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誓》 楔子 西历一一九六年。 镰仓时代已经形同结束,至少在某些人的心中,早已不将世界的局势变动放在眼里、搁在心头,他们知道除了这些,还有些什么是可以更重视的事物,在经历过震撼的一一八九年之后(注一)。 今年春天来的很早,比起以往都早,隐隐约约已经可见樱花飘落,挟带着七年以来那消失在远方的哀叹,顺着已经消失的太刀剑锋,与回荡千古的武士精神,从河的另外一端,以柔情万千的姿态缭绕过来,隐隐约约似乎可以听见一阵声音。 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飘落在手掌上的樱花,竟然带着哀愁的血色。 手一握、一放,**完好如初的飞离了手掌,在他的眼前旋转飘荡,一双翠蓝色的瞳眸好似琉璃,价值连城却失去了怜惜的那一只手。 记忆中他的笑容还历历在目,不禁露出可悲的笑靥,是自己的过错而摧毁掉他的,事到如今,为什么依然无法狠狠的对自己作出制裁,心里仍然有着沉重无比的哀伤与眷恋? 黯然的望着天空,天空的颜色很蓝很淡,跟那一天一模一样。 自己深深记得那一天的原因,不是因为那个人沦为阶下囚,也不是因为他在那一天知道平清盛大人,终于击溃了一直与其平分势力的源家这一个值得纪念的喜事,他会记得那一天是因为「他」的眼睛。 那一场战争,是历史上有名的「平治之乱」。 那一天午后是很晴朗的天气,平家终于打败源家得到胜利。 战事结束过后没多久,平清盛大人迎娶那个人的母亲为妾,而那个人则成为平家里的源氏孩子,被所有平家人视为祸星般的存在。 被带到平家之后,那孩子就被扔在牢里了,连碗水或食物也不曾给予,就只是让他待在牢里头,静静看着在牢外头走来走去或交头接耳的人们。那孩子知道自己被抓来势必会造成轰动,他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他的姓氏是「源」,源义经。 那时候,他十五岁,那个人七岁。 似乎命运会按照着冥冥之中的方向运转,而他娓原景时的命运,从那一刻开始有了动向,那一双翠蓝色的瞳孔,对映上了命运中牵引他一生动向的墨色冷眸,从此以后他的眼眸,再也容纳不下别人的样子。 人的一生有过一段最深刻的悸动早已无悔,但他知道自己贪心,他想要的不只是一段悸动,他想要的是得到他的一切甚至思想。 也许人就是如此可笑的生物,他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因为他的绝世美貌而许下了誓约。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只会看着他了。 许多年前的悸动至今依然历历在目,他伸手掩盖有着晶莹的瞳孔,自己心中最爱的那个人,那个人……他是源家的少爷哪。 「源九郎……义经……」 似是在呼唤恋人又像是在哀悼,那声音哀伤得让人心碎,却温柔的令人眷恋。 是的,那是一段过去了,一段遥远的过去。 一段刻骨铭心,一段椎心刺骨,一段深刻眷恋…… 注一:一一八九年,源义经身亡。 第一章 义经知道自己不被周遭的人喜欢,他一直都知道的,小小的墨色眼眸里,有着如大人一般的敏锐,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家族中被视为祸星。 自己是源家的孩子,是源家被平家击败的象征,更是母亲的拖油瓶。 义经知道的,所以他知道要怎么保护自己,他知道不被喜爱,所以更加小心言语与举止,不让母亲成为平家人耻笑的标的。 也小心着态度与礼貌,他在平家是处处受限的囚犯,即使没有被监牢关着,那一道道评论的视线与言论,却比监牢还要让人难受。 他明白即使平家的人待自己好,也绝对都不是真心的。 「义经……千千万万,不可以相信平家的任何人喔,只要他的姓氏是平氏,就全部都不可以相信……」 母亲曾经这样对义经说,义经牢记在心,他绝对不会相信平家的任何人,也绝对不会真心看待平氏的人。 正确而言,他恨平家的每个人。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被带到平家的那一天,那一天他什么东西都没有吃,也没有喝水,平家的人就只是冷冷的在牢房外看着他,冰冷的视线让他不寒而栗。 母亲没有待在他的身边,他觉得很害怕,却没有一双温暖的手与怀抱让他依靠,他无助的靠在墙角边,望着在牢房外的每个人。 「是源氏的孩子吧?」 「是啊,源家的孩子,是祸星,不能留的啊……」 「清盛大人不可能杀了他的,他早就想把那个女人纳为妾了。」 「不杀他是为了讨好那女人吗……真是妖女。」 「这孩子是妖子、是妖怪的孩子啊,他会给平氏带来灾祸的……」 义经有些听得懂,有些却不明白,但是他知道牢房外的那些人,都对自己有着危害,他刚刚好像听到「杀」这个字,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些人想杀了自己,他害怕的低下头,将头埋在双膝间,无助的发抖、哭泣着。 渐渐的,牢房外的围观人群变多了,似乎是听到敌方的孩子被俘虏了,所以特地过来看看。 义经吓得连头都不敢抬,一个劲的哭泣,嘴里喃喃的念着母亲,他好想要母亲,他想要母亲的怀抱…… 义经那时不过七岁,一个七岁的孩子,哪承受得了如此巨大的人潮,甚至是恶意的言论? 没有放声大哭已经显示义经的无比胆识了,他用啜泣取代了大声嚎哭,双肩无助的抖动。 随后,牢房的锁被打开的声音,让义经暂时停止抽泣。 一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温柔的按摩着他的肩膀,像试图减轻他的紧张与不安一般。义经愣了一下,他还是不敢抬起头,他好怕这里的每一个人。 「景时啊,你在干什么?他可是源家的妖子。」义经听到有人这么说。 「清盛大人要我过来带他过去啊,你们都吓到他了啦!一个小孩子干嘛叫他妖子,都散开散开,不要围观。」 接着义经又听到这样的话,他知道摸着自己肩膀的人,对自己没有恶意,可是他依然不敢抬头。 然后是好大一阵脚步声,夹杂着「真是扫兴」、「了不起啊……」诸如此类的抱怨声,四周归为一片寂静,义经知道牢房外的人都散开了。 「没事了,把头抬起来好不好?一直低着头不好喔,那些大人都走了。」 那道声音温柔的在耳边响起,义经咬着下唇,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抬头,搞不好这一切都是假象呢?说不定这个人根本不是真的这么好心呢? 义经犹豫着,但是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好温暖,让他有点不想相信对方不是真心对自己温柔。 考虑了好半晌,义经还是抬起了头,他想相信一次看看。 一抹鲜蓝色的颜色闪入眼内。 「啊、好漂亮的眼睛……」义经在心里说着。他的双眼瞪得很大,他惊讶于眼前这个人的眼眸与笑靥,为什么有人的眼睛可以像他这般漂亮?为什么他的笑容会让自己觉得这么有安心感? 一头短短的深蓝色发丝,颜色跟眼眸的暗蓝色是一样的,眼前的少年笑容相当温柔,义经看得傻了,一时之间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一直到他伸手在义经眼前挥了几下,义经这才恢复神智。 「都哭花了,对不起喔,那些大人不懂礼貌,不要哭了好不好?」伸出手拭去义经眼角的泪珠,那人相当歉疚的说。 义经眨了眨眼睛,突然他忘了自己到底是怎么搞的,明明心里记着母亲对自己叮嘱的事情,不要信任平家的人,但是下一刻,他惊讶自己做了什么。 义经伸出双手,像是在海上抓到浮木一般的抱住他,接着害怕的放声大哭。 他先是愣了一下子,然后淡淡的笑了,双手改而抱住义经小小的身躯,让他在自己的怀里尽情哭泣,他知道这个孩子已经受太多苦了,若是这个时候还不能大声哭泣,岂不太不人道? 「乖--尽量哭吧,哭完就没事了,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温柔的在义经耳边哄着安抚着,少年的嗓音听在义经耳里,有如母亲的摇篮曲一样能让他放心,他更加无法克制的嚎哭着,痛快的将连日以来逃命与害怕的难受,都发泄出来。 后来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停止哭泣的,他只知道那个人没有不准他哭,也没有放开过他,一双手一直陪伴到他哭完,才改用衣角将他的脸抹干净。 「好乖好乖,不要哭了唷,你叫源什么?」他笑着问,即使他早已知道这个男孩的名字。 「……源义经。」 义经眨着哭痛的眼睛回答,接着他看到少年的脸,拉开一抹灿烂的微笑,冲着自己而来。 「我叫你义经可以吗?还是你有其它名字可以让我叫?」 义经愣了,他实在不了解为什么眼前这个人,可以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敌方的孩子?明明大家都称呼他为妖子,为什么只有他没有这样叫过,甚至对于这样叫他的人都给予斥责?义经真的不明白。 「……你叫什么名字?」 义经的声音听起来还带着哽咽的泣音。 少年眨眨眼,歪了一下头,而后用相当愉悦的嗓音开口了。 「娓原景时,叫我景时就可以了,义经。」 听着他叫这个名字,竟然感觉到一股温柔的义经,有些不习惯的扭动了一下身体。 然后一路上,他都没有对这个叫景时的少年说一句话,景时也当他初到这个环境不习惯,外加刚刚哭得这么凄惨,也就没有勉强他跟自己说话了。 景时将义经抱到平家的大殿外,接着将义经放下。 「平清盛大人,娓原景时与源义经求见。」 义经看着眼前的大门敞开,一个极其豪华与奢侈的大殿,在眼前逐渐展现,一个穿着华丽的男人,坐在义经与景时的正前方,在遥远的座位上,用冰冷冷的眼神看着两人,景时行了礼后拉起义经的手,这让义经有了往前走的勇气。 景时带领他走到平清盛的跟前跪下。 「你就是源义经?」平清盛开口。 景时听得出来他的语气中,有伪装的热络与温柔,他知道平清盛不喜欢义经。 义经看着他,点了点头之后也不说话,有些倔强的意味。 「嗯,景时,你先退下吧。」 平清盛对景时挥了挥手,景时点头表示知道便打算起身,没想到义经却着急的伸手拉住景时的衣服,一脸怕他离开的可怜模样。景时愣住了,平清盛也愣住了,现场只有义经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失礼。 然后,平清盛爽朗的笑了。 「哈哈……景时,你用了什么方法,让这孩子喜欢你的啊?」 有些取笑的意味。 景时无奈的看着义经,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味,景时的眼眸里反而有着几抹幸福,甚至于欣喜的光芒。义经的手还是紧抓着他的衣服。 然后,义经不清楚平清盛对他说了些什么,也不想仔细去听,他只知道平清盛允许自己在平家四处走动,要自己把这里当成家,因为他会变成自己的父亲。 义经听了一些,他知道这里会是自己以后的家,唯一不同的是,自己不用待在牢里了。 稍晚时,平清盛吩咐景时,带着义经去房里梳洗,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然后用了晚餐。 义经一直都抓着景时的衣角,没有放开的意愿,一直到夜晚熟睡了,景时才偷偷将他的小手解了开来。 「这个孩子……」 景时温柔的伸手,将义经额前的发丝梳理整齐,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孩子的眼眸,漂亮得让自己眷恋。 他喜欢被这孩子依赖的感觉,大概是从第一眼看到他,就有这样的念头了吧,否则他怎么肯让这孩子抓着自己的衣服这么久? 轻轻的笑了,景时正想起身准备离去,却发现这孩子又抓住了自己的衣角。 他有些苦恼的看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时,他却瞅到了挂在义经眼角上的晶莹:他哭了吗? 「母亲……不要走掉……」 轻声啜泣着,七岁小男孩无助的哭泣声,让景时想走却走不了,他情不自禁的坐回原位,伸出手围住义经的手,试图让他睡得安稳一点。 义经的表情随着景时的动作,而有了舒缓的迹象,最后他再度沉睡了,带着安稳的微笑。 那一年,源义经七岁,娓原景时十五岁。 之后匆匆过了五年,时间是一一七一年。 太刀的光芒在阳光照射下,显得异常耀眼,挥舞着它的少年,气喘吁吁抹去脸上的汗珠,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挥舞。身畔的男人露出激赏眼神,静静的看着他。 在平家的这五年里,义经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不讨人喜欢,平清盛是表面上对自己很亲切,但实质上他只是为了讨好母亲罢了,他根本不是真心的对自己好,这一点义经比谁都要清楚、都要心寒。 在平家不被重视与疼爱,义经的童年过得相当寂寞。若是少了那个人的陪伴,义经可能早就成为一个异常冷酷的少年了吧? 娓原景时这个男人,自从那一次被义经抓着不放之后,就时常到平家来看义经。 也许是为了弥补义经童年的失宠,景时常常陪他玩游戏,念故事给他听,哄他睡觉或者教导他写字。 甚至是初到平家的那一阵子,义经闹着断食不吃东西,景时就陪着他一起断食,一直到他肯咽下食物为止。 这样子的陪伴,义经很眷恋也不曾拒绝。 纵使母亲说过,平家的人不能相信,但是他不姓平,他姓娓原,这样子他可以相信他吧?他不是平氏,不是那个害自己失去父亲与家庭的可恨平家人。 他曾经想问母亲,但是母亲都未能跟他见过面,甚至可以说,他自从到了平家之后,就不曾看过母亲的容颜。 不知道是平清盛有意不让两个人见面,抑或是母亲真的没有时间见他,但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是相同的,义经已经有许久没见到母亲,他十分想念母亲。 「好了。」 男人冷然的一声吩咐,划破了义经手上太刀的运行。 义经停下动作,用力的吸了好几口气,身体有些难受的轻颤。 他身畔的男人穿着一袭黑衣,脸上罩着一块黑色的布,只可以从眼睛看出这个男人的狠劲非比寻常。 他的碧蓝色双眸,是鬼子的象征,只有在强光照射之下,才看得出来那是一抹蓝色。 古时京都的人们,视金发碧眼的人为鬼的孩子,这跟迷信与信仰有不少相关联,而一直到了久远的未来,也就是现在,依然有不少人相信,金发碧眼是鬼的象征。 跟景时是一样的深蓝色,当时义经初次见到老师时,脑中闪过这样的想法。 义经静静的看着他,他是义经的剑术老师,关于来历义经并不清楚,只是他的武术相当了得,据悉是平清盛请来的,但是实际状况如何?平氏的人没有一个人有正确答案。 他的名字没有人知晓,义经都称呼他为老师。 「老师,今天就练到这里为止吗?」义经微喘的问着。 老师点点头,义经从他的眼睛里解读,他对自己今天的表现算是满意的,不禁有些窃喜:老师的标准高于常人,义经为了要达到他的标准,不知道私底下下了多少苦功,才有今日他的一个赞赏眼神。 义经就是如此的不想认输,就是如此的倔强。 「谢谢老师指导。」 义经向老师敬了个礼,老师看了他一眼后,便往远处的竹林走去,没再多眷恋于眼前这个因为他刚才的眼神而欣喜的孩子。老师的性子本来就是冰冷如此,义经相当习惯了,甚至觉得他这样的态度,相当让人崇拜。 在义经的心中,老师是与其它两个人,都一样重要的存在。 一个是自己的母亲。 另外一个是「他」,那个老是爱纵容自己任性与脾气的男人。 义经就着原地的石头坐下,太刀则重新佩挂回身侧,这把太刀是景时赠与自己的,那时自己八岁,生日那天只有母亲令人捎来口信祝贺他生辰,并送上一颗橘色的珠子坠炼,义经将它佩挂于脖子上,平日则以外衣遮掩。 那一天除了母亲,还有景时,他替自己带来了这把太刀,与一盒甜糕,陪伴着自己度过那一天晚上。 隔天清晨醒来,景时已经不在,义经却知道他刚离去没有多久,那一抹属于景时的香味,还残留在空气里。 自那时起,这把太刀就未曾离开自己的身畔,连睡眠时也是。 义经抬起头看着天色,推测现在大约才近午时,天色还相当明亮并且趋于炎热,他眨了一下眼眸,思考着下午要做些什么好。要出去玩玩吗? 小小的脚哒哒哒的跑在土地上,激起一阵阵回响,义经想先回到房内,再思考该怎么做才好,眼睛却在经过前院时,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蓝色发丝与爽朗的笑靥,不是景时是谁? 「景时!」 义经立刻转了个方向,改往前院的方向跑。 景时听到有人在叫他,便往叫声处看了过去,一看他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他看到可爱的义经正往自己跑过来,内心竟然开心得不像话了。 「义经,不要跑这么急。」笑着叮嘱,义经听话的放慢脚步,改用小跑步的方式向景时靠近,最后他整个人赖在景时的腰际上蹭着,像只可爱的小猫咪,而景时则伸手在义经的头发上摸着。 「景时怎么会在这里?」义经小小声的问,他看到景时的怀里有一大叠资料,难道又是来帮平清盛的忙? 景时哈哈的笑了两声。 「来帮清盛大人的忙啊,清盛大人有很多文件都积着,没办法。」露出一抹有些无奈的微笑。 义经眨眨眼,很了解的点点头,这样的举动让景时又是一阵大笑。 「你懂啊?真是太好了!对了,下午要不要出去?」景时蹲下身子,让视线与义经同高,亲切的问着他。 今天下午外面的市集会特别热闹,现在正是贸易经商的季节,许多商人都会经过这附近,在这里逗留个几天,顺便做些生意。 而这个时候就是挖宝的好时节了,景时每年在这个时候,都会抽空跑过去看一看,藉此挖些宝藏。 有的时候,这些商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景时就曾经在这些低价得吓人的商品中,发现了所谓价值连城的真迹,买回去之后反而还赚了一票。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可爱的小东西,都可以在这种时候以低价买进,可以说是相当热闹的一个时节。 他想义经来到这里也几年了,却没有机会可以见识一下那个场面,不禁有些惋惜,前几年景时还是有报到的,但是因为公务繁忙的关系,只能让他小绕个一两圈就必须打道回府。 义经那时候也不在平氏,而被送往鞍马寺进行修行,实在有些可惜。 今年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了,他当然要好好把握了! 义经瞪大了眼睛,一双眼眸闪呀闪着好奇的光芒。 「有好玩的吗?」他期待的问着,在景时给予他一个确定的回答之后,他立刻不犹豫的答应跟景时出门去。 第二章 「哇……」义经张大嘴巴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盛况,惊讶与震撼同时浮现,他不禁下意识的抓住景时的手,有些手足无措的意味。 景时知道义经在害怕了,毕竟他未曾看过这种盛况,会惊讶是理所当然的。 他笑了一声,将义经的手抓得紧紧的,这样的举动让义经放心不少,表情也逐渐柔和起来,接着义经的脸上开始出现,一般孩童该有的好奇与好玩心态,景时看着他的笑靥,他很喜欢义经的笑,不仅珍贵,也很美。 原本是由景时拉着义经四处晃晃的,到后来则变成义经拉着景时,开始四处转呀绕呀跑啊的,一下子要看这个、一下子又对那个有兴趣,十足小孩子样。 景时不怪义经这样的反应,他知道他不过是个孩子,一个需要疼爱与呵护的孩子。 景时跟义经不同,他有一双疼爱他的父母,还有一个妹妹。景时的家庭很完整,他自小接受父母的疼爱到现在,所以他很为义经的遭遇感到难过,他知道没有父母疼爱的童年,到底有多么令人难受。 不可否认,景时很喜欢看义经笑。 因此,他尽量的去疼爱他、补足他未曾从父亲那里得到的关爱,纵使两者永远不会有所平等,景时也丝毫不在意,他只是想要疼爱他,只是想要看他笑的样子罢了。 「景时、景时,你看那把太刀,跟你送给我的好像耶。」 义经的声音陡然将景时的神智拉回现实,他顺着义经的手看过去,发现他正指着其中一个刀剑摊贩上的太刀,景时凑过去仔细一看,发现果然极为相像,不禁深深的为义经的观察力感到佩服。 因为急着与景时出门,义经匆匆换了衣服之后,却将太刀忘在寝室里,现在他的太刀并未佩挂在身上。 「啊,是啊,义经真厉害。」景时赞赏的摸摸义经的头,后者则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接着义经又拉着景时的手,往其它地方晃过去,一路上他都保持着开心的笑靥,一直玩到黄昏,景时这才将义经送回平氏。 当两人回到平氏门口时,弁庆正一脸不悦的站在门旁看着义经。 「啊,弁庆。」义经小声的呼唤着,弁庆嘟着嘴,有些不满的将靠墙壁上的身子移开,他走到义经的面前,有些生气。 「我不是交代过您,出门要先说一声的吗?就算是跟景时大人,也不可以一声不响就跑出去啊。」弁庆强压着怒气说。 义经自知理亏的吐了吐舌头,小小声的说了句对不起。 弁庆是义经的护卫,两人的年纪相仿,除去主仆的身分,其实两人的关系用玩伴来形容,可能更恰当。 义经在八岁时,曾经被送往鞍马寺住上一段时间,一直到十岁才被送回来平氏。平清盛告诉义经,将他送往鞍马寺修行,是每个平家人都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他既然是平氏的人就必须一视同仁,义经对此没有表达任何意见,默默的接受了。 义经在鞍马寺待了约两个年头,其间他认识了眼前这个小孩,武藏坊弁庆,原因是因为那一把太刀。 弁庆对于武器有异于常人的偏好,他喜欢搜集武器,看到漂亮的武器,就跟小偷看到名贵的珠宝一样见猎心喜,那时他要求跟义经比一场,谁赢了就可以拥有那把太刀。 理所当然,义经坚决不肯用太刀当成筹码,这把太刀可是景时送给他的礼物,再怎么样,也不可以被当成赌注一样的赌来赌去,因此他坚决不肯。 但弁庆想要把那把太刀纳为收藏品,双方僵持不下,最后干脆大打出手,不为太刀不为什么,就是打了起来。 最后义经赢了,太刀理所当然不用出让,弁庆也开始对义经有了景仰之心。 义经十岁要回到平氏时,弁庆主动提出要求说,想要与义经一同回到平氏,于是他成了义经的护卫兼玩伴。 「真是的,景时大人也是,下次要带义经大人出门一定要说一声,要不然大家找不到人会很着急的。」 弁庆用有些责怪意味的眼神,瞪着在义经后头笑得相当开心的景时,后者给予他一个似有若无的答案,让弁庆受不了的翻了一个白眼。 「怎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义经看着弁庆。