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从北归流民帅之子开始》 第一章 咸和元年 六月荷花香满池,红衣绿扇映清波。 墨池凉亭,有一少年身着浅色袍服,以锦为緫而束发,此少年面如润玉,凤眼生威,端是仪容堂堂,一表人才。 在他身前放着红褐色几案,此时少年百无聊赖的用手撑头。 几案上有一盘切好的胡瓜,身侧身着红衫的青涩婢女手上握着青扇,一边用竹箸夹好胡瓜送入少年口中,一边用青扇为少年扇风,偶尔还要用几案上的如意替少年挠痒。 墨池荷香阵阵,水汽蒸腾,红衣婢女额上却是起了一层水雾。 夏日午后闲适,但少年兴致缺缺,脸色微白,看起来像是生病还未痊愈的模样。 红衣婢女还有应平身后的侍卫书童早就见怪不怪了。 自从一个月前自家少主不慎跌入清溪,差点淹死之后,整个人就像是犯了癔症一般,满口胡话,连叫了几个大夫诊断,都只说是身体康健,只是落下墨池,触了霉事,犯了鬼神,吃斋数日即可。 吃斋数日之后,症状果然好转,类似于‘啊游氪听迷’、‘我勒个去’、‘卧槽’这种听不懂的话语直接的消失了。 熟悉的郎君回来了! 少年叹了一口气,脸上丝毫没有什么高兴的颜色。 太宁四年,也就是咸和元年,少年岂是不知道他来到了什么时代。 东晋十六国,五胡乱华,鲜卑、羯胡称汉人为两脚羊,掠汉女为**、行军口粮。 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乱世! 公元326年,也就是东晋初,去年平定了王敦之乱的余波,元帝晏驾方才三年,明帝也于去岁驾崩,小皇帝司马衍去年继位,三年内换了三个皇帝,小皇帝现在才五岁! 偏安江左,比起北方狗脑子都被打出来的境地,要好很多。 然而... 南方也并非安定之地,北方士族与南方豪族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皇权与世家的争锋,注定让东晋不安分。 而且... 按照历史发展,明年,祖约与苏峻便会作乱... 而类似的叛乱,东晋小朝廷屡见不鲜,要想偏安其中,如何容易? “池边潮湿,水汽蒸腾,郎君久病未愈,还是回屋歇息去罢。” 侍女身着红衣裳,肤白如凝脂,面色姣好,圆臀丰腴,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她颇具规模的山峰,可谓是一双明月贴胸前,紫禁葡萄碧玉圆。 侍女袭香将瓜果放下,美目看向赵越,脸上有些担忧之色。 所谓主仆荣辱与共,若是她家郎君身体再出问题的话,她这个贴身侍女,岂是有活路的? “袭香姐姐说得是,郎君,我们还是回屋里去温书罢,不然主母管事又要责罚我等了。” 书童赵忠弯着腰,眼中水雾莹莹,柔弱得比女子还媚的模样,把赵越看得是浑身发麻。 虽然这个时代好男风,家里总少不了有断袖书童,但赵越性取向可是很正常的,他看着袭香或许有些感觉,但看向这书童赵忠,心中顿时就腻歪起来了。 “罢了罢了。” 赵越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赵忠与袭香连忙上前将他身上的褶皱抚平。 赵越身穿月白色细葛大袖衫,褒衣博带,袍袖翩翩,身形瘦削,如春日抽芽的柳条一般,看起来潇洒无比,但实际就是虚弱。 作为一个喜欢健身的人,赵越对自己现在的身形很不满意,加之现在是乱世,要是没有强健的体魄,一身拿得出手的本领,这如何行呢? 万人敌肯定是要学的,但是一人敌也得掌握不是。 赵越所在的位置,正是他在建康的庄园,其中园林中有土山、钓台、曲沼、飞梁、重阁,不一而足,服侍的奴仆数百,守庄部曲亦是有上百人。 说是庄园,但称作为乌堡也不无不可。 一路从墨池朝着后院走去,重严复岭,深溪洞壑,高山巨树,悬蒿垂罗,崎岖石路,涧道盘纡,景色自然。 硬生生是走了十分钟,才脱离了后院的范畴,可见这庄园的奢华。 赵越出身天水赵氏,他父亲赵荀乃是北归之人,换句话说就是流民帅。 手底下有数千人马,一路收拢过来的流民有数万人,加之赵荀乃是世家出身! 天水赵氏虽然算不上顶级门阀,但也是中等偏上,赵荀手握兵权,且经传玄学也颇有造诣,因此得了荡寇将军,领幽州刺史的职务。 荡寇将军是实职,而幽州刺史则只是多领一份俸禄罢了。 毕竟幽州实际上在北方,虽然侨置州郡,然而只是一个名头,没有实际领地。 驻扎地便在淮河边上,淮河一线是南朝抵挡北方的第一道防线,尤其是在王敦之乱后,北方就有些蠢蠢欲动了。 夏四月,石勒遣其将石生寇汝南,石生生擒汝南内史祖济。 而在今岁更早的时候,据称后赵石勒军侵犯阜陵,司马衍下诏加王导为大司马、假黄钺,出兵讨伐。晋军停驻江宁,司马衍亲自在郊外为之饯行。 不久,后赵军退走,王导解除大司马之职。 但淮南一线的局势依然紧张,赵越的父亲也在数月前镇守淮南去了。 至于北归之人,为何如此有钱,能够在清溪旁购置如此奢豪的庄园。 这自然也是有原因的了。 一是因为北归之人未落户籍,不需要交赋税。 二是因为赵荀乃是流民帅,从北面带来的流民,除了变成部曲之外,更多的是充作佃户,虽然没有数万人,但数千人是有的。 三是因为赵荀娶了江左豪族义兴周氏周玘的女儿,得到了义兴周氏的资助。 虽然义兴周氏因为两次叛乱,在政治上的影响力几乎丧尽,但作为江左武宗,凭借着周玘三定江南遗泽,钱货奴仆之类,是丝毫不缺的。 无论在什么时代,只要是手里面有军队,总是混得不差的,赵越的便宜父亲赵荀便是一个例子。 这就这么想着,后院大门就在面前了。 后院屋舍井然有序,才踏入后院院门没几步,人还未见到,一阵洪亮的声音便先传过来了。 “小郎,你大病未愈,怎几番去墨池赏景?要是再跌水了,让我如何向大帅交代?” 赵忠听到这声音,连忙缩在赵越背后,而袭香虽然没有多余的举动,但却忍不住清了清喉咙,朝着赵越踏近一步。 “田叔,我身子已然无碍了。” 看着面前铁塔一般的汉子,赵越心中有些无奈。 “那些医者可不是这般说的。” 田七身高八尺有余,浑身肌肉充实,虎背熊腰的,活脱脱一个猛男的模样,加之他瞎了左眼,戴上了黑色眼罩,看起来就更加可怖了。 然而,赵越对面前的人却没有丝毫的害怕与疏远。 在这个时代的赵越的记忆中,田七是可以托付性命的长辈。 而在现在赵越的审美中,田七的身材,可谓是...顶中顶! “主母已经从娘家回来了,她见你不在内舍,可是慌了神了,你快去拜见罢。” 母亲回来了? 赵越愣了一下,轻轻点头。 “既然母亲回来了,我自然会去拜见,不过田叔,我吩咐你的事情,做的如何了?” 作为文科生,搞些发明创造是没这个能力的,但是学习却是赵越灵魂中的本能。 尤其是在这个乱世中,你多掌握一点技能,便多一份生存下去的希望。 书到用时方恨少,到了关键时刻,你掌握的能力,说不定就可以救你一命! “你要找教头,学习枪法刀法马术,这个我就可以教你,就不需劳烦别人了,至于军营巨细,战阵兵法,大帅让李参军回来,专门做你的老师,李参军估计也就在这几日回来了。” 枪法刀法马术... 这在乱世之中,只能说是最基本的技能,看家本领,就跟你手上的饭碗一样,是必须掌握的技能! 至于军营事宜,战阵兵法,则是提升自己,能力领兵作战的基础与前提。 作为穿越者,赵越可没有自视甚高的想法,实际上,能够在乱世中有一番作为,载明史书的,都是人中龙凤,最不济也有些可取之处的。 他虽然有上下五千年的文化积淀,有后世知识大爆炸的深厚积累,但在乱世之中,这又有什么用? 枪杠子里出政权! 打铁还须自身硬! 在乱世之中,自己没有本事,手中没有兵权,那哪能行? 第二章 志在北伐 “那日后便叨扰田叔了。”赵越对着田七躬身行了一礼。 “这如何使得,麟哥儿将来是要继承大帅基业的,俺们北归的弟兄们,日后可都要依仗麟哥儿郎,都是自家人,何来叨扰之说?麟哥儿太生分了。” 田七是跟着赵荀的老人了,在赵荀部曲之中素有威望,赵荀也非常看重他,将建康老家的安危都托付在他的手上。 “麟哥儿既然回来了,便快到内堂拜见主母罢。” 赵越一行人入了后院,显然主母周氏已经是知道赵越从后园回来的消息了。 “秋菊都来唤了,小郎还是麻利一下,主母刚从娘家回来,心情可不好。” 从义兴周氏那里回来,心情能好? 赵越展了展衣物,便朝着后院内堂去了。 内堂是双层阁楼的第一层,第二层乃是接待亲密尊贵客人的所在。 阁楼额上施一斗三升拱,拱端有卷杀,柱头补间铺作人字拱,屋顶正脊与鸱尾衔接成柔和的曲线,出檐深远,给人以庄重而柔丽的浑然一体之感,上面镌刻的花纹以卷草、缠枝等为主,十分高雅、华美。 直棂栏杆横铺其间,柱础覆盆高,莲瓣狭长,台基有砖铺散水和须弥座。 流丽、豪放、遒劲活泼...是这个阁楼给赵越的第一印象。 进入内堂,堂中摆有一樽香炉,此时正袅袅的生着青烟,香炉两旁都有坐垫食塌,显然是招待客人用的,墙壁上则悬挂字画刀剑。 而朝门的主位上,此刻正坐着一个徐娘半老的妇人,妇人身后则是站着两个貌美侍女,再后面,则是一面青竹屏风。 整个内堂的布置,华丽中含着内蕴,也彰显着世家底蕴。 “孩儿拜见母亲。” “麟儿过来。”周氏拍了拍身侧空位,示意赵越坐上来。 至于麟儿... 则是赵越的小名,赵荀北归之后子嗣尽丧,得了赵越之后,自然视赵越为麒麟儿了。 还未坐定,周氏便拉着赵越的手,又摸了摸赵越的额头,眼中的溺爱之色是溢于言表。 “听说你向田七要教授兵法武艺的师傅?” “是。” 听到赵越的回到,周氏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了。 “兵者大凶,岂是不知沈家、还有我们周家的下场?你不跟着束脩师傅学经传,怎么学这些粗人的活计?你们北人不是素来看不起武人吗?你要是学了这些,岂不是遭别人嗤耻笑了?” 东晋有崇文轻武的风气,士族子弟讲究敷粉薰香、翩翩风度、手挥五弦、夸夸其谈,谁愿意汗流浃背习武啊? 再加上义兴周氏便是以武犯禁,更让周氏忌惮练武了。 你们北人... 看来这个便宜老娘心中还是怨念未消的。 不过也正常,当你家族的人被北人杀了九成九的时候,你肯定对北人也没有什么好印象了,没叫北伧就算大度,有怨气太正常了。 “阿父也是有武艺在身的。” 赵越只能拿便宜老子当挡箭牌。 “你阿父...你阿父现在淮南,连见我一面都不敢,哼!昧良心负心人,背信弃义,提他作甚!” “主母,郎君还在这呢。”侍女冬梅连忙上前提醒。 “哼!” 对此,周氏只是将头微侧,冷哼了一声。 赵荀北归之后,毫无根基,虽然出身天水赵氏,但却与部曲同吃喝,为北人所轻。 之后找上周玘,言之赵周两家应该联手,荣辱与共,抱团取暖,加之淮南人赵诱赵胤父子两人从中周旋,居然还真让周玘信了赵荀的鬼话,不仅是嫁了女儿,更是在钱帛粮草用度方面极力支持。 凭借着义兴周氏的钱帛支持,赵荀在北归士族中周旋,清谈阔论,经传玄学之名也流传出去,得到北人的接纳。 之后更是凭借平定王敦之乱,封爵拜将。 而义兴周氏换来的,却是赵荀的见死不救! 如今义兴周氏没落,反倒他天水赵氏蒸蒸日上,周氏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阿母莫要气恼了,父亲也有父亲的难处,舅舅他一心想着造反,若是父亲帮了,我们家不也搭下去了。” 周玘与赵越的便宜舅舅周勰一心想造反,这谁能帮? 东晋局势是门阀世家政治,各家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衣冠南渡之人确实是侵犯了江左士族的利益,但他为什么能够侵犯呢? 一是因为有正统大义,他们是高门大族,话语权比江左士族要高不少。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衣冠南渡百万人,南渡世家手中都有部曲兵权的,在乱世之中,手中有兵权就有话语权。 义兴周氏虽然有三定江南之功,但以一己之力,也难撼北归士族,况且江左士族,也并非铁板一块。 譬如吴兴沈氏便与义兴周氏有仇怨,沈充跟随王敦作乱的时候,直接攻破了义兴周氏祖宅,杀戮无数。 义兴周氏如果不能端正想法,一心想着造反,这不是蚍蜉撼树、螳臂挡车吗? 要造反... 也得身居高位,像人家刘裕恒温那个地步再来吧? 可惜这个简单的道理,周玘不懂,他的便宜舅舅周勰也不懂。 “你也读了许多圣贤书了,岂不知忠义仁信之道?况且周家是你母族,难道你也想学你阿父,也来气我吗?” 说着,周氏用发抖的手捂着脸,但一连串的泪水却是从脸上划过,她没有哭出声,但抽搐的模样便显得非常可怜了。 “主母,莫要气坏了身子。” 冬梅秋菊见到周氏痛哭,连忙上前劝慰。 赵越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上前抓住周氏的手,说道:“孩儿知错了,阿母莫要生气了。” 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让赵越适应自己的身份了。 周氏背过身去,将眼泪擦干之后才转过身来,虽然没在哭了,但眼眶却还是红的。 “义兴周氏原本一门五侯,风光无限,现在就剩你舅舅一人,你也是流着周家的血,周家的仇,也是你的仇,娘不指望、也不希望你去报仇,但这仇怨之事,你片刻都不准忘!” 赵越轻轻点头。 “母亲放心,孩儿虽然是北人,但对那些猪脬北伧不一样,他们虚名寡恩,乃无耻之尤,时值国乱之时,却只知内耗,蝇营狗苟。朝中诸公,虚言北伐,皆心权柄内乱,未真有北伐复我旧土衣冠之心,寒千万汉人之心,孩儿自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 对于晋廷中的争斗,赵越是非常不屑的。 然而事实上却是丝毫改变不了,他现在的力量太小了,在风浪中保护自己的安危尚且艰难,更不要说改变局势了。 但是...梦想还是要有的! 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有一件事赵越肯定是要做的。 北伐! 羯胡慕容鲜卑喜欢吃人是吧? 不将你灭族除种了,我岂能顺气? 西汉名将陈汤的一句话赵越非常喜欢: 宜悬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第三章 侍女袭香 “你有这个心,为娘就放心了。” 周氏摸着赵越的额头,轻声细语道:“娘生你阿父的气,母族又没了强援,现在娘只能靠你了。” 赵越握紧了周氏的手,说道:“母亲放心,有孩儿在,阿母自然会风风光光的,不会遭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我的好麟儿。” 周氏鼻子一酸,将赵越拥入怀中,她则是红了眼,眼泪差一点又要掉下来了。 “好了。” 周氏整理一下衣物,对着侍女秋菊说道:“去将袭香唤过来。” “诺。” 秋菊趋步而去,周氏却是仔细打量赵越。 “奴婢拜见主母。” 袭香被侍女秋菊领了进来,她是赵越的贴身侍女,但与秋菊冬梅这种陪嫁丫鬟肯定是比不了的,因此进来的时候还是战战兢兢的。 “起来吧。” 她看着袭香面容秀丽,最主要的是胸大屁股宽,一看就是好生养的,心中便更加满意了。 “麟儿也到了年纪了,从今日开始,你便给麟儿侍寝罢。” “啊?” 赵越愣了一下。 “母亲,孩儿...” 赵越想说他年纪还小。 确实小啊! “你年纪也不小了。”周氏瞥了赵越一眼,让后者把话只得吞回去了。 “奴婢领命。” 袭香欣喜异常。 这侍寝了,要是有了子嗣血脉,这岂不是可以为妾姬了? 最起码,也比现在一个丫鬟侍女强! “秋菊,冬梅,你们负责教导麟儿。” “是。” 秋菊冬梅笑眯眯的看着赵越,那眼神,就像是大灰狼看见了小绵羊一般。 “母亲,这个就不用教了。” “男女之事,你可不懂。” 周氏的语气不容置喙。 赵越只得又把后面的话吞回去了。 没有经验?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优秀青年,这手艺活肯定是有的,手上没几个app,网盘里面没有几千部学习资料,那正常吗? 然而... 再是经验丰富,也得被剥的干干净净,被秋菊冬梅两人调教。 唉~ 这万恶的旧社会,吃人的封建礼教,我赵越与你势不两立! ヾ(?`Д′?)?彡 看着赵越被秋菊冬梅拉下去了,周氏脸上才露出一点笑容。 她与赵荀已经是闹掰了,同房是不可能同房的,既然她生不出了,就让她的儿子生,麟儿这孩子随他父亲的性子,那她就教导出一个随她性子的来! 大号练废了,练个小号! 赵忠诺诺的跟在身后,至于袭香,小脸红扑扑的,方才教导关键知识的时候,袭香也是在一旁的。 当然... 作为陪睡丫鬟,她对床笫之事,也有一些了解。 但了解归了解,毕竟还是雏。 “袭香,去备好一套练功袍服,赵忠,去吩咐后厨,多煮些肉食。” 要想长肌肉,恢复前世的身材,除了锻炼之外,更多的是注重饮食。 赵越现在瘦削极了,得慢慢恢复。 “诺。” 在居所之中,王生拖了外衣,在袭香的伺候下,换上了紧身的黑色练功袍服,有点胡服的意味在里面了。 实际上... 西晋之时汉地便胡风四起了,胡饼在雒阳盛行,衣冠南渡之后,建康的饮食也随之北归的人而带了点胡人风气。 服饰是一方面,居所也变得更加粗狂,居所之中亦是出现胡凳胡椅这些东西了。 穿好衣服之后,赵越便到院中,开始一日一度的复健了。 他之前毕竟是健身的,对这方面还是非常了解的,几组不同的动作之后,赵越额头上也开始冒出细汗了。 接着锻炼了半个时辰,赵越便已经气喘吁吁了。 这种事情急也急不得,得要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郎君喝汤,解解暑。” 袭香早早就准备好了冰镇酸梅汤,算是解暑开胃的绝佳饮品了。 酸梅汤中有冰,乃是从地窖冰室中取出来的,从家里能不能备有冰室,也可以衡量这家是否世家或者说巨富的标准。 “啊~舒服!” 一口冰镇酸梅汤喝下去,赵越顿时就精神了。 之后简单冲洗一番,赵越换了一身白色宽衣袍,便坐在堂上主位了。 堂中摆放一个巨大的冰鉴,这冰鉴外观看上去像一个盒子,可是它的内部是空心的。 只要把冰放在里面,然后放满食物,就可以达到保鲜冰镇的效果了。 这个冰鉴其实就是古时的冰箱,但这种冰箱平民老百姓是用不起的,只有达官贵人才能用。 袭香再从冰鉴中取出瓜果酒水,而且还是切好喂到你嘴边的。 啧啧啧~ 这生活,这小日子过的... 待天色渐暗,金乌西坠之后,王生又去了周氏院中,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不得不说在吃喝方面,赵家是不缺的。 主食就是蝉鸣稻,这蝉鸣稻有“香闻七里”的说法,可见其品质之高,乃是三吴之地专供贵人食用的,赵越吃过之后,味道确实不错,比之后世的改良稻米也不逞多让。 汤则有豆粥、羊汤,菜食有韭蓱虀、莼菜羹和鲈鱼脍... 一大桌的菜,母子两人享用,即便是赵越是拼了命的胡吃海塞,但也只吃了一小半而已。 当然... 这剩下的饭菜,也不全浪费,秋菊冬梅她们这些下人,在周氏与赵越吃完之后,便会来吃这些。 “今夜要与袭香同房。” 赵越刚准备告辞,就听到周氏这番话,他只得行礼点头,不过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是。” 回到自家小院,赵越便发现内室门口站着精心打扮过的侍女袭香。 只见她身着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这身衣服,这个打扮,很明显是周氏特意安排的。 这个便宜老娘,到底是多想要抱孙子啊! 赵越心中暗自吐槽。 “郎君。” 赵越叹了一口气,说道:“进屋罢。” 古人天黑了,便没什么娱乐活动,毕竟没有电灯泡这种东西,天黑了除了造人,还能做什么? 寻常人家点不起油灯,赵越自然点的起,不过这时代的油灯烟气太重,而且火光摇曳,要是在晚上看书,这视力绝对飞速下降,是故赵越便也学这时代的人,早睡早起了。 毕竟睡眠充足,对长身体还是非常有用。 早起早睡,绝对是一个好习惯。 两晋时期,一尺约合24.4厘米,折和成厘米,赵越也有一米六多了,在这个时代,算是比较高挑的了。 不过这也实属正常,一是赵越的父亲赵荀有七尺七,周氏也有六尺多,这先天的基因就注定矮不了,加上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这身体肯定也像雨后春笋一般蹭蹭往上长了。 “郎君,奴婢替你宽衣。” 赵越定眼望去。 不得不说... 这身材确实绝色。 第四章 族弟赵盛 次日清晨。 天蒙蒙亮。 多日养成的生物钟便将赵越唤醒了。 啊~ 赵越伸了个懒腰,发现昨夜与他同眠的袭香早就不见了,床榻之上,只留下女子的芳香。 昨夜赵越睡得很舒服,晚上甚至还做了个春梦。 袭香身形丰腴,那手感,当真是不赖啊! “郎君。” 袭香早用铜盆为赵越准备好了净面的热水,她看向赵越,脸上还有幽怨之色,不同于赵越晚上睡得舒服,她昨夜可谓是彻夜未眠,现在心中更是忐忑。 她不明白两人都睡在同一张床了,为什么赵越不直接把她吃了,而是浅尝辄止,只是上下其手,到了关键步骤,反而就不动手了。 是不喜欢自己吗? 还是说郎君喜欢赵忠那种娈童? 袭香一时间患得患失起来了。 如果赵越知晓袭香的想法,恐怕今天早上喝的米粥都要吐出来了。 稍作锻炼之后,赵越便到小院中的书房去了。 袭香早就在一旁研磨了,赵忠侍立门前,在他身后的侍女奴仆分别带着笔筒、笔架、墨床、墨盒、臂搁、笔洗、书镇、水丞、水勺、砚滴、砚匣、印泥、印盒、裁刀、图章、卷筒等物件,就等着赵越吩咐呢! 愉麋大墨化开,自有一种墨香弥漫而出。 这愉麋大墨丰肌腻理,光泽如漆,乃是产在终南山脚下的,因北方丧乱,变得越发珍贵了。 好墨的制作工艺极为复杂: 用上好烟捣细,过筛;一斤烟末和上五两好胶,浸在梣树皮汁中,再加五个鸡蛋白,又将一两朱沙,二两麝香犀香捣细和入,放入铁臼,捣三万下。每锭墨不超过二三两,宁可小,不可大。 墨化开之后,袭香早就将藤纸展开了。 藤纸质地松软,色泽微黄,吸水力强,适合于水墨书写,产在嵊县剡溪沿岸。 土纸不可以作文书,皆令用藤角纸。 所谓土纸,就是一般麻纸、桑皮纸。而藤纸在江左被视为纸的上品,受到世家追捧,当然价格也极高。 狼毫沾墨,赵越开始誊抄经传,顺带练字。 王羲之的草书,赵越后世可是有专门研究的,现在多练练,关键时刻用得着。 当然,手上练着字,赵越的思绪却是飘飞起来了。 这经传之道,他倒是真不能落下。 高门大族为何称作高门大族? 得有经传传世,能够垄断经典的解释权。 譬如汉末的弘农杨氏、汝南袁氏为何能够四世三公? 弘农杨氏家传的经典就是《欧阳尚书》,而汝南袁氏家传的经典就是《孟氏易》。 两家都是四世三公,也正是因为家传的经典是五经。 这也可以说是顶级士族的标志了。 来学习五经的人,只要是学了《欧阳尚书》的,都可以说是弘农杨氏的门生,学了《孟氏易》的,都可以说是袁家门生。 其优者可以通过弘农杨氏或者汝南袁氏直接做官,而弘农杨氏与汝南袁氏也可以通过这些优等生提高自己的影响力。 这是一个正反馈的过程。 垄断了五经解释权的士族,在间接上也是垄断了为官之路。 琅琊王氏能够成为现在天下第一世家,号称‘王与马,共天下’。 除了拥立有功,何尝不是因为琅琊王氏研习经传? 琅琊王氏先祖吉“少好学明经”,“兼通五经,能为驺氏《春秋》,以《诗》、《论语》教授,好梁丘贺说《易》,令子骏受焉。”王吉不仅自己精通五经,还令子孙学习。 尤其到了如今,东晋始建,于“军旅未息”时,王导上书司马睿以为“夫风化之本在于正人伦,人伦之正存乎设庠序。庠序设,五教明,德礼洽通,彝伦攸叙,而有耻且格,夫子兄弟夫妇长幼之序顺,而君臣之义固矣”。 要求通过恢复教育,整顿因战乱而废弛的纲纪人伦,这种主张得到晋元帝的嘉许,在东晋初年掀起一股儒学复兴的潮流。 也正是这种风潮,将琅琊王氏推上了天下第一门阀世家的地位,拥有“簪缨不替”,“冠冕不替”,“世禄不替”的诸多称号。 江左世族无功臣。 即便是三定江南的义兴周氏,也被北归士族所轻,正是因为江左世族武力充沛,然而在经传方面造诣不高。 更有许多人不齿玄学清谈,与当今主流偏离,诸多矛盾之下,南人北人的矛盾便被加剧了。 赵越对经传什么的没兴趣,并不想成为治经博士,但是最基本的知识还是要懂的。 不然人家说话的时候引经据典,你啥都不懂,岂不是被别人耻笑了? 这温书才温到一半,田七便是走过来了。 “麟哥儿,盛郎君来了。” 所谓盛郎君,是赵胤独子,他年纪比赵越小上几个月,可以称为族弟。 没错,就是族弟。 赵荀从北边过来,见到赵诱赵胤父子之后,从族谱中一翻,发现赵诱居然是“麒麟阁十一功臣”之一的营平侯赵充国的后代,与赵荀居然是本家人,都是天水赵氏的。 至于是不是真的... 鬼知道。 赵诱乃是淮南武将世家出身,被称为粗鄙之人,一想到自己居然是天水赵氏出身,马上就与赵荀相善了。 不过以赵越来看,这所谓的族谱,恐怕是子虚乌有的。 但赵诱得到了天水赵氏的名头,赵荀得到了赵诱父子的支持,两方抱团取暖,各取所需,没人会傻到去追究赵诱到底是不是营平侯赵充国的血脉。 “后园接见。” 家中客堂确实待客之所,然而赵盛算是本家人,非常亲善,带到客堂反倒是生疏了。 对于这个族弟,赵越也是非常看重的。 原因很简单,赵胤武将世家出身,手中可是有兵权的,而在如今的晋廷之中,是赵越的天然助力,他自然得重视了。 “盛弟今日怎有空光临寒舍?” 墨池旁,赵越见到小牛犊一般壮硕的赵盛,大笑着上前招呼。 “族兄,出大事了!” 大事? 赵越一愣,有些迷糊了。 他毕竟是学历史的,在历史上,这几日应该没有什么大事才是... “甚大事?” 赵盛一脸焦急,连忙将所谓的大事说了出来。 原来,所谓的大事,是诗会之邀。 “北伧子可恶,明知我不懂经传诗赋,也不善玄学清谈,偏偏邀我过去,这不是明摆着要羞辱我吗?” 赵盛武家出身,家在淮南,虽然挂上天水赵氏的名头,但说南不南,说北不北,但毫不意外,被北归门阀天龙人羞辱是常事,今日诗会之邀,在赵盛看来,就是北人来羞辱他的。 “要说比骑射,比枪法,比我岂会怕他们那些傅粉小白脸?便是比试樗蒲、六博戏,我也不怕他们,偏偏是诗会!” 说到此处,赵盛的马脸就垮下来了。 “我阿母偏要我过去,麟哥儿,你这次千万得帮我啊!” 看着赵盛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赵越笑了。 第五章 新亭诗会 既然是诗会,比试的就是诗了。 要论经传玄学,赵越自诩不是对手,当时这写诗...哦不抄诗。 赵越可太会了! “盛弟放心,我会助你的,赵忠,你去问问田七管事,看看我们家有没有收到诗会的请帖。” 照理说赵盛收到了,那他赵越肯定也是有的。 “郎君,三日前便有人送来了,不过主母特意吩咐,不将此事告知与郎君。” “将请帖拿来罢,阿母不将请帖之事告我,恐怕是因为觉得我会被侨门欺辱,然现在盛弟求助,我岂能坐视不理,母亲即便是知晓了,也不会说什么。” 赵忠连忙领命去拿请帖。 而在一边的赵盛,被赵越感动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族兄这个人...能处! 有事他是真的上! “麟哥儿放心,日后只要有吩咐,小弟不无不从。” 赵盛拍拍胸脯,之前脸上的焦虑顿时烟消云散,这眉头都要扬到天上去了。 “可是...少主恐怕在诗赋上面也是不如那些侨门士子的。”侍女袭香生怕赵越到时候受委屈,现在心中可是担忧得紧。 赵越看着赵盛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打笑道:“盛弟不怕我也不是那些侨门士子的对手?到时我们可是一起被他们嘲笑的。” “哈哈哈~” 赵盛满不在乎的大笑,说道:“族兄你我的斤两,都是知根知底的,我们过去,肯定是被他们嘲笑的,但之前是我一个人被嘲笑,那就丢脸了,现在有麟哥儿作伴,随他们笑去。” 好家伙! 赵越也是被这块滚刀肉给逗笑了。 “岂不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为兄胸中韬略,恐怕你所不知?”赵越故作玄深。 赵盛也是来了性子,他上前揽住赵越的脖颈,贴上前来说道:“你要是能够让我在诗会上不受辱,我就将我府上的美姬送你一个,那身段,啧啧啧...” 好家伙! 这赵盛还比赵越小一岁,但禁果滋味,却是尝过许多次了。 不能以后人的思维来考虑古人的事情。 多年的战乱,使人口凋敝,在西汉的时候,就要求女子十五岁前必须结婚。 《汉书·惠帝纪》载:“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五算”就是征收五倍赋税。 汉代无论皇家还是民间,早婚现象都很普遍。 汉文帝十五岁生汉景帝,据此推算结婚年龄则更小。 而《后汉书·灵帝纪》:“建宁四年四月癸丑,立贵人宋氏为皇后。”灵帝建宁元年十二岁即位,建宁四年十五岁结婚。 民间如,收录汉魏晋石刻的《隶释》卷十五《金广延母徐氏纪产碑》碑文:“年十八,娶妇徐氏。”以上为男子,女子如《后汉书·班昭传》:“年十有四,执箕帚于曹氏。” 更为夸张的是《汉书·上官皇后传》:“诏召安女入为婕妤……月余,遂立为皇后,年甫六岁。” 汉昭帝的上官皇后结婚时竟然只有六岁!真是没有最小,只有更小! 而到了三国两晋南北朝,那就更夸张了! 十三当爹,三十当爷,在民间并不少见。 甚至于你到了年纪不嫁,官府还要逼嫁。 在这种情形下,赵盛十三岁,确实已经是可以过问男女之事的年纪了。 而赵越十四岁,几乎可以说是‘小剩男’了。 也真是离了谱了。 “美姬就算了。”赵越连忙摆手,一个袭香他都不敢过于放肆,再来几个,岂不是要将他这匹小牛犊给累死? “此番去诗会,我不但不让那些侨门士子折辱我等,我们还要大大的出风头。” 九品中正制。 要想评得高品,就得高调,在这个时代,你没有低调的资格! 赵盛一脸狐疑的看向赵越,那表情,意思很明白了。 你赵越方才说的话,我赵盛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的。 “麟哥儿,我知晓你一月前落水了,不会,真是癔症了?” 赵越差点要翻白眼了。 “到时自会见分晓!” “好,到时候若是麟哥儿真做到了,那我赵盛就服了你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美姬就不用了,我有了袭香就应付不来了,哪能再来几个。” 被赵越一说,袭香小脸微红,心中更是感动。 “郎君,请帖来了。” 赵忠双手将请帖奉上,赵越将青红色的请帖拿起来,仔细端详信件里面的内容。 “居然是庾家,还在新亭?” 赵越喃喃自语。 “确实是中书令庾亮做首,我阿母估计就是看在庾家的份上,才硬要我去参加这诗会的。” 赵盛为虽为武将世家出身,但他可不傻。 而赵越眼神闪烁,想得可比赵盛多得多了: 明帝未晏驾之时,庾家受到明帝重用。 原因很简单,庾家手里面没有兵权,与琅琊王氏不同,更好掌控。 借助平定王敦之乱之功,庾家鸡犬升天。 到了太宁三年明帝驾崩,庾亮便作为托孤大臣之一了。 庾太后临朝摄政,命庾亮与司徒王导、尚书令卞壸共同辅佐朝政,但实际上一切政事都由庾亮决策定夺。 王导执政时,因宽和而赢得众心。庾亮执政后,一反前策,严厉任法,因而大失人心。 也因此为苏峻祖约之乱埋下伏笔。 如今庾亮举办诗会,倒是让赵越有些费解了。 衣冠南渡之后,举办游宴是很正常的,但一般都是本家举行,为了凝聚人心,教育后人。 非本家举办游宴,要么是有人想要刷声望,刷名声,那么就是要收买人心。 庾亮举办的这个新亭诗会,明显就是后者。 而且... 新亭这个地方非常特殊。 所谓亭,便是驿站的意思。 东晋建政伊始,永嘉南渡的北方世族刚刚在建康站稳脚。每逢天气晴和的日子,大家常常相约到新亭宴饮。 朝中重臣、大名士周顗大发悲叹:“这里风景还不错,却不再是中原的大好河山!” 在座的人听了这句话,想到国仇家恨,泪目相对。 换句话说,新亭这个地方,是有特殊含义的。 短短的时间内,赵越便想了很多,再看时间。 好家伙! 就在三日后了。 “既是庾家举办的诗会,想要邀请的俊才有许多罢?” 赵盛轻轻摇头。 “关于宴会之事,我就不知道有其他的消息了。” 这也是南方世族的一个缺点。 由于与侨归世族有嫌隙,加之现在主导大局的就是北归世族,导致消息过于闭塞。 “还有三日时间,盛弟去打听些消息,你我也好做些准备。” 诗会主要是论诗不错,但肯定不只有诗,还有其他项目的,这问清楚了,赵越也好准备。 “好,反正我小弟就全靠麟哥儿了。” 赵盛只想要躺赢。 第六章 帝室外戚 夏至。 虽然不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但也是两只脚迈入盛夏了。 夏至是“四时八节”之一,民间自古以来有在此时庆祝丰收、祭祀祖先之俗,以祈求消灾年丰。 也渐渐引申出游宴习俗。 这是赵越为数不多离开庄园的日子。 从清溪侧畔往西走,先是经过长千寺,见过了寺中香火的络绎不绝,在路过朱雀桥,途径瓦官寺,过了白杨篱门,未走多久,便到了今日举办游宴的所在了。 其间田地俨然,稻谷青葱挺拔,有半人高,正处于拔节孕穗期,江风吹拂,引来稻浪层层,当真一副农家好风景。 不过... 经历了王敦之乱,虽然过了一年,但建康的残破之感,却不是这些万物生机能够掩盖得了的。 一如新兴的东晋,此时却也升起了暮气。 不多时,新亭到了。 新亭原在江边丘陵之下,后来被搬到小丘陵山上了,筑造了亭台阁楼,俨然一处庄园的模样。 夏至多雨。 此时淅淅沥沥的,正是被时人称之为‘江左梅雨’。 新亭下,已经停驻了许多家牛车马车。 甚至有些是云母饰犊车,王公贵族的车舆。 这车上的装饰族徽之类的,便可以看出车架主人的身份。 “麟哥儿,这辆五匹好马拉着的豪车,就是吴王车御了。” 田七在一旁为赵越介绍这些马车牛车的主人,以及宴会一些礼仪方面的知识。 “这辆,是范阳祖家的,这架是长广苏家的,这辆是颍川庾家的,还有这辆,是庐江陶家的...” 从牛车上下来,赵越倒是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再加之赵盛三日来搜集的讯息,他对这个新亭诗会,也有了大致上的判断了。 首先... 这是一个青年宴会。 而且南人北人都有,最关键的是,他邀请的青年才俊,基本上都是方镇子嗣。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庾亮执掌中枢以来,是越发艰难,尤其庾家手中无兵权。 也就是说... 今日的宴会,是庾亮用来拉拢人的。 只是... 用何种方法拉拢? 给予名声? 还是别的。 赵越心中倒是没有任何焦急,新亭已在眼前,既然自己有了准备,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族兄,小弟全靠你了。” 赵盛从赵越身后的牛车下来,他展了展身上的青花色宽衣博带,对着赵越行了一礼,居然还有些潇洒之资。 当然... 赵盛太壮了,与时下的审美不符,反而是赵越颇有翩翩公子的韵味。 “放心。” 赵越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写满了自信二字。 今日赵越也是打扮了一番,宽衫大袖,褒衣博带,配剑加上玉器伴身,加之唇红齿白,瘦柳身姿,端是俊美无比,便是在一边撑伞的袭香,不禁都看痴了。 袭香撑伞,赵越缓步而上,而田七赵忠则是去递了名帖请帖,在庾家小厮的引路下,赵越缓缓的朝着小山上的新亭庄园而去。 此刻... 在新亭庄园中唯一的三层楼阁之中,却是有一个身着华服的美妇人跪坐在楼阁边上。从窗沿上,可以透过淅淅沥沥的雨水,将整个新亭庄园揽入眼中。 在这第三层楼阁之中,还有一个五岁身穿王袍的孺子拎着几个侍女玩闹,在美妇人侧畔,则有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嘟着嘴,显然是兴致乏乏。 她身穿白色纱裙,腰间用水蓝丝软烟罗系成一个淡雅的蝴蝶结,墨色的秀发上轻轻挽起斜插着一支梅花白玉簪。肌肤晶莹如玉,未施粉黛,兴致不佳之间,倒也显现出别样的风情。 在两人身后侧,十多个侍从、婢女,各执羽扇、方褥、书卷、如意等物侍候。 看他们的衣着身份,便知晓非是一般人了。 “这家又是哪家的郎君?长得可是俊俏,之前我怎未曾看过?” 美妇人指的,正是赵越一行人。 “是天水赵家的,想来应该是荡寇将军赵荀的儿子。” 阁楼中,在美妇人两人身前,还跪坐着一个紫袍中年男子,他长须长发,身姿挺拔,声音儒雅随和,模样与美妇人倒是有几分相像。 “哦?便是那个能写好诗,会奇赋的天水赵氏赵荀?” 紫袍男子轻轻点头,说道:“便是他了。” “有些文才,却心迷奇技淫巧,与粗鄙丘八为伴,不如阮宏伯。” “南安县侯岂能与荡寇将军做比?赵荀手握精兵,士卒视他为父兄,我若能得赵荀襄助,不至于对朝中之事如此无力。” 美妇人白了紫袍中年男子一眼,倒是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她转头,看向身侧的少女,说道:“县主看看,这小子可还算俊俏?” 少女探出头,看了雨中行走的赵越,眉头微皱,琼鼻一抽,没好气的说道:“模样轻浮,身形瘦削,左右侍女作伴,有幅好皮囊罢了,不过是银枪蜡头,中看不中用,反而是他身后的那位,比这家伙顺眼多了。” “呵呵呵。” 紫袍中年人微微一笑,说道:“此人父亲可非常人,颇有智谋勇力,所谓虎父无犬子,赵氏两家手握上万精兵,不可小觑,这赵越乃他之子,想来文韬武略也是不差的。” “舅舅,我可不想看他们,有这些时间,我还不如多看些兵书,多练些枪术刀术来得好。” 美妇人正是庾文君庾太后,紫袍中年人正是新亭诗会的发起者中书令庾亮,而少女是庾文君与明帝的女儿,遂安县主司马兴男,身着秀珍王袍的孺子,则是吴王司马岳。 “大兄,客人都来得差不多了,你还是下楼罢,本宫来了,你也该放心了罢,不过游宴之中,本宫是不会露面的,县主与吴王也是不会与宾客照面的。” 庾亮起身,他扬了扬身上的紫袍,轻轻笑道,说道:“寻常人自然没资格觐见太后,但总是有一两个能上楼来的。” “臣下告退。” 庾亮对着庾太后行了一礼,便朝着楼下走去了。 “唉~” 庾文君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看着还在玩闹的吴王,嘟着嘴的遂安县主,再想到宫中年幼的陛下... 大兄庾亮与她共掌朝堂,然而朝中局势却是让她丝毫放心不下。 否则.. 她也不会同意庾亮到新亭来举办什么诗会。 “希望大兄真的有办法罢。” 兵权? 可有那么好得? 第七章 南貉北伧 “赵郎君,到了。” 领路的小厮将赵越带到他被安排的位置上,但这个位置,实在是不好,即便赵越恬淡,也不禁皱起眉头来了。 而赵盛的反应就更加激烈了。 “兀这鸟厮,此处离内堂有百步之远,寒门素子之位还差不多,我出身天水赵氏,我父亲更是侯爵之位,你让我居此位,岂不是侮辱我?” 赵盛脾气火爆,当场就要动手了! 那庾家小厮连忙告饶,说道:“这是贵人的安排,小的也没办法。” 赵盛拎着这小厮,就要开打。 虽然打狗也要看主人,宰相门前七品官,但区区小厮罢了,莫说是打几拳,打死又能如何? 横竖不过奴仆罢了。 “哈哈哈。” “谁敢笑我?” 赵盛此时脸红得就像是是煮熟的龙虾一般,听到有人笑他,眼睛都快充血了。 “哪个腌臜货,敢取笑你家盛爷爷?” 赵盛将庾家小厮丢在一旁,怒视说话来人。 “亏你淮南武人世家,此刻却如小泼皮般,还天水赵氏,不过是貉子罢了。” 来人身着武服,虽然脸上尚且有稚气,然而这身上的肌肉如老树上的藤蔓一般,盘虬卧龙的,妥妥的山东小汉子,一看便知晓武艺不凡。 “哈哈哈,苏兄莫要与此等小蹩一般见识,我们何等身份?快去内堂赴宴,莫要沾染了晦气。” 在小壮汉身侧,有一个身穿绿色宽衣袍服小子嘴角勾着笑,他身形并不瘦削,但与身侧的壮汉比起来,就像是新生的幼苗一般,十分脆弱。 “赵越,你乃真正天水赵氏之后,与这些貉子有何好相交的?来,莫要在此处丢人现眼了,随我前去内堂,好好见见世面。” “呵呵。” 赵越拍了拍赵盛的后背,轻笑着两声上前而去。 “祖兄请便罢,庾家乃外戚之家,礼义廉耻总是知晓的,况中书令是见我赵氏乃经传诗赋之家,故此与我表现,传扬名声的机会,祖家与苏家具是方镇世家,带兵打仗或许一流,但诗赋经传恐怕逊色,怕中书令也正是因为如此,方才让祖兄与苏兄直接前去内堂,以免丢人现眼。” “你~” “这鸟猢狲的,嘴利得很,我看给他一拳,让他看看我苏孝的厉害!” “呵呵。” 祖道重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苏兄莫急,在庾家诗会上打了宾客,岂不是打了中书令的脸,这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且看着赵越有没有本事去内堂了,若是连那些寒素偏门都不如,我倒看看这天水赵氏还敢称经传诗赋之家?哈哈哈。” 苏孝冷哼一声,眼神就像是猛虎一般凝视赵越,宛若将赵越当做自己的猎物一般。 “直娘贼的,这鸟规矩,我早就看不顺眼了,什么庾家,中书令,小爷我要打人,谁人的脸面都不看。” 苏孝脸色不忿,显然很不满意。 “日后总有教训他的时候。” 祖道重这句话满含深意,总算是说动苏孝了。 “小子...在我面前,可不要太猖狂了,否则,可没什么好下场。” “争强好胜,与你等人口中的南貉子有何区别,尔等口中全是腌臜之语,才让我侨门北归之人平白扣上北伧子的骂名,我看你们还是多修德行,若是不忿,可以与我一道凭本事杀上内堂,何如?” “你!” 苏孝没想到这家伙丝毫不怕自己的一身肌肉,他撸起袖子,显然要见真火了。 赵盛则是挡在赵越身前,他虽然说不过别人,但打架还是在行的。 苏孝虽然是是壮,但他赵盛小牛犊一般的身子,也是不逞多让的。 眼见两方剑拔弩张,就要打起来了,这时候,劝架的来了。 “诸位来诗会,可不是来殴架的,今日夏至佳节,当赋诗作对,观歌姬优伶之舞,赏江水滔滔之美景,何故争斗?” 来人是身高六尺多,唇红齿白的小公子模样打扮的人。 “陶弘,此事不干你的事!” 陶弘轻轻笑了笑,说道:“还请诸位看在我陶弘的几分薄面上,就此揭过,如何?我等一道去内堂共饮,此间事便罚酒接过,如何?” “你陶弘有几分面子?管得到我苏孝身上?” 几分薄面? 中书令庾亮的面子他都不想给,更不用说你陶弘了。 “哈哈哈,说得好。” 场中又来了一人,此人身穿蟒袍,头上束发,面色稍显阴翳,但此刻笑得却是分外夸张。 “苏兄有霸王之勇,陶弘小子,算得了什么。” “世子。” 苏孝见到司马绰,脸色终于是收敛了。 只有陶弘一人受伤的世界诞生了。 “走罢走罢,堵在路中,平白让人看笑话了,今日之事,待来日再报不迟,不如去痛饮一番罢了,之后怕少有这个机会了。” 司马绰是骠骑将军,南顿县王司马宗之子,与苏家交好。 “世子所言极是。” 祖道重拉着苏孝,便朝着山上内堂的方向去了。 “方才多谢陶兄了。” 陶弘被晾在一旁,这脸色是一时青一时绿,他心里暗骂自己多管闲事,管事情管到那些北伧子身上了,简直是晦气。 “举手之劳罢了。” 陶弘深吸一口气,对着赵越行了一礼。 “我便在内堂静候二位了。” 这地方,陶弘是一秒都不想待了。 看着一行人逐渐离开,赵越脸色倒是沉思起来了。 苏家、祖家、还有司马宗,这个时候就勾结上了吗? 赵盛见到赵越沉默,说道:“麟哥儿,我就说会被人嗤笑罢?现在连内堂都进不去了。” 赵盛摆了摆手,表示很无奈。 “平白来受辱来了,好在不是我一个人。” 赵盛还真就跪坐下去了,他身边的书童侍女也赶忙去布置座位。 “盛弟,你莫不是真要在此地宴饮?” 此处离真正的宴会内堂足有百步,这要是接受了这种待遇,恐怕就是真正被人看不起了。 “那还能如何?” 赵越轻轻一笑,说道:“何不闯关?直接闯到内堂去,倒也不失为一种美谈。” “若是不过,恐怕就会被人当做笑柄了。” “你不信我?” 赵越眼神灼灼的盯着赵盛。 “我不...我信还不成?” 小牛犊从座位上站起来,将食塌踢翻在地。 “不管过不过,盛爷爷我都不在这,大不了回府去,有甚了不起?” 牛脾气起来了,八头马都拉不回去。 第八章 少年谢尚 “麟哥儿,与那些寒门子弟争位,恐怕不妥...” 得益于九品中正制的关系,想要定高品,就得出身名门,有德行,有名气。 这名门出身,有些人出身便已经注定了寒门子弟的身份,想要高品,或者说是中高品,就得凭借自己的德行与名气。 然而德行与名气,也是被世家垄断的。 你要让世家人夸你有德行,有名气,起码得让你的名字被世家人熟知吧? 那怎样才能让世家高门的人知道你寒门子弟的名字呢? 答案就是参加各种各样的游宴,让士林中有名望的人吹你几句,届时便可以以此为名了。 然而参加宴会也是有门槛的,毕竟在那些高门大族看来,他举办的宴会,肯定是有格调的,随便一个寒门子弟就能参加,岂不是很没格调? 那日后谁还会参加他举办的宴会? 但... 寒庶子弟间,有本事的,世家也会吸纳进来,作为门客,或者干脆收入门墙之中。 这就需要一种筛选寒门子弟参加宴会的程序了。 闯楼便是其中一个。 当然... 即便是闯楼,也需要你有出身的,寻常人家出身,想要来闯楼? 不好意思~ 你没这个资格。 然而赵越出身天水赵氏,天水赵氏虽然不是顶级门阀,却也是中等偏上,加之赵越父亲赵荀在士林中也有名气,不至于连内堂都进不去,还需要闯楼能进。 所以... 在赵越看来,这应该是有人在故意刁难。 或者说... 庾亮在考验他? 但不管是哪种,赵越心中明白,他只有迎难而上这条路走,安于现状或者直接放弃,都会对他的声望产生影响。 这种结果,是赵越接受不了的。 “我们可不是去争位的,而是要去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赵越轻笑一声,说道:“我们与庾家无仇无怨,况且这新亭诗会,更是庾家用来拉拢人的,父亲与叔父都镇守一方,手握重兵,即便是中书令,又岂能轻慢我等?岂不是南辕北辙了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这庾家也太失礼了。” 赵盛却是满脸不忿。 “麟哥儿只要是出马了,闯楼不过是轻轻松松的。”袭香则是在一边给赵越打气。 “袭香所言不错,闯楼有何难?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虽不全精通,但也精通半数,若如此还被挡在门外,这诗会便无人能参与了。” “说得好!” 啪啪啪~ 众人身后突然想起鼓掌的声音。 循着声音,赵越见到说话的人了。 此人身高七尺,一袭白衣,剑眉凤目,鼻正唇薄。下巴中间竖着一道明显的沟壑——就是传说中的美人沟!这男人清澈的目光清纯得不含一丝杂念、俗气,温柔得似乎能包容一切,就像春阳下漾着微波的清澈湖水,令人忍不住浸于其中。 居然是一个美男子。 “在下天水赵越,阁下是。” “陈郡谢尚,家父咸亭侯。” 好家伙。 陈郡谢氏。 不过现在陈郡谢氏尚未发迹,在侨门中过得实属一般。 也就谢尚之父谢琨会来事,先是成为名士王衍所亲善的“四友”之一,后来又成了江左八达之一。 陈郡谢氏之名虽然不如琅琊王氏与颍川庾氏响亮,但也勉强算得上是高门大族了。 “荡寇将军诗赋绝佳,想来闯楼是轻而易举的,今日有贤弟作陪,不若我等一道闯楼?” 闯楼? 在一边的赵盛愣住了。 “你也被安排在此座了?哼,那庾家好生不知礼。” 谢尚尴尬一笑,说道:“我倒是在内堂有座次,不过方才听到这里的动静,心中发痒,便想见识见识这闯楼,毕竟我还从未闯过,之前怕闯楼不过,丢了世家脸面,现在有二位作陪,倒是可以舍身一试。” “那便一道。” 赵越明白这谢尚有交好他的意思。 伸手不打笑脸人。 况且他赵家在江左朋友也少得很,若是能多一个朋友,何乐而不为呢? 三人与身后的仆从,便风风火火的去闯楼了。 .... 新亭庄园之中,内堂后面便是三层楼阁,而在内堂前面,则被长亭衔接,长亭深入流水处有一座高亭,亭中粉色帷帐遮掩,其中居有贵人。 “宫主,那赵家小子真来闯楼了,身侧还有陈郡谢氏子弟。” “哦?” 帷帐之中传来一声慵懒的声音。 “还真敢闯楼,倒是跟他父亲一个性子。” “今日本不设闯楼的,新亭诗会不邀寒庶,宫主私自让赵家郎君居于劣位,今来闯楼,要是让庾家知晓了,恐怕...”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帷帐之中的声音带了些责备之意。 “既要登楼,君子六艺具要考校,若六艺能通其三,便考校诗赋,写不出好诗,便不得入内堂。” 亭外的宫女点头。 “诺。” “哼!”帷帐中的女子轻哼一声,之后便渐渐沉寂下去了。 “喵~” 偶尔传来几声狸猫谄媚的叫声,才让人觉得这亭中有动静。 长亭之外,赵越与谢尚相谈甚欢,正准备去闯楼,不想面前的路却是被一个白衣男子给挡住了。 “阁下这是?” “哈哈哈。” 白衣男子风仪秀伟,姿态翩翩,此时大笑一声,对赵越行了一礼,告歉道:“天水赵氏何等士族?荡寇将军在士林中名声浩荡,便是郎君也是风度翩翩,仪表不凡,一看便是胸中有锦绣河山,诗赋妙言,如此之人,若还需登楼,那我庾翼岂非连登楼的资格都没有了?” 庾翼起身,走到赵越身前,一把挽住赵越的手臂。 “贤弟与我一道入内堂罢!” “且住。” 赵越也是一脸带笑的看着庾翼。 “庾家小厮将我带到离内堂百步之远的地方,我要去内堂,便只得闯楼,这便是规矩,作为宾客,我岂能违背庾家的规矩?” “就是这般!” 赵盛不是泥人,他是活火山,之前被羞辱,早就被引爆了,现在又有发泄的机会,这小子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了。 “你庾家事错在先,便想如此揭过?哪有这般的道理?” “二位消消火气。” 庾翼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这贵人是宫中之人,非我庾家之人,这般,若是二位还不消气,我便将那奴仆送与二位,要杀要剐随你们便,你看如何?” “不若还是见识一番庾家的门楼罢,我倒是要看有多高,闯闯也并非坏事。” 赵越可不会轻易放过庾翼,此事关乎的不仅仅是面子,更是名望,以及别人看待你的眼光。 若你这么好说话,日后他们不欺负你,欺负谁? 第九章 世家子弟 “唉~” 庾翼松开赵越的手臂。 “贤弟这口怨气,如何能消?” “闯楼自消。” “除了闯楼?” “别无他法。” 庾翼苦着脸,他这是真为难了。 在诗会要办的时候,他兄长庾亮便与他说过了,天水赵氏是要极力拉拢的,这明明是贵客,却让宫中的那位横插一手,以至于现在的局面。 “呵呵。” 谢尚见到庾翼为难,适时上前说道:“我听闻新亭后有新亭楼,好似也需要闯楼才能上去。” “不错。” 谢尚的话给了庾翼灵感,他感激的看了谢尚一眼。 “长亭这位贵人,便是新亭楼二楼守关,贤弟若是欲闯楼,届时不迟,况我是一楼守关...” 庾翼给赵越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庾翼在士林中薄有声望,在年轻俊才中更是数一数二的,若是能闯过他这一楼,不失为扬名之道。 赵盛马上就心动了。 他这家伙文才没有,武艺满身,若是能白嫖名声,何乐而不为? 他最怕就是别人在文才方面轻视他,现在有一个刷名声的机会,他如何不心动? “兄长,此事,不若...” 真没志气,这点好处就将你收买了。 赵越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赵盛一眼,后者颇有些心虚的把头低了下去。 “庾兄,你如此态度,我也不好过分,要我后退一步也不是不可以,这宫中贵人,是何人?” 被人整了,这对他有敌意的人,赵越自然要知晓了。 “还有,方才众目睽睽之下,我与麟哥儿险些被苏孝祖道重等人羞辱,内堂座次,比之他们几个,我俩得居于其上。” 赵盛也觉得自己太好糊弄了,颇有怨词在加了这一句。 “这自然不无不可。” 虽然说他兄长庾亮有交代过他,不能将宫中人的讯息传扬出去,但宫里的那位居然插手宴会之事,也不能怪他一报还一报了。 庾翼缓步走到赵越身前,手抵在赵越耳边,小声说了两个字:宋袆。 赵越愣了一下,稍有迷糊。 这宋袆赵越肯定是没得罪过的,要是有恩怨,也是他那便宜老爹惹出来的。 “这般,可随我一道入堂了罢?” 赵越轻轻点头。 “自是可以。” 赵越赵胜谢尚三人,便跟在庾翼身后,朝着内堂而去了,至于田七袭香赵忠他们这些奴仆,则是在堂外等候。 内堂之中,已然是居有不少宾客了。 除了之前见过的苏孝、祖道重、陶弘、司马绰之外,还有一些侨门士族俊才。 譬若刘遐之子刘肇,庾亮之子庾彬等等。 在内堂上首客位,赵越还见到几个上了年纪的儒士。 端坐在左首客位的蓬发中年人,他衣着随意,赤脚露胸,面色醉红,根本不在意世俗人的眼光,此刻正自顾自的饮酒。 谢尚看到赵越的视线,笑着说道:“此乃“诞伯”,被先帝拜为南安县侯,不日将去丹阳为尹。” 兖州八伯之诞伯阮孚,其父乃是“竹林七贤”的阮咸,他的名声,赵越还是知晓的。 此君与他的父亲一样高傲放荡,不与权贵同流合污。他整日衣冠不整,饮酒游玩,从不治家产,因此生活十分贫困,曾经把金貂拿去换酒喝。 他经常带的钱袋,穷极时口袋里只保留一枚小钱。 囊中羞涩的成语便由他而来。 “名不虚传。” 赵越呵呵一笑,便跟着庾翼,跪坐在阮孚下首。 苏孝祖道重等人赫然在赵越下首之位。 “这厮焉能居于我之上?” 苏孝见到庾翼的安排,顿时不满起来了。 “内堂之中皆贵客,无座次之分,诸位稍安勿躁,家兄顷刻便至。” 庾翼应对从容,再拿庾亮的名头出来,苏孝虽然在山脚下说不怕庾亮,但此刻内堂宾客云集,他也不敢造次。 只得是狠狠的瞪了赵越一眼。 赵越则是轻轻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你被狗咬了一口,不至于反咬狗一口。 记恨我是吧? 你爹一个要造反的人,我要安排他还不容易? 赵越自付不是君子,有仇那得报,可不会有什么以德报怨性情。 别的不说,这苏孝大老粗,他赵越算是记住了。 “这诗会来的人倒真不少。” 赵越看着内堂众人,将这些人的模样记在心中,而谢尚则是在一边为赵越介绍此间宾客。 谢尚守孝方止,今日诗会可以说是他守孝期成的第一个参加的游宴,但谢尚年幼时经常跟着他父亲谢鲲出入各种宴会,认识的人比之宅男赵越要多得多。 说他是建康包打听也不为过了。 “不知赵兄可知今日宴会为何大多都是才俊子弟,而非是如诞伯那般年纪的人。” 谢尚神秘兮兮的看着赵越,而赵盛的注意力也是被谢尚吸引过来了。 “这是为何?难道还有隐情不成?”对于秘密这种事情,赵盛的好奇心马上就起来了。 赵越心中早有猜测。 “谢兄知否?” “在青石巷听到过一些传闻。” 这青石巷便是庾家现居之地。 “愿闻其详。” “朝中动荡,中书令如履薄冰,恰逢庾家有二女已经到了待嫁之年,此间宴会,便是庾家招婿所用,用来找寻朝中臂助,尤其是方镇子弟。” 谢尚意有所指。 “居然有此事?” 赵盛眼睛马上就亮了。 若是他赵盛能够取庾家之女,似乎也不错。 “庾家如今乃帝戚之家,更兼掌台省,我等便高攀不上了,倒是谢兄...” “我早有婚约在身。” 谢尚连忙摆手。 即便没有婚约,庾家也看不上他谢尚,谢尚自诩优点众多,而其中最让他满意的,便是有自知之明。 “我等也就是重在参与。” 赵盛想到那些侨门子弟对他的态度,也将求取庾家之女的想法给熄灭了。 “哈哈哈~” 赵越三人的对话没有能持续下去。 在一阵畅快大笑之后,身着紫袍的诗会主人庾亮,终于是在场间登场了。 “诸位,俗事繁忙,以至于怠慢诸君,在下自罚一樽。” 庾亮开门见山,直接端起身前食塌上的三足兽衔环耳酒樽,一饮而尽。 “好酒!” 庾亮告罪,希望让人给个面子的陶弘起身,举樽迎着庾亮说道:“伯父言重了,此间宴会,让我等宾至如归,何至于罚酒?欲罚酒?小侄愿同伯父同饮。” 说完,陶弘也是将酒樽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诸位,同饮。” 侍女用挹酒斗器从酒瓿中盛满酒樽,递到庾亮手上。 “请。” 庾亮接过酒樽,对着堂下众人比了个手势。 内堂中,除了阮孚,其他人具是起身,掩袖满饮一杯。 第十章 当筵歌诗 这酒是绍兴黄酒,呈琥珀色。 不过并不晶莹剔透,而是带有杂色。 一口饮下,先是甜,之后六味俱全。 比之后世的酒来说,这个时代的酒的度数就太低了,满饮一樽酒,赵越脸都不带红的。 “赵兄好酒量!” 谢尚俊脸微红,显然是不胜酒力。 “诸位,天公作美,梅雨已停,内堂外已有曲水流觞之位,届时我这老朽便要看看诸位才俊子弟的才学了。” 庾亮一马当先朝着堂外走去,内堂的宾客跟在其身后,一道涌出内堂。 屋外雨确实是停了,但流觞曲水之间,草地却是湿漉漉的一片。 在这个时候,各家的奴仆就派上用场了。 按照内堂的座次,各家奴仆早早的便铺上鹿皮、虎皮等物,摆上食塌香炉,更有甚者是连五石散都提前摆放出来了。 赵越到曲水次首之位,跪坐在田七等人铺好的位置上去。 众人坐定之后,坐在主位的庾亮的声音也传出来了。 “今日诗会,当筵歌诗,以叙中怀,或不能者,罚酒三斗。” 语罢,庾亮从身前食塌拿起装满绍兴黄酒的觞器,将他放在身前的曲水之中,用力一推。 木制觞器摇摇晃晃,从赵越身前越过,直挺挺的停在苏孝身前。 “苏家郎君,还请赋诗罢?” 坐在他旁边的赵盛阴阳怪气的说道。 天可怜见,那觞器飘到赵盛身前的时候,他的小心肝都差点跳起来了,好在这觞器最后没有停在他面前,否则,现在要丢脸的就不是苏孝,而是他赵盛了。 苏孝脸色一时青一时紫,他嘴巴张了好几次,看看天,看看地,眉头紧皱,那是绞尽脑汁。 “今日好天气,在此处饮酒,额...这...” 苏孝硬憋...实在是憋不出来了。 “我甘愿罚酒。” 苏孝直接将一坛酒抱起来,仰头便喝下去了。 然而这醇黄酒水将他半身都湿透了,实在难以想象这一坛酒他是喝得多还是淋得多。 这小子看起来粗俗,但还是有小心思的。 “好酒量!” 庾亮撸了撸美髯,笑着说道:“先喝一坛,之后的酒诗会之后再罚。” “啊~” 苏孝用衣袖将脸上的酒水擦拭干净,脸上却露出狞笑之色。 他转头看向赵越,阴笑着说道:“小子,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文才。” 说着,他将身前的觞器小力的往赵越这边推来,这家伙力道把握不错,居然真的推到赵越身前了。 “嘿嘿嘿。” 苏孝脸色微红,显然一坛酒喝下去已经有些醉了。 “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出丑?你这小身板,怕是半坛酒都喝不下去!” 祖道重则是在一边阴阳怪气的说道:“先前听闻赵家郎君有才能去闯楼,最后却是被庾翼领进来的,想来名不副实,若实在赋不了诗,我等也不需你喝三斗酒,这不是将你喝死了?或者发了酒疯,岂不是扰了诗会的雅兴?喝个一坛酒足矣。” 庾亮见到两方火气这么重,眉头微皱,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这微皱的眉头马上就舒展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微笑。 “荡寇将军精于诗赋,所谓虎父无犬子,加之天水赵氏底蕴在此,郎君恐怕是有大作的。” 好家伙... 一个个都开始拱火了是吧? 好在赵越是有备而来的,不然就被这些人给偷袭了。 他轻轻一笑,对着庾亮拱了拱手,再一脸打趣的看向苏孝。 “比起某些脑子里都是横肉,连诗都赋不出来的人来说,赋诗之事,何其易哉!” 赵越哈哈大笑两声,撑地起身,对着左右吩咐道:“笔墨伺候。” 袭香赵忠以及一干奴仆,马上将笔墨纸砚备好,袭香手持磨好墨的砚台,侍立在赵越右侧,赵忠手持木板,高举过头顶,跪在赵越身前,而木板上正铺有一张藤纸。 手握笔毫,赵越当即挥墨,同时口中高呼出声: “绍兴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苏孝祖道重原本是想看赵越笑话的,见到赵越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苏孝还在一边嘲讽。 “花架子倒是不少,届时看你如何收场。” 然而,在赵越第一句诗念出来的时候,祖道重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消失了,眼睛看向赵越,多有狐疑之色。 而苏孝浑然不知,乘着赵越写诗的空当,当即点评起来了。 “他娘的,绍兴美酒就美酒,还郁金香?啥是郁金香?玉碗?哈哈哈,我们此处根本就没有玉碗,还有甚琥珀光?这诗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 苏孝已经醉了,越说越兴奋,浑然未决众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这眼神... 就跟看猴似的。 祖道重与司马绰都看不下去了。 “苏兄,慎言之。” 可惜这座位之间还相隔不少距离,祖道重与司马绰两人不好起身去拉苏孝,只能动动嘴。 而苏孝是越说越兴奋! “还说你会诗?莫要丢人现眼了,自请罚酒。” 苏孝不知自己已经成了笑柄,还在呈口舌之快,而赵越也没有理会这个跳梁小丑,后一句诗也高呼出来了。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语罢,便是醉眼朦胧的阮孚都睁开双眼了, “好诗,不知何处是他乡啊!” 阮孚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萧瑟,而庾亮心中亦有此感,但更多的,他则是惊喜。 这赵家小子,居然还真有诗才! 虎父无犬子,我只是说说而已的,没想到是真的! 赵越用还未出世的王羲之草书书写诗赋,再填上诗名-《客中行》。 “还请长者品鉴。” 赵越将书写诗赋的藤纸交由身侧的庾家小厮,后者趋步快走,到庾亮身侧,双手将藤纸奉上。 方才听赵越念诗,庾亮便知晓这诗赋乃是上佳之作了,但他看到藤纸上的内容的时候,眼睛霎时圆瞪! “这..这...” 便是庾亮,都有点被震惊到了。 “这字,这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我怎从未见过?前所未有,前所未有啊!” 赵越则是在一边暗自想道,这就不会形容了罢? 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而众人见到庾亮如此表情,具是震惊,一个个看向赵越的眼神都变了。 第十一章 声名鹊起 谢尚看赵越的表情,惊诧有之,但吃惊之后,则一副理应如此的模样。 他之前看赵越的姿态优美,仪表不凡,便知晓赵越是有才学之人,现在见了,果然如此! 只是暗自夸赞自己有识人之明,这提前结交,果然明智! 那些丝毫没有听过赵越名声的,心中也知晓了这个出身天水赵氏、荡寇将军赵荀之子赵越是一个有诗才、好书法的神童。 至于祖道重与司马绰,心中惊诧甚多。 而苏孝到了这个时候,哪里不知道自己出丑了。 但他性情多疑,看着一脸自得的赵越,再看视线完全被赵越手书藤纸吸引的庾亮,一时间都有些怀疑庾亮是不是赵越的托了。 当然... 在场的人有许多都是这样想的。 因为这种事情还真是经常发生。 所谓的游宴文会,就是世家子弟刷声望用的,前辈给晚辈刷刷名声,传做佳话,这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稍有理智的人脑子一转便将这个想法抛在脑后了。 一般愿意为他人做嫁衣的,都是族人,干脆是子侄、徒弟之类,或者说关系莫逆之人。 但天水赵氏与庾家可没什么关系,再者说,庾家现在什么权势?庾亮现在什么地位,这个赵越之前声名不显,庾亮为什么要为这个小人物做嫁衣? 道理很简单,众人脑子转一圈之后,心中也就明白了。 这个赵越,这真有才学的。 诗赋先是得到兖州八伯之诞伯阮孚的认可,现在赵越书写的藤纸更是让庾亮入迷。 莫非这赵越的书法,有什么能称道之处吗?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这书便是书法。 汉末蔡邕飞白体扬名天下,曹魏之时,钟繇的诗会让天下人趋之若鹜,琅琊王氏更是凭借王羲之的书法,彻底坐上天下第一家的宝座。 可见这书法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了。 许久之后,庾亮深吸一口气,这才抬起头来。 “这字,我怎从未见过?” 赵越规规矩矩的对着庾亮行了一礼,说道:“小子师学钟繇、蔡邕书法,用笔尚外拓,十数年如一日,有飞鸟鶱腾之势,久之乃成此书。” 赵越多年的宅男生活,在众人眼中就是空白的。 否则苏孝祖道重他们也不会认为赵越没有才学。 在这个时代,有才学的人都是早早显摆的,为的就是将来的定品。 谁知这赵越扮猪吃老虎,让苏孝很是出了丑。 而对赵越来说,在众人眼中,他之前的经历既然是空白的,那就开编! 至于你问我现在十四岁,为什么练字十多年了,别问,问就是我是神童。 人家曹冲五岁能称象,甘罗十二岁官拜上卿,我从小开始练字,这是不是很合理? 当然,赵盛怪异的眼神,被赵越直接忽略了。 “原是如此,赵家郎君早慧,有大毅力,世所罕见!” 阮孚听到庾亮与赵越的对话,加之赵越的诗赋却是上佳,勾起了客居他乡的萧瑟之感,不免让他对赵越的书法也生起了些许兴趣。 “元规,可否与我一观?” 庾亮点了点头,颇为不舍的将手中藤纸交由身侧小厮。 “这字!” 阮孚拿起藤纸看了起来,表情与庾亮开始时那般夸张。 “这字起势有钟书风范,比之前人足可称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从中隐约可窥见大家风范!” 大家风范!? 众人的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 这大家风范,可以说是超高的评价了。 “伯父,也让小侄一观。” 庾彬年纪与赵越仿佛,听到赵越被如此夸赞,当即要看赵越有什么过人之处,自己也好学习起来,日后好在别人面前显摆。 “拿去罢。” 阮孚暗自咋舌,手却是沾着酒水,在食塌上临摹起赵越的书法起来。 他今日原本是为宋袆而来的,不想居然有意外之喜! 庾彬接过藤纸,仔细看起来,这笔法秀逸,墨彩艳发,奇丽超绝,动心骇目,便他对书法没有多少研究,便也明白这字绝对是好字,这书法,也非常不俗! “庾家郎君,且与我一观。” “刘兄何必着急,且容我先观之。” “陶兄且住!我离庾家郎君最近,应当我先观之。” “我最为年长,应当我先观之。” .... 流觞曲水处,众人居然争相观摩赵越的字体,每个拿到赵越手书的,细细观之,无不称赞不绝,溢美之词是毫不吝啬。 庾翼看完赵越的书法之后,感叹道:“赵家郎君之字,有时藏蕴含蓄,有时锋芒毕露。尤其是章法,从头至尾,笔意顾盼,朝向偃仰,疏朗通透,形断意连,气韵生动,风神潇洒,赵郎舞勺之年,尚未束发便有此笔法,让人自愧不如啊!” 便是苏孝、祖道重、司马绰等人也是偷偷看了赵越的书法,祖道重与司马绰已经是认定了赵越的才学,心中颇为懊悔。 之前他们是从未听说过赵越的名声,以为他是个草包,故不给脸色,谁知竟有才学。 大意了! 而苏孝还在嘴硬。 “不就是会写几个字而已,有甚了不起,可会骑射?可会战场搏杀?” 但这话越说越小声,越说越没有底气。 他看到场间众人的眼神,那些人的眼神,看他就像是在看跳梁小丑一般,让他心中愤怒,却不知该往何处发泄。 阮孚自然没有在意这场间人的众生相,只是在一边感慨。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我如今都成老朽了!” 庾亮则是兴奋为多。 这新亭诗会发生的事情,肯定是会被人传扬出去的,而且看着赵越的书法,已然有大家风范了! 今日之事,定然会被称为美谈。 而他庾亮,便是有识人之明,毕竟是他最先发现赵越这块美玉的。 他现在是越看赵越越满意。 天水赵氏乃是方镇之家,天水赵氏赵荀赵胤二人,手握数万精兵,是一方强援。 这小子诗赋上佳,书法更是有大家风范,其他的才学,定然不差的。 做我女婿,实在是太合适了! “咳咳。” 待众人都看过一遍之后,庾亮咳嗽一声,说道:“今日士林寻得美玉,乃是天下幸事,诸位,当为此痛饮一樽。” “自当痛饮。” 众人站起身来,纷纷举樽朝向赵越。 “小子何德何能,能有此高评?比之二位长者,小子才学只能称之为皮毛。” “赵郎过谦了,如此才学,若称皮毛?那置我等与何地?”陶弘见到赵越有真才学,态度也与之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错,少年人自当气盛,不气盛那叫少年人吗?”刘肇亦是对着赵越敬酒。 “既是如此,那在下便与诸君共饮。” “共饮!” 场间众人纷纷掩袖饮酒,而苏孝则是脸色青紫。 “哼!” 他冷哼一声,居然径直离席,领着身后奴仆朝山下走去了。 众人目瞪口呆,庾亮的脸色也阴沉下去了。 这种不打招呼便离席,是不将主人放在眼里? 祖道重连忙起身,告歉道:“苏兄身体不适,方才中途退席。” 话是这般说,但在场的人又哪一个不知道苏孝是为何离席的? 苏孝狂悖自大,行事粗鲁不堪,且喜好武风,不事文学,本不被人所喜,换在赵越为出名前,或许还会有人为苏孝说几句好话。 但现在苏孝与赵越矛盾是摆在明面上的,一个是诗书双绝的大才子,另外一个是粗鄙武夫。 这个选择题,傻子都会做。 第十二章 女姬宋袆 “罢了,既然苏家郎君身体不适,那退席便是,此间雅致,可不能被搅扰了,赵家郎君,轮到你推觞了。” 庾亮表情变幻飞快,之前的冷峻消失不见,刹那之间,他的表情就和蔼可亲起来了。 “呵呵。” 苏孝这小子,还是太嫩了些,这般退席,不仅脸面尽失,更是将庾亮得罪死了。 原本庾亮恐怕还有拉拢苏峻的意思,现在苏孝在诗会上这么不给面子,庾亮还怎么拉拢苏峻? 赵越轻轻一笑,便推起觞器,诗会游戏,便继续进行下去了。 之后又进行投壶赋诗,美姬乐舞。 众宾欢乐,一副水乳交融的模样,仿佛之前苏孝离席的事情不曾出现一般。 乃至于谢尚这家伙都上去跳了《鸲鹆舞》。 这厮穿好衣服戴上头巾翩翩起舞。诗会中宾客拍掌击节,他在广众之中俯仰摇动,旁若无人,可以说是非常率真任意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袒胸露乳的阮孚将手中的三足酒樽放下,他面色微红,但那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 “中书令,今时酒足饭饱,也该来闯楼了。” 阮孚来参加庾亮的游宴,目的从来就只有一个的。 那就是守关二楼的宋袆。 去岁晋明帝病重之时,群臣进谏,请出宋袆,并将她赐给了当时的吏部尚书阮孚。 不过阮孚好风雅,宋袆是大美人不假,但阮孚这种地位的,女人又哪里缺过? 像他这样的人,玩的就是情趣,不仅是要美人的身子,更是要美人的真心。 当得知宋袆心中无他之后,阮孚心中雄心大起,当时便大发誓言,必让宋袆倾心。 只不过... 女人心似海底针,过了这么久,即便是阮孚使出浑身解数,也不得美人真心。 今番得知宋袆主持闯楼,他便马上来了。 对于阮孚来说。 什么美人都是次要的,他享受的是这个过程。 宋袆先后侍奉王敦、明帝,若是能够被他阮孚俘获芳心,岂不是说他阮孚不比前面的两位差? “遥集心思热切,我又如何能阻止?” 庾亮对着阮孚轻轻一笑,说道:“请便。” 阮孚也不客气,他对着庾亮拱了拱手,迅速起身,他整理一番身上的衣物,这才朝着长亭外的三层楼阁而去。 看阮孚入了楼阁,赵越脸上才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出来。 “麟哥儿,这阮孚乃是有名的硕儒,这般游宴,原本是为我们扬名来的,他却横插一脚,这不是欺负人了吗?”赵盛哼了一声,显然对阮孚在他前面跑去闯楼耿耿于怀。 这家伙前面得到庾翼的承诺,早就迫不及待的想要闯过庾翼镇守的第一层,好好的扬名,好教那些看不起他的侨门子弟好好看看,他赵盛可不是真的只有武力,不懂经传。 赵越笑了笑,不置可否。 独眼田七却是见过了世面,知道这些文人游宴的弯弯绕绕,当年他可没少陪着赵越他爹去参加。 “盛哥儿有所不知,庾翼是庾家拿来讨好客人,赠送名声的,那这阮孚,又何尝不是呢?” 此番游宴,原本就是庾亮为收心来的。 阮孚在士林中名声显著,他父亲乃是竹林七贤之一,他又是“兖州八伯”之一,说起名声,这新亭诗会之中,或许庾亮在经传上面的名声,都不如阮孚来得响亮。 “七爷的意思的是,阮孚也是庾亮请来与我等名声的?” “岂非不是?” 田七戴着眼罩,笑容和煦,当然,这个和煦是他自己觉得的,在外人看来,就有些恐怖了。 “麟哥儿想来是知晓的?” 赵越展了展身上的宽衣袍服,伸伸腿,让跪坐许久的身体放松些许。 “若是阮孚闯楼不成,而后有人闯楼得成,岂非不是说此人比阮孚更有才学?” “原是如此。” 赵盛脸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他重重的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满脸喜色的说道:“岂不是说我赵盛今日比庾翼阮孚都要有才学?” 一想到传闻中的硕儒都要比不上自己了,赵盛浑身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之前还被人成为南貉子,这一转眼连侨门硕儒都被他压在脚下了。 此间舒爽,实在是难为外人道也! “盛哥儿还是别开心太早,你能过得了庾翼这一关,难道还能过第二关?须知庾翼定然也挡不住阮遥集的。” 听到田七这番话,赵盛脸上的喜色稍稍收敛。 “能胜过庾翼,也属实不易了。” 他对自己的斤两还是非常了解的,知足常乐,没心没肺,他赵盛就是这样的汉子! “不过...麟哥儿却是可以一试!” 赵盛之前还不信赵越口中的狂言,但今日见到赵越在诗会的表现,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话也是信了七七八八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族兄怎么突然开窍了,但这事总归是好事,不是坏事。 他大大咧咧的性格马上便接受了赵越的变化。 田七也在一边点头。 “麟哥儿,我见中书令对你也有拉拢之意,此间确实是你扬名的机会,届时定品,也不至于没有名声故事了。” 年纪轻轻,尚未束发便可才比兖州八伯,加之天水赵氏的出身,外加赵越便宜父亲镇守方镇,手握重兵,哪个中正官敢给赵越定低品? 必是高品! 赵越眼神锐利,他早就在摩拳擦掌了。 此间对他来说,确实是机会,积累名声需要时间,像今日这种机会,注定是不多的。 今日的故事要是传出去,够赵越积累十年声望了。 属于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东晋的风花雪月,赵越是没有什么心情体悟的。 他更想在朝中,在军中积蓄自己的实力! “二楼镇守是女姬宋袆,她又是绿珠的高徒....” 赵越脑海之中,已经是在思考怎么搞定她了。 不过... 一想到前面他的位置被安排在内堂百步之外,这就是宋袆的手笔,恐怕这二楼也没那么容易闯。 正当赵越心中在思索的时候,赵盛粗犷的声音传了过来了,打断了赵越心中的思绪。 “出来了出来了,阮孚出来了。” 前面进去不久的阮孚,此刻一脸郁闷的从楼阁中走了出来。 “难不成第一关都没过?” 赵盛心中疑惑,这来回的时间,也太快了吧? “南安县侯,闯二楼未过!” 楼阁外,青衣小厮清脆的声音当即飘传而至。 第十三章 折戟沉沙 阮孚居然闯二楼未过。 曲水流觞之中,众位宾客顿时窃窃私语起来了。 阮孚乃硕儒,居然连第二关都过不去,那第二关镇守者是何许人也? 陶弘马上站起身来,问道:“敢问国公,二楼镇守是何方高人?” 庾亮撸了撸长髯,眯着虎目说道:“不敢称国公之号。” 之前晋明帝要加封他为永昌县开国公,赐绢五千四百匹,被庾亮拒绝了,现如今只是亭侯爵位。 朝野士林阿谀奉承者,自然是称庾亮为国公的,不会称君侯。 “这二楼镇守,乃名姬绿珠高徒宋袆镇守,诸位才俊可有敢闯楼者?” 阮孚英雄未过美人关,有这位大儒铺垫,若后来者能够闯关得过,这才越诞伯的名声,可是非同寻常的。 这方镇子弟在他庾亮办的游宴上得了如此好处,也该知晓他庾亮的诚意才是。 宋袆? 众人脸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难怪诞伯折戟沉沙,原来是宋袆是守关人。”陶弘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小脸微红。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恰如诞伯如此名士,尚不能得免。” “也罢也罢,这二楼守关人,我去会一会!” 不少人也看到了扬名的契机! 要他们与阮孚清谈论道,他们自觉那是自讨苦吃,自取其辱,宛若是班门弄斧一般,那是一丝一毫的胜算都没有。 但闯一介女流镇守的关卡,他们便信心十足了。 不过女姬优伶之流,我等高门才子,与之相比,犹如皓月之光比之荧虫之光一般,天差地别。 祖道重弹了弹身上的灰尘,率先起身。 “小子愿去闯一闯!” “祖家小子有比肩诞伯之志,其志可嘉,来人,擂鼓奏乐!”庾亮大手一挥,为祖道重壮行! 一旁的琴瑟钟鼓旋即而起。 祖道重昂首挺胸,宛若打了胜仗的大公鸡似的,朝着楼阁而去。 “居然让祖道重抢先了。” 陶弘暗自后悔,早知道自己先上了,问什么劲? 要是让祖道重率先闯楼成功,那他这个后来者即便是闯楼成功了,成色也会大打折扣! 与陶弘一般想法的人大有人在,不少人脸上都是懊悔之色。 “直娘贼的,真可惜了,早知道我先去了。” 赵盛这个滚刀肉现在也在不忿。 “麟哥儿,你更是应该先去的,如此好的机会,若是配上你方才宴饮的表现,族兄之名,势必会让建康之人人尽皆知!届时便是天大的名声!” 田七与袭香等人亦是有这样的想法。 但赵越却丝毫没有懊悔的情绪。 “南安县侯非易于之辈,英雄难过美人关不假,但若美人没有真才实学,像诞伯这般名士,又如何会淡然落座?” 被赵越这么一说,众人看向回座的阮孚,见其神情果然没有受辱之色,反而是神状稀松平常,不以为意。 “我观南安县侯模样,那宋袆绝非寻常美姬优伶,况且,此番若是闯楼胜了还好,若是输了呢?输与一位女子?岂非贻笑大方?” “麟哥儿你这般一说,那此番前去,还得有本事,否则不仅不是扬名,还要背上不如女姬的名声。” “自是如此。” 果然... 如赵越所言一般,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祖道重失魂落魄的走回来了,他低着头,唉声叹气。 不过仅是片刻,只见他眼上闪烁,双手拍掌,仰天大笑两声,须弥之间便重新振作起来了。 “这宋袆能得王敦与太行皇帝青睐,果然是才艺双绝,诞伯都不是对手,我祖道重便更是如此了。” 这家伙回座之后,不仅一扫之前的颓废,反而是高谈阔论。 “此间人如我与诞伯者都难过第二关,其他人,或除中书令外,便无人能过了。” 饶是赵越脸皮够厚,也被这祖道重的脸皮以及说话的艺术深深折服。 这他娘的真是个人才。 把自己的失败说得天花乱坠,顺道将自己与阮孚相比,这碰瓷的技术,没点水平还真办不到。 “咳咳。” 司马绰即便是与祖道重是一道的,脸上也烧红得很。 他的脸皮可没有祖道重这家伙那么厚。 庾亮呵呵笑着看了祖道重一眼,倒是没有挖苦。 只是庾亮自持身份不挖苦,陶弘先前被苏孝祖道重等人扫了面子,如今岂是会放弃这个机会? “道重是打肿了脸充胖子,且不说你才学单薄,便狂悖的敢与君侯比肩,恰如我此等人,敢自比管仲乐毅一般,岂非贻笑大方?更何况,你连个优伶女姬都不是敌手,有何脸面在此狂谈?如我是你,早袖口掩面,不敢示人了。” 泥人还有三分火,况且他陶弘可不是泥做的。 再者说,他陶弘的爷爷可是陶侃?寒门子弟一跃而上至高门大族都嫉妒的程度,即便是祖逖,在陶侃面前也不得规规矩矩的? 你祖道重算得了什么?前面陶弘之所以敢让苏孝祖道重等人给他一个面子,便是以为苏浚与他爷爷陶侃一般,都是寒素出身,都是为晋室赴汤蹈火却备受世家门阀压迫轻视,有共同经历与处境。 你我相对那些侨门子弟来说,更有共同语言,更是一派人的才是,结果你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分明是将我陶弘陶家当做外人! 既然你苏氏与祖氏不将我视作友朋,那我何必在乎你们的感受? 受辱而不报复回去? 那我陶弘岂不是是个人都可以来踩一脚? “你!” 祖道重脸上青紫,刚要辩驳,司马绰在这个时候却是笑嘻嘻的站起身来了。 “二位莫恼,既是二楼守关能退诞伯,道重兄难过此关,也实属正常,若陶兄不忿,亦可闯楼,何如?” 司马绰连忙上前来打个哈哈。 他与祖道重肯定是更加亲近的。 然而陶侃在朝中地位特殊,即便是他不拉拢,也是最好不要得罪的。 像是苏孝那般做法,在司马绰看来,是不智之举。 “既是诞伯也难过的关,我这小子,岂能闯关功成?” 陶弘很是豁达。 人家阮孚都没过,我自认为过不了,很丢脸吗? “实在是我看有人自沽身家,厚颜无耻,才出此言。” 说完,陶弘甩袖跪坐回去了。 “陶弘,你!” 祖道重刚要出言,但看到司马绰的眼神,再看流觞曲水中众人,尤其是庾亮的神情,最终还是愤愤回座而去了。 “还有哪位俊才愿闯此楼?” 声罢,许久无言。 “哈哈哈。” 谢尚在这个时候缓缓起身。 “仁祖颇有才学,或可一试。” 庾亮与谢鲲也有交情,愿为谢尚多说两句。 “小子岂敢比之诞伯?这二楼守关,便是再给在下十年,或也难过。但此间中,有一人,他年未及冠,却才高八斗,岁未双十,却书法已成大家,比之蔡、钟,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可谓是青出于蓝而青于蓝,过此关中,此间人中,他或可一试。” 谢尚起身高声言道,听着他的话,众人都是将目光汇聚在赵越身上。 第十四章 烈酒醉人 明眼人都知道,谢尚在给赵越铺路。 众人心中先是诧异,但稍后只在脑中略微思索,便想明白了。 赵越有才学,现如今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尤其是赵越现在才学不扬,若将来扬名,世人恐怕也会记起谢尚抛砖引玉的功劳,未必不是美谈一桩。 况赵越出身天水赵氏,也算是天下有名有姓的世家,与祖氏、陶氏有天壤之别。 同为侨门北归人,自是应当互相扶持的。 将来赵越有所成就,岂能忘记他谢尚? 思及此,司马绰也是笑着说道:“若此间人者能过第二关,非赵家郎君莫属。” 世家高门,宗室王侯,都是利益动物。 赵越有才学、家出门阀、赵越之父赵荀手握重兵... 这几个因素加起来,毫无疑问,赵越是值得结交的。 若能与之结为友朋、手足,关键时刻,对你而言,必然是巨大的助力! 前一秒敌人,后一刻便是挚友亲朋,恨不得与其抵足而眠,共妾同姬。 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如何?赵家小郎可有此等气魄?”庾亮轻笑的看向赵越。 谢尚都给他铺垫好了,赵越自然也就没有推脱的必要了。 “在下才学浅薄,当不得诸君盛誉,不过既然诸君如此抬爱,那我也不能扰了诸位的兴致,这楼,小子便斗胆一闯!” “好!好气魄!” 庾亮将手中的酒樽举起,说道:“请饮此樽!” 赵越接过酒樽,掩袖一饮而尽,转头看向落座的众人,拱手行了一礼,便径直朝着新亭三层楼阁而去了。 “请!” 一层楼阁前的青衣小厮对着赵越行了一礼,做请的手势。 “贤弟,候你久矣。” 一楼布置简单,楼中摆有一方膝盖高的大桌,桌上放着文房四宝:笔墨纸砚。 大桌后面跪坐着的白衣美男子,自是庾翼了,在他身后,两面青竹屏风倒是给一楼点缀得颇为雅致。 “可有考校?” 庾翼摇头,说道:“郎君之才,远胜与我,何来考校之说,但有一问,问过则罢。” “请问。” “如今朝局不稳,中原丧乱,于外北伐未尽全功,于内民生艰难,作乱不止,不知郎君有何高见,可以教我?” 好家伙! 问策来呢? 赵越轻轻一笑,说道:“此国家大事,非我少年所能全答,不过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窥一叶可知秋,北伐未尽全功,在于各州郡民生凋敝,朝中动乱不止,若要恢复旧土,收回二京,应当先整顿吏治,鼓励农桑,兴水利、开荒滩、恢复生产,只有蓄养良马、精造兵甲,勤于练兵,方有成大事的可能。” “郎君果然高见!” 庾翼轻轻一笑,再问道: “那何以整顿吏治?” 到了这一刻,赵越也明白了,庾翼所问的问题,恐怕是庾亮要他问的。 “自是朝中诸公,众志成城了。” “何以让朝中诸公众志成城?” 庾翼眼神清亮,颇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中书令如今掌台省,自是中书令统筹全局了。” “只是家兄势单力薄,恐怕力有未逮。” “只要身居大义,即便姻亲如高平侯车骑将军者,难道也敢逆天而行?” 高平侯郗鉴都督三州军事,与琅琊王氏乃姻亲之家,然只要庾家不犯错,他敢来帮琅琊王氏吗? 那不是造反吗?! 姻亲如郗鉴者是如此,我天水赵氏就更是如此了。 当然... 有些话是不能说得太明白的。 庾翼明显是聪明人,他装着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起身对着赵越行了一礼。 “受教了!” “贤弟,请上二楼。” 这一楼的庾翼,原本就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赵越起身,给庾翼还了一礼,便朝着二楼去了。 如今庾家与琅琊王氏争位,不仅体现在朝中,在东晋各州郡亦是如此。 庾亮居台省高位,宫中有太后庾文君掌舵,皇帝可以说是一半个庾家人,在大局上,庾家比之琅琊王氏占据上风。 然在地方上,便是琅琊王氏胜过庾家了。 毕竟琅琊王氏经营多年,非庾家所能比拟的。 而庾翼此一问,或者说庾亮此一问,便是探一探赵越的态度。 是站在他庾家身后,还是站在琅琊王氏身后? 毫无疑问,赵越的回答让庾翼满意了。 朝中无意义的争斗,赵越是不屑于参与的。 然如你进入一个大染坊一般,怎么样都会在你的身上留下一点颜色印记的。 从争斗中不断获得晋升之资,对赵越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登上红木台阶,楼梯之中隐约可见花鸟铭文,让狭**仄的楼道也显出层次与韵味来了。 “郎君请。” 二楼台阶之上,早有侍女等候其中,专来迎接闯楼的宾客。 走上二楼,与一楼的布局,二楼又有不同,粉白色的帷帐将二层楼阁分出内外间来,窥着帷帐,依稀可以见到一个女子的曼妙身影。 粉白色帷帐外面,有一个鹿皮坐垫,坐垫前有食塌,上面摆放一壶热气腾腾的清酒,在食塌侧,有两个侍女侍立期间。 “天水赵氏,赵越前来闯楼,还请阁下不吝赐教!” 赵越先表明身份。 “哦?” 帷帐之中,传来一阵清越的女子之声。 “坐。” 赵越跪坐在鹿皮坐垫上,他方调整好坐姿,帷帐内的声音便又再次传来了。 “赵家小子,先将身前烧酒饮下暖身。” 暖身? 现在可入夏了,喝酒暖什么身? 身侧侍女早早准备好酒器,给赵越斟满一杯。 热气腾腾的酒液,散发着浓烈的酒气,与在外面喝的绍兴黄酒不同,这个酒恐怕可以算是烈酒的范畴了。 赵越一口将酒吞下去,乍一开始倒是柔柔顺顺,但顷刻之间,酒气回冲,胸口一阵发热,喉咙亦是热疼热疼的。 “好酒量!” 帷帐之中,宋袆难得夸赞一声。 “这酒好烈。” 赵越脸上浮出两朵红云,虽然不至于醉,但思绪却是活泛了不少。 “郎君没喝过美人醉?” 美人醉? 赵越愣了一下。 他费力的搜索脑海中的记忆,发现确实没有这方面的印象。 要么之前的赵越没有听过‘美人醉’这种东西,要么就是听说了,但没有在意。 “不曾。” “这可是你赵家的生意,号称美人喝上一壶,便会醉得不省人事,早在贵人中流行,一小壶美人醉,当上好蜀锦一匹。” 我家的生意? 我爹赵荀不就是个打仗的将军吗? 额~ 或许有点文才,但这很正常,出身高门,没有点吹牛逼的技能那怎么可能? 怎么现在还有酒水生意了? 而且这酒... 度数也太高了吧? 第十五章 关于我爹可能也是穿越者这件事 “此事,我倒是不知。” “你不知的事情可太多了。” 帷帐中的这句话,似乎是带着其他的深意。 “此是何意?” “再饮一樽酒。”宋袆没有直接回答赵越,而是让赵越再饮一樽。 看着满满的一樽酒放在面前,赵越愣了一下,他意识到,或许是面前的这个宋袆想要将他灌醉。 至于灌醉了之后要干什么... 似乎也不难想... 听说宋袆也才二十多岁,虽然比他大了十多岁,但这似乎也没什么。 赵盛那小子小他一岁就开始阅女了,我赵越为何不行? 还是有名的才女... 额~我在想什么呢? 赵越用力的摇了摇头,这前面一樽酒喝下去了,他已经是有些醉了,这美人醉之名,实在不是浪得虚名的。 不能再喝了。 赵越用力咬了咬舌尖,舌尖上刺痛感让他精神清醒了不少。 “阁下,今日我来客不是饮酒,而是来闯楼的,还请出题!” 闯楼? “阮孚都过不了此楼,你这小子,觉得你能过?若非想与你多说几句,本宫早先便要赶你出去。” “请出题。” 过与不过,做过再说! 帷帐中沉默许久,不知宋袆在想什么,但许久之后,她的声音终于是传了过来了。 “你与你父亲可学过奇词?” “奇词?” 赵越愣了一下。 “何谓奇词?” 帷帐中的美人有些失望,说道:“格式不一,却朗朗上口,可歌可唱。” 奇词? 怎么听起来像宋词一般? 按道理说,现在的主流是五言诗,七言诗也才兴起不久,未成主流,要七言诗成主流,那得是唐代的时候了。 这宋词出现在两晋,听起来... 怎么这么奇怪呢? “怎么?你父亲没教过你?方才我听外面的人说你颇有诗才,书法不凡,想必他是对你的学业非常看重的,这诗赋既然教了,奇词缘何未教?” 宋袆的语气已经有些不善起来了。 赵越很想说,其实他一直在外面带兵打仗,根本没时间教他。 “阁下不妨说一首,待我看看父亲可有教过我?” 帷帐之中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吐出了一个“好”字。 铛铛铛~ 宋袆在帷帐中抚琴,乐声旋即而起,随着琴声而起的,还有她那如百灵鸟一般清脆的嗓音,诱惑中带着哀怨,哀怨中又带着些许浓情妾意。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那些美妙的音符从琴弦上缓缓流淌着。时而高亢激昂,像涨潮时的海水拍打着海岸:时而委婉低沉,像年老的慈母呼唤着久别的孩子;时而清脆薄亮,像徐徐的清风拂过翠绿的竹林;时而哀怨婉转,似等待戍守在外的丈夫归来的妻子深忧的目光和不时的叹息…… 这嗓音太美了,这琴声太妙了。 以至于赵越的心神也被吸引进去了。 噔噔噔~ 还没完!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如果说上阙是骤雨疾风,下阙就是惊涛拍岸了。 妙! 妙啊! 赵越忍不住拍手称快! 这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在宋袆的口中、手中,将它的情绪全部绽放出来了。 恐怕即便是辛弃疾本尊来了,也只会拍手称快! 不过... 怎么有点不对劲? 赵越将紧闭的眼睛睁开了。 对了! 现在是公元326年,是东晋啊! 这辛弃疾是南宋的,南宋与东晋,差个一千多年呢!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这奇词...是谁写的?” “咦~” 粉色帷帐中的宋袆轻咦一声,有些不解的说道:“这是你父亲写的,当日游宴中送与我的。你竟不知?” 什么? 赵越愣住了。 “这...这不可能!” 我爹明明是两晋相交的人,怎么可能会辛弃疾的词赋?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这如何不可能,你父亲才学煊赫,不然天水赵氏何敢称经传诗赋之家?” 你说你是经传诗赋之家,也得有能力的。 天水赵氏,南渡之人只有赵荀一人,若他的才学不被北归侨门之人认可,那么天水赵氏何来声望? “我是说这首词,不可能...” 赵越这句话还没说完,便知道自己多言了。 关于我爹可能也是穿越者这件事给了赵越心神太大的震撼,以至于他都快到了言多必失的地步了。 好在最后关头,他收敛住自己的心神。 “缘何不可能?” 帷帐之中的美人宋袆眉头微皱。 “我在家中并未看到这首词。” “这是你父亲赠我的,家中未有收藏也实属正常。” 等一下~ 送你的? 赵越眉头微挑,看向粉色帷帐之中的曼妙身影。 也就是说... 宋袆之所以留他,并非是看上他这块小鲜肉了,而是盯着他那便宜老爹的老腊肉。 好家伙! 游宴上给他人的美姬送词,他这个老爹赵荀年轻的时候玩得可也够花的! 再联想到前面的高度烈酒,赵越心中已经是坐实了赵荀也是穿越者这一事实了。 “如何?你父亲会写词,你可会?” 会? 自然是会的。 但鬼知道他那个便宜老父亲赵荀偷了多少诗词,他要是偷一样的,这不就尴尬了。 宋袆见到赵越迟迟不说话,在一边冷言道:“若你做不出我心仪的奇词来,这二楼,你是绝对过不去的。” 难怪阮孚、祖道重一个个折戟沉沙。 在这个时代写宋词,谁有这个能力? “即便你是荀...赵荀的儿子,亦是如此!” 呼~ 此番闯楼,他是势在必得的。 名声! 他现在非常需要名声。 不就是作词吗? 我是不会吗? 不! 我只是在选哪一首比较合适而已。 当然... 在外人的眼光看来,赵越就是在冥思苦想而不得奇词。 三楼楼道边,在宋袆与赵越未注意的地方,此时却是探出两颗小脑袋。 “听报信的彩儿说,赵家小郎君很有才学,便是国舅爷都夸了他,说不定他真能上二楼咧!” “嘘。” 司马兴男一手挽着白色纱裙裙角,另外一只手的食指堵在身侧宫女的嘴上。 “再说就被他们发现了。” 司马兴男黛眉微皱,用说悄悄话还小声的声音说道。 宫女连忙双手堵住自己的嘴。 “还很有才学呢?小竹竿样,忒不经打了,有文才本公主也看不上,而且看他现在这幅抓耳挠腮的模样,嘿嘿嘿,说不定等下要出丑了呢!”司马兴男小声嘟囔着。 她兴致勃勃的看着冥思苦想状的赵越,就等着他出丑呢! 第十六章 智取宋袆 沉思良久... 赵越终于是抬头了。 “笔墨伺候。” 侍立在赵越身侧的两个侍女早早备好了藤纸与上好的笔毫砚台。 赵越接过笔毫,便直接开始在藤纸上泼墨了。 未过多久,藤纸上便已经是满满的黑水字迹了。 “呼~” 赵越朝着藤纸吹了几口气,等它稍微干了之后,才对着身侧的侍女说道:“将它递给你家主人罢。” 两位侍女一人抓着两个角,像是抓着一幅画一般。 帷帐微开,两个侍女走入粉色帷帐之中,帷帐间的空隙也旋即消失。 当然... 便是这小小的一段时间,赵越也是看见了这宋袆的样貌。 只见宋袆身着淡粉衣裙,长及曳地,细腰以云带约束,更显出不盈一握,发间一支珊瑚簪,映得面若芙蓉。面容艳丽无比,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又冷似冰霜,一头青丝梳成华髻,繁丽雍容,那小指大小的明珠,莹亮如雪,星星点点在发间闪烁。 这绝美的容颜,难怪会被王敦与明帝看重,收入房中。 若无颜色,岂会天下男人追捧? “咦~” 帷帐中的宋袆看着眼前赵越方才写好的词赋,美目中瞳孔骤然放大,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一般,忍不住轻咦了一声。 “这...这是你写的?” “如假包换!” “当真?” 宋袆眼中还有狐疑之色。 “这岂是你这个小子能写出来的奇词,可是你从你父亲书房看来的?” “自是小子亲写。” 赵越嘴角微勾,他心中明白,恐怕这二楼,自己的已经是闯过去了。 “哦?” 粉色帷帐的宋袆随意回应了一声,目光已经是定格在眼前的词赋之上了。 红酥手,美人醉,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景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她细声温读,眼眶中却是顷刻间水波盈盈,那一池湖水,在脸上划过一道晶莹的泪滴,掉落下去,宛如一颗颗珍珠一般。 美得不可方物。 噔噔噔~ 宋袆一边手中轻抚琴弦,一边启唇唱道: “我本汉家子,将适单于庭。辞诀未及终,前驱已抗旌。 仆御涕流离,辕马悲且鸣。哀郁伤五内,涕泣沾珠缨。 ......... 朝华不足欢,甘与秋草并。传语后世人,远嫁难为情。” 这是《明君》,为石崇所做,绿珠所奏,所言便是昭君远嫁匈奴,被父子侮辱却不敢一死。 昔日我是宝匣中的美玉,今日却是粪土上的败花。 苦闷凄凉之情,在琴音中便展露得淋漓尽致。 曲罢。 已然是泪人的宋袆似乎还不满足,他纤手抚琴,古琴之上乐音再现! 这次琴音与歌声依然凄苦,然则在这凄苦中却似乎带着颤抖的希望。 “红酥手,美人醉,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景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呜呜呜~” 便是在帷帐之外的赵越,亦是可以听到宋袆啜泣的声音。 赵越也没有打扰,便在外面静静地等着。 良久... 帷帐之中的哭声已经消失了,似清风拂过一般,不可找寻。 “在下这首奇词如何?可过得了你这一关?” “若是你所书,自然是可以。” “自是在下,莫非阁下在其他地方也听过此词?” 赵越这一问倒是将宋袆问住了。 “他可有提过我?” 宋袆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这么一句。 “何人?”赵越故意迷糊。 “你也要打趣我?果然你是那狂悖之徒的儿子,性情都是如此孟浪!” “阁下可是要问我父亲?” 帷帐的宋袆扭捏片刻,终于还是点头了。 “是。” “他从未在我面前提过你。” “哼!” 赵越此语刚说出来,宋袆的一声冷哼旋即而至,便赵越在帷帐之后,也可以感受宋袆满身的冷气。 “不过...”赵越故意吊她的胃口。 “不过什么?” 宋袆的心神顿时被赵越吸引过去了。 “不过我在书房中见过一副画,和阁下容貌颇为相像。” “你有见过我?” “方才侍女入帐时,匆匆一瞥。” “你倒是和你父亲一样风流。” 赵越不动如山,脸都不带红的,只当宋袆这句话是夸奖了。 “现在可看清了。” 宋袆居然从粉色帷帐中走了出来,她走到赵越身前,仔细端详着赵越的模样。 这靠得有点近了。 毫不怀疑,宋袆是赵越见过最有女人魅力的一个人,她似乎浑身都散发着欲望的味道,让人不自觉的深陷其中。 那丰腴的... 等等等~ 我在想什么? 赵越猛地摇头。 “现在可看清了?” 宋袆直勾勾的盯着赵越,问道。 “看清了。” 赵越重重点头。 “与那幅画可像?” “不能说像。” 赵越见到宋袆眉头微皱,在后面继续说道:“只能说是一模一样,你仿佛是在画里走出来一般,我之前见那画时,还在想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女子,现在我看见了,真人,比画里的还美。” 宋袆脸上笑颜如花,那一座冰山,被赵越三言两语直接融化了。 “真的?” “千真万确。” “姑且信你,不过...你与你父亲很像,若我不仔细看,简直与他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模样刻出来的。” 宋袆细细的打量赵越,那眼神,让赵越觉得下一秒宋袆将他一口吃掉了一般。 “此关可过?” 赵越咳嗽两声,将腰板挺直了不少。 要吃我,这可不合适。 怎么说这也是和我老爹有关系的人,这父子要是成了同道中人,这不就尴尬了? 宋袆仔细打量了赵越一番,说道:“你说你父亲有我的画像,莫不会是诓骗我的,为的便是讨好我,以过此关?” “莫非我先前的词赋入不了阁下的眼?” “这自然不是。” 宋袆摇了摇头,她细细的打量赵越,最后笑了起来。 一笑百媚生,说的便是这个吧? 我那老爹,居然能让这样的女人倾心? “方才的奇词,很得我心意,不管你话是真还是假,总之我愿意相信,我也愿意等,不管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等到我老死,我都愿意等。” “现在陛下已崩,便是阮孚都可以谋取我,他为何反而不敢了?” 宋袆将目光定格在赵越身上。 “小家伙,你得帮我,说起来,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第十七章 投壶之戏 不管怎么说。 这二楼赵越是闯过了。 只不过答应要让宋袆和他老爹见上一面而已。 关于我给我娘找情敌,给我爹找小妾,给我自己找个小娘这件事。 赵越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不过说起来... 有这个小娘也不错。 貂蝉也是吕布的小娘来着... 啪~ 赵越给自己脸上一巴掌。 我在想什么呢? 看来那美人醉真得少喝,喝多了,这人都不清醒了。 呼~ 赵越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看着通往第三层的台阶,一步踏了上去。 第三层,庾文君! 方才赵越从宋袆那里得了不少情报。 其中就有关于三楼庾文君的消息。 从二楼到三楼,与一楼到二楼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到了三楼之上,布置便与二楼又有很大的不同。 首要便是奢华! 三楼的地板上,全铺满了鹿皮地毯,当中居然有一尊纯金香炉,大口细颈巨腹,三足饰以级花,有盖为蹲龙形,两耳为飞凤,纯金香炉此时袅袅的升着熏香的青烟,闻之提神醒脑,居然让赵越有些昏沉的脑子都清醒不少。 至于三楼其他的布置,也只能用奢华来形容了,别无他词。 “郎君止步,欲上三楼,且先过第一关。” “第一关?” 赵越将目光转到眼前的两人。 一大一小的两个身穿蚕制青纱公服,还著蔽髻,看样子是宫中的女官。 为首的居然是年纪比较小的那个,不过她的那身女官袍服,看起来有些大了,穿在身上显得松松垮垮的。 “敢问,第一关为何?” “投壶之礼。” “这有何难?” 不就是用箭矢投壶吗? 在庄园的这一个月来,赵越锻炼身体、温书识字之余,最多的便是投壶了。 这算是这个时代比较有趣的游戏之一了。 别说,他赵越还投得挺准的! 女官打扮的司马兴男见到赵越一脸不惧,心中顿时腻歪起来了。 “可是要“全壶”才能过第一关了,可没有你在二楼的时候可以取巧闯过此关。” 所谓之全壶,便是箭箭都中者。 遂安县主之前在二楼,可是知道赵越是如何上二楼来的。 虽然她听不见赵越与宋袆之间的交谈,但从二人眉来眼去的动作来看,肯定是那个女姬被这家伙的男色给诱惑住了,方才得以通关! 否则! 以之前他眉头紧皱苦思诗赋不得的模样,岂非是装出来的? 哼哼哼! 不知道宋袆是怎么看上这豆芽菜一般的赵越,总之...她才不会看上赵越的容姿呢! “全壶有何难,且让我射。” 司马兴男给了身后宫女一个眼神,后者马上就在离赵越一丈远的地方摆放了三尊铜壶。 这铜壶颈长七寸,口径二寸半,壶高一尺二寸,容斗五升,壶腹五寸,且放置在一丈开外,难度加大了不少,正常放置的距离是二矢半,也就是说两根半箭矢的距离。 一丈,那可以说是四五根箭矢的距离了。 “如何?现在还有胆量说可全壶中矢?” 赵越从司马兴男手中拿下箭袋,从中取出一根箭矢仔细翻看,确认这箭矢没问题之后爽朗一笑。 “哈哈哈,不仅全壶,还能“贯耳”。” 所谓贯耳,便是投壶中壶口两耳上细小的缝隙中。 “本...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司马兴男双手抱胸,一副要看赵越出丑的模样。 赵越也不跟他废话,他先是掂量手中的箭矢,再比了一下距离,试了一下力道,突然用力,朝着一丈开外的铜壶壶口射去~ 嗖~只听见嗖的一声,木制箭矢居然循着小巧的壶口应声而落。 司马兴男见到此幕,不禁张大嘴巴。 这豆芽菜,居然还真有点本事! “不就是射中一支而已,后面还有七支呢!” 司马兴男嘴上可不服软。 “箭来!” 赵越把手一伸,司马兴男不情不愿,只得给赵越递上一支来。 赵越照例掂量手中的箭矢,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便又抛了出去。 嗖的一声,箭矢居然又落入铜壶之中了。 “这...” 司马兴男首次正眼看了赵越一眼,仔细端详,发现这豆芽菜,其实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难看... “还有六支呢!别得意。” 心中的想法如此,但嘴上,司马兴男可是从不服软的。 她只喜欢硬的。 “箭来!” 嗖! 嗖! 嗖! 嗖! 嗖! “箭来!” 又射了五支,全中壶口,赵越打趣的看着面前这个娇小却又盛气凌人的女官,说道:“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打赌? 司马兴男心中警惕。 “要赌什么?” “赌我这最后一支,可以贯耳。” 贯耳? 司马兴男看向一丈开外的铜壶,那壶口尚且有大小,那壶口旁的两耳,可小的很。 “赌就赌!本...我还怕了你不成?” “既然要赌,自然是要彩头的。” “那你说,是金银丝帛,还是土地宅院?”司马兴男一副我财大气粗的模样。 “那些阿堵物我可不缺,这般,若我输了,你尽可从我身上拿走一样东西,若我赢了,我拿你身上一样东西,你觉得如何?” 只是拿件东西罢了。 “赌就赌,我还怕你不成?” 司马兴男双手叉腰,昂首挺胸...好吧,其实根本就没有胸。 “再拿一支箭来。” 赵越从司马兴男手上再拿一支箭矢过来,他瞄了片刻,用力一抛! 居然是将两支箭矢同时抛出。 嗖嗖~ 两支箭矢就像是安装了自动巡航系统一般,嗖嗖两声,一箭入一耳。 “哇~” “哇~” 两声惊诧,司马兴男与她身后的宫女,都被赵越的神射惊呆了。 “你...你真有些本事。” 到了现在,司马兴男也不得不承认在投壶方面,赵越确实是有本事的。 “你我可是有赌约的。” 赌约? 司马兴男一愣,旋即双手展开,对着赵越说道:“你要拿什么,尽可拿去。” 赵越笑嘻嘻的走了上去,直接将司马兴男腰间的香囊摘走了。 “我觉得这个香囊不错,可愿意送我?” 香囊? 司马兴男小脸骤然通红。 “不...唯独这个不可以。” 她伸手要强,却被赵越一手按住小脑袋。 “愿赌服输哦!” 小样。 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帝室之女的身份? 拿了你的香囊再说! 第十八章 赠剑斟酒 看着嘟着嘴司马兴男,赵越掂量着手上的香囊,满脸带笑的说道:“莫非你输不起?” “输不起?谁输不起了。” 司马兴男看着赵越手上的香囊,满是幽怨。 “红绶带,锦香囊,为表花前意,殷勤赠玉郎。既然你赠我香囊,不若与我回府?我天水赵氏还是养得起一个宫中女官的,你觉得如何?” “你!” 司马兴男满脸通红,他伸手指着赵越,却是被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胆,这可是公...宫中女官,岂是你此等外人要带走就能带走的?”县主身后的宫女连忙上前声援主公。 “那倒是可惜了。” 王生满脸含笑,毫不客气的将香囊别在腰间。 “这香囊我可不会还你呢!” “哼!” 回应赵越的只有司马兴男的一声冷哼。 她目光一直在赵越腰间的香囊上,小脸红扑扑的,嘟着嘴,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在害羞。 “这一关过了,可还有第二关?” 司马兴男原本还想与赵越比试一番剑术的,但看他投壶的样子,说不定剑术也不差,万一再输了,岂不是还要输给他东西? 她果断摇头。 “没有了。” 司马兴男给身后的宫女一个眼色,后者马上会意。 “郎君,我带你进去罢。” 宫女走上前去,给王生引路。 原来三人所处的位置,并非是完整的三楼,庾文君与吴王所在,还在这隔壁。 “请。” 跟在宫女身后,王生缓缓进入三楼的另外一侧。 方进其中,便嗅到熏香浓重,除了熏香之外,似乎还有一种女人香水的味道,类似于茉莉花的香味。 这香味清淡而不浓烈,吸入口中,反而有些清香回韵。 与二楼相比,此间依然有帷帐,不过不是粉色的帷帐,而是明黄色帷帐。 这道帷帐,将三楼的这一侧,分成了两个世界。 “坐。” 明黄色的帷帐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他的声音软孺,听到你的耳中,就像是盛夏的一阵清风吹过你的脸颊一般,让你很是舒服。 赵越坐定之后,又有宫女打扮的人上前来,在赵越的食塌前放置一叠肉脯、一碗凉水酸梅汤,一碗牢丸。 这肉脯乃是宫廷中人所喜的五味脯,牛、羊、獐、鹿、猪皆可制,其工序复杂,繁琐,方成这道美味。 而所谓的牢丸,似乎是后世的饺子和馄饨的前身,其外皮由面粉与肉汁混合而成,馅则是剁碎的羊肉、牛肉、细切的葱姜以及桂、椒、兰、盐、豆豉等调味品混合而成。 确乎都是人间美味。 “郎君之前在楼外赋诗,方才又连闯三楼,不如吃点东西,以解困乏。” “多谢。” 赵越拱手行礼之后倒也不客气,一口肉脯,一口牢丸,再一口酸梅汤。 嘶~ 不得不说... 这个时代的人还是会享受的,此等美味,即便是后世的名厨过来,恐怕也并非是对手。 要想在魏晋南北朝用厨艺俘获天下人的心,恐怕是一件史诗级难度的事情。 享受... 这个皇家人与世家人,可太会享受了! 甚至可以用奢靡来形容了。 庾文君见到赵越是一点都不跟他客气,脸上也是露出笑容来了。 “郎君乃是少君俊才,如此在诗会扬名,将来必可称是天水簪缨,不知你胸中,可有志向?” 赵越将口中的牢丸吞入腹中,轻轻一笑,说道:“兴复中原,还于旧都,如是而已。” 赵越在心里再加了一句:最好这还于旧都之后,这皇帝的姓氏不要姓司马,而是来姓赵,这就最好了。 “郎君尚且少年,便有鲲鹏之志,敢负山河越九天,实是我大晋之幸,天下黎民百姓之幸。” 庾文君没想到赵越还有如此志向,再一想到朝中现在的蝇营狗苟,心里微微叹息一声。 她的夫君,晋明帝,便是一心想要北伐,收回旧土的。 可惜... 终究是各方掣肘,不得成功。 朝堂之中,也不能全是那般争权夺利,尽为个人一己之私的权臣。 还需要能臣,将来为大晋,为他的儿子收回原本就属于大晋的土地! “小子年纪尚轻,有无寸功,当不得如此夸赞!” “如何当不得?” 明黄色的帷帐之中,庾文君对着左右宫女说道:“去将先帝的宝剑取来。” 帷帐之中,庾文君手上握着一米二长的长剑,其剑身狭窄。剑摽则宽出鞘尾很多,为倒梯形;剑镡两侧更加突出,边缘尖利;剑柄中部急收,后粗前细。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这剑鞘,上面镶嵌着各色宝石,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庾文君直接从明黄色的帷帐中走出来,她双手抱剑,走到赵越身前。 “此剑乃先帝常佩宝剑,如今先帝已崩,万望郎君手握此剑,为我大晋尽忠尽力!” 赵越此刻哪里还敢坐着,他撑地起身,双手接过庾文君手上的宝剑,满脸通红,一副我很感动的模样。 “如此贵重的宝剑,小子如何能够配得上?” “宝剑配英雄,郎君如何配不上。” 将宝剑递给赵越之后,庾文君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 “去取宫中佳酿。” “诺。” 宫女匆匆庭步而去,片刻后胸口上抱着一坛酒回来,另外一个宫女则是双手捧着一个玉酒樽。 庾文君接过倒满酒的玉酒樽,将酒放在赵越身前。 “郎君,请饮此樽。” “这如何使得?” 赵越后退一步,就要跪伏下去,而庾文君一手托扶住赵越,让他跪不下去。 当然... 赵越也没真想跪。 做做样子而已。 这又是赠剑,又是斟酒,这是要让我感激涕零,为司马家,或者说庾家卖命到死吗? 换做是其他人,估计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士为知己者死了。 然而赵越可没有这么古板。 不就是让送把剑,太后亲自倒酒吗? 这有什么的? 就算是太后跟我睡了,我难道会给你司马家卖命?别做梦了! 当然,场面肯定是要做足的! 赵越颤抖着手,颤抖着嘴唇,眼眶红润的接过庾文君手中玉酒樽,一饮而下。 好在只是寻常黄酒,并非是美人醉那般烈酒。 一樽饮下,赵越旋即单膝跪地。 “日后太后但有吩咐,在下敢不效命!” “好!”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庾文君上前将赵越一把搀扶起来,说道:“我大晋能有你这俊郎君,实在是天下之幸,坐罢。” 言罢,她也转身而去,回到帷帐之中了。 第十九章 满载而归 唉~ 回到帷帐中的皇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这收心臣子的事情,原本是男人的事情,现在却要她一介女流来做。 陛下尚且年幼,而他的兄长又不能完全掌握朝堂。 如今见到赵越有才学,身后又是天水赵氏这样的方镇世家,若是他兄长庾亮能够得到天水赵氏的支持,那么在地方兵力上,便与琅琊王氏相差无几了。 加之有台省大权,中枢机有任命之权,我那位兄长,总该可以胜券在握了罢? 庾文君揉了揉白皙的额头,却是不再言语了。 在明黄色帷帐外的赵越也是识趣,当场表明去意。 三楼都闯过了一遍,手上带着宝剑,又喝了太后亲自斟满的酒,赵越可以说是满载而归了。 今日在这新亭诗会上收获的名声,够别人花上十年光景了! 赵越前一脚方才离开三楼,后一脚,穿回襦裙的遂安县主司马兴男便走入帷帐之中了。 “母后,那家伙不就是寻常少年而已?你为何又是赠剑,又是斟酒?那豆芽菜岂会受得住?” 庾文君将司马兴男揽在怀中,她身形丰腴,方才二十多岁,正是女人家最好的年华,如今却已成太后,守活寡了。 “若是寻常少年,我又如何会如此待他?能在诗会扬名,又能连闯两楼,便是阮孚都不能过,唯独他过,这不是有才学?况且...他连你的香囊都能拿去,又如何能说是寻常少年?” 司马兴男头埋在庾文君雄伟的山峰之中,不敢抬头看自己的母亲。 “哼,是本公主一不小心,方才...方才中了他的招。” 司马兴男把头埋深了不少,她语气中气不足,很难让人信服她说的话。 “可父皇平日佩戴的宝剑,怎么能送给那豆芽菜?这是多大的殊荣?” 庾文君轻笑一声,说道:“我说那是陛下常配宝剑,那便是了?那是你舅舅今日送给我的。” “哦!” 司马兴男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母后如此做,是要让他豆芽菜感恩涕零,以后都听母后的话,可是?” 庾文君轻轻点头,说道:“赵家郎君聪慧过人,又背靠天水赵氏,若能收他的心,你舅舅就好过太多了。” 司马兴男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她可不关心收不收心的事情,她只关心赵越....腰间的香囊! 在她心里,那个香囊,她一定要拿回来的! 一定! 她暗自给自己打气! .... 楼外流觞曲水之中,众人望眼欲穿。 尤其是祖道重,双手紧紧的攥着。 怎么还不出来! 这赵越怎么还不出来? 这么久了! 难道真的给他闯过二楼去了? 不... 那小子虽然有才学,但才学不至于比得过阮孚的,阮孚都过不了的关,他凭什么过得去? 但... 时间过了这么久了,不管是他,还是阮孚,都是过了一楼之后迅速被二楼的宋袆扫地出门。 这赵越的情况,与他和阮孚都不一样。 祖道重眼神闪烁,脸色阴晴不定。 在另外一边,赵盛心中也是非常紧张,他粗狂的脸上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都挤出了一个川字。 “田叔,这你说麟哥儿能过吗?这过了这么久,都一点消息都没有...不会...麟哥儿在里面出了什么意外?” 田七看着赵盛这热锅蚂蚁的模样,心中倒还是非常镇静的。 他什么世面没见过? 年轻的时候,与赵荀见过太多世面了。 万人冲锋搏杀的场面他都经历了,现在这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少主与大帅一样,都是有本事的人,闯楼这种事情,又算得了什么?少主定然是马到功成,这有何担忧的?” “这...” 赵胜像是屁股坐着针一样,总是坐得不安分,这心中的担忧是直接表现出来了。 “贤弟勿忧,这位壮士所言极是,你家兄长既然能赋美诗,书法更是自成一家,这宋袆这一关,又岂是跨不过去的?”谢尚与田七一般,对赵越都是充满信心。 他绝对相信自己的眼光。 阮孚喝着酒,似乎不关心赵越能不能过关。 庾亮抚着自己的美髯,手上端着酒樽,这黄酒喝得他小脸微红,他双目炯炯有神,目光深邃,他望向滚滚流逝的大江,心中的想法好像也并不在这新亭诗会上,而是在整个天下之中。 “出来了!” 陶弘眼神最好,他极目远眺,在新亭楼下看到一个少年郎走出来了。 陶弘这嗓子一吼,众人的目光都是被吸引过去了。 “赵家郎君出来了,不知可有闯过第二楼?” “这在楼中待的时间比南安县侯与祖道重都久,恐怕是闯过去了!” “我看不然,南安县侯都未闯过,即便是赵家小郎君,恐怕也是闯不过的。” .... 众人议论纷纷。 赵盛在这个时候却是义无反顾的给赵越声援! “麟哥儿定能闯关成功的,我说的!” 好在,这个悬念也没有持续多久,在赵越出楼未久,站在新亭楼下的青衣小厮便扯起嗓子喊道:“天水赵氏赵越,闯过第二楼!” “居然真闯过了?” 阮孚的酒樽停在嘴边,似乎也被这个消息惊住了。 那可是写词? 赵荀的奇词,这小子... 难不成也会赵荀的奇词? 一想到两人的父子关系,阮孚将酒樽中的黄酒一饮而尽,彻底不想此事了。 “这...” 祖道重长大嘴巴,目光稍稍呆滞。 这赵越,居然这么厉害? “哈哈哈,今日得见如此少年俊才,实在是幸事,今朝诗会,着实是不虚此行!” 陶弘起身,手上端着酒樽。 “不错。” 刘肇也是站了起来。 “新亭诗会出了此等大才,实在是社稷之幸,士林之幸,多亏了国公慧眼识英才,不然此等明珠,何时才能发出皓月之光来?” 刘肇话锋一转,居然还奉承了庾亮一番。 “呵呵。” 庾亮抚着长髯,脸上笑得眼睛都眯成月牙儿了。 “是金子,总是会发光的,只要是明珠,自然有珠光焕发的时候,我有何功劳?不值一提。” 话虽如此,但众人都是能够感受到庾亮心中的兴奋之意。 就在他們奉承之际,赵越也是回到场间了。 “诸位,幸不辱命。” 赵越将手中宝剑递给田七,然后对着庾亮阮孚等人行了一礼。 “咦?” 庾亮心中诧异。 那不是我送给太后的宝剑吗? 怎么一转手,就到这赵家小郎君手上了? 庾亮异样的瞥了赵越一眼。 第二十章 曲终人散 “麟哥儿,我就知道你定能闯楼成功!” 赵盛迫不及待的跑到赵越身侧,他满脸通红,今日赵越大出风头,作为赵越的族弟,他有荣与焉,平日都被讽刺的他,如今也是过足了瘾,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郎君才学,实在让人敬服,恭喜,恭喜。” 谢尚上前来道贺,对于赵越这颗大树,他谢尚已经是准备牢牢抱住了。 “呵呵。” 祖道重起身上前,他先是笑了笑,再说道:“这二楼闯关,题目便是要写奇词,这奇词原本就是冠军将军所创,郎君为冠军将军之子,出身天水赵氏,比起我等,有天然的优势,若是比较经传清谈,恐怕阮大家与我也不至于铩羽而归。” 好家伙! 到现在还给自己脸上贴金呢? 赵越刚想还击,一边的陶弘却是率先出语了。 “事到如今,某人还不知羞耻,无德之人好为大言,实无才学,恐适为众宾客所笑耳。若夫小人之辈,惟务雕虫,只会空言,自比先贤,与大家做比,敢问诸君!此辈乃是何等厚颜无耻之徒?” “你!” 祖道重原本还想贬低一下赵越,然后抬高他与阮孚,但被陶弘如此辱骂,哪里还能抬高自己,他现在变成了小丑,真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陶弘,我与你素无冤仇,你何必...”祖道重脸上青红一片,他伸手指着陶弘,浑身颤抖不已。 “我与你自然无冤仇,我自站在道义这边。” 就算是有冤仇,我也不会说是报仇。 我陶弘是为了卫道,方才说出这番话来!一时之间,陶弘都觉得自己高大伟岸起来了。 “呵呵。” 司马绰此刻站了出来。 “此间宴饮之乐,本就是一叙中怀,交友高朋,何至于到这种地步,当以和为贵,赵家郎君,你说呢?” 司马绰... 赵越笑着看向司马绰,说道:“宴饮之乐,自然是以和为贵,以乐为先,既然有世子上前,这个面子我自然是不会不给,祖兄也非无才无德之辈,诸位之间,确实是不要伤了和气。” 司马宗估计活不了太久了。 司马绰这个世子估计也做不了几天,而祖道重... 祖约谋反之日也不远了。 这两个人,在赵越看来,都是功劳,现在与这些功劳交好一二,将来说不定更好摘下他们的项上人头。 况且...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太过于盛气凌人并非是一件好事。 人脉这种东西,就是你都不知道他在关键时刻能够发挥出什么样的作用出来。 “赵家郎君深明大义,祖某佩服。” 赵越给了个台阶,祖道重麻溜的就顺着台阶下来了。 陶弘冷哼一声,倒也没继续说话了。 祖道重丢脸了,他的仇是报了,日后那些人想要对付他陶弘的时候,该想想现在祖道重的下场了。 “诸位,可要乘艨艟以观江景?”庾亮提议。 观江景?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欣然应和。 “江风徐徐,自可扫除夏热,大江滔滔,可一览我大晋万里山河。” 于是乎... 众人跟着庾亮,到江边水港乘坐三层高的艨艟巨舰,自江上游荡。 浩瀚江水,崩腾不息,两岸皆是田园景色,江上来来往往的商船、运粮船络绎不绝。 若不论北面,建康这边的风景,确实是热闹无比,充满生气。 直到金乌西坠,众人才回到新亭。 “诸位,天色已晚,不如夜宿新亭,待明日再走不迟。” 今日的游宴只一日,游江也是庾亮临时加进去的,这再留一日,便是再一日的游宴了。 “老夫家中尚且些俗事,便乘夜而归了。” 阮孚可直率得很,直接表明去意。 那些原本那些不敢说话的年轻人,在阮孚的带动下,也纷纷请言告辞。 赵越赵盛兄弟两人,很明显也在此列。 “既是如此,那我等改日再聚。”庾亮也只是客气一番而已,实际上,他也难得闲下来一日。 “我等改日再聚。” 众人在奴仆的簇拥下,纷纷下了新亭,乘坐上各自的马车、牛车,离开新亭,朝着自己府宅的方向去了。 赵越与赵盛自然也是要走的,不过赵越却是被庾翼轻轻叫住了。 “郎君。” 庾翼上前来,手上拿着一本朱红色的木制书册。 “此是我庾家的书册请帖,十日后,还请郎君赏脸,到青石巷一聚。” 请帖? 赵越接过朱红色木制请帖,也没看里面的内容,便将它交给身后的袭香了。 “庾兄盛情相邀,我如何敢不去?” “哈哈哈!爽快!真想与郎君痛饮一番,激昂文赋,只得是郎君来我府上之后再来了。” “呵呵,再相见,定要痛饮一番!” 两人接着客气一番,赵越便也告辞了。 “麟哥儿,怎么他就给了一份请帖,按照往日,你有,我也有的才是。” 庾翼离去之后,赵盛摆了一副臭脸,显然有些气愤。 “这个庾家居然看不起我!” 他怒气冲冲,但片刻之后,这怒气就像是从来没有一般,瞬间变了一副模样,开始对赵越挤眉弄眼起来了。 “这番是直接去庾家,恐怕可以见到庾家女了...嘿嘿,我看中书令是看上麟哥儿了,想要招你做女婿!” 庾家女? 赵越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 “他要招我做女婿,也得问我愿不愿意,况且,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中书令一人说了算?也得我父亲首肯才是!” 说到自己的便宜父亲赵荀,赵越也有些心虚起来了。 他今日在新亭扬名,这名声不可谓不大,势必会传出建康,加之他的身份,田七在身边,他在新亭的事情,肯定会传到赵荀的耳朵里面去的。 怎么跟这便宜老爹相处呢? 这是个问题。 而且... 赵越突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事情。 貌似... 他魂穿了之后,把原来的赵越穿死了。 或者说,原来的赵越死了,才有他来鸠占鹊巢。 不管怎么说,真正意义上赵荀的儿子,已经是死了。 赵荀将不将他当做儿子看待,恐怕都是一个未知数。 突然... 赵越对自己的前途有些担忧起来。 不过... 这心中的担忧,很快被赵越一扫而空了。 这有何可担忧的? 他赵荀只有他这一个血脉,难不成真想要绝后? 车到山前必有路! 况且赵越心中也有计较,不怕自己便宜老爹翻脸不认人。 赵越现在最想要做的,其实是清点一下家产。 自己便宜老爹穿越过来都几十年了,肯定是有很厚的家底的,这不清点清点,赵越都不知道自己家有多有钱了! 日后北伐,那可是要烧钱的啊! 第二十一章 参军李霞 “少主,你要问家里的产业作甚?平日里,你总是不关心的。” 赵忠在手中拿着一大叠账册,跑到赵越面前。 “这么大的基业,日后都是要我来接手的,若是一窍不通,岂不是让你们这些刁奴给欺上瞒下了?” 王生用羽扇敲了一下赵忠的头,后者委屈的摸了摸后脑勺,叫屈般说道:“少主,这家里的产业,主母一清二楚,又有田管事在一旁掌眼,就算是我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能力啊!” “你还真想欺上瞒下是吧?” 赵越作势要打,后者连忙窜到袭香身后。 “郎君,你便别打趣他了,他可不经吓。” 袭香捂嘴偷笑。 自从昨日赵越给她开了封之后,她的心情是彻底顺畅了,伺候起赵越来也更加尽心尽力了。 至于昨日的滋味,赵越原本想要仔细回味的。 只可惜... 此等房中之事,是过犹不及的。 赵越现如今正是长身体的阶段,玩玩就好了,要是沉迷其中,这人是真的要废掉了。 “将账册给我看吧。” 赵越身前早就堆积着厚厚的账册书册了。 其中有的是账本,有的则是田契、身契之类的硬通货。 尤其是身契,可以说是厚厚的一大叠。 赵越也是仔细打量起在建康的家业了。 上好的稻田据有是二十顷,桑田十顷,山林庄园八座之多,其总共占地,得有百顷之多。 这土地... 可太多了。 一百多顷土地,合计那是一万多亩土地啊! 如此规模的土地,尚是赵荀的九牛一毛,沧海一粟。 赵越可是知道,自家的大本营可是在淮南的。 建康的产业尚且如此丰厚,况乎淮南?“这我家的田地,可太多了些罢?” 饶是赵越自诩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见到如此场面,还是小心肝还是忍不住颤抖。 “这田地,有大半都是主母的嫁妆,每日都是靠佃户耕种,实际上收支也只够府上一年的开支,以及田管事在建康上下打点的用度,真正的大头,还是在清溪旁的酒厂,可以用日进斗金来形容。” 赵越打开账册,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内容,不禁头皮发麻。 好家伙!我那老爹都穿越了这么多,一个账本表格都不发明一下。 赵越忍着头痛,仔仔细细的将账册一年来的收支看完。 “这酒厂,确实是个聚宝盆。” 酒厂所售烈酒,在建康无比畅销,甚至还需要预定。 至于原因很简单。 东晋嗜酒之人有许多,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当下流行的五石散,服食之后,得用烈酒消散。 有需求,就有销量! 加之赵荀采用的是饥饿营销的销售方法,这不畅销都奇怪了。 当然... 酒厂所出的酒,也并不是全拿去卖的,也常被他作为礼物,打点关系。 就账册上所写的,去岁酒厂便向宫中送了五十坛美酒,给乌衣巷那边送出的美酒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但即便如此,一年下来,一座酒厂居然能够赚下数千金。 这可真是会生蛋的公鸡啊! “除了酒厂,可还有其他的生意?” 不可能赵荀只搞了个酒厂,没有搞其他的吗? 作为一个穿越者,能赚钱的买卖这么多! 尤其是现在社会风气就是奢靡享受,有钱人的钱是多到得用斗富来消耗。 这不制造点香水之类的物件,收割一下建康的世家贵妇人的钱包? “前些年听说主君置办了其他的生意,好像是叫什么‘香水’、‘肥皂’的,但最后生意寥寥,也就没有继续下去了。” 赵越摸了摸下颚。 看来他老爹不是没想过其他赚钱的方法,实在是搞过,但条件所限,没有搞成。 加之... 赚钱不过是为了蓄养战兵,疏通朝堂的辅助手段罢了。 钱够了,他那老爹的心思,恐怕就放在别处去了。 搞清楚了在建康自家的底细之后,赵越心情也舒畅不少了。 ..... 庄园客堂一楼,有一个身高七尺,身着黑色劲衫的瘦削中年人,他站在堂中,身形虽瘦削,但宛如一把宝剑一般,锋芒毕露。 他对着身前帷帐之中的周氏行了一礼,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出来。 “李霞拜见夫人,此是大帅的亲笔书信,特要属下亲手带到夫人身边。” “参军坐罢。” 侍女秋菊上前接过书信,将它带到帷帐之中。 帷帐之内,周氏迫不及待将信件拆开其中的内容,片刻后却是失望的冷哼了一声。 “他还是不肯回来?” “大帅说现在还不是时机。”参军李霞跪坐在堂中,面无表情的回答。 “既然是现在还不是时机,你过来作甚?” “一是朝中即将有变故,属下回来,可以为大帅提前做些事情,二来,大帅也是因为少帅的原因,才让属下回来的。” “朝中有变?我看不然,如今中书令掌台省,宫中又有太后庾文君在,琅琊王氏出了王敦的事情,如何能够与庾家争锋?” “大帅说了,庾亮不是能成大事的人,他在朝中,迟早生乱。” 周氏将身前食塌上的冰镇酸梅汤拿起来饮了一口气,再对着秋菊吩咐道:“去给李参军盛上一碗。” “诺。” “这朝中的事情,我是没他看得这么清楚,不过这府宅之中,我还是有几分话语权的,周氏的下场在前,我不欲麟儿去做武夫的事情,天水赵氏乃经传诗赋之家,何不让麟儿治经做个大儒?” 参军李霞还是面无表情。 “大帅原本是想顺着夫人的心意的,不过前些日子,他接到田七的信件,言之少帅欲学杀伐战阵之术,大喜之,遂让我先入建康。” 李霞说完这番话,周氏沉默下来了。 “唉~”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他们父子俩,我都管不住,不过麟儿年纪也不小了,婚配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此事,你要与他说说罢。” “夫人可亲笔书信与大帅,不需假我这外人之手。” “你不愿便罢了。” 李霞:.... “夫人,大帅还送来了礼物,还请夫人收下。” “礼物?”周氏装作一副不关心的模样,但眼神却是不住的朝着帷帐外飘去。 秋菊上前将李霞手中的礼盒拿进帷帐之中,等周氏打开礼盒,李霞才开始说话。 “此物乃是淮水边罕见的百年老蚌所产珍珠,圆润硕大,大帅记得夫人最喜欢这种物件,所以让属下星夜送至。” 周氏婴孩拳头大小的圆润珍珠拿在手上把玩,嘴角终于是露出笑容来了。 “也罢,算他还有些良心,参军,你也别在我这妇人消磨时间了,去见麟儿罢。” “诺!” 李霞当即起身行礼告辞。 一套操作,行云流水。 第二十二章 将兵之术 赵越看完账本未久,田七带着一个黑衫劲服瘦削的中年男人过来了,正是之前还在客堂的参军李霞。 他行事可谓是雷厉风行,丝毫不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 “麟哥儿,这位便是我常与你说的李霞李参军,他与我乃多年袍泽,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本事比我大着咧!” 赵越看着面前锋芒毕露的李霞,上前笑了笑。 “小子见过李参军,日后恐怕叨扰之处甚多。” 一直面无表情,板着死人脸的李霞勉强的挤出了一点笑容,说道:“李霞,见过少帅。” 这语气不卑不亢,赵越感受得到,李霞对自己的态度与田七不一样。 田七是将他当做子侄一般,说话带着亲近。 但李霞看他的眼神却带着审视。 那眼神仿佛在说:这少年郎,可有资格继承大帅的衣钵,基业? 对于李霞这种态度,赵越也丝毫不恼。 这种人属于是有才能的人,而一般有才的人都是有傲骨的,他那老爹赵荀能够收服这样有傲骨的人,没道理他收服不了! 他行我也行! “李叔,请。” 赵越将李霞田七请进内室,袭香赵忠等奴仆连忙准备酒水下酒菜。 “这是大帅的亲笔书信。” 李霞直接是开门见山,将赵荀的亲笔书信交到赵越的手中。 “哦?” 赵越心中有些诧异,他将信件接过来,当场拆开来看。 书信内容: 赵越我儿,一个月前听说你落水了,为父恨不得星夜回到建康庄园,陪在你身边,现在听到你安然无恙,为父心里非常畅怀,又听田七说你欲习武,专营战场搏杀之术,为父欣喜若狂! 大男人生于世,应提三尺青锋,扫平天下不平事! 怎可埋头苦读,其有用乎? 儒者分君子之儒与小人之儒。 夫小人之儒,惟务雕虫,专工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且如杨雄以文章名世,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阁而死,此所谓小人之儒也;虽日赋万言,亦何取哉! 若你成了小人之儒,岂非辱我名声? 自永嘉丧乱,百姓流亡,中原萧条,千里无烟,饥寒流陨,相继沟壑。目睹困乏,流移四散,十不存二,携老扶弱,不绝于路。及其在者鬻卖妻子,生相捐弃,死亡委危,白骨横野,哀呼之声,感伤和气。 此间景色,你自小未见,但也须知我辈生于天地之间,还需有匡扶天下的大志! 参军乃是我手足肱骨,其善战阵杀伐之术,今我欲他教你,还须你认真请教,练就一身本事,为父的基业,尚要你继承.... 这足足十多页的书信,里面全是赵荀殷殷期待,这父爱,是直接溢出信件的。 “大丈夫生于世,岂可郁郁久居人下……哦不,大丈夫生于世,自是要立一番功业,阿爷殷切期盼,小子定要向二位老师学得真本事。” 赵越起身,对着参军李霞以及田七行了一礼。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还需要少帅多多研习、请教,方才能有所成就。” 李霞依旧是面无表情。 而田七则就要热情许多了。 “麟哥儿放心,俺一定把将一身本事教给你。” 见此,赵越再对他们行了一礼。 “教授也分时间,这般,一日之计在于晨,辰、巳、午三个时辰少帅与我学将兵之术。未、申、酉三个时辰,你跟着田管事,学战场搏杀之法。” 李霞直接开始分配时间。 “也好,现在尚属午时,便不打扰李参军了。” 田七也知道李参军乃是雷厉风行的性情,便也干脆告辞,将时间留给赵越与李霞两人。 田七走后,赵越再与李霞拱手行礼。 “李师。” “你欲学战场杀伐之道,战场杀伐之道分一人敌与万人敌。一人敌乃是战场搏杀之术,此道田七胜我多矣,便由他来教导你,我要教的,乃是万人敌之术,然学万人敌之术,绝非一日之功。” 李霞深深的看着赵越,继续说道:“要习万人敌之术,先得学天文地理之术,各地民俗,政权团体,族群特征....更要养成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依然泰然自若的心性,方才能成大事!” 赵越深以为然,也是开口说话了。 “战场乃诡道,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昔年袁绍雄兵百万,以强兵攻之而被魏武在官渡所破;魏武挥师百万,然而却在赤壁为孙刘所破,强与弱在战场之中,很难有明确的界限,唯有不断加强己身,在危局之中仍旧能够做出最佳的选择,方可成为合格的统帅!” 听完赵越这番话,李霞眉头微挑,他仔细打量了赵越一眼,说道:“少帅的见解,与属下不谋而合。” 这语气,明显比之前要有感情多了。 “若要成为一名合格的统帅,首要一点,便是知晓前事,之前的战役犯过的错误,我们若再遇到,当知晓如何解决。大帅对于说过一句话,我自认为很是在理,如今便转赠与你: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这句话怎么这么熟呢? 这不是太宗皇帝李二说的话吗? 也成了我那便宜老爹的了。 赵越在心中暗自吐槽,表面上却是一副认真听教的模样。 “若你只是率领百十人,为百夫长,当需有个人勇武,为百夫长者勇武,士卒尽皆敬服,则这百十人你可使之如臂,以一当十。” “若要将千人,以至于万人大军,则个人勇武已然不再居于首位,为将者当需审阅战局,掌握战机,旋即而动,另外,还需要治军严谨,有功必赏,有罪必罚,赏罚分明,军中方才有制度,士卒方才会悍不畏死,以争军功。” “若要将数万人大军,为帅者,则不仅仅需要审阅战局,旋即而动,也不仅仅需要治军严谨,赏罚分明,更要有识人之能,对军中上下,从打仗到后勤,乃至朝堂之事,天下大局都要在心中有计较,这方才能算上合格的方帅。” “你可明白?” 李霞先前听了赵越的一番话,也知晓面前的少帅不是那些只会吟诗作赋的侨门敷粉郎君,此刻,他心中是真正的想当赵越的老师,教他一些真本事! 第二十三章 天下大势 “战场之事,若要做到万无一失,要学习的东西,确实很多。” 对于这万人敌之道,赵越早就知道没有那么容易学了。 天文地理,战阵战法,兵书谋略,兵甲粮运,安营扎寨,御下领兵.... 赵越要学的内容太多,太多了。 好在... 他现在还年轻,尚且十四岁,花个几年的时间,有个好老师,赵越相信他能够掌握这些必须掌握的知识。 对于学习,赵越可太会了。 经历过高考,再经历了考研的考验,赵越自诩自己的学习能力是非常强的。 “今日也不剩多少时间了,我便粗粗的与你说一下现今天下大势,朝堂格局!” 赵越身体坐端正了不少。 他是学过南北朝史的,然而只是知晓大概而已。 便是王朝兴替,在历史上也不过只一笔而已,其他人要想写到史书之中,更是难上加难。 对于时代的概述,为何乱世的原因,赵越心知肚明,然而对于时代的细节,赵越就迷糊了。 “如今汉人南渡江左,偏安一方,北面匈奴刘曜渐渐式微,贼酋石勒窃据中原之地,如今正与匈奴刘曜角力,短时间内,不可能对我们南边产生多少影响。今岁贼将石聪劫掠淮南,祖约不能敌,心中嫉恨台省,遂邀大帅前往寿春驻守,他则退居合肥,淮南郡大帅与太守经营多年,如今已经是固若金汤了。” “现如今,乃是朝中局势动荡,王敦之乱后,琅琊王氏式微,便是江州重镇也失,庾家据中枢之位,看似固若金汤,然而大帅早预言,庾亮不能自持,朝中必有动乱,遂让我提前归来布局。” 对于这一段,赵越心中也有印象。 庾亮属于是人菜瘾大的典型代表,明明优势很大,然而却四处搞骚操作,将庾家的大好局势葬送。 若非如此,后面琅琊王氏也不至于与庾家相持怎么久。 也不至于最后庾家与琅琊王氏争斗,两败俱伤,最后便宜了桓温。 “当然...” 李霞死人脸上硬挤出一抹微笑,对着赵越说道:“此间事少帅都不需要多虑,现如今大局还有大帅与我等支撑,待少帅学成之后,便能直接接手了。” 李霞平日里应该是很少笑的人,否则他的笑也不至于如此难看。 “或许我也可以出谋划策一番,老师或许不知,昨日中书令庾亮在新亭举办游宴,我可是小小的出了风头。” “哦?” 李霞眉头一挑,他回来的急,显然不知道这一档子事,田七也未与他说起过。 见到李霞一脸迷糊的模样,旁边的赵忠也是拼命点头,说道: “参军有所不知,少主人哪里是小小的出了风头,简直是独占鳌头,独领风骚!兖州八伯之诞伯阮孚都不如少主呢!” “这又有何说法?” 阮孚的名声,即便是他这个杀人匠也是听过的,现如今听到赵忠说阮孚都不如赵越,一下子将李霞心中的好奇给勾起来了。 “当日,少主人可是出尽风头咧!那场面...” 赵忠手舞足蹈的模样,将昨日赵越在新亭的事情基本上是全乎全的说出来了。 便是赵越对赵忠也不得刮目相看。 原以为这赵忠是娈童一般的存在,不想倒是有一技之长。 这张嘴,别的不说,去当说书人,讲相声绝对是一流的! “居然还有这档子事?” 李霞再次打量了赵越,便是他常常保持死人脸,现在这死人脸也是露出惊诧之色出来了。 “少帅有乃父之风,大帅之前,也常常在游宴一鸣惊人!” “咳咳,寻常事情罢了,不足为夸。” 赵越谦虚一下,再说道:“与老师说昨日的事情,只是我想与老师言明,我并非是一无是处的少年孺子,关键时刻,亦可有大用。” 李霞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赵越的这番话。 “之前我见你的时候,你还皓首穷经,一副不闻窗外事的模样,现如今居然如此通达,或许真有佛家的顿悟之说。” “非是佛家顿悟,只是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大机遇!之前我觉得治经做个博士便好了,然而落水之后,方知生命脆弱,若只是做个治经博士,只是修身齐家罢了,治国平天下呢?如今中原被异族肆虐,百姓苦不堪言,若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那又有何用?如何复我山河?救我汉民?” 赵越此话说完,李霞的坐姿不自觉的端正起来了,尤其是他的腰,挺得笔直! “不想少帅竟有鸿鹄之志!” 李霞原本便是流民,被赵荀收拢,是故得活,然而他是豫州陈留郡人氏,如今陈留深陷敌境,他的宗族亲人,妻儿老小,恐怕早已十不存一了。 对于收复中原,对于异族人的恨,李霞胜过任何人。 他如今未得结发妻子的讯息,年早过四十,至今尚未续弦,便是要明志攻伐北上,收复乡土! 如今他听到赵越也有此志,顿时感觉赵越与他是一类人。 在他第一眼看到赵越的时候,他心中还会想:这少年郎能够继承大帅的基业吗? 但是现在与少帅短短时间的相处,李霞心中明白了。 少帅是大帅最好的接班人。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话糙理不糙。 “那少帅可有想过,我汉人数千万,异族不过百十万而已,然而如今神州沦丧,汉人喋血,衣冠居然沦落到南渡以保全自身的程度,为何?” 李霞现在对赵越是越发喜爱了,是故心中也起了考校的想法。 “无非人心不齐、执治理之权者之劣弱而已!”“哦?” 李霞见赵越真有高论,一时间心中的好奇之心也是被勾起来了。 赵越饮了一杯清酒,侃侃而谈起来了。 “自魏至今,乃中国盛衰强弱之大界也。三国以前,异族恒为我所服,至五胡乱起,而我转为异族所服矣。五胡之乱,起于惠帝永兴元年刘渊之自立。越十三年,憨帝被虏,而中国在北方之政府遂亡,神州沦丧,衣冠南渡,汉民沦为牛羊,任人宰割。” “自本朝前,我华夏之民,何曾见辱于异族?” 第二十四章 抵足而眠 李霞也有所感。 自汉武帝后,即便是占据草原万里的匈奴,也被打散,成为汉人附庸。 三国时,一方诸侯便可以镇压一族,如今华夏之国,举国之力,仍然不是异族人的对手。 我华夏子民可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两族相竞,若战陈然,居前行者,实惟政治。后汉自安帝永初以降,政权迄在外戚、宦官手中,自此至灵帝中平六年董卓入洛、凡历八十六年,其紊乱可以想见。此时为举国所想望者,莫如当时所谓名士,然其人实多好名嗜利之徒。” 汉人衰微,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实际上西汉末年乱政,诸侯混战,极度消耗了中原汉人实力,以至于曹操不得不迁徙异族人到中原之地,遂为后来的五胡之乱埋下隐患。 “宣王本惟计私图,景王虽为正始风流人物,然既承宣王之业,自不得不专为自全之计,文王更无论矣。 与司马氏相结合者,率多骄淫狙诈之徒,司马氏之子弟,亦日习于是,而其材又日下,而时势之艰危,人心之险被如故。 于是以晋初之百端待理,灭吴之后,急切之事如徙戎者,且不能举,皇论其他? 而杨、贾、八王之祸,且代异己之诛而起矣。” 对于司马家篡魏,赵越是非常不屑的。 你说你篡了就篡了,好歹篡出点名堂来罢? 结果从开国皇帝晋武帝司马炎开始便奢靡享受,粉饰太平,其继任者惠帝更离谱,是一个何不食肉糜的痴傻皇帝。 最后弄出了八王之乱,引异族人入中原攻伐,遂使匈奴刘渊得以开国,氐人李雄得以自立,汉人基业毁于一旦。 “少帅所言甚是!” 赵越明明是编排司马氏,叫宣皇帝司马懿为宣王,唤世宗景皇帝司马师为景王,呼文皇帝司马昭为文王,若真论其罪的话,那就是无君无父,大逆不道。 然而... 司马氏得位不正,本就受人编排,加之李霞也不是什么大晋忠臣,甚至于赵荀本身就是乱臣贼子,是故他听到赵越这番话的时候,丝毫不感到惊诧,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现如今,民族与国家之见地,盖尚未分明,家重还是国重,谁可知矣? 东汉名士,看似前仆后继,尽忠王室,实多动于好名之私,挟一忠君之念耳。 世风日下,益以自私自利之恒情,而保国卫民之念,远不如其保家全身之切焉。 刘、石肆虐,北方之名门巨族,相率迁地以图自全,鲜能出身犯难者。 世家高门既然为保家全身之计,则苟得沃土,自必如大月氏之西徙,志安乐而无复报胡之心。” 说到最后,赵越长长的叹息一声。 “是故异族人少,却能辱汉,汉民人众,却非羌胡之敌手也!” 现在根本没有什么太过浓厚的国家概念。 毕竟到了西晋,还是有封国的。 异族人少,为何能够战胜人数更多的汉人? 还有一个原因赵越没有说,那就是异族人手底下有很多汉人给他做事。 这些并非是汉奸,实在是高门大族的人压根没有将平民百姓当人看过。 高门与寒庶之间,便有天堑一般的差别,更不说高门世家与那些泥腿子之间的差距了。 说到其中的差别,恐怕都不能说是同一个物种了。 阶级之别,在一定程度上,甚至超过了民族之别,这也是异族人能够成势的原因之一。 “少帅之论,别开生面,让李霞受益良多。” 李霞起身,居然对着赵越恭恭敬敬的弯腰行礼。 这礼赵越自然不能受了。 “老师,我可不能受你此礼?” 李霞却是不依,完完整整的给赵越行了一礼,这才说道:“这有何不可?孔子曾言:‘三人行必有我师’。今日我在少帅此处获益匪浅,自然以师礼待之,有何不可?” 听完李霞这番话,赵越也是明白李霞为何能够成为他那老爹的肱骨手足了。 这思维,完完全全的就是实用主义! 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 赵越对着李霞还了一礼,说道:“老师此番话,也让学生受益良多。” “坐罢。” 李霞脸上的笑容比起之前,要自然多了。 两人跪坐回去,李霞也是端起身前食塌上的清酒,满饮一杯。 “啊!” 他用衣袖擦了擦嘴边的酒渍,说道:“从寿春过来的时候,还想着这是一件苦差事,如今见了少帅,方知这简直是天下第一美差!” 他将清酒放回原位,继续说道:“实不相瞒,对于这异族人胜过我汉人这一点,我也有些见解,你不妨也来听一听...” 经常不开口的人突然来了开口的兴致,就如同玉女初试云雨放浪形骸一般,那真是疾风骤雨,时辰不分。 内室之外,田七换了一身练武的劲服,手上拿着一根马槊与一根铁枪,他是准备教授赵越战场搏杀之术的,然而... 门没开! 李霞还在里面和赵越高谈阔论!直娘贼的! 田七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 今日说得好好的,辰、巳、午这三个时辰你去教麟哥儿,未、申、酉是我来教的,结果呢? 现在我人来了,你怎么不走! 田七很是郁闷。 在门外的赵忠明显感受到了田七的郁闷,赔笑着走上前来了。 “管事,不然,我去唤少主?” 田七摆了摆手。 “也不知道那闷葫芦怎么突然话这么多了,方才对麟哥儿的时候,还是摆着一副臭脸的,怎么现在有说不完的话了,真是奇也怪哉!” 多等了一刻钟,确认短时间内李霞不会走,田七将马槊与铁枪就地一扔,骂骂咧咧的走人了。 赵忠则是小心翼翼的回到内室之中。 两人的交谈还没有停止。 “三五取丁等法,实为以不教民战。而广占良田,规锢山泽,荫匿户口者,又务虐用其人。北方遗黎,或抟结立坞壁,以抗淫威,亦因所抟结者太小,终难自立。其异族之窃据者,则专用其本族若他异族之人为兵,汉民既手无斧柯,则虽屡直变乱而终无以自奋。” 两人交谈渐入佳境。 赵忠找上袭香,小声说道:“方才田管事气冲冲的走了。” “走了便走了,我可想多陪着郎君,嘻嘻。” 袭香方吃禁果,正是食髓知味,正想着多有些时间与赵越共赴巫山云雨呢!若是田管事来了,把郎君操练得过于疲累了,那如何是好? 走了正好!嘿嘿! 当然... 很快,袭香就笑不起来了。 因为直到天黑,李霞也没有要离去的意思,两个大男人,从食塌上,直接说到床上。 直接抵足而眠了。 第二十五章 形胜之地 次日。 天蒙蒙亮。 赵越黑着眼圈起身,只觉得双肾隐隐作痛。 “袭香。” 赵越唤了一声,房门马上被推了进来,只见一身侍女装扮的袭香缓步入内。 “郎君。”袭香嘟着嘴,婴儿肥的小脸上没有半点笑容,眼眶微黑,显然昨日也没有睡好。 “起身罢。” “奴婢伺候郎君。” 赵越从床榻上起身,双手一伸,袭香则将袍服披在赵越身上,之后又端来装着热水的铜盆,棉布手巾,伺候赵越净面。 一套流程过来,赵越才出了房门。 “李参军何时走的?我竟死睡不知?” 赵越手中握着羽扇,轻轻扇风,这宽衣博带,羽扇纶巾的模样,颇有翩翩公子的模样。 这李霞,走的时候也不打声招呼。 明明昨天还睡在同一张床的,今天醒来,人不见了? “那...李参军天还未亮便趁着雾气离开了,至于去了哪里,奴婢也不知。” 袭香给赵越展了展衣角,她偷偷看了看皱着眉头的赵越,在一边说道:“郎君,这彻夜畅谈的事情,之后还是少做些为好,看着郎君这困倦的模样,奴婢可心疼了。” 赵越摇了摇头,说道:“若睡一觉便能收心一人,我愿睡遍天下人!” 仅仅一天,赵越便与李霞打好了关系。 这抵足而眠过了,这关系自然就更进一步了。 曹老板的招贤技能,还是要学一学的。 袭香把嘴一嘟,但是她看着赵越的模样,最终还是什么都不敢说。 明明前日还将她折腾得要死,恨不得让她飞到天上去,怎么现在又不动于衷。 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主母的任务,怀得上郎君的骨血? 袭香挪了挪步,站在赵越身后,心中却是有些怅然若失。 “先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稍作锻炼,之后再去见李参军。” 昨日与李霞畅谈,赵越收获良多。 尤其是军中之法,赵越恨不得一天就学完! 对于这种充实的生活,赵越可是喜欢得紧。 ...... 而远在百里之外。 淮南郡。 淮河上战船零零星星游曳着,不时对岸有箭矢射来,但对于战船来说,不过是挠痒痒而已。 “他奶奶的,这祖约真草包一个,这淮南形胜之地,也能被石聪肆虐,害得老子接收数月,仍旧未恢复生气!” 说话的中年人身披玄黑色甲胄,手扶着腰剑佩剑,他黑发垂直,斜飞的英挺剑眉,黑眸细长,仿佛其间蕴藏着锐利之气,身躯修长高大却不粗犷,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弧清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当然,他身躯虽然壮硕,但头上已然是可以看到几根明显的白发了。 不是赵越的便宜老爹赵荀,又是何人? “自大帅入镇寿春以来,贼将不敢来犯,反而我等多次出击,捣毁了不少乌堡,充实了郡内户口。” 在赵荀身后,站着一个身着青衫,头上用青色丝带束发的中年文士。 他目光清越,嘴角始终缀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但认识他的人,都不会有这种感觉。 公孙秀,周围人称笑面虎。 在赵荀手底下的人,最属公孙秀最是狠辣。 这一个月来,他亲率数百精骑,夜渡淮水,捣毁了数个乌堡,将淮北搅得出动数千衙兵,才止住了北面的颓势。 为何这数月来淮南没有遭受北面骚扰? 原因很简单。 赵荀直接将战场开辟到淮北了。 “可惜手底下人手不够,不然,真想将汝阴郡城打下来!” 公孙秀轻笑道:“淮南乃形胜之地,又有芍陂之利,若有中枢支持,可多养军万人,届时,再来谋划也不迟。” 赵荀轻轻点头,他登上八公山山城,从山上向下眺望,淮水滚滚尽在眼中,远处贼军营寨连绵亦是迎入眼中。 “这守江必守淮,真如是也啊!” 上八公山,这寿春格局也是呈现在眼中了。 “彼寿阳者,南引荆汝之利,东连三吴之富;北接梁宋,平涂不过七日;西援陈许,水陆不出千里;外有江湖之阻,内保淮肥之固。” 公孙秀在赵荀身后应和。 两人所在的八公山,位于寿春城东北五里,淝水之北、淮水以南,与寿春郡城城夹淝水而峙。 在八公山东北数里处远,又有紫金山,与八公山遥相呼应。 寿春城西北二十五里有硖石山,,山上筑有二硖石城,乃寿春屏障,又控扼淮水津要。 这三座山,是寿州的北部屏障。若敌军从北方南下,必先夺此数山,为兵家之要地。 《读史方舆纪要.南直三.寿州条》所讲:“州控扼淮颍,襟带江沱,为西北之要枢,东南之屏蔽”、“自魏晋用兵,与江东争雄长,尝不先事寿春。”再加上八公山、肥水等山水之险,对防守方很有利; 光是有这三座山,便将寿春护卫得固若金汤。 今岁贼将石聪举大兵攻伐,亦是不得寸进,只得转道逡遒、阜陵,袭扰后方。 “龙泉之陂,良畴万顷,舒六之贡,利尽蛮越,金石皮革之具萃焉,苞木箭竹之族生焉,山湖薮泽之隈,水旱之所不害,土产草滋之实,荒年之所取给。此地可为霸王之基。” 赵荀的话语就直接多了,不臣之心是没有丝毫掩饰。 公孙秀早就习惯了。 现在能跟在赵荀身侧,为左右肱骨手足的,无疑都是同一类人。 乱臣贼子! “只可惜宣皇帝当年兴修水利,如今已有些破败,若要修缮,恐怕得耗费不少民力财力。” 当年为了攻吴,司马懿纳邓艾计后。北临淮水,自钟离而南横石以西,尽沘水四百余里,五里置一营,营六十人,且佃且守。 兼修广淮阳、百尺二渠,上引河流,下通淮颍,大治诸陂于颍南、颍北,穿渠三百余里,溉田二万顷,淮南、淮北皆相连接。 自寿春到京师,农官兵田,鸡犬之声,阡陌相属。每东南有事,大军出征,泛舟而下,达于江淮,资食有储,而无水害。 如今这些工程还剩下些,但若要恢复原来的盛况,则需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 而且... 大部分的工程都在淮北,公孙秀夜渡淮水,前去破坏的,除了捣巢乌堡外,更多的,便是破坏北面屯田,烧毁粮草。 淮南郡安丰县有芍陂工程,还有永乐渠等。而淮南军理所寿春县也有引淮、淝灌溉的良田,西边的霍丘县也有两个陂塘。 其灌溉田地,有数万顷之多,可以自给自足,确实是霸王之基。 “今夜我准备将兵五千,将对面的营寨先端了,直娘贼的,整日操练示威,当我赵荀是泥人吗?” 公孙秀在一般默默不说话。 实际上,今夜的夜袭计划,早已经是筹备许久了。 他多日未出战,如今正磨刀霍霍呢! 第二十六章 夜袭破寨 咸和元年,五月三十日。 是夜。 没有月亮,没有游云,万里一碧的苍穹,只有几颗闪闪烁烁的星星,躲在夜幕之后,宛若无边的蓝缎上的洒印着的碎玉小花儿。 夜微亮凉,白日的酷热似乎也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夜雨淅淅沥沥~ 忽然~ 一声没那么响的雷声响起,雷光闪烁着,穿过了浓重的黑暗。 借着闪电的亮光,依稀可以窥见水上景象: 淮河上,三艘三层高的艨艟巨舰朝着北岸驶去,在三艘艨艟巨舰后面,又有百十艘小船,缓缓跟在巨舰身后。 雨点细小,迅速在空中凝集,一滴,滚落下去,又一滴,扑嗒,扑嗒…… 这时已近中夜,雨虽落得不大,可还是点点滴滴的在船篷上作响。 而舟船上的人没有一个人说话了。 即便是带上舟船上的战马,口中也含着铁枚。 人衔草,马衔枚。 舟船之上,只有雨点声。 哗啦啦的~ 雨点更大了,啪啪啪的摔在淮河之上,整片天地似乎都在吵架。 居中的艨艟巨舰上,赵荀将手中的环首刀抽出来,轻轻用手巾轻轻擦拭。 “真天助我也,夜黑风高杀人夜,如今伸手不见五指,又有暴雨绵绵,对岸火把都点不起来,而我方有雨声襄助,此战必胜!” 公孙秀此时也换上了一身甲胄,在夜色的掩映下,也看不出这盔甲的颜色。 “大帅,此战,我部为先锋!属下必定先登破寨。” 赵荀轻轻摇头。 “我已让江霸为先锋,他已练兵数月,该看看成效了。你部乃龙骑兵,待我部杀破营寨,你再分割战场,防止他们北遁。” 公孙秀点头,便也不再说话了。 此时... 天地之间,只有雨点拍江的声音。 近了。 近了! 从涡口而出,面前不远处,便是隐隐有亮光的敌军营寨了。 在三艘巨舰之后,百十艘小船飞快游动,很快便超过了三艘艨艟巨舰,朝着对岸扑去。 “弟兄们,最后看一下要命的家伙可都有携带,莫要丢三落四,将卖命的东西落下了,到了北岸,可是要拼命搏杀的。” 江霸是一个黝黑的壮硕大汉,他乃并州人士,身上便带着些匈奴血统,那雄伟的身子,宛如黑熊一般。 当然... 在江霸心中,他就是彻头彻尾的晋人。 否则,他也早降了石勒了,也不至于在李矩坠马而死之后转投了赵荀。 江霸迅速的检查其身上的装备。 玄黑色精铁长枪,被他放在身侧。 他摸了摸身上的甲胄,有两层,里层为皮甲,外层为铁甲。 他扶了扶腰间环首刀、拍了拍绑在左腰的圆盾,顺便将环首刀拔出刀鞘,试了试刀。 又摸了摸背后的长弓,以及左腰上的箭囊,确认的箭矢数量之后,江霸也清楚了自己身上的装备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只可惜没有带几根皮索,只得破了寨之后,顺便找些绳索,绑了对面做俘虏。 当然... 没有也没关系,那就全杀了,不要俘虏了。 江霸拿起长枪,站在小舟前头。 只听见砰的一声。 靠岸了。 “随我来。” 江霸轻声细语,将长枪先扔给身后的辅兵,缓缓的把腰间的环首刀拔了出来。 “先将营寨耳目除掉。” 他们这批人,除了做先登外,更重要的,便是要将遍布营寨之外的守夜耳目除掉,以做到突袭拔寨的目的。 而为了今夜的突袭,赵荀早就准备许久了。 他从来不打无把握之战。 先是在淮水边开了十多日的战船,麻痹对岸的守军。 战船第一次出现在对方营寨之外的时候,对面还以为晋军要北攻了呢! 结果只是晃悠而已。 三番几次之后,北岸的守军警惕性也渐渐丧失。 同时... 这些日子中,赵荀也不断派人观察营寨斥候守夜士卒的位置。 为的便是今夜的一击必杀! 来之前,每个人都提前分配了任务。 一艘小舟有二十人,百艘小舟就有两千人! 先靠岸的小舟涌出一个个年近中年的老卒。 这些都是随江霸转战千里的老兵,也是他练兵的中坚骨干。 噗噗噗~ 趁着夜色,伴着雨声,一把把明晃晃的环首刀划过守夜的后赵士卒的喉管,鲜血飞溅,但他们的嘴却是被一双双满是伤痕的手捂着,发不出任何声音出来。 不到一刻钟,主寨外的耳目便被拔得干干净净。 也就在此刻,三艘艨艟巨舰也靠岸了。 一辆辆战车从巨舰上缓缓驶出,各种攻城器具也被搬了出来。 公孙秀的七百龙骑兵也在北岸集结。 待攻城器具分配好了之后,赵荀大手一挥,开始拔寨了。 夜色掩护,大雨磅礴,身家甲胄的士卒攀着云梯,缓缓朝着寨墙而去。 江霸手持兵刃,还以为登上寨墙会有一场大仗可以大呢! 结果上了寨墙之后,上面居然空无一人。 只在寨楼中才有灯光闪烁,很显然,原本值守寨墙的兵卒,全去寨楼避雨去了。 敌军如此轻率,那更好! 江霸登上寨墙,舔了舔有些粗糙的唇角。 “卢队正,你率你部,前去将寨门开了,方队正,邵队正,你们率本部,挡住寨内强兵,确保卢队正可开寨门。李队正,这寨楼贼兵,便交给你了....” 一条条军令颁发下去,江霸一手持盾,一手握着环首刀,说道:“其余人等,随我突袭主帐,斩了石生!” 江霸胆子也是大。 这营寨中可是有八千贼众,他手下不过两千人,又各自分兵,最后剩下不过八百,却仍有直捣黄龙的胆魄。 说干就干! 江霸手持玄黑色精铁长枪,身先士卒,率先冲下寨墙,后面的士卒将主将悍不畏死,一个个都通红着脸,跟在江霸身后。 “冲啊!” “杀啊!” “干他娘的!” 既然已经到了营寨之中,便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喊杀声也不掩饰了! 实际上... 也隐藏不了了。 寨门、寨楼、寨营之中,早已经有士卒短兵相接了。 那些还在歇息,尚梦会周公的贼兵,还未醒来,便已经被割了头颅,彻底入梦了。 江霸率八百劲卒,朝着敌军主帐的方向奔去。 一路上有奔逃而出的倒霉蛋,都成了他刀下亡魂。 嗖嗖嗖~箭矢如蝗虫飞舞。 噗噗噗~ 江霸以一敌三,杀得浑身是血,在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内,居然是直接杀到主帅大帐外不到百米远的地方了。 主帐外的后赵亲兵在短暂的慌神之后,马上组织起有效的防守。 即便江霸勇武无比,且悍不畏死,这推进的速度也只能用龟速来形容。 而在阵阵喊杀声中,整个敌军营寨,也渐渐苏醒起来了... 第二十七章 战场搏杀 淮北营寨中军大帐。 慌慌忙忙的闯入一个高鼻梁、深眼窝,而且还是卷发的披甲校尉,他单膝跪地,头低得很低。 “将军,晋军夜袭,营寨已破,将军快快后撤,属下为将军挡下晋兵。” 司州刺史石生早被帐外的喊杀声吵醒了。 他缓缓起身,将枕在身上的两具赤裸胴体甩在一旁。 那两个汉女此时紧闭双眼,颤抖着看向石生,犹如看着一个吃人的恶魔一般。 而事实上,石生还真的吃人! 并且吃人成性! 之前吃人,是因为粮草不够了,所以以人脯为军粮。 然而汉女肉质鲜美,不少羯人勋贵都嗜食汉女脯。 譬如石生,就每日都要吃上几斤肉脯,喝上一坛酒,不然整日都不舒服。 “何至于如此慌张?前几日我已经探查了淮南军情,赵荀在寿春不过万人,且要留守寿春城,八公山等地,能出动的,最多只有五千之数,而我营中有八千勇士,何惧之有?” 石生起身,将银色甲胄穿在身上,不急不缓,最后再别上刀具。 “高力举,你乃是我部高力,有万夫不当之勇,况营寨中有三千柘羯,怕那些南蛮子作甚?” “柘”字与石国的国名、城名有关,“羯”字则有战士的含义。 柘羯为“石国的战士”之意,昭武九姓康、石、安、曹、米、何、火寻、戊地、史,所募勇健者,均可谓之“柘羯”。 石生不愧是久经战阵之辈,他乃是大赵天王石勒从子,从太宁二年开始便征伐不止了。 太宁二年,石生在新安击杀前赵河南太守尹平,后攻打许昌、颍川。 太宁三年,石生攻打河南郡,击败颍川太守郭默。 咸和元年,也就是今年,石生攻打汝南,生擒汝南内史祖济。 本来今年准备回邺城准备攻伐刘曜了,结果赵荀隔几天就派人到淮北捣巢,破坏屯田,掳掠人口。 让淮北之地苦不堪言,石勒遂让石生调到淮北,不求攻下寿春,但也要止住赵荀的嚣张气焰。 前几日他出动数千勇士,将晋军全部赶回淮南,很是消停了几日。 原以为事情也就安生下来了,结果来了今日夜袭这一档子事! 呼~ 石生将腰间的长刀抽了出来。 “现在退,那便是溃败了,我军人数众多,反向冲杀,兴许可以转败为胜!” 石生对军法也颇有了解。 像这种有兵力优势的情况下被偷袭了,如果主帅逃跑了,那绝对是要一泻千里的,被后面的晋军追着当猪杀! 只有顶住压力,才能反败为胜! 寻常军队,或许没有这个能力,但石生对一直跟着他的三千柘羯有十足的信心! 这都是百战勇士,这一点从江霸奋力攻杀向大帐,却进度缓慢就可以看出来了。 “可是大帅...晋军已经打到大帐外了...” 高力举眼神慌忙,他看向石生的眼神的意思很明显了。 跑! 现在跑还来得及! “高力举?莫非你想乱我军心?” 石生眼神闪着危险的光芒,高力举心中一紧,马上右手捶着胸口,眼神坚定,大声说道:“属下愿为将军上刀山下火海!” “好!” 见到高力举表态,石生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走出帐外,高力举则小心的跟在石生身侧。 “杀这些狗娘养的!” “这些狗羯胡还挺耐杀的。” ... 战局僵持,几乎每一秒都有人倒下,成为战场上的亡魂, “我呸!” 江霸身上已经有大大小小七八处伤了,跟在他身边的辅兵都死了。 然而他依然奋战在前线。 血水从额头上流下来,也早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人,隔着血红的视线,江霸看到一身银甲的石生,原本困倦的身体刹那间涌出了无尽的勇力! “贼首已出,弟兄们,随我杀!” “凶羯小胡,纳命来!” 江霸这一嗓子以后,晋军这边果然士气大振,一时间居然向前冲了四五米。 “将军。” 见到晋军气势如虹的模样,高力举心中恐惧,但是他瞥了一眼石生,那凶狠的眼神马上让他将后面要说的话都吞回去了。 “儿郎们,晋军不过秋后蚂蚱而已,他们只有几千人,而我部足有万人之多,而且桃豹桃老将军已经率领三万大军前来支援,只要杀了面前的晋军,财帛女人,都是享之不尽的。” 石生这一番话,果然激励了士气。 江霸向前冲的气势为之一顿。 “儿郎们,随我杀!” 石生一身银甲飘飘,加之他八尺高的身材,足足比别人高出了一个头,冲杀起来,气势十足。 主帅身先士卒,加之有赏赐允诺,羯胡士卒一个个都战意十足,那些被裹挟的汉人附庸见此景,也纷纷加入战局。 “噗~” 江霸将面前的士卒穿了个窟窿,刚想拔出来,侧面被羯胡士卒用厚刀劈了过来。 只听见一声让人牙酸的吱吖声,江霸背部铁甲居然被厚刀劈裂了。 江霸就地一滚,只觉得后背火辣辣的一阵刺痛。 若非他着了两层战甲,方才那一劈,恐怕就要去见泰山府君了。 呼喝呼喝~ 江霸喘着粗气,到现在他才发现,身边的士卒越来越少了,对面的人越来越多了。 不能再打下去了。 江霸看着在战场肆虐,不断收割人口的石生,狠狠的啐了口唾沫,不情不愿吼了一声。 “弟兄们,暂且后退,等后面的人来了,再来个瓮中抓鳖!” 江霸这嗓子一吼,那些晋军老卒纷纷后撤,跑得是比兔子还快。 江霸也不逞多让,他犹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几下便挑出包围,朝着寨门的方向飞驰而去。。 在战场上,跑得不快的人,都已经成了尸体了。 “儿郎们,晋军溃逃,随我掩杀这些南蛮子!” 江霸后退,石生大喜,心中大呼士气可用,一个个朝着寨门口冲杀而去。 而此时,在寨墙上,赵荀满脸微笑的看着冲杀过来的后赵羯胡,那数千人冲杀的震撼场面甚至让他的眼皮都没有跳一下。 “弓箭手准备。” “射!” 嗖嗖嗖~ 一根根箭矢朝着冲杀而来的羯胡飞射而去。 那嗖嗖嗖的声音,犹如死神的镰刀,不断的收割着战场上的生命。 石生的左臂都中了一箭,但他没有后退。 现在退,那边前功尽弃了,只要攻杀到那些弓弩手面前,这场战役最后的赢家便是他石生! 多少次险中求胜,靠得不是富贵险中求? 他石生命硬,可以赌! 然而... 当石生冲杀到寨门前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却是让他神色剧变! 第二十八章 大获全胜 战车? 哪来的战车? 石生将最后一个来不及逃走的晋军士卒拦腰斩断,神色骇然之际,眼中也有不解之色。 晋军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甚至还让战车都开进营寨了,我布置在外面的耳目是吃干饭的? 雨哗啦啦的下,一如天上从来没有停过的箭雨一般,冰凉刺骨。 那战车两人多高,横亘在寨门口前,在战车前面,还有一面比战车还高的厚实的带刀片的铁盾牌。 明明只要冲出营寨大门,便可以大杀四方,然而这一道钢铁防线,犹如一道天堑一般,将成功与失败隔绝开来,同时也将生与死也隔绝开来了。 石生眼神坚毅,他心中明白,现在他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是拿命去填,冲破这道钢铁防线,将夜袭的敌人杀退! 第二个则是撤退,从营寨后门退走。 但不管是第一个选择还是第二个选择,对于石生来说,都非常艰难。 你说拿命去填? 这战车有两人高,这厚实的铁盾,即便是用冲车都要撞个十几下,何况是用血肉之躯来破? 没有几百人的尸体,根本堆不高两米多高的高度。 况且... 现在可是一直在下雨的,下的是箭雨。 嗖嗖嗖的,比天上落下的冷雨更透心凉。 每时每刻,都有士卒倒下,他们死了,死得这么不值当,这么窝囊。 但是要撤? 这一撤便是溃败,况且营寨后门才多大,一旦撤退了,那就是被晋军当猪给杀了。 如何选择? 呼喝呼喝~ 石生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了。 在他身前,亲卫手持圆盾,为他抵挡远处不断射来的箭矢,不断有人倒在他面前,又不断有人接上空档。 他双拳紧握,面色阴郁,似乎还没有下撤退的决心。 “将军,情势危急,这寨门,根本冲不过,撤吧?撤吧!” 高力举早就想跑了,现在见到头上的箭矢雨点般的射过来,石生居然还在犹豫,他心中亦是无比焦急。 “高力举,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妹夫?” 石生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强忍着一刀将高力举斩了的冲动,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说道:“撤!” 这一声撤退,犹如溃逃的序曲,原本整集成军的队伍一片片,一团团,一个个,犹如无头的苍蝇一般,疯狂的朝着营寨后门溃逃奔去。 石生在后撤路上,突然后悔了! 我为什么要直接说撤? 他手底下的三千嫡系精锐冲到最前面,反而是那些附庸的汉兵,民夫土夫子跑在最后面,现在一说撤,他这三千精锐嫡系反而是被堵住了。 嗖嗖嗖~ 箭矢如雨! 身侧不断有亲卫倒下。 石生面色扭曲,大吼道:“汉军民夫听着,快快让出道路,否则格杀勿论!柘羯勇士,杀出一条血路,凡阻身前者,皆杀无赦!” 屁股后面被蝗虫一般密集的箭矢射着,他这边的损失可以用惨重来形容了,前面逃跑的路还被堵住了。 现在,石生也顾不了太多了。 就算面前是自己人,也要杀了。 是故,令人滑稽的一幕出现了,石生麾下三千精锐,纷纷拔出腰间环首刀,砍向的不是赵荀来攻的晋军,反而是属于依附于自己的汉军以及汉人民夫土夫子。 一时间,惨叫不绝于耳。 “大帅,可要率军攻伐?” 对于面前发生的事情,赵荀早有预料了,他摆了摆手,说道:“还不急,再跟他耍耍。” 现在还不是时候,这石生麾下的数千羯胡士卒确实是精锐,现在若是贸然出击,石生回头来攻,那就糟糕了。 不如等石生快要出营寨的时候,他再出击。 三千羯胡士卒,就像是一把势如破竹的长枪一般,硬生生的从汉军、汉人民夫土夫子身上凿出一条血路出来了。 见到石生等人快出营寨了,赵荀这个时候才不慌不忙的挥手。 “出击!” 战车分出一个可供四人通行的缝隙,一个个身披甲胄,手握长枪,腰间带着厚厚一圈皮索的士卒缓步上前。 如今敌军已溃,羯胡士卒或许有反抗的意志,但那些汉军、民夫们就没有这个战斗意志了。 反正在谁手底下都是混,能活一日是一日。 犹如赶着牛羊一般,上千精锐士卒轻松便制服住了那些汉军、民夫,其中有胆大妄为者,都被第一时间诛杀了。 他们丝毫没有上前去追杀石生的想法,居然是直接让石生所部逃出营寨。 至于赵荀为何不追... 原因很简单。 一是公孙秀的龙骑兵早就在营寨后面候着了,骑兵对溃兵,毫无疑问,这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二是石生所部羯胡难以驯服,又是精锐之师,杀之必有损失,俘虏了又不能补充实力,只能去挖矿。 要之何用? 面前这数千精壮汉军、民夫在在赵荀看来才是最重要的。 将这些人消化完了,他的实力,便又有提升了。 淮南的土地还等着人去开垦呢! 雨依然是哗啦啦的下着,然而营寨中的战事却已经是逐渐平息了,至于营寨后公孙秀的收获,那也是天亮后他才会知道的了。 “功曹、主簿,前去清点损失与收获,再将这些俘虏有序的带回淮南,我们的时间可不多。” 淮北营寨离淮阴郡城可不远,况就近的坞壁就有五个之多,这都是潜在的威胁。 动作越快,这危险便就越少,越小。 “明白。” 功曹张景、主簿苟远点头听命,清点战损与收获,带回俘虏的事情,他们已经是做过太多次了。 流程都熟悉了,再做这样的事情,只能用驾轻就熟来形容了。 赵荀看着这充满血腥味的营寨,虽然夜幕重重,伸手不见五指,虽然大雨瓢泼,雨声阵阵,但营寨中如地狱般的模样,赵荀还是能够想象得到的。 这几日,淮河水估计都是红的。 这让人操蛋的战争。 赵荀深深叹了一口气,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抽一根烟。 何时天下能太平? 何时能够让我的儿子、孙子,不用经历与我一般惨烈的战争呢? “麟儿~” 赵荀身体朝着南方,眼神深幽,他的视线,仿佛能够透过数百里,看到建康庄园中的赵越。 他喃喃自语:“为父只能护得了你一时,在这乱世之中,日后还得靠你自己啊!” 想到他那儿子想要学武了,赵荀心中既是兴奋,又是萧瑟。 “这操蛋的世道!” 赵荀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 第二十九章 关于我儿子可能也是穿越者这件事 次日清晨。 天大亮了。 昨日的大雨也停了,大地湿漉漉的一片,经过一夜雨水肆虐的大地泥泞不堪,但饱受摧残的小草,却是吮吸着鲜血露珠,昂扬的生长着。 战争... 对于人来是摧残,但对这些小草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机遇? 至于树木... 那也是摧残。 淮河周遭,因为战争的原因,树木已经被砍伐干净了。 不管是安营扎寨,但是攻城守城,树木都是要砍伐的对象。 这在淮河北面扎寨的树干树木,恐怕也是汝阴那边运送过来的。 “大帅,都算好了。” 功曹张景、主簿苟远两人黑着眼圈过来。 自从昨夜大胜了之后,他们两人是一整夜都没闭眼,都在统计获得的辎重粮草,兵器甲仗,俘虏数量。 当然,俘虏只是简单的算了男女老幼罢了,至于年纪籍贯这些繁琐的事情,得回到淮南之后再来安排了。 “不错。” 赵荀看着手上厚厚的一层书册,里面密密麻麻的记录,都是昨夜的收获。 “在这营中囤了十万斟粮食,豆草更多,看来这石生原本是想在这营寨与我长期对峙的。” 功曹张景笑了笑,说道:“好在昨日大雨,不然贼军在离开的时候定然会焚烧粮草的,不会白白便宜我们。” 赵荀却是冷哼一声,说道:“横竖不过是些许辎重而已,若是昨夜无雨,我可用火箭加天雷,儿郎们不至于有此损伤。” 张景在后面小声说道:“大帅昨夜不过伤亡五百人而已,而俘虏却有六千,辎重更是无数,昨夜是大赚了。” “唉~” 赵荀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不断翻动手上书册,问道:“营寨中可有汉奴?” 主簿苟远面色阴沉,轻轻点头,说道:“营寨中有汉女百余人,皆被凶羯糟蹋过了,在贼军主帐,还发现了被烤熟的...” 说道此处,便是苟远也不再言语了。 赵荀面色铁青,眼神也是带着杀气。 “此等野兽,不配称人,可有凶羯俘虏?” 功曹张景微微颔首。 “有三百多羯胡俘虏,都已经被关押起来了。” “大帅可是要用这三百人血祭阵亡士卒以及那些无辜的百姓?” “血祭?” 赵荀轻轻摇头。 “我可没那么残忍,先将他们丢入矿山,挖个三年矿再说,若是还活着,再杀不迟。” 功曹张景与主簿苟远对视一眼,两人都是摇了摇头,这矿场里面的情况他们两人可是心知肚明的。 寻常人能够在里面活三个月便是命长了,三年? 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百十汉女,先教导起来,军中不少单身汉,具体的事情,你们来处理即可。” “诺。” 处理这种事情,功曹张景、主簿苟远都有经验了,马上点头应诺。 “既然都做好了,那便将人、辎重全部运回去罢。” “诺!” 功曹张景、主簿苟远纷纷回身,他们这几日,恐怕都没有休息的时间了。 “这公孙秀,跑到哪里去了?” 追了一夜了,还不见回来? 此地可是敌境啊! 赵荀轻轻摇头,也不再管顾这些了,公孙秀以浪战出名,却损伤极少,他是一头狼,非常狡猾的狼,只要好处足够大,他便会毫不留情的撕咬上去。 一连两日。 淮水上舟船不断,淮南的民夫与匆匆收编整训的汉军俘虏都加入了运送辎重粮草的队伍。 但即便如此,因为舟船不足的原因,运送了两日,才堪堪将辎重运送完全。 而在这个时候,远处风尘滚动,满脸疲惫的公孙秀带着一身污血跑了回来。 不过公孙秀虽然疲惫,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格外的灿烂。 “斩首一千一百三十一级,还收了条不大不小的鱼。” 公孙秀将挂在马腰上的首级抛了下来,首级滚落而下,正是圆瞪着双目,满脸惊惧的高力举。 “是个羯胡贵族,可惜让石生那条大鱼给跑了,搜索了两日,还未见其踪迹。” 公孙秀语气颇为不甘。 “斩首一千一百,加之俘虏的三百,石生那小子如今可以说是元气大伤,今日不过是序曲罢了,如今淮北空虚,这北面的五座坞壁我早想拔除了,日后还有事干。” 赵荀对于公孙秀还是很满意的。 “今夜在寿春城中置办了酒宴,可痛饮一番,你小子,怕是搀坏了罢!” 赵荀亲自将公孙秀从马上扶下来,用力拍了拍他的手臂。 “嘿嘿,美人醉我是早想喝了,可是太贵了,一坛酒要一匹蜀锦,便是我卖命杀人,也不够喝几坛。” “你这厮!” 赵荀哪里没看到公孙秀挤眉弄眼的模样。 “我准备了二十坛美人醉,保管你喝饱。” “多谢大帅!” 公孙秀反身扶住赵荀,在后面给赵荀揉肩捶背。 “若是再多上五十坛,就更好了。” “当本帅的钱不是钱?” 赵荀挑眉刮了公孙秀一眼。 “再多二十坛。”公孙秀讨价还价。 “只多十坛,不可再多了。” “大帅英明神武!” 公孙秀将赵荀一推,哈哈打笑的朝前跑去了。 “这杀才。” 赵荀轻轻没好气的摇头,旋即登上三层艨艟巨舰。 他转头看向前几日奋战过的地方,目光深远。 淮北~ 快了。 我很快会重新踏上这片土地的。 届时,我会留在此间,让这片土地,也姓了赵! .... 隔日清晨,赵荀头昏昏沉沉的起身,也没有侍女服侍,直接便净面起身了。 “那帮人当真是不要命。” 将酒当水喝的,谁喝得过他们? 赵荀摇了摇像是灌铅一般的头颅,刚走出房门,便看到一个急匆匆的身影朝他跑过来。 “大帅,大帅,大消息,好消息!” “停停停~” 赵荀将身前人止住。 “赵礼,何事慌慌张张的?难不成是北面打过来了?” 原来前面跑过来的锦袍男子,是赵荀之前的书童。 “哪能是北面打过来了,是麟哥儿的消息,好消息。” 赵礼从怀中拿出田七让人星夜送至的信件。 “与麟儿有关的?” 赵荀愣了一下。 “那小子能有什么好消息?” 对于他这个儿子,赵荀太了解了。 平平无奇的公子哥罢了。 然而当他将田七的信件完完整整的看完之后,这脸上的表情却是越来越精彩了。 “不可能!” “何事不可能?”赵礼见到赵荀非但不高兴,反而一脸震惊,笑着说道:“就是麟哥儿咧!他与大帅年轻时可真像,在诗会上狠狠扬名,现在整个健康都知道麟哥儿的名声呢!麟哥儿不愧是大帅的种!” “这不可能是我儿子能做出来的事情。” 赵荀脸色怪异,喃喃念道: “会稽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这首诗,他虽然不会背,但总是有一种熟悉感。 我儿子不可能写出这样的诗句出来! 更不会有什么比拟大家的书法! 在这个时候,一个很荒谬的念头突然在他脑海中涌现出来了: 我的麟儿....... 难不成也是穿越者? 第三十章 父与子与李参军 “大帅,难不成你昨日酒喝多了,人都喝糊涂了,这麟哥儿争气了,你反倒是不顺心了。” 赵礼怪异的看着赵荀。 “你不懂,麟儿,不...庄园的那个竖子,很可能不是我的儿子的!” 不是你的儿子? 赵礼连忙吩咐周围人。 “去吩咐庖厨,煮碗醒酒汤过来。” 赵礼还以为赵荀喝醉了呢! “我没醉!” 赵荀面色通红。 “我家麟儿,没有这个本事,况且,你也算是看着麟儿长大的,他有多少能耐,几斤几两,难道你不知道?” “麟哥儿就在建康,田七就在旁边看着,难不成还能换人不成?” “就是换了人了!” 呼喝呼喝~ 赵荀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子,穿越过来,将我家麟儿给穿死了! 竖子! 这种人不是竖子是什么? “兴许是道君显灵保佑了呢!夫人日日去烧香求佛拜道,麟哥儿符水喝过了,道君佛祖显灵了,麟哥儿自然就变得聪慧了,而且...自打小麟哥儿便聪明得紧,又有大帅教导,有所成就不是顺水推舟的事情吗?” “那些个鸟道君佛祖有甚用,你不懂,麟儿是被人夺了魂了。” “我看大帅才是被夺了魂了。”赵礼小声嘟囔着。 “你说什么?” “我说大帅高见!” 赵礼连忙赔笑。 “不行,我得回建康一趟,看看那小子是人是鬼。” 见到自己的亲身骨肉可能遭受不幸,即便赵荀见惯了大世面,仍然不免心急如焚。 “可李参军已经回建康了,若是麟哥儿被鬼神夺走了魂魄,那李参军目光如炬,绝对能看出来!” 李参军! 对! 李霞! 他对麟儿也是时常关注了,如今,说不定早就看出了那麟儿的不对了。 “大帅在淮南还有大事要做,昨日大胜,主簿他们已经开始商量如何捣巢了,此地大局还需要大帅主持,况且这游商做间之事,若没有大帅鼎力支持,我这个书童,又如何能够打开局面。” “唉~” 听到赵礼这番话,赵荀只得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过顷刻间,他的眼睛又复亮起来了。 我回不去,难道不能让那小子过来? “便让那小子过来,让他看看这北面的战局,莫要去做那覆粉郎君去了。” 赵礼重重点头。 “麟哥儿如今名声大振,该让老兄弟们重新认识认识了。” 听到赵礼这句话,赵荀心中一堵,但终究还是没有继续说话了。 他现在心里非常矛盾。 灵魂与肉体谁更重要。 血脉与意识谁更能代表存续? 麟儿... 现在还是我的麟儿吗? ..... 此时。 在建康清溪侧畔奢华庄园中的赵越自然是不知道赵荀矛盾的心情。 “郎君,热~” 袭香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天热的原因还是其他的,她浑身冒着细汗,汗水浸透了身上的薄衫,将那凹凸有致的身形是完全显露出来了。 场面顿时旖旎起来了。 “咳咳。” 赵越咳嗽两声,旋即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他方才手持笔毫,以袭香为画纸,从桃瓣画到两座挺立的山峰所在,期间的景色怡人,桃源溪水流淌,汩汩之声,不绝于耳。 树林间的芳香,似乎都被赵越的笔毫划出来了,只差汇聚成水流了。 见赵越动作停下了,袭香连忙整理襦裙,懦懦的站在赵越身后,她脸上媚得捏得出水来,那莹莹泛着水光的眼神,带着些许埋怨,她看着赵越,宛如看着调皮的孩童一样。 郎君当真是... 袭香咬了咬嘴唇。 自从给她开了封之后,赵越是越玩越花,便是袭香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唉~” 赵越深深叹了一口气。 果然这奢靡享受是个巨大的诱惑。 古代的皇帝为什么寿命普遍不高? 当你身边美女如云,任君采摘的时候,哪个英雄顶得住? 吾日三省吾身。 赵越,你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 呼~ 赵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来。 方才心中所想,昨日好像也浮现出来了。 赵越觉得自己现在需要一个日记本,才能像胡适之一般严于律己! “郎君,该去李夫子那边温书了。” 时辰也差不多了,赵越轻轻点头,对于学习,他还是有十二分兴致的。 “可惜从明天开始,李参军便要出门做事去了,唉~这军略之事,又学不到了。” 李霞到建康来,是带着赵荀的任务来的,总不是专门来教他这个少年郎的。 李霞暂住的小院便就在赵越隔壁,只半步路,赵越便入了李霞的书舍。 “少帅迟到了。” 李霞转头看着门口的日晷,面无表情的对赵越说道。 “被一些事情耽搁了。” 李霞也不深究赵越被何种事情耽搁了。 “坐。” 赵越跪坐在李霞面前。 “前几日都是说些大论,让你看的写书籍,你也看得七七八八了,现如今,倒是可以教一下具体有关行军打仗的事宜了。” “哦?” 赵越坐姿都端正了不少。 “还请老师教我!” 他对着李霞行了一礼。 “所谓行军打仗,打仗不过是在一瞬之间,行军之事反而是最重要的,而行军之重,尤在安营扎寨,今日我便教你有关安营扎寨的事宜。” “魏武注孙子兵法有言:车驾驷马,卒十骑一重。养二人主炊家子,一人主保固守衣装,厩二人主养马,凡五人。步兵十人,重以大车驾牛。养二人主炊家子,一人主守衣装,凡三人也。行营扎寨中,尤需要火头军,火头军的优劣,辅兵民夫土夫子的数目,与士气关系密切。” “若士卒吃好喝好穿好,即便是坐困围城,士气依然不减。但若是火头军过劣,米饭烹制不熟,菜脯含杀有异味,民夫土夫子过少,伐木取薪,安营扎寨的事情都要你战兵去做,即便是兵力优势,士气也不高。” 民以食为天! 当兵的很多人都是被迫去当兵的,有的干脆是活不下去了,靠卖命过活。 你连卖命的饭都吃不好喝不好,那他的士气能高? 而在这个时代,行军打仗,主要靠的就是士气! 兵器甲胄这些,有时候都是次要的。 夫战勇气也! 士气高的,即便是你人数少,常常能做出骑兵数百冲别人数万人的军阵。 这一点,在合肥张辽就演示过了,以八百人破十万大军,并且给孙权安上了孙十万的外号。 第三十一章 搏杀之术 “其次,便是军医!” “战兵与敌军搏杀,有所损耗在所难免,若战事之后,军中有良医医治,则军将们皆可捡回一条命来,只可惜很少有人愿意干,因为长途跋涉,还有性命之忧。并且,军中军医,多是方士,条件简陋,很多军医都没有真本事,或者只懂得一点简单的包扎,和处理外伤的药方。” “那些医者,常常是立百药,以治金疮,以痊万病。” 李霞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或许是因为曾经军医医术过于低,导致他袍泽身死的回忆涌上心头了。 “好在大帅对此事格外上心,从各地抓了...请了不少良医,专门教导军户子弟,如今大帅军中,军医数目也有所改善了。” “最后,尤为重要的,乃是布置斥候。斥候乃是主帅的眼睛,若无斥候,行军打仗便如同瞎子一般,是故从遴选斥候,到布置斥候,都是一门学问。” “大帅军中,将斥候称为塘报骑兵,凡是在军营向前进之前,要派出几个塘报骑兵,看看前方是否安全,一般以塘为编制,一塘5个人,这五个人分别往不用的方向,并且有先后之分。 最前面的斥候判定安全,便以“塘报探旗”摇晃,告诉后边的骑兵,一层一层传到后面。 这塘报探旗一般有多种颜色,遇到敌人一般会摇晃黄色的旗子,安全一般就摇晃白色的旗子,方便后面人辨别。” 李霞看着赵越一副心驰神往的模样,脸上也是露出笑容出来了。 “这些事情,少帅将来都是要经历的,现在熟知了,日后便更好上手了。” ..... 学习是枯燥的,但学习自己感兴趣的内容时,学习却是快乐的。 在接受这些军中要略的时候,赵越丝毫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但李霞却是一个对时间非常敏感的人。 他抬头看了看门口的日晷,说道:“少帅,未时恰好过了一刻钟,今日授课便到此为止了。” 李霞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左手小力的将青衫的皱褶抚平。 “接下来几日,你便与田管事学战场搏杀之术罢,至于我,有其他要事。” 李霞也没说他要去干嘛,赵越也没问。 与李霞相处几日之后,赵越与他也是有了默契了。 只要是与他有关的,李霞第一时间都会与他说,没和他说的事情,那便是与他无关,或者说以现在的赵越,提供不了什么助力的了。 “这几本兵书,还有淮南、淮北县志地理,你要多看多记,不日恐怕便能派上用场了。” 赵越轻轻点头。 这几天,他看得书可多了。 兵书,县志,军略书... 都有涉及。 经过这几日的学习,赵越的战争观,也逐渐的适应这个时代了。 “哈哈哈。” 田七早在外面等着了,等赵越与李霞两人出来,他一手拿着精铁长枪,另外一只手握着马槊,笑着说道:“终于是轮到我教导麟哥儿了。” 天可怜见! 李霞这厮简直是说话跟放屁一样的。 说好了麟哥儿的一天,大家都是三个时辰,结果这几日他只教了三个时辰而已,其他的时间,全被这个杀才给占用了。 “这几日我有要事在身,便由你来教导麟哥儿了,至于每日三个时辰,虽然我不在,也须留给我,与少帅温书,可知?” 田七重重点头,用力的拍了拍健壮的胸脯,说道:“李参军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有数? 嘿嘿! 能给你留一刻钟,我姓就倒过来写! 田七如是想道。 “如此,我便放心了。” 李霞对着赵越行了一礼,便施然离去离去了。 “麟哥儿,接着。” 田七直接将精铁长枪抛给赵越。 赵越双手去接,但这长枪沉重,差点没让他摔个跟头。 好家伙,这根长枪,估计得有四十斤重! 要是赵越单手来接,这肯定是接不住的。 “田叔,这枪可太重了些,我也舞不动啊!” 虽然这些日子以来,赵越的身子已经逐渐壮硕起来了,但他毕竟只有十四岁,你说拿这四十斤的精铁长枪还好,要舞动起来,赵越还真没那个本事。 “只是让你看看我之前在战场上拿的武器是怎样的,嘿嘿,你田叔我啊!拿着这把精铁长枪,可是在战场上杀得七进七出的,军中比我勇猛的人,没有五指之数!” 说到之前的峥嵘岁月,田七的兴致就更高了。 “在校场上已经备好了铁头木身的长枪,比你手上这把要轻许多,但长枪者,百兵之王,待你熟络之后,还是用精铁的为好,木枪容易折损,在搏杀场上,可难有更换的。” 与田七说着话,赵越一行人也是到了庄园的校场来了。 庄园的校场便就在墨池旁,庄园小半占地,都是校场。 这校场平时也有人使用的,守庄的百十个部曲,也是隔几日便要在校场操练的。 按照田七的话来说,这当兵刀口舔血的人要是不操练的,日后要用命的时候,就给别人操练了。 校场中,烈日当空,只是站在校场上,赵越的汗便是流出来了。 “既然是要学习战场搏杀之术,也知晓一名战兵,一名优秀的战兵,在战场上该学会那些技能。” 田七将手上的马槊亮了亮,说道:“如今北面敌人大多是胡族,他们以骑兵渐长,虽然大帅常常以步克骑,然无骑军,步卒也难以真正留住他们,难以对他们造成损伤,是故,在军中,骑术尤其重要。” 有两个半头白发的精干部曲牵着两匹高头大马过来了。 “少帅,管事。” 他两分别对赵越与田七行了一礼。 “我朝数十年马政荒废,如今似这种高头大马已然不多了,昔年汉武之时,马有十四掌高,如今只有十二三掌,大帅在淮南经营马政,方能养得起一支千人重骑,麟哥儿将来是要继承大帅基业的,这骑术更是不能落下。” 田七将一匹黑马的缰绳放在赵越手上。 “军中虽然都念着大帅的恩情,但若麟哥儿你没有本事,也会被老兄弟们所轻的,是故,这本事,得练出来,况且这战场的事情,谁说得准,万一麟哥儿去战场后吃了败仗,若骑术高超,也能捡回一条命,你说可是?” 在军中,主帅有本事,更容易让士卒敬服。 若无本事,自然会被士卒轻视了。 比起李霞来说,田七的教导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走,骑马走一段。” 田七挎着马鞍,一步便上了马,赵越之前也是骑过马的,有模学样,居然也一步跨上黑马。 田七投来赞许的目光。 “少帅果然天资不凡!” 第三十二章 真猛士也 “马是甲兵之本,国之大用,安宁则以尊卑之序,有变则以济远近之行,而兵所以恃以取胜也!” 田七都不需要用手上的马鞭,只是双腿用力,他胯下的马儿仿佛是与他融为一体了一般,他说走就走,他说停就停,骑术十分高超。 “你这匹马虽然温驯,但毕竟也算是大宛马的种,颇有些顽劣,若想骑好马,得让你身下的马儿听你的话。” 赵越深以为然。 他方才越上黑马的时候,它还算温驯,但是走了一段,这黑马却是不耐烦起来了,鼻孔喷着粗气,摇头晃脑的,就差要将赵越摔下去了。 “双腿夹紧马腹,手持马绳,若他不听话,便打。” 田七明显有训马的经验,赵越按着田七的话来做,果然身下马匹老实许多了。 赵越并非第一次骑马了,是有经验的,但骑术不熟就是了。 骑这种温驯的马匹是可以的,但若是要骑那些性情暴烈,或者说在战场上抢别人的马来骑,以赵越现在的水平,那肯定是不够的了。 “除马术外,弓术箭术也尤其重要。” 田七从马腰上取下一把红木长弓。 “此乃五石弓,弓弦乃蛮牛生筋所制,韧性十足,寻常人拉开三石弓便已不易,但我可拉五石弓。” 说着,田七一手握弓,一手拉弦,居然拉出了个弓如满月。 “田叔神力!” 这大弓牛筋,一看便难以拉伸,而田七能够拉弓如满月,可见这是真有一身蛮力的。 “嘿嘿。” 田七轻轻将弓弦回收,很满意赵越的反应。 “麟哥儿可要试试?” “好!” 他也想看自己的力气能不能拉动五石弓。 接过红木长弓,赵越双脚夹紧马腹,左手握弓身,右手拉弓弦,拼尽全力,以至于满脸通红,青筋暴涨了,才堪堪拉出一条小小的弧线。 “呼~” 赵越擦了擦额头细汗。 “要拉弓弦尚且不易,若要神射,那便更难上加难了。” “麟哥儿年纪尚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待你多长几岁,壮硕些了,也拉得动的。” 田七拍马上前,接过赵越手上的五石弓,从箭囊中拔出一支羽箭,对着校场中的一个草人射去,只见弓如满月,田七右手一送,嗖的一声,那羽箭刺破空气,直直的射向十丈外的草人额头,居然直接射穿过去了,羽箭没入泥地足有两指深。 这力道... 即便是身着铁甲,恐怕也受不了啊! 这握着五石弓的田七,可以说是战场上的大规模杀伤武器了。 “早不经战阵了,手艺生疏了不少。” 对于自己的射术,田七还是满意的,此刻小小的谦虚一下。 “田叔神射,恐怕军中少有人及。” “这倒不是。” 田七可没有那么骄傲。 “军中之中,骑将公孙秀,还有你那李参军,射术方面都超过我,便是大帅,也有一手神箭术!” 说到赵荀,田七眼中都泛起迷弟的光芒出来了。 “十四年前,车骑将军祖逖在雍丘病逝之际,大帅还想要挽狂澜于既倒,将三千人迎贼将石虎数万人之众,此战大帅身先士卒,手握三石弓,十射十中,军心大振,我提五百陷阵之士,一路杀到帅旗之下,可叹朝局无人,祖约小儿不愿支援,以至于功败垂成,大帅也因此伤了根基。” 主帅身先士卒,且又十射十中,士卒观之,这士气绝对高昂。 唐太宗李世民骑术精湛,多次征战南北,都是冲锋陷阵的,可谓是浪战达人。 但这种高风险的行动也有高回报,那便是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军中将校都服你。 否则... 李二如何能够成功的搞成玄武门之变,让李渊乖乖做太上皇? “阿父伤了根基?此事我怎不知?” 赵越还注意到了其他的地方。 田七小脸微红,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伤,只是坠马后伤了个卵蛋,虽能人道,但十四年来,即便是弟兄们送去了好几个美姬,也不见大帅中过种的。” 好家伙! 关于我那便宜老爹还是孤睾战士这件事。 赵越差点笑出声来了。 我那老爹不能生育,我岂非是他唯一的血脉了? 稳了。 稳了! 赵越心中暗喜。 “麟哥儿可要试射?” “这五石弓我可拉不动。” “少帅,接着。” 一直跟在赵越与田七身后的一个白发部曲将手中的硬木弓抛给赵越。 赵越接过硬木弓,仔细打量起来。 “这弓弦比五石弓要细上不少。” “这是自然,五石弓弓弦乃是取牛脊梁生筋一方条,重三十两。杀取晒干,复浸水中,析破如苎麻丝,再以之铺护弓干,方为五石弓弓弦也。这四钧弓乃小儿弓,何须用强筋?” 好家伙! 小儿弓都来了。 赵越拉了拉手上的硬木弓,其实还是有些吃力的,但总算是可以弓如满月了。 1钧≈30斤,四钧约合120斤。 虽不至于说是强弓,但也绝对称不上是小儿之弓。 从箭囊中拿出羽箭,搭在弓弦上,赵越努力的瞄着十丈开外的草人。 赵越心中有自知之明,这要射头,肯定是难为他了,瞄着身子射比较好! 嗖~ 只见赵越手一松,手中的箭矢从弓而去,居然射中了草人的脖颈。 “少主神射!” 见到赵越第一箭就射中,赵忠兴奋得跳起来了。 袭香也是捂着嘴,为赵越喝彩! 便是田七,脸上也有震惊之色。 “麟哥儿果有神射天赋!” 众人都非常兴奋,只有当事人一脸尴尬。 我其实是瞄着旁边那个草人的...赵越小声嘀咕着。 他看了一下距离,这两个草人相差三米有余,也就是说,赵越这第一箭,直接偏了三米。 这可以说是非常有‘天赋’了。 “咳咳。” 这射偏三米远的事情,赵越自然是不能承认的,只得咳嗽两声缓解尴尬。 “不过是侥幸而已。” “再在校场练两日骑术剑术,便去钟山田猎。” 田七见到赵越乃美玉可塑之才,忍不住要加快教学进度了。 “这钟山乃是皇家禁林,我等可去田猎?” 这元帝明帝的陵寝可都在钟山余脉上的历山上呢! 田七昂首挺胸,颇为自傲的说道: “寻常百姓去不得,可不代表我们去不得!” 第三十三章 再遇宫人 历山东连九华山,西接黄泥岗,北近蒋陵湖(后湖),是钟山延伸入城的余脉。 