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女休夫》 序曲 大清皇朝底,民间霸主起。 天下船运一统漕行, 大观戏班艺盖四方, 江南织造重现锦绣, 如意酒坊醺染群眸。 各界翘楚,一展雄风,掳获佳人芳心。 商事卓绝,绽放风华,享尽繁荣胜景。 百年基业,盛极一时,尽入红妆掌中。 峰回路转,去弊振兴,风云再起即荣。 第一章 中东。阿拉伯联合大公国。 一望无际的沙漠。 尘土飞扬,漫天黄烟下,矗立着几座炼油塔,工人顶着烈日工作,挥汗如雨,为了提振精神,偶尔会彼此开黄腔,说着不入流的笑话。 季石磊坐在一顶帐篷下,周遭朗朗笑语不断,他却置若罔闻,眼睛专注地盯着笔记型计算机屏幕。从外表上看,西装笔挺的他似乎有些鹤立鸡群,与往往满身脏污的工人们相比,显得太干净,太有品味,太难以相处。 简而言之,就是惹人厌。 半年前,他初次率领一组从美国来的菁英团队加入这家石油公司时,招来的便是公司员工异样的眼光,无论白领或蓝领,办公室里或办公室外,他们都不受欢迎,处处招嫌。 就连公司的中阶主管们也私下非议,不明白为何高层坚持从美国请来这群管理顾问,而且一个比一个年轻。 “呿!这些毛头小子懂什么?老子在钻油井的时候,他们还在哇哇大哭地找妈妈的奶头呢!” 但就是在这样充满敌意的环境下,季石磊再度创造了奇迹,在短短六个月内,对这家老旧的石油公司实行了全面性的企业流程改造(bpr),从计算机系统的导入,到简化不必要的工作程序,整整削减了将近百分之四十的营运成本,救回百分之七十无端被浪费的原油。 实力证明一切,当成果逐渐展现时,非议的音量自然降低了,盛怒的咆哮不再,顶多是几句喃喃的抱怨。 而员工们也发现,季石磊跟他的团队都是些非人哉的工作狂,为了解决一个作业上的盲点,不仅可以连续开十几个小时的马拉松会议,通宵不睡的能力更是“基本配备”。 在如此过度使用下,脑子还能正常运作吗? 众人很怀疑,但偏偏他们还真能保持清醒,尤其是季石磊。一个员工曾偷偷计算过,在每天只睡两个小时的情况下,他可以写出一套完美的程序,将它导入系统,教会大家运用,讲解的时候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真神人也! 众人咋舌之余,不觉也对这群年轻的管理顾问升起几分敬意,某个周末,总经理夫人生日,他们更惊觉原来这些工作机器也懂得何谓狂欢,拚起酒来气魄不输当地男子,跳舞跳很疯,耍宝的时候逗得所有人呵呵大笑。 其实不难相处嘛! 从此以后,大伙儿不再排挤季石磊的工作团队,更乐意配合他们提出的改造计划,因为削减成本等于增加盈余,而公司赚的钱愈多,表示能分给股东跟员工的红利也愈多,人人有奖,谁也不落空。 “哟,我说stone老兄。”一个资深工头特意走过来,拍了拍季石磊的肩膀。“听说你们下礼拜就要回美国了,是真的吗?” “是啊。”季石磊扬起头。“这边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这几天我们会再做最后测试,如果没问题,就会离开了。” “既然这样,大伙儿说要给你们开欢送会,怎么,参不参加?” “欢送会?”季石磊讶异,眼见一个个经过的工人都对他咧开热情的笑容,不禁也微微一笑。“好啊,那就谢谢你们了。” “我们会邀请一些妞儿来。”工头神秘地眨眨眼。“说实在的,你们在这里待半年,应该很寂寞难耐吧?听说其它人放假的时候还会到酒吧喝喝酒、把把妹,而你唯一的娱乐就只是睡觉,不觉得很无聊吗?年轻人这样不行,精力压抑太久了,不发泄出来很不健康。” 意思就是要他跟女人一起“做运动”吧? 季石磊自嘲地扯唇,正想婉谢工头的好意时,另一道清朗的嗓音扬起。 “我看你们不必麻烦了,你们介绍的那些妞儿,stone肯定看不上眼啦!” “大老板!”工头看清来人是谁,惊骇地脱帽行礼。“不好意思,我先回去工作了。” “干么那么紧张啊?”被工头敬称为大老板的男子望着属下仓皇离去的背影,无奈地蹙眉。 “你要他怎么不紧张?”季石磊好笑。“你是这家公司的大股东,又是出身高贵的王子,他见到你,没有鞠躬叩首就不错了。” “王子又怎样?王子也是人啊!而且你也知道,我们这个国家,王子特别多。”穆罕默德王子耸耸肩。 他的全名很长,但他只喜欢人家叫他“穆罕默德”,因为他非常崇仰这名回教先知,并且自恋地认为自己肯定拥有先知的血脉。 “怎么有空到这里来?”季石磊打量王子,他穿着一袭很显眼的白西装,结着颜色花俏的领带,脸上更挂着一副骚包的墨镜,与这艳阳高照的沙漠百分百地格格不入。“我记得你说过,你讨厌来工厂。” “你以为我爱来吗?”王子潇洒地推推墨镜。“我是专程来找你的,stone。” “有何指教?” “这个,是我们王室舞会的邀请函。”王子递出请帖,最高级的纸质,烫金边,还镶着几颗碎钻不愧是阿拉伯王室的手笔。 季石磊接过,默默地在心底吹了声口哨。“时间是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 “明天?可我们现在正忙着做最后测试,我可能没空” “唉,就休息一个晚上会怎样?”王子打断他。“我就不懂了,你这样没日没夜地工作,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是啊,他究竟为何如此拚命? 仔细想想,自从十年前离开台湾到美国后,他似乎不曾真正休息过,身不闲,心也难闲。 胸口沉沉地压抑着什么,他摇摇头,逐去那不知名的阴郁,强迫自己微笑。“别忘了,我可是在为你的公司卖命,你应该感激才对。” “就因为是我的公司,我才有资格要求你放假啊!”王子嘻嘻笑。“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不过我一年也只过一次生日,你一定要赏脸。” “是你生日?” “没错,不过重点还不是我生日,重点是我会在舞会上选妃。” “选妃?”季石磊古怪地扬眉。“你不是已经有三个妃子了?” “所以说,我今年都满三十岁了,也是时候娶第四个老婆了啊!”王子说得很理所当然。 三十岁,第四个老婆。季石磊莞尔,在脑内玩味这其中是否真有任何相关性。 “我可以看出来你心里在想什么。”王子瞇起眼,翘起一根手指不以为然地摇了摇。“stone,我们中东人跟你们美国人是不一样的,娶四个老婆是很平常的事,而且我是王子啊,又不是养不起。” “我不是美国人,正确来说,我是台湾人。”季石磊更正。 “对喔,台湾,我之前听你提起过。”王子心生向往。“你说台湾风景很美,姑娘很漂亮。” “你想来台湾玩吗?我过阵子就要回去了。” “你要回台湾?”王子眼神兴奋地闪亮。“回去找台湾姑娘吗?你年纪比我大,却连个女朋友也没有,也该是选妃的时候了,这样吧,我去那边帮你办一场舞会” “不用了。”季石磊连忙阻止王子的大发善心。“我不是王子,不需要选妃,而且我们台湾人也不流行在舞会上找老婆。” “那多可惜!”王子懊恼地撇嘴。“舞会可是最能见到漂亮美眉的场合啊!” “但不一定能找到真爱。” “真爱?你是说像我那个跑到俄罗斯餐厅吃饭,结果把人家女服务生给娶回来的堂兄吗?嗯,没错,那样也挺浪漫的。” “是很浪漫。”季石磊同意。不过严格说来,他并不是那意思,但他想王子不会在乎其中微妙的分别。 “所以stone,你是打算回台湾找真爱吗?”王子好奇地猜测。 季石磊一凛,怔然无语。 他回台湾,是为了寻找真爱吗? 季石磊接过一杯服务生递来的法国红酒,独自倚在落地窗边,静静啜饮。 这场王子的庆生舞会,办在世界驰名的帆船饭店,灯红酒绿,极尽奢华,贵客们个个卸下面具,纵情狂欢,昂贵的地毯上,处处可见砸碎的水晶杯盘。 似乎每个人都情绪沸腾了,就连翘首盼望着王子能选中自己的美女们也持不住端庄,纤足随着音乐点着节拍,狂野地起舞。 只有季石磊,照例是唯一的异类,冷静得不像存在这星球上的人,他敛眸沈思,想的是遥远的家乡。 以及那个曾与他私订终身的少女。 织心。 不晓得她怎样了?是否,已经忘了他? 刚离开台湾的时候,他经常写信给她,她从来不回,好不容易捎来一封,却是将他送的定情戒指退还给他,要他别再打扰她,因为她已经移情别恋,有了新男友。 他接到信,顿时慌了,急如星火地赶回台湾,她怎么也不肯与他见面,后来可能是知道他在她家门外淋了一夜雨,才勉强接他的电话 “我们分手吧!”她开门见山,就撂下这么一句,砍得他心头血流不止。 “就因为我去美国工作,不听妳的话,妳就要这样惩罚我吗”他嘶哑地咆哮。 她默然不语。 “艾织心,妳说过要嫁给我的!我们说好了要结婚” “我不嫁了,我要跟你分手。”她无情地撂话。 他抓狂了。“妳就非这么任性不可吗?好,妳赢了,我认输!我留在台湾,不去美国可以了吗?” “你不用勉强。”她嗓音仍清冷,话锋依旧犀利伤人。“就算你留下,我也不会改变心意。” “妳这是在跟我赌气吗?织心。”他心痛难抑。“我都已经答应妳要留在台湾了,还不行吗?”她还要他怎样做?她希望他像条狗,一辈子跟在她身边团团转,他认了,这还不够吗?她要怎样才肯放过他? “总之我决定的事,就不会再更改。”她涩涩地声明。“我不跟你多说了,你自己……多保重。” 电话断线,断了他与她的联系,也断了他最后的希望。 他知道,他的初恋结束了,而他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够如此刻骨铭心地去爱一个人,爱到愿意为她舍弃男人的尊严,她却不屑一顾。 除了她,他还能再爱上谁吗? 季石磊苦涩地抿唇,拉回迷蒙的思绪。 经过十年努力不懈的奋斗,他总算事业有成,可却失去了最初或许也是最珍贵的爱情。 值得吗? “……stone,你不跳舞吗?”王子发现孤寂的他,尝试将他拉入人群里。 “不了。”他摇头。今天的他,没心情跳舞。“怎么?你有看上哪个漂亮美女吗?” “说也奇怪,今天美女是不少,可却没有一个能令我动心。”王子不明所以地皱眉。 “也许她们跟你没有缘分吧?” “那你呢?她们也跟你无缘吗?还是你的缘分在台湾?” 季石磊淡淡一笑。他的情缘,也许哪里都不在。 王子深思地注视他。“stone,你” 一串古典乐铃打断王子说话,季石磊对他说声抱歉,接起手机。 “是我。”线路另一端跳来清悦的声音粒子。 “予欢?”季石磊认出对方是他大学时代的死党程予欢,惊喜地扬眉。“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忽然打电话来?” “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喽!”程予欢不啰唆,果断地切入正题。“石磊,我记得你之前在e-mail里跟我提过,等你手上这个案子结束后,你打算回台湾一趟?” “是啊,我想休长假。” “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你很想念我吗?”季石磊开好友玩笑。“我这边案子差不多ok了,下礼拜就会回美国报告,然后就回台湾了。” “这么说,至少还得两个礼拜……”程予欢沈吟。 季石磊听出他口气不对劲。“是不是有什么事?” “嗯,我的确有件事想跟你说,我想你在那边,一定没什么机会知道台湾的消息吧?” “到底什么事?” 程予欢沉默片刻。“我听说她要结婚了。” “她?谁啊?”起初,季石磊还问得漫不经心,然后胸口蓦地震动。“是织心吗?” “是。”程予欢证实他的猜测。“对象是张家的长孙,张世展。张家是开连锁珠宝店的,在台湾、香港跟日本都有据点,跟艾家算是门当户对,听说台湾商界很看好这桩企业联姻。” “他们……什么时候结婚?”季石磊握紧手机。 “明天。” “这么快?”季石磊骇然。“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也是今天晚上才听说的啊。”程予欢喊冤,顿了顿,试探地问:“我想,你下礼拜应该不打算飞回美国了吧?” 他料得不错,一挂电话,季石磊马上急着订机位,连问好几家航空公司,合适的晚班机位都已客满。 “你这么急着回台湾,是为什么啊?”一旁的王子见他难得失去冷静,也感染了他的焦急。 “我的女人要嫁给别人了。”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什么”王子愣住。“原来你早就心有所属……”事不宜迟,他立刻挥手招来下人。“马上把我的私人飞机准备好。” 于是,在王子的友情赞助下,季石磊召来他的团队成员,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后,便迅速收拾行李,坐上豪华专机直飞台湾。 王子笑称,这是一架寻找真爱的专机,是一只爱之鸟,载着有情人飞越汪洋大海。 爱之鸟。 季石磊俯瞰机舱外连绵起伏的云海,但愿自己也能拥有王子如此天真单纯的浪漫。 若是他真能爱得那么单纯,当年他绝不会舍得离开自己珍爱的女孩,他告诉自己,他需要一把剑来保护心中的公主。 现在,他手上终于握着宝剑,打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天下,可他的公主,却已琵琶别抱了。 季石磊黯然闭眸,心海波涛起伏,汹涌着难以形容的情感,过了许久,他才赫然领悟到,那是恨。 他恨她,恨她能果决地斩断与他的情缘,恨她不给他任何挽回的机会,恨她,不愿等他 “讨厌!等等啦……你不能这样偷袭人家!” 少女的娇嗓,在庭园里轻快地回旋着,时高时低,伴着少年温润的笑声,宛如一首彼此应和的赋格曲。 “是谁偷袭谁啊?是谁在行礼还没完之前,就抢先出招的?”少年手上握着一把细长的剑刃,毫不留情地往少女身上招呼。 “慢一点、慢一点啦!”少女明显跟不上少年用剑的节奏,娇声讨饶。 少年闻言,果然放慢了速度。 机会稍纵即逝,少女一个箭步上前,剑尖直指少年胸部。“还不投降?”她神气地掷话。 少年淡淡一笑,很有风度地垂下剑刃。“是,大小姐,小的认输。” “ya!我赢了!”少女欢呼,开心地又蹦又跳,及肩的长发在灿阳下闪着亮丽的光泽。“石头跪下,跟你的女王跪安吧。” “女王?”少年剑眉一扬。 “你忘了吗?我们艾家可是有清朝皇室的血统,是顺治皇帝的后代,所以我来当你的女王,也是刚刚好而已。” 呵,这千金小姐还真能吹嘘! 少年好笑地勾唇,懒得跟自我陶醉的少女计较,屈膝半跪,行骑士礼,而她也模仿欧洲宫廷的女王,握着西洋剑,剑尖分别轻点他两侧肩膀。 这个少年是季石磊,他今年十七岁,而他一心效忠的“女王陛下”,才只是个不满十三岁的少女。 她是艾织心,艾家大小姐,对他这个艾家前管家的儿子而言,原本该是个高不可攀的对象,她却从小便喜欢缠着他,赖着他玩,为他取了个很不好听的绰号“石头”,可每回总是用那种很亲昵很撒娇的口气唤着,柔柔地震动他胸膛。 “石头,来,我们再比一次。”艾织心端着西洋剑,摆起有模有样的架势。 又要他输一次是吗? 季石磊苦笑,习惯性地接受大小姐任何要求,输赢无所谓,只要她高兴就好。 两人比划了一阵,还未分出胜负,身后忽然传来嘹亮的婴儿哭声。 艾织心垂剑,秀眉一颦。“弟弟又哭了。” 季石磊也跟着撤剑,目光一转,落向一位抱着婴儿的老妇人,她步履蹒跚,有些力不从心地哄着宝宝。 “奶妈,弟弟又怎么了?”艾织心不悦地问。 “我刚刚喂过他喝奶,他有些打嗝,可能不太舒服吧!”奶妈笑着解释。“大小姐别担心,我哄哄他就没事了。” “我才不是担心呢!”艾织心否认。“我是觉得烦。” “大小姐!”季石磊朝她投去不赞成的一瞥。 她看出他眼底的责备,樱唇一抿,丢下剑。“我先回房了!” 季石磊目送她背影,轻声叹息。 “你别怪她,石磊。”奶妈看出他的懊恼。“我相信大小姐不是真的讨厌她弟弟,只是因为夫人在生这孩子的时候难产去世,所以她难免会有点怨恨吧?” “我知道。”他能理解艾织心失去母亲的痛苦,只是她依然不该将这一切怪罪在一个婴儿身上。“我去劝劝她。” “你劝归劝,话别说太重。”奶妈叮咛他。“女孩子家,难免会骄纵一点,何况大家从小又都最疼她。” 就因为她受尽骄宠,才更应该学会包容与体谅,他不希望她成为那种颐指气使的千金小姐。 季石磊追上二楼,来到艾织心闺房门外,轻叩门扉。“大小姐,请开门。” “我不开!”艾织心耍脾气。“你是来骂人的对吧?我才不听!” 他苦笑。“我怎么敢骂妳?”她是小姐,他只是前管家的儿子。 但艾织心可不这么认为,在房内跺脚。“你怎么不敢?你最知道怎么气我了!你刚刚看我的眼神,明明就是在骂我。” “我没骂妳,我只是希望妳对自己弟弟别那么冷淡。” “我不喜欢他,不行吗?” “他是妳亲弟弟” “可是他害死了妈妈!”艾织心尖锐地抗议。“如果不是他,妈妈现在还活着,妈妈、她……” 一声哽咽,细细的,听不分明,却如一枚小石子,准确地投入季石磊心湖,泛开圈圈心疼的涟漪。 她在哭吗? “大小姐,妳别难过,我知道妳很想妈妈。”就像他也很思念死去的父母一样。 “你才不知道……”她低低地呜咽。“你只会骂我对弟弟很坏。” “妳是应该对他好一点。”季石磊很坦白,或许他该油嘴滑舌一些,说些言不由衷的安慰话,讨好这个气闷的女孩,但他不喜欢说谎。 在某些时候,他的确很像一颗“石头”,固执得不知变通。 “妳都快十三岁了,还这样跟一个小婴儿计较,不觉得自己很小气吗?”他柔声揶揄。 她却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幽默。“对啦!我就是小气怎样?可你凭什么这样教训我?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你没资格管我!” 他是没资格。 季石磊无语。虽然他相信她并非有意刺伤他,但心口仍隐隐疼痛。 他默然离开,回到主宅邸后方一栋三层楼高的小屋,这里除了他,还住着几个艾家的佣人。 他的祖父跟父亲,都曾担任艾家的管家,在他十岁那年,他因父母意外双亡成了孤儿,幸亏艾老爷收留了他。 也就是说,他是一个寄人篱下的食客。 若非艾织心从小就爱黏着他,他根本不会允许自己跟她多说一句话,他很明白自己的身分。 偏偏她总是赖着他,总是用那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瞅着他,总是甜甜地唤着他,甜甜地对他笑,教他不自觉地越了分际。 或许他以后该离她远一些。 季石磊告诫自己,但隔天下午,他放学回到艾家大宅,才刚踏进庭院里,便听见艾织心惊慌失措地朝他直奔而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婴儿,正是她弟弟艾璇风。 “石头、石头!你回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她仰头望他,脸蛋雪白,明眸噙泪。 他心跳乍停。“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弟弟跌到床底下了,他被我摔坏了!”艾织心歇斯底里地哭喊。 季石磊一凛,急忙接过她怀中的婴儿,仔细检视,除了一小部分的头皮微微泛红,其它并无大碍。 “他从婴儿床上摔下来了!”艾织心紧张地解释。“奶妈说她身体不舒服,司机载她去诊所看病,她要我帮忙看着弟弟,可是我在看卡通,没理他,结果他不知怎地打开婴儿床的门,跌到地上了!怎么办?石头,我们是不是应该带他去看医生?”她激动地拽住他衣襟。“弟弟刚才哭得好凶,他一定很痛,你看他有没有流血?” “他没流血,也没受伤。”他沈声抚慰她。 “可他被我摔坏了!你说,他会不会变笨?怎么办?都是我害了他!”艾织心急得团团转。 见她慌成这样,季石磊不禁想笑,这女孩平常口口声声说讨厌这个弟弟,可一旦出了事,却比谁都担忧。 “放心吧,妳弟弟不是瓷娃娃,没那么容易﹃摔坏﹄的。”话说她用的这个形容词也真妙。“他刚刚会哭得那么厉害,我想只是因为他吓到了,现在应该没事了。” “真的没事吗?”她不敢轻易相信。“他真的不会变笨?” “那张婴儿床并没有很高,我想他不至于摔成脑震荡吧?妳瞧他现在不是笑嘻嘻的?” “嗄?”艾织心愣住,瞧了瞧季石磊怀中的婴儿,果然见他咿咿呀呀玩着他衣领,乐得很。“他真的没事?” “我想应该是。” “不会变笨?” “不会。” “喔。”艾织心芙颊染红,似乎也察觉自己方才过于激动,窘迫地别过脸。“没事就好,呿,害我白担心!” 她骄傲地埋怨,明明还牵挂着弟弟,却假装满不在乎,率先走回育婴房。 季石磊小心翼翼地将小婴儿放回床上,艾织心轻轻敲了敲弟弟的头。 “你这笨蛋!以后不许在我面前随便乱哭了,不然我绝对会给你好看。” 要怎么给他好看呢?扁他一顿吗?只不过从几公分高的婴儿床跌落地,就让她这个做姊姊的慌张至此了,季石磊不相信她真能狠得下心来对付亲弟弟。 “以后,妳会好好保护弟弟吧?”他柔声问。 “才不会!”她倔强地否认。 “真的不会?” 她不说话了,眉目之间透着股淡淡的哀怨,毕竟还只是个稚龄少女,不擅长说谎。 “妳会好好保护弟弟吧?”他若有深意地追问。 艾织心蓦地撇过头来,与他含笑的双目对上,粉颊更发烫,为了挽回颜面,她故意冷哼。“要我保护他也行啊,除非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也要保护我。”清灵大眼朝他眨呀眨的,比暗夜星子更淘气,更璀璨,闪亮他心房。“你要一直留在我身边,一步都不能走开,不可以让我遇到任何危险。” “不是说我没资格管妳吗?”他故意逗她。 “谁、谁说要你管我的?是保护!保护!”她羞赧地强调。 “保护?”他慢条斯理地扬眉。“而且一步都不能走开?这规定会不会太严格一点?” “不管!”