是不是糊涂了! “秦姑娘,劳烦您在此等候片刻,奴婢要去跟王妃复命了。”白桃微微行礼,语气有些不善。 见她话音一落转头就走,秦落歌连忙唤道,“白桃!我同你一起去吧……初入王府,许多规矩都不太清楚,再说我……我也理应向王妃当面道谢才是……” 这宫中的规矩可比王府繁琐得多,不过她的确应该亲自去跟王妃道谢,若不是王妃如此宽容心善,她的死活又有谁会在意呢? “那秦姑娘便跟奴婢来吧,”白桃轻轻点头,不以为然地说道,“只是眼下已是用午膳的时辰,王爷不喜与他人一起用膳,王妃也向来有午憩的习惯,姑娘怕是要等上一阵了。” 对此,秦落歌只是淡淡一笑,说道:“不碍事,在祥福宫食得太多,眼下并不觉得饿,我在屋外等着王妃和王爷便是。”白桃点点头,任由着她跟在身后。她现在无名无份住进了王府,府中路过的丫鬟下人皆是忍不住多看她两眼,却没人将王妃和她放在一起比较。 两个院子隔得近,还没走多久就到了。白桃停在小院门口,并未打算让她进屋,福了福身说道:“秦姑娘,请您在此等候片刻,待会儿等王妃起身后奴婢再来给您开门,若您觉得站在外边冷不如先回去,奴婢到时再过来叫您就是。” 白桃说得十分诚恳,活像是处处都在为她考虑似的,让秦落歌丝毫不能辩驳,只能尴尬地应道:“我就在此候着。” 见她如此说,白桃自然是乐意的,她笑着将门慢慢合上,在合上的那一霎那就变了脸,门外的秦落歌亦然。 “哟,这脸变得可真快呀……”亭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嬉皮笑脸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我竟不知道小娘子还有这等变脸的活计。” 回来的一路上都保持着假意的微笑,如今放松下来白桃才觉得嘴角有些酸痛。 “还不是跟你学的!”白桃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边朝屋里走去边说道,“王爷和王妃还在下棋?” 说什么王妃用了午膳之后需要小憩的话,不过都是白桃为了骗秦落歌瞎编的,楚妙尔可没有吃饱了就睡的习惯,不过倒是喜欢和傅云期对弈两局。 “嗯,听说你太后赏赐了一个女子进府,可是刚刚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亭风跟在白桃身后,“外头这么冷,万一不小心惹了风寒的话……” “你还心疼起她来了?”白桃本来准备跨上台阶的右脚猛地停住,横着眉头转头呵道,“我又不是没让她回去,可她非要站在外头,若是得了风寒也是她自个儿的事,我看你整日闲得没事真是自作多情!” 亭风本是好意提醒一下,再怎么说门外那位也是太后娘娘赏赐的人,这么正大光明地冷落人家,传到宫中对王妃也不太好吧……他看了看白桃,还是决心不要自讨没趣了,惹了她不快,晚上倒霉的也是自己。 第一百五十二章 燕侣莺俦(一) “这么冷的天都压不出你的火气。”傅云期手执棋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可见亭风平日里有多可怜。”虽是这么说,但语气里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 “没有没有,属下过得很好,白桃对属下也非常温柔可人。”跟进来的亭风听他这样说,连忙摆手解释道,眼神不停地瞟向白桃。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傅云期总喜欢逗白桃几句,白桃也不像最开始那样惧怕他,以至于现在偶尔还会对着楚妙尔发发闹骚。 “王妃……”白桃嘴巴一噘,有些委屈地走到楚妙尔身边,“奴婢从王爷嘴里说出来倒像是个悍妇了……那秦姑娘找太后娘娘给她撑腰,现在既然回了王府那就要守四王爷府的规矩,咱们四王爷府的规矩就是不要惹王妃不高兴,奴婢做得可有何不对?” 自从成了亲之后,白桃的一张利嘴可是真的越来越厉害了,亭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对她的话不与否认。 “这话说的倒是在理。”傅云期认同地点点头,放下手中的棋子后抬头说道,“落子无悔。” 落子无悔,既然是秦落歌自己选择的路,那便应该承受相应的后果,傅云期虽没有说明,楚妙尔也猜到了他的意思。只是不知道外头那位以死相逼的秦落歌,若是看到自己心仪之人竟然是如此冷酷无情毫无怜花惜玉之意,又作何感想? “真是多谢你们二人如此为我着想了,”楚妙尔笑道,“只是这样将她拦在外面,总归是让人看笑话,到时候传到宫里去又要多出口舌来……” “奴婢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同她讲清楚了的,也劝她回去等着,是她自己执意要等在外头,”白桃一脸不服气的模样,“奴婢就是想要替王妃消消她的锐气,不然还不知道她今后会在王府怎样作威作福呢!” 她说得也有道理,今日目睹了秦落歌在祥福宫的这场闹剧,恐怕往后王府想要一抹清净也难了。这人是铁了心要跟着傅云期,赶也赶不走,软硬皆不吃,真正算得上是个难伺候的角色。“那就随你吧,让她自己冷静冷静也无妨,”楚妙尔故意装作没看见白桃那张喜不自禁的笑脸,淡淡对傅云期说道,“我待会儿想去二王爷府上看看湖音夫人,也正好去瞧瞧二嫂的腿有没有些许好转,你可要与我同去?” “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就不陪你去了,不过我可以在府中等着你回来。”傅云期沉思片刻后说道,“前两日听二哥提起过,说你的药方很是管用,二嫂的腿已经好了许多。妙妙,那些药方你从何而来?之前那么多御医都束手无策,你这几道药方的效果的确是立竿见影。” 楚妙尔料到他会问,自然是不会跟他说这药方是集合了现代医术而来,就像是他们也听不懂什么叫“风湿”一样。 “不过是一些寻常药物罢了,宫中那些御医伺候的人都金贵,偏方草药定是不敢随便乱用的,反倒是民间那些走街串巷的郎中,看似上不得台面,其实都亲尝百草,”楚妙尔淡淡笑道,“不过二嫂那儿实在是误打误撞。” 宫里那些御医也不是没有真才实学,只是面对的人不是皇室就是贵族,若是不用个人参之类的似乎也配不上那些人的身份地位。 行医者,因为名利这般瞻前顾后,就算有真才实学也毫无用武之地了。所以说,为什么真正医术好的人反而更加吊儿郎当不受约束,因为他们更愿意救济天下,游历四方。 “对了,王妃,”白桃眼前忽然闪过阿尔云朵的脸,“奴婢刚刚在宫中遇到了云妃娘娘。” 阿尔云朵?楚妙尔在心中粗略地算了算,他们回来到现在已有几月的时间,进宫的次数也不少,却从来都没有见过她。 “她怎么了?”楚妙尔不以为然地问道,“她看起来可还好?” 若不是傅云期阻止,她应该早就去找了阿尔云朵。 白桃凝神仔细回想了一下,摇摇头:“云妃娘娘脸色看起来和以前并无区别,只是神情有些疲倦,身上……”她顿了顿,语气有些不太确定,“当时奴婢好像还闻到了一丝酒香味……”宫中规矩森严,没听说过后宫女子还能饮酒的,楚妙尔微微蹙眉,显然不是很相信:“大白天饮酒?你莫不是记错了?” 经她这么反问,白桃本就不太确定,现在更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她离云妃娘娘有差不多半尺,当时还飘着小雪,说话时都吐着雾气,闻错了也不是不可能。 “东厥男女都喜饮酒,她会饮酒一点都不奇怪,”傅云期解释道,“皇兄知道云妃娘娘这一喜好,只要宫中来了酒都会特地派人给她送去,我看她那百香园怕是叫‘百酒园’更为贴切。” “我竟不知道还有这一说?”楚妙尔笑着摇摇头,“那改日我让人摘了院子里的桂花酿成酒给她送去。” 她不过是说笑而已,听说宫里又新进了许多秀女,在此情况下皇上还能念着给她留一份情意,也不枉阿尔云朵折了自己的翅膀委屈留在这囚笼中。 “比起桂花酿,我猜,她应该最想念东厥的酒,只是东厥酒太烈,除非是他们自己来进贡,否则在大金根本就买不到,”傅云期平静地说道,“不过只要皇兄能想到她,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阿尔云朵热情又大胆,在一众含蓄内敛的女子当中称得上是“佼佼者”,她若想争宠,怕是宫中只有死去的阳茉莉能与之媲美,只是她的心思本就不在傅德佑身上。所以与楚羡雪相比较而言,她反而更掌握主动权。 又下了两盘棋,外头就有人来唤道,说是方大人来府上有事需要商议。 刚好方大人才听说了今早上祥福宫的事情,没想到此时居然见着秦落歌孤零零地站在门外,心中不免有些诧异。 一打开门,楚妙尔就看见形单影只的秦落歌,她倔强地抿着嘴,头上的纱布已有血丝渗出,在这薄薄的雪地里显得形单影只。 “见过四王爷四王妃。”方大人恭敬地弯腰行礼。 “去书房吧,”傅云期看也未看秦落歌一眼,转身柔声说道,“出去时多带身披风,免得受了风寒让我心疼。” 第一百五十三章 燕侣莺俦(二) 这话分明是故意说给秦落歌听的,方大人略显尴尬地擦了擦头上的汗,原以为四王爷看在太后的情面上或多或少会给些这女子一些薄面,没想到还是这般冷酷无情,没看见便罢了,正巧不巧还被自己撞见了。 看着方大人随傅云期离开,楚妙尔才转眸看向眼前的秦落歌,恰好她也刚刚从傅云期身上回过神来。 “秦姑娘,王府简陋,不比皇宫里头舒适,”楚妙尔淡淡笑道,“怕是要委屈你了。” “落歌就是专程过来想当面向四王妃道谢……”秦落歌话还没说话,楚妙尔就抬手将她下面的话打断。 “谢什么,眼下虽如了你的愿……”楚妙尔停顿了一下,还是不打算跟她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道,“我虽是按照母后的旨意将你带回了府,侧妃的居所也收拾出来给你住下,但今后你的一切安排还是要听四王爷的意思。” “是……落歌知道了。” 她淡淡地瞥了眼秦落歌头上的纱布,神情十分平静:“再奉劝你一句,你既然已经进了府,无论今后你是要死还是要活,都是四王府的家务事,最好是老实些别做出什么出格之举。” 秦落歌听出了她话里有话,轻轻点头称是,看起来温顺听话就像只小绵羊,哪还有早上在祥福宫撞桌子那番气势! 这宫规礼仪没学成,宫里的那些装模作样倒是学了几分,白桃在心中默默想着,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心中愈渐来气。 “王妃,咱们该走了,”白桃故意放大了声音说道,“不然回来天色会晚,怕王爷等急了。” “走吧。”楚妙尔点点头,准备动身离开。 听见她们说要走,秦落歌一个箭步走到楚妙尔面前,刚好挡住了她们的去路:“四王妃准备去哪儿?可否带落歌一起去?” “你放肆!”白桃伸手将她推开,大声呵斥道,“秦姑娘可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竟然敢对王妃无礼!”秦落歌无意惹得白桃不快,她在京都无根无基只有魏叔父一位熟悉之人,与其独自留在这四王府中等待,还不如跟着四王妃去多结识一些达官贵人的夫人女眷,对今后也多有用处。 “落歌不是有意冒犯四王妃,还请王妃赎罪,落歌在京都没有好友,只是想与王妃多走动也想多结识一些志趣相投的朋友,免得日子过得生闷。”秦落歌垂首说道,没人能看清她的神情。 “谁和你志趣相投……” 白桃刚小声嘀咕了两声就被楚妙尔眼神警告了,不情不愿地瘪了下嘴,看起来很是委屈。 “既是如此,你就先回房带件厚点的披风,免得待会儿将寒气过给了二嫂和湖音,”楚妙尔慢慢走着,“我在府门口等你。” “是,落歌这就回去!”秦落歌一脸喜悦地福了福身,转身就往自己小院的方向走去。 瞧着她脚步轻快地背影,白桃噘着嘴满脸委屈地说道:“王妃,你让她跟着去干什么!她才不会安好心只是想随我们走动走动呢,定是憋了一肚子的小算盘。” “你都看得出来,难道我还看不出来?王爷可以不顾及,但我总要卖太后娘娘几分薄面吧?”楚妙尔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笑着摇摇头,“她想去就去吧,毕竟已经进了府以后无论如何都会见到的,再说了,秦落歌在二王妃那儿讨不到什么好处。” 叶知秋的出身虽比不上皇室那么尊贵,但叶家几代经商,在京都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秦落歌肯定是比不上的。 巍峨庄严的皇宫中初雪纷飞,除了婢女侍卫已经很少有人在外头走动了。 只见一个穿着禁卫军服饰的人,步履坚定地往宫殿方向走去。 “佟大人?”两个禁卫军老远便看见了他,见他紧锁眉头心事重重,不免有些奇怪,微微行礼后问道,“今日不该您当值,您这是?” “佟首领定是又得了皇上的旨意,要去见见哪位宫里的娘娘,否则平白无故的往后宫走去干嘛?”另一个禁卫军见佟卓半天不吭声,笑着替他解了围。 他这无意的话倒是提醒了佟卓,外臣男子无旨宣召一律不得擅入后宫,他然竟差点害了她。佟卓紧了紧手中的伞,看着他们沉声说道:“你们巡逻完了?” 他们被佟卓的眼神看得直发毛,谁都知道佟首领在公事上严谨得令人发指,眼下他们二人还在巡逻中还在此与他说笑,这不是自己撞到南墙上? “没……没有……”那禁卫军尴尬地笑着,支支吾吾,“属下还在巡逻中……” “皇上近日对你们意见颇深,说你们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佟卓冷冷地看着他们,“还在这儿闲着做什么?真以为我还要替你们受骂?” “是是是,属下这就走这就走……”两人赶紧接下,一刻都不敢停留地转身走了。 佟卓脾气是大了点,可心中还是时时刻刻都为着他们考虑的。禁卫军接二连三的办事不力,皇上对他们早就有了微词。他们都知道,若不是佟首领在皇上前面扛着,想必整个禁卫军都免不了受到责罚。 他们走后,佟卓低头看着手中的伞,心中犹豫不已,刚才他们的话还不断回响在耳边。她什么都不缺,应该也不需要自己把这伞还回去吧……犹豫了片刻,他下定了决心似的转过身去,正准备离开时又被唤住了。 “佟大人……” 原本走了几步的佟卓忍不住心头猛地一跳,这脚怎么也迈不出去。 “我看佟大人在此站了许久,是在等什么人吗?”那人娇俏地呵呵笑起来,有些故意地说道“难不成知道我要出来特地在这里等我的?” 佟卓被突然凑过来的女子吓得后退了一步,见她嫣然含笑地看着自己,连忙稳住心神行礼说道:“属下见过云妃娘娘。” 他此刻很庆幸自己肤色黝黑,才能完美地隐藏起脸上的惊慌失措。 第一百五十四章 燕侣莺俦(三) 阿尔云朵兴致缺缺地嗯了声,明显对他这种反应不太满意。 “真是没劲,”她悄悄地嘟囔了两句,从他身边走过时不乐意地说道,“跟我转两圈吧,这宫里虽然人多,可能说话的却没几个,整日呆在房间里人都要闷傻了。” 佟卓本想拒绝,但一见到她的神情时,拒绝的话又被自己强忍了下去。两人在御花园中慢悠悠走着,阿尔云朵由青釉扶着走在前面,时不时侧首看两眼,佟卓则是在后头亦步亦趋跟着,刻意与她们保持了一段距离。 她今日穿了身粉紫色的百花蝴蝶裙,搭着件雪羽肩披风,腰间束着一条红色的缎带。佟卓小心翼翼地盯着她的背影,抿嘴沉思,她好像总是热衷于这种绮丽的色彩,自己却找不到比她更适合这种浓郁色彩的女子。 “佟大人,皇上又赏了我几壶酒,送你两壶如何?反正百香园也快堆不下了,”阿尔云朵忽然摘了朵四季海棠,反手别在自己的头上,不甚在意地撇撇嘴,“看来改日还要让人在旁边修个藏酒阁才行,就像静妃娘娘那样......” 初入冬季,御花园中大多的花都谢了,唯有四季海棠开得仍然艳丽多姿,阿尔云朵竟然丝毫不比娇艳的海棠逊色。东厥擅于骑射,女子的衣衫也以裤装马靴为主,见她如今日日穿着大金女子的衣裙,也不知她在马背上会是如何的飒爽英姿? “你觉得如何?”见他没有回应,阿尔云朵倍感疑惑地转过身来。而沉浸在自己想象中的佟卓始料不及,险些撞上了她。 “请云妃娘娘恕罪,属下走神差点冲撞了娘娘。”佟卓心中一紧,连忙低头谢罪。 “你又没撞到我,又有什么罪呢?我是问你......”阿尔云朵见他后退了两步,故意凑上去压低了声音问道,“皇上御赐的酒,我赏你两壶带回去慢慢喝怎么样?我试了试,那酒味道不错,你肯定喜欢。” 阿尔云朵眉眼弯弯笑得明媚,在她眼中,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佟卓心中却是慌乱不已。 “属下不敢,皇上赐给娘娘的酒属下不敢受命,”佟卓低头闷声说道,“娘娘若是喝不完......可以留着以后慢慢喝,将皇上赏赐的酒再赏给别人......若是被皇上知道了,怕是不妥,属下的受罚倒是没有什么,但绝不能连累娘娘。” 看他诚惶诚恐的样子,阿尔云朵脸上的笑容慢慢就消失了,没好气地说道:“就你们规矩多,以前父汗给我的酒,我还不是想赏赐给谁就赏赐给谁!皇上既然赏赐给我了,那要给送给谁都是看我的心情,哪来这么多弯弯绕绕的规矩,真是木楞子!” 她瞪了一眼佟卓,指着他手中的伞说道:“那可是百香园的伞?” 闻言,佟卓愣了愣,点头应道:“正是,上次从百香园中离开时雨还未停,青釉便好心将伞借给了属下,属下今日来就是准备将它还给娘娘......” “不要!”阿尔云朵有些赌气地说道,“那是我自己的东西,既然赏赐给你倒也不必再还回来。”他明面上三番两次地拒绝了自己,阿尔云朵实在是有些气恼。 “可是......”佟卓还有些犹豫,这把伞如今拿在手中反而有些烫手。 “本宫说赏给你就赏给你,废什么话......”阿尔云朵不再与他争辩,直接带着青釉转身,“青釉,快扶本宫回去了,突然头有些昏沉......” 这还是头一回,阿尔云朵用自己妃子的身份来压制他。佟卓维持着站立的姿势,无可辩驳,只能呆呆地看着她转身往回走。 走到半路,青釉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娘娘,您还是不要与佟大人走得过近了,他始终是男子,若是皇上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的,对您也没有好处……” 管他高不高兴呢!本公主整日被困在宫里不能出宫去玩儿还不高兴呢,哼。阿尔云朵虽然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是没说,只是轻轻勾了勾嘴角,表示自己听到了。 青釉看着她澄澈的黑色眼瞳里天真一览无余,不禁微微叹气。宫里人都怕云妃娘娘,说她心狠手辣善于算计,她与云妃娘娘相处这么久了,只觉得她还是小孩子心性,只是喜欢逗趣别人,嘴巴毒了些,却从未有过害人之心。 “对了,佟卓是不是还未婚配?”阿尔云朵忽然转身。像是有了什么惊奇的发现,浓密的睫毛扑闪扑闪,透着狡黠的光芒。 “据奴婢所知,佟大人尚未娶妻,”青釉愣愣地说道,“好像是从小说了门亲事,本来都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只是后来又不知怎么的那女子就另嫁他人了……具体什么情况奴婢也不太清楚,奴婢也不好去问只是听他们在私下里悄悄说……” 人在正常情况下听到这般曲折的故事,总会先假意惋惜两句再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来,只是阿尔云朵却不假思索地拍了拍手,朗声笑起来。 “他这木楞子的性子,谁会跟他成亲啊!随时随地都是公事公办的样子,无趣又木讷……”阿尔云朵最后小声地补充了一句,“顶多喝了酒之后和我哥哥有些像罢了……” 青釉提着一颗心快速地看了看周围,再次提醒道:“娘娘,小心此地耳朵眼杂。” 她从未见过云妃娘娘这么纯粹的人,想要什么就直截了当地说,不喜欢谁就正大光明地争,从不掩饰自己的内心,只是她不免担忧…… 这头楚妙尔刚到二王爷府,就见着湖音挺着个大肚子站在门口。说来也奇怪,按日子推算,湖音怀身孕也最多五个月,肚子却已经赶得上人家怀了七八月份的肚子。 她连忙迎上去,语气不免有些嗔怪:“湖音姐姐怎么站在外面等我?天气这么冷,你身子又弱,若是冻到了可怎么办?” 湖音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哪有你说那么娇贵,我又不是养尊处优的贵女,这点风雪有什么可怕的?”她看了看楚妙尔身后的女子,心中早就清楚却故作迷糊地问道,“这位是?” 秦落歌盈盈行了一礼,浅浅笑道:“落歌见过湖音夫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燕侣莺俦(四) “你就是秦姑娘?有所耳闻......”湖音下意识地多看了她两眼,浅浅笑着点头说道,“既然来了就随妙尔进来吧,风大雪大的,站在外头总归是不好。” 说完就拉着楚妙尔往府中走去,也不顾她到底跟上来没。 祥福宫发生的事情傅颜铄一回来就跟她说了,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女子面上看起来知书达理的,竟然还能做出以命相逼的出格行为,真是人不可貌相。 “湖音姐姐,二王爷又出门了?”楚妙尔轻声说道,看着她肩头的薄雪,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若是傅颜铄在府里,又怎么会允许湖云挺着个肚子站在风雪里等这么久呢? 湖音点了点头,笑道:“大夫说我现在体质太弱,不要随意走动,眼见着肚子越来越大想要走动也不方便了,王爷怕我在府中闲着无聊,府中的书籍大多是鬼怪神谈不适合我如今看,就只能去外头四处找些民间话本,好让我平日里消磨些时间。” “那敢情好,不然二王爷整日将你关在府中,还不闷得心里发慌啊……”楚妙尔俏皮地眨了眨眼,“二哥还是对湖音姐姐如此上心。” 只见湖音低头浅浅笑起来,有了身孕之后,她的双颊更加饱满透亮,一双眼睛水润清澈,脸上一点疲态也无,看起来反而比之前更加温婉动人了。 “最近他总是在半夜十分将我踢醒,”湖音右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无奈又幸福地笑着,“王爷就每晚睡前给他讲故事,有几次都把自己讲睡着了,妹妹你说……”她轻掩着笑意问道,“你说他还这么小,当真能听见吗?” 傅颜铄所做的一切不可能是因为他懂得“早教”这回事,而是基于他对湖音的爱。 “自然是能听见的,不仅能听见王爷说故事,还能听见你们二人的闺阁情事呢……”楚妙尔见她认真地看着自己,忍不住悄悄在她耳边逗趣道。 “妹妹真是跟着四王爷学坏了……”湖音的脸上瞬间飞上一抹红霞,有些羞意地试了试自己脸上的温度,也压低声音说道,“那我要告诉王爷谨言慎行了,免得教坏了他……” 看着眼前的湖云说话随性,有人宠着有人爱着,锦衣玉食,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还有可能是儿女双全,楚妙尔便心生欣慰。 白桃跟在身后,看着她们二人有说有笑,心里也高兴,只有秦落歌脸上的笑容略显僵硬。 走过长廊,楚妙尔惊讶地发现,明明上次她来这里时还看见叶知秋为这些月月红搭了个小棚子遮寒。当时她还玩笑地说别处花都谢了,只有二王爷府的花看在二王妃的面子上不敢凋谢。眼下却不见了踪影,连精心搭建的小棚子都没了,只剩些碎石洒在空荡荡的花圃中。 见她好奇地到处观望,湖音轻声解释道:“我前些日子总是清咳,后来将大夫请来府上,他说是因为这些月月红的花粉入了鼻,所以王爷就连夜派人将那些花都挖到后院去了,说起来我还有些亏欠二王妃,那可是她花费许多心血的……” 叶知秋的确是难得一见的贤惠女子,若说这世上谁能想叶知秋一样和丈夫的妾室相爱相敬,恐怕也再说不出一个来,楚妙尔正想安慰她,眼前就出现一抹清瘦身影来。 “湖音妹妹又说这些,现在什么都没有你肚子重要……” 只见叶知秋步履轻快地向她们走来,脸颊微红,额间还有一层薄薄的细汗,衣领袖口上的泥土尚未干涸,看起来像是还未来得及收拾就从花圃中赶过来的。 “二嫂,您可是又得了什么好宝贝?”楚妙尔微微行了一礼,笑着问道。叶知秋喜欢这些花花草草,腿脚刚有好转有闲不住了,明明府中就有专门负责打理的花奴,还是事事亲力亲为。 “入了冬,哪还能得到什么宝贝呀,”叶知秋接过梦寒递来的手帕,粗略擦擦拭了两下,“上次送你的那颗安石榴一直都未结果,我寻思着是不是自己种的地方不对,就去问了那个商人。果真是原先的位置背阴,而它喜阳,所以就趁着严冬前赶紧将它换了个位置。” 听她这么说,楚妙尔下意识回想了一下自己府中的那个石榴树,好像周边并没有什么遮掩它的东西,整个夏季都沐浴着阳光,可它仍然一个果子也没有结。 “白桃还念叨着结了石榴给你们送来,结果硬是一个都没有结,想来是刚来京都可能有些水土不服?”楚妙尔笑着打趣道。 几人相视而笑,叶知秋好像才注意到楚妙尔身后的女子,忽然眼眸一沉,笑意渐渐隐去:“你就是秦姑娘吧?” “小女子秦落歌见过二王妃,王妃记得落歌的名字,落歌觉得很是荣幸。”秦落歌款款行礼,体态优雅轻盈,面上含笑,仿佛并没有因为刚才他们几人冷落了她而心有不满。 只是没想到处事圆滑周到的叶知秋却丝毫不领她的情,只是淡淡说了声:“也没有刻意去记,只是刚刚王爷回来提了几句今日祥福宫的事,再看见你头上的纱布就明白了。” 楚妙尔很少见着她的说话如此,直接不留情面,心里微微有些讶异。反倒是湖音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她的手,轻轻眨了两下眼,就像是早就猜想到了会有这般局面。 “落歌只是随心而为,没想到让二王妃看笑话了……”秦落歌尴尬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女为悦己者容,你这脸上若是留了疤,怕是今后再也不能随心而为了,”叶知秋深深看了眼她,抬头对着湖云说道:“你带着四弟妹去前厅等我吧,我回去换身衣裳了就来。” 说完,叶知秋就转身而去,湖音拉着楚妙尔慢慢走着,却侧首对一旁静默不语的秦落歌说道:“秦姑娘莫见怪,二王妃没有坏心眼,你以后多来几次便觉着她的好了。” 叶知秋对为人如何,脾性如何,她在祥福宫时就打探得一清二楚。 第一百五十六章 痴心妄想(一) “落歌知道二王妃心直口快,自然不会往心里去的。”秦落歌垂下眼眸笑了。 晃眼看去,这神情确实与身旁的楚妙尔有几分神似。湖音微微叹了声气,拉着楚妙尔往前走了几步,故意将她落了一截。秦落歌见此,不仅非常识趣地没有跟上去,还特意放慢了脚步,让自己渐渐与她们隔开一定的距离。 “王爷回来时提起这事儿时,王妃比我的反应都还大,说眼见你刚刚才躲过了凌慧郡主,却躲不过这个......”湖音将声音压得更低,“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厚脸皮女子......” 说着说着自己都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又生怕引起秦落歌的注意,连忙轻捂着嘴,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那模样娇俏得宛若灵动的少女。 楚妙尔知道,凌慧郡主之所以能这么快离开皇宫,确切地说,是放下对傅云期的执着,或多或少也有叶知秋在中间游说的功劳。好在凌慧郡主说放手就真的放手了,并不像那些女子一般死缠烂打。 她们慢悠悠地在长廊上走着,还未到前厅,远远地就见着圆桌上早已经备好了茶水和一些精致的小点心。 “芸香这丫头手脚利索,什么都帮我安排地妥妥帖帖,哎,原先我还说有人在身边伺候不习惯,如今越来越觉得多个人在身边也方便许多,不过我倒是也变得越来越惫懒了......”湖音看着芸香精心布置的背影,笑着同楚妙尔打趣道,“就是人有些固执。” “我瞧着这丫头也不错,想来在府中的日子这么久了应该也是个懂规矩的,”楚妙尔看着她说得不容置疑,“你肚子渐大,还是要有个人在跟前伺候我们才放心。” 湖音见她忽然正色起来,只是笑着点点头。这时刚好芸香布置好,一抬头就瞧见了她们已经走到了门口。 “见过四王妃,”芸香走上前乖巧地行了一礼,从楚妙尔手中结果湖音,边走边说道,“湖音夫人,奴婢不知道秦姑娘喜欢喝些什么,所以就按着四王妃的喜好备了些青茶,若是秦姑娘有喜欢的奴婢再叫他们去准备。” 听她提及自己,秦落歌连忙应道:“多谢湖音夫人替落歌考虑得如此周全,落歌随四王妃就行。” 她们几人都知道这就是相互之间的客套话,秦落歌这样说还算懂事,若是真要让芸香更换成别的什么,湖音也并不一定会真的吩咐下面的人重新置办。因为傅颜铄早就知会了她,一切以楚妙尔为重,表面可以和气一团,在必要的情况下却不用给秦落歌脸面。 “夫人,这是您的热汤,”芸香将她扶到圆桌边上坐下,再将冒着热气的瓷碗放在她的面前说道,“王爷特地嘱咐奴婢,一定要让奴婢看着您趁热喝下才行,可不能让您再偷偷倒掉了......” 湖音的脸上浮过一丝可疑的红晕,像是小孩子被逮着了做坏事时的样子,嗔笑,“我什么时候倒掉了……”转头对着楚妙尔解释道,“妙尔妹妹不知道,王爷天天变着法子让我喝汤,鸽汤鸡汤鱼汤……我现在看着盛汤的那碗在面前就直犯恶心……” “王妃,”芸香固执地将碗端起来,就这样放在她眼前,“这可是王爷亲自守了一个钟头看着厨子们熬的呢,王妃还是喝了吧,不然回头王爷知道了,奴婢定是要被责骂的。” “你不说我不说,他又怎么会知道呢……”湖音轻蹙秀眉,还在想着办法推拖。 “王妃……” 这芸香果的性子真如湖音所说,固执得很,非要亲眼看着她喝下去才算得上不负使命。不过这样也好,湖音喜欢随性而为,连傅颜铄都难以管束得了她,如今有个小丫头在身旁时时盯着,也能叫人放心些。 “湖音夫人为了腹中的孩子着想也应该让自己多补充些营养才是啊,况且这是二王爷的一片赤诚之心,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失望的……”秦落歌在一旁静静地说了后又补充道,“是落歌多嘴了,夫人不要见怪。” 明知道自己多嘴还是说出来,白桃在身后悄悄地撇了撇嘴。 “落歌说得有道理,不过湖音姐姐既然不想喝就不喝吧,或许隔段时日自己就想喝了呢,”楚妙尔看了看她的肚子,笑道,“芸香你也要跟王爷说说,湖音夫人珠圆玉润的,肚子也比常人要大许多,若是这样补下去的话,生产的时候怕是要遭不少的罪,小心最后适得其反。” 湖音越听越高兴,连忙招手让楚妙尔坐到自己身边来,亲昵地拉着她的手笑道:“还是妙尔妹妹了解我,我如今都觉得这肚子快托不住了,感觉身子沉得很,要是再这么吃下去啊,指不定还没到生产的时候就已经不能走动了。那些个庸医也只知道让我补身体,除了这句也没别的好说的了,偏偏王爷还信他们。” “王爷也是因为爱之深,这可怪不得他……”见芸香和秦落歌听得一愣一愣的,楚妙尔笑着摇摇头。 不过最终湖音还是没有拗得过芸香,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那碗汤喝得一滴不剩。 “你们在聊什么呢?都这么入神。”叶知秋换了身湖蓝色的锦缎长裙,面带笑意,款款朝她们走来。 楚妙尔站起身来,只是笑着指了指桌上干干净净的碗,并未说话。 “自从湖音有了身孕后,王爷就喜欢捣鼓这些吃食了,这你来我往的也没少浪费府中的牲畜。不过,古人有云‘结夙世鸾交凤友,尽今生燕侣莺俦’,”叶知秋了然似的点点头,绕过秦落歌身边,在楚妙尔旁边落了座后忽然问道,“秦姑娘可听过四王爷与四王妃的事情?” 叶知秋仿佛并没有打算拐弯抹角,直接上来就阐述了她的观点,只是不知道措不及防的秦落歌又会如何应对? 第一百五十七章 痴心妄想(二) “王爷与王妃的事情在宫中都已经传遍了,落歌自然也知道,”秦落歌明显稳了稳心绪,“四王爷待四王妃极好,因此府中除了那个婉娘也没有别的妻妾,落歌很是羡慕……” 这话秦落歌说得真心实意,她早就对傅云期有了爱慕之情,所以当魏叔父来家中提及此事时,尽管父亲不太赞成,可她却愿意极了,什么都没说只顾着点头答应,连闺阁女子该有的羞涩都抛之脑后,现在想想可真是大胆。 “既然知道你又为何要对他以死相要挟?若是换做平常,我或许还会为秦姑娘的此番举措大呼赞赏,但你明知他们夫妻二人感情如此好,还非要横插上一脚……”叶知秋正色直言劝道,“这京都这么多男儿,独独看上了四王爷不成? 秦落歌的脸色随着她的语气不停变化着,越来越苍白,有惊讶有尴尬,却唯独没有露出一丝羞愧的神情来。 “二王妃不知,落歌幼时随父亲来京都时就见过四王爷,自那时起,四王爷便在落歌的心中生了根,”秦落歌缓缓站起身来,向着身旁的楚妙尔微微福身,“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落歌先前确实是唐突了,可落歌却并不后悔,落歌从始至终都只想陪在四王爷身边,就算无名无份也心甘情愿,还请王妃原谅落歌的冒失。” 这话看似是在低头让步,却说得不卑不亢没有丝毫的诚意,而她低垂的眼眸刚好掩饰了眼中的意图。 叶知秋这一听心里头就不是滋味,侧头看了看楚妙尔安安静静坐着,有些不悦地反问她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自己做主,谁又说的你想跟着谁就跟着谁的?秦姑娘的家里人就这样教导自己的女儿的?是不是太没规矩了些?” “二王妃,落歌是太后娘娘赐给四王爷,父母亲也是做不了这个主的。”叶知秋不紧不慢地回道,低眉顺眼地垂首站着,但分明嘴角有一抹浅浅的笑意,只是转瞬即逝,除了最近的楚妙尔看得真切之外,其余的人怕是看也没看清。“秦姑娘……” “二嫂,先喝口茶吧,”楚妙尔见叶知秋还想为自己出头,连忙递上茶水,悄悄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安抚好了她之后又转头对秦落歌说道,“你也坐下吧,芸香,替秦姑娘换杯热的茶水来。” 秦落歌也不是不听劝的,顺着楚妙尔的话就坐了下来,静待着她们的热茶。 “我来吧,”白桃从芸香手中接过青瓷茶壶,笑着说道,“你将湖音夫人照顾好就行了。”白桃努努嘴,眼中尽透着狡黠。 从芸香手中接过茶壶后,白桃不动声色地用手背试了试温度。 嗯……温热,刚好。白桃笑着上前拿起秦落歌身前的茶杯,乖巧地说道:“秦姑娘,奴婢帮您换杯茶水吧。” “多谢……啊!”秦落歌忽然惊呼一声,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来,言语中透着埋怨之意,“你这奴婢…….倒茶水怎么还往我身上倒啊!” “奴婢不小心看错了杯口,还请秦姑娘不要怪罪!”白桃咚地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说道,“王妃,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虽然白桃自始自终都低着头,看起来像是十分害怕被责骂的样子,可她这些小动作却逃不过楚妙尔的眼睛。 “你!你真是太过分了!”秦落歌一边慌乱地擦拭着自己的衣裙,一边看着地上的白桃说道,“我看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在场的所有人自然都知道白桃是故意而为的,湖音用手帕遮掩起笑意,轻声吩咐,“芸香,快带秦姑娘去厢房换身衣裳,天寒可不要因此受了寒。”又故意当着她的面对着楚妙尔责怪道,“妙尔,你也该管管你这丫头了,一点规矩都没有,要是传到母后那里去看你怎么解释。” “是……妙尔回去就收拾这丫头……”楚妙尔一脸正经地应下,“也请秦姑娘千万不要与一个奴婢置气。” 秦落歌心中虽憋着气,但却如楚妙尔所说,也犯不着自降身份与一个下人动气,况且也算是给楚妙尔一个面子,所以客气地笑道:“是落歌说话没有分寸,想必白桃也不是故意的,落歌先去换身衣裳再来与王妃们饮茶。” 说完便微微行礼,转身随着芸香离开了,知书达理的模样与刚才大相径庭。 “人都走了还不起来?”楚妙尔冷不丁地说道。 白桃这时才听话地抬起头来,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在屋内转了一圈后,迅速站直了身。只是那脸上明媚的笑意,哪有一丁点儿认错的态度? “你这丫头啊,机灵得很!”叶知秋轻笑着摇摇头。 “二嫂,我这次来又带了些药方来,您这腿若是要根治的话有些难,只能尽量维持着不让它更严重,”楚妙尔让白桃将药方递给她,笑着叮嘱道,“您自己平日里也要注意保养着,不要让这些努力付诸东流了才是。” 叶知秋只是粗略地看了两眼,就小心翼翼地将它交给梦寒,看着她收好后才叹了口气。 “多谢四弟妹提醒,只是我也闲不住,若是在府中不找事情来做就觉着自己和废人没什么两样,我啊,这辈子恐怕都是操心的命,”叶知秋笑着指向湖音的肚子,“不过如今有了他,这日子也算是有了盼头。” 毋庸置疑,叶知秋是个好妻子,好儿媳,也是个十分称职的当家主母。 “不过二嫂,你其实不用与她较真,”楚妙尔无奈解释道,“她虽然进了四王爷府,可总归太后赐婚的懿旨还没下来,她现在仍是无名无份,对我来说并没有威胁。” 虽然没有明言,可谁都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 “可奴婢却觉得,秦姑娘现在无名无份都如此猖狂了,那若是真的成了府里的主子可还得了?”白桃噘着嘴,一脸的不认同。 湖音被她气鼓鼓的模样逗笑了,掩嘴笑道:“我倒觉得白桃说得不错,她可不是个省事儿的主,只是宫里现在都没传旨下来,也不知太后是何考量。” 第一百五十八章 痴心妄想(三) 太后?无非就是看了这么大常闹剧之后,有些不知所以,这旨想下又不能下而已。 “不管是出于什么考量而迟迟不下旨,我们也得卖她这份面子不是?”楚妙尔只是浅浅笑着,与身后气呼呼的白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亏你还笑得出来......”看她笑得风轻云淡,湖音如湖水般静谧的眼眸中隐隐显露出一些担忧来。她伸手覆在楚妙尔的手背上,柔声说道:“你自己也该想想这事儿了,如今走了一个凌慧郡主又来一个秦落歌,太后明显已经将此事放在了心尖上......二王爷也不着急吗?” 傅云期表面上看起来倒是无所谓,可自从湖音有孕之后,每每夜深人静他将楚妙尔圈在怀中时,都会如梦呓般叹声“怎么还没有”。原先再怎么说也有个二哥在前面顶着,如今谁见着都要来寒暄两句,就算心再宽,怕是也会开始着急了。 他只比傅颜铄虚小一岁,在他这个年纪,大多京都的男子都是妻妾成群儿女围绕,可他多年不近女色,现在更不可能让别的妻妾为他孕育孩子,这便在无形中成了他们二人的压力。 “这种事情也急不来的......”楚妙尔还是淡淡地笑道。 起初为了不怀孕,她私底下偷偷地托人寻了不少的药方子,现在想怀却是难怀上了,也怪不得自己的肚子不争气。不过,这不是天意弄人是什么? “虽说这种事情也急不来,可是妙尔妹妹,你自己也要上点心才是,人都住进家里面去了!”湖音沉思片刻后又自我安慰地点点头,“不过好在太后多少也顾忌着四王爷,没有在明面上给她做靠山,那你也不必为此忧心,四王府就还是你一位主子。” 见她低头不语,叶知秋以为她在为了此事伤神,轻声安慰道:“四弟妹也不用太过忧心,越是在意反而越是得不到,倒不如放宽了心顺其自然,眼下太后虽是将这事放在了明面上来,但只要四弟不松口,依着他的脾气是谁也奈不何他的。”她顿了顿说道,“不过你不该让她进王府才是,她不是个良善的人,今后指不定会做出什么让你为难的事情来。” 叶知秋知道秦落歌能进了四王爷府,全靠楚妙尔松口,若是她不松口,怕就算是秦落歌真的一头撞死在祥福宫里,傅云期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他们口中说的傅云期温柔多情,不过仅限于楚妙尔罢了。 “云期能硬着头皮顶撞太后,我可不行……” “哎,”叶知秋微叹了声气,“我现在乐得清闲,要不是你的事情,换做别人我也懒得管。” 话音刚落,余光就扫到秦落歌正往这边走来,又装作不经意地笑着对楚妙尔说道:“这事儿吧……若是二弟也情愿那就另当别论了,可二弟显然也是不愿的,还这样死乞白赖想要留下,只怕是有些痴心妄想了,你觉着呢,湖音?” 湖音虽然没看见后面的人,却立刻就看懂了她的眼色,也帮衬着点头应道:“再爱慕一人,也不必丢了自己的体面。” 因是故意而为之,所以并未刻意降低声音,站在长廊中的秦落歌听的真真切切。听着她们的你一言我一语,秦落歌的脚像是生了根似的定在了原地,她们的字字句句都像是利刃一般刺在了她的心上。 “秦姑娘……您怎么了?”芸香轻声提醒道,“咱们快过去吧。” 刚才王妃和夫人的对话她也听见了,二王妃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若不是因为秦姑娘让四王妃受气,估计也是不会说出这些话来的。见她又重新拾起了僵硬的笑脸,芸香心里头又是怜惜又是叹息。 “多谢二王妃的衣裳,落歌穿上很是合身。”秦落歌特地走到叶知秋跟前,动作流畅自然,脸上仍然是带着柔柔的笑意,像是根本不在意她们方才的对话。 叶知秋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刚来京都想来也是没有时间置办衣裳的,既然穿着合身就拿去吧,反正在府中放着也是放着,前些日子还扔了许多,”她微微侧首,“梦寒,回头你将我那些没穿过的衣衫都打包装给秦姑娘,被蛇虫鼠蚁咬坏了也实属浪费了,正好秦姑娘与我的身形也差不多,我想秦姑娘不介意吧?” 这怎么可能会不介意?虽说她们秦家不如京都的家世显赫的贵族世家,可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从二王妃嘴里说出来就像是连件衣裳都采买不起似的,言辞中分明是看不起她! “二王妃的好意落歌心领了,时间虽是仓促,可好在太后娘娘也赏赐了些衣物,勉强应付这几日还是可以的,”秦落歌暗自咬着牙,笑着说道,“多谢二王妃为落歌考虑得如此精细。” 秦落歌还想说什么,这时有个小婢女从门外笑着小跑而来,眉眼中都是欣喜。 “见过四王妃,”她笑盈盈地行了一礼后起身说道,“王妃,夫人,王爷回府了,奴婢看着他正往这边来呢。” “你这刚到,你家王爷就来了,”楚妙尔笑着打趣湖音,“‘白茶清欢无别事,思娘子兮不得闲’,找你来了湖音姐姐。” 湖音本来没什么,听她这般打趣后,娇嗔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彼此而已。” “这是四弟妹?”傅颜铄的语气中友协不确定,随后大步流星向着她们走来,想必是看清楚了,爽朗地笑起来,“真的是四弟妹啊!” 秦落歌随楚妙尔站起来,静静地站在一旁。她在宫中见过这个二王爷,只晓得他整日笑呵呵的,看起来比皇宫中的任何人都好相处。 “见过二哥。”楚妙尔笑着唤道。 “落歌见过二王爷……” 傅颜铄随意嗯了声算是回应,随后上下打量起她来。看她低眉顺眼的样子看起来是个婉约的女子,若不是知道今早的事情,怕是自己都要被她的外貌所迷惑了,他的眼神停留了片刻后就转向了楚妙尔。 “四弟妹,我刚才回来时见着王府的马车往这边来,还以为是四弟今日有闲心同你一起游街呢,”傅颜铄粲然一笑,“原来是来亲自接你回府的,四弟可真是有心。” 冬季的天色比以往黑得更早些,楚妙尔微微抬头看了下半昏半黑的天色,又笑道:“那可比不得二哥对湖音姐姐的上心,我见了都羡慕不已……” 湖音见他们开始互相吹捧起来,连忙起身制止道:“行了王爷,既然四王爷来接妙尔妹妹,就收拾一下咱们送她出去吧。” “是的,”叶知秋也附和道,“天色也不早了,别让四弟久等。” 从始至终也没人问过秦落歌的意愿,秦落歌跟在她们身后,脑中不停地回想起叶知秋刚刚说的话,眼神渐渐开始凶狠起来。 痴心妄想吗?真的是自己痴心妄想吗? 他们的欢声笑语在耳边萦绕着,秦落歌却在自己的臆想中逐渐迷失。若是要往大门口走,就必定要经过一段七八步的台阶,台阶并不陡,要是这时能将楚妙尔推下去,就算是不能伤人性命,让她出丑也是可以解解心中之愤的。 眼看就要走到长廊的尽头了,而前面的楚妙尔离自己仅有一步之遥,眼下就是机会!秦落歌越想越激动,藏在袖子里的手也轻微颤抖着。 就是现在!她故意迈错了步子,一个趔趄就猛地朝着前面倒去。她已经算好了,现在正好是能将楚妙尔推下去而自己不会掉下去的距离。只是千算万算,她算漏了湖音。 湖音刚伸手拉住楚妙尔,就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往前面倒去,耳边传来几声惊呼,响彻心扉。 “湖音!——”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叶知秋,她离得最近,想伸手抓住湖音,却也被带下了台阶,剧痛之后紧跟着眼前一黑,就只听见自己的头嗡嗡作响,再听不见别的。 “湖音!——” “夫人!——”芸香和梦寒皆是一惊,快速地跑下了台阶。 三人在台阶上滚了几圈,落在了最后的地面上。楚妙尔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连忙起身扶起身旁的湖音,又看向躺在最下面的叶知秋。 “妙尔快看看知秋怎么样了,”傅颜铄接过昏迷不醒的湖音,声嘶力竭地叫道,“愣着干嘛快去叫大夫来!还不快去!” “是……”芸香早已吓得乱了分寸,泪眼朦胧地起身,跟着剑影才勉强能找到方向。 “二嫂,二嫂?”楚妙尔轻柔地扶起叶知秋,将她搂在怀里担忧地唤道。台阶虽不高,可情况紧急,叶知秋毫无保护措施,又垫在她们两人的下边,怕是已经伤到了筋骨。 楚妙尔不停地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越想越不对劲。明明自己走的好好的,为何会突然失重? 她顺着台阶看上去,恰好撞进秦落歌慌乱躲闪的眼神里。 第一百五十九章 痴心妄想(四) 好似有人推了自己一把……若真是秦落歌所为,那便说得通了。 此时,惊魂未定的秦落歌也忍着疼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刚才见着湖音伸手就顿感不妙,所以立即收了手,但已经来不及了。 眼下不仅她们三人都接连滚下了台阶,连自己也磕在了地上。她只是稍稍动了动手和脚,钻心的痛感就直接上了头,顿时疼得她龇牙咧嘴。想来右手也折了,若不是手撑着地面挡住,估计这张脸也定是要毁了。 她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心砰砰直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似的,呼吸沉重而急促。那只尚好的手微微颤抖着,手心直冒冷汗。 “今日王妃和湖音两人,一旦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自己将脖子洗干净点,一个都别想跑!”傅颜铄恶狠狠地扫视了一圈,扭头瞪着秦落歌说道,“尤其是你!” 傅颜铄万分后悔刚刚没有陪在湖音身边,只是抬眸时,恰好看见秦落歌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手,不过话说回来,谁又能想到这女子的心肠如此歹毒呢!? “是!奴婢有罪!”梦寒扑通一声跪下,衣襟早就被泪水浸透了,她现在不想追究是谁的责任,怪只怪自己没有将王妃照料好。若是王妃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不用王爷发落,她自个儿也会自裁谢罪的。 秦落歌与他相识一眼,心中猛地咯噔一下,嘴唇逐渐开始泛白,因为心虚得不敢直视,所以一直低着头。两只眼睛紧张不安地转动着,不自觉地咬紧了嘴唇。见此情形,几个小婢女也颤颤巍巍地跪着,将头磕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平日里傅颜铄对待府中的下人都喜笑颜开的,很少见他有这么狠戾的神情,大约也是被吓到了。楚妙尔抱着叶知秋,看着她头上的血痕,心中难受极了。不论是她将秦落歌是故意伤人,还是想害她结果误伤了他人,只要叶知秋与湖音任何一人有闪失,她都是千古罪人。 秦落歌拖着受伤的脚,缓慢地下了台阶走到傅颜铄面前。楚妙尔也抬头看向她,也不知是因为刚才行走带来的疼痛还是因为过于紧张害怕,只见她的额间已经冒出了细密的冷汗,顺着额角濡湿了鬓角的几缕散发,湿漉漉地贴在了脸颊上。 “请二王爷恕罪,落歌刚刚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非落歌故意为之……”秦落歌抬起手行礼,只稍稍动了一下就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傅颜铄看惯了外头的莺莺燕燕,显然不吃她这一套,见她故意露出自己的伤势,只是冷笑一声嘲道:“你的意思是本王的王妃和夫人是自己想不开跳下了台阶?”瞧着她半天没有回应,又加重了语气,“是或不是!?” “不是……落歌不是这个意思……”秦落歌紧紧抿着嘴,满脸无辜地看着他,“落歌知道二王爷心切,但落歌也受了伤……” “休要狡辩!本王亲眼所见你伸手推了湖音一把!”傅颜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芸香带着哭腔大喊了一声。 “王爷——大夫来了——”紧跟着就是纷乱的脚步声。 傅云期也闻讯赶来,见着眼前又是啜泣又是昏迷的情形时,他的瞳孔猛然剧烈地收缩着,眼底似乎蕴藏着一团炙热的火焰,不安的手指紧紧蜷缩成拳头。 “可有事?”他飞快跑上前搂住楚妙尔,上下检查起来,除了手心有些擦伤,其余倒是没见着有什么伤痕,这才又转头看向傅颜铄那边。 只见大夫闭目凝思片刻,才轻轻收起湖云手腕上的丝帕,想是胸中有了结论。只是脸色有些凝重,所有人的心在这一刻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们有无事?”傅颜铄紧张地滚动着喉咙,死死盯着大夫不敢眨眼。 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大夫显然也被这阵仗吓得不轻,赶紧低头说道:“回王爷,夫人只是受了惊讶过会儿便会醒来,好在腹中胎儿并无大碍,但……王妃伤到了头和膝盖骨,恐怕这些时日会疼痛难安,需要好生休养,以免今后落下病根儿……” 叶知秋的腿才有好转眼下又受了伤,旧疾添新伤,今后想不留病根都难,楚妙尔抱着叶知秋愧疚不已。 确定也湖音无事之后,傅云期的心中才微微松了口气,回头死死盯着一旁的秦落歌厉声喝道,“将她给本王抓起来,带回王府再审!” “是!”亭风二话不说,上前一手就将人给扣下了,一点没有顾忌她的身份,秦落歌明显还未反应过来,等秦落歌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丝毫不能动弹。 “王爷……落歌是想拉湖音夫人的,落歌没有推她啊!”秦落歌难掩此刻内心的恐慌,急急辩解道,“落歌没有推湖音夫人,还请王爷明察!” 她说的确实是真话,方才在情急之下,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拉下坠的湖音,可却连湖音手指头都没有碰上。 “王爷……”秦落歌微微挣扎了两下,除了疼痛并未有其他的效果,见他没有反应,又唤了两声,声音中已有丝丝怯意,“落歌也受伤了……” “你推的当然不是她,而是我。”楚妙尔将仍在昏迷中的叶知秋交给梦寒,起身冷冷地看着她,“你千算万算,恰好算漏了湖音会来拉我一把吧?你想挽救可也无计可施。如今你该庆幸湖音夫人和二王妃无碍,若是任何一人有丁点儿闪失,你秦府全家上下所有人的脑袋都不够赔的!” 被楚妙尔一语道破的秦落歌,此时就像是被扒开了衣衫似的,顿时又羞又恼,原本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可嘴上仍是在为自己差点酿成大祸的行为开脱。 “落歌刚刚不小心别了脚才摔了,并不是有意想推四王妃,”秦落歌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们,眼中的泪说掉就开始往下掉,言辞凄凄,“落歌的无心之失害得王妃和夫人受难,自己也折了手腿也受伤,落歌自知有罪,可罪不及家中的父母亲啊……” 傅云期应声扭头望了过来,眼神里充满了漠然和冷厉,毫无感情可言。他的两眼仿佛一泓深不可测的潭水透着刺骨的寒意,眼神太过锐利,令秦落歌不寒而栗,忍不住头皮发麻。 “云期改日再来向二哥请罪,”傅云期对正在神伤的傅颜铄微微行礼,根本不听秦落歌的辩驳,扶着楚妙尔就转身而去,只留下清冷冷的三个字“带回去”。 回到四王爷府中已是日暮时分,府中的下人见着王妃被王爷横抱着回来,再见着紧跟在身后被亭风押扣着的秦姑娘,虽是满腹疑问,却不敢多问。 等他们走了之后,这些年纪稍小的小婢女便放下了手中的活,开始私下议论起来。 “你们说秦姑娘这是犯了什么事儿啊?竟然这般被押送回来?” “怕是犯了什么大事儿吧,王爷虽然从来没有给过好脸色给咱们,可王爷可从未责罚过谁,这秦姑娘怕是做了什么对王妃不利的事情来。” “对对对,能让王爷生这么大气的肯定与王妃有关,定是这个秦姑娘惹怒了王妃!” 另一个小婢女端着盆清水路过这儿正好听见这句话,笑着说道:“王爷对王妃如此情深似海……白桃姐姐说这位秦姑娘是痴心妄想,如今我也觉着是了。” 沉默了许久,一个小婢女忽然摇头感叹道:“这秦姑娘才来咱们府上一天,就能闹出这么大动静,看来也是个难伺候的主儿,可千万别把我分到她院子里去了。” “那你就认真干活,不然我就跟白桃姐姐去说,让王妃将你分到她那小院里去……”那个小婢女笑着打趣道。 因楚妙尔怕冷,初冬刚入,白桃就在房中放置了暖炉。一踏进屋子里就觉得暖意拂面,加之秦落歌在二王爷府折腾的那么一出,浑身上下酸痛不已,楚妙尔现在半倚在傅云期的怀中,渐渐地生了些困意。 “王爷,王妃只是受了些惊,并未有什么大碍,好生休养几日就好……” “没有大碍她为什么会痛得昏过去?”傅云期冷冷盯着他,满脸都是不相信。若是眼神能杀人,那太医已经被刺了无数刀了。 匆匆赶来的李太医张了张嘴,却不能与王爷争辩。想了不少措辞后,委婉地解释道:“回王爷……王妃从台阶上摔下来,就算是没有大碍,也是受了不小的惊吓的……应是疲倦不堪了……” 傅云期是关心则乱,现在低头看向怀中的人,呼吸均匀而舒缓,分明是已经熟睡了。他松了口气,侧首看向白桃。 “辛苦李太医了,奴婢这就安排马车送您回去。”白桃见王妃此刻睡得正熟,领着李太医就往门口走去。 李太医行了一礼后赶紧转身跟上,用衣袖擦了擦头上的虚汗。 第一百六十章 顺水推舟(一) “白桃姐姐......”小婢女见着白桃往回走,端着盆清水赶紧迎上去,焦急地问道,“白桃姐姐您这是送李太医回去了?王妃还好吗?” 白桃本来很是心烦,见着她担忧的模样,骂人的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王妃无碍休息几日就行,”面无表情地伸手接过金盆来,“你先去忙吧,王爷守着的不用咱们伺候。” 见她眉宇间略有不耐,那小婢女也没敢再多说什么,微微行礼后就转身离开了。 白桃轻叹了声气后匆匆往回走,半路遇到了同样往这个方向走来的秦落歌。只见她额头上的纱布已经换了新的,右手也用竹板夹着,脚还有些不太利索,模样看起来颇为滑稽。 “真是阴魂不散......”白桃暗自碎了一嘴,也赶紧加快了脚步。 秦落歌此时心乱如麻,紧紧蹙着眉头,不断地想着等会儿见着四王爷的情形。她怪自己没有忍住心中的愤怒伸手推了楚妙尔一把,眼下让湖音和二王妃都受了伤,自己即使手折了恐怕也难辞其咎。 四王爷对楚妙尔如此上心,真的会听自己的措辞吗?会不会真的如楚妙尔所说,会因此连累到家中父母兄弟?秦落歌越想越怕,无数种可怖的猜想在她心头上缠绕着,不觉间汗毛倒竖,背后竟然开始发凉。 秦落歌满腹心事,显然并没有看见白桃早就在门口等候她多时。 “秦姑娘。” 耳边猛地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秦落歌抬头就看见白桃面色不善地站在小院门口,心难免咯噔了一下,还是强装镇定地笑道:“白......白桃?你怎么在这儿站着?我就是来看看王妃如何了......” 白桃全然不领她的情,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一板一眼地说道:“秦姑娘既然已经回去了,应该好好呆在屋里才是,您这身上还负着伤还是不要到处走的好,免得您这早上才伤了头,下午又伤了手和脚,下次不知道又要伤到哪里了,这罪过咱们四王爷府可担待不起。” 按规矩来说,的确是白桃越矩了。秦落歌虽然没有受封,名不正言不顺的,可毕竟是太后赏赐的,进了府也算是王府里的半个主子。白桃始终只是个服侍人的丫鬟而已,秦落歌若想惩治她也不是找不到办法。 可现在秦落歌已然是自顾不暇,现在一心想着该用什么方法免去自己的罪责,哪有闲心管她对自己的冷嘲热讽。 “白桃可真爱开玩笑,我的伤势又算得了什么呢?”见白桃立在中间并不准备让路,便微微侧身想从她身边跨过去,“我先进去见见王妃,这心里头也踏实些。” “王妃现在正在休息,不方便见客,若是秦姑娘要等就请在这里等吧。”白桃低着头站在原地,语气却凌冽得很,丝毫没有一点退让。 她明明亲眼见到是秦落歌推了王妃,若不是王妃不让她开口,她才恨不得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将她揭穿,所以就算秦落歌自己手折了,那也是她自己活该,休想得到同情!“白桃,你不要仗着有王妃护着你你就可以没了规矩!”秦落歌被白桃多次阻挠,掩饰得再好也多少有了些恼羞成怒的意味,“我同你好生说......” “白桃,”亭风出来得正是时候,刚好打断了她们二人的对话,他不敢看白桃的眼睛,清了清嗓子似有些为难地说道,“王爷叫秦姑娘进去。” 秦落歌听后瞬间换了副嘴脸,又变成了那个柔柔弱弱的模样,随后向亭风点点头朝屋里快步走去,越过白桃时故意垂眼不看。 如今真是越瞧越她越不顺眼,白桃跟在身后咬牙切齿的想着,恨不得将手中的水一盆泼在她的脸上,看她还能如何装。 “白桃,”亭风拉住气鼓鼓的白桃,耐心劝道,“再不济也算得上咱们的半个主子,你还是忍着点,这个节骨眼上千万别给王妃惹事儿。” 沉默片刻后,白桃轻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噘嘴说道:“知道了,我进去了……” 这么些朝夕相处的日子下来,他已经大致摸透了白桃的脾性。这个衷心护主的丫头爱憎分明,做事从来都不考虑自己的处境,只有提到王妃时才愿意收敛一些。眼下王爷正在气头上,可千万不能让她添乱。 “王妃,您醒啦?”白桃前一秒还低着头闷闷不乐,后一秒进门见到楚妙尔醒来就喜笑颜开了。她湿了湿手中的帕子后快步上前,从傅云期手中接过楚妙尔,细致地为她擦拭着手,动作轻柔小心翼翼。 见白桃来了,傅云期站起身来,负手缓缓走到秦落歌面前,也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亦正亦邪的神情令人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就这么一会儿,秦落歌就蓄起了眼泪,眼眶里泪水轻晃,眼波流转,我见犹怜。 “王爷……”她委委屈屈地说道,“落歌真的不是有意的,都怪落歌,若不是落歌不小心绊倒,也不是害王妃还有二王妃和湖音夫人受了伤,都怪落歌……” 为了更生动,秦落歌豆大颗眼泪顺着脸颊滴滴落下,说到激动时,还用尚好的左手打了几下自己的腿,沉闷的声音听来应是用了不小的力气。 “王爷……?” 傅云期和楚妙尔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打自己,也不知是真的打疼了还是发现此举根本没有效果,秦落歌渐渐停止了哭泣。 “打啊,怎么不打了?”楚妙尔也站起身来,走到傅云期身旁笑着说道,“是不是发现打疼了自己仍然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索性就不打了?” 秦落歌愣愣地看着他们二人,又羞又恼,楚妙尔竟然将她当成了跳梁小丑?他怎么可以视若惘闻呢? “王爷!”白桃突然跪在地上,大喊一声。吓得亭风一激灵,只感觉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楚妙尔倒是知道她要干什么,不过还未出声就被打断了。 “王妃,奴婢实在是忍不了了,奴婢不能让您受委屈,”白桃转头指着秦落歌言辞凿凿地说道,“王爷,白桃今日亲眼所见,就是她推了王妃!” “你胡说!”秦落歌没料到一个婢女能如此大胆,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眼眶的泪水又开始打着转,她楚楚可怜地看着傅云期,“落歌若是推王妃又怎么会让自己伤得如此重呢?还请王爷为落歌做主。” “奴婢看得清清楚楚,秦姑娘假借摔倒推了王妃一把,恰好湖音夫人拉过王妃,所以一并摔下去了,”白桃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奴婢愿意性命担保,所言所述皆是实话。” 楚妙尔暗自叹息,这傻丫头……她让白桃不要声张,一是不想让白桃卷入此事来,毕竟白桃只是个婢女的身份,而秦落歌再不济也是太后赏赐的人,二人身份悬殊。若是真公开得罪了她,倒霉的还是白桃。二是她自己也可以应付,就算她不行,傅云期也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白桃,”秦落歌已经有些不悦,只是语气更加委屈,隐隐有泪光闪烁,“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又为何非要如此相逼?” “奴婢……” 若是再让她说下去,怕是真的要把秦落歌惹急了。 “好了白桃,”楚妙尔及时打断了她,淡淡说道,“既然秦姑娘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好些养着吧,万万不可随意走动,以免今后留下后患到时候后悔莫及……王爷觉得如何?” 她这是想光明正大地将自己囚禁在四王爷府中? “王妃说的甚合本王心意……”傅云期异常认真地点点头,抬手吩咐道,“传令下去,为了秦姑娘能好好养伤,即日起,在秦姑娘的院子周围加派人手,日夜坚守万不可懈怠,直到秦姑娘的伤势好转那天方可撤离。” 亭风连忙点头应下,转身就准备离开。 “王爷,大可不必如此……”见他消失在门口,秦落歌心中才开始慌乱起来,隐隐觉得事态已经往自己不能掌握的方向发展了。 “秦姑娘既是母后欣赏的人,本王自然也不敢怠慢,今日你受了伤的事情若是传到宫里去,还指不定母后会不会伤心,”傅云期冷冷说道,“所以,秦姑娘这段时间还是不要与母后联系的话,免得让她担忧,也算是为本王分忧。” 傅云期说的虽是关心的话,语气确实冰冷至极。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他不准秦落歌再与太后私下联系,秦落歌本人自然也猜到了。 “王爷……”秦落歌万般不愿却无可奈何,身在四王爷府也别无他法,只有想办法告诉太后娘娘才行。 片刻后,她若无其事地微微笑道,“多谢王爷,那落歌就先回房了,王妃也早些休息。” 等她走后,楚妙尔也借故将白桃支开,不解地问道:“云期,你这样公然将她软禁在房中,纸包不住火,总会传到母后耳朵里的,你不用为我得罪魏大人。” 秦落歌今日的所作所为,怕是明天一大早就要传到宫里头去。 “她差点害你性命,就算将她逐出府也不过分,”傅云期搂着她,“放心吧,我就是要让他们知晓此事,才能心甘情愿将人接回去。” 第一百六十一章 顺水推舟(二) 表面上看似是软禁,可傅云期才没那么傻真的不许她出去,反而盼望着她赶快去找她那个魏叔父,既然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了,只要戏足足了,又何不顺水推舟? 接下来的几日,每日她都只能在小院里活动活动,除了有小婢女送饭进来外,就是大夫每日来换药送药,除此之外,秦落歌再也见不到其余的人。她这些日子整宿整宿都无法入睡,除了身体上疼痛难耐外,更是因为心中苦闷难以宣泄。 经过大夫日复一日的精心调理,秦落歌右手渐好已经拆了夹板,而额头也没有留下丝毫疤痕。傅云期好像真的是在为她着想,真的做到了让她待在屋里好好养伤。 这日到了午膳的时间,秦落歌百无聊赖地坐在窗户前,透过窗户的缝隙痴痴望着门口。她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她拿不准傅云期还想将自己禁足多久。 傅云期从头到尾根本没有信过自己,难不成这一步,自己真的走错了?若是他一直不松口,难道自己真的要一辈子待在这儿? 不,她要去找魏叔父帮忙才行,她这辈子不能就这样毁了!秦落歌猛地站起身来,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始焦急地再屋里来回踱步。 大夫昨日说自己已经痊愈,想必今日不会再入府来。与其让别人送信出去,倒不如自己冒险试一试,若是再不小心受了伤,看那小婢女的胆子小得很,说不定会分寸大乱,自己再趁机逃出去也不是不可…… 念及此,秦落歌立即转身走到案前,凝神片刻后提起笔,娟秀的字逐一落在宣纸上,洋洋洒洒竟写了一页之多。她小心翼翼地将纸折好,放在衣袖内,正在犹豫不决时,门口蓦地响起了亭风洪亮的声音。 “今日由我来送秦姑娘的午膳,王妃有些话让我带给她,你们先下去吧。” 守门的几个侍卫有些震惊地抬头,四王爷可是吩咐的他们几人片刻都不能离守,现在可以撤了?心中虽有疑问,可见了亭风气定神闲的样子又不像是打趣,都安安静静地弯腰退下。 等他们走了后,亭风将门推开就往里走,像是忘记了关门。他掂了掂手中的木篮子,无奈的小声念叨着:“大名鼎鼎的亭风,竟然成了个送饭的小跑腿,哎……” 怎么是他?但事已至此,见亭风提着木篮子跨进小院,秦落歌顾不了那么多了,心一横,眼一闭,拿起桌上的剪子就刺进了自己掌心,顿时一阵刺骨的疼痛袭来,鲜红的液体缓缓流下来,令她有些头晕目眩。 “秦姑娘,亭风奉王妃之命前来给您送些吃食,王妃还让亭风带了些话给您,还请您开门好让我给您送进去……”亭风见她没有回应,便自顾自地说起来,“王妃说王爷将您关在院中反省实在是不应该,请您莫要将此事穿出去,以免太后娘娘与王爷之间生了嫌隙……” 亭风本还想继续说,王爷交给他的还未说完就听到屋里清脆一声碰撞,像是什么尖锐的东西落在了地上发出的声音。 “秦姑娘既然不回答,那亭风就进来了,请恕亭风无礼……”亭风推门而入,见到眼前的一幕不免有些意外,又有些在意料之中。王爷果然是料事如神,竟然能猜得到她必定故技重施,用苦肉计来释放信号出去。 他放在木篮子,快步走上前去,装作很是焦急的样子唤道:“秦姑娘!您这手是怎么了?” “刚刚用剪子时不小心看走了眼,我这手好像已经没了知觉,”秦落歌捂着左手,眼中慢慢又蓄起了泪水,楚楚可怜地看着他,“怎么办……” 她这伤势的确算不上轻,肉眼可见一个血窟窿还在不停流着血,真没想到,一个女子竟能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亭风暗自思忖,不过她也算聪明,知道不能戳自己刚见好转的右手,免得真落下个残废,只是…….似乎眼下这情况也不算好…… “秦姑娘莫急,”亭风边柔声安抚,边起身说道,“我这就去跟王爷说……” 秦落歌赶紧拉住他,声音已有些颤抖:“等你找来王爷我这血都要流干了,你快去帮我叫大夫过来吧,我实在是痛得厉害……” 她这话不假,右手的伤势刚好还没能控制好力度,这一下戳下去,差些将左手的掌心给直接戳穿了。秦落歌想想就有些后怕,若是刚刚时抱着找人替自己带信出去的心态,那秦落歌现在只想大夫快些来看她的手,别真的到时候无法挽救。 见她害怕之意明显,不像是假装的,亭风也不敢耽误,转身就走。她这个伤势若是耽误了,怕是比之前手折了还要严重,哎……真是不知道瞎折腾什么…… 亭风将大夫接到府中后,就去了王妃的小院。 “她就是自己活该!她干脆拿根绳子扔在后院那老树上算了,何必污了咱们的眼!”白桃听后很是生气地瞪了亭风一眼,“何必给她请大夫来?!” 亭风被说得哑口无言,可对方是自己的媳妇儿,那也不能受着不是。 “白桃,你难道还想亭风惹上一条人命不成?”楚妙尔笑着摇摇头,又问道亭风,“大夫已经到了吧?” “属下将他送到小院门口就来见王妃了,王妃现在可要过去?”亭风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眼下秦落歌定是为了她的伤势焦虑不已,再没有闲鱼功夫想其他事情,等到她确定伤势无碍之后,怕是才会想起自己自残的本意来。 “不急,再等等,”楚妙尔淡淡叹了声气,“她现在都自顾不暇了,现在去了也没意义。” 这边张大夫正在给秦落歌检查,他见多了伤患,却在见到这次秦落歌的伤势时惊愕不已。 “秦姑娘……”张大夫好心劝道,“您这右手刚好怎么这么不小心又将左手伤了?若是再偏左一丁点儿,您这……您这右手怕是就保不住了呀!” 张大夫一圈圈为她缠着纱布,看了眼疼得满头细汗的秦落歌叹了口气:“这伤口太深了,每日都需要更换三次药,好在现在天气凉爽不易感染,只是这伤口不养个几个月时间定是好不了的,秦姑娘今后……还是不要这般粗心大意了……” 他为医几十载,秦落歌这伤口是故意还是不小心一看便知。高门高户的人家总有小妾争宠,争宠的手段也层出不穷,只是没想到这女子竟然能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有惊无险后,秦落歌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地。她微微仰起头看了眼,确定小院内外没有人后,快速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还有一锭金子。 “秦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张大夫见了那锭金子后,紧张地连连摆手,“这钱老夫不能收,还请秦姑娘收回。” “先生,落歌请求您帮我带封信出去,送到城西十里街的魏府,他是我的叔父,若是久而不见定是会担忧我的,”秦落歌言辞恳恳地看着他,“到时候若是寻到四王府来免不了和四王爷起冲突,那落歌便是千古罪人了。” “老夫只是一介大夫恐怕不能担此重任,”张大夫为难地说道,“秦姑娘若是想给家里报平安,不如直接跟王妃说,王妃定是会代为转达的,既然秦姑娘已经没有事情了那……” 见张大夫真的准备起身离开,秦落歌趁他毫无准备,猛地将手中的信件塞进了他的衣袖中。大夫躲闪不及,愣怔地看着她,一张老脸通红。 “先生,算落歌求您……” 不知楚妙尔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门口,见秦落歌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她轻笑一声走进来:“张大夫,秦姑娘的伤势如何了?可伤到了要害?” 张大夫瞥了眼身旁的秦落歌,起身规规矩矩地应道:“回王妃,秦姑娘的手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因为伤口太重也需要好生养着,否则……老夫不好说……” “辛苦张大夫,”楚妙尔故意笑着说道,“那既然秦姑娘没事了,我也就没事儿了,走吧白桃,张大夫请。” 楚妙尔侧身示意,张大夫趁着回身那药箱的时候悄悄看了眼秦落歌。衣袖中的信件眼下是没机会拿出来了,那就尽人事听天命吧,算是做件好事积积功德。 送走张大夫,白桃回头说道:“王妃,奴婢总觉得这个张大夫和秦姑娘有什么……咱们进去的时候分明见到他们拉拉扯扯,您怎么也不拦不他啊……” “你没听说她的伤势?如今她已经被逼到绝境了,只有靠张大夫送点东西出去,”楚妙尔笑着反问道,“我还巴不得她做些什么事情来惹怒太后呢,自然是要送她这个顺水人情。” 白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不懂,但也觉得王妃所说很有道理。 张大夫出了王府后,一路上都在想秦姑娘所说的话,捏着手中的信封为难不已,不知不觉间还是走到了城西十里街,再过一个巷口就是魏府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顺水推舟(三) 难不成......难不成秦姑娘扎自己的手就是为了让他送这封信出去?张大夫联想到此处,不由得身心大震。那果真如此的话,若真的视而不见,又怎么能对得起自己医者的身份? 可是去了之后一旦被四王妃知道了,会不会被人诟病?眼下这信都已经拿在手上了......张大夫一会儿低头看看手中的信件,一会儿抬头盼望着魏府大门,踌躇不已。 正在犹豫不前时,一辆马车正好从巷口过来,只见轿子旁紧跟着一位模样清秀的小婢女,那轿子里坐着的定是魏夫人无疑了。 “这个先生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我们府上并未叫过大夫来啊。”一个婢女打扮的女子小声嘀咕着,还是被轿子里的魏夫人听见了。 魏夫人透过帘子看了眼,轻声吩咐道:“熙春,前去去看看他有何事?若是来找老爷的就让他去府中等吧,外头风雪交加若是受了寒就麻烦了。” “是,夫人,”熙春快步走上前,客气地问道,“见先生在此等候许久,不知是否有什么要紧的事要找我家老爷?可眼下老爷还在宫中,夫人邀您先进府等候稍许......” 魏府是京都的书香门第,连这种失礼的行为都能以礼相待,想必这封信也掀不起什么轩然大波来,况且四王爷与四王妃鹣鲽情深,秦姑娘应对他们构不成威胁。 张大夫紧了紧手中的信件,上前行礼后缓缓递上:“老夫在此等候魏夫人,是受人所托要将此信件交给魏夫人。” “给夫人的信件?”那婢女从他手中接过信件,却不着急递给魏夫人,反而更加疑惑地问道,“先生是受何人所托?所托又是何事?” “老夫是受四王爷府中的秦姑娘所托,特地将此信件代为转交给魏夫人,既然已经安然交予,那老夫便告辞了。”张大夫见她似乎还有事情要问,赶紧低着头行了一礼,什么也不再说就转身离开。 “诶,先生......”熙春见他匆匆转身,心中的疑惑更甚。也连忙快步追上去,不过刚追了几步就被魏夫人出声制止了。 “不用追了,他许是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吧,”魏夫人平静的声音传来,“既是落歌的信件,他敢来送就不错了......先回府去吧,等老爷回来再说。” 坐在轿子里的魏夫人却并不像语气中那般平静,秦家与她的母家是世交,秦落歌这孩子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相当于她的半个女儿。所以当老爷将他们大老远接到京都时,她内心是欣喜的,只是没想到这孩子死活都要嫁给四王爷,任谁都拦不住。 她这时候让人来送信,怕是在四王爷府过得并不如意...... 散了早朝后,一行文官并肩走在路上,似玩笑似认真地说道:“你们说这个魏书惹谁不好,偏偏要招惹四王爷,连带着二王爷也得罪了。” “魏大人为人忠厚本分,定是怎么也想不到他这个好友的女儿会是这么刚烈的角儿……” “哎,魏书这次怕是要被牵连了…..”那文官本来还准备说什么,只是见着前面走着的正是愁容满面的魏书,立即笑着迎上前去施了一礼,“魏大人慢走……” 因着太后娘娘的关系,他们平日里也不敢得罪魏书,眼下魏书犯了错,还指不定会受到太后娘娘的责骂,那自然乐得在背后议论几句。 他们的所言一字不漏地进了魏书的耳朵,他只是微微点头,随着同行之人一起准备出宫,没想到还未走到宫门口,就被太后身边的玉玲叫住了。 本来在朝上被四王爷当着所有文官的面多次反驳,心里已经十分不悦了,刚才听那些人在背后品头论足的心里更加苦闷。昨日之事已经传遍了宫中,眼下被太后派人来叫他,必定也是为了秦落歌之事,此时却是想躲也不能躲了。 “微臣遵旨。”魏书客气地行了一礼,即使再烦闷,可太后始终是太后,他岂敢反驳。 秦落歌爱慕四王爷的事情他心中早已清楚,本以为此次让秦落歌进宫算得上做个顺水人情,既成全了她,也完成了太后娘娘的命令,不曾想,反而让自己惹了这么多麻烦。 他边走边想着,眨眼间的功夫就到了祥福宫的宫门口,却突然心生惧怕,及时止住了脚步,再不敢上前。 玉玲见他突然停下,就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于是再次提醒道:“魏大人,太后娘娘已在宫中等候多时,还请魏大人快些过去。” 还真是退无可退。 随着寒冬逼近,外头的温度一日比一日寒冷,而祥福宫内的暖炉正徐徐生烟,为避免空气稀薄,还不时有小宫女在旁侧扇着扇子确保空气流通。 此时,魏书笔直地站在屋内,太后则是撑着头坐在高座上,双眼微微眯着,似梦似醒,可他心知肚明,太后此刻定是无比清醒的。 “太后娘娘,魏大人已经来了......”玉玲再次俯身在太后耳边轻声说了句,太后才缓缓睁开眼来,淡淡瞥了眼魏书后并未动作,过了片刻才坐起身来。 “魏大人,哀家等了你许久,难免有些困乏,”她随意指了指,“玉玲,魏大人来怎么不叫我呢,还让魏大人站这么久......真是不懂事,快给魏大人赐座吧。” 魏书听后尴尬地笑了笑,太后眼底清明得很,丝毫不像刚醒来时的空洞迷离。她哪是不知道自己来啊,分明是故意装作不见不闻。 “不知太后娘娘召微臣过来,是否有事情要对微臣交代......”魏书谨慎地问道。 太后懒懒地接过热茶,饮上一口后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魏大人可听说了你那好友的女儿做的那些个事儿?哀家可是今早儿一起来就听宫里传遍了,”故意装作不经意地说道,“也不知魏大人有什么想法,所以哀家特地请你过来……想听听你觉得该如何处置她才好。” “微臣有愧于太后娘娘所托!”魏书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俯身跪地诚惶诚恐地说道,“她的父母既已将她托付给微臣,造成今日之局面微臣也难辞其咎,还请……请太后娘娘看着微臣勤勤恳恳的份上饶她一命,微臣将她接回魏府后必定连夜将她送回秦府,今生不再允她踏入京都一步,还请太后娘娘开恩……” 魏书跪在地上,静静地等着太后的发落,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不知道如此做能不能保住秦落歌,可这是他能做的唯一的办法,说到底,秦落歌的生死去留不过仅凭太后的一句话。 “哀家可不是想将她送走,魏大人可知……一旦湖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什么好歹,那哀家要的就不仅仅是秦落歌的命了,不过索性她这次没酿成什么大祸,否则……”太后忽然笑了声,“魏大人跪着做什么?都是老骨头了,起来坐着说话吧……” 魏书显然还在震惊中无法回神,由小宫女扶着才慢慢从地上直起身来,屁股下明明平滑结实的椅子,此时就像是一粒粒针刺入了他的神经,令他坐立难安。 “哀家始终记得魏大人在哀家危难的时候伸出过援手,所以一直铭记在心……哀家记得魏大人的大公子如今也在礼部任职,真是青年才俊啊,”太后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沉声说道,“可今时不同往日,哀家再念及往日的情分,也必定先以国事为重,魏大人可明白?” 太后曾在争夺后位之时曾被人陷害,当时魏书人微言轻,却凭着一己之力说服了其他的大臣拥护她坐上后位。可树大招风,从楚相之死中他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如今也只想告老还乡,远离着是非之地,却没想到会摊上这么一回事儿…… “微臣明白,若是小王爷有什么不测,微臣定会以死谢罪。”魏书低着头,满脸羞愧似有些难以启齿,“太后娘娘可否允许微臣将秦氏带回……” “哀家送出去的人,岂有收回来的道理?”太后笑着看向他,反问道,“魏大人着不是让人笑话哀家出尔反尔?” 魏书的心中渐渐开始不安起来,却已经有了猜想,太后不让他将秦落歌接回来,也不处置秦落歌,难道……?太后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 “她自己选择的路不论是何种结局自己都要学会受着,哀家不会拿她性命,可哀家同样不会再赐她位份,她今后是侧妃、暖床小妾或是下人……都看她自己的造化,哀家饶她一命已经仁至义尽,”太后认真地说道,“不过四王妃楚氏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这点魏大人可以放心,否则她连今早的太阳都见不着。” “微臣……”魏书还欲说,太后已经显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魏书!”太后不悦地看向他,“秦氏既然自愿入四王爷府,那今后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她生是四王爷的人死了也只能是四王爷的鬼,你最好与她划清界限,免得今后再惹出什么乱子搭上你们魏府的前程!” 秦落歌的命运在太后轻飘飘的几句中就定下来,再无人可以更改。 第一百六十三章 顺水推舟(四) “我在这儿服侍太后娘娘,你们先下去准备午膳吧。”玉玲送走魏大人之后回来,将太后身边的几个小宫女也支开,几次欲言又止。 就算不用瞧,太后也能想象到此刻在的神情,于是先开口说道:“玉玲啊,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什么时候也学着那些奴才般唯唯诺诺了?” “奴婢是觉得太后娘娘大可不必淌这趟浑水,只要皇上那头一道圣旨下去谁也不敢说什么的,管那秦氏翻了天还是遁了地都与您无关,”玉玲无奈地叹道,“现在可倒好,不仅四王爷不乐意,连二王爷也招惹到了……” 太后叹了声气,充满了无奈:“先有一个婉娘住在四王爷府中这么多年都没有动静,再有楚氏,别和王孙公子都儿女绕膝了,你再回头瞧瞧四王爷府是什么样儿,你说哀家能不着急吗?哎……这次哀家的确是看走了眼。” 秦落歌的模样长得俊俏,不仔细看时还与楚妙尔有几分相似,原以为单凭着这张脸也能让傅云期对她另眼相待的,可惜啊……太后微微摇头叹息,光有容貌却不带脑子。 “秦氏再不合适,也算是入了四王爷府了,今后是什么样子谁都说不准,太后娘娘不要为此时烦忧了,”玉玲顿了顿继续说道,“虽说关上门是他们夫妻二人的事,可像秦氏这般意气用事怕是反而会惹不少的麻烦,今后,太后娘娘将这些事儿交给皇上去办就行了,何必自个儿给自个儿找麻烦呢。” 她说的可是真心实意的话,若不是顾及四王爷,太后娘娘又何必这样大费周章,还将人留在身边教导皇室规矩。本以为是个聪明的主儿,如今看来,真是枉费太后娘娘的一片苦心。 “再说吧,哀家不想再提此事。”太后摆摆手,看起来已经有些疲惫。 玉玲见太后心烦,赶紧轻声说道:“那奴婢这去传午膳……“说完就弯着腰退下去,手搭在门把上,深深叹了口气才轻轻将门掩了过来。 只要秦氏仍在四王爷府中一日,就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从祥福宫出来,魏书心神不宁地出了宫,直到在府门口落了轿,他都还没想好如何对夫人解释。这秦落歌的母亲与他的夫人情同姐妹,倘若是真较起真来,怕是祖上三代都是熟门熟路,可太后的话依旧言犹在耳…… 坐着轿中许久都没有动静,连轿夫都忍不住转头提醒道:“老爷,到府上了。” 这时魏书才恍然回过神来,慢悠悠地从轿子上下来,却忍不住连生叹气。见着一向慈眉善目的老爷皱眉不展,看门的侍卫相视一眼,皆是疑惑不解的摇摇头。 该来的还是要来,躲是躲不过的。魏书在寝室门口站了片刻,才不紧不慢地抬脚走进去。 “夫人,老爷回来了。”熙春笑着唤道,赶紧迎上去接过魏书换下的朝服。 “老爷回来了?”魏夫人也从里屋出来,笑着问道,“老爷还没用膳吧?熙春,快去给老爷备膳。” “不用……”魏书连忙叫住兴高采烈的熙春,“我在祥福宫吃了些,就不用准备了,不过你先下去吧,我和夫人有些事情要商议。” 瞧他愁容满面,魏夫人的一颗心也悬在了嗓子眼里,也跟着揪心起来。这些日子因为秦落歌之事,老爷在朝堂上受到不少二王爷的刁难,本以为忍一时风平浪静,过了这么久事情也该翻篇了,可为何今日太后娘娘会突然宣召?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面色不悦,熙春看看夫人又看看老爷,福了福身,识趣地退了下去。 等屋里再无别人,魏夫人才上去扶住魏书,关心地询问道:“老爷,您去祥福宫可是为了落歌之事?太后可有为难您?” 魏书摇摇头,却是深深叹了口气,转身寻了张椅子坐下。这屋里不比祥福宫暖和、奢华,但至少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如坐针毡。 “太后娘娘没有问罪于我,也没有责问落歌,夫人放心吧。”魏书淡淡说道,“落歌也正好如她所愿,太后娘娘说,从今以后落歌就留在四王爷府了。” 魏夫人又惊又喜,徐徐站起身来,“那可真是太好了,落歌那丫头终于如愿了,妾身还以为四王爷会因为此事为难她呢,真想不到这丫头竟然因祸得福,连太后娘娘都要为她做主。”说完之后突然又想起今早那封信,于是笑盈盈地去书案上拿了过来。 “真是赶巧儿了,落歌那丫头今早还派人送了封信来呢,神神秘秘的还叫个大夫过来,妾身本想等着老爷回来,结果您不说还差点儿忘了……” 魏书匆匆打开信件后,只是潦草地扫了一遍便愣怔了,他无法此时心中的震惊。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魏夫人紧张地问道,“是不是在外头吹久了风,受了寒?还是因为……落歌?” “你自己看看吧。”魏书不再遮遮掩掩,而是简单直白地将信纸平铺在桌上,上头娟秀的字迹一目了然,他站起身来有些愠色地指着桌上的信,“你看看她整日里究竟在做什么!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名门淑女?” 魏夫人逐字逐句看完之后,不禁大骇,落歌竟然是被四王爷软禁在府中,才不得不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托大夫送信给她!纵然是有错,又何错至此啊! “老爷,太后娘娘知道落歌被四王爷软禁了吗?若是知道的话,她这是不准备管落歌的死活了吗?不是她让你将落歌带入宫里的吗?”魏夫人越说越难过,捂脸而泣。 魏书站在一旁不知如何安慰,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他刚刚在进来前就设想了眼下这一幕,只是没想到秦落歌竟然会让人送信来魏府向他们求救,这信若是落在了有心人的手上,后果简直不敢设想。 “老爷,咱们吧落歌接回来吧。”魏夫人止了哭泣,抬头认真地说道。 对此,魏书很是吃惊,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所以又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夫人说将落歌接回我们府上?” “对,她父母将她交给妾身,若是连她的命妾身都不能保住,那妾身就再无颜面……”魏夫人小声哽咽起来,“她在京都无依无靠,老爷,您去求求太后娘娘看在你们昔日的情分上让落歌回来吧……” “夫人糊涂啊!”魏书见她伤心不已,重话也不敢说,“既嫁从夫,落歌虽没有明媒正娶,可谁不知道她已是四王府的人,况且朝野上下的人都知道此女是我魏书推举给太后的,背后议论纷纷且不说,四王爷和二王爷屡次三番在朝堂上与我辩驳,太子与四王爷交好对我也颇有微词,太后今早对我施压,夫人,你这是想将我往死里逼吗?” 若是秦落歌本本分分地受了太后娘娘的旨意住进四王爷府,再相安无事地诞下个一男半女,那岂不是皆大欢喜?错就错在秦落歌爱而不得,因爱生妒,多次自作聪明反巧成拙。 “可是老爷,妾身不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落歌被囚在四王爷府却什么都不做啊,您去求太后娘娘,让她看在落歌孤身一人这么可怜的份上,将她放出来吧……” 看着自己的夫人哽咽不已,魏书狠心将她拂开,冷冷说道:“太后与她非亲非故,就算她死了太后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生死由命,夫人不用再劝我了。秦落歌先是以死相逼为了跟随四王爷,入了四王爷府又心怀不轨蓄意挑起纷争,差些伤了皇室血脉,如今还敢托人带信出来状告四王爷对她软禁,她可想过将你、我,将我们魏府置于何地?” 魏书深吸了口气,见她表情空洞,无奈地摇摇头:“这信若是落入别有用心的人手中,魏府覆灭仅在一朝一夕之间,到时魏宣在朝中的处境夫人可想过?难道真要为了一个秦氏女赔上宣儿的前程?” 难道真的要为秦落歌赔上他们整个魏府?魏夫人自然是没想到这一层。 如今不仅是魏书为难,魏夫人也同样为难起来,可是孰轻孰重,怕是结果会让秦落歌大失所望了。 四王爷府中,秦落歌正靠在长榻上假寐,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串脚步声,猛地睁开眼:“叔父难道这么快就来了?” 她翻身而起,欣喜不已地推开门,眼前站着的却根本不是心中所想的那人。 “手掌的伤势可有好些?”楚妙尔装作没看见她脸上由期盼渐渐转为失望的神情,故意笑着问道。 秦落歌紧紧攥着门拴,明明很失望还试图用笑意来掩饰尴尬,她垂下眼说道:“多谢四王妃关心,落歌感觉好些了。” 她的心事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楚妙尔轻声一声,缓缓踏进了屋子,“天气寒冷,特地给你送些炭火过来,免得回头伤势不见好还惹得一身病痛,帮秦姑娘放那儿吧。” 白桃指挥着他们将炭火规规矩矩放好,退到楚妙尔身后,眼神透着幸灾乐祸的愉悦。 第一百六十四章 聊表寸心(一) “四王妃为落歌如此费心,落歌真是不知道如何报答才好......”秦落歌假惺惺地笑着施了一礼,笑意却不达眼底。 白桃最是看不得她这幅虚伪的嘴脸,又将楚妙尔叮嘱她的话忘诸脑后,没经过同意就擅自怼了回去:“秦姑娘照顾好自个儿别再有那些歪心邪意,就是对咱们王妃最好的报答了。” “你!”秦落歌三番两次被白桃呛声,本就烦闷的心现在愈加烦躁,但她早就见识过楚妙尔是如何护着这个奴婢白桃的。 眼下还没有得到魏叔父明确的答复,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地和楚妙尔对着干,所以也只有忍了这口闷。她甩甩衣袖,小声说道:“算了,不同你计较。” 虽说秦落歌没有迁怒于白桃,可她此时的脸色确实算不上太好。不过,她这种处心积虑的人,楚妙尔也懒得再和她假以辞色,温言温语。 她轻声笑了笑,说道:“秦姑娘,你是在等你魏叔父给你回信吧?是不是还想着,就算没有音讯,再不济你魏叔父也应该和太后娘娘通个气儿,好歹给你封个位份什么的,今后你在四王爷府的日子也过得顺畅些?” “你怎么知道?你......你看了我的信?”秦落歌的脸逐渐涨得绯红,却还在故作平静,一双乌黑的眼睛已泛出微红,显得有些恼羞成怒。 为何她会清楚自己叫魏叔父去求太后下旨册封的事?难不成她已经看了信?那......那信中所言岂不是全被她知晓?!......那封信何止只是简单地为求一个位份,还有诬蔑楚妙尔之词,更提及了魏叔父与太后娘娘的情谊......秦落歌越想越慌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透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惶恐不安之色。 “我对你的信着实没有兴趣,不过是派人一路送那张大夫过去罢了,秦姑娘,那个张大夫是个善人,虽然中间犹豫了好几次但还是没有假手于人,亲自为你跑了去魏府一趟,”楚妙尔淡淡看着她,“你该庆幸他是个守信之人才是,否则不光是整个魏府,连你的母家都要被你害惨了。” 是,这信若是被其他人看了去,不但她自己声名狼藉,连魏叔父都要被她连累。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所以她只能出此下策,赌一把魏叔父对她的怜爱。 “魏叔父可见着信了?那他为何也不来见见落歌?”秦落歌时而紧咬嘴唇,时而喃喃自语,显得楚楚可怜。 “白桃,先出去吧我有话跟秦姑娘说。”楚妙尔看着秦落歌,却对着白桃说着。 见她支走其他人,秦落歌的心中更是认定了那信落入了她的手中,而自己恐怕难逃此劫,反而粲然一笑:“四王妃,你这是想如何处置我?别忘了,我是太后娘娘赏赐给四王爷的人,就算你再不喜欢我,也不能对我做什么的。” 楚妙尔定定看了她许久,忽然掩嘴笑道:“那你紧张什么?真怕我将你处死?”这秦落歌可真是有意思,明明心里怕得不得了了,嘴上还要逞能,跟她哭闹着嫁给傅云期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子。 “秦姑娘说得不错,太后的人我确实不敢动,只是略施小计让你吃点苦头,我这个四王爷还是有这个能耐的,不过你放心……”楚妙尔走到她跟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叮嘱道,“以往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从今往后,只要你今后安分守己,谨言慎行,那我自然也抓不到你的把柄,四王爷府就永远是秦姑娘的家。” 四目相对时,明明平静的空气开始暗流涌动。楚妙尔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生怕错过她每一个微笑的表情。 对视了许久,两人都没有谁先开口。这些日子湖音和叶知秋那儿两头跑,楚妙尔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疲惫。她可不能把宝贵的时间耗在秦落歌的身上,于时轻掩着嘴打了个呵欠,最后淡淡瞥了默然而立的秦落歌一眼就转身准备离开,却没想到秦落歌这时又突然开口。 “四王妃,你不用假惺惺的了,当真还想让我感激你不成?”秦落歌冷冷地哼了声,自嘲地说道,“落歌不比您尊贵,你若是想让我离开王府,那我也无话可说。” 楚妙尔顿了顿身形,忽然转身认真的对她说道:“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刚刚王爷回来还提及了你的事,你可知现在你的事迹在宫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听过的人无一不夸赞秦姑娘一句‘英勇’。” “四王爷……”秦落歌紧紧皱着眉,嘴巴一开一合的像是想说什么。可楚妙尔正说在兴头上,怎么会给她机会打断自己呢? “王爷说,太后娘娘让你好生在府中养着莫要想着去魏府回娘家,说你‘生死都是四王爷府的人’,也不知这话是真的假的......”不等她搭话,楚妙尔又继续说道,“当然,若你执意要走我也不会拦,还可以送你些银两让你好好返乡,太后那儿反正也找不到我,顶多嘛……找魏大人说说话,秦姑娘觉得这样安排可还周到?” 她从未想过要离开四王爷府,她只是想让魏叔父去说服太后娘娘,让太后娘娘赐给她一个位份,如此就可以正大光明地与四王爷同进同出。 但太后既已下了决断,那便再无更改的可能。她无名无份地在四王爷府住下,从前还有些盼头,眼下……眼下连魏叔父都为了保全魏府不再理会她,若是没有得到四王爷一星半点的宠爱,那她又如何能在四王爷府中立足? 楚妙尔将她变幻莫测的神色看在眼里,轻声说道:“再多嘴劝你一句,莫要再动歪心思,我勉强还可以留住你,如若不然,就算你用剪子将你这手剪断了,四王爷也不会留下你的。” “王妃,刚刚亭风过来找了您,说是王爷在等您下棋。”白桃在门口张大了嗓子说道,生怕里面的人听不清,还特意凑到门缝中间去说。 白桃故意说的话也没有惊醒仍在迷惘中的秦落歌,等她回过神来时,楚妙尔早已经出了房门,只剩下一个轻飘飘的背影,举手投足之间风姿卓越,万不是她可以相比拟的。 “王妃,依奴婢看,秦姑娘现在无名无份地住在那个院儿里总归不太好,那可是给侧妃准备的……”白桃悄悄观察着楚妙尔的脸色,小声说道,“明日奴婢就将东边那小院收拾出来让她腾过去,王妃觉得意下如何?” 东院是王府中较为偏僻的小院儿,与婉娘那里相隔不远,好在清净,倒是修身养性的好住所。白桃心里想的什么她一清二楚,不过倒是没必要如此做。 楚妙尔好笑地看着她,无奈地摇摇头,“你同她计较什么?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们难道还要对她落井下石?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王妃……”白桃不能理解,但也没有反驳,只要她护好王妃就行了。 此事过后,又风平浪静地过了一段时日,天气越来越严寒,傅云期却仍然每日穿着单衣在院中练剑,楚妙尔怕冷,常常赖床不起。 这日清晨,傅云期好不容易得闲没有去上早朝,楚妙尔早早就吩咐白桃去准备早膳,好和他一起用膳。还未等到傅云期更衣回来,宫里就来人了,还是凤微宫的人。楚妙尔有片刻吃惊,要知道楚芊芊已经许久没有派人来府中请过她进宫了。 “四王妃,皇后娘娘在宫里等着您呢,您……”小太监急得攥紧了指尖,却不敢大声催促,只敢小声提醒道。 楚妙尔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粥,才起身穿上白桃准备好的大氅,淡淡笑着说道:“走吧,每次去宫里都要饿肚子,索性吃点热乎的垫垫肚子,公公不会介意我慢吧?” “不……不会,”小太监显然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摇头摆手,恭维地弯着腰,“四王妃身子金贵,万不可饿着渴着,奴才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楚妙尔见此,与白桃会心一笑,“那就劳烦公公带路,免得误了皇后娘娘的时间就不好了,”起身离开前特地对一旁的亭风交代道,“王爷出来若是没看见我,就说我去去就回,让他想想昨日棋局上的那一步,等回来我在同他一决高下。” “是。”亭风沉声应道。 那小太监年纪轻轻,却已经学会了宫里人那副做派,满脸堆笑地说道:“四王妃与四王爷的感情可真好,怪不得宫里头人人都羡慕不已呢,奴才见了也觉得此情只能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呢!” 不论他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楚妙尔听着心里头舒坦,出手也自然不能小气,她坐在轿子里,朗声吩咐道:“你倒是会说话,白桃,给这个小公公看赏。” “使不得使不得……”公公随时推辞之意,语气中却显而易见的透露着狂喜之色,“奴才多谢四王妃赏赐,祝四王妃与四王爷二人恩爱永不移,相爱到白首!” 这公公真是灵活,大约能活得很久……一直以来,楚妙尔只要坐在轿子上就犯困,所以能走路她都不会坐轿,只是实在是太冷……不知不觉中,她又睡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聊表寸心(二)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轻轻触碰她的手臂,楚妙尔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入眼便是白桃红红的脸蛋。 “王妃,咱们到了,奴婢扶您下去吧。”白桃撩开门帘的同时一阵寒风跟着灌了进来,吹得楚妙尔冷得一激灵。 凤微宫外,春柳早就在门口候着,左顾右盼,见着楚妙尔来了立刻笑着迎上去:“四王妃,皇后娘娘已经在宫里等着您了,您来得正是时候,雪妃娘娘也刚刚才到。” “雪妃?”楚妙尔略微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春柳贴心地在前头带路,客气地笑道:“是的四王妃,今日雪妃娘娘得空,皇后娘娘就邀她一同过来,说你们姐妹三人已经许久没有叙旧了,怪是想念的。” 她们三人各忙各的,确实很长一段时日没有坐下来好好聊聊了。以前是傅礼连根基不稳,如今渐渐已经走上了正轨,楚芊芊只要做好自己后位的分内之事,也不需要再找她出谋划策。再者,她们的关系也没有好到隔三差五地见上一见唠唠嗑。 至于楚羡雪,前些日子倒是听傅云期说起过一回,也不知楚羡雪用了什么法子让皇上对她回心转意,如今泠宣殿里夜夜笙歌,令许多嫔妃羡煞不已。 这样看来,她竟然还有闲工夫来凤微宫转悠转悠,看来是在皇上身上下了不少功夫。也不知里头又有什么事儿在等着自己呢?楚妙尔暗自思忖着。 踏进凤微殿时,楚芊芊和楚羡雪正相对而坐,笑语晏晏。嫁入四王爷府这么长时间以来,楚妙尔还是第一见她们二人如此融洽,从前虽说没有过不欢而散,却始终心有隔阂。 眼下见此,楚妙尔的心中更是觉得应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令她们的关系如此亲密。 “二姐来啦?”楚羡雪眼尖地发现了她,立即站起身来,亲昵地招呼着,“二姐快来这儿,雪儿已经许久未见二姐,有好多话要同二姐说呢。” 看着楚羡雪表现得如此亲近,楚妙尔浑身上下都觉得不太自在,还是依着规矩先行了一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雪妃娘娘。” “哎呀,二妹……”楚芊芊无奈地站起来,“今日我们姐妹三人相聚,不论身份,你可不要行此大礼,我和雪儿不会受的,”她指着身旁的凳子说道,“快过来,位置都给你留好了。” 楚妙尔不再推脱,缓缓走到楚芊芊身旁坐下。桌上还摆着些她爱吃的点心,茶壶里还煮着她喜欢喝的青茶,正徐徐散发着茶叶的清香。 看着她们二人东拉西扯闲聊家常,楚妙尔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或许,如果她和楚羡雪都没有嫁入帝王家,说不定她们三人真的可以情同姐妹。 “看着礼连如今越来越稳重,雪儿真是庆幸当初没有拖累他。”楚羡雪冷不丁冒出这句话来,差点儿让楚妙尔被嘴里的一口热茶呛住。 “咳咳……”楚妙尔轻咳了两声来掩饰此刻的尴尬,“抱歉,有些烫口。”她淡淡解释道。 楚羡雪却不以为然,随意安抚了两句就继续说道:“我看徐柠也是顶好的,人既聪明又肯学,假以时日,定能做长姐的左膀右臂,长姐到时候就坐着享清福吧。” “咳咳……”楚妙尔实在是没有忍住,她不理解什么事情会令楚羡雪转变如此之大,并且还能和楚芊芊心平气和地谈论此事?要知道,这可是楚芊芊心头上一直解不开的结。 楚羡雪不懂,楚芊芊能看不出来? 她笑着为楚妙尔添了杯茶,静静地看着她解释道:“二妹,现在很多事情也算是尘埃落定了,”她将楚羡雪和楚妙尔的手拉在一起,叹息着,“我呢,也不再执着于过去的事情,人嘛,总归要往前。今后我们姐妹三人,应相互扶持才是,万不可离心离德。” “对,雪儿也终于想明白了,”楚羡雪反手握住她和楚芊芊,无比真诚地看着她们,“没有什么比两位姐姐对于雪儿更重要了,不过……”她忽然羞涩地埋下头,小声说道,“不过皇上对雪儿也很重要。” “你这丫头……”楚芊芊斜瞥了一眼她,眼神中却充满着宠溺之意,楚羡雪则是娇嗔地眨了眨眼,惹得楚芊芊无奈地摇摇头。 也不知是不是楚妙尔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日的楚芊芊和楚羡雪有些不正常……楚芊芊向来都是端庄自持的,何时表露出过这种无限宠溺地眼神? “长姐,上次我见母亲进宫来,可出了什么事?”楚羡雪忽然有些懊恼地说道,“雪儿听着母亲来了甭提多高兴了,可连母亲的面儿都没见着,她就匆匆离宫了。” 楚府最近的确是出了一事,索性压得及时还没有扩大声势,不过楚妙尔还是一清二楚。 楚芊芊先是叹了声气,左看看自己的三妹,右看看二妹,看起来有些难以启齿,最后缓缓说道:“还不就是她养着的那个男子……想让母亲替他求个一官半职罢了,说着好听,不想游手好闲地被楚府养着,怕是连接近母亲都是他早就谋划好的,”她嗤笑一声,“寻常百姓那么多活计总归是饿不死他,还非得要进宫为官,他那个样子不怕别人笑话我还怕呢!” “长姐见过他?”楚羡雪不解地问道。 楚芊芊摇摇头,紧接着又点了点头,“算不上见吧,上次我送母亲出宫,见着他就在宫门外等着的,就远远地瞧了一眼,并不真切。不过觉着晦气倒是真的,这些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也不知母亲怎么看得上,真是越老越糊涂……” 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落着梅千柔的情人,楚妙尔终于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来,她从未觉得楚芊芊的嘴这么厉害过。 这一声瞬间就吸引了她们的注意,楚芊芊与楚羡雪相视一眼,看着她不明所以地问道:“二妹是听了什么觉得如此好笑?可是我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对?” “没有没有……”楚妙尔赶紧摆摆手,浅笑着说道,“只是忽然想起第一回长姐对我说起此事的时候,我还劝长姐不要管,如今看来他们发展成现在这般,还算得上有我的一份责任。” “二妹,你有哪门子责任?难不成你还管得住我母亲不成?都是她自己选择的跟你无关……”楚芊芊说着说着忽然转身问道,“此事是不是满城皆知了?” 梅千柔养的那个年轻男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上街逢人便说他是楚家夫人的人,什么赊账耍浑样样都来,梅千柔对他却是万般宽容,可以说是有求必应。梅千柔的让步也正好助长了他的威风,也不知是听信了谁的谗言,竟然还真的想要个小官当当。 知晓此事的人,没有一百,怕也有八十了。 “他这般闹下去,总有一天全京都人都会知晓,”楚妙尔正色说道,“可你此次要是服软答应了,保不齐今后他还会变本加厉……” 一直未吭声的楚羡雪此时突然碎了一嘴:“他也真是够不要脸的!母亲也真是鬼迷心窍,这等男子怎抵得上父亲半分?竟真的为了他连名节都不顾忌了!会不会有一日母亲真与他结为连理?……” 她若是顾忌自己的名节,也不会在楚雄死后不久就另觅新欢了。她似乎也从来没有为她亲近的两个女儿考虑过,在此事上,楚羡雪倒是像极了梅千柔,有情饮水饱,一意孤行。 “只要我在位一日就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此事我会再找时间同母亲说说,看那人识趣不识趣,若是识趣就好说,权当养在母亲身边的小狗逗逗乐子,若是不识趣……”楚芊芊慎重其事地说道,“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收’了又有何难?” 楚妙尔慢悠悠地饮着茶,却为楚芊芊感到叹息。她位居后宫之首,取走一个小喽喽的性命确实是轻而易举的事。 摊上楚羡雪这种妹妹,再遇上这种母亲,还要时刻盯紧对儿子虎视眈眈的党派,注定了她这辈子有着操不完的心。 “对了,二妹,今日让你进宫除了跟你聊聊家常以外,还有一件天大的好事要跟你讲。”楚芊芊喜难自禁,轻掩着嘴笑起来,“不过此事还是要雪儿来亲自说才显诚意。” 楚妙尔当下觉得自己的直觉真的异常准确,听了这么久的闲言淡语,果真是有事情要同她说呢…… “二姐……”楚羡雪慢慢站起身来,粉霞满脸,转盼流光。 楚妙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直到她的手轻轻扶上自己的肚子上,才突然醒悟过来。 “你有孕了?!”楚妙尔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皆在情理之中。皇上现在日日留宿在泠宣殿,如此喜欢她,应该也想让她为自己诞下皇子。 楚羡雪顿时喜上眉梢,拉起楚妙尔的手笑着说道:“雪儿就知道二姐定会为我开心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聊表寸心(三) 这事儿值得她如此高兴?楚妙尔不动声色地从她手中缩回手来,浅浅笑道:“三妹怀了龙子,作为姐姐自然高兴。” 不过,昨天傅云期下朝回来也并未听他说起过楚羡雪有孕这事儿,看她们二人神神秘秘的模样,显然是还没有将此事公开,这令楚妙尔有些费解,所以又多嘴问了一句:“难道你还未跟皇上提起此事?” 后宫宠妃有孕这等大事,太医院是绝不可能瞒着不报,也绝对瞒不住的。楚羡雪虽然受宠,却也无法干预整个太医院,楚妙尔垂眼看向面色温和的楚芊芊,心中已有了大胆的猜测。 大约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楚芊芊起身走到楚妙尔身边笑着安抚道:“二妹这次可是猜错了……我身子不爽利已经多日,今早春柳天刚亮去请了李太医前来,正好今日一大早雪儿来凤微宫找我……这不就顺便让李太医看了看,曹公公现在还没来,估计皇上都还不知情呢。” 这样说来,为楚羡雪把出喜脉来也是出乎了李太医的意料。 “那就好,宫中已经许久没有听见喜事了,想必皇上和太后娘娘都会很高兴的,”楚妙尔轻轻点了点头,看着喜气洋溢的楚羡雪,正色叮嘱道,“只是此事一传出去也不知道又多少人会眼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往后你要更加小心才是。” “雪儿知道的,雪儿如今有了皇上的孩子,更加不会怕那些人了。”楚羡雪骄傲地扬起下巴,此时的她眼神坚定,脸上带着自信的光芒,很难不让人联想起从前那个娇气怯弱的小姑娘来。 楚芊芊笑着和她打趣起来,而楚妙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美艳的女子再不是那个只知道撒娇撒痴的楚家三小姐了,这或许就是母性的力量?楚妙尔顺着她的脸,将视线定格在她的腹部。 若此胎顺利生了个皇子,母凭子贵,再有皇上的宠爱,说不定楚羡雪的地位算是真正稳固了,连太后应该都不会再说什么。若是生了个公主也好,至少深宫中也有同血同脉的人和她相靠相依,往后也有个精神寄托。 快到晌午,楚妙尔婉拒了楚芊芊留她下来用午膳的提议,带着白桃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现在这个时辰已经陆陆续续有宫女太监端着吃食往各宫送了,见着她也没有吃惊的样子,不过都要停下来行礼。楚妙尔自然也要点头回礼,这一来二去的,没走多久就觉得有些乏了。 “王妃您每次从凤微宫出来脸色都不好,”白桃扶着她慢慢走着,趁着四周无人的时候忽然嘴一噘,小声说道,“怪不得要将奴婢支出去,奴婢就知道皇后娘娘找您定是没有好事的,有好事也想不到咱们……” “你这丫头的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连皇后都敢私下置喙,”楚妙尔笑着打趣道,点点头脑袋,“这次确实是出了件大事儿,不过是件喜事儿……” 白桃微微歪着头,不明所以地问道:“还能有什么喜事儿啊?” 见着不远处的曹公公正带着一众宫女快步朝着她们这边走来,楚妙尔停下脚步,淡淡说道:“那不就来了……” 曹公公像是有些意外,愣了一下随即又扬起笑脸迎上去:“奴才见过四王妃,四王爷是刚从凤微宫出来吧?” “恩。”楚妙尔轻轻应了声,稍稍侧身看了下他身后。可见傅德佑真是高兴坏了,这赏赐的东西少说也不下三十几种,张罗大鼓的,真是生怕嫉妒楚羡雪的人还不够多。 瞧她打量着自己身后的这些物件,曹公公心明眼亮地侧身让开,一脸谄笑地说道:“刚刚太医院来报,说是雪妃娘娘已怀有龙种,皇上一听高兴得不得了,这些都是皇上赏赐的让奴才亲自给泠宣殿送去。”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耽误曹公公的时间了,”楚妙尔微微点点头,侧身示意他离开,等曹公公刚走过她身边时忽然叫住他,“曹公公,雪妃娘娘眼下应该还在凤微宫。” 曹公公当下领悟,连忙道谢,带着一众宫人快步离开。 看着他们消失在宫墙转角处,白桃才笑着说道:“王妃,原来皇后娘娘找您说的是此事啊……不过这样奴婢就更不明白了,”她越说越小声,边说还边抬头看着楚妙尔的脸色,“这既是喜事,为何王妃您还愁容满面的……看起来好像并不高兴似的?” 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忽然想到同在宫中的阿尔云朵。皇上大概率不会让她诞下子嗣,楚羡雪这一有孕,阿尔云朵在宫中应是更加举步维艰了。 “王妃,您看那是谁!”白桃忽然惊喜地望向她们身后。 宫里有谁能让白桃如此又惊又喜,大失分寸的?楚妙尔缓缓转过身,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是已经大半年未见的阿尔云朵,摇曳生姿。