钟山虽然是皇家禁林,然钟山实在是太大了,历山之阳不过是钟山一角而已。 即便皇家想封,有没有考虑那些时常要出城踏青的高门世家的感受? 所谓封山禁令,针对的只是平民百姓而已。 平民百姓要是敢在钟山狩猎,伐薪,免不得一死。 但对于高门世家来说,钟山宛若自家后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皇家敢说什么吗? 人家琅琊王氏的人隔三差五去山中踏青,庾家女眷也时常去钟山礼佛求道,你敢管吗? 是故在钟山山脚下,不仅有人烟,甚至还有寺庙庄园。 譬如天水赵氏,在前湖北侧,钟山山脚就有一处庄园。 是日。 天高地阔,天穹上云朵后厚实,将炽热的烈日挡在云层之后,钟山山腰雾气涌动,阵阵清风吹拂,将山间的层层叠叠的树枝树叶吹起,宛若是绿色的波涛一般。 莎莎莎~ 连空气都是带着泥土与树叶清香。 “钟山真乃帝王格局!” 谢尚一身藏青色紧身劲服,手持羽扇,边摇边说道。 既是要去钟山田猎,自然是要邀请友朋的。 赵盛这滚刀肉自是要的,除了赵胜之外,赵越还邀请了谢尚庾翼陶弘等人,不过如今却只来了谢尚一人,显然时下世家子弟对田猎之事不上心,若赵越要举办诗会,恐怕庾翼陶弘等人趋之若鹜,屁颠屁颠的就过来了。 “确实如此。” 不得不说,这钟山看上去,还真有‘王气’。 “钟山常有紫云萦绕,且与后湖相依相望,奠定建康先天形胜。其间龙蟠虎踞,山水城林浑然一体,可谓建康山水人文之钟萃。故诸葛孔明有“钟山龙蟠,石头虎踞,此帝王之宅也”的盛赞。” 谢尚重重点头。 “钟山以“龙蟠”之势,屹立于长江之畔,饮霞吞雾,历经百数年而郁郁葱葱,纳两朝君王和英雄豪杰而松青柏翠,如今得在此处田猎,心旷神怡也!” 赵盛见他们两人引经据典,丝毫插不上话,心中有些不悦。 “麟哥儿,可是要进山田猎?” 赵越轻轻点头。 “今日得射鹿方可归家。” “此事容易,我不尽要射鹿,还要射虎射彘!” 赵越谢尚赵盛三人,武艺方面,明显是赵盛最厉害了。 “钟山有钟山寺,说起来还是你天水赵氏请的佛图澄弟子道显大师落刹钟山,又输财帛百万钱,方得钟山寺,如今这钟山寺香火不绝,便是高门世家,也常常来礼佛。” 对于这钟山寺,赵越自然不算陌生了。 “这钟山寺确实气派非凡。” 输钱数百万,只是为了建一座寺庙... 不过... 说来也奇怪,在赵越以前的记忆中,他母亲周氏只是在他很小的时候才带他到钟山寺,其他时间都不曾来过。 不像其他人家,一年至少来一次,有的甚至一个月都得来一次。 周氏不崇尚佛学,他那个便宜老爹作为穿越者,肯定也不崇尚佛学的,那么问题来了。 花数百万钱,修这么好的寺庙作甚? 不会是心血来潮吧? “贤弟可要去拜会道显大师?” 谢尚对田猎之事也是不上心的,之所以没有与陶弘庾翼两人一般拒绝赵越,完全是因为他想要交好赵越。 你要说他喜欢打猎? 那不可能! 有这个时间,去吸吸五石散,喝喝美酒,抱着美姬策马奔腾那不更快乐? “田叔,你看?” 赵越将目光看向身后的田七。 田七抬头望向头上那一颗热辣辣的太阳,这一轮烈阳虽然被云层抵住,但它炽热的光芒是透着云层直接洒落下来了,即便是骑着马,吹着风,这身上的汗也是止不住的流下来。 “也好,我也许久未见道显大师了,去见见也无妨。” 三人驱着马,身后跟着十余位庄园部曲,缓缓的朝着钟山寺而去了。 钟山寺建在山腰上,光是台阶,恐怕就有数千层,从山脚下往上望,有一种山高人渺的感觉,那山腰上华丽的宝刹,在阳光的照耀下发着宝光,窥之,有一种让人想要顶礼膜拜的感觉。 山脚下,宝马香车停驻了许多,各家的奴仆守卫也散在附近,甚至有机灵的商贩,在此地贩枣卖酒,生意好到不行。 赵越一行人想要沿着台阶入寺,却是被守门的小须弥拦住了。 直到田七给守门的小须弥递上名帖,后者见到是天水赵氏之后,马上换了脸色,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原来是赵家施主,请。” 即便是佛家寺庙,也这么现实。 我佛不渡穷逼啊! 越过一层层台阶,回头望,山林郁郁葱葱,田地青青黄黄,远处的大江奔腾而过,后湖波光嶙峋,不时有舟船在湖面游曳。 天气炎热,世家高门的女眷们纷纷出游,好一个热闹繁华的景象。 “这钟山寺要递名刺方可入寺,之前可没这样的。” 赵盛心中明显有些不满。 他们一个个穿着上好锦缎制成的劲服,身后又跟着奴仆部曲,明显就是达官贵人,世家子弟,居然差点被拦下来了。 “呵呵,今日乃元日,宫中贵人都会来钟山寺礼佛,闲杂人等,自然是不能入寺礼佛了,即便是进来了。” 谢尚对赵盛比了个眼神,指了指身后。 “也会有人跟着。” 在众人身后,果然有两个身形壮硕的锦服男子跟随着。 他们腰剑佩剑,虎背蜂腰,一看便是练家子,恐怕是宫中宿卫。 “宫中贵人?” 赵越摸了摸腰剑挂着的香囊。 “是太后他们?” 谢尚轻轻点头。 “看来今日难见道显大师了。” 田七也有些郁闷。 “既是如此,那还是回庄园喝完酒水,再去后山田猎了。” 对于这宫里的人,田七向来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 “来都来了,岂有回去的道理?” 赵越却是不以为然。 “况道显大师的名声,我神交已久,岂有不见的道理?” 深交已久? 你才刚听说道显大师的名头不久好吧? 分明是听说有宫中贵人来了,你才来了兴致。 赵盛撇了撇嘴,都不好意思戳破赵越的小心思了。 “我也有此意。” 谢尚现在想的就是刷名声! 若是能够在太后面前留个好印象,这背靠庾家,他的仕途将畅通无阻! 第三十四章 寺院猜测 “太后,既然是您来礼佛了,这钟山寺总该关闭谢客才是,前前后后都来了多少人了,方才天水赵氏的赵越赵郎君也来入寺礼佛了,带着十多个人,守门的小沙弥没拦住他们。” 庾文君此时身穿淡白色宫装,淡雅处却多了几分出尘气质。宽大裙幅逶迤身后,优雅华贵。墨玉般的青丝,简单地绾个飞仙髻,几枚饱满圆润的珍珠随意点缀发间,让乌云般的秀发,更显柔亮润泽。 她双手合十,对着大殿中的佛陀像冥想祈福,在她身后,吴王司马岳、逐安县主司马兴男跪坐在她身后的蒲团上。 而大殿侧,有数十个身穿僧袍的剃度僧人,他们敲着木鱼念着经,这佛殿之中倒真还有些许佛国的味道在里面了。 “这钟山寺乃佛门胜地,我礼佛发自真心,岂能因为我一人而熄了寺院香火?咦~天水赵氏赵越?” 庾文君愣了一下。 “他也好礼佛?” “他们身穿劲服,带着部曲,看起来像是去田猎的。” “哦。” 庾文君这才点头。 这天水赵氏少来钟山寺,都不是礼佛世家,这赵越自然也不是了。 作为方镇世家,喜欢田猎就很正常了。 “来了便来了,随他去。” “诺。” 宫中女官款款后退,而在庾文君身后,司马兴男的眼睛却是骤然的亮起来了。 其实她在听到赵越的名字的时候,就瞬间精神起来了。 司马兴男对于什么礼佛之事是丝毫不上心的,要她在这满是沙弥的念经声中祈福? 那怎么可能? 这简直是比一天一夜不吃饭还难受! 而听到田猎这两个字后,她就更兴奋了。 “那豆芽菜,居然也会田猎?我看他那样子,兴许连铁剑都拿不起,连只鸡都抓不到,何谈田猎?” “嘘?禁声!” 庾文君转头瞥了司马兴男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佛堂重地,莫要聒噪,惊扰了佛祖。” “哪里有什么佛祖...” 逐安县主司马兴男小声的嘟囔着。 “嗯?” 庾文君黛眉紧皱,她看向司马兴男,责备之意是直接显露出来了。 “母后,孩儿想去如厕了。” 见到自家母亲不耐烦了,司马兴男小眼珠一转,脸上装出一个苦瓜脸,嘟着小嘴摸着肚子,一副快要忍受不了的样子。 “你才入殿多久。” “唉~” 对于自家女儿的心思,庾文君如何不知。 “也罢,你先出去吧,在外面侯者,你们两人好生看住公主,可别让她乱走了。” 庾文君吩咐身后的两个宫女。 其中一个正值妙龄,身材曼妙,另外一个则是上了年纪的宫女老妪,模样颇为威严,显然是在宫中活了许久的老油子了。 好耶! 司马兴男暗自欢喜,忽的撑地蹦的老高,然后一蹦一跳的出了大殿,哪有半点身体不适,想要如厕的模样? “唉~” 看到自家女儿如此模样,庾文君只得深深叹出一口气,她再看身后的另外一个小家伙。 吴王很是安分... 因为他已经睡着了。 好罢~ 本来礼佛之事,就没指望着他们两个,希望佛祖在上,莫要将两个稚童的天真调皮当做是不敬。 庾文君双手合十,嘴里念着经文,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了,似乎念着经文能够让她的烦恼随之飘散。 “嗯~” 司马兴男出了大殿,耳边如同蚊子一般讨厌的和尚念经的声音渐渐消散了。 这山间空气清新,让她忍不住吸了一大口。 “县主,如厕到这边来。” “嘿嘿嘿。” 司马兴男今日身着一身白色纱衣,双肩披着一条浅紫色的纱带,山风吹过,给人一种飘逸的感觉,若是无风,纱衣丝带,紧贴在身上,精巧细致的身形,体现得淋漓尽致。 当然... 平是主基调。 “本公主突然不想去如厕了,想要到处走走,嘻嘻,阿婆,你可追不上我!” 司马兴男手提着白纱衣,朝着殿外跑去。 好家伙,她身形虽小,但那速度却是绝快,像是一阵风一般,一溜烟的功夫就跑远了。 “县主不可淘气!” 宫女老妪连忙追上去,但她们两人的速度,实在是不够。 被司马兴男三弯五绕之下,居然径直甩掉了。 只留下气喘吁吁的宫女老妪两人弯着腰喘着粗气。 “我就..我就说了...不能让县主去习武,一个女孩家家的,去把玩那些男人的差事,反而女红之事倒是落下了,现在更是一溜烟就跑没影了,哪家的...唉,哪家的贵女,像县主这般野里野气的?” “阿婆,还是让宿卫前去搜寻罢,这钟山寺可有不少外人呢,万一公主遭遇歹人了,你我的性命可都不保了。” “是极是极!!” 老妪也不顾身体的劳累了,连忙去知会周围的宿卫。 于是乎... 原本散布在寺中的宫中宿卫,当值的和不当值的,与寺中的沙弥,全部都动员起来了。 ..... “唉~” 这爬山也是累事。 爬个几千层台阶,还真是有些累人的。 赵越与谢尚汗流浃背,便现在山腰边上的凉亭上暂歇,赵盛与田七两人虽然冒了汗,但丝毫看不出有多少疲累之感。 “今日寺庙的香客倒也不多。” “自是如此,既是宫中贵人在寺中礼佛,寻常人家自然是进不来的。” “唉~” 田七叹了一口气,说道:“方才问了那个小沙弥,道显大师正在主殿中做法,看来今日是见不得他的了。” “田叔还与道显大师有旧?” “自是如此。” 田七重重点头。 “我与道显大师可是有过命的交情的,他虽然是得道高僧,但善用长枪,十多年前不知道挑杀了多少胡虏,佛门怒目金刚,说的就是他,来钟山田猎,何尝没有让他也教你一手的意思在里面。” 原来是战斗法师。 看来自家便宜老爹输钱数百万,与这个道显大师有直接的关系。 过命的交情? 或者...这道显大师直接就是他老爹的人,这钟山寺,就是赵荀在建康的隐秘据点。 至于在一个寺庙中能干什么... 能干的事情可太多了! 最简单的,便是收集情报! 钟山寺毗邻建康,又有无数达官贵人前来礼佛,难免会有一些风声显露出来。 甚至于... 寺庙也可以隐藏在建康的产业。 譬如将田产转做寺田,那就彻底不用交税了。 还有钟山寺在山腰,难不成可以在钟山中藏兵,以钟山寺为掩藏,待关键时刻,有一锤定音的效果? .... 赵越心中思量着,却是被不远处的追逐吵闹声给吵乱了思绪。 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白纱的小姑娘,被后面好几个壮硕大汉撵着追。 那个身穿白纱的小姑娘,却是让赵越眼中微微一亮。 小公主? 果是她! 第三十五章 攻略公主 在赵越看到司马兴男的时候,后者也是看到赵越了。 “那个...赵越!” 她惊呼一声,在这惊呼声中,居然还带着几分兴奋之意。 她飞快的朝着凉亭跑去,嗖的一下,便躲在赵越身后,小手紧紧的攥住赵越的衣袖,整个人隐藏在赵越身后,只留下半张脸看向外面。 她气喘吁吁的的说道:“赵家郎君,这里有歹人,你快将他们赶跑!” 歹人? 赵越看着这追过来的三个人,心里明白,这哪里是歹人,分明是宫中宿卫,也不知道这公主发了哪门子的疯,居然顽劣如此,偷跑出来了。 锵~ 那三个身着常服的宫中宿卫将腰间的环首刀直接拔了出来。 “皇家内事,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这语气,可是倨傲得紧。 赵越刚想说话,谢尚便推了推赵越,说道:“这是宫中宿卫,这位姑娘,恐怕身份不一般,莫要恼了宫中贵人,此间事,我们还是不要趟这浑水了。” 谢尚的话,就突出一个稳健。 “谢兄之言,颇有道理...” 赵越后面的话还没说呢,就感觉司马兴男篡着自己衣角的手微微用力了,赵越低头看向她,果然看到一个嘟着嘴气呼呼的小姑娘。 “别...” 她似乎想要哀求什么,但话到嘴边,根本就说不出,轻轻的哼了一声,小脸微红的将头侧到另一边去。 “这位郎君,莫要自误!” 那三个宫中宿卫见到赵越拖拖拉拉的,直接上前一步,他们三人上前一步,这可就捅了马蜂窝了,在凉亭周遭的十数位部曲,也纷纷将腰间的刀剑拔了出来,一时间,刀剑的反光让这凉亭中真是光芒闪烁。 “你们可知我是何人?” “何人?” 田七瞥了一眼赵越,又饱含深意的看了站在赵越身后的司马兴男,说道:“我家少主乃天水赵氏出身,还怕过谁人?” “麟哥儿莫要害怕,便是宫里面的人,也要讲道理,即便这是个公主,是她自己跑过来的,可不是我们要掳了她,即便是到了台省我们也有话说。” 说着,田七对着赵越挤眉弄眼一番,小声说道:“就算是掳掠了公主,又能如何?” 这天水赵氏的奴仆,这么勇的吗? 在一边的谢尚目瞪口呆,很是震撼。 与谢尚一起张大嘴的,还有躲在赵越身后的司马兴男。 我家有这么厉害吗? 赵越一脸狐疑的看向田七。 他对田七可是非常了解的,平时谨慎的很,不然赵荀也不至于将建康的大事都交给他做。 这嘴上的关口,把得是很严的,怎么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反而是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了。 这种话都能说出口? 他看了看田七,又看了看身后的司马兴男。 难不成,这所谓的钟山田猎,并不是为了锻炼武艺,所为目的就是我身后的公主? 赵越若有所思。 “不错,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说不定是挂着宫里面的招牌,来逼良为娼呢!” 一边的赵盛,突然也变得伶牙俐齿起来了。 “对对对,他们就是挂着宫里面的招牌来行骗!” “你们?好大的胆子!” 这三个宫中宿卫哪里吃过这种憋屈? 但想要动手,看着面前十多把明晃晃的环首刀,最后还是从心了。 “朱八,你去通知宫中女官,让她们过来,我倒是要看看,这天水赵氏到底有何种熊心豹子胆!” “喂喂喂?” 赵盛见到这三人还如此嚣张,心中的火气也起来了。 “我爹乃是右卫将军,好似就是专门管你们这些宫中宿卫的,见了小爷我还敢如此猖獗,小命还要不要了?” 一听到右卫将军这四个字,这三个宫中宿卫面面厮觑,马上老实起来了,脸上缀着讨好的笑容。 “原是赵将军之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当真该死。” 这变脸,有时候就跟翻书一样。 赵越轻轻摇头,说道:“你们先在外面候着,我与她说几句话,若是不顺畅了,自然让你们将她带走。” 言罢,赵越转身看向司马兴男,问道:“你是公主?” 她懦懦的点了点头,双手揪在一起。 “嗯。” “具体来说,应该是县主。” 谢尚在后面加了一句,这家伙是无时不刻都想彰显自己的存在感的。 “那你是为何?” 赵越指了指凉亭外的三个宫中宿卫。 “你是要去钟山田猎,可是?” 司马兴男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一脸期盼的看向赵越。 “确有其事。” “本公主也想去田猎。” 司马兴男看着部曲身上的长弓,说道:“我会射箭,也会枪术!” 说着,像骄傲的白天鹅一般,仰着白皙的脖颈。 “你是要我夸一下你?” 司马兴男侧头轻哼一声。 “豆芽菜,谁要你夸了?” 豆芽菜? 这是我的外号? 赵越也是气笑了。 “你以为你的枪术箭术能胜过我?” 虽然赵越只学了几天,但自认为还是胜得过面前这个刁蛮公主的。 “不然,比试比试?” 司马兴男跃跃欲试。 前番她被赵越的投壶吓住了,以为赵越枪术箭术也是不凡,但她让人去打听关于赵越的消息,发现全是虚有其表。 只是个只会投壶之戏的豆芽菜罢了! “好!” “不可!” 也就在赵越与公主说话的间隙,宫女老妪两人跑着过来了。 她们喘着粗气,额头冒着细汗,显然是经过剧烈运动的。 “堂堂县主,尚未出阁岂能与男子比试武艺?县主,快些过来。” 老妪对着司马兴男招手。 “我不!” 司马兴男又躲到赵越身后,篡着他的衣角。 “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 宫中老妪见到司马兴男如此作态,呼吸都急促起来了。 “县主,尚要知晓宫中礼仪,男女授受不亲!” “这位...嗯,长者,县主只是想要与我比试武艺而已,其实不无不可。” “这成何体统?郎君也是出身天水赵氏,天水赵氏乃经传之家,礼义廉耻总该是懂得罢?”宫中老妪意有所指。 “这些我何须你多言,但你身为宫中长者,该如何管束公主?今日你压着公主,公主还会再逃,你说可是?” 赵越转头看向躲在他身后的司马兴男。 “不错,今日就算本公主跟你回去了,也会再跑出来的!” “你~” 呼喝呼喝~ 宫中老妪差点没被司马兴男这番话气得背过气去。 “不如这般,你与县主约法三章,待她与我比试完武艺之后,便随你回去,如何?” “不~” 司马兴男捏了捏赵越腰间嫩肉,疼得差点让赵越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步步来。” 赵越对着司马兴男眨了眨眼睛,后者会意,马上松开了手,脸上也露出笑容出来了。 嘻嘻~ 这豆芽菜,看起来还是有几分智谋的。 好像... 好像也没那么可恶呢! 第三十六章 郎君神射 “这...” 换做是之前,她肯定是不肯的,但若是县主一直不配合,她在这钟山寺中,还真管不到公主。 现在公主遇到了天水赵氏的人,虽然粗鲁,但总算是经传之家,讲一些脸面,但是若是遇到一些歹人,那就坏了! 譬如说,公主的清白被玷污呢? 那该如何? 甚至有些世家子弟,配的上公主的人,说不定就等着这个机会。 若他与公主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要打要杀了,公主的清白没了,日后谁人敢娶? 最后还不是便宜了那禽兽? 一旦有这种事情发生,她这个领班的老宫女,肯定是免不了一死的。 不然... 先答应县主的要求? 老妪在认真考虑。 “刘阿婆,此事若是被太后知晓了,恐怕我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赵越哈哈一笑,说道:“此间事,只有我们知道,他们也不敢说出去的。” 赵越指着那凉亭外的三个宫中宿卫。 “你们说可是?” 这三个宿卫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重重点头,说道:“郎君所言极是,此事绝对不会外传!” 老妪不知道赵越用什么手段让宫中的宿卫都不敢说话,她眼神闪烁,最后还是松了口。 “太后礼佛恐怕快好了,你们时间不多了。” 这就说服了? 司马兴男睁着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之前她想要练武,可是软磨硬泡了庾太后许久,还是得在女红以及当日功课完成之后才得闲暇去练武,结果这豆芽菜三言两语之下,就直接可以练武了? 司马兴男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怎么?怕了?” 赵越伸出手,在司马兴男眼前晃了晃。 “谁怕了?!” 后者气呼呼的一把抓住赵越在她眼前摇晃的手,说道:“本公主练武多年,难道还不如你这个豆芽菜?” 赵越反捏司马兴男的小手,打趣道:“这细手白嫩,可不像是练武之人的。” “你?” 司马兴男羞得满脸通红,连忙将手抽出来,逃一般的离了赵越丈许有余,狠狠的跺脚! “好色之徒,你敢轻薄本公主?” “可是你先动的手?” 不得不说,调戏这公主,实在是一件美事。 这么漂亮,又傲娇,戳一下就气呼呼的小萝莉,试问谁会不喜欢? 子曰:食色性也! 赵越爱一切美好的事物。 没错,这胸怀就是这么博大。 “县主,快些比试,不然太后礼佛结束了。” 这一切自然被宫中老妪看在眼里了,但她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这周遭的刀光太亮,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好。 从心。 “比试什么?”司马兴男问道。 “便比试箭术。” 田七从身后部曲拿出两把涂着红漆的硬木弓,说道:“射三丈外的松树,十射,看谁中得多,如何?” “这再好不过了!” 司马兴男跃跃欲试伸手从田七手上拿过一把硬木弓,再从田七手上拿过十根羽箭。 “三丈何其近,我在宫中,可是能够十射九中的。” 田七将另外一把硬木弓拿给赵越,小声说道:“郎君,按我教你的射,嘿嘿,这公主岂不是手到擒来?” 好家伙! 他今日来这钟山寺果然是有目的的。 但... 谋略公主? 田七怎么知道他能见到公主? 练了几日的三丈外射树,原来最后的用处是在这里? 呼~ 一手握弓身,一手握弓弦,赵越看向司马兴男,问道:“你先?” “那是自然!” “既然又要比试,总得有彩头才是!” 彩头? 一听到这两个字,司马兴男心中马上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 她看向赵越的腰间,那挂着的香囊,不正是她花了多日绣成的吗? 居然真的随身携带了。 司马兴男脸上浮出淡淡的粉晕。 我可没将那个香囊送给他,他还带着... 真... 真羞死人了! 哼! 今日一定得将这香囊赢回来! “就用你腰间的香囊做赌好了!” 香囊? 赵越低头看向腰间的香囊,笑着说道:“这是我的彩头,那你的呢?” “我?” 司马兴男想了一下,将白纱衣袖拉高,从手腕处取出一块玉手镯。 “这可是宝玉!” 赵越从司马兴男手上拿过这块玉手镯,轻轻的吹了吹,说道:“此玉玉质温润,触之如婴儿肌肤,瞬间引起人的共鸣;玉色和畅,观之如静雅美人,顿时令人血脉喷张;玉声悦耳,听之如天籁之音,立即让你浑身舒畅。” 说着,赵越哈哈大笑,说道:“此物乃县主长佩之物,我若拿在手上,见物如见人了,仿佛县主常伴我身。。” “你还给我!” 这家伙,嘴总是不着调。 司马兴男今日不知道多少次脸红了。 “不知羞!豆芽菜,看我将你射的心服口服。” “还是我来射你好。” “哼!” 司马兴男弯弓搭箭,她已经知道了,单凭她的这张嘴,无论如何都说不过这个孟浪徒的。 那只有实力见真章了! 只见司马兴男弯弓搭箭,一套流程行云流水,她瞄了一会儿,只听见嗖的一声。 箭矢飞射而过,但非常可惜,擦着树干而且了。 “唉这!” 司马兴男颇为懊恼,站在司马兴男身后的老妪宫女也是暗自可惜。 这可就差一点啊! 再来! 同样的手法,同样的姿势。 嗖~ 又射空了,又差一点射中! “这不可能!” 司马兴男气呼呼的再搭了一支箭矢上去,这一次,她瞄了很久。 只听见嗖的一声。 好家伙! 居然又射空了! “这...这怎么回事?在宫中不是这般的。” 司马兴男眼眶微红,突然对自己的箭术有了怀疑。 “这山间风大,自然与宫中不同。” 田七在一边摸着脑袋,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你来射!” 我三射不中,这豆芽菜定然也中不了! “好!” 赵越轻轻点头,当即握着硬木弓站到司马兴男射箭的位置上去了。 他左肩对目标靶位,左手持弓,两脚开立与肩同宽,身体的重量均匀的落在双脚上,并且身体微向前倾。 这个姿势,前几日已经练过多次了。 搭箭。 右手以食指,中指及无名指扣弦,食指置于箭尾上方,中指及无名指置于箭尾下方。 赵越以左肩推右肩拉的力将弓拉开,并继续拉至右手“虎口”靠位下颌。 在开弓的过程中同时将眼,准星和树干的瞄点连成一线。 瞄准后赵越右肩继续加力,同时扣弦的右手三指迅速张开,箭即射出。 只听见嗖的一声,羽箭朝着树干飞射而去! 第三十七章 枪诛贼匪 司马兴男看着稳稳射中树干的羽箭,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个豆芽菜... 真会箭术? 司马兴男眼眶红润,黑宝石一般的眼睛里面蓄着泪水,似乎下一秒就要像短线风筝一般滑落下来。 其实司马兴男在见到赵越射箭的姿势的时候,便知道他肯定是练过的。 但... 你一个能文能武的高门子弟,之前怎么一点名声都没传出来? 本公主派人去清溪问你的事情,他们都说你只会读书,手无缚鸡之力... 但... 这这这... 这就是传说中的手无缚鸡之力? 这坑人了不是? 一射之后,赵越并不停手,又很快的弯弓搭箭。 说实话射箭不需要瞄太久的,你瞄太久,也不一定中。 这神射,靠得是技巧,靠得是弓好箭好,靠的是熟练度高,当然也需要一点天赋。 嗖~ 嗖~ 嗖~ ... 箭矢破空声阵阵! 虽不至于每箭都中,但在这十箭射出,居然有八箭都中树干。 而司马兴男早脱靶三箭了。 胜负已分! “如何?” 司马兴男将头一撇,一句话都不说了。 “手镯?” 赵越伸手。 “本公主还不至于说话不算话。” 司马兴男将手镯放在赵越手上。 “拿你香囊,又赢你手镯,也该礼尚往来才好。” 赵越将腰间绑着的一把匕首拿了出来。 这匕首只有一掌长度,外面的刀鞘雕刻着虎形纹路,虎眼上还镶嵌有两颗宝石。 “此乃白虎匕首,有避邪、禳灾、祈丰之意,送你防身用。” “谁要你的。” 司马兴男却是不接。 “拿着。” 赵越拉起司马兴男的手,将匕首塞入她手上,后者话虽然说不要,但匕首还是握在手上。 “本公主就...就勉为其难收下好了。” 若是换成什么花啊,什么宝石珍珠之类的物件,她才不会收呢! 但... 这是匕首。 嗯~ 确实可以用来防身,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好了。 才不是因为这是这个孟浪徒送的礼物我才收下呢! “县主,现在比试也比了,该回去了罢?”宫中老妪趁机说道。 回去? 我才不回去呢! 我要去钟山打猎! 司马兴男看向赵越,那有神的眼睛似乎都会说话了: 帮我,快点! “咳咳。” “县主身份尊贵,田猎之事危险,还是不要为好。” “你...方才你不是这样说的。”司马兴男目瞪口呆,一副你居然骗了我的表情。 我单纯的公主殿下,你见过大灰狼会与小绵羊说真话吗? 赵越看着一脸幽怨的司马兴男被两位宫女以及三位宫中宿卫环绕着,朝着山上的佛殿走去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 今日之事... 对赵越来说,不过只是插曲而已,不过有件事情,赵越需要确认一下。 “田叔。” 赵越拍了拍正在收拾弓箭的田七。 “此事,是你一手安排的?” “什么我一手安排的。” 田七还好的左眼满是迷糊。 “来钟山田猎,巧遇县主,恰好又比试前两日苦练的三丈射木之术,这也太巧了罢?” “啊哈哈哈哈~” 田七摸着后脑勺,有些心虚的说道:“麟哥儿,你想多了,这都是没影的事。” 想多了? 我看我是想少了。 “你怎么知道我能遇到县主的?” 若这都能预判,那田七也太厉害了罢? “麟哥儿想多了。” 赵越一脸狐疑的看着田七,他将司马兴男射箭的那把弓拿了起来。 只是一拿在手上,赵越就感觉有些不对了,再拉弓,这弓弦... 是被放空过的? “田叔,这也是你提前准备好的?”赵越扬了扬手上的硬木弓。 “瞎说!” 田七将赵越手中的硬木弓抢过来。 “没有的事!” 赵盛听着赵越与田七的对话,一脸的若有所思,而谢尚就是一脸震惊了。 这天水赵氏... 玩得这么野的吗? 都已经提前把主意打到公主身上了? 不亏是方镇世家,流民帅出身,之前还传出荡寇将军与士卒同吃喝的天水赵氏能干出来的事情... 这做法,跟其他高门大族比起来,简直就是泥石流! “不说了,上去罢,待宫中贵人走后,再与道显大师好好喝一壶酒!” 众人收拾东西,再次出发,但走未多久,只听见不远处一阵骚乱,乒铃乓啷的,还有兵刃相交之声。 走进了,惨叫声与女子的尖叫声也传来过来。 “坏了,钟山寺中居然有歹人!!” 赵盛当即抄起家伙,朝着前面冲去,赵越也将腰间的环首刀拔出,快速冲上前去。 至于田七,他一手握长枪,一手握着硬木圆盾,此刻已经是跑在赵越身前了。 从庄园内带出来的部曲庄卫,也散在四遭,将赵越拱卫在最中央。 走近了。 是方才公主一行人! 三位宫中宿卫,此时一人带伤,两人护着县主司马兴男,遭受着十六七个身着粗布衣,手握环首刀的蒙脸贼人围攻。 仅仅是在赵越看的这会儿,又有一位宫中宿卫被砍中手臂,形势一时间危如累卵。 情况紧急,赵越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当即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贼人行凶,田叔,与我一道灭杀这些贼人。” “好!” 不消赵越亲说,赵盛早已经冲进人群中了。 只见他在人群中左右冲撞,宛若蛮牛一般,才一会儿,就有数人挨了他的刀。 而田七一手握着精铁长枪,一手握着圆盾,冲入敌阵中更是如入无人之境。 刺、扎、撩、拨、拦、拿、绞、挑、压、劈、崩、舞花。 一杆精铁长枪,在田七手中已经是玩出花来了,仿佛是他身体中的一部分一般。 噗噗噗~ 寺道上血液飞溅,不消半刻钟,半数贼人都被田七挑在枪下,剩下的几人见到田七如此威猛,纷纷朝着山林逃窜而去。 田七收枪,胸口起伏不定,并没有贸然追入山林中。 “穷寇莫追,山林中说不定还有贼匪,诸位弟兄,你们可有受伤?” “被擦了一下罢了,不碍事。” 庄卫部曲中只有一人受了轻伤。 相比这些贼匪,田七手下带着的部曲,可以说是精锐之士了。 这钟山上怎么会有山匪? 赵越看着这满地的尸体,再看看半是血人田七。 一种离谱的猜想从他脑子里面浮现出来。 这事... 不会也是田七安排的吧? 英雄救美? 如果是真的,赵越只能直呼这太离谱了! 第三十八章 佛刹之变 “啊~” “呼~” ... 惨叫声不绝于耳。 护住司马兴男的三个宫中宿卫,折了两个,活着的一个也是重伤昏迷,但起码是保住了一条命。 至于两个宫女... 因为这场无妄之灾,直接就去见了泰山府君了。 “县主。” 赵越走到司马兴男身前,对她伸出了手。 她没哭也没叫,只是眼神稍稍有些呆滞。 “呼~”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赵越手掌中,被赵越一把拉了起来。 “县主...” 赵越还想要安抚一下司马兴男,不想后者虽然嘴唇颤抖,脸颊上毫无血色,但总归是站了起来。 但站不稳就是了。 赵越虚扶着她,后者将身上一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了。 “这些贼人...是谁?敢截杀本公主?” 赵越对司马兴男的反应很满意。 在这个世界上,娇生惯养的花朵总是走不远的。 司马兴男遭逢贼人围杀,虽然不是面不改色,但能够在这血液飞溅,肢体肠胃脑浆都四溅的修罗场中,还能维持基本的体面,证明司马兴男的心理素质绝对是过关的,甚至是非常优秀的。 “具体是何人...不清楚。” 赵越扶着司马兴男,将倒在血泊上的蒙面贼人的脸巾挑走,看了他的样貌。 平平无奇,非是异族人。 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只是皮肤粗糙,一看便是做粗活的。 不过说起来... 这做粗活的人,可就太多了。 “居然全死了,一个活口都没有。” 田七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在可惜还是庆幸。 “县主,你可自己站住了?” 赵越还想去看看身下这具尸体的手,脚之类的地方。 后世侦探片赵越看多了,从细节中,能够让一具尸体说话。 现在虽然没有仵作这个职业,但赵越客串一番,也不是不可以。 “嗯。” 司马兴男勉强从赵越怀中挣脱出来,若换做其他时候,两人难免有些旖旎,但现在在尸体堆上,可没有这种心思。 赵越拨开身下这具尸体的手,手上握着的环首刀也拿来看了看。 “这手粗糙不堪,上面还有厚茧,看来是练家子出身的,不过看他们身材虽高,但都很瘦削,恐怕也是吃不饱穿不暖的,初步可以排除是江匪的嫌疑了。” “为何可以排除是江匪的嫌疑?”赵盛却是不理解。 “江匪的手黝黑中写着沧桑,干涸,厚实,布满了老茧和不规则的裂痕,况且若是江匪,免不得得打鱼维持生计,长年沾水,每个关节上的肉都会被水浸泡膨胀的向外鼓起,结实的鼓起。但这双手,虽然满是大茧,但手心却有些柔软,与田叔这般练家子出身的,恐怕是一样的。” 田七闻言将手掌摊开,与这尸体的手掌相似度居然有七八分相似。 “麟哥儿居然还懂得这些?”田七震惊了。 司马兴男看着赵越,眼中也有亮光闪烁。 “这钟山虽然是山,但毗邻建康,南军北军皆在,便是有江匪,也不敢在此地撒野,若不是江匪,能是什么?” 赵越想得更多。 截杀公主? 谢尚沉默下来了。 今日之事... 对他来说,像是一座大坑,他隐隐有退出的意思的。 天水赵氏布局,公主遇刺... 这两件事听起来,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不过... 现在要走恐怕迟了,若连公主遇刺的事情都是天水赵氏一手安排的。 那他谢尚现在走,岂有活路? 嗯~ 谢尚沉吟片刻。 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了。 “不管是什么江匪山匪还是别有用心之人,总之,公主现在是无碍了,贼人之事,交由建康令及丹阳府便是了。” 谢尚最会装糊涂了,这个技能,他还是自认为还是点满的。 “我遭受贼人刺杀,母后会不会也是这般?” 司马兴男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忧起来了。 不管是宫中宿卫之死,还是两个宫女之死,都没有在司马兴男心中掀起多少涟漪。 因为这些是下人,是奴仆。 但庾文君不一样。 她可是司马兴男的母后! “太后宫中宿卫庇护,不太可能,他们能够在钟山寺中藏十多个贼人,难不成还能藏下几百贼人?” 几百人,都算是一方不小的势力了。 在淮南河南等地,几百战兵就可以裹挟几千百姓,当即构筑乌堡,做一方的土皇帝了。 不声不响朝着钟山寺运进数百战兵,这个难度绝对是非常大的。 除非... 是一个个进来的,谋划了许久,但能做到这一点,太难了。 赵越想了一下,或许... 这一点只有他天水赵氏能够做到。 毕竟这钟山寺,都是他家捐建的。 想到这里,赵越转头看向田七,后者面色如常。 “总之...赵家郎君,你随我去山顶佛殿,可好?” 司马兴男颇为哀求的看向赵越,这眼神中,已经带着些依赖了。 几天前投壶赢了香囊,方才射木赢了手镯,现在直接就是英雄救美了,即便是贞洁烈女,也该被赵越打动了,何况是一名深居后宫的少女公主呢? “好。” 不管怎么说,如果钟山寺能藏数百人,那势必是他天水赵氏的手笔,他赵越绝对无碍! 若不是他天水赵氏的手笔,那绝对没有那么多人,以赵越的田七以及这十多个部曲,绝对能够护住他的周全。 既是如此...何不去看看? 在朝着山顶佛殿去的路上,赵越还想也私底下与田七问一下有些问题。 若是这是咱家布的局,跟我知会一声罢? 我也好配合配合啊! 可惜... 司马兴男现在是黏住赵越了,他走在前后,后者就紧紧的跟着赵越,两人的距离就没有远过一步的。 “前面便是了。” 田七手握圆木盾,走在赵越身前,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他对钟山寺也算是非常熟悉的 “没有贼人。” 司马兴男拍了拍胸口,送了一口气,原本一路紧皱的眉头也是舒展下去了。 “不对。” 田七的眉头却是紧紧的皱起来了。 “佛殿外的宫中宿卫,居然一个都没有?” 被田七这一说,众人也意识到异常。 庾文君出宫礼佛,可是带了数百宿卫,即便是散播在整个钟山寺,也不会见不到一人的。 况且... 此地乃是太后所在之佛殿,岂能没有宿卫? 不正常! 太不正常了! 第三十九章 变生肘腋 “麟哥儿,将盾牌,与刀拿起来,等一下,不要离我太远了。” 赵越听到田七这番话,便知晓事情有些不对了。 “田叔,难不成...” 田七轻轻点头,他眼神扫射过几个庄卫部曲,后者顺间便明白了田七的意思,朝着赵越身边靠拢了不少。 也就是说,这佛殿外,将会有一场厮杀? 方才厮杀,血肉横飞,但毕竟赵越没有完全参与其中,只是做一个旁观者而已。 但现在... 他似乎是要亲历其中了。 “若是佛殿有埋伏,不如我等暂先后撤?” 谢尚也是看出了门道,他惜命得很,可不想不明不白的就死在这里了。 “不行,母后还在佛殿中呢!” 司马兴男一脸敌视的盯着谢尚,后者见到公主的这种眼神,当即不说话了。 “一是太后在佛殿中,我等自然得迎难而上,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二来,敌人既然是选择埋伏,想来人是不多的,我们也未必怕了他们。” 田七这番分析有理有据,谢尚也是抽出腰间的长剑。 若他一人后退的话,遇上贼人,恐怕十死无生,现在跟着赵越这一行人,反而是最安全的。 “跟着我。” 赵越左手向后探,将司马兴男的整个手掌都握在手心。 后者感受到赵越手掌的温度,心中一悸,低着头的脸颊已经是浮现出两朵红云了。 “嗯。” 她轻轻点了点头,另外一只手,将赵越送给他的匕首紧紧握住。 一步一步~ 田七在前面引路,走得很小心,日光照射,在佛殿角落,还可以到几个人影晃动。 “尔等是何人?” 田七靠近了,佛殿,在佛殿前侧的偏殿侧走出一队身穿常服,腰间佩剑的卫士。 “他们是宫里面的侍卫。” 见到这些人出来了,司马兴男原本悬起来的小心肝又放下去了不少。 “哦?” 田七还没放松警惕。 “我乃天水赵氏赵越,前来拜见太后。” 赵越一步上前,当然,也没有走到最前面。 “天水赵氏?不得太后召见,焉能召见?公主?” 领头的卫士见到赵越身后的公主,连忙行礼。 “拜见公主。” “请起。” 司马兴男缓步走上去,最后发现自己走不动了。 她的左手,被赵越的左手紧紧的握住。 “郎君!” 在无生命危险之后,司马兴男面色羞红,连忙想挣脱赵越的束缚。 “县主。” 赵越一个眼神瞪过去,司马兴男愣了一下,好像明白了赵越眼神中的意思,再被他一拉,老老实实的又回到他身后了。 “既是宫中宿卫,怎不在殿前值守?反而跑去偏殿了?” “佛殿前有无树木遮阴,酷热难耐,自是去偏殿避暑。” “哦?是吗?” 赵越扫视周围。 若要埋伏的话,这偏殿上,我绝对会安排几个弓箭手... 弓箭手? 赵越眼睛一亮! 当即暴喝道:“那为何殿上有弓弩手?” 赵越一阵暴喝,那领头的宫中宿卫脸色剧变,直接将腰间的环首刀拔了出来。 而在这一声暴喝中,偏殿顶上,居然还真窜出五个手持弓弩的大汉。 嗖嗖嗖~ 说时迟,那时快! 从赵越一声暴喝,再到领头宿卫拔刀相向,屋顶弓弩手射出弓箭,仅仅是几个呼吸般短暂的时间罢了。 赵越手持圆木盾,将身上的要害挡住,另外一只手将公主整个人揽在怀中。 “保护少帅!” 弓弩手一出来的时候,十多个部曲庄卫便马上组成阵型了。 从开始到佛殿前面,他们组成的阵型都是将赵越护在最中心的。 嗖嗖嗖~ 箭矢飞射,多是射到圆木盾上,但也有几根箭矢,射到部曲庄卫的手臂、腿上。 一时痛哼之声不绝于耳。 弓弩乃是军中管制物品,居然在此地出现了。 赵越心中一沉。 对面绝对是有备而来的! “田叔。” “麟哥儿莫慌,我们有援兵。” 援兵? 这真不是我们天水赵氏的手笔? 赵越愣了一下。 “真晦气。” 领头的宫中宿卫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 他原本是想将赵越这一行人诱杀的,结果... 动静搞得这么大! “这天水赵氏,好巧不巧,此时上山礼佛,还带了十多位精壮部曲,直娘贼的,这下,有了变数,该如何与将军交代?” “军校莫慌,我们足有百人之多,而他们不过十数人罢了,原本是与你说先入佛殿将太后控制住的,偏偏你先要来诱杀这天水赵氏,一来二去之下,时间耽搁了。” 从领头宿卫身后冒出一个身形壮硕的蒙面大汉。 看他那身形,仿佛是一座小山似的。 “原本是防止你我被里应外合,既然现在事情败露了,也无事,我们人多,此事耽搁不了,速战速决。” 领头宿卫轻轻点头。 提着刀小跑过来了。 围着赵越的军阵缓缓后退,很快便离了弓弩的有效射击范围。 不过这几轮弩雨下来,还是折损了一位精壮部曲。 带伤者三四人。 战斗力也算是有了损耗了。 “冲!” 狭路相逢勇者胜! 领头宿卫亲自结阵,与其后宿卫纷纷上前,冲杀到圆月阵中。 “三才阵。” 田七大吼一声,那些部曲马上会意,当场变换军阵。 三才阵,是以天、地、人“三才”冠名的战斗队形,小而疏散,前后重叠,以防守为主。 原本需要游骑配合,但经过田七改良之后,步卒也可实行。 原本圆月阵是纯属防守,很难迅速变换,但组成三才阵之后,虽然是守,但因为田七这把矛头实在过于勇猛,硬生生将原本防守的三才阵变成了进攻战阵。 “二龙出水阵!” 原本的三才阵又是一变,将宫中宿卫打得是措手不及。 这十大阵法互相可以转换,变化无穷。“一字长蛇阵”的另一头转过来,就形成了“二龙出水阵”。中间凸前,就形成了“三才无量阵”;两头回撤,又形成了“四门兜底阵”;再互相穿插,可变成“五虎群羊阵”......... 如果十大阵法非常熟练,在战斗中可以随意切换,已经算得上是精锐中的精锐了。 很明显,田七和麾下的十多位部曲,便是精锐之师! .... “外面怎如此吵闹?” 即便是念经声阵阵,庾文君还是可以听到外面杂碎的喊杀声。 “钟山寺入了歹人!” 在佛像下,盘坐着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的巨汉,他身穿僧袍,脖颈间悬挂着一串硕大的佛珠,宛若是鲁智深一般。 现今他闭着眼,面色祥和,但骤然睁开虎目,宛若怒目金刚一般! 不是道显大师,又是何人? 入了歹人? 庾文君心中一慌。 “大师...” “施主莫慌,待贫僧去铲除这些歹人。” 道显大师干脆起身,从寺中暗间拿出一把铁棍,对着周遭僧人说道:“来二十人,其余人护住太后。” 说罢,直接冲出寺外,将庾文君看得都是一愣一愣的。 第四十章 第一滴血 “杀!” “冲啊!” 赵越手握着环首刀,这握刀的手很紧。 他死死的盯着面前。 勇猛如田七,在众人的围攻下也渐渐起了颓势,身上多了几道血淋淋的伤口,有一道刺到胸口,可以说是鲜血飞溅了。 当然... 在田七面前,尸体已经是堆起来一堆了。 呼~ 看着守卫自己的庄卫部曲一个个倒下,赵越眼神清亮,丝毫没有恐惧。 “县主,跟在我身后。” 如同田七对他说话一般,赵越将这些话重新给司马兴男说了一遍。 “嗯。” 司马兴男反握住赵越的手,将赵越送给她的匕首也是出鞘了。 “郎君放心,本公主也是能上阵拼杀的。” 赵越深深看了司马兴男一眼,轻轻点头。 希望田七所言的援兵,能够及时出现,不然,便真可能将性命丢了。 “啊~” 就在这个时候,挡在赵越身前的部曲庄卫惨叫一声。 他原本是提着圆盾在前,劈刀在后,但对面有两人,一人持刀,一人握枪,他挡住了持刀的那个,却因为体力不支,回防慢了一步,被握枪的那个在胸口上穿出了一个窟窿。 带血的枪头赤裸裸的暴露在赵越面前,上面还滴着血,枪头上似乎还带着些血肉内脏。 呼~ 前面这一个倒了,他要直面那些宫中宿卫了。 但赵越丝毫不慌,反而趁着这个时间向前一步,他把手从司马兴男那边抽出来,一手握着圆木盾,另外一只手提着环首刀,在身前庄卫部曲身躯的掩盖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刀。 这一刀,直劈过去,那人还来不及抽枪,便见到一把明晃晃的环首刀朝着他脖颈的位置招呼过去。 握枪的宫中宿卫连忙收回右手,以右手抵挡。 但这只是枉然。 赵越这刀几乎是使出了浑身的气力,加之他手上的环首刀又是锋利异常,居然直接将那宫中宿卫的右臂直接斩断,力道只是稍稍减弱了一番,直下敌人的脖颈。 噗~ 环首刀与他脖颈亲密接触,赵越只感觉稍有阻力,然后像是切菜的手感一般,面前的这个宫中宿卫的头颅被鲜血飞冲,高高抛弃。 鲜血飞溅,也溅在赵越脸上。 有几滴流入嘴中。 又咸又湿的血液,似乎还带着些许铁锈味。 让赵越自己都诧异的是,杀了一个人,还是枭首,他居然没有一点恐惧,反而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 他舔了舔嘴唇。 或许这个时代,很适合我呢!赵越心中想道。 但现在绝对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此刻是战场,他还有敌人! 前面的部曲庄卫已经倒下了,赵越的身形便直接显露出来了。 持刀的宫中宿卫见到同僚被偷袭而死,怒不可遏。 “贼小子,敢杀我兄弟,纳命来!” 他挥刀而来,赵越挥舞环首刀连忙招呼过去。 挡~ 只听见一声金铁交鸣之声,赵越虎口威震,力道根本不是面前这个壮汉的对手,被击退两步。 那宫中宿卫得理不饶人,接着反冲力,当即提起右脚,一脚踹在赵越的胸口上。 这一脚差点没让赵越背过气去。 “咳咳咳。” 咳嗽两声,感觉胸口火辣辣的痛。 司马兴男上前扶住赵越,而一直在后面观战,躲在最后面谢尚终于是提剑上前,挡在赵越身前了。 “赵郎君暂去歇息,公主安心,有我谢尚在,没有贼人能够越过我身前一步,要过,也只能踏着我的尸体过来!” 豪言壮语! 敢死之士!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谢尚高义啊! 赵越差点被谢尚感动到了。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因为一直围住他们的那些宫中宿卫已经没有继续攻伐他们。 在佛殿方向,似乎真的来了援兵! 赵越喘了一口气,缓缓起身。 那些打仗的兵油子,力气大,手脚并用,赵越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只能输输得不亏。 这身子太瘦弱了,还需要多长些肉才是。 “援兵来了!” 田七捂着伤处,简单的将衣袖撕扯成条,自己给自己的伤口包扎止血,再看向赵越。 “麟哥儿,可无碍!” “自无碍!” “好!” 田七重重点头。 方才赵越一刀杀人的场面,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我家少帅...不孬! “是道显大师的援兵。” 近了! 那些宫中宿卫围攻赵越一行人,原本便损伤惨重,后面又被捅了菊花,一时间阵型大乱。 直接高出他们一个头的,身穿生明黄色僧袍的大汉手持一根大铁棍,在敌群中肆虐。 劈、拨、架、戳、扫、横击、舞花... 一根大铁棍被他使得虎虎生风。 铁棍无锋,但却是杀人利器。 就赵越目视而见,被刀剑所伤,还能倒地呻吟两声,但这道显大师手握大铁棍,专门朝那些人脑袋招呼。 砰砰砰~ 跟开西瓜一般,那是脑浆四溅,脑骨都被崩碎了,黄白的脑浆撒了一地,哪里呻吟得了一声? 在道显大师和他身后的二十僧兵出场没多久,局势便被稳住了。 百来位宫中宿卫,被打死了四五十人,剩下的人,一窝蜂的朝着山下逃窜而去。 “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见局势已经稳住了,道显大师将手中的铁棍交于身后沙弥,双手合一,闭目念经。 倒还真有点得到高僧的模样。 当然... 前提是要没见过道显大师之前大杀四方的场面。 一滴鲜血,从灌木细长的叶子上滑落,滴在一件破碎的臂甲上。 战场上的血腥味直冲云霄,鲜血汇集,将佛殿前的大地都给染红了。 “道显大师。” “田施主。” 田七上前双手合十,也给他行了一个佛礼。 “钟山寺,怎么出现了这么多歹人?” 田七眉头紧皱,方才情况紧急,若非麟哥儿机灵,此刻怕是连小命都要丢了。 要是麟哥儿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他如何向大帅交代? “这些歹人,全是宫中宿卫,与太后一道来的,我自然不会拦着他们进入钟山寺。” 居然全是宫中宿卫? 赵越的眉头紧皱起来了。 “这位便是荡寇将军之子,赵越了罢?” 道显大师见到浑身沾血的赵越,笑着问道。 “正是少帅!” 田七对着赵越招了招手,说道:“麟哥儿,快来见见道显大师,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 我小时候... 抱过的人有点多啊! 宋袆抱过我。 现在道显大师也抱过我,后面还有谁也抱过我的吗? 第四十一章 朝中争斗 “小子见过道显大师。” “小施主与荡寇将军年轻时可真像,今又如此勇武,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那是自然!” 田七仰首挺胸,有荣与焉。 “麟哥儿可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他是什么人,我岂会不知道?” 岂会不知道? 恐怕你还真不知道... 这魂都换了一个新的,你还没发现呢! 赵越在心中暗自吐槽。 “大师,我母后他...” 司马兴男从赵越身后走出来,有些焦急的问道。 “太后与吴王一直在佛殿中,安然无恙,县主莫要担忧。” “这就好。” 这下子,司马兴男总算是真的可以将悬着的心放下来了。 “钟山寺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我等还是入殿去拜见太后罢。” 道显大师轻轻点头。 “这宫中宿卫一齐谋逆,此事绝不简单!” 谢尚在一旁说道。 “不错,这帮杀才,宫中宿卫好好当着,怎么会突然谋反了,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撺掇。” 赵胜左手缠着绷带,不过他面色如常,显然这点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这宫中宿卫,自然的是管理宫中宿卫的人才能撺掇。” 赵越小声嘟囔着。 这赵盛之父赵胤,现在可不就是右卫将军吗? 怎么算来算去... 好像... 这一切还是他天水赵氏布的局? “不管如何,先去拜见太后,有太后在,一切真相都会水落石出。” 众人也不废话,留下十来个僧众照顾伤者,清理残局,剩下的人风风火火的朝着佛殿去了。 佛殿中,庾文君听到外面的喊杀声停了,也知道胜负已定。 “去看看可是道显大师赢了?” 若是道显大师输了,她也绝对不会落入贼人之手! 此刻庾文君藏在长袖里的芊芊细手中,就握着尖利的头饰。 若有贼人入,她宁愿死了。 “太后,是道显大师过来了,不过还带着外人。” “外人?” “他们都带着血,人数有十多人。” “既是道显大师带来的,必定是没有风险的。” 庾文君将头饰收了起来。 “公主也在他们中。” “那丫头...” 庾文君又是生气,又是庆幸。 生气的是她这个女儿顽劣至此,丝毫不让人省心。 庆幸的自然是钟山寺中遭逢大变,自己的女儿安然无恙。 “去问问他们是什么人,再与我通禀,否则,不让他们入殿。” 若连她这个太后的话都不听了,那外面的人必是歹人。 若是还知晓她太后的身份,届时再召见不迟。 很快,宫中女官快走入内了。 “道显大师,还有天水赵氏的赵越。” “天水赵氏?赵越?” 庾文君点了点头。 “原来是他们,难怪,他们可有入殿?” “那赵家郎君说,未得太后召见,不敢入殿。” “算他还有点世家高门子弟的样子。” 自己怎么说也是与这个赵家郎君有过赠剑送酒的恩情,天然便与我亲近,相比于其他人,算是非常可以信任的了。 “让他们进来罢。” “诺。” 殿外,得到宫女的传话之后,赵越等人才缓缓入殿,至于部曲那些,都留在殿外了。 “小子赵越,拜见太后。” 佛殿没有帷帐,太后早就准备好了白色纱帽,戴在头上,让外人见不到她的真容。 不过面容看不见,身形却可见,只见太后庾文君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肌如白雪。身穿一袭白色宫衣,外披一层轻纱,佛殿微风吹过,轻纱飞舞,整个人散发出淡淡灵气。 尤其是她那曼妙的身形,宛若是一颗成熟的果实一般,将成熟女人的魅力全部释放出来了。 “小郎君不必多礼,起身罢。” “谢太后。” 赵越捂着胸口缓缓起身,而身侧的司马兴男则是上前将赵越搀扶起来。 见到此情此景,庾文君眉头微皱。 “丫头,过来!” 大庭广众之下,你一个未出阁的公主,居然与外臣拉拉扯扯,这成何体统? 司马兴男小脸一红,低着头小跑到庾文君身前,一下便抱住庾文君,将头枕在那柔软的山峰上,还磨蹭了两下。 “呜呜呜~母后,方才女儿怕极了,现在见到母后安然无恙,孩儿也放心了。” “你这顽儿...” 庾文君本来是想要训斥司马兴男的,但见到司马兴男如此作态,这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也是被触动了,心中怒气自然也就消散了。 她摸着司马兴男的头上乌发,轻声细语说道:“母后在呢,都过去了,没事了。” “嗯嗯嗯。” 司马兴男头从庾文君胸口抬起来,手背擦了擦眼眶中的眼泪,走到庾文君身后了。 在庾文君看不到的地方,司马兴男给赵越比了个手势,吐了吐粉嫩的舌头,那神态,那眼神,哪里还有之前哭哭啼啼的模样? 这戏精公主,差点将赵越看笑了。 “小郎君,本宫在此地礼佛,不知外面情势,你与本宫仔细说来。” “好!” 赵越缓缓将钟山寺中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当然...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赵越还是知道的。 譬如将天水赵氏的嫌疑完全抛除,譬如此间与公主牵手拥抱的事情,自然也不能说给太后听的。 片刻之后,待赵越说完了,庾文君脸上的沉思之色也变成担忧之色了。 “恐怕是因为朝中的事情,波及到本宫了。” 朝中的事情? 赵越心中顿时明了。 “南顿王司马宗与我兄长有隙,之前执掌宫中宿卫的,乃是于南顿王交好的虞胤,虞胤在宫中宿卫中威望极重,当初遴选良家子入宫为宫中宿卫之时,虞胤便在了,如今带出宫来的三百宫中宿卫,有近半都反了,必然是因为虞胤的撺掇!” 三百人,一百多人都反了,这前右卫将军在宫中的声量实在是有点太大了。 “还有方才小郎君所言之贼人,既然不是江匪,那必然是北归流民了。” “臣下也有此猜想,况我听他们的口音,诸如‘六处冲军’、‘活嚼蛆’、‘了戏’,这是广陵口音,是故可以判断,他们应该是广陵人士。” 广陵? 庾文君的思路更加清晰了。 “不错!” 她重重点头,说道:“邵陵郡公也多不服我兄,广陵治下多次被御史弹劾,若有邵陵郡公参与,也不足为奇!” 平定王敦之乱时,苏峻出了很大的力,立了不小的功,结果明帝遗诏中的辅政大臣,没有他苏峻,苏峻怀疑是庾亮删除了遗诏上的有关部分,遂与庾亮有隙。 加之苏峻多次被朝中弹劾,有传言台省要召苏峻入朝,有这个原因在,苏峻狗急跳墙,似乎也不难理解了。 第四十二章 逝者如斯 像苏峻这种方镇主帅,在一地犹如土皇帝一般。 现在北面,流民帅大者有三人,其中势力最大的,便是苏峻,其次才是赵越他便宜老爹赵荀,再后面则是高平侯郗鉴。 苏峻之所以能够聚起如此大的势力,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苏峻出身寒庶,与北归流民的阶级更近,流民们更愿意相信他这个方帅。 赵荀出身世家,但放得下身段,与士卒同吃喝,是故也有很多人归附。 至于郗鉴,则是因为出身高门,有名望,许多人慕名而去,但比之苏峻与赵荀坐镇一线,郗鉴坐镇京口,这是长江防线了,现在的主战场,是在淮河一线。 地理加之身份的原因,也使郗鉴的实力不如苏峻与赵荀。 庾亮想要召苏峻入朝,苏峻肯定是不同意的。 他在广陵待得好好的,你叫我到建康来做什么? 是要我的命? 矛盾,便就这样激发出来了。 庾亮是一个掌控欲极强的人,若换做是曹老板或者是一些能力比较强的来,那也没什么。 但关键庾亮掌控欲强,能力还差,便容易引发祸乱。 今日这钟山寺贼匪祸乱,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太后,钟山寺中尚不安全,还请太后回宫!” 道显大师对庾文君行了一个佛礼,缓缓说道。 “自是应该回宫,不过...宫中宿卫既无,贸然回宫,恐怕还会被贼人所趁。”庾文君眉头微皱,她心中有些担忧。 “先前越已经派人到建康府衙与宫中了,想比很快便有卫士前来迎接太后。” 赵越对于此事早有安排。 “本宫从宫里带出了三百宿卫,难道全部都反了不成?” 庾文君话语中也有些怒气,平时对于这些宿卫,她是不吝啬赏赐的。 不仅俸禄按时发放,而且发放的份额是比边军多五成,逢年过节甚至有额外的赏赐,便是如此,也没能收了这些人的心吗? “偏殿中发现了几十个人,都被绳索捆绑,至今尚在昏迷之中。” “看来还是有忠心的人。” 庾文君心中稍稍好过了一些。 “不过方才混乱,这数十人中有没有混入贼人,也实在说不准。” 赵越的言外之意,已经是很明显了。 “你说得对。” 庾文君轻轻点头。 “今日这三百宿卫,不管是谁,本宫都不会放过,他们的家眷,本宫也不会轻易放过的!” 拿了我这么多的赏赐,还敢三心二意,若不处置,这宫中宿卫还会听她这个太后的话? “那太后的动作要快,他们既然敢反,那么肯定是做好准备的,说不定此刻他们的家人,早就在广陵了。” 庾文君眉头紧皱。 “此事...得速速禀告我兄,让建康令将这三百宫中宿卫的家眷控制住,莫要让他们逃了。” “此事,越方才也一并通禀了,不过最后如何处置,全在太后一言之间。” “哦?” 庾文君看着眼前如杨柳般挺拔的俊俏郎君,轻轻点头。 “小郎君心思缜密,做事周全,很好。” 很显然,赵越在庾文君心中的印象,又好了不少。 不过当她转身看到司马兴男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丫头居然还给赵越挤眉弄眼,方才司马兴男弯腰去扶赵越的情景便又再她眼底浮现出来了。 这只小白猪,想要拱我家的大白菜? 赵越突然感觉到太后庾文君的眼神都变得不善起来,再看向司马兴男,马上便知道原因了。 他当即上前告辞。 “此间事既然禀告完毕,那小子也就告退了。” “小郎君救驾有功,此事本宫事后再赏,但你为高门之后,有些事情,也需要额外注意,莫要失了礼数,可知?” “小子自当谨记太后教诲。” 不就是摸了几下抱了几下吗? 将来我还要策马奔腾呢! “小子告退。” 再对庾文君行了一礼,赵越便缓缓退出佛殿了。 如果这是一个收获好感攻略人的游戏的话,赵越可以说是将司马兴男攻略了七十的进度条了,至于太后...恐怕百分之五都没有。 不过... 来日方长不是? “郎君,现在可还要去田猎?” 谢尚今日算是经历了一番起伏,好在是有惊无险,还与赵越在太后面前混了个脸熟,这钟山寺之行,算是收获良多了。 “田叔与来的弟兄们,伤的伤死的死,哪里还有田猎的闲情逸致?” 听到死这个字,即便是平时跳脱的赵盛也是沉默起来了。 “直娘贼的,只是来田猎一番,居然遇到这种破事。” 之前赵盛还与那几个庄卫部曲请教枪术,后者也与他说了几个荤段子,但仅仅是半日不到的光景,有些人便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逝者如斯夫~ “先回庄园休整一番。” 田七浑身都缠着绷带,但他面色如常,右手还提着一把精铁长枪,很显然,这种程度的伤对他之前来说也算是稀松平常的了。 生离死别之事,他经历得太多太多了,心已经很硬了,比铁还硬。 “也好。” 赵越转身看到佛殿一眼,便与田七等人一道,将伤的与死的,都带出了钟山寺。 寺外不远处,便是天水赵氏的庄园了。 远远望去,庄园花圃错落有致,客房装修华丽,院坝青石铺就,院墙彩绘粉饰,古色古香,十分幽雅。 高大的砖筑院墙,墙檐下砌筑斗拱,显得古朴厚重。 显然这庄园还有防守能力,相当于一个小型坞堡一般, 院内进深四十多丈,横宽二十五丈,整个占地面积有十亩之多,建筑布局层层深进、重重抬高,气势宏伟壮观。 还未入庄园大门,门内的人就连忙迎上来了。 “属下拜见少帅。” 庄园内出来二十多个精壮汉子,为首的一个上了年纪的,两鬓都有些斑白了。 “狗叔,你这厮与少帅客气什么?都起来。” 田七将‘狗叔’扶了起来,对着赵越说道:“麟哥儿,狗叔,当年也是与大帅出生入死的咧!你出生时,他也是抱过你的,不用太客气了。” 好家伙。 又一个抱过我的。 “见过狗叔。” 赵越对狗叔行了一礼。 “嘿嘿嘿。” 狗叔挠了挠后闹手,说道:“俺可当不得少帅行礼,二狗子,过来。” 狗叔将身后的二狗子拉了过来。 “这是俺儿子,二狗子,瓜娃子,快给少帅行礼。” 第四十三章 措手不及 狗叔狠狠的拍了二狗子的头,后者憨憨一笑,连忙给赵越行了一礼。 “二狗见过少帅。” “不必多礼,还是先入庄园罢。这后面还有些伤者需要处理。” “方才老朽便疑惑,怎么少帅去田猎,弄得浑身是血出来了,还有弟兄们折损在钟山里面了?可是遭了大虫了?” “不是遭了大虫,是遭了人祸了。” 赵盛将钟山寺发生的事情大致的说了出来。 “居然有如此胆大包天之辈,敢惊扰太后凤驾?还是宫中宿卫,平日里俺们都羡慕那宫中宿卫的俸禄呢!他们倒还不满足,想要谋逆,吃饱了撑的!” “此事还与朝堂有关,细细讲来,恐怕讲个三天三夜也没完,狗叔,你我都是卖命人,怎问这么多琐事,让我们进去得了。” 田七现在就想吃肉喝酒,偏偏这狗叔还在他面前磨磨唧唧的,实在是烦人。 “被你们这么一说,方才二狗子从钟山里面出来的时候,说是遇到了一群人,恐怕便是你们所言的那些谋逆的宫中宿卫。” 遇到了他们? 赵越愣了一下,便是赵盛也变得有精神起来了。 “他们最后去了何处?” 那二狗子憨憨的挠了挠后脑勺,说道:“俺偷偷的跟着他们,最后看到他们躲在后山的石洞里面去了,嘿嘿,若郎君要想去抓他们,可得趁早,说不定他们马上就走了。” 这消息,算是非常重要了! “好小子。” 田七拍了拍二狗子的头,说道:“你小子也算是立了功了,之后便跟在麟哥儿身边,做他的贴身护卫。” “啊?” 二狗子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狗叔听完狂喜,连忙踢了二狗子一脚,让他跪了下去。 “还不快谢过你田叔。” “二狗谢过田叔。” “你这憨子。” 田七摇了摇头,转身看向赵越。 “麟哥儿,这个消息非同一般,若是那些宫中宿卫没有跑远的话,应当让建康令派人去将他们围剿了,不留后患。” 赵越轻轻点头。 “你还认路吗?” “认路!钟山的路,有多少条我在心里面都清清楚楚!” “好!” 赵越拍了拍二狗子的肩膀,说道:“等官兵来了,你来做向导,引路。” “田叔,你们有伤在身,便先回庄园歇息,我与盛弟复回钟山寺便好。” 田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只有两个人不保险,再多两个人跟你过去。” 田七指了三个人,加上二狗子,总共六个人,六人越上马匹,朝着钟山寺的方向奔驰而去。 待赵越走远后,田七与狗叔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饱含深意的微笑。 .... 策马奔腾,钟山寺须弥便至。 在赵越到钟山寺时,钟山寺寺门已经是被封了。 外面有许多军马士卒,一个个都是身穿甲仗,密密麻麻的,至少有数千人。 显然庾太后的安危,挑动着庾亮的神经,否则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闲杂人等免进。” 赵越才从马上越下来,马上便被一个身穿文袍的文士挡住了。 “在下天水赵氏赵越,有要事要拜见太后。” “原是几日前在新亭诗会扬名的赵郎君,久仰久仰。” 那文士听到天水赵氏的名头,再听赵越的名字,仪态都变得庄重了许多。 “之前贼乱之时,我便在钟山寺,平定贼乱后方离开寺庙,如今复回,乃是我有要事要向太后通禀,烦请阁下代为通传。” “自是应该,郎君稍后。” 有了名声之后,这做起事来都简单了许多。 当然... 可能与赵越头上天水赵氏的名头也有脱不开的关系。 等了有半个时辰,那文士才擦着头上的细汗,急匆匆的跑过来,说道:“太后召见,郎君请。” “多谢。” 赵越对他行了一礼,便带着人入了钟山寺。 寺中与之前来的一般,只不过这沿途上几乎是每隔五步就有一位手持长枪,身穿甲胄的士卒站立着,将这钟山寺护卫得如铁桶一块。 又到佛殿前,这下子佛殿前的卫士就多了。 甚至在佛殿门口,还有侍卫专门来检查觐见者身上的武器。 “郎君可有带什么利器?” 赵越知晓他的意思,将腰间的环首刀取了下来。 “请。” 这次赵越是单人入了佛殿,赵盛谢尚他们都被挡在殿外了。 入殿... 殿中布置与之前倒是没有什么两样,稍微多一点的变化,不仅是庾文君头上戴上纱帽,在她后面的遂安县主司马兴男头上也是戴上纱帽,让人看不清里面的容貌。 “小郎君,有何事通禀?” “是关于那些谋逆的宫中宿卫的消息,他们便藏在钟山后山的石洞里面,若现在出击围剿,还能将他们留住,晚些的话,恐怕就被他们逃遁了。” “你有他们的消息?” 庾文君眼中一亮。 赵越点了点头。 “可有向导?” “殿外便有向导。” “好,让建康令带着一千士卒入山将这些吃里扒外的贼人擒住,擒不住的,那便杀了。” 庾文君也是被这些宫中宿卫气出真火来了。 “那小子便告退了。” 赵越起身,便要缓缓后退。 “小郎君且慢。” 庾文君轻轻唤住赵越。 “太后还有吩咐?”赵越停下脚步,眼中稍有疑惑,你留我作甚? “吩咐倒不至于。” 庾文君看着赵越稍显迷糊的模样,说道:“听闻你两次做赌,从县主这边赢了香囊与手镯过去,可是?” 赵越轻轻点头,这事倒没什么好瞒的。 “正是如此。” “香囊乃是女子亲手所织,来送与如意郎君的,小郎君现今将它收下,心中可有他想?” “自是有他想。” 赵越倒也干脆,直接承认了。 “县主心灵如蕙草芬芳,品质似纨素洁白,且又善解人意,与小子很合得来,小子与县主也很合得来。” “谁与你合得来了。” 司马兴男双手揪着,此刻头低着,像只鹌鹑鸟一般。 那白纱帽内的脸庞,此时定然是羞红一片的。 庾文君听到赵越这番话,心想这天水赵氏到底还是方镇世家,当着她这个为娘的人,居然敢直抒胸怀,直表爱意。 当真是... 不知羞! 第四十四章 庾亮之怒 庾文君原本是想警告赵越,遂安县主现在还未出阁,也尚未婚配,有很多需要注意的地方。 譬如这香囊,这手镯... 最好是要还回来,我再给你其他的赏赐。 结果这小子... 这是把她当做丈母娘了? 直接在这里下聘娶亲来了? 庾文君黛眉紧皱,说道:“小郎君,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太后要问,小子赤诚之心,焉敢有半点欺瞒之意,关关雉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县主姿貌上佳,且性情和我,我惜之爱之,又有何不可?” 只要你脸皮够厚,尴尬的就是别人。 庾文君手揉着太阳穴,有些头疼。 这个赵家的小郎君,有点不按套路出牌。 我都说了这香囊是女子送给心上人的,我家丫头尚未出阁,给了你香囊,日后如何嫁与别人? 这个时候,按照正常世家子弟的脑回路,应该是将香囊还回来的。 她再勉励几句,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然而... 这个赵小郎君... 庾文君颇有些心累的叹了口气,说道:“小郎君的‘赤诚之心’,本宫今日算是领教到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一点倒是没错,然而女子的婚嫁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尤其是县主,身份高贵,小郎君若是有心,自当从今日起以此为勉励,为国做事,为国尽忠。” “太后所言极是。” 赵越一副受教的模样。 “敢请太后赐婚,小子定然万死不辞,鞠躬尽瘁,夙兴夜寐,焚育继晷,废寝忘食,通宵达旦,全力以赴,来为国尽忠,为百姓做事,收复故土,还于旧都。” 你这是听懂了我意思说出来的话吗? “唉~” 庾文君深深叹了一口气,她朝着赵越挥了挥手,说道:“本宫乏了,小郎君退下罢。” 再说下去,指不定这小子连婚期都定下来了。 这小子的脸皮,比她想象中要厚实太多了。 “如此,在下告辞。” 赵越起身,缓缓后退。 到手的东西要我还回去? 这怎么可能? 若是我将这香囊还回去了,司马兴男如何看? 这好不容易将这位公主攻略得差不多了,这香囊还回去了,岂不是要清空攻略度了。 况且... 这也不仅仅是一个香囊的问题。 赵越赢了香囊,并且将香囊佩戴在身上,原本便是有心慕女子的意思在里面。 太后要你将香囊还回来便还回来了。 那她会如何看? 他赵越又是什么人? 若今日这番对话中,暗含着丈母娘对拱菜的小白猪的考验,那又该如何? 不管暗含什么深意,赵越都以本心为准。 子曰:食色性也! 你家公主长得这么好看,我喜欢了,又能如何? “这赵家的小郎君...” 庾文君在赵越离殿之后,又叹了一口气。 “如此轻薄的人,实在不是什么佳婿,县主你说可是?” “啊?” 司马兴男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现在被庾文君突然来了一句,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了。 “那家伙,确实是太不知礼数了!” “我问的是他非良配,你回不知礼数作甚?” 司马兴男有些纠结,说道:“其实...他虽然可恶,但...也好似没那么可恶...” 作为过来人,庾文君哪里不知道自家丫头的心思。 “赵家子倒也不失为一种选择,但是,看罢。” 庾文君轻轻摇头。 如今朝中局势萎靡至此,便是他这个太后,出宫礼佛都会出现这种被刺杀被围攻的事情。 原以为新亭诗会后,她那个兄长已经是将人心都收起来了,现在看来... 绝对没有那么容易。 新的风暴,似乎已经是开始酝酿了。 王敦之乱时,建康的景象庾文君还历历在目,如今可不能再有这样的祸事了。 外援外援~ 这天水赵氏,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外援,手握兵权,又是世家高门出身。 虽然这赵家小郎君有些不知礼数,但这何尝不是率直的表现? 若是一些心机深沉的人,哪里会在她面前将心里话说出来? 赵家小郎君,或许真是良配。 此刻连赵越都没想到,在庾文君心里,他已经是变成了脸皮有点厚的老实人了。 ... 建康,台城(建康宫)。 若是从空中鸟瞰,台城宫殿壮丽巍峨,殿阁崇伟,内由多重城垣构成,包括百官议政的尚书朝堂区、皇帝朝宴的太极殿区以及后宫内殿区、宫后园囿区等。 此刻,尚书台中。 庾亮的脸色很是阴沉,就像是烧了火的锅底一般,显然是气极了。 贼人居然敢围了钟山寺,宫中宿卫居然被人唆使,以至于谋反?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在庾亮知晓钟山寺发生的事情之后,他暴跳如雷,当即让建康令带着衙兵先行去钟山寺稳住局面,并且将右卫将军召见过来,嘱托宫中宿卫的事宜,并要抓拿贼首。 就在方才,右卫将军赵胤才离开。 庾亮此刻拿着案牍上今日送至台城的奏报,越看,脸色越是阴沉。 “奏报:御史中丞钟雅在乌衣巷中被刺客刺杀,身中三刀,现已昏迷,身死不知。” “奏报:御史方寒在广阳门外,百官府舍道上被刺客射中两箭,当场身死。” “奏报:御史叶凡于盐市被此,当场身死。” “奏报:御史萧炎,于东府城外被刺,身受十创,当场身死。” .... 这些,还只是那些御史被刺杀的消息。 御史中丞钟雅太傅钟繇后代,公府掾钟晔之子,明帝尚未驾崩时弹劾南顿王司马宗,言之他与右卫将军虞胤图谋不轨,当时庾亮罢免了虞胤的右卫将军之职,改大宗正,对于司马宗,则是没有直接处理,而是转做骠骑将军,夺了实职。 毕竟司马宗在宗室中有巨大的声望,若是一个处理不好,恐怕会生变。 然而现如今的局面,让庾亮非常的后悔。 我该早些动手的! 凡是上奏弹劾司马宗与苏峻的御史,都被刺杀,或死或伤。 甚至庾家人,也被针对了。 庾翼、庾彬出外游宴,差点被刺杀了,幸得府中侍卫得力,以命相拼方才护得周全,但不管如何,这种疯狂的报复行为,已经是将庾亮彻底激怒了! “先将司马宗、虞胤控制起来,再定他们的罪,至于苏峻...便辟他入朝做大司农,看他愿不愿意,若是不愿意...” 庾亮的眼神愈发阴冷起来了。 这天下,到底是你苏峻说了算,还是我庾亮说的算的? 第四十五章 优势在我 庾亮在等消息,在等消息的时间里面,他也顺便处理国事,并且理清自己的思绪。 不能被愤怒的情绪误导了自己的判断。 消息在数个时辰之后才到台省,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了,尚书台中点起了宫灯。 宫灯闪烁的灯火摇曳着,将原本燥热的空气变得更加燥热了。 那略微有些刺鼻的味道,顺便让人也烦躁起来了。 微黄的灯火中,有两个人影。 一个跪坐着,一个站立着。 跪坐着的人身形瘦削,站立着的却是膀大腰圆,身高七尺半,是个身穿武服的壮汉子。 “启禀国公,司马宗王府已经不见其踪迹,其家眷也早就离去了。” 提前跑了? “司马宗要离开建康,动静肯定不小的,便不知道他走往何处?”庾亮眉头紧皱,今日发生的事情让人很不愉快。 “司马宗今日以去钟山田猎之名,带了百余守卫,出城后又有数百游侠跟随,一道去了钟山,如今建康已经宵禁了,司马宗还未归来,恐怕已经是跑了,今日之事,恐怕是他早有谋划。” 跑了? 早有谋划? 呼~ 庾亮强行抑制自己的怒火。 “去钟山,逃往何处了?” “听路人说,是沿着去京口大道,去京口了。” 去京口? 庾亮愣了一下。 “伯舒的意思是,司马宗要在京口北渡大江,转道去广陵?” 赵胤重重点头。 “恐怕便是如此了。” “难怪这钟山寺有贼人,怕便是司马宗派出的人,数百人,当真是大场面,我先前早与陛下言明,司马宗联结豪侠,用来作为自己的心腹,势必生乱,当初若是听我之言,剪除游侠羽翼,今日断不会出现这些事情,那些任性妄为的游侠当真是好胆,敢刺杀朝廷命官,伯舒,这建康,乃至丹阳郡的游侠,都要抓捕入狱。” 赵胤轻轻点头。 庾亮思考片刻,接着问道: “可否沿着去京口大道追上去截杀了司马宗?” 赵胤轻轻摇头,说道:“骠骑将军先走了一日,且都有马匹,便是我等快马加鞭,也是追之不上,况建康中也无数百骑士,京口乃高平侯驻守之地,只需国公修书一封,送与高平侯,届时高平侯定然会将司马宗擒住押解回建康,只需一信使耳!” “你说的不错。” 庾亮当即拿起笔毫挥墨,片刻之后,便成书信。 他递给尚书台当值的侍郎,说道:“速速将这封信件星夜送至京口,亲手交给高平侯。” “诺。” 处理完这件事后,庾亮心情稍好了一些,不过他要处理的,可不仅仅只有司马宗。 “大宗正虞胤也逃了?” “大宗正倒是在府中,不过也遣散了奴仆,只留下家眷。” “这是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做了谋逆之事,身家性命都难以自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钟山寺百余宫中宿卫被人教唆谋反,能有这个声望的,必然便是虞胤了,谋夺太后,意图谋反,便是诛三族都够了,你可有将他下了廷尉狱?” 赵胤摇摇头。 “虞胤乃元敬皇后之弟,他对先帝也非常忠厚,是故末将只是让人围了他的府宅,让他逃不了便是了。” “做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若不处罚,岂非天下人人人效仿?还是要将其打入廷尉狱中。” “司马宗潜逃而虞胤未逃,说不定这虞胤有什么难言之隐,况且...虞胤最多只是从犯罢了,主犯绝不是他。” 听完赵胤的这番话,庾亮沉默了片刻。 “你说得不错。” 庾亮在案牍前起身,深深叹了一口气。 “如今司马宗谋反,邵陵郡公苏峻也参与其中,伯舒怎么看?” “我只是一个将领,难有高论,司马宗谋反,虞胤为虎作伥,总之是人心不服,如今国公主掌台省,然而朝堂之中,掣肘无数,想要施展抱负何其难也?苏峻乃是广陵方镇,手下数万精兵,百姓数万户,粮食充足且骁勇善战,此诚不能与之为敌。” 这句话庾亮就不爱听了。 “伯舒有些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之前我才让平南将军温峤出镇武昌,都督江州军事,又有伯舒以及荡寇将军鼎力支持,还怕了苏峻不成?” 赵胤老老实实的说道:“末将定然对国公鼎力支持的,然我那族兄是不见好处不撒鹰的人,若想让他与将军鼎力支持,恐怕还需要国公多用些心思。” 言外之意... 荡寇将军赵荀你还没搞定呢,就先别惹人家苏峻了。 “我欲与天水赵氏结为姻亲,伯舒以为如何?” 要问什么关系能够拉紧高门世家之间的距离。 最常见,也是最有用的便是姻亲关系。 当然... 还有认义子义父的。 “我儿赵盛确实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赵胤轻轻点头。 “若能与国公结为姻亲,末将自当效命。” 庾亮嘴角抽了抽,心里暗骂你赵胤脸皮也这么厚。 你那儿子分明是个武夫,一点世家高门子弟的样子都没有,那个赵越... 方才有些世家高门子弟的样子。 当然... 这话也不好直接说出来。 “盛郎君自是不错,然而我知越郎君比盛郎君年长一岁,恐怕更需要婚配罢?” “此是我族兄家事,却是我过问不得的了。” 沉默... 又是沉默了片刻。 “之后我会与荡寇将军书信一封。” 庾亮走到一盏宫灯前,看着其灯火摇曳的姿态,突然伸出手去,将灯芯一掐,火焰旋即熄灭,尚书台的一角也暂时陷入黑暗之中。 “苏峻势大不假,然而犹如这盏宫灯一般,油火充足,但只需轻轻一掐,便会熄灭,他手底下的数万精兵,无数的百姓,说到底,还是我大晋的臣民,是陛下的子民。 我召苏峻入朝为大司农,他心中即便不满,想要起势,手下人岂会跟他谋反? 况淮南有荡寇将军,江州有平南将军,建康有石头城,西州城,东府城,且有重兵兵甲,何惧他苏峻流民之辈,伯舒,你说可是?” 这下轮到赵胤沉默了。 “国公,苏峻领兵打仗自有一套,在广陵中声望也非国公所说的一般,召邵陵郡公入朝的事情,尚需要仔细斟酌。” 第四十六章 丧家之犬 斟酌? 庾亮摇头,他眼神清亮,嘴角微微勾起,俨然一副我胜券在握的模样。 “此事我意已决,伯舒无须多言。” “这...” 赵胤看了庾亮一眼,只得是点头称是。 他方才劝谏,出自本心,但若庾亮不听,他为之奈何? “还有宫中宿卫的那些家眷?如今可还在建康?” “走了半数。” 半数? 庾亮愣了一下。 “便是那谋逆的半数逃了?” “怕是如此。” 庾亮脸色阴沉,这宫中宿卫平常镇守宫城,若连他们都不可信了,那他的性命旦夕便有可能不保。 “我意重新遴选宫中宿卫,便从江州、淮南、建康三地选拔,伯舒以为如何?” “不无不可。” 看得出来,庾亮对虞胤遴选的宫中宿卫已经是不再信任了。 “那些宫中宿卫,该如何处置?” “先用城外禁军充当宫中宿卫,原先的那些宫中宿卫,便发派至淮南、交州等地。” 交州、广州前几年有叛乱,不过让陶侃镇压下去了,当然... 即便是被镇压了,但那个地方不太平就是了。 千里发派,加之又是他乡,怕是在路上便因为水土不服病死许多了。 去交州,其实跟判了死刑没什么区别。 至于去淮南,亦是如此。 四战之地,性命岂有保障? “还有些叛乱宫中宿卫的家眷,绝不可以轻饶,可有他们的踪迹?” “那些叛逃宫中宿卫家眷以省亲、出游为名,这些日子,自采石矶、燕子矶等渡口,乘舟北上,现在要想追他们的踪迹,恐怕是追不到了。” “唉~” 庾亮轻轻叹了一口气。 若是他们到了广陵,他庾亮的话真就不好使了。 “这么多人去省亲,难道你就没有发现?” 赵胤轻轻摇头,说道:“末将只掌管宫中宿卫轮值训练之事,至于其家眷,末将也管不到。” 此事应该是左卫将军、建康令,丹阳尹的职责,赵胤直接是甩锅了。 “钟山中上有那些谋逆的宫中宿卫,若是能擒住他们,自是要东市问斩,以儆效尤。” 这天下人,是都不将我庾亮放在眼里吗? 以为我庾亮是软柿子,不会杀人吗? 方镇苏峻,琅琊王氏的王导,宗王势力,还有所谓的顾命大臣... 当真以为我庾亮的刀不利? 庾亮现在在进行自我反思,他心里认为,这天下人不服他,不敬他,不怕他,不听他的话,那便是他做得还不够,还不够狠! 是得杀杀这些人的威风了! 庾亮的眼神都变得锐利起来了。 .... 自钟山西麓有一条主道,直通京口,也就是后世的镇江。 南顿王司马宗一行人在山路上奔袭着。 之所以不选择在采石矶、燕子矶等渡口北渡长江,一是因为他人多,如果从采石矶、燕子矶北渡大江的话,这目标太大了,暂时也找不到这么多民间舟船可渡。 至于官船... 他岂敢借? 二是因为即便是从采石矶、燕子矶北渡大江,到的也不是广陵郡。南面兵力稍弱,而北面丘八威猛,是故在南面急行军,方有几分胜算。 最后,是他与高平侯郗鉴有几分交情,自付可以从京口北渡,直达广陵。 综合以上的考量,南顿王司马宗选择在山间穿行。 然而... 早已经养尊处优的南顿王司马宗,现在已经是累得不行了。 最主要的是一两年没骑马了,骤然间骑了一天一夜的马,这屁股都要被颠散了,肥嫩的双腿也是血肉模糊。 “呼~” 南顿王司马宗在他人的搀扶下下了大黑马,有些颤颤巍巍的说道:“在后面的眼线可有消息?建康那边可有人追上来了?” “大王,建康没见到有兵马前来,大王放宽心,再有二十里,便是京口了,从京口北渡大江,那就是广陵地界了,届时与邵陵郡公合兵一处,大事可谋!” “不错。” 忍着疼痛,南顿王司马宗也是勉强提起了几分精神。 “庾亮狗贼在朝中欺我太甚,庾家把持朝政,挟天子以令诸侯,简直是乱臣贼子,今我离开建康,旦夕间到广陵,定然领兵杀入建康,吃那庾亮的肉,喝庾亮的血,再拿他的脑袋当夜壶!” 说道此处,南顿王司马宗还显得不尽兴。 “还有凌辱他庾家女眷,充作军妓,哼!” “咳咳咳~咳咳咳~” 说了这么多的话,司马宗有些咳嗽起来了,他一天一夜骑马,这脸被夜风吹得有些开裂了,而唇角间,更是起了死皮,如今只感觉口干舌燥,连津液都生不出多少来了。 “水。” 司马宗一招手,马上有奴仆递上水袋。 司马宗也不客气,掰开壶口就是往自己嘴上招呼。 但只是喝了一口,司马宗便将口中剩余的水吐出来了,将水袋狠狠的甩在那个奴仆头上。 “怎不是蜜水?” 司马宗一脚将身前的奴仆踹飞,弩把腰间的宝剑拔了出来。 “狗奴才,拿生水与我喝,哪来的狗胆。” 说着这一剑就要刺向那些满脸惊惧的奴仆。 “父王且慢。” 王世子司马绰拔剑挡了这一剑,救了那奴仆的小命。 “当日从府中匆匆逃离,只带了金银细软,口粮都只带了三日,哪里还有蜜水这种东西,父王暂且忍住,到了广陵,要何物而不得?” “哼!” 司马宗将宝剑归鞘。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大的杀意,无非是因为心中郁闷难堪,加之连日奔袭,模样不堪,浑身沾着汗液,汗臭味十足,与他平日宽衣袍服,美衣裳,覆粉饮酒服散的模样差别太大了。 这心中有闷闷之气,自然想要发泄一下。 借着蜜水的由头,杀人泄愤,自是情理之中。 毕竟横竖只是死个奴仆罢了。 奴仆在司马宗看来,无非物品罢了,死了便死了,毫不心疼。 “伯父莫要心烦,待到广陵,我父与伯父誓师讨贼,清君侧,今日所受屈辱,来日百倍奉还!” 小牛犊一般的苏孝此时也是起身说话了。 他在连日行军,身体丝毫无恙,甚至精神百倍。 不过...要说心中没有怒气,没有郁闷之色,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当日在新亭诗会上被天水赵氏的赵越小儿折辱,被他视作奇耻大辱。 此仇,他势必要让那赵越百倍偿还! 比起司马宗,他更想早些回广陵。 “也罢。” 司马宗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道:“今日我等如丧家之犬一般,来日,定然百倍千倍的让他们还回来,也不休息了,在午时前到京口,早些离开,省些变数。” 说完,司马宗在奴仆的搀扶下重新越上马匹。 数百人的队伍旋即重新出发了。 第四十七章 幕后黑手 且不论司马宗如丧家之犬的模样,另外一边,钟山寺中,赵越从佛殿中出来,脸上缀着笑容。 “如何?” 赵盛上前问道。 “太后已下诏令,让建康令带千人去剿灭叛逆,二狗,你便跟着建康令去做向导罢,此时大功一件。” “好。” 二狗重重点头。 “那我们不跟上去,去铲除那些叛逆的宫中宿卫,这要是杀到了人,也算是一桩不小的功劳了。” 赵越轻轻摇头,说道:“方才我们能够以十数人挡住宫中宿卫百余人的精工,乃是因为我们众志成城,而他们三心二意,人心不齐,遂力气使不到一出,此番去石洞围剿他们,那些宫中宿卫自然明白不反抗是死,反抗了兴许还有活命的机会,势必会拼死一战,兔子尚可搏鹰,狗急了也会跳墙,我等没必要触这个霉头。况且...” 赵越转身看向身后的佛堂。 “况且我们今日,收获得已经是够多了,难道不是?” 赵盛听完赵越的话,轻轻点头。 “麟哥儿所言极是,父亲也常常教导我不能率性而行,要三思而行,做事要懂得满足,今日营救太后,又前来报信,告知太后叛逆宫中宿卫的消息,已经是大功一件了,况且,再多功劳,朝堂也赏不了我们什么了,过犹不及。” “盛弟颇有见解。” 赵盛这个小武夫,其实还是颇有小心思的。 你说他笨,他绝对不笨,相反,精明着咧! 只是不将心思放在读书上,全用在斗狠杀伐上了。 “其实今日所得,又何止我等的个人功劳?” 个人功劳,算得了什么? 即便是攻略了一个公主,那又算得了什么? 赵盛看着赵越,有些迷糊了。 “麟哥儿此言何意?” 何意? 你这都没看出来? 赵越微微摇头。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等回了庄园再来说话罢。” 赵盛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军士,轻轻点头。 “此地确实是人多眼杂。” 从钟山寺下山,赵越一行人飞速奔驰,很快便回到钟山山脚下的庄园,入了庄园内部去了。 “事情办得如何了?” 田七两颊微红,说话间自带酒气,手上还端着一个大酒碗。 “无非是传个消息罢了,哪里有办成办不成的说法?” 赵越轻轻摇头,跪坐在田七身前,狗叔与赵盛分坐一侧,至于谢尚...方才已经是告辞了。 “今日原本是来田猎的,没想到横生了如此多的枝节,连我都是受了伤,几位老兄弟更是去见了泰山府君,这事...唉~” 田七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哀伤。 “好几次险死还生,幸亏麟哥儿阵前不乱了分寸,才得以保得周全,倘若麟哥儿有个万一,我便也只得以死谢罪了。” 狗叔给赵越身前的酒碗也倒了一碗酒,赵越将酒碗提起来,直接将一碗酒都饮了下去。 这是黄酒,微甜,酒性非烈。 一碗酒下去,顿时有心旷神怡之感。 “好酒!” 赵越擦拭嘴角的酒渍,冷冷的盯着田七。 “田叔,今日之事,可是早就谋划好的?” “什么早就谋划好的?” 田七连忙否认。 “麟哥儿何至于如此多疑?” 一边的狗叔眼底先是闪过一丝慌乱,但这一丝慌乱很快便消失了。 “不错,老田乃是实诚人,从来不欺人骗人的,这一点,俺就可以保证。” 狗叔拍着胸口砰砰直响。 一边的赵盛端着酒碗,一脸蒙逼,都不知道这三个人在说什么,就像是在狼群中的哈士奇一般,只能喝喝酒,吃吃下酒菜掩饰一下尴尬。 “我又非外人,此事何至于欺瞒?原先我便看出来了,先是巧遇公主,再是三丈射木,又是佛殿埋伏,又是寺内道显大师及时回援,再后来,我等归庄园,狗叔又送来了那些叛逆宫中宿卫的消息,这些事情,实在是太过于巧合了。” “若是一个巧合也就罢了,这一个接一个的巧合,连在一起,就不得不让人生疑了。” “狗叔愿意配合,无非是想要将二狗塞到我身边,做我的贴身侍卫,可是?” 狗叔被赵越这个问题给问住了。 “这...这...” “咳咳。” 田七咳嗽一声,说道:“麟哥儿,我不至于欺瞒你的,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小时候还抱过你的...” “罢了。” 就在这个时候,里间突然响起了一个冷冽的男声。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赵越的耳朵都竖起来了。 “少帅确非外人,原本是不想让少帅过早的涉入朝堂争斗,但少帅天资聪颖,既然已经看出来,那便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吱吖~ 里间的门打开,一身黑色紧身锦服,腰间别着环首刀,头上简单用丝带束发的男子出现在众人身前了。 不是李霞,又是何人? “老师?” 难怪这声音这么熟悉,原来是参军李霞。 李霞径直走到田七身侧,后者嘿嘿一下,干脆的起身,将主位让给李霞。 “原以为少帅不会有所察觉的,但不久前我与田七交谈中,得知你早有所察,莫非我这局,有这么容易识破?” 果然是局! 赵越一开始的猜测就没错。 “非是此局容易看破,对于外人来说,老师的局可谓是毫无破绽,但与我来说,此局却是破绽百出。” “哦?” 李霞看着赵越,问道:“此话怎讲?” 田七、狗叔也是看向赵越,在他们看来,他们的演技已经是够好了,怎么赵越还能看出端倪出来? “我自小与田叔生活,田叔的性子我最是了解,平日里田叔虽然看似粗狂,但却是粗中有细,说出来的话都小心谨慎,尤其是对外人的时候,然当时田叔对那些宫人的时候,却是口出狂言,让我生疑了。” “其次,就如我方才所言,太多巧合了,若是一两个巧合便也就罢了,三四个巧合连在一起,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有人在背后设局,再联想到田叔无缘无故让我去钟山田猎,又借着由头去钟山寺拜见道显大师,一环扣一环,又让我生疑了。” “当然,最值得我怀疑,还不是这些,而是此事背后的利害得失,钟山寺太后差点遭受歹人毒手,中书令势必大怒,而背后牵扯到的,是南顿王,是虞胤,更是苏峻,甚至还有琅琊王氏,对谁有利,一目了然。” 说着,赵越一脸自信的看向李霞。 “是故...我早便猜测,这幕后黑手,必是我天水赵氏!” 第四十八章 赵氏之谋 啪啪啪~ 李霞忍不住鼓掌了。 “少帅聪颖,于细微之处的观察,让人佩服。对于朝堂的洞悉,权谋之术,看来亦是有独到的见解。” 听完赵越的一番话,李霞不敢小觑了自家少帅。 实际上... 在前几日的授课交谈中,李霞便早不将赵越当做少年郎了。 而是当做忘年交。 其实今日瞒着赵越,又何尝不是李霞的考校? 现如今赵越通过了李霞的考验,李霞对赵越的认可度也就上来了。 换句话说... 收心了。 君择臣,臣择君,古来便是如此的。 “我方才听你说此局的好处,你好似颇有见解?”李霞稍饮一口酒,问道。 “恐怕老师在设局之时,便已经是想到此处了,朝内大乱,中书令庾亮顾此失彼,宗室,琅琊王氏,都是他的掣肘,若是苏峻作乱,届时中书令所能依靠的,所要依靠的,恐怕便是我们天水赵氏?” “不错。” 李霞倒也是大方承认了。 “大帅命我归来,便是让我将建康的水搅浑。” 手握重兵的人,在什么时候话语权最大? 答案是在动乱的时候! 到时候苏峻大军压境,赵荀对庾亮提什么要求,他庾亮敢答应,能不答应吗? “那宫中宿卫谋逆之事,恐怕老师也早就知道了?” “右卫将军掌管宫中宿卫,如此大事,他岂是不知?那虞胤确实在宫中宿卫中有声望,但若无有心人在后面推波助澜,许以好处,他们又怎么会反?” 赵越愣了一下,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般,说道:“也就是说,宫中宿卫谋逆,与那虞胤没有半点关系,就是我们一手策划的?” “不错。” 李霞轻轻点头。 “策反宫中宿卫,去抓太后作甚?要抓也去抓庾亮,杀庾亮,抓太后,只是让庾亮暴怒罢了。” “那些宫中宿卫的家眷...听说是已经北渡了?” “江北缺女眷,土地广阔,也缺奴仆耕种,他们到了广陵,自然会被人争抢一空的。” 好家伙! 那些宫中宿卫怕是被许了不少好处,现在人没了,妻子也送给别人了。 这是把自己卖了还给别人数钱啊! “少帅可是同情他们,觉得我等冷血无情?” 赵越轻轻摇头。 “只是感觉在朝局争斗中,小人物总是身不由己,要做便做棋手,主宰他人性命,而不是被他人算计,成为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同情? 或许有之。 那些谋逆的宫中宿卫,被口头允诺的好处冲昏了头脑,或许是罪有应得,但他的家眷总是无辜的,现在去了广陵,女眷被外人掳做侍妾美姬,运气不好了,直接充作军妓了。 男丁下场便更惨了。 年纪小的得看运气,若有人抚养还有活路,无人领养,便死路一条。 年纪大的直接变成奴仆了,受人驱驰。 他们确实可怜。 还有那些没有谋逆的宫中宿卫以及他们的家眷,都被流放边地。 可怜吗? 确实可怜。 同情吗? 确实同情。 但赵越同样明白,在这个中华上下五千年最乱的时代里面,你的心若是软的,你的下场比他们只会更坏。 而且还会连累那些跟着你的人。 他们为你尽忠尽力,却因为你的心软而落得身死的下场,难道不可怜? 在乱世之中,同情算得了什么? 可怜又值几个钱? “少帅能有这种想法,属下很是欣慰,少帅是没去过淮北,那真是人命比草贱,易子而食之事时常发生,一旦开战,数千人,数万人的性命在一日间尽丧,一时间血流成河,尸体甚至堵塞江河,与他们相比,那些宫中宿卫的下场又算得了什么?” 李霞目光灼灼的盯着赵越,说道:“我等此番不择手段,只是为了更好的还天下以太平,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届时再无争斗,再无杀伐,百姓安居乐业,然这种盛世光景,是要靠杀出来的,大帅为此奋斗一生,属下也为之奋斗一生,之后,还得靠少帅。” “我明白,老师放心,我非是心性脆弱之人,不会因此事便郁郁寡欢。” 赵越知晓李霞这是在开导他。 但关键是... 赵越根本就不需要他来开导。 “很快便会有战事了。” 李霞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庾亮要召苏峻入朝问罪,我与苏峻那人也有数面之缘,更是与他一道杀过敌,他是什么性情,我心知肚明,庾亮强召苏峻入朝,只会逼反了苏峻,好在大帅在淮北已经捣毁了贼赵行营,短时间内,羯胡无法聚兵来攻,这也是大帅能争取到的数月时间了。” 赵越听出了端倪。 “是故...父亲让你归来,便是提前让苏峻作乱,趁他此时还有余力的时候?” 李霞轻轻点头。 “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这么看来... 他那便宜老爹,还真是拱火达人。 你说他是忠臣罢? 他肯定算不上忠臣,甚至可以说是乱臣贼子,然他一心为民,保得一郡百姓平安,却也算是对百姓忠的忠臣了。 对于司马家的忠心,怕是一点都没有。 “只是...苏峻真的会这么快反吗?” 毕竟行军作战,总是要时间的,准备粮草这些,无疑更是要消耗时间。 而且... 苏峻帐下数万人,要想平定,最少得花个几年。 那么... 赵荀有这么长的时间来平叛吗? 李霞也看出了赵越脸上的迷糊之意,说道:“谋事在天,成事在人,淮南形胜之地,有大帅坐镇,敌军又遭新败,或许不敢再打寿春的主意了,转而去攻襄阳。” 淮河有两大战场。 襄阳战场、淮河战场。 攻下任何一个,都可以打破淮河防线。 敌人无法从淮河战场破局,那便只能去襄阳了。 恰恰,如今镇守襄阳的,是由王导推举的寻阳县侯周抚。 周抚此人参与了王敦之乱,但东晋说实话就是世家门阀政治,世家门阀游戏。 叛乱者诛三族? 或许有之... 但只要你身后的后台够硬,你自己有用处,别人也会想方设法的将你保住,等风声过了,又重新启用,周抚便是这个例子。 第四十九章 高平郗鉴 襄阳战区中,所依赖的是南阳盆地,这块面积广阔的平原地带配合襄阳城独特的地理方位,捍卫着长江中游的防线安全。 襄阳城这座军事重镇凭借着山水环绕的天然地理优势,一度成为最强悍的军事重镇。 淮河战区,所依赖的是面积广阔的淮河水系。 自南北分疆,往往以长淮为大江之蔽。 这套错综复杂的水河系统,虽然无法彻底阻挡那些从北方而来的军事入侵势力,可淮河水系却是游牧民族南下的最大障碍,淮河战区这套复杂的水河系统,尽自己最大的可能让那些自诩悍骑的游牧民族,彻底失去了南下征战的自信心。 游牧骑兵最为依仗的先天优势是机动性作战,在面积广阔的淮河水系中,他们所依仗的机动优势彻底丧失。 对于羯胡来说,寿春攻不下,那就换襄阳。 何况... 现在后赵的主力都在北面,与前赵的刘曜死磕,精力不在南方。 南方现在是战略防守阶段。 恐怕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赵荀有底气,也希望早点爆发苏峻之乱。 南北方政权有的时候不是在比好,而是在比烂。 哪边内部的事情解决了,哪边便有余力来收拾对方。 对于赵荀来说,他想借着苏峻之乱,壮大自身实力,做好再一次北伐的准备。 “只是...如今朝中不仅只有庾家,还有琅琊王氏...苏峻也非是易于之辈,父亲的谋划,实在是火中取栗。” 赵越有他自己的观点。 “自是如此,我此番回建康,只是将建康的水搅浑而已,庾家与琅琊王氏早已经水火不容了,犹如那干柴一般,稍微的遇到一点火星,那便是一点就燃的。” “原本我不想让少帅过早的参与这些,但少帅比属下想得要聪慧成熟不少,后面的事情,或许你可以参与。” 李霞坐姿端正,看着赵越,眼中有些欣慰。 “后面的事情?” 李霞轻轻点头。 “你附耳过来。” 赵越将头靠过去,后者只是轻轻说了几个字,赵越脸上就露出震惊之色。 “这...” “嘘!” 