大小姐才不讲道理。“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保护我,对吧?” 他不吭声。 “这是命令!” 继续保持沉默。 大小姐恼了,藕臂环抱胸前,身高比他矮,却高高地扬起下巴,以一种嚣张的姿态睥睨他。“石头,我命令你,一定要保护我。” 他微笑。 “你说话啊!到底答不答应?” “……遵命,大小姐。”他点头应允,温柔地许下诺言,永远在她身边守护,寸步不离。 可他,没有做到。 第二章 明天,她就要结婚了。 艾织心从书桌上抬起头,盯着挂墙上的时钟,指针一格一格的前进,她的心房也宛如沙漏,一点一滴流失着什么。 终于,时间走过午夜的分界线,她的婚期不再是“明天”,而是“今天”了。 就是今天—— 她收回目光,定在计算机屏幕上,复杂的公司报表映进眼瞳,年看亏损的数字教她一个头两个大,完全无法执行解析的步骤。 她什么也看不到。 看到的,只有自己茫茫的未来,看到漫天大雾,掩去前方的路。 但就算雾太浓,路没了影,她仍清楚知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因为只有那一条路,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她没有选择了…… 门扉叩响,一个身材清瘦的少年不待她回应,径自走进书房。 “姊,你怎么还不睡?”少年嗓音爽朗,在静夜里显得格外嘹亮。 见是弟弟来了,艾织心神智一凛,舒开眉间的忧郁,刻意展露笑颜。“还问我呢!你这个青少年怎么也还没睡?你不是一向最爱睡觉的吗?你们导师前阵子还跟我抱怨,你动不动就是课堂上打瞌睡。” “怯?我们班导也太小气巴拉了吧?这种小事也跑来告状?”艾锳风笑嘻嘻的,丝毫不以自己的所作所为为耻。 “哇!你这小子,居然还好意思抱怨自己导师?” “本来就是嘛!”艾锳风满不在乎的耸耸肩。“上课打瞌睡的人又不止我一个,“老导”也太大惊小怪了!” 老导?听闻弟弟毫无敬意的叫自己班导师,艾织心又好气又好笑。青少年都这样吗?她怀疑自己中学时代是否也如此不受教。 “姊,你在干什么?”艾锳风赶在老姊板起脸说教前,灵敏地转移话题。“这么晚了不会还在工作吧?”他凑过来一瞧,见计算机屏幕上果然是公司的报表,大叹。“拜托!还真的是咧!” “不行吗?”艾织心拖曳鼠标,关闭档案,又随手收拾散落一桌的文件。“下礼拜要开董事会了,我总是得先做些准备。” “董事长是老爸,又不是你。” “你明知道爸爸身体不好,我怎么能拿这些事去烦他?而且爸爸已经要我暂时代理董事长,我当然要把分内事做好。” “唉!”艾锳风叹息,双手一撑,利落的坐上书桌。“你本来快快乐乐地在画画,爸偏要叫你进公司帮忙,一个女人,不眠不休地工作,把青春都葬送在那种无聊地方,这样好吗?而且你就要结婚了,人家不是说新娘最需要养颜美容吗?像你这样透支精力怎么行?” “小大人!”艾织心戏谑地伸指描了指弟弟的大腿。“你姊姊够漂亮了,不需要养颜美容。” “说真的,老姊你是很漂亮。”这点艾锳风百分之百地同意。“那个张世展能娶到你真是三生三世修来的好——福气。” 哇,不只一生一世,是三生三世呢! 艾织心暗暗赞叹,笑意在水眸盈动。她这个宝贝弟弟真是愈来愈会说话了,舌桀莲花,以后怕会令一干女子泪流成河吧。 “你还笑得出来!”艾锳风没好气地瞪她。“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有那么开心吗?” 她蓦地一震。“谁——谁说我不爱世展了?” “是方大哥。”艾锳风神情忽然变得严肃,敛去玩笑意味。“他说你跟张世展是商业联姻,是因为我们家需要张家的资金注入,你才答应嫁过去。” “他知道什么?”艾织心颦眉。“我跟世展已经认识好几年了。” “可是你跟方大哥认识更久不是吗?你们是十年的老朋友了。” 十年。 这犹如魔咒的数字洗去了艾织心容颜的血色,双手悄悄在书桌下交握。 她认识方斯文的时候,也正是她决定告别初恋的那年——原来,已经十年了,已经好久、好久,久到她几乎淡忘当时的心痛。 只是几乎…… “方大哥喜欢你,你知道吗?”仿佛还嫌扰乱不够似的。艾锳风又朝姊姊心海投下另一杖炸弹。 艾织心幽幽叹息。“别再说了,锳风,你去睡吧!” “他喜欢你,只是没有足够的钱挽救我们家的财务危机。”艾锳风执意吐露不能说的秘密。“如果他有能力的话,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嫁别人。” “锳风……” “姊,我不喜欢这样!”俊秀的眉宇勾勒着郁闷。“我不喜欢你为了保住我们家的公司,牺牲自己的幸福,你别嫁给张世展好不好?你现在还来得及取消婚礼!” 来得及吗? 艾织心掩落眸,羽睫颤动着,她漫然寻思,想起当她点头许婚时,父亲黯淡的面容忽然点亮的喜悦,想起今夜她照顾他喝药时,他苦口婆心交代自己的话—— 来不及了,她的命运已定。 她扬眸,浅浅一笑。“我已经决定了,锳风,你也知道,我决定的事从来就不会改。” “可是——” “你忘了我们传家诗歌是怎么说的吗?”她顿了顿,念起一首从大清时便代代流传于家庭的诗歌。“百年基业,盛极一时,尽入红妆掌中;峰回路转,去弊振兴……” “我知道,“风云再起既荣”对吧?”艾锳风大翻白眼。“这道预言诗我从一出生就听到现在,都听烂了!” “你别一副这么不以为然的样子!”艾织心拿原子笔轻敲弟弟掌背。“这首诗可是预言了我们家族事业的未来呢。” “意思就是,我们家公司的烂摊子非要你这个女红妆出来收拾就是了。” “什么收拾烂摊子?这叫“去弊振兴”,懂吧?” 他当然懂,因为这首预言诗,父亲将家族“风云再起”的希望寄托在姊姊身上了,他知道姊姊不会推辞这样的重责大任,只是,他舍不行,舍不得他的姊姊如此牺牲自我。 “姊,别告诉我你真的相信这种鬼预言诗,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 “别说了,你的意思我很明白。”艾织心温柔地握了握弟弟的手,神怪坚毅如恒。“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好吧。”艾锳风劝不了她,只能懊恼地转身离开。“那我先回去睡了,晚安。” “晚安。”艾织心目送弟弟,那逐渐淡出的背影也同时带走她脸上的笑意。 她再次瞥向时钟,怔怔地瞧着,心口随着指针前进而漏着沙,漏着她原以为此生绝对不虞匮乏的丰沛情感。 她曾以为,她能浓烈地、狂热的爱某人一生一世,爱他到永远。 可原来这世间没有永远,总有一天到尽头…… 艾织心一阵颤粟,拉开抽屉,喑格里,藏着一本素描簿,她珍惜地抚摸微泛黄的封面。 这是她的“遗书”,写给最亲爱的人,只是他或许永远都不会看到。 她苦涩的抿唇,缓缓翻开—— 一个倚坐树下的青年男子,对她温柔的微笑着。 “大小姐,好了没?”前方传来阵阵催促,如气笛鸣响的帆船,等不及要乘风破浪。 哼,她才不许他走呢! 艾织心歪着头,唇角弯起笑,握着炭笔的手仍忙碌地在素描本上挥洒。“还没,还差一点,你不要动嘛!” “我已经坐在这里半小时了。”季石磊似真似假地抱怨。 “才半个小时而已!你怎么那么没耐心啊?” “我承认自己没慧根,学不来那些和尚静心打坐。ok?” 艾织心扑哧一笑。“好了、好了。”她在图纸上添加最后的阴影。“完成了!” “真的好了?”季石磊眼神一亮,神采奕奕地走过来。“我瞧瞧。” “等等,你先不要看啦!”她害羞地将本子藏到身后。“等我回去修饰一下,再给你看。” “为什么要修饰?你嫌自己画得不好吗?” “我当然画得很好啦!”她瞪他。“我的每个绘画老师可都是夸我很有才华呢。” “既然这样,你还担心什么?怕我笑你吗?” 对,她就是怕他笑。虽然她相信自己的确有绘画天赋,虽然她自觉这张素描画得不错,但不够,她还未完全捉到他的神韵,还不能把内敛在他眸子里,那股说不出的智慧与情感表现出来。 她还不懂他,掌握不住,虽然她从小便依赖着他,虽然他总是温柔地包容她,但她还是不懂他。 她看着他,望进他眼谭深处,恍惚地陷溺—— “石头,我今年就满十七岁了。” “你是提醒我,该准备送你生日礼物吗?” “不是那样。” “那是怎样?” “是……”艾织心无法解释,心海澎湃着,鼓动着某种她也不明白的韵律。她蓦地起身,别过头,不敢看眼前这个令她心动的男人。“石头,大学生活很好玩吧?” “嗯,还不错。” “自你搬进宿舍住以后,就很少回来了,你很忙吗?” “有一点。”他承认。“你知道我除了上课跟社团活动以外,还得去打工。” “对啊,你还要打工。”她扬起手,拂了拂被风吹乱的秀发。“爸爸告诉我,你很聪明,工作又很认真,他一直夸你呢,说你以后一定很有出息,他要好好栽培你。” “是啊?”季石磊只是淡淡一笑。 这是什么意思?为何他的声调听起来一点也都不兴奋? 艾织心转送望他,他墨深的眼谭里,果然沉潜着她看不懂的什么。“你不喜欢在“云锦纺织”工作吗?你是不是觉得这种夕阳产业未来不会有什么好发展?” 他讶异地扬眉,眼眸闪过兴味。“不简单,你也知道什么叫夕阳产业?” “喂,你把我当笨蛋吗?”她不满地噘唇。 他顿时朗笑,伸手揉揉她的头。“我只是觉得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脑子时不该想这些。” “那我应该想什么?” “想些风花雪月的事啊,想隔壁的男生喜不喜欢你。”他深刻地瞅着她,也不知是认真的,还是玩笑。“我以为你们这年纪的少女最喜欢作这些梦,不是吗?” 什么嘛!他把她当成那种满脑子都飘浮着粉红色泡泡的傻女生吗? 她气恼地拍一下他的臂膀。“就说了不准你把我当笨蛋!” “我怎么敢?”他笑着抓住她的小手。“大小姐——” “不要叫我大小姐!”她尖锐地驳回他未及出口的言语。 他一怔。 “我是说……”血流在体内悄悄地沸腾,蒸红她粉嫩的脸蛋。“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织心。 她想听他这样唤她,用很浓很浓的感情,像呼唤着某个很特别的人,牵紧她心弦,就算因此扯断也无所谓。 没关系,她愿意为他心痛。 艾织心垂敛眸,双手紧紧拽着素描本,亭亭玉立于风中,发丝扬舞,衣袂翩然,美得像一幅画。 季石磊痴痴地望着,这一刻他还不知晓,这幅画会那么深刻地烙上他的心版,教他许久许久都不能忘怀。 正当两个彼此怔仲相凝的时候,春雨毫无预兆地落下来,雷电在天际劈闪,一道一道,朝这边直击而来。 艾织心惊骇得尖叫,季石磊一凛,连忙握住她的手,领她躲进附近一座凉亭。 “别怕,只是春雷,一下子就过了。”他拂去也颊畔湿透的发络,掌住她纤巧的脸蛋,安慰她。 他知道,她从小最怕雷鸣了,六岁那年,她半夜遭雷惊醒,找不到爸爸妈妈,哭着打电话向他求救。 他接到电话,立刻穿过暴风雨,从小屋赶到主宅,抱紧蜷缩在角落颤抖的她。 那时候的她好娇小,可爱得惹人怜惜。 季石磊胸口一拧,不觉展臂揽紧怀中轻颤的娇躯,她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 但为什么,他还是觉得她很惹人怜呢?甚至更可爱了,总是拿着根羽毛,搔痒他的心。 他低头望她,她全身湿透了,如一朵出水芙蓉,玲珑地偎在他怀里,挑战他的欲望底线。 “织心。”他哑声轻唤。 她一震,忘了惊惧,扬起水蒙蒙的眸。 “织心,织心,织心……” 她呼吸乍停,春雷依然一声声在天空劈响,她却听不见,听见的,只有他情动的呼唤。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她暧热的胸房,因此融化。 “织心……” 是谁先吻上谁,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只记得,那个织着春雨的黄昏,他们交换了无数的亲吻,啄遍对方每一寸柔软,吻到天长地久—— 恋爱犹如一场春天的骤雨,来得如此仓促,教人措手不及,一下便湿透了心,于是不管甜蜜或酸苦,都密密麻麻的渗进内心最深处。 心变得柔软了,感受变得丰富,天空蓝得好透明,阳光温暖得不可思议,空气嗅起来,竟好似棉花糖的味道。 好容易笑,一点点小事便幸福得要飞起来;好容易流泪,听不得情人一句稍稍不中听的话;好容易陷入愁云惨雾,只因为对方少看了自己一眼。 容易快乐,也容易受伤,世界不是绝对亮丽的彩色,便是绝对的阴暗。 生活的重心,全绕着他转,随他欢喜随他忧,就算见不到他,也总是思念着他,然后在尝着相思苦的同时,自虐地感到愉悦。 这就是恋爱?简直像傻瓜一样。 但将近半年的时间,两人就像傻瓜一样,谈着浪漫、青春的恋爱,他们在月夜做爱,在星得的见证下私订终身,他买了一只银戒,套上她纤细的手指,也套住她的心。 是的,她的心教他锁住了,乖乖地栖在他掌心,也不怕万一他没捧好,摔碎了怎么办? 对啊,摔碎了怎么办? 偶尔,艾织心会如此担忧,但不过片刻,她又会笑着嘲弄自己太多虑,季石磊从小便最疼她,怎么可能舍得她心碎? 她没想到,那天真的来了,就是他毕业典礼当天—— 那天,她偷偷跷了课,捧着一束鲜花,来到他大学校园,想给他惊喜。 他戴着学士帽,穿着学士服,卓尔昂然的模样看起来好神气,许多女同学抢着跟他合拍毕业照,她在一旁窃笑,与有荣焉。 她爱的男人,当然会是众所瞩目的焦点。 她不介意别的女孩也追逐他、仰慕他,只是,他不可以太把注意力放到她们身上,他应该只看着他,只想着他。 她朝他挥挥手,嫣然一笑。 他看到她了,先是愣,才快步走过来。“织心,你怎么来了?” “来祝贺你啊!”她甜甜的撒娇,献上花束。“祝我们季先生毕业以后鸿图大展、心想事成!” 他没有接过花束。“你逃课?” “是啊。” “过几天不就是期末考了吗?你还逃课?” 他责备地蹙眉。她不高兴了。“你干么啊?人家也不是常常逃课啊,是因为今天是你特别的日子,我才想来献花给你。”真是好心被雷亲。 “你不应该逃课。”石头就是石头,明知她是好意,依然不懂甜言蜜语。 樱唇不情愿地嘟起。“好,你不欢迎我,我走就是了!”她不由分说地将花束塞给他,转身就要走人。 “只心!”他连忙喊住她。 她凝住步履,却不回并没有。“怎样?” 他叹息。“别走。” 她微笑了,知道他又一次让步,窃喜地扬唇,旋过身来,却故意扮出一张冷凝的娇颜。“你不骂我逃课了?” “你肯听吗?”他颇无奈。 “知道我不会听就好。”她俏皮的朝他扮鬼脸,亲昵地挽住他臂膀。“你今天毕业,等下我请你吃饭好不好?我已经订好位子,是一间很棒的餐厅喔!” “谢谢你。”他宠爱地捏捏她粉颊。“可是我不能去。” “为什么?” “我等下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晚上还要跟同学聚餐。” “重要的人?谁啊?” 季石磊还来不及回答,一个女同学忽地扬声唤他,秀颜挂着盈盈浅笑。“石磊,该走了吗?我叔叔在等你。” “我马上就好。”他对她比个手势。 女同学点点头,眸光若有深意的凝定艾织心两秒,才飘然调开,与别的同学说笑。 虽然只有短短两秒,却已足够令艾织心感觉到属于女性的犀利敌意,她警戒地颦眉。“那女的是谁?” “是我们系上的同学,黎筱柔。” “黎筱柔。”她咀嚼这十足女性化的芳名,轻哼。“很好听的名字嘛?长得也挺漂亮的。” “嗯。”季石磊不置可否地漫应。 “为什么你要去跟她叔叔见面?”她继续追问。 “她叔叔在美国投资了很多事业,上个月回台湾的时候,应邀来参观我们的创业竞赛。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们团队在比赛里拿了道奖吗?他对我设计的程序印象深刻,说想跟我谈谈。” “他想跟你谈什么?” 看出艾织心眼里藏不住的惊慌,季石磊眸光一黯。“他说他很欣赏我的才华,想邀我去美国工作。” “什么?”她紧拽他。“你不会答应他吧?” “这个对我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 “你不可以答应他,我不准你去美国!”她尖锐地打断他的解释,命令似的口吻微微惹恼了他。 “织心!”他收拢剑眉。 “你不能去,我不要你去!”她用力摇头。从小到大,她习惯了他在自己身,这几年他住宿舍,已经令她很难受了,她不能想象与他相隔地球的两端。 “织心,你别这么任性。” 说她任性?难道与她分离,他一点都不难过吗?在两人恋爱谈得正浓的时候,他舍得抛下她? “你怎么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她颤声质问。 “我没有丢下你,我休假时会回来看你,你上大学以后,暑假也能飞到美国看我——” “我不要那样!”她反驳他的提议。“那我们要多久才能见一次面?又不牛郎与织女,一年只能相会一次!” “这只是暂时的,我总有一天会回台湾……” “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才要回来?三年?五年?”她气急败坏。 他沉默两秒。“我还不确定,但我并没有一辈子留在那里的打算,我想顶多十年,我一定会回台湾。” 十年?!她不敢相信。他舍得离开她那么久?十年以后,或许人事已非,谁也不能保证距离不会拆散两人相偎的心。 她蓦地松开他。“你是要跟那个黎筱柔一起去美国吗?她是不是也打算到她叔叔公司工作?” “嗯,她应该也会去。” 她就知道!事情绝不会那么单纯,他会坚持去美国,肯定事有蹊跷。“你该不会喜欢那个女生吧?” “你说什么?”他讶异域。“你想到哪里去了?” “不然你干么非去美国不可?”她狠狠瞪他,话里浸着浓浓醋味。“爸爸也说过会好好栽培你,不是吗?为什么你不能留在台湾就好?我爸爸不会亏待你的!” “我当然知道董事长不会亏待我。”他蹙拧眉心。“可我总不能一辈子替你们家打工吧?” 为什么不能?她不懂。为何他不能甘愿留在艾家?是看不上她家的产业吗?还是对她的爱不够? “那我跟你一起去美国!我跟爸爸说,我也要到美国去念书……” 他面色一变。“你爸爸不会答应的。” “他会的!他最疼我了,我说什么他一定会答应……” “你别闹了,就算你爸爸答应了又怎样?你确定能申请到跟我在同一个城市的学校吗?我是去工作的,没办法分神照顾你。”他重重叹气,似乎觉得她很无理取闹。 是,她是无理取闹,不行吗?她从小要什么有什么,为何留不住自己最爱的男人? “我们只是暂时分开而已,织心。”他柔声劝慰。 只是暂时?他怎能说得如此满不在乎?难道他过的不是跟她同一个时间吗?见不到她的时候他不觉得一分一秒都是折磨吗?不觉得思念会啃咬着心,让人好酸好痛吗?他是否从没尝过相思苦,是否只有她一个痴痴地想着他? “你怎能这样做?你答应过我一步都不离开我身边,你说要保护我的……你说谎、说谎!” “织心,你听我说。”她话里伤痛的意味,令季石磊的心也跟着牵疼。“就因为我想保护你一辈子,所以我才更要去美国,你懂吗?” “我不懂,不懂——”为什么离开她是为了保护她?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你还太年轻,你以为两个人分分秒秒黏在一起就是幸福,可是织心,如果我手上没有一把剑,我就没办法真正保护你——我需要一把剑,你懂吗?” 她还是不懂,不懂他复杂的心思,不懂他口口声声说爱她,去舍得丢下她。 “等我,好吗?”他诱哄地问,大手深情款款地掌住她的脸。“我答应你,等我事业有成,我们就结婚。” 他以为他是谁?说走就走,凭什么要她傻傻地等? “我……不要等。”她泪眼汪汪的瞅着他,还未分离,已然满腔酸楚。“我为什么要等,我不要等!” 她负气离去。 从那天起,她便与他陷入冷战。战争是她单方面挑起的,他几次想求和,甚至在她房门外枯守一夜,她都狠下心置之不理。 她要他收回去美国的决定,他却也硬气,无论如何都不低头。 僵局仿佛就要如此无止尽地延续,直到某个夜晚,他在电话里告诉她,他隔天一早就要出国了。 “我会回来看你。”他许诺。 她却气恼地呛声。“你要走就走,我才不理你!” 刚挂电话,她便后悔了,悔恨的浪涛狂肆地卷过心海,她夜不成眠,抱着枕头痛哭。 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在乎,泪水却怎么也无法赶干涸,漫湿枕畔。 天色方亮,她便急着唤醒司机,开车直奔机场。 她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无助地寻找他的身影。她恨自己没问清楚他坐哪一班飞机,甚至不晓得他飞往哪座城市,他是去了纽约还是洛杉矶?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错了,不该跟他使这种小性子,闹这种无聊脾气,她明明该好好把握最后与他相聚的时刻,去浪费了,虚掷了,如今后悔莫及。 “对不起,石头,对不起……” 她会等他的,多久都会等,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罢,她今生今世都等他!这辈子,她只接受她的戒指,只嫁给他一个人…… 可他在哪儿?还没到机场吗?或者已经上飞机了?他们该不会从此断了联系? “季石磊,季石磊——”她顾不得颜面了,在机场里痛彻心肺的哭喊着,不管来往的人群如何怪异的瞧她,她只想见他一面,亲自送他离开。 她太伤心,神智太混乱,忘了可以请机场广播帮忙寻人,等到恍然想起的时候,已经是好久以后了。 她奔向服务台,请他们广播,她交握双手,祈祷有人响应,可谁也没来,她等不到他。 “这位先生可能已经出关了吧!”服务小姐同情地看着她。 “不,不会的,他一定还在。”