应该不会是府内的人,找自己找翻天了才是,他这妖子不在,可能大家还会松一口气呢。 弁庆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怎么会在这里啊,义经大人下次不要乱跑,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言下之意就是,因为义经不告而出门,也没有留张字条,害他找翻了也找不到人,无奈之下只好到门口来等人,看会不会运气好让他碰到。 事实证明他运气不错。 义经嘟着嘴又说了几声对不起,景时笑着替义经打圆场,到最后义经跟弁庆回到了寝室内,景时则去替两人张罗晚膳。 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走回房内,一个在地板上大剌剌的坐了下来,姿势极为不雅观;另外一个则恭敬的屈膝跪坐于案前。 天色已入夜,现在是冬季,快要过年节了,夜晚来得特别早,也去得特别慢,气温早晚温差相当大,让许多人都苦不堪言。 早上还冷得必须穿上几层毛皮呢,中午却热得让人直呼难受,到了傍晚又急遽下降,这样的气温没几个人受得了,如此怪异的天气人人都感觉疑惑。 如此不祥的天候,是不是预言着什么? 义经看着窗外的月亮,发现今天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 「弁庆,今天是不是十五?月亮怎么这么圆,好像饼。」小孩子肚子饿了,话题就离不开吃。 弁庆闻言也回过头看了一下月亮,发现的确特别圆,但是…… 「今天不是十五,已经二十二了,月亮没道理还这么圆啊。」不同于义经的欣赏陶醉,弁庆只觉得怪异万分。 义经没去多注意,只是倚着纸门,看着天上的月亮。 诸如此类怪异的现象,在弁庆的心里激起不安的涟漪,天生敏锐的直觉告诉自己,这种现象绝对不正常,但哪里怪异却又说不上来,要说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也没个来由,糊里糊涂的让人心慌。 空气中似乎隐藏着什么让人不安的因子,让弁庆觉得呼吸困难。 纸门再度被拉开,景时一脸笑着走了进来,看到弁庆的脸色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弁庆?你还好吧?」景时走到弁庆身边轻声问着。 弁庆摇了摇头说没事,义经也跟着凑上来拍拍弁庆的背。 「没事,不用担心我。」弁庆低声说着。 「喔,不舒服要说喔,晚膳等等就有人送过来了,弁庆不舒服就先喝点水,晚点再去找药师帮你看看吧。」景时轻松的说。 弁庆低声的道了谢之后,又恢复成沉思的状态,义经嘟着嘴,在一边很担心的看着他。 接着晚膳被送了上来,放置在三人面前,义经侧着脸招呼弁庆用膳,弁庆点点头,打算压下心里的不安感先用餐再说,然心情却不听从命令的越来越慌乱,弁庆的眉头皱得更严重了,他不安的瞪视着窗外的月。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原本将饭碗递交给义经的那名下仆,突然一个反手将义经架住,碗掉落在地上、洒了一地,同时也发出响亮的碰撞声,弁庆急忙回过头来,却发现义经早已被那个人架在怀里动弹不得。 景时距离义经很近,但是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景时根本无从反应起,自然也没办法救援。 现在是怎么样的一个情形,在场的两人都一头雾水,为什么他要架着义经? 「混蛋!放开义经!」景时首先反应过来,他对着那名下仆怒吼。 弁庆则属于行动派,举起武器指着那名下仆,但是顾虑到义经,所以无法随心所欲的出手攻击。 义经也随即反应过来想要挣脱,但是手跟脖子都被扣住,还扣得死紧,完全无法动弹。义经甚至感到有些呼吸困难,他试图张开嘴呼救,这时他才惊觉那下仆已经用拇指跟食指扣住他的咽喉处,只要他一想发声就会痛得冒冷汗。 况且,就算他呼救,会有人救他吗?义经自嘲的苦笑。 是啊,会有人救他吗? 感觉到自己的喉咙被扣得越来越紧,义经现在即使没有发声的意愿,也觉得难受了,若非他自小经历过的一切,让他的毅力如此坚强,他可能早就晕死在现场了,哪能像现在这样,感受得到咽喉逐渐被揪紧的痛楚? 手下意识的往身侧探去想握住太刀,却扑了个空,他这时才想起来,自己根本忘了把太刀佩挂在身上! 义经怨恨的苦笑着,为什么自己在重要时刻,老是没有任何用处呢?要是自己再多点能力,多年前说不定他可以保护父亲不被杀死,也可以保护母亲不被平氏控制,甚至、也许、或许、有那么一丝可能…… 源氏就不会全部灭亡,一点都不剩了! 一想到已经被灭亡的源氏一族,义经的眼角流下了泪水,晶亮的反射着月亮的光线,他好心痛好怨恨自己一点能耐都没有、一点忙都帮不上…… 明明习得了剑术,他却忘了要随时把太刀挂在身上;明明知道平氏不安全,他却因为景时而松了戒心,误以为平氏都是好人,误以为这里还是源氏那个安全的地方。 误以为自己已经被接受,真是可笑! 义经难受的闭上双眼,强忍着不哭出声,有人恨自己恨到必须杀了自己,已经被厌恶到这种地步了,他还可以活下去吗? 眼前的景色逐渐模糊,下仆的手揪得越来越紧,紧到义经近乎要晕了过去。 「放开义经!你这家伙为了什么!」景时再度怒吼着。 这一次下仆有了反应,义经感觉得到他的手放松了一点点,义经得以稍稍的喘口气,但是突然的新鲜空气窜入喉咙,引来的就是一阵激烈咳嗽,义经的脸都咳红了。 「……我的父亲,是被这妖子的父亲杀死的,首级就亮在源氏大门前七天七夜,尸首分离,到现在连遗骸都没有找到!」下仆说着说着眼睛都红了。 义经愣住,顿时他忘记了咳嗽、忘记了难过。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凶残霸道了点,对待敌人从来不曾留情,一点点的情面也没得说,他知道父亲的个性,但是他竟然惊觉,自己从来未劝过父亲不要如此,自己竟然放任父亲,做出如此令人难受的事情而袖手旁观。 即使那时自己只有几岁?四岁?五岁?袖手旁观就是一种罪,不管年龄多小多大。 莫名的感到更大的无力感,原来自己被叫作妖子是有理由的。父亲的确有如妖怪一般的无情冷血,为什么直至深入敌人的阵地,他才能了解到原来自己的父亲,有多么残暴、多么无理?明明……在以前这一切是如此合理。 莫非是自己已经懂得为敌人着想?莫非是自己有了怜悯的妇人之仁…… 莫非,自己为这件事感到无力是因为,他已将自己定位成为平氏的一分子了? 多么可笑…… 义经再度扯开一抹苦笑,那抹笑包着痛楚、歉疚、无力、无助、后悔、悲伤、决心……这是义经头一次感到他是个人。 眼见义经的动作静止了,景时急忙扑上去,想将义经从下仆的手中抢救下来。下仆吼了一声,下意识的往后一退,另外一只手伸到背后,从腰际处抽出匕首,狠狠的往景时胸前挥了过去,一道完美的圆弧光芒闪过,景时的胸膛瞬间染上了鲜红。 「景时!」义经痛楚的大吼。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不是自己受伤,心却会如此难受如此痛苦?为什么他会觉得想哭?为什么他会想要挣脱去抱住景时? 为什么,就连景时脸上的那一抹逞强笑靥,他都觉得心痛? 弁庆知道机不可失,他立刻往下仆的身后移动,因为景时摇摇欲坠的身体,正好成了弁庆遮掩形体的遮蔽物,他不动声色的在下仆身后站定,一双眼眸写满了怒气,而后优雅的将利刃由上往下挥下,像极了死神挥镰时的优雅姿态。 下仆连声痛都来不及呼,弁庆的攻击力道准确的令人惊讶,未伤到骨却可以让敌人受到极大的剧痛,而晕死过去,他的身形一晃往前倒下,义经立刻挣脱他的控制,跑到景时身边,一张脸早已布满了泪水,令人好生怜爱。 「景时!景时你还好吗?流了好多血,景时……」义经无助的撕下袖子,暂时替景时包扎止血。 景时扯着一抹含着痛楚的笑,伸出手摸着义经的头,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义经如此的为自己担心,竟然觉得好开心。 「对不起喔,那些大人不懂礼貌,不要哭了……」 景时想试着用初次见面的那一招,来哄骗义经,义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眼泪流得更凶了,景时无奈之下,只好用可以行动的那一只手,将义经抱入怀里,温柔的说着自己没有事。 义经听着景时沉稳的心跳,知道他已经没有大碍了,不禁安心的哭出声来。 他好恨自己一点用处都没有,好恨好恨,好恨自己没有办法保护景时、保护自己,好恨自己竟然让重要的人受了伤,好恨自己让景时受了伤害。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太没有能力了,不够强、没有能耐。 义经决定了,他要变强,他一定要变强,不管为什么,无论要用什么方式,他一定要变强,他要强得足以保护自己,要强得足以打到敌人,要强得可以保护自己最珍贵的人事物,要强得不让自己最重要的人受到伤害。 他一定要变强,就算吃再多苦也无所谓!义经在心里发了誓。 他不要再让景时为自己受伤了,他想要保护自己珍惜的一切事物,包含景时。 那一年,源义经十二岁,娓原景时二十岁。 qiqi 那一年,他发誓自己要保护所爱的人,他发誓要变强,他发誓要守护。 第三章 一一七四年,盛夏时节,这一年的夏天气温高得吓人。 转眼之间,义经已经十六岁了,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助可怜的小孩子了,一双眼眸经过岁月的洗礼,变得锐利而极富魅力,一头黑色的发丝也长到了腰部,现在都必须用高高的马尾绑起,才不会妨碍到太刀的运行。 纵使麻烦,义经却不曾想过剪下它。 景时曾经摸着义经的发,说过一句话:「这一头头发好好保养会很漂亮,我很喜欢呢。」 义经现在的武艺,已经遥遥领先于平家的各个将领了,无论是剑术、拳脚、头脑、观察、用计,都是平氏里属一属二的优秀人才。但是他并不张扬,不因为如此而自满,他要继续变得更强,强到足以保护那个人为止。 同时他也暗自的孕育着一个计画:他一定击溃平氏,一定要以源氏人的身分,将平氏击溃。 这样的念头浮现不只一两个年头,自从那一晚之后,他就对自己说,一定要打倒平氏,但是浮现的同时,他又想到……那个男人,是平氏里的人啊,若是自己强到足以打倒平氏,到时候是不是注定要跟他对上? 先不论自己打不打得赢,下不下得了手,恐怕才是最重要的关键。 光是看到他被人伤了一道口,义经就难受得不得了,这样的自己,真的有办法下手杀掉他吗? 他不想杀他,但是消灭平氏以报父仇的决心,却一天比一天强烈,即使知道自己的父亲有多残暴,他却在那夜知道了,什么叫做不共戴天之仇--就算自己的父亲再残暴再蛮横,杀父仇却是必须报的。 有无数夜晚他问过自己:是不是可以放下仇恨? 答案却不曾出现过「可以」两个字。 但是同时他也问着自己:自己是否可以下手杀了他,假使两人最后会对上? 答案却是「无解」。 也许所谓的两难就是这么回事,义经知道自己非灭平氏不可。所以他急着想让自己变强、变得足以保护他,到时候即使对上了,也可以让他毫无痛楚的,死在自己的太刀之下,这样对他、对自己而言,说不定都是比较好的决定。 他不想伤害他,但是无奈不可能。 义经从弁庆的口中得知,今天来了位黄金商人。 「黄金商人?是常常往返这里跟陆奥的那个大叔吧?真是勤快。」义经淡淡的笑着说。 他对黄金商人没什么兴趣,但是那黄金商人似乎很喜欢义经。他曾经多次暗示义经,要尽早逃出平氏,他毕竟还是源家的孩子。 他凭什么逃出去?他知道平清盛对自己已经开始有所提防,也许是因为他的剑术,开始崭露头角的缘故。平清盛怕他会谋反,早就暗中派人监视着他了,这一点瞒不过弁庆的眼睛。 「这一次好像带来很珍贵的货物。」弁庆话中有话的接下去说,他没有办法说的太清楚,他知道监视者就在附近。 义经听出来了,多年的默契让他知道弁庆的意思。 「是吗?那应该颇有趣的,我们去看看吧。」放下手中正在保养的太刀,义经从石头上起身,拍拍下襬上的尘埃。 弁庆点点头,让义经走在自己前头,两人前往大殿,依照惯例平清盛都会在大殿,接见这名黄金商人,看他所带来的珍贵物品。平清盛一向出手大方,看到喜欢的都会毫不犹豫买下,这大概是黄金商人这么爱来的原因吧。 大殿上的声音相当吵杂,看来是黄金商人跟平清盛聊得正起兴吧。 「平清盛大人,义经与弁庆主仆求见。」 侍卫接到义经的命令来向平清盛通报,平清盛手一挥示意让他们两个人进来,侍卫领令后让两人走进大殿。 「义经,快过来,这一次的好货色相当多啊!」平清盛朝义经说着。 义经点点头,顺从的走到平清盛面前,他向黄金商人点了点头,后者则向义经行了大礼。 义经瞅了一眼黄金商人带来的商品。 「这一次有哪些好商品么?」义经冷冷的问着,尽力让自己的着急不表现出来。 「有、有,义经大人上一次不是让小的注意,有没有品质上等的耳扣?小的有帮大人带了几副,还带了可以配成一对的链子,义经大人要现在看?」 商人相当讨好的在自己的商品里,翻呀翻的想把义经的东西取出来,义经却挥了挥手。 「等等到我房里再看吧。父亲大人有看上的货品没有?」义经将面容转向平清盛。 他的一声父亲大人让平清盛相当开心,义经一直以来未曾叫过他几次父亲。 「有替你母亲选了几块布,义经你也挑点东西吧。」平清盛宠爱的笑着。 义经点点头,低下头去选了几样给弁庆跟自己的货品。 弁庆的衣裳已经有些破旧了,自己的太刀也有些钝了,正好选了块布给弁庆、给自己拣了块上等磨刀石。 「大致上就这样了……嗯?」义经眼尖的瞅到一条被压在布下的链子,他伸出手将布翻开,露出那条链子的原貌:是一条银色的链子,坠子是一颗绿色的石子,义经认出了那是块琉璃石。 这样的颜色不禁让义经想起了他,他的那一双温柔而美丽的双眸。 「啊、那条链子,义经大人看上眼了吗?那可是上好的琉璃,小的也就弄到这么一条。」商人的眼眸顿时笑开了,这条链子他可是费了好大劲弄来的,可以让义经看上眼就好了,他第一眼看到这链子时,也觉得义经会喜欢。 没有什么根据,直觉罢了。 义经仔细的看着坠子,那颗小小的琉璃石,随着手的转动方向,而闪着不同角度的光芒。看在义经的眼里,竟然跟那男人的眼眸一样,如此的让人陶醉让人迷恋……如此的让人想好好的保护住它,不让它受到一点损伤。 他是它?他非它?到底自己想保护的是他还是它?义经偷偷的问着自己。 「这个我要了,多少?」义经淡淡的问着。 弁庆撇过头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些什么,却可以从他的眼眸里,看出其它的神情。 黄金商人报出了价钱,义经从容不迫的掏出钱来交给他。 这个,配上他的头发跟眼眸,会相当的好看吧……义经在心里面想着,默默将链子收到怀里,眼底荡漾着温柔的神情。 之后义经向平清盛说,有要事无法久待,接着就跟弁庆先退下去了。黄金商人仍然留在大殿上,平清盛正令人端了酒出来,想好好的狂饮一番。 义经要先回去房里作准备,他知道等等商人会过来,弁庆说的那个「珍贵货物」八成是给自己的,也许跟一直以来他劝自己逃出平氏有关,但是他实在想不透,自己有什么办法,在重重监视之下逃出平氏? 平清盛早已经有准备吧?也许自己有那个意图的当下,就会被平清盛逮个正着了? 叹了一口气,胸前的坠子随着胸膛起伏而微微突起,他伸手用食指尖轻触突起的那一点,才惊觉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了。 上一次见到他是多久以前了?似乎是上个月的事了,那次也只是匆匆一瞥,互相递了一抹微笑之后,就各自错身而过。 不可否认有些失落。 好想看看他,不是只看一眼、只有一抹笑就过的那种见面,而是可以好好说上几句话,好好看着对方的脸说话的那种见面。 突然之间,义经好想念小时候的两人相处方式。 那时候他可以陪着自己一整天,现在自己长大了,却发现他已经没有办法天天陪伴自己了,他有他的事要忙,自己也因为誓言,而必须让自己变强。 然后,渐行渐远,越来越远。 有抹心慌闪过脑袋--渐行渐远,是不是日后两个人,会走上完全不同的两条道路? 「义经大人……已经到了,您在想些什么?」弁庆轻轻的开口,声音很细很柔。 义经眨了眨眼,摇摇头。弁庆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温柔的对待他,实在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他才好。 过没多久,那名商人便走进义经的卧房里。弁庆将门关了上,让室内成为一个密闭的空间,为的是防止监视的人,听到他们所说的话,只能透过门上的空隙监视。 随着商人一起前来的,还有两名随从。 商人名叫吉次信高,义经在私底下称呼他为信高大叔。 「好久不见了,义经。」 吉次信高正坐在义经的对面,脸色变得有些严肃。义经知道接下来他说的,绝对是相当严肃的话题,否则他没有必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他转过头看了一下弁庆,后者给予他一抹安心的微笑。 「……这一次,我就单刀直入说了,义经大人听说过奥州藤原氏的镇守府将军,藤原秀衡大人吧?」 吉次信高的话题,立刻让义经挺直了脊椎。藤原氏? 义经多多少少听说过有关于藤原氏的传闻,根据义经的印象,藤原氏有着反平氏的情结。尤其是藤原秀衡,反平的意愿特别高,义经曾多次听到平清盛对于藤原秀衡,有先斩为快的想法,以免到时候他率兵讨平。 但是现在提到他,该不会是藤原秀衡要帮助他讨平?他又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自己,逃过平清盛的重重监视,逃出平氏? 「我略有耳闻,有关于藤原秀衡大人的事迹……秀衡大人是个激进派的反平氏分子,有许多次的讨平行动,是由藤原大人牵线的,是个很有声望的领导者,我没说错吧?」义经凭着印象说。 吉次信高点点头。 弁庆专注的听着,他也想知道这名商人,到底有何能耐、有何计策。 「是这样的,藤原秀衡大人有听到风声,义经大人似乎有反平的意愿,秀衡大人特别派我过来证实这一点。如果传言属实,藤原秀衡大人会尽全力,帮助义经大人,无论是在财力、兵力或是支持上。」 义经愣住。藤原大人听到风声自己要反平?并且愿意全力援助自己? 「请义经大人尽快下决定,如果愿意投奔藤原大人那里的话,今晚就必须动身。」吉次信高看着义经的脸,脸色相当严肃。 义经眨眨眼,转过头望着弁庆。 「……这是个好机会,但是你有什么方式,帮助我们离开平氏大门?平清盛大人应该在附近埋了眼线,相信只要我们有谋反的意图,就会被立刻擒住才是。」弁庆拉了拉自己的领口,还是先听听看他有什么方法逃出去,比较实在一点。 吉次信高扬起一抹笑,往身后的两名随从方向一挥,弁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不愧是吉次大人。」弁庆赞赏道。 义经歪着头,有些不懂为什么弁庆要说这样的话?他们讨论出怎么逃出平氏了吗? 「义经大人,那两名随从是有用处的,我们应该可以平安出平氏大门,义经大人您的决定呢?要投奔与否?」弁庆蹲下身在义经耳边问道。 义经随即回过神来:该不该投奔? 有过耳闻藤原氏在筹划反平的计画,若是自己现在投奔的话,势必可以搭上顺风船一起讨平;但是义经转念一想,那个人还在平氏里头,自己若是投奔,岂不是将自己跟他的命运,推向互相对立的场面吗? 尽全力避免的,就是与他一战,因为自己绝对无法下手,然现在似乎不允许,自己有所谓的儿女私情。 要不就投奔,然后与他一战;要不就不投奔,然后抱着憾恨成为平氏人活下去。 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义经真的抓不定主意。弁庆看出了他的犹豫,也知道他的顾虑,他立刻起身,退到一旁去。 义经继续沉思着,有种苦涩与为难在心头荡开,然复仇的心愿又如此强烈。 随后,义经有了决定,他抬起头,给了吉次信高一个肯定的答案。 「但是,有个请求,请让我跟一个人道别,道别完才能走。」义经加上了但书,弁庆露出了然的表情。 「预定动身时间是午夜,义经大人请千万要把握好时间,现在距离午夜已经没剩下几个时辰,要向谁道别请动作快。」 吉次信高接着转头,向弁庆交代集合的注意事项,弁庆点点头后,暂时离开了义经身边,而义经则走出了卧房,往大门外走去。 他要去找个人,在离去之前,一定要跟他说句话,即使是无关紧要的话也好,即使是不知所云的话也好,比起什么都没有说,至少会少一点憾恨。 手往胸前摸去:这个东西,也要交给他才可以。 当义经走到那个人的所在时,月亮早已高挂头顶,距离午夜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义经熟门熟路的,直接穿越过侍卫的阻拦。这里的侍卫个个都认得他,也知道他是景时的客人,没几个侍卫会拦下他,有时遇到新上任的侍卫,才会有这样的情形。 「景时。」义经走到景时的房前轻声呼唤,还没给予他站定整理的时间,门就立刻被拉开,景时的脸出现在义经的面前,带着温柔的笑靥。 「晚安,义经。」 景时扬了扬手上的朱砂笔,义经立刻会意过来:他正在办公。 原本这样的情形,义经都会选择先离去的,但是今夜他没有这样做。 「可以进去一下子吗?」义经提出要求,景时的脸闪过一抹惊讶,随后立刻恢复正常,拉开门让义经进去。 义经看到案上堆了一些纸。 「怎么这个时间过来找我?」景时取过茶杯替义经倒了杯茶,义经拣了个位子坐下。 「有东西给你。」义经淡淡的说。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夜他说话必须非常冷淡,否则他会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保持冷淡,是他唯一可以克制情绪的底限。 景时的眼神闪烁着好奇,他起身坐到义经身边,想看看他有什么东西要给自己。 感觉到景时的气息在自己身旁围绕,义经莫名其妙觉得有些紧张,他将手伸入胸前的暗袋里,把链子取出来放在案上,景时将链子拿起放在手上细细端详着,接着露出一抹温柔的笑靥,将链子递还给义经。 「……」义经无奈看着被递回来的链子。 果然一个男人送的链子,还是不太能被接受…… 心里不知所以有些难受,义经正想将链子收回暗袋里时,却发现景时将领口往下拉了些许,将背后转向自己。 义经还愣着,这时景时回过头来,朝他露出调皮的笑容。 「帮我挂上去吧,我自己碰不到。」 景时微微笑着,他的声音此时听起来竟然有些诱惑。义经觉得自己的手心似乎微微冒汗,他急忙回过神来,将链子往景时的颈上一套,「喀」的一声将链子扣了起来,接着景时回过身来看着他。 「好看吧?」他询问似的对义经说。 义经除了点头之外,似乎没有办法做其它的回应了。 「谢谢你,义经,这颜色我很喜欢,不过怎么会突然送我这个东西?」