李霞对赵越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隔墙有耳,此事过于大逆不道,不能让外人得之,就算是自己人,少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份保证。” 赵越轻轻点头。 这事情还真大逆不道。 学魏武故事? 挟天子以令诸侯? 不过... 在赵越思索片刻之后,发现... 此事或许真可行! 只不过... 风险有点大而已。 但现在想这些还为时过早了。 李霞所言的,不过是个大方略,要他完成的是一个小目标。 谋划公主: 遂安县主——司马兴男! ..... 另外一边,滔滔不绝的长江边上,有两座大城犹如巨兽蛰伏一般,静静的趴在长江边上。 有一座城在北固山山脚下,名曰铁瓮城。 在南郊诸山前,有一座比铁瓮城大上一倍不止的城郭,其中城门大开,里面进进出出的商贾乡民络绎不绝,长江边上的货物,从城中搬进搬出,吞吞吐吐,人来人往之间好不热闹。 这热闹的大城便是晋陵郡城了,也是晋陵郡的郡治。 “这郗鉴倒是过得自在,这晋陵郡城如此繁华,人丁兴旺,每年赋税怕够他养十万人了,铁瓮城易守难攻,扼守江喉,要想从京口攻入难免,难难难!” 琅琊人,南顿王府幕僚卞咸颇有些感慨。 司马宗此时嘴角开裂,他看着眼前的雄城,哪里还会想这么多? “还是先进城补给一番,再让高平侯郗鉴准备舟船,赶快北渡。” 现在身在江左,不在江北,司马宗心中还是有浓浓的不安全的意味。 “父王,我看还是莫要进城了,高平侯与父王有几分交情确实不错,然而若是建康派信使给高平侯,父王与郗鉴的交情,还值多少钱?” 王世子司马绰比司马宗还是要现实不少的。 “不错。” 苏孝虽然块头很大,但却也不傻。 “高平侯与大王绝对不是一伙的,之前与我父亲也多有矛盾,一旦进城,便是我为鱼肉,他为刀俎。” “那便在夜间寻舟船北渡大江。” 司马宗被他们一说,也是有些怂了。 “大王勿扰,且让属下进城探一探高平侯的口风,再决定进城与否。” 卞咸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 “此去颇有风险,我实在不愿让你...” “咸食君禄忠君事,如是而已,莫说颇有风险,便是十死无生,那又如何?” 听到卞咸此语,司马宗差点被感动哭了。 “好,那请先生一去。” 看着卞咸的背影,司马宗脸上感激之色渐渐消去。 本来他大可不必答应卞咸的请求的。 但毕竟现在离天暗下去还有一段时间,不如让卞咸去做这个马前卒,探探郗鉴的口风。 他这一日来,吃得少,喝得少... 五石散、美酒、美姬... 是一个都没沾,说实话,他有点受不了了。 ..... 晋陵郡城郡守府中。 郗鉴在书房看着从建康传来的信件,轻轻翻阅,之后又将信件放回案牍之上了。 “明公,这建康的消息...” 在郗鉴的书房中,还站着一个身穿武服的将军。 “是中书令的亲笔书信,司马宗谋逆遁逃,要我在京口截住司马宗,将其囚送至建康。” 中书令? 那穿武服的将军愣了一下。 “明公的意思是...” “不必理会。” 郗鉴头发半白,脸上也出现代表这衰败的皱纹,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再过几年,便是知天命的年纪了。 好在他身体够硬,即便是现在,还颇有精力。 “不必理会?只是...台省追究下来,御史们的奏章,恐怕要淹没尚书台了。” 郗鉴一想,轻轻点头,说道:“只要他不进郡城,我便不管。” 管? 为什么要管? 庾亮惹出来的麻烦,要我来给他擦屁股? 他岂是这种人? 况且... 庾亮此人严厉任法,早为郗鉴所不喜。 此次风波若是庾亮收不住,他在建康的风评便会再降一步。 风评总会有降到谷底的时候的。 正当郗鉴思索的时候,门外的却是传出管事的声音。 “启禀府尊,门外有自称是南顿王幕僚的人求见,说是急事。” 南顿王幕僚? 郗鉴眉头一皱。 这是在逼他动手? 第五十章 各怀鬼胎 郡守府大堂上,郗鉴坐在主堂上,而卞咸宛若犯人一般,站在堂下。 若是将堂房先生,主簿班房卫士唤过来,那这大堂便就是刑堂,而他卞咸便如真的犯人一般了。 “在下卞咸,见过府尊。” 郗鉴看着堂下的文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你说你是南顿王幕僚,可有凭证?” “此乃大王手信,请府尊观之。” 有堂吏将南顿王的手信从卞咸手中拿到郗鉴案牍之前。 郗鉴只是轻轻瞥了一眼。 “南顿王可是谋逆?” 卞咸哈哈大笑一声,说道:“我王岂是谋逆,不过是受命前去召邵陵郡公入朝罢了。” “哦?” 郗鉴老树皮一般的脸上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出来。 “可我这有中书令的手信!” 郗鉴将怀中口袋的书信放在案牍上。 卞咸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但他很快就换了一个新的说辞。 “庾亮在朝无道,人人得而诛之,实不相瞒,此番我家大王要北渡广陵,本就是打算与邵陵郡公合流,发兵建康,以诛不臣。” “好胆!” 郗鉴面色阴沉得就像黑锅一般。 “南顿王也为宗室,居然想着带着外军肆虐建康,与那王处仲有何区别?此刻回头,尚未晚也,老朽看在平日与南顿王的情谊,与中书令修书一封,加之朝中其他宗王合力,南顿王性命自然是无忧的。” “庾亮胆大妄为,我王若是回了建康,十死无生,府尊与我王颇有交情,此时何不网开一面?” 郗鉴没有马上回答卞咸,像是在思考什么一般。 卞咸见郗鉴一脸思索样,以为此事可成,连忙再加把火。 “还请府尊今日高抬贵手,来日我王必有厚报,便是封王裂土,亦不是不可。” 封王裂土? 当真乱臣贼子。 郗鉴冷冷的盯着卞咸,问道:“听闻南顿王带了五百人过来?” “一百五十亲卫,三百多游侠勇猛之士,确有五百人之多。” “要运送数百人,势必动静巨大,朝中若是听到风声,恐怕庾亮也会记恨与我,此事...” 卞咸连忙在后面说到:“可在深夜渡船。” “深夜?” 卞咸轻轻点头。 “深夜夜深人静,北渡大江,势必无声无息。” “这倒不失为一种好方法。”郗鉴还在犹豫。 “府尊,此事万不可犹豫,待我王北渡之后,必厚礼赠之。” 卞咸见到郗鉴还在犹豫,也急了。 “罢了,看在与南顿王往日的情分上,此事...我便允了,然...不得进城。”郗鉴像是经历了什么天人交战一般,最后非常‘勉强’的同意了。 “这是自然。” 入城? 说实话,郗鉴这种态度,卞咸也不敢让司马宗入城。 万一郗鉴改变主意了,那他们这一行人岂不是要被囚送到建康了? 还是在外面好。 万一郗鉴反悔了,他们也能远遁他处。 最起码这小命是可以保住的。 “那你便回去送消息罢。” “府尊在上,我家大王缺些给养,还请府尊命人送至。” 给养? 郗鉴轻轻点头。 “这是自然。” “卞咸多谢府尊,府尊高义,此恩情,我王断不会忘记。” 说完才缓缓退下。 待卞咸离了府之后,一直站在堂边的中年武将才有些不解的问道:“这南顿王实在是乱臣贼子,妄图攻入朝廷,颠覆天下,如此之人,实在是应该早早拿下,免得日后生乱,明公为何...” 郗鉴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到现在都非常镇定。 “你要我拿下这卞咸?” 中年武将轻轻摇头。 “末将是想要府尊将南顿王诱入郡城,届时...他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罢了,任由府尊宰割。” “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郗鉴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但此事没那么简单,中书令在朝中做的事情,已经招人非议了,北面,广陵与敌境相交,此要紧之地,却为苏峻此等流民帅所据,实非天下苍生之福,若南顿王能够将苏峻引出广陵,我等便可以顺势居之,只需要建康坚守,我等援兵随即而至,大事可定,岂不美哉?” “这...” 那中年武将听了郗鉴所言,也明白了他的想法,但是他心中还有担忧。 “明公公然见了南顿王幕僚,若真放了南顿王,建康那边追究起来。” “放?” 郗鉴冷笑一声,说道:“我可没放,张县尉不是在铁瓮城吗?将消息传出去,让他领兵前去收缴叛逆。” “只是...” 中年武将面有难色。 “张县尉才至铁瓮城,所能指使的,不过是他手底下的两百新卒罢了,那南顿王可有五百人!” “便与张县尉说,南顿王只一百人,他便会出击了,至于死不死?死了不是更好?莫非你也想要有一颗钉子定在晋陵郡中?阿才啊!这些事情,你该多想。” 夏侯才重重点头。 “明公,末将受教了。” 郡城外,卞咸带着从郡城中带来的给养,回到山麓之中,重新见到了南顿王司马宗。 “大王,不辱使命。” 他将在郡城中见到郗鉴的事情简单的说个七七八八。 “不想郗鉴倒是重情义的人,此确实是恩情,若我北渡大江,定然不会忘记他的恩情。” 司马宗喝了一口蜜水,又喝了一口肉羹,另外一只手抓着一整只烧鸡,也不顾什么宗王形象了。 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这一整天来,可把他饿坏了。 众人吃饱喝足之后,便朝着渡口开拔了。 此时金乌西坠,月牙儿升上天空,乌云密布的天穹,看不到一颗星星,月牙儿被乌云遮住,也只能散出蒙蒙之光。 司马宗一行人行至渡口,发现渡口确实有舟船,但还未未上船,只听见周遭尽是喊杀声。 “活抓司马宗,赏千金!” “活抓南顿王司马宗,赐百绢!” “活抓南顿王司马宗,赏田地美姬!” .... 一个个喊着的都是要抓司马宗,加之这天色漆黑,也不知道对面有多少人,司马宗是目次欲裂,心中恐惧万分。 苏孝此刻还保持镇定。 “大王莫怕,我观他们声音细散,人绝不会多,一番冲杀,还有活路。” 其实现在乱成这样,谁还能听清楚有多大声? 早已经是草木皆兵了。 但苏孝此言,确实是给了南顿王一方不少的安慰,双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开始短兵相接! 第五十一章 生死只是寻常事 两方在黑夜中交击,一时间,刀剑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铛铛铛~ 不时有惨叫声传来,刀剑入肉的声音也随处可见。 “火把!” 黑暗中有人喊了一声,忽的一下,只见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点起了十多只火把,火把的光芒并不明亮,但却是能够看清这渡口的景象。 人... 密密麻麻的人。 呼~ 张世的手有些颤抖,他还在纳闷,他带了两百人过来,围歼南顿王数十人,居然打了这么久,还没有拿下。 须知... 他可是伏击啊! 对面骤然被伏击,溃散了大半,但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是对手。 如今火把一点,他心里的疑问也随之消失了。 没拿下南顿王的原因只有一个:人多! 直娘贼的! 张世哪里不知道自己被郗鉴给耍了。 之前他便怀疑,这种好事,郗鉴怎么交到他手上来了,现在看来,这压根就不是好事,而是阴谋! 撤! 对面人多势众,打下去,也杀不了南顿王,得撤,将这个消息告知国公,此事之后再与郗鉴那老儿计较! 敢阴我? 不付出点代价岂能得免? “撤!” 张世大吼一声,与南顿王军相交的铁瓮城新卒纷纷后退。 实际上... 在火把点燃的那一瞬间,他们便不想打了。 对面人太多了,现在张世出言撤退,他们一个个就像是脚底抹了油一般,飞快后退,很快,张世一行便如潮水般退去了。 “郗鉴老儿!” 南顿王司马宗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他脸上铁青无比,在火把时明时暗的火光掩映下,更显得狰狞。 “居然算计本王,此仇,我记下了。” 卞咸此刻衣裳不整,但总算一直跟着南顿王,没有跟其他人跑散了。 “大王,郗鉴若是想杀大王,绝对不会只派这些人过来的,若他真下定了决心,早诱大王入城了。” “那他还在渡口伏击?” “此事...恐怕说来话长,大王,不管郗鉴是真想杀大王还是假杀大王,现在我等速速北渡,方才能脱险。” 司马宗此时魂还没收回来了,听了卞咸这句话,下意识点了点头。 “绰儿与苏孝那小子呢?” “大王,方才混乱,人都走散了,此刻管不了那么多了,北渡要紧。” “好!” 司马宗也只是问了一句而已。 此时他身边还聚有百余人,麻烦的是苏孝不见踪迹了。 毕竟这去了广陵地界,还是要依靠苏孝这条地头蛇的。 至于他儿子... 死了固然悲伤,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他又不止一个儿子,况且,就算是儿子死完了那又如何? 只要他活着,儿子是可以生出来的,源源不断。 渡口上还有些舟船,众人乘船而上,从京口北渡大江。 而在另一边,张世领着剩下的百余亲随,正一脸愤怒的朝着铁瓮城去,但只是到城下,他便发现这护城河的桥都没有放下来。 “守门校尉,快快开城门!” 他虽为县尉,但却是铁瓮城的县尉,掌一城五千兵甲。 当然... 这五千人都不听他就是了。 “县尉且慢,我等这边开城门。” “哼!” 见到里面的人还识相,张世将自己的怒气稍稍隐藏。 但很快...他的脸色有变了。 铁瓮城的护城河的桥是下了,城门也是开了。 但这城门中,却是有一列五骑的骑士在城口们缓缓涌出。 这城门的油灯暗黄,这从铁瓮城中出来的骑士,仿佛是泰山府君从地府中派出来的一般。 张世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尔等这是作甚?”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越来越近的骑士。 驾~ 前排的骑士将将手上的马槊提起来,骤然间夹紧胯下的马儿,一手握着缰绳,直接疾驰过来。 “好胆,尔等难道想要谋逆?” 张世目眦欲裂,当场要调转马头逃跑,然而他身后都是步卒,将他的逃跑路线都挡住了。 “啊啊啊啊~” 张世看着越来越近的骑士,便知道没有退路了,他干脆夹紧马腹,朝着城门口涌出来的骑兵洪流逆冲过去。 然而... 还未等他近身,他便被为首的披甲骑士用马槊直接穿心而过,整个人都被挑起来了。 “不...” 张世抓着穿透心窝的马槊,他已经是可以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 但心中的不甘,让他吊着一口气。 “张县尉,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到铁瓮城来,更不该真的去做庾亮的爪牙,想要将手伸进铁瓮城中去,今日之死,全是你咎由自取!” 那个手提马槊的武士,正是夏侯才。 对着那些溃逃新卒,老练的骑兵仿佛是在收割麦田一般,他们手上的马槊,就是一把把割麦刀,不断的收割铁瓮城前的性命。 屠杀持续了一刻钟。 终于... 连那些倒下的尸体都被补了刀之后,夏侯才才示意众人停下。 “张县尉与南顿王遭遇,不敌被歼灭,府尊即日便会上奏中枢,今日之事,完全当做不存在,后勤官,去府库取出绢帛赏赐,骑士人赐三绢,其余赐一绢。” 杀了张氏,自然要封住铁瓮城中士卒的嘴了。 而封住他们嘴最好的办法,无疑就是发赏了。 只要赏赐发得多,士卒便越忠诚。 这便也是张世明明是主掌铁瓮城的主官,然而在铁瓮城却一筹莫展,甚至只得是自己亲募士卒为亲随,最后落得个被马槊刺死的下场。 “要变天了。” 夏侯才手上的马槊滴着血。 今夜... 他杀了六个人。 这六人与他无仇无怨,但是得杀。 到了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谁管谁的生死,恩怨? 先保证自己活下来再说。 “不知道这局势...当真会如明公所料那般?” 不知道! 夏侯才心中有一个大大的问号。 但很快,他便不想这些了。 他只是一介武夫,没必要想这些事情。 比想这些事情有意义的,譬如说,将自己的武艺练好,多生几个儿子,甚至是...探查北面的情况。 总之... 他有太多事可以做了。 .... 数日后。 建康宫中。 庾亮很快便受到从京口送来的奏章,只是看第一行字,他心中的怒气便抑制不住了。 “郗鉴老儿,胆敢欺我?!” 第五十二章 敌在乌衣巷 庾亮脸色铁青,他看着手上的奏疏,将它狠狠的甩在案牍上。 他胸口剧烈起伏,但是想了一下,还是将那奏疏重新拿起来,放在手上细细查看起来了。 张世击南顿王司马宗,不敌。 以及后面的:南顿王北遁广陵,邵陵郡公苏峻有不臣之意。 苏峻的不臣之意,我岂是不知道,用得着你来说? 呼~ 庾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郗鉴! 郗鉴老儿...胆敢如此待我? 不怕我报复? 哼! 庾亮冷哼一声,在最初的暴怒之后,他现在已经是恢复理智了。 郗鉴不过盘踞京口罢了,他本没有这个资格与他为敌的,然而现在却有这个胆子,似乎也有这个实力了。 原因,不在郗鉴身上,而是在乌衣巷! 琅琊王氏! 即便是琅琊王氏出了王敦这种乱臣贼子,琅琊王氏的势力依旧在朝中根深蒂固。 即便是他庾亮,要想拔除,也难如上青天。 唉~ 不行! 若如此下去,我权掌台省,却屡事败绩,天下人看了,会如何非议我? 不管是南顿王,还是苏峻,都要解决! 但... 右卫将军赵胤所言非虚,苏峻为流民帅,手中握有强兵,且广陵距离建康,不过一两日的路程,贸然惊扰,而未做打算,恐怕建康真有可能重蹈王敦时的覆辙。 得要有人支持。 温峤在江州,远水止不住近渴。 陶侃在荆州... 罢了,这老家伙不说便是。 庾亮让温峤镇武昌,何尝没有提防陶侃的意思? 就如同他提防苏峻一般。 寒庶出身,却身居如此高位,先是三定江南,后世平定广州、交州之乱... 陶侃的声望,即便是他与朝中各大高门世家一齐发力,还是压不住这头强龙。 比起苏峻,陶侃在庾亮心中的危险性更大。 温峤抽不开身,那便只有北面的赵荀了。 荡寇将军... 只是... 这赵荀虽然出自天水赵氏,但为人处事却与那些泥腿子一般,好处? 我庾家与你联姻,这种好处都不够吗? 那你还要什么好处? 换做是之前... 对于赵荀的要求他自然是置之不理的。 但是现在情势不一样了。 司马宗北遁,他在中央的权威受到挑衅,若不处置司马宗,那么他在中枢还有何威严? 既无威严,那又有何脸面居于台省重地? 这个面子,他得找回来。 而且是快速的,漂漂亮亮的找回来! 他取下案牍上悬挂的笔毫,开始挥毫写信。 不管赵荀要的东西是什么... 总之,暂时稳住赵荀,让赵荀听他的命令! .... “麟儿,日后我不许你去田猎了,还有田管事!” 赵越的母亲周氏将赵越拉到身边,身体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受伤之后,才带着一脸冰霜的看向田七。 “钟山寺出了如此大的变故,莫非田管事事先不知?” 田七脸上缀着勉强的尬笑,挠了挠后闹手,说道:“启禀夫人,属下,属下确实不知。” “哼!” 周氏冷哼一声,目光又转向李霞。 李霞闭目眼神,从进入客堂以来,他的眼睛就没有睁开过。 “李参军,你从淮南来,钟山寺便出了这种事情,莫非此事...李参军也不知?” 李霞无声回应。 “你!” 周氏再是冷哼一声,最后将目光定格在赵越身上。 “麟儿,不然...你还是别练武了?” 这次周氏是用询问的口气与赵越说话的。 或许是因为现在赵越眼中并没有畏惧,那双眼睛,反而是炯炯有神。 “母亲,钟山寺之行后,孩儿心中愈发坚定了习武之意。” 赵越对周氏行了一礼,说道:“钟山寺中,孩儿骤遇贼人,变生肘腋之间,性命险些不保,幸得这几日习武,练得一招半式,方才险中求生,若孩儿未习武,恐今日母亲便见不到全乎全的孩儿了。” “母亲切切担忧,孩儿心中明白,然而这世道如此,即便是孩儿不习武,日夜陪伴母亲身边,待时局变故,孩儿又何能力护卫住母亲?护卫住家中基业?” “唉~” 周氏摸了摸赵越的额头。 “麟儿长大了,娘也...唉~” 周氏帮赵越撸直了衣裳上的褶皱,最终还是点头了。 “这世道确实不安宁,有一身本事自是不错,只是...赵家的骨血,便只剩下你这一支了,你父亲...” 赵越头皮一麻,只好说道:“孩儿会努力的。” 其实他已经够努力了。 但现在时日毕竟还短,肯定是见不到成效的。 “不若秋菊也送你房内?” 赵越连忙告饶。 “母亲,孩儿年纪还小,这沉迷女色...” “也罢。” 周氏摆了摆手。 “为娘见你长大了,心中也颇为欣慰,男儿志在四方,我将你困在身边,反而成了你的牢笼了,罢了,罢了,都随你了。” 赵越对着周氏行了一礼,缓缓后退,不过还没退出内堂,周氏的声音便又传过来了。 “麟儿,你舅舅在义兴也听到你的名声,不若我们选个日子,去看看你舅舅,可好?” 去义兴? 赵越点了点头。 义兴周氏,还是有潜力可榨的! “能去见舅舅,自然再好不过了,说起来,孩儿也有好些年没去了。” “那为娘去定个时间。” 听到自己的孩子不抗拒去义兴,周氏的语调终于轻快起来了。 唉~ 周氏就是太孤独了。 他那个便宜老爹,当年怎么不给力一点,多生几个姐姐妹妹嘛! 那周氏也不至于将他管得这么严。 好在... 周氏也并非蛮不讲理之人。 “少帅,这几日,我没什么时间,便将时间都交给田管事罢。” 李霞显然还有事情要办。 田七则是沉默片刻,说道:“怕是这几日,我也不得空,这死了五个弟兄,还伤了七个,这后续抚恤之事,还需要我去操办。” 两位老师都没有时间。 “庾家不是有邀约吗?麟哥儿不若便去青石巷走走。” 这庾家的十日之约,其实早过了。 不过也并非是赵越没去,而是自从庾家子弟被刺杀之后,这宴会之事也延后了,现在重办的时间还没有着落呢! “只是这时间...” 李霞轻轻一笑,说道:“少帅不必着急,中书令会比少帅更加着急。” 看着李霞这意味深长的笑容,赵越秒懂。 第五十三章 庾氏家宴 袭香抓着被角,满脸羞红! 少主他真是... 袭香心中其实有一个小秘密。 一个难以启齿的小秘密。 她很喜欢麟哥儿的手,或者是说...是抚摸?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少主人的手是她认为最漂亮的一双手了,手部看起来充满骨感,手掌棱角分明,手掌和手指白皙纤长,看起来又细又长。 在昏暗的房间里,她缩在温暖的被窝中。 她的思绪更加发散,想象着他用这样一双手,抚摸着她的脚,掌心炽热的温度,沿着小腿蔓延直上,再直上..... 袭香嘤咛一声,俏脸发烫,又开始蹂躏自己的衣角了。 在这个时候,袭香才发现,她早没有衣角了,她被剥得光溜溜的,只能抓住被子的衣角! 果然... 被少主人玩坏了,之前的袭香,可不是这样的呢! .... 次日清晨。 天蒙蒙亮。 赵越从床榻上睁开眼睛,入目所至,皆是不能仔细描写的景色。 可谓是玉体横卧,雪峰高耸,这清早上的阳光,在这个中景色下都逊色下去了。 但赵越知道... 要节制... 好吧。 也没有什么节制。 即便是他想要节制,他那老娘也不同意,不管怎么说,昨夜确实是一龙二凤。 前面侍候周氏的秋菊,也被周氏硬塞到他房中了。 这幸一个是幸,幸两个也是幸。 那就... 努点力。 努力的结果,就是赵越比平日晚起快一个时辰了。 啪~ 赵越用力一拍,只见雪白的波涛滚动,仅在片刻光景,这雪白的波涛便迅速化粉近红。 袭香与秋菊都被这在昨夜里经久不息的声音给吓醒了。 一睁眼,便见到赵越,再看窗外的天色,便知晓已经晚了。 “主人,这...” 秋菊方进房中,此刻比袭香还要拘谨。 “伺候起身。” “诺。” 袭香简单披了件裘衣,便上前给赵越穿戴衣物了。 而秋菊则是迅速穿戴整齐,出了房门,片刻后又端着搭着手巾的铜盆入屋。 而在她后面,赵忠早遣了三个侍女,手上端着各式早点在外面候着呢! 这世家子弟的生活... 还真是腐朽不堪。 赵越在摇头中被一群奴仆伺候好了,一脚便踏出了房门。 袭香没有跟过去,而是拉着秋菊的手,嘘寒问暖起来了。 “秋菊姐姐,你...无碍罢?昨日麟哥儿太不知轻重了,你才方经房事,他便如此操拿你...” 秋菊小脸一红,连忙侧过身去。 “不...不碍事。” 秋菊微微颔首,又摇了摇头,脸上略带一丝羞涩,绯红的小脸蛋俨然掩饰不住那娇嫩的肌肤,一看就知道正处在女人家最好的年华上。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秋菊姐姐可真俊呢!嘻嘻,日后...麟哥儿怕会更疼惜姐姐的。” “你还说!” 秋菊被袭香说的要羞死人了。 “好好好,妹妹不说就是了,只是姐姐,那一方床衣,你不裁剪藏在妆筐中?” 袭香指着床榻床单上的一抹红色。 “不要...要,哎呀,妹妹,姐姐现在羞死了,你快出去侍候少主人去。” 秋菊将袭香推出房门转身用后背抵住房门,她脸颊通红,呼吸急促,看着床榻上的那一抹红色,似乎是想到昨夜的光景。 原本以为少主年纪尚轻,方才用了袭香一人,对房中术肯定是一知半解的,有些要紧之处,还需要她一个被老人家教过的去指导一番。 结果... 也不知道少主哪里学来的姿势,手法,到现在她的膝盖还隐隐作痛。 昨夜... 想到昨夜她求饶的模样,秋菊柔嫩的脸颊上红得似乎可以滴出水来了,而那粉红之色,则是迅速爬满周身。 全身都软了。 “少主人如此勇猛,夫人还担忧少主血脉之事...” 秋菊已经是预想到后面房中的热闹景象了。 绝不止她一人。 .... 赵越看着身后一脸兴奋的袭香,再看向有些幽怨之色的赵忠,说道:“先去校场练些把式,待天热了,便去书房温书。” 两位老师不在,赵越便只能自己锻炼了。 田七的枪术、箭术、骑术。 要领其实都已经教给他了,赵越所要的,便是日复一日的训练,真正将田七所教的东西消化下去。 至于李霞的万人敌之术... 还需要从细微处入手。 山川地理,行军作战,朝堂格局,官制军制....等等等等的这些,其实书房里也有书籍。 高门为何是高门? 天水赵氏为何敢说是经传之家? 那就是家里的藏书多! 平常寒庶子弟,即便是他想要学,也没有书可以看,为之奈何? 拿着精铁长枪练了几招,再练握着长枪时的脚步,呼吸... 之后,再拿出硬木弓,开始射五丈外草人。 嗖嗖嗖~ 快射十箭。 慢射四十箭。 中者小半数,尤其是到后面,射中率直线下降。 即使是手上戴了玉扳指,这握弓拉弦的手,以及手上的肌肉还是有些酸疼。 “主人,暂先歇息罢。” 袭香在拿着湿手巾与赵越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一人敌之术,确实不可操之过急。” 努力也是需要技巧的。 像是练武,你拼命的去练,将自己弄得精疲力尽,然后吃得没有,喝得没有,药膏药浴也无... 你练得越狠,身子垮得越快。 赵越现在每日都是有肉食补充,食量比之从前也大增了。 晚上也有药浴滋养,是故这多日的训练下,他赵越不仅没有变得憔悴,在健壮的同时精气神也分外的好! “麟哥儿,府外送来的请帖。” 自从袭香入了房之后,赵忠与赵越相处的时间便越来越短了。 他也断了心中不切实际的念想了。 现在也跟着赵越练武,似乎是想要成为赵越的左膀右臂。 当然... 以赵忠的柔弱的身子骨,比赵越还不如,要想见成效,恐怕得花更多的时间。 “哪家的?” “青石巷庾家的。” “哦?” 今日早上李霞才与他说了,庾亮会着急的,现在... 这红色金字的请帖,便已经是送到他手上来了。 赵越结果请帖,打开来,看了上面的内容,脸色古怪起来了。 居然不是游宴。 是家宴?! 我又非是庾家人,邀我去家宴作甚? 第五十四章 难做快婿 “这是庾家家宴请帖,我非庾家人,他怎邀我?赵忠,去盛弟府上问问,他可有收到请帖?” 一般赵越收到请帖,赵盛也会收到的。 若是赵盛没有收到... 那么这庾亮,便是冲着他来的了。 “温书去罢。” 将请帖放在袭香手上,赵越稍作歇息,便至书房温书去了。 与田七练武的时候,枪术,箭术,骑术的进益,加上自己身上看得见的变黝黑,健壮,这种肉眼可见的变强,让赵越很是享受。 而在书房中,不断的获取知识,又能给赵越心中不少的安全感。 在这个乱世之中,靠谁都是不靠谱的。 唯有靠自己! “麟哥儿,你收到请帖了?” 赵胤在清溪畔也有一个庄园,便就在赵越隔壁,奢华程度比之赵越所在的这个庄园要逊色许多。 倒也不是赵胤没资财,实在是赵胤家中女眷不在建康,平日里赵胤也不在清溪畔的庄园过夜,这庄园实际上就赵盛一人而已。 偌大的庄园,其实已经被他整成校场了,每日都带着百十个部曲奴仆来操练,宛如一个小将军一般。 “如何?庾家的请帖你可收到了?” 赵越将手上的书册放下,看着额头带汗的赵盛。 “秋菊,与盛弟一碗凉水。” 看着秋菊端来的凉水,赵盛不带客气的,直接一口便饮了下去。 “我没收到。” 赵盛用手背擦拭嘴上的水渍,说道:“那中书令庾亮本就看不上我,嘿嘿,现在单单是邀了麟哥儿一人,怕真的是要做了那庾亮的乘龙快婿。” 做庾亮的乘龙快婿? 赵越可不想与庾亮绑定。 要是做了庾亮的女婿,有这么会整活的老丈人,你就算是再厉害,恐怕也受不了。 “不知可有邀他人?” 赵盛摇了摇头。 “麟哥儿烦心此事作甚?娶了庾家女,来日坐镇中枢,俺们也掌一掌这台省,杀一杀那些世家门阀的起势。” 赵盛上前,一把将赵越的肩头揽过来。 “若是如此简单,我便也不会如此计较了,主要是这庾家...非是良配。” 庾氏家族在晋之前名位不显,“难入高门之列”,后通过庾氏族人在文学上的造诣和皇室联姻,地位得以擢升。 庾氏既为外戚又为士族,为了维护两方利益,在执政过程中需与各种势力周旋,因此所面临的矛盾异常尖锐。 在“主少臣强”的情况下,庾亮作为外戚掌握政权,招致其他势力的不满。 赵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赵盛的肩头,说道: “中书令于朝中,树敌太多了。” 此时,庾亮与皇室宗亲、王氏家族、强藩陶侃之间都有着明显的矛盾。 庾亮与皇室司马宗之间的矛盾源于明帝朝。 时皇权伸张,南顿王宗和元帝虞妃之弟虞胤得以重用,于殿内掌禁兵,并集结勇士为党羽,对庾亮等朝臣极为轻慢。 庾亮、王导趁明帝病危之时,剥夺司马宗的兵权,结果导致庾亮专权,引起皇族不满。 “宗遂怨望形于辞色”,而司马宗“又素于苏峻善”。 之后,二人矛盾激化,司马宗不满庾亮欲密谋废之,如今更是出走广陵。 王氏家族在统治集团中资历声望较高,王导对庾亮专权内心不满,庾、王之间不得不互相克制。 两家在建康,遂还能相安无事。 庾氏为世家大族,有着十分强烈的士族意识,对寒人出身的陶侃自是轻视和不信任。 以至于后来苏峻叛乱,庾亮报温峤书曰:“吾忧西陲过于苏峻,足下无过雷池一步也。” 这苏峻都反了,庾亮居然还在防备陶侃! 这进一步说明庾亮最先考虑的还是对付陶侃,对苏峻反倒不以为意。 此时,陶侃控制尤为重要的荆州地区,并且对庾亮也有着敌对情绪。 “陶侃、祖约疑亮删除遗诏,并流怨言”,后苏峻、祖约发难,陶侃持观望态度。 由此可知庾、陶之间存在着极大的隔阂。 “宗亲、琅琊王氏、陶侃祖约苏峻,皆有仇怨,况我朝方立未久,中书令用人任事过于急躁,与之联姻,日后恐有祸患。” 赵盛不是外人,因此这种事情,赵越是直接说出来了。 东晋是一个侨寓政权,政局不稳,就其现时的形势而言,面临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 如何安置北方迁来的侨民,如何处理南北世家大族之间、地方流民武装与中央政府之间的矛盾,以及边境上不时的外来威胁,这些问题直接关系到东晋政权的存在与否。 在这样错综复杂的背景下,当务之急是笼络人心,求得生存,以此稳定统治基础。 王导辅政的时候,实行的是“镇之以静,群情自安”的宽和政策,协调各方利益,强调统治阶级内部以和为贵,不至于激出动乱,使得基础不牢的东晋政权能够尽快稳定下来。 王导曾说:“人言我愦愦,后人当思此愦愦。” 这种“愦愦”之政,是适应了当时复杂的社会形势的。 庾亮执政后一反王导的宽和政策,主张“任法裁物”,采取严厉激进的方式,以求重振晋朝。 这样的峻急之举招致各方怨怒,甚至发生乱事。 苏峻、司马宗,甚至于祖约,在他天水赵氏的拱火,庾亮的逼迫,琅琊王氏、郗鉴、陶侃等人的默许下,叛乱恐怕已经是在倒计时了。 在这个时候去做庾家的女婿... 这不是把自己扔在火上烤? “那...麟哥儿难道是不去?” 庾家相邀...这不去,简直是不给庾亮面子啊! “去!为何不去?” 此时庾家家宴,若是不去,他天水赵氏岂不是要与庾家交恶了? 要是如此,他天水赵氏日后恐怕再难乱中取利了。 “只是...若麟哥儿去了,怕中书令直接许了婚事,难道麟哥儿还能拒绝?”赵忠脸上有担忧之色。 这种去了他家,他当场赐婚,你不许,那更是不给面子。 要是赵越敢当堂拒绝,那么被庾亮许之的庾家女还有何颜面?日后出嫁都是问题。 那就不是交恶了。 这是直接结仇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这庾家的龙潭虎穴,我赵越是要闯一闯的。” 赵越嘴角微勾,眼神明亮。 这龙潭虎穴于他来说,与天水赵氏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呢? 第五十五章 青石做客 咸和元年,六月十五。 青石巷外。 赵越与袭香赵忠等一干奴仆,便站在这青石巷外。 江南绵绵的烟雨宛如瑶仙翩翩而来,总是给人以无限遐想。 淅淅沥沥的细雨,沾染着夏日泥土花草的味道。 这气息好象千年杜康神技酿出来的丝丝玉浆,让人如痴如醉,心旷神怡。 哒哒哒~ 雨点儿特意在宽大的芭蕉上停留,轻轻的拨弄出那天籁的琴弦,敲打着每个人的心扉。 袭香撑着油纸伞,与赵越一同侍立在雨中。 “郎君,不进去?” “自然要进去。” 赵越看着这雨下的青石巷,当真是一处好风光。 青石巷,字如其名,乃青石所铸的巷子。 巷道石筑墙并跟各家院墙连成一体,这种建筑风格是有效的军事防御系统,而且这些巷道里有专门用来迷惑敌人的“直角巷道”可诱敌进入死胡同。 看多了兵书,这青石巷的门道赵越也是能够看出一星半点来了。 流水伴雨水,青石伴徐风,赵越一步跨入青石巷。 青石巷中不止有一处人家,具体来说,有许多家,但在青石巷最高,最显眼的地方,有一处占地颇广的宅邸,其门楼牌匾上赫然写着庾府二字。 这庾府,自然也就是今日赵越的目的地了。 “递上名帖罢。” 赵忠上前将名帖与信件一同递上去,门房管事见了,连忙迎了上来。 “赵郎君,小人恭候多时了,请。” “除我外,可还有他人来访?” 那管事才到中年,但身姿挺拔,颇有文士的模样,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模样比之外城下乡的县官也不逞多让。 从这门房管事中,也可窥得一族底蕴。 “还有刘家郎君。” 刘家郎君? 赵越愣了一下,但马上反应过来了。 “可是泉陵公刘遐之子刘肇?” “正是此家郎君。” 赵越微微点头,心里有数了。 这刘遐泉陵公也算是一位猛将。其性果敢坚毅,弓马娴熟,开朗勇猛。每次作战他都率壮士冲锋陷阵,冀地人把他比作张飞、关羽。 同乡人冀州刺史邵续器重刘遐,把女儿嫁给他,于是在河、济之间筑垒,敌人不敢逼近。 晋元帝任命他为龙骧将军、平原内史。 太兴二年,周抚反叛,晋元帝任刘遐为彭城内史,与徐州刺史蔡豹、泰山太守徐龛一同讨伐周抚,在寒山击败周抚。不久徐龛反叛,叛乱平定后,晋元帝任刘遐为北中郎将、兖州刺史。 太宁初年,刘遐平定王含叛乱,因功封泉陵公,升任北中郎将、徐州刺史等,代王邃镇守淮阴。 不过说起来... 刘遐猛则猛矣,近来身体却是不适,按照历史进程,怕也是到了要嗝屁的时间了。 刘遐与他那便宜老爹一般,都是手握军权的,而且... 泉陵公刘遐驻地淮阴,离广陵极近,若苏峻有异动,淮阴出兵,旬日可至。 入了庾府,书卷之气随之直扑而来。 箱子、围栏、亭台阁楼中,都有书画悬挂。 宝书巷,听书楼、阅书亭... 这府中的楼巷道,似乎都给了个小牌匾,起上雅名。 府中藏书之多,怕是让那些寒庶出身,无书可读的人垂头顿足啊! “哈哈哈,小郎君来府,翼有失远迎,还望郎君莫要见怪。” 来人正是庾翼,只见他黑亮垂直的发,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手握羽扇,头戴纶巾,当真是羽扇纶巾,雄姿英发啊! 在庾翼身后,还有个比他矮半个头的庾彬。 此时他真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赵越,那眼神,就像是小舅子在打量自家姐夫一般。 “初入贵府,不合礼之处,还望主人莫要见怪。” “客从外来,莫要怪我待客不周便是了,请!” 庾翼对赵越比了个手势。 从外廊直入内堂,客堂中,隐隐有声乐声传来,走近些,一股浓烈的酒水之气散发出来,入目处,还能见到优伶乐舞,歌姬展喉。 靡靡之音,倾入心扉。 “拜见中书令。” 主位之上,赫然是庾亮,此时他的目光不在这衣着暴露的优伶歌姬身上,而是放在赵越身上。 “小郎君,入座罢。” 他眯着眼睛,脸上展着笑容,看着赵越,就像是大灰狼看着小绵羊一般。 “谢中书令。” 赵越落座,他的座位在左侧首位,旁边便是庾亮,而在他对首,则是一位年纪长他少许的少年人,不是刘肇,又是何人? 除了刘肇外,内堂落座的七八个青年俊才,中年文士,怕都是庾家人了。 “月中之日,乃良辰美景,屋外细雨霏霏,倒是添了几分初夏雅情,今有两位才俊子弟,更使陋室蓬荜生辉。” “国公谬赞了。” 刘肇端起酒樽,先对庾亮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对着赵越、庾翼庾彬等人皆是行礼,再道:“能入庾府宴饮,实在令人喜不自禁,今大贤鸿儒具在,小子先饮一樽。” 一整樽酒,被刘肇一饮而尽。 “刘家郎君好酒量!” 庾亮眼中闪出赞许的目光。 这刘肇,算是会来事的人了。 虽然非是高门,但...刘遐病重,刘肇暗弱,正是好控制的时候。 不失为佳婿也! “刘兄好酒量,既是如此,在下得邀,亦不能不有所表示。” 赵越端着酒樽起身,先是对庾亮行了一礼,而后转向众人。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庾家胜地,群英荟萃。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有优伶乐舞,美姬展喉,无案牍之劳形。今日在下等享此间乐,尤谢中书令之邀。” “此杯我饮。” 赵越也是一口将酒樽中的黄酒一饮而尽。 “好一个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满饮此樽。” 庾翼亦是起身,对着赵越、刘肇以杯酒行礼。 “希望当真能无案牍之劳形。” 今日的宴会,他本来就是来解忧的。 希望... 真能解忧! 第五十六章 士庶天隔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众人喝得都有些头晕晕的了。 尤其是刘肇,被轮番灌酒之下,面色潮红,将倒未倒,偶尔还会说几句胡话。 至于赵越... 说实话,这个时代的黄酒,没有这么高的度数,加之赵越喝酒,浅尝辄止,不会如刘肇一般一饮而尽,是故现在虽然满脸通红,一副装醉的模样,但他的头脑可是清醒得很。 庾亮与庾翼对视一眼,皆是觉得火候已经差不多了。 “二位才俊,若是醉了,不若去内府饮杯解酒茶解醉。” “醉?” 刘肇撑着食塌起身,连忙说道:“中书令,我没醉,我还能喝!我还能喝!” 然而... 这说着说着,整个人就倒下去了。 庾亮摇了摇头,看着刘肇的模样,眼底深处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鄙夷之色。 寒庶子弟,便是寒门贱籍,泥腿子一般,若非是看在你背后的军权上... 我不至于赔个女儿进去。 “刘郎君醉了,将他送入客房歇息。” 马上有两位青衣小厮将刘肇扶走。 “放下下来,小郎我没醉,没醉,还能喝!” 然而这神态昏昏,有气无力的呼喊,与醉死也没有多大的区别了。 待刘肇被扶走后,赵越缓缓起身,对着庾亮行礼告谦道:“中书令,小子酒醉,怕行止不端,辱没了家门声誉,还是告辞为好。” “郎君且慢。” 庾亮似笑非笑的打量着赵越,说道:“你方才酒喝得不多,何来酒醉?” “坐下罢。” 赵越知道这刘肇走了之后,这重头戏才会上来,因此也就老老实实的做下去了。 “泉陵公不过寒庶出身罢了,刘肇虽不是贱民,但也至多将门出身,此等寒族,平素间我是羞与其为伍的,然时局变换,却也不得不屈身而行,唉~” 你这是在跟我掏心窝子? 关键是... 咱两也不熟啊! “天水赵氏乃门胄高族,我颍川庾氏乃贵势名族,虽比不上琅琊王氏家世衣冠,但也可称是世两千石之家,可是?” “庾氏乃帝戚贵族,比之琅琊王氏,亦是不逞多让的。” “士庶之分,士庶之异,小郎君可知?” 知? 我当然知道了。 不过是一群既得利益者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排挤他人的名头罢了。 也正是这所谓的士庶之分,士庶之异,才让异族人有机可乘,天下分崩离析。 不过... 作为既得利益者,此时赵越的还是与庾亮站在同一阵线的。 这天下的蛋糕就这么大,官位就这么多,我世家高门都不够分,你寒庶泥腿子过来分作甚? 滚滚滚! “士庶之辩,早便有之。” 西汉末开始出现的大族、豪强,到东汉发展成家世衣冠”、”世二千石”、“著姓”、“族姓”,到曹魏、西晋演化为门阀士族。 但其时的门阀士族尚处于形成过程中,高门的界限尚没有后来那么森严。 当时门地显赫者有两种人,一种为出自东汉以来的“家世衣冠”、“族姓”,即所谓的“汉魏旧门“。 另一种来自曹魏、西晋时新产生的高官门第,即所谓的“势族”。 二者相较尤以后者的门地为显赫,故其占据了乡品二品与选官上的优势。 入东晋后,汉魏旧门与势族合流,门阀政治遂根深蒂固。 并且由之形成了一套森严的等级制度以及清晰门阀划分。 高等门第,有以“门”来称谓的,如高门、旧门、盛门、名门、门户、门地、门望等等。 有以“姓”来称谓的,如旧姓、右姓、大姓、著姓.郡姓、吴姓、侨姓、虏姓等等。 有以“族“来称谓的,如士族、世族、贵族、冠族、旧族、势族、右族、高族、甲族、名族等等: 其他称呼尚有华宗、膏腴、华侪、贵游、势家、贵势、门胄、阀阅等等。 与之相对的低等门第虽然也有以族为称谓的,如寒族、贱族,但较少见,即使称“族“也仅为小家族、小宗族。 有称“门”的,如寒门、将门、单门、吏门、卑门、役门等等。 有称“姓”的,如寒姓、吏姓等等;有称“户”的,如编户、露户、役户等等。 有称“家”的,如单家等;有称“人”的,如寒人、寒士等等。 魏晋南北朝宗族的膨胀和延续,是以门阀士族的经济、政治、军事力量为后盾的,而寒门缺乏这种力量,故其宗族易于支离破碎。 这也是为何寒门难起,世家昌盛的原因。 庾亮在这个时候说这个士庶之辩,说的是士庶,其实是要他表态而已。 毕竟,苏峻,陶侃都是寒庶出身,而天水赵氏与颍川庾氏却是高门大族,你得明白你的站队。 “世家高门,不在门楣宽高,而在学识渊博,见识深远,行事有礼,心性淳朴,身侍皇室。” 赵越看着庾亮的表情变化,继续说道:“譬如邵陵郡公在广陵名声便不好,其族人军士常常劫掠乡民,欺男霸女,为祸一方,此寒庶出身,为单门也。征西大将军虽然战功累累,然不听中枢调度,行事倨傲,非为人臣所像,况羊祜、刘弘在荆州劝课农耕使生产发展,颇得民心,遂为征西大将军所嫉,此虽身居高位,但也为寒族,与我等犹如天隔。” 其实... 赵越这是在硬黑了。 你说苏峻在广陵名声不好,劫掠乡民,欺男霸女,为祸一方,那么其他高门大族,难道不也是这样? 甚至有玩得更过火的! 陶侃身居微末,在打压中依然奋力直上,说他不听中枢调度... 其实他听了。 你要他去广州,他就去广州,你要他去交州,他就去交州。 还要他怎么样? 至于羊祜、刘弘在荆州劝课农耕使生产发展,颇得民心,人家也只是不爽而已,并没有做出什么事来。 如此之人... 比那些为争权柄蝇营狗苟,甚至不惜卖国卖民的高门大族来说,其实好到天边去了。 可叹这世家门阀政治,让多少人抱负不得舒展? 赵越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庾亮想要听赵越说的话,赵越便说给他听了。 果然... 听完赵越一席话的庾亮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出来了。 “英雄所见略同,然..时局败坏啊!” “唉~” 庾亮又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五十七章 庾亮赐婚 “中书令何至于唉声叹气,若是有话,不妨直说。” 你一个长者在我面前唉声叹气的,这成何体统? 要嫁女... 不要搞这么多前戏。 直接来吧! “好,痛快!” 庾亮亲自斟满了一杯酒,将他端到赵越面前。 “郎君,可知现今情势?” 赵越微微点头。 “北方贼势甚大,而我大晋兵甲不足。” “不不不!” 庾亮轻轻摇头,说道:“非是北方贼势甚大,也非是我大晋兵甲不足,实在是朝中有人掣肘,贼不在北方,贼在江左。” 赵越脸上适时露出疑惑不解之色。 “敢请中书令解惑。” “今岁北面才来侵扰,为此不得不让王氏挂帅,前去御敌,祖约甚至直接不敢守寿春,北面之敌,如芒在背。然内部之敌,如南顿王司马宗等,谋害御史,以至于谋划太后,此心此胆,已然是乱臣贼子了。” 庾亮缓了一口气,说道:“如小郎君方才所言,苏峻据广陵,手下数万精兵,虽然可以威胁建康,祖约居淮南,同样手握雄兵,此二者暗中勾结,早被我知,现南顿王司马宗北遁广陵,怕是会有祸乱。” 原来你也清楚啊! 赵越以为庾亮不清楚这一点呢! “既是情势如今紧迫,那小子手无寸铁,也不能帮上中书令的忙。” “不!” 庾亮神采奕奕的盯着赵越,说道:“你不仅能帮我,还能帮我大忙。” 庾亮将一张似羊皮纸一般的丝帛递到赵越手上,说道:“赵小郎君,不妨一观。” 赵越将丝帛拿在手上。 说是丝帛,但其实是写在丝帛上的密信。 “军报?” 赵越诧异的瞥了庾亮一眼。 “正是军报,还是寿春军报。” 赵越还在看着,一边的庾亮便开始迫不及待的说话了。 “贼赵派五千人侵略寿春,被荡寇将军以三千人击之,敌溃散,羯胡向来勇猛,而荡寇将军手下之强兵,尤胜于羯胡,若我有荡寇将军协助,何惧苏峻祖约这等宵小?甚至于荆州的陶侃,我亦是不惧之。” 赵越张了张嘴... 说实话... 这军报里面的内容怎么跟他从李霞嘴里听到的不一样呢? 不是说...北渡淮水,夜袭敌营,全歼之。 只是让贼帅石生单骑走免,怎么到了庾亮这一边,消息就完全不一样了呢? 看来这庾亮在寿春的眼睛,恐怕已经是瞎了,不... 或许不能说瞎了,他安放在寿春的眼睛,恐怕已经变成他天水赵氏的眼睛了。 “只是...我从不过问军中之事,岂能左右我父亲的决定?” “你当然可以!” 庾亮这句话说得是斩钉截铁。 “荡寇将军至今为止,便只有你一个子嗣,他对你,定然是非常看重的,若是天水赵氏与我庾家联姻,既是姻亲之家,自然可以携手共渡难关了。” 天水赵氏若是能够借庾家的势... 那倒是不错。 但... 这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做马前卒,有那几个是能够安安稳稳的? 你庾亮卖个女儿就想要我天水赵氏给你卖命? 这女儿可太贵了! 赵越脸上露出难言之色,说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子的婚姻大事,中书令该与我父我母去说才是。” “这是应当的。” 庾亮呵呵一下。 在一边,庾翼也是哈哈大笑一声,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是了,然君子好美,何错之有?若郎有情妾有意,难道荡寇将军还能拆了一对鸳鸯不成?” 赵越却是很理智,重重摇头。 “郎情妾意自是如此,但我与贵家女素未谋面,何来的郎情妾意?” “嘿嘿嘿。”青年庾怿举杯上前,说道:“郎情妾意,也得见了面再说。” 见了面? 好家伙? 你庾家也是世家高门,难道还会使出那种下三滥的招数? 不过... 又有什么事情是所谓的世家门阀做不出来的事情? 你以为的朝堂争斗,是两方如棋手,天下人如棋局,对弈而下,好不精彩? 然而现实中的朝堂争斗却是这般光景的:下毒! 咸康八年(342年)庾怿送毒酒给江州刺史王允之,意图毒杀他。 但王允之怀疑酒有毒,于是给一头狗喝了酒,最终该狗毒发身亡,于是密奏给晋成帝。 晋成帝知道后大怒,说:“大舅已经乱了天下,小舅又要这样吗!” 庾怿知道后就饮毒酒自尽。 世家就是利益动物,为了家族利益,牺牲个女儿,又算得了什么? “这...不妥。” 赵越如此不懂世事的小青年一般,连忙挥手摇头。 “何人不可见,何人见不得?” 庾怿明明第一次与赵越见面,但那副模样,却像是两人非常相熟一般。 “内堂中还有洒金散,乃散中绝品,配上美酒,简直是飘飘然如羽化登仙。” 好家伙... 撺掇我去服散是吧? “中书令!” 赵越起身,对着庾亮庾翼庾怿等人行了一礼,说道:“庾家的盛意,小子已经明白,但正如诸位所言的,郎情妾意有时胜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下心有所属,诸位不能做那棒打鸳鸯之人罢?” 庾亮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下去了。 庾翼庾怿两人的脸色也是沉郁下去,最后还是庾怿最先恢复状态。 “笑话,哪家的女儿,比得过我庾家女?” 说着他眼神颇为倨傲的盯着赵越,意思已经是带着警告之色了。 我颍川庾氏现在是何等地位? 在朝中是何等的威风,你天水赵氏虽然也算高门,手上掌有兵权,但那又怎样? 比得上我颍川庾氏? 我庾家已经是放下脸皮了,结果你在这个时候装清高? 堂中的气氛为之凝固,似乎连呼吸都难以进行了。 “小郎君,我家二兄所言确有几分道理,此番两家若是能够联姻,对你我都有好处,双赢。” 双赢。 确实... 庾家赢两次。 这沉郁的氛围下,赵越轻轻的笑了笑,说道:“实不相瞒,在下心仪之人,也心仪我,可谓是两情相悦,而此人,说起来,与庾家也有脱不开的关系。” “哦?” 听到与庾家有关,庾怿的神色放松了下来。 “莫不是我家支脉之女?” 若是支脉之女,那便将她过继到主支来,赵越娶她,与娶庾家女其实并无不同。 “非也,实是遂安县主!” 赵越此话一出,空气都安静下来了。 第五十八章 情势如火 “小郎君莫不是说笑?” “自非说笑。” 庾怿一脸怪异的看着赵越,还以为赵越发什么疯呢。 庾翼则是张了张嘴,看了看赵越毫不变色的俊脸,心想此人的脸皮怎么能厚到这种程度。 唯有庾亮一言不发。 遂安县主乃庾文君所出,庾文君与庾亮是兄妹关系,遂安县主还真的可以算得上半个庾家人。 但... 这只是从血统上说的,从身份上来说,遂安县主姓司马名兴男,与他颍川庾氏,没有半点关系。 她是皇家的人,是司马家的人。 难怪当日右卫将军赵胤说赵荀不会同意他庾家联姻的,这个好处不够。 原来他要的好处,居然是公主! 当真是好胆! 庾亮当即就想要一口拒绝,然后将面前这个厚颜无耻的赵小郎君扫地出门。 然而朝中局势,江左大势已经是到了间不容发的地步了。 理智! 一定要理智! 庾亮眼皮狂跳,他轻轻吐了一口浊气,说道:“县主尊贵,非我庾家能够决定的,小郎君怕是难以得逞,况以公主的年纪,还尚未到论嫁的年纪。” “未到论嫁的年纪,也可提前定亲。” 庾亮紧紧的握住手上的酒樽,好在这酒樽质地坚固,否则被他大力握之,恐怕随时有碎裂的可能性。 这小子... 当真是脸皮厚! “县主确实可以算半个庾家人,但对于小郎君来说,确实难以与之定亲,至于所谓的感情真挚,私定终身,说实话,在我年轻时,我也曾这般想过,然而...最终还是依着族内行事而为了。” 庾怿还想要说服赵越,但在这个时候,赵越已经是开始摆手了。 “既是如此,今日宴会,便到此为止罢。” 真以为我赵越是任人揉捏的泥人? 你想要捏成什么形状我就被你捏成什么形状? 你庾家现在权势却是一时无两,但现今... 是你庾家求我,而非我天水赵氏求你啊! 这也是赵越为何有恃无恐的原因。 之前赵越若是直接拒绝与颍川庾氏的联姻,明显是看不起庾家,会与庾家交恶。 但现在... 我是愿意与你庾家联姻的。 只不过联姻的对象有亿点点的变化而已。 换成了公主了嘛。 “哼!” 庾亮冷冷的盯着赵越,发现这小子与年轻时的赵荀当真是一模一样,这茅坑里面的石头,还有同一块不成? “郎君莫要自误?” 怎么? 还想直接威胁? 现在招惹了苏峻司马宗,还想要多一个敌人? “小子情意切切,此生,非县主不娶。” “好一个非县主不娶!” 庾亮被气笑了。 “二郎四郎,你们两人招待赵小郎君,我还有俗事要做,便不再此地宴饮了。” 庾亮怕他继续在这里说下去,会忍不住自己那在胸口咆哮的怒火。 理智! 理智! 庾亮,你现在已经是位极人臣,掌天下权,你要镇得住! 要沉得住气! 呼~ 庾亮狠狠的吐了一口气,再挥袖离去。 “翼兄,这位...” 庾怿心中虽然也有些怒色,但并没有表现出来。 想娶公主? 有这个能力没有? 情真意切,非公主不娶? 我看你今日可是真的如此痴情? 唯酒水、五石散才能驯服此狂妄小子了! 庾怿在心里打定主意,脸上反而是露出满脸的微笑。 “既然郎君心有所属,那么此事...此事便罢了,既是成不了姻亲之家,也不该结仇交恶,郎君你说可是?” “兄台所言极是。” 赵越看着满脸带笑的庾怿,下意识便觉得此人有鬼。 再联想到庾家的几个卧龙凤雏,面前这个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阁下可是庾二郎?” 庾怿轻轻一笑,说道:“却是在下。” 庾怿... 这家伙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此刻恐怕是想给他下什么套呢! 但不管怎么说... 庾家也算是高门大族,此番屈身求娶,已然是失了面子风范了,要是再传出灌醉宾客,与自家女眷发生苟且之事的风言风语,那你庾家的名声还要不要? 当前... 最好还是不要得罪庾家的。 是故... 即便是觉得庾怿这家伙不靠谱,但赵越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笑着点头。 “二郎高名,在下在建康可谓是如雷贯耳。” “哈哈哈~” 在庾家兄弟之中,庾怿声名最为不显,此刻被赵越奉承,心中颇为受用。 “小郎君过誉了,我有何名声?走马逗鹰,赛车阅美,才是我最心向往之的。” 纨绔子弟的生活? 或许是吧? 但赵越自然不会被庾怿自谦之言骗过。 庾亮死后,这扛过庾家大旗的便是这庾怿,虽然操作有些让人看不懂,但也绝对不是什么痴傻之人。 “此间没什么赏玩之物,来我小院,给你看好看的东西。” “好看?” 庾怿脸上露出一副循循善诱的表情,说道:“我看你是完全不懂?” “咳咳。” “略懂略懂。” “既是如此,便来走走。” 说着,庾怿便拉着赵越的手往里面走去了。 在走的同时,还不忘给庾翼一个表情。 庾翼轻轻摇头。 “这个赵小郎君,当真是油盐不进,难怪年纪轻轻便能有一手大师般的书法,确实与常人不同,娶公主?我家小妹,可不输公主!” 在庾翼身后的庾彬脸上早有不悦之色了。 “这赵越如此猖獗,如今天下之中,谁人不巴结我庾家,偏偏父亲与叔父你们见了他如此嚣张狂悖,居然还能忍得下这口气,阿姐貌美如花,端庄秀丽,如何配不上这小子?何至于如此屈身?” 庾彬心中愤愤不平。 “换在平时,自是如此,然...现在非是平时,朝局动荡,南边有温峤为援,这北面须有强援,才能护卫我颍川庾氏的富贵。” 庾翼轻轻摇头,只得拍了拍有些愤愤不平的庾彬,说道:“能与天水赵氏结为姻亲,自然最好,即便是结不了,也不要恶了人家,兴许...现在你父亲正在考虑让赵家郎君与县主定亲的事情了。” “这...这怎么可能?” 庾彬小脸微红,这是被憋的。 自从庾家得势后,他还没觉得如此屈辱过。 “去唤你阿姐罢,县主...这个筹码,日后会有大用的,现今能不用,便不动用。” 第五十九章 散中珍品 “不!” 庾彬罕见的执拗。 “那赵越如此轻我庾家,我庾家难道还要奉承他?他都说心有所属了,还让阿姐过去,这不是让阿姐自贱其身?如此行事,叔父做得出,彬做不出!” 说完,气呼呼的将头撇在一边。 “你阿姐长在庾家,便需要知晓自己为庾氏女的责任,她自小衣食无忧,以最好的饭菜衣物享用,学习琴棋书画,也是请最好的夫子,如今要用上她了,她也该明白,也该为庾家做些事情。” “她是我阿姐!” 庾彬却是不听。 “静儿还是我侄女呢!自她打小起,我难道不疼爱她?” 庾翼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给庾彬舒展衣裳,说道:“若是将来家族需要,便是要我去赴死,那又如何?死我一人,强我庾家百年,千年,难道不好?族学的夫子们,是如何教你的?” 庾彬紧咬着嘴唇,但那一派雪白的牙齿却是在打着颤,他眼中有泪,眼珠转动之中闪烁的,都是倔强的神色。 “族学没有教我们卖女求荣。” “这并不是,难道赵越不是少年俊才?” 庾翼很有耐心。 “将来你也要有这种心理准备,当庾家需要你的时候,你也会挺身而出,你可知?” 庾彬眼中还是有倔强之色,但终究是不再说话了。 “罢了...我去唤静儿罢。” 庾彬还是不理庾翼。 “唉~” 庾翼拍了拍庾彬的肩头,自顾自的离去了。 想当年,他也是如庾彬一样的,然而时间会磨平一个人的棱角,日后的境遇,也会发现,家族对个人的益处,家族兴旺,即便你无甚才能,也能授官封爵,若无家族庇佑,即便是才能超群,也无出头之路。 像是陶侃,已经是我朝的异数,异数中的异数。 除了陶侃,寒庶之中能起势的人,还有几个? 况且... 即便是陶侃起势了,也被世家高门排挤,这便是家族的作用。 只要有家族在,即便是你死了,你的子嗣血脉在家族的庇护下,又能成才,继承你的衣钵。 与家族传承兴旺比较,个人性命,个人荣辱实在是不值一钱。 庾翼远去,庾彬冷哼一声,他用衣袖将眼眶中溢出来的泪珠擦拭干净,眼神变得坚毅起来了。 或许... 叔父说得对! 然而... 汉武帝以和亲为耻,我庾翼也以以庾家女求娶为耻! 他的拳头紧紧的握住,这一刻,他心中生起了宏图巨志! 今日庾家的屈辱,日后...绝对不能让我的儿子,孙子再上演了! 他的拳头,骤然的紧握起来了。 .... 而在另一边,赵越庾家是进入了庾怿的小院。 乍一进入院落,这衣着暴露的美姬侍女便让赵越的注意力都差点集中不了了。 进入院落房间,还见到三个面敷白粉,身姿柔软的书童,那姿态模样,居然与女子无疑。 看来这庾怿的口味... 是男女通杀的。 “小郎君,请。” 庾怿对着赵越比了一个请的手,木门轻移,赵越将布鞋脱下,缓缓走入内室。 怎么说呢... 内室中有一个铜制熏香炉,熏香炉中缓缓升起的青烟,有一种进化空气的作用,毕竟这内室中有一个淡淡的,很难找寻,却有一直存在的,那一种石楠花的味道。 “请。” 赵越缓缓跪坐在客位上,而庾怿则是跪坐在主位上。 “啪啪~” 他拍了拍手,马上有美姬手上端着服散的器具缓缓走过来。 五个精致石盒中,装着的正是所谓的五石散。 庾怿拿起另一个衣着暴露女姬手上的两个玉碗,笑着说道:“此散中极品,常人难以品尝,便是我平日也不舍得享用,嘿嘿,小郎君今日倒是有福了。” 有福? 赵越看着那五个石盒中被研磨成粉末状五石散,却是没有庾怿那般热衷。 所谓五石散,其实是一种中药散剂。 这种散剂相传是汉末名医张仲景发明的,张仲景发明这个药方,原本是给伤寒病人吃的,因为这个散剂性子燥热,对伤寒病人有一定补益。 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五石散的效用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渐渐成为了名士们趋之若鹜的“精神食粮”,由魏晋往后五六百年居然未有间断。 五石散服下后很容易上瘾,有点像现在摇头丸之类的,在何晏的大力倡导下,服用五石散成为一种流行趋势,宽袖长袍的名士们大多通过食用五石散让自己在飘飘欲仙中找到登峰造极的创作灵感。 当然,既然是“毒品”,肯定是有副作用的,当时的名士多轻裘缓带,多半是因为五石散的药效发作后身体燥热,不仅如此,长期服用还会导致精神恍惚,发狂痴呆,甚至看见苍蝇也要拔剑追赶。 五石散是由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味石药合成的一种中药散剂,含有硫化物等毒性成分在内,能够提高神经的兴奋性,食后极易暴躁。 因此,吃完之后,一定要散步,大量吃冷东西,喝热酒,穿薄衣服,洗凉水澡。 诸如口发狂言、桀骜无礼、赤膊跣奔等放浪形骸的荒诞举动,其实不过是在“毒品”作用下的一种痴狂行为而已。 当然,如果仅仅用“摇头丸”比拟五石散,尚不足以概括其神奇之处,因为它还兼有“美白剂”、“减肥药”甚至“伟哥”等一系列功效。 有如此多的功效,也难怪时人趋之若鹜了。 “此等绝品美散,与我这等俗人了,却是浪费了,我平日不服散,皆因我体性燥热,若是尝之,恐有生命危险。” “居然有此等事情?” 庾怿目瞪口呆,这体性燥热的人,他倒是第一次听说过。 不过这五石散原先确实是治疗伤寒病人的,赵家郎君体性燥热,与五石散确实药性相冲。 若是赵家郎君因为服食这洒金散不小心嗝屁了,那么他庾家可算是与天水赵氏结仇了。 这个风险,他庾怿可不敢担。 “可惜,可惜了!” 庾怿叹了一口气,他将五个石盒的五石散都用小勺子挖出一部分,放在玉碗中,再加入山泉之水。 水入玉碗,后者居然汩汩冒起气泡来了,原本清冽的山泉水,刹那变成红灰色的、冒着热气的五石散液体。 “便只能我一人得享这珍品了。” 说着,庾怿居然一饮而尽,喝完,一脸意犹未尽之色。 但很快... 庾怿就想是蒸桑拿一般,浑身冒起热气起来了。 这洒金散,居然如此恐怖如斯! 药效也太快了罢? 第六十章 静女其姝 “小郎君,这洒金散药力强劲,此刻我仿佛已经飘忽如羽化登仙一般了。” 庾怿满脸通红,但脸上的表情却是非常享受。 “且让我去散了这药力,这院落之中,郎君若是看上了哪个美人,都可以尽情享用。” 说着,庾怿拉了一个美姬在怀,直接进了里屋,里屋隐隐有潺潺流水之声,显然是庾怿专门用来沐浴散药力的所在。 至于这美姬的作用.... 懂得都懂。 不过... 也并非只有美姬,赵越还看到一个书童也跟着庾怿入了里屋。 好家伙... 这贵圈的生活,赵越暂时享受不了。 庾怿走了,赵越看着面前衣着暴露的美姬,上下打量一遍,最终还是无动于衷。 倒不是这美姬不漂亮,实际上,被庾怿圈养在小院中的美姬,都是角色,而且是贵人家从小养到大的。 琴棋书画,人文地理,风雅风月,尤其是房中之事,最是懂得的。 也只有这样的美姬,才能笼络住世家子弟的心。 “郎君。” 那美姬缓缓摸上来,似乎是要给赵越宽衣,搔首弄姿之下,大片雪白都是直接暴露在赵越的视线里面的。 可惜... 我家中的袭香,昨夜方才享用的秋菊...模样与这个美姬相比,也是只好不差的。 此类俗粉,哪能诱惑住赵越? “罢了。” 赵越轻轻起身,躲过这美姬的扑闪。 “出去走走罢。” “诺。” 那美姬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不甘之色,但只得顺服的看着赵越,走在前面引路。 与贵人发生关系,若是能留下子嗣,那她这个美姬或许可以一跃而成妾身,姬妾姬妾,看似一样,实际上千差万别。 姬是主人家的公用物品,人尽可夫,而妾是主人的私人物品,一般主人是不会与他人享用的。 当然... 也有他例,但很少就对了。 赵越对面前走路妖娆的美姬的心思自然是洞察得一清二楚。 人人都想鲤鱼跃龙门。 然而...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的。 出了内间,到了小院中,空气似乎都变得清新了不少。 不得不说... 庾家所在的青石巷是一个妙地,有潺潺流水,湿气却也不重,清风徐徐,却又不会猛烈酷寒,确实是一个安家的绝好地域。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赵越才在这院子没待多久,这小院之外,隐隐传来清冽女声婉转之音,更有琴瑟之声旋即而起。 其声婉转羞涩,宛若少女窥得美郎君,要一诉衷肠,互表心意。 这又是庾家的手段? 赵越转身看了里间隐隐约约传来的男男女女陷入原始快乐中的嘶吼,再转头看向院子外面女声飘忽而来的琴瑟之音。 “这外面的琴声?” 领路的美姬摇了摇头。 “奴婢不知。” “可出院门?这庾府中可有什么禁忌?” “对于寻常人来说,自然是禁忌无数,然而郎君乃府中贵客,这庾府上下,除了女眷所在的内院郎君去不得,其他地方,随意都可去。” “好。” 赵越轻轻点头。 “那便去探探这琴声罢。” 这庾家的手段,可真不少啊! 赵越倒是要去见识见识,这庾家的手段。 出了内院,再循着琴声走了几步,琴声越来越大了。 “原是在亭中。” 赵越看着不远处一个被白纱遮住的凉亭,凉亭在水池边,荷叶流水掩映之下,倒有几分雅意。 在这凉亭中隐隐可以窥见一个女子抚琴的影子。 服散不行,现在跟我玩情趣的了。 这凉亭内外,只有那女子一人,也无奴仆,也无侍卫... 啧啧啧~ 这不是赤果果的引你入局吗? 亭中人似乎看到了赵越,琴声旋即而变。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原本婉转之音,到现在,变成了热情的邀请。 颇有烈女见美郎君,一见倾心,爱而不得,马上大声示爱的调调在里面。 “凤求凰。” 若这庾家想以琴声诱我...那就大错特错了。 赵越只看眼前的利益,这附弄风雅的事情... 那是人家世家子弟,纨绔喜欢擅长的。 我赵越可不好这一套。 因此,赵越在亭外驻足片刻,居然直接转身离开了。 亭中女子很明显对面前发生的事情有些措手不及。 不是... 剧本不是这样的! 我在这亭中弹琴,这白纱掩映之中,世家贵公子难道不是想要进来探寻的吗? 我琴弹得可好了! 庾静姝心慌意乱之下,琴声也有些错乱了。 铮~ 她用力一拨,琴弦居然断了,还将她抚琴食指都弄伤了,她连忙将食指含在嘴中,将血轻轻吮吸出来。 亭外的少年郎君好像止步了? 难不成我无心之举,反而奏效了? 庾静姝心中的喜色还未泛起来,亭外的赵越只是转身驻足片刻,居然又转身走了。 这... 这剧本不是这样的! “门外的郎君止步。” 既然诱不进来,那只能使出强留了。 不过是方镇世家子弟罢了,十四五岁,正是年轻气盛的少年郎君。 难不成我庾静姝还收不下他的心? 赵越停了一下,反而加快速度远离了。 “你!” 庾静姝见到渐去渐远的赵越,真的绷不住了。 “郎君请留步!” 赵越走得更快了。 我庾静姝有这么可怕吗? 居然畏我如虎? 在这个时候,女儿家的矜持先抛开一边,庾静姝赶紧起身,但她身着留仙裙,原本是为了好看的,但现在要跑动起来,反而成了掣肘。 她一用力,直接将古琴掀翻了,再朝着亭外跑去,结果这裙角太长,将她绊了一跤。 庾静姝为之气结。 这人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缝了。 她赶紧起身,又快跑起来,隔着白纱,那位赵家小郎君好像就要跑远了。 “哎呀~” 庾静姝痛叫一声,原来她那长长的,蓝色的留仙裙脚,绊住了熏香炉,她一时失去平衡,看样子又要摔一跤了。 然而这一跤,好巧不巧,居然摔出凉亭,掉到水池去了。 只见噗通一声,便是远处的赵越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庾家女... 这么拼的吗? 赵越愣了一下。 而在暗处观察的庾翼却是重重点头。 静儿果然有办法,嘿嘿,现在,若是赵家郎君来个英雄救美,少男少女之间的事情,不就成了? 县主? 下辈子再去想吧! 第六十一章 风波未平 落水了... 赵越在亭外停驻,听着凉亭中女子的求救声,他手托着腮,像是在思考什么一般。 若是这是庾家设的局,那么这落水的女子应该是无恙的。 但就怕这不是庾家的布置,或者说庾家的心狠,敢拿自家女眷的性命为家族的前途添砖加瓦。 这种可能性,或许也不是没有。 所以赵越停下脚步,他听着落水的求救声,一时失神。 “这庾家郎君,怎么还不下水去救静儿?” 庾翼在暗处窥伺,整个人脸上都露出焦急之色出来了。 一开始他见到赵越被吸引到凉亭外,原以为大事可成了,结果这赵家小郎君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居然直接折返了? 那个是一个美人在抚琴啊!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赵越心中就不好奇? 居然直接转身,当时庾翼的心都凉了一截了,没想到还有反转,他那个侄女,居然如此机智,关键时刻,主动落水! 这下子,你赵越总不能不来了罢? 结果! 还真不来! 眼睁睁看着一个美人落水求救,居然不上前援手,你还是十四岁的少年郎吗? “二郎,可要派人将静姑娘救下来,姑娘她可是不会游泳的。” 在庾翼身后,以为身穿黑色管事袍服的老者满脸担忧的说道。 “此事我知,但若是此刻我们去救了,岂不是明白的告诉那赵越,这是我庾家做的局?” “可是...” 听着越发微弱的求救声,管事脸上的焦急担忧之色更甚了。 “可若是晚了,姑娘就要没了。” 没了? 庾翼咬了咬牙! “我不信那赵家郎君当真冷血如此!” 庾翼眼中也有担忧之色,但是他在赌,赌赵越会去救人。 然而... 不动如山的赵越,丝毫没有前进的意思,反而在思索了片刻之后,居然又转身朝着远离凉亭的方向去了。 “此子心性如铁,来日恐为朝中之祸。” 庾翼眼中也是喷出火来了。 “快去将静儿救起来!” 他偌大的庾家,居然搞不定一个十四岁的小郎君! 这事传出去,这庾家的脸还要不要。 庾静姝被人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还在没有生命危险,吐了几口水,便重新睁开了眼睛。 “叔父...” “嗯。” 庾翼脸色阴沉,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静姝没有完成叔父交代的事情,我...” “静儿无须多言。” 庾翼看着满脸歉意的庾静姝,轻轻摇头,说道:“你容姿绝色,那小子不要,是他的损失,况...当真以为我庾家没有其他的手段了?” 不同意是吧? 那我直接生米煮成熟饭。 虽然不是直接肉体上的生米煮成熟饭,但舆论上的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你天水赵氏敢说一个不字? 敢说! 便是与我庾家对着干! 那便是结仇! 我庾家已经仁至义尽,放低了姿态,你天水赵氏还是不肯,那就算是变成仇敌,那又如何? 我庾家那帝戚之家,大兄庾亮掌台省,阿姐庾文君掌后宫,当朝圣人,都是半个庾家人,你天水赵氏拿什么和我斗? 须知忍让有度,兔子被逼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是一头猛虎呢? 泥人还有三分火呢! 庾翼这个平时很有风度的人,现今也是心有愠色了。 “那天水赵氏好好意思称作高门之家,居然如此不知礼数。” “他父亲赵荀本就不知礼数,与士卒同吃喝,为世家之耻,有这个儿子,也不奇怪。” 庾翼叹了一口气,说道:“他年纪轻轻便能够忍住自己的欲望,且做事果决,对局势洞悉清晰,日后羽翼丰满,必然是一位难缠的敌手。” 庾静姝没想到庾翼对那个无礼的小郎君居然有这么高的评价。 “就这个无礼之人?如何当得起叔父的盛赞。” 庾翼摇了摇头,却是不再说了。 “此人若能为我们庾家所用,庾家在方镇之中,怕是又多一臂膀了。” “叔父的意思是...还要我去诱惑...接触这赵家小郎君?” 庾翼摇了摇头。 “美色难动他心,那便只有靠其他方面了,舆情!” 庾翼斩钉截铁。 “若是传出天水赵氏赵越与庾家女定亲,天水赵氏会如何回应?敢拒绝吗?” “只是...” 庾静姝心中有些担忧。 “万一他真的拒绝了呢?” 她总觉得这赵越不是一个按套路出牌的人,万一拒绝了,那就是不死不休了。 不仅没有给庾家带来强援,反而增加了一个敌手。 “与天水赵氏联手不成,便与琅琊王氏联手!” 只要利益足够,即便是上一秒的敌人,下一秒也能成为盟友。 当然... 不到万不得已,庾家不会踏出这一步。 回到庾怿小院,赵越发现这庾怿还在翻云覆雨,看来这散中珍品是真有药效。 折腾了这么久,居然还能继续。 再拖下去,这天色都要暗下去了,赵越便让下人知会庾亮,表明去意。 赵越今日在庾府的所作所为明显是让庾家心中不快。 但这不快只能藏在心中,不能说出来。 毕竟人家赵越没有在明面上拂了颍川庾氏的面子。 当然... 心中不畅快就是了,因此赵越离府的时候,只有一个满脸阴沉的庾彬相陪送客。 “不必远送了。” 赵越对着庾彬行了一礼。 后者冷哼一声,但还是给赵越回了一礼。 “麟哥儿,如何了?” 庾府外,赵忠连忙走上前来问道。 “庾家女可有求娶到?” 袭香问着话,心中颇为忐忑。 一边的秋菊眼中也多是探寻之色,显然对这问题的答案也非常好奇。 “说来话长,算是应付过了庾府,不过...按着这庾家人的性子,恐怕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赵越已经隐约猜到了庾家的下一步动作。 所以... 他现在要去找李霞! 天水赵氏在建康的人手,得动起来了! “回府!” 坐到牛车里面,赵越将袭香与秋菊都揽在怀中,两只手也是不老实的两人身上游动,但他的目光没有在两位丰腴侍女的身体上。 庾家。 苏峻之乱。 司马兴男! ........ 赵越的目光,越发坚毅,越发明亮起来了! 第六十二章 舆情攻势 “你在庾家,居然有如此境遇。” 李霞应赵越的召唤,此刻已经是回到清溪庄园之中了。 他身穿武服,手持一杯清茶,轻轻的吹了吹滚烫的热茶,脸上眉头微微皱起。 “庾家的手段...怕不止于此。” “好歹也是帝戚之家,呵呵。” 李霞轻轻摇头,说道庾家,这话语中尽是嘲讽。 “庾家能够做出如此不顾身份的事情,看来那中书令庾亮也是看出了局势的危急,是故才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大帅拉下水,还好....少帅你应对机智,没有让庾家得逞。” “但庾家自然是不会罢休的,或许...庾家给我们天水赵氏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归附,要么为敌。” “嗤~” 李霞嗤笑一声,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冷笑着说道:“庾家虽为帝戚之家,然而要让大帅俯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且...大帅从来没有想着与庾家苟且。” 赵越看着脸上带着嘲讽之色的李霞,问道:“我们家在建康,有多少人手?” 多少人手? 李霞诧异的看了赵越一眼,说道:“人手倒是不少。” 他似乎是在心里简单的计算了一番,说道:“简单算一算,得有三千人。” 三千人? 赵越目瞪口呆。 “这么多人手?” “有一半都只是收钱办事的探子游侠罢了,并不会真的给你卖命,况且他们也不知道背后的金主是大帅。” 也就是说,千余人,是天水赵氏安插在这建康的眼睛。 一千多个人,一千多双眼睛,这建康大大小小的事情,就算是哪家丢了只鸡,怕是都能知道。 东晋版锦衣卫? “那还有千余可以动用的人手?” “大半在钟山寺,其余的散播在建康各处。” 果然! 钟山寺就是藏兵之所。 “少帅问这些作甚?” 袭香在赵越身侧剥着莲蓬,将剥好的嫩莲蓬放在玉盘上,而赵越则是一直拿着莲子吃,甘甘甜甜的,味道确实不错。 “不过是要应对庾家的手段罢了。” “庾家的手段?” “无非舆情,若天下人都知道我赵越要娶庾家女,庾家若是直接承认了,我天水赵氏不承认,岂不是要与庾家不死不休了?” “不至于到这一步罢?这庾家...” 李霞眉头紧皱。 “方才老师也说了,中书令庾家已经是知道情势危急了,他们能做出什么,其实都有可能。” “若真是如此,那我等便进退两难了。” 李霞有些苦恼。 庾家毕竟是帝戚之家,掌握这东晋朝堂的权柄,便是煊赫一时的琅琊王氏,现在都被颍川庾氏压了一头,天水赵氏拿什么与之匹敌? 况且... 天水赵氏的策略是坐山观虎斗,浑水摸鱼,若是直接与庾家冲突,与天水赵氏的利益不符了。 “倒也不会进退两难。” 赵越脸上却是胸有成竹的表情。 “哦?” 李霞看着自家少帅的表情,问道:“难道少帅已经有办法了?” “庾家能用舆情,难道我们就用不得了吗?我们天水赵氏在建康的人手,都发动起来,声势未必比他庾家小多少。”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要动员这么多人,所耗钱帛不是一个小数目。” “钱帛之事,对于我们天水赵氏来说,应该是最不差的了,若仅是动员这些耳目便财力不够,老师这些日子来,又如何在建康运作的呢?” “也罢。” 李霞直接站起身来了。 “你说罢,如何运作?” “很简单,顺着庾家的口风,只不过...换个说法而已...” .... “话说那天水赵氏的赵越赵小郎君,他年纪虽轻,但却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前些日子在新亭诗会的时候,不仅写得一首好诗,那字,据中书令与诞伯所言,已经有大家风范了。” “而且...嘿嘿,诸位有所不知,当时新亭诗会上还有闯楼,这二楼守关正是才女宋袆,连诞伯都闯不过,居然让赵小郎君闯过了,这赵小郎君,文才居然比过了诞伯,真是少年俊才!” 建康南面的酒肆之中,‘说书人’手上拿着羽扇,一边扇风,一边激情说书,这热得是满头大汗,但是想到家里的财帛,这点热,这点累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钱财,这感觉浑身都充满力量! “那赵小郎君,当真有你说的这么厉害?” “对啊对啊!还有大家风范,还胜过诞伯,诞伯那是何等人物?那赵小郎君还未及冠,哪里是诞伯的对手。” “不错,朱家七郎,你尽会吹牛。” ... 看着下面起哄,朱七也不气馁,实际上,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这个诸位有有所不知了罢?” 朱七故作神秘的一笑,说道:“我近期从一位朋友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一个大消息。” “朱家七郎,莫要卖关子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就是就是,说话说一半,小心你家生小孩了没屁眼。” “哈哈哈~” 一个个在酒肆吃酒的大汉哄笑起来了。 “好你个鸟厮,狗嘴吐不出象牙,这个大消息,还真是关于那小郎君的,庾家,庾家你们有听说过吗?” 朱七见众人上钩,引诱般的问道。 “这有何不知?当朝中书令便是庾家人,太后也是庾家人,是个权势滔天之家呢!” “不错,听说之前很牛气的琅琊王氏,也不得不服人家庾家呢!” “朱家七郎,我们与你问那个消息,你给我扯庾家作甚?当心我将给你说书的五铢钱拿回来。” 众人有些不耐烦了。 朱七见逗人也逗得差不多了,说道:“这庾家,想跟那天水赵氏联姻呢!看重的便是赵小郎君的才气,听说要将县主嫁给赵小郎君呢!县主哦?诸位可敢想?能娶县主,那赵小郎君的才学,诸位还不信?” “有此事?朱七你莫不是诓骗我们?” 朱七摇了摇羽扇,很是镇定的说道:“不信,不信等你们这些糙汉回家了去问问街坊邻居,看他们是如何说的!” 众人见到朱七如此笃定,心中也信了七七八八。 朱七脸上也是露出笑容来了。 还要再说三场,那钱便到手了。 这种赚钱的差事,可不是那么好遇到的啊! 这酒肆中的朱七,不过是赵越在建康掀动舆情的一颗棋子罢了。 而类似朱七这样的棋子,有几百个。 也就是说赵越一口气雇佣了数百人为他做事。 突出的就是一个字: 豪! 所以... 有钱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第六十三章 妥协谋算 “这便是你的计策?” 今日不是休沐之日,庾亮身穿中书令官袍,气冲冲的直接从建康宫一路乘坐马车到了石头城。 如今驻守石头城的,正是庾翼。 庾翼身穿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 乌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和那银丝带交织在一起飞舞着,显得颇为轻盈。 这一身装扮,与这石头城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仿佛这庾翼并非是这石头城的守将,而是石头城的一过客而已。 “大兄,难道有了变数?” 庾翼这几日受庾亮之命,都在石头城练兵,原因自然很简单。 苏峻有反意,这石头城势必要守住,否则石头城一丢,建康便丢了。 当然... 世家子弟的练兵,与那些方镇流民帅是比不了的。 他带着美姬,带着奴仆,就坐在城楼中看着那些丘八操练,想见成效,恐怕有点难。 “看你这身模样,哪有一个将军的模样?” 庾亮有些恨铁不成钢。 “虽然我们世家要有自己的风范,然而练兵之事,也要讲个派头,你带着美姬,穿着如此随意,士卒岂能信服?又如何会认真操练,至于变数!哼!” 庾亮冷哼一声,说道:“你自己去看!” 庾亮让手下随从将一箱子写有字画的木板放在庾翼身前。 “你自去看看你做的好事。” 庾翼有些迷惑,马上弯身将手底下的木板拿起来看。 “这是校事府的的奏报?” “不错。” 校事府原为曹操所设,是一个监察举报机构,作用类似于后世的锦衣卫。 当然... 司马懿掌权之后,很快废除了校事府,不过到了如今,局势又有不同了。 司马懿废除校事府,是因为这校事府之前是来监视他的,而如今庾亮重设校事府,则是因为朝堂内外,不服他的人太多了,所以他需要用这校事府来监察天下。 不仅是在建康,在广陵、京口、江州、荆州、广州、交州、淮南,乃是北面... 都有他庾亮的眼睛! “这...怎么上面说的都是赵越娶公主?明明我让他们传的是娶庾氏女?” “你还不懂?” 庾亮面色阴沉。 “怕是你被天水赵氏摆了一道了,天水赵氏...赵荀是狐狸,现在他儿子赵越也成了小狐狸了,一步步的,将我庾家随意玩弄,当真是因为局势而有恃无恐,实在可恶!” 庾亮用力的锤了一下城墙,这力道用大了,疼痛让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成了一个川字。 “大兄,那...我庾府得辟谣才是。” “辟谣?” 庾亮嗤笑一声,说道:“后面还有如此多的奏报,你不如看完再说。” 庾翼只好俯身,将箱子中的奏报木板一个个看完,看完之后,他的眉头也紧紧的皱起来了。 “这天水赵氏...居然直接承认了与县主定亲的事情了?” 庾翼目瞪口呆。 “他哪来的胆子,他不怕我们...” “若是天水赵氏怕我庾氏,那赵越小儿便不敢在庾府放肆,如今情势如此,他天水赵氏有恃无恐。” “那...那要如何?” 庾翼见自己的招式不灵,反而被将了一军,稍显慌乱。 “此事我们定然不能承认,若承认,岂不是真的要将县主嫁与那赵越?” “难道二郎要我庾家在如今的局势下,多加一位强敌?” 庾亮冷冷的看着庾翼,说道:“你原先是给了天水赵氏,给了那赵家小子一个选择,同意或者与我庾家为敌;现在那小子将这个选择抛给我庾家了,是将兴男嫁与那赵家郎君,还是与天水赵氏为敌。” 同样是选择,但先出手的一方没有了大义,没有了借口,顿时就落入舆论的下风了。 而世家高门,做事都要求名正言顺。 如今若是反悔,名不正言不顺不说,还会招惹强敌,将本来就很严峻的局势直接变得败坏与不可收拾了。 “这...大兄...” “我让你在石头城练兵,以求在危急关头,你能守住石头城,但你看看你现在...这般练兵,能守住石头城?” 庾翼被庾亮吼得有些羞愧,满脸羞红的低下了头。 “靠本家人...没这个本事...天水赵氏虽然不知礼数,狂悖自大,然而荡寇将军确实有一支强兵,若是能让他襄助,即便我在朝堂如何做,总不至于让建康有失,你...你能保证石头城不失?建康不失?” “我...”庾翼张了张嘴,想着这石头城的士兵素质,再想到自己在石头城仓库存放的粮草守城器具都没有填满三分之一,因此这话到嘴边,都说不出来了。 “你看看...届时若有大祸,你我...岂非是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了?任人宰割!”庾亮是训斥得面红耳赤。 “大兄的意思是...答应天水赵氏的要求,将县主...嫁与那赵越?” “唉~” 庾亮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为今之计,便只有这般了,先让县主与那赵家郎君定亲,至于这亲能不能成...谁知道呢?或许那赵越小儿,没有这个福分去娶帝室之女也说不定。” 庾翼的眼睛一亮。 “大兄的意思是...待此事之后...将赵家郎君...” 庾翼以手化刀,在脖子上划了一道。 “刺杀乃是下下策。” 庾亮轻轻摇头。 “现在那赵越小儿有恃无恐,无非是我庾家有求于他而已,待我庾家无所求了,要如何处置天水赵氏....岂不是我们一句话的事情?陶侃尚且能打发到交州、广州,难道他天水赵氏不行?” “是啊!” 庾翼恍然大悟。 “此事之后,我庾家要如何对付天水赵氏都可以,何况只是一门亲事。” 庾家掌中枢,以中枢之令让天水赵氏移镇他处,难道那赵荀敢拒绝? 交州、广州乃南蛮之地,边民不服,多有叛乱,且瘴气毒虫无数,赵越能不能从广州、交州这种地方活着回来,那都是一个未知数。 到时候人死了,与县主的定亲自然就不作数了。 况且... 就算不死,他庾家能用一百种方法让天水赵氏自己退婚! 现在向天水赵氏屈服,无非是迫于时局而已。 一旦局势改善... 他天水赵氏手握强兵的优势,便也就荡然无存了。 玩政治? 光靠一群丘八,是一点用都没有的。 庾亮看着庾翼,脸上终于是露出欣慰之色了。 第六十四章 煽风点火 “待为兄将此劫度过,届时...这朝堂,这天下,才能真正的掌握在手上,不必再受到他人掣肘,到了那个时候,一个小小的天水赵氏,又算得了什么?” 庾亮轻蔑一笑,说道:“如今镇守荆州的陶侃,将来也会成为祸患,届时...我将赵荀也调到荆州,让他们两人互相消耗,我们来做渔翁,呵呵...” 想到掌控天下的妙感,庾亮直接哈哈大笑起来了。 一边的庾翼也是跟着庾亮在笑。 “哈哈哈~” “哈哈哈~” “好了。” 庾亮只是笑了一会儿,便让庾翼打住了。 “现在这一关还没有过,现在笑,还为时过早。” 他上下打量这庾翼,以命令的口吻说道:“去将甲胄穿起来,即日开始,你虽然不用与士卒同吃喝,但也必须与军将同吃喝,你可知?美姬全部遣送回府,至于奴仆,留下五个,其余也遣送回府,五石散与乐舞优伶,不许在石头城中出现。” 庾翼脸色一苦,但他现在可不敢忤逆庾亮。 长兄如父,在庾家兄弟之中,庾亮充当的角色还真是亦父亦兄。 “诺。” “这石头城事关重大,绝对不容有失。” “翼明白。” 石头城确实之建康最重要的关隘。 它扼守秦淮河与长江的交汇口,“因山以为城,因江以为池,地形险固,尤有奇势”,是保障首都建康城西部安全的军事重镇,也是兵家必争之地,素有“石城虎踞”之称。 关于石头城的由来,要追溯到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代。 周显王三十六年,楚国灭了越国,楚威王设置金陵邑,并在今清凉山上筑城。 孙权在赤壁之战后,迁移到秣陵,并改称秣陵为建业。 第二年就在清凉山原有城基上修建了著名的石头城。 当时长江就从清凉山下流过,因而石头城的军事地位十分突出,孙吴也一直将此处作为最主要的水军基地。 此后数百年间,这里成为战守的军事重镇,南北战争,往往以夺取石头城决定胜负。 石头城以清凉山西坡天然峭壁为城基,环山筑造,周长“七里一百步”,相当于如今的六里左右。 北缘大江,南抵秦淮河口,南开二门,东开一门,南门之西为西门,城依山傍水,夹淮带江,险固现时势威。 城内设置有石头库、石头仓,用以储军粮和兵械。 在城墙的高处筑有报警的烽火台,可以随时发出预报敌军侵犯的信号。 石头城不丢,建康西面无忧,石头城一丢,建康无险可守,只能弃城而逃。 庾翼深吸一口气,他拜别大兄庾亮之后,转身便回到城中主将府邸,将一身飘逸俊朗的衣物换成了一身银色甲胄,并将美姬优伶大部分的奴仆都送回青石巷。 练兵! 我庾翼为世家高门出身,难道还比不上那些低门贱籍? 他也是发起狠来了! ..... 流言继续发酵。 天水赵氏的小郎君将要娶得公主,这事本来是坊间流言,但传了这么久,那赵家郎君在前日的宴会中甚至是直接承认了,好像这流言...不是谣言,而是真事! 毕竟这皇宫与庾家都没有出来辟谣。 虽然一开始传出来的流言是天水赵氏的小郎君娶的是庾家女,现在这庾家女变成了遂安县主。 但... 这遂安县主...也算是半个庾家女。 一开始的流言,也不完全算是谣言。 一时间,洛阳的那些一直盯着县主的世家才俊子弟是羡慕嫉妒恨啊! “麟哥儿,你真的要娶公主了?” 清溪庄园中,大块头赵盛一脸羡慕的盯着赵越。 赵越方才练了枪术,此时正擦拭着额头上的细汗呢! 现在他的皮肤已经不是白嫩嫩的像女人的肌肤一样了,而是变成古铜色,肌肉的轮廓,也渐渐生起。 “确有此事。” 庾家到现在都没表态,都在赵越的预料之中。 “若我能取公主,我定然要乐死了。” “瞧你这出息。” 赵越看着赵盛这要流口水的模样,打趣的说道:“不过是县主罢了,娶个人,能有什么本事?况且...现在人还没到府上呢,什么变数都有可能出现。” “县主能嫁给郎君,那是她的福气!” 袭香接过赵越手上的汗巾,将它放在铜盆中洗涤干净之后再递到赵越手上。 “就是,俺们小主人是何等人物?娶个公主算什么!” 赵忠也连忙表态献殷勤。 “好了好了,你们再说下去,我倒有些无地自容了。” 这手底下的人奉承的话,都快将他夸到天上去了。 他现在只是世家子弟罢了,尚且被手底下的人奉承成这幅模样,那些身居高位,尤其是当皇帝的,在奉承声中,确实很难保持住自我。 或许昏君的出现,也与这些奉承的人脱不开干系。 对于好听的话... 赵越都是挑着听的,忠言逆耳利于行,那些好听的话,你若真信了,到时候吃亏的就是你了。 “李参军今日没有到庄园来吗?” 田七去抚恤伤亡的庄卫部曲,过几天才能回来,李霞前番被赵越召唤过来,现在又消失了。 这两个老师... 当真都是来兼职的。 “未见到李参军,郎君要是要将的话,恐怕得派人让李参军来庄园一趟。” “不必了。” 赵越摆了摆手。 “先前便让老师回来一次了,这次再让他回来,万一坏了父亲的大事,倒是我的不对了,我写一份书信,让人代为呈交便是了。” 赵越虽然已经得到李霞的认可,可以参与到这李霞在建康的布局中,然而他毕竟是没有掌握任何人与事的。 想要干什么... 还得通知李霞才行。 十四岁... 不小了,但也算不上大。 真想多长几岁啊! “族兄要让李参军做什么?”赵盛现在早已经将赵越视作偶像了,他现在对赵越的手段非常的佩服。 赵越轻轻笑了笑,说道:“庾家几日都不做反应,该下一下猛药,让中书令着急着急了。” 李霞到建康要做的事情,赵越自然心知肚明。 那便是将水搅浑,好让他天水赵氏浑水摸鱼。 至于如何将水搞浑? 那自然是要煽风点火了。 譬如说... 该让苏峻、司马宗、祖约在建康的‘刺客们’动一动了,给庾亮一点危机感才行! 你庾家... 现在可是要求我天水赵氏的! 与县主定亲之事... 该提上日程了! 第六十五章 说服太后 流言声势浩大,且无人辟谣,在建康中的,无论是世家高门,宗室宗王,还是平民百姓,都已经认为赵越娶公主的事情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这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自然很快传到建康宫。 显阳殿为皇后居所,毗邻主殿太极殿,前后格局,意喻着帝后相互扶持。 如今皇帝年幼,还没有皇后,太后庾文君便没有从显阳殿搬出去。 此时她面色阴沉,显然心情不怎么好。 在他面前,正跪坐着一个红衣中年人。 他穿着一身红色直裰朝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低至尘埃。 不是中书令庾亮,又是何人? “坊间传言,天水赵氏的赵家小郎君要娶兴男,这...这是怎么回事?” 庾文君身穿淡白色宫装,淡雅处多了几分出尘气质。宽大裙幅逶迤身后,优雅华贵。墨玉般的青丝,简单地绾个飞仙髻,几枚饱满圆润的珍珠随意点缀发间,让乌云般的秀发,更显柔亮润泽。 要说贵气,她贵为皇后,比前面跪坐着的庾亮自然是不逞多让,甚至还有胜之的。 庾文君情绪激动,胸口一起一伏的。 “正如流言所言,或许现在不能叫流言了,太后得让县主与赵家郎君定亲。” “此事...此事为何没有与本宫商量?在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太后?!” 庾文君脸色黑沉。 这朝中事她可以不管不问,那是男人的事情。 明帝在驾崩前,也特意嘱咐过她不要干涉朝政。 但现在... 已经不是干不干涉朝政的事情了。 这是家事! 这是关于我女儿的人生大事! 即便她不是太后,只是一位母亲,要将女儿嫁出去,难道此事不要与她先商量,征求她的同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庾亮可不是兴男的父母! 庾文君气的是庾亮的态度,简直是不将她放在眼里,视一位母亲,一位太后于无物。 “与赵家郎君结亲,此事我断断不会同意的!” 太后庾文君直接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唉~” 庾亮叹了一口气,说道:“太后是怪我不事先知会?故而怨恨我?” “难道我怨不得?气不得?” 太后庾文君面带冰霜,她冷冷的看着庾亮,这心情不好是直接表露在脸上了。 “太后自然怨得气得,但此事...非是我越权,也非是我不将太后放在眼里,实在是...将兴男嫁给天水赵氏那小子,是被他们逼的!否则,如此大事,我胆敢不事先知会太后?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的,太后应该知晓我平时的行事风格的。” “这种一声招呼不打便下决定的事情...非是我庾亮能做出来的。” 庾亮这番话,明显让庾文君的气顺了不少。 “你说你是被逼的?如今大兄权掌台省,这琅琊王氏的人都逼不了大兄,他天水赵氏能够逼迫大兄?” 庾亮冷哼一声,说道:“无非是被情势所迫。” 庾亮挥了挥手,他身后的侍从马上将一个巨大的舆图在太后与庾亮之间展开。 “若非情势所迫,我岂能委屈兴男?委屈太后?” 庾亮起身,他站在舆图上,说道:“如今情势已然是危机了,北面,羯胡虎视眈眈,多次南下,幸亏都被打退了,而南面,苏峻镇守广陵,已有反意,建康派遣的官吏,几乎都被杀害了;郗鉴镇守京口,虽无反意,但他却心向琅琊王氏,关键时候,不过是助臂,反而可能是掣肘。” 他弯身下腰,指了指广陵与京口的位置。 “而在南面,江州,有温公镇守,可以防备荆州陶侃,然而也仅仅是防备而已,要想温公对建康用兵,那陶侃若是有反意,那社稷必定不保!” 庾亮指了指江州,以及在江州下面的荆州。 “建康西北面,历阳流民盘踞,虽然明面上受中央直接控制,然而...届时能不能控制,还是一个未知数,再北面,合肥,祖约盘踞,祖约与苏峻相善,且对我多有不敬,若是苏峻谋反,定然会带着祖约。” 庾亮深深叹了一口气,再指了指建康,说道:“建康兵甲不过万,石头城虽然号称天堑,然而我前几日去了一趟,以我们本家人领兵,届时若苏峻真的谋反,二郎未必守得住石头城。” “这局势...当真有大兄所言这般,如此危急了?” 庾亮起身,他先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再看着庾文君,重重点头。 “这局势,只怕比我想的更加严峻,就在前日与昨日,建康又有刺客横行,杀了不少朝廷官员,而这些被刺杀的官员都有一个相似的特点:与苏峻、祖约等人不善、曾经弹劾过他们。” 听到庾亮这番话,庾文君沉默了。 “若非如此,那天水赵氏如此放肆,我岂能随他意?奈何现在局势如此,唉~” 庾文君脸上的冰霜早已经散去了,但转而为之的,则是担忧。 “只怕有了天水赵氏的援手,大兄在建康的权柄,也不稳固。” 听了太后庾文君这番话,庾亮心中明白,太后已经是被他说服了,他心中也是微微舒了一口气。 “荡寇将军会带兵,他手底下精兵强将万余人,那可是能与北面羯胡厮杀的真精锐,只需要有赵荀援手,其他莫说,苏峻恐怕连大江都过不了。” “大兄的意思是...让赵荀驻守历阳?” “不错,历阳离建康极近,且又在大江上游,一旦建康有变,旬日之间赵荀便可至。” “为何不将他留在建康?” 这一支强兵,留在建康,岂不是更安全? 庾亮眼睛却是闪了闪,说道:“太后难道不知道董卓故事?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亦不可无。” 庾文君轻轻点头。 但她听了庾亮一番话之后,心中还是没底。 “那我便将此事告知兴男了,另外,选定吉日,与赵家郎君定亲。” 庾亮轻轻点头。 “这定亲,越快越好!” 不快... 怕那赵荀待在寿春不走了。 第六十六章 女儿心思 “只是得让太常礼乐官看看,何时才有吉日,既是定亲,若无吉日,自然也不能委屈了兴男。” 庾亮愣了一下,说道:“此事事关局势,还请太后不要太拘泥于俗礼了,或许...近来便有吉日也说不定。” 庾文君黛眉微皱,显然有些不开心,但这情绪她很快就隐藏起来了。 “也罢。” 庾文君刚要答应,但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眉头紧皱,说道:“若是匆匆与天水赵氏定亲,岂不是作贱了兴男?即便是要与那赵家郎君定亲,嫁娶公主该有的程序,该有的礼节,是一点都不能少的。” “太后...这局势紧急...” 庾文君像是铁了心一般,说道:“便是局势再紧急,也得按照规制来。” 庾亮叹了一口气。 不过... 现在局势虽然紧急,但倒还没有真的萎靡的时候。 苏峻可能会谋反,但毕竟没有谋反,若是惹恼了太后,让她一气之下改变了主意,此事反而不美了。 “那太后认为,该如何做?” “遴选帝婿,向来是由宗正等负责皇家宗室事务的官员,挑选出几个家世、年纪、才名等都符合的人选,然后再在其中进行选取。