她仓皇地摇头,继续在茫茫人海里寻找,她跟一个又一个旅客擦肩而过,偶尔会见到疑似他的侧影,仔细一瞧,去只是个陌生人。 石头,你等等我,不要丢下我…… 她累了,眼皮哭得红肿,胸口郁闷地透不过气,脑袋深沉地充血,终于,她晕了过去,在合落眼帘之前,最后看见的,是一张年轻男子关怀的脸孔。 后来她才晓得,那年救了她的年轻人,名叫方斯文—— 第三章 当王子友情赞助的“爱之鸟”降落在台湾桃园机场时,已近日落时分,霞色似浓郁的油彩,一层层抹在天边。 很美,很艳。 季石磊却无暇欣赏。回到久违的故乡,呼吸着陌生又熟悉的空气,他并不如其他游子那般欢欣喜悦,只有难以形容的焦慌。 她是否已经嫁给别的男人了? 刚坐上出租车,他便急着打电话联络程予欢。“予欢,是我,石磊。” “石磊?!”程予欢听来很惊讶。“你已经到台湾了吗?” “刚出机场。” “这么快?我以为你就算订得到机位,最快也深夜才能到。” “王子借出他私人飞机。”季石磊匆匆解释,顾不得与好友寒暄,直接切入正题。“我请人帮我查的事怎么样了?婚礼在哪里办?” “你这么急着想知道婚宴在哪里办?又能怎样?”程予欢不答反问。“难不成去抢婚吗?” 抢婚?季石磊一凛。“我只是——想见织心一面。” “见到面又怎样?” 他默然。 是啊,就算能见到她又如何?当着满厅客人带走她吗?就算新郎肯,她也绝不可能点头。 十年了,两人已经好久不见,就算当时曾以爱得多热烈疯狂,如今也只是过往云烟。 他还能做什么? 或许,他只是不甘心吧!曾经无数次幻想两人重逢的场面,想着当事业有成的自己,意气风发的站在她面前时,她内心会不会有一丝后悔与遗憾? 她可知道,他在纽约的社交界有多受欢迎?多少名嫒淑女竟想追他,多少富爸爸盼着把女儿嫁给他。 就连大老板的侄女,他的大学同学黎筱柔,多年来也依旧对他痴心不改,她知道吗? “我想……看她的表情。”他咬牙低语。“想看她要嫁的到底是怎样的男人 ,脸上有什么表情。” “你是说,如果她嫁的是一个好男人,脸上挂着幸福快乐的表情,你就愿意祝福人家了吗?” 他闻言,倏地抓紧手机。 若是亲眼见到她唇畔噙着幸福的微笑,他真的能够大方地祝福她吗?真的能完完全全地死心,从此对她不再牵挂,不再相思? “石磊,你啊……”程予欢叹息,深长的尾韵拖曳着某种说不出的意味,似乎是同情,又像了解。“我告诉你吧,其实今天没有婚礼,只有葬礼。” “葬礼?”季石磊骇然一震,差点握不住手机。“发生……发生什么事了?”他颤声问,不祥的念头飞过脑海。 不可能吧!织心、她……她不会有事,不可能有事! “是她父亲。”仿佛察觉他强烈的惊惧,程予欢连忙解释。“今天早上,他因为心肌梗塞送医不治,去世了。” 爸爸死了。 当医生宣布死亡时间那一刻,艾织心迷惘着不敢相信,虽然这一年来父亲一直缠绵病榻,她早有预感这天终究会来,但仍想不到来得如此仓促。 又一个她爱的人走了,为何她总是留不住自己挚爱的人? 是艾锳风悲痛的哭声拉回她神智。“姊,姊……老爸他……怎么这样?他不能死!他好过分,好过分……” 她紧紧抱住弟弟。“爸爸不过分,他只是撑不住了,他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努力想活着,努力想保全外强内干的家族事业,只是力有未逮。“你别这样说爸爸,锳风,他会伤心的……” “姊,我不是怪老爸,我只是希望他活着,我不要他走!” “我知道,我明白的……” 姊弟俩抱头痛哭一夜。 隔天,艾织心振作精神,在礼仪公司的协助下,筹办丧事,家里的喜字全撕去了,挂上了白幛布幔,侧厅摆落一盆盆素雅兰花,布置成庄严肃穆的灵堂,父亲的身躯,安详地躺在棺木里。 由于艾思诚在商界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告别式当天,前来吊丧的各界人士川流不息,艾锳风以孝子的身分跪在灵前答礼,艾织心却不能专心尽孝女之礼,有太多锁事等着她处理。 过了中午,她的未婚夫张世展与未来公公才姗姗来迟地抵达现场,两父子却都是来去匆匆,张世展说自己还要赶去机场接客户,捻完香便急着离去。 艾锳风对未来姐夫轻慢的态度感到很不满,艾织心却不以为意,淡淡地安抚弟弟。 之后,方斯文也来了,他是个医生,早上安排了一台重要手术,但一动完刀,立刻抽空赶来。 相较于张世展的粗心,他显得体贴许多,不但仔细问候姐弟俩,还自愿留下来帮忙。 “方大哥看起来还比较像你的未婚夫呢!”艾锳风喃喃抱怨。 艾织心静默不语。她其实也明白谁是真正关心自己,谁只是礼数上不得已,但世间事有时是不由自主的,随着年龄增长,她逐渐领悟这点。 不过张世展对她是真心或假意,总之她是嫁定他了。 仪式持续进行,随着时间流逝,艾织心神经也紧绷到最高点。 盖棺的那一刻就要来了,当那沉重的声响落下后,便意味着天人永隔——父亲,再也回不来了。 “姊……”艾锳风忽地紧握她的手,眼眸含泪。 她能感觉到弟弟的不安与慌惧,他也在害怕着,也怕听到那绝望的声响,他的手,渗着冷汗。 “别怕,我在这里。”她低声安慰弟弟,深吸口气,盈盈起身,迎向她的却是了阵突如其来的晕眩。 眼前密密织着青色斑点,她的世界成了一片朦胧,她跟跄着,不许自己晕倒。 再忍忍!她告诫自己,这种时候,她绝不能倒下,她得撑住。 “姊,你怎么了?姊!”艾锳风惊惶地喊。 两个男人同时抢上来,一个是方斯文,他及时从身后揽住摇摇欲坠的她,另一个男人迟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站在一旁。 她闭上眼,缓缓平静呼吸。 “你还好吧?织心,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头晕吗?”方斯文担忧地问。 “我没事。”她扬起羽睫。 她以为自己会看见方斯文写满关怀的脸孔,但攫住她视线的,却是另一个男人 ,一个她料想不到会出现在此的男人,一个她以为此生不会再相见的男人。 季石磊,他怎么会在这儿? 她震撼不忆,下意识地往后退,缩进方斯文温暖的怀里,她看见季石磊瞳心一黯,神情冷凝。 他回台湾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来看她的吗?他看她多久了?把她的脆弱悲伤都看清楚了吗? 石头。 她在心呐喊着他,加快在脑海里翻涌成潮,她以为自己早已埋葬的情感,悄悄地澎湃。 石头。 她无法喊他,言语在唇畔死绝,她好怕这一喊,把所有不该唤回的都唤回,所有藏得最深的,都浮上海面。 “季……石磊。”她终于打招呼了,却不复往昔的亲昵,只有客套的礼貌。 他的表情更冷了,她甚至可以在他眼里看到隐约的恨意。 他恨着她吗?恨她当年移情别恋? 他是该恨她的,如果是她,也会恨,或许比他恨得更深更强烈…… “织心,好久不见。”他淡淡地回应。 “你是来吊唁我爸爸吗?”他微微颔首。 她目送他,看他在父亲灵前捻香行礼,然后默默走向她。 她跪在地上答礼。 “请节哀。”他嗓音暗哑。 她点砂,以为他会就此离去,他却弯下腰来,目光与她平视,她咬紧牙,回望他。 视线胶着,空气中跃动着不寻常的火花。 他深深地凝视她好片刻,忽地转向她身旁的少年。“还记得我吗?锳风。” “你是谁?”艾锳风早看出不对劲,好奇地问。 “我是季石磊,以前曾经寄住你们家,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真的?”艾锳风茫然,看姊姊一眼,后者一动也不动,面无表情。 “你大概忆经忘了,我离开那年,你才五岁。” “你跟我姊姊很熟吗?”艾锳风探问。 “我爱过她。”季石磊回答得很坦荡。 “嘎?”艾锳风一愣。 “我们谈过恋爱,甚至有过婚约,你姊姊曾经答应嫁给我。” “你——别跟我弟弟胡说八道!”艾织心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眸光狠狠朝季石磊瞪去。 “我说错了吗?”他意有所指地反问。 她咬唇不语。 “织心,”他蓦地柔声唤她,幽深的眼潭映着她雪白的容颜。“整场告别式,我都没见你掉眼泪,你在逞强吗?” “你——”她狼狈地震住,想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这算是关心?还是调侃? 他又转向她弟弟。“锳风,你今年十五岁了吧?” “嗯。” “你是个男子汉了,要学会照顾你姊姊,好好保护她。”他温声叮咛。 “我当然会!”艾锳风保证,猛力点头的动作颇有示好的意味。 艾织心不觉蹙眉。连她这个粗线条的弟弟也抵挡不了他的魅力吗? “织心。”他又唤她。 他到底想干么?她心弦一紧,扬起下颔,故意以一种冷漠高傲的神态迎视他。 他自嘲地牵唇。“我会再来看你。” 她变了。 在告别式会场,他一直默默观察着她,素雅的黑色洋装将她脸色衬得苍白似雪,比起十年前的健康活泼,现在的她外表多了几分软弱韵致,看来楚楚可怜。 可外表虽纤弱,个性去似乎比从前更倔了,在父亲的葬礼上,一滴眼泪也不流,坚强地送往迎来,周全一切。 若不是她最后的晕眩,他甚至会误以为她不如她弟弟伤心,他会以为,她习惯了生死无常。 原来她还是悲伤的,只是她已懂得假装,不让任何人识破自己的软弱,她本来就是个高傲爱逞强的大小姐,如今又更傲了。 是岁月教会她这些的吗? 她仍然高傲,却不似从前的天真稚气,而是蕴着一股世故的圆滑。 他真不知该喜该忧。 话说回来,他又凭什么为她喜或忧?他什么也不是,只不过是个她显然不想再有任何牵扯的前男友。 在她心里,他已经是过去式了吗? 那么,他为何不能让她也成为自己的过去? 真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季石磊紧紧地指握掌心,拳头硬如石,压抑差满腔郁愤。他以为自己能够在她面前装不在乎,没想到却是她比他还潇洒。 “我想回美国了。”他涩涩地对好友吐露心声。 为了他接风洗尘,程予欢与新婚妻子方雪准备了一顿丰盛晚餐,程予欢在业界号称『美味魔术师』,极受欢迎的主厨,他的料理自是一绝。 只是季石磊总有些食不知味,饭後,他与好友一起品尝美酒,终於下定决心。 “你要回美国?这麽快?”程予欢很惊讶。 “我以为庶这次回来,是看有没有在台湾发展的机会。” “我本来是这样想的。”季石磊坦承”有朋友也希望我回来合夥开公司,只是我想想,做我们这一行总是要为了案子在全世界飞来飞去,反正也很少待在家里,住美国跟住台湾有什麽分别?” 程予欢听了,若有所思地注视他片刻。”我看问题不在这里,而是你在台湾,已经没有任何牵挂了吧?” 他默默无语。 “你去过告别西式现场,见过艾织心了吗?”程予欢问。 “嗯。” “你有什麽感想?” “感想?”季石磊苦笑。他能有什麽感想? “她变了很多,长大了,真难想像她以前跟我比西洋剑时,还常常耍赖。”方唇微微一牵,勾勒着几分怀念与惆怅。”除了未婚夫以外,好身边还有另外一个男人,看得出很关心她” “所以你就觉得没有自己介入的余地了?” “我没有立场。关心也不是,恨她也不是。 “我会去她的婚礼,至少亲眼看着她出嫁。” “瞧你说话的口气,像她哥哥似的。” 就某种意义来说,他的确是从小看她长大的哥哥。季石磊自嘲地思忖。 程予欢为了两人又各自斟了一杯酒。”话说回来,你认为还会有婚礼吗?” 季石磊愣了愣。”你是指织心必须为父亲守丧三年吗?我想他们应该会选择在百日内赶办完婚事。” “那当然也是一种可能,不过也有可能就此取消婚礼。” “为什麽?”季石磊不解。 “这件事也是我朋友跟我说的,他跟张世展有些交悄,两人是多年的老同学了。”程予欢顿了顿。”他说张世展其实还有另一个女人。” “什麽?:”季石磊惊吓。 “对方在张家的珠宝店工作,据说他们已经暗中交往好几年了,只是张家嫌女方家世不好,一直不肯让她入门。” “愀的意思是张世展劈腿?“季石磊不敢相信。 程予欢点头。”不但是劈腿,我听睿对方连小孩都生了,是个小女孩,张家不认。” 这算什麽?那家伙也未免太可恶了吧!季石磊愈听愈惊,勃然大怒。 他绝不允许织心嫁给那种男人! “姊,妳示能嫁给那种男人!” 艾瑛风抓着一本8卦周刊,怒气冲冲地冲进艾织心的办公室。 这本周刊一早才热腾腾地出炉,他到学校便有同学幸灾乐祸地拿来问,封面故事的 主角是不是他未来姊夫? “听说你未来姊夫早就有个地下老婆耶!而且人家好委屈,生了小孩都不能进入张家门,喂,你们这种豪门世家就是这样欺负一般老百姓的喔?” 同学们拿这桩丑闻当笑话四处传播。 他气不过,如坐针毡,课也上不下去,趁中午休息时溜出校园,直奔『云锦妨织』的办公大楼。 “妳看看上面写的,他根本有别的女人,还养了个私生女!”艾瑛风将杂志在姊姊面前摊开,内页的照片正是张世展跟一个长发美女,两人一左一右牵着个小女孩,亲昵得如一家三口。 照片是在超市偷拍的,他们正在购物,也许之后打算共享一顿团员晚餐。 艾织心迷蒙地望着相片,尤其是张世展,她从不晓得他能笑得如此放霜,如此温暖。 他是真的爱那个女人,也爱他的小女儿,他跟她一样,都不情愿踏进这桩婚姻。 他们都不得已。 她早就怀疑为何张世伯会同意他们的婚事,就算他与父亲私交甚笃,也不见得愿意这这种烂摊子。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他是希望藉此斩断儿子与那个地下情人之间的关系,她这个新娘或许带不来丰厚的嫁妆,至少还算出身高贵,能够彰显张家的身份地位。 艾织心黯然合上杂志。“锳风,现在应该还是你的上课时间吧?谁说你可以这样逃棵了?”她拿出姐姐的架子,教训弟弟。 “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说这些?!”艾锳风不敢相信。“你没看到杂志上写的吗?”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少看这些没营养的八卦杂志。” “拜托!姐,你怎么还能这么冷静?这上头的人是张世展,是你即将要嫁的男人耶!” “我知道,你冷静点,我们回去再说好吗?我等下要开会。” “还开会?!”艾锳风简直快气炸了,好想揪住姐姐肩膀,狠狠摇一摇。“你现在应该马上冲去找那家伙,要他给你一个交代,不然干脆取消婚约!” “你在说什么啊?”艾织心好无奈,起身安抚弟弟。“好了,听姐姐的话,你先回学校上课,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再谈。” “姐!” “锳风,你不听我的话吗?” “我--”艾锳风一窒,还想说什么一道深沉的嗓音率先落下。 姐弟俩同时一愣,转向声音来处。 是季石磊。他不知何时到来的,斜靠在办公室门口,姿态帅气迷人。 艾织心赫然。“你......谁让你进来的?” “当然是你秘书。”季石磊唇角微扬,似笑非笑。“我跟她说,我是和锳风一道的。” 艾织心懊恼自己的秘书做事太轻忽,艾锳风则是讶异,没料到身后还跟了个不速之客。 “锳风,你先出去好吗?我想跟你姐姐私下谈谈。”不速之客还很不客气地要求清场。 但艾锳风一点也不介意,反倒松了口气,他深深地看了季石磊一眼,颇有将说服姐姐的重责大任托付给后者的意味。 “那我先出去了。”他转身离开,体贴地带上门,给两人私密独处的空间。 艾织心顿觉空气压缩了,有些透不过气,她悄悄深呼吸,扮出最冷静的神态。“请问季先生有何指教?” 季石磊没立即答话,慢条斯理地走向她,她极力克制想后退的冲动。 “这本杂志,你看过了?” “看过了。” “没有感觉吗?” “那你觉得我应该有什么感想?”她言语带刺。 他望向她,眉目阴郁。“你马上取消婚礼,织心。” “为什么?” “还需要问吗?”他拿起杂志,甩了甩。“这就是理由。” 她别过头。“我早就知道了。” “什么?”他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静默半会,唇角忽地诡异一扬,转过头来,瞳神清清似水,却比刀锋还尖锐。“我早就猜到世展还有别的女人。” “你--”季石磊眼角抽凛,不敢相信地瞪她。 “你早知道他劈腿?” “是。” “可你还是决定嫁给他?” “没错。” “你疯了吗?!”他报销。“这种事你怎么能忍受?你还有没有一点自尊?” 艾织心闻言,身子一颤,倔强地咬紧牙关。“不管你怎么说,我决定嫁给他了,婚礼一定会举行。” “是,只要你决定的事,就不会更改!艾织心,你性子非得这么拗吗?明知到那家伙劈腿,对你三心二意,你为什么还能毫不在乎地嫁给他?” “我的事,不用你管。”她冷淡地擲话。 这样冷淡令他心伤,心伤得很恨她,更恨自己放不下。 “你就这么爱他吗?”他沙哑地问。“爱他爱到可以这样不顾尊严?” “我说了,我的事你别管。” “你以为我很想管吗?”他自嘲地冷哼。但教他怎能不管?怎能甘心?当年他只不过决定出国工作,她便哭闹着与他冷战,才离开几个月,她就另结新欢,如今她却连那男人劈腿都可以忍下来。 当年他为了挽回她宁愿舍弃自尊如今她却任由别的男人践踏自己! 她爱那个男人,有必要爱得那么深,那么委屈吗? 心头撕裂了一道伤,痛楚令他口不择言。“你不需跟他结婚,我不准!” “你凭什么不准?”她漠然质问。 “就凭我爱过你!”他嘶吼。 她震住,有片刻哑然无语,水眸浮掠这副样子,似蘊这些微伤感的阴影。“可你现在已经不爱我了,不是吗?” 他不爱吗?真的已经不爱了? 他还来不及给自己一个答案,她已苦涩地下结论。 “而且,我也不爱你……我们两个,等于是陌生人? 这一瞬间,季石磊忽然很想仰天长啸,多年来他一直搁在心上牵挂的女孩,原来只当他是陌生人…… 他看着她,看着她比从前更加清秀美丽的容颜,他看进她眼潭,疑惑那里头怎可能反照不出任何一幕属于过去的画面? ”就算没有爱情,难道你连我这个朋友也不认了吗?还记得你小时候是那么黏着我吗?你还给我取了一个很难听的外号,叫我“石头”。” 她垂斂眸,不敢看他。“我不会再那样叫你了。” 他胸口剧痛。 她不会了,是吗?这外号虽然不好听,他却一直视若珍宝,就连到了国外,也给自己取了stone这样的英文名字,午夜梦迥之际,也总是迷蒙地以为自己听到她又甜蜜又撒娇的呼唤。 石头,石头…… 他永远不能听到了吗? 季石磊闭了闭眸,命令自己收回所有不该溢出的情感,封锁在内心最深处。“艾织心,你真的很无情—像你这样的女人,我很难相信你会那么爱那个张世展,连他劈腿也无所谓。” 他嘲讽地低语,嘲讽地看了他最后一眼。“你要嫁就嫁吧!我会祝福你,希望你不惜舍弃自尊也要保住的婚姻,真的幸福。” 他漠然转身离去,而她,望着他挺得僵直的背影,珠泪暗结。 第四章 尽管八卦杂志刊出了那样的报道,张,艾两家仍是决定在五星级饭店举办喜宴。两个礼拜后,艾织心披上嫁纱,无视弟弟的气恼,方斯文的黯然,也将初恋情人的嘲弄葬在脑海最深处。 她不愿想起季石磊,必须他的一言一行动摇要自己!就算她是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她也一定会幸福的,她会笑着过日子,不哭,不怨。 若是他期待看到她在婚姻里受挫,那他就错了,她不需要一个夫唱妇随的婚姻,只要夫家愿意在财力上支持她就好,只要“云锦纺织”能够再现昔日风华,她无怨无悔。 “看着吧,我会幸福的。”她轻声许诺自己,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婚礼的钟声响起,伴娘晚期她飘逸的婚纱,喜孜孜地送她走上红毯的另一端。 那里,她未来的丈夫正守候着,等着牵起她的手,为她戴上相守一生的戒指。 艾织心驀地深呼吸。 绝不可以退,她无路可退了…… 她一遍有一遍地告诉自己,别的新娘此刻或许正晕红着脸,胸口融着甜蜜,她却是冷着一颗心,仿佛即将提剑上战场。 某种意义来说,她也的确是要上战场,为家族事业而战。 她来到新郎面前,隔着头纱,她看不清张世展的表情,却很清楚,他脸上毫无笑意。 不似一般新郎总是腼腆又期待地笑着,他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 这样的婚姻,真的会幸福吗? 她也愣住了,凝聚全身的勇气,压抑着想逃离得冲动, 神父为他们证婚,那一句句不离不弃的婚姻誓词,听来好讽刺…… “张世展,你愿意娶艾织心为妻,并誓言不论富贵或贫穷,健康或疾病,你都会忠实地陪伴在他身边吗?” “……” 沉默如同最深沉的潮水,在礼堂内蔓延。 “张世展,你愿意许诺吗?”神父有问了一次。 依然无语。 宾客们开始骚动了,窃窃私语,艾织心目然听着周遭不绝于耳的嗡嗡声。 终于,张世展开口了,却是最令人尴尬的道歉。 “对不起,织心,我真的做不到!” 语落,他转身就走,途中还跟某个宾客匆匆交头接耳几句,而那人竟是季石磊。 结婚当天遭新郎遗弃在礼堂,已经够难堪了,更难堪的是,这一幕还被自己最在意的男人看在眼里。 宾客们议论纷纷,朝她投来好奇又同情的视线,张家父母也觉面上无光,一时不知所措。 艾织心强忍住鼻酸,不想哭,却也无法坦然地笑,她知道自己该宣布婚礼取消,对出席婚礼的宾客道歉。 但她做不到,没那么坚强…… “不是早告诉过你了吗?别太倔强。” 她惶然扬眸,迎向季石磊冷峻的脸孔,明知他是来嘲笑自己,却只能假装不在乎,“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好戏。”他淡淡勾唇,话锋如剑。 她咬牙,心头无声地流血。 他紧盯她两秒,似是看透她深埋的痛楚,神色一黯。 “各位请稍安勿躁!”他转向宾客,清锐地发话。“十分钟后,婚礼将继续进行。” 继续进行? 宾客们闻言,面面相观,艾织心亦是一凜。 她懊恼地瞪他。“你在说什么啊?