景时用食指拨弄着链子,带着隐隐的笑看着义经。 义经的心脏顿时漏跳了一拍,这样的气氛不管怎么解释,都有些让人无所适从。 义经突然之间想起了今天是要来道别的,但是看着景时的脸,他怎么样也无法说出口。 沉默了一会儿,义经还在思索着应该怎么开口,最后他决定还是什么都不要说好了;要是说了些什么,义经觉得自己会无法克制情绪,将场面弄得难以收拾。 他不想冒任何险,一点也不想。 「义经?」景时见他好一阵子没说话,便出声喊了他的名字,但景时所得到的回应,是义经毅然决然的起身,头也不回的往门口走去。 景时微愣着,待他反应过来时,义经已经踏出他的房间,往大门的方向前进了。 景时赶紧起身,正想往义经离开的方向追过去时,却发现义经停在走廊,没有回过头,但是那样的背影,却让他感到无比的悲伤,好像有着千言万语,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的哀伤。 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上前去,紧紧的将义经拥在怀里,绝对不再让他有这样的情绪。 义经适合认真、适合欢笑、适合落泪,但绝对不适合这种说不出口的哀伤。 景时正想走过去时,却被义经的一个问句,问得站在原地不敢前进。 「景时,你……会不会忘记我?」 声音悠悠而隽永,那种哀伤逐渐转变成追求承诺的温柔,景时惊讶的看着义经缓缓转过来,那张一向坚强的脸庞上,挂了两行清澈的泪痕,眸子当中充满了连义经自己都解读不了的情绪。 会不会忘记他?他到底要说什么? 景时的脚步提起又放下,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犹豫些什么,父亲曾经对自己开玩笑的说,说不定连他死前,第一个在脑海里浮现的人,都不是他这个父亲,而是那个少年,义经。 当时自己一笑置之,心底却给了自己有些肯定的答案。 义经看着景时,眼见他没有任何回应,却也不惊讶。 没有回应其实也在计算内了。他露出一抹苦笑,无奈的转过头往大门走去,眼泪已经不能克制的滑落在衣襟上,却也无法伸手抹掉它--他的手早已如千斤重般,没有办法举起。 也好,此次一投奔,就意味着在这里的一切情感必须放掉,对这个男人似有若无的依赖跟眷恋也可以斩断了,日后即使彼此死在对方剑下,自己也不会后悔亲手杀了他或被他杀掉,甚至庆幸…… 也许会庆幸吧,在死前的那一刻。 头顶的月色逐渐转亮,午夜时间即将到来,义经知道必须尽快赶回去,否则绝对赶不上要离开的时间,于是他决定用跑的方式。正当他提起脚准备往前奔去时,后头一声呼唤突然传来。 「义经!」 一声充满歉疚与不舍的嗓音,让义经停下奔去的脚步,他回过头,景时的身影出现在身后,微喘的样子让义经觉得有些难受,他停着,等着,等着……等着…… 等着他给自己一个回答,无论是什么回答,他等着。 景时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闭上双眼又睁开,双手握成拳头又放开,而后义经看见了,他看见了这个男人的发丝,究竟是多么扣人心弦的动人蓝色,那是自己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发色,终其一生,他都会将这样的颜色,视为自己这一生最钟爱的色彩。 「……不会忘记你,在死之前,我也会一直挂念着你。」 誓言,有如夜色的丝线,紧紧的缠绕住夜色当中的两人,看不见的情感让人难以忍受,义经伸手抱住景时的背,泪已滑落,却不是伤心的痕迹。 这样的回答就够了,已经够了。 眷恋的伸出手推开,义经反身离去,不曾回过头看景时一眼,隐没在夜色当中的泪痕让景时心中一紧。 为什么他总是有种感觉,义经此次一离去,要相见遥遥无期? 「义经--」 最后一阵呼唤,离去的人将它深深刻入脑海刻入心底,一抹笑挂在嘴角、一滴泪挂在眼角,更多泪痕消逝在空气中。这一夜,义经正式从平氏出走,投奔藤原氏的庇佑,等待反平的机会到来。 这一年,源义经十六岁,娓原景时二十四岁。 这一夜,爱恋化作夜色的呼唤,缠绕盘旋,在两人心底有了问号,而后,迎接天明。 第四章 景时一夜无眠,挂在颈上的项链温度,似乎一直未曾与体温同调,冰冰冷冷的像是在跟景时说着些警告。 至于是什么警告,景时倒解读不出来,只是那阵温度让自己心慌。 义经转头时的那抹眼泪与哀伤,一直压在心坎上,久久未曾消逝。 从七岁开始,守候着他到现在……十六岁了吧,这么多年的时间,他看过义经千百种表情,伤心、难过、无助、彷徨、害怕、认真、决心、开心、依赖、安心…… 千千百百种表情,他都当成珍宝一样的珍藏着,他以为他不会再看见,更让他心动的表情了。 最令他心动的表情,在今夜之前,是第一次见面时,他对自己展现害怕与脆弱的那种表情,与那一夜,他的小手抓住自己衣角,喃喃念着「母亲不要走」的那种脆弱无助的泪脸。 他以为不会再看见了,今夜却见到了更动人的表情。 那抹眼泪,是最令他心动的表情,他几乎要伸出手,抹去不存在于现在空间里的那颗泪珠。 到底,义经为了什么要这么晚来寻找自己,交给自己这串链子? 伸手将坠饰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放在眼前仔细的看着,似乎想从里面看 出些情感或迹象,只可惜徒劳无功,他一点也看不出来这个坠饰除了琉璃石的光泽之外,还包含了什么。 叹了口气,他想永远无法明白义经这个男孩。 瞅了一眼窗子,清晨的阳光照射进来,景时起身将链子塞回衣服内。还是去找义经问清楚好了,要不然自己在这里想破了头,也是徒劳无功的。 当景时走到平氏大门前时,这才发现平氏里吵吵闹闹的,一点也不像平常的清晨。以往都是宁静而和缓的,但是今天却是一群一群的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正事也不做了似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景时皱着眉,不解的看着眼前的乱象。 最后,景时决定问一问,于是他抓住了平日跟自己有些许往来的下仆,轻声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景时大人,您是来见清盛大人的吗?」下仆担忧的问着。 「啊……嗯……」景时似是而非的回答。 「劝您最好不要现在,清盛大人此时怒火正烧,您进去一定会被牵连的,平日您跟源义经大人感情最好,一定会被清盛大人抓去盘问的。」下仆紧接着说。 景时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跟义经有关系呢?「怎么会跟义经有关?那孩子怎么了吗?」 下仆的双眼瞪大,相当惊讶的样子。「您不知道吗?义经大人潜逃出平氏了,一早清盛大人的手下,就发现义经大人不见了,房里倒着两具尸体,穿着义经大人跟弁庆大人的衣服……」 下仆说得口沫横飞,景时却只听到一句话—— 义经潜逃出平氏了? 后来又听到尸体两个字,景时立刻将下仆推开,而后奔向义经的房间,一路上匆忙着急的样子,让许多人议论纷纷,但是景时不在乎,他只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自己一点也不知道这件事?义经不是一向最信任自己,什么事情都告诉自己的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义经的一切事情,不再是他一个人可以独享的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比以前更在乎义经的一切? 景时不明白,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样的事实让他很难受,明明以前的他,是最了解义经的啊! 义经的房间前聚集了很多人,这样的景象不禁让景时想起,他们初次见面的情况:牢房外围绕了一堆人,只为了看一个从源氏带回来的妖子;而现在大家聚集,只是为了看一个从平氏逃离出去的,源氏妖子最后的起居残像。 有两个人在义经的房间里,一个人平躺在被褥上,一个人倚靠在窗边墙下。若不是那怵目惊心的暗红色血迹沾满了衣裳与地板、被褥,根本没人可以分辨的出这两个人是不是尸体,因为他们的样子,跟一般要就寝的人无异。 两个人身上分别套着义经跟弁庆的衣裳,若是从远处看,根本就分不清楚是不是本人。 躺在被褥上的人背对着门口,根本无从分辨身份;而倒在墙边的人则是将斗篷拉了上来,脸斜偏向门,自然更看不清楚了。 景时愣愣望着房间内的情况:这是怎么一回事? 接着他根据现场的状况判断、推敲,逐渐勾勒出清晰的影像: 义经在跟自己道别之后回到这里,跟弁庆一起,换上现在躺在里头那两个人的衣裳,然后趁着黑夜潜逃出去,估计应该是跟那个黄金商人……昨天早上听父亲说有黄金商人过来。 原来那个黄金商人并非外表如此单纯! 原来义经昨夜的反常,都是事出有因……为什么自己呆愣愣的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呢?义经平日不是这样的不是吗?有话直说、爱恨分明、自信满满,什么时候他有过这样子伤感、不安与犹豫了? 悔恨着自己昨夜的可笑,因为夜晚的关系,让自己的知觉也迷糊了吗? 突然之间景时觉得好无力,自己在平家的重心,好像突然被抽离了,顿时他不觉得自己该继续留在这里,甚至,他对于自己的存在感到迷惑。 清盛大人在这几年间变了,只要有眼睛的人都感觉得到。 他比以前更加残忍、更加不择手段,只要能够达成目的,牺牲多少手下都在所不惜,这样的作风已经让许多人对清盛反感。 但毕竟平氏,还是天下第一大的势力,待在这里不会比在其他地方要差,因此即使有再多不满、再多反感,真正出走另觅主子的人却极为稀罕。 世道混乱,觅个有势力的主子,永远比所谓的正义感与良知,还要更重要。 但是景时却不这么觉得,这些年间他对清盛的景仰,已然变成不齿,对于清盛的做法他不满却无法发声,只能乖乖接受清盛的改变与残暴,他有重要的人在这里,他无法因为自己的感受,而让重要的人遭遇不幸。 一个是他的父亲,另一个,则是义经。 景时没有办法让无法上战场的父亲,独自留在险恶的平氏里,他一旦出走,清盛等于失去了一个擅长作战的人才,而且恐让源氏增加一个崛起的机会,因此清盛一定会对父亲下手,好让他回来平氏阵营。 甚至更狠一点,他会解决父亲来诱回自己,再铲除异己,而景时绝对相信清盛会这么做。 但景时也无法放下义经,那个老是用着倔强目光凝视自己,只肯把私密事情告诉自己的源氏男孩,那个让自己挂念不已的存在,自从幼时两人相识开始,景时就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的更加在乎义经。 甚至到了跟自己的父亲有相同在意心情的程度了。 因此,景时离不开平氏,他不能、也不愿……但此刻,让他不愿离开的理由,已经不在了,剩下的,是令他身不由己的枷锁。 眼泪,不可遏止的滑落……心痛……顿时失去了心中重要的事物,竟然如此折腾。 回到居所的景时,无力的靠着门坐在屋檐下,胸前一直无法与体温同调的琉璃石,形成一个奇异的突起。 景时的右手伸到胸前,轻轻按住琉璃石坠子,冰冷的触感,竟然透过了衣物传到指尖上,就像那止不住的泪水,以及压抑不了的心痛。 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留下这样的赠礼?为什么不再将他当成唯一?为什么让他心痛! 何苦让我心痛至此?源义经,这是你特有的道别方式吗? 景时找不到答案,义经突然从生命中消失,让他倍感无力,有如痛失爱人。 泪水,不停滑落…… 义经在商队的掩护下,成功的逃出了平氏的重重包围,在平氏所不知道的地方,义经到了热田神宫(注二)。 商队行走到这里也差不多天黑了,吉次信高命令众人将物品卸下,并在这里觅得一处可供休憩之地。在吉次信高的安排之下,义经与弁庆住进了热田神宫,最深处的房间。 若是追兵来到了,也有人可以先行进去通报,掩护义经主仆离开——这才是吉次信高这一次拜访平氏的主要目的。 在简单的用过晚膳之后,义经跟弁庆回到了今晚要住宿一晚的房间。 弁庆坐在窗户边抬头望着月亮,今夜的月是细得几乎要看不见的新月,四周的星光都比月亮来得抢眼。弁庆很喜欢在月下赏月,纵使他赏的不是月。 义经却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他正坐在床边,低着头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心思如同今夜的月,细密得让人几乎要瞧不见构成的线条,也无法猜中义经心底酝酿着的,是什么样的光芒。 弁庆微微撇过头看着义经,他在他的眼眸中瞧见了思念。 「忘记他可能会好过一点的,义经大人。」 弁庆轻轻柔柔的开口,他知道义经正在思念什么人,他一直都知道的,如同他自己一样,他也思念着一个人,只是那个人心里始终没有他的驻留地。 即使如此,他未曾停止过思念,只想念着便足够。 义经抬起头看着弁庆。 这样的道理他何尝不明白? 只是,要记得很难,要忘记更难,已经深深在心底扎根的身影,不是那么简单可以说忘就忘的,义经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抹笑,那道目光,与那抹亮眼美丽的动人蓝色。 那些属于那个男人的一切,他会永远记得,即使未来浴血焚身。 缓缓的,义经很慢很慢的摇了摇头,他无法、也不愿,他想永远思念着。 弁庆叹了口气,离开了月亮之下的那片窗,走到义经身畔缓缓坐下,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陪伴着义经,让他知道自己不寂寞……他只能做到这样了,其他的他无法、也不知道该如何给予。 义经想念的男人,毕竟不是他弁庆啊! 义经无意识的将手摆在自己的太刀刀柄上,握紧又放开、放开再握紧,连自己都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 也许只是一种习惯,孤单时总会抓着最挂念的人的东西一样,他借着这样的动作,来想念着那个男人。 这是人都会有的表现,此时在平氏阵营里的景时,手里也正握着一样,原本属于义经的东西—— 那条琉璃色的坠子,义经离去前给予他的最后礼物。 两人也许正在相同的月光下,被同样的月亮,浸沐着相同的思念之情吧,但是彼此思念彼此在意的心情,对方是否真的感受得到呢?也许根本就不知道吧,就这样任凭思念之情蔓延,然后心痛,泪落。 大抵,这就是爱情最美丽的画面。 弁庆原本沉静不语,突然他听到有脚步声往这里接近,双眼立刻张开,警戒的望向门口,义经也察觉到不对劲,手紧紧的握住太刀,准备随时拔刀,只要来人不是吉次信高的相关人等的话…… 门被拉开的一瞬间,义经立刻将太刀放开,他认出来者是吉次信高。 「义经大人,有位大人说想见见您……」吉次信高的语气有些欲言又止。 义经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弁庆也充满了疑惑。但是随后,义经瞪大双眼,看着吉次信高身后的人影,他从微亮的烛光中,瞧见了那个人的身份! 那人身上穿着贵重的服饰,纯白色袈裟显示他是已出家的僧人,但唯一不同的是,那袈裟的双袖上,绣着一个像是家徽的符号,义经靠着那两朵家徽,认出了他的身份——那是藤原季范的家徽! 藤原季范是义经的父亲,源义朝正室「由良御前」的生父,与源氏的关系匪浅。 「果然是义经大人,您还记得家父吗?」那人挂着笑靥,站在门外对着义经行礼。依照辈分,他略小于义经,理应向他行礼。 义经立刻起身迎上前,这位僧人是小时候,曾经陪着他玩游戏的小弟弟,也是季范的么子,因为年纪与他最为相仿,所以即使只陪过一次,义经仍然对他最有印象,想不到会在这里相逢,这对义经来说是最让他欣喜的礼物。 重逢的故人立刻在这小斗室中,聊着这些年来的一切,当然也聊到了义经从平氏出走,要前去奥州投靠藤原氏的事情。 那僧人点点头,很能理解的笑着。对于清盛的作风他也略有所闻,只能说他不是很能苟同平氏的做法。 随后话题突然转移到了义经的年纪,此时义经才想到一个相当重要的仪式他没有完成——元服,男子在十六岁时的成年礼。 但是义经忘了这回事,他已经被周遭发生的事情给乱了时序,忘了自己尚未元服。 「这样子啊,义经大人还没有进行元服……但是您这样子到藤原氏,相信已经过了元服的年纪吧,这样子似乎不恰当……」 僧人苦恼似的撑着下巴自言自语。 义经倒不在意,他对于这些礼节的琐碎事项,一直都不比弁庆细心,也有些无所谓。 弁庆也在一边露出苦恼的表情,义经看了一下弁庆,又转回来看着僧人,发现这两个人还真有点相像,尤其是苦恼时的表情。 于是,义经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不如这样吧,元服一向是由家族当中有威望的人,来担任给予乌帽子的角色,家兄正好也在这间神宫里。明日义经大人要离开前,我会通知家兄,请他担任义经大人元服的主持者,不知道这样子义经大人可以接受吗?」 这下子可没让义经反对的余地了。 他都还没说话呢,弁庆倒是先一步的冲上来,满脸感激的直喊:「太感谢您了,藤原大人!就这样子吧,请代替义经大人向令兄问好,明日一切就拜托藤原大人了!」 这下子义经什么话都不能说了,弁庆的表情表明了不许他反对。 事情就这么定了,次日动身前,义经就在热田神宫,在藤原季范的戚族与吉次信高的注视下,完成了人生中一个相当重要的转戾点,由藤原氏长子亲手将乌帽子交予义经,并替义经起了个名字。 那时起,源义经变成了源九郎义经。 那时起,他知道了自己该背负的责任,就是尽全力封平,替逝去的父亲报仇,也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 那一年,源九郎义经十六岁,娓原景时二十四岁,头一次,他们知道了什么叫做思念。 注二:热田神宫,位于现在日本的名古屋地区,历史相当悠久,在日本最早的古书当中亦有记载,它的有名仰赖着一样神器。它奉祀着历代天皇承传的,象征皇位继承的三件大宝、三种神器之一的革剃神剑。 第五章 一一七七年,时序进入秋季。 平清盛的怒火,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稍稍减少,反而日渐高涨,现在「源义经」三个字在他面前,已然成了禁语,只要他听到这三个字,不管是谁都会被他的怒火波及到。 理所当然的,景时成为平清盛的眼中钉,理由大家都心知肚明。 而景时的去意,比起义经离开的那一年还要强烈,无奈因为父亲还在平氏阵营里,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冒险。 只是平清盛似乎恨不得将他先除为快似的,只要有耳朵、眼睛的人都知道,平清盛的害怕并不是空穴来风。 前些日子源赖朝崛起的消息,已经传到平清盛耳里,平清盛相当害怕源家的两个孩子相逢,若真是如此,对于平氏而言是多么严重的打击。 也因此,他对于景时从来没有好脸色看,甚至可以说是恨之入骨。要是源义经跟源赖朝相逢,到时候杀人平氏,想必会将景时拉拢入源家,这下子平氏的一切,不就完全落人源家手中了吗? 所以,不能让景时脱离平家,绝对不可以。 只是平清盛自己也清楚,景时对于自己已经产生了强烈不满,若不是因为他的父亲还在平氏,想必他早就跟着义经离开了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平清盛就一阵寒意袭上心头。 绝对不能失去景时…… 平清盛对自己说,而控制住景时最好的方式,就是捉他的父亲作为要胁的手段,让他永远无法离开平氏去找义经。 平清盛相信了自己心腹的说法,于是,在这一年的秋天,他决定要把景时紧紧的握在手中,绝对不能让义经那个妖子得到景时! 那一天,吹着妖异的寒风,天气诡异得不像是秋季,吹来的风里夹杂着细沙,吹进眼睛里会眼泪直流,这一天大家都低着头,尽量不要让风吹进眼眸里。 景时现在已经养成了每天都会抽空,到义经练习太刀的林子里,待上一阵子的习惯,但是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个不像是一种怀念,而是一种激励——他一定要去见义经,不论是多远的将来,他都要去见他。 这是景时在这一生当中,相当强烈的一个愿望,就跟日后他渴望着可以再次见到义经遗体的意愿,是一样的强烈。 午后他踩着地上的细碎石子,由林子往自宅的方向前进,一路上他明显察觉到,平家的武士好像变多了,以往未曾在这里见过这么多的士兵,因此景时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也许是父亲发生了什么事?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景时立刻加快脚步回家,路上他的汗水顺着吹来的妖风没入石子里,心里的不祥预感,随着离家越近而越明显。 父亲! 「娓原景时大人,您可终于回来了。」带头的谋士眯着双眼,语气听在景时的耳里,竟似夺命的丧钟。 「我父亲呢?」景时不喜欢拐弯抹角,于是他直接将话题带到核心处。 为首的男人微微变了脸色,但是立刻恢复成原本不怀好意的冷笑,这让景时的不祥预感越来越强烈…… 一阵心寒,在心底一触即发。 「娓原大人是清盛大人的重要帮手,要不是娓原大人独到的见解与谋略,今天清盛大人的土地与权力,不可能如此壮大。 今天念在娓原大人年事已高,于是臣等特地奉了清盛大人的命令,将娓原大人接到本家内居住,一来可以就近照顾他老人家,二来景时大人也可以少操点心,专心在技艺的增进,不仅一举两得又可让清盛大人报恩,景时大人应该感到高兴啊。」 听着他的话,景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哪里是报恩?根本是变相的威胁! 只要景时的父亲在平清盛手里一天,景时就不敢反抗他,自然也就不会有逃出平家的想法……这就是平清盛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精! 顿时心底的难受与寒意席卷了全身,他几乎要站不住脚。 这样的主君,是否还有让他贡献心力的必要? 这样的主君,是否还有让人俯首称臣的贤能? 究竟,他侍奉的是贤德的平氏将领,还是杀人不眨眼的修罗? 「……我还可以去看望父亲吗?」 景时强压抑住心底一阵怒意,他唯一可以提问的问题就是这个,他想知道,自己是否连最后一丝身为子女的权利,都被平清盛所夺去。 「当然可以,景时大人多虑了,请好好感谢清盛大人的恩赐吧!」 