若没有这个选取过程,岂非本宫是卖公主?” 庾亮轻轻点头,他心中计量一番,当即说道:“既是如此,不如便从琅琊王氏、泰山羊氏、颍川荀氏、高平郗氏,丹阳张氏、丹阳纪氏、广平刘氏以及天水赵氏这八门来选?” 八个选择? 庾文君听完这八个,便知道真正参与选秀的,不过只天水赵氏那赵家郎君一人罢了。 各家出色子弟,早有婚约意向,或者不愿尚公主。 譬如丹阳纪氏的纪友居丧服孝,凑数而已。 而广平刘氏,其实就是刘肇,先前已经与庾家有了婚约,不可能来娶公主的。 琅琊王氏如今国朝第一高门,冠绝南北,但庾家与琅琊王氏有隙,又怎么可能将县主嫁给琅琊王氏,去涨他家的声望? 至于高平郗氏,郗鉴坐镇京口,名义上是朝廷上的人,实际上却心向琅琊王氏,属于琅琊王氏那一伙的,更不可能是帝婿的选择了。 至于其他家,大多都是这样的情况。 庾文君瞥了庾亮一眼,颇有些怨气的说道:“也亏得你能想出这八家来。” 庾亮轻轻一笑,说道:“既是如此,我即刻去知会宗正,开始遴选帝婿。” 遴选? 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 “我听闻天水赵氏在建康产业颇丰,别的不说,本宫出多少嫁妆,他们便要出两倍的聘礼。” 庾亮想了一下,他对天水赵氏的财力是心知肚明的。 钱绝对是够的。 更不用说... 那赵家郎君的母亲是义兴周氏的,那义兴周氏现在虽然落魄了,但是钱财之事,向来是不缺的。 “这个我会去知会天水赵氏,想来他们不会不同意的。” 不管是嫁妆,还是聘礼,最后都是归赵越与公主小两口的,又不是送入宫中,天水赵氏那边没必要拒绝。 太后说出这番话,不过是因为心里不痛快罢了。 “罢了。” 庾文君纤手揉了揉太阳穴,皱着眉头说道:“本宫乏了。” 目的已经达到了,庾亮也是缓缓起身。 “臣下告退。” 待庾亮走了之后,庾文君才缓缓起身,她看着眼前的巨大的舆图,眉头又微微皱起来了。 “这局势...当真有大兄说的那般严峻?自从陛下大行之后,唉~” 庾文君深深叹了一口气,在明帝驾崩之后,她便觉得越来越累了,不管是宗族的压力,还是皇族的压力,亦或者是天下局势的压力,都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而她的大兄... 这个依靠似乎并不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去将县主唤过来。” “诺。” 一边伺候的宫女马上领命。 没过多久,遂安县主司马兴男便被带了过来。 司马兴男着一身白衣,搭上雪羽肩,里穿乳白搀杂粉红色的缎裙上锈水纹无名花色,无规则的制着许多金银线条雪狸绒毛,纤腰不足盈盈一握。 大大的琉璃眼睛闪闪发亮如黑耀石般的眸开阂间瞬逝殊璃,樱桃小口朱红不点而艳。 一头秀发轻挽银玉紫月簪,恍若倾城,似是飘然如仙。 最让庾文君在意的是,司马兴男手上拿着纺织衣物的物件,像是在织一件衣服。 此刻即便是来见她了,这手也没停下来。 “你何时迷上女红了?” 庾文君眼中带着些许审视之意。 “不是母后说的吗?四时之衣,都要纺织的。” “我是说你成亲之后,你夫君的四时之衣都要你亲手织成,这是为妻之道,更是将男人的心抓到手上最好的方法,然...你现今还未结亲,你织衣作甚?” 司马兴男小脸一红,说道:“我是给皇帝弟弟织的!” “你这件衣服太大,他穿不下。” “嘿嘿,女儿说错了,其实是给舅舅织的。” 司马兴男走上前去,整个人腻在庾文君身上,意图萌混过关。 庾文君将半成品的夏衣拿在手上仔细端详,说道:“这件太小了,你舅舅穿不下,况...你连给娘都不给织夏衣,给你舅舅织夏衣作甚?” “说吧,可是给那赵家郎君织的?” “啊?” 司马兴男俏脸骤然通红,连忙摇头:“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庾文君也是从司马兴男现在的年纪走过来的,又如何看不出女儿的心思? “今日...我与你舅舅商量,准备先给你定一门亲事。” 定亲? 司马兴男小脸一白,说道:“母后,女儿年纪还小...还不想...” “与那赵家郎君定亲,不愿意?” “啊?” 司马兴男愣了一下,发白的小脸刹那间又充血了,嫩红嫩红的,仿佛捏一下可以滴出水来一般。 “若是不愿意,那我这门亲事,我便否了。” “不。” 司马兴男连忙阻止,然后把头摆过去,颇有些傲娇的说道:“母后之前就曾说过,皇家女子,婚姻大事向来是不能自主的,如今母后将我定亲与那赵家郎君,定然也是有谋算的,女儿如何能够坏了母后的大事。” “你这丫头。” 庾文君将司马兴男抱在怀中。 女儿的心思... 她已经明白了。 第六十七章 广陵苏峻 广陵。 三国时期,魏吴之间战争不断,广陵为江淮一带的军事重地。 衣冠南渡之后,广陵更是几度遭遇战火。 在战火的洗礼下,也让广陵的士卒极为悍勇,相隔二十里,便有一处坞堡矗立,而在广陵郡城周围,更是有仓城、军城、南城矗立,将广陵郡城拱卫其中。 城池间来来往往,几乎都是带着兵甲的士卒。 此时在广陵城的最中心,广陵郡守府中,那是莺歌燕舞,好不热闹。 “南顿王,请。” 此间宴会中,主人自然就是邵陵郡公苏峻了,至于主要的客人,则是南顿王司马宗。 当然... 宴会也不只有这两人,不说那些翩翩起舞的美姬优伶,奏乐的乐师等,单说这在席中的人,就不在少数。 有七八个是跟着南顿王过来的。 譬如说卞咸、王世子司马绰、祖道重以及几个游侠首领等人。 这些都是跟着南顿王司马宗一道从洛阳逃难过来的。 而苏峻的部将们儿子们,亦是在此宴会中,譬如他的儿子苏孝苏硕,部将韩晃、张健、管商、弘徽等,皆在宴会中。 不过... 即便是宴会中宾客无数,这花了大量钱财建造的郡守府大堂中,也丝毫让人不觉得拥挤。 “子高请。” 南顿王从京口险死还生,现在终于是到了广陵,脸上终于是露出了开怀之色了。 当时情况非常紧急,他与自己的儿子和大半亲信都失散了,不过最后结局还是好的。 虽然确实是损失了些许人手,但总归是大部分都活了下来,最后在广陵重聚。 哼! 那郗鉴老儿! 想到郗鉴,南顿王司马宗心中便怨气不断,他与郗鉴是有交情的,结果这老儿居然不将他当回事,埋伏偷袭。 虽然事后知晓,这郗鉴不过是在除异己而已.... 但... 你除异己,最少也应该和我打个招呼才是! 若是与我打个招呼,当日,他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今日他到了广陵,仇人除了庾亮之外,现在又多了一个了——郗鉴! 众人食塌前面,有各色美食。 与建康世家颇有不同的是,这广陵食塌上,又不少胡人的美食。 甜乳、酸乳、干酪、漉酪等皆在食塌上,宴会中还有几盆炭火,上面炙烤着牛羊猪,香味是直接在堂中飘扬出来的。 至于广陵这边为何有胡食,其实原因也很简单。 随着羌、鲜卑、乌桓、匈奴等民族的内迁,各民族的交错杂居使游牧民族的传统饮食也在中原地区广泛传播。 胡桃、胡蒜、胡荽等等从名称都可以看出是从胡族传播而来,这些食物在两晋期已经被广泛种植,并最终在中原成为汉族人餐桌上的美食。 胡族对汉族的影响同时表现在对肉食的制作方面,比如最为有名的就是“羌煮貂炙“,“羌煮“是古代西北羌族非常喜欢的饮食方式,大概类似今天的涮羊肉;“貂炙“是貂人传来的一种烹饪方式,即将整只动物置于火上进行烤炙,类似于今天的烤全羊。 此间宴饮,平日也不常吃喝,主要是广陵虽然是一块可以耕种的地方,然而苏峻却不事生产,粮草供应,多靠建康供给。 加之苏峻手底下士卒众人,人嚼马咽下,粮草常常是捉襟见肘的,苏峻向来与士卒同甘共苦,今日若非为南顿王司马宗,他也不会置办酒宴的。 众人吃得很开心,一个个都是满嘴肥油。 苏峻吃了半个牛腿,再喝了一坛美酒,此时已经全饱了。 堂中众位宾客,亦是如此,像是南顿王从建康带过来的那些宾客,表现还算得体,苏峻这本家军将,一个个就模样不堪了,一个个恨不得生两个胃,把酒肉都塞到肚子里面去。 “子高,庾亮在建康只手遮天,这些日子来,不仅是将我在建康的人手连根拔起,连你的人手,恐怕也不能幸免,哼!还贼喊捉贼,说我等派刺客前去,简直是无稽之谈!” 南顿王此刻是丧家之犬,且现在恨不得马上报了庾亮的仇,跑回建康去。 在他心中,肯定是想要早一点让苏峻出兵的。 然而... 他到广陵后,已经几次找苏峻了,然而苏峻始终是没有下决定。 这起兵的事情,毕竟是事关身家性命的。 苏峻没有十足的把握,自然是不敢贸然出兵的。 “庾亮确实可恶,然而...我在广陵,出兵若是不能迅速拿下建康,届时恐怕只能北遁,然而北面,未必欢迎我等。” 对于攻下建康,庾亮一人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子高手底下精兵强将无数,那建康中没有多少人手,庾翼之辈都能带兵镇守石头城,那庾翼是什么人?他能镇守石头城?没这个能力知道吧?” 司马宗在一边苦口婆心的劝说。 “大王所言,我心里一清二楚,然而...仅凭我一人,把握实在不大,我已经写书信去邀请祖约、赵荀,若有此二人应援,那么我便有十成十的把握!” 祖道重在一边起身,说道:“我父对中书令庾亮早有不满,县公书信一到,恐怕我父亲便马上会动手的。” “你父我心中是放心的,但这赵荀...他若是不与我一道,恐怕有变数。” 苏峻起身,眼中有忧色。 “北归人中,深知兵事,手底下有精兵良将的,除我之外,便是赵荀了,此人狡诈无比,若不能与之联合,容易被南北夹击,届时定无胜算。” “我听说中书令在建康拉拢天水赵氏,要想说动赵荀,恐怕不容易。”南顿王在一旁说道。 “这也正是我心忧的。” 见到苏峻摇摆不定,南顿王司马宗眉头紧皱,说道:“我听闻赵荀只有一子,若他这个儿子,死在了建康,还是死在庾家人手上,恐怕届时...赵荀便会主动跟着子高,找那庾亮报仇了。” 苏峻眼中一亮,但很快,他眼中便露出头疼之色。 “可惜我在建康的人手,几乎折损了,那赵越在赵家庄园中,恐怕难杀。” “大帅有何烦恼,属下可亲自前去袭杀那赵越,只需要二十儿郎,足以。”部将韩晃站了起来。 “韩将军乃我臂膀也,若为杀一孺子,损我一员大将,此事我不为之!” “大帅放心,我可派我手下游侠前去刺杀赵越,他们对建康很是了解。” 司马宗缓缓起身。 他身侧可是有游侠的,现在... 是要用到他们的时候了! 第六十八章 风雨将至与练兵 “哦?” 苏峻眼神闪烁,显然对南顿王司马宗的提议非常赞许,不过,他眉头微微一皱,说道: “只是,我听闻庾亮在建康驱逐抓捕游侠,大王手底下的游侠,都是有名有姓的,此番回了建康,难免不会让官府注意,届时...怕难以完成刺杀任务。” “大帅勿忧!” 在南顿王司马宗身后,那个游侠首领走了上来,说道:“我小郭巨并非浪得虚名之辈,在建康薄有交情,只要我乔装打扮一番,混入建康不成问题。” “不错。” 司马宗在一边也是点头。 “我在洛阳还有些人手,动用起来,杀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况这建康中,宗亲又非我一人?” 苏峻被打动了。 “如此的话,那我得静候诸位佳音了。” 苏峻对着身侧侍女说道:“拿酒来。” 侍女抱着一坛酒走上前来,苏峻对着司马宗身后的小郭巨招了招手。 “勇士过来,且饮此杯。” 苏峻倒了一杯酒,亲自递给那个游侠首领。 “请。” “谢大帅!” 小郭巨面目通红,苏峻是响当当的人物,此等人物为他亲自斟酒,这传出去,也是让人非常有面子的事情。 一杯酒被小郭巨一饮而尽。 “此番回建康,不杀赵越,在下提头来见!” “好!” 司马宗拍了拍手,他上前接过苏峻手上的酒坛子,再给小郭巨满上一杯。 “子高与你斟酒,本王又如何得免?此番小郭去行的乃是荆轲故事,风萧萧兮易水寒,未有本王斟酒,如何得行?请。” “谢大王!” 小郭巨将司马宗斟的酒一饮而尽,脸上尽是通红之色。 “好教大王得之,在下并非是荆轲,那赵越也非是秦王那般人物,杀他,如杀鸡一般,何须如此兴师动众?” “好!” 苏峻将拍了拍手掌,说道:“若阁下刺杀归来,我许你做千人将,日后未必不能封妻荫子,有一番大成就!” “多谢大帅。” 比起做游侠,当然不如直接当军将了。 游侠... 现在这个时代,游侠的市场已经不大了,说是游侠,其实不过是勋贵养的狗罢了,但做了军将,手握千人,那便是镇守一方的人物了。 万一有机遇了,成为像邵陵郡公这般人物,也并非不可能! 况且... 现如今,便是一个机会! 若是能跟着南顿王与邵陵郡公攻入建康... 届时,他什么官职,什么富贵没有? 当然... 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要有投名状。 这个投名状,是一个人头,天水赵氏子弟,赵越的人头。 赵家郎君,莫怪我,只能怪你挡了我升官发财的路子了。 小郭巨的神色顿时冷冽起来了。 .... 建康。 天水赵氏在清溪的庄园中。 田七终于是抚恤完伤亡的庄卫,并且又不知道从哪里,带来了五十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麟哥儿,看他们的样子,如何?” 赵越在校场中已经是做完枪术与箭术的功课了,此刻赤裸着上身,浑身是汗,精壮的身躯中似乎蕴含着爆发性的力量。 当然... 身板还是略显消瘦了。 “这些人...田叔是从哪里找来的?一个个不甚精壮,看他们握枪拿刀的手势,也不像是武人。” “嘿嘿。” 田七嘿嘿一笑,说道:“麟哥儿现在的眼睛也变精了,这些人都是在历阳的流民乌堡中招来的,当然,也有自家弟兄的子嗣在里面,算是其中比较精壮的了,年纪稍大的我不要,我怕麟哥儿镇不住。” 镇不住? 赵越愣了一下。 “田叔的意思是...这五十人,给我带?” “自是如此,当然,也不完全是交给麟哥儿一人,我也会在一旁照看着。” 看来田七的功课,已经从一人敌,变成百人敌了。 “若说指挥千人、万人作战,我绝对是不如李参军的,但说指挥个百十人用命,十个李霞都不是我的对手!” 田七挺着胸,高抬着头,显然颇为自傲。 “看看这校场中懒懒散散的少年郎,十日!” 田七对着赵越比了一个十字,说道:“只需十日,我便可以让他们换一副模样,麟哥儿便在一边看好了,将来驯服士卒,都可以用得上。” 练兵? 这绝对算得上一个实用技能! “不如便从今日开始?” 赵越有些迫不及待了。 “不,今日他们才来,先让他们放松放松,从明日开始,嘿嘿。” 不知这田七到底有什么练兵之法。 按照赵越的来... 首先要抓纪律,练步伐,练军令。其次才是战场搏杀之术,军阵之术。 当然... 这只是赵越心中的想法而已,实际上,要练得一支强军,恐怕是没有那么简单的。 纪律? 得让人有信仰才有纪律,为谁而战? 为天水赵氏? 还是为阿堵物? 赵越摇摇头,得看看这时代是如何练兵的,多看多学,再将自己知道的融入其中。 况且... 他那便宜老爹本来就是穿越人士,恐怕该用的,都已经用进去了? 在赵越胡思乱想的时候,秋菊缓缓走过来,说道:“郎君,冬梅妹妹来了,说是主母要见郎君。” 周氏? 赵越先是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了。 准是因为县主司马兴男的事情。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从地上起身,对着秋菊说道:“先回院洗漱一番,再去母亲那边。” “诺,奴婢这边去告知冬梅妹妹。” 赵越轻轻点头,便跟着身后的一干奴仆回了本院,然后洗漱打扮一番,变成翩翩贵公子的模样,朝着周氏的院落去了。 两人的院落,说实在的,相隔不远,否则赵越也不会每日与周氏同餐共饮。 好在两人关系密切,不需要每日去请安,不然对于赵越来说,准又是一种折磨。 “孩儿拜见母亲。” 到了周氏院中,赵越很快被饮到周氏面前。 “进来说话。” 周氏话语中没有责备之意,反而有几分喜色。 “是。” 赵越走入帷帐内,马上被周氏抱在怀中。 “我听右卫将军夫人说了,宫中要嫁公主,这八个门阀世家中,便有我们天水赵氏,可是?” 果然是因为此事。 第六十九章 巨富之家 “启禀母亲,确有其事。” 这谋划公主的事情,自然也是瞒不了周氏多久的,到了现在,也没有瞒的必要了。 “真?” 周氏脸上有着喜色。 “这宫中怎么会想到我们天水赵氏?你父亲在朝中,也没有这个份量才是....” “母亲,我等不必妄自菲薄,父亲镇守边地,乃实权方镇,手底下握着上万强兵,且叔父在朝中为右卫将军,掌宫中宿卫,天水赵氏一内一外,比之其他人家,远胜矣。” “况我赵家乃北归门阀,南边世家,诗赋经传不如我等,多是专武俗人罢了。” 周氏眉头微皱,说道:“不宜妄自菲薄是真,但你这孩子,也不该妄自尊大,天水赵氏如何,难道娘不知道吗?” 周氏拍了拍赵越的后背,说道:“先前为娘不让你知兵事,因为兵者凶险,你与你父执意如此,为娘也不能阻止,现如今要尚公主,麟儿,你与我说,此事可也是你父亲的谋划?” 可是便宜父亲的谋划? 赵越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父亲确实有让李参军为孩儿谋划,当日新亭诗会...” 赵越顿了顿,将腰间的香囊拿了出来,说道:“这便是遂安县主的香囊,她当日装作宫人,被我赢来了。” 香囊? 周氏看向赵越手上的香囊,拿在手上仔细打量。 “我还以为这是袭香给你绣的,不想居然是公主亲手所织。” 她上下翻动,说道:“不过这织法稚嫩,倒与传闻中的尚武公主有些符合。” “她确实与俗世女子不同,颇符合孩儿胃口。” 相比较那些知书达礼的世家贵女,骑公主,尤其是一匹小野马,那自然是更有征服的感觉了。 “你虽与遂安县主有些交际,不过...此番县主选婿,足有八家,我们天水赵氏并不占优。” 周氏明显是想媳妇了。 之前她一直想要给赵越说亲,但都被赵荀阻止了,不想赵荀是在谋划公主。 但谋划公主... 也得谋划得来罢? 琅琊王氏、泰山羊氏、颍川荀氏、高平郗氏,丹阳张氏、丹阳纪氏、广平刘氏。 这七家竞争对手,除了几个定亲的之外,其余的,哪一个不是激烈的竞争对手? 尤其里面还有琅琊王氏! “母亲莫要自乱阵脚,这个遂安县主,与孩儿定亲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至于最后能否娶得公主,倒是要看孩儿日后的手腕了。” “此话怎讲?” 赵越此言,很明显是挠到了周氏的痒处了。 “琅琊王氏虽然为第一高门,冠绝南北,但先前出了王敦那档子事,如今蜷缩乌衣巷,舔舐伤口罢了。 况庾家与琅琊王氏有隙,中书令又怎么可能将县主嫁给琅琊王氏,去涨他家的声望? 至于其他世家,或与庾家不善,或是有了婚约,或是守孝丁忧,所谓其余的七家竞争对手,其实是不存在的,孩儿是唯一的人选。” 说到这里,周氏哪里还不明白。 “也就是说,宫中排出选婿的排场,也只是为了顾及皇家的脸面?” “自是如此,若直接指婚,岂不是做贱了县主?太后心中怕就是这种想法。” “可是...为何?” 周氏不明白,她的这个宝贝儿子会是唯一的人选,太后看重他什么?庾家又看重他什么? “唯大势耳!” 赵越从周氏怀中起身,微微行了一礼,说道:“如今天下局势不稳,邵陵郡公与南顿王图谋不轨,琅琊王氏与宗亲态度暧昧,庾家虽然名义上掌握中枢,庾亮在台省,太后身居后宫,然而...势单力薄罢了,手中无强兵,心中自有忧愁。” “而我天水赵氏,便恰好有强军,此番对于中书令来说,犹如在沙漠渴水的旅人见到清泉一般,可谓是趋之若鹜,有所求。” “况孩儿也算是少年俊才,诗赋书法,为大儒所赞,庾家与太后对孩儿也有所求。” 赵越轻轻一笑,说道:“正是因为这有所求,孩儿才能尚公主。” “原是如此。” 周氏看着赵越,眼中闪烁着欣慰的光芒。 “麟儿确实与往日不一样了。” 往日的赵越,很喜欢她的怀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 但是现在的赵越,已经不再沉溺于她的怀抱了。 如今不仅是身形壮硕,言谈之间,也像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尤其是这谈吐有关天下大势,有关男人的权谋之道时,那是剖析得一清二楚。 长大了。 我的孩儿确实不是往日的小绵羊了,如今,是一直振翅于九天之上的雄鹰了。 “孩儿始终都是母亲的麟儿。” 周氏轻轻点头,忽然说道:“秋菊与袭香,近来还是不要让她们有身孕了。” “是。” 周氏之前是急着抱孙子,恨不得将府上的女眷都往赵越的床上送。 但现在不一样了。 赵越要尚公主了。 娶公主前,这还是诞下男丁了,怕公主心中有隙,这是会让内宅不宁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发生。 “不过...这公主,不知何日能够娶回家来。” 赵越想了一下,说道:“很快。” 这个很快... 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是几年。 当然... 若是他运气不好,直接嗝屁了,那就彻底娶不到了。 “若是要尚公主,这聘礼自然不能失了我们天水赵氏的名头。” 周氏将早就放在身边的账册地契之类的物件拿出来。 “方才为娘让账房先生算了算,娘的嫁妆,在建康中,换算出来,有个几百万钱,娘家义兴那边,也有个几千万钱,置办家具的木材,义兴老家那边有很多,至于其他的,你放心,娘都被你安排好了。” 好家伙... 结个婚花个千万钱? 到时候那排场,指不定多大。 况且... 若天水赵氏花了这么大的价钱,宫中也要有对等的表示,这两千万钱,届时那些场面,恐怕是盛大无比了。 这世家的奢靡程度,看来要在赵越身上体现出来了。 “母亲的嫁妆,孩儿如何能动,况婚礼之事,不需要耗费太多...” “麟儿就不懂了,若我家出的少了,天下人如何看,太后如何看?岂非觉得我天水赵氏轻慢了公主?况既是麟儿大婚,如何能够节俭?怕你那老父也不同意...” 被周氏在耳边絮絮叨叨,赵越成功败北。 “过段时间,我会雇几个知晓宫中礼仪的老妪,教一些礼节之事,莫要入宫了失了礼数,丢了我天水赵氏的脸面。” “母亲,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赵越还想再说几句,但看到周氏的眼神,果断闭嘴了。 好吧... 周氏这么无聊,这婚礼之事,有得她操心的,至于礼节? 学一学倒也无妨。 赵越有预感,这皇宫,将来他得进很多次。 第七十章 朝中重臣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乌衣巷,即便是在王敦谋逆之后,依旧是建康世家云集之地。 若从远处窥来,乌衣巷门庭若市,冠盖云集,古色古香的黛瓦屋顶,门窗檐楣,颇有古巷的味道。 配上秦淮河的碧波荡漾,水光粼粼,更添了几分意境。 这里曾是东吴时期的禁卫军驻地,由于军士悉穿乌衣,由此得名乌衣营,后改乌衣巷。 当然,还有一种说法,东晋时期王谢两家居住于此,而两族子弟都喜欢穿乌衣以彰显身份尊贵,所以得名乌衣巷。 琅琊王氏现在已经是可以称为天下第一家,王与马共天下。 陈郡谢氏此刻还没有扬名,便是谢安尚且孺子,谢尚如今还要巴结赵越呢! 乌衣巷最热闹的地方,自然是要属琅琊王氏府邸了。 今日府中举办游宴,但这个游宴的规格很高,不是寻常人能够参与的,便是服饰的侍女,也未见到一个,前来做斟酒童子的,居然都是琅琊王氏子弟。 譬如王导的长子王悦、次子王恬,抚军将军王舒之子,王导的堂侄王允之,就充当这斟酒的童子。 以自家子弟做斟酒童子,这客人自然也非是寻常人。 流觞曲水中列座的人,无一不是头生白发,一身青紫,气势不凡之辈: 西阳王司马羕、尚书令卞壸、尚书左仆射荀崧、领军将军陆晔、侍中陆玩。 这五个人,都可以称作硕儒大师,并且在政治上的影响力也是巨大。 西阳王司马羕乃是晋宣帝司马懿之孙,汝南文成王司马亮第三子。 随从东海王司马越南渡江南,支持琅琊王司马睿称帝,受到司马睿父子尊崇,官拜太宰、录尚书事。 晋明帝司马绍病重,选为顾命大臣。 晋成帝司马衍即位,倍加宠信,一如司马孚故事。 此人是宗亲的执牛耳者,在朝中地位超然。 尚书令卞壸乃是中书令卞粹之子,在元帝司马睿还未起势时便跟在身边了,可谓是真正的元从老人,在明帝病重之时,更是指定他做顾命大臣,如今掌控尚书台,对于国事朝事都是说得上话的。 尚书左仆射荀崧是曹魏太尉荀彧玄孙、羽林右监荀頵之子,他出身颍川荀氏,单说这门阀世家,便知晓份量了。 而领军将军陆晔、侍中陆玩两兄弟是东吴丞相陆逊侄孙,选曹尚书陆瑁之孙,高平国相陆英之子。 东吴时期的四大家族吴郡陆氏出身,可谓是南门顶流,在政治上声望亦是不低。 况不管是领军将军还是侍中,都是要紧的,实权的官职。 此五人,包括司徒王导,都是身居高位,掌握重权,政治地位崇高之人,今日在乌衣巷聚首,且宴中无美姬优伶,在一旁服侍的都是琅琊王氏子弟,便足以说明此番聚首,所图甚大! 所商议的事情,是不能外传的! “诸公,请。” 王导作为主人,他端起酒樽,起身对众人行了一礼。 “请。” “请” ... 五人亦是起身,对着司徒王导还礼,接着皆是掩袖将手上酒樽中的美酒佳酿一饮而尽。 “啊~好酒!” 陆玩擦拭着嘴角的酒渍,轻笑着跪坐回去。 王导脸上则是没有多少笑容。 “诸君,此番邀诸君聚首,非是私事,而为国事,为天下社稷之事。” 王导拍了拍手掌,王允之王悦等人纷纷将放置在堂中的竹简书册递到五人的食塌上。 “诸位请看,此是京口重镇传来的消息。” 众人拿起竹简书册,缓缓看了起来,尚书令卞壶眉头紧皱。 “南顿王从京口北遁广陵,去了邵陵郡公的治所了?” 尚书左仆射荀崧、领军将军陆晔、侍中陆玩三人眉头也是微微皱起,显然南顿王与苏峻混在一起了,在他们心中看来,这事是有可能出现变故的。 西阳王司马羕则是没有这四人那般担忧,反而是抚着长须,笑着说道:“南顿王去了广陵,也不甚要紧,正好能挫一挫中书令的威风,何乐而不为?” 在场的五人,现在能聚在一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庾亮压着他们。 本来明帝的遗诏是大家一起辅政的,结果庾亮借着帝戚的身份,加上庾文君在宫中的能量,将众人都排斥出权力中心了,台省决策,都不需要过问他们,庾亮一人决断。 这种吃独食的行为,众人心中自然是不忿了。 但碍于庾家帝戚之家,且宫中有太后庾文君呼应,一时间没有发作罢了。 不过... 没有发作,不是不发作,而是等待时机罢了。 现在王导将众人着急过来,很明显,是因为时机到了! “诸公莫急,这还有广陵那边来的消息。” 琅琊王氏子弟将又一份书册也放到众人桌塌前。 五人看完,眉头紧皱。 “那邵陵郡公,果然有反意,敢聚兵聚粮,此事,当禀明中书令,让他早些做决断!” 尚书令卞壶虽然也是反庾亮联盟,但在他心中,显然是国事胜过自己的私事的。 尚书左仆射荀崧、领军将军陆晔、侍中陆玩三人对视一眼,也是点头。 “不错,此事事关重大,若邵陵郡公苏峻真有反意,若朝中应对不及时,建康危矣,社稷危矣,此事非同小可。” 西阳王司马羕则是摆了摆手,说道:“邵陵郡公我认识,此人也不是狂悖之人,此事对我们来说,恐怕不是祸患,反而是机遇,否则,司徒也不至于将我等召集过来。” 司马羕摸着自己的胡须,继续说道:“庾亮在朝中所做之事,以致天怒人怨,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全是因为此子!南顿王此番去广陵,为何不能是说服邵陵郡公,让他起兵清君侧,将庾亮此辈拉下去,诸公上来,履行先帝遗诏?” “西阳王此言差矣,若建康被攻破,那上万流民涌入,又得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况请神容易送神难,那邵陵郡公手握兵权,难道不会行董卓故事,届时我等在朝中,恐怕比现如今还要不如!” 卞壶可比司马羕清醒得多。 “不错。” 荀崧轻轻点头。 “虽然我等欲庾亮有隙,但私仇不可以社稷神器做赌,更不能以建康十万户百姓身家性命做赌!” “呵呵,诸公若是如此大义凛然,那还在这作甚?不若去侍奉那庾亮去算了。” 司马羕满脸通红,脸侧肌肉抽动,显然也是怒了。 一个个说得天花乱坠,将自己标榜成国之忠臣,那我司马羕成乱臣贼子了? “够了!” 坐在主位上的王导呵斥一声,流觞曲水中的吵闹声旋即而止,众人都将视线转向王导。 第七十一章 暗流涌动 王导面色沉郁,他看着场间诸公争吵得面红耳赤的模样,先是冷哼一声,再说道:“诸公现今在此处争吵有何用?反而是伤了和气,今日我召见诸公过来,可不是来结仇的。” 王导今年方才五十岁,但是头发已经是发白了,看起来像是花甲之年的老人,不像是五十岁的人。 不过王导一身青紫,多年身居高位的气质释放出来,夹带着琅琊王氏的余威,还是让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了。 “邵陵郡公确实有反意,但毕竟还没有反,还有挽回的余地,若是逼迫,反而让苏峻真的逼反了。” 中庸之道,得过且过,一向都是王导的人生信条。 只要能够维持现状,妥协又如何? 就如同现在的皇室,现在的局势一般。 他琅琊王氏出了王敦谋逆之事,那又如何? 换在其他朝代,那自然是要诛九族的,然而明帝只是诛杀了贼首,非但没有惩戒琅琊王氏,反而还主动与琅琊王氏和解。 为何? 维持稳定。 稳定压倒一切。 若是南边乱起来了,北面大军压境,那南面维持的脆弱平衡,也被推翻了。 届时就不是脸面的问题了,而是身家性命的问题了。 “只是...” 尚书令卞壶面色沉郁。 “中书令昨日与我商议,准备以大司农的官职,召回邵陵郡公,以现在的局势来看,苏峻绝对不敢回建康,而中书令一再逼迫,恐怕邵陵郡公叛逆之事,便就在眼前了。” “我会再去劝中书令。” 王导眼神闪烁,此刻他面色平静,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若是庾亮那人听劝,我等还至于到此处来?” 西阳王司马羕嗤笑一声,他将身前的酒樽端起来,狠狠地往自己的嘴里灌了一口。 “司徒难道没有劝过庾家子?苏峻奸诈多疑,必定不肯奉诏前来。山川原野中,可以躲藏毒虫猛兽,苏峻在外,还不至于马上发难,应暂时包容不惊动他。” 司马羕冷笑一声,说道:“该劝的,司徒劝了,尚书令也劝了,难道领军将军、侍中没劝?便是与庾亮关系密切的温峤都劝了,可能改变他的主意?” 哐啷~ 司马羕将酒器直接摔在地上,说道:“庾亮刚愎自用,诸公心知肚明,何不利用这次的机会,将如此狂悖之徒赶出台省?让诸公可以掌控中枢,辅政陛下?” 众人沉默。 “你们心里都是想的,然而都不敢说出来,一个个自称忠臣,呵呵呵~” 司马羕冷笑一声,他起身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对着王导以及场中诸公行了一礼,说道:“所谓之道不同,不相为谋,本王告辞了。” “西阳王留步!” 卞壶还想挽留司马羕,荀崧轻轻摇头,说道:“西阳王要走,我等难道真的拦得住?就算是拦得住人,也改变不了西阳王的心意。” “这...” 领军将军陆晔、侍中陆玩两兄弟对视一眼,具是无话可说。 而这个时候,西阳王司马羕已经是离开琅琊王氏府邸后院了。 “罢了。” 王导也出来表态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环视众人,说道:“邵陵郡公之事,我等确实还需要争取一二,诸公在朝中多有声望,不若我等书信一封,言明大义,劝告邵陵郡公,万不可被奸邪之人蒙蔽,以至于做出悔恨终身之事。诸公以为,如何?” 联名书信? 卞壶荀崧等人互相对视一眼,没有马上应承王导。 他们现在心中有些抓摸不透王导现在的想法了。 难道... 司徒王导想要复起?琅琊王氏要正式与庾家争权了? 若真是如此... 他们此番写了联名信给苏峻,庾亮会不会误会? 政治自然是有同盟这种说法的。 然而众人都不是傻子,两虎相争,往往是周围的小草小树遭殃,在两虎相争的时候,最好是远离争端,待两方的战争结束后,再入场,那自然是最好的。 “我听闻邵陵郡公多仰慕司徒,司徒一人写信,其实已经足够了,并不需要我等也写信,此类无异于是班门弄斧了。”荀崧字一边说道。 “不错。”陆玩满脸带笑的上前来附和荀崧,说道:“此乃朝事,若是要写信,也该与中书令先行知会一声才是。” 陆晔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这几只老狐狸。 王导心中不悦,但脸上反而是露出笑容来了。 “诸公之意,导明白了,既是如此,我便亲自书信一封,交由邵陵郡公,另外...我听说太后有意出嫁遂安县主,八家中,便有荀家,可是?” 荀崧眉头一挑,先是哈哈一笑,再说道:“确有此事,不过我家年纪合适的都已经定了婚约了,至于那些没定婚约的,方才几岁的孺子罢了,实在是可惜了这次的机会。” 可惜? 明眼人都知道庾家要与天水赵氏联合,荀家现在撞上去,给自己找不快倒是其次,这与庾家对着干,万一与庾家结仇,那就不妙了。 “我听闻这八家中,琅琊王氏亦在其中,这王氏之中,好似有适龄士子,莫非司徒有意尚公主?” 老狐狸~ 王导呵呵轻笑一声,说道:“原本是想要让给景猷兄的,但景猷兄家中既然无适龄之人,我便只得与我家子弟求娶县主了。” 荀崧呆了一下。 “这中书令,恐怕是有意于近来在建康扬名的赵越赵小郎君,司徒这般,若是求娶不成,恐怕会伤了世家面子。” “呵呵。” 王导轻笑一声,说道:“还得让宗正公主大臣们掌掌眼,我家儿郎,并不输那赵小郎君。” 领军将军陆晔、侍中陆玩两兄弟对视一眼,他们都感觉此事不那么简单。 中书令要让遂安县主与天水赵氏的赵小郎君定亲,是因为要获得荡寇将军赵荀的支持,用来对付苏峻。 你琅琊王氏原本便与庾家有矛盾,这般上去,岂不是故意给人难堪,给自己难堪? 但... 这种想法只在众人心中出现片刻罢了。 他们突然想到。 嫁娶公主,这名义上说话份量最重的宗正,好像就是西阳王司马羕。 以西阳王司马羕与庾亮的关系,恐怕... 庾亮要让县主与天水赵氏定亲,确实是会有变数的! 第七十二章 王氏之谋 而且... 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利用西阳王司马羕与庾亮的矛盾,反而是将琅琊王氏从中摘出来了,并不会与庾家产生直接的冲突。 这姜还是老的辣啊! 王导的想法肯定不是想要真的尚公主,这个遂安县主与庾家有太多的关系,他琅琊王氏娶不过来,但那又如何? 只要给庾亮难堪,给庾亮拖住时间就行了。 拖住庾亮,庾亮便不能贸然将苏峻召入朝内,苏峻便也不至于谋反。 而这争取过来的时间,王导便可以更加从容的运作。 庾亮... 呵呵,对他王导而言,还是太过于年轻了。 “父亲,西阳王公然离席,还有陆家二公,荀家,还有尚书令,分明是不将我们琅琊王氏放在眼里。” 王悦看着席间的一片狼藉,脸色可不好看。 “不错,叔父,所谓的朝中诸公,不过是惧怕庾家的小人罢了。” 王允之身形壮硕,与世家子弟一身瘦柳之资不同,王允之身形健壮,且双手都有厚厚的老茧,显然是武艺不凡的。 世家子弟中,有专门用来做治经博士,增加世家底蕴的,也有去做将军,增加世家实力的。 作为大世家的琅琊王氏,在这方面已经是做得很好了。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庾家虽然现在压过了琅琊王氏一头,然而在本家子弟之中,还拿不出一位真正知兵事的人。 庾翼之辈,都能去镇守石头城,可见一斑。 世家的差距,有时候便体现在此处了。 “今时早不同往日了。” 王导叹了一口气,说道:“太宁之祸,对于我们琅琊王氏来说,影响便是到了今日,也难以除尽。” 王敦之乱确实是没有将琅琊王氏连根拔起,但却也让琅琊王氏失去了更进一步,或者说掌控朝局的机会,否则现在掌控台省的便不是庾亮,而是他王导了。 王敦谋反后,刘隗曾劝明帝尽诛王氏,刘隗此议,既是为东晋朝廷计议,同时也包含了其与琅琊王氏之间的矛盾。 王导为此曾亲率群从昆弟子侄二十余人,每旦诣台待罪,成帝不仅以王导素有忠节为由还朝服召见,而且还诏日:“导以大义灭亲,可以吾为安东时节假之。“ 王导所谓“大义灭亲”,只不过是迫于刘隗奏事率二十几位群从昆弟去台辅作出的一些请罪的样子。 而实际的情况是,王敦不仅没有因此而获罪,反而又有数年控制朝廷政治的历史。 王导面对其族兄王敦的篡乱之举,的确很难在其家族与朝廷二者之间处平,像前明帝诏中所说“大义灭亲”,只不过是朝廷为主动化解与琅琊王氏矛盾所采取的一种积极主动的措施。 王导对王敦叛乱虽未见纵恿之举,但姑息迁就本身即是对此事的默许。 在涉及到王氏家族利益与朝廷关系的一些关键性问题上,王敦与王导是彼此沟通的。 因此王敦外掌兵权王导内为宰辅,这也是形成王敦叛而不乱王导恩素有加的一个重要原因。 琅琊王氏落到如今这个下场,与他王导用人不当所造成的朝野怨愤之情也是脱不开关系的。 是时王导辅政,主幼时艰务在大纲,不拘细目,委任赵胤,贾宁等诸将并不奉法,大臣患之陶侃常欲起兵废导,而郗鉴不从,乃止。 至是亮又欲率众黜导,又以咨鉴,而鉴又不许。 王导所奉‘网漏吞舟“的为政标准对主幼时艰的东晋政治的建制无疑会起到积极的作用,但用人不尽其才所造成的政治混乱,又成为诸别姓士族借以反对琅琊王氏干预朝政过甚的主要借口。 当你掌控台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时,势必会侵害其他人的利益,在那个时候,你就是被众人嫉恨的。 一如现在权掌台省的庾亮一般,也遭众人嫉恨。 之前尚书弹劾他的卞壶,现在反而与他走到了一起,组成了‘反庾亮联盟’,这事情说起来,也是可笑无比。 忠诚大义? 不过都是为了自家利益而已! 王敦之乱以及王导对王敦之乱所表现出的暧昧态度,使东晋朝野对琅琊王氏有了明显的戒备心理。 诸多原因之下,琅琊王氏在政治上的影响力已经是大不如往日了。 这也是西阳王敢拂袖离席,陆家兄弟、卞壶荀崧敢不听从他号令的原因。 琅琊王氏,早非之前的琅琊王氏了。 “况且,便是本族之人,也不能拧成一股绳,奈外人何?” 西晋怀帝永嘉年间,琅琊王氏家族有几支重要房系南渡,但因渡江次序不同,政治地位也有高低之别。 如王裁支的王导和王基支的王敦渡江较早,又是跟随元帝左右,政治地位明显高于王会、王正支的后人。 其次,不同房支之间的政治立场也不同,如王敦的堂弟王棱极力劝谏王敦不要反叛,王敦很恼怒,暗地里杀了他:“不能容,潜使人害之”。 王含父子叛乱战败后投奔荆州剌史王舒,王舒派人把他们沉入江中。 王敦、王导、王舒的政治态度与处事方式各不相同。 由于不同的政治目的和需要,家庭乃至个人的利益需求逐渐超越家族的整体利益,王氏家族内部已出现分化。 “要想恢复往日荣光,谈何容易?” 王导深深叹了一口气。 王允之在一边说道:“虽然自家之中有不同的声音,但其实也无伤大雅,我父亲不久让我跟在叔父左右吗?” “毕竟是出自同源。” 自家人,肯定是要比别人要亲近的。 但... 一个家族之中,再也不是一个声音了。 “允之,建康或有动乱,届时,恐怕得多依仗你了。” 王允之轻轻点头。 “叔父放心,有我一人在,必保自家人勿忧。” “唉~” 王导叹了一口气,说道:“庾家若是与天水赵氏联合,恐怕我琅琊王氏再难撼动其地位了,或许...,天水赵氏,我们家也可以拉拢一二。” 王悦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自家父亲的意思。 “我们素来与天水赵氏没有往来,如何拉拢天水赵氏?” “难道庾家与天水赵氏在之前便常走动了?” 王导轻笑一声,说道:“天水赵氏虽然是北归侨门,然而荡寇将军更像是方镇武家,若我答应收那赵越小子为徒,欲将衣钵传给那赵家郎君,你看,天水赵氏可会与我王家走动?” 第七十三章 待价而沽 一连数日,清溪畔的庄园中,都是士卒出操的吼叫声,偶尔还有田七骂娘的声音。 .... 时间已经快到七月了。 天气愈发酷热起来了。 即便是在清溪畔的庄园中,也热得像个蒸笼似的。 小鸟不知躲匿到什么地方去了;草木都垂头丧气,像是奄奄等毙;只有那知了,不住地在枝头发出破碎的高叫;真是破锣碎鼓在替烈日呐喊助威! “知了知了~” 蝉鸣之声不绝于耳。 “好热啊~” 袭香衣着单薄,但在校场中,这衣服还是被汗水浸透了,若非是离那些丘八离得远,怕是那些血气方刚的少年郎的注意力都不在那训练上,而在袭香身上了。 这丰腴身姿,加上汗湿衣衫,更将身形勾勒出来了。 不过对于赵越来说...这都不算是什么诱惑。 实在是他见得太多了,莫说是湿衣的袭香,便是剥光光的袭香,赵越都看过无数次了。 以至于她哪里肥,哪里瘦,哪里手感最好,哪里长了颗美人痣,赵越都是心知肚明的。 唉~ 没办法,世家子弟的生活是这样的。 “少帅,这是门房送来的拜帖,听说是乌衣巷琅琊王氏那边送来的。” “哦?” 赵越心中略微诧异。 “琅琊王氏?” 天水赵氏与琅琊王氏根本没有交际,在他要尚公主的关键时刻,琅琊王氏送拜帖过来了? 恐怕... 有人想要搞鬼罢? 对于这朝中争斗的事情,赵越心中虽然是不屑,但并不讨厌参与其中。 甚至于... 他挺喜欢参与其中的。 两虎相争,花草树木确实是容易被误伤,但若你是一块又丑又硬,有棱有角的石头呢? 两只老虎都不敢拍你,甚至想要用你来砸对方。 在这个时候... 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便可以从中获得最大的利益了。 赵越将琅琊王氏的拜帖拿到手中,仔细端详起来。 “还真是拜帖。” 这封拜帖,并没有其他有用的信息,内容只有一个,邀请赵越娶乌衣巷琅琊王氏府邸,参加一个游宴。 “琅琊王氏也是尚公主的八家士族之一,此番邀我去乌衣巷,莫非是劝我放弃?” 赵越眉头微皱,他将这拜帖重新递到赵忠手上。 “将拜帖誊抄两份,一份送与李参军,另外一份送到青石巷去。” 将拜帖送一份给李霞,自然是让李霞参谋参谋,而且李霞手中掌控着天水赵氏在建康的眼睛,借助这些眼睛,赵越能够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将一份送至青石巷颍川庾氏府邸,自然是要待价而沽了。 你看,琅琊王氏开始拉拢我了,你动作要快点,不然我跟人家琅琊王氏去了。 让庾亮紧张紧张,并无坏处。 当然... 这原帖赵越是留在手上的。 若庾亮无动于衷,这乌衣巷,也不是去不得。 没办法,被人有所求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诺。” 赵忠皮肤黝黑,身型壮硕起来,也渐渐褪去了之前柔媚的模样。 之前的赵忠,当真是一个极品侍寝书童。 现在... 跟着赵越练武,已经逐渐变成一个男人了。 恐怕,这也是赵忠能够成为赵越贴身书童的原因。 足够机灵! 他知道自己的价值是什么,知道赵越想要的帮手是什么。 若赵忠还像之前一般,赵越还真有可能换一个更有能力的仆人做贴身侍卫、书童。 之前在钟山庄园带回来的二狗子,根正苗红的赵荀元从老人之子,很明显适合这个位置。 想必... 赵忠也是感受到压力了,才做出了改变。 “哈哈哈。” 赵忠方才离去,田七哈哈大笑便走过来了。 他满身是汗,不过脸上倒是非常开心。 训练士卒,训练一群雏鸟,对于田七来说,绝对算是一件乐事。 “麟哥儿,看了这几日,可看出我练兵的门道了?” 这几日,赵越一直在观察,也一直在学习,对于田七的练兵之道,他也是看出了一些端倪了。 “看出了些许。” “麟哥儿请说。” 赵越起身,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几日我全程跟随田叔练兵,田叔要速成练兵,所做只有三件事,一个是武器操练,第二个是耳目训练,第三个则是队列阵法。” “不错。” 田七重重点头,说道:“我的练兵之法,也是大帅教的,你觉得如何?” “军事训练是军队生成和提高战斗力的根本途径,而武器操练更是一种必须的技能,只有掌握好对武器的使用,才有可能在作战中击败敌人。” 赵越起身,走到身边放置武器的支架,说道:“田叔教授他们弓箭、刀的用法,为的便是速成,在短时间形成战斗力,只是...在战场中,一寸长一寸强,枪术似乎更容易速成一些,为何不教授枪术?” 田七面色郑重,在教授赵越知识的时候,他很少嘻嘻哈哈的,而是变换出严肃认真的面容出来。 “弓箭可远距离袭杀敌人,乃百兵之首,而练弓箭一方面可以提高远距离射击敌人的准确度,另一方面则可以提高士兵的臂力,更可以筛选出弓兵,枪兵,刀兵。” 军中兵种,也得看天赋的。 譬如弓箭手,这还真吃天赋的,没有一定的天赋,成不了弓箭手。 毕竟双手无力,连弓弦都拉不开,又哪里射得出去? “刀,十八般兵器之一,又为九短之首。在刀的各种类之中,环首刀是最具有杀伤力,他们之前也常有练习,故此有底子在,速成很能见成效,况环首刀也是骑兵作战的主要武器,士兵训练刀的使用,很容易提高自身作战能力以及身手的敏捷程度。” “至于长枪...要练出能够在战场冲杀的长枪营,短时间恐是难成效的。” 赵越轻轻点头,他观察了几日,那些方才招入的新兵蛋子,在被集训了几日后,居然颇有些成效了。 可见田七的练兵之法是真有东西的。 第七十四章 初掌兵权 “不知麟哥儿对我这队列阵法有何看法?” 队列阵法? 赵越看着田七一脸自得的模样,说道:“几日操练,这些新卒已经是有几分成效了。” 在冷兵器起主导作用的作战时代,需要通过阵法来突出作战力量,而不同的阵法有不同的作用。 古代作战的基本阵法队形主要有方阵、圆阵、数阵、雁形阵和疏阵等,在古代士兵的训练中,排演训练队形阵法则显得格外重要,只有在日常训练中加强对队列阵法的训练,在真正的作战中才能团结协作,接受统一的指挥。 “看了几日,我发现田叔的战阵训练,是循着兵书来的。” “一队前来立定,锣鸣坐地,听吹长声,各起身执器械;听吹摆队伍喇叭,整队鸳鸯队摆开;再听吹单摆开喇叭,即变如后图三才阵;点鼓前行,擂鼓吹天鹅声喇叭,呐喊交战。” “嘿嘿嘿。” 田七轻笑着挠了挠头,说道:“看来李参军教了麟哥儿不少战阵之法,不错,我的队列阵法,都是循着兵书来的,只要将这些士卒操练好,会列阵,在战场中,便有几分作用。” “相比队列阵法、武器操练,恐怕最后的耳目训练才是最重要的罢?” “不错。” 田七重重点头。 ““辨旗帜”“审金鼓”,这是军人入伍后的第一课,各级将佐都要考核这套内容程序,各种号令与其他军法军令编写成册,印发全军,每队识字者自读,不识字者就听本队识字之人教诵解说,务要记熟。 读记之后还要随时背得出,若忘一条打一板。若犯过受刑,能背一条免打一板。 要求阵师整齐,队伍分明,能圆而方,能坐而起,能行而止,能左而右,能分而合能结而解,变化全熟于心。” 赵越在一旁点头。 “兵书有云:各官兵,耳只听金鼓之声,目只看旗帜之色。不拘何项人员,口来分付,决不许听之。如鼓声不绝。便前面是水火,也须跳入。如鸣金该止,就算前面有财缎帛好马匹,亦不许一回顾。” “若能做到此处,便是精兵强将,握有百人,便可破千人军;若有千人,便可冲万人阵;若有万人,便可席卷天下,百万军中取主帅首级。” “不错。” 田七轻笑着点头,说道:“只可惜,能做到这种的兵卒,我尚未见过,那些来参军的少年郎,哪一个不是为了活命?为了富贵?见财帛而不动如山,视身家性命如无物,谈何容易?” “是啊~” 赵越微微颔首。 自古以来,能做到这一点的,几乎都是精兵强将,岳飞的岳家军,戚继光的戚家军,无疑都是如此的。 但不管是岳家军还是戚家军,都是以保家卫国为军中信仰,方才能凝聚战斗力。 你让这些卖命的少年郎以保家卫国为信仰? 国是什么? 我保的家又是谁的家? 世家高门的家? 要想练出岳家军,戚家军。 难! 只能用钱,堆出好装备,从军中选出强人,组成一只精兵营。 如蜀汉之蜀汉白毦兵,曹魏之虎豹骑,高顺之陷阵营。 “越这几日读了许多兵书,观之田叔练兵,似乎还有些不足之处。” 不足之处? 田七问道:“有何不足之处?” “兵书有云,夫练兵者,大体可分为五部分,分别是武器操练、体力训练、队列阵法、技能训练和耳目训练。” “田叔这五份有其三,但还缺了另外两份。” “练兵之中,骑射训练必不可少,战场之中,主战兵器并不是刀枪剑戟,而是弓弩和战马。骑兵的速度和冲击力不是任何步兵分队能比的,尤其现如今我们的敌人在北面,是故军中最重视的应该就是骑射。” 田七轻轻点头。 “技能训练中,除了骑射,还有战车驾驭之术的练习,然而这些新兵蛋子,还未收服,不急着教他这些。” 骑术、骑射、战车驾驭,这都是比较高深的军中技能了,不轻易示人。 “那体力训练呢?”赵越再问。 只有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兵书中记载士兵日常的体力训练,为的就是提高士兵作战时的耐力,减少疲劳感。 “体力训练非是短期能够起成效的。” 田七脸上带着笑容,他看着一脸认真的赵越,打趣说道:“我只是要在十日内让这些新兵蛋子换一副模样,让他们堪堪成武人的模样,至于能否成为强兵,还得靠少帅!” 听着田七的话,赵越明白了。 这百十人,最后还是要他赵越来带的。 田七现在做的,只是先磨磨这些少年郎的性子,让赵越在掌控这些新兵的时候容易一些。 “体力训练自然是重中之重的,无论是使用刀枪,还是爬城越险,都需要良好的体力和灵活的身手。不仅要会射术、刀术枪术,拳术也是要教导的,战场上,如果万一失掉或损坏了手中的武器,必然要与敌人手搏,拳法的高低就有了十分明显的作用。” 赵越轻轻点头。 还有一点是田七没有说的。 若是一只强军,武器甲胄自然也是最先进的。 这个时代,甲胄的重量绝对不轻。 尤其是从西域引进的具装战甲,足有五六十斤重,完全是一个铁罐头。 敌人要敲开这个铁罐头确实不容易,但前提是,你要有足够的体力,能够负载这么重的战甲,还能作战杀敌。 不然的话,就是战场上的一个靶子而已。 “原本我要为麟哥儿多掌几日军的,但是现在看来,麟哥儿早不需要我了,随我来,去见见那些少年糙汉罢。” 赵越心中凛然,心中稍稍有些畏惧,但这一星半点的畏惧马上被兴奋掩盖下去了。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兵权虽非是天下权,但掌控百十人,也算是初掌兵权了。 若是把他们练好,在苏峻之乱中,说不定还真有一番作为。 当然... 前提是他要真练得出精兵来。 对这个,赵越还是有信心的。 别的不说,理论知识赵越是不缺的,不管是现代的,还是古代的,他都有。 至于经验... 旁边的田七,便可以做赵越的参谋。 有事无事,多问总是好的。 跟着田七,赵越很快便到那些浑身是汗的新兵面前了。 第七十五章 重赏之下 “都站好来,各伍长,将你麾下的士卒整好来,是皮痒了,想要挨鞭子了?” 啪的一声,田七挥动手上的蘸水的藤条,狠狠的甩在地上,那藤条还未落地,便发出撕裂空气的声音,让那些新卒心中凛然,都不需要伍长整队,一个个便站得笔直了。 “这倒还有点样子。” 田七看着面前颇有军容的百十人新卒,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几日的练兵,还是有些作用。 他往后几步,站在赵越身后,对着身前的新卒大喝道:“此是你们日后要效忠的人,你们日后的主人,还不前来拜见?” 那些新卒看着田七身前的赵越,眼中多是打量,不过众人对赵越的身份也早就知晓了。 毕竟这是天水赵氏在清溪畔的庄园,而这庄园中,身穿锦服的少年,只有一人,这个人自然便是这庄园的少主人,也是那些老卒口中的少帅了。 “拜见少帅。” 这些新卒一个个半跪下去,不过看他们抬着的头,那打量着赵越的眼神,不像是驯服的模样。 对于田七,他们是服的,但对于面前与他们差不多高,比他们瘦弱的赵越,他们心中就没有多少敬畏了。 人家田七瞎了一只眼,戴着眼罩,硕大的身型,宛若一座小山一般,那身上的刀剑伤痕,加之平日在校场的表现,自然是让这些新卒服气。 但... 你赵越有什么? 只有一个身份罢了。 仅凭这少帅的身份,只能让他们表面屈服,无法让他们从心底里服气。 对于这种场面,赵越心中早有预料。 而田七在一边也不做表示,显然是将舞台留给了赵越。 “啪啪啪~” 赵越拍了拍手,马上有六位老庄卫部曲,两人抬着一个箱子放到赵越与那些新卒之间。 砰~ 三个箱子落地,发出了铿锵之声,显然这箱子是很有重量的。 那百十个新卒的目光,毫无疑问的都被这眼前的三个箱子给吸去注意力了。 赵越也没有给他们卖关子。 “将箱子打开来。” 吱吖几声,第一个铁箱子打开了。 “嘶~” 一时之间,倒吸之声不绝于耳,面前这些新卒,看着这箱子里面的东西,一个个顿时都移不开眼了。 “钱,好多钱!” 没错,这三个箱子,一个箱子装着一箱子的钱币。 东汉董卓的“小钱”、曹魏五铢钱、蜀汉的太平百金。 当然,更多还是孙权时期铸造的“大泉当千”。 这几种货币,五花八门,但毫无疑问,都曾经引起过各地的通货膨胀。 以“大泉当千”为例,作为偏安长江以南的割据政权,孙吴也面临着经济困难,解决方案是模仿蜀汉政权,以较轻的重量铸造大面额货币,以此达到充实府库,满足军需的目的。 而且步子迈得很大,在蜀汉还在铸造“直百“面值的货币时,孙吴政权就已经先铸造了”大泉五百“系列,后来更是直接一步铸造了”大泉当千“。 但是孙权以及他的幕僚们并没有经济学的理念和知识,超发的货币很快就导致孙吴政权内部通货膨胀极其严重,物价飞涨。 这些面值五百、当千的货币因为面值过大,对于经济造成的冲击远胜蜀汉所铸造的“直百”币,造成东吴境内一片混乱,政府对于经济的管理几近于失控。 曾经被周瑜称为“铸山为铜,煮海为盐,境内富饶”的江南之地想要铸造新钱甚至要通过收缴民众手中的铜材,其经济崩溃的程度可见一斑。 以至于到了现在,货币还是少有人用,以物易物是主流。 当然... 如此多的钱币放在一个箱子里面,那还是非常震撼的。 不少人这辈子根本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币。 而第二个箱子打开的时候,就不仅仅有倒吸冷气的声音了,还有咽口水的声音。 金子! 黄金! 没错,第二个箱子里面,装着的是满满的金饼。 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灿灿的金光,也勾起了人无尽的欲望。 若非场间有人数不低于那些新卒的庄卫部曲在,恐怕那些新卒都要动手抢夺了。 “再开。” 第三个箱子被打开,里面并不是珠宝,但此物一出,顿时让那些士卒都移不开眼了。 甲胄。 上好的铠甲! 有识货的人,马上认出了其中的一副甲胄。 “这是明光铠!” 明光铠得名与胸前和背后的圆护有关。因为这种圆护大多以铜铁等金属制成,并且打磨的极光,颇似镜子。在战场上穿明光铠,由于太阳的照射,将会发出耀眼的“明光”。 这种铠甲的样式很多,而且繁简不一:有的只是在裲裆的基础上前后各加两块圆护,有的则装有护肩、护膝,复杂的还有数重护肩。身甲大多长至臀部,腰间用皮带系束。 这箱子里的这副甲胄被两位老卒提起来,众人一看,明显这是最高规格的。 密密麻麻的铁片,将浑身的要害都护住了。 “不错,倒是有识货的人,此副甲胄便名叫明光铠,当年魏武赠与臣子,便多赠明光铠,战场着之,无疑是比没穿甲胄的人多了几条性命。” “少帅,那另外一副甲胄如何称呼?” 另外两个老卒将第二副甲胄也立了起来。 “此乃筒袖铠,乃将校甲胄。” 这副铠甲形制为胸背甲片联缀为一体,圆领较高,肩部和大臀部有长短不一的铁筒袖,腰束皮带。 它是用小块的鱼鳞纹铁甲片或者龟背纹铁甲片穿缀成圆筒形的甲身,前后连接。肩部配有护肩的铁筒袖甲,故名“筒袖铠”。 据传六七十斤弓箭是射不进这筒袖铠的。 赵越明显感受得到这些新卒眼中对这甲胄的渴望。 对于金银,他们或许也想要,但对于这种能够在战场上活命的东西,无疑,他们更迫切的需要。 俗话说得好,邻居屯粮我屯枪,邻居就是我粮仓。 只有你手上有了甲胄,有了好武器,还怕没有金银? “敢问少帅,这些甲胄、金银,都是要赠与我等的?” “你倒是敢想。” 赵越哈哈大笑,说道:“今日放在此处,尔等要取,得看你们有没有真本事。” “少帅可是要考校我等的技艺?” 赵越轻轻点头。 他从赵忠手中接过硬木弓,说道:“五丈外射木,十射之数,看谁射的多。谁能胜我,赏钱十万,金饼一枚,甲胄一副,输了也赏钱五千,尔等以为如何?” 与少帅比? 众人仔细打量起赵越,心中纷纷闪出这个念头出来: 这个豆芽菜,难道我赢不了? 第七十六章 威仪自立 “少帅莫不是在与我等打趣,少帅细皮嫩肉的,我等都是粗糙汉,与少帅比,这胜之...也不武啊!” 这些新卒明显是不信赵越的话。 你瘦瘦高高的,平日里在校场也没看出有什么本事。 五丈外射木... 万一我赢了,不给我好处,反而让你记恨了,这就得不偿失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对于众人的表现,赵越心中并不意外。 他现在在这些新卒面前并没有威望,也没有信用。 威望不是凭空来的,信用也不是凭空来的,赵越今日要做的,便是模仿当日商君城门立木的故事,得让这些新卒明白,他赵越是什么人。 跟着我赵越,并不耻辱,相反,是你们的荣幸。 这威仪,得树立起来! “机会只有三次,诸位可要珍惜。” 新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居然还是没人站出来。 “可有敢为天下先之人?” 终于,一个瘦瘦小小的人从行伍之中站了出来。 “俺叫郑四,愿意与少帅比试。” 郑四平日也是大大咧咧的人,现在也是豁出去了。 “好,给弓!” 赵忠取了副硬木弓,将它放在郑四手上。 赵越走到离树木有五丈的距离,转身看向那郑四,问道:“你先还是我先?” “俺便先献丑了。” 郑四右手拿着箭矢,搭在硬木弓上,做出射箭的模样,他圆瞪着眼,瞄了很久。 嗖~ 只见郑四松手,箭矢直接射了出去。 “唉~” “居然没射中。” 新卒中,不知是谁叹息了一声,这叹息声,也不知道是在庆幸还是在可惜。 郑四脸上也有懊恼之色。 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了。 十射,他只是射失了一支而已,还有九次机会。 嗖~ 嗖~ 嗖~ .... 后面九支箭矢都射出去了。 郑四擦拭着额头上的细汗,脸上有着庆幸窃喜之色。 十射六中! 他平日里可没有这种成绩,今日已经算是超常发挥了! “这郑四平日里最多十射四中,今日居然能十射六中!” “这厮的富贵难道要来了?”有人羡慕。 “来了?”也有人在一边阴阳怪气。“兴许连这卖命的饭碗都没了,性命都不保了呢!” .... 不管其他人的声音,郑四此刻颇为自傲。 “少帅,请。” 抬头挺胸的模样,仿佛他已经赢了。 “倒是有几分本事。” 赵越轻轻一笑,他弯弓搭箭,也没有怎么瞄准。 嗖~ 嗖~ 嗖~ ... 片刻之间,十支箭矢都射了出去。 “一二三...五六...七!” 有人字一边数着赵越射中的数目。 “十射七中!” 众人一脸的不可置信。 在他们看来,郑四十射六中,已经是极为厉害的了,然而这个‘豆芽菜’少帅,嗖嗖嗖的几下,居然射的比超常发挥的郑四还要好? “这...” 郑四张了张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不...不可能!” “我说到做到,郑四比试不过,赏钱五千。” 郑四虽然有些失魂落魄,但当五千钱拿到手上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些宽慰的。 不管怎么说... 这钱总算是到手了。 五千钱,对他来说,也不算是小数目了。 “还有两次机会,谁要来?” “我!” 又一个机灵的人率先跑了上来。 “俺叫李八斤,愿与少帅比试。”这话语之中,对赵越已经是有些敬重了。 这军中,向来是看你的真本事的! 赵越十射七中,在他们看来,已经算是有本事的人了。 百十个新卒见到这李八斤率先跑上去,一时之间捶胸顿足。 “这厮跑得比兔子还快,便宜他了。” “五千钱啊,即便是输了,也有五千钱,赢了,那可不得了,富贵都有了。” 新卒之中,一个个看着李八斤都是羡慕嫉妒恨。 而这种效果,正是赵越想要看到的。 “给弓。” 赵忠将硬木弓递给李八斤。 “呼~” 李八斤深吸了一口气,拉弓瞄准五丈外的树木。 嗖~ 第一箭中了! 嗖~ 嗖~ 嗖~ .... 李八斤射得虽然慢,但命中率明显比前面的郑四要准的多。 十射居然中了八箭! 便是射完的李八斤,脸上也有不可置信之色。 “俺居然如此神射!” 那些新卒脸色一个个都非常紧张。 方才少帅十射七中,现在若是不能超过十射八中,岂不是这金饼甲胄都要给这李八斤了? “倒是比前面的有些进步。” 赵越拿起硬木弓,也没瞄多久,当即弯弓搭箭。 嗖嗖嗖~ 十支箭矢也是顷刻间便射出去的。 “一二三...七八...九~” “少帅居然十射九中!” 众人一阵惊呼。 到了现在,他们哪里不知道,面前的这个精瘦精瘦的少帅,是有真本事的! 李八斤面色沮丧,但拿到五千钱之后,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了。 虽然大头没有拿到,但这五千钱,除了前面的郑四之外,其他人可是没有的。 “少帅,俺愿意来比试。” “赵家二狗,你凭什么去,我来。” “俺来,俺来~” .... 赵越看着下面一片混乱的模样,他伸出手来,做出一个禁声的动作。 此动作一出,下面为之一静。 显然,在不知不觉之间,赵越在他们中依然是有些威望了。 “你们中平日谁射术最好?” 谁射术最好?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推举出一人来了。 “周虎,他射术最好了。” 那个被唤作周虎的人是一个身形壮硕的汉子,皮肤黝黑,但面容之中,看起来带了些胡人的血统,并非纯种汉人。 “你便是周虎?” “正是在下。” “好,给弓。” 赵忠将硬木弓递到这周虎手上。 “我倒是要看看,你们中射术最好的,可否赢我?” 赵越此话明显带着挑衅的意味。 “少帅放心,在历阳,在下也是杀过贼人的,不孬!” “好一个不孬,倒是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呼~” 站在射箭处,周虎转身看了那新卒同僚一眼,说道:“诸位放心,俺不会给你们丢脸的!” 周虎拉弓,搭箭之后开始仔细瞄准。 嗖~ 第一箭射中。 嗖~ 第二箭射中、 嗖~ 嗖~ 嗖~ ... 箭矢一根根缓缓射出,居然十射十中! 周虎一脸自傲的瞥向赵越,对着赵越拱手行礼。 “少帅,幸不辱命,没有给弟兄们丢脸。” “有些本事。” 赵越轻轻一笑,他拿起硬木弓,一如之前一般。 速射。 嗖嗖嗖~ 片刻之中,十箭尽射之。 而十箭射完后,周虎脸上的自傲之色,早已经丧尽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呆滞。 与他一般呆滞的,还有他的那些新卒同僚。 便是在赵越身后的田七,也有惊诧之色! 第七十七章 千金买马骨 “郎君神射!” 赵忠见到赵越十射十中,直接欢呼起来了。 田七满脸复杂的看着赵越,说道:“少帅神射,当真是有大帅当年的风范。” 周虎此时早就没有之前倨傲之色了,端端正正,恭恭敬敬的给赵越行了一礼,说道:“少帅射术无双,虎不是对手。” “哈哈哈~” 赵越哈哈大笑,一把将弓扔给赵忠,笑着说道:“你十射十中,我亦十射十中,此局,我们算是平手了!” 这弓箭之道,还真就要天赋的。 加上专业人员的指导,自己的勤奋付出,赵越的射箭水平也是飞速上涨。 当然... 也只能跟这些矮个子比了。 五丈远也才不到二十米,这么近的距离射木,十射十中也算不得什么。 礼、乐、射、御、书、数。 此乃君子六艺,其中书、数为小艺,系初级课程;礼、乐、射、御为大艺,系高级课程。 既然是君子六艺,是君子所学的,像是这些流民出身的人,平日里都少接触。 毕竟好弓的价格,不是这些人能够承担得起的。 他们能够在短短的几日时间有这种水平,尤其是周虎这样,在几日内便练就了十射十中的高超射术,这只能说明他在箭术方面是有天赋的。 能赢这些人,很正常。 赢不了才叫做丢脸。 但不管怎么说... 自古弓兵的地位就很高,在军中,你有一手高超的射术,自然是会受到军中士卒的认可。 之前他们对赵越还有些生疏,或者说是看不起,但是到了现在,他们早就没有这种想法了。 自家少帅,与那些只会走马逗鹰,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不同。 我家少帅,是有真本事的! “这如何能算是平手?” 周虎姿态很是谦卑。 “我十射虽然十中,但射箭缓慢,花了很长的时间在瞄准,且虽然射木射中了,但有三四箭差点就脱离了树干的范围,而少帅所射箭矢,几乎都在树干中央,若真论起来,自然是在下输了。” 周虎很是坦荡。 即便是有金饼、甲胄的诱惑,他也不动如山。 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如是而已。 “方才定规矩的时候,是说射木十射十中,也未说要射在中间。” 赵越上前拍了拍周虎的肩膀。 这家伙骨架很大,但因为伙食不好的原因,也不显得健壮。 不过赵越目测了一下,这家伙要是好吃好喝养个几个月,肯定也是个壮硕的汉子,并不输他族弟赵盛太多。 “虽然是平手,但也未输我,该有的赏赐,我不会少的,你放心。” 之后。 赵越转身看向那些已经成了鹌鹑模样老实的新卒,笑着说道:“从今日起,你们便是我的手下士卒,既然是我手下兵卒,也该知晓你们统帅将军是何等人物。” 哗哗哗~ 赵越将第一个箱子的五铢钱一脚踹翻,无数的钱币如潮水一般流下去,让这些士卒的眼睛都直了。 “当兵打仗,无非是为了活命,更好的活命,吃得饱穿得暖,再娶一婆姨,成家立业,若是运道好,手上有些本事,未尝不能做一军将,出人头地,可是?” “不错。” 下面马上有人共鸣起来了。 “我等前来此地,为少帅驱驰,便是为出人头地的。” “不错,俺是为了俺娘不受人欺负!” “俺来卖命,是为了攒老婆本,将来要娶我邻居的织娘!” .... 下面的人一个个七嘴八舌。 他们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愿望,自己的诉求。 而赵越便是要利用他们心中的愿望,为他更尽心尽力的做事! “不管是娶婆娘,还是为了富贵,只要是在我手下做事,都有机会做成,但...这些需要你们用血,用肉,用命去拼!” 砰的一声,赵越将第二个箱子也踢翻了,金饼散落一地,让这些新卒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了。 “金饼你们想要吗?” 那些士卒看了看赵越,目光马上又被散在地上的金饼给吸引了注意力。 “俺们当然想了!” “好!” 赵越哈哈一笑,说道:“莫说是你们了,便是我,看了这些金饼,也想要,有了这些金饼,别说一个婆姨了,三四个婆姨都娶得,届时生个十几个儿子,狠狠的让同乡人羡慕!” 赵越最后再将明光铠拿了起来。 好家伙~ 真有几十斤重! 若非赵越多日来锻炼,换做之前,这几十斤重的甲胄虽然拿得起来,但绝对拿不久,就算是拿得久,那也必然是喘着粗气的,模样不堪。 现在赵越拿着这几十斤重的甲胄,虽然也有些压力,但压力不至于那么大了就是了。 “周虎虽然在与我比试中,未赢了我,但也未输给我,便给一半的赏赐,金饼五铢钱就没有了,但这甲胄,我还是要赐一副与他的。” 赵越将甲胄提到周虎面前。 “这副甲胄,你可喜欢?” 周虎喜极而泣! 原本在他看来,他没有赢赵越,这金饼甲胄肯定是没有的。 结果... 结果少帅居然还给他了! 对于赵越的感激之情,在周虎心中,那几乎是如同泉涌的一般。 “属下喜欢,多谢少帅,拜谢少帅!” 周虎直接跪伏下去,咚咚咚的给赵越磕了三个头,再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 “起来吧。” 赵越将周虎拉了起来,笑着说道:“要报答恩情,日后在战场上,为我多杀些仇敌便好,你跪地磕头,算什么报答?” “属下一定会报答少帅恩情的,为少帅上刀山下火海,多多杀敌!” “好好好!” 赵越拍了拍周虎的肩头,笑着说道:“穿上看看。” 周虎激动得满脸通红,他也不顾及什么,马上开始穿上甲胄。 要说这明光铠,穿戴也挺麻烦的。 钢鞋、护胫甲、腿甲、链甲、裙背甲、胸板甲、肩甲、臂甲、腋甲、腕甲、肘甲... 一个个套上去,原本瘦弱的周虎,马上变成了一个身穿甲胄的猛士。 看上去倒真有几分将军的模样。 “如何?” 赵越笑着看着周虎。 “启禀少帅,感觉太好了!属下觉得可以以一敌十,冲进人堆里也能七进七出!” 他四肢挥动,虽然甲胄很重,但周虎丝毫不觉得累,他现在太兴奋了。 相比于周虎的兴奋,那些在一旁看着的周虎的同僚们,眼中就满是羡慕了。 第七十八章 将谋历阳 “居然真送了甲胄。” “少帅的话,看来是真能信的,说送甲胄就送甲胄!” “也不看我们家的少帅是何等人物,十射十中,这是有真本事的!” “不错,我听闻大帅在淮南多次破那羯胡大军,说不定跟着少帅,能杀回老家去呢!也算是能圆了阿爹的还乡梦,届时让他老人家落叶归根!” .... 这些人东一句,西一句,说了很多,赵越在一旁默默的听着,同时心中也明白他们的心思。 收心! 这些少年郎的心,他已经收了。 威仪,也在这些少年郎心中确立起来了。 更是收获了一位少年猛士的忠心。 赵越看着这恨不得为他赴死的周虎,仿佛只要他一声令下,周虎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掌控这一百多人的目的,算是初步完成了。 “什长出列。” 一百一十二人中,自然是有什长伍长的。 从队列中,马上站出了九个人。 “只有九位什长?” 周虎穿着明光铠,说道:“启禀少帅,俺也是什长。” 赵越轻轻点头。 “什长赏钱五千,伍长赏钱三千,其余人赏钱一千。” 赵越此话一出,那一百多人中顿时欢呼起来了。 一千钱,够一三口之家一月用度了,若是省吃俭用的话,够支用数月也并不奇怪。 如此多钱币的赏赐,这些士卒对赵越便更是忠诚了。 照理说,百人中是要选出百夫长的。 然现在这一支部队,可以说是赵越的亲军,他自己就是首领,自然也就没有必要遴选出百夫长了。 现在只是一百多人,届时... 他要统领的军队是数千人,数万人,乃至于十多万,数十万! 将兵书中学到的东西付之于实践,这是赵越现在急需要做的事情。 “麟哥儿真有办法!” 趁着庄卫部曲去分发赏赐,田七也是走到赵越面前,他此刻脸上满是欣慰之色,但在欣慰之中也带着些许复杂。 原以为少帅还需要他多加照料提携的。 但现今一看... 已经是用不上他这块老骨头了。 “多是兵书上看到了,也是田叔与李参军教得好。” “我可没教你这些,不敢居功。” 田七轻轻摇头。 “经过此日之后,这些小卒估计真可以成麟哥儿的臂膀了。” “得多训练几日,最好是让他们见见血,不然真到关键时刻,是派不上用场的,另外...这些人是从历阳招来的?” 历阳郡离建康很近,且在长江上游,乘舟而下,旬日可至。 加之衣冠南渡之时,有权有势的都定居在建康,亦或者三吴之地,在历阳定居的,都是些无权无势的人,且几遭战乱,民风彪悍得很。 从赵越这一百一十二人几日的训练成果便可以看出。 若没有一点底子,田七花个几日的时间,可训练不出这种成果来。 “历阳民风彪悍,最是可招士卒,不过我这些人虽然名义上是在历阳招的,但其实也是大帅安排在历阳的人手,算得上是自己人的后代,故此我才放心让他们做你亲军,让你练练手,先学着掌军。” 赵越却是从田七这话中听出其他的意味来。 “这历阳之地,原先不是苏峻驻守之地吗?怎么...” “也非是苏峻驻守之地,只是在历阳逗留过一年而已,到了王敦之乱被平定后,又被先帝调回广陵了。” 赵越轻轻点头。 他这县志舆图也是不是白看的。 历阳流民聚集,盘踞着有许多乌堡,里面多是彪悍的流民。 建康多次派出历阳郡守,但效果都很一般,并不能完全掌控历阳。 “父亲,还在那些地方有后手?” 田七愣了一下,他挠了挠头,憨憨一笑,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的。” 赵越瞥了这独眼龙一眼,倒是没有继续问下去了。 “苏峻若是作乱,历阳就极其关键了。” 首先,历阳离建康很近,其次,历阳郡中有人数众多的流民,而只要许以好处,这些流民便会被苏峻裹挟,为虎作伥。 “庾亮肯定也是知道这一点的。”田七在一旁说道。 知道? 知道有什么用? “庾家无人,呵呵,中书令知道了也派遣不出人手。” 庾翼都能去守石头城,可见庾家无人矣。 历阳有各家势力盘踞,若没有手腕,确实很难控制住局势。 在这建康之中,有手腕的人自然很多,但受庾亮信任、同时有手腕的人,那却是不多。 “所以...这难道不是少帅的机会?” 机会? 赵越愣了一下,有些诧异的看向我田七。 “田叔的意思是...” 田七哈哈一笑,直接忽略了赵越这个问题。 他抬头看着那些分钱的新卒,笑骂道:“这些瘪犊子,掉钱眼去了,真给老子丢脸!” “历阳,历阳...” 赵越喃喃自语。 看来自家老子,确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乱臣贼子。 作为乱臣贼子的儿子,他赵越,自然也不能是什么大忠臣了。 做忠臣? 哪里有做曹操来得舒服? ..... 天已近黄昏,太阳慢慢地钻进薄薄的云层,变成了一个红红的圆球。西边天际出现了比胖娃娃的脸蛋还要红还要娇嫩的粉红色。 太阳的周围最红,红色向四下蔓延着,蔓延了半个天空,一层比一层逐渐淡下去,直到变成了灰白色。 夏日逐渐酷热,清溪畔却是水汽蒸腾,连带着,天空中似乎也漂浮着柔和的、透明的、清亮的、潮乎乎的空气。 “郎君,天色晚了,用完晚饭之后,便歇息了罢?” 袭香走到赵越身边,手中捏着湿手巾,给赵越额头擦拭着汗液。 “倒不必如此着急歇息。” 今日练兵,他有些心得,得与兵书相互照应,多些思考与领悟。 “只是...秋菊姐姐早在房中等候了,郎君不是让织女们做了几套奇服吗?都放在房里了。” 赵越心中一荡。 他按着心中的印象,吩咐那些织女做一些后世比较出名的衣服款式。 譬如女仆装啊,旗袍之类的。 没想到这织女的速度这么快。 “咳咳。”赵越咳嗽一声。 “今夜怕不能去了,下次再来,下次一定。” 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女色可以享受,但切不能夜夜享受。 即便是一个精壮汉子,被两个大你好几岁的‘熟女’日夜榨取,那也顶不住。 况且赵越从某种程度来说,确实是颗‘豆芽菜’。 所以说... 该节制的还得节制。 第七十九章 谢尚来访 之前日夜与袭香厮混,有一方面的原因,确实是初尝禁果,难免会多缠绵一阵。 但... 这缠绵久了,尤其现在是两个打一个,赵小郎君即便是现在能够应付得了,到了四十岁以后,恐怕就难以为继了。 眼光要放得长远一点。 现如今周氏也不逼他,要袭香与秋菊为他诞下血脉了。 这房中事,自然是有兴致了再来。 再美再好的事情,日日来,就像是来完成任务一般,反而失去了兴致。 袭香小嘴一瘪,却也不好说什么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一点赘肉都没有的小腹,心里想着,肚子啊肚子,你可得千万要争气啊! 从校场一路回到小院中,赵越简单梳洗之后便到周氏院中一同吃了晚饭,再转回小院,至书房温书。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这句话是真不假。 赵越这些日子看的书,有些知识已经是能够运用进实践当中了。 有些知识现在虽然还没有用出来,但并非是用不上,只是现在还没用上而已。 今日给那些新卒发放赏赐,赵越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田七教他一人敌,百人敌之术,李霞教他朝堂谋略,兵法军事,但有另外一点,却是田七与李霞都没有教到的。 那便是经济。 譬如这五铢钱,便有很大的说法在里面。 适当印钱,会加快流通,促进百业发展,乃至于可以让一地的产出从一变成二。 但印钱不当,便会如蜀汉东吴故事一般,钱印到最后不值钱了,反而引起了经济危机,货币崩溃,以至于回到以物换物的局面。 这经济学的好,将来会有大用。 赵越翻开手中的书籍,恰好,关于经济方面的书籍,他天水赵氏的库藏中还真有。 譬如太史公司马迁所著的《史记·货殖列传》与《史记·平准书》,两篇便涉及到了相关经济思想。 不过看完之后,赵越的眉头却是微微皱起来了。 也恰在这个时候,府中管事匆匆而至,对着赵越行了一礼,说道:“启禀郎君,门外有人来访,这是他的拜帖。” “哦?” 赵越将手中的竹简放下。 “这么晚了,还有客人?” 建康虽然是京畿重地,但宫城之外,绝对算不上安全。 长江都有水匪,夜间走路遭遇不测,那也不是一件怪事。 再者现在游侠被逼得藏匿起来,苏峻、司马宗的残余势力在建康中游弋,要说绝对安全,那是不可能的。 赵越接过拜帖,一看,发现是陈留谢氏的族徽,再看来访者署名,果然是个熟人。 “谢尚?” 自从钟山寺之行后,谢尚便很少与赵越联系了。 当日钟山寺发生的事情,或许真让谢尚怕了,也怕了天水赵氏了。 但是现在突然来访,还是在夜间? 恐怕是有事情了。 赵越眼珠转了转,还是说道:“让他进来吧。” 不管怎么说,作为后来取代庾家、琅琊王氏的陈留谢氏,该有的关注还是要给的。 未过多久,一身白色袍服的谢尚在管事的指引下,缓步的走入书房之中。 “哈哈哈,仁祖兄夜间来访,在下有失远迎,告罪,告罪。” 赵越起身迎了上去。 “哪里哪里,郎君莫要怪我深夜搅扰就好了。” 谢尚对赵越行了一礼,脸上一直是带着笑容。 “请。” “请。” 谢尚这个客人坐下之后,赵越才缓缓的跪坐下去。 “不知仁祖兄夜间来访,可有要事?” 要事? 谢尚眼珠一转,笑着说道:“倒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多日未见郎君,心中怪想念的。” 赵越呵呵一笑,说道:“仁祖兄但说无妨,我也不是什么外人。” 谢尚没有直接开口,他伸长脖颈,看赵越身前的竹简,愣了一下,说道:“郎君在读太史公的《史记》?” 这家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照理说,这谢尚虽然是魏晋“嬉皮士”,爱街舞,爱音乐,爱书法,爱诗歌,爱辩论。 还是个非主流,特喜欢“衣刺文袴”,也就是穿着女孩子穿的绣花裤子在大街上招摇过市,整个一位娇贵的公子哥儿。 但谢尚绝不是一个只知道追求时尚的纨绔子弟。 史料有载,西晋末年,自秦始皇手上传下来的传国玉玺丢失。 晋元帝司马睿渡江后,建立东晋王朝,几十年来,因为没有象征皇权的玉玺,接连几代皇帝都被笑话为“白板天子”,这皇帝当得就相当于赝品、冒牌货了。 后来谢尚北伐时,将玉玺找回送给朝廷,为东晋皇帝的正名立下汗马功劳。 陈郡谢家并非曹魏旧臣望族,可以说,正是从谢尚这颗政治明星开始,经过谢安、谢玄等一系列后起之秀的共同努力,才一举奠定了陈郡谢家与琅琊王家并列为从东晋到南朝二百多年中最高门户的基础,说谢尚是陈郡谢氏百年辉煌的奠基人一点不为过。 此等人物深夜来访,又如此遮遮掩掩,肯定是有事,而且是机密的大事! “今日我赏赐庄园部曲钱财,忽然想到前朝故事,便想看看过于货殖之类的书籍。” “我也看了太史公的货殖列传与平淮书。” “哦?”赵越看着谢尚,倒想看看这家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太史公所书乃道家思想,黄老之术,讲究顺其自然,然而到了如今,时局动荡,如何顺其自然?” “那仁祖兄便是不赞同太史公所言了?” “那自然是了,反而是太史公所不赞同的桑弘羊的观点,我倒是认可。” 桑弘羊为了增加财政收入而主张封建官府垄断盐铁等重要工商业的经营,而太史公主张农工商各业应任其自然发展。 “我与仁祖兄所见略同,不过...这太史公的书,太史公的想法,日后有空可以探讨,但仁祖兄夜间造访,若真有事,倒也可以直说,没有必要瞻前顾后,闪烁其词。” 赵越脸上带着微笑。 “莫非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吃? 倒是不会。 但你天水赵氏胆大包天,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呼~ 谢尚深吸一口气,说道:“郎君慧眼如炬,深夜造访,倒还真有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要请郎君帮忙。” 无关紧要的小事? 谢尚现在说的话,赵越是一个字都不信。 第八十章 原是说客 “呵呵,既然是小事,那之后再说不迟。” 我倒是要看你能憋到什么时候。 赵越将身前的竹简拿起来,放在手上仔细端详阅读。 “道法自然是道家的经济思想。道家所说的“道”不单指自然界的道,同时也指平常生活的道。道家从自然哲理出发,主张经济活动应顺从自然法则运行,主张清静无为和“小国寡民”,反对儒家所提倡的礼制和法家所主张的刑政。” 赵越瞥了谢尚一眼,说道: “太史公所思所想,便是道家的经济思想,但是到如今,已经不适用了。” 谢尚微微颔首,这家伙居然也一点都不急。 “荀子《富国》主张‘重本’,肯定各业在社会经济中起作用,只是说对商贾的数量要有所限制;提出富国必须以富民为基础,主张“上下俱富”的富国之策,尚私以为,比之太史公的道家的主张,要好上不少。” “呵呵。” 赵越端起身前热腾腾的清茶,小饮了一口,再说道:“此儒家之说而已,且早为董仲舒所改,儒皮法骨,现今早用法家之术。” “商鞅在秦国变法,提出富国强兵和“重本抑末”政策。 商鞅和以后的韩非,认为农业是衣食之本,又是战士之源,发展农业生产是国家富强的唯一途径,因此,富国必须“重本”。 同时,他们认为工商业是末业,易于牟利,如不加限制,就会使人人避农,危害农业生产,因而主张“禁末”。 不仅如此,他还主张“强国”就须“弱民”,即采取刑赏的手段,使生产者把除了生活和再生产所需之外的生产品,上交国君,私人不得保有多量财富。” 赵越轻轻吹了一口气,说道:“如今也算是大争之世,北方多国并立,南边朝局不稳,多有动荡,可弱北方之民,强南方之国,仁祖兄以为如何?” “如何弱北方之民,如何强南方之国?凭我们两人?” 谢尚苦笑一声,说道:“如今你我二人在此处指点江山,无非是纸上谈兵而已,这天下,还未有我们施展抱负的机会。” “会有的。” 赵越轻轻一笑。 “便是指点江山,也得指的出来,仁祖兄才学渊博,日后成就必不可限量。” “小郎君年纪轻轻便要尚公主了,我如何与你得比?” “仁祖兄过谦了。” 赵越从身后的书架上又抽出两桶竹简。 “除儒道法之外,其实经济之说,还有义利、赋税、平价等多方面的观点,我素知仁祖兄精于辩论清谈,既然今日无事,不妨与我好生探讨一二,届时抵足而眠,共赴周公也不如不可。” “啊这...” 谢尚嘴巴张了张,他原本是想要赵越来问他此行来何事,他好掌握话术主动权,但这滑头的小郎君,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他。 这经济之说,要是探讨下来,没有几天几夜,这说得完? 想到自己今日前来是受人所托,谢尚只好苦笑一声,拱手示弱了。 “罢了,郎君,今日夜间造访,尚确有要事。” 早说不就完了? 跟我玩什么话术呢?! “秋菊,上茶。” “诺。” 秋菊身穿侍女服侍,上前给谢尚倒了一杯清茶。 “建康水汽蒸腾,我这庄园又在清溪畔,湿气极重,夜间若是饮酒,难免伤身,喝茶便不错。 这茶产自京口大湖之旁,外形扁平挺秀,色泽绿翠,内质清香味醇,泡在杯中,芽叶色绿。以“色绿、香郁、味甘、形美”四绝称著,仁祖兄,请。” 现在还没有饮茶的习惯,但其实茶已经是不罕见了。 只不过现在不是做每日饮料,而是被当成了保健品之类的药物看待。 饮茶之风盛行,还得到唐朝的时候。 “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谢尚知晓赵越没有服散的习惯,来之前便做好心理准备了。 不过当这茶水饮下的时候,他意外的发现,这味道倒还真不错。 “饮之神清气爽,虽不如上品寒食散,但效果也不错,不若送我十斤?” 好家伙,这脸皮是真够厚的。 “先把正事办了了再说。” 谢尚面色郑重。 “也不是什么秘事,便说与郎君罢,三日之后,有一游宴,想要邀请郎君一聚。” “只是宴会,方才何至于如此遮遮掩掩。” 谢尚苦笑一声,说道:“若是我家办的游宴,我自不会遮遮掩掩,也有自信将郎君请过去,但此宴非我家所设,今邀郎君,未免有强人所难之嫌。” 帮人办事? 赵越脑中一转,便大致明白这事情的前因后果了。 “莫非这宴会的主人,也与你谢氏一般,在乌衣巷?” 谢尚看着赵越,微微颔首。 “呵呵。” 赵越嗤笑一声,说道:“既是宴会邀请,主家相邀便是,我去与不去,全凭我个人心意,还派你过来作甚?” 谢尚面有苦色,说道:“往日受了他家恩惠,今日他有事相求,我便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来了。” “若换在平时,仁祖兄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但...” 谢尚脸上露出无所谓的表情出来,他对着赵越摆了摆手,说道:“去与不去,全凭郎君心意,不必看在我这张薄面,便去做违背心意的事情。” “唉~” 谢尚叹了一口气,将身前的清茶一饮而尽。 “这清茶虽好,但此时我却想用杜康消愁,这茶水不如酒!” 谢尚感叹一声,说道:“如今朝中局势如此,不必赘言,琅琊王氏邀请郎君过去,无非是在与庾家角力,现郎君本就站在庾家那边,要是贸然参加了游宴,势必会恶了庾家,而琅琊王氏,只是在利用郎君而已,与郎君没有半点情分,甚至还要抢夺公主。” “此宴会,对郎君来说,去了,非但没有好处,反而会惹祸上身。” 这谢尚处处为他着想,换做是常人,估计都被他感动了。 然而赵越并没有。 既是说客,自然是要完成自己的任务。 否则前面也不会与赵越东扯西扯抢夺话语权。 现在示敌以弱,直接来了个知心苦情剧本。 我赵越信你的个鬼! 第八十一章 一箭双雕 “仁祖兄为我着想,越心中甚是感动,但琅琊王氏既是要你来邀我,恐怕也带了其他话罢?” 言外之意是... 光凭你我的情分,琅琊王氏都知道不足以让我冒险站在他这一边。 琅琊王氏,肯定还有其他的好处给我。 作为脚踏两条船的人,赵越自然知晓这脚踏两条船的危险之处,同时也明白在脚踏两条船的时候,如何获取属于他的最大利益。 “额~” 谢尚看着面前满脸带笑的赵越,只得是苦笑摇头。 从他刚进书房的那一刻,或许是在拜帖拿到赵越手上的那一刻,他便已经是输了。 这天水赵氏的赵小郎君,果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其实想一想,这也倒正常。 天水赵氏与他陈郡谢氏其实也没有多少分别,但因赵荀与流民士卒同吃同睡,虽然是遭到了其他侨门北归世家的嘲讽,但这手握的兵权是实打实的。 不然庾家与琅琊王氏也不至于要来争抢天水赵氏的支持。 荡寇将军赵荀本就非寻常人。 而他的这个儿子赵越,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仅书法有大家风范,这为人处事更是老练,这手腕心性,根本就不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所能拥有的。 也罢~ 将心中的伪装砗撤去,谢尚反而感觉轻松了不少。 “都骗不过小郎君,我这个说客,做得是太失败了。” 赵越摇头,说道:“非是仁祖兄能力不行,只是现在朝中局势诡波难测,我天水赵氏飞上高品世家,家中人丁单薄,稍有不慎,便是身死族灭,故而不得不小心谨慎。” “唉~” 从赵越的这句话,谢尚倒是找到了一些同病相怜之感。 “我陈郡谢氏又何尝不是?” 这小门小姓,面对琅琊王氏这个庞然大物的时候,你能拒绝吗? 他的什么要求,你根本就拒绝不了。 因为你要求他的事情太多了。 尤其是当他父亲谢鲲病逝之后,陈郡谢氏一下子没了个高的了。 他谢尚也不得不顶在前面了。 不管是个人仕途,还是谢家子弟获得名声,定品,以及他们未来的仕途通畅,这些,都是他谢尚要有求于琅琊王氏的地方。 是故... 当琅琊王氏拿着一个大县之令的官职、以及谢家子弟高品的承诺过来的时候,他谢尚是想都没想,直接答应了。 这是政治的交易。 所谓之有得便有失。 他得到的是官职,是家族子弟未来的希望。 失去的,则是赵越的友谊。 毕竟将来赵越知晓他被他谢尚利用之后,这友情还能继续下去,那就有鬼了。 当然... 现在他的把戏被赵越看穿了,这些反而倒也就无所谓了。 反正琅琊王氏给他的好处他拿不到了。 甚至这赵家郎君也不再与他交往了。 但那又如何? 起码心中获得了平静。 这种心境平静的感觉,或许便是阮孚现在的感受,也是竹林七贤们都在追求的心中境界罢? 在有那么一瞬间,谢尚还真想做那阮孚,竹林七贤,做一名隐士,不必为这操蛋的事情来回奔波,烦心。 然而... 这种想法也就只出现了一瞬间罢了。 人家阮孚能做隐士,是有他父亲始平太守阮咸留下的遗泽名声。 而且他阮咸没有家族所累。 想到他父亲谢鲲临死前对他的嘱托,谢尚心中明白,他这辈子都做不成隐士的。 他背上有陈郡谢氏,他不是孤家寡人,也做不成孤家寡人。 “司徒确实与我说了给你的好处,我现如今不说,只是觉得这个好处太假了。” “太假了?” 赵越愣了一下,连他这个说客都说假的,那这个好处得有多离谱? “司徒说要收你为徒,日后做他的传经弟子,名声遗泽都给你。” “呵呵。” 赵越摇头一笑,说道:“这理由还真够假的。” 一般做传承弟子的,至少要学会老师的本事才能说是传经弟子。 而且... 琅琊王氏怎么可能将王导的遗泽给你赵越? 是我琅琊王氏无人吗? 要知道,王导的名声,王导留下来的遗泽,那得是多庞大的遗产? 交际网、名声、藏书、象征意义... 这都是琅琊王氏不会给,也不可能给的,就算赵越做了王导的弟子,王导也愿意将他的遗产给赵越。 他赵越拿得动多少? 这种理由,估计也只有王导他自己相信了。 “所以说,这个理由不如不说。” 秋菊上前倒茶,谢尚却一把将那个茶壶抢了过来,直接拿着茶壶塞在嘴里痛饮起来了。 “啊~” “虽不是美酒,但喝起来,倒也不错。” “那仁祖兄有何打算?” “打算?” 谢尚苦笑一声,说道:“哪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算一步罢,今日这说客不成,他琅琊王氏的好处我肯定是拿不到了,倒是希望不然得罪了他琅琊王氏就好。” “他许了你什么好处?” 谢尚看了赵越一眼,表情很是豁达。 “也不是不能说的东西,一个大县之位,还有家中子弟高品的承诺。” “你父亲为豫章太守,那豫章可是大郡,你不至于连县令之位也要求取罢?” 谢尚尴尬一笑,说道:“那得找我父亲的关系了,人情这种东西,用一点少一点,能不用便不用罢,况我现在年纪尚轻,履历不够,即便是找了关系,要寻一大县为令,积累政绩底蕴,恐怕也非常困难。” “不若入宫为郎,等几年便可出为大县之令了。” “如今局势如此,当出为县令,掌些权柄,届时有变,未尝不能立功。” 这谢尚... 倒是有些眼力劲。 不管是谢尚,还是陈郡谢氏,都是值得投资的对象。 赵越思索片刻,脸上露出笑容出来了。 “其实...我答应琅琊王氏,去参加他的那个游宴,也不是不可以。” “啊?” 谢尚脸色一变。 “郎君不必为了我去涉险。” 赵越摆了摆手,轻笑道:“举手之劳,能让仁祖兄少些烦恼,我便是冒些风险又如何?” 这谢尚的人情还是值得赚的,将来有用得上的时候。 再者说... 赵越娶赴宴,也不完全是为了谢尚。 琅琊王氏的请帖都送到庾亮手中数日了,他还是一点表示都没有。 这庾亮,也得敲打提醒一番了。 赚得谢尚人情,敲打庾亮,一箭双雕的事情,他赵越为何不做? 第八十二章 清途寒宦 乌衣巷外,赵越一身锦服,此刻便立于期间,巷外水波滚滚,涛声阵阵,巷内是人声鼎沸,车盖云集,甚至附近因此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集市,卖水的,卖酒的,卖枣的,卖荔枝的... “这乌衣巷,好生热闹。” 谢尚在一边说道:“巷内有琅琊王氏,这乌衣巷自然热闹,日夜寻访的人,都不是一个小数目。” “这便是天下第一家的风范啊!” 即便是现在庾家掌台省,权柄好像已经超过了琅琊王氏,但实际说起来。 底蕴方面,庾家是远远不如琅琊王氏的。 为什么每日有这么多人来寻访乌衣巷? 尤其是在琅琊王氏在台省失势的情况下? 原因自然是很简单的。 为了自己或者说自己的血亲后裔、族人子弟能够定得高品! 定得高品,才能得清途之官,若不得高品,便只能做寒宦。 九品中正制分出来的两条路:清途与寒宦,两者的待遇是天差地别的。 清途之起始于魏,兴于晋。 自曹魏末年司马氏父子执掌政柄之后,一种以优宠高门子弟为主旨,以任职清官为特征的“清官起家迁转之途”即已逐渐兴起。 进入西晋,由于门阀士族垄断选举,世居显宦,某些内侍、东宫、公府与诸省中的官职,如散骑常侍、散骑侍郎、黄门侍郎、给事中、太子舍人、洗马、公府掾属、中书郎、秘书郎、著作郎、尚书郎等,已成为高门子弟习惯性的起家迁转之职。 这些官职或位望清华,或职闲廪重,当时号称为“清官”“清职”“清选”“清位”“清望”,贵势子弟多由此起家为官,并于诸清官中迁转,此后便可“平流进取,坐致公卿”。 因此,随着“清官起家迁转之途”的兴起,改变了传统的选举格局。 魏晋时期,高门权贵子弟由清官仕进者甚多。 如魏司徒何曾之子遵,“少历清职,终于太仆”。何遵之子嵩“少历清官,领著作郎”。司马懿次弟孚,“温厚廉让,博涉经史”,魏陈思王曹植以为文学掾,时称“清选”。 随着清途的兴起,寒门庶族在仕途上举步维艰,备受压抑,他们只能由某些寒贱官职如郡县佐吏、军府舍人或台省胥吏仕起,并于诸寒官中迁转,无力涉足清流,因而被视为“寒宦”和“非清途”。 如晋时王沈,“少有俊才,出于寒素,不能随俗沈浮,为时豪所抑。仕郡文学掾,郁郁不得志”。孙铄,“少为县吏,太守吴奋转以为主簿。铄自微贱登纲纪,时僚大姓犹不与铄同坐”。 又陶侃“早孤贫为县吏”后虽什郡为督邮,迁主簿,并被举孝廉,除郎中,但仍被十族斥为“小人”。 时“伏波将军孙秀以亡国支庶,府望不显,中华人士耻为掾属,以侃寒宦,召为舍人”。 所谓“寒宦”,盖指寒人什宦之途,也就是非清途。 可见晋时寒人多由郡县佐吏等卑贱官职什起,根本无缘企及清途。 是以武帝时阎瓒上疏理怀太子第曰:“每见选师傅下至郡吏,率取膏粱击钟鼎食之家,希有寒门儒素……臣素寒门,无力仕宦,不经东宫。” 清途与寒宦,是看出身地位的。 有些士族,他不高不低,你说他可至清途,没人会多说什么,但你说他定品之后出仕寒宦,那也不无不可。 像这种出身不高不低的士族,如今是大有人在的。 琅琊王氏在各州郡都有势力,不少州中正、郡中正要么是与琅琊王氏亲善的人,要么就直接是琅琊王氏子弟。 只要琅琊王氏为你开口,原本你可能是寒宦的,下一刻便可以直上清途。 这也是乌衣巷为如此多人寻访的原因。 至于说定品是看家世﹑道德﹑才能的,琅琊王氏即便是开口了又能如何? 那只能说这种想法太天真了。 门第是不可改的,但才德却是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譬如说世家间举办游宴,原本就是为了互刷名声的。 琅琊王氏要想保举你定品后为清途之官,只需要让你参加点游宴,在其中出名即可。 所谓的九品中正制,无非是世家大族的游戏罢了。 “不知仁祖兄定品为何?” 谢尚微微一笑,说道:“只是乡品上下品罢了。” “那也算是第三品,算是高品了。” “换做之前还算高品,但如今却是算不得了。”谢尚苦笑一声。 中正根据家世﹑才德的评论,对人物作出高下的品定,称为“品”。 品共分为九等,即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 但类别却只有二,即上品和下品。一品无人能得,形同虚设,故二品实为最高品。三品西晋初尚可算高品(上品),以后降为卑品(下品)。 “这也无妨,日后我做了大中正,给你改黄籍,让你做上上品。” 赵越在一边打趣。 “这也便是乌衣巷人声鼎沸的原因,对自己乡品不满意的,自然是要来巴结人了,以期能够提升自己的品阶。” 中正评议人物照例三年调整一次,但中正对所评议人物也可随时予以升品或降品。 一个人的乡品升降后,官品及居官之清浊也往往随之变动。 由于中正品第皆用黄纸写定并藏于司徒府,称“黄籍”,故降品或复品都须去司徒府改正黄纸。 为了提高中正的权威,政府还禁止被评者诉讼枉曲。但中正如定品违法,政府要追查其责任。 然而... 只要上面和下面都是我的人,即便定品违法,哪又如何? “这般人把持朝政,以至于有才能之辈难以上升,国之蛀虫罢了。” 谢尚愣了一下,倒是不敢在这句话上面做过多的点评了。 “离王氏游宴还有些许光景,不若郎君先到寒舍暂歇片刻?” 去陈郡谢氏府邸? 赵越愣了一下,想到了现在还是孺子的谢安,与他年纪相仿的谢奕,赵越欣然点头。 可惜现在谢道韫此等才女还未见踪迹,不然,总得去瞧瞧其风范的。 少不得要收入房中。 不过考虑到他父亲谢奕之比他长了一岁。 咳咳~ 这种想法还是有些危险的。 赵越朝着赵越笑了笑,说道: “陈郡谢氏之名,如雷贯耳,去贵府暂歇,求之不得。” 第八十三章 陈郡谢氏 “前面便是了。” 谢尚在前面带路,赵越以及跟着他身后的奴仆侍卫便跟在谢尚身后。 “这乌衣巷,果然贵人之家不少。” “多是琅琊王氏的府宅。” 越过乌衣巷最中央,也是最好的位置,过了许久,才到陈郡谢氏的府宅。 论位置来说,在乌衣巷也算是比较偏僻的了。 再看府宅,府门雄伟,府宅占地也颇广,但是入了府邸,却是没有赵越进入庾家的感觉。 庾家府宅之中,便是家具围栏,都是用名贵的木材制成的,珊瑚玉石等物并不少见,但这谢府中,便没有这些了。 流觞曲水也无,假山玉石也无,便是凉亭池水也不见。 两个字:朴素! “呵呵,家宅简陋,还请郎君莫要介意。”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仁祖兄府宅虽然不奢华,但我看府中文气盎然,府中盘踞于江水之畔,将出贵人。” “哈哈哈。郎君便莫要打趣了。” 谢尚一路将赵越引入待客内堂之中,让赵越稍稍诧异的是,这谢府之中,居然也有一处不大不小的校场。 “看来陈郡谢氏也没有落下傍身武艺,日日在校场练武。” “坐。” 赵越跪坐下去,谢尚则去吩咐下人,之后跪坐在赵越身前,说道:“世道不平,我陈郡谢氏虽然想跻身高门之列,然该学的本事还是要学的,便是被世人嘲讽为又如何?” 陈郡谢氏第一代谢缵初显于仕宦后。 