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楚妙尔喃喃说道,深深叹了口气,微笑着看她朝着自己迎面而来,“云妃娘娘安好?” 这么多没见,阿尔云朵还是和以前一样,仍然穿得明艳,只是没了那份招摇,眉宇间也多了份稳重。 她走到楚妙尔面前,倒是完全没有拘谨,像是见了老朋友似的粲然一笑,摇头说道:“我还是喜欢王妃姐姐唤我一声‘云朵’,一声‘娘娘’反而生分了不少,云朵并不喜欢。” 阿尔云朵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楚妙尔凝神看了她许久,突然笑起来,无奈地应下:“好,那我私下里还是叫你‘云朵’,不过在外人面前规矩是不能少的,不然我可受不起责罚。” “是是是……”阿尔云朵与她相视而笑,顺势便挽上楚妙尔的手臂。这可着实吓了楚妙尔一跳,她下意识地就想抽开手,却被阿尔云朵紧紧拉住。 她强忍住心中的失望,冲楚妙尔笑道:“王妃姐姐不用怕,这条路上没人,我就想和你说说话,送你宫门口就回去。” 说已说到这个份儿上,楚妙尔再想拒绝,可瞧着她失落的神情,也终究是不忍心,于是两人就这样悠闲地走着,好在一路上的确没有什么人,否则,又要被人拿去说三道四了。 “王妃姐姐今日来宫里也是为了雪妃有孕之事吗?”阿尔云朵随口问道,见她神色复杂,又呵呵笑起来,“姐姐你紧张什么?我刚刚来的路上遇见了曹公公就顺口问了句,得知你也来了宫里,心想你肯定还没有走才赶紧追上来的。” 看她笑得如此明媚,楚妙尔突然异常认真地问了句:“云朵,你在宫里会想你哥哥吗?”她明显感觉到阿尔云朵放在她手臂上的手紧了紧。 “会!”阿尔云朵真诚地回道,“时常都会想起哥哥、夫汗,还有东厥的天空、草原……”她转头静静地看着楚妙尔,“还有王妃姐姐,姐姐怎么也不问问我为何这么久以来对你避而不见?” 她虽然笑着,可一双亮晶晶的眼神闪烁不定,看起来有些不安。 楚妙尔缓缓摇头,她本来之前确实有疑惑,可是自从有次听傅云期讲了之后,才幡然醒悟过来,反倒是觉得阿尔云朵有心了。 “你过得好就行,”她轻轻覆在阿尔云朵手臂上,“你虽然现在还年轻,可宫中从来不缺年轻貌美的女子,你要收敛些,祸从口出……” “王妃姐姐……”阿尔云朵及时打断了她的话,笑得乐呵呵的,“你说这么多,怎么也不劝劝我也给皇上生个皇子啊?你不知道……前不久还有人劝我快些给皇上怀上龙种呢!不过他可真是缺心眼儿,我?我怎么可能会诞下龙子呢,真是好笑极了……” 让她收敛着些,说话还是无所顾忌。不过,皇宫中竟然还有人暗地里对阿尔云朵这么上心?这个她倒是真的毫不知情。楚妙尔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说的‘他’是谁?” “就是禁卫军首领佟卓,也不知王妃姐姐见过没?”阿尔云朵认真回想了一下,仰起头笑起来,“他闷闷的,总是心口不一,但是我觉得他很有趣……”突然转头兴奋不已地说道,“他说他以前去过东厥,还喝过东厥的酒呢,他说我们东厥女子就该是在马背上自由奔跑的……” 阿尔云朵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了下去,苦笑着说道:“他嘴巴一张说得倒是容易,说到底,这怀龙子还不是皇上的一句话,决定权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说是吧,王妃姐姐?” “……” 原来她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生平第一次,楚妙尔看着她干净的笑脸竟然会觉得有些心酸,这安慰的话在嘴边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接下来楚妙尔一直安静地听着她讲着无关紧要的事,看着她时而低头浅笑,时而又仰头大笑,心中怜惜得很。 “王妃姐姐,云朵就送你到这儿了,”阿尔云朵松开了自己的手,笑着摆摆手,“四王爷肯定还在府中等着你一起用膳呢,快走吧,下次我再来找你……” 楚妙尔点点头,欲言又止,最后在转头时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云朵,不要与佟首领走得太近……宫中人多眼杂……” “知道,王妃姐姐快走吧,我还要赶回去陪皇上用膳呢!”阿尔云朵这次没等她回答便转身走了,只是在转身的那一刻,晶莹的泪珠就从眼角滴落下来,砸在她的手背上。 第一百六十七章 聊表寸心(四) 算起来也有半月有余没有见过皇上了,这些日子皇上不是在泠宣殿就是在新进宫的贵人们那儿,她哪儿有机会能见得到皇上啊。不过对此她也无所谓,只是今日闲来无事想着来乾坤宫碰碰运气,以免皇上当真就这样将她忘之脑后,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只是没想到,竟然乾坤宫外还碰到了太子身边的小李子,只见他虽然站得十分周正,可眉头紧锁不时搓着自己的手掌,看上去异常焦躁不安。 “云妃娘娘?”一个宫人眼尖地看见了她,先唤了声,紧接着所有人都转向她,毕恭毕敬地跟着唤了声云妃娘娘。 阿尔云朵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却不理会,径直走到小李子面前问道:“太子在里面?” “是......”显然小李子还没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愣怔了片刻后立即点头应道:“回云妃娘娘,太子和皇上在里面议事,恐怕娘娘要等上一阵子了......” 太子和皇上明明是亲父子,却总像仇人似的,每次都见面都是一幅剑拔弩张的架势,真是难以相信太子之前的处境是何等艰难。不过阿尔云朵是个拧得清的人,这些事情她从来不会掺和,毕竟太子妃徐柠也是个聪明的贤内助。 “无所谓啊,我就是到处走走,正好来了这里就顺道看看皇上得不得空,”阿尔云朵不以为然地笑起来,“既然太子在里头,那我就不打扰他们议事了,回头再来。” 闻言后,小李子堆起了笑脸,弯腰行礼道:“既如此,那奴才就不送云妃娘娘了......” 阿尔云朵刚转身,还未来得及走下台阶,身后殿里就突然传来几声清脆而刺耳的巨响,引得她好奇地回过头。 难不成真打起来了?她难以置信地望着门口,又看了看小李子惶悚不安的样子,深知此处再也待不得,于是转头就准备走,偏偏这时门忽然从里面开了,同时还伴随着傅德佑怒不可遏地叱骂声。 “没用的东西!统统都给朕滚!” 一个茶杯应声而落,应是摔成了稀巴烂,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看情况躲是躲不及了,被人看见还以为是她落荒而逃呢,还不如就站在旁边等着,看看究竟是哪些倒霉瓜被皇上这般痛骂。念及此,阿尔云朵倒是坦然了,神情悠闲地站在边上。 先出来的是傅礼连,衣袖上隐隐带了点血迹,但阿尔云朵上下打量了一圈,他看上去并未受什么伤,想必也是别人的。 傅礼连面色不佳,见到阿尔云朵后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并未说其他话,大步流星离去。阿尔云朵看着他沉重的背影,不禁猜想他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事惹皇上不高兴,哎…… 接着便是户部尚书带着几个大臣从里面出来,皆是面色苍白,对着阿尔云朵行礼之后也匆匆忙忙离开。 阿尔云朵正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耳边忽然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 “里头现在没人,云妃娘娘现在可以进去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熟悉的声音是谁,只是佟卓怎么也会在此?若是佟卓这个木楞子……倒是很有可能惹皇上如此生气,又是摔杯子又是破口大骂的。 “佟首领真是……”阿尔云朵笑着回头,却在见了他额头上的伤口后显然愣怔住了,伤口不大却无比平整,像是被什么锐利的东西一道划过。再联想起刚刚殿内不小的动静,也不难猜出这伤口就是被茶杯的碎片不小心割伤的。 佟卓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忽而垂眼说道:“属下还有事在身,就不陪云妃娘娘了。”说完也不管她回没回应,转身便走了。 四周的宫人皆是膛目结舌,立即狠狠低下头。这佟首领是不是太目中无人了些?竟敢对云妃娘娘不敬!要知道这云妃娘娘可是宫中出了名的任性,要是真的计较起来……他们怕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走到人少处,佟卓忍不住伸手按了按自己滚烫发热的伤口,却并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感。对他来说,见惯了刀光剑影这不过是一点小伤而已,最多十天半月就自动愈合了,只是想到刚刚皇上那些话,却觉得心口堵得慌。 东厥人韬光养晦了几年,又送了云朵公主来迷惑人心,如今时而在边境试探,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皇上却是越来越昏庸,日日迷恋于后宫床第之事,为宠妃修葺宫殿,大兴土木,明明国力已经不胜从前,仍旧挥霍无度。 原先觉得太子太过怯懦无能,如今看来,只是被皇上打压得太过厉害,以至于丝毫不能发挥出自己的才干。虽是不幸,却十分幸运。 “佟首领在想什么呢——” 一语惊到沉思中的佟卓,他克制住内心的诧异,回头看向身后,笑得明艳动人的正是阿尔云朵,这般胆大妄为的人在做宫里除了她又还能是谁呢? “看佟首领魂不守舍的……”阿尔云朵围着他转了一圈,忽然指着他笑起来,“该不会是被皇上骂了,独自在这儿闷闷不乐吧?真是看不出来佟首领这么不经骂……” 佟卓似乎也习惯了她拿自己寻开心,等她终于笑累了,才平静地说道:“云妃娘娘既然笑够了,那属下就告退了。” 见他真的作势要走,阿尔云朵忍不住暗地里啐了一嘴,还是笑着追了上去,慢悠悠紧随在他的身侧。 “云妃娘娘,”佟卓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点,故意放慢了脚步让她渐渐走到前面,而他则是跟在后面,“宫里人多,娘娘还是要学会避嫌,若是被别人看了去,属下倒是没什么,恐有有心之人借此机会来对付娘娘您……” “嘁……”阿尔云朵撇了撇嘴,无所谓的说道,“这宫里只见新人笑哪听旧人哭啊……再说了,雪妃正值盛宠又有了身孕,谁还会拿我这个失了宠的别国公主当眼中钉啊?她们又不是傻子!” 她今日披了件艳红色的织锦羽缎斗篷,被四周的雪景衬托起来,就像是朵朵娇艳挺立的寒梅,娇艳又引人注目。 这时阿尔云朵正好转过头,四目相对,一时之间天地都变得无比安静,静得好像都听得到彼此激烈的心跳声。佟卓赶紧从她脸上收回目光,微微有些尴尬地问道:“云妃娘娘不是专程去乾坤宫找皇上吗?为何没有去?” 本来阿尔云朵还红了红脸,听他这么一问,不由得爽朗地笑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傻啊?皇上将你们训得这么狠,还将你打伤了,我这时候进去不就是触霉头吗?还是说佟首领觉得皇上会给我留个面子?”阿尔云朵笑着转过身来,摇头否认,“那你可抬举我了,这个自知之明我还是的。” 看她丝毫不紧张的样子,佟卓倒是有些着急,脱口而出:“雪妃娘娘如今怀了龙种,娘娘难道还不着急?”见她有些吃惊才后知后觉地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懊悔地垂首道,“属下情急之下失言,请云妃娘娘责罚。” 阿尔云朵静静地看着他,忽然从腰间取出一个绿色的小瓷瓶来,递给他:“这是我们东厥的药膏,用上个四五天,你这脸上就不会留疤了。” 见他迟迟不肯伸手来拿,一旁的青釉也看不过去了,皱眉说道:“佟首领还愣着做什么?云妃娘娘如此好心,还不快谢恩。” 那神情仿佛是在说,你果真和娘娘说的一样,真是个木楞子。 “多谢云妃娘娘的好意,这东西属下不能收,免得遭人话柄。” 本以为就此算了,可是阿尔云朵直接将瓷瓶塞到了他的手中,这倒是完全出乎了佟卓的意料。 “云妃娘娘……” “打住!”阿尔云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用手指着他手中的瓷瓶说道,“本娘娘赏你的怎么了?本娘娘爱赏谁就赏谁,真是没劲!”她瞪了佟卓一眼,拂袖转身,“青釉,咱们走。” 阿尔云朵这充满了孩子气的做法,真是令佟卓无颜以对。 月光倾泄满城,红墙砖瓦也没了白日里那种威慑宏伟之感,漫天小雪纷飞,佟卓却坐在屋檐下岿然不动。 马林难得见他如此神不守舍的模样,还以为是今日受到了皇上的责罚才如此,于是从床下的暗格里偷摸着拿了壶酒出来,打算陪他一醉方休。 走进了才看见,原来他拿着个绿色的小瓷瓶儿出神,他凑过去贱兮兮地笑道:“师傅,您这是抱着在看什么好东西啊?给我也瞧瞧呗……” 佟卓被他吓了一跳,仍然不忘将瓷瓶收好放在胸口的兜里。瞧着他小心翼翼地动作,马林又忍不住凑上去打趣道:“哟……该不会是哪个宫女送给师傅的吧?是谁啊是谁啊?让我也参与参与……” “参与你个头啊!你个没大没小的臭小子!”佟卓一记重拳打在他的肩上,看他神神秘秘地抱着个东西,好笑地说道,“终于舍得将你这酒拿出来分享了?” “师傅说的什么话啊,还不是看您愁容满面的……”马林被他这么一说,将酒递给他,自己也抱着一壶嘿嘿笑道,“这不是只有咱们俩人儿吗,人多了我可舍不得。” 看他光顾着傻乐,佟卓一把扯开酒塞子,仰起头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才意犹未尽地砸嘴叹道:“不错,好酒!”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大失所望(一) “师傅您慢点喝!我就这两瓶儿!这可是上次我偷摸着让人带进宫的......”马林捧着酒壶,像捧着一件什么珍贵的物件似的,神秘兮兮地凑到佟卓耳边说道,“这可是东厥的酒,我托了好多人才买到的......” 原是东厥的酒?佟卓认真回味了一下,怪不得会在浓烈的酒味散去之后会唇齿留香。佟卓借着月光低头看向手中的酒壶,精致的小小的一个,就像她一样......自己这么久没有尝过东厥的酒都有些忘了滋味,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也一样?还是已经深入了骨髓,想忘也是忘不了的? “等一下!”佟卓大呼一声,眼疾手快地一把夺过马林手里的酒壶。 马林显然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自己的酒,嘴巴都还没沾上一点儿怎么就被人抢了呢?何况这人手里明明就有一壶...... “师......师傅......”他倒是没有再抢过来,眼巴巴地看着本来要到嘴里的酒被搁置在一旁,疑惑地问道,“您手里不是有吗?您这是?......” 他这看似莫名其妙的举动是干嘛呢?不过就是忽然想起那人说她怀念这酒的香味,自己虽然不能带她再看看家乡的草原,若是能让她尝尝她朝思暮想的酒,或许也能缓解她的思念。 佟卓一手捂住马林那壶,一手慷慨地将自己这壶递给他,冷冷说道:“这壶酒算是你的拜师礼吧,咱们喝这一壶就行了。” “拜,拜师礼?!”马林腾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不过一脚踩滑了又直直跌坐到台阶上,他惨叫一声后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说道,“我都跟着您十几年了,今儿这算是哪门子的拜师礼啊?再说了......拜师礼是师傅给徒弟的,哪有徒弟给师傅的道理?” 他越说越小声,像蚊子嗡嗡嗡的,却还是一字不落地入了佟卓的耳。 “怎么?你还有意见了?不就一壶酒,大不了以后有机会再托人带几壶进来不就行了?”佟卓嗤笑一声,摇头叹道,“看你这小肚鸡肠的德行!我难道这些年给你的东西还少了不成?” 佟卓不论是作为上级还是作为师傅,都是对马林极为上心的,若不是他,马林也不可能上调职位如此之快。 所以,马林很快就转过来弯了,嘿嘿笑道:“早知道师傅这么喜欢这酒,我就让他们多带几壶回来了!” 东厥的酒在京都并不受欢迎,也很难买得到,由于这酒太浓太烈,一般的人常常还没有品尝出这酒后的余香,就已经被辣得流泪,往往要等出入东厥的商人回来才会顺道捎上几壶,还得是凑巧能遇上才行。 马林说得如此轻松,不过只是在顺着他的话说,免得彼此尴尬。他才不关心佟卓是真的想喝还是想送与别人,只要他师傅想,一壶不剩又有何妨? 马林半躺在台阶上,手肘撑在身后,看着佟卓左脸上一条细长的伤痕,几次欲言又止。下午的事儿他多少听其他兄弟说起,只是没想到师傅会挺身而出为太子挡皇上的怒气。 “行了!身上的本事没长,嘴上的功夫倒是越来越厉害了,”佟卓拧着酒壶扔给他,笑道,“喝吧!” “得叻!多谢师傅赏赐!”马林粲然一笑,一排整齐的大白牙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明显,他仰头咕噜咕噜饮下几口,随意用袖口擦了擦嘴又勾搭着腿躺了下去,“这么久没喝了,味道还是这么......嗝,回味无穷啊......” 他这夸张的表情令佟卓哭笑不得,可笑着笑着却莫名有些伤感,或许是因为身在此景中。 马林进宫时正好是禁卫军选拔人才的时候,他一进宫便一眼相中了面冷心热的佟卓,从此以后狗腿子似的跟着佟卓瞻前马后。按理说,这样正大光明地对上级献殷勤,就算在宫里已是见怪不怪,可一同进宫的人定是会将他排挤的。 不过他小子机灵得很,逢人就是傻乐呵地叫着大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干活积极,就连拍马屁也是一流,硬是与所有人的关系都处理得好好的。 私下里也常跟着佟卓问东问西,只要佟卓有空都会跟他解释,没空时也让他等着自己有空了也再问,这一来二往的,也不知从何时开始马林就直接叫起“师傅”来了。 佟卓倒是阻止过几次,只是马林不听,他出于无奈,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让马林不要当着人的面儿叫,在私下叫叫无妨。可那些人又不傻,只是佟首领待他们极好,马林也常常托人带些小恩小惠给他们,所以,久而久之就成了他们禁卫军里心照不宣的秘密。 “马林,来宫里这么久了......”佟卓望着天上朦胧的月亮,试探性地问道,“我好像从来没听你家里的事儿,也从未见你回家探过亲,你不想家里人?” 向来乐呵呵的马林难得认真起来,闷声闷气地饮了口酒,无所谓地耸耸肩:“不想,有什么好想的,他们巴不得我一辈子都不回去呢,我可不给自己找气受。” 佟卓就着他饮过的壶嘴给自己灌了一口,陷入了沉思。他早就派人查过马林,马林的家世背景并不复杂,无非是府中老爷在流连烟花柳巷时生的私生子,说白了就是父亲是时代清白的生意人,而母亲乃是不清白的青楼女。母亲生下他之后恐被耽误前程,就将他裹在襁褓里扔在马府门口。所以,就这样寄人篱下地过了十几年,又被父亲的正妻赶了出来,一时走头无路才报名的皇城侍卫。 “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已是带刀侍卫,况且你还年轻,假以时日坐上我这个位置也不是不可能的,”佟卓目光灼灼地转头看向他,认真说道,“空了回去看看吧。” 马林却没有答话,只是一个劲儿的仰头饮酒,心中的烦闷之情显而易见。 这些年也记不清旁敲侧击地提过多少次了,马林平日里是个随和的人,不过在此事上偏偏宛若一头倔驴,打死也不松口。 “给我留点!”佟卓见他闷声不吭,故意与他争夺起来想转移他的思绪,还差些将身边的酒壶给打翻了。 见他小心翼翼地将酒壶搬到屋里去,马林张着嘴很是意外,揣摩了半天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吧嗒了一下嘴。等他从屋里出来,马林迫不及待地问道:“师傅……您刚刚那酒不会是想送给那谁吧?!” 佟卓坐下的动作显然停顿了片刻,随即给了他击重拳,隐约其辞地说道:“你小子一天到晚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我们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给你说了多少次了祸从口出祸从口出,你小子是嫌我活得太长了是吧?” 在故作轻松的语气下,却藏着一双紧握成拳的手。 “师傅没有忘记就好……”马林微微叹气,“咱们这一辈子都算是耗在宫里了,虽然每天都不一样,每天起来好像又都是做着同样的事儿,周而复始……若不是有师傅在,我……” “今儿个话太多了些,明早让锦绣坊的姑娘用针,”佟卓用手在他嘴上比划了两下,“将你这张口无遮拦的嘴给缝上。” 马林立马捂住嘴,站起身来跑了。留下佟卓坐在台阶上,过了一会儿干脆直接躺在了地上,闭眼享受此时的万物宁静,可思绪早就随着这纷飞的雪絮不知飘到了何处。 这雪一旦开始下起来,就没完没了。第二日起来时,地上积的雪比前几日厚实了不少。宫里虽是有人按时清扫路上的雪,可仍然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脚印。 “佟首领。”几个宫女端着木盘,停下来唤了声又匆匆离开,却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两眼。 天刚刚露白之时,各宫的侍女们都会来内膳房领主子们的吃食,还要赶在主子洗漱完毕前带回宫里。所以各个都是行色匆匆,彼此间打了照面也只是简单行礼,并没时间寒暄两句,生怕耽误了时辰回头惹得主子们不高兴。 佟卓将手隐隐藏在自己宽大的披风中,不注意的人根本不能察觉。 没有皇上的特令,所有男子都不得踏入后宫半步,那若是要等人,除了此地再没有别处了。 他四处转悠着,特地在此处稍作停留,就是为了等一人。 “好巧啊佟首领,在这里都能遇见您。”青釉端着木盘慢慢走出来,闪过一丝惊讶,又很快笑起来,“今日您值守吗?” “恩。”佟卓淡淡地撇了眼木盘里的吃食,微微皱眉。 她怎么吃得这么少?难道是内膳房做的不合她的口味? “奴婢就不和您闲聊了,”青釉悄无声息了看了眼他脸上的伤痕之后,微微行了一礼,笑着说道,“佟首领慢走,奴婢告退。” 见她转身要走,佟卓披风下的手不由得一紧。既然已经决定送给她,又有什么理由带回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大失所望(二) 思来想去,佟卓还是快步追了上去,“青釉劳请留步......”他不露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掏出酒壶来放在她的木盘上,发出咯噔一声。动作一气呵成,速度极快。 青釉看他退后两步,愣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问道:“这是,佟首领这是送的我家娘娘何物?” “得了壶娘娘心心念念的酒,可缓解相思之愁,就麻烦你给娘娘带回去吧。”佟卓站得工整笔直,披风下握着刀的手却紧了又紧,不知不觉已经捂出了汗。 青釉看他一脸正经的样子,憋着笑意点头应下:“如此就多谢佟首领了,奴婢这就回去。”转身的那一刹那就笑开了来,娘娘说的没错,果真是个木楞子。 昨晚那大雪之后,温度骤降,嘴一呵气空中就立马凝结成了一团白烟。“寒冬真的来了......”青釉边呵着气边迈着大步往百香宫走去。 雪后的百香宫里银装素裹,比春日时分的景色还要壮观。 “青釉姐姐回来了?”正在清扫积雪的小宫女见她回来,立即放下手中的扫帚笑着迎上前,接过青釉手中的木盘乖巧地站在一旁,凑过鼻子闻了闻惊奇地问道,“青釉姐姐,这是什么呀?怎么一股子酒味儿,内膳房如今还要备酒给各宫主子啦?” 青釉抖了抖自己肩上的薄雪,从她手中拿过木盘,斜睨了她一眼笑着说道:“自然是会让娘娘开心的好东西......快些扫雪吧,小丫头管这么多事儿,回头我来检查啊......” “是,青釉姐姐。”那小宫女福了福身,转头乐呵呵捡起地上的扫帚,又开始清扫起来。 还未进到屋里,就隐隐感受到了一股暖流,不自觉让人缓缓舒展开来。 “娘娘,奴婢回来了......”青釉轻轻推开虚掩着的房门,边走边说道。原本欣喜雀跃地进来,却在看到窗边的人影儿时变得苦大仇深起来,她跺了跺脚,连忙将东西放在桌上。 阿尔云朵撑着头地望着窗外,听见声响后头也没回,看起来兴致索然。 “娘娘,外头风雪交加,千万别吹久了,要是受了风寒遭罪的还是您自个儿,奴婢可不会心疼。”明知道说了白说,青釉还是忍不住念叨了两句。她将窗户收了回来,只留了个缝隙,这样一来,既可以看见雪景,又不会受寒,可谓是两全其美。 “算了算了,这雪也下得没意思,”阿尔云朵懒懒地站起身来,转身就往长塌倒去,“我这身子骨又不像你们京都的女子那般娇弱,吹个风还能吹凉了不成?看了半天,外头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还是东厥好啊......” 闻言,青釉抿嘴笑起来,“难道冬天的雪还能不一样?不都是从天上下下来的吗?”轻声打趣道,“莫非东厥的雪还能下出朵花儿来?” “那可不一样......”阿尔云朵用手枕着头,用心回忆诉说着,“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雪皑皑盖群山,银装素裹饰枝头,苍茫又壮丽......”随后她挑了挑眉,得意地说道,“我们到了晚上就会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吃新鲜的羊肉喝最烈的酒,还有冬猎、破冰......玩儿法可多了,不像这宫里,整日都憋在屋里哪儿也去不了。” 青釉看她闭眼假寐,笑着提醒道:“娘娘,先垫点肚子再睡吧,奴婢拿了您最喜欢喝的八宝粥。”却意料之中的地没有得到回应。 跟了她这么久,青釉多多少少也摸清楚了她的脾性,此时定是又在耍小性子呢,不就是前些日子跟皇上讨酒时被说教了一顿吗? “娘娘说的万里雪飘啊,篝火啊……这些奴婢倒是见都没见过,不过奴婢刚刚取内膳府倒是得到个好东西,”青釉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道,“保证娘娘会爱不释手!娘娘快起来看看吧……” 阿尔云朵正遥想着骑着马儿穿梭在冰天雪地中的情景,被她连番催促,猛地睁开眼,眉宇中透着些许的不耐烦。她盘腿而坐,又气又好笑地盯着青釉说道:“还不快拿来。” “娘娘稍等……”青釉含笑转身,端起木盘往回走,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她的跟前也不说话。 “酒?”阿尔云朵眼睛一亮,一扫先前没精打采的样子,伸手便夺了过来,先是放在鼻尖嗅了嗅,又翻来覆去地看了个遍,才抬头问道,“这酒从哪里来的?总不可能是皇上。” 上回因着宫中赏赐的酒喝完了,特地去跟皇上讨酒喝,谁知道还被训了一顿,说什么女子如此喜酒成何体统,这仇她可一直都记着。据她所知,近日并没有东厥的使臣前来朝奉,再说了,现在皇上心思都在别人身上,是绝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儿而费心的,那还有谁? 青釉微微抬眼,笑得有些含蓄:“娘娘忘了?亏娘娘上次还硬拉着那人喝酒来着。” 原来是他?阿尔云朵恍然大悟地睁大了眼睛,然后仰头朗声笑起来:“木楞子竟然还这么有心?真是想不到啊!”随后又想到什么似的,忽然问道,“他脸上的伤好了没?” “哪有这么快啊娘娘,昨个儿才划伤的,今儿个就好了?又不是什么神丹妙药,”青釉捂嘴轻笑,“不过娘娘莫担心,他人高马大的这点儿小伤算不了什么的,过几日就好了。” 阿尔云朵仰头小饮了两口后,心满意足地咂了咂嘴。随后拿起刻着精美图案的酒瓶细细端详起来,这酒明明和从前无甚两样,为何今日喝起来会格外的香甜? “吃些东西吧娘娘,光喝酒哪儿能受得了呀……”青釉有条不紊地将一碟碟精致的小点心和八宝粥摆放在桌上,紧接着又去给香炉添了些炭火。 看着青釉为自己忙前忙后的,阿尔云朵的若有所思地看了片刻后忽然问道:“青釉,我这种心猿意马三心二意之人,你为何不去揭发我?还要帮我隐瞒?” 有时候明知道答案,也不如别人亲口说出来让自己觉得安心。若说最开始她还有些顾忌,那事到如今,早就放飞了自我本性,说到底,她赌的不过就是自己看人的眼光,她不会看错青釉的。 青釉低着头走到她身旁,不假思索地说道:“奴婢跟了娘娘这么久,娘娘除了见到四王妃也只有见到佟首领时才会露出小孩子气性来,娘娘待奴婢极好,奴婢此生也定会对娘娘衷心无二,永远跟随娘娘。” 她目不转睛地看了青釉许,直到眼睛酸涩不已,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太久没喝了,有些辣眼睛……”她不停地眨着眼睛,笑着转向窗外,这样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人若是了无牵挂就是任性妄为的资本,可若是有了牵挂,就代表着连任性的资格都要被剥夺了去。 “王妃,您说今日要找婉娘上市集采买的,婉娘见您久久没有出来,眼下都已经到院门口等着了,”白桃看着她闭着的眼睛转了转,憋着笑小声说道,“人家都来亲自请您了,要不奴婢替您回绝了吧?……” “不!我起,马上起……”楚妙尔蹬直了腿在被子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才打着呵欠从床上坐起来,语气有些埋怨,“你将婉娘请进来坐啊,站在外头像什么样子……” 白桃伺候着她穿衣,笑着打趣道:“府中上下谁不知道王妃若是被人吵了清梦,可是要被王爷责罚的?所以即使有天大的事儿也只能在外头候着,管她什么婉娘郡主呢。” 此话就是来源于……有次一个新进府的小奴婢因着有急事禀报,大声嚷嚷吵到了正在赖床的楚妙尔,碰巧被下了早朝回来的傅云期撞见。傅云期直接让亭风将人扔出了府去,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留给她。 虽说这样做有些冷血绝情,不过效果倒是立竿见影,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在午膳前打扰过她,反而更加清闲自在。 “好了好了,随便弄一下就行,别让婉娘等太久了。”楚妙尔显然有些心急了,“ 白桃抿嘴轻笑,却仍然忍不住逗趣道:“王妃的穿衣打扮怎么能随便弄呢?……”本还想说两句,只不过见她冷眼斜睨自己后心虚地吐了吐舌头,乖巧点头,“奴婢懂王妃的意思,马上就好,不会让婉娘等太久的。” 昨夜风雪交加,门推开的那一霎那,便觉得严冬说来就来了。这一觉醒来,地上已然铺满了厚厚一层雪,楚妙尔真是庆幸自己出门前披了件羽缎大氅,不然还御不了眼前这寒。 “婉娘久等了吧?我昨晚睡前又和王爷喝了些小酒……”楚妙尔浅浅笑了下,“所以才误了时辰……咱们走吧……” 婉娘今日穿了身绛紫色的长袍,乌黑的头发依旧高高束于头顶,傲然立于雪地中看起来身姿如男子般挺拔。 “王妃请等等……” 她们二人相视一眼后,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诧异,然后同时转头看向左侧。 第一百七十章 大失所望(三) 秦落歌披了件白狐裘衣,正身姿款款地往这边走来,看起来与雪地就要融为了一体。 从那日起,傅云期就下令不许她在府中乱走动,她的院落虽在婉娘隔壁,楚妙尔也从未再踏足过,所以粗略算起来,已是两月有余没有见过她了。不过前些日子听张大夫偶然提及过,秦落歌手臂上的夹板已经拆了,但伤筋动骨一百天,要想完全恢复到以前的状态还得养上半年才行,眼下看来倒是挺利索的。 “见过王妃姐姐,婉娘姐姐。”秦落歌含笑行了一礼,婀娜立在她们二人面前。 这仔细看去,秦落歌额头上的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只剩了一道淡粉的痕迹,现在稍稍上了些脂粉就不太容易看出来,也算是她运气尚佳。 “姐姐,落歌听她们说您要出府去……不知可否带上落歌一起?”落歌看楚妙尔犹豫不决,再三保证道,“落歌这次绝不惹事生非……” 楚妙尔见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简直是忍俊不禁,差些笑了出来。这次她倒不像是演的,因为表情生动了不少。 “秦姑娘,恐怕有些不方便,”婉娘冷冷回绝道,“王爷不许你随意走动,你偷偷跑出来也不太合适,还有,秦姑娘无名无份地住在王府里,叫谁‘姐姐’都不合适。” 经过几次的闭门羹,秦落歌心知肚明婉娘的古怪脾气和傲慢无礼,但她瞅了眼婉娘腰间的短刀,即便是被当众受如此之辱也只能硬生生地咽回去。 楚妙尔点头忍下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婉娘在府中待的时日比我还长,多听她的绝无坏处,秦姑娘还是回去养着伤吧,张大夫说你这个没有一年半载怕是没法儿彻底好的,可不要到了今后还落下个病根儿。” “可……可是……”秦落歌急急往前走了一步,有些不服气。婉娘这时候冷冷看了她一眼,立刻吓得往回缩。 两人并肩往外头走去,白桃解气似的狠狠瞪了她一眼,紧跟其后,心头却是舒坦得很。没想到婉娘还有这气魄,以前可真是小看她了! “白桃,回头再换两个眼睛尖一点的人过去守着,这么大大活人偷跑出来都看不见,真不知道是不是眼睛长在了头顶上…..”楚妙尔忽然说道,“反正这事儿在朝中后宫都传遍了,外头的人又不会说咱们四王爷府如何如何,只会说我这个四王妃如何善妒,如何容不下人,那我可不能平白担了这名声,也正好让那些有心思的人知道,我这个‘妒妇’多么不好共处。” 婉娘非常平静地点了点头,表示赞成:“虽然这法子有些粗鲁,或许会省了不少麻烦。” 两人悠哉悠哉出了府,可婉娘这头却显然没有那么顺利了。 “那是秦姑娘?”只见两个侍卫面色焦急地一路寻来,终于在小湖边上的凉亭里找到了秦落歌。两人顿时松了口气,连忙跑过去客气地说道,“秦姑娘,请跟奴才回去吧,王爷特别交代您不能在府中随意走动,以免……” 不用想也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秦落歌淡淡地斜睨了他们一眼将话接了过来:“以免冲撞了你们四王妃是吧?” 两人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面,这应“是”也不对,不应也不对,只好左顾而言他:“王爷是怕秦姑娘今后会留下病根儿,让秦姑娘好好养伤。” 秦落歌轻蔑地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哼”,傅云期越是包容楚妙尔,她就越是恨。秦落歌双眼看着微微结冰的湖面,倔强地不发一语,其实就是料定了两个下人不敢对自己怎样。 已经等了许久也不见秦落歌有反应,两人面面相觑,一筹莫展。总不能一直跟她在这儿耗下去吧?一定要被王爷和王妃知晓之前赶紧将人带回去,不配合的话,也只能采取一些非常规的手段了…… “王爷之命不得不为,秦姑娘若是不跟奴才们回去,就恕奴才们失礼了。”话音刚落,婉娘还未来得及回神便软软往后前去。 一人探头出去看了看,顺了顺自己的胸口,咬牙切齿地给另一人打上一拳,低声骂道:“你说你下手能不能轻一些?差点将人给打进湖里了!” 那人轻轻将秦落歌一捞,顺手扔在自己的肩上,不服气地反骂回去:“轻一点能打昏?要不是你非要拉着我去茅房,能出这事儿?废话可真多,还不快走!” 话虽然这么说,可他转身时还是留意了一下脚下的小湖,忽然有些心有余悸。幸亏他们眼疾手快接住了,否则秦姑娘掉进这结了冰的小湖里,还不晓得这事儿到时候会闹得多大! 年岁末,已近年关,大红喜庆的灯笼和对联都已经整整齐齐摆放在商铺里,小贩们搓手取暖,卖力地吆喝着,丝毫没有因为严寒的天气而减少半分热情,此情此景,让人恍如置身于新年的欢喜中。 除了寻常家百姓,各府的丫鬟们也纷纷上街采买,喜气洋洋地开始张罗着自家府中迎新辞岁的物件。一时间人满为患,将官道围得个水泄不通,楚妙尔的马车在入口动弹不了半步。 “王妃,前面人太多,咱们的马车过不去……”白桃将马车叫停后,在窗外皱眉说道,“王妃想买什么,不如奴婢帮您去买吧?” 楚妙尔从里面掀开厚厚的帷帐,笑着说道:“那可不行,我此行出来是给我那即将出生的侄儿挑选见面礼的,哪有你代我选的道理?” 见帷帐放下,白桃赶紧绕到前面,小心将楚妙尔扶下了马车。 “我心中已经有了想法,去去就回,很快的,”楚妙尔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婉娘说道,“你就在这里等我们一会儿,若是觉得冷了就自己上去待着吧。” 白桃本来还想说“可是”,但是想了想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王妃向来有主见得很,自己说得再多她也是不会听的,反正有婉娘在,不如就乖乖在这里等着她们吧。想到此,白桃倒是松懈下来,揣着王妃刚刚给她的手炉轻轻摩挲着。楚妙尔带着婉娘轻松地在人群中穿梭着,遇到有趣的商贩铺子就停足逗留片刻,对稀奇古怪的东西尤其喜欢。要知道,她上次这般尽兴地逛市集还是在西陵的时候。 “夫人,”婉娘在身后看她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问道,“您向来这么喜欢热闹吗?”其实她心中早就疑惑不已了,这些东西王府中不都有吗?又有什么可稀奇的呢? “我啊?”楚妙尔被问得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笑着摇摇头,“我其实喜静,只是人在特定的情境下总是会不知不觉地让自己融入到里边去,”她压低声音贴近她说道,“你看,这些人个个都神采奕奕、欢呼雀跃的样子,看得久了听得久了,自己也就跟着高兴起来了,简单来说就是‘快乐是会传染的’,这样解释你可明白?” 虽然婉娘从没听过她说的这些,不过倒也觉得她说得颇有道理,至少眼下觉得是,于是点头问道:“那夫人准备给小世子买什么见面礼呢?” 楚妙尔神秘一笑,带着她一直往前面走去,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商铺却是越来越精致典雅,可越走,婉娘越觉得这条路很是熟悉。 这不是去春燕楼的方向?总不能去春燕楼买东西吧……她即刻就在心中否决了这个想法,随后转念一想,那?那就只有银楼了。 “就是这了,如何?”楚妙尔在一栋小楼外面停下,挑眉问道,“是不是没有想到?”也没等她回答,楚妙尔就径直往里头走去,边走边小声嘟哝着,“听说这家的首饰最齐全,我们两人说不定也能看见心仪的,不要心疼啊,金银不嫌多,反正是傅云期的银子。” 婉娘在身后哭笑不得,以为楚妙尔是个冷清的主儿,结果却是个小财主。 银楼是京都最大的金银店,除了现成的首饰以外,据说还可以根据客人的喜好来定制款式与材质,在京都算得上是绝无仅有的。京都不少家世显赫的贵人都喜欢来这里,为了不过就是彰显自己独特的身份地位,争个面子。 “两位夫人面生得很,可是第一次来本店?”掌柜笑脸迎上前去,却从她们进店时就开始不露声色地暗暗打量着两人的穿着打扮,心下已大约猜到这位面向清雅的夫人非富即贵,必定是个大主客。 楚妙尔见惯了这些趋炎附势的人,自然也没有往心里去。顺着一路的展柜慢慢看了一圈之后,失望地摇摇头。 见此,掌柜连忙笑呵呵地解释道:“夫人若是没有看中的,可给小的说说您是喜欢什么样式?或者是送给何人?小的再给夫人您推荐推荐。” “我准备送给我未出生的小侄儿,掌柜有何推荐?”楚妙尔淡淡地看着他说道。 “孩童?!”掌柜看了看楚妙尔又看了看一直默不作声的婉娘,有些为难地说道,“夫人,本店还从未做过孩童的首饰……再者,孩童出生时长辈多是送些衣物布料之类的,小的长这么大岁数还没听说过送金银首饰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大失所望(四) 来店里都是来买东西的,买什么不是买,送谁何物和他又有什么关系?这掌柜的管得也真是够宽的。 “听夫君说这银楼在京都数一数二,今日来看也不过尔尔嘛……你没见过不代表我就一定不能送,”楚妙尔意有所指笑起来,“出其不意方可给人惊喜,掌柜的觉得对不对?” 都这样点名道姓地说了,掌柜虽然脸上怪不住却敢说一句不是。她身上的雍容自在绝不是寻常女子能具备的,也必定是什么达官显贵的女眷。今日得罪了一个普通女子还好,若是因为她而坏了自己苦心经营的名声可就是大过失了,所以非得将她伺候好了不可。 像是忽然茅塞顿开来似的,掌柜点头哈腰示意道:“夫人说得对,请夫人先移步到这边来,小让人的将店里最近订货的图册都给夫人拿来过目一下,”转头唤道一旁的小厮模样的年轻小伙,“去楼上将最近进货的图纸样式都拿过来。” 那人速度极快,楚妙尔她们喝口茶的时间,两叠图纸就已经整整齐齐摆在了眼前。 “夫人,这是咱们店最近订货的样式,您看看有没有您心中所想的那款?”掌柜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笑道,“因着本店实在是没有做过孩童的东西,恕小的不能理解夫人的意思……” 楚妙尔拿起图纸仔仔细细地看起来,这大到造型样式,小到材质用料都标注得事无巨细,说是商业机密也不为过。 这掌柜的可真是心大,她轻手覆在桌上,摇头笑着:“掌柜干脆给我笔墨纸砚,我为你画上一副如何?也免得你猜来猜去心里头也没个谱儿。” 听她这样说,掌柜的不免暗地里偷偷松了口气,连忙招呼着小厮送上笔墨来,亲自研墨。 楚妙尔要的东西或许他们见都没有见到过,也怪不得掌柜的一头雾水。她先是洋洋洒洒落下几笔,再低头细致地开始勾勒其形状花纹,还模仿着他们店里的手法在旁边添了许多想法和注解,不一小会儿就落笔成画。 “婉娘,你觉得送这个如何?”楚妙尔轻拢了两下衣袖站起来,微微笑道。 还未等婉娘手伸过去,掌柜就紧张地叫了起来:“夫人不要动,墨汁还未干透,等会儿怕是会毁了夫人的画……”也不抬头看一眼婉娘无言以为的神情,接着夸赞道,“夫人画的这锁头真是别致,但是这银锁送给孩童……不知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寓意?” “银有安五脏止惊悸、除邪气安心神的作用,孩童再适合不过,”楚妙尔指着画说道,“此为‘长命锁’,正面刻着‘长命富贵’,背后雕刻出金鱼和莲花,均是吉祥如意的意思,而‘锁’向来是要有钥匙才能打得开的,可我不要钥匙,为的就是要他长命百岁图个好兆头。” 掌柜越听越惊艳,他原先以为将大人的物件做得精细就算是前途无量了,如今看了这玩意儿才后知后觉起来。那些显赫家世里的孩子降生时多是送玉如意,这送来送去的倒是没了什么新意之处,眼下这小东西倒是个好商机啊! “夫人才华横溢,小的可真是佩服,敢问夫人什么时候来取?我也好安排下去。”他小心翼翼地将图纸卷了起来,像是拿到了什么称心满意的好宝贝似的,笑得合不拢嘴。 “最多给你两天时间,你看如何?”楚妙尔静静地看着他说道。 掌柜显然没想到她会要回图纸,可她这长命锁看起来小巧,可越是小巧的刻起来越是复杂,不说硬要按照平日里的定制流程一月之后再来取货,可再怎么也要三五天才能完成啊。 看他左右为难,楚妙尔却没准备让步,这只是微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说道:“我知道时间有些仓促,掌柜若是做不下来我也不勉强,回头我们再去找找别的店也不是不可……”她一边默默观察着掌柜的神情一边慢慢伸出手来,“就不劳烦掌柜了,还请将你怀里的图纸给我。” 图纸?倘若这图纸落入了其他店里去,岂不是放过了这大好的机会,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钱飞到了被人的钱袋中? “夫人放心!小的连宵达旦都会按时将此物做出来,”掌柜的心一横,拍着胸脯保证道,“夫人尽管放心地让人两天后来这里去就是,只是小的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夫人能否答应?” “说来听听吧。”楚妙尔与婉娘相视一眼后,不解地望着他。 掌柜先是含蓄地笑了笑,才开口试探道:“小的想请夫人将此设计想法卖给银楼,小的愿出五百两银子……”见她轻蹙眉头,掌柜还以为是自己用词不当惹了这个贵夫人不高兴,立即笑着解释道,“夫人莫要觉得小的俗气,可这画若是真金白银卖给了咱们银楼,那今后就算是流入了市场被人仿了去,小的也是能有理有据找上他们的。” 这可是她今日的意外之获,银楼竟然如此重视产品的专利维权,倒是出乎了她的所料,也怪不得人家可以在京都屹立多年不倒。只是五百两……这东西今后若是流行起来,银楼赚的定是比这五百两朵,掌柜的确是个会做生意的人。可五百两她又怎么会嫌少呢? 强忍住内心的狂喜,楚妙尔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地说道:“掌柜说的不无道理,若是喜欢我再送你几个样式也无妨。” 此话让掌柜眼前一亮,立即亲自上前为楚妙尔提起笔来,并且交到她的手上,看起来既殷勤又好笑。见着各式各样的‘长命锁’怦然跃然纸上,掌柜的难掩心中的激动,一张脸早就乐开了花,仿佛此时就已经是金银满钵。 “快拿去给杨师傅,交代下去务必要赶在后日做出来,快去,”掌柜将干透的画交给一旁的小厮,转身对楚妙尔二人说的道,“两位夫人可以再看看店里还有无喜欢的,权当是小的送给您作为谢礼,小的这就去给夫人您拿银票来。” “那你去吧我,我便不推脱了。”楚妙尔笑着应下,丝毫没有见外。 等那人走了,婉娘才轻笑出声,戏虐地说道:“婉娘今日才知道,原来夫人也是个小财迷,这些府中都有,夫人应是也不缺的。” “有没有是一回事,可送的嘛不要白不要,”楚妙尔低头喃喃说道,“可以给白桃选两件儿,婉娘你也应该添几样才行,对了,”她忽然转头问道,“以前我送你的似乎都没见你带过?” 婉娘抿了抿嘴,目光坦然地看着她,摇摇头:“这些首饰会耽误我练剑,平日里也没其他地方走动,本就不需要带这些。” 她也说得言之有理,婉娘虽本质上和秦落歌不同,可表面上看也是一样的无名无份,甚至更惨。秦落歌最起码有名有姓,可婉娘连自己的姓名都没了。 “上次你给杨三姑娘的指环都已经磨得不成样子了,可见你十分宝贝,”楚妙尔随口问道,“可是什么珍贵之人送的?” 婉娘身形一顿,有些伤怀地说道:“我弟弟小时候做的,他一个我一个。” 记得婉娘曾对她说过自己的弟弟,好像在战乱时就不知所踪。时隔这么多年,恐怕已是凶多吉少,就算是站在她眼前,她都不一定能认得出,如此说来,这个指环也是她对亲人最后的念想了。 “不论他此时在何处,定也是希望你过得好的,”楚妙尔轻声安慰道,“人总是要往前看。” “让夫人久等了——”掌柜笑呵呵地从楼上走下来,声音笑貌瞬间就打破了这伤感的氛围,“可有选好心仪的款式?” 楚妙尔看他满头细汗,点头轻笑:“选是选好了,就是不知道掌柜能让我带几件走……” “夫人说笑了,您喜欢的都可以拿走,”掌柜这回的反应倒是极快,打着马哈哈就应付了过,“只是别将我这店里搬空就成。” 见他爽快,楚妙尔也不再逗弄他了,指着几样简单的发簪说道:“就这几个吧,先帮我包起来吧回头和长命锁一道来取,不过银票你可以直接给我,其他人来拿我也不放心。” 头一回见人要钱要得如此直白,掌柜微微愣神后才赶紧从腰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银票来,双手递给她,哭笑不得:“还请夫人笑纳。” 接过银票后楚妙尔打开粗略看了看,确定是五百两之后才收进了自己的钱袋子中,动作自然流畅。从没有见过哪家的贵妇小姐如此喜欢钱财的,掌柜在心中啧啧称奇。 冬天的日落好像格外地早,楚妙尔到家时头上的月亮都隐隐露出了脸来。 “王妃回来啦?”白桃早就在小院儿门口翘首以待,看着她回来,赶紧迎上去,“王爷今个儿哪儿都没去,就在屋里等您回来,您倒好,月亮都爬上枝头了才回来。” “哦?”楚妙尔显然有些吃惊,却没有多问,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道,“快去传膳吧,我饿得不行了。” 白桃见她眉开眼笑的,也知道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所以将她送到门口就转身出去了。 “这丫头还敢给我摆脸色了……”楚妙尔见她从始至终都拉着一张脸,故作失望地轻声低喃,谁知被里面耳尖的人听了去。 “还不是亭风惯的,越来越没规矩。”里头传来轻飘飘一句话来,惹得楚妙尔哑然失笑。她轻轻瞥了眼一旁尴尬的亭风,忍着笑意走进了屋子。 第一百七十二章 祸起萧墙(一) 她前脚刚到屋里,白桃就匆匆从外面进来,张罗着丫鬟们布置晚膳,只是面色仍是不佳。 “看你乐不思蜀的样子,可是得了什么好东西?”傅云期好笑地看着她神神秘秘地朝着自己走来,轻声问道。 楚妙尔捂了捂自己的钱袋子,但笑不语。 “捡着钱了?”傅云期不经意瞥了眼她的小动作,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有这么大的好事怎么不叫上我?” 丫鬟们憋着笑,这四王爷和四王妃在外头都是出了名的淡然寡味,谁又想得到两人在府中会这么小孩子心性,一个敢说一个敢问,童言无忌。 见晚膳都布置好了,白桃挥手让那些人先下去,自己则是转身说道:“王爷王妃,可以用膳了。”即使不太高兴,还是扶着楚妙尔来到了餐桌前。 “妙妙,跟我还藏着掖着呢?”傅云期定定地看着她,笑道,“人都走了。” 楚妙尔正襟危坐,慢悠悠从钱袋子里面掏出一张折得四方五正的银票出来,摊在手上递给傅云期,嫣然而笑。 “五百两银票?!”一旁的白桃吃惊大呼,圆圆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瞪着那几个大字,双手捂着嘴,很是难以置信。 亭风也略显吃惊,满脸羡慕地问道:“王妃,您在哪儿捡的啊?赶明儿我也去市集上溜达一圈,看看捡不捡得到” “听你家王爷胡说,”楚妙尔嗔怪地看了傅云期一眼,“上次我去二王府时,特意问了府中的大夫一嘴,他说湖音姐姐应是这月就要临盆,所以我才急慌慌地赶去给小侄儿定了个见面礼。” 傅云期只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就将银票收起来,若无其事地说道:“我不是早就命人准备了上好的玉璧.?也不愁到时候没有见面礼.....” “那不一样,那是你送的,这是我送的,”楚妙尔第一回认真跟他辩驳道,“我定的‘长命锁’虽然和玉璧的寓意大同小异,可毕竟是我的一片心意,况且就目前为止......恐怕放眼整个京都都是独一无二的,再找不出第二个相同的来。” “所以最终这独一无二的想法就换了五百两银票回来?”傅云期也不想和她争辩,笑着轻笑着摇摇头,“小财迷快吃饭吧,走了几个时辰应是饿极了。” 整个王府都是她的,手里这张区区五百两的银票又算得了什么?不过瞧着她这般愉悦的模样,傅云期也打心底地跟着高兴。 这里其乐融融一派和气,另一边却是哀痛欲绝,有人正在寻死觅活。 “你们这算什么?囚禁我吗?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滚啊!给我滚——”声嘶力竭的怒吼声隐隐约约伴随着抽泣,从屋里传来,“我要找王爷!这样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婉娘丝毫没有顿足,这场景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回,住在隔壁的她早就习惯了。这时,突然一声清脆而尖锐的响起,随之,一个小婢女捂着脸颤颤巍巍地从屋里跑出来,双眼含泪,脸上赫然红肿了一片。 这秦落歌虽然心机深重,但出于身份的约束,这么久以来也从未见她出手打过府中的下人,今日这是怎么了,又是打又是骂的? 见那小婢女端着一盘子碎渣碎片,推门而出,大约是没想到屋外还站着一人,顿时更加委屈了,连忙行了一礼哭哭啼啼地小跑离开。婉娘破例管了回闲事,上前找那两个门口的侍卫问道:“她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 两个侍卫相视一眼后,客气地回道:“刚才我们来换班时就是这样儿了,听说好像是......好像是今儿白天偷偷跑了出去,结果被......”那人的眼神忽然有些闪烁,吞吞吐吐起来,“被他们打昏了扛回来的......醒过来就开始要死要活的非要找王爷讨个说法,我们也是没辙......” 原来是偷跑出去又被逮了回来,心里不服气。 “她不吃就算了吧,饿了总会吃的,”婉娘冷冷看着他们说道,“这种小事儿就不要去惊动王妃了,真想寻死的话哪儿会想着这样大哭大闹的引人注意,自己在屋里偷偷摸摸拿根绳子就了结了。” 两个侍卫见她不像是说笑的样子,微微有些愣怔,却还是客气地应了下来。这婉娘在府中是个神奇的存在,所有人都以贵客的礼仪相待。一是这本就是王爷的指示,二是刀剑无眼恐怕伤其自身。 婉娘只淡淡瞥了眼台阶下一片狼藉落了一地的饭菜,头也没回地走了,生怕沾了这晦气。 这大雪纷飞的天也不好在外头走动,傅云期每日按时去上朝,可楚妙尔整日待在府里就无事做了。思来想去,倒是给自己找了件事情来做。 “王妃,这些东西泡在酒里能喝吗?”白桃看着这满桌子的中药材还有几大罐黄酒,心中暗暗钦佩起来,王妃小小的脑袋里怎么能装得下这么多百怪千奇的想法? 楚妙尔将手擦净之后,一边按着顺序将药材挨个放进罐子里,一边耐心解释道:“杞子、黄精、黄芪、当归、肉苁蓉、人参这些是补气养血,养身益寿的药物,可使人面色红润光泽,每日喝上几口最适合不过了......”她转头眨眨眼睛笑道,“反正王爷喜欢饮酒,倒不如给他泡些健身养生的对吧?” “奴婢觉得不对......”白桃想也没想地否认道,“明明是每晚王妃您缠着王爷喝酒才对。” 可真是个实诚的好孩子……楚妙尔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继续讲解着:“这些当归、红花、羌活、独活、桂枝、白芍都是温经散寒,去湿通络的药物,对二王妃的腿疾是有极大的好处的,回头泡好了之后就给她送去,算是……上次我的赔礼吧。” 上次秦落歌闹的那一出,不仅让湖音胎动受惊,叶知秋落下时磕了腿,本来刚有好转的腿疾变得重上加重了,硬生生在床上养了一个月有余才能稍微下床走动,还险些害得她从此失明。哎,她对叶知秋真是满怀愧疚。 “王妃,那也不是您的错,是秦……”白桃正欲开导她,楚妙尔忍不住将她打断。 “我知道我知道,可归根究底也是我将人带过去的,再怎么着也应该给人家送点补偿吧?”楚妙尔不想再谈此事,头也不抬地说道,“行了,与其想这些不如快来帮我把这些弄完。” 楚妙尔兴致勃勃地弄了一整天,到了第二日起床时才觉着手臂和腰都酸痛得厉害。傅云期虽是体贴入微地帮她按摩了许久,可也没吝啬言语中的嘲笑之意。平日里不觉得,原来这看似简单的轻巧活儿也是颇为费神的。 一转眼就到了约好取长命锁的日子,楚妙尔早就穿戴整齐,正准备叫白桃去唤婉娘过来,就有人匆匆从门外跑来。 “王妃,凤微宫的春柳姐姐来了,正往您这边来。” 见她气喘吁吁的呵着白气,楚妙尔也不着急,点头应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婢女才走,春柳就含笑走了进来,客气地行了一礼后缓缓说道:“四王妃,今日皇后娘娘在凤微宫设宴,宫里大小的嫔妃皆会到场,皇后娘娘特地命奴婢来请您入宫去,还请王妃收拾好之后就随奴婢走吧,马车就在门外候着呢。” 邀请各宫嫔妃在凤微宫设宴?怕是专门为楚羡雪设的宴吧! “我没什么好收拾的,”楚妙尔侧首对白桃轻声吩咐道,“你去给婉娘知会一声,就说我这里临时有事需得进宫一趟,让她帮我去银楼一趟,务必让她检查一下东西再带回府中。” 春柳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看她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府中事务,心中暗暗称赞。 世事就是这么凑巧,刚进宫,楚妙尔就碰上了正从泠宣殿出来的楚羡雪,两人刚聊了几句,又在花园里遇上了漫无目的闲逛着的阿尔云朵。 三人碰头,此时此景忽然变得很是熟悉,只是今非昔比,如今楚羡雪面色红润正是得意之时,阿尔云朵却失去了以往的光彩照人。 “云妃姐姐可真是巧啊,可是知道我和我二姐会经过此处?”楚羡雪柔柔问道。 “你想多了,”阿尔云朵斜睨了一眼楚羡雪,嘴下仍然不留情,“反正去早了也没事儿,巴巴在那儿坐着和在屋里待着有什么区别?不如到处逛逛。” 楚妙尔紧张地观察了一下楚羡雪的神色,见她面容未改,仍是带着微微笑意才放下心来。 “也是,在屋里闷着是挺无聊的,雪儿也深有体会,”楚羡雪弯着眼说道,“既然遇上了,那咱们就一道进去吧……” 说到底,她就是怕阿尔云朵与楚羡雪起了争执。眼下不比以前,现在楚羡雪肚子里可是怀着龙种,若是因为阿尔云朵的一言半语而让楚羡雪情绪波动过大,动了胎气,不仅是阿尔云朵,怕是连她自己这个旁观者都要收到牵连。 念及此,楚妙尔决定宴会结束之后一定要单独和阿尔云朵说说此事,万不可在这关头和楚羡雪对着干,不然吃亏倒霉的还是阿尔云朵自己。 第一百七十三章 祸起萧墙(二) “雪妃来啦?”楚芊芊看着紧跟其后的楚妙尔和阿尔云朵,微微有些惊讶,又很快用笑意掩饰住了,“四王妃和云妃也这么凑巧,竟然一起来了……” “见过皇后娘娘。”阿尔云朵懒洋洋地行了一礼,便自己寻了个角落的地方坐下,楚芊芊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但也没有出言呵斥。坐在底下的嫔妃们见皇后都没什么反应,也悻悻然地笑起来,不想招惹这尊大佛。 “妙尔就坐雪妃边上吧,也好陪她说说话,”楚芊芊笑着对所有人解释道,“本是邀请宫中嫔妃,但念及四王妃也是本宫的家人所以便一道叫了过来,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吧?” 她身为后宫之主,叫谁来参加宫里宴会自当可以自行决定,又何必询问他人?其他嫔妃自然知道楚芊芊不过说的客套话,当下恭维起来:“当然不介意,皇后娘娘位居高位,仍与与四王妃姐妹情深,这份初心,咱们都应该好好学着呢!皇后娘娘真是说笑了……” 轻扫了一下四周,见所有人都正襟危坐的,只有阿尔云朵事不关己地坐在那儿,楚妙尔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两眼,便顺势在楚羡雪身边坐下。 皇后设宴比不上前朝奢靡,而且众所周知皇后喜静,没有那些歌姬献舞,除了声声丝竹之音悠悠作响,就再无别的喧闹声,所以整个凤微宫异常的祥和安静。 宴会期间,皇后多次提醒在座嫔妃们要时刻谨记自己为皇室“开枝散叶”的重任,可她们都心知肚明,这场宴席除了交代此事之外,更显而易见的目的便是:告诫她们不要招惹楚羡雪,严格的来说,是她肚里的龙子。 席还未散,阿尔云朵就随意找了个借口想要离开,楚芊芊和她们聊得正在兴头上,也懒得同她计较,点头放她先行离开。然而没过多久,楚妙尔也用湖音做了托辞,起身向楚芊芊辞别。 楚芊芊知道自己这个二妹向来不喜欢这种宴席场合,也知道她用了湖音做挡箭牌,不过今日特地将她请进宫来,就是想着她们三姐妹可以好生聚聚。瞧着她去意已定,也不好再留住她,只好点头也放了她走。 出了凤微宫的楚妙尔却没有出宫的打算,而是转头就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白桃往前面望了望,不解地问道:“王妃,咱们不是回府去吗?可这是百香园的方向呢……” “我知道。”楚妙尔淡淡地应了声,脚下却越走越快,今日她若不找阿尔云朵谈一谈,怕是回去了也不会安心。 各宫嫔妃都在凤微宫,一路走来,后宫里安静得很,除了偶尔几个清扫雪地的小宫女,再没有遇到其他的人了。 “烦请通传一声,就说四王妃前来拜见云妃娘娘。”白桃客气地与正在扫地的宫女说道。那宫女抬头看了一眼后,便扔了扫帚,转身往屋里奔去。 早晓得阿尔云朵性子随意夸张,倒是没想到下面的宫女也如此随性,楚妙尔站在门口,心中感概万千,这么久以来她还是头一回来这百香园。 没多久,青釉就跟着那个小宫女快步走了出来,行来一礼之后才笑着说道:“见过四王妃,云妃娘娘本想同奴婢一起过来的,可眼下却不太方便,还请四王妃跟奴婢走吧,娘娘就在里面等着的。” 青天白日的又能有什么不方便?既然不方便又让她进去……这个阿尔云朵可越来越猜不透了。虽然心中有些不解,可楚妙尔仍然笑着点点头,跟着她一路走到屋外她才明白这个“不方便”是什么意思。 “王妃姐姐来啦?”阿尔云朵懒洋洋地唤了声,身子却半躺在长榻上一动不动,指着自己身边的位置说道,“王妃姐姐坐这里来吧。” 进了屋子就闻到一股酒香扑鼻,楚妙尔看着她一口接着一口喝着,不由得轻蹙眉头。刚往前走了几步步,余光就瞥见屏风后站在的男子,心里顿时一惊,赶紧转头对白桃说道:“你和青釉先去门口等着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待屋里只有他们三人,楚妙尔径直走到圆桌边上坐下,淡淡说道:“人都走了还躲在那里,难道需要我大喊一声让人将你抓起来才做数?” 闻言,阿尔云朵撇了撇嘴,轻笑着唤道:“阿哲,出来吧,你又不是不认识王妃姐姐。正好认认脸打个招呼。” 在宫里私藏男子可是惑乱后宫的死罪,楚妙尔真是多谢了她如此信得过自己,一点不遮掩,还大摇大摆地让他们彼此认个脸。 阿哲从里面缓缓走了出来,大方地行了个东厥的礼仪后便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四目相对时,两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他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来京都也是一起来的,只是哥哥怕我在宫里受人暗算所以特地将他留下来暗中保护我,”阿尔云朵轻笑着站起身来,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又可怜兮兮地说道,“前些日子得了壶东厥酒,所以才让他出来喝上两口,可不是谁都像王妃姐姐这般想喝到家乡的酒随时都能喝到的……” 楚妙尔看了眼桌上的两个小酒杯,杯中还有残留的酒,可见阿尔云朵不是在说谎,可他终究是外姓男子,这样跟着后宫嫔妃,若是被人发现可还得了? “其他还有谁知道他吗?”楚妙尔从阿哲的脸上移回视线,定睛看着阿尔云朵,眼神中明显带着谨慎。 阿尔云朵偏着头想了想,非常坚定地摇了摇头:“绝不可能有人发现他的,阿哲的功夫在我们东厥可是一顶一的好,再说若是有人发现了怕是连夜都要告发到皇上那儿去,她们才不会留我到今天呢。” 见楚妙尔沉默不语,阿尔云朵将手放在她的腿上,撒娇似的笑着:“王妃姐姐别说我了,你好不容易来我这百香宫一趟,也真是赶巧儿了,阿哲……”她转头说道,“快给王妃姐姐倒上,让她也尝尝咱们东厥的酒,看和京都的相比又如何……” 楚妙尔虽喜欢在府中和傅云期小酌两杯,可现在身在宫里却不适合,加上那酒香的浓烈,一闻便是烈酒,那后劲一上来可不要到时还要被人送回四王爷府,岂不是贻笑大方了? 刚想开口拒绝,楚妙尔便看到阿哲端着酒杯的手。兴许是她眼中的惊讶过于明显,阿哲像是触电似的往回一缩,眼底闪过一丝懊恼。 “快试试快试试……”阿尔云朵就像是一个等着被夸奖的孩子,兴奋又期待地看着楚妙尔。可她却忽然被扰乱了思绪,刚刚晃眼而过的那枚戒指……? “阿哲,可否借你手中的指环一看?”楚妙尔不加掩饰地朝他伸出了手来,笃定地补充道,“右手尾指。” 阿尔云朵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觉得自己高昂的兴致忽然被人打断了,看看楚妙尔又看看绷着脸的阿哲,有些不乐意地撇了撇嘴说道:“阿哲,快把你的指环拿出来给王妃姐姐看看,你身上难道还有什么新鲜物件,几百年前的老东西了有什么不好见得人的?” 边说着边走到阿哲身后,任凭他如何紧握拳头,还是将指环取了下来。 “诶?这不就是杨瑾汐那枚指环吗?怎么在你这儿?”阿尔云朵连忙将指环递给楚妙尔,“王妃姐姐,你看看!” 楚妙尔认认真真的端详着掌心这枚不太起眼的指环,和印象中一样,除了磨损的划痕再无其他的图文花式,做工也很粗糙。 只是阿尔云朵记错了,这枚指环不是杨瑾汐的,而是当初婉娘为了杨瑾汐能进春燕楼借与他的信物而已,所以仍是婉娘之物。但婉娘说过,这枚指环是她弟弟幼时送给她的物件,他们姐弟一人一个。 这么多年来,她弟弟早就不知所踪是死是活都无人知晓,怎么会如此巧合,偏偏出现在他的身上?楚妙尔忽然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团迷雾中,明明见着前面有些清亮却又看不清。 “阿哲,杨瑾汐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身上?”阿尔云朵皱着眉头不悦地问道,“难不成你们还有偷偷保持着联系?” 大约是没有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阿哲张了张嘴,沉声解释道:“小可汗出发回东厥时阿哲去送别,在回来的路上捡到的,不知主人是谁,只是觉得稀奇就一直带在身上,怕公主伤怀就一直没敢提。” 果不其然,一听到阿尔云那的消息,阿尔云朵就开始耷拉着脑袋。 “没什么我就是看看,”楚妙尔将指环还给他,目光如炬地说道,“刚刚晃眼一看以为是我们府上丢的一个物件,不过刚刚仔细看了看,做工倒是完全不一样,是我看错了。” 前两日和婉娘谈起此物时,并无听她说起这东西丢了之类的,可眼下阿哲说得有理有据的也不好当着阿尔云朵的面质疑他,毕竟看阿尔云朵的反应是真的不知情。若想知道是真是假,回到府上找婉娘看看就水落石出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祸起萧墙(三) “回味时清甜,这确实是好酒,”想通了的楚妙尔又为自己满了一杯,“回头我让杨三姑娘托人从西陵再给你带一些过来,我在西陵见过许多东厥商人应是可以替我捎上几壶来的,对了......”她细想了一下,又补充说道,“给二王爷府上供花的那个小贩也常与东厥人来往,明日我也帮你问问二王妃去。” 这酒和阿尔云朵很像,闻之热烈大胆,实则甜美细腻。 “好啊!”阿尔云朵高兴地坐起来,又失落地慢慢坐了回去,摇头说道,“还是不要去找杨瑾汐了,她现在估计正自顾不暇呢,哪有时间帮我寻酒啊......我看还是别去麻烦她了。” 只见她眼神逐渐黯淡下去,楚妙尔心中忽然莫名不安起来,可是转念一想,杨瑾汐与她私底下并无来往,阿尔云朵整日待在皇宫里除了能从皇上口中探听到一知半点的,又能从何处得知杨瑾汐的消息? 楚妙尔越想越觉得后怕,连忙放下手中的酒杯,紧张问道:“难不成她出了什么事儿?” “倒不是杨瑾汐出了事,而是整个西陵以南都因突降大雪以至于官道难行,百姓眼下缺衣少粮,派去赈灾的人又被风雪堵在外头进不去,这也是我去乾坤宫无意中听到皇上和太子争吵时说的,”阿尔云朵微微叹了声气,“不过他们父子二人因为此时闹得很不愉快,似乎是皇上想建一座行宫而太子不让......” 听她这么说了之后,楚妙尔才明白为何这段时日傅云期回府时总是愁眉苦脸的,想来也是这个缘故。“常思百姓之苦,常修为政之德”才是明君所为,傅德佑显然已经失去了资格,但傅礼连如此据理力争会不会早了些?毕竟那些朝中的老臣仍在观望之中。 “今年这雪似乎是下的比往年要早许多......” 楚妙尔心神不宁地回到府上,见着坐着书案前的傅云期,一颗焦急的心顿时就静了下来。 “回来了?”傅云期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认真写着什么。 瞧着他如此入神,楚妙尔笑着将斗篷脱给白桃,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不过也没看出他画的是什么,直到傅云期落下最后一笔,她才隐隐约约看出了这是一群人在冰天雪地中求生的画面。 “皇后都不留你用膳?”傅云期起身牵过她,却被她指尖的温度惊了一下,赶紧将她带到暖炉边上,一边捂着她的手一边碎碎念,“手怎么这么冷?不是出去时抱着手炉的吗?......” 看他满脸紧张的模样,楚妙尔不禁失笑。 “今年大雪来得急,农户们应该损失惨重吧?”她单刀直入地问道,“西陵如何了?” 傅云期异常平静地摇了摇头,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她会问出这问题,轻笑着看向她:“出宫前还去见了阿尔云朵?”听上去虽是疑问,细细听来却说的很是笃定。 见楚妙尔十分认真,他也收起了笑意,正色回道,“就目前为止,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朝中的赈灾粮食已经陆续到了西陵城外,只不过由于道路被大雪封住,他们进去需要些时间而已,杨府能扛住。” “你派人进去看过?”楚妙尔同样以非常笃定的口吻说道。 “知道你会担心杨三姑娘,所以早就派人去看过,”傅云期有些好笑地搂过她的肩膀,下巴亲昵地贴着她的头顶,失笑道,“她现在亲自带着府中下人在西陵救济灾民,有杨府在前面撑着,就算朝廷晚个十天半个月的也饿不死人,所以你可以放一万个心在肚子里。” 他的语气中隐隐约约透露着一种赞赏之意,楚妙尔很少见着傅云期这种神情,这是打从心里的欣赏和赞同。杨瑾汐的平日里总讲生意之道,钱财之精挂在嘴边,可在这种四面楚歌的时候仍然愿意站出来成为西陵人们的后盾,他们都没有看错杨瑾汐。 “你前些天可是整日焦眉苦脸的,若不是此事得到了妥善的解决之法,四王爷能有如此闲情雅致在家里作画?”楚妙尔戏笑道,“我看你这个闲散王爷倒不如你皇兄自在,人家现在美人在怀耳听呢喃,膝下又有太子分忧国事,如今纸醉金迷好不快活。眼下除了太子和你两人让他不顺心,应该也再无人跟他正面做对了吧?” 傅云期笑着摇了摇头,不可置否。知道她是说的玩笑话,可仍然轻声提醒道:“你私下里还是不要和那个阿尔云朵走得过近了,现在说话也和她那般口无遮拦的。” 两人嬉笑闲聊着,直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残月悄悄爬上了梢枝时,楚妙尔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和傅云期玩闹,竟然忘了去找婉娘,当即就有些懊恼。 “算了算了,明日再说吧。”睡意正浓的她嘟哝了两声,翻身就窝进了傅云期的怀里。 兴许是心里轻松了不少,这一觉傅云期也睡得尤其的沉,破天荒的和楚妙尔一起睡到了天大亮才起。楚妙尔正规划着今日的行程安排,白桃就跑进来说宫里头来人了,请他们二人即可进宫去。顷刻间,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果真是计划不如变化快。 可这么久以来这也是她第一次受到徐柠的邀请入宫,除了徐柠刚进宫和大婚时打了几次照面,似乎她们再也没有别的交集,这时候宣她进宫又是又是为何? 好在门口早就有人等着了,不至于让楚妙尔无所适从。 “四王爷、四王妃,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已经在里面等着了,请随奴才进去吧。”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看起来特别喜感。 楚妙尔记得他,他就是傅礼连身边的贴身太监小李子,据说傅礼连和楚羡雪情意浓浓那时候他出了不少的力,不知送了多少封相思信出去。 “劳烦李公公带路。”楚妙尔点头,客气地应道。小李子没想到四王妃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瞬间走起路来都有一种趾高气昂的感觉。她不经意撇了眼前面笑得合不拢嘴的小李子,顿时也觉得开心起来,真是个有趣的人,傅礼连每日见着他怕是很难心情不好。 “皇叔,”傅礼连看他们进来,连忙站起身来迎接,笑着唤了声,“皇婶。” 许久不见,徐柠本就削瘦的体形看起来又清瘦了不少,笑起来的神态中也多了些倦怠之意,想必这管理后宫事务也是费神的,饶是她这般心思玲珑的女子也不能一朝一夕就能够接得了手。 “皇叔,咱们去前厅谈吧,礼连有些事情想同你商议。”寒暄了几句后,傅礼连忽然说道。 大约是猜想到傅礼连是有国事想和傅云期商议,徐柠立即笑着打着圆场:“对,后宫嫔妃可听不得前朝政务,你们去聊你们的国家大事儿,咱们聊聊女儿家的家常小事,互不干扰,你说是不是啊皇婶?” 徐柠身为刑部尚书之女,从小严谨恪守,刚成婚时为了稳固傅礼连的太子之位不得不了解朝堂风向,眼下再过问前朝政务倒也说不过去了。不过看样子,傅礼连回到宫中应该也不会刻意对她提起过朝堂之事。他们两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各守一方,倒是极为般配。 “皇婶与皇叔感情还是在这么好,如此我的良心才安定一些。”徐柠与楚妙尔并肩走到后院的凉亭里,她指着里面说道,“咱们去那里面吧,暖和些。” 为了隔绝风雪,凉亭的四周早就围好了透明的帷幕,外面冰天雪地,里面谈笑风生饮着热茶,着倒是别样的感觉。 楚妙尔跟着她走了进去才发现,凉亭的中间还贴心地备了一个小巧的暖炉,瓜果热茶一应俱全,一切都准备得妥妥当当,可以见得,徐柠真是个妥帖细致的女子。 “不瞒皇婶说,”徐柠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秦姑娘刚进宫时我曾在祥福宫见过她一面,后来她常来东宫找我谈天说地,我瞧着她孤身一人倒也对她真心相待。不过若当时我知道皇祖母有那样的意图,说什么我也不会跟她聊起您与皇叔的,所以如今我仍觉得心有惭愧……” 原来她与秦落歌早就相识……怪不得秦落歌在宫中如此得太后的欢心。 “事情都过去了还提她做什么?难不成是你硬逼着她进宫的?还是你硬逼着她死活要嫁给四王爷的?”楚妙尔看着她愣怔的表情,捂嘴轻笑起来,“跟你无关,又何必耿耿于怀。” 徐柠定睛看了她半晌,才莞尔一笑,原来云妃娘娘口中左一个“王妃姐姐”右一个“王妃姐姐”当真不是骗人的,怪不得连阿尔云朵这么乖张跋扈的人都能有所收收敛。 “倒是太子妃娘娘……” “柠儿,”徐柠笑着说道,“皇婶私下里叫我名字就行无需带着尊称,不然显得生疏。” 楚妙尔顿了一下,顺着她的意思唤了声“柠儿”,虽是一句无关紧要的称谓而已,但的确让她们的关系在不知不觉间近了一些。 第一百七十五章 祸起萧墙(四) “刚刚礼连离开时听他咳了几声,可是受了风寒?”楚妙尔不假思索地说道,“今年罕见大雪封道,你自己也要注意防护才是。” 徐柠似乎有些无奈,沉吟片刻才说道:“皇婶不知道,礼连他已经接连咳了许多天了,太医开的那些药也都是我亲手喂他喝下的,可病势虽是没有加重却也不见好转。” “那太医是如何说的?”楚妙尔平静地问道,并没有太过惊慌。受了风寒的显性症状就是咳嗽,傅礼连近日来日日操心政务又常与他父皇“据理力争”,劳心又费神,想必也没有将过多的心思放在自己身上的。 加之气候忽然变化,受凉生病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况且宫中这么多太医,若是连一个寻常风寒小病都看不好的话,怕是都要以死谢罪了,想来也是徐柠关心则乱。 “太医倒是说不出个什么名堂来,就是说寒气入体,别让他再受了寒,开了几幅药方就走了。”徐柠无奈地摇摇头。 “现在礼连的心思都放在前朝上,日常还需要你多留意打点些,不过此事你也不要太过忧心了,寻常风寒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既然太医说没什么大碍就不会有事的,”楚妙尔笑着说道,“他并不是孱弱多病的身子,再过些日子自己就会好了。” 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劝慰自己的呢......可也没有别的办法,毕竟偶尔咳嗽两声确实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或许真就是自己关心则乱了,徐柠暗自思忖着。 在凉亭里面坐着离得近了些,她更加觉得徐柠倦怠之意明显。虽然极力掩饰着,不过一个人的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 “每每我去太后和长姐那边都会听到她们说起你,言语中毫不吝啬对你赞美之情,看得出她们对你是非常欣赏的,”楚妙尔轻拍着她的手宽慰道,“你也别把自己绷得太紧了,若是太急功近利怕是会得不偿失,毕竟身子才是自己的。” “刚成婚时,我确实常常手忙脚乱,毫无头绪,天天跟在母后身边谨小慎微的,生怕做错了什么会惹了她不高兴,又怕自己会令礼连感到厌烦,也会担心自己不如雪妃......”徐柠捂着嘴呵呵地笑起来,“那时候每时每刻都绷着神经,有时候我都会怀疑这根筋会不会哪一天就断了?” 楚妙尔安静地汲取着杯子上的热气,就这样凝神听她细细说着。以前不觉得徐柠是这样活泼的性子,瞧着她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又笑弯了眉,忽然觉得她也是个有趣的人,或许是她自己选的这条路才让她迫不得已收起了自己的本性。 “你比楚羡雪更适合礼连,”楚妙尔在她波澜不惊的眼神中继续往下说,“虽然她确实长得比你好看些,不过天下人并不会关心太子妃有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只会注意着太子妃能不能管理好后宫事务,举国皆知,安内方能攘外。你父亲徐大人能安心辅佐礼连,显然也是因为你的缘故。” 徐柠隐隐忍着笑,也没有出言否认。 “暂且不说别的,单就‘不结交权贵,不拉扰外戚,不结党营私,不干予朝政’这几点,楚羡雪一样都做不到。”楚妙尔侃侃而谈,说的一旁的白桃和冰兰都一愣一愣的,不知道人还以为楚妙尔这是在拉拢太子妃呢! “皇婶可别再说了,哪有这样说自己妹妹的呀……”徐柠笑着打断她,“她空凭着美貌就能久宠不衰,宫中自有人羡慕她,不过……”徐柠莞尔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她,我又怎么能‘趁虚而入’呢?皇婶您说是与不是?” 见着她俏皮地眨着眼睛,楚妙尔才忽然想起来,徐柠今年也不过刚刚满十五,骨子里还留着些小女孩的心性,平日里都隐藏在端庄稳重之下,也就是无人的时候能表露出来。 两人再闲聊了些有的没的,楚妙尔也觉得在这里呆的时间应是差不多了,出宫前还得去凤微宫露个面,顺道看看楚羡雪,免得被碎嘴的人说道。 察觉到她准备离开,徐柠没有挽留,只是让冰兰快去知会太子一声。白桃前去挑开厚重的帷幔,乖巧地等着她们二人出去。 “皇婶,您出宫前是否打算去找云妃娘娘?”她站起身来,不经意地问道。 她今日可确确实实没有打算去见阿尔云朵的,再说这近一年以来,她们二人见面的次数几乎是屈指可数,徐柠怎么会如此问?这么想着,楚妙尔也就这么问了。 “柠儿怎么会这么问?”她紧跟着徐柠后面出了凉亭,那一瞬间寒风袭卷全身,纵使是披着密实的白狐大髦也冷得打了个寒噤,幸亏一旁的小宫女立刻送上手炉。 徐柠等着她并肩而行,侧首看了她一眼后笑着摇摇头:“刚进宫时,但凡有云妃在的地方就总能听她念叨皇婶您,我只是觉得皇婶与云妃相交甚好,想着云妃最近因为雪妃有孕之事失意便问了问,皇婶既然进宫来,不准备去劝慰劝慰她吗?” 她其实也是个苦命的女子。 昨日才看了阿尔云朵,人却是是消沉了些。可一只天上的鸟儿被人硬生生地囚禁在牢笼中,就算是被逼疯都在情理之中。若是说她失意,那也绝不可能是因为失去皇上的恩宠,所以徐柠这番关怀显然是自作多情了。 “我和她走得近了反而对她不利,若是可以的话,你在宫中倒是可以多照拂着些她,”楚妙尔笑着说道,“她性子野可心地并不坏,与她接触几次,我相信你也会喜欢她的。” 徐柠回想了她每每与楚羡雪吵架的场面,含笑点点头。 两人正往前厅的方向走着,冰兰忽然从外面匆匆忙忙跑了进来,瞪大了眼睛一脸慌张地说道:“太子妃娘娘,四王妃,出事儿了!” “冰兰,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怎么说话也只说一半平白惹人担忧?”徐柠蹙眉问道。 这时,冰兰才从刚才惊慌失措的情绪中反应过来,连忙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言辞,一口气说道:“雪妃娘娘突然下身血流不止,太医刚刚说很有可能是小产了,现在泠宣殿正慌得不成样子……”楚羡雪小产?楚羡雪为何会无缘无故小产?先是皇上宣告天下,再是皇后专门设宴,难这后宫中难道还有人敢轻举乱动?楚妙尔被吓得眉头一跳,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皇后去了吗?”她连忙追问道。 “皇后娘娘正外那边去,”冰兰抿着唇点头,“除了皇后,云妃娘娘也被召了过去。” 阿尔云朵?!楚妙尔半天没有反应过来,难不成此事和阿尔云朵有关系?不会的!阿尔云朵不会这么傻,明知道宫里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楚羡雪的肚子,还要顶风作浪。 她转头就撞进徐柠担忧的眼神中,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平静地说道:“柠儿,麻烦你跟四王爷说一声,我要先去泠宣殿一趟,深宫后院他陪我终归是不妥,务必让他自己回府去等我。” “我陪皇婶一起去吧?好歹能有个照应。”徐柠面色担忧地说道。 楚妙尔迟疑了片刻,“你不要淌这趟浑水”,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赶着离开了。 看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徐柠咬了咬唇,也转身快步离开。雪妃小产绝非小事,若是真的和云妃脱不开干系,那云妃此次必定会被幽禁冷宫之中,那皇婶此次去又是作甚?难不成是想保住云妃?徐柠越想越后怕,明明手心已经出汗,可身上却觉得寒冷无比…… 赶到泠宣殿,楚芊芊正坐在长榻上满脸泪水,见着楚妙尔来泪水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全然忘了自己一国之母端庄。她环顾四周,却不见阿尔云朵的身影。 楚妙尔急步走进内室,只见楚羡雪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合着眼,看起来了无生气。只看了一眼,楚妙尔便别开了脸,见夏荷在一旁偷偷抹着眼泪,轻声问道:“皇上可来过了?” “没……没有,”夏荷哽咽地说道,“皇上在殷贵人那,先前皇后娘娘已经派人去请了……” 听说这个殷贵人和楚羡雪一样有着一双媚眼,算得上是这一批秀女中最得宠的一个,没想到,楚羡雪不方便侍寝之后倒是方便了后宫不少人。 这便是楚羡雪要死要活要嫁的天家夫君,现在她只剩半条命躺在这里,她的夫君却仍在软香玉软中迷醉。 “请不过来就不能再去请一次吗?好歹也是他自己的孩子,眼睁睁看着孩子就这样流了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在别的……”楚妙尔也是因为生气说了句胡话,幸好及时止了口。她侧头看去,刚好瞧见楚羡雪的眼角流出了一行清泪,最后无声地隐在了枕头上。 她的语气吓得夏荷一声都不敢吭,只是低着头,默默地任凭眼泪直流。 楚妙尔看她吓得不轻,稍微平静了一下心情,轻声问道:“太医来看了之后如何说?” “太医说雪妃娘娘的孩子虽然没有保住,但幸亏发现得及时大人没有什么事,”夏荷小声说道,“只要修养一段时间就会恢复,只是短时间内不宜再有孕,怕会伤到母体。” 短时间不能再有孕,这对于后宫的女子简直是晴天霹雳。 第一百七十六章 无妄之灾(一) 躺在床上的楚羡雪光是听她们谈论着就情难自禁,泪流不止。这总归是人家的伤心事,楚妙尔见此也不方便再说,轻声吩咐了夏荷几句就转身出了内殿。 出来就看着楚芊芊抹眼泪,楚妙尔与白桃悄悄地看了眼彼此,不约而同地抿了抿嘴。这一个在里头哭一个在外头哭,再多待会儿连楚妙尔感觉自己都要郁结了。 “长姐总是这么哭哭啼啼的,让三妹听见了恐怕会更加难受,”楚妙尔轻声劝慰道,“事已至此,长姐想开些吧......” “想开?”楚芊芊猛地抬起头来,看起来似乎有些难以接受她表现得如此平静,然后提高了音量说道,“二妹,你要我如何想得开?小妹好不容易才有了孕,可我身为她的长姐身为后宫之主,竟然连一个未出生的孩子都保护不了,更可恶的是,云妃平日里目中无人就算了,现在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情来!” 楚芊芊越说越生气,唤了声春柳却半天没有见到她的身影,随后一个小宫女低着头怯生生地快步走来。 “皇后娘娘,春柳姐姐帮着太医去后面煎药了......” “去看看云妃娘娘到哪儿了?从百香园到这里就算是爬也该爬到了,怎么会请了半天都请不过来?”说完后,见她仍然杵在那里,楚芊芊又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呵道,“还不快去!” 那小宫女显然被吓得不轻,哆嗦着应了声,赶忙转过身子,小跑而去。 夏荷将脸贴在门上,听着门口的动静逐渐变小之后才转身走向床边,看着躺在床上虚弱不已的楚羡雪,顿时又止不住眼泪。 原本三小姐是多么娇艳美丽的一个女子,如今竟会成这幅模样。脸色憔悴,嘴唇干裂,哪还看得见昔日京都第一美人的气质美貌? “夏荷,”楚羡雪忽然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楚楚可怜地问道,“我们当真要这么做?” “雪妃娘娘……”夏荷疾呼一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瞧了瞧外面没有动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您忘了平日里云妃是如何嚣张跋扈的?又是如何对您目中无人的?眼下正是好机会,娘娘万万不可心软啊!” 楚羡雪皱着眉头,显得犹豫不决。阿尔云朵固然嚣张,不过就是嘴上不饶人,从始至终也没有真的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情,并且从她有了身孕以来,阿尔云朵还来泠宣殿看过她自己,言语之中也再没有以往那么咄咄逼人。 见她咬着唇一声不吭,夏荷索性心一横,直言不讳道:“雪妃娘娘,您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将这腹中的龙子摔没了,不仅仅是皇上,连太后娘娘都会怪罪于您,若是你能找个人担了这罪名,今后重获恩宠,再孕育龙子也是必然的事。” 只见楚羡雪的脸色越来越煞白,夏荷一丝一毫喘息的时间都不给她,继续说道:“云妃性子张扬,就算是失手将您推倒也能让您信服,况且此事只有我们二人知道,别人如何能知道实情?娘娘若是心软也就罢了,奴婢只是怕娘娘今后……” 她并未把话说满,而是说了一半,让楚羡雪自己去想象此事的后果,明显效果显著。 楚羡雪闭着眼回想着那段没有皇上在身边的日子,日日思君却不见君。既然如此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和这个孩子一起死了算了。她深深吸了口气,睁开空洞的眼睛,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她再也不想尝试了。 “长姐,你为何一定觉得是云妃加害了她呢?”楚妙尔十分平静地问道。 “二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楚芊芊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怒极反笑:“雪儿正在里面躺着的,差些因此丢了性命,这事可会做假?雪儿说是云妃推了她,这又如何解释?难不成雪儿竟然会傻到用自己的性命去陷害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楚妙尔自知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不能再为阿尔云朵辩驳,否则怕是会更加节外生枝,可她依旧觉得此事是楚芊芊草率了。 “那云妃为何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推倒已怀有身孕的雪妃娘娘呢?难道就是为了出一口气,然后再把自己送进冷宫,或者直接和死去的小皇子陪葬?”楚妙尔冷静地分析道,“长姐现在关心则乱,我觉得此事……长姐需得要好好斟酌一下。” “雪妃娘娘——雪妃娘娘——” 就这样怔怔地看了楚妙尔许久,直到屋里突然传来了夏荷的惊呼声,楚芊芊才猛地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只觉得此刻头皮发麻,连忙站起身来急步往里面赶去。 “白桃!”见她已经进了屋,楚妙尔立刻转身交代道,“你快去问问今天发生了何事?云妃为何会无缘无故推了雪妃,”她再三强调道,“事情紧急,速去速回,不可耽误。” 此处的宫人皆是楚羡雪的人,又碍于皇后娘娘在场,恐怕她若是要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来,倒不如让白桃去问问一些不相干的人,说不定能得到一些线索。 “长姐,没了孩子雪儿可怎么办啊?” 这时,屋里又传来楚羡雪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来,像是一声声沉重的钟声敲在她的心上,闷得不行。 没一会儿白桃就回来了,紧抿着唇,面色凝重看起来结果并不如意。为了好说话些,楚妙尔还特地往前面走了几步。 “四王妃,奴婢刚刚去打听,他们都说是看见云妃娘娘推了雪妃娘娘一把,才导致雪妃娘娘小产的……”白桃轻咬了下唇,不确定地问道,“可是这么多人都看着的,云妃娘娘为何要这么做呢?” 宫里所有人的口径都一致,排除了楚羡雪在昏倒时下令威慑他们的情况,那就是真的是阿尔re云朵伸了手。 “见过太子妃殿下、四王爷……”白桃忽然唤道,这时楚妙尔才看到他们两人也往这边走来。 “你们怎么来了?”楚妙尔惊喜地迎上前,有些嗔怪地看着傅云期,“不是叫你先回府去等吗?我这一时半会儿的也回不去。” 看楚羡雪这架势,今日必定是要给自己讨回公道的,阿尔云朵这个骄横的公主如今无依无靠孤身一人在深宫之中,就算是清清白白的人,也百口莫辩了。 “皇婶,四皇叔刚刚一听我说您来了雪妃娘娘这边,就急着跟我过来了。”徐柠看了看那扇紧闭着的门,担忧地问道,“皇婶,雪妃娘娘可有大碍?” 这时又断断续续传来几声楚羡雪的呜咽,楚妙尔轻轻摇了摇头,“待会儿我会跟长姐说你来过,你就不要进去了,眼下的情况……不合适。” “可是……”徐柠看着楚妙尔,有些迟疑不定。 “你四皇婶说得没错,雪妃如今憔悴不堪不宜见人,今日云妃也得不到好处,”傅云期淡淡看着她,“回去吧,别反倒一片好心付之东流。” 听傅云期这么分析,徐柠也觉得自己若再待在这里也有些不合时宜,所以也点头应了下来。 “云期,你也走吧,这和你本无关系,我留在这里一是我是雪妃的二姐,二是……”楚妙尔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是因为担心阿尔云朵,可你待在这里反而会将此事闹大,若是再传到母后的耳朵里就完了。” 傅云期顺着她的眼神看了一圈四周,之间周围的宫人皆是噤若寒蝉,死死垂着眼不敢抬头。 “好吧。”说不过她,傅云期也只能微微叹了声气。他伸手将楚妙尔鬓角的碎发撩到了耳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说道,“那我在府中等你,早点回来。” 看着自家王爷落寞离开的身影,白桃瘪了瘪嘴,她不明白为何王妃要坚持留下来等云妃娘娘。 春柳送药进来时,楚羡雪已经哭得累极了,加之刚刚流了产本就身体虚弱,明显有些体力不支,可双手还是紧紧抓着楚芊芊,蹙着眉,口中小声呢喃着。 不用猜,楚芊芊也知道她嘴里念叨着什么,刚才她拉着自己一通诉苦,还说一切都是阿尔云朵所为,求自己为她做主。 “将她扶起来,”楚芊芊亲手接过药碗,但在嘴边吹了吹才送到她嘴边,“雪儿,把药先喝了。” 好在楚羡雪虽然昏昏欲睡,仍是配合地将一碗药汁都咽了下去。 她带着怜悯之色看向没有生气的楚羡雪,眼前这苍白憔悴的模样与平日里百媚千娇的样子相互重叠,一瞬间竟令她有些恍惚。 父亲最是喜欢雪儿,若是父亲泉下有知……怕是也会责怪自己的。念及此,楚芊芊忽然难受起来。 “是长姐没有保护好你……”感觉到眼眶湿润,楚芊芊飞快地眨了眨眼,生怕又有泪落下。 “皇后娘娘,好像是云妃娘娘到了……”春柳听见门口的动静,小声说道。 楚芊芊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态,确认无不妥之处后才点头沉声道:“将她带进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无妄之灾(二) 门开了之后,看到进来的不是让她等候多时的阿尔云朵,楚芊芊当即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长姐,”楚妙尔站在门口将阿尔云朵挡在自己身后,目光平静地说道,“小妹既然睡着了,有些话不如出来说,也让小妹好好休息一下。” 她说得没错,遭遇了此事,连自己都悲痛不已更别说小妹了,眼下好不容易睡了过去,就让她好好睡一觉吧,希望醒来之后就会想开一些。楚芊芊低头看了看已经沉睡过去的楚羡雪,慢慢站起身来。 “说吧。”踏出房门的楚芊芊深吸了一口凉气,冷冷开口。若不是阿尔云朵的身份在面前摆着令她动不得,她恨不得直接两巴掌给她掴上去以泄心头之恨。 “不知皇后娘娘想让臣妾说什么?”阿尔云朵没有一丁点儿的害怕,反而质疑道,“难道皇后娘娘不问青红皂白,一来就想让臣妾‘承认罪行’吗?” “放肆!”春柳大声叱喝道,“云妃娘娘言语这般轻佻!竟然连皇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宫里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是你推了雪妃娘娘,你莫要再狡辩!” “你这个……”阿尔云朵本要脱口而出的话忽然停在了嘴边,因为此时楚妙尔正在拼命地冲她使眼神。想起她刚刚千叮咛万嘱咐的话,阿尔云朵无声地笑了笑,大大方方的承认道,“刚才我确实和雪妃一同离开,并且好心一路将她送到了泠宣殿。”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个心血来潮的“好心”,会给自己惹上这么大一个麻烦,她真是悔不当初。 “她们都说看着云妃你伸手推了雪妃,才以至于雪妃小产甚至差点儿丢了性命,对此你可有什么解释?”楚芊芊平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其实她刚刚在屋里冷静下来之后,仔细想了想楚妙尔说的话。要知道,这谋杀皇子的罪行可不是阿尔云朵这一条命就可以相抵的,这可是株连九族的谋逆大罪。阿尔云朵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对小妹又堂而皇之地走掉,其目的如果真的只是为了出一口气那可就太不值当了。 可又能有其他的什么理由呢?总不会是小妹为了陷害区区一个阿尔云朵而让自己深陷险境吧?单凭小妹对皇上的执念,这无论如何都是讲不通的,所以她百思不得其解。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皇后娘娘说她们都看见了……”阿尔云朵指着一旁害怕得瑟瑟发抖的宫女们,讥笑道,“就是她们吗?” 也不管楚芊芊有无回答,她径直走到一个宫女面前,笑着问道:“你说看见我推雪妃了?”那宫女吓得连忙摇头,阿尔云朵也料到她是如此反应,没有多做逗留又走到下一个宫女面前问道,“你也看见了?你哪只眼睛看到的?”接着将在场的所有宫女都问候了个遍。 这些宫女哪能都是亲眼所见,分明是听人说起后,以讹传讹,再也分不清真假。听阿尔与多如此咄咄逼人的架势,那些宫女纷纷吓得腿脚发软,扑通跪在地上,胆颤心惊。 “皇后娘娘,你看她们这样子,我什么都还没问就吓成这样,她们的话可以信吗?”阿尔云朵迎上楚妙尔担忧的目光,随后就收起了不以为然的神情转头看向楚芊芊,“雪妃昨日没站稳,我好心好意想扶她一把,不过路太滑我只能保证自己不倒下去压着她,最后她还是摔了下去,可当时她并未出现任何不适。当时夏荷也在,她应该清楚。” 夏荷?刚刚她在屋里时夏荷一直都在,却并未说起过此事……楚芊芊暗自思忖,虽觉得疑点重重,可心底终究还是偏袒自家小妹的。 “雪妃就在屋里躺着的,你倒说此事和你毫无关系,平日里你嚣张跋扈就算了……”楚芊芊话都没说完,阿尔云朵就不耐烦地将她打断。 “皇后娘娘是想要我亲口承认罪行之后才好给我定罪吗?不过,”她平静地看着楚芊芊,一字一句说道,“我阿尔云朵光明磊落,不是我做的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认的。” “放肆!” “云朵……” 楚妙尔和楚芊芊同时出声,随之一愣。楚妙尔的手心早已出了薄薄的一层细汗,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祈祷阿尔云朵不要再乱说话。 而原本已经平静的楚芊芊被阿尔云朵用言语一激,气得双手微颤,眼前突然一黑身子也跟着摇晃了几下才站稳。她是什么身份,自己又是什么身份,竟敢这么目中无人,楚芊芊越想越恼。 “云妃私存不轨之心,错杀皇子,恐威胁皇室,”楚芊芊狠狠瞪着她,怒呵道,“传本宫旨意,速宣禁卫军进百香园搜查,若有一切罪责由本宫一人承担,若有包庇者严惩不贷!” 见她较真起来,楚妙尔心中暗叫不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照这个情形发展下去,阿尔云朵就真的死路一条了。 “等一下!”楚妙尔连忙叫停了春柳,上前好言劝道,“长姐,现在并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此事就是云妃做的,长姐这样下令无疑是对外宣布此事就是云妃所为,岂不是太过武断了?若真的有真相大白之日,你又如何再树立你的威望?还请长姐三思……” 眼下只怕是不论怎么说,都难消楚芊芊心头上的怒火了。 “楚妙尔,里面躺着的可是你的三妹,我是你的长姐,你别忘了你姓楚!”楚芊芊难掩失望地看着她,“你竟然帮着一个外姓女子说话?!父亲若是泉下有知也定不会瞑目!” 按照常理上来讲,楚妙尔帮阿尔云朵开脱确实不应该。她看着楚芊芊眼中隐隐的泪水,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好像此时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一瞬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长姐——二姐——”楚羡雪虚弱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打破了眼前的相持不下的局面。 楚芊芊下意识地往内室走去,走了几步却猛然发现春柳还站在那里,心中火气难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楚芊芊大声叱喝道,“连你也不听本宫的话了吗?!” 春柳被喝得全身一激灵,连忙转身跑了。 “皇后娘娘,我并未做什么,你凭什么搜查我的宫殿?”阿尔云朵跟着楚芊芊进了屋,不依不饶地说道,“就凭雪妃的一面之词,你就将罪责全部降在我的身上,实在是难说‘公正’二字。” “公正?”楚芊芊冷呵一声,“宫里还想谈公正?云妃就安安分分等着吧。” 躺在床上的楚羡雪瞧着阿尔云朵也跟着两个姐姐进来了,心头顿时一紧,又惊又怕,眼泪又止不住巴巴地往下掉。 “娘娘,太医说您不能再流泪了,您伤了元气,再这样怕今后会伤了眼睛啊……”夏荷惊呼道,“您千万不要吓奴婢啊……皇后娘娘定会为您做主的……” 见此,阿尔云朵缓缓从楚妙尔身后走了出来,第一次见着楚羡雪这幅憔悴模样的她,心中却没有一点怜惜之情。 阿尔云朵稍稍往前面靠近了一些,定睛看着双眼惊恐的楚羡雪说道:“雪妃娘娘,她们都说我推了你,可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又转向一旁服侍她的夏荷,“你不是还谢了我,难不成转个身的功夫就忘了?” 怕她越说越露馅儿,手足无措的楚羡雪立即放声大哭起来,“长姐,雪儿害怕……求长姐为雪儿的孩子做主啊……” “闭嘴!”阿尔云朵厌烦地冲她吼道。 楚芊芊见自家小妹受惊的模样,不受控制地扬起手,当下给了阿尔云朵一个巴掌,“啪”的一声清脆响亮,打懵了楚妙尔,也令阿尔云朵错愕不已。 不论是真的心疼,还是因为自己的脸面,楚芊芊都必须让阿尔云朵吃了这苦头,这般无法无天,她今后还如何管理后宫? “该闭嘴的人是你,云妃!”楚芊芊冷冷地看着她。 楚妙尔揪着一颗心,生怕阿尔云朵再作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只是没想到向来嚣张的阿尔云朵此时却很是反常,她捂着脸一语不发,静默许久之后忽然转身,大步而去。 “来人!”楚芊芊忽然高声唤道,立马就有一群宫人快步走了进来,“将云妃送到凤微宫去,没有本宫的允许谁都不能私自将她放出来。” “滚开!”阿尔云朵一脚踢开准备来抓自己的宫人,一见是刚刚在外面污蔑自己的那人便大声骂道,“你这没脸没皮的下作东西!” 就连傅德佑都要碍于阿尔云朵的身份对她礼让三分,楚芊芊先是派人搜查她的寝宫,再是私下将人囚禁起来,若是今后东厥可汗知道了此事…… 楚妙尔与她在空中无意中对视了一眼,当即就生出有种不好的预感。 “雪妃娘娘小产,需有人陪伴在侧,”楚芊芊面容复杂地说道,“这些时四王妃就留在宫中吧,将四王妃和云妃一起送到凤微宫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无妄之灾(三) 楚妙尔与她相视而立,表现得十分平静。楚芊芊将她留在宫中,大抵是见她一直在想办法为阿尔云朵开脱而心生怨念,却以楚羡雪小产为借口,就算是传到太后的耳朵里,都找不出意思错处来,就是不知道傅云期听到后会是什么反应? “你将我关起来便罢了,”阿尔云朵气得直跺脚,“将她关起来做什么?她不是你的亲妹妹吗?这样做也太过分了!” “少跟本宫指手画脚的!本宫刚刚说了,雪妃小产宫里无人照应,需四王妃陪伴在侧,”楚芊芊斜睨着她,尽量压住自己的火气不失了仪态,“云妃难道现在连人话都听不懂?至于母后那里,本宫会亲自去说明,不用云妃操心。” 眼下楚羡雪躺在泠宣殿,楚芊芊却将她和阿尔云朵关在凤微宫,这样的说辞也不知道会有几个人会相信,况且,宫里这么多宫女,哪里需得要一个并不亲近的姐姐照料? “可是......” “那臣妾就先退下了,皇后娘娘。”楚妙尔迎上楚芊芊复杂的眼神后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拉着不忿的阿尔云朵就转身往外走。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既来之则安之。 白桃焦急地在外面踱来踱去,不时抬头看向紧闭着的房门,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不能平静,她总觉得今日皇后娘娘不太对劲,加上刚刚唤进去好几个宫女,心中更是惶恐不安。一旁的青釉也好不到哪儿去,好好的嘴唇都被自己咬出了血。 房门一打开,白桃和青釉二人就箭步冲了过去。 “王妃,您总算是出来了,”白桃担忧地看着她,毫不掩饰地小声询问道,“您没事儿吧?皇后娘娘有没有为难您啊?” “云妃娘娘......” 楚妙尔将白桃的手抓住,镇静地对她说道:“皇后娘娘有令,我从即日起需得留在宫中陪伴雪妃,你回去跟王爷说一声,叫他勿要担心。” “什,什么?!”白桃听后大惊失色,看看阿尔云朵又望向楚妙尔,瘪了瘪嘴巴似乎就要哭出来了,“那可怎么办啊......”她顿时脑袋一片空白,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白桃你放心,我会照顾王妃姐姐的,”阿尔云朵反而安慰她道,“快回去跟四王爷说一声吧,看他能不能想到什么法子救你家王妃。” 你?就是因为你,王妃才身陷险境的!如今还有什么脸说照顾王妃?白桃忿忿地想着,却只能通通往心里咽,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楚妙尔知晓她此刻心里想着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轻拍了两下她的手,就转身随阿尔云朵一起离开了。 “云妃娘娘......奴婢该怎么办啊......”青釉眼睁睁地看着阿尔云朵被人带走,却无计可施,止不住地开始抽噎起来。 白桃本就又气又急,此刻听她在耳边哭得断断续续更是烦躁不已,一把摸了自己脸上的泪水,骂骂咧咧地低声咒骂道:“哭哭哭,光哭有什么用!还不快去想想法子!”说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就匆匆转身走了。 她一语惊醒了手足无措的青釉,对!她必须要找人去救云妃娘娘,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任凭娘娘受如此委屈!念及此,青釉胡乱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泪水,连忙快步离开。 现在能救云妃娘娘的只有一人了...... 凤微宫久不住人的偏殿有许多,好在楚芊芊不算太过分,至少给她们留了间像样的房间。楚妙尔再仔细环顾四周,总觉得这屋里的陈设倒和楚府自己的闺房有些相似,不过她现在也顾不上研究这些了。 阿尔云朵从进门开始就蔫头耷脑的,只见她抱着膝盖缓缓坐在床的脚踏边沿,微卷的头发从她的额角垂落下来,正好遮住了她深邃的双眼。 看她如此闷闷不乐,楚妙尔以同样的姿势坐到她的身旁,顺势将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偏头看向她。楚妙尔的眼前逐渐浮现出与她刚相识的情形,她是那么的无忧无虑,自由快乐。 楚妙尔微微叹了口气,饱含了无奈和怜惜:“她打你,你为什么不反抗?” 若是依着阿尔云朵平日里的脾气,她定是不会忍下这份委屈的,说不定真会当众与楚芊芊大闹起来,虽然结果并不会如她的意,至少心里头舒坦。 “我只是想到了以前哥哥护我的时候,也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只要我说的他都信,”阿尔云朵闷声闷气地说道,“被人陷害不说,还让你陪我一起受委屈,就忽然觉得自己没用。” 想起往日她多么地神采飞扬,楚妙尔心口忽然泛起一种酸酸的感觉。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算不是因为你,皇后也会将我留在宫中的,”她伸手温柔滴拭去了阿尔云朵的眼泪,笑着打趣说道,“你看着房间不早就为我准备好了吗?若是临时准备,哪会布置得这么周全?” 听了她的话,阿尔云朵这才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屋里的陈设,果真是有人精心布置过的。屋里的物件大到暖炉,小到柜子里的衣物都置办得应有尽有,她刚才只顾着伤心都没有注意看。如此说来,这间屋子真的是提前就准备好的。 “早就劝你收敛着些你不听,如今好了,被关在着屋里哪儿都去不了可开心了?”楚妙尔故意说她,“这么久了,还以为皇宫是你们东厥吗?皇后是后宫之主,你既成了后宫嫔妃就理所应当地要臣服于她。你刚刚当众顶撞于她,她若是轻易饶了你今后又如何管理后宫?” 阿尔云朵斜了身子,将头轻轻靠在楚妙尔的肩上,闭着眼睛叹道:“王妃姐姐,我想哥哥了,你说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呢?” 两国联姻不是寻常夫妻过家家,就算是入了宫的普通女子都需要得到皇上的允许方可召见亲人,何况阿尔云朵并不是寻常女子,她不过是两国停战的协议棋子罢了。 楚妙尔轻扯嘴角,轻声安慰道:“会见到的,除夕之后就有‘外宾宴’,那时候所有外臣都要来此朝贺,你哥哥也会在其中。” “除夕?那就是下月了……真好……”阿尔云朵喃喃自语着,不多时就发出了微微的鼾声。两人离得如此近,楚妙尔才闻出来她身上的酒味。皇后宣召这么久未至,原来是躲在寝殿里喝酒,这丫头真是胆大包天。 白桃一路跑回四王爷府早就累得气喘连连,此时正靠在长廊的木柱上歇气。府中下人们见她这样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皆是不明所以,愣怔地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这时,清秋刚好路过,见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连忙惊得放下手中的果盆,跑过去帮她顺气。 “白桃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跑得这么急?”清秋往身后看了两眼,却不见王妃的身影,有些不解地问道,“你不是和王妃一起留在宫里吗?怎么就你一人回来了?” 有了清秋帮她顺气,白桃终于好受了些,她舔了舔已经被风雪吹得干裂的嘴唇,急急问道:“王爷可回来了?他眼下在哪儿?” “王爷早就回来了,此时正在书房……诶,白桃姐姐……”清秋错愕地看着她拔腿就跑,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忽然开始担忧起来,“瞧她这么焦急的模样,该不会是王妃出了什么事吧!”她越想越是心惊,端起果盘就快步跟了上去。 亭风双手环胸守在门外,见王爷从宫里回到府中后一会儿看着窗外发发呆,一会儿提笔练练字,看看书,但看得出他显然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心里不免觉得奇怪。 这王妃以前也是常常天亮入宫,直到天黑才回府,也不见王爷如此神不守舍的,怎么今日会如此反常呢? 当亭风正在凝神沉思之时,忽而觉得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回头便见到白桃正急步朝这边走来,紧紧皱着眉头,面色非常不悦。 “白桃,你这……”亭风关切地迎上去,白桃却看也没看他一眼,越过他径直跨进了屋里。 什么情况?一个两个都如此反常?亭风张了张嘴,再顾不上惊讶,赶紧跟了进去。 “王爷,王妃被皇后娘娘扣在了宫中,说是雪妃娘娘身体不适需要有人陪着,眼下已经和云妃娘娘一起,被带回了凤微宫,”白桃跪在地上,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在微微发抖,“王妃让奴婢赶紧回来告知王爷一声,免得王爷您着急。” “什么?!”亭风震惊地难以自制,大声呼道。 不过显然他比王爷更加激动,傅云期沉吟了片刻,平静问道:“可是云妃惹怒了皇后?” 白桃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哭腔:“王爷,是云妃出言顶撞了皇后娘娘,可皇后娘娘也不应该将咱们王妃也一并关起来啊……” 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妙妙又帮阿尔云朵说话才会得罪皇后,明知楚羡雪和阿尔云朵明里暗里都不对付,也不知道为何妙妙非要对阿尔云朵如此上心。