男人一边说一边笑着离去了,残留在风中的刺骨一道一道的,在景时身上化作看不见的伤口,流下的血看不到,却痛得让人直流眼泪,眼泪没人地上的泥土里,滋润了大地,却可笑的悲伤了人。 好像嘲笑,好像讽刺…… 讽刺着景时日后对于平清盛,完全无法做出谋反的举动,纵使受到多大的欺压,也不能反击的可悲命运。 一如笼中之鸟,衣食无缺,享尽一切,却无法飞出笼外,享受原本就属于鸟儿的专属自由。 景时抬起头,看着在空中飞翔的鸟。它们是正在为过冬作准备?还是正飞回巢里,与父母一同飞往更温暖的南方,度过严寒冬天的候鸟呢? 无论是哪一种,它们都有翅膀、有父母、有自由,但没有枷锁。 天空,就是鸟的归处。 同一年,义经已经在藤原氏家居住了好一阵子,一头黑发也变得更长了。也许是遗传到他的母亲,义经的头发乌黑亮眼,发质好得不像是武将的发丝,反而较像贵族千金,如丝绸一般的柔顺。 藤原家内的女眷们可都羡慕的紧呢,直拉着弁庆询问,义经的头发是怎么样保养的,可怜了弁庆,一天到晚要应付府中的女人们,直接去问九郎他又生气,让弁庆进退两难,很是狼狈。 现在义经的称呼已经由「义经」,改为更好记的「九郎」,认识他的人都这样称呼他,反而鲜少有人直接喊他义经。 弁庆刚开始还别扭了好些时候,义经、九郎老是连在一起,要不就是老叫错,让义经生气了好一阵子。 现在没有人会喊他义经了,没有人了。 在他心底,只剩下一个人会唤他义经,温柔的、亲切的、大吼的、各式各样的「义经」。 不知道曾经花了多少时间在回忆、在想念,也许是生命当中的一小部分,或一大部分。 义经自从逃出平氏之后,连就寝也让太刀伴在自己身侧,从那里起太刀不曾离身,那是唯一的回忆,唯一的唯一。 他只能靠太刀来回想那个男人,除此之外他没有可以凭借的东西。 有时候,他会克制不住的在寝室里哭,未曾让人知道,连弁庆也不晓得他为那个男人流过多少眼泪。他真的不知道,原来强烈的思念,可以让人这么难过。 好想见他、好想看到他、好想冲过去紧紧抱住他、好想告诉他自己有多思念他……这样的念头充满了义经的脑海,可是他知道不可能了。 于是,他只能想念,只能想念着那个男人唤自己的名,想念着他柔情万千的抱住自己,对自己说好想念好想念、说能再见面真的好高兴、说我一直挂念着你死…… 「景时……」义经柔情万千的唤着,心底有座湖,倒映着另一个男人的脸。 「景时?你在发呆啊?」 听见父亲的叫唤声,景时立刻抬起头,看着父亲的脸。 刚刚自己又出神了吗?为什么最近老是这样?景时懊恼的想着。 「没事的,父亲。」景时笑着对父亲说,而后打起精神陪父亲下围棋。 父亲望着他,没说破。儿子明显的挂念着什么事情才对,身为父亲的直觉告诉他,是那个孩子的事,「义经」。 时节进入了冬季,不时可以看见雪的芳踪,景时并不喜欢雪,也不爱冬天。 景时现在又多了一样习惯:每天都到平清盛的宅邸,来探望被囚禁的父亲。 纵使父亲也明白自己遭到了囚禁与监视,却体贴的让景时看到他有活力的样子,不想让儿子担忧。 但是他有个主意在心底酝酿,他知道儿子一直有着离去的念头,只是因为自己而迟迟无法有所行动,他一直都知道的,于是,他笑着、等着。 「景时。」唤了声儿子的名字,总觉得以后无法再唤了,因此现在呼唤起来格外温柔。 景时看着父亲的脸,等待着他的下文。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常常到外面那座山丘上?」 父亲不着痕迹的在棋子旁写着,他真正要传达的意思。景时起先还呆愣愣的看着父亲,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提起小时候的往事,而后他看到父亲的眼神一直往旁边瞟,这才注意到他的讯息。 景时立刻愣住了。逃?这是什么意思? 「记得啊,那时候好像母亲还健在吧?」依照对话的内容问着,景时也用一样的方法在棋子旁写着字,而技巧性的避开了门口,并尽量让手指的动作不要太大。刚刚他在门边的小缝里,瞧见了个会动的影子。 怎么逃? 父亲望着他,「是啊,那时候你老吵着,要我带你去山丘上射大鸟,老说你以后要跟我一样当个神射手。」微微笑着回答。 景时的父亲是个神射手,当年因为他在清盛的后援军里,朝着敌方将领射出了一枝夺魂箭,就这样让平清盛赢得胜利,敌方将领的头上多了一枝装饰品。 弓、床头墙、逃。 「啊哈哈——我还没忘记父亲教我的射箭技巧呢,那时候我老学不会,让你伤透脑筋。」 景时一面看着字,一面作出适当的回应,景时的确没有忘记射箭的技巧,他只要一拿到弓,感觉都会回来,他有这个自信。 父亲呢? 皱起了眉头,景时并不打算放父亲一个人留在这里,他知道父亲逃不过平清盛的魔掌。 他瞧见父亲笑了笑,摇摇头。 突然之间,景时知道父亲想做什么!他急忙起身,大吼了一声,却无法阻止父亲的行动! 接着是一声怒吼,一阵清脆的皮肉穿刺声,门外的人惊了,立刻往平清盛的房间方向奔去! 景时的父亲,用藏在怀里的餐刀,自尽了。 为了让笼中的鸟儿自由飞翔,他用尽了方式,最后用身为父亲最无私的爱,让子女飞人天空,让天空拥抱,让他去寻找自己的归属。 永远永远,父母都是最疼爱自己的子女,无论是用什么方式。 「父亲!父亲!你干什么……不要,为什么!」无力的跪倒在父亲身边,景时的双手按住父亲的伤处,徒劳无功的想将血放回去体内,眼泪不可克制的不断流下,他不知道父亲会选择用这种方式让他自由啊! 用这种方式换来的自由,他宁可永远不逃出去啊! 「……逃出去,去投靠赖朝大人,去找那个孩子……」 景时听见父亲艰难的吐出这些字眼,他的身体上已经沾满了父亲的血,手上与脸上也是,一点一点、一片一片,吓人的淌在身体上,不知道的人可能会被这样的景时給吓得魂不附体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景时的感觉里,好像有一世纪那么的久……他望着父亲安详的脸,他难受着擦掉眼泪,试着让自己不哭泣。 要是现在不走,等会儿平清盛到了,父亲的一片苦心是不是就白费了呢? 父亲这样子牺牲自我,目的就是要让自己逃出平氏、逃出这个困住他的笼子、逃出这一片不属于他的天空,去找那个自己日夜思念的人,去找寻自己的那一片天。 他明白了父亲的牺牲与无私。 而后他起身,望着父亲的尸首,他紧咬着下唇,眼睛里泛着雾气,泪水爬着脸颊。他跪下,对着父亲的尸首磕了三个头,嘴里喃喃念着一些话,一些他一直都未曾来得及对父亲所说的话,一些他永永远远都无法让父亲听到的话。 「父亲大人,我爱您……」 无数的感谢与悔恨随着雪花飘向远方,景时知道自己要快,于是他由窗口往外跳了出去,一脚踩上雪地发出一阵声响,背后传来一大堆慌乱的脚步声,景时知道自己逃的算快了。 他急忙奔回家里,依照父亲的指示,在床头的墙上发现了一块松脱的砖瓦,他将砖瓦拆下后,发现父亲爱用的弓就在里头,连同一筒箭矢。 原来父亲这些年来,一直将谋反的心意藏在心里,这把弓看得出来有定期的保养与维护,剑矢上的羽毛也保存得相当良好,柔顺而颜色鲜艳具光泽。景时紧紧的抱着弓与箭矢,一阵心痛在心底刺着他,父亲已经不在了…… 时间不允许他多做感伤,他吸了一下鼻子,将弓与箭矢背到背上去,一把抄起平时自己积蓄的细软,顺着与平氏宅邸反方向的位置,往外冲了出去,一路上没看到半个士兵。 平清盛震怒的看着倒在室内的娓原的尸首。 「谁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平清盛对着监视的人怒吼着。 那人吓得退缩了一下,还是依然勇敢的往前靠了几步,将自己所看到的情况转达给平清盛知道,接着平清盛一个巴掌挥了过来,就挥在那人的脸颊上,刺痛红肿的种种感觉让他立刻往后倒下,嘴角流下一道血痕。 「混帐,景时不可能会杀了他的父亲,他是自尽的,目的只有一个……他要逃出平家了,快去抓他!他一定会顺着反方向的山往另外一边逃,快抓住他!要是让他去跟那个妖子会合,就来不及了……快啊!」 平清盛对着身后的属下怒喝,属下们领令后,提起武器立刻向外冲去,只剩平清盛一个人留在室内。 他没料到娓原会有这样的举动,他一直以为对方会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忌惮几分,不敢轻易寻短,却没料到他会用最激烈的方式离开了自己…… 强大的冲击让平清盛几乎要站不住脚,他突然感到一阵复杂的情感冲上脑袋。 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迈人中年的男人,望着他的脸庞,他突然想起两人的童年时光,以及之后历经一次次的生死战役…… 平清盛觉得一阵想哭。当年誓死共生的兄弟,已不复在…… 耳边呼啸而过的风,似乎都夹杂着平氏军的吼声,景时的脚步一直没有停下来,从平氏逃出来之后,他就沿着山路走,所经过的路径他没有忘记湮灭痕迹。爬过这座山之后,他就可以开始思考,该去哪里寻找源赖朝。 纵使源赖朝已经崛起,但依然是神出鬼没,据说没几个人知道他的据点,只知道他大约出现在奥州的四周围山区,与藤原氏似乎有着私底下的交流。 算算时间,士兵应该差不多都迫来了吧?景时不敢回过头去看,他怕自己一回头看,就丧失了逃命的机会,因此他放弃了架上弓箭的想法。 当务之急,应该先逃出这座山,先逃离开平氏的范围才对。 脚步一转,景时顺着另外一条小道跑了过去,迫在后头的平氏军紧随而至,凌乱而庞大的脚步声,在景时的耳畔回荡,景时立刻跳上一处岩石,利用岩石的高度,再跳上更高的小道,继续向前。 「跳上去了!」后头的士兵叫嚷着。 景时听到无数的脚步声,在自己身后赶上来,他无奈的笑了一下。真的逃得掉吗?搞不好会被捉回去,接着宣告万事休矣呢? 依照平清盛的个性,会将他处死吧。 景时想到父亲的死,立刻告诉自己不可以被捉回去。 这下子可糟糕了。该往哪里跑才好呢?景时望着眼前的道路,很该死的只有一条通到底,一点岔路都没有……这下子怎么甩开那些士兵?景时无奈的回过头望了一下,士兵依然紧迫不舍呢! 咬着牙,景时一个跳跃,横跨了在山路当中的流水,往另外一边狂奔。 这一边在景时的记忆中,有一条路可以直接通往山的另外一边,不过路上有许多乱石,不定时会因为小小的震动而往下落,非常危险,再加上因为路上的尖石相当多,几乎很多人都不会走这条捷径,他们宁愿绕远路求一点保障。 不过现在景时需要的,正是这些乱石,他要利用乱石避开那群追兵! 果不其然,因为景时与士兵的奔跑震动,让乱石纷纷往下落。 景时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他灵巧的踩着乱石,一面避开前方乱石的攻击,一面利用其隐藏身影。 士兵们全都愣住了,他们以前根本不曾跨越过这块区域啊! 这里的乱石他们根本措手不及,更别提要在这一片慌乱中寻找景时。但即使如此,他们却更害怕平清盛的震怒发泄在他们身上,所以他们仍然冒着危险冲进了乱石区,一面闪躲着落下来的乱石,一面搜索。 只是景时已经离他们好远好远了。 他还不知道原来士兵们不曾来过乱石区,要是他知道的话就不用胡思乱想,一开始直接引他们过来就好了。 义经还小的时候,曾经拉着景时来到这块乱石区陪他训练,说是老师要求他的,要一边闪躲乱石一边挥舞着太刀,不仅姿势要正确,挥刀也必须利落。听老师说,这是为了训练他的瞬间反应能力与闪躲技巧,而开给他的功课。 刚开始景时可忙到快昏头了,义经对于闪躲这方面有些迟钝,也许是未经过训练的关系,他躲得有些狼狈,景时边帮着义经闪躲乱石,边监督他的挥刀姿势。 整场训练下来他反而比义经还要累,幸好经过几天的训练,义经已经可以一个人闪躲开这片乱石区,还一边挥舞太刀了。 景时回想着往事,就着一片岩墙稍做休息。 身上满是汗水,连脸上也是,刚刚跑的实在太过着急,以至于忘记调整呼吸与身体同调,现在才会喘得这么难看。 照这样子看来,应该是甩开了吧?景时边喘着气边想。他思索着该往哪里去寻找源赖朝,该是先往奥州的方向走呢,还是先到山下让自己休息一下、吃饱喝足再上路会比较好呢? 然而,他发现自己好像松懈得太早,也太没有警戒了。 一把亮晃晃的匕首正架在景时的颈上,刀身反射着来者的脸——是个少年,炯炯有神的眸子望着他,鼻子以下罩了一块黑布,一头白色的头发散在空气中随风飘动,竟有如飘散在空中的冥纸。 「不要动,否则割了你脑袋。」来人冷冷的说。 景时知道这下可不妙了…… 这一夜,月亮是新月,淡淡的一抹高挂在天上,四周的星星反而闪烁的比平日还要耀眼,樱花盛开了,伴随着春天微凉的风。 已经过了几个年头了? 义经也记不得了,他只知道自己看了无数次月圆月缺月消逝,世界照常运转,人们照常活着,他知道自己必须坚强,不能老是因为一点情感而难受得眼泪直掉,这对自己一点帮助也没有。 弁庆一直没有离开过义经的身边,两人的羁绊比以前更加紧实,甚至说,弁庆是唯一可以了解义经想法的人也不为过。 时节是一一八0年,春季,源赖朝在同一年起兵反平,也是在这一年,源赖朝放弃了躲躲藏藏的刺客行径,改而自立为主,拥有一支精锐而强悍的兵队,起兵讨平,震撼了奧州与平氏。 那一年,樱花似乎开的特别红,鲜艳当中娇艳欲滴的似乎是血色,哀悼。 然这阵哀悼却来得太早,也来的太过可笑。 义经就这样,在这阵血红色的樱花辦舞中,得知了兄长还活着的消息,也知道了他的反平计划。 那一夜,新月黯淡,众星闪烁,风中的樱花辦竟有些妖异。 「你说兄长还活着?赖朝兄长?」义经猛然的站起身,手中的茶杯被他一个用力过猛,而打翻在桌子上。 弁庆叹了一口气,已经习惯似的,伸出手帮忙收拾残局。这个主子成熟是成熟了、坚强是坚强了,但有些遗憾的是,他变得更冲动了。 大概世界上的理论就是顺应着有一得必有一失而运转的,弁庆深深体悟这个道理了。 「是的,九郎大人请冷静一点……」藤原秀衡笑开了脸。 这个像弟弟一般的孩子,实在让他有无穷的乐趣可以看呢!不仅冲动、莽撞,也实在是可爱到家了,活像一只凶猛的大型犬,但其实是超爱撒娇的狗狗。 要是让义经知道这种比喻,他不发火才怪呢……一想到他怒吼的样子,藤原秀衡又笑了。 「根据我们的情报,源赖朝大人已经带领一支极为精锐的部队,从平氏人较小的聚集地开始攻坚,目前已经攻下了好几个据点,捷报频传,消息传到这里来,我们都相当高兴。」 藤原秀衡呵呵的笑着,他就知道这个消息对义经来说一定相当震撼。 义经无法克制的双手颤抖。原来兄长一直都活着,没有被那场战争夺去性命……自己不是唯一存活下来的源氏人,他的兄长……兄长也还活着! 「那……兄长他还好吗?」义经急着想要知道,更多有关于兄长的消息,问话显得有些急促。 「听说是过的相当好,战争没有伤到他分毫……九郎,你想去跟他见面吗?」藤原秀衡轻轻的问着,他早就知道义经会怎么回答他了,而他之所以会带回这个消息,也是为了尽快将义经送出去,与他的兄长见面。 得知自己不是唯一存活下来的人,那样的欣喜究竟有多强烈,藤原秀衡多少可以了解。 「这个自然,我想帮助兄长!我想帮助兄长封平,」义经热血的说。 这样的回答让弁庆笑了,那笑容柔和而温暖——义经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支撑下去的目标物,源赖朝。 藤原秀衡点点头,意料之内了。 他手微微一挥,手下立刻靠近,藤原秀衡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后,便挥手差他下去。 义经的情绪已经被狂喜所占领,表情显得相当兴奋愉悦。 藤原秀衡不急不缓的喝了一口茶,而后这才正式开口:「九郎,你在我这里住了好些年,我也一直将你视为我的弟弟……」 藤原秀衡用有些感伤的话语开场,义经愣了一下,随后正经的跪坐下来,眼神直直看着藤原秀衡。 他从他的眼眸里,看出了很哀伤的情绪。 「九郎一直都很感谢藤原大人的栽培与保护,大恩大德定报以泉涌。」义经坚定的说着,而言语当中的激动,也被藤原秀衡听了出来。 「九郎,我们探到消息,源赖朝大人现在正往黄濑川前进,那里是他下一个要讨平的据点。做兄长的没有什么可以给你,我只能送给你一支军队,与上路用的盘缠、盔甲兵器,九郎。这样还可以吗?」 藤原秀衡有些难受笑了笑,他只能给义经这么多的帮助了,再多给下去,他自己的安危就可能会受到威胁了。 义经大大的愣住了。还可以?根本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一直到刚才,还以为自己是要跟弁庆两人只身上路的,此时听到居然有藤原氏的军队,甚至连武器盔甲,藤原秀衡都帮忙准备好了! 这么大的帮助让义经几乎要红了眼,他起身走到藤原秀衡面前,向他跪了下来,头重重的叩在地上引起一阵闷响,藤原秀衡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然后弁庆也跟着义经做了相同的动作。 「哎呀,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啊,九郎、弁庆,头抬起来吧!」 藤原秀衡急忙要将义经扶起,义经却逞强的跪在地上不起来,连头也不愿意抬,弁庆也这样子坚持着,害藤原秀衡顿时一阵脸红。 他是藤原家的主没错,但是他依然不习惯被人行大礼啊! 「……九郎除了这样,别无它法可以感谢藤原大人,您的恩情……九郎用一辈子偿还也嫌不够的。」义经的语气有些哽咽。 藤原秀衡微微笑了,义经这个孩子就是这么单纯,莫怪自己如此的疼爱他宠信他,他天生就是具有这样的魅力。 「再继续这样下去,我可要把军队收回来了。」藤原秀衡轻轻的威胁着。 义经愣住了,猛然抬起头,有些讶异的看着对方,随后大声的笑了出来。 这个秀衡,居然也用激将法啊! 一向憨厚老实的藤原秀衡,这会儿用起激将法,弁庆只觉得似乎是被自家主子给逼出来的潜力。他真的不否认这一点哪,跟主子待久了,无论是多憨厚多老实的个性。都会被折腾成这样的,没办法,谁叫他们家主子单纯冲动呢? 「九郎知道了,但是对秀衡大人的感激之情,会永远铭记在心的。」义经像是放弃抗争般的抬起头。 义经的眼眸闪烁着红色焰火,秀衡知道这个孩子急着想动身,去寻找他的哥哥,秀衡不怪他,换做是他在义经的立场,他也会有这样的反应的。 手足之情,毕竟是切不断的深刻羁绊啊。 「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明日一早动身前往黄濑川,运气好的话,数日之内便可以到达。」秀衡微微的笑着,却不知道为什么,内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难过。 他看着义经的脸,发现眼前这个孩子,似乎已经变成他所陌生的人了,不再是那个会跟在他身后,向他询问东询问西,也不再是那个一脸青涩的少年了。 时间让他改变了,变成秀衡所陌生的、成熟的男子汉。 时间也晚了。秀衡放下喝到一半的茶杯。里头的煎茶还温着呢。 弁庆送秀衡出去后,回到房内催促义经及早就寝,明日一早就要动身,要是再照义经平日习惯的话,明天一定会没精神的。 堂堂一个总大将,带着倦容上马带兵,那会是何等可笑的场面哪? 义经歪着头,愣愣看着弁庆,似乎有片刻失神。弁庆皱起眉头看着自家主子,虽然呆呆的样子很像可爱的小狗狗,但是耍可爱也得挑时间哪! 「九郎大人,时间不早了,您还要在这里发呆吗?」弁庆强压着怒气问,义经无辜的再歪了一下头。 「……弁庆,兄长他还活着呢,好像人只要活着,就会不断听到让人高兴的消息,永远都无法绝望。」义经认真的说着。 弁庆微微愣了一下,随后率直的点点头,他知道这样的惊喜让义经多高兴。 义经眨了几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空气中,画下几道绝美的墨色弧度,然后他又开口了。 这一次,弁庆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了,因为无论点头或摇头都不对,都为难。 「……那,要是属于那个男人的消息,是个坏消息呢?」 窗外的月更黯淡了,弁庆望着义经的背影,他知道他再度想起故人,那个有着深蓝色发丝的故人,那个义经花了泰半时间去回忆的故人。 次日清晨,曙光才刚从山的另一端发射出,义经的藤原氏军队便已经在藤原宅邸外待命,精锐而犀利的眼神丝毫不畏惧阳光,身上的盔甲映照出在远方逐渐升空的日影,醒目而刺眼。 义经的马已经在弁庆的牵引下,来到了军队的最前端,栗色的公马乖顺着任由弁庆指引方向,有精神的眸子自动寻找着主人的位置。 义经由队伍后方缓缓往前走,藤原秀衡跟在他身边,像是要送弟弟出远门的哥哥一般,叮咛东叮咛西的。 「……总之,一路上小心,九郎大人,要是遇到连军队都解决不了的状况,就放下军队逃出去,这些士兵都是训练精良的士兵,会保护为首者的安全,不会让您发生意外的。」藤原秀卫将手放到额头上,稍稍抵挡一些刺目的阳光。 义经点点头,转过身去看着爱马。 身子轻盈的一蹬、一跃、一跨,义经稳稳的坐在马背上,带着傲视群雄的气势,看着身后的士兵。 身边的弁庆也跟着上了马,向义经点点头示意可以上路了。 义经回以同样的动作。 临行之前,义经将目光放到藤原秀衡身上,对于这个待他如兄弟一般的男人,义经除了感激之外再没有其他。 隐隐约约好像有几滴晶莹在眼角若隐若现,义经没有伸手抹去,他在马上向藤原秀衡行了个大礼。 藤原秀衡露出一抹笑,一抹温柔而宠爱的微笑,随后他朝义经的马用力的拍了一下臀部,马发出一声嘶鸣后朝外狂奔而去。 弁庆也回过头向秀衡点了个头,跟着狂奔而走。 接着就是黄沙滚滚,一个部队随着新主子上路了。 数日之后,义经一行人的队伍来到了黄濑川,因为路上的行走相当顺畅,并没有遇到预料之外的突发状况,因此到达的时间,也比秀衡所预料的还要迅速。他们到达时正好是傍晚时分,夕阳在河面上,画下今日的最后一道绚丽。 义经将军队设置在距离黄濑川几里之外的空地上,自己则带着弁庆,两人独自前往兄长源赖朝的所在地点。 虽然在队伍里头,几个比较谨慎的头头型人物,都极力阻止义经贸然前往,怕一个闪失让义经受了伤,这就违反了藤原秀衡所下的最后一道命令了,但是弁庆温柔的保证之下,众人立刻闭上了嘴,目送义经主仆离去。 「弁庆,下次不要用威胁的,那些人我看日后一看到你的笑脸,就会做恶梦了。」义经无奈的说着,弁庆则投给他一个无辜的微笑。 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啊,只是用最甜美最温柔的微笑,配上最诚恳的声音,告诉大家自己会负起保护义经的责任,要大家不要操无谓的心而已啊,难道这样也错了吗? 唉,现在这样的时代,忠仆真的不好当啊……弁庆感叹着。 「弁庆啊,你难道不知道你每次微笑,其实都很可怕吗……算了,反正这样告诉你,你也不会收敛,下次不要这样啦。」 义经有些别扭的说,弁庆则无所谓的笑笑。 转眼之间,源氏的阵营便出现在眼前,鲜明的颜色夺去了义经的目光。 原来这就是自己阵营的颜色,如此的鲜明而刺目,仿佛在向平氏宣告,终有一日,这样的颜色会夺去你们的生命,鲜明的为你们的未来,画上血淋淋的句号! 红色,鲜血的颜色。 