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 第一卷 入梦 第一章 萍水相逢 常朗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听着午夜书场里播放的姚雪垠的《李自成》。正讲到宋献策用《谶记》哄骗那些起义军。常朗禁不住呵呵笑了起来。这种水平的骗子,在现代社会里,可以说一定会失业的。可惜在那个特定的年代,他居然混到了开国军师的高位上。 夜班出租车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常朗到现在才只有50元的收入。站前这里生意尤其不好做,不是混这里的司机,很难拉到活儿。不过,常朗并不急,因为,他在等一个人。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常朗混的就并不怎么好。生活很拮据,一直靠开夜班车的菲薄收入来养家糊口。而他的妻子却是枝出了墙的红杏,两个人事实已经分居多年了。 人的际遇真的很奇怪,总是在你心情最郁闷的时候,给你些许鼓励。大半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常朗送个客人到车站。大约也是这个时候,他刚刚把车挑头,就看见一个女人冲他招手。他犹豫了一下,子夜时分,单身女人对于出租车司机来说并不是十分理想的乘客。可是那个女人已经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小姐,你去哪里?” “开发区多少钱?” “晚上了,你就给50吧!”(还算是个好活吧,他心里想。) “好吧,那你快点开行吧?” “好嘞!你坐好了啊” 红色的夏历车灵活的避开并不拥挤的车流,向城外驶去,在半个小时的时间里,那个女人不停的在接听看来是她孩子的电话。 “快了,再有一会妈妈就到家了。” “等一会,还有20分钟就到家了,你们听话。” …… 终于到了目的地,常朗悄悄的舒了一口气,没完没了的电话骚扰可以结束了。她让常朗把车停在一个古玩店旁边,他扫了一眼,是个什么斋。他眼睛忽然一亮,“斋”!一定是卖古董古书的地方啊,他的神经不由得兴奋起来了。古语云:君子固穷,惟爱读书。常朗就是一个这样的“君子”。现在在他手边,就放着一本看到一半的《李自成》。电台一开始讲这个,他就买了本小说看,因为他是嫌评书讲的太罗嗦、太慢。 他仔细抬头去看,这里叫“奇文斋”,很雅致的名字。楼门开了,两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跑了出来,“妈妈!妈妈!”的叫着扑进那个女人的怀里,是一对双胞胎。 那女人递过来一张五十元的纸币,常朗随手折了折,手感不错,应该不会是假币。说了声“拜拜”,掉头开车而去。 开出没有几里地,就听见后车座上有手机响。他把车停在路边,回身把后坐上正在鸣响的手机拿起来,看来,一定是刚才那个女的丢下的。他一接听,果然是那个女人焦急的声音: “师傅,是我把手机拉你车上了吧?” “是,我听你电话响才看见。” “你能给我送回来吗?” “行啊,总不能昧下你的不是?马上给你送去啊。” “谢谢,谢谢。” …… 丢三落四的东西,来回折腾老子。常朗在心里嘟囔着。可不,坐车的人不是这样的,光是雨伞,他就检到了5、6把。 远远的,他看见那个女人领着两个孩子站在书斋边。他摇开车窗玻璃,把手机递了出去。那个女人微微的弯下腰来接,这个时候,常朗才第一次看清那个女人的容貌,很清秀的样子,尤其是两只大大眼睛,透出孩子一样单纯的神态。 她接过手机,又顺手抽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 “这位师傅,谢谢你啊,小小意思,请你收下。” “啥话呢,你是开书斋的,也算是斯文人,咋还这样斤斤计较的呢?不知道检到东西要还啊?是不是,小朋友?” 后半句话,他是冲那两个困得滴了当啷的小家伙说的。 没来由的,常朗抽出一张自己印制的名片,递了过去, “再坐车打我电话,我是开夜班车的,看你的样子就是常出门的人,多照顾几次生意就行了!” 她稍微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同时从手提袋里也拿出一张小巧的名片。 “这个是我的,喜欢看书,就来找我好了,对你优惠。” 说着,她长长的睫毛轻轻的抖动了几下,俏皮的笑了笑。 在向回开的路上,他一只手把玩着那个卡片,哦,那个女人叫孙自然,真是不错的名字,和她的书斋很般配。 他打开收音机,电台正在播放陈淑桦和周华健的《萍水相逢》。 “ …… 是否你我灵犀相通 付出所有青春 为爱等候 等候心中 最深最真的梦 人世间的遭遇 处处充满了惊喜 经过漫长的等待 终于找到我的爱 萍水相逢 ……” 第一卷 入梦 第二章 祸起萧墙 孙自然温婉的坐在常朗的身边,两个人都默默无语。过了一阵子,常朗打破了沉默, “这次的生意怎么样?还顺利吗?” “还好啦,你过得到怎么样?” “老样子,还那样。” “……” “他对你怎么样?” “还那样。”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孙自然扭过了头,把脸转向了车窗外。 “他要回来。” “噢……” “该结束的,总会结束。” “孩子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常朗深深吸了一口,努力平息着自己起伏的情绪。伸出右手,去抚摩她因为扭着手提包的带子而变得苍白的指头。她的身体抖了一下,却没有反抗,两滴清泪悄悄的滑下她憔悴的面颊。 忽然,从后面传来了一阵尖利的警笛声。常朗忙收回右手,从倒车镜里看去,黑黢黢的郊区公路上由远而近驶过来一辆飞快的轿车。在它的后面,追着两辆闪烁着警灯、鸣响着警报的警车。孙自然苍白的面庞瞬间变得更加铁青,而常朗也紧张得冷汗直滴。 突然,被追捕的轿车里发出了“砰”的一声脆响,随着这声响,后面的第一辆警车猛的摇晃起来,速度慢了下来。第二辆警车并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慌乱,反而超过第一辆车,加速追了上来。 “砰!砰!砰!” 被追捕的轿车里又发出了三声脆响,常朗和孙自然反应再慢也明白过来了——他们竟遇到了电影里才有的警匪枪战。 果然,后面追上来的警车里马上有了回应。 “哒!哒!哒!……” 警车里传来的却是警用微型冲锋枪的射击声。常朗手忙脚乱的想把车靠在路边,前面就是一个急弯,在道路内侧就是一片空地。常朗想,只要把车停在那片空地上,就算安全了。他小心的把车驶下路基,所以不得不把车速降了下来。就在夏立车的后轮轧到土路上的一瞬间,一颗流弹击碎了孙自然那侧的车窗玻璃,擦着她的后脑勺,射进了常朗的头部。 常朗直觉得象是被人在头上重重的打了一拳,又象是溜冰的时候猛然跌倒,映入他眼帘的最后一个镜头,是自然那惊诧而悲伤的脸。恍惚中,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踩下了刹车…… “自然还在车上,自然不能死……” 第二天,在《徒河日报》的头版上刊登了如下新闻:《警匪昨夜枪战,的哥头中流弹》。而在市医院的急救室外,常朗白发苍苍的老父老母和他乖巧的女儿泪眼婆娑的徘徊在门口。孙自然悄悄的蜷缩在走廊另一边的椅子上,她刚刚从公安局录了口供回来,就急急忙忙的赶到了医院。常朗的妻子才离开,留下了一千块钱的现金和一纸离婚书。 在漫漫的等待后,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大夫和护士鱼贯而出。常氏老夫妇忙迎上去,眼睛中充满着期盼和恐慌。 “怎、怎么样?”常父拉着大夫的手急忙忙的问着。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子弹损伤了脑干组织……”大夫还没有说完,常母身子一软,倒在地上。众人七手八脚的抢救着常母,常父仍然还在追问大夫: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大夫抖开了老人的双手,说: “我们已经尽力了,要不是距离还远,而且是微型冲锋枪的子弹,所以没有造成贯通伤。总算保这了性命……” “怎么?他没死?”三个声音一起响起,常父,醒来的常母还有就是一边早已摇摇欲坠的孙自然一起问到。 “是的,保住了性命,只是……他伤势很重,损伤了脑干,以现在的医疗手段,很难醒得过来……”大夫摇了摇头,走开了。 常母双手捂住苍老的脸,泪水无声的顺着指缝汩汩流出。常父紧紧的搂着老伴,嘴里不知道说着什么安慰的话,泪水早以打湿了衣襟。常朗幼稚的女儿常雨抱着爷爷奶奶的腿,不知所措的哇哇大哭。孙自然的眼泪喷涌而下,却仍然比较清醒,她拉这一个才走出的护士,问到: “护士小姐,我问问,才那个病人,什么时候可以让家属看看?” “还没脱离危险期,现在绝对不行,你们躲开,马上就把病人转到危重病房了,你们别在这里碍事。对了,还有,医院的押金不够了,你们赶快张罗钱去,要不就停药了。” “啊?!”孙自然觉得天旋地转,这一会,5万块钱就没有了,这以后可怎么办?公安局能负责吗?他能保住性命吗?我是该呆在这里,还是该回家去?谁能告诉我,该怎么办?…… 第一卷 入梦 第三章 借尸还魂 “啊,好晕!……” 常朗恍惚中慢慢了一点模糊的意识。 “这是哪里?我是死了吗?还是活着?” “先……生……” “宋……先……生……” 一些杂乱的声音,象是从天际传来,是那样的虚无缥缈;又象是在梦里,是那样的遥不可及。常朗的心无来由的一沉: “噢,我终究还是死了……” 意识慢慢的又要离他远去,他又望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闯王,你回去吧。看来宋先生今天是不会醒过来了。”一个长须清癯提着药箱的老者对一个头戴旧毡帽的中年大汉劝到。 “尚神仙,您说这宋先生的伤势如何?能不能好?何时能好?”那个被医者摸样称为闯王的人反问道。 “这支羽箭深入头骨,若按医者常理,此人断断已经去了。可是如今七日了,宋先生不但熬了过来,刚才甚至有了清醒的预兆。莫非,此人真的有神鬼庇佑?”尚神仙无可奈何的手抚长髯,苦恼的说。 闯王皱皱眉头,看了看身后的一个年轻人。问到:“双喜!” 双喜忙上前一步。“父帅,有什么事?” “这宋先生怎么受的伤?” 双喜忙道:“那日我们及个去汝州接宋先生。本来一切顺利,只是到城东遇到一伙强人打劫一个僧人的白马。儿不该动了恻隐之心,上去帮助那和尚。谁知道,一个贼人射来的流矢被那和尚用木棒砸飞,恰巧射进了宋先生的脑袋里。还亏那和尚懂点医术,不然……” 尚神仙接过话来说:“不然,宋先生性命早以不保了,真是亏了那和尚的金疮药了。” “哼!我在用人之际。万一有什么长短,我怎么对得起决然来投的宋先生?怎么对得起极力举荐的牛举人?”闯王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尚神仙悄悄冲着双喜摆了摆手,双喜低下头,乖巧的慢慢退了出去。 站着一边始终低头流泪的牛金星看出闯王真的很生气,虽然心内气苦,但是不象因为这件事惹恼了老营的弟兄们,勉强上前一揖,对闯王说:“吉人自有天相,也许是宋兄命该如此,闯王您就别再责怪弟兄们了。” “宋先生已经如此,请牛举人万万不可过度伤悲。据在下看,宋先生未必就没有生理。虽然他还未醒来,但是他的脉搏已经平稳,气息悠长,看来已经是度过了生死关口了。”尚神仙慢悠悠的说到。在闯王营中,药论私交,药属这尚炯尚神仙和二虎刘体纯与牛金星关系亲近。他怕牛金星再说什么触怒闯王极其手下众将的话来,忙说些果子话来打打圆场。 “什么人值得李哥你这样大动干戈?让俺刘某人看看!”随着一声霹雳般的大喝,揖条壮汗掀开房子的门帘闯了进来。 “捷轩!”闯王低声呵斥着,“不得无理!” 尚神仙脸色大变,忙伸出食指对着进来的大汉“嘘!”了一声,忙伏下身去探视土炕上的病人。也难怪他如此紧张,但凡是受了重伤的人,无不需要静养。这刘宗敏一声断喝,对这样危重的病人是绝对有害无益的。 那牛金星与刘宗敏是乡党,又有被其举荐之恩,所以只是瞪了他一眼,也和闯王一起凑到炕前来看。 “谢天谢地!闯王!宋先生他醒了!”尚神仙激动的喊了起来。 “宋先生!宋先生!”闯王在呼唤。 “献策兄!献策!”牛金星在呼唤。 常朗费力的睁开模糊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团团模糊的身影。在屋内这些人说话的时候,常朗已经逐渐的清醒过来。“闯王、尚神仙、牛举人、刘宗敏、李双喜……”难道,难道这里是明末的李自成的义军?难道是我听《李自成》的评书入了迷,在梦里与这些人相会?这些人口口声声叫自己宋献策、宋先生,难道自己竟然是平时常常嘲笑的那个宋矮子?那么我是谁?我是常朗还是宋献策呢?是自己在梦中还是在自己坎坷的前生? “太好了,宋先生终于醒了!”不知道是谁在这样大声说着。常朗一阵的晕旋:“难道我以前一直是在做梦吗?我的父母,我的妻女(他并不知道他的妻子已经与他离异),我那无缘的红颜——自然,我那老旧的夜班出租车,我那被枪子击中的脑袋……噢,对了,我的脑袋怎么觉不到疼痛呢?无论是中枪还是中箭,怎么都感觉不到疼痛呢?……” “宋先生!你感觉怎么样?”一张模糊的脸伸到常朗的面前,在急切的问着。 “噢,这个应该就是那个闯王吧?我该怎么办?我应该起来?还是应该继续的躺在这里?历史上闯王与宋献策相会相当顺利的,他应该已经献出了那张伪造的《谶语》图录了吧?我该怎么做?李自成的 悲剧是注定的,难道自己跟着他们一起去验证那段历史惨剧吗?老天!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你给我一枪还不够,还要这样的戏弄我吗?” 第一卷 入梦 第四章 借花献佛 “献策兄,你终于醒了。”一张微胖的脸靠近了常朗的面庞,激动的热泪滴在了他的脸上。常朗知道,他就是那大名鼎鼎的牛金星了。他艰难的张了张嘴,嗫嚅道:“启东兄……”常朗知道,这声启东兄一叫,他就再也不是自己了,而是那莫名其妙的宋献策了。无论他自己乐意与否, 他都必须好好的融入他现在这个身份中去。这个房间的一干人等,可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一句话说错,就有性命之忧。 尚神仙是军中的医生,地位超然,与闯王交情深厚,是可以结交的人物;那貌似大老粗的刘宗敏更是闯王的心腹,绝不可得罪;牛金星与“自己”关系亲密,拉自己从军也是为了加强他在军中的地位,可以作为自己的盟友;闯王在在前一阶段,还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举旗聚众也无非是为了讨个活命,而现在竟然想到招纳牛金星和自己,还提出了“三年免粮”的口号,说明他的心思已经比以前要活泛得多,自己是否应该拿出那张该死的《谶语》呢?那可是害死了百万起义军的催命符啊! “宋先生!俺老李对你保护不周,你莫怪罪,在下这里有礼了。”李自成不愧枭雄本色,看到“宋先生”脸上神色变幻,马上摆出了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深施一礼。 “闯王,宋某早知算出自己有今日之灾,如今灾全难满,也是借闯王的虎威,才捡了一条性命。闯王大可不必挂怀。今宋某来到将军大营,不是为了谋求功名富贵,只是天缘巧合,偶得一物,想敬献给闯王,以解天下百姓倒悬之苦。”常朗看着李自成那如狼似虎的眼神,知道今日若不能打动眼前的这个大反贼,也许明年的今日就是自己的忌辰了。 “宋兄有何物要呈于闯王?”牛金星焦急的神态溢于言表,他误以为宋献策把李自成当作是一般的山大王了,拿些金银珠宝之类的器物讨好闯王,那自己辛辛苦苦为他营造出的多谋善断,神鬼莫测的氛围就算是水月镜花了。 “牛兄,我随身带来的金刚经呢?”常朗按照评书中说的,姑且豁出去蒙上一蒙。反正自己已经死了,大不了再死一回。 “噢!好的。”牛金星长出了口气,知道自己的这位朋友,喜欢故弄玄虚,既然不是金宝,自己也就放心了。他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众人,却发现闯王以下的众将都难掩失望的神色,不免也为自己的朋友担心,这个宋矮子啊,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常朗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并不听自己的指挥。他只好轻轻的抬了一下手,手指之抬起了不到一寸,就无力的坠落下来。刚刚还兴高采烈的牛金星见此情景,泪水又流了下来。“宋兄,你别动,我帮你拿。” 李自成看见牛金星在这个宋先生面前总是这样哭泣,心里微微有些不悦。心中在暗暗思忖:不会是因为他二人关系莫逆,牛举人才这样的推崇这个宋先生吧? 一边的刘宗敏更是早以不耐烦,把腰刀拔出一截,又“呛”的一声狠狠推了进去。 常朗心中暗自叹息,更加坚定了拿出那张纸的决心,管它是不是这些人的催命符呢,还是先做自己的保命符吧。“启东兄,拿出第三本《金刚经》,把经书的背面封皮撕开,把里面的那张黄纸拿出来。” “我说宋矮……先生,你弄的这不是什么他娘的鬼藏宝图吧?”刘宗敏大咧咧的问道。 “闯王,官府查辑甚严,所以在下之带来了半张密图。麾下可以参祥一下。” 李自成好奇的伸手接过图谶,与金星、宗敏同看。只见纸上画着一头被乱箭射死的大猪,下面还有四句话: 红颜死,大乱止,十八子,主神器,十八孩儿兑上坐,九州离乱朱归李。 众人都感觉莫名其妙,刘宗敏摸了摸自己的大脑袋,“俺的娘亲唉,这是说的什么鬼话呦?”众人也都把目光转向了土炕上半死不活的宋献策。 常朗心中也没什么底气,慢慢说:“闯王,请把图拿来,我给大家讲一下。” 闯王也莫名的有些紧张,恭谨的把图递了过来。常朗张开已经渐渐清晰起来的双眼,先扫了一眼图。“哦,古人诚不吾欺。”他在心里暗自庆幸。委顿的精神也有了些起色。 “闯王,您没看明白吗?这是唐人留下来的《谶语》。是古本袁天纲、李淳风《谶记》一书中的一页。今天在下所说的话,原是天机,不遇真人,不敢妄语。现今大明气数已尽,闯王岂有意乎?献策今日所献,乃闯王必得天下之谶!望闯王万勿轻忽!” 常朗微弱的语音,却象惊雷一样在小小的房间里炸响。众人一时都目瞪口呆,象泥塑一样呆在那里。过了足有一刻钟,李自成毕竟是具有霸主的气质,首先清醒过来。狂喜的眼中闪过一阵杀气,有些咬牙切齿的问道: “宋先生,您不会是拿李某人开玩笑吧?俺现在人不满万,马不过千,性命尚且不保,怎么敢奢望夺取天下?” “闯王莫急,您看。”常朗看见李自成这样凶狠的面容,心中倒安定了,就怕你不动心,不怕你动了心。 “画上的大猪乃是指现今的朱明朝廷,大猪中箭,还想活吗?红颜者,朱颜也,也就是朱姓的美人,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朱姓亡国了,天下的纷乱才能停止。这十八子嘛……” 常朗气脉不足,胸脯急剧的起伏,下面的话一时却无法说出了。 第一卷 入梦 第五章 石破天惊 李自成向前冲了半步,一把抓住了常朗的右手。“宋先生!保重!保重!”这时他的语气里已经完全是关注了,不再有半分虚假和客套。就连一直满脸不以为然的刘宗敏也挤到炕边,瞪着铜铃一样的双眼,搓着双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和鼓励这个“脆弱”的病人。尚医生坐在炕沿上,三个指头搭住了常朗的脉门。牛金星满头大汗,紧张的看着尚医生的老脸。 “无妨!无妨!话说的急了点。”常朗缓过了这口气,看见大家着急的样子,反倒有几分羞赫。尚神仙也长出了口气,也道:“无妨,无妨。” “十八子,闯王,这不就是个李么!神器者,天子之位也!十八子,主神器,不就分明在说,闯王当有这天子之位吗?诸位还有什么疑惑不成?” 刘宗敏一拍大腿跳了起来大叫道:“我的天娘唉,果然这谶记上写的如此明白!” 众人也都豁然而解的样子,惟有李自成汗水津津而下。慢慢问道:“宋先生,这天下李姓之人,亿亿万万,怎么坐这龙座的就会是我李某人呢?” 常朗微微一笑,指着《谶语》说:“闯王莫急,您看这第三句,‘十八孩儿兑上坐’。十八孩儿自不必说,自是指李姓之人。兑为北方,闯王起自延安府米脂县,正是兑方,难道还会是指别人吗?再说,闯王,您驾下是否有孩儿兵?您细想一下,孩儿兵现在有多少个人?” 李、刘等人大张着嘴巴,接不上话。猛然,李自成大声叫了起来:“双喜!双喜!” “儿在!”在屋外守候在双喜手掐着单刀冲了进来。 李自成皱了一下眉头,摆手示意他把刀收起来。“快去把孩儿兵集合起来,到屋前列队,一个不许少,马上去!” “是!父帅!”双喜答应的很痛快,可是脚底下却没有移动的意思。“父帅大人,现在的孩儿兵只有十八个人了,是否别再派他们的差了?咱的孩儿兵可是伤了元气啦……”双喜的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泪光。 “你说什么?!”李自成和刘宗敏一人抓住了双喜的一条胳膊。“唉呦!父帅!叔叔!小喜子知道错了,松手啊,疼死我了!”双喜哪禁得住这二位可以扭钢断铁的大手的折磨啊? 李自成自觉失态,黑脸微微一红,松开手,和缓下语气问道:“双喜!你说现在咱们的孩儿兵有多少人?” 双喜又痛又急又羞,眼泪不禁流了下来。“父帅,儿无能,现在咱们的孩儿兵真的只有十八个人了。” “真的?你能确定吗?”刘宗敏大声质问着。 “叔叔,我和孩儿兵天天在一起,我就是用脚指头都知道有几个人。怎么会错?”双喜有些不满的说。 “啊!……”众人再次惊叫了一声。双喜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惊慌的看着李自成兴奋的发光的黑脸。“好孩子,出去吧,好孩子!”刘宗敏疼的摸了摸他的头。 “大家以前都把我这老头子称作神仙,看来,这世界上真的有活神仙哪!”尚医生捻着胡子叹息着说到。 常朗心中觉得好笑,微笑着对李自成说:“闯王,您看这第四句,还用我来解释吗?” “九州离乱朱归李,天哪!李哥!你真的有这天子之份哪!”刘宗敏激动的双泪纵横,想起了战死沙场的那些老朋老友,不禁让这粗豪的汉子痛哭失声。 牛金星得意的望了望闯王,又赞许的看了看虚弱的常朗。他素知在位仁兄诡计多端,举止难测,否则也不会引为知己而拉他来军中希图成为自己的强援了。但是此等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说破了,不但自己的弟兄必死无疑,就是自己也难逃池鱼之殃。 常朗自觉无人识破,笑了一笑说:“此等事,实乃天机,不可轻泄;无奈宋某见天下黎民流离,不得其主,故不得已而为之。宋某今日所遭之灾,非人力所能扭转,实乃天谴。今死而复生,想是苍天欲借我宋某悠悠之口,为闯王指点迷津,望闯王万勿轻之。” 话刚说完,常朗只觉得倦意袭来,顿时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昏睡了过去。 李自成轻握着常朗的右手,虎目含泪,哽咽着说:“宋先生悲天悯人,不惜以身忤天,点拨李某。李某敢不从命?自今日起,李某自当心怀天下苍生!无论将来吉凶祸福,决不敢忘阁下今日之言!” 尚医生执着常朗的左手寸关尺,轻声对李自成说:“闯王勿要心惊,宋先生吉人天象,目前只是体力有亏。一时神疲力弱罢了。绝无大碍!” 李自成闻言大喜,对尚医生深深一躬。“望老神仙多施妙手,自成这里拜托了!”刘宗敏、牛金星等人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同时对尚医生行礼。 尚医生捻髯一笑,“诸位,你们不去拜这位活神仙,却来求我这假神仙。”他顿了一顿,脸容严正的说:“医者以普救苍生为己任,何况是闯王视为擎天柱的宋先生。”他又停了一下,慢慢道:“闯王,宋先生身体尚虚,还得静养,诸位与他亲近不在这一朝一夕,须知来日方长。” 李自成忙道:“自成知道,我等这就出去,只是宋先生就拜托老神仙了。”说完,又与牛、刘二人对尚医生躬了一躬,按捺着心中的狂喜,悄然退出了房间。 常朗不知道李自成现在的心情,更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里,有他的红颜为他奔波劳碌,可是,她一个弱质女流怎么去解决那些麻烦呢? 第一卷 入梦 第六章 标新立异 迎着初起的朝阳,常氏老夫妻拉着他们可怜的孙女,慢慢跨进了公安局的大门。在刚刚上班的警察们诧异的目光里,他们三个人跪在了大门口。小女孩颤悠悠的举起了常朗血染的上衣。 大门外,孙自然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拨通了本市、省城和北京几个新闻媒体的热线电话…… 不到10分钟,本市《徒河日报》的采访车来了,拍下了一组值班武警劝说跪在地上三个人的照片;一个小时后,省城《新北方》、《新闻现场》两家媒体的记者先后到达,他们并没有本地媒体的那么多顾忌,一组开始采访跪在地上的老少三人,一组去采访焦头烂额的警方。小道消息象风一样吹过徒河市,的哥的姐纷纷放弃了自己的生意,聚到公安局门前。《新闻现场》已经在电视上开始转播混乱的画面。徒河市的有关领导匆匆赶了过来,做着解释善后工作,大批武警开了过来,维持着现场秩序。最为让当局头痛的是,正在本省视察的国务委员、政法委书记吕子干也被媒体惊动,特意打来电话,表示了严重关注。 “阿朗,我也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我家里的事情还需要我去解决。老天保佑,好人一生平安!”孙自然在毫无知觉的常朗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黯然离开了病房。 常朗悠悠醒来,听见身边传来了呼噜声。他微微歪过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双喜,天!看来自己并没有从噩梦里醒来,什么宋矮子、李自成、牛金星,看来仍实实在在的存在着。想到这里,常朗不仅长长叹了口气。 常年军旅生涯养成的警觉让双喜霍然惊醒,一双大眼睛盯在常朗的脸上,立刻显现出了狂喜的神色。他先是给常朗作了一揖,然后马上跳了起来,快步奔出门外,对外面的人说:“快!快!快去找我父帅和商神仙,宋先生醒了!”只听有人应了声“是”然后就是一阵小跑声渐渐远去了。 “果然是吉人天象,宋先生果然无恙!”远远的闯王的声音就传了进来。门一开,李自成、牛金星、刘宗敏、尚医生鱼贯而入,双喜在后面轻声把门关上了。 “俺家十世务农,当过驿卒,做过逃兵。真是活不下去了,才拉着弟兄们跟官家对着干。没想到我老李名应图谶,该着是俺得这大明的江山。不过自古成大事者皆听天命,尽人事,还望宋先生和诸位能够齐心协力,干他娘老子的朱明!”李自成发自肺腑的读着常朗和牛、刘二人说道。说完,小心翼翼的把那张图谶从怀里拿出来,必恭必敬的递给了常朗。 常朗感觉身上多少有了点力气了,颤巍巍的接过图谶,看了看闯王说:“五行自有定数。明以火德旺。朱元璋原是拜火明教的信徒,故国号叫作大明。而闯王起自北方,北方壬癸水,水能灭火,闯王自然是克制大明的水德王!闯王字是叫鸿基吧?鸿乃是水势宏大的意思,这滔天巨浪还灭不了他朱明的荧荧之火吗?那朱元璋既然叫得洪武皇帝,天理昭然,现下也该你李鸿基登基坐殿了。再有,闯王万勿以为自己出身卑微,想那盛唐时节,你们李氏乃为国姓。唐是毁于那朱全忠之手了。而今,风水轮转、因果报应,该是李姓之人夺他朱姓之人天下的时候了!闯王起自陕西,那乃是李氏列祖列宗冥冥之中在保佑着闯王,须知,那盛唐的国都乃是长安,就是今天的西安!闯王难道还有什么疑惑吗?” 李自成被常朗说的冷汗津津而下,忙打了一躬,“先生如此教诲,自成敢不从命!再不敢妄自菲薄,有负天下之望了!” 刘宗敏跳着叫到:“宋先生!早先刘某不知深浅,多有得罪之处,你大人大量,自不会与俺这粗人计较,从今往后,俺老刘以李哥和你的马首是瞻。你献来的这一谶记,还有这一番话,胜添百万军马。俺老刘拼了命也要保闯王早定天下,共享荣华!” 常朗也在炕上微微拱了拱手,冲着刘宗敏笑了一笑,知道这个大汉已经从心底里把自己当作自己人了。 牛金星心内也是一颤,那天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宋兄弟坑蒙拐骗。而今天这番话,却让他也心惊胆战,难道那图谶是真的吗?否则怎么会如此巧合?牛金星虽然比李自成、刘宗敏等人心眼通透,但是毕竟是迷信的古文人,对这些风水五行之说要比闯王等人更深信不疑。 常朗看了看李自成等人,说:“闯王应该将图谶之事晓谕全军知道,还应该将图谶叫女红锈成大纛旗,传檄各地,大造声势,广纳贤良才对。” 牛金星看了看闯王,问常朗:“现在形式不明,贸然竖起大旗,是否为时尚早?” “现在河南全境,官军只能猬集几处坚城。而流民蜂起,闯王大旗一张,不旬日,就不愁有十万精锐。时不我待,若别有贤能,先闯王而登高一招,那时节就处处被动,错失先机了。” 闯王是何等样人,听出常朗话中有话,忙问:“宋先生,难道豫省还别有英雄不成?” 常朗心中暗自一惊,不愧是天下第一号的大反贼,果然见事甚明。他含笑看了闯王一眼,慢悠悠的说:“闯王只须听宋某这一次,日后必有应验,难不成闯王还想献策再挨上一支雕翎箭不成?” “硬是要干他娘!闯王,就听宋先生的,干了!”刘宗敏一拍大腿,怂恿着李自成。李自成把毡帽向上推了一推,环视了众人一周。“俺李自成自打起兵以来,历经风雨十二载,只是为了奔个活命,抢口饱饭。人人都叫俺李闯,俺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闯什么闯,不就是说俺闭着眼睛瞎折腾?今年,先是牛举人来投,告诉俺应该攻城略地,不要再四处流窜,这才让俺把眼睁开了;而今,宋先生献上图谶,晓谕我乃天命所归,这又让俺心里亮堂了。虽然俺是大老粗,可是也知道天与不受,反受其咎的道理。就象捷轩老弟说的,硬是要干他娘!干了!” 李自成大手一挥,“双喜!把花炮鞭丈拿出来,敲罗打鼓,告诉全营和百姓,俺李自成才是他娘的真命天子!” 片刻之后,外面一片锣鼓喧天。孩儿兵们大声喊着“十八子坐天下”由近而远的去了。牛金星看了莫名其妙的常朗一眼,低声说:“十八子兑上坐,很多人实在听不明白,我稍微改了一下,好让老营的众人和百姓能听得明白。而对官府和士子还是按照图谶上的说法。” 常朗微微颔首,表示理解。而他的眼前,看到的不是欢欣鼓舞的人群,而是伏尸千里的惨景。他不能让自己相信,他的到来,真的能够改变历史的进程吗? 第一卷 入梦 第七章 欣欣向荣 李自成按照常朗的建议,把图谶之事公布于众之后,消息很快传播出去了。闯王的将士自然欢欣鼓舞,到处是一片鞭炮齐鸣,众人高呼万岁。这个消息在民间乃至官府和士林中产生的冲击波也是非同小可,就连一些高官大员也是半信半疑。宋献策的大名也随着图谶事件而声名雀起。而在饥民中,特别是年轻力壮的苦汉子们,却是对“十八子坐天下”、“朱归李”等言确信无疑。来投义军的百姓更是络绎不决。 明崇祯十四年七月(1641年),闯王在二郎庙齐集文武众人。总哨刘宗敏以下田见秀、袁宗弟、高一功、李过、刘体纯、谷英等众坐于左侧;牛金星、尚神仙、马世耀及高夫人手下的女营众将坐于右侧。双喜和张鼐率领亲兵巡视内外。惟独常朗例外,他歪歪斜斜的躺坐在闯王身边的一把藤椅上,因为他身形矮小,又在病中,活象只大马猴蹲在那里。可是众人看他的眼光中却无不充满敬畏。 李自成先是用眼光巡视了屋里众人的神色,然后,“腾”的站了起来。“今天俺李闯召集大家来这里,就是想告诉大家一件事!从今日起,我李闯正式称王了!” 田见秀有些不解的问:“鸿基老弟,你不早就是闯王了吗?还称什么王?” 李自成微微一笑,又敛容说道:“以前那闯王,说白了,那是贼头的意思。我如今称王,是要争霸天下,顺天应名,解民倒悬,意义当然不同。” 李自成话音刚落,众将无不跳跃叫好!刘宗敏大咧咧的说:“还称什么王,俺看还是叫皇帝算了。我们老哥几个也他娘老子的当当什么大将军的过过瘾!” 牛金星忙站起来说;“凡事循序渐进,过犹不及。闯王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扩军、练兵、纳贤、任人、定策。皇帝是一定要闯王来做的,不过现在是时机未到而已,捷轩莫急!” 李自成又看了看大家,一字一顿的说:“以前人家把我们看作流寇,我们也把自己看作是寇。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我们纪律涣散,步调不一。我今天于此地称王,还须大家共同努力。刘宗敏!” 刘宗敏大吃一惊,因为闯王还没这样叫过他的大名呢,下意识的答了声“在!”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我任命你为督帅,总督军务。” “是!”刘宗敏二话没说,答应一声坐下了。 “李过!” “在!” “我任命你为前将军,为全军的先锋!” “得令!” “高一功为左将军,袁宗弟为右将军,刘体纯为卫将军,你们三人统领余下各军。”“是!”三人齐声答到。 “田见秀为镇将军,总督粮草,谷英为平将军,负责整训新兵。” “是!”二人虽然对不能领兵打仗不太满意,但是军令如山,不得不服从。 “牛举人!” “到!”牛金星连忙站起,脸上闪着激动的红光。 “我任命你为首辅,总领军中所有文事、人事、钱粮。” “是!”牛金星喜出望外,这不简直就是大权独揽吗?看来闯王对自己还是倚重的,对自己举荐的宋兄弟还是相当满意的。 “尚炯为圣军医,行将军事。” “多谢闯王。”尚医生脸上无惊无喜,并没象众人那样激动,知道这名号现在也不过是充饥的画饼,当不得真的。 “夫人为帼帅,统领女营。慧英、慧梅为左右次将军,分领各女军。” “是!谢闯王。”高夫人和两名女将打躬坐下。 “马世耀为参军,行将军事。” “是。” “张鼐为亲兵统领,李双喜为孩儿兵统领,行次将军事。” 二人在门口应了声“是!”均是喜上眉梢。 闯王第三次用眼睛巡视了一下下面众人,问:“大家看,还有什么遗漏吗?” “李哥!……闯王!你咋忘了宋先生了呢?”刘宗敏一下子跳了出来,不满意的大声咆哮起来。 “我李自成今天之所以有这样的决心和举动,依靠的是大家,也全凭了牛首辅的谋划和宋先生的图谶。我李某如何敢忘?宋先生于我,于我大军的恩德,山高水长,自不必细说。我在这里郑重宣布,任命宋献策为总军师,号为神鬼军师!宋先生无字,我李自成代为宋先生取了个字——懋功!希望他能够成为我李闯的徐懋功!” “闯王英明!”牛金星、刘宗敏几乎齐声叫好。底下众人也一起欢呼起来。常朗先对闯王拱拱手,又对大家施了个罗圈揖,众人也都纷纷举手还礼。 李自成挥了挥手,让大家安静下来,示意牛金星上前说话。 牛金星向下面拱了拱手,说:“军无法而不能立,我先宣布新军法: 一、降者不杀,包括那些降官降将、士子书生,违者斩! 二、闻鼓而进、闻金而退,违者斩! 三、劫掠百姓、淫人妻女者斩! 四、变节投敌,谋刺主帅者斩! 五、临阵玩敌,不思进取者斩!” 牛金星看了看下面的众将各个面带不豫之色,知道是第三条惹得大家不高兴,他无奈的回头望了闯王一眼。 李自成登时明白了,马上站了起来,大声说:“新军法从现在起即刻生效,无论何人犯法,均按照此法执行,到时候诸位可别怪我李闯言之不预。牛首辅兼领军中执法。” 说着,李自成解下腰间配剑,递给牛金星。对大家语重心长的说:“做大事者,必须言而有信。我们想别人不把我们当贼,首先自己就别把自己当贼。此剑随我李自成征战十余载,乃是高闯王所赠,杀过多少贪官污吏,斩过多少大明的兵将,我是记不得了。只是,我真的不希望,用这把宝剑,斩下在座各位的人头,散会!” 常朗看着众将神色惶惑的走了出去,不仅暗叹一口气,这新军法的真的能够执行下去吗?这些骄兵悍将真的能够听凭牛金星的摆布吗? 第一卷 入梦 第八章 触景生情 常朗在双喜的扶持下,也能够慢慢的走路了,经过两个月的调养,伤势大有起色。而闯王的义军也是顺风顺水,在伏牛山中大展神威,连破了七十多家山寨,夺得米粮金银钱财无数。更喜人的是,在“十八子坐天下”的口号下,短短两个月时间,闯王已经扩军十万,如果不是要求甚严和根据地过于狭小,就是扩军五十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李自成、刘宗敏、牛金星等人,眼见宋矮子的话真的灵验,对常朗是愈加的恭敬了。 两人慢慢行到一个打谷场边,见许多新兵正在列队练习团牌钢刀与长枪兵的对抗。常朗示意双喜停下来,坐在一边的土墩上,兴致勃勃的看着这些生龙活虎的年轻人在那里进退撕杀。双喜是见过大场面、真阵仗的“沙场老将”,对这样的新兵训练当然是不怎么感兴趣。常朗却对这些能够随意支配自己身体的正常人十分艳羡。因为到今天为止,他还是无法完全让这具躯壳真正的属于自己:他无法象正常人那样准确的感觉到冷、热、触、痛等感觉;甚至不知道饥饿,但是倒不排斥进食饮水;他无法支配自己的意识,总是莫名其妙的睡着…… 常朗很苦恼,尚神仙也很苦恼,闯王等人也很苦恼,就更别说是牛金星了。尚神仙无奈之中只好归结为箭伤的后遗症。常朗现在虽然痊愈了,但是已经变成了个半残的废人。他的神思常常陷入恍惚之中,在熟悉他为人的牛金星眼里,他少了那些江湖油滑之气,而变得忧郁而苦闷。 因为一下子走好长一段路,常朗有些委顿。他倚坐在土墩子上,闭起眼睛假寐。 “丁零零!丁零零……”正在仰坐在车座上的常朗被一阵电话铃惊醒。他马上利落的掏出手机。“喂!我是常朗,您找的是我吗?”他职业性的客套着,因为总有关系不错的老客户找他用车。 “还记得我吗?丢手机的那个?”电话中传来了一个甜美的声音。 “哦!……噢!记得记得,你是开古书店的,对吧?”常朗豁然想起了哪天晚上的情景。心想:来生意了。 “我现在在市内的古玩市场,我买了些书,你能过来帮我送一趟吗?车钱照旧。” “行啊,我马上过去,你就在市场门口等我吧。” 常朗心情不错,现在刚擦黑,就揽到了个好活,好兆头啊,好兆头。 远远的,他就看见了孙自然,几乎同时,她也看见了他。两个人无言的相视一笑。 “看来你的生意不错嘛,买了这么多的古书。”常朗一边开车,一边搭讪着。 “还行,现在古旧书市场没头几年好了,对付生活吧。”孙自然淡淡的说。 常朗也并不是个十分健谈的人。俩人默默的坐在车内,直到她的家。 常朗热情的帮她把四大捆书籍搬到了她家的二楼。书很重,常朗悄悄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细心的孙自然忙递过来一片纸巾,又给他倒了一杯水。常朗憨厚的重她笑了一下,接了过来,站着喝了几口就告辞出来了。 常朗从倒车镜里忽然看见,孙自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楼下,在向他的背影默默挥手。没来由的,他的心弦一动,一种热乎乎的东西涌上心头。他自己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因为他已经多年没有感受到那种来自于异性的关爱了。 平淡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常朗机械的重复着每天的一切。其实不只是常朗,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是在这样默默无闻的活着、忙着、衰老着、死亡着、……周而复始,令人们所做的一切显得如此的渺小卑微。 如果不是那一天,常朗的生命也许就这样灰暗下去。也许是命运之神看他洁身苦守,也许是命运之神还嫌折磨他不够,反正,所有的改变就在孙自然的一个不经意的电话…… “宋军师!宋先生!”双喜惶恐的声音把常朗从亦梦似幻的回忆中拖了回来。泪水,已经打湿了他的绸布衣襟。何时才能再于梦中相见?我的爱人! 也许是过于劳累,也许是忧郁伤心,常朗再也无力走回去了。双喜忙叫过身后跟随的软轿,实际上也就是副滑竿。因为常朗现在的这副身体相当的薄弱,两个士卒轻松的就把他抬了起来。对于这些劳苦人来说,抬宋先生,一是荣耀和信任,同时也是比训练要清闲得多的好差事。 闯王的议事厅坐落在一所乡绅的豪宅里,双喜等人把常朗抬到第三进院子的大客厅里。闯王和刘、牛二人正在议事。三人一看见双喜把常朗搀扶进来,忙起身相迎。刘宗敏更是热情的将他合身抱起,轻轻的放在闯王身边的藤椅上。闯王微笑着看着常朗,轻声说:“懋公,你身体不适,我们几个这次开会就没叫上你,你莫怪罪。” 常朗臃懒的摆了摆手,“闯王,我一个废人,全仗闯王抬举,才有这安身立命之所。作为臣下,不能为主分忧,真的十分惶粟。” 牛金星春风得意,上前来说:“闯王,懋公,二位都别说这些客套话了。我们在商议下一步的进军方针,捷轩准备用兵攻打永宁县城,宋军师有什么高见吗?” 常朗心中早有打算,慢悠悠的说:“闯王,永宁小小县城,拿下它不是问题;在打它之前,是不是还应该再做些准备工作?比如说……”他故意停下来,用眼睛看着牛金星。 牛金星一挑大拇指,扭头对着闯王说;“怎么样?这就叫神仙不出门,知道天下事。对!我们正在商议攻打戴盛寨!” 李自成和刘宗敏双双对视了一眼,刘宗敏激动的站了起来,大声说:“我的天爷呀,幸亏这宋先生保的是闯王,要不,这反还怎么他娘的造啊?宋军师,你真是活神仙!” 四人正在其乐融融的商讨着,双喜推门进来禀报说:“父帅!有附近的乡老来给您送礼,您赶快去接一接吧。” “送礼?送什么礼?”李自成一边向外走,一边嘟囔着。 只见三个老汉捧着一只竹篮,里面盛着漫漫一篮子红李子,见到闯王就跪了下去。李自成忙把他们扶起来,客套了几句,让双喜拿几两碎银把他们打发了。 常朗眯着眼看着李自成把那篮子红李子顺手放在了八仙桌上,慢慢走了过去,对李自成深深施了一礼。“恭喜闯王,贺喜闯王!” 李自成和牛、刘二人都是一楞,李自成更是莫名其妙的问:“懋公,我喜从何来呢?” 在李、刘、牛三人惊异的目光里,常朗上前一步,把篮子掀翻了。 第一卷 入梦 第九章 大名鼎鼎 看着满桌乱滚的红李子,李自成等三人瞠目结舌。好一会牛金星才反应过来,拽了拽常朗的衣袖,悄声道:“宋兄不可在闯王面前失礼!” 李自成何等人物,知道常朗必有用意。诚心诚意的拉住常朗的手,说:“懋公有何事教我?但说无妨。我李自成洗耳恭听。” 常朗笑眯眯的看着李自成,指着翻倒在桌子上的李子筐,对李自成说:“闯王,大喜!红、李反了!” “红李?红李是什么?红李怎么反了?”性急的刘宗敏几步跨了过来追问着。 “说来话长,此二人一个是我的素识,一个与夫人颇有渊源。但是这二人定会来襄助闯王,对闯王的大业有莫大的帮助。”常朗真诚的对李自成说到。 “夫人的故人?是何人?”李自成更加莫名其妙了。 常朗捻起一枚红李子,“闯王,你看,这是红李子。这红是江湖上有名的绳妓红娘子,李乃是豫东大名鼎鼎的李信李公子!” “啊!”李自成、牛金星、刘宗敏不由得齐声惊叹。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宋兄这次一定是算错了!”牛金星摇头晃脑的说。 李自成和刘宗敏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只是碍于情面,没开口反驳。 “启东!我何时给谁算过什么?”常朗也有些莫名其妙。 牛金星老脸微红,他们几个听双喜说常朗常常拿几枚崇祯通宝耍着玩,实际上常朗是为了练习自己的手指灵活能力,而搞的力所能及的小游戏,可是大家以讹传讹,都说他是在推演活见鬼的什么先天八卦。 牛金星毕竟是见过风浪的人,忙打岔说;“宋军师怎敢断言李信公子造反?” “一切皆有定数,故非人力能及。”常朗一时倒也找不到什么好的借口。怎么也不能说是从后世的书上看来的吧? “李信乃杞县巨族,又是中了两榜的举人。况且李信的夫人汤氏,乃朱明开国元勋信国公汤和的后人。汤李二族在开封、洛阳举足轻重,可不是我这样的穷举人可比。一、那李信无造反的理由;二、就是受人逼迫诱使,汤李二族也足以应付一切难题。断不会有什么逼上梁山的事情发生;三、退一万步说,即使李信反了,也绝无与那绳妓红娘子搅在一起的可能,二人身份天差地别,怎可相提并论,更何况是搅在一处呢?”牛金星言之凿凿的质问着常朗。 “牛首辅错矣!”还没等常朗开口说话,只见袁宗弟领着一个风尘仆仆的黑脸将军走了进来。 “末将刘芳亮见过牛首辅!见过宋军师!”那汉子上前分别给二人见礼。他还特意抬头偷偷看了常朗一眼,常朗微笑着点了点头。 