或许是回来时心里就隐隐有了预想,所以得知消息后的傅云期倒没有太过慌张。 第一百七十九章 无妄之灾(四) “王妃再怎么说也是皇后的亲妹妹,于情于理她都不会做出什么王妃的事情来,”傅云期冷冷说道,“你先下去吧。” 白桃只要一想到王妃被扣在宫里,心里就难受得不得了,根本不听傅云期的劝,只一个劲儿地边哭边说道:“求王爷将王妃带回来吧,王妃一个人在宫里可怎么办啊,早知道奴婢死活也要留在王妃身边看着她就是心安的……” “白桃!”亭风见着王爷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又劝不住她,只要将白桃一把扛在肩上,大步离开了书房。 一落地,白桃就对他拳打脚踢起来,嘴上也使劲儿骂着。不过,大约是跑回府里浪费了太多体力,没过一会儿白桃就歇了气儿。 亭风即刻逮住了机会将她手腕一把扣住,柔声细语地劝道:“你说你跟着瞎操什么心,你跟了王妃这么久,王妃难道是逆来顺受的人吗?再说了,王妃如今在凤微宫住着,若是回来时少了一根头发,你觉得王爷会放过皇后吗?就算动不了皇后,那现在的太子不也是王爷一手扶上来的吗?你以为皇后会这么傻?” 听他这么说,白桃才渐渐止住了抽泣,泪痕满面地看着他点点头:“对,王爷定不会忍心看着王妃受了委屈的,可是……”她说着说着又开始呜咽起来,“可是我长这么大一直都陪在王妃的身边,王妃没有了我定是不习惯的......” 白桃掩面扑在亭风的怀里,悲痛之情溢于言表。亭风也顾不上来来往往路过的人,将她搂在怀中,轻声叹气:这样看来,并不是王妃没有了她不习惯,而是她离不开王妃啊。 皇宫中此时的气氛诡秘紧张,佟卓正带着马林几人大步流星往百香园赶去,嘴唇紧紧绷成了一条线,面色阴沉。云妃娘娘和雪妃娘娘的事情已经传遍了皇宫,路过的宫女太监们见此连忙低下头,纷纷为他们让开路来,生怕祸及殃池。 “你们先去后院搜,你们去偏殿,马林随我一起去正殿和内室,”佟卓站在宫殿门口,有条不紊地下达着命令,“将所有可疑的东西都带走,具体如何处置听候皇后的发落,去吧。” “是!”其他几人即刻散开,往的往后院,往的往偏殿,效率极快。 见他们都走了,佟卓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马林心中微叹了声气,低声提醒道:“师傅,咱们也走吧,这是皇后娘娘的命令,违抗不得。” 是啊,这可是皇后娘娘的命令,只是他实在是想不明白皇后娘娘是出于何种目的强制将四王妃留在宫中。在他看来,云妃娘娘虽然骄横却直爽大方,若说是为了争宠而狠心将雪妃腹中的龙子除掉,这风险也太大了,可谓是得不偿失。 “师……傅……”马林看着他转身而去,抬起的手尴尬地放下往相反的的方向走去。 百香宫里的宫人全部集中在大殿,佟卓没有任何的阻拦便进入了内室。他举目四望,屋内的陈设与前几次看见的时候一般无二,靠近窗户的小桌上仍然摆着一个玉瓷酒杯。 佟卓走上前去,伸手将大敞的窗户合上,再低头望了望桌上的酒杯。杯中仍有残留的酒水,还有桌上洒的一滩,想来被皇后娘娘召见之前,她还在独自饮啄。 “出来吧。”佟卓眉眼不变,淡淡说道,似乎说这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可若是旁人听见,定会被他这话吓得胆丧魂惊。 阿哲从房梁上纵身跳下,悄然立在了他的身后,沉声问道:“你从何时知道我的?” 这显然不是阿哲第一次见到他,却是他头一回见到此人的真实面目。此人明明长着一副大金人的脸,偏偏又日夜藏匿在云妃的背后,保护着她。 佟卓不动声色地紧了紧握在腰间的手,冷冷说道:“第一次来时就知道,你藏在宫中有何目的?” “佟首领大可放心,我若是有什么不轨,现在就不会站在你面前容你打量,”阿哲将手中的短刀扔在桌上,隐忍克制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对云朵公主有意,请你一定将她救出来。” 大约是阿哲第一回求人,言语虽然充满了恳求,却倔强地不肯低下头。 皇后的人来了之后,阿尔云朵先是大吃一惊,随后就发疯似的让人将她们赶了出去。云妃的脾气在宫里无人不知,见此也不敢用强,只是皇后的命令也不敢违抗。所以只能站在门口候着,惶惶不安。 过了许久,阿尔云朵似乎是终于想通了,重重放下手中的酒杯,毅然决然地起身,可是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住了。 “公主,真要去吗?”阿哲挡在门口,沉声问道。 “我又没推她,我怕什么?”阿尔云朵看着他,平静地说道,“难不成她能把我嚼来吃了?我若是不去正好给了她理由治我,我才没那么傻!” 她说得轻松,可阿哲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此时在想什么。 “若是你不想去,我现在就带你走。”阿哲寸步不让,直直盯着她。他第一次遵循了自己内心的意愿,只要阿尔云朵此时说一声好,就算是被挫骨扬灰他也认命了。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你什么意思?”佟卓冷冷地看着他,强忍住被看破心思的羞愤,“说话前好好思量一下此话该说还是不该说,这里不是你们东厥,她……也已经不是你们东厥的公主,趁人来之前你赶紧离开,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我早在二十年就该死了,”明明是威胁他的话,阿哲却并不在意,目光坚定地说道,“她是东厥的公主,永远都是东厥的公主。” 两人面面相觑,佟卓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慌乱来,却一无所获。阿哲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又有何惧? “师傅……我这边什么都没找到……” 马林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由远及近,脚步声越来越凌乱,应是所有人都搜索完成,寻他来了。 “我答应你,只要有我在的一日便尽我所能保住她,”佟卓见他还一动不动,低声呵斥了一声,“还不快走!” 阿哲深深看了他一眼,在门打开的同时,他径直越窗而走,悄无声息的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留下愣怔的佟卓久久不能回神。 一个不抓,一个不逃,明明两人心系的都是同一个女子,却能如此心平气和。 而青釉跪在殷贵人的宫殿门口,额头正渗着丝丝血迹,双眼哭得红肿,却仍跪得笔直。 “青釉有要事求见皇上,还请曹公公通报一声!”青釉一次又一次地磕在地上,大声呼道,“求皇上救救云妃娘娘,我们娘娘是冤枉的!” 皇上此时正在里面与殷贵人耳鬓厮磨,根本无心搭理这么一个宫女,所以任凭她如何呼喊,曹公公都无动于衷,恨不得赶紧将她撵走,更别提代她通传了。 “青釉,皇上此时不得空,若是你再不走,就不要怪杂家……”曹公公话还没说完,屋里面就传来傅德佑不耐烦的声音。 “把人给朕带进来!” 宫人皆是一愣,难以置信皇上竟会传召。青釉眼睛顿时亮起来,喜不自禁地说道:“曹公公,皇上说刚刚让我进去!” “杂家又不是聋子,快进去给皇上收拾收拾!”曹公公赶紧招呼两宫女进去,对眼前这个死皮耐脸的宫女无语至极,轻蔑地俯视着青釉,“你也进去吧。” 或许是大喜过望,或许是起得过急,青釉眼前忽然黑了一下,摇摇晃晃的险些没有站稳。不过脚步却一刻也没有停止,匆匆忙忙跑进了宫殿。 “有什么可看的?一朝荣一朝损,做好自己手里的事儿,主子的事情不要瞎琢磨!”曹公公横扫一眼,低声呵斥道,吓得宫人们缩了缩脖子。 这是她入宫以来头一回单独叩见皇上,青釉心惊胆颤地跪在地上,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头死死贴在自己的手背上根本不敢抬起。 傅德佑由宫人伺候好之后,才慢悠悠从里屋走出来。他根本不想管后宫女人之间这些琐事,只是与寻常嫔妃不同的是,阿尔云朵关系着两国的关系,若不是真的有什么涉及两国政务或是逆反的大罪,他一般都选择装聋作哑。 看着地上跪着的丝毫不起眼的小宫女,确实难以联想到她刚刚如此胆大包天地敢在殿外喧闹。阿尔云朵出了何事,竟然会闹到他跟前来?一想到他的好兴致全败给了这个小小的宫女,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曹盛,云妃又惹什么祸了?”傅德佑挥手将所有不相干的人全部打发出去,沉声问道,连殷贵人都灰溜溜地离开了自己的寝宫。 曹公公生怕自己被皇上责怪,立马陪笑着说道:“回皇上,云妃娘娘失手推了雪妃娘娘……” “不……” 曹公公狠狠地瞪了青釉一眼,继续说道:“以至于雪妃娘娘滑胎小产,云妃娘娘说此事是雪妃娘娘失足与自己无关,您也知道云妃娘娘生性直爽,这一来二去就难免与皇后娘娘发生言语冲突,所以……皇后娘娘一时怒极便将云妃娘娘‘留’在了凤微宫里。” “雪妃小产?!”傅德佑大惊失色,猛地抬起头来,一双鹰眼就想要将人千刀万剐似的,“朕的龙子没了?!” 第一百八十章 风云莫测(一) “雪妃小产?!”傅德佑猛地转过身来,脸色忽而变得复杂起来,语气也十分难以置信,“你说是云妃推的?你觉得她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打朕的龙子的主意?!” 阿尔云朵和楚羡雪的性格截然不同,可不论阿尔云朵再怎么娇蛮,只要是还顾忌着她的父汗兄长,就必定会在宫里有所收敛。 “这......”曹公公眼观声色,知道皇上早已将盛怒,所以巴不得赶紧将此事撇得一干二净,为难地笑了笑,“皇上,老奴也是听宫里那些人在传......也没有亲眼见到......” 青釉见皇上似乎有意偏向云妃娘娘,于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态,出声解释道:“奴婢青釉是云妃娘娘的贴身宫女,请皇上为云妃娘娘做主,娘娘并没有伸手推过雪妃娘娘......” “大胆!竟敢如此和皇上说话!”曹公公一声尖锐的喝呵,用余光悄悄瞥了眼皇上的脸色,故意指着她骂道,“皇上说什么了吗?皇上自会明察秋毫不会冤枉任何一人,用得着你在这里指手画脚?你个不长眼的东西!”转头谄笑胁肩地问道,“皇上,要不要老奴将......” 见曹公公准备将自己拖下去,再想到刚刚被强行带走的云妃娘娘,若是她这一被带走,救娘娘就更没有机会了,心中愈加气急。看着推门而进的侍卫,她再也顾不上宫里的礼节,起身就冲到皇上脚下,大声叫道:“皇上,不是的!事实并不是宫里传的那样!” “事发之时奴婢就跟在娘娘身边,是雪妃娘娘不慎跌倒,我们娘娘想伸手去抓她却没有抓到,”青釉不管不顾地哭着说道,“奴婢不知为何雪妃娘娘会说是我们娘娘推她的,但云妃娘娘真的是无辜的,奴婢请皇上......” 纵然阿尔云朵是罪不可恕,可造成这种局面,楚羡雪自己也难辞其咎,傅德佑眯着眼睛看着地上的人,死死咬着牙齿,难消心头的郁火。 “混账东西!”傅德佑听到此处,顺手就将放在桌上的水杯朝她扔下,不偏不倚正好砸到她的锁骨上,青釉猝不及防被砸得直接仰面倒地,疼得龇牙咧嘴,一时动弹不得。 “皇上息怒......”曹公公见皇上发怒,冲仍躺在地上的青釉飞快说道,“还不赶紧起来!” 没有皇上的指令,无人敢去扶她。青釉忍着撕心裂肺的疼痛艰难地从地上直起身子,此时她的锁骨开始红肿,逐渐形成了一片见血的淤青,由此可以看出,傅德佑丝毫没有留情。 “云妃的侍女,性子倒和你的主子越来越像了,”傅德佑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冷冷说道“趁朕不想取你性命之前,赶紧回去陪你家主子吧。” 青釉不明白他的意思,以为皇上是答应了要饶云妃娘娘一命,连着跪着往前挪了几步,满脸期待地看着傅德佑问道:“皇上,您相信奴婢的话吗?” 曹公公暗暗啐了一口,这不要命的东西,非要自个儿往刀尖上撞,立即使了使眼神让人把她捂着嘴给架了出去,怕她再一次惹怒皇上。 刚被强行带出来的青釉,失了侍卫的控制后又准备转头闯进去,不过这次被曹公公一把拦住了,他不耐烦地说道:“皇上失了龙子,不取你家娘娘的性命已是万幸,你若还想进去,不但救不了你家主子,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倒不如赶快回去守着你家主子!” 他的话如醍醐灌顶一般,青釉瞬间明白过来,也不再较真儿,道谢之后连忙转身离开。 曹公公跟了皇上这么些年,心早就如明镜一般透彻。皇上显然已经默许了皇后娘娘做法,正好借皇后之手处置阿尔云朵。他倒不是替阿尔云朵说话,这宫里的荣恩圣宠都在一朝一夕之间,又有谁说得准?给自己留条后路总归是好的,说不准哪天就用上了呢? 看她已经不见踪迹,曹公公连忙转身往里走去,果然不出他所料。 “传朕旨意,雪妃刚意外小产,即今日起就在泠宣殿养身体,不可随意走动。”傅德佑的眼睛闪过一丝冷意,“云妃……听皇后安排。” 曹公公愣了一下,点头应下,随后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皇后娘娘不仅仅是将云妃娘娘关在了凤微宫,还有……还有四王妃,她也和云妃娘娘一并在凤微宫的……” “四王妃?!”傅德佑显然没有想到楚妙尔会来淌这趟浑水,但是皇后为何会将她也关起来?难不成真是怒极攻心?不过……“她今日为何来宫中?” “回皇上,四王妃和四王爷是受太子爷的邀请一起来的宫中,只是没有待多久就出了这事儿,四王爷在后宫中不便久待就先行回府,据老奴所知……”曹公公低着头说道,“四王妃是帮云妃娘娘说了几句话,所以惹怒了皇后娘娘。” 这个楚妙尔确实有意思,其他人家的姐妹之间惺惺相惜,她却和自己亲妹妹的死对头走得如此之近,和自己的亲姐妹倒是始终保持着距离。 “她自有四王爷相救,还用不着朕来白操这个心,”傅德佑忽然勾了勾嘴角,“对了,马上传令下去,殷贵人身怀皇子立即升其为嫔位,”他瞥了眼曹盛惊喜的眼神,冷冷说道,“从今以后加派侍卫在旁保护,若是再出现雪妃这种情况,谁都休想脱责。” 原本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楚羡雪肚子里的孩子出世,却没想到这般没有缘分,好在殷嫔的肚子争气,他绝不能再让这个孩子出一点差池。 曹公公诚惶诚恐地站在原地,时刻留意着皇上的神情变化。 “曹盛,太子的身体你也要用点心,”沉默许久,傅德佑突然阴沉沉地说道,“他既然想飞出朕的桎梏,那便让他去,只是要看他有没有命去享受了。” “皇上英明,老奴定当时刻留意着……”曹公公一脸讪笑地点头哈腰。 这些年来由于四王爷的扶持,太子殿下越来越脱离了皇上的掌控,有了自己的思维和决策。这对江山社稷来说固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不过对皇上来说,这就是一种威胁,一种权利上的威胁。尤其是这些年他们在朝政上产生的分歧,已经导致了冰火不相容的尴尬局面。 在太子成婚之后,由于刑部尚书的大力支持,支持太子的大臣越来越多,加之他多次在朝堂之上公然与皇上产生冲突,于是两人本就不好的关系更加紧张,每每都要为他们捏一把汗。曹公公暗暗叹气,既然已经走了这一步,此局怕是再也不可逆转了。 “皇后娘娘,曹公公来了,正在门外。”春柳低声说着,生怕扰醒了刚睡着的雪妃娘娘。 曹公公此时来这里做什么?若是皇上知晓了此事,大不了就是去凤微宫找她的麻烦,难不成是去了凤微宫没有看见她,便寻到这里来了? “好,”楚芊芊一直守在楚羡雪身边,此时起来时顿觉腰间微微酸痛,不适地皱了皱眉便往门口走去。见了曹公公,扬起淡淡的笑意客气问道,“曹公公来此是寻本宫?” 见到皇后娘娘在此,曹公公也没有特别的诧异,堆起了一脸的笑道:“回皇后娘娘,老奴是奉皇上的旨意过来……皇上让雪妃娘娘这段时日就在宫里静养,不可随意走动免得再伤了身体……”曹公公顿了顿,小声提醒道,“殷嫔眼下已怀有龙子,怕雪妃娘娘见了平白惹得自己伤心,所以娘娘还是劝雪妃娘娘平日里还是不要随意出去的好。” 殷嫔?殷贵人何时升了嫔位?又什么时候有了身孕?不过这些在眼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竟然会特地派曹公公前来,美其名曰是让雪儿好好养身体,实则是将她禁足在宫中。一是因为失了龙子收到责罚,二的话,应该是殷嫔腹中的龙子再有闪失。 饶是心中再多的疑问和猜想,楚芊芊仍是不动声色地客套道谢。目送曹公公离去后,她才转身回了房,本来还在犹豫该如何给雪儿开口传达此意,没想到雪儿却早就醒了,此时正呆呆地望着床幔,连泪涟涟。 “都听见了?”楚芊芊轻叹一声气,走过去坐在床沿边上,淡淡说道,“君心无情,这是长姐早就告诉过你的,如今殷嫔已有身孕,皇室在乎的不过是能为其开枝散叶之人而已,何谈深情?” 楚羡雪轻轻合上眼,泪水便顺着脸颊流下,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声嘶力竭,而是默默地没有吭一声。 “还不准备跟长姐说实话吗?”楚芊芊残忍地揭开了真相,“云妃根本就没有推你吧?” “长……长姐……”楚羡雪惊愕不已地睁开眼睛,飞快地与一旁同样惊愣的夏荷对视一眼,顿时觉得惶恐,“长姐,雪儿……” 楚芊芊不愿再听她找借口,打断她直接了当地说道:“长姐只想听真话,你那些胡编乱造的话就不用再说了,这宫里我比你待得久。” 第一百八十一章 风云莫测(二) 夏荷偷偷地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楚羡雪,怯生生地说道:“明明是娘娘不计前嫌,想约云妃娘娘进殿里饮上一壶热茶,谁知道云妃娘娘会无缘无故推娘娘一下……“ “什么叫云妃推了你家娘娘一下?”楚芊芊眉头一皱,她此刻相当冷静,毕竟事已至此,皇上也不会再去追究此事,“夏荷,且不说你在雪妃娘娘身边待了多少年,就说你在宫里的时日也不算短了,若是雪妃娘娘失足跌倒时你就在跟前,那这也算得上是你们做奴才的失手没有保护好主子,怕是把你这条命赔上都不够!眼下还好意思将这罪责推给别人!” 经她这么一说,夏荷被吓得双腿一软,死死咬着唇不敢抬头。是啊,不论雪妃娘娘是自己失足跌落还是被她人推倒在地,只要是腹中的孩子有一丁点儿的闪失,那就都可以算在她们做奴才的人头上,错失龙子的罪过,杀她一百次都不算重的。 看夏荷的躲躲闪闪的神情,楚芊芊当下就验证了心中的猜想,继续问道:“你又是为何平白无敌地要邀请云妃去泠宣殿坐一坐?不是早就和你说了在宫里少去招惹她?连我在宫里都要给她几分薄面,你这又是作何?” “不瞒长姐……雪儿只是觉得云妃之前对雪儿百般刁难,如今既已有身孕,就想借此机会故意给她下马威而已,只是……”楚羡雪眨眨眼睛,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只是没有想到会一不小心踩滑……” 楚芊芊将审视的视线停留在夏荷的脸上,淡淡说道:“诬陷云妃,是你的主意吧?你现在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原先未嫁人之前,除了楚妙尔一年回两次楚府外,她和楚羡雪二人在府中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楚羡雪性子单纯,因为她那一张惊为天人的脸,从小到大在外面惹了不少的麻烦,每每都是夏荷这丫头在后头给她出谋划策,显然这次也不例外。 “皇后娘娘恕罪……”夏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抹着眼泪说道,“不关娘娘的事,这是奴婢的主意,奴婢瞧着娘娘既然已经失了龙子,倒不如将此罪责推给云妃,说不定皇上还会念及娘娘的旧情,不会忍心责罚娘娘……若是奴婢能帮娘娘承担这份罪责,奴婢定万死不辞。” “雪儿,”楚芊芊只是轻笑一声,指着门外已经走了的曹公公说道:“刚才你也听见了,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对云妃是什么态度,现在对你又是什么态度,你还对皇上抱有幻想吗?” 她失去了腹中的孩子,皇上只是默许长姐将阿尔云朵关押起来,而她呢……和阿尔云朵又有什么不同?甚至更惨,失去了孩子,也失去了宠爱。 楚羡雪闭着眼睛默默地流着泪,从进宫开始到现在一幕接着一幕在脑海中浮现,胸口如翻江倒海般翻滚着。就在楚芊芊觉得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楚羡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可是,长姐……”她断断续续地说道,“雪儿是真心待他的……为何……为何他说不要就不要了?殷嫔的模样也没有我好,是不是……”楚羡雪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是不是雪儿有孕的这些时日变得丑了?” 楚芊芊没有说话,看着楚羡雪一惊一乍地一会儿摸摸自己的脸,一会儿又摸摸自己的小腹,满脸泪痕。这个傻丫头竟然真的在这最没有真心可言的宫里动了真心,而且是对一个根本没有心的男人,没想到她们两姐妹重蹈了一样的覆辙。 “楚羡雪,你若是再这么哭哭啼啼的将这双眼睛哭瞎了,便是大罗神仙来了都帮不了你了,”楚芊芊平静地说道,“你若是想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那倒不如由我亲手将你送进冷宫里去,左右这后宫里并不差你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我看你这幅怨天尤人的样子都心烦,更别说皇上。皇上并未将此事全部怪在你的身上,说明对你仍有余情。若是你想为自己讨个公道,那就打起精神,借此机会好好养身体,今日哭了这场记得再不可为情所困。” 终于,楚羡雪不再压抑自己,放声大哭起来,声声肺腑,听得门里外的人都心里头泛酸。楚羡雪再怎么说都只是初尝情事的小姑娘,感情中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难免心头郁结。楚芊芊虽然心里心疼,却只是冷眼看着她,此事需要她自己去悟,旁人说得再多都是白费口舌。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在外面求见……”春柳的话都没说完,门外便想起傅礼连的声音,还伴随着几声不易被察觉的咳嗽声。 “母后,儿臣求见母后,还请母后见儿臣一面。” 傅礼连现在来到此处,决不会是为了阿尔云朵也不会是为了楚羡雪,定是听闻了楚妙尔的事情才匆匆赶来。她这个儿子从小便于傅云期关系较好,又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听到宫里传言他的四皇婶被自己关了起来,定是一刻也坐不住的。 “行了,你好好休养,有了身子就不怕没有孩子,”楚芊芊听着屋外丝毫不气馁的呼唤声,轻轻叹气,起身对夏荷说道,“照顾好你家主子,别再出意外,不然小心你的脑袋。” 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况且此事她并未做错什么,所以谈不上什么逃避。 门开了之后,傅礼连规规矩矩地唤了声“母后”,便缄默不语地跟在她的身后,两人谁都不说话,一直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才停下。 “礼连,你找我除了四王妃的事情,可还有其他事?”楚芊芊屏退了所有的宫人,十分平静地问道。 没料到她会问得如此直白,傅礼连张了张嘴,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认真地说道:“母后,今日是儿臣将四皇叔和四皇婶召进宫里的,若是四皇婶因为碰巧遇到雪妃娘娘落胎而被母妃困在宫中,儿臣,儿臣也难辞其咎,恐……良心难安。” 因说得太急,他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才止住。 “礼连,你莫不是近日来处理政务处理糊涂了?!”楚芊芊皱着眉头有些不悦地说道,“这后宫之事与你又有何干?你只管管好你的前朝政务,后宫之事自有母后和太子妃管理!” “可是四皇婶是四皇叔的命……”傅礼连正欲再说,楚芊芊却一声将他呵斥住。 “那腹中的孩子不是雪妃的命吗?!四王妃处处为云妃说话,她和雪妃都是本宫的亲妹妹,手心手背都是肉,礼连,你让母后如何割舍?”楚芊芊将心中的怨气全说了出来之后,又觉得自己失态,随后解释道,“母后只是生气罢了又真的能将她如何?你先下去吧,母后自有分寸,你竟然已经知晓了此事,想必你皇祖母也应该知道了,母后这就过去祥福宫一趟。” 傅礼连低着头,行了一礼正准备下去,又被楚芊芊叫住。 “礼连,你怎的还在咳嗽?御医的药吃了这么久都不见好转吗?”楚芊芊担忧地问道。 “回母后,儿臣前几日已经好了许多,应是这两日因为政务繁琐有些忧心导致的,请母后不要担心,儿臣定会养好身子,”傅礼连斯斯文文地说道,“儿臣就不打扰母后了。” 楚芊芊点了点头,看他离开的背影眼中盛满了担忧之色,过了许久,才忽然转身往祥福宫里走去,只是万万没想到,她会在祥福宫遇到了去而复返的傅云期。 第一百八十二章 风云莫测(三) 楚芊芊站在殿中唤了声母后,太后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偏着头不停和傅云期聊着什么,兴许正在说起楚妙尔之事,太后时而眉头紧锁,瞧起来两人的表情好像都不算好,尤其是傅云期,面色阴沉得很。 “太后娘娘,皇后来了。”玉玲在太后的耳边轻声提醒道,打断了她与傅云期的谈话。 太后这才抬起头来望向楚芊芊,发现她的眼中隐隐还有些泪痕,瞧了瞧傅云期后说道:“这是怎么了?哀家听闻你今日脾性不小,怎的还哭了?” “既然母后都已经知道了,那臣妾也不再相瞒,”楚芊芊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傅云期,面色愁苦地说道,“臣妾初听闻雪妃小产之后,因为悲愤而一时失了分寸,只顾着考虑雪儿却没有提前通知四王爷一声就擅自将四王妃留在了臣妾的宫中,眼下平静了下来才觉得此举做得甚为不妥,恐让母后也跟着忧心,所以特地来问问母后,臣妾该如何向四王爷解释......” 太后早已对此事了然于胸,所以既没有发怒也没有呵责,只是淡淡地问了句:“哀家已经和四王爷解释清楚了。” “母后?......”楚芊芊吓了一跳,她不会以为太后会真的赞同她的做法,于是尴尬地笑了笑,“臣妾待会儿就命人将四王妃接出来,保证亲手交到四王爷的手上,这次是臣妾考虑不周了,在这里跟四王爷赔个不是......” 傅云期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她,但是一句话未说,看得楚芊芊的后背发凉。 “雪妃年幼又刚痛失腹中头胎,四王妃在皇宫中陪着她也无可厚非,毕竟楚家也只有你们三姐妹了,她那个母亲倒是指望不上,”太后笑着看向傅云期,安抚似的说道,“云期,你也多体谅一下,等雪妃心情平复了些,哀家一定毫发无损地给你将人带回四王爷府,哀家向你保证总不会不作数吧?” 她的语气强硬,一点都不容他人辩驳。傅云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和开始一样阴沉黑面。而直到这时,楚芊芊才明白为何从始至终傅云期的脸色都不太好。 不过,太后的决择同样也出乎了楚芊芊的意料,她原本来此只是想跟太后解释一遍,随后就去派人将楚妙尔好好送回四王爷府去。楚芊芊刚刚说的绝非假话,平静下来之后,她才觉得自己做得太过于激烈了,傅礼连现在还离不开傅云期的支持,若因为此事让他怀恨在心,那岂不是得不偿失?雪儿还年轻,孩子没了可以再要,没有什么比她儿子的前途更加重要。 只是太后这一说……倒是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既然如此,那儿臣就回府等她,儿臣告退。”傅云期自知事情已无返还的余地,行礼之后再深深看了楚芊芊一眼,决然转身离去。 楚芊芊想着他最后的眼神,忽然有些不寒而栗,心中久久不能安宁。 “皇后啊……”太后见她心神不宁,开口唤了声才唤回她的思绪,太后摇头笑道,“现在太子已有大量朝臣拥护,皇后这是在担忧什么?” 被一语点破心中所想,楚芊芊有些窘迫,但又不能表现出来所以只能嘴硬地回道:“臣妾只是怕因为此事让四王妃对臣妾有怨言,母后也知,臣妾也只有这两个妹妹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自然都想她们好的,千错万错都怪臣妾一时冲动。” “此事确实是你做得欠妥,不过哀家倒是很赞同,”太后笑得一脸慈祥,却字字珠玑,“哀家也是从你们这时候走过来的,你以为雪妃这点小心思哀家能看不出来?哀家虽然老了,可这眼睛和明镜似的。” “母,母后……”楚芊芊难言内心的惊愕,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正欲下跪时却被玉玲一把拉住。 太后看见了也没说什么,反而表现得很是平淡:“雪妃失职失了皇子恐受责罚,所以借故推脱到云妃身上,哀家本以为云妃仗着自己的身份必定会将这后宫搅得不得安宁,不过这云妃倒是听四王妃的话,哀家倒是没有想到。”她转身看着楚芊芊,忽然问道,“皇后可知,哀家为何充耳不闻四王妃被你关起来之事?反倒在四王爷面前帮你说话?” “臣妾大胆猜测……”楚芊芊不敢抬头看她,小声又犹豫地说道,“一是上回秦落歌之事,母后觉得心里头过不去,二是……二是母后觉得可以用四王妃来牵制云妃?” 亦或是……太后觉得楚妙尔不该参与进后宫之事来?楚芊芊小心翼翼地看着太后的脸色,在心中默默想着,没有将此话说出口。有些话,太后能说,她却不能。 “皇后未免太看得起云妃了,她不过是东厥放在宫中的一颗棋子而已,连子嗣都不配有的人又有何好牵制?”太后轻笑了一声,渐渐又收了笑意,“四王妃虽是你的妹妹,可终究是外臣臣妻,云妃进宫前就于她相交甚密,哀家也不是一次两次听宫里人说起她们二人私下会面,若是不给她一点苦头吃,真当是谁都管不住她了!” 从太后对楚妙尔催子无果之后,再到湖音宣布有孕,接着秦落歌被软禁,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太后对楚妙尔的态度也相对于开始的喜爱,发生了显而易见的转变,所以这件事,只是一个导火索而已。太后拿傅云期没有办法,早就将所有傅云期不肯纳妾的原因都归咎于楚妙尔善妒、不明事理。 恐怕今后不论楚妙尔做什么,太后都有理由找她的茬儿,除非楚妙尔能快速生下孩子,或者傅云期主动纳妾。 “四王妃今日也是见着臣妾与云妃发生了肢体冲突,才出言相劝……”楚芊芊轻声解释道,“母后莫要听信了那些污言碎语……” “行了行了,皇后,你也不用替她说话,哀家心里清楚得很。让雪妃老老实实待着,殷嫔肚子里的孩子若是再出现闪失,你这个皇后也难逃罪责!太子与皇上的关系愈来愈紧张,你既作为太子的母后又是一国之后,应好好开导开导。再者,四王爷始终是外臣,太子总不能一辈子都依靠他,”太后有些疲倦地挥了挥手,“皇后,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哀家乏了。” 玉玲赶紧上前伸手扶着她起身,与楚芊芊擦肩而过时,太后停下来再次嘱咐道:“哀家今日说的话,皇后回去之后应要好好琢磨。” “是,臣妾谨遵母后教诲。”楚芊芊立即应下,等太后离开后才缓缓抬起头来。傅云期对礼连可谓是尽心竭诚,而楚妙尔平日里对她虽不亲近,可在父亲猝然离世后府中所有的大小事宜都由她一人操持,算得上是劳心劳力,为了雪儿和她的事情也操了不少的心。难道真要如太后所言,弃他们夫妻二人不顾? 楚芊芊越想思绪越乱,烦躁不已,拂袖便离开了祥福宫。 等傅云期再次回到府中时已是黄昏,白桃等在门口等得望眼欲穿,不停地来回踱着步,紧跟在一旁的亭风都替她心急。 终于听到一阵有力的马蹄声响起,在靠近门口时慢慢放缓了速度。只见傅云期表情凝重阴沉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了地面上,不发一语地从他们二人面前走过。 见此,白桃一直悬着的那根筋顷刻间就断了,抱着亭风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见此,白桃一直悬着的那根筋顷刻间就断了,抱着亭风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王妃没有回来……王爷没有将王妃接回来……这可怎么办啊……”她哭得声嘶力竭,活像是生怕来来往往的人听不见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四王妃怎么着了呢! 傅云期去而复返,阴森森地看着亭风说道:“还不将她带进来?非要闹得全城皆知才满意?”又看向声泪俱下的白桃,淡淡说道,“你家主子只是在宫里住几日,等段日子就回来了!还不赶快进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的。” 白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恍惚中听见了傅云期说的那句“过些日子就回来”,只是担惊受怕了一整天,一下子身子瘫软,由亭风扶着才回了房间。 将白桃安顿好之后,亭风才悄悄走进王爷的院落。果不其然,王爷正一个人坐在小院里喝着闷酒,一口接着一口。他就知道王爷表面上的平静都是装出来的,王爷最舍不得王妃,又如何能这么放心地将王妃留在宫中呢? “王爷,属下陪你喝两杯吧。”亭风自告奋勇地走上前,没等傅云期的同意就准备伸手去取酒壶,却被傅云期调侃。 “谁允许你来喝这个酒了?要喝自己拿其他的去,”傅云期转着酒杯,“这‘芳春酒’啊,西陵独有,这酒冬酿春熟,入口醇爽带甜,仅此一壶,妙妙都舍不得喝。” 第一百八十三章 风云莫测(四) 傅云期其实并没有醉,只是心中烦闷,在亭风面前难免有些故意使性子。若是换做其他人,怕是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只是亭风早就见怪不怪,一脸平静地从他身边随意取了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王爷,您真不管王妃了吗?”他站在傅云期的对面,认真问道,“您不怕她在宫中……” “本王爷倒是想管,但是求也求了,母后这回是铁了心不放人,”傅云期望着远处无尽的黑夜,沉声说道,“你说我又该如何呢?罢了罢了,”他仰头饮尽一杯酒,摇头叹道,“住几日就住几日吧,就凭着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她在宫中也没人敢动。等这段风波过去,我便带她回漠北去,管他什么江山社稷皇权富贵。” 亭风见着他一杯接着一杯,又想起刚刚送白桃回房时的情景,心中也跟着烦闷起来,端起身前的酒杯便一饮而尽。俗话说,酒壮人胆,亭风眼下便是如此。 “王爷,属下从小就跟着您,这个问题已经困扰属下多时,就算是大逆不道的话属下现在也想问一问,”他一把揩去下巴上的酒渍,定定地看着傅云期问道,“论资历排辈论朝中人脉,明明您比太子殿下更适合那皇位,可为何,您偏偏要执意拥护一个如此怯懦的少年太子?之前二王爷他……” “亭风……”傅云期及时打断了他的话,反问道,“你觉得静妃娘娘待我如何?” 亭风愣怔了片刻,下意识地点头应道:“静妃娘娘待王爷视若己出,温柔备至,反倒是对二王爷管教得更加严厉一些,属下记得小时候二王爷还因此在暗地里骂过王爷很多次,也在静妃娘娘跟前委屈地哭过好几次。” 虽然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但现在再回想起来仍是觉得可笑。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不能让静妃娘娘失望,”傅云期轻笑一声后叹息,“别人不知,我却知道,静妃娘娘从始至终都是想让二哥会有朝一日代替皇兄,而母后后来对我上心,不过是看着我有能力帮皇兄守着这大金的边境而已,总而言之这皇位都不会落在我的头上。一个是自己的生母,一个是至亲的人,倒不如什么都不要,逍遥散人反倒轻松自在。” 不明白其中缘由的亭风还是头一回听王爷说起这番话,震惊得一时难以接受。静妃娘娘自小对王爷都百般呵护,甚至比太后娘娘更加细致体贴,从不曾大声呵责打骂,原以为是她的脾性天生如此,现在反过来想想,倒真是心思缜密。 “也是!”一直以来的疑惑得到了解答,亭风对着空气粲然一笑,“漠北虽没有京都这么繁荣,不过天地无垠广阔,到时候您和王妃二人再生几个小侯爷小郡主,就算是到处横着走都没人敢多说一个字,到时候属下日日带着小侯爷骑马射剑……” “有本王爷在,需用得着你教?”傅云期飞快地赏了他一记拳头,力道不轻,亭风却只是抱着酒壶憨憨笑着。不论前路如何,他定是会陪在王爷左右,亭风看着傅云期微醺的侧脸,暗暗想着。 两人举杯畅饮彻夜未眠,直到天渐白时,白桃才看见瘫倒在院子里的两人,心中暗骂了一声,连忙叫上其他人将王爷扶回了房间,自己则是将亭风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她和亭风成婚之后不久,王妃便给了一张地契给她,宅子离四王爷府有半个时辰的步程。本来她说什么都不肯要,主子替丫鬟亲自主持婚事便是无上的荣光,拥有自己的私宅更是她想都不想敢想的,真不知道她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遇上王妃这么好的主子。 不过因为她放不下王妃,去的次数屈指可数,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住在府中亭风的屋子里。 “这么冷的天,在外面睡了一宿,我看你醒来之后头疼不疼!”白桃边用热水给他擦拭着身体边小声说道,虽是恶狠狠的语气,可眼中却布满了担忧。 “白桃……”亭风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笑着问道,“等春天我就带你回漠北好不好?那里没有这么多规矩,也不用整日担惊受怕的,我保证你比现在要快乐千倍万倍……咱们再生个大胖小子……” “胡说八道什么呢!”白桃羞赧地甩开他的手,她以为亭风已经清醒了,但听着他后面越来越不着边际的话后才意识到,这人根本是醉得不轻。“到时候我带着咱们儿子去骑马,遇到喜欢的姑娘就帮他去追,别像他老爹一样磨磨叽叽的!若是他要去逛青楼,老子就打断他的狗腿!嘿嘿,不过男人嘛……总要出去见识见识才行……” 白桃见着他一脸傻笑,自己也跟着乐呵起来,却故意在他耳边说道:“那可不行,王妃去哪儿我便去哪儿,我可不能跟你走。” 显然亭风根本就没有意识,仍独自傻傻乐着,像是已经沉醉在了自己编织的美梦之中。 大雪已经连续下了半月,西陵到各处的官道被封,导致朝廷的救援物资久久徘徊在关口处进不来,好不容易开出来的道路,在一夜风雪之后又被死死堵住,西陵的百姓饥寒交迫,已有不少人死于这场不眠不休的大雪之中。 “三小姐,眼下大雪封路,我们出不去,外头的人进不来,咱们所有的粮仓都快要见底了,难民日益增多,咱们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总不能……”夏管家皱着一张老脸,不太情愿地说道,“总不能将咱们的家底儿都拿出吧?那咱们府中上上下下几百号人……” 杨瑾汐看着手中的账簿,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朝廷虽然已经严厉禁止米商盐贩恶意加价,不过如今大雪封路,粮食日渐紧缺,即使朝廷开仓放粮,那远水也解不了近渴,民以食为天,所以出现水涨船高的现象并不稀奇,可苦的就是穷苦百姓了。 “夏管家,你用和乐楼的名义去和那些商贩谈,看能否卖我们杨府这个面子,”杨瑾汐轻轻合上账簿,抬头看着他认真说道,“若是他们不肯,那就高价买回,总之要撑到朝廷送来粮食之日,咱们杨府不缺银子,可无数人却会因此没命。” “……是……”夏管家还想劝她,可见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便生生忍了下去。他是从小看着三小姐长大的,自然也知道她的性子,只要是三小姐决定了的事情,旁人再说都无用。 “三姑娘想要做好人可别带上我啊,”不知柳依依何时站在了门口,她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对着杨瑾汐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可没有多余的银子来救济那些难民。” 第一百八十四章 山雨欲来(一) 她依旧打扮得光鲜亮丽,脸上红润光泽,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自从那次杨瑾汐给了柳依依一个下马威,柳依依只安分了几日,之后还是在背地里悄悄和楼鸣搅合在一起,如今,她那点儿破事怕是府中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要说为什么柳依依会如此明目张胆,大约也是因为二哥儿杨诚轩撞见了几回,却没有明言制止,反倒在杨瑾汐跟前替他们二人说话,至此以后,柳依依在府中便更加有恃无恐。 不过只要不拿到明面上来,杨瑾汐也随她,只管睁一支眼闭一眼,只是盼望着两个弟弟早日成才。 “大姨娘......”夏管家客客气气地唤了声,站在一旁垂着眼睛,显得有些拘谨。 柳依依早就在门外瞧见了他们二人,还上下打量了一番夏管家,然后故作惊讶地说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夏管家啊......”她捂嘴轻笑一声,“真是有好多时日都没见到夏管家了,如今和乐楼关门闭户,又管到咱们杨府来了?” 在积雪成灾不久之后,杨瑾汐就下令暂时关闭了和乐楼和其他的酒楼商铺,让夏管家将库房中大部分的粮食都运了出来在府门口设棚施粥,也勉强撑过了这大半个月的时间。不过柳依依这话说得实在是不入耳,夏管家不好反驳,可杨瑾汐却忍不了。 “大姨娘说的什么话?夏管家本就是我们杨府的人,什么叫从和乐楼管到杨府来?难道你忘了夏管家可是先你之前进府的,”杨瑾汐平静地一口气说完后,对夏管家点头示意,“夏管家,你先下去吧,按我说的去做,关口已有官兵在扫雪铺路,不会等太久的。” “是。”夏管家也不想在此耽搁时间,微微行礼后转身退了出去,房间瞬间就只剩下她们二人。 沉默片刻后,倒是柳依依先开了口。 “三姑娘,西陵如今有这么多灾民,朝廷的赈灾物资说是早就在关口处等着的,可这么久都没进得来,大雪封山这么久,你想那粮食还能原封不动给咱们老百姓?再说了……”柳依依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来,边欣赏着刚做好的丹蔻边咂嘴说道,“就算你再怎么救济灾民,那也得保证咱们杨府的人能吃得饱喝得暖吧?”柳依依吹了吹自己的指尖,看着她,“三姑娘还真当咱们富可敌国了?” 往往朝廷送过来的救灾粮饷,经过了一层又一层的关卡,实则到百姓了手中也是寥寥无几。说到底,朝廷若是不作为,可怜的便是穷苦的老百姓罢了,对那些富商大贾并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或许心黑的,还能乘机多捞它几笔也说不一定。 柳依依说的也不是全然不对,她布善施粥绝非长久之计。在决定设棚施粥之前,她去找过与杨府有往来的商户们,不过他们听到杨府决定救济灾民之后,皆是装聋作哑各种托辞不肯拿出家里的粮食来。对此,杨瑾汐倒是没有过于强求,唯利是从,这是商人的本性。 城中的农物尽数被大雪倾盖,民以食为天,府中的粮食根本不足以维持一月之久,最多还有半月的时间。若是半月还未有赈灾粮进城,那她也无计可施。 “‘富可敌国’到也说不上,不过大姨娘,你现在过得不是也挺好的吗?还有你那位义弟,”杨瑾汐扯开嘴角笑起来,“听说前段时间还在西郊给他置办了一套小院,改日我也去讨杯热茶喝喝,毕竟是拿着我父亲的银子不去也不合适,大姨娘觉得呢?” 柳依依以为自己遮掩得很密实,却没想到杨瑾汐早就知道了此事,当下有些慌乱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三姑娘,你早就断了我的月银,那小院是我自己的银子,谈不上是老爷的……老爷给我的早就……”柳依依越说越没有底气,支支吾吾半天没了声儿。 “我父亲给你的早就被你挥霍完了,但你变卖了金银首饰得来的这些银子,和杨府给你的又有何区别?有的用有的吃就不错了,大姨娘不要妄想太多,总归是饿不死的。”杨瑾汐目光平静地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语气也愈渐尖锐,“我本来多次想杀了楼鸣永绝后患的,不过后来想了想,错也不能全怪他。” 柳依依快步冲到杨瑾汐的跟前,怒目而视,大声质问道:“你!你竟敢跟踪我?!”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不过有些好奇为什么大姨娘会喜欢这么一个只会花言巧语的男子,所以就多让人留意了些,顺便发现了一些秘密而已,”杨瑾汐别过身去不再看她,“人要学会知足,在我没找你前,大姨娘最好不要主动来找我,免得我心中那无处释放的火气啊,不知何时会撒在你身上,那可就不好了……毕竟我近日见谁都不太顺眼。” “你!……”柳依依被说得哑口无言,可杨瑾汐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若是她还不识点趣,遭殃的还是她自己和二哥儿。 见柳依依气得脸色涨红,拂袖而去,杨瑾汐深深叹了口气,走到长榻边顺势躺下。眼前的问题越来越棘手,看着越来越多的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几日都未好生休息的她忽感疲惫。 “小姐,您休息一下吧,这么熬下去怕是身子都要垮了,那到时候谁去主持大局?”绿云站在一旁忧心忡忡地说道,两根细眉皱成了微微起伏的山丘。 多日操劳兴许是累极了,杨瑾汐斜躺在长榻上动也没动,也没有回应。见此,绿云赶紧从旁边拿了床薄毯为她搭在腰间,再将暖炉中的碳火添了些,动作轻柔小心,生怕吵醒了假寐中的杨瑾汐。 最后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绿云再次确认之后,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屋子。 原本准备闭眼假寐一小会儿的杨瑾汐,竟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过她始终觉得有一双眼睛打量着自己,心中莫名觉得发紧,连做梦都不得安稳。 “嗯……”杨瑾汐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却被吓得猛地从长榻上跳了起来,还险些摔了一跤,幸亏有人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顾不上掉到地上的毯子,杨瑾汐揉了揉眼睛,看着他又惊又喜地说道:“阿尔云那!?你怎么会在这儿?”她此时满心欢意,睡意全无。 第一百八十五章 山雨欲来(二) “来了几日了,”阿尔云那弯腰捡起了毯子,轻轻抖搂了两下就随手放在了长榻上,长叹了口气,“你是准备将整个杨府的掏空献给那些百姓吗?” 准确的说,应是听说西陵大雪封路之后,阿尔云那就独自连夜赶来了西陵。倒也不是担心杨瑾汐会有什么危险,杨府家大业大,区区一个雪灾根本影响不到它什么。不过,他只是隐隐觉得救援的粮食若是进不来,依着杨瑾汐的性子是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而坐视不管的。 果不其然,杨府设棚施粥的事情一在西陵城里传开,短短几日,灾民越聚越多。如山似海地汇集在杨府的门口,围得杨府水泄不通,连府中的人平日里出门都要从偏门出去,再这样下去非得闹出乱子不可。 “朝廷的粮进不来,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饿死冻死啊......这茶水都凉了,”杨瑾汐用手碰了碰茶壶,轻声说道,“你先坐吧,我让绿云给换壶热茶来……” “不用,我本来没打算进来的,”阿尔云那忙伸手拉住她,摇头说道,“被人发现对你不好,那些人因为你贡献出粮食之事,现在对你多有不满。” 杨瑾汐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杨府却是她的软肋。 “呵,”她别过头冷笑一声,对后坐回原来的位置,面色有些微恼,嘴硬道,“他们若是有本事就别想着靠杨府养活,自己倒是出去试试,真是得了便宜又来卖乖,等我有闲功夫了非要整治整治她们不可。” 众所周知,杨家三小姐少时经商,头脑灵活,处事圆滑不惊,沉着冷静,应该许多人都忘了她不过也才十七八,正是风华正茂的年岁。 见她在自己面前不自觉地露出娇憨,阿尔云那也抿着嘴浅浅笑起来。 这些日子看她白日里忙前忙后帮百姓集粮,稳定人心,常常在门口一站便是一整日,到了晚上仍在房里秉烛查看账簿,脸上的疲态愈加明显,阿尔云那时常会泛起心疼。 杨瑾汐和其他女子全然不同,她做事落落大方,毫不扭捏,这点倒和他们东厥女子有些相似,所以相处起来并不觉得拘束,反而更觉得亲近。 “我看三小姐就没有功夫闲下来的时候,”阿尔云那把玩着茶杯,笑着打趣道,“原先只有杨府指望着你,现在责任更加重大来,全西陵城的百姓都眼巴巴地望着你。”见她撇了撇嘴,阿尔云那赶紧补充道,“不过我刚刚去瞧了一下,关卡处又出现了一波朝廷的人正在补路,想必不出十日这官道就打开了,到那时候你就可以休息一下。” 闻言,杨瑾汐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懒懒地点了点头,叹道:“假若他们一直不来,将这杨家赔在来我的手中,我今后也是和父亲祖父有所交代的。”她微微挑眉看向阿尔云那,有些惊讶地笑起来,“你难道真以为我不知道?官道虽被封,可还有小路呢!就算是一人背着一袋粮食走路进来,这半个月的时候也足以让他们送完,何苦在外面徘徊这么久都没有动静呢,总归是看见百姓没有再闹事罢了……” 原来她也不是全然不知。阿尔云那静静看了她片刻,释然笑道:“你这么精明,怎么会让杨家赔在自己的手上,说出来怕是没人会信。” “精明?”杨瑾汐有些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又跟着呵呵笑起来,“你倒不说直接说我是唯利是从的奸商好了。” “我可没这么说……”阿尔云那连忙解释道。两人相视一眼,都心领神会地笑起来。只是阿尔云那忽然收起了笑意,侧耳倾听,随后门外就传来了几声急促的敲门声。 “小姐,您醒了吗?”绿云有些着急地唤道,“屋外刚刚飞来只信鸽,但是天寒已经被冻死了,这脚上的信奴婢想着应是给小姐您的所以就拿来了……” 信鸽,这时候还会有谁给她飞鸽传书呢? “你去哪儿?”杨瑾汐紧跟着阿尔云那站起身,看着他不解地问道,“绿云不是没有见过你,咱们行得正坐得端,有何惧?” 阿尔云那看着拉着自己衣袖的手,身形一顿。即便杨瑾汐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可她终究是大金的女子,若是被人知晓她与男子共处一室,传出去也有损她的清白。便是她的贴身侍女,自己也应该避嫌才是。 “我去上面待一会儿。”阿尔云那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了房梁上。望着绿云捧着一只断了气的信鸽进来,和杨瑾汐低声交代着,阿尔云那忽然开始反省:为何自己堂堂一个东厥小可汗,会做这等鬼鬼祟祟的事情来?就像是……见不得人的情夫。 杨瑾汐慢慢打开手中的纸条,纸上仅有寥寥几字,却令她顿时变了脸色。 见势不对,阿尔云那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担忧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没……”杨瑾汐连忙收起纸条,眼神有些躲闪,牵强地扯了扯嘴角轻笑一下,“没什么,不过是四王妃让我给她捎几壶酒过去而已。” 捎酒?楚妙尔闲来无事喜欢饮酒是不错,可在眼下这灾民成患的关头,她应知道杨瑾汐都忙得晕头转向了,竟会在这时让她带酒进京都?况且京都什么酒没有,偏偏让她从西陵带过去?楚妙尔不会这般无理取闹。 阿尔云那越想越不对劲,心中猛地一紧,正色问道:“可是云朵出了事?” “不是……”杨瑾汐正欲解释,谁知阿尔云那直接伸手夺过了她手里的纸条。飞快地看了之后,不善的脸色越发阴沉。 “我与云妃已被禁足宫中,以免再生事端,若小可汗来到西陵,万不可让他来京都,若方便,愿捎几壶东厥酒以解相思,望安好,妙尔。” 阿尔云那紧紧地攥着那张纸条,他浓密地睫毛微微垂着,刚好遮住了他眼睛里的情绪,只是手中本那张就薄薄的一层纸,早已被他捏得稀碎。 “阿尔云那……”杨瑾汐小声唤道,眼中带着疼惜,“你切莫太过忧心,既然妙尔也在宫中,四王爷必定会想法子相救,他们也定不会让云朵公主有事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山雨欲来(三) 可宫里的事情谁又说得准?连杨瑾汐都明白的道理,阿尔云那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若非是云朵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他们绝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将她囚禁起来,”阿尔云那摇着头,“瑾汐,我实在是不放心她。” 杨瑾汐见他这样也有些着急,脱口便出:“阿尔云那,既然你已经知道云朵公主被困的消息,那眼下东厥想必也是知道的了,我觉得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快回东厥去告诉你的父亲不要轻举乱动才是,云朵公主她在宫中暂时不会有事的,你要相信四王爷。” “可我不能相信他。”阿尔云那平静地看着她说道。 “阿尔云那你想过没有?以你现在的身份悄悄潜入宫中,若是被人发现了遭殃的就不止你自己和云朵公主了,那可是谋逆的大罪!是要被灭族的!我知道你轻功了得,不过宫里的人也不全是吃素的,要是一不小心……”杨瑾汐一口气说到此处就没有再说了,胸口因为紧张而不停起伏着。 不过阿尔云那始终没有吭声,两人相视而立许久,深知不能阻拦他的杨瑾汐,渐渐松开了攥着他衣袖的手,垂眼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既然你决意如此那就去吧,宫中情势复杂,务必要小心些。” 杨瑾汐的担忧和关心都是显而易见的,在对待阿尔云那此事上,她从未有过胆怯和退缩。 “好,”阿尔云那乘其不备,大手轻轻就捞过了杨瑾汐盈盈一握的腰肢,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随身都带着你给的护身符,定能保平安,乖乖等我回来。” 怕她不相信,阿尔云那还特地将护身符拿出来放在她的掌心中。上头还有他温热的体温,一摸便知是贴身携带。 见杨瑾汐难得羞红了脸,阿尔云那也忍不住将她搂得更紧了些,那层朦朦胧胧的窗户纸终于被捅破了,两人的关系在这一刻也终于变得明朗了起来。 若是杨瑾汐可以随阿尔云那一起走,那她定会义无反顾,无奈世事牵绊。 阿尔云那刚跃身上了屋脊,屋外便响起了绿云的敲门声,她站在门口小声说道:“小姐,夏管家又去换了好些粮食来,他让奴婢来问问小姐您,该如何安排?” “他看着安排就是,我仍觉得身子有些疲乏,今日就不要再来问我了,你让他自己做主便是。”杨瑾汐一直瞧着他身影消失的地方,懒懒地回道,嘴角的笑意片刻都没有消散过。 阿尔云那从杨府出来后,立即去找了他们藏在西陵的人。杨瑾汐说得没错,阿尔云果多次在他面前怂恿父汗对大金国宣战,对自己的勃勃野心丝毫不避讳。这次云朵的事情说不定会成为一个契机,反而让他有了更加充分的理由去实现他的野心抱负。 当务之急的确是好生劝阻父汗不要轻举乱动,他苦心经营这么些年,眼看着东厥渐渐壮大了起来,万不可功亏一篑。可他放心不下云朵,必定是要亲眼见到她无恙,才能平定心中的不安。 所以交代了之后,阿尔云那就独自悄悄出了城,策马扬鞭,连夜往京都赶去,此时再大的风雪都不足以为惧。 原本静谧无声的凤微宫中忽然开始骚动起来,不时有宫女在外面来回走动着。楚妙尔睁着眼睛听了一会儿,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屋外忽明忽暗的灯火,微微皱眉。 这时恰好有宫女打着灯笼停在门口,她轻轻敲了敲门,说道:“四王妃,雪妃娘娘和太子殿下忽感不适,眼下皇后娘娘已经去了东宫,可娘娘怕人手不够,让奴婢们也赶去泠宣殿伺候着,您若是有什么不便之处还请担待着些。” 楚羡雪今日连受打击,太过悲切,身体感到不适倒是可以理解,可…… 心中疑惑不解,楚妙尔翻身下床,随手披了件大氅快步走到门口,一把将门推开眼神关切地问道:“你可知太子殿下怎么了?” 那个宫人显然没料到她会忽然将门打开,连忙低下头行礼,有些紧张地应道:“奴婢……奴婢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太子殿下刚刚咳出了血……” 咳出了血?!今日见他时都还好好的,不过是偶尔咳嗽了一下,若是风寒应是不伤大雅的,为何会忽然咳血?楚妙尔勉强掩饰住内心的震惊,点头浅笑道:“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宫人得了允许,急忙转身离去,步履匆匆,想是情况十分紧急了。楚妙尔望着一墙之外的小院同样灯火明明暗暗,忽然想起与阿尔云朵分开时,她脸上的平静。 也不知那封信杨瑾汐收到没有?西陵雪灾之事闹得举国皆知,若她没有猜错,阿尔云那定会去西陵找杨瑾汐,如今,只是祈祷那份叮嘱会起作用。希望东厥不要因为阿尔云朵而闹出什么事来,或许等段时日他们的气消了,那一切便万事大吉,风平浪静了。 这是第一次白桃和傅云期都不在她的身边,从前不觉得,如今倒是觉得这个冬天怎么会这么冷呢?连手炉都暖不了她的手。楚妙尔轻叹了声,拢紧了自己的毛领,转身便进了屋。 而另一边的阿尔云朵,同样也听见了动静,不过等人走了之后门外稍微安静了一下,便又响起了脚步声。 “走了又回是什么意思?”阿尔云朵撑着头望向门口,却迟迟没有等来回答,她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走到门口,有些不耐烦地问道,“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啊?” 谁知一打开门,没有见到想象中怯怯懦懦的宫女,反倒是出现了一张她意想不到却又想了好多遍的脸。 “云妃娘娘,”佟卓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故意装作没看见她眼中的惊喜,平静说道,“皇后娘娘派属下来您房外守着,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唤属下即可,外头风大,娘娘进去歇息吧。” 阿尔云朵丝毫不在意佟卓是皇后派来监视她的人,两眼早就冒出了星星。她探出头去左右看了两眼,确定只有他一人前来,更是咧嘴笑起来。 “带酒来了吗?”阿尔云朵眨眨眼睛,满脸期望地看着他。 佟卓摇了摇头,阿尔云朵却是不信。她直接踏出了房门,神秘兮兮地围着他转了一圈,是不是嗅了嗅,似乎是在确认他身上是否藏了酒。 看着她失望地撇了撇嘴,佟卓简直是哭笑不得。他这是值守,又怎么会随身带着酒? “来见我竟然不带酒……”阿尔云朵目光真诚地看着他说道,“佟首领,我对你很是失望。” 看她表情灵动与平日并无两样,佟卓才算是真的松了一口气。听到阿尔云朵被皇后禁足之后,他整日都魂不守舍。在来的路上他也一直在设想,阿尔云朵收了这么大的委屈,会不会郁结于心?会不会一蹶不振? 现在看来,倒是他自作多情了,以阿尔云朵的性子又怎么会因为被人诬陷就想不开呢? “过几日皇上和皇后的气消了,自然会放娘娘出去,”佟卓沉声说道,“属下救灾外面守着,娘娘进去歇息吧。” 闻言,阿尔云朵并没有听话地进屋,反而走到院子里坐下。她仰头看着佟卓,有些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不是我退了她?宫里的人都说是我推了她,我可真是百口莫辩。” “娘娘……”佟卓与她对视了一眼,很快便移开了目光,“娘娘若是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光明正大的抢,不会做这种下流的事情。” 他悄悄咽了咽口水,一定是风太大,不然他的喉咙为何会如此干涩? “你倒是懂我,”阿尔云朵咯咯笑起来,“楚羡雪以为这样能获得皇上的怜惜,只不过皇上现在温香软玉在怀,哪儿还想得起她呀。她也是命好罢了,以前有皇上疼,现在也有皇后这个长姐为她出头,哎……”她叹了声气,苦笑道,“我又想我哥哥了……” 佟卓紧紧抿着唇,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如此寒冷的天气,阿尔云朵仍然只是穿了件单薄的衣衫,就这样痴痴地坐在院子里,雪风一缕缕灌进她的衣袖中,这才令她感到了丝丝寒意,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站在她身边的佟卓见此情形,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愫。他伸手解下自己的黑色披风,将它放在自己手中递给阿尔云朵。 阿尔云朵侧过头瞧了瞧,抿着嘴浅笑起来,抬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你都解下来了,倒不如直接帮我披上,也省得我亲自动手。” 也许是她的眼睛太亮,眼神太过清澈,佟卓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下。阿尔云朵也不再开玩笑,双手接过后,微微靠近了些。手中的披风仍带着他的体温,一丝丝酒气和淡淡的阳刚之气,忽然让她想起了往日在马背上奔腾的感觉。 阿尔云朵的心头竟然没来由地掠过一丝慌乱,她紧紧捏着披风,片刻后缓缓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披风递还给他,笑道:“算了,外头风雪交加,我还是回屋里去暖和,佟首领也捂严实一些,免得一晚上过去受了风寒,我良心会不安的。” 说完也不管佟卓是何反应,将披风塞进了他的手中就快步跑回了屋里。而佟卓望着紧闭的房门,眼光忽然黯淡了下来,却也无计可施。 第一百八十七章 山雨欲来(四) 几个太监弯着腰,在前头挑灯带路,楚芊芊带着一行人步履匆匆,眉宇之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之色。 迄今为止,谁也不知道傅礼连的身子到底出了什么情况,他虽然体质弱,从小就易受寒,可从未像今日这般咳得吐血,这岂会是小小的风寒所致? 楚芊芊越想越心乱,一时没有留神脚下,差些被路上的小石子绊倒,幸得被身边的春柳扶住才不至于失了体面。 “春柳,此事没有惊扰到母后那边吧?”楚芊芊望向她接着问道,“雪妃那边派人过去了吗?还有四王妃那边......她是本宫的亲妹妹,即便是犯了再大的错,本宫这个做姐姐的不该同她置气,更不该将她留在宫里,况且她为人善良,那时候若不是有她在前面撑着......” 春柳自然知道她说的“那时候”是指楚相大人猝然离世,楚府众人一下失了主心骨慌不择路之时,那时候若不是四王妃沉着冷静地应对各项事务,想必楚府早就如同一盘散沙随了楚相大人而去,而太子殿下也不可能重登大殿,皇后和雪妃在宫中也会是另一番境地。 看着皇后娘娘接二连三地叹气,春柳忙安抚道:“皇后娘娘放心,奴婢出来之前已经打点妥当了,四王妃那里已经有了宫女过去知会,云妃娘娘那边也临时派了佟首领过去,凤微宫里手脚较快的都去了泠宣殿帮忙,皇上那边......” 春柳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小声说道:“皇上那边奴婢也派人过去了,想必也在赶来的路上。” 宫中人皆知,皇上对太子殿下并不上心,派人去通知皇上是她自己擅作主张,可这么大的事情,不论是作为一国之君探望储君,还是作为父亲探望自己的儿子,都是无可厚非的。不过,楚芊芊显然不是这么想。 “你什么时候学会先斩后奏了?” 听着她质问的语气,春柳心口咯噔了一下,连忙低头认错:“皇后娘娘恕罪,奴婢只是......” “罢了,去就去吧,”楚芊芊叹了声气,口吻平淡地说道,“应是连宫门都进不了的。” 这次楚芊芊猜得没错,小太监的确是连那道门都没有迈进去。 曹公公的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正使劲磕头的小太监,有了上次的教训,他可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了,不过这人倒是比云妃娘娘身边那个小宫女有眼力劲儿多了。 “咱家记得你,你叫‘小德子’是吧?”曹公公看着他红红的额头故意恐吓道,“你虽衷心,可皇上的去留也不是咱们这些做奴才的能决定的,你若是再耗下去惹得皇上和殷嫔不快,到时候咱家可不会替你说话。” “曹公公……”小德子跪得笔直,疑惑地看向他,“可是皇后娘娘让奴才过来,就是……” 就是想让他将皇上请过去看看太子殿下,不过曹公公没让他说。 “你方才明明也见到杂家刚刚进去通报了,”曹公公吧咂了一下嘴,不耐烦地走到他身边,指着身后的大门,“可殷嫔忽感肚子不适,眼下皇上也是分不开身的啊,咋家可真是左右为难……”他眼睛贼精灵地转了一圈,悄声说道,“皇上今晚哪儿也不会去,殷嫔肚子里怀的可是龙种,有了雪妃的前车之鉴,这回皇上万万不可能让她再有任何闪失的!” 小德子不过是凤微宫里一个近乎透明的小奴才,见曹公公如此为难,想着自己刚刚的确是亲眼见着曹公公进了屋,又出了屋,就算是连见皇上的面都没有资格,那也算是尽了力的。与其将时间花费在这漫长的等候中,倒不如快些回去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这样想着,他一下子便释然了。 “小德子多谢曹公公指点,”小德子缓缓站起身来,从衣袖中掏出一个钱袋,微微用身子遮挡着塞进了曹公公的手中,谄笑道,“这是小德子孝敬曹公公的,今后还要多仰仗公公。” 曹公公不动声色地掂了掂,满意地点点头:“你小子机灵,放心,有福气的日子在后头!” 为了不惊动太后,连太医都是徐柠悄悄请来的,东宫外头和寻常时候一样只留了几盏灯,看起来并无不同,楚芊芊走进内室方觉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屏退了其他人,楚芊芊就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情形。 屋里安静得有一些压抑,黄太医正在为昏睡中的傅礼连把脉,眉头紧锁,看起来情况不太乐观。而徐柠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神情忧虑,连她来了都没有发现,还是小李子最先发现她。 见小李子想要出声,楚芊芊赶紧摇了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下最重要的是礼连的病情,这些无伤大雅的礼节在此时并不重要。 “哎……”张太医重重的叹了声气后收回了手,一对花白的眉毛紧紧地皱成了一条直线。 徐柠正欲说话,楚芊芊就大步走了过去,朗声问道:“张太医,太子为何会如此?” 毫不知情的几人见着皇后娘娘前来,皆是有些吃惊,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开始行礼。 “都起来吧。”楚芊芊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快步走到床前,看着傅礼连往日鲜红的唇色此时尽显苍白,心里便如翻江倒海般难受起来,“张太医,区区一个风寒,会使太子至此?!” 太子殿下的脉象沉稳有力,眼珠子和舌苔都无异常,全身上下并没有特别的症状。 找不出其他的病症,张太医一时也说不出其他的说辞来,郑重其事地回道:“回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这是忧思过重,加之先前的风寒一直未好,所以病情重上加重伤了肺。” “太子每日可有按时喝药?”楚芊芊转头看向徐柠。 “是,”徐柠认真地点点头,正色道:“臣妾一直说谨遵张太医的嘱咐,每日亲自守着下人们熬药,亲自看着殿下喝下的,臣妾一日都没敢懈怠。” 她自然不会怀疑徐柠对傅礼连的真心,更不会怀疑徐柠的为人,只是张太医在宫中已有三十多年,他的医术也不容置疑……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本身体弱,加之今日劳心劳神,消耗自然会更大,风寒虽可好,可身子却不易养,”张太医谆谆告诫道,“此次风寒来势汹汹,等明日太子殿下醒了,太子妃殿下还是要劝太子殿下多注意休息才是。” 楚芊芊看着躺在床上的傅礼连,眼前不断浮现起这段时日以来的点点滴滴,既自觉满意又满是心疼。 “辛苦张太医了,春柳,”她淡淡吩咐道,“外头风雪交加,给张太医被辆马车,准备些手炉送张太医出宫去。” 张太医受宠若惊,连连道谢之后跟着春柳离开了东宫。 “母后,夜已深本不该去惊扰您休息,”徐柠一直强忍着内心的不安,眼下虽放下心来,声音却仍然有些发颤,“可臣妾看着殿下忽然咳血,之后便昏迷不醒,怎么叫也不没有回应,臣妾实在是害怕极了才叫冰兰过去叫您……” 楚芊芊这时候才发现徐柠的眼睛通红,鼻尖也是红的。在她的眼中,徐柠从来都是知书识礼、雍容不迫的,现在如此失态,想必也是被吓得不轻。 “不怕,明日礼连醒了之后你要告诫他多注意身体,莫要再熬更受夜地处理政务了。”楚芊芊怜惜地拍了拍她的手,柔声细语劝道,“你自己也是,要将身子养好些,早日给他生下一男半女,母后这心里才踏实得了,明白吗?” 忽然被提及养育子嗣一事,有些出乎徐柠的意料。她点点头,羞涩地应下。 “好了,你好好照顾太子吧,本宫就先回凤微宫了,接下来几日你要时刻关注着太子的一举一动,若是有任何异常,”楚芊芊义正严辞地说道,“务必要第一时间派人来知会本宫。” 相比起做一国之君,楚芊芊更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安然度日,长命百岁。可他们都知道,这路一旦踏上去,便再不可能回头。 从东宫出来之后,一卷凉风袭来,几下就吹走了楚芊芊身上携带着的暖意,令她不自觉地拢紧了手中的暖炉。此时夜深人静,听着萧萧的风声,踩着皑皑白雪,看着高耸的宫墙,心中第一次生出无以言表的凄凉之感。 她十五及笄就嫁给了傅德佑,转眼一瞬,过了年她就在宫中待了整整十年光景了。她小时候以为自己将来会是全天下最令人仰慕的女子,怀着满腔的爱意入了宫,却在这深谙的宫里凉透了心。 自父亲离世之后,楚芊芊就再也没有回过楚府,最应幸福的小妹非要拘于一方宫墙之中,亏欠得最多的二妹虽是幸福却总与她不亲近,还有她的儿子……如今她最挂念的就是傅礼连,若是他有什么意外,这世间便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 “皇后娘娘……”春柳担忧地唤道,“小德子去的时候皇上已经睡下了,想必也是没有听到的……您也不要多想……” 第一百八十八章 喟然长叹(一) 楚芊芊回过头去看了眼后面低头紧跟着的小德子,额头红肿一片,想来也是刚刚去“请”傅德佑时磕破的。 虽然明白他们都不过是在哄骗自己,楚芊芊也没有去点破她,只是苦涩地点了点头,只要傅礼连无忧,其他都不重要了。 “本宫也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大可不必如此害怕。”楚芊芊见小德子抬眼的那瞬间闪过恐惧之色,以为是他害怕被责罚,所以才自始至终都垂着头。 小德子知道她说的是自己,连忙一扑棱跪倒在地,哭丧着脸地应道:“皇后娘娘深仁厚泽是奴才们的福气,可奴才办事不力,心里觉得对不起娘娘和太子殿下......” 他边说边用衣袖抹着自己的眼角,不过低着头,只听得他言词凄惨其表情却是看也看不着的,更别提是不是真的懊悔至落泪。 “皇上又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奴才可以随意请动的?”楚芊芊深夜被扰了清梦,一颗心又一直悬着,这刚放下睡意便如洪水猛兽般袭来,捂着嘴轻轻打了个呵欠说道,“起来吧,本宫乏得很,明日再说。” “是,奴才多谢皇后娘娘体恤......”小德子跪在地上朗声说道,等一行人稍稍离远了些才轻叹出一口气来,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跟了上去。 刚过卯时,曹公公便带着宫女在流云殿外候着了,他轻轻敲了敲门小声唤道:“皇上,到时辰该起了。”听到回应后才轻手轻脚推开门。几名宫女赶紧跟着他进去,伺候皇上更衣。 曹公公进去时恰好看见傅德佑从床上下来,床幔轻扬轻落之间,仿佛还能看见殷嫔若隐若现的曼妙身姿,似乎不着片缕......惊得他忙不迭低下了头,索性没有被皇上发现,否则定是要治他个大不敬的罪过! “动静都小声些,别吵到殷嫔。”傅德佑压低声音说道,站在原地,等着宫女为他更衣。 相对于傅德佑的精神抖擞、神清气爽的样子,殷嫔俨然是累极了,躺在床上纹丝未动,甚至连宫人推门进来都没将她吵醒。 “奴婢遵旨......”宫女们都乖巧应下,曹公公察言观色,也未敢吱声。屋内瞬间又变得鸦雀无声,一时之间只有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 而傅德佑仍在回味着昨夜与殷嫔行的鱼水相欢之事,眼底的笑意一刻都未消散过。以前楚羡雪有了身孕之后便再也不要他碰,这个殷嫔倒是大胆,不仅有了让他欢愉的法子,还不会伤到肚子里的龙子,真是令人遂心如意。 昨夜原本只是来看看她,也未曾想要留宿在此,毕竟刚足三月,胎相刚稳,不过傅德佑到底是没有躲过殷嫔的热情似火。起初为了她腹中的龙子考虑,傅德佑并未动什么心思,只是在殷嫔的再三献媚之下,他松了口,这一试便彻底放纵了自己。 虽说他后宫佳丽有余,可真正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子只有阳茉莉和阿尔云朵,可惜二人中,一人已死,一人也被禁了足,幸得又遇上了殷容与......“皇上......”忽然一声嘤咛声打破了屋子里的安静,宫女也在曹公公警告的眼神下不得不加快了速度。 曹公公透过床幔的缝隙悄悄抬眼看了看,只见殷嫔正抱着皇上的脖子,交缠着的两只白皙的手臂上泛着点点红印,宛若在白雪中盛开的梅花。 “你就再睡会儿吧,等朕下朝之后再过来......”傅德佑轻声哄着,“真是辛苦容儿了......” “皇上君无戏言,下朝之后可一定要来臣妾这儿,不然臣妾可不依......”殷容与娇嗔道,随后不知凑到傅德佑耳边说了什么呢喃软语,只看见傅云期低头在她脸上亲了又亲,气氛忽然变得迤逦起来。 曹公公忍不住滚了滚喉咙,啧啧称奇。这宫里女人不少,可有了身孕还能得到皇上如此宠爱的嫔妃,殷嫔可是独一份。 “好了,皇上快去上朝吧,可别让人说臣妾魅惑君主......”殷容与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娇嗔地说道,“臣妾可担不了这狐媚的罪名......” “哈哈哈哈......”傅德佑此时龙颜大悦。 曹公公见傅德佑起身,连忙上前将他扶住,一行人就这样静悄悄地出了流云殿。雪不停往下落,坐在步辇上的傅德佑忽然勾了勾手指。 “传令下去,所有人都去宫外候着,不得有人在此喧哗绕了殷嫔的清净,”傅德佑沉思了一下继续说道,“曹盛,你也派人去皇后那里说一下……就说殷嫔身体偶感不适,今日不能去凤微宫请安了,这样说可明白?” 曹公公微微一怔,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立即笑着应道:“老奴自然明白,老奴这就派人过去。”曹公公走到一个小太监身旁简单交代了两句,就回到了傅德佑的身边,“皇上,昨晚皇后娘娘派人来了流云殿找您……” “找朕?!”傅德佑冷冷一笑,不以为然地说道,“没事找朕作何?” “这……”曹公公显得有些为难,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昨夜太子突感不适,皇后娘娘命人去宫外请了张太医来,不过老奴怕惊扰了皇上与殷嫔娘娘就没让他进来,老奴也是怕跟云妃娘娘那次一样惹得皇上心烦……还请皇上饶了老奴才是……” 既然一觉醒来,并没有任何的消息,就说明太子并没有什么大碍,很可能是虚惊一场。 “太子本就体弱,前段时间朕劝他多休息一下他就是不听,如今倒是让所有人都为他担忧……”可是太后向来偏袒傅礼连,怎么会听见他没有去东宫而毫无反应呢?傅德佑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对,疑惑地问道,“今日祥福宫那边没有动静?” “回皇上,据老奴所知,皇后娘娘昨夜特意避开了祥福宫,似乎是怕此事惊扰到了太后娘娘,所以宫里应是没有其他人知道此事的,只是……”曹公公神神秘秘地看了四周,悄声说道,“听闻太子殿下昨日咳出血来,所以太子妃殿下才会心急如焚地连夜去凤微宫。” 咳出血来?好端端的为何会咳出血来?就算是给他用的药,也不过是使他常感疲乏,不能集中注意而已,绝不会危害到他的性命! “那太子可无恙?”傅德佑的脸色在灯火中忽明忽暗,平静的语气令人分不清其关心的真伪,连曹公公也琢磨不透。 “听东宫伺候的宫女们说,张太医并未发现太子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说过度劳神有些透支了元气,加之今日寒气入体才一时扛不住咳出了血来,修养一点时日便会好,”曹公公抬头望向傅德佑,意有所指地笑道,“皇上,看来是天意如此啊……” 谁说不是呢,若是天意如此,他也应该顺应天意才是,上天总归不会看错谁才是这大金国的天子吧!傅德佑微微勾了勾唇,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扶手,心情甚是愉悦。 大约是楚妙尔被关在宫里的原因,傅云期称病并未上朝。不过傅礼连出现在大殿中,着实让傅德佑吃了一惊。 群臣例行朝拜之后,便开始有序地陈述各地方的事宜,在这紧张正式的氛围中,一直沉默的傅德佑忽然问了声:“太子,朕听闻你昨日身体不适,已有咳血之势,太子今日不应来朝的,应在宫里多修养几日。” 听到太子咳血,朝中大臣们难掩惊讶,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太子是储君,是今后的的帝王,代表着大金的国运,若是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如此病症,那大金还如何开拓领土,击败东厥? 正在陈述职守的大臣也赶紧闭上了嘴,规规矩矩让到了一边,不敢掺和。 傅礼连缓缓往前走了几步,无视所有人打量的视线,笔直地站在大殿正中央,不卑不亢地说道:“回父皇,朝中事物繁忙,各处雪灾频发,儿臣想为父皇多多分忧国事。儿臣只是受了风寒,并未到卧床休息的地步,太医只是危言耸听罢了。” “是吗?”傅德佑拉长了语调,让人浮想联翩。 在场的大臣们皆是不敢发言,只有徐道阳站了出来,他正色说道:“皇上,想必也是这几日因为西陵雪灾之事劳心劳力,才使得病情加重。太子殿下正值弱冠之年,臣以为,皇上不用为此忧虑。” 有些支持太子的便开始蠢蠢欲动,只是碍于皇上不敢表露得过于明显。 “皇上,若是太子殿下仍觉得身体不适,臣觉得他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傅颜铄冷不丁地说了一句,不仅是傅德佑瞳孔猛地一缩,连傅礼连也表示不太相信。 要知道,他这个二叔向来是不沾染任何党派,在朝中一直以来都是保持中立。即便是四叔如此帮衬着他,也不见得这个二叔帮自己在父皇面前说过一句好话,这时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他说话? “不过太子殿下,臣要所说一句了,”傅颜铄转头看向他,意有所指地说道,“皇上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朝中有皇上和各位大臣在,你少上几天的朝对大金也没有任何的影响,所以你确实应该在东宫多休息才对。”继而转头问道,“皇上,您看臣说得对吗?” 第一百八十九章 喟然长叹(二) 各位大臣面面相觑,真是活久见了......这还是头一回二王爷光明正大地在朝堂之上向着太子,虽说他与四王爷情同手足,但从不参与权势之争,和他的母妃是一样淡泊,所以长久以来皇上对他也是无比地纵容。 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等着傅德佑的反应,殿上静悄悄的仿佛还能听到某些人剧烈的心跳声。静谧许久,傅德佑忽然大笑起来,看起来并未受其影响,大臣们这才悄悄舒了口气。 “还是颜铄心思细致啊,”傅德佑见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再穷追不舍,换了个正经的话题问道,“方爱卿,西陵的灾情如何了?” 户部尚书方明泽闻言后,赶紧走了出来,恭敬应道:“回皇上,昨日赈灾粮食已经安然无恙地送至西陵,此次多亏了太子殿下一意孤行,执意在官道边上重新铺了条小路,否则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将粮食送进去,最终必然会造成更多百姓的流离失所。” 这次雪灾来得令人骤不及防,不过除了最开始的几日不断有灾情传进宫来,往后户部似乎也再没有提及过灾民伤亡的事情,若只是太子的功劳,显然是说不过去的。 不过傅德佑并不否认朝中许多大臣开始偏向了太子,这于他来说并不是好事。 太医院内,张太医凝神皱眉地坐在案前,而周围的人各自忙着自己手中的事情,都没有留神注意到他的反常。 其实昨夜张太医欺瞒了所有人,听太子妃殿下说,太子近日来常感乏力、嗜睡,胃口也不太好,治风寒的药喝了虽有效果但其效果并不显著。昨夜为太子殿下搭脉时,发现他的脉象比先前慢了许多,但平稳有力并没有什么异常。 风寒久病不治也会伤其肺腑,咳血眩晕都是常见之态,不过,总不至于连喝着这么久的药都不见痊愈,还愈加严重吧!回府之后,他查遍了所有的医书,都未找到相关的病因,连他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 太医院里许多人都是张太医的学生,德高望重,所有人对他都要礼让三分,不过初生牛犊不怕虎。 一个穿着太医服饰,模样稍年轻的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面前,注视了他许久,见他毫无反应才小声询问道:“张大人,我瞧您坐这一上午了,怎么一直忧心忡忡的?可是昨夜在太子殿下那儿犯了难?” 张太医这才收回了眼神,抬头望向他。眼前这小伙子名叫耿乐,是他耿太医的大孙子,年末才通过太医院的考试入了宫。耿太医在世时为人孤僻自傲,与太医院的人相交甚少,所以对其孙子也没有太大的热情。 只是太子殿下之事已经封锁了消息,为何他会知道?他警惕地四处望了望,确定无人注意到他们后才说道:“你是从何处知道此事?” 兴许是他的眼神过于犀利,耿乐直直摇头说道:“这……张……张大人,若是打扰到您请多包涵,我……我就先去忙了。”耿乐行了行礼之后正准备转身离去,又被张太医叫住。 他祖父耿景泰医术了得,他自身也极具天赋,况且能通过层层选拔进入太医院的人,肚子里并非一点墨水都没有,或许他能给自己解惑? “慢着,”张太医见他想溜走,赶紧起身走到他面前,略有些迟疑地说道,“我正好有一事想要问你,不过此事不便声张,你且随我来。” 说完便转身往屋外走去,耿乐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有些纳闷,可还是听话地紧跟了上去。 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张太医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质问道:“此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紧跟在身后的耿乐被问得云里雾里的,看着张太医愣怔里片刻才笑道:“我也不知道还有谁知晓此事,不过张大人昨夜为太子殿下诊脉后不是说并无什么大碍吗?我想此时宫中应该不少人都知道了吧?为何要故意隐藏呢?我实在是不懂为何张大人还会这么心事重重的。” 张太医的医术无人敢质疑,他所说的话,就算是太后也不会起疑心,太医院的人都知道。 “我叫你来正是为了此事,”张太医轻舒一口气,“太子殿下已生病半月,可病情丝毫未见好转,昨夜我去东宫为太子殿下诊脉,脉象虽有力,却比先前慢了许多,身体其他方面也无异常之处,我翻遍了所有的古医书也没见到其相关的记载。”他看着耿乐,认真问道,“你祖父可曾有跟你提及过有此类似的症状?” 耿乐还真的仔细回想起来,良久,才摇了摇头,看着张太医失望的表情又开始说道:“不过祖父没有提过这症状,我幼时和祖父出去游历时倒是遇见过,也不知是不是你说的那样。” “说来听听,或许能知道一知半解的。”张太医微微皱着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在耿乐年少之时,有一次跟着祖父去荆州游玩,只听说前段时间他们那里出现了一种怪病,得病之人起初是头晕脑胀,再是胸闷咳嗽,随后是全身乏力。当时恰逢风雪寒天,当地医馆的大夫们都觉得是风寒所致,也无人在意,便都开的普通治风寒的药方子。 后面他们的病情稍微有些好转,就没人在意此事,直到后面忽然有人开始咳血,也有人陷入了昏迷,大夫们才开始有所察觉。可他们的脉象除了比正常人微微慢了些,其他并无异常,所以大夫们对此也束手无策,再多的药再好的药似乎对他们都丝毫不起作用。 他和祖父去荆州的时候,那些死去的人都已经掩埋了,所以并为见到真实的惨象,只是听起来有些玄乎。尤其是后面祖父因为此事和人争辩起来,他才醒悟过来,或许医术并不限于古书之中。 “你是说这是中毒?!”张太医难以置信地重复道,“胡乱编造!若是中毒怎么可能没有一丝迹象!” 耿乐撇了撇嘴,无奈地叹道:“张大人,你这幅表情和当年我祖父与人争执时的一模一样,我祖父也不相信,可荆州的人都说,那些人就是中毒而死,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救不活,因为那是‘谢家堡’的毒药。” “胡说!”张太医气恼地大呵一声,白色的胡须因为呼吸急促也跟着颤抖着,“太子殿下舌苔红润,瞳孔也并无变化,可见并无中毒的迹象,谢家堡在江湖上已隐匿多年,而且宫中戒备森严……” 看他恼羞成怒,耿乐悻然解释道:“张大人,您全然就当我是胡说吧,怪我口无遮拦……” “你说的这个绝无可能!”张太医怒目而视,一甩衣袖,愤愤地离去,留下原地的耿乐又是一脸的莫名。 昨天太子病情加剧,皇后娘娘也没能将皇上请来看太子殿下一眼,可想而知皇上和太子关系不合这事儿已经被抬上了明面。若他贸然去跟皇上说起此事,若真是皇上默许的,那他就多管了闲事,可若皇上不知情,这段时日他又硬生生地耽误了太子殿下的病情,便是他的失职。 他对耿乐的话始终半信半疑,不过刚才的对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谢家堡的毒药若是真的出现在宫中,那必定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倒不如不去探究这件事情,他也可以安安心心在太医院待到明年便告老还乡。 左思右想之间,他一筹莫展,觉得实在是无心事务,便告病先行回了府。 一散朝,傅礼连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昨夜让徐柠担惊受怕了一整晚,今日醒来也不听她的劝仍坚持上朝,此时想起出门前徐柠红肿的眼睛,他心中充满了内疚。 正往东宫的方向走着,忽然听到有人唤自己,傅礼连停下脚步转身看去,来人却是刚刚在朝上帮他说了话的傅颜铄。 “二皇叔,”傅礼连微微点头示意,温和地笑道,“二皇叔可是有事和侄儿交代?” 傅礼连向来也不拘礼,尤其在私下更是如此,他先是看了看傅礼连的面色,点头说道:“走吧,咱们边走边说。” 二王爷与太子殿下很少有机会单独相处,小李子眼关心色,赶紧后退了几步,让出了一段距离方便自己服侍主子,也不会打扰到他们二人。 两人在宫里慢慢走着,谁都没有说话,傅礼连与这个二皇叔并不亲近,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来作为开场。 “今日多谢二皇叔为侄儿解围……”傅礼连诚信诚信地道谢,傅颜铄竟然欣然接受了。 “就说来跟你说此事,”傅颜铄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现在虽有人跟随,可始终资历尚浅,不要在明面上与你父皇对着干,他在很多方面都比你高明得多。” 傅礼连万万没想他会跟自己谈及这些,心中有些雀跃,但又故作平静地应道:“多谢二皇叔提点,侄儿与父皇有许多观念不合,可侄儿日日夜夜都在想如何才能当一个好皇帝。” 第一百九十章 喟然长叹(三) bt2m/epkecflq8bmxkqjyanmom/dfsa3au1iegusiimgazrknih5thfu6o/q3yrw3mlerr3vemjb ahkdok2099bjjti4vrfdr0hqr85elowcfu4gjatp7yvo9xu+gaushhwcj0kjsdm/mo+rcqndk +bqoklwimzwwy5ktjqlcitzhogr5s8eujwgxhpqjincmykzldklorr+buxpnvelposrepfzops+a 3yseq6gbkpuvwd3c8ivizw8py5gi6im76yecs8rhdf6drrclkoxh4jpj2mgz1ex0r7q5xnejo +a7chyp7pavipjmkrhdreb7lkarrmdl+wjsgrovfgb4rbcr2zcith4cgnq3duf7yyxgrpitknqif haoysuoglmkcsour/ztem8rqurcem3j/sk1cfdelhcfwkjx37bl203o2flp3opafb5jba7dwi 92hvpv+ioas0gc8en4te+qdzhvpb89nmqatvk99+uncvwql/f5frk7yzewlbzzbvql+w8ujhab3x tamy1p1+v7vkml8nbnbyughkyd0pzr1vz3s0j4x2qbs23bgxhgy85idowmr5p5htnqgxjudfske9 p7lyoexpnequpnnwcrxn9bvjclgaufjmr2f1qdd0sljye22qg9lfxn5xtjsvwbianylcu93vl 6kdhc3+wngx2gb5jn9nwyqeggi0t+wi876pmhsbodqlqflm45snuzlsmik3spzj5os5mkb+tsg3h wg8owlkkibvt0/u3ldoze2dlwe+zmq3l4k4enma6hrbxpf/s+mtlgrknxy9q9j4f2m1k3vun6mx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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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釉跑过时微微留意了院子四周,路上虽有薄雪,可院子里的积雪俨然已被人打扫过,屋子里仍设有一暖炉,走进屋子便觉得身上一阵暖意。想来皇后娘娘也不至于那般绝情的,她这才松了口气。 “娘娘......”青釉见着睡在长榻上的阿尔云朵,语气中带着责怪的意味,“您怎么又睡在长榻上睡着了?” 浅睡中的阿尔云朵一直听见有人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闹得人心烦。她缓缓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拿着绒毯的青釉,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下意识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睛。 “奴婢都跟您说了好多次了,这样容易着凉......”青釉一边说一边吸着鼻子,“眼下奴婢又没在您的身边,都没人来给您盖被子,要是着了风寒都不见得会有人来搭理您......” 阿尔云朵翻身起来,定睛看着她额上的伤痕,顿时心里泛过一阵酸楚,想伸手摸摸,伸手她面前又不敢去碰。她昨晚从佟卓口中得知了那晚的事情,这是为自己受的伤啊。 于是故作轻松地站起身来,笑嘻嘻地说道:“我哪有你们大金女子娇贵啊?对了青釉,你是怎么进来的?不会是翻墙吧?” “是芳华姐姐放奴婢进来的,但奴婢待不了一会儿,不然怕是会连累她,”青釉用衣袖抹了抹眼泪,担忧地问道,“娘娘在此过得可还好?皇后娘娘可有苛责娘娘?” 阿尔云朵指了指屋里的陈设,香炉暖炉、点心热茶一应俱全,摊手笑道:“除了没人陪我说话有些闷以外,她倒也没有找我麻烦,总归是比冷宫好多了吧,你说是不是?” “那倒也是……“言归正传,青釉赶紧将东西从衣袖里掏出来,双手递给她,“这是佟首领托人从外面带回来的,让奴婢务必要交到您的手上。” 这个瓶子与之前佟卓给她的一模一样,难不成是东厥酒?阿尔云朵难掩激动,赶紧将瓶塞揭开嗅了嗅。 “真香!”她心满意足地叹了声气,将瓷瓶小心翼翼地揣在手中,问道,“他人呢?怎么不亲自拿给我?” “奴婢听说这两日太子殿下身体有些不适,佟首领好似在追查什么,具体的我等奴才也不敢多问,娘娘您……” “青釉……青釉你好了吗?”门外的芳华忽然紧张地催促道,“快出来,她们要来了……” 青釉跑到门口往外面望了一眼,又赶紧跑回来交代道:“娘娘,阿哲大人已经赶往东厥,想必不久之日东厥可汗就会赶来京都协商此事,到时候您就会出来了,奴婢该走了,还请娘娘保重身体才是。” 她深深行了一礼之后,转身离去。来去匆匆,甚至连多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阿尔云朵望着她的裙摆消失在门口,不多时,门口就换了一个宫女,那宫女特意往里面看了两眼,似乎在确认里面有没有什么异常,又正好与阿尔云朵的眼神不期而遇。 “云妃娘娘,外头风雪大,您还是回屋里去吧,”那宫女虚虚行了一礼,阴阳怪气地说道,“回头别染上了风寒,还让皇后娘娘操心……” 当然,她以为阿尔云朵在凤微宫安分了几日便是乖巧听话、任人欺负的小喵咪了,殊不知,阿尔云朵从来都是一只有着利爪的小野猫。 “本宫喜欢看雪就看雪,关你屁事!”说完便砰地一声将门大力关上,说完仍然有些不解气,所以又打开门朝她扔了个什么东西过去,指着她愤愤骂道,“本宫还没被废,你这个狗奴才的眼睛都要长到天上去了,真是个狗仗人势的东西!” 那宫女看着在地上砸出一个小窝,还打着旋儿的手炉,有些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的脸,口中喃喃念道:“疯了,真是个疯女人……” 而她口中的“疯女人”正安逸地躺在长榻上,饮酒作乐,如痴如醉。 早上起来时才出了一阵子的太阳,眼下又大雪飘飘了。楚妙尔见上面的太后正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嘴巴一开一合,可她什么也没听进去,只是带着笑容痴痴地望着她。 今日一大早,楚芊芊就带着她去看了楚羡雪,一路上也同她说了许多,大多数都是幼时的事。她自然也知道楚芊芊的用意,不过她们三姐妹的感情着实算不上亲近,讲得太多反而显得虚假。 说到底,楚芊芊也是后悔了当时自己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不过楚羡雪是真的可怜,如今失了宠爱又没了腹中的筹码,几日不见,已形容枯槁。连她这个剧外之人,都难以想象这次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妙尔,哀家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可有在听?”太后慈爱地看着她问道。 楚妙尔猛地回过神来,浅笑着应道:“儿媳刚刚忽然想起早上去看雪妃的情景,一时出了神,还请母后谅解。” “雪妃的确可怜……”太后与楚芊芊相视一眼,语气中有些遗憾地叹道,“可惜后宫女子的命向来都由不得她们自己做主,妙尔啊……将你留在宫中之事,你可不要责怪皇后,这都是哀家的意思,不过,要怪也得怪你自己。” 太后的眼神顿时变得犀利起来,脸上的笑意也消失得一干二净,沉声问道:“你可知哀家为何要这么做?” 分明心里已经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可眼下也不可自作聪明。略过楚芊芊担忧的眼神,楚妙尔微微垂下眼,摇头说道:“儿媳愚钝,还请母后明示。” “哀家知道,云妃进宫前便与你的关系不错,所以进宫后仍常常牵挂着倒也无可厚非。且不说她现在是后宫嫔妃,她还是东厥的公主!四王爷尚且知道要避嫌,你身为四王妃却不知?”太后说到激动处直接站起身来,“她既已被送入宫中,她就是皇上的女人,是我大金的后妃,那就得遵守我大金的律法。伤我皇室子嗣,就算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祥福宫的宫人们见此,吓得赶紧跪下,生怕殃及池鱼。 “现在皇上不过是念及她身后蠢蠢欲动的东厥,加之此事并非她一人所为,才没有狠狠责罚于她,但凭你,绝不可能护得了她!东厥人也不见得会领你的情,”太后定定看着她,一字一句问道,“现在你可知为何?” 楚芊芊担忧的眼神来回在两人身上转悠,她虽也有过此想法,不过她仍不希望太后因此发难于楚妙尔。 “母后……”她站起身来轻声劝道,“四王妃她……” “皇后!哀家同四王妃说话,你在旁边插什么嘴?”太后不乐意的瞥了楚芊芊一眼,“规矩都记到哪里去了?” 楚芊芊尴尬地笑了笑,看了看楚妙尔又重新坐下。 “这次不过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罢了,好让你时刻记着,你是大金的四王妃,不要总仗着哀家对你的宽容,四王爷对你的宠爱而肆意妄为,多想想自己的事儿比什么都好。”太后扶了扶额,有些感伤地摇脸摇头,“不过哀家将你留在宫中也是一片好心,云期显然并不理解,那日从这里走了之后,哀家派人去四王爷府中请他都请不过来。” 在秦落歌之事后,太后对她的看法越来越深,早已不像最开始那般亲切和蔼。从前楚妙尔还可以将她当作是傅云期的母亲,现在无论何时都得将她视为雍容尊贵的太后娘娘了。 “多谢母后教诲,儿媳起初也是见云妃孤身一人在宫中,心生怜悯,可经母后这么一说,儿媳才发觉先前都是自己做得太过于冒失,她既进了宫,活成什么样儿也是看她自个儿的造化……”楚妙尔先是低头服软,再轻声安慰道,“四王爷向来心系母后,必定也会明白母后的良苦用心的。” 既然楚妙尔已经将母后和太后娘娘的身份分割清楚了,那自然言词之中也规矩许多,应承的话说得滴水不漏,连太后一时间也找不到错处来,只好笑着点了点头。 “皇后,”太后偏头看向楚芊芊,平淡地问道,“听闻雪妃的精神状态一日不如一日,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谈起楚羡雪,楚芊芊也是长叹一声,“是母后,太医说雪妃没了求生的意志,臣妾日日都去泠宣殿看望她,但她从不肯与臣妾说话,也是今早……”她瞧了眼楚妙尔,“四王妃和我一起去时,她才勉强有两声回应。” “哦?”太后的眼睛显而易见地亮了一下,又用理所当然地口气说道,“哀家知道妙尔一向法子多……哎,哀家本来说让妙尔明日回府去的,既然这样就暂时留在宫中吧,也正好应了皇后之前的话方便照顾雪妃,妙尔,你可有意见?” 太后又怎会真的在意一个嫔妃的死活,就算是皇后的亲妹妹又如何?不过是有一个正大光明的由头好治一治她罢了。 楚妙尔浅浅笑开,施礼说道:“是,儿媳全凭母后做主。”  第一百九十二章 漠北归尘(一) 雪花漫天飞舞,天地之间一片银白。 “那人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欸!来来来!”那守在帐篷外的东厥士兵一把拉住阿童,指着前面说道,“阿童你眼神好,快来看看那是谁?” “阿古拉大哥,你小心着点,这可是二汗要的酥醪酒......”阿童低头检查了手里的酒,确定没有洒出来才抬头问道,“在哪儿呢?让我看看......” 阿古拉“哎哟”了一声,嘀咕着“小小年纪怎么比我眼睛还不好使呢?”,伸手将他拉得更近了,抵在自己胸前指着不远处焦急地说道,“那里!就是那里!不是有个人骑着马过来了吗?看见了吗?” 雪实在是太大了,加之深夜灯火阑珊视野有限,若不是屏息凝神,那若有若无的马蹄声都不见得能听到,何况是看一个百米开外的人影。 “好像是......有......”阿童不确定地虚了虚眼睛眺望过去,只见那匹马正朝着大帐这边狂奔而来。眼瞧着那匹骏马越跑越快,他们二人的心也跟着突突突的开始加速。这人绝不可能是敌军,否则哪能单枪匹马地进来东厥的地界,可自己人又会是谁呢? “那不是……”阿古拉一手紧紧握着短刀,一手使劲揉搓着自己的眼睛,嘴里不停重复着这三个字,只是迟迟说不了下面的话。 到底还是阿童眼尖,看清了来人后,他兴奋不已地冲阿古拉点头说道:“是阿哲大哥!是阿哲大哥回来了!” 两人说话间,骏马也停在了跟前。只见阿哲从马背上翻身而下,稳稳落在了他们面前。 阿古拉松了松手中的短刀,朝他点点头示意,神情显而易见地变得不屑起来。阿哲在东厥除了云朵公主的近身侍卫之外,什么都不是。一个大金的人却委身留在东厥,也难怪瞧不惯他的东厥人不在少数。 “阿哲大哥,你终于回来了!”很快,阿童才觉着不对,四周看了个遍后疑惑地问道,“可是你怎么回来了?云朵公主呢?云朵公主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这次回东厥来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办,他连夜赶抄早已累得筋疲力尽,并不想同一个小孩子在这里浪费时间。 不过看着面前这双清澈的眼睛,阿哲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难掩疲惫地笑道:“你这小子……云朵公主哪能随便回来,小可汗可在营帐内?” 阿童眼睛转得滴溜溜的,既不回他的话,也不看他,反而转头对一旁挎着脸的阿古拉说道:“阿古拉大哥,阿哲大哥这么急赶回来定是找可汗有急事的,我就带他先进去了哦,你慢慢忙……”说完拉着阿哲就往里面走。 见此,阿古拉倒也没说什么,挥一挥手就算应下了。 阿童这小屁孩子一向机灵点子多,刚才分明是在故意避开阿古拉。越是往里走了些,大帐里鼓乐喧天的声音便是听得真切些。按照东厥的惯例,每年大雪天都由可汗牵头组织各部落的首领出门狩猎,想必他也是赶上了好时候,他们显然正在举杯庆祝。 “阿哲大哥,小可汗前几日就离开东厥了呀,说是要去京都看看云朵公主,怎么……”阿童偏着头皱着眉头,“你在京都没有遇到他吗?” 小可汗去了京都,可分明这一路走来并未遇到他,难不成是在某一处他们正好错过了? “对了阿哲大哥,听小可汗说今年京都的雪灾很是严重,许多人流离失所的,你说小可汗是不是救人去了所以与你擦肩而过啊?”阿童天真地问道。 今年雪灾最严重的应属西陵才是,京都何时有了百姓流离失所之事?西陵……阿哲猛然想到西陵的杨家三小姐,心中已然有了猜想。 他轻轻笑了笑,指着阿童手中的酒,提醒道:“你自己去忙吧,别让可汗等急了。”见着他慌慌张张地跑开,阿哲才低头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着装,抬脚往大帐走去。 “阿哲见过可汗——” 一道穿破喧哗的清朗声音响彻了整个帐篷,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错愕地看向门帘处,连阿尔登泰和阿尔云果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阿哲?!”阿尔登泰挥手让歌女们都停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说道,“你不是应该在云朵身边吗?难道……难道是宫中出了什么变故?”其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阿哲抬头扫了眼在场所有部落首领的神情,复低下头说道:“可汗,阿哲此次擅自离开公主是有要事同可汗说……可汗可否能将无关的人都先请出去呢?” 此话一出,顿时,下面那些首领各个面红耳赤。有人拍案而起,指着阿哲大声骂起来,甚至有人气得摔了杯子,顿时大帐内陷入了一片混乱,只有风暴中心的阿哲一脸平静。 “好了!”阿尔登泰怒吼一声便停止住了这场烦乱的闹剧,“你们全部都先出去,本可汗临时有要事商议。” 他挥了挥手,舞女赶紧转身退了下去,那些首领们不情不愿地跟着走了,眼下大帐内也只有几个他的心腹。 阿尔登泰看着他的余光望向了阿尔云果,有些不悦地说道:“阿哲,你少得寸进尺!他是东厥的二汗,有什么听不得的?” “阿哲,你可是忘了……”阿尔云果故作可怜说道,“云朵是东厥的公主,亦是我的亲妹妹,难道你还怕我会害她吗?” 他眼里闪过一抹得意之色,恰好被阿哲看到。只是眼下也不能再和他起冲突,阿哲沉声说道:“可汗,云朵公主已被软禁在宫中多时,除夕之后就有‘外宾宴’,还请可汗进宫朝贺之时能让大金的皇帝放了云朵公主,她……她在宫中过得实在是不如意。” “被软禁?!”阿尔登泰气冲冲地站起身来,顿时又羞又恼,怒不可遏地骂道,“狗皇帝真实不识抬举,本可汗忍痛割爱,将自己心尖上的小女儿送给他,他竟然出尔反尔……竟然暗地里将人软禁!” 一旁的阿尔云果也有些意外,大约是根本没想到大金的皇帝敢私自软禁他们东厥的公主,理智地问道:“难是不是云朵犯了什么错?” “他奶奶的——犯了什么错都不能将我东厥的公主软禁起来!”阿尔登泰一下将木案掀翻在地,大步跨到阿哲面前,指着他说道,“你自小陪在云朵身边,究竟是东厥人还是大金人?那狗皇帝如此侮辱我东厥,你竟让我向他低头求情?你倒不如滚回大金!” 他屡次三番救了阿尔云朵,其心可鉴,所以阿尔登泰说得不过是气话罢了,不然何苦留他性命到今日,还同意让他去大金的皇宫中秘密保护阿尔云朵? 阿尔登泰越说越气,喘着大气说道:“云果,明日你亲自率五千兵马,带着各部落去京都将你妹妹接回东厥来。” “是!父汗!”阿尔云果早就摩拳擦掌,为了这句话不知等了多少年,此时他才终于露出了一抹发自肺腑的笑来。 可能阿哲自己也没想到,阿尔登泰会有如此举措,这与他的本意已经背道而驰,不免慌乱了起来。 “可汗不可!”阿哲紧张地说道,“云朵公主不懂得人情险恶,在宫中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又深得皇上宠爱,所以被人嫉恨也是人之常情。可汗不要忘记与大金签订的十年友好协议,如今还未过一年,东厥就要向大金发起战争,实在算得上是背信弃义。况且小可汗签订十年之久的用意可汗应该明白才是……” “我看你是在大金待久了忘记自己到底是喝什么奶长大了的吧?云朵作为和亲之礼说要回就要回,你当买牛卖羊呢,我们东厥的脸到时往哪儿搁?!”阿尔云果上去便给了他一脚,转头望向阿尔登泰,“父汗,眼下正是借这个由头去攻打大金的好时机啊!您可千万别被他这些花言巧语给骗了,是大金先辱咱们在先啊!” 经他两人这么一闹,阿尔登泰倒是慢慢冷静了下来。方才怒急攻心,没来得及思考。阿哲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云那好不容易给东厥所有的部落一个休养生息、养精蓄锐的机会。 这时候去攻打大金,也只会是两败俱伤。若是因为云朵这事儿前功尽弃,着实是有些可惜,可他实在也咽不下这口气。 “父汗!——”见他半天没有反应,阿尔云果急急唤道,“父汗,眼下雪灾频发,大金朝廷各处赈灾必定是伤了元气,咱们现在突袭正是时候啊父汗!”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阿尔云果和阿哲一站一坐,都在静静地等着他最终的决定。 “本可汗会亲自进宫朝贺,但云朵所受之苦,本可汗也不会让他们好过,”阿尔登泰狠狠说道,“云果,从明日开始你让他们在边境制造骚乱,没日没夜的不要停,不过不要伤人性命,呵,我倒要看看那狗皇帝的心有多大。” 第一百九十三章 漠北归尘(二) “可汗,”阿哲仍执意劝道,“可汗若是如此做,公主在宫中的处境恐怕会愈加艰难,还请可汗三思。” 好不容易如愿以偿的阿尔云果怎么会甘心放过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要知道自从阿尔云那回来之后,父汗就再也没听过他的意见了,他心中本就憋屈得不得了,又哪能放过这等机会? “他大金的皇帝堂而皇之地辱没东厥公主,便是一巴掌打在父汗您的脸上,咱们堂堂东厥男儿又岂能平白受这屈辱,既没杀人也没放火,难道我们东厥的公主受了委屈,咱们去扰一扰他的清净还不行?”阿尔云果忿忿说道,“照样没有破坏两国的和平之约!” “云果说得不错,这口气任谁都咽不下去,”阿尔登泰抬手阻止阿尔云果继续说话,看着阿哲冷冷说道,“后面本可汗会亲自进宫朝贺,你先回去陪着公主吧。” 这时阿哲才终于恍然大悟,他这一趟回来或许本就大错特错,他实在是高估了阿尔云朵在可汗心中的位置,原来什么都敌不过东厥,都敌不上他们自己的面子。也是这时阿哲才懂,为何小可汗明明知道自己对云朵公主的爱慕之情,还偏偏让他留在宫里保护公主。 若是有一日阿尔云果真的按奈不住了,执意要挑起战争,他也绝不会因为云朵公主这个筹码而心慈手软,到那时......说到底,他也没那么多宏图壮志,不过只想此生护着一人而已。 “是......”多说无用,阿哲只得沉声应下。 阿童走到大帐外时阿哲刚好从里面出来,两人正巧打了个正面。 看着阿哲眉头紧锁,失魂落魄的样子,阿童小心翼翼地伸出头去望了望账内,只见大帐内又重新开始了莺歌燕舞。 他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也能猜到刚刚阿哲大哥与可汗定是发生了不愉快。阿童不顾自己此时是要给可汗送酒去,连忙上前问道:“阿哲大哥,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被可汗骂了?” 阿童明明是一个孩童的模样,平日里没心没肺惯了,成天里笑嘻嘻的脸上现在却为他挂满了担忧。 “没事,我只是现在要赶回京都,”阿哲蹲下来耐心地帮他整理了一下领口,柔声说道,“去年云朵公主不是送给你好几件过冬的袄子吗,怎么还在穿这件破破烂烂的衣裳?” 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若不是阿哲心软将他从河沟里捡了回来,说不定早就被鱼啃的尸骨无存了。 “阿童舍不得穿,那么好的袄子,我想等云朵公主和阿哲大哥一起回来的时候再穿出来,”阿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问道,“阿哲大哥,公主在宫中是不是受了委屈?