义经在门口遭到侍卫拦截,不得已只好将藤原秀衡大人在临行前,赠与的信函交到侍卫手中,侍卫低头看了一下,随后便带着信函往主帐棚去请示,另外一个侍卫则待在原地看着义经主仆。 义经趁这段时间看了一下四周的地形,他发现源赖朝很会挑选地方扎营。此处地形很好防守,无论是有人要攻打过来,或是己方要从这里杀出去,都不会显得绑手绑脚,是相当理想的天然据点。 一直到原本那名侍卫跑了回来,向义经两人说赖朝大人请他们进去时,义经这才抽回神志,跟着侍卫往里面走。 一路上士兵们都对两人投以好奇的眼光,义经被看得颇不自在,倒是弁庆一脸稀松平常的样子,好像早已被看得习惯了。 侍卫领他们到最大的一个帐棚外头,之后便走了,并未替二人做通报的工作,或是带领二人进去,甚至连告知下一步该怎么做都没有,这让主仆二人有些手足无措。 义经看了看弁庆,询问他应该怎么做会比较恰当。 弁庆沉思了一下。 「还是报上姓名后进去吧,对方是九郎殿下的哥哥,理应不会太过刁难的。」 义经点点头,想想也是,于是他大声的喊了自己的名字,而后伸出手将帐棚门帘掀开,走进源氏的主帐棚内。 一名身材魁梧的男人,正坐在尽头朝着二人笑着,身旁没有任何侍卫,男人长得很粗犷,没有留胡子、鬓角却相当长,身上的盔甲褪到一半,下半身还穿着如铁块重的装备,佩刀也还挂在腰际。 这样的场景,不知道为什么,让义经想起第一次见到平清盛的情景,思绪顿时飘回遥远的彼方,他想到了那个男人的笑靥,不免又是一阵痛楚。 「九郎大人。」 弁庆轻轻将义经的神志唤回,义经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而后缓缓的迈开脚步,往眼前魁梧的男人走去。 男人的笑靥变得更加浓厚了,姿势也由坐着改变成站着,一副随时都要冲过来抱住义经的架式。 「源九郎义经,见过源赖朝大人……」 义经正想跪下之时,源赖朝却突然朝着义经冲过来,一把将他要跪下的身体拉了上来,手段稍嫌粗鲁了一些,义经发出一声低低的喊痛声,而后义经就被抱入怀里,相当粗暴的被下巴蹭着蹭着。 义经突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正被这个名义上是自己亲哥哥的人,用下巴磨蹭啊! 「义经!你都这么大了……当年姨娘大人要我逃走的时候,你还跟在我在后头咿咿呀呀的喊着不要走呢,没想到现在却这么大了,变得比为兄还要俊帅了……」 充满感叹的言语陡然窜进义经的耳里,让他不得不抬起头,专注的看着眼前这个哥哥。 一双感动得似乎有泪水的眸子,源赖朝的眸子是深驼色的,配上墨黑的发丝相当合衬,甚至可以说是相得益彰,一双眼眸因为头发而变得更有精神与魅力;义经也发现到源赖朝的五官相当深,跟自己一样,是会让人一眼就记住的印象深刻。 「兄长……」义经轻声的唤着,这一唤让源赖朝更加激动。 他吼了一声,眼泪还当真夺眶而出,义经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源氏的统领,竟然会当场说哭就哭,男儿有泪可是不轻弹呢,这么容易哭的男人,义经是第一次看到。 「终于、终于再见到你了,弟弟……姨娘她还好吗?」源赖朝关切的询问着义经的母亲。 即使两人的母亲并不相同,义经的母亲却对不是自己孩子的赖朝照顾有加,也因此赖朝在源氏被灭之后,他最挂念的除了眼前这个弟弟之外,就是姨娘了。 义经的眼神一黯,有些难受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怎么了,弟弟……姨娘该不会被平氏大将囚禁住了吧!如果真是这样,为兄立刻出兵杀入本家去,绝对要把姨娘救出来!」源赖朝激动的说。 义经看着他,突然一阵想笑。 「这些年我未曾见过母亲大人,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平清盛那老贼有意阻拦,不让我们母子见面……说来惭愧,九郎不知道母亲大人现在是否健在了,对母亲大人的印象,也停留在刚被平家抓走的那一年。」 义经有些歉疚的说,他的眼神变得相当悲伤。 源赖朝摇摇头,他伸出手紧紧的抱住义经。他很了解这件事情不能怪义经,义经那时的身份可是阶下囚,平清盛那老贼既然有意阻止两人会面,单纯的弟弟又怎么可能顺利的与姨娘会面呢? 不过,总算跟弟弟见面了,这对源赖朝来说,是最情得欣喜的一件事了。 「不用在意,弟弟,等我们攻破平氏之后,我们会把母亲救出来的……这些年来委屈你了,现在你就放心的待在为兄这里吧。」源赖朝拍拍胸膛,表示他会对义经负起责任。 义经轻轻的笑了,他没料到哥哥竟然会变得这么豪迈爽朗,虽然印象并不深,但是他记得哥哥的个性一丝不苟,相当顽固,父亲说一他绝对不想二。 义经还记得好清楚呢,父亲在他们小的时候,严禁他们吃甜食,但年纪小小的孩子哪舍得不吃甜食呢?义经一逮到机会就抓糖来吃,赖朝却是一块糖都不沾,十足的死硬派。 在义经三岁左右的时候,有位父亲很要好的朋友来宅里拜访,替源家两兄弟带来了甜甜的外国糖果,造型新鲜又甜腻。 义经连惊讶都还来不及,手一伸一抓,立刻就把糖果塞人嘴里,一手两个,两掌四个,没两三下就把自己的那一份解决了,小小的脸蛋嘟起嘴,歪过头去看着兄长的那一份,眼神里传达着「我还吃不够……」的讯息。 那时赖朝了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私底下把糖果偷偷塞给义经,彻底贯彻了父亲说不允许吃甜食的禁令。义经事后回想,还发现其实哥哥很疼他,只是从外表真的看不太出来罢了,要不他大可以把糖果丢掉不是吗? 只是为什么现在会变得如此豪迈不拘小节了?义经想不通。 「弟弟笑什么啊?为兄说错话了吗?」源赖朝一脸不解望着正在笑的义经,粗犷的脸上,流露出做错事小孩一般的不理解跟困惑。 「不、没有……」义经摇摇头,却没有停止笑声。 弁庆在一边不安的推了推义经的肩膀,i这一推让源赖朝的注意力放到他身上了,他定定的瞪着弁庆,眼神当中流露着弁庆有些不喜欢的意味。 好像……被抓住的感觉。事后弁庆曾经这样说。 「啊,刚刚忘记跟兄长介绍了,这位是武藏坊弁庆,是我的好朋友。」义经笑着将弁庆拱出去。 后者对源赖朝低了低头,刻意的低下头逃避源赖朝的目光,所幸源赖朝也知道分寸,没过多久便将目光收回去了。 源赖朝随后嘻嘻哈哈的,向一边的侍卫吩咐,今晚要开宴替义经洗尘。 「抱歉哪,因为战事才刚结束,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善后,没办法在据点替你洗尘。」 源赖朝有些抱歉的对义经说,而义经则投给他一个「没有关系」的眼神,他根本不在意这些。 随后义经跟弁庆被领进了源赖朝的房间,当作上宾款待,同时也向众人宣布这两个人的身份相当重要。 而藤原氏的军队,则由一名将领去带回来与源氏军会合,顿时之间,营帐里充满了庆祝的欢欣气氛。 就在宴会进行到一半之时,前去带领藤原氏军队的将领,似乎已经回到这里了,有士兵进来通报。 「军奉行大人已经回到驻扎地来了。」义经听到士兵这么说。 「快请他进来吧,我唯一的弟弟终于回来了,要介绍他们认识才成!」而源赖朝这么吩咐着。 士兵立刻退了出去。 「军奉行大人?」义经喃喃的重复,听源赖朝的语气,这位军奉行大人似乎是相当重要的人物,同时在源赖朝心中也有着相当大的地位,可以说是弁庆相对于自己的那种重要吧。 「啊,弟弟对他有兴趣?他是为兄的心腹,同时也是个头脑极好的军师与神射手呢,为兄有好多场封平的行动,都是在他的建议之下进行的,皆大获全胜……一定要让你认识才成。」 源赖朝得意洋洋的说,似乎所有行动之所以会成功,全因为有这位计策高明的军奉行一样。 义经在心底对这位「军奉行大人」有了兴趣,不知道如此高明的人物,到底长什么样子呢?是像哥哥这样粗犷的男子汉呢?还是像弁庆这样,是外表看不出来的深沉恐怖呢? 「源赖朝大人,军奉行大人到了。」帐外的士兵高声叫嚷着。 义经将目光移到帘幕上,准备好好的看看这位军奉行大人,到底是怎么样的角色。 首先是一双相当粗壮的手,掀起帘幕。 「大概是相当粗犷的人物吧,单单瞧那手臂。」义经想着,随后义经看到的是一身精致但是简便的盔甲,照常理来说是战技相当了得的人,才有办法穿着,否则在他尚未解决敌人之前,大概就会被砍得满身伤了。 「真的跟哥哥说的一样。」义经点点头。 没消几秒钟,那军奉行大人整个人都进到帐篷内,头依然是低低的,义经发现他的头发在月光下,会反射出相当迷人的媚惑深蓝,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头发的色泽好熟悉…… 义经再仔细瞧,头发的长度大约到肩膀下方,量并不多却保养得相当细心,颜色还是一样熟悉得让义经心惊。 他突然想起来了!那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却的深蓝色,那个男人身上所专属的色彩。 是巧合吗?另外一个男人也拥有这样的发色,不知道该说是幸抑或是不幸。 义经轻轻的摇了摇头,就在他摇头的时候,他的眼神却捕捉到另外一幕不可思议的光景—— 那人的锁骨中央,竟然垂着一个琉璃色的坠子,那坠子的形状,就跟他送给那个男人的一模一样,他永远不会忘记,那颗曾经握在自己手中的石子,它的形状、色泽、材质、大小,都是自己记忆中永远的宝物,他绝对不会忘记。 不可能的!义经在心中呐喊着。 不可能是那个男人啊!他不是在平清盛的军队里吗?难道他已经逃出来了? 「喔,你回来了啊!」源赖朝开心的招呼着。 「是的,赖朝大人,藤原氏的军队已经安置在东边的空地上,至于士兵则已经安排去用膳了,赖朝大人不要忘记写封信感谢秀衡大人。」 沉稳好听的嗓音从低着的脸上传来,虽然并非源赖朝一般的威严有力,却有种让人不得不折服的魅力,好像他所说的都是对的,听者只有乖乖从命的分。 就像那个男人一样,低沉稳重而有魅力的声音。义经心下再度一惊。 「喔,那个晚些再说,快过来看看我弟弟!」源赖朝开心的说着。 军奉行应了一声是,随后缓缓的移动身子,往三人所在的地方前进,头依然是低低的。 「弟弟,这位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军奉行,娓原景时;景时,我的弟弟,义经。」源赖朝自顾自的介绍着,被介绍的两个人,突然之间有了相同的反应。 受惊吓似的抬起头、直直瞪着眼前的人,眸子当中互相映着对方的身影,一种既是欣喜、又是惊讶、更是思念的情绪涌上心头,瞬间,四周围的人佛若不存在。 这个男人,就是让自己用了泰半人生去思念的男人,就是让自己魂牵梦萦的男人叨! 强力克制自己不让眼泪流下,义经不能让哥哥看笑话,倒是景时先开了口,声音不见方才的冷静沉稳,反而多了几分沙哑激动,充满了成熟男人该有的媚惑。 「义经……」景时唤了对方的名字,之后却不见下文。 义经知道景时早已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他悄悄的抽动了一下鼻子,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好像听不见似的,一抹微笑挂在义经的嘴角,带着泪珠的微笑。 「……你真的没有忘记我,景时……」 一滴泪,落在心湖上,一圈涟漪,在湖心蔓延,于是,我们重逢,就在心底的那座湖边。 第六章 景时知道自己已经玩完了,浑身被绳索捆绑住,口中被塞了一团布,而后用布条绑住,让他根本没有办法张口或是将布吐掉,完全无法动弹更别说是逃脱了。 少年冷冷的看着他,似乎在考虑着,该在这里将他就地正法,还是把他带回去,思考了一阵子之后,他终于下了决定。 手一伸一捞,一个比景时还要矮上一颗头的身材,就这样把景时扛在肩膀上、轻松自在的在岩石与树丛当中跳跃,细小的树枝几度伤了景时,少年却视若无睹。 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景时被少年带回可能是据点的地方,而后随地一扔,仅除去封口的布条,就这样被遗忘在旁边,少年冷冷的瞅了他一眼,高声唤来一个很像士兵的人看着他,自己则往内走。 景时这才有能耐检视整个地方,原来这是一个天然而成的洞穴,天然的洞穴能大到这样的地步真不简单。 自己被扔下的所在,应该是属于大厅一类的地方吧,如果换成一般的军营,这里就跟主帐棚当中的接待处一般,中央摆了一张桌子、几张椅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桌子上头还摆着几份凌乱的文件,有修改的痕迹。 洞穴当中的分支则用布盖了起来,以防被窥视,也因为如此,景时什么都看不到。看来应该是个规模不大的反叛势力吧……景时心想。 景时还没来得及多想,右手边的门帘就被拉了起来。 少年从里头探出头来,身后则跟着另外一个男人,熊腰虎背的相当强壮,没有留胡子,但是鬓角长得会让人误会,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伤口,却看得出来是个历尽沧桑与战事的男人,那是种无法掩盖的武人气质,景时认得这样的气势。 男人跟少年朝景时的方向走了过来,在他眼前三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平家的人吗?」男人的声音相当低沉,稳重得如泰山一般。 「不敢确定,他身上有平家的记号,但是却被平家的士兵追着跑,因此不敢确定。」少年恭敬的回答,原来他没有立刻杀掉景时,是因为根本无法辨识他的身份,不敢贸然动手。 男人皱了一下眉头。 「既然穿着平家的服饰,应该是平家人才对吧。」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语气。 「大人,平家的俘虏也会着平家的服饰,不能用衣服认人。」少年很冷静的反驳。 男人愣了一下之后点点头,之后就陷入沉默当中。 景时望着他们两个,缓缓的开了口:「我不是平家的人。」 男人随即望着他,似乎正在试着理解他的话。少年则动作讯速且利落,直接抽出长刃抵住景时咽喉,冷淡的开口问:「那你是谁?为什么被平家士乓追?是俘虏吗?还是叛逃出平家的人?」 一连串的问题让男人有些反应不过来,少年似乎常常用这一招逼犯人。 景时眨了一下眼睛。 「我是逃出平家的俘虏,我要去找我原本的主人,没想到被平家的士兵发现我要叛逃,于是派出士兵要捉回我。」景时冷静说着其实不算谎言的谎言。 他并没有说错,这些年的生活其实跟俘虏并没有两样,他也想过他要是找到义经,就当他的家臣,因此这些都不算是谎言。 只是经过巧妙的掩饰,变得不像罢了。 少年皱着眉,微微撇过头看着男人,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男人有些不知所措,思考了一下子又恢复镇定,换成他用犀利的眼神瞪着景时。 「你原本的主人是谁?」男人问。 「我不知道他现在在何方,不过若是我的计算没有错。他的最大志愿应该是讨平,所以我想往源赖朝大人的方向追寻过去,重逢的机会比较大。」 景时认真的说,却换来男人一双惊讶的眼眸,少年也愣了一下子,随后立刻将长刃收起。 「你真的不是平家的人?」 景时可以感觉得到这是男人最后一次问话,于是他认真的点点头,这个举动换来的是绳索的损毁与自由——少年再度拔出长刀将绳索割断,还给景时自由。 「暂时就相信你,你眼前的人就是源赖朝大人。」少年开口说。 这下子换成景时惊讶了。原来眼前这个熊腰虎背的男人就是源赖朝? 他立刻跪在源赖潮的面前,请求源赖朝收他到部队之下,这样子跟义经碰面的机率也比较高,总比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要好得多。 源赖朝二话不说就收了他,但是真正将景时视为心腹,却是几年之后的事了,在这之前景时知道,源赖朝并没有完全信任他,尤其是他身边的少年,对他的敌意更深,根本不将他当成自己人看待。 景时也不在意,尽全力的做好自己的事,同时也在战场上频频立下奇功——使用他超群的箭术与谋略的头脑,替源赖朝拿下了许多场战役。 一直到义经从藤原家离开的前一年,少年去世了,他死前满意的笑着,他的胸前插了一枝染有平家色彩的箭矢,就这样死在源赖朝的怀抱里。 直到死前,少年都没有将景时视为自己人过,而景时在气愤之下,替少年报了仇——他利用箭术,用相同的距离与力道,在射手的眉间加装了一个箭羽装饰品。 那一战开始,源赖朝将景时视为自己的心腹,并将他的官职提拔到军奉行的地位,在源家军营里呼风唤雨,如同少年的地位,却比他还要有权力。 然不知道是不是景时的错觉,他总觉得源赖朝跟那个少年之间,有某种程度以上的羁绊,是他永远无法到达的强烈羁绊。 有的时候,他会有种感觉,只是他从未证实过…… 源赖朝似乎透过他这个军奉行,透过他的双眼,在看着那个少年。 仅止于感觉,未曾证实是与否,然后就这样过了一年,来到现在,黄瀨川之战。 就在这里,他重逢了他最想重逢的人,源义经,他这一辈子费尽心思想念的人,那个曾经倔强不认输的男孩,而今却成为独挡一面的大将的男人。 「原来你是这样遇到我兄长的……」 义经手捧着热热的茶,坐在景时单独使用的帐棚里,原本在床上凌乱散着的文件,在义经来了之后,很可怜的被集中在一边。 「说起来也很巧,就这样遇到了,不过也因为如此,我才能再次见到你,义经……我今天好像听到弁庆叫你什么……九郎吗?」 景时拎来一条毛毯,披在义经的身上,怕他着凉的细心,让义经感动得鼻头有些酸。 「那是我元服过后的名字,源九郎义经,这是我现在的名字……你要继续叫我义经也无所谓的。」 义经微微笑着,他自己很清楚,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如此柔情万千的呼唤这个名字,却不让他觉得讨厌。 「现在没有人唤你义经了吗?」 景时坐在义经身边,微微侧过脸看着他,专注而炙热的视线让义经红了脸,他突然觉得开口说话,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喉咙好像被什么哽住一般,难过极了。 「弁庆也不唤我义经了,现在已经没有人唤我义经了,都唤九郎……景时改不了口也无妨的,没人叫的话,可能过几年我会忘了我叫义经……」 义经故做潇洒的说,其实义经的心里暗暗祈祷着,景时继续唤他义经,继续呼唤这个专属于他的称呼。 景时微微的笑着,那个笑容仿佛让义经回到了以前。 「那我就提醒你吧,我继续叫你义经,不会改变的……」景时悠悠的开口,宠溺的语气让义经有些无所适从,却又眷恋的舍不得放手。 他没有料到原来自己用情如此之深,其实早在很久以前,就把景时当成自己最重要的人了吧? 突然之间一阵沉默,义经不安的动了动肩膀,眼神瞟到了景时身上,看到他正用宠爱的目光注视着胸前的项链,坠子则用两根手指捏着放在眼前翻转,像是鉴當又像是把玩。 「坠子你还留着啊。」义经望着景时,微微笑着。景时有将坠子留下来,真的让义经感动的很,这代表自己在景时心中,也有那么一点点地位吗? 景时微笑着,眼神当中好像有着许多许多话语,可是他永远不说破,他喜欢猜谜。 「义经送的,怎么舍得丢呢?」然这一次景时放弃猜谜了,他的话让义经一阵紧张。 「我以为……你会丢掉,毕竟我不告而别啊,你可能一气就扔了也说不定,不是吗?」义经不安的扯着双手的食指。那一夜之后他一直以为他会扔掉,或是一气之下不要坠子了,好多种好多种想法他都想过。 景时轻轻的瞪大了眼睛,不过就那么一刹那的光景,景时的眼眸盖上了一层水气,义经没瞧见。 「我跟你约定过的,不会忘记你……这对我而言的意义,义经不知道吗?」景时轻柔柔的说。 不知道是有意或是无意,景时的身体接近义经,只剩下一个拳头的距离了,只要稍稍一个重心不稳,立刻就会形成相当暧昧的场景。 义经的心怦怦狂跳,突然包围住自己的景时的气息让他有些害怕,但是又不全然是害怕,当中又带着期待的心情,混乱的参杂在一起,让义经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受,想退缩却又不由自主的向前迎合。 等到义经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自己的头很自然的靠在景时胸前,嘴唇吐出来的气息吹抚着坠子,一下一下的,景时的表情没有变,却伸出手揽住义经的肩膀,把他的身子挪得更靠近自己一点。 吐息逐渐变得沉重急促,义经极力的想要调整呼吸,却发现有点困难,耳边传来的是有点不稳的跳动频率。 「什、什么约定意义……」结结巴巴的,义经真的好紧张好紧张,即使已经知道自己很在意他,面对这样的肌肤相亲,还是会觉得有点害怕,他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呀。 景时有些戏谑的笑着,这个小家伙在紧张,这个快跟自己一样高大的小家伙在害羞了……真是可爱…… 景时偷偷的想着,义经不管多么高大,在他眼中还是跟以前那个小小的义经没有两样。 「你哥哥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景时轻轻的开口,手缓缓的抚摸着义经长长的发丝,触感跟上等的丝绒布好像,细致而具质感,直直的没有弧度的头发。让景时爱不释手。 义经用眼神询问着,双唇紧紧咬着不肯张开。 「他问过我:这项链是你喜欢的姑娘送的吗?」没有改变笑着的表情。 义经愣了,这项链是不是他喜欢的姑娘送的?明明是他送的啊…… 慢着!景时没有说他是怎么回答的……义经眨着眼睛,等待景时的下文。 他发现景时似乎在挣扎着什么一样,有些犹豫的顿了一下。义经疑惑的歪了歪头,不明白为什么此刻在犹豫紧张的,反而是景时?明明是自己比较紧张啊,景时为什么也在紧张? 不料就这么一歪,顿时义经变得可爱到极点,无辜的表情配上微微歪着的角度,让义经的魅力大增,景时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个家伙不是故意的,如果是弁庆还可以解释为刻意,如果是义经,绝对是不经意的,但是效果超群。 「……你很容易被袭击的。」 景时轻轻的叹着气,义经持续用眼神表达不解。 景时知道用说的,义经可能会跟他大眼瞪小眼,瞪一个晚上。 无奈之下他抛开了刚刚还在犹豫的事实,用一种带着疼惜的表情,将义经抱得紧紧的,在一声惊叫当中,景时的唇袭上了义经的,虽然说是亲吻,但是只有那么一下下而已,景时立刻将嘴唇移开了。 「啊、啊……景、景、景、景时你……」义经说了好几次依然无法将话说完整,景时知道自己吓到他了。 也没办法,忍了好几年了……再次重逢他怎么可以再让义经逃开?无论如何,他不能再让义经逃出他的怀抱了。 他的怀抱,只有义经可以理所当然的进驻或离去,只有义经。 「抱歉,吓到你了,义经……」景时有些抱歉的说,虽然他看的出来义经并非厌恶或是排斥,只是一时难以接受。 