刘芳亮也是个不善言辞的汉子,他给闯王和刘宗敏见礼后,只是简明扼要的说了句:“八月十四,也就是十天前,红娘子破杞县、救李信,已经杀官造反了!” “啊!”要说刚才常朗带给李自成三人的是震惊的话,这次刘芳亮简单的几句话就相当于山崩地裂了。相对于李信、红娘子的造反而言,面前形象猥琐的宋矮子的预言,更令他们三人感到一阵阵的恐惧。 过了半晌,李自成才声音嘶哑的说:“懋公!你先前所说让我早日扯起大旗,日后必有应验,就是指此事吗?” 常朗默默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然!” 李自成一屁股坐在椅子里,两眼呆呆的向窗外望着。院子外面的旗杆上,高高挂着高夫人亲手绣制的放大了的图谶。 常朗心中一动,挪到李自成身边附耳悄声言道:“李信虽然是世家子弟,声名远播,只可惜他的祖上不积德,乃是阉党余脉;今那李信又与绳妓红娘子混在一起,对其声名自是大损。况且,那李信字伯言,不涉五行,与那图谶不符,实不足为虑。闯王龙行虎步,征战多年,岂是一个小小书生所能比拟的?天下李姓之人虽多,为何在下要把图谶献与阁下?” 闯王身躯一震,大手激动的拍着常朗瘦削的肩头。“懋公知我心也!” 常朗这才把声音放大说:“现下闯王的当务之急是消息过于闭塞。我见刘芳亮将军颇为精明谨慎,为何日前不在军营之中?” 刘芳亮近前答到:“末将奉闯王之命前去豫东勘察敌情,故此,许久未归。” 闯王问到:“豫东现在如何?那红李二人现有几多人马?” 刘芳亮答道:“豫东百姓流离失所,情况比豫西尤甚。那李公子就是因为放赈,才得罪了当地的巨族大户,被罗织罪名,说他纠集流民图谋造反而下的死牢。那红娘子因李信以往对她有救命之恩,故此联络李信二弟李作、族弟李俊等,趁夜帅众摸进杞县,杀了县官和陷害李信的巨族。李信的夫人汤氏自缢后,李信正式挑旗造反,不三日聚众两万余。某因见事体重大,只得星夜赶回老营,请闯王定夺!” 闯王望了望尤在震惊众发呆的牛金星,笑道:“启东,你算的命不如活神仙吧?” 牛金星老脸微红,却也并不在意,反而还有几分得意。“我算的是人,宋兄算的是天。不相干,不相干。”话音没落地,屋里的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刘宗敏笑着说:“我也不管什么里公子,外公子,反正普天下除了闯王,俺就信宋军师。”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大笑。 常朗微笑了一下,敛容对闯王说:“目前敌情军情一日一变,我们却窝在山里一无所知,两眼如盲。以在下拙见,是不是成立个细作营,专门负责刺探敌情军务。那样,我们做起事来才会事半功倍。” 闯王狠狠的点了点头,“若不是错有错招,派了芳亮去豫东,我们怎知那红李作反。我们想作大事,自然眼界要放得宽一些,站得高一点。好!就成立个细作营!捷轩,你对咱们的人头熟,你说谁负责这件事情合适?” 刘宗敏一摆大脑袋,“这个我可不懂,俺就知道破城杀人。在肚子李算帐的细活,还是问他们两位吧。”说完,用下巴颏冲牛、常二人抬了抬。 牛金星为难的摇摇头,冲闯王摊开了双手。常朗慢慢的坐回藤椅里去,臃懒的抬了抬手。“闯王,那细作营的将军不就站在你的面前么?” 李自成吃惊的看了看常朗,不解的问:“是谁?” 第一卷 入梦 第十章 一语中的 “刘芳亮将军。”常朗臃眼睛盯着李自成,一字一板的说。 “芳亮军中干才,是否……大材小用了?”李自成颇有些舍不得。 常朗没再说什么,只是负手走倒后窗边。用手推开窗牖,远山、云海一下子映入眼帘。李自成和牛金星也跟到窗前。“闯王,你看这群山巍峨否?高大否?” “很高,很大。”李自成由衷的赞叹着。 “真是江山如画,闯王,这样美丽的山河,阁下岂有意乎?”牛金星闻弦歌而知雅意,也在一边激励着李自成。 “这山再高,终究被人踩在脚下。”常浪扭头看着李自成。“有志者事竟成,岂不闻陈胜说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李自成心中感激,说道:“多谢二位,自成自当勉之。” 常朗又抬手指着群山,“闯王,山再大,亦容于天地间,因为天地有包容一切的胸怀;作为一个奋发图强的君主,更要有海纳百川的气魄。” 李自成读常朗深施一礼,眼睛里的疑虑尽去,代之而起的,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自成日后但有所成,绝不敢忘先生今日之言。” 李自成瞬间恢复了枭雄的本色,“刘芳亮!” “末将在!” “我命你为智将军,统领新建的细作营,负责情报工作。” “得令!”刘芳亮军人本色,以服命令为想当然,而并未考虑从事的是否是自己喜欢或擅长的专业。 常朗拉过刘芳亮的手,语重心长的说:“智将军万勿轻忽这情报工作,在一定程度上,这情报工作甚至比战场上还要凶险。要做到知敌,查敌,料敌先机,平时多用心,战时少流血。记住,最坚固的城池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刘芳亮大吃一惊,只听说这位宋军师会先天八卦,谁知道还对军事造诣颇深,这几句话虽然简单,却比很多至理名言还要振聋发聩。让他的眼前豁然一亮,眼界大开。 “细作营的人员不宜过多,过滥。军事素质只是一个方面,主要是反应机灵、头脑灵活还要有一技之长能够掩护自己的身份。比如可以打扮成算命先生、走方郎中、各种匠作、大小买卖人甚至是酒店茶馆的小厮,要选当地的人去当地办事,否则语言上就会露出马脚。这些人挑选出来以后,不要急着派出去,而是要先进行一下专业培训。大家都没什么经验,可以互相学习探讨,再有,就是要考验他们是否对闯王忠心。发现有问题的,一定要果断处置,不留后患,切记。还有……”常朗一下子说了怎么多,忽然感觉疲惫感象浪潮一样涌来,他摇摇欲坠的抬了抬手,艰难的说:“人走,家留!”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刘方亮正听的聚精会神,忽然见宋军师一下歪倒在藤椅里,不由得大惊失色。 李自成上前挽住刘方亮的手说:“军师这是旧伤发作,并无大碍,你放心大胆的按照军师的话去做,莫辜负军师和我对你的期望。” 刘方亮也读过些书,眼睛里闪着灼灼的目光,坚定的说:“闯王放心,俺一定尽心去做,象军师一样,为闯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这就去军中挑选合适的人选,只是闯王是否要拨些钱粮与我?” 牛金星点着头说:“我拨给你上好军马二百匹,布料二百匹,各色银钱五万两,闯王,你看如何?” 李自成哈哈已笑,“难得牛首辅如此大方,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刘方亮自然听出闯王话中的含义,上前谢过了牛金星,牛金星捻髯而笑,十分自得。 四日后,李自成派人将常朗请了过来。议事厅里只有闯王和牛金星。李自成开门见山的问道:“军师前日所言,红李会来投。我与首辅细谈了数日,也没想出他们来投我的原由。请军师明示。” 常朗淡然一笑,说:“闯王,你只是从军事角度考虑了红李的处境,所以认为他们不会来投您。要是设身处地的替他们想想,除了投靠闯王,实在是别无他法。李信乃是世家公子,这是他有号召力的一面,却也有他絷肘的地方。穷人造反,只须振臂一呼,除了身上衣,顶上瓦外,几乎别无长物。而李信,富有资财,即便是他能舍弃,其族人焉能甘心?从其夫人自缢,就可知他家族内部矛盾重重,分崩有日。再说,红娘子乃是江湖末流人物,本无可能与李信比肩。只因她手下颇有人马,又救得李信,故此才能与李信平起平坐,这又犯了客强主弱,以客欺主的大忌。这是李信第二大心病。第三,红娘子破城救人尚可,只是不该斩杀了县官,这也是逼迫李信造反的绝户计。闯王高明就高明在目前只打山寨,不攻城池,所以各地州官县令俱装聋作哑,蒙混上官。而红李陷城杀官,势必惹动官军讨伐。红李虽然目前人多势众,然都是新募饥民,并无多少战斗力,只可胜。一旦稍遇挫折,马上就一败涂地,不可收拾。何况杞县四周均是旷野,无险可守,南北有官军重兵,东西有巨寇宿盗。红李现在的局面可谓岌岌可危,某料,近日,红李定会谴人来投。” 话音未落,双喜就闯了进来,打个躬禀道:“父帅!红李谴李信的二弟来投!” 常朗并未觉得高兴,因为他知道,这只是二位李姓英雄人物悲剧的开始。那么,这个世界会不会因为有了他的存在,而改变这个天定的宿命呢? 第一卷 入梦 第十一章 借刀之计 一个青年书生跟着双喜走进议事大厅,此人细眉窄眼,白面无须。李自成在他刚要施礼的时候,抢先一把扶住了他的双臂,热情的大声说:“你可就是李二公子李作吗?” 李作白面微红,显然被闯王的真挚所感动。声音有些哽咽的说:“江湖亡命,釜底游魂,还称得上什么公子。作是特地代表我大哥李信,前来相投的。万望闯王能够收留。” “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你们能够来,那是信得过我李闯,我欢迎还来不及,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你一路劳累奔波,先去洗漱用饭,再来亲热不迟。”李自成情真意切的说。他的这番做作,就连牛金星和常朗也分不清是真是假。 李作一听此言,再复没有刚进门时的从容,焦急的神态溢于言表。他一把抓住李自成的双手,大声说:“闯王!救兵入救火。现在我大哥进退维谷,四面受困,前进无路,后退无门。还望闯王伸出援手,搭救我大哥等数万人众。” 李自成倒大吃一惊,“既然你等有数万人马,怎么会危急受困?” 李作脸一红,“虽然我们人多,却都是没见过阵仗的流民。纪律松弛,很难约束。现在河南巡抚李仙风、副将陈永福,带领一万精兵从开封杀来;另一支官兵五千,从商丘而来。南北对进,形势危在旦夕。而各寨首领占据四周:刘偏头占领郾城、西平、遂平;一条龙占领临颖;革里眼占领大别山;南面有巨寇袁老山。而我们只有杞县一座小小孤城,库中无粮,义军手里连起码的器械都没有。赤手空拳,腹内空空,怎么守得住危城?官军别说攻打,就是困,只须个把月,就能把我们全部饿死。” “德齐勿慌。”常朗抬手制止了激动的李作。 “宋先生,您素来神机妙算,快请您为李作指点迷津。”李作边说边对常朗深深施礼。 “那李仙风一向胆小如鼠,不会贸然而动。那南路明将更是虚应故事,定会徘徊不前。只要你们果断西进,一定可以甩脱官军的围剿;那些山寨的首领更加无用,只要你们不去占据他们的地盘,他们绝对不会阻拦你们的去路。” 李自成看看常朗,又看看牛金星,问:“牛首辅、宋军师,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常朗笑了一下对李自成说:“闯王,不须大动干戈,李仙风无能为矣!” 李自成诧异的问道:“懋公何出此言?” 常朗先对李自成施了一礼,说:“万望闯王海涵,四日前,我就让智将军派了十几个小校去了开封。” 李自成哈哈大笑:“然后就传说有流贼要去攻打开封府,而且是乱民内外勾结。有了这次杞县的教训,不怕他李仙风不中计。真是好主意,惠而不费。” 李作平时就觉得宋矮子高深莫测,今日见他如此先知先觉,不由得汗流浃背。上前深施一礼,“多谢军师援手的大恩。作平日得罪之处,还请军师大人大量,多多海涵则个。” 常朗摆摆手说:“无妨。你我现在都是闯王的臣下,理当精诚团结才是。” 李自成对常朗说的话非常受用,忙在一边点头称是。 李作心思放松,这才驯谢而出。 李自成有些不解的问常朗:“懋公,你为何不愿意派兵援救红李?莫非……” 常朗笑了一下,说:“闯王,献策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胸襟,但是大局观还是有的,不会因私废公。闯王,我只是想,想……”他一时还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来。 “借刀杀人而已。”牛金星在一边轻声说。 “哦?”李自成楞楞的看着常朗。常朗一时有些紧张,心里实在不知道这个大反贼怎么看待自己的这种想法。 李自成用戏谑的语气说;“懋公因何心存顾忌?” 常朗脸一红,前几日,却是自己劝李自成要宽容,要能够容纳万物。“启东,借刀可以,杀人则大可不必。闯王,接纳红李,势在必行。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使他们是真心来投,也要防止他们以后挟众自大,将来分帮立派,甚至与闯王您分庭抗礼。” 李自成面色严峻的问:“军师既有如此打算,为何还要用计退去李仙风的官兵?” “闯王,对于红李,烧一烧,烤一烤是要的;但是又不能烤糊了,烧烂了。如若让正规的官兵与红李交战,那红李多半会一战而败,或降或亡,对于闯王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 李自成盯着常朗问:“懋公一定还有后手高着吧?” 常朗说:“知我者,闯王也。献策只需一句话,就让红李的大军云散。那些遭遣散的流民。必然会对红李心存怨怼。稍后闯王只需派一俾将,义旗一招,众人定当蚁附。” “对!对!既然注定是闯王的人马,干什么要算在红李的头上,让他们带过来?高明!”牛金星竖指赞道。 李自成小心翼翼的问:“懋公,你的信似乎已经写好了吧?” 常朗心中赞叹,不愧是乱世枭雄,不但胆大,而且心细如发。他伸手从衣袖里掏出一物,递给闯王。李自成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个新摘的葫芦,没嘴没孔,除了把玩以外,没别的用处。细心的牛金星在葫芦上看见了有两个歪歪扭扭的字:“韩,信。”在韩字上还有一个朱砂打的红叉,顿时豁然,微微点头。 李自成对于这样的哑谜,自然是一窍不通,顿时楞在当场。 第一卷 入梦 第十二章 哑口葫芦 李信接过李作递过来的葫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等他看到了上面的字体后,一言不发,楞在当场。红娘子接过葫芦,她不认识字,就问李作:“上面鬼画符似的写了点什么?”李作叹了口气,看了看他大哥。试探着问:“要不,我们向北,进山东?” 李信背剪着手,走上一个小山坡。红娘子和李作也跟着走了上去。三人眺望着远方,无言以对。 大帐中,李信、李作、红娘子、李俊,四人围坐在一起。众人听李作慢慢把他在闯王大营的所见所闻讲诉了一遍。李信听完之后,站了起来,决然道:“李自成所谋非小,我还是决定去投闯王,红帅意下如何?” 红娘子拍了拍胸口说:“前年,在商洛山中,高夫人救我一命。他们绝非一般的盗寇所比,投闯王,我没说的。” 李作也点点头,李俊却半晌无语。 “老七有什么顾虑吗?”红娘子有些不满的问。 李俊犹豫了一下,说:“与人为奴为仆,当然不如自己做主。现在困难是有的,但是怎么也要比他李闯起家的时候要好得多。他闯得来,我们就一定不成?我是渴望咱们独树一帜,开创出个新局面来。总要好过仰人鼻息,看人的脸色过日子。” 李信走过去,拍了拍李俊的肩头。说:“子英,我知道你素有大志。这次也多亏了你组织了咱李家庄的人马,配合红帅,我才能脱困。不过,时不我待。如果我李信起心造反的话,那一切另当别论。只是现在事发突兀,无论是从精神上,从物质上,还是从人员情报上,我们都没做好相应的准备。敌情不明,粮械不足,组织不利,人心涣散。虽然人多,只是一哄而起,也难免一哄而散。李自成虽然是流寇,但是他身经百战,愈挫愈勇,百折不挠,身边尽是百死一生的干才。相对来说,我们这些人,都是战场上的初哥,毫无经验。我李信半生做事从不逢迎,不然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仰人鼻息也好,为奴为仆也罢,总好过我们在黑暗里瞎摸。可别忘记了,我们身后还有我们李氏家族的几百口人呢。我是决定了,帅部投靠闯王!希望我们兄弟能够一起共进退。” 李俊叹了口气,“大哥,小弟唯你马首是瞻而已。” 众人散去后,李作拉住李信,问:“大哥,那葫芦是怎么会事?那宋矮子打的什么哑谜?” 李信苦笑了一下。“这就是各为其主,我们以前都小瞧他啦。他早看穿我们是无路可去,足见他的眼光老辣。他还没忘记我们的故人之情,在提醒我,要投靠闯王,就得放下身价,先做个哑口葫芦。那韩信二字,一是告诉我不要因此而寒心,二是提醒我韩信的下场,怕我犯了功高震主的忌讳。他素来讲究这一套,怕也是在暗示我,我的名字有点犯忌讳。”李信虽然聪明,却没想到,他犯忌讳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的姓氏。 “那怎么办?”李作焦急的问。 “好办,把人马散去,只留家族和精壮,不得超过四千人马。我们不这样做,就是想去千里西投,也没足够的粮草可以供应;同时人少了,我们也好摆脱追兵。我本来已经写好了给闯王的万言书,提出了我的一些建议和看法。看来,这是是用不着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的大信封,丢在火盆里,望着燃起的黑烟,黯然坐在那里。 “闯王,李信果然只带了四五千人来投奔您。”牛金星乐呵呵的进了议事厅。 “意料中事,有什么好高兴的?”李自成淡然说。“对了,双喜带人去接他们了吗?可别让红李说我李自成慢待了客人。” “双喜带了二百名骑兵去登封迎接红李所部了。那边没有官军,只有土寇李际遇的人马,谅他们也不敢动我们的一丝一毫。”牛金星满不在乎的说。他扭过头,对瘫坐在藤椅里半睡半醒的常朗说:“献策兄的葫芦计成功了。” 常朗迷迷糊糊的陪着李、牛二人,干笑了几声。抬着沉重的脑袋,含糊的说:“闯王,该移师得胜寨了。那里地势险峻,交通便利,进可攻,退可守。利于我们的下一步行动。” 李自成闻言大喜,道:“还是懋公大才,戴胜寨戴胜寨,叫着别扭,就改叫得胜寨!好口彩!改得好,改得好!” 常朗尴尬的笑了笑,历史上本来就是你李自成把那个寨子改了名字嘛。 得胜寨位于伏牛山、熊耳山和嵩山三个山脉交接之处,居于豫西的战略中心。满身征尘的李信、红娘子、李作、李俊等人,随着双喜来到闯王在这里的指挥中心——看云草堂。李自成、牛金星和常朗等人在大门外相侯。双喜抢前一步,给李自成跪下禀报:“父帅,儿臣把李公子接来了。”李自成大步上前,揽住李信的双手,亲热的说:“伯言,我之子房也!有你来助我,岂非天与之?” 李信惭愧的低着头说:“闯王声名震与四海,黎民望君如渴,信之来投,锦上添花耳,还望闯王容纳我等。”说完了,还要下拜。 李自成豪爽的大笑,执意不容许他施礼。俩人携手揽腕进了客厅。早有高夫人驾下次将军慧英,将红娘子接到后营。众人在客厅里分宾主落座,相互介绍客气了一番。 牛金星原也与李信相识,但是无论家世、声望、学问都与之相差甚远。见李自成对李信招待得分外亲热,即使知道那非是李自成的本意,但那酸溜溜的醋意也横满胸臆。他站起来,向李信拱拱手说:“伯言,闯王上应天命,目下缺少的正是年兄这样的王佐之材。伯言素来胸中甲兵百万,忧国忧民,深有机谋。如今聚众来投,正是顺天之举。将来助闯王以成大业,伯言定为勋臣之首!” 李信淡然道:“信本世家子,无意功名。本心不过颐养天年,自娱乡里。所谓忧国忧民者,不过是做忧天的杞人。今被奸人陷害,为了保全首领,不得已而啸众而起。与闯王解民倒悬的初衷颇有天地之别。来闯王义军之中,不过谋一安身立命之所,怎敢望有什么奇世之功?若当侥幸苟活到闯王大业成就的那一天,信当隐退泉林,仍做我的富家翁足矣。” 常朗见李信词锋锐利,牛金星难以抵挡,深怪李信不知进退深浅。忙接着李信的话说:“伯言,此言差矣!足下即名为信,怎不知君子以信为先?即字伯言,为何投军之后不首先建言,而先言归隐?” 李信津津汗下,心中痛骂宋矮子:还不是你,害得我写的万言书付之一炬,现在反来问我?李信一抬头,见常朗眼中正闪过一丝忧虑,顿时恍然大悟,明白了老友是在保全自己。 “献策兄!需知信揭竿而起,乃是不得已而为之,非是信有什么宏图伟业的念头。李信绝非韩信,为表示我的决心,今我更名为伯岩,字林泉,以示本心!” 李自成听李信说不做韩信,心中很是高兴,又听他改名为伯言字林泉,也就是退隐林泉的意思。先是十分欣慰,忽然心头一紧,脸色顿时铁青了起来。 常朗一听,心中叫糟,忙站起来说:“好!好!林全,林全,山林中得意保全。李兄果然是高人,仿效那太祖杯酒兵权故事。好的很。” 李自成一听,是保全的全,而不是泉水的泉,心中大安。也站了起来说:“林全既然改名,就须彻底。伯岩与伯言同音,不如入简去繁,就叫李岩如何?” 李信心想改都改了,还在乎叫什么吗?上前施礼,“多谢闯王赐名。” 众人欢呼而起,到偏厅开宴饮酒。常朗抖了抖湿透的后大襟,长出了口气,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能够把李自成心中那根猜疑的毒刺拔掉了呢? 第一卷 入梦 第十三章 花落谁家 “喝酒怎么不等等我?”众人第一口酒还没落肚,就听院子里有人在大叫。大家哈哈一笑,都知道是刘总哨回来了。 刘宗敏敞胸露怀,满身的尘土,后背的衣服上已经结出了汗碱。李自成赶上前一步,拉住他的大手,欣喜的道:“捷轩,你回来的真是时候。”刘宗敏把马鞭随手丢给身后的小校。“赶了一天一夜的山路,还不是为了看看大名鼎鼎的李公子嘛!” 牛金星也凑了过来,伸手指着李岩,说:“督帅,这位就是文武全才的李公子。” 刘宗敏热情的跨前两步,和正给他作揖的李岩来了个熊抱。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入得闯王门来,就是自家兄弟。俺老刘本就是个打铁的大老粗,讲不出什么条条道道来。但俺老刘也知道惜英雄,爱英雄。”他松开把着李岩肩膀的双手,扭头问牛金星:“启东兄,那个女中豪杰红娘子在哪里?俺老刘可是想见识见识那个敢于拉人马对抗官府,能够攻城夺县的女英雄!定要敬她三碗酒。” 李岩瞥了一眼被刘宗敏汗水打湿的衣襟,暗自叹了口气,接过话茬说:“回禀刘督帅,红娘子去内宅参见高夫人了。” 李自成对双喜说:“快去后宅去请红将军。”然后转头问刘宗敏:“永宁那边还顺利吧?” 刘宗敏摇了摇头,“提起来好泄气,本来还以为能打场硬仗。谁晓得前将军李过只是一个佯攻,就拿下了永宁的西城,只损失了几个弟兄就夺了县城。永宁的大小官员一个没跑了,都被俺拿住了。只杀了那个窝囊知县武大烈。万安王那个老货俺倒没动,在等你的示下。” 常朗不悦的问:“刘督帅,不是早和你讲好了嘛,那个武大烈不要杀。你怎么还是杀了?” “先生!”刘宗敏难得的脸一红,“我本来也没想杀他,谁知道那个兔崽子不识好歹,不但私藏了县印,还哭哭啼啼的说什么为大明尽忠。我没办法就让孩儿们敲打了他几下,这个软骨头倒不耐打,哭着交出了大印。我又问他府库的银钱藏在哪里,他又支吾不语,我没办法,又让孩儿们打了他几下,不想这个家伙胆子小,身子骨也弱的甚,几鞭子竟然打死了。” “胡闹!兵士怎么这样不小心?把打死人的那几个小校每个人打二十军棍,以靖效尤。”李自成看出常朗不高兴而刘宗敏又招架不来,忙过来打圆场。 刘宗敏擦擦额角的汗水,忙说:“遵命!”正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双喜走了进来,对大家说:“高夫人到!” 大家忙都站起身,刘宗敏抢前一步,高声说:“参见高夫人!”他指着高夫人身后的红娘子问:“这位可是女中豪杰红娘子?”看着红娘子俏丽的面容和窈窕的身段,刘宗敏的眼睛直了。 红娘子飒爽的一拱手说:“您就是总哨刘爷吧,小女子正是红某。久仰刘将军大名,今天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她久走江湖,这些说书的套话早就耳熟能详,用在这里倒是落落大方。 高夫人看着刘宗敏火一样的眼神,心中暗笑,赞叹果然是军师高明,真个能够未卜先知。她对大家施了个罗圈揖,朗声说到:“今天我在这里告诉大家两件喜事:第一,我已经认了红娘子为我的义女。红娘子,还不去参见父王?” 红娘子机灵的上前一步,跪倒的李自成脚前:“参见父亲大人。” 李自成因为心中早有准备,伸手搀起红娘子,顺手从腰里抽出一把匕首,递了过去。“义父我没有金山银山,也没有簪花珠宝。这把匕首是我起家之时从一个明军参将那里得来的。虽然不是宝刀,倒也锋利,就给我女做个见面礼,可别笑话为父小器才是。” 红娘子双手接刀,眼圈已经红了,“多谢父王。” 刘宗敏大吃一惊,没想到高夫人竟然收了红娘子做义女。自己的一颗沸腾狂跳的心已经蒙上了一层冰霜。他再粗豪,也知道这辈分是乱不得的,只好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高夫人举了一下手,正在恭喜三人的众将立刻静了下来。“第二件喜事是,我和闯王做主,把红娘子许配给李岩李公子,趁今日是好日,即刻成婚。” 大厅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常朗冷眼看着众人的反应。大多数人都是满高兴的,谁都知道人多力量大的道理。对闯王夫妇这样的安排都是十分赞成。刘宗敏一副死了老子娘的表情,失落的样子表露无疑。李岩一听到高夫人收红娘子为义女,脸色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可是一听赐婚。眼角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抖了几抖。李俊是沉不住气的人,脸上满是愤懑的神情,若不是李作拉扯,怕是早就跳出来反对了。这个屋里最高兴的怕就是红娘子了。在这个时代,绳妓的社会地位还要在妓女之下,是为下九流之末。别说是李岩这样的世家子弟、两榜的举人,就是一般的贩夫走卒,甚至是大户家里的仆人,也是不屑于将她纳入房中的,遑论是娶为正妻了。 李岩毕竟是号人物,在稍微一楞之后,果断的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参见父王!参见母后!” 李自成心中的满足感油然而生,顿时有大地在我脚下的成就感。高夫人先是一惊,然后一阵狂喜涌上心头。“母后”这样顺耳的尊称是小双喜几辈子也不会说的。她嘴里说着“李公子请起’,手里也没闲着,从肋下解下自己佩带的“松纹剑”,双手递了过去,说:“此剑是先兄高闯王所留之物,今天赠与李公子。望你能仗此剑斩敌立功,为你父王早日打下江山。” 李岩仰望着高夫人真挚的眼神,心中也是很激动。有点哽咽的说:“谢母后!定不会负母后父王所望,林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完双手过额,接过宝剑。 众人重新入座,闯王吩咐双喜、张鼐将孩儿兵和亲兵队集合起来。赶紧布置大厅,重新整治酒菜。摆上鲜花、水果和红烛。高夫人吩咐惠梅惠英等女将去东跨院,将事先准备分配给李岩的房间和庭院赶紧装饰一下。挑选好新的枕头被褥,以备新人洞房所用。 牛金星主婚,常朗证婚,李自成和高夫人自然是女方父母,尚医生代表李岩的家长。一个战时简单而热闹的婚礼就这样举办了。众人哄笑着,吵闹着,敬着酒。刘宗敏坐在大厅的一角,高大魁梧的身材在灯光下显得那样萧索,常朗借着摇曳的灯光看过去,只见那条粗豪汉子的眼角,竟然闪动着晶莹的泪光。 常朗心中一动:莫非是我做得过分了? 第一卷 入梦 第十四章 沙场点兵 常朗坐到刘宗敏身边,轻轻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军师!”刘宗敏晃晃悠悠想要站起来施礼。“捷轩劳苦,献策在这里敬你一杯。”常朗说着,满满给他斟上一杯酒。“打下了万安县,就怕崇祯那小皇帝不那么万安了。好歹也是宗室的王爷,怕是地方官捂也捂不住。到时候官兵来伐,捷轩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说到打仗,刘宗敏马上恢复了常态。微微叹了口气道:“现在义军虽然可以说人多马壮,可惜终究没有经历过大的阵仗。打顺了,那是一顺百顺。要是一败,那就……”“一败涂地!”常朗抬头环视着大厅里兴高采烈的众位好汉。也只能称呼他们为好汉,因为,这些人距离将军还有相当大的一段差距。现在虽然闯军自称为军,但是,从上到下,有多少人把自己当成军人了呢?这些豪爽的汉子,对付对付明朝地方上的杂牌部队还可以,别说日后要对阵的满洲八旗了,就是将来湖广地区的骁勇的民团,就那些准军事力量也是够他们伤脑筋的了。 常朗背手走到北窗边,怔怔的看着夜色下的莽莽群山。刘宗敏也扔下酒杯,默默在站在他身边。常朗对于身边的这位莽汉,内心是十分复杂的。这个人天生有着优秀的军事指挥才能,还有着统御部下的魅力。可是他身上的一些小农阶级的狭隘意识已经冒头。对万安县令的追比拷问,搜括府库王宫的金银财宝,霸占两位万安王侧妃,还刀伤了护主的侍女。每一条都严重的违反了军规。在他回来之前,闯王、牛金星和他就已经得到了刘芳亮的密报。闯王看常朗的眼神有点尴尬,而牛金星只是哈哈一笑而过。常朗也知道,牛、刘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也就不愿意多事。只是心中对李闯义军的前途更加忧虑。 唯一令常朗感到安慰的是,刘芳亮细作人员的工作能力。闯王、牛金星等人,都对所谓细作很不以为然。只有常朗深知情报工作的重要性。同时,常朗也惊异于这些门外汉们对情报工作上手的迅捷。看来,中国人,对隐私的窥探欲,真的是与生俱来的。 “宋先生!所虑何事?” 李自成嘴里喷着酒气也站到了常朗的身边。常朗暗中谈了口气,道:“闯王英明神武,却该知未雨绸缪。” 李自成闻听此言,神情顿时一震,刚才那个懵懂的醉汉马上变成了凌厉的枭雄。他对常朗深施一礼,由衷的言道:“众人皆醉而先生独醒,此乃天以先生赐我李某。”说完,不等常朗还礼,立刻转过身,立在大厅中央,厉声断喝:“酒过三巡,弟兄们各归本位!明天早晨五更起开始会操!不得有误!违令者严惩不殆!”众人轰然允诺,常朗听了心里仍然不是滋味——李自成毕竟仍旧只是草莽英雄,他还是没有说出一个“斩”字。 山里的清晨冷风刺骨,几颗瑟瑟发抖的寒星发出若明若暗的流光。集合的军号声已经响了三遍,而义军的队列仍然象一只懒睡的虫子一样在不停的蠕动、加长。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兵士拖着武器衣甲,蹒跚的挤进队伍。与其说是会操,现场倒似赶集。 李自成是知兵的人,是从尸山血海里滚爬出来的百战老将,他知道眼前这些人如此的懈怠意味着什么。他们只是些刚刚扔掉锄头把子的新兵蛋子,不懂这些、不晓得其中的厉害是可以谅解的。而自己呢?自己是不是也被最近人强马壮的表象所迷惑了呢?是不是自己本身就十分懈怠了呢?有几天没骑马巡视了?几天没弛马射箭了?……冷汗不知不觉的浸湿了他的衣领。万一这个时候,官兵来袭营。那结果,只能是没有结果。想当年,高闯王怎么没于军中的?还不是被官军突袭?自己怎么如此大意,血的教训殷鉴不远,怎么能够还是这样重蹈覆辙?他不由自主的看了看身边抬杆上坐着的宋献策,这个其貌不洋的大马猴一样的小个子,不知道他皱着眉头在想什么,自己无论如何都看不透他,甚至在内心中,有一点点他。他的可怕之处,就是能够时刻保持清醒,时刻都有着客观的理智。如果自己没有他的帮助,甚至他被官方所用……李自成自己都不敢想下去了。 常朗心中也是五味杂陈,看着眼前乱糟糟的场面,他感到一阵阵的灰心。他没当过兵,但是上学军训的经历,让他知道一支部队纪律的重要性。眼前的这支所谓部队,别说是去打仗,就是一个急行军,就会自己把自己拖垮。怪不得自己看书的时候,总想不明白,历史上的黄巾军一说就是百十来万,却还总是被万把官军就给包围甚至歼灭。老百姓俗话说:好儿不用多,一个顶十个。看来,军队也是如此,好兵一个,可顶十个孬兵,甚至更多。重新汰选兵员看来势在必行。现在,闯王的地盘都在山区,粮源有限,养活这么多干吃饭的废物兵,不用官军打,自己吃也能把闯军吃垮。“精兵简政”——常朗不由得想起这四个字。 正在李自成和常朗各自琢磨心腹事的当口,一骑飞马从东而西一路彪来。他挥舞着一根粗皮马鞭,一边抽打站到队列之外的兵士,一边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囊饭的死囚!滚进队伍里去!站好队!”一路草屑烟尘,连闯王和常朗他都没有理会,一个劲向西冲了过去。说也奇怪,他的马鞭过处,军士们果然站得笔杆溜直、鸦雀无声。闯王和常朗相视苦笑,都认出那个骑马整军的乃是平将军谷英。 又过了片刻,谷英打马而回,这才在马上一躬身。“启禀闯王!新兵营列队完毕!请闯王示下!” 李自成嘿然不语,双目紧盯着谷英。谷英满脸大汗,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吓的。他自己也知道,从第一遍号响到现在都已经超过两刻钟了,自己的队伍才有点形,的确也太废物了点。忽然,又有三个歪歪斜斜的身影从营房跑了过来,有一个只穿了件犊鼻裤,另两个虽然穿戴还可以,却都是赤手空拳。谷英一见大怒,匪性发作。一声没吭,咬牙打马冲了过去,那三个新兵感觉不好,还没来得及跪地请罪,只见刀光连闪,红光迸现。尘埃落处,三具无头的尸体躺在了通往打谷场的小路旁。 常朗心中一突,三个人,就这样转眼成为了冰冷的尸体。这就是自己所处的时代特性?他奇怪自己并没有太多的不适,甚至内心里是赞成谷英的做法。令他恐惧的是,他甚至认为谷英做的还不够,手段还不狠。难道说,环境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甚至可以改变他的世界观吗? 李自成对于谷英的做法显然是不怎么满意,在谷英圈回马来单腿跪地请罪的时候。他压抑一早晨的怒气迸发了。他一挥手,悬在腕子上的马鞭象一条毒蛇一样迅猛的扑向谷英,在他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的时候,四条血淋淋的大口子就出现在了他的身上。饶是谷英皮坚肉厚,也不由得痛得满地打滚。李自成怒气未消,厉声申斥谷英:“看你带的鸟兵!就是官军也比他们强上几倍!你也是老弟兄了,怎么如此无能!自己去领二十军棍!把那三个死倒首级悬挂在旗杆上,号令三军!”他又在空中虚抽了一记马鞭,“谷英!你自己也得给我好自为之!”说完,头也不回,打马而去。 常朗走下抬杆,身手扶起狼狈不堪的谷英,用衣袖擦去了他脸上的血水。谷英于羞又愧,哑口无语。常朗慢慢说到:“谷将军,也难怪闯王发怒。你自己看看你的兵,可能上得战场吗?严是爱,宠是害,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你自己多琢磨琢磨。” 谷英那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江湖豪客,现在赶鸭子上架,本来对练军就不在行更不在心。但是打仗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宋献策的一番话对于他来讲,那无疑是天外的纶音,为他指引出了一条崭新的光明之路。他蓄满泪水的虎目中除了对宋献策坚定不移的迷信,更增添了深深的崇敬。常朗也没想到,自己随心所欲的几句话,竟然造就了明末的一颗耀眼的将星。 谷英不是软蛋,稍一振作,马上跳起身,深施一礼。说:“多谢军师指点!谷某没齿难忘!”说完,双手一振,撕去被抽烂的上衣,重新跳上马背,恶狠狠的扑向那些瑟瑟发抖的新兵们。常朗笑了,这些新兵的好日子看来是过到头了。 第一卷 入梦 第十五章 万事俱备 常朗没有想到的是,三颗血淋淋的人头,竟然成了农民军练兵热潮的催化剂。谷英的数万新兵,正在一天天的慢慢的成长。老弱病懒散,有这样那样毛病的农军不断的被剔除出队伍。当然,其中也有很大部分人是自己悄悄溜掉的。农军毕竟不是红军,还没大方到给他们发放路费,在这个特定的历史时期,没有留难他们,就算是仁义之师了。 在砍头事件发生的一个月之后,新兵营已经能够做到令行禁止。虽然战斗力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提高到实战水平,不过纪律和精神面貌已经涣然一新了。战士的人数自然是有了很大程度的下降,新兵已经不到五万人。看着威风凛凛的队伍,常朗在心里默默的念叨着:新兵啊新兵,终于不再是心病了。 双喜看见军师的气色不赖,马上上前一步,凑趣说:“先生累了吧?我陪您去戏班子看看?” 说起这个戏班子,还是刘宗敏的“战利品”。原来打破永宁城后,在万安王府里,刘宗敏抓住了十来个未成年的女孩子。询问之下,才得知是万安王府家养的戏子。她们都是从各地买来的孤苦丫头,就是给她们钱,她们也无处投奔。刘宗敏为了这些孩子颇费心思,无奈之下只好带着这些哭哭啼啼的半大女孩子们回到了老营,把这些烫手的热山芋扔给了牛金星。 牛金星本来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十来万人的吃喝拉撒,万来匹大牲口的口嚼肚咽,还有军容风纪,军民关系……林林总总 ,乱七八糟的事情层出不穷。牛金星虽然爱权,喜欢这种丰富多采的生活,但是毕竟人的精力有限,他又不愿意把到手的权利分给别人。所以只有自己加倍的工作,一天也就休息三两个时辰。哪里还有什么精力去理会那些无聊透顶、麻烦到家的女孩子们?所以,他一招乾坤大挪移,推给了一天到晚悠哉游哉的常朗。 常朗看着那些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们,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另外那个世界的女儿。慈爱之心马上油然而生,毫不拒绝的把她们接手下来。对于怎么安排她们,常朗自有他自己的想法。民军将近十万人,其中绝大部分目不识丁的农民。他们参加义军说的好听一点,是反抗朝廷和酷吏的盘剥。说得不好听一点,只是为了混口饱饭。 常朗早就在思考这些农民战士的思想问题。和他们讲什么革命的大道理显然不行,就是和义军里的高级人员讲这个都怕是对牛弹琴。他发现,这些义军平时除了训练,在闲暇的时候,都喜欢听故事,听戏文。一天他听一个喂马的陕西老兵在给一群新兵讲他们家乡白毛鬼姑的故事。常朗豁然开朗,对,自己怎么没想起著名的《白毛女》呢?他找来那个老兵,让他细细讲来,故事的情节与常朗在另外那个世界所听到的不一样:容姑被地主逼债抢亲,因大老婆嫉妒迫害致死。死后容姑阴魂不散,化作白毛鬼姑,在地主家兴风作浪,后被得道高人收复而位列仙班的庸俗故事。这和常朗所知的大相径庭,还好,这样就给了他再创作的空间。那些戏班子里的女娃娃演戏自然再好不过了,只不过,那地主的人选去哪里找呢? 正在常朗构思剧本和物色演员的时候,李过押解着万安王朱采一众回到了老营。大家都兴高采烈的去看那个龙种王爷,常朗也不能免俗,也去看了一眼,不由得大失所望。那朱采青衣小帽,浑身松懈的肥肉乱抖,哪里有什么王爷的样子?身后跟着的几个太监也吓的不成体统。常朗暗叹一声:这就是所谓朱家的子孙,到了这个程度还想苟活人世,真令人扼腕叹息。常朗好奇的打量了他后边跟着的几个太监,对于这些人形生物,要说常朗这个现代人一点好奇心没有那可是骗人的。朱采身边一共跟了四个太监,其中一个老的几乎不能移动,两个小的也就是十来岁的孩子,还有一个体态肥胖,看样子也就不到三十。常朗眼睛一亮,这不就是心目中黄世仁的不二人选吗? 李自成对于常朗最近一段的表现甚是不解,现在见他对着一个太监沉吟不语,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先生!”他轻轻的叫着常朗。常朗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忙问:“闯王何事垂询?”李自成微微皱了皱眉,他出身微末,对这些所上下规矩最是看不上眼。“先生,你看王爷该如何处置?” “留之徒耗粮食,不过现在杀之尚早,他还有大用呢。”常朗漫不经心的说。随后一指那个胖太监,“闯王,此人赐与在下如何?” 李自成大喜,这还是宋军师首次向自己要东西。他一直以为宋献策真的什么都不喜好,以不能犒劳他引为憾事。别说一个太监,就是现在把那万安王给他,李自成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常朗也是心中高兴,冲着李自成微微一躬,忙让双喜带着那个胖太监回到自己的院落。 常朗在藤椅上小坐了片刻,喝了一杯清茶,点手叫双喜去把那个太监带过来。那个胖太监一进门,马上跪在地上,高喊:“强盗老爷饶命啊!小人只是个内府管家,没做过什么坏事啊!呜呜呜呜……”双喜“刷”的一声抻出腰刀喝道:“再号丧宰了你!” 那人真的马上瘪了瘪嘴,把哭声咽进了肚子,任泪水滂沱,脸上竟然绽放出了谄媚的笑容,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好奴才。真是让哭就哭,让笑就笑。常朗看着他古怪的样子,禁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双喜大喜,他跟随军师数月以来,见军师总是愁眉紧锁,没一刻开心的时候,总以不能令军师展颜一笑为恨。今天见这太监只一见面,就让军师笑出声来,看来这奴才还真对军师的脾气,他自己在心里悄悄的想,若是军师喜欢这样的东西,那剩下的三个太监除了那个老不死的也应该和闯王说一声,都要过来,自己粗手粗脚的,伺候军师的确不太稳便。想到这里,他招手把另一个娃儿兵石头叫进来保护军师,自己溜去找闯王去了。 常朗没注意到双喜的小动作,只是一直在观察这个太监,过了一会,他问到:“你叫什么名字,别怕!我不杀你。” “奴才叫得喜!谢强盗老爷不杀之恩!”说着“乒乒”的大磕响头。常朗一粥眉,看来磕头带响而不伤脑袋又是这得喜的另一大独门绝技了。“不要再磕了,把我的地下都磕出个坑。” 得喜善能察言观色,马上半爬起身说:“启禀强盗老爷,您老这屋地上铺的是土砖,奴才磕头磕的不响,如果换到王府特烧的大瓷砖,包您老听着舒心,小人磕头磕的尽兴。” “哈哈!”常朗一口茶水喷了出去,好些喷到了得喜的身上。 “哈哈!”一阵粗豪的笑声传来,李自成大步腾腾的走了进来。给得喜来了个栗暴“好个乖巧的奴才,好好的伺候军师,本王自然有赏。”他不理会对着他磕头的得喜,用手按住了起身迎接的常朗。“军师喜欢这样的奴才,何不明言?也是自成粗心大意,亏得双喜提醒。”他回头召唤门外的两个小太监。“进来!你们仨以后别的不用做,只要伺候好军师,就是你们的大功一件!”那两个小太监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只会抖抖梭梭的磕头。果然,他们俩磕头的技术与得喜的技术有着天壤之别。 常朗知道与闯王解释起来颇是费力,也就不再白费力气。反正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基本上是无法自理,让这些太监安排起居,也未免不是好事,总比那些笨手笨脚的娃娃兵要好。想到这里,他忙起身向闯王逊谢不已。李自成颇为高兴,又叫双喜搬了一些日常用品进来。天近中午,李自成心情大好,拉着常朗去吃了午饭,才叫人把常朗送回来休息。 那两个小太监,一个叫得保,一个叫得雨。都是十三岁,是自幼净身的内侍太监。常朗对他俩宽言抚慰一番,他和蔼的神态让惊魂未定的两个孩子大为放心。 常朗又叫过得喜,问:“你今年多大年岁了?”得喜忙跪倒在地说:“小的今年二十九了。”常朗说:“以后你不许跪来跪去的,我的脖子有毛病,不能老低头看你。” 得喜是长了玲珑心眼的人,一听就知道这个新主子是在体恤他。泪水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小的做了半辈子奴才,今天才遇到了明主。”说着不由得哽咽起来。 常朗对着他们三个人说:“你们听好了,我这人也是有几条规矩的,若是违反了,我也是会处罚你们的。”一听新主子定规矩,这三个人支棱着耳朵听着。 “第一,你们以后要叫我先生,不许叫什么强盗老爷,还有老爷什么的。” “是!”三个人一起答到, 只是得喜在冒冷汗。 “第二,我这里不时兴跪拜,以后谁再跪我,就不用再站起来,下半辈子就跪着活吧。” “是!”三个人心里都一惊,这个习惯可是难改。 “就这两条,别的倒没什么,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得雨条件反射般的刚要下跪,被手疾眼快的得喜一把拖住,惊得三个人都是一身的冷汗。 常朗叫双喜把那两个小太监带到隔壁,去安排一下。点手叫过得喜。得喜虽然没跪,可是腰都哈到脚面,看起来别扭非凡。“地上有金子吗?还是长着花儿?”常朗不满的喝问他。 