新郎都逃婚了,还怎么进行啊?” “这有什么难的?”他似笑非笑地挑眉。“换个新郎不就好了?” 换新郎? “这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休息室内,艾织心语季石磊对峙,她是满腔怀疑,他则是冷峻淡漠,四目交接,空气中仿佛穿过电流,嗤嗤作响。 “世展离开前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她厉声质问。 “他的情人今天早上割腕自杀,送进医院了。”他慢条斯理的解释。“他是为了赶去看她。” “那女的……自杀?”艾织心不敢相信,身子突如其来地虚软,坐倒在沙发上。“她没事吧?” “你还有空关心人家有没有事?” “你--”她恨恨地瞪他。当然不会傻到听不出他话里的奚落。“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该不会跟你有关吧?你去跟那个女人说了什么吗?” 他不吭声,嘴角噙着教人心寒的笑意。 她恼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知不知道你可能会因此害死一条人命?那女人到底怎么样了?她还活着吗?”说到后来,她已有些歇斯底里,想到自己这桩商业联姻可能葬送一条痴心的生命,她自责不已。 “你放心,她没事,她闹自杀是假的,只是想藉此试探张世展,看他到底有多在乎。” “是假的?”她顿时松了一口气,但也立刻领悟,这出闹剧肯定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杰作。“是你教她这么做的?” “不错。”他坦然承认。 她倏地咬牙,胸口怒焰翻扬。“你到底想怎样?为什么要这样破坏我的婚礼?” “我并不希望破坏你的婚礼。”他竟还厚颜无耻地如此声明。 她气极,有股冲动想痛扁这男人一顿,如果她手上有把剑,她一定毫不客气地砍向他。 “你凭什么这样做?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激愤的言语忽地转化为一股酸楚,密密麻麻地浸染胸臆。 他知道她费了多少时日,才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婚姻吗? 他知道为了替她物色乘龙快婿,她父亲费了多少心思,甚至不惜拉下颜面,去恳求老朋友帮忙吗? 他知道她父亲临死前,还再三对她道歉,不能许她恋爱结婚的自由吧? 织心,是爸爸对不起你,我知道要你担起这样的责任,是委屈你了,可是“云锦”需要你,你弟弟也太小,需要你照顾-世展是好孩子,他不会亏待你的,你要怪,就怪爸爸吧!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没用…… 他知不知道,身为人女,在父亲临终时,听的却是他一声声对自己的道歉,那感觉有多苦、有多痛? 但他却轻率地毁了这一切! “你根本不明白,你什么也不懂……”她哽咽地指控他,不想哭,泪雾却迷蒙了眼。 他奇怪地凝视她,她看不出那幽黑的眼潭里,藏着什么样的情绪。 “你不必这么难过,你的婚礼并没有被破坏,它还是会照常举行,而且你的新郎候补就在这里。” 新郎候补?他到底在说什么? 艾织心茫然,努力澄清混沌的脑海,许久,她才恍然大悟。“你、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没错,我就是你今天的新郎。”他冷淡的宣布。 她惊骇地倒抽口气。“你--疯了!” “我很确定我的脑子没出问题。”他面无表情,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文件,递给她。“这是我们的婚前协议书,你可以先参考下。” 她迟疑地接过文件。 “这上面除了载明我们夫妻的财产各自分开以外,还有,你必须聘请我当管理顾问,改造‘云锦纺织’,在三年内达成正盈余,每年e-ps至少四块以上。”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不可思议。“你干么要这样做?” “你之所以要嫁进张家,不就是为了保住家族事业吗?我只是提供你另一种方法而已。” “谁告诉你我是为了公司才跟世展结婚的?!”她震惊地反驳。“我是为了……我是因为……” “因为什么?因为你爱他吗?”他漠然质问。 她哑然。 “你不用瞒我了,我问过张世展,他表示得很清楚,这只是一桩利益婚姻,你们之间,谁也不爱谁。” “那又怎样?”她倔气地别过眸。“就算我不爱他,也不代表我必须嫁给你。” “我知道,因为你也不爱我,对吗?”他尽量轻描淡写地问。 可她咬着唇,不说一句话的模样却仍是重伤了他。 “不管你爱也好,不爱也好,总之你现在需要有人帮你挽救家族事业,不是吗?” 她的确需要,但-- “我不想嫁给你。” 他瞳光倏地灭暗。“你说什么?” “我不想嫁给你。”她幽幽地重复。 她说“不想”,不是“不能”,是“不想”--这意味着什么?她宁愿嫁给张展示,嫁给其他任何富家子弟,就是不愿嫁给他! 季石磊僵立原地,绷紧的肌肉一束束地突起,恨意在血流里脉动着。他恨艾织心,恨她的无情;更恨自己太多情。 他听见自己的嗓音如最狂野的暴风雨,在谁内肆卷。“你给我听好,如果今天没有婚礼,明天‘云锦纺织’面临财务危机的新闻就会见报,你最好祈祷,银行在发现你们在东南亚的投资一败涂地后,不会急着抽银根。” “你这是……什么意思?”艾织心慌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在东南亚的投资?” 季石磊冷哼,锐利的眸刃毫不留情地雕琢她苍白的脸蛋。“也许你不相信,不过这几年我在业界建立了不少人脉,这点小事,我还不至于查不出来。”他顿了顿,又拿出一份文件。“这是股权转让同意书,除了你跟你弟弟,‘云锦’其他几个大股东都已经答应将部分股权卖给我跟我的投资人了。” “你是说你买了我们公司的股票?”她嗓音发颤。“你买了多少?” “不多,只有百分之四十而已。”他微笑,笑意却不及眼底。 她骇然震住。 百分之四十的股权,够他在董事会上占据将近一半的席次了,万一连其他大股东都挺他,她这个代理董事长的宝座怕是不保。 “这怎么可能?”她难以置信。“你哪来这么多钱?” 为何她总是能轻易激怒他? 季石磊眉心纠结。“没错,我只是个小小的管理顾问,财产是没多少,不过我认识一些很有钱的投资人。” “可我们只是一间连年亏损的传统企业啊!投资人怎么可能有兴趣?” “他们不是对‘云锦纺织’有兴趣,是对我有兴趣。”他冷淡地解释。“他们相信我有能力改造这件公司。” 也就是说,他们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愿意描住资金到一家看似前途黯淡的夕阳公司。艾织心怅惘地寻思,唇间似噙着某种又酸又甜的滋味。 “你果然成功了。”她早料到凭他的才智与毅力,终有一天一定能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我是有一点小成就。”他自嘲地撇唇。 “如果当初你没离开台湾,现在说不定只能把前途葬送在我们家的公司。”她叹息般地低语。 他眯起眼。“你这是怨我当初没留在台湾吗?” 她摇头,迎视他的嗵眸清澈如水晶。“我的意思是,你做了正确的选择。” 他做了正确的选择?季石磊胸口拧痛。不知怎地,他宁愿她到现在还恨他当初的离开,至少表示她还有一点点在乎他,在乎这份初恋。 可她却如此落落大方地赞同他的选择…… “我走了,才方便你跟另一个男人谈恋爱,是吧?”他语气讥笑。“大小姐总是要人疼、要人宠,没有我,你还是可以找别人。” 她一窒,言语在唇畔吞吐,好片刻,才高傲地扬起下额。“没错,我就是值得人疼、值得人宠,不行吗?” 挑衅的眼神与他相接,他气到脸色铁青。 她继续用那种娇狂的语锋刺他。“话又说回来,季石磊,你到底为什么非娶我补可?你该不会到现在还在迷恋我吧?” 迷恋?说他迷恋她? 季石磊微微晕眩,血液因狂怒而沸腾,胸口却凝霜。“像你这种刁蛮的千金大小姐,有那里值得我迷恋的?”他冷哼,从西装口袋取出一枚银戒,镶着颗心形碎钻,戒身呈8字形交缠。“还记得这个吗?” 艾织心认出那正是当年两人私定终身时他送的戒指。他说,这银戒织着一颗心,象征两人心心相印的爱情,也象征他的一颗心,由她掌管。 “你……到现在还留着?”她不敢相信。 “很意外吗?”他面无表情。“不过不要以为我还爱你,我是因为恨你,才保留这枚戒指。” 他恨她? 她惊骇地望他。“你到底想怎样?” “你说呢?”他不答反问,眼眸如北极冰海,冻伤她。 她震颤无语。 “你就当我是为了报恩吧!因为艾伯伯收留过我,供过我念书吃住,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云锦纺织’断送在你手里,所以……”他无声地笑手,,忽地一把拉过她的不由分说地将银戒扣上她手指。 “艾织心,我要你履行十年前欠我的承诺- “没想到你会直接逼我姐跟你结婚。” 艾锳风定定凝望站在落地窗边的男人,窗扉半敞,夜风戏弄着纱窗,他斜倚着墙,月光暧昧地抚过他的脸,落向他手上的那杯酒,与金色液体相映成辉。 这个姐夫,看来心事重重啊! “新婚之夜,你居然一个人站在这里发呆,该不会是我姐为婚礼的事不高兴,不让你进房吧?”艾锳风刻意以戏谑的口吻缓和沉重的气氛。 季石磊淡淡勾唇。“她的确很不高兴,任何女人被迫临时在婚礼上换新郎,都不会开心的。” “那你还这么做?”艾锳风落定他面前,大摇其头。“你答应帮忙的时候,我以为你会想出更高明的办法,而不是直接逼我姐跟你结婚。” 季石磊又是一个嘲讽的微笑,他摇摇酒杯。“我敢跟你打赌,就算今天取消婚礼,你姐还是会想办法把自己卖给别的有钱公子哥。” “所以你的意思是,与其看她又随便乱嫁,干脆自己先下手为强?” “没错。” 艾锳风嗤笑,双手一撑,没规矩地坐上沙发椅背,曰朋兄的星眸直啾着刚刚“赚到”的姐夫。 说也奇怪,虽然他跟这个姐夫不熟,却对他很有好感,难道因为他小时候曾抱过自己? “姐夫……呃,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当然。”季石磊剑眉一扬,仿佛意外他何时变得如此礼貌。 艾锳风耸耸肩,必要的时候,他也可以很彬彬有礼。“你以后真的会帮我们重振家业吧?” “我答应过你了,不是吗?” 那日,当艾锳风拿着杂志冲进办公室质问姐姐时,季石磊也随后现身阻止,之后两人在附近的咖啡馆,有了一次mens talk. 艾锳风坦言自己调查过季石磊的底细,知道他在美国一家知名的管理顾问公司工作,表现出色,在业界平价很好,许多大老板都很欣赏他。 “我看到网上有很多关于你的报导,都很称赞你。” “那些英文报导你都看得懂?”季石磊颇意外。“挺厉害的嘛!” “厉害的是你。” 艾锳风并未因他的赞许感到得意,严肃地切入正题,说自己曾打电话给几年前移民澳洲的奶妈,确定他以前是否真的寄住在艾家,是否真和姐姐谈过恋爱。 “奶妈说,你们两个是私下偷偷交往的,瞒着不让大家知道,可是她看得出来。” “是吗?”季石磊苦笑。他一直以为他们掩饰得很好,原来谁都骗不过。 “季大哥,你还关心我姐姐吗?你不希望我姐姐嫁给张世展,是不是因为还有一点点爱她?”艾锳风问得坦率。 季石磊却无法同样坦率地响应。“你到底想说什么?” 经由艾锳风的告知,季石磊才明白原来艾织心并不是为爱下嫁张世展,是为了挽救家族事业。 于是,他自作主张地安排了这一切,为“云锦纺织”寻找新的投资人,又拟了那样一份婚前协议-- “姐夫,你们当初到底为什么分手?”艾锳风好奇地追问。 季石磊僵住,好片刻,才涩涩扬嗓。“这个应该问你姐姐吧?据说她爱上了另一个男人。” “爱上别的男人?”艾锳风愕然。“难道是方大哥?” “方大哥?”季石磊神志一凛。那是谁? “没什么,我乱猜的,应该不是他。”艾锳风急忙否定自己的推乱。 但疑惑的种子已在季石磊心田萌芽,他猜想着那个姓方的男人,究竟是谁?跟自己的新婚妻子是什么样的关系? “姐夫,你以后应该会好好对待我姐姐吧?”艾锳风朗声问,嘴上挂着痞痞的笑,却掩不住心下的志下心不安。 父亲刚刚去世,又迎来一个陌生姐夫,他其实很仿徨吧?不确定姐姐会不会因此更受伤害,虽然外表看似是个玩世不恭的少年,但其实是个关心姐姐的好弟弟。 季石磊微微一笑,安慰地握了握少年的肩膀。“你放心,我不会虐待你姐的。” 可以不会对她太好。他在心里阴郁地补充。 他不会对她好,不会宠她,也绝不会容许她像从前那样在他面前耍小姐脾气。 他会……好好的磨她! “你想做什么?” 泡了个长长的热水澡,洗净一身疲惫,艾织心随意裹上浴袍走出浴室,迎向她的竟是她从天外飞来的新婚夫婿。 他闲闲地半躺在沙发上,正对着浴室门扉的方向,她怀疑他透过那扇玻璃,观赏她若隐若现的倩影。 他看到了什么?看的时候,心里又想些什么? 她倏地乱了心神,思绪纷纷,不觉伸手抓拢半敞的衣襟。“我们不是说好了分房睡吗?你来我的房间做什么?” 面对她气急败坏的质问,他显得好整以暇。“我不能来找我的老婆聊聊天吗?” 有什么好聊的?“现在已经很晚了!” “你已经困了吗?”他潇洒地跃起身,走向她。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 “怎么?”他笑了,笑容竟渲染着几分邪。“怕我吃了你吗?” 颊畔的血色,因他意带双关的挑衅肆意蔓延。她懊恼地咬唇。他什么时候学会这样逗一个女人了? 他以前不会这么说话的,他是那么正经八百的一颗石头…… 仿佛看透她的窘迫,他笑得更放肆了。“你放心吧,我今天吃得够多了,现在已经没什么胃口。” 她该为此感到高兴吗?她不悦地瞪他。当着她的面说自己没胃口,岂不是揶揄她的女性魅力不足? 她忿恼地在床沿坐下,拿毛巾擦拭湿法。 他静静地盯着她。 “你看什么?”她蹙眉,停下动作,是她的错觉吗?总觉得他的眼神似乎燃着火,教她肌肤滚烫,几乎跟着烧起来. 他倏地闭眸,再张眼时,火焰已灭,只余几点星星闪光. 他落定她面前,她不征求她同意,径自抢过她手上的毛巾,替她拭干湿发,他的动作很仔细,很温柔,她的心弦一紧,珍藏的回忆忽然在脑海浮现...... "以前你最讨厌洗头发了,你说自己的头发太多太长,要弄干很麻烦,所以总是要我帮你..你记得吗?" 她当然记得,怎么可能忘?从前的她,是多么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的娇宠啊! "你记得你十七岁那年吗?"低哑的嗓音持续在她耳畔搔痒."明明已经够大了,却还是耍赖着不想吹头发,"一定要我帮你吹,你还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心韵狂乱."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没答腔,大手掌住她的纤腰,举高她,她顿时如飞鸟,从床上翩然偎进他宽广的胸怀,他低头,用两道谜样的眼神,囚住她. "记不记得我那时候吻了你?像这样,还有这样......"方唇轻轻地啄吻她,一次又一次,挑逗她感官的极限. 她全身虚软,叹息般地呢喃."石头......" "不是说过,不会再这样喊我了吗?" 修长的手指调皮地挑弄她发丝,像爱扶,更像折磨."你现在还会不吹干头发,就上床睡觉吗?" 她几乎无法出声.".......有时候会." 她淡淡扬唇,忽地松开她,抓来吹风机,懒洋洋地递到她手上."现在,把头发吹干." 她愕然望他,傻傻地坠入那深不见底的眸海. "以后,我不会再帮你了."他似笑非笑的,每个字句都像坚硬的石子,精准地击痛她."头发要自己吹干,公司也要自己救.我可以指点你怎么重整家业,但真正动手去做的人是你自己,懂吗?" "你的意思是......" "不许依赖我,也不准对我撒娇,你不是以前那个大小姐了,我也不做你的骑士..简单一句话,我不会让你好过." 艾织心颤栗地屏息. 她猜得没错,她之所以强迫她跟她结婚,并非为了报恩,而是藉此惩罚她,报复她...... "我从没想过依赖任何人!"她倔强地反驳. "我说过,我不需要谁来保护." "真的不需要吗?"他冷笑."那你为什么要嫁给张世展?难道不是希望张家的资金能帮你救公司吗?" 她一窒."我......" "这就是你所谓的不依赖任何人?"不需要人保护?除了用婚姻换取夫家的援助,你没有其它办法能救这家公司吗? "......" "你根本就想过,因为这个办法最方便,最不费事,所以你就可以做了."冷锐的话锋,毫不留情地砍向她."艾织心,你表面上是长了几岁,可本质上还是从前那个大小姐." 她本质上还是大小姐? 艾织心惊骇不已.这十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长大了,成熟了,原来在他眼里,她仍是从前那个任性的女孩. 好痛!她抚按着心口,徙劳地想压下那一阵阵的抽凛. 果然,还是只有他能令她如此痛楚,他一个责备的眼神,就足以让她否定自己所有的努力. 她做得还不够,成长得还不够,他瞧不起她...... 她高傲地扬起下颔."我会让你刮目相看的!" 她会向他证明,她,真的长大了. 第五章 曾经,『云锦纺织』风光过. 公司的前身最早可追溯于清朝康熙时期,当时的织绣工艺由江宁织造局把持,御用的贡品皆由织造局提供,而出自艾家祖先的『水去锦』,便是皇室的最爱,一时名动天下. 听说艾家那位祖先便是康熙帝流落在外的亲弟弟,皇帝对他甚为宠爱,容许他易姓为『艾』在民间安家立业. 到了民初时期,『去锦』由传统绣庄发展为现代化的纺织企业,迁来台湾后,更成为引领台湾纺织的龙头. 但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云锦纺织只是一家金玉其外的公司,外壳虽是光鲜亮眼,内部已残破不堪. 身为清翰皇室的后裔,艾思诚一直以自己的血统为荣,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守住芍家的荣耀,守住『云锦纺织』. 可惜他力有未逮,只能将这重责大任托付给自己的女儿. 艾织心从父亲手上接下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公司迟迟找不到未来发展的定位,又因为几次重大投资失利,身陷财务风暴中,前途岌岌可危. 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终于听从父亲的建议以商业联姻来拯救家族危机. 但季石磊却不以为然,骂她不思长进. 他联合外部投资人以及几名大股东,在董事会改选项中,占领了过半席次,她原以为董事长的大位想必也会落入他掌握,他却要求由她来坐. "我说过,你想救艾家的事业,就得学会自己来,别想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他不许她轻松卸下肩头的重担,要她为公司鞠躬尽瘁,他以顾问身分自居,提出许多改革计划. 首先,公司枝蔓横生的组织架构必须清理,各事业部各自独立成营利单位,资源共享,利益却竞争,以此追求进步. 所以浪费时间的公文往来及毫无效率的会议都取消,彻底变化. "计算机程序可以简化许我不必要的业务流程,所以多余的冗员都可以裁掉了,尤其是一些中高阶主管,他们浪费了大多人力成本." "你要裁员?!"她震惊. "怎么?你舍不得?"他嘲弄地反问."公司都快活不下去了,你还有心情当滥好人?" "可是......."那些都是跟着她父亲一志奋斗多年的老臣啊,基于人情义理,她怎么能对他们动刀? "你如果动不了手,就等着把公司也赔进去吧!"他冷淡地声明. 她心一扯,不觉祈求地望他. "不要看我,我说过,不论什么事都是你亲自来做,坏人当然也得你自己当." 他好残忍! 艾织心苦涩地敛眸,她很清楚,这也是他对她的一种惩罚,他不许她心软,逼她面对血淋淋的现实. "我知道了,我会亲自劝他们离开公司." 他颔首,她看不出他深沈的眼里,藏的是讥诮或赞许. "还有,你父亲为了多角化经营进行的转投资,全部暂停,我们要回归本业,在公司成立新的研究开发部." "研究开发部?"她蹙眉."你要开发什么?" "当然是新产品."剑眉斜飞,好似觉得她问得可笑. 或许她的确是问得可笑吧?因为她从没想过从本业的核心出发,改善公司的体质,她一直跟父亲有同样的想法,纺织业在台湾已是日暮途穷,走到了尽头,为了降低过高的劳工成本,他们只能到东南亚设厂,或转投资其它明星产生. "你真的觉得『云锦』还有救吗?"她半信半疑地问,不敢抱太大希望. "有没有救,要看你这个董事长的能耐了,如果你只会坐着唉叹,那当然是没救了."他的话说得刻薄. 但她习惯了,他从前就不擅长说好听话,如今恨透了她,更不可能奉送任何甜言蜜语. 她只能笑,以妖俏的笑靥为剑,抵挡他过于锐利的话锋. 但他似乎很看不惯她的笑容,眉苇揪拢,倏地将一迭厚厚的资料丢给她."这个在下班以前看完,七点我要听到你的报告." "七点?"她愕然接过,稍微浏览过内容,是关于组织改造的管理知识,完全是她不熟悉的领域,要她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消化完毕,这可伤脑筋了...她扬起眸,试着为自己争取更充裕的时间."那时候不是差不多该吃晚餐了?你不先吃饭,补充一点精力吗?" 