那……那阿童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他童真但真挚的眼神让阿哲的心里顿时感觉有一股暖意漾过,阿哲不禁失笑:“有!阿哲大哥回好好照顾云朵公主的,阿童只需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听小可汗的话,明白吗?” 要他听小可汗的话,难道不能听可汗和二汗的话吗?阿童似懂非懂地挠挠头,表示不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不过这时大帐内的达巴拉干发现了他,猛地掀开帘子,十分不悦地吼道:“你这崽子!让你送个酒送这么久,可汗都催了好几次了,你还站在这儿发什么愣呢?!” “啊?达巴大人没有看见吗?我刚刚在和……”阿童朝着自己身后指去,身子也顺着往后面探去,未曾想背后竟然空无一人,他不禁惊讶地四处看了看,望着达巴拉干问道,“人呢?” 达巴拉干才不想跟这个小屁孩子浪费口舌,一巴掌呼在阿童的脑门上,大声说道:“我还想问你人呢,快进去吧!”也不追究真假,将阿童一把推进去,自己则是跟在身后碎碎念道,“臭小子真是越来越学坏了!竟然还会为偷懒找借口……” 黑夜中,一匹骏马正朝着刚才来的方向疾驰,大雪纷飞,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第二日清早,楚妙尔才刚醒,就听见了敲门声。她随意披了件外袍就去开门,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门口站着的竟会是白桃。 “王妃!”白桃大声嚎哭起来,“王妃,奴婢在府中整日整日都睡不着,生怕王妃在宫里过得不好,如今终于见着您了……” 声声撕心裂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主仆二人真的经历了什么惊心动魄的生离死别。 “好了好了,有什么进来说,外头有人在看呢,”楚妙尔倾身将她扶起来,悄悄在她耳边说道,“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白桃赶紧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跟着楚妙尔进了屋。只是进来之后没等片刻,白桃又作哭泣的神情,楚妙尔叹了声气赶紧制止道:“别哭!嗯……王爷难道没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吗?或者宫外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果真,白桃听了之后立即就停止了哭泣,一抹下巴的泪珠,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说道:“这是王爷给您的,说是要让奴婢亲自交给您。” 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结果一沓信笺满是他画的自己在府中起居作息。时而逗逗鸟,时而帮她淋淋花草,时而在院子里和亭风饮酒,时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看样子这一个人的日子过得甚是悠闲啊。 “奴婢还以为王爷是有多少话要写给王妃您呢,原来这么厚一沓纸全是画的自己啊……”白桃噘了噘嘴,好像并不是很满意。 “我倒是挺喜欢的……”楚妙尔细致地将信笺一张张摊开些,压在砚台下,抬头望着白桃问道,“对了,你怎么会突然进了宫?王爷送你进来的?” “王妃这次猜错了,不是王爷送我进宫的,”白桃神秘都捂嘴偷笑,“而是皇后娘娘今天一大早就让春柳来府中,让奴婢跟着进宫的,说是担心您在宫里找不到称心如意的婢女。” 楚妙尔浅浅地笑了一下,怕不是担心她找不到婢女,而是没有想到太后会插手此事,这得罪人的事情既然都已经做了,总归要做些好事来补偿啊。 “四王妃……”说曹操,曹操到,这不,春柳就紧赶着来了,她焦急地在门外说道,“四王妃,刚刚泠宣殿那边来人说,说雪妃娘娘决意要悬梁自尽,皇后娘娘劝她不动,特让奴婢前来请四王妃过去……还请四王妃看在同根同生的份上,劝劝雪妃娘娘吧……” 自古以来,女子有三绝:“一哭、二闹、三上吊”,楚羡雪这是全部占齐了。 “春柳姐姐说得不对,”白桃又恢复了以往的劲儿,开口就怼道,“皇后娘娘都劝不动,我们王妃又如何劝得动?” 春柳颇为尴尬,低着头想了想还想再劝。 “稍等我换身衣裳再随你过去吧?”楚妙尔用眼神示意白桃跟着进来,趁换衣的空隙柔声说道,“春柳以前在楚府时对你不错,怎么在人前这么不给人家面子的?这你可做得不对,她做什么都是皇后授意的,与她又有什么直接关系?” “就算与她没有直接关系,也是有间接关系的,依奴婢看,王妃您干脆不要理她们了,反正都是些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那么多人挤破了脑袋想要进这宫里来,可奴婢反而觉得这里连天都是乌云密布的,压抑得很。”白桃的语气很是不服气,手上的动作却是很温柔。 楚妙尔轻笑出声,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叹道:“你倒是看得透彻,世人若是有你这半分的觉悟,也不会有那些红颜薄命之人了,走吧。” 来了宫中好几日,除了今早去了祥福宫,她哪儿也没去。一是觉得天寒地冻还不如就呆在屋里至少暖和,二是经太后的点拨之后,她再也不敢与后宫其他人有任何瓜葛,免得再招惹上是非。 人都还未走进泠宣殿内,就听见楚羡雪和楚芊芊,还有一众下人互相拉扯的声音。走进屋内,一时间嘶吼声、劝说声、哭喊声,声声入耳。 除了跪着的人,楚妙尔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抱着楚羡雪小腿的楚芊芊,顺着绳子看上去,才见到正在寻死觅活的楚羡雪。 楚羡雪见她来了之后哭得更加厉害了,又是踢又是推的。看她这架势,今日非要死了才算作数。 “二妹!”楚芊芊转头看见了她,一手紧紧抱着楚羡雪的腿一边焦急地催促道,“二妹快过来帮帮忙啊!快先将小妹弄下来!” 她这一声“二妹”倒是喊得有几分真情在。 楚妙尔扫了眼跪着的几个太监,还有一旁看起来束手无策的夏荷,再抬眼看向正拼命使劲的楚芊芊,大概猜到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 她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便随意找了个凳子坐下,看着她们正经说道:“皇后娘娘松手吧,雪妃既然存了必死之心,你再强求都没用的,倒不如让她了无牵挂地走。”  第一百九十四章 漠北归尘(三) “二妹你在胡说些什么呢!”楚芊芊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亲妹妹!你睁眼说这样的胡话是要让父亲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吗?” 从她真实的反应中很难看出来,在楚羡雪刚进宫时,曾是她放言说无论楚羡雪今后是死是活,都和她没有关系。 可毕竟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楚妙尔低头摇摇头,好人坏人都被她当透了,看现在这情形,也只有自己来做这个恶人了。 “本来父亲也是因她而死的,长姐心里不是也清楚吗?”楚妙尔淡淡开口,“这宫里的事情瞬息万变,倘若她每次没了皇上的恩宠就寻死觅活的,还不如早早去陪父亲的好,免得日后去了冷宫之后像阳妃那样疯疯癫癫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没人收尸。” 众人听得心里发怵、后背发凉,皆是不知为何一向温和的四王妃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 “四王妃不救人就算了,怎么能咒雪妃娘娘呢?”夏荷忿忿不平地站了出来,“雪妃娘娘与您和皇后娘娘虽不是同胞,好歹也是同一个‘楚姓’,恕奴婢孤陋寡闻,奴婢从未见过会这般逼着自己妹妹去死的亲姐姐!” 换做平时,夏荷这番以下犯上的言论全然可以被拖出去乱棍打死,不过眼下楚芊芊也没有心思去定她的罪,反而扭头对春柳说道:“春柳,将四王妃请出去,既不愿意救人也不要妨碍别人救。” “娘娘......”春柳却踌躇不前,从老爷去世那时开始她就知道,二小姐面冷心热,并不是如此绝情凉薄的人。 楚羡雪见她丝毫不关心自己,又联想起宫里人谈论阳妃死在冷宫中的样貌,似乎更是悲从中来,眼睛一闭,悲戚呼道:“长姐!就让我死吧,我死了二位姐姐也省得麻烦,是雪儿遇人不淑,雪儿这般愚钝活着也没什么用处!” “雪儿!听长姐的话不要乱动,”楚芊芊大声呵斥道,“快不快上来扶住雪妃娘娘!” 跪着一地的太监这才像是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只是楚羡雪见此情绪更加激动了。倒是真的将手指那般粗细的一根麻绳直接套进了自己的脖子,双眼一闭大有赴死如归的感觉,急得楚芊芊在凳子下面也红了眼。 “滚开!你们都不准碰我!不要再劝我了,长姐,二姐......”楚羡雪双眼早已哭得红肿,声音也有些嘶哑,“是雪儿对不起你们......” 因楚羡雪已经将脖子放在了麻绳上,楚芊芊连忙让宫人退到一边儿去,自己抱着她的腿也不敢轻举乱动。 戏剧暂时收尾之后,一直冷眼旁观的楚妙尔忽然站了起来,轻声说道:“长姐,她只要将脖子挂上去,手一松,你抱着她的腿没有丝毫用处,仍然会吊死。”她对屋子里的宫人扬了扬手,“长姐让他们都先下去吧,有些话不方便外人知晓。” 犹豫片刻后,楚芊芊还是选择相信她,下令清空了整间屋子,不过只剩她们姐妹三人,场面就更加滑稽了。 “二姐你......长姐......”忽而失去了平衡的楚羡雪双手死死攥着麻绳,满脸慌张,生怕自己会一不小心真的吊死在这儿。 楚妙尔看也没看楚羡雪一眼,将楚芊芊拉到一旁坐下。楚芊芊虽有疑惑,但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模样,没来由地觉得心定。 “现在已经如你所愿没人拦着你了,所以要死要活都随你,不论什么结果,我和长姐都支持你,”楚妙尔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眨眼示意楚芊芊,“是吧,长姐?” “嗯......”楚芊芊认真审视着她的眼睛,只是那双眼睛宛若一汪清澈的湖水,一眼望去什么也没有。 楚羡雪当然不知道她在打什么暗语,只晓得现在两位至亲的姐姐都不想管自己了,任由自己要死要活。一时间又羞又恼,扔了麻绳就蹲在凳子上抱头大哭起来,凄凄楚楚,听得人触目伤心。 楚妙尔拽住身旁蠢蠢欲动的人,摇头示意,转而朝着楚羡雪淡淡说道:“我实在是不懂,上次父亲去世时都不见得你从此一蹶不振,你既然为皇上付出这么多深情,那属于你的位置被别人抢了你又为何无动于衷,甚至想要拱手相让?你甘心吗?” “不......不......”楚羡雪抱着头使劲摇头,因为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本来纤瘦的身形看起来愈加单薄,仿佛一碰就碎。 “雪儿,这皇宫里何时相信过眼泪了?就算你今日哭死在这儿,皇上都不会来看你一眼的,”楚妙尔慢慢走过去,故意放柔了声音,“倘若你要想为自己讨个公道,首先是要活下来,没有了命你什么都争不过。同样,若你觉得自己离开了皇上不能活,那你也让皇上离开你活不了,一举两得皆大欢喜岂不是更好?” “对,你二姐说的是!”楚芊芊激动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她们面前,“再不济你还有长姐在,只要我在一日,定会竭尽全力帮你赢得宠爱,但是你不可再像今日这般自寻短见,否则你让长姐如何向九泉之下的父亲交代?” 楚羡雪终于点了点头,却始终没有抬起脸来。 “知道了就抬起头来,以前不觉得你胆子小,怎么进宫之后发而怯怯懦懦了呢?”楚妙尔微叹一声,平静地说道,“这已是第三次,事不过三,下次若再因这点情爱之事想不开,你也不用派人去通知长姐了,长姐身为国母,不可能无时无刻围着你转,这次可听懂了?” 其实她刚刚在旁边坐着的时候就在仔细观察,按道理来说,自己主子要上吊自杀,作为泠宣殿的奴才们的正常反应应该要不是害怕得惊慌失措,要不然就会拼死救主,这样才符合常理。 可去凤微宫叫她的是春柳,进了泠宣殿后又只是楚芊芊一人在和楚羡雪僵持着。夏荷和其他所有的宫人虽然都面色紧张,但她却从他们的脸上没有看出来一丝丝地惶恐和焦急。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又是楚羡雪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可惜楚羡雪这些把戏就只能骗到意乱心慌的楚芊芊而已,她心中没有楚羡雪,自然不会被扰乱了心神影响判断。 “知道了......雪儿,雪儿不会再犯傻......”楚羡雪捂着脸又开始呜咽起来。 楚妙尔看着楚芊芊亲手将她扶起来,又细致地为她擦着脸上的泪痕掌心的汗水,满脸的担忧溢于言表,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或许她才是那个最无情的人,即便是楚羡雪想要寻死,她都可以无动于衷。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春柳在外面唤了两声没有听见动静,干脆敲了敲门,“皇后娘娘,奴婢有要事禀告。” 见楚羡雪还在哭哭啼啼的,想来一时半会儿也安抚不好,楚妙尔无奈起身去开了门。不过心急火燎的春柳见是她,傻傻地站在原地忽然词穷了。 “有什么就进来说吧,傻站着做什么。”楚妙尔笑着对着她说道,说完自己先转身回了屋。 春柳跟上去后反手便关了门,随后不露痕迹地扫了眼屋里,忍不住暗自欣喜:还是四王妃有法子,皇后娘娘那么劝说都没有用的,四王妃一来雪妃娘娘就老实了。 “皇后娘娘……”春柳特意看了眼楚妙尔的背影说道,“刚刚曹公公派人去了凤微宫,说是……说是近日来忽然有不少东厥人在漠北兴风作浪,皇上已经下令让四王爷明儿一早就赶回漠北,以定民心。皇上怕四王妃回府无趣,说是让四王妃就待在宫里……” “已有伤亡?”楚妙尔介意的并不是将她扣留在这里,她连忙问道,“可有说几时回来?” “这个……曹公公没有说……”春柳紧紧蹙着眉。 楚芊芊也站起身来,柔声安抚道:“东厥才和我们和了亲,又签了十年协议,量他们也不干真的伤害我大金百姓,二妹,你且不要忧心。” 以前听傅云期说起过,因漠北地处两国交界之处,加之两国缔交友好之谊,并不限制通商往来,所以在漠北随处可见东厥的商贩并不奇怪。 只是,两国百姓偶尔发生冲突,何需将傅云期派遣回去呢?既无伤亡,也不问归期。在楚妙尔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一个可以正大光明让傅云期离开京都的借口。傅德佑怕是巴不得她和傅云期一起滚回漠北去,不过迫于太后的压力,也找不到借口将她送出宫。 “我没事,”楚妙尔施了一礼,淡淡说道,“只是忽然觉得有些乏了,皇后娘娘,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楚芊芊怜惜地点点头,轻声道:“好,那你先回去休息吧,在凤微宫你不用拘束,就当是在自己的家里。” 这一出闹剧就这样告一段落,看着楚妙尔的背影,楚芊芊小声吩咐道:“春柳,从明儿起,除了云妃那儿,在宫中不要限制四王妃的行动。”随后深深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漠北归尘(四) 回到房间后,楚妙尔接连着打了好几个呵欠,本来只想斜靠在长榻上浅浅休息一下,未曾想就这样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到用晚膳的时间,白桃才轻轻推门进来,见她仍未醒便悄悄在她的耳边唤道:“王妃,该起来用膳了……” 不过沉睡中的楚妙尔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并没有苏醒的迹象。白桃轻叹了一声,只好替她掖好被角之后又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等楚妙尔醒来时,窗外正淅沥沥下着雨,滴滴答答的听起来雨势不小。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换好的干净衣裳,还有淡粉的薄绸床幔,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倒在长榻上的,怎么醒来却到了床上?想来也是白桃那丫头。 楚妙尔拢了拢身上的被子,慢慢坐起身来,望着那盏忽明忽暗的烛火开始发神。过了没多久,她又忽然想起是不是应该给傅云期回个信,也算是“礼尚往来”。 正准备掀开被子的时候,窗户那边似乎传来了一丝轻微的声响,随之而来一阵凉风吹进了房间,粉色的床幔泛起涟漪。楚妙尔紧紧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屏息凝神地听着那处的动静。 一抹熟悉的矫健的身影被烛火映照在了旁边的墙上,拉得越来越长,人也走到了床前。 “傅云期?!”楚妙尔心中并不害怕,只是没有想到傅云期会大半夜潜入凤微宫,难掩惊喜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还问我?”傅云期伸手拂开床幔,坐在床沿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除了我,难不成还有其他人会大半夜的冒雨来见你一面?” 这哪是冒着雨来相见,分明是冒着生命危险来见她。 “你不是明天一早就要走吗,这会儿来的话就不能好好养精神了,明日他们见着的就是一个萎靡不振的四王爷。”楚妙尔翻身坐起来,笑眯眯地将自己投入他的怀中。 他的发丝上还沾着水珠,衣衫的下摆也被雨水沾湿了,这么大的雨,他偷偷潜入皇宫里来,留意禁卫军的同时又要注意脚下的安全,纵然是轻功了得也难免被雨淋。楚妙尔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倾盆大雨,心中既感动又担忧。 “将外袍脱下吧,我让白桃给你烤干些,这雨雪刺骨,免得待会儿受了寒。”楚妙尔说着就想为他脱衣,不过却被傅云期伸手抓住了。 “不用,我坐一会儿就走……”傅云期轻轻拂上她的脸颊,似笑非笑地问道,“我特意给你写的信可还喜欢?” 想起他画的那些画,楚妙尔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很给面子地点头应道:“喜欢得很,画得很生动,我一定将它们好好珍藏起来。”她轻轻靠在傅云期的怀里,笑着笑着便笑不出来了,“云期,你此番回漠北,可惜我不能与你同去……” 他们二人心知肚明,傅德佑此次如此着急地让傅云期回去漠北,东厥只是一个诱因而已,更主要的原因是以太子为中心的势力。如今太子一脉越发不可制约,傅德佑就越是心慌。 “妙妙,你现在待在凤微宫里反而安全……”傅云期皱眉叹道,“东厥的小打小闹不过是阿尔登泰想给阿尔云朵出一口气罢了,他就算是想做什么,眼下也是不敢做的。” 楚妙尔贪婪地吸着属于他身上的味道,淡淡问了句:“我觉得也不见得是阿尔登泰想这么做,或许,他是受了阿尔云果蛊惑的也说不一定,对吧?”她微微仰起头来望着他,正经说道,“以后若真是让阿尔云那那弟弟掌了权,东厥的命运可想而知。” 东厥这些年频繁在边境试探,其意图昭然若揭,眼下阿尔云那虽然尚可控制局面,可其弟弟和父亲都不是主张和平之人。阿尔云朵只是一条导火线,总有一天,阿尔云果会反。 “东厥在阿尔云那的手中说不定会日益强大起来,只是不知道他等不等得到那一日……”傅云期温柔的脸上笼罩了几分严肃,“只是你也不要再为阿尔云朵出头了,我知她可怜,但我更不希望因为她而让你自己受到误解。毕竟光是你觉得她可怜没用,要她父亲觉得才行。” 深知这次自己的一时冲动让他担忧许久,楚妙尔带着歉疚地闷声闷气“嗯”了一声,故意转了个话题问道:“湖音是不是快到生产的日子了?” 傅云期自然地将下巴搁在她头顶上,柔声道:“听二哥说大概就是这两日吧,从昨日起,太医就一直都在他府中候着的,就是怕她有什么意外。” “那我就放心了……只是,有些遗憾不能亲手将我选的长命锁送去……”楚妙尔将头埋在他的怀中,闷闷说道,“也不能亲眼看着她们的喜悦,想来,这孩子也是我一直盼着出生的。” 闻后,傅云期的眼底渐渐浮现出一丝愉悦的笑意,身子微微往后面退了些,双手抓着她的手臂小声说道:“别人的孩子有什么好看的,倒不如我们自己生一个,定是美得倾国倾城。” 楚妙尔将自己纤细白嫩的手臂缠绕在他脖子后面,忍不住玩笑道:“你对自己的容貌倒是有自知之明,只是红颜薄命,若是女儿还是不要随了你好。” 感觉到环绕在自己腰肢间的手忽然加重了力度,楚妙尔便乖乖地俯趴在他的胸前,用脸颊轻轻抚弄着他宽阔的胸膛。 “像谁都无所谓,只要是我们的就没有‘薄命’一说。”傅云期紧紧箍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宠溺地说道。 是了,反正傅云期也不打算留在京都,今后天高皇帝远,他们远离了是非定能安度余生。 此时的雨声竟然透露着一些浪漫,两人缱绻缠绵,已然忘了身处何地,此时是何时。 直到楚妙尔忽然听到了推门的声音。 没有白桃在的这些日子,每天夜里都有宫女来给暖炉中添加碳火,顺便检查她是否盖好被子。在平日里本来也没有什么,只是现在不能分辨进来的究竟是白桃还是其他人,这使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可傅云期却表现得镇定自若,拥着楚妙尔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别怕。” 白桃进屋后生怕自己会惊醒王妃,端着碗热腾腾的鱼骨粥,轻手轻脚地往里屋走去。放了碗之后,一回头就见到了傅云期遗留在床前的靴子,连忙伸手捂住了嘴,怕自己惊讶出声。 “王爷?!”她低声唤了句。 听见白桃的声音,楚妙尔顿是松了口气。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其他人发现傅云期半夜偷偷潜入皇宫,即便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了。 傅云期迅速取了件衣衫披在身上,掀开床幔,又慢条斯理地穿上外袍。 “本王这一去,你留在宫中务必要好好照顾王妃。”说话间他已经穿戴整齐,站立在床前。 白桃脸上强压着的笑意还未散去,连忙点头应下,觉得昏沉,又去将屋里的烛火点亮了些。见着屋里亮堂了起来,白桃乐呵呵地转身跑出去,片刻之后就端着一碗鱼骨粥走了进来。 “王爷,王妃今日还未用晚膳,这是奴婢刚从厨房来的粥,需得趁热喝才行。” 傅云期接过她手里的粥,舀了一勺放在嘴边试了试温度,才又坐到床沿边。 “怎么又不吃东西?才分开几日都让我不省心,那我去了漠北还整日为你担心?”傅云期语气有些不悦,“也只有天天盯着你的时候你才会乖一些。” 她在府中也常常因为睡过了头而错过用膳的时辰,她倒是觉得无所谓,不过傅云期一直以来都比较在意。 “是我的错,你走之后我一定好好吃,好好睡,不让你为我担心,”楚妙尔故意眨眨眼笑道,“夫君不要生气了可好?” 所有离别的伤感都在楚妙尔这俏皮言语中消失殆尽。 白桃看着他们二人打情骂俏,也忽然有些想念往日和亭风斗嘴打闹,来宫里前也没能好好跟他说说话。此次跟王爷去了漠北,也不知道什么什么时候能回来,心里莫名有些感伤。 随着瓷碗见底,楚妙尔见他起身,也跟着从床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到他身边。 “脚不冷吗?”傅云期低头看见她赤脚站在地上,一把将她横抱起来,边走边说道,“刚刚说的话又忘到耳后去了,这么冷的天小心伤了风。” “要走了吗?”楚妙尔紧紧抱着他的腰,心中不舍的感觉越来越浓郁。 傅云期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将她放在床上后顺手用被子将她裹住,然后才玩笑地说道:“再不走,我怕天就要亮了。”见她神情落寞,傅云期俯身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以前不觉得你离不开我,现在却能感觉到一点点了。” 听他这么说,楚妙尔伸手将他轻轻推开,摇头说道:“你走吧,不要误了事儿。” 两人最后缠绵了片刻,傅云期走到窗户前纵身一跃,便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雨帘之中,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正好隐藏了他的踪迹。 第一百九十六章 杀机四伏(一) 第二日楚妙尔早早地就醒了,经过昨夜一场大雨冲刷过后,天空竟然微微放了晴,许久没见过这么明朗的天空,楚妙尔赶紧披上外袍就冲了出去。 院子里的残值落叶早被白桃打扫得干干净净,全然看不出昨夜狂风骤雨,只觉得眼下的空气虽是冷的,可照在身上的光却暖暖的。 “真好啊……”她仰着头,轻声叹谓道。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门口忽然传来楚芊芊带着喜悦的声音:“二妹殊不知,今日的好事可不止这一件呢!” 只见楚芊芊含着笑意,步履轻快地朝着院子里走来。 “见过皇后娘娘……”楚妙尔随着门口的宫女一起向她微微屈膝行礼,看起来很是平淡。 楚芊芊误以为她因为傅云期出发漠北之事心情不太好,便出声安慰道:“我知道二妹一向看得开,此次让四王爷归去漠北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这旨意下的确实又些突然,害得你们连告别都没来得及说一声,但二妹……你也不要耿耿于怀,免得他在漠北为你担忧才是。” 听她的口气,似乎她完全不知晓昨夜傅云期已经来这里当面道过别的事情。楚妙尔哀怨地叹了声气,配合地点了点头。 “王妃,早膳奴婢拿过来了……”人未到声先至,一向是白桃的作风。 只见白桃兴高采烈地从门外进来,见着院子里赫然站立着两位主子,立即收敛起脸上的笑意,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奴婢不知皇后娘娘在此,还请娘娘恕奴婢惊扰之罪……” 楚芊芊看着她手中的木盘,左侧分明还印着内膳房的标识。各宫的侍女们都会在主子醒来之前,前往内膳房领主子们的吃食,只是凤微宫一直以来都是由春柳统一安排人过去取,怎么白桃自己去了? “四王妃的吃食等会儿便有人专门送过来,你怎的自己跑过去了?”楚芊芊没有忍住心中的疑惑,不解地问道,“春柳没同你说?” “回皇后娘娘……”春柳同样端了个相同的木盘缓缓走来,行礼后笑着说道,奴婢昨日就跟白桃说了的,不过白桃好奇心作祟,说想跟奴婢一起过去看看内膳房如何布菜,奴婢这才让她跟着一起的。” 春柳额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既是和白桃一起出一起回,想必也是刚刚回正殿发现楚芊芊不见了又急急忙忙赶过来的。 “原来如此,”楚芊芊笑着点点头,语重心长地劝道,“二妹,我平日里事务多顾不上你,你也应该自己多出去走动走动……” 在这后宫中能去哪里多走动走动?除了去看看病怏怏的楚羡雪,就是去看日益不待见自己的太后,实属是自找罪受,总归不能整日像在自己府中那样闲来无事溜达溜达。 “走吧,今日我和你一起用膳,咱们姐妹二人许久没有一起吃过了,”楚芊芊亲昵地拉起她的手,偏头示意春柳,“都送进房里去吧。” 楚妙尔点点头,微微一笑并未作答。 自小,作为未来皇后的楚芊芊就在严厉教导下长大,性规蹈矩,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吃下来两人都安安静静的,谁都没有出声。 放下筷子后,楚妙尔才轻声问道:“长姐,你刚刚说说‘不止一件喜事儿’是什么意思呢?可还有其他什么喜事儿发生?” 经她这么一说楚芊芊才如梦方醒,她从春柳手中接过丝绢轻轻拭了拭嘴角,笑道:“差点儿就忘了这趟来的目的……今早儿我接到宫外传信进来,说是昨夜湖音夫人生了,生了个小世子。” “生了?!”楚妙尔难掩惊讶之意,又喜又惊地看着她。 昨夜傅云期说就在这几日,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说起来这还是她的第一个“侄儿”。只是……可惜了,叔父没能去见着他第一面,连她这个姑母也去不了。 楚芊芊见着她眼神忽然有些黯淡,忙劝慰道:“二王爷也真是将全心都放在湖音身上,早前几日都将张太医给请出了宫去,说是湖音身子弱,以防万一,所以需得万事俱备他才放心。”她轻轻舒了口气,“听说湖音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小世子险些没能生下来,产婆都束手无策的时候,还是二王爷冲进去将人唤醒的……不过男子进那种污秽的地方始终是……” 楚妙尔静静地听她描述着,脑海中甚至能想象到那时候争分夺秒的紧张感。她想,若换做躺着的是她,傅云期也会和傅颜铄一样心急如焚,最后不顾世俗直接冲进去吧。 “无论如何,孩子生下来就是万幸。”楚妙尔笑着摇摇头,“可惜我那准备好的诞生礼物也无法送出去了。” 恰巧收拾完的白桃从门外踏进来,听到她叹的这口气。她也是刚刚同春柳出去收拾碗筷才得知这个消息,于是笑着说道:“王妃放心吧,王爷早就料想到不过这几日的时间,所以在奴婢进宫之前就将那锁送过去了,还是奴婢亲手送到二王爷手上的,湖音夫人若是见了定是高兴极了。” “那就好……那就好……”楚妙尔喃喃说道,她终于在失望和无奈中寻找到了一丝丝慰藉。 “昨日还多亏了你,若不是有你在的话,雪儿也不会迷途知返,二妹你知道吗?”楚芊芊眉飞色舞地说道,“小妹已经开始进食了,想必这次是真的想通了吧,也不怕你笑话,我这颗七上八下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楚妙尔凝视了她片刻之后,顺口说了声:“长姐对小妹向来心软,作为她的二姐自然也是高兴的。” 其实楚妙尔并没有多想,只是楚芊芊听了她这话止不住地开始胡乱猜测起来。相比起楚羡雪来说,她的确是对楚妙尔有诸多不公,即便是楚羡雪犯了这么多大错,她仍不会放任楚羡雪不管,可如果面对的是楚妙尔……却不一定。 这好像已经成为了本能,连她自己也是无意识的。楚芊芊将手覆在她的腿上,正想着如何说,门口忽然传来了断断续续争执的声音,似乎发生了口角。 凤微宫何时这么没有规矩了? “春柳,发生何事?”楚芊芊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坐直了看着门口。 只见春柳转身去门口询问了一下情况后,立即快步流星走了回来,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回……回娘娘,好像是云妃那院里的婢女苓香,说是……说是有特别急的要事禀告……” “云妃那边的……莫不是云妃又惹了什么祸事?”楚芊芊自言自呢喃着,仍是不悦地抬头示意道,“知道了,将她给本宫带进来,在凤微宫这般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见春柳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模样,楚妙尔心中开始忐忑不安起来,直觉告诉她,这种时候匆忙来找皇后的,必定不会是好事。 不一会儿,春柳就领了一个人上来。那人楚妙尔好似见过,就是那日领着阿尔云朵走的那个小宫女。看起来文文静静的,见了谁都是一张怯怯懦懦的无辜脸。 “说吧,找本宫何事?需得你如此大呼小叫的?”楚芊芊开口便问道。 苓香跪在地上,浑身上下都微微发着抖,也不知是什么事情令她如此害怕。 “皇后娘娘,奴婢昨夜见到……见到……”苓香半天说不出来话倒是将楚妙尔的心惹得漏掉半拍。 莫非是她看见傅云期了?!楚妙尔微微侧过头,与同样紧张的白桃相视一眼,此时无言胜有言。 “怎的连句话都说不清楚,你是看见什么牛鬼蛇神了?”饶是楚芊芊性子再好,也不可能在一个婢女身上浪费口舌,转头就唤道,“春柳……” 苓香见她不悦,大着胆子说道:“皇后娘娘,奴婢昨夜见到了佟首领进了云妃的房间!” 此话一出,不光是楚芊芊,连楚妙尔都惊得从凳子上一下弹了起来。 “你说的是禁卫军首领佟卓?!”楚芊芊显然不太相信,满腹疑惑,再三确认道,“昨夜雨那么大,你又如何看得清是他?” 早知道皇后娘娘会有这般反应,苓香逼自己冷静下来,只是声音仍是颤抖着说道:“奴婢昨夜见雨大,怕云妃娘娘屋子里的炭火不够,于是想着再去拿一些送过去,只是没想到在门外就听见云妃娘娘和佟首领说话的声音……奴婢透过门缝往里面看去,他们在屋里说说笑笑的。若不是亲耳听见云妃娘娘叫了声佟首领的名字,奴婢也是认不出来人的。” 她们会照顾阿尔云朵照顾得如此细致吗?楚妙尔对她说的话半信半疑。 阿尔云朵虽然大胆不假,但是按照她如今的处境,怎么会堂而皇之地将人请入自己的内室?更何况此人还是深受皇上信任的禁卫军首领。这两人若是真有什么私情,一旦被人发现,两人不都是在自找死路吗? 显然,楚芊芊也想到了这一层,她望向身边的楚妙尔,问道:“你觉得呢?”  第一百九十七章 杀机四伏(二) “王妃……”白桃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袖,担忧地提醒道。 “恕我直言,”楚妙尔看了白桃一眼,但也没有打算隐瞒什么,冷静地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就算是他们二人当真有什么,也不会像她说的那样说说笑笑好似引起别人的注意,云妃娘娘或许不懂,佟首领在宫中近二十载不可能不懂,此举不是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吗?” 她不相信阿尔云朵会糊涂到这种地步,更不相信铁面无私的佟卓会为了自己主子的女人而犯天下之大不违。 果然,苓香明显着急了。她举起双手作发誓状,言辞凿凿地说道:“奴婢对天起誓,奴婢所说之事绝对没有欺瞒于皇后娘娘和四王妃……昨夜奴婢还见到云妃娘娘……将头靠在佟首领的肩上,奴婢当时害怕极了怕引来杀身之祸,这才赶紧跑开了的。” “那你睡了一觉起来又不怕因为乱嚼舌根而引来杀身之祸了?真是越说越离谱了。”楚妙尔忍不住碎了两句。她看着眼前的苓香,表示了自己的不认同。 “本宫和四王妃的看法一致。”楚芊芊坐下后淡淡开口。其实不然,她有几次都听到宫女谈论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佟首领竟然会和云妃娘娘闲庭散步。 对于阿尔云朵,她早就有所怀疑,只是……上次冤枉了阿尔云朵,她心里便有愧疚。这次再也不想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给阿尔云朵定罪,或者可以说是,她逐渐信了楚妙尔的话:阿尔云朵虽然随心所欲,但这么久以来也从未在宫里惹过事非。 苓香低着头,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沉思了片刻后忽然大声说道:“酒瓶!对,皇后娘娘,您即刻派人去搜云妃娘娘的内屋里,定是还有酒瓶在的!” 平日里阿尔云朵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可总归是碍于她的身份地位不敢多言,这还是头一回由一个宫女来检举主子有私情。 楚芊芊转头看了眼楚妙尔的神情,由春柳扶着站起身来,半威胁半恐吓地说道:“空空白牙污蔑后宫嫔妃可是要掉脑袋的,你可想清楚了?的确是亲眼所见并非作假?” “奴婢说的全部都是实话,所有一点虚假,奴婢甘愿受罚。”苓香一字一句肯定地回道。 这时候,楚芊芊也别无他法,点头应道:“即使如此……本宫便随你去一趟啊吧,”她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来,“一起?” 楚妙尔点点头正想随后跟上,却感觉被人紧紧攥住了衣袖,令她动弹不得。她疑惑地转过头,白桃担忧的表情便随之印入眼帘。 “王妃,王爷昨夜才交代了,让您不要再去管那人的事情,您怎么……”白桃委屈地看着她,“您怎么睡一觉起来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傅云期那些话她怎么可能会忘呢?只是妃嫔和侍私通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在明知道是宫女夸大其词的情况下,她却置之不理,她做不到,她无法相信阿尔云朵会真的这么做。 “如果我不去看看,恐怕接连几日都会心绪不定记挂着此事,”楚妙尔诚恳地问道,“白桃,你愿意见着我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的样子吗?” 白桃自然是不愿的,她深知自己拗不过王妃,也索性不劝了,反正再坏也不过是继续被困在宫中罢了。 “是,奴婢陪您去。”白桃无奈说道。 楚妙尔走在楚芊芊的后侧,捂着手炉抬头望了望天。 刚刚明明还在的太阳此时刚好被一团云雾给遮挡住了,没了洋洋洒洒的阳光,此时呼吸到口鼻的空气都是冷得刺骨的。云层被压得极低,莫名给人一种压抑之感。 阿尔云朵的院子离她那儿相隔并不远,没多久她们便到了小院门口。门口那宫女老远见着她们,就立刻迎了上来。 “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四王妃……”她低着头行礼,悄悄抬眼看了下皇后娘娘身后跟着的五六个小太监,有些惊讶,她不明白皇后娘娘这么声势浩大的来到此处是为何? 春柳上前一步,走到她面前认真问道:“芳华,昨日下半夜是你值守,可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出现?” “可疑的人?”芳华猛地抬起头来望着春柳,余光正瞧见了她旁边的苓香,心中更是疑惑,却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我昨夜一直守在院子里,并未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春柳回头看了眼楚芊芊,继续问道:“那云妃娘娘可在屋子里?” “在的,云妃娘娘一直都没有出去过。”芳华恭顺地应道。 楚芊芊带着一行人先踏了进去,走到她们身边时,淡淡说了句:“走吧,先进去看看。” 见她先走一步,春柳也连忙转身,准备紧跟着过去。 “春柳,发生什么事儿了?皇后娘娘为何会来此处?”芳华小声唤住她,快速地问道。 她不是害怕别的,是害怕昨日她私自将青釉放进去被人发现,但这种小事,何至于让皇后娘娘亲自带着这么多人跑一趟?分明就是随口一句话的事情。 春柳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只字未提转身就走了。芳华深深觉得此事并非小可,只稍稍犹豫了片刻也跟着跑了进去。 门推开后,只见阿尔云朵正侧躺在长榻上睡得香甜,没有丝毫反应。而入眼可见的便是那几个绿色的瓷瓶,七零八落的散在圆桌上。 楚妙尔觉得这瓷瓶似曾相识,便上前随意捡起一个瓷瓶凑在鼻子下闻了闻。当下可以确定的是,这些的确是上回阿尔云朵邀她饮的东厥酒。 忽而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吹得木质的窗户吱吱作响,也随之飘来一股似有似无的香甜味道。她们没饮过东厥酒的人自然不晓得这清甜的香味会是来自于酒中。楚妙尔看着大敞开的窗户,再看了看桌上散落的瓷瓶,心中已经有了结论。 或许,苓香说的并不是假话。 “将她叫醒。”楚芊芊冷冷说道。 得了令的春柳赶紧上前,皇后娘娘从进屋看见这满桌的酒瓶开始,就变了脸色,眼下应是隐忍着没有发火。 “云妃娘娘……”春柳轻声唤着,见她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无奈之下又用手拍了拍,直到拍醒为止。 睡梦中被吵醒的阿尔云朵腾一下坐了起来,表情看起来似乎正准备发火,却在看到这么多人时,愤怒直接转为了震惊。 “你们这是……”阿尔云朵捂着头,头疼欲裂令她半天说不出来话。 春柳看了看楚芊芊薄怒的脸色,连忙提醒道:“云妃娘娘,皇后娘娘在此,您还不快下来迎接?” 不料阿尔云朵根本不给她面子,只是微微起身虚晃了一下,又再次跌坐在长榻上。她看着怒目而视的楚芊芊,故意问道:“皇后娘娘,您这么兴师动众地过来找我,敢问我这次又是犯了什么事儿?” “将人带上来吧,”楚芊芊只是冷冷笑了一声,淡淡吩咐道。没想到自己竟也有一日会慢慢习惯她的目中无人。 随着太监将人带进来,见了人之后,阿尔云朵这才隐隐猜测到了她此行的目的。 “云妃可认识她?”楚芊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问道。 “认得,怎么可能认不得,”阿尔云朵也实话实说,“不就是她将我带到这里来的。” 楚芊芊点点头,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单刀直入说道:“她说昨夜亲眼见到有个男子进入了你的房间,对比你可有什么想要解释的?” “真的?”阿尔云朵用笑意掩饰了自己心中突如其来的慌乱,她站起身来慢慢朝这苓香走去,拍了拍她的有脸笑着问道,“哪只眼睛瞧见的?” 阿尔云朵在宫里的名声无人不知,似乎是她这话问的太过于诡异,苓香直接被吓得跪倒在地,哭着说道:“云妃娘娘,奴婢本来想给你添些炭火,无意撞见您与佟首领……奴婢没有说假话,桌上的酒瓶子都还在,还请皇后娘娘明察为奴婢做主啊。” 来这凤微宫里之后,这个苓香屡次三番跟她作对,大约是还记着上次骂她之仇,这次终于逮住了机会,巴不得她因此被逐去冷宫才好。 “云妃娘娘若是觉得她说得不对,大可反驳……”楚妙尔出声提醒道。 她与阿尔云朵相识几载,也知道她是一个在嘴巴上从不服输的人,即便是自己受了误解也要逞嘴上之能,可眼下这种情况却不允许她像平日那样随心所欲。 “昨夜风雪交加,我独自在屋里喝喝闷酒,碍着你这个奴婢什么事儿了?”阿尔云朵缓缓蹲下身,出其不意地摔了一个巴掌在她脸上,清脆的响声让在场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 “自作聪明!”阿尔云朵轻骂了一句后站起身来,说道,“皇后,按照这宫里的规矩,嫔妃不可与侍卫私相授受,换做东厥也是一样,不过……”她指着地上的苓香平静说道,“这种奴才,在我们东厥早就被扔出去喂狼了。” “不!不!皇后娘娘!”苓香惊恐地抬起头,捂着被打的半张脸声嘶力竭地喊道,“是奴婢亲眼见到的,奴婢没有说谎,奴婢说的是真话啊!” 第一百九十八章 杀机四伏(三) 春柳见楚芊芊被吵得心烦难忍,俯身到她耳边小声说道:“皇后娘娘,既然此事已经闹开,不如请佟首领来一趟,若是真的如云妃娘娘所说她与佟首领并没有什么,也可以堵住悠悠众口,于您来说也不会失了威信。” “四王妃,你觉得如何?”楚芊芊沉默不语,转头反问道。 先是因为楚羡雪和阿尔云朵之事害得楚妙尔被困于宫中,又因为她无凭无据将阿尔云朵软禁在凤微宫中而让东厥开始作乱,也让皇上借此机会直接将傅云期发派漠北,以至于他们两人连送行一面都未能见着。 所以按照她的私心来讲,在证据没有确凿之前,她并不想将此事闹大。 楚妙尔自然也懂她忽然问自己这句话的用意,点点头算是赞同春柳的提议。地上的苓香却不知她们眼神交流着什么意思,只知道若没有人相信她,那她今日必死无疑。 “皇后娘娘……”她手脚并用,只是还未挨着楚芊芊的裙角边儿就被扣住了。 “人都还没到,你嚷嚷什么?平日里学的规矩全都忘了吗?”春柳严厉斥责了她一句,转头吩咐道,“快去将佟卓佟首领请过来,就说皇后娘娘有话要问。” 那两个小太监点头应下,转身便快步离开了。 而从始至终,楚妙尔都悄悄关注着阿尔云朵表情的变化。她全程表现得很是平静,就算是刚刚扇的那一巴掌也只是像是在主子教训奴才,并不完全像是恼羞成怒。 包括她现在又返身坐回到了长榻上,她双手扶额,闭眼假寐的样子,看上去全然是事不关己的反应。这种种反应,很难不让人觉得她就是个无辜受害者,而那个宫女就是信口胡诌。 可只有阿尔云朵自己知道,她并非像表面上这么波澜不惊。 自从阿尔云朵被关在凤微宫之后,一夜之间,百香园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气,宛若那些凋零的干枯枝叶,覆上一层厚厚的白雪。 百香园的宫女们知道主子犯了事儿,怕是再回不到以往被皇上宠爱时的荣光。反正现在也无人愿意踏足,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不仅干活儿懒懒散散的,也不再给青釉好脸色看。 “青釉姐姐!”那小宫女刚走进前院就见青釉正拿着自己的扫帚清扫,赶紧小跑过去,从她手中将扫帚抢了过来,“青釉姐姐您怎么能做这等粗活呢?让我来吧,娘娘这般心疼姐姐然等娘娘回来见着又该骂奴婢了。” 明明她的手已经冻得通红,仍是紧紧捏着扫帚杆子,像是生怕被青釉抢走似的。 “没事,反正如今闲着也无事,倒不如给自己找些事情做……”青釉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于是笑着点了点她的头,打趣道,“照你这丫头的说法,难道我现在连扫个雪都不会了?” 两人站在雪地中相视而笑,明晃晃的雪映在她们脸上,显得笑容竟是这么纯洁无暇。 “我说碧儿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随着一声嗤笑传来,青釉下意识转头望向身侧。只见三人成行,中间那年长的宫女边走边看着青釉说道,“现在主子也被关起来了,前些日子她磕破了脑袋都没见皇上回心转意,你还妄想云妃娘娘会回来呢?痴人说梦话竟也不分昼夜。” 另外两人在旁边接连应和着,三人捂着嘴咯咯咯笑起来,眼睛都睁不开。 “主子回不来对你们有什么好处?”青釉平静地看着她们三人,“难道你们认为一个好吃懒做,巴不得主子过得不好的奴婢,会有其他宫的娘娘要吗?” 宫里的人见风使舵惯了,那两人听她这么说,也慢慢收了笑容。只有中间的那个老宫女仗着自己年岁长在宫里呆的时日最多,觉得青釉不过是在危言耸听。 “就算是老死在宫中,也总比跟着一个随时要陪着送命的主子好啊……”她挑衅地笑了笑,怂恿道,“你们说是不是?” 那两人点点头,大胆地说道:“云妃娘娘嚣张跋扈,这次将宫里的主子们都得罪完了,自己能不能保得住一条命还不知道呢!” “青釉,你也不必吓唬我们,我也是看你可怜才好心奉劝你一句,不要什么都没有得到就白白丢了自己的小命,宫里的日子还长着呢!”那老宫女语重心长地劝道。 至于她是好心亦或是另有所图,青釉此时并不想深想。 “那也得现在有命留着,日后才能享受。”青釉淡淡扫了她们一眼,拍拍碧儿肩上的雪轻声说道,“我出去一趟,你记得将这里打扫干净。” 碧儿咬着唇,用力地点点头。 “欸,你出去记得拿些炭火回来,说不定他们那些人看着你的面子上还能给咱们几块!”那老宫女扯着嗓子喊道,“听见了吗?” 青釉走得头也没回,谁都知道她定是听得清清楚楚的,只是不想回应罢了。 “看你能神气到何时,哼!走吧,我们回屋里待着去,这么冷的天儿我不想把我这手冻得跟萝卜似的。”老宫女看向院里的碧儿,颐指气使地说道,“殿里也记得一并打扫了,不然今你今晚就不用回屋了,哼,治不了她我还治不了你了不成?” “……”那两个宫女面面相觑,却也不敢明着为碧儿说话,低着头就赶紧跟着走了。 从百香宫出来后,青釉也不知眼下要去何处。宫里这些人知道云妃娘娘得罪了皇后娘娘之后,皆是对她们百香宫的人退避三舍。连内府给的过冬物件儿都少了,炭火也明显少了,说到底,都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 青釉正漫无目的地在御花园中走着,竟然迎面碰上了佟卓。见他身穿着禁卫军的服饰,腰间配着一把刀,身后跟着的却不是禁卫军,而是两个太监?并且瞧着他们走的这个方向……该不会是?! “见过佟首领……”她立即垂眸行礼,心中却不停打着鼓。而佟卓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作为回应,并未打算为她驻足。 擦肩而过时,青釉眼疾手快地拉住后面那个太监,趁着眼下四周无人,微微侧过身子神秘兮兮地将银子塞进他的手中,低声问道:“方便告知你们准备带佟首领去哪儿吗?” 那小太监见到青釉本有些不悦,可掂了掂手中的银子,笑意满满地说道:“方便方便,是皇后娘娘忽然有急事召见佟首领。” 有急事?有什么样的急事会将正在巡逻的禁卫军首领带过去问话呢? “那是什么急事呢?”青釉小心翼翼地探着口风。 “磨蹭什么呢!皇后娘娘等着咱们带人过去呢,”另一个小太监转过头看见同伴正与百香宫的人说话,不悦地催促道,“再磨蹭小心回去掉皮!” “来了来了!”小太监仰着头连忙应道,变低头将银子藏进了自己的衣襟里,边飞快说道,“还不就是云妃娘娘的事儿,不过皇后娘娘并没有动怒……我先走了啊……” 青釉满腹心事地点点头,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还是决意跟上去。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佟卓就被带进了凤微宫,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楚妙尔的眼前。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打量佟卓。 只见他眉峰入鬓,眼睛淡淡目视着前方,薄薄的唇此时微微抿着,脸上毫无表情,全身上下都透着漠然。传言中禁卫军首领佟卓“铁面无私”、“不苟言笑”,果真不假。 而阿尔云朵一直闭着眼并不是真的在假寐,而是在思考着应对之策。 既然被这个宫女发现了,那只要她,只要佟卓咬死不松口,那一个小小的宫女口说无凭也当不得真。就算是楚芊芊对此有所怀疑,一个是禁卫军的首领,皇上最器重的贴身侍卫,一个是后宫嫔妃身后还有东厥,仅凭这个宫女的片面之词还不足以让楚芊芊动她。 为了一个空穴来风的事情,既得罪皇上,又得罪东厥,显然楚芊芊还没有傻到这个程度。 “云妃,”楚芊芊淡淡唤了声,“人已经到了。” 假寐中的阿尔云朵缓缓睁开眼,入目便是一抹迎着光向她走来的伟岸身影。 佟卓踏入房门后依次给在座的几位主子行了礼,神色平静地站在原地,目不斜视,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但楚妙尔还是发现了佟卓紧了紧握刀的右手,若不是她一直将视线放在他的身上,想必也是发现不了的。 “佟首领既然在值勤,那本宫也就不拐弯抹角地耽误时间了,”楚芊芊缓缓站起身来,盯着他说道,“现在有宫女说看着你昨夜出现在云妃的屋子里,两人饮酒作乐好不快活,佟首领对此可有什么解释的?” 她说的话一字一句轻巧无比,可是却重重地敲在了佟卓的心上。饶是他在路上已经想好了皇后今日请他来凤微宫的目的,也一时口塞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皇后娘娘这话问的似乎有些问题……”阿尔云朵无视佟卓的视线直接站了起来,走到楚芊芊跟前轻笑着说道,“我和佟首领之间清清白白,为何非要为一个婢女的话作出解释?再说我作为主子,为一个奴婢的话作出解释是不是太可笑了些?”  第一百九十九章 杀机四伏(四) 见阿尔云朵不服气,楚妙尔也忍不住劝了两句:“云妃娘娘,宫中多嘴多舌,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将此事说明白,对你来说未必见得是坏事,若是假的,你也不会白白受了这委屈。” 果然,阿尔云朵听后也只是气得拂了拂衣袖,转身就走到了长榻边上,一句话未说,倒是一旁的苓香开始颤颤发抖。 宫里的人谁不是察言观色的?四王妃和皇后娘娘明摆着是沆瀣一气,可前些日子明明还那么厌恶云妃的皇后娘娘为何会反过来帮着她说话?今日她算是一时失足千古恨了! “皇后娘娘明鉴!求皇后娘娘明鉴,奴婢说的句句属实,天地可鉴啊!”苓香边磕头边哭喊道,“皇后娘娘千万不要受人蒙骗……”眨眼间,她的双手已被小太监一人一只牢牢抓住,余下的话也骤然消失在春柳的手帕之中。 “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楚妙尔深深看了她一眼,生出同情,这宫女预判错了楚芊芊对此事的反应,如今也是骑虎难下了。今日要不她死,要不阿尔云朵被打入冷宫,可就算是她胜利了,出卖主子的奴婢在宫里又能得到什么好下场? 聒噪之声终于没了,楚芊芊同春柳点点头,继续问道:“本宫特地派人请佟首领过来,是想听听佟首领对此可还有什么说的?” 佟卓本无意挑起后宫的纷争,他看着苓香被牢牢锁住却不停扭动的的身子,呐喊无声,脖子青筋突起,震得眼中的红血丝根根分明。佟卓知道,只要他此时摇头,苓香便会即刻被带出去施以死刑,可分明错并不在她。 他静静凝视着苓香,明明转瞬的时间,却让苓香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他眼中闪过的怜悯之情。就在楚妙尔的心都跟着七上八下的时候,佟卓终于出了声。 “回皇后娘娘,臣身为禁卫军首领,保卫皇宫是臣的职责所在,保卫主子也是臣的使命,她所说的……臣与后宫嫔妃在深夜里冒雨相见,这是对臣的污蔑,也是对禁卫军的侮辱……”佟卓低着头双手抱拳,声音低沉却铿锵有力,“更是辜负了臣这么多年来对皇上的衷心。” 听他这么说,阿尔云朵才真的松了口气,她好怕这个榆木脑袋会实话实说。 “既是如此,春柳,”楚芊芊拍了拍衣袖,缓缓站起身来,冷冷看着地上的已经蓬头垢面的苓香说道,“传本宫令,苓香蓄意诬陷云妃,其心可诛,即刻拖出去乱棍打死,并传与各宫知晓,以儆效尤。” 苓香见势不妙,连忙磕头求饶,嘴里高呼的话也改了口:“皇后娘娘,奴婢错了,奴婢……是奴婢看花了眼,还请皇后娘娘看在奴婢服侍您多年的份上,饶奴婢一命吧娘娘……” 显然,就算她磕破了头,喊破了喉咙,楚芊芊也不会吝啬她一眼。 “或许你硬气一些,我还会替你求情,只可惜,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阿尔云朵扬起手,将清脆的巴掌打在她的脸上,正色道,“在东厥,对于你这种背叛主子的奴婢,是会被剥了皮扔出去喂狼的。” 见苓香被吓得浑身发抖,瘫倒在地,楚芊芊只抬了抬手,春柳便让人将她拖着拉了出去。 “求皇后娘娘饶命啊!……” 苓香的哀嚎声断断续续传来,只是楚妙尔万万没想到,一向以“贤德”著称的皇后竟会如此平静地宣布一个人的死刑。 这也是她第一次深刻理解了“人如草芥”这个词,她却什么都不能做。从选择帮阿尔云朵的那一刻,就意味着苓香必定因此殒命。 “既然无事,春柳,送佟首领回去吧,”楚芊芊客气说道,“今日耽误佟首领的时间了。” 佟卓微微点头,抱拳于胸,沉声说道:“能为皇后娘娘解惑臣甚感欣慰,就不劳烦皇后娘娘了,臣自行离去就是。” 听着两人冠冕堂皇地说着的官场话,阿尔云朵顿时一阵恶寒。佟卓这正颜厉色的样子,令她不由得想起他们二人昨日谈天说地时,轻松自在的神情。怕是宫里都没人见过他侃侃而谈的模样吧……阿尔云朵偷偷想着。 外面的青釉先见着苓香被人带了下去,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佟卓出来。正着急万分的时候,只见佟卓迈着大步出了房门,往院门口走来。她欣喜万分,但为了掩人耳目,轻盈一跃便躲进了身后的草丛中。 可眼尖的佟卓早就发现了她,不过脚步却未停留,路过时只淡淡瞥了一眼她的藏身之处。 等他走了之后见四处无人,青釉连忙跳了起来,嘴里念念叨叨说着“太好了太好了”,隔空对着远处的芳华行了一礼,笑着跑开,转眼间就消失在了凤微宫。 芳华看她安全离开,也悄悄舒了口气,却忽而见到似乎有人行步如风地朝这边赶来。她定睛看了一下,连忙转身回到屋里。 “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她……” “母后,”徐柠在门外唤了一声,便见着她轻提着裙摆大步走来,面带焦急之色,似乎早就知道屋里有其他人在,顾着规矩仍是浅浅一笑才转头说道,“母后,柠儿有急事找您。” 徐柠若是有急事,不外乎是关于傅礼连,除此之外,楚妙尔也想不到别的什么,不过她既能猜到,楚芊芊自然也能猜到。 “二妹……” “长姐先去忙吧,云妃娘娘定是被吓得不轻,我也正好许久没见着云妃娘娘了,有些话想要聊聊,不知长姐可否应允?”楚妙尔知道她会点头,仍是试探性地问道。 楚芊芊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便转身走了。 待她们走后,楚妙尔让白桃去门外候着,屋里一时之间就只留下她们二人相视而立。 “太子妃在皇后面前说了你不少的好话。” “我知道……”阿尔云朵脱了鞋,一屁股坐在长榻上,懒懒应道,“她比楚羡雪好多了,幸亏太子选了她。” 看着她不以为然的表情,楚妙尔顿时气不打一出来,走过去伸手就戳在她的额头上,佯作生气的样子说道:“我看你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么还不长记性?还当这宫里是你们东厥吗?在宫里日日都需得谨言慎行!” “知道了知道了,王妃姐姐……”阿尔云朵呲牙咧嘴地捂着头,像是真的很痛似的。 楚妙尔无奈地叹了声气,顺势坐在了她身边。 “今日是皇后手下留情没有深究,可你别当她心里什么都不知道,”楚妙尔转口说道,“你也别当我不知……苓香虽品行不佳,可她并非信口胡诌吧?昨夜……” 昨夜……阿尔云朵抱着膝盖,沉思不语。 昨夜下了一场她进宫以来最大的暴雨,雪虐风饕,吹得窗户都哐哐哐地响。自从那日将苓香痛骂过之后,她再也不敢踏入这间屋子。又是这么大的风雪,估摸着也不会有人再给她送暖炉的炭火来。 阿尔云朵起身拿起两根木炭往炉子里扔去,与壁炉的碰撞间,星星之火一闪而过就熄灭了,烟灰却随之飘了起来,呛得她直咳嗽。 “哪有你这么丢进去的?” 阿尔云朵着实被这声音狠狠地吓了一跳,她猛地转过身来,只见赫然站立在自己跟前的,竟然是佟卓! “若是哪个宫女像你这样将木炭随手丢进去,不知道要被主子打死多少次。”他弯腰捡起一旁的铁钩,动作熟练地将炭火翻了个面,又抬高一些,木炭这才慢慢燃了起来。 佟卓再次弯腰将铁钩放好后,含笑说道:“你刚刚那种丢法,很容易将火星带出来,引起屋子走火的。” “我们篝火时就是这样的,没有你们这般讲究。”阿尔云朵想到了某件事,噘了噘嘴故意说道,“你私闯嫔妃内室,现在只要我大喊一声,你这禁卫军首领的位置就别想做了!” 显然佟卓知道她不过是嘴上逞能,也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阿尔云朵见他不答应自己,看了看合上的窗户欣喜又难忍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怎么来了?佟卓微微一愣,是啊,他怎么会头脑发热就想来看看她呢?明明从那夜阿尔云朵拒绝他起,他们就不该再有任何瓜葛的。 “今夜雨大,正巧巡逻到这里来了……”佟卓正色解释道。 可连阿尔云朵都听得出他这话有多假,凤微宫乃皇后的寝宫,禁卫军未得皇上的授意,是没有权利在此处巡逻的,更何况是内室。 “佟卓,你是仗着今夜雨大不会有人发现你偷偷进了凤微宫吧?”阿尔云朵啧啧笑道,“若是他们知道刚正不阿的佟首领竟会行这等下流之事,会有什么想法?” 面对她污言秽语的调侃,佟卓也没有生气,反而笑着摇了摇头,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已经习惯了阿尔云朵这些不着边际的言辞。 “那你可知我这么翻墙越院的为了什么?”佟卓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虽再没言语,却很成功地从她眼中捕捉到了一抹羞怯。 他从衣兜里掏出揣得热乎乎的瓷瓶,依次摆放在圆桌上,果然如他所料,阿尔云朵惊讶地捂着嘴跳起来。 第二百章 意料之外(一) “上次不是还在埋怨我说为什么不亲自给你送过来吗?所以这次我得了酒就马不停蹄地给你送来。”佟卓看着她眉飞眼笑得样子,也觉得心中被欢喜包裹得满满的。 阿尔云朵忍不住坐下喝了一口,辛辣的滋味顺着喉咙一直延伸到肚子里,舌尖残留的点点甘甜令她满意至极。 她仰起头看着佟卓含笑的双眼,头发上的雨水,还有外袍上被雨雪浸湿的痕迹,忽然明白了像楚妙尔那般时刻被人惦记着挂念着是一种什么感觉。 什么身份、地位的顾虑,此时她决心暂时将它们统统丢到九霄云外。 “好说好说,有了酒什么都好说,这里的宫女都被我骂跑了,”阿尔云朵笑过之后,将他一把拉到自己身旁坐下,递给他一瓶酒,挑眉说道,“佟首领好不容易来一趟,今晚就放肆一回可好?咱们喝个尽兴,不醉不归!” “好啊!”佟卓与她碰了碰酒瓶,爽快地应下,“仅此一遭,不醉不归!” 冷雨敲窗,温室繁华。微微烛火之下,两人开怀畅饮。喝到尽兴时,阿尔云朵竟忽然站起身来,踩着雨滴落在窗沿的声音,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地舞动着裙摆。她脸颊酡红,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万种,令佟卓再也移不开视线。 生性凉薄的他却屡屡生出恻隐之心,阿尔云朵于他而言,就像是一杯掺了毒药的毒酒,即便知道后果,他也甘之若饴。 “问你话呢,发什么愣?”楚妙尔轻轻点了点她的手,面色露出狐疑,“是或不是就是一句话,总不至于要想这么半天吧……” 阿尔云朵从回忆中一下子被她拉出来,模凌两可地说道:“王妃姐姐,这次害你和我一起被关在凤微宫里我已是自责不已,今后你就不要再管我的事了,免得再被我连累。” 听着她左顾而言他的话,楚妙尔估摸着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所以也不勉强,只是仍是忍不住故意自嘲道:“哎,我这下子算是懂了,原来我才是那个多管闲事的人呢……既是如此,那我也犯不着多操这份心了,哎……” 她连声叹着气,缓缓起身。 “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阿尔云朵噘着嘴有些不高兴,耷拉着脑袋喃喃道,“我和佟卓之间的分寸我自己心里清楚,可她说得并不是全然是假,我对他确有好感。” “嘘!”楚妙尔赶紧跑过去将她嘴捂住,神情慌张地扫视四周。 这话可当真是把楚妙尔惊到了,她不知该欣慰还是惊恐,阿尔云朵竟然这么毫无防备地对她说自己对一个禁卫军心有好感? “你当真是不要命了吗?”楚妙尔压低了声音责怪道,“在宫里这些话万万不可随意说!” 阿尔云朵却不以为然,愣愣地看着她,伸手抓着楚妙尔的手笑道:“屋里就我们两人,屋外也是白桃守着,又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王妃姐姐会去皇后那里揭发我?” “这话就算是在我面前,你都不可以再说,”楚妙尔慎重其事地告诉她,“有些话烂也只能烂在自个儿的肚子里,明白吗?” 看着阿尔云朵乖巧地点了点头,楚妙尔心中却愈加难受。 她的父皇亲兄以她的自由作为两国休战的筹码,却又不甘心为臣,暗地里伺机而动。她这么聪慧,自当是知道她这辈子都不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傅德佑也不会给她独霸六宫的恩宠,亲人也没有给她庇护,所以到头来,她才是那颗漂泊无依的浮萍。 从被迫接受自己的命运,到坦然接受,兴许只有阿尔云朵自己才清楚身在其中的辛楚及煎熬。楚妙尔只是惋惜,惋惜她与佟卓的情感怕是这一辈子都见不得光,惋惜她和佟卓若是换一种身份相见,说不定两人也能啸傲风月,坐看大漠孤烟。 春柳轻柔地帮楚芊芊脱下外袍,折叠后小心翼翼递给一旁候着的宫女。这外袍上全是雪,可不能落到殿里,免得地滑恐伤了皇后。 “皇后娘娘,苓香虽然平日里性子怪了些,可奴婢觉得苓香说的也不像是假话……”春柳取下一件新的外袍替楚芊芊穿上,“不过云妃娘娘……” “哎……”楚芊芊深深叹了口气,垂眼说道,“她若是要作茧自缚谁都奈她无何,只要她不将这天捅出娄子来,本宫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春柳皱了皱眉头,手上麻利地系着金丝扣,嘴里还说着:“不过奴婢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四王妃明明是个不愿意惹事的性子,为何明知不可为,还要为云妃娘娘出头呢?” 何止春柳不知原因,连楚芊芊也是没有想明白的,或者可以说,她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她这个同父异母的二妹。 “母后……” 衣服尚未换好,便听见徐柠站在门口催促着。刚才在阿尔云朵那里不觉得,眼下放松下来,忽然觉得嗓子有些涩痒,楚芊芊小声清了清嗓子,整衣敛容之后,才缓缓走出了内室。 徐柠听见她轻咳了两声,立即站起身来,担忧地问道:“昨晚夜间风雪骤下,母后可是因此受凉了?” “兴许是吧……”楚芊芊抬手示意她坐下,用手绢点了点鼻尖,蹙眉问道,“你刚才神色慌张赶来,出了何事?” 徐柠这才说起自己的来意。 “母后,太子殿下今日又连着咳了好些次,柠儿劝说不动,只有厚着脸皮来找您了,太子殿下大病初愈,受不得如此劳累,还请母后去劝说劝说让他不要如此拼命才是。” “西陵雪灾之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后宫不得干涉朝政,楚芊芊不明所以地问道,“他如今又忙于何事?” 楚芊芊也知道,西陵雪灾之事,多是朝中那些顽固不化的老臣不予配合,才让原本顺理成章的赈灾之事变得举步维艰,若不是傅云期和徐道阳奔波调和,其事态还不知会拖到如何严重的地步。 “似乎是关于四皇叔北上大漠之事……”徐柠缓缓说道。 对此,楚芊芊更是不能理解了,傅云期回漠北需得他操什么心?不过她始终谨记着“后宫不得干政”,所以即使心中疑窦众生也没再提。 “张太医呢?请过他来看过没?”楚芊芊忽然改口问道。 徐柠张了张嘴本还想说,可见楚芊芊故意用茶杯盖子遮盖了半张脸,她犹豫了,点头应道:“柠儿一早就让冰兰去太医院请了,可太医院的人说张太医年岁大了,近日来时常觉得头昏,那日去了二王爷府之后,第二日便称病回家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所以便请了李太医去了东宫,不过……李太医说,太子殿下只是身子尚未痊愈,有些虚寒……” 对于自己儿子的脾性,楚芊芊也是知晓的。他如今好不容易做出了一番成就,是绝不可能再半途而废。因他说过,若他做君王,定会让百姓安居乐业,富裕安康,定会比他父皇好。 “母后,柠儿只是担心他的身子会吃不消……” 而徐柠无疑是一个能陪在他身后,给予他不论是精神上还是势利上支持的女子。 看着徐柠焦急万分,楚芊芊柔声劝慰道:“礼连身为储君,为皇上分忧是理所应当的,先前张太医虽然也说过礼连的身子并无大碍,只需休养即可恢复。可他的性子,这么久你应该也清楚的,与其劝他不要操劳,倒不如多让后厨为他准备些补身子的药膳,你可明白?” 徐柠也是和他成亲了之后才晓得的,傅礼连表面看上去温文尔雅,谦谦君子,实则却固执得很,时常为了白日里朝廷上几个大臣的反驳言辞,而夜不能寐,日以继夜地钻研,全然不顾及自己的身子。 不过既然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说傅礼连并无任何大碍,那应是没有问题的。面对楚芊芊的循序劝导,徐柠也觉得自己或许确实是杞人忧天,关心则乱了。 “柠儿明白了,是柠儿考虑不周害得母后也跟着担忧……”徐柠低着头,细声说道。 “礼连能娶了你是他的福气。”楚芊芊点头叹谓道。 夜间风雨无声,楚妙尔却想着白日里的事情,心中有事,翻来覆去许久都没能入睡。 东厥虽然只是在边境漠北小打小闹,可他们难道没有想过,傅德佑完全可以借此事发挥,真的将阿尔云朵打入冷宫或是直接杀了,以彰显国威,消减他们的锐气? 可见,他们全然没有顾及尚在宫中作“人质”的阿尔云朵,或者说这个“人质”现在已经可以沦为了他们的弃子。 “有刺客!——”一道长音划破天际,整个凤微宫顿时灯火通明。 皇宫中怎么会有刺客?楚妙尔听着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乱,翻身而起,随手扯下一旁的披风就下了床,只是一抹光闪过,楚妙尔瞬间呆愣在原地,心头猛地一颤。 “是我。”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随之喷出的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不要乱叫。”  第二百零一章 意料之外(二) 楚妙尔朝下看着脖子上寒光凛凛的刀,僵硬地点点头,身子也不敢动弹半分。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这利刃会真真实实地放在她的脖子上。 “王妃,宫里好像有贼人进来,您……” 听着白桃似乎想推门而入,楚妙尔感觉脖子上的刀也推进了一些,赶紧出声制止道:“白桃……白桃,你先去外面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看是何人偷偷进了宫,我换身衣服就出来。” 事发突然,外头喧闹不止,白桃此时也分不清楚妙尔话里的异常,只听见她安然无恙也就放了心,连声答应着转身跑出了院子。 “现在可以将你这刀放下吗?”楚妙尔深深吸了一口气来平静此时的心情,头也未回,“我原以为我们不是朋友至少不会是持刀相见的敌人,阿尔云那。” 阿尔云那缓缓将短刀收入腰间,楚妙尔见状,立即捂着脖子往后退了两步,生怕他待会儿一时冲动又将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虽说阿尔云那不一定会真的杀她,可她再也不想体验刚才极限拉扯的心情。 见她下意识的动作,阿尔云那一把扯下脸上的黑巾,带着歉意说道:“真是对不住了,事出紧急,我不能确定你是否会……帮我,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不需要你虚情假意的道歉,你半夜三更潜入皇宫为何?”楚妙尔毫不客气地说道,“外面全是禁卫军,只要我现在大喊一声,就算我死了,你也逃不了。” 阿尔云那也知道她向来不是外表这么柔弱好欺的,不过当务之急是躲过禁卫军的追杀,并不是在这里和楚妙尔争一个口舌之快。 “我只是想来看看云朵,并无恶意。”仿佛是怕她不相信,阿尔云那沉声解释道,“此次从西陵赶来,漠北之事我事先并不知情。” 他只身一人进入皇宫,眼下也被禁卫军发现,应该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只是……从西陵赶来?莫不是知晓了西陵雪灾之事,放心不下杨瑾汐?从东厥跑到西陵,这份情谊真是感人肺腑,楚妙尔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嘴。 她观察着阿尔云那的神情,看起来不像是说谎。 “宫里有贼人闯入,恐惊扰凤驾,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劳烦白桃姑娘让开。” 楚妙尔凝神静静地听着外头的动静,他们似乎已经搜到这里来了。 “这里是四王妃的住所,你们,你们不能擅自闯入!”白桃还在门口据理力争,“王妃的住所岂能有外男进入的?” “奉皇上之命缉拿贼人,我等无需跟你多言,进去!”一段慷慨陈词之后,似乎他们已经准备硬闯进来。 楚妙尔朝阿尔云那指了指自己的衣柜,转身就朝外室走去。 “容我进去通传一声再……”话音未落,门应声而开,白桃惊讶地转过身来,似乎是感觉自己的无用,哭丧着脸说道,“王妃,奴婢……” “见过四王妃,’马林客气地说道,“惊扰四王妃也实属无奈,宫中进了贼人,佟首领带着人已去其他宫里搜寻,属下职责所在,还请四王妃谅解。”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佟卓竟然没有借故来凤微宫,应该不会仅仅是为了避嫌吧? “没事,我本也醒了,”楚妙尔微笑着摇摇头,侧身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跟在他们身后佯装打着呵欠说道,“这深更半夜的,宫里怎么会进贼人呢?弄得人心惶惶的……” 马林带着手下的人一方一地全部仔仔细细地检查着,连房梁和床脚都没有放过,显然,今夜这事儿已经惊扰到了傅德佑,为了皇上的安全,禁卫军也绝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楚妙尔站在门口见他们翻箱倒柜,心里狠狠揪着。 “放肆!”白桃忽然大声呵斥一声,快步走了过去拦在那个禁卫军面前,“四王妃的贴身衣物皆在里面,你不怕瞎了你的眼睛!” 那人被白桃唬得一愣一愣的,赶紧收回了手来。按理说,他们确实没有资格去检查亲王妃的贴身物件,四王爷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可皇命也难违。 马林径直走到楚妙尔跟前,笑着问道:“皇命不可违,四王妃可否介意?” 试探的意图十分明显……这个马林装得深沉,却远远不及佟卓缜密。 “不介意,你们随意。”楚妙尔转身找了个椅子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浅笑着,“白桃你让开,又没做亏心事,有什么不能让他们搜的,若是因此耽误了追捕贼人,小心被定个‘谋逆’的大罪,等王爷回来我可没法子解释,皇后娘娘那儿我也没法子交代。” 那人一直看着马林的脸色,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尴尬无比。 “我们王妃都让你搜了,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搜!”白桃让到一旁,气呼呼地说道。 “都搜寻完了吗?”马林忽然朗声说道,“搜完了咱们就去下一个宫殿吧!走!”他转身对楚妙尔行了一礼,“今夜惊扰了王妃,还请王妃不要怪罪。” “辛苦了……”楚妙尔打着呵欠起身,点头说道,“白桃,送送马大人。” 马林头也没回,带着那一行人,有序离开。 确定人已经走了,楚妙尔才快步走到衣柜前将门打开,提醒道:“出了院子再往前走百米,左边那处便是她的院子,趁白桃还要没有回来之前赶快离开。” 柜子里全是楚妙尔的贴身衣物,可想而知,应全是她身上的味道。阿尔云那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从里面跃了出来,抱拳说道:“多谢。” “不用谢,算计欠我一个人情,今后我想到了再让你还。但禁卫军已经发现有人潜入皇宫,你不宜多待,”楚妙尔将最里侧的窗户悄声打开,“从这里走。” 阿尔云那没有犹豫,点点头,纵身跃入黑夜之中。 “哎……王妃,他们那些禁卫军可真是鲁莽,竟然这么毫无征兆就闯了进来,还好您早就起了,不然奴婢可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白桃将门反锁后嘟嚷着走进来,看着衣柜门大敞开,不由得惊呼一声,“这……” 楚妙尔回过神来,轻掩上窗户浅笑道:“我不放心检查了一遍,人走了终于可以睡了好觉了。”她伸了伸懒腰,睡意朦胧地朝着床走去。 “是啊……”白桃边服侍着她上床,边叹道,“看来这皇宫还不如咱们王爷府安全呢……” 兴许是刚刚神经绷得太近,楚妙尔刚沾上枕头便睡了过去,至于后面白桃又说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整晚兴师动众的搜寻,第二日清晨,在一具死尸身上写上了终结。 听宫里人传,见着那个死尸的太监斩钉截铁地说这就是昨日那个贼人,他还记得那贼人的衣裳,胸襟处被撕裂了一个兰花般的口子。 楚妙尔听了之后细细回想起来,昨夜阿尔云那那身衣裳似乎的确是被什么东西弄破了一个大口子,不过像不像兰花她不知道,那个死尸不是贼人倒是真的。 既然已经找人给他顶嘴,就说明阿尔云那已经见了阿尔云朵,并且全身而退。希望他这趟冒险前来是有用处的吧,楚妙尔暗自想着。 “王妃,王妃……”白桃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跑来,边跑边着急唤道,“王妃……” 思绪一下子被打断,楚妙尔回头望去,淡淡问道:“我耳朵又没聋,叫这么多声做什么?”依她对白桃的了解,这丫头肯定又是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来替她鸣不平来了。 “王妃,您可知道刚才奴婢去见了谁?”白桃睁大了圆圆的眼睛,也不等楚妙尔回应就继续说道,“刚刚宫里人来叫奴婢,说宫门外有人找,奴婢心中还疑惑得很急急忙忙就赶过去了,这一过去看了才知道竟是清秋。” 清秋原本是她准备分配给婉娘的贴身丫头,不过婉娘以不习惯的理由拒绝了好几次,她后面了解了婉娘之后也就作罢了。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她人应该在府中“照料”着秦落歌才是,到宫里寻白桃做什么? “秦落歌怎么了?又惹了事儿?”楚妙尔冷静地问道。 白桃气得一跺脚,转了半圈又气又恼地说道:“这回她倒是没有惹事生非,是人跑了!” “跑了?!”楚妙尔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随之,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脑海中若隐若现。 秦落歌不可能进宫找太后,经上次的事情之后,也绝不可能去投奔她的叔父,她如今在京都举目无亲,那私自出逃出府就只有一个可能…… “她在京都无亲无故,能跑到哪里去?”她认真问道,“具体是何情形?” 白桃见她已经恢复了正常神态,稍微松了一口气,快速说道:“方才清秋说,前日夜里秦姑娘忽感不适,未用晚膳早早便歇下了。第二日王爷带兵出征,府中上下的人都去送了行,到了用午膳的时辰清秋才忽然想起昨夜秦姑娘滴水未进,这才连忙叫后厨准备了些吃食送过去,但是进了房门才发现屋里空无一人,连被子里都没有余温。” 第二百零二章 意料之外(三) 听白桃说了之后,楚妙尔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猜想。 “王妃,虽然府中也没人喜欢这个秦姑娘,就算是没了怕也是无人问津的,只是……”白桃犹豫说道,“只是奴婢怕她……” 楚妙尔抬眼直直看着她,好笑地问道:“怕她偷偷跟着王爷跑去了漠北?” “王妃您怎么还笑得出来啊?”白桃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她都跟着王爷跑了,您怎么……您怎么看起来还这么高兴?她的心思您又不是不知道,王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归京,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秦姑娘这一去,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奴婢都快要急死了!” “急什么?她人都已经去了,想追也追不回来,眼下你跟我说我又能有什么法子?”楚妙尔觉得喉咙涩涩的,淡淡笑道,“你难道对你家王爷这么没信心?” 白桃一听撇了撇嘴,显得有些气馁:“奴婢是觉得秦姑娘那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王爷恐怕也是防不胜防的,人也动不得……哎,如今也只能看亭风靠谱不靠谱了……” 两人两匹马,带着一行三百步兵正穿过雪地。 “阿嚏——”亭风使劲揉了揉鼻子,鼻尖发痒又再次打了个喷嚏,“阿嚏——” 傅云期侧过头瞥了他一眼,见他鼻子通红,勾了勾嘴角说道:“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身体不适,也真是稀奇。” “真是奇了怪了……那日明明是王爷淋的雨,怎么反倒是……”亭风说着说着鼻子一痒,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无奈说道,“怎么反倒是属下受了风寒似的?” 反观自家王爷腰杆挺直、精神抖擞的模样,亭风实在是怎么想怎么不明白。早知如此,就跟着王爷一起进宫去看看白桃了,毕竟他和王爷都心知肚明,这一去漠北,归期也不知是何时,都未能好好跟白桃告个别。 罕见的雪灾,使得他们这一路走来没见到一家农户,越靠近漠北,地上的积雪越厚,眼下已经盖过了步兵们的脚踝。没日没夜地赶了几日的路,步兵们的脸上皆出现了疲怠之色。 傅云期皱眉看着这无休止的雪,轻叹一声后对亭风说道:“连夜赶路,马也吃不消,就让他们在前面那片树林里稍作休整再出发。” 再这么走下去,怕是还未到漠北,人就倒下了一半。 “是,王爷,”亭风牵着马转过身来,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所有人听令,原地休整!” 傅云期也从马背上跃下,踩着地上的枯枝落叶一言不发地往树林深处走去。见状,亭风连忙将马交给一个步兵,让他牵着马去寻草,也快步跟了上去。 “王爷……”亭风看着眼前已经结冰的河道,沉声说道,“大家赶了这么久的路都累坏了,您也休息一下吧。就这么三百个人头,万一真打起来了,当肉墙都不够!” 寒风飕飕,漫天飞雪,在林间发出萧萧之声。 “亭风,你说……”傅云期从他身上收回视线,望着茫茫无涯雪地负手而立,不禁叹道,“从前巴不得早日离开那座金子似的牢笼,回到漠北,怎么现在离开了反而心里空落落的?” 亭风听后明显愣怔在原地,随后捂着嘴笑了起来。 “这还用得着说啊王爷?从前您了无牵挂,何时走何时归全凭自己的心意,如今有了王妃这个牵挂,您自然没那么轻松自在了!” 见他还有心思取笑自己,傅云期故意问道:“难道你不挂念白桃?” “……”亭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当……当然是念着的……” 眼下朝中的形势逐渐明朗,太子傅礼连越得民心,傅德佑越不会将他再留在京都,所以他被调离京都是迟早的事,这一点他在决意帮傅礼连的时候就已经设想过,只是楚妙尔被困于宫中完全属于意料之外。 阿尔云那虽然疼惜他这个妹妹,但绝不会傻到这这个节骨眼上来漠北捣乱。毕竟阿尔云朵伤了后宫妃嫔腹中的龙子,皇后只是将她关起来思过,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惩戒。 若东厥想借此事来对他们施压,完全站不住脚。 估摸着一个时辰之后,傅云期下令让所有人接着赶路,这时,步兵中开始出现了骚乱,几人围成一圈正嚷嚷着什么。 见状,亭风与傅云期相视一眼后从马背上跳下来,快步走过去,脸色不悦地吼道:“干什么干什么?等会儿大雪封了路小心被困在这里冻死,你们围成一圈取暖呢?” 那些人见他过来,赶紧让出了一条道。 “亭风大人……”一个小兵指着地上躺着的另一个小兵,用细微的声音说道,“他好像发烧了?额头烫手,叫都叫不醒……” “对,刚刚停下来的时候我让他喝些水他都没喝……” “东西也没吃就躺下了,我还以为他困得不行就没叫他……” 围在周围的那几个小兵纷纷说起来,面色露出担忧。 “既然身体这么弱还当什么兵,别还没到漠北就死在路上了,”虽然嘴上说得难听,毕竟是朝廷特派的人,亭风还是走到那人身旁不耐烦地说道,“把他扶起来,我看看。” 他缓缓蹲下将手放在那人额头上,确实是在发烧,而且烧得不轻,只是微微离得近了些……这脸怎么看上去这么白白嫩嫩的?似乎还有些眼熟? 不知想到了什么,只见他的眼睛越睁越大,突然脸色一变,触电般地将手收回来,站起身来就往外面跑。 “亭……亭风大人?!”那些人瞠目结舌地望着他匆匆跑开,扯开嗓子慌张喊道,“咱们不管他了吗?大人!” 亭风现在脑子里面嗡嗡嗡地作响,哪有功夫理会他啊。 “走吧。”傅云期隔得远也不知发生了何事,见着他跑过来,勒着马绳就准备上马。 “王,王爷留步!”亭风焦急万分地唤了声,皱着眉头快步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刚刚晕倒那个士兵是……是秦姑娘!” 显然,傅云期也没想到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错愕地看着他不知作何反应,好半天才动了动嘴:“出发前有人这样堂而皇之地混进来,你都不清楚?!”傅云期死死盯着他,嘴唇紧紧抿着看起来已是十分不悦。 “这……”亭风也怕被冤枉,立即澄清道,“出发前属下的确是挨个清点的,可她怎么混进来的属下确实也不知道……王爷,您说眼下该怎么办啊?秦姑娘烧得厉害,将她放在这里万一丢了命怎么跟太后娘娘交代?可属下担心,若是将她交给那些人照料,她这女子的身份万一被识破了岂不是会闹出更大的麻烦?” 这个秦姑娘怎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府中呢?分析来分析去,怎么看她都是一个烫手山芋,怎么处理都不合适,亭风心中没来由的烦躁得很。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她毕竟是母后赏赐的人,死也不能死在外头,若是留在士兵之中被人发现了女子身份,怕是会动摇军心的,所以……”傅云期转头看着亭风侧首仔细聆听的模样,淡淡说道,“你将她带到你马上吧,正好让他们看看你是如何体恤下属的。” “我和她,共乘一马?!”亭风指了指自己,想也没想就连忙摆手拒绝,“不可,要是被白桃知道了,她非要我的命不可,王爷您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光是想想白桃知道之后的神情,亭风就不禁后背发凉,再说了,秦姑娘是太后娘娘赏赐给王爷的女人,怎么能跟他一个侍卫共乘一马呢! 傅云期没有理他,径直跨上马冷冷看着他说道:“现在本王的命令也没有白桃的话管用了是吧?那就让她在这里躺着吧,生死由命,回去时随便找个理由糖塞过去就行了。” ‘那怎么成!这人都还没死呢就抛下她在这里自生自灭,那些士兵们瞧见了还不对咱们寒心呢?‘军心各异’这是大忌!”亭风嘴上不停歇地继续念叨,“她再怎么说也是太后娘娘赏赐给您的,您……” “想都别想。”傅云期目视前方,语气僵硬得没有一丝让步。 全军已经整装待发,这雪越下越大,再不走恐怕是真的要被困在这山里了,两人一直僵持不下,连骏马都开始不耐烦起来,蹬着马蹄蠢蠢欲动。 亭风一咬牙,转身再次走到人群中,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单手一把将秦落歌抱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马背上。 “四王爷有令,绝非必要情况,我们决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你们只管安心跟着王爷到漠北!”亭风慢悠悠骑到傅云期身边,充满怨念地说道,“可以启程了,王爷。” 傅云期平静地点点头,但是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了他此时的情绪。亭风望着身前躺着一动不动的秦落歌,心底开始抓狂。 “驾!——”两匹马踏雪而行,他刚才的举动无疑让士兵们对此行更有信心,大家重整旗鼓,紧紧跟在其后。  第二百零三章 意料之外(四) 不知不觉间,已在宫里住了半月。原本最开始还有些拘束,见事已成定局,楚妙尔也不再日日夜夜待在那凤微宫中,左右太后和楚芊芊有言在先,她虽作为外妇也可在后宫中随意走动,也没人可以阻拦。 只是这宫里实在是无聊得很…… 楚妙尔走到御花园中一处偏僻的小池旁坐下,四顾无人,她悄悄用手掬起一捧冰凉的泉水,冷彻心扉的感觉瞬间自指尖传来,直达头顶。 “王妃,这么凉的水可千万别把手冻坏了!”见状,白桃赶紧将手炉递过去让她捂着,关切地问道,“奴婢看看冻着了吗?” “真当我这么娇气?”楚妙尔笑着从她手里抽出手来,望着这一汪池水小声说道,“白桃你看,其他地方的池水面上都结了冰,唯独这个没有,你不觉得稀奇吗?” 白桃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果然,这池水下竟还有锦鲤在游来游去,个头肥硕,看起来好不快活,应是有人专门照料的。 “这池子里的每条鲤鱼都承载了哀家的心愿,所以每日都有专人打理。” 忽然沉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桃先回头看见,恭敬唤了声“静妃娘娘”,楚妙尔才赶紧起来。 “知道你在宫里许久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时间过来看看,在宫里可还习惯?”静妃浅笑着扶起她,略有些诧异,“怎的看起来比之前还瘦些?” 大约是听闻了湖音和叶知秋的种种,一见着静妃,楚妙尔也不敢太过放肆,可毕竟是傅云期都敬重的人,自然也不敢明显怠慢。 她抬起眼眸,毫不避讳地点点头:“宫里的吃食虽然精雕细琢,可宫外的粗茶淡饭吃多了,始终合不了自己的胃口,静妃娘娘应该是懂的。” 静妃虽是穿的一身华贵服饰,却大方得体,看上去仍是十分素雅,以往匆匆看去不觉着,现在看着她恍惚带了些果决的英气。 “你说话这般大胆,也不怕我跟太后说了去?”静妃笑着摇摇头,“许久没在宫里找到有趣的人了,早就听说你自小在民间游历,和寻常的大家闺秀确实不太一样,怪不得云期对你如此死心塌地的。” 虽和静妃打了好几次照面,可几乎每次见着她时,她都是一副雍容淡雅的模样,这般开怀大笑的样子楚妙尔还未见过。 “静妃娘娘说得太过客套了,臣妾虽然是挂着楚府二小姐的名号,可世人皆知,这个楚府二小姐不过是‘乡野女子’罢了,能被太后娘娘选中嫁给四王爷已是臣妾的福气,能得四王爷的青睐更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楚妙尔跟着她身后慢慢走着,“反倒是静妃娘娘……” “哦?云期提起哀家来了?”静妃虽是疑问的语气,却并未驻足停留,看神情也并没有任何变化。 “四王爷常在臣妾面前念叨从前年幼时,静妃娘娘您如何将他视若己出,迁就他包容他……”楚妙尔看了看她的神色,笑着说道,“所以臣妾在想,像二王爷和四王爷这般形同连襟的兄弟情义,也是多亏了静妃娘娘的。” 静妃点点头,叹道:“云期是个好孩子,可惜太顾及他人的看法……” “静妃娘娘……”楚妙尔不明所以地问道,“自臣妾与王爷成婚以来,一直觉得王爷是个杀伐果断,并非顾虑太多的人,要说顾及的话也是因为对方是他的至亲至爱之人,所以,臣妾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静妃平静的眼眸深处微微有流光闪动,她转头看向楚妙尔,微笑着解释道:“皇宫本就是个吃人的地方,心存善念不一定活得长久,反之亦然。在意的东西越多也越容易让自己陷入困境,四王妃这么聪慧不可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明眼人不说瞎话,静妃说的这些的确是楚妙尔这段时日在宫中时常想到夜不能寐的。 原先或许是看着傅礼连就是块烂泥,反正扶不上墙,傅德佑索性也懒得管。加之因为楚羡雪的事情太后对他施压,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傅云期有机会从中周旋。 紧跟着后面一件件、一桩桩的事情发生之后,傅礼连越来越有明君的风范,在朝中也积累了一定的人脉,并且有了徐道阳和傅云期在背后扶持,傅礼连显然就要脱离傅德佑的掌控了,这也是为何傅德佑会迫不及待地想让傅云期离开京都的原因。 不过傅礼连既已是储君,那便是今后顺理成章会登上皇位之人,且不说他们二人是父子关系,就说是君臣关系,这样打压大金未来的储君似乎连傅德佑自己都无法自圆其说。 “不可否认,在这一点上四王爷的确没有二王爷聪明。”楚妙尔无奈叹了口气,忽然转身问道,“静妃娘娘,您从进宫前便信佛吗?还是……进了这吃人的宫里之后,为了图个心安?” 静妃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问,有些哑然,不过很快便笑着应道:“见多了,自然就需要一个信念支撑自己,不然这漫漫深宫之路该如何走呢?”她拉过楚妙尔的手,“哀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时常跟着父亲结识江湖朋友,凭着一腔热血行走四方,那时候根本不信佛不信仙,只信天高任鸟飞。” 说完之后,连静妃自己都感到很讶异,她竟会对楚妙尔吐露自己的心声。 楚妙尔愕然看着她,又惊又喜地问道:“静妃娘娘曾经游历江湖?曾是江湖人士?”未等她回应又继续笑着说道,“那也难怪二王爷不喜繁琐,就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定是常听您念叨着从前在江湖上的日子,生出了向往。” 从未听他人说过静妃娘娘的身世,只晓得她是当年先皇从宫外带回来的女子,盛宠不衰。就连先皇仙逝之后,她的身份地位不但没有降低,还因此得到了太后的特殊照顾,在后宫享有尊贵的地位。 现在听她这么一说,楚妙尔自然而然便遥想起了她未嫁入皇宫之前的潇洒自在之态,心难免生出佩服。见她并未因为困于皇宫之中而心生怨恨消极,楚妙尔便设想了许多当年她与先皇之间的爱恨情仇,不禁赞叹不已。 静妃看着她的目光笑意盈盈,点头说道:“经你这么一说倒也说得过去……没想到你的性子倒是与我有几分相似,也算是缘分。” 她含笑看着楚妙尔,沉吟不语。 过了许久,楚妙尔忽然说道:“静妃娘娘,听说湖音夫人生的个小世子,您若是出宫的话方便帮我带个物件吗?如今在宫里,出去一趟也是不太方便的。” 只是明知道静妃当初执意反对湖音嫁入二王爷府,眼下若是直接问“您去看了您的大孙子没有?”似乎听起来有些唐突,思来想去也只能这样迂回问道。 听说湖音生产之后时常浑浑噩噩的不能睡好一觉,前几日正好从楚芊芊那里讨了些安心宁神的药材,反正闲来无事,便在屋里绣了个小香包,送给湖音再合适不过。 静妃脸上的笑容未变,只是楚妙尔觉得微微有有些变化,只是她也说不上来。 “早已派人过去看了,虽是刚刚出生,可模样倒是长得清秀,不像寻常那些孩子一样皱巴巴的。”云妃浅笑着说道,“你可将东西交给哀家,哀家让人送过去便是。” “既然静妃娘娘已派人去过了,那臣妾让皇后娘娘代为转达就是,不劳烦娘娘特地为了臣妾跑这么一趟,只是……”楚妙尔看她微微有些惆怅,出言安慰道,“恕臣妾愚昧,臣妾认为,静妃娘娘既然挂念着二王爷和湖音夫人,完全可以亲自出宫去看看,想必二王爷见着您也会十分开心的。” 静妃对此似乎不太赞同,缓缓摇了摇头,转身认真问道:“你是否也认为我是刻意为难湖音,不愿让她入府?” 难道不是吗?楚妙尔很想这么回她,只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你可知,自小哀家便教导他和云期两人如何在这宫里‘明哲保身’,”静妃用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如今云期已经可以保一方百姓安宁,可他除了闲云野鹤不误正事,浑身上下没有哦一处是担得起‘王爷’这个身份的,先皇在位时大金江山繁荣昌盛,眼下如何四王妃你也是清楚的,也无需哀家多说……” 静妃拉着她的手,似乎对楚妙尔很是喜欢,轻声叹道:“哀家原先还以为叶氏一片赤诚之心能让颜铄定下心来留在京都,后来又有了湖音,为了湖音,他屡次三番跟哀家争吵,每次都是恳求卸去王爷的身份,想与那湖音云游四海,你说……”她轻轻拍了拍楚妙尔手,哽咽地问道,“你说哀家若是成全了他,那是不是就辜负了先皇?” 原来是这样……看着静妃隐隐约约噙着泪,楚妙尔的喉咙也似乎有些干涩。 叶知秋的确持家有方,她可以说是傅颜铄在外漂泊之后有地可落的结实后盾。而湖音不愿受宫闺约束,仍然无怨无悔为傅颜铄诞下一子。 各有各的顾虑与追求,究竟算是谁对谁错,一时半会儿,也无从评判。  第二百零四章 雪影梅妆(一) 一路上静妃拉着楚妙尔的手谈了许多有趣的往事,不外乎是些傅云期和傅颜铄幼时在宫里的事情,虽然是寻常小孩子之前的打打闹闹,不过也无疑拉近了她们二人的距离。 后面静妃还邀请她去承熹宫里坐坐,被她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了。 “王妃,奴婢还以为静妃娘娘是怎样一个凶神恶煞的人呢,今日看来奴婢倒是更加糊涂了,”白桃扶着楚妙尔,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静妃娘娘这般宽容慈爱,连对王妃您都能亲近,为何偏偏对二王妃和湖音夫人这般刁难呢?她们二人也都是和善之人……” 楚妙尔瞧着时辰不早了,往凤微宫走去,沉吟片刻后说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静妃娘娘有她自己的立场,二王爷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们母子二人的事情,我们始终算是外人又如何好插嘴?她要是愿意说,听听便是了。” 在宫里若是没有一些手段,想要生存下去绝非易事。静妃能在宫里屹立多年不倒,连太后也对她以礼相待,楚妙尔思来想去,觉得静妃恐怕并不像表面上这般与世无争。至少她刚才的话里话外中,已经透露出了她并不想让傅颜铄此生碌碌而为,一事无成。 楚妙尔也没想到今日出门还能见着静妃,一边想着刚生产的湖音,一边又想到她与静妃刚刚相谈甚欢,实在是有些尴尬。现在看来,婆媳关系果真是贯穿今古的大难题。 满腹心事地走着,刚到后院便听见了青釉喜滋滋的声音,似乎正在一个劲儿地指挥着宫女搬挪物件,让她们仔细着些,小心着些。 “今早上听人说,皇后娘娘下令让云妃娘娘搬回自己的宫殿,这事儿也算这么了了。”白桃见她疑惑,低头轻声解释道。 本要回屋的楚妙尔听了之后,立即转身往阿尔云朵的住处走去。她悄悄踏进院里,只见青釉拢着手站在屋门口,兴致昂扬地指挥着小太监搬着已经整理好的物件,眉和眼均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见过四王妃……”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大木箱从屋里出来,见着楚妙尔立在那儿显然愣了愣,赶紧放下东西行礼。 青釉也没有注意到院子里何时有了人,连忙过去行礼赔不是:“见过四王妃,奴婢刚刚没注意到四王妃在此,多有怠慢,还请王妃不要怪罪。” “你心中只有你家主子,我自然是知道的……”楚妙尔抬头笑道,对那些人摆摆手,“你们都忙去吧,不用顾及我。” 见着他们陆陆续续将那日送来的物件又原封不动地抬了出来送回百香园,楚妙尔微微叹息,抬脚走进了屋子。却见阿尔云朵双脚腾空置于脚凳上,双手环于胸前,微微偏着头像是睡着了的模样。 “这么大的风也睡得着?”楚妙尔拢了拢自己的衣襟,走过去将大敞开的窗户合上了些,才缓缓坐到她的面前,轻唤了声,“云妃娘娘。” “嗯?”阿尔云朵似乎是下意思地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浅浅的鼻音,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头,并未睁开眼。 原以为她只是假寐,未曾想还真是睡着了。楚妙尔无奈地看了白桃一眼,白桃心领神会,轻手轻脚走过去,在阿尔云朵的耳边轻声唤道:“云妃娘娘,四王妃来看您来了。” 阿尔云朵缓缓睁开眼睛,见着对面坐着的确实是楚妙尔,才睡眼惺忪地直起身子。 “听闻你要搬回百香园去,你那丫头青釉笑得嘴都合不上了,反倒是你,怎的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呢?”楚妙尔见气氛有些尴尬,忍不住打趣道,“可别说在这里住习惯了。” “有什么可高兴的呀,这宫里除了冷宫哪里又不一样啊?其实皇后对我也挺不错的,”阿尔云朵简截了当地说道,“再说了,你不是还被困在宫里吗?” 楚妙尔知道她为了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可阿尔云朵只是对此事有着推波助澜的作用而已,追根究底也不是因为她。 “在宫里既无人限制我的行动,也无人干涉我,所以谈不上‘困’字……”楚妙尔简单两句话带过,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见过你哥哥了吗?” 阿尔云朵猛地转过头来,明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显得难以置信。 “你……你怎么……?”她目瞪口呆地盯着楚妙尔,嘴巴都忘了合上,“原来那个不可言说的‘贵人’竟是你?!” 见着有人进来,楚妙尔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用眼神示意白桃去门口看着。 “恰好那晚你哥哥逃到我屋子去了,应是以为你在那屋里。”楚妙尔笑着摇摇头,“说是‘贵人’倒是抬举我了,算是你哥哥欠我一个人情,今后可是要还的。” 阿尔云朵微笑着点点头,眼睛也清亮许多,在楚妙尔的注视下又慢慢黯淡了下去。 如果楚妙尔猜得没错,阿尔云那此番冒险过来找阿尔云朵,绝不可能仅仅是探望她一眼那么简单,从此时阿尔云朵忽然暗淡无光的眼神中,也能得到印证。 “云妃娘娘,东西都已经安排妥当了。”青釉笑脸盈盈地走了进来,小声提醒道,“娘娘可先回去看看还差些什么,奴婢也好再去准备。” 阿尔云朵拉着楚妙尔站起身来,对她说道:“那我这就回去了,王妃姐姐要不要和我一块儿过去瞧瞧?” “都是在一个宫里,也不差一时半会……”楚妙尔婉拒了她的邀请,为了不让她失望又笑着说道,“进宫前我曾写信给杨姑娘,如今雪灾也平定了,想来我向她讨的那些东厥酒应该也在来京都的路上了,到时我再给你拿过来可好?” 阿尔云朵一听果然来了精神,拍手笑道:“那敢情好!到时你来我百香园,咱们就可以喝得尽兴了!” 两人就此说定,等阿尔云朵走后,楚妙尔还未走到自己的院子便听见有人在身后唤她,听声音有些熟悉。 楚妙尔缓缓转身,就见着春柳笑着迎上前来。 “见过四王妃,”春柳行礼后起身说道,“皇后娘娘让奴婢来邀王妃您过去一起用午膳。” 一起用午膳?她与楚芊芊一起用膳的次数屈指可数,自她在这凤微宫里住了半个多月也从未邀请她一起用膳。这忽然请她过去,定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楚芊芊怎么会想着她? 楚妙尔暗自思忖着,却笑着应下:“走吧,既是寻常家宴,我也无需更换衣裳。”  第二百零五章 雪影梅妆(二) “我还以为你不来呢,”楚芊芊抬手让春柳去上菜,笑着对楚妙尔说道,“今年冬天出了奇的冷,还是屋里暖和吧?” 楚妙尔顺手将身上沾了雪的披风递给白桃,看着她往屋外走去,自己则是走向楚芊芊。 “不就是添双筷子的事情我为何不来?今年的确是冷得厉害,出门转悠了几圈手脚就已经冰冷了。”楚妙尔双手捧着盛着茶的瓷杯,闭着眼享受着热腾腾上升的水汽,神情放松,仿佛真的就只是来吃顿家常便饭这么随意。 不多时,春柳便带着宫人开始布菜。瞧着这满桌的菜肴,楚妙尔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偷偷看了眼楚芊芊。在她的印象中,楚芊芊在楚府还未出嫁时就不喜爱吃荤食,不过此时特地为她加了几道她爱吃的荤菜,只是楚芊芊才不能记得她爱吃什么。 布置完毕之后,春柳正想上前,就被楚芊芊阻止了。 楚妙尔双手放于腿上,只见楚芊芊将她面前的碗拿去,亲自盛了碗汤递给她:“许久没有这样轻松自在地吃顿饭了,我记得你小时候不吃陈皮。” “多谢长姐。”楚妙尔双手接过,垂下眼笑着点点头,“对,小时候闻不得这味儿还总被父亲责骂挑嘴。” “那是因为雪儿去父亲面前说你故意使性子,爱吃又不愿吃……”楚芊芊笑着摇摇头,“还不是那丫头觉得你回来之后父亲的心思都在你的身上,故意气你罢了。” 楚妙尔对她说的倒是没有多大的感触,只是淡淡笑着,应道:“明眼人都看得出父亲的心思都在她的身上,何时又到我身上了?长姐这时候再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也不知怎么的,现在总是想起从前还在楚府未出阁的日子,”楚芊芊像是回忆起往事,缓缓坐下来,“那时候你常年待在东陵,与我和雪儿都不熟悉,父亲常跟我们说你会留在东陵回不了楚府是因为他做了错事,所以每次你回来前,父亲都要特意叮嘱我们不可欺负你,要处处让着你不能让你觉得委屈……”她顿了顿说道,“其实父亲对你一直心有愧疚,二妹,这点你应该清楚的。” 愧疚?不止是楚雄,包括楚芊芊、楚羡雪都应该对这个楚府二小姐楚妙尔有愧于心。 楚妙尔心底莫名其妙生出一抹委屈来,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说道:“我现在做好我的四王妃,长姐好好做你的皇后娘娘,小妹如今也重获圣宠,对我们而言,这一切都已经是最好的了。父亲既然已经离世,我们只能往前看,再往后追溯回忆没有任何意义。” 或许她是出于好心,想让楚妙尔与楚府的关系可以缓和一二。只是见她闭口不谈往事,楚芊芊张了张嘴,也没有再继续说。 相继发生了楚羡雪小产,阿尔云朵夜会之事后,楚芊芊似乎更加亲近她了。真心也好,出于愧疚也罢,楚妙尔明显感觉楚芊芊对她不再像以前那般防备,言语间也多了点不是刻意的真诚。 本来在宫里也就无聊,两人用完膳之后慢悠悠在后院里散着步,楚妙尔为了打发时间也就顺着楚芊芊的意,跟她谈起了自己在云雾山庄,还有在西陵时的所见所闻。 只是她全然没有想到楚芊芊会听得如此凝神贯注,只见楚芊芊时而掩面大笑,时而紧蹙眉头,时而连连叹息,就像是置身于楚妙尔给她讲的故事当中似的。 “这个杨瑾汐我听礼连提起过,上回雪灾之事也多亏了有她慷慨解囊才得以让西陵撑到朝廷的人过去,也算是个有勇有谋的女子了……”楚芊芊脸上挂着笑意,转头打趣道,“人家不都看上了四王爷,你当初为何不让四王爷娶了她?说不定也是个可心人儿……” 楚妙尔摇摇头,有些遗憾地叹道:“我倒是全力支持她进四王爷府的,不过杨家的人根本不屑于当咱们四王爷府中的小妾,开口就是要我这个正妃的位置。不过她的脾性的确是对我的胃口,如今想来实在是有些可惜……”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想去见识见识了,”楚芊芊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欣赏,直接邀请道,“今后若是有机会,让她进宫来我见见可好?” 楚芊芊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一辈子困于这红墙绿瓦的皇宫之中,虽是尊贵无比,在楚妙尔看来,她却是可怜之人。这宫里埋葬着她的爱情,她的青春,不过好在她似乎早已经习惯。 “好,她若是来了京都,我一定带她进宫来见长姐。”楚妙尔看着她白净的脸,点头笑道。 听她说起方宴如,楚芊芊微微有些惊愕地看向她,难以置信地笑了笑。 “方宴如那胆小鬼还敢半夜翻墙去看你?我当真对他刮目相看了,”楚芊芊沉默半晌仍觉得不可思议,“当初你奉旨回京都与云期完婚时不见他敢来抗旨,如今有来妻室却敢明目张胆地来抢当朝王妃,我实在是不懂,也幸得是云期现在脾气收敛了些,否则连他那个身怀六甲的妻子要吃不了兜着走。” “我看他好像也没什么反应……”楚妙尔淡淡说道,“那个凌慧郡主的事情我也没同他计较,咱们也算是扯平了不是?” 楚芊芊还是头一回见人明明蛮横还这般理直气壮的,无奈地点点头:“人家凌惠向来恪守礼数,可从没有翻墙跃院为了见某人一面……”见她似要反驳,楚芊芊连忙转移话题说道,“从前就觉得那个贺润嘉心术不正,现如今过得这么不堪,也算是老天对她的惩罚了。” “长姐见过她?”楚妙尔偏过头看向她,眼神疑惑。 据她所知,楚芊芊一直在楚府应该从未离过京都,不应该见过远在东陵的贺润嘉。 楚芊芊点点头,缓缓开口说道:“那年你外祖母不远万里亲自来楚府接走你母亲的灵位,,我随父亲出去迎接,正巧就看着她跟在你两位舅父身后,我当时还很诧异她作为贺家的嫡出小姐,为何还能随长辈出行这么远。” “她……”楚妙尔毫不犹豫就下了结论,“她那个人若是没有所图才不会不远千里跑来。” 也是后来才听父亲提过楚妙尔被贺润嘉推下湖的事情,所以现在听她说这种话,楚芊芊一点也不意外。 她平静地点点头,说道:“原本你外祖母拿了灵牌就想返程回东陵,那贺润嘉借故说身子不适,考虑到你外祖母年岁大了又是连夜赶路来的京都,于是一行人便留下来歇了一夜。晚间用了膳之后,我带着她在府中四处转转,谁知她直接跟我提出有事要求父亲,见她是客又是你的表姐便没有拒绝,后来才知道她此次前来就是想要父亲为她指一门上好的亲事。” “她不是从小便与章家人结了亲吗?!”楚妙尔惊愕不已。 “就是如此,父亲才没有在明面上答应她,”楚芊芊抿嘴叹道,“她明知父亲与贺家的关系如履薄冰,还想从中讨些便宜,妄想一朝成为富贵之人,若是当时父亲答应了,恐怕你外祖母更是要气得让父亲将你从楚家族谱中划去了。” 楚妙尔沉吟不语,她从未想过贺润嘉竟然还瞒着外祖母做过这种丢人的事情,真是为了名与利连脸面都可以舍弃!还好外祖母至死都不知晓这件事,否则贺润嘉的罪过又要加上一层了。 “她如今的相公虽不及京都这些富贵子弟,也算得上是一方富商,”楚妙尔淡淡地说道,“她现在得到了她最想要的财富和地位,其他的……只能说一切都是她自作孽吧。” 楚芊芊见她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生怕她想起之前不愉快的记忆,立即岔开话题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这几日忙起来忘了问你,云期到了漠北一切可还好?” “还没有收到信件,想必是仍在赶路……这大雪一直未停,若是遇上大雪封路怕是更加寸步难行,不过他定是应付得来……”楚妙尔说着说着忽然想起傅云期交代她的事,“太子殿下近日来如何了?身子可爽利了些?” 说到傅礼连的身子,楚芊芊顿时沉默下来。 “太子殿下底子弱,如今事务又繁多,一个小小的风寒何至于此呢?”楚妙尔不明所以,“听说张太医回了老乡还未回宫?宫中难道就没有其他太医可以治病了吗?” “太医都是精挑细选后才能入选进宫的,若是他们都看不好还能求助于何人呢?”楚芊芊摇头叹道,“请了五六个太医来看过了,只是话都和张太医说的如出一辙,只是礼连的病情也并非是每况愈下,其实每每用了药之后都是有所好转的,只是停了药之后又会加剧,这才是最棘手的问题……” 太子还未登基,就要靠每日服药来稳定病情,这若是被朝中那些老臣知晓了可不得了,非得抓住这个机会弹劾傅礼连不可……  第二百零六章 雪影梅妆(三) “那就没人说过对策?”楚妙尔停下来静静注视着她,“宫里的人若是实在不行,拖二王爷在外面找个江湖郎中也行,说不定人家见多识广还真能看出个什么来呢。” 楚芊芊无奈摇了摇头,拍着她的手说道:“傅礼连是储君,他的病情可开不得玩笑,哪能随便找郎中来看?你这不是让我病急乱投医吗……” 经她这么一说楚妙尔才后知后觉,方才确实是她言辞不当,太子的身体情况怎么能随意让宫外的大夫查看呢?