得喜忙把腰直了直,勉强高过了桌面。“小的不敢,只是恭敬您是小的们应该的。” “把头抬起来,如果你想在我身边混,就得有个人的样子。”常朗的语气变得冷硬起来。得喜马上象张了弹簧一样直起了腰,只是眼角还是垂着。常朗一阵泄气,也就不再逼他了。 “得喜。” “小的在。” “你们王府平时都演些什么戏?” “我们王爷,啊不!不!是……” “别怕,该怎么说怎么说。” “他、他喜欢看《单刀会》这样的关公戏。只是王府里的小戏班子演的不好,都是从外面请的角儿,来府上演戏。” “你喜欢看戏吗?” “小的当然喜欢,有的时候,也上台去凑趣。” “哦?你会演戏?” “演不太好,小的只会扮老生。” “那我问你,我如果让你演戏,你觉得怎么样?” “小的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是一定要演好。你行吗?” “小的一定尽力!” “能还是不能?”常朗有些怒发冲冠了。 “能!能!能!”得喜吓的有点屁滚尿流了。 常朗站起身,得喜马上凑过来扶这他的胳膊。常朗微微抬起头,万事具备,成功与否,就要看自己的了。 第一卷 入梦 第十六章 风云突变 双喜扶着常朗来到了戏班子的跨院,门口有两名孩儿兵挎刀站岗。看见常朗和双喜来了,一起施礼。常朗摆摆手,问:“有没有人在附近窥视骚扰?”其中一个圆脸少年说:“就是刘总哨来看过一眼,听我俩说您不让人打扰,就没进这个院子。” 双喜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头,说:“张永!军师很重视这些戏子,你和王可要多加注意,一是别让人打扰他们,二来小心他们中有人溜掉了。” 张永和王可齐声回答:“放心吧,少将军。” 常朗微笑着点头,和双喜一前一后进了小小院落。绕过影壁,就看见在院子的中央,搭着一个矮矮的木台。上面有两个男人正在排戏,坐在椅子上的正是那扮演卜世仁的得喜,扮演白劳的是那个陕西的马夫金满仓。常朗并没有完全照搬他所知道的《白毛女》,当然更没有简单的复述马夫的女鬼故事,剧中人物的名字也稍加改动。 只见得喜捏着烟袋,撇着嘴,在听那金满仓跪爬在地上哭诉,神态怡然,颇有几分暴发户的神态。而金满仓很是投入,形神兼备,看来平时的几段老秦腔也不是白唱的。喜儿站在台下,聚精会神的看着他俩排练。身边几个人,分别穿着布衣,扮演的是邻居一家和几个狗腿子。还有俩小女孩坐在后面的台阶上,一个扮演的是地主婆,另外一个分明就是个小丫鬟。看她俩的样子,显然对自己扮演的角色很不满意。 得喜是久经训练的好奴才,一见常朗走进来,忙从椅子上跳起来。招呼大家给军师行礼。常朗摆了摆手说:“大家辛苦了,先过来,休息休息。”大家哄然应诺。得喜把头上的瓜皮帽子垫在木台上,常朗也没拒绝,就坐了下去。小戏子们一个月来,已经和常朗十分熟悉,有的甚至对他很是亲昵,见他坐下,也都纷纷围拢过来,环绕在他身边。 得喜自然是挤在最前面,有些紧张的问:“先生,您看我这次演的象不象个老地主?”常朗笑了笑说:“大有进步,纵然不象地主,最起码不象奴才了。”逗得大家哄堂大笑。常朗等大家都笑完了,敛容说道:“大家也都看见了,那些兵士们训练苦不苦?累不累?” 大家齐声说:“真苦真累!”常朗说:“他们现在苦点累点,将来,尸山血海是他们的战场。而你们呢,现在也很辛苦。而你们的战场,就是这方寸的舞台。都是军人,只不过战场不同罢了。你们没,明白吗?” “明白!”大家齐声回答。 “所以,分配给大家什么角色,大家都要用心去演好他。让你演贫苦人,你就要穷出个样子;让你演财主,你就得坏出那个德行来。我在这里先表扬一下金满仓老汉啊,他就很投入,并没有把他所扮演的角色当作戏剧,而是当作真事一样去对待。你们就要学习他的这种态度。得喜也进步很快,不过,坏的还不够,要坏得让人一看就想揍你才到火候。你也亲身伺候过王爷,好好琢磨琢磨,回想一下他怎么对待下人的?怎么对待犯错的你的?你又是怎么对待惹怒了主子的使女太监的?演坏人,一不要怕挨骂,二不要怕挨打。知道吗?” “是!是!”得喜连连点头称是。眉头紧紧的皱起来了,他平时的为人是个好好先生,还真没下狠手对过谁,倒是王爷的手段,到现在还是让他心惊肉跳。 常朗又拉过了扮演喜儿的春桃和扮演地主婆的春柳,温言安慰了她们一番,又问了众人的饮食起居,活脱脱一个现代版的领导下基层的场面。 常朗这样悠哉的日子没过上几天,忽然闯王谴人来请。等他到了会议厅,义军的主要将领都已经在座相侯了。牛金星一看常朗一步三摇的神态,不禁心里微微生气。半真半假的挖苦起来:“大家忙得焦头烂额,还是宋大军师胸有成竹。怎么样?王爷府上的戏子可对军师的脾气?” 常朗微微一笑,道:“宋某才薄体弱,不堪大用。不过,这戏班子也许还有些用处。” 李自成虽然素知宋、牛二人交好,但是也怕俩人言语失和,心中存了芥蒂。忙接口道:“有时间我们大家一起去看戏。不过,军师,现在军情有变,朝廷增兵宜阳了。领兵的是我的老对手总兵邓玘。七年前我在林县亲手斩杀了他的部将扬遇春,这个家伙气急败坏,一直领兵追我入山西方才罢休。我起家的老伙计秦老牟就是被他擒杀的。此人惯能用兵,弓马娴熟,坚狠残暴,善使一条大铁枪,自号万人敌。手下有一支马队,号称邓家军。战力强悍,实在是我们的劲敌。军师可有破敌的良策以教自成吗?” 常朗素常听闻李自成说起明军,总是不屑一顾的神态,今天如此郑重的谈起邓玘,想来是在此人身上吃过大苦头。想了想,抬头问坐在角落里的刘芳亮:“智将军!”刘芳亮闻言马上起身施礼。“末将在。”常朗伸手示意他坐下。“可否探察明白,宜阳现在有多少人马?敌军主要将领还有谁?骑兵多少?步兵多少?士气如何?” 刘芳亮答道:“宜阳现在有明军一万二千人。宜阳太守孟仑有兵八千,其中步兵七千四百,骑兵六百余。手下比较有名气的将领是曾经是关外打过建州靼子的吕文洋,只是素与孟仑不和,现在只是马军统领,不很受重用。而步兵统领才永文,倒是稀松平常的草包将军。末将曾在宜阳城中亲眼看见他不会骑马,坐在马上,需要有马弁牵马才能坐稳。” “哈哈哈……”众人听到这里,禁不住哄堂大笑。同时又打心眼里佩服刘芳亮的胆大心细。 刘芳亮等大家笑声停了,才继续说:“孟仑旗下还有几员战将,马保易、耿彪、崔化之等,本事都一般,守成有余而无力进取。”他顿了一顿,忽然腼腆的说:“就是小将也可以把他们打发掉。”众人闻言又是一真大笑。 常朗见李自成一脸的讪笑,知道他至今仍然对把刘芳亮打发到细作营而心中耿耿。他走过去拉住刘芳亮的手劝慰道:“智将军,如果此次义军打破宜阳,将军是首功。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将军不可小觑了你和标下弟兄的作用!” 刘芳亮黑脸一红,连忙自己岔开话题道:“那个邓玘手下有骑兵一千七百,都是骠悍的河套马。还有两千长枪兵,另外还有五百火铳手。虽然人马不多,但是战斗力不是孟仑那些老爷兵不比的。而且他手下有两个猛将,一个是使大斧子的盖云天,一个是使大刀的关震,都是百战虎将。” 众人一阵沉默,坐在角落里的李岩清咳了一声,李自成忙道:“林全有话请讲。” 李岩站起身给李自成行了个礼。道:“父王!众位!那孟仑是小侄的素识。其人胆小如鼠,宜阳又城高池深。他断断不会出城来围剿我们。不过朝廷有明旨派他出兵,他自己无胆,一定会撺掇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的邓玘领兵来攻。一旦对方分兵,那邓玘纵有三头六臂,又岂能是我大军的敌手?只需派一将把其诱入死地,什么邓家军,什么万人敌,都叫他成为死的!” 李自成鼓掌叫好,大家通过李岩寥寥数语,也都对这个书生刮目相看。就连一向看他不顺眼的刘宗敏,也不禁在心中暗暗钦佩他见识的不凡。 李岩见大家的神色,不禁也有一丝得意。心中暗道:不鸣则以,一鸣惊人。 惟有常朗暗自心惊: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李公子真的不知人心险恶,只懂卖弄。岂不知出头的椽子先烂?就自己来说,不揽权,不管事,一是固然身体不好的原因。另外也有避祸的嫌疑,你不去争什么,别人自然不把你当作对手。连闯王也以为自己天性淡薄,不好名利,所以对自己更加容让和信任,此乃为臣子的自保之道。你李公子就真的那么天真的以为闯王手下的那些人就真是那么好相与的吗?别看现在没什么,等以后大祸临头,那就悔之晚矣了。 常朗名义上是义军的军师,实际上,他很少参与具体的军事行动,只是偶尔表明一下态度,应景而已。在众人面前,他是极少发言的,要说的话,都是背后和李自成说过了。李自成对他这种做法自然是心中雪亮,知道这宋矮子会做人,努力在众将面前维护自己的颜面和尊严,保证自己英明果断的形象。不由得对这个摇摇晃晃的家伙,好感日益加深。 常朗甩了甩头,仿佛是想把不愉快的情绪甩出去。还是打起精神,应付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第一场硬仗吧。 只是那些没上过战场的菜鸟们,能是那些百战雄师的对手吗? 第一卷 入梦 第十七章 以众凌寡 崇祯十三年十一月初六,也就是公元1640年十二月十八日。邓玘率领“联军”四千八百,其中邓家军为主力,还有宜阳的骑兵六百。号称一万人,浩浩荡荡杀奔得胜寨,先锋是宜阳的马军统领吕文洋。宜阳孟太守果然如李岩所料,不但自己坚壁不出,就连派队征伐也是打了大大的折扣,只是把口口声声为国尽忠的吕文洋派出来了事。 邓玘根本没把李自成放在眼中,虽然自己的部下曾经在那些马贼流寇手里吃过大亏。可是自己也曾把他们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收拾起来自然是小菜一碟。那宜阳太守孟大人,只是一介竖儒。虽然自己是三品的总兵,无奈大明重文轻武,却要处处受那四品文官的闲气。那孟大人不随军倒也罢了,只怕真的随军而来,倒成了累赘。 吕文洋是自己的师弟,在孟仑手下总无出头之日,自己屡立军功,不妨把这次露脸的机会让给他,也算是对师门的照应。 五千来人,力量是薄弱了些。不过邓玘自有自信的本钱,半年前,也是在得胜寨(戴盛寨),自己以四千破当地农军一斗谷所部十万余众,斩首一万,俘获两万,余众皆溃。在战斗中,他身先士卒,连斩农军七员大将。曾经一个回合刀斩三人,农军闻其名而远遁。可以说那一仗是邓玘平生最得意的杰作,也平添了他的狂傲之心。 在他心目中,李匪乃手下败将,又是流窜至此,人数再多也多不过一斗谷的“十万大兵”吧?只是怕那李匪不敢与自己硬碰硬,再来个闻风而逃,或者象一斗谷那样远遁山林,自己可就不好收拾了。现在他最盼望自己的师弟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一举抓住流寇的主力,自己好来了一鼓全歼之。 吕文洋大大的打了个喷嚏,他只道是师兄邓大人在念叨他,却不知埋伏在前面山谷旁的谷英也在心中默祷:吕大人啊吕大人,您就快点进山谷吧!兄弟我都带队在这里趴了五、六个时辰了,你再这样慢慢吞吞的,不消你打,我们自己就站不起来了。 吕文洋并没有着急前行,。一路上他与遭遇的马贼交了几仗。对方虽然也 骑在马上,但是只有少数弓马尚算娴熟。大部分一看就知道是战场上的初哥。不过这些家伙甚是讨厌,你一追,他们就跑;你一松懈下来,他们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给你几箭,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损折了二十多个弟兄了。他真想一鼓作气,盯住其中的一股,杀光拿下。可是他又不不得不考虑自己与大队人马的联系,毕竟这次征伐自己只是个先锋,并不是主帅。 这里附近的地形实在不利于骑兵作战,低矮的山谷一个连着一个。名字也千奇百怪。什么羊肠峡,什么狗儿谷不一而足。前面又是一个外面看起来不是很深的山谷,名字也很奇特,叫什么懒驴谷。吕文洋心中暗暗不快,他平生最讨厌一个驴字。他的部下都知道他的好恶,都叫驴做“二马”。他的部下在他的调教下,虽然没有邓家军那样骁勇,不过也非是散兵游勇。不用他吩咐,前哨十余骑率先弛入山谷,探看有无埋伏。一路追来,所过险处甚多,他开始还小心谨慎。可一看好多易守难攻和适宜埋伏的地方都没有什么状况,自己心内也就有些懈怠。不过小心天下去得,师兄临行前再三嘱咐:小心应对,以策万全! 在谷口停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里面并没有报警的响箭声传来。吕文洋大手一挥,五百名骑兵扬起滚滚征尘,冲进了山谷。他一边前行,一边观看谷内的地形。这里外面看着不宽,里面越来越窄,越来越难行,最后只容一人一骑通过,有的地方甚至需要牵马而行。吕文洋不知,这里本叫揽驴谷,说是谷道难行,需要牵驴而行的意思,只是以讹传讹,叫成了懒驴谷。他自己总忌讳个驴字,却不知,已经被义军牵了驴了。 正在吕文洋心中惶惑的时候,只听满山的响箭声,却不是自己部下的短促的鸣镝,而是一种粗野悠长的凄厉响声。吕文洋脸色大变,心道:“完了!”只听身前身后一阵轰鸣,他知道那是巨木大石滚落的声音。看来已经是前进无路,后退无门。紧接着,一阵阵的战鼓声起,近万名全副武装的义军战士层层围拢过来,各种武器指向夹在山谷里的转身都极为困难的大明骑兵们。上万人高声嘶吼:“交枪不杀!交枪不杀!交枪不杀!”别说那些没见过什么大阵仗的小卒,就是身经百战的吕文洋也是浑身栗抖,全身乏力。在这种情况下,别说奋勇杀敌,就是稍微一举手,一瞪眼,就会有万箭穿心之厄。吕文洋大脑一片空白,看着周围一个个铁青或者惨白的年轻脸孔,他长叹了一口气,禁闭上虎目,任泪水流下面颊。“当啷!”一声,沉重的铁枪摔落尘埃。他周围的兵士如释重负,都大大的长出了一口气,兵器落地声此起彼伏,谷英未放一箭,就成建制的俘获了宜阳骑兵全队。 谷英心中的喜悦是溢于言表的,而对军师的崇拜也是发自内心的。自己平时围前围后的请教,没少让同僚们笑为溜须拍马。但是想起军师“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驻我扰,敌疲我打”的十六字真言,一切的讪笑都是显得那么的无足轻重。自己也深知自己部队的问题,就是战斗力不足。于大明正规军作战,即使以多打少,若不安排周密,以硬碰硬,恐怕也是负多胜少。他临行前去请教军师,记得军师沉默了许久才说:“骄敌,纵敌,诱敌深入,以众凌寡,以势压敌,攻心为上。”等他咀嚼了一番这些话的意思之后,又说“集中优势兵力,歼灭敌人的一部,打歼灭战,不打击溃战。”看着听得晕晕忽忽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的谷英,常朗心中暗笑,就你一个只知道轮大刀的土包子,我拿我们主席的高论出来,还不吓死你! 闯王在谷英出兵前,一再叮咛:“要抓活的!人要抓活的!马也要抓活的!打败了他们不是本事!老子要这支骑兵!别怕损失,多想办法,抓住多少骑兵,我都分配给你,我一个都不要,你抓的俘虏,都归你指挥!只是一定要抓活的!” 谷英搔着脑壳,直楞楞看着站在闯王背后不言不语的宋先生,心想:军师啊军师,不就多问了您老几句吗?至于这么快就给老弟我出难题啊?常朗心中阴笑:小样吧!想从我这里学东西,那得你自己有那本事,这次出道有点难度的作业先! 为了打好这一仗,谷英已经几天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谁去牵驴,谁打埋伏,在哪里埋伏,怎样伪装,怎样打埋伏。为了完成这次作业,谷英感觉自己老了能有十岁,也感觉自己成熟了许多。以前打仗就知道冲啊砍啊,现在才知道,打仗是需要动脑筋的。就是单单一个选择伏击地点的问题,他就自己在这一带跑来跑去去跑了十来趟,终于选择了第一伏击地点——懒驴谷。埋伏了一万兵,心想,就老驴的五六百骑兵,我上万人拥过去,就是不打你,压也把你压扁了。 这盘开胃的驴肉大餐吃得满痛快,只是感觉没吃饱。后面邓家军的大肥马那才对得起自己磨得溜尖发亮的一副大牙,现在的问题就看姓邓的上不上路了,能不能配合俺老谷完美的打好这一仗。谷英问亲兵:“吕文洋的部下找没找到亲兄弟或者亲父子?”亲兵说:“已经找到了三对兄弟,请问将军,还要找吗?”谷英挥挥手说:“不必了,我去看看。” 谷英迈步向前,这个谷道实在是不适宜马匹前进,所以谷英索性下马步行。只见六个明军双手抱头,低头蹲在山坳里。周围十几个义军手执刀枪看押着他们。“抬起头来!”谷英大喝一声,“抬头!抬头!”四周的兵士也一起鼓噪。几个俘虏不知道下面要面临的是什么命运,一个个心惊胆战的抬起了脸。谷英扫视了一圈,盯上了一个年轻得有些幼稚的脸庞。马鞭一指:“你叫什么名字?” 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身子下意识的挡在那孩子兵的身前,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回禀大人,他是我的弟弟,叫张虎,小人张龙。” 谷英微微一笑,道:“就是你了,起来跟我走!”张龙哪敢违扭,只得跟随谷英走向一边。从亲兵手接过一只铁盔递给张龙。“这是你们吕大人的头盔,你这就给你们邓总兵送过去,就说我谷某人在此等候他来与他师弟相会。你可记住了?” 张龙没想到是要放他回去,身子一震,马上回答道:“小人记住了。”禁不住回头又可那了自己弟弟一眼。谷英看在眼里,心中得意,说:“你只要把东西送到,把话带去,你弟弟就是安全的。否则……” “小人一定办到,一定不会溜掉,请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小人弟弟一命。”张龙又跪到地上一通磕头。然后抹泪而去。谷英可没舍得让他骑自己的滇马回去,而是给了他一匹老弱的骡子,张龙顾念自己弟弟的性命,哪里还顾得上计较这些,急匆匆打骡而去。 谷英满意的笑了笑,火已经点好了,水也烧开了,就等邓大人的河套马的肥马肉下锅了。邓大人啊邓老爷,你可如小人所愿,前来赴宴吗? 第一卷 入梦 第十八章 事与愿违 邓玘端详着手中的铁盔,令身边众将诧异的是,他们的大帅并没有暴跳如雷,只是异常冷静的在那里一言不发。沉默了许久,邓玘一挥手,命令道:“传令!停止前进!”中军官得令而去。一旁的盖云天把手里的大斧子往地上一顿,上前一步,叫道:“大哥!……”一边的关震看见邓玘的脸色冰冷,马上知趣的拉住了他的马缰绳。低声叫道:“二哥!大帅自有安排。”盖云天虽然与邓玘是拜把子兄弟,但是素知自己的大哥军纪森严,马上也就不甘心的闭上嘴。 邓玘低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张龙,语气平缓的问:“吕大人降了?”张龙上下牙直磕打,哆哆嗦嗦的说:“禀……禀大……大帅,是……是的,吕大人……吕大人……” “你别怕,把详情细细道来。” 张龙克制着内心的恐惧,慢慢的把遇伏的经过细说了一遍。邓玘一直侧头倾听着他颠三倒四的述说。等他说完了,邓玘忽然大怒:“你这个流寇的奸细,在此蒙骗本官,斩!”张龙大惊失色,刚要分辨,只见关震手一扬,张龙脖颈处窜出一股鲜血,斗大的人头滚落尘埃。盖云天莫名其妙的看着邓玘和关震,有点不知所措,嗫嚅着:“俺看这崽子说的不象假的啊?”关震叹了口气道:“你就少说两句吧!”说完,打马随邓玘掉头而去。 盖云天轮起大斧子“咔嚓”一声砍倒了路边的一棵碗口粗的小树,往地上啐了一口,只好不情不愿的跟随大军撤了回去。 “什么!?邓玘跑了?”谷英大声惊叫起来。刘芳亮平静的看着有点狂躁的谷英,没有言语,只是再次肯定的点了点头。谷英轮着马鞭四处抽打着:“邓玘你个老匹夫!直娘贼!什么东西!不战而逃!老子白费心思准备了这么大的阵仗,你个老小子可好,给老子来个不理不睬!娘的!老子回去怎么交令?有何颜面去见闯王和军师?” 生气归生气,谷英不得不接受现实,只好从容安排撤兵。人家不接招,他的一番心血自然付之东流。懒驴谷的一万伏兵不算,在其后的大小葫芦谷,他还埋伏了三万大兵,准备以十倍的兵力,依托有利的地形打一场漂亮的歼灭战。虽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向骄横的邓玘竟然知机而退了。 老营里,垂头丧气的谷英一五一十的述说了今天开战的经过。当他说到放张龙给邓玘送头盔的时候,李自成气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骂道:“蠢材!你这不是画蛇添足么?”常朗也气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细想了想,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李自成知道常朗十分喜欢和看重谷英,见常朗此时一乐,也就不好再深说什么了,只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吓得谷英一缩脖子,心想:今天幸亏宋先生这一笑,要不然,一顿马鞭又是跑不了了。 “军师,你笑从何来?”李自成将众将打发出去之后问常朗。 “闯王,仗不是一场就能决胜负的。将,也不是一仗就能成材的。怪只怪今天谷英这仗打的太漂亮了。” 李自成也是个人精,转念一想,就是谷英不送什么头盔,邓玘见我们这样不声不响的就吞了他六百骑兵,自然也会心生怯意,打起退堂鼓。大家都知道邓玘狂傲得厉害,却也都知道他打仗也是十分厉害,如此重大的危机他要是看不出来,也枉费在行伍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了。只是若不能在野战中消灭明军的有生力量,而是去硬攻有重兵把守的坚城,李自成心中是没有底的。毕竟他是流寇出身,特点是流动作战,对于象现在这样经营根据地和去攻略坚城却非他所擅长。 常朗看出李自成的顾虑,慢慢劝解到:“闯王,如果我们只是希望做以前那样的豪杰,自然就不必去保卫自己的老窝,更不用头破血流的打什么城池。若想成就一番霸业,则很多步骤是不能省略的,很多血是必须流的,很多学费是必须交的。我们可以把豫西得胜寨一带建设成我们的老家,也可以把攻打重兵把守的宜阳作为您成就霸业的起点。明军守土有责,不能轻易放弃城池。即使让我们夺下来,必然还会派兵夺回去,这就给了我们各个击破的好机会。城池可攻,不可死守,利用反复的依托城池攻防战,一来锻炼队伍的攻防能力,另一方面,可以消耗明军已经很分散很薄弱的有生力量,给我们将来席卷全豫打下坚实的基础,也为我们以后到更广阔的天地纵横提供了有力的战术保证。试问闯王,一支没有攻坚和防守能力的部队,在这个乱世中,能够生存多久呢?再有,我们现在山上有得胜寨,北面有永宁,再打下宜阳,就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有利态势,进可攻,退可守,可立于不败之地也!” 李自成目瞪口呆的看着常朗,可以说,以前他从军十年,想的只是怎么闯下去,怎么活下去,从来没有想过有什么更高的追求。等这位宋先生一出现,局势就大变了,先是送上了谶记,振奋了颓废的军心,也给自己指出了一条全新的大路;再有就是极力的主张和配合自己整合这支军队,让她成长和壮大为一支真正的战斗部队;现在,他又鼓励自己去真正实现他以前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情,这怎么能够不让他这个还没有洗净匪气的流寇大吃一惊呢? 李自成从墙壁上的箭壶里抽出一支羽箭,用手一折两断。慨然道:“军师乃上天赐我成功的智者,若自成以后再对军师的提议见疑,便有如此箭!” 常朗忙深深施礼,有点煽情的说:“闯王采纳忠言,献策幸甚!天下幸甚!献策得遇明主,今生何求?” 李自成闻听此言哈哈大笑,神采飞扬,紧紧握住了常朗干枯的双手。“纵有百万兵来,有献策军师在,天下有谁能奈我何?” 隆隆战鼓声中,四万义军士兵成四面包围了宜阳城。城头上,太守孟仑已经面如死灰,瘫软的靠在副将马保义身上。他手下的头号大将才永文,两眼目光涣散,显然也吓破了苦胆。旁边的邓玘看了他们的丑态,不由得“嗨”了一声,一跺脚走下了马道,召集手下众将安排守城事宜。盖云天和关震紧紧的跟随着邓玘,边走关震边问:“大帅!竖子不足与谋,我等是否另寻他策?” 邓玘闻听此言环眼一瞪,唬得关震倒退了数步。只听他冷森森的低斥:“怎么?你也想学吕文洋么?” 关震大惊,慌忙跪倒在地,磕头带响:“大帅!大帅!小人怎敢如此欺心?只是那孟仑匹夫眼光游移,我怕大帅独木难支啊!大帅!”盖云天也忙跪倒,说:“三弟虽说素常小心些,不过大节无亏,大帅连自己的兄弟都不相信了吗?” 邓玘见二人如此表态,心内稍安。示意他二人起来。果决的说到:“你我三人结拜有十余年,食则同桌,寝则同塌,常自比于古时的桃园三结义。手足之情,邓某素念。只不过,忠逆的大节岂能因私情而废公义?某若对皇上有贰心,你二人可斩某首!你二人有二心,可莫怪邓某人不讲兄弟情意!” 盖、关二人凛然受教,一起叉手施礼。邓玘向他二人伸出双手,俩人也把手伸出来,一切尽在一握之中。 孟仑惶惶然回到府衙,不耐烦的赶走了围上来哭天跄地的几个姨太太。自己闷坐在书房中,暗自发愁。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只听有人轻轻扣门。他厌烦的喝问:“是哪个又来催命啊?” 只听门外老管家孟易轻声说到:“启禀老爷!有杞县李氏故人来访。” “杞县?……李氏故人?啊!……”孟仑猛的跳了起来,额头青筋暴起。“反了!真是反了!”他在屋子里转了又转,胖乎乎的手抬了又抬,却始终没有命令召集卫兵。 “伯康别来无恙乎?”门帘一掀,一个青年文士潇洒的走进了书房。“伯言!你这个时候怎么敢来见我?难道我的刀就杀不得你这个乱臣贼子吗?”孟仑色厉内荏的叫嚷着。 李岩微微一笑,“伯康自有斩我的钢刀,只是就目前的形式看,李某的大好头颅要比伯康还生得牢靠些呢。”他对孟仑轻施一礼,然后笑道:“怎么,小弟特来冒死搭救仁兄,伯康就吝啬的无座无茶吗?这岂是堂堂君子所为?” 孟仑脸上呈现出讥笑的神情,道:“伯言,难道君子就做那不忠不肖之事么?” 李岩也不急也不恼,慢条斯理的说:“伯康,难道你不知我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吗?我还不是为了大明的江山和百姓的福祉才遭小人陷害的吗?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也要看君的所作所为是否有干天合。如果为君的倒行逆施,作臣的就意思要逆来顺受不成?岂不闻古有商汤周武之事?” 孟仑摇头叹息:“今天贤弟来此,无论本意如何,愚兄都不能杀你。只是若要孟某行那不忠不义之事,那是万万不能!孟某固然怕死怕得要命,这名节还是要比性命更加在意。愚兄的头颅贤弟日后可以摘去,只是愚兄的几房妾室和一双儿女,还望贤弟青眼照应。贤弟也无须就座,愚兄也无茶以奉反叛,你我今日一别,自成生死陌路。君子绝交,不闻恶声。望贤弟他日有所成就,就此别过!不送!”说完,一咬牙,“喀嚓”一声撕下半副衣袖,扔在李岩的脚下。 本来自信满满的李岩吃惊的看着慷慨激昂的孟仑,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不知所措的呆楞在那里了。 第一卷 入梦 第十九章 成王败寇 李岩一时错愕,却不愧是机变的文士。马上向孟仑深施一礼,道:“仁兄有魏晋的风骨,小弟望尘莫及。只是闯王素知仁兄心怀忠义,必不肯行李某的苟且之事。又素来敬仰仁兄的才学人品,惟恐城破之下,玉石俱焚。特此命小弟前来,与仁兄商榷变通之策。” 孟仑气哼哼的说:“变通变通!变了就不通!” 李岩上前一步,俯在孟仑的耳边如此这般的讲说了一番。孟仑先是猛摇其头,之后在李岩的三寸不烂之舌的劝导下,渐渐的不声不响了。最后李岩说:“伯康莫要惊疑,此事于你于我都是非同小可。在仁兄脱难之前,小弟可为仁兄执鞭,仁兄还有什么可信不过的吗?” 孟仑喟然长叹一声:“如此虽然孟某或可保全首领,只是对不起皇帝陛下的栽培信任。”言罢涕泪纵横,老脸含羞。 李岩心中暗喜,表面上温言劝慰。二人计议已定,遂安排同来的七弟李俊回营报信,依计行事。自己与孟仑把酒言欢,细说风月诗文。孟仑心事重重,有一答无一答的应付着兴致昂扬的李岩。二人尽释前嫌,言笑晏晏。 李自成骑着青骢马,凝望着宜阳的北关。城楼下,邓玘手扶垛口,俯视着那个杀不死,捉不住的老对头。李自成提缰向前冲了几步,田见秀、高一功紧随身旁。李自成把手中的马鞭一举,义军马上偃旗息鼓,鸦雀无声。邓玘看着义军肃然的军列,心中一突:昔日的对手长大了,长壮了,今非昔比了。 “邓帅!”李自成亮起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对着邓玘高叫着。“小子何事回禀你家帅爷?”邓玘大马金刀的问到。 “邓帅!自古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又道:天下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今自成提大兵十万,吊民伐罪,以讨昏君。邓公乃天下豪杰,难道还想为朱明殉葬么?”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共诛之!别人不知汝的底细,本帅爷岂不知尔等的根苗?尔乃反复小人,数降数叛,罔辜天恩。吾乃大明堂堂总兵,与汝等对阵尚且自觉蒙羞,还与吾大言炎炎什么天下大义!?休得罗嗦!要开战,便开战!自古以成败论英雄,汝斩得了吾项上人头,吾就是逆天的贼寇!汝若成为邓某刀下游魂,汝就是乱臣贼子!休走!看某一箭!”邓玘话音未落,早已认扣填弦的硬弓一张,一道冷光直射李自成的前心。 李自成尚未动作,田见秀铁盾一抬,“乒”的一声挡住了着流星也似的一箭。邓玘膂力强横,震得田见秀右臂一阵酸麻。忙掩护着李自成退回阵中。高一功不忿,张弓搭箭回射了邓玘一箭。邓玘哈哈大笑。“小子也敢学射!”伸手抄住来箭,还没等高一功看清楚,邓玘已经把他的羽箭射回,“卡嚓”一声射断了高一功的弓脊。城楼上的邓家军高声喝彩,高一功讪讪而退,冷汗直流。刘宗敏一看不是路数,马上红旗一摆,第一波攻击的千人队潮水一般涌向了城下。一包包早已装满泥土的草袋子抛进护城河里,虽然天已隆冬,无奈邓玘早有准备,把护城河的冰面命人凿开,不填上那是无法逾越的。 邓玘令旗一挥,邓家子弟兵青幽幽的狼牙箭雨点一般婆进了毫无遮拦的义军行列里。义军也早有安排,一对步兵从队伍里跑到阵前,竖起一排高大的木盾。但是邓家军箭法精准,仍然把那些在缝隙里露出身体的义军士兵射翻在地,不过伤亡一下子减轻了许多。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护城河已经被填出几条丈余宽的十来条通道。义军鼓声一变,木盾大阵随着士兵们有节奏的低吼,有秩序的向前平推过来。顷刻间,一千多人跨过了护城河。义军的弓箭手们终于到了自己的有效射程之内,纷纷张弓搭箭,与城上展开激烈的对射。城墙上终于也溅起了血光,不时有明军士兵中箭栽落城头。树丛一样的云梯在义军的人群中竖起,一队队义军士兵悍不畏死的呐喊着冲向城墙根,箭雨象镰刀一样扫倒一批又一批冲锋的战士。而他们后边的士兵却象盲了双眼一样,抬起他们抛下的云梯继续前冲,奋不顾身的搭上墙头,然后象开心的猴子似的攀爬上云梯,毫不吝惜的慷慨赴死。一架架云梯被掀翻,又被一次次竖起,两面的士兵反反复复的重复同样血腥的过程。 战鼓声急,雕翎纵横。邓玘卓立于宜阳北城的城头,征袍血染。面对义军一波又一波浪潮似的冲击,邓玘明白,宜阳,守不住了。 正如他对两位义弟所说的那样:尽人事,听天命!四十斤重的关刀已经随着一名捍勇的义军尸体坠落城下了。邓玘手中紧握着已经砍得满是豁口的腰刀,看着身边紧随的子弟兵,他不由得一阵心酸,这可都是自己的山西子弟啊!如今一个个呈现出各种姿态倒卧在他的脚下。宜阳守军助守北关的两千人马,在义军的第二次攻击波开始以后就迅速的崩溃瓦解了,那个该死的才永文不知道什么时候溜掉了。若不是自己早有准备,把亲兵卫队及时的顶了上去,宜阳在一个时辰以前就易主了。 又是一阵隆隆的鼓声,蚁群一样的义军高举着云梯盾牌,在弓箭手暴雨一般急射的掩护下,顺利的冲过早已被夷为平地的护城河,把一挂挂蜈蚣一样的长梯竖立在城墙上。残存的邓家军拼命的用长杆、铁叉、木棍把一架架云梯掀翻,攀爬在云梯上的义军士兵象秋天的树叶一样纷纷飘落,溅起朵朵红色的血花。而城上的兵将也很难熬,义军飞蝗一样的箭雨,将探身作战的官军一片一片射倒。箭支入肉的沉闷“扑哧”声,士兵中箭后凄厉的惨叫声,云梯栽倒的“吱嘎”声,义军跌落城下的噼啪声,伴随着咚咚的战鼓和震天的呐喊,一阵阵古代攻防战的音波直冲常朗的耳鼓。 常朗没有勇气去看这一幕幕的人间惨剧,只是焦急的在等待最后的结局。 邓玘手腕一转,将一名刚刚灵巧的跳上城头的义军小头目砍断大腿,另一名义军士兵从侧面趁机捅了他一枪。幸好他身穿犀牛皮的外甲,内里还衬着一副铁甲,两重重甲将刺进的枪尖生生挫断。只是强大的冲力令邓玘胸口一闷,嗓子眼一甜,憋了许久的一口鲜血喷得那个义军士兵满脸。邓玘艰难的举刀,将他砍倒,只是气力减弱,刀口又钝,只在那个士兵的胳膊上砍开了一条长长的血口子,而没有将他的臂膀卸下来。邓玘知道,自己已经是油尽灯枯了。那个义军士兵捍不畏死,扑上来抱住了邓玘的腰,想把邓玘扭倒,邓玘刀尖一竖,“扑”的一声从他的肩胛缝隙中刺穿了他的心脏,那名士兵软绵绵的倒在了他的脚下。邓玘刚想抬头,只觉得一股恶风劈头袭来,他只来得及歪一歪身子,就觉得左腿一阵巨痛,伴随着“卡嚓”一声,铁塔一样屹立在城头的汉子终于被击倒了。 李过偷袭得手,当然是得理不让人,扑上来又一钢鞭,“啪”的一声,又击碎了邓玘的左臂,然后把钢鞭高举,对着邓玘的脑袋大喝:“邓老儿!你降是不降?!”邓玘在地上侧身打了个滚,身体支离破碎的他忽然坐起,右手迅捷的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一下刺进了李过的小腿里,李过惨叫一声,栽倒在城头。两边的士卒一起拥上来,抢夺自己的主将。 邓玘倚靠着箭楼的墙壁,抬眼望去,满眼皆的义军灰色和黄色的衣甲。自己邓家军黑色的军服,基本上都已经倒伏在城头上。“休伤我的大哥!”邓玘听见这个声音,欣慰的笑了,是自己粗鲁如猛张飞的二弟来了。他歪头看过去,只见盖云天手里提着断了半截斧子把的斧头,与手执一支普通铁枪的三弟关震并肩杀了过来。二人身上脸上都是血污,也分不清哪是他们自己的,哪是敌手身上溅上去的。二人踉踉跄跄的闯到邓玘身边。关震吐出一口血水,整了整军服,道:“大帅!狗官孟仑开南城门跑了!城破了!贼兵大队已经进城,兄弟无能,未能与大帅分忧,特来与大帅作最后的死战!” 邓玘抹去了嘴角的鲜血,仰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恋恋不舍的又低头看了看十余年来寸步不离的两位盟兄弟。笑着对盖云天说:“老二,把你的衣甲整理整理,都拖到腰带下面去了,大丈夫死则死矣,莫让这些贼兵笑话我等无大明军人的威仪!” 盖云天干干的傻笑了两声:“启禀大哥,恕难从命!那不是撕烂的衣甲,乃是小弟的老肠老肚儿,怎么塞也塞不回去啦!小弟素来衣冠不整,就是死了,奶奶的也是这副吊样!” 他“扑”吐出了嘴里的几枚断齿,大吼一声:“奶奶的!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言罢向义军丛中冲去,大斧子顷刻间劈翻了四五个兵卒,无奈义军大队人马涌上城头,多杀几个人,已经于事无补。盖云天狂吼着:“老子又赚了一……”声音戛然而止。谷英冷厉的眼神落在他被自己大刀砍为两半的大脑袋上,然后将目光慢慢的移到仍然在拼死撕杀的邓、关二人身上。 “降还是不降?!”谷英从牙缝里蹦出金属样的嘶吼。 邓玘和关震背靠箭楼,肩膀挨着肩膀,互相扶持着,拼命的呼吸着肺里残存的空气,已经无力再做什么口舌之争了,只是手中的刀却一直指向义军。 谷英身边的士卒刚要一拥而上,将他俩乱刃分尸。谷英摆手命他们退后。“今天死的人已经够多啦!不值得再为这两个魔鬼搭上人命。弓箭手!” 十来名弓箭手环列在箭楼前,谷英大手一压,乱箭齐发,顷刻将邓关二人射成了刺猬。关震斜躺在邓玘的脚下,依然保持着扑击的姿势。而邓玘单腿卓立,至死未倒。两只失去神采的环眼凝视着苍天,嘴巴大张着,象是要向老天质问着什么。 一代大明的骁将,折损在冰冷的宜阳城头。 崇祯十三年十一月初十,即公元1640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李自成力拔宜阳城。 第一卷 入梦 第二十章 兄弟归心 连番征战之后,义军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同时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前将军李过被邓玘刺断胫骨,一段时间之内失去了战斗力。右将军袁宗弟被盖云天的大斧子削去了左手的两根手指,几乎成为残废。幸好尚大夫的医术高明,保住了他的手掌,只是从今以后,这员虎将再也不能拉弓射箭了。其余大小头目受伤二十多人,阵亡十八人,义军士兵战死三千四百余人,受伤竟然高达五千多人。对于损失来讲,战果也很辉煌:全歼了邓玘的四千直属部队,杀死两千多人,俘虏两千人,其中包括奉邓玘命令保卫太守府的五百火铳手和邓家骑兵的大部分士兵。李自成念念不忘的那一千七百匹河套马更是一匹没差,全盘接收。再加上俘获的吕文洋的六百骑兵,现在义军一下子就多出了一支颇具战斗力的骑兵队伍,机动能力大大增强了。除了孟仑带走了一支百把人的小队伍外,宜阳本城的防守部队大部分投诚。宜阳一战,明军在豫西的势力基本瓦解冰消。 胜利总是让人觉得兴奋,甚至有点兴奋过了头,牛金星和刘宗敏就在暗中鼓动李自成称王称霸。常朗自然是不赞成的。李自成在试探常朗的意见时,常朗不好明确反驳,只是低头沉思。牛金星在常朗面前总是毫无机心,推了推他的肩膀。说:“我说大仙,想什么哪?”常朗并没有被他善意的玩笑逗乐,知识若有所思的说:“我在想朱升辅佐朱元璋故事。”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李自成默默在一边念叨着。 “现在明军势大,我军只是占据豫西一隅,非但粮食菲薄,更是四面受敌之地。若现在称王,固然可以振奋声威。不过,会把朝廷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们身上,回调动清剿诸路义军的明军,首先来对付我们。这叫图虚名而受实祸,闯王豁达睿智之明君,怎会如此视界短浅?同时,虽然我们打了几个胜仗,但是我们自身的损失也不小,善后工作千头万绪;打这几仗得失的经验教训也需要总结;俘虏的明军将士也需要遴选安抚;招收的新兵也需要整训安插。更重要的一点是,我觉得我们部队的人数虽然不少,可是将不专兵,指挥比较混乱打起仗来各自为政,互相不统属协调,现在顺风顺水还可以,一旦稍有挫折,怕会酿成巨变。” 李自成本来对称王只是心热,倒没有痴迷到刻不容缓的地步。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军队,所以常朗一提最后一条,他马上坐不住了。拉着常朗的手问:“军师,军队如何安排,请军师教我。” 常朗连忙逊谢不已:“闯王!捷轩!宋某对军队历来不熟悉,只是提出一些建议,具体实施还是需要你们这些老将才可靠。” 李自成还没说什么,刘宗敏佛然不乐。大手在八仙桌上轻轻 一扣,大声说:“军师!你我现在俱在闯王旗下,进退自是一家人,莫说什么你们我们这样的话。你现在还这样生分,岂不令以你为心腹股肱的鸿基伤心么?” 牛金星也暗暗不快,接着说:“献策腹有奇谋,却总有半吞半咽的江湖术士习气。当年周公谨曾云:‘大丈夫处事,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必行,计必从,祸福共之!’献策难道尚不及周郎的心胸?我自认气量不大,但是仍然愿意为闯王奔走,以报答闯王知遇之恩。我早有意与献策详谈,只是事务繁冗,没有闲暇。献策身体不好,闯王和我等皆知,所以并未以苏务劳苦献策的身心。可是献策日日与戏子为伍,不以军情为要,是否有玩物丧志的之嫌?……” 李自成一看牛金星额头青筋暴起,忙走过来打岔:“军师身子不好,和娃娃们相处,放松一下也是有益处的。” 牛金星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言语。 常朗见牛金星牛劲十足,不觉好笑。走到他身边道:“常闻人言启东居家,自比诸葛孔明。每患无事可为,今闯王以大事托付启东,启翁怎可口出哀怨之言?” 刘宗敏闻言大笑,就连牛金星都禁不住老脸微红。 常朗接着说:“宋某文无启翁的满腹经纶,武无捷轩万夫之勇,窃据军师之位实属闯王的看中与诸位弟兄的信赖,宋某怎敢不尽心竭力?只是军旅之事非某所长,日常万机又没有精力象启翁一般事必躬亲、举轻若重。宋某所长,说句不客气的话,在于谋划。宋某原本江湖野人,蒙闯王提拔,骤登高位,心内实在忐忑,不怕闯王与二位仁兄笑话,宋某不是不肯做事,而是做不好,在看诸位如何做,在学习如何做事罢了。” 李自成哈哈大笑道:“献策豁达,我等何尝不是如是?某以前只知道攻略一地,饱则远遁。何曾想过以后会如何?别说什么经营天下,就是活不活得到明天,心中都没个谱。俗话说:‘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肥猪跑吗?’其实就是这个道理,献策大可不必过于谨慎。此屋中,只我四人,捷轩知 久已,二位虽然新来,俺老李虽不敢说剖肝沥胆,却也把二位当作腹心手足。捷轩!献策!启东!俺李自成在此发誓!异日若有所成,天下与诸君共之!若某食言,人神共殛!” 刘宗敏、常朗、牛金星三人纷纷跪拜,李自成也热泪盈眶,跪倒与三人还礼。四人哈哈放声大笑,心中再无隔阂。 几人又说了会闲话,牛金星又旧话重提,还是希望常朗能够替他分担一些工作。常朗看了看李自成,淡然道:“闯王!此次破宜阳,谷英军功当属第一。不过能够如此顺利的拿下坚城,林全也是功不可没。我观此人志大才精,在我军中不可埋没了他。闯王,只有能够奖罚分明,才能收拢人心。子女财帛非此子所爱。田见秀这个镇将军,总督粮草总不尽心,把那担儿一直都压在启东的肩上,可否把筹集粮饷的事儿交付与林全,此乃一举两得的事情,闯王以为如何?” 李自成和牛金星、刘宗敏那是何等样人,都知李岩此次功劳巨大,但是他并非自己的嫡系,若要让其执掌军权,三人那心里是万分不乐。常朗如此一说,三人皆鼓掌称善,看得常朗心中微觉不快,暗暗摇头叹息。 刘宗敏对于人事安排并不特别上心,他大脑袋一摆,问:“我说军师,你把话说完好不好?你说这军队该如何整编?” 李自成也凑了过来,侧耳细听常朗如何说。 常朗慢慢道:“目前我军有兵马十万,步兵八万人,骑兵两万人,对吧?” 刘宗敏点了点头示意常朗继续说下去。 “军队的威力在于协同作战,若要协同,就要指挥有效、灵活。将佐的作用是战场指挥,不是与敌人单挑搏命。当然了,必要的时候,将领的勇猛可以鼓舞士兵的士气。现在我们打仗,将领自顾自的冲杀而去,士兵们则是哪儿人多往哪儿去,一旦首领有失,马上就乱成一锅粥,此诚深可虑也。” “那如何解决呢?”刘宗敏着急的问。 “出路只有一个,那就是进行军队的正规化建设!” “正规化?!”刘宗敏、李自成一起重复着他的话。 “对!只有正规化,职业化,部队才能成为铁一样的洪流,才能无坚不摧,无往而不利!” “那怎么样进行这个什么正规化呢?”刘宗敏大眼珠子都瞪圆了。 “改革军制,设立军、师、团等等作战单位,做到将专兵,兵专将,彼此熟悉;发放军饷,掠获归公,以保持部队的纪律性;设立参谋部,专门用来制定军队具体作战战术战法的实施。成立救护队,抢救战场受伤的伤员。”说到这里,常朗停了一停,“就说这次宜阳战役,如果有救护队,我军的阵亡人数起码降低三成,很多伤兵都是在战场上号泣而死,无人过问。” 刘宗敏用两手捂着大脑袋,嘴里念叨着:“这么复杂,老子可有点没听明白。我说军师,你成天连眼睛都懒得睁,敢情这脑袋里一直在干活啊?” 牛金星在一边听了许久,有点怒气勃发,上前揪住常朗的衣襟。道:“我说老宋!你既然都有这些想法了,为什么不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详?要是今天我和捷轩不逼问你,你是想等到什么时候才说?还是打算总也不说出来呢?” 常朗见李自成和刘宗敏脸上也流露出不满不解的神色,连忙解释说:“大军一直在整训,如果进行这样大动作的争辩,别说士兵,就是将领可怕也一时无法适应,甚至容易激起兵变。