他似乎看透了她的鬼念头,淡哼一声."我会叫便当,连你的分一起." "吃便当?会不会太困难了点?你可以去餐厅吃饭啊!这附近有不少还不错的店,我会等你回来." "七点."他冷冽地断绝商量的余地,转身离去. 她无奈地目送他,挺拔的背影如一座高山,拒她于千里之外. 看来,不能向他撒娇了啊......艾织心幽然寻思,许久,粉唇淡淡地弯着自嘲. 当然不能向他撒娇,他不是说了吗?不许依赖他. 艾织心翻开文件,认真地从第一页开始读起. "臭丫头!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开除我们?" 由于公司宣布裁员政策引发内部不满,工会发起一波抗议活动,艾织心既然身任董事长,自然必须代表资方出面与工作斡旋. 她很清楚,员工们愤怒的矛头一定都是指向自己. "我们跟着你爸爸打天下的时候,你还在玩洋娃娃扮家家酒呢!你懂什么纺织业?懂怎么样管理公司?"一干人愤怒地朝她叫嚣. 她孤伶伶地站在台上,其它董事长及大股东全躲在一旁,将难堪的场面都交给她应付. 就连季石磊,也只是远远地观望着. 明明是他这个管理顾问逼她裁员的,现在倒好了,他好像事不关已似的. 艾织心不免有些哀怨.但她力持镇定,就着麦克风发言."请各位冷静一下,听我说,公司会决定裁员也是不得已,这几年我们一直在亏损,财务..." "亏损难道要怪我们身上吗?怎么你怪你们上面这群人不会做生意,怪你爸爸投资眼光太差?你们的错误决策,就要我们来承担吗?" "我们做牛做马,辛辛苦苦为了公司奉献了这么多年,结果公司财务一出现问题,第一个牺牲的就是我们!" "我很抱歉."除了道歉,她真的不晓得该说什么. "道歉有个屁用!"一个员工激动地嘶喊,跟着,一颗鸡蛋结结实实地翰台上砸来. 艾织心闪避不及,俏脸顿时"挂彩." 台上台下惊呼不断,其它董事都是神色大变,面面相觑,却没一个主动上来说话. 艾织心展袖抹去脸上黏呼呼的蛋液,妙眸流转,不知不觉寻找着季石磊的身影. 他仍是那么潇洒地站着,察觉她求助的视线,嘴角若有似无地牵. 艾织心蓦地一震. 他在笑她,笑她这个董事长只是花瓶,遇到困难只会求人伸出援手,他看轻了她,不相信她能自行脱离这窘境. 你表面上是长了几卡,可本质上还是从前那个大小姐. 不是的,她变了,真的变了!她一直在努力,不依赖他,不依赖任何人...... 艾织心紧紧指握麦克风,指节因过度使力而泛白,心海波涛汹涌,卷起千堆雪. 不要瞧不起她,谁都可以,就他不行...... "我知道公司做这个决定,令大家很不开心,但我请各位想想,如果公司撑不住倒了,我们是不是所有人都会跟着完蛋呢?没有投资眼光是我们不对,做了错误决策我们也该负现,所以我们现在要想办法补救." "你的补救办法,就是牺牲我们吗?" "没错,就是这样."他坦然承认,这样坦然反倒令抗议议员一愣一愣,一时无语."这次决定的裁撤的名单,有不少是资深员工,其中也有部分中主管,因为你们薪水太高了,生产力却不如年轻人,所以公司只能牺牲你们." "你...你说这什么鬼话?!"你怎么有脸这样说!员工们火大了. 看来她随时可能被丢第二颗鸡蛋. 艾织心苦地自嘲,却没逃避众人批判的眼光,她知道自己说说这些话太残忍,但与其舌如莲花,她宁愿坦承真相. "公司现在能做的,就是降低人事跟营运成本,先求改善体质,度过这次财务危机,再想办法开发产品,拓展市场." "那我们怎么办?" "我现在能做的,只是尽力保障你们顺利拿到退职金或退休金,如果公司宣布破产倒闭,就连这些我们也付不出来了." "你......这是威胁吗?" "我只是将事实说给大家听,我也很想开空头支票给你们,比如说等公司发展得更好了,再将你们聘回来,可未来到底会怎样,我也不敢保证." 真的,未来是不能保证的,变量太多了,谁也不晓得明天会发生什么意外. 这一点,她最清楚,没人比她感受更深刻...... 艾织心里叹息,清澄的眸光...流呵过失望懊恼的员工,最后,落到她最在意的男人身上. 他面无表情,定定凝望她,距离太远,她看不清潜藏在他眼底的情绪. 他满意她的表现吗?或者很不以为然?她做得够不够好?及格了吗? 台下的怒骂喧闹,她已经听不见了,她只想听她说一句话: 织心,你长大了. "我说,那个裁员的事解决了吧?" 电话那端的嗓音,来自遥远的阿拉伯国度,却热情爽朗得犹如近在耳畔. 季石磊听了,暂停敲打计算机键盘的动作,身子往后一躺,埋进符合人体工学的办公椅背."早就解决了,在我们董事长诚恳的说服下,劳资双方一起坐下来谈,总算达成协议,我应该在两个礼拜前就写报告告诉你了吧?王子殿下."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王子很漫不经心."管它的,那不重要."只是作为聊天的开场白而已. 季石磊也明白,王子根本兴地将这等小事挂在心上,他笑了"怎么有空打电话来?现在这时间,你不是应该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唉,人生无趣,最近晚上都没什么刺激的节日,昨天我早早就上床睡觉了."王子很感叹地说道. 所以今天特别早起?季石磊忍不住笑,虽然那边的时间现在差不多是中午,但对夜夜笙歌的王子来说,已经算早了. "因为太无聊,才打电话问我公司情况吗?" "怎么?打扰你了?" "打扰倒不会,只是我现在正在写一个程式."他委婉地暗示自己很忙. "吱,你什么时候不在工作啊?"王子才不理会他,迳自天南地北地乱扯一通,哇啦哇啦抱怨一长串后,然后慎重地宣布."......所以我决定去台湾找你!" "什么?!"季石磊愣住."你要来台湾?" "干嘛?不行吗?"王子不爽了."你这家伙,来要钱的时候这么干脆,结婚却不先打个招呼,你知不知道?我也很想喝喜酒耶!" 不是不想请喜酒,只是当是在婚礼上临时换新郎,要他怎么事先发喜贴昭告天下? 季石磊苦笑."那你来台湾吧,我补请你吃顿饭." "光吃顿饭就想打发吗?"王子冷哼."至少得帮我介绍第四个老婆." 季石磊一呛.“这个...咳咳,可能就有点难度了,你要知道,我们台湾的女孩子不是那么好追求的。” “就像你的新娘一样吗?”王子又展开奇妙的联想。“说起来你要娶她,真的很不容易呢,还得拉我们一票人投资她家的公司。” “放心吧,不会让你亏钱。”季石磊保证。 “我也相信你一定会赚钱的啦!只不过我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让你一接到电话,就慌慌张张地搭我的[爱之鸟]飞回台湾去?”王子乐呵呵地调侃。 季石磊脸颊窘热。“别再说了。”很模。 “好吧!”高贵的王子也有识相的时候。“那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 “她在床上的表现怎样?很热情吗?性不性感?”王子好奇地追问。 季石磊眼角倏地抽凛。真抱歉,自从结婚以来,他还没机会在床上压倒自己的老婆。 “她一定很火辣吧?所以你才会这么迷恋她,哪,她有没有漂亮的姊姊或妹妹?” “穆罕默德王子!”愈说愈不象话了。 “怎样?” “我还有工作要做,不能再跟你聊了。”他严肃地声明。 “急什么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别忘了,我现在也算是在为你投资的事业做牛做马。” “怯,那不重要啦,我不在乎投资赔点钱,重点是能不能找到我的真命天女……”总而言之,王子是不爱江山爱美人。 季石磊又好笑又无奈,伸手揉揉疲倦的眉心。“知道了,我答应你,来台湾时,我一定帮你筹办地场盛大的舞会,广邀台湾美女参加,行了吧?” “那就这么说定啦!bye。”得到自己想要的,王子二话不说,阿莎力的挂电话。 反倒是季石磊怔愣地握着手机,一时回不了神。 虽然王子已经娶了三个老婆,但给他的感觉,总还像个任性的大男孩,偶尔会麻烦得像烫手山芋,却也可爱得教人舍不得甩开。 就像她一样。 一念及此,季石磊浅浅勾唇。 总是一板一眼、埋首工作的他,最讨厌参加那些无聊的社交宴会,也一向看不惯那些无所事事的富家子弟,却在与王子初识时,便轻易让对方闯进自己严闭的心房。 他喜欢王子,或许是因为王子总让他想起当年那个少女。 织心。 不晓得她现在正在做什么? 季石磊瞥了眼腕表,四点多,她应该乖乖在办公室里看报告吧?自从解决裁员争议后,她似乎对自己有了信心,工作更认真了,不找任何怠惰的借口。 她成长了,愈来愈像个有担当的董事长,云锦纺织在她的带领之下,有朝一日必能重振雄风。 而他,将扮演那个最严厉的导师,即便她工作得再辛苦,或遭到激愤的员工怒砸鸡蛋,他也绝不允许自己流露一丝心疼。 不许心疼,不能宠她,他告诫过自己,一定要好好地磨练她。 但偶尔奖赏她不为过吧?偶尔,也该给她一点小小的鼓励…… 想着,他微笑起身,整好微微松脱的领带,离开办公室。 “瞧你,好像又瘦了,这样下去怎么行?” 坐在对面的男人不以为然的揪着眉,又气又急,又是担忧。 艾织心没说什么,默默端起咖啡,浅啜一口,她也知道自己最近是有点工作过度,但没办法,为了达到那个工作狂的要求,她只能全力以赴。 “你有没有好好吃饭?三餐有定时吗?” “你别担心,斯文,我很好。”她搁下咖啡杯,用一朵温柔的微笑,安抚为她焦虑的男人。“瘦一点有什麽关系?这样身材才显得更窈窕!” “妳够瘦了,不需要再减重。”方斯文反驳,打结的眉宇丝毫没有舒朗的迹象。“妳反而应该多吃点,不然我怕妳身体受不住。” “我会注意的。”她承诺。 他却不太相信,抓过她的手腕,又拿出血压计,替她测量。 “哇,,连血压计都随身携带耶,真是个好医生。”艾织心笑笑地赞叹。“当你的病人真幸福。” “我可不希望妳来当。”方斯文撗她一眼,收起血压计,招手唤来务生,请他送一块巧克力蛋糕过来。“妳血压有点低,多补充点糖分。” “遵命,医生大人!”艾织心调皮地眨眼。 方斯文被她逗笑了,半无奈地摇摇头。巧克力蛋糕送来,他看她一口接一口,显得有些心急,连忙制止。 “吃慢一点,小心噎着。” 她浅浅一笑,放慢速度。 “是不是赶着回去工作?急什麽?妳可是公司董事长,出来喝个下午茶难道也怕员工说话吗? 她不怕员工说话,只怕他。艾微心自嘲地抿唇。 “又是季石磊?”方斯文徬佛看透她的心丶心事,大为懊恼。“他到底想怎样?非要把妳整死才甘心吗?” “他不想整我。”吃罢一块蛋糕,艾织心既满足又有些哀伤—多久没像这样悠哉地吃甜点了?最近的她,不是跟客户吃食不下咽的应酬饭,就是在公司里忙乱地扒便当,饮食丶生活乏味得很。“我毕竟是公司的董事长,该我做的事,本来就要做。” “可也不需要这样不眠不休啊!他难道不晓得妳的身体......” “他不知道。”艾织心淡淡掦嗓。方斯文一愣。 “为什麽不告诉他?” “为什麽要告诉他?” “因为他是妳老公啊!难道他坚持跟妳结婚,不是因为对妳还有一点关心吗?” 关心? 艾织心胸口一紧,娇容染上几分惆怅。她能这麽想吗? “他或许有点放不下我吧,不过,他也恨我。” “恨妳?”方斯文震撼。 “所以才用这种魔鬼训练操妳?”方斯文蓦地恍然大悟,对好友口中那个“初恋情人”更怒了。“那妳还说他不是在整妳?明明就是!” “没事的,我应付得来。”艾织心粉唇一绽,又是一朵娇美笑花。 方斯文怔怔地望着,几乎有股冲动,想凑过去将那迷人的笑摘下来,珍藏在心里。但他知道,她不会容许自己如此亲近,这十年来,她总是小心翼翼地与他保持适当的距离。 “其实我现在觉得这工作也挺有趣的,不比画画无聊喔!”她倾过身,兴高采烈地与他分享感想。“你知道吗?石磊他在公司成立一个研究开发部,开发一些机能性的织品,比如说竹炭纤维,能释放远红外线,又有除臭丶抑菌的功能。还有啊,有些强调环保的衣料也很有意思,现在这个社会走的是自然风,我们可以从这方面去思考,设计一些高机能的运动休闲服—我以前从没想过这些,可石磊却想到了,他真的很厉害,眼光看得很透,他比我还了解纺织业呢,也比公司大部分高阶主管了解,他----” 方斯文蓦地倒抽口气,惊醒滔滔不绝\的艾织心,她愣了愣。“你怎麽了?” “妳崇拜他!”他瞪视她,表情清楚写着讶异。“妳崇拜那个男人,织心。” “我........怎麽可能?”她直觉否认。“我讨厌他。” “或是妳是不喜欢他,但妳仰慕他。妳最近之所以那麽拚~命工作,,也是为了得到他认可,对吗?” “我是为了拯救公司!”她强调。 方斯文不语,默默盯着她,忧郁的眼神令艾织心一时透不过气,她狼狈的起身。“我该回办公室了。” 方斯文抑郁的颌首,护送她回去。“织心,你生气了吗?”他试探地问。“我今天是不是说太多了?” “怎么会?”她讶然回眸。“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所以你不声我的气?” “我怎么回气我最好的朋友?” 方斯文微笑了,安落志下心的心,与她漫步在薄暮的霞光里,并肩行进的身影乍看之下像一对恋爱的情侣。 他纵容自己陶醉在这难得的温馨时光里,两人来到公司楼下,他轻轻握住她的手。“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别工作过度了。” “恩,我知道。” “三餐也要定时吃。” “恩。” “最近日夜温差比较大,晚上要记得多加件衣服。” “知道了--”她噗啡一笑。“我不是小孩子了,斯文。”羽睫淘气地飞呀飞。 他脸颊蓦地赧红,这才惊觉自己唠叨得像挂念女儿的老母亲。“抱歉,我--” “可以防开我老婆了吗?” 清锐的声嗓徒然响起,逼回他未及出口的言语。 发话的是季石磊,他倚在一辆深色轿车旁,也不知旁观这一幕多久了,嘴角噙着犀利的嘲讽。 他走过来,扣住艾织心的手腕,强悍地将她拉回自己的势力范围。 “你是方先生?”他似笑非笑地问。 “没错,我就是方斯文!你是季石磊?” “我是。” 四道眸光在空中互砍,微妙的敌意无声地交会。方斯文首先打破僵凝,累积许久的怒气一股脑地爆发。“你觉不觉得织心最近瘦了?你非要逼她这样没日没夜地工作吗?之前裁员的事也是,根本是你逼他裁的,却要她自己去面对员工的抗议!” 季石磊凛眉,瞳光黯下。“她把这些事都告诉你?” “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吗?”方斯文难得如此咄咄逼人。“我知道你是故意恶整她,算我拜托你,别再虐待织心了,她禁不起这样的折磨!” “她禁不起也得,不是你来决定,要看她自己。”季石磊神情冷淡。两个男人同时将目光调向艾织心。 气氛很不妙,非常不妙。 她无奈叹息,“斯文,你先回去好吗?” “织心……”方斯文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担心我,我答应你,一不定期好好照顾自己,好吗?”她轻声低语,嗓音温柔似水,却在季石磊眼中点燃熊熊火焰。 “好,那我先回医院了,有什么事情随时call我。”也不知是有心或无意,方斯文离去前,还轻轻握了艾织心的肩,她也回以嫣然一笑,两人之间的互致力自然流露出培养多年的默契。 季石磊愤慨地瞪着。 第六章 一回公司,艾织心立刻进董事长办公室,季石磊懊恼地目送她的背影,好半晌,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提着一个点心盒。 这蛋糕,是他特地开了半小时车买回来的。他听锳风说她特别喜爱这家的点心,为了犒赏她近日的辛劳,所以买给她。 没想到她却跟另外一个男人悠闲地享受下午茶,而他乍然透过玻璃窗瞥见他们,一路跟踪,活像个为爱痴狂的傻瓜。 他到底在做什么?季石磊随手将点心放进茶水间的冰箱,僵立片刻,满腹郁恼怎么也压不住,悻悻然的转身,也不等秘书通报,直接闯进艾织心办公室。群 聊 社 区 她正阅读一篇文件,讶然抬眸,见他盛气凌人、威风凛凛的仿佛意欲出征的战士,很不争气的怦然心动。 [你是来吗我的吧?]她极力克制向逃离的冲动,却仍下意识地往后倾,[我知道我不应该偷溜出去喝咖啡,但只有一小时,应该没关系的吧?] [你应该认真工作。]不该跟男人调情鬼混!他暗暗磨牙。 她容色一黯,两秒后,才木然扬嗓。[我知道,我应该效法你当一个工作机器,我正努力学习中,请给我一点时间。] 她这是揶揄他吗? 季石磊紧握掌心:[上回工会抗议的事我没出手帮你,你是不是怪我?]否则为何要跟别的男人诉苦? 他摇头。[我知道你不会救我。]眼潭静静的照看他,清澈的令他心痛。[而且人是我裁的,有什么怨气当然是冲着我来。] 我知道你不会救我。 他心纤揪紧,为何她能将就句话说得如此自然?她忘了吗?她曾经耍赖着命令他寸步不离地保护她?群 聊 社 区 现在,她已经不需要他这个骑士了吗?因为有另一个男人很乐意当她的护花使者? [那个方斯文?你认识他很久了吗?] “恩,十年了。” 你是说因为他跟我分手的吗? 他想问,言语却干涩地卡在喉咙,或许是因为他不敢听到答案,他不想深究他当年为何移情别恋,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狂乱的发飘。 他是季石磊,一颗无趣的、冷硬的石头。 “他好像很关心你。” “他当然关心我啊,我们是好朋友。”她话说的理所当然,惹得他胸口怒火更炙。 既然他们俩感情如此融洽,为什么不在一起?因为她又移情别恋了吗?还是他不够有钱,不能帮她挽救家族事业? 这些年来,她究竟交过几任男朋友?跟每一个都维持良好的关系吗? 是否每次在他这里受了委屈,她就楚楚可怜地找她的‘好朋友’倾诉?她会哭的梨花带雨吗?用那娇弱不堪的模样勾引男人的保护欲? 该死! 季石磊咬紧牙关,强悍地压下每一分不驯的怒意。 他在嫉妒,嫉妒每一个跟她要好的男人,嫉妒他大方地对别的男人展现温婉风情。 是的,他在嫉妒,疯狂地吃醋,可他绝不会让她知道这一点。 他清冷地扬声。“方斯文要我别虐待你,你经常跟他抱怨我对你不好吗?” 她怔了怔,别过眸。“你不会连我跟朋友什么,都要管吧” 为什么不敢看他?心虚吗? “如果你想抗议,可以亲自对我说!”怒火与妒火在胸口交织,他就快坚持不住镇定,挂不住乔装的面具。 “我抗议有效吗?”她自嘲地轻哼。“你一定会说我是董事长,这是我分内该做的事。” “我说错了吗?”他幕地欺向她。“这些难道不是你该做的吗?” “我没说不是--” “还是你希望我宠你?没问题,只要你说一声,把一切都交给我,我会负责把公司救起来,你只要在家当你的大小姐就好!” 其实,他心底是这么希望的,希望能宠她、呵护她一辈子。十年前,他就是为了能得到一把锋利的剑守护她,才远赴他乡。 是她任性地斩断了两人的关系,如今却埋怨他苛刻,跟另一个男人诉苦…… 他不眠不休地努力,手中终于握着剑了,为何反而不能拥抱她?为何她已经不需要他的拥抱了?这份痛,她明白吗? “我不用你宠我!”她尖声反驳,水样的眸融进他燃烧的眼里,彼此相抗。 “你不要老是把我当成那种肤浅的千金小姐,我不是!十年了,我已经长大了,我不是从前那个艾织心了!” 对,她不是,她变心了,移情了,她不再爱他-- 季石磊嘶声低吼,好想伤害她,却又想狠狠地吻她。 “季石磊,你放弃我!” 他也想放啊!十年了,他为何放不下?为何仍被同一个女人耍的团团转? “你可以依赖我的......”他迷蒙的望着她的唇,微微的分开,吐露着魅人的馨香。 “你不是要我别一来你嘛?” “别说了!”他不许她 顶嘴,一口咬住那娇嫩的唇。初始带着几分彷徨与不确定,接着,排山倒海的情欲来,狂野。 他一把将她抱起来,箍住她细弱的皓腕,将她抵在墙面,然后低头,啃着天柔润的玉颈…… 他猛然放开她。 她似乎有些措手不及,怔怔地揪住半敞的衣襟,眼眸漫着暧昧的水烟。 “不要那样看我。”他以为他在抗议他的侵犯,阴郁地别过头。“你放心,我以后不会这么做了。” 他说到做到。 自从那回在办公室意外地擦枪走火后,他不允许自己再犯同样的错误,除了公事上的往来,不再与她私下接触。 他们比同事还像同事,单看表面,怕是谁也不相信他们会是一对夫妻吧! “姐,你跟姐夫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就连神经大跳的艾锳风,也察觉两人近日互动太冷淡。“我看你们最近好像都说不上几句话,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我们没吵架。” 吵架需要热情,那是对彼此真正有爱的夫妻才做得出来的事,他们……只是冷战。 “那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因为我们在公司里说太多了啊!”艾织心故作轻松地摊摊手。“回到家来,总要休息一下吧?每天都跟同一个人见面,从早到晚在一起,你也会腻吧?” “真的只是这样?”艾锳风半信半疑。 “不然还怎样?”艾织心俏皮地敲弟弟的肩。“你该不会是担心我们闹离婚吧?” 艾锳风闻言一震。“你们会吗?” 艾织心愣了愣。“我只是开玩笑。” “我知道,可是你们说不定有一天也会离婚,对吧?”艾锳风定定地望着她,似乎想从她眼里看出一丝端倪。 艾织心深呼吸,镇定微微凌乱的情绪。“每对夫妻,不管他们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结婚,都不一定能一辈子在一起的,谁都有可能离婚。” “你们也会吗?” “或许。” 艾锳风沉默不语。 “怎么了?锳风。”艾织心有些担忧。“干什么不说话?” 他摇摇头,许久,嘴角勉强牵起笑弧。“我喜欢姐夫。” “什么?”她愣住。 “我喜欢他。”他再次强调。“我以为他会保护你一辈子。” 她怅然。