这要是看出个好歹,她这个提意见的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就算是真看出了问题,又置宫里这些太医们于何地? “是我说话一时失了分寸……”楚妙尔点头承认,接着说道,“不过这样靠药物维持着,怕是对太子殿下的身体也不好,总是要想想什么解决法子才行。” “已经让人去请张太医回来了,我想着一直以来都是张太医在负责礼连的病情,他心中应该更有把握一些……”楚芊芊顿了顿,面露难色,“其实我想了几日,不知道该不该说……” 楚妙尔倒也没有假意客套,平静地说道:“若觉得不方便说就不说了吧,张太医在宫里几十年,见识得多,有他在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楚芊芊没想到她会拒绝得如此干脆,无奈的是她的神情看起来十分真诚,像是真心认为只要有张太医在礼连就会好起来,可是事实上并非如此。倒不是她怀疑张太医和太医们的医术,只是礼连久不见好,作为母亲自然是着急的。 “二妹,不瞒你说,我听闻东厥人自小便善用毒药,所以我想……”楚芊芊犹豫地拉着她的手,眼神不停在她脸上流转。 “所以你想让我去找云妃娘娘?”楚妙尔用手指着自己问道,见她点头,心中更是疑惑,“是长姐自己怀疑,还是张太医提过呢?” 一直跟在身后沉默不语的春柳这时快步走了上来,低着头说道:“回四王妃,是奴婢见太子殿下一直未曾见好,便想起之前在宫外听见有人说过中毒之人的特性,便斗胆跟皇后娘娘提议……也是奴婢胡乱猜测而已。” “如今我也是没有办法了,也只能抱着侥幸,若云妃能诊断出来那自然是好的,”楚芊芊怕她不乐意,赶紧解释道,“云妃那人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先前三番五次与我发生冲突,若我这么冒冒失失过去请她她定是不会听的,你与她关系好些,说不定劝得动她,二妹……” 说实话,楚妙尔是千万个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去找阿尔云朵帮忙的,她此刻十分后悔自己问了楚芊芊关于傅礼连病情的事情。不过很显然,就算她不问,楚芊芊心中也早就盘算好了。 “我倒是可以和长姐一起去百香宫,”楚妙尔反问道,“不过长姐身为皇后都压不住她,云妃因为小妹的事情受了不少委屈,长姐既然知道她的脾气,又何苦让我去触这个霉头呢?” 楚芊芊出身高贵,又身居后位,自然是放不下面子去向一个嫔妃低头求好,这才来求楚妙尔替她出面罢了。只是令人没想到的是,楚妙尔这么直白地点破楚芊芊心中所想,连一旁的春柳都明显愣了愣。 “那敢情好……”楚芊芊垂眼笑了起来,以此掩饰眼底的尴尬。 哪曾想,楚妙尔只是想让她亲自去跟阿尔云朵求和,如此,也能消磨她们二人之间的隔阂。若阿尔云朵真能在此事上帮上什么忙,今后在宫里也能受到凤微宫的庇护。 “皇……皇后娘娘?”那正清扫积雪的小宫女顺着她们几人的脚往上看去,瞬间瞪大了眼睛,扔下手中的扫帚就跪下,“奴婢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四王妃。” “碧儿,你是不是累得产生幻觉了啊?皇后娘娘怎么会来咱们这儿呢?”声音先出,随后才见着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揣着手炉慢悠悠从里头走了出来,还有几个宫人紧紧跟随在身后,见着真的是皇后娘娘在此,愣怔在原地一动也不敢不动。 楚妙尔不是第一次来百香宫,也不是第一次见着眼前这几个宫女,只是她没有想到,这几个宫女会阳奉阴违到这种地步。 “放肆!”春柳怒喝一声,端着手斥骂道,“在皇后娘娘还敢大言不惭!还不跪下行礼!” 那几个宫女明显被春柳的气势吓住了,连忙跪下叩拜道:“奴婢不知皇后娘娘在此惊扰了皇后娘娘凤驾,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随着她叩拜的动作,她刚刚揣在手里的手炉已经悄悄滚到了楚妙尔的脚边,只是她整个人都仍在惊恐之中,尚未发觉。 楚妙尔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碧儿红肿得好似腊肠的手,再看看身后那个宫女修长白嫩的手指,扯了扯嘴角,弯腰从地上拾起手炉。这手炉色泽晶莹,细致光滑,一看便知这是各宫嫔妃才有的物件,怎会落在她一个宫女的手中。 “我今日才发现你这手倒是保养的好,单单看你这手,说你正值桃李年华都不为过吧?”楚妙尔将手炉递给楚芊芊,“得多亏了这手炉。” 楚芊芊细细看着手中这火炉,沉声道:“它怎么会在你手中?” “不是的皇后娘娘,”那宫人连忙解释道,“这是原先落下的病根子,奴婢一到冬日手就疼的厉害,这才向云妃娘娘讨了个手炉,娘娘心疼奴婢所以免了奴婢这些杂务,不信您问问她们……”她指着身后几个人,“你们说是或不是?” 那几人犹犹豫豫地点头,声音有气无力,不知是不想承认还是被突然造访的皇后吓着了。 “皇后娘娘,刚好咱们也是来找云妃娘娘的,外头风大雪大不如先进去再说,”楚妙尔见她点头,回身对地上的人说道,“既然云妃娘娘这般喜爱你,贴身的手炉都愿意赐予了你……那便由你带路吧。” 楚芊芊扫视了百香园一眼,除了人走的这条石子小道以外,院里都覆着一层薄薄的雪,像是还未来得及清扫,而院子这些植被,已经被厚厚积雪已生生压垮了,见此,也知道这眼前些人定是在偷懒。 “带路吧,”她点头示意,看着地上的几人冷冷说道,“所有人都跟我一起进去,我倒要看看你们百香宫在搞什么名堂。” “奴婢遵旨……”那宫女万般不愿也再找不到理由推脱,只好硬着头皮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带路。碧儿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掸了掸身上的雪,快步跟了上去。 第二百零七章 雪影梅妆(四) 楚妙尔越往里头走越觉得诧异,就算阿尔云朵已经圣宠不再,可百香宫再怎么说也是妃嫔的宫殿,竟然如此冷清。从殿外走来,一路上都遇不上一两个伺候的婢女,若不是宫殿里有些像样儿的物价摆设,倒凄凉得和冷宫没什么两样了。 “云妃娘娘……”快要到门口时,那宫女特地清了清嗓子,用尖细的嗓音说道,“皇后娘娘和四王妃来看您来了……” 楚芊芊不动声色地看了春柳一眼,示意她去推门。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让皇后娘娘站在门外等嫔妃开门,确实有些离谱,楚妙尔侧过头去看了那宫女一眼,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四王妃。”青釉见门开了,急匆匆地走上前来,依次行礼。只是见着宫里所有的下人都依次排开站在屋外,心中忽觉有些不安。 而阿尔云朵正坐在靠窗的桌上翻阅着一本书籍,听见动静后懒懒地抬了抬眼,见是她们也只是起身敷衍地行了行礼,又坐了下去接着看起来书来。 认识她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着她捧着本书,也真是让楚妙尔称奇。 “百香宫不如凤微宫,皇后随便坐。”阿尔云朵头也不抬地说道,“青釉,快去给两位主子上热茶,免得寒气入了体。” “本就是‘不请自来’,就不用麻烦再去为我们煮新茶了,就这个就行。”楚妙尔指着旁边正煮着的茶壶说道,“我与皇后娘娘都不介意。” 皇后娘娘尊贵,岂能用嫔妃煮过的旧茶?青釉不确定地看向静静坐在阿尔云朵对面的楚芊芊,见她点头,这才敢就着那壶茶给她们倒上两杯。 楚妙尔悄悄看了楚芊芊一眼,先开口问道:“青釉,内府给百香宫的炭火还够用吗?怎的都没见着云妃配有手炉?” “回四王妃,自从云妃娘娘回来了之后,奴婢去内府取过冬的物件也顺畅了些,内府也按时给百香宫准备了相应的炭火,只是云妃娘娘怜惜碧儿,便将自己的手炉赠与了她。”青釉条理清晰地说道。 “碧儿?”楚芊芊沉声说道,“将碧儿带进来。” “奴婢碧儿参见娘娘……”碧儿资历尚浅,见着三个主子在眼前,以为自己被带到屋里来定是做错了什么事,所以想也没想就准备跪下,还是春柳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拦住。 “娘娘又没让你下跪,你跪什么?”春柳看她怯怯地低着头,将手袖中的手炉掏出来递给青釉,“你看看可是这个?” 青釉从她手中接过,大致看了一下便肯定地点头说道:“就是这个,春柳姐姐,这手炉可有什么问题吗?” “手炉没有问题,只是云妃娘娘这份心意,碧儿似乎并没有收到…..”楚妙尔起身走到碧儿身旁说道,“春柳,将那人带上来吧。” 那人颤颤巍巍地走进来,见着碧儿站着,所以并没打算跪下。 “见着皇后娘娘还不跪下!你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这些规矩都需要我来提醒?”春柳毫不客气地推了她一手。 那宫女没料到春柳会伸手推她,一时站立不稳,狠狠往后退了几步才止住脚步直直跪在地上,发出一声“咚”的巨响。脸上的表情也因为疼痛,瞬间扭曲在一起,抓着膝盖泪水直流。 青釉看着碧儿的手,惊愕不已:“碧儿,你这手怎么回事?!” “四王妃……奴婢的手难看,怕吓着各位主子……”碧儿年纪小胆子也小,生怕事情会越闹越大,暗自使劲想缩回手,却被楚妙尔抓住动弹不得。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阿尔云朵再装聋作哑也不合适了。她将手中的书放置在桌子上,一抬头印入眼帘的不是那宫女涕泗横流的脸,而是碧儿那一双红肿得看不见一丝褶皱的手。 “怕什么,正好借此机会让你家主子看看这百香宫的人是如何阳奉阴违的。”楚妙尔看着她淡淡说道,“不然你家主子都还不知道自己能养出这么多废物。” 话音刚落,楚芊芊就忽然别过头去。阿尔云朵处于好奇悄悄瞥了眼,见她竟是忍着笑,当下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给你的手炉你没用吗?怎么冻成这副鬼样子?”阿尔云朵瞪着唯唯诺诺的碧儿,瞧她半天说不出来话转头就指着碧儿的手问青釉,“你平日见着她的手是这个样子的吗?” 在百香宫的这些宫人就属碧儿年纪最小,又是后面来的,所以被指使多做事也常有,不过只要是不过分,她向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自从阿尔云朵回来,青釉的心思都放在了阿尔云朵身上,哪有时间去关心碧儿如何如何!再者,她平日里根本也没有和碧儿她们住一个屋子,自然不可能知晓她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所以青釉紧锁眉头,摇了摇头:“奴婢……奴婢确实没注意……” “云妃娘娘,手炉是从她手中掉出来的。”春柳指着地上的那个宫女,平静地说道,“她说是您心疼她冻手才赐给她的,所以格外珍惜。” 那宫女被吓得瑟瑟发抖,她编的谎言骗得了自己,又怎么能骗得了阿尔云朵本尊?她立即磕头准备解释:“云妃娘娘,奴婢……啊!——” “晦气!”阿尔云朵正愁憋着一口气,提起衣裙便一脚踹在了那宫女的肩上,大声骂道:“还真是会给自己长脸呢,整个百香宫我最见不惯的就是你了!”她指着门外那几人吼道,“全部都给我滚进来!” 那几人相视一眼,都低着头不敢吭声,整齐划一地跪在了那宫女的两侧。 “是……是碧儿给我的,”那宫女惊慌无措地指向垂首站立的碧儿,半恳求半威胁地说道,“是不是?碧儿这个是你转增给我的是不是啊?” 见她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碧儿不由自主地惊得后退了半步,若不是青釉此时站在她身边,怕是已经脚软瘫在地上了。 “我……”碧儿的嘴巴刚动了动就感觉到手臂上的力量,她侧首看见青釉轻轻摇了摇头,便紧紧闭上了嘴。 “说话啊!你快跟娘娘说啊!”那宫女直起上半身,像是准备站起,只是她却低估了阿尔云朵的脾气。 阿尔云朵再一脚往她胸部踢过去,那宫女顿时被踢得仰面朝天往后倒去,躺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的,也没人上去扶。 “是不是我平日你待你们太好了,所以都敢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了是吧?本……”阿尔云朵叉着腰深吸一口气后说道,“本宫赐给别人的东西都敢抢,你是不是活腻了?”见她们闷不吭声,忽然提高声量,“是不是都不想活了?” 那几人看见阿尔云朵真的动了气,手心早就冒出了汗,眼睛也不停转动着想如何撇清的法子。 “奴婢该死,奴婢并非有意违背娘娘的旨意,奴婢只是……奴婢只是听信了她的话,奴婢并没有欺负碧儿还轻娘娘明察……” “是啊,娘娘,手炉之事与奴婢并没有关系啊……” “真是吵死了,都给我闭嘴!”随着一声呵斥,屋里终于安静了下来,阿尔云朵走到碧儿面前定睛看着她问道,“你只需要回答,是她们抢的还是你给的?” 碧儿死死皱着眉头,紧紧咬着嘴唇,似乎经历了许久的煎熬终于眼一闭心一横,指着倒在地上的宫女说道:“回娘娘,是她抢的,奴婢不给,她们就不准奴婢回屋睡觉,还用水浇透奴婢的被褥,奴婢实在是没有法子。” “不是的不是的娘娘,不是她说的这样,您听我解释……” “是她抢的,不是我们啊娘娘……” 如果刚刚只是看在青釉的面子上帮碧儿出气,那现在的阿尔云朵是真的气得半死了,敢动她的人,真是活腻歪了。 “青釉,赶紧叫人来将她们拖走,今后都不要出现在本宫眼前,那个,那个人你去看看还活着没有,或者就拖下去,死了就扔到山后乱葬岗去。”阿尔云朵厌烦地摆摆手,转身寻了个椅子坐下。 地上那人听见阿尔云朵的话,立即就弹坐了起来,声声泣诉般呼道:“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啊,求皇后娘娘开恩绕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顿时那几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对着楚芊芊高声疾呼“开恩”。 楚芊芊则是一脸的从容不迫,她看着跪地求饶的几人,饮了口茶才淡淡说道:“各宫有各宫的规矩,百香宫的事情本宫插不了手,一切且听云妃的主意,但忤逆主子放在哪个宫里都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一听皇后娘娘都这样说,那几人才真正面如死灰,可以后悔已经晚矣。 “把她们逐出宫去,一辈子都别让本宫看见!”阿尔云朵重重地将水杯置于桌上,看起来火气未消,“皇后娘娘觉得这决定觉得如何?” “本宫很是赞同,”楚芊芊认可地点点头,“既然学不会听话,再留在宫里今后也会成为祸害,这次算是以儆效尤让所有宫人都看看。春柳,跟着吩咐下去。” 春柳点头应下,连忙跟青釉带着人将她们几人带了出去。一时吵闹声没有了,屋里空荡荡的鸦雀无声。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们来找我不会只是特意来看我如何收拾宫中的婢女吧?”阿尔云朵撑着下巴望着她们,“说吧,有什么事。” 第二百零八章 雪影梅妆(五) 若是楚妙尔有事找她,大可不用这般兴师动众的。所以阿尔云朵目不转睛地看着楚芊芊,就想听听能让尊贵的皇后放下面子来找她的事,是何等大事。 “本宫今日前来……”楚芊芊扯了扯嘴角来掩饰尴尬,有些局促地说道,“是听闻东厥善用毒药,那必定也有解药,本宫是想让你……” “皇后是想让我去看太子的病?”阿尔云朵打断了她的话,看着她一脸平静地摇摇头,“可惜我不会用毒,更不会解毒,皇后娘娘这次找错人了。” “怎么会呢?!”楚芊芊满脸不敢相信地站起身来,急急说道,“东厥王族不是个个都擅长用毒吗?你身为东厥公主又怎么不会呢?若是……若是因为先前的事情,本宫可以亲自向你赔个不是……” 楚妙尔在一旁观察许久,阿尔云朵虽然有些骄纵,可向来敢爱敢恨。楚芊芊几次三番帮她说话,她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对楚芊芊拒绝得不留情面。 “皇后娘娘切勿心急,东厥人擅于用毒,想必云妃娘娘也自小耳濡目染,”楚妙尔悄悄对她眨了眨眼睛,“娘娘只是说自己不会用毒又不是说不会看毒,对吧?” 楚芊芊立刻就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轻抬右手,由春柳扶着又坐到了位置上。 “王妃……”阿尔云朵见着一旁正翘首以盼的楚芊芊立即改了口,“四王妃怕是高看我了,这世上的毒有成千上万种,若是我仅凭着患者的症状就能辨别出什么毒来,那还要巫医做什么?你们的太医也都可以辞官回家了。” “云妃!”楚芊芊似乎隐隐有些怒气,沉声喝道。楚妙尔一把伸手抓住了她,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乱动,楚芊芊这才及时忍下怒火。 阿尔云朵的性子楚妙尔比谁都清楚,若是继续看她和楚芊芊对峙下去,恐怕今日的目的达不到,还会适得其反。 所以她不打算再跟阿尔云朵兜圈子了,直截了当地说道:“太子久病不愈之事在朝中已经有不少非议,想必你早就听说了,若不是眼下太医院的人全都束手无策,皇后娘娘也不会来寻求你的帮忙,只是,看你是否愿意试一试?” 阿尔云朵静静地看了她半响,无奈地深叹了声气。 “之前听说太子的病情反反复复时,我就猜测过太子是不是中了毒,”阿尔云朵冲楚芊芊扬了扬下巴,“可太医院的人不是都瞧过吗,我又何必去推翻太医的结论?再说,我究竟会不会用毒下毒,你们随便找个东厥人一问便知。我既然不懂如何看毒,即便是心存怀疑也找不出任何证据。” 楚妙尔忍不住蹙眉,阿尔云朵敢信誓旦旦地说这样的话,就说明她不怕楚芊芊真的去调查。如果真的如阿尔云朵所说,傅礼连已中毒多日,太医院却没有一人能查出来,这事情确实太过于蹊跷。 她想得到这一层,楚芊芊自然也想到了。 “你既说自己不会毒,又从何判断太子中了毒?”楚芊芊秀眉紧锁,语气中带着不悦,连声质问道,“那依你看,太医院连病症都看不出来,那帮太医都是一群没用的庸医了不成?” 阿尔云朵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端着茶杯倚靠在椅背上看着她们:“每次用药之后,太子看起来是会有所好转,但再一次发病时就会比之前更加严重,这不是中毒是什么?据我所知,太子这段日子喝的补药,吃的药膳并不少。” “长姐……”楚妙尔安抚似的拍了拍楚芊芊的手。傅礼连的病情在楚芊芊心头悬着已久,此番听阿尔云朵分析不过是侧面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想,恐怕内心受到了不小的撼动。 楚芊芊此时思绪纷乱,根本理不到头绪。 为何自己和阿尔云朵都能察觉得到事情并不简单,而张太医丝毫没有怀疑?不仅是张太医,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没有怀疑,难不成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在故意隐瞒? 难道会是……? 楚芊芊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吓得阿尔云朵手中的茶杯差点掀翻。她快速扫了一眼,勉强笑道:“本宫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四王妃,你跟本宫一起回吗?” 本想再留下来待一会儿的楚妙尔,听她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抬头一见她,脸色苍白面容僵硬,心里顿时一咯噔,立即点头应道,“好啊……” 从百香宫出来,楚芊芊一直显得心绪不宁,脚步匆匆一刻也没有停歇,身后的随行的宫女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楚妙尔见状也只好跟着她往凤微宫走。 “春柳,你们去门口守着,本宫有要事跟四王妃商议。”前脚刚踏入宫殿,楚芊芊便吩咐道。白桃听见后愣怔在原地,还是被春柳一把拽了出去。 殿中空无一人,楚妙尔这才问道:“长姐,你可是想到了……” “二妹……”楚芊芊伸手握住她的手,楚妙尔这才发现楚芊芊的手不仅冰冷,而且颤抖得厉害,“二妹,你说会不会是皇上?” 傅德佑?!虽然她也曾想过,可那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眼下被楚芊芊不加掩饰地直接说了出来,楚妙尔觉得太阳穴忽然猛跳。 “长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她看了看紧闭着的大门,小声提醒道,“宫里人多眼杂。” 楚芊芊自然此事非同小可,立即压低了声音说道:“可是我除了他,想不到宫里还会有何人会对礼连下手。我听说上回他要修葺行宫时,礼连曾在朝堂上当面反驳于他,为此他们父子还闹了许久的别扭,最后还是母后出面去调和的,”她紧紧盯着楚妙尔,“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此事?” 这顶多算是一个诱因,绝不会成为傅德佑对付傅礼连的动机。 “我倒觉得不会……不过我确实也想不出宫中会有何人想对付太子,”楚妙尔实话实说,“长姐,若你想印证一下你的猜测,试一试便知道了。” 楚芊芊不解地看向她,问道:“如何试?” “如今宫里没人说太子中了毒,咱们让二王爷在宫外随便找个山野郎中来,让他和张太医假意对峙,再将皇上请过来,看看他的反应便可以估摸一二了。”楚妙尔沉吟片刻后说道,“这是最简单的法子,不过就是怕封不住宫人的嘴,第二日定会传遍整个皇宫。” 第二百零九章 天机茫茫(一) 到那时,支持太子的部分朝臣必定会开始动摇,这不仅对太子不利,对朝中的局势也非常不利。最主要的是,傅礼连究竟中没中毒都仅仅只是她们的猜测而已。楚妙尔思来想去后,觉得这个法子对傅礼连和楚芊芊实在是算不上有利。 “长姐,我们眼下不过是胡乱猜想而已,”她冷静地劝道,“若果真如太医院所说,太子患的只是单纯的风寒,长姐想过此事惊动所有人的后果吗?” 楚芊芊不知道她为何会忽然改了主意,诧异地看着她急急反问道:“二妹,刚刚你也听见了,云妃她也说礼连正是中毒的迹象,周而复始已过数月,可整个太医院的人都称不知晓,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云妃娘娘也和你我一样都是猜测,并没有证据能证明太子就是中毒,此事涉及甚广,所以一旦闹开……”楚妙尔顿了顿,将心中所想悉数说了出来,“若是真能逼着幕后之人露出狐狸尾巴来还好,若是什么都没有,我担心长姐你……” 此事涉及了东宫和整个太医院,甚至还有当朝皇帝,其后果并不是她们二人可以掌控的。 “我自嫁入皇室,矜矜业业管理着后宫数十载从未越矩过半步,礼连虽不如几位皇叔有胆有谋,也算是恪尽职守做着储君该做的事,就算是猜测你叫我又如何想得通?”楚芊芊深叹一口气,似是做好了决定,“只要能有所收获,即便是因此受到皇上和母后的责罚也没什么可怕的,我这就让人出宫去……” 说着便起了身,看起来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请傅颜铄帮忙。见此,楚妙尔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心中暗暗咒骂自己为何如此多嘴! “长姐,二王爷向来不谙世事,你与他平日里也没有多余的交情,如果这般唐突地过去找他,他定是不会帮你的。”楚妙尔无奈之下站起身来,叹道,“他看在四王爷的面子上应该会帮帮忙,这样……我写封信,你待会儿便让人送出去吧。” 楚芊芊明显松了口气,唤了声春柳之后,肩膀一下子就软了下来,笑看着眼前的楚妙尔点点头。可楚妙尔只能干笑两声,果真是言多必失,无意中又将自己卷入了这场纷争之中,可话是自己说的,以她对傅颜铄的了解,楚芊芊必定会吃个闭门羹。 若是傅云期在的话,相信他也会做出一样的抉择,楚妙尔不断安慰着自己。 晨光熹微,整座城还笼在雪雾之中,就仿佛仍在沉睡。 “欸,你们听见动静没有?”城墙上的士兵揉了揉眼睛,凑着脖子遥望着远方,想看得更清楚些,无奈雾气太重,怎么也看不清,只听见似乎有脚步声越行越近。 另一个士兵凝神静听了片刻,猛地睁开眼往远处望去,那坐在马上一身白衣的不是四王爷还会是谁? “是王爷!真的是王爷回来了!”那士兵难以抑制内心的喜悦,惊呼道,“快,快去通知纪大人!” 纪坷闻讯赶来,这时傅云期已带着身后的几百人临近城门。 “属下参见王爷。”纪坷连忙低头行礼。 傅云期点了点头,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纪坷赶紧从傅云期手中接过马绳,说道:“王爷此途舟车劳顿,王府属下已经派人清扫过,王爷可先回去稍作休息。” “再安排一个女子住的房间,”傅云期没有停留,边走边说道,“不过越简单越好。” “啊?”纪坷以为自己没听清,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只是见傅云期神情自若,不免心中开始犯起了嘀咕。 王爷从不沾女色,这府中哪有什么女子的衣衫物品?莫非是王妃要来?可既然是王妃要来,为何又要再布置一个房间? “纪大人,你可别想岔了!”亭风牵着马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见他回头,反手指了指自己的马背,“这是个意外,可不关王爷什么事儿。” 纪坷这才看见马背上横躺着一人,脸朝下,也看不清容貌来,身上穿着的也与其他士兵并无两样,所以一时注意不到那人的性别。 “这段时间情况如何?”傅云期忽然停下来,转身认真问道。 纪坷立即收回眼神,正色回道:“那些东厥人时不时会来一趟,不过属下看那些人都只是来捣捣乱并没有伤人的意图,开始大家都还很警惕,不过后来百姓也都习惯了,眼下也并未发生什么大的冲突。” 果真和他猜想的一模一样,傅云期冷哼一声,准备进屋。 “纪大人,纪大人外面有人找……”那侍卫似乎没料到傅云期还没进屋,急急刹住脚步,低头行礼道,“属下见过王爷。” 纪坷和傅云期相视一眼,同时回头。 “看来本王没在时你也没闲着,”傅云期眼神示意,“有事就去忙吧,本王正好去沐浴,等你回来后再商议。” 那侍卫见他真的转身走了,急忙唤道:“王爷,外面那人是来找您的!” 闻言,傅云期的脚步一顿,不过只是一瞬便抬脚进了屋。 那侍卫不明所以地望向纪坷,纪坷抿了抿嘴,摆手说道:“不就是东厥人吗?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都让他在外头等着!” 亭风安顿好秦落歌之后就立马赶到主院找,不过正巧碰上傅云期已收拾好准备出门,还特意交代他不用跟去,看好秦落歌就行。 “让我堂堂七尺男儿守着一个女人,真是让人笑话……那个阿尔云果来找王爷,会安什么好心?”亭风边嘀咕着边走到纪坷住处,见着他正站在原地发愣不知想着什么。于是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伸手勾在他的肩膀上,没脸没皮地笑道:“走吧老纪!王爷都走了,咱们这一年多未见也找地方唠嗑唠嗑,今儿请你喝酒去!” “你这小子真是没大没小,”纪坷伸手便给了他一锭子,笑骂道,“听说你和王妃身边那个白桃成亲了,也不知道跟我说一声!这算是喜酒还是花酒?” 他们二人前后几年同时入府,纪坷不过只虚长亭风几岁至今都未娶妻,因为面相显老,所以亭风常在私下里“老纪老纪”的叫,一来二去,纪坷自己也习惯了。 “我如今可是成了亲的人,可别提什么喝花酒的事儿啊……”亭风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在他耳边说道,“我家那位可不是什么贤良淑女,小心你的脑袋开花!” “是吗?哈哈哈!”纪坷在他的胸前大力一拍,豪爽地大笑起来,“那我可要见识见识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中豪杰,胆敢收了你?不过跟在跟在咱们王妃身后的丫鬟定然也不会逊色的,你小子好福气啊好福气!”  第三百章 天机茫茫(二) 自王府出来这一路,那人始终与他保持着一臂的距离站着,傅云期跟着他来到醉仙阁门前,暖阳当空,恰是正午时刻。话未多说,那人留下位置之后匆匆转身,便隐在闹市之中。 此时醉仙阁已是人满为患,掌柜本在忙活着,抬头见傅云期从眼前走过,惊愕得捂住了嘴,猛地从椅子上弹起。 “四爷,您什么时候……” 傅云期头也没回,只是微微抬了抬手,掌柜便心领神会地止了声。 醉仙阁的雅间里都放着一扇薄薄的屏风,上面描绘着泼墨山水,气势恢弘,正好将吃饭的地方与喝茶的地方隔断开来。 傅云期轻车熟路地往里头走去,一抹挺拔的身姿正立于窗前,似乎已经等候许久。此时两扇窗户完全敞开,而窗外就是月漾湖,湖面吹来的清风隐隐带着结了冰的寒意,扑面而来。 “这里比起你们东厥如何?”傅云期淡淡问道,若无其事地坐到圆桌旁。 那人轻笑一声,慢慢转过身,此人正是阿尔云果。只见他嘴角噙着笑,缓缓朝着傅云期走去,面对面坐下。就像是与许久不见的老相识会面,两人竟然没有丝毫刻意回避的疏离感。 “确实不错,”阿尔云果接过傅云期盛满的酒杯却没有喝,将它放置在一旁笑着说道,“不过酒还是差了些。”他咂嘴叹道。 傅云期微微抬眼倒也不惊讶,听闻东厥二汗阿尔云果天生嗜血,可他周身却不带一丝肃杀之气,不过他们二人从未谋面,阿尔云果不可能只是想和他吃顿便饭喝完清酒这么简单。 “不知今日二汗亲自跑这一趟来找本王,所为何事?”傅云期饮下自己那杯酒,开口问道。 见他仰头一饮而尽,阿尔云果微微有些惊讶地双手撑在桌上,直直看着他反问道:“难道你就不怕我在这酒里下毒?” 傅云期手中把玩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父汗和兄长尚且不敢如此,你敢吗?” “你!”阿尔云果忽然拍桌而起,眼神森冷地盯着他。傅云期也不露怯,神情自若地看向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片刻后,阿尔云果冷哼一声扶着桌子缓缓坐下,“四王爷说得不错,父汗兄长不敢做的事,我自然不敢。只是不知……玉蟾蜍之事四王爷可有兴趣?” 闻言,傅云期的手微顿,只是一瞬便摇头轻笑:“本王倒是不知,二汗竟然对大金的国事这般了如指掌,不过多谢二汗替本王解惑。” 阿尔云果故意忽视掉他语气中的嘲笑之意,勾嘴笑道:“没想到四王爷早就猜到了,那我也不用再多说,只是说来奇怪……王爷尽心尽力为你皇兄镇守漠北这一方边陲之地,岂不委屈?” “本王委不委屈又与你何干?二汗不如多关心关系自己的事吧,”傅云期淡淡笑道,“对大金国事如此上心,对你没有好处,不要横竖两头都扑了空,到时候哭的机会都没有。” 傅云期面上冷得宛若结了一层冰霜,阿尔云果紧紧捏在手里的酒杯,两人久久不语,气氛在瞬间结至冰点。 “呵呵……”阿尔云果干笑两声,站起身来,“好心提醒四王爷罢了,扰乱皇宫这等好事找上门来我怎么会傻到不接?不过……四王爷确实是好身手,让我接二连三痛失好些手下。” 傅云期面无表情地看着酒杯浅浅漾开的波纹,心中谈不上惊讶或者难过,阿尔云果此番话恰好证实了他与傅颜铄的猜想。 玉蟾蜍本是镇国之宝,所放之地机关重重又有禁卫军层层把守。玉蟾蜍于太子监国期间被盗,太子轻则禁足,重则罢免其谥号。偏偏这么大的事情,傅德佑和禁卫军无一人察觉。 若不是后来在静安寺寻回玉蟾蜍,傅礼连定是无法自圆其说。可想而知,傅德佑此举本就是冲着傅礼连而去的,只是恰好他出面帮了傅礼连一把。所以,后面几次追杀…… “你是谁?为何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外面忽然出现店小二的声音,紧跟着就是瓷碗落地而碎开的声音,“你别跑啊,你站住!”店小二慌慌张张大声叫道。 傅云期应声而起,宛若一阵风消失不见,将人追到醉仙阁旁边的小路上。这人虽头戴斗笠黑纱垂地,可看身形分明就是女子。 “谁派你来的?”他取出腰间的软剑直直抵在她的喉咙。 那人见前面已经无处可逃,紧紧咬着牙,转身就准备往后面跑。傅云期毫不迟疑,抬掌便往她肩上击去。 “嗯!——”那人闷哼一声,身子虚晃几下直直往身侧的石凳倒去。 傅云期走过去,毫不怜惜地将她头上的斗笠取下,顿时眉头紧皱。 “倘若我知道你这么想死,当时就不会让亭风不远千里带你回来!”他大力将斗笠抛掷于地上,掐着她的脖子将她人拖拽起来,黑着脸说道,“你跟踪本王来此究竟有何目的?!” 秦落歌被掐着脖子,嘴巴咿咿呀呀无法出声言语,只能涨红着脸使劲摇头。这时傅云期才忽然反应过来,重新将她丢在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咳咳……咳咳咳……王爷,落歌……”秦落歌断断续续说道,“落歌听守卫说是找王爷的是东厥人,看您一人匆匆出府才趁府中守卫不注意溜了出来,落歌只是担心王爷安危……” “哼,真是自作多情。”傅云期见她脖子上的手指印,再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漠然说道,“今日之事若你泄露半分,本王绝不留情。” 房间里阿尔云果愤然将手中酒杯丢掷在地上,瞬间化为一地碎片。 “二汗,大金这个四王爷似乎并不领情,”那人低着头沉声问道,“我们现在该如何做?” “怎么做怎么做用得着我来教你吗?!傅云期,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总有一日我让你跪在我身下求饶!”阿尔云果一声怒喝抬脚将桌椅踢翻,恶狠狠瞪了门口一眼,门口的店小二见里面这个阵仗也不敢出声劝说,连忙低着头离开。 阿尔云果快步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下,身后的人见此,急急止步,一时摸不清头绪。 “阿尔云那身在何处?”阿尔云果像是在自问自答,“我记得他好像是去了西陵对吧?” 西陵有什么好?不过是有个心上人罢了。阿尔云果勾唇一笑。  第三百零一章 天机茫茫(三) 天色渐沉,月亮已悄然爬上枝梢。 守在门口的小侍卫正伸头探脑,着急地来回踱着步。一抬头,远远就看见纪坷和亭风勾着肩膀,踉踉跄跄地往这边走来,趔趔趄趄,明显是喝多了。 “哎哟纪大人亭风大人,”他一跺脚赶紧跑上去,长舒一口气,“你们终于回来了——” 纪坷看起来眼神还算清明,见他面色着急,皱眉耸了耸搭在肩上的手,问道:“发生了何事?可是王爷有急事找我?” “属下也不知晓,只是王爷回府之后脸色就不太好,一直都在屋里等着......”他焦眉苦脸地说道,“要不纪大人还是将亭风大人交给属下吧,王爷一直都在等亭风大人回来,怕是待会儿要恼了,属下得快点送过去才行。” 那小侍卫刚碰到亭风的手,就被他一掌推开,重心不稳,急急退了好几步才稳住。 “滚开滚开!拉拉扯扯的做什么......小爷我还没喝高兴呢,”他勾着纪坷的脖子,打了个长长的酒嗝,“走老纪,咱们继续喝!” 他嘴里散发的酒气,一股脑全部扑在纪坷脸上,纪坷忍不住紧紧皱着眉。 “亭风大人......”那小侍卫站在他们身侧,双手无措地放在身前,“纪大人,王爷那儿......” 亭风此时已经昏睡过去,几乎全身的重量都靠在纪坷的身上。纪坷费力地将他移开,伸手拨开他紧闭着的眼睛,见他眼神混浊不清,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着了。 以他这幅鬼样子去见王爷,反倒是给王爷找罪受。 “他这样子见了王爷也没用,你将他送回房里休息吧,”纪坷将亭风交给那个小侍卫,拍了拍他肩膀宽慰道,“放心,王爷那儿我自会去解释。” 那小侍卫扶着亭风有些犹豫,还是转身走了。 雪花飘落,清晨梳妆后,楚妙尔换上一身稍厚的金边琵琶襟外袍,将头发梳成回心髻,再饰上镂空兰花珠钗。刚坐下吃了两口早膳,春柳便匆匆从外面跑来。 “奴婢见过四王妃......”春柳见她正在用膳,面带窘色地低下头。 白桃立即迎上前去,笑着问道:“春柳姐姐这般着急,可是二王爷派的人到了?” “是......”春柳点点头,“人已经到了凤微宫,皇后娘娘说要等您一道过去,这才派奴婢过来接您。” “来的正是时候,我也刚好吃完,”楚妙尔放下碗,擦拭了嘴后不紧不慢起身说道,“走吧,别让皇后娘娘等急了。” 楚妙尔只是写信托傅颜铄在宫外随便找个山野郎中进宫来,本意只是想让此人陪着她们演场戏而已,没想到他竟然会郑重其事地将刘圩请来。 “刘圩见过四王妃。”刘圩虽已年过六旬头发花白,不过脸色红润,吐字铿锵有力,身子看起来比同龄人硬朗许多。 楚妙尔有些意外,客气地点点头,笑道:“刘大夫,早就在杨姑娘那儿见过您的画像,只是没想到您竟然与二王爷相识,真是缘分所致。” “四王妃所言极是!”刘圩爽朗一笑,“二王爷与老夫都喜欢游历四方,江湖虽大,能找到相同脾性的人却少,且算得上是‘忘年之友’,老夫昨日刚入京都,本只想讨杯薄酒,却被二王爷‘送’进了宫,不过,老夫半生行医,也正好借此机会长长见识。” 刘圩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意有所指:“三姑娘每每向老夫提起四王妃时,都是赞不绝口,不过......只可惜不能亲眼目睹四王爷的风采,能让她相中的人也绝不简单呐。” 也不知是应该叹一声刘圩与杨瑾汐果真是亲近,还是应该赞一句杨瑾汐的确性子直爽,她竟然连这种事情都毫不隐瞒。 “说起来,我与杨姑娘也是不打不相识,”楚妙尔面色不改,点头笑道,“她襟怀磊落、心怀家国,谁娶了她是谁的福气,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 一旁的楚芊芊见他们二人越说越没有结束的意思,赶紧出声阻止。 “刘大夫,可惜杨三姑娘没有和你一起进宫,她的事情本宫也大概知晓,确实是个豁达大度的女子,不过......”楚芊芊侧身挡在楚妙尔面前,笑着提议道,“不过还是先解决当务之急吧,你说呢二妹?叙旧之事稍后再谈也可。” 她的话确实提醒了相谈甚欢的二人,听杨瑾汐说刘圩四处行医,应是比宫中太医的见识更加广泛。此次傅颜铄安排他进宫,多有助她们查明真相之意。 “那劳烦刘大夫跟我们走一趟了。”楚妙尔对着楚芊芊点头示意。 昨日已经派春柳前去东宫知会了徐柠,所以傅礼连今日并未去前朝参与朝事。穿过东宫前殿,走进后院,一个浑身缟素的少年身影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虽只看得到背后,也看得出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他手执画笔,徐柠端坐在身后的木椅上,身后是满园的梅花,衬得她更加肤白凝脂,宛若仙子。随身侍候的小太监们分别捧着砚台和桌上的画轴,小李子垂着手站在一旁,唯独不见徐柠的贴身侍女冰兰。 见着徐柠欲站起身,楚芊芊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作声。三人在身后站了许久,傅礼连眼神专注地描摹着眼前情景,画卷中的女子栩栩如生,纵然是只完成了鼻眼两处,却已经十分传神。 楚芊芊轻咳两声示意,傅礼连才似回过神来,急忙挽起宽大的衣袖,放下画笔走到楚芊芊面前行礼。 “天气寒凉,身子都还未痊愈怎的就这样出来了?”楚芊芊看着他单薄的身子,侧首看着小李子,语气中稍稍有些责怪之意,“还不去给太子殿下拿件厚些的衣裳?” 小李子见状,点忙点头应下,一溜烟儿便转身跑了。 “儿臣见过母后,刚才出了神没有注意母后在此,请母后见谅。”傅礼连抬头看向楚妙尔,轻轻点头问候,“四皇婶。” 估摸着又有差不多整整一个月没有见过傅礼连,楚妙尔瞧着面前面容憔悴的人,一时感到惊讶,不过很快便恢复了神态,柔和地说道:“太子殿下好兴致,昨晚刚下过雪,雪尚未消散,此时以梅花入画,可谓绝佳。” “四皇婶说得极是,礼连已是许久没有闲下来,今日难得有空陪柠儿在院里逛一逛,却意外见着这般绝美景色,所以才一时忘了换身衣裳,”傅礼连弯腰行礼,“母后责怪的是,儿臣下次一定注意。” 傅礼连与他父亲的行事作风简直是天壤之别,如此儒雅之士,偏偏出生于便被立为太子。若只是平民百姓,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代风流文人,流芳百世。 第三百零二章 天机茫茫(四)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四王妃,”冰兰端着药壶从后院快步出来恭敬行礼,“太子妃殿下,太子殿下的药已经煎好了。” 中药涩中微甜的香味渐渐在他们周围四溢漫开,热腾腾的雾气让人觉得浑身一阵暖意。 徐柠微微颔首点头,指着身旁说道:“先放那儿凉一会儿吧。” “是......”冰兰小心翼翼地将药壶放置于一旁的小桌上,默然退到徐柠身侧,垂首而立。 楚妙尔看她们主仆二人和声细气相对,心中不由得感慨道:这刑部尚书徐道阳果真是教女有方,连府中的丫鬟都培养得如此大方得体。 “这便是张太医开的药方子?”楚芊芊走过去瞧了瞧,转身对冰兰说道,“你带春柳一同去后院,将煎熬的药方子拿过来给刘大夫看看。” 楚妙尔平静地看着眼前,见徐柠向她投来目光,轻轻颔首,以示安抚。见她如此胸有成竹的模样,徐柠也没再作声。 “母后......”傅礼连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从不相识的刘圩,嘴巴动了动似有些犹豫,微微笑道,“张太医自儿臣出生之日起便为儿臣调理身子,皇爷爷离世前夕也是张太医每日尽心尽力地亲自熬药照料,难道母后是怀疑他......” “自然不是。”楚芊芊一口否决,其实她也不过是见着药之后一时兴起。 听她一口回绝,傅礼连知晓这事情不好在外人面前说起,所以也不打算再提。只是昨日徐柠跟他说起时,并未说过要审查张太医的药方,只是说从宫外寻了位医术了得的医师。 而张太医算得上是他在皇宫中可亲可信之人......这般如此,傅礼连眼下也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 傅礼连心中烦绪甚多,忍不住连着咳了几声,血气从脖子一直红到两颊。见状,徐柠连忙轻拍着他的背部帮他顺气,而刘圩则是皱了皱眉头。 “太子殿下,奴才给您拿了厚一些的外袍……”小李子笑着跑来。 “给本宫吧。”徐柠接过外袍,亲手替傅礼连披上,正好用宽大的衣袖遮盖着,悄悄伸手握住傅礼连的手背,笑着劝慰道,“太子殿下,臣妾也不知道母后会在此时过来,想来也只是凑巧罢了,母后心系于您,殿下可不要多想啊。” 一旁的楚芊芊转眸与楚妙尔相视而笑,眼中闪过对徐柠的赞赏。 不多时,就见着春柳和冰兰各自捧着一大摞药方快步赶来,她们二人将它们细致地平放在桌上后挨个铺开来。 “皇后娘娘,今日煎了的药渣和还未煎的药材悉数都在这里了。”春柳双手放在身前,规矩地站在桌旁。 五花八门,楚芊芊自然也看不懂,点头笑道:“刘大夫,就劳烦你了。” 刘圩心领神会,笑着走向前,客气地行了一礼:“皇后娘娘客气了。”说着便走到小桌旁,开始查验起来。 只见他先是伸手捻起那团铺开的药渣,放在鼻尖细细嗅闻,随后依次从各个药材包中抽取少量药材,放在嘴里浅尝。整个过程刘圩神态自若,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等他全部查验完毕,正在拭手之时,楚芊芊先一步开口问道:“刘大夫,可有什么不妥?” “这些都是温和滋补的药物,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见她肩膀明显沉了下去,刘圩轻轻摇头,朝着傅礼连走过去,柔和笑道,“太子殿下可否建议老夫为您把把脉?” 自小身体羸弱的傅礼连对此早已司空见惯,他平静地伸手将宽大的衣袖挽起,递于刘圩的胸前。他的手指骨节分明,露出的那一截手腕,筋脉清晰可见,一看便是拿不动刀剑的手。 “太子殿下胃口可还好?”刘圩边诊脉边问道,“可会觉得见了荤食后食欲全无?” 小李子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后想了想,又快速摇了摇头:“太子殿下自感染风寒之后,胃口一直不太好,平日里清淡的素食吃得较多,偶尔吃得了几筷荤食。” “那太子殿下,您近日来是否时常感到乏力嗜睡?却会在半夜忽然惊醒?醒来后又发觉自己全身冷汗?”刘圩指着桌上的汤药,逐字逐句认真问道,“而且越发严重,喝了这些药之后才会觉得舒服一些。” 他的话让傅礼连心惊,这些药确实能缓解他的病症,只是近日来越发不能了。以往张太医的药不说是药到病除,不过三五两天也就痊愈了,这次却拖得他身心疲惫,尤其是半夜忽然喘不过气窒息到醒来的时候。 见傅礼连缓缓点头,刘圩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抿着唇不发一语。所有人见他神色,都凝神屏息,神色紧张,像是忽然笼罩了一层令人窒息的面纱。 “刘大夫,太子病情如何?”极力克制的楚芊芊终是没有忍住,开口问道。 片刻之后,刘圩忽然松开了手,摇头笑道:“太子殿下初初不适之时并未在意,久病成疾,风寒已伤了本体,殿下勤务,积劳成疾,所以一时半会儿是无法药到病除的,需得精心疗养方可见好,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这些张太医应该也同殿下讲过。” “刘大夫所言,张太医确实跟太子殿下讲过,可请刘大夫替本宫解惑……”徐柠稍稍站出来些,,沉着问道,“为何太医们都说殿下并无大碍,殿下的病情却一日比一日严重呢?最初只是咳嗽,可今日却开始咳血……” “咳血?!”楚芊芊急急上前,拉开他刚刚捂着嘴的衣袖,上面果真印有丝丝血迹。可她却不知道此事,楚芊芊懊悔至极,气恼地对徐柠说道,“此事你既早已知晓,为何不跟本宫讲?你可知若是因此耽误了病情又该如何?!” 徐柠深知自己做得不对,低头准备解释。 “母后,儿臣自觉身体并无大碍,按照太医们所说,只需安心静养即可,便不准柠儿对您提起此事,免得母后您凭添担忧。”傅礼连将徐柠挡在自己身后,郑重其事地解释道。 楚芊芊哪里是恼怒徐柠,分明是气恼自己,见他们如此,更是觉得自己这个母后做得不称职。傅礼连自小身子就比别人弱,幼时患个小风寒全宫上下都紧张得不得了,如今成了亲,生病半月都无人重视,生生拖出了伤疾来。 “娘娘多虑了,这就算是尚好的喉咙咳得多了,也定是会咳出血来的,”刘圩微微笑道,“何况太子殿下已患风寒数月,这并不奇怪。” 楚芊芊和徐柠似乎已经接受了刘圩的这番解释,不过在楚妙尔看来,刘圩定是向她们隐瞒了一些事情。因为他虽一直笑着,眉间却隐隐带着担忧。 “长姐,既然并未大碍,咱们还是早些将刘大夫护送出宫为好,免得传到宫里人耳朵里惹出事来……”楚妙尔背对着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另找一处好说话的地方详谈。” 这话刚好传到刘圩耳里,他微微挑眉,摸着胡须摇头轻笑。 第三百零三章 天机茫茫(五) 楚芊芊带着他们匆匆往凤微宫赶,为了掩人耳目择了花园中最里边的小道走,那里纵使是春季花开之时都很少有人走,冬季更是如此,所以路并不宽敞。只是没想到,正好遇见阿尔云朵出来闲逛。 “皇后娘娘,云妃娘娘在前面......”春柳小声提醒道。 楚妙尔应声抬起头,而阿尔云朵此时面色微怔,显然已经看见了他们,若是故意转身离开,未免显得太刻意了一些。 见她们半天未出声,反倒是阿尔云朵率先行了一礼:“小路窄,容不下这么多人,青釉,咱们去别处逛逛吧,就不扫了皇后娘娘的雅兴。” 她转身时不经意瞥了刘圩一眼,再落到楚妙尔身上,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勾了勾唇角。阿尔云朵垂下眼帘转身离开,也及时避免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尴尬。 “其实本宫并不介意云妃知晓,反而应该感谢她让我敢下定决心查明此事。”楚芊芊见她离开,幽幽说道,“她除了嚣张一些,并没有什么坏心眼,是本宫之前从来没有了解过她。” 楚妙尔真没想到,楚芊芊对阿尔云朵的看法会有如此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她点点头表示认同,笑道:“云妃娘娘不同于我们大金女子,她自小在草原上奔跑、马背上长大,所以性子野惯了,不过骄纵归骄纵,总的来说也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不是?长姐,你们在宫里相伴的日子还长,若能因此解除嫌隙也是好的。” “看来上次的苦还没让你长记性......怎么又为她说起好话来了?”楚芊芊佯装生气,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还果真如雪儿所说,你待这个阿尔云朵比对她这个亲妹妹还好。” 楚妙尔抿嘴一笑,垂着眼假装认真看路:“从那日起就再没见过她了,也不见她来凤微宫,怕是仍然记恨着我呢。不过,听宫人说皇上又去了泠宣殿几次,她应该一切还好吧?” 自上次痛骂了楚羡雪之后,楚妙尔就再也没去泠宣殿,一是她实在是看不惯楚羡雪整日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样子,二是她怕自己会忍不住伸手抽楚羡雪一巴掌把她抽醒,这无疑是在她们本就不好的姐妹情上雪上加霜。 不过好在,第二日便听到白桃说她早早就起来梳妆打扮,去了乾坤宫。 “哎......”楚芊芊长叹一声,“父亲临时之前都放心不下她,将她托付与我,希望她这次能够真正长大吧。” 到了凤微宫后,楚芊芊将无关的人屏退。 “刘大夫您刚才的脸色变了几轮,应该心中已经有了决策。”楚妙尔轻声说道,刘圩眼睛微微睁大,好像有些意外,不过反而有些刻意了,她直言道,“太子殿下的病情如若真的像您刚才说的那般简单,我们也不用费尽心机托二王爷帮忙了,二王爷能安排您进宫来,您定然也是可信之人。” “哈哈哈——”刘圩扶着胡须,爽朗笑起来。 楚芊芊与楚妙尔面面相觑,沉声允诺道:“若是刘大夫信得过我,还请将实话告知于我。” “皇后娘娘见笑了,老夫虽已到了花甲之年,却仍是怕死之人不想惹上是非......”刘圩渐渐收了笑意,反问道,“老夫进宫前二王爷交代过,太子殿下这病情已有半年之久,这期间皇后娘娘难道没有丝毫怀疑吗?” 若说没有丝毫察觉是绝不可能的,不过她最开始也确实没有往其他方面想过,只是听了张太医的话,认为傅礼连不过是过劳成疾而已。况且宫中人口众多,想要加害太子并非易事。 “太子身子不适的这半年来从未耽误前朝政务,精神并不恍惚,气色也一直红润,所以本宫……”楚芊芊实话说道,“本宫并未往别处想。” “老夫今日看太子殿下的脉象舒缓无力,相较比常人慢了许多,疲乏嗜睡、咳血无力,这与老夫在几年前遇上症状一般无二,”刘圩将手垂放在身子两侧,缓缓说道,“江湖中有一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亦不会立即致命,不过日复一日饮下之后便会使人久病不愈,如同太子殿下眼下这般,再往后就会卧床不起不能言语,百日之后定会致命。” 那江湖上的毒物怎么会流转到宫中来?宫里戒备森严,太子的衣食住行统统由专人打理,就算是其他人有异心,吃的喝的送到东宫来都会经过小李子再次核验。楚妙尔越想越心惊,据她所知,太子身子有异之后都是徐柠每日贴身照料起居饮食,总不能那个下毒之人能躲过东宫所有人的眼线吧…… 他这稀疏平常的口气却全然扰乱了楚芊芊的心,她急急说道:“那依刘大夫所言,刘大夫既然见过此种毒药,那可否知道此毒是何人所下?究竟是何人要害太子?” 刘圩面不改色,像是眼前焦急的女子在他眼中并不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母,被投毒的人并不是当朝太子。 他摇摇头,用寻常的口吻说道:“天下用毒的门派绝非独有,类似这种毒药的也不下十种,若是老夫仅靠脉象便能知道这事何人所为,当初也不会眼睁睁看那么多无辜百姓枉死。”说到此处,刘圩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 “刘大夫可是想到了什么?”楚妙尔观察他神色,轻声问道。 “当年荆州发生那事之时,老夫记得有个姓‘耿’的医师领着一个几岁的孩童亲自查验死尸,那孩童唤他‘祖父’竟然也不害怕。他头发花白,行为举止看起来很是规矩,不苟言笑,那刻在骨子里的教礼一看便知不是寻常百姓,或许娘娘可以从此处查查。”刘圩平静地说道,像是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楚妙尔低头沉思着,荆州之事她也知晓一星半点儿,不过据她所知,似乎至今都没人查明白当初那些人选择平民百姓下毒的真相。 “长姐,马上就要散朝了,不如先派人护送刘大夫回去吧,此事我们可以稍后再议。” 此时楚芊芊心中乱成一团麻,只想快些找到那个害傅礼连的凶手,自然楚妙尔说什么就是什么,点头放他先离开。 刘圩拱手行礼,瞥了眼楚芊芊,笑着说道:“若能帮上娘娘和四王妃的忙,也算是不负二王爷所托,老夫告辞了。” “春柳,就麻烦你找个可靠的人送刘大夫到二王爷府再离开,”楚妙尔对刘圩点点头,“今日多谢刘大夫提醒,虽没有应对法子,却为我们解了惑。” 第三百零四章 是喜是悲(一) 既然已经知道太子中毒,那接下来便是看如何才能揪出这背后之人了。 她们请人入宫的本意是借那人之手,直接与张太医甚至是整个太医院对峙,只是万万没想到傅颜铄会将刘圩送进宫来,那便不能如此做了,不然也会将二王爷府牵涉其中。 “东宫所有的物件都要经小李子之手,而小李子自小便在太子身边伺候,深得太子信任,要说最能神不知鬼不觉下毒的人就是他。”楚妙尔转身寻了张椅子坐下,“不过就算他心怀不轨,但太子妃徐柠早已倾心于太子,且一直全力劝说她的父亲徐尚书扶持太子,在我看来,完全没有与他同流合污的必要,眼下看,皇上就更不可能了。” 她说的楚芊芊也想过了,小李子对礼连忠心耿耿,徐柠的赤诚真心天地可鉴,再说最先发现礼连不对劲的人也是徐柠,只是......楚芊芊想起上次徐柠找她时,她却没往心里去,这不就是她间接导致了礼连的病情一拖再拖吗?楚芊芊显得有些烦躁,不停在殿里来回踱着步。 不是皇上,也不是贴身伺候的人,那能是谁呢?根据刘圩给的线索,她却毫无头绪。 见此,楚妙尔提醒道:“长姐,据刘大夫刚才所言,那个孩童如今定然已经及冠,你不妨派人查一下太医院是否有姓‘耿’的太医在职,兴许能知道些什么。” “父亲去世时,太医院的几位老臣前来吊唁,身边跟着一个面容年轻的太医,我记得那些人便是唤他为‘耿太医’......”楚芊芊低声呓语着,沉吟不语许久,忽然起身笑道,“我这就派人将他请来......春柳!” 春柳应声推开门,劲劲寒风随着缝隙吹了进来。 “春柳,传本宫旨意,去问问太医院是否有一位姓耿的年轻太医,若是有,就替本宫请过来,就说事态紧急,”楚芊芊面色凝重地吩咐道,“要快,可明白?” “是,奴婢这就去。”春柳转身疾步而去。 宫里各宫主子调养身子的药膳由太医院每日准备好,再由各宫宫人自个儿带回去,春柳到太医院时,已经有许多人在外面等候着,见她走来皆是屈膝行礼。 “春柳姐姐,你也来为皇后娘娘取药膳吗?”一个宫女笑着迎上前去,讨好地笑道。 春柳瞥了她一眼,见着面前谄媚的笑容,却想不起她是哪个宫的宫女,敷衍地点点头后便从她的脸上移开了视线。 “哎哟,新来的就是不懂规矩......”一个宫女双手环抱于胸前,讥笑道,“春柳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哄人,心气儿高得很,怎么可能搭理咱们啊!” 一旁的几个宫女凑在一起捂嘴笑起来,其中一人向前献谄道:“殷嫔娘娘如今正得圣宠,假以时日定能升得妃位,那时......月莺妹妹还不是平步青云......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是啊是啊,到时候可不能忘了咱们呢!”其他宫女帮腔附和道。 真情假意暂且不说,月莺听起来倒是非常顺耳。她看了眼身旁缩着脖子可怜兮兮的人,从鼻子里发出一丝不屑的冷哼。 各位太医各自忙碌着手上的活,见着有人前来,只是微微低头示意,并未有人上前询问。春柳自己找了个面熟的询问起来。 张太医路过时见到春柳,提着衣摆赶紧顺着台阶走下。 “据老臣所知,凤微宫昨日好似并未要求安排药膳。”张太医轻声问道,“春柳姑娘来此处可有何事?” 春柳看清来人,停下来微微行了行礼,客气又不失礼貌地说道:“张太医,我奉皇后娘娘的旨意来寻一位姓‘耿’的太医,若张太医方便的话,还请张太医帮我带带路。” “姓耿的太医?”张太医小声念叨着,心中浮出一丝不确定,干笑着问道,“他不过今年刚入太医院,并未跟宫中贵人们看过脉。春柳姑娘,皇后娘娘可有说过寻他做什么?” 春柳摇摇头,一脸平静地说道:“张太医回乡数日好像忘了这宫中的规矩吧?皇后娘娘的意图怎么是我们这等奴才能够揣测的呢?方才我已经问过了,他眼下就在后院熬药,若是张太医不方便的话,我自己去即可,就不劳烦了张太医了。” 周围的人不禁投来异样探索的眼神,张太医已过五旬,经她这么一说,老脸也挂不住了。 “耿乐是老臣故友的孙儿,”张太医无可奈何地笑笑,“春柳姑娘请随老臣来吧。” 春柳点点头,微笑着跟在他身后。可张太医的内心就没有这么平静了,他转身时脸上闪现出一丝懊恼。 上回经耿乐那小子那么一说,他思来想去,翻来覆去几宿没睡。当年荆州之事,他只听旁人提过几嘴,每每他想打听一二是,耿老便借故岔开。不过朝廷与江湖向来互不干涉,所以没找到下毒之人也就这般草草了事了。 直到耿乐提醒他,他才后知后觉,惊出了一身冷汗。说实在的,他根本不愿相信太子殿下是中毒之相,可又解释不通,为何他为太子殿下治病半年之久,却越加严重呢……果真是自己越老医术越是退步吗? “春柳姑娘,他便是耿乐。”张太医对着一个忙碌的背影扬声唤道,“耿太医——” 后院整整齐齐摆放着一个个小炉子,有几个药童忙碌着,每个炉子上都熬制着各式各样的汤药。耿乐此时正给周边几个炉子煽着火,听见有人唤他手忙脚乱地转过身来。 “张太医,这位是……?”耿乐用蒲扇指着他身边那位女子,呆愣地问道。 张太医眨了眨眼,沉声道:“这是凤微宫的管事宫女春柳姑娘。” “如此…….”耿乐将手中的蒲扇递给身边的药童,行礼说道,“春柳姑娘,是微臣冒昧了。” 这便是太医院最年轻的太医耿乐,春柳忍不住悄悄打量起他。他祖父当年在太医院如泰斗一般的人物,他却没有依靠家中的荫蔽,而是年纪轻轻凭借自己的努力考入了太医院,甘愿与药童共事。 “耿太医,皇后娘娘有急召宣你进凤微宫一见,还请随我一同过去。”春柳的眼中露出一丝赞赏,浅笑着颔首说道。 耿乐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张太医,正好撞上张太医审视的眼神,不由得眼神开始躲闪,直到春柳出声再唤时才回过神来,笑着点头应下。 一路上春柳再无言语,专心致志地带着路,而耿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显得疑虑重重。 “皇后娘娘,奴婢将耿太医带到了。” 楚芊芊正向楚妙尔说着傅云期已到漠北的消息时,便听到门外传来春柳的声音。 “进来吧。”她对着楚妙尔轻轻颔首,开口说道。 耿乐从容不迫地从外面走来,弯腰行礼,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确实如刘圩所说,此人的教礼已经深深刻在了骨子里。 “你就是耿太医的嫡孙?”楚芊芊试探性地问道。 耿乐显然没料到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这个,随后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笑道:“回皇后娘娘,正是微臣。” 闻言,楚芊芊不由得喜从中来。她缓缓起身,声音也亮堂了几分:“本宫今日让你来是想问问当年荆州之事。” “荆州……之事?”耿乐猛地抬起头来,疑惑地问道,“臣不知,皇后娘娘是想询问何事?” “不瞒你说,你应该也知道太子殿下的病情如何,可本宫刚刚从一位故人那里得知,太子的症状与当年荆州那些人十分相似,只是皇室从不参与江湖纷争,故所记载者甚少,”楚芊芊站在他面前,正色说道,“而你当年正好与你祖父在荆州目睹了整个过程,也查验过那些人的尸身……所以本宫希望你如实以告,不要欺瞒。” 耿乐想起与张太医争执的那一日,那日回府之后,他一字不漏地跟府中父亲说了此事,却遭到父亲的一顿痛骂。父亲的告诫他至今仍然记忆犹新,此事就算是知道是谢家堡的人所为,也绝不可对外声张,否则太子殿下治好了,却会给他们耿家引来灭门之祸,祖父便是血淋淋的例子。 “皇后娘娘,”耿乐从思绪中抽离出来,不紧不慢地说道,“微臣当时年幼,祖父携我出游时恰好路过荆州,遇上有人横死街头,出于医者仁心祖父才决定带我一起留下,可是祖父当时也并未查到什么。”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他当时年幼记不清了,而且什么也不清楚。楚芊芊忍住呼之欲出的本怒,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笑道:“耿太医好生想想,若是能治好太子的病,你说什么本宫都可以答应你。” 若是换做其他人,早就心动动摇了,可耿乐没有。 “皇后娘娘不知,江湖上的毒药千百种,亦有相克相生之功效,若找不出下毒之人,无人敢轻易尝试……”耿乐咬牙说道,“当年臣的祖父都未能查出来,臣……医术不精更是无法查出太子殿下所中之毒。” 楚芊芊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手上一松,手炉也顺势滚了下来。 如他所言,岂不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耿太医,恕我直言,娘娘从未说过太子中了毒……”一直未吭声的楚妙尔突然说道,“如果我没理解错你的意思,你应是早就知道太子久病不愈便是中毒之兆?” 耿乐瞬间惊慌地瞪大了眼睛,正欲狡辩。 “四王妃说的没错,本宫从未提及过太子中毒之事,”楚芊芊甩开衣袖站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问道,“本宫尚且半个时辰前才确定此事,你却如此笃定,耿太医,你又是从何得知?!” 第三百零五章 是喜是悲(二) 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无人敢胡乱猜测,方才皇后也并未指明说太子之病是中毒所致,他刚刚竟然一时疏忽说了实话,这,这不是自己上赶着往祸事上送吗? “皇后娘娘......”耿乐瞬间心头一惊,后背发凉,连忙跪在地上俯首说道,“臣......臣惶恐......臣方才一时着急,还请皇后娘娘恕臣口误之罪。” 楚妙尔从头至尾都在一旁默默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她抿了抿嘴。耿乐从踏进凤微宫开始,眉头便没有舒展过,偶尔被她和楚芊芊看着时才牵动嘴角,不过在她看来,笑得很是勉强,想必内心十分纠结。 刚刚楚芊芊说,耿乐的祖父耿老太医一世清廉正直,为穷人看病时分文不取,也从不谄媚于皇室贵胄,不过,医者却医不了自己的病,未等到告老还乡之日便病死于家中。 不过楚妙尔感觉奇怪的是,耿太医将毕生经验传授于耿乐,却似乎并没有打算让耿乐进入太医院,补他百年之后的空缺,以至于皇宫的人至今知道耿乐身份的人寥寥无几。 假若耿乐是苟且偷生之人,也不会凭着自己的努力考入太医院。那如今他这般支支吾吾,不敢言明的态度就只有一种可能。 耿老太医的死或许与荆州那下毒之人有关联,而他知道下毒之人是谁......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想到此处的楚妙尔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耿太医,太子身子每况愈下,此事就算你不说今后也必定会查出来,到时候整个太医院都脱不了干系,耿太医还以为......”楚妙尔声音平淡地说道,“你可以独善其身吗?” “?可是四王妃,蝼蚁尚且偷生,为人为何不能惜命?”耿乐反问道。 见耿乐羞恼不已,分明就是知道内幕的这幅样子,却不肯开口。楚芊芊顿时怒上心头,指着他大声呵斥道:“耿乐!你是否笃定本宫干预不了前朝政事?此时你面前站着的是大金皇后,受难的是当朝储君,你未来的君主,可惜你祖父一辈子兢兢业业为了大金,你却连说出那人名字都不敢,畏畏缩缩,你如何对得起自己穿的这一身官服?!” 见他仍然沉默不语,楚芊芊气得手指发颤,沉声说道:“既然如此,耿太医不如老老实实回去,承祖上蒙阴!春柳!” 楚妙尔猜到了她的意图,微微叹了声气。春柳闻讯推门,快步进了屋,低着头站在一旁。 “太医院耿乐医术不精,熬制的药膳害得本宫食不下咽,险些旧疾复发,四王妃也受其所害。现请皇上对太医院所有经手之人做出惩戒,以儆效尤。”楚芊芊特意强调了“所有二字”,转头冷冷说道,“你去乾坤宫跟皇上如此说,说得越急越好。” 他们的对话,春柳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不过她也不敢多言,福了福身就准备退下。 “皇后娘娘,”见此,耿乐猛地抬起头来,又惊又怒,“臣以为皇后娘娘作为当朝皇后理应贤良淑德、知情达理,如今怎能凭空捏造事实,如此污蔑他人呢?” 他急了,如此心无城府又直言不讳的人,与那群拉帮结派的老臣全然不同。 楚妙尔微微抿了下嘴,好言说道:“耿太医作为太医院最年轻有为的人,理应不避艰险,以侍奉未来君主为主要职责,也不是照样不敢明言,唯恐惹祸上身?”调侃之后又故意笑了笑,“不好意思耿太医,我说话直白了些,不过……话糙理不糙嘛,见谅。” 虽是说的让他见谅,却一句两句接二连三堵得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耿乐脸色逐渐僵硬,他紧咬着牙,胸口显而易见地快速起伏着,像是受到不小的冲击。 “微臣既不想招惹是非,也不想成为娘娘和四王妃口中那不忠不义之人……”耿乐捏着拳头,声音低沉略显沙哑,“当年臣在无意中听到有人跟祖父说荆州之事,似是谢家堡所为。” “谢家堡?!”楚妙尔和楚芊芊同时惊讶出声。 作为楚家的嫡女,楚芊芊自小便受着严格的礼仪管教,入宫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学习的就是如何伺候夫君、服侍皇上,如何做好自己皇后的角色。她根本不知江湖上的事情,更别说谢家堡,但是楚妙尔却是一清二楚。 听傅颜铄说,谢家堡的人最擅长的就是毒药,各个手段毒辣阴狠,但极其神秘,来去无影无踪,也从未有人真的见过谢家堡的人。不过,就是这么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门派,却在一夜之间被灭了门,往后江湖上再也没有人听过他们的消息。 可是,消失在江湖上的帮派,又忽然在皇宫中现身?这算是巧合吗? “谢家堡又是何帮派?”楚芊芊心中满是疑问,可也抵不过内心的欢愉,她笑着侧身说道,“不过不论是谁,只要知道了他姓甚名谁,自有办法解了礼连的毒不是?礼连受的苦本宫今后会一笔一笔跟他算清,只是眼下可不能再耽搁,二妹……” “皇后娘娘——”楚妙尔反手拉过她把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斟酌了一下言辞,“谢家堡是已经消失在江湖上的帮派,此事想必并没有咱们想的那么简单。” “那他们为何要藏匿在宫中,又为何偏偏要对太子下手呢?为什么?!”楚芊芊不能理解,失声低吼道,“绕来绕去仍是束手无策,本宫看你们太医院都是一群庸医,竟然连太子的病都治不好!” 耿乐抬眼快速看了一下,又低下头,心中开始焦躁难安,他从未想过平日里雍容端庄的皇后娘娘会变成这副模样。 “皇后娘娘,”耿乐滚了滚喉咙,“此毒前期与一般风寒无异,任谁都不可能查出来,太子殿下身子金贵,太医院怎敢胡乱用药?微臣的祖父当年查遍了医书古籍,都没有调成解药。但是江湖上曾经传闻东厥善用毒药和暗器,所以王族皆佩有可解万毒的‘万解丹’,您可以……” “行了,”楚妙尔出声制止道,“皇后现在情绪不稳,耿太医先请回吧,我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和皇后娘娘也会为你保密,如果不想引来杀身之祸,你回去之后也务必谨言慎行。” 耿乐知道以皇后娘娘现在的情绪,定然也听不进半分劝,于是跪拜之后起身,转身离开。 宫里的贵人各个身子金贵,太医院自然不敢用猛药,只能有温和的药物循序渐进,不过要是遇上了病情严重者、突发病者,也就只能一命呜呼了。 若是如耿乐所说,此毒根本就解不了,等到毒性显现出来的时候,也就是傅礼连病入膏肓的时候,那又有什么用呢? “长姐!”楚妙尔回过神来便看到楚芊芊大步流星往门口走去,急忙唤道,“长姐你这是去哪儿?” “去百香宫。”楚芊芊头也不回地应道。 是了,刚刚耿乐提到了东厥的万解丹,楚芊芊定是去找阿尔云朵相助。楚妙尔隐隐觉得有些脖颈酸痛,反手按了按后颈后起身快步跟上。 自上次那两个宫人被逐出宫外之后,百香宫又重新收了两个宫女,看起来老实本分,做事也很是勤快。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碧儿笑呵呵地迎上前来,依次行礼,“见过四王妃,”她指着身后两个宫女,“她们是内府前几日刚派来的新人,名叫……” “本宫是来找你家主子的,”楚芊芊不耐烦地伸手制止她,“云妃可回来了?现在人又在何处?” 碧儿张了张嘴巴,微怔了一下,赶紧颔首说道:“回皇后娘娘,云妃娘娘前脚刚回来,眼下应是正在内室换衣裳,奴婢,奴婢这就去通报娘娘。” “不必了,本宫认得路。”楚芊芊冷冷说道,先一步往前走去,留下一地不敢言语的人。 她们几人一路无阻进了内院,见房门没锁只是轻掩着,楚芊芊毫不犹豫,直接推门而入。 “真是大胆!”青釉听见动静时赶紧张开双臂将阿尔云朵挡在身后,正想怒骂是哪个没有规矩的奴才未经允许便闯入娘娘内室,一见来人便惊在原地。 “怎么?本宫来还要提前知会你一声?”楚芊芊面色阴沉,走到圆桌边坐下,“本宫来此是有要事,将云妃的衣裙穿戴好之后便赶紧滚下去。” 闻言,阿尔云朵暗暗挑了挑眉,又不禁撇了撇嘴。 “人已经走了,”阿尔云朵一屁股坐到她对面,此时她们三人刚好形成一个三角面,她端着热茶吹气,淡淡问道,“不知皇后又有何事找我?” “你猜得果真没错,太子十之八九是中了毒,本宫来找你就是想请你帮忙……” “别别别……”阿尔云朵两手交叉放在空中,全身都呈现出拒绝的姿态,“我昨日已经跟你说过了,我既不会识毒更不会解毒,我就是东厥王族的废人罢了,你不去找太医来找我做什么?” 第三百零六章 是喜是悲(三) 楚芊芊心下不快,但毕竟是有求于人倒也不好发怒,只能好声好气地说道:“云妃,本宫只是听说你们东厥王族会随身携带可解万毒的‘万解丹’......若是你身上有的话能否给本宫,就当作是本宫欠你一个人情,本宫也可向你承诺,今后在大金再没有人敢为难你。” 她怎么会知道他们东厥王族身上会配有万解丹?也不知是哪个多嘴的!阿尔云朵闭了闭眼,气得咬牙切齿。 “传言果然不假!”楚芊芊喜出望外地看向楚妙尔,一颗悬着的心像是终于找到了着落之处,“云妃,那你是否愿意将解药给我,本宫可对你欺瞒之事既往不咎,还可许你承诺。” “皇后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阿尔云朵面带不悦地直起身来,反问道,“什么叫我对你欺瞒?我什么时候有意隐瞒你了?” 楚芊芊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隐隐带着薄怒,似乎并不想再与她周旋浪费时间。 “云妃,本宫再无时间跟你浪费时间,你最好交出万解丹来,否则,”楚芊芊一掌拍在桌子上,撑起上半身盯着她一字一句说道,“你今后的日子绝不会好过!听明白了吗?” 她一时气昏了头,这种胁迫的话脱口而出,好像暂时忘了面前这个阿尔云朵,跋扈飞扬,可不是甘愿受人欺凌的性子。 果不其然,阿尔云朵冷笑了两声,不以为然地说道:“反正我阿尔云朵在这是非之地也已经呆腻了,你既然说出这种话,不如直接将我赐死得了,就怕皇后娘娘不敢,就只敢将我软禁在凤微宫罢了。” “你放肆!”楚芊芊气得发颤,扶着桌子慢慢坐下。 现在的确无人敢动阿尔云朵,就连皇上都不敢轻易动她。这是头一回,楚芊芊觉得自己皇后的身份竟然毫无用处,那种既害怕又无力的感觉油然而生。 看着两人大有一触即发的阵势,楚妙尔扶额起身,挡在两人中间。 “你们两个上辈子莫不是冤家?怎的每次一见面都争吵不休的......”楚妙尔悄声对楚芊芊耳语道,“长姐,云妃的性子向来如此,你这样咄咄逼她反而会适得其反,眼下她就算是想拿也不愿意了,又是何必呢?” 楚芊芊抬眼看着她,动了动嘴,却什么也没有说。 “云朵,太子是我长姐的命,如同你视你哥哥为自己的命一样,此事若是发生在你哥哥的身上,我相信,你也无法冷静,不是吗?”楚妙尔眼不转睛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神情一点点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 经过了漫长的静静等待,阿尔云朵经过了内心的煎熬,终于长叹了口气。 “好吧,我确实有万解丹......”她无奈地耸耸肩,看着楚芊芊亮晶晶的眼睛叹道,“不过万解丹只对刚中毒之人有效,换而言之就是,万解丹对中毒已久的人起不了任何药效,而太子中毒已有半年之久,对他来说,这个丹药根本无用。” 楚芊芊刚升到半空中的心再一次跌落到深渊,她眼睛微涩,语气生硬地问道:“本宫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最先发现太子身体有恙的吧?若那时候你跟本宫说,太子又何至于此?眼下却说太子的毒解不了?”她蓦地站起身来,冲到阿尔云朵面前,厉声吼道,“是不是你?!” 她用力掐着阿尔云朵的脖子,怒目牙呲,像是突然失去了理智,眨眼的功夫,两人已经双双滚落在地上。 “长姐!”楚妙尔睁大了眼睛,惊讶地低吼一声,赶紧上前想将她箍在阿尔云朵脖子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失了心智的楚芊芊却力大无穷,任凭她如何唤都不松手。 见着阿尔云朵满脸通红,楚妙尔吨感不妙,立即转身大声吼道:“快来人!来人!” “四王妃......”青釉先一步推开门,见此情形失声尖叫起来,“云妃娘娘!——” 春柳和白桃见状,一个箭步跑了进去。 “快将皇后娘娘拉开,”楚妙尔强忍住心中的震撼,冷静吩咐道,“春柳,你去将百香宫门守着,千万别让人进来了,快去!” “奴婢......是......”春柳踌躇不定,看着楚芊芊发疯似的眼神通红,赶紧后退着跑了出去。 楚芊芊这两日接二连三地受到打击,精神俨然开始恍惚,青釉和白桃拼尽了全力才将她们二人拉开。 “你这个疯女人!”阿尔云朵奋力扯开楚芊芊的手,借着青釉的手快速站起身来,破口大骂道,“真是没脑子!如若是我,我还给你说这么多做什么?直接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死了岂不是更好?!况且,若是那时候我跟你说你会信吗?连太医都查不出来你凭什么信我?” 楚芊芊一把推开准备扶她起身的白桃,白桃始料不及,一屁股直直跌坐在地上。 “云妃娘娘您先喝口水,”青釉双手捧上一杯温水,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奴婢这就去叫太医来......” “且慢!”楚妙尔拦住跨步而出的青釉,她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楚芊芊捂面啜泣,心生不忍,诚恳地劝说道,“若此事闹大,皇后定会受到重惩......还希望云妃娘娘能息事宁人......” “云妃娘娘都这般模样了,四王妃难道还不让奴婢去请太医来瞧瞧?若是真有个什么好歹......” “没事,喝了水之后嗓子舒服多了,”阿尔云朵清了清嗓子,“又没留血又没破皮的,算不上什么伤......以前留血留疤都是常有的事儿!你赶紧把皇后带回去吧,免得她情绪一激动又做出什么蠢事来惹人笑话。” 青釉万分没想到事事不肯吃亏的阿尔云朵竟然会选择退步,这难道不是来之不易报复皇后的时候吗? “可是娘娘,您的脖子......”青釉担忧地提醒道。 阿尔云朵捂着脖子摇了摇头,转身就往长榻走去,“无事无事,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头昏得很,就不送你们了。” 看不清阿尔云朵的表情,也不知她究竟是如何想的,不过眼下也不重要。最紧要的事,便是快些将楚芊芊带回凤微宫去,免得惹人非议,平生事端。 楚妙尔亲手扶着楚芊芊走出阿尔云朵的内室,她情绪平稳了一些,只是眼神仍然空洞。 “娘娘!”阿尔云朵脖子上的痕迹触目惊心,青釉拿来皇上之前御赐的生肌膏,轻柔为她抹着,低着头更咽说道,“娘娘又何必受这般侮辱,在奴婢看来,皇后娘娘今日对娘娘动怒完全是毫无道理的......奴婢还以为四王妃是站在您这边的,今日却......” “四王妃没做错,”阿尔云朵打断她的话,“就如四王妃说的那样,假如是我哥哥莫名其妙中了毒还寻不到解药,我肯定也会发疯的,所以皇后也没有做错什么。” 青釉仍然为她打抱不平,小声嘀咕着:“即便如此,也不应该动手啊,娘娘也不想想,娘娘肌肤娇嫩,明日脖子上若是出现了淤痕该如何出宫?见了其他人又该如何解释呢?” “又没死哭什么哭?”阿尔云朵见她眼泪一滴滴往下掉,意识到此时不该同她开玩笑的,于是又干笑着劝道,“大不了这几日就在宫里待着呗,正好让自己休息一下,你不是又新学了几道菜式吗?这下有空闲来展示展示了,我可要每日不重样的。” “是,奴婢遵旨。”青釉破涕而笑,“娘娘今日受了惊吓,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吧。” 阿尔云朵闭上眼感受着脖子上的一寸寸轻抚,喉咙却干涩不已,说不清究竟是不是出于惭愧。 其实她方才说谎了,那万解丹是东厥的神药,即便是将死之人服用后亦有奇效,虽不说能够让人起死回生,至少可以延长寿命。但是她也没有乱说,此药用在傅礼连身上不过是让他再痛苦一阵子罢了。 所以延长寿命又能怎么样呢?就能找到解药了吗?最终不过依然是痛苦地死去。况且万解丹每三年方才制成一粒,这么金贵的东西,她凭什么白白交给一个无亲无故之人手中? 阿尔云朵深深叹了声气,心乱如麻。 凤微宫中,春柳端了盆热水走进来,见着楚芊芊呆呆坐在床头便忍不住湿了眼眶。 “我来吧,你们都先下去。”楚妙尔接过脸帕,将手放在热水中,慢慢眉头也舒展开了,她拧干水,又重新坐到床沿边上,不紧不慢地擦拭着她纤细的手指,“长姐,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事情并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就一蹶不振,难道不想抓住伤害礼连的凶手吗?” 楚芊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眼珠缓缓转过来,盯着楚妙尔说道:“谢家堡,谢家堡的人就在宫中......” “皇后娘娘,太子妃殿下前来拜见。”门外忽然传来春柳说话的声音。 徐柠?她此时忽然来凤微宫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 “我并未传召她来,”楚芊芊同样不解,搭着她的手下了床,稳了稳心神冲外面说道,“让她进来。” 第三百零七章 是喜是悲(四) 只见徐柠身穿一身华丽宫服,头上步摇发出细微声响,喜眉笑眼地朝她们走来,她整个人容光焕发,与此时屋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母后......没想到四皇婶也在,”徐柠停在她们面前,略施粉黛的脸上掩藏不住笑意,她颔首对楚妙尔盈盈福身,“柠儿见过四皇婶......” 徐柠真是何时何地都表现得如此大方得体,令人愉悦。 “原本我在这宫里也没什么事儿,早上从你那处回来便一直留在这儿的,”楚妙尔笑着问道,“看你笑得喜笑盈腮的,是听闻了什么喜事?” “柠儿确有一件喜事想同母后说......冰兰,把门先关上吧,”徐柠转头看着楚芊芊轻声说道,“近日来就是想和母后说说体己话的,母后、四皇婶你们请坐。” 冰兰应声转身走去门口,楚妙尔细细打量了一下此时的徐柠,鼻头微红,想必是刚刚在院里坐着陪傅礼连画画时受了冻,不过倒是比平时显得更加娇俏可人。 见她亲手为自己倒茶,楚芊芊性惯性地看了眼身旁的楚妙尔,不明所以地问道:“柠儿,你今日似乎有些反常,究竟是什么事情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方才母后和四皇婶走了之后,太医院派人来给太子殿下复诊,柠儿想着最近这些时日自己有时感觉胸闷没有胃口,就请太医顺便瞧了瞧,”徐柠放下茶壶微微颔首,腼腆笑道,“这一瞧,太医便说柠儿已有了一月身孕。” 看她红晕悄然间已经飞上眉梢,全然一副小女儿娇滴滴的姿态,楚妙尔第一反应却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反而内心忽然变得无比沉重,她忘记了反应,脑海一片空白。 “此话当真?!”楚芊芊像是被打了一针强心剂,双眼蓦地亮了,迅速拉起徐柠的手一面叹道一面轻声细语说道,“真是老天开眼啊,本宫盼了这么久,终于盼到了礼连有了孩子。” “母后若是不信,大可再让太医来为柠儿把把脉。”徐柠微微笑着。 春柳在一旁也激动得隐隐出现了泪花,高兴地忘了分寸,揩了揩眼角笑着说道:“太好了太好了!真是老天爷有眼,太子殿下若是知道太子妃殿下已经怀了他的骨肉,病情也定然会有所缓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对!太子殿下知道了不知道多高兴呢!”白桃在旁边附和道,两人相视而笑,似乎好久没有这般令人雀跃的消息传来了。 “春柳,你去祥福宫一趟,将这个喜讯告诉太后娘娘......”楚芊芊一脸慈爱地笑着,一手放在徐柠的手背上轻轻拍着,“宫里许久没出过喜事了,也好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楚芊芊的喜悦是由内向外不加掩饰的,大约在宫里待了这么久,很少见到她如此激动兴奋,春柳竟然眼眶发红。 “长姐......”楚妙尔唤了声,可面对着她们笑得眉眼弯弯,明明话已经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不该说,该不该泼她们冷水。于是浅笑着摇了摇头,笑道:“如今胎儿刚刚足月,我觉得为了稳妥起见,还是缓一阵子再跟母后说吧,免得她老人家大悲大喜,恐又伤了身子。” 她的话提醒了楚芊芊,前两月楚羡雪小产的事情在后宫中闹得沸沸扬扬,太后虽不喜楚羡雪这人,可肚子里始终怀的是大金的皇子,还有可能是未来大金的天子,所以喜不喜欢和留不留得住全然是两码事。 太后在那事时候,对楚羡雪的态度更加清晰了,连楚芊芊都不敢再去劝,生怕祸及殃池,只能愿她再次顺利诞下皇子,看能不能缓和一些。 “是的母后,柠儿和四皇婶的想法一样,”徐柠见她脸色凝重起来,细声劝慰道,“此时还不宜先声张,柠儿也想稳了胎儿再跟皇祖母和太子殿下说,您觉得如何呢?” 楚芊芊点点头,扯了扯嘴角笑道:“是,是母后操之过急了,你皇祖母如今身子骨越来越不好,再受不了刺激,咱们缓一阵再亲自去祥福宫跟她说,不过眼下啊......”她笑叹,“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你的身子,明日本宫再让张太医给你把把脉,本宫也安心些。” “是,柠儿听母后安排。” 楚妙尔看着徐柠乖巧顺从的模样,心中对她更加生出怜爱之情。 夜间寒风凛冽,白桃收拾完回来就看着楚妙尔紧紧裹着件狐裘,就这样站在窗口处,一动不动。 “王妃,您站在这儿做什么?王爷走之前才叮嘱过您不要常对着吹冷风,这才没多久您又忘了……”白桃边念叨着边走过去将窗户掩上,“奴婢扶您过去休息吧。” 楚妙尔点点头,未说一语。 她任由白桃为她宽衣拖鞋,再将她扶上床,看着一如既往没心没肺的白桃忍不住轻轻叹了声气,却被白桃耳尖地听见了。 “王妃,您今日从皇后娘娘那里回来便是这幅心事重重的样子,可是在忧心太子殿下的身体?”白桃微微皱着眉,担心问道。 又何止是傅礼连的身体,今日她并未言明,似乎楚芊芊还有徐柠自己也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傅礼连已中毒数月,徐柠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了身孕,难保她腹中的孩子能顺利生产,就算是能顺利生产,也难保生下来的孩子不会先天残疾。 这对于生在帝王家的孩子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对徐柠、对楚芊芊又何尝不是? 见她愁眉不展,白桃轻声安慰道:“王妃,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早不来玩不来,偏偏选择这个时候来,说不定就是老天爷指定派他来拯救太子殿下的呢?有了这个孩子,太子殿下也有了希望……” 或是老天惩罚傅德佑的昏庸无能,早年有几子接连夭折,现如今他膝下只有傅礼连这一子,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公主。傅礼连若是一命呜呼,那就代表着储君之位暂缺,到时候,前朝后宫皆会掀起千层巨浪,那以傅云期的性子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为了傅礼连,他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希望自己都是杞人忧天吧…… “你说的也是,是我忧思过甚了。”楚妙尔点点头,淡淡问道,“转眼,王爷去漠北已经快两个月了吧?” 闻言,白桃低头轻笑起来,语气也不自觉轻快:“原来王妃是念着王爷了呀……奴婢听他们说,漠北那边一直都没什么动静,所以王爷写了封信给皇上,说是准备启程回京都了,依奴婢看呐……王爷定然也是时时刻刻念着王妃您的。” “坏丫头,竟然敢打趣你家主子!我要睡了,出去吧。”楚妙尔笑着将她轰了出去,自己则是斜靠在床头,看着漆黑一片的房间沉思着。 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傅云期说要回来可不是因为漠北在短时间没闹出动静,而是因为她在给他的信中提到了傅礼连中毒之事的猜测。 这么久只有傅礼连中毒,很明显背后的下毒之人就只是针对傅礼连而已。傅德佑虽然可以排除直接下毒的嫌疑,可他究竟有没有和所谓的谢家堡的人同流合污,或者说是他勾结江湖帮派指使谢家堡的人下毒,这个可能性并不能排除。 总而言之,还是希望只是她胡乱揣测吧,希望徐柠这种女子能够得到老天的善待。楚妙尔拢了拢身上的锦被,慢慢躺了下去。 而另一边,亭风正揣着手,在傅云期的寝室门外左右徘徊,嘴里咕哝咕哝着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傅云期还未进屋,远远在长廊上便看着他这般神叨叨的模样,侧头问道:“他在做什么?在本王门前念经?他是不是疯了?!” “不……”纪坷扣了扣自己虎口处的老茧,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属下觉得应该不是吧……王爷,亭风虽然处事还不够沉稳,但是一直视王爷为天,他每日都来您门口守着,还希望王爷不要再同他计较了,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吧……” 傅云期难以相信地看着他,问道:“难不成你以为本王在跟他闹小孩子脾性?” 面对纪坷的沉默,傅云期不怒反笑,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转身跨步往亭风走去。 “王爷!”亭风见傅云期箭步如飞地朝他走来,欣喜不已,差点喜极而泣,赶紧跑下台阶朝他奔去,“王爷您可算回来了!属下——” 不过黑夜渐浓,一时激动的他却没有看清傅云期此时阴冷的眼神。 亭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与他擦肩而过,还未来得及止步,随着“咚”的一声,他的一抹希望又瞬间破灭了。 “给本王滚开!”傅云期冷飕飕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吓得亭风一激灵,赶紧背过身来。 纪坷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从亭风进府开始,隔三差五都要上演着这种戏码,他都早已看惯,反正吵来吵去,不出个三五天这两个小孩心性的人又会和好如初。 “怎么办啊老纪,看来王爷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亭风还未走到人跟前,就看见纪坷快递别过身往后退了一步,于是狠狠一跺脚,烦躁地说道,“你这是做什么?!” 纪坷说了老实话,正儿八经地说道:“刚才王爷说你疯了,所以我需得离你远些,免得连累我自个儿,那样不划算。” “老纪!”亭风抽出手来就高高扬起,龇牙咧嘴地吓唬他说道,“信不信我这一巴掌落下来你骨头都不剩?” 纪坷只是摇了摇头,叹着气转了身,似乎已经不想再和他多说一句。 “老纪!那日明明就是你灌我酒的,为何我醉了你却没醉?哦——”亭风追上去,在他身侧阴魂不散地说道,“我知道了,肯定是你给我下了药!故意让我在王爷面前丢了面子是不是?老纪啊老纪,你好恶毒的心啊——” “滚开吧你——” 纪坷和亭风的身影渐行渐远,声音也愈来愈模糊,却有一个人头从院门口悄悄探出来。 第二百一十八章 雾隐东宫(一) “本王看你这小子是越来越听不进人话了,让你滚你是......”傅云期听着门口传来几声短促的敲门声,心中刚落下的火气又窜了上来,边说着边往门口走去,猛地拉开门正准备破口大骂,还好及时咽下了刚到嘴边的话,“深更半夜你来这儿做什么?” 秦落歌也显然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就被一种喜悦所代替,在她眼中,傅云期一直以为都是不近人情的人,原来他也是有喜有怒的普通人呐。 “王爷,”她徐徐福身,颔首说道,“落歌见王爷这几日都是喝了酒才回来,所以特意准备了醒酒汤,第二日头便不会痛了。” 回漠北的这半月,傅云期几乎每日都在酒楼的雅座里闲坐着,看似无所事事,实质上却是选了个绝佳的位置留意东厥在漠北的行为轨迹。 不过,不得不说,阿尔云果这人虽然没有什么胆魄和计谋,那愣头愣脑说的几句话却真真确确害得他几宿的睡不着,即便是早就猜到,也难免骨鲠在喉,令他难受至极。 “本王饮酒之后并不会头痛,你恐怕是听岔了,夜已深,早些休息吧。”傅云期冷冷看着她,说完就准备把门关上。恰巧秦落歌端着的木盘就杵在房门中央,傅云期这一关便口将碰到了她的右手,连带着肩胛骨的伤。 傅云期那日用力过猛,导致秦落歌受伤的那只手臂直至今日都还不敢用力。所以双手本就用力不均,经过这一碰撞,身子虚晃了两下就险些跌落在地,也来不及顾上木盘了。 “小心——”傅云期伸手接过摇摇晃晃的木盘,生怕汤水洒落一地,脏了鞋子,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的出声提醒。 见着他稳稳接过木盘,一滴未洒,秦落歌轻舒了一口气。 “不是每日都有涂药吗?伤还没好?”傅云期微微皱眉,看着她斜斜倚着门框,冷冷的眼神落在她扶着肩膀的手指上。 明明是寻常的眼神,却被秦落歌读出了别的心思来。 “伤在肩胛处,府中皆是些男子又多有不便,”秦落歌站直身子乖巧应道,“所以落歌有时也不能将药膏涂匀,就索性没有上药,怕白白浪费了王爷上好的药膏。” “不过寻常药膏而已,用得着这般珍惜?” 他身上若有似乎的酒气,令秦落歌微微有些失神。 “回去吧,本王要歇息了.....”傅云期面无表情地下了逐客令,随后又顿了顿说道,“等回京都之后,本王会让太后娘娘再为你指派一门婚事,所以在此期间,你千万不要再自作聪明,药膏若是没了可以跟纪坷说,无须顾忌。” 秦落歌的双眸瞬间变得黯淡无光,就好像所有的热情瞬间被熄灭一般。可纵然是万般不愿,面对眼前这人,还是硬拉出笑意颔首说道:“是......落歌,多谢王爷。” 门随即合上,无情地将她阻拦在一门之外,秦落歌站在门外盯着烛光下的剪影许久,才僵硬地转身离开。 至少喝了她亲手煮的醒酒汤,不是吗?秦落歌微微勾了勾唇角。 屋里烛火摇曳,傅云期独自坐在书案前,双手轻轻摩挲着眼前的信纸。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宛若是在轻柔抚摸着自己的爱人。随后将整个上半身都躺靠在椅子上,伸手扶额,双眼微阖,看起来有些疲惫。 “快了,我就快回来了。”傅云期闭着眼,喃喃自语道。 这封信正是楚妙尔快马加鞭送到他手上的,里面除了一些家长里短,还说她早就知道秦落歌随他一起到了漠北,让他好生照顾着。因为她思来想去,与其将她禁足在是王爷府中,还不如让母后替她再寻一道婚事,当朝太后赐婚,就算是再嫁又有何人敢评头论足的?何况也不算是“再嫁”。 信里也道明了如今傅礼连的病情,连太医院的人都束手无策,她怀疑会不会是中毒。若是中毒,就说明那人已经潜伏在了深宫之中,眼下就藏匿在他们周围,那太子傅礼连的处境相当危险,所以她和皇后准备让傅颜铄帮忙寻一人进宫试探。 “希望不是咱们想的那样,妙尔......”傅云期蓦地睁开眼,直勾勾望着那封信眼不转睛。 只是,这次回去之后,他还能像以往一样心平气和地面对傅德佑吗?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楚妙尔就醒了,用完早膳之后天已经大亮,只是仍见空气中弥漫着一层薄雾。见时辰差不多,她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带着白桃出了门。 昨日楚芊芊在她临走前特意传召,让张太医今日辰时到东宫外候着,眼下应该快到了。 只是没想到,等她慢条斯理走出来时,发现楚芊芊早就在凤微宫门外等着了,隔得老远就看见她脸上厚重的脂粉,应是昨夜没有睡好,即便是厚厚一层也没能遮住她脸上的疲态。 “长姐,我来晚了。”楚妙尔边走边说道。 楚芊芊不知道在想什么,被突然的出声惊了一下,好像并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她微微侧过身,轻轻点头平静说道:“二妹来了?走吧,张太医也应该到了。” “是。”楚妙尔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也只能暗自叹气。 东宫门外,站着的正是张太医。他和刘圩应是差不多年岁,可身材消瘦,身子骨明显没有刘圩硬朗。 “臣参见皇后娘娘。” 见他往这边看来,楚妙尔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脸上挂上浅浅的微笑随楚芊芊走去。 “有劳张太医跑一趟,本宫今日宣你进宫的意思……”楚芊芊抬眼示意了一下身后的春柳,对张太医说道,“想必张太医已经很清楚了,就不用本宫再重复了。” 张太医赶紧低头,连声应“是”。他回宫的头一日就单独找过耿乐,本想找耿乐确定那日说的毒物究竟是什么,可那小子一听,说什么都不肯开口,就像是打哑谜似的,支支吾吾。 昨日耿乐从凤微宫回来后,更是直接向院首告病,匆匆便离开了宫,十分反常。 “母后来了?咳咳……四皇婶也来了?”傅礼连见她们来,想掀被起身,被楚芊芊制止了。 相比昨日,傅礼连看起来似乎虚弱了许多。他半躺在长榻上,身上包裹着一件狐狸毛毯子,说两句话就开始气喘吁吁,捂着嘴不停咳嗽着。 “儿臣不能给母后请安了,还请母后……咳咳……还请母后不要责怪儿臣。” 见他咳嗽不止,徐柠让冰兰拿来一杯温水,送到傅礼连嘴边柔声说道:“殿下嗓子不舒适就不要说话了,母后和四皇婶也必定会谅解殿下的。” “柠儿说的是,躺着就躺着吧,母后就是来看看你而已,无需起身,”楚芊芊替他掖了掖毛毯,担忧又带着些责备地看着他,“昨日在雪中站立那么久,不生病才怪了,本来身子就弱还这般不爱惜,是故意惹母后难受是不是?” 傅礼连慌乱摇头,神色有些着急:“儿臣不是……” “好了好了,母后不过是说着玩儿的,”楚芊芊笑着打断他的话,侧头沉声说道,“张太医,过来替太子殿下看看吧。” 张太医提着药箱,诚惶诚恐地来到长榻边上。他先是将药箱放在一旁,伸手搭在傅礼连的手腕上把脉,片刻之后忽然脸色一变,起身打开药箱,取出银针。 看他这副样子,应是已经察觉到傅云期体内有了异样。但是,按照耿乐的说法,这是不是也说明了傅礼连的毒性已经开始扩散了呢?楚妙尔想着想着,也莫名紧张起来。 此时的寝殿里无人敢吭一声,皆是屏气凝神地看着张太医在傅礼连身上施针,而张太医也不见得轻松。 他万分想不通,昨日他也来东宫为太子殿下把过脉,脉像与平日一般无二,这一夜之间怎么会全然变了呢? 太子殿下的脉象紊乱急促,大有血崩之兆。难不成真的如耿乐所说,太子殿下是中了毒,世上竟然真的有如此阴狠凶险的毒药?被毒害的竟然是未来的天子! 张太医取出傅礼连身上的银针,只见深入肌肤之处的部分已经变黑,显然就是中毒。 “老臣——”张太医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俯首泣声高呼,“老臣愧对皇后娘娘,愧对太子殿下,殿下身上的毒潜伏数月老臣竟然毫无察觉,老臣,老臣罪该万死啊!——” 其他人脑袋一片空白,瞪着眼睛一脸惊恐,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徐柠最先反应过来。 她上前紧紧捏住傅礼连颤抖的手,哑着声音问道:“张太医,你,你是不是看错了?怎么会是毒呢?若是毒,以你的医术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你不是说殿下只是寻常风寒没有大碍吗?为何……为何……” 徐柠越说越激动,双目眩晕往傅礼连身上倒去。 “皇后娘娘!”春柳一声惊呼,楚妙尔见楚芊芊扶着额往身后倒去,连忙伸手将她扶住,这简直对她们二人来说就是晴天霹雳。 “快扶皇后娘娘过去坐下……”楚妙尔轻声吩咐道。 楚芊芊一把推开春柳,满眼通红地看着已经消瘦如柴的儿子,开口便泣不成声。 “太子殿下的毒可有法子缓解吗?”楚妙尔冷静问道,“若是找出下毒之人是不是就能解开太子的毒?” “老臣可尽力压制,只是毒性已经伤及了太子殿下的五脏,痊愈之后也会受其影响的……”张太医迟疑地点点头,“或许有了解药,不会伤及殿下的性命。” “或许?!本宫敬你在宫中侍奉了两代君王,对你从不疑心,”楚芊芊厉声喝道,“你医术不精耽误了太子的病情,若是让太子因此有性命之忧,本宫定会以‘勾结乱党’之罪让皇上诛你九族,让你张府永世不得安宁!” 第二百一十九章 雾隐东宫(二) 楚芊芊这话说话着实是严重了些,若仅凭没查出太子的病症就给张太医扣上个“勾结乱党”的罪名,那估计整个太医院没有几人能独善其身。 而从始至终,作为主人公的傅礼连却静默无声,就像是一个旁听者,无悲无喜,神色无异,宛若此事与他并无关联。 “老臣罪该万死,老臣必当竭尽全力为太子殿下拖延时间......”张太医俯首贴在地上,高呼道。 “母后,此事怪不得张太医,是儿臣没有......柠儿!你没事吧?”傅礼连小声惊呼道,自己掀开毛毯就准备起身下榻。冰兰见此,也赶紧跑过去,将徐柠扶住。 楚妙尔这才看到徐柠额上原来已经满是虚汗,唇色苍白。她如今刚有身孕,胎相都还不稳,如此大悲大喜怕是对腹中胎儿没有好处,好歹也是傅礼连的第一个孩子,说不定也是最后一个......想到此,楚妙尔忍不住紧了紧袖中的手炉。 “张太医,烦请你快来给柠儿看看,咳咳,”傅礼连抬手拉过徐柠的手腕,放在榻前的矮凳上,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你照顾我数月,兴许只是劳累了,可不要另作他想。” 张太医低头斟酌着该如何开口,太子妃是喜脉,却不能对太子殿下言明。正在踌躇之间,门外忽然响起脚步攒动的声音,似乎正在往这里逼近。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是皇上.......”小李子抱着手从门外跑进来,一张脸愁成了一团,焦急万分地说道,“皇上来了!” 傅德佑为什么会这个时候来东宫?莫不是他也知道了太子中毒之事?还未等楚妙尔缕清思绪的时候,便看见傅德佑行走如飞地从外面走来。 “参见皇上。” “奴婢参见皇上......” “儿臣参见父皇。” 声音此起彼伏,傅德佑面色阴沉地扫视了屋里一圈,直接大步跨向楚芊芊,沉声道:“皇后,这两日你在太医院大张旗鼓地查太子中毒之事,是生怕朝臣不知道你作为皇后竟敢公然干政吗?皇后可知道,对你弹劾的奏折已经堆积如山,朕看得实在是厌烦至极!如今还拿着太医院的人撒气,你难道不觉得有失你皇后的身份?” “臣妾不觉得!臣妾虽知道后宫不得干预政事,可......”楚芊芊被他一把拉起来,咬着牙极力克制着内心的难堪,红着眼说道,“可太子中毒已达半年,整个太医院又有何人查验出来了?臣妾虽为一国之母,更是太子的母亲......” 傅德佑的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他笑着哼了一声,随后叉着腰指向楚芊芊又指向自己,郑重其辞地说道:“朕身为堂堂一国之君,如何追查则真凶自有自己的决断!太子中毒之事乃国家大事,就算你是他的母亲也无权干涉,皇后还是恪守本分莫让朕太过为难!” 再怎么说楚芊芊也是当朝皇后,后宫之主,傅德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难堪,暂且不论楚芊芊是怎么想,这话让楚妙尔这么一个旁观者光是听着就凉透了整颗心。 她悄悄打量着傅礼连,见他藏在衣袖下紧紧握着的拳头,想必心中也不好受。 “父皇,母后是关心儿臣才会......咳咳......”傅礼连刚说了两句话就开始咳嗽起来,应是急火攻心,久久都停不下来,不一会儿便咳得满脸通红,开始喘着粗气。 徐柠一面替他拍着背,一面忧心忡忡地看着楚芊芊。 所有的人都死死低着头,这还是头一回以贤良闻名的皇后娘娘为了太子跟皇上吵得面红耳赤,他们做下人的谁都得罪不起,杵在那里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难道皇上要让臣妾眼睁睁看着他痛苦却什么也不做吗?”楚芊芊冷冷说道,“但是皇上可以无动于衷,臣妾却不能够!” 楚芊芊恪守妇道,谨遵宫规,向来自身作则。换做是从前,就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都不敢大声忤逆傅德佑,可傅德佑对她冷漠便罢了,竟然这么久以来连礼连中毒的事都漠不关心,整日里只晓得软香怀玉,醉生梦死,还当众指责她,她该如何咽下这口气? “朕还当太子那又臭又倔的脾气随了谁,原来是随了你啊!”傅德佑负着手左右踱了几步,像是还是气过她当众拂了自己的面子,怒不可遏地高高扬起手,“朕看你怕是得了失心疯!” 楚芊芊见着朝自己扬起的手,却丝毫没有闪躲,反而毅然决然地仰起头迎了上去,只是唇角绷得紧紧的,楚妙尔也不知道她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屋里的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悄悄抬眼朝发出声响的地方望去,原来是楚妙尔站得不稳,不小心推翻了身后的一把椅子。 “臣妾无意冲撞皇上和皇后娘娘,”楚妙尔讪讪笑道,“只是忽然一阵头晕没站得稳……还请皇上继续吧。” 继续?傅德佑被她打断了怒气,还怎么继续?况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楚妙尔是在帮楚芊芊解围,他现在还不想明面上和傅云期翻脸。 傅德佑微微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来,不自然地将手背在身后,说道:“这次有四王妃在场,朕就不再追究,可皇后从今以后若胆敢再干涉前朝事务,朕绝不手软!”他转身目光炯炯地盯着楚芊芊,“太子的事情朕自会查个水落石出,皇后这回,可将朕的意思听明白了?” “咳咳咳……”一段急促的咳嗽声从傅礼连口中传来。 楚芊芊还与傅德佑僵持着,就听见冰兰惊呼一声:“血?太子殿下又咳血了!——” 接着便是徐柠极力克制,却仍然听得出发颤的声音:“张太医,张太医快来给太子殿下看看吧,怎么会……怎么会好好地又咳血了呢……” 傅礼连已然十分虚弱,嘴上的血迹都未擦干,只见身子虚晃了两下就直直往旁边倒了下去,恰好倒在小李子的身上。 “太子殿下您醒醒啊!——”小李子顾不上皇上在场,扯着嗓子唤道,“您醒醒啊!您不要吓奴才——” 徐柠也啜泣不止,楚芊芊站在张太医身侧暗自垂泪,现场一度混乱不堪。 “哭什么哭!太子不过只是昏过去……”傅德佑默默看了眼安安静静躺在那里,脸上还有血痕的傅礼连,忍住了下面的话,改口说道,“朕想起还有朝务在身,就不在此停留了,张太医!”他忽然唤道,见张太医起身行礼,赶紧补充道,“不用多礼,你好生为太子看病。” 张太医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又坐下来接着把脉。 “臣妾恭送皇上。”楚妙人见他真的要走了,低眉说道。 “儿臣恭送父皇……”徐柠虽伤心至极,仍然起身规规矩矩给傅德佑行了一礼,只是低垂着头,双眸含泪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感伤。 只有楚芊芊,她没有万份平淡地说了句“臣妾惹怒皇上自会在宫里反省,记着往后在后宫中每行一步都会再三斟酌,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眼下太子身体抱恙,恕臣妾不能远送了。” 兴许是真的被寒了心,她始终低着头,话说得也很是客气和疏离,旁人听了都不是滋味,更何况是傅德佑。 “哼!你最好是记在心上!”傅德佑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把甩开衣袍转身便离开了。 等他们走后,楚芊芊才明显放松下来,看着昏昏沉沉的傅礼连,心中像是被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小李子,”楚芊芊侧过头淡淡吩咐道,“你去门口守着吧,本宫和张太医有话要说。” “是,奴才遵旨。”小李子猛力吸了吸鼻子,闷声不响就出了门。 张太医也收回了手,再次从药包里抽出银针来,扎在傅礼连十指的指尖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犹豫。 “太子殿下身子虚弱,方才情绪又波动过大才会一时气短,老臣眼下只能将太子殿下体内的毒性放一些出来,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啊……”他叹道。 经刚刚与傅德佑争吵之后,楚芊芊才渐渐清醒了些。拨开了眼前的云雾,至少确定了傅礼连确实是中毒所致,而能让宫里的太医们全部束手无策的毒药,定然不会是随随便便就能配制出解药的。 长久之计,就是她们快些找到下毒之人,逼他交出解药,方能给傅礼连一线生机。 “本宫知晓了,”楚芊芊沉声说道,“张太医深受先皇和太后娘娘的信任,本宫刚刚方寸大乱所以才言不由衷,若是因此伤了张太医……希望张太医不要往心里去。” “老臣惶恐!”张太医颤颤巍巍地起身行礼,言辞恳切,“皇后娘娘仁爱,老臣尚在自责之中,皇后娘娘这样说可真是折煞老臣了!” 以免打扰傅礼连休息,她们安慰了徐柠几句,又叮嘱了冰兰好生照料着,这才退了出来。 “张太医,太子妃的身子如何?”楚妙尔小声说道,“既已到眼下这个地步,张太医就无需隐瞒了,实话实说吧。” 张太医不假思索地摇摇头,面色有些凝重。 “恕老臣直言,太子殿下体内的毒素尚未清除太子妃殿下就有了身孕……”他沉默片刻之后继续说道,“老臣也不敢保证胎儿生下来后能不能是健全之人……” 第二百二十章 雾隐东宫(三) “张太医,”楚芊芊忽然停下来,紧张地问道,“此事你对太子妃说过没有?” 张太医摇摇头,说道:“太子妃殿下腹中的胎儿刚刚足月,胎相尚且不稳,在这段时间本就应该静养不宜伤神,老臣自然不会提起此事,不过随着太子妃殿下的肚子渐长,此事恐怕就算是老臣想瞒也瞒不住啊......” 果真如她所料,徐柠根本想都还未曾想过自己可能会面对的局面,怕是连楚芊芊也未曾想过那一层。 “长姐,你已经好几日没休息了,先回宫睡一下吧,我想再走走,顺便送送张太医。”楚妙尔偏过头轻声说道,“春柳,你带娘娘回去之后一定要先喝碗清粥垫肚子。” “是。”春柳乖巧地福了福身应下。 楚芊芊想起自己昨夜因为忧心此事,坐在榻上整夜未眠,眼下才觉得困意袭来,只觉得又饿又困,胃里如翻江倒海般难受,不要还没等到缉拿到真凶,自己反而先倒下了。 于是也不再勉强,点点头跟楚妙尔交代了两句便起身往回走。 楚妙尔与张太医走在路上,见张太医始终眉头不展,她驻足转身看向白桃。白桃心领神会,默默退到一旁守着。 眼观此处无人,楚妙尔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若是我猜得没错,张太医方才并没有将最坏的结果告知于皇后娘娘。” “这......老臣......”张太医不敢盯着她的眼睛,低着头半天说不出来话,眼神躲闪支支吾吾解释道,“老臣无意隐瞒皇后娘娘,只是怕......” “只是怕皇后娘娘一时接受不了,是吧?”楚妙尔一语道破,“太子妃胎中带毒,腹中胎儿能不能生下来都说不一定,张太医为医数十载不可能不清楚,等到那时候你又准备怎么自圆其说呢?” “四王妃,可有些实话明知应该说,可却是说不得啊......”张太医长叹一声,拱手行礼说道,“老臣还要回太医院为殿下准备明日的药膳,就不能陪四王妃走下去了,老臣告退。” 楚妙尔此刻意识到自己身为外臣之妻实在是管得太多,见他去意已决,所以没有挽留,目送他离开后自己也转身往回走,只是心里始终有些郁结。 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何非要接受生离死别之痛呢? “四王妃,您也回去休息吧?您为此事焦心劳思了数日,不见得比皇后娘娘少用心,这样下去可不行,”白桃扶着她的手腕,噘着嘴劝道,“回头王爷瞧见了,还不骂死奴婢......欸?那不是静妃娘娘吗?” 楚妙尔静静地望着远处正在给鲤鱼投食的静妃,仪态万方,光看背影便知道年轻时定是个绰约多姿的美人。 “我们走另一条路吧,别打扰了静妃娘娘。”楚妙尔此时心烦,并不想和她碰面,好在静妃也没有回头,像是并未发现她就在自己身后。 主仆二人慢慢走着,白桃见楚妙尔愀然不乐,就想着法儿说乐子逗她开心,没过一会儿也不知是从何处折了一截梅花枝来,献宝似的呈给楚妙尔,倒是令她莞尔而笑。 见她笑了,白桃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王妃,奴婢觉得王妃好似变了许多。”她痴痴地望着楚妙尔说道。 闻言,楚妙尔只是轻笑了一下,大大方方点头承认道:“是啊,我也这么觉得。以前我将楚府的人视为敌人,将他们视为洪水猛兽,我只想自己活着,不管怎么活着只要快活就行,但是......天不遂人愿。从我嫁入四王爷府开始,我就应该知道。” “奴婢倒不觉得……”白桃捂嘴轻笑,“您分明是从老爷离世之后才开始接受三小姐的。” 见楚妙尔疑惑地转过头来,她解释道:“王妃就算做尽了天下的坏事可在奴婢心中王妃永远都是最好的人。奴婢只是觉得王妃吃了这么多苦,就算是打算置身事外,也无人敢说什么。奴婢是替王妃开心,王妃在京都也有亲人了,若是往后奴婢不在了……” 白桃说着说着竟然开始抹起眼泪了,楚妙尔笑着用手指点在她额上,故意说道:“往后我去哪儿你去哪儿!