义经的呼吸整个激动到了极点,他的脸布满了潮红,整个人倒在景时的怀里。 「……下次这样之前要说一声,突然不作声就亲上来很吓人……」 义经那种像是撒娇的埋怨,让景时笑开了。这个小家伙怎么会这么可爱呢?开口第一句不是骂人,而是这样的撒娇抱怨,这只会让吻他的人更心花怒放而已。 「那下次我先说就可以吻你了吗,义经?」景时故意用极为诱惑的低沉嗓音,在义经耳边呢喃着。 义经先是一阵脸红,然后低下头,用极为细小的动作点点头,点完头之后,就再也不肯抬起来看景时了。 景时开心得无法用言语形容,这代表义经接受他了吗? 义经的脸还是低低的,拒绝抬头看着景时,不过他还是没忘记刚刚那个问题,他想知道答案,好想好想。 「你是怎么回答兄长的?」义经有些急切的问着,却还是没有抬头,他知道一抬头,自己害羞跟紧张的样子就会被看光的,那个样子绝对不好看,他绝对不要让景时看到丑丑的自己。 景时没勉强他,只是再度抱紧他,把下巴抵在他的头顶上,万分宠溺的轻声笑着。这一辈子,他不会放开他。 「我说,这是一个我最珍惜的人,送给我的定情信物……」 自从义经来到源赖朝的阵营之后,源赖朝很明显的感觉到,士兵们的士气上升不少,甚至可以说,大部分的士兵对于每日惯例的对斗,兴致提高了很多。 源赖朝的阵营里,每日都有一个时段是所谓的对斗,每个士兵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到固定的场合找人对挑,名正言顺的进行复仇或是武术锻炼,对于武术技巧与士兵的团结性有很大帮助,因此一直沿用至今。 源赖朝有时也会到场找士兵对练,不过自从少年死了之后,次数就少了,现在很稀罕可以看到源赖朝出现在对斗场地上。 而义经对于这个制度很有兴趣,这个不出弁庆的预料之外。 有了一个可以练习身手的场合,义经可是兴致勃勃呢,现在每天义经都相当期待对斗时间的到来,仅次于期待跟景时的对武时刻、与景时的相处时光。 与景时重逢之后,义经明显开心了,这一点让弁庆很快乐,即使有点小小的遗憾。让义经开心起来的人,毕竟不是自己啊……弁庆苦涩的笑着。 而源赖朝对于封平的计划,也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期间源赖朝又破了数个平家所在,但是义经都没有参战,他曾经询问过兄长,为什么都不让他出战,源赖朝只是憨傻的笑了笑,告诉义经要等到攻进平清盛所在时,才会让义经上阵杀了平清盛。 义经听了就只是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他还是很想上战场,砍几个平氏算几个。 「赖朝大人有自己的考量的啊,别太在意了,也许他只是不希望弟弟上战场,遭受危险。」 景时体贴的搂住义经肩膀,温柔笑着说。 义经赌气似的嘟起嘴巴,有些难过的垂着眼眸看地板。 「这样,兄长根本不信任我……怕我受伤,兄长根本不明白。」 不明白他的心意、不明白他的决心、不明白他的武艺、不明白他讨平的意愿有多高,兄长不明白,他这样保护他反而让他受伤。 景时没有回话,他只是笑着,温柔的注视着义经。 「……景时,我想上战场。」 似乎是结论一般的言语,由义经口中说出,接着他就没再说过话了,只是一脸要撒娇的姿态,将脸埋在景时胸前蹭呀蹭的,嘴里发出近乎「呜、呜」的声音,长长的头发被景时握在手里,十足的大孩子。 景时默默接受义经的撒娇,他知道义经的内心,还是像个孩子一样需要发泄,这样的动作,就是他在跟景时抱怨他的压力好大、他需要一个怀抱发泄压力的象征,因为实在太可爱了,每次景时都看得入迷。 应该没有人看过义经这样的表现吧。景时在内心给了自己肯定句。 突然觉得好像有些冷,景时微微动了一下肩膀,刚刚有一阵风从景时后方吹来,四周的温度好像突然下降一样,义经察觉到了景时的动作,他抬起头看着景时。 「会冷吗?」义经眨着双眼间。 「好像是有冷风吹过来了,赖朝大人说过这一阵子晚上气温会降低。」景时不在乎的笑笑,义经却嘟起嘴来了。 接着他将整个人从景时的怀里退开,嘟着嘴看着景时。 「怎么了?」景时抬头望着义经。 「会冷就老实说,又不是不能给你温暖的。」有小抱怨,义经伸出手将景时抱入怀里,也许还是有些勉强,不过义经的拥抱刚刚好可以,让景时的身体各处接收到义经的温度,顿时体温上升了许多。 景时微微一愣,然后开朗的笑了。自己的恋人在生气了,因为自己不说冷。 顺势的在义经的怀抱里汲取温暖。这一点点属于恋人之间的小小温柔,是从重逢那晚开始的。 义经并不吝啬对景时付出这温柔,淡淡爱情其实根本不用明说,两人都明白,开始的那一刻到底是什么时候,也许连当事人都不清楚。 但是无数日夜的思念,似乎就是答案。 「该睡了吧,有点晚了……明天的对斗时间你还要去吗?」景时轻轻啃咬着义经的锁骨,后者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叹,随后点点头。 这可以说是他每天的生存意义呢,仅次于眼前的男人的存在目标。 「要来看我喔?」义经露出温柔的笑,就这样紧紧抱着景时往床上倒下去,反正天亮时两人依然会缠在一起的,刻意分开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不如就这样子睡还省事点。 重要的是,这样子似乎都会有个好梦,都是幸福的梦境。 「一定。」景时给予承诺,并在义经的额上印上一吻。 义经开心的笑着,发出一声近似猫咪的叫声表示他很高兴,然后两人就在彼此的呼吸声中为对方布梦,梦中,有彼此。 隔天景时的确到现场了,源赖朝也跟在一旁,着实造成不小的骚动。 景时到的时候,正好好是义经上场的时候,让景时露出笑容的是,义经对面的五个敌人。 以一敌五还面不改色的恋人让景时好骄傲,尤其是对面的五个敌人,都是源氏阵营里的高手级人物。 义经自信的笑着,太刀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 「一次上吗?也好。」 义经自信的笑着,太刀由身后挥至身前。 对手们有些看轻他的样子,发出一阵一阵的笑声,其他跟义经交过手的人,则露出紧张的神色,看着那五个人。 他们因为自觉武功高强到可以当上源赖朝的爱将,而几乎没来过对斗场地,理所当然并不知道义经的实力,不管其他人说的如何,没有亲眼看过都不做数。 义经不喜欢拖拖拉拉的搞什么君子礼仪,他喜欢的是直接冲上去进攻,于是,义经双脚一开、一跳,立刻跃到其中一个人面前,速度相当快。 那人吓了一跳而往后退了一步,这样一来却是给了义经进攻的机会,他自信的将太刀往对方的腰间挥去,刚好在上面留下一道血痕。 接着的速度更是快,其他四个人根本来不及反应,肩膀、手臂、腰上立刻多了一道伤口,速度之快让人怀疑义经是怎么训练出来的。 「干得好!弟弟!」 源赖朝开心的大吼。 义经回过头接触到源赖朝的眼神,开心的对兄长露出笑容。 被哥哥称赞了,他好高兴!这样一来,他可以上战场去了吧! 景时在一旁露出深深的微笑,他早知道义经的武艺很高强,却没想到已经进步到这样的地步,看来源氏的将领都必须再教育过才可以呢,否则怎么上战场去封平? 「兄长,我可以上战场去了吗?!我不会受伤的,老是闷在这里好无聊。」义经站定在源赖朝面前,兴致勃勃的问着。 源赖朝最后终于忍受不了弟弟的哀求,答应让义经在下一场行动当中带兵出战。 这让义经开心的跳了起来,景时也为他开心,至少他知道义经不会再愁眉苦脸的,对自己说他不能上战场好讨厌了。 「景时,你认为这件事妥当吗?」很显然源赖朝还是担心,唯一的弟弟会受到伤害。 「我认为可以一试,义经他是个会开创新局面的男人,总有一天他会开启另外一个新的时代,拥有比源氏或平氏还要庞大的势力……这可以当成对他的磨练,让他日后的路走的更平顺一些。」 景时老实的说出自己的看法,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一直都很正确,这一次也不会有例外,打从他当初第一次看到义经时,就有这样的想法了。 这个孩子,会是未来开创新局面的男人。那时候景时这样告诉过自己,即使他是阶下囚,他也知道他的眼神里,透露着什么样的讯息——他会逃出去,开创新局面。 源赖朝微微一愣,随后脸色暗了下来。 这代表着,他会被消灭掉吗?如果有一天义经从自己的阵营里反了出去,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会被弟弟打败,好让他开创景时口中所谓的新局面? 一想到这样的情况,源赖朝就一阵冷汗,他开始思考自己让义经上战场的选择,究竟是不是正确的,是不是他根本不应该,让这样一个弟弟来到自己的阵营里? 接下来的战争里,义经每出战场就立奇功,最后甚至有士兵在传闻着,义经是胜利的代表,只要他一出战,就象征着这场战斗的胜利,这更加深了源赖朝的不安。 看着弟弟所打出来的一切,他开始感到害怕。 害怕这一切会被义经抢走。 害怕这一切最后会归义经所有。 害怕最后自己什么都不剩。 于是,源赖朝可悲的思索着除掉义经的方法,即使他是唯一的弟弟,即使在这之前他多么期盼义经回来,这些都不重要了,他的威胁比什么都要严重,他不能失去眼前这一切,即使死亡也不可以放手。 他有过承诺,他不能让这一切落人别人手中,他不能! 一一八五年三月,坛之浦决战正式宣告了平氏的灭亡,源赖朝报了源氏长久以来的仇恨,终于将平氏灭亡。 一一八五年十一月,源赖朝当着众人的面,对源义经发出格杀令,自那时起义经带着弁庆一起开始逃亡,景时则被扣留在源氏阵营里出入不得。 一一八五年十二月,源赖朝下了第二道格杀令,抓到源义经就地处决。 手足反目在历史上已不是新鲜事,却在义经的心底留下了深刻的伤痛。 不得已之下,义经回到了奧州,回到藤原秀衡的宅邸,秀衡虽然惊讶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将义经接人宅邸内,让一行人暂时得以躲藏。 义经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他回不去了,没有地方去了。 那个男人,也再度跟他分开了,只是这一次不一样,他不会再乖乖的受人摆布,他要回源氏阵营去找景时,他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能做的小孩子了,他是源义经,他是源九郎义经! 这一次,他会把自己爱的人紧紧抓住,不管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再回去,也都无所谓,他一定会回去,绝对。 第七章 再度回到藤原秀衡宅邸里的义经,整日郁郁寡欢,弁庆知道他在想什么。 无奈那个源赖朝像是狠了心,对全国发下格杀令,只要能逮到义经,不用带回来也没关系,当场下手杀了他也可以,务必让义经归西。 正因为这道命令,义经出入不能,哪里都去不了,他的画像已经在全国张贴了,可以说只要精明点的人,都会认得义经,正因为如此,藤原秀衡不能让他冒险,弁庆也同意,于是义经不能任意外出。 后来源赖朝的势力逐渐壮大,对义经的格杀令却一直没有收回。 弁庆隐隐约约猜到了,他知道源赖朝听从了谁的建言,而对义经有了警戒之心,害怕自己的江山,会被唯一的弟弟夺走,因此才对义经发出格杀令。 这个时代即使是亲兄弟,也可以立刻反目成仇的,弁庆并不惊讶。 他只觉得可悲,他知道义经一点点的谋反之心都没有的,义经只是单纯的想杀平氏想报仇,但是说出去谁会相信呢?他知道源赖朝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义经的表现的的确确已经引起天皇的注意,法皇也密切的看着。 这样的威胁,让源赖朝不得已只好下格杀令。 但是看着义经的样子,弁庆觉得不公平,他知道义经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义经应该有一番作为的。 而且他发现,义经变得更加沉默了,他知道他在思念景时。 某日午后,义经盯着窗外的鸟儿看,心不在焉的看着看着,然后他缓缓的转过头来,淡淡的望着弁庆。 「……九郎大人,你很想回去对吧?」弁庆轻轻的点破。 义经无奈的笑着。怎么回去?那道格杀令不算数吗?他怎么能够回去? 「……如果九郎大人想回去,弁庆陪您回去。」并庆坚定的语气,让义经回过神望着他。 是什么让弁庆这样的无怨无悔?又是什么让弁庆不问结果的,跟随自己的脚步向前走?明明前途根本一点光亮也无。 「为什么。」义经肯定句的问着。 这下子换弁庆愣了。为什么?为什么是在问着什么呢?无怨无悔的陪伴吗?或是不愿离开的痴傻? 义经永远都不会知道原因的,弁庆很清楚,因为他什么都不会说。 「因为,这是九郎大人您的幸福。所以弁庆会陪您。」弁庆淡淡的回答,这是最好的回答了,只要他幸福,那么自己也无所谓了,世界上没有人比九朗的笑容,更能让他幸福。 因为是我的幸福吗? 义经苦涩的笑着,一边笑一边往藤原秀衡的房里移动。他好傻呢,为什么再次让爱离开,明知道自己最深爱的人是谁,却再度让他离开,好可笑的选择。 他决定回去,即使这一回去会有着悲伤的下场,他也无所谓了。 要死,他选择要死在深爱的人所在的场所,即使是无法开花的恋情,也无所谓了,至少他的归处,是那个男人所在的地方。 弁庆无怨无悔的露出温柔微笑,一如以往,他跟着义经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封书信在藤原秀衡的房门口,信里书满了对他的抱歉与感激。对义经而言,他可以说是再生之父,但又像是哥哥一般的存在,信里感谢他的帮助,也写了对他的抱歉。 义经让弁庆牵出自己的栗色爱马,马儿昂首嘶鸣了一声,有些撒娇的在义经的脸颊边磨蹭,随后温驯的让义经跨上马背;弁庆也坐上了自己的马匹,跟在义经身后,等候他策马往前走,奔向他的幸福。 义经回过头去看着藤原秀衡的宅邸,一阵一阵的悲伤在心底澎湃翻滚,再多再多的言语,也没有办法表达他心底的感谢。 他流下了眼泪,深深的在马背上鞠了个躬,深深的感谢与感情,就在这一个鞠躬里表露无疑。 意料之内,义经一回到源氏的地盘内,便立刻被发现了,主仆两人并未让任何人阻止他们,使劲全力的奔回源赖朝的宅邸。 经过这些年的东奔西跑与讨伐,源赖朝的财力已经足够他建起一座,属于自己的强大要塞。 但是义经并没有被下令处死,源赖朝只是露出复杂的表情,随后将义经及弁庆扔入牢里,什么话也没有说,既没有处死他的意思,却也没有让他再度出源氏的意思。 弁庆的心里觉得有些怪异,他从来不知道源赖朝是这样的人,他一旦下了命令,应该是会贯彻到底的,为什么这一次例外了呢?莫非手足之情,还是强过被侵略的恐惧吗? 然看起来却又不像,至少义经的饮食都不像被下过手脚,而且跟他还没被下格杀令之前的饮食一样,豪华而丰盛,弁庆不禁有种其实源赖朝还是把义经当成弟弟一般对待的感觉,差别只在于这个弟弟的所在地是牢狱里,如此而已。 迟迟未下的处死令,让弁庆感到格外不安定,心情忽晴忽雨的,实在难以平复。 「弁庆,开心一点嘛,又不是明天就要处死。」义经倒是相当快活,一点也不像是被亲生哥哥囚禁起来的人,该有的反应他统统都没有。 有时候弁庆不禁开始怀疑,自己说要让义经回来的决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现在的义经,有点让弁庆心惊胆跳的。 无奈拾起地上的干草,弁庆看着义经的侧脸,一句话也没说。 也许看透一切的男人,就会有这样的表情吧,不再要求、不再逞强、不再奢望、不再追寻,一心一意的,将死在这样的地方,视为一种理所当然。因为自己最深爱的人就在这个地方,即使无法见面、即使无法相守,似乎也无所谓了。 也许义经的成长,比弁庆料想的要大许多,至少他懂得如何去看待自己的感情,不再像以前那样明明思念的很,却什么都无法做的手足无措了。他做出了选择,他回到这里来了,以自己的意志。 至于他有没有要逃出去的意思,弁庆没有问过,不过他知道他会跟随到底的。 「这不是问题重点吧,九郎大人你甘愿就这样待在这里?那景时呢?你们不是……」弁庆淡淡的问着。 义经脸色一暗,弁庆说到重点了,景时。 他该怎么样才能跟景时接触呢?他好想再见景时一面,即使无法在一起也无所谓啊,只要能见上一面,让他说出那一句话,就够了……只是好困难哪,景时应该不被允许来到这里探望义经的吧。 悠悠的叹了口气,这下子什么都没得玩啦,不知道写信有没有用呢? 「弁庆。要是到死前都没有办法见面的话,到时候我想我死也不瞑目吧。」 义经笑着说。弁庆也回以微笑,他知道这个意思的。 只要一面,就够了。 「只是,没办法吧,九郎大人要回来时,就应该料到这个结果了。难道您想逃狱?」弁庆挑起眉笑着间,逃狱的下场可能比在这里等死还惨。 「要逃狱我就不用回来了……我只希望再见他一面,死前一面就够了……」义经有些哀伤的笑着,他只有这个愿望呢。希望景时也跟他有一样的愿望,也希望他可以来见他一面。突破万难的。 至于那一道迟迟未下的处死令呢?义经早已不在乎了,他知道哥哥的本性是如此的善良,会有这样的举动,是不得已的吧?他不在乎了……他只知道,他是真心的想辅佐哥哥,到达天下无敌的境界,现在这个愿望,只好托付给景时了。 事实上,景时正尝试着要去做某件事情,但是他尝试的,不是突破万难去见他一面,而是带他出走。 景时知道源赖朝没有杀义经的意思,经过这些年头他的杀意也淡了,否则当义经回来的时候,他就应该下令处死了。但是他没有,也就代表他的潜意识还是不希望亲手处死弟弟的,手足之情毕竟还是强烈。 正因为如此,他必须趁源赖朝没有再听从谁的建议之前,先带义经离开,义经不该留在这里,其实他会回来连景时都不敢相信……当初他被源赖朝下令追杀的时候,还以为这一辈子再也没有办法见面了,但是他没有料到义经又回来了。 一脸的从容,与不悔。 他是为了自己而回来的吧。景时看到义经脸上的表情之后,立刻了解到这一点,他是为了自己而回到这个阵营来的,否则他没有必要冒险,回到这个危险的地方来。 说老实话,他开心的快要落下泪来,这代表什么意思,景时再清楚不过——义经已经把他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死前也要见他一面,死也要死在他所在的地方才行。 但是景时不允许,他要义经好好的活下去。 计划逃狱比他想像中要困难多了,诸多要素让他无法下定一个准确的时段,前去营救义经,现在义经的身边一定戒备森严,贸然前去抢救一定会被发现,所以必须挑一个大家的心思,都放在其他事物上的时候去救人,例如祭典、庆功宴之类的。 只可惜现在不可能有这样的时间,要办庆功宴早该在灭平氏时就办了,现在提议只会让人觉得可疑,甚至可能会让义经身边的戒备更加森严,因此景时陷入沉思之中。 天气很凉,时节进入秋天的九月,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一如遥远的以前那个时候。 源赖朝似乎睡不着,他独自一个人走出房间,却没有走出大门,因为身边没有任何护卫,他并不像以前那个时候,只要一个护卫在身侧,即可东奔西跑而不怕受伤。 「他」已经不在了,所以自己没有这样的权力了。 只是将身子移动到庭院的池子旁,拣了一块石头坐下,静静的望着天空,漆黑夜幕让他想起那块老是盖在他脸上的黑布,而闪烁的星星则让他忆起那双眼眸,冷淡而忠诚,挟带着点点的义无反顾。 他不能失去这片江山的原因,是因为他,他们有过一个承诺。 但是他也不能失去他的弟弟,因为他与姨娘也有过承诺,叮嘱他要好好保护弟弟,若是他们兄弟在未来可以相逢的话。 现在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两者他都无法取舍。 他不能下手杀了弟弟,却也没有办法亲手,将这片江山让给任何人,他不能、也无法。 叹了一口气,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因为景时说的那句话,让自己开始忌惮义经的存在了。 「义经他是个会开创新局面的男人,总有一天他会开启另外一个新的时代,拥有比源氏或平氏还要庞大的势力……」 他不能冒险,但是……把自己的弟弟禁锢起来,他自己并不好受,他的心时时刻刻都在滴血,无奈他不能冒险,一点也不能,承诺不能打破。 可是他该怎么做才好?源赖朝想不出答案。 如果他可以有所取舍,是不是一切就简单多了呢?源赖朝苦笑着,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啊,如果可以取舍,他还会像现在这样难以下决定吗? 是不是应该,去看看义经? 这样的念头突然浮现在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强烈的想去看看义经,可他也不知道看了能做什么……但是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往牢里移动,等到他回过神来,已经身处牢房外了,只是他除了义经跟弁庆之外,他还看到第三个人。 娓原景时。 不着痕迹的将身体藏在阴影里头,源赖朝知道现在他不应该现身。 「义经……还是没有办法,我没有好时机救你越狱……」景时难受的将头抵在木制的板子上,一脸沮丧的样子让义经看了好心疼。 「不用的……你怎么会来?你不是被兄长下令不许来看我吗?」义经难掩心里的开心,眼角的泪滴一闪一闪的,说出口的话有难以察觉的哽咽。 景时依然察觉到义经的难受,都怪自己太没用连救人也没办法! 「塞给门口的一些钱就好办事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在这个时候来见,要是被赖朝大人看到会出事的……义经,我会救你出来。」景时坚定的说着,手越过木板到牢里执起义经的手,紧紧的握住。 「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我们约好的。」 枕边情人的甜言蜜语,竟然会成为景时一辈子的承诺,义经的眼泪已经快要克制不住。 「已经无所谓了,能不能出去不重要了……可以看到你就很足够了,你不能背叛我兄长,兄长需要你。」义经认真的回话。 他知道源赖朝多需要景时的辅佐,也因为如此他无法让景时做出背叛的举动,兄长好不容易打出属于自己的天下,他更不能在这种时候让景时背叛。 景时的眉头锁得更深了,他知道义经太过善良,连这种时候还护着他的兄长。 「你不能在这里老死……我无法忍受。」景时吻着义经的手指。 「……景时,不要背叛我的兄长,我并无谋反的意思……弁庆告诉过我兄长的顾虑,我现在唯一可以表现诚意的做法,就是乖乖的待着,然后你继续辅佐我的兄长,就这样子下去吧……」 义经带着一抹难看的笑容说,有些逞强,有些难受,更多更多的是难以割舍的爱恋。 景时难受的发出低低的泣声,为什么他们会生在这样一个时代里?