“你姐姐我看起来那么需要人家保护码?”为什么谁也不相信她已经学会坚强独立?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艾锳风顿了顿,眉宇染上淡淡的苦恼。“姊,你是不是太逞强了?自从把把身体不好,把公司的事交给你以后,我没听过你有一句怨言,你那么喜欢画画,现在却被逼着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所以你是为我抱不平了?”艾织心俏皮地眨眼,展臂拥抱弟弟。“好乖啊,锳风,姊姊真爱你!” “你少嗯心了!”艾锳风俊颊窘红,连忙挣脱姊姊的魔掌。 她只是笑着,笑声清脆隽朗,如夏季在门檐摇动的风铃。 “姊……” “别为我担心了,你瞧,我现在也算是在画画啊!” “嘎?”艾锳风一愣。 “你看这个。”她主动将桌面上几张图稿递给弟弟。“这是我设计的一些花色,比如这张,这是桐花的图案,五月雪--好看吗?” “是不错啊!”艾锳风浏览图稿,半迟疑地点头。“可是姊,你画这些干么?” “石磊说过,公司得开发一些创新的产品,我想,将台湾文化的元素融进服装设计里,也算是一种创新吧?” “所以这是你帮公司品牌服饰画的设计图?” “是啊。”艾织心浅笑盈盈。“怎样?你姊姊还不赖吧?” “一级棒!”艾锳风相当给姊姊面子,竖起大拇指,不吝啬地夸赞。“说气起姊姊的才气,可是天下第一。” 哇,天下第一呢。“你这小子真会甜言蜜语,老实说,你一定在外边拐了不少小女生吧?” 艾织心再度热情地拥抱弟弟,艾锳风也再一次恐慌地挣脱,往后连跳好几步,似是极力想躲开粘人的魔女。 “拜托!姊,你别这样啦,而且我哪有在外面拐女生啊?告诉你,你弟弟可是很洁身自爱的。” “是吗?”她不相信。她这么俊秀可爱的弟弟,会没有女生追? “别说这些啦!”艾锳风慌忙地摇手,似乎很怕姊姊探问自己的风流情史。“对了,你这些设计图拿给姐夫看了吗?” 她一怔,摇头。“还没。” “为什么?” “这些只是初步构想。”她收回图稿,一张张顺理。“我至少得做出一份像样的企划案,才能拿给他看,不然他肯定会笑我。” “他干么笑你?”艾锳风觉察她神情有些黯淡,不禁蹙眉。“姊,姐夫是不是对你很严格啊?” 他的确很严格,要求很高,有时她为了跟上他的脚步,真的追的很辛苦…… 艾织心推开苦涩的思潮,朝弟弟送去嫣然一笑。“当然严格啦!就像我这个姊姊对你也很严格一样。”她巧妙地转开话题。“哪,你的成绩单呢?基测考试快到了吧?让我看看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咦?啊!我忽然想起来,有个电话要打。”艾锳风装傻,说起升学考试,走得比飞得快。“姊,我不打扰你了,你别弄太晚,早点睡啊,晚安!” 目送弟弟锳风风般卷离的背影,艾织心又好气又好笑。 “这小子……”她喃喃叨念,似是责备,语气却藏不住满满的宠溺。 她爱这个弟弟,真的很爱,虽然她小时候曾经怨过他,但也很快便领悟,血缘亲情终究斩不断。 答应父亲接下家族事业,有一半原因也是为了他,为了能在他长大后,交给他一间朝气蓬勃的公司。 所以,她该好好加油啊! 她还没睡。 经过书房时,隐隐流泄的灯光留住季石磊的步伐,他在原地踯躅,犹豫着是否该敲门进去 午夜时分,是万籁俱静的时候了,她也该上床睡觉,不该再透支精力。 季石磊暗暗拧眉。 虽然超时工作对他而言,一向犹如家常便饭,虽然他也严格要求她认真负起董事长该尽的责任,但见她如此配合,他又觉得莫名地心疼。 方斯文说的没错,她是瘦了,神色偶尔会显得憔悴,教他看得怵目惊心,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在虐待她。 为何要对她如此严厉? 只因为她说不想嫁给他,不需要他的保护,所以他就恼火了,藉此惩罚她? 他真是个小气的男人,小气又别扭,明明舍不得她,却刻意装酷。 季石磊自嘲地抿唇,轻轻推开门扉。 她果然坐在书桌前,却是趴在桌上打盹,许是太累了吧? 他心弦一紧,悄无声息地走向她,蹲在桌前,看她疲惫却依然娇美的容颜。 “织心。”他哑声唤。 她听不见,朦胧地睡着,兰息轻吐,颊叶淡淡透出蔷薇色泽。 该不会发烧了吧? 他忍不住忧心,偷偷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确定温度正常,才松一口气。 “嗯……”也不知道是否在梦里感受到他温柔的抚触,她满足地清吟一声,换了个姿势,继续酣睡。 季石磊微微一笑,眼底最后一分锐气灭去,只留温煦。“加油吧!大小姐。”他低声鼓励,手指轻弹了弹她可爱的俏鼻。 手机蓦地在口袋震动,他怕吵醒她,急忙闪身踏出落地窗外,到露台上接。 夜凉如水,空气中湿润着寒意,他小心翼翼地拉上窗扉,不让冷风溜进屋里。 “喂,请问哪位?” “是我,筱柔。”一道女性的声嗓,幽幽地从线路另一端传来。“抱歉这么晚打给你,可我想你应该还没睡。” “嗯,我还醒着。”他定定神。“最近怎样?还好吗?” “还不就那样?为工作卖命。”黎筱柔自嘲,顿了顿。“你突然辞职,叔叔很生气。” “我知道,改天我会亲自去美国跟他道歉。” “改天?什么时候?”她问的犀利。 他怔了怔。“等我手上的事告一段落。” 她沉默半晌。“我听说了,你找了几个投资人,投资你老婆家的公司,你现在就是为那间公司的事忙吧?” “是啊。” “你要结婚,怎么不事先告诉我?至少……让我送份结婚礼物。” 似乎他每个朋友都怪他这婚结得匆忙。季石磊苦笑。“抱歉。” “她……就是十年前,坚持要跟你分手的女孩吧?” “你还记得?”他诧异地扬眉。 “怎么可能忘?”她轻哼。 他怅然,不是听不懂她话里隐含的幽怨,只是她这番情意,他实在承受不起。 “最近应该还是不少人追你吧?有没有考虑过跟那个人定下来了?”他笑笑得问,委婉地暗示她另寻真爱。 “就算你跟初恋情人复合了,也不必急着帮别人做媒吧?”她语调清冷。 季石磊无话可说。爱情难言奇妙,总是彼此追逐,却又彼此错过,心心相印也许是万分之一的奇迹。 “我真的没想到你们会复合,我以为你不会再喜欢她,毕竟当初她对你那么绝情。” “我们……是有一些误会。”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对织心,他是既恨又爱,想伤害她,却更想呵护她。 “是不是她求你的?”黎筱柔颤声问,似压抑着波澜起伏的情感。“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她是个需要保护的女孩,希望你寸步不离地跟着,所以你决定到美国工作,她才会那么生气。” “……” “是不是她要求你跟她结婚的?是不是因为她救不了自己家的公司,所以才要你帮她?” “筱柔,你是不是喝醉了?”他听出她不对劲。 “我没有!”黎筱柔尖声否认,更显激动。“就因为她任性、柔弱,所以你没办法丢下她不管是吗?为什么你要这么傻?她背叛过你!” “她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女人。”季石磊慎重地澄清。“没错,她或许有些任性,有时候也会惹我生气,但她并没有求我娶她,她工作很认真,也一肩挑起该负的责任,她没有把烂摊子丢给别人收。” “你的意思是……她很好,对吗?”她微微哽咽。 他涑然一惊。她在哭泣吗?在人前总是摆出一副女强人姿态的黎筱柔,也会流泪? “筱柔,你……还好吗?” “我好像真的有点喝太多了。”她深吸口气,似是逐渐重拾冷静。“其实我现在在台湾。” “你在台湾?”他愕然。 “我跟几个同事过来做一件project.”她解释。“改天出来吃个饭吧!” “当然。”他放柔嗓音。“你有空的时候call我。”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老婆一定在等你吧?我不打扰了,晚安。” 断线后,季石磊仍怔仲地握着手机。 他回想起刚到美国那时候,他也曾几次为了情伤而买醉,都是黎筱柔陪他一起喝酒,鼓励他振作。 后来两人各自冲刺事业,见面机会少了,却仍不时通电话,维系友谊。 他一直知道她暗恋自己,在她因为和前男友分手而失落时,他也曾考虑过响应她的情意,但蒙尘的心弦,总是难以牵动。 他对不起她…… “想什么?这么入神。”沙哑的嗓音蓦地在他身后扬起。 他愕然回眸。 艾织心站在落地窗边,静静啾着他。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怎么无声无息的? “刚刚。”艾织心清淡地回应,走上露台,倚着栏杆。“你可能讲电话太专心了。连我开窗都没听见。”她顿了顿。“是黎筱柔吗?” “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干么站在露台上吹风,所以才想出来看一看,没想到你在跟她通电话。” 长串的解释,似有些多余。季石磊沉吟,望向艾织心的眼神多了几分兴味--她那么怕他误会她偷听,是因为对方是筱柔吗? “看来你跟筱柔交情挺不错的,这么多年了还都保持联络。” “我们一直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关系当然好。”她果然在意筱柔。季石磊悄悄扬唇--他可以期待那是嫉妒吗? “是喔。”她瞥他一眼,视线却又迅速调开,仿佛很不情愿。“那你们怎么不谈个恋爱什么的?我还满惊讶你们没在一起。” 惊讶吗?季石磊剑眉一挑,笑痕烙深。“你怎么知道我们没在一起过?” “你--”艾织心神情一变,但不过转瞬,娇容便灿烂笑开。“那你怎么舍得跟她分手?她应该是个很不错的对象吧?” “是啊,是很不错。”他煞有其事地赞同,偷觎她紧紧指握栏杆的玉手。“筱柔很聪明、很能干,交给她做的事一定做到最好,个性又很爽朗、善解人意,完全没有一般女孩子的娇气,不只我们公司同事,很多客户都很想追她。” 她暗暗咬唇,沉默许久,好不容易找回说话的嗓音。“既然你把她称赞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那你干么不娶她?你去跟她结婚啊!” 呵,果然吃醋了。季石磊顿时心情飞扬。 “我如果要跟她结婚,这十年早就结了。” 可他却没有娶她,没娶其他任何女人--这意味着什么?他真希望这倔女孩能懂。 她似是领悟了,转过容颜,星眸在夜色中神秘地闪亮。 四目相凝,两人专注地对望,直到远方的天际,忽地劈落一道闪电,跟着雷鸣砰响。 “要下雨了?”艾织心轻呼,话语未落,滂沱大雨霎时迷蒙了整个夜世界。 “快近来!”季石磊连忙握住她的手,将她牵进屋里,刷地关上落地窗。 窗是关紧了,却挡不住窗外隆隆雷响,电光石火,一道接一道,连绵不绝,似是欲将夜幕狠狠撕裂。 两人在室内相对,不由得都忆起多年前,那个春雷落响的黄昏,他惊颤地偎着他,与他意乱情迷地拥吻。 他看着她,她也与他相凝,情潮悄悄地在彼此胸口沸腾,心韵激烈地鼓动着,祈求着什么。 他不禁上前一步,大手珍爱地捧起她的脸蛋,像捧起易碎的玻璃。 “织心、织心……”沙哑的呼唤,就如同当时,一遍又一遍,挑逗她的心。 她倏地闭上眸,全身颤栗,滚烫着,羞涩着,仿佛又成了当初那个天真浪漫、不解世事的少女。 但她,已经不是了…… 他展臂,轻轻拥住她,方唇缓缓接近她,徘徊在只有一个呼吸的距离,想亲吻,却又犹豫。 “不是说,不再碰我了吗?”她轻声问,似喷似怨。 他一凛,狼狈地为自己的把持不定找借口。“我只是……想安慰你,你不是最怕打雷吗?我怕你吓着了。” 羽睫翩然扬起,眼潭如最清澈的秋水,映照他。“我已经不怕了。” “什么?”他一愣。 “只是打雷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只是……雷而已? 他蹙眉。“可你以前很怕的。” 没错,以前的她确实很怕,总觉得轰轰雷响相怪兽的咆哮,张牙舞爪地想吞噬这个世界。但现在,她不怕了,这世上有太多比雷鸣更值得惊惧的事,而她已经历过。 “我在你眼中,真的是那么没用的大小姐吗?”艾织心自嘲地弯唇。“都这么多年了,我好歹也长大了一点吧?” 他怅惘,望着那看似娇俏,却蕴着几分沧桑的笑,忽觉胸口好似被挖去一块,空空落落。 她长大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会因为害怕闪电,尖叫着躲进他怀里的女孩。 她变坚强了。 他该感到欣慰,但他,却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什么! 第七章 她长大了。 季石磊原以为,两人在十年后重逢,经过朝夕相处,能够一寸一寸消弭横亘在彼此之间的鸿沟,但日复一日,他反而更体悟到时光无情。 岁月蚀刻着她与他,留下模糊又清晰的痕迹,就算彼此都能不在意,他们看到的,也不再是从前与自己深深相恋的那个人。 分离的那段日子,对方究竟经历过什么,失去过什么,因何受伤,又因何成长,有过怎样的喜怒哀乐,他们都不知道。 只知道他变了,她也变了。 谁都不一样了。 而他竟感到胸口隐隐疼痛着。 他曾经怨她任性,气她太娇纵,但当她变得坚强而成熟,他的心头,却仿佛被剥去了一块肉。 并非讨厌她的转变,只是有种莫明的遗憾,因为他不知道她走过的,是怎样的心路历程。 她是不是受过很重的伤?那伤口,现在还疼不疼…… “你看过我提出的企划案了吗?”清柔的声嗓拉回他惆怅的思绪。 他凛神,迎视坐在对面的艾织心,她正凝望着他,神情交织着期盼,与淡淡的不确定。 为何不确定?怕他驳回这份企划吗? 他微微蹙眉,“我看过了。” “你觉得怎样?” “挺不错的,是一份好提案。” “真的吗?”她仿佛不敢相信。 “真的。”他点头。“把台湾文化元素融进服装设计里,这是个好创意,生产及营销策略也写得很确实,值得试试看。” 她眨眨眼,先是傻愣愣地看着他,片刻,忽地别过脸,唇角似是隐隐勾起甜笑。 他一怔。 怎么了?她在偷笑吗?得到他的称许,有那么开心吗? “那我马上交办给底下去做。”她不敢看他,粉颊渲染的淡淡霞色却透露了她的喜悦。 她是真的很开心。 季石磊胸口一拧--这阵子,他是不是对她太严苛了?否则为何如此小小的赞许与温柔,便能令她愉悦至此? “织心……”他未及发话,她又兴致勃勃地扬嗓。 “对了,你说下周末要在家里帮穆罕默德王子办一场社交舞会?” “恩。” “可不可以让我来?” “你的意思是你要主办吗?” “是啊,既然要在家里办,那我就是女主人,当然由我来负责。” “不用了。”他反对。“这种事交给宴会公司就好了,你公事那么忙--” “这也算公事啊!”她打断他。“我想过了这场宴会除了把王子引进台湾的社交界,也是帮『云锦』宣传的好时机。” “你的意思是--”他约莫猜到她的用意。“要把王子当成活招牌?” “没错!”她一拍手。“你想想,他可是中东王子耶!到时一定是全台湾媒体追逐的焦点,如果我们能让他穿上公司的品牌服饰,不正好是最佳代言人?” “说得有理。”只不过那个我行我素的王子会答应吗? “那就要看你的口才喽!”艾织心仿佛看到他的思绪,妙目流转。“你不是说过,你跟王子是好朋友,而且只要他肯充当公司代言人,我还有附加福利。” “什么福利?” “当然是美女啊!”她呵呵笑。“我保证邀请所有我认识的千金小姐,全部介绍给他。” “这就没问题了。”只要随时有赏心悦目的俏佳人可看,王子肯定心情大好,百分百配合。 “那就这么决定喽!” 协议完毕,艾织心不跟他多说,立刻坐回办公桌前,拟一份详细的计划。 见她如此马不停蹄地工作,季石磊觉得怅然若失。 “织心,十二点多了,该吃饭了。” “喔。”她头也不抬。“帮我叫便当。” 又吃便当?他拧眉。“光吃便当没营养,我们出去吃吧!” “什么?”她愕然扬眸。“你之前不是说上餐厅吃饭很浪费时间吗?” 他这是作茧自缚吗?之前为了磨练她,刻意严厉,现在想对她好,她却好似不怎么领情。 季石磊咳两声,脸颊窘迫地发热。“偶尔打打牙祭也不为过吧?这几天老吃便当跟三明治我腻了。” “那你出去吃吧,顺便帮我带一份回来。”小女人很不解风情。 大男人恼了,霍然起身,威风凛凛地逼近她面前。“跟我去吃饭!” “可是……” “没有可是。”他不许她拒绝,强悍地牵起她的手。“你那么怕浪费时间的话,我们就一面做午餐会报吧!” 总之先把她骗出去,好好吃一顿最重要,否则又有人怪他虐待她。 “石磊……” “闭嘴!” 以过一阵很乱,终于,艾家位于阳明山的豪宅,迎来一场盛大的社交会。 夜幕方落,门外便停了一长排昂贵的轿车,顺着山路蜿蜒不绝,绅士淑女月光下的庭园。 场中最闪亮耀眼的明星,当然是来自远方的王子,自从他的私人专机于数日前降落在台湾的土地上,他便成了人所曙目的焦点。 媒体一窝蜂地簇拥,而天性包的他,也很乐于在镜头前大摆pose,顺便开出招新条件。 “很简单,只要脸是天使,身材像魔鬼,年龄在三十岁以下,欢迎前来与本王子相亲,开放直爱专线,电话请拨到[云锦访线]公关部。” 他随口搁话,公司电话线路顿时大爆满,总机小姐接电话到快崩溃,门口的警卫也挡粉丝挡到抓狂。 即便自认做她万全准备的艾织心,面临这阵士,也目瞪口呆。 “你那个好朋友,会不会太夸张了点?” “他在纽约时,就是这样了。”季石磊既无奈又好笑。“那时候他在纽约社交界也是掀起一阵旋风,每晚都能在各大夜店看到亿搂着美女寻欢作乐。” “那你呢?你也会跟他一起去吗?” “我看起来像是那种混夜店的男人吗?” 确实不像。艾织心莞尔,故意逗他。“也是,你看起来就像注定在办公室里宅一辈子。” 他威胁似地眯起眼。“你这是取笑我吗?” “小女子不敢!”她俏皮地笑。 最近两人的关系融洽多了,虽然不复往昔亲昵,至少能和平相处,偶尔也会互开玩笑。 也许是因为他发现她变得坚强了,而她也隐隐感受到他藏在严厉下的关怀,所以各自收起了身上扎人的刺,不再执意抗拒彼此。 “……stone,原来你跟老婆躲在这里!”王子爽朗的招呼打断两夫妻的悄悄话。 “王子殿下。”艾织心嫣然一笑,朝他行了个漂亮的欧洲宫廷礼。 王子的回礼更夸张,单膝跪下,掌起她玉手彬彬有礼地印上一吻,简直把她当女王看待。 季石磊不禁蹙眉。“你们两个玩够没?” “干么?stone,你嫉妒啊?”王子调侃好友。“你是不是怕你老婆爱上我这个比你帅又比你酷的骑士?” 季石磊不以为然地冷嗤。 王子不理他,径自转向艾织心,大献殷勤,怪腔怪调的英文她虽然听不甚懂,但仍从那丰富的面部表情领会到绝无虚假的热情。 她笑得更甜美了,甜得令季石磊胸臆莫名泛酸。 “亲爱的达令,我随时愿意宣誓对你效中--” “已经有人宣誓过了,轮不到你!”冷冽的嗓音掷落,激起诡谲的浪花。 王子好奇,艾织心怔仲,季石磊则是恨不得追回脱口而出的醋。 “是谁宣誓过了啊?”王子偏还要追问。 两夫妻凝目相对,在彼此眼里,看见珍藏的回忆--那时的她,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小姐,而他,一心一意讨好她。 都是过去的事了,但为何画面如此鲜明? 季石磊尴尬地调开视线。“你不是想在舞会上找第四个老婆吗?到底有没有认真在找?” “嘎?”话题转移得太光速,王子一时跟不上,愣了愣,忽地扬起恶作剧的微笑。“这个嘛……我好像已经遇到我的真爱的耶。” “哦?” “织心达令……”王子又是一声过分亲热的呼唤。 季石磊正式被激怒了。“她不是你的真爱,她是我的老婆!”他愤慨的声明。 “你可能搞不太清楚,我跟你说明一下,在台湾,男人是不可以觊觎朋友的妻子的。” “在我们国家也不行啊!”王子见好友被自己惹毛了,一点也不愧疚,反倒笑得更灿烂。“跟你开玩笑,干么那么认真?达令,你确定要跟这种没幽默感的男人在一起吗?不如跟我--” 两把凌厉的眸刃砍向他后颈。 他一阵冷颤,识相地决定玩笑到此为止。“好好好,我去邀请别的美女跳舞--哪,你说那位怎样?” “哪位?” “就是那个黑衣美人啊!头发剪得很利落、很俏丽的那位,脸蛋是很美,可惜点冰,参加这么粉红色的快乐舞会居然穿成一成一身黑……啧啧,不过我喜欢。” 因为来自沙漠的男人最爱融化冰山吗? 季石磊嘲弄地勾唇,顺着王子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见一道窈窕倩影,他定晴一瞧,慕地震住-- “筱柔?!” 筱柔。 十年不见,她变了,气质凝练,有点冷,有点遥不可及,却自有一股迷人意味,怪不得王子为她惊艳。 艾织心悄悄叹息。 当年惊鸿一看,她但对这位情敌留下深刻的忘记,如今再见,更加自愧不如。 筱柔看来就像是那种聪明,懂得追求自我的女人,这十年来,她能攀上连男人也难以望其项背的事业顶峰,肯定是付出一番心血与努力。 季石磊最欣赏这种女人了,他说过认真的女人最美丽。 一念及此,艾织心忽然觉得累了,犹如最冰冷的潮水,排山倒海地来,教她全身虚脱,再也撑不住。 她溜进屋内,找了张沙发坐下。 可以吗? “石头” “嗯?” “石头” “怎样?” 不怎样,她只是忽然想这么唤而已,这十年来,她曾无数次在梦里低回着他的小名,有时笑着,有时含泪,有时一颗心碎成片片。 “石头、石头、石头……” “你在叫魂啊?”他笑了,在她身畔坐下,将她轻颤的娇躯揽进怀里,眸光温煦,似乎也看懂了她融合着甜蜜与酸楚的心情,“别叫了,我就在这里,不会走的。” 真的不会?她紧紧拽住他臂膀,她好怕,怕醒来发现一切只是梦,他仍然远在海洋的那一岸恨着她。 “对不起……”她哽咽。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他轻抚她纤瘦的脸蛋,很自责,“这阵子我对你真的太坏了,把你折磨成这样。” “你对我不坏,你帮了我很多,也教我很多。”