我定然不会抛下你的,满意了吧?” 看着她又哭又笑惹人怜爱的模样,楚妙尔无奈地摇摇头。虽说白桃因为这莽莽撞撞的性子从小到大吃了不少的亏,可她还是希望白桃不要为了迎合他人而改变自己。 “王妃,其实奴婢刚刚偷听了您跟张太医说的话,奴婢说句不合时宜的话……”白桃悄悄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声说道,“其实王妃您肯定心里也明白,眼下太子妃殿下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的冀望,若是张太医跟他们明言,那岂不是让他们更加惶惶不得终日吗?到时皇子还没有降生,怕是太子妃殿下的身子就倒下了。” 楚妙尔当然想过她说的这些情形,但说她清醒也好,说她凉薄也罢,她仍然觉得此事不应该瞒着她们,至少不能瞒着楚芊芊。 据她所知,傅礼连生下身体就比寻常人虚弱,就是因为楚芊芊在并不知晓自己怀有身孕的情况误食了活血化瘀的药膳,差些小产。若不是发现得及时,傅礼连可能也来不到这世上。 大约……张太医和楚芊芊都抱着侥幸吧,想着……或许傅礼连的孩子也能这么幸运呢? “给了那么大的希望,又让她失望透顶,你说她最后能承受吗?”楚妙尔喃喃说道。 “王妃小心台阶……”白桃小声提醒道,她小心翼翼地扶着楚妙尔上台阶,虽不知道楚妙尔说的“她”究竟指的是谁,白桃还是认真答道,“人总归是想活着的,活着活着兴许自己救想通了呢?也就不会再纠结之前的事情了。” 她的话让楚妙尔忽然愣了一下,她呆呆看着脚下,一语不发。 是啊,若是一日找不到解药,傅礼连的毒就解不了。而解不了毒就意味着他的病情会日益加剧,徐柠的问题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显现出来,面对如此,即便是张太医不说,楚芊芊和徐柠也不会盲目乐观。 她们尽人事,傅礼连能不能看到自己的孩子出生,大金的皇孙能不能见到自己的父亲,就只能看他们父子二人的造化了。 “你说的有道理,我在此多想也无益。”楚妙尔肯定地点点头,抬脚继续往前走。 两人在雪地中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一直绵延向上,直至消失不见。 而凤微宫中,楚芊芊刚刚躺下,原本已经困得不行,结果一沾上枕头就睡意全无。她翻身望向窗外光仍然郁郁葱葱的榕树,瞬间失了神。 春柳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番情景,她暗暗叹了口气,悄然走上前去替楚芊芊掖了掖被子,小声劝道:“娘娘,您早些歇着吧,再这样下去您身子怎么承受得了啊。” “睡不着啊……哎,”楚芊芊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眼神空洞,神色忧愁,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本宫只要想到太子的血脉有可能保不住,哪里还睡得着?你说徐柠肚子里的皇孙会如太子当年那么幸运吗?” 自然是不会的,她当年只是不小心误食了易流产的药物,可傅礼连却是真真切切身染剧毒。所以哪怕是徐柠肚子里的孩子身带残疾,也算是上天的垂怜了。 “会的,一定会的!太子殿下待人宽厚,老天爷定会垂怜的!”春柳忍着泪,不停地点着头,“娘娘,皇上已经指派佟首领亲自去追查凶手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太子殿下一定会没事的。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就算……就算是太子妃殿下的这一胎没有保住,他们二人尚且年轻,今后也会有的,娘娘一定可以看到太子殿下子孙满堂!” 她虽然隐忍得很好,却还是被楚芊芊察觉到了她的声音中隐约夹着淡淡的哭声。 “是,只要太子能无恙,又何愁今后没有子嗣?”楚芊芊缓缓闭上眼睛,由于长时间没有合上,眼眶的微涩感令她不自觉溢出了泪水。 她当年为了保住傅礼连,可谓是吃尽了苦头,如今同样的事情又在傅礼连身上上演,这一切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宫里还会有谁会如此针对他们母子?她思来想去也找不到答案,或许只能等着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不过唯一令楚芊芊稍感欣慰的是,此事确非傅德佑所为,他还没有泯灭良知。 “荒唐!真是荒唐至极!”随着一声脆响,一沓已批阅的奏折散落满地,定睛看去还能看见上面洋洋洒洒地写着一些批注。 “微臣也觉得荒唐,可……经耿太医的描述,微臣特意翻阅了当年的荆州一事的卷宗,太子殿下的病症确实和卷宗上记录的相差无几,刚才微臣也让手下人去太医院求证了张太医,方敢启禀给皇上。”佟卓谨慎说道,“并且,微臣觉得那人仍在宫中。” 眼看着事情已经败露,而太子的身子也日渐虚弱。那人会选择半途而废,还是冒着风险继续为太子下毒呢?他相信那人一定会选择后者。 既然是要太子中毒身亡,都已经苦苦经营了半年或者更长时间,在此时放弃岂不是功亏一篑,若换做是他,他定是不甘愿的,佟卓低着头凝神分析着。 “哈哈!好啊,好啊——”傅德佑怒极反笑,表情看起来很是瘆人,“那朕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干勾结江湖帮派,竟敢妄图插手国事!” 第二百二十一章 雾隐东宫(四) 年关将至,大雪还在陆续飘落,宫里因为太子中毒的事情也添了几分沉闷。 佟卓奉皇上的旨意亲自率领禁卫军搜寻着谢家堡的人,接连一月过去了还没有任何消息。如今整个后宫中的人都惶惶不安,不敢随意走动,生怕这个谋害太子的罪名落到自己的头上。 太后也下了旨,任何情况都不许各宫嫔妃再去东宫打扰傅礼连静养,所以即便是徐柠有孕一事后来在宫中传开了,也无人敢去东宫亲自贺喜。 不过好在经过张太医和耿乐两人的精心照料,傅礼连的病情没有出现恶化。按照张太医的话来说就是,只要不再有波动,再花个几年时间必然可以将他体内的毒素清除个七七八八,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王妃......”白桃轻唤了声,见无人回应,端着手炉快步走进屋里,叹道,“王妃您在这儿坐了快半日了,不觉得冷吗?” 楚妙尔披了件灰色皮毛的大氅,托着腮坐在临窗的茶桌旁。她静静地凝视着窗外飞舞的雪花,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对于出现在身后的白桃微微有些惊讶。 “你现在走路都没有声音吗?想吓死我不成?”楚妙尔娇嗔地瞥了她一眼,抬手拍拍胸口,像是真的被吓到了似的。 “奴婢明明唤了好几声......”白桃噘着嘴嘟哝了两声,将手炉双手递还给她。 不出意外的话,傅云期应该是在前两日就抵达京都,但直至今日都还没听到任何消息,也不知是不是在途中发生了什么事?楚妙尔将手炉放在腿上,沉思着。 “你果然在屋里啊——雪色这么美,怎么不出去转转?成天闷在这屋里有什么好的?” 人未到声先到,光凭这声音语调楚妙尔也能猜到来人是谁。 “云妃娘娘今日怎么逛到凤微宫来了?”楚妙尔故意说道,“平日里唯恐避之不及......” 自太子之事后,阿尔云朵心中有愧,所以在宫里遇见了楚芊芊都会绕道而行,久而久之,楚妙尔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于是趁楚芊芊去东宫时,独自去了一趟百香宫,不过最后舌头都要说烂了都没有听她说出个什么名堂来。楚妙尔看阿尔云朵是铁定了心瞒着自己,也不再追问,兴许也不是好事。 “我是刚刚听说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才赶紧跑过来的!”阿尔云朵也不深究她调侃自己,将双手交叉在胸口,挑眉说道,“王妃姐姐是听......还是不听呢?” “你爱说不说,最迟明天也会有人来告诉我的。”楚妙尔故意加重了语气,笑道,“反正着急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白桃和青釉相视一眼,都抿着嘴偷偷笑了。 “算了算了,既然来都来了......我还是跟你说了吧。”阿尔云朵清了清嗓子,扬声说道,“四王爷回来了!” 楚妙尔身躯一震,脸上有些难以掩饰的激动和喜悦,问道:“你是如何得知?” “我今日给皇上送些糕点过去,正巧就听见他们在说四王爷今早已经到了京都,”阿尔云朵随意拿起一个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看着她说道,“皇上看他舟车劳顿,特许他回府修整明日再进宫面圣,所以王妃姐姐明日就可以见到心上人了!” 傅云期已经回来了?傅礼连的病情如今也得到了控制,这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那可真是太好了!”白桃双眼噙泪,笑道,“王妃,咱们王爷终于回来了!” 一想到王妃和王爷被迫分开这么久,王妃又莫名其妙的被困在宫里,数月的委屈就像是洪水一样顷刻间将她淹没,那眼泪止也止不住。 阿尔云朵忽然噗的一下笑出声,见她们齐齐朝自己望来,连忙擦拭嘴角的茶水,指着白桃笑得合不拢嘴:“我看你是马上就要见到你家相公了才这么高兴吧!” “你胡说!”白桃一急之下也忘了自己的身份,涨红着脸反驳道,“奴婢明明就是替王妃高兴!”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阿尔云朵本就喜欢白桃,也不会跟她计较一个无用的称谓,摊手说道,“也不知道我之前撞见那个口中叫着‘亭风’二字,又巴巴哭鼻子的人是谁?”她成心停留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我知道了,反正不是白桃!哈哈哈——” “你!云妃娘娘——”白桃气得直跺脚却无可奈何,论口角之辩,她根本不如阿尔云朵,只得转身求助于楚妙尔,“王妃——” 楚妙尔见她们语笑喧哗,亲密无间,无奈地摇摇头,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几人相谈甚欢间不知不觉已到了黄昏时分,阿尔云朵见时辰也不早了,准备起身回去。想起她刚刚说要陪皇上用膳,楚妙尔就没有再挽留,将送她到小院门口便折返了。 楚妙尔顺势倚在门框旁,看着地上又积了一层淡淡薄薄的雪,天地都被白茫茫的暮霭所笼罩着。 “王妃,您可要去皇后娘娘那里用膳?”白桃小心翼翼地问道。 楚芊芊今儿一大早就去了东宫,到现在也不知道回来没有,贸然前去会不会有些唐突了。正在愣神之际,只见春柳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在地上踩了一串细小的脚印。 她面带笑意,楚妙尔也说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过春柳这么乐呵呵的神情了,多半是东宫里头传来了好消息。 “四王妃,皇后娘娘让奴婢来请您过去用膳。”春柳行礼后颔首说道。 楚妙尔正准备随她而去,她又开口说道:“外头风大,娘娘特意叮嘱奴婢,要让四王妃多添件衣裳。” 可是她身上穿的衣裳并无什么不妥,楚妙尔只当是她的关心之词,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 到了楚芊芊院中的偏厅内,便感觉温暖如春,一股暖意拂过全身。桌上的种种菜色已经准备齐全,十分丰盛。 可楚芊芊向来是自己一个人用膳,偶尔她会过来陪她,不过……往常似乎也没有这么丰盛,难不成今日还有其他的贵宾?这后宫里还有谁会让她准备这么丰富的菜式?总不会是皇上吧,楚妙尔心中暗暗觉得奇怪。 “四王妃先坐下吧,娘娘很快就到了。”春柳上前笑着解释道。可她满腹疑虑地刚刚坐下,就听见门口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楚妙尔面不改色地抬起头,正好看见数名宫女簇拥着楚芊芊和另一人进来,定睛看去,那人竟然是二王妃叶知秋。 “二嫂?!”楚妙尔又惊又喜,盯着她低声唤了一句。 已数月未见,叶知秋的仪态更加端庄娴雅了。今日为了进宫,还特意装扮了一下,稍显华丽。也不知是不是二王爷府上有喜事,楚妙尔第一眼望去,她周身都散发着灼灼光芒。 “四弟妹!”叶知秋也瞧见了她,原本平静的脸上忽然就抑制不住笑意。 楚芊芊一面让春柳为她们布菜,一面招呼她们二人坐下,也说明了来意。 “今日只是家宴,你们都无需拘礼……知秋啊,”楚芊芊看向右手边的叶知秋,笑道,“不过我知道二王爷那个人巴不得与朝政离得远远的,就算是我请他来也不见得他乐意,所以今日才将你接进宫来,还因为我这个二妹……” 叶知秋不明所以地看了楚妙尔一眼,楚妙尔也微微挑眉瞥了她一眼,四目相对,两人皆不知楚芊芊想说什么。 “对了二妹,四王爷今早已经到了京都,明日你就可以跟他一起回府了,回来得急忘了告诉你……”见她没有意料之中的惊讶,楚芊芊反而微微有些诧异,问道,“你已经知道了?” 楚妙尔在她们二人的注视下,平静地点点头,笑着说道:“晌午的时候就听他们说了。”她也没有说阿尔云朵来过凤微宫的事,应该也没有人会主动跟楚芊芊提起。 “如此就好。”楚芊芊连连点头,叹道,“等明日四王爷进宫面圣后,二妹你就跟他回去吧,你因为我的缘故在宫中已经困了数月,我实在是对不住你和四王爷。母后那里我自会去跟她说,其实母后……就是怪你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想借此让你服软而已,你别多心。” 对于太后对她做的一系列事情,楚妙尔也可以理解,只是无法赞同。只是光看这个子嗣的问题,就够让人头痛的,她只要一日没有为皇室诞下一儿半女,往后一日都得不到安宁。 虽然心里很不赞同,楚妙尔的面上却始终挂着笑,仍是点头说道:“多谢长姐为我的事情操心了,母后也是爱之深责之切,我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楚芊芊见她神色无异,便也放心了。 “今日我去东宫,礼连的精神好了许多,柠儿的气色也挺好的,张太医说就这么精心养护着,不出意外的话,三五年就能消散一大半了,老天爷开眼,”楚芊芊笑着叹道,“我这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能放下了。” “当年皇嫂吃了那么多保胎药才将他留住,所以可见,太子殿下到底是个福泽深厚之人,”叶知秋笑盈盈说道。 第二百二十二章 雾隐东宫(五) 叶知秋说话的语速不紧不慢,声音也平稳柔和,如同一股溪流缓缓流过。 “二嫂,送给小皇侄儿东西,湖音夫人可还满意否?”楚妙尔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好奇,直接问道,“她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像是知道她会问似的,叶知秋会心一笑。 “湖音妹妹有几个丫头轮流伺候着,王爷也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四弟妹你就放心吧!”叶知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弟妹送的长命锁小世子可喜欢了,拿在手中就再也没有松开过,连王爷都说你眼光独特呢。” 楚芊芊也听人说过,她在进宫前亲自去银楼定制了一把纯金的长命锁,用作小世子的诞生礼。只是古今以往,玉比金更加稀贵,长辈们向来送玉石等温润的物件作为新生贺礼,这刚出生就送金饰的,倒是她头一回听说。 她们三人平日里并不时常走动,今日因为太子的事情凑在一桌,聊得也算是投机。饭毕之后楚芊芊让春柳备好马车,送叶知秋回府,不过被叶知秋婉言拒绝了。 “皇嫂,王府的马车就在宫外候着的,不用劳烦皇嫂操心了,”叶知秋浅笑着劝道,“皇嫂整日为了太子殿下的事情忙碌,有了空闲应该多注意休息才是。” 楚妙尔正想寻思着找个时机好好问问湖音的情况,当下就随声附和道:“二嫂说的是,长姐早些休息吧,我送送二嫂就是了,正好吃的太多也好消消食。” 大约是猜到了她的用意,叶知秋只是浅浅笑着并未像刚刚那样出言拒绝。 楚芊芊左看看右看看,楚妙尔的小心思在脸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日就可以出宫了,也不知急这么一时半刻做什么,楚芊芊最后无奈地点头笑道:“也好,那就麻烦二妹了。” 大雪还未停止,白桃和梦寒分别打着灯笼走在两人前面,足够看清脚下一寸的路。 “二嫂,按理说湖音夫人生产已经足月,为何我从未见湖音夫人进宫呢?而且听宫里说,自从小世子生下之后,二王爷也不常来宫中……”楚妙尔担忧地问道,“她身子当真还好?二嫂可不要欺瞒于我。” 叶知秋不料她想得如此缜密,侧过头看着她叹道:“世上有哪个女子在生孩子的时候不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呢?” 她的眼里映衬着灯笼里的烛火,瞳光微微闪动。听她这声叹息,楚妙尔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只顾着关心湖音的身子却忘了叶知秋也曾经是三个孩子的生身母亲。 “二嫂千万别误会……”楚妙尔心里咯噔一下准备解释,只是还未说完话,叶知秋就执起了她的手。 “无事,我知你跟湖音本就关系要好,这人生在世能有一两个知心之人也算是圆满了,我应当替王爷和湖音高兴才是,你送的金饰旁人不懂,我自当能明白的。”叶知秋忽然停了下来,看着她笑着说道,“可是金玉满堂,大富大贵之意?” 楚妙尔这才恍然大悟过来,原来叶知秋对傅颜铄的爱,早已经超越了世间大多数夫妻之间的感情。似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傅颜铄开心,自己如何根本也不重要。 “湖音妹妹生产时受了些苦头,头一个月都是昏昏沉沉,时常头昏,所以不曾下过地,更别说出府了。只是湖音让王爷对外瞒着此事,就是怕你在宫里平添担忧……我想若是换做是你,你也会这样做的。”叶知秋慢慢说道,“我说的对吗?” 楚妙尔对这一点不可置否,雪妃流产,太子中毒,四王爷被遣往漠北,而她又被强制扣留在宫中……湖音心细如发,不会不明白她当时的处境还有心情,是绝不会再给她添乱的。 “二嫂说得不错,我竟然一时不知道该替二王爷高兴还是替二嫂惋惜了……”楚妙尔由衷叹道,“若人生能从头选择,二嫂还会嫁给二王爷吗?” 以前她总觉得傅颜铄修了几辈子的福气能娶到叶知秋这种蕙质兰心的女人,如今她忽然开始替叶知秋觉得可惜。或许没有遇到傅颜铄,她的人生会全然不同。 可惜叶知秋并没有回答她这个突兀的问题。 “前面的路我自己走就可以了,四弟妹留步,”叶知秋松开她的手,轻声说道,“等你出宫后再来府上一叙吧。” 楚妙尔见不远处已有二王爷府的人等着,于是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之后才往回走去。 次日清晨,兴奋了整晚的白桃天还未亮就匆匆起床开始收拾东西。 “何须这么着急?都还未散朝,起码还有两三个时辰王爷才会过来。”楚妙尔一面饮着粥一面提醒她。 白桃却不理会,趁着她喝粥的空隙将衣裳全部都折叠得整整齐齐,堆放在床角。等她用完早膳,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王妃,奴婢是真的打心眼儿里高兴,”白桃看着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笑着说道,“雪妃娘娘又得了圣宠,太子妃殿下的胎象稳住了,太子殿下的病也控制了,如今四王爷也回来了。奴婢感觉这几个月的时间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一觉醒来全部又变好了!” 原本不觉得,现在再细想这几个月的时间内发生的一系列事,确实像白桃所说,就宛如黄粱一梦。 “太子的病情虽然是控制了,但下毒之人若是一直没能找到,隐患就一直都在,那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楚妙尔起身走到门口,静静地望着已经打扫干净的小院,陷入了沉思。 “王妃您怎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白桃见她只穿了身单薄的长衫就往外走,赶紧拿上披风追上去,“王爷都已经回来了,王妃您就不要再操心这些事情了。”她为楚妙尔细心系好,叹道,“王妃已经做了很多了。” 楚妙尔紧紧握着手炉,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她为何会隐隐觉得不安? 迷迷糊糊中听到屋外传来一阵轻响,楚妙尔缓缓睁开眼睛,低头才发现自己竟在长榻上睡着了。唤了两声发现白桃似乎不在屋里,而门外敲门声一下一下响起,似是知道屋里有人。 楚妙尔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掀开毯子,起身随手拿起一件披风就走了过去。 “王妃!白桃呢?” “白桃吗……”楚妙尔呆呆地指向身后,不敢眨眼,“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要不你去找找?……” 亭风看着眼前的人双眼一眨不眨,愣怔得不知所以,将右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提醒。 “亭风!”白桃的声音兀的响起。 只看见她端着煮好的茶水快步往这边跑来,脸上的惊喜十分明显,还是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带着喜悦说道:“奴婢见过王爷!王爷终于回来了!” 傅云期负手而立,随意点了点头,始终带着微笑看着眼前这个呆愣的女子,四顾无言,仿佛只听得见耳边雪花落下的声音。 见状,亭风抢过她手中的木盘放进屋里,从屋里出来后快速拉过立在原地的白桃,匆匆就转身跑了。 “见到我回来好像不太高兴啊?那我走?”傅云期笑着转身,作势就要走。 “欸!你这人!”楚妙尔急忙伸手拉住他,瞧他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又羞又恼地将他一把拖进了屋,娇俏骂道,“也不知道主动主动!” 进门后,楚妙尔直接扑到傅云期的怀中,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她悄悄长吁了一口气,似乎很是满足。 “唯有妙妙可解相思。”傅云期贪婪地闻着她发间的香气,紧紧将她箍在自己怀里,柔声问道,“这几月,妙妙在宫里可还好?可有人欺负你让你受委屈?” “不好!一点也不好!”楚妙尔想也没想就开始摇头。 “不好?”傅云期将她从怀里拉出来,强忍着笑意问道,“告诉我,哪里不好了?” 楚妙尔在宫中的一举一动皆有人汇报给他,今日做了什么,今日见了何人,因为何事烦忧食不下咽,夜不就寝他都清清楚楚。 分明这几个月她过得充实得很,忙着帮楚羡雪重拾信心,又忙着帮楚芊芊追查太子中毒的事。反正不是在凤微宫就是在东宫,整日奔波都不得闲,又有谁能欺负她? “没有你啊!”明知他是故意的,楚妙尔忍不住一拳打在他胸口。她红着脸勾下傅云期的脖子,垫着脚将自己的唇印上去,狠狠咬了口他的下唇骂道,“真是笨!” 傅云期虽然痛得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将她推开,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楚妙尔压倒在圆桌上,唇齿交融。 “我都回来了,还哭什么?”傅云期用柔软的嘴唇摩擦着她的耳垂,边温柔揩去她的泪水便低声说道,“别哭了,在哭我就心疼了。” 温热的气喷在她脸上,那痒痒的感觉让她破颜一笑,抬手就去捶傅云期的胸膛。 第二百二十三章 落红成衣(一) 傅云期的眼底闪烁着深深的笑意,一动不动地任由她胡闹。等楚妙尔终于停下的时候,他将她的手放在嘴边浅浅亲吻了一下,笑道:“这下总不气了吧?是她偷偷摸摸混在步兵里面跟去的,我也是无辜的受害者啊。” 他自然是知道,楚妙尔会莫名其妙发小脾气是因为秦落歌。 楚妙尔也清楚,此事确实跟傅云期一点干系也没有,甚至还曾大方地写信让他将人带回来,在京都另许一门婚事,看起来体体面面。不过对外人得体归得体,看见始作俑者就站在面前时,积攒数月的委屈还是令她忍不住使了小脾气。 也不知道秦落歌喜欢他什么了?一个也算上世家的深闺女子甘愿为他委身于王府的一个小院里,竟然还敢只身一人混迹在几百男子的士兵当中,翻山越岭只为追随他而去。楚妙尔也想越不是滋味,究竟是那双狐狸眼睛,还是似笑非笑的嘴角?亦或是…… 楚妙尔痴痴地望着他,当两人唇瓣相碰时,她缓缓闭上了眼选择享受当下时刻。她用舌尖轻轻探入傅云期的齿间,主动回应着。 她能通过唇齿间的热泪和腰间的手来判断傅云期此时的兴奋难耐,两人接连数月的思念都化成齿间的一声声喟叹。 蓦地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使他们立即清醒过来,楚妙尔急忙推开他,血气上涌瞬间便羞得耳根子发红。她竟然忘了此刻他们还在宫里,险些就失了分寸做了逾矩之事。 傅云期因为被人中途打断了兴致,脸色显得有些难看,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宫女怯生生的声音,兴许是他的声音中隐隐带着薄怒,那宫女像是对他很惧怕:“回禀四王爷,皇后娘娘说出宫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特让奴婢来告知您一声。” 不过是进来凤微宫时随意答应了她一句,没想到她还真的上心了。傅云期见楚妙尔已经整理完衣衫,柔声说道:“先回去吧,我已经跟二哥说了,明日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小世子。” “你昨日不是一早就到京都了?怎的没去?”楚妙尔有些意外。 “昨日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就去登门拜访似乎不太合适吧,”傅云期眼神忽然有些闪躲,牵着她边走边说道,“不过你也可以理解成,是我想等你一起去,这样说如何?” 楚妙尔小声“嘁”了一声,不过也没有注意到他出现微微变化的神情。 马车疾驰出了皇宫,不多时就到了四王爷府门前。一别数月,楚妙尔看着眼前分匾额竟生出一种尘埃落定的错觉。 清秋早早地就等在了府门口,见着马车停下,连忙带着几人迎了上去。 “奴婢恭迎王妃回府!”她难掩激动,笑着说道,“王爷昨日已经命奴婢将屋子打扫干净了,请王妃随奴婢回屋吧。” 傅云期扶她下了马车,低声说道:“妙妙你先回房,我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 楚妙尔点了点头,随清秋先一步转身离开。应是年关在即,她远远就见着长廊里、屋檐下已经挂了一排排的宫灯,屋檐上白雪皑皑,屋檐下红烛通明,看起来确实有了过年的氛围。 见她四处打量着,清秋笑着解释道:“这些宫灯都是王爷回来后叫奴婢们连夜换上的,说是为了迎接王妃您回府,看着喜庆,您回来之后也高兴一些。” “冲冲晦气……”白桃撑着伞兴奋不已,高兴地说道,“王妃,王爷想得可真是周到!” 怪不得他说没有时间去二王爷府上一趟了,原来精心准备了这么多,楚妙尔低头笑着。 屋里灯火通明,暖炉里早就添置了炭火,进入房间顿时感到温暖如春。楚妙尔收拾完之后就半倚在长榻上,身上仅着一件月白色单衣,满头秀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 她懒散地翻阅着傅云期未看完的棋谱,就这样等了许久,直到三更都未见他过来,楚妙尔才将书合上。 “白桃,你去书房看看王爷怎么还没处理好……”楚妙尔想了想,直接翻身下床,“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叫他吧,他这个人就是一处理事务来就不眠不休的……” 白桃见她下了地就准备往外走,赶紧追上去将一件白狐狸毛披风披在她身上。只是两人还未踏出房门,便听到外头传来喧闹声。 “是谁大半夜的……?”楚妙尔驻足停留了片刻,又赶紧加快了步子来到书房。书房的门大敞着,一眼便看见宫里的人正垂首站在傅云期的案前,而傅云期的脸色实在说不上好,她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那人转身准备退下时看见楚妙尔站在门口,微微愣了一下,立即弯腰行礼,转身便大步离开,看起来神色匆忙。 “妙妙,东宫出事了……”傅云期抬眼望向她,一语声过万语千言。 果然,担心的事情仍然发生了,此时宫里定是乱成了一片,楚芊芊也不知会不会伤心欲绝,还有徐柠…… 楚妙尔跟着他来到前厅,没想到傅颜铄早就在此等候多时。他没有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面色沉重,见着他们出来急忙起身说道:“四弟,太子薨了。” 只片刻时间,傅云期已经恢复了正常神色,冷静说道:“我刚刚已经得知此事,走吧,我们赶紧入宫。” “我随你们一起进宫吧,太子忽然薨逝,母后和皇后娘娘定是伤心不已,说不定我可以安慰安慰……”楚妙尔看着他认真说道。 傅颜铄看了傅云期一眼,似乎从他犹豫不决的神情中察觉到了什么,转头说道:“弟妹,事发突然宫中还未公布太子薨逝的消息,眼下宫中应是乱了套,四弟也无法顾及到你。我觉得弟妹你还是等明日看情况再说吧,若是此时贸然进宫,怕有些不合时宜。” 消息尚未公布,她就无旨宣召跟着傅云期进宫,确实不太合时宜。于是楚妙尔点点头,轻声说道:“现在宫中形势复杂,你记得多提防些。” 傅云期只是紧绷着唇点了点头,并未说话,转身便随傅颜铄一同离开。 太子一死,就意味着傅德佑又将重新册立新的太子,而后宫中唯有殷嫔怀有龙子,却尚未出生。看着他们前后离开的背影,楚妙尔隐隐觉得一场政治决斗已在悄然间拉开了序幕。为了朝廷的稳定,这太子之位也不会空缺太久。 第二日清晨,楚妙尔还未睁开眼睛,白桃就一边唤着“王妃”一边来到床前,撩起床幔说道:“王妃您快醒醒,王爷已经回来了。” 傅云期回来了?楚妙尔猛地清醒过来,起身简单梳洗一番,选了件素色的衣裳就出了门。 一夜之间,府中的大红喜气的宫灯已经全部换成了素白的宫灯,想必是太子薨逝的消息已经昭告了天下。看着府中的丫鬟和随从们都更换成了丧服,楚妙尔心中顿时觉得有些难过。 她沿着蜿蜒曲折的长廊走着,想起昨日离皇宫时,她还随傅云期最后去看了傅礼连一眼,那时的他明显气色好了许多,徐柠的肚子也已经显怀,二人和和睦睦仿若寻常夫妻。她实在是难以想象,傅礼连的轰然离世对徐柠的打击会有多大。 傅云期似乎一夜未眠,脸上的倦意已经无法掩盖,连楚妙尔推门走进去,他都毫无反应。他昨日进宫前的那一身长袍也已经换成了素白的丧服,此时静静地躺在长榻上,呼吸均匀。 定是累极了了吧…… 似乎是感受到脸上的抚摸,傅云期默默将那只捂在自己额上的手拉了下来,握在怀中,在楚妙尔的注视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醒了?”楚妙尔顺势靠在他身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才感到心安。 见此,白桃悄悄拉着亭风退了下去,特地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傅云期双手环住她的细腰,轻吻着她的耳侧直到颈窝,叹道:“太子妃昨夜悲痛欲绝,昏迷至今日我出宫时仍不醒人事,太医说……她腹中孩子不一定能保住。” “什么?!”楚妙尔微微抬起抬头,见他神色凝重,眼中全是血丝。傅礼连是他倾力辅佐的,所以他的难过定然不会比徐柠少半分。 只是……她一直以为,徐柠肚子里的孩子是傅礼连支撑下来的希望,却没想到傅礼连也是徐柠的身心全部。希望被毁,自然求生意念也无。 “他好端端的怎么会……”楚妙尔紧张地看着他,“可有追查出来凶手?” 傅云期摇了摇头,好像并不愿意透露细节,忽然拦腰将她抱起。楚妙尔猝不及防,直接被他压在了身下。 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楚妙尔似乎能感觉到他愈加急促的呼吸。两人已经数月没有肌肤之亲,昨日只是点到为止,眼下这般紧密贴合,让楚妙尔全身浮动着一种难言的燥热之感。 傅云期的眼眸明显变得深沉,低头亲了亲她的鼻尖,再到嘴边,哑声问道:“今日不说他了可好?妙妙,你可知道我想你多久了……” 闻言,楚妙尔抬起垂放在身体两侧的手,紧紧环在他颈后。 那就让他自私一回吧,在他低头吻住楚妙尔的那一刻,楚妙尔也微微仰起头全身心迎合着。 第二百二十四章 落红成衣(二) 此时东宫里已乱成一团,冰兰跪在床前早已哭成了泪人,一双眼睛肿得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冰兰姐姐,太子妃殿下一定会没事的。”守在床前的宫女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哭着劝道,“若是太子妃殿下醒来见到你这样,肯定会难过……” 自昨夜太医宣告太子殿下已无力回天,到今日此时,太子妃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一夜之间,整个东宫都笼罩在悲戚之中,后宫所有人都沉浸在太子薨逝,皇后娘娘太子妃相继病倒的不安之中。 “你去准备些太子妃殿下喜欢的菜式,万一殿下醒来也好填填肚子。”冰兰垂泪说道。 “是……”那宫女应下,正准备离开,却又被叫住。 如今太子殿下已经走了,太子妃一定不能有事。 “等等!”冰兰一抹泪痕,双手撑着从地上站起来,沉重地叹道,“还是我亲自去吧,你们好生照顾太子妃殿下。” 冰兰心事重重地转身离开了内室,一直走到了宫殿门口才发现连下了十几日的雪竟然停了,此时暖阳高照,她却感觉不到一丁点儿的暖意。她站在屋檐下,觉得无比刺眼,心中莫名一酸,随意将手上的纸伞放置到一旁就大步走了出去。 宫里所有的彩色的宫灯已经连夜换成了素白,宫人们身上的服饰也在昨夜太子薨逝之后立即换成了丧服。 这时,前头正好迎面而来几个小宫女,只见她们手中有的提着空荡荡的木盒,有的端着空无一物木盘,像是才给谁送完东西。她们低头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什么。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女子之间的碎语闲言,冰兰向来不喜与人结交,垂着眼佯装没有看见。 “刚刚我从乾坤宫回来,听说佟首领已经找到了下毒之人!” 闻言冰兰足下微微一顿,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其中一人余光扫到了她,轻咳了两声提醒那个正在说话的宫女。几人见她神色凝重,安慰似的小声寒暄了两句,就抬脚继续往前走。 冰兰却像失了魂,转身将她们叫住。 “冰兰姐姐......”几个宫女暗叫不妙,低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干笑着说道,“刚刚不知姐姐就在前头,失言令姐姐伤心了,是我们的错......” 那个领头的宫女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以为冰兰要拿她们问责,见势不对便先开口承认是自己的失误。太子殿下虽然没了,可太子妃殿下还在,她们几个不过是膳房的小宫女,怎么能和太子妃殿下的贴身婢女相提并论呢。 冰兰站在他们面前,直直盯着她问道:“你刚才所说的可是真的?那下毒之人是谁?” 那宫女紧张兮兮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连忙摆手说道:“姐姐误会了,我身份卑微怎么能留在乾坤宫内呢,不过是前去收拾时佟首领恰好进来面圣,便偷听到了几句......至于下毒之人就更不晓得了......我也不敢在里面多待啊......” 见她神色慌张看起来有些害怕,又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想着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冰兰点头表示谢意后就侧身放她们几人走了。 丧事刚发,宫里的嫔妃这两日也不敢穿得花枝招展地出来晃悠,冰兰这一路上也再没遇上别的人,到膳房取了粥便脚步匆匆回了东宫。 隔得老远,冰兰便停下了脚步。她想着以往这个时候,小李子定是门口的守着,站在那台阶上催促她走快一些,一面说着还要一面抢过她手中的木盒,生怕饿着了他的太子殿下。 门口两个大红喜字灯笼刚取下来没多久,今日素白丧事宫灯就已经高高挂上,她想着想着便感觉留下了两行清泪。 东宫门口的小宫女见着她回来又急又喜,又见她忽然止步不前,先是面容焦急地唤了声,连忙顺着台阶跑了下来,边喘边说道:“冰兰姐姐,太子妃殿下醒了!” “殿下醒了?”冰兰伸手抹去泪痕,嘴里喃喃叹道,“太好了太好了老天爷保佑......”她立即转身说道,“快去把张太医请过来,就说......” “冰兰姐姐就放心吧!”那宫女抹了抹眼角笑着解释道,“刚刚已经让人去请了,殿下刚刚醒来还在唤你的名字呢,咱们快进去吧。” 冰兰点点头,紧紧将木盒抱在怀里,低着头喜不自禁。 而此时,偌大的乾坤殿内只有傅德佑和佟卓二人,没留一个随侍之人,连曹公公都被赶到了殿外不能旁听。 傅德佑斜倚在龙椅上,有意无意地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望向佟卓的眼神十分复杂:“朕是万分想不到你竟然会将她牵扯进来......” “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静妃娘娘,”佟卓看了他一眼,沉声问道,“皇上觉得属下应该如何做?” 宫里无人不知,静妃娘娘生性淡泊名利,一直以来都于承熹宫里虔心礼佛,不问后宫之事。佟卓实在是想不到,为何此事顺藤摸瓜上去会与她扯上关系。静妃膝下只有一子,她步步为营,其意图显而易见。 “那个太医说毒药确是静妃所给?”傅德佑看着他,缓缓问道,“你也确是在他身上搜到太子体内一样的毒药?” 都走到这一步了,傅德佑仍是不愿相信这等恶毒之事是出自静妃之手,佟卓亦不愿相信,可事实就摆在眼前,这一切还有什么可辩解的呢? “属下已让张太医和耿太医二人核验过,他身上所携带的毒药与太子殿下体内的毒性一致,”佟卓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他对此也供认不讳,。” “如此胆大妄为!她竟敢——竟敢毒害太子!——”数十年的信任顷刻间被掀翻,傅德佑宛若一头发狂的狮子,怒得拍案而起,厉声呵道:“搜!将她承熹宫翻个底朝天都要给朕搜出来!”他气得手指不停发抖,一手撑着案台一手指着佟卓,“把静妃和那个太医给朕带过来!” 无论如何,傅礼连始终是他的皇儿,虽然之前有过这样那样的想法,可他终究念及父子情分,顶多就是让张太医给他的药膳中添些嗜睡的药物,绝不会真正想要害他性命。 再说,迄今为止,也只有傅礼连尚能担任起储君之职。他昏庸,所以更不想朝廷因太子之位空缺而出现混乱的局面。 “属下遵旨。”佟卓缓缓往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乾坤宫便带着一行人往承熹宫赶去。 这段时间禁卫军拿着皇上的手谕在宫里肆无忌惮搜查,不论宫里的妃嫔贵人,还是宫女太监们,只要见着禁卫军出现就心里发怵,隔老远就想绕道而走,唯恐自己沾了晦气不过。 今日却不同,因为他们见着佟卓带着禁卫军的人目不斜视,直接就赶往皇宫的东边。众所周知,那边就是静妃娘娘的寝宫——宫中拥有最多佛像的承熹宫。 等他们前脚刚走,后面就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开始猜测起来。甚至有些胆大的,寻了个面善的禁卫军,直接上前询问关于静妃发生了何事,不过答案还没有得到就被佟卓一个阴狠的眼神吓得悻悻直往后退。众人见状,也赶紧散的散去,忙的忙去,一哄而散。 “佟首领——佟首领——” 身后传来急促的呼唤声,佟卓应声回头,见着马林跑得气喘吁吁的模样,心中忽然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不是让你先将狱中那位太医送到皇上那儿去吗?你又来这里做什么?”佟卓皱着眉略有不悦。 “那太医已在狱中自尽……”马林低着头说道。 自尽?!昨日他心甘情愿将静妃供出来,就是为了想活命,如今却无声无息地自尽于狱中?贪生怕死才是人之常情,总不可能是他觉得愧对静妃和太子才选择以命抵命吧?可禁卫军的地牢根本无人能踏入,难道凶手穿了隐身衣?真是越想越觉得荒唐! 佟卓叹了口气,抬手说道:“暂且不管他吧,先去静妃娘娘那里要紧。” “可是师傅……”马林跟在他身侧,悄悄问道,“静妃娘娘根本不像是心肠歹毒之人,而且她平日里对咱们多有照顾,咱们待会儿真的要将她扣押吗?……” 佟卓淡淡瞥了他一眼,无奈说道:“人的心长在肚子里,有谁能看得出来?少废话,我们只管听令行事。” 与往常巡视时一样,光是路过承熹宫门口,就能闻到里面若有似无的檀香味。檀香安神,他知道这是静妃最喜欢的香,也最适合礼佛。 门口的宫女见他们这种阵仗,以为又是来搜查的,当下就有些拉长了脸,有些不悦地说道:“佟首领,前几日才来过,还说我们承熹宫比宫里任何宫殿都还要干净,如今又要进去搜查,就算是皇上的旨意怕也要惹静妃娘娘不高兴了。” 这些日子这种话已经听了不少,佟卓不想同她废话,亮出皇上的手谕来,看着她说道:“说到底你我都是听令形事的人,又何必咄咄逼人。”说完不等她反应,带着人直接就硬闯了进去。 那宫女措手不及,眼见自己不可能拦住,连忙转身往殿里跑去。 第二百二十五章 落红成衣(三) 静妃正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放于胸前,看神态,似乎正闭着眼虔心祈祷。 “静妃娘娘,奴婢安儿求见……”那宫女站在门口轻唤了一声,却意料之中没有得到回应。她知道静妃在礼佛是不允许别人进屋打扰的,可眼下情况紧急,她也顾不上这些。 安儿直接推门而入,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心焦火燎地说道,“娘娘,禁卫军闯进来了,奴婢见他们神色凶狠,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静妃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笑得慈爱的佛像,轻声说道,“该来的都会来的,担心也无用……”她抬手示意,“扶本宫起来吧。” 这一天终于来了,她终于等到了。 安儿双手将静妃扶了起来,两人站立在佛前。她自然是听不懂静妃说的这番话,只是见静妃神态自若,自己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这头佟卓也刚好率领禁卫军来到此处,见着静妃立于佛堂前,出于敬重,他仍是站在门外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解释来意:“属下奉皇上之命前来搜查,所做之事怕会对佛祖大不敬......静妃娘娘若是见不得,可到屋外避一避。” “无妨,既然是皇上的旨意,佛祖定会网开一面的,佟首领有备而来,自然也不用对本宫解释。”静妃淡淡说道,侧身让到一旁,“就请自便吧。” 静妃眼中丝毫不见慌乱,甚至可以用“神闲气定”来形容。佟卓回想着刚才这一路走来,承熹宫里一个侍卫都没有,连清扫的宫婢也没看到。静妃纵然是不喜喧闹,也不至于身边一个人伺候的人都没有。难不成静妃已经察觉到了,特地将人支开? “属下得罪了,”佟卓将手放置在腰上的剑柄上,看着静妃沉声下令,“马林!将这里面的佛像全部拿下来,仔仔细细挨个搜,一个都不可遗漏。” “是!”马林见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踏进屋子,率先抬手将面前的佛像取下来仔细查验。余下的人见此,也纷纷向前。只是碍于静妃在宫中的威望,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 这还是头一回,禁卫军做事情这么束手束脚,佟卓在一旁看着都有些难为情,威风凛凛的禁卫军何时这般畏缩过。 见着他们放不开手脚,小心翼翼的模样,静妃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佟首领!”一声惊呼传来,“属下找到了!” “属下也找到了!” 平日寂静无比的佛堂中忽然响起他们高涨喜悦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马林赶紧过去将东西收起来,大致检查了一遍才转身递给佟卓:“佟首领......” 有谁能想到,供奉神明的佛堂竟然被人布置成了藏毒之所呢?又有谁能想到,心怀慈悲的静妃娘娘竟然是毒害太子的真凶,亦是心狠手辣的谢家堡中之人? 佟卓转身带着审视的眼光看向她,侧过身低声说道:“奉皇上旨意,还请静妃娘娘跟属下走一趟。” “走吧,本宫早就想到了今日。”静妃也没有任何犹豫,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转身离开。 他在来的路上还设想过,倘若静妃抵死不认他应该采用何种措施,却没想到静妃竟然根本没有打算为自己辩解。佟卓和马林相视一眼,也赶紧跟上。 毫不知情的楚妙尔,此时正逗弄着襁褓中的傅鹤汀。 “鹤汀鹤汀……黄鹤矶头,白鹭汀洲,烟水共悠悠……”她将婴儿交给乳娘,笑着走到湖音身旁坐下,“听着便令人心悦神怡,果真是好名字。” 小家伙认生得很,刚刚在她怀里又踢又蹬,小嘴一瘪委屈极了,眼下交给了乳娘还没有多久,楚妙尔再去看时,就已经沉沉睡去了。 “妙尔,这几个月你在宫里可还习惯?”湖音担忧地看着她,转而故意嗔怪道,“这么长的时间,难道你觉得瞒得住我不成?” “我自然是习惯的,你看我,”楚妙尔慢悠悠转了个圈,笑道,“可有憔悴了?” 湖音抬手将她拉至自己身边坐下,失意奶娘稍稍走远一些,才开口说道:“你进宫的这段时间里我总是奇怪你为何不亲自来看我,反倒是派那个婉娘来。我倒是对她没有什么看法,不过……只要我一提到让你来见我,她都会支支吾吾开始推诿,我自然就晓得你肯定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怪你为何不早些跟我讲罢了。” 原来她进宫后,傅云期知道她记挂湖音,早早就安排好了……这么久却没听他提起过。 “湖音夫人……” “什么夫人不夫人的,你知道我从不在意这层身份,也不需要这个虚礼,”湖音轻轻拍在她手上,郑重其事地说道,“私下里你仍向从前那样叫我,我会更高兴。” 楚妙尔抿嘴笑道:“是,湖音姐姐……那时你生产在即,就算是我想来你家王爷也是不会允许我讲的,若不是你自个儿猜到了,二王爷应该直到现在都不会跟你说。” 傅颜铄将她视若珍宝,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又怎么会让这种事情刺激到她。不过今日所见才能确信,湖音的确被傅颜铄和叶知秋照顾得很好,无论是神态面容,还是身体状态都很健康,甚至相较于从前,看起来还要丰腴一些。 “妙尔妹妹,你且不用瞒我,眼下宫中并不太平,那些事情王爷都同我说了,”湖音谈了一声气,似乎有些庆幸,“好在你平安无事,四王爷也回来了,不然你只身一人在宫里,我们如何能放心得下?” 傅颜铄难道连太子驾崩的事情都跟她说了?他应该不会这么糊涂才是。楚妙尔正想开口,门口就传来亭风急促的声音。 “四王妃,王爷有件紧急的事情让您和他进宫一趟。” 此时宫里能有什么紧急的事情,除非是找到了谋害傅礼连的凶手,可找到便找到了,又何须宣召让亲王入宫? “宫里的事情不是已经解决好了吗,还有什么紧急的事情需要即刻动身的?”湖音抓着她的手不明所以地问道,“发生何事了?” 见她这副神情,显然傅颜铄并没有告诉她太子昨夜已薨的消息,所以楚妙尔也只能暂且瞒着。 她在湖音担忧的眼神下缓缓起身,浅笑着说道:“母后最近又和皇兄拌了嘴,想必心情郁结,才急急召我们入宫,你好生休息着,等我空了再来就是。” 听她说是太后宣召,湖音也不好再留,掀开搭在膝上的毛毯准备起身,小鹤汀却在这时哭了起来,而且越哭越急。乳娘赶紧将人抱了过来,湖音一看他竟然已经哭得涨红了脸,心里一急,从乳娘手中抱过来。 “不哭了不哭了……娘亲在呢……”湖音将他抱在怀里轻声哄着,似乎是感受到母亲的温度,不多时,傅鹤汀又渐渐睡着了。 楚妙尔见状,无声跟她挥手示意,笑着离开了内室。 马车正在街道上疾驰着,可马车里的楚妙尔实在是想不通,为何傅德佑会将傅颜铄也一同召进入宫,难道下毒之人和他们兄弟二人有关? “在想什么?”傅云期握着她的手轻声问道,眼神却是看向窗外。 “没什么……”楚妙尔抬头才忽然发觉,从宫里人来传话那时起,傅云期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云期,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傅云期缓缓睁开眼睛,转头望向她,喃喃问道:“你说说太子之事?”不等她回应,自己又摇了摇头,叹道,“我并不知情,进了宫兴许就知道了。” 是啊,兴许待会儿就水落石出了。 楚妙尔反握住他的手,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无声叹息。 乾坤宫内已遣散了所有宫人,只留曹公公伺候在傅德佑身侧,门外也只有佟卓一人守着。皇座上的傅德佑死死盯着下面仍然清雅端庄的女人,摇头叹道:“静妃,朕万万想不到会是你……你和谢家堡有何关联?” “并无关联,不过是借他们的手做了些事情罢了。”静妃轻轻扯了一下嘴角,仿佛在说他这个问题问得实属废话。 “趁朕现在还有心情听你说的时候,朕劝你不要嘴硬!”傅德佑大力拍了一下桌子,怒声吼道,“朕问你,那个太医死前说是受你指使,那你是受何人指使?谢家堡吗?嗯?!” 静妃闭着眼睛,端庄的脸上显露出一丝嘲讽。 “贪财贪权之人,死不足惜。”她缓缓睁开眼睛,忽然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皇上,我是不是谢家堡的人又如何?我不是在助你一臂之力吗?我们应该是盟友才是。” “什,什么?”傅德佑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重新问了一遍,“此话何意?” 他故作镇定,心中却逐渐浮现出一抹不安来。 “皇上既然不记得,那我来帮你回忆回忆也无妨。”静妃冷笑一声,开口说道,“皇上不喜欢太子,所以与东厥的阿尔云果可汗达成协议,他替你将玉蟾蜍‘偷’出来,而你方可趁机打压太子……却不料被四王爷中途相救,于是皇上对四王爷的恨意愈来愈多。” 第二百二十六章 落红成衣(四) 此事她为何清楚?傅德佑瞬间感到不寒而栗,他猛地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冷冷问道:“静妃,你可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 “皇上以为自己做的一切堪称‘天衣无缝’,不过却独独算错了四王爷这一步。皇上忌惮四王爷已久,又见他亲手坏了自己的好事,所以让人暗中潜伏,想在归返京都的途中神不知鬼不觉将人除了......”静妃嚣张地看着他,笑叹道,“可惜他福大命大,总能逃过一劫。” 傅德佑的脸渐渐由红变成了白,再由白变成了黑。他紧紧地抿住嘴,双眼死死瞪着她,眼中的怒火已经十分明显,看得出正在极力克制。一旁的曹公公垂着头,密密麻麻的冷汗从他的额头上冒出来,神色惊恐。 “所有后面几起‘意外’全是你策划的?”傅德佑没有半分迟疑,一字一句说得非常清楚与肯定。 “后面?”静妃微微蹙眉回想了一下,又似豁然大悟般点点头,轻声笑起来,“对,那吴红玉的父亲不过在你初初登基之时骂了你两句,你便处死了他,还将府中男子尽数杀绝,将他唯一的女儿贬为军妓......若不是我发善心助她逃出来,她早就死在那些臭男人身下了。她既愿意把命献于我,我自然却之不恭。”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搞的鬼,三番两次刺杀傅云期,包括在京都城内,他的眼皮子底下刺杀阿尔云那,妄想以此挑拨两国之间的关系,原来都是她! “呵呵呵呵——”傅德佑怒极反笑,“朕以前还不知道,静妃竟然这么巧舌如簧,阴险狡诈。朕承认朕有心掌控太子,那你所做的这一切又为了什么?为了二弟?你觉得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丧心天良的事情,他会心安理得的登上这个皇位吗?” “丧尽天良?若说丧尽天良的事情,我可远不如你啊皇上!”静妃低头轻笑着,“若不是你父皇,我谢家满门怎么会一夜之间屠杀,我谢家堡又何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这一切跟你也脱不了干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音调,“我所做的一切不也是你心里所想?到这个时候了,皇上又何必再惺惺作态在我面前演出一副胸怀天下的样子来?” 从玉蟾蜍之事开始,傅德佑就察觉到了背后似乎有人知晓他的一切计划,只是那人所做的与他所计划的毫无二致,让他误以为此人是盟友。 直到那次刺杀阿尔云那,他才反应过来,此人是敌非友。不过静妃竟然隐藏着如此深,这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 “所以你杀四弟不成,就先从太子下手,下一步应该是朕了吧?”傅德佑忽然冷笑一声从高座上走下来,以咄咄逼人地姿态说道,“自叶氏被指婚嫁入二王爷府后,向来温婉的静妃为何总是不待见她,朕现在才明白过来,你是根本看不上叶家吧?因为叶家在朝中无根无基、市井之臣,无法让二弟与朕并驾齐驱,直到今日,你应该仍在埋怨太后为何不顾你的阻拦也要让二弟娶了叶氏,埋怨叶氏为何要死要活非要求太后赐婚不可。” 走到这一步,静妃连装也懒得装了。她旁若无人地寻了个椅子坐下,将手随意搭在自己膝上,抬头看着傅德佑,举手投足之间比平日里多了些飒爽和豪迈。 “大胆!你......”曹公公见着她坐下,尖着嗓子吼了一声。 静妃当场驳斥道:“本宫看你才是大胆!本宫一日没有被夺封号便都是你的主子,主子说话,岂容你这个狗奴才开口?!” 曹公公从未见过静妃这般恶言厉色的模样,被吓得直接噎住,只能求助似的看向皇上。看到傅德佑眼神示意他别再开口,这才尴尬地闭上了嘴。 “他自会体谅我的,因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静妃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若有所思叹道,“叶氏是个好姑娘,但并不适合铄儿,只能说造化弄人吧。” “你既是为了二弟,当年你又何必处心积虑弄死他三个孩子?”傅德佑微微弯腰,压低声音说道,“你认为,他知道你做的事情之后他会原谅你吗?” 静妃正想说事已至此,原不原谅都已经不重要了,门口忽然传来佟卓铿锵有力的声音。 “皇上,二王爷和四王爷求见。” 傅颜铄和傅云期求见?!静妃立即从椅子上起来,眼底明显地闪过一丝慌乱。见此,傅德佑倒是来了兴致,像是看好戏一般脸上挂上一抹趣味,扬声说道:“宣!” 字音刚落,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不知他们何时到的,又听到了多少?静妃痴痴地望着门口,傅颜铄和傅云期依次踏入,而楚妙尔扶着一人紧跟其后。而此人正是她刚刚和傅德佑谈论的主人公,叶知秋。 四人表情无甚起伏,却各个面色不佳。 “见过皇兄,见过静妃娘娘……”楚妙尔跟着他们兄弟二人行礼道。 即便是悲愤交加,叶知秋仍是不失体面地对着静妃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宫礼。礼过,楚妙尔悄悄伸手搭在她的后腰上,想以此表示安慰,却隔着厚厚的衣裳都感受到她微微颤抖着的身子,心中顿时五味陈杂。 王爷本意是不想让叶知秋跟着一起来的,可她听说是因为太子中毒之事急召。何况傅云期身旁有人陪着,她身为二王妃也理应陪同才是,于是才坚持跟来,只是没想到会听到这般震天骇地的对话。 “是你叫他们进宫的?”静妃盯着傅德佑咬牙切齿地问道。 “母妃!”傅颜铄低声惊呼,更咽地说道,“母妃刚刚所言可是真的?母妃……为何……?” 傅德佑看起来对此番情形很是满意,笑着回到了自己的皇座上,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傅颜铄:“二弟你虽有闲云野鹤的心思,却早已有人为你铺好路了啊,朕忽然分不清你究竟是懵懂装痴还是明知故犯呐……” 他的话说得在场的人心里头一惊,尤其是傅颜铄。只见他上前跨出一大步,直直跪在地上,沉声说道:“臣绝没有此意,静妃娘娘只是一时昏了头说胡话,臣愿意替母妃接受一切刑罚,还请皇上不要降罪于她。” 说完便双手放在地上,俯身准备磕头,却被静妃厉声制止。 “起来!本宫叫你起来!”见他纹丝不动,静妃上前一巴掌扇在傅颜铄脸上,清脆的响声令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你的外祖父以及所有族人皆是他所杀,你还要跪他吗?!” 傅颜铄紧紧闭着眼,握成拳的手臂上青筋凸起,看起来隐忍得十分痛苦。而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眼眶里已经出现了红血丝。 “母妃,他是皇上……”傅颜铄云淡风轻的脸上头一回露出挣扎的表情,“母后可有想过儿臣愿意不愿意?儿臣从始至终都只想和心爱之人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儿臣从未想过要参与朝政,您又何苦为儿臣做这一切啊母妃!——” “铄儿……”静妃想伸手抚摸他的头,却被傅颜铄躲开。 “母妃想夺走儿臣身边至亲至爱之人,那儿臣得到那权势地位又能如何?不过就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傅颜铄转头说道,“还是说母妃希望儿臣变成那样的人?”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傅颜铄在楚妙尔心中一直是潇洒风流、磊落不羁的形象,还从未在人前见过他如此声嘶力竭,吞声忍泪的样子,忍不住喉中也一阵更咽,转头时却看见叶知秋早已泪就满面。 今日之事算是解开了叶知秋多年来藏在心里的结,可对她精神上的打击……可想而知会有多么巨大。 叶知秋强忍着心中悲愤,低头拭去脸上的泪,上前问道:“母后,那三个可怜的孩子果真是您……”即便是极力克制,她仍是忍不住哑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为什么?他们也曾唤您一声‘祖母’啊……” “在此事上,本宫确实对不住你,”静妃叹了声气,“不过当初若不是你执意要嫁给铄儿,本宫又何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叶知秋忽然想起自己短暂的前半生,从见到傅颜铄的第一眼便下定了决心要嫁给他开始,再到拥有三个憨态可掬的孩子,不停地从得到,到失去,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竟然仍是只身一人。 这么些年,守着空荡荡的屋子,睡着冷冰冰的床,为王府费心操劳落下一身病根,当初所爱之人眼下也已经找到自己所爱之人,那她究竟还在坚持什么呢? “二王妃!” 楚妙尔大喊一声,眼睁睁看着叶知秋在自己跟前倒下却没能拉住,还险些被她一并拽落到地上。 “知秋!”傅颜铄赶紧从地上将她抱起来,心疼地用手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叶知秋缓缓睁开了眼睛。见此,傅颜铄的眼泪夺眶而出,仰头对一旁的曹公公吼道,“快去叫太医啊!” 第二百二十七章 靡日不思(一) 曹公公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双手放在身前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用了。”叶知秋用手隔在他们二人中间,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可以往后退了一步垂眼说道,“臣妾身体不适,请皇上允许臣妾回府静养。” “我陪你……” “不用了,还请皇上恩准......”她下颚还挂着一颗泪珠,语气却无波无澜。叶知秋微微侧身福了福身,客气又疏远地说道,“王爷与皇上还有要事要谈,就不用管臣妾了,请允许臣妾先行一步。” 叶知秋总是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如今这番言辞,加上冷冰冰不带一丝情感的语调,令人感到无所适从。 “朕准了。”傅德佑阴阳怪气地说道,“二王妃身子弱,要多注意才是,莫要气急攻心。” 人人都看得出傅德佑幸灾乐祸,不过没人再敢置喙,静妃默默看着她,也没有说话。 “是,臣妾多谢皇上……”叶知秋低着头微微曲膝,转身离开。 楚妙尔见她越平静就越是担忧,终是没忍住在她经过身边时伸手抓住她,低声唤道:“二嫂……” 她眼底已盛满凄凉,嘴角紧紧抿成了一条线,像是下一秒就会泣下如雨。分明已经难过得不能自持,却仍安慰似的对楚妙尔摇了摇头。 见她的悲伤逐渐溢出眼底,却死死咬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楚妙尔只能无声松开了手,让她离开。 门一开,同样眼泪涟涟梦寒便快步迎了上去。楚妙尔见她靠在梦寒的身上轻轻摇头,那离开时沉重的步伐就像是一步步踩在了她的心上,令人窒息。 叶知秋的坚忍和倔强已经深深刻在了她的骨子里,这么多年唯一让她坚持下来的信念就在刚才顷刻间崩塌,若换做常人应早就疯了,但她是绝不会放任自己在人面失礼的。 “静妃勾结乱臣谋害当朝太子,企图惑乱朝纲,”傅德佑淡淡说道,“罪无可恕!” 闻言,失神中的傅颜铄猛地回过神来,高声疾呼:“请皇兄降罪于臣弟,臣弟愿替静妃娘娘受罚!请皇兄开恩啊!” 声声出自肺腑,楚妙尔听得眼睛一酸,也差些落泪,于是偷偷看向傅云期,只是他也未见好得了多少。 他双眼通红,垂在身子两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一看便知,此时的傅云期必定隐忍得非常辛苦。因为他并不能像傅颜铄这样为静妃求情,因为他是皇上的同胞兄弟,所以此时他必须与皇上同根连枝,即便是他在不久前才知道他这个血亲兄弟和他视为母亲一般的这个女人,都想让他死。 “我既然走到这一步,就根本没想过要活着离开,你是我的儿子,又岂能对他认摇尾乞怜?!”静妃伸手想将地上的傅颜铄拉起,可傅颜铄不愿意配合,凭她又怎么撼动得了半分。所以结果显而易见,傅颜铄只是微微抬手,静妃就险些没有站稳往后仰去。 “静妃娘娘——”傅云期低呼一声,眼尖手快地上前将她扶住,才让她不至于失了颜面。 静妃痴痴看着他片刻,忽然展颜笑道:“云期,你知道为何他想杀你吗?” “母妃,儿臣求您不要再说了!”傅颜铄立即从地上起来,用身体隔在两人中间,看着静妃摇头,声泪俱下,“算是儿臣求您了,求求您不要再说了……谋害太子已是死罪,不要再说了……” “你知道?!” “铄儿你竟然知道?!” 静妃和傅德佑同时惊讶出声,傅德佑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偏偏静妃那脸上似乎带着一抹……令人意想不到的喜悦?楚妙尔看了看他们二人,又看着傅颜铄死死咬着牙却无法抑制倾泄而出的呜咽声,顿感不妙。 究竟有什么事情令傅颜铄如此惊恐?连傅德佑都毫不掩饰惊愕。 “为什么?”傅云期沉声说道,最后一个尾音微颤,泄露了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这么平静。 这无比简单的三个字从傅云期嘴里缓缓说出来,却令楚妙尔觉得无比压抑,她知道,傅云期此时不单单只是想问其中一人,而是为什么他最至亲的两个人都要如此对他。这一刻,楚妙尔忽然很想拥抱这个脆弱无助的他。 就在乾坤宫紧张的气氛达到临界点的同时,皇上召见两位王爷的事情也在宫里迅速传开,一些多嘴的人忍不住在背地里窃窃私语。 冰兰听到声响后微微抬了抬眼,一边给徐柠按摩着一边说道:“让你去禀告皇上一声,怎么去了这么久?照你这时间,一来一回都够我跑两三趟乾坤宫了。” 那宫女似乎是跑得过急,脸色还带着红晕,有些微喘,张了张嘴仿佛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所以一声没吭。 徐柠才刚醒过来,半眯着眼问道:“兰铃,本宫瞧你支支吾吾的有什么话不好直说?是不是本宫昏迷着一日发生了何事?” “奴婢只是想着殿下身子虚弱,不知道该不该说……”那名叫兰铃的宫女看了看冰兰的脸色,低头小声说道,“禁卫军已经查到了杀害太子殿下的凶手……” 这句话像是触及到了徐柠刚刚愈合的伤疤,她霍地坐直了身子,哑声问道:“是谁?!” “是……是静妃娘娘……半个时辰前皇上急急把二王爷和四王爷召进了宫,刚刚二王妃哭着离开了乾坤宫,好似听他们说当年三位小世子也是静妃娘娘所害……所以现在宫里人都在传,此事是不是……”兰铃下定决心似的大声说道,“是不是和二王爷也有关……” “二王爷?”徐柠靠在椅背上呢喃细语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静妃?为了二王爷……为了皇位?” 冰兰见她开始恍惚,连忙安抚了几句,叮嘱其他人先照看着,然后转身便带着兰铃走出了房门。 突然被拽出来的兰铃一声不吭走在她的身侧,看出她神色有些不对劲,于是小心翼翼问道,“冰兰姐姐你怎么了?” 冰兰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她稍稍带远了些才小声问道:“那你可知静妃娘娘和二王爷他们如何了?皇上可有降罪于她?乾坤宫眼下还有哪些人在你可听说?” “我……”兰铃明显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到了,嗫嗫嚅嚅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因为她实在是不明白,向来对其他人漠不关心的冰兰为何会忽然关心起除太子妃殿下意外的人?还如此着急? 冰兰似是着急又似是恼火,低吼一声:“我什么我?说话啊!”将那个宫女吓得不轻。 “皇上和静妃娘娘争吵的声音即便是站在门外都能听清,皇上似乎想定静妃娘娘死罪……不过二王爷不忍,想替静妃娘娘顶罪……”兰铃缩了缩脖子怯怯地说道,“我在宫外被佟首领拦住不得上前,就只听到这些,后面的就不知道了。” 死罪?皇上想定她死罪?若是兰铃此时低头看看,定能发现冰兰的双手早就颤抖不已。 “我知道了,兰铃,刚才吓到你了真是对不住。”冰兰轻声说道。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致歉,兰铃显然有些受宠若惊,急忙摇头说道:“怎么会呢冰兰姐姐,你是担心太子妃殿下才会如此,我又怎么会当真呢……” 闲来无事逛花园时,徐柠无意中看上了进宫不足半年的兰铃,还为她亲自跑了趟凤微宫才将人带回东宫。冰兰性子清冷不爱说话,兰铃偏偏是个话痨子,她年龄虽小心思也不够缜密,好在乖巧懂事,徐柠很是喜欢她。 冰兰回到房间时,徐柠正在椅子上悠然饮茶,热气掩映之下,徐柠的脸色倒是显得不那么苍白了。 “这里有我就行了,你们先下去吧,太子妃殿下,奴婢有很重要的话要对您说。” 徐柠见着她严肃起来,抬手将屋里所有人都屏退下去,静静地看着着她将门窗都依次关好后转身跪在自己面前,才不解地问道:“冰兰,你这是何意?” “奴婢只是觉得仿佛时间还在刚到徐府的时候,殿下只有五岁,奴婢也只有九岁而已,白马过隙,不觉间已过了这么多年了。”冰兰两目含泪,颔首说道。 “是啊,不知不觉你我已经相伴这么多年头了,”徐柠弯腰将她扶起,笑着说道,“你于我而言早已不是丫鬟,而是无话不说的姐妹!在你心中呢?” 冰兰毫不迟疑地点点头,说道:“殿下在奴婢心中亦是最重要的人,若是可能,奴婢愿意为殿下付出生命。” 闻言,徐柠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小声念叨了一句“傻不傻呀”,却没有读懂她逐渐深沉的眼神。 冰兰静静看了她的背影半晌,忽然跪伏在地上,声音微带更咽地说道:“只是眼下,奴婢必须要去救我的母亲,殿下之恩,奴婢只有下辈子再还了。 “母亲?!”徐柠蓦地转过身来,眼里布满了惊愕,声音也颤抖着,“你说谁是你的母亲?” 第二百二十八章 靡日不思(二) 冰兰跪在地上,眼泪簌簌落下,声音带着忏悔却也无比坚定:“奴婢欺瞒了殿下,纵然死千次万次都不足以赎自己的罪,更不奢求殿下可以原谅,只求殿下保重身体,长命百岁。” “不!你怎么会,怎么会是静妃的女儿呢?冰兰......”徐柠哪还听得进这些,蹲下身去拉起冰兰的手,含泪摇头说道,“这一定不是真的对吗?冰兰,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你......你告诉我......” 门外守着的兰玲听见屋里传来这么大的动静,惊得眼皮子一跳,按耐不住地快步走到门口问道:“太子妃殿下,您......” 徐柠见她似乎想推门进来,立即呵斥一声:“不许进来!”兰玲被这一吼下意识就缩回了手,只是心中更加惊恐。恐怕连徐柠自己都没有想到,竟然有一日,自己也会变成悍妇。 她直直看着冰兰,轻声问道:“为什么?你明知道嫁给太子殿下是我平素的心愿,你明知道我自七岁起便念着他......我将你视作自己的姐姐,我母亲和父亲乃至整个徐府都未曾亏待过你……” 徐柠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只有掩面而泣的呜咽声。 “奴婢错了奴婢错了,奴婢对不起殿下......”冰兰的心中被无尽的羞愧和悔恨充斥着,根本不敢看向她的眼睛,只唤了一声“殿下”便更咽得泣不成声。 她们二人自小相识,相伴长大,从无知懵懂到嫁为人妇,两人从未分离。徐柠不敢对外言说的少女悸动,也只有冰兰知道。可徐柠却不知,就连她们最开始的相遇都只是静妃的精心设计罢了。 这一切虽不是冰兰亲手所为,可她既选择替静妃掩盖真相,也成了不可饶恕的帮凶。 “可她是奴婢的母亲,奴婢别无选择,”冰兰抬眼,正好看见了她眼中不加掩饰的失望,喉咙发涩,“若是有来生,希望奴婢还能遇到殿下,做牛做马都会弥补今生所犯下的罪孽。” 徐柠见她郑重其事地给自己磕头,心中愈加不安。她一把拉住冰兰,不允许她冰兰起身。 “你疯了吗?”徐柠大声质问道,“她已犯下滔天罪行,罪不容诛,你这时过去要如何救她?难道你想和她一起去死吗?!” 眼下徐柠的身子正虚弱,而且处于震惊和伤悲之中,也不需要多大的力气,冰兰只是轻轻别过身,就从她手中脱离开来。 “小姐……”冰兰低头片刻后,满含深情地看向她,“她是我的母亲,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奴婢无颜面对小姐,往后……也请您自己多加保重。” “不可以!”徐柠厉声截断她的话,不过刚刚站起身,就觉得后颈一痛,眼前昏暗一片,浑身发软直直往后倒去。 冰兰将她放在长榻上,小心翼翼地为她搭上薄毯,沉吟不语。片刻后转身往门口走去。 “冰兰姐姐,”兰铃见门从里面打开,赶紧迎上前去,担忧问道,“你和太子妃殿下……?” “小声些,殿下睡着了。”徐柠微微侧身,为了让她看得更加清楚。看她信以为真的神情,徐柠认真叮嘱道:“殿下很是喜欢你,往后你就在殿下身边尽心伺候着吧。记着,殿下喜静,你千万不要太闹腾了,不过她一个人时你要同她多说说话,免得她胡思乱想。” 兰铃见她面色沉重,不解地问道:“冰兰姐姐为何要交代这些?”随后又咧开嘴笑起来,“姐姐是不是有事需要离开一段时间?殿下恐怕要魂不守舍好几日了!姐姐不知,殿下总是在我们跟前夸赞冰兰姐姐蕙质兰心,体贴入微……所以我们都清楚得很,殿下最喜欢的就是你,只要姐姐一出现,殿下定是喜笑颜开的。” 她又何尝不是呢?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么多年来的朝夕相处之下,她又何尝不是真心实意地将徐柠视为了自己的亲妹妹。可天不遂人愿,事常逆己心,若她们能永远在徐府该有多好啊…… “那便辛苦你了。”冰兰对她点点头,最后不舍地转头看了一眼,再回头时,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那年所遇,已经注定了今日的结局。 巍峨的皇宫此时一片寂静,佟卓站在乾坤宫门外满脸肃穆地看着某处,像是思考着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想,谁都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因为他已经太长时间没有眨过眼睛了。 几位主子在里面争吵不休,所说之事似乎已经很久远了,可又像是就发生在昨天。 四王爷自小聪慧过人,有胆有识,很是得先皇的喜欢,皇上文比不过他,武也斗不过他,所以只能仗着自己未来储君的身份欺压他。但是不管如何气不过,都只是是孩子间的争锋斗气罢了。在他心中,四王爷始终是自己的同胞兄弟。直到某一天,他无意间听到了太后娘娘和已故淑妃娘娘的对话,一切都变了…… “现在你可明白?”静妃看着傅云期,脸上慢慢露出一丝怜悯,“你那位可亲可敬的母后,当年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没少做,不过难得对你发了一回善心,才让你回到至今。可惜啊可惜,叫了这么多年的杀母仇人母后,也不知你现在知道真相之后做何感想?” 整个屋里,楚妙尔和傅云期就像是两个局外人,听着别人讲述连傅云期自己不知道的身世,体会着前所未有的震惊与绝望。 “那你呢?”傅云期忽然转身盯着傅颜铄,不紧不慢说道,“那你从何时知道的?” 楚妙尔也顺着他的眼神望向傅颜铄,他的脸色不比傅云期好多少,愤怒、恐惧和愧疚在他的脸上交替闪过。在傅云期灼灼的视线下,他咬牙说道:“从小就知道……” “从小?”傅云期在唇齿间反复斟酌着这两个字,随即失声大笑起来。他周身都笼罩在了一层悲凉之中,他视为母亲般的人却露齿含笑,视为兄长的人双手环胸幸灾乐祸,无一为他心疼,这兴许就是皇家的悲哀。 “云期……”楚妙尔见他如此,轻声询问道,“咱们先回府吧,这里的事暂且不管可以吗?” 只是傅云期还未回答,门外便传来了一阵声响。曹公公眼明心亮,悄悄走到门口透过门缝望了望,才回身说道:“禀告皇上,是太子妃殿下身边的婢女求见。” 冰兰?冰兰为何会来此?难道是徐柠醒了?楚妙尔轻扯傅云期的衣袖,见他不为所动,微叹一声只好小心抬起宽大的衣袖,遮盖住她握住傅云期的小动作。 傅德佑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静妃,扬了扬下巴示意。没想到静妃送了这么大的惊喜给他,他现在需要极力克制才能不显露自己快要破土而出的雀跃。 只见冰兰端着木盘微笑着走进,木盘上面放了些点心茶果之类的东西,还有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杯正放置在中央。 “奴婢见过皇上、静妃娘娘、二位王爷。”冰兰弯腰依次行礼,举手投足之间都看得出她是一个极为行规蹈矩的人。 傅德佑虽不喜欢太子,却对太子妃徐柠另眼相看,对这个婢女也有些印象。 “起来吧。”他笑着问道,“太子妃可醒了?” 冰兰仍是低头说道:“回皇上,太子妃殿下已经醒了,听闻皇上和二位王爷谈了许久,怕皇上饿着肚子,特地让奴婢送些滋养脾胃的药膳过来。” “哈哈哈,太子妃有心了……”傅德佑朗声赞道,心中对这个儿媳更喜欢三分。 按照宫规,所有进食的东西都需得经过银针测过,才可呈给皇上。 见曹公公取出银针,冰兰微笑着补充说道:“太子妃殿下说,太子殿下离世,皇后娘娘受重击如今也卧床不起,她作为儿媳自当尽一份孝心,若不是身子不便定当亲自来这一趟。” 冰兰说得本就高兴的傅德佑更加龙颜大悦,直接大手一挥,对曹公公说道:“还验什么验?太子妃的一片赤诚孝心朕难道还信不过?朕正好口渴了,快呈上来。” 皇上既然已经发话,曹公公也不好再推辞,接过冰兰手中的木盘,堆笑着走向高座上的傅德佑。 一切好看很正常,却又不太正常,因为楚妙尔似乎看见了冰兰的手在微微颤抖,而刚刚还张扬的静妃此时却十分安静,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定定地站在那儿如一尊雕像。 曹公公将白玉杯双手递给傅德佑,而傅德佑面带笑容仰头一饮而尽,没有丝毫犹豫。可就在这时,楚妙尔再一次看到了静妃脸上闪过一丝阴森的笑容。 傅颜铄和傅云期浑浑噩噩,可身后的楚妙尔却看得清清楚楚。可徐柠身边的人怎么会为静妃办事?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替朕好好谢谢太子妃,也让她好好养身体,”傅德佑放下白玉杯后,淡淡说道,“毕竟她肚子里怀的是太子唯一的血脉。” “是,奴婢定会好好照顾太子妃殿下,不辜负皇上所托。”冰兰仍是规规矩矩回道,让人一点错处都找不到,可静妃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怪异。 第二百二十九章 靡日不思(三) 倘若静妃最初的目的便是想让傅颜铄登上皇位,那么她数十年的蛰伏,是绝不会仅仅除掉太子而已。太子死了若皇上还在,也绝不可能轮到傅颜铄...... 难道是药膳?! 楚妙尔忽然想到他刚刚饮下的药膳,顿时感到后背发凉。就算这时她有心想要阻止,怕也来不及了。不过冰兰打着徐柠的名号前来,徐柠对此知情吗? “朕还有要事要商议,曹盛。”傅德佑微微抬手示意。 被唤道的曹公公,小心翼翼地上前弯腰应道:“是皇上,奴才这就送冰兰姑娘出去。”曹公公低头将碗碟放在木盘中,摆放整齐后双手托起退到台阶处。 “曹公公,奴婢来吧。”冰兰见他转身下台阶,匆匆迎了上去。 还未等楚妙尔反应过来,眼前便一道银光闪烁,只见冰兰从衣袖中掏出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越过曹公公直逼傅德佑而去。措手不及的曹公公被她一把推开,直直跌坐在台阶上,往下滚去,碗碟瞬间碎落一地。 冰兰走上台阶后离傅德佑只有几步之遥的距离,她身手极快,出手既准且狠,锋利的匕首以疾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刺入了傅德佑的胸口。先前为了不泄露皇室丑闻,傅德佑特意遣散了乾坤宫所有的宫女侍从,眼下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全无还手的空隙。 “皇兄!——”傅云期怒吼一声,飞身跃去,傅颜铄紧跟其后。即便是已经得知了真相,面对身负重伤的傅德佑,傅云期脸上的担忧也绝不是骗人的。 楚妙尔呆愣地站立在大殿中央,脑中忽然一片空白,她完全没有料到冰兰会甘愿为静妃豁出性命。耳边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她这时才看清手执利刃的冰兰被傅云期一掌击飞,重重落在地上之后吐了一口血,便再没有动弹。 随后,她眼睁睁看着佟卓踢开了门飞奔而来,又只见曹公公惊恐万状地往外跑去,大声疾呼道:“宣太医!皇上遇刺,快宣太医!” 此事已然惊动了殿外当值的太监宫女,听闻皇上遇刺的消息,众人定在原地不敢再随意走动。禁卫军也纷纷涌入,霎时就将大殿整个包围了起来。 “将她拿下!”傅德佑厉声下令道。 静妃毕竟在深闺养了这么些年,论身手并不是佟卓的对手,两人不过才过了几招,佟卓的长剑就已经横在了她的脖子上,只要稍稍一动,便能见血。 “佟首领手下留情——”傅颜铄肉颤心惊地叫道。 几名太医提着医箱相继赶来,可当看见傅德佑胸口的匕首时皆是吓得倒吸一口冷气,无人敢直接将其拔出。匕首刺入心房位置,一旦拔刀必会大出血而亡,可不拔出来,依旧有致死的风险。 他们低头商讨着方案,各个都紧张得满头细汗。而傅德佑硬咬着牙,面色铁青地单手捂着胸口,用力站起身来。 “皇上!您万万不可乱动啊!”曹公公见状,心急如焚地跑过去。 太医也纷纷上前劝阻,齐声高呼道:“皇上!您的身子不宜再走动,血气上涌恐有性命之忧啊!” 傅德佑显然是气极了,不顾他们的阻扰转身抽出皇座后悬挂着的宝剑,指向静妃,怒斥道:“朕看在先皇遗训的面子上对你一忍再忍,你竟敢行刺朕!” “呵呵......”静妃却仰面笑起来,“今日若能让你随我一起去,我也算是对得起我父亲和其他族人了,可惜不能亲眼看着你死......不过你也活不长久的......”她忽然安静下来,用低沉而嘶哑声音说道,“那匕首之上早已淬剧毒,傅德佑,你必死无疑!” 傅德佑这才慌了,赶紧坐下让太医们查看。片刻之后,其中一名太医跪于地上沉声说道:“这匕首之上确实淬有剧毒......” “那皇上情况如何?”傅云期连声问道,“可有解毒之法?!” 太医们缓缓摇头,齐齐跪于地上,叩首言道:“请皇上恕臣等无能,此毒比太子身上的毒性更加强,臣等......” 傅颜铄隔空看向自己的母妃,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仿若有千言万语,可他们彼此都知道,刀已出鞘,这一切再已无法挽回。 “没用的废物!朕要将你们一个个都杀了!”傅德佑一脚踹开刚刚说话的太医,似乎毒已攻心,只见他身子摇晃了两下,像是瞬间被抽干了精气一般无力地靠向椅背,衰惫不堪地说道,“佟卓,给朕杀了静妃!” 听皇上下令,众人唯恐惹祸上身,赶紧低下头。 太医们来时已听说太子之毒是静妃娘娘所下,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青天白日之下,皇上竟也遇刺,而且此事似乎依旧和静妃娘娘脱不了干系。 “求皇兄......” 傅颜铄刚开口,傅云期就上前制止道:“她先谋害太子,又弑君企图夺位,早已犯下滔天大罪,二王爷你虽不知情,可也不应再为她求情。” 他这话不仅仅是说个傅颜铄听,还是特意说给所有正在暗中揣测的人听,也是为了能给傅颜铄留下一条退路。 佟卓紧了紧手中的剑柄,正欲用力,静妃却徒手抓住剑脊,当着所有人的面自刎于殿上,顿时血流如注。 “母妃!——”傅颜铄惊叫着跃身而下,一把推开呆愣在原地的佟卓,将静妃小心揽入怀中,悲切地问道,“母妃,母妃您怎么样了?”含着泪转头大声唤着,“太医——快来救救我母妃!” “不许救!”傅德佑半闭着眼,沉声说道。本有些犹豫的太医闻言后面面相觑,也不敢擅自做主,只好乖乖跪着。 静妃的脖子上血流仍在不断涌出,任凭傅颜铄怎么按也按不住。她静静地看着傅颜铄,眼泪顺便脸颊两侧滑落,气息奄奄,却仍在拼命支撑着。楚妙尔知道,她已经决意去死,可宁愿自己了断,也不会死于仇人之手。 “母妃……”傅颜铄一手抱着她,一手按着她的伤口,神情凄然道,“您又何至于此啊……” 楚妙尔无法想象当年静妃为了报仇,决定跟自己的灭族仇人生育孩子时,是何种心境。而她也是直到现在才理解傅云期当初所说的,为何静妃娘娘从小对他反而比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亲近一些。静妃在仇恨中挣扎了数十年,这对她来说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大殿之上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皇座上、地面上处处都残留着鲜红的血迹。楚妙尔看着眼前这一幕,愣怔得手足无措,直到傅云期走来,握住她冰冷的手。 “有我在不要怕,我让人先送你出宫吧。”傅云期轻声说道,声音中充满了疲惫。 今日对傅云期而言,应是人生中最惨痛的一天,这时候她又怎么可以离开呢?楚妙尔看着他,摇头说道:“我怎能放心回去?让我守在你身边就好。” 而徐柠的现身,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儿臣见过父皇——”徐柠面色苍白,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下快步走进大殿。 楚妙尔看着徐柠从自己身边走过,她头上的珠钗摇摇欲坠,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越走越快。楚妙尔完全能够理解她现在的心情,可冰兰作为她的贴身侍女,刚刚又以她的名义接近皇上借机行刺,徐柠不应该在此时赶过来的。 “太子妃来的正好,看看你们徐府教出来的好‘丫鬟’!”傅德佑冷哼一声。并不是他不生气,而是他此时实在是没有力气大声呵斥。 她从踏进乾坤宫开始就在四处寻找,终是发现侧躺蜷缩在地上的冰兰,她悄悄地舒了一口气,一手护着腹部一手不顾礼仪地拨开禁卫军,半跪在地上唤着。 傅德佑见此也挥手,让佟卓带人让开。 “父皇,徐家对皇上赤胆忠心,是绝不会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的。冰兰自小跟在儿臣的身边,秉性纯良,此次冰兰定是被奸人蛊惑,还请父皇留她一命。”徐柠痛苦难忍,泣诉道,“儿臣刚刚失了太子殿下,不想再失去她了,求父皇开恩——” 向来循规蹈矩的徐柠能够为冰兰做到这个份上,实属不易,也不知冰兰会不会后悔刚刚自己所做的一切?站在一旁的楚妙尔只觉得眼眶一热,赶紧垂眼掩饰住眼中的感伤。 昏厥过去的冰兰在这时候渐渐醒了,她睁开眼睛缓缓撑起身子才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中,眼睛还未适应过来,模糊中似乎看着一群太医正在精心地为傅德佑处理着伤势,而眼前抱着自己的人…… “殿下?!”她惊愕不已地从徐柠怀中退出来,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恐惧,“您为何在这?!” “你答应我,千万不要再做傻事,我会求父皇留你性命……”徐柠毫不避讳地拉起冰兰的手,急迫说道,”你快答应我……” 冰兰木楞地看着她片刻,扭头下意识寻找着什么。此时傅颜铄正抱着静妃呆呆地坐在地上,他凝视着怀中已没有一丝生气的人,目不转睛,仿佛对周遭的一切事物都不感兴趣。 “冰兰!”徐柠着急地唤道,试图打乱她的思绪,可冰兰仍是看见了。 她挣脱开徐柠的手,力气竟然大得直接将徐柠甩开半米。楚妙尔见状,赶紧上前扶起徐柠。好在地上光滑,不然这一摔,徐柠腹中的孩子保不保得住还说不一定。 徐柠见自己已经无法阻止她,只得哭着叫道:“冰兰,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可惜冰兰毫不理会,忍着胸口的剧痛一步步走到傅颜铄跟前,定定看着面容平静的静妃。佟卓紧跟在她身侧,眼神也牢牢锁在她的身上,不敢掉以轻心。 楚妙尔一遍安慰着徐柠,一看抬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心中渐渐生出疑惑。没人注意到高座上的傅德佑,他亦观察着冰兰的神情。 就在所有人都充满疑惑和不解的时候,冰兰忽然跪在了静妃身前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声音嘶哑地唤了句:“母亲!” 第二百三十章 靡日不思(四) 楚妙尔明显感觉徐柠的身子随着她这一声“母亲”忽然变得僵硬,连呼吸声也开始沉重起来。因为冰兰这声“母亲”一叫出口,就代表着再无人可以救她的性命了,她今日必死无疑。 她拖着虚弱的身子跑来不过是想阻止这一切,只是都晚了。 傅颜铄愕然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她问道:“谁是你的母亲?!”那眼中的愤怒和震惊清晰可见。 “你说你是谁的女儿?”傅德佑凝视着她,用同样难以相信的眼神。 冰兰竟然是静妃的女儿……楚妙尔下意识低头看向怀中勉强撑着的徐柠,她面色绝望凄凉却见不到分毫惊讶,她分明是知晓的。 那这样就完全能够说通为何太子中毒许久却找不到丝毫的证据,原来冰兰就是静妃放在徐柠身边的那一颗棋子。而他们怀疑了所有人,却从未怀疑过冰兰。 听刚刚徐柠对冰兰说的话,可见她们在冰兰冒死行刺之前就已经坦白过。据她所知,冰兰从小就入了徐府,单单看她们主仆二人的情感,冰兰在徐柠心中的位置应该不亚于傅礼连。 冰兰摇摇晃晃站起身,看向傅德佑冷冷说道:“静妃娘娘是我的母亲,而你亲手杀了我的父亲!” “你胡说些什么?母妃自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孩子,我从未听母妃说过还有另一个孩子!”傅颜铄怒目而视,微微颤抖的手表明了他此时仍处于震惊之中。 “呵呵……”冰兰掩面冷笑,目光也未在他身上停留,语气愈加冰冷,“你当然不是我弟弟!我的弟弟怎么会是杀父仇人的儿子?你是大金尊贵的二王爷,与我们谢家没有任何关系。” “贱婢!——”傅德佑大喝一声,怒视着她骂道,“太子妃,你们徐府养了十几年这等居心叵测的贱婢竟然毫不知情!?徐道阳究竟是瞎了眼睛还是失了心智!” 楚妙尔心里一颤,她知道此事定会连累徐柠,却没想到傅德佑会直接问责整个徐府。 “若当初被太子妃识破,我也不可能在徐府蛰伏这么多年都未被徐大人发现!”冰兰毫不迟疑地说道,“是我欺骗了他们,太子妃自七岁时与太子殿下初相识后便一直记挂着他,若知道我的计划,她绝不会留我至今!” 看来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之下,冰兰对徐柠也并非全无感情。只是姐妹之情与灭族之恨相比起来,根本不足以为外人道。 她面对着天真烂漫的徐柠,内心想必也是无比煎熬的,楚妙尔默默想着。 “都给朕滚!”傅德佑霍一下站起身来,看着下面一众跪着或站着的宫人大声说道,“今日之事若是有任何人泄漏出去,朕绝不姑息!”听着大殿上诚惶诚恐的应答声,他指着曹公公大声说道,“曹盛!让他们快滚!” 傅德佑再怎么说都是一国之君,家丑等于国丑,平日昏庸无能,在这方面他还是拎得清。 所有人都低着头往后退,巴不得快点逃出这个是非之地,唯独张太医纹丝不动。他犹豫再三,上前担忧地说道:“皇上……您的伤势过重,不宜再动气……” “朕还没死!滚!咳咳——”傅德佑因为太过激动,捂着嘴大声咳嗽起来,看起来有些上气接不了下气。 曹公公见状赶紧上前为他顺气,一边催促着张太医快些离开。除了佟卓,其余的禁卫军也鱼贯而出。 喧闹之后,大殿上忽然死寂一片,诡异至极。 “你们隐忍密谋多年,就是为了让他坐上朕这把龙椅?”傅德佑拍了拍手下金灿灿的椅子,厉声问道,“宫中还有谁是你们的同伙?你如实说,说不定朕可以大发慈悲,赐你一个体面点的死法。” 冰兰的眼中有某种东西一闪而过,她直视着眼前这个君王,一字一句说道:“我卑躬屈膝数十年怎么可能会为了他?!当年你对我谢家赶尽杀绝,谢家堡上百条的血债就凭一个区区太子如何相抵?如今天助我也,此毒除我和母亲,世上再无人能解,就算死了做鬼我都不会放过你的!” 听她说完这句话,徐柠浑身一软,重重地倒在了楚妙尔的怀中。 “柠儿……”楚妙尔担忧地唤道。此时徐柠已经闭上了眼,只是一颗颗眼泪无法抑制地从合上的眼眸里涌了出来,在脸上汇成两行清泪,。 很显然,冰兰是一心求死。她醒来后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傅德佑的脸上出现一种极度狰狞的表情,随后仰头哈哈笑起来。曹公公离得最近,整张老脸都痛苦的皱在一起。 “此毒是你调制?”傅德佑冷笑道。 “不错,太子的毒也是我亲手调制。”冰兰高抬起头,不畏不惧说道。 傅颜铄似乎已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哑声说道:“冰兰,快将解药交给皇上!” “要我救他?”冰兰猛地转过身,像是看笑话似的看着他,“痴人做梦!”她用力的动作不小心扯动了伤口,顿时疼痛难忍,于是咬着牙蹙了下眉头。 “愣着做什么?这种狂妄之徒难道还需要朕亲口下旨你才能处置?!”傅德佑大声喝道。 佟卓见此也不再多言,反手将冰兰抓住。手执长剑,眼看便要将她斩于剑下。徐柠忍着眼泪,推开楚妙尔就朝着他们飞奔而去。 “求父皇饶她一命!——”徐柠顾不得礼仪大叫一声,叩首跪在大殿中央。 楚妙尔侧身倒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徐柠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她简直无法相信徐柠会为了一个婢女抛下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做到如此地步。 “妙妙,你没事吧?” 耳边传来傅云期低沉的声音,楚妙尔感觉自己的手也被他紧紧握住。 傅德佑抬了抬头,示意佟卓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他强压着怒火,冷冷问道:“事到如今,太子妃难道还想为这个婢女开脱?” “父皇,她不过是被静妃所利用,一切并非她自愿而为的,还请父皇明察!儿臣……”徐柠跪于大殿之上,止不住凄然泪下,“儿臣会让她交出解药的,还请父皇手下留情饶她一命!” 傅德佑用审视的眼神看着她,看得出心中似乎有些犹豫。只要能拿到解药,现在饶她一命又有何妨?今后让她死的方式有千百种,何须当下? 想到此,傅德佑沉声说道:“她其罪当诛,不过既然你们主仆一场……” 见他似乎有意为冰兰开罪,徐柠悄悄松了一口气,赶紧用衣袖拭干眼角的泪水,静静等着他开口。 “此生我罪当万死!”冰兰涕泪交加,“我亲手害死太子殿下,已无颜面对小姐,失去了母亲再无法苟活于世,只有来生,再报小姐爱护之恩……还请小姐多加保重!” 楚妙尔眼见冰兰沉沉地磕了三个头,最后抬起头时,面容已呈乌青发黑之色,这明显是中毒之象。她早该想到的,冰兰毒死了太子,再用淬毒的匕首刺杀皇上,定是随身携带着毒药,悄无声息地饮下毒药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所有人都发现了异常,可已是回天乏力。 “冰兰!” 徐柠看着冰兰渐渐合上眼睛,凄厉的叫了一声。自己也随之昏厥,倒在地上。 大雪纷飞,寒风敲窗,今夜注定无眠。 从皇宫回来之后,傅云期一言不发进屋取了酒,随后便烤着暖炉坐在院子里发呆。好在她之前就让白桃在外面定做了一顶足九尺的伞状雨棚,这时倒是有了用处,就算是雪落得再大,也落不到人的身上。 “王妃……” 楚妙尔接过白桃手中的酒,点头示意。 此事以冰兰的服毒自杀结束,傅颜铄和徐柠二人事先对此行动毫不知情,应是不会受到连罪之责,只是他们心中的悲痛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消散。 尤其是傅云期,明明整个事情他都是局外人的身份,却硬生生被他们扯进了漩涡的中央,这件事对他的打击绝对不比傅颜铄少。 离开皇宫之前,听闻楚芊芊悲愤交加,气得生生吐了口血倒地不起。皇上中毒的消息虽然被极力封锁起来,却也不知道能撑到何时。 “在想什么?……” 楚妙尔看着傅云期飞快地抬手擦了擦脸,强撑着笑意上前说道:“这是上回托杨三姑娘给云妃带的酒,我自己悄悄留了几壶。本来一直都想试试的,不过还是想着等你回来,两人一起喝才更有意思。” “试试吧,我在百香宫试过一次,还不错。”她另外取了一个干净的酒杯斟上,递给他。 傅云期脸上的泪痕依稀可见,仍是故作轻松地笑着接过。他浅尝一口,笑叹道:“妙妙,上次回漠北,你可知我见到了谁?” “不是秦落歌吗?还能是谁?”楚妙尔不假思索地回道。 不过话说回来,她现在都还没看到过秦落歌的人影。 “不是。”傅云期缓缓摇头,忽然笑了一下,仰头望着黑夜叹道,“阿尔云果……他跟我说,先前几次三番想杀我的人就是我的皇兄,连玉蟾蜍之事也是皇兄私下命他所为。” 第二百三十一章 靡日不思(五) 玉蟾蜍乃天命所归,傅德佑冒险托一个外族人来行盗窃国宝之事,不外乎是想着若是此事泄露或是中途有变,可以全然撇清关系,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还可以用此事来要挟东厥。 可阿尔云果又不傻,他能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帮傅德佑这个忙,定是有所图,两人必定在背后达成了某种共识,其含义不言而喻。 她之前不是没有猜测过,只是一直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没想到竟然真的是傅德佑所为。大金的皇帝与东厥的二可汗暗中勾结,一人是为了巩固皇位,一人是为了得到皇位,互利共赢,一箭双雕,实属绝配。 只是可惜了傅礼连,他今后一定会是一个贤明的好君王。 “礼连至死都不知道他的父皇会如此狠心对他,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楚妙尔略带伤感的说道。 傅云期端起斟满的酒杯,并没有转头看她。 “我今日才知道......”傅云期笑得凄凉,“原来二哥一心想推我坐上那皇位是出于愧疚,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我并非母后所生......”他仰头饮下一杯烈酒,笑道,“也怪不得皇兄对我不冷不热,百般厌恶。如今再想,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有迹可循的,只是我自欺欺人罢了。” 傅颜铄知晓静妃的谋划却不道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虽然说不上主谋,却可以归类成同伙。他无法阻止自己的母妃,所以他整日落拓不羁、不修边幅、不沾政务,也许这些都是用来保护着他和傅云期兄弟之情的方式,也是他对静妃无声的抗议。 看着他落寞的笑容,楚妙尔突然心中一阵莫名其妙地难受,涌出有种想哭的感觉。她想起刚刚分别时,两人相视而立于马车前闭口不言的情形。明明进宫前还在嬉笑打闹,如今却谁也不知该如何先开口,这是她最不想看见的局面。 “怎么会呢?无论真相如何,二哥对你这二十多年的真情也做不了假,他对你如何连我都看在眼里,你自己心里难道会不清楚吗?”楚妙尔柔声说道。 她伸手握住傅云期的手才发现,即使炭炉就安置在身侧,他的手仍然冰如寒雪。 “二哥一直待我很好......” 傅云期闷着头一杯接着一杯,楚妙尔也没有阻止,起身为他添杯。 想到刚才在大殿上冰兰所说的那些话,她忍不住问道:“云期,刚才冰兰说皇兄杀了她的父亲,你可知谢家堡当年发生了何事?” 从傅云期口中,她才得知谢虹倪原是静妃的本名,也渐渐得知了当年那些恩怨情仇。 谢家堡创立之初,以暗器和毒药饮誉武林,向来独来独往,从不参加任何权力之争,偏偏也不按常理出牌。可其亦正亦邪、心狠手辣的作风,让其他帮派无比忌惮,所以百年以来,谢家堡都在江湖上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无人敢轻易招惹。 江湖上至今还流传着一个传说,听闻堡主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谢虹倪,她生得秀丽端庄,性情率真豪爽,因不喜受制于堡中的条条框框,总喜欢偷偷下山,到处行侠仗义,只是从未有人见过其真容。 就算是有人遇见过,想必也不知道那女子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谢家堡堡主的女儿。 某一次再回谢家堡时,谢虹倪的身边跟了一个俊秀文雅的玉面书生。堡主自然是不可能接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入赘成谢家堡未来堡主的夫婿,所以当日便将人驱逐下山。不过令江湖人津津乐道的就是,那谢虹倪竟然不顾所有人的阻拦连夜追了上去,直至一年之后,夫妻二人将襁褓中的婴儿一并带回谢家堡,这才得到堡主的默许。 他们二人的感情传到江湖上,也一度成了江湖人争先传颂的佳话。可谁也不知,为何谢家堡会在一夜之间被朝廷屠杀满门。 “你的意思是,当年带兵围剿谢家堡的正是父皇?”楚妙尔疑惑地问道,“可朝廷从不插手江湖之事,父皇又以什么罪责将他们灭门呢?” 傅云期摇摇头,轻声叹道:“朝廷想除掉谁又怎么会找不到由头?不过当时我尚未出生,具体情况并不清楚。只是后来听宫人偶尔闲言碎语时候提到,当时皇兄是跟着父皇一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想必知道全貌的人应该已经所剩无几了......至今江湖上也能听到人说,那夜谢家堡血流成河,无一人幸免。” “无一人幸免?......”楚妙尔低声琢磨着这一句话,随即一个大胆的想法让她不寒而栗。 既是无一人幸免,为何又会偏偏留了谢虹倪,还让她入宫做了皇妃?且不说她是由先皇直接从宫外带回来的,并未由女官验过贞洁,可她已生育一女,皇上一生阅女无数不可能毫无察觉。可见他并不在意,或者说早就知晓。 后宫佳丽三千,谢虹倪却恩宠不减,就算是傅德佑都不敢擅动。这也让她不得不怀疑,先皇当年亲自带兵歼灭谢家堡满门的真正用意。 不过看今日大殿之上傅德佑的反应,他应该也并不知道静妃的真正身份,甚至不知道谢虹倪的女儿竟然存活于世。先皇这一招瞒天过海瞒过了天下人,只是他应该万万没想到,就是怎么个女人今日差点倾覆了大金。 “她们母女二人着十几年来,每一日都活在痛苦之中,走到今天这一步,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解脱。”楚妙尔举起酒杯,试着宽慰道,“你暂且别想这些令人头痛的事吧,今日之事自有明日去结局,先陪我喝一壶如何?” 原来傅云期眼框里的眼泪正打着转,看她故意逗趣的样子,心头一暖。仰头眨了眨眼,硬生生将眼泪又逼了回去。 不过一日之间,母后、皇兄、静妃,所有人都离他而去,他身边好像只剩下楚妙尔了。 两人举杯望着天,聊得尽兴也聊得开怀,傅云期借此宣泄着自己隐藏已久的情绪。看着他时而大笑又时而掩面而泣,不远处的亭风也忍不住流下了心酸的泪水。 “可怜王爷从未见过他的母妃……”他低着头悄悄抹着眼泪,“王爷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到头来,这么多年的隐忍都错付了,我真替咱们王爷感到不值,还去守着那么偏远的漠北……” 白桃也早已双眼通红,见他低声啜泣,张了张嘴本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却化成一声叹息。 经过今日一场闹剧之后,此时的皇宫中一片寂静。 阿尔云朵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披风穿梭在后宫之中,夜色已沉,地上的露水不经意沾湿了她的长裙,她却浑然不知,只快步往前走去,青釉撑了把伞跟在身侧。 东宫外的小太监见着她匆匆而来的模样,有些惊愕,却很快迎上前去弯腰行礼,规矩地问道:“奴才见过云妃娘娘,娘娘是来见太子妃殿下的吗?可是殿下说她现在不想见客,还请娘娘明日再来吧。” 太子的灵堂已连夜设好,其棺椁就停放在灵堂中央。只是太后体恤徐柠先前为了太子之事日夜操劳,又怀有身孕,便下令免去了她守灵的义务。毕竟对她来说,现在养好身子顺利诞下皇孙才是头等大事。 “我只是顺路过来,就祭奠一下吧。”虽说得随意,阿尔云朵走入灵堂时却面色肃穆,为他上了一炷香后起身,“我又不是客人,有何见不得的?” “这……”紧跟而来的小太监面露难色,转头和旁边的太监对视一眼,还想再劝。 青釉已显现出不耐烦来,往前站了一步说道:“有什么可墨迹的?若不是有人托我们娘娘来一趟,你以为大半夜的还有谁会自个儿愿意来灵堂?还不快在前带路?” 那太监也是个识趣的人,听她这样说了,赶紧弯腰让路,陪笑道:“太子妃殿下回来后发了好一通脾气,之后便闭门不见,若是待会儿殿下怪罪奴才,还请娘娘替奴才们说说话。” 相爱之人被情同姐妹的贴身丫鬟所害,不发脾气才怪呢!阿尔云朵慢慢跟着他,一直走到徐柠的寝殿内。 殿内灯火通明,阿尔云朵走进去却发现空无一人,再往内室寻去,只见徐柠一身常服,合眸坐在长榻上,呼吸浅浅,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寒风自门窗的缝隙之中钻了进来,屋里的烛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摇曳不定。那张触手可及的桌案上摆放着精致的碗碟,冒着热气的汤粥,和一些精美的点心整整齐齐地摆放其上。 阿尔云朵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看着那几盏烛火幽幽,不禁失了神。她能理解徐柠这种悲痛绝望的心情,当年她失去其其格时已悲痛欲绝,而徐柠是同时失去了两个至亲的人。 “云妃娘娘……”徐柠有些微微吃惊,不过很快垂眼掩饰了过去,沉声说道,“儿臣身体不适,恐不能向娘娘请安了,望娘娘见谅。” 沉思中的阿尔云朵倒是没有察觉到她已转醒,反应过来后,十分自然地反问道:“你又何时看我是个守规矩的人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珠沉玉碎(一) “云妃娘娘向来不拘小节,就请随意吧。”徐柠淡淡笑了笑,微微斜倚着。 他们二人虽然差不多年纪,但阿尔云朵举止投足间表现得十分洒脱不羁,徐柠看上去就稳重成熟得多。 见她似乎没打算开口,两人一时间无言以对,阿尔云朵只得先开口说道:“你都不问问我这里做什么?” “我与云妃娘娘从没有过私交,娘娘也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除了受人所托,我再想不到让您深夜前来探望的其他理由。”徐柠并不看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那几盏烛火。 烛影摇红,照在到她的脸上,形单影只,显得无比凄凉。 这时门外响起一串仓促的脚步声,阿尔云朵好奇地回头往外看,只见兰玲手里端着个玉碗匆匆往这边跑来,她将伞放在门外转身走了进来。 “太子妃殿下,药已经熬好了,您一定要趁热喝啊......”她进到里屋时嘴里还哈着热气,见阿尔云朵坐在屋里,愣了片刻之后立即弯腰行礼说道,“奴婢不知云妃娘娘在此,惊扰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没事,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们殿下状态如何,你忙你的。”阿尔云朵随意地捋了捋鬓角落下的几丝头发。 兰玲上前两步,双手将汤药递上。不过徐柠只是淡淡看了那黑乎乎的汤药一眼,无精打采地挥挥手,说道:“你下去吧,本宫待会儿再喝。” 兰玲却充耳不闻,保持着双手抬起的姿势一动不动。 “怎么?本宫的话都不听了?”徐柠微微有些恼意,话音落,捂着胸口轻轻咳嗽了几声。 闻言,兰玲举着玉碗扑通一声跪下,更咽地劝道:“殿下......您这样不吃不喝怎么能行呢?就算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您也要快些好起来啊!”她似乎准备拼死相劝。 阿尔云朵挑眉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她们二人,起身从兰玲手中接过碗来,笑着说道:“不想你家太子妃动气伤身,就先下去吧,我们还有话要说。” “......是......”兰玲本还想说什么,抬头却看到阿尔云朵的眼神,点点头乖乖退了下去。 伊人远去,韶华已逝,分离聚合皆前定。 徐柠痴痴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没有动弹。宫里的宫女都穿着相同的宫服,头发也梳成相同的云髻的模样,只看背影,她们之间并无太大的区别。不过在徐柠心中,往后再多再好的婢女都比不了冰兰。 她既无法宽恕冰兰犯下的过错,也不能接受冰兰以死谢罪的事实。思来想去间,忽然觉得喉咙一阵难受起来,止不住轻咳起来。 见她咳嗽不止,阿尔云朵将玉碗递给她并且好心劝道:“喝了吧,再怎么说也是你自己的身子,你自己不爱惜还有谁来爱惜?” “多谢云妃娘娘操心,我现在不想喝……”徐柠摇摇头将她婉拒,淡淡问道,“娘娘不喜欢多管闲事,那特地跑这一趟来究竟为了何事?” 随着一股寒风吹进,浓郁的汤药味扑鼻而来,令阿尔云朵忍不住皱了皱眉。她随手把玉碗搁置到桌上,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确实不喜欢自找麻烦,不过四王妃担心你,所以特地在离宫前托人给我带话让我来这一趟......”阿尔云朵慢悠悠说道,“不过我不想惹人口舌,才选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过来。” 太后担心静妃的真实身份一旦泄露之后,会影响先皇威严和皇室的颜面,急急忙忙和傅德佑商议后将此事压了下来,知情者大多已被处死。对外宣称,冰兰才是所有事情的主谋。 而如今,冰兰谋害太子、行刺皇上之事在整个朝野上下已经传遍,最后傅德佑为了平息此事,以谋反之罪将她当众鞭尸。不过此举,一下就将徐府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四王妃让我跟你带话,明日定有无数人来弹劾你以及你的父亲,眼下徐府正处于风雨飘渺之中,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调养好身子,顺利将腹中的皇孙生下来,方可有一丝转机。”阿尔云朵看她神色未改,强调道,“这也是太子唯一的血脉。” 听到这一句,徐柠的表情才有丝丝变化。 “我对不起父亲,对不起太子殿下,对不起父皇母后......”她呜咽了两声,低下头掩面而泣,“她为何,为何从未跟我提起过......” 她若是跟你说她跟在你身边做你的贴身丫鬟,就是为了谋杀太子、刺杀皇上,你还能无所顾惮地把她留在身边吗?阿尔云朵看着她情绪失控,撇了撇嘴还是忍住没有说出口。 “明明太子殿下所有的药都是冰兰经手的,我却从未怀疑过她......是我错了......我害死了殿下......”徐柠无法抑制地失声痛哭起来。 她隐忍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发泄口,应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消停下来。阿尔云朵无奈地站起身来,也不管她此时听不听得进,自顾自说道:“反正现在皇室都自顾不暇了,也没人管你的生死,你自己看着办吧……话已带到,我就走了。” 说完后,阿尔云朵静默了片刻,听见她的哭声渐渐停止,这才安心地转身离开。 王妃姐姐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开导一下徐柠,若不是听说之前她被皇后责罚时徐柠还替她求过情,她才不过三更半夜专门跑来这里听她哭哭啼啼的呢!阿尔云朵揉了揉耳朵,忽然心绪有些烦躁。 