现在我军初胜,正可借机行事,阻力一定要小得多。我们进行军事改革。不可能不考虑将领和士兵们的想法,什么事情都不能一蹴而就的。” 牛金星脸色和缓下来。拍了拍常朗瘦削的肩膀,感慨的说:“闯王得你辅佐,想不成事,怕也不容易啊!” 刘宗敏嘿嘿一乐,用眼睛看着李自成。李自成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眼睛看着窗外高远的天空。 第一卷 入梦 第二十一章 按部就班 义军轰轰烈烈的军制改革暴风骤雨般展开了。牛金星拿着常朗“亲笔书写”的墨迹淋漓的建军方略,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在早,宋献策在江湖混迹的时候,就老在牛金星面前藏拙。偶尔书写的东西被牛金星看见了,就嗤笑为“鬼画符”。倒也不错,宋献策那时候写的主要也是诸多“符咒”。现在,他的大作一拿出来,就连粗通文墨的李自成和刘宗敏,也觉得这宋先生的书法也与他的才能太不相配,倒与他东倒西歪的身材相类。牛金星倒不想太为难老友,招呼李刘二人道:“来来!让我们欣赏欣赏宋大仙的‘天书’!”刘宗敏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李自成也是忍俊不禁,偷偷暗笑。 不过,李自成与刘宗敏二人看了几行之后,渐渐笑容凝固了,脸上慢慢的显露出崇敬和不可思议的惊讶。 刘宗敏晃了晃斗大的头颅,大大咧咧的说:“我说宋先生,这幸亏你还不懂军事呢,要是你精通兵法了,还要闯王我们这些人做什么呢?这些果真都是你的脑袋里想出来的吗?” 常朗心说:这些都是老子从我那个世界的故事、影视和杂书上看来的,虽然印象不深,蒙蒙你们这些几百年前的老古董应该还足够用了吧?他倒没敢大吹大擂,谦逊道:“这些是宋某平时观察思考的一些体会,也有从一些杂书上看来的,还有些是古时的兵法,我哪,是拿来主义,汇而总之,总而言之,言而写之,你们就写而看之,问它做甚?” 李、刘、牛三人一笑而过。 常朗在闯王军中三人名义上是军师,实际上只是高参,他的存在,象征性的精神意义,大于他的实际工作能力。军制改革如火如荼的展开了,而始作俑者的他,却又躲到跨院里,调教着那个半生不熟的戏班子去了。是凡改革,就一定会触动一些的人记得利益,都会有一些阻力和压力。常朗之所以躲开,也有避开风口浪尖的觉悟,他可不想成为这些冲突的受害者。 编制改革阻力不大,无论以前的“老营”、“前军”,还是现在的军、师、旅、团、营,只要主要将领的权利和作用没有大的变化,这些骄悍的老匪倒也不在乎称谓上的改变。 引起最大争议的是“掳掠归公”,不说别人,刘宗敏首先就有些想不通。以前作战,打了胜仗,虏获的子女财货分成四大份,李自成与他各取一份,其他将领再取一份,剩下的那一份分与下面的弟兄们。如果按照常朗的说法,那么一切缴获归公,直接和最大的利益受损者乃是李自成和他。刘宗敏还没有为了理想而奋斗终身那样无私的觉悟,追着常朗让他修改这有条。常朗只是一句话就答对了他:“闯王都没计较,你计较个什么劲呢?” 刘宗敏虽然觉得有哪快儿不对劲,却也说不出了所以然来,再说,李自成又多次与他许诺,现在是创业阶段,将来,那不还是咱哥俩的天下吗?我都给你存着,能亏得着你吗?云云。刘宗敏总算作罢,余下的诸色人等一看总哨都不言语了,也都暗自隐忍下来,这一篇算是掀过去了。 花红没了,兜里不能没了进项。大家又开始心急火燎的关心起饷银的发放了。这时,诸人才又回头想起军衔的评议来。这次军衔评议的起点不高,全军只有一个少将,余下是校、尉等级将佐,然后才是上士、中士、下士等士兵的等级。 具体的分配是这样的:下士为最低级的新兵,月薪一串(一百钱),随军一年后,自动升为中士,或者斩、俘敌一名者,也马上升为中士;中士月薪两串(二百钱),随军一年后,自动升为上士,或者斩、俘敌一名者,也马上升为上士;上士月薪三串(三百钱),不能按军龄向上一级别递补,除非有军功,斩、俘敌五名,才能升为上一级的少尉;少尉月薪四串(四百钱);中尉月薪半吊(五百钱);上尉月薪纹银一两;少校月薪纹银二两;中校纹银三两;上校纹银四两;少将纹银月薪五两,中将月薪十两,上将月薪二十两,元帅月薪一百两。目前,军中最高军阶为少将,闯王按高军中最高军阶一级论;高夫人、牛金星、常朗三人按与军中最高军阶平级论;其他无军职的各色人等,具体按照其工作性质,由其上级单位评议其相应待遇。 刘宗敏呲着大牙,嘟嘟囔囊的直哼唧:“五两!娘老子的,两坛茯苓花雕。” 不过军功的赏赐却很高:杀、俘敌一名,赏钱一吊;杀俘敌普通军官一名,赏银五两;杀、俘敌大将一名,赏银一百两;杀、俘敌总兵以上高级军官者,赏银一千两! 众人看着这个补充的奖赏条款,眼睛里的金光直冒,都擦拳磨掌的期盼着打上一仗,捞些外快花花。 这次,义军整编成为一个集团军。番号为得胜军第一集团军。最高军事长官为集团军司令员,当然是少将刘宗敏将军。下辖三个军。第一军军长由刘宗敏兼任,副军长为刘体纯上校。下辖三个师:第一○一师师长田见秀中校。第一○二师师长高杰中校。第一○三师师长张鼐中校。第二军军长袁宗弟上校,副军长谷英上校。下辖三个师:第二○一师师长谷英兼任。第二○二师师长郝摇旗中校。第二○三师师长李作中校。第三军军长高一功上校,副军长李过上校。下辖三个师:第三○一师师长马世耀中校。第三○二师师长李俊中校。第三○三师长谷可成。李岩为集团军总后勤部上校部长。刘芳亮为安全部中校部长,李俊为安全部中校副部长。李双喜为少年军独立团中校团长。红娘子为娘子军独立团中校团长。牛金星仍为首辅,常朗仍为军师,尚医生成为新成立的集团军医院的院长。 李自成不设军衔,为得胜军总司令。高夫人脱离军职为总监察部部长,协助牛金星整顿军纪。 每个师编制相同,都是六千人,一个军为一万八千人,两个独立团都是两千人,再加上后勤医院等机构,整个集团军整编后精简为六万人。其中第二○二师为满员骑兵师。原本十万大军精简下来的冗员,一般表现较好的编为四个地方治安大队,每个大队一千人。其他大部分,转为生产民兵。特别顽劣有恶习的,发放一些路费遣散了事。 各军分区布防,第一军坐镇永宁,防范东、北方向的明军,是压力最大的方位。不过刘宗敏亲自坐镇,别说明军不敢来,就是来了,这一面也稳如磐石,安然无恙。 第二军坐镇宜阳,防范南面之敌,属于新占领区,敌情变化比较快,除了应付明朝的大军,还要清剿各乡的乡勇,虽然战斗不很激烈,但是破裤子缠腿,很难一时之间摆平。不过谷英临行前又去常朗处请教,常朗给他讲了个叫花子打狗的故事:一个叫花子被狗追,他一回身去追,狗子就跑掉,他一向前走,狗子就来咬他的脚跟。他追追走走,脚上腿上被咬了很多伤口。后来叫花子想出了办法,一个劲的追在狗儿的身后,始终不放弃,结果一直把狗儿追到死胡同里,被他用手里的打狗棒把狗子打死了(诸位不要误会啊,别以为一说打狗棒就是在说洪七公,这里常朗是借用朱德老元帅在做滇军团长时,平剿云南蛮子的作战方法)。谷英听了半天不得要领,又不敢深问,只得领兵而去(袁宗弟在养伤,谷英临时主持第二军的工作)。在清剿乡勇时,果然乡勇如同狗子们一样胡搅蛮缠,大部队与他们作战,真有大炮打蚊子,无处使力的感觉。在万般无奈的时候,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了宋军师临行时叫花子打狗的故事,一时大喜。派出郝摇旗等分领十支五百人的骑兵小部队,死追猛打,不死不休,结果不出几天,宜阳各处的“勇患”和“匪患”瓦解冰消了。谷英把整个清剿过程写成书面材料,上报集团军总部,闯王和常朗都很高兴,把他的材料修改润色后,下发各军师团,作为剿匪、剿勇的战术小册子。别小看这本小册子,在以后根据地的稳定和发展过程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被闯王赞为“打狗战法”,谷英也被誉闻风丧胆的敌人“誉为”——“打狗将军”。从剿匪、剿勇的胜利和小册子发行后,老八队的将领们才真正的认识到谷英的能力,就连一直对他不服气的田见秀也不再闲言闲语、冷嘲热讽。谷英在军中第一智将的美誉渐渐传开了。 第三军拱卫得胜寨老营,也就是现在的得胜军和第一集团军总部。目前,是压力最小的一个军,整训的比较从容。也是得胜军方面的总预备队。 忙乱了十来天,一切渐渐走上正轨。临近年关,周边的军情尚无变化,只是不知道堂堂大明朝廷,会让搏命拼杀了一年的闯部得胜军过个安稳的好年吗? 第一卷 入梦 第二十二章 情关难越 在闯王军中最为潇洒的常朗遇到了大难题——他的家眷来得胜寨与他“团圆”来了。“他”的结发妻子余氏四十来岁,是个真正意义的传统妇女,也是位真正的黄脸婆。余氏对常朗的态度颇为敬畏惧,想来平时的关系不很融洽。让常朗惊异的是,宋矮子居然还是个多情种子。不但有着老妻,还娶了两个花样年华的小妾。余氏早年给他育下一子,已经十六岁了,名为宋理。小妾月虹给他养育了一位千金,年方两岁,芳名宋媛。“家人”的到来,让常朗感触颇多,精神变得十分恍惚,自然是忆起了另外那个世界的父母娇女,还有魂牵梦系的红颜知己。 常朗的身体忽然间每况愈下,虽然令他免去了夫人和如夫人“同房”的尴尬,却令闯王及诸位高级将领心里恐慌不已。尚医生多次诊脉,却也是毫无头绪,不知病从何来,更茫然不知从何下手诊治。 常朗在这里搞风搅雨,却不知道家中更是狂风暴雨。常朗遇难案被媒体曝光后,引起了以国务委员、政法委书记吕子干为首的各级领导们的目光,以及各界人士的普遍关注。徒河市的领导班子很快认定了这是一起意外事故,落实了常朗的医疗费用。为了挽救名誉上的损失,御用文人们摇动生花妙笔,一夜之间,常朗竟然从一个意外遇难的的哥,一下子成为了与警界合作,勇斗歹徒的民间英雄。一时之间,善款、捐助、鲜花、掌声、眼泪、微笑……铺天盖地而来。 当初难住了常家人的巨额医疗费,已经被他所就医的市附属第一医院在上级的安排下全额免除。而各界捐助的各种名义的款项,已经超过了六十万,而且还在逐日增多。孙自然隔三岔五的来看看“一枪成名”、左拥右簇的常朗。看着她心仪的男人,他病前是那么样的默默无闻,现在的“风光”又更让她倍感酸楚。让她和常朗父母惊讶的是,离婚而去,消失已久的常朗前妻梅靓欣旋风般回来了,还带了几个法院和记者朋友。当着电台、电视台记者们的面,将她与常朗的离婚协议书撕得粉碎。 当晚,在《徒河新闻》里,徒河市民看到了感人的一幕:徒河市的平民英雄常朗静静的躺在花从里,他的前妻身穿白色婚纱,二人在欢快的《婚礼进行曲》中正式复婚了。很多女人、老人被这一感人肺腑的画面赚去了好多眼泪,一时,这件事成为了徒河市街头巷尾议论的头号新闻。梅靓欣在朋友们的帮助下,妥善运用了平民英雄含辛茹苦妻子的号召力,用善款开了一家《汽车之友》大酒店,一时门庭若市,好不兴旺。 孙自然眼看着这一幕幕活报剧,不知道是喜是忧,她虽然聪明伶俐,却也无计可施。只有在心中暗暗祈祷,祈祷常朗能够康复,早日康复,哪怕只是能够清醒过来呢,也总比现在这样无知无觉要好上一千一万倍。看着梅靓欣丰姿绰约、满面春风的得意样儿,孙自然并不嫉妒,虽然莫名其妙的感到有些担忧,却也只能是期盼她能够对得起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他,也就足够了。 爆竹声声,常朗从一个又一个连环不断却又混乱异常的梦中醒来。眼前出现的是“他”的爱妾月虹憔悴的脸颊。常朗长叹一声,毕竟自己没有从这个梦中清醒。他有时思维混乱的认为,自己就是现在这个世界的宋献策,而 另一个世界的常朗,才是他的另一个千奇百怪的噩梦。他常常不知道是在梦中,还是已经醒来;是在一个梦的梦里,还是在清醒的做着一个清晰的梦。 月虹是他每一次清醒都能看见的人,她衣不解带的侍奉他不知道几天了。青春俏丽的花容,已经变得又黑又瘦。常朗身体微微的一动,俯卧床边的月虹霍然而起。她凝视着常朗迷离的双眼,抑制不住清泪滴滴垂落衣襟。她伸出双手,象捧着易碎的瓷器一样,摩挲着常朗憔悴的脸庞。颤声说到:“爷!担心死奴家了。”言罢情不自禁的抽噎起来。常朗不知道应该把这个多情的女人搂在怀中安慰安慰,还是应该把这个别人的爱人推开。心中百感交集,几乎又昏了过去。自己占据了人家的身体,是否还要占据人家的老婆呢? 得喜在门外轻声问:“夫人?是先生醒了吗?”声音干涩,显然也是昼夜在这里伺候常朗,心里悬挂常朗的安慰所致。他对常朗的感激,并不只是因为常朗饶恕了他的性命,也不仅仅是为了安排他去演戏,而是因为,常朗把他当作了一个人,一个完整的、有尊严的人。 得喜的到来,正好打破了屋内尴尬的气氛。月虹对于“宋先生”自然毫无怨言,她被宋献策救于虎口,免得落入娼寮的悲惨命运。宋献策对她也十分钟爱,她由开始对他的感激,慢慢转化为爱慕依恋,一颗心儿,早就牵挂在这个比自己大了差不多一倍的男子身上。 月虹拿出绢帕,拭去了脸上的泪珠。轻声说:“得喜,进来吧,先生醒了。” 得喜闻言,轻轻的推开门,蹩进屋里,侧身站在床边,泪水挂在一张明显变瘦了的胖脸上。他不安的挪动着脚步,不知道怎么样出言安慰自己的主人。 常朗看着他欲言又止的可笑样子,笑容禁不住绽放出来。得喜一见,大喜过望,道:“先生,你可大好了吗?”而月虹心中一沉:难道,现在的我,连先生身边的一个太监都比不上了么?到底出了什么事?让我失去了先生的宠爱呢?是官兵可恶的一箭造成的伤势吗?还是我久未在先生身边,让先生对我疏远了呢?还是我有什么地方让先生不喜欢了呢? 常朗没有注意到身边小女子的心事。点头对得喜说:“我没什么事儿了,你去告诉闯王和大家一声,就说有劳众人惦记了。还有你,我看你脸都瘦下去一条了,这可不行,你的胖脸可是演戏的道具,快点回去睡觉去,然后多吃点,不胖起来我可会打你的板子。” 得喜作势一捂屁股,低头伸了伸舌头,诺诺而去。 月虹听了常朗安抚得喜的话,神色更加黯然。借口去洗漱,忍着辛酸的眼泪低头走了出去。 常朗也是暗自嗟叹,莫可奈何。正在踌躇间,得喜轻轻扣门,道:“先生!夫人!闯王和牛首辅探望您来了。”常朗正想挣扎着坐起身,闯王已经急不可奈的闯了进来,不顾自己的一身寒气,一把握住常朗的手,哽咽着说:“先生为李某劳苦,万望保重身体。莫小视自己的身子,你可维系着我们十来万义军的身家性命。在先生病中,军中通过决议,已经悬红白银一万两,我得胜军誓杀射伤军师的明军游击霍石,为军师报仇雪恨。” 没等常朗说些谦逊感谢的话,牛金星跨前一步,对常朗深深的鞠了一躬,道:“宋兄!小弟不知您身体真的没有痊可,总用言语挤兑调侃宋兄,皆是小弟不明内情之错,闯王这几日没少埋怨我,今天特此向宋兄道歉。” 李自成代常朗拉起牛金星,又拉起常朗的手,说:“宋先生乃李某的头颅,牛举人和刘捷轩是李某的左右手,李某都是一样看重。只是一些玩笑以后还是不要开的为好。请启东切记!切记!” 牛金星满面通红,讪讪的答应着,看了闯王一眼——他都成脑袋了,我只是手,那还叫一视同仁? 闯王也明白他的意思 ,回望了他一眼——事实如此,你有什么不服气的?二人心意相通,对望了一眼,同时大笑。 李自成见常朗虽然气色并不是特别的好,但是已经没有大碍。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笨嘴拙腮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还是牛金星稍微冷静些,从袖口抽出两封信,边递给常朗边解释到:“这是捷轩和谷英得知先生病重,派人送来的问候信。因为军情不稳,二人都不敢轻离讯地,否则早回来看望先生了。悬红杀霍的提议也是谷英那小子提出来的,先生没白疼他一场。捷轩还随信送来了几两好山参,千叮咛,万嘱咐,希望先生保重贵体,还在信中反复嘱咐我,不可再逼迫先生操劳了。献策兄,你看看,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怕闯王和捷轩都会拿牛某这颗脑袋去给你抵命也!” 常朗正要接茬开开牛金星的玩笑,只听门帘一响,月虹走了进来,对着闯王和牛金星福了一福,然后红着脸对牛金星说:“大人万万不可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家爷身体旺健,怎会有什么差错?小女子不才,希望大人嘴下留得才是。”说完又冲牛金星福了一福,再也不看他一眼,端来铜盆温水,给常朗擦洗净面。牛金星老大一张红脸。牛金星与宋献策通家往来,故此他与月虹早就相识,曾经就因为他在宋宅嘲笑宋献策的字,月虹就与他发生过口角。月虹听闻军中传说,这次之所以常朗病倒,都是让牛举人挤兑后劳累过度所致。再加上心中与这个牛鼻子早日的不快,那真是恨上加仇。今天又听他又有什么三长两短之语,更是怒火中烧,难以隐忍,不顾闯王在场,硬是抢白了这个牛鼻子一番。算了多少出了一口胸中的恶气。 常朗舒服的倚靠在行李上,冲牛金星一眨眼。李自成憋不住,哈哈大笑,告辞而去。牛金星是王八进灶坑,憋气带窝火。没办法,总不能和个女人斤斤计较。只得冲床上的常朗比了比拳头,常朗假意的一翻白眼,俩人相视一笑,尽弃前嫌。 月虹服侍常朗喝了半碗稀饭,又扶他净了手。常朗好不尴尬,歪头看向窗外,冬日早已西沉,常朗一颗忐忑的心,也如果落日一样沉了下去。夜晚不约而至,他可怎么去面对“自己”的枕边人呢? 第一卷 入梦 第二十三章 高屋建瓴 常朗毕竟小瞧了身边的小女人。月虹之所以能够得宠于宋献策,不只是因为她年轻貌美,主要是她有玲珑心窍,总能揣摩出宋献策的心思。今天见常朗的样子,就知道他无意与自己欢好。强忍着失落的悲哀,月虹安置常朗睡好,自己熄了灯退出房去。常朗见她黯然魂消的样子,真的有些与心不忍,差一点招呼她回来。只是理智终于战胜了冲动,挽留没有喊出口,只能发出一声叹息。也许今晚,注定是一个失眠的夜。 阴历十一月二十七,在已经基本恢复健康的常朗的提议下,得胜军总部所在的得胜寨,开始搭起戏台,准备上演常朗悉心准备了两个来月的大戏《年关》。 集团军的主要将领都不在总部,就是驻扎地的第三军的主要军事主官,也大部分无法抽身来看戏。若不是常朗面子颇大,只怕这次耗费了他大力的一出戏,就落个冷清收场的结果。李自成现在对常朗是言听计从,虽然不太理解他这样做的深意,但就是能够让军师开心这一点,就让他由着常朗的性子折腾,还暗自勒令一些冷嘲热讽的将领,到时候必须去给军师捧场。 老天爷还算成全常朗,这个晚上异常的暖和,令到场的近千名官兵稍感欣慰。李自成、常朗、牛金星等坐在第一排。养伤的袁宗第和李过和坐在其后。第三军的将领,除了三○二师师长李俊外,都找了这样那样的借口没到现场。在他们的左侧,是李岩等后勤官员的坐席。右边,是高夫人、牛金星、常朗等人的家眷坐席。在他们的后边,是双喜的少年团的一个连的战士,担任警戒,再往后是三○二师第一团的第一营的全体官兵。在他们的周围和后面,散乱的坐着几百名看热闹的老百姓。整个会场乱哄哄的,嬉闹声响成一片。 一会儿,戏开演了,先是两个女娃子唱了几段豫剧小段,语音清脆,主要是歌颂得胜军战绩和军民鱼水情的意思。许多河南兵和当地的老百姓们,就开始侧耳倾听起来,嘈杂声小了下去。 俩小女孩唱完了,一个打扮成个家丁模样的小演员上台报幕:“下面上演戏剧《年关》。”说完,拖着宽大的戏服鞠躬下台去了。在众人不以为然的哄笑声中,大幕拉开了。演员还没上台,凄凉的唱词就响了起来:“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熟悉的老秦腔,动人心魄的唱词,一下子就揪住了李自成等义军老人的心。 众人也被这凄凉的场景镇住,现场瞬间就静了下来。接着白劳上场, 进家与喜儿团聚。喜儿清呖的声音响起:“人家的闺女有花戴,爹爹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给俺扎起来,扎呀扎起来……”李自成等老八队的将士,已经有人开始抽噎起来。 等演到卜世仁把白劳找去逼债,白劳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场面,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又气又恨,又悲。白劳被毒打,被迫在喜儿的卖身契上按下手印的时候,剧场已经哭声一片了。 白劳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因为羞惭而悬梁自杀,卜世仁的家丁们如狼似虎的来白家抢人。喜儿跪在邻里身前,哭着唱到:“大叔大婶救救我,别让我跟他们去!”李自成以手掩面,不忍再看。就连李过和袁宗第那样的铁汉,也已经泪留满面,泣不成声了。 喜儿在卜家受尽夫人的欺凌侮辱,欲生不能欲死不得的样子,让观众们义愤填膺。卜世仁把喜儿拖进房去,欲行侮辱,喜儿凄惨无助的呼救声刚起。只见一道人影挥刀跳上舞台。恶狠狠的奔扮演卜世仁的得喜扑去。得喜幸好没忘记常朗的叮咛,一溜滚滚下舞台。边滚边叫:“是演戏!演戏!”舞台下维持秩序的少年团士兵,次时已经清醒过来,拦住了恶虎一样扑来的高一功。但是对这演坏蛋的得喜也没轻饶,有意无意的在他身上又踢又打。李自成也清醒了,招手把余怒未消的舅爷叫下了舞台。高一功和大家见了面,不禁老脸微红,对着常朗深施一礼。道:“军师大才,我等粗人实在难以仰视。从今以后,俺以闯王和军师的马首是瞻。” 李过乃晚辈,拉着高军长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悄声问:“军长,您不是去巡哨了吗?”高一功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哼!还说呢,要不是老子我及时赶过来,就让那兔崽子干成了坏事了呢!娘老子的,你腰里挂在是泥瓦刀啊?就知道坐在这里看?” 李过委屈的说:“我说军长,您讲点理好不好?人家那是演戏,又不是真的。要是真事,别说我腿断了,就是全身骨头都碎了,我爬也要爬上去咬死那个老坏蛋!” 戏演到这个份儿上,是再也演不下去了。大家意尤未尽的各自散场离去了。劫后余生的得喜贼忒忒的紧跟着常朗,不敢拉下半步。看着满脸苦瓜样的得喜,常朗笑了笑说:“很成功!相当不赖。”得喜心有余悸的哆嗦着:“还不赖呢,没想到,演个坏蛋差点把脑袋演丢了。”常朗诡秘的冲他一笑,说:“今天这是第一场,我想以后你们几个啊,就会有的忙喽。”得喜腿一哆嗦,差点跪下去,幸好一激灵想起常朗的家规,克制住自己的恐慌,拖住常朗的衣袖带着哭音哀求到:“先生!这哪是演戏啊?这纯粹是玩命哪!您要是看不上小的,还不如一刀宰了小的还干脆些,这样担惊受怕的,还不如求个痛快呢!” 常朗说:“我早和你们说过了,你们的战场就是舞台嘛。再说,我以后加强一下现场的保卫工作,也提前和观众打个招呼,保你平安无事好了。” 得喜无可奈何,一路上嘟嘟囔囔,却也是上了贼船,徒唤奈何。 高一功第二天请剧团给他的第三军演了两场,那个能容纳两三千人的打谷场改造的剧场里,硬是每场都塞进了超过五千人。高一功是两场都看了,而且是每看必骂,每骂必要杀扮演卜世仁的得喜。在严密的保安措施下,得喜也渐渐有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觉悟。越演越入戏,已经没有做作的痕迹了。 等晚上那场演完了,高一功气哼哼的来找常朗。他开门见山的说:“我说宋大军师,你这个戏是不差,可是也弄得太悲了。让人看了心里气闷,憋得慌。你得改改,这一场戏下来,台上台下哭成一团,战士们还有什么斗志?再说了,你也不能把那么可爱的喜儿给写死了嘛,你这样安排,我看你比那卜世仁还坏!” 常朗微笑着听着大将军的咆哮,问他:“高军长,那你说应该怎么演?” 高一功说:“那还不简单,就演我带人马去把卜家烧了,把喜儿救出来给了她邻居家的二牛不就得了?” 常朗眯着眼睛看着高一功,心说:你个大老粗的想法倒是与后世不谋而合。他顿了顿说:“高军长,你说这个戏里演的象是真实的事情吗?” “什么叫象?!”高一功不满的吼到。“这样的惨事哪天没有?” 常朗示意他安静,道:“就按军长所说,我们派人去救了喜儿。可是全天下有那么多喜儿,我们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救不过来呀!” “那就眼看着她们遭难?我们这些拿刀拿枪的大老爷们就这么傻看着?”高一功仍然余怒未消。 “我们要把搭救全天下受苦受难的老百姓,作为我们的奋斗目标,而不是单单拯救某个人。”常朗慢慢说到。 “说得好!”高一功大声说。门外也有个声音同时这样喊到。高,常二人一听,连忙站起来。“闯王!请进!”常朗伸手去给李自成开门。李自成面色凝重的看着常朗,说:“我就晓得军师如此重视这个戏班子,必有深意。原来是想唤醒全军的战斗意志,让我们思考我们的奋斗目标和斗争方向。李某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军师只是喜欢看戏,为了个人的爱好和消遣。真是罪莫大焉!” 常朗看着李自成此刻秋水一般清澈明亮的眼神,脸上浮现出此子可教的赞赏神情。李自成作为明末的’大反贼“,毕竟有着不同凡响的感悟能力,能够从纷繁的事物表象,看清矛盾的本质。嘴里连忙逊谢不已。高一功也非是一味卤莽的直汉,听李自成这样一说,也是激动得热泪盈眶。上前给常朗深施一躬道:“俺以前对军师多有不恭之处,军师大才俺们都知道,这说这份良苦用心,俺们谁能匹敌?” 窗外,牛金星心中百感交集,自己真的是错看,更是错怪了老朋友了。这个宋矮子,真是让人越琢磨,越是高深莫测。自己真的为当初不顾世俗的反对,折节结交了这样一位知己而感到欣慰,甚至几分骄傲。宋老兄,老天给了你我满腹的韬略,又给了你我闯王这样的明君。 牛金星双臂张开,伸向夜空,心中默默呐喊:就让我等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吧!不能辜负男儿项上这大好的头颅! 第一卷 入梦 第二十四章 秉烛谈兵 牛金星心潮起伏,心道: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预期在这里羡慕老友的本事,还不如回去把自己分内的工作做好。你个宋矮子啊,不管怎么说,我老牛的书法你就比不了;我老牛的身体你更比不了;我老牛一天的工作量你更比不了。如此这般安慰了自己一番,牛金星洒然而去了。 李自成扶常朗坐在火炕上,接过月虹端来的茶盏,放在炕桌上。月虹见李自成毫不客气的坐在炕头,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又来了。撵是不敢撵的,只是我老头子这把身子骨喔。高一功也大大咧咧的坐在了炕尾,端起茶杯灌了起来。 李自成用手指沾着茶水,借着幽暗的油灯,在炕桌上画起了豫西的地形图。他把一只茶杯的杯盖置于桌子中间,用手点指道:“军师,你看。这里就是我们所处的伏牛山。”他又在东北处画了个圆圈,道:“这里就是捷轩第一军的永宁。”又在永宁的北面画了个圆圈道:“这里是谷英第二军的宜阳。”他叹了口气说:“军师,我们得胜军回旋的空间还是太小。我们号称占领了豫西,实际上只是处于豫西一隅。但是我们的态势很好,三处均是战略要地,又已经形成了品字形的犄角之势。只是,请问军师,我们现在是应该向外扩张,还是应该回头占领身后的陕县、 渑池还有卢氏呢?” 常朗打起精神,看着这幅简陋的地图。琢磨了半晌道:“我们成军时日太短,还需要打几仗来锻炼锻炼。就按闯王的意见办为好。先打下卢氏,切断豫西诸地与官军的联系,其余各城收拾起来就易如草芥了。然后,挥师向北,攻打这里。”他在宜阳的东北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李自成和高一功异口同声的惊问:“洛阳?!” “对!打洛阳。”常朗斜靠在月虹递过来的靠枕上。“卢氏等地,乃癣疥之忧,一战可下。目今,豫西已无明朝重兵。洛阳乃豫省大城,人口众多,资财丰厚。洛阳福王朱常洵乃万历老皇帝的爱子,富可敌国。此乃天所以资将军。闯王岂 有意乎?目前,中原明军的主力左良玉部,正在川陕追剿八大王张献忠和小曹操罗汝才。而河南驻军的主力,已经调到山海关,协防建州女真部。大明在豫只有洛阳、开封、郑州等几个大的战略支撑点驻有有限的驻军。全省大明的总兵力也过七、八万人,我们在宜阳一战,歼敌逾万。动摇了整个豫西的战略形式。只要我们打下洛阳,就可以把豫西连成一片。向东,可以进攻郑州、开封一线;向南,可以攻占许昌、漯河、驻马店、信阳一线;西南可以进攻汝州、南阳、邓州一线。这样河南全境就在得胜军掌握之中。”李自成和高一功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在月虹看来,活脱脱两只噬血的饿狼。 常朗道:“前景是很美妙的,但是第一步是怎样攻破坚城洛阳。只要洛阳一破,我们就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之后向何方攻击前进那就可以待时而定,而明军方面就只能是等着我们去各个击破,被动挨揍了。所以,一定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集中全部力量,打好洛阳攻坚战。” “那么我们第一口从哪里下嘴呢?”高一功问,“总不能现在就去打洛阳吧?” “当然,我们首先要扫除后顾之忧。可以命令第一军攻打灵宝、卢氏;第二军攻打陕县、渑池。第三军进攻伊川,相机占领白马寺。只要占领白马寺,洛阳就是一盘死棋,即便孙子复生,亦是无可奈何。这次作战,最主要是战略协同,动作要猛要快。由第二军从西、第一军从西南、第三军从正南,三面夹攻洛阳。刘芳亮的安全部人马,已经潜入洛阳,瓦解分化明军的有生力量,效果十分显著。到时候,四路大军内外开花,任那洛阳铜浇铁打,也要捻为齑粉!”常朗振振有辞的分析着。 高一功搓着粗糙的大手,兴奋得难以自已。那样子恨不得马上就上马出发似的。 李自成听常朗说的头头是道,也满意的点着头。但是他毕竟没有利令智昏,而是问到:“军师,如果真的象你分析的那样,我军顺利拿下洛阳。那么我们下一步的进攻的最好是哪个方向呢?” 常朗赞赏的看看李自成,从洛阳向西南画了一条直线。“进军西南!进占汝、南、邓一线。” 高一功不解的问:“为什么要向那边进攻呢?为什么不趁势打破郑州、开封?” 常朗慢慢道:“第一,我军攻破洛阳后,伤损必大,再去连续攻打坚城是为不智,就是一鼓而下,伤亡必大,会对我军以后的作战产生消极影响;第二,汝州境内的平顶山,是中原有名的大铁矿,我军占领这里,就可以打造刀枪,改善军械,为以后的作战和扩军打下坚实基础;第三,占领汝、南、邓一线后,可以顺手拿下新野,为以后进军湖北,铺好一块跳板。继而,为进攻四川作处分准备。” 常朗顿了顿,又说:“平顶山是块宝地,不但有着质量很高的铁矿,而且还有盐矿、更有浅表层的煤矿。煤可是好东西,不仅可以用来取暖,还可以用来炼焦。有了焦碳,就可以炼出好钢。到那个时候,得胜军大小将士,手握无坚不摧的锋利宝刀,哪里天下不能去得?这些都是无价之宝。古人常说的盐铁之利这里都具备了,这是老天爷送给将军起家的聚宝盆。天与不受,反受其咎。闯王万万不可轻忽。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可于此地设立州县,作为我军的军事工业的基地!也可以成为豫省中部的一个强力战略支撑点。” 常朗此话一出口,就连李自成也坐不住了。 “军师,这么大的摊子,我们铺得开吗?”李自成有些不自信的问。 “所以说,鄂、豫、川,是我们得胜军必须拿下的地盘。只有拿下此三地,才能为我们将来立足于陕、甘、宁,打下物质基础。我军的战略目标是打回陕西,定都西安。就必须有战略依托和充足的粮草兵员的供应。陕、甘、宁地广人稀,易攻难守。豫省乃中原门户,且有坚城可供我军紧守。川、鄂不但有充足的人口粮秣,更有我们缺乏的水军。这样我军才不会被困死在陕、甘、宁贫苦之地。那样,我军向西可以经略新疆,以其为战略纵深;向北可以向蒙古渗透,购买良种蒙古马,甚至可以招收蒙古人当骑兵。那些人可是天生的马背战士,用他们充实我军的骑兵,我们的战斗力就可以瞬间提高一个档次。如果那样,闯王的霸业可成,李唐复国有望矣!”常朗说完,背靠引枕,一阵无力,只好闭目养神。 李自成和高一功虽然意尤未尽,但是见月虹秋水一样的面容,再看常朗苍白疲惫的神态,只好告辞而去了。 李、高二人刚一离开,月虹忙把常朗的身子平放在炕上。又往灶堂里放了几快松木劈柴,这才去端来温水,为常朗净面擦身。看着这个全心全意为自己服务的女子,常朗一阵莫名的感动。她的爱如涓涓细流,誓将他这块顽石滴穿。 不提常朗在这里享受他承受不起的温柔。却说兴高采烈的李自成和高一功。二人哪有什么睡意,转身去敲牛金星的家门。牛金星正在收拾帐簿,准备安歇,一见他二人到来,连忙起身让座。李自成也没客套,把常朗所言细述一遍。牛金星听后,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这宋矮子真是越来越了得了。眼光竟看得这样长远。如果按照他的设想实施的话,不出三年,这大半个中国,就怕再也不姓朱了。 牛金星虽然心胸不古开阔,但是对自己的老友,那是没的说,当然是一力支持常朗的战略构想。马上代替李自成起草作战命令:一份给第一军的刘宗敏,命令他们半个月内占领灵宝、卢氏,然后整训部队,最迟在二月初三进抵延秋镇;一份给第二军谷英部,命令他们半个月内占领陕县、渑池,然后整军回师,最迟于二月初一于关陵一带布防。 两拨传令兵踏破山路的宁静,连夜飞骑送信。得胜军如狼似虎的爪牙已经张开,懵懂之中的风雨中州,能够抵挡得住这些噬血的杀星吗? 第一卷 入梦 第二十六章 悲喜交加 刘宗敏气急败坏的带领大部队直扑函谷关,既然双方都已经亮出了底牌,那还耍什么心眼,玩什么谋略,硬干就是了!日已过午,浓雾逐渐散开。函谷关象一个刚刚出浴美人,赤裸裸的站立在这些粗豪的莽汉身前。东关城头,几面旗帜飘扬,斗大的“左”字仿佛是在嘲笑着谁似的,在北风中飞舞。刘宗敏怒不可遏,取出乌雀弓,打上狼牙箭,乌骓马一旋,一道电光闪处,立于城楼左边的“左”字大旗“扑啦啦”坠落城头。得胜军将士士气陡然高涨,“呼吼吼”、“呼吼吼”的齐声呐喊起来。 城楼下,一名脸色煞白的明军军官,手扶垛口,眼睛盯着打马盘旋耀武扬威的刘宗敏。大喝一声:“呔!兀那黑头小儿!可是某家刀下游魂刘铁蛋么?” 刘宗敏听语音熟悉,抬头一看,果然是老熟人。原来是荥阳十八家义军大会师师的大头领之一——射塌天李万庆。刘宗敏咬碎嘴里钢牙,“呸”了一声,“我道是大明朝的哪个大将军!却原来是卖友求荣的李大叛徒!不!是俺老刘记差了,应该叫您‘左’大将军!请问,比你小两岁的你那左大干老他老人家可还安在?还没被你背后捅刀子干掉吧?” 李万庆老白脸一阵发烧,大声道:“一日为父,终身为父!总要强似你这样无父无君之贼寇!我父帅大炮的滋味可对你的脾胃?要不要再加几料?” “男子汉大丈夫疆场撕杀,讲的是枪疾马快,刀狠箭准!怎比你倚靠火器为能?反复小人,可敢下城与刘某决战!?”刘宗敏高声叫阵。 “大丈夫斗智不斗力,某学帅父他老人家的儒风,不与你这该死的囚徒拼死斗狠。有本事就上来尝尝某家神机大将军的威力!”李万庆自知武力难以匹敌刘宗敏,道也毫不忌讳,就是不接刘宗敏激将的招术。 刘宗敏气恨填膺,只可惜临时打造的六十架云梯,一团的三十架已经被明军焚毁,二团的三十架又在混乱中遗失殆尽。面对着高陡的城关,刘宗敏也是无可奈何,束手无策。 “张鼐!命令你部第三团火速砍伐树木,打造云梯,要造一百架,不!二百架!限你两个时辰内完工!违令者斩!”刘宗敏知道叫骂是骂不开函谷关的,马上果断的下达作战命令。 “马凯!”刘宗敏大叫。 “末将在!”马凯答到。 “命令你率领一团,由寨原、北泉之间徒涉宏农涧,从侧后包抄掩袭函谷关。不得放走一人一骑!违领者斩!” “末将得令!”马凯转身离去。 刘宗敏点手招过一○一师第一团(即一一一团)团长江勇,道:“江勇!你率你部突袭占领阳店镇,防止灵宝之敌驰援函谷。若有一人一骑从阳店到达函谷,为你项上人头是问!” “末将明白!”江勇是田见秀的心腹爱将,心里悬挂主将的安危,无奈大局为重,只有寄希望于秀师长吉人天相吧!” 刘宗敏召唤过一○一师二团团长张无常、三团团长赵虎、一○三师二团团长乐青、三团团长林珍。函谷关前地域狭窄,摆不开太多的队伍,刘宗敏迫不得已只能采用添油战术。他从心里对一○三师有点不托底,还是把小秀子的人马拉上去溜溜看怎么样吧。所以这次,刘宗敏安排一○一师的二团(即一一二团)主攻,鉴于城关上的敌军人数不多,又有大炮,所以冲击阵形不宜过密,只要保持持续不断的压力,一来消耗敌人的弹药,二来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刘宗敏把一一二团分成了十个二百人的小队,形成持续性进攻力量;再把一○一师三团(即一一三团)也分成这样的十个小队,作为第二梯队,作好接应的准备;把一○三师的二团(即一三二团)配备一○三师全师的箭支储备,作为火力压制力量;把一○三师三团(即一三三团)作为战略预备队;而完成制造云梯任务的一○三师一团(即一三一团)撤防阎家坪,虽然附近没有大股明军活动的迹象,刘宗敏依然小心翼翼的作好后翼的防卫工作,力求万全。他深知这支部队是李自成心血的结晶,鸿基把这么重的胆子压在俺的肩上,俺可不能败兄弟的家,坏俺兄弟的事。 城墙上,再也不见李万庆的身影。刘宗敏恨得牙根直痒痒,要不是这个东西临阵反水,老八队的弟兄们也不能损失的那么惨。闯王几乎自那次起一蹶不振。只是这个家伙好象最近活的很滋润,原来一张紫堂色的老脸,现在也变得白了许多。可说呢,这家伙的脸变得也忒白净了点,简直就没一点血色。刘宗敏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是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容不得他犹豫考虑了。如果这次自己再吃个哑巴亏,那可真的没法回头向鸿基交代了。自己丢了面皮倒好说,耽误了得胜军的大事,自己可真担待不起。 转眼日已西斜,张鼐浑身汗水回来交令。短短两个时辰内,两千来号人砍树伐木,结绳为梯,一共制造了二百四十架云梯。刘宗敏满意的点了点头,也只是满意而已,军队的主要任务还是作战,而是不是做木匠活儿。张鼐交令之后,带领疲惫的队伍回守阎家坪。 北风呼号,想着已经半天没有音信的田见秀,刘宗敏心中暗急,也是一阵酸楚。知道大概自己是再也见不到小秀子那倔强执拗的面容了。他强压心头的怒火,挽起袖口,亲自擂响前进的战鼓。“咚!咚”的战鼓声击碎天边的晚霞,血一样的火烧云下,一场血的画卷就此展开。一一二团的十个攻击小队,每二十人一个战斗小组,前面十个人抬着云梯前进,左右十个士兵手执盾牌遮挡射来的箭支。因为关口前过于狭窄,只能容下五个小队同时进攻,才不至于密集得无法规避而让关上的明军当做攒射的活靶子。 函谷关上号角响起,令得胜军官兵心惊胆寒的大炮却并没有发话。就是羽箭也并不很密集。就是这样,也不断有倒霉的士卒惨叫着栽倒在前进的路途上。刘宗敏见关上的人数并不多,心中大定。现在就是你就是有炮,老子也不怕你了。云梯竖起来了,城头的垛口里伸出了一支支长长的叉杆,用力的把靠在城墙上的云梯推倒。士兵们第二次攀爬着云梯,抵死登上了函谷关的城头。出乎意料的,关上的抵抗并不激烈一一二团一营的副营长许章第一个冲上城头,只见关上只有不到二百个穿着各色号衣的乡勇。他们刀枪不整,衣裳破旧,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不过,这些人倒是很勇猛,至死不退半步。许章砍倒两个扑上来的乡勇,闪身窜上城楼,一把拔下城头右边的另一面“左”字大旗,高声喝喊:“城破喽!城破喽!” 陆续有士兵登上城头,那些乡勇渐渐溃不成军,已经有人抵受不住死亡的威胁,开始有人跪倒投降了。许章摇了摇那面一丈二尺见方的旗帜,刷的一声抛到关城下。城上城下的得胜军一片欢腾!许章得意的吼叫了几声,刚想跳出城楼,就听城楼里有“呲呲”的怪响。他定睛一看,原来在墙角有一个暗道里在向外冒着白烟。许章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是多年战场拼杀的经验告诉他,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再联想到城上稀松的防御,他一下子意识到眼前就是一个危险的陷阱。他马上从台阶上跳下城楼,高喊:“弟兄们!快下城!沿马道冲下去!快!”说着自己率先冲下马道。可是城头正在乱哄哄的撕杀,并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在呼喊什么。 就在许章刚刚冲到马道的最后一级石阶,就听“轰隆”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函谷关的东关在一片那火光中崩上天空。二百多乡勇、三百来人的一一二团一营的士兵,全都随着这声巨响,化成了肉泥骨粉。许章只觉得一股热风自身后袭来,沉重的身子象薄纸片一样不由自主的飞了出去。 城头的巨响和随之而来的巨震,让成百上千的得胜军士兵跌倒在地。刘宗敏的乌骓马也“嘻溜溜”一阵咆哮,原地转起了圈子。差点把目瞪口呆的刘宗敏甩下身去。 刘宗敏透过城头升起的大片尘埃,看见自己大约半个营的弟兄们就这么完了,不由得暴跳如雷。“马儿卑鄙!还我弟兄命来!”刘宗敏瞪着血红的眼睛拍马冲向城边。醒过神来的一一二团官兵们,哭喊着,抬起云梯,向炸低了两三尺的没牙老太太的豁嘴一般的东关扑去。 “咚!咚!……轰隆隆!”让刘宗敏魂飞魄散的炮声,忽然在城关的北面树林和南面的山岭上同时响了起来。密集冲锋的得胜军战士,又一次成片的倒在这种战争之神的魔爪下。刘宗敏脑袋里“轰”的一声:娘老子的,老子又上当了!这火炮打的奇准,哪里是李万庆这样的败类所能?看来自己是被左光先那个老匹夫给玩弄于股掌之上矣!刘宗敏中午刚刚恢复起来的信心,一下子又跑到爪哇国去也! 在刘宗敏刚一迟疑之际,仿佛是想让她死心似的,一面“左”字大旗从东关北的树林里伸了出来。同时,穿着黑光锁子甲的左氏骑兵象一朵移动的乌云一样,向他们这些抖抖索索的羔羊群压了过来。刘宗敏甚至都看见了那些骑兵钢铁面具后,噬血的眼神,刘宗敏一阵惶恐:这真的是如假包换的左光先的铁骑!是他刘宗敏自打刀头沥血以来,所遇到的最可怕的 敌人!他 悲哀的一闭眼睛,手中铁枪一招,一天里第二次喊到:“撤!” 然后勒住缰绳,让开后退的道路,让自己的兵士们逃生。关南山岭上,一声号炮响过,一读黑色急流,象闪电一样扑下山来。势必要在得胜军柔嫩的软肋上捅进致命的一刀。这种形式下,刘宗敏也是徒唤奈何,只得也随着大队,仓皇败退下去。两支精锐的黑色铁骑,象旋风一样碾过得胜军掩护部队。留下了一地残缺不全的死尸。刘宗敏被自己败退下来的士兵推搡着向东而去,根本无法回头与这些致命的仇敌见上一仗。 “隆隆”的马蹄声一直追出二十多里,堪堪把得胜军大大队赶到他们在此地的大本营——阎家坪。这才从容潇洒的转身而去。一股旋风一样,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他们根本就没来到过这个世界上一般。 刘宗敏看着前来接应他的张鼐,黑着一张脸无话可说。半晌,他道:“收拢队伍吧!张无常、赵虎,命你部作好对函谷关方向的防御工作。什么也别说了,开锅造饭!没死的就还得给老子拼命! ” 夜色蒙蒙,刘宗敏穿着衣甲在大营里巡视。阵阵哭声传来,一定是某人的兄弟亲朋在此次战斗里死去了。其间,还夹杂着高一声低一声伤者的惨呼。刘宗敏立在村口土窑的顶上,心中一阵酸楚:死难的弟兄们!还有那亲弟弟一样的小秀子,哥哥无能,对不起你们! 夜风袭袭,冷泪流下了铁汉的脸颊。 “司令!司令!”张鼐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刘宗敏心中一紧,难道是黑骑杀来了?可是侧耳细听,并没有听见"那隆隆“的沉重的马蹄声。而且张鼐的语气里还似乎夹杂着惊喜,刘宗敏忙擦去眼角的泪痕,喝到:”大呼小叫什么!到底什么事情?“ 张鼐闻声而来,喘息着说:“司令万千之喜!田师长派人回来送信!函谷关到手了!” 刘宗敏恍如梦中,不由自主的问到:“你说什么?小秀子还活着?还得了函谷关?”突然怒道:“张鼐!你可知欺瞒本司令可是砍头的罪过吗?” 张鼐抹了抹满头的汗水,高兴的说:“侄儿还留着这颗头喝酒吃饭呢,可不敢哄骗司令大人。是真的,田师长打下了函谷关,特意派手下的许章许营长回来报信的。” 刘宗敏‘啊’了一声,一阵无力,颓然坐倒在土窑上,再也没说一句话。 第一卷 入梦 第二十七章 茫然无知 李万庆手捂着右边的胸口,尾巴一样打马跟随着左光先左大人身后。对于这个小个子的大明总兵,他打心底里有一种不寒而栗的畏惧。