她含泪浅笑,“谢谢你。” “不要谢我,”他更自责了,忧郁地拢眉,“都是我逼你工作过度,你会头痛晕倒都该怪我。” “不是这样的。”她勾住他的手,十指亲昵的交缠,“世展跟我说了,他说他老婆根本没闹过自亲,他不是因为那样才决定取消婚约。” 他一震,别过头,不敢看她。 “为什么要骗我?”她柔声问他,是试探,也是揶挪。 他不语,脸蛋紧绷,看得出来十分狼狈。 她偷偷抿唇,“世展说,你差点就跪下来求他了。” “我才没有!”他低吼地否认。 “他说,你一定是很爱很爱我的,才会那样不顾尊严地求他—是这样吗?” “……” “喂,你说嘛,到底是不是?”她摇晃他的手。 她是在撒娇吗? 季石磊一凛,胸口不争气地震动着,他转头看她,看她盈泪的眸,看她噙着调皮的唇,看她的容颜,犹如霞光下妩媚的丹芙蓉。 他悠悠叹息,“织心,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怎样?”她容色微变,以为他又要骂她任性。 他却只是很无奈似地捏捏她的脸颊,“你啊,还是这么爱整人,到底要让一个男人怎么没面子,你才会甘愿?” “啊。”她又笑了,懂得他并非责备她,而是说不出口的宠爱,“原来我这样问,是让你这个大男人没面子,那人家不问了,好不好?” 又是甜腻到底的撒娇,足以融化任何男人的自制力。他实在拿她没办法啊! “石头,你是因为爱我才娶我的,对吧?”她偎近她,性感的馨香在他耳畔撩拨。 他一阵颤栗,火苗倏地在体内窜烧,“不是说好不问了?” “人家想知道嘛!”她赖皮,“你到底爱不爱我?” “你—”他努力克制男性欲望,“到现在还不知道?” “不知道啊。”她装傻,软软的舌尖挑情地吐着,“我要你亲口跟我说。” 他蓦地深吸一口气,猛然压倒她,“如果我不说呢?”锁定她的深眸,闪烁着野性的情欲,她细碎地喘息,有三分害怕,却有七分是异色的期盼。 “你已经说了。”她嗓音沙哑。 “什么?” 她盈盈一笑,藕臂勾缠他肩颈,“用这个。”贝齿淘气地啃咬他的唇。 他懊恼地呻吟,不许刀子再肆意挑逗自己,将那放肆的舌尖与月牙都攫进唇腔,彻底缠绵。他要征服她。 就在这凉亭里,在这清婉的月光下,他要她与十年一样,在他身下激情地颤抖。 “你疯了……”她感受到他的企图,恍惚地抗拒,“客人们还在呢,我们做主,怎么可以……这样?” “不管他们……”这一切明明是她先挑起的,怎可临阵脱逃? “不可以。”她用尽力气,终于成功推开他。 他挫折地眯起眼,“艾织心!” “嗯?” “你果然是恶女。”这辈子,也只有她能如此摆弄他,将他迷得神魂颠倒。 她娇娇地笑。 他奈何不了她,只能认命,方唇一口一口地啄吻她,娇宠她,也平息自己的欲望。 “石头,”在吻与吻之间,她迷蒙低语,“我跟你一样。 “什么一样?”他不解。 “刚刚问你的问题,我的答案跟你一样。”她狡黠地绕弯,就是不肯直说。 他震住,“意思是—”她也爱他? “你说呢?”仿佛看出他眼底的疑问,她俏皮地反问。 恶女啊恶女,她究竟要如何折磨他才甘心? “起来吧!大小姐。”季石磊气恼地拉她起身,顺手拍一下那圆挺的翘臀,惩罚她。 “好痛喔!”艾织心假装委屈地嘟唇,可惜没几秒就破功,笑出一串银铃声响,“好奇怪!” “奇怪什么?”他没好气地问。 她挽起他臂膀,瞳神如剪一翳秋水,流进他心坎,“那么聪慧能干的女人你不要,偏偏要这么刁蛮又爱撒娇的我!” 他知道,她指的是黎筱柔,也猜到她是想听他亲口细数她的优点,满足女人的虚荣。 他偏不让她称心如意,“老实说我也觉得奇怪,我的视力八成出问题了,看来改天得去配副眼镜。” “去!”她不依地槌他肩头。 他笑着握住她的手,又惊喊一声,“糟糕!” “怎么?” 他煞有其事地凝视她,“说不定我不只眼睛有问题,连脑子都有问题,你看我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什么嘛!”她更恼了,他这岂不是暗示爱上她,是笨蛋一枚吗?“季石磊,你再说几句试试看!” “说什么?我现在发现我脑筋不太好,你话要说明些。” “你—你还真是一颗臭石头耶!你是想气死我对吧?” “你说呢?” “可恶的石头,看我怎么教训你—你给我站住!别想溜走—” 于是,夜色幽掩的花园角落,莫名地上演起一出你追我跑的爱情笑闹剧,而且两个主角都没发现,有不少观众都意外瞥见这一幕,心领神会地笑了。 第八章 “这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在舞会上没找到真爱,反而是你们夫妻俩感情愈来愈甜蜜了?” 舞会隔天,应主人家邀请而留宿的王子照例睡到中午过后才起床,眼见夫妻俩卿卿我我地在庭院里喝下午茶,不免有点[孤单老人]的感叹,哇啦啦地抱怨。 为了安抚好友,也为了让连日来过于操劳的爱妻好好休息,季石磊当场宣布放假两天,大家一起出海夜钓。 “出海?好耶!”王子眼神大亮,从小在沙漠长大的他除了美女之外,最无法抵挡的,就是海洋的魅力,“不过我告诉你,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要有美女,对吧?”这自命风流倜傥的家伙想什么,季石磊怎么会不清楚?“放心吧,织心有个朋友愿借出游艇,也会带很多帅哥美女一起来。” 帅哥?王子翻白眼,“美女我是竭诚欢迎啦,至于其他有的没有的,就别来搅局了好吗?” 艾织心听了,不禁噗哧一笑,她很少见到如此心思单纯的男人,“你这个好朋友,真是挺可爱的。”她偷偷对老公咬耳朵。 “可爱归可爱,不过有时也挺麻烦的,就跟你一样。”说着,季石磊轻轻敲了敲老婆额头。 艾织心喊冤,“我哪有麻烦,你乱说!” 两夫妻顿时你来我往、打情骂俏,看得一旁王子眼角抽搐,越发不爽地嚷嚷,要好友不许再怠情,马上带他出海去。 傍晚,白色的游艇迎着阳光,犹如一只大鹏,飞向天,向梦、向海洋的彼方。 船上都是些活泼的年轻男女,等不及停船,便急着换上泳装下海,王子当然也不放过这一展身材的机会,黝黑结实的腹肌惹来阵阵惊叹。 艾织心拗不过友人们的热情邀约,也下海玩了一阵海上排球,直到尽兴了,才裹着浴巾,坐在躺椅上歇息。 她流转眸光,讶异地发现在大伙儿一致喧哗玩乐的时候,她的丈夫竟能好似这一切与自己都不相干,独自坐在甲板的另一端,静静垂犯钓。 “简直像老头子,对吧?”王子咧着笑容走过来,坐上她身畔另一张躺椅,“这家伙从我以前在纽约认识他时就这样,明明大家都玩疯了,只有他一个人清醒得好像跟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 “没办法,他是天生的宅男,定力当然跟一般人不一样。”艾织心笑着揶挪自己的老公。 “宅男?”王子不恐怖行动这名词。 艾织心简单地说明,他听了,当场爆笑,“没错,就是宅男!这名词太妙了妙透了。” 远处,季石磊仿佛听到好友不客气的嘲笑,清湛的眸光朝这里扫来一眼。 “嘘,别让他听见了。”纤指俏皮地抵唇。 “没问题。”王子很合作,跟着压低嗓音。 两人交换会心一笑。 “对了,你说跟石磊是在纽约认识的,那时候的他感觉怎样?”艾织心好奇地问。 “什么感觉怎样?”王子不太明白她这话的用意。 她有些尴尬,“就是……嗯,他一直那么认真工作吗?有没有交女朋友?过得快不快乐?” “这此问题你怎么不直接问他?” 因为有些话,不方便说出口啊!艾织心暗暗叹息,或许是因为他们当年并非平和分手吧?这十年羊的经历,对两人而言似乎都成了禁忌的疮疤,谁也不敢轻易去揭开。 王子深深地望她,半晌,径自下结论,“我知道了,你不好意思问他。” 不是不好意思,而是不能问。 艾织心微微苦笑,不再解释这其中的微妙之处,“总之,你可以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啊!”王子爽快地答应,“哪,我想想……首先,他没有女朋友。” “真的没有?”艾织心不敢相信,“那……黎筱柔呢?“ “黎筱柔?”王子讶异,“你说昨天那个冰山美人?他们不是只是朋友吗?我没听说他们以前是一对。” “是吗?”艾织心怅惘,难道他说自己跟黎筱柔交往过,只是误导她吗? “虽然他很受欢迎,也有不少名门淑女摆明了喜欢他,不过说了奇怪,他顶多偶尔跟女人约约会而已,从来没跟谁固定交往—老实说,我还曾经怀疑过他的性向呢!”王子呵呵笑。 艾织心却难以领略他的幽默,容颜薄染轻愁,“为什么他不交个女朋友呢?他该不会整天只想着工作吧?” “他就那是那样没错啊!你知道我曾经请他帮我的石油公司做一个案子吗?他也是从来不休息,连我要介绍美女给他,他也一直推,后来我才晓得,原来是因为你。” “我?”艾织心一愣。 “你不知道吗?他那天接到朋友电话,说你要结婚了,急得跟什么一样,马上就要赶回台湾,所以我就把我的[爱之鸟]借给他喽!” “爱之鸟?” “是我的私人飞机。”王子笑咪咪地解释,“因为他说是要回台湾找回真爱,所以我才笑他是搭我的[爱之鸟],只是我没想到,他表面这么正经八百的,原来也会来抢婚这一套,真是人不可貌相,啧啧……” 接下来王子还说了什么,艾织心已经听不见了,她听见的,只有她爱的男人为了她匆匆赶回台湾。 她听见他的执着,他的寂寞,他从来不肯放纵自己享受生活,拚了命地工作。 为何他要如此奋斗?为何他从不曾停下来休息?是不原,还是不敢? 是否都是为了他.......... 「你们在聊什麽?」含笑的声嗓拂落她耳畔,牵动她的心。 她轻颤地扬眸,迎向那张令她眷恋也心痛的脸庞,他似乎看懂了她眼底复杂的思绪,剑眉微蹙。 「我们在说你喽!」神经大条的王子完全没感受到两夫妻绵绵的情意交流。」你老婆问我你以前有没有在纽约偷吃,不过你放心,我当然是帮你说好话啦!哈哈哈?」 沉默,长长的沉默,徬佛要蔓延至宇宙最深处的沉默。 「好吧,看来我应该别在这里当电灯泡了,我找大家烤肉去了,拜。」王子总算察觉到气氛微妙,识相地闪人。 确定王子离去後,艾织心上前一步,默默环抱丈夫的腰。 「怎麽了?织心。」季石磊柔声问。」刚刚王子到底跟你说了些什麽?」 :他说,,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她嗓音沙哑,压抑着心口沈坠的哀伤。」他说,你从没跟哪个女人正式交往,你的生活就是工作丶工作丶工作,马不停蹄地工作。」 他愣了愣,片刻,好笑地扬唇。」我以为他说了什麽呢,原来就是这个-----妳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个工作狂了吗?还说我很适合在办公室里宅一辈子。」 可她不知道,他一直是这样的,生活里除了工作没有其他。 她仰望他,水眸迷离。」你没跟黎筱柔交往过,是吧?」 他一窒,苦笑」被妳发现啦?」 「为什麽要骗我?」 他微窘地耸耸肩。 「我以为我们分手後,你一定会跟她在一起的,我觉得她喜欢你,而且你们也很相配。」 「就算相配,也不一定会交往。」 「可你一个人在美国,那麽孤关早-----「 「我有工作啊!」他笑笑地打断她。 她无法像他那麽不以为意,胸臆酸楚地梗塞着,嗓音因焦躁而破碎。」为什麽要那麽拚?是我害的吗?因为你想忘了我,所以只好寄情在工作吗?」 「织心。」他忽地捧起她脸蛋,眸光温暖,安抚她。」我承认我是为妳而奋斗,但不是因为想忘掉妳,而是为了早日完成梦想。」 「梦想?」 「妳知道我当年为什麽坚持要出国吗?因为我需要有一把剑,来保护我的公主。」他微微一笑。」妳大概不晓得,虽然我们那时候瞒着大家偷偷交往,但其实妳爸爸早就知道了。」 她一怔」爸爸知道?」 「嗯。」他颔首。」那时候,我在」云锦」打工,有一天妳爸叫我进办公室,告诉我他原意栽培我,只要我肯努力,将来哪一天当上公司总经理都不成问题。」 「那不是很好吗?」 「可他也说得很清楚,希望我跟妳断绝来往,因为艾家的女儿绝不会嫁给一个没没无名的小子。」 「爸爸真的........那麽说?」她震惊不己,从未想过原来父亲曾背着她与恋人有过这番交涉。」 「就在那一天,我忽然明白了,就算我在」云锦」工作一辈子,就算我真的当上总经理,我在妳爸爸心中,一样只是管家的儿子,是你们艾家雇来的员工。」季石磊怅然低语。」我不能再依附艾家,我必须在外头闯出一番事业,让妳爸爸认可我们的婚事。」 :所以你才说你需一把剑.......」艾织心恍然大悟,总算弄清楚前因後果。 「你是为了保护我,才决定出国的?」 「嗯。」 原来他的梦想就是她,他希望能正大光明地拥抱她,想证明自己是有能力保护她。 她就是他的梦想…… 艾织心倏地伸手掩唇,却藏不住心酸的呜咽。 “你一定很怨我那时候怎么舍得丢下你,但我是不得以的,织心,为了我们的未来,我才做了那样的选择。”他温柔地抚摸她的颊,仿佛藉此向她道歉。 但他无须道歉,他的选择没有错,她只恨自己当时不能体悟他的痛苦与深情! “我那时候不该跟你无理取闹的……”她哽咽。“对不起,石头,我真的不知道……” “没关系,都已经过去的事了。”他揉揉她的头。 “你真的不介意吗?”她泪眼迷蒙地望他。 他只是微笑,那么包容,又满溢宠爱的笑。“我承认我恨过你,不过现在,我只想好好地爱你。”他低下唇,轻轻地吻去她碎在颊畔的泪珠。 她哑声笑,又是甜蜜,又是哀伤。“王子说你一听说我要结婚,就急急忙忙地赶回台湾来了。” “是啊。”他悠慢地吻她。“虽然我们是分手了,但我总还抱着一线希望,说不定哪天我们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方唇擒住她小巧的耳垂啃咬着。“对不起,你老公是个没用的痴情种。” 不是没用,是对她爱太深,眷恋太浓,所以顾不得恨了。 艾织心颤栗地深呼吸,紧紧拥紧丈夫,很希望能将他揉进骨血里,与自己百分百地融合,从此没用彼此,永不分离…… “对了,这件泳装可不可以换回来了?”季石磊忽问。 “嘎?”她愣住,一时回不了神。 他在她耳畔亲昵地吹气。“老实说,我很讨厌我老婆姣好的身材被别的男人看光光,应该留到私下我在房里慢慢欣赏才是。” “你——好色!”她槌他胸口。 “难道你宁愿我对你的美色无动于衷吗?”他逗她。“那好吧,从今以后我不看了,我看别的女人去。” “你敢!”又是一记粉拳。 “是你自己不让我看的啊!不然你说声老公求求你,我就考虑看一下。” “你想得美,我才不会那么没格调呢!” “我早知道你这种傲娇个性,一定会死撑着不说的,唉,我看我们得很久以后才享受得到闺房乐趣了……” 结果,他们当晚就大享闺房乐趣。 当然不可能是因为艾织心忽然愿意不顾格调地哀求老公“鉴赏”自己的娇躯,而是她很聪明又很恶劣地穿了件超性感的薄纱短睡衣,还系上最可怕的武器——蕾丝袜带,瞬间把季石磊引以为傲的理智击沉,情欲烧成一片火海。 两人又笑又闹地欢爱一夜,到了清晨,才朦胧睡去,哪知不到几个小时,便教一通响不停的电话吵醒。 季石磊很不情愿地接电话。“哪位?” “是我啊!stone。”王子精神奕奕地打招呼。“你起床了没?出来吃早餐!” 早餐? 季石磊拾起搁在茶几上的手表,瞥一眼,还不到十点。“王子殿下,你平常没这么早清醒的,今天是吃了什么兴奋剂了?” “是恋爱啊,恋爱!”王子乐呵呵地宣布,“我终于遇到真命天女了!” “是吗?”季石磊不甚有兴趣。 但王子才不管他意兴阑珊,滔滔不绝地与好友分享自己的艳遇,关于他晚上是如何辗转难眠,于是一大早就到饭店庭园散步,偶遇某个送鲜花进来的甜俏少女,两人对彼此一见钟情,爱苗一发不可收拾。 “等等,你对人家一见钟情也就罢了,她真的也是这么想的吗?”季石磊懒洋洋地确认。 “怎么?你不相信啊?”王子不高兴了。“总之我决定了,今天晚上就上她家提亲去。” “什么?提亲?”季石磊一口气呛住,瞌睡虫顿时惊飞无踪。 早上钟情,晚上定情,这王子追求的节奏也太快了吧? “作为我的好朋友,你应该会陪我一起去吧?”王子希冀地问。“至少充当我的翻译,你知道,我不希望因为文化隔阂,导致未来岳父岳母对我留下不好的印象,虽然我也不会太在乎啦,不过还是希望长辈不要讨厌我。” “这个嘛……”季石磊很为难,从不曾听说婚姻大事竟可以进展得如此光速,他这媒人究竟当是不当好? 他犹豫地挂电话,还未回神,一具较软的女体便贴过来,纤纤脚踝调皮地在他腿上磨蹭。 “我都听见了喔,听说有人今天晚上被迫去当媒人呢!” 季石磊倏地凛息,大手扣住妻子顽皮的纤足,不许她继续挑逗自己。“既然你听见了,还不快帮我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啊?”不让她动脚,她就动手——艾织心风情万种地煽煽眼帘,玉手当成彩笔,沿着丈夫阳刚的肌理细细描绘。“你的好朋友好不容易找到真命天女,你当然应该帮他啊!” “要我怎么帮他啊?”季石磊闷哼一声,也不知是为天外飞来的麻烦苦恼,还是为身上那双不安分的小手发愁。“哪有人才见一次面,就莽撞地上门求婚?那女孩跟她家人不吓傻才怪!” “所以才要你去好好沟通啊!”艾织心娇笑,完全不同情丈夫的处境。“你以为媒人那么好当的啊?” “笑够了没?”季石磊恨恨地咬了咬那葱葱玉指。 只是他擒住了一只手,另一只手更加不安分…… “不坏的话,你会这样欺负自己的老公?他昨晚侍奉你一夜还不够吗?你该不会是大打算把他榨到精尽人亡?” 这颗石头,真的愈来愈坏了,她真不相信他这几年没跟女人认真交往过,不曾调情过,或许王子只是基于善意哄骗她? 一念及此,艾织心更羞恼,芳容肆意渲染霞色,如情花盛开。“是谁欺负谁啊?明明说放假是要让我休息,结果……根本一点都没休息到嘛!” “对喔,我应该让你多休息才是。”他坏坏地表示同意,停止动作,既不前进,也不后退。 他是故意的,她知道,他就是故意如此折磨她,要听她求饶。 别想,她绝不求饶,才不会…… 她倔强地咬唇,他也硬气地等待,谁都不低头,谁也不肯认输,不得抒发的情欲几乎将两人逼至崩溃边缘。 然后,她迷蒙的媚眼忽地掠过一丝狡黠,轻轻地,似是无意地稍稍摆动了下腰肢。 轰! 火药引爆了,在季石磊眼前炸出漫天烟花,他认输了,再一次败在他最爱的女人手下。 他的大小姐啊!他从来就拿她没办法。 他投降了,甘心拜倒,做她裙下忠臣。 他本以为自己这一仗,输得彻底,但当他将爱妻带领到激情的最顶峰时,她的反应,让他气喘吁吁地笑了。 “怎么了?你……笑什么啊?”她看出他眼底的戏志,樱唇撅起。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对你来说,这么有魅力。”他用手指抚过她鼻头,挑起一管鲜血。“瞧你,都流鼻血了!” “什么?”艾织心闻言怔住,跟着伸手掩鼻,匆匆下床,冲进浴室察看。 真的出血了!她抽出纸巾,焦急地擦拭,但不论怎么擦,血依然不止,艳红的血色染透白纸,也染进她失神的眼。 是鼻腔内膜微血管破裂吗?还是因为情欲令她太兴奋?或是…… 她倏地凛神,不敢再想。 “怎么样?擦干了没?”季石磊跟进浴室,温柔地捧起她的脸,仔细检视。“好像还没好,把头抬起来,应该比较容易止血。” “嗯。”她拿起面纸按住鼻尖。“你先出去吧,我想顺便冲个澡。” “干么?害羞啊?”他误解了她的仓皇。“为了掠过的‘美色’流鼻血,有那么丢脸吗?” “你这人——愈来愈会说这些有的没有的了。”她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出去啦!” “是,大小姐。”季石磊玩笑地领命而去。 他离开后,艾织心立即躲进淋浴间,站在莲蓬头下,将水柱开到最强,但愿激烈的水流能够冲去她的不安,她的惊惶,与那仿佛永远也断不了的绵长血丝……十分钟后,她走出浴室,唇畔已勾着清浅笑意。 “石头,你今天晚上确定要留下来陪王子去提亲吗?” 季石磊半躺在床上看报纸,闻言,半无奈地耸耸肩。“看来是这样没错,我今晚如果不陪他去,以后就别想耳根清净了。” “这样的话,我下午看哪个朋友可以顺便载我会台北,我想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进公司才有精神。” 季石磊考虑两秒。“也好,你先回去吧!”他展臂将妻子揽入怀里,温声叮咛。“早回去早休息,别再看公文了,知道吗?” “知道了,老公大人!”她顽皮地回应。 他笑了,凑过来,亲了亲那红润的唇,她顺从地承迎他的吻,水眸却隐隐浮现一缕哀伤。 第九章 担任媒人的工作,正如季石磊所料,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 为了表示自己提亲的诚意,穆罕默德王子派人采购了数辆名牌轿车,又送上成套的家传珠宝首饰为礼,对方的父母是那种很憨厚的农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都吓呆了。 就连王子看中的小姐也是莫名其妙。一个来自异国的王子向自己求婚?她难以置信,直觉想逃。 “我就说了,追女孩子不能这样的。”季石磊将太过急切的王子拉到一旁低声训诫。“要慢慢来,先送花、约会,等互诉衷情后才能向对方求婚。” “这样好麻烦啊!”王子很没耐性。“我过两天就要离开台湾了。” “那就谈远距离恋爱吧。” “远距离恋爱有那么简单吗?成功的机率太微渺了!” 说的也是。季石磊默然,远距离恋爱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人总是希望朝朝暮暮黏在一起,否则当年织心也不会跟他闹分手了。 “那只是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王子兴致勃勃地追问。 “你留在台湾,追到她愿意点头嫁给你为止。” “什么?那要等多久?”王子不可思议地嚷嚷。