她一语成谶,太子突然就死了,还牵扯出了这么多人,包括四王爷。若是她当初将万解丹拿出来试试,太子是不是会活得长一些?今天的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阿尔云朵愁眉深思,却迎面碰上了正在巡视的佟卓。 主谋虽除,可担忧宫中仍有余党,佟卓一丝都不敢怠慢。 “我刚刚去看了眼太子妃,怕她郁结……”阿尔云朵说完后才后知后觉地闭上了嘴,不由得有些懊悔,为何自己会先一步作出解释?明明他也没问。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阿尔云朵一眼,转头对身后的禁卫军说道:“宫中不太平,我先护送云妃娘娘回去。” 那些禁卫军并不多问,行礼后便各自散去。 阿尔云朵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似乎是故意闷声不吭。 “云妃娘娘近日还是不要乱走动了,属下担心宫中仍有谢家余孽。”佟卓侧身让她先走,自己跟在身后沉声说道,“他们手段狠毒,娘娘还是小心点为好。” 阿尔云朵深叹一口气,目光望向远处黑夜,语气中带着些惋惜:“就算是再小心,还不是一样没命……” “娘娘——”青釉轻呼一声,还未做反应,就听见佟卓惊讶出声。 “云妃娘娘!”佟卓箭步一跃将她拦住,低声提醒道,“这是在宫里,望娘娘谨言慎行!” 阿尔云朵见他清晰可见的黑眸,还有紧张时抿起的唇,沉闷心情也一扫而空,嘴角轻轻上扬起浅浅的弧度,笑着点点头。 见她应下,佟卓脸上的表情也不那么僵硬了。他悄悄舒出一口气,问道:“娘娘是受四王妃所托才去探望太子妃殿下吗?” 阿尔云朵轻轻嗯了一声,故意放慢脚步等他并肩。见她放慢脚步,佟卓也暗自拖延,两人就这样僵持了片刻,终于佟卓服了软。 自她回到百香宫,他们二人再也没有这样肩并肩散着步了。那事发生之后,为了避嫌,佟卓往往在离得很远的地方看见了她便则道而行,若实在不可避免,除了行礼问候,也从未多说过一句话。 人言可畏,大金比东厥更甚。 “四王妃怕太子妃想不开,所以让我去开导开导,不过她倒不像我想的那般脆弱,”阿尔云朵肯定似的点点头,“至少眼下看来是,徐府、皇后,还有大金的未来都寄予她身上,她想……”她快速地抬眼看了看佟卓的脸色,改口说道,“就算她想那什么也不行。” 青釉在身后发出一声轻笑,佟卓也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角,似乎对她这份严谨很是满意。 “佟卓,我想问你。”阿尔云朵思虑再三,转身对佟卓认真说道,“如果我有解药或许可以延长太子的寿命,也可以为他争取更多的时间寻找解药,你……你会让我交出来吗?还是说,你可以理解我的自私?” 她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佟卓,一双大大的眼睛中充满了不安和期盼,就如同一个等待着答案的小孩,而她始终她相信佟卓会给她一个想要的答案。 佟卓黝黑的眼眸缓缓转向她,平静地说道:“属下早就知道娘娘身上有‘万解丹’,但娘娘若因此而陷入自责当中,就大可不必。” 他竟然知道?!阿尔云朵惊愕不已,又很快接受了这个令她震惊的消息。他是禁卫军首领,手段自然不同于平常人,这些事情稍加打听便知晓了,也不奇怪。 佟卓见她目光灼灼,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向远处,沉声说道:“太子殿下中毒并不是偶然,谢家的目的很明确,就算是娘娘交出了万解丹救了殿下一时,也防不住一世。” 阿尔云朵自然知道他此话的意思,他们的目的明确,万解丹给了佟卓他们寻找解药的时间,也恰恰给了谢家再次下毒的机会。 凭着徐柠对冰兰的信任,这毒完全可以下得神不知鬼不觉,就算将皇宫翻个底朝天恐怕都难找到那个下毒之人,所以太子仍是死路一条,和她拿不拿出万解丹来丝毫没有关系。 第二百三十三章 珠沉玉碎(二) “属下就送娘娘到这里了。” 闻言,阿尔云朵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蓦地抬起头来,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到了百香宫门口,她的心里竟然莫名生出些不舍。若是这路再长一些,能再这样一直走下去就好了。 青釉小心翼翼地将伞收起来拿在手中,上前一边扶着她,一边小声提醒她注意脚下台阶。可阿尔云朵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即便是有人扶着,也趔趄了两下险些摔倒。 “娘娘,有些话属下实在不该多嘴,可属下还是想要提醒你一句......”佟卓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出声。 见阿尔云朵迷惑不解回头望着他,他的眼眸微微闪了一下,放低了声音正色说道,“东厥投诚是假,意在养精蓄锐。娘娘的二哥一直对大金都虎视眈眈,此番皇上中毒的消息一出,必定会借外宾宴有所作为。到那时,就算小可汗有心从中周旋,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娘娘还是提前为自己多做一些打算为好。” “原来是你放我哥哥进宫的!”阿尔云朵捂嘴惊呼道。 上次要不是他故意支走手下的禁卫军,阿尔云那是绝对不可能进得了宫的,阿尔云果亦是。皇上和阿尔云果早就勾结在一起,目的便是为了以此打击并且削弱太子殿下的势力,如今皇上身中剧毒,阿尔云果定会借此机会前来讨要当初皇上对他的许诺。 佟卓被她没头没尾的发问给问得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后,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随即说道:“娘娘,这些已经不重要了,话已至此,希望娘娘能明白属下的用意......”他颔首往后退了一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后行礼道,“属下告退。” 望着他转身离去,阿尔云朵微叹一声也缓缓转身。 身旁的青釉见她恍然若失的样子,低声唤道:“娘娘......” “嗯。”阿尔云朵此时正想着佟卓方才告诫她的话,听见后只是淡淡应了声却没多问,等着她自己开口。 “奴婢听宫里人说,今日太后娘娘秘密处死了许多宫人......”青釉蹙眉认真说道,“太医院对皇上身上的毒束手无策,太后娘娘也为此大发雷霆,已经派人去宫外找寻高人,想必皇上的情况已不容乐观......奴婢以为,既然佟首领有心助娘娘一把,娘娘要早做打算才是。” 太子身上的毒是由冰兰加在他每日食用的药膳之中,再一点点渗透进他的五脏六腑,其毒性甚小,太医尚且觉得棘手。而傅德佑却是被一把淬满了毒的匕首整个刺入胸口,其毒性的迅猛可想而知,怕是谁来了都要叹一声无能为力。 平日里只觉得冰兰言笑不苟、一本正经,没想到是早就包藏了祸心,怕是每日午夜梦回时都觉得愧对于那个视她为姐妹的徐柠吧。 阿哲从东厥回来之后,曾对她说过,二哥阿尔云果企图说服父汗借她被囚之事对大金的皇帝发难。他的狼子野心已昭昭在目,父汗眼下还顾忌着身处异国的她,若是父汗也站在他那一边,往后就再没人可以拦得住他了,她和哥哥的日子估计谁都不会好过。 “青釉,”阿尔云朵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差点撞上她的青釉,缓缓开口问道,“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青釉一头雾水地看着她,理所当然地应道:“奴婢幸得娘娘赏识才有今日的荣华,自然要对娘娘好了,能遇上娘娘是奴婢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完,她呵呵笑起来,略显稚嫩的脸,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炼已成熟许多。 “可我是东厥的公主......”阿尔云朵沉吟片刻,盯着她的眼睛问道,“倘若有一日我哥哥真的反了,你愿随我回东厥吗?我可除去你婢女的身份,就安心陪在我身边可好?”若是真的有那一日,她一定会将青釉这个小丫头带走。 在她期待的目光中,青釉轻轻摇了摇头,阿尔云朵的心随之一沉。 “为什么?”答案明明呼之欲出,她却仍不死心地追问道。 “娘娘,若有那一日,奴婢甘愿为娘娘献出性命,”青釉轻声说道,“但奴婢生在大金,死也注定死在大金,若跟着娘娘去了东厥......他们无法真心接纳奴婢,奴婢也会因为背着一辈子‘叛国贼’的骂名而郁郁寡欢,这对奴婢来说那并不是享福,反而是一种痛苦。” 简而言之,就是宁愿为了她去死,也不会选择背弃。原来两族异姓,始终是她们无法逾越的鸿沟,即便她们已是如此亲密。 “我知道了。”阿尔云朵无声地勾了勾嘴角,随即垂下了眼,以此来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失望。青釉尚且如此说,想必他也是吧...... 见此,青釉动了动嘴似有话说,却又忍住了一字未提。 夜色下的皇宫里笼罩着一层悲哀的气息,沉闷至极。 次日楚妙尔醒来时,身边的人已不见踪迹。她心里一惊连忙掀开被子,随便拿了件披风就准备出门,门却在这时开了。 白桃见她神色匆匆的样子,微微有些吃惊,不免笑着打趣道:“王妃,您可是在找王爷?” “王爷在何处?”楚妙尔也不隐瞒,点头直接问道。 白桃笑呵呵地走进来,一边伺候着她梳洗,一边说道:“早上宫里面就来人了,王爷见您睡得沉便让我们不要吵醒您。” “宫里的人?”楚妙尔透过铜镜不假思索地说道,“不会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吧?” “王妃猜对了,正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玉玲姐姐,奴婢听着好像是太后娘娘特地让她来请王爷入宫,不过王爷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白桃撇撇嘴摇头叹道,“反正奴婢她来了一小会儿便匆匆又走了,离开时他们二人的神色都不太好,兴许闹得不太愉快吧。” 能愉快就怪了!楚妙尔默默沉思着。叫了这么多年的母后,到头来却是杀害了自己亲生母亲的凶手,若她是傅云期,应是一辈子都无法再面对太后。 太后这时候还试图来挽回傅云期,也许是含有真心实意的成分的,不过更多的,应该是想让他出面来暂时稳定朝政。因为在外臣眼中,傅云期这个四王爷就是太后娘娘的亲生儿子,也是当今皇上的同胞兄弟。 太子没了,皇上中毒,空缺的储君之位自然而然便落到了殷嫔肚子里的皇子头上。只是他还尚未出生,朝中不可能一日无主,后宫女眷皆不可妄言议论朝中大事。不是静妃的缘故,太后是也绝不会让傅颜铄出面的。所以为了防止动荡,太后需得尽快想办法让傅云期露面帮她稳定朝中局面。 “奴婢今早儿听说……”白桃神神秘秘地望了望门口,确认没人后才低下头耳语道,“太后娘娘已经连夜派人出宫寻找能人异士来为皇上解毒了,似乎棘手得很……奴婢还悄悄偷听到他们说,皇上比太子殿下的病情更加严重,可能命不久矣……” “这种话就不要胡说了。”楚妙尔正色说道。 “奴婢不是胡说的,宫里那些人……” “怎么不是胡说了?”楚妙尔快速截断她的话,一本正经地说道,“眼见为实,你所听到的也不过是他们自己的猜测,什么都当不得真。况且在背后议论当今皇上,你是不是嫌自己太过安生了,想早些去见阎王啊?” 白桃扁扁嘴,似乎被说得有些不服气。 两人默默无言直到梳妆完成之后,楚妙尔无奈地站起身来,柔声解释道:“王爷心情悲痛,所以只要他不提,咱们也不能提这些伤心事。经此一事,现在四王府已经被推到了明面上来,朝中多少人明里暗里观望着。他肩上的担子越重,咱们越是要谨言慎行,可不能给王爷添乱,这样说你可明白?” 白桃了然地点点头,乖巧行礼说道:“是,奴婢明白了。” 太后虽极力压下此事,可皇上中毒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想必此时宫中应该已经炸开了锅,不然太后也不会大清早的就让玉玲来请傅云期入宫。楚妙尔这样边想着,边往书房走去。 “又在下棋?”楚妙尔看着屋里的情景,边走边笑道,“一个人下有什么意思?怎么不让亭风陪你?” 一旁的亭风听后,讪讪笑道:“属下不过一介莽夫,哪会这些啊……” 傅云期听着他们二人对话,落下手中的一枚棋子后才抬头问道:“怎么不多睡会儿?” “醒来见你不在就睡不着了,索性起来陪你。”楚妙尔认真观察了一下棋盘上的局势,也缓缓落下第一颗棋子,浅笑着反问道,“心情可好些了?” 她还清晰地记得傅云期失声痛哭的场景,只是昨夜他们二人喝得酩酊大醉,最后怎么被抬进屋的她也没有印象了。 好在那东厥的酒虽然入喉烈,醒来之后却没有感到头疼。 “好了那么一点点,”傅云期伸出手,用大拇指和食指特地比划了一下。 楚妙尔一眼看穿他笑得牵强,却没有拆穿,两人在闲谈笑语中结束了这一盘棋。 “你输了。”楚妙尔看着他淡淡说道。 傅云期亲自收拾着棋子,附和着打趣道:“妙妙,你的棋艺精湛不少,难不成功在宫里也有人同你切磋?” “分明是你心不在焉……”楚妙尔伸出手拨开棋盘,轻轻握住他,嫣然笑道,“见今日天色尚好,要不我们去城外走走?” 第二百三十四章 珠沉玉碎(三) 眼下宫里情势复杂,现在出去散心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但傅云期这幅心神不宁的样子实在叫她担忧。 “王爷......”亭风见他起身,忍不住往前挪动一步,似乎有意劝道,“太后娘娘的人前脚刚走您就出府......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啊.....”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白桃侧着身子挡在他跟前,脸上有些不乐意,“王爷本就‘身体不适’,出去走动走动更利于恢复,谁拿这个在背后说三道四,根本是没有理由的。” “可......”亭风还欲再出言劝阻,余光扫到白桃的眼神之后,只得悻悻然闭上了嘴,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任何意见。” 罢了罢了,得罪了这位小祖宗的后果可比得罪太后还要难受,还是别自讨没趣了......他们爱怎么就怎么吧! 傅云期轻拉过楚妙尔的手,笑着说道:“若你不怕冷,我可以陪你走走。” 在宫里闷了这么久,她早就想到外面透透气了。前些日子我在宫里闲得无聊时,她和白桃用毛绒的料子做了几双护膝,全身里里外外捂得这么严实,就算是纷飞大雪也不见得会有多冷。 楚妙尔接过白桃递过来的披风,仔细替傅云期系好,眨了眨眼去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就我们两个人出去吧。” 他们二人相视而笑,共骑一匹骏便马朝城外飞驰而去。 漫天飞雪,白茫茫,雾蒙蒙,顿时天地不分。远山近岭渺渺茫茫,举目顾盼,千山万壑之中皆覆盖着一层鹅毛般的白色。 玉树银花,江山如画。道路两旁的翠竹上已堆满了雪,那些冬夏常青的松树上落满了蓬松松的雪球,再也不见昔日的苍翠。 楚妙尔下马后沿着湖边走着,深深吸了一口湖面吹起的凉风,看着眼前景象满意地叹谓道:“在宫里闷了这么久,好久都没有闻过这么香甜的空气了。” “看来我走的这段时日里你确实憋得不轻......”傅云期紧跟其后,不约而同望向她看的方位,笑着叹道,“你受委屈了,等这些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咱们出去游山玩水,到时候你想回京都就回来,不想不回来便不回来,这样可好?” 分明是傅云期自己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却偏偏嘴硬,怕是经此一事,他更加厌倦着宫里尔虞我诈的生活了。楚妙尔也不戳破他,笑着点点头,不再说话。 “对了,我明日要去看看二嫂和湖音,那日见二嫂黯然离去,心中总是担忧着,”楚妙尔转身看向他,眨眼问道,“夫君可要同我一路?” “二嫂自回去之后便闭门不见客,此事对她打击颇大,恐怕你去了也是自讨没趣平添烦恼。不过你去一趟也好,至少她有人说话心里或许会舒服些,”傅云期若无其事地摇摇头,“我就不去了。” “为什么?你跟我同去岂不是很好?”即便他嘴上不说,楚妙尔也知道,昨日那事必定是在他们兄弟二人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毕竟连傅颜铄那么厚脸皮的人都没再来找过他们,傅云期这种傲娇的人又怎会先放下身段去跟他求和?况且,此事的错并不在他。 “我怕去了之后会更加烦恼,索性趁这个机会先各自冷静一段时间吧。”傅云期负手而立,淡淡说道。 那表情分明就暗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不来找我我怎么可能先去找他! “也不是不可。”楚妙尔忍下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我同样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他……妙妙你知道吗?”傅云期望着结着冰的湖面,低语道,“其实二哥以前并不是现在这副样子,他勤奋好学、聪慧机灵又极会看人脸色,宫里人都喜欢他,父皇也从没掩饰过他对二哥的喜爱,外出狩猎时最喜欢让二哥陪同。只是……自从父皇走了之后,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我曾一直以为是因为皇兄继位,而他为了自保才自愿藏拙,却没想到整件事情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被他们骗了二十几年……” 别看他们兄弟二人整日斗嘴嬉闹,其实彼此都清楚,这份情同手足的真情在皇家是多么难得,其心中的份量定然无法衡量孰轻孰重。 楚妙尔完全能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悲伤之情,微微转身面向他,轻声抚慰道:“无论如何,他这么多年一直在试图弥补对你的愧疚,不是吗?” “不,他不应该愧疚于我,若换成是我,我也会不知如何开口的。”傅云期十分认真,没有半分犹豫地看着她回道。 “静妃娘娘始终是二哥的母妃,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而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他无法预料的。我相信二哥若是提前知道静妃娘娘蓄意谋杀太子以求篡位,他是不会放任不管的。”楚妙尔牵起他放在栅栏上的手,带着他缓缓转身,“况且,看二哥在大殿上的表现,俨然对静妃的真实身份是不知情的,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妹妹。” 傅云期深叹一口气,无奈地笑道:“我又怎么会没看出来……” 两人携手而行,共赏这幅绝佳的茫茫雪景之色,此时沉醉在天地之间,迎面扑来清冽且甘美的空气,贯穿全身,只觉得浑身舒畅轻快无比。 傅云期见她享受此刻,从腰间抽出玉箫放置嘴边,悠扬婉转的箫声便从指尖倾泻而出,悠然徘徊在山谷湖岸之间,给人一种纯净空灵之感。但楚妙尔回头时,却发现傅云期眉头紧锁,可想而知,萦绕在他的心头的愁闷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冲淡的?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就如走马观花般从她眼前闪过,一桩接着一桩,到现在仍觉得有些措手不及。本想平静过完这一生,看来是不可能了。傅云期注定会卷入诡谲多变的朝廷之中,如今也正置身于风口浪尖之上。 看样子傅德佑也是撑不了多久的,只要太后不对着天下宣布,她想,太后也不会这么傻,选择在这个时候公布傅云期的身份,毕竟只有傅云期才是她手中的王牌。 这样的话,即便傅云期不愿,也无法否认他是太后之子的“事实”。所以接下来,太后一定会提前准备让傅德佑拟好传位诏书,已防意外,也防止皇权旁落他人。 不过她知道,以她对傅云期的了解,傅云期再也无法像以往一样怀着敬意去对待太后了。毕竟,太后杀了他的亲生母妃是真,对他宽厚教导也是真,这恐怕会成为他心中这一辈子无法解开的结。 “明日母后必定还会派人来请你进宫,你有何打算?难不成一直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拖下去?”楚妙尔有些迟疑地补充道,“这显然不是办法。” “现如今……我应该用什么心情,什么眼光去面对她呢?养育之恩人?亦或是杀母仇人?”傅云期缓缓停下,反问道。 楚妙尔看着他脸上极力抑制的表情,忽然觉得悲从中来。 别人做梦都想要的权利,明明触手可得,他却嗤之以鼻,因为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眼下你已经被牵扯进其中,往后怕是再不会有平静的日子了。”傅云期低下头深情地看着她,叹道,“这才是我最后悔的。” 他们刚回到京都城内,就见着一匹骏马匆匆往他这方向赶来。见是宫里来的人,他们二人也没转身,共乘一马在原地等着。 骏马在他们面前急急停下,只见那人身手敏捷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快步走到他们二人跟前屈膝行礼,动作一气呵成。 楚妙尔这才看清,原来是禁卫军的首领佟卓。 “佟首领特地来此,是有何事?”傅云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用疏离而平淡的语气问道。 “四王爷,属下奉皇上旨意特来请王爷入宫,还请王爷随属下进宫一趟。”佟卓恭恭敬敬地回道。 他们与佟卓平日里从未有过交集,佟卓此时忽然来这里,难道是受傅德佑之意?这一天之内,接连两个位高权重的人来请傅云期入宫,难以想象宫里的情形该是多么糟糕。 楚妙尔不经意低头瞥了眼,傅云期虽面上不显,拉着马绳的手却在悄悄用力,显然他并不想再耗在这里。 “佟首领,”楚妙尔从他身上移开目光,转向佟卓,“不知宫里的情形现在如何?皇后娘娘他们可都还好?” 佟卓私下没少听阿尔云朵提起楚妙尔,所以对于她,佟卓并不像对待其他王室贵族一样留有防备,同时多了一份真诚。 “回四王妃,据属下所知,并不太好,皇后娘娘至今卧床不起。”佟卓沉吟片刻后继续说道,“皇上的事情虽是暂时压制住了舆论,可皇上的身子日益衰弱,总归不是长久之计,眼看着外宾宴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太后娘娘和皇上急召四王爷进宫就是为了商议此事。” 第二百三十五章 珠沉玉碎(四) “外宾宴?”楚妙尔这才惊觉过来,猛然回身说道,“我差点儿忘了,不足一月,各国便要来京都朝贺了!到时候,皇兄若是强拖着现在这幅虚弱的身子出面,难免会引来他国使者的诸多猜想,这样想来的话,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 她想的正是太后早就想到的,所以这才匆匆让人来请傅云期进宫商量对策。不过傅德佑能放下心中的芥蒂来求傅云期,暂时为他处理国事吗?显然不会。 傅云期却不为所动,沉声回绝道:“本王已无心国事,自此之后,也只想做好自己的本分,劳烦佟首领跑这么一趟,还请原话转达。” “这……”佟卓微微蹙眉,面露难色地看了看傅云期,又看了看楚妙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出宫前看见太后娘娘派出去的人无功而返,他便知道四王爷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只是没想到会这般决绝,一丁点儿商量的余地都不给彼此留。 楚妙尔似笑非笑地看着佟卓,语气十分笃定地说道:“佟首领匆匆忙忙特地来这一趟,怕不是皇上授意,而是太后娘娘授意的吧?” 闻言,傅云期也微微有些意外,佟卓更甚。 只见他惊愕地抬起头来,自知自己也瞒不住楚妙尔,干脆直言承认道:“恕属下冒死直言,皇上昨夜醒来时已神志不清,现在朝中的一切事物暂由太后娘娘接管。只是太后娘娘深居后宫之中又从未管理过朝政,始终有些力不从心,时间久了那些大臣也会看出端倪来,恐怕有些人会伺机而动,现在……也唯有四王爷能……” “那又如何?”傅云期双手拉着缰绳,将楚妙尔环抱着身前,眼神漠然地看着佟卓。 楚妙尔相信,傅云期绝不是一个无情的人,他只是无法原谅自己被至亲的人欺骗却不自知,也无法原谅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活在仇人的庇护之下。可即便他不是太后之子,皇子的身份也是他无法磨灭的事实。 他不余遗力地培育傅礼连,为的就是不让大金在傅德佑的手中覆灭,他又如何甘心? “云期,”楚妙尔轻轻握着他的手,温柔说道,“我不想见到你在今后的某一天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仅仅一个眼神便清楚地知道对方心中所想,两人望着彼此,久久不曾言语,只是表情逐渐松动。佟卓在一旁紧张地低着头,不动声色地咽着口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久到佟卓都准备再次出声催促时,傅云期忽然开口应下了。 “本王先将王妃送回王府后再随你进宫。”傅云期无可奈何地叹道,“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时片刻。” “属下就在此等候四王爷。”佟卓话音刚落,便听着马儿一阵嘶吼,抬头时,二人已骑马扬长而去,背影决然潇洒。 傅云期随佟卓进宫之后,楚妙尔在王府里如坐针毡,说不害怕都是她假装的。人人都想要自己的夫君手握重权、尊贵无比,可她偏偏不这样想。她无法面对今后会有三宫六院的傅云期,更无法想象自己在面对那些嫔妃时会不会和楚芊芊一样大度。 命运的齿轮不仅将傅云期推向了权力制高点,也同样将她推向了无法掌控的深渊。 到午时用膳,秦落歌忽然在门外求见,白桃一听便气冲冲跑了出去与她吵了起来。 “秦姑娘,府中的人虽然尊称你一句姑娘,还请不要忘了你自己的本分,莫要蹬鼻子上脸,以为自己便是四王爷府的主子可以和王妃平起平坐了。”白桃字字珠玑,说得毫不顾忌。 她一字一句全部传到了屋里楚妙尔的耳朵里,惹得她一阵轻笑。 可秦落歌却宛如丝毫不在意一样,语气平淡地说道:“落歌自知比不上四王妃的身份尊贵,之前的诸多事情都是落歌做得不对,王爷已经命落歌反省。已是许久未见,四王爷进宫后落歌怕王妃无聊,会胡思乱想,便想着来陪王妃用膳罢了,白桃切勿动气。” “我跟你动哪门子的气?我有什么好对你动气的!”白桃气得跺脚,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秦落歌面不改色地看着她,淡淡地笑着一语不发。 “让秦姑娘进来吧,你去沏壶新茶来。”楚妙尔站在门口对气呼呼地白桃说道。白桃始终还是改不了这易怒易冲动的脾气,今后也不知道会不会吃亏。 “多谢四王妃。”秦落歌勾勾唇角,眼中划过一丝精明。 “王妃……”白桃见她身形微动,回过神来正欲身手拦住,却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指尖溜走,当下气得咬牙切齿。 楚妙尔转身回到屋里坐在,见着秦落歌仍笔直地站在屋中央,浅笑着说道:“也不是头一次进来,就随便坐吧。” 这一句便勾起了秦落歌那段屈辱的回忆,她笑着垂下眼,掩饰眼中的恨意,说道:“多谢四王妃不计前嫌,还肯容落歌住在四王爷府中,如若不然,落歌在京都城中也再无处可去。四王妃如此深明大义,实在是让落歌自愧不如。” 白桃领着丫鬟上菜,一桌的菜很快就布置好了,最后仍不情不愿地将为秦落歌准备的碗筷放在她面前。 “不,你说错了。”楚妙尔笑着摇摇头,正色说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人,反而记仇得很,所以秦姑娘最好老实一点。” 秦落歌上扬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继续若无其事地说道:“在漠北,每次王爷醉醺醺地回到府上,他明明看着我却唤着四王妃的名字时,落歌真是既羡慕也嫉妒。” 醉醺醺地看着秦落歌?楚妙尔现在才忽然想起来,她似乎从未听傅云期提起过他在漠北的事,关于秦落歌的事情更是只字未提。几次她问起何时给秦落歌物色夫家时,都让傅云期搪塞了过去。 看着楚妙尔的手微微颤抖,秦落歌缓缓露出得意的笑来。 “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白桃快速地收起她面前的碗筷,义愤严词地下了逐客令,“请秦姑娘立即离开!” 秦落歌慢慢站起身来,用有些自责的语气说道:“四王妃切不可胡乱猜想……王爷就是怕会引起四王妃误会才不许落歌面见王妃的,可落歌这些日子左思右想,既然与王爷之间并无什么有何必躲着王妃呢?不过只是有几次王爷喝醉了回到府中时,恰巧被落歌撞见罢了,府中都是男子自然不够细心,落歌这才……” “秦姑娘若是再不走就莫怪奴婢唤来府中侍卫了!”白桃义形于色,急急说道。 换做是谁,都不可避免地去幻想她所说的场景,扶着醉醺醺的人进了房间,将秦落歌看作是她,那然后呢?两人会做什么?…….她说的这些话分明就是有意引得楚妙尔去设想,即便是知道她的意图,楚妙尔心中仍觉得不悦。 “有些事情并不是凭着你一张嘴就说了算的。”楚妙尔淡淡看着她,浅笑着反问道,“你以为你们在漠北的事情王爷没有同我讲过吗?” 秦落歌看她直直盯着自己的眼神,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 将她送走后,白桃快步转身回到屋里,忿忿不平地说:“王妃,您万万不可在意她说的那些言辞,明明就是一些莫须有的东西经她一说就变味儿了!奴婢看她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什么都没学会,尽学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白桃,亭风回来后跟你讲过什么没有?比如说秦落歌讲的这些?”楚妙尔沉吟片刻后忽然问道。 白桃被问得一愣,随后咬着唇缓缓摇头,语无伦次地说道:“奴婢虽然不知道王爷和秦姑娘发生了什么……不是!奴婢是说……王爷既然没有说在漠北发生了什么就说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奴婢相信王爷!” “我若是不相信他,此刻还会坐在这儿吗?”楚妙尔看着眼前精致的饭菜,自言自语说道。 白桃见她神情失落,轻声说道:“饭菜凉了,奴婢先拿去热一热吧。” 见她转身准备唤丫鬟进来,楚妙尔赶紧起身说道:“都撤下去吧,我没胃口。” “那可怎么行?!”白桃焦急劝道,“王妃再没胃口也要吃两口应付一下啊,若是因为别个的居心叵测而伤了自己的身子,不知道王爷会心疼成什么样子,定会怪责奴婢没有好好伺候您!” 楚妙尔摇头拒绝,轻声说道:“我真吃不下……”转念一想,又说道,“收拾一下,我们去二王爷府吧。” 要给自己找些事情做,或许就不会想这么多。比起秦落歌闹的这么一出,她更想知道傅云期的生母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 两人收拾妥当之后,坐着马车慢悠悠来到二王爷府门口。门口的侍卫见她从马车上下来,匆匆进府通报。没一会儿,傅颜铄便亲自前来迎接了。 楚妙尔见他出来,微微有些意外,不过仍是不动声色地行了一礼,笑道:“不请自来,二哥可别怪罪。” 第二百三十六章 珠沉玉碎(五) “这话说的太见外了,”傅颜铄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笑着回道,“弟妹还能来二王爷府,二哥已倍感欣慰,还能怪罪什么呢?” 看着他望着马车的方向,楚妙尔心里也清楚他在期盼着什么,只得低声解释道:“来的路上云期临时被母后传召入宫了,佟首领来得匆匆,想必是什么着急的事情吧。” “原来如此……”傅颜铄收起目光喃喃说道,虽是笑着,眉宇间却显露出难以掩饰的失落。 傅云期心中难受,傅颜铄也未必见得会好受多少。 “二哥不必太过介怀,此事也并非你一人能掌控得了的。况且今日的结局早在冥冥之中就注定了,即使你早些年跟云期说了他母妃的真相也无从更改。”楚妙尔跟在他身边,轻声劝慰道,“有些事情旁人说再多也无用,必须要你们自己想通才行。”她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傅颜铄,一字一句说道,“多给他些时间,你也需给自己多一些时间。” 傅颜铄的眼中隐隐有东西在闪烁,他苦笑着点点头,对楚妙尔的话不可置否。此事几乎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煎熬,从上至下,无一幸免。 “弟妹今日是来看知秋还是……?” 还未等他说完,楚妙尔就抢先说道:“我今日主要就是来找二哥的。”对上傅颜铄不解的眼神,她笑着解释道,“因我实在是好奇,云期的生母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和他一样有着绝美之姿?” 听她说完,傅颜铄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挑眉打趣道:“难得听到从你嘴里说出这样的赞美之词,也不知道四弟听见后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大家不都是这样评价他吗?有何奇怪?”楚妙尔看他笑得开怀,异常认真地问道。 “不奇怪不奇怪……”傅颜铄赶紧摆摆手,哭笑不得地解释道,“只是四弟平生最不喜欢听到别人说自己‘绝色佳人’几个字,所以忽然想起他面色铁青的样子就觉得有些好笑而已。” 对此,楚妙尔倒是不是很赞同。以前也不是没有当着面提过他的“美貌”,但并没有见他表露过不悦之意。不过见傅颜铄因此而一扫先前的阴霾,她也只是笑笑,没作任何反驳。 等笑够了,傅颜铄才慢慢思索起来,脸色逐渐变得严肃。 “我虽连画像都未曾见过,但是光看四弟也不难想象她的容颜何等绝色。”他望着远方,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轻声细语说道,“十多年前的事情我现在也有些模糊,只记得当时我去承熹宫找母妃时,恰好听到她和太后娘娘起了争执,才得知一些事情……” 楚妙尔凝神静听,从他的话中,一段藏匿多年的后宫往事渐渐展开。 原来傅云期的生母名叫“穆雨收”,可惜宫里人知晓她的人早就被太后下令全部处死了,也是幸亏傅颜铄在那次偷听到静妃和太后提起“穆妃娘娘”时悄悄留了个心眼,私下多方打听才知道了她的闺名。 雨收即晴出,确实是个浪漫别致的名字,名如其人,她定是一个恬静烂漫的女子。 据傅颜铄说,当年那日他与其他王孙公子约好在郊外比试射箭,一时兴奋便忘了时辰,直到日暮时分才想起今日还未进宫看望母妃,所以撇下所有人匆匆忙忙赶回宫,生怕由于自己高兴得忘乎所以而遭到母妃的责骂。 等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赶到承熹宫时,却发现母妃的房门紧闭。越是靠近,就听见屋里断断续续传来一些尖锐的声音。令他没想到的是,里屋和母妃交谈的正是皇后娘娘。 傅颜铄不禁皱着眉头,心里默想着:他们何时私下关系好到可以秉烛夜谈的地步了?不过听皇后娘娘的语气,两人的交谈得似乎并不愉快……莫非,是母妃惹到了皇后娘娘?!他怀着好奇之心贴在窗柩外,侧耳倾听,却越听越是心惊…… “皇后娘娘,事已至此,您又是如何打算呢?”静妃娘娘的声音不疾不徐传入他的耳朵,“若您真将兵符双手奉上,倘若将来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您不怕他举兵造反吗?” “那你倒是给本宫说个解决之法啊!皇室子嗣本就单薄,除了他就只有你的膝下育有一子,那本宫问你,”皇后转身用探寻的眼神看着她,问道,“你愿意让二皇子去吗?” 静妃干笑了两声,既不摇头也不点头,淡然应道:“臣妾不过是寄生于皇后娘娘的浮萍,自然是听候娘娘的差遣,绝无二话。” “哼……”皇后轻笑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与二皇子母子情深,本宫也舍不得将你们二人分开,不过大金的兵力也绝不能落入外姓人的手中,且容本宫再想想吧……” 静妃表面上对她言听计从,乖顺听话,实则心机深重。比起有这么一个母妃的傅颜铄,还不如让无根无基的傅云期去边疆守着,就算是想造反,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能耐不是! 沉寂了片刻,静妃忽然开口说道:“恕臣妾直言,皇后娘娘当初就不该留下四皇子的。” 皇后有些意外地抬头看向她,眼神示意,静静等着她开口。 “当年穆妃喝下毒酒毒发身亡的情景,许是臣妾自幼信佛的缘故,即便是时隔多年,臣妾仍记忆犹新无法忘怀。何况是她的遗腹子呢?就算是您把宫里的人都杀绝了,也保不齐没有不透风的墙。四皇子的性子越来越沉稳,也颇得一些大臣们的赏识,可总有一天四皇子会知道您设计害了他的母妃,是他的杀母仇人,到那时他如何自处,您又如何处置他呢?”静妃平静地问道,“请恕臣妾大胆直言,您这样和养了头狼崽在身边有什么区别吗?” “哈哈哈——”皇后闻言后忽然仰头大笑起来,分明是故意又装作无意地说道,“皇上的亲笔诏书里写得明明白白,又有谁敢提出质疑?只要你不乱说话,本宫不觉得有人敢在宫里提及此事,若是有一人提,本宫便杀一个,若是有两人讨论,本宫便杀一双,静妃觉得如何?” 静妃的本意可不是把自己也带进去,见劝说无果,只能顺从地附和着点头:“臣妾愿终身为皇后娘娘诵经念佛,只求皇后娘娘一生平安顺遂,安康喜乐。” “辛苦你了静妃,等本宫日后坐上了太后之位……”皇后拍了拍她肩膀,笑道,“本宫绝不会亏待你的。夜已深,你就早些休息吧。” “是,恭送皇后娘娘。”静妃福身说道。 听到里面的人要出来了,傅颜铄只能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转身轻点壁柱飞身离开。他万分没有想到,他初显成效的轻功还没来得及给母妃展示,就用在了这个时候。只是不料,落地时一个不留神就崴了脚,失足倒在了花坛边。 “啊!那是谁?!”一个路过小宫女见前面横躺着一人,吓得不轻,尖叫一声直接扔掉了手中的灯笼。 她的尖叫声引来了正在执勤巡视的佟卓,几个禁卫军闻声匆匆赶来。 本以为是乱闯入后宫的乱臣贼子,佟卓拔出腰间的剑便直直向那人逼近。只是那人……身形体貌怎么有些眼熟? “灯笼给我。”佟卓起身从他人手中抢过灯笼,又提着灯笼缓缓逼近,这时傅颜铄面若死灰的脸才逐渐显露出来。“二皇子殿下?!”他失声惊呼道。 “二皇子殿下为何会躺在这里?!”众人低声议论后,纷纷行礼唤道,“属下、奴婢见过二皇子殿下——” 佟卓将他从地上搀扶起身,沉声问道:“属下不知二皇子发生了何事,怎么会躺在此处?” 在他审视的目光下,傅颜铄才缓缓回过神来,轻扯嘴角笑道:“我今日还未进宫给母妃请安,唯恐耽误了时间惹得母妃气恼这才着急了些没有看清路,将自己绊倒在此,让佟大人担忧了。” 见他神色黯然,佟卓也没有深究,只是点头说道:“夜深路黑,殿下再着急也应该寻个烛火赶路才是……属下刚好要往承熹宫去,顺道送您过去吧。” “不不不——”闻言,傅颜铄赶紧从他大手的桎梏中摆脱出来,表情有些慌乱又有些着急,指着自己的脚连声说道,“我脚疼得厉害,也正好劳烦佟大人代我去跟母妃说一声,今日我便不去给她请安了,改日我腿脚方便了再亲自登门向她请罪。” 佟卓从不掺和后宫之事,不过既然摊上了,再出言拒绝也不太合适,况且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他无奈点头应下,特地交代手下人将傅颜铄好生送回房间。 “原来静妃娘娘和太后娘娘关系这般亲密,我还真的以为是因为她两耳不闻窗外事,才能稳居后宫,荣宠不衰。”楚妙尔听后,不由得发出深深感概。 静妃那时候一心劝太后处死傅云期,根本就不是为了太后考虑,而是为了自己,为了傅颜铄今后登上皇位能少一个竞争对手。 不过太后对静妃的态度却不太明朗,一方面极力拉拢静妃,一方面又防范着静妃,只怕是以前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都是太后借了静妃的手去做的。 第二百三十七章 佳人忽梦(一) “我印象中的母妃又何尝不是一个性子寡淡、潜心向佛之人呢?”傅颜铄苦笑着反问,摇头叹道,“后来我时常在想,若是我那晚没有进宫就好了,往后我还是那个乖巧听话的二皇子,不过我也蛮庆幸母妃身边不喜留人,不然凭着我那三脚猫功夫,当晚我必定一死,也活不到到现在这岁数了,更不会有鹤汀。” 楚妙尔看他这时候还在打趣自己,顿时有些无语,不过更多的是欣慰。他与傅云期日日相见,同学同住,却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谁都不晓得他有多煎熬。 “所以二哥你甘愿放弃宫里的荣华富贵,转身投入高山流水、美人如云的江湖之中,让你母妃乃至所有人都放弃你,就是为了弥补对云期的亏欠,想借此来偿还……”楚妙尔笑着问道,“我可以这样理解吧?” “可以!”傅颜铄说出了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只觉得身心无比畅快,爽朗大笑起来,“哈哈哈——我就说,四弟能娶到弟妹这种蕙质兰心的人,是他的福气!” 楚妙尔却忍不住说道:“可云期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二哥你最开始就打错了算盘。” “是吗?”傅颜铄低头默不作声地思索片刻,随即无所谓地耸耸肩说道,“所以才便宜了傅礼连那小子啊!那小子优柔寡断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反正我是不太喜欢,也就四弟觉得他可成大器罢了。”说完后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摇头笑叹道,“不过我从没想过,竟会有一日我和你会谈起这些……” 两人相谈甚欢,傅颜铄的笑声不时回荡在王府的长廊中,不绝入耳。府中下人见自家王爷难得露出笑脸来,悬着几日的心也终于落了地,纷纷舒了一口气。 要知道自那日从宫里回来之后,王爷和王妃二人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两人均是整日呆在房里,任谁来都不见,剑影也不禁暗自感叹道:还是四王妃有法子啊。 房间里卧床了几日的叶知秋才刚刚转醒,一听下人说楚妙尔来了府上,连忙唤来梦寒给自己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仅着薄衣就作势要出门。 这时端着药碗进来的丫鬟迎面走了进来,见她精心打扮似要出门,脸上立马就绽开了笑来,福身说道:“王妃是要准备出去寻四王妃吗?” 王妃回来后已将手中许多事情都交给了她们下人来做,仿佛对以往在意的生意也表现得漠不关心,对湖音夫人也避而不见,今日托四王妃的福才愿意踏出房门,可真是可喜可贺啊! “是的,四王妃现在人在何处?可有人招待她?”叶知秋连声问道。经此一遭,她的声音也透露着疲惫之意。 梦寒拿了件白狐狸毛的大氅走来,见王妃身子都没好还不忘顾及礼节,无奈地将大氅披在她身上,轻声说道:“王妃莫着急,听说是王爷亲自前去迎接四王妃的,奴婢估摸着王爷听闻四王妃前来,以为四王爷也一并来了。” “那便好,若是四王妃特地来登门拜访,却无人迎接,未免会失了礼数。”叶知秋拢了拢身上的狐毛大氅,望着门外喃喃道,“如此便好……” 府中的下人不知具体情况,可梦寒当日陪同进宫,站在乾坤宫门外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听得一清二楚。且不说她一个局外人都听得心惊胆战,更何况王爷和王妃他们几人呢? “王妃您还是先将药喝了再去吧?您从宫里回来就高烧不退,病情反反复复总不见好,就算是顾念着小世子您也要把身子养好啊……”梦寒本想劝阻她不要出去的,转念一想又从小丫鬟手中接过热腾腾的药汤,示意她先下去。梦寒放在嘴边吹凉了才递到她嘴边劝道,“王爷和四王妃眼下正交谈着,您喝了药再去也不迟。” 叶知秋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子,忧虑成疾,药物又怎么能治得好呢? 她拿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用手帕轻轻拭了拭嘴,却又被梦寒拦住,她当下就有些无奈,转身说道:“药都喝了……” 也不知梦寒从哪里变出来的蜜饯,此时就赫然躺在她手中。 “小时候王妃最怕苦了,所以夫人都会让奴婢偷偷给王妃准备好蜜饯,后来王妃嫁入二王爷府之后,怕被人看见丢了王妃的体面,就不许奴婢再准备蜜饯在手边。”梦寒忍不住更咽道,“奴婢实在是心疼您为王府殚精竭虑这么些年,静妃娘娘却……” “斯人已逝,就不用再提了,随我去见四王妃吧。”叶知秋撇了眼躺在梦寒手掌中心的那颗蜜饯,面无表情地用手挡开,径直往门口走去。 梦寒见状,也不敢多嘴,紧随其后出了门。 此时楚妙尔正与傅颜铄聊得起劲,也不知怎么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他与凌惠郡主的往事。 “不是……”楚妙尔惊讶地打断了他的话,轻捂着嘴,忍俊不禁地说道,“我没有听错吧?你之前喜欢凌惠郡主?那……那你当时怎么不去求母后赐婚?你若是成功,说不定她也不会离开京都,也许就不会有之后这些事情了。” “明知她对四弟的执念有多深,还跑去求太后娘娘赐婚,似乎有些不自量力了,再者,她母亲根本不会将她留在京都,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傅颜铄笑呵呵地说道,“这都是年少轻狂的喜欢而已,风一吹就散了,如今有湖音、有小鹤汀在身边我就知足得很了。” 不得不承认,凌惠郡主的母亲在这点上想得非常长远了,仅凭她们的身份,今生也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犯不着让凌惠在宫里赔掉半生青春,也不必沾染上皇宫这些阴暗污秽。 “其实我有些话一直想不明白……却不知该不该问……”楚妙尔微张着嘴,小声喃语道。 自相识以来,楚妙尔跟他总是快言快语,从未见她这般支支吾吾的傅颜铄倒是有些新奇,挑眉看向她,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我二人的关系还有什么不能明说的呢?但说无妨。” 楚妙尔理了理思绪,直视着他,缓缓说出了埋藏在心底许久的疑惑:“那日皇兄所说的三个世子均为静妃娘娘所害……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她要那样做?皇室子嗣单薄,二嫂又接连诞下世子,不仅对二哥,对她来说不都是极好的吗?即便是不喜二嫂的出身,我觉得静妃娘娘……也不必对三个无辜的孩子下手。” “不,你不了解我母妃,”傅颜铄长叹了一口气,“其实第一次鲮儿意外落水时,我就有所察觉,不过当时我和你一样从未往那方面想过,直到我亲眼目睹母妃推峻儿入水,我才恍然大悟,但为时已晚。” 她听傅云期说过,二王爷府的第一个小世子单字一个“鲮”,二世子单字一个“峻”,最小的世子取名为“襄”。其实从起名便能看出,傅颜铄对这几个孩子的期许越来越少,只求平安。 “怎么会晚呢?襄儿那时也不过才出生……”楚妙尔无法理解他言语中的无可奈何,有些着急地说道,“二哥你,你大可与静妃娘娘推心置腹地聊一聊,兴许也能留下三世子一命,也不至于让二嫂心冷至此。” “你又怎知我没有去央求母妃?” 傅颜铄淡淡的一句话竟然直接堵住了楚妙尔还未说出口的所有话,她脑中准备的所有问题就在这一句话中烟消云散了。 “那……那为何……?”楚妙尔用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母妃她……母妃觉得我和知秋成婚之后愈加不学无术,无心皇位,所以她自认为若是没有了这些羁绊,我就可以变成以前那个人人夸赞聪慧的二皇子……可知秋连失去了两个孩子之后一直神情恍惚,我也不敢贸然提出和离之事,所以只能刻意疏远知秋,目的也是为了保护她而已……襄儿……襄儿之事也是我心中一直以来的痛。”傅颜铄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已然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 楚妙尔嘴唇微颤,难以置信地傻傻望着他:“所以二哥你对二嫂并不会毫无情感的……” 按照他这个说法,岂不是他早就知道那三个小世子就是静妃娘娘所害?所以十天半月不着家就是为了疏远叶知秋,好让叶知秋心灰意冷主动离开二王爷府? “知秋若是个男子便好了,她那么出色,倒是我害了她这一生。”傅颜铄话还未落地,隐隐听到不远处发出一阵细微的声音,他厉声喝道,“谁在那里?!” 剑影飞身跃起前往查看,楚妙尔的视线也跟随他往那处假山看了看,什么都没发现。直到剑影又跃身回来,傅颜铄才松下一口气。 “大雪封路,许多小东西都会出来觅食,兴许是听错了……”楚妙尔移过眼神来,说道,“今日跟二哥聊了这么多,也算是给自己解了惑,我先去看看二嫂吧,也当是缓一缓心情。” 傅颜铄自知刚刚说的事情对她来说是不小的冲击,点点头就放人走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佳人忽梦(二) “对了,弟妹——”走到一半傅颜铄忽然叫住了她,略带抱歉地说道,“兴许是前阵子我带了寒气给鹤汀,他这两日有些不适,怕是也不好让你进屋探望了。” “无事,今后机会多的是,再说今日也不算是无功而返。”楚妙尔眨眼说道。 傅颜铄被她挤眉弄眼的神情逗笑了,笑着挥手离开。 原来这从头到尾只有作为当事人的叶知秋被傻乎乎地蒙在鼓里,莫名其妙被夫君疏远,最后连自己孩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想想她这一生也实在是悲惨。傅颜铄刚才那一句说的很对,若叶知秋身为男子,以她的气魄和智慧,定不会逊于任何人。 就这么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叶知秋的院子门口。 见院门紧闭,楚妙尔微微蹙了蹙眉。伸出手轻敲了几下耐心等候着,没多时便听到有人匆匆跑来,开门的正是梦寒。 “奴婢见过四王妃。”梦寒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却再没有任何表示。 她的举措让白桃生出一点不悦来,不过顾忌这主子们的交情,白桃轻声提醒道:“梦寒姐姐可否通传一声,四王妃牵挂你家王妃许久,近日专程前来探望。” “那……恐怕是要让四王妃白跑一趟了……”梦寒为难地说道,“四王妃应该也知道,二王妃自那日从宫里回来后,就突发高烧一直卧床不起,她刚刚听闻您来了府上之后急急让奴婢为她梳妆,可左看右看仍是不如意,所以特地交代奴婢万不可让您进屋,因王妃说久病不愈气色也不能见客,恐失了体面,还望四王妃体谅。” 依照叶知秋顾全礼数的性子来说,这确实是她做得出来的。见梦寒全然无意让自己进屋,楚妙尔也出手拦住了欲再争辩的白桃,客气地浅笑道:“即使如此,那你要好好照顾你家王妃,劳烦你帮我转达,待天气好了些我再邀她出城游玩,我就先回府了。” “是,奴婢定将四王妃的话转达到,”梦寒颔首行礼,“奴婢恭送四王妃。” 楚妙尔点点头,深深看了叶知秋的住处一眼,默默转身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看她一直偏头盯着马车外的景色,白桃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问道:“王妃,奴婢觉得二王妃是不是故意不见您的?” “嗯?”楚妙尔从宫窗外收回视线看向她,笑着问道,“怎么说?” 白桃还真的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看梦寒姐姐的打扮一看就是准备出门的……谁在屋里会穿得如此厚呢?而且,二王妃既然都已经梳妆打扮好了,又有何不可见您的?” “她不想见就不想见吧,哎……”楚妙尔长叹一口气,“我今日听二王爷说了往事都觉得心中发堵,更何况是她呢?旁观者清,有些伤痛怕是用一生都难以治愈,她现在谁都不想见我倒是可以理解的……罢了,先回去吧。” 楚妙尔重新将视线放在集市上这些形形色色的人身上,大约是临近年关的缘故,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连亲自上街采买的小姐贵妇们都多了起来。 此时,梦寒紧张地攥着手,眼神转来转去有些无措。她已经许久不见二王妃显露过情绪来,总是这般无悲无喜,无法捉摸的样子更加让人觉得心慌。 踌躇了好半天,她才大着胆子劝道:“二王妃,就像您说的那样,事情总归是过去了,静妃娘娘已然遭了报应,三位小世子的仇说到底也算报了。原来,原来王爷对您也并非没有情义,他将鹤汀世子过继在您的名下,不就是说明他现在正想尽办法弥补对您的亏欠不是?” 说到最后,也不见叶知秋有任何反应,见她只呆呆地望着空无一物的桌子,梦寒心里一颤,扑通一下跪下,小声哭诉道:“王妃您看……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您可千万不要这样吓奴婢啊!若是您有事,奴婢可如何是好?” 在梦寒的连连哭声之中,叶知秋才缓缓抬起眼帘望向她,却在她期盼的眼神中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 “梦寒,你早上给我的蜜饯可还有?我还想吃。” 闻言,梦寒赶紧从地上起来,点头说道:“有的有的,昨日奴婢去集市上恰好看到以前那个阿婆,阿婆说她孙子前两年患了重病,如今多数时间都在家里照看她儿子,昨日也是赶巧她儿子回来才有时间出趟门,请王妃等等,奴婢这就去拿。” 见她欲转身走,叶知秋连忙唤道:“慢着——” “王妃……王妃有何事吩咐奴婢?”梦寒不明所以地回过头,见她撑着桌子作势要起身,一边将她扶起一边小声问道。 “我身子不争气耽误许多时间,现在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了,便由你代我去置办一些给府中下人们的过年物件吧,顺便再买些蜜饯回来可好?”叶知秋扯了扯嘴角浅笑道,“阿婆的手艺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由得让我想起了母亲。” 听她提到夫人,梦寒顿时觉得眼眶一热,此时的她也没有多想,连忙点头应下。 “去吧……”叶知秋在她的搀扶下又重新坐回长榻上,望着窗外纷纷大雪笑叹道,“‘润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大丰收的好年头。” 梦寒替她掖好了薄被,添足了暖炉中的炭火才转身出了房门。出了远门后又不太放心,叫来了刚才送药来的小丫鬟再次折返。 “梦寒姐姐叫我来可有什么事情?”那小丫鬟乖巧地问道。 “我现在要出府区添置些东西,你就在这里帮我注意些王妃,万一王妃有什么要吩咐的……”梦寒还未说完,小丫鬟就接了话来。 “放心吧梦寒姐姐,我就在这里等姐姐回来。”小丫鬟笑呵呵地说道,“姐姐尽管安心去办事,我一定寸步不离。” 虽然梦寒心中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但是既然王妃已经开口,要拒绝也不太合适。况且按照王妃的脾性,这些往年这时候确实早就置办好了所有年关的东西。她身为王妃最信任的人,若是这个她都办不好,怕是只会让王妃更加忧心。想到此,梦寒也只能告诫自己“快去快回”。 等梦寒走后,小丫鬟就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子里,认真地检查了一下王妃是不是盖好了,还确定了一下暖炉中的炭火是否合适。环绕四周后,她心里不禁想着:梦寒姐姐做事可真是细致啊! “忽觉有些困,你就去门口候着吧,容我休憩一小会儿,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进来。”叶知秋眼睛微睁看了看眼前的人,淡淡说道。 “啊,是。”小丫鬟以为是自己惊醒了她,连忙低头认错道,“是奴婢没注意惊扰了王妃,还请王妃恕罪,奴婢,奴婢这就出去……” 见她稚嫩的脸上充满了忐忑,叶知秋不忘轻声安慰道:“无妨,我一向睡觉浅,出去时记得将门窗都带上,外头风大,吹得我头疼,你若是冷,也可以去旁边的小屋子去休息片刻。” 小丫鬟也没弄明白,这窗户明明是关上的,门也是虚掩着的,哪里来的大风吹进屋子呢?不过她也不敢抬头也不敢多问,只是出去时听话地将门关上了。 外头风雪交加,只是随便张嘴呵一下空中便是一团白色的雾气。她不停搓着手,试图来回踱步来给自己暖意。旁边那小屋子是王妃特许留给梦寒姐姐的,她自然不敢不请自入,只能在心里盼着梦寒姐姐能快些回来才是。 等周遭的一切重新归于平静之后,叶知秋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掀开被子,起身走到书案旁,挽起宽大的衣袖给自己研磨,再慢慢铺好宣纸。 凝神思索片刻,叶知秋抬笔,洋洋洒洒在洁净的纸上落下绝美字迹,一如她人一般决然,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头楚妙尔刚回到府上,右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不回来还好,一回来就想起出府前秦落歌找她说的那些挑衅的话,也不知道傅云期此次进宫会有何决定,几处忧思夹杂到一起,不禁让她有些心烦。 “婉娘可在府中?”楚妙尔忽然问道。 “回王妃,婉娘一直都在院里哪里都没去。”清秋端着木盘从外面走进来,笑呵呵地说道,“这是王爷离开时特意吩咐厨房为您准备的玉蕊羹,说是看您这几日胃口不好怕饿坏身子。” 楚妙尔装作不经意看了一眼,小声嘟哝道:“我又不是孩童还能饿坏肚子?算了,我就在屋里等他回来吧。” 虽然嘴硬不承认,心里却莫名地舒坦许多。 直到日落西山,也不见傅云期的身影,白桃进来唤她时见她仍呆坐在窗前,于是小声提醒道:“王妃,该用晚膳了。” 楚妙尔摇头拒绝,目不转视地问道:“我现在还不饿,王爷还没回来吗?” 似乎看出她的心烦意乱,白桃动了动嘴,挥挥手示意后面准备布菜的人退下,自己则是默不作声地轻脚走到了她的身旁小声说道:“王妃不要担心,王爷既然跟佟首领进宫,定是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再说,看如今宫里的情形,他们仰仗王爷还来不及呢,绝不会把王爷怎么样的。” 楚妙尔担心的正是他们如此仰仗傅云期,一人一手直接让他登上皇位。可她又不能跟白桃明说,只能连声叹气。 第二百三十九章 佳人忽梦(三) 话音刚落,她就看着傅云期欣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正踏着风雪快步走入院门。 “妙妙,我回来了。”他一手解着身上的披风,一边朗声说道。 楚妙尔微微有些意外,起身迎上前去,急切地握住他那双宽厚的手。也不知为何,今日一直萦绕不去的烦忧此时却烟消云散。 眼下已是用晚膳的时候,傅云期却没见到桌上布置了饭菜,顿时浓眉一竖,沉声问道:“本王不在,你们就是这么服侍王妃的吗?” 等候在门外的几个丫鬟被吓得直接跪在地上,白桃也应声跪下。 见此,楚妙尔只好出声劝道:“是我见你一直不回才让她们先退下的,你不要怪责她们。” 傅云期的表情带着几分严肃,扫了一眼屋里的人,便朝白桃挥手示意。 还好白桃和清秋都是手脚麻利之人,三两下便将菜布置得妥妥当当,也幸亏傅云期回来得及时,饭菜仍是热腾腾的。 “我今日去了二王爷府,却没见到二嫂和湖音,不过二哥得知我去府上倒是高兴得很,还亲自来府门口迎我进去,想必是以为你跟我一同过去的。”楚妙尔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小声问道,“你去宫里和母后谈得如何了?” 傅云期刚拿起筷子的双手一顿,随即笑道:“宫里的情势和你想的八九不离十。” 八九不离十?也就证实了之前傅德佑不久于人世,且太后想让傅云期掌权的猜想。尽管他极力掩饰,在楚妙尔的眼中,他这个笑容实在是过于勉强。 “我今日进宫……”傅云期放下筷子转头望向她,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第一次得知母妃原来姓‘穆’,名‘雨收’,曾是商贾之家的庶出小姐,但因样貌出众,被出巡的父皇一眼相中,便被送进宫做了‘穆妃娘娘’,我猜她应该也是不想进宫的。” 他眼瞳微闪,楚妙尔也无法辨别他此时的情绪,伸手覆在他冰冷的手背上,轻声道:“是个难得的好名字,想必母妃也是个绝色美人。母后……”她看着傅云期的脸色,试探着问道,“母后已经承认了?” 其实这句话在这时候已经显得有些多余,今日不同往日,若想将傅云期收为己用,太后必定会选择坦诚相告。 “王爷王妃——府外有人求见——” 她本暗自思忖着,忽然一阵尖锐仓促的声音就毫无预兆地打断了她的思绪。 傅云期和楚妙尔相视一眼后皱着眉起身,楚妙尔知道傅云期最不喜用膳的时候有人打扰,此时定是有些动气。只是她的右眼皮忽然又跳得厉害,楚妙尔眨了眨眼赶紧跟着他一同走到门外,疑惑地看向门外瑟瑟发抖的小厮。 “什么人让你如此惊慌?”傅云期压下心中不悦,冷静地问道。 那小厮也算是嘴皮子利索,虽是表情十分凝重也没有半句废话:“回王爷,二王府的人来报,说是二王妃上吊自尽了,已回天乏力。” 楚妙尔脑袋嗡的一声当即愣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再说话,还是傅云期急切追问道:“派来的人呢?” “就在府外候着的……”小厮话音未落,傅云期就当即截断了他的话。 “妙妙,你就在府中,我先过去一趟。”傅云期抓着她的肩膀,声音嘶哑,见她反应失常连忙叮嘱白桃,“你务必将王妃看好,若有任何意外,本王拿你是问!” 话毕,即转身离去,没有丝毫犹豫。 人来了人又走,刚刚热气腾腾的屋里就在一瞬间变得冷冷清清,任凭白桃如何呼喊,楚妙尔仍是不为所动地呆站在原地,像是找不回自己的声音似的,直直看着门口半天发不了声。 她模模糊糊中感觉到白桃颤抖地用锦帕擦拭着自己的脸,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王妃……您别吓奴婢啊……”白桃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咬着唇失声劝道,“您要哭就哭出来吧,这么憋着憋坏了身子王爷该心疼了……” 原来今日傅颜铄并没有听错,而梦寒也没有说谎,叶知秋的确有意出门与她见一面,只是没想到会偶然听到她和傅颜铄在小池边的对话,也终是在那时候才明白三个死得不明不白的孩子究竟是为何而死,夫君又为何少不归家疏离于她。 只是恐怕叶知秋直到死都没有明白,为何她的一腔深情最终会成为让所有人受伤的利器。 不过,这竟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白桃你说,我不该问的对不对?”楚妙尔流着泪哑声问道,“你说我今日是不是不该问二哥那些话的?若是我不问,她自然也不会听到,她没听到是不是就不会上吊寻死了?梦寒说的些话我应该有所察觉才是,怎么就信以为真了呢?” 白桃听她这样说,更是吓得不轻,连忙摇头摆手说道:“不是的不是的,这怎么会是王妃您的错呢?……”却越是着急越不知道该说什么,急得眼珠一颗颗往下掉。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于突然,血气上涌,加上一日未曾进食,楚妙尔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险些站立不住往后连退几步。 见此,白桃惊叫一声上前,其他人也都纷纷上前搭手扶楚妙尔往屋里走。 “白桃姐姐,王妃的手怎么这么烫啊?!”清秋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伸手探了探楚妙尔的额头,顿时睁大了眼睛望向白桃。 白桃下巴上还挂着泪珠,着急说道:“你看着我做什么?快出府就去请大夫来啊!王妃都发烧了还愣在这儿做什么?”她又指着屋里的其他几人,“你们快帮我去打些热水来。” 清秋一刻都不敢耽误,连忙转身跑了出去。整个四王爷府的人此刻变得慌乱起来。 与四王爷府的慌乱恰好相反,二王爷府此时静得离奇。府中所有下人都哆嗦地跪在地上,只有梦寒泣不成声,瘫坐在地上。 “王爷,四王爷过来了。”剑影悄声在他耳边说道。 傅颜铄闻言后猛然抬头,就瞧见傅云期面色沉重正往他这边走来。 “二哥。”他声音低沉,眼中的情绪复杂,但仍是像以前那样自然而然地开口唤道。 傅颜铄滚了滚喉咙,却只是点了点头,挥手示意除梦寒以外的人全都下去。一瞬间周围的人散开,显得梦寒越发悲凄。 整个二王爷府都笼罩在深深的悲伤之中,每个人在转身时都忍不住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傅云期也忍不住惋惜,叶知秋作为王府的女主人,为人宽厚,做事松弛有度。相比地位上的惧怕,府中的下人对她更多的应该是敬佩。选择这种决然的方式离开,也不知她是否后悔。 “二哥,二嫂既已下了决定……” 傅颜铄将桌上一张皱巴巴的宣纸递给他,脸上疲态尽显,微合着眼睛低声说道:“这就是她留下的绝笔,你看看吧。” 那张宣纸遍布褶皱,一看便知道是被人大力揉捏过的。 “说到底这一生还是我傅颜铄负了她。”一声叹息之后,傅颜铄终于闭上了眼。 他知道,叶知秋虽然一直都不是二哥心仪的女子,但两人已相伴这么些年,这些年二哥能在外面为所欲为,也多亏了叶知秋在府中尽心尽力打理着。所以无论如何,在二哥心中,她也占了举足轻重的位置,若说不伤心肯定是假的。 念及此,傅云期忍住心中不适缓缓摊开手中宣纸,叶知秋的字也跟着展现在他眼前。 “此生无憾,余生勿念。——知秋落笔” 整张宣纸再无别的话,但就是这洋洋洒洒的八个大字,却道尽了叶知秋对她自己这一生的遗憾和眷念。见者伤心,听者落泪,连傅云期都不免喉咙发涩。 “灵堂设好了吗?给宫里传话没有?”他将宣纸四四方方折好,又重新塞入傅颜铄的手中,物归原主。 剑影见自家王爷闭眼假寐,只好接过话来:“事发突然,已经在加紧布置了,明日一早应该就可以弄好。眼下还没有来得及派人去宫里跑一趟,王爷的意思是等全部安排妥当之后再去通知。” 幸好他还尚留一丝清醒,傅颜铄抿着嘴点点头,说道:“现在宫里的情势也不容乐观,太子和静妃娘娘的遗体还停在宫中,本应停柩三月,但皇上考虑到不足一月就是万国来朝的‘外宾宴’,所以准备就在这两日命人安葬。”他说话时有意无意地瞟向傅颜铄,“此时若是将二王妃的死讯传出去,怕是又要引起不少议论,还是尽量从简吧。” 静妃前脚刚在乾坤宫里自刎,后脚没几日,二王妃又无声无息地在府中上吊自尽,结合着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传闻来看,朝中那些老谋深算的狐狸们也能猜出一些来龙去脉。 二王爷府若是在此时大张旗鼓地给叶知秋办葬礼,相当于将皇家丑事提到了台面上来。 “梦寒,你最清楚你家王妃的性子,”傅云期看她眼睛红肿仍难过得不能自持,忍不住劝道,“她既然选择用这种方式了结此生,一定是想清楚了,你在她的立场想一下,这个结局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我相信,她在天有灵,定是不愿看你这样哭哭啼啼的。” 第二百四十章 佳人忽梦(四) “四王爷说得没错,知秋平生最不喜哭哭啼啼之人,她……”傅颜铄起身附和道,“你自幼待在她身边应最是了解她的,不要让她走得不安心。” 听他这么说,梦寒才慢慢收起了眼泪,规规矩矩行完一礼之后,悄然退下,留下傅颜铄和傅云期二人面面相觑。 “本想着找个机会去四王府一趟,没想到你会先来我这里。”傅颜铄生生逼回马上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放松似的长叹一声,语气中却充满了无奈,“我也想过和她好好过的……” 话还未说完,傅颜铄便难以控制地抱头大哭起来,泪水瞬间洒满了两颊。刚才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必须忍着,现在四下无人,他也无需再忍。叶知秋也是他的夫人,是他年少轻狂时的爱人,他又怎么会不难过呢? 傅颜铄接连失去自己的母亲和发妻,这份悲伤,作为旁人的傅云期自然无法感同身受,只能在他抽噎的时候轻拍两下他的背,再说两句无关痛痒的体己话罢了。 四王爷府中的主院此时还灯火通明,院门大敞开,几个丫鬟守在门口不停张望着什么,看起来十分着急。再往里看,好几个丫鬟围在床边,一刻也不敢松懈地注视着床上躺着的人。 “婉娘,王妃她怎么还不醒啊?”白桃焦急万分,不停地在一旁来回踱着步子,攥着手小声念叨着,“这清秋去了这么久也不见回来,她是要急死我啊……” 婉娘默不作声,刚为楚妙尔换下拧干的热毛巾,又低着头开始为她疏通经络。 就在所有人都锁眉忧心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白桃听见动静马上跑了出去,就见到清秋大汗淋漓地赶来,身后跟着一位面生的大夫。 “你可算是回来了!”白桃微微施礼后领着他们边走边问道,“这位是?……平日里进出王府的那位谭大夫呢?” 清秋跑得急,现在都还喘着粗气,她缓了口气,用她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解释道:“此人姓许,那位谭大夫返乡了,这大半夜的我找遍了医馆也只找到他一人可以出诊的。” 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白桃将他们领进屋才看见这位许大夫也是热汗涔涔,所以连忙让人递上干净的帕子,还倒了杯温水给他。 帕子许大夫倒是欣然接受了,却婉言谢绝了温水,白桃见他气质儒雅,也没说什么,只是催促着他快些去给王妃看病。 于是他放下医箱,快步走到床前坐下。从纱幔里露出来的那一截皓腕上,沿着筋脉的一条,明显有被按压过得痕迹。 许大夫眼关心色地笑了笑,随即闭上眼,凝神诊脉。 “许大夫,我家王妃的身体如何?为何还不见醒?”白桃见他明明睁开眼睛却迟迟不说话,有些急切地问道。 许大夫从容不迫地将绢帕收起来折叠好,才轻声说道:“四王妃是因为自身气血不足,又受了什么刺激才会晕倒的,并没有什么大碍。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大毛病,药方子都不用吃,只要你平日里让厨房多熬一些补气血的汤粥给四王妃食之,要不了多久就会好的。” “当真?!”白桃与清秋相视而笑,连忙说道,“那今夜劳烦许大夫跑这一趟了,清秋,你带许大夫去账房那儿取赏钱吧……” “姑娘且慢——”许大夫唤住欲转身的清秋,解释道,“这赏钱就免了,我若是拿了才是受之有愧。所谓‘气虚则血瘀’,疏通经络才可使得血液流畅,你们应该感谢这位姑娘才是。” 婉娘早在大夫来的时候就已经起身让开,只是没想到还是被眼尖的许大夫看到了。 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婉娘面不改色地站在一旁,似这一切与她都无关系。 梦中的楚妙尔却对所发生的这一切浑然不知,她只身一人慢悠悠走在小湖边上,只觉得自己的脚步从没像现在这般轻快过,就像是走着走着就要飞起来似的。 眼前湖周的景色仍被一层薄薄的雪覆盖着,和往常无异,不过明明看到有风吹过摇曳草木,她伸手却没有感觉到微风拂过的触感,这令她有些不解。 远处那几棵本已光秃秃的番石榴树此时正盛开着朵朵如火一般的番石榴花,定睛一看,树下正站在一人。那抹背影虽看不太真切,熟悉之感却油然而生。 楚妙尔怀着好奇之心快步跑起来,越靠近,感觉越是强烈。 “请问你是……?”楚妙尔小心翼翼问道。她似乎已经忘了,此时她明明就在自己的府中。 那人应声回头,长而弯的秀眉美得好像柳叶,而一双亮晶晶的眼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就宛如两颗黑宝石,流光溢彩。 “你是……”楚妙尔直勾勾看着她,名字已经呼之欲出了却始终无法确定。 “四弟妹怎的还不认识我了?”那人轻笑出声,往前走了几步拉过楚妙尔说道。 她手指间出奇的凉,与她指尖相碰的一瞬间,楚妙尔就如同整个身子坠入了冰窖。 听了这称呼,楚妙尔才恍然回过神来,心中却更加难以置信,试探性地唤道:“二……二嫂……?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站着?” 眼前的叶知秋穿着一身翠绿色的宽袖短衫,领口处修着暗纹花卉。不盈一握的腰肢上别着一枚光莹剔透的玉佩,轻柔飘逸的粉白色百褶裙倾泻而下,恰好遮住了那双精致的绣鞋。印象中的叶知秋稳重干练,鲜少穿着这么鲜艳的服饰。 她乌润黑亮的青丝被绾成了精巧的飞仙髻,发髻中央簪着一根白玉嵌珠翠羽簪,分明是未出阁的少女模样。 “我要走了,走之前想着来看看你罢了。”叶知秋凝脂般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犹如出水芙蓉,美得清新脱俗。 听她这样说后,楚妙尔没由得胸口发闷,却根本顾不上自己,连忙问道:“二嫂这是去哪儿啊?”她环顾一周,皱眉说道,“二嫂要走怎么也不见二哥前来送行呢?要不二嫂跟我进屋等等,我先去跟云期知会一声可好?” “不了。”叶知秋始终带着笑,轻轻摇头后放开了她的手,双手端放在小腹前,浅笑着看着楚妙尔说道,“我知道你会照顾好湖音的,只是,你二哥从不在意自己的身子,今后就劳烦你和四弟照料了。” “二嫂!你要去哪儿?”楚妙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心急,心中又悲又急。 正欲身手拉住叶知秋,却发现自己与她中间像是隔了一层无形的玻璃,任凭她如何敲打,都无济于事,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幻成了一缕风消逝在眼前。 “王妃……王妃您醒醒……” 这时,耳边又传来各式各样的声音,有焦急的呼喊声,轻微的啜泣声,还有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声声入耳。楚妙尔觉得自己的头要炸了,顿时天旋地转。 “王爷,您回来了。”白桃看着匆匆赶回来的傅云期,连忙迎上去接过脱下的披风,这披风沾了雪里的寒气,定是不能带进屋的。 傅云期大步流星走到床头,看着满头大汗的楚妙尔,当下就变了脸色。 “王爷,刚才已经让大夫来看过了,大夫说王妃气血不足,又受了惊吓所以才会晕倒……”白桃见势不对连忙补充道,“奴婢已经让后厨准备了清粥,等王妃醒来就让人呈上。” “让他们都下去吧,这么多人站在这儿,不怕打扰了王妃休息?”傅云期沉声质问道。 白桃悄悄抬头看了眼亭风,见他一个劲儿地给自己使眼色,于是连声应下,让清秋带着人赶紧下去。 屋里只有他们几人之后,就显得安静许多,连楚妙尔的梦呓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傅云期坐在床沿上,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倒是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她眉头紧簇,眼角也有划过泪水的痕迹,嘴里是嘟嘟囔囔着一些听不懂话,看这样子,分明是梦魇了。 “妙妙……妙妙,你不可再睡了…….快醒来……” 见她丝毫没有反应,眉头比先前蹙得更紧,脸部越发苍白,整个鬓角的发丝都被汗水浸湿了,傅云期这才感觉到不妙。 所有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捏住了她的鼻翼。 “王爷,您这……”白桃正欲阻止,却被亭风眼疾手快地拦下了。 “放心放心,王爷怎么会害王妃呢?”亭风低声解释道,“王妃这是梦魇了,如果不及时唤醒,以王妃现在虚弱的身子,很容易有危险的。” 原来是这样,王爷自然不会害王妃,只是听了亭风的解释之后,她反而更加担忧王妃了。白桃紧紧盯着床边的两人,眼睛都不敢眨。 楚妙尔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甚至试图张开嘴用嘴代替鼻子呼吸,却都是徒劳。就在她缓缓闭上眼的时候,床上的她却猛地睁开了眼睛。 “王妃您醒了!——”白桃一个箭步冲过去,跪在地上喜极而泣。 第二百四十一章 佳人忽梦(五) 眼前的人越来越清晰,楚妙尔定定地看着他,像是失了魂。 “妙妙,可好些了?”傅云期柔声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转头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拿些吃食上来。” 白桃这才从大喜之中恍然回过神来,连忙点头道“好”,飞身出去。亭风见此时的氛围,似乎也不太合适三人共处一室,揉了揉鼻子也自觉地转身跟她出去了。 “一日都未进食,你这是跟自己过不去,还是想让我心里头过不去?”傅云期语气中隐隐带着责怪,“原来还不知晓你为了我竟然会茶也不思饭也不想,今日才算看出来,你倒是说说我是不是该觉得高兴?嗯?” 楚妙尔哪能听不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往他怀里蹭了蹭,故意哼声说道:“夫君,我怎么觉得头还有点晕......你快帮我揉揉......” “我看你就是存心让我担忧的。”傅云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还是伸出手替她按揉起来。 见他不再审问,楚妙尔才暗暗舒了一口气。傅云期这人平日里看起来好说话,实则很是钻牛角尖,这一说不念叨一两个时辰是不会罢休的。 “云期,你刚刚去二哥那里......”楚妙尔正在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就瞧见白桃乐呵呵地端着个木盘快步进来。 “王妃——您一日未进食,大夫说不能吃得太油腻,所以奴婢就让后厨给您备了些清淡点的菜式,您快来尝尝。”白桃将木盘放在桌上,小心谨慎地端起清粥往床边走去。 许是饿得太久了,又或许是因为见着傅云期后心也跟着静下来了,楚妙尔看着眼前简单的白粥青菜,竟也觉得颇有食欲。 “我来吧。”傅云期从白桃手中接过热腾腾的清粥,放在嘴巴轻轻吹着气。楚妙尔看见他对自己如此呵护备至,忽然就想起刚才梦境中叶知秋跟她说的那些话。叶知秋和傅颜铄曾经也是这般相濡以沫吧?所以即便是到最后,叶知秋也只是希望傅颜铄和湖音二人此生能够举案齐眉,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埋怨过傅颜铄。 傅云期抬头见她神情恍惚的一瞬间就猜到她定是想到了什么,将汤匙递到她嘴边,柔声劝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先吃点东西再说吧。”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刚刚他贴耳听到楚妙尔呓语说的就是“二嫂”,只是这种事也不需要知道得太多,所以若是她不说,也没必要追问。 不紧不慢吃完这碗粥,傅云期这才满意地让白桃将碗筷收拾下去。 “二嫂只是说这是她的选择,除此之外什么话也没有留。”傅云期先一步说道。 楚妙尔微微一愣,梦中的情景再一次在脑中一闪而过,轻轻点头表示赞同:“这确实是她的性子,能做的绝不多说,只是我仍觉得有些可惜罢了。不过......说到底也有我的过错。”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傅云期将她从怀里捞出来,严肃地看着她,“她是因为二哥才嫁入王府,又因二哥才会守着王府,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凭着自己的一腔执念才撑到现在。如今她信念尽失,自然就没有活下去的欲求,这件事情你又何必揽在自己身上?对她来说,死或许更轻松一些。” 叶知秋一死了之,留下的活人恐怕是至此余生都要活在愧疚之中了。想起之前为了让湖音嫁给傅颜铄,她自己也没少在背后做一些推波助澜的事情,那些也自然而然地成了 “我只是觉得二嫂并未真正放下二哥,眼下静妃娘娘也走了,便再没有世俗可以阻拦他们,或许今后他们可以再......”说到此处,楚妙尔又觉得对湖音并不公平。 “再续前缘?”傅云期见她迟疑地点点头,反而异常笃定地摇摇头,“不会,他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就算没有静妃也续不了前缘,因为二哥对她的亏欠多于爱。” 楚妙尔对他的话虽不赞同,却也无法反对。所以爱情这东西,也并非讲究先来后到,仅靠一人的努力坚持也不会有结果的。 夜早已深,却有人始终未眠。 有两人此时正傲然伫立在兰院的屋脊之上,一人身材欣长穿着一袭黑袍,一人身材纤细穿着一身素衣,若不是衣袂飘飘,黑灯瞎火之中根本难以察觉。 “阿哲,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婉娘脸色苍白转头望向他,言词切切地说道,“你我本是一母同胞,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相逼于我,对你又有何好处?” “我只是想让你活下来,阿姐!”阿哲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不能死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阿哲你错了,要不是因为他,我何苦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倘若有一日他不在了,那我活着也就没了盼望。你逼不得已给东厥人卖命,如今却又无法割舍对阿尔云朵的情。”婉娘趁着一阵寒风吹过,如释重负地喃喃轻叹道,“人死了落地成灰,一切都是有始必有终而已。” “不能……”阿哲却缓缓摇头,不死心地还想劝道:“不,阿姐,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 “你回去吧。”婉娘出言打断他。 “阿姐……” 婉娘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表情十分平静,她若无其事地说道:“你在宫里万事都要小心。那个禁卫军首领能留着你大抵是看在阿尔云朵的面子,不代表其他人也能容下你。四王妃早就猜测过你的身份,估计是还没来得及细想,其实……最终也瞒不住的。” 阿哲愣愣地看着她,佟卓确实是知道他的存在的,兴许楚妙尔是真的还没细想过。 “如你所见,我现在四王爷府中一切都好,王爷王妃待我也是极好的。”婉娘莞尔一笑,望着远方摇头说道:“所以我不可能走,也希望你能顾念到我这个姐姐而放弃此事,你走吧。” 他们二人的心里都明白,这事是否能就此作罢,并不听由他们。 看着她决然转身而去,阿哲却定在原地久久没有动身。他孤身一人站立在月下,任凭大雪纷纷落满了他的发,他的身,也不为所动。 第二日太子的灵柩刚刚被护送出宫,礼部又开始马不停蹄地准备着接下来的外宾宴。太子的丧事不可怠慢,外宾宴代表的更是大金的脸面,一点都马虎不得。 宫中每个人都对皇上的病情心照不宣,但除了私下在无人处闲言碎语两句,其余时间都讳莫如深,唯恐无故惹出事端。 内府也在今日给各宫娘娘送去了新到的绫罗绸缎,以供挑选。 “这是什么嘛,怎么全是这种死气沉沉的颜色?”阿尔云朵看着呈在眼前这一卷卷暗淡素雅的布料,毫不掩饰心中的不满,环手于胸前说道,“我要艳丽一点的你明白吗?” “奴才知道……可是皇后娘娘下令说太子殿下刚刚下葬,所以此次宴会不可穿着艳丽服饰……”那个领头的太监低头解释道。 “娘娘——”青釉怕她与内府的宫人起争执,急忙上前打着圆场。她拿起一卷水粉和一卷豆青,笑着说道:“奴婢之前分明见娘娘穿过这两个色的纱裙也有天姿绝色之美,娘娘的容颜又何须这些东西来映衬?” 那太监被她的话逗笑了,轻轻掩嘴。 青釉转身将布匹递给他身后的小太监,错开身时不动声色地塞了个钱袋到他手中,福身说道:“我家娘娘就定这两个颜色了,多谢公公特地来这一趟。” 那太监悄悄抬头看向阿尔云朵,瞧她无意反对。掂量着钱袋里的银子,咧开嘴笑了起来。在这宫里奴婢能替主子做决定的,这还是头一回看见。 “奴才明白,云妃娘娘明艳动人,自然穿什么衣裳都好看……”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手短,那太监手握钱袋,马屁自然是一个接一个的来。直到阿尔云朵不耐烦地挥手赶人,那太监才停了那些阿谀奉承,笑眯眯地带着人离去。 “我不过是想在宴会上穿得好看一些,好让哥哥和父汗安心而已。”阿尔云朵一甩头发便转身回到窗前,喃喃自语道,“但是青釉……为何我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父汗和哥哥了,会觉得很紧张?” 青釉捂嘴轻笑,将手炉双手递给她后轻声说道:“古人说‘近乡情怯’,奴婢虽然不太明白,可却觉得娘娘应该是这种心情吧。” “就你聪明。”阿尔云朵笑过之后,忽然转身问道,“四王爷和二王爷今日进宫了吗?” “四王爷昨夜子时便入了宫,今早寅时便随太子的灵柩一起出了宫往西山去,许是要等到尘埃落定之后才会返程回宫。不过,听闻二王爷因府中世子发烧为由,并未随四王爷一起进宫。”青釉不解地问道,“娘娘问这个是有什么事吗?” 她想起昨日路过乾坤宫门外时,佟卓摇头制止她入内,就说明里面必有蹊跷。经青釉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太后将傅云期请进了宫。 平日里傅云期对太后很是敬重,此番却“三请而不入”,这中间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是宫里眼下并不太平,再多的疑问也只能憋回肚子里了。 “没事……”阿尔云朵一本正经地说道,“只是想着好久没见四王妃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种因得果(一) “奴婢听说四王妃早上也随四王爷进宫了的,不过刚刚已经匆匆离开了,连凤微宫都没有进去,也不晓得有什么事情这么着急的。”青釉认真回道。 兴许是那日太后和傅云期密谋的事?阿尔云朵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不过转念又一想,于她而言,外宾宴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还是少操心别人的事情吧。 “知道了,我有些乏,”阿尔云朵用手背挡着嘴打了个呵欠,微虚着眼睛说道,“你先下去吧,待会儿再来叫我。” “娘娘夜里睡得不安稳,白天自然会发困了.....”青釉扶她到长榻上躺下,轻声说道,“那奴婢就在外面候着,娘娘醒了叫奴婢便是。” 阿尔云朵只是懒懒地点了点头,心里头一直想的却是阿哲最近总是神神秘秘的,昨天夜里找不到人,也不知道他深更半夜去了哪里。玉炉暖香,就这样想着想着便真的睡着了。 一辆马车在集市上疾驰着,车中楚妙尔身着一袭素衣,带着白桃正赶往二王爷府。 今早准备随傅云期入宫时,在路上恰好迎面碰上了叶家的马车。说起来,叶家在京都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今日却只有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随行。 听傅云期猜测,叶家这个时候来,应是想将人要回去,傅颜铄也因此让傅云期代为告假。她倒不是担心傅颜铄与叶家人起什么冲突,而是怕湖音会因此遭人指指点点。 “王妃,咱们到了。”白桃轻声说道。 马车缓缓在二王府门前停下,搭着白桃的手下了马车,抬眼就从透着的缝隙中见着停在叶府外头的那辆马车里坐着一位夫人。同样一身缟素,无一件首饰装扮,此时正神情悲切地抹着眼泪,不用想也知道那是叶知秋的母亲。 “我们进去吧。”楚妙尔从她身上收回视线,小声叹道。 灵堂就在前面,越走近却越是觉得步伐沉重。叶老爷余光瞟见有人进来,便没有再说侧身让到一边。眼下厅堂内只有寥寥几人,皆沉默而立,都未说话。傅颜铄办得隐秘,若不是特意派人去叶府通知,想必叶府的人也不会站在这里。 长廊两侧的月月红仍然散发着扑鼻的香味,可今后怕是再无人欣赏了。 此时,湖音作为二王爷府的女主人正跪坐在蒲团之上,等着楚妙尔上前,行吊唁之礼。楚妙尔默默走向前,与傅颜铄点头示意,接过芸香递来的三根香。 相传自缢身死者,两眼合、唇口黑、皮开露齿,面带紫赤色,楚妙尔从头到尾都没敢去看灵柩中的叶知秋。上完香后,便顺手扶起湖音,同傅颜铄一起站在门口处。 “希望王爷能体谅一下老夫,老夫......只是想体面地为知秋下葬。”叶老爷的短短几句,就令楚妙尔眼眶湿润。 傅颜铄缓缓抬起头来,平日里清亮的眼睛里如今布满了血丝,想必是昨夜彻夜未眠。就算不是因为连夜设立灵堂,他也未必睡得着。 “知秋身为大金的二王妃,身后必然是要与本王合葬的。”他声音异常嘶哑,“向宫里隐瞒丧事已是不妥,怕是不能让岳丈大人如愿......” 叶老爷神情未变,始终淡淡地看着他,恳切地说道:“王爷今后就莫要再说这些了,知秋能嫁入王爷府是上辈子积攒起来的福气,是我们叶家接不住这份福气。人身前既不同心,身后又何必强行同穴呢?您身后自有其他人相伴在侧,请将老夫的女儿还给老夫吧。” “奴婢跪求王爷成全。”梦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忍着哭腔说道,“王妃在世时曾不止一次说过,此生未在老爷夫人跟前尽过孝,实在枉为叶氏长女。愿死后长伴他们二老身侧,同葬一处。” 按照地位尊卑来说,王爷府与叶家门不当户不对,绝对是八竿子都打不着一起的。可偏偏叶知秋因为凌慧郡主而得了当朝太后的喜爱,也偏偏是叶知秋情窦初开时遇上了风流皇子傅颜铄。 正所谓有因就有果,今日的果子或许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悄悄种下了。 “知秋到死都未能给皇室留下子嗣,老夫实在是愧对王爷,愧对太后娘娘......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说到此处,叶老爷已经老泪纵横,“小女这等罪人怎可入皇室的陵墓?” 一旁的湖音也早已泪流满面,叶知秋对她嘘寒问暖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甚至在自缢的那天早晨还来看望过汀儿,这叫她如何能释怀呢? 见此情形,楚妙尔怕湖音触目伤心,忙借故带着她离开。 湖音带着她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里,乳娘看着她们回来,抱着手中睡得香甜的傅鹤汀出来转悠了一圈,湖音看了两眼又让她回到了里屋。 端着芸香递来的热茶,楚妙尔忽然有些物是人非的错觉。 “王爷什么事情都瞒着我,”湖音看她失神,不由得嗔怪道,“连你也一样。” 楚妙尔心里一惊,连忙放下茶杯,解释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湖音姐姐......王爷是担心你的身体,希望你能安心静养,我不过也是昨日才弄明白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面都还没来得及见,又怎么谈得上‘欺瞒’呢?” 见她正色凝然的样子,湖音倒是浅浅笑了起来,拉过她的手笑叹道:“妙尔妹妹莫急,我不过是说笑罢了。只是现在大金的天变了……往后的日子你恐怕是会更加辛苦。听王爷说,太后娘娘有意让四王爷执政,那你日后必是皇后。”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八字都还没一撇呢。”楚妙尔缓缓摇头。 “你知道我对朝中政事一概不通,但是连我都看得出来眼下这个局势,除了四王爷还有谁能胜任这个位置呢?太后娘娘也不会允许别人凌驾她之上的。”湖音瞧她低头沉思,忍不住故意打趣道,“难道你还想让其他人陪在四王爷的身边?” 她此话一出,楚妙尔立即就想到了秦落歌。她既不想傅云期登上皇位,也不想傅云期登上皇位之后身边是其他的女人。这种复杂而难以言喻的情感,连她自己都无法理清,又如何奢望别人能懂? “冥冥中早有命数,别说我了,湖音姐姐。”楚妙尔反手握住她,欣慰地说道,“来之前我还担心你会因此陷入自责,看你这个样子我便放心了。” 湖音脸上的表情顿了顿,随后摇头轻笑道:“王爷已经失去了一位挚爱,我又怎么忍心再让他伤心呢?唯有替二王妃好好照顾王爷,将汀儿养育成人,才能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你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了。” 楚妙尔在屋里和湖音闲谈着,最后临别的时候,看到几人抬着叶知秋的灵柩出了府,而叶老爷走在最前面引路,不时用衣袖擦拭着眼泪。 她默然停在门口,准备等他们走了之后再走。叶老爷擦肩而过时,与她微微点头示意,也算是顾全了礼数。 看着叶老爷鬓间的白发,脸上被泪水浸湿的沟壑,楚妙尔心中又泛起了苦涩。古往今来,最令人闻而悲切的丧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至于叶老爷怎么说服二王爷将女儿还给他的,似乎也不太重要了。 楚妙尔才刚刚从马车上下来,便见着傅云期骑着马向她飞驰而来。太子下葬,即便是薄葬,在她看来,那一系列的礼仪也是繁琐至极的。况且西山离这里少许也有一个时辰的路程,他却在晌午前赶回来了,也不知何事这么着急? “我刚刚从二哥那边回来,你要过去吗?”楚妙尔见他下马,走近了些轻声问道。 傅云期将马交给亭风,上前牵住楚妙尔往府里走去,声音还微微带着喘:“有些累,等我休息一下再说吧。” 昨夜回到府中还没待多久,傅云期就又进了宫,直到现在都未闭过眼,滴水未进,想必也是累极了吧。 “累了歇一会儿再回来就是了,这么着急赶回来做什么?”楚妙尔不由得嗔怪道。 “昨夜才想起,似乎已经许久没有陪你好好吃一顿饭了,所以事情办完了就想早些回来,你怎么倒是怪起我来了?”傅云期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看着她反问道。 白桃在一旁听着王爷要在府中用膳,连忙唤来清秋吩咐厨房多备几样王爷喜欢吃的菜式,心中也不禁乐滋滋的。 回到房间后,傅云期去里屋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来就瞧见楚妙尔捧在手炉坐在软榻上,神情呆滞,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悄然走了过去,蹲下身来问道:“是不是今日去二哥那里听了什么,心里又难受了?” 楚妙尔也不看他,只是木木地摇了摇头。 “不是?”傅云期见她不说话,起身坐到她身边,不解地问道,“那是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第二百四十三章 种因得果(二) “我只是在想不明白二嫂为何会如此大度,竟然愿意亲自帮二哥做说客,看着自己的夫君与别人你情我浓的,反正我这辈子都做不到。”楚妙尔捂着手炉小声说道,“你不打算同我解释一下秦落歌吗?” 她慢慢将视线移到傅云期的脸上,表情看起来十分平静。 傅云期实在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亭风,却刚好被楚妙尔逮个正着。 “你自己的事情莫非还要别人来帮你解释吗?”楚妙尔不悦地直起身子,后来又转念一想,或许是有人在不便开口,于是对亭风说道,“亭风,你带着白桃先下去吧。” 亭风带着不情不愿的白桃正欲转身离开,傅云期连忙唤住了他,语气中颇有些怒气:“站住!你想去哪儿呢?整件事情皆由你而起,现在趁机溜走你好意思吗你?快完完整整地将整个事情向王妃解释清楚,否则你也别想好过。” “由他而起?!” “由你而起?!” 楚妙尔和白桃同时惊讶出声,望向亭风。亭风自知眼下逃怕是逃不了了,只好摸了摸鼻头心虚地扯了扯嘴角,留下来让王妃做最终的审判。 “此事确实是因我而起......都怪我大意了,将......”亭风心里面打着鼓,低着头不敢直视屋里那虎视眈眈的三个人,“将那个秦姑娘认错成王妃送进了王爷的房中......”说到此处,连忙后知后觉地摆起手来说道,“不过王爷连手指头都没碰她一下,这个属下敢用性命担保!王妃您可不要相信她那些搬弄是非的话。” “你!——”白桃一想到前几日秦落歌趾高气昂地来找王妃的样子,怒气便突然涌上了头,右手攥拳直直打上他的后背,横眉质问道,“你是眼睛不好使还是瞎了?秦姑娘那不知检点的样子怎么能与咱们王妃相提并论呢?!你真是!哎——” 亭风自知理亏,也不敢大声还嘴,只是不死心的低着头小声念叨着:“确实是我的错......我喝多了......还差点把纪坷那老头认成了你呢......” 楚妙尔早些时候听傅云期说起过纪坷这人,他常居漠北封地,也几乎没有离开过漠北。 “你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呢?!”白桃心里头不爽快,自然也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那日秦姑娘来屋里找王妃的神情你是没看见......” “她来找了你?”傅云期截断了她的话,转头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楚妙尔已经从他们的话语之间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其实她也不是真的人为秦落歌和傅云期之间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只是不满意傅云期将此事隐瞒没有据实相告。眼下既然已经相互坦白,那些细枝末节她也根本不在意,也无须再揪着这件事不放。 看她不开口,白桃故意小声嘟哝了两句:“就是昨儿两日王爷您正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秦姑娘得了闲工夫来‘看望’了一下王妃,那话里话外说的可都是......一些不清不楚的话。” “我可是清清白白的。”傅云期立即接过话来,自证清白之后转头沉声吩咐道,“通知他们即刻将秦落歌赶出府去,就说是本王下的令。” “可是王爷,若是赶了出去太后娘娘那里......”听他这样直截了当地下了逐客令,亭风忽然迟疑起来。 楚妙尔看他忧心忡忡的样子,明明白白地说道:“现在宫里每个人都自顾不暇,你觉着还会有人管她的死活?我说过,她若是像婉娘那般安分守己地待在自己那个小院里,我也不是容不下她,不过她偏偏总想试探我的底线,就不用再顾及这种吃里扒外的人了,明日吧,明日你们带人将她轰出去,往后若是有人敢再放她进府,我可是不讲情面的。” “王妃早该如此的,奴婢甚是欢喜!”白桃笑呵呵地点着头。 见亭风哭丧着一张脸,楚妙尔笑着打趣道:“怕什么,别人要说什么让别人说去就是,大不了当一回‘悍妇’就是!我有王爷撑腰,她身后还有谁呢?” 她说的不错,太后娘娘现在都已经自顾不暇来,王妃给王爷的心中说到,本想等这些事情平定之后再向太后娘娘奏请,给秦姑娘再配一门婚事,眼下怕也提不上日程了。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好心将她留下,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恩将仇报,这种人留下也是一种祸害。想到这里,亭风终于打消了自己的顾虑,跟着白桃笑着应下。 第二日天刚刚微亮,白桃就带着清秋等人来了秦落歌的小院,一点时间都没她准备,将睡梦中的秦落歌连推带搡地赶出了王府。 “哈哈哈——王妃您不知道——她那模样有多滑稽!”白桃笑得弯下了腰,还不时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当时的情形,“她慌乱中连外衫都没带,不晓得的还以为她落了难呢!落魄潦倒成那般模样。” 楚妙尔也跟着扬起嘴角,无奈地笑道:“她可不是落了难吗……” “哎……”白桃突然想了什么突然叹一声气,“王妃还是心软,许她将那些金银细软带走……依奴婢看,王妃又何须顾全她那种人?” 昨夜都已经睡下了,楚妙尔又特地唤来白桃,交代她可让秦落歌带走属于她的珠宝首饰。一是考虑到那些几乎都是以前太后娘娘赏赐给她的,留在手里也不过是烫手山芋。二是希望她这次能大彻大悟过来,用手上这些珠钗去换些银两,应该足够支撑到她回到秦府了。 临到年关,四王爷府中又重新挂上了火红的灯笼,二王爷府由湖音张罗着,也撤下了素白灯笼,过年的气氛越是浓郁,似乎就不容易感受到周围人的悲伤,脸上都喜气洋洋。 至于秦落歌被赶走后,不甘心地到府门口闹了两次,引得不少老百姓驻足观看。皇家秘事从古至今都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能亲眼窥探到一二,自然是百闻不如一见的。 好在傅云期亲自出面,让亭风见她五花大绑起来,亲手送进了回黄州的马车。用傅云期的话说就是:既然不愿意自己走,只好由他送她一程了。楚妙尔想了想,倒觉得这样也无可厚非。还给她正名,消除了她“悍妇”的名声,何乐而不为? 宫里也正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外宾宴,听闻傅德佑的病情并没有任何好转,太后娘娘派出去的人也无功而返。太后因此整日惙怛伤悴,精神状态也跟着每日愈下。朝中大臣大多都看清了局势,趋炎附势的人不再少数,已经开始倒戈拉拢傅云期。 而楚芊芊经过这次的双重打击后,除了每日带着各宫嫔妃去祥福宫向太后陪笑承坐,其余时间皆是深居简出,脸上再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奕奕。 要说这次巨变中最不受影响的人,那就非阿尔云朵莫属了。此时的她还闲情逸致地端着酒杯,坐在临窗的小桌旁。 青釉进来就见瞧见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于是放轻了脚步走到她对面,好奇地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会心一笑。 “今日又是佟首领当值呢,怪不得娘娘看得如此认真。”青釉将刚刚换好的手炉递到她手中,笑着说道,“听说各国的使臣都陆陆续续到京都了,想必娘娘的哥哥和父亲应该也到了,等再过几日娘娘就能见到他们了。” “真的?!”阿尔云朵忍不住惊呼道,起身看着她,“我哥哥和父汗真的到了?” 青釉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是这种反应,弯着眼点头说道:“奴婢只是听他们私底下在说而已,娘娘若是想确定的话,倒不如亲自去问问佟首领?” 问他?阿尔云朵缓缓转过头,正巧看到他也仰头向自己看来。四目隔空相对,又在那一刹那间双双移开了目光。 “我问他做什么啊……”阿尔云朵悻悻然坐回了椅子上,抱着手炉小声说道,“这么久我都等了,不过一两日的时间,我还是等得起的。” 阿尔云朵望着屋檐上的皑皑白雪,又想起那日。那日夜里她喝了酒之后也是这么刚巧,低头就看见佟卓当值巡视。酒壮人胆,于是她就这么胆大包天地跑了下去,叫住了佟卓。 佟卓看她红着脸朝自己小跑而来,忽然心扑通扑通跳得快蹦出了嗓子眼,连忙转头对身边的人说道:“你先去吧。” 那人见阿尔云朵红酡娇颜,也不敢多看更不敢多问,低着头赶紧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地。 “你跑什么啊?我有那么吓人吗?”阿尔云朵见那人跑了,不高兴地吼道。只是没想到,那人跑得更快了。 “属下今夜当值,还要赶去巡视,不知娘娘有什么事情叫住属下?”佟卓面色平静地看着她问道。阿尔云朵似乎有酒瘾,每天白天、夜里不喝点酒是怎么都不肯罢休的。这样的情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要是遇上他当值,阿尔云朵总会叫住他跟他聊上两句。他以为今夜也是一样…… “佟卓,我其实就是想问你……”阿尔云朵直勾勾地看着他,问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里,我们回到大草原去,骑马射箭,牧羊看星星……” 佟卓直愣愣地看着她,一时竟然不知该作出何种反应。口中的话已是呼之欲出,可他只是紧紧攥着腰间的剑,迟迟没有说话。 第二百四十四章 种因得果(三) 无声的等待淹没了她全部的期待,长长的死寂的默然之后,阿尔云朵听到了他一声悄然的叹息,使得本身雀跃的心也慢慢随之往下沉,就像是跌入了无底的深渊。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这样的......”阿尔云朵无力地垂下眼,苦笑一声。此时的她就像是霜打的芭蕉叶,耷拉着再不能抬起头来。 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佟卓的心头突然一沉,双腿也顿时像是带着两百斤东西似的,几乎无法移动半步,却也无法开口挽留。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他们两人从出生便注定了不是同路人,又如何谈此生相伴而行? 阿尔云朵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窗外也早已没了佟卓的踪迹,只剩下雪地中的那若隐若现的脚步有迹可循。虽然那夜已经体会过了,可失望的念头还是冷不丁地在她的心上刺了一下。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似有若无。 “都这时候了,谁会上门?”青釉低声念叨着,一脸警惕地扬声说道,“云妃娘娘已经就寝,若是有事,等明日白天再来吧。” 谁知,门外响起了一道低沉而舒缓的声音,阿尔云朵胸口猛然一震。 “是,属下的确考虑不周,云妃娘娘既然不便,那,属下明日再来吧......” 阿尔云朵知道他这木头脑袋,说走定是要走的,哪里还能坐得住?也忘了刚刚还生着闷气,立即从椅子上起身,急急说道:“佟首领既然有事就进来说话吧,我还没睡呢!” “娘娘!现在夜已深......”青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一双明亮的眼睛,透露着焦急。倘若娘娘到外面与佟首领说话,她自然没什么好说的,总归是众目睽睽。若是半夜让人进了屋子,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就在门外吧......”阿尔云朵对着她可怜兮兮地搓了搓手,指着门外说道,“那就让他站在门外,这样可好?” 青釉清楚她心中所愁,也明白她心中所喜。所以不忍让她继续忧伤,于是考虑再三,轻声叮嘱道:“那娘娘就在屋里吧,奴婢去开门。” 现在月黑风高,云妃娘娘是绝不可与外男共处一室的,这要是传了出去怎还了得?外宾宴在即,娘娘就指望着能在那一日见到她的父亲哥哥,可千万不能在这时候出什么岔子。 她怀揣着满腹的心事转身将门打开,看也没看一眼就对着佟首领行礼说道:“现在到底是和原先不同了,佟首领有事就在门外说吧,宫里眼下也不太平,免得被有心的人看了去,到时候给娘娘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佟卓先是愣了一下,看了不远处的阿尔云朵一眼,垂眼说道:“多谢青釉姑娘提醒,皇上得知东厥使臣已到京都,因皇上念及娘娘思乡情怯,特地吩咐属下明日带娘娘一起出宫迎接,此次一并同往的还有大可汗和小可汗两人。” “我父汗和哥哥真的来了?!”阿尔云朵喜难自禁,忍不住缓声雀跃道,“你没骗人?” “属下不敢欺骗娘娘。”佟卓沉声回道,“既然话已带到,属下还有职务在身,就不耽误娘娘歇息了。明日辰时,属下会在宫门口等娘娘。” 佟卓身后的马林见他的眉宇间,透着无尽的喜悦,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欲言又止:“师傅您......” “什么都不用说,我自己......心里明白。”佟卓迎着夜风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第二日还未到辰时,阿尔云朵就收拾妥当赶往和佟卓约定好的地方,却没想到佟卓比她还要早,看样子已是等候了许久。 “佟首领——”声音高昂清脆,有着无法言喻的喜悦。 佟卓应声回头,只见阿尔云朵穿着一身艳红的骑射装快步朝他走来,殷红的裙裾随着她的动作而动。 “许久没有骑马,娘娘可以吗?”佟卓看着她沉声问道。 他手中牵着两匹高大的骏马,皆是通体黑亮,只有四肢马蹄呈白色,这种堪称神骏的乌云踏雪,是不少人梦寐以求的宝马。 “自然是没问题!我可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你这是从哪儿找来的?”说完这句话,阿尔云朵就后悔了,除了宫里,佟卓还能去哪里找到这等神驹? 佟卓见她跃跃欲试就差明言,将手中的缰绳递给她,笑道:“你先试试再说。” 阿尔云朵心中一喜,毫不客气地接过来。修长的双腿轻踩马镫立即翻身上马,右手顺着马鬃俯身说了几句话后,突然扬手挥鞭,身下那匹骏马长嘶一声吼便撒蹄跑开,就如离弦的箭一般,夹杂着滚滚烟尘,向北而驰。 “佟首领——”阿尔云朵见他仍然停留在原地,心满意足地紧夹马腹,轻扯缰绳,将手放在口中轻啸一声,骏马便放缓脚步,慢慢踱回佟卓身边,笑道,“佟首领还不走吗?” 此时懒懒的太阳升起,淡淡金光中的明媚少女衣袂飘飞,眉目飞扬,容颜皎皎,与佟卓设想过无数次的场景一模一样。他痴痴望着阿尔云朵,他从未见过阿尔云朵的双眼如此明亮,牙齿如此雪白。她的笑容干净又爽朗,仿佛只有这时候才算是活着的。 熹微的晨光照在他们二人的身上,阳光柔和了佟卓冷峻的侧颜,他神色舒朗,挺直的鼻梁下,唇角悄悄扬起。 “走吧。”佟卓身姿矫健跨上马背,轻夹马腹,随阿尔云朵一起奔向洒满金光的天际之间。 请允许他贪恋这一时的美好吧。 楚妙尔一觉醒来觉得浑身舒坦极了,忍不住探出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转头却瞧见傅云期坐在窗前看书,顿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醒了?”傅云期放下手中的书,起身慢慢朝她走去,笑道,“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吧,我看你这几日都吃的少,昨夜睡好了应该有胃口吧?” “你怎么在这儿?”