想他“射塌天”也曾经是风云一时的人物,自打遇到这个命中的克星后,就再也没有什么自尊可言,一切是一切都是为了苟延残喘。即使是跟在左光先的身后,他仍然感觉到左大人黑漆漆眸子里射出的利剑一样的寒光,时刻在他粗短的脖颈上逡巡。 右边胸口上的箭伤火辣辣的疼痛不止,李万庆呲着牙,咧着嘴,却不敢发出半点不满的声音来。那个该千刀的刘铁蛋,离俺那么远的一箭,竟然射透了俺穿的三层重甲。要说都怪这个这个干老,要不是他让自己上午埋伏在刘铁蛋退路的南边,还让他打起“左”字大旗,自己说什么也不能挨这么一箭。都说自己怕左大人,以至于认其为父。他用兵也太神了,更会利用一切时机。凭借上午的大雾,他让自己靠着一百多摇旗呐喊的乡勇,竟然吓跑了不怕死的刘铁蛋,这也算我李万庆一生少有的荣耀。 可话说回来了,还真是悬哪。要是刘铁蛋射箭之后蛮劲发作,不顾一切的冲向我那支微不足道的小队伍……我的天娘唉!李万庆现在脖子后边还在冒着飕飕的凉气。自己投诚之后,一直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伺候着 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干老。可看今天的情况,不会是他奶奶的借刀杀人吧?计策成功了固然是他指挥有方,要是 被看破了,挂掉的还不是我这个替死鬼?……李万庆越想越心惊,两条短腿禁不住哆嗦起来。刚刚恢复点紫色的胖脸,一下子又变得惨白。 左光先鄙夷的扫了身后的李万庆一眼,心中哼了一声。这个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己这次阴错阳差来到灵宝,也真是倒足了大霉。本来以为是个捞钱的好差事,谁曾想,差点把一世英名栽在这个小地方。自己过于托大,认为此地并无大股流寇,因而不听众将的劝告,只带了窝囊的李万庆和随身的五百黑骑铁卫呢。可知人算毕竟不如天算。还好自己临变不慌,三番两次戏弄了卤莽有余,计谋不足的刘宗敏。想到这里,他也不禁暗自得意:要说你们是流寇呢?连点兵法都不懂,怎么可能成什么事呢?灵宝县令王不丹差事办的不错,溜须拍马的本事更是一流,比自己军中那些只知道给自己鞠躬行礼的粗鲁汉子说话好听得多。 “大将军八百破十万,有当年岳元帅击破金兀术的遗风,真乃当今名将也!” 自己知道他是在拍自己的马屁,可是听起来还是满舒服的。流寇自然没有十万,但是一两万人还是有的。自己这边,五百亲卫加上函谷关的三百守军,还真是八百人,这个王不丹倒没说错。至于那些参战的乡勇,堂堂左大帅怎么会把他们看作是人? 左光先的计策是相当阴损歹毒,同时也应该是很有效果的。他本来的打算是:放任义军进城,等得胜军大部队占领城关,一半进入瓮城的时候。同时点燃预设在城头和瓮城地下的炸药,一举可以消灭大半反贼。然后,埋伏在函谷关北面树林和南边山岭上的黑甲骑兵,趁乱直冲残存的敌阵。如果计策成功,则这股反贼可灭,贼首刘铁蛋可擒矣!谁知自己所托非人,都怪自己,舍不得让自己的心腹大将离开剿灭八大王张献忠的战场。只有倚靠这个坏事的李万庆,自己怕死,早早撤离了函谷东关。而留下点炸药的官军士卒,也是个机灵鬼,知道自己担任的不是什么好差事。所以没等流寇大部队进城就点燃了城关上的火绳,自己苦心安排的妙计,只消灭了城头上的几百反贼。而在瓮城内安置的大量火药,却失去了大量杀伤流寇的机会。虽然黑骑趁乱冲夸了上万流寇的敌阵,但是自己打了漂亮歼灭战的想法落空。只是消灭了一千多流寇,可以说失望至极。 函谷关势难久守,而自己此行的目的又不是打击消灭这股流寇,而有更重大的任务需要完成。左光先安排原来关城的守备游击孙平,带领他本部的三百士卒和残存的三百多乡勇继续坚守函谷关。凭借今天这两仗之威,虽说不能确保城关不失,但终究可以震慑敌胆,让他们轻易不敢进攻。从而给自己做好掩护工作,让自己的车队从容离去。左光先心里憋闷:原来以为已经完蛋了的闯匪已经流窜到了豫省。看来,经中州向东的路是走不通了。原本想借漕运之便的打算也落空,只有绕远走前途莫测的陆路。这番,虽说自己保住了朝廷征召的战略物资,可也擅做主张,动用了大将军铜炮,发射了三十一发珍贵的开花炮弹。一想到这里,战场上挥洒自如的左大帅就一阵阵揪心,要是自己让兵部或者御史参上一本,这刀山血海的功劳是不用指望的,不闹一个撤职严办就算祖坟冒青烟了。自己在战场怎么的也算是一个合格的统帅了,而在变幻莫测、黑不见底的官场上,还是个毛头小子,绝对是个入流的政客。 辎重车和炮车的前进速度奇慢,左光先又命令不许点燃灯火,一群人默默的在黑暗中渐行渐远。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左光先前脚刚刚离开不久, 似乎牢不可破的函谷关就换了主人。 田见秀可算是倒霉倒到了家。原本探测好的地形,被一场不期而遇的浓雾完全搞乱。他和手下的三百毛葫芦兵,象瞎子一样摸索前进,本来就不熟悉的地形,现在更成了迷宫一样。函谷关城处第一次响起炮声的时候,田见秀悲哀的发现,他们又转回到刚出发的小树林——因为,那里还拴着他的枣红马。看着马儿望向他的喜悦的眼神,田见秀差点急得哭出声来。 一一一团三营的营长朱良推开走得一身臭汗的毛葫芦兵们,来到田见秀身前。问:“师长!关前已经开打了,咱们怎么办?是继续找路还是回去攻城?” 田见秀咬着鼓起 的腮帮子,眼珠子一瞪。“什么话?我在司令面前说了大话的,不从函谷北面爬起去,我就不姓田!” 大家闻听此言,不由得面面相觑。朱良心里就颇不以为然,心想:要是大部队先把函谷打破了,咱们也得跟你爬北关入城不成?当然,也只是想想,就田大将军这副臭脾气,自己问这样的话,那不是找死吗? 田见秀憨劲发作,派一个小卒把自己的枣红马送回老营。然后不顾一切的再次踏上寻路之旅,岂不知那边的大部队早已经败退而去。 也是天命使然,田见秀带人离开没多久,另一股人马踏着渐渐稀薄的迷雾,悄悄来到这个小树林里埋伏起来。田见秀的灵机一动,不但救了自己的枣红马,更救了自己和手下的三百名弟兄。否则,这些官军看见他的战马,怎么能不四处探察?就田见秀手底下这几百人,还不够人家马蹄子的一顿踩踏呢。 田见秀透过逐渐散去 的浓雾,他惊异的发现,他们鬼使神差般居然摸到了冰棱突兀的黄河边。毛葫芦兵的体力的确好的很,可是这一上午不停的来回转圈,也耗尽了他们的体能。任凭田见秀怎么打骂,也是没人能够站起身来。田见秀只好无奈的命令大家吃点随身携带的干粮,大部分人因为是轻装掩袭,故而都没携带水壶水囊。看着天下第一大河,却干着喉咙咽下粗糙的干硬的玉米饼,那份悲苦的心情也许只有当事人心里清楚。田见秀急火攻心的抽刀砍向一块突出河岸的冰棱。“咔嚓”一声,一块拳头大小冰块掉落下来。田见秀随手捡一小块冰,扔进急得起满了燎泡嘴里。一阵清凉沿着干渴的嘴唇、喉咙流进似欲爆炸的胸腔,田见秀终于冷静下来。同时也一阵狂喜,高声叫着:“弟兄们!砍下点冰来,也能止渴!”众人一听,纷纷起身,一时刀枪并举,杀向黄河的冰面。“乒乒乓乓”声中,压抑了许久的战士们终于有了些许欢笑声。 解决了肚子的后顾之忧之后,逐渐从暴走状态恢复常态的田见秀,开始冷静的分析起现在的形式。浓雾已经散尽,他们所处的位置恰巧位于函谷北关巍峨的悬崖下不足二里。现在就是天塌下来,也得先把士兵们的体力恢复好了再说。否则,领着这些腰酸腿软的疲兵们,别说是爬悬崖了,就是走路都走不动。田见秀安排大家分散躲避在背风的草窝子里,一来避寒,二来避免被关城上巡视的明军发现踪迹。田见秀自己也是十分疲乏,一躺在亲兵铺成的草窠子里,眼睛一闭,就打起了震天的呼噜。渐渐的,除了警戒的士卒,这些疲劳的毛葫芦兵们都逐渐进入了梦想。 “咚!”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把所有沉睡中的义军惊醒。田见秀手握刀柄,翻身望向关城方向,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睡态?只见函谷关上浓烟滚滚,灰尘漫天。大家都惊疑的看着田见秀,等待他的决断。朱良走到田见秀身边,小心的问:“师长!是不是我们已经打破了函谷关了?” 田见秀沉吟了一会儿,果断的说:“绝对不对!”朱良低下头,把鄙夷的目光小心的射向地面。心说:你个蛮秀子,就知道认死理。看来弟兄们命苦,今天是无论得胜军胜负,我们都得爬北关进城了! 就在大家心存疑虑的当口,一阵大炮声连续响起 。田见秀牙齿都咬出了血。别人也许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而从它死亡身影下侥幸逃脱的他,可是对这东西印象深刻。那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而又转眼会让刀马纯熟的武人成片死亡的魔鬼武器。他刚刚平稳下来的心情又要沸腾起来了,也更加疑惑。上午的炮声产生的疑虑还没有消散,而此时的炮声,更象是催命符一样,揪住了他紧缩的心脏。他在心中呐喊着:“捷轩大哥!我的好大哥!可别和这些的敌人硬拼哪!” 田见秀也在纳闷:从哪里来的这些多火炮呢?这么说,函谷关里不只是几百敌人?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这三百来人即使进去了,也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吗?可是转念一想,即使是我们这些人全军覆没了,也能够给捷轩哥哥减轻一下正面的压力。就是死!也值了。 夜色朦胧,吃了最后一口干粮的田见秀集合了自己的队伍。看着这些跟了自己大半年的弟兄们,他眼眶不禁有些湿润。自己马上要带领他们踏上一条不归路,而他们还懵然无知的跟随着自己,信任着自己。 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田见秀果断的一挥手,三百名死士起身踏上茫然未知的险途。他回望了这些弟兄们一眼,心里不禁想到:这些勇敢的士兵们,有几个能够看到明天早上的太阳呢? 第一卷 入梦 第二十八章 赠君美酒 冰雪冷风把函谷北关的悬崖,变成了吞噬义军生命的锋刃利剑。朱良高昂着头,爬在最前面。田见秀依靠不俗的武功家底,勉强跟在他后面。不时有士兵坠落山崖的声音响起,远远的一声声肉体碰撞岩石的闷响传来。尽管田见秀心如铁石,仍然是一丝丝的痛心。还好,在攀爬前,在每个人的嘴里都衔了一根木棍,并用布条把木棍的两端紧紧勒在脑袋上。所以,虽然不人不断掉下悬崖,却没有人抑制不住恐惧而发出惨叫。他们用生命做云梯,一步步、一点点的爬上了北关的崖顶。 函谷关守备孙平懊恼的躺在热气蒸腾的大木盆里,小妾媚芙柔荑的爱抚也无法安慰他激愤的心情。虽说官大一极压死人,可他左光先是陕西的总兵,却来调派河南的游击,多少有点让他心里很不舒服。这还是小事,关键是,这姓左的一天之内,在自己的守地连续两次打得恶名昭著的刘铁蛋屁滚尿流。打完了,你倒收拾残局啊。可倒好,他老人家把关城内残余不多的军械,还有督师丁启睿丁大人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有失的三尊铜炮都给扫荡而去。还装腔作势的说什么奉旨行事。自己虽然满腔的不愿意,却是只能俯首帖耳。左光先如刀似剑的目光,让他的每一位下属都心惊胆寒。 孙平叹了口气,一把搂过在木盆外极尽挑逗之能事的媚芙。顿时满室春光明媚,孙平粗野的喘息和媚芙娇艳的呻吟,交织成了张细密的网,让室外的亲兵口干舌躁,欲闻心痒,欲罢不能。 将军雄风勃发,却也难以抑制心中的忧虑,未免力不从心。媚芙乖巧的滑下他健壮的身躯,不言不语的为他擦拭身上的汗珠水渍。孙平没有情绪体会小妾的心境,还是为自己的前途发愁,铜炮遗失一罪,这个可以推到左大人身上去,顶多不济是个降职留用;可那流寇刘铁蛋就没那么好打发了,今天眼见这些家伙纪律严明,战阵森严,比大明官兵不遑多让,哪里是什么贼寇的模样?要不是清晨的大雾,还有左大人的诡计,再加上黑甲铁骑,恐怕现在在这个屋子里洗澡的就不是他孙某人了。 一想起左光先的诡计,孙平感到一阵心寒。接过媚芙递过来的长袍披在身上。城头上四百斤的炸药,瓮城里的两千斤炸药。我的天哪!孙平不由得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他左光先还是人吗?至少,他拿自己和自己手下的三百多弟兄是没当人。 “贤弟!你把守住内城,看为兄怎样破敌!”听着他自信满满的话语,自己当时还暗自得意呢。以为能够避过城头上的刀光剑影了。谁知道,他左光先根本就是拿他和底下们的脑壳作饵,诱使那些傻狍子似的义军上钩。“不得好死!”他恶狠狠的骂到。媚芙身上一哆嗦,赶紧换下湿衣,低头出去召唤亲兵收拾屋里的木盆。 还好还好,城楼上的弟兄够机灵。见那个狐假虎威的李万庆一走,见城头上已经快要失守,马上点燃了炮线。多机灵的弟兄啊!叫什么来着?啊,对!叫王辉,关北王垛村的人。幸好这小子够机灵,要不然,娘的!老子早就和这座破旧的关城一起上天喝酒洗澡去了。自己也没亏待他,晚饭后,已经赏了他一个三两黄金的大红包,还提升他为卫队队长。有他保护自己,只怕阎罗王也摸不着自己的衣角吧? “王辉!狗日的!快来!”他大声吆喝着新任的卫队长。“到!”一个听着就很机灵的声音马上回答。紧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上前单腿一跪。道:“将军!俺在!” “你去找媚夫人,让她把细软收拾一下,粗笨的家什不要。明天一早,你跟几个弟兄送她回灵宝。再告诉大夫人和老夫人,让她们收拾细软,赶紧渡过黄河,去北边大王镇的祖宅上躲一躲。让她们什么都不要说,什么也不要问,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明白了吗?” “俺知道了。还有事儿吗?” 孙平摆手示意他出去,自己则疲惫的躺到在床上。刘铁蛋再蠢,明天不来,后天也该来了。娘的,老子可怎么办?不战而逃难免一死;不逃而战,那不更是寿星老儿上吊——找死吗?左右都是个死,就不能有条死中求活的路可走吗?朦朦胧胧中,晚上喝的几壶老酒的酒力也发作起来,他头一歪,睡着了。 “冲啊!杀呀!……”一阵喊杀声冲进他的耳膜。真是想啥事做啥梦,他伸手想拉被子盖在身上,却碰到了一件冰凉的铁器上。他一惊,翻身就要坐起来。 “不想死!别动!”一个冰冷得让他骨髓都凉透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孙平一下在瘫倒在床上,喃喃的说:“不动,不动……” “怂货!”那人鄙夷的说到。 田见秀根本没想到,预计中的血战没有发生。函谷关内的明军和乡勇在他们的突然袭击下,迅速土崩瓦解。令他惊喜的是,在夺取东关时,一个浑身鲜血的大汉加入到义军队伍里。他定睛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大汉竟然是自己部下的副营长许章。 原来许章在被东关城头的爆炸震飞到关下的排水沟里,他只昏迷了一下会儿就清醒过来了。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他马上拔了一套城关上飞落的乡勇尸体的衣服套在套上。那个乡勇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倒也不必再费心费力去毁坏他的容貌。他异常的小心谨慎,还是把那具尸体用浮土乱砖瓦石掩埋在排水沟的一个凹坑里。 关外杀得热火朝天,城内也是乱做一团。残余的乡勇们哭爹喊妈,呼兄唤地,许章趁乱混进他们之中。这些乡勇多数是被谷英赶尽杀绝撵到这里的,人虽然多,可各乡各村各镇的却都有。许章再弄了几条烂布一通乱包,包得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 混在乡勇伤兵里,许章晚上也弄到了半张硬邦邦的粗面大饼。他一边嚼吃,一边苦思脱身之策。关城内忽然一阵大乱,城门开处,一道黑色旋风刮进城内。许章扒着乡勇所住土坯房的旧窗台,偷窥个这些威风凛凛的骑士部队。 这些人身穿黑色生牛皮的外甲,里面鼓鼓囊囊的似乎还穿了一套棉甲。头上戴着内衬丝绒的铜盔,脸上还扣着精铁打就的面具,脖子上围着铁护颈。左悬雕弓,弓长几乎达到五尺左右,许章自忖没那膂力可以拉开这样的强弓。右挂两的箭袋,箭杆要比寻常官军的常规配置要粗,而且漆成黑色。羽毛一看就是灰雁的硬翎。每壶箭袋中都插满了二十芝利箭。虽然看不到箭头,想来也一定比寻常的箭支要尖锐锋利。这些骑兵左手执着一根长达丈八的混铁矛,为了节省体力臂力,在马的鞍桥处巧妙的连接着一个生牛皮和细铁丝编织成的套子,以便把长铁矛的尾端置于其内。奔驰的时候,骑兵只需一只左手就可以牢牢持定这支沉重的铁家伙。混铁矛的矛杆也漆成了黑色,只是在矛尖与铁杆连接处系了两条红色的丝绦。愈加使这凶悍的兵器显得噬血而恐怖。这些铁矛立起来是一片钢铁的丛林。如果平端着冲锋……许章一闭眼睛,不敢再想下去了。在他们的右侧腰际,佩带着一柄窄而长的弯刀。想来是近距离搏杀所用。他们骑乘的都是千挑万选的河套军马,几乎都是一水儿的黑色。极少是杂色也是在蹄腹等不显眼的地方。 这些骑兵只是默默的慢跑着冲进城内,许章就已经感觉一阵压迫感袭上心头。他也看过第二军郝摇旗的骑兵师的训练。当时他就羡慕惊讶的不得了。而里面那些原邓家军骑兵的制式装备,更是令骑兵师中大多数的普通骑士艳羡不已。原来在他眼里,邓家军骑兵已经是天下第一的骑士了,可是,如果和眼前的这些默不做声的骑兵相比,邓家军骑士,只是些刚会骑马而兴奋得乱吆喝的嫩雏。而他们手里令人眼馋的刀枪弓箭,在这些黑甲骑兵面前,似乎只是些不能杀人的玩具一般。 在这些骑兵中间,似乎有两骑与众不同。一个是一袭红袍,另一个似乎穿的是板甲,被一些更加彪捍的骑兵刻意的保护在里边。许章还没来得及细看,他们已经冲过他的视线范围之外了。 许章脑袋里昏昏沉沉,手里剩下的一小块大饼再也难以下咽。慢慢的,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悲哀袭上心头,两行眼泪不知不觉从包得满脸的布条里流了下来。他身边一个左胳膊上绑条布带的中年乡勇怜悯的看了看他,递过来一个水葫芦。“大兄弟,头一回上阵打仗吧?别怕,就是怕了也没用。”他拉了一捆柴草树在墙边,挨着许章坐了下来。“娘的,谁也不乐意打死打活的。只是那些流贼太可恶,专门和咱们的东家作对。这不是不给咱们这些苦哥们活路吗?尤其是那个狗头将军谷英,夺财不说,还要把乡绅们赶尽杀绝。这还不算,还要霸占了老爷们的田土,搞什么均田。姥姥喂,这田是可以均的吗?几千年没有的事儿让咱们这些苦明汉赶上啦。” 他摇头嗟叹了一番,又四周看了看,嘿嘿一阵傻笑,“要是他娘的真的均了田,姥姥喂,谁他娘的还在这里打生打死?要是老子有了几十亩田,就他娘的全种上苞谷,全家老小一年四季的可劲戗硬面馍,一点野菜也不放,嘿嘿!那日子,还不是神仙过的?……”说完又吞了口馋涎,舔了舔皴裂的嘴唇,自顾自的叹息起来。 许章晕沉沉的歪坐在那里,一颗脆弱得几乎暴烈的心脏还没有从刚才的打击恢复过来。又听到了这些饶舌的乡勇说谷英搞什么“均田”。他呻吟一声,几乎再次晕厥过去——这谷英胆子也忒大了,谁给他的命令?让他如此胡作非为的?“均田”,是你一个小小的上校可以自做主张的吗?谷英啊谷英,你小子年少得志,这次的篓子可捅大发了。 “骨碌碌……咴咴……”外边忽然一阵车响马嘶,不但许章,就连其他已经入睡的乡勇也挣扎着起了身,拥在门口窗边向外看去。一百骑黑骑武士在前边开路,函谷关游击大人孙平对着一个红袍官员谄媚相送。旁边一匹大白马上坐着一了矮胖子,咬着牙,眯着眼,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那红袍大员对孙平爱搭不理,只是回头关注着一列大车的行进。 开路的黑甲骑兵后边,是二三十两大车,前面是四架的马车,上面不知道放的什么东西,严严实实的用黑色油布包盖着。拉车的四匹马在赶车老板的马鞭下挣命向前,车上的东西一定非常沉重,木制的车轮发出吱吱嘎嘎刺耳的摩擦声,在黄土路上碾出一两道崭新的深深车辙。这样的四架马车共过去三辆,之后的都是双架或者单架的马车,拉的都是些刀枪弓箭之物。许章数了一下,一共是二十二两马车,五十一匹驮马。在车队的后面,是十来名赶马的兵卒,样子象是函谷原来的戊卒,赶着五十来匹军马。看来这些士兵、马车和辎重已经被这位红袍大人征用了。 纷扰了一大半个时辰,人马车队才出城而去。乡勇们看了一会热闹,也都纷纷打着呵欠,躺倒在草窝里睡觉了。许章躺在那里假寐着,心中却疑窦丛生:敌军这些举动是要干什么?是弃守函谷吗?不像,因为函谷守军守将还在。是要去外边埋伏吗?他们纵然彪悍,人马也是太少了些。而且凡事可一可二 ,不可三 可四。刘宗敏不是傻瓜,老是用诈是糊弄不了他的。许章思前想后,头痛欲裂,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不觉中,许章朦胧睡去。 “咔嚓……呜……”一声利刃砍入人体的钝响和被人硬生生堵住嘴巴的掺叫,让朦胧中保持警觉的许章瞬间清醒。“有情况!”许章慢慢爬起身,土坯房里的三十多名乡勇们鼾声一片,没人注意到窗外的异响。他扒着门缝向外张望,只见几十个黑影正在迅速的接近城门。几个黑影悄悄从门前闪过,他们没戴老毡帽,只是随便扎着软捎的头巾,又从头顶上耷拉下两条布来,在下颚系成了十字花的疙瘩——毛葫芦兵!一○一师田师长手下的毛葫芦兵!得胜军打进来啦!许章兴奋的差点喊出声来,他拼命抑制住自己的冲动的兴奋,悄悄把套在外面的乡勇 的服装脱掉。打开门闩,悄悄拉开房门,闪身而出。 许章随手关上屋门,门口扔一根断裂的马缰绳。许章一咬牙,捡了起来,穿过两扇木门上的铁门环,然后系了个大大的死结。于从路边抱过来一块条石,紧紧的倚在门扇上。他悄悄的蹲下身子,掏出火石火镰,引燃了一大堆苞谷秸杆,然后抱起来一捆接一捆的挨个窗户塞进土坯房里。瞬间,小小的土坯房烈焰飞腾,浓烟滚滚。同时也引燃了屋子里的地上铺着的秸杆和稻草。睡梦中的乡勇们做梦也想不到获从天降,有的被踩死踩伤,有的被活活熏死。许章听着屋子里的哭喊声,心头也是一紧。手却是紧紧的握住刀柄,眼睛巡视着窗口和木门。果然,一个被熏得黑糊糊的脑袋从一个窗口探了出来。许章一个健步跳了过去,举刀搠进他的脖颈里。那个人张大了嘴巴,从窗户里伸出一只烧焦的手臂,吃惊而又惊恐的瞪着许章的脸。许章一呆,发现自己搠中的是刚才还问候自己的那个中年乡勇。许章不敢再看他的眼神,手腕一翻,钢刀刺透他的身体,旋即带着一蓬血雾拔出了他的身体。那个乡勇这才“啊”的一声掺叫出来,仍然在直楞楞而又莫名其妙的看着许章。许章一扭脸,在他的头上推了一把。“早点投个好胎去吧!”那个死不瞑目的乡勇 这才象一截木头一样倒进了火海去了。 这时候,城楼上守夜的士兵已经发现了偷袭的毛葫芦兵。他们衣甲不整的爬出晚上才临时搭建的简陋城楼,抖抖索索的向黑影里胡乱蛇着箭,几个倒霉鬼被这顿乱箭射中,哀叫着栽倒在地上。一时之间,双方僵持起来。 许章趁黑跑向城楼下的义军处,一个眼尖的士兵发现了身后的来人,举刀就砍向许章。许章边喊:“自己人!我是一一二团一营的许章!” 一边举刀架开了劈来的利刃。“许营长,你怎么在城里?”朱良从人丛中挤了过来,命令自己的兵放许章走了过去。 许章焦急的喊叫着:“现在不是闲唠的时候,快跟我上城!”说着不管别人听不听,自己首先跳进城根下的排水沟。这里是射击的死角,朱良一是因为地形不熟悉,二是因为天黑视线不好,所以没有发觉。他一挥手,首先跟着许章顺着炸得分崩离析的马道爬上了城楼。等城楼上傻乎乎的明军发现他们的时候,弓箭已经无用。一番短暂的肉搏之后,除了就个轻伤员,城楼上就只剩下一群叫花子一样的义军了。 许章站在城楼边,向关内俯瞰。只见处处火光,喊杀声已经渐渐小了下来。一小队,一小队没有准备的明军士兵们赤身裸体的被押解出来。看似牢不可破的函谷关,就这样被一群羸兵攻克了。 许章跟随朱良来到游击府,正见田见秀热气腾腾的吞咽一大海碗杂碎面。田见秀摆手示意许章免礼,继续着自己的狼吞虎咽。片刻后,他打了响亮的饱嗝。招呼许章过去。“许副营长!你的情况朱营长已经和我说了。你做的很好,很机智,很顽强。不过,现在有个新任务要你去完成,你有信心吗?” 许章两腿一并,大声说:“师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我们这些毛葫芦兵打拼了一整天了,都是又困又乏,又饥又渴。现在俘虏的明军还在懵懂之中,怕他们清醒过来不好弹压。你速回老营连夜请军长移师关内,哪怕派一个团,或者一个营来接防也好。”田见秀说完,从身边抽出自己的一只令箭交给了许章。许章敬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朱良对自己的同袍十分关照,拉来了关内为数不多的两匹马,让他骑乘。许章脸一红,说到:“小弟徒步飞奔尚可,只是不会摆弄这些大牲口。多谢朱营长的美意。” 朱良也是哈哈一笑说:“老哥我也是个步下将,那好吧,我派俩腿脚利落的保护你回去。” 许章再没客气,带着两体力尚存的毛葫芦兵与朱良分手,出关奔阎家坪而去。 刘宗敏听完许章的叙述,用赞赏的眼光看着他。许章有些着急的说:“军长,田师长等您去接应他呢。咱们还是快点赶过去吧。”张鼐呵斥他一声:“不许多言,军长自有决断。” 刘宗敏摆了摆手说:“他说的没错。是该接应那个楞小子一下了。张无常!” “莫将在!”一○一师二团团长张无常兴奋的答到。听说自己的师长不但没事,还打下了函谷关,闻训而来的一○一师诸将都是异常的高兴。 “你带领本部三营,去函谷关接防。即刻前去,不得有误!” 张无常高声答到:“是!”转身调派人马自去接应田见秀了。 刘宗敏仍然在土窑上徘徊、沉思。身边的众将都随着他的身影来回移动着目光,不知道这位主帅心里在想着什么。 “许章!”他忽然问到。“你是本地人吧?” 许章摸了摸脑壳说:“我是灵宝北边西阎的人。” 刘宗敏下意识的“哦”了一声,又慢慢问:“你说黑甲骑兵带走了二十多架马车,还把关内的军马都带走了?” “是的,军长,就是不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了。”许章答到。 “黑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还随军携带着十多门火炮?他为什么于要带走关内的辎重?还是那三辆马车里拉的……难道也是……火炮??……难道说左老儿不是来特意对付我?而只是路过此地?……那么他的目的地是哪里呢?……总不会是缩回陕西去吧?……” “啊!不好!”刘宗敏忽然醒悟起来。他的失声大叫吓了诸将一跳。“林珍!” “莫将在!”早就憋得牙酸腿痒的一三三团团长林珍闻声窜了过来。 “集合你团五百名骑兵,再去一一一团和一二二团,调来他们部队的骑兵,大概……大概有一千多人吧!赶快集合!跟我去追那个可恶的左大炮去!把他撵到黄河里去喂王八!” 林珍“是!”了一声,转身小跑而去。 “许章,我问你,从函谷向北、向西有什么渡口可以让大部队过黄河的?” “黄河在这里水深流急,春、夏、秋皆不便大部队横渡。惟有冬天在杨家湾,可以走一段冰面,再借船只,方可摆渡过去。” “该死的左大炮,又摆了你老子我一道!”刘宗敏恨恨的踢飞了一个半截的土砖。 小小的阎家坪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人喊马嘶,灯火乱摇。刘宗敏心急火燎的跳下土窑,指着呆楞的一边的许章说:“你小子也跟我去!”许章抖索着说:“爷!俺不怕死,可俺不会骑马……” “费什么话!骑上就会了!实在不行,把你绑在马背上。”刘宗敏凶像毕露的大吼着。 灯笼火把中,一只乱哄哄的骑兵部队临时拼凑起来了。一脸苦瓜样的许章,果然被刘宗敏绑在一头青色大骡子的背上。刘宗敏一举铁枪,队伍哄然出发。 这只奇形怪状的骑兵,建制混乱,人员混杂,马匹参差不齐,兵器各式各样。有的只佩带了弓箭,有的只拿了根长枪,有的甚至空着两只手,只提溜根马鞭。许章一边克服着对身下青骡的恐惧感,一边在心里比较着自己这支骑兵,与那支让他望而生畏的黑甲骑兵的差距。冷汗不知不觉中流了下来。 三个多时辰以后,天已大亮。这支疲惫的骑兵横穿了一百里的山路,赶到了杨家湾。远远望去,火光冲天,浓烟蔽日。刘宗敏一马当先冲了过去,只见村北的渡口处,几十辆被抛弃的大车堆放在一起,被浇满火油,噼里啪啦烧得正欢。 火堆前,码放着十多个酒坛子。后边还立着个木牌,上面墨迹淋淋,写得有字。一个骑兵飞马过去,将那张还滴着墨汁的白纸揭了下来,递给刘宗敏。头昏眼花的许章也凑了过去,只见上面写着八个大字: “赠君美酒,不劳远送!” 后面落款是:“大明总兵左某字谕流贼铁蛋。” 第一卷 入梦 第二十九章 醇酒美人 把刘宗敏从暴走边缘拉回来的不是他突然改变了脾性,也不是部下苦苦的哀劝。而是一个亲兵王雨的一声耳语。刘宗敏侧着脸,眯着眼睛,死死盯着王雨看了半晌。王雨坦然的一笑,从他手里接过那张白纸,小心翼翼的揣到怀里去了。 刘宗敏脸色瞬息万变,最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用手里的马鞭直指黄河对岸,高声喝叫到:“你纵然能够玩弄某家于股掌之上。但是你小子要是让他给惦记上了,你还好得了吗?” 话音还未落地,刘宗敏打马扬鞭,率队而回。脸上云开雾霁,不再有一丝一毫愤懑痛恨的神情。 众人莫名其妙,但是也不敢多问,只是默默的跟随着刘军长回师老营。不过,大家对一直默然无声的小兵王雨却不由得戒备起来。“他到底和军长说了什么,才能让军长乖乖的听他的话呢?”许章抱着和大家差不多一样的想法,迷迷瞪瞪的在骡子背上睡了过去。 函谷关既已到手,灵宝已经是无险可守。当气势凶凶的一一一团江勇部仆一抵达灵宝东关,只见城门大开。城楼上插着一面白旗。上书四个大字:“顺天应命。”城门口早有灵宝县令王不丹及手下文武诸人,侍立两侧,恭迎大军。 左光先搜刮走了县内所存库银十八万两,朝廷官采的赤金十四万两,福王藩采的赤金十二万两,以资军用。这是灵宝县金矿两年多所出,因为豫西这几年连续出了一斗谷等几股大的匪患。所以,所储金银都没能运出县库。朝廷只是有明旨命他把所部神炮大将军运抵京师,以抗日益猖獗的建州鞑子。同时,把陕西诸县欠缴的“助饷银”同时运到京城。可这左光先可谓胆大包天, 不但运来了陕西四川七县的“助饷银”,还沿路搜刮了诸县的库银以及车马。更是在函谷关擅自开启了皇封的“神炮大将军”的御笔封条,可以说是犯了欺君罔上的重罪了。 不过,也难怪左光先如此气急败坏,行事孟浪。而是近年,山海关以北的形式大坏。蓟辽一带,已经不复为大明所有。而当今的崇祯皇帝,是个众所周知的性急之人。他下旨叫你做的事情,你若做不好,只怕用不着御史弹劾,只怕龙颜一怒,自己不但脑袋搬家,就连家小亲族也势难幸免。因此,这位总兵官也只好做了这些顾头不顾腚之事。 王不丹是个心有八孔九窍的官场琉璃球。知道自己有个县令难以抵抗朝廷的明旨。所以也就尽其所能的帮助“奉旨行事”的左光先,先脱过眼前的危厄。同时他也心中对现在的时局担忧,现在让左大炮拿去了,好歹也是给了朝廷,要是让流贼反寇弄去了,自己可就百死莫赎了。 好在左光先看在他兢兢业业为自己办事的情分上,给他指了一条生路:要麽弃官去黄河以北;要麽就举城投降,以保首领。弃官当然非王不丹所愿,投降也真的是无奈之举。王不丹还是做了两手准备,把老父,以及妻子家小,以及多年搜刮的金银细软都着人先行送到北岸的阳城镇老宅。只留下一个小妾,两名使女以及几名使唤的家人。这才心怀忐忑,开门纳降。 江勇也没和他们客气,统统把他们赶到县衙的西跨院,然后布置队伍接防城池,派人迎接大部队进城。 胜利也没能让刘宗敏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昂然走进县衙的后堂。坐进太师椅里,闭上眼睛,默然无语。过了好一阵,他忽然叫到:“王雨!” 早在房前恭立的王雨连忙答应一声,走进屋内,跪倒在地上。 刘宗敏斜楞着眼睛看着地上跪着的王雨,用手指一下下敲击着横放在桌案上的刀柄。王雨微微低垂着头,跪在那里,一言不发。过了半晌,刘宗敏似乎是沉不住了气,抬手示意他站起来。 “军师让我冷静!军师让我冷静!”他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忽然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到:“枉我跟随鸿基许多年,可我真正为了鸿基老弟做了些什么呢?不服高人有罪也!” 刘宗敏抬眼看着王雨,道:“你去回禀军师,告诉他,我刘某记住他的话了。” 一直冷静如冰的王雨闻言一震,刚要说些什么。刘宗敏大手一挥,“去吧!如实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军师。别隐瞒什么,我军的战力如此,我军将领的智谋如此,也该让鸿基知道。” 王雨再次跪倒叩头,拭泪而去。 田见秀一脸的不忿,用鼻子哼了一声。“就这么便宜了这个小‘奸细’了?那宋矮子也欺人太甚,连司令你都敢派人监视?……” “闭嘴!”刘宗敏一拍桌案,吓得田见秀浑身了抖,再不敢言语了。 “见秀!你在我得胜军中也算个儒将。怎能心地如此狭窄?你的智谋、胆略都是第一流的,只是这气量未免狭促。莫忘三国年间的周公瑾!大人做大事,大笔才能写大字!宋矮子是你能叫的吗?闯王!我!牛举人!高军长!等等等等,我们这些人的眼光都不如你?!我们哪个敢小瞧于他?你开口矮子,闭口矮子,我现在就给闯王写信举荐你,撤换了宋军师,让我们的田大将军做我们的大军师好了!” 刘宗敏越说越气,一脚踹倒已经汗流浃背的田见秀,转身气哼哼的进到里屋去了。 田见秀又羞又愧,也是警觉自己最近是太孟浪了。别说别人,若是让闯王知道了自己非难军师,最少一顿马鞭子是逃了掉的。再想起宋军师那双半睡半醒的眼睛,想着他神鬼莫测的本事,想起军中先天八卦的传说……田见秀冷汗不由得湿透了衣背。 按理说,函谷关拿下了,灵宝更是不战而降,已经达到了战前的预定目标。只是全军上下,都弥漫着一种失败情绪,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挫败感。司令心情不好,我们做下属的就应该多分担一些。田见秀打点精神,来到灵宝县的大堂,处理那些对他来说,比负重登山还要头痛的公务来。 朱良走到愁眉苦脸的田见秀身边,附耳悄声说:“灵宝原来的县令王不丹,还在门外等候发落。这些玩笔杆的苦差师长您何必不让他来做?” 田见秀一听大喜,旋即又皱起了眉头。“这个人尖嘴猴腮,眼神漂浮,一副奸臣像,不可用!不可用!” 朱良心中一紧,眼珠一转道:“师长,这个家伙虽然看着奸猾,却是怕死。我们派俩亲兵看着他做事,他还敢玩出什么花样不成?” “甚好!甚好!有你的啊,朱营长!你去安排俩机灵点的人,给我好好看着他做事。要是他耍什么花样,或者动什么歪心眼,就……”田见秀用手下切,做了一个“斩头”的动作。 “师长您放心,量他也没那个胆量。”朱良乐呵呵的出去了。一边向外走,一边暗暗用手捏了捏衣袋里沉甸甸的四块金砖——整整二百两黄金啊! 田见秀心头的压力一减,心情顿时轻松起来。这个朱良。平时死样活气的,打下了函谷关后,仿佛变了个人死的。越来越乖觉,也越来越能揣摩人的心意了。 朱良走到大厅外,对在回廊里恭候的王不丹悄悄使了个眼色。嘴里大声说到:“田师长有令,命灵宝县令王不丹暂摄灵宝县务。不得有误,违令者斩!” 王不丹跪倒谢恩,谁也没有看到他眼光里流露出的不屑神情:二百两黄金,就把自己给卖了?就这样的贼寇,能成得了什么大事? 心里想归想,嘴里却道:“下官一定尽心竭力,为大军当好后勤官。” 朱良唤过自己的两个心腹小校,娄千和谭五。“从今天起,你们俩人跟着王知县做事。一定要多多的‘关照’、‘关照’他。明白吗?” 其实,他们三人事先都已经商量过了。娄、谭二人一对眼神,会意的答到:“明白了!营长!” 王不丹心中冷笑,面上却殷勤地说:“有二位兵爷相助,我们灵宝以后就无往而不利也!二位兵爷请!”娄、谭二人心中都暗赞这个姓王的嘴巴够甜。三人前后相随,渐行渐远,身影逐渐融合成为一体了。 朱良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可是一想起怀里的玉佩,又不仅伤起了脑筋。再去找田见秀那个人精怕是要露马脚,可是咋办呢?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何况那姓孙的还说事成之后还有重谢呢。他昏头涨脑,不禁又转回到大堂门口。 “朱良!你过来。”朱良一听是田见秀的声音,心中不由得小鼓乱敲“不会这么快这个人精就有所发觉了吧?”但是嘴上不敢怠慢,连忙答应着走进了大堂。 田见秀倚靠着书案,愁眉紧锁,见他进来,劈头盖脸问到:“朱良!我看你小子脑瓜满活泛的,你说司令这样闷闷不乐的,对军心士气也都有影响。你想个法子,咋能让司令乐呵乐呵?” 朱良闻听此言,心花怒放。忙压抑着心中的狂喜,谨慎的说:“司令连日征战,人困马乏的。咱们也该进上点好酒给司令缓乏才是。” 田见秀一听,当即跳了起来。“娘老子的,都是让这新军纪给闹腾的。对对!司令除了马匹兵刃,就爱这醇酒美人了。你小子提醒的好。快去找那个什么王……什么县令,管他要好酒,多弄几坛。娘的,一说起酒来,俺的酒虫上来了。快去快回,别在这里傻站着了。先让司令喝好,至于美人嘛……呆一会再说。” 朱良暗自得意,马上站身去办了。 看着一脸诚恳神情跪在地上的田见秀,刘宗敏叹了口气,举起的马鞭无力的垂了下来。又转眼看了看已经打开泥封的酒坛,不由得想起黄河岸边那堆酒坛后边的那张白纸。他又长叹一声,颓然坐倒在椅子里。 田见秀见刘宗敏不再言语,忙爬起身。倒了满满一大海碗芳香的白酒,恭敬的递到了刘宗敏的手上。刘宗敏发泄一般,接过白酒,一饮而尽。田见秀忙再给他满上,自己也给自己倒了一大碗。两人开始推杯换盏的喝了起来。所谓酒入愁肠,只五六碗下肚,刘宗敏就醉态憨然了。 “娘老子的!什么他娘的鬼军纪!还是以前好哇!打下了城池,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称分金,小称分银!那才是爷们过的日子!现在可好!什么都得平分!缴获归公!娘的!都他娘的归公了,老子喝西北风啊?!这江山是鸿基老弟的,俺刘铁锤要是惦记,那就不是个东西!可是连他娘的子女财货老子都碰不得?哼!天理难容!也他娘的没这个道理!……”刘宗敏把心底压抑已久的话语都借酒劲发泄了出来。 “可不是嘛!就他宋矮子多事!已久那才是爷们该过的日子!”田见秀也酒意上涌,忘记了在刘宗敏前的忌讳。 “啪!”刘宗敏闪了田见秀一个大耳刮子。 “告诉你多少遍了,就是记吃不记打!宋矮子是你这个狗日的叫的?要是没有他,咱们还跟着闯王钻野山沟呢!只是一点,这军纪定的也太他娘的严厉了!感情他老宋不贪财,不好色,不爱权势地位。可俺老刘是啥都爱,啥都好!俺就喜欢金子银子,就爱喝酒玩小娘!这个老杂毛,见面非得和他掰扯掰扯不可!”刘宗敏边说边哈哈大笑起来。“这个老宋啊,一顿就吃那几匙儿的烂粥,也不怪他啥想头都没有。” 田见秀揉着红肿的腮帮子,心里对刘宗敏异地那怨恨的意思都没有。他知道,刘宗敏把他视为左膀右臂。而且刘宗敏也是真心的佩服那个“宋矮子”,看来自己以后真的要留神才行,为了那个和自己没什么瓜葛,更没什么利益冲突的“宋矮子”,老挨司令的臭骂臭揍多不值得。本来田见秀酒也有些多了,不想刘宗敏一个耳光,又把他打得一丝清醒。他借口解手,就溜出卧房,点手叫过在二门口警戒巡视的朱良。 “你才和我说有个小娘皮是谁的小妾?”田见秀压低了声音问他。 “回禀师长,是函谷守将孙平的小妾。颇有就分颜色,人又很伶俐。现在就押在后宅, 和那王不丹的小老婆关在一起。”朱良小心翼翼的说。 “你去把她给我提来。想点办法,别让弟兄们看见。”田见秀叮嘱到。 “莫将明白。”朱良眼角闪出一丝狡黠的光彩,信誓旦旦的说:“一定做到神不只鬼不觉的。” “少鬼扯,快他娘的去。”田见秀作势欲踢,朱良忙趁势溜走。 田见秀忙转身回屋,继续陪刘宗敏喝酒,不消说,刘宗敏渐渐喝得大醉。 田见秀心中焦躁,这个朱良怎么搞的,这么半天,怎么连个娘们都搞不定?正在胡思乱想时,朱良抗着一领卷成一筒的炕被溜了进来。 “你个狗东西,人呢?背这么个大被做什么?”田见秀没见他把人带来,顿时气往上撞。 “师长,您急什么。我这是怕天寒地冻,司令着凉,特地给司令加床‘褥子’!”他边说,边掀开炕被的一角,露出一缕女人的长发。田见秀转怒为喜,轻声喝道:“还不快弄进去!?没搂过瘾哪?” 朱良一吐舌,嘴里忙说“是!是!”一边把那被卷往里屋的床上放,一边心里暗笑:还怕俺抱哪,老子摸都摸得手软哩! 田见秀一把推开在那里胡思乱想的朱良,努嘴让他出去。然后自己把被筒滚开,果然里面是个穿着鲜艳的美人。田见秀抬起她的下巴,见那女子杏眼红唇,生的果然有十分颜色。心中很是满意,低声吓唬到:“好生伺候我们司令!不然小心你的狗头!还有你夫家老少的性命!” 媚芙娇羞的点了点头,低下了螓首。田见秀暗自呼出一口气,回身扶起烂醉如泥的刘宗敏,帮他卸去外面的衣甲,然后,把他推进媚芙香嫩的怀里。转身打了个哈哈,得意洋洋的去了。 媚芙下床,掩好门户。走进内室,轻解红衫,慢褪罗裙。拭去眼角的几滴残泪,吹熄了烛火,上床去了。 田见秀在外面一直等到屋内烛光熄灭,然后传来刘宗敏粗重的喘息,还有那女子娇柔的呻吟声,和着床铺的吱呀声,在静艰难感的夜里,分外引人遐想。田见秀示意守夜站岗的众人,远远退到二门之外,自己也打了个酒嗝,回自己的院落歇息去了。 是夜,醇酒、美人,软倒了一代英豪。 第一卷 入梦 第三十章 山雨欲来 王雨垂手站立在常朗面前,常朗示意他坐下。王雨扭捏不安的说:“军师,我假传你的口信,让刘司令误会你在监视他,实属罪该万死。请军师责罚。” 常朗微微一笑道:“你做的好,做得很好。不枉我平时对你下的那些功夫。大丈夫要有勇有谋,更要敢做敢当。你虽然有些得罪见疑于刘司令,但是毕竟避免了他的一时冲动,更是避免了不应有的损失,他想明白了,不但不会记恨你,反而还会在心里感谢你。刘司令也未必会误会我什么,这个你倒不用去担心。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刘司令虽然是个粗人,但是与我却也是肝胆相照的知己,更是个识大体的英雄。否则,你还有命回来见我么?” 王雨脸一红,呐呐无语,点头称是。 常朗拿起左光先的那张揭贴,用眼睛看着王雨,道:“你拿这张纸回来作甚?” 王雨脸涨得更红,吞吞吐吐不敢说话。 常朗笑着敲了他一个栗暴,道:“有什么就说出来,怕什么的?你自己有想法是好事情嘛,我们得胜军需要的是独当一面的人才,而不是人云亦云的庸才,懂吗?” 王雨抬头看了看常朗鼓励的眼神,鼓起勇气说:“您说过,要善于制造机会,把握机会。我……我觉得现在好象有了机会了。”他偷偷抬眼瞥了常朗一眼,心里是七上八下,惟恐常朗见笑。 常朗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王雨刚要站起来,却被他用双手按住。常朗高兴的说:“王雨,你真是好样的!不枉我的一片苦心。说说看,你具体有什么想法?”他亲热的挨着他坐着,一直握着王雨的手。 王雨稍稍平静了些,道:“我记得,您曾经和我说过的袁崇焕故事。我见到了他的揭贴,所以就想到……” 常朗哈哈一笑,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好孩子!好样的!我真的没有看错你!”常朗爱惜的看着王雨稚嫩的脸庞越看越是喜欢。慢慢道:“我的理儿智力平平,若有你这样的天分,那该多好!”说完叹息了一声。 王雨闻言大喜,忙跪倒在地,道:“小人愿拜大人为父!” 常朗把他扶起来说:“莫跪!莫跪!宋某德薄,不敢收你为螟蛉。” 王雨炽热的眼光顿时暗淡下来。常朗接着说:“宋某薄有才学,你可愿做宋某的学生?” 王雨热泪纵横,再次跪倒在常朗在脚下,放声痛哭。哽咽着说:“小的愿意!小的愿意!您从死人堆里救了小的,给小的养伤喂药,已经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又对小人青眼有加,教小人鬼谷机变之术。小人早在心里发誓,为了师傅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常朗再次把激动得语无伦次的王雨扶起来,用衣袖擦去他脸上的泪水。慢慢说:“师傅我没什么真本事,更不是他们传说中的会什么鬼谷子之术。主要还是在于你自己用心去看,用心去听,用心去分析问题。你原来的功底就很好,书读得也够多,最起码字写的就比为师要强得多嘛。” 王雨闻听此话也禁不住笑了起来,现在宋军师写天书的事情已经全军皆知了。