“还有很多事等我回国处理耶!虽然我是不太介意那些啦,但也不能为了恋爱丢下不管吧?” “你只能这样了。”季石磊严肃地盯着好友,事业与爱情,一向难以兼顾,这一点,他有锥心之痛。 王子无言,深刻地凝视他片刻。“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吗?” “嗯?” “当年你就是为了事业,把真爱留在台湾吧?你是不是后悔了?” 他后悔吗?季石磊怔仲,胸口顿时五味杂陈。“我向……我应该不是后悔吧。”就算让他重来一次,他也许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如果我当年在台湾,今天可能就没办法帮织心拯救公司。” “但你离开台湾,却差点失去她。”王子接口。 “是啊。”季石磊苦笑。“我也希望两全其美,可惜……” “我懂了。”王子若有所思地点头,陷入长考。 他焦躁地来回踱步,一下叹气,一下嘶吼,激动得像困在牢笼里的野兽,女方一家人眼睁睁地看着,又是稀奇,又是惊惧。 数分钟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好吧,听你的,我留下来!” 反正他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名声早就传透了,也不在乎再多添一桩茶余饭后的笑谈。 两人达成协议,由季石磊出面对女方家长解释王子的一番情意,希望对方能同意他以结婚为前提,追求他们家宝贝女儿。 “季先生,啊这个人真的是什么阿拉伯的王子喔?”女方的爸爸迟疑地问。 “是。” 夫妇俩面面相觑,这回,换妈妈表示意见。“啊我们当然是不反对他要搞什么结婚前提的追求啦,只是他到底是看上我们家女儿哪一点?” 这个嘛……季石磊微窘地搔搔鼻头。老实说这点他也不清楚,王子猎艳的尺度实在太宽广,家里三个娇妻也完全是不同类型——对了,关于王子是一夫多妻这点也得说清楚,否则到时可会争议不休了。 一念及此,季石磊愈发苦恼。他这个好友是丢了道怎样的难题给他啊?他宁可再去多拯救几家频临倒闭的公司,也不愿接这烫手山芋。 经过一番好说歹说,他总算将热情澎湃的王子哄回饭店,原本想立刻赶回台北,王子却拉着他在房里喝酒,倾诉恋爱的烦恼。 他勉为其难地听着,正盘算着该如何脱身,手机铃声适时响起,他瞥了眼来电人名,意外地扬眉。 “筱柔,有事吗?” “没事不能打给你吗?”黎筱柔回话的口气有点冲。 季石磊一怔,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朝王子比个抱歉的手势,越过落地窗,来到露台。 “你是不是又喝酒了?”他柔声问。 “你以为我又喝醉了,才打给你的吗?” 他苦笑。“我怕你伤身体,喝太多酒不好。” 温暖的关怀似乎软化了黎筱柔,轻声叹息。“我没喝酒,只是刚从医院回来。” “医院?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只是去拜访客户,这次我们接的是医院的案子。” “原来如此,你没事就好。”他松了一口气。她沉默两秒。 “你还是关心我的,对吧?石磊。” “我当然关心,你是我的朋友啊。”但也仅止于友谊而已,他希望她能听明白他话里的暗示。 她也许懂了,也许仍执着,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气息似有些急促,再开口时,嗓音是沙哑的。“石磊,其实我打电话是有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事?” “我今天到医院,遇见你老婆了。” “你说织心?”他一震,忍不住焦急。“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为什么不告诉他? “我不知道她怎么了,我只知道她跟个医生在一起。”她顿了顿。“那医生姓方,我听医院的人说他们是很熟。” 季石磊一愣。方医生?是方斯文吗? “他们两个……”黎筱柔欲言又止。“很亲密。” 有多亲密?季石磊指握手机,言语卡在喉头。 “后来我看他们俩一起上车,我很好奇,就跟踪他们……” “你跟踪他们?”他讶异。 “嗯,很抱歉我这么多管闲事。”她语气苦涩。“我只是很想知道,他们到底会去哪里。” “他们……去哪儿了?” “一栋住宅大楼,我想应该是方医生的家,他们是七点多进去的,到现在你太太还没出来。” 现在?季石磊骇然瞥了眼腕表。快十点半了——这么晚了,她还跟别的男人共处一个屋檐下? 心海登时似卷狂涛,他狠狠咬牙,咬住满腔惊疑不定。 究竟怎么回事? “你好点了吗?”艾织心柔声问,从厨房端来一盅青葱蛋花粥,盈盈坐上床畔。 “嗯,我好多了。”方斯文靠着枕头坐起身。“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好朋友发烧生病,我当然应该留下来照顾。” “可是你自己最近也很累啊!”方斯文接过粥碗。 艾织心浅浅一笑。“我难得下厨,不保证好吃喔。” “只要毒不死人就好。”方斯文也笑了,胸窝暖暖的,两人认识这么久,这还是他初次尝她亲手做的料理,虽然只是一盅粥,但已令他感动。 艾织心见他吃得香甜,不免感叹。“你这个医生也太拼命了吧?自己都发烧了,还硬撑着到医院上班,不怕传染给病人吗?” “我只想过去整理一些病历,最近都没什么时间写报告。” “还写报告?你想把自己整死吗?”她睨他一眼。 他知道,那不是责备,只是关心。 “你自己最近不也工作过度,还好意思说我?”他反过来调侃她。 艾织心一怔,眸光顿时灭暗,正欲发话,手机铃声忽然响了,她接起电话。 “石磊,你要回台北了吗?” “王子求亲失败,拉我喝酒解闷,今天晚上可能回不去了。”线路那端的嗓音,很深沉。“你在哪儿?” “我?”她心跳一停,怕丈夫多心,选择说谎。“还能在哪儿?当然在家啊。” “是吗?那不用等我了,早点睡。” “好,你可别喝太多酒喔,晚安。” 她怔仲地挂电话,方斯文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是你老公打来的?” “嗯。” 他幽幽叹息。“我看你还是赶快回家吧,让他知道你这么晚了还在我这儿,不太好。” “至少等你吃完这碗稀饭。” “不用了,你快走吧!”他催促。 艾织心摇摇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烧成这样,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而且,你以前也是这样照顾我,在那段最黑暗的日子,你一直陪在我身边,鼓励我,为我加油。”她顿了顿,回忆起从前,水眸淡淡氤氲。“我真的很感谢你。” “所以你现在是为了报恩,才煮这碗稀饭给我吃吗?”方斯文开玩笑。 她微微牵唇。 “说真的,你不用觉得欠我什么。”他回复正经表情。“朋友之间互相鼓励是应该的。” “那互相照料,也是应该的,不是吗?”她巧妙地回话。“快吃吧,别啰嗦了!” 他嗤声一笑,扫完一盅粥,满足地拍了拍肚子。“谢谢,真的很好吃。” “那你先躺下休息,我去拿药过来。” 艾织心收拾粥碗,洗净了,拿来温水跟药包。 方斯文接过水杯啜饮,暂时将药包搁在一边。“刚吃饱,待会儿再吃药。”他拉艾织心坐下。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今天到医院干么?” 她闻言,身子一颤。 他望着她忽地刷白的脸色,直觉不对劲。“怎么了?织心。” “其实我本来是想去医院做检查的。”压哑声回应。 “检查?”他愣了愣,不过转瞬,神色一变。“难道你--” 她敛下眸,不敢看他担忧的眼神。“我怀疑我的病又复发了。” “你--”他震惊地瞪视她。“你会不会想太多了?已经超过五年了,照理说不会有什么事的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十指紧张地交缠。“我最近不太对,又是晕倒,又是流血,症状跟十年前一样,我很怕……” “不会的!”他连忙安抚她。 “你怎么知道不会?”她扬起眸,羽睫如受伤的鸟儿,惊惶地颤动着。“我早上流鼻血,傍晚又流一次,就算是微血管破裂血量也太多了……” “说不定是因为你最近太累呢?”方斯文试着给她信心。“也许只是身体出了些小毛病。” 她站起身,背脊直挺挺地僵着。“我也希望只是这样。”她也希望,一切只是自己多虑。 方斯文凝望她僵硬的倩影,明白她内心的煎熬。“那季石磊呢?你告诉他这件事了吗?” 她惊悚地一震。“我怎么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他懊恼地拧眉。“你还要瞒他在什么时候?他早该知道这件事,就不会那样虐待你了!” “你要我怎么说?”艾织心容色雪白,言语如失根的浮萍,在空中飘碎。“告诉他--老公,我的病又复发了,可能活不久了--你要我这么说吗?” “可是--” “还是你要我跟他说--十年前我跟你分手,不是因为我爱上了别的男人,是因为我生病了,可我不敢告诉你--”她蓦地伸手掩眸,藏去在眼底泛滥的泪水。“我不能说的!我宁愿他永远不知道这件事,永远都不要知道……你知道他有多爱我吗?你知道这十年来,他其实一直在等我吗?他如果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很痛很痛的,我不想看他那么痛苦……” “所以你宁愿自己受苦,宁愿他一直误会你移情别恋吗?”方斯文激动地低吼。“你是笨蛋吗?织心。你干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因为……那也是我自己做的选择。”艾织心深吸一口气,努力咽回所有的痛楚和悲伤。“就当是我要付出的代价吧!谁教我那时候爱逞强?” “你不是那时候爱逞强而已,你一直在逞强!”方斯文气急败坏,又急又恼,却不知该如何劝这个倔强的女人回心转意。“所以呢?现在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艾织心怅然凝立原地,前方是泪雾织成的迷惘,她看不清,强睁着一双眼,看到的依然只是无解的困局。 她困住了。 他困住了。 困在方斯文住处对街一盏路灯下,踯躅着,彷徨着,不知道该前进或后退,或者,在原地傻傻守侯? 季石磊垂眸,试着以一个潇洒的笑弧嘲讽自己,却怎么样也牵不动唇角。 “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都已经过午夜了,她不会出来了!”他身畔,黎筱柔懊恼地叹息,极力劝他。“回去了吧?石磊,别等了!” 他如一尊生根的水泥塑像,动也不动。 “石磊……” “你先回去吧!” “那你呢?继续在这里吹风当呆子吗?”黎筱柔气结。 “我要亲眼看到她下来。”他阴沉地低语,不相信已身为人妻的她,会那么不知避嫌地在别的男人家里留宿。 他不相信,她会再次背叛他…… “你不是已经打过电话给她了吗?”黎筱柔毫不留情读戳破他最后的希望。“她说谎骗了你!你到现在还不肯接受现实吗?” 他惶然一震,僵凝的雕像总算动摇了,有了情绪。 “走把,别等了!”黎筱柔催促地拉他衣袖。 他猛然甩开她,铁拳紧握,狠狠槌了一记前车盖。 她惊骇。“石磊?” 他不理会她,槌了一记又一记,指节尖锐地生疼,却比不上他心口的痛。 为什么她要骗他自己在家?是心虚吗?因为她背叛了他? “我不相信,不相信……”不信早晨还热烈与他做爱的女人,午夜却是睡在另一个男人身畔。 他不相信! 一定是误会,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既然这样,就让你亲眼确认吧!”黎筱柔看透他的思绪,又是气恼,又是失望。“走吧,我已经查到方医生的住址,我们直接去敲门。” 语落,她也不管季石磊的反应,径自拖着他来到方家门前,毅然按下门铃。 清脆的叮咚声唱响,一阵细碎的堂音飘过来,停在门前,似是透过猫眼确认来人的身分。 “艾织心,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雕花铜门应声打开,探出一张清秀容颜。“黎小姐,你怎么会来?” 季石磊心一沉。 是织心,他挚爱的妻子,她果然骗了他! 艾织心也看到他了,脸色顿时刷白。“石头?!” “看到自己老公,很意外吗?”他嗓音冷冽。“三更半夜,你待在别的男人家里做什么?” “我……”艾织心惊得语不成调。“你别误会,是因为斯文感冒发烧了,所以我才来照顾他,煮点稀饭给他吃……” “你煮稀饭给他?”妒火在他胸口窜烧--他这个做丈夫的都还没吃过她亲手做的料理,她竟这样对别的男人嫌殷勤?“马上跟我回去!”他不由分说地拽住妻子的手。 她吓慌了,直觉想挣脱。“石头,你冷静一点--” “你要他怎么冷静?”尖锐的嗓音落下,在两人不平静的心海兴风作浪。 艾织心惊骇地望向黎筱柔,不解为何他们会一起出现? “老实说,是我在医院看到你跟那个方医生,才打电话告诉石磊的。”黎筱柔冷笑地扬嗓,仿佛看透她的思绪。“你骂我多事也好,破坏你们夫妻感情也好,可我--真的看不下去了”她愤慨地提高声调。“算我拜托你,你可不可以放过石磊了?你为什么老要这样作弄他?你知不知道,当年你移情别恋的时候,他有多难过?他几乎天天买醉,甚至想过飞回台湾,再求你一次!他为了你,连男人的尊严都可以不要了,你还想他怎样?!” “我--”艾织心惶然无语。她并不想他怎样,她也希望自己不曾伤害过他,她舍不得他痛啊! “你知道这些年来他是怎么不眠不休地工作吗?他根本就像个工作机器,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那么多女人青睐他,他却对谁也没有多看一眼!你知道吗?” 她知道,她都明白。 她懂得这些年来,他是如何地怨她又爱她,懂得他千百遍告诫自己潇洒,却怎么也舍不下对她的牵挂。 她都懂的…… “他对你一往情深,你却这样给他戴绿帽!你不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吗?你配不上他!” 激烈的言语如最锋锐的利刃,一刀刀,凌迟她。 艾织心颤栗无语,她不知道该如何响应黎筱柔的指控,她每一句,都问进她心坎…… “别说了,筱柔,我们夫妻的事你别插手。”季石磊忽地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为她挡去所有的 “就是如果再见到你之后,要跟你一起做些什么,我写了好多好多呢!可惜后来单子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那就再写一张吧!”他爱怜地抚摸她脸颊,替她拨开垂落的发缯。“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去。” 他愿意陪她去实现清单上每一个愿望,因为那也属于他的幸福。 “但公司的事那么多,我们哪有空啊?”她烦恼地颦眉。 “时间是人找出来的。”他微笑。“只要懂得栽培人才,我们不一定要把生命都浪费在公司。” “你的意思该不会要开除我这个董事长,找别人代替吧?”她忧心仲仲地瞪他。“我警告你喔,人家不愿意在家里当米虫,等你赚钱回来养我。” “在家不好吗?你可以随心所欲地画画啊!而且医生也说你以后不能太操劳,要小心调养身体。” “我为要,我已经爱上这份工作了。”她抗议,不许他剥夺她的乐趣。“我想留在公司。” “我没说不让你留在公司,只是希望我们俩都能减少工作时数,这样才能去完成你那些愿望。” “你的意思是--” “公司有几个中级主管还不错,值得托付重任,还有你弟弟,只要好好磨练,他绝对是接班的第一人选。” “对喔!”她乐得拍手。“我早就想等锳风长大,把公司交给他了,你愿意训练他,那就再好不过了。” “交给我吧!”他神秘地勾唇。身为管理顾问,最厉害的就是出一张嘴,使唤别人去做牛做马。 她眨眨眼,好似也看到弟弟未来悲惨的命运,噗啡一笑。 “你知道吗?其实当初爸刚叫我到公司上班的时候,我还挺不乐意的,我对纺织业没什么兴趣,对公司也没多大感情。” “没感情的话,你干么还为了挽救公司答应嫁给张世展?”他语带责备地轻哼,似是仍对她差点下嫁别的男人这事感到耿耿于怀。 “因为我爸一直求我嘛!”她仰望丈夫,眉目弯弯。“锳风年纪还小,所以他把艾家的家族荣耀都寄托在我身上了,而且我也不能让公司毁在我手上,我以后还要把公司交给弟弟……而且,说起来这也算是你害的。” “我?” “谁教你当年要我亲口保证一定要保护弟弟?我可是一直记得这个约定呢!” 他哑然,想不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对她有如此影响力。 “你才知道喔?”她很不甘心地掐他臂膀。“你啊,最知道怎么欺负我了!” 他温柔地微笑,抓住妻女顽皮的小手,一根一根,慢慢地舔吮那玉指,恣意品尝。 她没反抗,任何他放肆的轻薄,咬她的心,咬出一腔酸麻又甜蜜的情意-- 遗憾已成往事,而幸福,正开始滋长。 爱就是以她为荣。 两年后 在桐花盛开的季节,季石磊终于答应爱妻的请求,来到一座位于山区湖畔的墓园。 这里,是艾思诚埋骨的所在,环境清幽,鸟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艾织心站在父亲墓碑前,轻声低语。“对不起,爸爸,早就想带他来看你了,只是这颗石头脾气硬得很,坚持一定要转亏为盈,才肯过来。”她嫣然娣向身旁神情严肃的丈夫。“你没话跟我爸说吗?老公。” 季石磊深思地颔首,来到岳父大人坟前,献上一束鲜花。 “……爸,是我,石磊。” 这声叫唤,他喊得沙哑,也略带犹豫,好似怀疑自己有没有资格这样喊一个从小资助自己的老人。 “今天我来,是想告诉你,云锦的情况已经稳住了,你不用担心,从今以后,我也会努力让它变得更好。” “其实现在就已经够好了。”艾织心俏皮地在一旁插嘴。“今年我们光第一季的eps就将近块,股东们都大呼神奇,很满意喔!所以爸,你说石头是不是很厉害呢?” 对妻子热情的赞美,季石磊似乎很不以为然,眉心微拧。 “怎么啦?我说错了吗?”她注意到他抑郁的神色。 他摇头。“我做得还不够好。”距离他设定的目标,还有一大段距离,不到值得夸耀的时候。 “你啊,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艾织心轻轻叹息,看透他幽微的心思,扬起玉手,替他抚平眉间皱折。“你是不是还介意我爸以前对你说过的话?” 他点头。 “那快说啊!”她柔声催促。 他从善如流。 “爸,锳风很争气,他不但考上第一志愿的高中,现在也很发愤用功。等他上大学后,我打算安排他进公司打工,从基层做起,你放心,我会好好栽培他。” “就这样?”艾织心似有些失望。 “当然还有,我们还没告诉爸,下个月我们就要去埃及看金字塔了,去实现另一个你幸福清单中的项目。” “这有什么好说的啦?应该有更重要的事吧!” “还有什么?难道要告诉爸,那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王子总算追到了台湾姑娘,抱得美人归吗?” “爸干么知道王子的事啦!”她娇慎。 “还是你要我说,上礼拜我们暗地里撮合筱柔与斯文相亲,结果被他们两埋怨了一顿?” “拜托!那个就别提了好吗?”艾织心嗤笑。“斯文把我骂惨了,说我别多管闲事。” “筱柔也打电话来说我无聊,足足念了半个小时,我耳朵都长茧了!”季石磊顿了顿,眉语忽地飞上一丝狡黠。“不过我猜他们俩说不定会有戏。”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艾织心大表赞同。“斯文从来不会随便评断人的,但那天他却一直跟我抱怨筱柔,说她难编,脾气又怪。” “筱柔也说她没见过那么自以为是的男人,还是说那医生是不是把所有人都当成病人了?” 意味深长的眸光在空中交流,夫妻俩心领神会,唇畔都浮上诡异的笑意。 但不过数秒,艾织心便懊恼地惊呼上当。“嗳,我们怎么会说到那儿去了?我是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应该跟我爸说的?” 看来,她是咬住这点不放了。 季石磊似笑非笑地抿唇。“我知道了,你要我说,我们以后每年都会来祭拜他。” “这件事不用特别交代吧?” “天气愈来愈热了,爸在九泉之下要多保重。” “怯!” “对了,最近有一出很不错的电影-” “季、石、头!你是要气死我吗?”某人不开心了,张牙舞爪,随时要幻化成一个怒火冲天的女巫。 季石磊笑了,揽过妻子的肩,将她呵护在怀里。“爸,你的女儿很了不起喔,不但会经营公司,设计的服饰也很有创意,现在经常受邀到大学演讲呢!我想,你一定很以她为荣吧?” “这是当然喽!”艾织心很不客气地拿纤纤玉指戳丈夫胸膛。“我们艾家[传家有望],我爸肯定乐得很。”不过这还不是她想听的,她真正想听的是! “我也很以你为荣。”低沉的嗓音诉说着最古老的咒语,将愤怒的女巫又变回那个调皮可爱的天使。“你是我这辈子最最欣赏、也最最爱慕的女人。” 春风微微,吹落一帘油桐花雨,她在雨里甜甜地笑着,人比花娇。 他心动地望着,缓缓低下头,以一个缠绵至极的吻,封缄满腔思慕之情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