楚妙尔像是还没彻底清醒过来,看着他愣愣问道。 她这句话问得傅云期哭笑不得,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玉瓷般的脸颊,宠溺说道:“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难不成你想我天天都进宫陪着他们?” 也不知傅云期与太后达成了什么交易,太后不再找她的麻烦,而且时常让人送一些稀奇宝贵的物件儿到府上来,指定说是赏赐给她的,可明明之前太后已经在明面上不待见她了。原以为是傅云期答应了继承皇位,太后才会对她如此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但她问起时,傅云期却又想也没想直接矢口否认。但再任凭自己怎么问,他都不曾透露一丁点儿消息。 “难得夫君偷得浮生半日闲,陪陪夫人也是应该的。”楚妙尔揉了揉眼睛,打着呵欠准备起身。 门外的白桃听见动静,敲了敲门走了进来,手中早就准备好了洗漱的热水。白桃和傅云期在无意中似乎形成了某种默契,只见她拧干了帕子,直直递到傅云期的手中,而傅云期自然而然地接过。 楚妙尔享受着脸上温热的湿气,舒服地叹了声气,问道:“对了云期,云妃娘娘今日顺利出宫了吗?” “出了,和佟卓一起出宫的。”傅云期见她微微嗯了一声,将帕子扔到热水中,回头无奈地对她摇头说道,“也算是我为你积德行善了,若是今后两国有开战的那日,也希望她能念着你对她的这份恩情。” 傅云期昨日回府后,无意间提到阿尔云那已经到京都,就和阿尔登泰住在原先那个驿站之中。楚妙尔左思右想,还是让傅云期去太后跟前替阿尔云朵求了这个情。 眼下,傅德佑不过是靠着药物吊着一口气而已,说没就没了,到时候阿尔云作为后宫嫔妃,是孤独终老还是陪同殉葬,现在一概不知。此番,也算是暂时成全了佟卓与阿尔云朵吧。 “云妃本就不应该是被困于笼的金丝雀,我只是觉得她可怜罢了……”楚妙尔起身下了床,刚坐到铜镜前,亭风就在门口焦急唤了声“王爷”。于是转头笑道,“看来不管你出没出府,这半日闲也偷不来,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待会儿也不能一起用膳了吧?” “妙妙……”傅云期微微有些歉意看着她。 如今各国使臣都已到了京都,不仅仅是傅云期,怕是连傅颜铄都同样忙得不可开交。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楚妙尔也不是什么无理取闹的人,柔声说道:“这种时候自然是以国事为重,我又没有怪你,快去吧,早些回来便是。” “王妃,宫里传话让您赶快进宫去……说是天圣国的使者已经入宫……” 直到亭风又再一次催促道,傅云期这才转身离开。 等傅云期走了,楚妙尔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出了神。这种政事,向来由不得女眷妇人插手,所以只需要管好自己不让他操心就行了。 “王妃可醒了?”门外忽然传来询问声。 婉娘?她几乎从不主动登门,难道是有什么事? 楚妙尔随意选了根錾花金钗斜插在发髻上就起了身,拢着身上的披风朝门口走去。 “我刚刚见着王爷匆匆离开,便想着王妃应该醒了。”婉娘见她出来,行礼解释道。 第二百四十五章 种因得果(四) 楚妙尔见她踌躇不已,心里当即明了她这是有事要说。于是挥手让白桃先下去准备晚上的菜式,也方便两人说话。 她一直觉得婉娘的身上自带一股江湖上的豪气,今日怎么像别家女子一样扭扭捏捏的? 等白桃把门带上后,楚妙尔转身走到长榻前指着跟前的软凳笑道:“现在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方便说话了吧?” 见她看出来了,婉娘也不再隐瞒,做到她面前直言说道:“王妃,我听说再过三日,你与王爷要一起进宫参加外宾宴?不知王妃可否让王爷带上我一起进宫?” 闻言,楚妙尔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头静静地看着她,既不询问也不说话,只是那双眼睛中的疑惑,似乎是说她在等着一个解释。 “若是......若是王妃觉得不妥,那就当我没有提吧,是婉娘考虑不周。”婉娘从软凳上起身,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楚妙尔勾了勾唇角,轻声说道:“外宾宴除了我国皇室贵胄,还有各国的使臣到场,后宫嫔妃皆是要有皇上的特许才能参加,女眷们也只有正室才能入席。不过婉娘你为何想随我们一起入宫?好歹要给我一个理由不是?” 因为有人会刺杀傅云期,婉娘自然不会这么说。 她沉吟片刻,平静地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想去看看而已。以前在春燕楼的时候总有客人拿春燕楼与皇宫想比较,说是春燕楼就算是比皇宫,也逊色不到哪儿去。每天听他们这样说着,心里总归是有些好奇的。” 相处这么些日子,楚妙尔也习惯了她对什么事情都冷冷淡淡的态度,只是浅浅笑着。婉娘前段时间替她跑这跑那,帮了她不少忙。既然现在她有事相求,又不是什么难事,楚妙尔自然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听王爷说,礼部想借今年的外宾宴给皇上冲喜,所以已经请奏,对各位大臣携带女眷的人数不加以限制,只求个喜乐融融,太后娘娘也欣然应允了。所以王爷本就有意带你一起进宫。”楚妙尔慢慢啜饮了一口热茶,“只是宫里不像咱们府中这般自由,你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注视着,所以要更加注意才行。婉娘你从未参加过这些宫中的宴会,可要更加注意一些。” 婉娘默默地点了点头,面色无异地看着她,心中却早已波涛汹涌。而楚妙尔并没有看出任何端倪,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话。 “像这种宴会大多都是无聊透顶的,规矩又甚多,王爷怕是顾不上你的,到时你跟着我便好。十日之后便是除夕宴,到时候将二哥和湖音都请到府上,咱们在府中好好热闹热闹,比宫宴强。”楚妙尔说到此处,忽然觉得有些感伤。 瞧着她脸上的神采逐渐黯淡下去,婉娘伸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眉间忧虑重重。 三日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便消逝了。 傅云期和傅颜铄兄弟二人,代表傅德佑主持今日的外宾宴,大清早就进了宫。楚妙尔与婉娘同乘一轿,慢悠悠朝着宫里去。 这种国宴,妇人女眷不可露面。但一般来说,外宾宴之后,为了让万里迢迢赶来朝贺的使臣们称心快意地回去,内府除了给予赏赐之外,还要再次宴请以表感谢之意,使臣们既可选择留下,也可选择走。这场宴请就更像是寻常家宴,嫔妃女眷们有特许也是可以参加的。 按傅云期的意思,阿尔登泰既然不远千里来到大金,不多打听点消息是绝对不会罢休的,所以他和阿尔云那必定会留下来。但毕竟是在皇宫里,他们只需要静观其变即可。 “妙妙,这宫中怎的空无一人?今日不是有宴会吗?”湖音进宫后,不解地问道。她刚刚左右寻了个遍,看到的人屈指可数,皇宫何时这么冷清过。 楚妙尔走在中间,笑着对她和婉娘说道:“今日万国来朝,人手几乎都调去临光阁了,宫里自然就见不到几个人。不过也是难得的清净,平日里哪能有闲情逸致赏赏花鸟?” 与平日的宫宴不同,外宾宴设在了专门接待重要宾客的临光阁中。 临光阁原先是武试的场所,据说太上皇每年都会来此亲自检阅侍卫们的弓、箭、刀、剑等科目,和科举一般无二。经过层层选拔之后,凡是武艺精湛者,或是特别优秀的人,最终会被留在禁卫军中。 后来到了先皇那一朝,平定了东厥,国富民强,特下令重新修葺临光阁,将所有战役都绘成了图册挂于阁中,以示震慑之意。自此之后,临光阁就不再只是武艺比试的场所,而是接待外宾的绝佳地方。 并且临光阁中有规定,为了彰显皇室的威严,所有宾客进出皆不可发出喧华之声,连歌舞都充满着庄重和严肃。楚妙尔光是想想,就觉得呵欠连天。 “王妃……”白桃忽然轻唤她了一声。 楚妙尔抬头往前望去,前面正是楚芊芊和徐柠二人站在那里。楚芊芊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像是知道她们要来,特地在此等候。 “咱们过去吧。”楚妙尔带着她们走到楚芊芊跟前行礼,柔声说道,“上次走得匆忙,也没来时间来见长姐一面,长姐和柠儿……可都安好?” 走进了看,楚芊芊和徐柠粉掩饰过的脸仍然带着疲态,明显是过得不好的。话又说回来,一个死了儿子,一个死了相公,谁又能过得好呢? 徐柠微微点头回应,小声说道:“多谢四皇婶惦记,柠儿身体甚好。” 看她双眼无神,身体也似乎削瘦了几分,楚妙尔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既然来了,就去看看母后吧,她时常都在我耳边念叨着你。”楚芊芊不经意扫了一眼婉娘,不动声色地将楚妙尔拉到身边,边走边说道,“你怎么把她给带进宫来了?” 传言传得久了自然就有人相信,楚芊芊见到婉娘不高兴也是正常。 “这些日子宫里不太平,外头也不安生,府中闷得久了,借此机会也出来散散心不是挺好的吗?”楚妙尔压低了声音说道,“她帮了我不少的忙,并不是什么恶人。” 楚芊芊知道她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性子,索性也没有再管。 “母后……” “宫中今年接连不断地发生这些事情……”楚芊芊轻叹一声,“殷妃即将临盆,我现在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母后的身子早就不如以前了,每每我去祥福宫中请安时都见她昏昏沉沉,怕是……怕是也熬不过多少时日了。” 楚妙尔立即就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心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二王妃之事你又为何瞒着我?她身为大金皇室的人,死了又怎么可以葬于别处?”楚芊芊转头看着她,认真说道,“人都下葬了二王爷才进宫跟母后说,母后当场气得昏了过去,对她的病情更是雪上加霜。” 她看到傅颜铄放任叶府老爷将人带走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皇室中人最讲究情面,身为正室王妃死后却不与夫君同葬,这会让天下人如何看待皇室? “长姐,二王爷的决定连太后都不能阻止,谁又还能左右呢?”楚妙尔叹息着摇头,“二王妃被囚禁了大半生,我也希望她死后能得到想要的自由,这是她的心愿。” “是她的心愿,可她是大金的王妃……”楚芊芊看了看她的神色,也没有再说。 踏进祥福宫,就见着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玉玲快步迎上前来,见着楚妙尔三人似乎也没有任何意外,只是恭恭敬敬地朝着众人行了行礼。 “太后娘娘可醒着?”楚芊芊轻声询问道。 玉玲点了点头,浅笑着说道:“醒着,太后娘娘知道今日四王妃也会随四王爷一同进宫,所以早早便起了,现在就在前厅等着的,请随奴婢来。” 说完后,微微弯着腰转身,走在前面带路。楚妙尔与楚芊芊相视一眼,紧跟其后。 想起初初和傅云期成亲之时,太后还是神采奕奕的样子。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她无法将眼前这个满头银发,面容憔悴的人与她心目中的太后连接起来。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四王妃到了。”玉玲上前,俯身在太后的耳边轻声说道。 太后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静默了许久,忽然笑着朝楚妙尔招手说道:“妙尔,过来哀家这边。” 字里行间里全是宠爱,仿佛回到了以前。 楚妙尔点头上前,将手放在太后的手掌中,慢慢蹲下,笑着唤了声“母后”。 “哀家年轻的时候是做了不少的错事,但这宫里有谁年轻的时候不犯些错呢?云期最听你的话,妙尔啊,你替哀家去说说……”太后双手拉着楚妙尔,老眼含泪地说道,“让云期不要生哀家的气,哀家老了,怕是也活不了多少时候。哀家现在谁都指望不上,就只有云期……这大金的江山绝不能败在哀家的手里啊!你去帮哀家说说……” 本念着她或许还有一些良知……想来,这也许也是傅云期后来对太后避而不谈的原因吧。 楚妙尔越听越是心凉,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道:“您杀了他的母亲,又欺瞒他二十多年,弑母之仇,恕妙尔无能为力,不能帮到太后娘娘。” 最后一声“太后娘娘”她咬得特别清楚,似乎也是在提醒自己,眼前的人如今她于傅云期来说,也只能是雍容尊贵的太后娘娘。 “妙尔……” 楚妙尔猛地从她掌中抽出手来,站起身弯腰退下,语气客气而疏离:“太后娘娘身体不适,臣妾就不再打扰了,也希望太后娘娘保重身体。” 第二百四十六章 种因得果(五) 没等太后回答,楚妙尔便带着湖音和婉娘转身离开。 楚芊芊也跟着追了出来,她见着楚妙尔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急忙大声叫道:“二妹!你站住!”见楚妙尔停下来,她连忙快步上去,见着四下无人开口便说:“太后娘娘都没有应允,你怎敢私自离开?” “没什么该不该的。”楚妙尔头一回不想跟人讲道理、守规矩,她郑重其辞地说道,“她为了巩固皇上的势力,将云期困于漠北数年,为了让云期死心塌地地为皇上效力,又欺瞒了他二十多年,就算是还她当年恻隐之心的恩情也早就还清了吧?我本想着,太后可能还顾念这一点‘母子之情’,所以才唤她一声母后,却没想到她临到终了,竟让想的还是一口撇清自己的罪过丝毫没有醒悟,我不过替云期觉得不值罢了。” 楚芊芊何时见过她正言厉色的样子,沉默片刻后轻言细语说道:“她虽然是对不起你和四王爷,可她终究还是大金的太后娘娘,皇上犹在,你不该这般无礼的二妹。” 楚妙尔低着头,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湖音见她闷声不说话,正准备上前劝阻。 “长姐说得对,”她忽然扬起头淡淡一笑,“刚刚是我气昏了头,现在想想,确实不该跟她置气。作恶之人自有天收,我犯不着伤了自己的身子不是?” 众人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横竖都是她说得有理,无论好的坏的都被她说尽了,其他人自然也无法接上话。 楚芊芊送她们到吉宁楼门口,却忽然定下了脚步。 “长姐不进去?”楚妙尔见她似乎没有准备进去,转身问道。 “不了。”楚芊芊缓缓摇头,“我现在没有精力去应付这些人,也已经无意去掺和。况且,如今朝中是什么局势我心里也是有数的。你先进去吧,按照以往来说,他们在临光阁呆不久的,再过一阵应该就会过来了。” 或许是经历了这几个月来的事情,楚芊芊最终看淡了这些所谓的权势。可对于徐柠来说,她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她的人生也才刚刚开始而已...... 楚妙尔一行人进了吉宁楼,宴会都已准备好,精致的糕点瓜果都已整齐摆放好,斟酒的侍女也都各就其位,站在各个矮桌之后。 见着她们来,一些重臣的女眷们起身行礼,相互寒暄,徐柠的母亲也在其中。楚妙尔与她颔首示意,领着湖音和婉娘依次排开坐下,闲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打发时间。 “王妃,云妃娘娘到了。”白桃弯下腰,在楚妙尔耳边轻声说道。 楚妙尔转头望去,不禁被眼前的人迷了眼。 阿尔云朵一看便是精心打扮过的,身穿着豆青色的纱裙纬地,外面套着一件水粉的锦缎小袄,边角缝制雪白兔毛,一条豆青色的缎带轻束腰间,上头别着一串金色的小铃铛,走起路来清脆作响。 平日里披散着的乌黑长发今日被挽成了凌云髻,一支宝蓝吐翠孔雀吊钗别于发髻正中央,更显端庄秀丽。深邃而小巧的脸蛋不用脂粉过多修饰,琥珀般的眼带着丝丝妩媚,勾魂慑魄。 确实如楚芊芊所说,她们还没坐热乎,就听见吉宁楼下有宫人大声通传,想必是傅云期正带着人往这边走来。楚妙尔携湖音到门外相迎,刚才还喜乐融融的人,此时脸上现在皆是肃穆之色。 估摸着一刻钟的时间,楚妙尔终于见着有人出现在楼梯处,只是没想到这一行人会是以傅德佑为首,而楚羡雪相伴在侧。 楚妙尔难掩震惊,低头随众人一起行礼。 那身明晃晃的朝服显然已经遮不住傅德佑日渐消瘦的身体了,他如今骨瘦形销,旁人很难回想出他原本的模样。不过都已是这副随手撒手人寰的样子,仍然坚持出席外宾宴,或许这并不是傅德佑自己的意愿。 楚妙人与傅云期的视线相碰,便很快移开。如傅云期所料,东厥两位可汗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不过这也是楚妙尔第一次见到东厥的可汗阿尔登泰。浓眉大眼,阿尔云朵与他眉眼间颇有些相似。 “父汗!——”阿尔云朵见着自己朝思暮想的父亲,惊呼着扑进了他的怀中,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处,喜笑颜开,“云朵终于见到父汗了!父汗可想着云朵?” 东厥不论男女都是这般热情奔放,楚妙尔早已见怪不怪,而那些女眷们看着眼前的情景吃惊之后连忙垂下眼不敢多看,脸上的红晕早就染到了耳根。 “好了,云妃和登泰可汗有什么想说的,也不急着一时半刻,进去吧。”傅德佑目视着前方,低声说道。他如今体虚,多站一会儿便双腿发软,自然不会让他们在此叙旧。 阿尔云那在路过楚妙尔身边时,微微顿了一下脚步。楚妙尔见此,点头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跟在他们身后进了殿。 宾客进宴,男女不可同坐,所以阿尔云朵只能无奈与他们隔空遥望。 金樽清酒,玉盘珍馐。笙歌艳舞,丝竹声声。 席间傅云期忽然笑着起身,举杯邀阿尔登泰一同饮酒,客气地问道:“事先并不知登泰可汗会亲自前来,怕是照顾不周,若是因此怠慢了可汗,还请可汗不要往心里去。” 阿尔登泰从鼻子中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也不起身,举起桌上的酒杯意有所指:“四王爷说笑,大金虽然没有怠慢本可汗,却是对我宝贝公主不怎么样!” 这下,楚妙尔顿时就明白了阿尔云朵这性子究竟是随了谁。 “这其中……或许有误会,登泰可汗从哪儿说起?”傅云期举杯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的笑意不减,声音却沉了下来,“本王扪心自问,大金待云妃娘娘从来不薄。” “哼!”阿尔登泰冷哼一声索性酒也不喝了,将酒杯掷于桌上,挑衅似的盯着傅云期说道,“四王爷非要这样说,就要问问云朵是不是这么回事了,云朵——”他扬声大吼道:“云朵你自己说说!” 众人见此,那些拿起筷子的端着酒杯谈笑的,皆是一愣,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只觉得心里发怵,楚妙尔也紧张得捏了一把汗。 傅云期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减,他死死捏着酒杯,相视而望的目光中藏着一团怒火,似乎随时都会喷射出来。 自进宫以来,阿尔登泰从露出过好脸色,刚刚在外宾宴上更是直接当着所有使臣的面顶撞傅德佑,大言不惭,毫无礼法,真是野蛮至极! “父汗,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阿尔云那见场面有些尴尬,小声劝道,“云朵在宫里……”话还未说完,耳边就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丝竹乐声急促叫停。 “咳咳咳——” 众人回头望向高座上的人,只见他以宽大的衣袖遮面,不间断的咳嗽声响彻大殿。 曹公公见状,连忙上前递上绢帕,焦虑地小声劝道:“皇上,眼下外宾宴也办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先回去吧,身体要紧……” 傅德佑涨红着脸点点头,强忍着喉间的不适深深吸进一口气。 “朕忽感身体不适,后续事宜四弟着手办吧,朕需得回宫休养。”傅德佑扶着曹公公的手起身,身子微颤地一步一步从高座上下来,席间的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费劲。 傅云期起身带头说道:“臣恭送皇上……”其余大臣随声附和。 这场宴席并没有随着傅德佑的离开而暂停,反而更加热火朝天。尤其是阿尔登泰,从傅德佑因病离开那一刻起,他脸上的喜悦之意真是藏也藏不住,丝毫没加掩饰。 或许和傅云期先前的猜测一样,他们此行的目的为阿尔云朵抱不平是假,亲眼来看看傅德佑如今的身体状况才是真。 只是阿尔云那…… 楚妙尔将眼神转到阿尔云那身上,正好与他身后那人的目光不期而遇。那人就是上回在百香园见过的人,楚妙尔还隐约记得,那人似乎名叫阿哲。 只是他为何这样看着自己?那神情,又好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 楚妙尔满腹疑惑地缓缓回头,想一探究竟,却瞧见婉娘也痴痴地看着对面,不知在想着什么。 “婉娘,你今日总是出神,是不是不适应?”她一时也没多想,关切地问道。 “没,没有,多谢王妃关心……”婉娘撞上她目光的那一刻立刻躲闪地望向别处,淡淡解释道,“只是刚刚见到东厥可汗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有些被吓到了。” 一旁的湖音听到之后,捂着嘴轻轻笑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婉娘说有害怕的东西,当真是开了眼。” “是人总有害怕的东西,”婉娘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自然也有。” 楚妙尔轻轻拍了她的手,没有说话。抬头再看向对面时,阿哲已经低下了头,而阿尔云那自始自终都望着别处,似乎在有意避开她。 第二百四十七章 腥风血雨(一) 女眷们低声细语,说到高兴处时便用衣袖遮住嘴轻轻笑起来,大臣间谈笑着推杯换盏,很是尽兴。不时有身着素色长裙的侍女们匆匆而过,或端来美酒佳肴,或恭敬地为宾客添酒,然后行礼退下。 楚妙尔与湖音已是许久没有这般开怀畅谈,不知不觉间两人也喝了不少的酒。期间见婉娘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美酒佳肴发楞,为她添了几次点心,后来光顾着和湖音说话,也没有太多顾及到她。 酒过三巡,该趴下的都趴下了,该走的也走了,唯有阿尔登泰兴致盎然,低头与阿尔云那不知说着什么。时而放声大笑,时而仰头饮酒,眉飞色舞,眉眼中掩不住愉悦。 他瞟了眼傅云期,带着阿尔云那起身朗声笑道:“四王爷,这酒也喝了,肉也吃了......” “父汗,云朵送送你吧!”阿尔云朵以为他说要走,蓦地站起身来冲傅云期说道,“本宫送父汗到宫门口就回,四王爷应该不会有异议吧?” 傅云期看了眼傅颜铄,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沉声应道:“自然,云妃娘娘与可汗已是许久不见,送送也是应该的。” 听闻他这么说,阿尔云朵开心极了,反倒是一直未出声的阿尔云那缓缓摇了摇头,似是有些惋惜地叹道:“此次所见,大金昌盛,百姓富饶。只可惜皇上身体抱恙不能与咱们痛饮,甚是遗憾。四王爷要让皇上多保重身体,等今后再有机会,或许咱们还能举杯同饮。” 阿尔云那这次是以东厥小可汗的身份前来,加之阿尔云朵的事情,恐怕他的心中早已对大金十分不满,当初那微薄的情谊也早就消之殆尽了。 “确实有些遗憾......”傅云期下巴微微抬起,说道,“既然皇兄将此事全权交付给本王,那本王只能亲自护送小可汗安全抵达驿站,才不算是有辱使命,也当是弥补一些小可汗心中的遗憾。” 见目的已经达到,阿尔云那轻勾嘴角。 傅颜铄见他们准备离开,也起身走到湖音身边,柔声说道:“我瞧着眼下时辰差不多,待会儿鹤汀醒来若是没有见到你,又该哭个不停了。” “好。”湖音轻轻点了点头,楚妙尔随她一起站起身来,走到大殿中央。傅云期会意地看了她一眼后便带着阿尔云那二人先一步出了门。 傅云期言出必行,将他们送到驿站门口才带着楚妙尔和婉娘慢慢往回走。市集上熙熙攘攘,身着华服的几人走在路上格外引人注意,路过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侧首相望。 “婉娘,”楚妙尔指着一处店铺,笑道“上回我跟湖音夫人来定制新衣时,也为你选了几种布料,咱们去看看,看你还有没有喜欢的成衣款式,这临到过年了,你不喜欢珠宝首饰,多添几件新衣的总是要的吧?不然出去显得咱们四王爷府寒酸。” “不用,我本就不出府,穿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婉娘摇头说道,“王妃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整日舞刀弄剑,那些贵妇人的款式穿在我身上也是浪费,还是不必了。” 楚妙尔看着她今日淡抹脂粉,轻描黛眉,若是精心打扮起来定是好看的,不由得出口赞道:“女为悦己者容,女子也不一定要姿态柔美,像你这样也有别样的美。” 婉娘心思不在这上面,听她这样说,只是浅笑着应付着,眼睛却悄悄张望着四周。 “白桃,你去问问上回定制的衣裳可做好了,若是做好了就让人送到二王爷府去。”楚妙尔转头说道。 白桃颔首转身,往制衣坊走去。 “王爷......”亭风看着楚妙尔与婉娘贴耳交谈,不禁小声感叹,“终究还是咱们王妃太有魅力,属下这么多年可从来没见过婉娘这么柔声细语地跟人说话的,王爷您说是不是啊?” 实话说,傅云期看着眼前的两人挽手同行,确实是有些诧异的。婉娘懂规矩、知方寸,在府中安分守己,独来独往,这么些年几乎是个透明的存在。 “小心!”傅云期惊呼一声,眼疾手快地将她一把拉了过来才没被小贩的竹篓撞到。 “你怎么走路的啊,后脑勺没长眼睛?”亭风皱着眉拦下他,大声质问道。 小贩听见声响后疑惑地回头看了看,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见这几人面色不善不免心里发怵,连声道着歉,见着空隙就赶紧低着头一溜烟儿跑了。 这街上摩肩擦踵,不可避免的会出些意外,也怪不得别人。傅云期沉下脸,对她低声说道:“这里人多,我们去面前等吧。” 楚妙尔见白桃还没出来,心想或许临到年关等着取新衣的人太多,一时半儿怕也取不出来,于是点头随他们往一处茶馆走去。 傅云期喜静,自然是不会坐在人杂哄闹的大堂,扫视一眼,径直上了楼。跟在身后的亭风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扔给正埋头苦干的掌柜。掌柜见银子从天而降,抬头件几人华服加身,出手又如此阔绰,立即放下了手中的算盘,一脸堆笑地跟他们上了楼亲自张罗着。 “这是小店送给几位贵客的点心,还希望不要嫌弃。”掌柜站在一旁笑着说道,“若是贵客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小的一定满足各位贵客。” 傅云期头也不抬,冷冷说道:“我们来此等人而已。” 他向来如此不会给人留情面的,楚妙尔全当听不见,静静望着窗外。 “呃......那.......”掌柜尴尬地笑起来,识趣地说道,“那小的就不打扰爷了,门外有人候着的,若有任何吩咐爷唤一声即可。” 掌柜轻轻关上门,屋里忽然就没了声音。而楚妙尔还望着窗外热闹的一片想着,这突然走了,白桃若是回头发现他们不见了会不会着急? “你今日一直心不在焉,可是出了什么事?”傅云期的话打断了她的沉思。 楚妙尔回过来头,正好见着婉娘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她以为是婉娘不常出来走动,又不擅与人接触,所以才会如此不自在,于是叹道:“我没想到你会这般不自在,早知道就不让你随我们进宫了,左右那个宴会也没有什么新奇的。” “不是的......”婉娘正欲解释,就传来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 “小的是来给各位爷送茶水的——”听声音就谄媚至极。 亭风转身走向门边,上下打量了遍那人全身才侧身让他进屋。 “各位爷,这是本店新到的青茶,请享用。”大约是掌柜特地交代过,店小二将茶放下之后便弯着腰退下。 楚妙尔一心惦记着白桃,双手捂着茶杯靠在窗口,目不转瞬地盯着楼下,她坐的这个位置刚刚好能看到那个制衣坊。 “王妃在看什么?”婉娘凑过去,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心下了然。 “亭风,”楚妙尔忽然转头说道,“你去楼下接一下白桃,她出来了,免得找不到。” 她从进屋开始就径直坐到窗前,支着脑袋东张西望着,傅云期自然知道她在找什么。 “去吧。”他忍着笑说道。 遥望见亭风与白桃会和,楚妙尔这才放心地收回了身子,慢条斯理地低头饮着茶。 没多久门外便传来了声响,楚妙尔以为是他们回来了,脸上的笑意还未绽开,门忽然就被一脚踢开,有人随之而入。那人身形闪动极快,快到楚妙尔甚至看不清他的脸。 只是那人似乎是直奔傅云期而来,并不对楚妙尔出手。傅云期本就背对着门口,加之丝毫没有准备,所以根本来不及躲避,右脸颊不慎被暗器所伤,很快便沁出血珠,刹那间鲜血横流。 婉娘“腾”地一下站起来,大声疾呼:“阿哲,住手!——” “是你!?”楚妙尔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已经无法思考为何婉娘会清楚地叫出这人的名字来。见他向傅云期跃去,楚妙尔失声尖叫道:“云期小心——” 傅云期此时落于下风,被阿哲腕中的剑光逼得连连后退。而阿哲似乎连反抗的时间都不准备留,直逼着傅云期的喉咙刺去。傅云期见退无可退,干脆向他扑了过去,趁他愣神的空隙,足尖轻点桌面后在空中翻滚一圈落到另一边。 他抽出腰间的软剑,指着阿哲厉声喝道:“是阿尔云那派你来杀本王?” “要你性命的人比比皆是,何止一个阿尔云那!”阿哲举起手中的剑,直直向他刺去。 阿哲身形高大,既有大金的灵活,又有东厥的勇猛,剑法阴狠,这样硬碰硬下去傅云期定是讨不到好处的。楚妙尔急得顿时感到一阵头昏,身形一晃,幸得扶着桌沿才勉强站稳。 “王妃,你没事吧?”婉娘有意阻止,看着他们二人纠缠在一起,似是下定决心似的抿紧了唇,抽出腰间的软剑飞身跃到傅云期身边,苦口婆心劝道,“现在回头还不迟,阿哲!” 阿哲此时也负了伤,捂着手臂面无表情地说道:“已经迟了阿姐,你我早就没了回头路,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阿姐?!傅云期和楚妙尔同时抬头,不约而同地望向一脸漠然的婉娘。阿尔云那身边的近卫竟然是婉娘的弟弟?那婉娘……难道是? 所以婉娘进入王爷府都是有目的的,那年刺杀傅云期的人说不定也正是眼前这个阿哲。想到这一层的楚妙尔惊愕不已,直直跌坐在木凳上一时无法动弹。 而阿哲没有给他们太多的时间,举起剑再次朝傅云期刺去,只是这一次明显有些迟疑,因为婉娘一直设法挡在傅云期的身前。僵持不下的时候,阿哲忽然眼睛微,脸色凶狠地一跃而起,谁也没料到他竟然直接转身飞向一旁的楚妙尔。 “妙妙!快跑——”傅云期大声唤道。 楚妙尔发誓,她现在不是不想跑,只是前面就是举着剑来砍自己的人,后面又是五层楼高的窗户,前面死路一条,后面死虽不了却有可能落下个终生残疾,她该如何选择? 她瞪大了双眼痴痴看着他们三人争先恐后朝自己飞来,双脚早已经不听使唤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竟然是阿哲使的诈。 只见他的剑忽然转了方向,直直指向身后的傅云期。楚妙尔倒吸一口气,下意识从凳子上弹起来。紧跟其后的婉娘见此直接扔了手中的的剑,全力将傅云期推开,阿哲手中那把剑便丝毫不差地刺入了她的胸口。 傅云期还没站得稳就踉踉跄跄跑到窗口,亲眼看着两人从窗口坠下。 第二百四十八章 腥风血雨(二) 好在这栋茶楼偏僻,来来往往的人并不算多,只是仍然惹来了不小的恐慌,百姓们纷纷尖叫着向四处逃走。 楚妙尔还未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便见着傅云期面色凝重,手扶窗沿,纵身跃下。 “王爷!——” 楚妙尔应声回头,正好见着亭风瞪着双大眼睛站在门口。 他快速环视了一下屋子。桌椅早就四分五裂,地上血迹未干,这明显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打斗。想起刚刚上楼时忽然响起的一阵尖叫声,亭风心中顿感不妙,连忙问道:“王妃,刚才有歹人行刺?!” “王妃……发生什么事了?”白桃听到“行刺”二字被吓得不轻,立马冲上去上下检查,担忧地问道,“王妃您没事儿吧?可有受伤?” 楚妙尔看了眼白桃只是摇了摇头,她提着裙子快步走到亭风身边,劈头盖脸骂道:“叫你去接个人怎么接了这么久才回来?若是你不耽搁早回来一点,也许死的就不是婉娘了!” 说完后瞥了眼他手中提着的大大小小的盒子,忍不住眼眶发红,匆匆便出了门。 亭风被说得哑口无言,赶紧放下东西追了上去。 此时楼下的道路上已经空无一人,原来那日婉娘特地让自己带她进宫,是早就知道有人会行刺傅云期,是为了保护傅云期。 楚妙尔见着婉娘口中的血汩汩而出,心没来由地疼了一下。 “阿姐,阿姐我去找小可汗,他一定有办法救你的……”阿哲抱着婉娘跪坐在地上,身上已染满了血色,眼睛猩红,他紧紧握着婉娘的手,低声喃道,“你不会死的,一定不会死的……” 可是他自己也知道,刚才那一剑,他用了全身的力气刺向傅云期的胸口,就是为了致傅云期于死地,根本就没有活命的机会。 “你不要再为了我去求他,阿姐只是想让你好好活下去……阿姐早就说过,你我都没有别的路可以选的……”婉娘的唇角不断地涌出鲜血,顺着脸颊蜿蜒而下,在她的衣襟上留下刺眼的血红。 傅云期在一旁定定地站着,看着地上的两人,眼中的惆怅与冷漠交织着。 “当年想杀我的人也是你。”傅云期并没有用询问的语气,而是说得十分肯定。 阿哲冷笑一声抬起头来,盯着他声音沙哑:“若是没有阿姐,你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阿姐?身为大金的人却为敌国卖命,你有何资格叫婉娘一声‘阿姐’?”傅云期漠然地看着他,眼中的不屑丝毫不加遮掩,却字字诛心,“你与阿尔云朵不清不楚,真当无人知晓?” 阿哲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就像是隐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被无情揭开一样,难堪将他所有的情绪吞没,一时间竟然无地自容。 一旁的楚妙尔听到此处,脚步虚晃。 “王妃!”白桃惊呼一声,连忙将她扶住才不至于一脚踩空。 楚妙尔攥着她的小臂,心里却如惊涛骇浪一般久久无法平静。阿尔云那让阿哲留在大金保护阿尔云朵,实则是为了监视皇室的一举一动。那阿尔云朵是知情的吗?还是说,一直以来被蒙在鼓里的只是她自己? “王爷,我求你不要杀他,”婉娘口中的血还在不停的往外流,胸口的血早就渗透了衣衫淌在地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替他赎罪…..” “阿姐,不要!……”阿哲捂着她胸口的剑,手止不住颤抖,泪眼朦胧,“不要丢下阿哲……” 傅云期知道她大限将至,转过身去不忍再看。 “阿哲……”婉娘的声音已经气若游丝,“你听长姐的话,不要……”她举了举手又无力地垂下,眼睛还未来得及闭上便没了气息。 “阿姐!——” 楚妙尔在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秒钟听到了阿哲撕心裂肺的呐喊声,随之便失去了知觉。 一直未曾现身的阿尔云果早就等在那处断壁之上,他盘坐在地上,举目望着天空,面色很是焦急。 “二汗,有人来了。” 定睛看着策马奔来的人片刻,阿尔云果从地上一跃而起。 他奉父汗的命令带着勇士守在此处,此时就等父汗一声令下,好带人进攻西陵,一路扫荡直至京都皇宫。可大金的皇帝不能死!他们的交易还没有完成,他还没有把阿尔云那杀了,他都还没有做上可汗的位置,那狗皇帝怎么能死呢? 阿尔云果来不及等他过来,迎上去急急问道:“现在情势如何?” 那人从马背上下来,弯腰行了一个礼,恭敬回道:“阿哲大人刺杀失败已经被俘虏,可汗让二汗您按照原计划进行,争取一举攻破西陵。” “原计划?……”阿尔云果望着天喃喃自语,转头问道,“大金的皇帝情况如何?” 那人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问起大金的皇帝,心中虽疑惑,仍然老老实实地说道:“小可汗说瞧着他的样子应该也活不过几日了,将死之人已经不用顾忌,大金如今的朝中势力涣散,所以现在正是我们趁虚而入的时候。” 早不死晚不死,为何偏偏这个时候要死!阿尔云果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气得咬牙切齿。 既然天不助我,那我便自己寻路! “这里下去就是西陵的边界村落,破了西陵攻入京都就指日可待!”阿尔云果扬手一挥,沉声命令道,“都随我一起下去!” 崖村依山而建,地势峻拔,冬季黑得比别处更早,所以人们向来在日落之前就就进了屋,现在有的已经沉沉入睡,有的还在油灯下挑选药草,静谧一片。 一行人悄无声息从杂草乱石中小路钻了出来,试图打破这里的平静。 “师傅,药煎好了。”阿弱端着药碗从后院出来,小心翼翼地将床上的白须老人扶起来,靠在床头,“您先起来喝了再睡吧。” 那老人扯了扯干涸的嘴角,无力笑道:“师傅老了,活不久了……” 他颤抖般地蠕动着嘴唇,喉结在皱巴巴的脖颈上上下滑动着,却根本听不太清他说的什么。半躺在床上的身体已是瘦骨嶙峋,细看过去,他眼睛四周皱纹堆叠丛生,一双深陷的眼睛浑浊早就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垂暮老人才有的腐朽味。 “师傅不要乱说,黄大婶今日去西陵探亲,我拜托她顺道给落葵姐姐捎了封信,明日应该就会到了,”阿弱端着药碗坐到床沿边上,舀了一勺放在他嘴边,轻声说道,“师傅再怎么也要再见落葵姐姐一面……才能走啊……” 阿弱忍不住开始哽咽,连忙低头用衣袖擦拭夺眶而出的眼泪。 “落葵......”老人浑浊的眼睛慢慢变得清明了些,低声说道,“恐怕我是等不到了......” “师傅一定要撑到落葵姐姐来才能走,师傅……”这时候,阿弱似乎听到有什么动静从院子里传来,便立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故意压低声音凑到老人耳边说道,“好像有人,师傅,我去外头看看。” 老人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还不忘叮嘱道:“记得小心一点。”眼中的担忧清晰可见。 阿尔云果一行人本就身强体壮,区区石头砌成的小院围墙如何拦得住他们,轻轻松松一跃,便翻进了院子,正巧与闻声而出的阿弱打了个照面。 “你,你,你们是东厥人!”阿弱惊恐万分地看着眼前这群异族服饰的人,双脚不受控制地往后退。她的脑海中不断闪现出小时候那场血雨腥风,满村血流成河,顿时觉得有些窒息,犹梗在喉,半天说不出来话。 没想到第一个杀的人竟然是个毛都还没长开的小姑娘,刚刚燃起的一腔热血忽然有些挫败感,阿尔云果看着面前这个还不及他胸口高的瘦弱小女孩,脸也逐渐阴沉下来。 阿弱逆着光看清了前面为首这个人的脸,脑袋忽然“嗡”的一声,脸上顿时变得复杂起来。她颤巍巍地抬手指向阿尔云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又惊慌又愤然地低声吼道:“又是你!……” 阿尔云果见她这副模样,原来阴沉的脸忽然笑了一下,饶有兴趣地上前逼近了一步,轻佻笑道:“又是我?小姑娘,你我何时见过?” 就是他,就是他屠了她们满村,她到死都不可能忘记这张脸! “二汗,听一个小娘们废什么话!”达巴木托不耐烦地抽出腰间的短刀,扬手举在上空低声啐了一口,“虽然咱们从不欺负娘们,那怪就怪她倒霉,要死也是头一个死!” 他们要杀人?阿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阿尔云果还在想着她刚刚说的话,什么叫“又”,他们什么时候见过?他欣赏着面前这个浑身发颤的人,勾了勾嘴角,双手环胸慢慢走到她面前,弯腰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我们什么时候见过,说不定我一高兴可以饶你不死。” “二汗!”达巴木托忍不住出声提醒,却被阿尔云果狠狠瞪了一眼,再不敢说话。 阿弱直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张她想了无数个日夜的脸,心中的恨意不停上涌,无数念头在她脑海中翻滚着,绝望和恐惧令她脸色发白。 终于她卯足了力气,举起手中的剪子朝着阿尔云果刺去。 第二百四十九章 腥风血雨(三) “二汗!”达巴木托惊呼一声,急急向前迈去。 趁他们不注意,阿弱又狠狠推了阿尔云果一把,对着寒风扯着嗓子喊道:“东厥人来了,大家快跑!——”她带着颤音而尖锐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侧耳,也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二汗您受伤了?!”达巴木托伸手将他扶住,看着他手背上的伤口惊愕不已。 阿尔云果缩回手随意在自己衣服上蹭了一下,抬头望向眼前紧闭上的木门,眼睛冒出宛若会焚烧掉一切的怒火。 阿弱刚刚那一嗓子明显起了作用,村子里的人开始骚动起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入耳。阿尔云果知道,这是村民们在惊醒后准备逃往了。 “自不量力!他怒目四顾,牙齿死死咬着嘴唇,面色铁青地大手一挥,怒不可遏地吼叫道,“你们带着人去前面,给我统统杀光一个都不准留!” 他手下的人得了令,眼睛冒出星光来,摩拳擦掌一哄而散,这是嗜血的兴奋。 阿弱听着外面响起的喧闹声,心里已经怕得要死,仍然紧紧将白须老人护在身后。 “阿弱,你赶快跟他们逃命去吧,师父不过是将死之人......”白须老人听着撞门的声音愈来愈强烈,硬撑着一口气有气无力地劝说道,“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没有师父我早就死了,哪里还有命活这么大,我是绝对不会扔下师父不管的!”阿弱应是害怕和绝望到了极致,只见她鼻翼张得大大的直吸气,额角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短袄却止不住微微颤抖,用微不可见的声音喃喃自语道,“要死就一起死吧。” 阿弱死死盯着那扇被摇德嘎吱作响的木门,村庄里的木门又哪里经得起撞?没有几下就被他们踢开了,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框随着木门一起脱落倒下,顿时屋子里烟尘弥漫。 “咳咳咳——”达巴木托被这突如其来的烟尘呛住了口鼻,皱着一张脸使劲咳嗽,稍微缓了一点破口大骂道,“他奶奶的,这什么破地儿!呛死老子了!” 阿弱红着眼睛瞪着他们几人,看阿尔云果一步步慢慢朝自己逼近,她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报应?!”达巴木托指着阿弱笑道,“二汗您听听,她说报应,咱们手里头这把刀,杀过的人多了去了,还怕什么报应!哈哈哈——” 粗狂地笑声响彻整个屋子,吵得阿弱都觉得要耳鸣了。 “落葵......落葵......” 阿尔云果寻着这微弱的声音看去,这才注意到床上躺着的那个骨瘦如柴的白须老人。 “怎么了师傅?”阿弱赶紧回身蹲到床边关切问道,“是不是觉着哪里不舒服了?”一面还不忘警惕地注视着他们。 白须老人这次努了努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十分缓慢地摇了摇头,弧度小得几乎让人看不清楚,刚刚清亮的眼瞳不知何时已经有些涣散。 阿弱知道已经到时间跟师傅说再见了,忍不住喉咙一涩,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 “二汗!咱们跟她这个娘们浪费什么时间?哎!”达巴木托看着眼前两人婆婆妈妈的样子,着急得跺了跺脚,咬牙说道,“兄弟们都在外头等着呢!咱们一刀下去就完事儿了,得赶紧过去呢!天亮之前要是赶不到西陵和他们汇合,那一切就白费了!” 他实在是不懂,一向杀伐果断的二汗为何今日迟迟不下杀令,眼前这个小姑娘胸前一马平川,面黄肌瘦,甚至称不上是女人,哪里比得上他们东厥女子身段火辣魅惑?二汗用得着心慈手软吗? 经他这么一说,阿尔云果才惊觉过来自己是不是一时魔怔了?想到自己大事未成,竟然会在这么个破地方,为了个这么个小姑娘耽误时间,简直是愚蠢至极。于是深深看了一眼伏在那老人身上的阿弱一眼,无情地大手一挥,转身离去。 这才像二汗平日的风格嘛!达巴木托兴奋地大步迈向前,扬起手就向她挥去。 阿尔云果看着他右手高高扬起,忽然眼前闪过她刚才视死如归的眼神,莫名觉得有些心软,脱口而出道:“慢着——”却为时已晚。 “怎么了二汗?”达巴木托反手将短刀收到背后,咧嘴一笑,“他们都死了。” 阿尔云果看了眼脖子上正汩汩流血的师徒两人,也看见了那双还瞪得大大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恨意和绝望,别过头淡淡地说道:“死了就死了吧,今夜咱们就屠到西陵去,那里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他杀的人多了,又怎么可能记得区区一个女人,若说报应,那也要他得到了想要的之后再说报应,阿尔云果走的时候还在想。 隆隆雨声之中,忽然电闪雷鸣,穿透着滂沱大雨,响彻天地。 本来睡得正沉的楚妙尔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惊醒,望着窗外已晨曦微露,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身边的人见她猛地坐起,赶紧伸手将她捞进怀中,双手自然而然地覆上她的肚子,柔声安慰道:“做噩梦了?还是被吓醒了?” 头顶传来傅云期暗哑有磁性的声音,楚妙尔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心躺在他怀中,瓮声瓮气回道:“只是被吓了一跳,睡吧。” 不知为何,自从今日在宫里见了阿尔登泰之后,她这心里一直是七上八下的,始终觉得他们东厥不会如此安分。不过他们又能如何呢?难不成会趁着傅德佑病重,大金一时无主的时候奋起反抗吗?他们果真会有如此大的胆子吗? 楚妙尔越想越清醒,轻轻摇了摇头想赶走刚刚梦里血流成河的场景。 “云期……”她低声喃喃道,“东厥可汗今日分明是来试探咱们的,你说,倘若东厥人举兵叛乱我们该如何?你是不是又要北上去到漠北镇守?” 回答她的是窗外的不绝入耳的雷雨之声,若不是傅云期的胸口上下起伏得并不均匀,楚妙尔都会以为他累极又睡过去了。 “那你有没有什么打算呢?”楚妙尔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他下巴微微冒出来的胡渣正色凝然地说道,“若是你去漠北的话,我定是同你一起的。” “不行。”听她这么说,傅云期想也没想就直接拒绝了。 楚妙尔从他怀里挣脱开来,气呼呼坐起身,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但是那双眼睛仿佛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不到片刻,傅云期就服了软,细心地将被子紧紧地裹在她身上只露出一个脑袋。面对她的眼神,实在是避无可避,长叹一声后无奈摇头:“妙妙,我又何尝不想你能随时伴于我左右,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你才刚刚有了身孕,不宜再舟车劳顿了。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情,我恐怕不能原谅自己。”他幽幽地看着楚妙尔,尽量放柔了声音,小声哄道,“你听话,就乖乖待在京都,待在府中等我可好?” 傅云期好不容易等来的一个小生命,现在就孕育在她的肚子里,实在是珍惜得很。 换做往常,楚妙尔一听他这么哄自己,或许早就通情达理的答应了,只是今日也不晓得是怎么的,傅云期越是哄她,她就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可是我就想跟在你身边,现在京都也不见得安生,我并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人。若是跟着你去了漠北,至少我每日都还能见着你,只要是见着你我便觉得安心……”楚妙尔委屈地垂下眼,“倘若我留在京都,最快也是每隔几日才能看到你的消息,与其整日这般惶惶不安,倒不如马车颠簸随你去漠北,我相信他也能明白的。” 楚妙尔悄悄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大夫说现在才满一个月,自然什么都感觉不出来。 在她肚子里的这一个月,这个孩子似乎没有一点存在感。之前看湖音怀有身孕的时候,吃了多少就吐多少,她却除了比以前嗜睡,其余和平日丝毫无异。用白桃的话说,这孩子今后啊,定是个懂事孝顺的主儿! “天快亮了,你再睡一会儿吧。”傅云期搂着她,轻声说道,“睡吧。” 傅云期那声似有若无的那声叹息钻进了楚妙尔的耳朵里,她知道,这是傅云期拿她无可奈何的妥协。 大约是怀了身孕的缘故,没一会儿,楚妙尔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只是外头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再一次惊醒了她,睁眼才发现外面天已大亮。 傅云期见她被吵醒,面上已是十分不悦,轻抽出手来,厉声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门外仍是风雪交加,似乎一晚上都没有消停过。 “王爷,是宫里来人了……”亭风在门外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宫里也传唤了二王爷,眼下应该也动身了。”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楚妙尔闻言,立即坐起身来。 傅云期那双魅人的桃花眼中,此时却闪烁着高深莫测的凝重。他安抚似的拍了拍楚妙尔的手,轻声说道:“我去去就回,你再睡一会儿。”翻身下床后仔细将被角掖好,才转身拿起厚重的皮毛大氅匆匆往门口走去。 等傅云期走了,楚妙尔又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她坐在床头望着白桃端着热水进门,等白桃过来的时候一把抓住她的手,紧张问道:“白桃,亭风可有跟你说什么?宫里什么急事用得着将两位王爷都叫过去?” 楚妙尔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只能安慰自己是因为孕期情绪不太稳定。 “奴婢也是听他今早说了两句……昨天半夜西陵城中遭东厥人偷袭,通往西陵沿途的几个村庄,里面的人已全部遇害无一幸免,死了数千人。”白桃皱着眉头似有些难开口,“好像,杨府当家也被那些人俘了去……” 杨府当家?楚妙尔倒吸一口气,松开她的手惊讶问道:“杨三小姐被东厥人俘虏?” “不不不,奴婢也不确定!”白桃连忙摆手解释,“亭风说好像是,也不怎么确定……兴许王爷被急召进宫也就是为了这些事情吧!王妃您不要忧虑过甚,您现在不比以前,万事要以自己的身子为重才是。” “我自己知道。”楚妙尔紧紧蹙着眉头随意应道。 第二百五十章 腥风血雨(四) 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东厥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作乱,恐怕阿尔云那等人早就连夜逃走了。至少在京都的地界上,他们不敢如此嚣张。傅云期口中的东厥人向来都是这么阴险狡诈的,只是她之前完全被阿尔云那的伪装所蒙蔽。 可为何偏偏掳走杨瑾汐呢?难道是因为杨府的财力? 她掀开被子下床,还没感受到寒风,便被白桃用狐毛大氅裹了个严严实实。反正也睡不着,躺着不如起来走动走动,她边走边问道:“东厥可汗等人现在人在何处?” 白桃见状,扶着她小心翼翼地来到梳妆镜前,乖巧说道:“今儿个天还没亮,亭风便去驿馆巡了一遍,并未看见什么东厥可汗,听他说,估摸着那些人早就回了东厥,不然也不敢半夜里搞偷袭。依奴婢看,他们可真是忘恩负义之人,亏王妃您之前对云妃娘娘那么好,为了她差点连自己都......” “她是她,她与她哥哥和父汗还是不同的。”楚妙尔轻声反驳道。从昨日他们父兄三人相见的情景来看,阿尔云朵应该是完全不知情的,只是眼下,她也没了底气。 白桃看着铜镜里人想了想,也没继续往下说,只是撇了撇嘴抱怨道,“算了,说多了倒惹得您不爽快,奴婢还是不说为好,现在照顾好王妃您才是奴婢最大的事儿。” 一夜未停的漫天飞雪慢慢停了下来,雾蒙蒙的天际也逐渐亮堂起来。久违的阳光洒向地上的皑皑白雪,天上有光,雪上有光,天地之间忽然金色一片,明亮得令人睁不开眼睛。 这正是踏雪的好时机,可乾坤宫里所有的人都在焦头烂额,根本无人能提起半点儿兴致。因病许久没有露过面的刑部尚书徐太卿此时也站在那儿,愁眉不展,看起来忧心忡忡。 “王爷,太后娘娘来了。”亭风望了眼门口,低下头小声说道。 “见过太后娘娘——” 傅云期不动声色地看着跟在她身后的楚芊芊,在两人的视线相碰之前垂下了眼。而傅颜铄却在太后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诧异,不过只是一瞬便消失了,这令他十分不解。 明明是太后请他入宫商议要事,为何像是很意外他会出现在这里似的?傅颜铄低着头,微微皱了皱眉头。 “后宫女眷不得参政,哀家今日来此已是犯了宫规,只是眼下东厥不守诚信犯我大金边界,哀家只能代替皇上出面了。云期,你可有什么想法?”太后静静地看着傅云期。 对于她这个捡来的“儿子”,她实在是无可奈何。不晓得应该后悔当年没将他同他的母妃一并除了,还是该庆幸因为自己当初的一念善心,才得以让大金现在尚有转圜的余地。 所有人都默不吭声地转头望向傅云期,因为现在朝中所有的人都知道,太后这是有意让傅云期继承大统,可偏偏傅云期自己并无此想法。 “儿臣并无想法。”傅云期的瞳孔中充斥着无尽的漠然,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宛若大殿上忽而袭来了一卷寒风,令人忍不住发颤。 他笔直地站在那里,神情专注而坚定地与太后对视着。大臣们纷纷低下了头,一时间都没有人再说话,时间也好像是静止了一般。 “报——”门外有禁卫军大喊着跑来,打破了这尴尬的氛围。所有人也悄悄松了一口气,静静地抬头看向他。 那禁卫军一个箭步奔到大殿门口,双手呈上信封,面色着急地说道:“四王爷,您的信,快马加鞭从宫外送来的。” 莫非是漠北那边出了事?不然何至于快马加鞭送一封信呢?亭风狐疑地上前接过信,转身递交给傅云期,恭敬说道:“王爷,请过目。” 傅云期的心中隐隐约约已有了猜想,所以当他看到信上的内容时并没有表现得过于惊讶,只是神情忽然变得凌冽起来。倒是亭风,满脸错愕,要不是看见太后在场,差点就脱口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来。 “何事这么惊愕?”太后看见亭风的反应后,心中也有些不安,但仍是故作镇静地问道。 傅云期将信笺折叠起来收入在自己的衣袖之中,沉声道:“东厥突袭漠北,纪坷来信请儿臣即刻启程北上,以平顶叛乱。” “不行!”太后想也没想就直接拒绝道,厉声说道,“现在东厥人趁机作乱,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皇上昨日咳血之后至今都没有醒来的迹象,可国不可一日无君,你此番若是去漠北,那朝中事务又由谁来做决断?” “是啊......四王爷,因为皇上的病情,朝中已经流言四起了,您在时尚且能稳定朝局,若是眼下您走了,这......”礼部尚书苦着一张脸说道,“这朝中事务又由谁来代替呢?” “臣等附议......四王爷,您要三思啊......”朝中一些大臣附和着应道,你一句我一言,说得义愤填膺。 傅云期也不急着跟他们辩解,只是十分平静地扫了一眼在场的人,面无表情地反问道:“那请各位大人推举一下,看太后娘娘又应该派谁去漠北呢?” 他的话就像是一颗炸药似的,“轰”一声落在那些大臣的心尖上,却立刻就消了声。这些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似的,为难地低语道:“这......” “母后,”傅云期转身看着太后,眼中尽是漠然,“儿臣留在京都不是不可,那您觉得让谁去漠北合适?儿臣听母后的便是。” 一旁的傅颜铄知晓他们之间的变故,看着太后脸色唰一下白了,他那一贯平和的神色间,似乎也多了一丝古怪之色,眼神变得复杂而微妙。 而其他的大臣并不知晓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何事,只以为当真如傅云期所说,一切听太后娘娘安排妥当,于是徐太卿大胆往前站了一步,义正严词地说道:“太后娘娘,微臣觉得四王爷说得并无道理,虽常年都有兵队驻守在漠北边境,或许一时也不会扰乱百姓安宁,可东厥人已然准备放手一搏,他们野蛮无理,西陵连夜被屠便是最好的例子。可四王爷若是在那儿,或多或少也能有些震慑的作用,东厥人不至于那般猖狂。” “那徐大人倒是说说,这朝堂之事又交予谁比较合适?”太后不怒自威,定定看着他。 徐太卿的刚正不阿果然名不虚传,他抬眼望向一直都未出声的傅颜铄,直言不讳地说道:“微臣觉得二王爷尚可。” “二王爷?”闻言,太后的脸色骤然一变,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冷霜,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眼神复杂。 “是,二王爷幼时异常聪慧,微臣曾听先皇私下赞许过多次,”徐太卿慷慨激昂地说道,“二王爷藏锋敛锐多年,足以见得是个沉稳之人,微臣认为,二王爷必能胜任!” 太后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心中怒极了却不能表现出来。 傅颜铄也万万没想到矛头会直接向他指来,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傅云期。而对方却不以为然地回望着他,那平静的神态,就仿佛在说: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现在叶知秋刚走不久,小世子也刚满月不久,傅颜铄只想安安稳稳度过余生。今日若不是太后亲自下旨让他进宫,他自是没有精力参与这些事情的,自然也不会答应。 “多谢徐大人为本王进言,”他先是对徐太卿点头示意,随后转身说道,“母后,儿臣平日里散漫惯了,唯恐无法妥善处理朝中政务,”傅颜铄想了想,又忽然改口说道,“若太后娘娘应允,儿臣愿替四弟驻守漠北,直至安定平稳之后再回京都。”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他的言外之意,太后又怎么听不出来。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彻底松开,便被堵在了嗓子眼。 “漠北百姓和东厥人常年通商,因此东厥人对漠北的地势十分熟悉,二哥人生地不熟,怕是起不了任何作用,反而会让东厥人更加肆无忌惮。” 傅云期虽然并不是她的亲生骨肉,却是她名义上的儿子,至少所有大臣都认为是。为了她这个太后之位,她也不可能让傅喆胤回来。 漠北,傅云期刚加冠的那一年,她便将他送往漠北,为了便是镇守一方,巩固傅德佑的皇位。如今,确实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适去漠北的人了。 “四王爷,你的意思是非二王爷留在宫中不可了?”太后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 傅云期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从容地点了点头:“除此之外,儿臣母后和儿臣都别无选择。” 四王爷与太后就这样剑拔弩张地对峙着,似乎谁都没有先让步的打算,旁观者的背后皆是出了一层虚汗。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外面又有人来传急报,太后才点头默许。 走至傅云期身边时,她透过傅云期,却盯着傅云期身后的傅颜铄,用两个人的声音说道:“你要记得与哀家的承诺。” 傅云期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 所谓的承诺,便是那一夜,他进宫向太后承诺:若傅颜铄顺利登上皇位,他会劝说傅颜铄仍将她奉为太后,她在后宫的位置不可撼动。 第二百五十一章 腥风血雨(五) “恭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众人齐呼。 待到一切归于平静之后,他才转身走到一脸愕然的傅颜铄面前,正色说道:“二哥,我知晓你自小就比我会审时度势,放眼天下,没有人比你更合适这个位置了。” 傅颜铄扯了扯嘴角,甚是无奈地苦笑道:“筹谋这么久,原来被‘算计’的人是我啊......” 还没有过一刻钟的功夫,刚刚乾坤宫的谈话就在宫里传开了。众人如今都知道,今后这朝中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均都要由这不修边幅的二王爷傅颜铄拍桌子决定,虽是暂理朝政,可继承皇位也不过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所以一路上以往对他嗤之以鼻的人见着他也开始笑脸相迎,阿谀奉承。只是难免会在私下里嘀咕,这四王爷为何会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权利,甘愿回到那贫瘠的漠北? 见太后从乾坤宫出来,宫里的人不由得绷紧了身子,低头避让。 “对了,”太后在回祥福宫的半路上又停了下来,转身对玉玲面带愠怒地说道,“你记得回头跟佟卓说一声,务必让禁卫军给我看好云妃,这段时间哪里都不准她去!既然他父兄想称霸天下,那就趁这个机会让他们了解了解什么叫做‘成王败寇’。” 玉玲连忙点头应道,周边跟着服侍的人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表现得诚惶诚恐。 “有母必有子,娘胎里带来的贱人胚子,要早晓得只是头养不熟的狼,当初不如......算了……省得费心费神……”太后的话随着凛冽的寒风一块散去,却隐隐约约传进了佟卓的耳里。 一旁的马林若有所思地望向身边的人,而佟卓抬头望着纯白无瑕的天空,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他们都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罢了。 四王爷府中的下人各个脸上都喜气洋洋,因为他们日盼夜盼,终于盼到自家王妃有了身孕,只有白桃左思右想愁得不行。 “是王爷回来了......”白桃见着院门口的身影,刚刚黯淡无光的眼睛忽然就亮了起来,扬起笑意转头说道,“王妃,是王爷回来了。” 楚妙尔就着她的手站起身来,笑脸盈盈地望向门口。 “刚刚听下人说你吃得比往日还少,胃口不好吗?”傅云期快步向她走去,握着她热乎乎的手往屋子里头走,边走边关切询问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喝了两碗热汤现在肚子都还撑着的,哪里少了?”楚妙尔笑着摇了摇头,随他一起坐下,问道,“你今日进宫交代得如何了?我想,二哥应该是不愿意的。” 傅云期准备坐下的动作微微停顿,稍显意外,不过只是片刻就恢复了常态。 见他不应答,楚妙尔又继续问道:“那什么时候启程呢?” “方才收到消息,说是东厥人已在漠北伺机而动,最迟不过今晚吧,妙妙,我已经同二哥交代好了......”傅云期看着她欲言又止,“你......” “现在也由不得你再反悔了,你是了解我的,若是不想带我一起,就算是派重兵把守在府门外,我也是有法子逃出去的。”楚妙尔将他的手拿过来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看着他笑着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倒不如将我带在身边省事。” 就这样,楚妙尔随傅云期当晚深夜就踏上了北上的马车。京都里的百姓一切照常如旧,也没人去关心皇宫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四王爷会携着四王妃连夜北上漠北,又为何一觉醒来就变成了当朝二王爷执政? 他们只晓得,谁能保他们平安,谁就是好皇帝。 第二日天空仍漆黑一片,辉煌巍峨的皇宫在沉寂中显得更加雄伟。一道刺耳的声音就这么出人意料地划破了天际,随之而来的便是刀刃与盔甲碰撞的锵锵之声。 昨夜本就睡得不安稳,听见了声响后,耳尖的阿尔云朵顿时被外面的动静吵醒,立即翻身下床,朝门外急急唤道:“青釉——” “奴婢在,云妃娘娘。”青釉推开门小跑进来,却眉头紧锁。 见她这幅模样,阿尔云朵不好的预感随之涌上心头。她转身冲到窗外,看着一群黑衣人朝这边飞奔而来,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发生了何事?”她木然问道。其实不用问,她也知道,这些人定是哥哥派来接应她出宫的,只是未免太明目张胆了一些?如此贸然,他们当宫中的侍卫是死的吗? 青釉垂着头,眼中似是有些担忧与害怕,她小心翼翼走到阿尔云朵身边说道:“回娘娘,奴婢刚刚听说......东厥人趁夜色偷偷进了宫,就在乾坤宫外打了起来,眼下禁卫军全部都赶过去了,怕是冲着皇上去的,娘娘的父亲和哥哥前脚刚走就发生这种事情,奴婢......只是担心此事会连累到娘娘您啊......” 她始终低着头,自然没见到黑衣人已经站在窗外的树影下与阿尔云朵隔空相望,话里话外仍是对阿尔云朵处境的担忧。 阿尔云朵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若是这个丫头能跟着自己走,她心里的亏欠还会少一些。想到此,她忍不住再次说道:“事情已成定局,青釉,你跟我走吧。” “娘娘要走?”闻言,青釉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向阿尔云朵,不过似乎只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泪光盈盈地摇头,“奴婢不能走……奴婢……佟首领,娘娘!佟首领来了!”青釉惊慌失措地指着窗外,捂嘴叫道。 佟卓?阿尔云朵转身扑到窗沿上,看着两个熟悉的身影相对而立,一人手执长剑,一人手执短刀,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她不由得双手死死扣住窗柩,复杂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口。 多数禁卫军早就被东厥人故意聚集到了乾坤宫,现在后宫中人人自危,除了皇后和太后的寝宫,其余嫔妃的宫殿根本无人顾及。像是来得匆忙,佟卓身边也只带了两三人。 东厥人个个勇猛擅斗,与宫中这些常年养尊处优的人自然不同,除了身体比较敏捷,如此面对面抗衡实在是讨不到半点便宜。 “调虎离山之计,快去叫人来支援!”他们寡不敌众,被逼得连连后退,佟卓见身边的人已经负伤,连忙大声吼道,“快去!” 黑衣人见他要找援兵,想要速战速决,提起短刀便蜂拥而上,这个局势对佟卓来说定是十分不利的。 “住手!”阿尔云朵失声喝道,声音已不受控制地开始发颤。 “娘娘——”青釉尖声唤道,提起裙摆便随那抹飞奔而去的倩影追出房去。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阿尔云朵边跑边想。 “佟首领!”耳边响起一阵凄厉的声音,阿尔云朵的脚步只微微顿了一下,再次飞跑起来。 见佟卓脖子上那一抹格外醒目的血痕,她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急急脱口而出:“达巴拉干,我叫你住手!” 见他丝毫不为所动,阿尔云朵一路小跑到他们二人面前,直接用手捏住了他抵在佟卓颈窝上的短刀。手已见血,达巴拉干却依然纹丝不动。 “云朵公主。”他微微低头以示尊敬,眼神平静地看着阿尔云朵,说道:“小可汗让我带您回去,可汗他们已经……” “放手!”阿尔云朵却听不进他说的任何话,只是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他:“本公主让你放手,你聋了吗?!还是你想带着我的尸体去见小可汗?” 显然达巴拉干没料到她会对一个大金的人如此在意,张了张嘴,愣愣地不知所措,周身的气焰已经消散了一半。 达巴拉干是他们东厥最高大的勇士,佟卓在他胸前都显得十分娇小。但阿尔云朵知道,以佟卓的身手,远不至于让他控制住,他是故意借此机会让自己逃脱。 “你若放了我,你们绝不可能活着出去。”一直未出声的佟卓沉声说道,“禁卫军马上就过来了,来不及了……” 达巴拉干和阿尔云朵同时望向他,也同时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 “不行!不可以……”阿尔云朵执意握着那把短刀,泪如珍珠般颗颗滑落,眼中带着从未有过的凄凉,带着恳求说道,“佟卓,你跟我一起走,一起走好不好?” 达巴拉干惊讶地长大了嘴,似乎很难接受这个巨大的反转,手中的刀突然有些烫手。 这时已经隐隐约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朝这边赶来,见僵持不下,一旁的青釉赶紧跑了过来,从愣神的东厥人手中抢了一把短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巍巍将刀架在自己的脖子哭道:“娘娘!您快走吧!东厥已经反叛,您若是留在宫中定是活不了的,奴婢生是大金的人,死也只能死在大金……”她粲然一笑,“但奴婢不后悔跟了您。” 所有人都意想不到,青釉只是轻轻一闭眼,便平静地结束了自己的性命。血喷不止,顷刻间,她身下的那块地就形成了一滩诡异的血泊。 “不,青釉!——”阿尔云朵惊恐地尖叫着,正欲向前去,手却被人死死拉住,整个身子呈极限拉扯的姿势。 是佟卓,佟卓直直盯着她片刻后,抬头对达巴拉干一字一句说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听见佟卓的话后,阿尔云朵转身死死抓住了他的小臂,咬着唇疯狂摇头。 刚刚还活生生的青釉在她眼前缓缓倒地,只短短抽搐了几下便再也没有了动静,阿尔云朵此时心如刀割,她已经来不及整理自己的心情了,她不能再失去佟卓。 “你走吧,若是往后还有机会……”佟卓凝视着她的眼睛哽咽了一下,并没有再说。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一别便是一世,再没有机会了。 “佟首领!”有人带着禁卫军朝这边往这边匆匆赶来,“阿尔云朵通敌叛国,人赃俱获!全部抓住,交给二王爷定夺!” 佟卓听见马林的声音,用力推开阿尔云朵,沉声喝道:“快走!” 话音刚落,反手便一刀刺向达巴拉干,还在愣神中的达巴拉干下意识举起短刀自卫,手中的短刀不偏不倚便刺进了他的前胸,抬脚将他踢飞,正巧落在赶来的马林脚下。 达巴拉干卯足了力气,没有丝毫保留,那把短刀已经深深没入了佟卓的胸口,只见刀柄不见刀锋。佟卓闷哼之后吐出一大口血,眼前也开始模糊,却仍然睁大了眼睛看着阿尔云朵。 “佟首领!——”马林蹲下身来,顺着他视线看去,那双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 阿尔云朵已经惊愕到失声,达巴拉干见势不妙,再不心软,直接将阿尔云朵打昏,扛在肩上便转身跃上屋顶。 幸好二可汗提前交代了他在宫中留下的暗道,不然怕是今夜他们全部都要死在这里了。 “师傅……师傅你撑住啊!我这就带你去找太医……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追!” 永别了,阿尔云朵。佟卓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二百五十二章 神鬼不测(一) “二王爷,佟首领势单力薄,绝不是有意放走那些东厥人的,还望二王爷饶了佟首领吧!”马林磕头的清脆声响彻大殿,急迫地小声唤道,“师傅,您倒是说说话啊!” 外头天还未亮,佟卓身上的伤还未来得及包扎就被人连拖带拽带到了傅颜铄跟前,此时被反手扣押的佟卓,双眼中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垂着眼愣怔地跪在大殿中央,任凭马林如何劝导,始终一声不吭。 此事已经惊动了太后,只见太后坐在一旁,凌厉的眼神在殿上几人的身上来回扫视,目光如炬,像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 太后既然在场,漠视也说不过去,于是傅颜铄转身面带笑意,假意询问道:“太后娘娘觉着应该如何处置呢?” 隔了半晌太后才扶着楚芊芊的手缓缓站起身来,从鼻孔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云妃本就是收不起利爪的野猫,只是可惜佟首领跟随皇上多年,为了皇室尽忠职守……”说到一半,她与傅颜铄的视线相撞,忽然笑道,“似乎哀家不该参与此事,就由……二王爷代皇上定夺吧,皇后,咱们就别在这儿碍事了,走吧。” 在临走前,楚芊芊侧身颔首,不经意就瞟到了血迹斑斑的佟卓,心中忍不住一颤。 宫里人人皆知,佟首领当年以一敌十护卫皇上之事,所以大家对他既有赞赏又有钦佩。可就算是养尊处优多年身手不如从前,倒也不必像如今这般狼狈。 只是,略有耳闻的楚芊芊万分没有想到,佟卓竟然能为阿尔云朵做到此等地步,那个婢女青釉竟也甘愿为她去死。 在佟卓身上停留了片刻后,楚芊芊默默收回视线,随太后而去。 等太后等人全部离开之后,傅颜铄遣散了殿中多余的人。他缓步走到佟卓跟前,压低声音却十分笃定地说道:“是你放走了阿尔云朵。” 佟卓瞬间抬起了头,眼中忽明忽暗情绪波动极大。 “绝不是!还请二王爷明察,东厥人出手狠毒,属下赶过去时佟首领已经身负重伤在地上不能动弹!”身旁的马林心急如焚,眼泪蓄在眼眶里就快落下,他急急拉扯佟卓的衣袖说道,“您,您倒是出个声儿啊!” 傅颜铄看他死死咬着牙,似乎并不打算为自己辩解,微叹道:“你要记得,你和阿尔云朵今生都欠四王妃一个人情。” “四王妃?……”佟卓顿时瞪大了眼睛,哑声低喃道,透着难以置信。 “禁卫军首领佟卓”傅颜铄收回视线,目视着前方沉声说道,“误中东厥贼人奸计,让其侥幸逃脱,险些酿成大祸。念及一生忠诚,以死相搏,特赦免其死罪,剥夺三年俸禄,以儆效尤......带他下去疗伤吧。” 马林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人,见傅颜铄从轻发落,带着佟卓磕头谢恩,忙不迭领着人退下。 后面如何走出大殿,又是如何回到住所的,佟卓一概不知,他像一只没有生气的待宰羔羊,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任由马林和太医在自己伤口上止血洒药,似乎已经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只是脑海中不由控制地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 这一生,哪怕是一次,他都不能为了自己而活。 东厥人丝毫不将皇室放在眼中,这般堂而皇之地来皇宫中抢人,气得病重中的傅德佑咯血不止,拖着早已油尽灯枯的身体来到大殿上。 自此,大金和东厥正式开战。 “公主,您终于醒了?......” 阿尔云朵捂着额头缓缓睁开眼,头顶上艳丽的色彩让她出现片刻的恍惚。 “达巴大人,公主醒了!” 那道欢呼雀跃的声音又出现在耳边,阿尔云朵忍不住皱起眉头往那道声音寻去,引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东厥侍女服饰的女子,脸上荡漾的喜悦清晰可见。 “青釉......” 那侍女明媚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解,但是很快便消失不见。 这时,只听见达巴拉干激动万分地唤了声“小可汗”,随后车帘就被人从外面一把掀开。 金灿灿得阳光映射在雪地上,显得格外刺眼。阿尔云朵忍不住眯了眯眼,见着他的那一瞬间,心中的悲伤呼之欲出,可到最后只是轻轻撇了撇嘴。 一旁的达巴拉干按耐不住疑惑,上前问道:“小可汗,您不是和可汗先走了吗?您说您怎么......”他快速往后探了探头,确定无人后才跺了跺脚咬牙说道,“哎!您一个人……要是被大金的人发现了多危险啊!” 阿尔云那看着眼前向来直来直去的妹妹硬生生憋着一口气,脸蛋也涨得通红,不由得心生怜惜。他无奈地叹了声气,将手放在阿尔云朵的头顶上,柔声说道:“云朵,哥哥接你回家,都过去了。” 而阿尔云朵睁大了眼睛,死死咬着唇默不作声,眼泪却如雨般无声落下。 “哥……哥哥,佟卓他……是他放我走的…….佟卓留在宫中一定不会好过的……”就是这样简短的一句话,阿尔云朵都哽咽了多次才勉强说清。 一旁的达巴拉干从未见过没心没肺的公主这般样子,撇过头不忍再看。小可汗说得果真不错,只要佟卓在,公主就必能安全离开皇宫。 “小可汗!有,有急报!——”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索,达巴拉干闻言转头,便看着阿童气喘吁吁地往这边跑来。赶紧上前两步接过他手中的信,转接给身后的阿尔云那。 看着读信后的阿尔云那面色愈发阴沉,达巴拉干的心顿时一沉,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小……小可汗,是不是大帐发生什么事了?各部落……” “达巴拉干听令!”阿尔云那将那封信用力掷于雪地之上,忽然沉声一喝,翻身跃上骏马,眼神凌厉地看着达巴拉干,“由你亲自护送公主回东厥,若公主有任何闪失,就提头来见。” 说完,便扬着飞雪而去,即便是阿尔云朵的呼唤也没有令他回头。 “属下遵命!”达巴拉干听马蹄声已经走远,嘟嘟囔囔地捡起地上被揉成一坨皱皱巴巴的信纸。不过就在摊开的那一瞬间,他也立马收起了轻松之色,正颜厉声说道:“所有人快速整装,即刻出发!” 云里雾里的阿尔云朵不知发生何事,泪眼朦胧地从达巴拉干抢过那封信纸。 “二可汗掳了西陵杨家三小姐,现已到大帐。” 她不明白,那上头仅仅写了一句话,为何能让想来严谨不动声色的哥哥方寸大乱?她从未听过哥哥和杨瑾汐有什么纠葛。 因着楚妙尔怀有身孕,傅云期此次北上显得格外小心,以往他昼夜不分骑马疾驰,不出五日便能到漠北,这趟估计得花上半月。 “云期,我说了我身子没有什么不适,这样慢吞吞的坐马车,咱们这么多人要走到何年何月去?怕是立春都到不了漠北。”楚妙尔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傅云期竟然会不顾战况紧急,跟着她坐轿子慢慢溜达回漠北。 傅云期骑着马在车外慢慢跟着,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云期……”楚妙尔见他仍是不回应自己,只得掀开门帘高声唤道,“停轿!” “让大家原地休息一下再动身吧。”傅云期别过头对亭风说道,自己翻身下马走到马车边上含笑牵起她的手,“怎么开始使小性子了?” 楚妙尔娇嗔地横了他一眼,任他将自己抱下马车。傅云期对她本来就体贴,如今有了身孕之后更是无微不至,能亲自动手的绝不假手于人,生怕她哪里磕着碰着了。 “我坚持随你去漠北,是不想留在京都见着那些糟心事儿,但若是因我而耽误了战事,那我岂不是祸国殃民的‘妖女’了?”楚妙尔轻轻抿了抿嘴,转身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知道的,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我自然明白,只是……”傅云期看了看她依旧平坦的肚子,无奈说道,“妙妙,他现在哪里经受得起长途颠簸呢?” 经常出入健身房的人,即便是孕后期,都仍然可以举铁。 不过楚妙尔知道跟他解释太多也是徒劳,只是用很认真的语气跟他说道:“他在我肚子里我当然最不希望他有任何闪失,况且,我是问了几个大夫的意见后才决定跟你一起北上的。”看他怀疑的表情,楚妙尔继续解释道,“我平日里都有练剑,虽不及你,可身体素质应是寻常闺阁女子远不能比的。” 见他的表情明显有些松动,楚妙尔乘胜追击,信誓旦旦地说道:“云期,我心里有数。” 傅云期皱着眉,沉吟不语,似乎在认真思考她话中的可信度。这时,天空缓缓落下一只雪白的信鸽,恰巧不巧地稳稳落在傅云期肩上。 亭风见状,赶紧走了过来,很是担忧地问道:“王爷,可是宫中出了什么变故?” 宫中?今日算是傅颜铄上任的第一日,也不晓得能不能镇压住那些老臣们。楚妙尔想到此处,也隐隐有些担忧。 半晌后,傅云期合上信纸,似笑非笑地望向楚妙尔,叹道:“妙妙可真是料事如神,二哥信中说,昨夜东厥人潜入皇宫制造混乱,意图劫走阿尔云朵,偏偏佟卓不顾自己性命放走了阿尔云朵。” “真的?!”楚妙尔难以置信地捂着嘴,小声问道,“那二哥……” 傅云期将信笺转手交给亭风,摇头笑道:“放心吧,且不说你早就交代了二哥,就算没有交代……佟卓想以命抵命放走阿尔云朵,单凭这一点,二哥也不会要了他的性命,只是想起来有些可惜……” 是可惜这么个忠心耿耿的人为情所困,不惜以牺牲自己为代价,还是可惜有情人却不能终成眷属呢? 楚妙尔没有多问,只是抬头看那信鸽扑腾扇了几下雪白的翅膀,便消失在大雪纷飞的天空中,一去了无痕。 第二百五十三章 神鬼不测(二) 最终,傅云期左右权衡之下,还是带着楚妙尔策马扬鞭,不到五日就到了漠北。只是正如傅云期所言,舟车劳顿下,她还是感到有些不适,到了漠北就被大夫勒令只能在屋里休息。 傅云期马不停蹄,到了漠北还未休整片刻就被唤了出去,见着他面显疲惫,楚妙尔除了心疼却别无他法。真正置身在着紧张的氛围之中,她才真正领悟到“危机四伏”的含义。 被人遗忘的杨瑾汐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中已有数日,只能依靠头顶这扇小小的窗户来分辨时辰。 她被铁镣桎梏着,本想起身,可只要身子微微一动,手上和脚上的铁镣便发出刺耳的声音,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在此受到的屈辱。 那日东厥人潜入杨府让她自己选择,是跟他回东厥还是想看杨府满门横尸?虽然不知道为何东厥人偏偏冲她一人而来,为了保住杨府的根基,杨瑾汐自愿成为东厥的俘虏。 黑暗中传来一阵轻笑,一人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正朝她这边走来。 “杨姑娘的胆魄,在下确实佩服。你心心念念的……哦不,”阿尔云果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令他高兴的事,忍不住咧开嘴呵呵笑道,“是我,我心心念念的人马上就到了!女人和王位,呵呵……真是期待他会怎么选呢!” “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与阿尔云那并没什么好说的。”杨瑾汐坐在草席上淡淡说道。 阿尔云果侧耳听到外头匆匆的脚步声,低头阴恻恻笑道:“杨姑娘说的又不作数……”随之缓缓站起身来,仰头笑叹,“你只需要安安静待着就行了。” 从他的表情里,杨瑾汐似乎看到了一丝期待已久的情绪。正疑惑时,铸铁的牢门再次被大力踹开,来者仿佛是蓄足了力气,牢门被这一脚踢在墙上,墙面立刻就出现了一条裂缝。 “阿尔云那……你怎么?”杨瑾汐震惊地看着他。 “来得倒是挺快的,阿尔云那,看来我低估了她在你心中的分量啊……”阿尔云果侧身挡在他们二人中间,咧嘴咯咯笑起来,在昏沉的牢房中显得格外的阴森。 阿尔云那一路狂奔而来,见到杨瑾汐手上脚上的镣铐时,瞳孔显而易见地缩了一下,心口处不自觉地疼了起来,呼吸急促心狂跳不止。 他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对她?! 虽然阿尔云那自始自终都没有出声,可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怒气却容不得阿尔云果大意。 他的手在腰间悄悄摸索着,以极快的速度转身跃到杨瑾汐身后,并用短刀抵住了杨瑾汐的喉咙。 “你将她掳来,就是想逼我让出小可汗之位?”阿尔云那直视他,冷冷说道。 自己内心的想法被他一语道破,阿尔云果并没有觉得羞愧难当,反而变得更加兴奋:“不错!东厥就是靠杀戮赢得如今的地盘,各部落的首领早就准备暗中造反了,你却还在说‘仁慈仁慈’!阿尔云那,我才是最像父汗的人!” “我已派人潜入皇宫救出云朵,现在大金也已经向东厥宣战,一切正如你所愿,从今日起,这片土地上会有数不尽的伤亡和杀戮,你还有何不满意?”阿尔云那反问道。 “不!我不满意!”阿尔云果就像是被逼急了的野兽,咬牙切齿地冲他吼道。 杨瑾汐静静听他们说着,或许是阿尔云果过于激动,持刀的手也没了分寸,脖子上忽然的疼痛令她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阿尔云果,你冷静一点!”阿尔云那双手平摊在空中,轻呼一声。杨瑾汐白皙的脖颈上已经出现了几条浅浅的血痕,凝成了几串血珠。 看着阿尔云那明明紧张却故作轻松的神情,阿尔云果反而更加肆无忌惮。 “阿尔云那啊阿尔云那,以前苏日古娜被大金人挟持的时候也没见这样紧张过,要是她还活着……”阿尔云果突然心情很好,轻笑着在杨瑾汐耳边解释道,“我想他应该没跟你说过吧,他能坐稳这小可汗的位置还得多亏我那‘嫂子’用她整个部落的性命做奠基呢!只是可惜了……苏日古娜若是活着,肯定会成全了你们的,因为她是这草原上最善良的女人。” 如果杨瑾汐没有看错的话,刚刚阿尔云果的脸上是出现了一抹……痛楚?至于原因,谁也没有说,她自然也不想去深究,因为她明显感觉到脖子上的痛意正向她袭来。 “呲——”杨瑾汐终于没忍住皱起眉头,倒吸了一口气。 “阿尔云果!”阿尔云那放于身侧的双手死死攥着拳头,双腿却非常克制地一动没动。 显然,在王位和女人上,谁都没有准备让步,一直僵持到牢房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小可汗。” 是达巴拉干来了,阿尔云那头也没回问道:“什么事?” 达巴拉干快速扫了一眼牢房里的场景,眼皮子一跳,连忙垂下眼回道:“可汗正在找您和二可汗,说是前方战事紧急,让您和二汗快去大帐一趟,好一起商量对策。” 一听是父汗找他,阿尔云果的心里可乐坏了。既然父汗让他快点过去,他又何必在一个女人身上浪费时间,就算阿尔云那不愿意让位,把父汗的心笼络过来还不是样的。 想到此处,阿尔云果表情愉悦地将沾了血迹的短刀收到腰间,看着阿尔云那那双快要喷出火来的眼睛说道:“你要是想跟她说几句话就说吧,不过你可别想着把她救走,因为……”他轻蔑一笑,“西陵杨家,富可敌国,父汗还留着这位杨三小姐有用呢!” 他说完后猛地用力一推,杨瑾汐失了重心便踉跄着往墙角推去,险些跌倒。 “阿尔云那,千万不要让我和父汗等久了,哈哈哈!——” 看着阿尔云果扬长而去,阿尔云那起身走到杨瑾汐身旁,欲伸手扶她起来却看她别过身躲了一下,便没有再勉强,只能悻悻然收回手。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他……” “与你无关。”杨瑾汐打断他的解释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从我们相识的那一天开始我就预测到了会有今日……我只是没有想到咱们的‘后会有期’会这么快。” 看着她唇角的苦笑,阿尔云那呢喃唤道:“瑾汐……” “不过,”杨瑾汐粲然一笑,就如同为了这一笑用尽了生命,“如今三哥儿已经能够担得起事儿,就算是没了我,眼下的恶杨府也不会这么快衰败的。而你们,我是绝不会让你们有机会去威胁三哥儿的,阿尔云那。” 杨瑾汐说得掷地有声,她的脸上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看上去非常平静,阿尔云那却闻言后,心中一颤。 “瑾汐,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阿尔云那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没有底气,父汗既然抓到了她又怎么会轻易放了这到手的财富。 现在两军开站,若是要留住她的性命,只有这一个办法……. “你相信我。”阿尔云那目不转瞬地看着她,最后转身叫上达巴拉干急急忙忙走了。 他能想到的办法,聪明如杨瑾汐怎么会猜不到? 所有人离开后,厚重的枷锁一扣,阴森的地牢又重新陷入了一片死寂中。杨瑾汐背过身去望向那抹阳光,脸上浮出淡淡的笑。她缓缓从外袍里摸出一把黑色的短刀,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铮铮发亮。 等阿尔云那赶到大帐时,已经感觉到座上的阿尔登泰有些不悦。他虽是心里也不痛快,仍然上前行了礼,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看起来面色并无任何异常。 可阿尔云果知道,他不可能像面上这样平静,于是故意笑着说道:“这么久没见杨三小姐了,怎么不多说一会儿话?我刚刚还在跟父汗解释可能要多等一会儿呢。” 任谁都能看出来他此时的幸灾乐祸。 地牢阴湿且常年关押俘虏,那根本就不是杨瑾汐该呆的地方。在阿尔登泰若有所思的眼神中,阿尔云那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大帐中央。 “父汗,云那有一事相求。” “求?”阿尔登泰冷哼一声,腾一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求那个大金的女人?!” 他的话没有令阿尔云那感到意外,杨瑾汐能来东厥,少不了阿尔云果在他耳边煽风点火。 “你堂堂东厥小可汗,咱们东厥这么多女人你看不上,偏偏看上一个大金的女人!”阿尔登泰似乎是气急,抓起身前盛满羊奶酒的被子就朝他扔去,奶酒撒了一地,阿尔云那却岿然不动,直挺挺站在原地。 阿尔云果坐在一旁看着,早已乐不思蜀,又不敢声张只敢捂着嘴偷偷笑着。 “也不是不可以!”隔了片刻阿尔登泰湖然话锋一转,高大魁伟的身躯坐回原位,说道,“只要打赢了大金,什么女人你都可以带回帐里!这么一个区区杨姑娘算什么!” 她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一般的女人……可惜阿尔云那还没有机会说出这句话,就听见有人在外面疾呼着冲进大帐中。 是地牢的守卫,不安就在一瞬间浮上了阿尔云那的心头。 第二百五十四章 神鬼不测(三) “出什么事了?”阿尔云果捏着酒杯,十分不耐烦地问道。 那人不敢抬头,哆哆嗦嗦地回道:“那位杨姑娘……她……她自尽了……” “什么?!” “你说什么?!” 阿尔云那和阿尔云果同时惊讶出声。 那守卫更是吓得一扑腾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地想解释却一句话都说不清楚。这位杨小姐可是二可汗亲自带回来的,又是小可汗的心上人,她这一死…… “没有用的东西,让你看个人都看不住!”阿尔云果愤恨地抽出腰间短刀,抬手一挥,那侍卫就难以置信地死死瞪着眼睛,捂着自己的脖子直直往后倒去。 阿尔云那只是狠狠地瞪了眼装模作样的阿尔云果,接着便转身出了大帐。 寒风凛冽,吹得屋里的人忍不住一哆嗦。 所有人都知道阿尔云果的心狠手辣,所以皆是不敢吭声,连阿尔登泰都没有说什么,只是高高低仰起下巴,闷声喝了一大口酒。 只见酒渍随嘴角流入他浓密的胡须中,他却只是抬起衣袖随手拭去,看也没看地淡淡说道:“抬下去。” 阿尔登泰的态度不再像从前那般模凌两可,这令在场的几个部落首领微微有些惊愕。 或许接下来东厥的局势该变了?也不是不可能。 虽身为东厥的小可汗,阿尔云那来过这地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大金俘虏、东厥奴隶,不论对谁来说,这里都是屈辱的。 前脚刚踏进铁门,地牢中阴冷潮湿的腐蚀气味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阿尔云那猛地呼吸一滞,脚下也像是灌了铅一样,无论如何使劲儿都迈不出去。 “小可汗……”牢房的守卫一直心惊胆战地站在那间牢房门外,看见阿尔云那突然出现在台阶上眼皮子一跳,低着头试图解释,“小可汗,我们没想到这杨姑娘……” “住口!”阿尔云那怒喝一声,赶紧冲到牢房中。 随他跟来的达巴拉干用高大的身躯将人拦在门外,努了努嘴,示意他不要多嘴赶紧滚。 杨瑾汐此时闭着眼,静静躺在地牢的那张草席上,呼吸微弱,她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把黑色的短刀,分毫不差,直直插入了心口处。 若是他没有猜错,那把短刀必定是自己临走前给她送信的那一把。可若是真是那一把,此时必定已经刺穿了她的心脏。 “她如何了?”阿尔云那默默移开视线,不确定,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万解丹有没有用?” 巫医一边摇着头,一边从地上起来,惋惜叹道:“小可汗……您明知道万解丹只能解毒,杨姑娘是刀伤……直接拔出,心口血怕会止不住的……”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阿尔云那有些更咽。 “小可汗,”巫医微微颔首,虔诚而恭敬地说道,“或许这就是长生天的意思,从此以后就再没什么可以威胁到您的人了……” “你走吧。”阿尔云那从心底里不想接受这个现实,所以直接下了逐客令,“我想和她待一会儿。” 巫医张了张嘴本想再劝说点什么,但是垂眼看到那个强忍着痛意却一声不吭的女人,还是无声退了出去。 若是她真的愿意全心全意跟了小可汗,凭借着她背后的财富和小可汗的宠爱,日后也一定会有享不尽的尊贵。 “不过,原来大金的女子也不尽全是软弱无用的女人。”巫医轻叹道。此时,她的眼中带着些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倾佩。 杨瑾汐为什么没有直接自刎呢?因为她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再看一眼阿尔云那。 “阿尔云那……”她缓缓睁开眼睛,与阿尔云那的充满怜惜的眼神不期而遇撞上。从来没有人见过他如此悲伤的神情,杨瑾汐也微微一愣。 “嗯。”阿尔云那轻轻应道,却没有上前。 仅仅一个音节,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压下去呼之欲出的无助和挫败。 杨瑾汐见他一动不动,只是轻轻扯了一下嘴角。 “我杨瑾汐这一生无愧于我祖父和爹爹,无愧于杨府,也无愧于大金,却唯独愧对我自己的心意……”她呆呆地望着自己阴黑的上方,双眼中泪光闪烁,“阿尔云那,我心悦于你,可是咱们的结局冥冥中早就注定了,你……能抱抱我吗?” 相识这么久,她从未透露出这般小心的语气。在阿尔云那心中,杨瑾汐永远都是光鲜亮丽、自信飞扬的,偶尔还会有些小女子的娇羞。 “好。”阿尔云那更咽地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泄露自己的情绪。 他缓缓走过去,坐到杨瑾汐身边,自然而然地搂过她的肩膀,两人顺势靠在一起,和谐柔情就如同在崖村时一样。 “非要做到这个地步吗?”阿尔云那看着她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心揪着疼,“往后我该怎么办?” 闻言,杨瑾汐浅浅笑开,有气无力地打趣道:“你可是东厥的小可汗,往后……往后定是有无数女人的……说不定过几年就忘了我了,有什么怎么办的。” “瑾汐!”阿尔云那小声喝了一句,无力感却立马席卷了他的全身。 杨瑾汐早就适应了着昏暗的光线,所以在她眼中,阿尔云那的皱眉、抿嘴,所有的表情,她都看在眼里。 “自小祖父便教导我,若家国不能两全时……”杨瑾汐眨眨湿润的眼框,抬起手若无其事地放在了他的脸颊上,“舍己保国才是杨家人。” 达巴拉干站在门外不停搓着手,虽说在草原中数他的体形最剽悍,不过也扛不住这避无可避的刺骨寒风。 “瑾汐!——” 背后忽然传来阿尔云那失声一吼,吓得他立即转身冲了进去,剩下几个守卫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不敢动也不敢进。 “小可……”幸亏达巴拉干及时闭上了嘴,却无法收回瞪大的眼睛。 只见杨瑾汐的胸口处的短刀已经被仍在不远处的地上,而阿尔云那捂着她不断冒血的胸口,声音嘶哑地反复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这一切毫无预兆,杨瑾汐是下了决心。 “我生在大金,即便是心悦你,至死也无法委身东厥的。所以这辈子你便做东厥的王吧,若是有下辈子……咱们若是能换个身份相遇就好了,”杨瑾汐嘴角的血也止不住,一张嘴便往下流,“那我也就无憾了……” 阿尔云那的脸上沾上了鲜红的血迹,双眼发涩,泪珠顿时倾洒而下。 “好,我答应你。”他紧紧握着杨瑾汐的手,“下辈子你不是大金的杨氏,我也不再是东厥的小可汗,咱们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瑾汐我答应你……” 这是老天爷说了算了,你答应我有什么用?杨瑾汐明明想笑话他的,却发现再也张不开嘴,眼前的人,模样已经越来越模糊。她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便也不再勉强。 最终能死在阿尔云那怀中,对于她来说,也是无憾的。 自这件事之后,阿尔云那将自己关在帐中数日,没人知道他是以什么心情将这位大金的女子下葬的。 而自此以后,东厥人再不敢提起“杨瑾汐”这三个字,人人对此讳莫如深。偏偏阿尔云果以为自己取得了短暂的胜利,有些得意忘形。 阿尔云朵悄然无声地回到了东厥,回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草原,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 所有的人都在私下议论纷纷:他们这位公主从大金皇宫回来之后,就像变成了一个没有生气的娃娃,脸上除了冷漠就再没有出现过别的表情,哪里还是以前那个开心果。 “云朵公主,咱们还是不见可汗吗?” 阿尔云朵抬头看了眼面前这个父汗特意选来的侍女,虽然有些偏大金的长相,神情也有些颇似,不过终究不是青釉。 “嗯……”她恹恹地把头搭在自己膝盖上,没精打采地说道,“不见,谁都不见……对了阿香,哥哥呢?还在帐里吗?” 阿香自然不会认为她说的二可汗,摇摇头叹道:“小可汗今早天还没亮就走了。” “走了?”阿尔云朵猛地抬起头来,追问道,“走哪儿去了?” “公主不要担心,小可汗当然是去前线了,现在战事吃紧,不能耽误。”阿香笑着说道。 “哦。”阿尔云朵淡淡地应了声,抱着双腿不再说话。 她忽然觉得哥哥比她更惨,虽然说她和佟卓此生都不一定能再相见,但始终怀有一丝念想,哥哥却永远失去自己的所爱之人。 忽然想到什么,阿尔云朵忽然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 “云朵公主,您去哪儿啊?”阿香急急唤道,起身就想跟去。 “不许跟来!” 被一声厉喝,阿香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敢再动一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小跑出去。 阿尔云朵没有悬念地在羊群中找到了那个人,呼出的热气和空气中的冷气形成雾气,在眼前盘旋消散。 “阿哲!” 第二百五十五章 神鬼不测(四) 清脆的声音在空荡的草原上回响着,引来不少牧民的侧目。只见一身红衣的少女脚步轻盈,一头乌黑微卷的头发随风飘扬,脸上笑意盈盈。 一如以前,似乎没有任何改变。只是那高大的身影坐在土堆之上,显得格外落寞,令人免不了唏嘘。 从宫中辞别后,算起来两人已有两三个月未见,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找他,却没有期待中的情景。见他微微顿住后,下意识就想起身离开,阿尔云朵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阿尔云朵不明白为何他要这样对自己,从她回到东厥起,阿哲便在躲着她。可她扪心自问,并没有觉得有何对不起他的地方。 「站住!」她连忙叫道,阿哲却不打算理她,头也没回地转身,「我叫你站住不许走!」 见他没有任何停下来的迹象,凭借她的这双腿想追也是追不上的,白白浪费力气。于是阿尔云朵轻轻撇了撇嘴,干脆身子一斜,直接就坐到了地上。 「哎我的脚——好疼啊——」 这一招她屡试不爽,阿哲不出意外地慢慢停了下来,不过脸上那神情实在算不上好看。 阿尔云朵的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她可怜兮兮地撑在地上,小声说道:「阿哲……不扶我一下吗?我脚好疼啊……」 她还想像往常一样撒撒娇,或许他们就能回到以前那样。不过,显然她这次判断错了。 「云朵公主,」阿哲回身,淡淡地看着她说道,「你不用故意做这种冒险的事来让我心疼。」. 两人四目相对许久,久到阿尔云朵撑在地上的右手小臂都有些发麻,才终于确定了他是不准备过来自己身边的。 「那你为何故意躲着我?」她从地上爬起来,望着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将你姐姐的死怪到我身上了吗?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阿尔云朵站起身来,雪混合着泥土蹭在她艳丽的衣服上,看上去有些狼狈。 「不是。」阿哲似乎不想多说,摇了摇头便转过身不再说话,可偏偏阿尔云朵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她跑到阿哲面前,平日总是高高扬起的浓眉此时微蹙,精致而小巧的脸涨得通红。 「那是什么?你从皇宫悄无声息地离开,从那之后就再没有回来过。若不是我问达巴拉干,怕不是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究竟是死是活。我都没来怪罪你,你到反过来不理我了!」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开始发颤,「你姐姐又不是我害死的,你有本事去找我哥哥报仇啊!又回来这里守着牛羊算怎么一回事?你倒是走啊!」 「我……对不起……」阿哲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却被阿尔云朵后退一步躲开。 他这一声道歉,反而让阿尔云朵的心里更加难受。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以前装作不明白你对我的心意,因为我对你有敬佩也有依赖,我想你陪着我……」阿尔云朵苦笑了一下,抽噎几声后继续说道,「是云朵自私了,你以后不必守着我,我会让父汗放你回大金的。」 闻言,阿哲的心像是塌陷了一方,连称谓都忘了,哑着声急忙说道:「你明知我没有奢求什么,是我自己想陪在你身边而已。这段时间是我做得过分了,公主不要赶我走……」 在阿尔云朵心中,阿哲一直都是高大伟岸的英雄。就算是刀砍在他身上,都从未见过他皱一下眉头,现在却这般低声下气地恳求着自己。 「世上已经有了这么多伤心的人,我希望你能开心一点。」阿尔云朵撇着嘴抽了抽鼻子,转过身去不看他,低着头含泪说道,「你在这里不会开心的,我也不会。」 等那抹艳红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草原上时,那颗泪才缓缓从阿哲的眼眶中滑下。 时间一晃,到漠北已经数月,楚妙尔的肚子也一日日大了起来。 而从到漠北的那一日起,傅云期便天天未亮就出门,等到月挂树梢了才回来。不过她整日都想着给肚子里的孩子置办点儿什么东西,倒也不是没有事情做。 只是也不晓得是不是孕期的缘故,开始没什么,不过时间一长,这心中也时常觉得落空空的。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楚妙尔越来越嗜睡,总感觉睡不醒似的浑身乏力,后半夜又常常被惊醒。醒来后若是看见傅云期就在身边还好,若是身边无人,整宿就再也睡不着了。 「王妃……」白桃端着换好炭火的手炉,笑盈盈从屋外走来,「这雪总算是没下了,奴婢扶您出去走一走吧?成日待在屋里对眼睛也不好……」她上前将手炉放在桌上,看着竹篮中的那副未完工的刺绣笑着称赞道,「奴婢许多年没见过王妃的女红了,还是如此精美。」 楚妙尔缓缓眨了眨眼睛,微涩。 「您昨晚没睡吗?」白桃见她左右活动着脖子,连忙上前替她按揉起来,有些担烦忧地皱起眉头,「只要王爷没回来您就睡不好,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奴婢陪您改日去一趟寺庙拜拜佛吧?或着请大夫来……」 半夜醒来后就再也没有睡的楚妙尔,此时本来就昏昏沉沉的,听她还想继续碎碎念的架势,急忙起身打断道:「可以,明日就去寺庙,不过现在咱们先出去走走。」 「好啊好啊,奴婢陪您。」白桃笑呵呵地拾起手炉跟上去,边走边唤道,「王妃,外面雪虽然扫了但还是小心路滑……您等等奴婢……」 楚妙尔只觉得耳边聒噪,不顾身后的惊呼声,飞快逃到小院里。轻轻舒出一口气,心口这才舒服了许多。 明明她怀的是傅云期的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白桃的孩子呢。 「白桃姐姐——」忽而一道充满喜悦的声音自院外传来。 楚妙尔闻声转头,这才看到原来是清秋这个丫头匆匆小跑而来。 兴许是没想到会迎面碰上她,清秋明显愣了一下,立刻笑得更加开心:「奴婢参加王妃。」 「又没有什么天大的事情你跑什么跑啊......」白桃急慌慌地上前将楚妙尔护在身后,故意横眉说道,「若是不小心冲撞了王妃我看你怎么办!」 楚妙尔无奈地摇摇头,自从她有了身孕之后,白桃可以说是寸步不离,脾气也愈来渐长,宛若靠近她身边都是一些洪水猛兽。 「怎么会没有天大的事情啊!」清秋眼波流转,朝着楚妙尔规规矩矩福身笑道,「王妃,王爷已经到了府上,说是去换身衣裳再过来找您,王爷让您在屋里等着别出来受了寒气。」 楚妙尔却不像她们这般欣喜,据说东厥人在战场上向来威猛,这次却改了一贯的作风,选择迂回作战。这几年的时间,漠北一带东厥人早就摸得通透,所以抓也抓不到,打也打不到,这让傅云期他们甚是头疼。 今天他怎么回来这么早?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楚妙尔实在是难掩心中困惑,转身就往书房走去。 不出所料,那抹身影弯着腰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书案上的一沓书信,眉头紧锁。 他们几人中最先发现她的是纪坷,他轻轻咳嗽一声示意屋里其余的人,上前躬身唤道:「属下见过王妃。」 「妙妙......」傅云期抬眼看见她,疲惫的脸上立即扬起了笑意。他迎上前去将楚妙尔圈在怀中,贪婪地深吸一口香气才心满意足地说道:「不是让你在屋里等我吗?」 亭风识趣地将白桃在内的所有人都带了出去,把所有时间都留给他们二人。 「是不是很累啊?」楚妙尔问了之后忽然觉 得自己有些犯傻,在战场上作为小小的步兵都是累的,何况是身为主帅的他呢? 果然,笑声从他的胸腔传来,楚妙尔贴在他胸前听得清清楚楚。不过却不觉得懊恼,能让他轻松一下,自己犯傻又怎么样呢? 「是,累得很。」傅云期顺着她的话接下来,用戏谑的腔调说着最真实的话。 楚妙尔也被他逗笑了,从他怀中出来,用手托着有些沉的肚子亦打趣道:「王爷都不想我们的孩子吗?」 「不想!」傅云期想也没想地回道。他不顾楚妙尔微微诧异的目光,咧开嘴笑着凑下头去,用尽了所有温柔在她唇边浅浅轻啄,「所有的时间都在想妙妙,分不出空隙来想别人。」 想来也只有他,能将这令人面红耳赤的话说得如此自然。 「他又不是别人.......」 楚妙尔趁换气的时候小声念叨了一句,后面的话都尽数淹没在两人的耳鬓厮磨之中。 晚间,细雨斜风吹入窗户,不一会儿便湿了窗沿。 见着白桃收拾好之后,准备转身关窗,楚妙尔立刻出声阻止道:「你出去吧,待会儿王爷回来了会关的。」 白桃犹豫片刻,倒也没有多说,只是乖巧地退出房门。 寒风拂面,楚妙尔手放在隆起的小腹上,偏头静静望着窗外,不一会儿便出了神。不知过了多久,她忍不禁一哆嗦,这才惊觉回神,不知不觉间手炉都已经冰冷。 「怎么这么忙.......」楚妙尔看着没有动静的门口微微叹息,抬手掀开被子。 屋外,白桃脸色煞白,一旁的清秋见状连忙小声安慰道:「白桃姐姐不要伤心,人呐,生死早就是老天爷注定了的。」 「我只是替杨三小姐觉得可惜......这么好的一个富家小姐,怎么就落得了这个下场......」白桃的语气中充满了惋惜,「若是王妃知道了,定是又要伤心的......」 清秋急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紧张地伸出脖子探了探,作出噤声的手势低声提醒道:「白桃姐姐,这事儿可千万不能让王妃知晓,若是因此动了胎气,王爷可饶不了咱们!」 白桃点了点头,齿间流转的无奈最后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89/89960/3217284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