他嗫嚅了一会,慢慢道:“军师,现在第一军中传起了流言,说谷英副军长……”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常朗的脸色,常朗微笑着说:“谷英怎么了?” 王雨鼓足了勇气说:“一一二团一营的副营长许章听乡勇说的,谷英副军长在宜阳地区搞什么‘均田’制。闹得沸沸扬扬的。不知道他是自己胡作非为,还是奉命行事。”他边说边小心的观察着常朗脸色的变化。 常朗笑眯眯的看着王雨的眼睛,征询的问到:“那你认为是怎么样的呢?” 王雨冷汗淋漓,一副豁出去了表情。“第一军的将士都说,谷英肚子里没那么多的货,更没那么大的胆子,都是……都是……” “都是什么?” “都说……都说……是军师……是军师让他这样干的……”王雨说完,紧张得站了起来,身体微微有些发抖。 “哦!”常朗也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笑吟吟的在屋子里慢慢踱着方步。王雨满头大汗,不错的眼珠紧盯着来回走动的常朗。 “别紧张,你坐,坐着说话。”常朗示意王雨落座。王雨哪敢坐下啊,倒侍立在常朗身边,随着他的脚步而移动。“你认为,均田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均田对于老百姓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只是这自古就没这规矩。大伙都在说这是逆天而行,怕……怕遭天谴……”王雨小心的运用着修辞。 “天谴?!”常朗停止了自己的脚步。回头看着王雨,慢满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如果让大众百姓都有饭吃,让闯王能够成就不世霸业。别说是什么天谴,就是眼前就有刀山火海,脚下就是汤釜油涡,我宋某人也会坦然跳进去。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谷英所为的确是我所指使,我是想让他先在一地实行,总结经验教训,好在将来大规模的推广。就是有损失,有失误,也会局限在一个相对可以接受的限度之内。我之所以没有和闯王商议,就是怕如果有个一差二错。有谷英和我宋某人担当足以,不能给得胜军,更不能给闯王丢脸摸黑才是。” “军师!”李自成哽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常朗回头一看,李自成、高一功、牛金星三人泪流满面,站在门口,正在给自己深深施礼。他忙抢身上前,一一还礼。四人逊谢不已。 “我就知道献策一定在下一盘大棋局。”李自成回头得意的看了看高一功,而高一功面红耳赤,深深低下了头。“不过,献策却也太看低了闯王的心胸了。”牛金星上前半步,握这了常朗的手。“你看看自己这单薄的身体,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瞒着大家呢?你只要出出主意就好,具体的事情由我们这些脑袋笨手脚利落的人去办才是。献策啊,我等真是遇到了旷世罕见的明君了。有的时候,就连我这个老友都怀疑你的用心的时候,闯王却一直坚信,你是在为他、为咱得胜军谋划,在苦熬心血。我等这番君臣际遇,定能流传千古,羡煞前人来者的!” 常朗上前再给李自成施礼,道:“宋某夙夜梦寐,惟恐对不起闯王知遇之情,也对不起启东举荐之厚谊。唯有尽心竭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自成和牛金星闻听常朗说出这几句话,脸色顿时大变。牛金星上前握住常朗的手说:“献策,你如此想就大错特错矣!闯王大业刚刚起步,依仗贤兄之处尚多。霸业未成,献策怎敢动辄言死?” 李自成瞬间有些心灰意懒的说:“若果李某的所谓霸业是建立在献策和诸位贤弟的尸骨之上,那这霸业不要也罢。你我兄弟知心,永在一起,不胜似坐那江山,圈在紫禁城中,服那帝役吗?” 常朗看着有些迷茫的李自成,坚定的说:“闯王!我等如此费心,非单单只为你一人!而是为全天下所有受苦的百姓在打拼!高将军,不记得我等曾经说过,要解救全天下所有的‘喜儿’吗?现在的所有牺牲,所有努力,都是值得的。都是应该付出的代价。别说我一个小小的宋献策,就是拼上我们全体得胜军,如果真的能够让全天下的老百姓过上安稳的好日子,也是值得的!闯王,你说宋某所言有道理吗?” 李自成振奋的说:“天下非一家一姓的天下,乃是天下人的天下。就让我等为了这个目标,拼上他娘的这百十斤,也是不枉大丈夫活这一生一世!” 牛金星有些不喜常朗适才所说,不过不好驳老友的面子,又怕说多了让闯王记恨自己的献策老兄,只得深深瞪了常朗一眼,打了个哈哈,掩饰过去。 高一功闻听常朗的话,却大不以为然。道:“军师此言差矣!老百姓固然重要,但是皇帝还得是鸿基老弟的,这个可不能变!否则我老高第一个不答应!” 常朗哈哈一笑,道:“谁说不让闯王当皇帝了?让闯王当皇帝不就是为了老百姓谋福祉吗?你怎么把这一件事,分成两件事情来看呢?”其实常朗适才话一出口,就暗自后悔,正好借高一功的话来虚言掩饰一下。 牛金星也上来凑趣,拉着高一功的手说:“我的高大军长,您哪,少和这牛鼻子玩嘴皮子。您还是玩好您的大刀把子才是正理呐!”高一功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的大脑袋,嘿嘿一笑道:“是我没听懂他那弯弯绕的话,反正老百姓我心疼,鸿基当皇帝更重要。” 常朗忙敲砖定脚:“高军长说的这句话才是正理,闯王当皇帝才更重要。” 李自成倒没想那么多,他是从真心里就没怀疑过常朗对他的忠诚和重要性。他的心已经跑到怎么样提高民望上去。军师所云的“均田”的确是个绝佳的好方法,就是不知道实行起来,实际的效果如何。 胜利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传回得胜寨老营。第一军副军长刘体纯率领一○二师高杰部顺利的攻打下了卢氏,夺得了一千多匹军马。并且顺手牵羊,打下了故县,并且占领了豫西的制高点——全宝山。并且在这里构筑了永久性的土石工事,留守一个营的人马担任南面的警戒。在全宝山,还完整的接收了四个官办的金、银、铜、铁矿,光是开采出来而没能运走的金块就有一万多斤,白银筑块有三万多斤,上好的黄铜、白铜有三十多万斤。白铁四十万斤,钢五千多斤。不但缓解了根据地日渐窘迫的财政状况,更是提供了打造兵器铠甲的上好材料。李自成览报大喜,特此给一○二师记集体二等功一次,并按照军法给予了官兵重奖。并通报军。 谷英更是轻松的以二百轻骑,夜袭了茫然无知的陕县。并假扮乡勇智取了渑池,打了两个漂亮的歼灭战,共俘虏了三千多明军士兵,自己的部队硬是没有伤亡一个人。陕县也有大小几个金矿,县衙内囤积着一万多两的黄金和两万多两的白银。渑池没有金矿,但是冶铁业发达,是豫省有名的兵器制造地。大明军队装备的明光铠半数是由渑池制造的。在府库里,光是成套的明光铠就缴获了四万五千套。还有堆积如山的战刀、长枪和弓弩、箭支。谷英把自己的部队优先换装后,将其余的两万七千余套铠甲押送回了老营。李自成知道,这些东西要比黄金白银更加具有战略价值。给谷英记个人二等功一次,赏金一千两白银。第二军记集体二等功一次,并通报全军给予表扬。 谷英更是信马由缰,一口气拿下了新安、韩城。豫西重镇伊川太守孟刚大人弃城别走,伊川群龙无首,八千官兵竟然派人自动前来纳降。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让谷英睡梦中都嬉笑不止。谷英当然没客气,一鼓作气在阴历正月二十,进军延秋镇和关陵,提前半个月完成了对洛阳的包围态势。 所谓牵一发而动千军,谷英这一手,不但让安逸已久的洛阳鸡飞狗跳起来,就连得胜军内部都搅得混乱不堪。第一军、第三军马上就地安排布防,然后调动大部队前来增援孤军作战的第二军。 谷英自己稳坐钓鱼台,却不知敌我双方的高级指挥人员,都在齐声咒骂他这个腿脚过分麻利的“狗头将军”。他一边就地布置发动老百姓打土豪,分田地,一边做好新收降部队的改编工作。好在常朗派来几百个受了短期培训的政工人员,多少减轻了谷英肩上的压力。更让他喜出望外的,是常朗特意派来的那个小小戏班子的非凡作用。不用说什么废话,只要他们一演那出《年关》,无论是新降的明朝士兵,还是原来义军的老战士,马上都对面前的明朝“反动力量”怒气昂扬,斗志十足。 得胜军总部顺着战线的移动而向洛阳城逼近,二月初一,抵达了延秋镇。 入夜,常朗派王雨找来安全部副部长李俊。不知道他们密谋策划了些什么,只是灯烛一直亮到后半夜。凌晨,一身公子哥打扮的李俊,和一身小厮打扮的王雨,带着几个伴当。推着太平车,挑了走远路的“一肩挑”,悄然向东北方向去了。 疲惫不堪,一身征尘的刘宗敏正好看到了他们离去的背影,见鬼一般对地下“呸”了一声,笑着对田见秀说:“看见没有?又不知道谁被那牛鼻子算计上了。” 田见秀点头称是,心中不禁疑惑:大战在即,这些安全部的骨干不去洛阳周旋,反而去了相对来说稳定的郑州、开封方向。到底是去干什么了?象司令说的,那牛鼻子又在算计谁呢? 第一卷 入梦 第三十一章 战前部署 二月初三,得胜军在延秋镇召开战前会议,三个军师以上的正职干部全部参加。很多老战友久别重逢,又适逢打了胜仗之后,所以人人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人群中,微微有点尴尬的却是集团军司令刘宗敏。函谷一战,可以说是他平生最大的耻辱。手里有着四十倍的优势兵力,却被人家耍得团团转。自己还损兵折将,而连对方的寒毛都没伤着。虽然大家刻意的回避这个话题,但是刘宗敏为首的第一军将领,总是自己有些讪讪的表情。 谷英是得胜军中新崛起的一名年轻将领,自独立统兵以来,战必胜,攻必克。而且民心归附,兵力在连战之后,不但没有损失,反而又编练了一个民兵师,负责新开辟根据地的保卫和治安工作。只留下了两三千有经验的老兵作为各层军事指挥人员,而又挑选了一些新兵补充了他们走后的余额。他自己得以提调大军的几乎全部主力,来到战场。反观其他两个军,第一军在灵、卢等新根据地留置了两个团的兵力,在永安也留下了一个团的兵力,全军三分之一的战斗力就这样被毫无意义的闲置了;第三军好一些,只在得胜寨大本营留了一个团,与当初编练的四个地方治安大队协防老营。但是第三军前期并未参加任何战斗,实际的作战能力还有待提高。 所以这七算八算下来,参加这次洛阳攻坚战的部队,充其量不过四万六千余人。而洛阳的守军有一万五千多,再加上各地纷纷涌入的乡勇,实际兵力已经超过了三万人。再加上坚城,足以抵消掉得胜军兵力上的微弱优势。 因此上,这次军事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如何在现有条件下打好这一仗。 李自成、牛金星、常朗围坐在火盆旁。牛金星把手覆在火焰上烤着几乎要被冻僵的手指。嘴里不满的嘟囔着:“闯王的命令是全军开赴前线,可是实际执行起来却都要打上折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我军兵力不足,骑虎难下,还望闯王早做决断才是。” 李自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心内何尝不是怒气冲天。不过,一个是自己的老伙计,一个是自己的大舅子。他也是无法张口去申斥他们。就拿搞一功来说吧,自己千叮咛,万嘱咐,可是他仍然是留了一个团,说得好听:“看家!”李自成也真的是拿他莫可奈何,实在没辙。 李自成望向常朗,而常朗依然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歪在藤椅里。半闭着双眼,不知道是睡是醒。牛金星冲闯王歪歪嘴,作势欲踢常朗的大腿。常朗忽然睁开了眼睛,笑到:“就知道启东要暗算在下。” 李自成忙接过话题道:“军师,我军现在可有胜算打赢这一仗?” “十之八九……”常朗嘟囔着。 李自成、你金星闻言大喜。 “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常朗慢慢把话重说了一遍。 才兴奋的站起身的李、牛二位又气急败坏的坐了下去。 “这是一锅夹生饭哪!”常朗敲了敲挂在墙上的洛阳周边地区地图。“以我们现在的兵力是绝对不够的!” 李自成问:“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退回去?” “洛阳已经是我们嘴里的一块肉,我们怎么能够吐出去呢?”常朗坚定的说。李、牛二人面色稍霁。 “谷英新编了一支民军,大概有八千人,再想办法抽调一些地方部队,凑够一万人。可以暂编为第四军,这样我们就可以有足够的兵力实现对洛阳的全面包围了。”常朗用木炭在地图上围着洛阳,画了个黑圈。 “这个……”李自成不仅沉吟起来。“临阵组合的队伍,能够有多少战斗力呢?” 常朗微微一笑:“兵法云:‘围三阙一’。这第四军就当是那个‘一’嘛!把他们部署在洛阳城西,首先说,明军即使突围,也不会选择向我们纵深方向;其次,第四军身后就是他们自己的家乡,他们也绝不会容许明军去践踏他们的家园。所以,这一路是绝对不会出现问题的。” 李自成沉吟起来,“那么这支杂牌部队由谁去带领呢?” 常朗冲口而出:“还是由谷英去带吧!他带新兵有经验。袁宗第的伤势已经差强人意了,放着这员虎将我们不用,也是一种浪费。再说,这次是攻坚,临阵搏杀的机会要少得多,主要是战场指挥工作,第二军是袁军长的老部下,人头熟,他本身又是第二军的军长,名正言顺。由他指挥起来也不会有太多困难。” 李自成惊异的看着常朗,半晌无言。牛金星过去摸了摸常朗的额角,嗫嚅道:“献策兄,你啊!你要不是大忠大义之人,那就真的是大奸大恶之徒了!”他顿了一下,用眼睛仔细的扫描了常朗一遍,决然道:“就献策兄这副身形,这个模样。我咋怎么看都不象是个好人呢?”说完,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眼中却流露出敬佩的神情。 李自成闻言大笑,掩饰着心中的激动和尴尬:刘、高二人是自己的嫡系,是自己的班底,是自己的心腹。却要和自己留心眼,打埋伏。对自己的命令阳奉阴违。而常朗,不仅本身为了自己精心谋划,而且顾全大局。不惜牺牲个人利益(得胜军军中都把谷英看作是常朗的学生)。其实,袁宗第老早就要求回部队去。只是谷英一直顺风顺水,在第二军中的威望日高,如果把袁宗第直接派回去,难免有一山二虎的麻烦。常朗用心良苦,真的象他自己说的一样:全心全意为了我李闯的霸业,全心全意为了我们得胜军哪。 李自成心存感激的看了看又歪回到藤椅里的常朗。心说:我李某并非施肥不分的粗人,更不是赏罚不明的昏君。这第四军就是第四军,别提什么暂编不暂编的了,要不何以面对为自己打生打死的功臣?虽然队伍烂一点,但是好歹也是个军,把谷英由副职“转正”,也算是一种奖赏吧。 常朗对这一切早有准备。从谷英被任命为第二军副军长以来,各种流言和非难声就没有断绝过。谷英打仗虽然机灵,但是并非老八队的班底,这就成为打了折扣的“嫡系”。袁宗第威名素著,与他比肩而立自然心有不甘。何况身上有伤,自己的第二军生生成了谷英的试验田了。别说袁宗第等人,就是一些师长团长,对谷英也都有看法。很多中高级军官见了谷英都绕道而行,而不愿意与他面对,而给他行军礼。谷英也是可怜,在军内军外都不遭人带见,都被人称为“狗头将军”。明军和乡勇骂他为不死不休的疯狗,而得胜军内部骂他是溜须拍马的狗腿子。虽然他胜仗不段,可是这流言也始终没有断绝过。 谷英为此十分苦恼,多次写信向常朗倾诉。常朗一面婉言安抚,一面也是颇费心神,为他谋划。一面密信告知谷英训练“新军”,一面找机会向李自成进言。正巧这次打洛阳,刘、高二人的这番作为,给了常朗献策的机会。 谷英的民军部队早就被常朗密令调到前线,士兵们分外踊跃,谁不愿意当了领军饷的战士啊? 谷英对这一切早有思想准备,这支民兵部队就是他按照常朗给自己的密信编练的。里面穿插了自己部队三千多老兵,所谓民军,其实绝大多数是明朝的降兵。伊川的八千铁甲部队,陕县、渑池的三千降卒,是他遴选的主要对象。一万一千多经过训练的士兵,他从中选拔出了七千多精锐。又从俘获的乡勇和应征的流民中挑选了两千多精壮的汉子,分别打散重组。渑池兵工厂他安排人牢牢抓好生产,而且,他只是把成套的明光铠装备了自己的第二军,并把其余的送回老营。而那些堆积如山的兵器、弓弩、箭支等战略物资,足够他再装备上万人。何况他手里的一万一千明军都是有着自己的制式装备,只需要重新合理搭配一下即可。 谷英的手里,已经有了这机动的一万一千多人。又在暗自培训了三个独立民团,作为自己的兵员补充。实际上已经做好了脱离第二军的准备工作。 当闯王在全军战前会议上宣布这一命令的时候,谷英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不但是自己作好了准备,而且论资排辈,自己作为一军之长,也是出乎自己的期望之外。所以,看着满心欢喜的接受命令的谷英,李自成、刘宗敏和袁宗第等人,都有些切不开面子。袁宗第第一个开了口:“闯王!谷英这一段仗打的不赖。队伍带的也熟,一下子让他去带民军,似乎有些说不过去。我身体不好,还是我去带那支民军吧!” 谷英连忙离坐,俩人开始谦让客气起来。 刘宗敏站起来道:“谷英这小子是个打仗的天才,就让他多锻炼锻炼也好。不过也别说咱爷们欺负晚辈,我们第一军在卢氏得了一千匹军马,我看就便宜了你小子吧!” 谷英与常朗目光微微一碰,马上谦虚的说:“司令,俺喜欢带步兵。您是老八队的宿将,是玩马的出身,把那么好的军马给了我,那不是糟蹋好东西吗?等俺再学学的,学会了咋使唤骑兵的时候,再去司令那里要他几千匹马好不好?” 刘宗敏闻言大喜,又见谷英乖巧识趣,也就对他愈加喜欢了。不要我的马,省得我肉疼,以后要几千匹马,分明是说我打仗厉害,再弄个几千匹马不在话下。这小子不赖,嗯!不赖!是个可造之材。 一阵纷乱之后,闯王起身开始进行战略部署: 第一军刘宗敏部,驻防洛阳城东的李家楼,负责东面的包围,并警戒东面来援的敌军;第二军袁宗第部,驻防城北邙山镇,负责北面的包围圈,并警戒北面的来援之敌;第三军高一功部驻防城南安乐镇,负责南面的包围圈和总部的保卫工作;第四军谷英部驻防城西,负责西面的包围圈;得胜军总部携双喜的少年军独立团前移到关陵指挥作战;李岩的后勤部驻防安乐镇与关陵间的魏屯,总督军资粮秣;尚院长的总部行军医院,设在稍远的延秋镇,不过大部分军医都已经随军,延秋镇是作为伤病员的集散地。得胜军老营有高一功的一个团,红娘子的一个独立团,再加上四个治安大队,总兵力八千人,在高夫人的统一指挥下,负责老营的治安与防务。整个布置从容不迫,滴水不漏。 众将领令,纷纷回到自己的驻地,调动军队,开始驻扎到自己的防区。 李自成满意的笑着说:“我有四个军,这下包打洛阳,应该问题不大了。” 常朗伸出右手的五根手指,道:“闯王!我们有五个军哪。” 李自成和牛金星都是一楞,牛金星又伸手来摸他的额头。 常朗笑着躲开了他冰凉的手掌,故意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道:“天机不可泄露!本山人自有妙计,能够散豆成兵,变出那支第五纵队来。” 李自成喃喃的自语道:“第五纵队?第五纵队?……”忽然有所明悟,道:“莫非,军师说的是……” 常朗打断李自成的话,微笑着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不足为外人道哉。” 牛金星气得七窍生烟,“好你个牛鼻子,把我也当成外人了。你就耍弄阴谋诡计吧,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现在军中,除了本举人,谁还把你当作是个人?谁还把你当作朋友?” 常朗愕然道:“我又不姓牛,怎么是什么‘牛鼻子”呢?我可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最好都当我是不存在的,那对于闯王,对于我得胜军才是好事呢。” 牛金星上前,轻轻在常朗肩头拍了一掌。道:“君子动手不动口。”不解气,又轻轻在他胸口假意打了一拳。“君子动手不动口。” 李自成眼珠子瞪得老大,被牛金星的举动吓得手脚冰凉。心中默祷:“我的老天爷,他俩可别这样开玩笑!要是真的一拳打上了,我这位’脆弱‘的军师可就完蛋啦!” 常朗与牛金星笑闹了一阵,方才的困意多少有所缓解。他以手支额,心思早就飞越洛阳高高的城墙,去寻找他的“第五纵队”去了。 牛金星不明了常朗所说的什么“第五纵队”,他对这个也没什么兴趣。只是洛阳城破在即,城市的接收工作可是千头万绪。得胜军中可用人才不多,又多是流寇山贼出身,初进大城市,未免会丑态百出,麻烦不断。自己负责军容军纪,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自己面上不好看,也愧对闯王的信任和嘱托。自己到底已经怎么做呢?他回头看了看又陷入迷蒙状态的常朗,暗暗叹了口气。 自己的这位老友,好主意是一定有的。只是他这身体,也太差了些。洛阳自古就是出名医的地方,打破城池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应该给他找最好的大夫好好诊治一番。只是尚炯老友面上却不是太好看啊。牛金星揉了揉微微发痛的太阳穴,苦恼得直摇头。 牛金星楞楞的看着半梦半醒中常朗,心思又转回到军纪问题上。洛阳已经是囊中之物了,只靠得胜军自己的觉悟,恐怕洛阳城破之后也只能剩下一片白地了。永安、宜阳等地,就已经出现过数起军卒违反军纪的事件,不过因为大队军士没有入城,所以问题要少得多,更小得多。这次,恐怕不让大军进城是不行的。洛阳是大城,就是巷战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结束的。这期间的军纪怎么办? 面对陌生而刺激的花花世界,得胜军将士能够抵抗得住诱惑吗?自己又该做些什么,来预防这些悲剧的发生呢? 第一卷 入梦 第三十二章 人心惶惶 夜幕下的洛阳城,已经成为一个巨大的难民营。各乡镇、各地方的地主乡绅们以及他们的家小、奴才,瑟缩的挤在小巷里,挤在破庙中。洛阳已经是米比珠贵,一斗谷子,已经卖到一百吊钱了,而且仍然是有价无市。哪里是在吃米,简直就是嚼铜子。天知道围城会持续多久?惊恐的不只是这些乡下的土财主,还包括那些平日耀武扬威的将军和大员们。现在惟有福王老千岁还在相信洛阳是高枕无忧的,自己是黄天眷顾的命运骄子。小小暴民能奈孤何?近年来暴民造反的,闹事的,哪个敢来撼动孤的洛阳城? 巡检司衙门上气死风灯似乎也畏惧这冬季的寒冷,摇曳着臃肿的身影,放出闪烁的幽光。城外突如其来的流贼铺天盖地,只有这高厚的城墙还能给人提供一丝心理上的慰藉。巡检司高大门洞里,塞满了饥寒交迫的难民。他们分不出是男是女,一个个身上裹着各式各样的衣裳。花花绿绿,层层叠叠,却不足以抵御刺骨的寒风。 远处一阵微微的喧哗,几个人影提着灯笼淌过人群挤到衙门旁。还好,侧门因为对着风口,还没人能够呆在那里。几个人踩着人们的身体,走到门边。“蓬蓬蓬!”一个七尺多高的黑瘦汉子拍打着红漆的门扇。过了好一阵,一个庸懒而略显不快的声音响了起来:“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里拆门来啦?” 那个黑瘦汉子沉声说:“我是刘把总,奉巡检大人令缉贼方回。莫罗嗦,速速开门!” “啊!原来是刘把总官哪,小的失敬失敬!”里边的人声音一下子温顺起来,簌簌一阵响,门扇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鼠须门子半披着老皮袄,睡眼惺忪的打开了侧门。黑瘦汉子没有理会一边打躬作揖的门子,闪身带着两个伴当快步向后内衙走去。 巡检司方大人愁眉苦脸的坐在酒桌旁,身边的两位客人也是停箸不饮,盯着客厅里的灯火发呆。其中上首坐的不是旁人,正是宜阳太守孟仑孟大人。他把玩着手里的白玉杯,眼睛斜视着六神无主的方巡检。要是在平时,这个六品的穷亲戚自然不在他孟仑眼皮底下。只是眼前自己上受朝廷追楫,下受福王老泰山的呵斥,弄得自己人不象人,鬼不象鬼。只好屈身在这个小小的巡检司衙门里暂避风头。 孟仑慢慢吞下一小口热酒,体会着热辣辣的暖流经过咽喉,流进胃肠的舒泰感觉。他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他从来没怀疑过自己没有这种享乐的资格。朝廷也罢,流寇也罢,谁都不能剥夺他享受生活体验生命的乐趣。 “瑞之贤弟。”他轻声叫了叫在那里出神的方辛大人。“啊,伯康兄。何事指教?”方大人的魂魄终于被孟仑招了回来。忙端着酒杯喝了一小口,掩饰自己的失礼和失态。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愁它则甚?来来来,愚兄借花献佛,你我弟兄三人再干几杯。”孟仑的酒兴依然不减。方辛不好推脱,只好苦笑着举起酒杯。 “仲康!想我孟家先祖,常养浩然之气。汝怎可如此气沮?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目前的小小危难就使你如此颓废不成?”孟仑微显不满,申斥着自己的二弟。 而被孟仑申斥的那个红袍官员,正是弃守伊川的孟刚孟大人。他的作风颇得乃兄真传,谷英兵锋才向,他就已经打好包裹,囊括细软一路逃到洛阳表兄家里。却好在这里得遇乃兄,恰恰叫做殊途同归。他所以见机得早,也的确是得到乃兄的密函。告知他贼兵势大,切不可与争锋。只是他逃得太早,新安才失,韩城尚且消息未明,他老人家就弃伊川全城文武于不顾,溜之乎也。所谓望风而逃者,孟刚孟仲康是也。 孟刚乃捐官,并非象他大哥一样一书一经一笔一划得来的功名。心中本无什么忠贞之念。只是到了洛阳,才得知朝廷因他弃守州城,有通贼反水之嫌。已赦令豫省军民人等捉拿,出首者赏银二百两,捕获者赏银五百两。这位懵懵懂懂的孟大人,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惹下滔天巨祸。整日在表亲家里胆战心惊,惶惑不已。 方辛自是有苦难言。家中窝藏着朝廷的两个要犯,而且其中的“大哥”孟仑倒驴不倒架,官谱十足。自己在他往日的积威下,却是小心谨慎,不敢稍有违逆。今天上午都指挥使司(即都司衙门)找他们这些专职和半军事官员,分派了他们在本城的防务。方辛的巡检司被分在北城协防,方辛方大人在听到这个命令的时候,差一点当场尿了裤子。他早听手下新替补进身的刘把总说:流贼凶悍,其中最厉害的就是打着双狼头标志的什么“第二军”。而他要面对的正是那个所谓的“第二军”! 据那些被刘把总聚拢在巡检司的散兵游勇们谣传:那些家伙能吞烟吐火,腾云驾雾。当初战宜阳的时候,大马关刀的邓玘总兵,就是被他们的妖术害死的!据说那个叫什么谷英的,能够变身为双头狼犬,冒着箭雨飞上城头,一口就把邓玘的头盖骨咬掉一半!白花花的脑浆子咕嘟嘟的冒,那个谷英就捧着邓玘的脑袋“咕嘟嘟”“卡嚓嚓”的连喝带啃!我的奶奶耶!你说吓死个人不?你要说不信吧?别的不说,单单说邓玘邓大人,洛阳城的军民人等哪个不晓得?他方辛也是亲眼见识过的。在洛阳的大校场上,邓玘身着三十斤重的金色重甲,手提四十七斤的大关刀,走马如飞,箭射连珠,博得满堂喝彩。被福王千岁号为“万人敌”。亲赐刻有“万人敌”字样的十两金牌一面!奉千岁命夸官三日,观者如风随云。那是何等的威风。洛阳军民无不把邓玘当作军神一样信奉。方辛自然不能相信,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人可以斩杀得了邓玘。可是事实偏就这样发生了。因此,反贼的厉害妖术,已经使他两腿直抽筋。 今年年初,正是大年初二。邓玘残存的几名亲兵,抬着邓玘的尸身回到了喜气洋洋的洛阳城。尽管多方压制,百般设计,终于还是没能封锁住宜阳失守和邓玘遇难的风声。皇帝的旨意颁下,御赐宫花白银五百两。钦赐御笔匾额一面:公忠体国。追赠兵部尚书衔,谥号“忠典”。可谓圣眷方隆。只可惜,豫省百官不仅毫不动容,却更加心神不宁。都怕自己加个什么衔儿,谥个什么号。至于宫花白银,更是不领的为好。 豫省流年不利,盗贼蜂起,这都是大家共知的事情。只是仰仗邓玘刀马之威,先是剿灭了“老扁担”的四万土贼。又在去岁杀散了“一斗谷”的十万草寇。一时之间,众官都有这样一种想法:只要邓玘在,豫省无忧矣!谁知,万人无敌的邓玘如今却战死沙场。这个噩耗不但没有激起同胞为之报仇雪恨的雄心,更是唬破了诸位大人的苦胆。“万人敌”都死翘翘了,我们这些自吹自擂的百人敌、十人敌、一人不敌什么的还好得了吗?要是敌十个八个,甚至百个千个小美娘倒还可以考虑考虑。 也不只是胆小如鼠的方辛,就连驻防北城的参将刘见义,在听了洛阳警备总兵王绍禹大人的安排后,当时就两眼发黑,瘫倒在椅子上。这就更给在场的所有军官,心理上刻上更为恐怖的烙印。王大人在这个时候也不好苛责众人,肚里骂娘,嘴里还得温言抚慰强打精神的张朋和面无人色的众将。奉圣旨来援洛阳的参政王胤昌,实在看不下去这些所谓武将的胆色。抖衣而起。亢声言到:“吾辈身受圣恩,当知报效国家。邓忠典前鉴不远。遥想当日血战宜阳,何等壮烈!汝辈武人,岂不自羞?” 众人无精打采,只好装作样,一起躬身谢罪。 副将刘见义带着惊魂未定的方辛,一路走,一路骂的来到北关。“老子好好的偃师不呆,非得鬼催的一般来守洛阳。真是猪油蒙了心肝哪!只怪罗磕巴多事,他立功心切,自己不在巩县驻防,还拉老子前来送死。他这个大呆瓜,轻信王烧鱼(绍禹)的甜言蜜语。还以为洛阳有多大的油水可捞呢。没想到,在这里,连碗稀粥都没的喝!……” 方辛心里暗骂: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和那个该死的副将罗泰一样,哪个不是见财起意之徒?要不是你二人都拖欠了几达一年的军饷,警备总兵的一纸调令你们肯来才怪呢。洛阳现在的总兵力说是有一万五千人,实际上连一万都不到。其余的兵那都是虚的,是长官们吃的饷额,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北关的一个副将,一个参将,还有都司指挥使张朋张大人的卫所兵丁,再加上自己可怜巴巴的七百百巡检,领的是四千人的军饷,实际上总共不到两千五百人。看着对面黑压压的联营,要说心不惊,胆不颤,那是纯属自欺欺人嘛。 俩人上得城楼,却听里面喊声震天。“大!大!大!开……开……开……大!”副将罗泰破罗一样的声音结结巴巴的传了出来。方辛先是一喜,喜的是有钱可以赌;既而一忧,都快见阎王了,还有这份闲心呢。方才还骂骂咧咧半死不活的刘见义,一听到这个声音,却象吃了半斤老山参一般,一下子抢先窜了进去。奋不顾身的挤开人群,忙不迭的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喊到:“我他奶奶的也压大!” 罗泰东倒西歪的坐在虎皮凳子里,嘴里喷出阵阵恶臭的酒气。醉眼惺忪的看了看刘见义。结结巴巴的说:“我……我……说你个……个……见……见利……利忘……忘义的……的……的小小小……贼……”众人哈哈大笑。刘见义却不理会,“赌场无父子,无品莫上台。噜苏个什么,快掷骰子!”一双眼睛瞬间便已血红。 方辛心中阵阵发冷,就依靠这些烂酒鬼,老赌徒,还守什么洛阳?别说得胜军使什么妖术,就是他们围上个把月,我看这些守军自己就能把洛阳城拆开卖掉。这些家伙都是烂命一条,光棍一根,可不比老子,家小斗争城内。早知如此,听表哥孟大人的话就好了,送到开封岂不安全得多?现在是悔之晚矣。 他抬头四下观看,只见这些卫军官兵,一个个面红耳赤,多是饮酒带醉之徒。只见墙角立着一人,正是本城的都司张大人。他正趴在箭窗上,遥望城北的敌营。他慢慢走过去,用肩膀碰了碰兀自发愣的张大人。张朋一努嘴,二人从人丛里挤到外面。离开刘、罗的防段,来到张朋驻防的城头。张朋善意的拍了拍方辛的肩膀,苦笑着说:“卫所兵将都苦哈哈,除了喝酒赌钱,再就是嫖窑姐了。只是饷银菲薄,想常嫖而不可得。”他顿了一下,看着哭笑不得的方辛道:“可不比你们巡检司油水丰厚,有的吃,有的喝,有的玩……自然看我们这些卫所兵丁不顺眼了。” 方辛忙说:“国难当头,都是自家兄弟。打仗靠我们这些外行是不行的,还得靠老哥等卖力才是。” 张朋皱了皱眉头,道:“现在的兵是越来越不好带啦。听说流贼在搞什么‘均田’,我手下的弟兄人心浮动。这些贼寇可不一般哪。有下点中了我们的死穴。而且,不瞒老弟你说,我的卫所还算好的,我家里有些小买卖,日子还过得去。所以也就不在弟兄们的活命钱上勒哏。罗副将和刘参将,唉!那就难说啦。兵无粮无饷,还要出力玩命,现实吗?” 方辛蓦然在心头涌上两句话:“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只是不好说出口,惟有报以一声叹息。二人四目相对,默默无言。 方辛神游物外,正自浮想联翩,忽然抱厦外有人轻声扣门。“大人!刘把总回来了!” 方辛心中一惊,反射一般的跳了起来。吓了孟氏弟兄一跳。方辛一面小心翼翼的赔礼,一面寻了个借口来到抱厦之外。刘把总立在廊下的黑影里,默默的看着自己的上司象自己走过来。 孟仑心中纳闷,一个小小的把总值得他堂堂巡检老爷去迎接?他透过门帘旁的缝隙向外观看,见方辛那种姿态走向阴影里,心中大疑。是这小子卖了我们哥俩?还是他有了什么别的隐情呢?我怎么感觉如此的心惊肉跳呢? 第一卷 入梦 第三十三章 各显神通 方辛拉着刘把总的手进了密室。刘把总的两个伴当自动站在门口望风。刘把总单膝跪倒,给方辛施礼。方辛有些不耐烦的一挥手道:“免!快起来,说说你的老乡怎么说的?” 刘把总站起身,在方辛的下垂手坐了下来。烛光闪动处,那所谓的刘把总,却是得胜军的安全部长刘芳亮。他慢条斯理的说:“启禀大人。我去西城,见到了潼关来的陕西卫军。他们因为杀官闹饷,本来是想去投降四川的‘八大王’张献忠的,却被王绍禹请命赦免,把他们从陕州调到洛阳来协防。他们的游击将军沈通,在闹饷的时候被他们所杀。现在他们的头目正是我们延安府的老乡千户郑辉臣。我用言语撩拨了他们一下,大人哪,只怕传言是真的哩。那郑千户根本就不讳言与闯寇有来往。还言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那李自成也是杀官闹饷才造的反,怕也不会小瞧我们现在后进的老乡才是’。” “反了!真是反了!”方辛气急败坏的说。“把他们抓起来!通通抓起来!” 刘芳亮讥讽的看着恼羞成怒的方辛,慢慢道:“他们虽然言语嚣张,却没有什么具体的把柄。现在城内这些卫军、哨军,连同那些百户、千户,甚至指挥使、游击、参将什么的,哪个不是口出不逊,牢骚满腹?朝廷和大员们平时不把他们当人看,现在却要依仗他们去拼命,这可叫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卖不卖力气,可就要看他们这些丘八们的脸色才是。弄不好,军士哗变起来,别用流贼打,他们就把洛阳杀一个落花流水,血流成河了。” 方辛闻言冷汗直流,连连说:“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刘芳亮接着说:“再说了,那些潼关兵是总兵王大人请来的客兵。帮忙是人家仗义。不帮忙是人家的本分。我们巡检司却是管不着人家卫军的短长。我看大人还是暂熄雷霆之怒,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吧。” 方辛脑筋蹦起多高。嘶声厉吼着:“那怎么行?那怎么行?他王大人家小都在开封。我可不成。我的家小都在城内,一旦乱兵入城……我的天哪!可让我怎么活?”说着不禁哽咽起来。 刘芳亮难以掩饰目光中的鄙视,只好转头不去理哭哭涕涕的这位活宝大人。 方辛自怨自艾了一会儿,抬头可怜巴巴的看着刘芳亮。陪着小心说:“德生(刘芳亮的假名)啊,你的那位陕西老乡为人怎么样?你和他关系如何?” 刘芳亮心说:“来了。”面上却显出慌张的神态,忙站起来说:“回禀大人!小的公是公,私是私!绝不会因私谊而费公务。请大人明查!”方辛摆了摆手说:“国法如天,你我自然不能违背。不过呢,法外容情,这人情嘛还是要讲的。既然他们只是嘴上胡说,还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我看这事就到此为止,算了吧。你以后常去他们那里走动走动,多叙叙老乡的情谊。他们要有个什么为难遭灾的事情,你就尽量替他们办办。你办不来的,和老爷我讲。总不能眼看着你的老乡们在咱们眼皮底下饿肚子。德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刘芳亮听着方辛赤裸裸的命令,却故意装作不明白。道:“大人!既然他们有谋反的嫌疑,我们不抓他们也就罢了。怎么还去和他们来往呢?不怕引火烧身吗?难道大人的意思是……打入他们的内部,去探听他们的消息吗?只怕那太危险了吧?他们可是连自己的主官都敢杀的亡命徒啊!” 方辛一皱眉头,从鼻子里边哼了一声。“我说德生啊!你平时满机灵的,今天脑袋怎么这么笨呢!让你去你就去。打入什么内部不内部的?你少胡思乱想。听清楚了!我是让你去和他们拉关系,做朋友。你从陕县被那得胜军追到这里,难道脑子就没好使一点?大势所趋啊,你也好,我也罢,何必螳臂当车呢?城内的情景你也都是晓得的,总共才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想卖命的?就这七七八八的几个兵,还大多数都欠着军饷。军营里哪个当兵的不骂娘?要想守住洛阳,我看是做那青天白日梦哪。何不早想退身步?你这个人哪,就是脑瓜不好使,白长了一身的好力气。你是一介白丁,又是苦哈哈出身,不过就是打死了几个他们的兵罢了。我们城内的兵卒,哪个手上没沾过人血?老爷我都心眼活动了,你还真的想报效朝廷,为国尽忠不成?” 方辛翻着白眼,看了看装作目瞪口呆的刘芳亮。又道:“我也不是想对不起朝廷。只是我的家小都是城内,我不求别的,只是什么都不想做而已。无为而治,谅这样高深的道理和你说了也白费。明白点说吧,这城呢,我该守还是要守的。可是我也好,我手下的弟兄们也好,玩命那是不行的。谁说也不行!一些事情老爷我出头不妥。你一个粗笨的下人,有了什么行差踏错也好补救。老爷既然差得着你,就能保护你的平安。这个你大可放心。老爷我应付官面上的事情,作官样文章;你哪,去联系你的乡党,联络你的私人感情。只要你我做得好,无论风云如何变幻,咱们爷们就都可高枕无忧啦。” 刘芳亮假意点头称是,心里暗骂:“你个一脚踏两船的老狐狸!” 巡检司衙门的一幕,同时在洛阳城的军营里变幻花样的上演着。常朗所说的第五纵队,正在敌人的心脏里活动着,活跃着。 西城守备是伊川的副将窦云,他在太守孟刚不辞而别后,玩了一个挂印封金。远遁到开封周王府藏匿起来。多亏总兵王绍禹保奏开解,准其带罪立功。他这才灰溜溜的来到洛阳听用。只是足不出户,真个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理会城防何如,一心一意做起了大家闺秀了。他手下是新安的参将梁石印,还有宝丰的指挥使钱秀。这些都是弃城别走的老手,都是得胜军的手下败将,漏网之鱼。 梁钱二人几次求见窦云,却都被拒之门外。也不知道这位副将大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安的什么心肠。二人焦头烂额,想要去禀告王总兵吧,又知道王窦二人是世交莫逆。欲想置之不理吧,可是城守大事。这洛阳已是死地,城破之后,真是欲逃而不得也。 正在他俩胡思乱想的时候,他们的主帅窦云窦大人,正跪在地上。虔诚的静侯一个披发道人在扶鸾请乩。那披发道人嘴里念叨着:“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随吾行!右白虎,左青龙,天兵天将来报名。师傅袁天罡,师叔李淳风。本尊法号称显星!”他翻着白眼,手执七星宝剑,指着跪趴在地上的窦云。 “下跪何人?请本尊来此则甚?” 窦云抖抖索索的说:“在……在下窦……窦云!斗胆请问仙师,今我守卫洛阳西城,主何吉凶?” 那道士装模作样,又胡说八道了一统。忽然“呜呼呀”一声怪叫。差点把窦云的屎尿给吓出来。他稳了稳心神,向前跪爬半步,带着哭音问:“请问仙师,倒……到底……怎么样?啊?!” 道士把宝剑一挥,搭在窦云的肩头。怪笑了三声。“啊哈!啊哈!啊哈哈!”窦云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几乎晕厥。耳朵里就听道士说到:“将军守西城,面对丧门星。抬头闻犬吠,闭目血光崩!” 窦云爬到道士身前,抱这他的两条麻杆腿,哭着问:“请问仙师,主何吉凶?” 道士撇了撇嘴说:“大凶啊大凶!你对面的是丧门星天狗下界,你一个肉胎的凡夫俗子怎么能是他的对手?还是速速逃命去吧?” 窦云哭着道:“我已逃过一次,周王大恩,保我不死。若再逃,可就二罪归一,不但自身不保,还株连三族了!再说,就是想跑,现在也逃不掉,四周铁桶相似,苍蝇都无法飞越,我怎么逃得脱啊?” 他边哭边嚎,直似泼妇相仿。那道人手中的宝剑来回在他脖项上晃动着,几乎控制不住就刺进了他的脊背。窦云路得死去活来,浑不知自己在鬼门关前绕了就个来回了。他也算福至心灵,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紧紧抱这道士的双腿,连声说:“仙师救我!仙师救我!” 道士暗自出了口气,假装为难的说:“天意如此,你也命该如此,还是认命了吧。” 窦云大哭:“不!不!在下今年才三十有二,连个儿子都还没有。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能做不孝之人。还望仙师救我!救我!”说罢连连叩头。 道士一看火候差不多了,就说:“看你心诚,我就给你指条明路。是死是活就看你的造化了。” 窦云一听,马上应声到:“使得!使得!仙师请讲当面。” 道士捋了捋胡子说:“西方属水,将军你乃火命,所以西方克制你的本神,大不利于你。将军若想躲过这一灾劫。只有在这府中,坐东朝西,挖一土窑。深三丈,宽三丈,长三丈。然后在窑中四壁,布上白金。在其内连避七七四十九日,灾祸自解。将军你可能办到?” 窦云本以为道士一定是狮子大开口,要他许多金银财宝。虽知,这到手只是让自己摆在家里,并没有要他的金钱花用,不由得更是深信不疑。只是他也是客居洛阳,身边虽有上下打点的银钱,却也不够装点四壁之用。忙上前说:“仙师,非某小家子气,只是我手头紧,没有诺大的银子可供使用,奈何?” 道士一抖手,二话不说,扭头向外就走。窦云忙起身追赶,那道士脚步甚快,堪堪就走出府门了。卫士知道道士乃大帅的贵客,哪个敢拦?窦云磕磕绊绊的边追边喊:“仙长!仙师留步!留步!” 道士猛然扭回头,吓得窦云一个倒仰,栽倒在地。道士指了指外面说:“满地皆是金银,将军两眼如盲乎?”说完,转身扬长而去。等窦云醒过腔来,再起身寻找那个道士,其人早已经有如缈然黄鹤,一去不复返矣!窦云以为自己白天遇神,更是口中念佛不停。连忙召集士兵,在道士所指的矮矮假山上挖坑开窑去也。只是那道士所云满地都是金银,那是何意呢?他坐思右想,不得其门而入。正在彷徨,忽然听见二门处有几个士兵在吵闹。只听有人说:“不行,不行,我的少,他的多!”另一个声音说:“什么都了少的,满地都是金银,早晚都是咱们的,在这里争个什么劲。让大人听见可不得了。” 窦云一听“满地都是金银”云云,马上反射一般跳了起来,虎吼一声窜了过去。二门口的四个士兵,一见大帅跳了过来,都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跪倒请罪。窦云哪里理会这些,劈头盖脑的问:“刚才谁说满地都是金银来的?”四个士兵你看我,我看你,只有拼命磕头道:“大帅,在的知错了!大帅就饶我等这一次吧?!”窦云一脚踹翻一个跪在最前边的兵士,“鬼扯他娘的什么?!快说!刚才谁说‘满地都是金银’这话来着?” 一个年岁在四十多的老兵哆嗦着上前半步,颤抖着说:“才……方才……是小的……小的……在胡言乱语……”窦云忙把他拉起来,热情的说:“你说说,怎么就‘满地都是金银’了?” 老兵昏头涨脑,口齿不清的说:“大……大帅……这……这……满地……都是难民,……还有很多土财主……这金子……银子……满地……我们就个……我们……银子……” 窦云一听,先是恼羞成怒,随后面上显出狂喜的表情,“哈哈”一阵大笑,脸上的愁云顿时消解。伸手扶起那个老兵,道:“你姓什么?” 老兵自忖此番不死也得扒层皮,不想大帅不怒反喜,也是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战战兢兢的说:“小的……小人姓陈。” “好!