无法自由的相爱、无法自由的去留,太多太多的枷锁困住了他们,家人、权力、猜忌、害怕……好多好多的枷锁,控制住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连呼吸,都好像在苟延残喘。 义经的笑容持续着,他将额头抵上景时的,轻轻的笑声勾回景时的思绪。 「别哭了哪……谢谢你,景时,不要忘记我喔,这样就好了。」像是要替他打气一般,义经露出开朗的微笑。 立场反而倒转过来了,景时太明白,这是义经的温柔。 这下子,景时落泪了。 再也不奢求、再也不执著,牺牲的不只是一个人的感情,而是双人份的爱情 结果到了这样的局面,i义经还是不希望兄长辛苦打起来的天下,毁于一旦。 如果他没有加入源赖朝的阵营,如果他没有从平氏叛逃,如果他没有让义经从生命中离开,如果他没有认识义经…… 如果他没有把义经当成生命中最珍贵的存在,是不是一切都会简单许多? 是不是本来,他们就不应该相恋,就不会有这样可笑的身不由己了? 义经嘟着嘴,他开始知道景时在想些什么了,他发现这个男人的思想很好看透,因为都表现在脸上了。 「……你后悔了吧,跟我有这段感情。」义经笑着问。 景时紧张的抬起头来看着义经。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什么都投有说不是吗? 「……不可以后悔唷,要不然付出的感情就都不算数了……」义经说着有些凄凉的话,似乎不是说给景时听,而是说给自己听的,只是这样的再次声明,早已没有意义——义经从来都没有想过后悔这一个名词。 义经知道自己的用情已经太深,深到连后悔这一个词,都无法起作用了。 「抱歉,义经……我不是后悔了,只是我没办法好好给予你该得到的,我觉得我不配你而已……」景时难受的开口,却换来义经体贴的亲吻。 轻轻柔柔的吻落在景时的脸颊上,是种鼓励也是种凄凉。 「辅佐我的兄长,一直到权力的最高峰……就够了,懂吗,景时?」 义经坚定的表情,却让在不远处的源赖朝,有股想哭的冲动。为什么都到这样的地步,义经却还是……不恨他…… 景时早已说不出任何话,义经遭受这样的对待,却没有放弃过爱他,而自己只不过因为这样,就后悔遇见他,甚至后悔与他有了感情……太过可笑了。 景时只能点点头,除了这个,似乎没有其他方式可以表达他的情感了。 「好了,不要哭了啦……再哭下去眼睛会红的,明天会被别人笑的。」义经轻轻抹着景时的泪痕。 源赖朝无法再继续待下去了,再继续待下去,他可能会无法克制的放声哭出来。 他到底……对一个如此温柔体贴、如此为他这个兄长着想的弟弟……做了什么? 第八章 「您是说……要办场比武大会?」 景时愣愣听着源赖朝召他来营帐的理由:他想办一场士兵们之间的比武大会,一方面,可以借机挑选武功高强的优秀人才,并淘汰不适用的人选,另一方面也可以让士兵们的默契跟羁绊增加。 也因为如此,除了源赖朝及景时之外,所有的士兵都得下场。 「嗯,到时候我希望所有的士兵都得参加,只要会武功的都必须上场打过,这件事我交给你去办,可以吗,景时?」源赖朝有些心不在焉的喝着茶,语气当中有些许的意有所指。 景时不禁有些担忧。所有的士兵都要上场,代表当天的警备会大大不足才是,到时候源赖朝的安危难以保证;但是相反的,这却是一个救义经出去的大好时机。 「属下会尽全力策画的,赖朝大人希望举行在什么时候?」 景时得到的回答是「随你意就好」。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答案,源赖朝说完这句话便挥手令他退下,留下他一个人独自待在房内。 当景时退出去的那一刹那,源赖朝松了一口气。 这样子做,应该可以吧……我没有违背约定,我没有下令放走他…… 源赖朝有些无奈的撑着脸颊苦笑,不是他下令的,是他给予他机会的……就某种层面来看,是差不多的啊…… 但是,他多么希望他的弟弟可以顺利逃出去……他那个温柔体贴、善良勇敢的弟弟。 景时随即发布了比武大会的讯息,速度迅雷不及掩耳,士兵们都相当期待这一天的来临,一方面这是一个试身手的好机会,另外一方面可以说是一个升迁的好时机,只要比将军们出色,可能有机会取而代之的。 弁庆跟义经理所当然也接收到了这样的讯息,不过义经却没有太大的反应,正确而言他对什么都没有反应了,只有弁庆敏锐的察觉出不对劲,但是他没有对义经说。 在一切都未成为定局之前,太过莽撞的猜测与发言会成为致命伤。 那次之后,景时都挑晚上来探望义经,有时候一句话也没说上,义经好像也不急着说话似的,只是静静的待在牢里、手伸出牢外跟景时的紧紧相扣。 弁庆不明白这样的交流,有多让人感到幸福,但是他看得出来,每次只要景时做出这样的举动时,义经的表情都会变得好幸福好温柔。 有些苦涩的笑着,弁庆不知道为什么,义经居然这么快就放弃了求生意志。 只是单纯的不想让源赖朝对他存有戒心吗?这样好像说不太过去呢,只是为了这个原因,就甘愿放弃求生存的机会,弁庆可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有这么蠢……但是说理由,他又不敢乱猜想推测。 很快的,比武大会的日子就要到了。 「就是明天了,义经……明天就可以把你救出去了。」景时看得出来相当开心,义经则是皱了皱眉,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觉得悲伤。 「怎么了,义经?」景时担忧着伸出手抚上义经的额头,温度正常。 「没有……只是我一逃出去,是不是兄长又要认为我有谋反之意呢?我不想让兄长有这样的想法……兄长该成为霸主的,即使我没办法辅佐他,也不愿意他在征战的时候,心里还存有一份顾忌。」义经皱着的眉头不曾松开。 一旦离开这里,兄长就会不时的担忧他会起兵谋反,这样的担忧根本在慢性折磨着源赖朝,即使当上了霸主,精神也早被折磨得差不多了吧? 如果他逃出去是注定这样的结果,那不要逃了。 他最钟爱的哥哥,不该因为他而伤神;他最钟爱的伴侣,亦不应该如此。 有些惆怅,义经咬着下唇望着景时,好像给好多人添麻烦了,弁庆、藤原秀衡大人、景时、兄长……好多好多人呢,都因为自己而难过、猜忌、伤神。 「不用担心……这一次,赖朝大人不会有这样的顾忌的。」像是保证似的,景时握着义经的手坚定的说。 隐隐约约的,他似乎知道源赖朝大人的想法,从告知他要开比武大会到这段期间不着痕迹的嘘寒问暖等等,都让景时敏锐的察觉,源赖朝可能已经不在乎义经是否有谋反之意了。 他想让义经出去,但是又不好意思出尔反尔,只好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景时请他救出义经。 但这些都只是猜测,真正的情况是不是这样又有谁知道?景时的自信有些空穴来风,但要是义经不相信的话,明天他就算死也不会跟景时逃出去的。 「为什么?兄长不是一直担心我会谋反才下令……迫杀我的吗,为什么不会?」义经瞪大双眼问着,他不相信兄长会变得这么快,明明格杀令维持了将近一年,没道理这么快就变卦的。 「明天等我们出去之后,我再告诉你好吗?现在告诉你就失去神秘感了。」景时笑嘻嘻的说,语气跟态度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个轻佻的景时。 义经有些疑惑,还想再追问下去,景时的一个吻就封住了他的问题。 弁庆别过头去,这样的画面竟然让他有些心疼……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 一阵苦笑。 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阴阴冷冷的光线,不知道为何让弁庆浑身发寒不同于往常的不安,这一次的不安是更加剧烈、更加庞大的,让弁庆几乎要忍受不住的全身颤抖,不知为何,突然对即将到来的明日产生了恐惧感。 好像是一种预兆,但是弁庆猜不透这代表什么。 转过头去一看,发现景时早就离开了,义经则呆愣愣的望着自己,好像在询问他为什么突然失神一样。 「明天就要出去了,九郎大人还是早些就寝吧。」弁庆轻轻的笑着,笑容还是跟之前一样,温柔而具有安抚作用。 义经嘟起了嘴看着他好一会儿,之后才缩到他的身边,一脸安心的睡下了,夜夜如此。 而弁庆也一如以往的,伸出手在义经的头上轻抚着,大约是回到小时候的样子,夜晚总要他这样抚着才能人睡。 估计是他的母亲也曾这样子对他吧?弁庆陷入沉思。 他已经不敢再抬头去看月亮了,那种气氛跟光线,总令他感觉不知所措与心慌,今夜大抵又注定无眠,弁庆早已习惯了。 清晨来的很快,快的让人无所适从,弁庆一夜无眠,瞧见日光射进牢内,只是淡淡的叹了口气,没有叫醒义经,他知道没有这么快。 景时在天还没有亮时,就已经睁开双眼了,过度的紧张让他有些睡不着,只好早早起来到处看看情况,等一下的营救行动,要是有任何差池就不好了,因此他必须将四周的一切都控制好。 他走出屋子时,却发现一个绝不可能在这个时间出现的人,正在庭院当中散步。 微微的一愣,随后他上前去向那个人出声打了招呼。 「赖朝大人。」景时深深的鞠躬,他发现源赖朝的脸上有深深的疲惫。 「怎么这么早就醒来了,景时,散步吗?」 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源赖朝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霸气,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现在没有外人的缘故,没有必要刻意装模作样。 「赖朝大人也是吧。」 景时使用的肯定句回复,让赖朝露出笑容。 这样的对话好像回到了好久好久的以前,那时源赖朝常常因为讨平行动而烦恼得睡不着,自己就常常陪着他散步到天亮,然后回到营帐时就会被其他人骂。 景时突然好怀念那时候的他们。 然后两人什么话都没有再说,随地拣了块大石坐下。这是两人以往的习惯。 地平线上的日光,似乎正在挣扎着要不要现身,景时双手撑在大石上,微笑的看着远方,源赖朝则双脚大开、双手撑在膝盖上,一脸复杂的表情,双眼无神的看着远方,却不知道有没有将景色看进眼里。 这些天来,折腾他到极点了,所幸这一切在今天都会有所了结。 「辛苦你了,景时。」源赖朝突然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一句,让景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也听得没头绪。 景时索性将目光移到源赖朝脸上,发现他的眼神变得相当耀眼,好像长久以来的痛楚,终于都告一段落一般轻松。 源赖朝也撇过头来注视着景时。 「一直以来,还有以后,都辛苦你,也要麻烦你了。」 像是拜托又像是诀别的话语,让景时突然明白了一切,许多许多的话语哽在喉咙再也说不出来,作为哥哥的心思,就然是如此的细腻而温柔,他宁愿就这样子独自一个人走下去。 独自的走完这一条漫长道路,是何等的难受,景时再清楚不过。 源赖朝再度沉默下来了,一抹淡淡的悲哀笑容浮现在嘴边,眼泪有如胶住了再也流不出,突然之间景时感受到了源赖朝的心情,将唯一的弟弟托付给自己最钟爱的军师,究竟是怎么样的心情?恐怕只有寂寞可言。 这对兄弟,骨子里有着十分相似的个性,都是如此的倔强、不服输,却也如此的温柔、体贴,无论如何都为对方着想,即使再怎么没有面子找台阶下,也依然视对方为第一。 因为怕被哥哥视为阻碍,甘愿不逃出去在牢里度一生。 因为知道自己错怪弟弟,所以千方百计的让景时劫狱。 究竟是怎么样的笑话,让这对兄弟要在这样的猜忌当中,为对方付出? 景时不知道了,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这对兄弟如此的善良,却要在这样的时代里,陷入漩涡当中再也逃不出,明明互相珍惜着对方,却始终无法有着完美的结局。 景时苦笑了几声,然后投给源赖朝一个苦涩的微笑。 「最后的结局总是如此吗?」景时轻轻的问着。 「说书人不是总说着吗?『下回分晓』……大概这就是最好的答案,不是吗,景时?」源赖朝也发出阵阵轻笑,他想起了两人老爱往说书人地方聚集的那段时光,虽然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已经远的有些模糊的记忆了。 「但是我们没有机会听到结局。」源赖朝轻声的补上一句。 那时候老是东奔西跑的,等到想起故事没听完时,早已过了许久,而人也早已迁移到好远好远的地方,于是那个故事永远都没有答案,也没有结局了。 永永远远没有完结的「下回分晓」。 景时投给源赖朝一个淡淡的微笑,一如他对义经的温柔微笑,只是这笑多了分难受。 「也不错不是吗?有时候不知道结局最美。」 自己想像它吧,自己为这故事创造结局,永远最不伤心,只是可能无法满足所有人,但又如何?自己高兴不就好了? 源赖朝露出一个微笑,点点头,他了解景时的意思。 阳光也已经露脸了,看来两人最后的相处时光已经结束了,景时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对源赖朝的方向看去,他早已走远了,只是背影让景时有种错觉,好像此去一别即将永远不再相见。 他甩甩头,好像在责怪自己的胡思乱想,源赖朝可是要统一这里的男人,他注定要当个霸主,不可能、也绝对不会……景时告诉自己。 而后他沿着原路回到自己的房内,将衣装重新弄好,稍等就要开始比武竞赛了。 一抬头,阳光很强,天气正好着呢。 景时的工作,其实就是维持整个阵营的安危与平静,因为所有的人都必须下场,因此戒备势必变得松散,景时的责任就是走遍所有的源氏阵营,确认一切警备都完好,随时发现不对劲的,都必须立刻解决,不能耽搁。 因为整场比武的人数很多,因此景时势必得整天走来走去,这正好给了景时绝佳的劫狱时间,而劫狱之后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会有士兵发现,甚至可能天黑了才会有士兵察觉,因此也有充裕的逃跑时间。 士兵们用完早膳之后,纷纷聚集到比斗的场地周围了,等待源赖朝大人的来临。 「差不多了,赖朝大人。」景时来到源赖朝的房门前,对源赖朝说,门后传来一声「嗯」,随后盛装的源赖朝,拉开纸门走了出来,瞥了一眼景时之后,态度严肃的往外走去,景时立刻起身跟上。 源赖朝站在二楼的栏杆内,看着场外的士兵,仅是淡淡的说了句:「尽全力。」之后就转身离去了。 景时吩咐担任判决的文官们就定位,于是士兵们摩拳擦掌,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源氏宅邸突然热闹了起来。 听见士兵们吵嚷的声音,景时轻轻的笑了声,他决定还是先装装样子,巡视几圈再说吧,要不然一刚开始就不见人影,未免太过可疑。打定主意之后他从二楼往下跳、平安着陆,观战的士兵不少人都发出了喝采声。 在景时巡视回来第三圈之后,他暗自告诉自己,应该是可以下手的时候了。 一离开比武场地,景时立刻用奔跑的跑到牢房外,外头没有任何人,他毫无顾忌的冲了进去,源赖朝对他的信任非比寻常,也因此他拥有源氏宅邸的所有房间钥匙,包括牢房。 弁庆一听到脚步声,立刻就把义经唤醒,简直像是排练过的一样流畅。 「义经,快点!」景时低声的说着,一边七手八脚的把锁打开,义经起初还有些犹豫,后来还是毅然决然投入景时的怀抱。 弁庆没有武器,于是他决定等等先去找回自己的武器,在跟两人分头前,他问了景时。 「景时,路线你规划过了吗?」弁庆皱着眉问,他可不希望再度被抓回来。 「不用担心,暂时不会被发现,所有的士兵都在比武当中,要发现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先走再说吧!」景时小小声的说着,弁庆点点头表示信任他的话,义经则抽了抽鼻头,有些难受的望向源赖朝的寝室方向。 像是诀别,又像祝福。 「走吧。」景时第二次催促着,两人点点头,随后立刻离开源氏大宅。 因为怕被人发现,义经和景时从外面的围墙翻了出去,而弁庆则往源赖朝的寝室奔去。出去之后义经顺着景时的领路,往树林的方向走,顿时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浓密的树丛当中,再也看不见。 同一时间,源赖朝仿佛有了感应似的,突然起身走向窗边,低下头看着牢房的方向,正好让他来得及捕捉到,最后一抹墨黑消失在围墙的另外一端。 突然有种放松了的感觉,他知道义经逃脱了,也知道从此之后,他将失去唯一的弟弟与爱将,但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就这样靠在窗边,看着远方的天空,似乎有鸟飞过。 这样就好了,这样一来就都了结了,不再有兄弟之间的猜疑、也不再有担心谋反的顾忌,一切就这样云淡风轻的过去,希望义经跟景时可以平安的逃开;还有弁庆,平安的逃出去之后,也希望他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微微的低下头,好像还可以看见底下士兵奋斗的身影,真有活力,是不是该到现场去给大家打打气呢?源赖朝突然觉得心情好轻松,做什么事都觉得很有动力,甚至会觉得心窝热热的,很像往日的热情又回来了。 之前的他,也曾像个孩子一般的,对任何事情都有热情有冲劲的,不知何时他失去了那个感觉,也许是在「他」离去之后吧? 爽朗的笑了几声,那笑声好像回到了童稚时期一般的天真,没有烦忧。 也许是笑的那一刹那失去了防备,也或许是这些日子的疲惫,让源赖朝的警戒心跟反应都下降了,总之都是一样的结果,等到源赖朝笑完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心窝上的热感更加强烈了,好像皮肤被撕裂开一般的强烈。 他低下头,竟然发现一支衬着亮眼箭羽的箭矢,就这样安置在自己的胸口仔细看似乎还是源氏的箭矢。亮眼的红色让源赖朝有片刻的失神,后来等他回过神来、突然明白到现在的情况后,他极度不敢置信的往后退了两步。 源氏的箭矢?是源氏的人干的吗?或是平氏的余孽?源赖朝的头脑混乱成一团,早已想不出答案,极度的痛楚朝他袭来,原来胸口被箭矢刺是如此的痛,源赖朝这时才深刻体会到。 只是往往都为时已晚。 对于自己的疏忽,源赖朝觉得万分后悔,明明被教训过,身为一个将领最重要的,就是随时都保持警戒之心,现在却因为一件小事分了神,以至于自己被人暗伤……不,要是再不治疗的话,就变成被暗杀了。 虽然如此想着,可是源赖朝发现,自己没有力气抬起手臂,更别说把箭矢拔出来了,再加上自己又犯了一个更可笑的错误——他根本没有安排任何人,在自己的房间外或四周围,要求救也变成一种奢侈。 源赖朝发出一阵悲哀的咳血声,他知道自己的嘴角已经沾满了血,难道他命中注定应该死在这里吗…… 似乎是如此呢,原来这就是他违背了跟他的诺言,所换来的惩罚吗?他要用性命支付违背诺言的代价? 未免太贵了……不过很值得……源赖朝艰涩的笑着,眼前的视线开始恍惚,四周景物摇摇晃晃的让他看不清楚,不过在这当中他看到了一个他朝思暮想的人,是那个已经去世的少年,竟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个恍惚之后,源赖朝跌在地板上,出神的望着朝自己冲过来,并将自己的上半身固定在怀里的少年,那样担忧与惊恐的脸庞,是自己未曾见过的,但依然如此的让自己感到心安…… 因为他违背了约定,所以他来迎接他了吗?源赖朝笑着。 奋力的将手往上伸,使尽全身力气,也无法伸到少年的脸颊旁边,他原本还想摸一下少年的脸庞也好的,手有些可惜的放下,少年却在他的手完全落下之前握住了,往上伸而后放在脸颊旁边,让他的手掌可以触摸到自己的脸。 一双粗糙、却温暖的大手啊……这就是源赖朝这个温柔的男人、他的手 「绯琉……」像是喃喃自语的话语,从源赖朝的口中传出。 原来少年的名字叫做绯琉。 只是源赖朝不明白,为什么他要露出一脸惊讶的样子呢?他并没有喊错名字呀。 「赖朝大人……」 他回话了,果然自己并没有喊错呢,源赖朝开心的笑着。 突然一股滚烫的触感,滑落到源赖朝的脸颊上,他一阵错愕,后来才发现绯琉哭得眼睛都红了,咬着下唇强忍住不出声的样子,让源赖朝万分痛楚,原来自己让他哭了吗,是因为这个伤口?还是自己没有遵守承诺的事? 或者是两样皆是? 「不要哭……对不起我没遵守约定……我、还是希望我的弟弟……义经他可以活下去……不管景时对我说过什么,我都不应该因此对义经有警戒之心的……」 源赖朝苦笑着,纵使说话会让他的生命流失的更为快速,他还是必须把这一切都说出来,他想对绯琉说。 绯琉脸上的表情一僵,眼泪并没有停止,表情似乎更加悲伤了。 「……抱歉,绯琉……可能下辈子我再遵守约定吧,下辈子,再让我陪伴你……这一生请让我的弟弟活下去,我唯一的弟弟,义经……」源赖朝的意识。已经飘向好远好远的地方,说话已经不知道重点何在了。 绯琉的眼泪越流越凶,只差放声大哭罢了。 一阵愧疚、一阵心安,最后是一阵未曾消逝过的眷恋与怀念。 「对了,维琉……我告诉你哪……有个人,他跟你……好像,脸跟气质都……都有那么一点像……叫弁庆、那个人叫弁庆,我差一点以为你复活了……绯琉,绯琉……」 到最后源赖朝的意识已经完全丧失了,只是无意义的呐喊着两个字,那个少年的名字。绯色的琉璃,红色的爱恋,这就是长久以来源赖朝的信念,一段悲恋。 在他失去呼吸前,他停止了呼唤,绯琉疑惑的看着他,悲伤的表情好像即将要放声大哭。 但是他知道他还有话要说,所以他没有哭,他等着、等着。 而后,一抹微笑,一滴眼泪,一个完结。 「绯琉……我一直都、喜欢你……」 生前没有机会说出口的悲恋,即使是他走了,也未曾让自己说出口,可笑的男儿坚持,让他失去了向他表明心意的机会,而更多更多的,是害怕被拒绝的心情,他害怕他因此而惧怕他,甚至厌恶他,所以他选择不说。 只是一旦等到他走了,他才知道原来不说的痛楚,远比被拒绝的痛楚要大,永远没办法抒发的痛楚,日日夜夜侵蚀着他,他才知道原来这份爱,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深刻。 只是不管再怎么样有所体会,都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不在了,已经永永远远的离开他了,只剩下他们曾经交换过的承诺,那个绝对不把江山拱手让出的承诺,以及两人共同的回忆,从相识到死亡。 永永远远没机会说出口的告白,终于有机会了,纵使接下来他要面临的是死亡。 「……赖朝大人,绯琉也是……」 像是在回应一般的低语,也不知道源赖朝到底有没有听到呢,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嘴角仍然挂着一抹微笑,那是满足与幸福并存的微笑,他终于得到心爱的人的回应了……终于……可以安心的离开了。 