第二代谢衡便历官博士、散骑常侍、国子祭酒、太子少傅,以精通儒经、知识渊博而任皇帝、太子身边近侍,开始进入中央政界。 三世谢鲲“不恂功名”,对仕宦持消极态度,担任的最高官是豫章太守,但他在社会上有极高的名声,被誉为“朝廷之望”。 他的胞弟谢褒则出任了吴国内史一职,拥有着一个颇有政治、经济实权的地方职位。 他们在魏晋时期进入仕途,不同程度地为家族赢得了声誉,并使自己的家族从—般的官宦之家演变为世代为官的世族之家。 但在今时此刻,谢氏像以后那样与琅邪王氏齐名的世族地位还没有形成,家族成员被人轻视的事情还时有发生。 奴仆送递酒水吃食上来,吃食递上来之后,从堂外走入两人。 一人与赵越年纪相仿,眉清目秀,与谢尚有些几分相像,在他身后,有一个四五岁的孺子,梳了两个朝天辫,脚上穿着虎头鞋,此刻真一脸好奇的看着赵越。 “郎君,此为我两位堂弟,大郎谢奕、三郎谢安。你们二人,还不快来拜见赵家郎君。” 谢尚起身为赵越介绍两位族人。 “行礼倒是不必了。” 赵越笑着起身。 “我又非长者,既是同辈,便以同辈之礼相交,你们两人,也来落座罢。” 谢奕对着赵越行了一礼,对这位他近些日子听得很多次的赵家郎君的初次观感便非常好。 四人落座,即便是尚为孺子的谢安,此刻也坐有坐姿。 光从这一点来看,这陈郡谢氏的家教还是非常不错的。 也难怪能出这么多有能力的族人后辈。 “今日赵家郎君受我之邀,光临寒舍,实在是蓬荜生辉,他虽然与我等都是同辈人,然小郎君已然士林扬名,他的书法经传诗赋,都是值得你们两人学习的,对其要如父兄一般,且不可轻慢了。” “是。” 谢奕微微颔首,便是四五岁的谢安,也是有模有样的点了点头,不过他可能都不太清楚谢尚话中的意思,婴儿肥的小脸上的两颗眼珠,此刻正打量着赵越呢! “今日相邀,颇为急切,只有酒水肉食,其余山珍海味,歌姬乐舞,便是准备不齐了。” 其实也并非是准备不齐,只是陈郡谢氏囊中羞涩。 要搞出一个高规格的宴会来,所耗费的资材那是绝对不菲的。 现在他谢氏可负担不起太多次这种宴会。 高门的奢华,是建立在他的权势上的。 换到陈郡谢氏第四代成长起来后,宴会天天办那又如何? 两晋之时,在官之人都可以按官位高低占有土地、山泽和佃客,多者可以占田50顷,佃客40户,少者也可占田10顷,荫客5户。 琅琊王氏大官多,拥有的土地和劳动人手也就多,经济实力自然雄厚。 待陈郡谢氏起势,族中子弟担任要职,莫说是整个家族了,便是其中一人的家资,便可日夜宴饮了。 就譬如现在的赵越,根本就没尝过缺钱的滋味。 建康中天水赵氏有酒肆、土地、商铺。建康外,如淮南、义兴等地拥有更多的田产,其中包括七八座山、水田旱田无数、十多所所果园,以及大面积的竹林菜圃,僮仆千人,部曲以万计。 这样的家底,会缺钱? “吃食罢了,你我又不是没吃过,如此酒也有,肉食也有,还要奢求什么?” 对于吃喝方面,赵越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吃得饱,荤素搭配。 至于所谓的山珍海味,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 轻饮了一口黄酒,赵越看向谢奕,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呵呵一笑,问道:“不知大郎可曾婚配?” 谢尚一听赵越的话,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不过他脸上露出非常可惜的表情出来。 “郎君,我这堂弟,已经是结亲了。” “哦?是哪家?” 谢奕在一边说道:“拙荆出身陈留阮氏。” 赵越轻轻点头。 “可惜,我还想与你陈郡谢氏结亲呢,不想没有这个机会。” 谢尚眉头一跳,连忙说道:“族中尚有子弟还未定亲,如二郎据、三郎安,当然...府中也有待出阁的女子,尚未定亲...” 这谢尚,现在恨不得化身女眷,自己嫁给赵越了。 “我听闻三郎曾被名士夸赞?” 赵越看向谢安。 若是与谢安提前定亲了,不说他后面成名了的事情,单凭借着姻亲关系,便可让谢安为他所用。 现在的天水赵氏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 若能让现在还未起势的陈郡谢氏做他的人才储备基地,听起来也算是不错的。 第八十四章 姻亲之家 “算不得是什么夸耀。” 谢尚还算比较谦虚的。 “名士桓彝夸赞三郎风采神态清秀明达,将来不会比王东海(名士王承)差,如今我见之,桓宣城所言非虚,三郎虽为如此,但坐立有据,听闻已然蒙学了,可是?” 谢安被赵越夸奖,小脑袋也是微微扬起,抬起粉嫩的小手,对着赵越行了一礼,说道:“《训纂篇》业已全部学完,现在在学四书五经。” 好家伙! 确实是个读书种子! “我如三郎这般年纪时,这《训纂篇》十章都还未学完呢!” 《训纂篇》89章,东汉班固再续13章,共102章,作到无重复字,已将当时“六经”及各种典籍中所出现的字基本上包括在内。 把《训纂篇》全部学完,可以说是字全部都认识了,接下来的过程便是学习经传了。 正常来说,十多岁的人都不一定能够把《训纂篇》学完,这谢安能被名士夸赞,还是有些本事的。 “郎君过谦了,庾国公与阮尚书都夸赞郎君才学,尚未及冠便有大师般的书法,只怕当时比之如今的三郎,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吧~ 这神童的人设,倒是不能丢了。 赵越看向这谢安。 这家伙还是值得投资的。 他脸上露出如邻家大哥哥一般的表情,笑着说道: “三郎,我给你找门亲事,你可要?” 谢安抬头看了一眼谢尚,再看了一眼谢奕,见到谢尚连给他好几个眼神示意,他重重点头。 “我要。” 这小子倒是机灵。 “我家虽然没有女眷,但我叔父一脉,却有两位妹妹年纪与三郎相仿,不若定亲下来,你我两家也亲近亲近。” “正该如此!” 谢尚心中狂喜! 原本将赵越邀请到府上,便是有结交赵越,结交天水赵氏的意思在里面。 现在没想到赵越看了他的两个堂弟,居然有了与之结亲的打算! 这一点,是谢尚想做却又做不了的事情,没想到赵越给他完成了。 姻亲关系,也是世家一步步向上的机遇。 像是庾家,它现在为什么能够压琅琊王氏一头,成为执掌台省的家族? 还不是因为庾家与皇室结亲,成了帝戚之家! 对于婚姻对于家族的作用,谢尚太了解了! 譬如谢尚的生母便是中山刘氏女。 中山刘氏是魏晋时期著名大族,其中的一人便是与祖逖“闻鸡起舞”的晋太尉刘琨,他们贵显的历史要早于谢氏,主要通婚之家有太原郭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河内司马氏等。 也就是说,陈郡谢氏娶了中山刘氏一女,便可借助中山刘氏,与他的通婚之家得以联络、交往,甚至借助关系,与之也结为姻亲。 甚至于姻亲的通婚之家的通婚之家,你也可以与之交集。 譬如太原郭氏又与太原王氏、河东裴氏、平阳贾氏、琅邪王氏等联姻,陈郡谢氏借助中山刘氏的关系,与太原郭氏结交,最后又可以与太原王氏等显贵之家交集了。 众多世家共同结成一个封闭的婚姻圈。 而能进入这个婚姻圈的,对自家的家势地位的增长,明显是有肉眼可见的好处的。 别忘了,天水赵氏现在与庾家相善,更是要尚公主! 与天水赵氏结亲,那天水赵氏的通婚之家颍川庾氏以及帝室,他陈郡谢氏也能够得着了。 这种买卖对他陈郡谢氏来说,只能说是太值了! “三郎,还不快谢过亲家兄长。” “谢过兄长。” 好家伙... 你这陈郡谢氏的子弟,一个个的,都还挺自来熟的。 还好只是叫兄长,而不是叫义父的。 不让赵越自己还真承受不住。 “凭你这声兄长,我倒是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礼物?” 谢安眼睛一亮,问道:“什么礼物?” 赵越轻轻一笑,说道:“送你座庄园,如何?在清溪畔,便在我与右卫将军府邸旁。” “这...这如何使得?” 还未等谢安说话,谢尚便拒绝了。 “清溪旁寸土寸金,一座庄园更是值钱数十万,乃至于上百王,这礼物太贵重了,不能收。” “小礼物罢了。” 赵越对于谢尚的拒绝不置可否,他对着谢安招了招手,说道:“三郎,过来。” 谢安看了看谢尚,再看了看谢奕,得到两人的同意之后,轻手轻脚的走到赵越身边。 “兄长。” 赵越摸着这小谢安头上的朝天辫,说道:“我送给你的礼物,你喜不喜欢?” “堂兄说,这个礼物太贵重了。” 赵越面色一板,说道:“那你堂兄有没有教过你,长者赐,不敢辞?你唤我兄长,俗话说长兄如父,那我也算是你的长辈了,长者送你的礼物,你说你该不该接受?” “这...” 小谢安即便是天资聪颖,现在也是被赵越给绕晕了。 “无非是个庄园罢了,并非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谢尚与谢奕两人在一边猛翻白眼。 这值数十万钱的庄园如果都不算是贵重的东西,那么还有什么东西是贵重的? “这....” 谢安想转头去看谢尚与谢奕的面色,想要从他们的表情眼神中得到提示,但赵越可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用手把他的小辫子给抓住了。 “今日你收我这个礼物,来日报答便好了,有什么难想的?” 小谢安想了一下,重重点头。 家里拮据的处境,即便是他年纪小,也是能够感受到的。 听说庄园都是很昂贵的,有的还附带田产,有了这个庄园,家里的处境该会好转不少罢? “等我长大了,将来还你十座庄园。” 小正太面色郑重,一字一字的说道。 “哈哈哈~” 赵越哈哈大笑,说道:“莫要送我庄园了,我不缺这个,倒是我日后要做大事,北伐的时候,你倒是来做我的帮手,那就算是你的报答了。” “北伐?” 小谢安愣了一下。 “呵呵。” 谢尚礼貌性的假笑两声,然后说道:“莫说是三郎了,我陈郡谢氏阖府上下,若是有郎君用得上的,大可拿去驱驰。” 此话,也算是谢尚的表态了。 赵越瞥了一眼谢尚,和聪明人说话,总是那么轻松。 有些话都不用说出来,他便明白你的意思了。 第八十五章 王家妒妇 “何能以驱驰言?共富贵罢了。” 赵越轻轻一笑。 他倒是没有那么天真,以为在这里和陈郡谢氏结成了姻亲之家便认为他可以随便驱用陈郡谢氏子弟。 世家都是凭利益说话的。 若赵越届时能够给陈郡谢氏带来庇佑以及兴盛,那么凭借这今日的姻亲关系,赵越自然是可以驱用陈郡谢氏子弟,让他们为他赵越做事。 但是... 若是届时赵越势力不强,不能给陈郡谢氏带来庇佑以及兴盛,即便是赵越现在给陈郡谢氏再多的好处也是没有用的。 对于陈郡谢氏,赵越现在也是提前走一步闲棋罢了。 若是没用,一座庄园罢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若是有用,在关键时刻,说不定可以扭转局势。 平时多放几个棋子,这一点总是没错的。 “大郎三郎,你们先出去,我有事情要与赵郎君言之。” 谢奕点了点头,也没有问是什么原因,径直起身了,小谢安也对着赵越行了一礼,从赵越身边起身,小短腿小跑着跟上谢奕的步伐了。 待二人走后,谢尚看向赵越,说道:“郎君今日对陈郡谢氏的恩情,我阖府上下,定然不会忘记的。” 赵越轻轻一笑,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仁祖兄不必放在心上。” 不管是与天水赵氏结为姻亲,还是一座庄园之赐,明显都是陈郡谢氏如今急需要的。 俗话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到陈郡谢氏起势的时候,赵越这些小恩小惠,自然不算什么。 甚至人家陈郡谢氏还不乐意和你做姻亲之家,看不上你的庄园呢! 但如今雪中送炭,自然是会收获陈郡谢氏的感激了。 “知恩图报,乃圣人言,我谢尚岂是那种忘恩负义之辈?” 赵越轻轻点头,说道:“仁祖兄的品性,我知之矣,无需赘言。” 谢尚脸上露出笑容来,他起身上前,最后跪坐在赵越身前,离赵越非常近,有些双腿甚至是紧紧的靠在一起。 “仁祖兄,你这是...” 把人叫走,不会是想要以身相许,来报答我给你的恩情罢? 关键是... 你是男人啊? 正当赵越胡思乱想的时候,谢尚把头靠了过来,对着赵越轻声细语说道:“郎君今日要去琅琊王氏府邸拜访,小郎君也知,司徒是包藏祸心,稍不注意,恐怕便会被司徒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不自知。” 原来是有机密事与我说。 咳咳~ 赵越坐正了不少,说道:“仁祖兄有何见解,若有一招半式,还请仁祖兄教我。” “若是教,那不至于,不过我确实是知晓王府中的一些秘事。”谢尚神秘兮兮的对着赵越说道。 “秘事?” 赵越愣了一下。 “何种秘事?” “王府后院秘事。” “难道有龌龊事?不对,我素闻琅琊王氏家教甚严,应该不至于有此等事情才对。” “倒也不是什么龌龊事,且听我与小郎君细细道来:....” 赵越在一边听着谢尚说着这王府的‘秘事’,对着所谓的秘事也了解个七七八八了。 此事是关于王导妻子曹淑的事情。 曹淑的妒忌心很重,禁止王导有婢妾,甚至经常盘查王导身边的男仆,见到有长相俊美或年少的,都大骂一通。 至于原因,太简单了,时下风气便好娈童龙阳之好。 王导不能长久忍受,就悄悄的在家外建造了别墅,纳了很多小妾,生了不少儿女。 后来有一次,遇上过年的正日子,曹淑在青疏台上看见几个小孩子骑着羊,都长得匀称可爱。 曹淑远远的看着,十分喜欢这几个孩子,就对身边的婢女说:“你去问问这是谁家的孩子,太可爱了。” 答话的人没留意是曹淑的婢女发问,就回答说:“这是家里排行第四、第五等等的各位郎君(少爷)。” 曹淑知道后大吃一惊,无法忍耐愤怒,于是命令阉奴、婢女等二十人驾车,人人带着菜刀,出门去算账。 王导急忙叫人备车,飞快地出门,王导还担心驾车的牛跑不快,就用左手抓住车上的栏杆,右手拿着麈尾帮助车夫打牛,狼狈地飞驰,总算比曹淑先到了别墅。 这才将外室子女护住了周全。 “此事其实倒也算不上是什么秘事,我有派人去了解过一二,对此事也有所耳闻。” 王家妒妇的名声,赵越还是有听过的。 “这不算是秘事,然而后面的便是秘事了,曹淑与司徒只有一子,便是长子王悦,然而长子近来身体抱恙,前几日甚至是不能下床,几乎要咽气,幸得曹淑前去钟山寺求得仙丹,救了王悦一命。” “此事我确实不知。” “嘿嘿,此中事寻常人自然不知,若非我谢家也在乌衣巷,否则于此事也是不知的。” “仁祖兄的意思是,要我借用这司徒夫人的威势,来逼一逼王司徒?” 谢尚轻轻点头,说道:“王司徒惧内,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只要小郎君下一步找上司徒夫人,怕司徒想要给你下套都不可得。” 赵越此刻的眉头却是皱起来了。 “只是...我如何得以利用司徒夫人的威势?怕我进司徒府后,见不到这司徒夫人,谈何利用司徒夫人的威势?” “呵呵,司徒夫人外甥中书侍郎何充此刻便在府上服散,若得何充引荐,何愁见不到司徒夫人,至于如何让司徒夫人帮你,我这里还有一个消息,那便是司徒在外外室之所在,想必司徒夫人对这个消息绝对上心。” 这何充是曹魏光禄大夫何桢曾孙、安丰太守何睿的儿子,他早娶了迎娶明穆皇后的妹妹,也就是庾文君,凭借这层关系,让何充帮手,不成问题。 “既是在钟山寺求的仙丹,我府上也有几粒,不若带来一盒,更能让曹淑援手。” 钟山寺原本就是他天水赵氏开的,仙丹什么的,他赵家向来就不缺的。 “如此,把握便更大了。” 谢尚脸上也有喜色。 “如此的话,那便万无一失了,想来今日游宴,司徒那不能拿小郎君如何了。” 第八十六章 挑拨离间 琅琊王氏府邸。 外堂所在,游宴场地已经是布置好了。 流觞曲水处已经是安排好座次了,各类美食佳肴歌舞优伶美姬也在一旁侍立,就等着客人进来了。 司徒王导半头白发,此刻正在堂中闭眼小恬。 随着自己的年纪的逐渐增大,王导可以切身的感受到自己的精力正在一点点的消逝。 若是换做年轻时的他,现在精神百倍,但如今不行了。 老了。 即便是他不服老也不行了。 “主君,内府方才去了客人。” “哦?” 王导的眼睛都没有睁开。 “夫人又唤哪家女眷过来了?” 男人之间有交际,女人之间自然也是有交际的。 而且,说到其中的重要性,女人之间的交际并不比男人之间的交际差多少。 这枕边风若是吹起来,那作用是无限大的。 “启禀主君,非是女眷,而是一个少年郎君。” 少娘郎君? 王导愣了一下。 “是族中的哪位子弟?” 管事思考片刻,说道:“那少年郎君奴婢平日里未曾见过,想来不是府上的郎君。” “哦?” 王导这个时候将他睡眼惺忪的眼睛睁开了。 “又是哪家的郎君?” 最近家里也并没有与其他家联姻啊? 他夫人要见的是谁? “这个...奴婢不知,之前何家郎君过来拜见夫人,之后便传那少娘郎君过去了。” 何充? 王导眉头微皱,但还是说道:“随她的。” 他看着门口的日晷,说道:“时间也差不多了,你让大郎去门外迎客罢。” “是。” 管事缓缓退下,前去迎客,而王导对于入了内院的少年郎君,也不管不顾的。 其实就算是他想管,也没有这个胆子。 对于家里的这头母老虎,他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的。 他哪里知道,方才进入内院的少年郎君,正是他今日狩猎的目标,天水赵氏的小郎君赵越。 .... 赵越跟着引路的侍女,一路从外府走入内院,其中风光确实秀丽,各种布置装饰,都显出了高门大户的底蕴出来,确实非陈郡谢氏之流能够比拟的。 便是赵越在清溪畔的庄园,与之比较,也显得底蕴不足,暴发户的属性更多一些。 从外府一直到内院,赵越也没见到王家女眷,心中稍微有些可惜。 不过这种可惜的想法很快就消散了。 因为内府客堂已经到了。 赵越脱鞋进入内堂,此刻堂中,主位上跪坐这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 你说她是老妇嘛,他还没有到那个年纪,但你若说她徐娘半老,确乎也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 她眉目颇有些凶悍,让人与之对视有一种心悸的感觉。 这是久居上位养成的势。 难怪王导会怕这老婆,这长得就挺让人害怕的。 在主位下侧,坐着一个俊美青年,不用说了,正是迎娶了庾家女中书侍郎何充。 “晚辈拜见夫人。” “请坐吧。” 曹淑挥了挥手,马上有侍女上前来,将赵越引到左侧客位中。 “谢夫人。” 赵越跪坐才没多久,屁股还没坐端正呢,曹淑的话马上说出来了。 “听甥郎言之,你知晓那几个外室的住所?” 说话倒是挺直接的。 赵越轻轻一笑,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消息也是别人卖给我的,今日受邀到贵府,也是想要将这个消息卖给夫人。” 曹淑直接,赵越的话语比曹淑还要直接粗暴。 “哦?” 曹淑挑了挑眉,她刚看着俊俏的少年郎君,还以为是哪家来攀附琅琊王氏的,但是现在听了赵越的谈吐,她倒是明白了。 此人绝对不是来攀附琅琊王氏的。 一般来攀附的人,都是满口仁义道德,满身礼仪礼节,这说话,断然不会如赵越这般直接的。 “你是哪家的郎君?” “晚辈出身天水赵氏。” “天水赵氏啊!” 曹淑想了一下,轻轻点头。 “难怪。” 如果是天水赵氏出身的,那么也就不奇怪的。 曹淑看着赵越,问道:“你想要何种好处,才将这个消息卖给我。” 赵越微微一笑,说道:“只需要夫人帮我一个忙。” “一个忙?” 曹淑愣了一下。 “你出自天水赵氏,近来你的名字,便是我这个妇人也有听说过,尚公主...我明白了,是阿龙要对付你,所以你有求于我?” 赵越面色不变,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直接点头承认了。 “夫人所言非虚,今日过来,要夫人帮的忙,便与此有关。” “呵呵。” 曹淑的脸色骤然阴沉,面上宛若是涂上了一层白霜。 “怕你不知在哪里听说了我与阿龙夫妻不和,但关乎家族之事,便是你给再大的好处,我也不可能帮你的。” 大是大非面前,曹淑还是分得清楚的。 “不愧是王家大妇。” 赵越拍手鼓掌,脸上丝毫没有失落之色。 “夫人难道不想知道,我不过一介白身少年,司徒要图谋我何种事物?或者说,小子身上有何种事物,需要司徒去图谋的?” 曹淑眉头一皱,说道:“都是些龌龊事罢了,不提也罢。” 龌龊事? 赵越哈哈一笑,说道:“这个龌龊事,与皇室有关,与琅琊王氏子弟有关!” 曹淑并非是双耳不闻窗外事之人,马上便明白了赵越话中之意。 “是你尚公主的事情?” “尚公主世家之中,可是也有琅琊王氏的。” “这不很好?我琅琊王氏子弟若是能再娶得公主,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若是贵府四郎五郎迎娶公主,夫人还觉得好吗?” 赵越此话一出,曹淑脸上的笑容马上便消失了。 “小奴也配?” 王导名下,四郎为王协,五郎即王劭。从王劭、王荟分别为“大奴”、“小奴”的小字,可以隐约感到为人父者某种类似老油条的情绪,或者不太上心,毕竟连王恬的小字都是“螭虎”,以龙子之一的暗示,隐隐映照王导本人小字“赤龙”。 他原本以为,即便是说亲,也是说给其他家的长房,最不济,也是妾室雷氏所出的正牌庶子。 这外室所出的野种,也能尚公主? 这将她这个正室至于何地? 第八十七章 调虎离山 “配不配,如今都是司徒想要做的事情。” 赵越看着面色铁青的曹淑,觉得时机也差不多了,在一边说道:“我与遂安县主有过数面之缘,更是交换过信物的。” 赵越将腰间的香囊解下来,放在曹淑面前,说道:“正是我与县主两情相悦,才不想要错过此等姻缘,然而我天水赵氏总归只是北归世家,非是高门大族,比之寻常高门大族都大有不如,琅琊王氏那更是比拟不了了,所以出下策,前来求援。” “哼!” 曹淑冷哼一声,说道:“你们两情相悦,那又算得了什么?自古婚姻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来没听说有两情相悦这种说话,况且,就算是那老东西给四郎五郎说亲,那也是我琅琊王氏的家事,与你这外人有什么关系?” 曹淑那一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成了拳头,这双拳头,似乎急需要一个发泄的关口。 “夫人当真宽宏大量,小子心中佩服,若是贵府四郎五郎真的尚公主了,那谁是外室?谁是正室?莫非宫中能够让一介庶子娶了公主?” “你想说什么?” 赵越转头看向那双眼睛,曹淑的双目瞪圆,仿佛要噬人一般。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夫人年岁几何,容颜与二八少女比之,又有多少差别,只有夫人心中清楚。” 不顾那曹淑几欲噬人的表情眼神,赵越再说道:“容颜易老,人老珠黄,男人总是喜欢青春靓丽的少女,便是司徒也是如此,不然,他也不会在外蓄养外室,瞒着夫人生下子嗣血脉。” “风言风语虽然只是捕风抓影,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夫人与司徒之间是举案齐眉,还是心中有隙,或许只有夫人心中清楚。 我听闻大郎身子虚弱,前些日子病重,几乎要挺不过来,所谓母以子贵,届时夫人无了子嗣,而四郎五郎尚公主了,夫人正室大妇之位,当真稳固?” 曹淑原本心中是愤恨的,但是听了赵越一番话后,这心中不仅有愤恨,更有后怕。 她心中清楚,这种事情王导是真的做得出来的。 一日夫妻百日恩不假,但这也是看人的。 她的这位夫君,曹淑与他做了几十年的夫妻,难道还不知道他的为人? 若非是因为风评,因为害怕名望受损,也看在长子王悦的份上,他早就想将她休了。 将那些年轻靓丽的狐狸精放到府中了。 不行! 不能让那些贱种尚公主! 可惜她的儿子王悦早已婚配,不然的,这尚公主的是给她的儿子就好了。 赵越在一边看着曹淑的脸色变幻,知晓自己的的这一番话还是起了作用的。 “夫人,可想好了?” 曹淑抬头,她深深的看着面前的这少年郎,轻轻点头。 “我确实是想好了,但...我只能帮你一点,且不能损害琅琊王氏的利益。” 呵~ 在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你便要损害琅琊王氏的利益了。 “夫人放心,只是一个小忙罢了。” 赵越眼神闪烁,直接去参与宴会? 不! 人家王导早就在那里设局了。 要是在宴会中被他将军了,赵越哪有回转的余地。 你有你的套,但我赵越就是不钻你设的套,然而要你进我的套! “你仔细道来。” 赵越便也将自己要她帮的忙简单的说了一下。 “这确实是一个小忙。” 曹淑轻轻点头。 在她看来,赵越要她帮的忙,确实是一件小事。 “不过...我倒是怕此事牵连到我。” 赵越笑着看向曹淑,说道:“若夫人不知我身份,只以为我是要攀附琅琊王氏的少年郎,司徒又如何能怪在你头上?” 无非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罢了。 在与曹淑言明利害之后,赵越心中明白,这曹淑是想要好处了。 好在他这个好处早早便备好了。 “我听闻大郎身体不适,是故在钟山寺向道显大师求了仙丹两颗,便为此次谢礼。” 钟山寺的仙丹? 曹淑眼睛一亮。 之前王悦身体败坏的时候,正是被这钟山寺的仙丹所救,后来她又去钟山寺礼佛,去求取仙丹,但只求到了一颗,至于多的,得日后开炉再炼丹,不想这赵越能够在钟山寺求得仙丹。 “这道显大师不是说没有仙丹了吗?” 琅琊王氏的的威望,在道显大师面前,难道只值一颗仙丹? “这是之前求的,放在府上做应急之用。” “哦?” 曹淑轻轻点头,她轻轻挥手,身后侍女将赵越面前的两个装着仙丹的盒子拿了过去。 “你倒是有心了。” 她接过小盒子,打开轻轻看了一下,便确认这确实是钟山寺的仙丹。 “你放心,这个小忙,我会帮你的。” “如此,便谢过夫人了。” 赵越对曹淑行了一礼。 “既然不去赴宴,不如便尝尝我府上庖厨的手艺,顺便也可以说一说,那外室的所在。” 曹淑的眼睛一眯,这眼中释放出危险的光芒出来。 若这些外室乖乖做人,低调做事,安心认命,她倒不会对她们如何。 但现在... 这些狐狸精,已经是触及她曹淑的逆鳞了。 如此... 若是知道这外室的所在,她曹淑绝对不能放过她们! 这是正室夫人的尊严,更是要保护自己身份的必要手段。 “如此,那越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何充一直在旁边看着赵越与曹淑交谈,整个过程,他都是闭口不言的。 他轻轻瞥了赵越一眼,心里想道:中书令说得果然不错,这赵家郎君,果然不是一般人。 明明要来赴宴了,结果还要反客为主。 何充已经可以想到现在司徒王导气急败坏,如黑锅一般的脸色了。 再想到王导从宴会中出来,到内堂处见到赵越时的精彩表情,何充脸上也是直接笑了起来、 没错... 赵越要曹淑帮的忙,便是要在内堂见王导。 你的一切手段都在外院流觞曲水处,那么... 在你毫无准备的时候,调到内堂与我见面,你的所有布置,便彻底没了作用了。 而他赵越的布置,可全在这内堂中。 这便是赵越的办法。 调虎离山。 ..... 此刻在外院宴会处,王导迟迟没有等到赵越,脸色终于是逐渐难看起来了。 他看着门口的日晷。 这赴宴时间,已经是过了! 第八十八章 借力使力 “伯父,这赵越,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前面派了下人通知会来参加游宴,现如今,时间已经是过去了,而他连个影子都没看到,这是不将我们琅琊王氏放在眼里!” 王允之面色阴沉,显然心情很不好。 对于这个敢与琅琊王氏作对,甚至敢给琅琊王氏甩脸色的小子,他能有好脸色那就怪了。 “大郎呢?” “大郎怕还在等那赵家郎君。” “哼!” 王导冷哼一声,泥人还有三分火,况且他王导可不是泥人。 他平日里,便是朝中大臣都得巴结他,即便是庾亮掌台省,看似掌握重权,但对他的时候,还不是得老老实实行礼? 便是当今陛下,见了他也得行礼。 你天水赵氏是什么世家? 你赵越又是几岁的孺子? 邀请你了,你答应邀请了,现在还敢给我甩脸色不来? “天水赵氏,无礼之家罢了。” 王允之看着王导,说道:“那可还要等?” 等? 王导轻轻摇头。 “难不成我们琅琊王氏还要求这小子赴宴?” “那...现在是到了开宴的时间了。” 开宴? 没了砧板上的鱼肉,这些刀具又能凑出什么宴会来? 王导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也罢,就当是寻常宴会罢了。” 赵越不来,这宴会礼仪也不能失了。 毕竟这宴会中,也不只有刀具,还有其他的宾客。 就当王导要起身的时候,内府走出一个侍女。 “主君,主母有请。” 曹淑? 王导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我有正事要做,你告诉她,待我空闲了再说。” “主母说是要事。” “何种要事?” “这...夫人没说。” 唉~ 王导轻轻摇头,联想到之前进入内院的少年郎君,心中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无非是曹氏那妇人又收了谁的礼物,要我过去对付一番罢了。 真将我王导的脸面拿去换钱了。 “哼!” 王导不悦的冷哼一声,但最后终究是没有直接拒绝这曹淑的侍女,说道:“也罢,我便去见见。” 说着,王导转头看向王允之,说道:“允之,你让大郎去开宴罢。” 若是那赵家郎君来了,他自然不会脱身离去的,但是这主菜没来,去开宴也没什么意思了。 不如去内院。 他的这位夫人,还是要好好哄一哄的,最起码,这个关系不能太僵硬。 名声... 他王导还是要的。 王导跟着侍女一路到了曹淑所在院落。 “你来了?” 曹淑眼神阴沉,方才她从赵越口中,已经是知道王导几个外室安排的位置在哪里了。 “夫人?” 王导眉头一挑,他心里有些纳闷。 曹氏到底发了哪门子的邪火,我最近也没有招惹她,怎么她一副要找我麻烦的模样? “坐罢。” 王导轻轻点头,想要坐到曹氏身侧主位上,却见曹淑屁股一挪,将空位给占住了。 他又走向另外一边,而曹淑屁股又是一挪,将另外一边的空位也占住了。 王导满脸黑线,但当着外人的面,却又不好发火,老脸上反而是硬生生的挤出了几点笑容。 “不知夫人将我唤过来有何事?” 王导落位在客座上,居然没生气。 赵越在一边看的啧啧称奇,看来这王导的脾气,或者说王导的隐忍,确实非常人所能比拟的。 “自然是有事。” 曹淑面带寒霜,语气更是冷酷。 “听说你要给我们王家尚公主?” 王导愣了一下,旋即点头。 “正是...若能尚公主,我们琅琊王氏的底蕴也会增加几分。” “哦?” 听到王导承认,曹淑的脸色便更加阴沉了。 “可是给四郎五郎求娶的?” 听到此话,王导马上反应过来了。 “四郎五郎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了,只是庶出,始终配不上皇家公主,如若夫人愿意,可以将他们过继到你膝下,你以为如何?” 过继到她膝下,那庶出就变成嫡出了。 “呵呵呵!” 曹淑直接冷笑起来了。 “老东西,你倒是打了好算盘。” 王导面色黑沉沉的,脸上的笑容也是消失殆尽了。 他瞥了一眼赵越与何充,冷声道:“此处可宾客,你闹够了没有?” 闹够了没有? 曹淑直接冷笑之声更大了。 “要将那几个贱种过继到了膝下,那绝对不可能。” “你说谁是贱种?” 王导的火气也起来了。 “他们是我的子嗣,可不是贱种。” 曹淑冷笑之声骤停,说道:“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会去收拾他们的。” 收拾? 王导眉头一皱。 “百官府舍小明楼,呵呵...你时常去那里,我还以为是去参与宴会呢,不想...是在那里养了贱人!” 王导脸色骤变。 “你说什么?” “你放心,我已经是让人过去了。” “你要对他们下手?” 王导坐不住了。 “贱人野种,我收拾他们又如何?” 王导起身要走,但赵越此刻也起身了,挡在王导面前。 “你是?” 赵越对着王导行了一礼,笑着说道:“小子赵越,特来拜见司徒。” “我管你是谁...嗯?赵越?” 王导愣了一下,看着身前这俊美的小郎君。 “你便是赵越?你怎不来赴宴?” 赵越摊手一笑,说道:“我这不是来了吗?” 王导脸色阴晴不定,他看了赵越,又瞥了一眼何充,最后定格在曹淑身上。 “是你告诉她的?” 赵越直接否认。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王导却是不信。 “呵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当真是家门不幸,居然让你这只苍蝇进来了。”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也是贵府龌龊太多了,才让我有机可乘。” 王导面色阴沉,说道:“你小子的事情,老夫日后再说,现在,莫要挡了我的道。” “夫人派人已经过了半个时辰,算着时间,恐怕已经是到了百官府舍,司徒现在过去,已经晚了,不如省些力气,先将家事放下。” 将家事放下? 你老婆孩子要遭遇不测了,你坐得住? “让开!” 即便是再有修养的人,在此刻也是维持不住自己的修养了。 “你若是敢踏出一步,你就给那些贱人去收尸罢!” 第八十九章 掀桌翻牌 曹淑这充满杀意的话语,将王导的去意生生打断了。 他狠狠的盯了赵越一眼,缓缓走回去。 “夫人,莫要让别人看了笑话,四郎五郎日日前来拜见,早晚跪请,难道夫人没有看在眼里?” 他又瞥了赵越一眼,说道:“夫人恐怕不知,这小子也想尚公主,如今过来,便是要害我们琅琊王氏,如今局势,你这妇人不懂...” “我这妇人不懂?我这妇人可太懂了。” 王导见自己的话语没有说服曹淑,也只好熄了心思。 方才他乍听曹淑所言,差一点失了分寸,现在想来,曹淑即便是与他再是貌合神离,也不敢对他的外室做出什么事情来。 别的不说... 四郎五郎已经是入了族谱,非是她这个妇人能随意处置的了。 “夫人,你我的事情,之后再谈,现如今,还请夫人允我与这赵家郎君独处商谈。” 曹淑朝赵越看了一眼,见后者轻轻点头,曹淑说道:“可。” “哼!” 王导心中冷哼一声,这曹淑到底是他的妻子,还是外人? 这胳膊肘怎么尽往外面拐? “赵家郎君,随我来罢。” 王导眼神冷冽,看着赵越的表情,恨不得一口将赵越吃下去一般。 两人到了里屋,也没有侍女进来端茶倒水,两人对立而坐。 “这便是你的手段?” 王导冷哼一声。 “原以为天水赵氏出了一个少年俊才,与你父亲是不一样,现在看来,当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呵呵。” 王导就差将狗改不了吃屎写在脸上了。 “王家高门大族,非我天水赵氏所能比拟,当然,其间精彩之事,也非我小门小姓所能望其项背的。” 王导脸色一黑。 这是在说他琅琊王氏龌龊事多? “哼!” 王导冷哼一声,说道:“为何不来赴宴?” “小子现在不是来了吗?” “呵呵,你是怕了?” 赵越轻轻点头,承认得很直接。 “我自然是怕了,司徒设局给我小子,小子何德何能?若是去赴宴了,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了,任人宰割?” “呵呵,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 “是故,小子才略施小计,引司徒到此间,你我坦诚相见,没有那些阴谋诡计,岂不美哉?” 那你美哉罢? 王导整理身上的衣物,说道:“你待如何?” “我欲尚公主。” 王导眼睛一眯,脸上反而是露出笑容来了。 “你欲尚公主,但尚公主,也得看各自的本事才行。” “司徒何故棒打鸳鸯呢?” 王导面色不变。 “我家四郎与遂安县主亦是两情相悦。” 好家伙... 这王导的脸皮之厚,还在赵越的预料之外。 “其实,司徒欲做的,不过是要给中书令难堪罢了,琅琊王氏与天水赵氏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仇怨。” “我琅琊王氏与你天水赵氏之间,自然是没有什么仇怨的,只是...我欲尚公主,绝对不是要给中书令难堪,只是中书令现在在玩火,拿天下社稷做赌,我为天下黎民百姓计,不得不出此下策。” 冠冕堂皇之语,还是你会说。 “既然如此,小子也愿意帮助司徒。” “嗯?” 王导眉头一皱,有些诧异的看向赵越。 “你...你如何帮我?” 这小子不是庾亮的人吗? 还能来帮我? 赵越轻轻一笑,说道:“司徒要做的,便是让中书令与邵陵郡公之事不至于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而邵陵郡公手握强兵,而中书令手上却无多少兵卒,所能依仗者,无非是我天水赵氏而已,若是我天水赵氏迟迟不响应,那司徒的目的,岂不是也就达成了?” “呵呵。” 对于赵越所言,王导是一个字都不信。 “据我所知,庾亮之所以愿意将遂安县主拿出来做筹码,便是你天水赵氏对他做了承诺,若是不出兵,恐怕这尚公主的事情,也无从谈起罢?” “出兵自然是要出的,但若此时贼赵来攻,那又该如何?” “哦?” 王导眼睛一亮,他顿时明白赵越话中的意思了。 “只是...你真的会帮我?” 赵越起身,对着王导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说道:“公文贯九功,武经七德,外缉四海,内齐八政,天地以平,人神以和,业同伊尹,道隆姬旦,为政以来,所做之事,哪一项不是利国利民,让我等钦佩不已的?” “实行的“侨寄法”,成为安置了流亡士族、缓和南北士族矛盾的重要措施。为世人称赞,镇之以静”,稳定人心。兴学校,垦荒屯田,司徒之功,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若是没有王导,大概率那就没有东晋了。 司马睿和王导出镇建康的时间是永嘉元年。此时西晋政权经过重创,已经是元气大伤。 另一方面,因三国时分裂局面造成的南北政治文化隔阂仍然根深蒂固。 江东人对中原人本来就充满敌意和抵触,现在西晋政权已经气息奄奄,江东人更是没有把中央政府派来的行政长官放在眼里。 所以,对于中原大族来说,一边是山河破碎,一边又是异地难容。 王导殚精竭虑,精心周旋。在他的精心调解安排下,问题终于基本得到化解,打开局面并步入正轨。 琅琊王氏能够得到王与马共天下的殊荣,并非是别人赠与的,而是他琅琊王氏自己争取过来的。 被赵越一番吹嘘,便是王导心中也颇为舒爽,但他倒不至于真的因为赵越的此番言语就失了分寸。 “小子心慕司徒已久,今日冒犯,实在是迫不得已。” 若非知道你天水赵氏的根底,老夫还真信了你的鬼话? 王导没好气的看着赵越,说道:“光凭你一人之言,老夫难以相信,要么,就真的做出点事情出来。” 赵越重新跪坐回去,说道:“大不了...我便不尚公主就是了,难不成司徒以为,中书令真的能眼睁睁看着遂安县主嫁入琅琊王氏?” 你琅琊王氏原本就是想要做搅屎棍的。 至于尚公主? 怕王导心里也没有想过。 赵越自然是想要尚公主,从而提升自己的地位,家族的地位,然而... 若是你琅琊王氏逼急了,大不了我就不尚公主就是了。 你怕苏峻打进来? 哼! 我还真就直接帮庾亮了,到时候,看你琅琊王氏如何自处? 赵越此语,正是要提醒王导。 我天水赵氏手中的兵力,在如今的局势中至关重要,你琅琊王氏虽然号称天下第一家,但此刻,也得拉拢我啊! 不然... 我就跟他颍川庾氏去了! 第九十章 赵氏狂徒 王导缩在袖口中的手已经是握成拳头了,此刻用力的篡在一起,那两腮的肌肉蠕动,显然也是被赵越这番话给气到了。 赵氏狂徒! 王导脑子里面生出了这两个字。 这小子的狂悖程度,还远在他父亲赵荀之上! “呵呵,你今日见我,此事...中书令只怕早知道了罢?” 王导想提醒赵越,你今日来了乌衣巷,就已经受到庾亮怀疑了。 你现在只能跟我,跟不了庾亮了。 既然只能跟我,那么你就没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了。 赵越轻轻一笑,说道:“司徒此言差矣。” 赵越脸上的表情很是轻松。 “今日我来乌衣巷,又何尝不是做给中书令看的?实不相瞒,当日在贵府送来请帖的时候,我便转手将请帖送到建康宫了,如今来乌衣巷,只是见中书令毫无反应罢了,中书令知道我来乌衣巷了,非但不会让我失去选择,反而让我更有选择,司徒以为呢?” 好小子。 居然还敢脚踏两条船,还是两脚踩在当世势力最强的家族上面。 讨价还价? “你是在玩火?须知稍不注意,便是惹火上身的下场,届时身死族灭,悔之晚矣。” “多谢司徒挂心,小子向来喜欢玩火,尤其是踩在两艘船上。” 赵越对着王导拱手行礼,后者的脸色黑得更加明显了。 若是之前只是有几条黑线的话,那么现在王导的脸色就如同黑锅一般了。 “你...” 对于此等狂徒,王导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他现在才发现,这少年郎君,口齿伶俐,话机深邃直接,居然让他都难以抵挡。 “手中只有万余人罢了,当真以为能够掀起风浪?我若振臂一呼,十数万大军也能聚起来。” “那司徒无妨振臂一呼。” 赵越的这句话,倒是把王导给噎住了。 他当然能够振臂一呼,但这振臂一呼也是需要名义的。 无缘无故聚兵,这是想要做王敦第二,做乱臣贼子谋逆吗? 在这个时候,世家的弊处也体现出来了。 他虽然有掌兵权,然而所掌兵权大多是假别人之手,你要命令他,可以,但是得有名义。 而他天水赵氏是直接手握大军,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加之常年征战,精锐程度远超其他军队。 这才是赵越敢脚踏两条船的原因。 想要坐地起价,肯定是需要资本的,而他赵越,恰恰就有这种资本! 呼~ 王导将眼睛闭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那你要如何?” “这就对了。” 赵越嘴角微勾,说道:“司徒之愿,亦是小子之愿,若是能够避免刀兵相向,避免百姓遭遇战火,这自然是小子愿意看到的,但..” “但是什么?” 王导眼神发冷,直接盯着赵越,这宛如宝剑一般锋利的眼神,赵越就党妹看到。 “尚公主之事...琅琊王氏莫要染指其中了。” “交换呢?” “你能获得我天水赵氏的友谊。” 获得天水赵氏的友谊? “哈哈哈~” 王导宛若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般。 “你当真以为凭借你一番话,真能让我退步?即便是苏峻打进来了,那又如何?我琅琊王氏依然是天下第一家,而他颍川庾氏才会丢掉权柄,小郎君,你能够以此逼迫庾亮,却难以逼迫我。” “小子自然不是逼迫,只是让司徒多加考虑而已,琅琊王氏确实不缺我天水赵氏手底下的数万精兵强将,但中书令缺啊!” 你既然是要搞庾亮的,阻止他得到天水赵氏的支持,不相当于是增强了自己的实力? 削弱别人,相当于增强自己,这个逻辑也没什么问题。 王导沉默无言。 “你们天水赵氏所言不足信。” “那你要如何?” “若你愿意做我王家女婿,我便相信你之所言。” 这赵家郎君确实伶牙俐齿,加之他才士林中的名声,天水赵氏在军中的实力,确实是一支潜力股。 “难不成王家女愿意做小?” 王导原本缓和的脸色又阴沉起来了。 “我王家女比起县主来说,对你的臂助只好不差。” 从某种程度来说,王导此言倒也没错。 东晋是世家朝廷,娶了公主,只是在政治上有地位而已,但真正在权力上谋求什么,光凭这个帝婿的身份,是没有什么用的。 反而不如琅琊王氏这种天下第一等的世家的支持来得有用。 然而... 赵越根本是不可能答应王导这个要求的。 “我与遂安县主两情相悦,早已经是私定终身了。” “哼!” “那便是谈不拢了。” “我族弟赵盛,也是少年俊才,如若司徒不弃,你我两家也可结为姻亲之家。” 让赵盛出马,这对于赵越来说,就有了腾挪的余地了。 “你真当我王氏女低贱,谁人都可配吗?” “那司徒的意思是...” 王导仔细打量赵越,说道:“要我与你家合作,倒也不是不可以,只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司徒但说无妨。” “拜我为师。” 王导一脸打趣的看向赵越。 而赵越脸上的笑容也是一点点消失了。 “司徒是在开玩笑?” “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只是...” “没有什么只是,你小子虽然胆大包天,是个狂徒,但和我胃口,收你做徒弟,又能如何?” “这...” 王导眉头一皱。 “怎么?不愿意?” 赵越自然不愿意了。 他今日前来,只是想要让庾亮着急一番罢了,他的宝还是压在庾亮身上的。 但若是拜了王导为师... 他与琅琊王氏的关系,就彻底绑定了。 到时候他与庾亮的关系能不能维持,那都是一个未知数。 这王导,好一招釜底抽薪。 “并非小子不愿意,只是小子才疏学浅。” “我不在乎。” “小子狂悖孟浪。” “为师不在乎。” “小子色胆包天。” “你师傅我啊!亦是不在乎。” 赵越满脸无奈,但并不想要马上就范。 “此事要先与我父亲通禀。” “你父亲与我有旧,不会不同意这一点的。” 赵越深深的看了王导一眼,反而哈哈大笑一声。 “既是如此,请受徒儿一拜。” 赵越对着王导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这下子,轮到王导迷糊了。 “你?” “不过是师徒关系罢了,想来,中书令也不会因此冷落了我,而小子日后行走头上顶着夫子的名头,想来这南边的天下,都可以来去自如,此事别人求之不得,小子得到了如此殊荣,闷闷不乐作甚?自是要开怀大笑了。” 王导眼神闪烁,心里想着:要不然...不收这小子为徒了? 第九十一章 舐犊之情 正当王导要继续与赵越周旋的时候,门外却是匆匆的跑来一个青衣小厮。 “主君,大事不好了。” 王导看着这匆忙跑过来的青衣小厮,眉头紧皱。 今日让外人见到了他琅琊王氏的龌龊事,现在自家奴仆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哪里有高门奴仆的样子? “何事如此着急,难道管事没有教过你如何进屋通报吗?” 王导死死的盯着这青衣小厮,后者连忙跪伏在地上,头磕得如捣葱一般。 “主君饶命,此事是允之郎君要我速速前来通报的。” 允之? 王导愣了一下。 “那你便快说。” “大郎...大郎突然恶疾,喷血...喷血昏迷不醒了。” “什么?” 王导听到这小厮的话,哪里还保持得住仪态。 他上前抓住那小厮的衣领,说道:“你说什么?” “大郎吐血昏迷了。” “不可能!” 王导瞪着眼睛,顿时感觉一阵头昏目眩。 在他膝下诸子之中,他对王悦最为看重,也最为喜爱,是将王悦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的。 而王悦也不负他的期望,事事都十分优秀,各种优秀的品德也能在他身上体现出来。 如今知道王悦吐血昏死,即便是王导的养气功夫再好,现在一时之间也是失了分寸。 “快,快让带我过去。” 王导脚步虚扶,几乎就要站不稳了,赵越上前扶住王导,后者也顾不上感谢了,快步朝着门外走去。 但是要离开内院的时候,王导转身看向那青衣小厮,问道:“此事可有告知夫人?” 那青衣小厮轻轻摇头。 “主母尚不知。” “好,此事先别告诉她。” 王导刺客心中有些沉重。 他最为看重的嫡长子性命安危不知,而一旦王悦真有了个三长两短,他那几个外室,恐怕将会承受曹淑的丧子之痛的报复。 届时,他恐怕还要失去更多在乎的人。 永远不要相信女人的理智,尤其是一个失去生命中最重要人的女人,她的理智,便更不能相信了。 “小郎君。” 此时... 王导也顾不上要算计赵越了。 “此事事关重大,你与我说,我家夫人将外室迁到何处了?” 赵越低头沉思,似乎没有回答的意思。 “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王导的人情,自然是非常重要的,有多少人想要琅琊王氏帮忙? “此事...小子确实不知,但事情恐怕还没到那一步,司徒何必如此着急。” 何必如此着急? 王导愕然,他倒是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小他几十岁的少年郎君如此说道。 他轻轻摇了摇头,总算是把心神给稳住了。 这只小狐狸说得不错,我王导活了这么多年,反而是越活越回去了。 别说是现在自己的儿子几欲不测,就算是真死了,那又如何? 你的养气功夫呢? 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变,现在倒是给一个孺子说教了。 看来是这些年来各方妥协,反而将自己的锐气也磨灭了。 “走吧。” 王导也不需要赵越搀扶了,缓缓的朝着外院走去。 这王导的变化,自然也是被赵越看在眼里了。 王司徒自然算是当代人杰了。 所谓人杰,自然是要各方面的能力都出众,尤其是这心理方面,要能够承受得住。 王导明显便在此列。 对于王悦,王导对其的感情自然是非常充沛的。 后世,在王悦去世之前,王导曾梦见有人以一百万钱向他买王悦,非常忧惧,暗中为此祈祷神明,非常虔诚,礼节完备。 不久,因故家中动土,挖出来正好一百万钱,王导的感觉非常糟糕,下令把挖出来的东西全部回填。 王悦病重的时候,王导的忧虑特别严重,连续好些天吃不下饭。 忽然见到有一个人,样貌非常伟岸,披着甲,拿着刀。 王导问:“您是什么人?” 对方说:“我是(钟山的山神)蒋子文。听说您家公子近况不好,希望能替他向天帝说几句话,所以来到您这里。请您不用继续忧愁。” 于是他向王导索要食物,并吃了数升。吃了这些食物之后,忽然对王导说:“中书郎(王悦)的病,不是可以挽救的。” 说完就不见了。而王悦最终果然还是药石难救,去世了。 王悦去世以后,王导回尚书台,从王悦平时送他的地方,一路哭到尚书台门前。曹夫人将王悦收拾过的箱奁从此密封,不忍重开。 王导子嗣自然不少,但正如同朱元璋对之朱标一般,王悦绝对是他认为的亲儿子,而其他的子嗣,可能真只是用来延续血脉的工具人。 摇了摇头,赵越将脑子里的杂七杂八的想法抛出去,与那个青衣小厮快步跟上去了。 此时。 游宴举办的流觞曲水之中,却是安静得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王允之此刻脸色苍白,他看着此刻躺在桌塌上的王悦,一时之间都有些手足无措了。 “允之...发生了什么事了?” 王导的到来,无疑是给王允之找到主心骨了。 “伯父,大郎方才开宴,不知怎么了,突然呕血了,至今昏迷不醒,而且...” “而且什么?” 在众多宾客面前,王导的表现很是镇定。 “而且大郎的呼吸...已经是渐渐微弱下去了,快感受不到了。” 其实王允之还是往好处说的。 王悦的气息,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消失了。 什么? 王导在心中惊呼,他藏在袖口中的手紧紧握拳,那指甲插入手掌中,已经是溢出血来了。 “呼~”、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对着王允之吩咐道:“将宾客带到客房中去,好生安顿下来,此事暂且不要声张,另外,将建康的医者都唤过来。。” 莫名其妙的吐血,可能是旧病复发,但也未尝没有被人下药谋害的可能性。 是故今日游宴中的宾客,都得先控制起来。 待宾客都离开之后,王导才缓缓上前看着面色惨白,躺在桌塌上的王悦。 王悦眉头紧皱,呼吸几乎停止,胸口也未见起伏,王导将手放在王悦人中的位置上。 不见呼吸声。 他的面色逐渐狰狞,他将王悦的手拿起来,亲自给他把脉。 几乎没有脉象,或者说,这脉象,跟一个死人没有任何区别。 不! 王导眼眶通红,浑身颤抖起来,极度的抑制自己的哭声。 可怜天下父母心,舐犊情深,莫过于此了。 第九十二章 抱朴子 “小仙公来了。” 王允之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将葛洪请了过来了。 如今葛洪在建康中,算是最出名的医生了。 或者已经不能单纯的说是医生了,而是方士。 葛洪师郑隐,他的老师郑隐精通礼记、尚书,善律侯,阅览九宫、三奇、河洛、谶记。 受《正一法文》、《黄帝九鼎神丹经一卷》、《金液丹经一卷》、《太清金液神丹经三卷》,精于炼丹,入庐江马迹山居,仁及鸟兽,常年有50余位充作仆役的弟子。 80岁时体力充沛,健步如飞。 302年为躲避兵祸,负笈持仙药之扑,带入室弟子东投霍山,不知所终,有传言是羽化登仙了。 而郑隐师葛玄,葛玄号仙公,在皂山修道,常服饵朮,擅符咒,行诸奇术。 他曾从左慈学道,受《太清丹经》三卷、《九鼎丹经》一卷、《金液丹经》一卷,医术高超的同时善炼丹,时人是求之而不得。 “小仙翁居然来了。” 王导脸上的伤感之情一扫而空。 “小仙翁在此,死人都能医活,我儿有救了!” 王导连忙上前,对着葛洪行了一礼,说道:“小仙公,我儿的性命,恐怕要拜托你了。” 葛洪轻轻点头。 他方才还在道观炼丹,结果丹还没练好,直接给王允之扛过来了。 若是换做其他人,他早就发作了,然而这人琅琊王氏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小仙公是小仙公,然而自己毕竟没有羽化登仙,对于这世俗的事物还是有些要求的,那么... 琅琊王氏便万万不能得罪了。 “我自当竭尽全力。” 葛洪没有把话说得太满。 他虽然修道,但并非只是一心修道,这人情世故之事,他自然也是知晓的。 葛洪出身江南士族,三国方士葛玄之侄孙。 其13岁时丧父,家境渐贫,以砍柴所得,换回纸笔,在劳作之余抄书学习,常至深夜。乡人因而称其为抱朴之士,他遂以“抱朴子”为号。 葛洪性格内向,不善交游,只闭门读书,涉猎甚广,16岁时拜郑为师,因潜心向学,深得郑隐器重。郑隐的神仙、遁世思想对葛洪一生影响很大,自此有意归隐山林炼丹修道、著书立说。 晋永兴元年葛洪加入吴兴太守顾秘的军队,任将兵都尉,与石冰的农民起义军作战有功,被封为“伏波将军”。 次年辞官往洛阳搜寻炼丹制药之书,但因陈敏盘据江东作乱,归途断绝,遂流落在徐、豫、荆、襄、江、广诸州之间。后葛洪绝弃世务,锐意于松乔之道,服食养性,修习玄静。 “小仙翁请。” 王导将葛洪引到躺在桌塌上的王悦身上,他仔细观察一阵,眉头微皱。 再把脉,观眼,之后更是有些沉默。 “如何了?” 王导见到葛洪沉默,心里微沉,若是连小仙翁都没有办法的话,这当世之人,还有谁有办法救他的儿子? “令郎卖相虚扶,气息微不可闻,之前可有什么症状?” 之前? 王导想了一下,说道:“之前也曾咳血昏迷,但服用了钟山寺的仙丹之后,已然痊愈了,虽然比之之前要虚弱一些,但身体已经是无大碍了。” “可是钟山寺道显大师所练的仙丹?” 王导轻轻点头。 “正是如此。” “道显大师的仙丹,我有所耳闻,不知可还有,让我一观,方能够更好对症下药。” “这...” 王导脸上有些为难。 “实不相瞒,这道显大师所练的仙丹,已经是服用过了,府上并没有了。” 赵越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司徒,小仙翁,这府上还有两颗道显大师所练的仙丹,方才我带过来,赠与夫人了。” “哦?” 王导眼睛一亮,他瞥了一眼赵越,心里想着,难怪那妇人愿意帮这小子,想来除了他外室的消息之外,更多的,便是这两颗钟山寺的仙丹了。 “司徒。” 葛洪看向王导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也罢。” 本来这件事不想让曹淑知道的,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不想让她知道也不行了。 “允之,去将仙丹请出来。” “是。” 王允之离开没多久,内院就像是遭了贼一般,瞬间就热闹起来了。 不出王导所料,曹淑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冲过来,一把冲到王悦身前。 “儿啊,我的儿啊!” 曹淑的反应比王导要激烈太多了。 王导心中虽然也伤心,但大致上还在乎自己在外人面前的表现,而曹淑这一点就完全不顾忌了。 “夫人,莫要耽误了时辰,快将仙丹拿出来,与小仙翁一观。” 曹淑起身,她擦拭这脸上的鼻涕眼泪,有些恨恨的看向王导。 “难不成你为了尚公主,居然连...” “啪~” 王导直接一巴掌拍了上去,便是曹淑,也是直接愣住了。 “快将仙丹拿出来,难道你要耽误时辰,真的想要害死长豫?” 曹淑心中虽然不忿,虽然怨毒,但是她转身看向生死不知的王悦,还是将这股气忍下来了。 她从袖口中拿出仙丹,将它递到葛洪面前。 “小仙翁,一定要将我儿救下,此等大恩,日后你有何吩咐,妇人我定然全然允诺。” 王导也在一边说道:“日后有何要求,可直说无妨。” 葛洪拿过仙丹,心中却是叹了一口气。 这琅琊王氏口头上给你这么多好处,但若是一个治不好,岂不是要将气撒在他的头上。 希望... 这王悦还有救罢。 他将仙丹放在手中仔细端详,闻了闻味道,再舔了舔粘过仙丹的手,表情却是渐渐沉重起来了。 “小仙翁,这...” “此乃救命药丸,里面的药材都是猛药,如此猛药相逼,令郎方才得以痊愈,如今复发了,得用药性更加猛烈的药,方才能够治愈。” “小仙翁要何种药材,但说无妨,我让下人前去准备。” 葛洪轻轻摇头,说道:“若是缺药,那倒是小问题,只是令郎如今身体虚弱,莫说是更猛烈的大药,便是道显大师仙丹的药性也受不住了。” “那...那要如何?” 曹淑彻底慌了。 母以子贵,若是子没了,他在琅琊王氏岂有未来? 葛洪轻轻摇头,说道:“或许可以去请丹阳鲍靓仙师,他善于炼丹,或许有真正的仙丹也未必。” 第九十三章 神医赵越 “这...” 王导苦笑一声,说道:“此去丹阳,一来一回,恐怕我家郎君已经彻底散气了,小仙翁,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葛洪想了一下,又给王悦把了脉,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还请司徒另请高人罢。” “不~” 曹淑肝胆具裂,他扑到王悦身上,哭得是凄惨无比。 “大郎,娘不许你走,大郎,你给我回来,大郎~” 王导亦是面色苍白,他身形摇晃,几乎要倒下去了。 葛洪轻轻叹了一口气,对着王导拱手行礼,就要离去了。 这件事没办好,希望琅琊王氏不要小肚鸡肠,把罪责都推在他身上便好。 实际上... 王悦的病情也并非是没有救治的办法... 只是这救治的办法附带有危险性。 或者说... 用了那种方法,治愈的几率不过十之一二。 你不治,这人死了与你也是没有关系的,但你若是治了,人死了,恐怕你就逃不了干系了。 现在的葛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面对琅琊王氏这种天下第一家的时候,那便更是如此了。 葛洪离开之后,王导心里还不死心。 “去丹阳将鲍靓仙师请过来,另外,将建康所有的医者都请过来,我不信,没有一人能够治我儿的病。” 曹淑趴在王悦身侧,只是在哭,根本不理周围的事情。 而赵越在一边看着,眼睛却是微微亮了起来。 此事... 说不定还有转机,只不过...还得多多观察。 很快,乌衣巷周围的医者一个个过来,又一个个离去,再远一些的医者也过来了,但没有一个人是有办法的。 这一日之间,见了一百多个医者,王导心中快要绝望了,但葛洪推荐的鲍靓仙师过来之后,也表示无能为力之后,王导是彻底失望了。 即便是心里不承认,但他失去他最喜欢的这个儿子的事实却是改变不了的了。 “夫人...节哀罢。” 王导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一日来,他头上的白发都多了许多。 “不!不!一定还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办法的,建康的医者不行,那边让天下的医者都过来,我就不信没有一个人有办法的。” “居建康大不易,能在建康的医者,大多是有本事的,至于其他地方的医者,即便是真有本事,这一来一回之间,大郎恐怕也坚持不住了。” 曹淑浑身如筛糠一般颤抖,她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但是... 如今看来,却是不得不相信了。 明明今日早上他还好好的,怎么去参加了一个游宴,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呢? 是有人要谋害我家大郎! 谁? 一定是四郎五郎,他们为了尚公主,为了成为嫡系子弟,便要对大郎下手,对的,一定是如此! “够了,不要再说了。” 王导原本心中便痛苦极了,现在还听到曹淑这种话,心中的痛苦马上转换成愤怒了。 “被我说几句,心虚了可是?呵呵,老东西,虎毒尚且不食子,没想到你的心比老虎还狠!” “够了!” 王导伸手,一巴掌拍过去,没想到曹淑也不惯着王导,整个人直接扑了上来,看样子是要上演全武行了。 就在这个时候,王允之匆匆的跑了进来,说道:“伯父,那赵家郎君说,他有办法救治大郎。” “什么?” 王导愣住了。 而曹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连忙对王允之说道:“去,将那赵家郎君请过来。” 只要王悦没事,她即便是受再多的委屈也可以,但若是王悦死了,那她半点委屈都不能受。 活着对她来说,已经是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小子...难道还会医术?只是,这建康的医者都说大郎没得救了,他这小子有办法?” “其他人都说没办法了,赵家郎君说有办法,那便是有办法!” 现在只要有人说王悦有得就,曹淑都选择相信。 王导眼神闪烁,但不管怎么说,按照现在的情况来说,也只能司马当活马来医了。 未久。 赵越便出现在两人面前了。 “你真有办法?” 见到赵越之后,王导眼中尤是不相信。 “办法是有,但并不能保证一定将令郎治愈。” 不一定? 那便是有机会了。 曹淑上前来,对着赵越说道:“只要有一线生机,便不能放弃,你今日来我府上,便是为尚公主之事来的,你放心,只要你将我家大郎医好,此事我琅琊王氏定然不参与其中,日后郎君有所求,我琅琊王氏也会答应,这是我琅琊王氏的人情。” “夫人放心,我自然会竭尽全力的。” 赵越上前去,此时的王悦早已经被安排到房间里面的床榻上了。 装饰奢华的房间里面,熏香炉散发着阵阵清香,或者说是药香味。 但不管是什么味道,在场的人都没有心思去闻了。 赵越照例诊断脉搏,用绳扎结病人手指,用手指压迫病人的眼球,用纤细的鸡毛放在病人鼻孔前。 一个个都安排好了之后,他才重新开口说话。 “针灸之术我尚不熟手,还请司徒寻一位精通针灸的医者过来。” 针灸? 王导摇了摇头,说道:“此事不需假别人之手,我来即可。” 赵越诧异的看着王导,心想这家伙的能力倒是驳杂且出众啊! “既是如此,那再好不过了。” “夫人,将金丹浸入温水之中,一刻钟之后,再将金丹取出。另外,还需准备一些流食,以供令郎醒来后食用。” “好。” 曹淑现在讲赵越当做救命稻草,对于赵越的任何要求,她都是无所不从的。 “好了,现在该如何?” 针灸器具准备好了,赵越这才开口说道:“人中、关元....” 赵越喊一个穴位,王导便在对应穴位扎上一阵。 如此七八针下去了,曹淑惊喜的发现,王悦居然有动作了。 那原本惨白的脸上,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原本一动不动的身体,现在居然开始动弹起来了。 当王导将最后一针插下去之后,王悦居然朦胧的将眼睛睁开了。 “这...” 便是王导,心中也是震惊无比。 “这是什么医术?闻所未闻!” 曹淑此刻连忙走上前去,对着王悦说道:“大郎,你感觉如何?” 还未等王悦说话,赵越对着曹淑说道:“令郎方醒,还先请服用丹水,再吃上点流食,再计较不迟。” “对对对。” 曹淑几乎是喜极而泣,将丹水与流食给王悦服食之后,原本惨白的脸,也逐渐起了红润之色。 第九十四章 仙人传承 “多谢郎君。” 曹淑满脸激动,方才她以为已经是要失去自己的儿子了,没想到现在又失而复得了。 这心中对赵越自然是有感激之情的。 王导脸上也是满是兴奋之色,但除了兴奋之色外,还有疑惑。 这满天下医者都束手无策的病例,怎么到了这孺子手上,反倒是成功了。 “不想小郎君居然有如此医术,实在是叫人刮目相看。” 赵越轻轻一笑,说道:“小手段罢了。” 小手段? 王导无言以对,如果你这算是小手段的话,那整个健康的医者,小仙翁、鲍靓仙师他们如何自处? “不知我儿是何种病症,又要如何医治方才能够痊愈不再复发?” “令郎何种病症,还需我讲个故事给司徒,司徒自然就明白了。” “且说太行山下有个济州城,城里有家“济生堂“药店,这店里前些日子新聘了位坐堂医生。那坐堂的虽说新来乍到,治病配药颇具神通,特别精于内科诸症。 一天,济州城里有一家出殡,看那将将就就的殡仪,就猜得出是个贫寒之家。那口薄板棺材从济生堂抬过时,沥下几点鲜血。 正在柜台前坐堂的先生,瞥见血迹,陡然一惊,再定睛细看就大叫:“那出殡的,如何将活人往外抬?“ 出殡队里哀哭的,哀歌的,吹打的,各司其职,无人理会。 坐堂先生一急,上前拉住拉灵幡的半大孩子不放行,一连声地嚷道:“棺里是活人,棺里人没死!“ 出殡的队伍乱了套,几个后生以为他有意胡弄,扯住他就要打。吹鼓手是个老者,见多识广,看坐堂先生不象作恶的,止住年轻人,唤过一位中年汉子叫他裁夺。 中年汉子姓午名逢生,棺里殓的正是他的妻子贾氏,年仅二十八岁,因产中血崩脱阳暴亡。当地风俗,年轻女人死于流血等症,统称“血光之灾“,为不连累家人街坊,须及早入殓安葬。 当日贾氏刚刚昏死,族中长者便硬张罗出殡。这午逢生中年丧妻,无限悲伤,听坐堂先生一说竟也异想天开,甘愿开棺验尸。 此言一出,几个愣小子一拥上前,“嘎吱“一声把棺盖撬开。 坐堂先生抓起死者的人中、关元等穴,顷刻之间,那贾氏时而换气,继而呻吟,再而略睁双目,半欠身子意欲起动。这一件医案,倾刻轰动了济州城。 一打听坐堂先生的姓名,才知道是太行山上的王叔和,于是稍知其情者,又绘声绘色地讲起王先生当年在家乡行医,医运不济将活不愣腾的店铺伙计“诊”死的事。 一时间,一传十,十传百,把王叔和传成了当今扁鹊、再世华佗。种种奇异传闻,传到了都城许昌,王公大臣们便三聘五请,硬把王叔和弄到京都里当了太医令。” 赵越讲这个故事,真比说书还要好听,不仅王导曹淑被他吸引了注意力,连病重在床,尚未痊愈的王悦心神也是被吸引过去了。 “郎君的意思是,我如那贾氏一般,是假死?” “不错。” 赵越轻轻点头。 “深度昏迷,又称假死,是一种严重昏迷状态,病人像死一样。心跳和呼吸难以用人手测量。由于呼吸、心跳等生命指征十分衰微,从表面看几乎完全和死人一样,如果不仔细检查,很容易当作误认为已经死亡;甚至将“尸体”处理或埋葬,只是其呼吸、心跳、脉搏、血压十分微弱,用一般方法查不出,这种状态称作假死。” “假死是脑缺氧的结果,病人的呼吸和心跳极其微弱,所以往往被认为已经死亡。假死常见于各种损伤,如缢死、扼死、溺死等等。” “诸位还记得我诊断令郎病情的时候,用到的手段吗?” 王导愣了一下,说道:“用绳扎结病人手指,用手指压迫病人的眼球,用纤细的鸡毛放在病人鼻孔前?” 当时王导以为这是邪门歪道的手段,当场就要阻止了。 但最后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才止住了这个念头。 “不错。” 赵越微微颔首。 “用手指压迫病人的眼球,瞳孔变形,松开手指后,瞳孔能恢复的,说明病人没有死亡;用纤细的鸡毛放在病人鼻孔前,如果鸡毛飘动,说明病人有呼吸;用绳扎结病人手指,如指端出现青紫肿胀,说明病人有血液循环,并不是真的死亡。” 赵越脸上带着微笑,说道:“是故,我才敢断定,令郎是假死,并非是真的药石无救了。” “原来如此。” 王导轻轻点头,对于赵越之前的手段也有了一定的理解。 “不想小郎君年纪轻轻,不仅有一手好书法,会写诗,如今居然还有这一手绝妙的医术,连整个建康医者都不会治的病都能治好,若非你就在我面前,我当真要以为你是天人转世了。” “哈哈哈~” 赵越哈哈大笑,说道:“何来天人转世?无非是多读了些书罢了,在小子年幼的时候,有一道人赠书与我,转而驾鹤西去,当时我见他如此潇洒,便将书拿来细看了,结果只是医书罢了。” “哦?” 王导脸上惊诧之色更浓郁了。 “不想郎君还有如此际遇?” 若是换在平时,赵越说他得仙人青睐,王导肯定是嗤之以鼻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治好了王悦的病,而这病,是全天下医者都治不好的。 若这小子没有仙人指点,如何有这种本事? 王悦在曹淑的搀扶之下,也是缓缓起身,对着赵越拱手行礼道:“多谢郎君的救命之恩。” “好说好说。” 赵越将头瞥向王导,后者倒也是坦荡,说道:“放心,我王导也是知恩图报之人,你今日救了我家大郎的性命,这尚公主的事情,我自然不会横加干预,不过...之前与你说的话,你还是要多加考虑一番,娶我王家女,拜我为师,对你是有利而无一弊的。” 赵越轻轻点头,也是对王导行了一礼,说道:“这个小子自然清楚,不过当下之局,跟着中书令,是好过于司徒的,待此局之后,再来拜见也不迟。” “这小子。” 王导摇头苦笑。 什么时候,他王导收徒,都可以被人拒绝了? 而且还是两次! 第九十五章 庾亮急了 只能说这小子确实是有异于常人之处。 如一块翡玉一般,闪着烁烁的光芒。 若是能够将这小子从仙人那里传承过来的,那他琅琊王氏便能够多一层底蕴。 这是任何世家高门都拒绝不了的事情。 现在的赵越,对他来说,就像是一个香饽饽一般,可惜... 这小子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即便是你怎么说,都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便是权势滔天的王导,一时之间也生出了为之奈何之意。 看着赵越离开琅琊王氏府邸,曹淑在一边抱怨道:“他来我王家府宅,还送来了礼物,现在与我大郎有恩,确实一点表示都没有,这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说我琅琊王氏失了礼数?” “自有谢礼送至天水赵氏府邸。” 对于财货等东西,琅琊王氏又什么时候缺过呢? 王导可以这么说,他其他东西都缺过,就是没有缺过钱! .... 次日,赵越在床榻上醒来,身侧是两具毫无遮拦的身躯。 该要的享受,自然是要的,不过享受之后,也得起来训练布局了。 昨日他去乌衣巷的消息,肯定是传到中书令庾亮耳中了。 若是现在庾亮还是没有任何表示,赵越只能说... 那我去跟琅琊王氏算了。 在校场未多久,田七匆匆赶到,满脸问号的走了过来,说道:“麟哥儿,门外来了十多辆马车,说是琅琊王氏的谢礼,这是怎么回事?” 赵越愣了一下,旋即笑着说道:“昨夜我在琅琊王氏,用医书救了那琅琊王氏大郎王悦的性命,这些财货,恐怕就是琅琊王氏的谢礼罢了,都收起来罢。” 田七张了张嘴,只好点头。 医书? 什么时候,麟哥儿连医书都会了? 这少帅,还有什么惊喜在等着自己? 赵越这边在校场训练士卒,顺便在锤炼自身无疑,而在建康宫,宣阳门,至朱雀门御街两侧的台城中,庾亮则是满脸阴沉,不过除了这阴沉之外,他还带着些许震惊之色。 这校事府的胥吏,莫非脑袋进水了,否则怎么会将这种消息送到他面前? 全建康的医者都去了琅琊王氏府邸,去医治生死不知的王悦,结果没有医治成功,偏偏让那赵越医治成功了? 这写小说的都不敢怎么写,你校事府居然敢把这种消息送到他面前? 庾亮现在是恨不得将那几个胥吏抓过来,狠狠的鞭策一顿。 但等他转念一想,或许... 这校事府给他的消息,也不一定是假的。 “只是...那小子当真有这么厉害?还仙人传承?” 庾亮来回踱步,心神有些不宁。 原本赵越去乌衣巷的时候,庾亮是非常愤怒的。 但是到了现在,他心中虽然有些愤怒,但更多的却是担忧。 万一... 万一赵越的小子,真的跟琅琊王氏了那该如何? 而且听说琅琊王氏有意嫁女给赵越,并且王导还要收那小子为徒。 若真是如此... 自己若是对那赵家郎君爱理不理的,他真跟了琅琊王氏那该如何? 若他真的强行召回邵陵郡公,而那邵陵郡公也正如朝臣们所言一般,发兵来攻了。 谁为他抵挡邵陵郡公的兵锋? 京口的郗鉴? 别闹了,人家是琅琊王氏的人。 庾翼? 他有这个本事吗? 至于远在江州的温峤,那更不是助臂了。 想了这么久,庾亮在最后也只能深深的叹出一口气来。 这小子...肯定是因为他天水赵氏手握重兵,这才敢拿捏他。 唉~ 即便是不想着了这小子的道,却也不得不着他的道了。 “去显阳殿见见太后罢。” 此间事情,还是要与太后商议一二的。 而且... 要笼络住这小子的心,自然是要给点好处给他的。 入宫便是其中一个。 不需要花费其他的东西,便能将那小子收心的办法。 从台城出发,庾亮很快便到了显阳殿。 显阳殿为皇后居住之地,然而现在皇帝年幼,庾文君也没有搬出去。 “臣,拜见太后。” 庾亮进来了,先是对庾文君行了一礼。 “兄长,你我都市自家人,不必行这些虚礼。” 庾亮轻轻点头,他看着庾文君身侧的吴王司马岳以及遂安县主司马兴男,说道:“有一件事,恐怕要太后应允了。” “大兄不妨直言。” 庾亮轻轻点头,说道:“还请太后召赵越入宫。” “嗯?” 庾文君眉头一皱,而在庾文君身后的遂安县主司马兴男脸上全是喜色。 “这是为何?” “唉~” 庾亮深深叹了一口气,将校事府送来的奏报送到庾文君手上,待庾文君看完之后,这才说道:“赵越那小子,多智近妖,而且还学会讨价还价了,昨日他去了乌衣巷,参加司徒举办的游宴,结果遇到了王悦呕血昏死,全建康的医者都去了,居然还治不了那王悦的疾病,最后居然让那小子给医好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庾文君轻轻点头,说道:“那王允之也入宫觐见了,本宫倒是将太医令都送到乌衣巷了,不想居然不如那赵家小郎君。” “若非现在外面传得风言风语,校事府消息一向真实,否则我就要清理校事府了。” 遂安县主司马兴男在一边听着,眼睛逐渐眯成了月牙儿,那赵郎居然如此有本事,真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只是如此,为何要将那赵越召见入宫?” “太后有所不知,从琅琊王氏府邸传出来的消息,司徒王导有意收赵越为徒,并且将王家女嫁与他,要让赵越那小子做他的衣钵传承人,其心歹毒,已经是昭然若揭了,若真让天水赵氏站在琅琊王氏那边,对我们而言,局势便更加艰难了。” “原是如此。” 庾文君眉头微皱,对于她这个女婿,心中生起了不满的情绪出来了。 而在她身后的司马兴男嘟着嘴,脸上也有不忿之色。 只不过这不忿之色不是针对赵越的,而是针对琅琊王氏的。 好你个琅琊王氏,还敢跟本公主抢男人? 门都没有! “母后,一定要将赵郎...赵家郎君召见过来,不能让琅琊王氏的奸计得逞!” 庾文君瞥了司马行囊一眼,他哪里不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想法。 但他看向庾亮之后,最后还是轻轻点头。 “也罢,便再见那小子一眼罢。” 第九十六章 第一次入宫 当日,赵越便接到宫里召见的消息,与召见诏书一起来的,还有几个宫中老妪,礼部教授礼仪的胥吏。 这入宫觐见,有许多规矩还要遵守的。 比如一些礼节,一些称呼,行礼的姿势,宫中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 这些都是这些宫中老妪以及礼部的胥吏要让赵越明白的。 于是乎... 一连三日,赵越都在被这些人轮番折磨。 终于达到了他们的要求,可以入宫觐见了。 赵越身穿得体的服饰,坐上内廷准备好的马车,一路便沿着清溪,最后走上朱雀大道,一路朝着建康宫进发了。 这进宫对于赵越来说也是黄花大闺女出嫁--头一遭,这一路上的景象,倒也十分新奇。 说起来,赵越他自己也是挺宅的,平时待在家里,也没有怎么出去,到了这个时代也有数个月了,结果除了参与宴会,或者去游猎之类的活动,他居然没有离开过清溪庄园。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自然是一件好事,但以这个时代衡量的话,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书中是有黄金屋不假,但你若是只沉迷在书本中,难免会落得跟赵括纸上谈兵一个下场。 从西掖门进入建康城中,一路经过,都是台阶数不过来的官署重地。 譬如掌管宫城禁卫的卫尉府、左右卫将军府宅,再进去一些,中书门下省、中书省、门下下省、门下省、秘阁、永福省、太省便映入眼帘了。 即便赵越是见过大世面的,也不禁为这建康宫所震撼。 大,太大了! 建康宫城的平面布局比其他宫城更整齐,宫墙有内外三重。外重宫墙之内布置宫中一般机构和驻军。此时,把中央机构的宿舍也建在这里。 第二重宫墙内布置中央官署。朝堂和尚书省仍在东侧,向南有门通出宫外。在西侧有中书省、门下省、秘阁(皇家图书馆)和皇子所住的永福省等。 第三重墙内才是真正的宫内,前为朝区,建主殿太极殿和与它并列的东堂、西堂;后为寝区,前为帝寝式乾殿,又称中斋,后为后寝显阳殿,各为一组宫院,二组前后相重,都在两侧建翼殿,形成和太极殿相似的三殿并列布局。 太极、式乾、显阳三殿和太极殿南的殿门,宫正门共同形成全宫的中轴线。寝区之北是内苑华林园。 此等壮丽豪华的宫殿,在中国历朝历代的宫殿中,还是排不上名的。 可见这古代的统治者多会享受。 赵越以为这马车会将他带到显阳殿去,不想马车三弯五绕之下,居然是将赵越带到了内苑华林园。 看来,是不想要在显阳殿见他了。 在內苑华林园门前下了马车,有两位宫女早就在此处等候了。 被这宫女带着,赵越缓缓的进入內苑华林园之中。 倒是一处好风光! 灿烂缤纷、优雅叠翠,大榕遮天、小榕蔽日,银杏穿空、垂柳临湖。冬有寒梅傲霜、绿竹迎雪,春有海棠绽放、李花争艳。各种景物星罗棋布,奇花异草广植其间。蜂蝶花间穿梭,令人曲径心醉。 在走了约有半刻钟之后,终于是在园林之中见到一处楼阁了。 此楼名曰朝日楼,与两层,占地颇广,跟着宫女进入朝日楼之后,赵越也见到了在楼中的太后庾文君、以及遂安县主司马兴男了。 “小子拜见太后。” 按照前几日教的礼节,赵越在此时改称草民的。 但... 哪又如何? 我现在自称小子,太后庾文君能说什么话? “起来罢!” 对于此等礼节,庾文君也并不好于此的。 遂安县主司马兴男能养成现在的性格,与她庾文君倒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庾文君身穿是淡白色宫装,淡雅处却多了几分出尘气质。宽大裙幅逶迤身后,优雅华贵。墨玉般的青丝,简单地绾个飞仙髻,几枚饱满圆润的珍珠随意点缀发间,让乌云般的秀发,更显柔亮润泽。 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低垂着的长长的睫毛下,像黑水晶一样闪烁着的深邃双眸,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好复杂,像是各种气质的混合,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又有着自己独特的空灵与俊秀! 真是一个美人啊! 等一下... 我在想什么呢? 赵越连忙将自己的思绪给收回来。 他跪坐在鹿皮坐垫上,马上有宫女送上酒水佳肴。 “听说郎君前几日去了乌衣巷,拜见了司徒,可是?” 是要来问罪吗? 赵越心中没有丝毫紧张,他脸上还点缀着非常轻松的笑容。 “确有此事。” “听说,司徒欲嫁王氏女与你,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司马兴男见到赵越这幅模样,鼻子一酸,冷哼一声,说道: “本公主听说那王氏女各个长得更天仙似的,你见了她们,估计魂都要被勾走了,怕是直接答应要求娶王氏女了。” 这话中的醋味怎么这么重? 赵越在一边打趣道:“王氏女却是美如天仙一般,而且不仅是美如天仙,各个还体贴人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便是要要她们做什么,她们都会做什么,与她们相处,自是一件美事。” “你!” 司马兴男当即火冒三丈,当即要冲上前来与赵越来个全武行。 “哈哈哈,县主勿扰,即便她们如天仙一般,但在我面前,也是不及县主万一的,不然...今日我都不来见你了。” “什么来见我,你明明是来拜见母后的,真不知羞,你...” 司马兴男没想到赵越有这一招欲擒故纵,小脸刹那间通红,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庾文君看着女儿与准女婿在一边你一言我一语,这攻守之势很明显了。 自家这个女儿虽然看起来强势,但根本就不是这赵家郎君的对手,只是三言两语,便让她败下阵来了。 “今日召见你,确实是有要事,第一件事,便是你与县主的婚事,第二件事,则是为朝廷,为天下黎民百姓计的大事!” 这两件事... 其实不用你说,我都知道了。 赵越保持着微笑,看着一脸镇定的庾文君。 第九十七章 太后之命 “太后有何话要说,但可直言,小子若是有半点藏私之行,叫天打五雷轰。” “嗯。” 庾文君细细的端详赵越,心里想着:这赵家小郎君其实还是比较老实的,不知大兄为什么说他是狡猾之人。 恐怕这去乌衣巷,或许也是有隐情的。 “县主的婚事,本宫自然是非常重视的,但你我两家约定之事,自然也是作废不了的,不过,现如今,此事却是陷入了瓶颈,以至于定亲之事,迟迟无法展开。” “哦?” 赵越眉头一挑。 照理说,他救了琅琊王氏子弟王悦,以王导的名气,不至于还在司马兴男这件事与他有过多的纠缠。 那到现在还有阻力,那究竟是谁? “不知个中原因为何?难道是因为乌衣巷那边?” 乌衣巷那边? 庾文君看了赵越一眼,说道:“倒不是乌衣巷那边,不过...我听闻你去了琅琊王氏府邸,想必还有另外一番遭遇,可是?” 赵越轻轻点头。 “先前便有告知太后了。” “不知可是琅琊王氏逼迫你的?” 逼迫? 赵越愣了一下,不清楚这庾文君怎么问这个问题,但既然她开了这个由头,赵越自然是要开始表演了。 “唉~” 他先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接着苦着脸说道:“这其中,确实是有些难言之隐。” “啊?” 在一边的司马兴男马上被赵越脸上的苦色给吸引过去了? 难言之隐? 听舅舅说那琅琊王氏是天下第一家,可没少欺男霸女,难道赵郎...赵家郎君也被琅琊王氏的人给起伏了? 想到此处,她有些不忿的嘟起了嘴,原本老老实实放在腿上的双手也变成叉腰状了。 “此番去琅琊王氏府邸,却非是小子心甘情愿的。” 做一个说书人,讲故事的本事,赵越还是不差的。 几番添油加醋一番,故事还是那个故事,但经过修饰的故事,完全已经是变味了。 在庾文君身后的遂安县主司马兴男的小拳头都握起来了,在一边愤愤不平的说道:“这琅琊王氏的人也太可恶了,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还好郎君聪明,没有进这个套。” 庾文君没好气瞥了司马兴男一眼,后者连忙把手放下去,腰杆挺直,坐姿都端正了不少。 “高门大族的龌龊事,我也听过不少,被大族之人欺辱,是常有的事情。” 在庾家未得势之前,庾家的境遇比之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 即便是到了现在,各方面也是比不上琅琊王氏这种世家大族的。 那种被人胁迫羞辱的日子,她又何尝没有过? 是故... 对赵越在乌衣巷受到的冷遇羞辱,她也能感同身受。 “难得你被琅琊王氏冷落,还能不计前嫌,为王悦治病,单是这个胸襟,便是世间少有了,来日定品,非高品不得,吴王年纪尚幼,不若你入宫来,做吴王友如何?” 吴王友,是仅次于吴王师的王国官。 这个是曾经王悦做过的职位,显然是一个清贵官职。 做过几年吴王友之后,便可以做中书侍郎,再往后,出外都可做郡守之职了。 对于任何人来说,这条官路都是非常顺畅的。 赵越想了想,说道:“可惜小子尚未定品。” “无妨,待定品之日,让中正官点评一番即可,你才德兼备,家世两千石,难道还上不来高品?” 让赵越入宫为吴王友,明显也是太后庾文君要拉拢赵越,让赵越到了宫中,那天水赵氏岂不就是自己的强援了。 “现让台省召你入宫为吴王友,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司马兴男在一边也是满含期待的看着赵越。 “既是太后厚爱,那小子自然也拒绝不了了。” 厚爱是厚爱,但对于赵越来说,这更多的像是一个交易。 “好了,言归正传,你与县主定亲之事之所以到现在还未披拂,非是琅琊王氏从中作梗,而是宗正西阳王司马羕在暗中使力,这县主出嫁,除了本宫外,便是他宗正的话语权最大了。” “原来如此。” 赵越轻轻点头,但旋即脸上有几分疑惑之色。 “只是,我与西阳王并无多少瓜葛,他怎么就此事会来为难我?” 难道自家的那个便宜老爹之前得罪过他? 庾文君轻轻摇头,说道:“西阳王与你天水赵氏自然是没有多少瓜葛的,但是与庾家,与中书令可大有瓜葛,南顿王与西阳王关系莫逆,而南顿王因为我庾家被赶出建康,如今到了广陵苟且,宗室的势力很是被削弱了,西阳王司马羕与中书令关系自然不好。” 庾文君看向赵越,说道:“你与县主定亲的事情,便是中书令一手主持的,他若是不从中作梗,倒显得不合理了。” 感情这与我无关,而是你庾家与宗亲势力之间的争斗? “这事情涉及到这种层面,却非是小子能够直接插手进去的了。” 若是献策,那还可以。 插手? 以他天水赵氏的体量,还插手不进去。 “只是说与你听罢了,也没有真要你解决。” 若非是庾亮要她与赵越说明缘由,这种事情,庾文君也不会说出来的。 “那还有一件事呢?” 还有一件事... 庾文君深深的看着赵越,说道:“先前你不是说要为国尽力吗?现在便有好机会了。” 赵越感受到庾文君的眼神,心里明白,前面在新亭受剑又喝了太后端过来的酒,肯定是要回报的。 只是没想到,这太后要他报答得这么快。 赵越整理思绪,对着庾文君行了一礼,说道:“太后可直言无妨,若是小子能够做到,自当竭尽全力。” “好!” 得到赵越的这个承诺,庾文君脸上也是露出笑容来了。 “我便知道小郎君是个信人!” 呵呵~ 是不是信人,日后你就知道了。 “如今朝局动荡,而建康兵力不足,而历阳郡守难以掌控历阳,为朝廷所用,本宫想要你派兵前去收拢历阳流民,稍作成军,以待不时之需。” 这恐怕是庾亮的意思罢? 历阳流民盘踞,且又是苏峻待过的地方,若是没有强人镇守,那历阳的流民非但不能是援手,反而是要被苏峻裹挟去的。 只是... 历阳...要收服那些流民,恐怕也是一件难事罢? 让我去? 第九十八章 吴王友 “历阳之事,小子自当竭尽全力,今日我会与我父亲修书一封,呈明利害。” 至于这一来一回所要花费时间,也很正常。 在这段时间内,足够赵越,或者说,足够他那个便宜父亲以及李霞做好应对之策了。 至于答不答应... 与我无关啊! 我已经尽力了,我老爹不答应,那我也没办法啊! “你也第一次来宫中,本宫便让宫人带你走动一二,顺便去见一见吴王。” 吴王? 赵越缓缓点头。 “如此,便多谢太后了。” 赵越以为太后要让遂安县主司马兴男为他带路介绍,不想居然是叫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宫女。 看她的行为举止,恐怕是从庾家带出来的侍女乳娘之类的角色。 “母后...孩儿对这后宫还算是熟悉,不如就让孩儿...” “嗯?” 太后庾文君瞪了司马兴男一眼,后者果然不说话了。 “郎君,请。” 老宫女举止优雅,一言一行都显示出良好的教养出来。 “那便有劳了。” 这第一次来建康宫,自然是要多走走多转转的。 按照太后庾文君的话来说,他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要在建康宫办公的。 吴王友? 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能做什么? 过来无非是来混混资历的。 一路走出楼阁,内苑华林园的景色便在前面展开了。 “不知道郎君可还要在华林园多转转?” 华林园? 赵越转身看向身后的楼阁,想了一下。 “不知这华林园,有什么奇花异草,我倒是想要见识见识。” “奇花异草?” 老宫女愣了一下,旋即点头。 “倒是有化外之地传来的奇花异草,郎君看看倒也无妨。” 穿过花团锦簇的花园,赵越跟着老宫女来到所谓奇花异草之所在,其实也是一个小园子,旁边有一条小溪,但赵越看着这园中的植物,眼睛却是微微亮了起来。 棉花、扁豆、茉莉花、甘蔗.... 菩提树、贝多树、苏枋木、紫檀树、豆蔻花、油橄榄树、菠菜、皂荚树、扁桃树、巴旦杏... 这确实算作是奇花异草了。 换在这个时代的人,自然对这些作物是见都没见过的。 两汉时期,随着中外贸易交流的不断扩大,中原和西域的绿色植物也络绎不绝地在丝绸之路穿行。 通过这条绵长的丝绸之路,西域的许多香料植物源源不断地输入中土,逐渐融入中国的日常生活。有的更是被打上了鲜明的外来标记——“胡”,即胡桃(核桃)、胡麻(芝麻)、胡萝卜、胡椒、胡蒜、胡葱…… 与此同时,中国的水稻、大豆、桑树与养蚕技术传到东南亚、朝鲜、日本;大量中草药及中医传到朝鲜、越南及中亚地区,并通过这些地区传播到四面八方。 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国从中亚及东南亚得到棉花、扁豆、茉莉花、甘蔗等;从南亚、东南亚得到菩提树、贝多树、苏枋木、紫檀树、豆蔻花;从中亚、西亚得到油橄榄树、菠菜、皂荚树、扁桃树、巴旦杏等;与此同时,中国的大麦传到朝鲜、日本;中草药及中医传到日本。 到了隋唐时期,中国从中亚及东南亚得到胡椒树、胡葱、阿魏、波斯枣(蜜枣)、胡黄连、橄榄、丝瓜、涕竹、棘竹;从西亚、北非得到胡荽、芦荟、西瓜;从欧洲得到莴苣、大蒜等;从中亚、西亚得到木菠萝树、番栀子、蒼葡树、无花果树、安西香树、金钱花等;从朝鲜半岛得到海石榴花等。 像是这甘蔗,完全可以在江南之地种植,棉花若是能够推广开来,将来便可以做出棉甲了。 棉甲是古代用棉织品制作的战衣,用以护身。中国战场上火器出现后,传统的重型铠甲变得不堪一击,于是元代开始,出现了以外为布料,内里在要害装有铁片的布面甲,即棉甲的前身。 当然,现在火器还没有流行,但棉甲对于铁甲来说,还有一个绝对的优势:成本低廉! 棉甲制作容易,价格低廉,且不像传统重型铠甲需要量身定做,方便大批量生产,重量轻。 之前赵越也想打棉甲的主意,但奈何没有棉花,不想现在居然在华林园看到了。 “不知这里面的奇花异草,我可带走一些?” 老宫女愣了一下,她自然是不懂赵越心里的想法的。 “这个,得与太后知会一声。” 这所谓的奇花异草,也只是装装门面的,也就是教育皇室成员用的。 尤其是皇帝。 你皇帝从小到大都长于深宫之中,没见过猪跑,也得吃过猪肉。 你没去过西域,没去过中亚东南亚,但对那里的风物也需要有一定的了解。 当然... 这种了解,无异于是纸上谈兵,若真有作用,也不至于有这么多荒唐皇帝出来了。 “去宫中转转罢,这建康宫中,可有不能去的地方?” “后妃安歇之所,自然是不能去的,还有,至于其他地方,自是可以过去。” “也好,便带路罢。” 有向导在侧,赵越一路直上,也算是将整个建康宫都逛了遍了。 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三公府邸,九卿官衙,便是上朝的太极殿,赵越也在远处瞄了几眼。 整体逛过来,确实是不如后世的故宫,但奢华程度也少不了多少。 赵越是兴致勃勃,却是苦了一边带路的老宫女了。 她原以为赵越只是简单的逛一逛而已,没想到直接逛了两个时辰。 她现在已经是汗流浃背了,然而赵越则是一脸的风轻云淡,这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便去见一见吴王罢,我日后要做吴王友,吴王殿下还是要先认识认识的。” “吴王殿下现在便在永福省。” 赵越轻轻点头。 “那便去罢。” 老宫女在心中舒了一口气,这位郎君,总算是逛够了,他若是再要逛下去,她的这把老骨头可就受不住了。 永福省也在宫道之间,临近朝宫之西,省观较大,为皇子受学之所。直通外侧门,出入方便。 才进入永福省,朗朗读书声便从中透出来了。 第九十九章 赵越献策 好吧... 指望一个四五岁的孩童能有什么水平,这只能是赵越心中的幻想。 在永福省,赵越看着流着鼻涕的吴王,最后还是没有过多的逗留。 当然... 现在的吴王司马岳,大概率也不会想到自己日后能够成为皇帝,继承他哥司马衍的皇位。 不过... 这都是后话了。 不过... 对于赵越来说,司马岳也未尝不能做一个棋子,只不过到他可以拿一个宗王做棋子的时候,他的势力也就非同一般了。 那都是要很久很久之后才能去想的事情了。 “进入建康宫,怎么能不去拜见中书令呢?” 赵越看向身侧汗流浃背的宫娥,笑着说道:“还请带路罢。” “好。” 她原以为赵越会在永福省多待一会,结果匆匆便离开了,去中书省,倒也是不错。 永福省其实离中书省并不远,几步便到中书省外了,在守门的郎官的通报下,赵越如愿以偿的进入中书省。 这是庾亮办公的场地。 中书省中官吏数目不小,赵越只是从门口进来,便见到了百十个人不止。 赵越心知肚明,这中书省,如今是这个帝国的心脏,比之尚书台要重要得多。 至于渊源,恐怕还得从西汉时说起。 汉武帝时进一步强化君权,以主管文书的尚书掌握机密要政。为便于出入后宫,用宦者担任,称为中尚书,简称中书,又因兼谒者之职,故又名中书谒者。其长官有令、仆射。 汉宣帝末弘恭为中书令,石显为仆射;元帝时石显为中书令,牢梁为仆射,均专权用事,为朝臣所恶。 成帝时废除由宦者担任中书之制,此后至东汉末,改以士人为尚书。 尚书台独掌枢要,地位日益崇重。但专制主义的封建统治者总要防止臣下的权力过大,以免威胁到自身。 东汉末,曹操受封为魏王后,在建置魏国百官时,便设立秘书令,典尚书奏事。魏文帝曹丕即位后,改秘书为中书,设监、令各一人,监、令之下置中书郎若干人,于是中书省正式成立,其官员由士人充任,与西汉时用宦者充任的中书不同。 从此以后,中书省与尚书台并立。原来由尚书郎担任的诏令文书起草之责,转由中书省官员担任。 中书监、令的品秩虽低于尚书令、仆射,但与皇帝的近密程度过于尚书,故机要之权逐渐移于中书省,尚书台的地位因之削弱。 中书省中,二把手是中书侍郎,也称通事郎,设置四人。 还有中书舍人,中书舍人仅次于侍郎,掌呈进章奏、撰作诏诰、委任出使之事,实际上行使宰相权力。 至于其他的官职,也不少。 主书四人,从七品上。主事四人,从八品下。有令史二十五人,书令史五十人,能书四人,蕃书译语十人,乘驿二十人,传制十人,亭长十八人,掌固二十四人,装制敕匠一人,脩补制敕匠五十人,掌函、掌案各二十人。 右散骑常侍二人,右谏议大夫四人,右补阙六人,右拾遗六人,掌如门下省。 起居舍人二人,从六品上。掌脩记言之史,录制诰德音,如记事之制,季终以授国史。有楷书手四人,典二人。 通事舍人十六人,从六品上。掌朝见引纳、殿庭通奏。凡近臣入侍、文武就列,则导其进退,而赞其拜起、出入之节。 能混到这中书省来做官的,可以说都是清贵之流了。 在其中待个三五年,便可以往上数级,有关系的,出外做大县之令,乃至于郡尉郡守也不是不可以。 现在这块肥肉,正掌握在庾亮手上。 “进来罢。” 赵越在中书省主殿外没有等候多久,马上被唤进去了。 “小郎君,这建康宫如何?” 赵越很是端正的跪坐在大殿中下首的位置,笑着说道:“第一次来建康宫,倒真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倒是让中书令见笑了。” “何谈见笑?” 对于赵越在建康宫的一举一动,都有校事府的人给他来汇报。 “我第一次见到雒阳皇宫的时候,也是如你一般的,宛若是乡下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恨不得一日走遍整个雒阳皇宫,只可惜...现在雒阳,早就已经不是故土了,不然,真想带你过去看看。” 赵越面色郑重,说道:“有机会的。” “有机会?” 赵越轻轻点头。 “一定有机会的。” 恒温北伐能够收复雒阳,他赵越为何不行? “哈哈哈!” 庾亮仰头大笑一声,说道:“好气魄!” 但旋即,他又是叹了一口气。 “若是我年轻个二十岁,恐怕就会有你这样的想法了,然而实际上,莫说北伐了,便是这朝堂上下的事情便让我焦头烂额,何谈北伐?” 谁心里没有收复故土的想法? 他庾亮也有。 只不过现实的尔虞我诈,争权夺势,逐渐消耗了他的心力,现在他听到赵越说他可以见得到洛阳的皇宫的时候,他才会发笑出声。 “攘外必先安内,小子愿意辅佐中书令,完成北伐大业。” 北伐? 庾亮眼睛闪了闪。 这两个字好像近在眼前,又好像远在天边。 但庾亮也只是晃了一下,马上说道:“你说得对,攘外必先安内,有你这番话,我心便定下来不少了。” 好吧... 跟庾亮这种人谈北伐,确实没有什么好谈的。 这家伙北伐就没有成功过,全是被羯胡打得丢城弃地,所谓北伐的决心,也不过是为了争权夺利的辅助的。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在庾亮心中,就是这么认为的。 “原本想要与你天水赵氏结亲,然而如今朝中,却有人阻碍,为之奈何啊!” 赵越眼睛一亮,问道:“可是西阳王?” 庾亮轻轻点头。 “不错,他乃宗王,在宗室中地位卓越,便是我,也不能待他如何。” “西阳王位高权重,太傅之位,或许可以予之。” 赵越在一旁说道。 太傅? 太傅位列三公之上,正一品位,处于专制统治者的核心位置,是皇帝统治四方的高级代言人。 