好!好!”窦云连说三个好字。拉着他的手说:“老陈。”那老陈一听大帅这样叫他,吓得马上又跪到地上了。窦云也没再扶他,道:“老陈,我现在提升你为百户!为我西城镇守司的财税官,你可能成?” 老陈犹如在云里雾里,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还好身后的几个兵痞还算机灵,一个胆子大的,用手按着他的脖子,使劲给窦云磕头。窦云睬也不睬磕得满头是瘤的老陈,用手指着老陈和他身后的几个士兵。森然道:“我可不管你们以前怎么样,可给我听好了。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我西城的税卒了,再要胡作非为,可要掂量自己有几颗头够砍!” 老陈这时忽然清醒了些,看窦云转身欲走,忙问:“大帅!这税怎么个收法啊?我这心里没个章程啊?” 窦云脸色一陈,怒道:“以前也没人告诉你们,你们怎么就有章程呢?”说完,甩袖而去了。 老陈等四个人,抹了抹额头的冷汗,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神,突然,不约而同的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号叫声:“妈的!老子们发了!” 洛阳城在这样的声音里战抖着,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厄运,在等待着未知命运的人们。 第一卷 入梦 第三十四章 兄弟倪墙 关陵的得胜军大本营里,并没有那种战前紧张的喧嚣。整个镇子里,基本上看不见行人往来。如果不是低矮的土墙上站立的哨兵,这里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氛围。谷英的群众工作开展得甚好,他的队伍到哪儿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稳定民心。而稳定民心的最佳途径,就是“打土豪,均田地”。 谷英的“均田”,并不是彻底的剥夺所有地主的土地,而只是对于土地所有权的一种重新分配。谷英每到一处,必先丈量所有土地。然后清查人口。最后,无论男女老少,人均十亩田。田又分上、中、下三等,以中等田为标准,上等田九分折一亩,下等田一亩折九分。明朝年间,战乱不止,人口流离,田多而人少。所谓的田少,并不是田土无主,而是土地拥有者因躲避战乱而逃散无踪,地虽无主,却无人敢种。 谷英“均田”之后,一般来说都还剩余大量土地。谷英把这些田土立了个名目,叫做“军田”。有两个作用,第一,这些田土分配给汰选下来的民军,让他们有所为生,使他们不再成为流民;第二,作为军队的奖品和福利。立了战功者可以田抵偿赏银。伤残及退伍者,可以就地或者择地三十亩,以此为生,免除了后顾之忧。而阵亡者的家属,可以得到三十亩十年免除赋税的“功田”,不但是种奖赏,更是种荣耀。现在大部分的“军田”,因为还没用上,所以都还暂时租给有多余劳动能力的农民。 谷英的这一举措,可以说是给无地无产的流民以生的希望,所以,谷英在民间的声望甚高,甚至有直追闯王之势。当然了,谷英的“均田”,直接损害了大地主阶层的利益。所遇阻力主要也来自这些人。但是这正是谷英所希望看到的局面,随着清剿这些地主武装,又诞生了第二项政策——“打土豪”。“打土豪”是一举数得的好事:第一,在实战中锻炼了队伍;第二,随着一些罪大恶极的大地主的落网和处决,使得得胜军增加了民望;第三,“打土豪”所得的粮米金银和浮财,既可充实军资,又可以资助贫苦百姓,以利他们的生产生活。 李自成、牛金星和常朗走在关陵的街道上,双喜和一些少年独立团的精锐士兵们,散落在他们三人身前身后,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关陵是个二百来户人家的小镇,镇上的百姓多以打制铁器、马具为营生。现在得胜军驻扎于此,这些匠户人家倒是分外高兴,生意兴隆。得胜军又公买公卖,所以关陵人人并不慌张,好些胆子大的还主动与得胜军士兵搭讪,真的有了些“军民鱼水情”的样子了。 李自成眼见这些景象,当然心内高兴异常,话也是越来越多。 三人走到镇东的小高坡上,这里斜着可以俯瞰大半个镇子的情景,颇是个赏玩风景的好去处。关陵不知道哪朝哪代的哪个君王所建,只是在大明万历二十年重修过。占地二百来亩,颇具帝王景象。当时书籍传播不畅,倒是全凭说书艺人的一张张嘴,硬是把这部书《三国演义》传遍了整个大明的疆土。据说,就是连关外的建州女真都十分崇尚这部书。尤其是对于关羽的崇拜,就是从《三国演义》而来。 李自成指点江山,口中喃喃道:“生子当如孙仲谋,这交友嘛,还是当交关云长。”牛金星闻言品品点头称是。常朗听李自成说出此话,不禁身上一震,许久无语。李自成和牛金星奇怪的看着渐渐把皮袄越裹越紧的常朗,心里都觉得十分惊异。难道说军师并不推崇关夫子吗?怪不得刚才提议去关陵拜祭,他却始终推三阻四,没有答允。李自成以目光示意牛金星,牛举人本身就十分好奇,更是闯王是暗令,遂边扶着常朗向坡下走去,边问常朗:“献策,昔日你曾在大相国寺里也说过《忠义关云长》,为何今日到了他的墓前,却不去拜祭一番呢?难道你认为关老爷不值得佩服吗?” 常朗慢悠悠的说:“昔日讲说关公故事,只是为了糊口度命而已,不提也罢。”他抬头看了看脸色惊奇的李自成,道:“宋某与牛举人不一样,没有身家。过去全凭一张嘴养家。算命打卦,说今讲古,宋某也都干过。只因开封官吏福贾多信风水堪舆之术,宋某才得以逐渐家资充盈。否则,宋某一直一贫如洗,牛举人再与宋某投缘,却也不能折节下交的。” 牛金星点头道:“献策的风水堪舆之术,在开封是独树一帜,稳坐头把交椅的个中翘楚。牛某祖父和老父的风水都是经宋某所点。献策当时还说……” 李自成见牛金星欲言又止,禁不住更加好奇,追问到:“启东,当时献策怎么说的?” 牛金星一字一板的说:“献策当时曾云:‘乃祖乃父点此风水宝穴,再加上启东的大才,不出十年,必定高冠博带,执掌中枢’。我当时还以为献策以言欺我,现在想起来,却是觉得此言甚是。闯王,对否?” 李自成脸色骇然,狠狠的点了点头说:“为了不让献策空点宝穴,我等自该拼命,好让启东得坐阁魁才是。” 牛金星对李自成深施一礼,道:“君不负臣,臣亦不敢负君,献策可要为某的阁魁之位作证才是。” 常朗微微一笑道:“既然闯王许了启东诺大好处,却不知会给宋某什么呢?” 闯王面上发窘,道:“献策莫怪,一来大事未济,不敢空言许诺;二来,确实不知献策所喜何物。无从报偿。” 常朗伸手一指坡下的关陵,道:“只愿闯王金口,赏某天下大丛林。宋某志不在朝堂,之所以腆颜辅佐闯王,一来因为闯王乃是英明聪慧的应谶真主;二来,宋某也是为了解民倒悬,积些阴德。将来天下一统,万民乐业。启东、捷轩一文一武,高立庙堂,拱卫圣邦。宋某人在江湖,教化民众,不忘忠君。闯王,如此可好?” 李自成微露失望的表情,道:“但凭先生所愿,不敢勉强。”说完神情落寞,不再言语。 牛金星知道李自成乃是喜聚不喜散的豪爽汉子,如果说能够永远和这些弟兄们在一起,就是不去争什么天下,只怕这位闯王也会在所不惜。忙上前打岔道:“那是以后的事情,再说不忙。只是献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难道不太看好关夫子吗?” 常朗看了看不远处的关陵,道:“关羽乃是一介凡夫俗子,不过是蜀汉的一员大将罢了。所谓斩彦良诛文丑,过五关斩六将之类的‘战功’,或是张冠李戴,或是子虚乌有。而他一人之错,却葬送了蜀汉尚有可为的大好前程。他受命君主而不能守其地,是为不忠;允诺军师的国策而交恶东吴,是为不信;自以为是,非难黄、马,是为不仁;丧师失地,拖累长兄,是为不义……” 牛金星连忙打住常朗的话头道:“行了行了!我说献策,你可别说了,再说下去,关夫子非从地下跳出来与你算帐不可!” 李自成听了常朗的一番话,先是洒然一笑,继而眉头渐渐锁紧。常朗一见,心中暗喜,果然,李自成现在仍未失明鉴之心,头脑仍然十分清醒,知道自己所言何事。所谓响鼓不用重棰,自己所云的一番话,语气颇为不恭,又有挑拨离间的嫌疑。李自成却坦然受之,不愧为当世的枭雄。只他这一份胸襟,常朗边自叹弗如。 牛金星也是玲珑心窍之人,稍加琢磨,便明了李、常二人打的哑谜。他抬头不满的瞪了常朗一眼,转身和李自成说:“古语云:‘兄弟齐心,其利断金’。闯王切不可因噎废食。凡事有利则有弊,人有长处必有所短。为君长者,当用人之所长,摒人之所短,惟用其才可也。再则,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查则无徒。若是没有私心杂念,怎么算是个人呢?”他边这样说边斜眼看了看一边不言不语的常朗。又接着说:“闯王起于毫末之间,赤手空拳,无依无凭。虽然说闯王英明神武,却还不是仰仗着高闯王的青睐和老八队弟兄的维持,才有今天的局面吗?患难之交不可违,糟糠之妻不下堂。此刻乃用人之际,闯王万万不可自乱阵脚才是。”常朗闻言,面如死灰,再不发一言。转身上了两个亲兵抬着的滑竿,只一躬,便不告而辞了。 李自成和牛金星各怀心腹事,也都默默无语。一次好好的闲游,却弄得不欢而散。李自成知道,军师所言自有所指。高一功在得胜寨和伊川两地,私自占用了上万亩的良田,弄得军中私议沸腾。刘宗敏更是过分,霸占了灵宝和故县全宝山的金银矿。而且还在军中夹带姬妾,每日的大帐中违禁饮酒宣淫,所作所为令人不齿。上行下效,两军中有相当一部分中高级军官有了腐败堕落现象。李自成不但言语上脱离贼寇的行列,更是从内心中想有所以作为。无奈手下的班底,大多数是鼠目寸光之辈,胸无大志之徒。高一功乃是骨肉家人,刘宗敏更是股肱大将。他二人分掌两个军,乃是李自成的左膀右臂。李自成身上的江湖气,令他破不下脸来做个决断。常朗今天这番话,乃是处心积虑的刻意所为,目的就是为了促使李自成早下决心。把一切不好的苗头,都扼杀在萌芽状态。 牛金星出于自身小团体的私利,对常朗的提议明确持反对意见。这就宣告了常朗提议的破产。常朗在回程的路上暗自嗟叹:烂泥扶不上墙,匪终于还是匪,真的难以成就大事。如果李自成接受了自己的建议,也许暂时会使得胜军的战斗力受到一些影响,但是可以使得胜军从此脱胎换骨,飞上枝头,变为冲天的凤凰。看来神州亿兆黎庶在劫难逃,仍然难免满清荼毒之苦。 李自成患得患失,心思彷徨。象一头受伤的公牛,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来回的走动。他心里清楚,常朗所说句句是实。如果自己养痈遗患,难保自己的队伍不会成为张献忠那支人人喊打的兽军。这是他李鸿基万万不想看到的局面。只是若对自己的手足下手,他李自成还没有那样的魄力和勇气。他也熟知三国故事,知道刘备得失天下的旧闻。刘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好事坏事都在自己的几个弟兄身上。难不成,我李鸿基也会走上刘备的老路?“不!”李自成脱口大声疾呼。他跺了一下脚,转身走进了屋内。 他坐在椅子里稳定了一会心神,点手叫亲兵张永去请高军长。 高一功因为患上了风寒感冒,所以正在大本营养病,而没有去前线。他十分奇怪,鸿基明知道我身体不好,怎么不来看我,反倒让我去见他。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吗?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也并不在意。挣扎着骑马来到闯王的院子里,张永扶他走进屋子。高一功见李自成坐在八仙桌的一侧,上半截身子被窗棂的暗影所遮挡,看不清楚他脸上表情。他倒没客气,自己坐到了八仙桌的下首。以手扪胸,喘息着问:“鸿基,有什么急使找我?” 李自成半晌无言,只是那样呆楞楞的坐在那里。高一功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提高了声音说:“鸿基,有什么话你痛痛快快的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不言不语的,这算怎么回事?” 李自成似乎扭过了头,哑声问到:“你的病好些了吗?”高一功不耐烦的说:“死不了的。” 李自成若有所思的说:“还是好好养养吧,小病不治彻底了,没准就成了大病了。你说对吗?高军长?” 高一功有些莫名其妙,又觉得李自成话里有话,心中不禁打鼓,却也不敢再接他的话茬了。 李自成慢慢的说:“你我相交相识已经十余年了,风风雨雨,患难与共。又是至近的姻亲,我李鸿基从来都是把至近当作你的亲弟弟,也把你当作至近的亲大哥一样。想当年,潼关突围,我的玉花骢中箭,是你把自己的紫骝换给我,我才得以脱逃大难。这样的恩义,李某永世难忘。” 高一功越听约觉得脊背发凉,忙站起身来,说:“鸿……闯王!这样的事情老八队的弟兄谁没干过?高某的贱命也承你神勇,救过不只三次两次吧?鸿……闯王!我们都是畅快的关西汉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高某这条贱命也早是你闯王的了,有什么差错尽管拿去好了!” 李自成似乎犹豫了一下,嘶哑着嗓音说:“一功,我们当初为什么要杀官起兵?”他不等高一功回答,又自顾自的说到:“还不是因为官逼民反,活不下去吗?我等能够活到如今,已经是命大福大之人了。死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我们老八队还有怕死之徒不成?” 他顿了顿,又道:“还记得《年关》里的喜儿吧?还记得不久前军师说过的话吧?——我们要把搭救全天下受苦受难的老百姓!话尤在耳。一功可还记得?” 高一功冷汗津津而下,撩衣跪倒在李自成面前,哽咽着说:“闯王,一功知罪了!俺一时猪油蒙了心,受了那些地主老财们的田土地契,答允他们保全他们的狗命和家宅。事后,俺也觉得心里有亏,把那些地契都送回得胜寨老营桂枝(闯王夫人的名讳)手里,让她把这些地登记起来,以做‘功田’之用。那些土豪。俺也都杀了。这……这是……夫人的回信。千错万错都是我一时糊涂,闯王不可因为俺的罪错至与夫人失和才是……” 李自成默默喝了一口茶,酽酽的,好苦。 高一功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封汗水濡湿的信函,递到李自成面前的桌子上。李自成一听“桂枝”二字,身体不由得有几分晃动。高一功一见,大声说:“俺打拼了十几年,得这几亩地原也没什么不该!自觉也没什么对不住你李鸿基的地方!高某可杀不可辱!有本事取了某项上的首级去吧!” 言未落地身体已经猛的跳起来,从腰间拔出雪亮的腰刀,直勾勾的逼近李自成的面前。 屋门猛的被张永等几个亲兵推开,却也远水不解近渴,徒唤奈何了。 第一卷 入梦 第四十三章 攻城伊始 崇祯十四年二月十三,也就是公历1641年3月27日。得胜军在围城半月之后,正式拉开了洛阳攻坚战的序幕。 谷英支援给第二军的四门红夷大炮首先发出震天的怒吼。谷英不但送去了大炮,还把炮营的沈涛等一众炮手也暂借了过去。他们采取的是四炮轮放的方式。由于手法熟练,除第一炮打得过远,射进城内以外。在其后轰击的四十多炮里,绝大多数都命中了城楼、城墙等有效目标。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命中城楼的第一炮,就戏剧性的击毙了洛阳卫都司张朋。这使本来就人心惶惶的北关一片大乱。而北关名义上的总指挥副将罗泰,这个老兵油子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在第一炮响起之后,就赶紧溜出了看似安全的城楼。果然,在他前脚刚一离开。后脚城楼就被炸塌了半边。一根横飞过来的椽子,说巧不巧的砸断了他的右腿。沈涛一炮解决了洛阳北关的两大指挥官。这在以后相当长的时间里,在得胜军内部都传为美谈。从而也奠定了沈涛未来炮兵司令的地位。同时,也使火炮正式加入到了得胜军的战斗序列。 北关的明军象潮水一样崩溃下来,冲散了在第二线作为预备队的巡检司的老爷们。他们哭喊着奔下城墙,顺着大街往城内溃散。 路口处,一顶大红的官轿巍然停在那里,轿帘高挑。一个胡须斑白的老者,身着二品服色的官袍,正襟危坐在轿内。两边各有十多名张弓搭箭的士兵拱卫着。他就是大明洛阳兵备道王允昌王大人。一边,一个面色土黄的副使抖衣而战,结结巴巴的禀报着:“王……王……大人!乱兵……败了……” “嘟!老夫在此!谁敢猖狂?”王允昌勃然而起,抄起一张硬弓,对准跑在第一个的败兵,大喝一声:“着!”手指一松,一道箭影闪处,那个士兵手捂胸膛,颓然倒地而亡。 王允昌大手一张,身边的众人纷纷放箭,一刹那,射倒了三四十人。败兵门的脚步被突如其来的打击给震慑住了。王允昌迈步向前,大声说:“奋勇杀敌者赏!后退半步者杀!众将士,随我上城杀敌!” 说完,率先甩掉官袍,分开人群挤上城墙。众人这才惊魂方定,纷纷跟随着王允昌返身回到城墙上。这时。炮声已经渐渐稀落下去。只听对面人喊马嘶,一队队得胜军官兵,象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的使者一样,黑压压的向城墙逼了过来。 躲在民房暗处的安全部一科科长杨威,拍手顿足,连叫可惜。如果得胜军趁刚才城上混乱的时候进攻,现在已经占领了城头了。开炮过早,进兵太慢,步炮没有有效协同,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战机。再有,安全部的人员忽视了王允昌的个人威信。如果刚才能够有人在混乱中解决掉王允昌。那么大局已定了。 杨威在这里懊悔不已。城头上威风八面的王允昌也是有苦自知。他年近七旬,体力精力大不如前。尤其是近些天与福王的争执,更让他心力交瘁。都说福王千岁乃人中龙凤,谁晓得却是个十足的守财奴。外有流寇作乱,大兵压境;城内军中闹饷,官兵不和。而这位福王千岁都是置若罔闻,不理不睬。王允昌深知,现在洛阳风雨飘摇,势难久守。而不知流寇因何逡巡不前,此乃天赐良机。他数次建议福王让城别走,以做他图。谁知,这位千岁爷,每次都把他骂个狗血淋头。最后一次,他还被王府内的差人人给叉了出来。他再求见,已不可得了。他惟有请总兵王绍禹去劝说。谁知道这位王大人去可是去,每次只是张嘴要钱。听说后来把福王逼的急了,真的拿出三千两藩银出来。那王绍禹和没见过钱的吸血鬼一样,就这么几两银子,他也给贪墨了。 “唉!羞于竖子为伍!”王允昌在心里恨恨的骂到。 城关下,一名手持红旗的连长指挥着手下的弟兄搭云梯,组织弓箭手对城头进行压制性射击。却不知道王允昌张弓搭箭,早注意到了他。王允昌一抬手,那名连长应声倒地。围绕在他身边的得胜军战士哄然而退,有几个不要命的上来抢那个连长的尸体,被王允昌连珠箭发,一一射倒在地。他身边的官军不由得士气大振,连声欢呼。王允昌哈哈一笑,道:“吩咐下去,组织神箭手专门射那些手里攥着小旗的!” 众官兵一轮箭雨射下去,那些身处第一线的得胜军基层指挥员纷纷中箭倒下。城下顿时混乱不堪,只听一阵清脆的铜锣响起。得胜军第一轮试探性进攻,被王允昌带领着北关的残兵打退了。 谷英听着北关轰隆轰隆的炮声,眼馋得直跺脚。四○一师的师长白旺翻着白眼,埋怨的看着懊恼的谷英。谷英冲他撇了撇嘴,哼了一声。道:“小家子气!舍得舍得,不舍怎么能得?” 白旺不服气的说:“俺可不知道什么舍得不舍得,俺就是舍不得!” 一边的四○二师师长贺金龙和四○三师师长王吉元也敲着边鼓说:“我说军长啊,你看人家都忙着往自己手里划拉东西。您可好,让出去了一个主力军,这也行。服从领导嘛。咋连几门都让出去了?” 还没等谷英说话。一边的副军长李强吱声了:“我说你们几个行了啊。少说几句又憋不死!” 贺金龙哼哼唧唧的说:“是憋不死,能憋疯。” 李强上去一脚,踹在贺金龙的屁股上。喝道:“我让你疯!我让你疯!” 谷英一摆手,道:“大家别吵。我们要以大局为重。我们军是新成立的军,这次攻打洛阳是助攻。主要是牵制洛阳西城的敌人,不让他们随意调动支援各处。北面是主战场。你们没听这炮声一直响个不停吗?说明战斗还在进行。而且……”他顿了顿说:“而且不很顺利。” 他忧心忡忡。毕竟,第二军是他带出来的,无论对士兵还是将校,他都有很深的感情。 贺金龙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绕到谷英的另一面,继续磨叨着:“大局就大局吧,俺不懂,也不想懂。这仗都开打了,咱们也是动手啊!哪有看着人家打,咱们看热闹的?我们第四军也不是后娘养的,就是后娘养的,咱们他也是爷们啊,我说军长啊……唉呦!” 李强趁他饶舌的时候,又走了过去,踹了他一脚。恨声道:“你再胡说八道,扰乱军心的话。我让王部长关你的禁闭!” 贺金龙一听王部长三字,马上就闭紧了嘴巴。在他们几个身边,一个身穿蓝色新军装的年轻人,正冷眼看着贺金龙。他扭头从身后卫兵的蒲包里拿出一只冻笔,哈开笔锋,在一个本子上不知道记了些什么。贺金龙看着那个小本本,腿肚子竟然有些转筋。 谷英得意的看着自己那几个桀骜不逊的手下,心说:幸亏军师有远见,让我整顿军纪。没想到我谷某人的眼力也不差。挑选的这个军安全部长王长顺满厉害的。刚一上任,就拿大刺头贺金龙开了头刀。因为他招呼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友在军中开赌,被王部长发现了。其实,因为他们的军饷菲薄,只不过是几个铜板的小玩意,主要是应个景,过过瘾。谁知道,这王长顺铁面无私,罚了贺金龙和参赌的几个师长、团长每人两个月饷银。还关了主要肇事者贺金龙一晚上的禁闭——要不是因为战事突起,说不定现在他贺胡子还在小柴房里蹲着呢。 别说别人,就现在在这里的第四军最高的几位指挥官,在短短的几天里,还没有一个没挨着罚的呢。就连谷英和李强也没能幸免。分别被罚扫大街和倒垃圾。白旺更是被罚围着三岔口镇跑了三圈。累地半死不活不说,还让众官兵指指点点,成了笑柄。所以,只几天功夫,王铁脸的外号就叫开了。 尽管谷英在这里呵斥着手下的弟兄们,可是他的心里比谁都急。不过,常朗临走的时候叮咛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沉住气。记着!出头的椽子先烂。你还记得当初意气风发的李岩李公子吧?他就是锋芒太露,宜阳一战露一次大脸之后,他干什么去了?——成天和骡马粮草打交道呢!你总不想去陪他干一辈子后勤吧?如果不想,就老实点。乖孩子才有糖吃。” 谷英虽然不是特别理解常朗这番话。但是,军师不让他在洛阳战役中打头阵,抢头功的意思,那是明白无误的。谷英自然知道,常朗是一心一意为他打算。不然,以军师的身体状况,大可不必在战前这么紧张的时候,特地来自己的驻地给自己送什么军旗。 李强看着来回园地转圈的谷英,心头也是一阵接一阵的急火。不过碍于情面,不好象贺金龙他们几个那样逼迫谷英表态。谷英见大伙都这样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扑哧”一声笑了。大家见谷英心有成竹的样子,紧张的情绪不知不觉都一下子放松下来。 李强凑到谷英跟前,假意不急不忙的问:“军长,我们今天还参战不参战了?” 谷英愕然道:“参战!为什么不参战呢?”几个师长一听参战,就和饿狗见到肉骨头一样,“呼”的一声扑了过来。 三师长王吉元性子稳重些,走在三个师长的最后面。却没想到谷英直接把手指头戳到了他的脑皮上。“王师长,你们三师派一个团。你亲自带队攻城。” 王吉元一听让他的部队出战,心中暗喜。可是一听只让他带一个团去攻城,这嘴又象苦瓜一样咧开了。虽然一个团将近两千人。但是让他带这么点兵力去叩关,基本上和自杀也差不多。 谷英见他沉吟不语,惊奇的问:“你们几个不是才还吵吵要打仗要打仗的吗?怎么真让你们上了,反倒退缩了呢?” 王吉元苦笑着说:“不是我不乐意去,也不是我怕死。只是这……一个团的兵力,是不是太单薄了些?这里又不是展不开兵力。我看一起上一个师都没问题。你不常常和我们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吗?要是把敌人打油喽,打精喽,最后弄一个添油战术,那可是得不偿失啊。” 谷英呵呵一笑道:“你倒会现学现卖哈,我说的几句话,你一句没拉,都还给我了。这人多有人多的打法,人少嘛,自然有人少的打法。你过来,本大将军密授你临敌之计。” 王吉元走到他身边,谷英凑到他耳边嘀咕了半天。只见王吉元的嘴越咧越大,好象吃的苦瓜也越来越大,越来越苦了。最后,只听谷英问:“你有没有信心完成任务?”王吉元双腿一并,大声说:“有!” 说完,看了看旁边几个莫名其妙的同袍,摇头晃脑的叹息着去了。 贺金龙眼角瞄着在一边眯缝着眼睛一言不发的王长顺,嬉皮笑脸的问谷英。道:“军长,他王傻子都能去打仗了。那我啥时候上啊?”谷英一本正经的说:“啥时候你小子不在一边嘀嘀咕咕了,啥时候才让你上。” 贺金龙无可奈何的说:“不讲理了不是?我一直就这样,也不是今天现学的?我说军长大人哪,您现在也是给我大小派点工作去做,要我不回营没法子和那帮想立功的赏金的小子们交代啊。” 谷英瞪了他一眼,道:“你咋知道我不派事给你呢?” 贺金龙一听有事可做,一下子来了精神了。忙整衣立正站在那里。谷英看着他,一字一板的说:“我命令你部,现在,马上……睡觉!” 贺金龙嘴巴张得足以塞进他自己的拳头,楞呵呵的看着谷英。李强上去又踹了他一脚,大声喝到:“你小子傻啦?还不领命回去?” 贺金龙委委屈屈的说了声“是”,敬 了个军礼,转身无精打采的去了。 洛阳西城上,参将梁石印和钱秀侧耳倾听着北面传来的隆隆炮声。两个人面面相觑,色如死灰。都是同样的想法:本来这洛阳城内兵力就相当空虚,如果流寇再有火炮助阵的话……我的天哪!那还用打吗? 梁石印暗暗叹气,老宝贝窦大人,硬是赖在府内不肯出来。说什么出了豆疹。可是他手下的士兵却活跃的很,抢起老百姓来一个个生龙活虎的。金银财宝一箱箱往他的府内搬去。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若是这洛阳不保,你连小命都保不住,还要这些阿堵物有什么用?你又不象普通士卒,没那几两饷银就没吃和喝的。在这个时候如此胡为,说添乱都是轻的。简直……简直就是资敌! 对面的狗妖谷英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知道他在玩什么鬼花样。前几天,他们还一个劲在在城前操演人马。到真格的时候了,他们反到偃旗息鼓,消停了。他抻长了脖子,手打凉棚,遥望对面的第四军大营。忽然,从那里慢吞吞的拉出了一支队伍,也不晓得有多少人。 梁石印一声呼叫:“敌人来了!”那些猥缩在城头的士卒们一听这话,都猛然跳起来。梁石印身边一个亲兵惊恐过度,凄厉的大喊:“狗妖来啦!狗妖来啦!”边喊边往后退缩。梁石印一咬后槽牙,提起鬼头刀。手起刀落,将那个狂呼乱喊的小校斩首当场。梁石印厉声喝到:“敢有惑乱军心者,杀无赦!”众官兵顿时鸦雀无声,再也不敢乱喊乱动。 钱秀站在一边,给大家鼓舞着士气:“我们关东汉子,就他妈的喜欢喝烈酒,吃狗肉。别说是什么狗妖,就是二郎神的啸天犬下来,俺也把它炖了吃!哈哈” 他假装豪爽的干笑了几声,旁边的士卒们,心里打着鼓,面上装作兴奋的样子,也陪他假笑着。不管怎么说,这二位总算还是把军心暂时稳定下来了。 “咚咚咚!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战鼓声响起。众人连忙向下看去。只见对面影影绰绰的,排列着几行横队。每队都架着一溜大鼓,咚咚堂咚咚堂的边走边敲。步伐相当整齐,场面甚是好看。梁石印和钱秀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不明白得胜军玩的是哪一出。他俩见众兵将胆战心惊的样子,知道这样下去,军心非让这帮缺德的家伙敲散了不可。 钱秀对梁石印使了个眼色,鼓足勇气说:“将军大人,末将愿率一哨人马,逆袭这些该死的反贼。” 梁石印假意申斥他:“胡闹!敌情不明,岂可贸然出战?我等的首要任务是守城,他们愿意在那里敲打,就由他们去,反正也不能把城墙敲打塌了,怕他怎的?”钱秀呼出口长气,施礼退到一边。 城下的得胜军官兵,一个连走两个时辰的队列。然后掉头转回营房,换另一连人马出来,如此周而复始。闹了一白天。城上的官军硬是装聋做哑,对他们是不理不睬。定更天,城墙上的明军已经是相当疲惫。忽然,城下猛的亮起一片火把,鼓声急促,呐喊震天。正歪在临时搭起的窝棚里假寐的梁石印和钱秀同时窜起来。 钱秀毕竟比梁石印还沉不住气,连声大叫:“放箭!放箭!”众官兵忙拉弓射箭,闹个不亦乐乎。梁石印侧耳细听,发觉喊声虽急,却离得颇远。乍着胆子手扒垛口向下观看,鼻子没气歪了。下面哪有什么得胜军的冲锋士兵啊?他恼羞成怒,一脚踢倒了一个射箭射得正欢的百户。大声喊到:“别射了!别射了!你们射鬼哪?你们也不抬头看看,下面哪有个人影?” 众人纷纷向下看去,果真是一个鬼影皆无。而对面的火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寂然熄灭了。呐喊声和战鼓声就象一缕炊烟一样,刹那消失的无影无踪。钱秀惭愧的蹲在城头,不敢抬眼看怒火中烧的梁石印。梁石印虽然对自己的助手相当的不满,甚至有杀他的心思。不过,大敌当前,同舟共济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他勉强笑了一下,道:“雕虫小技耳,不值一哂。钱老弟莫灰心,他们这样做无非是想疲惫我军,打击我军的战意和锐气而已。无妨大局。”说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把他拉了起来。 钱秀心中烦乱,见梁石印来拉自己,也只好顺坡下驴。他刚顺势站起身,一支狼牙利箭“扑”的一声射透了他脖颈。他眼睛里闪出一股不相信的神情,伸手去拔那支穿透他脖子的羽箭,伸了两次手,都没能成功,颓然摔倒在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在他中箭的同时,梁石印机警的趴到了地上。心里叫苦:我的乖乖,要不是我去拉钱秀,让这替死鬼挡了这一箭。那现在倒在地上的就是我梁某人了! 他胆战心惊的大喊一声:“敌袭!敌袭!大家快射箭!射箭!”刚刚倒下休息的众人,连滚带爬的窜起来,“飕飕飕飕”的箭声响个不休。而此时的 城下却又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听不到任何动静。梁石印少停一会儿查点人马,在刚才对方的一阵零星箭袭中,城上被射中十四个人。伤亡虽然不多,却损失巨大。这些人都是在城上来回走动,鼓舞士气的一些百户、千户之类的指挥员。梁石印也是对方重点照顾的对象,想到刚才惊险的一幕,梁石印啐了一口,恨恨的骂到:“小人伎俩!” 他叉开四肢,仰躺在狭小局促的窝棚里。心里暗自思量。这狗妖的部队只是小规模的骚扰,就干掉了我一半的指挥力量。要是他和我玩真的,大兵压境。我的奶奶,让我拿什么去和他拼?这洛阳城守得住吗?还能守多久? 第一卷 入梦 第四十四章 各怀心事 长夜漫漫,北风飕飕。瑟缩在城头窝棚里的梁石印,第四次把自己摔进铺盖里。这些该死的叛贼,鬼晓得什么时候抽风,想起来就扑过来一顿锣鼓号角。搅闹得城头上的士卒疲惫不堪。还好,城墙上若干藏兵洞,可供这些士卒歇脚,不过这来回往返几次,喝在肚子里的那碗稀粥早就随着几泡尿撒了出去。梁石印还好点,多吃了块卫士不知道从哪儿抢来的干馍。王绍禹许诺的军粮军饷却仍然渺无消息。梁石印出身军人世家,对于纵兵掠抢是坚决反对的。因为他知道,那样的部队最没有战斗力,只能是一盘散沙。不过,现在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手脚发软,他倒有些后悔没有让人去抢了。抢劫固然涣散军心斗志,只是在这儿硬挨,怕自己的弟兄们的军心斗志也高不到哪儿去。 若不是梁石印以身作则,怕这些饿得前心贴后背的士兵们早就一哄而起,一哄而散了。撩开窝棚的布帘,他看着堆成一堆的被偷袭射死的将校们的尸体。不禁吞起了馋涎。——吃人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转悠了不只一会儿了。他恨恨的摔下布帘,强力驱赶着这种挥之不去的恶念。 “妈的!这该死的狗妖怎么还不把这破城打破喽?被杀死也好过被活活饿死!”他在心里咒骂着,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千户郑辉臣窝在一个藏兵洞里,身边聚集着一圈士兵。他们一直侧耳倾听着梁石印声嘶力竭的呼喊,而一点反应没有,一直一动不动的眯在这里。这些闹过饷杀过官的陕西卫军们,可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要不是王绍禹担保赦免他们的罪行,这些人早就进川投靠张献忠去了。在他们眼里,活命才是第一位的,什么朝廷,狗屁! 早在十天前,那个自称是延安府老乡的巡检司刘把总,就来探过自己的口风。郑辉臣也没隐讳,直接就告诉他,若是朝廷逼得紧活不下去,没准就去投靠李自成。郑辉臣知道,现在朝廷也是拿他们没办法。谁让朝廷发不出饷银来呢?他最后只告诉那个刘把总一句话:“谁让我们活命,我们跟谁。”那个刘把总满意的一笑,说了一句:“好自为之。”就告辞去了。后来倒来了一个奸商模样的胖子,说辞很动听。无外乎是劝他反水,加入得胜军。郑辉臣倒没怀疑他的身份。在这个动荡的时期,没人会冒充得胜军来哄骗他们这支小部队的。郑辉臣也没客气,直截了当谈起了条件。那个胖子只说,到时候联系他,见机行事。说完,还拿出一堆准备好的白布条。说以此为记,反正后凭这个分辨敌我。免得误伤自己人。郑辉臣闻言大慰,知道对方诚意甚真,也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几个心急的士兵鼓噪着,要上城去拿下拼死抵抗的梁石印,好去投诚得胜军。郑辉臣瞪眼骂到:“找死哪?没看姓梁的看我们的眼神吗?他知道我们连自己的上官都敢杀,何况他这个生人?他提防咱们比提防城下的还厉害哪!再说,没看出来吗,城下的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根本就没真心想打城嘛。要不,就凭他梁大头手下那几个饿兵,早他娘的抵挡不住了。忙什么。咱们爷们就以不变应万变,来他娘个稳坐钓鱼台。” 众人一阵嬉笑,有会说话的献媚道:“大人高明!实在高明!”郑辉臣一脚踹过去。“高明个你老母!高明能当饭吃?高明你给我变出馍来!”众人压低声音,哈哈笑了起来。算是驱走了肚里的空虚和身上的寒气。 郑辉臣默默念叨着:“都说谷英是狗妖变化而来的,看他素日排兵演练的阵势倒也不俗。今天晚上虚虚实实的一通闹,搁谁谁也吃不消。看来是个人物。真的有缘分在他手下当差,怕也不错。” 一旁的百户高林说:“是啊。就是盼他们快点上来。否则再拖几天,怕咱们爷们早就饿死俅的了。” 郑辉臣一撇嘴,“看着吧,天已经快亮了。也就今天白天,最迟不过今天晚上事儿了。娘的,这谷英玩什么鬼把戏呢?” “子春,你玩什么鬼把戏呢?”李强气哼哼的质问着谷英。 谷英无奈的看着李强,对这个粗豪的大哥。他也是无可奈何。若是和他说得多了,未免坏事,如果不解释一下。怕他对自己产生隔阂。他转头看着李强。道:“我问你,闯王下的攻城令你看了没有?” 李强不满的说:“那几个瞎字我还认得。” 谷英问:“上面命令我部如何做的?” 李强哼了一声说:“佯动,助攻,牵制敌军西城之兵力,防范溃敌由西边逃逸。不就这几句话吗?我背都背下来了。” 谷英森然道:“你既然都背下来了,却还要硬攻,难道你想公然违背闯王的军令不成?” 李强被谷英严肃的表情唬得后退了半步,默然无语。半晌方才说:“子春,你不觉得闯王对你隔心吗?” 谷英洒然一笑:“大丈夫光明磊落,有何惧哉!闯王报废对我不信任,只是因为我初掌兵符,怕我崛起太快,让其他老八队的将士说闲话罢了。” 李强虽然粗鲁,却有不傻。心里说:“是你那个一脸奸臣像的大马猴老师这样告诉你的吧?”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仰头遥望朦胧中的西城,恨恨的说:“现在黎明十分,敌军已经疲惫不兴。如果派一支奇兵摸过去……唉!西城就是囊中之物啦!”谷英脸色不变,丝毫不为所动。他侧耳细听着北面的动静。虽然相隔甚远,但是隐隐约约,仍然可以听到喊杀之声彻夜未绝。谷英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铁青,心里默默祷告:第二军的弟兄们哪,你们可要小心保重啊! 忽然,远处一匹快马飞弛而来。谷英聚拢目光一看,渐渐看清来者正是闯王身边的近卫王可。王可气喘吁吁的跳下满身热气的战马。对谷英和李强施了个礼。问到:“谷军长,闯王让我问问,你这边情况如何?” 谷英道:“我们这边一切还好,组织了几次进攻,敌人防守甚严。我们没有硬冲,损失倒也不大。” 王可显然松了一口气,道:“闯王口令,让你们第四军不可轻举妄动。还是以牵制敌军兵力为要。” 谷、李二人目光不一碰,齐声说:“莫将得令!” 王可笑了一下,再施一礼,打马向北而去。 谷英笑着看着李强,道:“怎么样!?” 李强后怕似的拍了拍胸口,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而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王允昌疲惫的瘫软在一堆木石上。一天一夜的攻防之后,这位坚韧老人是精力早已枯竭。城下一波又一波的士兵潮水一样此去彼来,似乎不是在打仗,而是在实战练兵一般。如果是他们不记伤亡的硬攻的话,北关早就陷落了。王允昌懊恼的搓着冻得僵硬的脸,看着城墙上一个又一个是深坑凹洞。是他战前判断失误,把原来平均分配在每面城墙上的红夷大炮,都集中在他所认为叛贼的主攻方向——南门。现在可好,二十二门巨炮闲置在无声无息的南关。而自己却要单方面承受敌军零星而准确的炮火打击。 忽然,他猛的打了个寒战。跳了起来:如果洛阳陷落,而那些大炮落在对面这些人手里。以他们娴熟的操炮能力,那对于大明其他的坚城来说,绝对是个灾难性的后果。 “不!绝不能这样!”王允昌自言自语到。他招手唤来副使武大石,摘下腰中悬挂的配剑。道:“大石,你去南关吧!” 武大石虽然性情懦弱,对王允昌却是忠心耿耿。眼中含着泪水说:“不,卑职死也和大人死在一起。” “糊涂!”王允昌怒斥道:“要你去南城,也是为国尽忠!”他长长叹了口气。“我老啦!不中用了。你去南城,什么都别管。只做一件事。”他盯着武大石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炸炮!” “炸炮?”武大石惊讶的反问王允昌。心里颇不以为然。 “对!千千万万要把大炮炸掉!一门也不能留给反贼。我老啦,跟不上形式了。我原本以为这大炮只是防守的利器,却不知道攻城的效果比防守还要有效果!”王允昌悲哀的用手摩挲着被炸去半边的城垛口。“叛贼势大,我看他们大营内旗帜移动,显然是在调动兵力。只怕他们要毕其功于一役了。”他说着,用眼睛环视着城墙上东倒西歪,饥寒交迫的兵将们。“我王允昌无能,连累了弟兄们!”他再次哀叹。 “大人!”武大石扑通一声跪在王允昌面前,道:“卑职和大人生死在一起,您派别人去吧。” “混蛋!”王允昌一脚踹倒武大石。厉声喝道:“这是你的使命!而我,战死在这里,才是我的宿命。”他转过身,挥了挥手,道:“男子汉大丈夫,少做儿女之态。你去吧。” 武大石眼含热泪,拼命磕了几个头。转身去了。 王允昌勒了勒腰带,为了与这些舍死忘生的士卒们同甘共苦,他也已经两顿没有吃到一口东西了。可恶的福王千岁,宁可把他藩库里的金银粮食留给反贼。也不肯发发善心接济一下为了他,为了大明而浴血奋战的士兵们。“我怎么保了这么这个昏王!”他在心底里恶狠狠的咒骂着。“不行!不能坐以待毙!”他愤然站起身。摆手召唤傻呆呆靠在女墙上的巡检使方辛。“把总刘”轻轻踢了魂游天际的方辛一脚。这位方大人才回魂过来,忙低三下四的走到王允昌身边。 “方大人,北关我军兵力太薄弱了。你拿我的大令。去把西城的陕西兵调过来。快去快回,不得有误!”王允昌斩钉截铁的吩咐着。事到如今,只有剜肉补疮了。 方辛闻令,浑身一抖。可也不敢说什么,低头领令而去。“刘把总”紧跟在他身后,随他下了城楼。“德生,城上危急,你还是去照看王绍禹往大人去吧。他刚才又派人来城上找你了。”方辛边走边对“刘把总”说:“你小子走狗屎运,结交上了王大人。只要熬过去眼前这一关,平步青云的日子在后头哪。” “刘把总”谄媚的一笑道:“多蒙方大人提点,小人才得以巴结上王大人。不过饮水思源,小人今生不敢忘大人的恩典。” 方辛咧嘴苦笑道:“你就拍吧,看来,城破在即。你我之流,都去那世团聚去也。”他不满的看了看“刘把总”,道:“你啊,净弄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他走下马道,摆弄着亲兵递过来的马缰绳。 “刘把总”一楞,问:“大人,您是指……” 方辛气愤的说:“你啊,就装傻吧!我是说你那些陕西老乡……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啊?” “刘把总”道:“他们都是些骄兵悍卒,不大看得起我这个乡勇进身的白丁。”方辛哀叹一声:“时也!命也!你我命苦,怎么生在这样的乱世。”言罢翻身上马,打马扬鞭而去。“刘把总”骑马跟在后面,看着方辛油略显肥胖的身影。不由得一阵好笑。这样的人,得胜军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就是不知道自己部下的那个胖子,现在工作进行的顺利不顺利。已经到了节骨眼上了,昨天是自己工作失误,因为要在府内陪着王绍禹,以利于进行下一步计划。谁知道王允昌从天而降,打破了他预先的设想。没办法,今天他只好找个机会,说帮助方辛守城。这才得以从王绍禹那里脱身出来,指挥城内第五纵队的工作。 看着方辛绝尘而去,王允昌方才多少放了点心。他勉强振作精神,在城墙上来回走动,出言安抚那些毫无斗志的士卒们。 “轰隆隆!”一发炮弹毫无征兆的落在了王允昌刚刚走过的垛口旁。正挤在一堆互相用身体取暖的十几个士兵,象轻飘飘的稻草一样被炸得漫天飞舞。然后“噼里啪啦”的摔落在城上城下。王允昌被袭来的气浪狠狠的掀了一个大筋斗,他奋力挣扎着站起来。嘶哑着声音大喊:“弟兄们,不要慌!本镇没有死!反贼的大炮是打不死我的!快站起来,反贼们上来啦!” 那些惊魂未定的士兵们,乍见王允昌颤巍巍又从废墟里站起来。精神也为之一震。摸起刀枪,手扒着垛口,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防守。 王允昌用手狠命捂着被弹片击中的后腰,鲜血汩汩而出。亲兵许三忙用一条白布,左三层右三层的紧紧勒住他的腰身。王允昌的眼睛渐渐迷离,一簇簇的人群在他眼前晃动,一排排的云梯高高竖起。呐喊声象是从远方飘来一样,忽而清晰,忽而沉寂。王允昌明白,自己,已经不成了。 那些桀骜不逊的陕西兵呢?怎么还不来?城上已经顶不住了。再不来,可也就真的不用来了。 忽然,许三摇动着他的臂膀,在对他说着什么。还用手向后指着。王允昌勉力回头看去,只见几百名生龙活虎一般的陕西大汉蜂拥而来,直上城来。 王允昌心神一松,“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鲜血,直挺挺的栽倒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洛阳城头。 第一卷 入梦 第四十五章 洛阳城破 郑辉臣一刀剁翻一个目瞪口呆的明军士兵,大声喊着:“投降免死!”边说边用手系牢绑在左胳膊上的白布条。城墙上本来斗志全无的一众饿兵,一见郑辉臣他们从后杀来,玩起了窝里反,早就灰心丧气。又见王允昌倒在地上,生死不明。还哪里敢抵抗。除了少数几个反应慢,没来得及丢掉手中武器的倒霉蛋,被涌上来的陕西兵干掉之外。绝大多数的士兵都跪在地上弃械投降了。 杨威从人群里挤上来。先命令从人,把晕迷在地上的王允昌双手捆绑起来。再撕开他腰上的白布,拿出伤药来,替他裹伤。城头得胜军的士兵越来越多,他们纷纷把守好各个紧要的地方。把俘虏和投诚的陕西兵分别隔在两边。 被土石堵住的北门城门洞,也慢慢被反正的陕西兵一部掏开。厚重的城门一开,成群结队的得胜军士兵蜂拥而入。