不曾再对绯琉说些什么,源赖朝只是静静躺在他的怀抱里,一如那时他静静躺在他的怀里一样,温柔而满足的笑靥,填满了怀抱者的眼眸。 然后绯琉……不,是弁庆,缓缓将源赖朝的身体,轻轻放置在地板上,眼泪不曾停止过。他终于知道源赖朝那一晚,为什么用那样的眼光看自己了,因为他跟他所深爱的人一样,因为他的脸跟他好像。 他仍然不敢相信源赖朝的死亡,从门外奔进来的刹那,他只看到他的身子好像摇晃了几下,然后就不受控制的倒下,他奔了过去,将源赖朝抱在怀里送走他最后一程,他最后能赠送给他的礼物,就是他的眼泪…… 与不曾存在的、绯琉的回答:「绯琉也是……」 伸手拭去泪痕,他刚刚才知道源赖朝,是一个多么温柔而替义经着想的哥哥,追根究柢他还是希望义经逃出去、他还是希望他唯一的弟弟活下去,他是多么的温柔…… 转眼一望,他看到了自己的太刀,他立刻冲上前去,将太刀重新佩挂在腰侧上,义经现在没有武器,光靠拳脚没办法抵挡太久的。 所幸弁庆在另外一个角落,发现了义经的太刀,保存的相当良好,并且一点灰尘都没有,可见源赖朝定是常常将它拿出来观看把玩的。 现在,他必须跟上义经,不能让他暴露在危险之中。 还有,让娓原景时离开九郎! 第九章 当弁庆从源氏宅邸翻墙出来时,有士兵为了找源赖朝大人,而进到了他的房间,源赖朝以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被发现气绝身亡,士兵同时也找不到娓原景时,机灵点的立刻察觉不对劲,到牢里一看,果然义经等人一起不见了。 这下子所有的士兵哪还有比武的兴致?所有人立刻抄起武器纷纷冲了出去,分成四组人马,往四面方向杀了出去。 弁庆因为擅长隐匿身形,所以没有被发现,而他也相当幸运的赶在士兵杀过来之前,先找到了义经与景时。 因为距离源氏阵营相当的远,所以两人在悬崖边的石头上稍作休息。 弁庆立刻赶到义经的身边,手上太刀一挥,立刻将景时砍得倒退两三步。因为警戒尚强,所以景时并没有受伤。 「弁庆!你在干什么啊!」义经不能理解的大吼,景时愣愣的看着弁庆愤怒的表情。 「离开九郎大人,你这凶手……是你害九郎大人被下格杀令、是你害源赖朝大人死亡的!你这凶手!」弁庆难受的大吼着。 义经皱着眉头听弁庆吼着吼着,然后他突然变得一脸错愕,无助的回过头去望着景时。 景时是凶手?兄长他……兄长死了? 「弁庆,这是怎么回事?」 义经不敢相信的就要往后倒去,幸好后头是块岩石,义经整个人靠在上面,不知道该相信谁。 「……源赖朝大人被暗杀了,是一枝箭矢夺去他的性命,放眼源氏军队,有谁有你一般的鹰隼?娓原景时,是你暗杀源赖朝大人的!」即使完全没有逻辑,弁庆也不管了,他就只是一个劲的大吼。 义经听得越来越混乱,有些不懂为什么景时有办法一边陪他,一边回去暗杀兄长? 「刚刚景时都跟我在一起啊,弁庆你在胡说什么,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纵使对兄长死去的消息,感到痛苦与打击,义经还是不希望弁庆误会景时,以后还要在一起的呀。 弁庆冷冷的笑了。 「九郎大人,就算不是他杀死源赖朝大人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源赖朝大人会对您下格杀令,全部都是因为他听信了这个男人的建言,也因此您被追杀甚至入监牢,都是这个男人害的!」弁庆用尽力气的说着。 义经再也无法忍耐的吼了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弁庆你是从哪听来的!是谁跟你说的?景时不是这种人啊!」 义经的声音已经参杂了些许的不安,弁庆听出来了,他知道自己的话多少有些作用的,义经跟自己毕竟认识已久。 景时愣在现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说过让源赖朝大人要下令追杀义经的话。 「我刚刚回去取武器的时候,正好……看到源赖朝大人被暗杀的现场,我有听到他的遗言……赖朝大人他说我的脸很像一个人,很像以前他喜欢的人…… 「还说他希望九郎大人您活下去,他不应该听从景时的话,而开始对您有警戒心,他希望您活下去……」 弁庆一边说着一边掉眼泪,脑海里还残留着,刚才源赖朝临死前的幸福表情,不禁心底一阵心酸、一阵苦涩。 景时突然脸色大变,少年未曾在他的面前揭下面罩,所以他根本无从知道少年的真实样貌,不过经弁庆这样一说,鼻子以上的样子还真的有些神似。 突然之间,义经感到好像有东西在他的脑海里爆炸一样。 景时就是害他被自己亲生哥哥追杀的凶手?为什么会是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会是他…… 义经混乱了,弁庆缓缓的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搂住他的肩膀。 义经已经无法思考了,他无助的让弁庆支撑着自己,眼神慌乱的看着景时。 「景时……你到底……对我兄长说过什么?」 义经的语气里夹杂着哭音,无论是不是他害死兄长的,兄长的死他势必要负起一份责任的,无论如何他都要。 景时真的完全不知所措了,他苦苦的思索着,他曾经对源赖朝大人说过的每一句话,到底是哪一句让他产生了联想,并且开始有了警戒之心的?在下袼杀令之前、义经来了之后…… 然后,景时的脑袋里,浮现了那一日他与源赖朝一起,看义经对斗时的对话。 「义经他是个会开创新局面的男人,总有一天他会开启另外一个新的时代,拥有比源氏或平氏还要庞大的势力……」 「难道是那番话……」 景时不敢置信的喃喃说着,然这句话却让义经听了个真切。 他摇着头,紧紧咬着下唇、拳头握起,努力借由这两个动作不让眼泪滑落,只可惜似乎有些徒劳无功,眼泪还是无法克制的在眼角落下。 不可能是他,景时是深爱自己的人,他没道理这样做……可是弁庆说的兄长遗言跟他的喃喃自语,都不是假的,真的是他向兄长建言要追杀自己的吗? 真的都是他?自己的格杀令、兄长的死亡,都要算在他头上? 「九郎大人,时间不够了,请快离开这里……请离开他……景时是想害死你的人。」弁庆认真的说。 义经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的欺瞒,甚至连一点戏谑的光芒都看不到,他看到的只有再认真不过的认真。 然而回过头去看景时,却看到他一脸愧疚的样子看着自己。 如此强烈的对比,到底有什么好怀疑的?义经凄惨的笑着,自己可笑的信任,竟然害死了兄长,害死了那个原本可以独霸一方的兄长……这样何等的罪过,他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跟这个男人走下去? 再多的誓言、再多的保证都变可笑了,是他让兄长要杀死自己的,是他让兄长对自己有杀意的,是他害死兄长的……这样的男人太危险了。而相信他的自己,更是可笑! 突然好想放声大笑,可是突如其来的吼声,让义经心下一惊,他往声音的来处望去,一群源氏大军全副武装的瞪着自己,自己要逃跑的意图已经被发现了。 弁庆跟景时也脸色大变,为什么会这么快就被发现? 然后两人极有默契的靠拢,保护身上没有武器的义经。 这时弁庆才想起来,义经的太刀还在自己身上,于是急忙解下扔给他,义经接下后立刻拔出刀子,放在胸前摆出防卫姿势,刀鞘则被随意扔了出去。 「放下武器,景时大人,九郎大人,弁庆大人,否则休怪我们一起上了!」将军怒声喊着。 义经已经认不出他是谁了,也许是曾经跟自己交过手的将军其中一位?他的眼睛已经被泪水填满,他赶紧伸手将泪水抹掉。 现在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敌人在眼前了! 「不可能,让义经走,否则你们该知道我的身手!」 景时笑着威胁,士兵里有些人已经开始退却了,他们都见识过景时的身手也深知他的实力,因此有些惧怕。 将军冷笑了一声,有些轻蔑的看着景时。 「源氏所有的军队都在这里,景时大人有这么好身手,一次抵挡这么多士兵蜂拥而上吗?到时候可能是您先体力耗尽。」 「还是投降吧,连同源赖朝大人的死亡一起,让我们做出裁决。」 冷冷的说词让士兵们提起精神,做出随时准备冲上来的姿态。 这样下去不妙…… 看情况已经有人去通报了,再不用多久,其他方位的士兵就会冲过来助阵到时候即使自己有十个**,都打不过这群源氏大军啊! 眼看景时跟弁庆都有应战的打算,义经当然不会让自己躲在他们两个人后面,当两人冲上前去开打的时候,义经也冲了上去。 只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景时一直将他逼到角落,似乎不想让他加入战局的感觉。 弁庆也一直挡在他的身前,不管是对方的攻击或是其他,都替他挡了下来并且将他频频往后推。 义经疑惑的看着两个男人的举动,为什么不让他战斗?为什么连你们都这样? 兄长因为不相信他的武艺而不让他上战场,而最了解他的两个人却也是这样的表现,到底是为什么?他可以打的,他可以…… 可是为什么就是不让他一起并肩作战? 景时与弁庆一边杀一边保卫义经,敌方将军像是在看好戏一般,轻抚着自己的太刀,而没有出手的打算。 这让义经看了怒火中烧:瞧不起他们吗?别欺人太甚了!义经紧紧的握着太刀,一脸愤怒的正准备往前杀去。 「住手!义经!快往别的地方逃,他们的目标是我跟你,你不能再被抓回去!」景时急忙用身体挡住义经的去向,同时着急的用口头提醒他,现在的处境并不适合他逞凶斗狠。 义经愣了一秒。不解的看着景时。 「九郎大人,请快点逃走!」弁庆也跟着附和。 义经不明白的望着两人奋力替他挡下攻击的背影。 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逃?一个人逃的话,是不是代表景时跟弁庆两个人会被抓走?他才不要两个人的牺牲换取一个人的生存! 义经怒吼了一声,从景时的左手边跳跃了出去,景时一个反应不及,便让义经跳了出去,他定睛一看,却发现义经已经回到他的右手边望着他。 「景时,我不需要你保护我。」义经坚定回绝他的请求,换来景时的一个皱眉。 「我一个人可以保护自己,不需要你保护!」 义经有些意气用事的对景时怒吼。 义经没有忘记弁庆告诉过他的话,他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却不敢说这不是事实,他只知道他必须靠自己保护自己,他不需要一个害他被兄长迫杀的人保护自己! 敌方武将冷冷的笑了,伸手往上一挥。 义经瞧见了在他后方的树上有人影晃动,好像有一瞬间闪过了一个小小的白点,没有时间让他多想,他突然了解到白点代表着什么,也了解到白点对准的目标,是景时! 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义经已经没有印象了,大概是身体的直觉性反应,他只知道自己扔下了太刀,身体往景时的方向闪了过去,正巧在白点过来之前将景时推开。 一个站立不稳再加上外力作用,景时整个人跌落在一旁的地上,抬起头时正好一个士兵的刀子砍了过来,急忙将太刀举过头顶这才保住性命。 景时瞪大双眼看着愣在现场的义经,他的肩膀上多了一枝箭羽。 又一声「咻」,这一次是射在胸膛上,鲜红色的血顿时在胸前渲染了开来。 「义经!」 景时无法克制的放声大吼,义经脚下一个不稳就往后倒去,景时大吼的理由连弁庆都知道不妙—— 后面是悬崖! 急忙手脚并用的从地上冲了过去,正好赶在义经落下去之前,捉住了他的手,幸好两人的距离相当近,要不然可能就救不到了,一想到这里景时捏了一把冷汗! 「九郎大人!」弁庆大声的吼叫着。 景时想把义经从悬崖边拉上来,但义经的重量不是他可以负荷的,更何况义经的手无法出力,整个人有往下坠的趋势,景时根本没有办法往上提,甚至可以说维持住就已经很勉强了。 义经强忍住疼痛,手上的伤口让他没有办法使力抓住景时的手。 「真有力气……」 悠悠的突然一声叹气,义经看到了出现在景时上方的人,是个做射手打扮的士兵,刚才的箭矢应该都是他放的。 弁庆却注意到另外一件更不可思议的事,那种箭羽好像在哪里看过? 「义经!不许放手!」景时痛苦的大吼。 义经很想回说他想放手了,这样子两个人都会一起跌下去的。 一声冷笑,射士往后看了一眼,很显然的是在征询将领的意见。 「很有力气啊,娓原景时……其实我们的本意不在抓你们回去,让你们葬身在这里才是我们的本意。」冷冷的居高临下说着,将领开心的说,让他们葬身在这里,就万事具备了。 义经不解的望着他。 「不懂吗?很简单,射死源赖朝大人的就是他,而现在,我们只要让你们葬身在这,然后回去通报说,你们已经被我们射死在悬崖下,这必定可以大大立功。」 「到时候源氏产业好歹可以拿一份吧?当上源氏首领也不是问题啊!我们可是替源赖朝大人复仇的功臣呢!」那位将领狂妄的笑着。 义经突然明白这一切了,这一切都是自家人的自导自演,目的是为了兄长一手打出来的江山。 那么,今日三人都难逃一死了吧?义经苦涩的想着。 「喂,斧头拿来。」 突然义经听到这样的吩咐,心底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抬起头一看,那名射士打扮的人,已经站在悬岩上看着义经,手上拿着一柄斧头。 那名将领冷冷的一笑。 义经突然感觉身子再度往下一沉。 景时的肩膀已经被那个射手踩在脚底下了,阵阵痛楚让景时的力气更使不上来了,但是他依然没有放手。 「抱歉了,因为两只手的景时大人,我们都不是对手,要委屈你了。把他的手砍了,一只手的景时大人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砍右手。」 将领淡然的吩咐着。 射士点点头,手开始动了起来。义经心下一急,手就这样松了开来,但是没有意料之内的坠落,他仍然在原地。 景时的手紧紧扣住他,即使沾满了鲜血与痛楚也依然不肯放手。 「放手!景时、放手!」义经嘶声吼着。 这个男人为什么这么笨!再不放手的话手就会被砍断的,为什么就是执意不放手?难道他不僮现在求生存才是第一吗? 他不希望景时死去啊! 景时只投给他一个淡淡的微笑,充满痛楚却仍然没有退怯之意的表情,那是一种执著,是不管什么东西,都没有办法斩断的坚持。 「为什么……放手……景时快放手,再不放手你会没命的!你没了手怎么拿弓!放手啊!」 义经的嗓音几乎是恳求的吼着,景时却仍然没有放手的意思。 景时太明了要是自己放手会发生什么事,也太明了自己不放手又是怎么一回事,都是一样的下场。 义经都会跌下去,而自己会留在悬崖上,其中的差异只有一点点。 既然如此,他绝对不放手,他跟义经约定过的,他绝对不会再放开义经的手,这一辈子都不会! 一声闷哼,斧头已经砍了下来又抽离,很显然的没有砍个干净,射士望了将领一眼,得到了继续下去的指令。 他点点头,再度举起斧头狠狠的挥下,一声清脆的断裂声,景时知道已经砍到骨头了,很显然的义经也知道,因为他已经哭得不成人样了。 「放手……你不放手我会恨你一辈子的……景时放手……」 哽咽的嘶吼声让景时一阵心痛,可是他不能放手,他不能违背诺言,他跟义经约好了。 不会再放开他的手。 如此深刻的诺言,竟以如此的方式呈现,也许这是一个玩笑呢,一个时代的玩笑。 景时凄凉的笑着,他知道再一下大概就完了,于是他开了口,轻轻的、柔柔的,像是枕边对义经的情话,淡淡的,一句承诺。 「绝对会抓住你的手。」 一滴眼泪滑落,成为崖边最美丽的花朵,点点绽放。 义经还没来得及开口大吼,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传来,义经顿时失去了拉力,在跌落下悬崖前,他看到了景时的表情,那是一个慷慨赴义的表情,一个男人对一个男人的承诺,这就是一种兑现。 不会放开手,于是,我的手就跟着你去吧,永永远远,不再放开了。 「景时——」 响彻山谷的叫声,让弁庆再也忍受不住的哭了出来。他的九郎、他的九郎大人啊! 景时因为剧痛而暂时趴在崖边喘气着,断掉的右手已经离去了,自己也可以毫无顾忌了。 义无反顾的忍着痛楚起身,凄凉的笑着,然后就在众士兵惊愕的眼神中,他用左手执起了太刀,冷冷的笑着。 「这一生,我会握住你的手,不会放开的,永远……」 第十章 一一八九年,源九郎义经死亡的消息传了开来,但是并没有找到尸体;源家因为首领死去,后继者又没有统治能力,逐渐没落,源家终于灭亡。 武藏坊弁庆被发现死在树林中时,已经气绝多日,姿势怪异的吓人,身上插满了箭矢、布满刀伤,弁庆就这样死在树林里,以站立的姿态,广为后世流传。 娓原景时则不见踪影,有人说他叛逃,有人说他死了,但皆不可考证,因为也没见到尸体,活不见人死亦不见尸。 说书人津津乐道的在河堤旁说着,一堆小孩围绕在他身边入神的听着,听完了还起哄说要再听多一点,再多说一点嘛! 不远的地方,蒙着面的人冷冷笑了,拉了拉头上的斗篷,缓缓离开这里。 流浪已经过了多久的日子他不清楚了,失去的右手断处已经失去了知觉还能正常过活但是总少了些什么,一些苦涩、一些难过,他能死里逃生已是万幸。 他没敢奢望他还活着,却也不想相信他已经死了,从那里跌下去能存活的机率,到底有多少,他也不想去想了。 就这样下去吧,他不能够自 杀,义经会不高兴的。 「我不喜欢自我了断的人。」 景时记得,义经曾这样说。 是啊,那就绝对不自杀,这一辈子我不会做让你讨厌的事,义经。 想着接下来还能去哪里,缓缓回到了自己的马儿旁边,黑色马儿撒娇的在他的脸庞蹭了两下,随后便载着他远去。 这些年他都会不定时的回去那里看看,马儿知道方向,这马似乎有了灵性,知道主人想往哪里去。 远在深山里的一座泉水,距离义经跌下来的地方不远,他常来这里看着湖面,暗自祈祷义经曾来过这里,活了下来,即使见不到面也没关系,都无所谓了,他只要他活着。 下了马,他意外的发现有了外来者。 「啊,你好。」那名外来者笑着对他说,一头短短的头发,穿着寻常农家的衣服,看来是来打水洗衣服的,景时看到他的脸上,有一道伤痕由眼睛划过鼻子,毁了姣好的面容。 「这附近的人?没见过你。」有些警戒的看着他。 那人朝景时笑了笑,不介意他这样的举动,向他点了头,就要往小道走去。 应该是这附近的人吧,景时想着。 然后突然之间,马儿向他顶了一下,嘶鸣了几声,景时不解的望向自己的爱马:搞什么? 「应该是肚子饿吧,外加跑了很久的路,你让它太过操劳了呢。」微微的笑着,那名男子似乎很懂得马匹。 景时不好意思的笑笑,他的确让马跑了很长的一段路,没让它休息。 然后,很理所当然的到男子家去了,男子准备了些东西给马儿吃,也让马儿有机会好休息,而景时自己则到那个人的屋子里稍做休息。 不知道怎么回事,景时老觉得他的微笑,很熟悉。 「喝些水吧。」他端上杯水给景时。 景时理所当然的一饮而尽,却因灌的太猛而让水洒了出来,他急忙用衣服擦拭,那人却因为他的动作,而停下帮忙的举动。 一颗琉璃的坠子在腰际晃来晃去的,闪亮亮的鲜绿色让他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 疑惑的问着,这颗坠子怎么了?景时正疑惑着,而一看到那颗坠子,不免又想起他,一阵心痛闪过。 「很美的坠子,是你妻子送的吗?」微微的笑着,男子坐了下来望着他,眼神里有难以察觉的惊讶。 听到这话,景时微微的抽动了一下鼻子,好熟悉的一句话,是源赖朝问过的一句话。 「不,是……我深爱的人赠与的东西。」苦涩的说出这句话,一阵心痛……他现在不知道还活着吗?所以不能说是遗物……他不能相信他死了,他一定还活着才对…… 听者轻轻的笑出声。 「笑什么?」他不悦的问。 这个很好笑吗? 「没事……他现在在哪?在家里等你吗?」起身去替他再倒一杯水。 坐在位子上的景时则摇摇头。 自己已经没有家了,自从失去他的那一刻开始。 「这样子啊……他……死了吗?」有些小心翼翼的,似乎是怕碰触到他敏感的伤口。 景时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点头或是摇头,毕竟自己也不确定他是否还活着…… 不。 他永远都活着,活在自己的心中,活在自己的记忆里,永永远远。 「他没有死……我找不到他。」淡淡的说着,语气似乎夹杂着哭泣的声音,难以克制的难受又浮上心头,他的义经、他的义经啊…… 男子轻轻伸出手拍拍景时的肩膀,淡淡的温柔让景时感激。 「别难过了……他一定很感谢你这么爱他……你想对他说什么,假如他在这里的话?」 温柔的语气让景时不由自主抬起头望着他,好熟悉的柔情……这样的温柔他不陌生,这样的柔情他真的不陌生啊,但是他想不起来。 记忆模模糊糊的。 假如他还在的话,自己会想对他说什么呢? 假如他还在的话……自己会想说什么? 自己会说的只有一个承诺,永永远远都只有一个承诺。 「……我会永远抓住你的手,不放开……永永远远。」 承诺的誓言缠绕住他跟义经的人生,他知道自己没有毁坏诺言,一直都没有,到了最后他的手,还是紧紧的抓住义经,紧紧的抓住属于他的义经。 那是他唯一可以给义经的承诺,唯一的誓言。 深深看着那个男子的眼睛,景时好像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了什么……是眼泪吗?还是其他的东西呢?如此的悲伤、难过、凄凉……如此的让他心痛,如此的让他觉得想狠狠抱紧他。 突然之间记忆中义经的脸,与男子的脸融合在一起,脸上的疤痕让他心惊 「……我想你的恋人会回答你:谢谢你不曾放开我的手,从今天起,让我握紧你仅存的左手,让我永永远远的握紧你……」 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一双黑眸衬着长长的睫毛飞翔着,一双跟他一样的眸子望着他,有一样的柔情。 老天,你究竟安着什么好心,让我们分开又重逢,人事已非的面目,让我们认不出彼此? 景时伸出唯一剩下来的左手,义经流下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袖子,原来这就是义经特有的柔情。 那一道伤痕让景时差点认不出他,让景时差一点又错过他,差一点。 无所谓了,景时知道一切都无所谓了。 这又有什么关系?这一刻他拥有义经,似乎就是最美好的梦境了,如果可以,景时不希望是梦境。 他伸出手抚着义经的脸,粗糙的触感让他难受,这道伤口似乎没有好好的上药,才会变得如此难看…… 但无所谓,都是他的义经,全部都是! 「景时……这一次,换我握住你的手,好不好……」轻轻的许着诺言,义经不希望再让景时受伤了,再来一次,他会难过死的。 为什么要说不?这一生,景时不能再失去另外一只手,他要用这只手,紧紧的抱紧义经,紧紧的永远不放手。 永远,绝不放手了……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