直接参与军国大事的拟定和决策,在皇帝幼小或皇室暗弱时时常成为真正的统治者。 当然... 在现如今,太傅就是个虚职,除了品阶高,没有其他任何的权力。 庾亮的眼睛微微亮起来了。 第一百章 刺杀 “这个办法,倒是不错。” 庾亮还真仔细思考赵越这话中的可行性来,但他想了一会儿之后,眉头却还是皱了起来。 “只是,西阳王恐怕不肯。” 这宗正算是有些职权的,换做去做虚职太傅了,这分明是明升暗降,西阳王岂能愿意? “陛下的诏令,难道西阳王敢不遵从?若是不遵从,岂不是乱臣贼子了,届时中书令也可以此为借口,铲除这个阻碍。” “你说得不错。” 在规则中办事,只要你遵守规则,这天底下,还真没有几个能够与他庾亮扳手腕的。 他现在身居台城,皇帝年幼,所谓之皇帝诏令,本来就是他的心意。 他让西阳王去做太傅,难道外人还能说什么? 只要不做得太过分,大多数事情他都可以通过皇帝的诏令办得到。 “身居台省之中,整日算计,反而失了锐气,今日被小郎君一言点醒,正当是茅塞顿开。” 赵越丝毫没有居功的意思。 “小子只是多说了几句话而已,实际上,中书令要对付西阳王,何止这些办法?” 对付一个区区西阳王,他自然有很多办法。 但是... 在对付西阳王的时候,如何能够让自己不沾到西阳王身上溅出来的血,在这个过程中获取最大的利益,这才是庾亮要考虑的事情。 “进来建康多有动乱,前几日,从京口大道来了许多游侠,大部分被我截下了,但还有一些,流窜入建康中,这些人原本就是建康的游侠,一入建康,犹如鱼儿入水,你出行的时候,要多加小心。” 这些游侠,恐怕便是南顿王的手下罢。 此番入建康,难道是要掀起什么风浪来? 赵越毕竟不是神人,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因此对于南顿王派遣游侠入建康的目的还不清楚。 而庾亮则是眼神闪烁,饱含深意的看向赵越。 “多谢中书令挂怀,日后出游,定然多增派些人手。” 人的生命有且只有一条。 对于自己的小命,赵越还是非常珍惜的。 “呵呵,你明白便好。” 别人不知道南顿王派游侠到建康的目的,他庾亮可是一清二楚的。 毕竟在南顿王身边,就有他庾亮的眼睛。 只是... 知道南顿王派游侠到建康的目的,与他要将南顿王要刺杀赵越的消息告诉赵越,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还是那句话:只要符合自己的利益,再大逆不道的话,也可以说,若是不符合自己的利益,哪怕明知自己此话不说,将来便是一片尸山血海,那又如何? 对于庾亮来说,他只是要天水赵氏的支持。 赵越活着,通过与遂安县主定亲,他能够达到这个目的。 而若是赵越被南顿王派出来的游侠所杀,貌似...他的目的更好达到。 毕竟现在南顿王跟在苏峻那边,南顿王杀了荡寇将军赵荀的儿子,那天水赵氏势必会与苏峻站在对立面。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庾亮也是达到了目标。 而且还省了一个遂安县主。 何乐而不为呢? 赵越自然不知道一脸和蔼的庾亮肚子里有这么多的坏水,在一边与庾亮笑着相谈。 不过,庾亮毕竟还有公务在身,也只是稍微接待赵越一下而已,而且中书省重地,机密之事甚多,非是赵越能够随意参观的,没过多久,赵越便离开中书省,到显阳殿与太后告辞。 从始至终,赵越算是一眼都没有见过遂安县主司马兴男。 唉~ 这防他这个驸马跟防狼似的。 我也不会对遂安县主如何啊! 这是在防君子啊! 赵越轻轻摇头,在宫人的引路下,缓缓出了建康宫,宫门外,田七赵忠等人早就在一边等候了。 “麟哥儿,可算出来了。” 赵越轻轻点头,脸上倒是没有显露出什么情绪出来。 “走吧,回去再说。” 这宫门来来往往的人还不少,大多是在建康宫办公的胥吏,说是人多眼杂也不为过了。 坐上马车,赵越眯着眼,心里在思量着之后的路要如何走了。 马车出了建康,走上朱雀大道,沿着百官府舍一路而出,周围的太社与太庙依稀可见,然而过了朱雀门,便向东折去,沿着淮水朝着青溪的方向进发而去。 而赵越不知道的是,早有一场刺杀,在等着他了! 肆列淮边,毗邻乌衣巷与丹阳郡城所在之处,有一处小河港口。 当然... 说是小河港口,但这港口上下,人可丝毫不少。 淮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更是一眼望不到头,从各地运来的粮食、木材、布料等等,都有一些会停靠在这个名曰小淮滩的小河港。 至于为何这一处地方如此繁华,还有港口。 原因很简单。 它旁边就是乌衣巷啊! 论起人口稠密程度来说,可以说是整个建康都数得上的。 而且能够住在这里的地方,都是颇有家资的,有需要便有供给。 这个港口便由此而来。 而这港口边,有一条大路通行。 这是从朱雀门到青溪大桥的必经之路。 而此刻,港口中几个搬着重物的糙汉,一个个都非常有默契的将身上的重物搬到路口,然而拿着沾满汗水的湿巾,似乎是在短暂性的休息。 来了... 远处,赵越乘坐的马车缓缓驶来。 簇拥在马车周围,有十五位庄卫部曲。 田七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引路,四位庄卫走在马车两侧,其余人则是跟在马车之后。 “哎呀~” 一位糙汉驾着装满粮食布袋的牛车,也不知怎的,突然轮子坏在半道上了,布袋散落一地。 好不歹的,将路给挡住了。 田七坐在马车上,眉头微皱,倒也没说什么。 “哎呀~直娘贼的,这车怎么会倒呢!” “对啊对啊!莫要挡了我们的生意,快些将道路清出来。” “后面还有船要卸货呢!” 一群大汉上前指指点点,他们一个个上前来,搬动掉落在地上的布袋,但此刻,那牛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惊,突然发了狂,好巧不巧,朝着赵越的车队狂奔而去。 田七眉头紧皱,他紧握腰间的环首刀。 他见多了大世面,眼前的情况告诉他一个消息:有歹人要行刺杀之事! 第一百零一章 临危不乱 “麟哥儿,小心了。” 赵越虽然是坐在马车里面,但他对外面的动静倒不是完全没有注意。 车队停滞,而外面一片嘈杂,赵越想起了在台城中与庾亮的交谈。 难不成,这南顿王派游侠入建康,目标是他? 这种想法只是在赵越脑海中闪现片刻而已,赵越马上把这种想法抛出去了。 他现在可没有时间再做思考了。 近处的骚乱,逐渐扩大,那些早就埋伏在路旁的游侠一个个也都不装了,他们从布袋下抽出环首刀,一个个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奔着马车中的赵越而来。 嗖嗖嗖~ 码头用来眺望的高台上,早有人占据,两人手握军弩,对着马车疯狂射箭。 混乱来得太快,即便田七已经是做好准备了,然而,似乎还是太迟了。 不消片刻,便有三两个部曲庄卫被箭矢射中,虽然不至于当场身亡,但挖有血槽的箭矢让他们一时间血流如注,直接丧失战斗力了。 远处射箭,近处的游侠亡命徒更是直接冲上来,已经是开始肉搏了。 田七从马上跃下,他没有冲出去大杀四方,而是护住马车,他一手握住马车缰绳,另外一只手,将手上的环首刀丢到马车里面去。 “麟哥儿,他们人多势众,此地不宜久留,先撤离此地。” 即便是箭如雨下,但马车中的赵越丝毫未慌,他一把接过田七丢来的环首刀,镇定自若的说道:“此地离庄园太远,路上说不定还有埋伏,往乌衣巷撤,那边有琅琊王氏的庄卫部曲,丹阳郡城也有士卒在其中驻守。” 田七见到赵越临危不乱,眼中微亮,轻轻点头说道:“麟哥儿分析的是,不过要从这些贼人的包围圈中冲出去,可不是一件易事,等一下,少帅你跟在我身后。” 田七看着马车边面色青白的赵忠,说道:“你要护住麟哥儿,哪怕是用你的性命!” 赵忠咽了一口口水,他心中虽然惧怕,但还是重重点头。 “好了。” 田七从马车里面抽出精铁长枪,直接跃下马车,那上身赤裸的游侠冲过来,被田七一刺,直接挑到天上,又一扫,另外一个游侠胸口具裂,一口鲜血直接喷出,显然是不活了。 这一把铁枪,在田七手上是玩出花来了,杀人,对他来说似乎都是艺术。 赵越手持环首刀,迅速从马车中一跃而下,他跟在田七身后,虽然相对安全,但偶尔也有冷箭射来,冷不丁的身后蹿出一个游侠来,就要他的小命。 噗呲~ 赵越将倒地的游侠枭首,那滚烫的血喷了他一身,换做之前,怕是难以自持了,但现在的赵越却很是冷静。 不是他杀别人,就是别人杀他。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 “埋伏的人还不少。” 田七几乎是用一己之力,连挑七八人,以至于后来的游侠见到战神一般的田七,一个个都不敢上前来了,反而是一步步后退而去。 “快走。” 看着后面有冲上来的游侠,赵越脚步不停,飞快跑向乌衣巷。 这小河港毕竟还是军士驻守的。 事发突然,那些军士反应不急,但在赵越一行人支撑许久之后,他们也有动作了。 而乌衣巷中很快也有部曲走出。 那些游侠似乎知道事不可为,一个个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地的尸体。 呼~ 赵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奶奶的,还真有人要刺杀我!” 田七浑身是血,笑起来之后,那一排白齿便更加明显了。 “此等宵小,也只敢在建康作威作福,犹如蠹虫一般,不足为惧。” “田叔,还是看一下弟兄们的伤亡罢。” 田七轻轻点头,前去清点伤亡,而前来援救的小校上前而来。 “郎君,可无碍。” “没大事。” “这些人是...” “南顿王的党羽,建康游侠。” 那小校一听到南顿王三个字,马上不说话了。 对于他这种小人物来说,参入朝堂争斗,那可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军舍里面准备了些热水,待郎君洗漱后,还备好了一桌酒菜。” 这小校见到赵越,顿时升起了巴结之意。 “多谢了。” 这一身血污,确实是需要洗漱一番。 赵越没有丝毫客气,在部曲庄卫检查了军舍内外的安全之后,赵越进去洗漱一番,但这酒席还未享用,琅琊王氏的王悦匆匆赶到了。 “小郎君,方才我听闻河港这边有人行刺杀之事,一打听原来是你,没把我吓坏了,幸好你无事。” 那小校见到王悦,眼中微亮,心想着,若是能巴结到琅琊王氏,那就更好了。 不过... 巨龙对脚下的蝼蚁总是很少关注的。 两人相谈之间,丝毫没有关注到一边的小校。 “这骤遇贼人埋伏刺杀,不若到我府上暂时歇息,补充精神。” “不必了。” 赵越非是那种被一吓就吓破胆的人。 “此贼人居然敢刺杀我,便要付出代价!” 当真以为我赵越是好欺负的? 我天水赵氏与那些世家门阀可不一样。 我是方镇世家,手握兵权的! 哪怕在建康中,也有部曲数百人可以动用,再考虑到赵荀的暗手,实际上,在建康可以动手的人手恐怕是一千多人的,甚至更多! 建康游侠... 很讲义气是吧? 看我将你连根拔起! “此去路上,说不定还有贼人埋伏。” 赵越呵呵一笑,对着王悦说道:“那便有劳郎君护送一路了。” “好说。” 王悦脸上露出笑容出来了。 “那个...在下手下有兵士三百,可拨出一百前去护送。” “这...” “阁下厚爱在下心领了。” 赵越可没有答应这小校。 万一这家伙是南顿王的人,他赵越那不就是肉包子打狗了。 那小校尴尬一笑,倒也不敢说什么话。 赵越与王悦相谈片刻,便没有继续久留了,在琅琊王氏部曲的护送下,朝着青溪庄园的方向疾驰而去。 今日经历了一番杀伐,但赵越还是很平静。 他手底下的一百多个新卒,正是到用他们的时候了。 游侠... 南顿王... 赵越轻轻敲击这马车车窗。 在这个时代,头脑再聪明,有时候也是没有大用的。 还是得靠拳头,得靠手下的刀兵! 第一百零二章 捣巢 长江下游,水网密布,林地遍地,森森郁郁的林地,夹带着江水滚滚而去。 京口大道边上,高大的钟山一眼望不到头,而在钟山深处,一个隐秘的山洞中,却是有一伙手中拿着刀具的糙汉叼着草根蹲在地上,或者是坐在石头上。 汩汩汩汩~ 泉流之声不绝于耳,鸟鸣之声十分清脆,一阵夏风吹来,引得树叶莎莎作响,除开山中湿热,毒虫遍地之外,倒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直娘贼的,没想到那赵越身边居然有猛士保护,此次刺杀任务,本来是万无一失的,没想到现在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场间的沉默被一个赤膊着上身,眼角有刀疤的游侠打破了。 “唉~只得是再做定计了。” 坐在山洞主位中的游侠发话了。 “只是...如何再做定计?” 那刀疤游侠冷哼一声,没好气的说道:“此番我们准备充足,弟兄们两百余人都聚起来,结果要不了那赵越的性命,现在打草惊蛇了,而我们实力反而更弱了,恐怕那赵越都不会再给我机会了。” 刀疤游侠此话一说,那为首的游侠也是不吭声了。 “照我说,不如我等散货算了。” 刀疤游侠眼神精明,他只是转动了一圈,继续说道:“这一路上过来,弟兄们损失惨重,算是仁至义尽了,如今大家伙一拍两散,也没有对不起谁。” 刀疤游侠此话一出,山洞中众多游侠亡命徒一个个都议论纷纷起来了。 “大王对我们有恩,若是这个任务都完成不了,如何面对大王?” “是极,此小事都完成不了,大王岂会用我等?” “不如再试一次。” “只是...现在要杀那赵越,已经是难如登天了。” .... 首领游侠见到众人的神色,心中也大致上知道了这些人的看法。 “诸位,我们做游侠的,便是义字当先,大王平素待我们如何,诸位也是一清二楚的,现在要我们来卖命了,不至于因为稍有风险便就此退出,这让外人如何看待我们?日后如何还有脸面做这游侠?” 首领游侠环视众人,最后把目光转向那个刀疤游侠。 “文增,你以为如何?” 那刀疤游侠脸色阴沉,但倒是不好继续说什么话了。 “我自当效命。” “好!” 首领游侠见到众人又被拧成了一股绳,后面的话也是说出来了。 “那赵越身边有猛士守护,若是按照之前的手段,要对付他,已经是难上加难了,唯有使些阴谋诡计,方才能够接近那赵越。” “不知是何计策?” “诸位可知要离故事?” “要离故事,我等自然明白。” 要离,生得身材瘦小,仅五尺余,腰围一束,形容丑陋,有万人之勇,后由于成功刺杀庆忌,为春秋时期著名刺客。 “刺杀赵越,比之刺杀庆忌,谁更难?” 吴王阖闾欲派人刺杀出逃在外的吴公子庆忌,伍子胥推荐了要离。 后来,要离使出“苦肉计”,杀妻儿残身,假意投奔庆忌,庆忌身材魁梧,力大如牛,被称为吴国第一勇士。 然而,要离运用智谋,最终刺杀了庆忌。 “自然庆忌更加难杀。” “既然如此,我们还怕什么?”首领游侠呵斥众人。 “我等自然不怕!” “不错,我等不怕!” “怕的人便是没有卵子的。” 首领游侠见到军心可用,脸上的笑容便更加灿烂了。 “既是如此,便用鱼肠剑发誓,不杀赵越,不离建康!” 鱼肠剑有点像古剑剑身上的纹路,曲折婉转,凹凸不平。 它的模样与匕首一般,只是短剑而已,它真正出名,也是因为一位刺客:专诸。 鱼肠剑,专诸置匕首于鱼腹中,以刺杀吴王僚,故称鱼肠剑,是为勇绝之剑。 当然... 这首领游侠手中的鱼肠剑,自然非常当年专诸刺王僚的绝勇之剑,而仅仅是一件仿品。 但是不是真品不重要,他背后的意味才尤其显得关键。 “不杀赵越,不离建康!” 众人看向首领游侠手上的鱼肠剑,当即念叨出声。 “好!” 那首领游侠从石头上站起来,说道:“文增,听说你有个妹妹,在淮河边守寡,我们这些糙汉接近不了那赵越,你妹妹未必接近不了。” 刀疤游侠的眼睛眯了起来,杀气在他眼中暗自积蓄。 “祸不及家人,大王对我有恩,对她可没有恩情。” “这个不一定,若非大王,你妹妹杀了丈夫的事情,也不至于能够轻易洗脱嫌疑,你说可是?” 刀疤游侠文增手上的拳头骤然握紧。 “啪啪啪~” 在这几乎可以说是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很不合时宜的拍手声却是骤然响起。 那首领游侠一阵恼怒,心想是哪一个没有眼力劲的人,在这个时候捣什么乱,但他头转过去,这口中训斥的话还没有说出来,那双目便圆瞪起来了。 原来这鼓掌拍手的不是别人,正是赵越! “你...你~” 首领游侠又气又急,不想赵越居然出现在此地了。 他们是怎么摸上来的?还如此的无声无息?! 正当他想下令让人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将赵越诛杀当场的时候,那一把把军弩,一张张大弓,一把把明晃晃的环首刀,让他很是识趣的将要说出来的话吞了回去。 “不想你们这些亡命徒,倒是有几分义气,只是,你们的义气是用错人了,你对南顿王有义气,南顿王却将你们的性命抛之脑后,为之奈何?” “赵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既然你过来送死,弟兄们,此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为大王尽忠的时候到了!” 首领游侠怒吼了三声,但下面的人没有一个有回应的。 义气是要有的。 但现在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这个时候有义气,那不是在送死吗? “你是如何找到我们的?”刀疤游侠文增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了。 “找你们这些老鼠,还不容易?” 当日游侠逃跑,也不是每一个人都逃走的,还是有几个倒霉蛋被他抓到的。 从他们口中问出这个地方,并不难。 只是让赵越没有想到的是,这些游侠非但没有想着逃跑,反而还想要刺杀他。 这所谓的义气,当真是可笑至极! 赵越都不知道要佩服他们还是要嘲笑他们了。 第一百零三章 文家兄妹 “一口一个仁义,然而死在你们手底下无辜的人有多少?哼!” 赵越冷冷的看着面前的这些人。 仁义? 这些人哪里有仁义? 从钟山山脚一直到这个山洞,多少家猎户的身家性命,被这些所谓义气的游侠取了。 那些猎户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难道天生有罪? “赵越...哦不...赵家郎君,贵人,我等其实被逼无奈的,是他,是他,若非是他,我等也不敢对贵人下手的。” 在生死之际,山洞中的游侠开始自保起来了。 而他们自保的方法也很简单,那便是将这黑锅甩给别人。 这个别人,自然就是首领游侠了,还有谁是比首领游侠更好接锅的? “没错,弟兄们死伤惨重,我等早就不想再为南顿王卖命了。” “是极是极,贵人明察秋毫,不要伤及无辜了。” 无辜? 把这场间所有人都杀了,都没有一个无辜的。 “我倒是可以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麟哥儿...” 田七还以为赵越心软了,连忙上前阻止。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少帅不能心软了。” 赵越却是摆了摆手,对着田七笑着说道:“田叔,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田七看着赵越的满脸笑容,轻轻点头。 他这短时间来对赵越的了解,心里明白少帅并非是那种婆婆妈妈的人。 “贵人请说,不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等都无一不从。” “好。” 赵越拍了拍掌,说道:“很简单,你们刺杀我,也伤了我赵家的人,血债自然要血偿,你们中,只能活下一半,只有杀了身边一人,我才能对你们放心,宽恕你们的罪责。” 要我等自相残杀? 首领游侠连忙大声吼道:“弟兄们,不要被这小子的话语给蒙骗了,现在我们还有些人手,他们虽然很多,但害怕损伤,头掉不过碗大的疤,死之前拼死一个,也算是赚了,要是将这小子杀了,那便是血赚,弟兄们...” 首领游侠还想继续慷慨陈词,然而... 他现在已经是说不出话来了。 血浆在涌出喉咙,不知不觉之间,有一把环首刀已经是将他的心窝穿个窟窿了。 “赵大哥,别怪我,小弟只是想活命...” “你~” 首领游侠怒目圆瞪,带着无尽的不甘,却也只能化作一具尸体,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赵四,他可是你家长辈,你居然敢...” 赵四冷冷的看着众人,说道:“我现在已经是杀了人,我活下来了,诸位难道想与赵大哥一般,成为别人活命的垫脚石吗?” 赵四此话一出,众人都没有责备怒斥赵四的想法了,反而是握紧了手上的刀剑,一脸戒备的看着身边的人。 “呵呵。” 文增冷笑一声,自顾自的抱着长剑,依靠在洞穴的角落,他没想要杀人。 当然... 也不想给别人杀。 “诸位,这是敌人的离间计,我们不能如此久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此人手握环首刀,似乎是在苦口婆心的劝告。 不少人似乎是被他说动了。 然而此话话音还没落下去,他手上的环首刀便朝着身边人的脖颈招呼过去了。 身边的游侠眼疾手快,连忙用手上的短剑抵挡。 “直娘贼的,小子,你敢阴我。” “不过是为了求活罢了!” 他挥动着手上的环首刀,杀意更甚了。 而此二人的争斗,犹如水泼进油锅一般,让洞穴中的人彻底炸了锅了。 噗噗噗~ 喊杀声~ 刀剑争鸣之声~ 一时间是不绝入耳。 最终,洞穴中重归安静,每个人手底下都沾上了一条人命。 当然... 除了一个人。 文增。 赵越在一边看着这洞中的好戏,见到在一边一动不动的文增说道:“怎么?你不怕死?” “杀了便能活吗?” 文增睁开双眼,目光锐利的看向赵越。 “我说话算话。” 锵~ 文增将怀中的长剑拔出,洞穴中残存的几个人齐齐后退。 洞穴之中,除了第一个被偷袭而死的首领游侠之外,便属这文增武艺最强了。 否则,文增也不至于能够在洞中安然无恙。 弱小的人,早就沦为他人的刀下亡魂了。 哐啷~ 他拔剑没有杀人,反而是将剑丢下去了。 “我文增虽然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但被人玩弄去杀曾经一起喝酒吃肉的同僚弟兄,这是我做不到的,横竖不过一死罢了,十八年后我又是一条好汉,有甚好怕的?” “当真是不怕死。” 赵越看着这文增,心中似乎有其他的想法。 他转头看向那些浑身是血的游侠,说道: “我赵越说话算话,你们杀了人,便能活下来,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们放下刀剑,出来罢。” “还请贵人说话算话。” “你们放心。” 赵越脸上的表情可以用人畜无害来形容。 “我说话算话。” 听到赵越的承诺,他们才将刀剑放在地上,乖乖束手就擒。 至于赵越会不会放过他们?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但最起码,今天赵越不会杀他。 因为他们活着,有活着的价值。 譬如... 那个在朝中一直阻碍赵越与遂安县主定亲的西阳王,便可由此事将他拉下来。 南顿王匆匆逃离建康,还能在建康有这么大的能量,没有人在后面支持,赵越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而这后面是谁在支持,似乎也不难想。 而且... 就算他西阳王是无辜的,但脏水泼过去了,就算你是无辜的那又能如何? 庾亮现在也就缺个借口由头了。 “文增是吧,颇有些胆色,我平素便喜欢真正讲义气的人,我可以饶你一命。” 文增眼中微亮。 “但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你的为我做一件事。” “贵人但说无妨。” “杀人。” “杀谁。” “谁都可以杀?” “尽力而为。” “你可以尽力,但我怕你跑了。” “我言而有信。” “我最不信的便是言而有信。” 文增面色有些愠色,还以为赵越是在玩弄他的感情呢! “要杀要剐随意!” “把你妹妹接到我府上,我才能放心用你。” “这...这不可能!” 文增面色骤变。 “我不是在与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这件事,你要回答的,只是愿意,或者不愿意。” 文增拳头紧握,他看着面前俊美的少年,恨不得一拳头打在他脸上,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属下愿意。” 第一百零四章 赵家发兵 二十日后。 建康。 清溪庄园。 赵越身上汗流浃背,但是脸上却是露出酣畅淋漓的笑容出来。 这每日锻炼,每日都可以肉眼可见自己实力的增长与进步,那种感觉当真是非常奇妙。 他很享受这样的过程。 “少帅的箭术进展迅速,本来属下便拍马难及,现在更是远远不如了。” 周虎在庄园中待了近一个月了,整日好吃好喝的招待,加之每日的训练,身形已经是壮硕极了。 虽然不如田七赵盛之流,但与那些每日连饭都吃不饱的百姓来说,这身形已经是有很大的差别了。 穷文富武,这句话可不是说笑的。 “少拍些马屁,把自己的本事练好,恐怕过几日,便是要用到你的时候了,届时莫要给我丢脸了。” 周虎身姿挺直,喊道:“周虎定然不会给少帅丢脸的。” “好!很有精神!” 赵越拍了拍周虎,说道:“给我丢脸倒是小事,但丢了自己的身家性命,那才是大事,现在勤学武艺战阵之法,之后都是用得上的。” “属下晓得。” “嗯!” 赵赵越再勉励周虎几句,便离开校场了。 他毕竟不是真的大头兵。 大头兵们是要在战场上靠自己本身吃饭的,那是血与血,肉与肉之间的搏杀。 若是技艺比别人差了,那就是别人的刀下亡魂。 赵越则是不然。 他虽然要锻炼战场搏杀之道,但更重要的,则是军阵之法,将兵之术。 这些... 都不是在校场中能够得到的。 “赵忠,你留在校场,给我狠狠的操练他们,每日吃得下三大碗饭,可不能便宜他们了。” 赵越给他们的伙食都是饭管够,肉每顿都有。 换做其他丘八,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待遇这么好,他们的忠诚度自然很高,即便是每日高强度的训练,也从不抱怨。 来做卖命人的,都有这个自觉。 “是。” 赵忠皮肤黝黑,目光坚毅,身形非是软柳条了,而是如一把宝剑一般锐利。 对于赵忠,赵越也是有意识的在锻炼他的。 毕竟... 真正算得上他的心腹的人,并不多。 像是周虎这类的,赵越也不敢完全信任,还得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期。 赵忠就完全可以信任的。 毕竟是从小跟着他到大的,是可以完全信任的。 赵忠对他也是完全忠诚的。 御下之道,有时候是要看他的能力的,但有些时候,能力反而不那么重要了,忠诚度反而更加重要。 “少主。” 赵越回到居所,沐浴更衣之后,便到书房了。 “文燕呢?” 文增确实是一个出色的刺客、游侠。 赵越交给他一个任务,刺杀一位南顿王在建康的眼线,被他很出色的完成了。 当然... 这个任务也非常简单,对于文增来说,只是赵越对他的考校罢了。 “在小院。” 赵越轻轻点头。 文增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宝剑,而赵越有意识的在磨这把宝剑,不断的磨炼,让它变得更加锋利。 但锋利的宝剑常常是不受控制的,因而需要剑鞘。 对于文增这把宝剑来说,他的妹妹文燕,很显然便是宝剑的剑鞘了。 “明日让她与文增见上一面,有新的事情要他去办了。” 袭香轻轻点头,近来她的这位小主人越发勇猛起来,也越发的让人难以捉摸。 在被周氏告知短时间不能怀上身孕之后,她对房中事的要求也淡了下来。 当然... 这二十日来,她与赵越夜晚也没少折腾。 “麟哥儿,李参军来了,有淮南的消息。” 淮南的消息? 赵越愣了一下。 “请李师进来。” 须臾。 李霞与田七便缓缓走入书房中。 比起之前,一个月未见的李霞,模样还是与之前一般,如一把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 他面色冷峻,低头不语,只是一看,便知道他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李师,田叔,请坐。” 李霞微微点头,与田七缓缓的跪坐下去,袭香秋菊则是奉上茶点。 “淮南的那边的消息?” 在场的三人,都是直来直去的性格,都不喜欢拖拖沓沓的说话方式,因此一来,赵越就开门见山了。 “是大帅的消息。” 李霞轻轻点头,说道:“大帅在淮南与贼赵对峙,这一个多月以来,虽然多有斩获,但想要更多的斩获,也已经不可能了,而羯赵进来聚兵关东,已经有与刘赵决战的兆头了,淮南虽然难有斩获,但北面也不敢有什么动静了。” 算算时间,差不多是两赵相攻的时候了。 按照历史发展,应该是前赵先胜后败。 对于东晋来说,现在正是北伐的大好时机,两赵的精兵强将全部集中在关中之地,羯赵南面空虚,与淮南对峙的军队,恐怕已经算是南面最精锐的了。 在这个时候,若是能从广陵、襄阳出兵,定然能够收复失地。 不过... 历史没有如果。 北面内耗,南面也在内讧。 谁也好不过谁。 东晋若真是能如赵越想得那般,也不至于困局江左之地了。 “父亲的意思是?” 李霞看着赵越,说道:“答应庾亮的要求,进兵驻扎历阳,与建康互为犄角。” 赵越愣了一下。 “公主之事还未定下,现在便出兵了?未免太沉不住气了?” 赵越还没说话,田七就愤愤不平起来了。 田七将赵越视作子侄,自家人要尚公主了,这种好事可不能给搅黄了! “尚公主只是小事,而且之前少帅不是有布局了吗?西阳王司马羕已经不是宗正了,转而去做了无权的太傅,定亲之事,便在旬日之间,想来庾亮也不敢反悔。” 李霞面色不变,继续说道:“而且,就算是反悔了,又能如何?” 看着李霞炯炯有神的眼睛,赵越也笑了。 “李师说的不错,庾亮反悔又能如何?该是我的,不给我,那我就抢过来!” 权势,女人,财富! 哪一个不是靠抢的? 李霞看着赵越,欣慰的点头。 “不错,届时莫说是县主了,宫中妃嫔,亦可亵玩,做那董卓又能如何?” 好家伙! 这乱臣贼子之心,是丝毫不掩饰了。 “不知进兵几何?” “一千战兵。” 一千? 赵越愣了一下。 一千人... 这太少了罢? 第一百零五章 板授制度 “李师,这一千人,可会太少了?” 历阳的流民,可是有数万之多的,其中若是被裹挟了,拉出万余人的军队,那是丝毫不成问题的,一千人要想弹压住历阳,在赵越看来,这是一件有难度的事情,也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 李霞自然明白赵越话中之意。 “历阳人虽多,但多是乌合之众,大帅派来的一千人虽然少,但多是久经战阵的老卒,况且...历阳五个大塞乌堡中,有一个本来就是自己人,至于其他人,要弹压,若是有朝堂大义在,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原来如此。” 赵越轻轻点头。 “不过这历阳乃是要害之地,若是乘舟而下,旬日便可到建康,庾亮未必会将如此要害之处交给我们天水赵氏。” 自家床榻,岂容他人鼾睡? 前面庾亮不让他天水赵氏的士卒进入建康,原本便是有防备天水赵氏的意味在里面。 这历阳如此重要的地方,庾亮肯定也不会放心让他天水赵氏的人掌控的。 “哈哈哈。” 李霞不屑的笑了一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换做寻常时,中书令庾亮肯定是不会答应的,但是现如今的局势可不容乐观,便是庾亮心有芥蒂,却也不得不做。” 换做平时,庾亮怎么会多看他天水赵氏一眼? 还不是现在在用人之际,需要士卒了,才想起了他天水赵氏。 “当然...在明面上,庾亮肯定是不会让我们的人掌控历阳的,据中书省的消息,庾亮有意让其弟庾怿为历阳郡守,掌管历阳军政。” 赵越将眉头一挑。 “这是让我们天水赵氏当做雇佣兵了,给他庾家增加兵权?” 这种冤大头,恐怕没人会做。 赵越素知自己的那个便宜老爹的性情,没有好处的事情他根本就不会做的。 “大帅自然也没有那么傻。” 李霞呵呵一笑,说道:“不日,恐怕便会有朝堂诏令下来,会让你去做吴国友,而同时,任命你为代历阳郡尉,掌管历阳兵事。” 赵越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这么说,这也是一个交易。” “不错。”李霞轻轻点头,缓缓说道: “按照郎君的年纪,原本是根本无法入朝为官的,毕竟尚未定品,更不能出外为郡尉之职,即便只是个代理郡尉,说实话,这也已经是逾制了。” 当然... 这个逾制只是说赵越出任吴国友此等清贵之职是逾制,做这个代理郡尉,可不算是逾制,毕竟赵越也是领不到俸禄了。 说到此处,便得说一下,这个时代具有特色的授官制度了:板授制度。 板授制度是魏晋南北朝时期流行的一种即特殊又重要的任官制度。 在战争不断、内忧外患的特殊历史条件下,各个割据政权之间、中央与地方之间、各个对立政权之间的矛盾都十分突出。 中央政权为了保证其皇权,就必须扩大地方方镇的自主权,以获得他们对皇权的支持,共同抵御外敌。 但与此同时,中央也要控制其势力的极度膨胀以防止尾大不掉、威胁中央政权之势的情况出现;地方为了增长其实力,就开始向中央争取争取更多的权力,以维持其存在的重要性。 因此,在这种特殊的历史背景下,板授制度的盛衰也随着中央集权与地方权力之间的此消彼长而有所变化,并对当时的社会政治产生了重要而深远的影响。 这个板授制度,自然是有消极影响与积极影响的。 积极影响主要有三个。 其一,板授制度的确定,缓解了地方和中央的矛盾。 由于其任官的灵活性,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战争期间的军事效率。 在战乱不断的年代里,中央政府承认板授制度的合法性,在一定程度上是对地方豪强势力的妥协,以争取他们对中央政府的支持,共同抵御外敌或镇压反叛。 在对外或镇压反叛的战争中,由于其可随时自行任命,因此,板授的实施有效地提高了军事效率。 在军事危机时刻,为适应军事需要而临时板授的作用则不能忽视。 在军事第一的战争年代,板授制度的灵活性,使其能临时性地及时任官,有效地把握住了军情并提高了军事效率,并在某种程度上保证了此次战事的胜利。 其二,减轻了国家的财政负担。 板官在晋时开始成为一种正式官职,正式列入了国家的职官体系。它虽成为了国家正式品官,但拥有板官的那些人却不是国家的正式官员,其自然也就无实职。 但是,由于他受板主的赏识,可以领、署等的形式摄理职务。 这些板官承担了国家正式官员的职务,但却无俸禄。 因此,对于国家来讲,它的存在,就相对地减轻了政府的财政负担。 其三,为国家吸纳了大量的人才 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许多有才能之士可能因门第等原因被拒之于仕途之外,而板授制度的任官由于不经选举这一程序,且多以才能为用人基点,因此就成为吸纳那些有才无德或身份低微、门第不显但却有才能、武用之人的有效途径。 当然,有好处自然也是有坏处的。 板授制度天然挑战中央权威,从此,那些由王公大臣及地方自行任命的、本应由国家任命的官职在制度上得到了中央的承认,这也就标志着中央集权的削弱及地方权力的扩大。 作为中央集权削弱、地方势力坐大的产物,它的产生也是中央向地方妥协的结果。 虽然其存在暂时缓和了两者之间的矛盾,并相对地维护了中央的皇权统治、减轻了国家的财政负担等,但其造成的消极影响也是不容忽视的。 地方势力的一再扩大,必然会成为中央集权的沉重负担,甚至也会造成政局的混乱。 不过对于东晋来说,他的政治格局便是皇权与世家平衡的,稍有不慎便会有灾祸,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日后洪水滔天? 是故... 板授制度便也一直延续下来了。 赵越轻轻点头。 “所以说,这是父亲用将士们的性命,给我换来的前程?” 田七没好气的说道:“麟哥儿,你这话说得,可就太生分了。” 李霞在一边轻轻摇头,满含深意的说道:“庾怿为郡守,你为郡尉,你的板主是大帅,又非是庾怿,更不是中书令。” 赵越眼睛一亮,他马上明白李霞的话中之意了。 “也就是说,历阳...我们可以据为己有?” 李霞眼睛微眯,轻笑着说道:“这,便要看少帅的本事了。” 第一百零六章 上司不太靠谱 “只是...凭借我一个人,恐怕难以压制庾怿罢?” 庾怿虽然在庾家兄弟之中名声最不显,而赵越与庾怿相交之后,也觉得这家伙没甚本事。 但心里觉得这家伙没甚本事是一回事,他有没有本事,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能够在世家大族能出山的,一般还都是有些本事的。 庾怿亦是如此。 况且... 庾亮能够相信庾怿,显然也是给了庾怿后手的,想要让他赵越掌控历阳,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大帅自然会给少帅援手的,但帮助更多,便很难了。” 赵越看着李霞,笑着说道:“若是李师在身边,那即便是庾亮来了,这历阳之地也能掌握在手。” 李霞轻轻一笑,说道:“我倒是想要与你一道去历阳,只可惜,这建康的局势还离不开我,而且...庾亮让你做这个代理历阳郡尉,原本就是看在你年纪尚轻,好掌控才让你去的,若是加了我这些老家伙,恐怕庾亮会反悔的。” 看我年轻就觉得我好掌控? 赵越轻轻摇头。 “那我倒是要让中书令大吃一惊。” “哈哈哈~” 李霞轻轻一笑,说道:“与少帅相谈甚久,该教授的东西,都已经教给少帅了,接下来,少帅便把学到的东西用下去那便好了。” 赵越轻轻点头。 他这些日子来,确实是学了很多东西,不仅是肉体变得壮硕,对于这个时代的方方面面的东西都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对于自己的第一个目标,历阳! 赵越心中有些忐忑,但更多的却是期盼。 他赵越就不信了,凭借这一千劲卒,他还掌控不了历阳全局? 庾怿? 嘿嘿嘿! 不是看不起我吗? 先来个扮猪吃老虎先。 .... 在赵越与李霞相谈的三日后,台城果然给赵越下发了吴王友的任命,以及一个代理历阳郡尉的任命书。 历阳不算是大郡,但郡守也有两千石的俸禄,而郡尉比郡守差一个等级,那也有千石俸禄。 虽然拿不到俸禄,但一出山便是历阳郡尉,这种待遇,是正常人想象不到的。 可惜的是,这个代理历阳郡尉并不会写到赵越的履历之中,不算是他正统的官职。 他现在正统的职位是吴王友。 虽然等级比不上历阳郡尉,但是混资历之后,出来便可以堂堂正正做这个历阳郡尉了。 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也就是说,赵越完全可以一直做这个代理历阳郡尉,在吴王友的资历混够了之后,由这个代理的历阳郡尉变成转正的历阳郡尉了。 不过... 期间若是能够加些军功,这恐怕就不是历阳郡尉了,而是历阳郡守。 赵越开始准备他的历阳之行了。 首先... 人得带上。 李霞没有跟着赵越,但是田七却是要跟赵越一同去历阳。 从清溪庄园,自然是可以带走一百多人的。 周虎、文家兄妹,二狗、赵忠... 至于袭香秋菊这些女眷,赵越便不打算带过去了。 这历阳毕竟是流民遍地的地方,危险性太高了,现在带她们过去,风险太大。 赵越去历阳是建功立业的,又不是去度假的。 选定要去历阳的人选之后,赵越先去拜见周氏,说明原因。 后者对赵越虽然有些担心,但想到赵越已经算是半个男子汉了,便没有阻止赵越,反而是将娘家的两个护卫送给赵越,做他的贴身保镖。 当然... 除了钱财之外,周氏还给赵越提供了不少钱帛。 在这个时候,赵越也不客气了。 这去历阳,钱帛这种东西,绝对是用得上的。 不管是招兵买马还是收买人心,这钱帛都是个顶个的好用。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可不是说笑的。 之后,赵越再次到了青石巷,颍川庾氏的府邸,这一次,他是来专程拜见庾怿的。 作为与之同行的庾怿,加之又是自己的上司,这不去拜见,各种方面都说不过去。 又是那个充满桃色的小院。 在一群莺莺燕燕之中,赵越见到了庾怿。 比之前面赵越见到的庾怿,这个时候的庾怿更显得意气风发了。 他原本便是在朝中做清贵之职。 一直领着散骑常侍的官职,再领左卫将军,护卫宫廷。 现在出外做一郡太守,自然算是升官了。 主政一方,在历阳郡,他说是土皇帝也毫不为过。 “小郎君,我早知你会前来拜见了,嘿嘿,我可是为你准备好礼物了。” 庾怿看着赵越,脸上的笑容满是打趣。 “礼物?” 赵越愣了一下,旋即摆了摆手,说道:“你是上官,我是下属,哪里有上官给下属送礼物的,要送,也是我来送才是。” 庾怿则是非常热情的拦住赵越的肩膀,笑着说道:“你我之间,可以用兄弟相称,没有什么上官与下属的区别,我的便是你的,无需做分辨。” 脸上微有酒红的庾怿很是豪爽,然后从怀中十分珍惜的拿出一个小红盒,打开一开,居然是一粒一粒的小药丸,总共有十颗的样子。 “这是?” 赵越问道这药丸的味道,眉头微微一皱。 “这可是好东西。” 庾怿对着赵越挑了挑眉,说道:“我听说你过几日要与县主定亲了,县主那丫头我是知道她的性情的,现在不好好享受一番,待尚公主之后,可没有这种好事了。” 赵越看着庾怿,说道:“所以说,这是助兴用的?” “不错,吃一粒红丸,可连御数女!” 赵越轻轻摇了摇头,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太守,我看我们还是多聊一聊历阳的事情罢,这种房中乐事,之后再来说,亦是不迟。” 庾怿小脸一板,说道:“我可是你的上官?” 赵越想了一下,郡守确实是郡尉的上官,当然...从某种程度来说,只能算半个。 “太守自然是上官。” “既是如此,我本太守便要给你这历阳郡尉第一个命令:好好的玩!” 庾怿将身边的美姬推到赵越怀中,笑着说道:“今日你若是不在她们身上留下些东西,便是不给我这个上官的面子。” 赵越脸皮抽了抽... 他的这个上官,好似有些不靠谱啊! 第一百零七章 贼势将成 “太守。” “嗯?不给我这个上官面子?” 赵越将那丰腴的美姬揽在怀中,说道:“太守的面子我自然是要给的,但是...总得将正事谈好了,再来享受这些美人,你说可是?” 庾怿见到赵越没拒绝他的命令,心情好了一些,倒也没有勉强赵越,只是说道:“我听说荡寇将军派三千精兵前去历阳,有这三千人在,再加上我在建康招揽的千余部曲,收拾历阳流民,那自然是手到擒来的。” 三千... 赵越心里嘀咕,不是一千吗? 在这个时候,赵越愣了一下,他发现他好像是想明白一些事情了。 估计他那个便宜老爹真的就只派了一千人去历阳,但是与庾亮说的,是三千人。 赵越在这个时候有些犹豫了。 这个消息该不该告诉庾怿了。 若是不告诉,这厮以为此番去历阳就像是旅游一般? 但若是告诉了... 难免庾亮会与他天水赵氏多拉扯一番。 届时,恐怕他天水赵氏真得派三千人到历阳了。 虽然不知道赵荀将兵力放在何处了,但天水赵氏与他赵越是荣辱与共的,赵越倒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揭了自己的老底。 “虽然兵力足够,但是到了历阳,还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太守,我看对历阳的军民,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放心。” 庾怿拍了拍胸口,笑着说道:“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些人,想来也是识趣的,这朝廷诏令加之大军压境,他们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 赵越沉默不语,但最后还是轻轻点头。 想着与庾怿准备对付历阳的流民,还不如自己来对付呢? 而且...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庾怿越是无能,对他掌控历阳也越是有益。 只不过... 对于庾怿的表现,现在的赵越并没有完全相信。 他赵越可以扮猪吃老虎,难道名声不显的庾翼就不能这般做了吗? 他当然可以了! “启禀二老爷,大老爷在府上有请。” 大兄在这个时候找我作甚? 庾怿一脸迷糊,他将揽住赵越肩膀的手收了回来,对着左右吩咐道:“好生伺候小郎君!若是你们伺候小郎君不能让他满意的话,你们便也别留在府中了。” “诺。” 两个美姬连忙点头应诺。 若是被赶出庾府,他们的下场,就是真正的千人睡万人骑了。 比之现在在庾怿小院中锦衣玉食的生活,那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待庾怿离开之后,这两个美姬连忙黏在赵越身上。 要说... 这在庾怿身侧服侍的美姬,倒也真是绝色。 在赵越左手侧,这美姬一袭粉衣,模样端庄之中透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妖媚之感,青丝披落,仅仅用一条粉色的发带系着,粉色的色彩衬的女子肌肤透着一股淡淡的粉色,煞是美丽,凤眸潋滟,可夺魂摄魄,荡人心神,唇若点樱,引人无限遐想。 而在赵越的右手侧,这位美姬身穿一身黑色紧身的薄衣,这紧身薄衣已经是将布料省到了极致了,将她玲珑凹凸的绝妙身材展现的淋漓尽致。 微微湿润的乌黑长发随意的披在肩头,修长而冰肌玉骨的小腿若隐若现,粉嫩的脸蛋儿娇媚嫣红,水润而清澈的美眸之中,似是蕴含着以某说不清道不明的盈盈春意,羞涩的半低着俏首,软语腻言的说。 这两位,也算是人间绝色了。 媚眼勾魂,笑容妖娆,真是要到了极致,媚到了骨髓。瞧瞧,那腿,嫩嫩的,那腰,软软的,不盈一握,那动作,火辣勾人,那叫一个销魂。 咳咳~ 都是为了工作,赵越勉为其难的舍身取义了。 至于庾怿离开的原因,赵越隐隐有些猜测。 势必是苏峻那边有动静了。 否则,庾亮不至于在接待他的时候,将庾怿召见走。 亦或者是...专门做给他看的? 赵越双手如游龙一般 总之,在赵越再次见到庾怿的时候。 “叔预兄,难不成遇上了什么难事了,脸色如此难看?” 原本在庾怿离开之前,他脸上的表情还是非常轻松的,但是现在... 那表情,已经是有些凝重了。 “大事不好了。” 庾怿眼神中满是担忧之色。 “何事?” “苏峻进兵淮阴了!” 赵越愣了一下,脸色也变起来了。 “淮阴?淮阴镇守不是泉陵公吗?苏峻何至于能够进兵淮阴?” 淮阴是抵御羯赵的第一道防线。 比之襄阳、淮南,淮阴能够抵挡羯赵,也完全是因为水网密布以及要塞之固来阻挡的。 照理说... 刘遐与苏峻两人关系并不融洽,苏峻进兵淮阴,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果然,庾翼后面的话,证实了赵越心中的猜想了。 “若是泉陵公在世,苏峻自然不敢打淮阴的主意,但是现在泉陵公已经病逝了,淮阴现在是一盘散沙,苏峻这头强龙过去,恐怕会在很短时间内掌控淮阴。” 对于庾怿... 或者对于整个庾家来说,这绝对是一个坏消息。 苏峻缩在广陵,不敢进兵建康,有许多的原因,但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原因,可能便是因为粮草不济的原因。 这是因为苏峻经营地方不善,屯田不利的原因。 但是淮阴在刘遐治下,却是有屯田的,而且因为要防备羯赵南攻的原因,在淮阴仓城中堆放着够万人吃上十年的粮食。 若是淮阴被苏峻掌控了,这代表着苏峻唯一的担忧似乎也消失了。 粮草之忧没了。 而且... 淮阴中有精兵良将数千人,一旦被苏峻裹挟了,对于朝廷来说,恐怕又是一件坏事。 也难怪庾怿的脸色会这么难看。 “既如此,那历阳之事,对于朝堂,对于天下,对于中书令来说,便格外重要了,如今你我得好好研究一番,到了历阳之后该如何做了。” 庾怿重重点头,说道:“苏峻若反,其兵势瞬息而至,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是故方才我与大兄商议,三日后,便出发去历阳。” 本来庾怿还想要做久一点的准备的。 但是现在时间紧迫,也由不得他了。 赵越愣了一下,嘴巴张了张,但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苏峻要来犯了,对于庾亮来说是挑战,但对于他赵越来说,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第一百零八章 风雨已至 从青石巷庾家府邸出来,赵越脸色也有些难看。 “泉陵公刘遐暴死,苏峻进兵淮阴,这个消息,庾亮知道了,我们家,不至于不知道罢?” 赵越没好气的看着一边憨笑的田七。 对于自家的情报能力,赵越是心知肚明的。 别的不说,肯定是比庾亮所谓的校事府要厉害多了。 然而... 自家这么厉害的情报机构,却是不知道淮阴发生的大事? 赵越自然是不信的。 他现在对着田七抱怨发火,自然是不满田七李霞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他。 “今日早上才到的,仓促之间,未能及时告知麟哥儿,而且...此事还有待观察,苏峻是强龙不差,但是淮阴中,愿意给苏峻卖命,将偌大淮阴基业拱手送出去的人,恐怕也是少数。” 刘遐死了不错,但是刘遐手底下的人,未必不会争权夺势,想要爬上刘遐屁股下面的那个位置上去。 换做是其他朝代,自然不可能。 但是东晋的颁授制度却是为他们制造了可能。 只要他们掌控了淮阴的军队,再向朝廷表忠诚,朝堂之上,朝中诸公基本上也会同意他们继承刘遐的位置的。 “仓促之间,按照路途上来往的时间,这个消息,我看你们是三日前便知晓了。” 这个时代可没有电话手机这种通讯,全靠马力人力传输消息的。 因此消息也有了滞后性的特点。 “麟哥儿听我说,此事苏峻真未必能成,郭默现如今便在淮阴,现在苏峻想要夺淮阴,恐怕得先过了郭默这一关。” 郭默? 赵越愣了一下。 这个名字,他可熟得很。 郭默出身卑贱,壮勇善战,初为河内太守裴整部将。永嘉之乱时,成为流民帅,抚恤有方,深得人心。后投靠并州刺史刘琨,拜河内太守,联合李矩对抗前赵刘曜和后赵石勒。 太兴初年,拜颖川太守,兵败于后赵,投靠晋明帝,拜征虏将军。 “只是...原先郭默不是在建康的吗?怎么现在又到了淮阴了?” 赵越心中稍有疑惑。 “十日前他倒是在建康,但是因为刘遐病重的原因,庾亮提前派他去淮阴,准备接替刘遐的职务。” “中书令居然有如此先见之明!” 先见之明? 田七轻轻摇头,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先见之明,庾亮一直苦于自己手底下没有方镇势力,所以想要将刘遐手中兵卒握在手中罢了,不然,也不至于将庾家女嫁给刘遐之子刘肇,想比刘遐默认郭默接任他的位置,也是有庾家的这个交易在的。” 乱世之中,刀兵才是你唯一的依仗,这一点,庾亮倒也不是不明白。 赵越轻轻摇了摇头,对庾亮的这番操作还是有些怀疑的。 “那郭默是枭雄人物,此番出外淮阴,也不会去做庾家的应声虫,怕中书令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对于郭默,赵越还是了解的。 在另外一个时空,朝廷将征召苏峻入朝,担心发生变乱,遂拜郭默为后将军,兼任屯骑校尉。 苏峻叛乱之时,郭默初战有功。六军溃败后,向南奔逃。郗鉴打算在曲阿县修筑营垒,以便分散叛军的势力,派郭默前往防守。苏峻派遣韩晁猛攻郭默。营垒中非常缺水,郭默害怕被杀,分派人马出营,秘密从南门出去,留人坚守营垒。 要不是当时苏峻嗑药磕得太狠了,这郭默就是一个逃兵的下场。 而且在平定苏峻之乱后,郭默成了朝廷猜忌的对象,一如对苏峻一般。 因此,郭默愿意担任边将,不愿担任警卫。 赴任应召时,对平南将军刘胤说:“我力能御胡,却不受重用。右军掌管晋室禁兵,如若疆场有祸患,身负使命出征,届时配给将士,将士素不了解,恩德威信不够,以这样的军队去与敌军交战,少有不败的结局。当时应当为职位而选择人才,如果臣下自己选择官吏,怎能不乱呢!” 郭默受征召抵御苏峻时,南下驻扎在寻阳,进见刘胤。刘胤参佐张满等轻视郭默,脱衣露体看着他,郭默为此常十分痛恨。 士庶天隔。 出身便已经让郭默无法在朝堂中立足,无法见容于世家门阀之间了。 即便是郭默取代了刘遐的位置,庾家也未必就能取下淮阴这个要紧的方镇。 若是家族里面有拿得出手的人才,庾家自然不会受限于别人。 可惜... 现在的庾家,说是卖弄文采还可以,但舞枪弄棒的人,确实太少了。 甚至可以说是没有。 “郭默方才到淮阴,恐怕还没来得及收心,此番苏峻进逼淮阴,胜负还是未知数。” “麟哥儿所言不错,只是...淮阴之事毕竟与我等无关,不管是苏峻赢还是郭默赢,其实都没有多少影响,现在麟哥儿要想的是,如何将历阳握在手中。” 赵越轻轻点头。 “庾家对历阳过于轻视了,今日还请田叔与我说明历阳局势,我好做应对,另外....三日后庾怿便要启程去历阳了,时间紧迫,该有的安排,恐怕也得急着上去了。” 三日后? 田七眉头一皱。 “这三日,怕大帅派过去的一千人还没有到历阳呢!” 从淮南到历阳,途中还要经过合肥的。 这合肥现在是祖约驻守之地,想要通过,都得推诿一番的。 “那庾怿居然如此着急。” “是淮阴之事让庾家有了紧迫感。” 田七拍了拍赵越的肩膀,说道:“庾家如何做,与我们无关,他庾怿要三日后出发,我们便在五日后再出发,这历阳的浑水,先让庾怿去趟一趟。” 赵越眼睛一亮。 这先去历阳的,肯定是先吸收火力的。 至于一去历阳,宣读任命诏书,那历阳流民便对你的话言听计从? 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当真以为你有霸王之气? 这些流民从北面过来,一路风餐露宿,伴随着血与火的冲杀,都是人精了,没有那么容易糊弄。 “怕庾怿心中有意见。” “转运物资,准备上任的事宜,原本就繁杂,之前的定期是十五日,现在缩紧到三日了,我等应付不来,也是可以理解的,况且,我等慢去历阳,怕庾怿心中还在窃喜呢!” 窃喜? 赵越愣住了。 “麟哥儿未去历阳,而大帅派去的一千劲卒到了历阳,岂不是给庾怿一种可以收买那一千劲卒的假象?” “钱帛难道收买不了士卒?” “他们家室都在淮南,大帅对他们照顾有加,恩重如山,庾怿想要在三五日内用钱帛收买,岂是易事?” 能派出来的士卒,自然不是那么容易收买的了。 第一百零九章 前期准备 “照田叔如此说来,这慢点过去,倒也不是不可以了。” “那自然是的了,大帅说过,谋事要周全了再行动,谋事不周全,势必是会有祸患的。” 好吧... 自己便宜老爹的性子,那确实是谨慎到了极点。 这种谨慎,只能说是有利有弊的。 正是因为赵荀的谨慎,让赵荀逐渐掌握权势,现在更是成了庾亮要争取的对象。 这是好的一面。 但谨慎中坏的一面,那便是错失了很多良机,若是赵荀有胆魄,或者说当初有实力的话,跟着祖逖北伐,也不至于功败垂成。 当然... 这种未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也罢,既然如此,便先让庾怿去历阳罢了,这几日,我等便好好准备应付历阳的那些坞主。” 田七轻轻点头。 赵越坐上马车,缓缓的朝着清溪庄园而去了。 有了上一次被刺杀的先例在,这一次,赵越身边护卫的人多了一倍,更有不少人散布在周围,充当眼线。 这些人,自然也就是赵越心练的士卒了。 护送赵越,就如同行军打仗一般,都是要章法调度的。 此番让他们出来护送,自然也是有练兵考校的意味在里面。 若是连护卫任务都完成不了,去了历阳,如何能够砍杀敌人? 到了清溪庄园,赵越径直到了校场去,赵盛一身劲装,身后跟着五位膀大腰圆的护卫,见到赵越之后,连忙上前来打招呼。 “麟哥儿,听闻你当了官了,还是郡尉,啧啧啧,太威风了,什么时候我赵胜也能做将军呢?” 见到赵越要去历阳,小牛犊一般的赵盛那是羡慕嫉妒恨。 “不若这次我跟你去历阳。” 赵盛拍拍自己的胸口,信誓旦旦的说道:“麟哥儿放心,到了历阳,小弟绝对不会成为累赘,反而可以给麟哥儿做先锋,帮你杀敌!” 赵盛这身形,确实是一个猛将的模样。 “叔父答应?” “嘿嘿嘿,我父亲他老是要我多与你亲近,此番你去历阳,我跟过去,这难道不是去亲近了?” “你这厮,还跟我在这插科打诨呢?此番去历阳,可不是去游玩的,我看是要真刀真枪的拼杀一阵的,要拼杀,自然是要拿命去博的,你的小命若是丢在历阳了,叔父岂能轻饶了我?” 赵盛撇了撇嘴,丝毫不在意的说道:“若是连历阳这种小风小浪都过不去的话,那活着还有甚用?不如死了算了。” 赵盛可不是那种软性子的人,在他看来,死其实没有那么可怕。 可怕的是自己窝囊的活着,亦或者说,活得不够精彩! “嘿嘿嘿,我父亲那边,我自然会与他说的,你放心,再者说了,以伯父的性子,既然让你去历阳,便是有所依仗的,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看着赵盛这幅滚刀肉的模样,赵越也是被他说到笑了。 “也罢,你要跟就跟过来,但最好要做些准备,倒也不用写信给中书令了,你便做我手底下的百夫长算了。” 百夫长? 赵盛撇了撇嘴,他看向赵越的眼神都是带着些许幽怨的。 “这百夫长...” “怎么?看不上?你族兄我现在上下就百十号人,难不成你要做都尉?我也给你变不出人来。” “兄长莫生气了,小弟也只是打趣一番而已。” 赵盛的变脸就像是翻书一般,那是迅速无比的。 “你的手上功夫,我是相信的,但是到了历阳,你得听我号令,若是有一丝一毫的违背,我便将你扭送回建康,你可答应?” 赵盛胸脯拍得震天价响。 “得,盛绝对听从麟哥儿的命令,麟哥儿要我往东,我绝不往西,麟哥儿要我去逛窑子,我也二话不说就去!” “你这混小子。” 赵越给这小子整无语了。 不过... 与赵盛这家伙相处,倒是让赵越找到了少年郎的感觉了。 他之前确实有些过于老成了。 老成好是好,但性子若是孤僻了,可不是适合做一名领导者的。 “既然盛弟要随我一同去历阳,便一道来书房听一听这历阳的消息罢,以及我们要到历阳做的事情。” “好。” 赵盛也收起脸上的嬉皮笑脸了,跟在赵越身后一同进了书房。 刷~ 进了书房,田七从书房中找出一副舆图。 说是舆图,就有些太简陋了。 这是历阳的地图,写在羊皮纸上。 当然... 与那些州郡图相比,这历阳的地图自然算是简陋了,但简陋归简陋,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河流,道路,村寨,坞堡,人数... 一系列的信息是全部记录在上面了。 只是看这地图,赵越便可以简单的窥见这历阳的局势了。 地图与书籍一般,都是非常珍贵的东西。 而且比之书籍,地图在打仗的时候,就更加重要了。 在战争前,若是能够得到对面的布防图,那相当于是打仗开全图,想输都难。 不过... 真正的布防图,一般是很难到手的,田七手上的这张,也是三个月前的历阳地图了。 “历阳郡山川城郭军队布防图便在上面,时间过去三个月了,有些地方会有所改变,但是大致上,是不变的。” 赵越轻轻点头。 “怕是庾怿手上,也有这历阳舆图罢?” 田七有些高深莫测的笑了笑,说道:“庾家本事确实大,但他得到的地图,恐怕没有我这个精细。” 对于自家的情报能力,赵越是认可的。 “田叔,快快教我。” 田七随赵荀走南闯北,一身征战无数,身上的刀疤剑痕,无疑是他那段峥嵘岁月的光辉见证,对于田七这个过来人的话,赵越向来是很重视的。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麟哥儿请看。” 田七指向羊皮纸舆图,说道:“现如今,历阳并非是铁板一块,期间有五家坞主势力较大,各自盘踞一方,手底下都有数千流民,强抽凑上战兵,每一个也能拉出个一两千人出来。” 田七分别指向历阳舆图上的五个位置。 上面写着乌堡的字样,以及乌堡的主人,乌堡中流民的人数,可拉出战兵的人数。 当然... 这些数字都只是大概的而已。 历阳,秦置。秦王政二十四年(前223年)灭楚,设历阳县,因“历阳县南有历水,县因以为名。 汉王三年,项羽封范增为历阳侯,为侯国,建历阳城,又名“亚父城”,旋因增亡仍为县。 东汉复名历阳县为扬州治。 永兴元年(304年),分淮南郡的历阳、乌江2个县置历阳郡,历阳为郡治所。 历阳自然是有郡城的,但是这个郡城,连人家的乌堡都不如。 “历阳郡城屡次遭受战乱,城墙残破倒塌,难以防守,郡城中外城几无百姓,只有内城做郡治之所。” 赵越眉头微皱。 “既是郡城,为何朝廷不让人来修缮?” 修缮城池,其实并不需要花费多少钱帛。 毕竟流民是现成的,直接征调就好了,顶多付一些粮草罢了。 “流民对于司马家来说,是动乱之源,是祸患,若是将历阳郡城修缮好了,给有心人占据了,台城想要派人前来收复,岂非艰难?是故...此事就一直耽搁下去了,没人来提。” 没人提的原因,恐怕有两方面的原因。 “皇家忌惮流民,以及那些坞主乐见郡城残破,如此,他们的乌堡才能聚得更多的百姓,可是?” 田七轻轻点头。 “正如麟哥儿所言,那些个坞主,便是如此想的。” 这般境遇,你去做郡守,手底下根本没有百姓给你来治理,百姓全在那五个坞主的乌堡里面了,你要如何治理历阳郡? 这去做郡守的,若非是强权人物,怕是很难有所作为。 而且... 你是强权人物,有手腕,但这要在历阳郡有所作为,必定会动到这些人的既得利益,届时... 刺杀这种事情绝对是少不了的。 恐怕到时候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强龙难压地头蛇。 听到田七说道此处,赵越对庾怿先去历阳便更加无感了。 这过去也没人会鸟他的。 “乌江县城虽然还存有城墙,但城郭狭小,所谓的城墙,也只是夯土堆砌,成两丈高而已,若是敌军前来攻伐,很容易便可以攻破乌江县城,而且就算是围而不打,以乌江县城的狭小,里面粮草储存稀少,一两个月,便会粮尽而降。” “看来,这历阳之行,倒也没有那庾怿想得那么简单。” “那自然是了。” 田七脸色有些郑重。 “所谓流民,都是刀口舔血的人,他们什么事情都做过,奸淫掳掠,怕是有些人吃人肉都吃上瘾了,想要让这些人服气,靠麟哥儿的诗赋、才学,可是说服不了他们的,可靠这个。” 田七拍了拍别在腰间的匕首。 “刀剑?” 赵盛在一边问道。 “不错,得让他们惧你,之后他们才会敬你。” 赵越轻轻点头,将田七的这番话牢牢的记在心中。 “这去历阳,看来得从桃花渡出发,到了江北往西面走了。” 田七轻轻点头。 “庾家那小子其实说的不错,苏峻现在在淮阴已经和郭默对上了,等他们分出胜负,必然会向南逼近建康的。” 郭默名声虽然大,但毕竟才到淮阴,怕不是苏峻的对手啊! 就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了。 撑的越久,掌控历阳,他天水赵氏便更有把握。 “这五个坞主中,有一位是我们的人,至于其余四个,倒也不完全是势单力薄,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麟哥儿也需要知道一些,之后到了历阳,便可以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从中获利。” “正当如此。” 赵越轻轻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 接下来,赵越与赵盛便如同两个乖学生一般,在听田七讲关于历阳的情报。 不知不觉,金乌已经是西坠了。 月牙儿爬上枝头,天色渐晚了。 “田七,剩下来的便明日再来说罢。” 今天田七说了很多关于历阳方面的消息,赵越觉得受益匪浅。 但一时间若是听得太多了,难免会头昏脑涨,还是先休息一下再说。 “也好。” 田七也是起身了。 “那便明日再来说。” 田七告辞离去,赵盛起身,却是被赵越拦住了。 “便一起吃个晚饭,吃完回去不迟。” 赵盛想了一下,轻轻点头。 “那好。” 他就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对他来说,在哪里吃饭都是吃饭,并没有什么不同。 吃饱喝足之后,赵越重新回到书房之中,现在书房,便没有赵盛田七了。 他想了一下,对着书房门口的袭香说道:“进来研墨,我要写信。” 写信? 袭香愣了一下,马上进来为赵越磨墨,赵越则是将丝帛打开,开始写信了。 这明黄色的丝帛上绣着鸳鸯图案,显然这封信就不怎么正经。 没错... 这封信是写给遂安县主的。 他此番去历阳,虽然离建康很近,但是短时间内,他肯定是离不开历阳的。 这封信,既是表示爱意,又是掺杂着对遂安县主的劝告。 须知... 在另一个时空中,苏峻可是直接攻入建康的。 太后庾文君因为害怕被流民所辱,直接死在宫中了。 至于是怎么死法的,历史上并没有交代。 皇帝、吴王,以及一众宗室子弟,可都是被苏峻把持的。 在这个失控里面,这种情况可能不会发生,但南面也是要未雨绸缪的。 把信写好之后,赵越也将丝帛信件叠好放入一个锦袋之中。 “明日便将它送入宫内。” 至于送给谁,袭香自然清楚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 “奴婢明白。” “好了,这一日来事情不断,我也乏了,歇息罢。” 赵越走出书房,便要走到内室去,袭香则是在后面一直懦懦地跟着。 “袭香,你也回去歇息罢。” 袭香的手揪着衣角,眼中闪烁着犹豫,但最后还是开口说话了。 “郎君...,奴婢跟你去历阳罢,主人身边没有女眷照顾,奴婢心里不放心。” 赵越轻轻一笑,说道:“放心,我非是五体不勤之人,自己会照顾好自己,再说了,不是有赵忠在身边吗?你便不必心忧了,此番去历阳有凶险,待安稳了,我再接你过去。” 袭香看着赵越坚定的眼神,只得是轻轻点头。 “我和秋菊姐姐都等着去伺候郎君。” 赵越将袭香揽入怀中,笑骂道:“你这家伙,嘴像蜜罐子一般,今晚看来还得收拾你。” 在袭香一声惊叫中,赵越将她拦腰抱起,大踏步走入内室之中。 今夜... 注定不平静。 风儿似乎也格外的喧嚣。 第一百一十章 桃叶夜渡 说是五日后出发,但准备物件,聚拢人员,打点上下,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做完之后,时间却是到了八日后了。 大暑。 赵越今日拜别周氏,饮了凉茶,烧伏香、晒伏姜之后,便也直接出发了。 大暑节气正值“三伏天”里的“中伏”前后,是一年中最热的时段。此时阳光猛烈、高温潮湿多雨,虽不免有湿热难熬之苦。 当然,对人来说,这种天气是非常难熬的,但是十分有利于农作物成长,农作物在此期间成长最快。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说的便是这个了。 从清溪庄园出发,赵越的队伍,很是庞大。 随行的人足足有两百多,接近三百了,从清溪庄园中鱼贯而出,场面也不可谓不大。 除了很多人之外,赵越从清溪庄园带出去的东西也可以说不少。 光是财帛,便可以说是装了十车,其余后勤辎重,更是有五车之多。 十五车的队伍,加之两百多人,浩浩荡荡的,便朝着桃叶渡去了。 桃叶山在宣化山的东南面,山下是白浪滔天的滚滚长江,此段江面称为扬子江。 传说晋元帝时扬子江江边的桃叶山,山上和山下江岸栽满了桃树,桃树枝繁叶茂,苍翠欲滴,游人往往流连忘返,桃叶山因桃树叶多且美而得“桃叶山”名。 春天桃花盛开时漫山遍野,山上和山下江岸的桃花姹紫嫣红,每当风起的时候就会有接连不断的桃叶,桃花轻浮水面,被风吹得四处飘零,来往两岸撑船的艄公望着那江边浮泛的桃叶,桃花,笑谓之“桃叶渡江也,桃叶也渡江”自此“桃叶渡”之名在艄公和民间流传。 也和离它不远的晋朝著名古渡“宣化渡”区分开来。 这时浦口东门“桃叶渡”还只能算是一个野渡。 之所以选个野渡口出发,自然也不想引人注目。 毕竟他出行的规模还是不小的,他出发的消息给太多人知道了,难免在路上不会给你安排点刺杀什么的。 而且历阳的那些坞主们,在知道他赵越的行程之后,难免也会提前准备。 赵越可不想要他们提前准备,要的,就是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怎么不选在清晨出发,非要等太阳快下山了才出发,这路上闷热死了,也没有冰鉴,睡觉都是件难事。” 赵盛身着锦服,不过他的这一身锦服看起来有些臃肿,虽然赵盛确实壮硕,但现在他可不仅仅是壮硕的原因了,远远看过去,还以为是个球呢! 这家伙在锦服里面穿了内甲。 “哈哈哈,盛郎君,这还未接敌便身穿甲胄,这天气闷热,你不热得慌?就算你能憋住,你身下骏马可憋不住。” 赵盛斜眼瞥了田七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懂什么?既是在军旅之中,哪怕是在行军过程中都不能掉以轻心,随时都有冷箭从暗处射来,若是你没穿内甲,小心来个透心凉,小命不保。” 赵越双脚夹着马腹,拍马上前,笑着说道:“盛弟谨慎是好的,但甲胄沉重,马力便会被消耗,届时遇见敌人了,你胯下的马儿还如何有力气去追敌?” “这...” “过了江再着甲不迟。” “也好。” 其实赵盛早就想将身上的甲胄脱下来了,只是被田七这般一说,反而是不想脱了。 现在赵越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三下五除二,锦衣与甲胄一齐脱下来,也没有重新穿上去的意思。 直接赤膊上身。 “嘿嘿,盛郎君白白净净的,看着真不错,是个厮杀汉,可是这夏日毒虫漫天遍地,小心他在你身上来上一口,瞬间便起红疹了,那场面,嘿嘿嘿~” 田七在一边不怀好意的看着赵盛。 “小爷我可不怕。” 赵盛冷哼一声,但这一次他可没倔强了,将锦服重新披了上去。 行了一个时辰,天色已经是完全黑下去了,众人打着火把,渐渐的也能听到江水滔滔之声了。 远处江风吹来,带着些长江特有的腥味,闻起来并不舒服。 “过不久,便是桃叶渡了。” 既然是野渡,自然是没有什么人的了。 但舟船却是早就准备好的了。 三艘大船,十艘小船,足够将赵越带到历阳的家当全部装上去了。 “郎君,上船罢。” 赵越轻轻点头。 走上大船上,赵越花了些许时间,才适应这船上的波涛起伏。 江浪拍一次,船便晃动一次,第一次乘船的人,恐怕都得晕船。 譬如说在赵越身边的赵盛,此事的脸色映照着昏黄的灯火,便更显得有些难看了。 “盛弟,可无碍?” 赵盛轻轻摇头。 “麟哥儿,没事,我撑得住。” “好。” 赵越上前拍了拍赵盛的肩膀,便乘着夜色站在船头远看江景了。 今日的夜色倒也不完全漆黑,天上的月亮半圆,但却很明亮,洒下点点的月光,也扫除了一部分的黑暗。 江水哗啦啦的,深黑色的江水仿佛有万丈之深,起伏的波涛,更显得长江的恐怖与强大。 更远处,还是江水,视力的极限还透不过黑暗,窥见对岸。 装船用了些许时间,待所有物件都装上船了,船夫水手们便也就开足马力,朝着对岸划去了。 “世间古迹杜撰多,离奇莫过江变河,花神应怜桃叶痴,夜渡大江披绿蓑。” 赵越轻轻呢喃。 “怎么?麟哥儿担忧历阳的事情?” 田七听着赵越呢喃的诗句,似乎从中窥见了忧愁与些许的恐惧。 赵越轻轻摇头,忽而又微微点头。 “是有一些,但也只有一些。” 毕竟是要出去跟别人争权的。 争权的过程中,肯定是会有人死,会有人活的。 第一次,不管是干什么事情,总是有些未知的害怕的。 “历阳此行虽然有些风险,但大帅既然让你去历阳,显然也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的,麟哥儿不需要太担忧了。” “我自然不是担忧。” “只是想...建康与江北,该是两个不同的世界罢?” 耳濡目染之下,赵越也清楚的知道,大部分的流民,都是滞留在江北的,只有少数有身份的流民,才能渡江到建康、三吴之地扎根。 这滞留在江北的流民,出身差,待遇自然也差了。 尤其是在历阳的流民,到现在还只能依附坞主过活,这历阳与在羯赵境内的坞堡有何不同? “这人世间中,可怜的事情太多了,有的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有的却是时运不济,少帅没有见过那些场面,只是读书,难免会感怀伤神,但麟哥儿,切莫心软了,有些敌人非常可怜,但却也同时非常阴险,在你放松警惕的时候,他便会取你的性命。” “我明白。” 呼~ 赵越的眼睛重新变得明亮起来了。 “田叔放心,此番去历阳,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不是不让我失望。” 田七欣慰的看向赵越,说道:“是不要让大帅,不要让兄弟们失望,他们可都盼望着你呢!” 还有一句话田七没有说出来:麟哥儿,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即便你再是不堪,我也不会失望,更不会抛弃你。 长江水漫漫,但江再宽也有尽头。 未过多久,行船便到对岸了。 赵越下了船,脸色自若,还有闲情逸致观察周围的环境。 毕竟这算得上他第一次出远门了。 按照到了这个世界来算。 田七自然也是镇定自若的,乘船这种事情,他可是经历不少的。 毕竟淮南也是水网密布的。 而赵盛,他的模样就有些不堪了。 惨白的脸色,一下了船,直接找了个地方吐了起来。 好在与他一般的人也有一些,倒也不显得丢脸。 “喝点水。” 赵越将马匹上的水袋解下,把它丢给赵盛。 “这坐船,当真难受。” 赵盛喝了一口水,脸色稍稍好了一些。 “日后我骑马过江。” 赵越被这族弟给逗笑了。 “待将历阳掌控在手,平定了内乱,你我兄弟二人直接打到长安去,到时候,就不必坐船了。” 赵盛重重点头。 “好!” “麟哥儿,让他们快些收拾辎重财帛了,我们还得乘夜赶路呢!” 从建康到历阳,有七十公里的路程。 若是从历阳到建康,一日内便可到达。 毕竟历阳在建康上游,从上游过来,是可以坐船的。 从建康到历阳,坐不了船,便只能老老实实的走了。 加上赵越这一行人有辎重的原因,一天至多走三十公里。 也就是说此行得走两日。 像是日行百里这种情况,在历史上还是很少出现的。 《尉缭子》有言:“所谓踵军者,去大军百里,期于会地,为三日熟食,前军而行,为战合之表。” 在先秦时期的兵法著作《尉缭子》中,记述了那个时代真实的行军速度,步兵日行仅为30-40里速度。 虽然军事科技和道路条件在的不断发展,关于行军速度这一方面,并没能取得太大的进步,《尉缭子》中提到的行军速度,也是古代军队普遍的速度,要了解这个问题,首先要从古代行军条件身上说起。 军队规模、道路系统以及辎重补给,都是决定军队行军速度的重要因素,但这些条件在古代都饱受制约。 如果一支军队数量庞大,在古代的道路条件下,行进的路上本就困难重重,而行军的速度又取决于其中最慢的一部分,也就是辎重运输的速度。 古代行军辎重的运输一般使用车辆、驮马,位于军队的后方,当辎重部队行进时,道路已然经过大部队踩踏,更加崎岖难行,势必会拖累行军的整体速度。 除此之外,行军路上的各种防护、探查等必要措施,也延缓了军队行进的速度。行军时首重防止敌军偷袭,这对于行军速度就有很大的影响。 在影视剧中,甲胄齐整行军的场景,在古代战场上一般不会出现。 古代的甲胄重量很大,即便是到了明清时期流行起来的,以较为轻便而被推广的布面甲,也有20多斤的重量,加上武器装备等长途行军,对于士兵的体力会是一个不小的消耗。 因而,古代的士兵并不会穿着盔甲行军,一般行军中,盔甲通常由牲畜或民夫驮着。 至于兵士,则需要尽量节省行军中的体力以保证在肉搏战中有足够的体力作战。 古代的士兵行军时一般不穿盔甲,这也是战场上偷袭战术屡屡发挥奇效的原因,遭遇突袭时,没有身着甲胄的军队往往面临着衣甲齐备的敌军单方面屠杀,结果自然是大败亏输。 所以如何防备敌军的偷袭十分考验古代将领的能力,通过游骑、侦骑等散布四方,从而来侦察敌情是否有埋伏成为防范偷袭的主要手段。 以明朝为例,明军中的塘报骑兵就是专门执行防范偷袭、探查敌情、汇报信息这类任务的。 当军队开拔离开营寨之后,明军塘骑就要外出侦查。塘骑以塘为编制,每个塘有五人,这五个人在侦查时不能离开彼此的视线。 同时,每人都要装备信炮,以便遭遇突发事件时给大军报警。 明军大军在行军时,不管军队兵分几路,每一路都要设置二十四塘骑兵,这些塘骑每人之间相距一里,广泛散布遥相呼应,最多可散布二十余里,之后游骑再将探查到的情况再汇集给大部队,确保前路没有敌军的埋伏。 此外,塘骑作为军队的眼睛侦测四方,行军前方的道路情况、水源情况等问题也需要探查了解,在做到这些后,大部队才可以加速行军。 现在赵越自然是不用散发斥候前去观察敌情的,毕竟这淮南还在晋廷的掌控之中。 但这也不代表这赵越要急行军。 首先他的辎重很多,行军势必快不起来。 其次... 赵越也没想急着去历阳。 每日都有从历阳传来的消息,让他不至于睁眼瞎。 庾怿,三日前到了历阳郡城,听说已经是在召集历阳郡属官,以及那五位坞主了。 但具体的情况,还得看庾怿的手段。 不过... 在赵越与田七两人的计量中,便觉得庾怿的目的恐怕达不到了。 既然达不到... 就更没有着急的必要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乌江县城 赵越与田七不急,赵盛却是有点着急了。 “麟哥儿,不若小弟领一百人先去历阳,给你探探路,如何?” 这跟着蜗牛一般行军的队伍,赵盛是觉得太过于无聊了。 赵越轻轻摇头,说道:“不行。” “唉~” 赵盛叹了一口气,说道:“听说这大江上有不少水匪,不若我去打打水匪,也权当是帮麟哥儿你练练兵,如何?” 练兵? 赵越又是摇头。 “我们才多少人,还想去打水匪?” 这江上盘踞的水匪江匪,有的是数百人,有的是上千人,可不好对付。 赵越手底下全是新兵,干嘛去招惹别人? 而且... 就算是有把握能够胜过那些江匪水匪,这打仗肯定是有消耗的。 还没到历阳的,带过去的本部士卒就死了一大半,他赵越的脑袋是给驴给踢了不成? “盛哥儿便耐心些,现如今连行军的寂寞都耐不住,将来如何能够做一员大将?” 田七的话算是抓住了赵盛的性情了。 “也罢了,我去做塘报骑兵总行了罢?” 说着,便纵马而去。 田七在一边摇头。 “盛郎君性子稳不住,到了历阳,麟哥儿得好好说道说道,莫要坏了大事。” 赵越轻轻点头,又轻轻摇头。 “该说的话我自然是会与盛弟说的,不过...他这个人大局上还是稳得住的。” 对于赵盛,赵越对他的性情也是有一些了解的。 别看他五大三粗的,有些时候跟一个滚刀肉似的。 但其实这小子粗中有细,机灵着呢! “不过...夜间行军,倒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赵越身后,赵忠说道。 “是啊!夜间行军不易,急行军便更加不易了。” 《孙子兵法》强调:“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 也就是说,每天一百里的强行军,只有体力好的士卒可以跟上,体力差的只能落在后面,高强度的急行军只会导致大量的士卒掉队。 在浩繁的史籍资料中,“倍道”一词频频出现,倍道,也就是用加倍的速度行进、兼程赶路的意思。 历史上,诸如嘉靖时期仇鸾部众一昼夜的行军速度达到一百五十里的倍道行军并不鲜见,但能在急行军之后,像仇鸾军一样保持战斗力的却不多。 《三国志·诸葛亮传》中记载了曹操在当阳时急行军追击刘备的情况:“曹操之众,远来疲弊,闻追豫州,轻骑一日一夜行三百馀里,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 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将军’。” 此次追击战中,曹操轻骑兵一天一夜急行军300里(汉里短于明里,约莫后世120公里),就被诸葛亮说强弩之末,必然不能击穿鲁缟。 事实上,曹操军能达到这样的行军速度背后,极有可能是一支舍弃了辎重、一人多马的顶配轻骑兵。 但即便如此,奔袭后的军队也很难支持后续作战。 虽是轻骑兵,武备方面还是要配备基本的甲胄、弓箭、武器等等,加上骑士本身,对于马匹来说都是不小的负担,而在骑兵作战运用中,马匹的耐力十分有限,依仗的是马匹奔跑时的冲击性。 在后世的马匹耐力赛中,无负重的最优秀赛马可以在接近一天的奔跑中保持每小时接近二十公里的速度,一天下来,在大量马匹掉队的情况下,部分马匹也能跑到一百多公里。 换在两汉三国时期,如果敢于面对大量骑兵掉队、到达的骑兵马匹无力冲刺、事后大量马匹残废报销,无法再充当战马等种种损耗情况,曹军的轻骑兵是可以做到以如此速度的急行奔袭,只不过付出的相应代价也颇为惨烈。 所以,长途奔袭过后,一方面舍弃了补给辎重,另一方面人马困乏,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并非是诸葛亮贬低曹军。 《三国志》正史中所记载的,张飞只率二十骑兵就敢在长板桥拦住曹军,曹军之中“敌皆无敢近者”或许并没有过分的夸张,高强度行军之后,战斗力急剧下降几乎是必然。 星夜兼程赶路、已然无比困顿的曹军,在长坂坡上遇到了横刀立马的张飞,尽管张飞身边只有数十骑士,但无奈于张飞占据了有利地形拦截,又是以逸待劳,体力充沛,曹军虽然数量众多但却怯于一战,面对张飞的阻击,只能逡巡不前。 因此,避免行军后作战,是古代军队的重中之重。 即便是以耐力颇佳闻名的唐末五代第一强军“沙陀鸦儿军”,同样无法免俗,鸦儿军的最高指挥者李存勖就对此十分重视。 梁晋沿黄河对峙时期,晋王李存勖在训练士卒和行军时,为了保证作战时马匹的持续作战能力,就曾经下令,“骑兵不见敌,不得骑马”,并严格约束士卒,对违反这一军令的军士最高惩罚可以问斩。 非是李存勖不想利用马匹提高行军速度,为了保证骑兵发挥在作战中有足够的冲击力,这样的政令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无奈之举。 即便到了近代,急行军的损耗问题也没能很好的解决。 在《解放战争时期内蒙古骑兵》一书中,记载了解放军四百人左右的骑兵11师一部,奔袭两百公里,花费了四天时间,最终只有四十名骑兵抵达,保持了较好的状态。 剩余的骑兵全部掉队,在纪律性和组织性远超旧时的近代军队身上,骑兵奔袭作战尚且如此困难,损耗率接近百分之九十,而在古代,运用这种轻装简行的追击战术,对于骑士和马匹的损耗,只会更加的惊人。 行军打仗,仅是行军二字中,便有很大的学问在里面了。 此后两日。 赵越一行夜间行军,白日歇息,终于是横穿了一百一十里地,到达乌江县城。 而在乌江县城外,有一座巨大的坞堡。 平地建坞,围墙环绕,前后开门,坞内建望楼,四隅建角楼,略如城制。 当然... 这个坞堡比之乌江县城还是要小上不少的。 乌江县城保存比历阳郡城要完整,内城外城具在,但城中百姓寥寥,便是到了内城县衙,一种破败的气息还是扑面而来。 “这乌江县城不是说有数千户百姓吗?如今怎么没见着几个人?县衙中衙役也没有几个?贼曹呢?衙兵呢?” 赵越看向身后短他半步的乌江县长,眉头微微皱起。 县令与县长,与其属地百姓有关的。 县令所管辖的人口是超过一万人以上的地方,而县长则是管辖少于一万户的地方。 “尉尊,乌江县城中,现在就存了两千五百二十户人家,至于衙役,因为乌江县多是流民,不收流民赋税,自然也发不起俸禄了,衙役几乎是没有的。” 赵越眉头紧皱。 “你为一县之尊,便不会想办法?建康没有转送钱帛过来吗?” “即便是有,也全在郡城那边,哪里有到乌江的。” 这家伙姿态一直放得很低,赵越对他的出身也调查过。 裴观,据说是河东裴氏的小支,但已经很难与河东裴氏扯上清楚的关系了。 加之河东裴氏也没有衣冠南渡,即便是有河东裴氏的虎皮在,也让他在南朝难以立足。 最后年过三十了,也只混了个乌江县长这个空头县长,几乎是没有半点实权的。 县尊的权柄,得靠下面人施展开来的,你这连衙役都没有几个,你这县尊还尊得到哪去? “去将乌江户籍账册拿过来,另外,这县衙腾出来,你去安排罢。” 乌江县长轻轻点头,倒也是什么话都不问,只是跑去干活去了。 “麟哥儿,难道还要在乌江县城停留?应当早出发,去郡城才是。” 田七呵呵一笑,说道:“郡城现在正上演好戏呢,我们便不要去搅扰了太守大人的雅兴,不若一步一步来,先将乌江掌控在手再说。” “只是...这乌江县城也没有什么好整顿掌控的才是,这城中方两千多户人罢了。” “这只是明面上的户籍,还有一些隐户黑户,还有聚在乌堡中的百姓,合起来,怕是有五千户之多。” 一户一般是有五口之家的,五千户一算,这乌江治下,也得有两万多人了。 两万多人可不算少了。 “还以为到历阳来会有多少风险呢!现在风险倒是一点都没见着,光是来观景度假了。” “哈哈哈~” 赵越哈哈大笑一声,上前拍了拍赵盛的肩膀,说道:“盛弟不要觉得太无聊了,恐怕明日,便有用到你的时候了。” 用到我的时候? 赵盛眼中一亮。 “是要用刀兵了?” “倒不一定要用刀兵,我们先礼后兵,看着康休识不识时务。” 康休,便是历阳的五大坞主之一,便盘踞在乌江县城五里外,他实力算是五大坞主中最弱的一个了,赵越决定先拿他开刀。 “那好极了,今晚我便吃饱喝足睡好来,明日奋勇杀敌。” 不过... 当赵盛心中的兴奋劲一过,忽而有些担忧起来了。 “麟哥儿,我们现在有的可战之兵不过两百人,人家乌堡的战兵可以有上千人的,这不足两百人去打人家上千人...这...这有些以卵击石了罢?” “所以说,要多动脑。” 赵越指了指赵盛的天灵盖。 “我们是身据大义而来,非是敌寇,也不是来攻城略地的,他们做他们的坞主,我们只是要收拢百姓而已,表面上看,与其利益相悖,但也不是不可以合作的。” “合作?” 赵盛迷糊。 “到时你便明白了,便别在此处说话,进去再说。” 乌江县城的县衙其实不算大,因此赵越除了征用整个县衙之外,还将县衙附近的三个宅子也一并征用了。 至于如何操作,便将这个烦心事交给裴观了。 当然... 赵越也不是让他白干活,这财帛之物,赵越自然是不会吝啬的。 越是小人物,你越不能小看他。 要想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怎么可能? 张飞关羽的下场,还不是得罪了小人造成的? 对于赵越来说,财帛不过是小事罢了,将财帛给那裴观,后者得了好处,自然会为他尽心尽力办事。 当然... 不尽心尽力,下场估计就只有一个死字。 他圈养的游侠文增,现在可就在暗处盯着裴观呢! 入了县衙,里面早就被清理好了。 赵越没有去房间,而是径直到了书房中去。 “虽然这县衙破落,但到底还是有县府的模样。” 乌江县在历阳,而历阳被流民盘踞,这县城都是被流民攻占过几次的,县衙能够保存得这般,算是不错了。 “都坐下罢。” 赵越跪坐在主位上,田七赵盛依次坐下,赵忠则是站在赵越身后。 “这几日,从郡城那边得到的消息,五大坞主,都被庾怿召到郡城去了,庾怿的做法很粗暴,想要用大势压住这些坞主,逼其就范。” “他手底下,只有五百人不到,便敢如此激进?” 赵越轻轻一笑,说道:“还不是父亲派出的一千人已经到了。” “只是...来的只有一千人,而历阳各大坞主合兵有五六千,这...” “我问你三千人是多少人?” 赵越盯着赵盛。 “三千人就是三千人。” 赵盛被赵越这个问题给问迷糊了。 “麟哥儿问这个作甚?” “我问你的是三千人是多少人?” 赵盛心想这不是刚才问过的问题吗? 但他仔细一想,顿时明白赵越话中之意了。 “麟哥儿的意思是,那庾怿根本看不出一千人与三千人的区别?” “人数最简单的区别,便是从旗号上辨别,但我们天水赵氏麾下的军队,旗号都与其他军队不一样,加之父亲既然说派了三千人过来,这旗号就算是庾怿看得懂,也只能看出三千人。” 也就是说,庾怿误判了。 其实想一想也很简单。 一百人有多少,或许大家还有个概念,但是一千人,三千人,一万人,十万人... 人数一多,便很难分别对面有多少人了。 是故... 去做斥候的,也得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从旗号,从行军时间,大致上推算对面的人数。 这种本事,庾怿自然是没有的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权势熏人 “五大坞主之中,有一位是我们的人,至于其他的,或多或少,都有其他势力的影子在里面,太守想要将历阳完全掌控,还得展示自己的肌肉才是,可惜...” 天水赵氏的一千人以及他自己本部带过来的五百人,这人数算不得多。 “赵忠,你些许人去霸王坞送信,让霸王坞主康休过来回话。” 赵盛对着赵忠吩咐道。 霸王坞主康休? 赵忠愣了一下,方才他也是在这里听赵越与田七的交谈的,这康休现在不是去了历阳郡城吗? 这霸王坞中,压根就没有康休。 既然这康休没在,他去召见康休作甚? “是啊!那赵忠他这一趟不是白跑了?” 赵盛在一边也很是疑惑。 “不若等那康休从郡城回来了,再找他问话。” “呵呵。” “盛郎君有所不知了。” 田七在以长辈的目光看向赵盛,说道:“若是康休在霸王坞中,反而我等便不召见康休了。” 赵盛与赵忠都被田七这句话说得有些迷糊了。 “田叔,你就别打哑谜了。” 赵盛也是急性子,哪里拿得住田七的挑逗。 “还是让少帅来说罢。” 赵越轻轻点头,说道:“正如田叔所言一般,若是康休在霸王坞,我便不会召见他过来了,因为即便是我等将他召见过来,以我们手下底下的兵力,即便是有朝廷大义在,也无法让康休归附。” 归附... 这是放弃自己在乌堡中的土皇帝的特权,基本是个人就不可能放弃手上的权力。 尤其现在是在乱世之中,乱世之中放弃自己的权力,这不是跟自杀一样? 一般这些坞主,没有被逼得走投无路,或者是交易到了好的退路,那是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权柄的。 “霸王坞现如今群龙无首,康休之子康德年纪尚轻,根本压制不住坞堡部曲,这便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呵! 这也得感谢一下庾怿将五大坞主全部召见到历阳郡城了。 否则他赵越也找不到这样的机会。 当然... 康休也没想到赵越如此迅速的便到乌江县城来。 毕竟赵越行军是昼伏夜出的,两日便到达乌江县城,让康休没有提前准备,预警的时间。 而这宝贵的时间差,他赵越自然是要紧紧的握在手上了。 “只是...这霸王坞毕竟被康休经营多年,我等即便是有大义,恐怕也难以完全掌控霸王坞罢?”赵盛眼中有些担忧。 “何谓坞堡?” 何谓坞堡? 赵盛愣了一下。 “富豪之家为求自保,构筑坞堡营壁御敌。” 他下意识回答。 “不错。” 赵越点头。 “坞堡之中,难道只有他康休一家?” 坞堡,又称坞壁,是一种民间防卫性建筑,大约形成王莽天凤年间,当时北方大饥,社会动荡不安。 东汉建立后,汉光武帝曾下令摧毁坞堡,但禁之不能绝,由于西北边民常苦于羌患,百姓又自动组织自卫武力。 黄巾之乱后,坞堡驻有大批的部曲和家兵,成为故吏、宾客的避风港。 国家崩溃之际,各种势力重新展开更激烈的争夺,所谓中原逐鹿,牺牲最大的当然是普通百姓。 他们或者被迫参军,成为军阀或政治人物手中的利器,成为改朝换代的工具。 或者继续为民,成为军队、流寇的掠夺对象。 乱世如何生存,是一般民众最大的问题。 百姓组织起来,抵御侵略和侵害,建立坞壁就是他们的一种生存选择。 坞堡的建立,分为两种情况。 第一种,是因为自身势力比其他家要大,自然而然便成为了众家领袖,很自然地成为坞壁组织的领导人。 苏峻的情况正是这样,所谓之领袖号召。 永嘉之乱,百姓流亡,所在屯聚。峻纠合得数千家,结垒于本县。于时豪杰所在屯聚,而峻最强。遣长史徐玮宣檄诸屯,示以王化,又收枯骨而葬之。远近感其恩义,推峻为主。遂射猎于海边青山中。元帝闻之,假峻安集将军。 苏峻是“结垒于本县”的组织者,所谓“纠合得数千家”,就是他的坞壁最初的主体,数千家即数万人。 苏峻的所为不是孤立的,“于时豪杰所在屯聚”,可以认为建立坞壁是群众与民间领袖的一致选择。 第二种,则是因为自身威望所引发的百姓归附,所谓之乡亲公议。 郗鉴的情况便是这样的。 郗鉴并不是峄山坞壁初建的倡导者,他是因为在乡里有威信,乡亲都信任他,于时群众公推他担任领袖,以应对当时的天下乱局,目标并不远大,不过是为求得“后亡”而已。 郗鉴在乡里的权威,并不是建立在财富的拥有上,一是他的道德品质令人尊敬。 当他不从各种政治势力的招引,返乡之后,是乡亲在“资赡”他,显然他并不富于财富。 郗鉴离开过家乡,也被征辟过,这一点应该在乡亲心目中很重要,是有识见、有政治资格的表现。 所以,他会被乡亲选中,成为初建坞壁的领导人。 霸王坞的情况不是乡亲公议,而是领袖号召。 也就是他康休实力最为雄厚,各家汇聚之后,自然以实力最为雄厚的康休为坞主。 但... 即便是为坞主,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的。 因为这霸王坞中,还有另外几家。 “霸王坞主,除康休一家外,还有赖泉此人,手底下有数百家兵,实力不容小觑。” 赵盛思考一番,问道:“麟哥儿的意思是...让他们内讧?” “是也不是。” 赵越并没有把话说清楚。 “这霸王坞主,赖泉自然是想要做的,但光靠他一个人,是很难掌控霸王坞的,但加上我们,那又不一样了,尤其是现在康休不在的情况下。” “原来如此。” 赵盛恍然大悟。 “只是...这些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这小牛犊看向赵越,眼中似乎还有埋怨之意。 “将小弟当做外人了?” 赵越没好气的看着赵盛,说道:“是我将你当做外认了吗?不知谁这两日都纵马出游,美其名曰是做塘报骑兵,实际上不过是去兜风而已。” “啊...嘿嘿嘿。” 赵盛还想要问罪赵越呢,但是被赵越这一句话说完之后,反倒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 “这些都是谋臣做的事情,反正我替麟哥儿去冲杀就好了,做个先锋大将,我是绰绰有余的。” 这家伙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哪里有之前窘迫的模样。 对于自家族弟脑袋缺根筋的模样,赵越早就适应了。 “只是,送完信之后,对这霸王坞如何入手?” 赵越神秘一笑,说道:“今晚恐怕就知晓了。” 今晚? 赵盛一脸迷糊,但赵越已经不打算给这愣头青解释了。 “赵忠,快些去传令送信罢。” “诺。” 赵忠领命而去,赵越也起身准备离开了。 这赶路了两日,赵越眼眶也是有些泛黑了。 不管是哪个时代,出行赶路都是一脸劳累的事情。 尤其赵越还是昼伏夜出的赶路方式。 趁霸王坞的人还没来,先眯上一会。 不过... 赵越想休息,事情却是马上找上了他。 “尉尊,贼曹来了。” 贼曹? 赵越眼中一亮。 “快请过来。” 赵越拍了赵盛一下,说道:“霸王坞的人来了。” 来了? “赵忠那小子不是才去了一会儿吗?怎么霸王坞的人就来了?” “非是康休那一伙的人。” “赖泉?” 赵盛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不错。” 赵越点头。 “你在我后面,好好看,好好学,不要出声。” “是。” 赵盛头就像是小鸡啄米一般轻点,站在赵越身后,充当起侍卫的角色起来了。 而田七则是站在另外一边,一位小牛犊一般的赵盛,另一位像是黑塔一般壮硕的田七。 这两人站在赵越身后,不免让赵越底气十足。 很快,贼曹赖泉便缓步入堂了。 “属下拜见尉尊。” 赖泉对着赵越行了一礼,他见赵越如此年轻,原本还是有轻视之意的,但转而看到赵越身后的赵盛田七之后,这一抹轻视就马上收回去了。 越是年轻,能够到代理郡尉这个位置上,便说明他的身份越不一般。 “起来罢。” 赖泉长相倒是不差,身形也颇为壮硕,当然... 与田七相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你匆匆而来,有何事,直说无妨。” “嘿嘿。” 赖泉轻笑两声,说道:“尉尊驾临乌江,属下自然也是要有些表示的。” 啪啪~ 他拍掌两下,其身后马上有两位下人搬着一个半人高的大箱子过来,在箱子后面,还站着两位姿色上佳的女子。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哐啷一声,箱子打开,里面是钱帛之物,看着价值,折合一下,少说也得有百万钱。 百万钱对于赵越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赖泉来说,那就是要掏家底的了。 “呵呵。” 这点钱财,自然也是不会让赵越动心的。 “贼曹有何事,但说无妨,我非是收礼郡尉,便是你不送礼物过来,我也会帮你的。” “有尉尊这句话,属下就放心了。月儿、灵儿,快来见过尉尊。” “见过尉尊。” “见过尉尊。” 两位姿色尚可的女子对着赵越微微行礼。 “你这是...” 这到乌江县城还没多久呢,屁股都没坐热,就送女人过来了? “这两位是我的大女儿与小女儿,她们若是能够在尉尊身边服侍,那就再好不过了。” “女儿?” 赵越愣了一下,还以为是侍女一类的人物呢,不想居然是这赖泉的女儿。 这来见他第一面,便将女儿送过来的这种操作,赵越也是第一次见。 “正是。” 赖泉看着赵越眼中的震惊之色,苦笑着说道:“小人有冤情在身,此事涉及甚广,若是尉尊不收下属下两位女儿在身边伺候,小人打死了也不敢将冤情说出来。” 冤情? 赵越在心中冷笑。 不过是为了争权夺势罢了。 只不过... 为了争权夺势,将自己亲身的女儿推出来作为商品的,赵越他算是第一次见了。 当然... 仔细一想,赵越反而觉得这没什么了。 毕竟这时代的女人的地位是很低的。 在号称诗书之家的豪门大族之间,女子也如物品一般来回赠送,何况是这些流民呢? 这些流民可是连人肉都吃的? 女儿? 对他们来说,或许真的便只是物品而已。 “也罢。” 赖泉今日来的目的,赵越是心知肚明,既然他有‘冤情’,这冤情他赵越自然也是要听的。 “你的礼物我便收下了,你有什么冤情,现在便可以说来。” “月儿灵儿,还不快谢过尉尊..哦不,你们现在该叫他主人了。” “月儿(灵儿)谢主人收留。” 