一部分占领城关,另一部分马不停蹄,沿着大街向城内杀去。 杨威正要和郑辉臣说话,好把起义部队的士兵妥善安置一下。忽然看到一匹枣红马在城墙飞驰而来。一名得胜军士兵刚想举枪喝问,就被来人一抢搠倒。那人疯了一般又捅倒了几个涌上去的士兵,刹那间,就冲到杨威他们几个身边。他拨开指向他个各种兵刃,翻身下马,直勾勾奔倒在地上的王允昌而来。得胜军将士从刚才的突然打击中清醒过来。早气坏了二军一师的一团长张远,只听他虎吼一声,轮起大刀,截住了来人。那人一路拼杀而来,早就浑身鲜血,已经是强弩之末。没几个照面,就被张远大喝一声一刀劈断右腿。他惨叫一声,栽倒在地。大抢顿时撒手,他一边呻吟哀号,却仍然以手支地,向王允昌爬过来。杨威一摆手,张远把压在他脖子上的大刀撤开。那人扭动着残躯爬到王允昌身边,哭叫道:“大人!大人!卑职来晚了!大人!大人哪!” 也许是因为他的摇动,也许是回光返照。王允昌微微睁开了眼睛,环顾着四周的得胜军士兵和飘扬的金雕军旗。喃喃自语着:“终于……终于结束了……”他努力的分辨着眼前的人影。“啊!……你……”他终于看清,来人正是他的副使武大石。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气力,王允昌一把揪住武大石的衣襟,厉声喝道:“你怎么回来了?大炮呢?那些大炮你炸了没有?” 武大石哭泣着楼住了王允昌的身子,道:“卑职方寸已乱,还没到南城,就听说陕西兵造反。杀死了巡检使方辛方大人。卑职……卑职……心中悬挂大人安危,就转身回来了。大人!卑职对不住您,来晚一步啊,大人,卑职该死……” 王允昌眼前一黑,推开武大石伸向自己的血手,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再次喷出一口鲜血。白发苍苍的他仰天长叹:“天哪!天哪!苍天不佑吾大明乎?” 他丝毫不理睬身后哭泣拉扯他的武大石,更没有看逼上来的得胜军士兵们。大吼一声,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飞身纵下城头。武大石一把没拉住,见王允昌坠城殉国。他凄惨的一笑,头一摆狠狠的撞向墙角。红光崩现,脑浆横流,顷刻间死于非命。 杨威一抖手,遗憾的说:“可惜可惜,可惜了这位知兵善战的老将军了。”他转身对郑辉臣说:“郑大人,我代表得胜军,代表闯王,热情列欢迎你加入我们中来!”说着伸手握住了郑辉臣的大手。郑辉臣似乎不太习惯这种礼节,一边摸着没戴头盔的脑袋,一边嘿嘿憨笑着。 他不解的问:“那个刘把总是什么人?你怎么对他那么客气呢?刚才他一刀砍倒方辛,把我还吓了一跳呢。” 杨威神秘的一笑,说:“这个你别问,反正比我来头大就是了。” 郑辉臣见得胜军接受了他们,自己又立了头功,早就心满意足。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他本来对得胜军的隐私就不感兴趣。只是揉着肚子半开玩笑的说:“说别的没用,杨大人。先弄口热馍吃吃,完事了哪怕杀了我们的头,我们这些人也都认了。” 杨威和得胜军的将士们闻言哈哈大笑。杨威做了个歉意的手势,派人带他们出城,安排饭食,以便整编。 北城失陷的消息,象地震波一样传遍整个风雨飘摇中的洛阳。先是东关守将升白旗投降,然后是南城守军捆缚了主将陈震,缴械投降了。早就被谷英玩得滴溜乱转的梁石印,面对着大队出动的第四军战阵,长叹一声,自缚请降了。 谷英派一师一团接管了西关的城防。派第二团整顿西城的秩序,救济饥饿的灾民,并抓捕乘乱闹事的散兵游勇。窦云的税卒队伍早已做鸟兽散,而这些人是最受百姓痛恨的痞兵。不少老百姓,甚至乡勇们也加入到捕杀税卒行列中。原本二百来人的税卒队伍,竟然被暴怒的灾民杀死了五百多人。很多帮衬这些税卒的地痞流氓,也被不分青红皂白的群众杀了个一干二净。 谷英对激动的百姓采取了一种默然的纵容态度。直到他们包围了窦云的府邸,谷英的第二团六连才“及时”的出现在现场。灾民们一见得胜军威武的军容,瞬间寂然,慢慢的就要散去了。六连长孙刚跳到高处,对大家说:“大家不要怕!我们是百姓的队伍,是来给你们做主的!大家不要乱,我们得胜军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答复的。”孙刚手一挥,几名士兵搭上人梯,跳进不高的府墙。不一会大门打开,二十几个士兵执刀拿枪冲了进去。片刻之后,他们就揪着浑身颤抖的窦云摔到府门前。 众人轰的一声涌了上来,对着窦云一阵拳打脚踢,有些受害者的女性对他又撕又咬。只一会儿,窦云就被撕得支离破碎,不成人形了。十几个老者缠颤巍巍的跪在孙刚面前,哭着说:“多谢大军为民做主!” 孙刚连忙挨个扶起这些老人,心里也是有些难过。真挚的说:“我们对不起你们,我们来晚了,让你们受苦了。”说完,派人去查点窦云的府库,搜出上万斤粮食。孙刚忙组织精干士兵给饥民分发粮食。众人再次跪倒道谢。孙刚和众士兵心中也是十分激动,他以前是伊川的明军。祸害百姓的事情也做过。今天做了替天行道的事情,心情感觉真是与以前截然不同。 南京兵部设在洛阳城里的火器司,占地二千余亩。再加上周围匠工们所居住的棚户区,是老大一片地方。谷英一进城,没顾得上别的,先是一头扎进了火器司的库房。四十斤重的铜锁摘下,两闪高两丈,宽丈四的巨门咣当当打开。炮架上赫然排列着还未完工的十门巨炮。谷英嘴唇颤抖的抚摩着这些冰凉的炮身。要知道,天启六年,袁督师凭借着万余残兵和十一门大炮,硬是独守孤城,炮毙巨酋。这是华夏尽人皆知的故事。 袁督师的忠勇固然在这场战斗中起到了关键作用,而那十一门大炮的作用也是无法磨灭。现在,就有十门大炮摆在谷英面前,你说他能不激动吗?王吉元跟在谷英身后,嘴里念叨个不停。别的部队一进城,首先占领的是府库、衙门、官宅。而他们军,却一涌而进这个破破烂烂的地方。这里的匠工一个个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能有什么大用?再说,这大炮虽然好,可是也过于笨重了。一门炮就需要特制大车一辆,驮马八匹。还得有四马拉的两辆弹药车辅助。还有炮手、弹药手等等众人,再加上一百名护兵,好家伙,这一门炮就需要十六匹马、一百二三十人伺候。这还不算临时招募推车垫道的民夫。而且,这铁疙瘩移动太慢,路好的时候,一天也就能够走四五十里路,遇到路不好的地方,哭都哭不过去。 王吉元越想越不划算,斜眼看着兀自在那里垂涎欲滴的谷英。处于半痴迷状态的谷英,可没看见王吉元眼中不以为然的神色。他正在盘算怎样处理这些大炮,怎样安置这些匠户。在他的小小地盘里,有铁有煤,就是缺少铜和制作火药的硝石。这让处在亢奋状态的谷英颇多烦恼。 有着烦恼的不只是苦思冥想的谷英,还有面对福王府高墙的袁宗第。两天一夜的攻坚战,让他的第二军损失了两千余人。最让他苦恼的是连排级基层指挥员的折损相当严重。那些牺牲的连排长们,大多数是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老兵,他们的损失,对于部队战斗力的恢复是很不利的。 闯王下达了对福王府采取政治攻势,尽量不动刀兵的命令。这让一肚子火气的袁宗第十分不解。福王府虽然墙高而厚,颇似城中之城。但是对于有着完善攻城设备和经验的第二军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都知道福王富甲天下,王府里金堆玉砌,放眼皆是珍宝。一想这些,袁宗第和他们手下的大将们心里都想猫挠狗咬一般,恨不得一步跨进福王府。把那些珍宝囊括而尽。 得胜军四个军由四面入城,分为四个区域,由四面围城的部队分别占领。 一时间古城洛阳,处处刀兵,烽烟掩映了日月。 第一卷 入梦 第四十六章 噩梦连连 得胜军总部已经前移到高一功的安乐镇。常朗前一晚宿疾发作,浑身无力,李自成本来就怕城中的乱兵流矢伤到自己的智囊,现在见他发病,虽然心中难免着急,倒也遂了自己的心意。安排亲兵收拾好一个大院落,留了三百人保护常朗,这才随高一功提兵进城。 常朗昏昏沉沉的半躺在炕上,一切感觉似乎都消失了。连思考的能力都丧失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他无法睁开眼睛,仿佛陷入黑色的泥潭里,发不出声音,一动也不能动。仿佛慢慢的向下陷进去,越陷越深,几乎不能呼吸…… 忽然,常朗感觉嘴唇一阵刺痛,他“呀”的叫了一声,猛然出了一身的虚汗,醒转过来。耳边有几个焦急的声音在呼唤:“军师!军师!”、“宋先生,宋先生!”、“老爷,老爷!” “咦?怎么有个女人叫自己老爷呢?”常朗费劲的挑起眼皮。首先看见的是尚神仙大汗淋漓的脸,他正用金针在自己的人中上针灸。看见他睁眼,老神仙“喔”了一声,虚脱的靠坐在炕头。 第二个映入眼帘的是李自成满是灰尘的大脸,他的鬓角已经泛起盐霜,可见出了多少的热汗。他见常朗醒了过来,先是长长出了口气,然后是冲尚神仙拱了拱手,之后勉强的笑了笑,说:“军师勿忧,洛阳已经被我军全部占领。福王那老小子也已经落网了。” 常朗艰难的咧嘴笑了一下,意识又是一阵模糊。 “老爷!老爷!你睁眼看看奴家……”常朗一时有些发蒙,哪里来的女人呢?怎么自称“奴家”?他象搬开巨石一样抬起眼睑,看见一张梨花带雨的悄脸。看她哭得如此伤心,常朗却一时想不起她到底是谁了。 “虹夫人,军师病体沉重,你还是克制一下为好。”尚神仙见常朗眼神涣散,以为他又要昏迷呢,忙过来解劝这个女子。常朗听尚神仙这样一叫,马上想起来了:哦,她是“我”的那个侍妾月虹啊。 常朗疲惫的摆摆手,重新撂下沉重的眼皮,又陷入另一个黑甜的梦境里…… 几千几万血口獠牙的妖怪,簇拥着一个金甲战神。那个战神高高的簸据在神殿的宝座之上。他巨掌高抬,遥指丹阕之下跪伏着一个大胖子。那个大胖子战抖着跪爬在一群梅花鹿之中,不住的磕头求饶。 战神吼吼的说着什么,却听不清楚。他说一句,下面的妖魔们欢呼一声,大胖子就猛磕一顿头,不一会,额头已经血肉模糊了。 金甲战神忽然站了起来,手掌向下一压。群妖嗷嗷狂叫,猛扑上来,刀斧齐施,片刻间群鹿毙命。殷红的鹿血浸没了胖子的手足。他惊得跳了起来,抖动着浑身的肥肉,想夺路而逃。四周的妖魔们嬉笑着用刀枪剥去了他身上华贵的衮服。几个长嘴妖魔走上前,把他按倒在地,摘下他的王冠,用锋利的剃刀利落的刮净了他的毛发。又提过一个烧得滚热的胶桶,用麻布和热胶仔细的拔除着他身上的汗毛。一个黑色的妖怪,又提过一个热桶,用一节竹子插进胖子的喉管里,将热桶里深绿色的药汁灌今年他的肚子里,直到把他的肚子灌得又圆又大,晶莹透亮。然后拔出竹节,任那个大胖子上吐下泻。如此折腾了四五次,胖子吐泻出来的都是药汁,而别无他物了。几个妖魔哈哈一笑,又拿出铁钳,一个一个活生生的拔掉了胖子的手脚指甲。处理完了,他们满意的把这个洁白的肉球浸到一 口大缸里,用热水漂洗干净。然后把他搭在一个木架子上。 与此同时,其他的妖魔纷纷动手,洗剥鹿肉。清洗干净以后,一只只整鹿被丢进丹阕前的一口巨釜里。釜上錾着金字:“感业寺 千人釜”。 金甲战神手掌一挥,几个妖魔用长枪架起风干了发那个大胖子。一个红衣妖怪忽然长身而起,把那顶王冠扣到他光秃秃的头顶之上。几个妖精一起用力,“哗啦”一声,把他丢进架在柴火堆上的巨釜里。 列焰升腾,釜中水逐渐翻滚。那个大胖子拼命在里面挣扎着,哀告着,哭号着,他拼命的想抱住漂浮在水面上的鹿肉,想得到暂时的喘息。可是旁边的众妖们却纷纷用长枪攒刺他的手臂,他值得游开去,扑向另一根“救命稻草”,经过不过是在手臂上增添几个流血的孔洞。柴干火旺,水气逐渐弥漫开来,再也看不清釜里的情况,也听不见釜内的动静…… 不晓得过了多久,火熄气散,众妖扑向釜边,纷纷用刀枪捞起肉块吞咽:呼鲁鲁,嘎巴巴,连吃带嚼。 金甲战神傲然端坐在那里,一个小妖用托盘捧着那个仍旧带着王冠的斗大头颅跪现给他。他张开巨掌,先是把王冠扣在自己的头上,然后双手捧着那颗冒着热气的人头张口大嚼着。 猛然,他抬头看见呆楞在一旁的常朗。战神立起身,嘴里含着一只肥大的耳朵,从人头上抠出一对眼珠,恭敬的递了过来。 常朗剧烈的摇头摆手,连连说:“不!不!不!我不吃!我不吃人肉!” 金甲战神先是一楞,马上哈哈狂笑起来:“我之所以吃人,是因为我喜欢吃人肉。这个王爷是你设计擒获的,说到底是死在你手里的,没有你,我们怎么有可能吃他?” 常朗嗫嚅着说:“我没有……我没害过谁!我不吃人!” 金甲战神嘿然笑道:“您没害过人?邓玘三兄弟是怎么死的?函谷等关城怎么得的?方辛、王允昌、武大石以下四千军兵死在谁的手里的?这水是混的,谁的手都不干净。来来来,吃吧,吃吧,吃了就和我们一样了。” 下面千万的妖魔一起发声高喊:“吃!吃!吃!” 金甲战神上前一步,按着常朗的脑袋,把那对眼珠硬向常朗嘴里塞去。 常朗拼命的摇晃着脑袋,高声大叫:“不!不!不!我不吃人!……” 战神诧异的问:“他是死在你的手上的,吃不吃有什么打紧?” 常朗说:“我不杀人,更不吃人。” 战神道:“你是不杀人,可是死在你手里的,却不止千万人。我们再自负勇力,也没你一个人杀得多。对不对?” 常朗说:“我是谋士,出谋划策是我的本分。” 战神说:“对啊,你出谋划策不过是为了杀人,这与你直接杀人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呢?” 常朗道:“谋略和杀人不一样,好的谋略是流最少的血,达到最大的战果。杀人不一样,杀人不过是为了实现战果的一种极端手段。” 战神说:“说得好,可是请问你,有没有不杀人就能实现的战果呢?如果可以不杀人就达到目的,为什么会有人要冒着杀头的危险造反呢?” 常朗说:“那是因为社会不公,官逼民反,不得不反。” 战神问:“官府没有逼你,相反官面上的人和你来往密切,那你为什么还造反呢?” 常朗犹豫了一下说:“因为天授神意,我不过是顺天而行罢了。” 战神狂热的说:“着啊!既然上天眷顾,天命归我!那我就该顺天应名,杀尽天下贪赃卖法的昏官!” 常朗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能少杀生还是要少些杀戮为好。这昏王罪无可恕,也应该当众明正典刑。给天下一个交代。你这样烹熟果腹,天下人不责昏王无道,却怪你残暴不仁了也!” 战神说:“既然天命归我,我行即是天命!哪个敢来怪责我?谁敢出声,我就杀谁!” 常朗道:“昏王残暴无道,才遭到杀生戮命的结局。大王难道不以他为前车之鉴吗?” 战神不悦道:“昏王上不得马,提不得刀,文不能安邦,武不能自保。他身死体灭怨得谁来?我——快马长剑,手下几无一合之将。文有你和启东,武有捷轩一众,天下谁敢与我争锋?” 常朗道:“昔日楚霸王力能扛鼎,有万夫不敌之勇。只因残暴好杀,不纳忠言,最后被刘邦一战而灭。殷鉴不远,大王岂无所闻?”战神笑道:“项羽勇力我自愧不如,不过我肯纳谏。我不骄傲,我一直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要比他清醒得多。今天我杀昏王,食其肉,寝其皮。一解民怨;二者,我想向天下宣告:他朱明并非是什么真命天龙!也不过是凡夫俗子,也一样是血肉之躯!也杀得死,灭得掉!唯我!惟独我!才是这个世界的真正主宰,才是真命天龙!” 常朗叹了口气说:“大王起于毫末,乃是当世英雄。不过私屠亲王,啖食其肉。如此荒唐行经,让黎民万姓怎么看待我们的行为?” 战神双臂高举,大声说:“我来自民间,不能忘本。今天设此‘福禄(鹿)宴,一是犒赏立功的众将士,二来是与万民同乐,共享荣华!”他说着,用手一 指道:“你看!你看!他们来了!” 常朗向下望去,果然,数万百姓携男带女,提钵举碗,纷纷涌到釜前,撕肉盛汤。 另一边,几个被俘的官吏被众民扑倒,洗剥干净扔进釜内,又添水加柴,再开宴席。真个是万民欢跃,军民同乐。 战神傲然说:“怎么样?万民吃人,老百姓也吃,来吧,来吧,吃了这个,你就和我们一样了!” 说着,又把那对眼珠向他嘴里猛塞。 常朗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猛的挣脱他的掌控,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推去。忽然一脚踏空,从台阶上坠落下来,恰巧落进釜内。 周围的军民人众一阵欢腾,齐声高喊:“吃他!吃他!吃他!” 常朗感觉水温越来越高,皮肉似乎就要被煮脱落,他费力的仰起头,大喊:“不……!” 第一卷 入梦 第四十七章 病床论策 常朗霍然惊醒,浑身冷汗热汗交流。刚一睁眼,就看见了月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常朗心头一热,颤抖着抬起手,轻轻擦去了月虹脸颊上的泪痕。月虹身体一震,这还是老爷自接她们进闯王大营以来,第一次对我假以颜色。更别提有这样“亲昵”的举动了。她欣喜的把脸贴在常朗的胸口,哽咽着说:“老爷!您没事就好。老爷,您可吓死奴家了。” 常朗没想到自己一个善意的小动作,会让这位月虹夫人如此忘情,一时竟然有些手足无措了。无论如何,人家心疼自己的“丈夫”总没有错吧?常朗苦恼而又无奈的讪笑了一下,不禁有些羡慕那个魂魄不知在何处的宋矮子了。 那个时代没有魄力立镜,但是铜镜还是有的。常朗自己也照过,看到了“自己”的那副尊容:倒三角的脑袋,倒三角的蛤蟆眼,一条线的鲶鱼嘴,黑黄的板牙,稀疏焦黄的山羊胡……真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再加上一副佝偻的身板,不到一米六的身高,外八字的长短腿……这模样,比一般的猴子还不如。难怪有人背地里叫他“宋矮子”、“宋瘸子”、“大马猴”什么的了。 就这模样,别说无权无势,就是有权加有钱,在常朗的那个世界怕也不会有女人看上他。更别指望象月虹这样真心实意,死心塌地跟着他的漂亮mm了。常朗有的时候真的很羡慕这个时代的男性,在这样的男权社会里,强悍泼辣如高夫人,也不能阻止闯王娶妾纳小。而一般的女人对自己的丈夫,即使是“共享”的夫君也是忠心不贰。而回想在自己的那个世界,有几个男人头上不是绿油油的? 常朗甩了甩头,抛开了心中这些无聊的想法。轻抚着月虹柔顺的长发,低声说:“小月,以后不许再叫我老爷了。要叫我先生。知道吗?” 月虹听常朗叫他小月,悄脸飞红。泪水更似喷泉一般涌出,她哽咽着答应着:“是,先生,小月记住了。” 常朗叹了口气,问:“小月,闯王呢?尚神仙呢?” 月虹忽然“啊”的一声站了起来,倒吓了常朗一跳。月虹羞红着脸说:“闯王和尚神仙都在大厅里闲坐呢。奴家……奴家一时把他们忘记了……” 常朗嗔怪的看了她一眼,道:“快快有请!快快有请!” “不用请,不用请!我自己就来了。”随着话语声,门帘一挑,李自成大步走了进来。尚炯也乐呵呵的跟了进来,他左在炕沿上,开始给常朗搭脉。李自成坐在月虹搬来的椅子上,关切的打量着常朗的脸色。常朗有些惭愧的说:“闯王,宋某身体不争气,在这样要紧的时候不但不能为闯王分忧,反倒扯闯王的后腿,真的愧对闯王的知遇之恩。” 李自成浓眉一挑,有些不悦的摆摆手。道:“先生此言太过了。李某与先生情属兄弟,这个请先生不要怀疑。李某人前人后多次讲过,俺是重情意,讲义气的人。别说现在生死与共的困难时期,即使将来针对有俺得天下的那一天。李某也绝不会亏待各位兄弟!李某是讲信用的,不是那卑鄙无耻的朱重八!” 尚炯已经诊完脉,笑呵呵的看着常朗。语重心长的说:“老宋啊,你为人就是小心太甚。我与闯王也是相识不过一载,却也清楚了鸿基的心胸。只要你对得起他,他一定会对得起你。男人嘛,就要拿地起,放得下。你也不是掉书袋的酸儒,怎么还不如读大书的牛举人?别老这样客套,别说闯王了,就是我这个老朽都有点看不过眼喽。闯王都说不做朱重八了,难道你就不想当刘伯温?” 常朗被二人说得满面羞惭,不知如何答对。闯王一见,指着尚炯哈哈大笑道:“看看,这老宋啊,就是脸皮还没你我这样厚呢!” 尚炯也是微微一笑,接着说:“老宋久病体虚,再加上思虑劳心太过,脾胃虚弱,不能健运水谷以生化气血,气血两虚,气虚则清阳不展,血虚则脑失所养,故而常发眩晕。而劳则益甚,平时则少气懒言,乏力自汗,面白无华,唇甲色淡,心悸少寐,舌淡而嫩,苔薄,脉象细弱。” 李自成听得眼前直冒金星,忙问:“难道就没办法调养了吗?” 尚炯顿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李自成,慢慢道:“办法也不是没有,那就要看闯王舍不舍得了?” 李自成慨然道:“尚老请讲,鸿基一定做到。” 尚炯说:“此病因伤而起,伤毒在脑,卒难拔除。必须假以时日。否则脑力劳繁过甚,只怕……” 李自成忙问:“怎样?” 尚炯一跺脚道:“只怕老宋每况愈下,难过不获之年。” “啊?!”李自成和月虹同声惊叫。李自成忙问:“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尚炯说:“病源在脑,金石药力难以到达。以尚某来看,目前惟有静养,再辅以药石,方可有望痊可。所以才问闯王舍得不舍得。” 李自成毫不含糊,马上一拍大腿,站起来道:“有何不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俺老李本来就光棍一条,这条命乃是拣来的。能和弟兄们在一起闹闹哄哄的,比得什么天下要紧得多。” 常朗闻言,不由得有几分感动。李自成为人再怎么不堪,他对自己还是颇为倚重的。这种直白的信任,是他在那个世界所从来没有享受过的。顷刻间居然有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虽然只是这么一闪念,也令常朗出了一身的冷汗。自己还是小瞧这个李鸿基了,他拉拢人的手段真的是驾轻就熟,让自己这个未来人都不知不觉的着了道。 常朗在月虹的扶持下,挣扎着半靠在背垛上。他先是闭眼稳了稳心神,才半睁着眼睛慢慢说:“洛阳已破,闯王打算怎么处置那个朱常循呢?” 李自成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说:“这位‘福王’殿下,福享得够多的了,也是该他吃苦头的时候了。” 常朗正言道:“闯王万万不可虐杀此缭。闯王,欲成大事者必有海纳百川 的心胸。那个万安王,闯王就处置得不错。闯王的事业可以说刚刚起步,万不可恶名在外。这些朱明的藩王在你我眼里猪狗不如,可是在士大夫心中,那可是金枝玉叶,是他们忠心的对象。得天下者武力为先,更要辅以德化。得胜军高举的是匡扶盛唐的大旗,就该有盛唐那种君临天下的气魄。今朱明失德,崇祯刻薄寡恩,弄得君臣士子纷繁扰攘,各不安其位。真所谓秦以暴亡,汉以德兴。” 常朗说了这么一通,一边接过月虹递来的热茶润口,一边偷眼观察李自成的反应。 李自成还真没的说,正聚精会神的听他讲述,手里端着的茶杯,既不喝,也不放下,一副听话的小学生的模样。 常朗接着说:“闯王威武,这是天下尽人皆知的事情。闯王还应该向世人展现您的宽厚仁德,以收天下之心。如今奸佞当道,民生凋敝:耕者无其田,故流民猖乱;科举不能兴,而文士无出头之望;粮饷菲薄,盘剥克扣,故军无战心;不恤臣工,以小错而诛名臣,故君臣离心;增赋税而穷民力,故地主乡里养勇而自重;建州之患,战不利而不思和,不以远图而只望急取,空靡军饷而劳天下,故国不能持久。此六款乃是朱明败亡之道,闯王只须反其道而行之,必无往而不利也。” 李自成拊掌大笑道:“好好好!军师乃天以资鸿基也!小小一个藩王,李某尚未放在眼中。军师所命,李某无有不从!留他那身肉也罢,李某还嫌太肥呢。” 常朗一听,冷汗又冒出来。这李自成果然是打算要把那朱常循炖成红闷肉啊。 尚炯一皱眉,道:“闯王均旨已下,说在福王府摆‘福(禄)鹿’宴。不斩福王,怎么向军民交代呢?” 常朗怕李自成改变心意,忙接口道:“福王府摆禄(鹿)宴,不是‘福(禄)鹿’宴那是什么宴?” 李自成哈哈一笑,道:“就依军师之意,这才是正宗的‘福(禄)鹿’宴。”几个人又说笑了一会儿,李自成道:“俺准备让你随弟妹回得胜寨老营养伤。现在下边的弟兄们,嗷嗷喊着要趁势攻打开封。这兵凶战危的,不得休养。刘芳亮已经混进了开封,传出消息说开封兵力空虚,而放眼豫省,朱明已无可援之兵。我军正好一鼓作气,顺手拿下这座孤城。” 常朗见李自成一脸志得意满的样子,张了张嘴,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话还是不能说尽,如果说我知道你此去必定失败,到时候不增添他对自己的嫉恨吗?想到这里,常朗违心的笑着说:“那在下在这里预祝闯王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了。” 李自成道:“那就让弟妹收拾收拾明天你们就走,我让谷英护送你们回去。” 常朗诧异的问:“闯王,为何如此赶我走呢?” 李自成笑着说:“洛阳已破,坛坛罐罐咱们已经搜刮一空。从明天开始,等军师一走,俺就下令平城了。” “平城?!”常朗惊疑的问。 李自成看了看常朗,有些莫名其妙。道:“怎么了?军师,有什么不妥吗?” 常朗忙欠了欠身,道:“洛阳城坚,地理位置又十分重要。我得胜军现在的态势就象一字长蛇阵,这洛阳就好比抬起的龙头,进可攻,退可守 。得胜寨虽然险要,终是自守之地,回旋空间太小。愚下之意,本还想建议闯王在此地建都呢。” 李自成粥了皱眉,为难的说:“现在整个得胜军斗志昂扬,已经整兵备战。军事会议都已经召开完了,第一军刘宗敏部进兵西南,展开汝、南、邓战役。非要打下平顶山还开炉炼铁呢。;第二军袁宗第部,挥兵东指,攻打开封;第三军高一功部向正南用兵,展开军师当时筹划的许(昌)、漯(河)、驻(马店)、信(阳)战役。谷英的第四军因为是新军,只抽调第一师和炮团加强到第二军,协攻开封。余部作为咱们占领区的守备部队和机动力量。大军已动,第一、第二、第三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先后开拔了。” 常朗听了,脑袋“嗡”一声。心中叫苦不迭,心说:就您那么点实力还四处分兵哪?就等着被人家各个击破吧。不过,这话也只能在肚皮里做文章,这个时候说这些,即使闯王不介意,那底下那些求战心切的将军们也是不干的。还是想想怎么把损失减到最小吧。 常朗情绪刚刚好了一些,现在,又开始头痛不已。 唉!什么时候可以什么都不想的好好睡一觉呢? 第一部 入梦 第四十八章 坚守自己 有的人认为纵容自己是对自己的宽容,有的人认为坚守内心是人生的准则。这是人与人之间,人生态度的不同。是无法弥补的裂痕,更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常朗总是错误的认为,感情是唯一的。他始终不能理解有些人为什么能把自己的感情分成若干等份。而且能够那样坦然的去面对。他做不到,也无法接受。与其做围绕着那块可分割的奶酪而嗡嗡叫着飞舞的苍蝇群里的一只,常朗则选择轻轻放弃。 一个人的肩上总有一副担子,一边挑着责任,一边挑着真情。责任无法放弃,真情则无法追寻和把握。那么常朗倒宁愿用寂寞来枯守。他只想做他自己,不想做随他人情绪波动而耍弄的小丑。 常朗不明白很多事。他真的很天真,很幼稚。他总是那样的一相情愿,那样的向往美好的一切,可惜结局总是镜花水月。他不懂得人生,更不懂得取舍。他什么都不懂,只是个一无所知的大傻瓜。这样的男人,说是可悲,实是可怜——其实也没什么可怜的。在这个现实的物欲社会里,象他这样的人,本来就是游离于主流社会之外的闲人。是那种被都市所抛弃的边缘化的可无未必有的小不点、小可怜、小角色、小人物…… 他从来就没想明白过应该怎么样去面对生活。他总是那样的一成不变,他的思维,已经僵化,已经无法跟上时代的步伐。根据物竞天择的原理,他的失败,他的所有的一切不成功之处,都变得很好解释了。 上天不会因为你的迟钝,而为你安排一个好的景遇。即使有,常朗这样的人也是没摊上。他注定是一个被人倾轧和玩弄的小丑。可悲的是,有的时候,他被幻觉的迷雾所欺骗——毋宁说是自欺欺人的好。谁让你相信来的?对啵? 世界本来没有什么公理和道义可言,那只是成功者拿来安慰失败者的话。人家就是那么一说,从来也没想让你相信过,你要信了,不能证明人家撒谎,只能证明你够愚蠢。 聚聚合合,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对于常朗这样执拗的人,这样偏执的人来说,真的是一种触及灵魂的沉重打击。别看他年龄不小,只是他的心理年龄还是那么幼稚可笑。在那个瞬间,本来已经勉强粘和起来的心之碎片,再次纷纷洒洒的飘落了……象是雨,又象是雾,让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常朗又昏昏沉沉的睡去,他总是处于梦与现实的交界点,总是那样的混沌而迷茫。 李自成看了看尚炯道:“军师的身体……还有办法吗?” 尚炯微微摇了摇头说:“一时半刻怕是难有起色,照这样下去……只是在拖。没见他日见消瘦了吗?” 二人边说别走出房门,李自成冷厉的目光扫过月虹的脖颈。他点手唤她出去,月虹心惊胆战的跟了出来,垂手站在一旁。 李自成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慢道道:“你走吧,别让我再看到你。” 月虹浑身一震,却没有挪动脚步。“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军师什么都不知道?他可是管辖着细作营呢,就你那点烂事骗得了谁?你别让他作难,他不想杀人,我李某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别去找那个一脸坏相的黄管家了。他已经”上路“了。”李自成背转身,不屑的对月虹说。 月虹双手攥拳,似乎想扑上来。终于还是没有那个勇气,她颓然坐倒在地下,低声啜泣起来。 尚炯微微侧过身,呵斥道:“不许哭!马上走,一会儿谷英他们来了,你还走得了吗?” 月虹听了,忙跳起身。进屋拾掇了个小小花布包袱,挪着小脚,挤进了从洛阳城里蠕动出来的逃难的人流中。 李自成叹了口气,道:“军师这样的身体,也难怪会有这样的不幸。老神仙,您说她的那个女儿怎么办?” 尚炯摸了摸下巴上的长须,眯着眼睛说:“悄悄的送人了事,还是别让他烦心了。” 两人正在说话,就见一匹大青马从西边风驰电掣般奔来。远远的就看见这个人满身冒着白色的雾气,还是李自成眼尖,一眼就看出是第四军军长谷英来了。 谷英在院子前甩镫下马,先是单腿下跪给李自成见礼,然后起身给尚炯问安。这才急匆匆的问:“老神仙,军师他老人家怎么样了?怎么又病倒了呢?” 尚炯看了看李自成,然后慢悠悠的说:“也没什么,不过是劳累过度。老毛病,不打紧。” 谷英紧绷的脸稍微松懈了些。这才慢条斯理的和李自成汇报起了军情和部队的布防情况。 李自成剑眉一挑,猛的想起了什么。道:“子春,军师才我和提议,这洛阳城还是留着的好。不过,我军已经铺开,进行下一步的军事行动了。惟独你手里还有差不多两个师的机动兵力。你的炮团又被调到第二军了,你说说看,以你手头的一万五六千人马,能够守得住这洛阳以及周边吗?我们得胜寨那边还很空虚,捷轩和一功把他们留着看家的部队也都抽调到了前线。我们的后方不稳哪。还有,就是原来捷轩手下那几个趁乱捣鬼的小辈,叫什么娄千、谭五的,已经正法。而那个朱良和伪县令王不丹却逃走了。灵宝是我们的西大门,丢不得也不能丢。你要安排妥帖人去守好那扇大门。我们前面打得再好,被人抄了老窝,那我们可就又成了”流寇“了。全宝山的防守也要坚强,那些矿工要进行军事训练。他们身体底子好,练练有好处,起码可以确保矿山的安全。” 李自成说到这里,禁不住揉了揉太阳穴。还真是怀念以前当“流寇”的日子啊。跨马挥刀,跑到哪儿吃到哪儿,哪操过这样的闲心? 谷英瞪大眼睛看着李自成,等着他的进一步指示。李自成看他那副样子,不由得有些恼怒。喝道:“你小子以为我是你老师哪?什么都想得那么周到,你就不会自己看着办?”说着举起了手里的马鞭。 谷英吓得一缩头,忙跳着跑开,边用手掀门帘,边嘟囔:“这可是闯王的旨意,别到时候 又骂我胡作非为。” 李自成笑骂道:“你小子敢!到时候看老子不拆了你的肋条骨当剔牙棍才怪。” 谷英敛容再拜道:“闯王放心!若后方有失。小人提头来见!” 第一部 入梦 第四十九章 山村老农 常朗的身体还是时好时坏,不过,还是抽空指点了一下急于问策的谷英:“豫西得胜军根据地基本上安全了。大股的明军已经被消灭,你只要在搞好”均田“的基础上做好铲除乡勇和土匪的工作就可以了。部队不要发展过快,要求质,不要单纯追求数量。要抓好战斗力的提升。你去得胜寨老营把那个吕文洋吕大人请来,让他帮你训练一营骑兵。短时间内形成战斗力不容易,哪怕让他们担当通信兵也是好的。” 常朗喘了一口气,慢慢道:“各矿山要抓好保安工作,但是不要把主力部队都拴在那里。要充分信任和使用民间的开明势力。不要把乡绅都逼到官府那边去,要给人家饭吃,要给人家留些脸面。” 谷英一并点头,一边默记着常朗嘱咐的话。 “洛阳的城防暂时就不用加强了。你所热衷的火炮也先放一放。不是说火炮不好,而是这些家伙太费钱费力,还不便于运输。还是多搞点火药、炸药。虚心和那些老师傅们请教请教,多做一些火雷、地雷。这些东西威力虽然小,但是便于携带和布置,一样可以达到迟滞敌人攻势和杀伤敌军的目的。”常朗叹了口气接着说:“我们的弓箭部队太弱了,既没有硬弓,再加上没有长时间的系统训练,很难成为一支有效的遏制力量。你试试我告诉你的那种短标枪,那个东西成本低,好制作,而且容易上手,控制距离虽说不如弓箭,但是杀伤力一定比弓箭强大。最差也好过硬挺着吧?平时多练习,进步一定很快的。” 谷英忙接口道:“军师,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在四○二师一团试行了。每人二尺三寸的短枪十支,现在一般都可以投掷到二百步了。并不比弓箭差多少,而且二百步外,仍然能够穿透皮甲,的确是个简单有用的好东西。我正准备在全军推广呢。” 常朗欣慰的点点头道:“我身体不好,过几天准备回得胜寨去休息休息。切记,万万不要把部队驻扎在洛阳城内。挑选一个团,分别布防就足够了。一定要强调军纪,如果闹到象窦云的匪兵那样,你可就是得胜军的头号罪人了。刘司令和高军长的殷鉴不远。子春,你可要引以为鉴啊。” 常朗摆手制止了谷英的表态,继续说:“再有就是粮食问题。自古民以食为天。目前更是这样。已经到了春播季节了,你一定要想方设法把地种上。百姓不种,军队自己种。千千万万要解决吃饭问题,这是头等大事。你可明白?” 谷英道:“军师,我已经安排下去了。只是老百姓害怕我们守重租,不愿意认种我们发放的土地。” 常朗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半晌方道:“许以利:放种子、发耕牛。” 谷英惊讶的看了看常朗,欲言又止。他哪里知道这是几百年后的成功经验,在他的小心眼里,还以为是亏本的买卖呢。不过,出于对常朗的尊敬和信任,他还是坚决的执行了下去。 常朗躺在两肩抬的滑竿里,由谷英派出的一个排的骑兵保护着缓缓向得胜寨进发。后面还跟着一乘小轿,里面是两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她们是谷英赠给常朗的“礼物”。常朗心中暗自琢磨:那月虹自是去了,另外那个小妾倒也留不得。早就派人回去把她打发了。老妻余氏胆小怕事,“儿子”宋理又不成器。常朗倒也劲到做“父亲”的责任,派人暗暗送他们母子去江南避祸了。现在自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生活起居倒是真的有了不少困难。这俩女孩子虽然年龄幼小,但是自幼在大户人家长大,是方辛儿子的侍女。常朗给她俩取了新名字,一个叫自珍,一个叫自重。还别说,这俩孩子使唤起来倒也得心应手。 常朗默默叹了口气,心里说:到了哪里,我还是我,还是那个孤独的我。 高夫人带领留守老营的大队人马远远的迎接了常朗一行。得胜军中,人人都知道常朗是多么受闯王的重用,所以对他也颇多敬重。常朗不愿意搞这些应酬,一个劲装晕,这才躲过了繁冗的欢迎宴会。 山村的春天,野花满山。春风吹动着柳枝,象情人的手臂在温柔中摇曳。山中的小溪哗啦啦欢快的流淌着,不时有调皮的小鱼冒出水面。三五村姑端着木盆,提着棒槌在溪边洗衣,不时传来她们无邪的笑声。山坡下的田间,已经有农人头顶着斗笠,牵着耕牛在犁地播种。翻开的黑色土壤显得那样厚重,那样充满着生机和希望。转头向山下看去,几间农舍掩映在竹篱和树影之间。炊烟袅袅升起,好一派温馨享和的田园风光。 常朗修养了几日,心绪已经逐渐平静下来。月虹的离去,虽然让他有些伤感,不过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她也没做错什么,她只是想对自己的空虚的生活有所补偿。自己不能给她的,别人可以给,而她又乐于接受,这有什么不好?至于闯王自做主张,“打发”了那个管家,常朗倒是认为多此一举——随她去吧,岂不更好? 常朗手扶竹杖,慢慢走到田边。一个老农正赶着牛耕地回来,见到常朗的打扮和身后的卫兵,忙过来见礼道:“小老儿给大人请安。” 常朗坐在田头的大石头上,道:“老人家免礼。”那老农忙逊谢不已。 常朗问:“老人家高寿?” 那老农忙道:“小老儿今年六十五了。土埋脖子喽。”常朗心中一惊,在他那个时代,六十几岁的,还能去卡拉ok去嗨歌呢。而面前的老人,已经是鸡皮鹤发,老态龙钟了。 常朗放下心头的痴想,接着问:“老人家家里一共几口人?有几亩地?” 老农道:“小老儿家里老小七口,俩儿子在得胜军里。儿媳妇在家纺线织布,在给得胜军做军装。还有三个孙子孙女在家。我们家一共分得了一百二十亩的地,生产民兵帮我家种了一百亩,剩下的这二十来亩地,我就自己种了。” 常朗欣慰的点头道:“一亩地一年能打多少斤?” 老农道:“这要看老天爷了。风调雨顺的好年景,一亩地能守一百斤谷子。如果赶上蝗旱虫涝,那颗粒无收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常朗问:“你家一年得交多少税粮?” 老农道:“十抽一的税。只要不是灾年,一家人糊口是没问题。” 常朗边于老汉拉家常,边看老汉驾的犁杖。不由得眉头一皱,问:“老人家,你怎么使用木犁,为什么不用铁犁呢?” 老农嘿然笑道:“铁器都收去打造兵器了。有木犁用也不错,嗯,不错了。” 常朗斤秒年老汉目光闪烁,言语迟疑,也就不再追问。 难!真是难呵。四处都是问题,哪里都不完善。常朗郁闷的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老天能不能给得胜军发展壮大的机会呢? 第一部 入梦 第五十章 开封战报 悠哉游哉的日子过了没几天,谷英就派人来请常朗“出山”了。常朗长叹一声,只得收拾怀抱,乘坐滑竿赶回洛阳。 一进城门,就看见满街的伤兵东倒西歪的躺在那里。常朗大惊失色,一问,原来是袁宗第的第二军败退下来了。等他急三火四的赶到福王府,也就是现在第四军军部。 常朗刚一进府门,迎面就碰见了四○一师师长白旺。白旺猛的看见常朗等人进来了,忙施了一礼,然后回转身,一边向里跑,一边高喊:“军长!军长!军师大人回来了!军师大人回来了!”他这么一嚷嚷,本来院子里有些纷乱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很多人都停下了脚步,一边施礼,一边露出了长出一口气的那种表情。让人感觉十分怪异。 常朗点头与众人打着招呼,早见谷英急匆匆的从里边跑出来。老远就单腿打千跪迎常朗,他身后的一众人等也都跪下行礼。常朗忙一一搀扶他们起来,拉着谷英的手问:“子纯。到底怎么了?如此慌张?” 谷英面色一沉,声音干涩的道:“汉举受伤了。第二军垮了。” “什么?!怎么可能呢?”以常朗的定力也不免大惊失色。“到底怎么回事?开封不是没多少明军吗?怎么会这样?” 谷英心疼的说:“哎!本来打得好好的。那开封也不过五六千兵马。谁知道那伪朝巡抚高名衡为人奸狡。二月二十七日夜,汉举两万人马急行军到开封城西。高名衡派总兵陈永福带领三百敢死队,凌晨袭营,烧毁了后营的一部分辎重。两次杀透重围,射伤了二○三师师长李作。明军未伤一人一骑,我军死伤愈千。这是第一次接战,我军失利。” 常朗“哦”了一声,用手捻着须髯。慢慢在前边走着。谷英等在后边跟随。 谷英接着说:“汉举领兵后退十里重新下寨,二月二十九日开始攻城。猛攻一日,死伤三千余。二○三师临阵溃退,被陈永福轻骑掩杀,擒杀二○三师代师长彭……彭通。二○三师一部哗变,汉举被迫再次后撤。第二次接阵失败。这次就有点伤了元气了。” 常朗走进大厅,居中坐到太师椅上。亲兵打来热水,净面之后,随后奉上热茶。常朗揭开杯盖,荡了荡水面上的茶叶。吸吮了一小口,然后轻轻的扣上杯盖。眼皮不抬的问:“你就这么一直在洛阳看他的热闹?” 谷英“扑通”一声慌忙双膝跪倒,嘴里叫屈道:“军师!我自得知汉举初阵失利,就赶紧派了四○二师去开封。如果不是贺金龙师长的抵死解围,二十九日那天,第四军就已经被打散了!” 常朗眉毛微微一挑,不动声色的说:“嗯这还差不多。你起来说话。” 谷英抹了抹额角的冷汗,恭恭敬敬在站在常朗身边。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常朗揉了揉太阳穴,把头靠在椅背上问:“那汉举怎么后来会一败如斯呢?” 谷英有些悲愤的说:“汉举……汉举……汉举他见我部去接应,竟然斥责贺金龙多管闲事。又说我的四○一师消极怠命,导致战局失利。居然要斩杀白旺白师长。幸亏第四军的同袍齐心,才把他的脑袋保了下来。汉举见众怒难抵,只好放过白旺。不过借口贺金龙误伤了二○三师的一个副团长,还是狠下心重责了贺金龙三十军棍给自己找脸。现在,贺师长还卧床不起呢!” 常朗轻轻哼了一声,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半晌才问:“那他怎么打发的白旺呢?” 谷英气愤的道:“汉举剥夺了白旺和贺金龙的兵权,把俩人驱逐出营。白旺不敢回转,只得先派人把重伤的贺金龙送回洛阳向我报信。自己单人匹马去汝州找闯王诉冤。不管怎么说,闯王还是公正的。急派亲兵携带令箭到汉举处,恢复了白旺的兵权,并命令四○二师副师长郑平代理师长。后撤到城关镇作为总预备队。这是勉强稳定住了军心,不过,却是一时无力发起强攻。李作带伤上阵,献撅沟之策。环城挖壕撅沟,以防止明军骑兵的突袭。又环列大炮,发炮轰城。一天之内竟然杀伤明军过千。这是开封作战以来,取得的第一次大胜。” 常朗眯缝着眼睛听着谷英的讲述,不置一词。 谷英忽然语调又激动起来:“谁知道汉举吃错了什么药,刚刚取得小胜就得意忘形。命令我部四○一师先发强攻,并在我军之后布置大刀队督战。四○一师于三月五日发动猛攻。不料明军早有准备,也发炮回射。而且明军居高临下,箭雨犀利。只一昼夜,我四○一师伤亡就高达三千二百多人。三名团长一死两伤,彻底被打残了。” 常朗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他真的没想到袁宗第如此不顾大局。在这样危难的时刻还在打击异己。不过话说回来了,自他挤走谷英,总掌第二军以来,就发现属下的将官兵士都很怀念在谷英手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好日子。谷英打仗从来不硬拼,多是使计谋,用手段,总是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而袁宗第崇尚强弓硬马,总想以堂堂之师正面作战,伤亡自然要大,效果自然要差。他又不善于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只是一味在心里埋怨谷英把队伍带滑了,带油了,不敢拼命了。再有,就是在打破洛阳之后,袁宗第急于扩充实力,每个师急增了一个团。一下子收容了万余人马,难免鱼龙混杂、良莠不齐。随着人数的增多,部队的战斗力不但没有增加,反倒有所下降。更要命的是,他所信任提拔的二○三师四团团长,原大明副总兵梁印竟然临阵倒戈,导致了第二次进攻的失败。袁宗第也是恼羞成怒,不再把注意力放在怎么打仗上,而是一门心思的要借刀杀人,欲置四○一师全体官兵于死地。 谷英平稳了一下心神,苦笑了几声说:“几仗下来,他的第二军固然伤亡惨重,就是我的两个主力师也折损了四千来人。幸亏明军来袭,否则白旺的脑袋早让袁军长砍下来当夜壶了!” 常朗惊异的抬头看了看谷英,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沉吟了一会儿才问:“此话怎讲?” 第一卷《入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