这两位女子眼中虽然有些羞耻,但耐不住赖泉在一边,赖泉要她们做的事情,她们便不打折扣的做了出来。 可见赖泉与这两位女儿之间,也是没有多少感情的,多的是恐惧。 “好了。” 赵越挥手,田七将这堂中装满财帛的箱子以及两位女子都带出去,躺下便只剩下赵越赵忠以及这个贼曹赖泉了。 “现在可以说了罢?” 赖泉重重点头,眼里费力的挤出两点泪水出来,对着赵越哭诉道:“属下的冤屈,便是因为那康休贼子。” 果然! 赵越微微一笑,说道:“那他的罪状为何?” “康休此贼横行乡里,他独霸一方,欺压当地百姓、强抢良家妇女,简直是无恶不作。然而,太守县长却不敢招惹他,还对他毕恭毕敬,唯恐得罪于他....” 赖泉将早就准备好的罪状弄上来。 好家伙... 足足有三个箱子那么多。 “好了。” 见赖泉要打开箱子,赵越出言阻止了他。 “康休的罪状我素有耳闻,但是要想处置康休,恐有难处,毕竟我手上并无多少兵丁。” 说到罪行。 这些个流民首领,哪一个不是沾染着他人的血? 赖泉他就无辜吗? 同样罪孽深重。 只是他想要坐到康休那个位置上,做康休能做的事情而已。 “尉尊,现如今便是大好机会!康休此獠远在郡城,而霸王坞内,属下可为内应,只要将康休一家老小擒住,有尉尊大义在身,大事可成矣。”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其心可诛 “哦?你做内应?” 赵越笑着看向这赖泉,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这件事。 见赵越有可能答应,赖泉连忙说道:“在霸王坞中我有家兵六百余人,而他康休不过一千,且他现在并不在霸王坞,只有他的儿子康德在坞中,然而康德此人不足为据,只要你我里应外合,霸王坞旬日可定。” 赵越没有直接答应赖泉,而是在思考。 “康休做了如此多大逆不道之事,确实是人神共诛,你我前去霸王坞,也是顺天意而行。” “尉尊英明,正是如此。” 赖泉连忙在身边奉承。 “不过,这霸王坞拿下来之后,该如何安排呢?”赵越目光灼灼的看向赖泉,那眼神,仿佛是可以窥穿他赖泉的内心一般。 拿下来该如何安排? 按照赖泉自己的意思来说,那自然是他做坞堡之主了。 不过... 他考虑到赵越前来做事,也不能空手而归,连忙说道:“我只想铲除恶首,康休麾下一千家兵,任由尉尊处置。” 在赖泉看来,赵越得到这一千家兵的好处,自然会心满意足了。 但赵越却是轻轻摇头,说道:“单是如此,还远远不够。” 远远不够? 赖泉暗骂赵越贪婪,单是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灿烂,真挚了。 “除此之外,霸王坞内,尉尊看得上的,都可以拿走。” 看得上的都可以拿走? 赵越看着一脸真诚的赖泉,自然是知道这家伙的想法的。 “我也不会多要,霸王坞一半的百姓,以及康休的家业。” 康休的家业,自然就包括他的家兵,以及他的财富了。 赖泉在心里已经是将赵越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了,但是脸上的笑容却是没有一点儿消失。 “真该如此,若无尉尊,这霸王坞还要被那康休祸害了。” “痛快!” 赵越脸上也露出开怀的笑容出来了。 “既是如此,那便请阁下回去准备罢,明日亥时,便是拿下霸王坞之时。” “好!如此,属下便替霸王坞千户百姓,谢过尉尊了。” 得到赵越承诺的赖泉也不停留,直接快步离开县衙了。 只是出了县衙之后,他的脸色马上变得阴翳起来了。 “这郡尉年纪轻轻的,不想如此贪婪,这霸王坞的财富都在那康休手中,他的东西全给你了,那这霸王坞还有什么?” 他眼神闪烁,不知道在计量着什么。 “好在...我早知这些从建康来的贵人不是什么好货色了,提前有了准备,不然,还真给这小子当牛做马了。” 赖泉快步出城,而在县衙大堂中,赵盛憋了这么久,终于是可以开口说话了。 “麟哥儿,这便是你说的结果,如此看来,有这赖泉为内应,霸王坞唾手可得啊!” 唾手可得? 赵越轻轻摇头。 “若是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赵越的这句话让赵盛有些迷糊了。 “难道这老小子敢玩阴的,专门来骗我们不成?” “骗?” 赵越摇头,同时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了。 “他不光是要骗,说不定还要我们的性命呢!” “这...这从何说起?那赖泉看起来可是非常恭顺的。”赵盛一脸的不解。 “哈哈哈...在为人处事这方面,盛郎君还有很多要与少帅学的。” 一声粗狂的大笑声之后,田七也是回到大堂里来了。 显然是将赖泉送来的‘礼物’都安顿好了。 “难道其中还有其他的弯弯绕绕?” “其中的弯弯绕绕可多了。” 田七坐在赵越面前,笑着说道:“那赖泉说康休罪孽深重,难道他便清白?” 赵越颔首应和。 “赖泉也非善人,或者说,这些流民首领之类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那伯父不也是流民帅嘛!难道他也不是好人?” 赵盛小声嘀咕。 “你这小子,还敢嘀咕大帅?皮痒了是吧?” 田七作势要去揍赵盛。 赵越则是并没有将赵盛的话放在心里。 “父亲能成为这流民帅,自然也是手上沾血的,在这乱世之中,难道你想真的纯洁无瑕?做那雪山上的白莲花?” 赵越像是感叹一般的说道:“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真正的好人,也从来没有真正的坏人。” “那赖泉看似对我恭顺,实际上满口胡话,十句话中有九句话都是假的。” 十句话中有九句话是假的? 赵盛愣住了,他仔细回忆方才赖泉说过的话,居然没有发现赖泉话中哪一句是假的。 “他说了哪些话是假的?” “霸王坞中的人数是假的。” “人数?” “不错。” “霸王坞中百姓只有四千不到,但他却可以拉出一千六百战兵,你觉得这可能吗?” 这四千人中,难道没有老幼?没有女眷? “这确实是一个疑点。” 赵盛微微点头。 “他为何要夸大人数?” “为了吓住我们罢了。” “其次...在掌控霸王坞之后,赖泉此人明显是不想分权与我的。” 赵越呵呵冷笑两声,继续说道:“他只是想借我的名头,成为霸王坞的新坞主罢了,至于好处,恐怕他今日送来的礼物就是全部好处了。” 赵盛怒目圆瞪。 “这赖泉如何敢的?麟哥儿你可是郡尉,他不过区区贼曹。” “在历阳,你即便是太守也无用,这里是看刀兵,或者说,这天下间都是只看刀兵的。” 对于这两晋相交的游戏规则,赵越不要太熟。 “我们手底下可战兵丁有多少?” 赵盛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了。 “不足两百人。” “是啊,我们才两百人,而但赖泉掌控霸王坞之后,可是有上千人的兵力,加之有坞堡地利,我们难道可以对赖泉如何?” “如此藐视上官,告知建康,发大兵清缴之。” 赵越是被自己这个可爱族弟给再次逗笑了。 “发大兵清缴?大兵从何而来?况且,赖泉虽然是不尊法令,但并没有谋逆,他所做的不过是欺男霸女而已,这种罪过,算得了什么?台省不仅不会追究赖泉的不尊法令,反而会发诏令让赖泉继承康休的位置。” “这...这不可能。” 赵盛尤有不信。 “如今方镇自持兵力,中枢哪来的兵力?只要是没有开始谋反的,都不会追究的。” 苏峻现在人人都知道他有谋反之意了,但是台省做了什么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要苏峻没有打到建康,那么他的不臣之心,便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他依然是大晋忠臣! 时代便是如此,赵盛以圣贤之道度之,自然是只有自寻烦恼的下场。 “我们只有两百人,而赖泉有千人之多,最后,我们也只能不甘的沦为他人嫁衣。” “那...” 赵盛似乎也知道自己太过于单纯了。 “难道我们便任由那赖泉玩弄?” “自然不是。” 田七呵呵一笑。 “少帅不是还派人去召见康休了嘛。” “只是康休并不在霸王坞。” “康休不在,他儿子康德总是在的。” “那麟哥儿的意思是...” 赵越呵呵一笑,说道:“让康德过来,自然也是要收他好处的,并且,我会将赖泉的阴谋告知康德,不过这信息就不完全正确就是了,当然...对于康德的好处,我也是要收的。” “麟哥儿是两头下注?”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翁放才能够得利,如是而已,我们现如今实力微弱,不得不用些计谋。” 若是实力够强,哪还用得着什么阴谋诡计? 我直接a上去不就完了。 “一路风尘,还是先歇息罢,明日可是要唱大戏的,另外...让那裴观准备好酒席,士卒大酺一日,畅快吃喝!” “好!” 三人合计完之后,便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赵越在裴观安排在县衙的侍女带领下,朝着他的卧房去了。 说是裴观安排在县衙的侍女,其实...这就是裴观家的侍女,只不过现在用来伺候赵越而已。 如果赵越对裴观的妾室有意的话,说不定裴观会笑着奉上来呢! 当然... 现在的赵越是没有这些想法的。 吱吖~ 推开房门。 赵越稍微诧异。 这诧异的原因,自然是因为这房间里面并非是空无一人,居然是有两位女子。 这两位女子显然是又经过一番梳洗打扮的。 左边的一个面色有些苍白,一头青丝是乌黑而柔顺,一身浅色长裙,虽然无法展现出她的曲线,却更显得柔美的气息,微微蹙起的眉头,让人心生怜惜。 右边的女子身穿一粉红缎衫,唇红齿白,肌肤如玉,脸上憔悴不堪,却无损她天生丽质,反倒是更添一股楚楚动人的韵味,就仿佛一朵清晨绽放的小花。 有一说一,这赖泉奉送上来的女子,倒是有几分姿色的。 赵越径直走向床榻,就地一躺。 这两位女子对视一眼,怯怯的走上前来。 “怎么?一副哭丧脸?是你们父亲逼你们的?” “不...” “没有。” 两人异口同声的否认。 “既然没有,便上来伺候。” 年纪大一些的月儿将浅色长裙褪下,露出一副凹凸有致的身形出来。 年纪小一些的灵儿也将衣物褪下。 不过她们轻咬贝齿,显然心中还在天人交战中。 “若是有什么冤屈,可直接与我说来,其实我也知道,那赖泉并非是你们的生父,他是你们的继父可是?” 虎毒尚且不食子。 若这灵儿月儿都是赖泉亲生的,他也不至于一下子送上来两个。 原因便是她们两个只是继女而已。 在这个时代,寡妇太多了。 男人征战冲杀,死亡是很正常的事情,留下来的女眷自然也不能浪费。 汝妻子吾养之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是非常常见的。 月儿灵儿没想到赵越连这个都知道,被吓得连忙跪伏下去。 “没事...有何冤屈,可一一与我道来,我自幼熟读圣贤书,此生将奉行圣人之道,若是让我遇到冤屈之事,定然要将这冤屈给洗净了。” 赵越唇红齿白,模样也甚是俊俏,如今如此掷地有声的说出这番话,顿时让他面前的两位女子下意识的对赵越升起了莫名的信任之意。 “启禀贵人...” “灵儿!” 那年长一些的似乎心中还有些顾忌。 “你们若是还有犹豫,便退下罢,我只与你们说一句,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明日我便要去郡城,不在这乌江县城了。” 赵越此言,明显也是来激这月儿的。 后者一听,摇了摇头,对着赵越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小人信得过贵人,还请贵人救救我们。” 说着,这灵儿便将这事情的始末给赵越一一道来。 听完之后,赵越心中暗骂那赖泉果然是狼子野心,这也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也就是说,他早将你们许配出去了?” 月儿轻轻点头。 “他将我二人许配给康休部将,原本婚期便在一个月之后。” “还有这种事情,差点便误了大事。” 赵越站起身来,眼神闪烁。 难怪那赖泉敢到这里来与他谋划霸王坞之事。 又难怪要将自己的两个女儿送给他。 原来都是有谋划的。 这流民之徒,阴谋诡计倒是善用。 赵越来回踱步,那月儿灵儿见他不说话,还以为赵越要反悔了,心中有些忐忑害怕。 未久。 赵越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月儿灵儿二女,说道:“你们先把衣物穿好。” 两人羞红了脸,才意识到自己都是只剩下裘衣的,连忙将外衣穿着好。 “贵人,我们...” “放心。” 赵越安抚两人。 “康德明日便会过来,届时,我将你们两人捎带回霸王坞。” “不可。” 月儿一脸惊惧。 “我们现在回去,难逃那贼人的毒手,我母亲也会因此被我牵连。” “放心。” 赵越知道她们的担忧是什么。 “此事悄悄的做,不会让赖泉知晓的,你们会被直接送入营中,与你们的未来郎君见面。” 还想着拉拢康休部将,掌控霸王坞的美事呢? 若我赵越痴傻一些,说不定还真让此僚得逞了。 可惜... 可惜啊! 将灵儿月儿两女送出去之后,赵越思考片刻,将明日的局势在脑海里仔细推演几遍,确认没有变数之后,才放心的躺在床榻上歇息。 这一路来,他不仅是身体疲劳,这精神也有些不振。 老是想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精神能好才怪。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夜色围杀 康德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年轻人。 并且他面有酒色,整个人长得消瘦无比,仿佛有一阵大一点的风就能够把他吹飞。 赵越第一次见到这小子的时候,便知晓他就是一个酒囊饭袋。 当然... 若是这个康休之子康德太过于聪明了,对于赵越来说反而是一件事坏事。 “郎君,请。” 赵越端起手上的酒樽,朝着康德方向比了一下。 后者嘿嘿一笑,也是端起酒樽对着赵越还礼。 “多谢尉尊。” 随后,他一饮而下,旋即起身。 “尉尊,该说的事情都已经说了,既然尉尊今夜便要有所动作,那么我也不能再在此地待下去了,赖泉此贼狼子野心,我此番便回去霸王坞,好生防备,待时候到了,与尉尊里应外合,诛杀此僚!至于许诺的好处,小子绝对也不会失言的。” “好!” 赵越轻笑一声,也是站起身来了。 “有康郎君这番话,我便放心了,此行颇有凶险,还请千万小心。” “放心。” 康德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大声说道:“小小的赖泉,现在如同秋后蚂蚱一般,蹦跶不了多久了。” “好!我便等着阁下的好消息,届时,我手底下千余人马,便会去驰援阁下。”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将康德送出大堂之后,赵越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在一边,赵盛缓缓走过来,他看向赵越,眼中颇有些惊奇。 “麟哥儿真与伯父越来越像了。” “是吗?” 赵越轻轻一笑,说道:“可觉得我卑鄙?” “兵者诡也,哪里有什么卑鄙不卑鄙的。” 所谓仁义礼信,在乱世中是没有什么市场的。 “你去准备罢,今日亥时,这霸王坞可是有好戏看了。” “今日怎不见田叔?” “田叔去叫人去了。” 既然说自己手底下有上千人,这个架势肯定是要装出来的,虽然可战之兵只有两百人不到,但是花费点钱粮,让‘群演’过来凑数,这上千人的兵力不就凑出来了吗? 至于你说这凑出来的人不让人一眼便看出他们是乌合之众? 这第一眼自然是可以看出他们是乌合之众的,但奈何霸王坞他们的士卒其实也跟乌合之众差不多。 只要前面的两百个士卒架势搞好,唬人还是可以的。 再者说... 亥时... 那个时候只要把火把聚起来,谁还知道你所谓的上千人是找来的‘群演’? 赵盛轻轻点头,也不去问田七去找什么人,他现在是非常兴奋的。 毕竟能够真刀真枪的去打一场了。 但是除了兴奋之外,一丝丝的恐惧肯定还是有的。 毕竟过不久就要与人真刀真枪的干一场了。 赵盛离开之后,赵越思索片刻,转而走向县衙后院。 赵越此番虽然没有带袭香秋菊等侍女,但女眷还是带上了一个的,那便是文增的妹妹文燕。 带她过来的原因自然很简单。 她是掌控文增的钥匙。 而现在... 赵越正要用到这游侠刺客文增。 漫步入内,赵越很快进入内院屋舍之中,见到在里面制衣的文燕。 文燕模样周正,算不上绝色,但是眉眼间却是有清秀之色,她身形姣好,凹凸有致的身形总是能够在不经意将吸引人们的目光。 当然... 赵越将她带在身边,绝对不是因为她的模样。 “你来了?” 赵越轻轻点头,说道:“见我不行礼?” “小女子行礼的人是长者,是有德行之人,你算得上什么有德行的人?” “我难道不算有德行的人?将你救出来,免遭南顿王杀害?” “有区别吗?” 文燕仰着头看向赵越,说道:“我现在被你掳去了,与被南顿王掳去,有何差别?我兄长之前是替南顿王卖命,现在是替你卖命,难道你还要对你感恩戴德?” 赵越摸了摸鼻梁,说道:“我只是不需要你感恩戴德的,只是想让你与文增见上一面,怎么?这么多日未见你兄长了,应该也想念他了罢?” “你又要他杀人了?” 这话说得,好像我是什么反派似的。 “确实是要他杀人。” “我是不会见他的。” 文燕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赵越。 “没事,我会让他见你的,至于你见不见得到他,另说。” 一个会挣扎的山雀,确实比那些连反抗意识都没有的家雀要有意思得多。 “你就不能放过我们吗?” 文燕见自己与兄长的性命都被面前这个男人操控,又气又急却有无可奈何,心中既是愤怒又是委屈。 “倒是可以放过你。” 赵越肆无忌惮的看向文燕的身体,眼睛里面的兽性是毫不掩饰的。 “你...” 文燕一惊,但他咬了咬牙,反而是上前挺直了胸膛,就像是开屏展翅的孔雀一般,似乎想要让赵越以为她现在并不害怕。 “你休想!” “文燕,你也不想你兄长文增在刺杀别人的时候丢了性命罢?” “你!” 文燕脸色有些苍白,她眼神闪烁,似乎真的在想着牺牲自己的色相,来救他兄长的性命。 “你说话算话?” “我赵越说话,从来都是一言九鼎的!” 赵越毫不迟疑的说道。 “如果...如果为侍奉你,你会饶过我兄长?” 看着这野山雀要被驯服了,赵越轻轻摇头,说道:“不会。” “你...那你来此地作甚?” “只是心里有些紧张,总需要找个人发泄一下。” 原本来的时候,赵越确实有想法将文燕给办了。 但是转念一想,这要是真的将她给办了,这与禽兽有什么区别? 虽然赵越自诩不是正人君子,但是做人的底线还是要有的。 若是人没有了原则,那他也便不是人了。 “发泄?” 文燕又想哭又想笑。 “我与你不共戴天,你还说什么发泄?” 赵越叹了一口气,说道:“别说什么不共戴天了,你兄长前面要刺杀我,我留他一条性命便是我格外开恩了,你不懂得感恩也就罢了,还把我当做仇人?” 与女人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赵越看向文燕,突然觉得有些无趣起来了。 或许... 单纯的肉体关系才更能抚平情绪。 像是这种玩情趣的,反而是落了下乘。 好吧... 其实是那些文人骚客的兴致,赵越不太感受得到他的乐趣罢了。 从小院出来,赵越也开始准备了。 等到离亥时还有两个时辰的时候,他便开始着甲,而赵胜田七早就在乌江县城外将士卒整顿好了。 入夜~ 天色彻底昏暗下去,而赵越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中央,赵忠田七将赵越左右护住。 “此番少帅谋划得当,看来这霸王坞,要落在少帅手中了。” “也不一定,我们是在谋划,但也不可小觑了赖泉与康德。” 对于敌人,你可以战略上藐视,但却不是战术上轻视。 骄兵必败。 自古有多少英雄豪杰是死在轻敌这两个字上面的? “麟哥儿放心,就算是有什么变故,有我在,就算是打,也要将霸王坞打下来!” 赵盛豪气冲天,但赵越对着小子还是颇为了解的。 他心里也是有些紧张的。 在场的人中,除了田七外,几乎都是新卒,第一次去打仗。 心中自然是有惴惴不安的。 “出发了。” 田七找了‘群演’,众人将火把一打,好家伙,连绵不断的,一看像是有数千人的模样,尤其是在夜间,这种架势出来了,就算是赵越的计谋没有得逞,怕吓都可以将康德赖泉之流吓的把乌堡大门给打开了。 赵越朝着霸王坞进发着,而此刻的霸王坞,早就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了。 昨夜,赖泉将康休麾下的两位部将召见过来,言之康德居然将他的两个女儿送给新来的郡尉了。 这让这两位部将将康德恨得牙痒痒,差点就要当场营变,将康德当场打死了。 反而是赖泉将这两位部将安抚住的。 “石城、田集,莫急,明日亥时,便将康德铲除了,另外那郡尉也会到霸王坞中,到时候我们将那新来的郡尉杀死,将灵儿、月儿抢回来!” 三人一定计,各自回去了。 结果次日,康德从乌江县城回来之后,秘密的将石城田集二人召见过来,并且让灵儿与月儿与此二人相见,并且将赖泉的事情与此二人细细说了出来。 “这赖泉还敢骗我?” 石城一想到赖泉昨日的嘴脸,便恨得牙痒痒。 “是啊!差点我们就要做了错事了!” 除了愤怒之外,石城田集二人心中还有着后怕。 若是帮赖泉将康德杀了,再杀死了新来的郡尉,这相当于给那赖泉玩弄了。 “少坞主,你要我等如何做?” “便选在亥时,你们还是按照赖泉吩咐的去做,不过在关键时刻...嘿嘿,给那赖泉致命一击!” 康德眼中泛着冷光。 这赖泉想要谋划他的位置,对于这种人,他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另外...将赖泉铲除之后,顺便,将那郡尉小子也杀了。” “杀郡尉?” 石城田集愣了一下。 方才从康德的口中的话中听来的信息,这新来的郡尉不是他们的援手吗? 怎么还要害他性命? “那新来的郡尉非是一般人,他是强龙,现在若是不铲除,日后就没有机会了,等那郡尉死了,我们再将罪名退给赖泉此僚,岂不美哉?” 石城与田集对视一眼,具是点头。 灵儿与月儿似乎想要说话,但此地却是没有她们说话的份。 “霸王坞只能掌握在我们自己人手上,若是被别人掌控了,那霸王坞还是霸王坞吗?” 不管是赖泉还是康德,亦或者是赵越,每个人都是不安好心的。 可以说是各有心思。 就看谁的心思更加深沉,那谁便能笑到最后了。 亥时之前。 赖泉召见石城田集以及他的部将,合起来有六百人,这几乎是霸王坞的大部分兵力了。 “先杀康德,再杀郡尉。” 赖泉等人按照之前早就安排好的计策,先是抹黑进了康府,准备先杀了康德,掌控整个霸王坞,然而在进入康府之后,才发现整个康府空无一人。 在赖泉觉得大事不妙的时候,才发现田集石城两人早就不见了。 而他身边入府,只带了数十人。 “不好!给人埋伏了!” 赖泉赶紧离开康府。 然而... 康府就像是康德给赖泉提前准备好的埋骨地,哪里会让他撤退? 一群手持刀兵的家兵早就在康府门口待命了。 那石城田集便在其中。 “你们?康德?好啊!好啊!不想今日老夫居然栽在这个地方了。” 赖泉心中十分不甘。 “不对!” 赖泉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对着康德说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谋划,而且,石城田集二人怎么会听你的命令?” “好教你做个明白鬼!” 康德哈哈大笑一声,说道:‘此事,是郡尉告知我的,你想着与郡尉联手除掉我,不想郡尉早就知道你的狼子野心,孤儿选择了我。’ 郡尉? 没想到了小子居然如此阴险! 赖泉以为赵越只是贪婪,没想到如此年纪轻轻的贵人,便如此阴险了。 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康德我侄,你我握手言和罢,那郡尉不安好心,你未必是他的对手!” “握手言和?” 康德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大笑起来了。 “你要杀我,然后现在束手无策了,要我握手言和,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对于赖泉想要活命的话,康德嗤之以鼻。 “你不是那郡尉的对手!” “赖叔放心,今夜我顺便将他也收拾了。” “侄儿,我在坞外存放了不少财帛,只要你放了我,我全部都给你。” “你死了,我一样可以拿到那些财帛。” 康德挥了挥手,他身侧的士卒一个个冲杀上去。 他已经不想跟一个死人说太多话了。 毫无疑问。 几百人对几十人,这是一面倒的屠杀。 赖泉一众人被困在康府中,根本逃不了。 结果... 还是赖泉的手下将赖泉的人头割下,这场围杀,反而只死了几个人而已。 但霸王坞的权柄,重新掌握在康家手上了。 甚至比之前更加稳固了。 “将赖泉的尸首带到城墙上,接下来,我们便要迎接郡尉了。” 康德嘿嘿一笑,他原本苍白的脸色板更显得恐怖的。 而远处... 赵越的队伍的火把,已经是出现霸王坞远方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掌控坞堡 “少坞主,这郡尉的军队,看起来有不少人。” 确实不少人。 康德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看着这绵延长龙的火把,说道:“这最少有数百人。” 田集说道:“少坞主,这少说有千把火把,这人数少说得有上千人,说不定数千人都是有的。” “不可能!” 康德的回答斩钉截铁。 “我之前去乌江县城的时候,还特意问了城里的眼线,他们说城中郡尉带过来的人只有几百人而已,怎么可能有上千人?” 田集想了一下,说道:“听说那郡尉是荡寇将军的子嗣,而在几日前,荡寇将军麾下派出三千人到了郡城,这从郡城中分出一千人到乌江县城,似乎也不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 康德张了张嘴巴,想了一下,还是咬着牙说道:“不管怎么样,等将这个郡尉骗到坞堡里面来了,要杀要剐,还不是随我们的意思?” “只是...” 石城想了一下,说道:“那郡尉说不定不会进入坞堡之中。” 康德沉默了。 这种情况,他也是有想到过,但如何解决,在他心中自然还并没有定论。 他不管是杀赖泉,还是想要来杀赵越,都是临时起意罢了,并没有做什么严密的计算。 至于章程,更是什么都没有。 “那该如何?” “那郡尉要的好处,我们给了他就好了,不必大动干戈,他手握重兵,且有大义在身,我们虽然有坞堡之坚,但坞主没回来之前,我们都没有优势。” 石城隐晦的表示你康休还镇不住手下的人,得等你老爹过来才行。 “不行!那郡尉要的好处要是给了,我们霸王坞也就元气大伤了。” “可若是没有郡尉襄助,说不定今日身死的便不是赖泉了,而是少坞主。” 康德的眼睛眯起来了,他看向石城,问道:“你是我的部将,还是那郡尉的部将?” “属下是坞主的部将。” 言外之意很明显了。 你小子要站在我石城头上拉屎,那还不够格。 “你!” 石城的回答让康德很是不满意。 “父亲不在霸王坞中,这霸王坞便是由我做主,难道你不服气?” “属下自然服气,但若是少坞主做出一些对霸王坞有害的事情,属下自然也是要前来阻止的。” “你!” 康德气急了。 他方才将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赖泉杀了,还以为在霸王坞中,除了他父亲,他就是二号人物了,没想到连他父亲的部将都不将他放在眼里,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我定要杀了那郡尉,你若是不从,便是谋逆,便是大逆不道。” “那你要如何?” 石城眼中寒芒闪烁。 “锵~” 石城将腰间的宝剑拔出来,眼神森冷的看着康德。 “那便莫要怪属下不敬了。” “你敢!” 康德话语虽然激烈,但是底气明显不足了。 他知道,石城是真的敢杀他的。 “石将军,少坞主,我们还是莫要窝里斗罢,如何应付郡尉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哼!看在田将军为你说话的份上,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康德还在嘴硬。 “少坞主要如何?” “让郡尉入霸王坞。” “若是他不入呢?” “那...那便答应他的要求。” “好!” 石城轻轻点头,算是默认了康德的方案了。 霸王坞下,赵越并没有让自己置身险地,进入对方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内,而是招了招手,让二狗上前去问话。 “去与上面的人说,速速打开坞堡大门。” “诺。” 二狗经过军营的锤炼,早不是之前的猎户模样了,而是有了几分军人的姿态。 “上面的人听着,我家少帅与你们说,快快将坞堡大门打开,否则后果自付!” 打开坞堡大门? 上面的康德眉头紧皱,他对着下面大声吼道:“坞堡现在情况复杂,方才赖泉谋反方才被平定,坞堡中尚有贼人,若是贸然打开坞堡大门,难免会让贼人逃遁,郡尉大人,不若我放下吊篮,将郡尉大人送入坞堡,如何?” 好家伙! 赵越看着坞堡上面的康德,冷哼一哼! “康德,莫非你想要背信弃义?若非是我,你们都已经是成了赖泉的刀下亡魂了,岂还有现在的风光?” “郡尉大人,小人没有背信弃义,实在是坞堡内情况复杂,不能打开坞堡大门啊!” “呵呵呵!” 赵越冷笑一声,说道:“若是不开,那我便直接攻进去了,若是攻进去了,你便是乱臣贼子,届时只有死路一条!” 攻入坞堡? 若是换在之前,康德绝对是不相信赵越这番话的。 但是他现在看到坞堡下那密密麻麻的火把,一时间有些心虚。 万一坞堡真的被攻下了... 他转头看向石城,问道:“石将军,该当如何?” 不管如何,他现在需要这些大头兵的支持,若是石城田集二人不支持他,他便是要守,也没这个能力。 “少坞主,答应他的要求,将郡尉大人这尊瘟神送回去。” “只是郡尉的要求,会让我等元气大伤。” “那么...那只有一个选择了。” 石城眼中寒芒一闪,他直接将腰间的宝剑拔出来,刺入康德的胸膛之中。 “你?” 康德一脸不可置信。 他万万没有想到,石城真的敢杀他。 石城看不起他,这没什么,但你石城是我康家的部将,怎么能对主人下手? “少坞主,对不住了,只能用你的人头,来换我的富贵了。” 石城嘿嘿一笑,将宝剑从康德胸口中拔出来。 鲜血淋漓的宝剑很是能震慑人心。 “诸位,尔等难道想要为康德这种人卖命送死?” 石城瞪着康德身后的家将士卒们,后者犹豫片刻,纷纷半跪而下。 “愿听命石将军!” “田将军,你呢?” 田集脸上露出尴尬的讪笑。 “我自然也愿听命与你。” “很好。” 石城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出来。 “你我兄弟一场,我富贵了,定然也不会忘了你的。” “那得多靠石将军提拔了。” 田集的笑容很是谦卑。 上面的权力交接很是迅速与顺畅。 究其原因... 还是康休之霸王坞中并不得人心。 他在霸王坞中作威作福,多的只是恶名,而不是善名。 现在康休不在,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更是镇不住石城,对家将士卒也无恩遇,是故石城能够轻易获得霸王坞的权力。 这些流民,又哪里来的忠心... 无非是求活罢了。 “郡尉,我等这下便打开坞堡大门,还请郡尉为我在朝中多多美言。” 他自然是想要求官的。 为此献出霸王坞的利益,对他来说,并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毕竟崽卖爷田不心疼。 只有当他得到了官爵,有了名义之后,他手上的东西,才是真的东西。 “好说。” 赵越嘴角微勾。 当日让灵儿月儿回去的时候,赵越可是有让他们带回去两封信的。 现在这信,算是奏效了。 在乱世之中,那些礼义廉耻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那些阶级意识在某些人眼中也并不那么重要了。 毕竟... 你能做坞主,难道我做不成? 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也正是因为有这种思潮下,五胡十六国,魏晋南北朝才会如此混乱。 “田叔,盛弟,进入坞堡,将他们先控制住。” 对于这石城,赵越也没有完全相信。 但是这人进去了,掌控了整个霸王坞之后,那便不怕这石城搞出什么小动作了。 “好!” 田七一脸的云淡风轻,赵盛紧抓着手上的缰绳,看起来脸上还是有些紧张的。 “走。” 田七握紧缰绳,走在最前面。 当然... 他并没有放松警惕,另外一只手一直是放在腰间的,随时可以将腰间的环首刀拔出来。 不过... 让众人担心的画面并没有出现,石城与田集两人出了坞堡来迎接赵越。 最后,在两人的迎接之下,赵越缓缓的步入坞堡之中。 霸王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里面的环境,也不如乌江县城。 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安全,这霸王坞的城墙,一看就是比乌江县城的要安全很多。 “县尉,小人愿意为郡尉鞍前马后,尽心尽力。” 石城上前来表忠心。 对于石城,赵越脸上只有笑容。 “你放心,这霸王坞主的位置,肯定是你来做的,我只是要选走一些青壮,充当宿卫。” 赵越上前拍了拍石城的肩膀,笑着说道:“现如今我便将这康府赏给你,里面的女眷财宝,我分毫不取。” 将康府赏给我? 石城脸上露出狂喜之色,他连忙跪伏下来,对着赵越磕了一个头,说道:“属下谢过郡尉厚恩,日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只要是为国做事,为我做事,再多的好处,都可以得到的。” 赵越脸上露出笑容。 他心里是感到好笑的。 这石城明明已经是拿下霸王坞了。 但因为他一人没有名义,且康休还活着,他一个人掌控不了霸王坞,便将霸王坞拱手送人。 原本他胆子大一些,莫说是康府,整个霸王坞都是他的。 现在被赵越赏赐了他原本就能得到的东西,反而还感恩戴德。 有时候... 这世界就是有些奇妙的。 “走罢,今夜动乱,你去将霸王坞的家兵都召见过来,我要见一见他们。” “诺,属下这便去。” 石城离去之后,赵越看向田集。 “田将军,你今日也有功劳,这赖府,便赐予你了,将来,未尝也不能做到坞主的位置上去。” 赵越轻轻的拍了拍田集的肩膀。 后者将腰弯下去,头也很低,姿态放得非常低。 “属下明白。” 他是给灵儿与月儿两人每人一封信的,现在其中一封已经见效了。 这另外一封,便是要日后见效的。 制衡之道,不管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什么地方,都是非常好用的。 若是霸王坞完全由石城掌控,赵越反而会不放心。 未过多久,在坞堡中心的空地上,已经聚起了黑压压的士卒家兵了。 “郡尉,霸王坞有家兵一千两百多人,今日之后,恐有些折损,但是一千人是有的。” 赵越轻轻点头。 “我要征用七百人,石将军,你觉得如何?” 七百人? 石城心中一提。 “大人,这人数可会太多了一些?” “嗯?” 赵越不满的轻哼了一声,说道:“七百家兵,连带其家眷,这是给你的请封奏疏,你看看。” 要想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吃草。 赵越现在自然是拿出好处来了。 “如今掌控台省的正是中书令庾亮,而我与他有些关系,况不日我便要与公主完婚,你的这个将军称号,我可以替你谋得。” 将军? 别看他现在被赵越一口一个石将军。 但他哪里算得上将军? 若是赵越的这个奏疏请封成功... 那他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将军了。 有将军这个官职在,这霸王坞谁敢不听他的话? 七百人... 连带其家眷,人数确实多了一些,可以说是霸王坞一小半的人了。 但... 在将军官职面前,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人没了,可以再招! 霸王坞人走了这么多,土地都房屋都空出来,自然有其他流民愿意进来。 赵越似乎也看穿了石城的心思,笑着说道:“你放心,我此番要带兵去郡城,有些坞主谋逆不臣,迟早要铲除的,届时他们铲除了之后,我又不会长留历阳,迟早要回建康的,这些士卒,人口,到时候还得让你代为看管。” 赵越自然不会放弃历阳这个地方。 但骗人的话,可还是要说出来的。 毕竟... 有些人就是会相信这种骗人的话。 譬如之赵越面前的石城。 “好!” 他思量许久,终于点头。 “但这人选,还请郡尉让我代为挑选。” “自是可以。” 赵越明白他要将自己的人留在霸王坞,而将可能对他之霸王坞统治有害的人赶出霸王坞。 赵越这一手,何尝不是变相的替他稳定住了霸王坞。 “不过这需要时间,还请郡尉给我三日时间。” 赵越轻轻摇头。 “我不会在乌江县城久留,我只给你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 那有些急了。 不过现在石城不敢违背赵越的命令,只得是硬着头皮点头。 “好!此事便交由属下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翻手为云覆手雨 石城的速度很快。 在短短的两个时辰内,就将士卒筛选好了。 他拿着名册交给赵越,说道:“郡尉大人,都在里面了,一千人,不多不少。” 赵越将名册拿在手上,简单的看了一下,微微点头。 “我知道了。” 这名册上确实是有千人之多。 “他们的家眷呢?” “今夜太过匆忙了,很难统计。” 百姓分散,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坞堡里面的。 只是打仗的时候回到坞堡里面。 平时在外面也是有住所的。 赵越心中明白,要在几个时辰内将家眷也安排好,那是强人所难了。 “也罢。” 赵越看向石城,说道:“你的难处,我自然体谅,不过你我最多给你一日时间,过两日,我便要去郡城了,没有时间留在乌江县城。” “一日足够了。” 石城脸上缀着阿谀奉承的笑容,对着赵越那是点头哈腰。 收拢千人士卒,赵越登台而上,而赵越登台之后,田七扯开嗓门大声吼道:“郡尉说话,尔等肃静!” “郡尉说话,尔等肃静!” 那两百本部士卒也纷纷吼道,这么大的声音传出来,原本被集合聚在坞堡校场中的流民士卒一个个也不敢再说话了。 场面为之一静。 “诸位,今日甄选诸位离开霸王坞,非是去送命,恰恰相反,这是活命与发财之路。” 与这些人说什么前途理想,那简直是对牛弹琴。 对于这些流民,要想他们卖命,便只能让他们得到好处,这是一个交易。 “发财?哪里有发财的机会?” “肯定是去送命的,这霸王坞俺才不想离开呢!” “此人年岁不长,所言所语如何能让人信服?” 看着下面杂七杂八的声音,石城脸色阴沉,他抬头打量着赵越的脸色,发现赵越面色如故之后,微微松了一口气。 “尔等若是再聒噪,若是惹怒了贵人,莫不成要授首此处吗?” 石城将手扶在腰间的刀柄上,眼中释放出来的光芒很是危险。 “既是自己不怕死,也想一想你们的家人,尔等死后,她们的下场,难道诸位不知?” 石城的两句话,果然让下面的人安静下来了。 “郡尉,历阳流民多桀骜,还请郡尉莫要放在心上。” 赵越哈哈一笑,说道:“有石将军在,便是他们再桀骜,我亦是不惧。” “郡尉谬赞了。” 石城一脸真诚,但听到赵越这番话,嘴角还是微微勾起来了。 要想与面前这位贵人讲条件,自然是要将自己的本事展现出来。 对于石城心中所想,赵越心知肚明。 “一日内迁往乌江县城,每户出一丁,组荡寇军。” “诺。” 石城跪地听命,赵越则是缓步离去。 “不知这霸王坞中,还有没有其他赏玩之物?” 赵越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赏玩之物? 石城愣了一下,说道:“康家的家眷,如今尽在坞堡中,属下已经专人保护了,马上给郡尉送来。” 这康德父子二人霸占霸王坞许久,自然是收拢了不少美姬,石城早就眼红了,自然是要将其纳为己有。 不过现在赵越来了这么一句,孰重孰轻,他还是分辨得清的。 “倒不是这个。” 赵越对石城的态度很满意,不过他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对于有妇之夫也不是很有兴趣。 “你去府库中挑十件珍物,明日送至郡城,我自有用处。” 珍物自然是拿来送人的。 赵越从建康倒是带了不少财货,但珍物倒是没有。 “属下明白。” “此间局势未平,你先去罢,今夜我在外营歇息。” “属下恭送郡尉。” 石城的狗腿子架势做的很足。 出了坞堡大门,田七悄咪咪走到赵越身侧,他细声说道:“少帅,这石城并不足信...” “周虎便在霸王坞中,这石城是聪明人,有周虎在,无忧矣。” 田七见到赵越早就将全局想明白了,微微点头,往后退了一步。 “麟哥儿,不若我留在霸王坞中罢?留个周虎,不甚保险。” 赵越看着跃跃欲试的赵盛,说道:“留在坞堡中,有些风险。” “便是有风险,我才要留下来。” 赵越轻轻摇头。 “我是你族弟,便是石城有异心,也不敢对我如何。” 这是世家子弟的底气所在。 “况若是石城能力有限,无法弹压霸王坞残兵,以至于麟哥儿功亏一篑,岂不可惜?” 赵盛见到赵越还不同意,再说道:“这世上本就没有完全无风险之事,江中游水,尚有被淹死的可能;演武场中,也可能因为同僚疏忽而身首异处,若是我辈之人畏畏缩缩,谈何大事?” 这滚刀肉今日能有如此高论,倒是让赵越眼前一亮。 “也罢,你若是想留,便留下来,但分寸你要拿捏好。” “属下听命。” 赵盛脸上的喜色是掩盖不住的。 “你这家伙。” 看着赵盛领着从自家府上带来的部曲走入霸王坞中,他亦是转身离去。 “盛哥儿不是鲁莽之人,少帅放心。” “我自是放心,不过这石城,倒也是出乎了我的预料。” “能屈能伸,若是能为己用,确实不失为一大臂助。”田七评价。 “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 坞堡外已经做好军帐,二十多个行军帐篷将中间的帅帐团团围住,在军营外也设置了栅栏拒马。 一个简陋的营寨,已经是立起来了。 有田七这个久经战阵的老人在,在很多方面上,都不需赵越操心。 当然... 这也代表着他赵越要学的东西很多。 在帅帐中尚未歇息多久,外面便稍有杂音。 亲兵二狗在帐外请命。 “启禀少帅,石城带着三位妇人在帐外等候。” 妇人? “这石城,倒真是会拍马屁。” 赵越失笑一声。 “让他进来罢。” “诺。” 未久,满脸带着奉承笑容的石城便到赵越面前了。 “这深夜寂寞,对郡尉来说,少了红袖添香的美人,这些...” 赵越深深看了一眼石城,再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三位妇人。 “第一位留下来,其他你带走罢。” “是。” 见到赵越将他送来的妇人收下,石城狠出了一口气。 “那属下便不打扰郡尉了。” “石将军。” 赵越叫住石城。 “郡尉还有吩咐?” “我并非是喜欢美色之人,你也不须担忧我会做出过河拆桥的事情,若你能在助我掌控历阳,莫说是霸王坞主,便是我这个郡尉,也未尝不可做,安心用事即可。” 咕噜~ 石城咽了一口口水,他跪伏在赵越面前,沉声说道:“属下明白。” 第一百一十七章 整训 次日清晨,营帐外已经是响起了士卒操练的声音,柔和的晨光透过厚实的营帐,让阴沉的营帐带了些许光明。 赵越依然是穿戴整齐,准备出帅帐了。 此刻帮他抚平衣角的,便是康德的妻子全氏。 子曰:食色性也! 此女昨夜也算是尽全力侍奉,至于方才死了丈夫便对另外一个男人投怀送抱,是否有悖礼义廉耻? 所谓的礼义廉耻... 在你性命都不保的情况下,哪里还有礼义廉耻? 莫说是出卖身体,没被别人拿去做了口粮都算是好事了。 “看在你尽力侍奉的份上,我准你带一个人随我离开。” 全氏听闻,旋即大喜,她连忙跪伏下去,却是被赵越托举起来了。 “妾身多谢主人。” “不必如此,日后尽力侍奉便是最好的报答了。”赵越勾起全氏的下颚,国宴有国宴的吃法,山野佳肴有山野佳肴的吃法,全氏成熟妇人的韵味,确实是袭香她们身上体验不到的。 “妾身定然会将主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昨夜之后,全氏悬着的心已经是放下去了。 若她留在霸王坞,自然是要被人折辱的。 当然... 如今不在霸王坞,也是被他赵越‘折辱’,但毕竟赵越的层次与霸王坞不同,跟着赵越,最起码不用心忧性命之危,更不用害怕自己被转手数道。 美人在这个时代算是一个奢侈品,被送来送去很是平常。 在流民中,你跟的男人在战场上死了,你自然就会被其他男人争抢,跟了赵越,对他来说反而是一个好去处。 出了帅帐,赵忠早就在外面等候了。 “少帅,一千霸王坞部曲,以及他们的家眷都统计好了,如今七叔正在准备相应事宜,正等着少帅呢!” “倒是麻烦七叔了。” 想着自己昨夜沉迷美人胸怀,赵越不由得有些脸红。 不过... 谁叫咱是主公呢? 为主公者,不怕你有其他的爱好,像是曹老板,不也一样喜欢人妻吗? 那又如何? 只要你其他能力足够,这些小爱好都是无伤大雅的。 “少帅随我来。” 赵越与赵忠缓步前行,没过多久便到了霸王坞外了。 此刻的霸王坞外倒是显得非常热闹,不仅有一千被挑选好的霸王坞部曲整训排列,在他们后面,更有推着独轮车,带着粮食家具部曲家眷们。 定眼望去,密密麻麻的。 “少帅。” 田七走上前来,将手上的名册递到赵越手上。 “迁往乌江县城的名册都在里面,有三千多人,也不少了。” 赵越将名册拿起来简单翻看了几下。 这个名册做得是非常简单的,除了做部曲一千人外,其余都是没有把名字写上去的,只是着明家中人数,男女而已。 但在短时间能过做成这个名册,也算是不容易了。 “这霸王坞的一千部曲,他们的性子如何?” 田七马上便明白赵越的话外之音。 “虽然有些桀骜,但并非不能控制,只是要多花费些时间罢了,况且,少帅亲自训练的一百多人亲卫,便是出自历阳,掌控这些人,对少帅来说反而会容易许多。” 像是周虎这些,他们本来就是历阳流民出身,有这个骨架在,收拢这一千人的荡寇军似乎的确不是问题。 赵越走上前去看这些身上未有甲胄,说是部曲,更像是流民的一千荡寇军。 “身形壮硕的人不少,但也有几个面黄肌瘦的,要想成军,恐怕得耗时良久。” 赵越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了。 “若是想要让这一千人全部成军,所要时间,自然不短,但若是边战边训,或许效果会好很多。” “只是如此,这一千人最后说不定只剩下七八百人了。” 打仗肯定是要死人的。 不过... 在如今这个世道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命,死了人,再将缺口补上来就是了。 赵越现在手上缺少的,就是即战力! 若是他手下有强兵,何至于对付区区霸王坞的人都需要用计? “只是这支千人军交给谁人为好?” “我自领之,分成三营,便让盛弟、周虎领三百人营,另外一营,擢升霸王坞强悍者为之便是了。” “我领一营?” 赵盛脸上都笑开花了。 “要我打谁?” “历阳境内坞堡十数,营寨匪窝无数,还怕没人可以打吗?” 练兵,顺带整合当地势力,不将这些刺头拔掉,如何能说是掌控历阳? 当然... 现在赵越手上的人马满打满算才两千人,若对整个历阳郡,那人数自然是不够的,但对府乌江县城境内山匪流民,那这个人数就绰绰有余了。 人口就是资源,这乌江县城才几千人,这像话吗? 自然是将那些流民山匪都聚到乌江县城来为他屯田了。 一方面可以提供粮草,另一方面更是可以安定境内。 以往没人来做,是因为他们没有实力,更没有建康那边来的大义。 现在赵越是实力与道义都有了,自然要做好这一点。 “属下拜见郡尉。” 石城满面红光的走到赵越面前,当即行了大礼。 “不必多礼。” “郡尉,礼物与粮草,属下都准备好了,若郡尉动身,便随郡尉到县城去。” 赵越眼睛微眯,但旋即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了。 “有劳石将军了,你放心,我已经为你向朝廷请功了,过些时日,便会有委任下来。” “谢郡尉提拔,属下定然为郡尉效犬马之劳。” “好一个犬马之劳,现如今便有你为我效劳的地方。” 赵越简单将他要剿灭乌江县境内山匪流民的想法说了一遍。 后者听完,重重点头。 “此事交由在下。” 剿灭山匪流民,对他来说这何尝又不是一个机会? 山匪流民灭杀了,肯定会有很多俘虏的。 这些便是资源了。 “此事我欲你与赵盛周虎一同剿灭,权当练兵,你以为如何?” 与郡尉的人一起去? 石城脸上的笑容顷刻间凝固了,但很快又变得从容起来了。 “属下自当奉命!” “好好干,日后定然可以封妻荫子,建立不世之功。” 鸡汤大饼是不用钱的,赵越直接给石城满上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急 历山,高树林立,清晨的阳光照射山中,将昨夜的阴霾一扫而空,山中雾气缭绕,山腰上点缀着几朵闲云,但随着日头上升,也渐渐隐去。 叽叽喳喳~ 山林中鸟雀声绕耳,远处似乎也可听到一些野兽的嘶鸣声,在山中回绕,而此刻在历山上的一座凉亭中,庾怿脸色却并不好看。 “一个个乱臣贼子,将我说的话都当做是耳旁风了,当真可恶!” 庾怿做这个历阳太守,原本是想要施展抱负的,但是来到此处之后,却深感自己陷入囚笼之中了。 郡中属官,全是五大坞堡势力的人,不为他所掌控,虽然也有一些来表忠诚的,但这些人值得信任的程度那就有些存疑了。 “这是甚茶水,我呸~” 庾怿用力将手上的杯盏砸下,心情非常郁闷。 “郡守,消消气,消消气。” “哼!” 庾怿冷哼一声,倒也没说什么了。 他毕竟只是发泄心中的不快罢了,至于失去理智,若这点艰难困苦便让他失去理智,那他庾怿岂能担当大任? “荡寇将军所派三千人已经到了瓮城了,怎么主官还不来拜见?” “郡守,兴许是还没整备好罢?” 还未整备好? 都住了一夜来,还未整备好,无非是要等那赵越来罢了,怕他庾怿一人将功劳占了。 “不是派去快马催促郡尉了吗?他在何处了?” “三日前便在乌江县城了。” 三日前? “这乌江县城离郡城不过咫尺之矩,至于拖延三日?再派人去催促...不。” 庾怿来回踱步,他仔细思索一番,摸着额头说道:“你说...赵家郎君可是在看我的笑话?” “郡守此话从何说起?” 庾怿看着这个投效过来的历阳郡丞,说道:“若非是看来笑话,为何他知晓我调动不了他赵家军,他还迟迟不来?” “兴许...”郡丞眼神闪烁,说道:“兴许是郡尉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也说不定。” 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哼!” 他冷哼一声,招来奴仆,示意他们笔墨伺候。 “我便手书一封与赵家郎君,他若再不来,便不合适了。” 他来历阳郡可是带着庾亮的期望过来的,掌控历阳流民,能让这些流民流血卖命,做抵御苏峻的先锋,最不济,也是不能让历阳被苏峻所控,强壮贼势。 若是能够完成掌控历阳这一点,他也算是积累了政治声望。 可若是连最基本的不能让历阳为苏峻所控这一点都做不到,那他的政治生涯也基本上结束了。 若赵越不配合,那他便只能上书建康了。 “将这封手书送到乌江县城去,你亲自去送,顺便看看那赵家郎君在做什么?难不成这历阳流民中还有甚美人不成?比得上我庾家美姬?” “诺。” 随身青衣小厮连忙领命而去。 ...... 在乌江县城的赵越,自然不是被美姬诱惑了。 这几日,他一直在整训新军。 没有一点时间进行整训,恐怕行军都行不了,更何况打仗? 至于美人? 身侧确实有一个全氏。 但要说赵越被她迷住了,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庾兄当真是着急了。” 赵越看着面前有些眼熟的青衣书童, 又是写信,又是将贴身的人都派来了,这庾怿心中的焦急可见一斑。 “郡守如何说?” 田七在一旁问道。 “这一路上来,在乌江县城确实耽搁了不少时间,若是郡守怪罪下来,恐怕...” 赵越将庾怿手书的信件匆匆看完,脸上丝毫没有忧愁之色。 “无碍,我与郡守情同手足,他岂会怪罪?更何况你我在乌江县中也并非是寻花探柳,而是做了正事的。” 赵越对着青衣书童招手说道:“我手书一封书信,你带给庾兄,便言之我即刻出发,三日内必至郡城。” 三日内? 不应该是旬日而至吗? 这青衣书童也算是有见识的人,并没有问出这么个突兀的问题出来。 “奴婢这边回去通禀。” “我看你还是歇一夜再走罢,这一路上可不太平。” 赵越满含深意的看着这青衣书童。 “郎君,奴婢还是早些回去罢,郡守对此事非常着急,郎君便是留我下来,也无大用。” “但可有多一日时间,难道你要不识抬举?” 赵越这满含深意的眼神已经是带着些许杀意了。 “这...奴婢自当从命。” 这青衣书童还是选择从心。 毕竟这小命只有一条,他留一夜,也并非是没有完成庾怿的任务,只不过完成这个任务的时间慢了一点而已。 让人打发走这青衣书童后,田七马上凑上来了。 “看来我们只剩下三日时间了。” “具体来说,还有四日。”赵越不咸不淡加了一句。 “少帅当真要拖着时间去?恐怕郡守心中不快啊!若是惹得郡守不快,对少帅来说也没有好处,反正这乌江县剿匪之事并不急迫,不若先缓一缓。” “庾怿是高兴还是不快,对我来说无关痛痒,对历阳的局势来说,亦是无关痛痒。” 手里没兵权,无非是傀儡而已。 赵越现在的敌人,是除霸王坞之外的其他四个坞堡,只要将这四个坞堡收入囊中,再剿灭境内匪患,这历阳差不多便算是掌控住了。 至于庾怿... 他是谁? 若非他是庾家出身,是庾亮的人,赵越都想找个由头让他消失了。 “去告诉赵盛周虎石城,还剩下四日,将小的那些匪患先放下,剿灭那些成了气候的,若是他们愿意投降,也可以择其优者而许之。” “是。” 田七马上派人前去告知这三人了。 剿灭山匪,顺道练兵,这三日来,其实赵越已经是卓有成效了。 就比如说... 他手底下新招来的一千霸王坞乡勇,现在变成了一千三百人人,至于这三百人是怎么多出来了,自然是剿匪剿出来的了。 剿匪便是练兵,这几日下去,虽然他们大仗打不了,但是充充门面,守城这种事情,已经是可堪一用了。 这三日,其实赵越也想乌江县长询问县中可有什么俊才,想要招揽些人才,可惜... 流民之地,却非贤才隐居之地,倒是被这家伙推荐了几个有蛮力的武夫,倒也不算是一无所获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廓清 往日有些萧瑟的乌江渡,今日却是格外的热闹,或者说是杀气腾腾。 周虎身披甲胄,手持一根镔铁长枪,浑身浴血如魔王一般,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他很累,若是换做平常,或许他便就此退下了,但是今日已然是期限中的最后一日了。 周虎明白,他不能退! “冲!” 他高举镔铁长枪,他身后百余骑紧随其后,随他一起冲锋。 乌江渡上,小舟船被火箭射成了火船,顺带着江水都要沸腾起来了。 这些聚水而起的水匪虽然各个水性不差,然而此刻也难下水,但火势一停,恐怕他们便会就此遁逃了。 镔铁长枪有几十斤中,加上马匹冲锋的速度,往往地上奔逃的水匪被这杆恐怖大枪一触便身首异处,胸口塌陷,性命不保。 铛铛铛~ 有些水匪回转过来,想要将他周虎斩于马下,却往往连他身上的甲胄都破不开,只是在铁甲上面留下一道刀痕而已。 身披甲胄,手持铁枪,周虎现在便是战场上最疯魔的那一个。 骑军将水匪冲得七零八落,赵盛与石城带着步军紧随其后,将那些被冲散的水匪散而剿之。 这些之前还只能称之为乡勇的士卒,现在一个个手都十分稳了。 一伍五人,一人手持缰绳,一人持枪,一人握刀,一人指挥,另一人则作为预备。 往往是冲上前去,将落单的匪徒一脚踹下,先打再说,若是敢反抗,那就是刀枪伺候了。 若是这匪徒够识相,马上缰绳伺候,收做俘虏。 一套流程,可谓是行云流水。 没过半个时辰,这个啸聚乌江渡的水匪便几乎被剿灭,只剩下些许漏网之鱼逃脱。 些许亡命之徒逃脱,亦是无伤大雅。 “呼~” 周虎吐出一口浊气,从伤痕累累,突然吐着粗气的战马身上跃下来, “这最后一处水匪终于是剿灭了,总算是没有辜负少帅的信任。” 他从一介小卒到现在统兵三百人,周虎对赵越自然是感激涕零的。 “这些水匪,当真能跑。” 水匪一伙最多数百人,要说剿灭,自然不难的,然而这些水匪就像是泥鳅一般,你来抓我就跑,你走了我又回来,让人无可奈何。 最后若非是有内应,恐怕这伙水匪还真剿灭不了。 “周兄弟当真是勇猛。” 赵盛也从马下跃下来,他身上虽然也有些敌人的血渍,但绝对没有周虎宛若血人那种程度。 “勇猛?” 周虎将嘴里含着的草根吐出来,说道:“这些水匪平日子在历阳作威作福惯了,不知道多少百姓折在他们手上,我之前便有亲眷死在他们手上,自然要为他们报仇。” 历阳郡官方势力几乎是摆设,而作为军事实力最强的五大坞堡,压根不关心百姓的死活。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他们还纵容境内的匪患。 如果外面匪徒不多,你们怎么原因到我坞堡来? 常年以往,历阳匪患无数,这几日剿除的不过是大一点的匪患而已,那些小一点的匪窝,便只待将来了。 “原来如此。” 赵盛上前来与周虎坐在一起,他很是自来熟的拦住周虎的肩膀,说道:“待这历阳被我们掌控后,自然要将这境内的水匪剿灭干净。” “不错。” 周虎点头。 “霸王坞现在已经被少帅收入麾下了,接下来,又是哪一个呢?” 跟了有前途的主公,周虎对自己未来的前途很是憧憬。 “还是先回营寨,今夜麟哥儿摆了酒席,好吃好喝,明日便要去郡城了,到那个时候,要对付的就不是这些水匪了,那些坞主了。” 周虎拍了拍衣角的血污,轻轻点头。 “那些个坞主,若是不铲除,历阳百姓确实是没有难有安宁之日,况且...” 周虎起身,小声自语道:“现在这些坞主挡了少帅的路,便是挡了我周虎的路,而拦路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是夜。 在乌江县城中,赵越简单摆了酒席,这个酒席自然不是寻常大头兵能来吃的,像是一般士卒都在营寨中庆祝,有酒有肉,还有赵越给的财帛赏赐,原本被迁往乌江县城,心中有些间隙不满的霸王坞乡勇们,现在各个服气得不得了。 说起赵越,这些士卒那都是恨不得伸出大拇指来的。 赵越与周虎石城以及一干中层军官宴饮一番,也算是亲密了与他们的关系,增强了自己的威望。 作为主公,赵越自然是没有喝多少酒的,是故在隔日清晨,赵越便早早的起来了。 之后两千军队,加上千余辅兵农夫转运从霸王坞中带出来的粮草,在午时便出发了。 时日已入秋,即便是正午行军,也丝毫没有觉得燥热,连日剿灭乌江县内的匪患,军中气势正旺。 而赵越正是要借助他们的这一股气势! .... 此刻历阳郡城,郡守府中,庾怿脸色铁青,面色还有些发白。 在他下首,历阳郡丞也是低着头,只有在一边喝着小酒,吃着肉的公孙秀一脸闲适。 “第四日了,你家郎君还未到郡城来,这是不将我庾怿放在眼里,还是不将陛下嘱托我们的大事放在心上?” 赵越在乌江县城将霸王坞拔除的消息,很快便传到郡城了。 两地说实话相差不远,若是骑马的话,数个时辰便可走个来回了。 霸王坞被破的消息传到郡城,一时之间,五个坞主是人人自危,像是霸王坞主康休更是被气得三尸神直跳。 他被庾怿这个历阳郡守召见到郡城来,结果下一秒我家被偷了? 康休在知道消息的时候,当即带着自己从坞堡带过来的三百亲兵强攻郡守府,关键时刻若是没有公孙秀领兵而来,说不定他庾怿现在便已经是身首异处了。 “阁下!” 庾怿在来郡城的这些日子便被那些坞主轻视,被那该死的赵家郎君轻视便也就算了,你公孙秀不过区区骑将,也敢轻视我? “我为历阳郡守,你现在我郡中,你手底下的士卒当征为郡兵,你意如何?” 公孙秀哈哈大笑,拍手起身。 “我手底下的猛士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若是要征做郡兵,郡守可发得起赏赐?” 不论如何,他公孙秀与手底下的士卒都只能听赵家人的命令。 你庾怿算哪根葱? 第一百二十章 挑拨 “论起资财,郡尉赵越能够给你的,我也能给你,甚至我还能给你更多,譬如说官职爵位,我兄长乃是中书令,太后乃我阿姐,若是你愿意为国效命,我有什么给不起的?” 公孙秀脸上带着笑容。 “既然如此,那么还请郡守先将赏赐送到营中,我手底下的那些士卒蛮横惯了,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 “送,我即刻便将赏赐酒肉送到营中,不过...公孙将军,如今郡守府空虚,万一再有康休此等贼子,那该如何?” 庾怿看着公孙秀,眼中有些担忧之色。 “这历阳流民,一个个可都是桀骜不驯的,不好对付。” “放心。” 公孙秀当即起身表示。 “有我在,没人敢在郡城中聚兵,若是敢聚兵围攻郡守府,只需要郡守撑住片刻光景,我定然让他有来无回。” “公公孙将军不能通融一二?” 通融? 公孙秀似乎是沉思了片刻,之后说道:“我原来的士卒各个桀骜,恐怕难当护卫之责,但是历阳流民之中,多少想要卖命的,郡守何不招揽他们?” 招揽他们? 庾怿面有苦色。 “实不相瞒,当初我也是有这个想法的,然而历阳之地不同其他地方,里面每个人都与各大坞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说不定我招募的护卫,反而成了杀我的凶手了。” 这句话,也并非是不可能。 历阳之地流民盘踞多年,利益集团已经是成立了,难免这郡城的泼皮,可能与各大坞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要郡守笼络人心的手段足够老道,这些何惧之有?” 他麾下的士卒,不仅仅有汉人,更是有羌人,氐人,羯人,为何他公孙秀不怕他们背叛自己? 那还不是看自己的手段? “不若这般,公孙将军遣三百壮士驻守郡守府,我与你一千军额,你去招募历阳乡勇,如何?” 一千军额? 这也表示有多一千人的粮饷支用,这种好事,公孙秀自然不可能不答应。 “如此,那属下定当派人过来。” “好好好!” 庾怿连说三个好。 他自然知道面前的这个公孙秀不是自己的属下,这一千军额给过去,也很有可能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但相比较于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这一点东西其实都并不重要。 再者说,他能先给出军额粮饷,待他手底下组件出一支人马之后,他难道不能停掉这些粮饷吗? 在历阳,他是郡守,他才是一把手! .... 而在另外一边,赵越带着他的人马已经是逐渐接近历阳郡城了。 附近老树树叶纷纷飘落,倒是有一种秋风萧瑟的感觉在里面。 历阳远亭。 此处离郡城只有十公里不到的距离,也是郡城最近的大驿站。 大军经过,即便是大驿站,也是容纳不了数千人的。 “报~” 前方有士卒快步赶到。 “历阳远亭有人迎接,说是要为少帅接风洗尘。” “哦?” 赵越轻轻点头。 “想必便是郡守庾怿前来迎接了。” 庾怿现在在历阳郡城的遭遇,赵越也有一些耳闻,他的到来,对于庾怿来说,确实是能够一扫颓势的。 不过,在赵越到了历阳远亭的时候,却是发现来的人并非是历阳郡守庾怿,亦或者是历阳郡守庾怿的人。 来者是一个年轻人。 “五官掾拜见郡尉。” 赵越眼睛一眯。 五官掾? 赵越想起了他之前搜集的关于历阳的情报,说道:“你便是李玉?” “郡尉能知属下姓名,实在是让属下受宠若惊。” 李玉脸上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你是五官掾,不在郡守府,跑到历阳远亭作甚?” 李玉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就如同三月的春风一般,让人心情舒畅。 但赵越心中却并不如此认为。 这李玉是历阳坞堡李冲的儿子,历阳坞堡字如其名,很显然便是历阳最大的势力了。 前面在乌江县城的霸王坞,与历阳坞堡比起来,完全就是小巫见大巫。 如此之人跑到远亭来迎接自己,没有些许其他目的,赵越是完全不信的。 “属下自然是来迎接郡尉的。” “哦?那现在也迎接好了罢?” 赵越作势要走。 “郡尉且慢。” 李玉脸上的笑容就从来没有消失过。 “郡尉在乌江县做的事情,我等可以既往不咎,但是此番到了郡城,还希望郡尉莫要意气用事,要以大局为重。” 赵越的眼睛顿时凌厉起来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 “郡尉误会了,属下这可不是威胁,而是善意的提醒,俗话说得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郡守乃是掌权外戚出身,郡尉背后更有荡寇将军,我等皆不敢造次,但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况且若是历阳剩下四个坞堡的军力整合起来,足有十万之巨,若是不配合郡尉,反而作乱,这...” 十万? 有个两万人就顶天了。 赵越呵呵一笑。 “若是尔等为国效命,仍不失封侯之位,但若是敢作乱,身死族灭便是在旦夕之间。” “郡尉先别将话说得这么满,不若思考些许时日,再做定夺不迟,郡守乃是实权外戚之家,他若掌历阳,难道还能容得下郡尉不成?” 说完这句话,李玉对着赵越行了一礼,便带着随从缓缓离去了。 而在李玉离去之后,庾怿领着一干幕僚也是走上前来了。 “郎君,盼天盼地,总算是将你盼来了。” 庾怿热情上前,两手抓住赵越的手背,只有再将他的手臂挽住。 “与我同乘一车,这历阳大局,实在是离不开郡尉你啊!” 赵越自然无所不从,与庾怿上了郡守车马。 但上了马车的第一句话,便是让赵越的眉头微微皱起了。 “方才五官掾见你,是?” “无非是说些挑拨离间的话语罢了。” “哦?呵呵,李玉小儿,难道以为我与郡尉之间的关系是如此容易挑拨的?” 如此容易挑拨? 若是你不问李玉,那确实是挑拨不到,关键是... 你似乎是真被他挑拨了。 “郡尉在乌江县拔出霸王坞之事,我知知矣,现在,便需要将历阳坞堡拔除,否则届时苏峻带兵前来,历阳绝对守不住。” 赵越轻轻点头,但心里却是想的其他事情。 第一百二十一章 历阳局势 历阳乃流民聚集之地,且心中并不服王化,这一点从李玉过来口头警告他便可以看出来。 坞堡林立,你跟这些坞主去讲什么忠君爱国,这不是对牛弹琴吗? 在他们眼中,忠君报国不如一株五铢钱来得重。 若是将这些坞主逼急了,难免会将历阳逼向苏峻一方。 从驿站到历阳郡城,未久便至。 赵越与庾怿并没有从在郡城门口便下了车马,而是一路进城。 在入城时,赵越掀开车帘,看向这座历阳的郡城,发现这郡城城墙斑驳,并非全是砖石砌成,有一段甚至是用黄泥夯砌而成,城墙整体不高,角楼、护城河甚至没有。 也难怪庾怿一直催促他,在这样的郡城里面,这安全感可以说几乎没有的。 “历阳流民性情桀骜,难以约束,老哥我来做这个历阳郡守,可谓是压力巨大啊!” 庾怿看着赵越的举动,心中颇有些苦楚。 “贤弟家中部曲,我亦是指挥不动,如今这历阳局势不仅没有打开,反而是愈加糜烂了。” 赵越听出了庾怿话中的挖苦之意。 “郡守放心,如今我来了,自然不会让郡守担心受怕,我听说叛军几已成势,我等在历阳的动作,不得再拖延了。” 庾怿重重点头,却还是叹了一口气。 “但如今这局势,要想短时间解决好,这又谈何容易?” “我匆匆而至,对郡城的局势并不完全了解,还望郡守代为呈明。” 赵越表情冷静,这从建康到历阳郡城,赵越也是经历了不少,原本白皙的模样早已经散去,眉宇间多了几分风霜与成熟。 “这是自然的事情。” 两人交谈未久,郡守府便已经到了。 从车马上下来,赵越打量着眼前的郡守府,一时间也是啧啧称奇。 从庾怿的车马装饰边可以看出来,庾怿对于物质上的享受肯定是不低的。 这历阳境内,车马比得上庾怿大、奢华的,恐怕找不到第二辆,而且这郡守府...也与破旧的郡城城墙形成鲜明的对比。 城墙、城门、望楼... 这郡守府比那历阳郡城的城墙高得多,厚的多,新得多。 “郡守到郡城这么长时间,不会把时间用在修缮郡守府上了吧?” “咳咳。” 庾怿尴尬的咳嗽两声,说道:“实在是力有不逮,想办大事,却没有能力,便只得从细微处入手了。” “郡守府固若金汤,怕是郡城陷落,其中还可以坚守至少数个月的时间。” “里面的粮草,可供万人一年有余。” 好家伙... 叫你来历阳郡城,可不是来守城的。 “城坚如此,想必郡守已无后顾之忧了。” “何无忧?历阳百姓桀骜,乡绅不服,官吏阳奉阴违,否则我何必修缮郡守府以作自保。” 这建康朝廷派你过来是为了要控制历阳的,结果这小子一来,先来保命了。 也难怪历阳坞堡李玉那些小子如此嚣张,这庾怿营建郡守府的事情,确实是有点丢脸。 这不是直接给历阳的豪强说:“我郡守府建的非常坚固,你们不要过来打啊!即便是过来打,也是没用的。” 这话看起来狠,但对于那些历阳豪强来说,那不是赤裸裸的在示弱? 你一个建康朝廷外派来的郡守,居然只想着自保?这种没能力的家伙,我们历阳豪强怕作甚? 这历阳局势糜烂如此,与庾怿也有脱不开的关系。 如此之人,官吏都很难服气,更别说是哪些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士卒武夫了。 若非庾怿后台够硬,否则这郡守府都没建起来就被人赶出郡城了。 “还是说说郡内的情况吧。” 走入郡守府,里面确实是守备森严,毕竟庾怿从建康带了数千人过来,莫说是守这个郡守府一样的坞堡了,便是郡城,也可以轻易防守。 “贤弟,请。” 郡守府大堂,布置简单,屏风坐垫自是周全,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大堂中间的沙盘。 庾怿毕竟是庾家子弟,虽然怕死,但还是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的。 否则也不会到历阳这个破地方做郡守。 “贤弟请看,这便是我这些日子在郡城的收获,五大坞堡...当然,霸王坞已经成了过眼云烟了,现在可以说是四大坞堡,他们的底细已经是被我摸得一清二楚了。” 庾怿指着沙盘,说道:“历阳坞堡,便在历阳郡城外,在大江上的小黄州上,易守难攻,其治下之民,计有数万人。手下兵丁,至少五千。” 小黄州便是长江上的冲击岛屿,在岛上建坞堡,也算是个人才。 长江滚滚而过,像是五大坞堡其他的几个都有被攻破的记录,但是历阳坞堡或者叫做小黄州坞堡却是从来没有被攻破过,也正是如此,吸引了一大波百姓。 毕竟这个时代的百姓的愿望也很单纯,那就是活下去。 平时被剥削就算了,能活下去就好,不要平时被剥削,结果你这个当坞主的失败了,坞堡被攻破,他们这些依附的民众性命不存,妻女被辱,尊严被践踏,那我凭什么依附你? “历阳坞堡坞主李冲,原本是做铁器生意的,是故在五大坞堡中,他实力最强。” 赵越轻轻点头,其实五大坞堡的情报,他也是有收集的,当然... 没有庾怿这般清楚,连兵力布置都知晓一二。 “南巢坞堡,毗邻巢湖,水网密布,平时的营生便是在巢湖打鱼、做水匪,坞堡中百姓不多,仅两万余,但麾下流民战斗力却是不容小觑。其坞主为郭柳,麾下水匪两千余人。” “八福山坞堡,其坞堡构建在八福山上,地形易守难攻,有名两万余人,士卒三千余,坞主为佛七。” “含山坞堡,坞主苏高,有口两万余,士卒两千余。” 听庾怿说完这些数字之后,赵越的眉头皱了起来。 “若按照你的话来说,那历阳坞堡,李冲的势力可以称作最大的。” “极是。” 庾怿冷哼一声,说道:“比起我这个郡守,那李冲才算是这历阳郡的郡守,不...说郡守已经不足以称他了,他可谓是历阳郡的土皇帝。” “这么说,要安定历阳,便得搞定这历阳坞堡了。” 庾怿重重点头。 那如果苏峻要掌控历阳的话,便需要李冲的支持了。 难怪这李玉如此嚣张,这李冲父子是有待价而沽的资本的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定策 “我儿,那郡尉至郡城后,可有什么动作?” 历阳坞堡望楼上,吹着江风,李冲看向他的儿子李玉。 “父亲,想来孩儿当日的提醒对郡尉还是有点作用的,若他想要将我历阳坞堡当做第二个霸王坞,那他便是想错了。现如今那赵越在郡城中,并无大动作。” 李冲眉头微皱,他正值壮年,早年间是个开铁匠铺的,因此身体十分壮硕,当然,不仅仅是身子壮硕,他纠结乡民,自发抵御盗匪,往往以一当十,是故能以区区铁匠铺主的身份,做到历阳坞主的地步。 “并无大动作,那小动作呢?” 李冲虽然人长得潦草,但心却并不粗。 “先是入了郡守府数个时辰,后来便出城去公孙秀的营寨去了。” 李冲轻轻点头。 “继续派人盯着那赵越,事无巨细,哪怕是他去狎女支了,也得向我汇报。” “父亲,不必如此罢?那赵越何至于父亲如此防范,倒是那个笑面虎公孙秀得多加防范。” “不可小觑天下英雄!” 李冲瞪了李冲一眼,说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荡寇将军何许人也,他的儿子岂是凡夫俗子,况且霸王坞的下场,难道你还没有看到,若此人真如庾怿之流,康休何至于落到如此下场?莫要重蹈覆辙了。” 被李冲一瞪,李玉顿时焉了,不敢再跟李冲顶嘴。 “孩儿会盯死那赵越,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向父亲禀报。” “嗯。” 李冲点了点头,但在心中还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江风凌冽,小黄州位于大江之上,在望楼上可窥见对岸的郡城轮廓。 他想着袖口中苏峻的信,眉头便皱得更紧了。 苏侯与建康朝廷,我该压谁的宝呢? ..... 郡城外十里处,有一座小山丘,山丘下有一条溪流涓涓而过,而溪流边的树木却早就被砍伐了,变成了山丘上营寨的木墙箭楼营寨。 赵越领着自己的人马,缓缓的走向寨门。 而此刻寨门大开,身着甲胄的公孙秀早已经在一边等候了。 “拜见郡尉。” 公孙秀对赵越拱手行礼,语气说不上恭敬,但也不轻视。 “公孙将军的名字,越早有耳闻,如今见之,果然是英武不凡,杀气腾腾!” 公孙秀面若冷霜,但还是挤了一个笑脸出来。 “末将不值得如此夸赞。” 还没等赵越继续说话,公孙秀便接了一句。 “少帅不必与我说些没用的客套话,我忠于大帅,自然是忠于赵家的。” 没说忠于我啊! 赵越从马上一跃而下,说道:“那便先入营寨罢。” 自古能人自有傲骨。 他那个便宜老爹手底下的人,李霞算一个,这个公孙秀自然又算一个了。 要想得到他的认可,你得有本事。 而赵越自付自己不怕这种挑战。 进入营寨,里面的构造十分简单,但却又十分坚固。 寨墙高厚,其中还有不少守城器具,全是用外面的树木制成,粮仓、营房、马厩、主帐、校场都泾渭分明。 公孙秀是骑将,手中有的便是骑兵。 而营中中的这些骑兵并非全是汉人,有赤髯碧眼的鲜卑人,鲜卑人颧骨宽大,颞线发达……眉弓、乳突和枕外隆凸均比较发达,给人粗犷、大气、硬朗之感。 而且看他们赤裸着身子上的刀剑伤痕,这浑身的杀气沸腾,显然是沙场征伐的好手。 有前额突出,高鼻,双眼皮较多,眼睛淡黄,脸部轮廓分明的氐族人。有高颧骨的匈奴人... 说是汉人军寨,但公孙秀麾下军将,却是以游牧民族为主的。 “少帅勿扰,他们虽然是异族人,但却忠心大帅,战场上更是个顶个的好汉子!” “公孙将军麾下士卒,各个勇武,难怪常常可以突袭敌境还能全身而退。” “哈哈哈。” 进入营寨之后,公孙秀脸上的冰霜也是散去了不少。 “都是些虚名罢了,淮南战事暂歇,我才有功夫到这历阳来,来之前大帅与我说了,凡事以少帅为主,以末将手底下的三千人,只要不是攻城,野战历阳军卒我可横扫之。” 这话语间,公孙秀对于自己麾下军卒的实力是非常有自信的。 “有公孙将军这句话,那便够了。” 走入主帐,公孙秀对着赵越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少帅上座。” 赵越也不推辞,对于他来说,赵荀的势力,迟早有一天是他的。 公孙秀站在赵越左前方,转身对着营中的各色将校说道:“还不快拜见少帅。” “拜见少帅。”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互相对视一眼之后,便对着赵越行了一礼。 “属下拜见少帅。” “公孙将军也不必如此。” 赵越挥手众人坐下,对着公孙秀说道:“我与参军有过交际,军中之人大多直率,正如你在营寨外所言,对你我不必说那些客套的话,自然,你也不必与我来这些客套的。” 公孙秀直视赵越,点了点头。 “好。” 公孙秀跪坐下去。 “今日你们也算见过少帅了,在军中,少帅的命令,便是我的命令,你们可明白。” “我的知晓!” “少帅可有训话?” 当我常凯申啊? 赵越轻轻摇头。 “那你们先去操练操练,不日便有大战,好好将你们的马儿养肥,手中的刀枪剑戟也好好养护,莫要到了战场上不好使了,将命给丢了去。” “诺!” 众人依次退下,主帐之中瞬间便只剩下赵越与公孙秀了。 “不知公孙将军觉得这历阳局势该如何打开?” 公孙秀眉头一皱,说道:“我乃战将,战场杀伐之事懂得,但是这局势...若我有这方面的能力,大帅便让我自行定夺了。” “公孙将军谦虚了。” 赵越笑了笑,倒也不跟公孙秀废话。 “历阳郡中,霸王坞之事已经算是杀鸡儆猴了,五大坞堡中,除了历阳坞堡,其他的不值一提。” 赵越瞥了公孙秀一眼,继续说道:“小黄州在大江之上,我等舟船不足,难以攻伐,若要谋划历阳坞堡,得将李冲引出来。” 不将李冲打痛,赵越明白,这历阳根本难以掌控。 至于会不会让李冲倒向苏峻... 起码... 现在苏峻在淮阴,还没到历阳,李冲若是不傻,就算是要倒向苏峻,也不敢这么快就改弦易辙。 动作快,加手腕灵活! 赵越要在苏峻反应过来之前,就控制住历阳!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先礼后兵 “这般,可会太激进了些,须知,你我的兵力合起来,也不足五千之数啊!” 庾怿眉头微皱,他看向赵越,试探性的问道。 “郡守,若是怕了,可以躲在你郡守府里,寻常人岂能攻破?若是再怕,可先行回建康,如此的话,这颍川庾氏的风范,我等也是见识到了。”公孙秀见到庾怿一副懦弱模样,在一边阴阳怪气的说道。 “大胆,敢讽刺我家郡守?” 在庾怿身边的青衣小厮马上就坐不住了,主辱臣死,他不得不站出来。 “郡尉的战略构想或许是对的,然而这步子迈得太大了,这历阳的事情,得徐徐图之。”庾怿语气委婉。 “哈哈哈!” 赵越大笑两声,说道:“郡守勿扰,此事我有十足的信心,只需郡守与我千人,管好粮草辎重的事情,旬月之内,我必然为郡守掌控历阳。” 与你千人,我总共才两千人,给你一半人... 这如何使得? “郡尉,这...” “婆婆妈妈的,为一方郡守,岂能如此贪生怕死?” “唉~” 赵越连忙挡在公孙秀面前,说道:“公孙将军言辞太直,还请庾兄不要放在心上,但我等自建康而来,便是为了这历阳之事,岂能因为些许风险便止步不前?” 赵越对着庾怿行了一礼,说道:“还请庾兄为大局着想。” 大局? 庾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可与你五百人,剩下的守卫郡城都不够。” 赵越与公孙秀对视一眼,后者显然还要继续说话,却是给赵越拦住了。 “罢了,五百人也好。” 见到赵越退了一步,庾怿脸上终于是露出笑容来了。 “如此,郡尉是准备拿八福山坞堡下手,还是含山坞堡?” 至于南巢坞堡,距离郡城太远,且相对来说,这个南巢坞堡是块硬骨头。 “还请郡守再召见五大坞主。” “好。” 庾怿应承一声,但心中有些担忧。 “只是上次召见五大坞主,也没做到什么事情,再加上有康休故事,恐怕这些人不会轻易过来。” “上次郡守邀五大坞主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郡城破旧,郡守府破旧,我让每家出三百户前来郡城修葺,并且要组郡兵,每家出五百人。” 赵越愣了一下,这庾怿狮子大开口,这不是要五大坞主割肉吗? “他们都出了?” 庾怿叹了一口气,说道:“修葺的百姓来了一半,组郡兵出的士卒,也只有一小半,而且都是老弱病残,鳏寡独孤,莫说是防御郡城,他们都要我来照顾。” “这...” 赵越眉头一皱。 “五家之中,谁最恭谨,谁最桀骜?” “恭敬者,霸王坞堡,八福山坞堡皆是恭谨,人出得最多,最不恭谨的便是历阳坞堡以及含山坞堡。” 一想到当时的场景,庾怿脸上还有些许恼怒。 “历阳坞堡实力强劲,不恭顺倒也是情有可原,但这含山坞堡又是何原因?” “含山坞堡与历阳坞堡乃是姻亲,两家共同进退,几为一家。” 赵越对此也有些印象、 “李冲只是将女儿嫁给了含山坞主苏高,虽有姻亲,但几为一家,这恐怕过了?” 庾怿轻轻摇头,说道:“苏高体弱多病,加之李冲之女李氏育有一子,这含山坞堡中历阳坞堡的势力遍布,说是与历阳坞堡几乎一体,并无夸张。” “如此,那便有目标了。” 赵越眼睛一亮。 “既然含山坞堡与历阳坞堡有这么深的渊源,那便先打含山坞堡,将李冲引出来。” 没有舟船,公孙秀的骑兵根本发挥不了作用,直扑小黄州,显然不是个好选择。 “既是如此,那还用我邀人?” “那只是要劳烦郡守了,古话说得好,先礼后兵,师出有名。” 这就几个坞堡的坞主不听召唤,那么赵越出手,那便是师出有名。 大义这种东西,能占自然是要占下来的。 “那我便派使者前去召唤他们。” 庾怿与赵越乃是一体的,况真如赵越所言一般,掌控了历阳,那么他才算是名副其实的历阳郡守,有了这一层镀金,他才能入职中央,乃至外放为一州州牧,成为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 相比于那些许风险,庾怿愿意赌一把。 另一方面来说,他对赵越的能力也是非常信服的。 “如此,那便静候佳音了。” 赵越与公孙秀退出郡守府。 “公孙将军,你麾下的骑军先做好准备,开往徐家村操练一番。” 徐家村在含山坞堡、历阳坞堡、八福山坞堡的中间,在那里训练士卒,自然有展示肌肉的意思在里面。 另外,便是让他们不知道赵越的目的。 到了徐家村,突袭含山坞堡便就在一个时辰之间。 “我知晓。” 公孙秀点头。 “这庾怿胆子太小,少帅莫要信他太多,这郡守府虽然坚固,但若里面的人胆小,便也不坚固了。” 赵越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 “若庾怿是人中龙凤,那这历阳,我赵家如何掌控在手?” 庾怿来历阳是镀金来的。 庾亮则是想要掌控历阳。 两人的想法不一样,加之庾怿的能力如此,前者的愿望,赵越自然可以给他实现,但是后者的目的,就恕赵越不能从命了。 当然... 他现在与遂安县主有婚约在身,也算是四分之一个颍川庾氏的人了。 这历阳在他手上,总比在苏峻手上好,也总比在陶侃温峤手上来得好。 “少帅明白,那我便也就放心了。” 赵越轻轻点头。 “苏高若来郡城,那便乘苏高未在之际攻取含山坞堡,若苏高未至,可围而佯攻,等李冲的援兵至。” 公孙秀点头,对着赵越拱手行礼,便与其亲兵一道出了郡城,朝着城外营寨去了。 “麟哥儿,那我等现在该如何?” 如何? 赵越轻轻一笑,说道:“等。” “等?”小牛犊一般的赵盛愣住了。 “有饭吃饭,有觉睡觉,放心,这几日有你用武之地的。” 赵越再转向周虎,说道:“营中那些新卒,你与田叔好生操练,莫要打起仗来一触即溃,若是如此,那我只得借你头颅一用了。” 啪啪~ 周虎大力拍打胸口,说道:“少帅放心,那些兔崽子,我一定狠狠操练,不会让少帅心忧。” 赵越颔首点头。 “那便如此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各方动作 郡守庾怿派遣五路信使,朝着历阳的五大坞堡而去。 离得最近的,自然就是历阳坞堡了。 “使者先去客室歇息。” 李冲呵呵一笑,在他身后,黑衣管事上前对着使者说道:“请罢。” 在说话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荷包神不知鬼不觉的交到了这个使者手上。 “多谢。” 那使者也不客气,他本来就是历阳胥吏,跑腿收钱可以说是理所应当的。 “父亲。” 待使者离去之后,李玉有些好奇的看向自己的父亲李冲。 “难道是这赵越要搞什么幺蛾子?” 李冲将手上的书写在白色丝帛上的信件递给李玉,他脸上此刻具是沉思,眉头在不知不觉中皱成了个川字,右手也不自觉的撸着颚下的短须。 “这确乎应当是郡尉赵越的手笔。” 李玉看完书信,脸上露出不忿之色。 “之前父亲不是已经被郡尉邀去了吗?如此还来第二次?” 李玉将信件扔在地上,还用力的踩了两脚。 “父亲,不需理会此信,孩儿倒是不信,以我历阳坞堡的军力,还怕郡尉不成?” 李冲却是低头将李玉踩了两脚的丝帛信件捡了起来,将上面的脚印灰尘打掉,然后重新放回信纸里面。 “郡守庾怿出自颍川庾氏,如今朝堂便是为庾氏所控,他对于我们来说,便是强龙,若只是一去,倒不是不可以。” “还望父亲三思。” 听到自家父亲有赴约的想法,李玉连忙劝诫道:“若是第一次相邀,父亲去了倒无妨,但这是第二次,显然是那郡尉别有用心的,一如项王设宴请高帝一般,暗藏杀机,况且,父亲难道忘记了康休故事了?” “玉儿所言有理。” 李冲也是冷静下来了。 “只是若是不加以表示,恐怕会成为郡尉攻伐我等的借口。” 李冲心中稍有忧虑。 “若郡尉真能攻下我历阳坞堡,何至于要邀父亲前去郡城?” “郡守是强龙,郡尉乃荡寇将军天水赵氏之后,手下控弦之士数万人,乃是过江猛龙,切不可轻视之。” 李玉对淮南赵荀自然也是有了解的,但他脸上却有着胸有成竹之色。 “父亲,郡尉是猛龙,背后有淮南支撑,但我等也并非孤家寡人,苏侯已陷淮阴,手中控弦之士十万,何惧那郡尉赵越?” 李冲叹了一口气,说道:“那苏子高欲行谋逆之事,非是良主。” “何谓谋逆?我们流人本该一体,北归之后受那南貉子轻视羞辱,早该反了他,选我们自己人为主,苏侯乃明主、良主。” 李冲看着自己儿子掷地有声的模样,面色郑重。 “莫非苏侯的人已经与你联系了?” 李玉对着李冲行了一礼,说道:“不瞒父亲,苏侯的谋臣旧吏徐深,便在孩儿府中。” “与虎谋皮,你小子...” 李冲刚要教训自己的儿子,但看着他那明亮而倔强的眼神,最后还是止住了。 “苏侯氏北归人,荡寇将军难道不是?谁输谁赢不要紧,要紧的事我们能跟着赢的那一方便够了,现在站队,还太早了。” “那父亲的意思是,我赶走那徐深?” 李冲摇头。 “你与徐深联系无妨,毕竟你代表不了历阳坞堡,那便还有回转的余地。” 李玉听到自家父亲认可他的做法,行踪颇为自得,再问道:“那郡守之邀?” “称病。” 李冲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说道:“将上次郡尉要的人给他送过去,再送一些钱帛,以示恭谨。” “父亲,这...” 李玉原以为自家父亲要硬气一番,没想到得到的答复却是这般。 “些许财帛人口,若是能换来时间,待时局清晰了,那些钱帛人口又能算什么?” 李冲深深的看了自己儿子一眼,说道:“具体的事情,你去办。” “是。” 虽不情愿,但父亲的命令,是李玉不敢违背的。 ...... 含山坞堡中,自然也有信使送信而至。 接信的是一个面色尚显稚嫩,身材纤长丰腴的妇人。 她便是李冲的女儿,虽然育有一子,但她现在的年纪不过十六岁而已。 “郡守邀人?” 李氏眉头一皱。 “夫君,这...” 苏高面色苍白,他的年纪与李冲其实差不了多少,只是早年的时候受了伤,如今暗伤反复,以至于成了病秧子。 “咳咳。” 苏高咳嗽两声,他接过李氏手上丝帛书信,看完之后,便将书信放在床边的榻上。 “此事,夫人怎么看?” “含山坞堡的事情,还要夫君做主。” 苏高摇了摇头,说道:“你与岳丈书信一封,他要我如何做,我便如何做。” “这...” 苏高有些气虚的说道:“我时日无多了,只盼着奴儿能继承我的家业,如今与岳丈同进退,是应有之理。” 不管这含山坞堡是不是在李冲的控制之下,起码,这坞主是他儿子。 若是没有李冲的支持,都他手底下的部曲部将就能够掀翻他,到时候他儿子莫要说做含山坞堡的坞主了,这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一说。 “那妾身便为父亲修书一封,只是郡守那边,要如何回话?” “我身体欠佳是总所周知的事情,便称病拒绝,献上钱帛粮草以示恭顺。” “好,妾身明白了。” 待李氏走后,苏高的眼神有些阴翳,他用力的锤了一下床榻,却因为用力过猛而咳嗽不止。 唉~ 权势? 在连活都活不下来的时候,权势又有什么用? ...... 于此同时,八福山坞堡、南巢坞堡的坞主具是受到消息,八福山坞堡坞主佛七委婉的拒绝了亲自前往郡城的事情,但是送上赔礼,并让自己的儿子替代他去郡城,南巢坞堡坞主郭柳收到郡守庾怿的邀请,也是直接拒绝了,他不可能到郡城来的。 只是赔礼自然是有的。 至于霸王坞的坞主石城,作为被赵越控制的坞主,自然是屁颠屁颠的过来了。 于是,在消息各路信使依次回来之后,各方的反应也被赵越知晓了。 郡城,郡守府。 赵越看向庾怿,笑着说道:“既然这几个坞主不尊号令,那便是有口实在手,有了大义在身,郡守,请起书檄文,伐含山坞堡。”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兵围含山 五大坞主的表现,也很让作为郡守的庾怿恼火。 五大坞堡里面,给的好处都是敷衍了事的,丝毫没有将他这个郡守放在眼里。 “我这便去润笔檄文,只是...讨伐含山坞堡?” 赵越轻轻一笑,说道:“这是我们之前说好的。” “也罢。” 庾怿也算是下定决心了。 从郡守府出来,赵越看向眼前的霸王坞主石城,说道:“霸王坞主出兵卒两千,兵围含山坞堡。” 两千? 石城的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郡尉,属下...这霸王坞兵卒已经是被郡尉带走千人了,霸王坞哪还有两千人?” 赵越眉头微皱,目光也是变得非常冷冽起来了。 “石坞主,莫非你以为我离开霸王坞之后,霸王坞的事情我便不了解了?还是说你觉得你成了霸王坞主,你的翅膀已经硬的足够可以自己展翅高飞了?” “属下...”石城结结巴巴的说道:“属下并没有这个意思。” “并没有这个意思,那便在三日后,将两千人马带到徐家村。”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赵越面色依然严肃,但在威逼之后,他不介意给石城一颗甜枣。 “朝堂对你的任命,已经是在路上了,况且,你现在是霸王坞主,只要你做得好,帮我掌控了历阳,我手底下肯定还是要用人的,届时,你变成真正的霸王坞主,又能如何?” 真正的霸王坞主? 石城在心里冷笑。 恐怕到时候我还没有成为真正的霸王坞主,这霸王坞的百姓都给你弄完了。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石城心中即便是有千般不甘,万般不肯,也只得是点了点头,说道:“遵命。” “盛弟。” 赵越看向身侧的赵盛,说道:“你带着你本部人马,去徐家村,通知公孙将军围含山坞堡。” “诺。” 一听到又可以打仗了,赵盛的眼睛都亮起来了,他当即快步走到赵越身前,说道:“麟哥儿放心,含山坞堡我一定帮你打下来。” “打下来最好,若是打不下来,倒也不必勉强。” 赵盛离开之后,在赵越身后的周虎犹豫了一下,起来说道:“少帅,赵盛将军去兵围含山坞堡,那我们呢?难道要在这郡城中等吗?” “自然不是。” 赵越呵呵一笑,说道:“你先带着郡守的五百人,将这些人交到公孙将军手上。” 听到自己也有任命,周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了。 他一直有一种赵越给他的恩情过大,而他需要尽快尽可能报答的这种心态在里面。 因此一旦有什么事情,他都要第一个冲上去,不然的话,岂不是辜负了赵越对他的恩情? “少帅。” 田七在后面看向赵越,说道:“含山坞堡易守难攻,恐怕没那么容易攻伐罢?”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最下攻城。 “兵围含山坞堡并不一定要攻破,只需要让里面人心惶惶即可,苏高病重,且引入历阳坞堡李冲的势力,早就在乌堡中为人所不服了,换在其他时候,这倒是没事,但是若是坞堡被围,那又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况且,兵围含山坞堡只是掌控历阳的一种方式,若是能够引得李冲与我野战,那便再好不过了。” “即便是这两个都不行,那我还有一招。” 当然最后一句话,赵越没有说出来。 他手底下的文燕文曾两兄妹,文曾是一个有武艺的游侠,早在几天前,便已经潜入历阳坞堡了。 当然... 赵越是希望永远都不要用到最后一招的。 徐家村。 公孙秀看着前面赵盛与周虎,说道:“赵盛、周虎,你们两人去截断含山坞堡的水源,粮道。将其外散的据点尽数端掉。” 含山坞堡是一个坞堡没错,但在坞堡的外面也是有五六个据点的,便是迟缓敌人进攻,以做到让坞堡中的人反应过来,同时也保护通道。 避免出现走投无路的情况。 要想围住含山坞堡,自然是要将这些据点先拔除了。 “是。” 赵盛与周虎得令之后分别带着自己的人马前去清理据点。 与坞堡比起来,据点的防御能力就有些堪忧了。 尤其是含山坞堡并不知道自己是目标,据点中的士卒根本没想到有人会对他们动手。 深夜时分,万籁俱寂,即便是巡逻站岗的士卒也没有多少巡逻的意思,便被赵盛与周虎的人摸上来砍了。 天还没亮,含山坞堡外的六个据点便已经改换旗帜,大军直接围上含山坞堡,将这座建在山腰山的坞堡团团围住。 “这坞堡,各个都是易守难攻啊!” 昨夜连冲了三个据点,小牛犊一般壮硕的赵盛脸上丝毫没有半点疲惫,反而是精神非常。 “山上听说有泉眼,坞堡中又有大量的粮食,我们这样围着,也不是个事。” 周虎有些忧虑的看向山腰上的坞堡。 “若是直接攻城,怕以我们这些人手,很难成事。” 他们两人合兵才八百人,含山坞堡中至少还有三千人能战。 八百人攻打有三千兵力的坞堡,这和去送死没有半点区别。 “公孙将军居然还没来。” 赵盛有些迷惑。 “或许...” 周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 “或许我们这八百人,是公孙将军的诱饵。” 诱饵? 赵盛愣了一下,马上便想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说,公孙将军躲在暗处?” 周虎点头。 “多半如此,如今含山坞堡被围,而我等的兵力微弱,难以围困,他们若是想要破局,当然是出了坞堡攻伐我等,收回那六个据点。” “不错。” 赵盛深以为然。 “如此,我们倒是要做些准备了。莫要被这含山坞堡的人一冲即溃,届时还没等到公孙将军的援兵,你我便身首异处了。” 周虎与赵盛达成一致,马上吩咐麾下士卒前去构筑营寨,挖掘陷阱,设置拒马等物件。 与此同时。 含山坞堡主堂中。 苏高得知含山坞堡被围,忍着浑身病痛,在李氏的搀扶下,亲自在主堂上邀请他手下的三个部将。 苏帅、查乡、休?。 从三个人名字便可以知道,苏帅是他苏家的人,而查乡、与休?并不是。 “今日邀诸位过来,关乎含山坞堡的生死存亡!” 苏高眼含精光的扫射他的三位部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结局 (前面纯扯,大家也不用看了,瞎写的,也不算结局。) 赵越原本是一名普通的大学生,因为一次神秘的穿越事件,他穿越到了东晋时期。他一开始感到十分懵懂,但很快就适应了这个时代,并且开始了他的奇妙之旅。 赵越在东晋时期经历了许多奇怪的事情。他帮助了一个农民解决了一些问题,还遇到了一个神秘的仙女。他还结交了一些朋友,和他们一起去打猎,游山玩水。在这个时代,赵越看到了很多他从未见过的东西,比如古代建筑,古代文化,古代风俗等等。 虽然东晋时期有很多美好的事情,但也有很多不好的事情。赵越看到了战争,看到了贫穷和不公正。他决定利用他所学的知识,为这个时代带来一些改变。 赵越帮助了很多人,解决了很多问题,但他始终觉得自己还是不属于这个时代。他想快点回到现代,回到他熟悉的生活。但他不知道怎么回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赵越意识到他身处的一切可能只是一场黄粱一梦。于是,他开始了寻找回家的路。他找到了一位仙女,仙女告诉他回家的路就在他心中。 赵越听了仙女的话,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最终,他找到了回家的路。他穿越回到了现代,回到了自己的生活。 赵越回到现代后,感到十分惊讶。他发现自己刚才所经历的东晋时期,只是一个梦境。他感叹自己的经历,也惊讶于自己的潜意识之中有着如此多的历史知识和文化素养。 这次奇妙的经历让赵越变得更加成熟和自信。他意识到,他可以在现代社会做出许多有意义的事情,为社会做出自己的贡献。他决定利用自己的知识和能力,帮助他人,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总之,赵越的穿越之旅虽然只是一场梦境,但却让他收获了很多。 .... 本书先到这里了,东晋时期我肯定会再开一本的。 说一下这本书,前期是付出很大心力的,可惜确实笔力不够,双穿越的模式驾驭不了,这本书写了二十多万,可能就赚了几十块钱,先到这里了。 对于追更苦等的读者老爷们,我只能说一声抱歉。